《极侠之道》 第1章 四枚棋子 春秋鲁成公时,晋楚争霸愈烈,郑国处于两国交界,弱小无援,只得晋来降晋,楚来降楚,长此以往,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当此之世,虽然礼乐皆墨,然豪情侠义之士泛起江湖,信守道义之人仗剑锄奸。 在郑楚交界,有一个叶阳小镇,这里只有几十户人家,本来春种秋收,自给自足。自从晋楚交兵以来,此地便无宁日。更兼常有南北侠客游行过此,刀剑飞血,亦是常有之事。 这一日天刚刚下黑,男人打猎回来,妇人正下厨准备晚饭,四岁的儿子蹲在土炕上,注视着刚刚满月的妹妹。“娘,妹妹的眼睛有点小,不像我想象那样。”小男孩好像没话找话一样。 “等你妹妹长大了就好了!”妇人敷衍了一句,男人也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微笑着看着女儿。 “到时候头发也会多起来吗?”小男孩好像总有很多好奇。 “会的会的!”妇人不耐烦了。 忽然门板被人叩了两下,不急不缓的,来人似乎很有礼数。“谁?”男人有些警觉,天晚了,邻居来得话会直接呼名字的。 门外没有答话。又轻轻叩了两下。男人贴到门前,低声问道:“谁在门外?” “我们是过路的,求个落脚的地方。”门外是一个低沉的声音。男人从门缝里往外张望,昏暗之中似乎有一高一矮两个人。确定了没什么危险,男人将门启开一个小缝,借着土路上的火盆,隐约能看清一个五官端正的书生拉着个十来岁孩子站在门外。那书生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了,见到主人开门,便点头向男人致意:“我们路过这里,想歇歇脚,等我们缓缓神后就走!” 男人有些犹豫,还在打量着书生,似乎想从他们的外表上看出他们的来路。“我们不饿,不用招待我们,只要在这里稍微歇歇脚就行!”书生见男人没表示,又补充了一句。男人心里有些好笑,虽然兵荒马乱,钱粮短缺,可是招待一顿吃食还是可以的。只不过来路不明,怕是招惹了什么官匪上门就糟糕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大叔,我们是随县过来的,要去新郑寻亲的,赶了大半日的路了,想讨口水喝!”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开口了。 “原来如此,快请进吧!”男人这才释然,将二人让进屋。二人随男人进了屋,书生满口道谢,男人根本没听进去。往土席子边一指:“两位稍坐,我先给到两位倒水。”男人提起大葫芦瓢朝水缸走去,又说道“等下婆娘烹熟了肉,您爷们也别客气,我今个儿运气好,收获多着呢!” 书生面露感激之情,虽然嘴里说不饿,其实两个人确实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书生安顿好孩子,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蹲下低声对他说:“哥哥等会儿出去一下,你不要乱跑。如果没回来的话你就在这户人家躲起来,三天后再自己上屏岳山!” “带着我一块儿出去,你就不用担心我乱跑了!”男孩有点俏皮。 书生摸了摸男孩的头,指着土炕说道:“你看小弟弟多乖,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然后起身转出门外。男人回身端水过来,只剩下男孩一个人不悦坐在席子上,兀自望着屋梁。 叶阳镇很小,只有一条主路贯通南北。书生摸出小屋,三两下就到了主路上,这时候天色已黑,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闭的严严实实。唯有街口一间二层大屋敞着门,书生知道那应该就是相约的地点。这是一家酒肆,入夜了在廊柱上插满了火把,门口的两个大火盆将内外照的通明。书生倚在门首,身无分文的他装作是个过路的歇脚者。 堂内的酒客不少,许多人刀剑随身都是些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他们围拢在中间一个大桌。透过人缝儿瞧去,当中有一个素衣的老头端坐着,身形瘦削,形容干瘪,桌上铺着一展白扇,正提笔向扇子上书写。周遭的这些江湖人士口中胡乱的呼和着一些人名,而让书生出乎意料的是,那老头果然就下笔开始写那些人口中喊出的名字。赵剑豪,毕天恒,孔父南,公输乾??????直到写出一个名字,梁傲。 邻桌一个声音寒入骨髓:“老先生,都说你延陵派用的是公子扇。所有招式都写在扇面之上,功夫随扇而走,随意而变,招式如扇,但胸臆纵横。固智者虽一扇之招,可包藏天下,而愚者却招招如扇,尚不如孩童!” “噫,不知是哪一派的高人,竟能一语道破我延陵派武功精髓,佩服佩服。”那老头子口中称“佩服”却头也没抬继续写着。 “尔笔下书梁傲,却不识梁傲为何人,岂不可笑!”众人闻声,立时倒退三步,有几个刀客机警之下早已抽出兵刃。 老头闻言,微微一笑。抬首瞥了一眼梁傲。道:“老头子我做事痛快,哈,这些江湖朋友想看看我的书法,我就写给他们看。他们要是想看我的功夫,老夫也能耍两下子。不过三年前在秦地失手伤了一个叫梁云子的人,不知与阁下有何干系,若是真要讨教几手,延陵吴子元自然也是不避斧斤。” 梁傲抬起头,脸上的横肉参差点缀着麻子,有些凶陋。挥手一掸袍袖,横刀指着吴子元说道:“家叔的梁子今日暂且搁下,我还另有要事。不过你延陵派练的公子扇你不修,竟然学人家巫毒鬼画符一般来写人名,好不忌讳。” “老头子有言在先,并非我故弄玄虚。今日江湖朋友捧场,要看看老夫的书法如何,所以才应声露了两手。谁叫你大名在江湖飘荡响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场的朋友呼了出来,我也不避亲疏,只好写上去了。怎不说门首那位书生,看着白白净净,却无人认得,老夫便是想写他的名字,终归是无从得知。总不能自顾自的随意编一个小白脸,俏书生之类的吧!”那吴子元虽然年迈,讲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甚是喜欢抬杠。 梁傲本就是个急性汉子,喝道:“那随你的意,不过江湖都知道,你专靠这一手杀人,如若名字上了你白扇上,都活不过半月。今日你口中说只是应江湖朋友的面子随意书写,谁知道你事后要做些什么。” 听梁傲这般说,周遭的酒客都起哄道:“这小子是怕了”“没错怕了吴子元了!”“胆秃秃的!” 梁傲将兵刃往桌上一摔,喝道:“谁说我怕了!天下之大,人言之广,毕竟吴子元所识姓名不在一万也有八千,总不可能他所写之人尽可为其所杀,这不过是个噱头罢了。然而我平生便是忌讳此事,尔应江湖朋友之邀可以写名字,我也是江湖朋友,我要你应我之请把我的名字抹掉,你肯是不肯?” 那吴子元噌一下站了起来,两眼放光,拈了拈胡须,故作震惊道“嘿呀呀,这个可是千万个不妥呀。贤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虽忝列延陵派三大高手,但却未能习得延陵季子的高超武学。所以公子扇的变化老夫自然也是无法掌控,几十年来唯独学了这一门防身手艺,无论是谁,只要将姓名写在这白扇之上,咳、咳。”说道此处老头子故意咳嗽了一下,梁傲一双牛眼紧紧瞪着吴子元,见他一停顿,自己紧张之中脱口而出:“便要杀了那人是不是?” “嘿嘿,非也!”老头阴阴一笑。 “那却又是如何?”梁傲两手冒汗,紧握着的刀柄就要出鞘。 “贤侄稍安。老夫可是一片肺腑。如若贤侄不听,恐有性命之忧!” “究竟是怎样!休要卖关子!”梁傲终于忍耐不住,左手在方桌之上猛力一拍,啪的一声整个几案被他震得粉碎。 众人被惊得又连退数步,突兀的留着吴子元一个人在前面注视着梁傲“还好没有吓得我抓不住笔。贤侄啊,只要有人名字写在我的白扇上面,如若我笔锋一下,勾去了他的名字,那人便会立时毙命,无论千里之外还是近在眼前!所以,呵呵呵~~~”吴子元笑了笑,“若是我勾掉贤侄你的名字,你可是要立刻毙命哦!” “这却好笑了,”梁傲身后一名剑客微微冷笑,“不过是一把破扇子,又不是地府的催命符,就恁般唬的住这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况且吴子元说是他若勾去了谁的名字,谁就要立时毙命,若是别人去乱勾一气,又当如何?就算不能勾画,将那扇子夺来毁掉便是,能奈我何!” “哟,不识兄台大名,竟有如此高见!老夫佩服佩服!”吴子元虽仍旧面带微笑,却也流出些许庄重,似乎对眼前此人的论调颇感认同。 “不敢,不敢。秦人白松民,今日来此为给梁兄助拳!” 哪知吴子元闻言立时提笔就在白扇之上写下白松民三个大字,白松民一见心慌,剑鞘微抖,朝着吴子元送出去,紧跟着后手一招刺去。一时间变起仓促,众人惊骇之余纷纷闪身躲避,吴子元双目圆睁,心下亦不免着慌,笔触朝着白扇一勾,立时向后跳出一丈,口中赞叹道:“好一招剑笑西川,只可惜这条臂膀了!” 只见白松民右手从肩膀处齐齐被人切下,连带着握着的长剑,一起掉在三尺之外。而他自己早已疼得斜倚在桌旁。只听吴子元身后的一些江湖客喊道:“快看,快看,白松民三个字,的松子被勾去了一个木字边。”虽然白松民是为梁傲助拳而来,可是此刻的诡异惨象也看得梁傲心中不免发毛,“这老头子的手法不仅仅勾名字就能杀人,而且名字的每一个部分竟然还对应着自己的身体,这也太,也太??????”梁傲嘟囔着就要往外奔逃,吴子元微微一笑,将大笔横挥,那个“傲”字刚巧被勾去,众人看时,梁傲果然下肢被齐齐切断,上半截身子普通栽倒在酒肆门前,差一点跌在书生的怀中。 酒肆之中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想必那些被写了名字的江湖人都逃得无影无踪了。书生轻巧的将手探入半截身子的梁傲怀中,取出两枚黑棋子。棋子正面凸出,乌晶发亮,不知是何处出产的宝石磨制,背面平滑,以金丝镂刻纤巧纹理,似乎一个“予”字,一个“纵”字。书生微微点头,心下略安。 吴子元将袍袖轻拂,跳出两丈余,此时梁傲已经奄奄一息,血流满地。探梁傲怀中,空无一物。吴子元嘴角微微一撇,注目书生道:“五官端正,书生打扮。武功卓绝,不事声张!这四条唯独这个武功卓绝尚未领教,其他三项完全符合!朋友们,看来那两枚棋子就在这个书生身上!” 酒肆之中仅剩的几名江湖客动作矫捷,几下子就把书生围拢了起来。书生不慌不忙站起身来。斜斜的倚靠在廊柱上,口中念道:“三星在户,夜凉如水。折腾了大半夜,却也就拿了两枚棋子,不知你的主子何在?” 吴子元微微笑道:“孤竹之北,冰寒之境,神功绝世,一诺千金!,老夫虽不识这两枚棋子为何物,在场的哪个敢说自己不是为了这两枚棋子而来的。想必这些人也不晓得这两枚棋子为何物,但是他们拿了孤竹的东西,就必须替孤竹办事!” 众人刀剑已明,只对着书生道:“不错,我们拿了孤竹君的秘籍,此刻便要替孤竹君解忧。他老人家吩咐下来了,只要两枚棋子,识相的就赶快交出来!” “不错,免得刀兵相见,到时候身首异处,自己吃苦头!” “不对不对,是身腿异处!” 书生皱了皱眉,微微哼了一声:“老先生,你家郢君在哪里,他不来,我没办法回去交差!” 这书生一句话竟答非所问。众人更急了,举刀要招呼过来,竟被吴子元喝住:“且慢,”他推开人群,挤到书生面前说道,“小兄弟,我虽然不识得你的名字,却也还是杀得了你。你又年纪轻轻,器宇轩昂,本不该来趟这浑水,你看看这江湖上想要这两枚棋子的人有多少,你也不是对手啊,何必枉送性命呢!听老夫一句劝吧!” 书生闻言反而郎朗笑开:“无知,可笑!” 吴子元虽然心狠手辣,却从未表露于外,此刻听到书生口出狂言,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圈子,道了一句:“各位江湖上的兄弟,想要什么物事,自己动手呀!” 十几个刀客得了吴子元的允许,立时刀剑齐下。书生身形诡异,三两窜从人丛中闪出,回头一脚将廊柱踢飞,直绰绰压将下来,把七个刀客打翻在地。吴子元眉头一皱,心知这个家伙不好对付,提笔便向书生眉心点去,口中念道:“看招,拙龙探水。” 书生将掌风一拨,格开吴子元毛笔,向后跳脱,又问道:“我不与你斗,只需告诉我郢君何在!” 吴子元不答话,还欲上手,忽闻空中如雷鸣一般传来天音:“吴子元!”这一声好似天外神谕,当头棒喝,诸位江湖刀客,被震撼得呆立当场。吴子元闻言立时俯伏在地,额头触地,万般恭敬。 “晋军已过泛水,楚王兵迟,护卫郑境迫在眉睫,此地之事,毋需尔再过问。” 吴子元闻言起身一揖:“领命!”身形倏忽闪烁,夜空中两道华光掩映,早已奔出几十丈去。 书生喜得脱身,向天空**手道:“多谢郢君开明。家师向来仰慕尊驾,只是去岁因一事恼怒,忿而掀翻棋案,至棋子零落,四散遍布。弟子于屏岳山上经年寻觅,方寻回三百五十七枚,还差四枚流落红尘。如今下山,便是为此。” 天音又起道:“这两枚棋子,看外表原也无甚稀奇。然个中玄机,本座已参悟明透。只可惜天时流转,因缘疏悖,终此生恐仍与令师缘悭一面。” “既如此,还望郢君赐还。”书生闻言欣喜。 天空再无声音传来,但见天外繁星之中明光忽闪,群星中有两枚堕落来袭,众人惊骇,纷纷逃避,躲闪不及者,立时被堕下的星火焚身。书生凝神轻举,回腕微抚,如处柔肤,如临雅境。轻喝一声:“抚月掌!” 两枚流星般飞火渐行渐缓,被抚月掌的真气连连卸力,最后两团火焰盘旋在书生掌心之中。书生微微松了口气。天空传来一声赞叹:“果然是屏岳真传,拿去吧!” 声音方落,身后一人惨叫一声,胸口连中两箭。众人立时混乱四散,有人叫道:“不好,有北境的兵车杀来!” “是晋军南下了!” 书生心下一惊,袍袖轻拂,将羽箭挡回两枚,黑暗中两人应声惨叫。趁着夜色,书生赶忙隐匿于民宅矮巷之中,朝街口的猎户家奔去。 及至猎户门外,这茅草屋早已起火,书生掌风起处,两扇门板应手而飞。屋内一片狼藉,唯有那猎人在后窗外努力将四岁的儿子向外抱去,书生抢前两步想去帮一把手。“啊”的一声惨呼,猎人咽喉中了一箭,瞬间喷射出的鲜血把孩子的脸染得通红,但垂危的身躯仍旧倒栽进屋里把孩子覆盖在身下。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大哭着只知道叫喊“爹爹!”书生心中焦急,将掌风向外猛推,打落了四五支窗外射来的冷箭。 眼看着男人不能再活了,书生将孩子从炕上提起,跳出屋外,消失在夜色之中。很快,整个村子都陷入一片火海。 第2章 无忌山庄 十五年后。 秋落时节,四处橙黄浸染。白桦林的枯叶将整个大地覆上一层厚实的冬衣。两脚踩在枯叶铺就的林地之中,暄软飘忽。两侧林立的树丛,夹杂一条笔直的土路,一直通向远方,消失在视线尽头。 程桐沿着这条破土路走了整整两天,干粮也快要吃完了,仍旧寻不见无忌山庄。又行了半个时辰,空旷的路旁突兀的蹲着个人,这许久的寂静独行被这样一个人影忽然撞破,着实他心里一惊。不过程程桐立时转喜,这许久荒无人烟的跋涉,正好前去攀谈攀谈以便探路,或者寻个同行结伴,也是好的。 程桐紧赶了两步,凑近了瞧去,不出所料。男子身边一个包袱,上面平摊着一副有些古旧的重剑。那人也想必也是赶路赶得倦了,老远的望着小和朝他赶来就露着微笑,真也是憋闷坏了。 “兄弟,你也是去无忌山庄的吧!”男人很是爽快,言语方开,就让人感觉很容易接近。 “嗯嗯,”程桐点了点头,“我叫程桐。” 男人楞了一下,不想竟然在这生乡僻野竟然有人见面就立时报上姓名,虽然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像随口编撰的一个昵称,但这个见面的招呼打得的确有些新奇。想到自己也不能示弱,便马上又笑道:“好,好,够爽快,在下平阳陆钦飞。” 程桐道:“陆大哥,刚刚你怎么还不认识我,就知道我要去无忌山庄!” 陆钦飞装模作样的四下瞧了瞧,嘿嘿笑了起来:“你可知道你现下在哪里?” 程桐见他故作神秘,疑惑道:“难道不是在南阳吗?这里仍旧是南阳地界吧!” “废话,南阳那么大,阳樊在南阳,隰城也在南阳,我在隰城吃喝,也管不到你在南阳拉屎不是?”那男人言语粗鄙,程桐年纪轻轻,并未恼怒,反倒是觉得很有些好笑。 便道:“陆大哥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我赶了三天的路,也未能走出这片林子,更不知现在是在何处,反倒是大哥您厉害的紧,一眼便能瞧出我欲待去向何方!” “正因如此我才有此一问!嘿嘿,”程桐见陆钦飞卖关子,便也不发话,笑吟吟等他继续说“郭父,武功卓绝,德高望重,也是郑国有名的侠客了。这里正是无忌山庄后山林场,广阔百里,回环往复,尽是林木,每年打理上好木材专为郑伯进贡周室。然此时伐木季节已过,少有人烟至此,平日里若非寻迹山庄之人,断不会深入此地,万一百转难出,便会困厄而死于此地。”说着那陆钦飞用剑柄向着程桐胸口一指,“如何,是不是也饿得慌了!” 程桐包袱干瘪,唯腰间一柄长剑,表明他江湖人士的身份。陆钦飞从行囊中摸出一块干饼,丢给程桐:“不用担心,前面再转两个弯,就到了,既是同路,相互也照顾一下,一块干饼,不用谢我了!”程桐向陆钦飞笑了笑,点点头,吃了起来。 “嘿,兄弟,别光顾着吃,说说你来这所为何事?” 程桐有些憨厚,咬了一大口饼,含糊道:“不晓得无忌山庄出了什么大事,师父说要来助拳的,但是他临时还有点事,叫我们先来撑一下场面,”转而又面色忽转凝重,抬手拈了拈下巴,好似捋着长须一般,低沉着嗓子模仿道,“那关西道上的几位朋友,总也得卖他剑断东海毕正堂几许薄面!” 陆钦飞刚刚咬的一口面饼差点喷出来,笑道:“原来是广陵派的师兄,听说你门下以重剑见长,怎地见你带着一柄长剑,似乎不合常理!” “哦,陆大哥真是见多识广,我广陵派高手都是双手各持一把重剑,旋舞起来,威力非凡。但是弟子入门不久,内力不挤还使不起那重剑,更别提手持双剑翻舞。” “那我劝你还是别去无忌山庄了,免得武功不济白白送了性命!”陆钦飞言语一向很直。 “师父说了,哪个道上的朋友都会卖他面子的,我不怕!”程桐微微笑了笑。 陆钦飞没再搭理他,转过头去望着来路。不远处白桦林间土路上隐隐约约四个人抬着一乘肩舆大踏步而来。四个人斜披着布褂,露出左肩头,昂首挺胸,整齐划一。肩舆之上安稳的放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白色葫芦,似乎白玉雕成,通体寒凉,霜气萦绕。 一愣神的功夫,那四个人已经到了程桐跟前,他们眼神锐利,斜瞟了一眼程桐,程桐心下一寒,倒退了两步,差点栽倒。陆钦飞喊了一句:“是友非敌,莫要紧张。”四个人此刻已经飞也似的走远了。 程桐余惊未息,方转身向陆钦飞这边想客套两句,身后林子里惊鸿起处,杀气盈天,似有几声闷哼随落叶飘零。 “不好!”陆钦飞提起重剑,向林子里奔去。程桐脚程慢,嘴里咬着半截干饼,跟在后面含糊的还叫着:“物大哥,等我一下,我们一体去无忌山庄!” 陆钦飞哪里管他,飞身两跳早已进了林子,来去往还几个纵横一里之内的情景尽在掌控之中,但只见白桦树干上染着三五处鲜红的血液,其余物事,再看不到些许异常。这时候程桐方才狼狈跟上,只听陆钦飞叹了口气道:“糟糕,刚刚那四个人想必已遭毒手。” 此刻程桐也看见白桦林上的血迹,心中一紧张,将长剑荡出,环顾四周。“放下吧,人早就走了,一里之内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了!”陆钦飞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白白送死的呆子还是不要去无忌山庄为妙,可惜愣是被他跟了上来,甩都甩不掉。 当天傍晚,陆钦飞带着程桐来到了无忌山庄后门。院墙高围绵延几里,后门处有两名庄丁把守。二人与庄丁通了姓名,庄丁知晓二人乃中原派系弟子,立时恭迎款待,无有不周。 及至庄内正厅,程桐见三位师兄早已聚齐,就等他一人了。颜面上有些过不去,赶忙跑去对向师兄见礼。陆钦飞见那三个广陵的弟子,个个身背两把重剑,交叉在背后,白袍飘逸,倒确实有几分高节之气。其中一位年长的弟子对程桐道:“程师弟,你独自一人赶来此地,也是耗费了不少脚程。虽第一次出门办事,却能守时为信,着实不容易!”其余二人也点头称道。程桐本自谦诚,被师兄称赞一番,更露腼腆之色,一个劲的说:“师兄过奖,师兄过奖,多亏那位平阳门的兄台提携,那位??????”程桐比划着回头去找陆钦飞。 陆钦飞喜得这个累赘终于找到家了。自己往堂屋廊柱后面一隐,乐得个清净。 这时候陆钦飞听身侧两个陌生人对话甚是有趣。 “兄弟,你是哪一派的?” “你先说你是哪一派的!” “你这人好生奇怪,这点眼色都没有,怎么混进庄内的。你瞧瞧今日在场的这些人,那边白袍背重剑的是广陵派的朋友,这边青衣佩萧者乃是蓬莱仙岳之人,门首持长戟披甲打扮的是平阳门的高手。而我腰悬长短剑,身着红衣,正是无终派的打扮,小兄弟我看你毫无江湖阅历,竟不知使了何种手段让你混进这闻名郑国的无忌山庄来!”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鄙夷之情。 “你那么有见识,我问你这个佩着重剑的兄弟是哪一派的?”那人似乎也不让步,朝着陆钦飞一指。 “咦?这身打扮并非中原派系的弟子啊!”那个自称无终派的弟子摸了摸下巴,有点犯难的意思。 陆钦飞心下有些烦闷,刚刚躲开了那个广陵派的程桐,怎么这边又来了两个糊涂弟子。抬眼瞧了瞧指着自己的那人,乃是一个稚气少年,顶多十八九岁,空手无兵刃,也是一身青袍,头上方巾,脚下素履,说是个书生倒是更加合适,不知怎么出现在这江湖人士的聚会中。 那无终派的弟子端详了许久,仍瞧不出陆钦飞的来历。一拱手施礼道:“兄台气宇不凡,神肃目利,衣饰清雅,若潜渊之龙,敢问??????” 陆钦飞一摆手:“哪来的这些辞令,某不才平阳陆钦飞!莫再烦我!” “原来是平阳门陆钦飞,陆兄!”无终派弟子正待长揖行礼,身侧的少年又问道:“你不是说平阳门的装束是长戟披甲么,这位兄台是素衣重剑,怎地也是平阳门呢?” “这个,这????”无终派弟子一时语塞。 少年刚刚一直面色如水,冷静自若,这时候见无终弟子语塞,又故作严肃的点点头道:“想必兄台心里是这样想的,刚刚说那些披甲执长戟的是平阳门高手,眼前这位兄弟或许披不起重甲,拿不动长戟,只是个平阳门的低手也不一定呢!” “不不不,我可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啊!”那无终派的弟子又向陆钦飞连连作揖,心想这个臭小子哪里来的,一张嘴巴胡乱挑拨着实可恶。 这话陆钦飞虽然听起来很是着恼,所幸他也不是胡乱生事之人,便道:“我偏喜欢用重剑,要你们来管,两个奇怪的人!”转身又离开这二人,避到几案之后。 但是远远的仍旧能听到那少年的声音:“所以呀,你刚刚说的全无道理。你看,这个拿重剑的人也不是广陵派的,反而是平阳门的,而那个广陵派的师兄弟里面,也有一个不会使重剑的,这说明你刚刚的判断不过是一些肤浅之词,怎能凭借一身打扮就妄下断言评判别人的门派呢!” 无终派弟子被他搅和的头脑昏乱,怒道:“哼,你说来说去,只是胡搅蛮缠。便有些许门派中的特例,像你这等常识打扮都瞧不出来的,也必然不是什么高手。你倒是说说,你是哪个门派的?” “我本也没说过自己是高手,我就是无终派的!”那少年抬杠还挺有一套。 “喝,真的吗?本门之中怎地从来没见过你?”无终派又围拢来三个弟子,均是腰悬长短佩剑,身着红衣。 “是呀,我也没见过你们四个,不知道你们是哪位门下的弟子?”少年又是一脸凝重,语气分外笃定,倒显得那四个的身份有些可疑。 为首的一个弟子道:“在下正是李掌门座下大弟子方云恒,你是何方妖人,竟敢来冒充本门弟子挑衅。”话语之间剑柄微翻,长剑驱动短剑,短剑剑鞘飞起,朝着少年斜掠过去,丝毫不给少年反唇之机,以免再让他牵扯别门外派,夹缠不清。 少年见对方来势不善,转身急急向廊柱后面闪去,头颈微微一偏,那短剑剑柄“啪”的击中廊柱,方云恒长剑一圈,短剑回鞘,口中喝道:“给你点颜色瞧瞧,莫再造次,滚!” 少年见状一撇嘴,仍旧不服气道:“不过如此!” 方云恒身后的几位师弟见师兄一招伶俐,已经占据上风,夺了气势,都有些跃跃欲试想来教训一下这个少年。方云恒按住众人道:“这是郭父的地方,我们不好随便伤人,有什么过节,等下出了庄子,再寻他晦气不迟。” “不错,瞧他身形还挺利索,但也逃不远的!”刚刚跟少年对话的无终弟子说道。 陆钦飞心下有些好笑,这小子只能自认倒霉,行走江湖有这些废话,总归是一张惹祸的嘴。但是那少年似也不怕无终派四人,一转身道:“我也有要事在身,所以不想动手!”边说边向后退来,正碰上陆钦飞。陆钦飞心想跟他开个玩笑,便伸腿一绊,少年本未看脚下,方觉双脚相碰,心中机敏顿起,膝盖微曲,前后借力,轻巧一蹬,从陆钦飞腿上平平略过。陆钦飞见他有些功夫,双脚回错,朝着少年小腿绞去,少年登时脚下不能动弹,砰的铺到在陆钦飞面前,那几个无终派的弟子见状,捧腹不已。 陆钦飞有些过意不去,心道第一下这小子借力腾挪的腿法很是利索,怎么后手这一绞就摔的这般狼狈,丝毫不能动弹。那少年满脸着地,灌了一嘴灰土,欠起身子骂道:“你这个人仗着功夫好就欺负孱弱,我不会武功,你竟然故意下绊。” 被这少年一说,陆钦飞反而百口莫辩,眼看着几个别派弟子瞧着,他本以为这少年吃了亏,给师门丢脸,毕竟不敢声张,自己把苦水咽下去才是。哪知道他竟然大肆声张,刚刚好几个人见道自己伸脚绊他,这时候自己倒是不敢跟他辩驳了。 那少年又待开口,所幸程桐已经扶起他,说道:“这位兄弟,陆大哥可能也是一时失手,没注意你闪身过来,将你绊倒。我代他陪个不是于你!” “算了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比起那四个要杀我的弟子来,还是侥幸的很呢!”少年嬉笑着似乎并未有些许失面难过之感。 陆钦飞对程桐心下颇有些感激,若不是他来解场,自己难以跟这少年辩驳起来,说开了闹不好还要给师门落个欺凌弱小之名,回去免不了被师父责罚。陆钦飞向程桐微微一笑,程桐憨憨的回笑一下。 此时听那少年又道:“怎地外面打起来了!” 程桐和陆钦飞向外望去,庭院里三五个家丁跟一个江湖客斗得正来劲。那几个家丁显是有些底子的,几个人联手还有些阵法掺杂其中,搅得那江湖客左支右闪不容易招架,想要几招内取胜倒是谁也不容易。这时候无终派、广陵派、平阳门和蓬莱仙岳的弟子也有二十几个人,看得是谁也认不出那江湖客是何人,只是各自交头接耳不知该不该出手管上一管。 一声断喝打破憨斗“住手!”厅堂之后一位老叟缓步出阶,老头眼窝深陷,颧骨高突,显是内功深厚,身侧两名黑衣剑客护卫,身后四名使女跟随,旁边还有一个小婢推着个坐轮椅的年轻公子。众人一见之下纷纷向两侧闪开,各自毕恭毕敬。老叟向周围环视拱手,礼道:“老朽郭父,各位江湖朋友有礼了。麻烦各位来为老夫助拳,感激不尽!” “岂敢岂敢!”“客气客气!”四派弟子纷纷回礼,此时庭院中憨斗已止。 第3章 真假弟子 江湖客登堂即拜倒,致歉道:“贵庄守卫甚严,晚辈未得请帖,冒然突入,望前辈恕罪!” 郭父打量着江湖客,言道:“既无请帖,擅闯无忌山庄,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晚辈受家师吩咐,下山求取前辈一件物事,下山之时,师父并未交代请帖一事,故有此冒昧!”江湖客言语之中略带歉意,让郭父深感此人诚恳。 郭父忽的仰天而笑,言道:“果然不错,老夫的确未曾给你师父请帖,想他的弟子,入我无忌山庄总该有办法的,故有此一试。” “家师交代,见到庄主,当以此为证,方能表明身份!”言语之间江湖客探手怀中,取出一枚白色棋子,上面表面琉璃光洁,背面金丝盘桓,正是屏岳山信物! 四派人中,一些资历久的弟子听闻过江湖上的传说,一时间私语窃窃:“这是屏岳山传人!” “不错,江湖传言屏岳山的棋子中暗藏玄机,能窥破此物者,或可登天成仙!” “哪有你说的那么悬,我估计可能能学会一两招绝世的武学!你看这人的出手,功夫不弱!” “屏岳山的武学也就一般般吧,我跟他们的弟子交过手,比起大师兄还差着些!” 郭父见到棋子,也面色大变,肃然道:“果然是北天神枭的弟子,看来此事不会有错了。” 转而又向四大门派弟子言道:“不瞒各位,老夫十几年前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枚屏岳山的棋子,但十几年来老夫智力有限,不能参悟其中奥妙,有人说需要四枚棋子,也有人说必须要全部齐备。这许多年来,老夫在江湖之上行走,所得名利,已经足尽一生所欲,本也无甚奢求,若诚如各位所言,得以仙道飞升,那也不是老夫此生福缘可望之事。故今日广发请帖邀武林同道前来,一来为郭某人助拳压阵,以防心怀不轨之徒图谋屏岳山的信物;二来各位江湖上有名之士也做个见证,至此老夫将此屏岳山之物物归原主,今后江湖传言得息,老夫喜得颐养天年。” “嗯,庄主所言我等尽皆赞成,更何况江湖上每每为此物所累,血雨腥风,无有止息。今日庄主所为,亦是为武林同道造福!”此人身量儒雅,眉目方正,言谈镇定,颇有名仕之风。只听程桐失口叫道:“师父,给您见礼了。我和师兄在这边呢,您老人家何时到的?” 此人正是广陵高手剑断东海毕正堂。毕正堂微微向程桐师兄弟点了点头,二师兄私下里扯了一下衣角程桐低声道:“你规矩点,大师兄还没说话呢,不要随便开口。师父既然来了能看不见你?一定是还有其他打算,暂时不方便与我们相认,你这一叫倒是坏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周密安排!” 程桐本来憨厚,被二师兄一番训斥,心里有些难过,自己江湖阅历不多,竟然让师父恁般为难,真是不肖弟子。这时又听程桐身后一人说道:“怎地就偏你明白了,你师父既有周密安排,当然也想到他徒弟的秉性,也自然应该想到这位小兄弟憨直孝义,见面必礼。若因此而泄露了他的行踪身份,坏了他的周密安排,只能说他的安排本身就不周密,连这点小事都考量不进。所以我说啊你师父根本就没有想做什么周密安排,你也不用故弄玄虚好像有多么高深一般!” 二师兄被身后这话一顿抢白,心里恼火,回头瞪着眼一瞧正是刚刚在对面被陆钦飞绊倒的少年,不知怎地这时候他又摸到了广陵派一众人中。二师兄伸出一根食指点着少年欲待发火,心下又念着千万不可坏了师父的周密安排。憋了半天劲,也是不敢发作。幸好程桐在一边解劝道:“二师兄别生气,都是我不好,这时候顾念这师父的周密安排,我们不可大肆声张,暂时忍耐一下,总之这位小兄弟也没什么恶意!” 此时堂中除了郭父,便属毕正堂年长,与广陵派有些交往的门派弟子,也都呼毕正堂一声师叔,毕正堂移步到郭父身旁,宣道:“鄙派掌门繁务缠身,难以亲临。想无终、蓬莱和平阳三派也有此困扰,故今日毕某代劳,主持各位给郭老做个见证,江湖之上,以后若再有何人因为屏岳山的棋子上门闹事,那便是与我们四派为敌。” “愿听毕师叔吩咐!” “晚辈等愿为此证!” 下面的四派弟子也都纷纷赞成毕正堂。忽然从堂外飞入一人,他缓步上前言道:“我觉得这件事庄主所为似有仓促。大大不妥!” 郭父闻言,和颜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晚辈屏岳弟子江笑然!”这里又出了一个屏岳弟子,庄主和四派人士有些奇怪了。那江湖客怒目瞪着江笑然,但是一时间尚不敢造次。 郭父问道:“笑然兄弟,你刚刚说我将棋子归还原主,有何不妥?” “若真是原主,倒也没什么不妥。免了江湖的血雨腥风,这也是家师派我下山的最大心愿。但是如若此物落在别有异心之人的手中,怕是更惹出许多灾祸!”江笑然神情凝重,句句忧国忧民,果有心系天下之情。 郭父默然思忖,身后两名侍卫言道:“你说自己是屏岳传人,有何为证?” 江笑然仰天大笑:“有何为证?”他将袍袖一抖,一物从袖中飞出,环绕堂屋飞舞循环三周,又落回江笑然掌心之中,众人定睛一瞧,黑光琉璃金丝盘桓,这又是一枚屏岳山的棋子。 众人大吃一惊,一时间果然难以分辨谁才是屏岳山弟子。毕正堂向郭父言道:“毕某涉江湖不深,郭父既与屏岳山有交,当知其师徒姓名!” 郭父尚未答话,那江湖客和江笑然异口同声指着对方道:“家师北天神枭派弟子下山取物,这一枚棋子就是信物,此人乃假冒欲欺骗尊驾!” 这场面也是四派弟子第一次见到,这两人的言语如出一辙,异口同声,竟然也不能说是谁模仿了谁,可是这姓名不同,应当很容易分辨。可是郭父却说道:“虽然近些年我与北天神枭有过交往,但是也只是以信鸽相交,他究竟有几个弟子,姓甚名谁,我还真难以推究。更兼他自己本也行踪诡秘,我也只好被动的在此邀请各位来助我一臂之力,成功将此物归还。” 江笑然和江湖客均是一脸傲气,瞧着对方,似乎谁也不输谁。各自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兀立在厅堂中心。 正在毕正堂和郭父两人对视挠头,毫无办法之时,人从中一个少年笑道:“真是有趣,这么多人喜欢冒充屏岳山的弟子,那让我也来凑个数!”言语之间刚刚跟广陵抬杠,吃陆钦飞一绊的少年步入中堂,站在江笑然和江湖客中间。 众人听得清楚,这少年口口声声说道也来凑个热闹,郭父本就够烦乱,身后两个侍卫被这少年一激,便要出手教训一番。郭父伸手将两人格退,言道:“好好,今日有如此多江湖异士不着行迹便入我山庄,让郭某大开眼界。敢问小兄弟名号!” 少年一拱手道:“不敢当,叫我李小和吧!”少年言语轻浮,更像个诚心捣乱之人。 不过郭父机智百转,自领悟刚刚李小和的言语,笑道:“虽然小和兄弟言语轻慢,但是老夫若未听错,刚刚尔言也欲来冒充一番屏岳弟子,如此可是知道这屏岳弟子身份的关窍所在?” 李小和朝着无终派的弟子一笑,说道:“听清楚了,我是屏岳弟子哟!”无终派几个人早知道他善于胡闹,赶忙都转过脸去不再瞧他。广陵派一干人中却掀起一阵嘈杂,只听程桐认真的对二师兄低声道:“我看这个李小和是屏岳弟子!” “你怎么恁般肯定?”二师兄有些心不在焉的搭了一句。 “那两个人别看神气活现,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是虽然自认是屏岳弟子,却也拿着那个破棋子比划一下,说明他们心中有鬼,怕人认出猫腻来,所以急于证明自己。这个李小和什么都没有,就直接认自己是屏岳弟子,说明他光明磊落,出言必信!”程桐认真的为二师兄推理了一番。 二师兄一转脸“切”了一声,很是不屑,心想这算什么道理,完全是程桐自己的一厢瞎想。后面的弟子反而笑道:“程桐既然说这小子言出必信,就表示刚刚这他的话都是对的了,原来二师兄大言师父有什么周密安排果然是故弄玄虚。” 二师兄闻言满脸怒容,赶忙回头,身后的弟子却都敛容端正,没一个打趣乱言的。他心里憋气,挤了下程桐道:“去,去后面呆着,别在这里乱说话!” 这时候李小和又道:“刚刚笑然兄以棋子自证为屏岳传人,我没有棋子,倒是有一问!” “所问何事?”郭父道。 “请问先生书信中可言明以棋子为取信之物?” “未曾!” “欲知为何么?” “为何?”毕正堂问道。 “一副棋有几子?” “三百六十一枚”郭父答道 “尔可知流落江湖有几枚?” “啊,是呀,我十几年之前偶然得此一枚,并非代表江湖只此一枚!”郭父猛然大悟。 李小和又道:“既然江湖人尽需此物,即此物珍惜。珍惜者必不以之示人,更何况今日大庭广众之下!” “这才说明我是真正的屏岳传人,非如江湖人视此物为奇!”江笑然似乎说的也不无道理。 “哈哈哈,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屏岳传人,那你为何来取棋子?你师父已经将棋子弄丢,就够心烦了,难道还要再拖给你一枚让你到江湖上这无忌山庄里炫耀,然后再丢失一枚吗?这不是自取烦恼!”李小和言语句句刺中对方要害,江笑然很有些尴尬。 那江湖客和江笑然对视了一眼,又瞧了瞧李小和,不无怨怒。江笑然转身向郭父一拱手道:“既然不能取信,弟子先告辞了,待日后师父修书再与前辈另谋相见之日!”转身便向庄外步去。 江湖客却仍旧笃定的说道:“此人心下有虚,怕长留于此地漏出马脚。弟子乃真正屏岳传人,若庄主不嫌弃,弟子愿常住山庄,待证明身份之后,方愿离去!” 李小和不等郭父答应,赶忙接过话头:“不妥不妥,你想啊前辈,书信往来屏岳山,总也要一两个月的,虽然这样你很容易发现他就是假冒的,但是明摆着他可以趁此机会潜入山庄,在这段时间里伺机偷盗棋子。” 那江湖客看着李小和益加讨厌,骂道:“你这个小子怎地就认定我是假弟子,我就是想等师父传信来好验明身份,更何况郭老山庄戒备严密,我怎么可能擅自行偷盗之事。我看你才是真正来捣乱之人,坏了今日郭老的大事!”言罢便要对李小和动手。 郭老毕竟久经江湖,这些事理还是很容易看清,言道:“两位贤侄莫要伤了和气。是者必是,非者难逃。小和兄弟虽然一席话有些得罪人,但是道理上不无锐利之处,让那江笑然黯然退却。我本以为能带棋子来的,必然是屏岳传人无疑,但是今日一见,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着实不少,我不敢妄下定论。” 话语未落,厅堂中当场飞入一物,在李小和脚前盘旋半晌方停,李小和凝目一看,“吓”的一声叫喊向后跳了两跳。众人注目瞧去,正是刚刚离去的江笑然的头颅。那头颅鲜血正从颈项的断口汩汩流出,双目微睁似乎是刚刚斩下,尚未死透。毕正堂见此惨状,大喝一声:“何方客人,请现身一见!” 只听空中一声诗号:“夜半黄沙卷飞影,西荒大雪落九冥!”人影闪动,飘落堂中。郭父闻言一拱手道:“听诗号当是西羌秦仁刀,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影将斗篷一挥,飘落一旁,露出剽悍上身。经脉肌肉,处处膨胀欲喷。单刀背握在手臂之后,沉声道:“郭父果然见多识广,一语道破晚辈身份。看来江湖传闻不虚,方今郑国境内,除了郑子克剑术高超,便属郭老英雄了得了!” 毕正堂心知来者不善,拱手道:“秦仁刀是西荒高手,我中原门派闻听大名,如雷贯耳。然今日在山庄行凶,似乎不太礼貌!” 秦仁刀未理会毕正堂言语,对郭父言道:“方今江湖,取人信凭,与人办事。他人有求于我,故望我见赐;今我有求于汝,亦望君开恩!” 郭父奇道“不知有何指教?” “老先生今日惹出偌大排场,到头来无非就是希望将那一枚棋子交出去,从此与这不祥之物脱了干系,也就再无江湖人士登门捣乱,自然乐得清静。”秦仁刀说道。 “不错!”郭父面色凝重。 “既然如此,我可以帮老先生这个忙。去年八月十五,秦某登孤竹冰峰,得孤竹君垂怜,赐我仙籍,我循法修炼,功力大进。为报他老人家恩赐,我当即允诺为其取屏岳山棋子一枚,经年累月,方得此消息,原来这稀世之物藏在无忌山庄。” “原来也是为了棋子啊”程桐又冒了句话。二师兄赶忙将他嘴捂住,心想若是惹毛了这个刀客,或许连师父都不容易应付。 秦仁刀似乎听到了程桐的言语,接着说道:“不错,就是来取棋子的。我这个人无功不受禄,刚刚郭父徘徊于真假屏岳弟子之间,我倒是觉得这样太过繁琐。所幸将那人杀掉,便利索多了!我为了郭老解决如此大的烦恼,拿一枚棋子,也是应得的功劳!”秦仁刀说着说着自己得意起来,嘴角微微漏出丝阴惨的笑容。 “你刚刚也说需要一枚报答人家什么赠送仙籍的恩惠,秦先生刚刚下了毒手,应该已经得到了江笑然手中那枚棋子,为何又来索要?”李小和总是能在这些时候插上几句话。 “哪里来的臭小子,找死么?”秦仁刀指了指地上江笑然的人头,对李小和说。 毕正堂道:“小和兄弟说的没错,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棋子,为何还来打庄主这枚的主意?” “呵呵,不错,孤竹君的确托我带一枚棋子给他,但是我自己也想要一枚。”秦仁刀显得十分霸道。 程桐道:“人家庄主的棋子是留给屏岳传人的,又不是谁都能送。你想要一枚,那边那位兄弟手里不是也有一枚么?” 那江湖客回头瞪了一眼程桐。程桐有些莫名其妙。秦仁刀咧嘴笑了笑:“还多亏你提醒!” 那秦仁刀刀法凌厉,话音未落,刀锋顿起。以话音掩刀声,刀剑相碰,登时那江湖客的剑便断成两段。秦仁刀动作迅猛,一招雄鹰掠地提刀回手去削那江湖客脚腕,江湖客方跳起被秦仁刀当胸一脚踢翻在地。上前两步踏住江湖客脖颈探手便要去摸那枚棋子。毕正堂朝程桐瞪了一眼,登时重剑出手。 第4章 驽马之血 秦仁刀与毕正堂快刀对重剑,憨斗于庭中,眨眼之间已过十招。李小和瞧了瞧躺在地上的江湖客,向庄主道:“庄主,虽说外人手中的棋子跟庄主无关,可今日众人既然已至庄上,为主持公道,庄主也应当擒下这个冒牌的小子,待事后屏岳弟子登门,物归原主方为大善!” 庄主心知这被打倒在地的江湖客虽然功夫不错,但是如此轻易便被敌所制,有些出乎他对屏岳弟子的所料。便道:“江湖传说隐居屏岳山的北天神枭武功绝世,老夫想自当是名师出高徒。眼下这位虽然功夫落了下风,却也不能因此便判断他并非神枭弟子。”言罢缓步上前,伸手握住那江湖客手腕,江湖客立时感觉通体酥麻,半条身子的穴道尽被封闭。口中仍然叫道:“庄主勿疑,庄主勿疑啊!”两侧护卫见郭父拿住此人,心领神会,上前一人一只臂膀,扭住江湖客便欲拉下后堂。 秦仁刀见状,连连三刀猛力劈向毕正堂面门,程桐看得脸色一阵青白,大叫:“师父小心啊!” “师父的武功,哪是你这小子看得懂的。”又被二师兄抢白一顿。 毕正堂见秦仁刀搏命一杀,为求稳妥,向后连退两步,身形斜起若桥,避过这三刀。秦仁刀见毕正堂求稳招架,心下一喜,趁他来不及起身,转而去抓那江湖客后肩。 郭父身后一声大喝:“狂徒竟敢撒野!”身形闪动,登时隔在秦仁刀和江湖客之间,秦仁刀见郭父身法奇快,也是一惊。赶忙收手,单刀斜着朝郭父肩头斩去。郭父身子微微倾斜,不紧不缓,伸出二指向秦仁刀腕脉一撮,秦仁刀半条胳膊登时一阵跳脱酸麻,差一点将单刀撒手。心知这一阵是敌不过郭父这老辣的家伙,强忍着抓住刀柄,碎步连连,向后退去。 毕正堂重剑回鞘:“西羌秦仁刀,果然刀法非凡!” 秦仁刀脚下站定,将刀回护身前,摆好架势又道:“却也只敌得单剑的毕正堂,若阁下双剑齐出,我更无胜机!” 毕正堂肃然道:“你我均武道中人,今日正堂侥幸,阁下却也刀法不凡。十年二十年后,机缘历练,勤修本门功夫,自然又有一番高下,也未可知。然总好过旁门左道,妄图一步登天,害人性命!” “哼,孤竹冰峰奇兵秘籍函纳天下,孤竹君他老人家恩泽,赐予我等江湖宵小以修炼机会,固每岁江湖上争上孤竹者数不胜数,冰锋之下,碎骨无尽。岂独我一人而已!今日毕先生和郭庄主仗着武功强横,便来硬相说教,又有何道理可言?真乃贻笑大方!” 郭父道:“既然如此,想必秦壮士也不会回心向善,老夫却也无话可说。今日那江笑然一时贪念,便堕幽冥,着实可怜。阁下已取得一枚屏岳棋子,自可去冰峰交差,今后秦仁刀与我无忌山庄井水不犯河水,尽请自便!” 秦仁刀冷冷道:“秦某刚刚已经领教过庄主高招,自忖若再冒然请教,也无非是自不量力。然孤竹君所教,在下也是颇有心得。君有所需,我有所取,各相收受,皆大欢喜。” 只见秦仁刀阴险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程桐和陆钦飞在人从中瞧见,皆大吃一惊。郭父更是双眉耸动,两眼圆睁,心下虽已明白,却仍旧抱有一丝侥幸的问道:“不知阁下手中之物为何?” 那秦仁刀手中所托,通体雪白,寒气逼人。正是一只手掌大小的冰玉葫芦。秦仁刀面露得意,环顾一下四周,微微笑道:“庄主乃明眼之人,一语道破我秦仁刀诗号,怎地此刻竟不识得这冰玉葫芦是何物呢?” 郭父神色凝重,满面威严:“老夫自然识得此物!” “那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看你不仅识得此物,更识得这葫芦里面所盛为何,因为这本就是你从西荒求来的驽马之血,是也不是?”秦仁刀更加得意,好似抓住了一个天大的把柄一般。 毕正堂心知此物极为重要,见此时见己方得势,一声吩咐道:“守住要路,休要让秦仁刀脱逃!”四派弟子一得吩咐有些涌向门口,有些把住窗口,程桐随着师兄看住大门,还不忘问一句:“什么是驽马之血啊!” 李小和此时也一扫之前的戏谑之情,凝目于葫芦之上,言道:“极寒之地有冰玉,若得之,为容器,纳珍奇异物,贮万年不腐!驽马之血,西荒愚钝之灵所化,虽为迟滞之气凝结而成,却正克此疾,食之可医痴呆!”众人闻言都把目光集中在庄主身后一个痴傻青年身上。 郭父道:“这位小和兄弟果然见多识广,老夫一生只此一子。多年来痴呆迟钝,难堪大任。本以为天绝我无忌山庄,今后再无后继之人。后来老夫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冒险而为!” “难不成庄主你也上了孤竹?”毕正堂一刹那间有些难以接受,眼见身侧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叟,竟也上了孤竹的交易! 秦仁刀早已猜中,笑道:“莫笑乌鸦黑,没准你自己就是与乌鸦为伍!” 郭父惨然道:“不错,我当年的确去过孤竹,孤竹君为我开出药方,正是这驽马之血!” “这倒是奇怪了!”李小和疑道。 “小兄弟何出此言?”此时毕正堂头脑一片混乱,对周遭一切言语简直是求之不得来者不拒! 李小和抿了抿嘴,踱起步来琢磨道:“晚辈从未上过孤竹冰峰,甚至今日才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从各位口中所言,确实有些事感到奇怪。”众人刚刚被他所言折服,心知这少年虽然嘴巴顽皮,却也深有些智虑,“听在场众人传说,孤竹君当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像眼前这位秦仁刀壮士都心甘情愿受他驱使,而这位郭老庄主也有求于他。如秦壮士所言,他向江湖之中高手发放了无数的武功秘籍,而又有数不清的江湖人不避风险前去求取,可见孤竹武学的确珍稀高超。” 秦仁刀深深点了点头道:“看来这小兄弟虽然年纪尚浅,但见识不俗!” 李小和接着又说道:“那么孤竹君能看上的东西,自然也应该是天下珍稀的宝贝,一般的武学秘籍或者珠宝他应该完全不放在眼里!” 周遭一众弟子听闻李小和之言尽皆点头称道,陆钦飞剑柄一动,似有所悟。 “所以,无忌山庄虽然贵为郑国一大豪门所在,但举庄上下一度受江湖人士所仰慕的的金银珠宝武学秘籍皆非孤竹君眼中之物,那庄主若想求得孤竹君解药,应当唯有一物可以打动孤竹君之心!” “棋子!”程桐脱口而出。二师兄摇了摇头,居然连他都能领悟到,这李小和的口才还真是厉害啊! 郭父面露无奈,点点头道:“小兄弟所言不错,我无忌山庄在江湖上也是一处风云之所,多年来求我庇护,拜我门下的江湖人也有不少,但是自我上了孤竹,才知道天外之天,何其壮阔。孤竹君视我庄上之物,的确如草芥粪土,全然不在意。唯独能与之交换的,即我手中这枚棋子!” 秦仁刀面露轻鄙之色,笑道:“庄主切莫欺人了,看来秦某这一趟是白走了!” 郭父问道:“阁下何出此言?” “孤竹君何等人物,岂会轻易上当。尔既以屏岳山棋子作为交换,想必此时你手中的棋子已在孤竹君掌中,又何来交换屏岳弟子一说?这不过是你老人家的障眼法罢了,我看棋子早已不在庄中!嘿嘿,说不好这老头子还是个老谋深算,以这样一个招摇的噱头,赚我等将其他散落的棋子送上门来!” 这一番对话,四派弟子都是小辈,哪里管得了这么多道义利益。倒是把毕正堂说的心思动摇,朝边侧迈了两步,与郭父略略拉开些距离,恭谨问道:“庄主,毕某与你交往十几年,对庄主的品格为人甚是仰慕,但是这几位的分析却也言之凿凿,让毕某不得不信,不知庄主究竟作何打算,还望明示!” 郭父心知此刻纵然百般辩驳,亦不过是欲盖弥彰,只冷冷一哼道:“此事的确关系重大,毕兄你问的清楚,自然应该。以我郭某的身手,虽说秦仁刀刀法出众,却也不入我法眼。我今日邀请各大掌门来为我助拳,当我是害怕了那些寻衅滋事闻风而来的奢望之徒吗?我唯独担心的若是我违背了与孤竹君所定誓约,他的手下寻上门来,这无忌山庄恐就此于江湖上消失!”郭父言语之间,从怀中摸出一枚棋子,乃是通体洁白,背面是金丝盘桓,一个“益”字! 毕正堂神色稍安,言道:“郭父德高望重,明晓事理。是小弟妄图揣测,小人之心了。既如此,毕某愿为庄主擒拿秦仁刀,夺回驽马之血,率四派弟子,同御孤竹高手。” 那秦仁刀见状赶忙将冰玉葫芦往怀中一揣,回刀横手,又换了个架势,言道:“毕正堂,你若亮兵刃,我便以内力震碎这葫芦,让庄主的儿子,一辈子痴傻!” 毕正堂等人投鼠忌器,也有些犹豫。秦仁刀又接口道:“庄主,你好不厉害。竟然敢跟孤竹君耍心眼,难道你下山之时没喝过寒月水仙?” “不错,寒月水仙剧毒无比。而且根据食用的多寡,控制毒发的时间。老夫这把年纪,本也不在乎多活几年还是即刻就死,但是唯独一个心愿就是能将我这孩儿医好,今日将棋子归还给屏岳山,那么今后江湖上再无我无忌山庄的恩怨,只愿他守我田产,一生无忧!”郭父言语恳切,全然置生死于度外。 “好说好说,你将棋子丢与我,我将葫芦掷给你,你也解了庄上的恩怨,得了治你儿子病的灵丹妙药,我也如愿以偿,拿到了屏岳山的棋子,这不是皆大欢喜么?”秦仁刀这算盘为郭父打得不错。 “老夫若只求将棋子脱手于人,我大可将此物交与孤竹君,自得解药,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老夫一生行侠仗义,明知此物不慎流落凡间,害人不浅,定当原物奉还。值此命途穷竭之时,岂能受小人要挟!老夫虽机关算尽,百般筹谋,然吾儿若命相如此,夫复何言!”言及此处,面色刚毅。四派弟子闻言无不感佩。 郭父话音方落,便即出手抓向秦仁刀肩头。秦仁刀心中清楚,如若真的破了这葫芦,自己武功拼那毕正堂尚不能取胜,莫说应付这个姓郭的老头了。到时候没了这护身之物,倒是任人宰割,搞不好身上这枚棋子都要没在这山庄之中。 郭父或许早已料到秦仁刀心下顾忌,出手毫不容情,连续两抓都招呼向秦仁刀天灵盖,秦仁刀口中不断喊道:“你这老头不怕死,难道不管你儿子了吗?”郭父一身舍出来,倒是不管不顾只要擒拿秦仁刀。 程桐看着着急,又怕有所麻烦,笼着嘴轻声在一旁喊道:“师父,你帮帮忙啊!” 毕正堂虽然比四派弟子都长一辈,这时候还真有些犹豫,生怕这一出手那秦仁刀危急之时玉石俱焚,震碎冰玉葫芦。脚步迈了出去,又缩回来。 秦仁刀二十几招下来,有些支持不足,忽然间头脑中灵光闪过,也不知如何被他料透。只见他单刀虚晃一下,朝郭父一点,身子立时向后飞去,一下藏到李小和身后,将刀柄一横,锋刃已经将李小和勃颈处的肉皮贴住。 “你不念自己儿子,却也念着自身名节,定要将这棋子交还于屏岳山,那我告诉你,这大堂之中真正的屏岳山传人便是这位李小和!”秦仁刀狗急跳墙,众人以为他是胡言乱语。 郭父微微一笑,便又要出招,秦仁刀连退两步,刀锋已经将李小和皮肉割开:“若不住手,莫怪我狠心!阁下枉自称英雄,这大堂之中,四派弟子,尽皆庸人。唯独这少年,见多识广应对不凡,且入庄之时,并未出示请帖,却被他巧言混入,此人必是屏岳弟子!” 郭父闻言确有三分相信,回忆李小和所言,的确处变不惊,似有过人之处。李小和确翻翻白眼道:“我说刀客,你不要乱抓一个人就说是屏岳弟子好不好。那江笑然被你以这个借口杀了,刚刚那个江湖客也差点,这时候又轮到我?你莫不是杀人成瘾吧!我师父若是屏岳山的什么什么枭,那我功夫应该很是了得,怎么可能被你这一下就制住!你以为你那几句话就能唬住郭老庄主吗?连我这样的小辈都想得清楚的事情,更满不了人家老先生的法眼!” 郭父本来三分相信,却一直觉得这李小和武功实在平平无奇,怎么可能是屏岳山弟子,便又狠下心来:“小兄弟老夫我得罪了!”一掌变指,指力激射,袭向秦仁刀肩头。秦仁刀闪身再躲,忽觉背后被人轻轻一摸,柔软缠绵好似清风抚月,舒适不已。然而转瞬之间,背心七道大穴,尽皆闭塞,手上便欲用力,却早把单刀丢掉。 李小和双膝跪倒,一身冷汗差点将衣衫浸湿。口中抱怨了句:“你怎地才来,差点送了哥哥性命!” 李小和身后秦仁刀也跟着瘫软下来,再看秦仁刀身后,站着一位清丽少女,白头绳束发,玄黄衫裹身,一道轻灵玉柱鼻,两弯柳月伴星眸。少女神色凌厉,将秦仁刀身子提起,从怀中摸出冰玉葫芦掷与郭父,对李小和责备道:“平日里偷懒,搏命时吃亏了吧!” 郭父接过冰玉葫芦,拱手道:“多谢小姑娘相助!老朽感激不尽!” 见李小和伤势无碍,女子也回礼道:“孟小武见过郭老前辈,庄主过奖了。家师得庄主讯息,知欲归还屏岳山之物,感念庄主以苍生为重,特地派我师兄妹二人下山前来。不想江湖人士尽皆觊觎此物,穷尽一切手段,或是冒充,或是威逼利诱,妄图占取。” 程桐微微一撇嘴,这女子的名字怎地恁般不温柔! “恕老夫眼拙,刚刚这一手莫非就是屏岳山绝技抚月掌?”郭父虽年过七旬,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一招式。 孟晓武微微一笑:“只得凭此取信于庄主。”言语之间探手秦仁刀怀中,摸出了一枚棋子。毕正堂和郭父皆点头称赞。 寒暄未必,庄外车马嘶鸣,秦仁刀听闻,面露无限恐惧之色。挣扎着推开众人,向外便逃。哪知道正对着厅堂的院墙登时砖瓦横飞,两匹黑马头不闪不避直接顶入院中。众人正惊骇之际,黑马已经越过墙洞,身后拉着一辆通体血红的马车,马力甚为雄健,直接将整个院墙带倒,秦仁刀还欲向旁侧奔逃,马首到处,将他顶个正着,一个身子直直飞入堂中,撞到堂柱之上,登时口吐鲜血。 第5章 孤竹马车 郭父见到马车,面色更加可怕。上了年纪的老侠客,这辈子什么没见过,生死出入,仗义奸邪自都在阅历之中,很难想象竟然会有什么物事能让他登时悚然变色。 只这一楞的功夫,那双头大红马车已经齐整整的顶入厅堂。那马车好不霸道,将本来把守门口的四派弟子包括程桐在内都震飞到堂中。郭父身手迅捷,两臂高举,一手一个于空中接住两人。其余弟子尽是昏晕吐血,个个伤的不轻。多亏陆钦飞死力相救,程桐才受了些轻伤。 郭父心知对方来者不善,马步横陈,拦在双马头前,向身后摆摆手,示意其余庄客赶忙回避。马车上端坐一名车夫,粗布衣大斗笠,弯腰驼背与普通车夫并无二致,然而他身后那通红的大车棚着实诡异。车夫一言不发,车棚上红帘抖动,传出一个清丽的少女声音:“郭父,你可还记得奴婢吗?” 郭父心中耸动,为之一震。眉目微蹙缓缓沉声道:“记,记得!”四派弟子本来也只有二三十人,被这马车一震,伤了大半,倒好似那马车甚有分寸,并未有一人重伤身死的。余下弟子要么扶起伤者,要么亮明兵刃,刀枪剑戟都对准着这大红马车,却无一人敢略雷池一步。 那女子声音又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最怕是出了什么漏子,又不敢跟主上交代,自己又没那个能耐去填补。庄主乃是一方豪杰,武功卓绝,家财万贯。向来都只是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哪里会顾及我们这些下人的难处!” 众人听那女子的言语,声声凄切,如泣如诉,个个不免有些怜悯之意。然而见她马车恁般霸道,一出现便伤及大半,又心中不敢放松些许警觉。只感觉那大红帘内,不断渗处逼人寒气。 郭父闻听车内言语,虽然马步不敢放松,面色却更加惨白,声音似乎有气无力,答道:“哪里,哪里,老夫深知小姐的意思!”这一言一语的来去,听得众人有些糊涂,这马车内的女子自称小婢,但是郭父的言语对答却比小婢还要低声下气。 “哎!小婢也不过服侍天颜,代为传语办事,能结识各路豪杰,是前世积下的福分。更得江湖朋友照拂,个个信守承诺,来利去益格外分明,未得有些许欺人诈己之能为,小婢在此拜谢了。” 郭父这时候虽然神色依旧镇定,但是他内心之中的恐惧的确有目共睹。他连连朝身后摆手,示意各庄丁赶紧退回后堂,是散是战,先权做准备。那毕正堂心里明白此时情势,重剑一挺,将周遭弟子聚拢来挡在正堂中,看架势是要与对方做个较量。 这时候程桐靠在陆钦飞身侧,连连道谢:“多谢陆大哥搭救,要不然小弟还不得断了几根肋骨也说不定!” 陆钦飞哪里顾得到程桐,两只眼睛全然的盯在那马车之上,恨不得登时窥破那红帘,瞧透那车内的玄机。这时候脚边一声惨呼,吓得程桐差点栽倒,正是那秦仁刀没了命的呼喊着:“小的该死,小的不该有贪心,我本来得了棋子的,孤竹君老人家高洪雅量,网开一面吧!” 车马内的女子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的事不是小婢经手的,莲姐姐的事自然是她自己来料理。”进而声音突转狠厉:“郭父果然是老江湖了,竟然还想着要算计孤竹君一道。我家主人见你可怜赐你驽马之血的灵药,可是信诺不改。你那傻儿子现下怀中正抱着的一壶,不妨打开喝一口试试,瞧瞧是不是登时便可以把那痴呆的毛病治好了!” 郭父被她言语说的,倒是有些自己不守承诺。说道:“玉梦小姐若责我不守信诺,老夫六十几年江湖,还是第一次为之。江湖之大,豪士无数,尽皆为这屏岳山一物所累。今老夫拼得不守信诺之名,愿以一身担此生死,如何发落,但凭孤竹君吩咐,只求放过我庄客家人。” 女子冷笑一声,鄙夷道:“江湖上人人闻听孤竹君之名丧胆,目睹貔貅马车之貌心惊。却不知我孤竹之人皆摒弃杀伐,刚刚虽出手冒犯,却也未曾伤得一人性命!更何况我家主人向来信守承诺,否则百十年来也不会年年都有数不清的豪士登我冰峰。主人既然给了你解药,你自当拿去治你儿子便是。” 郭父也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一代高手,若是平时听这女子如施舍一般的语气,不说发作却也当厉色相对,须得向对方讨教几招方才能解心中之气。这时候却全然不同,闻听那女子允他用驽马之血治儿子的痴呆,心下欢喜不已。竟全然不顾一庄之主的身份,连连拜谢:“多谢小姐,多谢孤竹君开恩!” “只不过,这几十年来,寻上孤竹的江湖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功夫不济的,我家主人也从不嫌弃,赐予他几本仙籍,练好了再办事也是常有的。若是打不过人家,被人家刀剑劈死了,拿不到物事没脸回孤竹的,自己躲起来毒发身亡的也都数不胜数。当然也有些聪慧的人,想着能不能挖个漏子欺骗我家主人,想得了便宜却又不守信诺,只可惜你们这些人的算盘打错了。我家主人不会反悔破诺言,自然也不会让这个诺言被你破了!” 毕正堂和郭父心知肚明,这马车中的女子对这枚棋子势在必得,此刻屏岳山弟子就在眼前,然而却不便拿出。郭父此时反而面色刚毅,面露倔强道:“刚刚这位秦仁刀兄弟以驽马之血要挟老夫,老夫拼着我那孩儿再也治不好痴呆的病症,也不肯将棋子交出,如今却又如何能破了初心将棋子交与阁下!” 那马车也不再说话,只红帘起处,忽然一只长臂从车内伸出,众人均瞧那手臂速度之快,如同当空闪电,一招之下,大多数弟子都没有瞧清楚。郭父虽然行走江湖几十年,却也是罕见如此凌厉的手法,连连向后退却,根本无暇闪身躲避。身侧毕正堂一见之下,心知郭父这一招恐怕就凶多吉少,莫说此人还留有后手。赶忙重剑撩起,斩向那一条长臂,长臂立时在空中画了个圈,袖中劲风突射,将毕正堂重剑隔开,郭父趁机向旁侧跳脱。 长臂回收,车中女子嗔道:“毕正堂,你也想来管闲事吗?郭父妄称侠义,却丝毫不解当世大道。纵有豪情,也不过是骗一骗你们这些江湖小辈罢了!” 毕正堂听得心里有些气恼,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敢称自己是江湖小辈,虽然说刚刚那一招的确身手很快,可是现在在自己的弟子面前这个面子可不能失,咬着牙根也得叫个板,回道:“旁门左道,自然不同江湖侠义,竟然妄称孤竹冰峰百十年来名震江湖,在我广陵派看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毕正堂也有些心计,抬出广陵一派,想那孤竹的人便是厉害,却也不敢随意动手。 “嘿嘿,不过一个区区的广陵派而已。我家主人号令遍及江湖,天下大派无有不受我驱策,为我奔走之士,北及林胡,南抵瓯越,五服之中,何人不知!此乃天下大道。反观今日你不过仗着一人热肠想挺身侠义,那也是想得太也天真。且不说每年登孤竹的江湖人如秦仁刀这般草芥之徒已是无数,便非你广陵派所能及。但讲今日此堂之中,你毕正堂号称师叔,位列尊长,请问一句,你那江湖侠义武林安泰的宏愿可能号令起这四派弟子,拼死护住无忌山庄庄主手中那一枚棋子?” 毕正堂毕竟不肯认输,先喝了一声:“广陵弟子,排五律阵,其余门派弟子,在两翼各结阵仗,护卫庄主,不求临阵制敌,但求保全自身,以达对手知难而退目的!” 女子微微一笑:“这发号施令的样子还挺有些将才,只可惜那酸腐的老套辞令,又能有什么威力。”话语未落车中长臂又出,忽的抓住平阳门一个弟子,那弟子本来身着甲胄,手持长戟护卫在厅堂左翼,哪知这一眨眼功夫便被车中长臂拿住,还未反应过来心神,那长臂一缩,将他硬生生抓入车中,长戟咣当砸在地上。进而接连传出那弟子在车中的惨呼。一时间变起仓促,随行的几个平阳弟子见同门被擒,大有一哄而上将人抢回的气势,毕竟这只不过是一辆马车,总也比那千军万马要容易得多。陆钦飞赶忙挡在平阳门弟子身前,双手展开道:“不可乱来,先看清楚情势!”各位平阳门弟子见到陆钦飞,纷纷称呼他“师兄”,程桐只是耳中听闻呼喊声,但现在在阵中,毕竟不好分神去瞧。 车中女子笑道:“看来还不怕!”言毕又一抓伸出,将无终派一名弟子抓入车中。程桐这一次倒是看得清楚,就是刚刚跟李小和斗嘴那位无终弟子。这两抓速度甚快,跟刚刚袭向郭父那一招一模一样,那郭父年逾六旬,修为深厚尚难以抵挡,这四派的普通弟子更不是那车中女子的对手。 女子此时音调转厉:“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可以试试,这车马虽小,却还容得下在座各位。”四派弟子闻言,尽皆面有惧色,莫说陆钦飞还挡在身前,现在那些平阳弟子也已经随众人后退了好大一截,把陆钦飞一个人突兀在前。 毕正堂怒喝道:“各位弟子,正堂虽为广陵弟子,却也是各位长辈。我辈行走江湖,讲求正直侠义,岂能因生死之惧,俯首邪魔外道!”这时候莫说别派弟子,便是广陵派自己,也是心惊胆战,程桐一双眼睛死死扣住那大红车棚的帘布上,生怕下一个抓的就是自己,他心里念叨着“自己一定要气势足起来,万不能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功夫最弱,否则下一个肯定要抓自己!”这几个广陵弟子也就是碍于那毕正堂站在身后,虽然早已吓破胆,却不敢退却半步。 这时候那车中女子又道:“论功夫,我一眼便能瞧出孰强孰弱。郭父修为深厚,毕先生也是个有些根基的高手,你们能行侠仗义,口口声声说什么道义,那是因为你们自负武学,自以为至少还能见招拆招比划个个把回合。但是那些小辈弟子,哪里有尔等这些功力,他们心中现在想的恐怕就是下一个莫要轮到自己被我抓进车中,这些弟子入门尚浅,功力不足那也是很常见,你让这些比平民百姓稍微有点功夫的弟子,来承接你那高尚玄虚的道义一说,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何为道义!” “哈哈哈,”女子说起来反而有些得意,又道,“便如我眼前这位小兄弟,我看这厅堂之中,内力最差的便是他了!”程桐见她说到自己,心中更加惊恐,汗珠直抓着耳际的鬓毛往下出溜。 女子又道:“我瞧他早已吓破胆了,手腕颤抖的连剑柄都抓握不住!如果毕先生你现在允诺他们可以自顾逃命的话,我敢说他们比其他弟子跑得还要快!”说着那马车中传出骇人刺耳的笑声,让整个堂中的人尽皆心寒胆裂! 女子阴险一笑,第三次正是出手抓向程桐。毕正堂心中清楚,程桐入门方一年,功夫根基都十分浅薄,刚刚与车中女子过招时知她手段不在自己之下,这一招程桐是万万难以躲过。程桐心下也是明白,见对方向自己袭来,只把单剑在胸前胡乱的比划起来,根本没有章法招式可言。旁侧四位师兄弟纷纷仗剑协助,毕正堂在身后欲待出手提程桐后颈,却抓了个空。那长臂迅捷,毕正堂正好慢了一步,四位师兄长剑挥起,那长手早已从乱剑之中收回马车中去,各位只得自恨动作迟缓。 李小和陆钦飞听到程桐在车中惨呼,尽皆心中焦急。毕正堂怒发冲冠,跳出去便将两把重剑斩向马头。郭父也从旁袭来,并肩制敌。这时候但听得车中冷哼一声,从进庄便未发一语的马车夫将长鞭一挥,灵巧诡异,将毕正堂两把重剑缠了个结实。毕正堂双手角力,那车夫单手一提,两人一上一下,在双马前后,僵持起来。 郭父窥得这个空隙,从旁掌风起处,袭向车夫。大红帘内,猛然间劲风吹起,怒号盈天。霎时间数不清的长臂同时从车帘之后奔出,竟如鬼女乱发一般可怖,众弟子直看得双眼发花,功夫稍有不济者,登时酸软了双脚,便扑跌在自己门派的阵中。 这一招千手鬼女的突袭,让郭父措手不及,再回身应对时,肩头、小腹、印堂皆中了对方掌力。眼见郭父一招之内被对手连创三处,双脚踉跄几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毕正堂焦急万分,手上劲力更加一成,却只觉对方鞭子缠得更加紧实,让毕正堂全然无法。李小和见情势危急,大喊道:“小武你还发什么呆,你迟到了我还没怪你,这会儿别愣着了,赶紧出手!毕先生那边吃紧,须得弃了兵刃方能脱身!” 小武心知这一招若是让马车中的人得手,势必要失了屏岳棋子。飞身横栏在郭父身前,抚月掌便要去拈对方长臂。毕正堂毕竟一派高手,现在在小辈面前被一个车夫制得要弃了兵刃,面子上还真是有些过不去,然而这份犹疑也就片刻的时间,心中知晓此时情势危急,若真再有片刻犹豫,恐怕郭父今日便要命丧当场。 毕正堂与孟小武二人四掌,抵住车中女子万千手臂的来袭。虽然在场人众,也仍有二十几名弟子,却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高手对决。那些入门时候的侠义誓言,此刻尽被性命攸关的顾虑所替代。在所有人的眼中,危亡时刻若是还能挺身执言,仗义为公,那只有那些江湖传说中的大侠客,大高手才能,我等一干小人物只不过是因为世道战乱,实在无法生存才拜入门派寻求谋生的一个侥幸罢了,哪里有心情去扞卫这样伟大宏图的一个侠义梦! 众弟子纷纷退却,唯陆钦飞还支撑着本门阵仗,尚未退却。即便如此,厅堂之中也只有毕正堂和小武能够凭功夫与对方稍微抵抗,车中女子却仍旧不愿在此花费更多心力。小武只觉得那抵住自己的双掌迅速升温,火热异常,两只手下意识向后一缩。车中劲风四射,伴随着这道强硬的内力喷发,刚刚被抓入车中的平阳弟子、无终弟子和程桐一起四散飞出。陆钦飞再一次承担起接住程桐的重任。三个人随着四散的内力飞出,虽然刚刚被抓入车中时呼叫哀嚎好不凄惨,这时候他三人却并未有什么损伤,反倒是将周遭许多弟子砸倒。李小和被这股劲力推得连连靠墙,下摆的衣襟被撕开两个大口子,整个一身袍袖成了缀布的开衫。 毕正堂和小武被对方内力压制得连双眼都无法睁开,只能躬身扎紧马步,毕正堂勉力挤出一句:“庄主小心,闪到我等身后,以求良机再寻破绽。”这一句全然是废话,在众弟子东倒西歪的时候,那马车中人早已将伤重的老庄主提入车中。一刹那这车马就如同时光中的缩影一般,从空洞中快速缩小,退却,直到只剩下一粒微光,消失而去。 在场的一片狼藉之中,众人哼哈抱怨和哀号呻吟不断。唯独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抱着一怀冰玉碎片,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知那是他自己被碎片割破的鲜血,还是驽马之血打破的残留。却只听那青年口中喊了声:“父亲,你竟这般去了!” 第6章 神秘势力 无忌山庄的老庄主被孤竹君的马车带走。虽然生死未卜,但整个山庄之中却也如举哀一般悲痛。秦仁刀趁乱逃走,毕正堂只得主持将那江湖客手中的棋子交与李小和与孟小武,后续尚有许多事情需要毕正堂为山庄众人安排,小和与小武便即告辞。 一日之后,小武和小和刚刚离开无忌山庄地界,月夜明朗,幽林如水。秋意凉至,似有忧思。李小和俯首沉吟,颇有些古士之气。小武秀眉暗敛,讽道:“好一个多愁善感的才子哦,快让妹子瞧瞧这脖颈上的血迹消了没有!” 李小和将手一抬,故作冷傲道“免谈,在那无忌山庄中差点送了我性命!此刻还来取笑!” 小武双眼一翻,说道:“这却怪得谁,自己平时偷懒不愿习武,这危急时候来怪我?须知道我又没理由总在你身边的!” 李小和冷冷一哼:“你这人怎地连点同门情谊都不顾念呢。若非我早早来到山庄,以巧言善辩之能破敌冒充,拖敌时间,哪里有你的机会寻回师父那枚棋子。估计早被那什么秦仁刀的骗了去了。你来了还不是万事一场空。” “懒得理你,跟本姑娘计较这么清楚,你什么意思?”小武自知以言语之利是说不过小和,便故作气恼,回身快步赶路去了。李小和脚力自然不比小武,紧赶慢赶放才能撵得上。 方此之时,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山风过处,林叶淅淅沥沥传来一阵微声。风声过后,虫鸣渐消,便听得林中一阵刀剑打斗之声。李小和心中好奇,便道:“不知何人打斗,赶忙去瞧瞧。” “脚在你腿上,没人拦着你!”小武心中有气,李小和说是要去瞧瞧,她便偏不去。 “那有什么难处,你不要去便在这里等着,我自去瞧个清楚!”话语中有点自我安慰的感觉,只见他缓步朝林子中走去,又嘟囔了一句:“这地界离无忌山庄也没多少路程,说不好这会子也是几个贪图师父棋子的人来呢,我便是去瞧出个线索再找回几枚也是大有希望的!”那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又分外清楚的传入小武耳中。 白月甚圆,将整个林子照得光亮如昼,小武心想去本看看也无妨,没准还真如小和所言,现下寻回了一枚棋子,秦仁刀遁走,没在孤竹君手中一枚,应该还有一两枚流落江湖,或许这也是个线索也说不定。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林子里忽然不打了。小武心道,这么亮的夜,老远便能瞧清楚究竟是何人,这臭小子怎地去了这会儿竟然都不回来,那林子里打斗已停,他武功不济,莫不是被人家杀了就坏了。想到这里小武便也循着小和刚刚的方向往林子里找去。 小武刚刚进林子不远,便见到前面两个人对一个,那一个人怀中按着个少年,正是李小和。那人一把短刃架在小和脖颈处,黑夜里瞧不清是什么兵器。只听那人道:“我不知道什么棋子不棋子的,听你们两个刚刚口气跟这小子是有些相识的,我告诉你们,若是想动手,我便先了结这小子,”说着还指了指右侧一个人,“尤其是你,功夫还挺不错,如果你乱动,我便不客气!” 小武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有些好笑,心道:这小子恐怕只会给人家做人质吧,怎地这刚刚出来半柱香功夫都不到,就又被人拿住了。 但听李小和口中呜哩哇啦还不停的说着:“你这人也要分清楚是非,那两个人虽然认得我,但是是有恩于我的,你杀了我,他们顶多吃点亏,得不到我将来的报答了,但是对他们自己也没什么不可弥补的缺憾,反倒是你这恶人必然逃不掉了。” 那两个人虽然听着李小和这般辩解不无道理,可是嘴上也不能说李小和所言极是,只得硬着头皮道:“你我之间也没深仇大恨,只不过尔等设计擒拿我同门师兄弟,我便要向你问个明白!” 李小和道:“怎地没有深仇大恨,他擒拿你同门兄弟,你居然说没有深仇大恨,难道要杀你全家,烧你馆第才是深仇大恨吗?” 那人见李小和嘴巴仍旧不老实,狠力压了下李小和背后夹脊穴,本来那是定喘的穴位,这一下力道过猛,小和但觉胸中气闷异常,喘息不停,难以吐出半个字眼。 听声音小武知道这二人中一位就是无忌山庄广陵派的程桐,这人说话憨实,不太明晓江湖险恶,颇有点愣头愣脑。这时候另一人也说道:“毕竟小和兄弟侠义为先,前日若非他巧言机变,恐怕一些图谋不轨之徒便可乘机取巧,眼下情形如此,还请先放过小和兄弟,我不追你便是。” 那人冷笑道:“你口中说不追,我放了人你便追来,我脚力武功均不及你,放了人不是等死一般!除非??????”话音未落小武已经摸到了那个人的身后,悄然之间一掌拍出,将那人直直打飞。 小和得以脱身,直直骂了一句:“妹子你总是这般迟慢,需得哪一日我送了性命,你方遂了心愿!” 正值此一刹那间,小武忽觉肩头也被人猛力拍了一掌,娇小身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再抬头时,从她身后越出一个黑影,将那被她打倒之人提起,身形极快,程桐二人方欲出手,那黑影抬手一挥,袍袖之中激射出无限银针飞芒。程桐阅历甚浅,暗器突然袭来,不及躲避,肩头手臂尽皆被打中,登时翻倒在地。另一人身形敏锐,空中连续打了两个翻滚,将单剑挥挡,银针尽数剥落。黑影趁机闪入林中深处,向南方去了。小武一声清啸,随那黑影追去。 李小和得以脱险,见那二人正是程桐和陆钦飞。三人正式通了姓名,陆钦飞见程桐伤口微微红肿,有黑血渗出,毒针细密,虽然只有臂膀中针,却也有十几处伤口。李小和道:“虽然伤势有些怕人,但是不必过滤。这种毒是官用的劣质毒药,蛮普通的,即便我们是在荒山僻野,也很容易寻得几枚解毒的草药!” 陆钦飞仔细又瞧了瞧,言道:“不错,这种官用的暗器只求临敌制人,最好能生擒活捉,所以涂的不是致命毒药。我先背着程桐兄弟走,等解了毒再说!” 三人循着小武的踪迹,一路跟去。李小和问道:“这可真是奇怪了,我方才刚刚听你们说那人擒拿你们师兄弟,就一个不小心被他制住了。而且他们带的又是官用暗器,这是什么来路!” 程桐道:“师父念及与老庄主旧日情谊,要留在庄上帮忙料理些时日。吩咐我们师兄弟五人先回山同禀掌门,再图如何救援庄主!可是我等出庄不久,就被人盯上,这几个人寻得一个僻静之所对我们暗下埋伏。几位师兄都被那些人擒拿住,幸亏陆大哥路过,否则我也必然被擒!” 陆钦飞凝神道:“不错,我向喜自在,不愿与同门师弟一起回去,便自己拣了条僻静的所在,不料正碰上广陵的师兄弟被人暗算。我瞧这些人夜行衣蒙面,功夫也都一般,但瞧手中暗器,想必是公家中人,他们所圈下的计策,埋伏的手段都是经过周密策划,我们四派弟子向来少与公人过节,不知这一次又是什么恩怨!” “当务之急便是要先寻到我师妹小武,以她的身手,必然能够将刚刚那两个人擒拿回来的!”李小和仍旧充满自信。 程桐趴在陆钦飞背上,却丝毫没有受伤的痛苦,听李小和这么一说,反倒是来了兴趣,不假思索的问道:“小和兄弟,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可否指教一二!” 李小和本来就话多,乐得有人跟他搭腔,便道:“程兄有话但讲无妨!” 陆钦飞还是很明晓江湖道理的,这两日他见李小和虽然喜欢逞口舌之争,但为人坦率,担心程桐初涉江湖,口无遮拦,心料他必是好奇那屏岳山棋子的奥秘,若是涉及了别派的隐秘忌讳,届时让大家都尴尬当场便不好了。于是抢先说一句道:“虽然李兄弟为人坦诚,但毕竟别派的机密我等不好多问,程桐你若是想打听这棋子的奥秘,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未待程桐开口,李小和反而坦然笑道:“陆兄弟未免多虑了,那江湖之上皆道屏岳棋子的奥秘,可惜我等忝列屏岳山中,竟然也不晓得那棋子有什么稀奇。”若是他人这般说,陆钦飞定然认为是有意推脱,但是李小和为人,他这几日已经瞧得明白,更何况那屏岳棋子在江湖中不是一两个人的秘闻,这闻名天下的物事李小和自己也没必要硬编出个自己当局者迷的谎话。 所以陆钦飞听到李小和这话,心下反而更加好奇,反问了一句:“哦?” 李小和从容道:“知晓屏岳棋子的人,江湖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些人中鱼龙混杂,以我看江湖上真正能窥测出这棋子奥秘的人,或许只有一个两个人,或许一个都没有。” 陆钦飞道:“只听说十五年前郢君已经参透其中奥妙,将手中的两枚棋子给了一个书生,便是在这郑国境内,或许从那时候开始,这枚棋子便机缘巧合,落入了郭庄主手中!” “照理说这棋子应该是一副,应该有很多才是,如果是屏岳山之物,为什么江湖人士不去屏岳山上寻找,倒是在江湖里厮杀争斗!”陆钦飞更加疑惑。 李小和道:“啊?原来这东西之前就在江湖上啊,我都一点不知道它的来历。而且说起来我就更加感到奇怪了,因为都说是屏岳山的棋子,我在山上这许多年,都从未见过这东西。忽然前些日子师父吩咐我跟小武下山,来这山庄取棋子,他老人家还怕我二人不晓得那物事的样子,特地描述了许多特征,什么琉璃盖顶,金丝衬底的。要不是此次来无忌山庄,我跟小武也从来未见过这江湖传说之物。所以那些真正来屏岳山求棋子的人,必定是缘木求鱼,南辕北辙咯!” 这几句话把陆钦飞说得也昏愣在当场,感情这李小和说是什么屏岳弟子,也完全不知道这棋子是什么物事,在哪里,甚至还不如自己这些年在江湖知晓的多。 程桐听他二人聊那棋子聊得热闹,半晌方才努力插入一句道:“两位大哥,我刚刚想问的问题并非此事。”两人见他如此说,心生疑惑的瞧着他。 程桐道:“我本是鲁国人,拜入广陵门下也才一年多。师门之中数我资历最浅,当然功力也最差。我那些师兄们都能双手挥舞重剑,好不了得。尤其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剑法已经出神入化,再练个几年或许可以跟师父比试高下了。” “嗯,嗯!”李小和一边赶路一边听着。 “所以我总是以为自己资质愚钝,入门一年多还拿不起重剑,但是师父却说那是因为广陵派武功讲求日积月累循序渐进,我入门比较迟,积累的时日不足,所以还不能达到师兄的境界,只需要我勤加练习,日后必定可以修习广陵至高无上的武学秘法!”程桐言语甚是诚恳,仿佛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成为武林高手一般。 “很对很对,你师父这一番言语十分在理,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只需日夜勤加练习,日后必成大器,你的师兄们也都是这般历练过来的,所以没有什么捷径的!”李小和一番说教仿佛他自己就是个大宗师一般。 程桐憨憨的笑了笑说“可是我见小和兄弟你就有所不同!” “怎么不同了?”李小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小和兄弟,你是师兄,刚刚那个小武妹妹是师妹,可是她的身手却比你厉害上许多倍。就好比大师兄比我一般!我想问问你,是不是你们门派的功夫都是反着传授的,师父先教师弟师妹,然后再往上教师兄,最后教大师兄,所以你这个师兄的功夫才会最弱!如果是这样,我真希望拜到你们门下,那我现在就一定像小武妹妹一样厉害了!”李小和瞧着程桐的神色似乎不是在开玩笑或者有意讥讽,这可能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吧。 原来程桐脑子里一直想的是这样一件事,只把那背着程桐的陆钦飞笑的胸口一颤一颤,颠得程桐上下不稳。李小和面色青白,凝眉道:“这个这个,嗯,这个本是我门派不传的秘密,可恶,竟然被你说成这样,哎,我也??????” 见李小和吞吞吐吐,程桐追问道:“这是你们门派的秘密啊,那便如陆大哥所言,我不问了。不知道李大哥可否引荐小弟拜入贵派呀?” 见到程桐两眼放光的样子李小和实在忍不住了,说道:“那怎么行,你已经拜入广陵派,还要再入我门派,这是欺师灭祖,要被你师父杀掉的!” 陆钦飞也道:“不错,入一门便应一心一意,誓死忠于本门,岂可胡乱改投他派!” “可是我实在很希望一入门就能把武功练得高深莫测,免得像现在这样,还要两位大哥照顾我!”程桐又有些失望。 李小和被他搅和得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实话跟你说,我师父收徒弟,是要问徒弟自选习文还是修武,我当初选择习文,所以师父传我许多上古名篇,着名曲谱,诗画歌咏,机变巧言,对于武学方面,虽然也有涉猎,毕竟不深。小武她自幼便选择习武,论修习时间,也有十多年了,你若想有她那般身手,也得十几年好练的!” 程桐闻言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了,李小和平生第一次乐得不再有人跟他搭话。 第7章 孤独 似此过了两日,竟然仍寻不见小武的下落。小和心下颇感焦急。而程桐两眼也有些发糊,但听他叹一口气道:“不知道这时候师父是否已经处理好了那无忌山庄的事务,我实在有些担心师兄的安危!是不是我该回去找师父才是!” 陆钦飞安慰他说:“毕竟那些掳走你师兄的人看起来没有恶意,你现在身上的毒尚未痊愈,不如我先送你回去,见了掌门也好再做定夺。” 程桐江湖阅历尚浅,听陆钦飞所言觉得也颇有道理,禀明掌门,让他老人家拿主意,毕竟告知师父后,仍旧也还是要回禀掌门的。他看了看陆钦飞,露出感佩的目光。 李小和这些日子心中焦急益增,渐渐地少言寡语起来。程桐问他道:“小和兄弟,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哪里有打算,我就是来取棋子的,结果现在两手空空,我也不好回山啊,找小武妹妹,这都两天了,人也不见一个,却怎的是好!我看若是再寻不到人,我要回去无忌山庄,毕竟那里是干戈源头,应该还能查得蛛丝马迹!”李小和不说则已,一说如同倒豆子一样还挺有自己的打算的。 “我说程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还有你陆钦飞?”李小和感情半句也没听到程桐跟陆钦飞刚刚的谈话。 程桐微笑着说道:“陆大哥说,不如先送我回本门,禀明掌门,让他老人家定夺。” “我劝小和兄弟不如也随我们去一趟广陵派,以阁下身份也好把事情原委解释清楚。广陵掌门毕千节颇有侠士之风,否则这一次也不会派他师弟毕正堂来助无忌山庄,你瞧瞧其他门派,尽皆派来些无名弟子,口中喊着回护正道,实则都是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东西!”陆钦飞口无遮拦,说完了倒是感觉有些怪怪的,一时口无遮拦好像把自己门派也骂了进去。 呼听头顶有人声道:“我的好徒儿,竟然背地里说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东西!” 陆钦飞双眼一瞪,心知不妙。赶忙将程桐丢下,头一低也未见人先拜倒在地。李小和揉眼睛的当口,林子中就现出个身材魁梧的老头。那老头须发皆白,身披枣红连环铠,手持亮银重戟,身形挺拔,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落叶之中,颇有些不动如山之态。程桐这时候有些常识了,言道:“披甲持戟,这是平阳门的装束!” “嗯,好小子,看来还有些眼力!”未瞧见那老头的嘴动弹,却听到头顶上传来言语。 程桐第一次被人称赞,很是得意。笑道:“前辈过誉了,这一路上多亏了陆大哥的护佑,否则我早就被奸人擒了去了!” 陆钦飞赶忙叩头恭敬道:“弟子失言,请师父原谅!” 那老头依旧面无表情,只听他道:“这是小事情。飞儿,你光顾着照顾别派的弟子了,我平阳门随你一起出来的弟子,他们枉叫你一声师兄了,你竟然将他们都给弄丢了!” “什么?”陆钦飞也是一惊,全然忘记刚刚侮辱师尊的羞愧了,赶忙站起来朝那老头紧走了两步问道:“师弟他们是?” “若不是这样的事,为师我怎么会亲自来这是非之地!我接到讯息说无忌山庄的四派弟子都被一些官用暗器打伤掳走,所以才到此一探!” 陆钦飞三人大惊,这三人能侥幸逃到这里且并未再遭受袭击,仿佛是这几天不幸中的大幸了。程桐此时心下更坚定要赶快回到本门,那陆钦飞却按捺不住,禀道:“师父,我得马上去寻找师弟,我跟他们交过手。只是??????” 那老头道:“只是放心不下这个广陵弟子,对吗?你放心吧,此去广陵路途无多,当无甚凶险,我瞧你身边这位小兄弟江湖阅历不浅,可以照拂他的,你现在必须要随为师去寻你的师弟,更何况你又与他们交过手!” 陆钦飞无可辩驳,瞧了眼程桐道:“师门事大,兄弟保重。” 程桐也拱手道:“待我回到门中,禀明情况,将与陆兄携手寻迹失踪的师兄。” 唯独李小和一脸痴像,两眼瞪着前方道:“莫非小武也被人掳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个身手,怕是救不了人呀!” 程桐说道:“我劝小和兄弟莫要如此,小武妹妹虽然身形瘦弱,身手却是我们几人中最为凌厉的,更何况小和兄弟你功夫如我一般,平凡得紧,便是去寻得小武妹妹,也没什么助力,反倒是会连累对方分神照顾你!” 李小和不愿搭理他,内心只觉得如果陆钦飞走了,自己护送程桐这个菜鸟的旅途会甚为别扭! 陆钦飞不得已跟着平阳掌门离去,寻找本门的师兄弟。程桐和李小和被指点只要向东南再走个两三天路程,便可到达广陵。 两人半日路程,早已出了林子。这些时候,秋落时节,大路两侧的黍子甚为茂密。程桐仰天打个哈哈,说道:“终于到了大路上,这些日林中光景,目不出十丈,着实让人有些心惊胆战。这多好,极目广阔,尽收眼底呀!哈哈!” 李小和点点头道:“不错,这里黍田如此茂密,看来应是有不少农家,于此战乱之世,少有安逸净土,能生于此地,或可享三五岁平安喜乐,也是不可多得啊!” 言语间两人身后驰过一辆兵车,车马迅捷,辄印分明,车上三位甲士凝神肃穆,整装待发一般。李小和凝神瞧了瞧,低声与程桐道:“这兵车看似不是郑国的兵马,威仪严整,军容敬肃,有天子大邦之态!” “我本鲁国人,听父亲说百十年前唯齐国有此威武之师!”程桐附和道。 李小和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齐国虽大邦,却不如晋文公让晋国称雄天下。” “我听说现在唯有楚国可与晋国一争高下,这车马在郑楚交界,也说不定是楚国军兵!”程桐终于不再胡乱抬杠。 李小和心中毕竟还念着小武,本也不愿多说,不过聊到此处,便自论一番:“楚军勇猛刚烈,威仪自然严整,但却向来不习中原礼法,于敬肃之态,便差了许多。尔自鲁国人,当熟谙此道。那晋国本自大邦,曲沃武公之后,国力显胜郑卫曹蔡之流,可惜一直内乱不断,唯文公当政,方拟合群雄,复霸中原,德仪无限。更兼晋国群大夫之中,家学渊源深厚者亦不在少数,荀、魏、栾、范等辈,若独当一面,亦不逊他国,更何况众人一心!” 程桐笑笑道:“我入门前只跟父亲劳作,哪里懂得什么礼法,那些都是贵人富人专研的门道,还不如师父这一年来教导的明白呢!” 李小和知他无甚城府,便随意与他攀聊起来,不觉之间到了傍晚。 这个夜晚十分昏暗,箕宿的刺眼预示着将有大风。无月的夜空看起来繁星更加剔透,似乎是一块深蓝水晶上的钻石,那种刺眼的光芒让人感到入骨的寒意,加上秋风的应和,更让人感觉到四周的空旷天地的广漠与骇然。这种孤单一人处于空旷宇宙之中的空虚与害怕只有在这种夜才更加凸显,瞬间让人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虽然李小和跟程桐为伴,但这种感觉仍旧分外强烈。 李小和第一次感觉到,越是卓尔不群,越能感受到与平凡格格不入的恐惧与压迫。 第8章 月下高人 如此挨过了两天,及近郑楚宋三国交界,离广陵派越来越近。也渐有炊烟。李小和忽对程桐道:“这几日我门过了几户茅舍,我瞧那土坯上总有些奇形怪状的图案,这地界快到了你门派的管辖,你是不是能知晓则个!” 程桐毒伤好转,瞧瞧李小和微微又又些蒙晕:“你说什么图案,我怎么都没见!” 李小和眯着眼睛朝一处破房子的残垣方向指去:“就是这种图案。好像是用浸了沙灰的什么利器刻上去的,灰彩浸入墙土之中,明显不是山野村夫随手画的。” 程桐一拍脑门道:“哎呀,这是本门的联络暗号,这墙壁上画的是一柄剑和一只古琴交叉在一起,古琴的指向是本门师兄弟的去向,古剑的指向是敌人的来势。这,这额,不对这是本门联络密语,我不能告诉你的!” 李小和歪着脑袋瞧着程桐笑道:“你真够厉害啊,你自己门派的暗号,要我来指给你看,你这广陵弟子当的真够瞎的。前日的林中树上便有这些暗号了,我不清楚含义不敢妄自行动,此时明白了原委,不如我们沿着古琴的指向,朝西过去。” “我就不该告诉你!”程桐面有懊悔之色,见李小和知晓了本门的密语,好似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一般。 “那暗号给你知晓还不如给我一个外派的人知晓好,你又看不见!”李小和微有鄙夷,而又忍俊不禁。 程桐面色尴尬,心知李小和没有恶意,却又觉得违背师门教诲,有着一种难以释放的负罪感。李小和见他如此,果断说道:“算了吧,你这孩子忒也不懂事了,我要是等你瞧见了暗号才做决定,我俩早就被人灭了口了。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早知道你那符号上剑锋指向有蹊跷,只不过问问你确认一下。现在明白了,这几天见过了五六次这个符号,你门中弟子大多向西边去了,我们一路向东来,想必这附近就快碰上敌人了。虽不知这些人是不是那些管家恶人,但不如我们去西面寻上一寻,或许可以遇到你的师兄弟。”李小和毕竟心中念着小武的下落,不愿意到广陵派去耽误时间,恨不得眼下即刻就能寻到小武的去处。这时候发现了符号指向的含义,便一心想去查查看。 程桐无奈道:“真是晦气了,赶了几天的路,本来想回本门报信,竟然没有瞧出异样来。都怪弟子愚钝,不能及时发现同门的暗示,真是愧对掌门师伯,愧对师父。” 李小和将眉头一皱,骂道:“谁有功夫听你在那废话,看来我们得向西走,这古剑指向东边,如果我们俩还照着原来的额方向会广陵派,一定会在半路中埋伏的。” 程桐心知暗号的意思,虽然想向东回本门报信,心下却又真的怕遇上那些官家人。只得默不作声,却仍呆呆的立在道旁向东望着。李小和道:“我感觉这附近的景致很是熟悉,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只是记不清了。” 程桐自知见识不如李小和,这时候李小和说熟悉周遭景致,让程桐心下安稳不少,赶忙接话道:“那是不是附近有什么落脚的地方,我们不如过去歇歇再做定夺。” 李小和眉心又是一紧,说道:“我只是说这地方似曾相识,我哪有说过附近有落脚之处,即便是有,那些不怀好意的官家人也必然在那边落脚,我等不是自投罗网吗?” 被李小和抢白了一顿,程桐只得默不作声随着李小和。 李小和心下着急,恨不得腿脚快些赶上三五个广陵弟子,也好知晓个附近的敌情,好做定夺。可惜二人偏偏许运气不好,大半日来未能寻到半点人影,甚至连一户人家落脚也没。两人只好靠着一颗大树权作休息。 夏历七八月天气,夜寒露多,程桐有点坚持不住,李小和内力也不比程桐强多少,便吩咐程桐去寻些干草枯材,准备生火。程桐应了声便去,结果李小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只好独自一人去寻找。爬上一个土丘,差点把李小和吓到。土丘后面有五个汉子围坐在一起生火取暖,还一边串着野味在烧烤。李小和赶忙闪身怕被对方发现,好在黑夜无月,几个人光亮处难见李小和身形,李小和只觉身后被人猛力拉了一把,栽倒在土丘上。回头看时,正是程桐。 “嘘——我早就发现这几个人了,其中一个人就是那夜擒住你的汉子,听他们口气似乎知晓小武的下落!”程桐这时候还挺有心计的。 李小和一听到小武,两眼立时放光,跟程桐一起,趴在土丘之上,俯身听这几个汉子讲些什么。但听那五人操着北方话,叽哩哇啦的闲聊着。 “这附近也没什么高山,打不到那些珍奇异兽,老四说是今日打只熊掌来吃吃,哪家的熊会跑来偷麦子吃!” “嘿嘿,这地界也就只能抓抓野鸡不错了,今天收获算好的,本来我还以为只能吃耗子了呢!” “反正就这几天,办完事回主公那边,自有好吃食!” “莫要太声张了,不知道其他的人如何,我算是被那妞给搞惨了!” “听说那妞就是屏岳山的弟子,你怎地不擒她下来!” “想的美了,老五是想着拿人家的,怎么说也是个不错的货色呢!”说着这汉子故意砸了咂嘴,阴险的笑了笑。 “哼,尔等枉称尊长,竟不记得主公如何吩咐了?” “哎,老五你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搞不定那妞,现下里放鸽子给她,把她诱到北边去,还是我的好主意呢!” “不就是个屏岳山的弟子吗,有什么了不起。那些棋子的传说,都只是江湖人的痴心妄想,这世上哪里有人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你道是唐尧虞舜,不也终归尘土!” “嘿嘿!” “嘿嘿,我等是庙堂之人,不预江湖道理。那些江湖人喜欢痴心妄想也好,喜欢一厢情愿也罢,终究给他们争了去,我等但凡完成了主公的吩咐,便足矣!” 那五个人说笑着哈哈哈的又干了一坛子酒。 小和吧唧了一下嘴,程桐瞧了瞧他,奇道:“怎地,小和兄弟,你又饿了?我这还有干粮了!” “还好还好,只是好几天没吃肉了,见他们几个喝酒,是有些馋虫出来作怪!”李小和有点不好意思。 “嘿,这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还以为你一路上很关心小武的安危呢!”程桐倒是憨厚,说话不拐弯抹角。 “我是担心啊,可是这担心也不影响嘴馋呢!还有,你这小子是不是连本门的记号含义也记错了,我们怎地一路向西半个广陵弟子也没看见,这时候倒是撞到这几个瘟神怀中了?”李小和早就知道程桐这人糊里糊涂,此刻若不是他弄错,二人决计不会如此盲从赶了半日路追上这五个大敌。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我一入门六师兄就教我怎样看暗号。都学了一年多了,怎么可能认错!”程桐神色紧张的辩解着。 “一年多了就这水平,要不是我指给你看,你现在还不晓得暗号在哪呢!”李小和讽刺道。 “我想他们口中说的妞儿应该就是小武!”程桐神色坚定,虽然说没能寻到广陵弟子,从这几位口中抓些线索也好。 “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他呢!”李小和心下有些想笑。 两人还欲待听听这几个汉子说些什么,或许能寻到一些更有用的线索,却不知什么时候,那篝火外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人。这人形如鬼魅,李小和确定他只是那稍微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于旷野之中显现,恁般突兀,恁般迅捷,全然瞧不清来路。他头戴四方冠,身着月光白长袍,暗夜之中身形瘦削细长,颇有如从闪电中现身之感,突然的静悄悄站在旷野中。 这五个汉子起先并未发觉有这样一个人,只是各自笑谈饮酒。过了半晌其中一个人才发觉不远处的异样,也不接其他人的敬酒了,只呆呆的瞧着对面,结巴的说道:“谁,谁在那边鬼鬼祟祟?” 其余四人见他表情惊愕,也都停下手里的吃食,转过眼去瞧他所指方向,那人竟然在这一刹那已经贴到了他们五人的身侧,李小和更加骇然,这人脚下动都未动一下啊。 “大晚上的真见鬼了!”程桐倒是诚实,指着那白袍人合不拢嘴。 “你是何人?”那五人中一个汉子问道。 “你还不配知晓。”那人回手指了指这五人网罗的猎物,那其中有一袋尚自不断蠕动挣扎,显是仍有余息。“其中有一珍奇鸟兽,不可杀!” 程桐低声对李小和道:“这人求人做事,竟然如此蛮横,我看不会有好果子吃!” 李小和凝眉敛声,未再多言。 那五人闻听那白衣男子如此言语,登时一起站立,将手中酒坛鸡骨向地上一掷,横眉立目,似有动手的架势。几个人缓步游移,意欲将这男人先包围其中。 那男子根本不理会这几个人的动作,只冷冷言道:“你们的主子,也不过是个年轻后生,怕是与我攀交,还嫌资历不足,更不要说你们几个虾兵蟹将,竟敢来这里妄自索问。今日我心绪尚可,尔等将那一袋野物放生,滚回晋国,我便饶恕尔等今日冒犯之罪。否则剑光到处,追悔莫及!” 这五人互相对视一眼,霎时间好似交流了很多信息: 竟敢如此狂妄; 若软语跪求或许大爷还能施舍则个; 他知道我等来历,不能留活口; 被人如此轻慢,将来传扬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便许多想法一时间汇集五人思绪,亦不过是要了眼前这人的性命最为直截了当。五个人心思默契,一时间同时发难,前后左右齐齐攻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眼皮都没眨一下,只不晓得何时手中多出一柄长剑,尖峰寒光映月,纵啸天地,只觉剑芒画出一道光圈,急速扩大,刹那便从李小和与程桐头顶略过。只一招,看得程桐呆若木鸡,从不知竟然世间还有如此快剑,如此凌厉之剑锋。五个人才刚刚向这男子迈出半步,便被他剑芒从腰间齐齐的切断了身子,一阵夜风袭来,麦浪滚滚,五个人的上半身被风一吹,尽皆栽倒在地上。男子将剑锋回转,于地上那些布袋上轻划,里面十几只野鸡尚有余息,脱出袋子,挣扎了几下,咕咕叫唤着四散隐入麦田。 程桐方欲与李小和说话,却找不见这人了。再抬头竟发现李小和跑下了土丘,朝着那男子道:“你这也太!” “太什么?”这回那男子倒是没那么傲气,反而有些感兴趣的问道! 第9章 极侠之论 李小和站在那白衣男子面前,双眼瞪得溜圆:“这也太狠辣了,怎么能把这五个人一并杀了?” “怎么不能杀?” “就为了一只鸡你就把他们杀了!”李小和的语气之中竟然先是责备此人的凶狠残暴,虽然这五个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或许他们之前早已犯下了该死的罪过,但是此时这一剑腰斩五人的招式,凌厉,可怖,不留活口当真震撼到了李小和的内心。 “我若不杀这五人,此鸟绝迹矣!” 李小和的鲁莽之状让程桐甚为意外,李小和虽然武功平平,但是江湖阅历和口才思维明显不是吃素的,能够在无忌山庄纵横捭阖,论道群雄,显然对江湖各派了如指掌。所以他虽然武功平凡,却可以安然行走江湖,这与他的精明和阅历不无关系。然而此时面对眼前这位白衣神秘高手,刚刚杀人于刹那之间的冷峻剑客,他不知为何竟然不顾生死与之辩驳开来。 那白衣人听闻李小和的言语,漠然道:“我要杀便杀了,也轮不到你这后生来过问!” 李小和也不去瞧这白衣人,慌忙的在那些死人堆里拨拉几下,道:“我的确有些话要问这几个人,只可惜都被你杀了!”虽然这几个官家汉子被白衣人拦腰斩断,李小和竟然从人堆里面寻到了一个尚有气息的半截身子。只见李小和眼光一亮,双手抓住那汉子衣襟提起来,冲着人便吼道:“你先别死,快告诉我你们口中所说的妞儿是在哪里碰到的?” 那汉子被拦腰斩断,上半截身子被提起来,肚肠流了李小和一脚,口里嘎巴了几下,只见血沫不断吐出来,却无法说清楚一个字。李小和心中着慌,猛力的摇晃那半截身子,隐隐约约听到那一个字“山”忽觉后颈寒风袭来,李小和将头一低,那剑光过处,刚好从那半截身子的脖颈处斩断,一颗头颅飞得老远,直砸在程桐的面前。 这一剑显然不如刚刚白衣人出手斩杀五人的时候迅捷,所以李小和轻松一低头便可以躲过,只可怜那汉子半截身子被提着,李小和一个低头,必然被剑锋斩断头颅。摆明了是故意出手要李小和无法再从他口中询问半点线索。李小和心知对方的用意,回身骂道:“你这个恶贼,仗着武功高便了不起,怕我问出什么端倪,便出手杀人。你剑术恁般好,怎的不出手连我一起也杀了,那不是更干脆。” “我为何要杀你?这些人本就该死,多谢兄台你帮我找到了一个活口,我及时补刀,免留后患!”这白衣人虽然武功高,却似乎并无恶意,反而说起话来很气人,好似这人被补刀斩死全是李小和的错,若非他多余将那人半截身子提起,也不至于多挨一刀。 “分明就是狡辩,你就是怕我问出什么线索来,所以才故意出手将此人斩首!否则也不会剑锋如此缓慢,让我从容躲过!”李小和胸中气忿难平。 “哟,他有什么线索我哪里稀罕了。这里本没你什么事情,谁叫你这后生手欠偏要帮我验验尸,我若不知道这人还有一口气,也不至于再出手了。你当我很喜欢杀人吗?” “难道还是我的错了?”李小和心知他没有杀己之心,便大着胆子没好气的问道。 “那自然了。我只来寻鸟,伤了几个人而已,并不想多开杀戒!我这只鸟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寻到的。虽然有些调皮,经常出来惹祸,可也是我的好友。今天被人捉了去,我自然要替他出出这口恶气!”那白衣人手中拖着一只鹌鹑大小的鸟儿,红喙黄顶,双目如鹞,不似平凡的雉鸡山雀,亦无孔雀般的奢华靓丽,只在山野气中夹杂着不逊,再瞧那白衣人,竟与这鸟儿颇有神似。 程桐挨到李小和身侧,低声道:“看样子这鸟儿不像山鸡,我看吃起来应该也没多少肉,这几个汉子因这一只禽兽丧命,确有些不值当!” 李小和见多识广,低声道:“此鸟名曰肥遗,肥遗者,或曰禽,或曰兽,却皆所罕见,这鸟儿与那鹌鹑倒也无甚差别,无非羽色略显靓丽,然而双目神情,大有通灵识人之态,显是罕见异兽!” “哟,难得在这黍稷之处,还有识物阅古之能人,可惜了这广博见闻,却是不及那身侧的傻孩子说话明白,那几个汉子咎由自取,因鸟而亡,或曰可惜,却怪不得别人了!”白衣人的内力显是甚为精深,程桐李小和低声的几句对话竟然听的真切。 李小和听他话里话外离不开对自己的嘲笑,摆明了是报复自己刚刚对他的质问,李小和生性也是个刚硬的人,反唇相讥道:“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也是无奈伤人,只可惜你刚刚也是说漏了嘴!” “什么?” “刚刚不是你自己说要替你那鸟儿朋友出口气,说不定你杀心早起了,还往我身上推诿,枉你一身侠士打扮,却也是个草菅人命的作恶之徒,无非是穿戴得人模狗样儿罢了!” 那白衣人一听此语,双眼瞪得老大,好似又要动手杀人,又似乎被他人道破心中本来所想,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脑海中紧迫的总结思路,表面上便张着嘴发不出一语。程桐见李小和又要逞言语之利,生怕一句话激怒了那白衣高手,眨眼间两个人也被切成两段。赶忙伸手拉了拉李小和的袖口。李小和感觉程桐拉自己,回身把程桐向前一拍,推到自己身前,大声道:“你瞧你瞧,刚刚你不是说这个傻孩子说话很有见识吗?这个傻孩子都看出来了,一旦你这个人理亏便会暴起动手杀人,一个劲儿的在身后拉扯我的衣袖不叫我跟你辩驳,可惜我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侠义为怀,就是明知道性命不保也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些满口仁义却心肠歹毒还喜欢嫁祸于人的伪君子的!”程桐早已吓得双眼紧闭,不知道对方那一剑是否会很痛,希望能够一下毙命最好,免的受那第二刀的苦。 那白衣人被李小和一句句醉人的批判骂得呆立半晌,瞧了瞧手中的肥遗鸟,那鸟儿一个劲儿冲着李小和昂首,似乎胸中大有不忿。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好,我偏喜欢你这个嘴贱的孩子!” 这一语把李小和和程桐都说蒙了。白衣男子手中剑隔空画了一个圈,剑华凌空飞散,在夜空中爆发出一个炫彩的荧光半月,与星空辉映,甚是好看。程桐虽是男子,却也瞧的很是着迷。 “所谓侠道,乃极侠之意。尔等心中以人命为先,禽兽为次,若以此道理推思,自然将律条为先,道义为次,又何来侠义可言?”白衣男子蓦地来了这么一句,李小和和程桐尽皆摸不着头脑。 程桐望着李小和:“他说的什么意思?” 李小和毕竟比程桐要更加通晓文礼,隐隐约约思索着低声道:“我等生而为人,当属万物之灵。能食五谷,畜六畜,至于一些山间野物,自也当方便人之取用,故我辈渔猎山野,取食自然,其实并无过错。” 程桐道:“那当然,我上山之前,每日里与父亲在田间劳作,夙兴夜寐也只勉强让一家人果腹,赶上灾荒能够上山网罗些许野味,也常常赖此度过难关!” 白衣人眉目突转冷厉,冷笑道:“当真是孺子之见。尔等捕猎山野禽兽以渡荒年,饲养六畜以供祭祀食用。诸侯之御百姓与人之御六畜何异?常年收租课税,以供诸侯奢华飨食,每逢饥荒灾年,便收刮境内,压榨乡野。尔等自称侠义,可是会丈剑锄奸,回护百姓?” 程桐这时候倒是没有任何犹疑,斩钉截铁答道;“那当然,我等上山学剑不正是为此。” 李小和心知这白衣人大道理摆的明白,分明是要引诱自己赞同他所言,却仍旧辩道:“禽兽岂能与人同论,王法天章,自是以御六畜为正业,以渔猎为生产,以杀人为罪恶!” 白衣人冷笑道:“所以尔等无非是江湖小侠,不堪大用。师门所授,王法天章,世人遵从法典,天子最高,诸侯次之,大夫再次之,士人再次之,而百姓贱民最下,便当每日辛勤劳作,为诸侯天子所鱼肉。今日尔等以人为尊,禽兽为下,故禽兽便当为人所鱼肉。这二者同理,等级已分,高下歧视,尔等又谈何侠义,谈何锄强扶弱,谈何回护百姓呢?” 李小和被他这一问还真有些噎住,一时间觉得此人所言不无道理。但嘴上不想认输,反驳道:“毕竟禽兽与人不同!不可共论!” “此便是尔病灶之根源!为何不同?难道只因为你是人便秉持这不同之说?难怪天子制定礼法皆是利于天子,诸侯制定礼法皆是利于诸侯,如若百姓得以制定礼法,那必然才能利于百姓,而如若禽兽真的可以制定礼法,尔等捕猎之人当人人触犯天律,不可饶恕!” “额!这个!”李小和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觉得对方所言似乎的确很不同凡响。 程桐早已被对方说晕,自言自语道:“说的没错啊,要是我能制定礼法,我定然叫百姓每年都不交赋税,到时候不仅我们一家人吃饭不愁,便是接济接济贫苦,也是大有余地!” “哼哼,这时候尔等想明白了?口口声声说什么师门所授,行侠仗义,全部都是狗屁。天子的道义是天子所定,利于天子;诸侯的道义是诸侯所定,利于诸侯;侠客的道义是侠客所定,利于侠客。那些已经成文,为大众所接受的律法岂能称为道义,顶多是一种正义,是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一些约束和法则罢了。这世上哪有一个真正的道义可言?尔等如若能化身为这肥遗鸟,或可有些许了解吧。想天下四方,道貌岸然者,假借正义者,伪君子,真小人比比皆是,你若行侠,侠在何处?唯有一心无愧,锄强扶弱,不拒礼法,剑行信诺,方才不愧对侠义二字!这极侠之道,万物一准的心境,才是天人合一的真正侠义!” 李小和虽然一向能言善辩,此刻却也被那人教训的无话可说。那白衣人微微笑道:“你这小辈毕竟也算有些见识,能跟你斗上几句也算平生一趣。尔与我斗嘴,无非想知道你所寻之人的下落,些许线索得来何难。此去西五里有叶阳小镇,阁下所寻之人,尽在彼处。 这白衣高手言罢欲闪身而去,东边夜色中人头攒动,似乎又有一小撮人迎头赶上。白衣高手并未抬眼。只淡淡说道:“广陵的朋友好兴致,竟然千里迢迢跑来泛水之滨,不知有何指教!” 程桐闻言凝目瞧去,他内力浅薄,夜色昏暗之中难以辨识清楚对面来路。李小和心下大奇,这广陵的暗号指向,西边为友,东边为敌,这时候刚刚好相反,那程桐还一口咬定说他自己没有记错,这趟事儿估计一时半会难以摘清。既然眼前这位高手指点,须得赶紧脱身去叶阳镇方好。 那东边一行人闻听白衣人言语,登时停住脚步,道:“这是何人!” “莫不是??????”又一个声音稍微犹疑了一下,又说道,“莫不是郑国那个人。”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这就是郑国那个人!”白衣高手仰天大笑,那东边一行人闻听这笑声均连连退后,有些弟子已经握剑在手。 这时又听那一行人言道:“师父你看,那边几个人被拦腰斩杀!” “嗯??????”一个年岁稍长的人发出一声叹气,略微一愣然后又道:“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我刚刚问你们亲临泛水,又是有何指教呢?”那白衣人反问道。 “吾等无非掌门吩咐办事,路过贵地,不敢造次。”那年长的声音甚为谦恭,虽然听声音是几个人之首,但是却把架子放得很低,似乎生怕起了干戈。 “哼哼,刚刚这里有个莫名其妙的小子,责备我杀人狠厉,已经被我犀利的言辞教训了一番。刚刚听你这徒弟的说辞,我还以为各位也是千里迢迢从广陵赶过来教训我杀人不眨眼的呢。既然没有指教,那是甚好,免得伤了和气,再造杀业!”白衣人说话从来一副傲气逼人,让人听起来甚是讨厌。 “不敢,不敢。我等井水不犯河水,尊驾请便!”东边为首的人谦逊应答。 程桐这些时候听得许多对答,终于开口叫了声:“阮师叔,是你吗?” 第10章 叶阳酒肆 黑暗中一行人听到程桐的喊话,也答言道:“是程桐师侄吗?” 程桐闻言头也不抬,冲着东边黑洞洞的方向就跪下磕头:“弟子程桐,给阮师叔行礼。” 这天本来月色甚暗,十步之外很难瞧清楚对方面容。那白衣人果然目力惊人,只刚刚几个人头一动,便瞧出是广陵派的人。这时候再去寻那白衣高手,却无声息的消失了。 程桐也听辨出是他同门师叔,多少好过再来几个敌人。不过李小和刚刚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心想这一派长辈,言语之间甚缺豪气。不比那毕正堂浩然正气,便是对方高手在前,也不避斧斤。这个什么“阮师叔”看起来是个怕事的主儿,生怕跟那白衣高手起了干戈,想到此处李小和毕竟对这阮师叔有些瞧不起。 这时候那一行人已经走进,李小和拱手做了个样子道:“晚辈李小和给先生见礼。” 阮师叔面色和善,扶起程桐也拱手还礼道:“广陵阮知天,谢过少侠对本门弟子一路照拂之情。少侠乃屏岳山高徒,亲历无忌山庄一桩大事,此刻我广陵已经收到讯息,得知无忌山庄一干事宜。正堂师兄路上遭人埋伏,我奉掌门之命前来接应,若得少侠相助,想必定然事半功倍。” 李小和闻言颇感意外,惊道:“毕先生本在无忌山庄主持事务,让我等先下山。怎的又会遭到不测?毕正堂前辈独自一人,那送信之人又是谁?” 程桐也接道:“不错,阮师叔,师父让我跟大师兄先回来,可是他们却都被人擒住,唯有我被平阳门的师兄所救,方免于劫难。哪里还有人给师父报信呢?” 那阮知天看似一脸和气,听程桐这么一说,面色突转阴翳。本门的大师兄带着弟子被人擒住,还要平阳门的弟子相救,似乎广陵弟子也太不中用。不过鉴于李小和在场,没有发作,只不过作势道:“竟有这等事情,看来此事必有蹊跷,须得从长计议。” 李小和道:“恕晚辈冒犯,我师妹前些日与这些人搏杀,至今下落不明,晚辈现在只想知晓些线索,才一路循着贵派暗号来到此地。若前辈知晓个中原委,还望今早告知!” 阮知天闻言又瞪了一眼程桐,好似责备他把本门联络暗号告知他人。不过这一个动作极其细微,程桐并未瞧见,倒是被李小和看得清楚。阮知天道:“李少侠,此事来龙去脉甚为复杂,一言难尽。此去西南五里有一处小镇,名唤叶阳镇,正堂师兄本来约定在那边接应,我等刚刚接到传讯,日夜兼程,不敢少歇。既然少侠也有同门牵涉此事,若不嫌弃,可否随我等同至彼处,以来多一份助力,而来或可寻得些有用线索!” 李小和心道这阮知天所言正好跟那白衣高手的话对上了,说明叶阳镇必然有大事,只是不知道此一去是九死一生还是马到成功,不过为了找小武只得去试试,便道:“此乃晚辈份内之事,岂容推脱,只不过程桐兄弟有毒伤在身,不易如此往来折腾,阮前辈可否派人先将他护送回本门,在下于程桐兄弟相识一场,也算是放心了。” 程桐却仍傻傻的道:“小和兄弟,没关系的,我身上的毒快已经几乎没了!” 阮知天闻言做色道:“竟有这等事,程桐,你该早向师叔言明啊。尔初入江湖,不晓得江湖人的歹毒,有些毒表面上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一旦忽视,即便不能要了你的性命,却也闹得丢了胳膊断了腿也是常有的。赵辅,刘唯洛,你二人护着程桐先回本门禀告掌门想办法为程桐解毒,其余人向叶阳方向赶路!” 两日后李小和随阮知天和八名弟子到达了叶阳小镇。四处的民家老旧不堪,四下的鸡犬好似被惊扰的多了,见到生人到来便唧唧哇哇的逃开了。百姓却恰好相反,面目呆滞又凝重,好似将很多年的疾苦都深深埋入心里的坟墓一般,自己就如同那守墓人,时刻警惕着外来的入侵者挖开那历久更深的伤痛。 李小和的记忆深处似乎有曾经的某些认知存留于此,他不知为何熟练的向转角外摸去,便是那阮知天口中所说的小酒肆。他不知道阮知天这吴越之人为何如此熟悉郑国境内的布局,或者他曾经来过这里。但更令李小和奇怪的是他自己为何对这里却也如回家般熟悉。 酒肆老板见阮知天一行人身背重剑,虽不清楚对方来历,却心中明了这是不能慢怠的主顾。赶忙上前招呼。阮知天一路上对李小和甚是恭敬,礼遇有加,李小和自居晚辈,毕竟心中很有些不习惯甚至深感阮知天的行为夸张。 这当口阮知天又是抢步上前,随着酒肆老板,为李小和优先安排了一个位置。阮知天身后一个弟子脸色颇不好看,气道:“师父,这小子也无非他派一个庸俗弟子,您老人家五服十一派中也是有名有号的,怎的如此轻身为他看座。” 阮知天一听这话,回手便是一个耳光,差点把那弟子打翻。阮知天骂道:“无知小辈,李贤侄乃屏岳山高徒,无论江湖阅历还是武功修为,都不在为师之下,岂是尔等可以恶语相向的!”言罢便欲向李小和道歉。 李小和心下更是一紧,连退两步道:“阮先生实在太看重在下了。刚刚这位师兄说的没错。我与程桐兄弟也不过平辈,在阮先生这里,定然当以晚辈论,切莫谬抬小和,以免乱了礼数” 阮知天又如往常面带微笑道:“贤侄实在过谦了,先入座再说,入座再说。“ 自进入酒肆李小和便发觉了一大异样。无忌山庄一路赶来,各大门派的弟子尽是中了他人埋伏,或死或伤,或被人擒拿。此时一入酒肆,靠里面一桌有三名女子围坐在一起,这三名女子青素衣装身,腰间玉箫斜插,虽然鬓髻不同,脂粉各异,但是很明显这个打扮就是东海蓬莱仙岳的装束。李小和很难想象这三名蓬莱弟子是如何从齐国一路向西到达郑楚交界,途中既未受人埋伏,又未发现任何本门被他人暗算的线索或者暗号。 李小和思虑到此,赶忙环视了一下酒肆周遭,似乎门角的一座客人身着南蛮夷服,似从瓯越一带所来的外族人。而酒肆中间仍旧是一帮江湖客围拢一起,大呼小和的在喝酒赌输赢。 李小和一瞬间头脑中万千思绪激撞,不对,这个酒肆里的人可不是随意路过的赶脚人。他此刻又回头去瞧阮知天,阮知天依旧一手摊向让给李小和的座位,一面微笑着冲李小和道:“贤侄,快入座吧,这几日几大门派都遭受了一些的变故,我们坐下说吧。” 李小和忽然觉察到阮知天的面目如此诡异,好似一张面具扣在了一个阴险的灵魂之上,他用那种夸张到让人作呕的行为引诱着他的猎物上钩。但是李小和却又完全不清楚他们到底要自己上什么钩,难道是要自己手中的棋子,可是如若这般,广陵派的弟子和毕正堂就不该去无忌山庄而且还恁般的与孤竹冰峰的人对抗。难道是阮知天与本门有什么罅隙,还是说程桐一路上也在骗自己,难道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其实一直把自己引向阮知天的方向。 李小和那一瞬间在脑海中产生了无穷无尽的设想,然而这一切设想却又只能得到阮知天微笑不动的答复。 阮知天再一次微笑道:“贤侄,想什么呢?先入座吧,我们坐下说,你那小武师妹的去向我门也不妨推敲推敲!” 李小和此时感觉阮知天似乎对自己的想法了如指掌,自己都不需要开口询问,他便可以引着自己到这个话题之上。自己就是为了小武的下落而来,而阮知天就偏偏以此把自己安排进了这个遍布各派弟子的酒肆之中 李小和念及此处,如此境地也只得不变应万变,干脆笑道:“既然阮师叔如此看重晚辈,晚辈便也不再推脱。”说着微笑一揖,在上首的一个位置端然入座,随即喝了一声道:“酒家,我等东吴之地的贵客,可不是经常能来到这偏狭之所的,有什么奇珍佳馐,可不能吝啬了!你说是吧阮师叔!” 那店家倒也是实在,笑道:“小兄弟豪爽,我这里知道了。只管吩咐厨下不要留着手艺,但是毕竟山野地界,米黍不齐,若有哪些地方不合口味了,且请担待则个。” 李小和徒增的豪气让本来就惺惺作态的阮知天突感不太适应,心中想要斥责,可他又不是自己弟子,而且另有他谋的阮知天本就不好发作,只得配合着尴尬着赔笑道:“我这贤侄说的没错,便是捡好吃的拿上来吧,银钱??????”阮知天只觉得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别扭至极,差点也被那李小和带上了山野路子,如同打家劫舍的贼子一般在酒肆胡言乱叫。身侧侍座的弟子,无不怒目瞧着李小和。 李小和心下很是好笑,瞧瞧周遭,心中更加落了踏实,那些人明明瞧见阮知天这一派高手竟跟李小和一般不顾矜持,若是往日便无众目相视,也得勾起个把门派的注意。今日这些酒肆之人反而个个装得不声不响,只顾着自己那摊子事情。 李小和也不发言,反正对方是有意套牢自己,自己功夫又不济,何苦动粗。等那酒菜摆齐,李小和毫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大口的喝酒吃肉。这山村中的羊肉,毕竟比中原酒楼之中要多出许多腥膻之气,却也是一大特色。 那阮知天瞧着李小和这般吃喝,无奈的摇了摇头。和颜道:“贤侄无比聪明,想必也看出了个中端倪。不瞒贤侄,已有线人打听得确切消息,你那小武师妹,已经被掳上孤竹冰峰,我等名门正派,心知贤侄身怀异宝,却并无相害之意。只想推心置腹,商议一个上佳之策,如何去孤竹之上营救贤侄女啊!” 阮知天这一席话把李小和说得反而一愣,明明说好了不是接应毕正堂的吗。怎么这一会儿全变了,这酒肆之中,埋伏着蓬莱,瓯越一代的奇人高手,折腾了这半天就是为了请我这屏岳山不会什么武功的弟子来营救我的师妹!虽然三碗黄汤下肚,李小和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屏岳山上就李小和、孟小武和师父三个人,一块黍田度日,从来没听说师父在江湖上有这么大面子,一个弟子丢了要半边天下的门派集合来找。 琢磨了半天,李小和心知这阮知天必然是有事瞒着自己,也不含糊,打趣道:“我师父不是武林盟主!” 阮知天没料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蒙圈半晌,道:“啊,对啊!” “那我师妹丢了关你们什么事,你们这么着急干什么?”李小和反问道。 “额,贤侄听我说,也许我刚刚的话头不对,”阮知天被李小和这么一问倒是有些打乱了本来想好的思绪,发现自己刚刚所言太过鲁莽,反而暴露了动机,立马补充道:“听贤侄的意思,想必也看出来了,在座的都是各大门派的弟子,他们有的是师兄弟被擒拿,有的是师叔师伯遭了埋伏,这才汇聚于此,希望集众人智力,谋划一个营救策略。想我正堂师兄,也是不幸遭伏。”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言明,如此转弯抹角好似万人为我,尚未行动先来买好,这个广陵派的阮师叔也太精明小气了吧,看来不足以谋大事。更何况江湖传言,孤竹冰峰,从来只有马车接送江湖人士来往,从未曾听说有官家武士暗中偷袭拿人的,如若此处之人与阮知天同路,恐怕皆是另有图谋。 李小和打定主意,此地不宜久留,把几块骨头吐在桌上,故意含糊道:“我现在都不着急我师妹,你们着急什么。我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大家都想要的那枚棋子,前些日你师兄毕正堂先生交给我的。我师父吩咐过我了,能拿回去最好,如果对方要动手,我打不过就把东西给人家,也无非一枚棋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屏岳山上只有那么十亩黍田,三间草房,那些江湖传说的什么神奇之处,莫说我了,我师父也是全然不知。” 接着又言道:“听说孤竹君对这东西特别感兴趣,你们门派跟孤竹冰峰有什么过节我且问不着,不过我带着这枚棋子送上孤竹君,想必他老人家必定开恩放了我小武师妹,倒是也不需要劳烦各位江湖朋友了!” 酒肆之中也有个二十几名江湖人士,刚刚各自装作互不相识,只顾自家吃喝。这时候听闻李小和怀中有孤竹君所要信物,登时按捺不住,个个眉目凌厉,均注目于李小和的方向。甚至有人一时紧张,将剑悄然抽出,但由于双手颤抖,终究还是发出了一丝“铮铮”之音。 阮知天身后几名弟子见状,恐怕局势难以控制,各自上前作势护住身后李小和与阮知天。阮知天双目一转,挤出一丝微笑冲着众人又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等同上孤竹,理当携手进退,私人恩怨,须得日后方好计较。小和兄弟坦白。阮某交了你这个朋友。江湖传言孤竹君武功深入化境,举手投足,招招毙命。即便江湖人所练最为粗浅的武功招式,在他老人家手中亦可登时变作凌厉杀招。所以此去孤竹必然凶险异常,小和兄弟没必要心存芥蒂,不瞒你说,这酒肆之中也都是欲上孤竹之人,我等各有所求,各有所需,但是结伴同行,遇事也有个照应,必然比独闯孤竹要安稳得多。” 李小和打断阮知天说话,道:“谁跟你说我要独闯孤竹了。你等各有照应是你们的事情,我可不想去孤竹,我武功不行,打不过别人,孤竹冰峰那马车里一个还没见面的女人就那么厉害,我怕自己回不来!” 阮知天心下有些气恼,觉得这李小和说话怎么毫无正派的侠义逻辑呢,“虽刀山火海,我侠义之人不可趋避,你的师妹在孤竹啊!”阮知天越说越急。 “我师父说过了,她武功比我好一万倍,我如若遇到危险,赶紧回避就是了,不需要去救她。如果她不能脱险,那我这样的身手,去了也无非是多一个送死的,那样师父就真的绝后了,这才是大逆不道啊!”李小和两口酒下肚,说话更加自在。 “你这臭小子,竟然敢跟我师父这般油嘴滑舌耍嘴皮!”阮知天身后的一干弟子也都火冒三丈。 “兀那小子,你既然不愿去孤竹,便把棋子留与老子,有了这信物,总比硬闯要安稳得多!” “不错,你那棋子一枚抵得孤竹冰峰一册绝世武学。老子今年晦气,出海翻了船,孤竹君交代的东海龙涎没有拿到手,怕是不好交差了。要是有你这枚棋子,或可当罪!”又一个瓯越夷服之人言道! 一刹那间酒肆里各派人士各自为阵,喧闹起来,无不欲图谋李小和怀中棋子。 “各位,用兵最忌临阵倒戈,各位今日忽然各自为阵,是想弃本公子于不顾吗!”阮知天身后一个青年男子缓步走入酒肆,身侧四名贴身护卫,坦露上身,肌肉黝黑,步履轻盈,均是内家高手。、 第11章 共谋孤竹 李小和抬头望去,那男子二十岁上下,白袍绣金边,鹤羽花翎,贵胄之气流溢周身,双目神耀如鹰,举止名门雅范。 男子一现身,这酒肆之中气氛立时沉寂。刚刚呼和划拳的,自顾自爵樽相碰的,及至后来吵闹纠纷,争夺棋子,按剑待发之人,此时尽皆收敛了起来。有些桌上的几个人,竟然先站起身来向这尊贵公子欠身行礼。 李小和观察周遭形式,心知这人一进来,所有人的神情尽皆转移到他的身上,虽然有些老江湖沉得住气,并未漏出太大的破绽,但是这些年轻的各派弟子慌张神色,早就表明这里所有的人都跟他有不小的瓜葛。 尊贵公子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浅笑,似乎全盘局势尽在他掌控之中,成竹之势,独一无二。李小和瞧他那个样子,心中就甚为讨厌。见他便要开口说话,赶忙抢前道:“观阁下相貌,并非泛泛之辈。说号令武林有些托大,然而号令这酒肆之中,我想绰绰有余。似此偌大的来头,李小和我本应好好结交一番,日后行走江湖,也不无照顾。只可惜你五服十一派的事情,与我屏岳弟子毫无相干。刚刚已经跟阮先生说得明白,想必公子您不会强人所难吧!” 公子身后的四名贴身护卫却是话少心狠,见李小和这般取笑自家公子登时便要出手上前。那公子虽说一身华贵之气,可是这一番话话里带刺,讽刺他只统领这小小酒肆,心中毕竟老大的不开心。可眼下有要事与李小和相商,心中气恼也只得暂且压下,屏退四位高手。然而嘴角那惯有的微笑却在这一思虑过程中经历了一丝小小的波折,而这一瞬间恰好被李小和瞧个正着。 公子冷冷一笑道:“阁下贵为屏岳山弟子,毕竟身怀绝技。尊师当年威名震天下,不才虽年少,却也从祖父那里听说不少江湖的传说。”这公子架势不小,将一身白蟒斗篷轻撩,意气风发,接着又说道,“即便如此,江湖也总是会令人厌倦。纵有天下第一之神号,亦不如十亩黍田来得逍遥自在,日夕残霞,香醇野味而佐,胜似刀光剑影。” 李小和叹了口气,心知这小子估计要废话连篇,他的武功怎么样且不说,看他身后那四个的意思,我要是不把这些废话听全了,是不可能放自己走的。没办法,李小和向后一仰,斜倚在几案上,端着一爵酒,又喝起来。口中叫道:“兄台说的有理,请继续!”这一弄好似那公子如酒肆卖艺的一般,李小和等人坐在周围,那公子带着四个护卫在当中给大家说书。公子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向前两步,阮知天见势赶忙给让了个位置。 公子坐在李小和对面,右臂微微倚在桌角。酒保欲上来招待,被护卫喝退。其中一个护卫亲自给公子斟了一杯酒,然后恭敬退下。 那公子继续言道:“我早瞧出阁下是有意与我等为难,刚刚故意以言语戏耍阮先生,但是我想这却并非小和兄弟你的本愿所在!” 李小和抬头瞧了瞧这公子道:“你怎地就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愿,我偏偏就是这般打算。” “哈哈哈,天下哪有师父叫弟子自私自利,不念同门之谊,贪生怕死,只顾自家性命的!更何况尊师乃天下闻名之前辈,更不可能有这等不肖弟子!” 李小和被他一激,胸中也有些起伏。口中的咀嚼终于停止了。正色对着公子言道:“你那些恭维话就留着给别人说吧。如果想要我的棋子,你早就动手了,此时此刻你要什么我心中不清楚,但是你要阮知天大老远把我赚到这里来,酒肆之中想必都是你已经安排好的人了,再看看你身后这几个人的架势,是不想让我走的吧!” 那公子面上又有一丝阴云忽闪而过“小和兄弟你多虑了,不瞒阁下,这酒肆之中的江湖人士,都是与我相识之人。” “哼哼,果然是要强留我于此!”李小和一声冷哼,显是说“不出所料” “但是并非如阁下所言。今日酒肆之中,皆为我等盟友,如果小和兄弟愿意加入,我等同盟一体,不分彼此,又何来强留之说!”公子面色泰然 “那如果我不愿意加入你们呢?”显然李小和态度坚决。 阮知天见状插言道:“小和兄弟,何必出此有意悖逆之言,阮某刚刚已经表示过诚意,前日你救我门下弟子程桐,今日我等理应助阁下救回师妹。” 阮知天越是说他们如何应当援助李小和,李小和心下显然更加起疑。那贵公子都已经看出端倪,将手一挥示意阮知天莫要再言。贵公子又道:“阁下既然起疑,我也没必要强留,欲往何方,悉听尊便,以释疑窦。” 李小和把酒樽一举,仰过头顶,满饮了一杯,起身便朝门外走去。公子身后四名护卫早已拉开架势,便要上前封堵李小和去路,那公子将双臂展开,把众人拦在身后,李小和回头看看,趁此机会他也向着李小和颔首示意自己并未食言。李小和见他肯放行自己,心中有了计较。虽然这酒肆之中各派人士繁杂,觊觎我棋子之人也不在少数,只不晓得对方要我入伙干嘛。虽然此地险象环生,但是对方口口声声说知晓小武下落,自己便暂且与这些人入伙瞧瞧他们的打算,也好过一个人乱撞。 思虑及此李小和刚刚迈出酒肆的脚停了下来。只这一刹那,身后阮知天声音响起“诶呀小和贤侄啊,你是想通了吗?” 李小和瞧着阮知天像酒保一样跑过来,心下还真有一阵子好笑。转过身来说道:“既然几位并没有加害之意,那我这样过分提防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额,刚刚还有些没吃饱,所以想回来再吃点。” 此时,天色转暗,朗月将升。贵公子邀李小和重新入座详谈,李小和此时心知这龙潭虎穴,此时定要闯上一闯了。于是开门见山道:“公子信誓旦旦,料定我李小和必然入伙,请问公子何来确凿证据,表明我小武妹子便在孤竹冰峰之上?” 那公子缓步轻挪,起身向后,将手一摆道:“李公子且随我来。” 此时此刻,酒肆之中一干江湖人士见贵公子起身向外,再无人喝酒谈天,均自面色整肃,各拾兵刃,随在阮知天一行广陵弟子身后,跟出酒肆。贵公子昂首阔步,向西边大踏而来。那公子身后护卫朝他耳边低声道:“公子不用车马?” 贵公子朗声答道:“今日江湖弟兄随我赴龙潭闯虎穴,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可独自倚车马之力而舍民心!” 言罢意气风发,率众朝着西边野外奔去。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大概三里路之后,过了一趟茂密的林子,渐入荒郊。地势开始稍有起伏,显是到了一处小小的丘陵。李小和远远望见前面小土丘上遍插旌旗,这去处还真有些隐蔽,若不是贵公子带路,平常人不易寻觅至此。 贵公子身后众人一见不远处旗帜,嘈杂之声渐起。李小和听得分明,身后有人低声道:“我道是咱们这些门派中不肖弟子,各怀异志,才聚集于此图谋不轨,原来本派中早有高手在此集结,真是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啊!” “本门刘师叔也在。”李小和听闻此言,向后望了一眼,那人形容瘦弱,赭红开衫,腰悬长短剑,是一个无终派弟子。 旁边又有人答话道:“本门江舵主也在。”这人手握鱼叉,裤腿挽至膝盖,赤双脚,粗布汗衫挂身,好一副渔家气派。 李小和暗道,这地方不知为何,来了好些各大门派的高手,虽然并无一派掌门亲临,但是算上阮知天,那几派师叔辈的人也来了不少,这莫非真是各大门派均有弟子被孤竹君所擒!师父日常教导,无论文武,皆须心怀天下,仗义锄奸。虽然江湖各派争斗纷繁,如若果真各大门派弟子为人所擒,我亦有效力之责,更何况小武妹妹还在对方手中,那便更是在所不辞了。 此时贵公子带着众人已经走上土丘,此地早有人搭起高台,高台四周遍插旌旗。李小和大致扫了一眼,有东海蓬莱仙岳踏浪逐音旗,有西北武都剑门一字重剑旗,东南广陵怒浪排山旗,有百越巫南教五毒噬天旗,有中原平阳门威武曜日旗,有岭南瓯夷道圣水盈光旗。还有一些旌旗李小和也不大认得,不过这些人已经让李小和大感意外。高台之上早已聚集的各派高手见贵公子率众到来,纷纷躬身行礼。贵公子袍袖轻挥,各派弟子轻车熟路奔着自家旌旗去了。贵公子转身携着李小和的手,道:“我先给你引荐十一派中的有名高手,以安君心!” 第12章 歃血为盟 李小和随他而前,广陵旗下一人颧骨老高,三绺长须,重剑黝黑,似乎比毕正堂膂力更加深厚,那人见贵公子拉着李小和到来,拱手道:“范公子一路风尘,万事可好?” 那贵公子答道:“蒙邱先生挂怀,万事顺利。尊师弟又为我立一新功,寻得屏岳山强援,实感欣慰。” 邱先生面露惊讶之色“哦?” 范公子身后阮知天踏前一拱手给邱先生行了一个礼,道:“师兄,此人乃屏岳山弟子李小和,年少多谋,于无忌山庄机智百出,助毕师兄抵退强敌,功不可没!”李小和听他所言言过其实,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摒退强敌之能事,他就敢这般瞎吹,如果日后回到广陵跟毕正堂打了照面,不知道会不会尴尬。 那邱先生一听阮知天所言,顿时神采奕奕,好似见到了百世难寻的珍宝一般,紧握李小和双手:“原来这就是李公子,恕邱某眼拙,广陵邱百鹤见过李公子!” 李小和内心分外忐忑,似乎广陵派这两个师叔很是奇怪,怎地动作表情都如此夸张。见这邱百鹤先给自己行礼,心下一慌,差点闪到一边去。幸好及时反应过来,马上回礼道:“晚生智力愚钝,江湖传言夸大,不可尽信!” “怎地不可,今日一见实乃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李小和听闻邱百鹤言语,心知跟阮知天一路货色,索性不再作声,听凭他自吹自擂去吧。 这时候范公子身后早已围拢各派高手,范公子面露得意之色,笑道:“来,小和兄弟,我给你介绍。这边素布长袍者,乃无终刘大同,此人剑意随心,气游剑走,乃无终派已入化境之高手啊!” 然后又指向另一位身形矮粗的男子道:“这位英雄乃是瓯夷道江飞华江舵主。李兄弟你莫看他身形不起眼,粗布衣衫裹身,此乃瓯夷道渔家打扮。此人臂力惊人,手中一柄长股钢叉有八十斤重,挥舞起来虎虎生风,万人莫近。” 随着范公子指引,李小和与高台之上的各派高手一一相见,毕竟各位人士在辈分上比自己为长,多少要有些礼数。及至中山派的高手向云齐,李小和本欲施礼,却听那向云齐冷声哼道:“范公子,你将这屏岳山弟子介绍于我们五服十一派的高手,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五服之中,有门派居于甸服,有居于侯服,也有远及荒服之士。天下门派或以地域相近结盟,或以利益相同结盟。今日尔一黄口孺子欲号令群雄,尚且不能服众。而屏岳山的棋子,奥秘深远,天下闻名。凭我等江湖末学之智力,固然无法窥测端倪,故而你以一神秘莫测之屏岳弟子相荐,让我等深知你交往广博,号令威严,借以收服人心而已。” 范公子一向自负的紧,此刻被向云齐道破心中所想,自然大是不悦。然而如此场合又不好发作,面上颜色阴阳微变,转而岔开话题道:“我等结盟此处,共上孤竹,只为给各位江湖朋友讨要个公道,有师兄弟没于孤竹者,有中了孤竹奇毒者,有亲友曾遭孤竹杀戮者,均在此列,可谓共讨孤竹,声援天下之大义所为呀!” 向云齐将脸扭转开去,似乎对范公子所言大不以为然。只冷冷哼道:“我门下弟子早已告知我屏岳山弟子身怀棋子,如若眼前这人真是屏岳传人,我又何必与孤竹君作对,只拿下他怀中棋子,交与孤竹,便不能得什么天下奇功,总也能替我那几个可怜的徒儿寻得解药。” 范公子见向云齐如此说,面色突转不悦,肃然道:“向师傅若是要这般决绝,此处不是尔当留之所。莫怪范某无礼!” 这时候其他多派主事的见话头不对,赶忙过来劝解。刘大同将向云齐拉至远处,其余江飞华一干人便拥着范公子来主持歃血为盟。 范公子向李小和道:“此地皆是五服十一派弟子,各大门派中有不少弟子被掳上孤竹,苦于独力难敌孤竹君,故而聚集于此,共商讨伐孤竹之策。小和兄弟若不见疑,不如一共歃血为盟,杀上孤竹冰峰。” 李小和刚刚早已瞧得清楚,和颜道:“范公子多虑了。这一路行来,我自知有不少门派弟子失踪。是否孤竹君所擒,尚自不敢断定。然而今日有这些前辈高知皆来歃盟,看来不会是做作而出之所为。即便我小武妹妹不在冰峰之上,小和身为江湖一侠,不可趋避!” 范公子闻言大喜,吩咐道:“州破,郗堂,你二人这几日负责照护小和兄弟,此处江湖人繁杂,难免有觊觎小和兄弟深藏神物,万万不可疏失!” 李小和向来自在惯了,这时候安排两个大汉看护他,必然很不自在。这公子行事,事事仔细,弄得李小和深有些怀疑这二人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于是打个岔道:“阮先生武功不错,我跟着阮先生似乎更稳妥些,公子的贴身护卫,我怕我这个山野粗人,不识礼数,起了摩擦便不好了!” 公子听李小和这般推脱,眼珠转了一转,肃然道:“州破,郗堂!” 那二人闻听主子呼唤,赶忙上前答应:“小人在!” “好生护卫李公子,不可有半点怠慢,对他便如同对我一般,可能做到?”这公子倒是威严满满。 那二人低着头单膝点地应道:“不敢有半点违逆!”言语之间似乎分外坚毅,皆是训练有素的忠臣死士。 李小和无法,只得勉强笑纳,今后再谋脱身。 范公子一切安排停当,转身命人杀牛,自己手持牛耳,主持祭祀盟约。这一干排场好似诸侯会盟一般。 方此之时,无数火箭射袭来,各派弟子功夫不疏,几个来回拨下不少箭只。然而仍有几枚射中高台幕布,登时火焰蔓延。只听台下探子来报:“公子不好了,刚刚晋楚在叶阳南边小规模交锋,这时候晋军退了,楚军喊杀袭来,一路不分你我,见人即杀,马上就要到达此地了!” 范公子闻言喝一声道:“我等功夫虽高,却要保存实力上冰峰,此时非对抗时机。各位全切暂避一时,便宜行事,五日后刑地相会,共上孤竹!” 李小和自知功夫低微,见周遭火起,万不能在这高台之上葬身火海。登时闪身从西边跳脱出去。地上滚出三五步,向着西北矮身窜去。方行了半里路左右,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猛一抬头眼前一柄铁杖顶着自己头顶百会穴,李小和无法抬头打量对方,心中却已猜测出个十之八九。 那人将铁杖向前一压,将李小和制住,探手李小和怀中,三两下摸索,空无一物。那人回头向身后说道:“师叔,这小子刚刚口出大话,在酒肆中骗我们的,他身上什么都没有,看来是个冒牌的屏岳弟子!” 此时不远处兵车纵横,战马嘶鸣声不绝于耳,晋楚军兵似乎又激斗起来。刚刚高台之上的江湖人四散奔走,在这混乱之中竟有人盯上了李小和。李小和登时明白,只听耳后风声又起,几个拿鱼叉的瓯越人也抢了过来。听声音两边各有七八个人,拿铁杖的人喝道:“庆倓老人可容许你们这些臭打鱼的来中原造次?” “哼哼,向云齐,我瓯夷道的事轮不到你过问,倒是听说你中山的灵寿翁卑鄙无耻,仗着手里有一柄灵寿杖便肆无忌惮,今天倒是想看看你中山派的杖法如何!” 李小和听得明白,是吴越瓯夷道的江飞华和晋北中山派的向云齐各领弟子。 赶忙道:“江舵主,晚辈李小和,莫要误会了!” 江飞华仰天大笑起来:“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李小和,否则我们这趟子浑水倒是趟的不值当了。你去问问向云齐那老小子,他是不是也冲着你来的!” 李小和心知这事不妙,刚刚在高台之上向云齐口口声声抬杠,不买范公子的账,为了我这怀中棋子倒是不意外。竟不想这个江飞华刚刚客气招呼打了好几个,给足了范公子面子,这时候趁着乱也翻脸不认人。自己在酒肆之中本欲试探那范公子一干人的动机,不料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此时再说什么套近乎的好话显然也是徒劳,只得铤而走险。 李小和思虑及此,掩面嘿嘿笑了起来。铁杖顶着李小和的弟子被他笑的发毛,瞧了瞧向云齐,向云齐喝道:“手上力道不能脱,莫要被他作怪分了心神,他这是要趁尔等不注意好逃脱。” 江飞华却赞道:“你这小子笑得倒是有理,等下我先解决了这几个中山小人,再取棋子,毕竟你向云齐要比李小和早一步下黄泉,笑的有理,哈哈哈!”说着几个瓯夷道的弟子双手叉腰,也附和着一起笑了起来。 向云齐见江飞华便要动手,手中一根银杖横起,先护住身前。李小和笑声更大,转而言道:“虽然向师傅为人卑鄙,但却是个真小人,高台之上不给范公子面子,这时候找我的麻烦,显然也不出意外。只不想你江舵主竟然是个伪君子,那高台之上左捧右抬只差与我结拜兄弟了,这时候竟然翻脸不认人,你这人竟然能列十一派中瓯夷道舵主,看来五服之中侠义之士实在稀少。” “臭小子你闭嘴,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中山派弟子也只能如此喝骂几句,李小和反而更加自信。 李小和接言道:“我所笑之事,乃是笑自己。刚刚高台之上,向师傅早已见疑,只是碍于面子没有说出我乃假扮的屏岳弟子。这时候你徒弟探手怀中,竟然也并未有任何斩获,如此尴尬,向师傅竟然还抱定我这个冒充的小卒就是屏岳弟子,并且因此将自己性命送与江舵主,岂不可笑!” 向云齐心里的确是有些疑惑,本以为那范公子即便神通广大也未必便能寻到屏岳弟子。这时候无非是想试探一下罢了,但是江飞华带着一干瓯夷道弟子出现,让他还真有些骑虎难下,如若真的就此将李小和拱手让出,以后江湖上中山派还不是处处矮瓯夷道一头。 江飞华见向云齐面色阴晴不定,哪里能揣测到他的所想,只得冷喝一声:“姓向的,我数五个数,你若还不将这小子交出来,我便出手了。”说着双手已经将鱼叉举过头顶。 向云齐微微一笑道:“你当我真的是怕了你?你瓯越一个臭打鱼的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这小子言语之间似有三分道理,现下里我探他怀中空无一物,说不好他真是那姓范的叫来的一个小卒子冒充的,倒是让天下朋友笑话了。” 江飞华笑道:“向云齐,你骂我臭打鱼的,那也无所谓。但是你真当我这个舵主是随便下一场雨便生出来的吗?那小子在你的手底下,有没有棋子你会如实告诉我吗?说不定你早就把东西拿到自己怀里了,本来你若早早交出这小子,我不愿与你为难,这时候说不定我瓯夷道还得把你也擒了方能知晓棋子在谁的身上。” 这向云齐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抓了一个臭小子,要棋子没棋子,还惹来一群臭打鱼的没完没了。现在好说歹说人家还不信了,本来把这小子交出去便要栽了面子,这时候对方竟然口出狂言还要连我也一起擒了,想到此处骂了一句:“他妈的,孰强孰弱那就试试看啊!” 向云齐银杖一挥,先下手为强。江飞华也不含糊,摆着鱼叉来个水蟒吞天。叉杖相交,黑夜里激撞出一片火星。其余六七个弟子也缠斗起来。 李小和见双方搏命般死斗,嘴角微微一笑,袍袖一挥将手指轻弹,一枚黑琉璃盖顶的棋子飞将出去。在场八九个弟子登时罢斗,朝那棋子齐齐出手,更无人顾及李小和。李小和趁势欲逃。只听砰砰几声闷哼。身后早已被掌风击落了三名弟子,口鼻鲜血渗出,当场毙命。只见州破郗堂站在当中喝道:“公子有言在先,目无军法,各怀异心,私下内斗者,死!” 州破双掌运力,将江飞华和向云齐的叉杖推开,两人齐齐的哼了一声,跳出圈子。 剩下几名瓯夷道和中山派的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不敢出声。郗堂将手中棋子轻抛,送入李小和掌中,言道:“公子受惊,刚刚兵乱,小人护卫来迟,死罪死罪!” 州破喝道:“你们几个,若再造次,下场相同。还不赶快跟上范公子,公子图谋大事,如若成功,对大家均有助益!” 向云齐与江飞华见范公子的贴身护卫已到,此时也不敢再动手。虽然单打独斗或许也不怕对方,但是此刻谁若再造次,很可能会以一敌三,那便全无胜算了。眼见得地上死了几个本门弟子,也只得眼巴巴生吞下这口气。 唯唯诺诺,悻悻退去。 第13章 晋人夺麦 李小和被州破郗堂一左一右护送向北,寸步不离。他见这二人的膂力,分明比那日黍田中因为吃烤鹌鹑丧命的几位仁兄要刚健的多,动起手来自己也恐怕要七窍流血而死,干脆便听凭安排算了。于是便说道:“总之你家公子也说要我入伙来着,不如这时候你二人把公子如何上孤竹的安排说与我听,说不定我也能出个主意不是。” “多谢李公子好意,我二人也是一干下人,哪里知晓主人作何打算,但听得主人吩咐,刀山火海不皱眉便是了”郗堂的答话一向如此,就好似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仆人,而且仅仅是一个仆人,也不会有半点超越自己身份的非分之想。 李小和面色甚为难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别看这两人武功或许挺高,但是一头愣脑筋只听范公子的吩咐,恐怕仓促变起会祸及自身。便厉色说道:“即使如此,你家公子叫尔等待我如待他一般,尔等可听话否?“ 州破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李小和声色突转严厉,还真有些心中发毛,拱手道:“小人等自然听从李公子吩咐,不知有何处得罪了公子?“ 李小和仰天打个哈哈,得意的说道:“得罪倒谈不上,只不过你二人这般规规矩矩,答话僵头硬脑很是讨厌,好似我有心要逃开你们二位似的,有你们在我身边,半点安全也没有感受到,反倒是像被人上了枷锁一般束手束脚。” “这个???????”李小和这一席话让州破有些犯难。 郗堂接言道:“我等是下人,若是看护不周,免不了回去要丢了性命的,刚刚若我等晚来半步,怕是那中山弟子要伤及公子,此刻毕竟不敢大意。我等也是粗人,总有些不细致的地方让公子您见怪,公子但凡说讲出来,吩咐下去,我和州破也自然是刀山火海不皱眉头的。” 李小和仰天瞧了瞧星空,吐了口气,大火星偏斜,这秋凉的气候更盛了。转身冲郗堂道:“你们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为难。刚刚酒肆中吃喝了不少,这时候也该寻些泉水解解渴,找个地方解解手的。可是你们两位刚刚也说了,若是我这般要求,又好似为难二位一般,别看你们口中不说,我知道的,如果我走丢了,你们回去不好向公子交差的!” 州破这个人似乎没有郗堂反应机敏,郗堂早早就领略过李小和这个人的鬼点子,跟阮知天跟自家主公嘴皮子绕得无边无际,这时候且不可随了他的性子聊将下去,于是应道:“吃喝拉撒乃是人之所需,小的岂能拦阻。但是护卫公子是小人职责,只要有人想要危及公子,或者将公子掳走,我和州破必然拼命拦挡。”言外之意李小和若是想自己逃走,这二人估计下手也不会留情的。 李小和冷冷一笑道:“哟,我不过说一个解解手而已,你二人何必如此紧张。早就知道你们下人不好当,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们,寻什么甘泉,解什么手,还闹的你们不得安宁。我瞧这也天晚了,干脆你二人提着些脚程,赶忙帮我寻户人家落脚也好。” 这荒山野岭的可不是想寻人家便能寻得到的,刚刚叶阳镇倒是不少人家,可是刀兵战乱,了无安宁。 三个人在山坳之间七转八拐竟然从北口突出来,眼前又是一片开阔的黍田。此时夜云渐开,月色突转明朗,银辉满溢,给人一种女神俯瞰大地的亲柔之感。一阵风袭来,眼前麦浪滚滚,远处群山环抱之中,更显得这片丰收之地的华贵美丽。州破不由得脱口而出:“没想到区区郑国境内竟然还有如此丰饶的地界,若非此行跟了公子出来,哪有这般机缘。想我堂堂??????。” “在李公子面前,哪里有这许多废话!”郗堂把“李”字说得很重,瞪了一眼州破,打断了州破所言。 李小和早知他二人心中有鬼,这对话如此尴尬,李小和也不说破。直接言道:“这附近我好像有些印象,好似年幼之时父亲曾经带我来过。这里黍田广袤,必有人家在附近。” 郗堂暗自庆幸李小和没有发现州破的言语异常,便也不再多言,只闷头道:“既然如此听凭公子带路!” 三人赶过山口,穿过麦浪,黑夜里如豆灯火随风摇曳,从远处一扇简陋的破窗中射出,果然有户人家。郗堂见到有人家,心想也不错,等避过了今晚这风头,晋楚干戈已了,再寻自家公子也不迟,到时候也好交差。 及至挨近门前,那哪里是什么小屋,不过就是守田人晚上过夜的瓜棚罢了,低矮的一个小窝棚外面斜掩着柴扉,一阵风吹过整个棚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有人在吗?”李小和喊了一声,其实也就是等于叫门了。 “看来今晚有客人过路!”棚内有个老者的声音,随着老者的声音一个中年汉子启门让客。 汉子似乎对过路人见得多了,也不稀奇。望了望天空,言道:“这转凉的天气夜露不少的,客人若不着急赶路,进来避避风寒,权作休息。” 州破低着脑袋朝窝棚里面张望了几下,说道:“这么小的地方,给猫住吧,我们三个人可挤不下。” 那汉子听他这么说,也着恼起来:“我好心好意留你过夜,你却这般言语。瞧你一身打扮也是个有钱的主,自可去新郑城里寻那逍遥去处,莫要来抢我们穷庄稼人的落脚地儿!” “哼,你当我稀罕你这??????” “州破,这里我说了算!”李小和面色有些难看。’ “这破地方,我??????”郗堂已经把州破他拦到身后。 李小和向中年汉子一拱手:“这位大哥,且请消消气。此地山高路远,风寒露重,我等外乡之人,更不晓得如何寻路去新郑,此时若能得一落脚之处,堪比堂皇玉舍,还望大哥收留!” 那汉子瞪着眼瞧了瞧李小和,突兀的叫了一句:“你讲的什么文话,我老粗听不懂。要去新郑,朝着这条小向北去,脚力好的天亮就能到了!”汉子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进窝棚去了。 李小和迅速伸手拦挡住门扉,“大哥息怒,息怒。小弟我在这里给大哥赔不是了。我身后那个下人,不懂礼貌,今夜就让他二人站在外面给您守田,只让我进来歇歇脚也好!” 那汉子一听李小和的言语,嘿嘿乐了出来。“那感情好,来,公子里面请!” 李小和被汉子让进了窝棚,这地界的确十分狭隘逼仄,李小和甚至觉得这个地方似乎还不如那孤竹的马车宽敞。两侧斜搭的茅草中散落着不规则的缝隙,月光会调皮的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从一道空隙偷窥你一眼。 “小柱子,你又对客人不敬了!”一个老者责备道。 “二叔,外面那汉子嫌弃我门这地界小,我说了,嫌小就去新郑,那边大!” “何苦呢,都是漂泊在外的人,我门这里本来也不大嘛,人家说的没错!” 李小和见一个老者斜倚在窝棚最里面的柴草堆上,身子瘦弱黝黑,气力不济。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李小和躬着身向老者行礼。 汉子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有些礼数的,您拣个干净处坐一下,免的脏了衣服。我们穷庄稼人,已经无家可归,只得守着这地方过活。也不嫌这里的好赖了。” 老者插言道:“小柱子啊,是不是门外还有两位客人啊?” “哼,那两个人才不愿意进来呢!”汉子应付了一句。 “大哥说的没错,那两个下人不用理他,放在外面冻一夜就知道这小小的窝棚也是很不错的!” 那个被称作小柱子的汉子接过话头:“家里简陋的很,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只有我和二叔,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委屈一晚吧。” 李小和道:“哪里哪里,我瞧着这外面黍田广袤,今年必然是个好收成!” 小柱子道:“今年年成好,过两天我们收了这些粮食可以一年不愁吃了。”说着叹了口气,“总算有一条活路了。” 李小和奇道:“怎么这么早就收粮食?我记得过了八月十五后才是收粮食的季节。” 小柱子答言道:“这几年兵乱越来越厉害,每年晋楚二国为了争夺郑国,不断的派兵征伐郑国,郑国弱小,夹在二者之间,实在无从抵御。” 李小和道:“可是,这跟收麦子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接言道:“兵来兵往,糟蹋的还不是我们百姓的东西,这些年也算是风调雨顺,可是有天时,有这丰沃的地利,就是人祸我们可受不起啊。当初我们在叶阳丰衣足食,如今家破人亡,一大族的人,就只剩下我这半入土的老头和一个侄子在这里苟且偷生啦!” 李小和正色道:“晋楚夺郑,一战可决!当年齐楚会盟,晋楚城濮交兵,均一战定高下,如今为何如此焦灼困苦,以致牵累百姓,多年无终!” 小柱子气道:“要是能一下来个了断就好了。如今晋国不敢当面跟楚国争,就这样来欺负郑国百姓,国君敌不过二国欺压,只得晋来降晋,楚来降楚。” 李小和平日里插科打诨与那江湖人周旋,此时眼见面前叔侄两位,着实困苦得再无甚者。一家望族竟然落得委身草棚,心下也是一酸。忆起师门所授大道侠义,黎民苍生为怀,却不得半点施展,恨得咬牙道:“着实可恶,他二国不交锋,反而把郑国作难。” 小柱子说道:“是啊,每次他们大兵过来,专挑丰收时节,也不伤人,就只顾割麦子!农忙一年,便是舍得这些粮食给他,我们自己也总要有些吃食,要不然难道放着这几十亩好田怎会如此落魄!” 李小和恍然大悟:“难怪你们提前割麦!” 老者道:“哎,是啊。这样多少我们可以抢在晋国军队到来之前多留些粮食,总算能挨过这一年才好!” 李小和道:“如此说来恐怕这事儿得抓紧,我便是从叶阳方向过来,那边已经有晋楚小规模的交兵了!” 老者闻言变色道:“小柱子,看来不好啊。明儿起大早赶快把麦子收了吧。” 小柱子听闻李小和的话,也是一脸紧张,连连应承。 老者又眯起眼睛,似乎勾起了他的许多回忆。 “叶阳镇啊,我们八年前从那避难到这里。那些年,刀兵泛滥,便因为晋楚交兵,我们族里就被杀死了好几个人。我记得有一户人家更惨,是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儿,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听说他家男人也是在之前的一场战乱中被射死了。而且儿子也被人掳走。她们母女二人生活本不容易,恰巧那年晋国开始掠夺粮食,我们接济了她们几次。但是老天无眼,那唯一一个女儿连饿带吓,发了高烧也死了。” 李小和脑海中一阵混乱图像闪过,火箭翻飞,脖颈喷血的惨状,烛火明灭中可爱的小婴儿,炉灶上升腾的热气,风雪中满载而归的父亲,书生,一言不发的傲气小哥哥,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毫无章法,毫无逻辑,但是他联想到了一切。窗口背着女儿逃跑的母亲,被火箭射死的父亲。 李小和一刹那间忆起了一切,这一切在他年幼的心灵中如此模糊,如此不明所以。这么多年师父不着行迹的回避甚至让李小和误以为那不过就是一场噩梦,他或许本就生于屏岳山上,本就无父无母,本就从未下过山。然而此刻就如那装满水的牛皮袋被一下刺破,突然所有的物事一股脑全部涌了出来,他明白了一切。 老者见他张大了嘴,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他,眼球的红线几乎要交织成两团火焰。老者也错愕了。 老者问道:“你认识那女孩?” 李小和痴痴的道了一句:“不知道那女孩的眼睛是不是大大的!” “哎”那老者眼中似乎也泛起泪花,不愿再说下去。 人虽不漠然,然而这个世道让人漠然。一个渺小的个体在整个乱世之中即便他有心助人,却也是敌不过整个世道的惯性,就如同这叔侄二人,能自保于此地已经不易,便欲接济那孤儿寡母,便欲略施那本不属于他们的义侠所为,兵乱之中脆弱的他们也只能选择漠然,否则依旧是同大多数人一样做了乱葬岗中的白骨。 李小和直直的呆了半晌。不知道心里想说什么,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去。或许他的内心深处本就藏着一个惦念不忘的妹妹,早已被他刻画得眉清目秀,可是这时候她只能永远沉于心底。又或许那只是一个巧合,那家破人亡的本就是别家的人,自己仍旧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便在屏岳山长大。可是头脑中那无法清除的画面依旧死死抓住他的心脉,让他的内心不断怦怦直跳,不断在脑海中构思那些可能发生在那孤儿寡母身上的一切悲惨遭遇,他忽然觉得在这个天地之间自己不再拥有家,不再拥有师父,不再拥有梦。过去所憧憬的一切都在这老者的一席话中支离破碎化为齑粉,甚至不会去想他所言究竟是否真实,是否与自己有关。 夜风转骤,灯火被打灭。户外那片片麦穗随夜风摇曳,如同一个个贫苦农民在摇晃着自己的身躯,挣扎在乱世灾荒之中,而其中就有李小和那可怜的妹妹。 眼前一花,田里的女孩又变回了原来随风摆动的麦穗。李小和推门出去,风有些大,贯入屋中,呛得老人一阵咳嗽。小柱子追出来:“这么晚了,山间有豺!” 李小和没有在意小柱子的话。云月闪动,山风呼啸,似乎有大雨将至。小柱子唠叨着:“趁明儿,把麦子收多些,保个一年的吃食!”那些摇曳在麦地里的贫民的魂魄,在真正农民的眼中也许就是他们的命。 此时忽闻北边山岳林响,钟鼓相撞之声大起。郑国境内几乎无高山,车马往来基本不受崎岖山势的阻隔。此时闻远处车马金铁之声,便知不须一刻必有人马飞至。小柱子闻声脸色大变,慌忙摸进草棚向老者道:“不好了二叔,晋国的军队又来了!” 老人咳嗽的益加厉害了,几乎连起身都困难至极。 老者骂道:“竟不给人人活路了!郑国人就不是人吗!” 州破郗堂二位本来内力深厚,被冻这小半晚倒是没什么大碍,见李小和启门撞了出来,还以为有什么变故,赶忙起身相迎。这时候听到金鼓之声震天,也面露惊恐之色,郗堂言道:“不妙不妙,这是大军来了,我们得赶紧回避。” 州破应道:“可不是,今年好像是栾氏带兵!” 李小和听得清楚,郗堂便是欲打断已经来不及。这二人如何知晓晋国军机,竟然随口便可说出今年领兵主帅。 果然北边大陆上有七八辆兵车驰来,直接停在麦田北缘。当先一辆车上,大书一个字“栾”。半里之遥加上夜色昏暗,看不清车上人的容貌,只觉为首的将领甲胄整齐,身材魁梧,闻声言道:“北田竟然已被人收取,郑人果然狡猾,若非智老将军神算,我等今年要空手而回了。” 又闻一女声言:“兄长,赶快割麦子嘛,让我看看有多好玩!” 那将领没在答话,右臂一挥,身后跟车的几百军士在夜色之下如同黑压压的一片蝗虫涌来,所到之处所有的麦子悉数被他们啃噬干净。不到一个时辰,南北之间一半的麦子已经收掉。很快就要收割到这草棚所在。此时那小柱子竟然已经跑到了兵车之前。远远听闻他哀告道:“将军,两国交战,百姓无尤。若此取麦,我一家老小必将饥饿待毙啊!” 那将军什么也没有说。依然默默的望着远处被收取的麦子,暗夜中面色毅然。似乎战争就是这般无情,不需要去理会或者辩解,只要一个结果即可。 小柱子慌了,急了。他的麦子被人一点,一点收割走,就像在他的水壶地下挖了个洞,他眼看着自己的甘泉从壶下渐渐流失,竟然不能阻止任何。便如同那夜李小和所见父亲脖颈汩汩流出的鲜血,不断的将他的生命从身体中剥离。晋军现在也是这样,他们不断把郑国百姓的性命剥离,不断把整个郑国的灵魂剥离。拼了命的决心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下迸发了。小柱子扒着帅车的轮缘,竟然抬起大腿要爬上车,口中高喊着:“晋人夺麦,晋人夺麦!”这一声如同划破鱼肚的剃刀,将整个夜空撕开了个大口子,即便远在叶阳小镇,远在新郑,也必然能听到这声嘶力竭的致命呼喊。 第14章 社稷不竞 “兄长!他骂我们夺麦!”那少女又说了一句。 “此处无人,无须理会!”言罢那将军拈弓搭箭,对准小柱子道:“苟欲生,速退!” 小柱子依旧没有放缓自己的行动,反而扣着轮缘的手更加紧了,双脚蹬着辐条,便要爬上帅车。 眼见主将杀机已起,李小和的脑海中顿时闪出当初自己家人乱离的残相。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求饶,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哀告,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搏命,莫不是也是如此这般的被射杀。然后留下生者行尸走肉般的流离失所。 南面叶阳方向已经火光冲天,这场憨斗看来又要平白生出许多枯骨。小柱子的二叔似乎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也跌撞着出来,才哆嗦着将刚刚半掩的门扉推动,便一个踉跄跌倒在门脚的杂草中。他趴在地上,眼看着小柱子扒住一辆兵车的轮缘,吓得魂不附体,虽然身子孱弱不堪,仍旧用尽全身的力气来保全眼前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小柱子,快回来,麦子,麦子我们不要了,快回来!” 内心的倔强似乎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然而这种你死我活的赌博心态反而是人们在很多突发事件上的最终抉择。这小柱子如此,李小和亦如此。甚至李小和看到了小柱子的处境后宁愿相信自己的家人当初也是如此被害死,而并非真的在兵乱中惊悸困厄而亡。 车上女子望了望南方,又道:“看来叶阳方向已经遇到了楚兵,兄长,此时不宜多生事端!” “不错,”主帅微微点头,喝道,“来人,将此人架走,其余人等赶快刈麦,南边楚兵已来,若在拖沓,军法处置!” 眼见得四个军士将小柱子双脚抓起,向后一顺便从兵车上拖了下来。二叔在地上滚爬着向小柱子方向挪去。小柱子口中仍旧不住骂道:“夺麦,无耻晋人夺百姓麦子!夺麦!” “你,你这汉子真不识好歹!”那车中女声又还了一句,似乎心中非要与对方争个高下。 李小和自幼受师父教诲,曾经的义理,侠道,都是从师父的口中,屏岳山上的藏书所得。今日下得山来,才目睹世间竟有如此多的苦难。眼见着小柱子这一年又白白忙活,那叶阳镇的大族已经被战火焚烧殆尽,想那趴在地上仅余一口气的二叔,若没了这口粮,怎能活过今年。虽不能阅尽天下间满目辛酸态,此时却目睹了尘世上一曲不平事。李小和回顾身后的郗堂州破道:“你二人也自负武功,也说唯我命是从,今日这户人家的麦子尽数被人夺走了,尔等承我命,且去夺回些个,至少让他叔侄二人能平安度过一年!” 郗堂似乎心下早有准备如何应对李小和,直接推脱道:“公子这般说却为难得紧,那对面乃是晋国大军,略估计一下也有四五十兵车,不下一两千人在,我跟破弟双拳四手便是能打也伤不了几个人,便是人家不还手只顾割麦子,这片田地不出半个时辰也尽数被收了去,我等终究是抢不回几根稻草的呀!” 李小和满腔义愤,早已看不下眼前情景,见郗堂如此推脱,更无心与他争那些范公子曾经的叮嘱。只冷冷道:“你家公子纠合那些江湖人,原也算得是正派名门的高手,谁想到竟然私下里暗斗算计于我,全然不顾一派长辈之身份。尔等自言要行侠江湖,去孤竹冰峰为各派救回所掳弟子,自己尚自立身不正,真如那日白衣前辈所言,口口声声喊着行侠仗义的,行的都是自己的侠,仗的都是自己的义!今日这户人家莫说有恩于我,便是陌路相识,眼见得如此惨象,尔等竟然全无恻隐之心,这并非师父所教所授,乃是发自内心的良知。阁下二人如此言语,我李小和身为屏岳弟子,不齿与二位为伍。两位从此时起便请自便,吾之生死,与二位无干。” 李小和言罢双脚运力,踏上两步,突入那四个军士之中。虽然武功平平,但是对付几个小卒尚且绰绰有余。在四个人手腕太渊穴连抓数下,那四人太渊穴受创,腕脉酸麻,登时将小柱子脱了手。李小和一转身将小柱子让到身后,双眉紧锁,低声说了句:“且保住性命再说。” 小柱子在这惊吓与愤怒交织的当口,浑身早已因为紧张过度颤抖不已。二叔爬到小柱子身边紧紧保住他,欲待将小柱子拉回草棚之内。李小和踏步上前,拱手向帅车道:“阁下贵为晋国将军,理当统御千军万马,驰骋炼狱战阵。此乃报国之忠良。然而如今却率千余士卒,抢夺郑地百姓的麦子,此处连年战乱口粮乏馈,如今又受此凌弱之灾,势必全族尽灭。尔等号称诸侯盟主之强晋,驾比天子之六军,竟只能行此苟且强抢之所为吗?” 李小和言词朗朗,正气浩然。晋军中不少将士听闻此言均放下手中镰刀,的确觉得面上无光,羞赧惭愧。晋军主帅听闻此语,似也有所触动。帅车上将军右手翻转,在夜空中划了个弧,缰辔骤起,车马遽动。转瞬之间帅车已经驰至五丈远近。四匹骏马被主将手中的缰绳拉住,双腿离地,八蹄张扬,嘶鸣之声徜徉百里,威猛之势直逼眼下。李小和在屏岳山中之久,从未涉猎过御车之术,眼见此人四马同御,来往自如,心下暗暗生佩。 那将军御车抵住李小和身前,仔细打量一番,面有疑惑之色。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不许停下,继续割麦,小兄弟,你也见我帅旗。此乃晋国收麦的前军,此时若不收麦,便为楚国所得。晋侯兴正义之师,伐楚无道之国,乃为黎民,天下一家,并无强抢之意!” 李小和反驳道:“尔晋国有晋国的麦子,晋泱泱大国,又无灾荒,难道还没有麦子自给吗?此地乃郑国国境,所掠之物,悉数为郑国百姓所有,尔等仗着兵马强盛,来此扰民却不能袭败楚国强敌,如此所为也妄称为天下黎民,果真大言不惭!” 李小和只一句话倒是激怒了那车上的女子,女子喝道:“你这土人,不懂社稷之理,还来强辩。天下征伐,悉出于兵;天下兵壮,悉源于民;天下民生,悉出社稷,若社稷不竞,如何败楚!” 女子未待李小和答言,又说道:“征伐之道,此消彼长!今日我便不取此麦,亦将为荆人所得,荆人得之,我晋弱也。足见此间郑人,终不免困顿,死生既定,又如何是我之罪?此战之罪也!” “你!”李小和顿觉心下一阵震怒,眼前诸位根本置郑国黎民于不顾。便此女子,竟毫无赧颜,说出这些私利之言,早已无法以礼喻之,心头怒起之时,毕竟思绪凌乱,一时哑口无言。 女子见李小和分外激动,反笑道:“小子,毕竟无大见识。理屈词穷了吧。欲成就天下大道,只得牺牲小道,周境百姓,数以百万,若得安宁,何惜郑郊几土人!” 竟然将草菅人命说得如此心安理得,甚至顺天应命,联想起自己家人的流离苦难,必也是晋人心中的那几个不足惜的郑郊土人。于这个王朝下,他们只是几个郑人,然而对于他们的亲人却是整个世界。在这里何为大道,何为小道,李小和早已迷乱于自己的心境。当初师父教他正道,他以为这天下必定大众向善,必然推崇正义,不想如此世道,反而是那些自私自利之人当道,怜悯良知几无的境遇,而这些人似乎还义正言辞的嘲笑着那些淳朴甚至懵懂的人,如李小和,如小柱子,如二叔。这与师父当初所言简直大相径庭。 李小和此时怒火攻心,更兼自己一直秉承之义理全然为对方所践踏,心中早已不似当初恁般冷静多谋。只僵硬的走上前两步,言道:“如此,便无话好说。我身后之麦,必须留下,否则当以死相拼!” 二叔与小柱子哪里料到李小和的脾气如此倔强,此刻小柱子稍微缓过神来,却只张着口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四名小卒见李小和踏步向前,迅速围拢帅车,保护主帅。那车中主帅倒是觉得这二人的辩驳也各有见地。便也说道:“这位小英雄,我本奉中军主帅将令,来此刈麦。不瞒阁下,叶阳镇已经火起,东路必然也有晋楚交兵。此时楚军难以分兵御敌,正是割麦的好时机。即便我今日将麦子尽数收走,也未必可达将军所要之数,纵我有恻隐之心,也不可违背三军将令。然而我等皆习武之人,各有信条,如若阁下担忧那二位土人生计,不若随我军北上,我必想办法将他们安置于晋国境内。” 李小和也是个倔强脾气,此刻几句辩驳,早认定对方非侠义正道之人,怎肯同流合污,心中老大不悦,正要反唇相讥,那女子又接言道:“兄长岂可如此,晋国年年伐郑,岂有安置百姓之先例?如若每有流离失所之人便即安置,哪里还有工夫操持三军!” 李小和闻听这女子之言,更觉讨厌。那身后小柱子大喝一声:“我本郑人,为何要背井离乡!” “既然如此,便也怪不得我。两军交战无法顾及许多儿女私情。尔自江湖人,自有江湖道。我乃朝堂人,我只奉三军令!”那将军将手臂轻挥,示意后军快速割麦,辔头回拉,将兵车驰开。 四名兵卒身后又聚拢上几名军士,大家伙一同朝李小和这边摸来,李小和抬腿伸掌几个起落,打翻了三个军士。似乎那主帅早已料到李小和身手,也不下杀令,只叫军士不断向李小和这边增援,要压得李小和精疲力竭便也就气馁了。 又过了十几招,李小和仍旧守着他那踩定的界限不肯后退。郗堂和州破见李小和与对方动手,互相对视了一眼。郗堂道:“现在事情难办了,也未料到这李小和竟然是这样的脾气!” 州破道:“不错,听声音这帅车上的好像是栾乐,去年出使成周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如若被他瞧破我二人,怕是暴露了公子的行踪。” 郗堂道:“不错,正是这个缘故。瞧李小和刚刚所言,自然不会再听我二人的劝告,为今之计只得想办法断了他的念头,才好将他引走!”郗堂说着指了指瘫倒在地的小柱子和二叔。州破立时心领神会,起身两手凝力,一把一个提起二叔和小柱子朝着胸口两掌拍下去,那小柱子惨呼一声,二叔只有轻微的闷哼,登时口中鲜血渗出,气绝当场,二人行凶之后登时朝着北边大陆逃去。李小和本自为小柱子和二叔出头,这时候见州破和郗堂竟然起手将二人击杀,那同病相怜之情,一腔怒火之忿直喷天灵盖,身下这许多麦子便留下了也毫无意义。所以早已不顾生死的李小和此刻反而放下了与晋军敌对的心态,倒是觉得州破郗堂二人真是心狠手辣可恨至极,转身又欲追上州破郗堂去拼命。 岂料李小和的武功半斤八两,虽能打翻几个小卒子,但是要说脱身还真有些吃力。先时是以搏命的心态对敌,本也不想脱身了。此刻周遭兵卒也不晓得李小和为何突然怒发冲冠,只不断增援围堵李小和,李小和一瞧眼前兵卒越聚越多,只好凝聚指力,将师父所授醉梦拈花的招式使出,连点两个人的死穴,那二人登时翻到在地。此时主帅听闻有人被杀,方有些着急,回身驱车赶来,李小和早已瞧准时机别住一个伍长的脖颈。 李小和本心以为拿这伍长为质,便可突出重围。未料到就在这转瞬,耳边弓弦鸣响,寒锋凌厉,忽听“噗”一声响,只觉右臂一痛,一支狼牙箭穿过那伍长左腕直接贯透李小和的前臂,顿时只觉五指无力,由于箭势力道凶猛,李小和与伍长均被箭势推向后方站立不住一起仰倒在麦秆杂乱的田中。血从胳膊上汩汩流出,然而自己却根本看不到,只是那微凉发麻的创口告诉自己伤是那样的,而且自己已经和这个毫不相识的人被一只狼牙箭牢牢钉在一起。 “这个江湖人有些奇怪!”那主帅自言自语。 “兄长,他肯定不是楚国的细作!”女子道。 “自然不会有这么蠢的探子。如此极端的人搞不好是郑子克的门生,如若真是这般我等还惹了麻烦!”主帅答道。 “哟,郑子克是谁?很厉害吗?”那女子忽然性子来了。 “管闲事的样子很像,可惜本不欲伤人,此时竟然无奈出手,将伤者抬上后车,余下麦子收了便归营吧!” 第15章 郢君一笑 丑时的夜给人的是最冷的寒意,甚至可以感受到流出的血早被凝结。内心里的倔强依旧想要站起来搏击,然而废了一般的右手和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名伍长让人再也难以挣扎。兵戈不需要加身,四散的武士重又回去刈麦。李小和与那名伍长都被抬上一辆空车,斜斜的撮在车舆的一角。 那少女跳来李小和所在的车中,两手背在身后,故意做思考的模样,好像很为李小和担心一般。李小和虽然伤重,但神识尚自清醒。他心知这一箭必定为高手所发,既为伍长解围,又将自己钉在伍长身上,一箭双雕,此时要想忍着伤痛脱身根本是不可能。李小和自知脱身无法,便也不再挣扎,望向那女子一眼。臂膀上的剧痛仍旧难掩他心中的惊诧——十七八岁模样,虽然是简单的随军打扮,将长发单捆扎住,形似马尾,却高高耸起,一股傲气逼人。面目如玉如月,清丽自然,直给人一种淡雅俊秀,圣洁无双之感。十几年都是面对着师父和小武的生活,本以为小武也是个清秀的美人,今日却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副让人心下艳羡无匹的容貌,自觉天上的星光亦丧失了他们的意义,世间万物的演化都不足以与眼前这个女子的美丽相匹敌。自负侠义的李小和竟然在这一刹那,忘记了手臂的疼痛和刚刚家仇大义的执拗,只想着能够再多给他一个瞬间,让他再看她一眼。 贪恋应是这世间最可恶的东西,因为他让人不能够自已以至于忘却了最初的目标。那少女果然又回过身来向李小和微微笑了一下,当然如花笑靥总是在清丽的面容上勾勒更加绚烂的华彩。他瞧着她,她对他说道:“小东西,只能委屈你先这样呆着了。要是现在拔箭,势必流血不止,你会死在这荒山野岭的。” 伍长见到这女子对李小和讲话,紧张道:“公主快不要靠近这个人,他很危险,险些捏破我的喉咙。” 少女道:“你那小命自然不堪一击了,”说着撅起俏皮可爱的小嘴,微一转身故作神秘的微笑道,“小子,你那瘦弱的手你能捏死这个伍长,说明你内力不差,你师父是谁?” 李小和听她这话,心下又顿生鄙夷。本以为她好言相劝,为自己性命考虑,便也暂时不再与她作对,结果又全然不把那伍长的性命放在眼里,仍旧一副傲慢高贵的样子。 于是冷笑道:“你似乎全不在乎你那伍长的死活!” 少女娥眉一横:“我在乎不在乎关你什么事?现在你是我的车中之囚!” 李小和干脆把头转过去,冷冷说道:“你心中对于新事物的好奇似乎更重于一个生命,如若小柱子不死在那两个小人手中,也必然会命丧尔等之手。我今日能够不死,竟然还是得益于能够给你或者你的兄长留一些悬念。” 少女干脆转过身去,高傲道:“别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郑子克的门生又有什么了不起,楚国人还不也是被我们折腾的日夜难眠。今天不过是有军命在身,懒得杀你罢了。我兄长是看你年纪轻轻有这些修为已是不易,若是死于战乱倒是可惜。” 李小和的内心无比矛盾,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夜里黑暗没有看清楚对方面目的细节,才对对方的容貌如此关注,还是说本就是那女子实在太过俊秀,让李小和时时刻刻都希望她能够与自己多说几句话,让自己多看她几眼。 但是她一谈及战乱,反而又忆起妹妹,内心对痛苦过往的回忆和对命运的挣扎驱使他又怒吼道:“说的像是你们很仁义?这些年在郑郊为了夺麦子你们杀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虽不是你们亲手所杀却因你们而死,冻死饿死瘟死!今日你还可怜起我来,我那妹妹又有谁来可怜?” 少女闻言又转过身来,皱着眉头打量了李小和好几次,也嗔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责备我?五年来栾氏只出过两次兵来刈麦,三年一个轮回,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是我们害死的,我父亲和哥哥治军有道,即便那边的田家汉子,我兄长也还说好要去安顿他,你有什么资格对栾氏评头论足!”说着朝着李小和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两个耳光,那李小和本就受着箭伤,哪有力气闪躲,结结实实挨个正着。虽然疼痛尚可忍受,然而耳膜的震颤也让他一时间眼花头晕。 方一刻钟,南边的麦子也收割殆尽,主帅示意手下两翼边队先回军,中路刈麦的武士抓紧最后的一点粮食。那女子跳下车,跑到帅车轮侧,喊道:“兄长,好像有股子香气。好甜那!”少女脸色微显陶醉,月光之下看似满怀娇羞,非常动人,李小和竟也看得痴了,早已忘了她扇了自己的两个耳光。 主帅微微用鼻息嗅了嗅:“是啊,这是桂花香!”夜空中弥漫的甜腻,让人很容易就分辨出桂花的浓郁香气 车右一个将军身形刚健,神光囧囧,摘下头盔秉道:“主帅,现在虽是桂花盛开时节,然而此处乃郑地,岂会有桂花之气,更何况如此浓烈,必有古怪。” 那主帅年纪轻轻,似乎江湖阅历不如车右,凝神道:“哦?有何古怪?” 车右将手中短戟平指南方:“山口处榆树枝叶摇摆,忽快忽慢,而我等所处风势依旧,说明山口对面有人向此处奔来,其来势之快,胜过兵车。此处花香,也是源自彼端!” “嗯!”主帅暗暗点头,右手拇指和食指也轻轻的在箭羽上摩挲,似乎在思考什么。 “兄长,要是楚人来最好了,我们给他们一个痛击,让他们再也不敢进入中原!”少女清脆柔美的嗓音似乎世事都会如她所愿。 主帅道:“我的确怕楚军赶来。今日我等刈麦为先,本以为叶阳火起,东边战鼓雷鸣,楚人顾不及此地,故以轻车驰来,本以为先楚而至,便未做御敌之备。如若此时楚军杀来,必是知我在此,彼暗我明,恐难逃其埋伏。快,收兵。” 主帅便欲示意收兵,少女有些不悦:“楚人有什么了不起,乐哥哥你那么好箭术,还有督叔叔在,岂会怕他们!” 车右将军肃然道:“小姐,行军之道,谨慎为上!” “呵呵,楚人的确没什么了不起,”应声而来南边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越嘹亮,直透天际。远远望见那棵老榆树将枝叶沙沙作响以应和女子的清啸。 随着那声清啸,南边山口飞出一个影子。一件深紫色带花的长衣平铺于空中四处飘摇,然而全然不似随风零落之状,反而犹如骨架穿过其中,往来飘忽,方向极准。百多名武士皆停止割麦,仰望这飘在夜空中的一件衣服,竟然有点像死人穿的寿衣。 那件宽大的寿衣,掠过之处,刈麦的武士皆神志恍惚,摇晃了几下身子就直直的栽倒在田间。李小和虽然身子无法动弹,但鼻中也确实充斥着这样的甜甜花香。心中又忆起师父曾经所言,世间花香草绿,皆是自然之物。为何会有毒?也许对于毒药来说你才是毒,二者不相容,所遇之下,相互克制,只是在你来说,会感到不适。殊不知那毒药应比你还要辛苦。心念及此,不禁反笑,这毒药竟然如此甜美,便让人中了毒也不忍怨恨它的狠毒反而会在他的甜美中晕厥。 帅车上的主帅脸色大变,见前面二十多个军士少顷便都栽倒,暗暗对车右道:“必是这衣衫上有另一种毒物,与我们所闻的香气混合便一一毒发。若只在这旷野施毒,便是楚中药王细娘也做不到。” 言罢拈弓搭箭,对准那飞来的寿衣,那件衣服甚是诡异,似乎感觉到前方有人用箭瞄它,竟然立时调转了个方向,又向西边飞去,却只听闻那主帅冷笑一句:“似此便能逃脱?” 弓响弦鸣,箭镝飞羽。刚刚李小和于生死之间,根本没有看清此人的发箭手法,此时再见他发箭,速度之快,从所未见。应手而起的箭矢片刻已飞出十几丈。那件寿衣虽然在空中转弯,然而速度拙劣显然不能与此箭相比,暗夜中呲啦一声响格外刺耳,整件寿衣被箭的狼牙锋从中劈开,李小和身子转动不灵,望不见那件衣服是如何被撕开的,只从声音上判断这样一个结局。 耳边响起车右将军的大喝:“终于现身了,待我拿他!” 这声大吼比刚刚的话语刚劲百倍,他身形奇快,翻身直接从侧面跃下战车,双脚方一着地已经奔出七八丈远,手中双戟寒光鄙人,直逼着那件撕破的寿衣而去。 车上的主帅并未停箭,拈弓便要再发第二箭以配合车右。车右的脚踩到刚刚收割下的麦秆,噼噼啪啪声音显得非常迅捷,一步紧似一步。箭声再起,只听一个女子嗓音“啊”了一声,那边车右大吼道:“吃我一戟!” 此时李小和再也忍耐不住,硬是将身旁钉在一起的伍长挤到身后,挣扎着扭过头望去,见那件被箭锋斩为两半的寿衣缓缓飘落尚未及地,空中还有一个娇小的身躯,袖上挂着一只狼牙箭,与李小和腕上这只,一模一样。空中的人虽然轻功在身,不致跌落地上,却见她正下方一个大汉挥着短戟,似要再将此人像那寿衣一般劈开无疑。 虽然此时情势凶险,那半空中依旧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好似唱曲一般的诗号:“摇曳南风岂不竞,落花拾雨拈香魂,”接着又赞道,“楚养叔,晋栾乐。这凌厉的箭锋,北军之中也唯有栾乐有此功力!。” 车右将军大叫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 身后帅车之上又连发两箭,声势迅捷让人有些应对不暇。那女子于空中使出秋叶采薇的身法,连连翻飞似如翩舞之蝶,然而毕竟箭矢追身,虽然在空中巧妙躲过敌人攻击,身下的车右已经将双戟对天,只待她飘落身躯,便结果了性命! 车右的戟锋将欲嗜血,当此之时,众人耳中却传来一阵霸天般的豪笑。不仅仅是声音的洪亮与内功的精深让在场所有人头晕目眩。而且那笑声狂妄至极,又夹杂许多怪异的心情,让人从笑声中听到发声者似有威严而又幼稚,似有杀气而又和蔼,似有贪痴而又豁达的内心,那时而尖锐时而舒缓,时而气急时而淡然的声音转换,无疑在翻阅他多次元的内心世界。 这笑声霸道极致,乃至那主帅手中的弓弦竟然也铮铮作响,抖动着弦身在应和这人时高时低的嗓音。而手持双戟的车右忽觉内息闭塞,气血为对方精深内力震颤得无法运行。赶忙抛下手中双戟,运功抵御这笑声的来袭,两手端平在胸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抱元守一屏气凝神,如练习及高深内功一般,不敢有丝毫疏忽。而李小和除了听到他笑声凄厉与豪迈相伴的怪异,根本感受不到如车右那么夸张的危机,竟然要运功抵御。此刻李小和见众人慌乱,自己偷得空隙又好奇的看了看站在帅车边的那名少女,她瞪大眼睛望着车上的兄长,兄长左手随着弓弦不断颤动,而右手紧紧抓住车前的凭轼,手背上的青筋表明他已经奋力在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这种痛苦的境遇依旧没能改变。 “兄长,兄长你不舒服吗?”那少女天真的问。 车上的将军没有答话,李小和发现各人的感受不尽相同,心想看来这笑声似乎无意对这些没有威胁的人进行伤害。方此之时,车右头上那女子已经脚尖点地,得了机会的女子手下没有留情,袍袖之中露出一把短匕,寒光掩映之中落向车右天灵盖。那车右得了少顷的运功,似乎将一时间闭住的气脉打通,直接就地一滚,抢到刚刚掷下的双戟,左手一番,戟孔卡住女子的短匕,右手戟出,拦腰扫向对方小腹。女子身形立时向后飘出一丈,戟锋带掉了她三根青丝。这一格一扫动作连贯,那是北派卧虎回头的高招,若不是女子反应奇快,便要霎时间被这短戟开膛。那车右武功不弱,竟然两招逼退女子,回首面向北边山口,秉足内劲也是一声巨吼,一声怒吼斗一声傲笑。田间似有两股声浪相激,刚刚收好的麦子尽数随着内息翻飞。北边田中一派飘零肃杀之状,麦田之上,无数小旋风随着车右的一声巨吼在夜色之中如狂魔般乱舞。南边田中那一声傲笑更为离奇,身在车上的李小和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只见远处齐齐的再次掀起一波麦浪,滚滚而来似乎如声浪一般。早已被武士割为平地的麦田为何会再次掀起麦浪!他心中震惊超过一切,眼见麦浪逼近,众人方清晰看到,那哪里是麦田所成麦浪。那是刚刚被武士隔断的麦子竟然一根根的又接回到了原来的麦秆之上,就如同有人亲手将它们粘回一般,一根根笔挺的又从原地矗立而起,虽然还能看见接口处的刀痕,但远远看来,一层层矗立而起逐渐袭来的麦田就如涌浪一般。伴着那涌浪是一个身着黄衣面带铜具的男子缓步走来,笑声依然未止。 终于两股强烈的声浪在田间交汇,格格不入的对决让两股力量的交锋迸发出异常耀眼的光芒,所有被收割掉的麦子都被两人交锋的内力打散在空中盘旋,散落的麦粒竟然将本就昏暗的月色遮的益加严实了。 耳边响起那楚国女子的赞叹:“栾氏督戎,真社稷猛将也!” 话音未落那扩散而来的声浪扑面而至,只觉得颅内震荡不休,李小和双眼黑黑一片,不省人事了。 第16章 栾乐败兵 田间两位高手比斗内力,晋军车右将军督戎声威震天,欲以霸道天音压制对方精深内力。南面黄衣带铜具的高手显然更加从容,缓步而来,嗓音清越。 督戎方调理好内息便与人拼斗,此时对方缓步走进,内息渐强,他益发觉得自身经脉又被对方强劲功力干扰,周身气息逐渐开始凌乱。心知这对手功力实乃天下数一数二,督戎丹田气沉,屏住鼻息,将双戟往地上狠力一插,吆喝一声道:“主帅快走,来人乃楚国第一高手,督戎今日舍却性命,拼死为主帅抵挡一阵,主公与公主赶快脱身!” 那车上被称作栾乐的主帅,心中也知对方的厉害,只不过自己内息被人扰荡混乱,早已不能自已,更别提驱车夺路而走了。 车边少女听见督戎所言。再看周遭军士,一个个在声威之中,早已被吼得东倒西歪,眼见得这一千军士被楚国一名高手降服,心知情势不妙,赶忙轻身跃起,翻入车中。她玉手轻探,刚刚触及栾乐腕甲,便又被弹起老远,自己一个趔趄撞在车辕上。栾乐担心妹妹受伤,然而周身经脉早已不听使唤,心中只有一片焦急,嘴唇翕动,竟然难发出一语。 这时候督戎又大喝道:“主公快走,老臣坚持不了多久了!” 此时那楚国女子也不露杀机,只远远的站在麦田之中,摆弄着自己的乱发。一时间生出这许多变故,却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战车之上的军士们已经各自栽倒在轮下。栾乐死死抗住,周身却不能动弹半点。 督戎终究坚持不住,感觉浑身气脉尽数闭塞。好似千盏明灯一一被人剪灭。此刻唯独灵台一穴,尚有气息,猛力大喝一声:“吾命休矣!” 方此之时,那黄衣铜具的男子已经走到了督戎身侧,一声诗号叫得响亮: 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 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 霎时间周天之上夜空尽暗,一轮明月好似直接被他内力撕碎。督戎不知为何一瞬间竟然有了知觉,但是只感到自身不断下陷,低头看时,脚下已经淹没于血红的苦海之中。周遭晕倒的军士,此刻一个个挣扎起身,好似在血海之中的冤魂一般,面目狰狞,周身苦痛,用四肢在那难以脱身的境地中盲目爬行。再回头看主帅栾乐,栾乐面色无限惊恐,自己的战车渐渐沉入血海,他左摇右晃的身躯只有惊恐却毫无办法。 这刹那之间,周天的幻境突现,让督戎全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只觉得恐怖冥界在向自己召唤。生为硬汉,驰骋沙场半生的大将,此刻竟然将双眼紧闭,再也不敢看外界一眼。 “哈哈哈哈!”笑声又起,血海的大浪逐渐翻涌,甚至形成滔天之势。所有的生灵全部都被卷入血浪之中,翻滚在天地之间。突然笑声一收,天地间弥漫的红色戛然而止,好似一块大红的绸布,让人从一个孔洞中突然抽走。那整个血红的海浪一瞬间便从夜空中的一个孔洞中悉数逃离,而当最后一滴血水离去之时,那孔洞好似夜空中的一点星光,只俏皮的一闪,便再无任何踪迹了。 督戎周身大穴猛然被人开启,突感血脉喷涌,气息蓬勃,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刚刚那楚国女子此刻已经伴在黄衣男子身侧。那女子说话的声音,一向软弱委婉,好似生了大病一般有气无力,对那男子道:“郢君好善之心,属下感佩!” 那被称作郢君的黄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在田间闲步。拾起一根麦穗,抬头望望月色,说道:“此物总归是离不开此地啊!” 不远处栾乐解了困厄之后,登时驱车赶来,将督戎救上战车。督戎气息微匀,喘息道:“主公不必挂怀。对方已为众人解了闭塞内息,看来无加害之意!” “虽如此,军令难全,回去亦是死罪!”栾乐仍旧拈弓搭箭,对准郢君二人。 郢君带着一副黄铜面具,外表獠牙怒目,看似凶狠异常。但是见栾乐拈弓搭箭,却微微笑道:“小将军有这般箭术,世间稀罕。细娘,你说他能胜过养叔吗?” 郢君身侧的女子恭敬道:“回郢君,此人箭势极快,膂力强横,不在养由基之下,若假以时日,恐为天下第一神箭,为楚国大患!” “既然如此,当替国君除之!”郢君仰天大笑,说话好似开玩笑一般,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全然没有城府! “但是郢君刚刚手下留情,分明另有打算!”细娘似有些心下不甘。 “不错,栾氏有一高手,吾盼有一日与之一决高下,除此之外的小辈若丧命我手,日后无面目与此人决胜矣!”郢君的嗓音突然转为深沉厚重,全然没有刚刚玩笑话的轻灵,“小子,都说你神箭,而你又这么急于杀我,且发几箭给我瞧瞧!” 栾乐早就箭在弦上,瞧这眼前黄衣男子那副面具,一脸荆楚巫蛮的凶相,又见他言语间阴阳怪气,戒备之心不敢少失。此时两人距离之近,不出十步,他便命自己直接发箭射他,栾乐心想,自己自幼练箭,不说如养由基一般可以百步穿杨,但是百步之内若有个活物在,自己射穿他也是不在话下。自箭术练成至今,百步之内尚无虚发,此刻这人距我不出十步,别说射人,便是射一只飞虫,也逃不出己手,莫不是这人暗中有什么仗势才敢如此口出狂言。思虑及此栾乐反而有些犹豫。 郢君见他犹疑,又开怀大笑起来,轻声说道:“怎地不出箭。” 此刻督戎和那少女具侍在栾乐身后,督戎握住栾乐手腕谏道:“江湖人称北孤竹,南郢君。楚国国都为郢,郢教自古护卫楚城。郢教之主便是人称的郢君。此人内力精深可以谈笑间将我压制,当世之上也只有一二人能做到,刚刚听那女子所言,这人想必就是郢君了!” 栾乐本就心中犹疑,被督戎一说,更加有些气馁。身侧的少女插嘴道:“兄长,看来这个怪人并无恶意。他武功奇高,甚至让我神思迷乱,刚刚好似进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古怪世界,到处都是泛绿的藤蔓,可是一忽儿就又全都消失了!” 栾乐心中更惊,自己刚刚似乎也在郢君笑声中进入了一种幻境,而听妹妹所言,似乎每个人所入幻境却各自不同。心念及此,平生第一次手中感觉拈弓不牢,颤抖中手指一滑,一支羽箭无力的窜了出去,插在郢君虎头吞天履之前。 郢君瞧了瞧细娘,言道:“便是这等能力?” 细娘恭敬道:“这二人受郢君高深武境震慑,功力已经不似当初!” “嗯,”黄铜面具下的一张脸似乎又布满凝重之色,叹道,“晋国果然能人辈出。听说你不过是栾氏的庶子,便有如此功力,若非我极天武境将尔等心神扰乱,你仍有百发百中之能。更何况智罂老将军,智计百出,分军伐郑,让楚人这些年来疲于奔命。韩厥治军有道,晋人四军整肃,临阵对敌,我楚人也是少胜多负。即便如栾氏,范氏这些卿士,门下高手也是数不胜数。便一个督戎竟也闹得尔等几无招架之力。” 细娘闻言心中大骇,登时伏于地上道:“属下无能,罪该万死。郢君忧心家国大道,吾等当竭尽心力,粉身碎骨以报国!” 郢君微微摇头道:“斗转星移,天意如此,无需自怨,”转而郢君又向栾乐道,“我今日饶恕尔等性命,他日沙场相见,可能让我一手?” 栾乐刚刚虽然一时手软,失了体面,然而此刻见郢君谈吐不俗,的确是一代高人,也对答道:“先君文公曾对楚王之恩,愿以退避三舍报之。君亦知之,鄙人不过栾氏一庶子,日后是否沙场相见,全未可知。便今日侥幸得归,亦当军法加身。如若不然,愿断三箭报今日千人性命之恩!” “如此慷慨之言,出自晋卿庶子,看来晋国人才济济,当兴!当兴!”郢君一句无奈,东西两面已经有震天的擂鼓之声应和响箭升空。细娘恭敬道:“回郢君,看来东面柳涵听,吴子元,西面斗烈,寿劲五,巫廉均已得势,楚军已过泛水,今年可夺回一阵,取成郑伯!” 栾乐听闻细娘所言,心下惊道:“不好,士鲂将军有难。” 督戎也慌道:“主公栾将军恐怕进兵不利,我等要紧急驰援!” 郢君不再理会晋国将士,只将麦穗弃置于地上,与细娘向南边从容而去。 第17章 颖滨之别 栾乐督戎引着败军朝隰城去。千余军兵亦有少数死伤,而丢盔卸甲中途慌不择路掉队的有一些。及至过了新郑,也只有六七百人。 督戎对栾乐言道:“这一行果真是出乎意料。” 栾乐闷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本来兄长于朝堂之上已经有些名号,继承下军指日可待,本次父亲带我出征,欲借此机会树立威望,以期今后能跻身四军之列,不料这一场出师不利,大败而归!” 督戎叹息道:“可不是么。之前往来晋郑之间,无比顺遂,只夺些麦子,迫使郑国乞降就是了,怎料到今年郢君安排周密,非但我等半点粮食没有拿到,恐怕其他几路军兵也一同吃了郢君埋伏。” 栾乐只得无奈摇头,然而身为主帅,仍极力保持清醒,指挥全军。两日后,清晨浓雾之下,三军已经到了颍水之滨,栾乐此时想起了李小和,便唤妹妹道:“玉妹妹,前日夜间拿下的那个江湖小子在哪里?” 少女道:“那个臭小子嘴巴很讨厌,不过死不了。止了血昨夜才醒来。我去带他!” 不多时连在一起的李小和和与伍长便被带来了,李小和兀自头疼得紧,一方面手腕伤势不轻,失血发热,另外头上又受了那郢君的内力压制,浑身都酸软无力。 少女先对李小和说道:“我和兄长都没有恶意的,你呢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等下我兄长问你什么,你就好好说,千万别再来牛脾气了。” 李小和此时早已无话可说,小柱子叔侄被范公子手下两人暗算杀害,现在也找不到那两个卑鄙小人去了哪里。要说此事因为晋军夺麦引起,倒也能论上几句,可是毕竟牵强。现在身处晋军之中,再去翻找旧事,已非当日的情景,也没心气跟着少女斗嘴了。李小和脚底下虚飘飘的,心中盘算着这些过往的事由,瞧着这周遭的兵士,灰头土脸的在河边喝水,也没见哪个兵车里载着麦子了,胸中有了谱。 见到了栾乐,李小和右手连着伍长左手,正好两个人并排站在栾乐面前。栾乐凝神瞧了瞧说道:“看伤势当无性命之忧,这人虽然武功不强,但也是习武之人,伤口愈合的尚可。” 李小和心中有气,又被他伤了,哪里有心情理会栾乐,只把脑袋扭向一旁。还是伍长先开口道:“多谢栾将军神箭相救,您看这会儿是不是可以??????” 栾乐明白他的意思,总这般带着箭像连体人一样也不是个事。叫随军的大夫先来给二人取箭疗伤。大半个时辰之后,等李小和右臂包扎停当,栾乐率先道:“在下晋国下军偏将军栾乐,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小和。”李小和很直接,很平淡,还有点迅速的语气似乎饱含了不友好。 栾乐对李小和说道:“昨夜得罪李兄,不好意思。阁下乃江湖人,我身列行伍之间,自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昨夜身不由己伤了阁下,又间接害死了阁下两位友人,我已命人好生收殓二人尸骨。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在下不敢独断。如若以江湖规矩,似乎非如寻常百姓货值争端,赔偿了事。如若??????” 李小和听他废话啰里啰嗦实在心烦,打断道:“好了好了,说那些文辞有什么用,算尔等还有些良心,收殓了二人尸骨。你不想赔钱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现在在你手里,杀伐发落,随你咯!”李小和好似一脸不在乎,随意的插科打诨,毕竟心中怨气未消。 栾乐也不是什么老江湖,以为李小和想要钱,便道:“如若阁下只需要银钱,我这里铜币任阁下取用,晋郑之所,流通方便。” 李小和说的是气话,听栾乐果真要赔钱给自己,倒是有些觉得好笑。此刻事态已过,虽然各执己见,但是因主已死,最可恨者是那郗堂州破二人。眼前此人不说有恩于自己,毕竟没有把自己昏晕丢在郊外,大不了日后不再与这些人来往,也免得江湖道义与那家国大道说不清楚。 话锋一转,说道:“我这个人是非分明。你昨夜抢人家麦子,我不让你抢,所以起了干戈。我无心杀你的军士,你也无心杀我,所以你我出手的时候都手下留了些情。或许是你武功太高,虽然留了很多情,但是仍旧把我打伤成这样。” 那少女在旁边听他说得比栾乐还要啰嗦,还有些好笑,自己掩过面去嘿嘿笑了起来。督戎也觉得这个小子怎么这般有趣,便插言道:“不错,这个临阵出手倒是会有些难以拿捏。” 李小和接着道:“我的话还没说完。总之是因为麦子起了干戈。可惜啊可惜,昨天夜里我被那高手的内功震晕了,不过瞧眼下这个样子,应该再明显不过了,看来你们也没讨得便宜!” 少女一听李小和的话,窜过来问道:“你怎地知道我们没讨到便宜,你不是晕了过去吗?” 李小和冷冷的对答道:“这连猪都能瞧出来。你看看你家那些军兵,一个个灰头土脸好像死了亲人一般,见到河水就扑进去好像被火烧了嗓子似的。而且大概瞧了一下,你们现在也就剩下六七百人了,这摆明了是打了败仗一夜逃命到这里,连水都顾不上喝!不过还算你们有良心没把我丢下!自生死灭!” 少女一跺脚,气道:“兄长,他竟然敢取笑我们!” 栾乐心知这小子头脑很是伶俐,这寥寥几眼就瞧出我败军之状,便有心留下李小和,说道:“这位兄台,你我于家国大义上见解不同,但是是非恩怨上反而都是正直之人,如若眼下阁下无甚要紧之事,何不随我军养伤,待伤势痊愈了再另谋出路!” 那少女瞪了一眼李小和,又赶忙把脸转开,但是瞧她鬓边微微颤动的一绺秀发,似乎正努力侧耳听着李小和的决定。便如同一个孩子正仔细的观察一只昆虫,好奇心让她一刻都不忍放松,然而她又害怕李小和瞧出她的好奇心,于是便很快转过身去了。 李小和偷眼瞧了瞧那少女,似乎有时候便是如此,有些人有些事让人瞧上便觉得心中分外舒服,于是在她身边或者做一些与她有关的事情便都会感觉格外的心旷神怡,精神百倍。或许李小和已经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体会到了这样的感受,或许李小和因为昏晕错过了这个良机,但是眼下这时候这种感觉的确出现了,而且在他的心中开始占有了一定的分量。 如若不是这样一种突发的留恋之情,李小和会断然拒绝栾乐的邀请。因为他心中仍旧挂怀小武的安危,更何况这几日来与江湖人的交流中发现似乎有越来越多得到屏岳山棋子的人已经赶往孤竹了,他作为屏岳山的弟子是应当亲自走一趟孤竹的。 李小和盘算了一下,虽然自己昏晕的两日随车行军,可是毕竟败军缓慢,脚程太差,此刻刚刚抵达颖水。那范公子与自己说五日后刑地相会,现下里身上负伤疼痛,定然行路缓慢,更不能在此地耽搁,须得想个好办法抵达孤竹。这事态轻重李小和还是分得清楚,更何况不过是一面之缘,李小和也不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干脆说道:“既然栾将军无加害之意,我还真就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于此,这就告辞!” 少女听闻李小和言语干脆,斩钉截铁直接拒绝,自己在晋国贵为栾氏宗族,哪怕晋侯言语之间也都会留些体面,这时候一个山野匹夫竟然如此无礼,直接就拒绝兄长的好意。于是登时转过身来骂道:“好不讨厌的土人,竟然这般不识抬举!” 栾乐一摆手道:“江湖人不比公卿大夫,大多直来直去。想必李兄确有要事在身,否则前几日也不会连夜赶路!”言罢向李小和一拱手,示意告别。 李小和向来喜欢斗几句嘴,听那女子如此说,便接道:“你这妮子,你兄长刚刚说若无要紧之事,方才留下养伤,本公子此时正有要紧之事,去留随心,难道还要你这小丫头来约束,难道你兄长三军统帅刚刚一句话是戏言不曾?” “哼,”少女将手一甩,气道:“去便去了,好像谁稀罕似的。”言罢也学着栾乐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一路坎坷,恕不远送!” 李小和闻言心下好不晦气,自己正要上孤竹,你来这么一句,虽然不是什么迷信之人,可是古人最忌讳一语成谶,此时想要她再说几句好话讨讨喜,看那倔脾气必然是不可能的,只得将头一闷也拱手道:“败军之主,且请留步!” 大踏步朝营外走去,只留下栾乐在身后拦着暴跳如雷的少女。 第18章 猎户兄弟 一路无话,三日后李小和才刚刚赶到邯郸。这一路上李小和有心想回山去找师父拿主意,但是忆起曾经师父于叶阳镇救他之时,也是下山寻找棋子,屏岳山规矩,这份试炼若不能成功,便不可以独自回山。现下里轮到自己,也不敢回山请师父,只得硬着头皮朝刑地赶来。 此时已经到了范公子相约日期,但是距离刑地尚有几百里地,这一两日间必然难以抵达。如若就此放弃,非但寻不得棋子,这小武的下落也找寻不到,自此流落江湖,更是难以得助。李小和心中正自胡乱盘算,已经步出了邯郸城外,此刻忽觉口渴,便在城外茶摊寻个座位,权且休息。 毕竟李小和内心清明,这一路来觉得形色诡异之人越来越多,瞧装束都是江湖打扮,甚至有时候还能瞧见几个五服十一派的弟子,这些人言语轻声,目光诡谲,时刻提防着周遭的情势,甚至结伴同行的自己人,也相互防备。 这茶摊中就只有李小和一个人喝茶,李小和正看着官道上的赶路人,心中盘算着怎样才能上得孤竹冰峰。正此时来了三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那三个人从打扮上瞧不出是哪一派的,均自垫着兽皮护肩,腰间别着打猎的短刀,身后背着硬弓,外表上看是三个猎户,但是脚下步履清楚,分明是有些年头的练家子,内力不浅,动起手来应也不逊于那些大门派的师叔师伯。 他三人肩上各自扛着个大包袱,拣了一个临路的位置,正好跟李小和并着排坐着。店家招呼着上茶,那三人坐定后,其中一个骂道:“大哥,我们三兄弟真是命苦啊,你说明明是亲兄弟三人,硬是分开了快一年!” 为首的一人使了个眼色,好似叫他不要乱说话,毕竟还有外人在此,李小和心里清楚这江湖规矩,旁人门派的事情,不想让你听的便少打听,免得惹出嫌疑来。于是他便故意把脸转过去,打着口哨悠闲的瞧着外面路上的行人,以示自己根本不关心他三人的谈话内容。 那为首的人面色仍然不悦,不过缓和了一些,说道:“二弟,这也是没办法。虽然之前我们都是兄弟三人一起行动,但是去年接了这买卖,咱们仨的目标都不在同一个方向,为了节省时间,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老二又抱怨道:“咱们这武都剑门的弟子做得忒也窝囊,没有掌门撑腰,连把兵器也不给,功夫传的也是有一招每一招的,就这么浪荡了许多年!” 一直没说话的三弟给两位兄长斟了杯茶,叹了口气,道:“大哥二哥,喝茶!” 三人大口喝着茶,三弟又道:“谁叫我们是外家弟子呢,终究还是得靠自己的本事讨生活,掌门那边是借不上力了。好在这一趟事情办得不差,这能算是一劳永逸吗,大哥?” 老大长叹了口气道:“哎,这得看什么人了,我们这些弟子说白了只能算作打猎的,能有这些宝贝,已经算是一辈子用不完了。那其他道上的,肯定一心还有一心高呢!” 李小和本以为那些行踪诡异的人是跟孤竹有关,这时候听这几个人对话,看来他们是武都剑门的外家弟子,主要靠打猎为生,这一年收罗了一些宝贝,或许在外人眼中不见得如此珍贵,但是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价值连城。既然跟孤竹无关,便也无心再去关注。 半柱香功夫,茶摊中的客人又多了几个。这时候那三个人的谈话忽然又引起了李小和注意。但听得那三弟说道:“大哥二哥,你们那些东西是什么样的,让弟弟我开开眼,我怕明儿上了马车就瞧不见了。” “瞧你这话说的,多晦气。”老大呵斥了一声。 老二说道:“这地方人多眼杂,若是在这个关键的当儿,一个不小心让歹人顺了去,可追悔莫及。我可是个经不起吓的,上一次掌门处决叛逆的时候,我便惊得手脚冰凉!” 老大歪过脑袋去,好生鄙视的说道:“就你那胆子,哎呀~~~” 虽然已经过了些时日,但是李小和听闻“马车”二字,心下登时如中了箭一般,立刻打起精神,忍着右腕的伤势盘算起这三人的来路。 这时候那三弟又笑道:“大哥二哥,你们说的小弟自然明白,不过想我这西海流沙盘龙柱,世间也独此一物,若非那西海贵族有重病需要灵药,恐怕这些千年人参和大荒熊胆也换不来这个精致物件,你们就不想瞧瞧么?” 老二被老三说得有些流口水,两眼直勾勾的便要身手去探老三的包袱,老三将手一拍,把老二的手打落,仍旧笑道:“二哥你要看不难,我俩换换看。” 那老二有点犯难,又去瞧瞧老大,老大也盯着老二,神色凝重半晌功夫方点了点头说道:“留着点神!” 于是三个人把包袱从肩膀上解下,摊在几案中间。老三道:“既是我起的头,我先亮家伙。”说着老三将包袱口解开,布袋顺着那物件两边滑落,一个琉璃般的直柱立在几案当中。李小和偷偷从腋下瞄过去,那真是绝世罕见的奇物,李小和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那透明的琉璃柱里面,一半流沙一般是液体。螺旋般交互混合,不断旋转,如龙游一样上下翻飞,看起来甚是灵动。而且里面的流沙和液体好似有荧光特质,不断向四周散发着微弱的蓝光,甚至略略泛出一丝微弱寒气,如若在夜空之下,这物品当如夜光明珠一般绚烂,真是倾国倾城之宝贝。 那老二和老大自然是从来没见过如此炫目的宝贝,这一亮相让两人着实惊讶不小,两人四眼瞪着那西海流沙盘龙柱半晌不愿动弹。老三呼喊道:“大哥,二哥,这宝贝如何?” 那二人仍旧没有回答,直勾勾盯住不放。又过了些时候,二人还是那般痴愣的神情,老三实在没办法,猛然将布袋重新套起,将袋口扎紧,这二人才猛然一震,重新又回过神来。即便如此,这两人似乎仍旧能够透过布袋瞧见里面精美绚丽,不断翻飞的流沙。老三道:“大哥二哥,我的宝贝你们已经瞧过了,是不是给我看看你们的?” 老大也不含糊,把包袱一抖摊在案上。老三一见之下没觉得什么奇特,胳膊粗细一卷书,烂牛皮穿着的竹简有点散乱,看样子有年头的古书了,若不是好好的护着,轻轻一碰就有可能散开了。 老三道:“大哥,这就是那平阳门的兵器古谱吗?” 老大说道:“那是自然,平阳门本就是晋国先氏旁支,其兵器招式,乃是传承晋国大夫先轸的戟法,经后人不断研习,发扬光大,至于今日,已经有近百年。” 老三挤出一个笑脸,答道:“大哥,这些故事我们走江湖的听得也不少了,你不用再帮我们补这个课程,我当初就觉得这个事不太划算!” 老大道:“怎么说?” 老三附在老大耳边嘀咕了几句,那老二没听清楚,便嚷道:“诶,诶,这地方看来也没什么外人,你神神秘秘做什么!” 老三没理会老二,又冲老大使了个眼色,老大琢磨了一阵子说道:“三弟说这个理儿也没错。只不过孤竹君所赐之物,与所取之物,大多性价等值。去年他与我这十七路风云踏沙决的轻功,刚好方便我潜入平阳门盗取这本秘籍,虽然功法不同,但是孤竹君定然是早已算计清楚,一物降一物,倒也没你说的这本强似那本。” 老三分外精明,言道:“大哥,看来这本平阳门的兵器谱也不赖,现下里落在咱们哥仨手里,怎地也得练练几手,日后行走江湖定然又多了些手段,可强似苦等掌门传授的几招破剑法,赶快打开让弟弟瞧瞧!” 老大呷了口茶,笑道:“傻老三,待到这个时候才起了如此念头,早就来不及了。” 老二也听出了些端倪,将脸凑过来道:“大哥你莫不是早有安排?” 老大得意说道:“那是自然,我早已将副本抄录,待我兄弟三人功成,再另行研习!” 老三伸出大拇指道:“大哥果然深谋远虑,小弟思不及此!” 老大被两兄弟一捧,这时候有些飘然,便说话也不避讳,大大咧咧道:“这种事情其实孤竹君早已料定,凡物经人手,必有所留。孤竹君老人家也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原本真迹收藏罢了,你说他那么高的武功,练不练这武学能有什么分别!” 老二道:“大哥说得没错,记得去年他不得已出手,只用了一招山贼打家劫舍的花样,连名字都没有,便把闹事的北海三剑全杀了,那功力简直到了化境,一声傲笑,一个眼神,也能取人性命!” 一提到孤竹君的狠辣,三人又忽然面有惧色,老二还有些瑟瑟发抖。老三把头低垂着默默掰着指头说道:“好在算上大哥的,我们这一趟有了四本秘籍了,嘿嘿,收获颇丰。” 老大登时说道:“老三你可要听清楚了,从冰峰上取来的武功,我们各自练各自的,不能混淆,你忘记当日人家是怎么嘱咐的了?一旦出了差错,我等具要走火入魔!” “切,我偏不信这邪门,孤竹君能有恁大本事,连谁练什么功夫都已经安排好?”老三有点不信邪。 老大面色一沉,喝道:“我就知道老三你花花肠子多,我可告诉你,这是为你好。你想要这平阳门的武功,回去大哥先把副本送与你练便是,但是你要想我怀中这十七路风云踏沙决,那却是万万不能。当日孤竹君再三嘱咐,不可窥测他人秘籍,否则自取灭亡。想孤竹君每年散布江湖之武学,不下百部。江湖之上,不畏生死之士大有人在,如此便寻几位死士上得孤竹,取得孤竹君所送秘籍,将所得秘籍散布江湖,而后自己毒发身死,我们厚待他的家人便是了。若如此,江湖上早已秘籍泛滥,然而为何至今每年上孤竹求取秘籍者趋之若鹜,如过江之鲫,可是真正能习得孤竹武学者却寥寥无几,其中定有奥妙。” “哦?”老二和老三觉得老大言之有理。 老大又说道:“而且你们想想,那些拿了孤竹君馈赠的秘籍下冰峰的人都能办成事吗?像我们兄弟三个还算是运气好的,那每年做不成事,毒发身亡的人,不下六七成,真正取得了秘籍,少之又少,自己尚且视若珍宝,怎会示人。便如大哥我也只会把副本抄录给咱们亲兄弟看,其他人怎舍得!” 老二老三被老大说的心服口服,李小和似乎也听出了孤竹冰峰的一些奥妙,他想着这三个人今年定当上孤竹的,听他们口气,若不去孤竹交差,还会毒发身亡呢。只要跟随他们三人,便当有办法寻至孤竹。 这时候三个人茶喝足了,也老二便提议启程赶路。那老三不干了,按住老二的手道:“二哥,你的宝贝怎地不拿出来给我和大哥瞧瞧呢?” 老二看过了老大和老三的,自己反倒不愿意拿出来宝贝给人看了。他又瞧了瞧老大,老大一努嘴,示意他打开袋子。老二微微将袋口撑开,迅速朝老三一递,赶忙又收回来,再朝老大那边递了一下。老三尴尬一笑道:“二哥,你这也太快了吧,里面装的啥,是活物还是死物,是奇珍异宝,还是武功秘籍,弟弟我啥也没瞧见啊!” 老二又瞧了瞧老大,老大终于忍不住了,骂道:“你这老二也太小气了,自家兄弟怕个鸟,你这般一送,那一眨眼功夫能瞧见个球啊!” 老二心里挺大的不情愿,只得如刚刚老三一般,把袋子摊到几案中间。这一打开,老三摇着头道:“这是个啥,一盆破花么,孤竹君要这个干什么!” 老二骂道:“你傻吗,那天我们兄弟三个都在孤竹冰峰,你怎地不记得了,这不是普通的花,是百越瘴凝香,越是瘴气浓烈之处,越是香气弥漫。对于百越的奇毒,这花都有很好的疗效!” 老三道:“据我所知那瘴凝香是三叶轮状,从不开花,只有独一支骨朵的。你这花怎地花瓣都散开了,而且四片扎根的大叶子,一看就是家里养的普通兰花嘛,怎么可能是瘴凝香!” 老大也说道:“是啊,我说老二你是不是弄错了。” 老二瞧了瞧这花,猛然惊道:“哎呀,不对呀,我当初寻得之时并非是这样一株。我记得当时在巫南教地界,瘴气弥漫,若不是那孤竹君赐予的什么经络什么的医书,我早就在路上毒发身亡了。好在最终寻觅到那一株瘴凝香,的确与三弟你所描述相似,可是这当儿怎地变成这般模样了!” 老大一拍几案喝道:“不好,看来你的东西被人给掉包了,八月十五便要上孤竹,只有三天时间,更何况我等也不知晓那马车什么时候来,这却如何是好!” 老二本就胆小,被这一吓当场往座上一摊,便好似没了知觉一般两眼发直。老三别看刚刚话多,这时候发现二哥便要死到临头,一个好点子也没有了。 第19章 黄衣少年 李小和在一旁把这三兄弟所言听得真切,故意自言自语道:“哎,真是机关算尽命不远,奔波劳碌一经年啊!” 老大这时候心乱如麻夹杂着受骗掉包的怒火,正恼无处发泄,听闻李小和这一句讥讽,登时将几案拍的粉碎。跳到李小和面前,提起他的衣领便要动手。李小和凝神瞧着他的一张大脸,坑坑洼洼尽是横肉,连鬓络腮胡根根刚硬。 李小和心知对方所需,并不多说话,只是那样瞧着对方。 老大这时候尚有理智,心知便是杀人也救不回老二的性命,反倒是如有线索能追回瘴凝香便最好。他料定李小和这话必是偷听到了自己三兄弟的谈话,才说出来的,便道:“你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且说说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如若说不清楚,老子先杀了你给我二弟祭祀,反正我二弟也活不成了!” 老三在身后喊道:“大哥,大哥快想办法啊,可别说二哥活不成的话啊!” 老大一使劲,又把李小和提的老高,,李小和双脚已经快碰到桌几了,反而故意咧着嘴一笑道:“你们三兄弟为孤竹君奔波一年,反倒是老二的宝贝丢了,如若回去没得交差,是不是不免丢了性命啊?” 老大抓着李小和吼道:“废话,这还用你来说,老子比你清楚。” 李小和故意说道:“更何况此时南北殊途,相隔千里,纵然有心回去再重新采一株瘴凝香,光是赶路的时间,也要三个月,到时候寒冬已至,早已错过孤竹之期了,是也不是?” 那老大听得李小和句句说中内心,心下更觉惊骇,开始的怒气已经泄了许多。 “所以,这位大哥你想最好的结果便是在上孤竹之前,能够把那失去的瘴凝香重新寻回。”李小和这一句话说的,让老三和老大佩服得连连点头。 老三接道:“不错,不错,兄弟你若有线索,尽可开价,要什么物事,要多少钱,我们三兄弟都在所不惜!” 李小和没有搭理老三,接着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更加可怕!” “什么?”老大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可是那心里对不妙的事情的畏惧,反而促使他产生了加倍的好奇。 “更加可怕的事,便是即便算起来还有几日才到孤竹之期,但是孤竹君向来以马车接送江湖客,那马车如幽灵所驾一般,倏忽来去,毫无踪迹,今时今刻尔等方还在此地喝茶,说不好一转身那马车已经停在你的身后,那车中的女子,一双鬼爪,唰的一声便将你捉进去了!”李小和故意把那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字字顿挫,分外可怖。 老大抓着李小和的手早已攥满汗珠,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去瞧身后是不是果真有一辆孤竹马车停在那里。李小和被丢在茶座上,哈哈大笑起来。 老二早已瘫软,老三也吓得跪在李小和面前连连哀告道:“果然如高人所言,高人大仙料事如神,皆被严重,望且指点迷津,救我兄弟性命啊!”连说连磕头。 李小和瞧了瞧老大,虽然他额头布满冷汗,这时候也唯有他仍旧坚持着站在当中。李小和道:“听刚刚几位谈话,这位应该是大哥了,容小弟也这般称呼您!” 老大这时候也恭敬道:“小弟简从孟,二弟简从仲,三弟简叔。高人直呼名字即可,吾等愿听指点!” 李小和心下大喜,暗暗庆幸,幸好遇到这么三位。见他三人虽然鲁莽,似乎非奸邪之徒,当好相处,便道:“既然事事皆如我所料,各位权切听我一言。我身怀一物,若交与孤竹君可令这位简从仲兄弟抵过失信之罪,或许尚有余功也未可说。” 老三简从叔一听李小和之言,大喜磕头。老大眼珠一转却道:“那怎么可能,孤竹君所派任务,各有分工。便是有相同之物事,也当自顾自己,哪里还有多余的分予他人之说,阁下莫不是哄骗于我!” 李小和只得坦诚道:“我可没说我有多余之物,当然也没有哄骗于你。我如今也欲上孤竹,苦于无门无路,只要各位能夹带我混上马车,同上孤竹,我便将所怀宝物送与阁下,足以为简二哥抵死罪!” 老大见李小和说得诚恳,又有些明白孤竹规矩,已有七分相信。这些时候得了一根救命稻草,心下安稳许多,眼珠一转,登时明白了。悟道:“阁下所怀之物莫不是那屏??????” 李小和当即打断道:“阁下无须猜忌。我所怀之物必定可以为简二哥洗罪,只不过三位莫要对我起歹心。我能怀揣此物,也必能隐匿此物,如若想谋害我性命再取之,那我便叫尔等两手空空!” 那老大答言道:“啊,小人哪里敢有异心,若得高人赐宝救命,大恩不敢忘怀,绝无二心。”老三也跟着跪谢道:“绝不敢有异心,绝不敢!” 李小和此时心气满满,盘算着下一步,便道:“既如此,请问各位,如何带我上孤竹,等上得孤竹,我便将此宝赐予三位!” 那老大道:“这个容易,这个容易,等下我三人寻个僻静处,点燃孤竹令,散发出讯香,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孤竹马车来接。高人只需跟我等一起上车即可,孤竹君广纳天下贤士,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绝不会对阁下有半点怀疑!” 方此之时,忽闻茶摊靠里的一桌传来一个少年声音:“真有趣,真有趣。我早瞧着这小子心怀鬼胎,他早就偷听尔等谈话,竟然是为了上孤竹啊。” 李小和循声望去,那坐在茶摊里面的一个客人,是个黄袍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面色白嫩稚气未脱,嘴角调笑的样子俏皮味十足。 李小和道:“不错,我这办法既为他人排忧解难,又保得自己上孤竹,一举两得,有何不可?你这时候站出来说风凉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说不定你这小子便是要上孤竹却又没办法,才故意偷了人家老二的瘴凝香,这时候又来买好,等上了孤竹马车,或许就翻脸不认人咯!” 那三兄弟一听这少年所言,心下又起疑心,望向李小和。少年道:“你们三个可真傻,他说他有宝贝在身上,可是又不拿出来,万一是唬你们的,尔等岂不被他耽误了。” 老大叫道:“这少年说的不错,尔自言有办法,可是又不许我等提前验看,只是唬的我们相信你。如若到时候你自己逃了,或是所持之物不过是凡品,不能抵我兄弟罪责,岂不是耽误了我兄弟三人的性命!” 李小和心下气恼不已,心道,哪里来了这样一个臭小子,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良机,明明已经说好,这时候竟然被这少年几句话给挑拨了。但是此时刻便上不得孤竹,也断然不能把身上的棋子再拿出示人,此地毗邻孤竹,多少江湖客来往,觊觎此物之人必定比郑楚之地要多上许多。 那少年见李小和不说话,便又言道:“你看你看,这小子不说话,摆明了心里有鬼,我看就是他故意偷走你们的瘴凝香,然后借机买好,到时候得了宝贝又邀功。” 老三早已被说得没了主意,这老大几句话间又被人绕晕,一听少年说得有理,两手平伸,登时抓住李小和肩膀,双手用力,李小和只觉双肩软麻。老大喝了一声道:“老三。快搜他包袱,看看有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渐晚,路上行人已稀。李小和被人制住,不断运力挣扎,无奈那老大的指力刚强,压得李小和血脉不通,根本无法挣脱。老三翻找了一圈,包袱里面除了些衣物,什么都没有。正要回禀老大,少年已经走出茶摊,笑道:“哎呀,什么都没有啊,莫非他把宝贝藏在其他地方了!” 老大朝李小和吼道:“快说,藏在哪里了,赶快带我们去找。” 李小和艰难之下挤出几个字道:“你果真傻么,你我今日相遇,皆未离开这茶摊,我便是藏,能藏到哪去?” 三个人正僵持不下,那老大也早已头大,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怀疑李小和。却听身后老二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花,花,凝香,回来了!” 老三回头一看,也叫道:“不错,不错,果然是瘴凝香!” 老大知道他们不是信口胡说,丢下李小和回头一瞧,果然那瘴凝香就摆在老二面前,而原来那株四叶兰花也不见踪影。 老大赶忙扶起老二问道:“这花怎么回来的!” 老二直直的两眼仍旧没回过神来,只呆呆的说:“回来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就是回来了!” 老大和老三心下无比惊骇,不知是何人所为。只见他二人滑稽的一边扎好马步摆出御敌架势,一边环视茶摊生怕从哪个角落突出一个高手偷袭自己。 这时候老三又惊呼一声道:“不好,大哥,我的包袱空了!我的西海流沙盘龙柱丢了!” 李小和站在那里也瞧得愣了,这三个人的包袱背在身上,怎地这一会儿东西就没了。少年站在茶摊外的大路上,哈哈笑了起来,道:“你快去看看,你那宝贝是不是在那小子的包袱里。” 老三明知道自己刚刚验过李小和的包袱,除了衣服别无他物,这时候慌不择路,被人一指点便立时过去,一见之下大惊道:“有,有,大哥这里不仅有我的流沙盘龙柱,还有你的那本平阳门兵器谱!” 老大探手一摸,自己刚刚塞入怀中的兵器谱早已无影无踪。 李小和也无话可说,嘿嘿也笑了起来道:“没想到我这包袱还能自己帮我偷东西!” 那三兄弟毕竟也不是傻子,李小和正自与三人纠缠不清,被老大指力压着,这时候断然不会来偷东西,摆明了是那茶摊外笑的最灿烂的臭小子搞得鬼了。 老大骂了一声道:“他妈的今天遇上了你这个丧门星,叫我兄弟没来由给人家磕了许多响头,还担惊受怕。老三你把宝贝收好了,看我教训教训这小子!” 李小和见老大一个健步跳出茶摊,两手如钩拿向少年。 少年本来躬身大笑,见老大跳出茶摊要来出手,脸上更是露出兴奋之情。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这莽撞汉子要来拼命了。”说着一步三跳,不紧不慢,跑出两步还回回头瞧上老大一眼。 老大本来气愤满胸,这下又见少年如遛狗一般走走停停,等自己追上来,心中甚至有了杀心。老三扶着老二跟了上来,李小和怕失了上孤竹的线索,便也结了茶钱赶忙追上。只见那老大已经缠住了黄衣少年,几招擒拿手不断向少年面门招呼去,只是那少年的身手实在太快,老大的每一招都被少年随意躲过,从容之态,好似一个成年人与孩子搏斗一般。 老三心里也很是气闷,若不是这少年将瘴凝香掉包,自己今天也不用给李小和这素未谋面的臭小子磕头了。这时候大喝一声:“大哥我来助你!”正要上前夹攻黄衣少年,李小和从后面道:“我看你们还是守住宝贝忍下这口气吧,那少年看似来路不俗,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你们三兄弟手里把东西任意掉包,摆明了是比你们几个人高超许多,既然对方只是戏弄而已,并无恶意,尔等也自保为上,莫要耽误了上孤竹的大事!” 老三心里盘算着李小和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大叫一声道:“大哥,今日我们权切罢手,上孤竹才是大事,这过节我们记下了,来日方长,总有讨回的时候!” 老大也未完全失去理智,虽然心中盛怒不已,却也担心身后一个老三带着受惊过度的老二,生怕再有个差池真把宝贝丢了那便真的是三个人性命全无了。于是乎虚晃一招,跳到老三身前。 少年见老大跳开,讥讽道:“哟,还虚晃一招,本少爷并未出手,你虚晃一招有什么用呢!”那虚晃一招只不过是习武之人的习惯,为了在息武罢斗之时以进为退防止对方趁势偷袭,所以老大也是招数用得习惯了,才有此一招,不想又被那少年嘲笑,李小和心想这少年的嘴可真是一张惹祸的根苗,可是谁叫他武功又那么高,这几个人奈何不了他。 老大来到老三身侧,听闻那少年讥讽,将脚一跺,把地上踩出老大一个土坑。气鼓鼓的问了一声:“老三,东西可都齐全着吗?” 老三怀里抱着三个宝贝,匆忙间答道:“齐全,齐全着呢,我们赶快走吧!” 老大低声说道:“你先带着老二走,我这边断后看着这个小子,别让他再耍什么花样!” 老三抱着宝贝扶着老二向道旁的林子中闪去,老大摆着架势对着黄衣少年,黄衣少年歪歪脑袋嬉笑道:“别光摆着架势不练啊,我本想瞧瞧本少爷不还手你打不打得过我,可是你老那么站着不动弹是干嘛啊?也想学学我不还手打人吗?” 老大一听这话气的双耳冒烟,又要出手,脚下几乎被碾碎的沙土在脚边围拢成一小圈。李小和见他凝力欲待发作,赶忙又劝道:“简大哥,二哥三哥已经没入林子了,咱们还是先赶过去为上,这少年虽然嘴上讨人嫌,但是并无恶意。” 老大白了李小和一眼,转身朝林子中追老二老三去,李小和欲待跟上,却被老大骂了一句:“你这扫把星也莫要跟着我们,若非你惹出事端我三兄弟这时候早上了孤竹了!” 李小和心道你们三兄弟的事又不是我惹出来的,我好心好意帮你们解危难,竟然被骂作扫把星。李小和欲待再跟上三个人,那老大回头就是一脚,李小和赶忙闪身,差点被踢中,显然对方并未发力,要李小和知难而退。 李小和将包袱往地上一摔,也骂道:“活该你们丢了东西。这般不识好人心!” 这时候身后黄衣少年仍旧嬉皮笑脸的说道:“小子,你怎地不跟他们一起去?” 李小和正自心烦,听黄衣少年一说,也骂道:“滚开,不知道哪里来的鸟人,明明已经谈妥了的一趟子事被你这偷东西的蟊贼搞砸了。现在人家三兄弟也不许我跟过去了。” 少年笑道:“区区一个孤竹冰峰,上去有何难!那三个笨蛋,跟上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小和气道:“你武功好,跟得上,我没你那么好身手,自认倒霉。”言罢李小和朝着大路向北走去,冀望于再碰见几个上孤竹的,见机行事。 哪里晓得身后衣领被人提起,眨眼之间便已离地两丈多高,只觉得身侧风声呼啸,身子在林间飞舞穿行。林中枝杈高低阻隔,却全然伤不到李小和半分。只觉得眼前景物,不断向身后闪去,很快便看不到身后的大路了。 李小和惊骇之余,向侧后一瞥,提着自己在林间飞纵穿梭的正是黄衣少年,有如此好的功夫,可比那毕正堂,阮知天,江飞华等门派的高手还要高明许多,可是看面相这少年也不过只有十六七岁而已。 神思刚刚转过片时,李小和已经清楚瞧见身下林中赶路的简氏兄弟三人。那老二经过这些时候的清净,加上宝贝寻回,清醒了许多,三个人大踏步的向前,这黄衣少年只不做声提着李小和在头顶上的林间飞纵,默默跟着。 第20章 简氏毙命 李小和从未领略过在如此高空飞行的感受,当真有如飞鸟一般,不时还能瞧见夜色中三五成群的宿鸟。李小和又瞧了瞧那少年,少年嘴巴未动,似乎用腹语对李小和说道:“轻灵如流风,御空任我行。这三个小毛贼,还不是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小和不敢发声,大概半柱香时候,三兄弟已经穿过林子,来到林尽头的小路旁。此处已经远离城池,人烟甚为稀少,偶尔能听到几声鸦鸣。李小和俯首瞧着那三兄弟,那三人竟然对头上的二位没有丝毫察觉。老大对老二和老三说道:“看看宝贝还在吗!” 老三摸了摸包袱,说道:“实撑着呢!” 老大又道:“眼见为实,打开看看。” 老二和老三一起动手,将三个包袱打开。一本古卷,一株瘴凝香,一根西海流沙盘龙柱,赫然摆在三人脚前。 老大松了一口气,面色泰然,探手怀中,摸索了几下,从中掏出了一枚指头大小的令牌,是用一种香木制成的,老大一手微微遮住来风,另一手拿着火折子将其点燃。 黄衣少年在树上说道:“孤竹马车就要来了,你下去不?” 李小和被他这么一问,很是为难。下去不,这现在下去,就算不摔个死活,那三个人也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但是不下去,不下去还怎么去孤竹呢。 正自犹疑之间,李小和见路尽头一个红点迅速增大,夜幕下双匹马车飞奔而来。双马四蹄如腾云驾雾,飞星走剑分外迅捷,转眼之间那血红的车棚已经停在三人面前。 兄弟三人如同见了天神一般,朝着大红马车拜倒磕头,神色恭敬肃穆,口中连连称道:“恭迎圣女驾临!” 三人毕恭毕敬伏在地上,却不见那车马中有人下来迎接。肃静了半晌功夫,那老三方稍微抬起头来用眼角瞟了下马车,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力,将老三当胸踢倒。老三被踢得一个滚翻撞到身后树干上,两眼金星直冒。 此刻方听到马车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简氏三兄弟,你们三人在这里发讯香于我,须知这孤竹君所配的讯香,唯此一份,如若不是绝命时刻,便是已完成孤竹君所托,要回冰峰复命时点燃。可是你们现下里叫来孤竹马车作甚?还是胆大包天戏弄本姑娘,不想活了!” 老大心里好是奇怪,心想我三人就是为了交付孤竹君所托任务方才点燃讯香啊。此时他和老二伏在地上,哪里敢回头去看老三的伤势,赶忙又扣头道:“仙子息怒,仙子息怒啊。我兄弟三人,正是刚刚取得孤竹君所托之物,此刻乃是为了回冰峰交差,方点燃讯香的!” 车中女子又道:“这却奇怪了,此处全无一物,尔等身上包袱尽皆空囊,哪里有孤竹君所托之物!” 老大老二一听这话又是一阵心胆俱裂,老二这会子功夫两次刺激早已是半癫狂的人了。那老三眼冒金星翻滚在一旁的路边叫道:“大哥,二哥,我们放在身前的宝贝没了,全没了!” 老大猛抬起头来,果然三个人面前三个空空的袋子陈列一排,其中全无一物。老大一抬头的功夫,又是一股力道隔空袭来,这次似乎更加猛烈,将老大直接震飞出三丈远,老大口吐鲜血趴倒在地上。 口中仍旧含糊道:“一定是那个臭小子,那个黄衣服的臭小子!” 李小和此时也惊骇不已,虽然被那黄衣少年手中提着,仍旧回身望向他,显然是认定必然又是这少年捣鬼。 那少年也看见李小和回头看他,故作惊骇道:“为何用如此眼光瞧人?你日思夜盼的孤竹马车便在此地,为何不去呢?”说着手中向前一送,掌风蓄力,李小和好似被一股劲力托着,飘忽而下,身如鸿毛,缓缓落于那三兄弟身前。 “如此轻身功法,真是好身手!”车中女子声音夸赞了一句。 这一句在李小和听来甚觉惭愧,自己什么都不会,被人家以内力一送,飘落着陆,竟然被称为好身手,如若再有几个山野平民,老妇幼儿在那少年手中一送,便亦可以称为轻功盖世的好身手了。更叫李小和心生恐惧的是,这车中女子乃是孤竹君坐下办事的丫鬟,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几次出手均不在江湖成名高手之下,眼下竟然瞧不出半点破绽,以为这轻身功夫就是自己的,足可见那黄衣少年的手段要比这些车中女子高明得多。 简氏三兄弟再见李小和,怒火又起。老大简从孟虽然心里清楚,那李小和的身手根本没本事偷三人的宝贝,但是他与此事干系甚大,刚刚夹缠不清便被黄衣少年偷袭得手,此时李小和又出现,心中老大的晦气。虽然自己被车中女子伤及内脏,口吐鲜血,仍旧强忍着疼痛站立起来,言道:“仙子明察,仙子明察,我三人的物事必然是被这小子偷了去。刚刚在茶摊中我等已经打过照面,他被我们教训了一回,心有不甘,故而追随至此,伺机报复。一定是刚刚趁我等点燃讯香恭候之时,窥得空隙下手的!” 李小和郑重道:“我自愿上孤竹,方才与尔三兄弟搭话。其余事情可与我无关,茶摊之中尔等三人的物事被谁偷走,自己心中应该清明,如此胡说浑赖,不是英雄所为!” 老三简从叔帮腔道:“仙子明察,必然是这小子暗中偷盗,刚刚在茶摊中他便偷了我二哥的瘴凝香,被我等击退,这时候又来捣鬼,请仙子明鉴!” 那车中女子冷冷答道:“孤竹一诺,千年无悔,尔等须知孤竹君最守信诺。尔等拿得所托物事,自然回冰峰交换解药。如若不能拿到物事,无论是因那偏荒地远,无法抵达,还是功力不济败给强敌,抑或早早取得宝贝物事,可惜中途为人所盗,这一切于孤竹君尊听,尽皆属无能之辈。无能之辈不足成事,生死自便吧!” 那女子声音甚为冷厉,丝毫不留情面。但见车夫撩动马鞭,那双马鼻息怒吐,似有即将奔驰而去之意。 老二简从仲痴呆在路边,老大老三各自受伤不轻,但是眼看即将成功的孤竹之行被人破坏,无论是否李小和所为,此时此刻只得迁怒于他。二人托着伤残的躯壳,冲向李小和。 李小和连退三步,推手向前挡住二人道:“二位怎地恁般不讲道理,当初尔等宝物丢了,我觉得三位也是身怀本领的江湖汉子,罪不至死,故而好心好意为三人出谋划策解罪,希望能抵挡一时疏忽之错。可是三位竟然恩将仇报不许我追随,此刻不巧偶遇,怎能再怪罪于我?” “我看不是不巧偶遇,而是有意跟随。我看便是你故意偷我三人物事,做那给孤竹君的见面礼,既然用我三人性命交换,那我三兄弟今日便舍了这条性命,也要拼个你死我活!”老大含糊着一边喷血一遍喝骂。 李小和心知这人是无法以言语沟通了。那关乎性命的东西,此刻三兄弟一起弄丢了,必然搏命。李小和本就知道那老大功夫刚硬,动起手来一般的门派弟子都不是他对手,这时候加之自己右腕伤势未愈,根本不可能敌得过,虽然他二人有伤在身,但是想要自己性命还不是难事。 李小和此时也是万般无奈,只得仰起脸向着林子里喊道:“刚刚那位朋友,如果真是你所为,赶快现身好了,莫要再拿他人性命开玩笑了。” 李小和连连呼喊了两声,林中除了山鸟虫鸣,再无回应。眼见得这当儿简从孟简从叔兄弟俩已经逼近,简从孟十指如钩抓向李小和头顶百会穴,李小和心中大骇,正这电光石火的刹那,车中一条锦绣丝绦飞出,砰砰两声击在兄弟二人胸口。李小和耳中听得“嘎巴”两声肋骨折断之声,简从孟简从叔二人轻而易举便被车中女子击落在地。 那女子冷哼声道:“孤竹的客人,岂是尔等无能之辈可以碰的。欲上我孤竹者,来者不拒。欲欺我孤竹者,自取灭亡!” 此时简氏三兄弟两人已经重伤难起,一人疯疯癫癫。李小和方瞧见黄衣少年已经站立在自己身后,但见他正色道:“你以为这三人昨日言语说的恁般漂亮,便也算得是三条江湖汉子。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 其实这三个人早就该死,老三简从叔为了骗取这西海流沙盘龙柱,故意给西海贵族下毒,再去医治,迁延拖累,巧言压榨,前后折腾了大半年有余,将人家财榨取大半,骗得这宝贝盘龙柱。最后那西海贵族虽然毒解了,却落下终身残疾,一身癞疮必须每日敷药方能减轻痛苦,你们说这等人该死不该死?” 那简从叔闻言面色突然惨白,似乎被人言重了自己的私密。 而李小和闻听此言心中如撞钟一般猛的惊了一下,这人看外表虽然滑头,可也未见得到了如此奸邪歹毒之态,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在武林中混迹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祸害。李小和简直把刚刚所历凶险尽数忘却,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还是咬着牙恨恨吐出了一句:“该死!” 那黄衣少年得到李小和的赞同,面上微微露出笑意,又道:“其余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简从孟为了夺取平阳门一本祖传兵器谱,竟然重金勾结晋国军兵,趁着平阳掌门外出不在,随便给平阳门的几个有身份的弟子挂了罪名,让晋兵去查抄他们的家私,闹得平阳一带沸沸扬扬,乱成一锅粥,他方从中渔利,偷得那份秘籍。在这乱子中,因为抄家闹事,秘籍丢失,自责而死的平阳弟子,也有十几个人。由于此事做得隐秘,平阳掌门先成追查不到简从孟,只得去官府讨要说法,却让此人逍遥法外,我看甚是有违侠义之道!” 李小和道:“虽然如此,他们也是为了完成孤竹君所托任务,如若没有这人称的孤竹一诺,或许他们也不会做这样的勾当。” 车中女子道:“阁下如此说便不当了,孤竹君只托任务,却无从督导。如何所为,悉出个人,是侠义为怀,还是卑鄙无耻,那是从娘胎里带的。便是他三人不上孤竹,难道这一辈子便不会做出如此苟且卑劣之行径了吗?” 黄衣少年又道:“此言不错。孤竹君虽然是此事的发起者,应当担责,但是他从未教唆江湖人士行如此卑劣所为。那简从仲是最为可恨,瘴凝香本是瓯越不传奇花,生于巫南教禁地。只因此物药效独特,能解大多数巫南教奇毒,如若真的被外人拿去,那整个巫南教大半弟子的毒功就等于是废了。原本凭简从仲的手段,断然斗不过巫南教的弟子,他未得瘴凝香之时,随意几个巫南教最低辈分的弟子便能将他毒倒。当初他求花不成,巫南教弟子也未下杀手,只是给他一点小小教训,赶出山门罢了。可恨的是,不曾想他却百般伪装,将自己变成一个受了瘴气的过路人,进而引诱当地土人一家女子。口中说是入赘为婿,其实乃是以自己瘴气入五脏之名,要那女子引自己去寻瘴凝香。为了救自己的爱人,那女子也是拼上一家人触犯巫南教禁令的危险,从一条僻静小路带他寻到瘴凝香。结果简从仲宝物到手,翻脸不认人,不仅带着瘴凝香独自离去,而且对那女子一家不管不顾,巫南教发觉本教奇花被窃,寻迹至这女子家中,女子无可否认却早已寻不到简从仲踪迹,全家尽数被巫南教重刑发落,几成废人。不止于此,简从仲有了这宝贝,趁掌门不在便到巫南教大肆撒野,打死打伤好几个巫南教低辈分的弟子。如此小人,怎有面目留存于世间。” 言罢,黄衣少年从怀中拖出三件宝贝,正是那三兄弟失窃的西海流沙盘龙柱,平阳门兵器谱,巫南瘴凝香。此时简氏三兄弟老三已经重伤将死,老大拼着一口气爬向黄衣少年,气息微弱,在他脚边哀告道:“大英雄,是小人卑鄙可耻,不择手段,这些不齿所为都是小人三兄弟干下的。小人这等江湖祸害断然不该存留于世。且请大侠发发善心,把这宝贝还给我,留我一条狗命吧。” 李小和刚刚听闻这三兄弟所为,个个皆是伤天害理,害了许多无辜性命。但是此刻见三兄弟下午尚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这时候竟然口吐鲜血,伤重将死,凄惨之状竟然一时难以描述,心中又多了一丝怜悯。他双眉紧锁,望着黄衣少年,似乎等他来判决这三人是死是活。 黄衣少年只转过身去,向着车中女子道:“姑娘,这三种宝物的来历你也清楚了。想那西海贵族被简从叔闹得几乎家破人亡,甚是可怜。不才愚想,冀望物归原主,可得允许?” 李小和心中暗道,这小子说话倒是客气,像他武功那么高,恐怕这车中女子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便不允许想是也拦不住吧。 但听得车中女子说道:“阁下何出此言,孤竹君向来不强人所难。我孤竹虽有所求,但驱策江湖,唯上孤竹者有所托。小婢虽然身负一二武学,承孤竹君眷蒙,托以往来接送之事,然其余事务,实在不敢僭越。如今孤竹君所求之物,虽悉数列于眼前,然非在简氏三兄弟之手,形同无物。如若简从孟能击败阁下,拿得宝贝,小婢定当带简师傅上孤竹解毒,如若这三人不敌阁下。此物当属阁下,如何发落,自不必请示于孤竹君。孤竹君欲取,来年自会再安排他人前去!” 黄衣少年仰天大笑,笑声爽朗开阔,豪情纵千里。正色道:“不想这孤竹君竟如此守信,虽早闻大名,实未得一见,今愿走一遭瞧瞧。” 简从孟听闻那女子所言,似乎眼前又露出一线生机,哀告那黄衣少年道:“大英雄,那西海流沙盘龙柱和瘴凝香您老人家如若喜欢,便悉数取走,但求留下那本平阳兵器谱,让我得以上孤竹解毒。” 李小和闻言心下一惊,问道:“简师傅,你这样不是二哥三哥的命就送掉了吗?”李小和对这三人的言语一向还算客气,虽然听闻他们三个做了如此多不齿之事,那简从孟也亲口承认,但是仍旧唤他一声简师傅,毕竟从相遇到而今,他三兄弟也是一心一意,事事团结。没想到这时候简从孟竟然能说出只留下他自己那份宝贝的话,这让李小和大感意外。 简从孟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呼道:“救救我吧,那两个废人早晚是死,只求救救我,大???大????”便即气绝。 黄衣少年至始至终没瞧上简从孟一眼,只高昂着头,将马车后的帘幕挑开,向李小和做了一个手势。 第21章 初登马车 李小和终于有机会登上孤竹马车了。 整个马车的外侧都是用大红丝绸包裹,上面描画的景象让人倍感诡异。左侧车上一个大大的怪兽头颅,张着血盆大口,两个眼睛恰好是马车开在这一侧的两只车窗,包围在这只怪兽周围有无数的小人,这些小人有的在相互争斗过招,有的是在互相谈话交流,有的是身处危机大家在救他,还有的是被人害死被人踩在脚下,而在那怪兽口中,是一对****的图画。整个画面红绿金白相间,似乎在演绎世间百态。夜色昏黑中看去,这马车更是让人心下发毛。 这马车上似乎绣着百花和恶鬼交错的图案,烈火与热血冲突的情景。虽然老远看着这样的大红色马车,便隐隐有一种诡异之感,此刻李小和细致端详,竟然能瞧出那精工之下的图案里,饱含着世间疾苦,人性丑恶和天地不仁的无奈。那一切从幻梦中诞生的人性杰作都将成为这个世界最真实意境的缔造者。 李小和向马车内张望了一眼,靠外侧两边各有一人,一老者,一中年男子,车内灯光昏暗,瞧不清楚面容。靠里面的位置还有一幕挡帘,想是那女子便在里面。李小和此刻毫不犹豫,当先越上马车,一切是非听凭安排,到了孤竹再见机行事!身后的黄衣少年也跟着进入车中。 李小和方欲与那老者和青年通姓名,只觉得身下马车倏忽而起,摇摇晃晃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得颅脑中一阵激荡,无限昏晕之感袭来,眼前人影模糊,忽而三四个,忽而七八个,重重叠叠,便如入梦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和只觉身子在幽壑中飘忽,前方的树都掩映在迷雾之中。模糊的前路上不时的闪出溅红的寒光。他心下害怕,却又不知道害怕什么,期望去找寻迷雾中寒光的来源,但又怕那光就是一种终结。然而不断向前摸索的他似乎永远与那光相差不远,却又触手难及。 转瞬自己又站立在空旷的原野之上,四周的尘沙与天际混杂在一起,让一切都镀上一层金黄。阳光漠然的照在这死气沉沉的土地,所有的生灵都在上天的漠视中失去活力,包括他自己。很快便能看到地平线上扬起滚滚尘土,似乎有几个人在前面四散奔命而后面的战车冲杀上来。很快,很快,他们被杀死之后就是自己。前面没有任何可以遮挡藏身的地方,这就是乱世对生命的漠视。 “滴答”惊悸未平的心思很快又停留在一湾淡蓝的湖水之上。所有的鸟兽都祥和异常的伏于四方。只有你心中尚未了却的尘缘会如同平湖之上的滴水,让这一心境泛起圈圈涟漪。水月之下有两个人影在闪动,他们拿剑用剑,他们在湖光月影之中演绎剑道,猛然有一种如暮鼓晨钟的革新思想绽放于他的脑海,那二人已经升华到极致的剑技中透露的不再是杀伐的庸俗,而是傲世的清雅。而且如今李小和似乎不再觉得武学弱于文道,至少在乱世中唯有武功越高,才越能保全自身和所爱所思。 许久之后,李小和被车马的颠簸惊醒,那长久的沉睡似乎解除了多日以来欲裂的头痛。然而右腕的箭伤仍旧难以忍受,让李小和行动甚为不便。灿烂的阳光从微启的窗外射入,两道光痕从身下铺就的茅草上爬过,其中一条蔓延到对面男子的身上,将他的亮青布衣渲染得更加神气。李小和顺着这道光看过去,那男子三十岁上下,脸上横肉遍布,双眼杀气盈然,脖颈之下似乎有一片烫伤,愈合之后留下了凹凸不平的一片烂肉。那男子身侧备着一把防身短剑,似乎随时准备出手取人性命。李小和知道自己武功不济,这上孤竹的人个个身怀绝技,自己还是先了解清楚各自的底细为妙。 李小和又向男子身侧张望了一下,那位老者已经头发花白,看似年岁很大,神光囧囧,额满凝云,显然是一位心机与身手皆不平凡的高人,他也穿着如那男子一般的亮青布衣,好似二人同体搭配一般。 李小和本欲与那老者交谈,但是尚未开口,那老者便微微将双目闭起,好似凝神养气一般,这让李小和也不好意思打扰。 转而去瞧那中年男子,实话说李小和虽然口齿伶俐,却也经受过秦仁刀这般刀口架脖颈的时刻,看着这男子心里还真有些阴影,不太敢跟他搭话,只得忍下不吭声。 再去身侧瞥一眼,正是那黄衣少年了。此时天光大亮,瞧得清楚。这黄衣少年面皮白净,眉目清秀,五官丰满端正,双目意重神邃,稚气中孕育大气,豪迈中包藏乖张。虽无天帝无上之尊,却有非凡英风侠气。李小和自下得屏岳山,从未见过如此俊逸之士,颇有结交好感。便张口道:“一日多来,幸得兄台护佑,成功登此孤竹马车,李小和在此谢过了!” 黄衣少年很爱搭话,回道:“看年纪你比我还要大嘞,叫我一声兄台,我也就厚着脸皮接下了。不过若按此论交,不知道你管那几位叫什么呢?” 李小和本不敢招惹那中年男子,心知这黄衣少年武功高,等下他若与对方交流的顺畅,自己再插言也不迟,免得不清楚对方脾性,到时候一句话不和动起手来便不妙了。 不过此时这黄衣少年故意有此一问,李小和倒是不好处置了,又向中年男子瞧了瞧,嘴上翕动两下,有些要张口开言,却又犹豫起来。 此时中年男子表情突转怪异。不仅瞧都不瞧李小和一眼,还转过脸严肃的瞪着那黄衣少年。“嘿,小子,你刚才那么说的是什么意思?”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对黄衣少年吼了一句。 黄衣少年道:“你听不懂吗?” 中年男子道:“臭小子,我们跟你虽然同路,可不是同道!你莫要跟我们耍乖!” 黄衣少年道:“我怎么跟你们耍乖了?” 男子道:“你明知我们素不相识,到了孤竹下了马车大家各奔西东,谁稀罕你称呼我什么,我称呼你什么,而你却引这小子来跟我们搭话,显是别有用心!” 黄衣少年道:“谁引他跟你们搭话了,他自己瞧了你们那么许久,摆明了想要跟你打招呼么,这种事你能怪我么?” 男子气鼓鼓说不出话来:“你!”指着那黄衣少年似乎便要发作。 这时候老头插言道:“算了,别理会就是了,办事要紧!” 那黄衣少年回头看看李小和,说道:“你这人忒也不懂事,怎么一醒来就与我搭话,你怎么不一醒来就去跟那两个搭话呢?如若一醒来便与那二位搭话,也不会闹出如此误会。现在竟然弄得不明不白了!” “他妈的,”男子拉长声音骂了一句,“明明你带上车的臭小子,现在就他妈的满口胡言了!” 黄衣少年笑道:“你又错了,他这个人是自己要上孤竹马车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里面那位姐姐,可不是什么我带上车的臭小子。更何况他刚刚称我一声兄台,很明显我的年纪比你小近二十岁,所以我问他应该称你们为什么,我这问的可都是有理有据,正确无误的话哦!” 那男子早已听不进他这一番大费周章的说辞,本来火爆的脾气“噌”一下站了起来,头碰在车棚上缘“梆”的一声,脚下立时扎起马步,车马摇晃了几晃,他终于还是站定了。 老头喝道:“你干什么?还不坐下,如今你还想动手?” 黄衣少年也附和道:“就是,还不坐下,如今你还想动手?” 男子见这黄衣少年又发话挑他,右手五指成钩,向着黄衣少年脖颈就是一抓,那少年轻轻一歪脑袋,躲开了半寸不到,恰好没有伤及丝毫,迅捷伶俐如同那日躲闪简从孟的手段一般,甚至近处的李小和竟然能清晰的看到那黄衣少年脖子上的汗毛随着男子的掌风微微撩动。 “住手!”这花白头的老头终于厉声喝道。 黄衣少年抿着嘴道:“住手!两个人打我一个都打不过,现在我还有了一个帮手,你们不是等着送死嘛!”这几句言语变得很是严肃,似乎如同父亲教育儿子一般。李小和不禁觉得可笑,这小子真是够烦人了。 不过李小和还是恭敬的答道:“无论如何还是应该感谢兄台的,帮我上了孤竹马车!” 黄衣少年抓了一下额头:“哦!不过你要小心,现在你这般对我献殷勤,就好像跟我是一伙的一样,他们两个想对付我,那么就肯定要先对付你。如果一会儿我走了,他们把你杀死在这车上,可就上不去孤竹冰峰了。所以我先提醒你不要被他们杀了!” 一听这话那男子又站了起来。老头扬手示意他坐下,那男子胸口一起一伏,气得鼓鼓的。骂道:“兔崽子,谁想杀他了,连杀你老子也没这个兴趣!” 黄衣少年道:“年轻人就是太急躁,看看老先生!” ?????? 那男子跟这黄衣少年你来我往拼几句嘴就过几招,虽然李小和已经很能废话,但是显然不如这个少年嘴贫。然而黄衣少年的确动作非常快,男子有时候是随便打几下,有时候却是狠下杀手的招数,不过到了这少年面前都是轻而易举的让过。连还手也都不做一下,便如同在茶摊上对付简从孟一般。那老者心下必然清楚,即便他们二人联手,恐怕也碰不到这小子一根毫毛。 一个下午就这样在赶路和斗嘴中度过,李小和竟然无从插进任何一句话。直到晚上在车上吃了些车夫的干牛肉,四个人才好好的安静了下来。手上的伤伤及骨头,虽然已经包扎很好,要想康复仍需要半个多月。 李小和见二人不再动手斗嘴,便悄声问那黄衣少年道:“兄台武功高深莫测,昨夜里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登时觉得头晕目眩,一下便昏死过去。” 那黄衣少年道:“你这小子忒不懂事,昨天夜里到现在快有一整天了,要说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可是无穷无尽说也说不完,你这时候问我,我若是一一细数,那真是烦心的要了我的命一般!” 男子闻言嘲笑道:“一整天的功夫就有数不清的事情,呵呵呵,真是个人才!”好似在嘲笑那黄衣少年神志不太正常。 黄衣少年鄙夷道:“你们这些连白天的事情都记忆不完整的人自然是难以理解一昼夜里面的细节会有多少咯!” 男子反问道:“这一天的事我记不全?” 黄衣少年冷哼一声:“哟?如若不服,那我考考你,这一路上你跟我一共过了几招,都用的什么招?你可能记忆清楚?” 男子摇头晃脑有些急躁道:“七八十招有了,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黄衣少年得意的一笑:“呵呵,看吧,记性这么差还嘴硬什么!” 男子只知道两人动手打了好几次,要说其中几个精妙的过招也能清晰记得,但是要说具体打了几招,都用的什么招式,那转瞬的几个动作,谁有心情能全部记住。这怕是得用笔书写下来才能一个不差,便是这黄衣少年他也不信便能全部记住,于是反问道:“你那么大本事,你说过了几招!” 黄衣少年如背诵古文一般,白眼一翻说道:“辰时二刻,你以探龙回月手出三招连杀锁我喉咙,我躲闪开你的五指,结果身后的马车布被你抓出两道指印;三刻,你以天灵绝灭拍我顶门,我一指单顶你掌心,午时一刻你掌心红印方消;巳时一刻,你以双雷贯耳欲碎我太阳穴,被我低头轻闪,而你自己因为发力太猛,被内力所激,差点跌倒??????”这个黄衣少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竟然把一时一刻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你用什么招打我,我如何躲闪,留下了什么结果,有时候还绘声绘色的描绘出对手窘迫的神态,而且常常把对方的招数说得很清楚而自己的手法只轻描淡写,好像对方千方百计也难以伤他分毫,李小和望望那男子,男子两鬓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将下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却又拿这小子没办法,整个胡子都要气到天灵盖上了。 老头毕竟阅历广博,早知道这眼前的黄衣少年不是易与之辈。此人不仅武功高强,同行的中年男人无论出怎样的招式,竟都无法伤及对方分毫,而且他的记忆之强,竟然能将那曾经所发生的丝丝细节都记忆在脑中,即便不习武,也是天下奇才,好在大家同上孤竹,并无恶意,故而少造次为妙。 老头按住中年男子手腕,沉声道:“苍雷,而须知此人武功在你我之上,对方本无恶意,你何必苦苦相逼。几句言语过节,事后便忘了吧!” 李小和听老者言语,知道那是一派老江湖,见得多了,能息事宁人,安全上孤竹最好。不过此时他自己心中有些烦恶,毕竟一整日吃些干牛肉,死硬难嚼,加上些凉水混杂。这时候肚皮之间五味酸甜,胀气翻涌,极想来上几口烈酒,压一压肚内的聒噪。正也趁此机会向老先生搭话,便朝那老头一拱手,笑道:“老先生目光凌厉,谈吐不俗,晚辈李小和这厢有礼了。” 或许放在平日,那老头根本不会理会李小和的,可是今日不同。他方劝诫了中年男子,此时若再摆高傲架子,势必让那男子重新效仿,说不好又要寻起干戈,与那黄衣少年动手。好不容易大家息事宁人,老头也微微点头道:“好,好,两位小兄弟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胆识,敢上孤竹一行,看来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堪大用了!” 中年男子一听老头谦逊起来,心中也有些不忿,好像说怎能灭自家威风。李小和瞧他被老者按着的手腕左右颤抖,似乎想要挣脱,还真有点惊讶,心道这人怎地脾气恁般急躁,是狂也不得,谦也不得。 好在那老头毕竟要强过男子,将男子压下,李小和定了定心神又道:“老先生,这马车不知何时能到得孤竹,似这般奔行,心里闷得慌了。” 老头瞧瞧黄衣少年,黄衣少年没理会,将双目一闭。老头见那少年不再抬杠,乐得能正经与李小和交流,便道:“计算起路程,尔等上车之处,乃是邯郸以北,若是寻常马车,也还得七八日样子方能抵达孤竹。但是小兄弟你也瞧见了,这马车神来飞往,好似腾云驾雾一般,我盘算着三日内必然能到!” “三天?”李小和咽了口唾沫。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怎么样,惊到了吗?我瞧你便是第一次上孤竹,这马车若是临阵制敌,实乃如天降神兵一般迅捷,可惜唯有孤竹君座下方能豢养!” 李小和心中老大的难受,谁跟你谈这马车迅捷无匹了,谁跟你谈这马车临阵御敌了。我只想着三天跟吃草一样吃这种干牛肉,到了地方就算不被人打死,这肚子估计也炸掉了。 李小和尴尬一笑:“那请问这马车中途在哪能停靠一下,也好让晚辈下去为几位前辈买些酒肉吃食,好过这车上的干粮。” “啊?呵呵!我与大哥从武都一路过来,都是吃这些硬牛肉挺过来的,你这一天就受不了了!”那中年男子闻听李小和之言轻蔑一笑,转过头去再不理会他。 老头嘎巴了一下嘴,言道:“这孤竹马车江湖人又给他起了一个名号,便是貔貅马车。只得进人,不得出人。上了马车的人,若不到孤竹,是决计无法逃脱的。虽然各位平时方便解手也都下得马车,但是还未见过有人能够出去买卖食物,这样随便之事发生!” 这时候反倒是那中年男子有些机敏,捅了一下老者,向马车里面的帘幕使了个眼色,好似提醒他孤竹君的侍婢就坐在里面,若不是一帘之隔,那也就几尺的远近,你这话还不是声声入耳,到了孤竹可没有好果子吃。 老头反倒是坦然道:“孤竹君乃是招贤纳士之人,若非违背信诺,从无痛下杀手之时。此刻我瞧着小兄弟不太明晓孤竹的规矩,说与他听,无妨无妨。” 男子道:“哼,这小子跟那黄衣服的是一伙的,有什么不知道的,必然是套我们的话!” 黄衣少年闻听对面谈及自己,双眼立刻神采奕奕,伶俐答道:“不错,这小子是与我一伙的,不过是刚刚未时才入伙,你可见他入伙之后向我问过孤竹之事?” 嘿,这男子心中自骂一句,嘴贱的怎么又跟他搭上话头了。使劲咽了口吐沫差点咬到舌头,硬是憋住不再说话。 老头道:“现下里,我等上车的每一个人都会服下一种慢性毒药,三个月之后毒发,解药只有孤竹有,如果不去,就会毒发身亡了。不过大家都是自愿去的,有些人甚至巴不得能上车,像刚刚的简氏三兄弟,所以从未听说有人因为这个原因毒发身亡。” 李小和一听老者所言,赶紧摸摸喉咙,又感觉肚腹之内似有电闪雷鸣,不妙,难道这并非干牛肉加凉水所致,而是吃了毒药的效果。 转而目光瞥一下黄衣少年,又偷眼瞧瞧老头,低声道:“老先生,难道我也吃了毒药?” 男子冷笑了一声:“那你问他,你俩一伙的!”男子指了指黄衣少年。 黄衣少年道:“问我干吗?你们不是已经说了吗,上车的都吃药了!” 李小和大感惊骇:“啊?什么时候吃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昏死那么久,难道给你喂药还得等你清醒着么!”黄衣少年道,“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又不会立刻就死,到了孤竹吃解药就是了!” 第22章 平安客栈 此时天色昏暗,即将入夜。马灯的星火随车摇曳,灯光明暗交错,不断的在每个人的面容之间跳跃,时不时的将人的内心从刹那的容颜中剥离出来,或喜怒,或哀惧,或贪嗔,或逍遥。 忽然间只听车头方向一声喊:“御~~~” 挂在棚顶的马灯猛烈的向前努去,车上的人们微微摇晃了一下身体。外面有人发喊:“日暮已没,明月将升。在此少歇!” 老头心中狐疑,似乎与自己刚刚所言大相径庭,从未听说貔貅马车还容许大家下车休息的。 老头坐在最外,抖了抖袍袖,站起身来,虽然胡须花白,但手脚利落,左手抬起一挑车帘,先跳下车去。男子紧跟着也一起出去了。 黄衣少年催促了一句:“喂,你不是想下去买酒吗,这可巧了!” 李小和随着老头和男子跳下马车,车外满目荒野,夜星伶仃。车马的来路如一条蜿蜒的黑线,曲折的深入夜幕之中,模糊在天际之下。 李小和听闻耳后有杯盘交错之音,转身望去,马车正停在一座小小的酒肆之外。这酒肆甚为简陋,茅草搭建,四面用土坯勉强支撑着,瞧那墙垣残破的迹象,显然是有许多年月了。只不过在这荒野之中,极目无人,能寻到这一小小酒肆,必然是熟路之人,或许是早已来过此地。 李小和身后,车夫轻巧的把缰绳系牢,见李小和呆呆望着他,只是把帽檐拉得更低,像鬼一样悄悄的飘进了那酒肆。李小和心道这人或许就是当日无忌山庄一马鞭拉住毕正堂重剑的车夫,始终还是恁般低调,恁般阴翳。 酒肆里面并排摆着六张矮几,每张矮几都坐着一两个人。李小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刚刚那个车夫,不过前后脚的时间怎地这车夫就没了踪影。正这时候酒肆当中一人突然跪伏于地,哀告求饶道:“早知道莲姑娘会来,小人不敢逃避,从八月初便在此恭候,但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 李小和耳后孤竹马车中传来女子的声音:“秦仁刀,你算是懂得些规矩,心里明白躲也是躲不掉的。” 李小和仔细端详,那五体投地一般趴伏于地的果真就是无忌山庄差点伤了自己的秦仁刀,只不晓得这时候他怎地出现在这里。 秦仁刀似乎害怕的紧,浑身如被开水烫过的小鸡一般,直打哆嗦。颤声道:“无忌山庄之中,玉梦姑娘已经示下,秦仁刀自知无处可逃,只求莲姑娘从轻发落!” “算你是个明晓事理的人,知晓在这平安客栈请罪。如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的车马可不愿意在这地界多做停留。”女子声音冷漠傲然。 秦仁刀连连磕头道:“是是是,恳请莲姑娘看在我如此守规矩的份上,在孤竹君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 却听那女子声音依旧冷冷说道:“这我却不明白了,何谓美言几句!”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秦仁刀听那莲姑娘如此说,慌忙从怀中取出个包裹,两手颤颤巍巍,打开系扣,众人一见之下也不由得心动。竟然是两件古雅的蜜蜡细雕,此物精工细腻,在酒肆的灯火照耀之下,通体华光辉映,无限闪耀,如恰好赶上一点萤火被那严丝合缝的棱角反射,还会瞬间看到一种张扬的光亮,好不晃眼。 李小和虽然武功不济,却瞧得清楚,如此细腻的雕工,必然是周王室才能拥有,即便如楚王晋侯的手下,也难觅得这样的精工巧匠。 莲姑娘一直冷若冰霜的声音此刻微微笑了一声,“嘿嘿,还真是有孝心。可惜我们做下人的,怎能改变主子的主意。孤竹君唯看你今年的任务如何,如若拿到了棋子,那便不要我说话,也自然替你解毒。如若没拿到棋子,莫说这两枚小小的蜜蜡,便是将整个楚国送与主子拿来恕罪,我看也是徒劳!” 秦仁刀一听莲姑娘的言语,手脚尽皆被汗水湿透,连连磕头,额头早已渗出血渍来。慌忙道:“这两个小东西,本是周天子赠与鲁国国君的,小人听闻孤竹君前年欲求此物,早就替他老人家留心了,如若姑娘喜欢,亦可自己收藏。还有还有,这里还有蓬莱仙岳的雅情仙怡琴谱,有韩厥的治军韬略,有楚人细娘的百毒杂论,这皆是孤竹君曾经所求之物,但请姑娘开恩。”那秦仁刀想是也慌了手脚,一股脑将怀里所藏的七八样宝贝尽数抛出。李小和虽然从未听过这些其他门派的秘籍,甚至一些兵书,但是瞧在座的其余江湖人士的惊骇表情,显是对这秦仁刀佩服不已。 座中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叫道:“你这小子厉害,有这些宝贝,足够上孤竹五六次的了!” 李小和但听身后的女子冷声说道:“棋子何在?” 这一句话简短,漠然,却惊骇四座,再无人敢言语。秦仁刀只觉得身下一热,一泡尿水早已不听控制。在座有人掩住口鼻,有人摇头叹息。唯独黄衣少年竟然靠在里面桌上大口吃面。 秦仁刀伏在尿中,颤声说道:“小人,小人本来已经拿到了棋子。今年上半年,我便已经打听到五年前有一个高手曾经上过屏岳山,但是重伤而归,所幸抢得一枚棋子,此时藏身于西川的深山之中,企图参悟其中奥秘。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翻遍了那里的一草一木,终于被我发现那高人的隐居之所。那地界的确很是隐蔽,寻常人根本没办法找到,他在一个悬崖上面凿开一栋小石窟,便藏在里面。待我进去时,那人已经成了枯骨,想是当年夺棋子时伤势过重。所以我是得了棋子的啊!” 莲姑娘没有理会他那些废话,只冷声说道:“那把棋子给我吧,我带你上孤竹解毒!” 李小和倒是好奇起来,猛力的回忆五年前到底是什么人来过山上。 秦仁刀此时涕泪满脸,哭道:“可是我心怀贪念,也想夺一枚棋子回来参悟。便盯上了江湖中有名的无忌山庄庄主郭父,可惜那老头子武功太高,我打不过他。但是这一去竟然暴露了行踪,下了山庄便被人盯上,棋子被夺走了!” 听闻秦仁刀这话,在座各位高手竟然纷纷窃窃私语,虽然这世间高手无数,人外有人,但是能够手握如此多的宝贝上孤竹的人,向来也不多,竟然能轻而易举从他手中夺走屏岳山棋子,那也定当是高手中的高手。李小和想这秦仁刀,手段非凡,可以在无忌山庄进退自如,而此时泪尿浑浊的狼狈相,不得不勾起李小和的好奇心,这个能够夺走秦仁刀棋子的人究竟是谁。 不需李小和发问,那身侧的虬髯汉子早就忍耐不住,叫道:“是谁有这般厉害的手段夺你棋子?” “不是别人,正是无剑海烛然老儿!”秦仁刀痛苦无语,额头抵在自己的尿中不断磕碰,额角的头发已经被湿透了。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有摇头,有叹息,也有惊讶之人,但是再无人发声。 这时候却听身后莲姑娘说道:“既然如此,便也无话可说了,你有没有贪心这不是小婢所能督控的,但是你身上没有棋子,这貔貅马车位置不多,容不下你那肮脏的身体,自求多福去吧!” 秦仁刀听闻此言,早已手脚瘫软,如前日简氏三兄弟一般,这一身污秽更是影响了其他酒客。忽觉酒肆后堂一股劲风飞出,将秦仁刀整个身子托将出去,跌撞在荒野之中,再无人理会。 站在门口的李小和为了闪身躲避秦仁刀,竟不想一脚踩在一个被人掷在席边的铜爵,脚底随着滚动,脚腕崴扭,四周又无抓扶之物,直接扑倒在前面的矮几之上,铜盘中一碗肉汤泼了一袖,本自肮脏的衣衫这下更加不堪。 这且不算,矮几之后正是那虬髯汉子,但听他大喝一声:“找死!”瞬间觉得脖颈上寒风袭来,心知不妙,赶忙滚向几下,未及抬眼早听到咔的一声那矮几被人直接劈的木屑横飞。贱了李小和满头肉渣加木屑。不过总算躲过一劫。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嘿嘿”。李小和无暇顾及那笑声,赶快爬起身御敌。却不想虬髯汉子手持单斧,根本没有再向李小和出手,反而向着右手边第二张几吼道:“你敢取笑老子!” 李小和瞧他脸上遍布横肉,身材矮胖,两手握着单斧显得他两侧的腰身更宽,活脱像一个肉球。这肉球汉子身侧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老人胡子很长而且自己竟然用白白的长胡须编了很多小辫子,那老者跟这个肉球汉子差别很大,一直闭着眼睛没有丝毫的言语,甚至连刚刚飞溅的木屑都无法沾染到他的身上。 李小和不敢造次,拱手向肉球汉子赔礼:“这位兄台,刚刚是我一时大意,还请包涵!” “包你奶奶个球,滚一边去,等下再要你的命!”肉球汉子口中叫骂着不停,两眼却始终盯着那边嗤笑声的来向。李小和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右手边第二个矮几后面,不知何时黄衣少年竟然换到了这里。少年不理会肉球汉子的喝问,用箸挑起一坨面,慢慢卷起成一团,歪着脑袋猛的吃了一大口,吧唧吧唧嘴,然后舔着手里那双箸。目光十分锐利的扫了一下桌几,顺手抓起一爵酒,本想豪迈的一饮而尽,岂料他酒一入口,眉头紧皱,“呸”“呸”吐了两口,连面带酒和在一起都吐在那肉球汉子的草鞋上。肉球汉子本就暴怒异常,这一吐更让他火冒三丈,直接一斧子招呼向黄衣少年顶门。少年根本没有理会,像狗一样将脑袋伸到碗里去舔食几乎见底的面碗。李小和毕竟与他相识一场,此刻凶险异常非平日戏耍出招所能比拟,念及他一路帮助之恩,便大叫一声:“小心!” 怎知黄衣少年似乎心中有数,眉角微微颤动,两眼狡黠的光芒透过碗的边沿直射入李小和的脑海。他的从容来源于什么!这一瞬间似乎整个酒肆的人都慢了下来。在时间变慢的短暂梦境中,李小和看到了周围的一切。最靠内侧的两张几是两个衣衫华丽的中年男子,他们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只是陶醉在两人的阔论与交杯之中。中排两张几正是这肉球汉子与黄衣少年。而肉球汉子的身后,那白须翁此时已经缓缓睁开眼睛。门首右侧坐的是马车中的那位年轻人和老者,左侧是一位头戴大斗笠,面纱低垂的神秘怪人。 须臾,斧刃已经及顶,少年依旧没有躲闪,而让人惊诧的是那肉球汉子这时候竟然胳膊不动了。李小和心想难不成这家伙是在试探那少年的功夫。而这个少年依旧不说话,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老老实实的在那里狗一样舔着碗。 “细娘!百足僵!”白须翁一改之前淡然之色,面露惊恐。 此时那肉球汉子已经不能动弹,手握单斧,如同铜铸的一般僵硬的仰倒在酒肆的榻榻米上,被秦仁刀留下的屎尿沾了一身。此时李小和的鼻中又泛起当夜在郑国麦田里的那种异香,然而自己却并不像那个汉子一样浑身僵直不能动弹。同时这酒肆里面其他的所有酒客依旧如刚刚一般自顾自的喝酒饮食,只有那白须翁关心着自己的同伴。 “摇曳南风岂不竞,落花拾雨拈香魂!小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燕国郊外的一碗破面竟然比郢都新绛的山珍还要美味吗?”此时从酒肆外面走进了一个衣着奇异的女子——紫色的大袍,衣袖宽敞,服饰上面绣着的都是南蛮一带的奇兽,张口吞日的雄狮抑或斗吃蜈蚣的巨蟒。而李小和也绝不能抹去那夜的记忆,被晋国军队打落的大寿衣,诡异恐怖,绵软无常的诗号,这正是那夜里的楚国女子细娘。 细娘没有理会那白须老者的言语甚至似乎并不把周围任何人放在眼里。 那舔着面碗的少年此时也收住自己的戏谑之容,正色道:“细姨,你们去新绛干什么?” 细娘向他摆了个眼色示意他这里不适合说话。然而那黄衣少年面色从容,转身摸出一把铜刀钱,丢在桌几之上。根本不瞧任何人,径直大步走向酒肆外。细娘步法轻盈,紧随着白面小生身侧。眼见他们来到门首,刚刚似乎早已醉醺醺的马夫手中的葫芦一跌,直接砸到细娘脚前。破旧昏黑的酒肆之中,本来到处充满油渍的简陋店铺,随着一声葫芦落地杀气又立时膨胀。马夫口中碎碎念叨:“回去吧。貔貅马车,只进不出。否则无人能解孤竹的毒。” 细娘虽然容貌枯槁,身形瘦弱,然而目光分外锐利,眼角斜斜的在那马夫身上打量一番,咬着嘴唇挤出一句话:“孤竹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似乎马夫被细娘勾起了心中怒火,翻身一滚把口中的酒喷向细娘身上,那一滴滴酒,在空中飞溅,泛着蓝绿色的光晕,显然是含有了剧毒,如此多的酒滴,让人一时之间极为难以闪避。细娘目色如电,将身形向前一转,先护住那黄衣少年,袍袖翻起,欲抵住那喷来的酒滴。而这一起一落之间他们二人并未停住出店的步伐。 身后白须老者也喝了一声:“伤了人不能这样就走,留下解药!”指力随着话音齐至,一语之间点出五道指力,这样凌厉的手法李小和还是第一次看见,比及那郭父和毕正堂,还要高明许多。那边戴着大斗笠的怪人低声赞了一句:“好厉害的一招五岳齐天!” 马夫的喷酒,老者的指风同时袭向门首的二人。却不料一路上嬉笑玩闹的黄衣少年,此时认真起来活脱换了一个人。他突然面色凝重,本来的稚气全然的转化成了冷峻的杀气。那边马夫一口酒喷来,少年不闪不避甚至根本没有歪过头看那马夫一眼,只扬了一下手,口中说道:“退下!”这二字的威严,全然不似在马车之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李小和在这一瞬间只感受到这酒肆昏黑的四下里刹那间被一种光芒扩散充斥,时间甚为短暂以至于让人觉得只是一种喷发的光彩穿过在场的众人,刹那即逝。而被这光芒刺中身体之后,李小和似乎在这一瞬间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能够看到自己的心一跳一跳应和着此时的惶恐。其他人也如李小和一般,都惊讶的看着自己完全透明的身体。而这一光芒的中心就是那个黄衣少年。 刚刚还让人感觉甚为凌厉的指风,让人百转难避的一滴滴毒酒,此时全然被他所散发的光芒粉碎,他似乎就如同天日一般万丈华耀,让人难以逼近。那白须老者慨然叹道:“郢君的内力之源,雄浑如旭日之阳刚,真是佩服至极!感谢解毒!” 细娘也没回头,只是出门的刹那冷冷说了一句:“少见多怪!” 那少年却沉声道了一句:“孤竹的人,照顾好我这位朋友!”随手一弹,只觉一丸不知名的东西飞进了李小和的口中。力道太猛,直接进了肚腹。然后所有人只能呆呆望着他二人扬长而去。 李小和很奇怪那马夫为什么不再去阻拦这两个人了,包括马车里的莲姑娘怎么连句话也不说了。难道刚刚那样华丽的一招就已经宣告了他们较量的胜负。他也奇怪不是说不去孤竹就会中毒身亡,然而少年怎么自己走了。还有为什么那老头说感谢他解毒。一切都在脑子里打转,竟然忽的感觉肚子十分的热,热得让人作呕以至于本想买酒的李小和此刻下也无意进食。 第23章 月夜谈武 孤竹的风是极为寒冷的。连本自一脸荒芜之色的芦苇也被这种寒风凌虐的益加消瘦。月夜下的穿梭让人在朦胧中只能暗暗把玩那片青光的旋转,偶尔踏过浅洼的积水,四散的粼粼波光让人一时间幻想着自己竟然处于梦境。只可惜很快便被现实将梦击碎。 马车没有丝毫的停留,而马车之上又多了三个人,一个就是刚刚酒肆之中戴斗笠穿皮袍的怪人。那人细声细气,不愿与李小和等人交谈。李小和等人帮着白须老者将肉球汉子抬上车,方通了姓名,白须翁江湖人称一字江涛东门傲,肉球汉子是他的侄子,东门贺。原来在车上的老者名叫凤青冥,那个急脾气的男子就是他的兄弟凤苍雷,然而他们悬殊的年纪让李小和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是兄弟关系。 一开始并无过多的交谈,虽然李小和对东门傲口中的郢君以及那个细娘甚是好奇,尤其是他们那鬼神莫测的功夫让李小和益加觉得武学之道是此江湖立足之重要,甚至是必要。然而车中众人似乎都冷冷的不愿发一语,不愿再谈及刚刚郢君如旭日之阳一般的深厚内力。李小和望着窗外渐升的明月,不禁琢磨,人生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去品味享受,有那么多的感悟可以去体味思索,琴棋书画,诗酒谋略尽可以笔录之下,流传后世,然而最为让李小和不屑的粗俗武学竟然在这个世界上变得如此重要甚至是生存所必须。 此时东门贺的毒稍解,左臂略能动弹。东门傲默不作声,递给他一个盛水的皮囊。那东门贺虽然脾气暴躁,为人却甚是硬气,悄然的接过皮囊,用嘴咬住囊口的木塞,可能由于刚刚解毒的缘由,一时间用不上力气,还没将木塞拔出便由口中滑脱出来,李小和见他如此狼狈,心下略有不忍,便想起身帮他一把。怎料东门贺目光转厉,斜斜的瞪了李小和一眼。李小和便只得又坐了回去,这一次他牙口更加用力,口水流出,顺着皮囊流下来,滴在身下的干草上。 东门傲没有再理会东门贺,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不成器的侄儿对小兄弟多有冒犯,担待些个!” 李小和答道:“也是晚辈冒犯在先,出门在外的互相能谅解关照便是最受用了。” 不想东门贺口中刚刚把木塞咬脱,尚未吐出,嘴里含含糊糊的骂道:“谁很你相互欢照,会物一个!” 李小和此时心下倒不讨厌这个东门贺了,反而益加觉得这个汉子憨态有趣。尚未发话,东门傲喝道:“你这小子又来莽乱。这位兄弟虽然武学涉猎未深,然而观其年纪轻轻便有此修养,日后在他处必多有建树!” 听闻这老者的赞许李小和心下还有些不敢当,然而心中还是期望这老头的预言会成为现实,口中仍连忙答道:“前辈谬赞!” 东门傲道:“老朽有几句话想对小兄弟讲,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担待!” 李小和感觉这老头似乎很有见地,而且同车的凤青冥和凤苍雷两人似乎对他很是敬畏,见他开口言语,那两人目光紧紧盯住东门傲,似乎既不敢落下他口中的只言片语,又不敢打断他的金玉良言一般。这使得李小和更加觉得眼前这位老者的话分量非同一般。 李小和欣喜的答道:“老前辈但请赐教,晚辈必然悉心听从!” 东门傲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后学晚辈,才华横溢,武功卓绝之人数见不鲜。胜过我这侄儿的不可胜计。然而我并不以之为奇。反倒是你这小子,武学不济,遇事却淡然有礼,能以德报怨,让老朽深感周室衰微之下,竟然仍有懂得礼仪之人,此乃福贵之兆。” 李小和闻言,谦逊道:“说起这个前辈你赞誉过度了。武学虽然霸道,但也并非解决一切事端的根本手段吧!不才末学自幼主学文才,对文史五音江湖轶闻皆有涉猎,唯这武功,嘿嘿,练得不怎么样!” 东门傲道:“年轻人能有此见解已不简单。自古以来,文武皆可展宏图,不一定必须有绝世武功。” 凤青冥插嘴道:“看来江涛先生是瞧不上武学咯!” 那东门傲也不置可否,两指摆弄了一下编成小辫子的胡须,眼睛眯缝起来,说道:“传说上古有人以来,以施、助、乐、成为尚。武并不在其中,而后世的演化也足以证明此论。” 凤青冥奇道:“哦?既然如此说,那么先生所言的施、助、乐、成为何意呢?” 东门傲道:“彼东己西,则彼有鱼而己多黍,相互易换,施以丰盈之物,则同乐。独木无林,独力难为。世事多坚,彼此互助互成而有卓绝之作!” 李小和虽不知他所言深意,却觉得言语之间似另有道理,武学之道往往在于独自一人的修为,及至境界高深之时,便纵横天下无敌手,只不过这样唯独那一人开心,其余或被杀,或被欺凌,世人反而多困苦。然而互助互成,相辅而乐,才能让天下繁茂昌盛。师父昔日教诲,人生之道,并非全在武学,而武学一脉,也不过是苍穹繁星之一,此时虽然璀璨,亦必有暗淡之日。不觉间李小和竟然自言自语将此语说出。 那凤苍雷连连听到那东门傲的理论,但是畏惧他的威名不敢发一语,这时候听李小和言语,立时插嘴进来:“小儿之见,武学之道博大精深,有人便穷其一生亦难窥精髓,岂有你在此大放厥词之理!” 凤青冥似乎沉稳一些,示意他不要造次,那东门傲却深深朝李小和一点头,又道:“所以我们后世之人演绎出琴棋之乐,书画之娱,烹煮之味甚至寄寓之诗。此皆顺天势,应民生,寓存情之风雅。任一事物,极致精华之处,亦不逊于武学之道,而高雅之实,实胜于杀伐。” 凤青冥闻言反问:“在下以为,世间万物平等,无所谓贵贱,尊下何以言风雅之道胜于武学之道?” 东门傲道:“礼乐诗赋,文雅谦逊,治国惠民安居乐业,富足于民而后民必拥之。先乐于彼而后取,此可谓施人之道。武力杀伐,刻薄寡义,私而无恩,乃斩尽天下之异党,征尽他人之珍宝,此可谓夺人之道。施与夺之间,高下立判。” 凤苍雷反驳道:“老先生您这话讲得绝对了。当年邻村有恶徒日日寻本村的晦气,村里长老若不给他们些好处,便永无宁日。这是所谓的施了吧,然而根本无法断绝对方的贪婪。而后我与兄长长大成人,习武有成,打得这些恶霸死伤四散,从此几个邻村都有了安宁的日子,这也是我这辈子为何如此执迷武学的原因!” 说着他又转而向李小和道:“小子,你也应该知道,像你的两下把式,很快就会曝尸江湖,即便你有侠义之心,也没机会展示给老天看了!” 凤青冥也接道:“的确,江涛先生所言似有深理,然而吾弟之语可谓话糙理不糙,江湖乱世,便有百般抱负,若无一技护身,就连生死都是每日难料,又何来风雅可言!” 听凤青冥这样一讲倒是觉他所言确实也有道理,然而自己心中却又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毕竟李小和年纪轻轻难以与这些江湖客相比,不过心中厌武的直觉却一直坦荡无疑,便抢道:“凤前辈,你说的虽然句句在理,但是像刚刚苍雷前辈所讲,那村中有恶霸,便应报官,自有周律可以惩罚,何须你亲自习武驱贼!” 凤苍雷白了一眼李小和,撇起嘴来拉着长音道:“说的好听,小娃子懂个屁,叫你自己江湖里试试,看看那些公侯封地的大夫,有多少是为平民百姓做主的,更何况哪个不是喜欢能打能杀的,像你这鸡崽儿一般的娃娃,还是省了这份供奉吧!” 听他这么一说,李小和心中虽然不服,碍于同车上孤竹,也懒得与他争得面红耳赤。 那边东门贺看得大家论的起劲,尤其是李小和被凤苍雷一番挖苦,不自禁的笑了:“这小子果然是不知江湖深浅!哈哈哈哈!莫说他处,便是这孤竹冰峰,没个几下子身手,怎能保全性命!我看你还是多想想到了孤竹怎么偷生吧哈哈哈!” “哈哈哈哈”凤氏两兄弟也一起笑了起来。 久久不发一语的东门傲此时转过脸看看刚刚喝过水的侄子,见他斜倚在车棚栏板那傻笑,叹道:“此便是周礼崩坏之源。天下人尚武伐而轻礼乐。世间如此多的美妙陶醉之物,为什么如此多的人醉心武学,而公侯大夫,个个又如此崇尚武功高强之士!” 凤青冥答道:“江涛先生何必如此慨叹呢,我等无非一个江湖客,如同天际繁星一颗,苍穹无尽,亦必有你我一席,江湖何寄,吾便何拖,不失真我罢了!” 凤青冥兄弟虽然与李小和见解不同,然而李小和听闻他此时所言,豁达宽广,甚有大贤之风,心下也对他有所感佩,这车上奔往孤竹的几个人,不仅仅武功出类拔萃,就连言语气度,也不比凡尘之人。 东门傲把隐匿在胡子中的嘴巴微微揪起,似乎在认真思索凤青冥的一番慷慨言语。缓缓的又转向李小和道:“虽然如此,所谓天道循环。方今之时,日处于鹑尾,转以大寒将至,日便凌于玄枵。日行有常,人世有别,方今虽礼乐衰微,尚武已兴,却难逃往复之数!” 李小和听着几人对武道世道的论调,迷迷糊糊的有些瞌睡。自从下山以来,历经无忌山庄的惊险,与程桐陆钦飞相识,以及阮知天和范公子的尔虞我诈。此刻他所见江湖与屏岳山的文献中所载又完全不同。如今,究竟有几枚棋子流落江湖,李小和倒也茫茫然没了数,唯独念着小武的安危,使得他必须走一趟孤竹,即便孤竹君武功高强,无法从他手中取回棋子,如若小武果真在那里,倒也可探得一二线索。 第24章 孤竹冰峰 天色又昏暗了下来。很冷很累的颠簸,马车穿入了一片死寂的树林,遮天的枝叶将整个天空掩得严严实实,让本来还有些夕阳残存的外部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在如同洞穴的林子里穿梭了很久,四处古树嶙峋,根凸枝拐,枯蔓缠绕,偶一刹那被枝叶缝隙中的日光射中眼睛,如同被流星镖打中一般的疼痛。急忙将双眼紧闭,耳畔又响起异鸟奇兽的啼鸣,四下里此起彼伏。待睁眼再去寻找时,竟无丝毫的踪迹,只是在脑海里仍能与那穿越层层林叶而来的啼鸣相应和。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许是两三天的样子,也或者是两三年。 驶出古林那豁然开朗的刹那让人内心极致震撼,轮下噼噼啵啵压过枯枝的声音不绝于耳,而车马已经置身于一个三面环山的开阔深谷之中。 探头帘外,两侧山崖直直插入云端,崖壁之上不规则排布的灯火熊熊燃烧,辉映闪耀,在黑夜中如同镶嵌在天幕上的繁星,无穷无尽,耀如珍宝。山谷尽头,也是一面绝壁,只是那崖壁通体被冰雪覆盖,光亮剔透,如古镜一般。 甚高处,云端绝壁中,身躯粗肥,头尖锋利的冰柱一只只倒悬于彼,有的甚至上下联通,已经形成了一条条的冰栏,甚至一些冰寒之气蔓延到两侧崖壁,将那洁白的冰霜覆盖到旁侧的山体上。远远望去,峭壁上冰栏之后人头攒动,旌旗遍布,不时还有人从冰栏之后探头出来,向下观瞧谷底的情状。 李小和心下惊骇,瞄起眼瞧这崖壁上的冰栏洞窟,便是云端之下,也不下千百处,若处处有人在,那来到孤竹的人想必成千上万了。 明显这是一个盛会之所,比及郭父那无忌山庄,范公子纠合的一干江湖弟子,这里的盛况真是从所未见,即便是周天子的登基大典,即便是晋楚会盟诸侯,似乎也没有如此兴盛壮大的气派。回身车内,凤青冥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口中喃喃道:“到了!” 凤青冥,凤苍雷抢先下了马车。李小和紧随其后,身后戴斗笠的怪人和东门傲二叔侄也陆续下车。此时圆月中天,光华流溢,李小和环视四周,广阔二三里有余,身后远处古林森森,藤蔓弥漫,不时有一二马车从中驰出。李小和瞧那林口处,早有百多辆马车停滞,可想而知每年有多少江湖人士上孤竹了。 只这片刻的迟疑,但听那凤青冥叹了一声:“终于可以解毒了!”已经与那斗笠怪人快步朝山谷尽头的一汪水池走去。李小和遥看那水池,诡异非凡。整个水池的水面要高出边缘一尺左右,然而四围之外似乎有无形墙壁阻隔,水流波澜翻涌,却如同方砖形状,丝毫不会泄露到外面。水池中央不时的喷涌出一根长长的水柱,如同蛟龙出水一般,高高的越入夜空,那些极高的水滴,偶尔被上空的寒气凝结,形成几粒冰珠,又砸回到水池之中,噼噼剥剥,稀里哗啦,好生赚人耳目。 但听得身后凤苍雷呼喊一声:“大哥,且等我一等!”立时提气追赶,然而前面凤青冥和斗笠怪人步伐轻灵,即便凤苍雷紧追不舍,仍然与那二人保持在两丈开外,忽远忽近,却无法赶上。 李小和见旁侧有一辆马车附近,也有人抢去那水池之中。此时听身后白须老者东门傲低声道:“小兄弟你且随我来,莫要去那水池边。” 李小和不明所以,眼见前面凤青冥与斗笠怪人都已经步入池子,惊讶至极的事情发生了,凤青冥一入水池便哀嚎呻吟,那水池并未因为他们几人的进入而长高,仍旧一尺左右。池水没过几个人小腿,不断沸腾跳跃,如一只只嗜血的魔鬼正在钻入众人的体内,而凤青冥也好似一种蜕变一般,整个人身体不断的翻新脱皮,脸上的褶皱或脱落于池中,或被拉伸平整,眨眼之间由一个弓腰弯背的老头变成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而且还在继续的不断变化。 凤苍雷紧随其后,刚刚抵达池边,一名阍人打扮的侍者一掌把他打了个滚爬,凤苍雷的武功本也不错,竟然没想到被这阍人一招打倒,抬头看时那人皂衣长褂,头上无冠,白净面皮上一双眸子精明锐利。凤苍雷心中不甘,爬起身来还要往池子里抢去,那阍人右手又一掌直接推来,直把他震出两丈有余,脑子里面胀胀的被撞得很疼。凤苍雷不明所以,激怒的大吼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孤竹君怎地不守信诺!” 此时闻听水池边有了变故,身后赶车的车夫和莲姑娘也齐齐的赶了上来。阍人细声细气的道:“天泉穴平坦,身无槁竭之毒,岂可擅入刮骨池,如若被化去了皮肉,便登时成为一具枯骨!” 那莲姑娘也不敢说话,直挺挺的跪在了阍人面前,马车夫也伏在地上口头道:“属下失职,属下失职,恳请处罚!” 那阍人没有瞧马车夫,却赶忙扶起莲姑娘说道:“这是干什么呀,莲妹妹你为孤竹君办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这时候出了些差错,咱么爷们几个替你担待着也是应该的,姑娘可千万莫再如此了。” 此时凤苍雷似乎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因由,无疑是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孤竹的毒了。 李小和也奇怪,不是说好了上了马车都得吃药么,怎么那两个人身上就有毒,这凤苍雷身上就没有呢。 正自迟疑间,水池那边的阍人带着莲姑娘和车夫朝马车这边走来,边走边言道:“看来你这趟子活儿是有了疏失,哥哥们必须要严密的检视一番了,职责所在,莲姑娘莫要怪罪!” 李小和瞧那莲姑娘,清丽雅致,此刻面沉似水,冷若冰霜,一句话也不对答。只有马车夫在一旁赔笑道:“是的,是的,大司阍说得有理,小人功夫粗浅,哪里看走了眼,还得大司阍帮衬着些!” 大司阍一边走还一边比划着,细声细气的跟那莲姑娘论说着什么,莲姑娘只听他说,自己不发一语。将到马车之前,那大司阍目光冷厉,发了一声喊,登时朝李小和这边跪倒磕头。口中朗声道:“小人有眼无珠,不识郢君神驾,疏失怠慢,万死,万死。”随着那大司阍一声喊,莲姑娘和马车夫齐齐朝着李小和跪倒,额头点地,行大礼。 这一下可把李小和吓坏了“你们在说什么,我,我我不是!”李小和连退数步,撞到了东门贺身上,东门贺也是一脸惊讶瞧着李小和。 大司阍连连扣头道:“小人知晓了,小人知晓了,那都是郢君的朋友,小人妄自出手,实属该死,该死!” 在场东门叔侄,凤苍雷,以及身后变回四十几岁模样的凤青冥,还有其他车马上的几个江湖人也都拢过来,不知道人群中哪里嘀咕了一声:“你们瞧他怀中,那是郢君的随身信物——黄铜面罩!” 这一语的效果如旭日阳光播撒大地一般,从这一簇人群中,四散开去,泛滥到身后陆陆续续赶来的人群中,甚至山崖之上的人也听到了这一惊天的消息。 李小和傻楞之下探手怀中,一个坚硬得物事触手冰冷。待取出一瞧之下,面罩以精炼纯铜打造,整个面具是吞天兽面魔样貌,额头双角二寸长,口中獠牙对称而生,虽然这样一个造型各地的工匠都也是可以轻而易举塑成,然而让李小和不容置疑的是那面具双眼窝处的如流水一般的宝石。若是寻常面具,只需在眼鼻处留下孔洞方便观瞧呼吸即可,而此物不同寻常,在双眼孔洞之上,镶嵌了两枚洁白的宝石,但是那宝石的形体又如流体一般花纹旋转不息,触手柔软没有丝毫石头的坚硬质地,或者说那不是宝石,就如同真人的两颗眼眸被镶嵌在上一般。 其他千言万语,皆无此物有说服力,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一件神物,自然不会是寻常人所配。李小和虽然不知道此物为何会在自己怀中,但是心中也猜得到十之八九。想那酒肆之中,东门傲称那黄衣少年为郢君,此事必然与他有莫大联系。 李小和回过神来,赶忙将黄铜面具隐入怀中。莲姑娘这时候软着声音甜甜的说道:“小婢凡俗见识,眼拙难辨神驾,不知郢君实乃深藏不露,谦逊正直的大君子。现下里回想起一路上威福之态,实乃如跳梁小丑,让天颜见笑。” 李小和虽然侠义诚恳,但是毕竟反应机敏,见各位认为自己是郢君,如此恭敬,想那黄衣少年的功夫应该是名满江湖的,受人尊崇的,莫不如将错就错,如若方便见到孤竹君,那当然是省却了千难万险。 于是沉声说道:“姐姐这却说笑了。您为孤竹君办事,自有孤竹君法令要遵守,一路之上虽有些冷厉,可也是恪守孤竹信诺,在下也佩服不已!” 莲姑娘听闻郢君称赞自己,实在是满心欢喜,尤其是在大司阍面前得到如此夸赞,日后或可入孤竹君耳中,便是难得的褒奖。便故做忸怩道:“郢君这神技,让奴婢们可是吃了不少惊吓。哪里知道您老人家不知不觉中便为众人解了毒,小婢竟然带了这许多人冒犯了大司阍!” 大司阍瞧了瞧周围道:“哪里哪里,不冒犯,一点也不冒犯。那郢君与主公齐名于江湖,今日能露一手神技,那是让小的们开了眼。” 李小和心想莫要耽搁了许久,漏了破绽便不妙了,别看这眼前几个人对我恭恭敬敬,那是因为这几个人对我有误会。如若真的动起手来,别说这个阴阳怪气的大司阍了,便是那莲姑娘,或许那个马夫,竟也不逊于毕正堂秦仁刀之流,自己莫说逃跑,估计连死法都没工夫想。于是硬着头皮道:“可否麻烦大司阍引荐孤竹君?” 大司阍一个激灵道:“看把小人惊喜的竟然忘记了为郢君引荐我家主人,该死,该死。快,快。轻语,弄尘二位姑娘赶快来引贵人上峰。” 李小和见东西两侧各来一位女子,这二人通体薄纱环绕,并无其他衣服。双脚赤足,洁白如玉,与天空圆月相应,好似冰雕玉刻的仙子,这一时间好几位美人在李小和眼前出现,让李小和顿时又想起了那栾乐军中的少女,他觉得这些女子或妖冶,或机敏,或灵动,或冷艳,但是却都没有当日那少女的迷人之处。然而这些时日里的淡忘,让李小和很难回想起那女子的迷人,更不要说将那些特点拿来与眼前的这些美女做对比,但是这种模糊与记忆深处根植下的印象,反而益发让李小和认定那少女的无与伦比。 此时又听大司阍尖声道:“轻语姑娘迎接郢君神驾,这位郢君之友,随弄尘姑娘由东面上冰峰。” 然后又喝了一声道:“其余人士,去刮骨池解了毒再去两边候着!” 轻语姑娘向着李小和微微屈膝,两手相扣,行了个万福。身上飘逸丝绦,轻绸舞袖,格外魅人,也软声道:“郢君且随小婢从西边上峰。” 李小和见如此极寒之地,这女子装束甚为轻薄,若非有十足内力护体,根本无法抵御寒气侵袭。这山崖周遭,女婢无数,个个皆是轻纱衣避体,即便在那冰栏附近,仍旧如此,看得李小和心中感佩良多。 李小和随着轻语姑娘从西边峭壁上的石阶上峰。此时李小和凝神仰望,这竖直耸立的峭壁之上开凿了层层叠叠的石阶和栈道,一层连着一层,一层压着一层,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如同连绵不断的“之”字通向云中。逐渐向上望去,开始有冰凌凝结于栈道石栏之上,再向上,便是刚刚所见那些粗大冰溜,亦或是上下连通,本就已经形成了一根粗壮栏杆的冰柱。 李小和凭空叹了口气,念道:“远望知山雄,邻崖觉壁险。”于崖下仰望绝顶,云端之上,丝毫不见踪迹。只觉万仞雄峰,斜压而下,如身躯巨硕之天神正俯身凝视自己,李小和从未亲临过如此雄奇之处,一时间脚下有些踯躅,竟不敢前行。 轻语姑娘见李小和呆立在阶前,不愿前行,以为前方有人冒犯了他。立时朝着面前啐了一口,喝道:“哪里来的土人,在这里装疯!”只见三五步外,石阶上两个如同乞丐一般的汉子斜卧在地,被女子一句喝骂,立时连滚带爬的窜到了栈道两边,双手紧抓着石壁赔笑道:“不敢,不敢,仙子恕罪!” 轻语姑娘见二人将二尺宽的栈道让了开,从容的将小臂伸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小和这才回过神来,瞧那二位被斥退的乞丐,在衣衫袒露的地方,仍然隐隐可见遒劲的肌肉,显然不是普通沿街乞讨之人,或许也是来孤竹冰峰有所求的江湖奇人,只不晓得为何便斜卧在这石阶入口处。 李小和定了定神,随着女子上了几级石阶,又有几个这样的江湖人,其中不乏有一些五服十一派的弟子。每隔三五步远,山壁上就有一个滚圆的石洞,里面插着燃烧的火把。火光熊熊照亮这些江湖人,他们不再是衣衫褴褛,斜卧于地,而是一个个或靠墙,或打坐一隅,闭目养神。再上几级,这样的人渐渐增多,甚至佩剑跨刀,目色炯炯。一刻钟之后,李小和右手边已是如剑锋一般的绝壁,左手边则是万丈的幽壑深渊。隔着形如玉柱的冰凌向下望去,林子口错落的马车已经变得如同箭壶般大小,下面陆陆续续走入刮骨池的人像蚂蚁一般,而这些从池中沐浴解毒之后的人也分散着从这东西两边的石阶栈道上来。 李小和随着女子又向上走了半刻,脚下微微有些发软,女子竟然依旧从容不迫。这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栈道,因为狭窄的栈道两侧挤满了横七竖八三教九流的人,每上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生怕踩到哪个陌生人便会引起不小的争执。不过好在有轻语姑娘为李小和引路,栈道两侧的人似乎有意让着这位女子,她每每到处,对方皆匆忙躲避,生怕碍着她前行的路线。 第25章 孤竹君 李小和随轻语姑娘再往上走过一个“之”字弯,转角处两个衣衫华丽的男子正在比武,在这样高的地方,这样狭窄的栈道上,冰霜遍布,便是寻常走路尚怕脚底打滑跌下山崖,这两人你一掌我一拳的对招,时不时的其中一人会跳到栈道的扶手之上,双膝微弯,凝力运气,两脚踏着厚厚的冰凌竟然纹丝不动,身后便是毫无阻拦的深渊,而面前就是自己的劲敌。 待李小和二人靠近,他们已经过了三十多招,此时李小和惊奇的发现这两个男子正是酒肆中对饮的二人,他们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几次往来各自都能转危为安,以至于始终难分高下,尤其几次危急之时,一人差点跌落崖底,却被他凌空回旋,御气而起,重新又回到栈道之上,让李小和心下也为之惊悸连连,如百兽乱撞。 这时其中一个男子回手一拂,没有击中对方,由于位置不好,只能跳上栈道栏杆来躲避对方的回击。对方手上掌风压住他头顶百会穴,脚下鸳鸯秀腿扫他踏在冰凌上的下盘,两路齐进,眼见逼得对方无路可退,似乎只有跳下栈道方可免于被击中。 只见这男子身子向后倾斜,眼见失去平衡将要落下,然而对手求胜心切,一招掌力有些过激,隐隐带到了刚刚上来的轻语姑娘,她周身修长红纱被掌风撩起,女子如月色寒霜般洁白的一条大腿登时便显露在众人眼前。 虽然如此,那女子仍旧面容淡定,将两袖薄纱向前轻轻送出,立时捆住了男子的胳膊。那男子见状,也不再纠缠将要被打落悬崖的对手,也不敢躲闪挣扎,只扑通跪倒,惊呼道:“一时大意冒犯尊驾,仙子饶命啊!”哀告之声,惊恐至极。 女子没有答话,只是轻轻一拉,被困住的男人顺势从栈道外侧跌落下去,身子直直的朝下面的刮骨池投去。而刚刚身子向下倾倒的男子由于没有对手的攻击,立时双脚对拍,跳回了栈道。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径自走进栈道边崖壁上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洞。这小洞大概能容纳一两人,里面放有桌几,可以供人休息。 女子没有理会那人,转身又对李小和行了一礼,道:“贱婢拙技,让郢君见笑,还望见谅!” 李小和见她举手投足,杀人只在眨眼之间,更是自危还来不及,哪还敢不见谅。赶忙低头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仙子言重了。” 再向上,这样的小洞越来越多。而相互争斗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冒犯这个女子,哪怕斗得不可开交,哪怕是命悬一线,只要这女子到处,立时烟消云散,平静如无物一般。李小和终于忍不住问她:“这些人应该不是有深仇大恨吧,为何在此搏命相争!” “郢君初来,或不解孤竹规矩,阁下贵为上宾,自然不需要抢夺这些庸俗所在,但是对这些江湖武人来说,没向上一个地利,便有可能得到更好的馈赠。等下我家主人发放孤竹令,贵客自然就知道了!”女子微笑答道。 前后足足半个时辰,李小和终于在女子带领下到达峰顶。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似有十几里广阔。此处冰雪皑皑,坚冰万里。圆月之下,四处晶莹剔透,宛如人间昆仑,好似凡尘月宫。东西两侧崖壁之上,仍有高耸入云的雪峰绝险,而前后两面已经是千绝万悬的幽壑。如此正面一望过去,如同一个“凹”字,而正在这个“凹”字中间,凭临前面冰崖建造了一座宫殿,不能说此处的宏伟,然而在这绝险之处建造如此的一座宫殿,难以想象那些建材是如何运送上来的,真可谓是鬼斧神工之作。 殿宇并不大,前后十几丈见方,三层高。整个宫殿并无专门的入口,四周均是开放的,上下皆是用洁白晶莹的玉柱顶起,每根玉柱要七八个人环抱方能合拢,两侧各两排玉柱,每排八根,前后分明。远观之下,柱明宫透,人世间再难寻第二处如此绝雅清高之所。随着女子进入冰宫,脚下所踏如同镜面一般光滑的坚冰,临崖处向外凸出三四丈有一个观景台,站在上面可以临高下望,所有三面环绝的栈道和下面刮骨池,枯木林的景致尽收眼底。 宫殿当中,面向着冰崖有张极为特别的皇座。宏大的座位有一人高,通体碧玉一般晶莹闪耀而且毫无瑕疵。光洁透明的程度可以让人从背后透过椅背直接看清楚前面人所穿的大红袍,甚至连红袍上面的黑色玛瑙坠饰都可以辨识出来。 轻语姑娘见李小和有些迟疑,便提醒句:“郢君,我家主人就在前面。” 李小和随着女子穿过宫殿,接近那皇座之时,身侧一阵阵寒气逼来,不禁侧目望了一眼那皇座之上。上面端坐一个须发尽白的人,然而面色荣光白净,精气饱满,看似不过四十岁上下。此人披着一身大红袍,袍袖的边沿是用白貂的绒毛编织,顺秀异常。胸前敞着怀,露出的肌肉与他的面色迥异,通体发黑的肌肉,隐隐散出熟铜一样的暗红,甚至在某些青筋交汇之处还向外长出一些小小的类似枝叶般的分叉,让人不禁疑惑这人究竟是一棵树还是一个人! 这时候宝座之上的人也看到了李小和,他微微点头,张口声音异常洪亮,便是层山之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面色如火,内力盈满。虽修为尚浅,然根基很正。看解毒之效,应是郢君的好友吧!” 闻听此言那轻语姑娘面色惊恐,登时跪下秉道:“回孤竹君,大司阍吩咐小婢,这位贵人就是郢君本人,小婢一路殷勤相待,不敢稍有怠慢,不知,额不知??????” 原来皇座之上的男子便是江湖所传武功已入及至化境的孤竹君。他目光如此凌厉,便是一见之下即可瞧出李小和修为尚浅。但听他微笑道:“轻语,你这丫头着实可爱。你瞧他周身经脉顺畅,气血饱满。然而丹田内息平平,并无绝世内力在身,看武功修为,也不过是十一派弟子中泛泛之辈,怎可能是郢君呢!” 随着孤竹君话语,李小和顿觉自己周身气息缥缈,身上肌肤,经脉,内脏又如那日在酒肆之中被黄衣少年光芒所照,竟然清晰无匹毫无遮拦,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心脏一张一弛的跳动。李小和惊骇异常,但见自己丹田气海,如游丝薄雾一般聚集着些许内息,的确羸弱不堪。 轻语姑娘回头瞧见李小和五脏内息,心下又慌张起来,扣头道:“小婢目力浅拙,未能辨识,请主人降罪!” 孤竹君笑道:“想必你们是瞧他怀揣郢君信物,方有此断言。此人虽不是郢君,却必然是其友人,郢君解毒之时,已经将微弱郢息传入他体内,故而来我冰峰之上,分一席上宾,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小和瞧自己丹田之内,云蒸雾绕之中的确有少许纯黄之气调皮乱窜,心料莫非这便是郢息。不过听眼前孤竹君的言语,并非如江湖人所说恁般心狠手辣,这孤竹冰峰上虽然高手如云杀伐无间,但是在孤竹君面前,想必大家应当还是会守些礼数,不至于凶险异常。 轻语姑娘直起身来,又仔细打量着李小和,嘴角微微一笑,言道:“孤竹之毒,性阴攻脑。观其中庭,廉泉二穴清爽并无阴影,说明毒未上脑,而三阴交穴隐隐有所跳动,说明体内有气血从脚底太白,公孙二穴涌出不久,若所料不差,这位公子必是毒血从此处排出。而同来的几位朋友也是如此!” 只见她向东边一指,凤苍雷已经由弄尘姑娘指引,上了孤竹冰峰。 孤竹君见到凤苍雷,微微笑道:“这个人就是被司阍拦下的那位朋友吗?” 弄尘姑娘答道:“回孤竹君,正是此人。他通体无毒,如若擅入刮骨池,恐怕会皮肉脱落,痛苦身亡!” 与孤竹君见过礼,各通姓名,孤竹君微微点头,将左手送出,示意二人入座。 李小和与凤苍雷被带至观景台边,此处极目广阔,可将孤竹冰峰栈道上一众江湖客所为尽收眼底,包括刮骨池和谷内的如指甲大小的马车也看得清清楚楚。 宫殿中央到观景台之间摆放了八张桌几,四四相对,桌几与那皇座的材质相似,都是用白玉寒冰状的东西制成,却又不能确切明了它的本质。李小和坐在离孤竹君最远的观景台边西侧,对面是已经就坐的凤苍雷。他向李小和点点头,主动向李小和表示友好,似乎要在这冰峰之上先拉拢一个盟友,然而难掩他面上惶恐之色,似乎置身此处,仍让他甚觉害怕,也可能是被寒气所染,浑身发抖。 李小和四下打量着,既然有八张桌几,那说明孤竹君今日或许会安排八位上宾,只是自己是那大司阍看错了才凑巧来到这冰宫之中,包括对面的凤苍雷也是沾了自己的光,或许等下还会有上宾多余出来。 轻语和弄尘二位姑娘安排好李小和与凤苍雷,便各自回到孤竹君的座侧,时时的伺候孤竹君的各种吩咐,一会儿去接引某个不知名的高手,一会儿又去核对孤竹冰峰的来客。 此时林口的貔貅马车越聚越多,栈道上几乎人满为患,时不时听到栈道的木头扶手和地板吱呀的作响,难以想象如若某处的栈道塌落,会有多少江湖客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然而李小和心中所料尚未发生,却听对面凤苍雷惊呼:“西边的石阶上有人被打落了。”此时明月已高,月色甚朗,星光在月华之下略显暗淡。夜幕之下,四处灯火星布,人头攒动,顺着凤苍雷手指的方向望去,西边还有五百多阶就要登顶的地方拥挤了五六个高手在对打,狭窄的石路上堵满了人,互相为了争夺上进的途径大打出手,稍微武功不济的人就会被其他高手从栈道之上击落,跌入谷底的万丈深渊。 这些人中也有些本有自知之明的,根本不再向上前进,而是安分的呆在一个石壁上开凿出来的小洞内,如同李小和上峰来时所遇到的那个男子,这样先占据了地利优势,背山面崖,即便再有人挑衅,只要功夫相当也可以轻易退敌,不会如那群人一般撕斗得丢了性命。也正因为如此,后来的许多人不敢去挑战已经坐在洞内的各位高手,只好要么退下栈道,要么死拼向上。 如此样貌让李小和对整个孤竹冰峰的看法大感骇然。这孤竹君看似面容慈蔼,言语和善,然而这冰峰之上却是个地道的修罗场。那些一个个死拼上冰峰的人,好似与孤竹君有世仇一般,不要命了的在狭窄的栈道上冲锋。 不多时,李小和便目睹了七八个江湖高手跌落谷底,或有些人掉落进刮骨池中,按这样计算,即便有千多人抵达孤竹,即便孤竹君不出手伤人,这能够活着回去的也最多能有六七百,如若这其中再遇到其他什么变故,那可能连一半的生还几率都没了。而这些高手个个武功都在李小和之上,想到此处李小和不禁也手心冒汗,心道:“亏得那黄衣少年将信物暗送与我,否则只这寒冰栈道,就可以让自己死上十回八回了!” 孤竹君见李小和看着山崖上撕斗的场面发呆,早已明白他的心思。笑道:“李小和,此地乃孤竹冰峰!” 这一句虽为笑语,但嗓音仍旧顿挫威严,霎时打破了李小和的沉思。见李小和回头望向自己,孤竹君便又说道:“此处非行善之所,非施舍之处,非山门野派,亦非会盟行宫,此地本就是生死相较的一处炼狱所在。我孤竹不信奉侠义,不信奉国法天规,在这里唯有一条,那便是信诺。” 李小和听孤竹君语气,威严不容冒犯,而且其所奉行之信诺,早已在江湖上有所耳闻,便洗耳恭听。 孤竹君接言道:“故而,能得我孤竹秘籍者,皆会受益无穷,然而身无一技之长,不能在此为难之所生存者,自然不能受我孤竹所托,自不量力,死不足惜!” 李小和听闻他所言,心中早已明了孤竹君的意思。那些来孤竹的人,摆明了就是谁有本事谁上来,上得到冰峰的便能得到孤竹的秘籍咯。但是那些呆在半途栈道上,不上不下的又怎么说。 李小和虽然心中存有疑虑,但是来此的目的不敢或忘。他早先打量这座冰宫,便欲瞧瞧何处能够藏人,能够囚禁各大门派的弟子和小武。看孤竹君手下跑马车的那几名车夫和丫鬟,手段非凡,莫说绑几名门派弟子,便是那郭父也被拉入车来。但是按照范公子所言,这些人也有个百十来人,瞧冰峰之上根本没什么掩体,不知道到底在何处所囚,这孤竹君武功奇高,如若冒然发问,触动他隐私,搞不好会杀人灭口,李小和只得按捺住心中所想,伺机刺探。 此刻,一个老头从东边石阶踉跄上到冰峰来,远远望见他周身红白相间,跌撞着进了这座大殿,一路上并无任何孤竹君的侍卫喽啰,整个峰顶广阔而且空旷。鲜血已经将挂在胸前的胡子染红了一片,但是李小和仍能从那麻花一样的小辫子上认出来,这正是一字江涛东门傲,他早已不是来时那个沉稳凌厉的老头了,浑身溅的血点,大小交错,而且他的左胳膊似乎被人用暗器打伤,一排四个梅花钉的伤口依旧向外汩汩的流血,半条胳膊的袖子都是染红了的。 此时东门傲虽已身负伤痛,反而一脸的释然,似乎多年的幻梦如今得偿所愿。将双臂一垂,鲜血滴答滴答落在脚下的冰面上,霎时那血便被一层寒气覆盖,凝成了红色的冰点。 孤竹君看了下东门傲,面露微笑:“老先生今日第一个凭一己之力登顶,正该在此一座。”言罢指向离他最近,膝下左边一张几。手指微弯,朝东门傲胸前连点三下,隔空指力激射而出,东门傲身子微微颤动应和,臂上的血瞬间止住。 那东门傲斜着眼睛勉力望了一下孤竹君,眼皮上的肉瘤似乎很是沉重,让他这一眼抬起得甚是吃力,颤声道:“多谢孤竹君,帮我封住左半身三处要穴。” 孤竹君面有德色,微微点头道:“孤竹的手法,只是封住血流的要门,真气流转仍是自然无阻,等下老先生于冰峰上出手也无须任何顾忌!” 李小和又好似听闻了奇异故事一般,因为当初师父传授武学,是言周身气血,皆为一体,真气游走,气血随之,竟然还有如此奇异之人,能将真气与血液分而制之。此刻见孤竹君手法独特,闻所未闻,深感武学奥妙,自己唯知皮毛中的皮毛。 第26章 孤竹贵宾 待东门傲坐好,孤竹君双手一拍便示意上酒菜。刚刚还甚是空旷的峰顶陆续的出现了很多侍女,一个个都是薄纱遮体,往来之间并无言语。 这时候远远听闻一声冲天鹤鸣,声音不似寻常白鹤,凌厉的声音直贯耳内,在颅脑回响。孤竹君向身侧轻语姑娘点点头,那女子缓步向观景台边走来,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天际之间有一个很小的白点,夜色之中不甚清晰。渐渐地变大,是一个飞行之物。很快那东西飞近了,四下里争斗的人有几处听闻鹤鸣,罢手停斗,也都举目仰望,来瞧这天空中孤傲的白鹤。 果然,及至近处,中天上正是一只巨大白鹤驮着一个人飞近,凌空一声诗号,吟道: “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合!” 眨眼之间白鹤已经飞入观景台,栖落于孤竹君座前。鹤上的男子轻身缓步,下了白鹤。眼见此人举止轻盈,仙宇不凡,周身清高之气流溢。三十多岁年纪,肤色如雪,朗目似星,神识高洁锐利,华丽衣衫之下暗藏超凡脱俗之骨。手中持一物,光芒闪耀,李小和竟然一时看不清是何东西。 只听轻语姑娘柔声道:“靳先生好诗号,雅致又不失豪迈。请前方上坐。”说着引他向孤竹君右手边桌几坐下,正对着东门傲的位置。 那男子平静的一拱手,袍袖挥舞,器宇轩昂:“天羽谢过!”烛光掩映,反光之中众人方瞧出他手中所持原来是把羽扇,只是这羽扇通体晶莹剔透,片片羽毛明净如眸,似乎用寒冰水晶打造,若不仔细,竟然视若无物,如透明一般。 孤竹君回礼道:“靳先生不必客气,无论何时,靳先生都是孤竹冰峰的贵宾!” 那男子并未答话,只是右手羽扇回摇,扇风和缓,那白鹤似乎有所感应,红顶一沉一浮的向殿外的步去。 果然奇异之处必有奇人出没,那靳先生举止甚为文雅,缓步入座。羽扇轻横,遮住右手,向孤竹君礼道:“不想孤竹有如此奇境,无奈山阶拥挤,恕天羽驾鹤自来!” 孤竹君只是面露微笑,并不答话。这时候又听宫外两声大笑: “江湖都言靳先生文雅多智,今日一见,竟然有控鹤擒龙之妙手,实在感佩。” “嘿嘿,靳先生怎会与我辈等同,我们破衣烂衫的莽夫只觉这登天石阶爬得也甚是受用!” 李小和循声望去,两划寒芒交错,身法奇快的两团人影闪入宫殿之中,在大厅之前斗作一团。只觉二人时而冲霄一跃若鸿雁,时而俯仰翻滚似鱼跃,时而突奔疾走如花豹!十几个回合下来,仍然胜负难分。此时二人剑法逐渐分明,一人剑气笑傲潇洒,有如以天地为福,乾坤为画。另一人剑意稳重沉凝,似着意藏锋,大巧不工。又斗了三个回合,两人剑尖一点,各自向后跃去,恰好分别对坐在东门傲和靳天羽的下首。酣然大笑起来。 被孤竹君止血之后,东门傲伤势好转迅速,很快周身顺遂,好似常人一般。只见他目光灼灼,赞道:“原来是剑法齐名天下的两位高手!今日有幸一睹!” 言罢抱拳一拱:“老朽有礼了!” 那两位高手也很是客气,见东门傲主动示好,答道:“荥阳郑子克!” “武都秦中剑!” “郑子克!!!”这个名字似乎有印象!在哪里!李小和心下不断发问,翻找,寻觅过往的记忆??? 对是那个晋军中的少女提到的,李小和眼前又浮现出那少女秀丽的面庞,不过很快便又模糊起来,无法再将那些细节重新组合。 然而他知道眼前这个荥阳郑子克的功夫显然与他们口中所言之人很是匹配,能让晋军有所顾忌,说明不是凡人。 转眼去看,那两位高手一人周身黑衣,素布劲装。头顶无冠,散发披肩,面色似铜铁,暗红发黑,背负宽刃重剑,正气盈然,正是武都秦中剑。 另一人周身月光白袍,头顶四方冠,手中持三尺长剑,剑光寒气隐隐四溢。另一只手托着一物。 李小和一眼望去便觉此人眼熟,待他抬手一举,瞧个正着,他手掌中鹌鹑大小一只鸟,周身黄色,红色的嘴弯曲到胸前,两只眼睛那奚落人的目光至今还未忘记,那就是“肥遗鸟”,这个人是???原来这个郑子克就是那日在郑国与李小和诡辩极侠之道的高手,此人竟然就是荥阳郑子克,这着实令李小和吃惊不小,难怪他当日剑术如神,举手投足便将五人杀灭。 此时,在场众人都欲与这两位高手寒暄一阵,上首靳天羽却未动声色,淡淡的品了一口木樽中的清水,两眼直视前方淡淡道:“水木之气,黯然尘嚣!”神容素雅竟至于视周遭众人如无物。 秦中剑为人沉稳,并未在意靳天羽的神色,郑子克反而发言道:“哟,原来神名远播的靳先生眼中全无我等山野之辈!” 靳天羽并未瞧他,依旧目视前方。郑子克讨了个无趣,孤竹君打断道:“子克兄与中剑贤弟近日剑法又破一阶,看来今日邀约两位时机正巧,等下我可不敢吝惜冰峰的藏书了!” 郑子克瞥了一眼靳天羽,依旧傲然道:“听闻靳先生弹指堪将参商合,孤竹君您便是有好东西,看来我们在座的其他兄弟也是枉然一趟,哪有本事与这神仙一般的人物争个高下呢!” “争不过便滚,踏平了江湖,弹断了七弦也遇不到你郑子克这么讨人厌的狗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李小和和郑子克中间的坐席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 她周身素红绸衣,头上并无饰品,映月寒白的细丝带束住及腰的长发,腰间悬着一枚黄玉雕成的猛禽,图案闪烁看不出是什么禽鸟。她独自坐在二人之间那张几边抚弄着手里的七弦古琴,嘴里却一点面子都不留的直接骂上郑子克。 李小和心想郑子克这个人虽然嘴上喜欢讨几句是非,但是剑术的确是世间罕有的凌厉。想起那日在郑国郊外他与自己辩驳的场景,此时这郑子克被人破口大骂,必然要回几句阵势压过对方才能甘心。 出乎意料的是,郑子克竟然没有还口,表情严肃的走到女子几前,头一低向着这个女子一拱手:“见过柳娘娘!”郑子克这一出让众人大感意外,毕竟以他的江湖名号岂能如此轻易便向别人低头认错。 东门傲惊道:“堂堂荥阳郑子克竟然如此向人低三下四!”尤其见他那认真的表情,更让人心下觉得好笑。 “哟,小嘴真甜,我这个整日间给人弹唱的小女子什么时候成了娘娘了!”说着那女子掩口不住的娇笑。身子微微倾斜伏在琴弦之上。郑子克见她笑的开心,陶醉异常。正好出其不意,刷拉剑气一抖,三尺寒芒眨眼间已经飞到眼前,这一招之凌厉便如那日在郑国郊外击杀五人一般炫目。 但听郑子克喝了一声道:“臭丫头,今天要你好看!” 这一时间变起仓促,全然没人料到郑子克竟然会出手偷袭,更何况他剑气凌厉迅猛,眨眼之间便可以断头碎尸,李小和不禁叫了一声道:“小心!”。 女子身子本向前倾斜,乃是迎着郑子克的剑气,这一时间很难回身闪躲。即便不被这一剑斩作两片,可也要受伤不轻。 迟快之间,李小和伸手探怀,两枚铲币直接投向郑子克剑气必经之路,至少也让她少受些伤害。 李小和出手瞬间郑子克眼中凝注的杀气,女子脸上释然的笑容都不是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最深最让人心悸之事,便是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依旧面无表情淡然直视的靳天羽。 其余众人也都面有惊惶,似乎未料到郑子克此时的仓促发难,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那女子忽然将伏倒的身子向后弹起,这一弹依旧如刚刚伏身一般,从容,妩媚,甚至有些娇柔的做作之态。 随着这一弹忽的从她身下的琴弦上飞出三件物事,一时间太快没有看清楚。有两件恰好在空中与李小和的铲币撞击,只听“噗”“噗”两声,似乎是刚柔两物相击,跌落在郑子克脚前。而第三件物事却迎着他的剑气直飞过去。凌厉的剑气穿过那件物事,扑啦啦的在空中削出数不清的细屑,凝神看时正是一张白绢被他的剑气斩烂了。 也不知道为何这绢帛如此厉害,寻常兵刃尚不能抵挡郑子克凌厉的剑气,这一张白绢就能轻易的把那么近切刚猛的剑气化为无物。 不止于此,没想到那被剪碎的白绢居然保留了一大片完整部分,势头不减,直直的的飞向郑子克。李小和余光中隐隐似看到靳天羽的嘴角微微一笑。 耳中传来郑子克的仓促的惊呼:“你竟然又来!又来了!” 不知是巫术,还是戏法。郑子克一个铁板桥的身法躲过贴身飞来的白绢,那白绢竟然飘然在空中抖落开,被他剑气一斩,原本一张绢帛抖开后赫然是一个人形,甚至头部五官俱全,朱砂点的红唇,龙香墨点的双睛俱在,那木然而又略带诡异微笑的五官,与送葬的人偶竟有几分相似。 尚未来得及惊叹这女子的手法,那边凤苍雷的两眼已经瞧的直了。此时,大厅之中,光滑如镜的寒冰上,两个身影斗在了一起,耳畔也想起了急缓有致的琴音。当然一个身影就是郑子克自己,另一个身影则是那张白绢所剪的人形,诡异或者恐怖都掩饰不了李小和心中的惊讶和好奇。 这块白布剪成的人偶竟然能动,而且会武功,甚至还很厉害,简直连郑子克都疲于应付! 再转眼看那女子,她十指灵动,如幻如魔般在琴弦上飞舞,耳际琴音忽缓忽急。急促时,那人偶便身手凌厉,招式狠毒;和缓时,人偶便步法沉稳,应付自若,甚至有飞凤栖凰的舞步蕴于其中。 郑子克毕竟也是剑法大成之士,笑傲潇洒之气尽泄四方,然而转瞬间往来十几个回合,并无胜负。那人偶似乎有意与郑子克周旋,便也不向郑子克要害出招,也不放郑子克跳出圈外,若即若离的缠着他,还不到半柱香功夫,郑子克脑门上已经有汗珠渗出。 孤竹君毕竟是主人,见二人缠斗许久,又露出慈蔼笑容,道:“柳姑娘,子克兄也是玩笑一番,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还是点到即止吧!” 女子道:“这点小把戏,怎么入得了您老人家法眼,便是这位风雅的靳先生,刚刚也还都偷偷的笑我呢!”言语冷冷冰冰,两眼对着孤竹君讲话,指下七弦不输,那边人偶斗得也更凶了。 忽听“铮铮”两声拨弦,声若金玉相击,只见那人偶两团布掌向郑子克面门一拍,郑子克慌忙矮身让过,不想这人偶出招并无虚实,中途可以任意变幻。两掌未中,趁着郑子克尚未起身,人偶一跃而起便要踩他后心。那郑子克也是剑法老到,心知这人偶必然伏有后招,矮身之时果断向肩后斩去,眼见那人偶若是踩郑子克后心,两脚便要被他三尺剑斩掉。忽听琴音转柔,拇指紧压水弦来回拨荡,琴音荡漾曲折,柔婉无限。那人偶有感琴音,竟然凌空改变方向,不踩向郑子克后心,而是两脚一并,卡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轻轻的白绢布竟然似乎有千斤重,向下一压郑子克伏身低头,几乎跪倒在地,赶忙求饶道:“娘娘神威,饶了我吧!” 对坐的秦中剑也丝毫不发任何言语,似乎眼下这个被人制服的郑子克全然不是刚刚与他酣斗一场惺惺相惜的郑子克。 这人的诡异功夫,李小和也全然的不懂不知,更不要说插话求情,只是觉得那琴音美妙婉转,指法娴熟,而那古琴音色淳然,必定是上古名物。 李小和转眼望望凤苍雷,以为他懂得这些江湖高手的来路,恰巧他也转眼看李小和,眼中的迷茫更胜于之。似乎大家都不好开口说什么,只眼睁睁看着一个郑子克伏在地上告饶。 “柳仙子涵听十二韵,若非亲眼所见,天羽一直不相信世间还有此奇功。我等以琴技控人偶,非内力精纯不能动之,然而以内力驱动,也不过略能走上几步,而能趋退自如者,武林中也聊聊几人而已。然又若仙子这般辗转腾挪,翻滚雀跃随心所欲者,实乃以气动之,以韵御之,非熟识古今琴韵者不能达。”李小和虽与靳天羽中间隔着一个柳姑娘,却感到靳天羽言语中的敬意十分诚挚。 那柳姑娘偏起脑袋,指尖中玩弄着早早从郑子克掌中夺来的肥遗鸟,眯起眼睛说道:“靳先生好会调笑,琴韵之道,博大精深。小女子又怎么敢妄居这熟识古今琴韵一席!” 靳天羽道:“晋中一人,名师旷。我见过他的琴艺,至绝之技,可以奏清徵之音。此音惊绝当世,堪聚龙凤,泣神鬼,有玄鹤相鸣,风雨相和;古今之象,乾坤之变,尽喻其中。当年观其指法,琴韵意境,与姑娘刚刚所现颇为相似。然而其人为臻至境,自毁双眸,以求无色澄澈之意境!” 柳姑娘道:“所以咯,他毁了双眼,我这两只眼睛好好的可不要瞎了!”说着面露惨然之色。 郑子克讨好道:“柳娘娘言重了。师旷自毁双眸练琴多年方与君不相上下,假以时日娘娘必胜之!” 这柳姑娘又是抿嘴一笑。也不答话,中指回手一勾,拇指轻轻松开,琴音细腻缥缈,如同绵绵细雨,又如逍遥和风,轻盈盈的升上天际。再回首时伏在地上的郑子克已经起身。 柳姑娘向孤竹君一抱拳,礼道:“郢君座下柳涵听,见过孤竹君!” 未待孤竹君答话,但见柳涵听回首微微一笑:“子克兄,八方楼上的赌债就拿这只鸟来偿吧!” 第27章 夜宴开始 二人罢斗,酒品源源送上,众人方各归各位,孤竹君举杯,四下应和,各自品宴。 孤竹君开言道:“柳姑娘今朝应邀而来,想是郢君教务繁忙,难以抽身了。” 柳涵听答道:“每逢秋落时节,便是晋楚争麦时刻。今年郢君为国君分忧,教中高手悉数出击,定要讨回一阵!” 孤竹君点点头,道:“难怪,否则郢君也不会托一个小兄弟上我冰峰了做代言了,哈哈!” 柳涵听顺着孤竹君目光望去,双眸落在李小和身上。只见李小和面色白皙,文雅灵动,似乎有些靳天羽之神情,却又显得稚嫩了许多。不禁心下好感颇多,柔声道:“竟不知我兄长在何处结识这少年,果然是一表人才。” 李小和自幼屏岳山长大,多受小武的数落,这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的赞誉,心中喜悦之下掺杂许多羞涩,面上登时有些微红。只得举杯向柳涵听道:“仙子琴音奇技,有五弦变换,托勾相和,流水激撞,文武相济,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琴艺。”李小和于武学一脉,造诣甚浅,但是于琴棋书画,文墨阅历,却是广博非凡,这几句将柳涵听指法,控弦一一说得清楚,琴韵意境又有独到心得,让柳涵听更加刮目相看,不由得问了一句:“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可也是我雅韵中人?” 李小和谦道:“不敢当,不才李小和,对诗琴略有所知!” 柳涵听樱唇轻抿,露出两侧酒窝,甚是魅人,软声道:“小女子柳涵听,日后当向公子讨教琴艺武韵!” 柳涵听言罢向着李小和举起酒樽,两方对饮,酒味醇然甘冽,又有伤刺之感,是一种极好的冰峰烈酒。 方一下咽,一开始尚觉得喉咙痛,然而几杯下去,回味绵软,极为细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灯火旗号四起,山崖洞窟之中,冰缘绝壁之上,交手斗狠之人仍不绝于耳。 孤竹君环视一眼冰宫之中,八张桌几已经坐满七位。言道:“今日盛会,贵客盈门,实乃少见。孤本意邀几位高朋,留几位与闯上冰峰之高手,不想这转眼之间已经只虚一席,如今戌时已至,孤便不待其余人了!” 话音未落,闻听西侧一声剑鸣。其余众人似乎都已经熟悉了孤竹冰峰的习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杀气已经习以为常。唯有李小和与凤苍雷四目流转,生怕在这虎狼之穴中死的不明不白。 但见西边石阶上上来一位红衣少年,面目稚气中暗藏冷傲,通体锦绣红缎袄,头顶麒麟啸天冠,腰佩暗月玄蛇玉佩,手里长剑滴血,尚震颤有声,显是刚刚杀过人。那少年自言自语道:“什么鬼地方,天寒地冻的竟然聚了这么多早死鬼!” 孤竹君望了他一眼,语气仍旧和蔼,道:“来者应是烛青世侄,戌时开宴,你迟到了!” 那少年瞧了孤竹君一眼,道:“正是小侄!我爹跟你是世交了,我也叫你声世伯,你也是了,这么大年纪还搞这些打打杀杀的名堂,我上这条山路可也够我受了!其实我早就到了,一路杀上来废了半个时辰。”说着那烛青一屁股坐到唯一空余的一张几后。 东门傲肃然道:“年纪轻轻有如此好的身手,半个时辰就登上了孤竹冰峰,佩服佩服!”说着朝烛青一拱手。 烛青根本没有正眼瞧东门傲,撇着嘴说了句:“你这老头子已经半条命都没了,还上来争什么!” 东门傲年纪一大把竟然被这小子如此无礼对待,脸上登时通红起来,本想出手教训他一下,然而此处孤竹君是主人,更兼烛青与孤竹君世交,只好冷冷道了一句:“竖子!如此无礼!今日若下得冰峰,当再请教!” 烛青理都不理东门傲,背过身去自己斟起酒来自吃自喝,一边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种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太多了,懒得理!等下自便吧!”更加不把东门傲放在眼里。 郑子克瞧烛青的嘴脸,便也忍不住打诨道:“幸好是赶上了发牌的时辰,要不然你大世伯等你这些时候,怕是心里也要焦急难耐得紧呀!” 孤竹君道:“孤行路不便,确实未与世侄谋面!但是却也谈不上焦急难耐!” 柳涵听闻郑子克所言,立时接道:“这是怎么讲?偌大个人了,有什么好急的!” 郑子克嬉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你想啊,他爹嘱咐过要他来,便是有了书信了。孤竹君知道,自然是要照看一番。谁能料想少年最爱逞英雄,偏要自己耍两把子剑法上山,孤竹山路冰险峰绝,四处刀光剑影。也许就是那么一脚踩空跌到刮骨池也说不定,也许就是那么一剑失手被削了半边脑壳也说不定,那时候他这小子自己后悔轻功不到家,剑法不纯熟且不说了。但是孤竹君特地为他留的这最后的席位,如果上来的不是这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而是如这位老人家一般的白胡子老头,你说孤竹君是要暗责自己照顾不周呢还是自欺欺人的对那老者以世侄相称呢?” 郑子克的嘴皮子,那是比李小和还要贫上许多。这一句话出口,莫说那本来就活泼开朗的柳涵听了,即便是在场的其余各位,除了靳天羽不苟言笑,烛青怒目而起,其他人早已绝倒。就连孤竹君也不禁微微笑了笑,见烛青拍着几案就站起身来,提着那柄破剑指向郑子克,孤竹君和颜道:“世侄,酒宴之上大家开开玩笑罢了。” “哼!”烛青少年气盛,不过似乎孤竹君一言,他便很听话的压下了自己的火气。但仍旧不老实,说道:“我说世伯,你这地方酒真正是极品!可怎么尽是些瓜果梨桃,虽然都甚是好吃,但是酒宴怎么能少的了肉脯菜肴!” 李小和见烛青如此派头,也是发自内心的讨厌。那郑子克虽然嘴上不太尊重,但大不了是喜欢多与人争个口上的是非,说一些也都是皮毛的噱头,并无认真之处。然而这个烛青,全然的目中无人,整个偌大的宴厅他就只顾着自己的享乐,视其他英雄如鸡犬,实在让人很是看不下去。 不过孤竹君并不理会烛青的话,只要盛会开始之前他不与那东门傲冲突就可以了。 方今时辰已到,只见孤竹君举起一樽酒,腕转杯翻,将半樽酒淋于脚下,酒滴飞溅,浸透在他脚边红袍上的软白绒毛中,很快形成了一个个深色的点滴。又见他手腕回转,剩下半樽酒在空中打了个弯,又带回自己唇前,猛然一饮而尽。方此之时,孤竹君目色忽转锐利,再不是刚刚的和颜悦色。烛青猛然间也有些畏惧之色浮于脸上。 孤竹君左手将大红袍一撩,直接掀飞在空中,眼见之处,令人不寒而栗。孤竹君上身赤裸,下身着一只齐膝羊皮裤。只见孤竹君膝盖之下,似老树之根一般,棕黑色四散的根系牢牢的抓住了他脚下的大地,具体说是冰面,甚至那些强壮的根须又深深的扎进地下,如同真正的一颗千年古树一般从他脚下如母亲般的大地上汲取养料。而唯有露在外面的那些四处蔓延的须根在向我们展示他与众不同的双脚是如此奇异的与植株相同,显然孤竹君的双脚被固定在此处,那必然是无法四处行走的了。 孤竹君的膝盖之上,却又全然与一个正常人无异,只是经脉所到之处,会有一些枝节的凝聚蔓生,在一些穴位处长出嫩枝来。而他的前胸几处要穴,都有嫩枝伸出,嫩枝之间的经脉相连,隐隐从他的皮下映出,只见靳天羽目不转睛的盯着孤竹君的躯体。 周遭的撕斗声与灯火交相辉映,两山崖壁之间的血腥气益加转浓,眼见得几个高手已经仗剑步上峰顶,却又被身后随之而来的偷袭打落到万丈深渊之中。这是李小和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场景,虽然夜色之下看不到血染的孤竹冰峰,但是他深信明日日出之时光芒之下的红色冰峰绝不是太阳的恩赐,而全是今夜难以归乡的孤魂的热血。 孤竹君的夜宴开始了,他痴痴望着淋在地上的那半杯酒,两臂侧平而起,进而双手于胸前抱拱,口中朗声道:“孤竹地北,偏狭于东荒。苦寒之不毛,万物绝无生息之能。得天帝垂怜,不忍弃众生于斯处,引寒月之精华以滋群灵。孤竹有幸,得沐天恩,寄残躯于天地,献精气于寒傲。虽不得移踵寸足,竟得日月精华于身。幸甚至哉,斯酒忝敬!” 孤竹君言罢,神色顿专庄严。那个令人生厌的烛青此刻脸上的表情也肃然庄重,显是很重要的事情即将来临。耳畔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散灭,周遭此刻的寂静在天上的月华掩映之下,群山环抱中是那样一片静谧祥和,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没人能够想到刚刚此处不计其数的高手厮杀搏命的场面。 转瞬,孤竹君缓缓坐下,左手轻挥,右手依旧举杯自若,与众人谈笑如常。 这时一个侍女从冰宫后面步入大殿。她薄纱附体,跣足而来。神色凝重庄严,举止沉稳从容。只见她双手捧着一只托盘,走到李小和与凤苍雷中间临崖的观景台上,红底镶金的托盘里简单的陈列着一部竹简,一壶酒,一只小小的木刻令牌。 侍女缓步靠近观景台的外缘,直到边缘处方停,若再向前半步,几乎就要滑落至崖下。李小和心道,自己若置身那里,保不齐向下望上一眼,便要昏晕炫目,跌落谷底了。 但听得侍女对着繁星之下灯火明灭的两崖空谷言道:“孤竹第一道令,赐东陵山东鹤派夕云掌法,取瓯夷参一株,时限一年。”言语简洁明了,言罢那侍女又重复了两边,声音清澈明透,内息十足,虽然不甚洪亮,但是即便站在山下应当也听得十分清楚。 李小和扫视了一下宾宴的其他七个人,唯有凤苍雷面有惊讶之色,然而却似乎强压着没说什么。那侍女布告一般的宣读三遍之后,将手中托盘向前微微一送,便丢下了孤竹冰峰。想必这就是孤竹令了,那凤苍雷虽然曾经也与孤竹打过交道,有所耳闻,然而如此在冰峰大殿之中看孤竹君发令,还是第一次,许多好奇惊讶的表情也不奇怪。 李小和更是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瞧那飞下去的托盘,似乎侍女在丢下之时已经以内力托送,便如那日黄衣少年托送李小和一般,只见那托盘飘飘摇摇,缓缓游荡而下,酒壶竹简等物皆端然稳稳,全然没有坠落之物的迅捷与凌乱。 那托盘不多时,飘落下去,便没入了下方烟云雾气之中,不一时又穿过雾气显现出来,飘忽的落下去了。 这时候又上来第二个侍女,端着同样的托盘,里面也是同样的摆设,口中道:“赐西海层岳教踏浪八式,取无迹泽望江锦鲤四条,时限一年。”言罢又将双手一松,将托盘推入冰峰之下。 李小和此时的好奇心早已掩盖住了他的危机感和来此的目的,更没了吃喝的心情,他不清楚这个玄虚孤竹君是要弄什么意思,一道,二道???这些东西就这么丢到了冰崖之下,也不说明个理由,而且这些东西在山崖上那些争斗上峰顶的人看来似乎比性命还要重要,因为此刻再无一人喧哗或者搏斗了。 孤竹第三道,赐西华山采薇指法,取绥江侯怀璧宝弓,时限一年. 孤竹第四道,赐少咸派登萍步法,取南海鬼面门九幽鬼步一本,时限半年. 孤竹第五道,赐混夕山黄沙掌力,取汉江门斗兴南首级,时限一年 孤竹第六道,赐雁荡山观涛万里剑法,取郑国大夫子语首级,时限半年。 孤竹第七道,赐石脆山石脆派大荒神掌秘要,取东辽叶二十枚,时限三月。 凤苍雷终于忍不住开口:“东辽叶似乎听人说过,乃是及珍贵的树木的叶子!” 烛青斜了凤苍雷一眼,微微叹气,鄙夷道:“东辽叶乃是荒服之外,极东极北之处的树木所结香叶,不要说吃了,只要用它包裹食物,便香气逼人,食用被它包裹的食物,能增加目力!这都不知道,怎么上来孤竹冰峰的!” 靳天羽瞥了一眼烛青,微微一笑。左手食指微微掇起几案角落上铜盘中的一分甜点,那甜点每桌都有一份,面皮酥脆,看似香甜可口,然而并不是很起眼。靳天羽两指微一用力,将之捏碎,霎时间香气溢满冰宫,四座皆赞。 郑子克见状,用下巴点着烛青道:“东辽叶木性内敛,虽有香气,不比桂花丁香,招摇四溢。其所覆食物,亦习其特性,内敛香味,若非靳先生捏碎此物,更无香气所言!看来某些人也不过是略知皮毛尔尔” 东门傲亦笑道:“的确,做人亦是如此,内敛之人必是含香未现的高手,不像某些人!” 烛青听闻如此讥讽,双目立时瞪向东门傲,眼看便又要站起,忽听宫外传来侍女禀报:“呈告孤竹君,岭南连双农得了孤竹第一道。” 孤竹君颔首而应,答道:“领了牌的老规矩,请上峰顶好生伺候,不必再向我禀报了,”转而又对众人笑道“这连双农也是够笃实了,连续三年都只接这瓯夷参换秘籍的活计!” 这时候凤苍雷几杯下肚,话匣子打开,接话孤竹君道:“连双农也是岭南采参大户,瓯夷参虽然珍奇,在他看来却是唾手可得!用这参换一套武学练练,倒也划算!” 东门傲道:“虽然得参容易,但是毕竟卑功无高禄。东鹤派在武林中虽然有其一席,毕竟未听说有什么着名人物,想来其夕云掌法必然也是平平无奇之物,若每年都冒着刀光剑影来取这么一个平庸之物,万一失了性命,却也是不值得的紧!” 李小和听东门傲与凤苍雷所言,心下渐渐清楚,原来孤竹君是给山崖上下那一帮远道乘着貔貅马车来孤竹的人派发任务,而奖励就是他托盘中的武功秘籍。连双农便是用这瓯夷参来换孤竹君的那套夕云掌法。此刻又想起刚刚登峰一路多少人搏命激斗,眨眼之间数不清的人便都跌落刮骨池从此世间消失。 对李小和来说此处已经是凶险至极,哪怕不要取这武功秘籍,也不想来这凶险之地半步,心下觉得那东门傲说得很有道理。便也赞同道:“东门老先生所言极是,便是我也情愿不要那武功秘籍,毕竟性命攸关!” 一直没有在意李小和的郑子克听到他的声音,登时转过头来细细将他打量一番,恍然道:“原来是你小子!” 见他认出了自己,李小和也不隐瞒,笑道:“见过郑前辈,晚辈对您的剑法很是钦佩!” 郑子克见李小和言语诚恳,心知他并非出言讽刺,有意笑他刚刚被柳姑娘戏弄的丑态。也答言道:“你这小子嘴巴还是很会说,不过比起我来略逊一筹!所以你应当更钦佩我的高论!” 二人相视一笑。 第28章 令诺难违 孤竹君听闻众人对孤竹令见解不一,也不辩驳,只微笑道:“的确,对各位高士而言,那三十招夕云掌自是一文不值,若是有兴趣,孤竹可赠送副本,随意取阅!” 烛青一脸痞气,插嘴道:“世伯,您也真是的,在座的哪个会稀罕那东西,练那三十招什么破夕云掌,难道是为了动手给人打死不成?” 秦中剑一直闷头喝酒,此时闻听烛青所言,肃然道:“兄弟你这话说得不在行。你自是生在武学世家,你老子十三招桑中剑法,独步武林,打遍天下英雄,强横无匹。这夕云掌三十招粗浅掌法,对你来说不过是泰山一抔土罢了,怎么可能看得起,更不要说到这孤竹冰峰来冒险。然而对那一位采参出身的连双农来说,这三十招掌法可以让他得窥武学门径,护身御敌,趋避猛兽,以后采参也有所倚仗,自也是珍贵之物。” 烛青冷哼一声:“说得好听,他本就低贱的一个参农,也配谈武学!” 秦中剑闻烛青所言,双目凝视他那白皙面庞,本就黑红面色的秦中剑,此时面色凝重,更增脸上的铜铁之光,烛青眼皮一番,骂道:“黑铁锣,你这样瞧我干嘛?” 秦中剑昂然朗声道:“我本自也是个低贱的土人无名无姓,浪迹天下,十七岁时蒙武都剑门的秦舒浪剑师收为弟子,二十年年来勤学苦练,才有了今日修为。我时常自想,天下之大,多少如我一般无家可归的浪荡之人,然而能有幸被收录为门派弟子的自然是少之又少,其他大多人都只能操持苦力,能在战乱天下有个春耕秋收之业已算上天厚赐,更不要说侯门称士了。若你所言,他们便不配谈武学,不配习武艺,不配在这乱世挣扎一番他们的命运,一生只应该受苦流浪了?” 一直未听秦中剑开腔,此时他言语一出,反而句句发自肺腑,言无虚假,心无遮掩。语气咄咄逼人,认真起来的神色让那烛青顿觉心神不宁,气势虚亏,立时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只是口中又低声嘟囔了一句道:“你秦中剑的出身,谁晓得了。我也不是有意得罪。只是实话实说了,他们这些土人农人,哪有那份才智学上等武学,一群蠢猪罢了!学了也浪费!” 只听袍袖蹭蹭一响,秦中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这回换作秦中剑坐不住了。郑子克毕竟与秦中剑是知交,心知秦中剑这下是当真了,但见他抢先一跃从几案后跳出,剑柄向前一搭,拦在秦中剑身前,劝道:“秦兄,今日孤竹君是主人,我等不好在此动手。况且我们作长辈的,也得给他老爹烛然三分薄面啊!” 烛青经过这片刻的沉吟,反而回过神来,打起精神骂道:“怎么?想动手?是说到了你低贱的出身,让你丢人了?” 秦中剑此时黑红的脸上怒意更胜,手中重剑翻转,在掌心打了一个圈,直接将郑子克的剑柄弹回。烛青目光如炬,略一打量秦中剑,心知他要出剑,自己立时将身子向后闪去,往孤竹君方向退了三步,期冀能够得到孤竹君的护佑。 烛青神色方定,秦中剑手中重剑也已收回,似乎并未攻过来。心下稍安,却见自己华衫两侧的袖子从手肘处齐齐被断掉,顺着胳膊滑落到脚面。 这一幕让李小和心下大骇,还未看清刚刚秦中剑的招数,他便已经将对手的衣袖斩断,若非手下留情,烛青的双臂此刻早已落地。更何况他使的是一柄赤铜重剑,若是换了郑子克的单剑,似乎要更加快了。 而此时烛青的面色也白得惨然,本以为有孤竹君护佑,秦中剑怎么也得卖个面子,不敢造次,不想这人如此凌厉,全然不顾孤竹君所在,而此时自己挂着两条雪白的内衣袖子,更加滑稽可笑。 郑子克见秦中剑未下杀招,心下稍安,然而孤竹君和靳天羽似乎根本都没有向烛青这边瞧上一眼。秦中剑沉声道:“小子,记住。今日杀你,不是因为你骂我低贱,而是因为你心中对天下人的轻贱,若是让你日后得了绝世武学,死在你手里的生命必然不计其数。然而今天留你一命,亦非怕了你老子,自然也不代表我日后不杀你,只不过不愿在孤竹君地面上,再生事端!” 李小和虽然对刀光剑影之事,心有忌惮。然而这秦中剑几句言语,一招半式,诚然让李小和感佩良多。李小和禁不住赞道:“秦先生果然是豪杰英雄,剑招精妙之处,恕晚辈眼拙功夫低微,未能瞧出。但听得那大义之言,心怀众生侠义,诚然让小和感佩。此时相较过往所学,方知江湖之上,尚有许多晚辈未能领会之道义,佩服,佩服!” 秦中剑本自少言寡语,这时候一脸严肃,斜眼瞟了下烛青,又看看李小和,冷冷哼了一句:“皆是少年公子,殊不知天差地别!”言罢俯首而坐。 烛青仗着父亲剑法高妙,肆无忌惮,这时候全然瞧不清秦中剑出手,本自心中已大有惊骇。而又被秦中剑连威吓带数落讽刺,落得又失了面子,又可笑滑稽,心下气闷已极,然而此处乃孤竹君主持,毕竟不敢再无理取闹,只得讪讪的回了自己的座位,闷头饮酒。 几句聒噪已过,酒巡再起,此时,耳畔侍女之声又起:“孤竹第六十三道,赐晋国魏氏金刚内力,取屏岳山棋子一枚,时限一年。” 侍女此时丢下冰峰的托盘也不再如刚刚,沉入崖下的云雾之中,只见山崖高处栈道之上,几人各出内力,用内劲将拖盘吸向自己怀中。 忽然山崖灯火暗淡的一处洞窟中,霎时投出几缕寒芒,两边险峰冰阶上倚着石栏的两人因为强运内力,争夺托盘,根本来不及躲避,被暗器打中,直接滑落到万丈冰崖之下。这样往来几次,暗器掌力交织,黑暗中忽而灵光闪现,忽而暗流涌动,很快便只剩两个人运气争夺这个被内力悬吸于半空的托盘。 方此之时,西边灯火明亮的石窟中,一个长须老者内力雄浑,大喝一声,将那个托盘逐渐拉向他的那一侧,而对方打过来的几次暗器,均被石窟外援和老者的内力挡住,不到半刻钟功夫,托盘便缓缓飞入了老者怀中。 屏岳山棋子——这一名号再一次引起了李小和的注意。李小和故意探问一句道:“这屏岳山的棋子,江湖上似乎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 此时谈及屏岳山棋子,靳天羽仍就冷傲孤高,毫无附和。秦中剑和郑子克一干人似乎更无兴趣。唯独凤苍雷听闻李小和之言,答道:“想不到你这武功平平的小子还挺懂行,屏岳山的棋子包藏万千,其中似有飞天遁地,羽化升仙之秘法,故而江湖人皆欲占为己有!” 李小和故意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柳涵听闻言嬉笑一声,表情柔媚无限,言道:“便是羽化飞仙,也不如人间自在,能有孤竹君这美酒仙果,能有小女子的琴韵,又岂羡慕那些还不能坐实的神仙鬼怪!” 孤竹君言道:“仙子如此夸赞鄙处之物,孤心中大慰。若得称意仙子,区区俗物孤竹何昔。” 柳涵听闻言掩口大笑,活泼之态好似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此时对面的东门傲言道:“其实屏岳山棋子一说,究竟始于何年何月,其中有何奥秘,我等皆不知晓。然而每每相隔数年,屏岳山必然会有几枚棋子流落江湖,究竟原因在何,亦是无人知晓。或有人说乃是有些图谋不轨之徒偷上屏岳山,将棋子携带下山,也有人说乃是天雷降劫,击中屏岳山峰,将棋子震落,也有人说那是屏岳山的掌门在试炼弟子,要弟子下山寻找,以测试其功力是否合格。” 那东门傲一番言语,瞬间勾起了李小和的兴致,即便是身为屏岳山弟子的李小和,也是在下山之前才知晓师父的那几枚棋子在江湖人眼中是恁般的珍奇。 东门傲见李小和,凤苍雷皆仔细倾听,便来了兴致,接着说道:“最近一次风波,起于十五年前,那时候屏岳山高手北天神枭将四枚流落江湖的棋子收回屏岳山,然而刚刚上山,掌门便无故暴毙,当时雷劫无数,将整个屏岳山震得地动山摇,那时候便又有许多棋子被天雷震落江湖,至今尚未寻齐。” 东门傲说着说着,一仰脖灌了一大口酒,又道:“似这些传说,都不过是江湖人臆想罢了。老夫这把年岁,也没想过要羽化升仙,这些传说,或许是因为当年北天神枭的武功太过厉害,或许是因为屏岳山传人向来身怀绝技,独步江湖,所以才有了江湖人的吹捧,道听途说而已。依老夫拙见,这棋子或许只不过就是一些寻常之物。” 这一番话语过后,早已将在座其余七位贵宾和孤竹君的注意吸引过去,孤竹君庄重言道:“老先生自有自己的见解。然而孤已初窥此物之奥妙。”只见孤竹君隔空一拈,便不知道从哪里拈来一枚棋子,李小和凝神望去,不是他物,正是屏岳山棋子,那棋子背面,似有金丝刻字“岳” 此物于他处见到,江湖人势必如珍宝一般觊觎,然而此刻在孤竹君手中,众人似乎皆在意料之中,毫无惊奇之意。孤竹君道:“诚如各位所见,孤行止不便,常年封困于此,期冀屏岳山神物或如江湖传说,其中包藏升仙奥秘,让孤修习之后,得以纵横天地之间,方遂平生之愿。” 言罢孤竹君将棋子一举,言道:“此物孤已有三,初窥奥妙,愿多多益善!” 孤竹君自从众人入席至此刻,双脚都未挪动半寸,而且他自言不得移踵寸足,李小和早已料到这人两腿一定是被封进了这冰川之中,那他寻找屏岳山棋子的目的便如他所言再明显不过了。他倒不是要与江湖人争抢什么,只不过是腿脚不便,希望借着这个屏岳山棋子的奥秘,或许能够将脚下的捆缚挣脱。作为一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能够自由行走,也算是一种天定的缺失,遗憾。 李小和这些时候将孤竹冰峰的行事原则尽数弄明白,心知孤竹君虽不能说是正道之人,倒也很是聪明,以孤竹的无数秘籍换取天下习武之士来为他奔走,要么取天地奇珍,要么夺别派异宝,要么报私仇雪恨,倒也相当于他的无数只脚,无数个分身了。 又过了些时候,崖下灯火依旧明媚如初,与天际的星斗相互掩映,银河的苍茫似乎在暗示着天帝不再怜爱这些可怜的武人,随他们肆意陨落在孤竹的冰川之中,如同那些在眨眼之间变成飞灰的火星。 四方攒动的人头稀疏了很多,与冰崖相近的几处石阶与洞窟之中,依旧有几个人在那等候,似乎在等待孤竹最后的大餐一样。接了孤竹令的江湖好手一一的步入孤竹冰宫,在正厅的外围坐定。 孤竹第九十八道,赐荆南郢教悬空毒经,取晋国栾氏无恨悔指,时限三年。 这一道孤竹令刚刚捧出,侍女尚未行至崖前,只见烛青剑柄微弹,寒芒轻扫。那侍女耳郭微颤,心知身后有剑风袭来,娇躯微躬,让过身后烛青的剑气,身形之迅捷,丝毫不亚于带李小和上峰的轻语姑娘。烛青身法极快,见侍女低头,立时从几前跃出,直滚到侍女脚侧,左腿扫她下盘,右手朝托盘轻轻一点,因为烛青身法迅捷,侍女只感觉脚下有人踢她,凝力在下盘,要与烛青一较腿脚功夫,却不想烛青一扫是虚招,手上才是真活计。托盘被他一点,那部毒经凌空向上窜了起来。烛青右脚踏起,左臂轻挥,将已经被秦中剑斩烂的那半截袍袖抖起掩住侍女双目,夺了盘中飞起的那本毒经。两脚一拍,凌空翻回了座位,烛青虽然年轻,然而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比飞豹脱兔还要机敏,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再看那侍女,虽然被夺了毒经,面上并无丝毫惊恐之色,缓缓转过身朝着烛青举手加额,上身下移,做了一个肃拜,然后微微起身,从容道:“烛公子如此所为,不像作客之道!”言语从容,毫无做作。 烛青眉头微皱:“尔等贱婢有何资格责备我!” 靳天羽与柳姑娘未动声色,秦中剑只顾着闷声喝酒,而东门傲、凤苍雷与郑子克却均不约而同的望向孤竹君。 孤竹君今日第一次将面色沉了下来,对着烛青淡淡道:“贤侄当知我孤竹的规矩。貔貅马车接送,上车饮孤竹十日破,十日未到孤竹,肝脑迸裂,尸化骨腐。贵客既到,崖下刮骨池解毒。登峰几许,各凭功力。孤竹出令,得者无兼。取令之时,必饮壶中寒月水仙,逾期未竟,魂飞魄散。此乃我孤竹向来的信诺,今日冰宫在座各位宾朋与我旧来熟识,便也不屈尊各位去受那貔貅马车的劳累,然而来孤竹易,犯我孤竹一诺却难于登天。”最后这”难于登天”四个字,孤竹君语气格外凝重,似乎听得到他紧咬牙齿的摩擦之声. 烛青此时面有惧色,似乎知道孤竹君认真起来的厉害,然而仍耍赖道:“世伯,这毒经乃是郢教细娘的绝学之作,贤侄我可很是稀罕啊,便让我开一开眼界如何?” 听刚刚的话头,孤竹君显然是要维持这孤竹冰峰的规矩,不容许任何人冒犯,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孤竹君对烛青的请求竟然丝毫不加拒绝,点头道:“可以!”言罢向侍女微微摆手。那侍女步履轻盈,来到烛青面前,将拖盘向烛青一送,烛青眉头拧成个疙瘩,朝着那侍女骂道:“你个贱货想干什么?”烛青不敢对孤竹君发火,反而对侍女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侍女淡淡的道:“孤竹一诺,无人敢违!取令如饮毒,饮毒如取令,二者不可分离,否则休想全身下峰!” 烛青望向孤竹君:“世伯?” 侍女不再理会烛青,转过身去,双目缓缓的将那些取了孤竹令已经上峰的武人扫视一番,从容道:“冰峰之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不守信诺的。孤竹君既能立诺于此,便有能力守住此诺,虽百千高手集于冰峰,何人敢造次,”侍女转回身对着烛青道“你不是第一个来孤竹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烛青鼻息嗤了一下,道:“我爹是烛然,整个武林哪个人不给他三分薄面,便是晋侯楚王,见我父亦需寒暄三分,更不要说我烛青只是要一本区区郢教的毒经,难道也要学那些武人低三下四的喝这壶毒酒?笑话!” 只见孤竹君不再看烛青,左手抬起,拇指食指中指三指微微一捏,似乎凌空之中有一粒微尘被他拈住,然而未及眨眼,仓促之间孤竹君三指突张,中指在上,食指与拇指圈成虎口形状,这一招三星在户正是无剑海烛然所创最基本的擒拿指法,只需将三指朝人的咽喉处一扣,中指用力便可断了人的呼吸。不过此招浅显易懂,早已流传江湖,不要说师父曾教过李小和了,各门各派入门的粗浅武学中都有类似这样一招。然而孤竹君手方抬起,在场众人顿时觉得罡风如潮,纵横冰宫,孤竹君雄浑的内力覆盖了整个冰宫,三道指风直狠狠朝烛青抓去,烛青面上的惊惧表明他也从未见过一招粗浅的三星在户可以如此凶恶可怖。双手一颤,那本悬空毒经早被孤竹君的凌空指力抓回托盘之中。 烛青似乎如受了惊的小鸡一般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不时还打一个冷颤。只有侍女拖着毒经与毒酒,缓步向崖边步去。 孤竹君面色如水:“看在你爹面上,不取你性命。” 第29章 冰峰豪赌 孤竹君将烛青手中悬空毒经取回,冰宫之中又回复之前的灯酒之欢。 靳天羽那冰晶般的羽扇缓缓摇起,闲适儒雅,淡淡笑道:“孤竹君这趟买卖好赚头。” “哦?”孤竹君凝重之色尽散,嘴角微笑一抹。 靳天羽道:“君囊有天下武学,当知晋国栾氏的悔指,无剑海烛然的桑中剑诀,北天神枭的抚月掌,以及阁下孤竹遗风谱,乃方今武林四大绝学,只需精通其中一法,便可以纵横天下,笑傲江湖。” 孤竹君笑道:“不错,栾氏乃是晋国上卿大夫,于江湖事并无争雄之心。十五年前神枭凭抚月掌打遍天下无敌手,将屏岳山棋子尽数取回。而后无剑海烛然剑诀大成,江湖上未闻敌手。看来靳先生对天下事果然了如指掌!” “抚月掌!”难道自己听错了,李小和心下顿时乍惊,这便是师父的绝学,好像小武也会,可是未下山之时似乎并未感觉有江湖传说恁般厉害呢。 在座几位听闻靳天羽对武林四大绝学的评论,都把好奇目光投向他,烛青面颊微微抽动,皱眉道:“也知道我爹桑中剑诀的厉害?” 虽然烛青猛力往自己脸上贴金,却根本没人理会烛青的话头,靳天羽微微咳嗽一声,说道:“其实天羽所言也无甚玄机。无非是您用一本楚南的毒经来换栾氏绝学的悔指,自然是赚头大了!” 柳姑娘也附和道:“是啊,如此不要说一年,便是给这人一辈子,让他先把这毒经练得百般精通,再去栾氏偷那悔指,也仍旧是敌不过对方!” 郑子克插嘴道:“不错不错啊,听说悔指有一招叫??????叫什么龙悔尤笑,似乎霸道异常,见者无不惊叹其撼天掣地之威力。孤竹兄我敢打赌您这次一定是撒了个空网,不会有鱼的!” 孤竹君笑道:“不错,各位所言孤之前亦曾念及,然而孤竹所求,并非取人首级,并不需与悔指传人动手。而这本毒经之中,天下千万奇毒,皆有记载。不要说肠穿肚烂,腐骨蚀筋,便是晕厥麻痹,忘我失忆的毒药,亦皆有记载。只需选择其中一二,略加练习,便可成功将悔指指谱偷出,又何来不成之说?” 听孤竹君所言,李小和反倒觉得他所言极是,巧智为上,力敌为下,不能力敌者,可以智取。不禁自言自语道:“不错,天下事并非一味以力取胜,不管武功再高,若不知使毒的技巧,亦难以防备这些奇门毒术。” “哟!许久无言的李公子这时候倒是与我等见地不同,看来这一阵你是支持孤竹君咯!”那柳姑娘几杯过后,面色泛红,言语便多了起来。 此时李小和瞧她,妆色淡雅,无丝毫耀目夺人之宝器,却与几位男子高手间谈吐自若,既无小家春闺那份做作,又不若红尘飘萍那般放荡。雅致之间隐隐似有傲节,瞬间流露出些钦慕之意。 李小和拱手道:“仙子嘲笑了。晚辈只是碰巧路过,有缘与各位仙宾高士再次雅聚,自知言语粗俗难入尊听,见识浅薄莫当法眼,怎敢妄言。刚刚一时语失,仙子海涵!” 柳姑娘道:“无妨。本姑娘少时贪玩,爱与江湖各位打闹则个。动辄有过激之举,也是一时兴起而为。今日见小兄弟为孤竹君助言,我便偏是要与你唱反调,较量较量!” 李小和心想,这冰峰上,不仅都是一些武功高强之人,也有很多行为乖张独特之人,这柳姑娘言语中说是要与自己较量较量,保不齐一会儿出招没有深浅,把自己随手杀了也不好说。 于是眼珠一转说道:“是否与我做对,自然是仙子您的自由,然而这较量二字,若是如刚刚烛青兄弟动强论武,不要说我手臂伤痛未愈,便是无伤在身,也万万不是功夫名扬江湖的仙子您的对手!” 郑子克闻言笑道:“小子,你可是把柳仙子瞧低了!这席间哪个不是江湖上有些身份的人,在孤竹君面前真能说动强便动强!” 柳姑娘道:“这小兄弟聪明得很,居然先用话封我的招,他这一说好似我若出手,便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柳涵听将酒樽一晃,斜倚着几案白了李小和一眼,道,“其实我本自不想与你动手的,可是你却讽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今日天下英雄在此,若我真的如你所愿不杀你,反倒是让你占了口舌之峰,他日传扬出去岂不被江湖耻笑!” 李小和自作聪明以为言语之利可以化险为夷,不料柳涵听脾气倔强,听出以言语封她的招,便更加要动手来,反倒是李小和弄巧成拙。 不过想来也是,这柳涵听能成为孤竹君座上贵宾,自然不是江湖草莽。言辞举止,自然有自己的分寸。李小和一介晚辈,竟然先她所为而言,无论她是否按李小和所言行事,外人皆会以为她受了李小和言语影响,在她看来当然是极致的讽刺了。 郑子克虽然嘴滑,为人倒还不错。见李小和不言语了,立时打圆场道:“我等怎会不知仙子的手段,何必与这小子一般见识。若真的要压压这小子锐气,根本无需出手较量,仙子圣手何不与他赌一场胜负,也免得江湖上背后说娘娘您不大度嘛!” 那柳姑娘娥眉微蹙,言道:“看来你这狗头又有了奇思妙想!说来听听!” 郑子克言道:“此道孤竹令便要投下,不若就此令设一赌,如何?” 李小和是听得一片头大。 原本席间杀气弥漫,那边烛青面色一直如参半黄土一般,尤未复苏,而秦中剑闷酒不停。这边郑子克一提此事,反而把大家的兴致引过此处。孤竹君虽然威严不减,却也好奇问道:“如何赌法?我孤竹最喜做公!” 也不等李小和答话,那柳涵听先对孤竹君道:“此事容易,李公子言以毒经取悔指乃可行之策,我觉不可行。那我们便赌一赌崖下是否有人敢接这一道孤竹令!” 郑子克闻言拍案叫道:“妙极!此刻悬念萦头,然片时立见分晓,刺激,有趣。” 李小和不知他们这些高手怎么竟然还有如此童心,孤竹夜宴,高手如林,崖壁相争,血海飘零,于自身来说如此险境,尚不知今日如何得脱,竟然这女子又要打赌!见李小和犹豫不言,那边柳姑娘倒不急于发问,双手捂住七弦,反倒是对孤竹君言道:“孤竹君,你便是乐意做公,这小兄弟却不敢应赌,多半还是一个扫兴!” 李小和今日本自不愿与人争高下,然而柳涵听竟然不依不饶,心下有些不平。却听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孤竹冰峰,向来凶险无匹。上峰难,下峰更难。夜宴之上你武功最弱,一会儿若有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尔必然吃亏。若欲保全性命,安然下峰,此刻实乃天赐良机。柳姑娘与汝打赌,如若能够因此取她些许物件,少顷若有杀伤,她不看人面看物面,也需护你三分。”此语苍劲分明,显是东门傲传音入密,单单说给李小和听。刚刚尚欲仗着一时意气推辞这赌局,此刻却觉得东门傲所言极是有理,心下感激不尽。 便立时反唇道:“晚辈这些时候不出声倒不是怕了柳仙子。说到赌局,晚辈虽不曾经历,却也略有耳闻。逢赌必有资,区区不才,此处尚有铲币四百九十六,不知前辈用何物来与我一赌高下啊?” 柳姑娘见李小和愿意与她赌,嘴角淡淡一笑,回转身来,二指弹弦,两声轻拨徵音转宫,应声从她身侧有二物飞至李小和几案上,不是他物,正是开宴之前他抛出去为柳涵听抵挡郑子克剑气的两枚铲币。“四百九十八!这点钱好稀罕吗!” 什么意思,李小和心中一怔。 回手轻拂,宫音跳动,于商角之间回荡。“身无他物,若我输了就把这琴送你。” “什么?” “哦?” 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惊讶! 郑子克道:“仙子您这宝贝???” 靳天羽冲李小和一笑:“四百九十八文钱赌涵听古韵,比孤竹君还有赚头!” 柳涵听嘿嘿冷笑道:“我的涵听古韵,自然是不世奇宝,拿来当赌资未免显得过于招摇而太不惜珍。小子你若敢接此赌局,便要拿出些真正值钱的东西来!” 李小和心道:这难道还不算值钱,我身上就这点钱,你是江湖高手,举手投足杀人于弹指,取财于瞬目。我一个穷小子,只花钱不赚钱,这点钱也是师父给的全部家当了! 见李小和不语,柳涵听又道:“若是不愿赌,我也不强人所难,何必拿这区区四百九十八枚铜钱来蒙混!” 只见她回身向前,面色突转豪迈,单掌轻拍桌几,所有盘爵一一震飞。众人双目闪烁,她右手托琴,单臂平伸,整个琴身在她掌上旋转飞舞不停。猛然间右掌抽回,古琴直落几案,碰撞之下,琴弦铮铮长鸣不止。 见她豪气顿生,而言语之间句句暗讽于李小和。她虽武功高深,瞧年纪却也甚轻,若不接此赌局,倒是被她这小姑娘笑话。李小和心中倔强顿生,脱口道:“区区后生本无长物,眼下之势,若要我再找出值钱之物,于我来说唯有贱命一条可以一赌,不知姑娘可瞧得起?” “哟,再不是奶声奶气‘仙子仙子’的叫了,改口称姑娘了?可是心中有怨气不服么?”柳姑娘此时倒是抓住话头,向李小和逼问!只是那边郑子克微微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心说这叫仙子怎么就奶声奶气了。 “不错,心中不服。武功不如你,但气魄不输于你这小姑娘!”李小和压抑了许久的豪迈之气尽数爆发,原本想在这孤竹冰峰之上见机行事,寻找小武,此时刻各路高手也不留情面,做那苟且之人倒不如豪迈一回。 现下李小和也是全然不顾东门傲教他的护身法门,本想与柳姑娘打赌借她一身奇功护自己下山,不料此时竟然先把自己的命送上赌局。 柳涵听也不客气,见状将素绣裙向后一摆,扭头凝目视李小和,飒爽神姿,嘴角微笑软声道:“既如此还望大侠让小女子一分!” 透过她的香肩,靳天羽在身后亦是面露微笑。似乎心中有所盘算。再回视柳姑娘,目色澄澈,诚恳之极,根本不像一个武林高人,倒是个顽皮的小女孩。 “何为让一分?” “便是一赌到底!”柳姑娘道。 “何为一赌到底?”李小和奇道。 “今日若有人接此道孤竹令,便是我输一招!琴便交于你。然而我们赌的不是谁敢接此令,而是谁能任此令!”柳姑娘道 “有何区别?”李小和面色凝重。 “若三年之后,接令人未能为孤竹君取回悔指秘籍,归根结底仍旧是我胜了,到时候我不仅要拿回我这宝贝的!还要履行赌约,取你性命!”柳姑娘这句话倒是淡淡吐出,寒寒而至。 “若今日我胜,姑娘不怕三年之后我逃到天涯海角,让你寻人不到?” “多此一问,我柳涵听找不到的人,当世怕也不出十个,凭你?” “哼,既如此愿奉陪到底!”不知此刻自己由哪里来的这份豪气。被郑子克的极侠之道论晕,被栾乐的神箭射伤,被凤苍雷这莽夫嘲笑的李小和反而在这样盛大的孤竹冰峰上不愿屈服的倔强撑着,竟拿性命与柳姑娘赌起来。 见李小和答应下来,柳涵听转身向孤竹君屈膝一礼,孤竹君点头应和,又转而望向李小和,李小和昂起头,目光故意瞪向孤竹君侧后的玉柱顶,口中道:“孤竹一诺,人神莫伪。吾今日一诺,也当如此!” 孤竹君见赌诺已成,转向冰崖边捧着托盘的侍女从容笑道:“玉翎,去吧!”然后右手向身后轻摆,示意下一位侍女先不要出下一道孤竹令。只见那名叫玉翎的女子左手向外送出,右手掌力轻轻推出,托盘飘飘摇摇的向崖下落去,很快便被漆黑的夜色吞没。 孤竹君言道:“刚刚二位打赌,我从中做公,不便多言。此事实在也是我一直以来未能达成之愿。五年前我以孤竹绝学寒月天啸真气发此令换栾氏悔指,曲沃东门焕在冰峰之上,剑败五服十一派高手,本以为辅以我孤竹真气,必然可以打败悔指传人,不想逾期未有结果。追溯宗谱此人应是与东门老先生关系匪浅!” 东门傲眉心紧皱,摇首叹道:“不想孤竹君还记得此事。东门焕正是家兄。当年他可算是孤竹的常客,几十年来从孤竹习得的武学不可胜计。我东门氏在江湖中原也是个籍籍无名之门户,竟不想靠着家兄的奔波,我等也从他身上习得了孤竹的许多武学,身兼各派的拳脚刀剑,竟然短短几年东门氏也屹立于武林群雄之中。” 然而他又神色又立转沮丧:“五年前他从孤竹回来,受了很重的伤,他说这次连败五服十一派高手,才得到了孤竹独门内力,凭自己的悟性,定可习之有成,假以时日,夺取栾氏的悔指,让我东门氏亦可以傲视武林。当时他已能连败十三派高手,武林之名不在列位之下,可惜的是,毕竟江山秀丽惹人,却也葬了无数英雄。” “恩,我秦中剑听过东门焕这人,闻听此人剑法兼各家之长,只恨未能与他切磋。平添遗憾。”秦中剑这时插了一句。 第30章 栾氏悔指 秦中剑提起悔指旧事,亦勾起东门傲的回忆,此乃是又一天下奇人。 东门傲叹道:“毕竟栾氏乃晋国六卿,族中不乏奇智诡谲之人,然而临阵御敌,却只以箭术闻名。我东门氏世代居于曲沃,曲沃乃晋国大城,又是栾氏封地,故当年家兄亲登栾府讨教,想先一探虚实。栾公常年于新绛觐见晋侯,嫡子栾黡亦在晋廷供职,便留一庶子于曲沃守城。家兄只想试探武学,便想于栾府直接讨教栾氏武学,无非几招切磋,胜败亦不至于伤及性命,便也未做其他准备。当年我陪同家兄而去,观那庶子之面,双颊细长,广目阔口,隆鼻玉柱,面相极是端正。不过他面皮白净,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谈吐虽然有大家气派,却无法从声气中听出他的内功家数。我与家兄皆想他一介庶子未必能得栾氏什么正宗武学。” “恩!”靳天羽朗目流转,羽扇微震,“鄙人在晋廷供职多年,却亦不知栾氏还有如此高人!” 孤竹君道:“然而栾武子何等权谋,智灭三郤,乃是百计无失之人,能把整个曲沃交于这个庶子,自然非寻常池物。” 东门傲道:“苦在我等当时便未想通此等关窍。也是急于得到栾氏的悔指,昏了心智,当时家兄只念着从那庶子口中套话出来,更让人称奇的是家兄与他言语了一个时辰,那庶子对家兄所问之事竟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门傲略一停顿,自己缓缓斟满酒爵,仰头痛饮而尽。李小和听得兴起,赶忙问道:“如何?东门老先生,那人既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岂不是好?” 东门傲一掌拍在桌上,恨道:“你这孩子,不知江湖险恶。” “哦?莫非栾府已有埋伏?”郑子克奇道。 东门傲道:“当时这小子言语如此笃实,让家兄也起了疑心。亦如子克兄所言,便以为此人恐怕在栾府内外早已安排人手,只是借与我等谈话拖延时间,便于埋伏布置。于是家兄向我使个眼色,我自然会意。托词回门派,而后将门下十几个好手悉数带来,接应家兄。” “恩,原来是这个人!”靳天羽羽扇轻挥,朗目直逼天外,似乎自言自语道:“若是这个人,东门先生兄弟此次必然吃了大亏。” “废话,他自己早说兄长死了,当然是大亏了!”烛青终于在众人之中插了一句嘴。 靳天羽并未理会烛青的无礼,华服尽展,羽扇轻沉,抿了一口酒。 孤竹君亦叹道:“想必非一条性命之易!” 东门傲道:“孤竹君所言极是。靳先生猜到此人,想他行事手段,老朽真觉往事不堪重提!”言语之间似有老泪零落,又好似垂暮英雄忆起当年无奈旧恨,切齿之痛,竟无从得伸。 李小和只听得好奇心大胜,见他忽然表情如此,竟也感同身受,心下也好一阵酸楚,不自觉站了起来,握着酒爵的右手微微抖动的问道:“究竟如何,究竟如何?” “那日我等赶回栾府,已经是一炷香之后。我们怕被人发现,从后墙跳上屋脊,蹲伏在栾府大殿之上。我打发随来的人手去四下里仔细搜寻了一番,一个兄弟斐仲山回报我偌大个栾府,除了内堂几处女眷在嬉戏纳凉,并无一兵片甲。更不要说埋伏了!” 东门傲又道“我们几个在屋檐外墙上站住要害地势,此时反而是我们将栾府包围埋伏了起来,我心下暗喜,若家兄问不出悔指的指诀,便可以一举擒了这小子,亦可以用来交换指诀。岂料脚下大殿内那栾氏庶子却向家兄道‘悔指八式,应和着伏羲八卦,每一挂的第六爻对应一招悔指。刚刚为君演示的七招分别对应着坤、震、离、坎、兑、巽、艮。’但闻家兄接道‘栾公子,你刚刚演示的这七招悔指,招式往来既不比烛然桑中剑法毒辣,也无北天神枭的抚月掌变化灵活繁复。恕我冒犯,这指法无非就是随意的指点几下,似与江湖三四流武功相比还不如!’” 这时后座取得孤竹令的一干众人尽皆听得聚精会神,心中一想或许旋即便可从这老者口中探知悔指的一二,无不是双眼如铜铃一般。有的甚至很力的向喉咙中吞着口水,然而又怕因为这咕咚一声错过了东门傲的重要信息,赶忙又向着这边探头过来。 郑子克又道:“莫非这栾公子识破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安排,表面上敦厚笃实,实际却并不是悔指的招式?” 李小和接道:“没错,此人抑或只是随便用些招式打发打发人,不愿将祖传功夫示人,令兄东门前辈觉得无趣也就走了。” 柳涵听凝眉反驳道:“栾氏偌大一族,会随便用些三脚猫功夫冒充自家绝学?也不怕丢了江湖脸面!” 一时间李小和自觉语失,胸口似被塞住一口气。 东门傲道:“当时我想不仅仅是我兄弟二人,便是冰宫之中这大多数兄弟,若是在场,也必然会如柳仙子这般所想,他应该不会置栾氏的威名于不顾,随便用些三脚猫功夫应付。家兄当时所言也暗含怀疑那栾公子之意。然而我早已疑心顿起,他栾府上下除了内府女眷,并无其他甲士,家兄头脑也是绝顶聪明的,若是被他识破这七招并非悔指,索性掳了栾府上下一干人等,那栾公子不是弄巧成拙,不仅自己被擒还连累全家受辱。想到此处我想这栾公子定然是另有打算。方要设法通知家兄,却不料那栾公子言道‘你再看我这最后一招龙悔尤笑如何?’” “龙悔尤笑?” “龙悔尤笑?” 郑子克与凤苍雷同时开口。 “你见过龙悔尤笑这一招?”郑子克抢道。 东门傲此时依然平静许多,言语顿挫,说道“不错,那一招的确是龙悔尤笑,我在殿上,透过屋瓦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招那栾公子身手倒是迅捷,两脚平分,双膝微弯,右臂垂下。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如剑的右手双指,轻轻朝自己两脚之间,身前一尺处的地上一点旋即收回。平淡无奇,更不要说伤人了。此时八招尽数演过,皆是毫无威力的功夫,家兄心知这小子是有意戏耍自己,故意嘲道‘这就是栾氏的龙悔尤笑?人皆曰见龙必悔。若非天上真神,无人能接住这一招龙悔尤笑,所以见此招必死,而死前能一睹如此绝世一招,势必心满意足而笑。岂料今日一见,却可以将此天下之大惑浮于大白。’” 当庭众人,再无插言之音。孤竹君凝目,靳天羽侧耳,柳涵听隐隐压住琴弦。但闻东门傲道:“那栾氏公子依然言语稳重,并无少许失了方寸。谈吐淡定的对家兄道‘刚刚君言北天神枭的抚月掌,烛然的桑中剑法都厉害无匹,他们可是也曾如我这般为你演示了一遍?’家兄道‘并无此事’。栾公子道‘然君怎知抚月掌、桑中剑法不是浪得虚名呢?’家兄接道‘何须演示,当年曾与他二人亲自过招,旧伤犹在,怎能不历历在目?’栾公子道‘既然如此,君未与我过招,未见悔指真龙,又怎么能笑,怎能知我悔指是浪得虚名!’” 孤竹君道:“此人一语双关,这一‘笑’字既指令兄嘲笑栾氏悔指,又指令兄见龙必笑,恐怕难免动手了!” “孤竹君明见。当日言语至此,家兄心中明了,这栾公子刚刚定然是用些其他功夫戏弄自己,转瞬之间双方便要翻脸,家兄立时退了两步,下盘站定,朝周遭扫视了一圈,我心知他是怕中了周围的埋伏,若是单打独斗怎会怕这样一个年轻竖子。此刻我也已盘算清楚,只要家兄动手,我便跃下正殿助他擒拿此人,其余好手掳了栾氏家眷。” “祸不及妻女,掳人家家眷非大丈夫所为!”李小和虽然敬重东门傲,却也不敢苟同此行。 郑子克和烛青闻言俱皆瞪了李小和一眼,似乎怪他打断了东门傲的言语。 东门傲道:“小兄弟你这话不错,不过那时候被名利蒙了眼睛,却也不管这些了,被人识破时若不能一鼓作气,以后便也没了机会。” 东门傲接言道:“那栾公子见家兄摆出临敌之态,却也不紧张。淡淡道‘东门氏常年居于曲沃,近年来蒙孤竹垂恩,日渐光大。你我本是河井无犯的近邻,他日若我栾氏有借力之时,也必然着落于尔东门世家。却不料今日我栾氏尚未发难,而东门氏竟然妄图我栾氏的悔指绝学。’‘果然是在消遣老夫!’家兄偌大年纪,闻听对方早已识破自己的盘算,却又不断敷衍,心中自然怒不可遏。那栾公子依旧淡然道‘这却是冤枉了。区区在下这几个时辰为君所演招式并无一处虚假,反倒是君不守信诺,心生歹意,教令弟着人伏于殿上。’家兄故作惊讶问道‘此言何意?’栾公子当时竟然对周遭了如指掌,言道‘西北角左檐一人,轻功甚高,踏瓦无声;正脊西侧鸱吻下伏一内力精纯高手,气息深缓;东南、东北檐角蹲兽处各有二人;北宫墙端伏一人;正东夹弄中一人;南侧门角掩映,一人;内府侧有一人,步履甚微,似准备对女眷下手;吾头顶百会穴正对处一人,从内息运转来看,当是令弟。’” 言及此处,在场众人除了孤竹君、靳天羽早已猜出此异人之外,他人无不呆若木鸡,张口立听。 东门傲接言道:“家兄此时早已明了眼前这位必是栾氏高手,心知对方已然识破自己的计划,反而担心我等被擒。竟然也不顾一切喝令道‘傲弟,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我等闻言尽皆踏破大殿天瓦,除了内府一人外,这八个人从天而降,心想无论你武功多高,也难应付我们九个高手围攻。那栾公子竟然也不急于出手,依旧从容言道‘全府上下,虽无只兵片甲,然护整府周全,我一人足矣!’言罢仍旧是刚刚那一招龙悔尤笑,双指如剑,迅捷的点向自己脚下身前一尺处。” 李小和惊叹道:“八九个如老先生这般的高手围攻之下,这栾公子也能取胜?”言语之中大有怀疑。 东门傲无奈的摇了摇头,言道:“临死方知江湖人所言决计无虚。依旧是那一招笃实无华的指法,在我等掌风刀剑临于他头顶时,顿觉他周身源源不断狂浪般的内力凝于指尖激射于地上。而指力在如此近的距离被地面阻回,立时化身为道道真龙环绕着他蹿升天际,身侧四人立时被那反弹而至的指力天龙穿胸而过,当场气绝。由于指力刚猛霸道,天龙飞升之时所含内力兀自相互激撞,周身四野尽如苍龙般狂啸,亦或是一个绝世高手独步天下的狂笑。那种声威无限煊赫,震耳欲聋,此生从未听闻,想必整个曲沃城都能听到。然而在我看来,只那一瞬便失了一切斗志,只是双眼紧闭,在想何时会被这无数天龙穿胸而死。” “龙悔尤笑,果然有如此霸道的威力?”早已听傻了的凤苍雷呆呆的问道。 东门傲冷冷道:“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栾府大殿东北角被他的指力震塌了大半,屋瓦檐尘兀自不断飞落,时不时还夹杂着砖石碰撞的声音。所有九个人七个已经当场毙命。家兄挡在我的身前,才得以保我一命。眼见他胸前一个大大的血洞,口中不断流着鲜血,喘息道‘早该想到,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然有诈,想我??????东门焕,纵横江湖三十年,却不料??????却不料是如此结局。’那栾公子依旧十分淡然道‘你早该想到的不是这些,而是知道了这么多栾氏的武学,怎么可能让你活着走了。’我心知家兄如此伤重,必然是不能活了。” 东门傲不禁幽幽叹道:“为何栾府上下未有只兵片甲,只因为这个人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怕。当时那栾公子听闻我这般言语,竟然第一次笑了出来‘非也。稍后君回到府上便知分晓。’我本以为必死,不想他竟无杀我之意,大感意外。而他却缓步向后堂步去,喃喃道‘若无一个活口,江湖怎有人知龙悔尤笑!哈哈哈哈????’那份狂笑与刚刚的天龙之笑声威极似!” 靳天羽闻言暗暗点头,扇柄在桌几上轻轻一点,道:“若所料非虚,此人定是趁东门先生将好手约出之时派兵围攻贵府,兵车之下,难有生迹。东门先生回去时,想必是满目狼藉,四野烽烟,烈火早已将你灭门了吧!” 东门傲此时已经欲哭无泪,龙钟之态再忆当初惨景怎还有心力道出,亏得靳天羽将当年旧事片语揭出,也免得他再将当初惨状重历一遍。东门傲只口中颤声道:“靳先生你莫非当日在场,与你所言竟无分毫之差!” 靳天羽道:“汝刚刚言此人为人不凡,天羽便知其姓名,若是他有意泄露栾氏招式,必然伏有后招,联想当年曲沃东门氏灭族之说,便也猜到了!” 此时东门傲所言只听得李小和心中起伏不停,江湖险恶之处,便如沧海怒流,瞬目之虞,旋即灭族。以致他紧张得脚下竟然都不敢挪动半寸,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招来杀身之祸! 那边凤苍雷又道:“原来东门先生现在四处奔波,也是源于此处。刚刚听孤竹君和靳先生言猜到此人是谁,却不知可否见告?” 那东门傲也立时气血上涌,编起小辫子的胡须微微前翘,显是有些激动:“还望孤竹君见告!” 只见孤竹君与靳天羽对视一眼。靳天羽微微点头,旋即星目流转,羽扇翻飞,飘荡于孤竹厅堂之上,宛若苍空北斗,又似碧海悠蝶。起落处内力自扇柄四下激射。地下着力处冰花飞溅,众人早已看呆。少顷袍袖轻拂,羽扇收回。仙姿依旧,雅致尽显。羽扇于掌中轻摇,抬眼望处,冰花尽被羽扇和风内力驱散,当庭两个桌几大小的巨字雕在冰面之上“栾枫”。 “栾枫?” “什么人啊!” “是啊,谁是栾枫!” “不知他是何人!” 四下里所有人都甚为莫名。孤竹君道:“这个人并不多在江湖走动,甚至有人说他从不出曲沃。便如同我永不离孤竹一般。”此时四下的猜测和议论顿息。 孤竹君继续说道:“也正为如此,当年孤得知东门焕先生毙命栾氏。料知悔指传人名不虚传。第二年又以胡天飞絮掌法与寒月天啸真气两本秘籍一并发令。此令为延陵派欺山子所得,此人乃延陵季子嫡传弟子,舞得一手好公子扇,武功并不逊于东门焕先生。然而不出半年白鸽传讯,延陵欺山子毙命于曲沃城郊,四肢折断,胸口血洞大开,自然他先我的毒而死,必然也是无法完成此令了。那时便已知栾氏悔指传人身在曲沃,武功卓绝。” 孤竹君对冰峰来客淡然的描述当年经历,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之意,似乎取令,杀人,夺秘籍都是天经地义的交易一般,没有谁是谁非,也没有同情悲悯甚至朋友情谊于其中,只有他的孤竹一诺,如若未能完成信诺,便只有身死以谢此诺。东门傲此时也不顾孤竹君是否还记得昔日与东门焕的交情,只期待能够从孤竹君口中得知更多一些那栾枫的消息。 第31章 涵听古韵 众人在孤竹之上,听闻东门傲所述,均暗自叹息其不幸遭遇,又惊讶栾氏竟然还隐藏如此高深莫测之人,可惜世间却少有传闻。 孤竹君说道:“正因为这栾枫实在厉害,及至三年前发令前夕,孤亦为此事犹疑难决,须知我孤竹富有天下九成武学,无论指力腿法,掌拳刀剑,奇门五行,应有尽有。而我孤竹出令,虽不说十事九成,却也有半数可达,不想连年两位高手身死曲沃,而孤传出的两本秘籍也均是孤竹绝技,虽不比悔指,抚月掌这些武学名头响亮,然而练得精纯,亦是独步天下的不二武功,怎料这两次发令竟然都如同石沉大海,实在让孤一度苦思于究竟何种武功何样高手方能败栾氏,得悔指。” “想必孤竹君这次是出了极度丰厚的酬劳才聘到高手!”李小和好奇问道。 “不错。第三年,孤以孤竹二十三绝学换一悔指,内含胡天飞絮掌、寒月啸天真气、踏霜步法,剑岳秋翎指,怒特掌等二十三项孤竹绝学。”闻听此处,周遭那些摘取孤竹令的江湖客一个个哈喇子都要流了下来,李小和心想,观刚刚孤竹君出手,那么粗浅一招三星在户,若非手下还留着情烛青早就丧命了。莫说二十三项绝学,哪怕是学会了其中一门绝学,武功也可以列在当席的佼佼者了,烛青,凤苍雷之流自不必说,就是东门傲,秦中剑也可以一较高下。 此时却听站在冰崖边的玉翎突然插嘴道:“却不料这次是笑尽了天下英雄。” 孤竹君和颜道:“玉翎不得无礼!” “主人,这三年来都没人敢再接悔指一令呢!”只见那玉翎小嘴撅了起来。 什么!李小和顿时觉得脑袋有点麻,瞬间似乎胀大了一圈的感觉。三年都无人接这一令了,难怪那柳涵听要与我打赌,这不是摆明了要我的命么,东门傲这老先生怎么也不提醒些个。 李小和此刻抬眼望向他,见他刚刚的悲怆之色已经平复了许多,这时候瞧见李小和眼巴巴望着他,他那浑浊双眼反倒是故意避开了。好似在说这时候望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你去赌命的,是你自己见好不收,非要热血攻脑与人赌命。 孤竹君亦道:“不错,三年来并无人敢再挑战栾氏悔指。所以今日我想以毒攻出奇,或许有英雄接此令!” 李小和此时已经无心再发一语,手中握着斟满的酒爵,脑子里乱七八糟。这峰上的人都是武功奇高之人,杀人毙命只于顷刻之间,眼见这一赌必输无疑,她会不会一时起恻隐之心留我一命,似乎不可能。毕竟那些高手就如同侯门大公一般最在意自己的面子了,更不要说现下里赢了自己呢。 李小和这些时候只有侧耳听着那托盘下落的声音,心想只要一听到托盘投入崖下刮骨池水中的声音,也就是自己小命不保的时刻了。 这时候却听身侧的柳涵听起身道:“李公子,许多时候过去,还不见回报。想是峰上的高手都不愿接令,很快那托盘就要跌落谷底了,你还有何话说?” “我??????我!”李小和平生也经受过几次危险的时刻,但是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命丧他人之手。不过眼下自己也心知临死,那平日里嘴上锋芒,豪迈心气也到了最后的时刻。可是终究还是担忧着自己的性命,乱了思绪,嘴上张张合合竟然吐不清楚半个字眼。总是心念着刚刚大家还好好的同席吃喝,该不会立时就翻脸杀命吧。然而看着烛青刚刚险些被秦中剑削去双手,自己倒也安心了,一听到托盘入水,便只需看清楚柳涵听用什么招来杀自己,也算是死前无憾了。 柳涵听见李小和结结巴巴,更不像刚刚那般精神的与她斗嘴,笑道:“小子,怎么说不出话了?不是口口声声说武功不如我没关系,气魄不能输,怎地还未见分晓你气魄已没?” 脑子里虽然一片乱乎,却把她这嘲笑听得真切,李小和怒道:“哼,等下但凡传来孤竹令投入刮骨池之声,便可出手取我性命。大丈夫生死豁达,岂可受尔等讥诮!” 只见柳涵听抿嘴一笑,妙目流转。猛然间面前浮现出那位栾氏少女的面目。郑国郊野,兵车之上,那样如玉似月,那样温婉圣洁,便如同今夜的孤悬嫦娥,又好似四散飞舞的剔透冰晶,本以为此生悠长,尚有与她见面的机会,不想这须臾便要毙命此地。 人之将死之时,反而忽然会置生死于度外。李小和猛然忆起,来孤竹一趟尚有许多疑问未脱,不可糊涂死去,尤其是小武的下落,各大门派被掳劫上山之人不少,须得弄个明白。索性站起身来朝孤竹君一拱手道:“孤竹君在上,李小和今日命在须臾,想问明孤竹君一事,近日来江湖传言孤竹冰峰掳劫江湖弟子,许多门派弟子莫名失踪,无忌山庄庄主郭父便是在我眼前被人劫走,而此事已经有人查到是孤竹所为,小和将死之时,想就此事得孤竹君答复!” 李小和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具有惊骇之色。莫说那些得了孤竹令在侧殿饮酒之人,便是这八席贵宾之上,也有不少人凝视着李小和。 冰宫之中宁静片时,忽听一直说话不中听的烛青来了一句道:“你这小子也不睁开狗眼看看,这孤竹冰峰上为何要掳劫各派弟子,每年上冰峰之人,数不胜数,貔貅马车应接不暇,哪里还有工夫出去掳劫各派弟子,”他一声冷笑道,“也不知是谁查到了我孤竹世伯劫人,笑话!” 李小和道:“上孤竹冰峰者,乃是为了接孤竹令。但是掳劫各派弟子,并非一定是要这些弟子做事,或许借以要挟各大门派也说不定!” 李小和这时候说话也没了顾忌,将思虑所及,尽皆道出。 柳涵听骂道:“真不知你这小子是多智还是少谋,似这种掳劫各派弟子的无聊勾当,便连郑子克这种人都不会做,而且武都剑门秦掌门就在列坐,他自己门派的事怎会不清楚!想必你这小子是瞧着自己马上要赌输了,便想寻个话头套上孤竹君,好为自己续命!” 李小和登时否认道:“那自然不是,我见过郭父被孤竹马车带走,想是那秦掌门的弟子尚未受掳掠!” 秦中剑默默的向李小和摇了摇头,示意他所言乃无稽之谈。 孤竹君见李小和仍旧一脸倔强,和颜悦色道:“李公子,此事正如柳仙子所言,在座列位谁会掳劫别派弟子?那一些人来我冰峰,岂不是自添浊气么。郭父的确是玉梦那小丫头掳过来的,实在是因为他乃是江湖上第一个敢欺骗我孤竹令的人,拼得自己毒发身亡,也要仗义行侠。” 李小和毕竟与郭父相识一场,关切道:“那郭老庄主你作何发落了?” 孤竹君道:“孤无非要他手中棋子,玉梦替我拿回棋子,孤赐予他儿子驽马之血,两不相欠。然而此事并非郭父自己上孤竹冰峰交差,按孤竹一诺,不能给他本人解毒。十月初七之前,必然要毒发身亡,想必他此刻已经卧床不起了!” 李小和两只眼瞪得大大的,无话可说。眼前这位孤竹君看似慈祥和蔼,然而做事铁面无情,处处皆按孤竹诺言所行,但有些许违背,必然身死无疑。或许这才是孤竹一诺能取信江湖的原因,才是无数江湖客愿为孤竹奔走的原因。而刚刚他对烛青手下留情,看似冷若冰霜,按他行事原则,应当是给了烛青老爹好大一个面子了。 李小和此时对眼前这位孤竹君有些敬畏,又有些骇然。 呆立片时,忽听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心下咯噔一震,知晓这必是托盘跌落刮骨池的声音,脑中一阵晕眩,只见柳涵听立时五指如钩,向他头顶抓来。 临死之时,方知这世人所言什么回忆都是骗人的,只有一片空白的脑海在那里静静等待,刚刚还想看清楚她的招式,此刻却早已将双目紧闭,唯独待死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片时,头顶的掌风已消。不知为何,也不知此时睁开眼睛会是何景象。但闻孤竹君笑道:“李公子,快睁开眼吧。” “没唬住他,竟然输给这头倔驴了!”只见柳涵听噘着嘴,把她那只宝贝的古琴缓缓送至李小和面前。 李小和兀自惊诧,呆呆的接过古琴,却仍不明所以。但见一侍女从崖下引着个年轻人缓缓走上冰峰。孤竹君道:“接悔指令者,酒菜与列位贵宾同!”此时方知原来已经有人接令,心中暗自侥幸有人替自己暂解一时之围。 孤竹君又问道:“跌落刮骨池的是哪派的?” 侍女回道:“巫南派楚古巴!” 孤竹君道:“楚南毒教,总喜偷袭!” 回转面目对李小和道:“武功之流皆不论,然这一诺如命的脾气,我孤竹喜欢!”遂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李小和见孤竹君敬酒,心下惶恐,赶忙举杯应和:“多谢孤竹君!”左手抱着琴,右手干了一爵。 柳涵听白了李小和一眼,悻悻地坐了回去。李小和见那古琴,旁边大篆文刻着四个字“涵听古韵”,字边十三韵脚明晰,琴身上古秀蜿蜒,香雾缭绕,即便指未触弦,却也有余音盘桓,似有上古伏羲之魂在琴弦之间荡漾,让人神思清明,大有陶醉万物之意。 李小和也是琴音大家,一见如此宝物,比及那西海流沙盘龙柱,蜜蜡精工都强过百倍,这显然是稀世珍品,能奏出上古仙音的好琴。不禁口中赞叹一句:“真是千古一韵尽此弦!”赶忙仔细的将琴系在背上。又斟了一杯,向柳涵听道:“姑娘,在下侥幸一时小胜。定然如自己生命般珍视此宝,姑娘如若需要,随时可以向我来讨取此琴。” 那柳涵听也不应他这一爵酒,双眉向上一耸,冷冷道:“讨要自然是要讨要的,那边那个接令的小子死了的时候,就是我去讨要的时候,”说着素手又轻轻拂了下腰间的猛禽配,讽刺道“瞧你刚刚几句话,似乎是个行家。不过我劝你一句,就你那功夫,也不指望你视此琴为性命了,你把自己保护好,三年之后等我去杀你即可,莫要如今日好强逞能,送了自己小命是小,失了我的涵听古韵,便死一百次也赔不起!”说着白袖轻拂如流水,转回自己座去。 李小和连连点头,朝柳涵听所指方向望去,八席之外,侧殿之首,有单独一座,一青年端坐几后,独自淡然饮酒。那人周身被鲜血染红,本自一身皮袍此时已经红黑相间。此人眉清目秀,五官精致,李小和凝目望去,心下顿增一惊,虽然换了身男装,但是仍旧一眼便能认出这人正是小武! 这时候小武也向李小和这边望了一眼,但见她小嘴一撇,秀眉微蹙,似略有嗔怪之意。李小和与她多年师兄妹,只这一个神情,早明白小武内心所想,必然又是怪李小和到处惹祸,若非小武拼命接下这栾氏悔指一令,恐怕李小和要命丧柳涵听之手了。 这时候听那玉翎姑娘道:“三年来方见唯一英雄,又是个少年英俊的人物!”说得十分大声,似乎故意说给烛青听的。 孤竹君微笑责备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玉翎歪着头:“主人,方今天下多少人梦想着能习得孤竹的一二武学,便可以称雄武林。那东门先生当年只从孤竹学了几手二三流的武功,便可以重振东门氏,力压五服十一派,岂知道前两年孤竹二十三绝学列于冰宫,竟然无一英雄敢接!而今这位年轻公子单凭一悬空毒经即接此令,足见其初生牛犊不怕虎!” 那烛青这时候又坐不住了,本就与这侍女交恶,指着玉翎更叫道:“你这小贱人莫要嚣张。当年只因我爹未至,才无人接令。哼,不就是一个栾枫,别人怕他,我爹可不怕!” “张口爹闭口爹的,不怕别人笑话你爹跟晚辈比高下么?”郑子克在一旁冷眼道。 烛青也自知失言,立时改口道:“嘿嘿,反正我竹岳无剑海的武功也不逊你孤竹,自然不稀罕你这里的什么二十三项孤竹绝学。我爹今日叫我过来是要借阅一下世伯手里的孤竹遗风谱,若无此物,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谁稀罕来!” 这会儿烛青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叫嚣起来,郑子克见他好歹不识,蛮横无礼,也不再理他。孤竹君一直面沉似水,道:“既然如此,想必八位贵宾中,除了这位小兄弟与那边凤苍雷先生乃是机缘之下来到峰顶,其余均是来目睹我孤竹遗风谱的了!” 东门傲一抱拳,目色凄然,向孤竹君道:“不敢,今日所来,只为打探悔指传人的消息,论功力老朽深知难有能力驾驭此谱,故不敢妄念!” 闻听孤竹君所言,李小和猛然间感受到一丝寒意从头顶轻轻的抚着汗毛而下,若说宫外已经得了孤竹令的这些人是争夺之后的幸存者,那么崖下尚未离去的那些高手就如同一只只饿狼在等待着孤竹君抛给他们更大的羊肉,然而此刻同席而坐的七位高人,除了凤苍雷跟自己一样是无奈之下被请上来,东门傲已经表明心意,其他各位并不是只为来此一览雪山风光的,孤竹的宝贝虽多,总有结束的一刻,那最后的肥羊出来的刹那,应该就是这几位高手动手死拼抢夺孤竹遗风谱的时刻。 刚刚还眼看着他们相互祝酒,一个个推杯换盏,似乎喝得很是亲切。此刻却总觉得流转的眼神中各自显露出各自的杀气。那个柳姑娘连续几次,左手托腮,右手敬酒,却眼神都落在靳天羽的羽扇上;而东门傲虽置身事外,仍旧每次一爵酒饮尽,便也将四周扫视一番;那边的烛青天生就是满面杀气更不用谈。 李小和自觉此地是非益加激乱,在座几位高手只为孤竹遗风谱而来,不知孤竹君还有几道孤竹令将要发出。不过眼见冰崖上下所剩高手已经屈指可数,原来周遭一众人等,莫不是鹰眼如炬,莫不是按指待发。 当初是那般的大度容天下,那般的傲气超凡,那般的不可一世,并非因为他们是异世高人,也并非因为他们是早已参透世俗红尘的天外真神,那种对江湖宵小的宽宏大量抑或不屑一顾只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值得一争,值得一搏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而当他们真正见到了那梦寐已久之物时,亦如凡人一般垂涎不住,饿目难移。烛青如此,郑子克如此,柳涵听亦如此。唯有秦中剑醉眼迷离,靳天羽冷目淡然。此时方知何为由目观心,而瞧破这二人并非是奔着孤竹遗风而来,心下还宽解一些,只望稍后他们血拼之时莫要连累了自己。再观靳天羽冷然之态尤胜刚刚夜宴开始之时,不知他是要作何打算。 第32章 杀上冰峰 正在此时,李小和偷眼瞄了一下靳天羽那边,只见他在桌上缓缓画下一个“士”字。并非很大,冷峻眼神朝孤竹君微微一略。孤竹君极其轻微的颔首而应。似乎在无言之中作了一次极重要的沟通。 李小和不知他二人欲作何勾当,正自狐疑不定,靳天羽翩然而起,双手抱住羽扇,向孤竹君略一拱手,一袭白衣在孤竹罡风之中潇洒飘逸,尤其超然脱俗。他朗声道:“孤竹遗风谱乃天下至极无双的武韵绝学,天羽不敢僭君之威严而妄图一睹。今为明并无贪妄之心,先行离去,以免半粒微尘沾身而不辨于天下。”言罢又抱拳环顾四周,向其他七人一一示意,冷傲眉宇,星目凝重,既无轻慢之态,亦无好狎之昵,泰然而辞。 “靳先生高洁,请了!”东门傲率先回应。靳天羽端然而应。 “请!”郑子克亦向靳天羽道别。 柳涵听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对着靳天羽微微一笑,靳天羽依然端然而应。 凤苍雷却大声道:“靳先生请了,以前只闻名而未得见面,如今见到如此神仙般超然之人,苍雷自惭形秽,额,额,反正请了!”靳天羽依旧淡然而应, 旋至李小和,虽然心下微紧,毕竟刚刚经过一场生死赌局,此刻终究是大气了许多。然而从未与这等傲岸之人打过交道,生怕何处言语不当,与他傲节相形之下,染了俗气,倒是显得自己失礼了。 几个念头交织之间,李小和仓促抱起拳来:“靳先生雅致高节,晚?????晚??????” “不会诹那几句文辞,便不要学人家舞文弄墨,像这位凤先生说得不是更加实在。”又被柳涵听嘲笑一顿。 李小和心下一阵着恼,暗道余自幼随师父修习文法,虽然功夫没有小武那般纯熟,可这文辞诗赋天底下倒不逊于谁了。竟然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言辞上被柳涵听讥诮,立时火上心头。 那边靳先生却对李小和淡然微笑道:“少年胆魄不俗,言辞阖多,但见侠气足矣!” 李小和神思一转,脱口道:“ 孤竹有霜,冷月汤汤。孰御白鹤兮,傲节飞芒。 孤竹有雪,冰峰节节。孰御白鹤兮,雅扇轻携。 孤竹有圣,热血彤彤。孰御白鹤兮,参商成同。 慕靳先生傲节,晚辈妄言赋诗一首,忝赠送别,不成敬意!” 靳天羽略一迟疑,似未料到李小和竟然转瞬成诗,言辞溢美。便也沉思片时,应道:“ 繁星悠悠,罗布周空。玄夜孰破,不世傲风。 繁星稠稠,尤黍蔓疆。率土成候,侠异春秋。” 言罢白鹤已至,羽扇和风中,瞬乘白鹤而去,始终未再与孤竹君道别。而闻听靳天羽答诗,李小和感佩他对自己的鼓励,心下无限激荡,运起内力向那飞去的白鹤传声道:“多谢靳先生赠言!”那白鹤却一去无回,并无任何回应。 柳涵听仍不忘取笑道:“臭小子原来还有些酸腐的气味,难怪一直前辈长前辈短的。” 哪有心情再理会柳涵听的讥讽,只愿趁着靳天羽告辞之际,也想乘便离开孤竹,虽然留下小武,毕竟她武功高强,而且已经接了孤竹令,孤竹君定然不会让她还未做任务便死在冰峰上,所以李小和心念电转之时,还是自己趁早脱身为妙。 不巧此时仓促变起,孤竹君身后捧着托盘的侍女身形几个闪动,于半空中摘下三枚极细的铜针,针锋暗暗发绿,那侍女虽然未被毒针打中,但手指上显然是已经中了上面的剧毒。左臂微微抖动了一下,托盘略一倾倒,她赶忙用膝盖将托盘顶起,以防那壶中的寒月水仙倾倒出来。 孤竹君他双脚缚于冰面之下,不能完全转身。知道身后侍女中毒,仓促之间,他单指向后连点三下,立即封住侍女左臂肩井、曲池、遍历三穴,那侍女穴道封住,毒血暂时不会上流,口中道:“谢主人相救,”转眼却向那边接过孤竹令的一干人骂道“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在孤竹冰宫暗施偷袭?” 想到刚刚上峰的时候,那些江湖客对这些孤竹侍女都是礼让有加,若是稍稍冲撞,立时便丢了性命。此时这些江湖豪客已经接了孤竹令,喝了寒月水仙的毒酒,必然是更加敬畏才对,怎么竟然会有人出手偷袭孤竹侍女,一时间竟然让李小和大惑不解。更出乎意料的是这时候竟然从那一干接令的人中缓步走出一个带着高高帽子的老者,长髯及胸,双眼凹陷,面皮黝黑身形瘦小。 “巫南教的洛哈托,不知先生此行何意?”孤竹君正色而言。 那身形瘦小的老头手里拄着一只拐杖,一瘸一崴的好一阵才步入孤竹冰宫的正堂。他也不答孤竹君的话,只是把那一双豆大的眼睛不住的打量四周冰宫的玉柱和穹顶。那中了毒的侍女心下憎恨,便又骂道:“老东西,你接了孤竹令,竟然还这般大胆,是不想要解药了!” 孤竹君似乎从不责罚侍女,只是说道:“云蕾,不得无礼,”转而又对那老头道“洛先生,不知是觉我孤竹所赠太薄还是侍下所待不周?” “皆非!”那老头两片嘴唇如贝壳一般,张合一下便即严丝合缝的又扣在一起。 “那老先生为何下此毒手?”孤竹君又问道。 “我那刚刚被打落刮骨池的弟子也是来孤竹取秘籍的,却不想再不能回巫南去了!”那老头面目仍旧没什么表情。 未待孤竹君开言,郑子克抢道:“此乃孤竹的规矩,没人强迫你来,既然来了那么生死有命了!” 洛哈托缓缓转脸看看郑子克,又转回过去。正这刹那,两捧毒针自老者袖中发向郑子克,郑子克眼目明亮,单剑一挑,纵身而起,如鲤跃龙门,瞬目之间剑光在半空中横竖扫略八路。那两捧毒针虽然细密,却连郑子克剑锋也未触及,在半空中即被剑气硬生生逼了回来。 洛哈托见毒针被剑气挡回,自己的身手可难以再将这一大把毒针逼回去。赶忙一个低头,那两捧毒针噗噗噗的全部插到了那老者高高的帽子里去,他再缓缓抬起头,虽然看起来异常滑稽,像个刺猬,然而此时却再也无人能笑出来,反而是那老头洛哈托先冷笑道:“郑掌门的剑气好生霸道,将我这两捧毒针悉数逼回,佩服佩服。” “不必称什么掌门,子克不过收了一二不成器的弟子,论起规模,远不如你们五服十一派人数众多。而你这老家伙,半句话便出手,我可不是那几个侍女般容易欺负的。你想我也被毒针打中,到那时即便能侥幸保住性命,必然要低三下四向你这老头告饶,日后到江湖上大肆宣扬你今日的威风,哈哈,那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打空了!”郑子克心中略有惊悸,然而嘴上仍不饶人,显然刚刚剑锋过猛,还是有些显露出自己的紧张之态。 只这一招的顿挫之间,那边又有两个侍女惨叫了起来。这两人不比刚刚那个侍女那般幸运,被毒针直接射中小腹,只得立时坐在地上将真气凝聚丹田,运气御毒。 此时又有两人从接令的人中走来,不用孤竹君说话,那两位自己报上了名号,广陵派邱百鹤率门下弟子拜峰,琅琊派冷礼率弟子拜峰。邱百鹤一身白袍,背负二重剑,得令人群之中眨眼间便可数出三五个与他装束相当之人,而西侧上峰栈道此时又闪上七八个广陵派打扮的,李小和凝神一看,似乎程桐也在其中,这让他大感惊骇,自己这般武功能上孤竹已经是天命眷顾,怎地程桐这菜鸟也能从栈道上来。 而那边冷礼的穿着却异常逍遥,一袭大红色宽袍裹身,手持淡薄的一柄长剑,似如冰片一般,与郑子克的兵器相似。他门下弟子竟然也从两侧栈道登入孤竹冰宫。 孤竹君心知这些人是冲着孤竹而来,看来是不准备再遵守孤竹的规矩了,于是便挥手向宫外示意,叫侍女都进入冰宫之中,先保全自身,却不料此时宫外又传来喝骂之声:“你们这些下人,好大胆子,江湖上不遵守孤竹一诺之人,已经都死绝了!” “没错,如今想在孤竹耍威风,是你们活腻了!” “上了冰峰有你们好看!” 这时跟在广陵和琅琊两派之后,还有几个李小和面熟的江湖人押着三五个侍女踏上峰来。那些接过孤竹令的武林人士,此刻大多都蜂拥挤入冰宫而来,眨眼间几名侍女已被押至孤竹君面前,其他人早已围拢在冰宫玉柱的两侧,李小和一干七人与孤竹君尽被包围在中间,人群已乱,唯独找不到小武此刻去了哪里。 孤竹君依然面色和蔼,淡然对众人道:“不知各位今日这是为何,若孤竹有任何不妥之处,但说无妨!” 那押着侍女的几个人与之前的两人一样,都一一自报家门。 “无终派刘大同,拜见孤竹君!” “瓯夷道江飞华拜见孤竹君!” “武都秦岳然见过孤竹君!” 刘大同,江飞华,这都是李小和在郑国郊外歃血为盟时候结识的,尤其是那江飞华与向云齐,那时候险些害了自己性命。而武都派,那不是秦中剑的门派么。李小和心下如此想着,望了一眼秦中剑。秦中剑果然闻声而起道:“师叔,我不是吩咐过门下弟子不得擅自来孤竹,你今日上峰却又是何意?” 秦岳然双目滴溜溜的扫视了一周在座的几位贵宾,朗声道:“来为门中死于孤竹的弟子讨公道!” 秦中剑脸色一沉,若有所思,良久道:“我门下弟子,何时有死于孤竹者?师叔如若说的是今日违我敕令擅闯孤竹者,那便免谈!” 李小和见那秦岳然年纪不小,须发花白,跟东门傲不相上下,想必也是个武功修为深厚之人,更何况他是秦中剑的师叔,想必不会弱了。 那秦岳然瞄了秦中剑一眼,将手向后一摆,只见身后早已围拢得密密麻麻的人丛之中,挤进来三个人。当中一人浑身是血,伤重难行,乃是靠着其余二人架着方勉强站住。李小和一见之下,惊骇直逼头顶,浑身是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毕正堂。身侧架着毕正堂的正是他的弟子程桐和二师兄。 李小和只见程桐满眼血红,咬牙切齿,虽然他武功低微,虽然他谦逊有礼,虽然他少见江湖场面,然而这时候身侧传授他武艺的师父被人害的全身伤重,奄奄一息,他内心的怒火与仇恨早已将理智淹没,眼见得他双眼直直盯住宝座之上的孤竹君,若无毕正堂在,他定然便要纵上前去拼命。 李小和见此情景,也不禁大呼一声:“程桐兄弟,你怎地到了此间!” 程桐哪里有李小和恁般的口才,只是仗着满腔义愤才来到此地,这时候见李小和发问,他虽然心中有百般言语,却无法道出,只尴尬着结巴道:“我,我??????”提剑的左手早已颤抖不已。 秦中剑这时候瞧见毕正堂的模样,也心下一惊,连忙抢上两步,说道:“毕先生,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毕正堂被两名弟子架着,显是伤势过重,早已昏死难言。秦中剑面色淳朴,毫无做作之情,这时候见到毕正堂伤重,好似自家亲戚受伤一般,双手死命按住宝剑,向秦岳然道:“师叔,这毕先生是被何人所害?” 秦岳然道:“毕先生乃是我们五服十一派的弟子在冰峰栈道的暗门中所救,听广陵的师兄弟们说,当日他率众从无忌山庄回门派途中,受到孤竹马车的偷袭,被捉拿上峰,百般折磨,以至于今日惨状。若非我五服十一派弟子死命杀上冰峰,想毕先生便要埋骨此地了。” 秦中剑面色凝重,默不作声。似乎已经料到秦岳然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李小和这时候忆起了范公子在郑国与他所言,心道莫非果真如范公子所言,这十一派弟子都是被孤竹君掳掠上峰,关在密室之中,看程桐的表情不像假的,而毕正堂此刻奄奄一息,更不可能有错。 秦岳然道:“掌门师侄,本门弟子早已打探清楚,前些时日失踪的本门弟子,有几名已经命丧孤竹冰峰,是与这毕先生在同处发现的。” 秦中剑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言道:“虽说毕先生伤重,可是我在上峰之前并未曾听说有本门弟子失踪,何来丧命一说?” 秦岳然微微冷笑,拉长了语调道:“掌门师侄,你整日间顾着与江湖人结交,与这个什么,额,郑子克比剑,哪里有顾及过武都剑门的一干事务。门中大小杂事,你却处理过几件,这时候你说没听说过有弟子失踪,怕是那弟子的家人早已哭得死去活来,你作为一派掌门,怎有面目向他们的父母交代!” 李小和一听这秦岳然的话头,似乎有些不对。这老头转眼间话锋一转,似乎已经对上了秦中剑,秦中剑乃是你武都掌门,怎地敢发如此冒犯之言,且不说秦中剑是否疏忽门下事务尚且不知,即便是疏忽了,也不该你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质问。 这时候郑子克第一个听不下去了,朗声道:“姓秦的老头,你竟然如此质问掌门,居心何在?” 秦岳然心下不虚,直言道:“掌门有错,已波及弟子,我作为师祖辈的,怎地不该过问一句?当年我师兄将掌门之位传给秦中剑,可不是让他整日间逍遥浪荡,到处游山玩水的!” 秦中剑许久未发一语,这时候秦岳然句句诛心,大有盛气凌人之态,而秦中剑内心实在挂怀本门弟子,便又沉声问道:“请问师叔,我们下弟子,有几人丧命?” 秦岳然冷冷哼了一声道:“已经有三人死在孤竹的冰窟窿里面,那三人的伤与毕先生无二,毕先生修为深厚,方能挺到现在。” 秦中剑又道:“我上孤竹之时,早接到讯鸽传语,本门一干弟子,并无失踪伤逝,除了恪守本门之外,唯有七八人随师叔你外出,为何今日突然有此无妄之灾!” 秦岳然哪里知晓秦中剑整日间在外浪荡,实则以讯鸽传递信息,对本门之事了如指掌,不过秦中剑为人忠厚,此时见事态紧急,便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这一语倒是让秦岳然有些着慌。所有弟子都在门中,唯有几个跟着自己出来了,那这死了的几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要把这份责任算在自己头上。 秦岳然心中一急,生怕此事被秦中剑一句话转到自己身上,登时说道:“哼哼,你当那鸽子传讯有恁般准确?你整日间在江湖游浪,多少弟子死活你怎知晓,如若那鸽子被人掉包,或者那传讯之人有意欺骗,你怎能防备。你这掌门做的,本门弟子是死是活竟然都不清楚,还在这孤竹冰峰上与仇人喝酒,我看你哪里还有脸面去见武都弟子,哪里还有资格作掌门。” 秦中剑听秦岳然振振有词,巧言令色,本自不善言辞的他,这时候只觉胸中气闷,将桌几一拍,骂了句:“放屁。” 言语半晌众人只觉那秦岳然气焰益加嚣张,这时被秦中剑这一拍一骂,那秦岳然竟然被震慑到,连退两步,面向着秦中剑右手按住剑柄。想必他是见识过秦中剑的火爆脾气,行事所为从来不作任何解释,只道义随心,若有冒犯,弹指取命。 武都剑门竟然有人在孤竹冰峰欲取代秦中剑掌门,这让李小和等人大感意外。毕竟此处乃凶险至极的所在,对周遭若无十足把控,仓促发难弄不好会祸及自身,看来这秦岳然似乎是早已做足了准备。 这时候不知道人从中哪里又发出一声喊道:“掌门,这一整年里你有大半年不回到门派中,哪里有弟子知晓你的安排,哪里有弟子能学到你的剑法,而今日一见之下,你就只会张口骂人,这与众弟子心目中的掌门大相径庭!你们说是不是呀!” 李小和张目瞧时,人丛混杂,早已瞧不清楚那是谁在说话。但是随声附和之人,起此彼伏,无论是武都本门弟子,还是其他门派,有交头接耳,也有郎然喝叫的,都道秦中剑不配做掌门。 秦中剑憋着气,抬头向人丛中看了看,面相那边刚刚起哄的言语处,喝道:“别派之人休得插嘴我门中事务,我门下弟子生死,秦某心中明了,身为掌门,要事随身,更无须向尔等解释行踪。” 转而又道:“本人对门下事务,了如指掌。在此外人地界,没必要炫示于尔等。我对门下弟子禁令已发,门中弟子,贪图别派武学,来孤竹被人杀死者,我未追究他们擅离师门之罪,已经是看在死者为大的面上,秦岳然你竟然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待回了武都再与你理论!”他此时依旧言语豪阔,句句中肯,无论周遭有无他人他派,亦不避门中丑事,也不掩他人过失,一一二二,是是非非,说得分外清楚。 众人见秦中剑豪迈慷慨,手中重剑寒光映月,心中不免忌惮。心虚之下,各自略退一二,聒噪之声小了许多! 第33章 秦剑七式 秦中剑几句话将众人聒噪压下。 琅琊派冷礼见秦岳然有些害怕秦中剑,立时助腔道:“秦掌门此言差矣。立身江湖,门派为根本。天下弟子之所以投入你武都派,投入我琅琊派,一是慕我等武学卓绝,功力深厚,入门之后,日夜修习,假以时日,必然名动江湖,出人头地。二是觉我等门派屹立江湖,声誉响亮。日后行走江湖,有个师门护佑。遇上恩怨,报上师门名号,江湖好手也都礼让些个,多处行些方便。今日秦掌门你如此所为,弟子丧命孤竹,竟然仍与仇人对饮,岂不堕了武都剑门的威名!他日弟子行走江湖势必也抬不起头,枉称一派掌门!” 秦中剑闻言大怒,重剑向下猛然一颠,直接将面前桌几拦腰劈碎,握剑双手青筋鼓胀,双目突出,大骂道:“气煞我也。你这个匹夫有何本事敢与我武都剑门并肩而论,我剑门上下,不养奸邪,行极侠之道,诛作恶犯奸之辈,视尔等无一技之长,仗着师门那点微末名声混迹江湖的宵小,与赤脚游医行骗天下何异,我看无面目行走江湖的是你才对!若再多言他人门中私事,教尔等如此桌几!”说着将刺入冰中重剑提起,直指秦岳然与冷礼。 秦中剑言辞虽然无甚华丽之处,然而句句大义,光明磊落,冷礼被秦中剑一顿痛骂竟然一时语塞,连声呼道:“你??????你这无礼??????” 这琅琊派一干人等究竟是何来头,李小和在山上曾经有所耳闻,乃是与广陵延陵二派毗邻的一大门派,临水而居,临秀而成,门中弟子剑法轻灵飘逸,甚有超尘之风。 然而观今日冷礼言语,让李小和对琅琊派的为人大为不齿。耳中秦中剑慷慨之言尤在,李小和不禁赞道:“秦中剑前辈心若朗日,真大丈夫也!礼曰,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今尔等无耻之徒竟然妄想僭越掌门之位,以无名之罪加于秦掌门头上,真是视周礼于无物的禽兽!” “嗯?”那秦岳然见有人附和秦中剑,转眼瞧来。 却听耳畔一个老者声音:“除了烛青烛公子,不想竟还有后起之秀能应得起孤竹君的夜宴之邀,老朽却是要讨教一二!” 话音方落,李小和只听四面八方尽是异响风动,哪里还来得及细想是何人下手,身形一躬,由桌几之下滚出,但听得“砰砰砰”许多银针打在桌几上的声音。 旋即脑后有人冷笑之声,立时风至,此刻命悬一线,李小和连运真气,只觉郢息波动,纯阳内力自丹田趋向四肢,双脚踏出屏岳步法,身下坚冰竟然寸寸被他踏出脚印。身形比及以往要更加迅捷,连连退避三招,但听得两捧毒针嗖嗖从耳畔擦过,又传来两声尖叫,不知是孤竹的侍女还是别派的弟子。 这三招一过,一时真气提运过猛,加之自己本来初运郢息,双目微微晕眩,稍觉站立不定。 忽然面门又一捧毒针飞来,李小和心知这一回必然是被打成蜂窝脸了。 这瞬间,贴着李小和鼻尖一柄重剑横着伸出,直接挡在他面前,剑锋凉意与鼻息热气相遇,微有凝露,尤自能感到刘海儿被剑锋切断了几根,那正是秦中剑手中重剑。 “叮叮当”三声响亮,飞来的毒针尽数打在秦中剑手握的重剑上落地。旋即秦中剑一柄大剑挥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与巫南教的洛哈托斗在一起。 秦岳然见洛哈托用毒功与秦中剑拼斗,立时也上去助力洛哈托,这却显明了他要反秦中剑的意图。 霎时间两柄重剑缠斗,中间毒物飞舞,毒针纵横。秦中剑内力精纯,剑法朴实无华,然而速度比刚刚郑子克还要迅捷,显然功夫在秦岳然和洛哈托之上。两人斗一个,不出十招,秦岳然已经被逼出秦中剑三尺之外无法近身。秦中剑边斗边怒道:“秦岳然你若还想活命,便立时下峰回门派领罪,否则现下毙了你!” 周遭武都剑门的弟子本是听从秦岳然来孤竹为本门弟子讨公道,不料竟然秦岳然还别有用心欲待借着他派势力铲除秦中剑。 但听得武都剑门弟子有人道:“这掌门与师叔祖打起来,我等应该站在哪一边?” “自然是看谁能胜了!” 武都门下几个弟子见秦岳然失势,生怕掌门清理了秦岳然,便要波及自己,心知不妙,早有三个人转身欲下峰去。 秦岳然见本门的弟子反身离去,心下着慌,大喊道:“武都剑门中早已都是我秦岳然的心腹了。如今大家已经上了孤竹冰峰,回头唯有死路一条,五服十一派的弟子,皆是我武都剑门的盟友,但凡与孤竹有瓜葛之人,便是我等之敌,必当斩尽杀绝!” 那三个离去的弟子闻言脚下踯躅,却听郑子克笑道:“看你们师叔祖那两下子,恐怕是想留你们在这等下为他收尸吧!” 秦岳然闻言害怕人心离散,慌忙大呼道:“秦中剑乃孤竹帮凶,其他门下弟子,为毕先生报仇,为本门弟子报仇,还不出手相助!” 这时候眼见得周遭四五个门派已经有三四十人围拢,人群中便登时跳出三个别派弟子,看身手都还是有两下的,加入战斗,直接将秦中剑围在中心。 秦中剑见又有别派弟子参战,生怕无穷无尽,自己难以应对,心道攻心为上。将重剑锋芒猛撩,逼退三人,大叫一声道:“秦英云、秦英翰还不快滚!” 秦中剑这一声,中气十足,如旱雷天降,刚刚踯躅的三人中两个似乎被劈中一般,整个腰身突然打直了一下,然后不要命的奔下冰峰。 秦中剑口中骂着,手中重剑压下,秦岳然只觉胸口烦闷,再也发不出声音。秦中剑又喝道:“秦中笑,你还带着其他弟子忤在这待我处置吗?此时下峰或可为你爹减轻罪责!” 两个身着武都剑门服饰的年轻弟子互相对视一眼,拉扯着一个年岁大些的武都弟子便要下峰,口中还连连道:“师父,莫要犹豫了,掌门师伯看样子马上便要擒下师叔祖了!” 那两个弟子口中所称的师父,便是秦中笑,他见父亲秦岳然与洛哈托五人缠斗秦中剑也难有胜算,脸上微微闪过一丝犹豫。 冷礼见秦岳然与洛哈托五人联手也怕是要被秦中剑一人给挑了,便大喝一声:“今日先拿秦中剑,再定其他事宜”口中呼和着,手里银丝细剑缠绕绕的奔着秦中剑的重剑裹来。竟还有三四个琅琊弟子也跳入圈中。 这样一来倒是有十人左右围攻秦中剑,秦岳然趁机抽空叫道:“中笑,你还不动手!” 秦中笑心中会意,朗声叫道:“掌门秦岳然,今日誓要擒了秦中剑这勾结孤竹残害本门的逆贼,为门下弟子主持公道!” 秦中笑身后两个本自要退缩的弟子这时候见师父又反身来战秦中剑,只得双手抱着剑,不知是上还是退,在原地互相望着对方。 那秦中剑此刻被众人围攻,脸上毫无惧色,见秦中笑也来助战,竟然大笑道:“你们父子想必早已串通好,谋我掌门之位。如此甚好,今日一举除去尔等一众奸恶,为武林清楚一大赖垢,人心大快!” 众人将秦中剑围在核心,更不答话。秦岳然父子招呼下盘,冷礼专门与秦中剑手中重剑缠斗。其余众人,或发暗器,或伺机偷袭,十几招下来,秦中剑渐渐趋于劣势。 冷礼一柄银丝软剑柔软若编绳,锋利如斧钺,此乃琅琊派独门兵器,运用诡奇出人意料,转眼便如青蛇上树般死死盘住重剑。秦中剑仗着自己下盘步法精妙,连连躲过秦岳然两下杀招,他本来对自己门下弟子多有顾忌,不出杀招,这时候在众人夹击之下,上下受制,连步的向崖边退去。李小和望向孤竹君道:“孤竹前辈,你最喜做公,今日怎地不为秦前辈主持公道?” 孤竹君和颜道:“孤竹之上,生死自决。我唯重一诺,违我诺者必死,其他无碍。秦中剑是我贵客,而秦岳然刚刚又接过孤竹令,都算是我孤竹的人,更不好偏袒何方了!” 李小和心下一时弄不明白了。叫道:“眼下这些围上冰峰的人是来反你的,孤竹君,还什么你的人啊?” 孤竹君笑而不语,李小和又转向郑子克。 郑子克却微微点头,抿着嘴道:“好一招探海惊鲵,换作武功略低之人,在秦剑门三路一招连攻之下,双脚早被削掉了。” 眼见郑子克也不出手相助,只想多看看秦中剑的招数。几个往来之后,秦中剑已经被逼到崖边观景台上,那洛哈托瞧准了四下地形狭隘,腾挪闪躲俱皆难以灵活。趁着秦中剑不留神,一口毒烟朝着秦中剑面门喷去。 纵然李小和见识广博,却也从来未亲眼见过这种毒烟是如何伤人的,然而刚刚中毒的几位侍女让他对洛哈托的手段略知一二,这一口毒烟喷上面门便是不死,秦中剑也必然当场被擒,今日那武都剑门的事怕是必然被秦岳然得手了,心念及此,一种惊怒与担忧顿起,便想自己去助力一番。 眼看毒烟将及秦中剑面门,李小和心下惊急,口中大叫一声:“前辈,我来助你!”却不料脚下踩到一方铜爵,一滑仰面栽倒。 李小和这一下弄巧成拙,心中惦记着秦中剑的安危,生怕他中了洛哈托的毒烟。 顾不得疼痛,急忙起身看时,但见秦中剑凝力一口气吐出,内息更加强猛,登时将洛哈托那口毒烟吹回,洛哈托见状不妙,慌忙低头避过一劫。而身后的秦中笑专心攻向秦中剑下盘,并未注意前方有何异样,毒烟本来甚近,洛哈托瞬间一闪,秦中笑觉察变故,抬头一望,毒烟正中面门。 那毒烟好不狠辣,瞬间侵入皮肤,化作浓水,皮腐肉烂。好端端一张脸立时便被毒素侵蚀得凹陷下去,秦中笑整个人滚倒在冰面之上哀嚎无限。在场众人眼见此可怖情景无人不侧目心悸。 秦岳然见自己儿子中毒倒地,尚自来不及查看。而握剑之手不住颤抖,剑法顿时凌乱许多。口中叫道:“中笑,中笑,你如何?”但听得他口中呼喊得紧,身后的秦中笑哪里还能答应半分,那不住的哀嚎似乎也只是如同索命的恶鬼替他发出的一般。 秦岳然心神慌乱,剑招迟滞,其余众人被这一变故惊乱,心下出手时也不敢如刚刚一般凌厉扑杀,都留有防备,生怕一时中招如秦中笑一般。 这时候秦中剑得空将重剑凝力一抽,脱出冷礼银丝软剑的纠缠。翻身一个纵越,身形矫捷,从围攻众人头上飞过,正凌空于李小和身躯之上。秦岳然、冷礼、洛哈托以及其他门派七八个弟子依旧欲待回身纠缠,秦中剑半空中突发一掌,如虎兕奔袭之气直冲秦岳然胸口,秦岳然慌忙之中未料到秦中剑竟然凌空回转,当场被震飞二丈,直扑到玉柱之上方摔跌在地,肋骨寸寸折断,鲜血满口喷溢,早已无法动弹。那刚刚尚自发呆的二位秦剑门弟子这时候也动如脱兔,立时赶去扶救,这边秦中笑却终究无半个人敢近前。 此时秦中剑见本门二人重伤,其余人等皆非本派弟子,剑招更是早已不留情面,全然不似刚刚初动手之际,尚自顾念同门之谊。 但见秦中剑一双怒目如喷涌烈日一般,直瞪着冷礼与洛哈托二人,洛哈托与冷礼心知此时必须先发制人,两人身形抢出,欲故技重施,身后几名弟子也配合上前。 秦中剑斩钉截铁,面如纯铜,大喝一声:“害我弟子,今日要尔等偿命!” 只见秦中剑将双手并在一起,抱住剑柄,浑身真气凝注于剑身,整个剑气将剑身裹得异常肥壮粗大,如同一根冰宫玉柱般粗细。秦中剑双手舞动巨大气剑,好似一人扛着冰宫殿柱当厅狂舞。然而他身法又极其迅捷,整个在场各派弟子尽被这骇人的气剑扫退两丈,那本欲配合冷礼与洛哈托的弟子也根本无法近前。 此时,洛哈托冷礼二人早被他舞得纯熟的气剑笼在当中,再无机会逃避。李小和此刻就在秦中剑脚下,瞧得清楚,这气剑粗大,冷礼的银丝软剑根本不够长,无从包裹,而洛哈托连连喷毒丢针俱被气剑柱当场扫飞四散,丝毫寻不到半点毒雾毒针的踪迹。 冷礼从未见过如此雄奇无礼的招数,未出五招手中银丝软剑已经被气剑柱震飞到冰崖之下。更有弟子见冷礼吃亏,立即仗剑迎上亦是无用。秦中剑气剑柱横扫,众人手中兵刃亦被震飞,气剑柱气势不减,直接略下,将冷礼与几名弟子拦胸打飞,尽皆跌出冰宫,飞扑如丧家之犬。 洛哈托一枚瘦小老头,正想趁此机会跳出圈外,但见他身形苟且,翻身就地一滚,想用一个豚鼠遁地从脚下逃走,秦中剑将剑气抽回,内力更盛,整个气剑柱又增加三尺。 他一跃凌空,口中叫道:“棒打硕鼠!”直接批头而下,他重剑不过三尺,这内力贯注之下,一剑伸长直有二三丈之遥,当头劈下,果然如狼牙棒追打老鼠一般。那洛哈托知道身后大棒砸来,赶忙向左侧一滚,这一棒将地面砸了个深坑,冰花飞溅,好似寒月流星。还未等洛哈托起身,第二棒又至,洛哈托被秦中剑连连砸了七八棒,在地上连滚带爬,左闪右躲,狼狈不堪。 不知为何秦中剑始终不下杀招,如猫捉老鼠一般将洛哈托戏弄于地,观秦中剑的为人并不像跋扈无礼,故意捉弄人的人。这时听到秦中剑口中喝道:“洛哈托,如若不愿继续受辱便立时替我门下秦中笑解毒!” 那洛哈托在地上不住滚来滚去,口中却应道:“被你捉弄这许久,受辱已经受了许多,也不在乎多丢一点脸了。嘿嘿,倒是你门下的弟子却是来不及救了!”不想这人一把年纪说出话来竟然如此厚颜无耻,极讨人厌,一张面皮比孤竹的坚冰还要厚。 李小和爬起身来朝秦中笑望去,只见秦岳然推开身侧弟子,勉力撑着自己的重伤之身,爬到秦中笑身侧,抱住他的身体,只可惜秦中笑这个时候,早已只有抽搐的光景,一张脸被毒药腐蚀殆尽,深深凹陷入脑,想是没有片刻可活了。 秦中剑此时已知晓门下弟子惨状,更不再言语。气剑柱向冰面一磕,内力四散激射,这一下罡风极致,不亚于刚刚孤竹君那一招三星在户。郑子克、柳涵听等人的衣角俱被他真气驱得迎风乱舞。 李小和亦感受到刚烈非凡的一股劲力,朝身后连退三步,不仅仅是他,其他很多别派的高手,内力略有不济的均要连退数步。 郑子克忽叫道:“中剑兄,何必如此怒气!” 秦中剑头也不回,一柄重剑真气散去,直点洛哈托头顶,此招迅疾如电再不是刚刚气剑柱一般的戏耍,心知这一招势必要了这可恶老头的狗命。忽闻耳后“铮铮”两声箭鸣,飞如惊鸿势若流星,于人缝之中两杆突羽狼牙箭直直钉入秦中剑手中重剑,劲力一偏,剑锋从洛哈托咽喉偏出,插入他颈边冰面。洛哈托瞬时眼中光芒大现,好似他的救命星到了一般。出乎意料的是秦中剑竟然全然不顾身后何人发箭,只自言道:“今日孤竹事,既无人主持,便由我任意而为了!” 言罢纵身跃起,只见当厅剑影闪烁,光华四照。如天帝临凡,王母观世。一瞬之间秦中剑身影于当厅空中变幻七八次招数,或如白鹤,或如虎狼,或人剑合一,或剑人纷飞。但听他口中念道:虎兕奔嚎、角亢永离、白帝西升、怒特凌水、陈宝相合、剑笑西川、帝现八荒!他口中每每喝出一招,身形即于空中闪动一次,便如同一个孤独傲世的舞者,置天下纷争于江河两岸,处红尘世事于千里之外。可想而知于他心中,早已不见四下里周遭人众,只是一心空舞于这冷寂的冰峰之上,圆月之下而已。这种执迷与陶醉,是李小和从来未见过的大武宗学。 此时人群中接连又发出十三支冷箭,秦中剑只顾独舞于斯,更无寸心分与。然而十三箭飞过,秦中剑剑落气收,一袭黑袍襟角缓落。但见他重剑之上嵌入十三枚箭之锋镝,所有箭杆早被他舞剑的内力震碎,而庭上玉柱之间,依旧闪烁着秦中剑剑舞侠影,不断翻飞。 秦中剑昂首道:“齐北孤竹,楚南郢君,吾尚自平起论道,养由基小儿箭术,竟妄图与我争雄!” 养由基?李小和心中又是一动,听闻师父说过,天下神箭有二,楚国养由基,晋国栾乐。栾乐的箭法李小和已领教,旧伤尤未愈。此时秦中剑提起养由基,不知他是暗指这冷箭之人么。 转而再观刚刚狼狈在地的洛哈托,此时早已血肉模糊,四肢被人斩去,口舌亦被人用剑挑飞。刚刚只顾自看秦中剑剑法神妙,竟然没看到在他举剑七招瞬间,洛哈托已然被斩成废人。原来那十三枚冷箭欲救洛哈托,却不料秦中剑倔强本色,便是要迎风逆流而上,越是阻拦者越是要角力到底,才有刚刚冷嘲养由基之言,想必发箭者必然与养叔关系甚密。 此刻应声秦中剑,从一众人中走出一个公子,白袍绣金边,鹤羽花翎,贵胄之气流溢周身,双目神耀如鹰,举止名门雅范,身侧四名高手身背强弓,肌肉遒劲,面盈杀气! 第34章 令狐牛之辩 这位名门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郑国郊外与众人歃血为盟的范公子。 范公子身后紧随四名护卫,个个劲装打扮,身背强弓,腰跨青铜短剑。李小和眼目明快,当即从四人中便认出了郗堂和州破。 随着范公子步入孤竹大殿的,身侧还有三派弟子。 一人持公子扇,一袭书生打扮,拱手道:“延陵派掌门吴拓,率门下弟子拜峰!” 一人面色傲气,略带不逊,拱手道:“中山派向云齐,率众拜峰!” 一人右手执重戟,铠甲披身,道:“平阳门执事先无风拜峰!” 此刻孤竹大殿之中,除了广陵派、瓯夷道、武都剑门、巫南教,无终派、琅琊派六派之外,孤竹君见又到了三派人众,淡淡笑道:“看来贵客今日是有备而来,要与我孤竹为难。”不过孤竹君面色从容,行事有条不紊,又转向秦中剑道:“刚刚未出手助中剑兄一臂,以致中剑兄门下弟子惨死,愧悔不及!” 秦中剑侧目瞧了一眼孤竹君,冷冷道:“孤竹君,我老秦没读过先祖的墨笔,没什么见识。你若出手伤了那几派的人,倒是破了你孤竹一诺的誓言,想必日后上孤竹的人便大打折扣了,人皆为己,我不怪你!” 孤竹君道:“秦兄这话言重了!” 秦中剑道:“今日孤竹虽大,人众虽多,观英雄者,唯兄弟你一人!”言语中秦中剑凝目于李小和脸上。 他本自四十出头年纪,一双炯目看得李小和猛然忆起师父的面容,惶恐道:“不敢不敢!” 秦中剑却毫不客气,一脸正色道:“何来不敢!小兄弟你看,今日这冰峰之上,无不是欲观我秦剑绝学。希望我能够被冷礼洛哈托之流逼得走投无路,使出看家绝学,而唯独你是真心担忧我之安危。其实真正让我无奈的,并非是敌人之逼迫,乃是自己的门下弟子受了伤残。” 秦中剑摇了摇头,转而面色刚毅,昂首慷慨道:“刚刚众英雄目睹我秦人武风。只可惜天下之事异哉,善观未必熟习,善谋未必成事!我秦剑门七招绝学,就是这秦岳然师叔,终身在秦剑门习武,亦未能领悟角亢永离一招,更不要说列位外家门派的。我何必秘而不宣,私窃之藏。只是不愿自家人动手,搏命相拼罢了,竟不想秦中笑仍旧闹得如此下场。” 秦岳然靠在一旁玉柱下闭目疗伤,闻听秦中剑言语,登时又忆起儿子伤逝的惨状,胸前起伏不定,转而忽然又吐出一大口血。秦中剑道:“师叔,我们还是回去把中笑安葬了吧,这洛哈托能害人的地方均被我废了,算是了了你丧子之仇!” 那秦岳然鲜血喷出,身子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一个劲儿不住点头。当初本自以为秦中剑不会对秦岳然父子留情,却不想他爱惜门下弟子如己,秦中笑丧命之时秦中剑心中惊怒之意比秦岳然更盛,李小和心中对他大为感佩,此才是一派掌门之风。 而闻听秦中剑转瞬间傲气应对天下英雄的冷漠,大义应对秦岳然谋乱,不禁感佩道:“秦前辈,您无论武学还是侠义,恐怕均是晚辈毕生难以企及的,晚辈实在敬佩!” 秦中剑微微笑道:“像你这般大时,我还在种地!”说完扛起那柄嵌着十三枚箭锋的重剑缓步下峰去了。身后十几个弟子抬着秦岳然紧随其后,九派弟子自动闪开道路,虽然巫南教几名弟子怒目而视,但并无一人敢阻拦。 望其渐没于夜色中的身影,李小和心中油然的敬意难以掩盖。与郑子克相比,为观其秦剑绝技,而不出手相助,更显郑子克为人不免心胸狭小,太过计较些了。念及他当初与自己论极侠之道,终究还是秦中剑更有极侠之风。 此时秦中剑将武都剑门的弟子尽数带走,取得孤竹令的一众人掺杂在其余八派弟子之间,均已围上峰顶。李小和与柳涵听、郑子克、凤苍雷、东门傲、烛青早已如孤竹君一样被围拢在众人核心,冰厅正中。观冰峰上下,十几名孤竹侍女尽皆受伤被制。 范公子见秦中剑下峰,便始终盯住孤竹君大位。身后的几个人似乎心下不服,一直瞪着秦中剑一行人下峰,欲待动手却始终未得范公子的允许。 孤竹君此时率先开口,仍旧面色和蔼道:“中剑兄走了,正好也该谈谈我们的事了!” 范公子此时将那副傲然自得的样子摆了出来,嘿嘿笑道:“不是谈谈,是听听。因为你已无本事可谈!” 转而又望了望李小和,见李小和也凝眉注目的看着他,那范公子嘴角一扬,露出一丝轻蔑。他向李小和道:“小子,你这屏岳山弟子果真名副其实,有两下子本事。即便断了一条胳膊,武功平平,居然也能被你混上这孤竹冰峰来。看来你还记着我们歃血为盟的事情!” 那范公子若不跟自己说话还好,这一开言,让李小和把往事尽数记起,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本就心术不正,要我来歃血为盟也不过是想借我取信天下英雄。” 范公子得意洋洋,面向身后的八派弟子道:“各位十一派的同道,孤竹君暗中掳劫了不少我们的同门,私相残害,便如那毕先生一般,如今已经奄奄一息。各位皆有师兄弟,师叔伯失踪,今日我等无需讲究江湖道义,如若孤竹君不束手就擒,我等便毒针齐发,将孤竹一行人毙命当场!” 只见贴着孤竹君王座四周疗伤的几个侍女,闻言双目又立时睁开,似乎胸中极为不忿。孤竹君仍旧安稳的坐在位上,奇道:“哦?士吉射这晋国的贵公子,何时如此慷慨大义,竟然为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争出头了?” 范公子听闻孤竹君所言,更加得意道:“孤竹君,看来你是承认自己掳劫了十一派弟子咯。哈哈,你大可瞧瞧自己四周,这一圈七八十人,是五服十一派各派弟子,他们手中都握着大把大把的毒针。刚刚洛哈托用的便是其中之一,而你的侍女所中的也是这种毒针!我等今日必然要讨个公道!” 在场所有弟子,听闻范公子所言,尽皆呼喊应和,一时声威震天。 孤竹君听到范公子所言,显得饶有兴致,笑道:“嗯,士吉射,果然有些手段。” 李小和对“士吉射”这个名字,略有耳闻。晋国上卿范氏本姓乃是“士”,由于封地在范,故而又以范为氏。这人当初自称姓范,如今被孤竹君道破“士吉射”这个名字,不得不让李小和有所遐想。 范公子笑道:“听说孤竹君武功天下第一,然而却双脚长在冰川之下,终身不可移动半步,那么你试想若是这七十个高手同时将毒针打向你,你还会是现在这般高傲的样子吗?” 孤竹君没有答话,反问道:“那么尊驾此举又是想我孤竹如何呢?” 范公子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不错。你终于懂得了这天底下的世故。现下里自然是我要你孤竹如何,而不是你与我谈!”此时此刻范公子狂态尽显,言语跋扈尤胜烛青,“那么试问孤竹君,你想这些门派为何今日会连同一体,听我号令,与尔孤竹为敌?” 孤竹君凝眉道:“望赐教!” 范公子道:“自孤竹一诺起之时,有多少五服十一派的弟子,慕你孤竹一星半点的绝学,就擅自喝下那寒月水仙的毒酒,武功了得的一些人也还算侥幸完成了孤竹令,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几手别派武学。然而大多人士是难以在时限内完成这些任务,要么毒发身死,要么被孤竹令上的对头杀死,这些年来,你号称孤竹一诺,天下难违,却不知多少人因你的孤竹令葬身江湖。这天底下的血雨腥风,半数是因你孤竹一诺而起,如今你孤竹君又倒行逆施,掳掠江湖弟子,将毕正堂先生拷打几死,五服十一派人人与你不共戴天,上得孤竹便是来寻这个公道!” 范公子虽然狂妄,然而巧舌如簧,言语间把孤竹君说得无比奸恶。其实贪孤竹令而身死的人无不是因为贪恋他派武学,才有此报,并无孤竹君半点强迫使然,怎能又将此事怪到孤竹君头上。孤竹君窥破人性弱点,加以驱使而已。 不过孤竹君心中似早已知道范公子所要讲说的言语,依旧凝目淡然道:“既然如此,尊驾希望我孤竹如何处置呢?“ 范公子正色道:“这个容易,若要息事宁人,再无孤竹一诺在江湖出现,自然是要孤竹君收回孤竹令,为在场众人解毒!今后亦不许再布孤竹令于江湖,而且——” 孤竹君并未搭话,向范公子昂首一笑,示意他继续说,“而且释放所有被你掳上孤竹的各派弟子,向各派掌门请罪。” 孤竹君此时竟然冷笑起来:“然而又当如何请罪呢?” 范公子此时见孤竹君句句听从,便也言语起劲,有些飘飘然起来.更不在乎此地凶险,以为孤竹君在向自己探问请罪方案,得意道:“自然是要你把孤竹冰峰所有的武学典籍都拱手交给十一派弟子带回去研习,也只有如此方能弥补你残杀那些弟子的罪过!” “这最后一条却实在难以达成!”孤竹君好似揶揄一般,神色突转戏谑。 闻听此言,八派弟子又聒噪起来,冷礼当先说道:“孤竹君你掳掠各派弟子,如今被我等逼围至此,竟然还想负隅顽抗,不愿释放我门下弟子么?” 孤竹君未答话,他身后侍女仍强运内劲,勉力喝道:“哼,一群下贱草莽竟然妄想冒犯主人。想我家主人向来重视诺言,如若擅自对江湖弟子下手,以后如何取信江湖,更何况我冰峰要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弟子来作何,更没必要去凌虐毕正堂先生!” 虽然这几句话没有丝毫证据,但是李小和仍觉很有道理,以今日场面,孤竹君所驱策之士,皆非泛泛之辈,根本没必要去掳劫十一派的弟子。 范公子自然心中有数,本也没有期望孤竹君能恁般配合向众人谢罪,将所藏秘籍尽数公示。只不过借着个由头,要大家一齐发难,见此时众人反孤竹的情绪高涨,登时发了一声喊道:“各派弟子听令,手中毒针不计死活,尽数向孤竹君招呼。个人安危无需忌讳,待杀死孤竹君,日后解药秘籍必然可以在此地寻到。” “长令短言皆无意,期我桑中独有情!孤竹老弟你所藏太多,遭天下忌,他日将成第二个屏岳山了!”此言自崖下传来,忽远忽近。随声而至一股阴寒劲风溢入冰宫之中。围住孤竹君的人群感受到相互之间回荡的劲风,都不禁手腕发抖,顿觉丹田寒气侵体,内力难聚。 忽听一人发声喊道:“有人使妖法!” “不错,我的内息混乱,难以凝聚!”一时间人群中人头东张西方四下攒动,再也没有刚刚凝神待发的威势。 范公子登时警觉起来,凝神喝道:“四下安然守正,各司其职,站定方位,不许有些许分神,违令者斩!”四下里八派弟子闻令骚动顿息,唯有少数人还在东张西望,心神不宁。 “治军有道,威严不减,佩服佩服!” “谬赞了,不知阁下有何指教?”范公子故作镇定,然而仍未见这话音是从何处传来,只觉声音于谷中回荡往来,由四面八方源源灌入耳中。 “这世上自有人开始,便从未有过公允!”那声音自顾自的言语。 “不错!”范公子似乎极为赞同。 “所以弱肉强食需怨不得人,只是天道使然。” “还请明示!”范公子听出话外之音,似乎有些不耐烦。 “想上古之时,九州凡人,弱小无知,于虎狼之凶恶,水火之无妄,无不畏避不及。然祝融御火,大禹治水,后稷务农,使众生开化,得以于天地间驾驭万物而生,顺阴阳之气而作!真是想也未曾想过!” 李小和心下尤自想这神秘声音为何要谈论这些上古之事,那范公子却不屑道:“未曾想过?怕是尊驾见识浅薄,未有窥探宇宙之能,囊括天下之雄!以烛光之明度日月之辉,自然是强人所难。以井蛙之见谈周天之广,徒惹云龙一笑耳!” “恩,高见!” “是啊,一个人的修为必定与志向大小相关咯!” “对对对,鼠目寸光之人怎能与之谈家国大事呢,根本不在同一层次!” 听范公子一阵胡吹,在场的人倒是有不少连连点头,更增钦佩。 这时那声音又传来:“令狐氏有牛,日作夜息,黄草不饱。牛欲取令狐氏而代之,日无耕,可饱食田黍终岁。翌日为屠,市肉村中!” 范公子冷冷哼道:“耕牛日夜劳作,所得甚少,便当杀主人而自代,整个黍田可供食许久。只可惜这只牛蠢就蠢在,未思及自己并非虎狼,莫要说杀人,便是能逃过主人的屠戮也算是万幸了!” “哈哈哈哈,看来你还不是很笨。君今日合天下武林人士来讨孤竹,欲取孤竹而代之,令孤竹俯首认罪,怕只怕君非所言之日月云龙,不过耕牛一犁而已!”那声音竟然诚心以耕牛典故来嘲笑这范公子。 范公子闻言恼羞成怒,双脚凝力将身下冰面踏出一寸深两个脚印,恨恨道:“哼,不必装神弄鬼了,既来到了孤竹冰峰,便现身一见吧!” 众人听闻这声音的嘲笑,尽皆举目寻觅,范公子周身四名护卫,各自怒目张弓,只要那人出现,必然要将他当场射杀。 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圆月之下的观景台上,身形略瘦,一身青色布袍。背后望去披散着银白长发,一直垂至肩下,两手背握于身后,仰面观望天星。 方此之时,忽听烛青吞吞吐吐的自语道:“父??????父亲,你??????你来了!” 那老者并未答烛青言,缓缓转身,乃是一伛偻老者,将插在冰面上的一根九曲十八弯的青竹杖轻轻拔起,一拄一拐的向冰宫里走来“孤竹老弟,烛然也来冰峰看看!” 霎时间阴寒真气更盛,李小和亦觉周身真气涣散,丹田毫无内力凝聚。只见那老者步法虽缓,却步步坚实,所踏过之处,冰霜更胜,竹杖轻轻落下,掌未用力,冰面便即点出一个深坑。不时抬起那双三角眼瞟一下范公子,原来这个弓腰驼背的老头就是烛青口中的“家父”,就是那桑中剑法威震天下的高手,可是看他那样子老得像个快入土的人,怎么也不像能够与人搏命的样子,更何况江湖都说他的绝学是桑中剑法,他今日一瘸一拐的拄着个九曲十八弯的青竹杖是作何把戏。李小和心下一边狐疑,一边更觉自己内力涣散剧烈,难道真的是这老家伙搞的鬼! 范公子却与众人相反,跟本不回头瞧一眼烛然,这看似冷静傲然的态度在众人的惊慌中似乎更加衬托出他内心的惶恐。烛然缓步走到范公子身侧,叹道:“天下武林,以五服十一派人数为众。今日除林胡教偏远未至,其他门派尽皆应和君之呼应,可想阁下巧舌翻天之能!” “哦?巧言善辩,胡搅蛮缠者这天下还有谁胜过竹岳辩丈烛然呢?”范公子言语间更无半点退让。 “这却是尊驾知其一不晓其二了。辩丈我虽善言,却言出必行,无妄谈之语,无令狐牛之庸!”那烛然依旧笑谈如常。 “尊驾口口声声言我等为令狐牛之辈,想是今日也想来蹚一蹚孤竹的这浑水了!”范公子言语转厉! 烛然不置可否:“今日蓬莱仙岳萧掌门未至,你说动了他几个娇小的女徒弟来孤竹。而广陵毕掌门,琅琊赵掌门,中山掌门灵寿翁,平阳掌门先成似乎根本未理会君之号令,更不要说什么无终派与瓯夷道等偏远之流了,五服十一派中想是些如冷礼、刘大同等贪图别派武学的二三流弟子才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加上什么弟子失踪的理由哄骗过来的吧。” 此言一出四下里窃语之声顿起,焦虑的神色透露出被人说中心思之窘态,似乎来到孤竹冰峰的各派弟子,心中更多的是能够多贪几本孤竹秘籍,而非真的要为同门寻公道。刚刚秦岳然妄图谋反,被秦中剑提剑收服,众人也是有目共睹。 范公子尚未辩驳,烛然又道:“反观刚刚离去的秦岳然与这地上的洛哈托,便不难知晓尔以何等伎俩将一干武功低微的喽啰骗至此地,除了送死还能有何作为!” 那范公子虽然善辩,似乎没有这辩丈烛然言辞犀利,几句之下被烛然将老底揭出,见情势不妙,向身后四个随从一招手,那四人双手齐发,立时朝烛然掷出八捧银针,而范公子借着这个机会高呼道:“十一派的朋友,我等如今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同舟共济,无人能活着下得孤竹冰峰。大家自己心中明白,众人之中哪个不是为了本派同门的是非公道才冒死来到这孤竹冰峰之上的,若被这老匹夫几句离间之词挑唆,说成是贪图别派武功,日后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我们没了英雄气概,耳朵根子软了!” 这一发一喊显见范公子手法毒辣,自知言语不在公道,却发毒针先治住烛然,即便不能杀他伤他,也让他应对之时有半晌不能答言,借此机会再次把人心笼定下来,果然高明。 不出所料,五服十一派的二三流弟子连是非都分不太清,经范公子一声喊,竟然窃窃之音又被压了下来。 对面寒芒闪处,百十根毒针罩住烛然头脸而至。一众观战者心中无不一紧,却见烛然如同一个痴呆老头一般缓缓抬起脖颈,展了一下左臂,又轻轻放下,如同打了个哈欠伸了下腰。然而就这一起一落的悠然瞬间,百十根银针竟然尽数钉在了他那青竹杖之上。不偏不倚,他打哈欠的一个慵懒动作,竹杖随着臂膀在空中划过的痕迹正是这些毒针依次飞至的关窍,不急不缓,不多不少,一枚枚毒针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整齐的排在烛然的一根青竹杖上。 余惊稍过,只见烛然左手握杖,迅捷向地上一点,这一手飞瀑千川极是正宗,李小和记得当初师父使出之时也是这般炫目,只觉由上及下,一道破空划过的痕迹中处处都是烛然的杖影,若千手天尊一般可怖。忽觉周身阴寒内力顿时溜走,似乎凝聚一处,只听到耳边一人痛苦呻吟之声:“额!啊!” 循声望去,范公子嘴角处流出一丝细细鲜血。 “这点微末道行,想煽动五服十一派的蠢牛来取孤竹的藏书,与令狐牛何异?” 此时毫无防备之下受了内伤,让范公子心中似乎益加羞怒,见刚刚四随从毒针俱未命中,身形向四名随从之后一闪,口中号令道:“莫管孤竹,众弟子先毙了烛然这老头!” 不想范公子竟然如此暴戾,转眼间暴怒便迸发而至,李小和站在冰厅正中,心中大叫苦矣。然而众人毒针出手并未如所料那般若千蜂破影而来,却是零零星星,快一把,慢一捧,想是被烛然一阵巧辩说得十一派弟子心下狐疑,犹豫不决,自然发毒针时有快有慢了。 然而尚未瞧准毒针来路,竟听到周身又有人惨呼起来。只见发了毒针的几个弟子立时倒地挣扎起来,有抱着腿,有握着臂的,还有一个果决点的瞬间将左臂斩下,鲜血洒了一地,疼的转眼便晕了过去。孤竹君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其余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但听那范公子依旧固执喊道:“快发毒针,三五个人发针自然被他内力震回,大家一起出手,便是天王老子也难以抵挡!” 第35章 冰峰激斗 众人又待齐发毒针。 烛然呵呵笑道:“别逞强了。看到孤竹君的脸色了吗?孤竹君不愿杀你们,是因为你们手中有他的孤竹令,一来不愿孤竹一诺失信于天下,二来你们之中死一个,他明年便少一分孤竹令的回报,然而这些与我烛然无关,想杀几个就杀几个,尔等若还如令狐牛一般冥顽不灵,便都把手中那捧破铜烂铁丢出来试试,老夫必然让它哪里来便哪里回去!” “你?”刚刚还意气风发一脸傲气的范公子这时候似乎拿烛然益加没有办法,被人狠狠的挫了锐气,恨恨道:“是我百密一疏,计失一策,未想到你也来蹚浑水!” 此时情形竟然突转,本来范公子筹谋已久,歃血为盟,甚为正式严谨,竟不料如此多的五服十一派高手齐攻孤竹冰峰,尚未及孤竹君出手,一个烛然就让众人疲于应付,动辄丧命,这让范公子深感孤竹君之可怖,第一次认为自己今日恐难活着下峰了。 烛然依旧呵呵笑道:“还是那句话,若非日月云龙,便莫为那耕牛一犁之事!”转而言道,“近日荧惑夜犯玄武,然晋侯不伐戎,齐侯不犯燕,想必是北孤竹的冰峰上该有稀客到了!”烛然站在月色下数着天星侃侃而论。 李小和闻言亦仰观天星,斗牛二宿之间有一星赤红闪耀,周身似有烈火喷涌,然而并非荧惑。接道:“此非荧惑也!如此季节,荧惑随日而走,怎会滞留于斗牛之间!” 那烛然脖颈微微向左扭动一下,似乎异常仔细的在听李小和讲话。 “呵呵呵,年轻人有些博学,星象之说,不过借以骗骗俗世愚夫罢了!”烛然见李小和识破星象,又话锋一转。 “然而前岁镇星于齐,君王有德,四野丰收。去岁荧惑冲入郑野,晋楚交兵于斯!星象之说,古人不我欺!”李小和笑道。 “君既熟识星象,为何不观天而占,今日君命数若何?”那烛然依旧笑语。 “星象之说,乃占家国大事,君王德行。于一介草民何幸得星君垂眷!”李小和反倒觉得这辩丈处处争言,竟有些愚昧固执。 “呵呵呵呵,终归还是说不管用!”那烛然似乎有一种争言得胜之满足。 这一来最喜欢争辩的郑子克可不让了,言道:“烛老头,你与后辈强词夺理不惹天下人嘲笑么?”竟没想过当初论侠道之时他也与李小和争得面红耳赤。 那烛然立时反驳道:“天下事只有胜负之言,何来长幼之分?视刚刚我动手之时,若还记挂长幼之分,是否便坐等那银针中我毙命?” 郑子克骂道:“强词夺理不要脸的老东西,一说是得失之争,一说是性命之忧,这两件事怎可同日而语,难怪你儿子如你一样,那般骄横!” 那烛然倒也不气怒,反笑颜一开,问道:“好,依你所说。若我怀抱一婴孩至此,稍后孤竹君出第九十九道令,附孤竹遗风谱,你这前辈是否该显出高风亮节让这婴孩先你而取孤竹令呢?” 听这老者说话,时而言辞犀利驳得人无还口余地,时而强词夺理,根本不计较是非现实。莫说这婴孩一论过于极端,便是郑子克接他所言,答允婴孩一让之说,这老头又何处能寻得婴孩呢! 果然不出所料,郑子克仰首得意笑道:“若君此刻果真抱得婴孩在手,莫说他要孤竹令,便是要这冰宫之中任何一物,我郑子克自然不会与他相争!”言罢双手在胸前交叉,一柄单剑抱于怀中,满面自负。 烛然仰面而笑,笑声过于尽意以至于到最后竟然嘶哑得只见其容,不闻其声。瞬间烛然狂笑顿收,冷目若狐。顿觉他周身内息不定,忽突忽收,缓急错落。那郑子克一惊道:“烛老头,你欲动手不成?” 烛然并未理会郑子克的言语,只见他右手三指如钩,呈鹰爪之状。连连向半空中抓取三次,内劲凌空而去,若镜光烛影闪耀于孤竹冰宫之中,孤竹君见状亦三指如钩,与烛然同样手法,内力射出,李小和心中明白,这便是刚刚孤竹君用来对付烛青的一招三星在户。 然而烛然三指连出三招,孤竹君一招内劲与烛然指力相碰于玉柱之间,激散四射,众人顿觉眼前华光普照,炫目之光令人难耐,立时以袍袖掩住双眼。身侧飞掠之内劲尤自将衣角微微扬起。极致劲风皆过,孤竹君依旧和颜端坐。烛然手中竟然多了一个巴掌多大鲜血淋淋的婴孩,凝目而视,忽然忆起从前在师父的书中读过:“胎像与人似,甚小!”那并非一个婴孩,而是腹中未出世的胎儿,应该怀胎已有三五个月,面目四肢已然清晰可辨,黏黏的血滴从婴孩身上缓缓拉长,一个突然,低落冰面之上。 只觉人群中东边一隅一阵骚乱,几个蓬莱派的女弟子尖声叫起来:“师姐,师姐!”“师姐你的孩子!” “孩子??????我?????”一阵阵惨呼恶嚎从人群那边传来,本来挤在他们身侧的男弟子们竟然一时间四散躲避,甚怕身上沾染了些许那里的什么东西一般。 李小和向那边瞧去,只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瘫倒在地,周身几个年轻女子围着她不知所措,那女子小腹破了一个极大的血洞,鲜血汩汩涌出,嘴角亦有血沫泛出,牙关不停上下咬合着,喉咙里却只有“呜呜”的几声呻吟传出。 李小和此生只在屏岳山中读了许多师父的藏书,哪里有见过这等空手摘婴的场面,眼见刚刚还立于彼处的一个女子,这眨眼间就被人剖腹而死,尤其那心中还惦记自己的婴孩。李小和自然已经难以忍受,转过身一阵热血涌头,浑身发麻,欲呕难出,竟然双膝一软跪卧在冰面之上。 那烛然却更加得意了:“三星在户,三星在隅,三星在天,这才是我东海竹岳的三星擒拿手。孤竹老弟,你叫人从我竹岳偷擒拿手,却只得了一招半式,不想还漏了两招吧!”原来这烛然全然不顾及那婴孩母子的死活,他此刻却还得意着自己那三星擒拿手胜过孤竹君一招。 此时更多的十一派弟子见了那场面,有当场作呕,有暗自向人群外挪步的。李小和方自运气凝神,亦听到那柳涵听气息不稳,抬目视之,见她娥眉紧凝,面色惨白如雪,心知她也是对那烛然老头的手段骇然不小。见她也向自己瞧来,忙扶正了背上的古琴,勉强道:“我没事,你还好吗?”她没有应声,只是摇了摇头。 郑子克这时候破口大骂:“你这丧心病狂的老怪!竟然出手将孕妇的肚子剖开!” 那烛然竟然毫无所动,却见烛青向烛然那边靠了去,嗤笑道:“郑前辈,你不会忘了刚刚自己所言吧?” 李小和心想就这样一个肮脏凶残的老东西,便是刚刚没有誓言在先,此刻怕也是没有那份心情与他过招了。郑子克双眉拧成一个大疙瘩,剑锋一挥在空中闪耀一圈,只见冰面上大大的一个“辞”字,冷冷言道:“我郑子克自知气度不若大侠大义的各位,便如秦中剑兄刚刚也为我袖手旁观挂恨于心。然而鄙人周礼廉耻之事尚懂,莫说刚刚子克已有誓言在先,便是无此誓言,也耻于与尔争雄!”转而又向蓬莱的三个女弟子言道,“这女弟子乃是蓬莱仙岳萧掌门门下,虽与我毫无瓜葛,却不忍见她惨死,尔等三人抬了师姐,我护尔等下峰回门派去吧!” 那三个女子本已六神无主,闻郑子克此言,立时将师姐抬起,一个个低着头跟在郑子克身后,更不敢再朝烛然那边瞧上一眼。垂死女子被抬过烛然身侧之时,手腕尤自不住抽动,想是一颗将死之心尤自不甘自己的孩子被他掠走。 烛然此时早已得意忘形,于孤竹之上威风大现,又压过孤竹君一招,手段凶戾让人观之色变。此时孤竹夜风已起,冷月无辉,群星斗转,空中云过夜墨,幻化无穷。仿若无尽虚空之中,天帝凝目观临百多人的孤竹冰峰,而此时此处竟然寂寂无声。四下里之人都不知进退若何。 最先抢出一步的是无终派的刘大同,只闻他发了一声喊,叫道:“无终的弟子,跟我走,此处不可久留!”那刘大同一声发喊,不仅无终派群弟子奔走,四下众人早已不分何门何派一起骚动顿起,甚至有人假扮掺杂在无终弟子人群中,蒙混下山的。 只见范公子双目急速掠了一下在场之人,抢过身侧随从的劲弓,朝着对面率众离开的刘大同当场一箭。这一下仓促变起,无人料到他竟然对五服十一派弟子出手,而且冰宫之内距离很近,刘大同本自奔跑间自然始料未及,这一箭正是措手不及,直接贯胸而过,身体被箭锋劲力打退两丈,飞落在地,当场毙命。无终派一干弟子见刘大同被范公子射死,一时间没了主心骨。 犹豫之间,范公子又喝道:“为大事者,需抱必死之心。今日局势未败,岂可为这老匹夫几手拙劣功夫吓住。众人银针齐发,无论死活,违令者如刘大同一样下场!” 那无终派的五六个弟子没了领头的,心下早荒,刚刚领教了烛然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既不敢用毒针丢那烛然,又听范公子如此喝令,干脆闭了眼也不管是哪边,随便丢出手中的两捧银针,转身便向峰下跑去。立时便有别派弟子被他们银针射中,倒地哀嚎。其他门派弟子见状,不知哪里发了一声喊:“保命要紧”,各自便将手中毒针乱射一气,一时间冰峰之上乱象顿显,奔命的,哀嚎的,武功好的还能用兵刃略微抵挡,不断的有各派的弟子被毒针打中,跌倒在冰峰之上,顺着栈道滑落峰下的比比皆是。转眼间冰峰上各派弟子四散而尽,唯独留下那范公子与四个随从呆立于冰峰之上, 烛然笑道:“刚刚虽然乱象纷繁,却无人再敢把毒针打向冰厅正中,说明他们很是爱惜自己的那条狗命啊!你那成大事者抱必死之心,看来与这些乌合之众谈起,无异于对牛弹琴!” 范公子此时面色更加惨白,一双眼早已来不及扫视冰峰上纷乱的十一派弟子了。想必他心下已知今日事败,必无活路。出乎意料的是他此刻反而益加从容道:“哼哼,天下事怕只怕无起头之人,今日我范吉射所为,自然是败了!然而却可想而知,天下之大,自此之后必然有更多奇人异士效我范吉射所为,率众攻上孤竹冰峰,取尔孤竹藏书。今日之后,孤竹再无宁日。”言罢那范公子仰天不住狂笑,此时嚣张,益胜过烛然。想一必死之人,又岂会理会那暴戾残忍之烛然。 此时但见范公子身后,还有一人蹲伏在地,腿上中了毒针,已经微显溃烂,仍旧颤颤巍巍的护住地上一具尸体。李小和凝目瞧去,正是程桐蹲在冰宫一角,他身前平躺的毕正堂也中了几枚毒针,本自伤重,此刻已经没了气息。程桐两眼含泪,双腿麻木无法行动,仍勉力将毕正堂尸身护住,向范公子问道:“范公子,你口口声声说孤竹掳我师父,掳我师兄,纠合众人攻伐孤竹。可是真正见到了孤竹君,却无一人念及同门之谊,奋死拼杀。便连本门的师兄,没有了掌门号令,也只顾自己的死活。尔等骗我们来孤竹,本意真的是要为我等营救师兄弟吗?” 范公子朝他冷冷瞟了一眼,没有理会。李小和见程桐双腿已经难行,自知无力解毒,登时向孤竹君拜倒,言道:“孤竹君,这位程桐兄弟护师心切,为毒针所伤,可否暂时帮他封住要穴,所有恩怨,日后再说!” 孤竹君瞧了一眼程桐,言道:“此人似乎并未领我孤竹令,孤竹冰峰,生死难料,孤不可为一人而破规矩!” 程桐听闻李小和言语,答道:“多谢小和兄弟。这许多日离别,我不想竟也百转来到冰峰孤竹,若非顾及师门深恩,这地界的确不是我等武功低微的人应该擅闯的,如今身死此地,也是无话可说。只不晓得小和兄弟你找到小武了吗?” 李小和本想再寻广陵派的邱百鹤与阮知天,毕竟这二人是程桐师叔,多少可以护他下峰,可惜此刻广陵派一干弟子伤重身死,弃同门于不顾,更无法寻觅那二人踪迹。眼见得程桐一片赤子之心,此刻便要命丧此地,竟还不忘顾及昔日交情,探问自己小武的下落,李小和心中一片酸楚,眼圈打湿。颤声言道:“有,有的。” 只言片语间,李小和与程桐同时闭目,不忍再看对方。不过几日交情,两个武功低微的弟子,在这孤竹险峰之间互相流露出相互照拂的情谊,或是那同病相怜,或是那惺惺相惜,而这最后的目不忍视,或许是对对方心中最诚挚的敬意。 方此时只见侧厅人影连连闪烁,李小和勉强瞧见那羊皮袍,大斗笠的乔装,这是小武。她一直在侧厅之外窥伺大殿情形,这时候见众人死伤,程桐中毒,然而孤竹冰峰一片惨淡,已经几无活口,登时趁着空隙从身后提起程桐,朝冰峰之下奔去。 李小和远远的凝目瞧着小武,心中五味杂陈。既欣慰程桐兄弟竟在这险境中获救,刚刚那一句情谊之言,更让李小和对程桐的获救大感快慰。然而又尴尬的慌了一下,莫非这又是要把自己留在刀口之上,生死全靠一张嘴一个脑子了! 此时烛然瞧着冰峰之上的惨象,好似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将嘴一撇,仔细的端详着冰峰上每一个身死之人,偶尔还微一点头,好似再品评那将他杀死的招式。 须臾他上脸的笑容尽收,方才显现出那本自乖戾可憎的真实面目。 孤竹君见烛然已经志高意满,便正色道:“烛兄,你可知这轻狂少年是何人?”此时冰峰之围已解,然而孤竹君竟然对烛然的帮忙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却把话题转移到这个少年身上。 范公子此刻周身只剩四名护卫,其余各派人士,不是逃走便是死伤,自保不暇更无心掩护范公子。转瞬之间偌大一众人群被烛然驱散,有威吓,有杀戮,有言辞,有心理,总之一干伎俩都能看出虽然烛然与范公子都是不择手段之人,但显然烛然这个人要更加老辣。 见孤竹君与烛然谈及自身,范公子心下有些着慌,如光杆主帅一般的他此刻比之瓮中之鳖也强不哪去,不过四名护卫仍旧尽职尽责,登时串至范公子四角,生怕对方突然发难,对主子有什么不利。 此刻的李小和瞧见郗堂和州破面上的惊慌,心中更是另一番滋味! 第36章 传世神功 烛然闻听孤竹君所言,轻微撵着胡须:“辩丈我避居东海,除了齐人,少与中原往来。不过若得以‘范’称姓者,天下甚少也。辩丈也只闻得三十多年前晋国有大将名为士会,以战功得中军主帅,封于范地。从此自称范会,三十年至今晋国范氏亦名扬天下!”烛然淡淡的说道。 “客气了,范武子正是曾祖!”范公子虽然此刻势微,然而家学渊源,不失体面,谈及曾祖,满面敬畏肃然。虽然眼见毙命顷刻,却于自己的宗室族谱并无半点隐瞒推诿,足见其胆色不俗。 “那又如何!”烛然青竹杖杖头猛点冰面,喝道!好似全然未将范公子的曾祖放在眼里,又好似故意要与这个曾经晋国有名的大将一争雄风,虽然对方早已作古,然而烛然的逞强之心却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强烈。 “范武子士会文治武功,天下人无不佩服,晋国得享今日天下,不无其功。而刚刚有人已告知孤竹,范氏子孙要来与孤竹开个小玩笑,竟不想坏了我孤竹一年的令供!”孤竹君始终不喜不怒,端然和蔼。 “也无需多说,古人皆曰士可杀不可辱。今日虽然上得孤竹,怎奈江湖草莽不足与谋大事,临机多变,若散军游俑,范吉射败之当然,除那一招三星在户,只恨未能亲睹孤竹君神通!若欲取命,但请动手!”范吉射更无丝毫惧色,双目凝视孤竹君,不再侧目看周遭,此时心知兵败,已然置身生死外,反而益加豪迈。手中持箭四随从立时围拢上来,将范吉射挡在身后,大喝道:“誓死护卫小主人!” 李小和初识范吉射之时,便瞧此人气度狭隘,桀骜自居,本自不太信任他。这时候冰峰一战更显示范吉射这人手段卑劣,非英雄所为。然而这临死几句硬朗之言,倒还有些气魄,让李小和对晋国宗室大为赞叹,不亏为中原伯主,无论栾氏范氏,其年轻后代,竟然都有些英风侠气,显然人才辈出。 烛然听闻范吉射所言,青竹杖一点地,慢悠悠的朝着东边缓步走了两丈远,烛青跟在烛然身后,似乎不愿再理会范吉射一行人的事。显然是把这份恩怨交与了孤竹君处理。 李小和偷眼瞧了一下刚刚靳天羽所在桌几,虽然早被众人打翻在地,然上面酒渍依旧,终于明晓这一个“士”是何所指。 孤竹君颔首而赞:“我孤竹唯重信诺,然而今日阁下大违孤愿。孤竹令每年九十九道,而阁下所率之人,取得了近半数,虽然有重有轻,有贵有贱,然而适才冰厅一战,我孤竹又损失许多接令好手。按孤竹规矩,尔等活不到此时,早该格杀当场,以免孤竹令受累。然而故人早有暗示,有此一托。更兼范氏有此虎犊,教孤竹怎忍便即灭杀。说不定三五年后需借卿之力为我孤竹取天下奇宝!故而给靳先生一个面子,饶你一名!” 那范吉射仍旧面色冷毅,也不领孤竹君不杀之情,只一拱手道:“今日欠孤竹一命,他日孤竹有取舍,范氏方与图报之言!” 此时滞留冰宫之中的几人,凤苍雷身侧还站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之人,两个人双眼圆睁,都痴痴望向孤竹君的冰座,但闻孤竹君面露微笑道:“何急也!”只见他掌中氤氲之气微微泛起,远远体会他的内息,不似之前师父所教的阴阳之说。孤竹君此时的内力波澜涌起,只让人感觉一种幻海狂涛如临江皋之感,东门傲奇道:“此内劲竟然与我东门氏水泽之内劲相若。” 但闻孤竹君破空一声道:“江湖规矩,换命需留下一点点东西!” 话音未落,孤竹君掌力凝聚,如澹澹江涛破空而来,范吉射眉目微微一皱,双掌凝力沉于胸前,欲与此力相抗。四个执弓家臣见状立时将范吉射前方围拢严实,四人两前两后,郗堂和州破二人在前排单手相连,余下单掌拍出,后排两人双掌顶住前人背心,正好连成一个二二方阵。孤竹君也不动声色,一掌江涛之力拍出,忽见内力凝聚的江涛之中奔出青牛一头,锐角怒目,四蹄刚劲,青牛光影只此一闪而过。再眨眼时根本没什么牛马之物,反观四个随从家臣早已被这一掌震得四散飞去,口中却无半点鲜血吐出。范吉射于四人之后,双掌凝力相抗,仍旧被推后四五丈之远,摇晃了几下身子,勉强没有栽倒,险些从观景台跌落崖下。 未待孤竹君发话,范吉射咬紧牙根,挤出一句话来:“孤竹绝学怒特掌,有此一技足以驰骋天下了!” 他勉力将目光扫了下周围四个随从,四人瘫在地上浑身连一丝抽搐竟也不能,但见他们眨眼颤唇,却无半点言语。东门傲道:“这一掌以水泽之力包容怒特锐金之锋,伤成于内而为水力包裹,所以他们四人五脏六腑早已震碎化为血水,却不能吐出半口血来,必然活不成了。” 孤竹君此时神色英朗异常,微微笑道:“孤竹的神通,你见识过了。下峰去吧,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范吉射目光流转一圈,左手按住胸口,道了句:“他日必当亲临拜谢今日不杀之恩!”转身踉踉跄跄,摸下冰峰。 “冰峰之围已解,孤竹君每年九十九道令,该出最后一道孤竹令了!”烛然偏着头催促着,最后一道孤竹令,这时候李小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孤竹君未回应烛然,只是左手剑指于空中连连点出四下,“悦茗谢主人解毒!”孤竹君身侧一个婢女清清朗朗的声音传出。 孤竹君道:“已为你封住心脉和曲池穴,可以行动自如,每日午时运功三次逼毒,七日后便可痊愈!” 此时方知那些银针毒针打在寻常人身上,武功内力俱弱,自然无法抵抗毒性侵蚀,转瞬便会如秦中笑一般腐烂而死。然而对于内劲强猛之人,反而刹那即可治住,无非皮毛之伤而已。思及此处,蓦地觉得烛然所言果真属实,孤竹君不愿出手伤五服十一派弟子,乃是因为他们大多领了孤竹令,死了一人便少了一份令供。而刚刚若烛然不出手,五服十一派最终将孤竹君逼得无法,以他刚刚那一招怒特掌法来看,似乎杀人取命要比烛然更加凌厉! 思绪至此,悦茗已经将最后一个托盘捧出。她立于孤竹冰宫之中,朗声道:“孤竹第九十九道令,赐孤竹遗风谱,取寒月沁影时限一年!”言罢将托盘轻轻置于正厅冰面之上,神情肃穆,再拜之后,缓步退出。 此时纵观孤竹冰宫之中,正厅上下,只剩东门傲、柳涵听、烛然父子和那边凤苍雷二人。四下里死伤之状更是难以言表,范氏四家臣目色散淡,显是已经呜呼,郗堂州破伏法,让李小和心下稍宽,终归是恶有恶报。那边刚刚还兀自挣扎着的洛哈托此刻早已不动,他门下弟子奔命的功夫比他要厉害得多,更无人理会他的死活。孤竹君独坐宫中,淡然瞧着眼前的修罗场,似乎每年此地,皆是如此,见怪不怪了。而他身后十几个婢女运功御毒,仅此而已。 此时大角星已经没入孤竹古林之下,应是二更已过,将近子时。刚刚喧嚣已灭,此刻夜风更转寒冷,周天阴气,源源纳入这冰宫之中。冰宫之外,淡淡飞雪如柳絮般肆意飘洒,不想这齐北奇境,竟然在八月飞雪,在宫外交织如薄纱般围拢,而宫中依旧流萤飞舞,夜光绚烂,将这残肢遍地,肃杀苦境的修罗场渲染得益加诡异骇人。 烛然见那侍女将拖盘置于冰宫正中,便也不顾四下的几个人,缓缓的就朝着拖盘步去。李小和凝目观去,那一部竹简并未与其他竹简有任何差别,难道这就是天下四绝学之一的孤竹遗风谱!见其他人并不动手,然而东门傲和凤苍雷眼目之中都流转着警觉之色。这时孤竹君开口言道:“烛兄,你此为不符我孤竹的规矩!” “哦?什么规矩?”烛然一身伛偻,弓腰驼背的身躯缓缓抬起头,一张枯槁的皮囊里不知道还包藏了他这辈子提炼了多久的精华坏水,那一双贪鄙的目光却是讲述得极清楚。 孤竹君道:“我孤竹上月传书至而东海竹岳,君回言有事不来,让烛青贤侄代劳!今日孤竹夜宴已开,君半途杀来,已无赴我孤竹夜宴之资,自然也不可取孤竹令!” 对呀,这一说可是有理,如果你故意晚来,等孤竹各位英雄杀得死伤零落,没几个了,再来偷果实,那可大大的不公平。 李小和心知孤竹君此言必是认真起来,今夜所观,孤竹冰峰之上,杀人拼命皆由得你,唯一不可冒犯的就是这孤竹一诺,违反了规矩不管你是何人,也是半点人情不讲。那烛然也是知趣,听孤竹君如此说,便道:“青儿,去取了孤竹令。” 那烛青竟然将眉头一皱,食指点着孤竹君道:“拿他的孤竹令,可是要喝下那边的毒药,爹,我们无剑海竹岳的人怎可如此低三下四的取令!” 烛然闻言把嘴唇揪起,一双如狐般狡黠的双目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转,斜着脑袋问道:“孤竹老弟,我烛兄的面子也不给么?” 孤竹君道:“君无诺取令,岂不是欺我孤竹!欺我孤竹者,何来面子一说?” 烛然此刻反而幽幽叹道:“孤竹老弟,大家均是习武之人,此心何人不有。想我五十年前,只愿能习得一天下无双武学,独步江湖,便心满意足。” 烛然摇摇头,叹息道:“三十年前,我桑中剑法大成,立派传功,傲视东海。怎知道这人那,当他到了一个境界的时候,再回看当初,或许是不屑,或许是有了更高的期许,心气也就变了。那时候我于天下武道看得淡了,倒是不满于独步江湖,反欲突破武学化境,以登峰臻极。却不料武学如无尽苍穹,无底深渊,越是探究武学之道,越是触及从所未见的经脉奇穴,越是无法琢磨真气行运的脉理。这三十年来,我日夜斟酌,勤功精炼,方才将一身武学梳理得通透无匹,本以为于武学之道,已然窥尽天机,再无一经、一脉、一穴、一气不精通者。” “哎,然而精于此道方可体之至微,如今我精通奇经八脉,方能体察每每提运真气之时,内息流转竟然受牵连于外物,无论鱼虫鸟兽,日月运行乃至琴箫舞乐,尽可于无形中颤动内息。武学真气,实乃沧海一粟,群星一耀,如今大千世界穷奇万端,我一人内力受制于万物,实乃一人之于宇宙,方知如今所学,形同微尘。” 孤竹君道:“烛兄所言非虚。天地之间,万物幻化,独俱韵律。武学之道无非万物之一,自然也逃不脱这武韵之本。吾等初学武功,尚自掌握一些粗浅拳脚,如何能够体悟这天地间的意境与武学之道的应和,形同蝼蚁之于天地。及至内功深厚,经脉熟识,方才体悟内息运转与周天外物的应和,如同世人之观天地运转,感四时变化。故而便即产生了武韵,武境之说。而我孤竹遗风谱便是天下武学韵律总纲,讲述如何流转内息,应和天地之气,以武应韵以至天人合一。” 李小和暗中琢磨他二人言语,似懂非懂。烛然接道:“孤竹老弟,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与我为难。以我东海竹岳桑中剑法换尔孤竹遗风谱,如何?” 孤竹君与刚刚烛青妄取悬空毒经时神色一般,将面色一沉,转眼瞧着冰厅之中道:“今日孤竹虽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损了不少的孤竹令。然而眼下冰宫之中,愿意喝下寒月水仙,替我办事的高手还大有人在,不必单单屈尊你东海竹岳。况且我孤竹绝学数不胜数,不缺一本桑中剑法,倒是你东海竹岳得了这孤竹遗风谱会受益良多。” 竟不想一直面色和蔼的孤竹君会说出如此功利而丝毫不留情面的言语,顺着孤竹君目光而视,这冰厅之中柳涵听、东门傲还有凤苍雷二人虽然并未像烛然那般肆无忌惮,却也目光不离烛然寸许,想是只要烛然一碰孤竹遗风谱,立时便要动手齐上,这几个人可不是刚刚五服十一派的无用弟子,难免要一场大战,念及此处李小和已打定主意到时候趁机脱离此地最好。 却不料烛然闻听孤竹君此言,好似忽然回过心思来,鄙态顿生,自言自语道:“人老了脑子不灵光。这一会儿竟然把周遭的各位英雄给忘了!”忽而一转身迅捷无匹,全然不似一个苍颜耆叟,伛偻老丈,拱手对着东门傲道:“江涛先生,不知道您对这孤竹遗风谱可感兴趣呢?”此时见这老头弓腰驼背,好似彬彬有礼,只要东门傲承认要这孤竹遗风谱,烛然必定不会放过东门傲。他先搭讪东门傲,却是避过了被众人围攻的局面。 那东门傲见烛然拱手向自己行礼,竟然将目光移开,转向孤竹君那边,缓缓言道:“孤竹君,今日东门傲上孤竹冰峰所为何事,刚刚已经向尊驾表明,也幸得孤竹君见告,此刻东门傲心中已经明了家兄为何人所害,本无他求便当早早离去孤竹!竟不想此地还有一不知廉耻,凶恶乖戾之辈,以往只听闻竹岳辩丈心狠手辣,今日剖腹取婴的确让我一字江涛开了眼。君子者,临大节而不可夺,虽知不是尊驾对手,于大义却不敢偷生!”言语之间,东门傲马步已定,内息沉稳。 烛然道:“诸位也无需如伪君子般谦让,想今日冰峰之上若不将各位铲除,犬子是不会顺利取得这孤竹遗风谱了!”言及此处,将长褂挽于腰间,呵呵笑道:“辩丈以竹杖代剑,会会各位!” 言罢也不行礼,立时便一杖朝东门傲点出。东门傲一双肉掌与烛然斗在一起。身侧凤苍雷两人也不含糊,见东门傲双掌难以招架烛然,立时也纵身上前三人缠斗起烛然来。李小和见那与凤苍雷一起的人眉宇之间与同来的凤青冥颇有几分相似,还以为他是凤青冥的子侄,却听凤苍雷喊道:“青冥大哥,你看他弓腰驼背,天宗、命门、阳关三穴甚是突出,你多向那边招呼!” 那人回了句:“雷弟,我知道的!” 这一来一去的言语,显然就是凤青冥的声音,联想到刚刚崖下刮骨池凤青冥的哀嚎剧变,忽觉难道他是因为中了孤竹的毒才变成那般苍老吗!心下方自胡思乱想一阵,却见柳涵听也跃入圈中。五个人激斗在一起,显是柳涵听手段最为高明,辗转之间尚可应对烛然的招式,然而没了涵听古韵,无法使出涵听十二韵的琴技,功力大打折扣。凤苍雷凤青冥二兄弟显然功夫最为不济,忽一时空中云月闪烁,只见众人面上云影飞掠,那凤青冥与凤苍雷同时惨叫一声,面门被烛然青竹杖批头扫过,顿时鲜血喷溅,两个人各自半张脸皮被烛然扫了下来,李小和心下又是一阵恶心,瞧那边观战的烛青,满面的得意之色。 第37章 生死一瞬 烛然出手极重,眼见凤青冥兄弟受伤难以招架,他反而愈加狠厉对他二人出招,显然是不死不休。 只见烛然跃然四人之上,将竹杖向东门傲与柳涵听丢去,竹杖似乎被注入了很刚猛的真气,那柳涵听身形闪烁,左右退避,尽量闪躲这根竹杖,而东门傲也沉掌胸前抵御。转眼再看凤青冥兄弟,早被烛然双脚踢中膻中大穴,连连两个趔趄跌落到观景台上,烛然仍不收手,直接双掌拍去,两人只在这眨眼之间均被震飞至冰崖之下。 反观孤竹君,依旧面色冷凝,微微点头,心中有数,却无半点情义,半点出手相救的之意。烛然解决了那凤青冥兄弟,转身右手内力微收,竹杖感应呼和,立时飞回手中,期间杖影于空中不断飞掠,只见柳涵听与东门傲被他竹杖带得一滚一翻,狼狈不堪。 李小和心知如此下去,柳涵听,东门傲和自己定然都要被他所杀,可惜却无计可施。眼前这两大高手联手却也斗不过烛然,自己比凤青冥兄弟还要无用,上去也必然是被人丢到崖下去而已。不敢贸然造次,只得先静观烛然的桑中剑法。却听柳涵听喊道:“笨蛋还在那边看什么,把涵听古韵丢过来。” 烛然似乎也知道柳涵听琴技的厉害,听她如此叫道,左手画了一圈,然后向柳涵听虚拍一掌,这一掌李小和瞧得清楚,分明是虚招,而柳涵听却似乎要凝聚很强的内劲,也随之翻了一圈方才化解。 借着柳涵听招架之机,烛然青竹杖向空中一掷,口中喝道:“月落淇上!”他这套桑中剑法奇谲诡异,竹杖灌着他自己的内劲,而竹杖在天,他手下也不停的招呼对手,等下竹杖落下,对方必然难以应对。果然这招月落淇上一出,烛然双掌不停招呼东门傲,东门傲欲待闪身躲避竹杖,左腕又被烛然狠狠拿住,只见竹杖劈头落下,东门傲硬是向侧旁一扭头,只听得“咯咯咯咯”几声,他左肩被青竹杖砸得肩断骨碎。可想此时若是烛然用剑,东门傲一只臂膀就被削下来了。 见东门傲中招,烛然青竹杖腕中一转,直接点中东门傲膻中穴,东门傲退了两步,扑通坐倒在地。内息尽被闭住,经脉大乱,一时无法再运功出招。 烛青也不含糊,抢过身去立时治住东门傲。这时烛然全力对付柳涵听,烛然青竹杖连续几招都是平平无奇的劈斩,然而烛然每每使出一招,柳涵听必然也会应着他的招式向相同的方向拍出一掌,否则好似难以化解他的功夫一般。不到十招,柳涵听已经满头大汗,一张精致的小脸早就被汗水打得不成样子,只抽口骂道:“蠢东西,刚刚不来帮忙,现下可没机会再拿琴了。” 这一来一去,凤青冥兄弟毙命,东门傲被擒,只在转眼几招之间,李小和哪里反应得过来。心知此刻逃也是逃不掉,不若也一起赴死,表明心意。于是大叫一声:“柳姑娘,我来助你!” 烛然不知李小和底细,听闻掌风从他后脑拍至,也如刚刚一般一躬身向李小和这边画了一个圈,李小和不明所以,只道是虚招,却瞟到那柳涵听一脸失望的神色,心知这一掌必有古怪,还来不及多想,只觉一股阴寒的内劲如他画圈的手掌一般旋转着就奔袭至胸口,丹田立时被压制得无法聚气。连连退出丈许坐倒在地,右手撑地顿觉手腕处疼的昏天黑地,旧伤未愈此刻又被撑地的一瞬间将伤口撕开。李小和登时因为剧痛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此时柳涵听已经被烛然逼至观景台,见李小和如此笨拙,想必也是无奈至极,不料她却偷个机会清啸一声道:“不错,小兄弟,先去把烛青那臭小子弄死再来收拾这个老家伙!” 烛然背对着李小和,只一心对付柳涵听,听说身后有人要去杀烛青,竟然并未如老牛护犊一般立时回头照顾,却招式更加狠辣,奸笑道:“女娃娃想骗我,这小子被我虚拍一掌便掀翻在地,老朽虽然不曾回头,难道便连这点儿变故也听不出来吗?我家青儿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他所杀!” 言罢目中凶光更胜,杖影细密,早已分辨不出,柳涵听纤腰细拳,往来应付,一张可人儿的小脸早已遍布死灰,让人怜意大生。眼见得柳涵听置身观景台边,便要被烛然几杖打落冰崖,李小和此时英雄气陡增,自己身死事小,竟然连累了柳姑娘一起葬身于此地,心下极是难过。刚好此时东门傲双目光芒闪烁,好似内息已经顺畅,只差被烛青治住。 李小和心下一动,抓起包中一把铲币抛向烛青,烛青不知道这是何种暗器,口中喝道:“小杂种暗箭伤人!”立时将身子一歪,东门傲趁机右手指力点出,烛青小腹关元穴被点中,惨嚎一声,捂住小腹半跪在地。 这时候烛然可把持不住了,将竹杖向空中一抛,翻身朝东门傲跃去。借着这个当儿柳涵听跳至李小和身前,喝道:“快!琴!” 李小和急忙中拉扯着身上琴带,却听两声惨呼顿起。一声是那边东门傲被烛然当兄一招打穿胸骨。另一声竟然是柳涵听,她于李小和面前亦是一声惨呼,一口鲜血吐了李小和满脸。 李小和登时被这景象吓呆,只觉她身子朝自己委顿下来,一身娇躯立时瘫软在自己怀中。口中尤自骂道:“蠢笨的害人精。” 此时李小和方看清,她身后掉落着烛然那一根青竹杖,不想这老匹夫还留着后招,抛出青竹杖竟然是防她趁机取琴,结果慌乱之中柳涵听未能注意到头顶变故,反而被竹杖打中。李小和心乱如麻,周遭之人一一被烛然毙命,只剩这柳姑娘重伤于自己怀中。想此冰峰之上,除了孤竹君再无人能与烛然抗衡。转眼朝孤竹君望去,他依旧面沉似水,如天帝般淡然的凝视着冰厅之中。 冰宫之中,四下烛影闪烁,摇曳的如李小和此时的性命一般无常。夜风来袭,再不是他以往在屏岳山坐屋观星之时,再不是他以往卧野听山之秋,再不是他以往临江数雨之刻。一世一生,一往一来,母亲、妹妹、师父、小武的面目再次浮于他的眼前,屏岳山中林涛阵阵,当是他以往此时此刻的所在,今日便要毙命于此冰峰之上,不知天帝是否还在群星之后,观他此情所想。竟不想此生浮沉,如此瞬目,如此突然,又如此淡雅。 低头思绪无非于脑海中转瞬飞掠而已,转眼烛然已经竹杖点至胸前,李小和轻身一侧,将柳涵听掩到身后,生怕她再被烛然凌空杖力所伤。却不料柳涵听虽然重伤,却在李小和怀中暗暗地向烛然拍出一掌,这一掌与烛然点来的杖力相交,劲风一展,烛然从李小和身侧穿过,而李小和抱着柳涵听一起被这相交的掌力掀翻至冰厅正中。 眼见得烛然高高跃起,一根青竹杖又转身直入劈斩而来,李小和早已不能顾及自身性命,慌忙将柳涵听向远处一推,闭目待死。 竟不料在这一瞬间,手边摸到一物,猛然一个念头涌上心来。李小和向身侧滚过半尺,身子正附在那盛着孤竹令的托盘上,却听烛青喝道:“爹,他??????他要??????” 未待他父子俩反应过来,李小和当机立断,抓起托盘中那一壶寒月水仙仰头直直的灌下喉咙。转身高举一壶毒酒的空瓶,瞪大了双眼凝视烛然。 此时烛然杖影闪烁,转瞬即至,忽然冰厅之中罡风顿生,整个冰宫如被人灌注黄金,顿时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李小和已经能感觉到那青竹杖的杖头点入自己的后背,却觉力道顿减,一侧的柳涵听也惊讶异常。 李小和转身回望,烛然青竹杖微收,面色无比诡异。似乎对他的所为难以置信,然而又恨之入骨。竹杖略一犹豫又立时朝李小和百会穴砸下。 方此夺命瞬间,孤竹君依旧那一招左手三指如钩,三星在户,一时间只见孤竹冰厅之中无数爪影飞幻闪烁,穿梭缥缈,变化无端,最终都一个个远远飘走,化作满天星斗。而整个孤竹冰峰,随着爪影飞散,全然的消失在眼前,所有冰宫之中一行人,竟然仿若漂浮于宇宙苍穹之中,四处尽是爪影所化天星,脚下冰面,四周玉柱尽皆透明无踪,四处全然是无尽夜空将众人包围,四宇之中,唯有孤竹君端然坐于正中冰座之上。 只听孤竹君言道:“烛兄,此人已经喝下寒月水仙,取我孤竹令,孤竹一诺,必守信约。孤竹遗风谱是他的了!” 烛然冷冷笑道:“就凭他这小子,怎读得懂孤竹遗风!何况动起手来,你我胜负未可知也,此刻你想护他,我可不服输!”言罢依旧将青竹杖斩下。 孤竹君道:“如此莫怪我动手了。”言罢双掌平平推出,众人只见置身苍穹之中的无尽天星,向前飞射而去,越来越快,无穷无尽,烛然哪里还有功夫杀李小和,只把一根青竹杖不断旋转,护住周身,以抵挡天星来袭。无尽天星闪过,好似并未伤到烛然,烛然似有嗤笑道:“这便是孤竹遗风的绝学吗?” 孤竹君也微微笑道:“孤竹遗风的真正威力在这里。孤竹遗风,武韵绵长!” 只见孤竹君从冰座之上站起,双手合十,四肢百骸遍布的树木枝桠的突出点在他身上不停闪烁光芒。竟然隐隐可以看到在他皮肤之下有甚为清晰的真气流转运行的轨迹。中府、云门至少商,乃手太阴肺经;极泉、青灵至少冲乃手少阴心经;长强、腰俞经命门转中枢至灵台,此乃督脉??????孤竹君周身真气,运行流转,于皮肤之下,青紫之气隐隐可见。烛然面露惊诧之色,似乎也未见过孤竹君的如此手段。立时提运竹岳真气,左手青竹杖画圈点向孤竹君,右手单掌直入,此时李小和方瞧清楚烛然每次出招左右拳脚皆以不同功夫发招,令对方难防此夹击之招式。 然而孤竹君人如其招,沉凝冷静,收发之间万物合一,不变制万变。一时间玉宇尽散,繁星尽灭,满周天黑幕遮掩,虚空无尽。孤竹君凝神发力,双目圆睁,光芒直逼深邃苍穹,宛若临凡天帝。 烛然附带竹岳真气的两掌尽被孤竹君周身散发之内劲驱散。烛然狠狠吃了一惊,尚未回过神来,孤竹君隔空掌力压至烛然头顶。烛然全力提起真气,双掌拍出抵御孤竹君的强猛掌力。双方双掌接牢,便比拼起内力。烛然嘴角狡黠一笑,道:“孤竹老弟,论修行你可比我年轻的多,岂可与我对拼真气厚薄!” 孤竹君并不说话,一周身真气闪烁不定,忽而通体赤红,周遭虚空立时转化为如血残阳的夕落奇境,一轮落日如赤焰巨球压向众人,顿觉周身火热难当,体内内息蒸腾不定,紊乱难受至极;忽而通体幽蓝,周遭虚空又变换为玄冰遍布深空环抱之无尽旷野,四野哑寂,寒气透体,直愣愣一个眨眼内息早灭,顿觉凝滞于周身十二经脉之中,再也难以运转。如此无常变换,水火翻腾,阴阳倒转,或似槁木之林真气枯竭,或似江涛泛滥内息涌浪无法克制。 在场之人心下尽皆暗暗吃惊,难道这就是孤竹遗风谱所载武学,武韵武境的真谛内涵吗。原本趴在冰厅之中的几个人,竟然未与孤竹君交手,也并未与他的真气有些许激撞,只是在他痴迷于武学之境的意蕴笼罩之下,便令定力不足的李小和内息紊乱如斯,更不要说稍微向他靠近甚至如烛然一般与他动手相搏了。 显然,变换无端的武境让烛然的内息也不断波动,不一时烛然头顶立时开始滴落斗大汗珠,听他口中自言自语道:“什么?你竟然可以驾驭天地六气。右足太阴脾经至左手太阴肺经,出少商,至阴碧水之气由右及左,左足阳明胃经至右手少阳三焦经,出关冲,至阳烈日之气由左至右,而至阴至阳二气交汇于任脉气海,为何毫无冲突损伤,能如此自如运用!若是习武之人,如此冲气相激,早该走火入魔了!” 孤竹君颔首而笑:“烛兄,此时罢手尚自不伤和气。孤竹遗风谱能列天下内功第一,今日君可见其独到之处。我周身百脉,真气流转,阴阳相谐,水火相济,日月并行,金木同生,并无半点滞留,半分逆气,此时君之内息已然被我武境扰乱,现下双掌水火二气输入尔体内,稍后变作日月之威,金木之华,恐怕烛兄你便保住性命,此生也要受那阴阳二气难以协调之苦!” 烛然冷冷哼了一声,“未免也太小瞧我竹岳真气了” 话音未落只觉烛然周身阴柔寒气大盛,显然烛然以搏命之态对敌孤竹君,此时整个冰厅竟然有一半恢复成刚刚月下寒崖的原貌。摔倒在一旁的柳涵听依旧倚着玉柱,歪斜在对面的东门傲早已被烛然贯胸而亡,盘坐在地的烛青正在凝气丹田,闭目疗伤。孤竹君依旧神色冷冷,只是目光更加坚毅,口中如铁石般说道:“烛兄,你竟然想用内劲把我的真气逼回,我孤竹立令在此并非一夕半日,几十年来如君般战我孤竹者如过江之鲫,然今日冰座依旧,孤竹一诺无人可违!”言罢孤竹君似乎有意将武境收回,整个冰宫立时变回原貌,李小和真气略定,柳涵听立即运气疗伤。 烛然狂妄的以为自己一时得势,便再次运起竹岳真气,阴寒内力益加霸道,必要与孤竹君一决高下。而孤竹君面色凝重道:“汝非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月华之下,二人真气隔空交汇,幻化出幽蓝凝绿之光,似乎内力比拼更加激烈,中间真气交汇处凝成的气团,不断来回震动。然而不到半刻钟,孤竹君虽然收了武境,不再扰乱烛然内息,单纯与烛然比试内力,不想烛然的汗珠竟然再一次冒起,真气居然逐渐减弱。只听烛然幽幽叹道:“孤竹神功,孤竹神功,难怪你双脚凝固在这冰峰之下,原来你竟可以将这冰封大地的原力尽数化为你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若要败你,除非铲平了整个孤竹冰峰!” 孤竹君冷冷道:“此时悔悟,为时晚矣。” 眼见烛然必败于孤竹,他竟然尖声吼了一句:“青儿,趁此刻孤竹君无暇,快去杀了那小子,取走遗风谱!” 烛青此时内息平稳,冰峰之上,柳涵听伤重,李小和并非烛青对手,立时向后摸索着退了了两步,眼见烛青奔来,孤竹君与烛然内力拼斗正在关键。忽觉冰厅之中寒冰尽融,耳中但闻孤竹君喝道“旭阳武境”顿觉寒风阵阵的冰川中顿时暖气融融,脚下冰面破裂融化,李小和与烛青均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下坠,然而孤竹君依旧坐在冰座之上,稳稳当当,心中明白这又是孤竹君武境使然。霎时间眼前内劲气场猛烈喷发,孤竹君与烛然真气迸裂,李小和的身子平平的向外飞了出去。 第38章 初识武境 堕落,虚妄无尽。黑暗,悬星飞梭! 忽而于狂浪江涛中沉浮,忽而于万里江山上蒸腾。一瞬置身孤竹冰宫,周身杀机尽显,一瞬旋至屏岳山林,四下静谧怡然。一身若天地浮萍,飘摇无主,于苍空穹宇,江山天地游荡飘摇。只觉越飘越远,竟然与周空星宿为伍,俯面纵观苍生于寰宇之中。转瞬之间又至于无数面目环视之下。师父、妹妹、母亲、小武还有,还有??????还有烛然、孤竹君,郑子克、秦中剑,心中咯噔一声响,涵听、涵听。 “在这里!” “在这儿!” 耳边两声柔媚的应答,李小和好似又听到了柳涵听的仙音,不,那是晋国的那个美貌少女。 李小和在梦幻之中顿觉从苍空星幕之上飞堕而下,双目之侧风云拨乱,身体不断从中穿过,迅速跌下让他的心中寒意陡增,双手四处胡乱抓挠起来。不知何时何地掌中终于抓握住一处凭借。心中跌落之寒立消,双目一阵眩晕,如有极强日色袭来,昏花之下眼前似有黑乎乎一张血盆大口凌空盖下。浑身一个激灵立时向旁侧滚去,不知为何这里竟然是一路陡坡,身子一路颠簸跌撞越滚越快。只觉头脸不断被枯枝乱石磕得疼痛难忍。 耳后还传来呼喊:“快,快,快他妈追啊,这家伙掉下去了。” “他是滚下去,不是掉下去,从悬崖上摔下来才是掉下去!” “那么如果从阁楼上摔下便不是掉下了吗?” 耳后还是两个人的争吵,自己忽觉浑身一湿,心凉彻骨,八月底带着浓浓寒意的秋水直接将身子打透,内息一撞,狠狠的吐了一大口淤血出来,这一口血吐出,心中也略微清醒了些,竟然没有死在孤竹冰峰上,万幸万幸。 李小和才刚刚落水,便立时被人从身后提起,抓着腰带,好似提着一只落水的死猫一样。身后两个人又吵了起来:“他妈的叫你快追,你还在后面磨蹭,你看,掉水里了吧!” “我他妈的是在快追啊,谁说我快追他就不会掉水里?” “你好像说得蛮有道理的!” 李小和被提得肚腹一阵恶心,勉力道:“二位高手,高抬贵手,先把我放下来可好?” “好,”身后异常爽快的一声答应,李小和也很爽快的扑通一声又栽进了水里,一口灌倒鼻子中,差点呛死。 “你他妈的想把他呛死吗?” “他叫我放下他啊!” “叫你放你就放啊!” “可是小姐和公子叫我们听他的,不许半句有违!” “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李小和被连续折腾了这么几次,虽然痛苦不堪,反而神识清醒许多。挣扎着爬上岸边,一摸身后涵听古韵尚在,肩上还挎着个瘪包袱,心下安定了许多,方瞧向这二人。 左边一个满头黄发,卷曲枯萎若干草一般,满脸褶皱的一个老头,看起来也有六十多岁。然而这老头身形却甚是高大,最让人惊奇的是这老头竟然肩膀上扛着一口大铜钟,那钟足足一人多高,钟口黑洞洞三尺见方,这么大一只铜钟少说也有八九百斤,这老头就那样扛在肩上。 转头再瞧另一个人,是一个青衣小生,个头比李小和还矮上三五寸,面皮白净,垂散着头发。让人奇异的是,他不再扛一口大铜钟了,而是腋下夹着一头驴,而且是一头活驴。那驴鼻子不断吐着气,四只蹄子尤自胡乱扑棱的蹬踹,只见那小生夹拿的方位恰到好处,驴子四蹄无论怎么踹,刚刚好够不到这个小生的身子。 他二人见李小和站起,面色惊奇,那老者赶忙先赔罪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老朽年迈体衰,精气不足,难以做长途之奔,懈于修真武内力,故刚刚失手让公子跌落陡坡,我一路追来,尚自难以企及!万死,万死!” 李小和不知对方底细,但是瞧对方言语客气,便也谦逊一句道:“不敢,不敢!” 那小孩儿却没理会老头的话,跑过来道:“小哥,你可是个极好的人那,伤重昏迷了七八天,本以为你是必死无疑了,竟然不料还在重伤之中替我抓住这老匹夫的一条腿,嘿嘿让我跑赛胜了他。足见兄弟你义气深重,我等拜把子结为异性兄弟如何?将来若我身受重伤之时,也要学兄长这番不顾自己死活,死命拽人的毅力!” 这小子讲的什么疯话,什么叫不顾自己死活,死命拽人。再瞧瞧这两个人,一个扛着铜钟,一个夹着青驴,这是正常人吗!李小和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你那青驴为何不放在地上骑呢,你看你快把它夹死了!” 那小子一见问及青驴,赶忙单膝跪地,面色凝重道:“公子可要替我做个见证啊。你看看这驴,是小姐怕你伤重难行,为你准备的。这些日来,我视它如祖先一般,一日三餐,尽皆敬奉,不敢将它放在地上有些许劳累,所以无奈之下,只得夹着它日夜赶路。” “为我准备的?你们小姐是谁?”李小和奇道。 “我们做仆人的哪里知道小姐的姓名!”那老头接道。 李小和深知江湖险恶,看眼前二人不知他们用心何在,然而言语诚恳,甚至有些傻气,心中倒也相信了他们七八分。便道:“那么按照你们小姐的吩咐,这驴是不是现在可以给我骑一骑了。” “当然,当然!”老头和小孩同时向李小和赔笑,殷勤之态无异于大户人家的奴仆。 只见那小孩子小心的把青驴往地上一抛,岂料驴子可是甩却金钩不回头,四蹄一着地,立时顺着河水就要跑,只听那小孩“哈哈”的天真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一把抓住了驴尾,“啪”的一声向后抻开,好似软鞭隔空打了一个响般,那驴子前腿一抬,双蹄离地,“哼啊哼啊”的叫起来。 刚刚还说对这驴子像供奉祖先一般,不想他家祖先要遭多少罪,李小和心下暗笑。眼见驴被小孩制服,李小和又转向老头问道:“老先生,刚刚你们说我昏晕了七八日有余,不知二位是从何处救我出来!” 那老头右手扶着肩膀的大钟,左手捋了捋胡子道:“是公子救下你和小姐的,我们也不知道在哪救的。不过他把我们传唤过来,要我等护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小和听闻公子和小姐,登时想到栾乐和他军中的少女,这是与他相识的唯一一对公子和小姐的匹配,赶忙问道:“你家小姐是不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十八九岁年纪,英气超然,灵动活泼!” 老头呵呵笑了笑,说道:“小姐自然是美貌不可方物,但是做下人的怎么敢,嘿嘿!” 小孩接口道:“那当然,姐姐自然天下最美!嘻嘻!” 李小和更是坐实了是他们派人救援,心想栾乐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甚至还有些过节,而他身为晋军将领,竟然还会分心派人救护自己,这份人情不可不还。 李小和心下踏实,先向他二人拜谢道:“二位照看之情,感激不尽,敢问二位口中所言的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就是公子咯,我们做仆人的哪里知道公子的姓名呢!”小孩学着老头刚刚的腔调说道,面中还透露着鄙夷之色,好似李小和很不懂规矩一般。 李小和瘪了瘪嘴,眼珠一转,又道“那敢问如何能够寻到尊府公子呢?毕竟受人恩惠,此刻心下不安。” “公子说把你带到安全地方,我说这地方就挺安全,妈的七八天了也不见个鸟兽过来,更别提人了,”那老头口中答道,面上漏出一缕笑眯眯之色道,“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公子吧!” “是呀,你的伤现下里只算得能够保住性命,要找公子恐怕得过些时日,将养好了方能行动!”那小孩也这么说。 听他二人所言,李小和潜运体内真气,觉得比之之前要更加雄浑,然而真气周身游走,骨骼经脉略感压痛,似乎皮肉初愈,骨骼脆弱,还真的需要休养。那老头笑道:“没骗你吧,你的伤还是需要静养的!” 听他们所言,不像骗自己。举目四下张望了一圈,枯藤古蔓,枝叶蔽天,光影斑驳,日色陆离。时而鸟兽相应,时而虫唧争鸣。然而这大半晌时候,均只闻其声,不见些许的生气活物穿梭。脚下落叶叠叠,松枝黑土掺杂,踏上去吱吱软软。李小和心道:这不就是来时所经过的孤竹古林么! 那老头和小孩见李小和不说话,便又争相道:“这位公子,你看这地方多好,有山有水,有树有林的,风水宝地啊!” 李小和心道我是静养内伤的,又不是选坟地,要什么有山有水的,找个僻静的人家或者客栈最好不过了。转而又瞧瞧他二人,他二人也瞧瞧李小和,谁也不说话。忽听头上两声鸟鸣,他二人不知为何连蹦带窜兴奋得不得了“快,快,快啊!”老头嘴里不停的嚷着。 李小和仰头一看,透过间隙,窥见林叶之外一只通体火红的禽鸟从头顶飞过,呀呀之鸣声震四野,然而飞腾之高,也有几十丈之遥,凭目力能瞧见是红色,已经算是极致了。 小孩赶忙从怀中摸出一只弹弓,朝着那鸟就是一弹。李小和心下暗笑,这鸟飞得如此之高,你那破弹弓能打到吗!不出意料,他那铜弹尚未触及那只飞鸟,飞势已然是缓慢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一弹飞势虽缓,却穿过层层古叶,仍旧能向前继续行进,似有内劲推动,不断匀速向前,极目之下,已经于树叶掩映的空中难以找到那枚铜弹的踪迹,只听那鸟儿“喳喳”的尖叫两声,将双羽一振,又向高处挣了一下,似乎险险的避过了这枚铜弹。一根赤羽被擦了下来。那小孩扬手接过从空中落下的赤羽,垂头丧气的把弹弓向地上一丢。 虽然一无所获,但李小和已被他这一手弹弓内劲吓了一跳。那老头一拍大腿叫道:“哎,又被它跑了!连顿荤也开不上!” 那小生一脸沮丧道:“这是什么鸟地方,走兽遍野,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好不容易找到只鸟,竟然还是只离朱鸟,飞那么高,铜弹打过去也已经慢了许多了!” 李小和偷眼瞄了下这两位,果然面有菜色,似乎好几天没有吃好饭了。心中略一转,笑道:“想二位此时并不觉得这古林是处宝地吧,只不过这些日在林中迷了路,想出也出不去吧!” 那老头用眼角偷偷瞥了下李小和,犹豫道:“谁,谁说的!” 小孩也道:“就是,谁说我们出不去,我是想在这林子里打鸟!”话音未落,那老头扛着铜钟又跳起来,左手指着脚下的河水叫道:“快,快,快啊!” 李小和跟那小孩同时往河里望去,秋水虽寒,却分外澄澈,纵观之下,河中游鱼甚多,几条或十几条将头聚在一起,貌似一首十身,李小和叫道:“咿,这是何罗鱼啊!” 那小孩也不管别人说什么,抓起地上的弹弓,砰砰砰一弓三弹,水花飞溅崩了二人满脸,刚刚取袖擦拭脸上水渍,那孩子早已抱着五六条何罗鱼上来了。 老头笑得胡子已经翘到脑门上,呵呵的把李小和拉到身边说道:“先别管其他的事了,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夜晚,三个饱食之人围坐在忽明忽暗的火堆前,这多天都没吃东西,自己竟然有些怀疑在这两个奇奇怪怪人的手里怎么会没有被他们照顾死。 一顿烤鱼吃过方才了解到这两个人,老头江湖上人称黄老饕,少年叫垂宇峻。十天之前受命于他家公子,照看伤重昏迷的李小和,而究竟他家公子是谁,他们从哪里接手照顾李小和,现在要去向何方,从他们的口中是打听不到半点线索。 李小和靠在岸边的一棵树上,瞧着不远处两个又在斗嘴的人,无奈道:“黄老饕,你那口破钟是租来的吗,一直舍不得放下?”见那黄老饕虽然年岁很大,然而并无六十多年纪的心性,索性直呼其名反而显得亲切些。 那黄老饕两眼一斜道:“第一错,错在这可不是破钟,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公子你不懂不要乱讲!” 垂宇峻在一旁揪起嘴来不住点头道:“嗯,第二错,错在我认识他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什么舍不得之物,你说他舍不得放下那可冤枉了!” 黄老饕生怕话头掉在地上,赶忙接住道:“第三,这钟不是租来的,更不是我的,是小姐的,所以我要保管妥当才行!”说着又把肩膀往后收了收,似乎很是怕别人伸手去碰他的那口铜钟。 李小和心道就你们二人那“好生照料”弄不好又是如那驴子一般,差点被夹死。又是气又是好笑,转而向垂宇峻道:“你小子才几岁,还说认识他二十多年了!” “我今年十一岁,明年十二岁,后年十三岁??????”他竟然不停地开始数起数来,这二人的逻辑,根本没法交流。 李小和干脆撇了一句道:“这是孤竹古林,树木参天,四下鸟兽无踪,要想靠着星星定个方位也是极难的,两位一直迷在这林子里也不足为奇。不过庆幸的是眼下我们找到了一条河,看水中的鱼虾,此处不像是死水,只要能顺着水流走,定然可以出了这片林子!” “走出这林子干嘛?”黄老饕叫道。 “你傻啊,出了林子就可以去馆子吃酒了!”垂宇峻骂道。 “还是你小子聪明!” ?????? 李小和懒懒的靠在古树下不再理会他二人。手中捏着自己那只从屏岳山带来的干瘪包袱,感觉有些硬物,很诧异的是里面还留存着一些铜钱,这几枚铜钱也真是有心,竟然还如此追随自己出生入死,心下不禁好笑。心想人皆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自己当日抛尽包袱中的铜板来搏一命,竟不料还漏了一些。 心念及此,从包中将铜钱摸出,心中骇然,这不仅是铜钱,还有一些破烂的竹简和瓦罐碎片掺杂,莫非是当日打斗时所留。 不愿费脑子想太多,顺手将铜钱挑出,揣进怀中。 “呀”李小和心中一惊,怀中怎地还夹着一部竹简。探怀取出,心中“咯噔”一惊,看到保存依旧完整的竹简上五个大字“孤竹遗风谱”,几乎忘了的事情又全盘展现于脑海之中:孤竹第九十九道,赐孤竹遗风谱,取寒月沁影,时限一年。 回忆着这句当初回荡于孤竹冰宫之中的妙音,心下琢磨着,这寒月沁影到底是何物呢,是跟柳涵听送给自己的这部古琴一样的一种奇兵吗,还是生长在某处的一种珍稀药材,抑或是哪个门派的秘籍,李小和两指捏搓着下巴,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琢磨着。 不知不觉耳边已经传来了那两个怪人的鼾声,李小和只得又捡了个更远处坐下。深秋夜晚的凉意很盛,稍微离开下火堆,身上便立时被寒气打透,李小和抱着肩膀浑身哆嗦着,心中暗暗盘算,现下里老天保了自己一条命,算是莫大的恩赐了,也不知那烛然和柳涵听到底下落如何。 不过按孤竹出令的顺序,均是由简到难,想那第九十八道令,取悔指的那一道便五年来未能有人完成,看来自己这个“寒月沁影”的令,应该更加难办,凭现在的能力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更别提去给孤竹办事,若是运气差在这林中碰到烛然那老儿没准便要丢了性命。 所以为今之计,不能抱着宝贝不利用,看那烛然为了自己手里这本竹简跟孤竹君翻脸抢破头,拼命到死的意思,想必这是一本不世武学,若能习武有成,或许会如小武一般叱咤江湖呢。 心念及此,便又将屁股朝火堆那边挪了挪,李小和借着火光仔细的翻阅起这本孤竹的武学典要。 《孤竹遗风谱》言:孤竹者,燕北之地。凝聚者,极寒之气。偏狭一隅而无忌,世所安乐而多妄。及桓公北征,伐夷狄,平孤竹,定燕地。至此孤竹不复存于天下。然孤竹子孙,秉先烈之宏志,承江山之遗风,极尽武道,日月不怠,得破武学究极之术,达天人化境而留此遗风谱。 通谱共前后两卷,前卷名《武境》,后卷名《气源》。 武境者,武道之极也。观天地万物,阳极生阴,寒极转炽,否极泰来,乐极生悲,此造化之数。武极者,乃杀伐之气盛尽,盛尽处,戾气难御,游离心外,激于周境,为万物所扰,以荡心脉?????? 《武境》这章无非一千多个字,不要两个时辰便读完了,通体内容异常简洁,无非是说真气游荡于体内,而当真气凝聚极强之时,会因为过于庞大而脱离束缚,如此自然而然的肆意扩散至周遭寰宇,若此时行功者定力极强,便可能将内心所思所想随内力激发而出,以无形内力流露于体外,感染周遭之人,使其亦如同置身此人所思所想的意境之中。 此时李小和细细思索这些日所见,难怪那夜孤竹君与烛然相斗,众人眼前竟然早已见不到孤竹冰宫,而是置身于空旷穹宇之中,原来是受孤竹君武境所扰。而之后他又出旭阳武境之时,周遭时而阴阳想和,时而水火相济,置身其中之人无不煎熬异常,原来他是在用自己的武境伤人,从而以多变的武境扰乱对方的内力运行。《孤竹遗风谱》上所载临敌之时,若能自如变换武境真气,乃绝世奇才,功力定力尽皆登峰造极。 看到此处李小和心中不禁热血涌沸,然而终究只是知晓了武境的来源,至于如何能像孤竹君一般,以武境伤人,《武境》这一篇章竟然丝毫没有记载。 第39章 铜精相应 不出所料,孤竹古林虽然苍古难巡,然而顺着河流步去,不出三日,三人已然寻至大路之上,不时可以看到有车马从身侧驰过,只可惜那驴子被垂宇峻给照顾丢了,现在只有苦命步行而前。 李小和内伤初愈,不多时便虚汗尽出。此时日正当中,三个人早已走得口干舌燥,脚下酸软,黄老饕见李小和面色憔悴,便道:“我说兄弟,要么搭个谁的顺风车吧!” 李小和此时走得久了,心下烦恶,眼前阵阵晕眩,便道:“也好,只是眼下我就要歇歇!” 却听垂宇峻发声喊:“嘿嘿,快走两步,那边有喝茶的地方!”黄老饕立时接道:“是啊是啊,刚刚怎么眼瞎没看见。快点儿!”也随着垂宇峻发了声喊奔向前去。 李小和向前望了一眼,果然大路之侧林木掩映之中歪歪斜斜搭着个凉棚,一杆轻旗上大大书一个“茶”字。自己吞了口唾沫,虽然也是干渴难耐,然而一阵真气乱窜,感觉内息又激荡起来,李小和赶忙靠在路边的大青石侧,运功调息。这几日来,逐渐发觉自身内息益加强盛,自己虽然每日也有行功练气,然而几日之间竟然比几年的内息增长还要强猛,虽然下山之前疏于练功,但也不至于这几天就进步如此神速,心下不禁怀疑起孤竹君那壶寒月水仙暗中有增进功力之效果。 李小和现在甚至每次行功调息必须将多余过剩的内息从经脉中逼出,逐渐经脉之游走在脑海中更加熟练起来。足太阳膀胱经,起阳明,出至阴;手太阴肺经,起中焦,出少商,商阳二穴;手少阴心经,经极泉,出少冲······ 几次经脉行运,头脑中猛然惊出一个异想:既然《孤竹遗风谱》所言内息至极之时,可以由周身几处要穴冲出,弥漫于周天之中,形成武境以伤人。那么,若自己硬是将内息由十二经脉逼出,又会是何种结果呢?孤竹君乃内劲雄浑,自然溢出之力,我乃有意发出内息,虽然内息强弱高下立判,然而孤竹君乃是盈水之溢,多半蓄于体内,而我乃尽散而为,倾力之下,武境未必输于他。 念及此处,李小和提调丹田真力,于十二经脉中周游遍历,书中所言内力从少泽、关冲、少商、商阳、至阴几大要穴而出,较为稳妥,否则容易走火入魔。于是便依法炮制,不料真气行运周身,好似一股暖流在体内冲撞,逐渐加快以至于最后真气凌乱,根本无法控制。一时流散过快,李小和内心一阵惊悸,顿觉丹田气虚,周身冰冷,似乎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一般,眼前昏花一片,好似寒流横溢,冰花飞舞。 但觉一个寒战,再睁眼时,周遭竟然一片霜天雪舞之象。耳中传来黄老饕的惊叫:“我的天啊,怎么下雪了!” “这他妈刚刚还烈日炎炎的!”垂宇峻也惊呼起来。 李小和闻言回过神来,顿觉被人瞧见便大为不妙,心神一颤,只觉眼前一个光亮的小点逐渐扩大,速度越来越快,好似一个洞口一般,洞的另一头就是刚刚烈日之下的古道烟尘。眨眼间那洞口就扩散至整个周天,原有的青山和古道立时将刚刚那霜天寒雪的武境压制回去,李小和依然靠在那块大青石边,吧唧一下嘴,一口烟尘黄土的味道,依旧干渴难耐。 抖搂着身上的黄土,缓步行至黄老饕桌几之前,此时这二人一直目瞪口呆的望着李小和,拥着这一桌三盏茶水,两碟黄豆,一碗鹿脯,竟不动一下碗筷。李小和冲他二人喝道:“小垂,老饕,怎地不吃了?” 黄老饕扶了扶肩膀上的铜钟,瞅瞅垂宇峻,又瞅瞅李小和道:“原来你内力这么深,老头子岁数大了眼睛不行了!” 垂宇峻道:“可是我眼不花,怎么也看不出来他内功深厚?” 黄老饕骂道:“那应该就是瞎了吧,估计治不好了!” 李小和叹了口气,心知他二人又开始扯了。 茶肆虽然简陋,却也好过孤竹古林百倍。十几日来第一次饱食了人间烟火,自然觉得此处的粗茶淡饭亦胜过天下的珍馐百味了。趁着吃食的功夫,李小和向掌柜的问道:“掌柜的,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界,我们在山中走了好多天了!” 茶肆中除了李小和三人,还有一二处客人。那掌柜的肩上搭着条白色的抹布,一直坐在旁侧招呼着。这时候见有人搭讪,抽空道:“小哥你问着了,看你们的样子是从北边林子中刚刚出来的吧!” 李小和惊奇道:“掌柜的,你怎么知道?” 那掌柜的年纪也不大,笑了笑道:“这附近都是大路,根本不可能迷路,除非是进了北边的古林!” 李小和点点头,道:“掌柜的果然厉害,我等的确从北边的林子里过来的!” 掌柜道:“小弟你可知那古林是何处?” 这时候黄老饕不耐烦了,道:“别转弯抹角,吊人胃口!” 掌柜把抹布一撩,坐下道:“小人祖上便在此耕种,至于我这一代,又开了这间小茶肆,算是多些收入!” “叫你讲正事,你怎的如此婆妈!”垂宇峻也骂起来。 掌柜的呵呵一笑道:“小孩子脾气这么大,且听我慢慢说来。此处本来地北处偏,不是什么有人气的地方。茶肆前面这条大路还是当初桓公伐戎之时由仲父管相主持所开,以便兵车得过,然而竟不料凯旋之时,于古林之中竟然寻不到来时开凿出的这条路了!方才有了管仲老马识途,隰朋观蚁寻水之佳话啊!”说到此处掌柜的一个劲儿的摇着头叹息,陶醉之态似乎对此二人佩服不已。 垂宇峻道:“听起来是挺有趣的,可是老东西,我们等下去哪呢?” 黄老饕也急急问道:“是啊是啊,我们等下去哪?” 李小和将眉头一皱,瞧了瞧那掌柜,见他陶醉完了,问道:“掌柜的,此处循路直走不知是何所在?” 那掌柜听闻一声呼喊,方回过神来,道:“哦,你又问着了。此处前行七八里有岔路,向东南去便是齐国阿城,向西南去,是晋国范县,若直接向西,便是太行山,翻过山就到邯郸了!” 李小和心下明了,此地乃太行脚下,齐晋交界。然而眼下心中还有好些疑惑未解,想到此处嘴角一抹浅笑,望望黄老饕:“两位,如今我们从古林中出来了,不知如何可以寻到你家公子?” “我家公子?”那垂宇峻把嘴一嘟,本来就有的一双婴儿肥鼓得老高。 “凭什么告诉你怎么寻我家公子!”黄老饕这时候又警觉起来。 “这可是你们跟我说的,你家公子要你们凡事听我的,怎么,现在想抗命不成?”李小和威胁起他二人来,明显这两个人天真烂漫,不比范公子手下那郗堂州破奸诈,李小和与这二人相处自然游刃有余。 “不敢,不敢!”一听李小和语气转厉,那两个家伙又老实起来。黄老饕偷眼将茶肆一周瞄了一圈,见无人注意,附耳对李小和低声道:“等下我们出去,不要声张。向南行二里路,然后我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寻找我家公子。” 听黄老饕所言,心下不觉好笑,找一下他家公子而已,怎么弄得如此神秘。 又喝了半盏茶,垂宇峻结了茶钱,李小和与黄老饕对了一下眼神,展展身子,也不搭话各自便向南边大道急急行去。行出半里路,方知那黄老饕虽然言语喜欢钻牛角尖,不过江湖阅历毕竟比自己老练得多,因为这时候李小和已经隐隐感觉到身后有第四个人的脚步声,我行他便行,我停他亦停。 迟疑了一下,冷目向耳后微微横掠,待再看垂宇峻与黄老饕,脚下半步不敢稍歇,早已奔出三五丈去。李小和忆起黄老饕之言,再不犹豫,发力向前奔去。 又奔了一里多路,脚下奔得甚急,忽见垂宇峻猛然回头,叫道:“小心,头偏开!”只见他弹弓已经上好铜弹,扭着身子朝李小和面门就是两发,李小和赶忙偏头,贴着耳朵两枚流星一闪而过,身后立时传来一声惨呼“饿啊!” 黄老饕两个起落早已跳到李小和身后。垂宇峻喝道:“快拿,快拿!” 黄老饕左手扛钟,右手抓着领子,提起一个汉子。口中喝道:“你他妈的跟着我们干嘛?” 那汉子似乎被铜弹打中中焦和大椎二穴,一侧的膀子垂下去断了一般。不过嘴里却呼喊道:“光天化日下,竟然出手伤人,欺负良民。” 垂宇峻骂道:“小子还嘴硬,看你一身装束倒不像寻常土人,快说是哪个门派的废物?”那汉子依旧垂着膀子扯开喉咙叫道:“抢劫了,劫匪在这,快来抓土匪!” 黄老饕被他叫得烦了起来,也骂道:“谁他妈的是土匪,你他妈才是土匪!” 李小和看那汉子周身白衣,腰间挎着细剑,一身装束与那日冷礼的打扮极为相似,淡然道:“黄老饕,不要与他争辩,我们若是真的劫匪,他反而不敢如此叫了。” “为何?”垂宇峻这时候一脸天真。 “小朋友,你想啊,劫匪最惯常干的便是杀人劫财,这条大路车来马往,最易被人发现,他这边杀猪般嚎叫,不是催着劫匪杀他灭口吗?”李小和笑道 “果然如此,看来他是知道我们并非劫匪,故意与我们耍赖!”垂宇峻恍然大悟。 李小和冷冷一哼道:“此人腰间那柄细细的剑多么醒目,这不是琅琊派的弟子吗!” 那人见自己被识破了,赶忙改口道:“公子饶命,小人的确是琅琊派的弟子,只是赶路回门派,顺路从此而过,并无恶意啊!” 黄老饕道:“你当爷爷眼睛花了吗?刚刚我们问那店掌柜一句,你耳根震一下,我贴着公子耳朵低言之时,你耳根震得更加厉害,你是用了千里如临的功夫,运起内息,催动耳力,便偷听我等的谈话!” 那汉子连忙喊冤道:“不不不,大爷您误会了,小人我从小便是耳根容易抽动。不信您瞧。”说话间他耳根又连连抖动了两下。 “哈哈哈哈。”黄老饕发声大笑,一脚踏住汉子胸口,伸手朝汉子下颌骨一捏,那汉子嘴巴不由自主张了开来,黄老饕直接朝那汉子口中吐了一口东西,太过迅捷也未瞧清楚所吐为何物。 又听黄老饕笑道:“孙子,世上哪有什么千里如临的耳功,刚刚你偷听我们也未见你耳根抽动,这会儿你装得那么像,是做贼心虚了吗?” 那汉子连连干呕,口中不住骂道:“老不死的,竟然骗我,我琅琊派的三侍座和赵掌门就在左近,尔等敢如何我?” “如何你?吃了老子的百酿病炎散,还敢嚣张!”黄老饕这会儿神气起来。 三侍座,李小和心下有些犹疑,想那日孤竹冰峰上冷礼号令琅琊一派,剑法诡异奇绝,难不成他就是三侍座之一。方要开口询问那汉子,却不料垂宇峻砰砰又是两发铜弹,打得那叫一个精准,直接封住汉子神阙和天突二穴,顿时把那汉子闭了气。黄老饕连连呼道:“小子,你怎么把他打晕了,我还有话要问呢!” “一个小喽啰,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不是要找公子吗?”垂宇峻满脸不在乎。 李小和道:“琅琊派的冷礼剑法很是奇诡,若是在附近我们可要小心的!” 黄老饕听说,两眼又开始贼眉鼠眼的将周遭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番。然后认真的对李小和说:“反正现下不在这里!” 李小和对他二人的所为哭笑不得,整天装神弄鬼,任性妄为,然而江湖经验倒是的确比自己高明得多。李小和只得无奈向黄老饕微微点头,黄老饕道:“现在的时机正好了!” 垂宇峻会意了黄老饕的意思,将那躺在地上的汉子一脚踢到路边的草窠中。只见黄老饕马步扎稳,气沉丹田,凝力膻中,逐渐的将一口紫气推送到天突穴,然后又转至左手外关穴,凝于掌心。瞧着黄老饕这架势,想必是要出掌,李小和连忙向旁侧一闪,问道:“黄老饕,你要干嘛?” 垂宇峻立时将食指竖在唇中,用眼神示意李小和安静。此时黄老饕用左掌猛力朝肩上的大铜钟一拍,“嗡轰轰”一阵隆隆之鸣如贯耳之雷卷来,立时双耳鼓胀,意荡神驰,李小和赶忙将袍袖堵住耳朵。 黄老饕更不停歇,连连又使出掌力拍在铜钟之上,李小和虽然双耳已经堵死,然而仍然觉得一浪又一浪的声韵袭向周身经脉,耳中嗡嗡之鸣尤甚,脚下大地似乎被人撼动般随着两侧群山一起摇动,好似即将崩塌。 李小和实在撑不住了,张口大吼道:“黄老饕,你到底要干嘛!再不停手我要被你震死了!”吼叫了半天,黄老饕也并无半点停歇,而垂宇峻一直面目平静的望着黄老饕。 半刻钟功夫,黄老饕停手了。只见李小和两眼昏花飞炫,好似原地打转了百多个圈圈一般,扑通一头栽倒在地。黄老饕冲着李小和呼喊,李小和却只见黄老饕嘴在那里一张一合,耳中却依旧只是那大钟的“嗡嗡”鸣响,四下的青山只顾围着自己打转。这会子功夫垂宇峻见李小和呆呆傻傻的栽在地上,也过来招呼。 好久好久,耳中终于能收到“公子”二字了。登时张口骂道:“你这老头儿,想要我的命啊!” 黄老饕奇道:“哟,公子怎么能这么讲!小老儿吃罪不起!” 垂宇峻道:“是啊是啊,公子刚刚运气之时,有霜天雪舞之境,足见内力远远在我二人之上,怎可能连黄老头这些许钟声都抵御不住呢!” 又提到武境内力上来,他二人不懂孤竹遗风谱所载武境之内容,不懂运气法门,故不知李小和乃是故意运气使出武境。这时候竟然误以为他内力强猛,远胜自己,故有此一说。李小和心下灵机一动,也顺着他二人话语道:“哼哼,二位看来对武境还有些了解。” 垂宇峻立时欢欣道:“那当然,别看我年纪小,武学可不含糊呢!” 李小和微微笑道:“想你如此年幼,不过十三四岁,竟然有如此内力能抗住洪钟之力,显然也是根基甚固,实属不易!” 黄老饕一听李小和夸垂宇峻,立时跑来道:“那我呢,我呢?” 李小和凝起眉头,责备道:“跟小孩子争什么。本公子现下内伤初愈,内息不平,一时间不能自如运转周身真气,尔等今后凡事必须先与我禀报,我允了方可!” 那黄老饕抓了抓脑袋,似乎不太乐意,瞧瞧垂宇峻,垂宇峻道:“瞧我干嘛?公子叫我们听他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李小和心下一乐,这二人甚是好哄骗,这小子被我一夸,倒是向着我了。 见他二人无甚异议,便又问道:“黄老饕,你刚刚敲钟是要干什么?我说冷礼在左近,你这是怕他找不到我们么?” 黄老饕扬了扬左手袍袖,似乎要抱拳,然而右手扛着钟脱不出,只好又放下左手赔笑道:“您刚刚不是说要找我们家公子嘛!” “那又如何?你能把他呼唤过来?”嘴里这样问着,心下却想主人怎么可能响应这两个仆从的呼唤,显然是不太可能。 这时候却听从西南方向传来一阵阵悠长细密的震鸣。此声绵绵细细,不似琴音,不似鼓擂,更不似钟鸣,好像是秦国流通的圆钱被人从中一弹,而发出的铮铮嗡嗡之声,然而又比之要强韧绵远许多。垂宇峻立时唤道:“公子你听!” 黄老饕也将手笼在耳郭,凝神倾听着这西南方向传来的铮鸣之声。足足一刻钟,声音渐弱,李小和问道:“这是何声音?” 黄老饕笑道:“公子岂不闻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么?” “此乃上古传说,至今不得而证,难道?”李小和心下犹疑。 “不错。我家公子曾游岐山,发青铜于彼处,取其精铸一配,余者聚而成钟,便是我肩上之物!”黄老饕道。 “这么说你以掌力击打铜钟,你家公子的铜精配便会应和咯?”李小和好奇的问道。 “那是自然咯!”垂宇峻抢道。 “若果真如你所言,天下王侯公族多也,每日里以铜钟发声者不计其数,你家公子那铜精配还不是要把人给震死烦死了?”李小和白了垂宇峻一眼。 那小子见李小和不信,更加焦急起来,叫道:“才不是,才不是,必须这口钟的声音它才会应!” “不错,铜精与这口钟的青铜出自一体,所以它只会应这口钟,这便是我为何不许别人随便靠近这钟的原因!”黄老饕此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 想想黄老饕近日所为,加上刚刚自己亲耳所闻,看来他二人所言非虚,要想寻得他家公子,必须要以此为线,向西南寻去。自己心知孤竹君所配寒月沁影一令根本无从查考,倒不如先去结识一下这位救命恩人,若能图报,便是有生之年也无憾事了。也方便顺路回山,找师父想个办法。 念及此处,向黄垂二人道:“走吧,去西南边寻你家公子去!” 第40章 林胡恩怨 连续赶了两天的路,在李小和的催促下步伐没有丝毫停歇。今日起了细密的秋雨,文静而且绵缓,是那种打在身上也不会让人知觉的雨丝。天空的灰黑并未给人带来丝毫的压抑,反而被涤濯得一尘不染的山色倒甚是惹人怜爱。 两天的调息,内息平顺了许多。此刻三人已经步入了太行一脉,层层叠叠的秋山,金黄中点缀着青绿,落叶与苍松的混搭,极目十几里都不见尽头,这便是太行的大峡谷。 赶了半日路,脚下便是太行古道,却是了无人迹,唯有瞧瞧两山秋色,倾听几声飞鸟惊鸣,似略有些生气之感,眼前一双车辙肆无忌惮直接延伸到路的尽头,自顾的拐向西边去了。 李小和不由得问起黄老饕:“老头子,这路不知道还要走多远!” 黄老饕还没答话,垂宇峻抢道:“就在西南方,走便是了!” 李小和将眉头皱了起来,道:“西南西南,巴楚也是西南,晋中也是西南,若是还要赶个一年半载的路,便是寻到了也不济事了!”李小和心中念起自己中了孤竹的寒月水仙,不由得冒出这么一句。 黄老饕微微一笑,和颜道:“年轻人沉住气嘛。这铜钟就在我肩上,贴在耳边,铜钟相应,你们不知道,我可是听得真切。这半天来嗡嗡铮鸣之声益加强烈,此刻如蚊子般在我耳边萦绕不绝,想必公子就在三五里之内。” 忽听得身后有马蹄声音,“啪叽啪叽”不时有铁蹄踏在车辙泥水中的声音传来。三人赶忙闪在路旁,只见身后山坳里面转出五匹瘦马,马虽瘦脚力倒是很足,一个个铆足了劲头向着三人这边驰来。马上五个人的打扮一体相似,都是身穿兽皮豹花袄,头顶黄绒卷边毡帽,背上斜挎着一柄大长的硬木弓,壶中配着秃羽狼牙箭。几匹马瞬间从面前掠过,泥浆险些飞溅到三人身上。到得近时,方瞧清几人腰块儿如虎似熊,黑剌剌的肌肉好比昆山黑石一般。李小和心下暗自狐疑:“这不是西戎、犬戎的打扮么!” 几匹马刚刚转过前边路弯,垂宇峻低声念道:“怎地林胡教的人马来了中原!” “难怪,我也奇怪中原怎会有这等瘦马!”李小和应道。 “这是胡马,体型虽然瘦小,耐力却是极好!”垂宇峻似乎很懂的样子。 这时候黄老饕竟然难得一见的安静下来,不仅对二人的言语充耳不闻,反而又开始用左手轻轻拍打起铜钟来。怕他再给我敲得天昏地暗,李小和赶忙嚷道:“黄老饕,你又想干什么?” 黄老饕依旧不作理会,所幸这次他的掌力极其轻微,铜钟也只有很微弱的嗡嗡声四散开来,然而这次令李小和意外的是西边山脉之后,似乎有着极强的铜铁相震的声音,不知是否一时眼花,竟觉得山的另一侧伴随着铜铁应和之音,还有红蓝之光不断闪烁。 垂宇峻见状猛地纵身扑向黄老饕,右手二指分开,如一把剪刀般将黄老饕左手凌空夹住,口中嚷道:“你干嘛,这么近了还鸣钟,公子的铜精配岂不格外惹人眼目!” “哎呀,”黄老饕好似恍然大悟,啐道“呸,妈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关窍。我担心那林胡教的人马是冲着公子来的,便想鸣钟找寻一下公子的确切位置,不想反而暴露了公子的行踪。” 话音未落,身后又是三匹瘦马,犬戎装扮的汉子从身侧飞驰而过,转过山去了。 李小和料定此时林胡教所为必有蹊跷,他二人着急,自己心中也期望前去助一臂之力,于是道:“看样子铜精配的声音在西边山对面,事不宜迟,我们赶紧顺着大路绕过去看个究竟!” 黄垂二人更不应话,直接甩开脚步朝前奔去。 连转过两座山,仍未见到人迹,甚至刚刚奔过的马蹄印在这里恰好不见踪迹了。垂宇峻有些着急,叫道:“不对,不对,我们走错了方向了!” 黄老饕没有理会垂宇峻,扛着铜钟在原地转圈,不断端详着四周的群山,好似用大锅在收集周围的精气一般。忽觉背面山林呼啦啦的林叶交鸣,似乎有人埋伏其中,李小和伏下身子,贴着黄老饕耳朵道:“你看,北边山中有人,莫非······”未及说完,黄老饕手指向西指着一个不远处的的矮峰道:“快,在那山包后面,你看地上还有蹄印!” 难怪,刚刚那几匹瘦马在这里从大路上下到西边草丛中去了,所以蹄印在这断绝了。然而草丛茂密,极难看见隐匿其中的蹄印,若非黄老饕提示,李小和根本还瞧不出西边有人。于是跟着黄老饕和垂宇峻往西边的草丛趟去。 深秋的林中大多带刺的草木均已枯槁,也让三人在草丛中穿行方便了许多。然而那该死的尚未凋零的野草也调皮的拖着急于赶路人的脚腕,放慢他们前进的速度。山林中穿行了三五里的样子,刚刚爬上这座矮峰,遍山的松林之中远远望着来时的方向,那条大路已经变得纤细如一条裹腰玉带。忽听矮峰另一侧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不好,我们上当了,你这物事怎地平白无故会自己发声,恁般夺目炫耳,整个太行都知道我们的所在了!” 又一个男声答道:“难道这是他故意输给我的!” 及此,几声马嘶如撕破白绢的声音般刺耳,划破了这山林的静谧和细雨的和缓。三人急急向前赶了两步,转过山路,眼前是一片高大浓密的柏树林,只见三十多丈外十几匹胡马驮着林胡教的弟子将两个年轻男子围在核心。 两人背对着李小和,看不清面目。一人通体白袍,劲装干练,然而弓腰垂头,右手搭在另一个男子身上,似乎是受了内伤。而另外一个男子身披大红日月缎衫,头插白玉孔雀簪,足下一双喝日饕餮履,周身华贵异常,似乎极其尊贵的王侯公子。 李小和凝目而视,他腰间正悬着一物,嗡嗡作响,不时向四周散发着蓝紫之光。如此奇异之物,想都不用想便知晓必是黄老饕口中所言的铜精配,从衣鞋样貌来揣度,这人应该就是黄老饕和垂宇峻所说的公子了,但是,这人似乎与栾乐样貌迥异。 李小和扭头望向黄老饕,现下里一切行事全看他如何安排。 出乎意料的是黄老饕和垂宇峻两个人面目僵硬,毫无表情,两眼呆呆的凝视着柏树林中那两个年轻男子,似乎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 李小和心知他家公子被人围攻,他必然是比自己焦急百倍,便指着那穿红衣的男子道:“黄老饕,这不就是你家公子么?你怎地不去帮忙?” 黄老饕还未答言,垂宇峻极为迅捷地一把将李小和拉到一侧草丛茂密之处,低声道:“别乱叫,被发现就坏了。 黄老饕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不对啊,怎么都不认识!” “什么!”李小和心下很是吃了一惊。这红衣男子难道不是他家公子。 黄老饕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我家公子的铜精配怎地在那小子身上,莫非——” 垂宇峻打断道:“怎么可能,公子武功天下无双,自然不会有事的,我们先听听那小子的来路!” 三人默不作声,躲在一处杂草茂密之处。但听得那边的胡人言语蹩脚,吃力的说道:“尔等真是乖巧,竟然躲到这处僻静的柏树林中,如此茂密的去处,若非真神有意助我,便是寻尔等十几年,恐怕也找不到些许踪迹!”看来这几个林胡教的弟子把那铜精配凭空发声看做是真神所助。 白衣男子冷冷道:“寻到如何,寻不到又如何?”这男子的话语里外透着一股股的煞气,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红衣男子接道:“贤弟不必急躁,虽然来者不善,却也应该有回旋余地。我且问问各位英雄,林胡的朋友久居塞外,而我等自古纵马中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我二人从未涉足过北疆外事,当是从未与君有过半点旧识,然观今日众位面色不舒,不知是何道理?” 林胡教一干人众之中一匹瘦马缓步上前,马上一男子貂裘锦帽,冠盖上顶着一支五彩孔雀翎,脚下锐金靴将马镫踏紧,下巴微微向前轻抬,马鞭指向两位男子,神色极为傲慢。白衣男子见状喝了声“你”便又待发作。 红衣男子立时拦住白衣男子,低声道:“莫急!且听他如何说话!” 那林胡教的弟子一马在前,左手扬鞭,右手置于胸前,口中念了句:“真神在上!”然后转而对两人道:“林胡虽居塞外,不识中原礼数。”说着鼻息冷冷哼了一声,又道,“然而今日所见中原久习周公礼法之人,竟然诡谋多端,竟还不如我塞外牧马游猎之人耿直!哼!”这一句话跌跌宕宕,全然不似刚刚几名弟子将中原话讲得那般蹩脚,而且声音确是清脆得紧,让人听着讽刺之意尤胜。 红衣男子将头一昂,大红袍随身陡震,似乎也傲气顿生,并不输于眼前此人。缓缓道:“君若不能将来龙去脉言明,恕我等不识君之所指,只道是阁下放浪之言,徒然污了北疆林胡教的盛名!” “厉害,厉害!”马上之人连连鼓掌赞道,“临行之时,教主便嘱咐我说中土巧言睿智之士多如飞絮,果然不错,三句间竟然将过错推于我教之上!” 红衣男子道:“并非此意,晋侯即位至今,北疆向来和睦。我等为臣子者,亦必为君尽忠,今日听阁下所言,似有过节于中土,何不言明,若有宵小之辈暗中为恶,便当戮力锄奸,以全昔年和乐之境!” 马上男子闻言回头瞧了瞧同来的几名弟子,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朗声若洪钟道:“今年七月十三,我教两名巡边弟子受中土人蛊惑,进入中原,至今下落不明。七月二十八,又有三名游猎弓马手没入中土。八月初十,又有两名执弓侍卫同一名教中长老同入中土,竟不料为人所害。所幸一名执弓侍卫侥幸逃脱,方叙述了中原一路见闻!” “哦?中原见闻!若此见闻与今日干戈相系,可否见告?”红衣男子一直言语谦逊,凝神而听。 “此事自然是要说的,今日我众尔寡,若不让阁下见识见识那亲历此事的侍卫,想必又要以胡编乱造之罪名加于我等头上了!”说着那马上的之人将拇指与食指拈成一个环,含在口中使劲儿吹了一个呼哨。却见这一群林胡教弟子身后的林中立时又赶来了二十几个人。远远望去,五六个人与前日大路上所擒弟子颇为相似,垂宇峻在李小和脖颈后吐了一句:“哟,是琅琊派的弟子。” 黄老饕道:“那边那些穿黄衣服和黑衣服的呢?” 李小和瞧得清楚,一波长短剑傍身,一波镔铁杖在手,不禁脱口道:“那是无终派和中山派的弟子!” “你怎么知道?”黄老饕一双眼瞪得老大,似乎不相信的神情。 “孤竹冰峰上早就见过这两派的弟子了,那日无终派的刘大同惨死在峰顶,便是这样一身装扮,腰悬长短二剑!” 黄老饕一听,没话说了。 这时候那二十几个人走到了林胡教一众人身侧,一群人分三队站开,尽是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弟子,然而当先一人却是皮衣棉帽,林胡教装扮。想必便是那马上人所说林胡教侥幸逃回的执弓侍卫。 这时候三派人马加上林胡教的弟子足有四十多人,两名男子情势益加不利。忽听白衣男子骂道:“冷礼,你这小人!” 冷礼!李小和凝目望去,果然,琅琊派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手中游丝细剑,身上月光白的布袍,正是那日被秦中剑所败的冷礼。李小和心头忽然忆起那日路边琅琊派弟子所言,冷礼果然就在太行山中,然而再望向琅琊派一众弟子,却并无那日被垂宇峻打晕的那人。 那红衣男子听到同伴如此骂冷礼,立时追问道:“怎么?你果然与五服十一派的人有勾结?怎地之前未与我言明!” “你怎么不信我!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白衣男子辩道。 冷礼歪着脑袋,脸上皮笑肉不笑,冷冷哼了一声,道:“范公子,此刻应当不是论英雄与小人的时候,让林胡教的朋友说说他的所见所闻,便可知道谁是小人了!”说着向那同来的林胡教弟子使了个眼色。 范公子!白衣!煞气!傲慢无礼!加上他的声调,此人便是孤竹冰峰上的“范吉射”! “范吉射是谁?”黄老饕比李小和还急,他毕竟更关心他家公子的下落。 此刻却是换了李小和将食指竖在嘴唇上了。 那弟子点头应了一下冷礼,向前踏了两步,向马上的那人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真神在上,右护法在上,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原来是个护法啊!”垂宇峻将手中的枯枝折了两段,低声道,似乎并未放在眼里。 那林胡教执弓侍卫言道:“上月初十,我与巴木陪同苍羽长老在南草原检视战马,忽接道教主传令,言南人犯境,命我等速速归教,以协君王御敌。不料行至原阳,又接来报说是西戎君主已被南人所败,掠至晋之新城,命我等前去接应打探消息的兄弟!”那侍卫言语甚是淡然,眉目之间不见半点紧张慌乱之色,看似句句如诚。 那人又道:“此时我二人与苍羽长老俱想新城距北疆甚近,不若也一同前去打探些消息再回林胡。到得新城,接连三日的问询,俱无人知晓南人与林胡的战事,也并无教中兄弟要我等接应。我等早已疑心这消息虚实,不想竟有二小生主动与我等搭讪,言道西戎君主此时已经作为人质被押在燕国,五服十一派各大高手已经群集燕境,相约一探虚实。当时我等俱想,五服之内,十一派各为其主,中原高手没来由为我林胡君主出力拼死,所以只乔装前去打探一番。不料我等到得容城时,果然已经有多派高手齐聚于此,他们所共推了一个带头的,只粗略谋划了一番便将我等带上孤竹冰峰,不料冰峰之上竟然是一阵混乱杀场,众人相互暗算,被毒针打中者不计其数,我冒死突下冰峰,却再也找寻不到长老的下落,此刻我的手上尤中着毒针。”那林胡侍卫说着将袍袖一撩,左臂上三枚针孔已经扩大得如红豆般大小,臂上巴掌大一块黑印,几乎腐烂。果然与那日孤竹冰峰之上众人所中的毒很相似。 林胡教右护法言道:“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这个带头的人!” 林胡教侍卫并无半点犹豫,将手指直接指向范吉射道:“那带头之人,便是他。” “一派胡言!”范吉射见那林胡教弟子指向他,立时斩钉截铁的否定。李小和一听这林胡人所言,便知晓了其中奥妙,范吉射这小子也太猖狂,巧言对我等说孤竹君掳掠了十一派高手,又对胡人说孤竹君掳掠了他们君主,带着五服十一派的高手攻上孤竹,这计划也亏他想的出来。如今孤竹冰峰上除了一个毕正堂,再未发现一位被掳掠的五服十一派人士,反而敌不过孤竹,四散而逃,死伤了不少各大门派弟子,想必这笔烂账是要还了。只是冷礼这人当日也在孤竹与范吉射同气一体,为何如今却与他作对。 红衣男子眉目微微皱起,向那林胡教侍卫说道:“口信真假先不做论,我且问你,那日众高手齐聚容城,之后却又如何?” 林胡侍卫也不打怵,直接答道:“我刚刚已然说过,之后此人便号令众人前去赴孤竹夜宴。当时我等苦在言语不通,其他十派弟子几乎不与我们交谈!我等又俱不知孤竹夜宴是何场合,有何凶险,便随着去了。” 红衣男子一直凝神静听,似乎在搜寻这林胡弟子言语中的破绽,听他如此说法,立时问道:“如此让两个执弓侍卫,护着一个光杆的长老便来中土打探消息,未免让人觉得林胡教的长老也太容易骗了吧!” 那侍卫双目微微眯起,瞧向范吉射道:“托他的福,一路安排的如此精妙,我等怎能不中计!” 范吉射骂道:“小畜生胡说什么!今日之前你我从未谋面,尔等尽是自愿来投,何来我设计陷害于你!” “尊驾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今日我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右护法,方才明白那日接连的五道假教令均是你派人所为,前些日子我教失踪的五个弟子尽是为你所擒,私相迫害,包括一些南人弟子,也有死于你手上之人。后来尔派人穿上他们的衣装,假传教令于苍羽长老。既是回教之令,长老自然未有疑心,只道是情势紧急,方连出五令。而五令之下,我等对西戎兵败之信毫无怀疑,此时尔又假传号令让我等返回去新城,长老与我二人自然是急急赶去,生怕误了教中大事,将常人所想尽数思虑周到,你好厉害的心机。”林胡侍卫依旧冷冷静静。 范吉射冷冷一哼道:“你所言之事,莫说我全然没有做过,就算是我亲自谋划,尔等至于容城,有半个人哄骗你一句半句要你去孤竹了吗?还不是你们三个蠢货自己送上孤竹冰峰的?更何况死在孤竹,又并非我所杀,与我何干?” 红衣男子闻言立时警觉起来:“什么?果然是你带头去的孤竹?” 范吉射也不隐瞒,坦然道:“不错,冰峰一事,所谋在我,众人亦同意遵我号令,我乃范武子曾孙,领袖群雄也不辱没了他们。然而纠合五服十一派弟子,聚拢这一群不成器的乌合之众的人,却是冷礼那废物,至于他中途使了何种卑劣手段,却是要你们自行去问他了!”说着自己竟然暗暗嗤笑了起来,似乎依旧记恨孤竹冰峰上众派弟子不遵号令,如散兵游佣。 冷礼见提到自己,立时接起话头,道:“这是如何说的呢,范公子。当日我只是负责款待十一派贵客,至于如何联系各派弟子,暗中派人绑架掳掠各派弟子,假传信息纠合众人,我冷礼可是并无半点参与的资格,你与阮知天配合巧妙,瞒天过海,就连毕正堂也被你害死在孤竹冰峰之上。而今日林胡教的朋友找上门来,公子怎么就想把罪名推到我冷礼头上呢!” 第41章 谁是凶手 冷礼一番言语将责任尽数推给范吉射。 那林胡教的右护法说道:“不错,罪发其首。冷礼先生虽然也共谋此事,然而自他知我林胡教弟子陷身中土,且身不由己,便多有提助,暗中护我教众,帮我等找寻你这个罪魁祸首。而阁下先入北疆害死我教弟子,又骗我长老赶赴孤竹。今日人证物证俱在,阁下依旧怙恶不悛,看来我等也不必说了!”说着向身后一摆手,十几名林胡弟子齐齐拉紧弓弦,便等一声号令,万箭齐发。 李小和本自不喜范吉射为人,虽然少年豪气,很有些智计谋略,然而却傲气凌人,此刻命在凶险,竟然仍旧死脾气不该,的确不可救药。然而那边红衣男子,身配铜精配,必是与黄垂二人所言公子有莫大干系,此刻若不救他,恐怕这公子的消息便要断了线。念及此处,再瞧黄垂二人,亦是摩拳擦掌,只待林胡弟子一出手,便要抢上去救人。 当此之时,呼听林胡教一群人中,一个少年声音喝道:“且慢!” 这一声坚毅果决,郎然彻空,尽显英姿飒爽气概。 李小和三人循声望去,那边人丛中走出二人,羊皮袍裹身,周身男装,好一番英风侠气正是李小和的师妹孟小武。而身侧一人,昂首不驯,亦是李小和念念不忘之士,广陵程桐。 但听得程桐道:“林胡教护法在上,容弟子多言。范吉射此人,用巧计骗我广陵弟子,随他奔赴孤竹。邱师叔,阮师叔尽皆惟命是从,网罗各派人众,哪里知晓此人包藏祸根,那害我师父之人并非孤竹君,而是范吉射这个晋国世家!今日若是报仇,也当算我一份!” 众弟子听闻程桐所言,尽数附和道:“不错,正是此人为祸,害的五服十一派弟子折损不少,今日定当让他偿命!” 范吉射见众人反他,似乎早已预料在胸,微微笑道:“各位小辈,如此说便不公道了。上得孤竹,虽然有人是被迫,但大多人是为了分那孤竹一杯羹。如今各派自有死伤,便翻脸不认人,那却大失君子之风了!” 程桐闻言,怒气更盛,冷冷道:“在你心中,各家弟子的性命便恁般便宜。你倒是随你上了孤竹的人,都是那投机取巧,为了自己解药或者孤竹秘籍之人吗?想我师父毕正堂,一生光明磊落,为了无忌山庄郭父的安危,不惜与孤竹动武。当初你言是孤竹君掳掠我师父,我资质愚钝,不能分辨。如今冷先生所言,你也未否认,绑架各派弟子,谋害我师父。想我师父一生侠名,竟然被你这无耻晚辈摧残至死,真乃····,真乃·····”那程桐说到此处,双拳紧握,竟然不能发声。 李小和知他心中所想,一生仰慕之人,除了父亲,便是这授艺恩师,岂料被一个卑鄙小人害死,心下怒火与不甘夹杂,若不手刃仇敌誓不罢休。 范吉射本自傲慢无礼,然而此时被程桐句句赤诚之言逼问得无处可逃,竟然尴尬的结结巴巴:“你,你师父,那···那···” 几句言语不通,那边林胡教护法早已按捺不住,低喝了一声道:“小兄弟,本座知你为师报仇心切,可是此刻对面虽然受伤,然而不可轻敌,若不作万全之备,怕是被他逃了。” 言语之间双手一挥,林胡教十几个教众纷杂排开,弓箭在弦。范吉射心知对方动强,左右支吾着胡乱摆出架势,便要对敌。 眼见众人便要发箭,临此夺命之刻,范吉射扎好马步,似乎等待最后一搏,而红衣男子却依旧面沉似水,忽听林中阵阵箫鸣,呖呖之声似与林鸟对唱,转而群箫齐奏,响彻柏林。落叶纷纷振翅而起,于空中乱舞相应。不一时忽觉箫声大振,林胡弟子手中强弓发出呜呜轰鸣,弓弦震颤似乎与箫声共鸣。两个林胡弟子慌乱中抛下手中弓箭,胯下瘦马亦不自主的胡乱踢踏,那二人口中叽里呱啦不住的呼喝。 冷礼见状,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并不慌乱,运起内劲,淡然呼道:“萧掌门,是我冷礼约你来,自然并无恶意,何故如此捉弄朋友呢?” 凭空一声诗号“四宇笙箫江山笑,八荒弄玉碧海潮!”转眼之间,一人淡青色龙凤纹衣衫,双手背于腰间,轻捏玉箫,从空中旋转而下,直直落在林胡教众人圈中。无数落叶随其内劲周旋其身,转而四散飞去,若凌厉暗器一般霎时从在场多人的耳际划过。方一不注意,三片枯叶若金羽般飞至面前,黄老饕左手探月摘星,凌空连点三下,李小和瞧得清楚,就在自己鼻尖之前,轻轻稳稳将那三片枯叶揽入掌中。垂宇峻侧目扫了他一眼,道:“厉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李小和心道这他妈的是没反应过来好吗! 他本自心念这“弄玉”一词取自秦穆公小女儿的佳话,赞佩未已一颗心早已突突跳起。黄老饕骂了句:“妈的,被瞧见了!” 垂宇峻也道:“这个吹箫的家伙够厉害。出去见客吧我们!” 同时也听那青袍玉箫客道:“我派之事,尚未明了,岂可让尔等如此轻易便动手将人杀了!更何况那边的三位贵客,既然都已经来了,大家便出来也亮个相,不必隐隐藏藏!” 冷礼这些时候虽然也察觉到李小和在暗中偷听,仍旧恭维道:“还是萧掌门您技高一筹,眼里不容沙子,一来了便把这几个毛贼揪了出来!” 三人无奈缓步朝众人走去,黄老饕口中还骂骂咧咧的道:“说你娘的个明白,我们什么时候跟你蓬莱仙岳搭上干系了!” 冷礼抬眼望了望,又是一拱手,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放浪江湖,笑傲四海的黄垂二怪呀,久仰久仰!” 垂宇峻一听夸赞自己,立时将食指一点,笑道:“这个家伙有见识,是个懂事的角色!” 李小和无奈,心道这垂宇峻当真是童言无忌还是本就幼稚,对一派执事如此言语,对方不怒才怪。出乎意料的是冷礼依旧赔笑道:“过奖过奖!” 恰此之时,三人六目,直接对视,加上一边的程桐和孟小武,无不惊骇。 “是你!” “是你。” “是你···” 程桐、冷礼和范吉射同时朝李小和惊呼了一声。这一句两个字的抑扬顿挫是那般的九曲十八弯以至于让李小和将众人惊讶之意听得如此分明。 “小和兄弟,你还······”程桐在这个世上,除了师父,或许早已没了什么能让他执念之人,这一句“小和兄弟” 程桐言未尽,李小和却含泪在眼,生生的应了一句“是我,兄弟!” 他二人相隔几步,却并未再向前。孟小武故意不动声色,以观周遭之变。显然这是他师兄妹多年的默契配合,此时有了孟小武的助阵,李小和要从容许多。 “你竟然还······”范吉射最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惊骇。 不错,能在孤竹冰峰之上,众高手之间安然下峰;能与身负桑中剑法的烛然一较高下,乃至全身而退的人,当世能有几人!虽然李小和自知内情,然而对于范吉射与冷礼,他们心中必然是如此所想,甚至将李小和的功夫想得更加深不可测才对。 此时那青袍玉箫客转过身来,向众人一拱手道:“蓬莱仙岳掌门,萧浪!” 林胡教的右护法依旧跨在马上,只是微微将手一拱,算是答礼。这时候又有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朝这边奔来,冷礼也答笑道:“萧掌门,今日林胡教的朋友已经将害你弟子的罪魁祸首围羁于此地,我也约了中山派和无终派的各位兄弟,大家一同来将这公道讨还!” 冷礼身侧一直没说话的一个无终派弟子迈步上前,说道:“不错,本派刘大同师叔于八月十六被人害死于孤竹,还有几个师弟前月被人掳掠,残虐致死,我等也是来讨公道的!” 只见萧浪将手一摆,轮廓分明的脸庞,透着四十岁男子本自有的刚毅,喝道:“我萧浪向来恩怨分明。孤竹之上,本就是个不归之地。这罪祸的起源,一则归于我对门下弟子约束不严;二来源于各人贪心不足,妄图孤竹武学。然而水虽下流,顺势而走;人虽堕落,终因诱导。我身为一派掌门,弟子因何堕落,须知缘由!”这萧浪刚刚出手凌厉,让李小和以为他也如烛然一般杀人不眨眼,然而几句之间,足见其为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冷礼也帮衬道:“不错,这几个女娃儿看着水灵灵的,甚是惹人怜。那日孤竹上到底是谁骗了你们师姐妹上峰,谁在郑国说要援救你们师姐妹的,今日当着师父的面,一五一十都要说出来,我琅琊派与蓬莱仙岳同居东海,必然尽心助力!” 萧浪身侧的几名女子,俱皆眉宇冷傲,一双充盈寒意的眸子时刻不离范吉射。李小和心想范吉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日惹了五服十一派的高手,忆起当日孤竹君所言,希望再与范吉射见面,果是暗含深意,他当时必然已是瞧破了范吉射的阴谋,看来今日范吉射便是能够脱身也必要付出相当代价。 萧浪言道:“事情梗概我蓬莱派已然了解,若说私上孤竹一事,多是要归咎于小徒贪图孤竹武学,倒怪不得范公子!” “师父!” “师父,师姐那天多惨啊!” “是啊,师父你是瞧见了师姐的样子的!还有几个师兄被他掠走,至今下落不明!”蓬莱门下四五个女弟子争相叫嚷了起来,那日冰峰上的三个女弟子今日也在现场,她们个个手按着玉箫,看来这是蓬莱派的独门兵器,这几人脸上怒气难遏,随时准备着便要出手。 此时范吉射却将脖颈一挺,刚刚的受伤之态被他这一挺一扫而光,他皱起眉头道:“看来今日之事几位似乎是有意来寻我范吉射的晦气了!” 冷礼呵呵一笑道:“这是怎么说的,范公子若不是好事多为,又岂会犯了众怒!” 范吉射道:“林胡、蓬莱二派的弟子并非死于我手,尔等说我掳掠十一派弟子,眼下全无证据,单凭冷礼的一面之词,林胡那个话都说不流利的小子,广陵一个不入流的弟子,凭什么诬陷于我!是你们串通好的也说不定。而蓬莱那女弟子是如何身死,今日在场之人也不是一个两个看见的,便是那臭小子当日也在孤竹瞧得一清二楚,”范吉射指了指李小和,又道,“是烛然剖腹取婴,今日各位孬种不敢去寻那孤竹君和烛然报仇,倒是找上我来了!” 冷礼道:“今日先寻了你,改日再去寻那二人!” 程桐听闻范吉射对自己的蔑视,早已气的双手震颤,孟小武见他如此激动,赶忙攥住他的拳头,似乎让他平静。一个眼神给到李小和,李小和内心其实早已按捺不住,登时喝道:“范吉射!毕师傅乃天下闻名的侠士,被你如此残忍害死,你竟然还能大言不惭的推卸罪责,真枉了你祖上范武子的英明。我李小和本自不愿与你庙堂之人有何干戈,可是你也太狂妄了!” 萧浪却道:“这位小兄弟所言极是,但是我蓬莱仙岳向来恩怨分明,今日应邀不过是来此一证虚实,既然烛然杀人取婴之事已经证实,我蓬莱的恩怨还是要归于罪首烛然!” 他身侧几个女弟子立时又叫了起来“师父,不可放过这个恶贼!”“是啊,他骗得我们好苦!” “是么?我骗你们什么了?是骗了你们银钱还是骗了你们清白?”范吉射此时竟然仍不忘调戏一番这女弟子。 “你,你骗了我们去孤竹!”女子辩道。 “退下,若不是自己贪心,怎会不报明师父便随人而去!”萧浪立时将弟子呵斥回去。 冷礼道:“看来萧掌门今日是不打算为门下弟子报仇了!” 萧浪冷冷一哼,道:“蓬莱的仇人究竟是谁,我身为一派掌门清楚得紧,不需要你来提醒!” “既然如此便请了!”冷礼向萧浪一拱手,似乎叫萧浪自便。 此时那红衣男子却开言道:“林胡的这位执弓侍卫,适才我听你所言,觉得有甚多的破绽,可否答我几个疑问?” 冷礼接道:“有何疑问,我来代答即可,不需劳驾林胡教的兄弟!” 红衣男子冷冷一笑:“中原话说得如此好,何须你来插嘴!” 不等冷礼答话,红衣男子朝那林胡教侍卫连发四问: “西山冰雪皑皑,尔可知其有多厚?” “东海巨浪滔天,尔可知有鱼几许?” “岭南有奇兽,双头六足,赤首白身,其鸣如牛,尔可知之?” “楚王叛逆天子,佣兵自恃,尔可知楚军兵甲几何?” 他言语流利迅捷,如若顺口溜一般一口气吐出,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人读不懂他到底要问什么。那执弓侍卫一张嘴嘎巴嘎巴一字胡语一字中原语老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本就是个胡人,这么蹩脚的问题他估计连意思都还听不懂,更不要说是答话了。 此时蓬莱、中山、无终三派的人见这侍卫与刚刚滔滔不绝讲述经历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禁议论纷纷。“这小子刚刚言语犀利得很,不像是如此不济之人!”“这时候怎的说不出话来!”“莫不是他事先已经默记下刚刚那些言语!”“恩,看来他是不会中原话的!”“说不准刚刚那些话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来的!” 冷礼一旁呼道:“你这些问题与林胡之事有何干系?” 红衣男子更不理冷礼,忽然大喝一声:“呼伦瓦剌哈利,哈咯咯其里!”与那些胡人的言语很是相似。 这时候那侍卫想也不想,立刻叽里呱啦的嚷了起来。忽见本来弓箭对准范吉射二人的林胡弟子闻言竟然全都调转头去,对准了冷礼与那执弓侍卫。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刚刚讲述范吉射如何设计谋害他三人的时候是那般的伶牙俐齿,这时候怎地却又如此言语拗口,果然是有人有意教他!” “你!”冷礼此时脸色煞白,那边三派人士几乎不懂胡语,兀自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毕竟知道其中应有蹊跷,四下里纷纷议论起来。人群中有一个略懂胡语的朗声嚷道:“刚刚红衣公子忽然用胡语问林胡侍卫是谁与他勾结,叫他讲述恁般一个经历,那执弓侍卫一开始被红衣公子逼问的急了,半句也接不上,心下着慌,这下终于听懂了一句胡语问话,想也不想就答道是冷礼教他的!”众人闻言无不大感惊骇。 林胡教护法转向冷礼道:“冷先生,若执弓侍卫刚刚答那红衣公子所言为真,我林胡教的恩怨可要重新算过。人皆如此,情急之下往往不假思索,口吐真言。今日若非这位公子机智,以中原话逼问,在侍卫情急之时又以胡语顿喝,恐怕他还难以吐露真情。”萧浪本要带领本门弟子离去,一听情形有变,便又回转过来 冷礼面上阵阵红白,辩道:“林胡教的兄弟,莫要误会。这侍卫口中所言的勾结,并非有歹意!” 这时候中山派和无终派也听懂了他们的言语,两排的弟子骂道:“冷礼你也太小人了,怎地勾结林胡教的这个人胡诌八扯一气。” “是啊,我们去了孤竹的弟子都死了,你叫这个什么执弓侍卫便编这一出来哄我们!” “没错,说不准我派弟子并非是孤竹冰峰上送的命,也许被你个冷礼给害了!” 李小和心道这红衣男子刚刚一直没有发话,或不是被吓呆了,不想这一下竟然语出惊人,看来他应当一直在思虑如何寻觅对方破绽,以言语之锋败对手于无形。 毕竟冷礼也不是几句话便可以对付得了的,定了定神,他又开口言道:“林胡、无终、中山、蓬莱四派的兄弟们听我一言。当初孤竹夜宴,林胡、无终和中山并无弟子生还,也许各位不能相信我这么一个别派之人的话,但是范吉射带头劫掠各派弟子,骗众位攻上孤竹这是事实,他自己刚刚也承认了。若众人不信,蓬莱派这还有三个女弟子可以作证,当天是郑子克陪同护送她们三人下了冰峰的!” 那三个女弟子倒是像得了机会般,立时道:“不错,孤竹之上,我们都是尊奉此人的号令!” 范吉射立时仰天大笑起来,转而对着三个女子说道:“你们三个怎么又忘了师门教诲了?是我带头上的孤竹,然而劫人害人,杀人害命的可不是我范吉射,你们的师姐是被那烛然老儿挖开了肚子死掉的!” 这些时候中山和无终的弟子好似回过心思一般,也叫道:“对啊,冷礼你一直唬我们说是范公子杀了我派师兄弟,今日死无对证,他说自己只是带头,并无害人,或许劫人害人的是你也说不定,我等俱皆没有见证,若是贸然出手伤了他,反倒是被你利用与那晋国范氏结下梁子!” “是啊,冷礼你这歹人葫芦里卖的不是好药!” 红衣男子此时面色和顺,笑道:“哟,冷先生,关系到门派恩怨的大事,果然不是几个弟子三五句话便能说得清楚的!” 身后中山派的弟子又有人道:“不错,你这时候又说是蓬莱派有人作证,但是蓬莱的那几个女娃儿也只见到他带人上峰,并无其他!” “对,反正刚刚林胡教护法的话我们是听在耳中,林胡教那喽啰的样子我们是看在眼里,你跟那侍卫勾结肯定是不会有假了!” 眼见众人怀疑冷礼,孟小武踏上一步道:“众人虽然不明其中过节,然而劫人者,所用暗器在此!”孟小武从怀中掏出一物,棱角分明,四岔尖锐,棱角上的寒绿之色摆明了是喂过毒药的。 “这是官家的暗器!”人丛中有些阅历的弟子早已喊叫出声。 “不错,这是官家的暗器,那么谁才有能力驱使官家的人?”孟小武平日里少言寡语,这时候倒是句句点中要害。 第42章 单打独斗 虽然物证分明,红衣男子面色突变,想必他心中清楚这枚暗器的主人是谁。 然而范吉射受到红衣男子启发,心中早有打算如何对答,倒是摆开一副无赖样貌道:“哟,说起这暗器来,那便更没来由了。上个月初十,琅琊派有弟子暗中与我书信,想要买几枚我范府军库中喂了轻毒的暗器,说是门派里办事要用,我便也就答应了,这时候拿出来,也能算作物证吗?” 登时又有人猜疑道:“这么说莫不是琅琊在幕后筹划,莫非你冷礼才是真凶!” 冷礼身后十几个弟子抢上前来,口中喝骂道:“你们这几派不识好歹的,恩怨不分!” “枉我冷师叔为你们奔波多日,竟然只赢得你们如此冷言冷语的疑心猜测!”这一下情势直转,本以为冷礼在众人逼问之下必然着慌,不想他却反而益加镇定, 冷礼硬生生的被范吉射诬蔑,怒火中烧,然而此时此刻为自己说话的人却都不足以取信各派,要想一个有说服力之人,确实难上加难 林胡教护法又开口道:“冷先生,我还是敬重你的。也不希望贵我两派有何仇怨。然而刚刚这侍卫亲口所言,是你教他如此这般的描绘,我一众弟子,尽皆听见,不需我发令,他们的箭也是知道该对准谁的!” 众人此刻反而将冷礼围在圈中,不依不饶,眼见他窘态毕现,百口莫辩,李小和心中也没了主意,听程桐刚刚所言,那孤竹君并未谋害十一派弟子,然而这十一派弟子究竟死于谁手,莫非真的不是范吉射所为,反而是冷礼这个人勾结林胡侍卫栽赃嫁祸。 方此之时,面色沉稳的冷礼竟然向着李小和突发一语道:“这位小兄弟乃是五服十一派之外的高手,当日位列孤竹冰峰的贵宾之中,与我等向来无恩怨瓜葛,我也是那夜在孤竹冰峰上才与他有一面之缘。那日他也在孤竹冰峰,这范吉射亲手射死刘大同,他可也是亲眼所见,我们叫他来说句公道话如何?” 李小和万万没有料到这时候冷礼竟然会想到当夜他也在孤竹,也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忆起刘大同被范吉射害死之事,更没想到怎么这个时候他竟然能如此冷静的将这一问吐出,连李小和自己都被他惊得不知所措。 冷礼这一语好似惊天霹雳,在场所有人立时鸦雀无声,范吉射刚刚纵然百般抵赖,此刻却也一时哑然。所有目光全部投向李小和这边,似乎他便是那个十一派之外最为公允的见证者。 范吉射此时目光尤其惊骇,他那本不大却甚是有神的眼中一直闪烁着古怪的光芒,李小和此刻也瞧着他,想必他看到李小和的眼中应该也是如他一般古怪的神色。毫无疑问,二人均知孤竹之上,范吉射亲手射死刘大同,这一句实话就等着李小和亲口吐出来,那种等待被宣判和期待宣判别人的时刻,四目相对又是让心绪异常扰乱。 李小和又望向小武和程桐,他二人好似早已一条心,那程桐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就等着李小和宣判范吉射。 林胡教护法见李小和呆立半晌也不答言,他眼珠一转,肚子里早知道他的确心知实情。赶忙道:“这位小兄弟不知师承何门何派,可否与冷礼先生做个见证!” 这一瞬间李小和从偷听者顿时变成了见证人,而且他虽然讨厌范吉射,但是在这个当口,却是不愿意让范吉射二人受到伤害,毕竟黄垂二怪的公子下落还要从这两人口中打听;但是话说回来,当时情景历历犹然,怎好出谎言应对,若此如何对得起逝者亡灵! 念及此处李小和又是一阵犹豫。这时候闻听刘大同的死,无终派的弟子早已坐不住了,各自按住长短佩剑剑柄,口中嚷道:“喂,兀那少年,你怎地不说话!” “是啊,刘师叔究竟是不是这小子害死的?” “那夜你是亲眼所见的,怎么不敢出声!还算是个英雄汉子吗?” 无终派的几个人不断的用言语激李小和,他又瞧了瞧范吉射与那红衣公子,那红衣公子似乎甚是坦然,也并不像范吉射那般紧张,似乎他更期待李小和能将实情说出。念及此处,他嘴唇缓缓翕动,吐出了几个字:“不错,刘大同的确是被范吉射射杀,然而其他各派弟子,却均是互发毒针而亡!” 无终派众人闻听李小和的言语,好似得了冲锋号令一般,根本不顾他后面的言语,十几个弟子长短剑齐出,立时将范吉射二人笼在中心。林中一圈人无非三五丈距离,这一招变起仓促,李小和心下只暗叫一声不妙!却见黄老饕身形奇快,虽然托着一口大铜钟,然而霎时便与垂宇峻飞身挡在范吉射二人之前。“叮叮当当”几声响十几条长剑刺来,尽数被收入铜钟的大口之中。 冷礼面色突变,尖声喝道:“怎么,你们三人??????”冷礼也被这一幕惊了不小,他本以为李小和三人与那范吉射并无瓜葛,甚至听李小和刚刚仗义之言,似乎与程桐很是投合,至少不会帮范吉射。此时李小和既然已经出言证实范吉射射杀刘大同,显然是与范吉射对立,不料同来的黄垂二怪竟反到护起这两位公子来。这突如其来的连连变故,也让冷礼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谁跟谁是同派一气了! 程桐见李小和三人挡在范吉射二人身前,突然怒恨交加,似也要拔剑上前。 黄老饕将手一摆,笑道:“这位红衣的公子,我们还有话要与他说,说完再动手不迟!” 未待冷礼答话,中山派一众人之中缓步走出一个老头,精气神俱佳,苍颜白发,似有仙风。手中拄一乌紫色木杖,飘然而前。萧浪、冷礼等人一见此老叟,立时拱手道:“人多丛杂,竟未见到无终灵寿翁驾临,失礼失礼!” 那老头面目和善,向着各位一笑,道:“无妨,老朽多年来已不问江湖事,隐居灵寿,早就不把这些虚名放在眼中了。五服十一派遍布天下,似诸侯般统御各处门派,其间必然不乏恩怨。无终与中山,同属北域武道,更应相互策应,多有扶住。今日无终派李不释李掌门有事不能来此一会各位青年才俊,托我这把老骨头来照看一下!” 冷礼对这位灵寿翁谦恭异常,弓起腰又是深深一拜,道:“全凭灵寿翁主持!” 那老叟将手中乌紫色木杖往地上轻轻一墩,“嘭”的刺入土中寸许,道:“刘大同,论辈分也算是我的徒孙,今日中山无终二派掌门有事不能到,我这个代劳的便要多受累些个!” 垂宇峻这时候低声言道:“不好了,这个老头是个难缠的主儿” “怎么说?”李小和问他。 “你看他手中那木杖没有,乌紫色的那根!”垂宇峻道。 “废话,那么大一根,我又不瞎,怎么能看不见?”李小和答道。 “那可是千年灵寿木做的,只要被他木杖打断筋骨,这辈子都不能再接好了!”垂宇峻道。 “什么!”李小和心中大骇。屏岳山里他饱读诗书,也从未听说过天下还有这样的奇异物件。 这时候那灵寿翁又开口道:“刘大同之死,冤有头债有主,寻到凶手便是好的。若我老头子来看,倒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李小和听到闻灵寿翁所言,觉得这老头面目和善,果然有长者风范,或许可以让两家罢手,免动干戈,这是再好不过。 却不料他登时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我一派之事,老头子倒是做的了主。然而这刘大同乃无终派高手,我今日代劳李掌门,必不可丢了人家脸面,否则我也无面目再回中山见各位同门了!” 听他如此一说,李小和心下暗骂:你个老狗,刚刚还赞赏你和善有风,这时候倒是把之前说的全当放屁了。什么早不把虚名放眼中,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全都是瞎胡扯,说到头是没有临到你身上的事你便随意大度,碍到了你的事比割肉还疼! 眼下李小和毕竟不愿让范吉射遇害,这当儿反而先按捺不住性子,问道:“依您来看,今儿这事儿如何能了结?” 那老头儿瞧了瞧李小和,缓缓又道:“年纪轻轻,便可以在孤竹之上纵横往来,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过老朽年纪虽迈,却不倚老卖老,今日之事,恩怨分明,只要留下范吉射,余者皆不相干!” 程桐见李小和这时候战到了范吉射一边,也焦急道:“不错,李兄弟,我们十一派的弟子向来善恶分明,今日只要拿范吉射问罪,不想与其他人动手,李兄弟,你就别再与范吉射蹚这浑水了。” 李小和心下实不愿与范吉射同路,只不过那黄垂二怪要从红衣男子口中打探他家主人下落,一时间倒是不好抉择。 此时红衣男子默然听了许久,言语甚为硬气,说道:“今日我二人虽寡处诸君之中,眼下情势危厄,旋即有身死之祸。然此处乃晋国疆土,不出二十里,便是范氏封地,太行周遭,尽是我栾范死士,纵而远观,倒是诸君已经入我网罗!” 冷礼双目一转,道:“你是栾氏的人?不知栾下军是与尊驾如何称呼”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正是家父!” “哦?”灵寿翁此时双目瞪大,面目之上似乎傲气大盛,将手中木杖狠力向地上一顿,轻蔑的喝道,“那又如何!” 红衣男子坦然说道:“想必列位前辈本自江湖豪迈客,自然视恩怨情义胜过性命,晚辈不敢以生死惧之,在下出此不逊之言,似有轻慢。然不才年少无识,虽知列位豪情,亦不得不将周遭利害之事诉说清楚。范公子论亲疏算得我的表弟,今日虽然有百派围攻,我亦需护他到底!不过话说回来,此处纵然属我栾范疆土,我亦不愿仗势欺人,江湖之事倒是愿意以江湖规矩解决!” “你想单打独斗?”冷礼道。 “不错,胜负相较,江湖规矩。可单打独斗,亦可三局两胜,听凭阁下!”栾公子说道。 “为刘师叔报仇,哪里还讲什么江湖规矩!” “不错,大家一拥而上,他杀我刘师叔的时候怎地不讲江湖规矩!”无终派的一干人又哄闹起来。 垂宇峻傲然道:“动手便动手,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弟子,难道怕了你们不成?” 想想刚刚黄老饕的几招,这十几个年轻弟子还真的不是黄垂二人的对手。只见冷礼眼珠一转,瞧向灵寿翁。 灵寿翁微微笑道:“你二人中范公子已然受伤,若是三局两胜,恐怕你力有未逮啊!” 栾公子眉目轻舒,道:“只需灵寿翁一句话,应还是不应,至于我方谁来出战,却是不劳尊驾操心!” 这时候小武也急了,一双杏眼死死瞪着李小和,心道:你这个天杀的小祸害,怎地还站在那边,快到姐姐身后来啊! 李小和心知小武使眼色,看情势今天若要双方罢斗,便是天帝下凡大罗金仙也是不能改变的,若真是万般无奈,只得当即表明立场,站到小武那边去了。 正在犹豫间,灵寿翁转眼瞧了瞧身侧的胡人和萧浪,又问道:“不知林胡教护法和萧掌门怎么看?” 林胡护法道:“眼下所见,想必范吉射必然知晓孤竹一事个中细节,我愿助力擒了范吉射,不过必须由我林胡教发落,不可让那无终派的几个弟子胡乱砍杀了!” 萧浪也道:“不错,此间我蓬莱恩怨已明,本与范公子并无深仇大恨。且不说毕师傅是否为他所害,然而范吉射若真的杀了刘大同,至少杀人偿命,我萧浪对这份正义还是要主持一下的!” 灵寿翁颔首道:“既然如此,老头子我应了此战。三局两胜!若我方胜了,范吉射由林胡护法发落,若败了,听凭尊驾二人离去!” 栾公子更不犹豫,见他应了此战,立时手掌伸出,向前拍去,灵寿翁身手迅捷,接过栾公子掌势,“啪”二人击掌为誓。 范吉射扫视一周,急道:“栾兄你怎可如此?那边二人敌友未分,况且输了倒是不会输你??????” 栾公子并未理会范吉射,转身向李小和一拱手道:“不知这位小英雄如何称呼?” 李小和见他对自己行礼,赶忙答礼道:“不敢,不敢,在下李小和!” 栾公子这时候面色忽转严肃,说道:“小和兄弟,适才一直发现一件怪事,便是我腰间的铜配与这位老丈肩上的铜钟音律相和,一直隐隐作响!” 听他问到铜精配,心知他已察觉此事,李小和只好坦然,面色微赧道:“公子果然机敏。这铜钟与你腰间铜配本是通体一物,铜钟远处轰鸣,铜配便也遥相呼应,否则我等也不会寻到此处了!” 栾公子笑道:“果然不出所料。看来阁下三位来此,是要寻那予我铜配之人的下落。” 黄老饕抢道:“不错,快告诉我们公子的下落!” 李小和自认思虑没有这栾公子和冷礼那般机敏诡变,然而对眼下这情势倒是很清楚。那栾范二公子遭人围攻,能多一番助力必然就少一分危险。更何况黄老饕垂宇峻二人武功了得,眨眼之间便可以抵敌对面无终派十几个弟子,此时若是说出他家公子下落,黄垂二人便于此间再无恩怨,自然要拂袖而去,不再帮栾范二人脱身,到时候对面无终派的弟子一拥而上,自然是束手就擒了。想到此处,李小和心下暗笑,黄老饕你也太蠢了些,人家此刻哪舍得放走你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帮手,心知栾公子必然以退敌脱身为告知他家公子下落的条件,吊住黄老饕。 那一身红衣,飘摇逸然的栾公子一直昂着头,从来都是一副不卑不亢,傲节峻拔之士的神情。似乎从来未把只身被困,命在旦夕的事情放在眼里,只听他开口冲着黄老饕一笑,风度翩然,言道:“如此说来,这铜配嗡嗡之鸣,引来这一干难缠的对手,都是由老丈您一手安排的咯!” 垂宇峻抢道:“小辈无礼,多言无益,吾等只问公子下落!” 栾公子惊诧的望了望垂宇峻“哦?瞧样子你比我还小吧!” 早已料定那栾公子必然以退敌为条件,方可说出他家公子下落。怎知道栾公子话锋一转,坦白道:“既然如此说,看来我不仅与贵公子缘分匪浅,我们五人今日见面,上天早有安排。君子贵知是非,不乘人之危。今日阁下问到我,我便如实答复!” 无终派的一干弟子见栾公子又啰嗦如此话语,一个个面上怒气早已按捺不住,便又要挺剑直前,然而立时被灵寿翁喝止。 此时听栾公子言道:“几天之前,太行北麓遇到了一个白面小生,此人甚是奇异,他一路上跟随我差不多赶了百里之路,后来在一处林中我将他拦下!” 黄老饕道:“不错,这正是我家公子!” 李小和心道:天下白面小生多得是。怎么他一说你就知道是你家公子了! 栾公子道:“是不是老丈你要寻的人,我不敢妄下定论,而且今日各派人士齐集,有些事我也不便透露,只是后来我与那小生打赌,他输给了我,于是便把这铜精配作为赌资交给我了!” 垂宇峻道:“看来是错不了了,那我家公子然后又去了何处?” 栾公子道:“七日之前,已然向东南去了,想必此时该是要到了延陵了!” 黄老饕一拍大腿,呼道:“延陵季子!” 垂宇峻头往树上一撞,抢道:“公子危矣!” 根本听不懂这两个家伙在说些什么,只一眨眼间,两个人早窜出七八丈远去,李小和慌忙在身后叫道:“你家公子叫尔等不可离我而去啊!” 只听林子里呼啦啦传音而来:“公子都要没了,还顾得上你啊!”这时候早已不见他二人身影,唯有一句留言空荡荡回响于山间。 可恶,怎么这时候两个人脑子灵光起来了,李小和心下有些气恼。然而再看那红衣的栾公子,依旧泰然自若,听凭他二人离去。 第43章 琴箫相斗 虽然黄垂二怪离去,但李小和心下对此栾公子极是敬佩,他与黄垂二怪谈话,从头至尾都未提及需要他二人出手相帮,而是全心全意告知他二人公子的下落,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至诚君子,而又不图所报,方今天下无不以利益羁绊为成败条件,无不以利害相关为临阵谈资,然而这个栾公子自始至终胸怀坦荡,战不尤人,退不尤己,生死大义,万般分明,虽然他此时不是李小和同道,却让李小和从心底敬佩。 这时候又听范吉射道:“栾兄,以你的智谋该想到用他家公子的下落拖住二人,助我等脱困啊!” “君子岂可为宵小之利,鼠目寸光终究自食其果!”栾公子淡然道。 “好吧!”范吉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只道自己转眼便要落入那林胡教的手中。 栾公子转而向五派人士道了句:“今日我与小和兄弟三人的瓜葛已经交代清楚,各位若有赐教,但冲我二人来即可!” 想这栾公子,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如此年纪便这般智敏行端,言语方正无私,志节兰雅端庄,让人不禁甚是感佩。自从下了屏岳山,所见之人,靳天羽是一个高雅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却不知他品行如何。第一个让李小和从心底敬佩的便是那孤竹冰峰上的秦中剑,为人刚正,有一派掌门的高风亮节,又谦逊朴实。而第二个便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 至此忽听耳畔有人道:“这位小兄弟,黄垂二怪已然离去,阁下见证之恩,冷礼感激不尽,还请让到一侧,待我等擒了这二人,琅琊派定当再有重谢!” 什么?刚刚不是说只要范吉射么! 话音未落,那边圈中栾公子已经与林胡护法斗在一起。两人摆开架势,栾公子一双肉掌拼斗林胡护法劲弓一柄。观这栾公子武艺,乃是大家方正武学,招式根基皆是正统大武,修习历练无匹扎实,然而几招之中栾公子攻少防多,可以看出他武功虽然纯熟却也只刚刚登堂入室,毕竟他的年纪,能与一教护法憨斗几十个回合,此等造诣已经是世所罕见。 将近百个回合,林胡教护法的招式益加怪异起来。他教本是重弓马,步战之时若非临阵杀敌,不会使出锋刃之器。故此时他手中一柄大雕弓往来游走,弓柄一侧若铁杵,弓弦一侧似软鞭,往来伸缩,倒是极为难以躲避。 果然又斗了十招,栾公子一拳探去,林胡教护法躬身低头,却在身后伏着一张弓,弓弦一抖,弓身回拧,直接将栾公子腕脉绕住。栾公子再抽身时已然无法脱身,林胡护法向他身后一跃,弓身回拉,直接将栾公子一只手背向身后。左手压住栾公子肩胛骨,手肘抵住后心,直接将那栾公子活生生擒了过去。 眼见得栾公子被擒,灵寿翁一张老脸眉开眼笑,满脸的皱纹如蚯蚓般不断的在枯黑的面目上游走。“如何?范吉射我们带走了!”灵寿翁得意洋洋的说道。 “不错,栾公子也跟我们走一遭吧!”冷礼面目划过一丝奸笑。 刚刚立誓的时候可不是如此说,李小和本不关心范吉射的死活,但是在冰峰之上早已看明白冷礼的为人,这时候见栾公子被擒,尤其是被冷礼这个家伙擒拿,心下还是很不舒服的。再转眼瞧向萧浪,一直以来觉得他还是很有主见,并不是与人同流合污之徒。 果然听闻萧浪道:“冷先生,刚刚立誓之时,可不是如此说!” 冷礼却笑道:“萧先生何必过于迂腐,得了便宜哪有不要的呢?此时对方已败,范吉射有伤在身,必然要听凭我们摆布了。” 萧浪道:“若是尔等恩怨,我萧浪自然也不愿插手。然而刚刚立誓之时,我萧浪也有一份在内,若是要违此誓,需也问过我手中玉箫!”说着便对冷礼亮开架式,那蓬莱一派也各自拔剑,对准琅琊派。 “既然萧掌门如此认真,我等怎么能不给萧掌门面子。”灵寿翁向林胡护法使了个眼色,林胡教护法将雕弓于手中一转,弓身凌空打了个旋,“蹦”的一声栾公子腕上的弓弦被拧开,他身子向前一跌,差点栽倒在范吉射脚前,腕上一条殷红的血痕,显是右手太阴经气血凝滞,几个时辰之内这只手等于是废了一般! 范吉射道:“临阵对敌,竟还有你这般天真的,竟然放走了两个强援,今日是要任人宰割了!” 栾公子憨斗一场,气息未平,却面色益加刚毅,慨然道:“虽身在侯门,然君子重义,临大节而不可夺,岂可因一时之危丧千古之志!” 萧浪道:“今日虽然双方立场不同,我萧浪对栾公子为人甚是佩服。阁下二人已败,我萧浪却不会食言,可保栾公子安然,不知栾公子可愿与萧某一通姓名?” 那栾公子淡然一笑,道:“曲沃栾盈!方今只战一场,君何来已败之说?” 萧浪双目微露惊愕,道:“栾公子,莫说尔二人今日皆有伤在身,便是健全完好,想也不是我萧浪对手,何故做此无益之争!” 栾盈面色凝重,一脸刚毅,说道:“栾盈虽伤,尤未死也。既已决心护范氏,必然一心一意,虽有天塌山崩之厄亦不可转也。我口中言回护范氏,却不能先范氏而死,他日回到新绛见了晋侯,又有何面目夸谈今日于太行山上死战以护范氏周全!正所谓男儿重今古,傲笑此生轻!” “你?”萧浪被他这一语塞住。 “果然英雄出少年!”孟小武虽然站在冷礼一列,却也被栾盈一番话语激荡内心。 程桐道:“栾公子,你也是晋国侯门,却与那范吉射大相径庭。我等是仰慕你的豪情,并非歆羡你的尊贵。今日各有恩怨在身,不得与你结识,他日若有机会,望再相交!” 范吉射听闻栾盈所言,表情又是一阵奇诡变化,原本还怪栾盈随便拿他的性命赌誓,然而此时得知栾盈要先己而死的搏命之志,又是大出意料之外,言道:“栾,栾兄!”范吉射此时竟也是无言了。 栾盈悄然在范吉射耳畔嘟囔了几句,脚下马步分开,右手已然不能动,左手亮了一个单掌擎天式,喝道:“萧掌门,请了!若此战再败,栾盈只求一死!” 萧浪面色凝重,面露犹豫之色。冷礼一旁道:“萧掌门,你可是立过誓言的,三战两胜,有你的一场!”蓬莱一群女弟子听闻冷礼所言,似有反唇相讥之意,尽皆怒目瞧着琅琊派的弟子,萧浪此刻已经是誓言在口,无法回头,一支玉箫缓缓从背后抽了出来。 萧浪无可奈何,不得不出手。双手捏起玉箫,凑近嘴唇。霎时间灵音顿起,柏林中枯叶横飞,肃杀之气立时充斥天地之间,众人浑身一个激灵,顿觉整个神识全然的疯转起来。再瞧栾盈,左手捂住脑袋,一只右手颤抖得益加厉害,好似那日栾乐受到楚国高手攻击时的情景。 栾盈口中喃喃道:“你这音律竟然还可以伤人!”范吉射也是一般的抱着头紧紧咬住牙,耷拉着的肩膀足见他当夜在孤竹伤势益加严重。对面无终中山等派的一干弟子竟然毫发无损。李小和心道莫非这萧浪也是使得武境之功! 说时迟那时快,萧浪羽音突转,一声刺耳,玉箫如剑,破空刺向栾盈胸口,栾盈左手捂耳低头,哪里有闲暇招架。 迟快之间,李小和心头霎时惊急,一腔热血涌上,早已将背上的涵听古韵横在手中,“铮铮”两声强徵,萧浪掌中玉箫微微一颤,凌空画了一个圈,立时又收了回来。 一时间林中寂寂无声,众人的目光皆聚集于李小和身上。 小武与程桐表情复杂,焦虑中掺杂渴望,惊怒中暗含不解,两人四目除了望着李小和,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萧掌门,这一战我替栾兄弟接了,你可答允?”此时的恩怨于李小和心中早已乱成了一团莫名的稠胶,无论何时何地也不愿再去寻找他的源头甚至触碰一下。 李小和心道:非我等鸣钟相应,他二人便不会被这些人发现,而黄老饕救了一招栾盈,我又证实了范吉射杀死刘大同,勾起了无终派一干人的围攻,这一切统统都是乱七八糟的江湖恩怨,我不懂来由,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向何处。范吉射害死了许多十一派弟子,他的确该死,但是冷礼也是个奸邪小人,他利用林胡和灵寿翁的势力,反戈来为难范吉射和栾公子。柏叶横飞,秋风肃杀,江湖纷乱,我心下此时却只有一语,何为道义,何为极侠?唯有这栾公子所言句句皆是大丈夫的义气,感人肺腑! “李兄弟,此间恩怨与你无关,最好早早离去,免得惹了一身不是,与我们五服十一派成了对头日后可不好过!”冷礼抢进来插言道。 “我,不懂你们江湖上的恩怨,但是我懂得你今日并不只是为了范吉射而来。”李小和一时间气血上涌,似有很多话憋了很久。 “李兄弟,我琅琊派与你并无恩怨,孤竹之上也是相互策应着,你这话说得可就见了外了!”冷礼依旧甚是圆滑。 “也只有你这样厚脸皮的人尚可提起旧日恩仇,孤竹之上若非烛然出手,我怕是早就成了你们这一干人的刀下鬼了。不过这些往日恩怨我也看得够了,看得清了。是是非非也不过是转眼烟云,今日你与范吉射反目,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见到栾兄弟大义无双,那日在孤竹上秦掌门刚正不阿,我甚是钦佩,今日听闻这栾公子所言,目睹他所行,李小和我也是仰慕如当初。反观尔等苟且虞诈,猪狗般的人物,请勿再与我多言!”李小和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勇气,也不晓得是否能够与那萧掌门一战,只是口中骂着冷礼,两只手却已经激动得不住颤抖,好像整个身体里的血都已经被煮沸,再也抑制不住。 李小和又转向程桐道:“程桐兄弟,小和对你的侠义也甚是感佩。当日冰峰血杀之间,只有你一人舍命护着毕先生的身子,我深知你对毕先生的恩义此生难舍,李小和也是愿助你为师父报仇。然而冷礼亦是奸猾小人,他与范吉射夹缠不清,与令师之死也脱不了干系,我等不该借他助力。更何况冷礼心中暗有他图,小和我今天不能站在程兄弟你这边了!” 程桐咬着嘴唇,始终未说出只言片语,小武骂道:“天杀的,你却也不想着自己的性命了?” 未待李小和回话,程桐牵着小武的衣袖,缓步走向李小和。冷礼一旁叫道:“程桐,你难道忘记了你师门恩怨了吗?忘记了毕正堂先生如何身死冰峰的吗?” 程桐虎目含泪,唇齿尽破,恨恨道:“我没忘,冰峰之上,打在我师父身上的那枚毒针就是你琅琊派的弟子发过来的。小和兄弟说的没错,你与范吉射都该死,都不是好东西。我们是江湖小辈,我们不清楚你们做掌门的如何分辨大是大非,我们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情谊做事。” 程桐将衣袖一甩,擦了一把泪水,又道:“小和兄弟,我们钦佩栾公子,那是因为曾经师父也是这般教导我们,让我们侠义为怀,慷慨赴义。如今若是为了一干私仇,便与小人为伍,便舍弃了师父一生所教,那却比报不了师父的大仇还要辱没师门,你说对么?” 李小和从不想一向不善言语的程桐能说出这等大义凛然之言,程桐心中一腔怨恨冷冷瞪着范吉射,却不愿与冷礼这小人为伍为毕正堂报仇。想那满口仁义,天地大道的各派高手,却皆不如几个刚刚入门的少年。 小武走到李小和身侧,低声对李小和道:“你这般功夫,莫不如我来替你。” 李小和亦低声道:“看对面的功夫,似有武境蕴于其中,师妹你功夫虽好,恐怕被他幻境所制,且瞧我的手段!” 刚刚闭目待死的栾盈,此时心中亦起伏不定,微微抬起眼,瞧了瞧萧浪,又瞧了瞧李小和,摇了摇头。李小和并没有理会栾盈的示意,将涵听古韵单掌擎住,喝了一声道:“萧掌门,请赐教!” 萧浪仔细端详了一下李小和手中的古琴,正色道:“这是涵听古韵?” “萧掌门好见识,正是此物!”李小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反正一搏,便也不输意气! “二十年前萧某箫艺不精,败于此琴,今日也算是再战当年!”萧浪口中喝着,玉箫手中横扫,将周身杀气尽数打散,回身红唇接玉箫,奏出一篇绵软柔情之曲。周遭之人更不知萧浪用意,唯有李小和被萧浪箫音内功压制心脉,少泽关冲二穴微微发麻,隐隐作痛,在举手之间已被萧浪音波内力封闭了两大要穴。只见栾盈冷礼孟小武程桐一干人愣愣的瞧向李小和与萧浪二人,却不知他二人在干什么,唯有李小和心中明了若再不出手,周身要穴均被他音波内力封闭,便再无还手之机。 临机所想,不尽完善。然而李小和心下所判,用六穴出内力,四穴出内力,还是只有两穴出内力,俱皆是要将体内的真气送出,虽然被他封了二穴,还有二穴可用。此时搏命之瞬,何来多虑。只将内力一股脑都由心脉涌出,从右手少商、商阳二穴散开,拨弄于涵听古韵七弦之上。霎时间真气充盈于股掌二穴,右手经脉俱皆凸起,只觉一阵剧痛绞心袭来,李小和眼前昏花一片,差点栽倒。 然而心下忽然一转,忆起遗风谱所言,内力发乎外,定力至强方可织罗武境以伤人,此时若因剧痛而瞬间心力散乱,便再无武境可言。萧浪见李小和内劲由少商,商阳二穴射出,箫声立传激昂,来封他手太阴经。李小和既已打定主意,更是孤注一掷。忍住剧痛,内劲冲穴,直直的在琴弦之上荡出《无衣》秦风,此时指尖颤动,根本调不准柔情之曲,反而可将这雄浑之音奏得益加刚猛顿挫。 在场之人雅雀一片,更有瞠目结舌似惊奇这二人为何斗音不斗武,唯有萧浪脸色突转煞白,箫声又立时和缓,似乎要卸掉李小和刚劲曲律,以柔制刚。 这几日李小和结合着孤竹遗风谱中武境所言,用涵听古韵的琴音配合以增强武境,竟然没想到涵听古韵真乃上古至宝,琴韵绵长悠远,意蕴极强。此时琴音起,雄浑之境立时于脑海之中膨胀,又加忆起秦中剑当日凌空舞剑于孤竹之上,登时心潮澎湃,整个柏林被一片黄沙漫卷,殷红落日苍凉无尽,不知何处传来轰天之鼓的雷音,似夔牛临凡一般刚猛无忌。转而周遭剑影无数,招式大巧不工,齐齐的都指向萧浪。萧浪立时撤下口中玉箫,单臂舞箫如剑,与剑影斗在一块儿。 四下里五派众人纷纷喧闹起来,好似迷失在一个不知名的诡域之中一般,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拔剑乱挥,一时间杂乱异常。 栾盈与范吉射相互扶住,也是满面惊愕瞧向李小和这边,孟小武与程桐的惊骇更加明显,小武向来熟识武学,这时候见李小和竟然以内劲御武境,便也如那黄垂二怪一般,认为李小和内力已经强盛得如孤竹君一般。 李小和偷眼向小武瞧过去,便觉心有分神,武境散乱,赶忙再凝神而起。萧浪此时被剑影笼罩,早已无暇顾及李小和这边,正好四穴散开,手少阴经又起,此时剧痛立消,内劲绵软。转而长歌《蒹葭》,词乐相和,漫卷黄沙立时消于无形,无数白狄蒹葭更增晚秋荒凉忧思之境,众人脚下似履秋水寒谭之上,心神激荡之余,突转冷凝绵长,第一个站不稳的便是萧浪。只见他双脚一软,玉箫支在地上,单膝半跪,口中叹道:“二十年前非此琴敌手,二十年后愈加望尘莫及!”忽一口鲜血喷出,身后弟子涌上扶住。 第44章 罅隙藏身 李小和伤了萧浪,再看五派之中,已经有十几个弟子端坐调息,范吉射幽幽叹道:“一时黄沙起,一时秋狄落,雄浑武境在先,绵软柔情突转于后,武境荡漾内息,立刻经脉大乱。莫非这就是孤竹遗风谱的绝学!”众人闻言尽皆向李小和投来惊诧之目光。 李小和侥幸取胜,兀自心神不定,身侧冷礼道:“双方各擅胜场,需再战一回。” 李小和方要向冷礼答话,只觉脑后冷风吹至,小武于身后大喝一声:小心!” 心知有人偷袭于后,李小和赶忙将手中兵刃回挡于脑后。方一侧身,心下立时惊道:不对,这手中的可不是别物,乃至宝涵听古韵,若是因此与人磕碰,岂不是要损了柳姑娘的宝琴。这一念电光雷闪只一刹那于脑中划过,立时收回左手古琴。此时劲风已经突得李小和耳膜作响,赶忙右手向前胡乱遮挡了一下,顿觉腕上一痛,立时麻木再无知觉。细看时,这一只胳膊恰被灵寿翁的千年灵寿杖打了个正着,李小和左手抱琴,右手麻木不断,根本抬不起来了,尚未来得及反应,灵寿翁反手又是一招,直接掀向李小和下盘,登时觉得脚踝处一麻,右腿也废掉了。 想他乃一派至尊,比起各派的掌门,他也算得上是一个长辈人物,此时竟然偷袭自己这一个二十不到的晚辈,好不要脸。李小和心中气愤之至,虽然身子不能动弹,瞪起眼睛瞧向他,口中便要骂开“你个老畜生······”话音早被他一掌打断,只觉当胸一阵剧痛,身子已经凌空飞出了丈许,跌落在一踏枯叶之中。忽觉怀中一荡,一张竹简被打落在地! 这一时变起仓促,孟小武赶忙抢上前来营救李小和。 忽听冷礼口中喝道:“快,孤竹遗风谱!”口中呼和了一声闪身上前将小武截住。 “什么?”灵寿翁也不再招呼李小和,“原来在这小子身上!” 那灵寿翁虽然年过古稀,身手却是奇快,几步抢上前来,便要捡夺《孤竹遗风谱》。说时迟那时快,栾盈飞身扑过来,口中喝了一声:“快逃!我来抵挡!”只见范吉射半身一瘸一拐便想要向林子深处转去,中山派三个弟子立时阻在他身前,栾盈怀中摸出三枚暗器丢了过去,那三人立时中弹,浑身噼噼啪啪的炸了起来。灵寿翁见状,一杖点向栾盈腰间,眼见这一仗点中栾盈,必然在他腰腹上戳一个大洞,性命便不可留了。李小和欲挣扎起替他拦挡一番,只觉胸前剧痛无匹,一阵剧烈咳嗽,口中一甜,鲜血呕出两口。却不料霎时间只听“砰”的一下轰鸣大震,那一杖正巧点在栾盈腰间铜精配上,那铜配金木相交,立时发出震天般的巨响,李小和就在栾盈身侧,只觉耳中轰隆隆一阵强鸣,早已失去了听力。而灵寿翁冷礼和孟小武一干众人,似乎被这巨响荡住心神,一瞬间怔在那里,唯独栾盈毫发无伤。 借着这个机会,栾盈将竹简塞到李小和怀中,左手提起李小和的身子,倚着范吉射逃向林外,程桐扶着小武也紧随其后。 五个人借着对方一个愣神的功夫,抢出林子,向南方奔去。 小半天时间,赶出了二里多路,小武刚刚被铜精配所震,浑浑噩噩,此刻略微缓和,但是李小和伤重难行,已经神识模糊,不省人事。 栾盈道:“我等半日才行了二里多路,早该被他们追上。然而太行山脉险阻危厄,岔路甚多,想必对方寻错了路也说不定。” 范吉射心知栾盈的意思,说道:“不错,若是急于赶回范地,恐怕未达目的先被擒了。应当先寻个隐蔽去处躲藏。” 程桐与范吉射自然是不共戴天,不过眼下又只能同舟共济,瞧了瞧范吉射,没有言语,意思是暂且听你们的安排。 不想程桐在前面踏出几步,忽然脚下一滑,顺着枯叶滚出了老远。孟小武此时心神回复,眼光明朗,纵身去拉程桐,二人早已跌出去十几丈。待得栾盈三人赶到,只见程桐身子已经划出山崖,唯有一只手还被小武死死拽住。 栾盈见状,欲待上前助力,却听程桐道:“且慢,小武你且放我下来,我脚下好似有一个平台。” 虽然程桐身子已经划出悬崖,然而他脚下竟然还有一块凸出的石台,这地方在悬崖之下一丈高低,甚是隐蔽,栾盈登时明白,言道:“不错,这地方可以隐身避敌!” 小武道:“即便五人皆能下得去,可是这地方终究狭隘,且无遮蔽,对方若寻不到这里还好,若是真的巧合看了一眼脚下,那我等便成瓮中之鳖!” 程桐此时已经站在崖下石台上,对着小武道:“快下来吧,这里可好的很,平台上面有一个小石洞,可以供我们藏身!” 几人听闻此言,方转忧为喜,心道若是在山崖之上有个石洞藏身,那便与一个石台大不一样了。至少此处易守难攻,便是对方下来,我等也能御敌。 五人藏身这崖间的一个略宽的石洞罅隙之内,度过了无奈的一天,周遭甚是湿冷。透过挡在石缝前的野草,旭日的晖晕斑斓射入,然而却不能让这里有些许温暖之感。李小和平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栾盈与范吉射双臂抱紧自己的肩膀,蜷缩着靠在两边的石壁上,程桐也禁不住与小武挤在一起。 “啪嗒”岩石钟乳上一滴水滴下,范吉射打了个寒颤,似乎早已寂冷的心绪被一片落叶惊起涟漪,又好似一生沉梦被晨钟暮鼓喝破。 “这鬼地方好冷,比孤竹还要冷!”范吉射一大早第一句便是如此。 罅隙甚为低矮,他二人坐下刚刚好发冠差一寸便触到上方的岩石。栾盈猫着腰向李小和这边挪了挪,悄声问道:“小和兄弟,你还好吗?” 李小和仍旧不能答言,勉力望了望洞外,小武与程桐一夜里守着李小和,言道:“他死不了的,只不过手脚断了!” 话音未了,栾盈面有愧色,似乎觉得对不起李小和,点点头道:“那就好,等出去了一定请晋国最好的大夫来给小和兄弟治伤。” 小武冷冷道:“那却不必了,出了这个鬼地方,我们也不想去晋国!” 范吉射闻言插嘴道:“哟,这李小和是去哪里,关你们二位什么事,那程桐是广陵的弟子,跟李小和没有半点关系,栾兄带他去治伤,你们能带他去干吗?带他去送死吗?” 程桐本自与范吉射交恶,见他如此言语,骂道:“奸贼,若不是看在栾公子面上,今日定不饶你。” 栾盈知程桐与范吉射此刻不共戴天,只得赔礼道:“程桐兄弟,范吉射纠结一帮人等上孤竹,违了江湖道义,确实有错。栾盈在这里先代他向你陪个不是,也不求您原谅,只道是我心中有愧,日后若要报仇,我等也无怨言!” 范吉射此刻听闻栾盈如此说,心下也急了,夺过话头来说道:“我告诉你广陵派的小弟子,昨日那冷礼在场仗着有林胡撑腰,随意歪曲事实。不过事情可不是你所想象那般。” 程桐怒目一转,不再瞧范吉射。 范吉射仍旧言道:“今日栾兄也在场,我敢对天帝起誓。我范吉射没有害你师父毕正堂!” 程桐听他对天起誓,又猛地把头转过来,喝问道:“不是你蒙骗要挟,纠合了一干人上孤竹吗?那你说,是谁害了我师父?” 范吉射肃然道:“冷礼!我本自想邀约一些江湖好手攻上孤竹,虽然身边也有很多高手,可惜我在江湖上没有名号,只得暗中联系冷礼这个琅琊派的执事。哪里知道他跟我说,若是愿意合作的,便一起上孤竹,若是有异心的,便要拿他派的几个弟子来,嫁祸给孤竹,那便众人齐心了。” 程桐道:“你这却撇的干净,在冰峰上,我师父临终前亲口告诉我本门弟子和他老人家都是下了无忌山庄的时候中了你的人埋伏,才被掳劫的!” 范吉射道:“这话说的没错,可是我只有派范府家甲去拿人,并无相害之意。哪里知道冷礼对这些弟子做了什么,更何况拿人的时候我府上的高手也损了一二十人,回去爷爷定要罚的不轻!” 程桐兀自气鼓鼓,显然一脸不信任。栾盈听闻范吉射所言,问道:“你把十一派的弟子拿了多少,囚在何处?” 范吉射支支吾吾,也不甚清楚,只说道:“那广陵,林胡,蓬莱,平阳和瓯夷道的弟子是我派人拿的,每个门下五六个人,也有个二三十人了,都给冷礼押在中山地界了,延陵派素来与靳先生交好,不需要我要挟,我呼唤了一下那,吴拓就很爽快的应下了一同上孤竹。可是我也没想到冷礼还暗中与武都剑门勾结,把毕正堂打伤,然后来要挟秦中剑,这些事情,我确实也是不知情!” 程桐闻言,慌忙起身便要向洞外走,范吉射这时候又露出可恶的笑容道:“你想干嘛?找冷礼拼命去吗?给师父报仇吗?这才是好徒弟呢!” 程桐没有作声,回身对小武道:“小武,我想去找师兄弟!” 栾盈见事情有转机,便道:“程桐兄弟,我知道你顾念同门之谊,救师兄心切。但是此刻冷礼那一行人尚在寻找我们踪迹,若是冒然出去,恐怕要被他们所害。不若再次暂避一二,待得退了敌人,我派栾府高手,与兄弟一同营救十一派弟子,也算是为范吉射救赎罪过!” 程桐本自怒火满盈,又一夜未睡,此刻两眼血红,盯着栾盈。他心知自己入门不久,很多江湖事经验尚浅,很有些没了主见。但是心下一腔愤怒,一份倔强,却让他又无法按捺。他瞅了瞅栾盈,又瞅了瞅小武,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小和,终于还是又坐了回去。 小武道:“程桐,我们不用栾氏帮忙,等我们逃出去,先回山寻我师父,他定然可以将小和治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帮你救师兄!”说着朝程桐微微一笑,似给了程桐莫大的支持。程桐这些日本以为江湖仇杀,优胜劣汰,自己一个菜鸟,在一干武林神话中乱闯,多亏小武那日相救,否则早已死去。今日又听小武言语充满骨气,誓不与官家同行,却又对自己不离不弃,心中一暖,热泪已经环绕在眼圈。 小武将李小和身子又向自己这边挪了挪,表示自己三人与栾盈范吉射划清界限。程桐瞧她俊俏笑脸,刚毅的眼神,大感欣慰,也贴着李小和另一侧坐下,道:“对,我们想办法脱险,先寻你师父为小和兄弟治伤。”全然不理会栾盈所言。 范吉射见他二人所为,心下有些嘀咕,言道:“你们两个跟他很熟吗?你说带他回山就回山啊,李小和还没同意呢!” 小武一直很淡定,冷冷说道:“这还要你来问?我就是李小和的师妹,你苦苦寻觅的屏岳山弟子。也是你那几个不中用的手下口中描述的总也擒拿不住的那个小贱人,今日见到真人了,你可是有些吃惊?” 范吉射被她这一句惊得的确回不过神来,张着大嘴半天不能言语,最后尴尬的挤出一句话:“呵,原来是你啊,还杀了我好几个得利的手下!” 小武不再理会范吉射,觉得李小和额头有些发热,便吩咐程桐去那石柱钟乳之下,为李小和接几滴水来。 范吉射心知孟小武师承北天神枭,武功极为厉害,自己手下好几个高手与她周旋之时,尽被她所杀。这时候自然也乖巧了许多,不敢再去惹小武,只得寻着栾盈搭讪道:“我说栾兄,你也是的,怎么来寻我也不带几个兵将。你府上那个什么督戎,还有跟你交好的羊舌虎,功夫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怎么让你这个主帅光杆前来呢!” 栾盈听闻范吉射所言,气不打一处来,正色道:“靳先生白鹤传书,我方星夜赶至,不料你惹了如此大的篓子,与五服十一派的人结下梁子,竟然林胡、中山、无终、琅琊和蓬莱五派都在找寻你,我所带兵甲,尽数于半途折损,此事回了绛都再与你理论,若不是看在舍妹面上,谁愿意理你!” 范吉射一听他提起舍妹,眼珠如琉璃一般立时绽放光芒,在眼圈里打了一个转,笑道:“栾兄,何必置气呢。我又不是怪你,那靳天羽总是自夸什么弹指堪将参商合,在爷爷面前严令不许我去孤竹,偏他一人可以去。” “所以你就不信邪,偏要纠合这几派的弟子攻上孤竹?”栾盈问道。 “不错,让爷爷看看我也是文韬武略,不输与他!”范吉射此时倒有些傲然。 孟小武听到这里忽觉得这范吉射一忽儿可恶,一忽儿倒是又很可笑。孤竹上被人杀得落花流水差点丢了性命,这时候还好似要大展鸿鹄之志一般。不禁“嘿嘿”笑了一下。 范吉射眉目一瞪,斥道:“你笑什么?” 小武不理会范吉射,栾盈讽道:“还用问么,我虽未上孤竹,然而想必你在孤竹上的糗态却是被人尽收眼底了。” 范吉射并未反驳,忽又如昨日眉目紧扭,表情古怪得望着这边一言不发。 此时但听头上有人走动,五个人立时都按下声来,静静听上面人说话:“他娘的,寻了一夜了竟然都没找到那个瘸子,这一夜折腾得到现在还没吃点东西,饿得紧。 “他们那几个瘸腿驴怎么会跑得这么快,比林胡的马还快呢!” “太行山虽大,他五人中两人重伤,腿脚不便,必然出不了这摩天岭。想必是趁天明的时候躲在一些奇诡险绝之处,我等夜色之中不易发觉罢了。”这声音尖细狡诈,一听便知是冷礼所言。 “师父,虽然已是晚秋光景,然这地方林木茂密,萧掌门率众走了,我等四派细细数来也不过一二百人,要搜尽这摩天岭,也得三五天功夫啊。”又有弟子道。 之后这几人低声又嘀咕了几句,听不清楚,便只觉脚步声朝南面去了。 五个人又静静等了一刻钟,范吉射方开口道:“看来是真的走了!” “看来他们仍不罢休,又有诡计!”栾盈道。 “那还用说,现下里人家可不像昨日一般,只是要我来讨公道。如今这小子身上的《孤竹遗风谱》,乃是孤竹至宝,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武功,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放过我们!”范吉射指了指李小和。 程桐一紧张道:“范吉射,你可莫要打歪主意,那孤竹遗风谱是小和兄弟的东西。” 范吉射冷冷哼了一声,轻蔑道:“切,谁稀罕了。” 栾盈沉思了一下道:“这孤竹遗风谱,我倒是没听说过!” 范吉射冷冷道:“你久在晋廷,少知江湖事。更何况栾氏的悔指本就是独步天下的绝技,更不会去艳羡别人家的武功了!” 栾氏的悔指,这一语让孟小武心下吃惊不少。当日在柏林中栾盈自认是曲沃人士,冷礼反应机敏,立时问了他与栾下军的关系,莫非这栾下军便是那悔指栾枫不成!思绪及此,孟小武顿觉这悔指一事,似乎也有了线索。 栾盈道:“也许你说得对。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赶快脱身。小和兄弟武艺精湛,这些时候他内息已趋平稳,唯独外伤难续,若是拖得久了,怕他伤势加重。” 范吉射道:“这是当然了,否则这个鸟地方,都不敢出去找水喝,别说这小子了,再困个三五天,这几个人也都是要死的!” 第45章 太行仙羽 众人言语未定,一股焦糊的味道传进低矮的罅隙之中,紧随着便是一股股灰白的浓烟翻滚着涌进来。范吉射骂道:“可恶,竟然放火烧山了!” 栾盈眉目闪动,定了定神,窜到崖边向崖上张望了一圈。回头说道:“二里之外的峰顶有火光,不对,这摩天岭也着了!” 范吉射也凑过去张望,两人好像兔子伏在草中一般,趴在崖边平台的茅草里向外张望,忽然眼前红光一闪,栾盈将范吉射一把扯到旁侧,只见崖上不知何时一只烧断了的枯枝落了下来,若不是栾盈拉扯及时,便要砸中范吉射的脑袋。虽然是躲过了这一劫,那落下的枯枝竟然把平台上的一干枯草引燃,涌进罅隙的烟更加浓了。 栾盈立时叫道:“快,趁火势还不大,我去背小和兄弟,你先出去听听风声!” 范吉射瘸着腿扒着崖间的枯草先翻了上去。小武已经把李小和背出了洞穴,李小和勉力说了一句:“栾兄,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本自活不久长的人,如此这般的拖累······” 这“拖累”二字一出口,栾盈厉声道:“此时此地,哪还容你论长道短说侠义,且寻退敌之策!”这一语又将李小和一腔血激起,咬咬牙眼眶有些湿,又昏晕过去。 栾盈范吉射在上面接应,小武背着李小和很是费了些力气方上得平地,此时摩天岭两面火光大盛,背后又是绝壁险崖,唯有南面一条小路蜿蜿蜒蜒的甚是清净。 范吉射道:“好低劣的伎俩,以为小爷看不出?这不正是叫做三面围攻,独开南门吗!” 栾盈道:“伎俩高下,却也要看时机。此时我等本就被困苦境,他用意虽明,我等若不从南面下山,必被烧死在此!” 眼见东西两侧火势不断靠近,栾盈当机立断道:“就冲下南边小路,等下若是遇到埋伏,尔等无需犹豫,自顾逃命便是,仍旧我来断后!” 范吉射不置可否,忽然朝西边喊道:“栾兄你看,这边眼下虽然火势凶猛,不过很多林木都被土人砍伐光秃,我们只要越过此处凶猛火势,从此穿行下山,那些家伙必然扑空。” 未待栾盈答话,范吉射第一个朝林中火海跳去,栾盈叫道:“你小心!”随后也朝火势突了出去。 孟小武与程桐只得随后赶上,脸上一阵灼烧之感,两口浓烟扑面而来,李小和双眼紧闭,只觉两腿上益加火热,想是已经被林火烧着,而身子一阵胡乱摇摆,二人俱皆跌倒在山坡之上。连连向下翻滚。 耳畔不断传来范吉射的叫骂:“狗老天,此时还要戏弄我!” “这坡上竟然有个小陡崖,可恶!” “他妈的!” 此时头脸早已被山坡上的乱石树根刮破,翻滚了好一阵,腿上似乎不那么烫了,好像火被滚灭了。一阵颠簸起伏,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子不再动了,睁开眼睛,周遭一群瘦马,一圈执剑之人黑黄相间。孟小武和程桐心中暗暗叫苦:又跌入了他们的圈套。 李小和一阵折腾,又陷入昏迷之中,趴在地上不能动弹。栾盈跌在两丈之外,一身大红日月缎衫早就变得如烤红薯一般焦黑相间了。 范吉射破口骂道:“老狐狸跟我耍计中计么?” “若非老先生妙计,这几个小畜生恐怕还不知要再挣扎几许!”冷礼得意的说道。 栾盈只听身侧一人得意笑道:“若不是听闻晋国栾范之智,文韬武略,精通兵法,又岂敢在班门卖弄,如今侥幸得手,忝得天眷,自然不敢夸谈于浮世,只不过一慰老朽平生罢了!”这声音自不必说,就是那卑鄙无耻偷袭于李小和的灵寿翁。 众人山崖滚落,狼狈不堪,范吉射与栾盈呆呆望着灵寿翁,想必他们也并未料到这四派人士竟然欲擒故纵,埋伏在此。心知中了计中计,此次当是再无机会可以逃脱,孟小武和程桐只紧紧护住李小和,伺机对敌。 周遭一群人奸邪之笑无穷无尽泛滥而去,早已将整个太行山林响彻,那份得意,那份狂妄,那份奸邪就好似这人世的万千邪念镌刻于脸上一般。 灵寿翁又望了望李小和,笑道:“竟还没死!”探手便要向李小和怀中摸来。 孟小武就地一滚,翻到旁侧,负着李小和,闪躲开灵寿翁这一探。灵寿翁微微一笑:“竟然忘了,昨日在林子里,各派弟子中属你的功夫最好,能与冷礼对上几十招不分胜负,身手又不是五服十一派的路子,想必你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吧!” 孟小武没理会灵寿翁的问话,向后连连跳出两步,护住李小和,眼下或只有她能与对方一斗。 程桐挣扎起身,只觉颈项一凉,一柄琅琊派的细剑早已搭在自己肩上。 冷礼迈步上前,冲着孟小武得意道:“眼下栾范二公子已经伤重难行,李小和昏晕不起,这位小兄弟,你武功再高,或许也不是我们四派一百多人的对手啊,不如交出李小和,你自己逃命去吧,休管那些江湖侠义之说!” 小武只是冷目对着一众人,并不说话,机警之色不敢少怠。灵寿翁见她不说话,便又接道:“冷先生所言不错,这世上哪里有那些传说中的人物,又是武功盖世,又是侠义如风,仗剑锄奸。只不过是江湖朋友抬举他,给他们附和着吹捧吹捧罢了。其实今日你放下李小和,得以活命,我们也得了自己想要的物事,皆大欢喜,日后江湖上见面,自然也算是个旧相识,谁还不给谁帮衬着些,这不就把这段不愉快变成了江湖上的美言了吗?” 孟小武仍旧不言语,冷目打量着四下里的情形。那四派人众,层层叠叠,林胡的马匹在外围,冷礼和灵寿翁带着本派弟子围在中心,无终派的弟子在中间策应,里里外外,三四层有余,只叫这五个人插翅难飞。 孟小武始终不言不语,只凝神警备,显然是要与这四派弟子拼命到底。冷礼先忍不住对灵寿翁道:“看来这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灵寿翁也不客气,喝道:“既然如此,休怪老朽以大欺小了!” 眼见得灵寿翁木杖再出,忽闻林中一声尖厉的鹤鸣,凌空而啸,直贯九霄! “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合!”林中诗号顿起,如破阵鸣镝,雷音天鼓,直接将众人一干奸笑尽数荡灭。 栾盈与范吉射眼中光芒大现,孟小武也立时向四周观望,心道莫非是他! 忽见林木掩映之间飞来一物,光芒耀眼,晶莹剔透,直奔灵寿翁手腕打来。中山派三名弟子眼疾手快,立时挺剑横栏,只听“砰砰铛“三声鸣响剑刃横飞尽被那物击碎。然而此物来势不减,灵寿翁就地一滚,伸杖抵挡,只见日光映照之下一枚晶莹冰羽钉在灵寿杖上。 灵寿翁面色大变,朝冷礼道:“快聚弟子来!“ 忽见树影斑驳,林隙之间一袭鹤影冲天,头上一人凭空而至,双脚踏白靴,一身青碧绸衣,纤尘不染,手中羽扇晶莹,应日月之辉。面色和缓,容颜微傲,此人正是靳天羽!听他从容道:“江山之秀,岂是蝼蚁可以窥测;栾范之智,怎容尔等妄图揣度!” “靳天羽!你好狂妄!”冷礼厉声喝了一句,手中碾碎一物,一声呼哨,凭空飞了出去,只见天空横划出一道深紫色的烟雾。 灵寿翁又微微笑道:“雅士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靳天羽双足履凡尘,缓步轻抬,凤目微闪,轻蔑道:“紫雾传讯也无非多几个尸首罢了,”忽然眼神突转凌厉,冷峻之面威严难犯,“自天羽发声之时起,太行一脉,不许再见尔四派人众!滚!” “哦?”灵寿翁右边眼角微微抽动,带着额头上的三条抬头纹,似乎满面不屑。 话音未落,林外一声弓弦响,中山派三名手持断剑的弟子每人肩头都中了一箭,箭锋极准,尽皆刺破肩胛锁骨,箭力极大,将三人齐齐震飞,直直的钉在身后大柏树上,好似三个人偶一般。 灵寿翁眉宇间杀气立现,口中叫了句:“杀尽了再办事!” 只见冷礼、林胡护法和灵寿翁三人同时向靳天羽招呼过去。靳天羽身形向后一闪,羽扇翩然一收,灵寿杖上的冰羽立时被他羽扇吸了回去。转而翻身一纵,回手横掠,羽扇上面一排六七枚晶莹冰羽齐齐飞出,激射向这三个敌手。此时方知靳天羽手中这一把羽扇竟然就是一柄奇门兵器,眼见得他身形飘闪,超然如仙,冰晶锋羽在日光之下好似彩蝶纷飞,凭空炫舞,把这三人统统圈在其中,不得脱身。 此时四下里围住五人的四派弟子足有八九十人,山下山上还有零零星星闻讯赶来的各派弟子。众人执剑一起招呼向圈内的五人人,显然灵寿翁是要倚多为胜。 忽听林中又是几声箭鸣,砰砰又射倒了三个无终派的弟子,连带押着程桐的琅琊弟子也中了箭,不知谁发了声喊:“他们还有援兵,先守住阵脚!” 只见林中人影闪烁,无数箭支飞射而来,此时四派中武功略高的弟子都凝神注意,并未被暗箭伤及,有三两个武功低微的弟子被射倒,更有林胡教的教众开始发箭还击。 正在僵持之际,林中箭来处,忽然一根粗大的树干凌空撞向四派弟子,只听林中一个粗犷刚猛的声音传到“栾兄莫要惊慌,羊舌叔虎来也。”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弟子见势不妙赶紧向两侧逃开,七八个林胡教众此时正准备撘箭还击,怎料一根水桶粗细的大树干,连着根带着泥就飞砸过来,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股脑连人带马直接被拍倒在地上,紧随其后一个青衣后生,身形甚为魁梧,比栾盈还要高上一头,瞧面目时极为俊美,很难相信这人就是刚刚自称“羊舌叔虎”的粗犷之人。 方此之时,前后左右喊声齐齐响起: “栾乐来迟,兄长受惊!” “魏盾率家甲来援,栾兄且请稍歇!” 一时间林树之中人头攒动,四面八方尽是喊杀之声,箭雨锋沙,无穷无尽涌向四派弟子,漫山遍野皆是晋国甲士。 林胡教众刚刚被大树砸散,七零八落一时失了号令。其余三派人士听到呐喊之声,早已慌了神,各自勉强结阵以抗,将五人包围在核心。只见叔虎一人当先,随身三五甲士,直奔这三派人士杀来,这人竟然如此勇猛!方此之时,林中箭雨细密,好似随身流萤一般的箭锋随着叔虎齐齐奔向三派人士的阵势。 忽然身后惨叫又起,早已有五六个中山派弟子被砍翻在地。一个身形娇瘦的女子,微笑着站在一颗大柏树的侧旁,手中握着一把短剑,一脸俏皮的瞧向四派的人众。 李小和不知何时,于昏晕中恰巧瞧了一眼这个女子,一见她时,心下猛增了一丝悸动和三分恬然,将这些日的颠簸伤痛早已抛诸脑后,浑身的剧痛与刚刚的惊乱全都荡然无存,她就是那夜晋军帅车上的少女,此时她一身粉红劲装,娇媚之中更显侠骨英风。四派人本自结阵抵御前方的箭雨,此时身后被这少女一搅,阵脚早乱,几个弟子挺剑便向那少女刺去。只听栾盈叫道:“玉妹妹小心!” 范吉射道:“快,快给我剑,别让他们伤到玉妹!” 原来她叫栾玉。李小和心中暗暗地念叨了一句。赶忙拍拍负着自己的小武肩膀,小武心下早已明白他心中的意思,可是偏就直挺挺站在那里,不去为这少女助力。 这时候那少女将身形略一闪,快速的挤进了无终派一干人之中,“铛铛”两下又有几柄长剑被她折断,眨眼之间几个无终派弟子又被她斩翻,她手中一把短剑甚是锋利,俯仰之间便可削金断铁。 只这一会儿的骚乱,叔虎已经杀入四派人众之中,此人刚劲勇猛,好似牤牛一头,根本无需武器,三拳两脚便将十几个中山弟子打飞。林胡教众还有策马袭来的,被他直接一把抓着马颈抛到山坡之下。此时东西又各有甲士杀到,想必便是刚刚自称是栾乐和魏盾的两军。 半刻钟不到,林中的四派弟子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好多滚趴着向山坡下面逃去,尽都溃散得不成样子。头上激斗中的灵寿翁冲着冷礼喊道:“怎么弟子不增反减?” 冷礼此时连答话的功夫都没有,哪里还应灵寿翁。只见靳天羽羽扇在手,从容挥舞,空中晶莹冰羽此时已有数百,围绕着灵寿翁三人好似流萤悠蝶一般不依不饶,若即若离。那灵寿翁三人在他如此繁多的冰羽包裹之下,早就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忽听空中“当啷”一声震响,冷礼的细剑当空断成了两截。灵寿翁和林胡护法此时面色均已泛白,靳天羽掌风拍出,冰羽回还。猛然之间所有冰羽凌空尽散,唯留三人飘摇而去跌撞在树干之上的残躯。 眼见得三人不得活命,靳天羽也不再理会。方回首向栾盈与范吉射道:“天羽来迟,让两位公子受惊至此,万死万死!“ 范吉射翻了个白眼道:“哼,托个满口恩义的栾盈来接应我,是怕我不死吧!” 靳天羽只是微微一笑,道:“范公召天羽回都商讨伐秦之策,一时无法分身照顾公子您。多亏了栾公子高义,愿分身来救,累及重伤,天羽百死莫赎!” 栾盈勉力撑起身子,客气道:“有劳靳先生搭救,岂敢有些许嗔怨之心!”这时叔虎一干人已经将满山的四派弟子驱逐四散,几个人齐齐奔向栾盈这边。栾玉身形最是轻盈,第一个扑到栾盈身上,一把环住他的脖子:“盈哥哥,听说你在太行遇了险,我和乐哥哥很是焦急呢!多亏了靳先生,否则我们差点自己就带着兵马杀过来!哼哼!”此时叔虎与魏盾也都冲上前来“栾兄无恙乎?” 栾盈并未答言,先是将栾玉一双玉手解开,赶忙跑向孟小武身侧,附身道:“小和兄弟,可还好?” 小武托起李小和身子,低声道:“幸亏各位援助及时,对方未及动手。我与小和都还无恙!” 栾玉叔虎一干人个个有些惊讶,栾盈郑重道:“玉妹妹真正要谢的,可应该是这位李小和兄弟!” 栾玉一双乌黑的眼眸滴溜溜的转了转,朝这边一张,立时跳了起来,道:“你这小鬼竟然还没死!” 栾盈眉目一皱道:“玉妹妹不可无礼,昨日若非小和兄弟仗义出手,你今日可见不到盈哥哥了!” 栾玉朝李小和吐了吐舌头,又耍了个鬼脸,兀自逃开了。瞧那边还有一个一身盔甲劲装之人,就是那天郑国郊外射伤李小和的将军,想必也就是栾玉口中所说的乐哥哥栾乐,此时听他说道:“这位兄弟那夜与我们在郑国郊外有过一面之识,后来各奔西东,也算是有缘,不想今日得助我兄长,请受栾乐一拜!”说着便单膝点地,向着孟小武那边拜去。 小武见他下拜,抱起李小和向身侧一闪,言道:“将军无须多礼,今日得恩者当是我们师兄弟才是。” 栾盈道:“原来你们早已认识。此间事情说来话长,车马已至,阁下三人不若与我等回府养伤,再作计议!” 孟小武并未答言,程桐接口道:“栾公子大恩,程桐铭记在心。此刻既然脱险,程桐要与小武践行前言,带小和兄弟回山疗伤,不打扰尊驾了。” 栾玉这些时候眼睛不住的打量孟小武,此刻听闻他们要带走李小和,插言道:“这个小兄弟看起来如此秀气,想必是女扮男装吧,他们是谁?” 范吉射在栾玉身后,拉扯了一下栾玉衣袖,低声道:“他就是李小和的师妹,别多言了!” 栾玉一听是李小和的师妹,心下有些好胜之情,公主脾气上来便要强行留住李小和。栾盈早已瞧出栾玉心思,将身形一挡,把栾玉掩在身后,拱手向孟小武和程桐道:“二位有言在先,栾盈不敢冒犯。不若我派五乘车马护卫,以便沿途顺遂。” 孟小武冷声道:“不必了,我等行山路,车马不便。更何况此事乃我派私事,不劳他人过问了!” 第46章 合奏武境 一路向西,几日之间到了秦晋交界。 秋露凝寒,大地泛白,枝叶尽数寥落,极目望去,原野四围一片冷清,立足于天地之间,让三人大感空无渺小。 李小和这些日子内息稳定,脏腑之伤已经逐渐好转,加上体内微弱郢息流转,似乎并无疼痛之感。只是右身一只手腕,一只脚踝,被灵寿杖打断,此刻断处骨碎难续,唯有皮肉相连,皮肤上微微现出青黑之色,逐渐扩大。 暮色将近,明月高悬。三人与原野之中拢起一堆篝火,准备过夜。 程桐一路背负李小和,他这一二日为李小和调理伤势,见伤处青黑色又有扩大之态,程桐不禁担心道:“小武,你看小和这伤,又在扩大,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小武不喜多言,瞧了瞧李小和,只顾着给他敷药。程桐又问道:“小武,我们不如加紧些脚程去找你师父吧,我背着小和兄弟,我不怕累,每天多走几里路,好早点让你师父给他治伤。” 小武说道:“不用急,听到水声了吗?” 程桐道:“是有水声,轰鸣浩荡的水声,好像只有黄河才有如此气势!” 小武道:“不错,到了水边乘船走水路,半天功夫就到了。” 李小和这时候反而轻松,借着敷药的机会,又摸了摸背上的涵听古韵,笑道:“这琴没有伤就好。我伤了些没关系!” 小武白了他一眼,冷哼道:“说不定是哪个小狐狸精送给你的!” 李小和朝着小武一笑:“哪个小狐狸精?你不是见过的!” 小武也冷冷一笑道:“哈,我没仔细看!那天我心里只想着程桐,没那么多闲功夫。” 程桐一听小武所言,微有些脸红。 给李小和敷好药,小和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从未听说师父会医术,恐怕师父也是没有办法的。” 小武默不作声,程桐道:“我听师兄说过,许多年前江湖上有一名书生打扮的高手,自称北天神枭,天下英雄无人是其对手。应该就是你们二人的师父吧。” “我们二人也是第一次下山,在无忌山庄才知道师父也有这样一个雅号,嘿嘿。”李小和此时虽然伤重,倒也是挺开朗的。 小武道:“师父纵然不会医术,却必定能够知道谁可以医好你。” 李小和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师父知道?万一师父也不知道,那不是白回去了。” 小武没好气道:“不知道就不知道,死在山上总好过你这个瘸子在外面被人杀了好!” 李小和被孟小武一顿抢白,也不说话了。程桐傻呵呵的笑了起来,三个人坐在篝火旁暖烘烘的。 将近丑时,三人已经沉睡,忽然小武凤目微启,双眼凝神向两边扫视一圈,难掩机警之色。 程桐瞌睡着倚在一旁直点头,仍旧在梦乡之中。小武低喝了一声:“小和,程桐,有人来了,我们得快走。这里不安全。” 李小和好不容易才把程桐捅醒,程桐仍旧呆讷,举目四望,只觉天际之下秋风萧瑟,一阵凉意袭过,整个原野上的茅草整齐划一的向一侧倾斜,然后又偏倒向另外一边,好似成群结队的骏马在旷野中奔跑一般。忽然他感觉这整齐划一的队伍之中,有一个不协调的身影穿来穿去,直奔小武的身后,惊慌之中大叫一声道:“小武,小心你身后。” 小武耳边早已风起,心中明白身后有人偷袭。就地一滚,闪到了一旁,拈起两根芦苇,朝那来人方向一丢,劲力非凡,好似离弦之箭,对方跃起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两根芦苇擦着胸前衣衫划过,并未伤到那人。 李小和凝神望去,年纪轻轻,一身劲装,身手矫捷,正是孤竹冰峰之上所见烛然的儿子——烛青。 烛青闪过了孟小武的两根芦苇,一人傲立芦苇丛中,言道:“屏岳山弟子,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孟小武没有答话,耳根不停耸动,好似在听闻四面来风,以辨别是否还有敌人偷袭。程桐对烛青印象不深,但是也模模糊糊的记得,问李小和道:“这个人好像在孤竹见过。” 李小和面色紧张,答道:“不错,他就是无剑海竹岳的烛青,是那个老怪烛然的儿子!” 程桐道:“难怪有些印象。” 李小和道:“那天在冰峰之上,也见过他几下身手,虽然是少年才俊,功力不凡,可是比小武还要差一些的,只不过仗着老爹厉害,到处惹是生非。今日若是只他一人,小武一定能拿下他的,只怕他老子也在附近!” 程桐道:“他老子便有恁般厉害?” 李小和皱了皱眉,言道:“的确,那日在孤竹冰峰烛然一人独斗孤竹两大贵宾加上凤苍雷二兄弟,几招起落就占了上风。后来与孤竹君对拼内力,才败在孤竹君手下,若非如此我等俱皆没命。” 程桐闻言心下悚然,又问道:“那他比那天郑郊的高手如何?” 李小和言道:“我想应该比那郑子克还要厉害!” 这几句窃窃私语,那边烛青也逐渐逼近孟小武,孟小武见烛青逐渐靠近自己,连忙又向侧边一滚,闪开一些距离,又与烛青对峙起来。 连续几次,烛青要靠近孟小武,孟小武便闪开与他对峙。李小和似乎瞧明白了其中关窍,这周遭一定还有其他敌人,孟小武生怕自己与烛青动手,被他缠住,到时候便无法分心照顾自己了。 正这时候,忽然劲风抖动,吹得四野的茅草胡乱倾舞,一阵向东,一阵向西。正自眼花的当儿,那茅草丛中飞出一个人影。孟小武登时向李小和这边一窜,准备御敌。那人影也不弄玄虚,单刀直入,朝着李小和这边就是一掌拍来。 孟小武自然不怕对方掌力,师父的真传抚月掌也是江湖有名有号的绝学,此刻凝运内劲,单掌拍出,便是要以抚月掌与对方对掌。 霎时间飞星如火,电光夺目,两人双掌相对,只听砰的一声巨大震响,孟小武与对面之人双掌粘在一起,二人马步深扎,内力源源不断输出,拼斗起内力强弱来。 那与小武对掌之人正是烛然老怪。只这双掌一接的当儿,李小和心下就是一凉,心道完了完了。那烛然的内力与孤竹君尚可周旋几个回合,这小武区区十几年的修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身侧还有一个烛青,如若背后偷袭,恐怕小武今日要毙命于此。 程桐也很是挂怀,见二人双掌相对,孟小武白皙的小脸蛋上登时便布满汗珠,涔涔落下,惊慌道:“小和你快想个办法,这老儿太厉害,小武要输了。” 李小和自然也是心急,也是在盘算如何,程桐又连连呼喊“小武要输了。赶快想办法啊。”弄得小武心神一阵慌乱,登时便向后又退了两步。差点被烛然一股内劲逼回体内,造成内伤。 程桐这下更加害怕,抄起一个木杖便要上前。 不料烛青身形几个起落,凌空倒悬一剑,登时程桐的背心就被撩开一个前臂长的大口子,血肉模糊着。 程桐一个踉跄,向前栽倒,但是心中念着小武,又拄着木杖勉力站起。小武此时又被逼退两步,后脚跟已经几乎要踩到篝火之中。 李小和心知拼功夫三个人一起也打不过烛然,只是小武仗着些修为一时抵住烛然,战败身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这高手对拼内力谁先撤回,必然先被对方内力压制而受到严重的内伤。这边烛青虽然内力一般,但是得他老爹剑法真传,身手了得。刚刚那几个起落,就打得干脆利落,程桐那一柄破木杖,连人都找不到,更别提与烛青拼斗了。 念及此处,李小和唯有一拼,虽然右侧身子残废,然而左手尚且好使。眼见得烛青向程桐身后步去,便要结果他性命,李小和双膝一盘,将涵听古韵一抖,横陈身前。左手连荡两弦,铮铮之音隆响旷野,好似天音再临,雅韵重生。 涵听古韵果然是上古宝琴,只铮铮两声,便震撼得四野草木风月,竞相应和。烛青和烛然也心中为之一动,迟疑了一下。小武得了这个机会,猛力向前推去,挣扎着从火边前进两步,可惜烛然功力深厚,仍旧无法占据上风。 不过烛然听闻此音,心中知晓李小和手中宝琴犀利,向烛青喊道:“青儿,快去夺了他手中古琴,切不可让他奏响音律。” 李小和见烛青反身欲来抢夺古琴,自然不可让他得手。向侧面一滚,涵听古韵随着自己翻到一旁。临敌紧张,李小和早忘了自己有半个身子不灵,只想着若要小武取胜,必然要给她那平日习武时屏岳山的意境。 忆起屏岳山上,清秀俊逸,缥缈非凡的轻灵境界,登时赋一首仙音:风雨绵绵,如沐如泣,烟云几度,秋月依依。 琴音付着诗唱顿起,李小和左手无名指关冲穴,中指中冲**力流溢,覆满琴身。涵听古韵在月华之下流光溢彩,好似上古灵物一般闪耀旷野。 刹那间李小和琴韵武境迸发,荒芜四野瞬间仙气缭绕,雾霭蒙蒙,秋水缠绵,空山微雨,分外灵动。 孟小武忽见自己置身于屏岳山间,风花雪月,如临旧物,一生感怀,与四时天地相应,内力绵绵无限,真气流转,无比顺遂,好似师父慈蔼之容就在身侧,耳畔顿生师父尊聆:“丹田之气,沉气海,出鸠尾,转中府,凝天泉······对方以无剑海内力压你,你当以偏门缓急,真气过天枢,上梁门,由青灵、少海而释。” 孟小武只觉得师父教诲于耳畔不断回想,真气回环往复,奇经八脉,层出不穷。各处奇妙思路,让烛然防不胜防,转瞬之间,那烛然气海凌乱,满头大汗,一滴滴汗珠好似跨越沟壑一般从烛然额头的皱纹上颠簸而下,他马步一个趔趄,又连退两步。 烛青也被这苍茫武境覆盖,面色惊诧,不知周遭旷野为何一时忽然变得如仙境一般。只呆呆站在原地惊惶无措,四下张望,却毫不知晓自己所处何地。 身后烛然被李小和武境干扰,抽空大喝一声:“青儿,是那古琴作祟,赶快杀了那小子。” 烛青虽然不知所处何地,但是自己老爹的话倒是听得清楚。烟云缭绕之中瞧见两丈外的李小和端坐揉弦,心中明了就是他搞得鬼。身形一纵跳到李小和面前。李小和自从临敌斗败萧浪,自己对武境感悟更加深刻,加之平日里所习诗书礼乐,更是可以在诗韵之中游走自如。此刻他自创诗文,雅韵烘托,随着内力灌注,定然更加荡人心魄。 方此时,他见烛青已经奔来,自己慌忙中需双手临弦御敌,正因为接下来几处音律乃是柔水之音,需要左手按弦回还,右手勾挑结合,不料右手方一抬起,便如一块烂肉般摊在琴身之上,原来自己右手早已被灵寿翁打断,手腕处酸麻无力,连痛感都没,更不要说勾挑而奏了。 只这一个犹豫的片刻,李小和心思慌乱庞杂,琴音走调,武境立时退却,周遭登时回复了初时肃杀的旷野秋风。 烛然好似天力重生一般,大喝一声:“起。”那内力直接压入孟小武体内,孟小武一个娇小身躯,被烛然内劲反噬,直接打飞,从篝火之上略过,跌撞在程桐身侧。 程桐眼见孟小武被打飞,李小和音律已乱,烛青举手间便要将李小和头颅斩下。自己武功低微,也只得拼了老命。将身子向前一送,两手死死攫住烛青双脚,不让他向前移动半步。 烛青见李小和音律凌乱,便也不慌不忙笑道:“先斩了你这个广陵菜鸟,再杀李小和不迟。今日孤竹遗风谱与涵听古韵尽得,真是一箭双雕,收获不少!” 孟小武眼见程桐便要被斩死,骂向李小和道:“你倒是快点弹琴啊,害人精!” 李小和定力本自不凡,这临死之时能够淡然奏起武境,已经是世所稀有,怎奈自己那断了的右手就是一块死肉摊在琴上,哪里还能奏出半点音律。 正在生死之间,只听身后风声再起,两枚石子飞来,击在烛青剑锋之上,将剑锋荡偏,从程桐身侧擦过。 这一迟快,根本不容众人反应。烛青心知又有人助阵李小和,一脚踢在程桐面门之上,脱身便要来杀李小和。程桐被踢得满面鲜血,仰倒在地。李小和只觉身侧坐下一位少女,柔香绕体,玉指临弦。 少女轻声道了一句:“你左手勾弦,我替你按韵!” 李小和喜得有人配合自己,赶忙左手勾挑音韵,作平时右手的抚琴动作,那女子右手为李小和按弦抚韵,作平时左手动作。不想这二人合奏一琴,竟然心有灵犀,通识韵脚,明晓顿挫,一时间又比翼齐飞之感。 李小和仍旧如常,内力四溢,通体覆盖。二人于旷野之中好似合二为一,内力以琴体为中介,在二人之间体内交互流转,一时间华光闪现,无尽流萤环绕,好似萤火飞舞,星月相和。琴体,音韵,诗唱,情愫,如仙如画,尽数融化于眼前仙境之中。 李小和口中唱道: 风雨梭梭,如临如洗,青山苍茫,寒水济济。 风雨怜怜,如靖如缘,孰梦红颜兮,惶惑徐徐! 这一阵阵潇洒脱俗的意境,这一曲曲仙音飞淼的诗唱,整个天地之间意境回复,又成了那屏岳山奇景。 此时李小和与少女合奏涵听古韵,音韵境界又比刚刚所现更加强猛犀利,让烛然这样天下罕逢敌手的高人也迷失于其中,只觉眼前如梦似幻,情境使然好似又见到了几十年前的对手,那人一袭白袍,峻拔挺立,身形孤傲,眉目冷峻。 烛然微微叹道:“北天神枭,你果然名不虚传,就连你调教的弟子,也是恁般出类拔萃,竟然可以与我烛然周旋至此。不过眼下幻像,需多少内力维持,老夫心中清楚。孤竹君旭阳武境尚不能奈何老夫,更何况这点雕虫小技。” 然而李小和倾尽内力,催动武境,烛然只觉眼前白袍高手忽然出手袭向自己,多年以来,北天神枭的抚月掌变幻莫测,这时候又好似回到当初,二人立时激斗在旷野之中。然而在烛青眼中,却只见父亲与一个似有似无的幻影在月色下打斗,全然没有形体。 小武虽然伤重难行,却也心知肚明,若不借着这个机会将对方击败,等下李小和内力不挤,武境消失,必然要被对方反败为胜。 于是向程桐喊道:“趁他二人迷失自我,赶紧下手。” 程桐虽然背上被烛青杀了一剑,但只是皮肉之伤,尚可一战。那烛青迷迷糊糊,只觉得眼前景象忽有忽无,程桐见他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偷偷站起,抄起手中木杖,向着烛青背后就是猛力砸去。 连他自己也未料到,这一杖夹着劲风凌厉狠辣,对方丝毫没有防备,只听嘎巴的几声脆响,烛青整个人被程桐打飞出二丈远。 “啊,额!”烛青口中鲜血喷射,惨呼连连。 烛青这一声惨呼,刺破了本自潇洒如画的武学意境,烛然微微有些回过神来,见儿子伤重,登时跳出幻影的缠绕,飞到烛青身侧,连声唤道:“青儿,青儿!” 第47章 屏岳山下 烛然将烛青身体翻起,眼见得一根乌黑的杖痕斜斜的打在烛青背后,着力处骨碎筋酥,好在一根黑色的杖痕并未穿过后背的脊椎,只是折断了一些肋骨。 烛然登时怒不可遏,回首盯住程桐喝道:“你这,你这是灵寿杖。怎地竟然在你手中,纳命来!” 烛然念及儿子重伤,心智早失,两眼血红,朝着程桐便纵越而来。程桐反而面色刚毅,骂道:“老匹夫,我不怕你。你在冰峰之上伤了恁多弟子,从蓬莱派的师姐腹中生剖婴孩,你这作恶多端的狗贼,今日算是得了报应!” 那烛然听闻程桐所言,心下更增怒恨,忽然从腰间抽出一丝软剑,剑影纷飞缭绕,一时间旷野中便飞舞起七八条剑影,齐齐袭向程桐。 小武呼道:“李小和,你快助力啊,他使出了桑中剑法!” 其实这几个起落之间,也只不过神识一转,李小和心知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分神,与少女绰起古琴登时再演武境,合奏之音飘飘渺渺。 武境一起,烛然剑影瞬间消失,又感觉那个北天神枭的影子贴上身来,登时心底大骇。举目欲寻李小和所在,只觉李小和与少女并坐在仙雾之中,一忽儿出现在东,一忽儿出现在西,纷杂无序,根本无从寻觅。 烛然这一愣神之时,北天神枭一袭幻影早已将他缠住,纵然他剑法精妙,不断刺中这眼前的幻影,可是这个幻影却丝毫不会受伤,几十个回合之后,反而烛然额头生汗,落得下风。 不知何时,程桐摸到了烛然身后,一杖顶出,扫向烛然身侧。烛然毕竟老辣,感觉身后有劲风袭来,破空而至,赶忙将身子向前一缩,紧紧的贴着幻影从一个空隙中闪过,然而仍旧是被那杖头刮碰到了手指,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微觉一疼,便即没了知觉。 烛然心知不好,这是被灵寿杖打断指骨了。赶忙就地一滚,也不敢再去寻什么程桐与李小和了,只望着烛青的方向凝力一拉,使出擒龙御鹤手,以内力将烛青的身体拉倒自己怀中,朝着南边的林子里奔去了。 大敌已退,程桐向孟小武的方向抢去,见她嘴角挂着一丝殷红,关切道:“伤得深吗?” 小武答道:“需要调理些时日,不过还好,要不了命。” 李小和也内力激发过度,全然没了力气,只把身子一歪,斜靠在那个少女身侧。少女动作伶俐,猛一抽身,从李小和身侧跳出,略有惊怒,骂道:“泼皮小子,放浪公子,你干什么!” 李小和瞬间失去了倚靠,一头扎在枯草从中,脸上被枯草根扎破了好几处。口中呜呜咽咽的叫道:“好疼,好疼,谁来扶我一扶!” 程桐扶起小武,便要来接应李小和,但见那少女站在李小和身侧,用脚尖点着李小和说道:“本公主不发话,谁敢扶你,你这小子手脚不老实,便当在此受罚!” 孟小武微微一撇嘴,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原来是你!” 这少女正是晋国公主栾玉。她瞧见孟小武与程桐,得意道:“怎么样,受了本公主如此大恩,还不拜谢!” 程桐背上剑伤此时被风一吹,顿觉疼痛凝聚,揪心一般。不过仍不失礼数,咬着牙道:“你就是前日里那栾氏的公主吧,真是谢谢你啦。未料到我们如此有缘,会在这里相会。” 李小和被栾玉踏着脑袋,挤出一句话道:“什么如此有缘,分明是她一路跟随我们至此,否则怎会在这荒郊野地之中恁般及时的赶来。”李小和话语既实在又说出了他对栾玉救援的感激之情,栾玉面露温馨之色,将粉红色小靴挪开,一伸手,向李小和递出自己的玉指。 李小和瞧她面容,清丽圣洁,宛若天仙,竟然一时间愣了一下,不敢去碰她白皙的玉手,一个迟疑,栾玉凝眉道:“怎地,不想起来?” 李小和只觉自惭形秽,却又得到了天仙的眷顾,赶忙将二指搭在她纤指之上,不敢用力,却又不舍离开。栾玉瞧他神色不定,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面露微笑,嘲讽道:“可不似那日郑国郊外的李大侠呢!”说着二指凝力,将李小和猛然一提,拉了起来。 两个时辰的打斗,天幕已经渐渐泛青,群星暗淡,月影模糊,晨光已经从天际微微散开。李小和问栾玉道:“栾,栾玉小姐,你一直跟过来的吗?” 栾玉很是开朗,见他结结巴巴,歪着脑袋说道:“算了,算了。江湖人就按江湖人称呼吧。不用那么规规矩矩。叫名字就行。” 程桐倒是实在,问道:“栾玉妹妹,你真的是跟踪我们来到这里的吗?” 栾玉撇撇嘴笑道:“笨,便是我想跟着你们,却也没那么轻松。毕竟你们当中还有个屏岳山的高手呢,烛然那老贼夜间的偷袭,都瞒不过这位小姐姐的眼睛,更不要说我这几下子功夫了。你说是不是呢?”说着栾玉冲着小武笑问道。 小武本来不多言,见栾玉美貌机灵,又不摆公主架子,自己也从心底喜欢。答道:“玉妹妹这话过奖了。小武这一路上的确没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唯独昨夜听到了些响动,不想就是那烛然老儿。” 程桐奇道:“那栾玉妹妹怎么找到我们的,恁般及时!” 栾玉道:“哈哈。其实说没有跟踪倒也是骗人的!” 程桐这下更不明白了。 栾玉道:“现下里你们几个可是名动江湖了。两个屏岳山弟子,怀揣着天下内功第一的孤竹遗风谱,加上那日逃脱的一干林胡弟子的宣扬,江湖上早就有数不清的人打你们的主意了!” 李小和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却也在情理之中!” 栾玉道:“所以不是我跟踪你们,是那些觊觎阁下所怀宝贝的各路江湖人,早已朝着屏岳山的方向聚拢来了。” “啊!”听闻栾玉所言,小武与小和都是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难不成还要一同攻上屏岳山,便如同攻打孤竹一般?” 栾玉道:“那却不知道了,因为我也是昨日才混进他们一行人中的。那些人昨日在风陵渡聚集,今日恐怕是要过了华山了。我听他们说你屏岳山在这个方向,便自己先过来看看。”说着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扭了两下身子。 李小和关切的问道:“什么,你这么金贵的身子,竟然一个人混进那些江湖人中!”目光中怜意尽显,看得栾玉心下有些惊慌。 栾玉微微惊讶,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了,方今秦晋交兵,此处遍布晋国军兵,我只是偷出来玩玩而已,”说着甜甜一笑,却登时将脸色突沉,喝道,“不许告诉我哥哥!” 李小和眉头一皱,心想:谁有那个心思去告诉你哥哥啊。转身又冲着小武说道:“看来得尽快上山,早做防备。” 孟小武点点头,没有答话。这时候李小和一低头瞟见了程桐手中的木杖,心中仍旧惊悸有余,问程桐道:“兄弟,这灵寿杖怎地在你手里,我以为那日激斗之后,早就没在林子里了,昨夜多亏了它。” 程桐笑道:“小和兄弟你被这杖子打伤了,我见这杖子古怪,没准将来医治你的伤或许能用得上,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那日我趁着旁人不注意,便偷偷带在身上了。” 李小和与他相视而笑,不想这程桐还恁般有心。 四人挨到河边时,已经听闻不远处有人呼喝的声音:“那屏岳山的入口就在附近,刚刚竹岳辩丈指点我们往这个方向寻找,大家仔细的搜。” 程桐但见眼前河水浩浩汤汤,气势磅礴。河对面是一座高崖,耸立入云,烟雾缭绕之中根本瞧不见峰顶的样貌。 河水的上游乃是一条飞泻的瀑布,那远远就能听见瀑布水流“哗哗“之声,飞溅的水珠击打在石头之上,飞跃而起,将日光折射得五颜六色。 程桐见没了去路,望了望李小和,面露焦急之色。李小和吩咐道:“兄弟,莫急。到了河边我们就安稳了。” 小武内伤严重,行动分外吃力,只好吩咐道:“程桐,你扶我到那边的榕树下去。” 程桐抬眼望去,前方十几丈外,有一株大榕树,繁茂荣华,分外葱郁。整个树身一半牢牢抓在岸边的泥土里,另一半已经跨越到河水之中,河水激涛细流,从大榕树下的根系流过,形成了很多隐蔽的暗流。 程桐搀扶着小武,缓步来到榕树下,小武去那榕树上忽的一拉,不知从何处抓住了一根长绳,长绳一端攥在小武手中,另一段一直延续到大榕树下的水面之下。 小武将绳子向程桐一丢,道:“快,使劲拉!” 程桐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显然知道眼下刻不容缓,按照小武的吩咐,使足力气猛力向后拉去,发现没有任何反应,那绳子纹丝未动。 小武骂道:“废物,堂堂七尺男儿,这点儿力气竟也没有!” 这时候李小和也在栾玉搀扶下过来,见程桐无法拉动缆绳,栾玉走过去,两根指头拈住绳子,提起来,瞧了一眼,又立时丢开,言道:“好脏,好脏,还是你自己拉吧。” 李小和有些好气,言道:“我说小公主,这时候命都要没了,你还挑三拣四嫌脏!” 栾玉一皱眉冷冷哼了一声,将李小和甩开。李小和本来腿脚不便,未料到栾玉这一下把自己甩了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栾玉也未料到李小和如此孱弱,自己这一下会让他摔倒,心中有些歉疚,欲待踏上几步,要去扶他,却又公主架子上来,一转身扭脸去瀑布那边,不再理会李小和了。 程桐毕竟憨厚,也没理会李小和与栾玉的对话,朝着小武尴尬的笑了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终于将那揽绳拉出来两寸。 满头大汗的程桐瞧着自己拉出的两寸来长绳子,心知又要被小武嘲笑。不过这却不是最要紧的,而是身后响起了几个江湖人的言语:“一大早收到了烛然的传讯,说是屏岳山弟子就在此处,果然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接着便传来几声断喝:“你们是什么人?” “河边的,问你们呢?” “你们是什么人?” 身后的几声喝问非常急促,显然那几个人脚下丝毫没有停歇,迅速向李小和四人追过来。 程桐心下焦急,李小和与孟小武已经受伤,若再有江湖高手来战,恐怕自己与栾玉二人根本无法抵挡。念及此处赶忙再猛力的去拉缆绳,心知这绳子便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让程桐意外的是,哪知道那两寸长的绳子拉过,便再也拉不动了。程桐转眼去瞧孟小武,小武并未责怪程桐,只催促道:“先护着他二人到河边去,快!” 李小和心知肚明,一边拉住栾玉,一边单腿跳入河中,对程桐道:“赶紧过来,要上船了!” 那几个江湖人见李小和四人并不答话,只闷头向河中走去,行动必有蹊跷,口中呼哨打响,传讯给周遭同伙。这时候忽见河心当中凸起一物,有一辆马车大小,很快从河心升起,好似一个碗口,里面盛着水,颤颤巍巍的从四边流溢而出。程桐呼喝道:“有船,太好了,有一条小木船。” 那船好似能听懂他们内心所想一般,升到齐膝的高度,便迅速向四人靠拢过来。快要靠过来的时候,船体猛力的抖动了两下,好似狮子甩毛一般,迅速将船内的水甩空。 李小和虽然腿脚不便,却当先一个翻入船中,回头拉住栾玉:“来,上船。” 转眼间三人已经上船,身后几个江湖人大叫:“河里面升起了一艘船!” “他们一定是屏岳山的弟子!” “不错,他们要逃走!” 几个脚程快的这几句呼喊之间,已经欺近小武身前,小武站立在河水之中,微微将内息提起,一掌拍向浪花里,那对面三个汉子刚刚跳进河里,眼前被水流喷花,一时间什么也瞧不清楚。 三个人袖口扬起,狠狠的揩拭干眼中的水雾,却见那小船好似有人操控一般飞也似的朝着下游漂去。 程桐在船上向后望去,此时岸边已经聚拢了十几个江湖人,期中夹杂着许多林胡弟子,还能清晰的瞧见四面八方仍不断有人应和着呼哨声赶来声援。 才把一颗心稍稍放下,忽听孟小武叫了一声道:“小心。”一把朝着程桐的脖颈按下,程桐耳边风声冷厉,分明是有人暗中偷袭,幸好有小武及时提醒。 眼见得一个人张弓搭箭来射孟小武四人,其他江湖人也受到启发,纷纷亮出家伙,搭箭的,丢暗器的,也有人不断跟着水流向下游奔跑的,期待着一个暗流涌动或许会把这船冲到岸边也说不定。 这一群人瞎忙活,怪态百出,可把栾玉乐坏了,一个人站在船上掐着腰大笑着:“这次可真没白费力气,好有趣,好好玩!”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摆脱了那一干江湖人的纠缠。程桐道:“真没想到,烛然这老头如此可恶,自己打不过,还通知其他人来围攻我们!” 孟小武道:“说他打不过我们,可是有些夸张了。烛然这个人内力深厚,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想是他在孤竹冰峰之上消耗了极大的内力,以至于昨夜我才有机会与他对拼片刻!” 说起孤竹冰峰之上,又勾起了李小和不愿想起的记忆。李小和幽幽叹道:“是啊,那夜他杀了好几个江湖成名的高手,只在最后与孤竹君对拼内力的时候,不敌对方。真气耗损巨大!” 言及此处,李小和好似故作凄婉,念道:“可怜我这一招半式的武功,小武你竟然就把我孤零零的丢在了冰峰之上,若不是我机智,这时候你就不是带我回山疗伤了,而是带我回山下葬。” 小武微微一撇嘴,冷言道:“我说么,想必那孤竹遗风谱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怎的会在你怀中,看来还很有故事了。” 四人此刻脱险,让船只顺流而下,便互相开心的谈笑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前方的河水突然转弯,程桐怕小船转弯不灵,撞到岸边,急忙绰起灵寿杖便开始划水。 李小和嗤笑道:“小兄弟,你可是天生的劳碌命啊。” 程桐仍旧闷头道:“不碍事的,你们都受伤了,我还有力气的!” 小武笑道:“这些时候你没划桨,也未见得我们就翻船了,现下里你急个什么劲呢!更何况那船里有桨,你手中那么宝贝的灵寿杖,换做我可是舍不得了!” 程桐低头看时,果然在船只的角落里横着两柄木桨。 程桐还待取桨划水,小船轻微的晃了两晃,一个抖动,竟然自如的随着水流转弯而下,丝毫没有被急流打倒岸边的趋势。 程桐奇怪道:“咦,这船自己会转弯!” 栾玉笑道:“怕是你少见多怪了,这船能随着水流弯转,可不是船有什么特别之处,想是这船底定有古怪!” 李小和也应声道:“栾玉公主果然聪明!” 程桐还欲询问,却见船只一转,身前一座高耸入云的悬崖掩面压来,整个船体向着崖壁便漂流而去! 第48章 穿流入山 小船转过水流,眼前便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崖壁,似有千仞之高,光滑如镜,没有丝毫可以攀爬之处。程桐道:“不好,前面没路了。” 小武笑道:“若是没路了,那水流怎会向这边流淌。” 程桐一时语塞,只见小船顺着水流,飘摇的向山崖撞去。这时候栾玉眼睛明亮,叫了一声道:“不妙不妙,身后似乎有人跟过来了。” 程桐和李小和齐齐向后望去,身后随着水流竟然有七八艘小艇飞流而下,极速赶来,每只小艇上不过五六个人,均手持一只短把的木桨,飞快的划着水,追赶着李小和四人。 但是由于那几艘小艇划水太快,转弯处把持不住,急流一推,三艘小艇便顺着水流撞到了岸边,船上之人尽皆落水。 栾玉从来没见过这般有趣的事情,拍着手兴奋道:“真好玩,再来两艘!再来两艘!” 正此时,李小和一把将栾玉拽倒,忽然两侧一黑,只觉头顶山壁飞也似的覆盖上来。原来这小船顺着水流钻入了山壁的洞窟之中。身后只听那些江湖客喊道:“不好,他们的船进入山里了!” “难道见鬼了不成,竟然可以穿山!” 栾玉也觉得甚为新奇,竟然可以坐着小船,穿山而入,心中兴奋之余,耳边又传来几个江湖人的挣扎:“不好,原来这里有个小洞!” 那些江湖人哪里知道这光滑如镜的山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山洞,远远望去瞧不清楚,到了近前,水流湍急,若不是早早对准这山洞驶来,必然要撞到洞侧的崖壁之上。这样一来,又有好几艘小艇侧翻而逝,淹没在水流之中。 不过毕竟对方人多,虽然转弯处折损了许多小艇,洞口处又折损了许多,但是仍旧有几艘运气好的船只随着李小和的船挤入这个小小的洞窟之中。 随着四人逐渐驶入山洞,身后掩映的波光和明暗交错的日影斑驳陆离,散乱破碎,明显跟随而来,拥入山洞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但是他们每每滑一下水,便会让人清楚的感受到他们身体的舞动将光线遮蔽。 李小和望了眼小武:“是不是得想个办法?” 栾玉这些时候倒是不着急,冲着小和说道:“喂,你师父可是江湖第一高手啊,怕他们做什么?” 是啊,怕他们做什么。李小和心里也这么想,但是自己在山上这些年,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大摇大摆的闯上屏岳山。这是什么概念,什么感觉?这是一种尊严,或者是对屏岳山的最基本尊重,决不能让这些外人玷污了这块神圣的净土。或许这就是一向很默契的两位屏岳山弟子此刻心中的共鸣吧。 李小和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只见小武向他微微点头,李小和缓缓抬起二指,衔入口中,嘴唇微微翕动,一股气流从口中绵软输出,只听他唇间徐徐渺渺飘荡出一丝细腻悠长的曲音。这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分外清晰,不时间还夹杂一些抑扬顿挫,好似一个闲坐空山的长者在与天地交谈。 忽然,小船猛然的抖动了一下,差点把栾玉掀翻。栾玉尖叫了一声:“呀,这是怎么啦,这么平稳的水面下面怎地暗流如此强烈?” 李小和没有理会栾玉,小武伸手扶住她,又吩咐程桐道:“快往前划水,快,别被他们追上了。小心转弯处。” 程桐直愣愣的得了吩咐立刻就干。抄起木桨很力的向前划水。 这时候身后的几只小艇划水甚快,已经就要赶上李小和四人了。忽听身后有人叫喊:“哎,不对,不对,这船怎么开始向后走了。” “不妙,不妙,怎地开始打转了!” “这水下有暗流,不好,危险!” “快回头,快往回划!” 身后几艘小艇不知是何原因,这一会儿竟然打起转来,眼见两只小船在水中乱转,由于河道狭窄,一个横向便卡死在两边石壁之上,不能再动弹。将身后赶来的一干小船尽数拦在身后。 栾玉何等聪明,一看便知道这是李小和口哨搞的鬼,但是又不明原因,一双玉手扒住船舷,仔细向身后的水中看去。 然而仍旧有两艘很快的小船,颠簸了几下,似乎穿过了那片暗流涌动的水域,再一次奋起追了上来。 栾玉瞧得清楚,口中连连呼喊李小和:“喂,喂,小和,小核桃!快啊使妖法,他们追上来了!” “小核桃!”李小和听到栾玉的呼喊哭笑不得,但是也清楚的瞧见仍旧有两艘小艇快速向自己这边靠近,甚至,他发现船头似乎还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弓腰驼背,手中拄着一根青竹杖,虽然洞内黑暗之中难以看清楚对面人的面容,但是李小和的内心当中早已浮现出烛然满面褶皱,奸邪无匹的容貌。 这时候刻不容缓,李小和立时再运内息,将一声呼哨传出。栾玉瞪大了一双明眸,可爱又专注的盯着那水中,就等着李小和再次命令那片水域打出旋涡来。 可是,过了好一阵子,那水面仍旧平静如常,没有丝毫的反应。栾玉急忙的呼喊:“小核桃,你快啊,赶快让那水打出水花来!” 忽然水中两根触须如泥鳅一般顺着船舷蜿蜒爬上,水面打起一个小小的旋涡,猛地一只很大的怪物探头出来,栾玉本自仔细的盯着那水中,这时候怪物突然探头出来,与栾玉相隔不过一二尺远近,可把她吓了好一跳。那娇小的身子一个激灵,猛地向后栽倒,直扑倒李小和怀中。 “好大一只怪物!” 李小和安慰道:“别怕,那是鼋兽!” 那只鼋兽似乎看出来栾玉受到了惊吓,也故作温顺的用头一下又一下蹭着船身。这时候又听程桐奇道:“咦,看来我天资还不错,划了几下水,就掌握了窍门,你看这船快起来了。”他故意望了望小武,心想这次一定能博得佳人的夸奖。 小武的确冲他微微一笑,这可是向来冷艳的小武很少做出的表情,却听她淡淡说道:“回头瞧瞧,是谁在帮你。” 程桐不敢丢下木桨,手下一边胡乱忙着打水划船,一边回头望去,不由得惊得大叫:“哇,好大的乌龟!” “这是鼋兽,是师父养的!”李小和语气平和沉稳。 栾玉定了定神,从李小和怀中挣出,喝道:“你刚刚怎地不躲开,是不是故意······”这一句没说完,又觉得自己所言不妥,岔开话题道,“程桐,你看其实一直都是这只水兽在助我们划行!” 李小和早听到了栾玉的言语,心中憋着没有乐出来,而且他又有了新的担忧,转向小武道:“今天鼋兽怎么不听话,只顾一个劲儿把我们往山上送,好似不敢去对敌!” 小武道:“不错,刚刚只不过弄出几个小水花,若是在平时,应当早就兴风作浪了。我听你的音律好像没有出错!” 李小和沉思了一下,好在这些时候有鼋兽助水,那船只在洞内左右转弯,自如无匹,但听得身后那群小艇碰撞着墙壁,一干人等惊恐呼和声不绝。 “莫非······”李小和不愿意往坏处想,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 小武心中焦急,言道:“这可不行,若是这般下去,再过两道湾,转过风尘狭,便要到山上了,那时候这些人上了屏岳山,可是要被师父责骂的!” 但是李小和口中呼哨吹了几吹,那鼋兽再也不去袭击身后的小艇,只自顾的推着李小和四人快速向前。果然,船儿又转过了两个很狭小的水路,栾玉忽觉眼前大亮,一道天光如剑一般斩下,将水面的青绿照的分外明晰。原来水道进入了一条纤细的峡谷,两侧岩壁只有四五尺宽窄,头顶空旷无物,仰天上望,两侧的崖壁好似两把锋利的刀刃插在身侧,光滑高耸,看不见尽头,只能感觉到似乎与天接壤的边缘处不时有几只灵猴探出头来向下张望。忽然一阵飞鸟掠过,又把这些灵猴引向了他方。 栾玉在这罅隙之中仰望天光,好似与天帝对视一般,好不雄奇,好不巍峨。 这时候她才有机会仔细看那鼋兽,虽然只有一只头露在水面,但是清澈碧绿的水面之下,那只巨大的甲壳却分外明晰,足有一只马车大小,幸亏水下的空间要大一些,否则龟甲两侧的边沿一定会卡到石壁之上。 然而只这神思一闪的功夫,眼前又是一黑,小船顺着水流转入了下一个山洞,栾玉揉了揉眼睛,坐回了小船之中。 这几个转弯,虽然水路并不是很远,但是毕竟这狭洞之中逼仄难行,而李小和四人的行船又有鼋兽助力,行速极快,所以很快又拉开了与身后追赶之人的距离,渐渐的那些人的呼和吩咐声逐渐降低,甚至有些模糊了。 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小船驶出了山洞,进入了一片宽广无边的大水域,水域两侧漫延很远,一直淹没在天边的雾气之中。而船只的前面,是一片狭长的浅滩。回望山壁之上,青松倒插,碧翠点缀,怪石横陈,纹理交错。 那鼋兽好似接送这船只习惯了,熟练的将小船推到浅谈滩之上,然后自己又缓缓的沉入水中。 栾玉和程桐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见这里四处青葱碧野,云蒸霞蔚,很有些来到仙乡之感。 浅滩向前,便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少有的几株大枣树歪歪斜斜的插在空地中,这片大水域还有一条不小的分支,向着远方蜿蜒流去,远处的水流旁,模模糊糊似乎还能看见一块整齐的黍田。 李小和拉着栾玉上岸,向小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行事迅速,身后的敌人步步紧逼,实在容不得拖沓。 栾玉第一次来到这里,还好似游山玩水一般一步三停,左顾右盼,深有些流连不舍之态。李小和实在受不了,干脆直接言道:“小公主啊,身后大敌如临,追兵无限,哪里还有闲功夫给你看山水!” 栾玉好似没听到李小和的催促,一双杏眼秋波无尽,妙曼温婉,充满了好奇,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屏岳山吗?怎么感觉还是在地上,一点儿爬山的感觉都没呢。” 也难怪栾玉有此一问,他们四人上船的地方,就是一个低平旷野的河边,这许多时候众人一直顺流而下,穿山而入,想此地应该比那上船的位置更加低矮一些才对,怎么就成了传说中的屏岳山呢!栾玉心中一万个为什么不断冲撞着她的脑袋。 李小和一瘸一拐的,也顾不上许多,拉着栾玉向前奔走,口中解释道:“没错,这就是屏岳山,传说中的地界,有些奇怪的地方也属于正常!” 这叫什么解释嘛!栾玉心道这李小和真的好能敷衍人,不过此时的确形势危急,还是赶快与李小和寻到师父为上。 四人行了一里多路,前方出现了三座矮小的茅草屋,一间向南,两间东西走向的,三间小屋正好围成了一个凹字形,外缘上斜插了一排枯枝烂木拼凑的矮栏,权作篱笆来使用,也算是围成了一个小院落。 栾玉见到有人家,便当先跑过去,这小院子虽然结构简陋,但是寻常生活劳作的器械却是很全。院子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一干农具,还有好些袋谷物。 栾玉向院内张了一下,问道:“有人吗?” 没听到应答,这时候李小和三人也已经赶上来,打趣道:“回自己家,还需要叫门吗?” 但见李小和轻启柴扉,向内步去。忽然小武拦住李小和,言道:“不对,师父不在!” “师父不在?”李小和先是一怔,扫视了院落周遭,又瞧了瞧小武,心中咯噔一下好似发现了什么。只见院落当中竹席都已发霉,久未使用的石桌上爬满青苔,似乎还有一些蛛网的痕迹。 李小和两眼发直,好似在回忆过往的一些细节,口中念念道:“不对啊,我们才下山几天而已!” “也有一个多月了”小武的话音分外坚定。 “可是,屏岳山怎么可能有一个月没人呢,难道我们下山的同时师父也离开了吗?那他又去哪了呢?” 李小和盘算着这些疑问,四个人都不自觉的步入院中。院落里一片寂静,李小和敲了敲师父的房门,无人应答。 这是在他与小武的意料之中的,微用力一推,那房门便即自动开了。小小的厅堂收拾得整洁齐备,茶具洁白如新。小武探手挑开内堂的布帘,师父的卧榻依旧,被子也折得分外规整,只不过依稀可以看见几条纤细的蛛丝挂在被角。 “师父”李小和呆呆的念了一句,“师父” “师父不在这里,也并未与我们联系。”小武言语依旧冷冷的,但是眼圈微微有些红。 程桐见小武的情绪有些波动,便插嘴道:“小武,或许你师父临时有事,需要下山也说不定。” “怎么可能!” 程桐呆呆的问道:“我师父就经常出门办事,从来不通知我们的。” 小武此时心中焦急,也有些口不择言,说道:“那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山上就只有我们师徒三人,哪里像你广陵派有恁多师兄弟好来传讯。” 师父不在山上,让屏岳山的两位弟子心中大乱,虽然说自己也没见过师父的真实功夫,也不清楚师父究竟是否是烛然的对手,也不清楚师父究竟能否为李小和治愈断手,但是眼下师父已经不在,那又该如何呢?全然准备好的一系列思维安排在这一刻破灭,让李小和与孟小武的内心顿时如若堕入深渊一般,无底无间,毫无着落。 一怔之下,栾玉先打破了二人的痴态:“那些人好像追过来了。” 这句话压低了声音,然而对于小和与小武而言这也如霹雳一般当头一震。李小和定了定神,言道:“我们从后面走,先去黍田那边躲一躲。” 四个人小心翼翼,从墙角摸出,沿着河水的方向继续向前。身后传来几个人的言语:“这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屏岳山吗?” “这他妈的一直也没有爬山的感觉啊!” “是啊,一直在坐船,头晕死了!” 四个人知道那一干人像是也寻到了小院落,想必不要多久便会发现这四人的踪迹,很快就会寻迹而来。 第49章 屏岳对质 四人不敢怠慢,小武和程桐忍着伤痛,加快脚程。李小和也在栾玉搀扶之下,快步向河流下游走去。 栾玉道:“小核桃,我看你好像不太吃得消,歇息一下吧,看样子他们追不上了。”栾玉虽然贵为公主,却仍旧不失体贴的关切着李小和。 李小和心下大为感激,但是看了一眼栾玉,仍旧表情坚定,言道:“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做。” 小武望了望河流下游,远远的又逐渐开阔起来。 程桐道:“小和兄弟,此刻大敌在后,保命要紧。便有什么要紧事,等退敌之后再寻机会。” 小武道:“不可,这山顶地界狭小,若是让他们搜罗起来,棋子很容易被找到的。” “棋子!” “棋子!” 程桐和栾玉同时惊呼了一声。 “不错,屏岳山的棋子。”李小和叹了口气。 “果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吗?”程桐问道。 “事到如今也不必瞒着你们。”李小和道,“棋子一共有三百六十一枚,但是究竟如何使用,奥秘为何,我们身为屏岳山弟子,也全不知晓。” 栾玉皱着眉头道:“骗人,你都不知道有什么用,干嘛还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棋子?刚刚还说不瞒我们,实际上也还是不愿意吐露真相。” 李小和见栾玉见怪,急道:“真的不知道啊。师父吩咐过,屏岳山的棋子奥秘,只有掌门会传给下一代掌门,前日来师父便派我二人下山,要我二人将棋子取回凑齐,这样才能传我等下一步的学问奥秘,也才会有资格了解那棋子的秘密。” 栾玉道:“哼哼,既然如此,你们怕什么。那棋子又不会关乎生死,便是教人拿去又如何。” 小武道:“现在已经有几枚落在孤竹君手中,要想取回真是难于登天,如若这三百多枚尽数落入江湖,哦,真是难以想象。” 几句话之间,四人已经来到了水流的尽头。水流的尽头,也是条巨大的瀑布,直直飞向悬崖之下的深潭中。瀑布畔有一只小石桌,四边围放着四个小石凳,其中有一个已经歪斜翻到在一旁。那石桌之上,横纵十九道,画着一方很普通的棋盘,上面零星的排布着一些黑白棋子。 李小和抢上前去,从石桌下面又摸出了一把棋子。栾玉玉指微曲,拈起一枚棋子,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武林中人舍命拼夺,孤竹君梦寐以求的棋子吗?” 程桐见到此物,联想到无忌山庄与孤竹冰峰的恩怨,心中无限感慨顿生。想当初师父为了维护武林侠义,与郭父誓死扞卫那一枚棋子,然而竟然双双遇害。如今这许多棋子横陈眼前,竟然如同三百多枚催命符一般,害死了江湖无数好汉。只见程桐抓起一把棋子,狠狠的攥在手心之中。 小武道:“这许多棋子,藏到哪里才会稳妥?” “这时候能藏到哪里,没办法,仓促难度,最稳妥的地方,只得带在身上了。”李小和斩钉截铁。 小武更不犹豫,将皮袍一甩,棋子尽数揽在怀中。言道:“分头走,先绕开他们一行人,寻个藏身之处。” 栾玉听闻要分头走,主动往李小和身边靠了靠,好似已经分配好了名额一般,站定在李小和一边。 此时身后人声又喧闹起来,那一干江湖人已经寻迹追来。 栾玉登时催促李小和道:“赶快,赶快,快逃!” 李小和瞧了瞧身后,有些迟疑,小武道:“未及藏身,敌人先至,这却不妙了。” 栾玉急道:“总好撤退啊,打不过可以跑呀!” 李小和尴尬一笑,道:“想必现在那山洞入口处寻迹而来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回去也是走投无路。” 栾玉惊骇道:“莫非你这山上只有那么一个出口吗?” “你说呢?要不然江湖怎会传说屏岳山难登?一个小小的出口,一只巨硕的鼋兽,就算是烛然也进不来。”李小和道。 “可是现在烛然已经进来了,你瞧!”栾玉将纤纤玉指向前一伸。顺着她的指向,前面果然就是烛然带着一伙江湖人士向李小和这边快速赶来。众人之中未见到烛青的身影,想是那烛青受伤不轻,筋断骨折无法再经受这山路颠簸了。 这时候听程桐叫了一声道:“掌门师伯!” 四人循声望去,对面一众人中,一人气宇不凡,蓝布长袍飘逸大气,身后背两把开山重剑。浓眉大耳,面色刚毅,身形魁梧,很有些不可抵挡的气势。这人在程桐口中称为掌门师伯,想必就是广陵一派的掌门了。 待众人走进,那人似乎也瞧见了程桐,开口呼了一声道:“是正堂坐下弟子程桐吗?” 程桐见呼唤自己,登时应道:“掌门师伯,是弟子程桐,弟子给您行礼了!”虽然程桐两脚踏在溪水之中,却也不顾脚下的溪流,直接扑到便在水中磕头。 对面来人道:“起身吧。这些日子你师父身死孤竹,你飘零江湖,也是难为你了。正堂也是我的弟弟,心下也是好生缅念!” 程桐将一众人扫视了一番,没有了冷礼那一干人,烛然左侧站着毕正堂,身后三五个广陵弟子,大师兄和二师兄皆在。右手边一个不太认识的男人,不过明显瞧得出来是胡人打扮,身后也跟着几个同样装束的弟子。 程桐见此情景,也略微知道些分毫,不过仍旧要确认一下对方来意,便大着胆子问道:“师伯,你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广陵掌门道:“程桐,你先到为师这边来。” 程桐向来尊师重道,见师伯如此吩咐,自然不可违逆,从溪水中上岸,便要踱步加入广陵一派的人众之中。小武登时牵住程桐的手,从身后暗道:“不可,你昨夜伤了烛青,此时不清楚你师伯与烛然是何关系,如若冒然回去,恐怕遭烛然暗算。” 程桐虽然有些憨愣,却也心中明白利害关系。听闻小武所言不无道理,便踌躇起来,又问道:“大师伯,你怎地会寻迹至此,莫非这里有什么关乎本门的大事吗?” 广陵掌门扫视了一下程桐身后的三人,拱手道:“广陵掌门毕千节,想必各位便是屏岳山的高徒,此地乃贵派胜境,寻常人等本不该擅闯,然而近日接到传讯舍弟毕正堂身死孤竹冰峰,乃是有人故意相害,故而千节虽然年逾花甲,却仍旧修养不足,咽不下这口气,定然要来寻觅一下究竟是何人害我广陵之人!”言罢双眼瞪着程桐身后的李小和与孟小武,似乎早已把他二人假想成为害死毕正堂的真凶。 程桐听闻毕千节所言,对答道:“师伯,害我师父的,乃是晋国范氏和琅琊派的冷礼,前日冷礼已经于晋境伏诛,只不过还有好多师兄弟被羁押在中山一带,等待营救!” 毕千节听闻程桐所言,好不惊骇,言道:“竟然还有弟子被羁押在中山一带,这却是大事。” 怎知烛然登即接过话头道:“毕掌门,此事虽然还有后话,然而那日助范氏逃脱,免于林胡兄弟制裁的,正是眼前这几人。虽然这几位并未直接残害毕师傅,但是他们也可以说是帮凶。” 听闻烛然挑拨,林胡弟子也起哄道:“不错,你那广陵的弟子,也曾在晋国那范氏脱困,说起来,还真是背叛师门了!” 程桐见对面一干胡人指着自己,心中焦急道:“师伯在上,程桐不敢欺瞒。那日冷礼······” “那日林胡兄弟欲寻范吉射报仇,尔等却助力范氏,与栾氏合力救走了范吉射,你还有何话说,而且你身侧那位少女,就是栾氏公主,栾黡之女,栾盈之妹!”烛然这奸猾角色这时候立时派上用场,将程桐言语打断,登时搬出这许多过往的事实,毕千节一听,心中狐疑起来。 程桐赶忙辩解道:“师伯,容弟子秉明,事情非你所想!” 怎奈广陵门下一干人嘈杂鹊起,各自评论起来,大多认为程桐乃背叛师门,认敌为友。毕千节沉声道:“程桐,你入门未久,不识江湖险恶。许多坏人外道,常以威逼利诱来迷惑那些不坚定或者不灵光的弟子。然而大多弟子仍旧是侠义为怀,为正道苍生,故而那些坏人便又巧言令色,以行侠仗义来欺骗他们,反而是骗他们做那些苟且不齿的坏事。” 程桐听闻毕千节所言,好似认定了李小和等人就是坏人,赶忙辩解道:“不是的,师伯,小和兄弟和小武妹妹都是难得结识的好人啊,程桐若是没他二人照料,哪里还有命见到师父!” 毕千节道:“这也是有的,有些外道仗着武功救你一命,便要你帮凶作恶,初入江湖的你不知如何拒绝,但是心中善恶标准,总该是分明的。念你年纪轻轻,识人不深,师伯不怪你,赶快过来,重回我广陵一派。” 程桐被毕千节说得一时焦急,百口莫辩。直指着烛然道:“师父,他才是大恶人,他在冰峰上杀了好多人,他才是大恶人啊!” 烛然故作凄怆道:“冰峰之上老夫也是无奈之举,各派弟子受范氏蛊惑,不顾生死性命,只要毙老夫于毒针之下。老夫为求自保,才不得已出手伤了几人,今日忆起,甚觉惭愧。然而这李小和乃屏岳山弟子,孤竹君上宾,又勾结晋国栾氏,暗中护佑范吉射,让林胡教也折损了不少弟子,五服十一派,亦有不少人吃了他的亏,今日这笔账是不得不算了!” 烛然的口舌犀利,总能在几句之间,把住话头,便将不利情势逆转,陷程桐于背叛师门的境地。 李小和心知程桐说不过烛然,便插言道:“毕掌门,你门下弟子,还有毕正堂师父,与在下曾经在无忌山庄有过一面之识,曾经我等共同抗敌,抵御孤竹马车的无礼所为,也算是有过交情。屏岳山弟子的为人,想必阁下当也是心知肚明,今日何必一口一个邪魔外道加于我等身上!” 毕千节道:“不错,无忌山庄郭父曾经欲归还屏岳山棋子,邀我为他作个见证,也算是助力一把,抵御孤竹之人,可惜当时苦于要务缠身,只得让舍弟正堂应一时之急,不想竟然成了永别。” 李小和道:“毕正堂师父气节高尚,多有于危难之际英气勃发,仗义执言,想广陵一派乃大武传承,自有大派之风,必然不会正邪不分!” “哼哼,谈及正邪之分,你屏岳山的弟子曾经暗助范吉射取得十一派弟子的信任,其中不乏广陵邱百鹤阮知天等江湖好手,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十一派弟子受骗登上孤竹冰峰,丢了性命,说来说去,你也是推卸不掉自己的恶行!”烛然此时仗着与林胡教勾结,将过往事由悉数推到李小和身上,无论有关无关,尽皆是屏岳山之错。 广陵派一众人等,虽然也有识得李小和的弟子,但都只是一面之缘,这时候见烛然与林胡信誓旦旦,不容质疑,那毕千节也认定了屏岳山两位弟子并非正道,倒是两相对立,分外分明了。 李小和一向以巧言机变取人,这时候听闻烛然歪曲事理,而那毕千节又全然不知事实真相,唯独程桐一人却无法取信。心中一番怒气升起,喝道:“既然阁下众人都说是屏岳山之错,此时辩解也是徒劳。即便将事实陈列,将各位辩驳的哑口无言,你们各自心中仍旧不愿承认,也是无法,人本不就是如此,主观的臆想可以遮蔽一切。”言罢冷冷一哼,对毕千节可是一个好大的讽刺。 毕千节双眼一瞪,被冒犯了威严,似乎心有记恨,然而仍旧压下火气,喝道:“程桐,快回来,你看看都结交了一些什么人!” 程桐被毕千节断喝,心中发毛,却又不忍让李小和与孟小武蒙冤,仍旧道:“掌门,请你一定要相信弟子啊!” 李小和见程桐人就顾念旧时情义,心中大为感慨,想这一派掌门,竟然不如区区刚刚入门的弟子道义明晰,日月照心。一股拧脾气上来,朗声道:“程桐兄弟,今日你师门所命,尊师重道理所应当,不可违拗。想你我相识已久,患难多次。我等都是江湖人,都信仰那侠义道。至于何为侠义,想必无需师门所授,无需义理所辩,天下之事,道义所在,侠义所在。何须要你相信我,我相信你,何须行侠之前将义理摆明,说服众人才是行侠?只需要问心无愧,便是这极侠之道,我行我素,自当侠义!” 李小和言语诚挚,不为难程桐,程桐颇感惺惺相惜之情,双眼泛红,不愿屈从。猛然将身子背过去,大吼道:“师伯,你可看见弟子背后剑伤,这边是烛然的儿子亲手所赐,你怎能听他胡言挑拨!” 毕千节哪里还听从程桐所言,更不去瞧那程桐背上剑伤,掌风微拉,程桐只觉得一个趔趄,便跌入广陵一派人中,大师兄双手接住,将程桐掩至身后。 李小和见程桐安然回到广陵派,又朗声道:“毕掌门,屏岳山与你广陵派的干戈,此时可以辨明了,有任何恩怨过节,此刻都可以直言挑明,只求等下若小和二人不敌各位,但请不要伤害我身侧这位栾氏公主!” 毕千节冷冷一哼,不置可否。此刻若说屏岳山与范吉射有瓜葛,或许李小和不好辩驳,但是若说屏岳山是大奸大恶,害死了毕正堂,这一说倒是有些扯得远了,毕竟那毕正堂的死因是与范吉射和孤竹君有关,若真是要李小和与孟小武偿命,却是有些强词夺理。 所以此刻程桐已经回到广陵阵容,寻不到恩怨过节,倒是让毕千节无话可说,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只得冷面无言。 烛然也知晓广陵派行事,若是让他们因为这种九曲十八弯才牵扯上的一丝过节来杀人,那毕千节可是不会去做了,更何况这李小和与孟小武皆是武林晚辈,如若这般出手,更是折损了他在江湖上的名声。 烛然对这些过节想得明白,对毕千节道:“毕掌门,广陵一派的恩怨,今日似乎已经有了眉目,如若阁下没有异议,那么暂请退避,让老夫处理一些私人恩怨。” 毕千节向烛然一拱手道:“烛师父,感谢传讯让毕某得知事情真相,寻回本门弟子,此间恩怨,与广陵派无关,毕某也不想再趟这浑水,这就告辞。”毕千节一拱手向烛然,转身带着广陵弟子便即离去,程桐虽然不愿离开,尤其是被烛然歪曲事实,心中很是不服气,但是大师兄按住程桐,众师兄弟扯着程桐四肢,他也是毫无办法,只得闭起双眼,跟着众人离去了。 第50章 舍生取义 此时广陵派弟子跟随毕千节离去,而后面又有不少江湖散人摸索前来,循迹而至。 栾玉低声对李小和道:“你可真是个害人精,还说什么到了山上就安全了,现在成了瓮中之鳖!” 李小和也是满腔郁闷,本以为那水路有鼋兽守护,哪知道鼋兽今日竟然温顺异常,不去伤人,让那些江湖人轻易便通过了山洞,上来屏岳山,这时候师父又不在山上,的确是瓮中之鳖了。 眼见得烛然身后聚拢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入口处一定是有很多江湖人把守,今日想要逃脱想是难于登天。 烛然瞥了一眼岸边的石桌,笑道:“这便是天下传闻的屏岳山棋子吗?哟,怎么光秃秃的只剩下棋盘了!” 李小和与孟小武没有应答,只是再往后退了两步。烛然也明白这二人的心思,言道:“你二人,一个受了内伤,一个右半边身子残废了。这时候若是想要寻大义,跳下这瀑布,那却真的是可惜了,尔等身怀奇技,囊括异宝,啧啧,若此便葬身水下,的确,哎!” 李小和冷冷哼了一声:“尔欲待如何?” “我欲待如何,你心下清楚,可是这周遭的兄弟们,远道而来,你也要问问他们的想法?”那烛然微微一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未待李小和开口,那身后一干江湖人包括林胡的一些弟子,尽数吼道:“这屏岳山上,异宝无数,然而最值钱的,便是孤竹君所求的棋子。想那一套棋子有三百多枚,我等也不贪心,你若将这些棋子乖乖交出来,分与我等,那便万事好说!” 李小和早已从栾玉口中得知了这些人的欲求,可恨的是自己弄巧成拙竟然把一干人都引上了屏岳山。愧疚之余,向着栾玉道:“真是对不起。”便欲待再言,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小武道:“算了,不若把棋子交出去,日后再图他谋!” 小武微微向前迈了两步,栾玉眉目冷峻,从身后猛地一扯小武的羊皮跑,这一刹那变起仓促,始料未及。栾玉就势将皮袍一抖,只见羊皮袍下的一堆棋子漫天纷飞,好似流萤彩蝶,尽数飘摇的朝瀑布之下飞去。一众江湖客瞧着那江湖人梦寐以求价值连城的一枚枚棋子便这般飞下了瀑布,有几个人登时纵身上前,欲待抢夺,然而那棋子飞势极快,哪里来得及。只见前一个人飞身探出瀑布,后一人赶忙抓住他双脚,一个连一个,足足四五个人前后连接才捞得一枚棋子在手,好似猴子捞月一般。 李小和三人见众人分神棋子,赶忙抽身欲待逃跑。烛然眼目明快,哪里再容他们走脱,口中喝了一声道:“将门虎女,果然脾气刚烈。没了这些棋子,老夫只好擒了你送与那些江湖兄弟赔罪了。”口中说着,脸上露出一派奸笑,可恶至极。 孟小武撑着内伤,迎上烛然拼斗。旁侧几个空出手的林胡弟子登时围拢,也朝着李小和与栾玉招呼过来。 栾玉骂道:“小核桃,你脑子真差劲。这些人毫无信义可言,将宝贝给了他们,必然转眼翻脸不认人,此刻乃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小和哪里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大丈夫于天地间,若是一人一身之抉择,自可选择奋死拼杀,舍生取义。然而顾及到栾玉安危,让一个局外少女受累,必然于侠义相悖,于心难忍。 此刻见栾玉英气勃发,虽有儿女之情,更明家国大义,侠气英风不逊男子,登时也豪迈震天,一声吼道:“不错,玉妹妹,今日是我连累了你。总是一死,何须做那卑躬屈膝之事,我陪你一起!” 李小和拉起栾玉纤纤玉手,两人另一只手齐齐拍出掌风,哪知对面都是江湖上的硬手,一双铁掌拍来,早已把李小和和栾玉打翻在河水之中。早知道围攻之下自己难有生路,一直心里担忧着栾玉的安危。见她将生死看淡,名节更重,此刻李小和也不犹豫,顺手一带,将栾玉揽在怀中,向着小武叫了一声道:“小和先走一步,武妹妹地下相见!” 二人纵身直扑向瀑布之下。 这一瞬间或许是死志已生,或许是感喟生平,但是终究此生无憾,师父的棋子没有落入奸人之手,这孤竹的武学也没有被烛然抢去。念及这些,他更加感佩栾玉的舍身与大义。在这生命的尾声,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栾玉更加紧的抱在自己的怀里。 飞瀑的水滴如同晶莹的宝石,不断打落在二人的头发上,将栾玉的面容衬托得益加秀美璀璨。李小和感觉到她也将自己更加抱紧,她双手搂住自己的脖颈,将身子努力的挤向小和的怀中。 李小和忍不住瞧向她的面庞,自从他们相识,他就一直不敢去瞧她的面庞。那是因为她太美了,她美丽的不可方物,可是正因为如此,他的君子之心不容许他多看她一眼,因为每当他想贪婪的去偷看一眼她的时候,内心总有一个告诫,那是在亵渎一位天仙,每多看的一眼,就是一次无礼的亵渎。他不敢,他只能每次寻找借口去见她,才能瞧上她一眼。那次在栾乐的军中,他不想离开,纯粹就是因为希望能够多留在她身边几日。那日在太行山他也不想离开,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因为受伤留在她的身边。 那些过往的一切,师门的训诫,江湖的侠义情怀,都在束缚着李小和,束缚着他对眼前这位美人的眷恋。然而这一时刻终于摆脱了一切,他活了那么多年,读了那么多侠义道德,但是唯有此刻,抛却了一切,心中好似一时间脱却了所有的重负,轻盈而上,自由飞舞。在这个瞬间,他能够穿越道德的规矩,穿越身份的界限,穿越一切世俗礼法和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以及那些江湖奸邪的干扰,唯独他二人,唯独在这尾声响起之时,仔细,认真,平静,歆羡的去阅读眼前这位眷恋已久的美人。 这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他望着她,四目相对。由于过往从未敢正视栾玉的容貌,他只能在每每忆起她的时候,不断的将那些美丽的元素拼凑给她,因为他实在是没有仔细的端详过她,他只知道她是如天仙一般美丽,却不知道她的耳边还有一颗小痣,他只知道她如天仙一般美丽,却不知道她鬓边还有一丝自然卷曲的波浪。此刻他贪婪的望着栾玉,一眼也不眨。 栾玉也那样望着他,望着望着,她微笑了起来。晶莹的水柱点缀着她的笑容,二人好似飘荡于一个水晶帘幕之中。她缓缓摇了摇头,又快慰的笑了。李小和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所想,但是李小和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安稳,一种寄托,一种心有灵犀,双人合璧的意境。 在这个时刻,没有王侯公主与世俗礼法,没有江湖道义和家国身世,这里只有一对倾心的少男和少女。 李小和轻轻的,将双唇凑近了栾玉的红唇。 一个转瞬,二人狠狠的砸入瀑布下的水潭。水流旋转激荡,二人很快便被冲开。李小和大大的呛了几口水,五脏六腑决裂的撕痛如同被铁钩狠力的拉扯着,很快便昏晕过去了。 此时,屏岳山峰的小武,被烛然连中两掌,口中鲜血不止,她最后一搏,从怀中掏出几枚暗器,朝烛然丢去,那正是范吉射所用官家的暗器。烛然轻身一闪,避过飞来的毒蒺藜。趁着这个空隙,小武拔腿就跑,沿着水路向前,先寻脱身之计。 然而两侧聚拢而来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小武不敢恋战,只虚拍几掌便闪躲而走。烛然在身后紧追不舍,小武跌跌撞撞看到来时路过的黍田,想必藏身其中尚可与烛然周旋。 刚刚转过林角,来到黍田边,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扎眼的东西,那边竟然有一座小坟包。那个坟包不比其他坟墓那样,精心埋葬而且有青砖围拢,工整利落。这只是一个草草了事的坟墓,或许只是将人的尸身埋到土中,再掩上黄土而已,所以那长方形的坟包与一个人的身形颇为吻合,好似一个泥土拼成的棺材,甚至你都能够假想出那泥土拼成的棺材中尸体的头和脚如何摆放的。 就是这样一个简陋的坟包,引起了小武的注意,屏岳山上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不祥之物,待她走近时,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坟包前面草率的插着一柄小木牌权作碑刻,那碑刻上面简简单单的书写了几个红字“北天神枭墓”!木牌上的红字好似用鲜血写的,浓重处有几条向下渗流的血痕,而浅淡处痕迹模糊,好似书写时颜料不足。 小武看得分明,北天神枭,这是师父的江湖称号。然而她不相信,不相信师父竟然会这般毫无征兆的就去世了。他是被人所杀吗,在自己离开他的这一个月里都发生了什么,若碑刻上的真是血迹,难道有人潜入屏岳山与师父打斗过!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恁般的平和祥泰,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小武犹疑着,她欲待伸手去挖掘那包小坟,因为她内心的倔强让她不相信这个事实,让她深深觉得这是一座假坟,里面埋葬的一定不是师父。然而她又不敢动手,因为万一那里面就是师父,那怎么办,惊扰了恩师之灵,莫大的罪过。 就在小武进退两难之际,她猛然感觉身后的冷风阵阵压来,已经被压制的难以闪身。只口中喝了一句不好,背心处又中了烛然一掌。这一掌烛然是瞧准了小武的身形全力拍出的,她娇小的身躯直接被震飞出五六丈远,一头栽进了河水之中。 身侧许多江湖好手立刻从河流的两岸围拢上来,显然是不能让孟小武再次逃脱了。而她所受重伤,即便无人围困,想必也难逃烛然的手心。 正此时候,小武昏晕在河水中的身体,竟然缓缓的向下沉去,好似一只白玉落入水中,打着旋儿便那样没了下去。 众人有些慌了,她沉下去便又什么都寻不到了。 有人喊道:“不好,她莫不是死了。” “不能让她沉下去,拿活的!” “对,至少要有尸体,回头也好与大哥交代!” ······ 一干人叽哩哇啦的聒噪着便要下水,围拢的江湖人越来越多,还有源源不断的从洞外涌入屏岳山的。 忽然之间,河水翻起了涌浪,那涌浪一层叠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好似在河流中心长出了一座巨大的山峰一般,将四周围的浪花尽数打散,露出了浑圆坚固的外壳。 “这是什么!” 众人的惊骇早已驱散了他们刚刚的嘈杂与聒噪,恐惧悄悄的爬上了每个人的脸孔。那阴云般的惊惧把这些人心底从未有过的灰暗尽数显露。 “鼋兽!”烛然认识这个东西。 他不想介绍这个庞然大物的历史,也不想与他人分享此时的心得。他只知道棋子已经散落到瀑布下面去了,李小和怀揣着孤竹遗风谱也飞下去了,现在这山上唯一值钱的,或许就是北天神枭的武功秘籍,他一转身便欲朝着那三座茅草屋奔去。 这时候,已经现身的鼋兽足有几丈高,两三个人也够不到它的头,它愤怒的将一口水柱喷向烛然,烛然就地一滚,那水柱没有打中烛然,剩余的水势击打在旁侧的树木之上,连续有三四根树木被拦腰折断。 众人俱皆惊骇的望着这个庞然大物,脚下竟然麻木得不能移动半步,好似被牢牢拴在原地一般。 烛然见闪过一劫,赶忙向旁侧逃去,那鼋兽似乎在为小武报仇,也追寻着烛然踏上河岸。可是毕竟这是水中一族,出了河水之后,便很不伶俐,显然没有烛然的脚程快。 想必鼋兽心中也知晓这个道理,愤怒的嚎叫了两声,猛力的踩踏着脚下的大地,那一干呆立的江湖客早就被这震颤颠的头晕脑胀,还有些功夫不济的直接扑倒在地上,周遭的树木山林,随着震颤不住的摇晃,时有倾颓之势。 鼋兽一怒而前,踏死了六七个江湖人,直奔烛然而去。这时候身后几个江湖客中有人喊道:“快,你们几个将铁索拿来,它出了水,便没那么厉害了。” 几个不知死活的江湖人三三两两拉扯着铁索,便要将鼋兽绊倒或者围捆,三两个江湖人本来就地一滚,将鼋兽前脚用铁索绕了两圈,熟练的将锁链掷给身后的同伴,迅速的便有十几个人好似拔河一般,一个接一个攥住锁链,向后猛力拉扯。然而这一触及鼋兽的躯体才知道它乃力大无穷。那鼋兽根本没有在意旁侧有几个人捆着他,一双铜铃大眼只死死盯着烛然,兀自向前跑去。十几个江湖人猛力拉着鼋兽,想借着这股奔跑的劲力,直接将他绊倒。不想那鼋兽前脚一抬,好似没有受到丝毫阻碍一般,拖沓着锁链反倒是将身后一行拉扯的人尽数带倒,如同小蚂蚁一般。 而鼋兽这时候才感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缠在脚上,将头伸出龟壳老长,向后微微扭了扭,便又一直向前,奔袭烛然而去。 那十几个江湖人的分量,还不够鼋兽挠痒痒,运气好的松开了锁链仰翻在地。运气差的几个,被锁链套牢,被鼋兽一路奔走,拖拉出好长一段距离,中途磕碰到石头上,皮肉被地面刮伤刮掉那是太常见了。及至鼋兽追上烛然,扑到茅草屋前时,那一干江湖人早已死伤昏晕,不可胜计。其余的人,只得远远的围在那里,不敢上前半步。 虽然只有这前后几步脚程的差距,不过烛然好像已经借着这个机会将茅草屋搜罗了一番,他脸上挂着遗憾之情,显然是一无所获。 抬头猛一见这鼋兽正在眼前,心下一惊,登时又是一口水柱,烛然这一次准备不足,很有些出乎意料。被水柱击中,随着院子中那些茅草谷物尽数被打飞至空中。 好在烛然有真气护身,那水柱虽然猛烈,也只是将他掀翻,并未受到内伤。于半空之中,轻功踏起,连连翻了两个跟头,向着来时的洞口飘去。此时高高在上,但见那龟甲之上,负着一名昏迷不醒少女,正是被自己重伤的小武。 鼋兽欲待再奔向烛然,然而烛然此时在空中连运内功,显然比脚下奔跑更为迅捷,几个起落已经飞出老远,根本追赶不上了。 如此一来,鼋兽更加愤怒难平,将四脚猛力蹬踏,整个屏岳山地动山摇,那一干江湖人一个个如同蚂蚁一般,在原地昏晕乱晃,几个来回之间便又有十几个人被鼋兽踩死。 第51章 洞穴避敌 好似踏在云中,又好似跌在浪里。那些曾经的记忆,如同一只只喜鹊,在李小和的身下形成了一朵祥云,将李小和轻轻负起,忽高忽低的在空中穿梭。不知何时的一阵惊悸,便如同生冷的天风,猛然将那一群喜鹊打散,他们惊恐的四散而逃,在虚空中好似明灭的星火,奔离发散直到烟消云逝。 然后,强烈的下坠让他感受到肉体对灵魂声嘶力竭的呼唤,那种永世不可斩断的羁绊将李小和的灵魂狠狠攫住,并且鲁莽的向他的肉身中填塞,好似一个无面的怪兽在从事他的本职工作,又好似那肉体不断的哀泣打动了天帝。 总之,李小和的灵魂在感受到无尽撕裂的剧痛之后,好似重又安稳的坐回了躯壳之中。 他不知道刚刚那是梦还是真正的冥府,但是那里的确没有伤痛。他的断手和断脚已经可以灵活行动,甚至还可以奏响涵听古韵。 如果人一辈子都不会醒该多好,在梦中那样的恣意,甜蜜。可是这一切又忽然堕入黑暗,如果这世上只有他一人,那样的恣意和甜蜜又有谁能领会,又有谁能衬托。 矛盾的李小和双眼朦胧,脏腑的疼痛再一次回归到他的肉身,他感受到了那份高处跌落水面的苦痛。 眼前的火焰将石壁染上橙红,火光的摇曳好似他刚刚回归的灵魂,不断的在石壁上投射出乱舞的妖娆和灵幻。 不时间,烧断的木头会发出“啪”的一声,让李小和本已陷入沉溺的思绪和久久凝滞的目光得到一次警聆,而断掉的想法如同风筝一般,向遥远的天际逝去,再也寻找不回。 李小和挪了一下视线,一双粉红的小靴,整整齐齐的并拢在眼前。顺着粉红小鞋向上看去,是一袭粉红纱裙,覆盖着纤细而又精致的双腿。尚未干爽的裙纱中不均匀的分布着一些水痕,一阵微风袭来,那纱裙的下摆轻轻抖动了一下,扫过李小和的眼前,他下意识的眨了眨眼,挪了一下身子。 那正是栾玉,她静悄悄的,双手抱在膝盖上,就坐在李小和身侧,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痴痴的看着远方。发现身侧的李小和动了一下,她好不兴奋,迅捷的转向李小和,连他也未料到刚刚还痴痴看着远方的栾玉会这般灵敏。 栾玉一只手按住李小和的胸口:“疼吗,暂且不要乱动!” 李小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几根肋骨好似受到了来自体内的张力冲击,顿时从胸口处生出一阵剧痛,随着气流,向下移动,好多时,才略有舒缓。李小和咬着牙,许久之后方能吐出一个字:“疼!” “应该是断了根肋骨!”栾玉淡然的说道。 “这么高跌下来,没有死就是万幸了!”李小和还算乐观。他知道自己身子不能乱动,肋骨已折,还是需要好好静养些时日。 然而李小和仍旧两只手不由自主的在身侧一阵摸索,心中泛起了一丝焦急。栾玉微微一笑,言道:“摸什么?宝贝吗?” 李小和道:“我的······”一句话没完,胸口又疼痛起来,干脆无法说话。 栾玉道:“在这呢!”她似乎早就知晓李小和的心思,将涵听古韵双手一托,呈在李小和眼前,他放心了许多。 栾玉见李小和面色和缓了许多,打趣道:“上次在郑国见你时也没有这宝贝,现下里却这般宝贝,一定是哪个江湖上的有情人送的!” 李小和连忙否认:“哪有,哪有,普通朋友而已!” “那么着急干什么,普通朋友能把这么好的宝贝送给你?”栾玉面露怀疑。 “那是她打赌输给我的!”李小和在栾玉面前,好似总不能将自己的巧舌派上用场,每次被她逼问,便即有些窘态毕露。 “哦!”栾玉好像又不太关心这个东西了。 她用小木棍挑了几下火堆,火焰更加旺盛了。栾玉又抱起自己的膝盖,安静的坐在那里。李小和很奇怪她怎么跟平常不一样,仍然带着活泼灵动但是却又有些收敛,仍然是那般机智可爱可是又略带忧思,这是怎么了,不像一直以来的栾玉公主呀。 李小和用眼角瞟了一下栾玉,他的身子受伤了,不能起身,只好把脑袋歪向栾玉,问道:“这里是哪里?那些江湖人还在附近吗?” 栾玉顿了一下,没有应李小和的话。又将双脚向身体拉近一点,好似有些冷,为了暖和些抱紧了双腿。只见她悠悠的望了望远处,说道:“这是屏岳山下!” “山下?你怎么知道?”李小和心想这话好似废话,从瀑布上跳下来,自然是山下了。 栾玉指了指前面,李小和猛力的仰着头,向外望去。他们置身于一个小洞中,洞口矮小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而顺着洞口向外望去,就是滔滔不绝的河水。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了,不过分外扎眼的是,河流的对面,就是一棵大榕树。老大老大的一棵,郁郁葱葱,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能看到它那雄浑的身躯在夜空中勾勒出来的轮廓。这棵大榕树,就是上山时候鼋兽的栖身之所,这时候竟然在河的对面。 李小和纵然是屏岳山弟子,却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整个地理位置。他在脑海中不断的描绘着屏岳山周遭的景物,事物,山川,河流,甚至全景再现,终于,他想明白了。他们现在是置身于来时大榕树对面的悬崖中,湍急的河水将他们与岸边隔绝开来,他在屏岳山这么多年,却从未发现过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小洞,就在大榕树对面,好不奇巧。 栾玉见李小和面色阴晴不定,好似在思索着二人眼下的位置,干脆又说道:“不仅是在大榕树对面,而且这里还是一个更加奇妙的地方,这里就是你屏岳山的山脚,那布满屏岳山棋子的石桌就在我们的头顶。” 听到栾玉所言,李小和反而微微一笑,栾玉也面有自许,微笑道:“难怪说屏岳山是人间奇境。果然是有独特之处。若不是从这瀑布掉落下来,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这瀑布其实就是屏岳山上棋桌旁的瀑布。这条河流竟然是一条封闭的圆环,更让人奇怪的是,那从山上飞泄而来的河水,竟然又可以循循而上,重又流回屏岳山,这是何等的奇妙!” 李小和叹道:“或许就是因为屏岳山有许多不同寻常之物,才如此引江湖人猜忌。可惜我等虽为屏岳弟子,却也平平如此,丝毫没有什么特立独行,鹤立鸡群之异能!” 栾玉感慨了一阵,又不再说话了,痴痴望着外面。李小和很是觉得栾玉的神情古怪。不过又呆呆的猜不到她的心思。眼下最好是寻个安全所在,莫要再被烛然那些人寻到。 于是对栾玉道:“我坚持些,应该还能走路,我看我们还是寻个安全的所在吧,莫要被烛然他们寻到!” “这就是最安全的所在了!”栾玉的回答很干脆。 “什么?” “我们从瀑布跌落,对面大榕树那里早就有好多林胡弟子在守着,几支羽箭射来,好不惊险!”栾玉淡淡说道。 李小和心中一慌,登时想要爬起,可是胸部剧痛,又立时将他压倒。栾玉惊诧道:“你干什么?这么折腾不是自己找死吗,要是骨头刺穿了内脏,现在哪里寻大夫去!” 李小和道:“我······我,你······你是不是中箭了,是不是受伤了才这样的?” 栾玉听闻李小和的言语,先是一惊,转而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潮红,心下微有些甜蜜,然而又强忍住,冷冷骂了一句:“乌鸦嘴,你才中箭了呢。本公主本来就是这样的!”说着小脑袋微微一偏,好似自顾自的在欣赏天边的月色。 李小和大口喘着气,心中落了一块石头,又跌回地上,不停的嘟囔着:“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他们如果撑船过来,怎么办?”李小和有些担心。 “我瞧这个小洞不是寻常的山洞,必然是有人开出来的,石壁光滑,甚至有斧凿的痕迹。”栾玉没有回答李小和的言语,却说了这样一段话。 李小和也有些不解。栾玉接着说道:“你看看对面,这个洞的开凿者一定是设计了许多才选在此处开工的!” 李小和刚刚安稳一些的身子,又努力向外探看,虽然身受重伤,但是看到河水中的情景仍旧忍俊不禁。刚刚看大榕树的时候没有注意,这些时候他瞧得清楚了。对面的一群林胡教众一刻也没闲着,一个个的都在伐木造船,然而水流湍急,木船只要一下水,便要顺流而下。即便是几个很遒劲的汉子划桨,也还未横渡到这边悬崖下,便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那些弟子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也没有能成功的,甚至有一些人心中焦急,用力过猛,还有跌落水中,被涛浪卷走的,即便是在瀑布之下,最上游的地方入水,也是全不济事,仍旧无法抵达这个洞口。 李小和自言自语道:“不对呀,他们这么多人合力都过不来,你这小身板是怎么带我过来的!” 栾玉看都没看李小和,说了句:“真笨!” 李小和凝神琢磨了一下,笑道:“啊,原来如此,我等是从瀑布上跳下的,入水便是在悬崖这一侧,很容易到达这里呀。哈哈!” 栾玉没有理会李小和,只说道:“所以呀,眼下没有什么去处了,这里最安全。你也不用担心,过些日子若是我再不回去,父亲定然会派人来搜寻的,这里江湖人那么多,很容易就会暴露行迹,到时候我们就有救了。” 二人吃了些干粮,李小和缓缓的把身子立起,靠在洞壁上。瞧着对面的栾玉,心中好生美妙。虽然伤痛难忍,然而却能独守这样一位美人,心中好生快慰。便是一辈子都在这里,他也绝不后悔。 但是想到自幼诵读的礼法诗书,又觉得自己所为略有些违背君子的言行。便又不敢去看栾玉。只好又如当初一般,微微用眼角去瞟她一下,看她是否也在注意着自己。栾玉似乎故意不去瞧李小和,一直用小木棍拨着火堆,将那一堆烧红的木头,挑过来,然后又挑过去。 李小和心道,如若能够再一次从瀑布跌落,那该多好啊。可以再一次看她美丽的面容,恁般近切,恁般潇洒,恁般释然。那一刻全然摆脱了世俗的拘束,或许人本就是在生命最终的时刻,才会不拘一切的展露自我的内心吧,也就是在那一刻,真实换来的美丽,毫无瑕疵,毫无顾忌,圣洁而且纯粹。 啊,他猛然忆起了,那时候他竟然冒犯的亲吻了栾玉。 难怪,她怎么一直怪怪的,一直不再瞧我。李小和心中好似忆起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比屏岳山棋子的下落还重要,比孟小武的生死还重要。她,是不是因为我的冒犯,才不愿意或者不敢······李小和一时间想到了许多许多种假设,许多许多种忧虑,许多许多种心思,但是栾玉仍旧是那样一个淡淡的神情,清秀美丽,淡雅从容。仍旧在那里静悄悄的拨弄着火堆,挑过来,又挑过去。 李小和向前伸了一下手,欲待说些什么,“额,玉公主,我想······” “叫我名字就行,现在咱么都是江湖人!”栾玉的声音恁般好听。 “我想说,刚刚对你冒······”李小和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张口向人道歉,或许他也冒犯过小武,或许他也向小武道过歉,但是当他向一个本不甚相识又深深印刻在心底的人道歉的时候,那种矛盾难以刻画,他永远会害怕自己的言语表现得缺乏诚意,而又永远渴望对方能够聆听到自己的心声。 就在李小和内心挣扎的这个间隙,似乎河对面的林胡教众已经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他们不知道是谁寻找到了一柄巨大的弩箭,要七八个人抬着,才能够移动。 栾玉朝着洞外指了指,李小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河对面的七八个人架着一柄巨大的弩箭,另外还有三个人扛起一根一端削得十分锋利的树干,往弩箭上面搭。 李小和道:“这是什么东西,巨大的弩吗?” 栾玉道:“月色那么明朗,很容易看清楚的,就是一架大弩。” “射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们在洞中,很容易掩蔽,他们放了许久的箭,都没能碰到我们丝毫!”栾玉淡淡的道。 李小和毕竟见识广博,言道:“他们是要过河!” “过河怎么用弩箭,难道把人射过来吗?”栾玉问道。 “你没听说过吗,巴蜀地方一些山间湍急的河水,因为地势艰险,人们难以在上面修桥,于是就有人想到干脆在河上拉一根长长的铁链,连接两头,人们过河的时候,只要手中抓握住这根横亘的铁链,就不容易被水冲走!”李小和解释道。 栾玉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是明白,可是这大弩能拉铁链?” 栾玉言犹未毕,只见对面的十来个林胡教众一起拉开弩弦,“嗖”的一声巨弩已经将大树干射了出来,这一下势大力沉,能将一棵树射过来,说明这巨弩劲力非凡。虽然夜色昏暗,然而朗月之下栾玉仍旧看得清楚,那巨弩射出的大树干一头尖尖的直刺山壁而来,另一头牢牢的拴着一条长绳,随着这大树干的飞过,长绳正好横在河水上方。 栾玉惊得半天合不拢嘴,眼见那树干飞过来,“砰”的一声闷响,听得头顶上好像有些石头被震落了。 “啪嚓”大树干跌落到河水中,整个一条长绳也弯弯曲曲的落在水里,随着大树干向下游漂去。 栾玉道:“还真的如你所说,不过这山体尽是岩石,坚硬无匹,哪里恁般容易便被这么个树木插入!” 对面的林胡教众还不死心,几个人合力把那根大树干拉回去,又待再发射一次。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李小和与栾玉瞧见了几次那树干飞过来,又掉落到水中,他们自己也寻思着,幸好这棵大树无法刺破山石,否则这小小的藏身之处,那一干江湖人涌来,根本无路可逃。 然而,正在李小和与栾玉心中感到庆幸之时,耳中传来一个清脆而又剧烈的金石碰撞的声音。“铛啷啷”“哗啦啦”这与刚刚树干打在山崖上的情况大不相同。 栾玉赶忙起身,抬头一看,心中慌了神。头上是一只青铜大战矛,直直的插入了洞顶两丈高的岩石中,矛尾连接着一条乌黑的铁链,一直延伸到河的对面,在大榕树身上缠绕了好几圈。眼前这个东西,不正是李小和口中所言的那过河用的铁链吗! 栾玉回头瞧了瞧李小和,李小和也望了一眼栾玉:“是不是铁链?” 栾玉冷冷一哼:“真是乌鸦嘴!” 第52章 地动山摇 眼见得对面的林胡教众已经下水,七八个人在一条船上,也不划桨了,直接站成一排,双手捋着这条黑铁链,一点一点向山崖这边拉过来。林胡教众的动作还真的是非常迅捷,这才刚刚将铁矛插过来,便即有三五只小艇已经下水,甚至还有些江湖人,干脆直接跳下水,一手拉着铁链,一手划水,向着山崖小洞这边游过来。 栾玉道:“不行,必须把这条铁链斩断!” 她迅速抽出腰间的小匕首,那就是她在太行山救栾盈时候所用的武器,非常锋利,能削金断铁。然而苦于自己身形瘦小,那铁链由远及近,从水面上不断升高,近处的铁链离头顶两丈多高,根本够不到。 李小和道:“他们循着铁链过来,越走越高,最后到眼前的时候也是没办法攀爬到这洞中的,必然是要跳过来才行,那时候你用暗器打他们,他们一定会受伤的。现下里我们够不到铁链,也不用瞎忙活。” 栾玉道:“暗器总有数量的,如果打光了,又怎么办!” 李小和道:“你省着点用,不用怕。先打死一个,看看谁还敢来,即便我只有一枚暗器,但是他们也只有一条命,谁先来,谁就先死!” 果然,半刻钟时光,已经有一艘小艇靠近了洞口,由于靠近洞口的铁链越来越高,几个人无法再拉着铁索,其中一个叫道:“洞口的草太茂密了,看不清洞里面的情况,要小心,老三你跟哈羽先跳过去,我在后面拉船。” 那船上几个人得了吩咐,当先有两个抬脚便要往洞中跳,栾玉瞧准了时机,两枚毒镖打出去,那二人在半空惨呼了一声,尽数落在河水之中,只见脑袋在波浪中浮沉几个翻滚,便即淹没无踪。 拉船的人一见之下有些着慌,船上的人吓得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这时候身后水中跳上船一个人,言道:“不中用的废物,看我来!”话音未落,栾玉猛力又打出两枚毒镖,那刚刚跳上船的人与拉船的各自中了一镖,脚底发麻登时站立不稳。拉船的手一松,整个船顺着水流也旋转着奔下游去了。船上站不稳的,跌落水中的,又有两三个人。 这一来那后面的小艇都有些犹疑,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暗器打中,那便又要葬身水下。就这样僵持一会儿,小艇后面压上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一个人从水中跳上小艇,两个起落将船上的人踢入水中。口中喝了一声道:“怕死的,莫要入江湖,都给我奋力向前,我便不信这百多人的奈何不了两个受伤的小男女。” 眼见那人出手狠厉,余下的各位人士均努力向前,再没人敢停歇片刻,手上用力一股脑的朝着栾玉这边拉船过来。 栾玉见到这许多人不要命了的涌上来,手中的暗器只剩下十几枚,便是每一下都能打中,也只能支撑片刻。 这稍稍的犹豫之下,对面的小艇登时便侵到洞口附近,李小和大声呼道:“栾玉,你怎么啦!” 栾玉回过神来,心中慌乱,一着慌的当儿把手中的暗器尽数丢出,那小艇上早有两人中招,跌落水中。却听“啊”的一声,栾玉向后跌了一跤。 李小和眼见她臂上嵌着一枚铁角镖,急切道:“怎么,对面也在发暗器!” “哪有,那船上有一个厉害的人,把我的暗器踢了回来!好在这枚铁镖没有喂毒。”栾玉贵为栾氏公主,哪里吃过如此大亏,这时候被暗器打中,疼痛难忍,脸色煞白,双目微微闭起,显然是难以招架了。 李小和心知不妙,又心疼栾玉,咬牙切齿地爬起身朝洞口挪去,便想拼了这条命能杀几个算几个。 那小艇上有两三个高手相互庆贺着说道:“兄台好身手,这一招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那洞里的小丫头也吃些苦头。” 那人应道:“过奖过奖,两个小毛孩子想与我们斗,看我先去拿了他二人!” 那人一边吹嘘着,一边双脚奋力,登住船舷,身形猛力一纵,凌空两个飞跃。李小和这时候瞧的分外清楚,这轻功步法不逊于魏氏的轻功,凭一个李小和,一个栾玉,便是健全完好也难以抵挡,更别说一个重伤,一个中了暗器了。 眼见得那人便要越入洞中,忽见头顶处凌空落下一物,好似千斤重担,直直的打在那人脊背之上。那人身在空中,更无借力之处,被头上重物打落,直接栽倒在水中,无影无踪了。 船上紧随其后的几个人,正欲待跳过洞来,怎知道头顶上一阵猛烈的震颤,更多的石头落了下来。有几个已经跳起,身在空中的人尽数被打落,即便没有受伤,然而空中被异物击中,身子的力道减了,便不由自主的都跌落到水中。 李小和正自奇怪这头顶的落石是何原因,忽然感觉到头顶传来的剧烈震动将整个山体都撼动得摇晃不止。 这是怎么了,李小和与栾玉的内心都产生了强烈的疑问。 他们还来不及抬头看,那洞顶的尘土已经开始沙沙的从李小和的脸侧滑落,在他的肩膀上堆叠出一个小小的土堆。沙土打落在火堆之中,让那一小堆火焰忽闪忽闪的也流露出惊慌与不安,好似两个人此时的心情一般。 只见洞外的许多人死死抓住铁链,脚下的波涛汹涌翻滚,好似沉在水下的千年鲲鹏翻了一个身一般。那山上的落石益加繁密,而且抖动的山体让整个铁索剧烈晃动,那些顺着铁索划过来的人和小艇,此刻尽皆随着铁链摇曳不定,好似风中的落叶一般。 呼听天际一声“铮”鸣,夜幕下那根嵌在山体中的青铜长矛飞射出去。整个铁链也随着那飞射出去的长矛一起砸落到了河水中。那些紧紧握住铁链的江湖人,此刻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这铁链顺水而下,一干人如同穿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蚁一般,一个咬住一个,被水流冲得沿岸横陈了半里多。 李小和此刻站立不稳,哪里有心思去瞧外面人的惨状,只道栾玉受了伤,赶忙要去看看她的伤势。可是山体摇晃愈加猛烈,只一个转瞬,洞顶忽然坍塌,一块巨大的石头锋利的插将下来,李小和赶忙把伸出去的左手又缩了回来。即便如此,还是被锋利的石缘擦破了手指。眼睁睁的看着栾玉被这片大石头隔在了石洞的另一边,两人刚好被分开在山洞两侧。紧接着头顶石板坍塌横陈,幸亏有了刚刚插下的那块巨石的阻隔,头上的石头才没有尽数压下,将二人活埋。 李小和还想从洞口处爬到巨石的另一边去找栾玉,不过山体又一次剧烈的坍塌,将整个洞口封锁,外面的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也被泥土推挤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处。 这一瞬间的变故,把李小和惊得脸色煞白。他不害怕被土石压死,但是却甚是担心栾玉的安危。虽然自己与栾玉被一块大石头隔开,他仍不顾伤痛,猛力的去拍打那块巨大的石头。虽然那块巨石纹丝不动,他仍旧希望能够听到一丝栾玉的声音,虽然那块巨石坚固无比厚重难移,他仍旧希望能够从那块巨石上感受到栾玉的些微动静,如若她也在拍打这块石头,那两人或许就能够产生共鸣! 可是,李小和的拍打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又过了些时候,这一阵地动山摇终于停止了,李小和周身只剩下三五尺的空间,他不断的摸索着面前的巨石,时不时的向前用力推两下,冀望于这块石头会有一个软肋,好让他能够将两侧的空间打通。 昏天黑地之中,李小和不知道度过了多少时光,只是不知疲倦,一直在那里摸索,有时候还夹杂着一两下拍打。恍惚之间石头对面好像也有了应答,李小和扯着嗓子略带哭腔的喊道:“栾玉,玉妹妹,你在那边吗?” 对面却没有丝毫回应。忽然李小和害怕起来,他全然不知道巨石对面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万一那边没有自己这里幸运呢,万一那边流下的沙土将整个洞穴都掩埋了呢,万一······ 他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了,他的内心中一直问自己,她怎地不回话,不给自己回话呢。她听不到自己的呼喊吗,还是说她听到了,但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自己听不见。 李小和屏住气息,凝神运气,猛力的喊出一声“栾——玉——”然后立即收住中气,凝神听着对面的回声,甚至将耳朵贴在巨石上。 仍旧杳杳无音······ 她怎么了,李小和好似感受到自己的眼圈湿了,不知道是进了沙土还是怎地,而且心中也是一腔烦恶不可祛除,好似有一千条野狗在撕咬自己的心脏,而且还不断的顶撞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的内心好似烧起了一团火,不断的炙烤,不断的被蹂躏。他猛力的抓着自己的胸口,他真的想把胸口抓破,掏出心脏,将他丢弃在躯壳之外,免受这时候那担惊受怕的折磨 忽然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丝刮刻墙壁的声音。 “咔咔” “咔咔” 李小和使劲咽了口唾沫,将烦乱的心绪压了压,循着声音又去拍打了两下石壁,“玉妹妹!” 对面仍旧没有丝毫的回应。只是刮着石头的响声越来越清晰了。李小和将耳朵贴在石头上,缓缓的向那发声处挪动。越来越清晰,“咔咔” 忽然李小和的耳朵中灌进了一小撮沙土,他下意识的抖了抖脑袋,将尘土甩出来。一抬头,一丝极细微的白月光斜斜的射入李小和所在的狭小空间里,因为周遭的黑暗这白月光分外显眼,好似一条修长的冰凌刺破巨石,插入黑暗之中。 李小和忙把头凑近到月光射入的孔洞,对面栾玉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小核桃,你还没死吧!” 她每次都是这般称呼李小和,也是这般的戏谑,不过这个时候,这是李小和最渴望听到的声音,最渴望听到的称呼。 “我是小核桃,我在这里!”李小和的激动让他的声音和情绪都陷入僵硬,他不会表达自己此时的任何感受,他只能感觉到似乎有些东西要夺眶而出,而他此时此刻是幸福的,是浸沐在一种凌乱的幸福感之中,浸沐在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幸福心情里,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那种前一刻还在为此生莫名的悔憾伤怀的时候,忽然来了一枚天帝的雨露,让你洗脱一切苦恨的烦恼,让那期望的美妙直接呈现在眼前,让内心中期盼已久的满足膨胀于情绪之中,这就是他此刻无法继续思考的幸福轰炸。 所以,他此刻什么都不会表达,他只不断地重复着:“我是小核桃,我在这里,我没死!” “我是小核桃,我活得好着呢,你看,我是小核桃!” 李小和不断地重复着他的话,抑制不了这刹那间降临的激动心情。 栾玉隔着那个小孔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活着呢,给你开个孔,透透气!” 过来许久,李小和才回过神来,贴着巨石上的小孔问道:“玉妹妹,你没伤着吧!” 栾玉从石孔中答道:“你怎么叫我······”她停顿了一下,立时又答道,“没有啊!” 李小和道:“那你给我看看,我看看才放心!” 栾玉把身子挪了挪,离石孔远了一些,李小和借着月光,好似能看见栾玉身上都是灰土,好在对面的空间要比自己这里大许多,她虽然有些狼狈,所幸没有受伤。 李小和看着她甜甜的容貌,有些陶醉。 许久,栾玉见李小和也不回话,骂道:“你死了吗,看够了吗?” 李小和方回过神来,连连道:“没死,没死,不过,还没看够!” “讨厌!”栾玉故意将身子朝洞里面一闪,李小和便再也无法从小孔瞧见了。 李小和道:“玉妹妹,多亏了你那一把匕首。刚刚我在这边连连拍打,你好似全然无知觉!” 栾玉道:“那还用说,这块大石头有三五寸厚,花了我好大力气才挖了这么一个小孔呢!” 李小和道:“那你那边能出的去吗?我看有月光照进来,是不是有机会出去!” 栾玉有些失落的说道:“虽然这边宽敞些,可是那洞口的巨石确实很大,我看我们从里面很难出去了。” “而且林胡教的人,还没有散。从缝隙里能看到,他们有些人被打落水中,但是还是有好些人聚在岸边!”栾玉淡淡的说道。 “哎!”李小和叹了口气。 “若不是算计失误,也不会让这些人跟踪我们上了屏岳山!”李小和有些抱怨道。 栾玉嘿嘿笑了一下,李小和问道:“你笑什么?” 栾玉讽刺道:“那你怎么不怪自己受了伤,否则也不会拖累大家回山给你治病,若果抱怨受伤,还不如怪自己怎么怀揣着一本武功秘籍,是江湖人都想得到的,否则你也不会如此遭人嫉妒,阴魂不散的缠着你!” 李小和心道这小丫头伶牙俐齿,还真是的,若是要抱怨,这些还都是比那算计失误还要追根究底的原因,更是可以抱怨了。这么一想李小和倒是哑口无言了。 两人寂静了片时,李小和忽又问道:“玉妹妹,说起来今日身陷险境,我却还记得那夜里与你合奏此琴,陶醉异常,好似仙子临凡,神境幻妙!” 栾玉冷冷嗤道:“切,这还需多说么,。你道是天底下只有你会弹琴吗?我自幼习琴,论音律也不输于你!” 李小和道:“这个我的确是领教了。那夜多亏了有你,否则根本无法敌过烛然。只不晓得你怎地回恁般及时来援助我!” 栾玉道:“不是告诉你了么,我混在那一群江湖人中随过来的。” 李小和道:“就为了寻我吗?” 栾玉好似眉头一皱,喝道:“少臭美了,谁为了寻你,我是······” “你是什么?”李小和急切问道。 “我是闲的慌了,才偷偷溜出来的!”栾玉把话锋一转,把与李小和的瓜葛撇的干干净净。 “那却奇怪了,闲的慌了大半夜来这荒郊野地吗?也不怕有豺!”李小和认真道! “你管得着吗!”栾玉语气突转傲慢。 “我就是喜欢这样出来玩!” 李小和只好应道:“好吧,可是现下里受困此地,若不早日脱困,恐怕水米无继,我们要死在此处啊!” 栾玉道:“那就看你的了,这是你屏岳山的地盘,一花一草,一虫一鱼,一山一石都应该听你吩咐才对,我呼唤他们可是不答应的!” 李小和无奈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嘛,这石头怎么可能听我的话!” 栾玉没有再理会李小和。李小和脑袋一转,又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嘿嘿,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栾玉立时问道:“什么办法?” “如若能让鼋兽下来到这附近,我可以用口哨呼唤它来帮我们!”李小和道。 “怎么能让鼋兽下来?” “这个我倒是没把握了。以往它都是驮着我们下山的时候会下来,这个时候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李小和犹豫着说道! 第53章 江湖情义 小小的石洞,夜里微微有些寒冷。一丝丝秋风顺着洞口封闭的巨石偷偷挤了进来,不断的在栾玉的脸上剐蹭,让她本来粉嫩的皮肤感到一种生硬的冷凝。她不时起身,顺着仅有的一眼石洞,向外张望着,警惕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林胡教众已经折损了几十号人,虽然被水流冲倒下游的人,并不都溺水而亡,然而胡人自古纵马塞外,少有熟习水性的,仍旧有多半的人难于幸免。眼见得他们一众人好似在打点各自的行李,有撤兵之意。却又见有个老者的身形,在那一众人中往来游说,看样子就是烛然那个老头,好似在劝说胡人和一干江湖客。 栾玉又坐了回来,一夜里都难以入睡,她有好几次想叫醒李小和来说说话,可是那孔洞的另一面只传来酣睡的呼噜声。 “真是一只猪!”栾玉轻微的叹了口气。 就这样,挨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光一亮,那些胡人明显少了许多,只剩下几个人在打点最后的车马阵仗,烛然也不见了身影。 李小和醒来,自然是先去看栾玉,他扒着那石孔,左右使劲的看。 但是! 但是! 竟然偏偏不见了栾玉的身影,把眼睛贴上去,就快把眼珠都挤进去了,也仍旧瞧不见栾玉的身影,只有一个空空的石洞,对面是光滑的石壁,什么人也没有。 李小和心道,莫非那些人昨夜闯进来了,还是说这石壁已经被栾玉想办法打破了。但是无论哪种可能,都无法平复他见不到栾玉的惊慌与担忧,而且还会随着见不到栾玉的时间增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遭受危险以及意外的情况。 他终于失声叫了出来:“栾玉,玉妹妹,你在哪?你怎么不在那里了!” 随着他的叫声,他使劲的推着巨石,他猛力的用左脚揣着巨石,他在内心极度焦急的时刻,妄想着自己好像就具备着绝世的神力,他妄想着自己可以那样一脚就把横亘在他面前的巨石踢碎,或者踢得挪动一些。 然而现实是那块巨石比他想象的还要安稳,甚至连一丝丝灰土都没有因为李小和的踢踹而滑落。 他的沮丧和焦急让他不知从何处擒拿到了愤怒这个生物,虽然右侧身体都已经残废了,但是愤怒成功的将他的目标转移到那块巨石之上,眼下除了打破这块巨石,他没有任何目标,即便是巨石后面站着的不是栾玉,而是那一群林胡教众,是烛然,他也毫不犹豫,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打破这块巨石,要看看巨石的那一边是什么,要看看那边的栾玉是否还在,就算对面是早已埋伏好的敌人,他也要看个清楚,栾玉究竟在哪里。 李小和的这份坚决,比在千万亿群星中被选中的那种钟意感还要强烈,乃至他好似着了魔一般口中喃喃的嘟囔着:“玉妹妹,玉妹妹,我就是要见你!” “玉妹妹,你在哪,我要看见你!” “我只要看见你一眼!” “这样我才能放心!” “我要看见你!” 随着他痴傻般的踢踹,他竟然感觉头上有沙土滑了下来,他好似一个顽皮的孩童,朝着那些不能满足他的客观体发泄着怒气,他更加来劲了,他感受到了这片山川对他的呼应,他们在用自己的行为支持李小和的执迷。 “我一定要把这块石头踢开,我要见到你,栾玉!”他不由自主的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或许是给自己打气,或许是专注中的情不自禁,但是很明显,这就是他此时的唯一心境! “我在这。”那语气分外的平静。栾玉从石头的后面缓缓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让李小和从孔洞中能够看清她的样子。 看到栾玉的这一个瞬间,李小和没有兴奋,也没有惊喜,只有一个长久以来堵在心里的焦虑彻底坠地的解脱感。他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忽然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就如同一个皮囊一般,不受自己控制,随风飘逝。刚刚猛力踢踹的脚已经出血,脚趾上多处胀痛,好似因为剧烈的碰撞而导致了内部的淤血,浑身多处的麻木让他有些怀疑血液究竟是在体内还是体外流淌。 栾玉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样的疯狂,她本来气恼了一夜,毕竟自己整宿里担惊受怕,对面的李小和身为男子竟然一点都没有顾念自己的意思,睡得十分踏实,更何况自己贵为公主,向来是下人为自己守夜,结果昨日竟然自己为这小子守了一夜,大清早的气恼得便也不去理会那李小和,故意把身子隐在大石头后面,默不作声,这才让李小和疯狂得抓心挠肝恨不得粉身碎骨也要把这巨石打破。 见到李小和这般,她哪里还生气。早知道他身子受了伤,这时候如此猛力的与那巨石较劲,说不好自己也会伤的不轻。栾玉心中忽的涌起了无限挂惜,竟也怯怯的问道:“你还好吗?” 李小和本来身上旧伤很重,这是折腾得体力透支,躺在地上勉力的打起精神,叫道:“好着呢,好着呢,幸好你没事!” “幸好,你没事,幸好??????”李小和上气不接下气,但是那份坦然,那份释怀,好似几亿年之中的大事尽数落定一般。 这时候伤得如此重,他还是想着自己。栾玉微微有些抽泣,李小和听到她的声音,赶忙将身子滚向巨石,双手已经因为过分的激动与冲撞麻木不仁,不听使唤了。只得用脸蹭着石壁,勉力撑起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昨天的外伤加剧了,你没告诉我?” “不是!”栾玉的声音淡淡的,冷冷清清。 “那是不是饿了,我也有些饿,我来想办法!”李小和好似又有了新目标,浑身热血灌注,又要折腾起来。 “不用了,你那边能有什么,就算是找吃的,也是我来找!”栾玉仍旧淡淡的答道。 “那你是??????”李小和穷尽智慧,却想不到眼前这女子究竟是怎么了,他可以料敌机先,可以巧舌如簧,但是面对着这个时时刻刻,生生世世牵动自己心魂的一副倩影,他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呆傻之状不亚于当初的程桐。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栾玉仍旧言语平静! “我?我这样是什么样呢?”李小和知晓栾玉安然之后,竟然把自己刚刚的气血上涌冲动烦躁之态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道。你的脚疼吗?”栾玉的思绪也很凌乱。 “我,我不疼。疼也没关系,又不重要!”李小和的答言痴傻,而又呆愣。 “那什么才有关系呢?”栾玉问道。 “你呀,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没了,那我可不接受,死了也不接受,我一定要找到你,天涯海角要寻到你!”李小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好似要将头顶的石壁顶穿,声嘶力竭,无我无他一般。 “嗯!”栾玉背对着李小和,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贮藏了她此刻所有的欣慰,她好似得到了这个时空中从所未有过的馈赠,恁般新奇,恁般甜蜜,而又恁般永恒。即便她不去刻意的收藏,仍旧可以将它轻易的揽入自己的内心,镌刻在时光的量尺上面。不会逝去,也不会褪色,或许,在曾经的某一个时刻,我们都曾拥有过这样的美丽瞬间,我们不敢去触碰它,怕它消逝;也不敢去回味它,怕它淡却,然而它的确只有在初次相见时,才恁般感人肺腑,恁般催人泪下。我们宁愿有一刻的失忆,让我们重温这时的温存,可惜历史却始终铁面无私。当我们再忆当年时,总也无法身临其境。 栾玉叹了口气,言道:“真不晓得,你是这般的情意!” “什么?”李小和楞了一下。 “我身边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即便是范吉射,也是对我卑躬屈膝。的确没有人像你这般,这就是哥哥口中所说的情义吗?”栾玉好似猛然间领悟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哎,难怪他们男人都喜欢这江湖,原来江湖里有你这样的情义男子!”栾玉自言自语着。 “我这般的情义男子?”李小和凝神思索。 “或许这许多刀光剑影之下,才隐藏了那经久难觅的情怀,或许这放浪形骸的世俗中,才会鄙视那庙堂中的尔虞我诈!江湖,真的是江湖!”栾玉似有所误,似有所叹。 “哎!”她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好似一个上了年纪的智者。 “你歇着吧,我来想办法,先从这里出去!”栾玉说着,将手里的锐匕朝着山壁凿去。 李小和毕竟揣摩不透女子的心思,他不晓得栾玉究竟怎么了,他只知道好像从昨天开始,她就怪怪的。他隔着小孔关切道:“玉妹妹,你饿吗?歇歇吧!” “饿了能怎么,你有吃的吗?”李小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栾玉的口气变得与小武很相似。还是说自己身边的女子都是这样,因为自己实在太烦人了。 李小和无法可想,只好呆呆的坐回去,借着孔洞的小光,正好读一读孤竹遗风谱上的《气源》一篇。 “气者,天地相合,御万物而蓄丹田,游走之势,随心而动,上达天听,下至坤承??????” “这石壁这么坚固,怕是永远也出不去了!”栾玉忙活了半天,坐回到洞中,叹了口气。 李小和本来读得起劲,但是被栾玉一句哀叹,打断了思路。“什么?” “真是一头猪!好呆!”栾玉抱怨了一句。 李小和不明所以,答了一句道:“哦!” “哎,被人骂都没反应的,真是服了你!”栾玉摇了摇头。 李小和莫名其妙,因为刚刚全神贯注,根本没听到栾玉的抱怨。更何况他心系栾玉,此刻觉得她所说之言皆是仙音,哪里还有什么挑剔,直接问道:“玉妹妹,你先歇歇,刚刚说什么来着?” “哼,我说我们怕是出不去了,这洞口的大石头太坚硬,我的匕首打了这么多次,都只有几道刮痕,根本不可能挖开一个洞,还没有我俩中间这块石头容易打穿!”栾玉道。 李小和听闻栾玉所言,又道:“那外面情况怎么样,鼋兽有回到大榕树下吗?” “我怎么知道它回来没有!它隐在水底下,便是回来了我也瞧不见!”栾玉撅起嘴来。 “这个好办,如果那榕树的叶子是随风飘动,那就是没回来,如果鼋兽回到榕树下,榕树的叶子就会逆风摆动的!”李小和应道。 “哦,那看来是没回来!”栾玉冷冷的说了一句。 “哎!” “哎!” 两人重新又坐回地上。 李小和刚刚坐下,又赶忙起身,从小孔去张望栾玉。栾玉靠着大石头坐着,李小和只看到她一根小小的蝴蝶钗斜插在鬓角,一条雪白的束带捆着头发,再也瞧不到她的面容。 “玉妹妹!” “什么?” “玉妹妹!”李小和好像有些痴,只顾着呼唤栾玉,却为听到她的答言。 “干什么??”栾玉有些不耐烦。 “哦,你能不能坐过去一点!”李小和道。 “为什么?” “我想看一看你!”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不是的,我怕真的出不去了,我就是想??????” 李小和知道,自己平日里也喜欢感时伤春,诗酒歌赋,可是还不到那感动的潸然泪下之境。这时候听闻栾玉说真的没办法了,好像上天赐给他的无限时光一忽儿便抵达了尽头。虽然在孤竹冰峰上他也曾有过这般经历,在太行山间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他曾经也无数次忆起过栾玉,但是此时真的当栾玉就在眼前时,他的感受绝对不同于往日。 栾玉没有说话,默默的坐远了一些。 “早知道今日这般,那天在太行山,我便不走了。”李小和悠悠叹道! “切,当时还恁般斩钉截铁,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到了我栾府,本公主今日也不会陪你受这个罪!”栾玉也不含糊。 “哎,或我许本就有错在先,那日在颍水之滨,我若是不走,那该多好!”李小和又把时间轴向前推移了一份。 “颍水之滨?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栾玉嗤笑着。 “当初总以为有些事情,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这世界如此广袤,一生中漫长渺渺,竟不想一下子便到了尽头。即便是想多看你一眼,也必须细数着滴漏的声音,提心吊胆!无奈啊无奈!”李小和好似感慨天地一般,将头抵在了那块巨石之上。 栾玉猛然站起身来,趴在那石孔上面道:“李小和,你人呢?” 栾玉努力的从孔洞中望去,却不能瞧见分毫,她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心中也忽地挂念起李小和来。也感受到了李小和刚刚的那份焦虑,那份不安,那份见不到人便如同见不到整个世界的失明感一般,迷失自我。 “李小和,你给我出来!” “李小和,你给本公主出来!” “你再不出来本公主要杀你的头了!” 只觉得好似有一张脸遮住了孔洞的那一边,缓缓的,又挪开了。 “我还没看够你!”长久的折腾之后,李小和的气力逐渐有些微弱了,或许他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 长了这么大,栾玉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烦心过,无论什么需求都有下人来为她做,都有哥哥来帮她安排,可是现在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如何救李小和。 现在刻不容缓,如若再拖个一天半天,即便无人来伤害他们,只是这饥饿就可以让李小和失去生命。 忽然,她脑海中涌出一个想法。 她朝着洞外望去,那边的林胡弟子还没走光,栾玉用尽力气,猛力的喊道:“对面的胡狗,你们赶紧过来啊,来抓本小姐!” 林胡弟子一开始茫然的不明所以,好似听到了有人喝骂他们“胡狗”,然而又寻不到踪迹。 “胡狗,快来抓我们啊,我们还没死,山洞里就是你们想要的宝贝!” 连续骂了好几句,终于有一个机灵的弟子发现了栾玉,他比划着指给其他弟子看,那几个胡人放下手中的活计,齐齐朝着栾玉的方向望来。口中叽里呱啦的说了些胡语,其中两个人便朝着旷野中奔去。 李小和在身后道:“玉妹妹,不必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很欣慰了。或许这就是感情吧,看着你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了意义,此生足矣!” “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栾玉呛了一句李小和,继续呼喊喝骂着胡人。 没有几句话的功夫,那两个胡人回来了,渐渐的,又聚拢来几名林胡弟子,好像烛然也回来了。 栾玉不再呼喊了。那些胡人这一次手脚分外利索,不出半个时辰一柄巨弩便再次搭在河边,依样画葫芦,嗖的一声铜矛刺入山壁,大铁链连带着一直拖到岸边。 烛然或是重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一个干瘪的身形,当先踏着小艇,朝着栾玉这边的山崖驶来。身后是两个林胡的弟子,双手抓住铁索,一把一把的向前交替前行。而烛然身后,再也没有其他小艇跟随,好似只此一次,必然成功一般。 第54章 巧计脱身 随着烛然的小艇靠近石洞口,李小和与栾玉渐渐听到那些江湖人与烛然的对答。 “还是辩丈您厉害,早就知道他们还没死!” “算了,算了。你们这些后生晚辈,缺少经验也是常有的,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烛然这时候好像语重心长一般,实则是看到李小和与栾玉受困,这次可是把握十足,自然心下轻松了许多。 “真是未料到,这鼋兽的威力有这么大,整个山都被它撼得地动山摇!” “如今距离上古,时光漫长遥远,那些传说中的奇兽,当是越来越稀少了。如今能见到一两只珍奇异兽已经算是稀世之物了,更别提还能驾驭此物,屏岳山,真是神奇啊,神奇!”这语气与那夜偷袭时候全然两样,真正是胸有成竹的时候,便摆些架子出来,也衬托一下自己江湖前辈的风范;气急败坏的时候,便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人之无耻,还能胜过他么! 李小和与栾玉许久没有进食,气力微弱,加上李小和身上伤势阻滞气血,连起身的力气也都没了。但听得洞外“砰”的一声撞击,船头好像已经抵住了洞口的巨石。 外面一个声音道:“辩丈,我们到地方了,你看是怎么办才好?” “辩丈既然说来,必然是有办法的,你着什么急!” 这时候烛然朝洞内呼喊一声,言道:“小兄弟,你且露个头,让老夫瞧瞧!” 栾玉从小石孔中向外张望了一眼,冷冷的嘲笑道:“若是看不到那李小和,便也不救了是不是?” “那倒也不是,这却要看那两位怎么讲了!”烛然把脑袋一歪,朝身后两个人努了努嘴。 “辩丈您别瞧我们啊,本来我们都走了的,这地方没人能把这洞口打通的。唯独您说自己有这个本事,那林胡教的人本来无欲无求只想找寻李小和报仇,本以为李小和葬身此地,那就算了结了此事,但是现在您看,他们两个小杂种还活着,被您老人家言中了,说明还是您高明,我们怎么说也是听您的啊!”两个拉着铁索的汉子,一个劲儿奉承着烛然。 烛然道:“说一千道一万,这小丫头还是活着的。可是我辩丈可不比那些胡人,傻子一般的向前冲。小丫头,你当老夫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你自己困在里面出不来,便想要我来帮你,等下我把大石头移开了,你趁我不注意两枚暗器打来,把老夫打下水,你们再寻路逃跑,你说你的心思老夫猜中了没有?” 栾玉一听烛然的话,心中不禁冷冷一笑,活了这么大岁数,心胸狭隘且不说,还如此多疑猜忌。栾玉也是硬脾气,直撄其锋,干脆答道:“你是希望我说是呢,还是不是呢?” “额”未待烛然搭话,身侧两个拉索汉子倒是有些尴尬起来,他们心中盘算着,烛然这话是应了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那烛然问人家想法,人家承认了你难道就不救人了吗?也还是得救。人家若是不承认,依着烛然的脾气,他定要引经据典煞费口舌把这个事情说到对方承认才行。 烛然见身后两人替自己尴尬,心中微微有些气恼,转移话题道:“好吧,且不说此事了。老夫只是告诉你,我想要李小和身上的东西,你把李小和从这孔洞中让我看一眼,我便出手将这大石头移开,助尔等脱困。” 栾玉神思清明,一听烛然的话,好似还有些顾忌,却又不舍得那李小和身上的孤竹遗风谱,与其跟他讨价还价,还不如一言不发的效果好。干脆也不答话,直接将身子坐倒,言道:“爱救不救,反正出去了也不见得有这里自在!” 众人一听栾玉这般说辞,心中一时没了主意。本来是她受困洞中,可是这时候竟然一反常态,来了一句“爱救不救”!众人直接蒙了,到底是救不救,李小和在不在里面,难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为了把这女子救活了出来,然后再杀掉她为兄弟们报仇,那干脆就让她死在里面不是一样么! 烛然也有些失了面子,被栾玉这么一顿抢白,即便最终救了栾玉,自己也是吃了对方一顿嗤,讨个没趣,好像是因为被栾玉一顿冷激才出手相救。但是若转身离去不救了,也显得自己太缺乏风度,就因为对方这么简单一句顶撞,便即回身,也很没面子。 烛然拈着胡子,沉吟片刻,终于言道:“哼哼,你说得出这种话,老夫也做的出这样的事。等下如若洞中没有李小和,老夫再把你封死在里面,让你连这一点透光的孔洞都没有。” 身后两个拉索的汉子一听烛然这般讲话,高声附和道:“对,还是老先生你办法多,先打开看看,不对头的话再封上嘛!” “对,不行再封上嘛!” 栾玉不再理会烛然。 那一大块巨石横亘在洞口,将整个石洞封得死死的,唯有右上角有一个透气的小孔,便是栾玉与烛然对话的通道。烛然哪里知晓洞内坍塌的大石板将李小和与栾玉二人隔开,相当于这一块大巨石将两个人存身的石洞一体封住,这能有两三个人并排宽度的巨石足足得有几千斤,尤其在这水畔,更加不好着力,如若烛然不出手恐怕旁人根本无能为力。烛然示意身后除了拉索两人,其余的都上前来盯住洞中,莫要让对方耍了什么花样。 只见烛然从小艇上猛力凌空而起,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倒栽下来。两手过头,向下一撑,倒立在这巨石之上!双手使出无剑海的擒拿手法,五指凝聚内力,只见他指甲逐渐深入,插进石头之中,最后十根指头尽数没入巨石,硬是将这个连栾玉锋利的匕首都切不动的石头抠出十个孔洞。 这时候身后一干注视的人,尽数看得呆了。哪里还去想那洞中的人和物,眼前的烛然老怪,平时见他出手杀人还觉得那些人都是血肉之躯,伤了杀了也是平常之事,或许自己的内力使将出来说不好也能达到。然而眼前这巨石,坚硬无匹,烛然竟然可以用内力将十根手指插入石头中,只不过有一只手上两个手指好似受了伤,微微有些不灵便,才插入的浅了一些,这样的功力打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结果,众人都不敢想象,只默默在心底打定主意,日后遇到这个老怪千万不能惹怒了他,否则死相想必极惨。 神思一转的功夫,烛然已经双手开始用力。只见他浑身气血膨胀,经脉流转,似乎都可以看清楚那皮肉之下经脉之中的血液与真气的流转,一忽儿快,一忽儿慢,手腕之上的青筋,一鼓一瘪,不断耸动。 呼听他大喝一声:“起!” 只见毫无着力之处的烛然,竟然倒栽葱一般的凌空而起,双手抓住那块巨石飞身而起,腾空有两三丈高低,身子在空中不断旋转,好似借力一般,在旋转到极致之时,猛地将大石头甩开,那大石头借着烛然的旋转之力,嗖的被掷出了老远,直奔着河流的下游飞去,许久之后,才听到扑通一声,砸起的巨大水花将河边的野草尽数打倒。 烛然将巨石掷开,凌空双脚一蹬,来了一个惊鸿回还,轻灵灵落在船中,向洞内望去。出乎意料的是,洞内竟然空空如也,一条大石板将小洞从中间并排隔成两间,每间石洞中除了散落的乱石和因为刚刚的震动不断飘落的尘土,连个人影都没,更别提对方会打来暗器了。 烛然心中一阵惊奇,若说是自己不在场,那些糊涂的江湖人胡乱编造的个理由,要自己来挪开这巨石,寻他们下落,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刚刚自己还与栾玉对话,还亲眼见到她在那小洞口露出面容的,怎么这当儿就全然无物,凭空消失在眼前。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人,一双小眼睛眯缝着逐一打量了一番,好似在说:“各位,刚刚我在搬石头,你们可都是站在一旁,两眼未曾移开,仔仔细细盯梢的,这人到底哪里去了,谁来给个解释!” 那身后几个江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完全说不出话来。一个人踏上一步,欲言又止,好似本想说说自己看到的事物,然而又骇于烛然的狠厉,不敢出声。 烛然没有说话,又将身子转了过去,飞身跳进石洞之中。 “人??????人呢?”见烛然与自己拉开了一些距离,这几个江湖人胆子稍微有一些放得开了。 “乔老二,你也不是瞎子,我们几个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什么都没有啊!” “荆大哥说得没错,那大石头一挪开,便是这两窟空空的石洞,哪有人在!” “难道??????” “难道什么?” “这屏岳山布局诡异,千奇万变,一条河流竟然可以循环往复,从下游流到上游。我想难道这洞中还另有密道,这两个小杂种或不是从密道逃脱了。” “荆大哥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 那几个人犹犹豫豫在那边讨论着,烛然在洞中往复来回,期望能找到些线索,听闻身后有人说会不会有密道,烛然尖声道:“绝不可能,这两个小杂种若是知晓此处有密道,还怎会引我等前来,自然是自顾自的逃走了。”不过烛然仍旧害怕因为这一点疏忽放走了二人,虽然口中否认着几个人的说法,手下仍旧掌风微微运起,凝力一收,将整个洞内的乱石沙尘朝洞外使劲一拉,顿时整个洞口飞沙走石,将身后几个江湖人扑得满面黄土,根本睁不开眼睛。这几个人心里好生气闷,心道这个烛然真是欺人太甚,然而摄于对方的功夫,又不敢发作,只好隐忍下来。 此时洞内一干杂乱之物,在烛然的内力之下,尽被卷出洞外,洞内石壁光亮,一洁如新,比之栾玉与李小和刚刚进入洞中的时候还要干净,然而整个石洞不过比马车棚稍大一点而已,洞口向内五步远近便也就是山体石墙,根本没有任何着手着力的地方,更别提什么暗道机关了。 烛然拈着胡须沉思犹豫着,此时听闻身后对岸有人大声朝这边呼喊,由于河水嘈杂,对岸的呼喊声略显模糊,呜哩哇啦听得不甚清楚,但是显然是有了状况。那船上的几个江湖人也一脸懵圈,不晓得对岸的情况,那姓荆的叫道:“你们在说什么?” 对岸见船上的人不明所以,焦急得一边说一边比划,还有人已经奔着下游跑去。烛然奸猾无匹,见对面岸上的人有情况,忽然这一通细节均在脑海中混杂糅合,好似一根闪电从脑中穿透,猛然惊醒道:“快划船去下游,那两个小杂种定是在我移开大石头的时候,贴身附在那巨石之后,我等只全神贯注的盯住洞内,不想这二人竟然随着我抛开巨石,脱身于水中了。” 那几个船上的江湖人一听烛然所言,自己也是在这跟前,当时的确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石洞之中,更无人去瞧烛然手中的巨石是如何翻转,这时候经烛然一提醒,各个都是头上冷汗泛起,那姓荆的一拍脑门道:“还是辩丈你心思清明啊,快,快追,向下游划!” 那抓着铁索的两个汉子也赶忙绰起桨,几个人合力向下游划去,一个瞬间那小艇已经飞出三五丈,烛然在石洞之中将双脚一踏,于石壁上连连蹬踏几下,借着轻身的功夫,向下游一纵,刚好如秋叶一般轻轻的落在这小艇中间,眼见他将腰身挺直,不时的张望着下游的情况。 几个江湖人心知受骗,再加上烛然就站在身后督工,没有一个人不卖力划水的,借着水势几个人很快便奔出二里多路。果然不出所料,此时远远地望见那河流之中,顺着水流和涌浪,隐隐约约一沉一浮的有两个人头,烛然凝目望去,尚能辨识清楚栾玉头上的蝴蝶钗,喝了一声道:“没错了,就是那两个,赶快!” 此时河道旁已经有三五个脚程快轻功好的江湖人追了上来,还有几个骑马的胡人也紧追不舍。 方此时,烛然双目圆瞪,心中大骇。只见河水之中又如之前一般涌浪迭起,眨眼之间便耸立起一座小山。无须多问,正是从山上下来的鼋兽。李小和方一入水,便长哨呼唤鼋兽,幸好这鼋兽怒息微平,也渐渐朝山下游来,碰上李小和呼唤,便前来御敌。 烛然虽然功夫了得,但是此刻身在河中,不敢如在屏岳山上那般纵越闪躲,一旦不小心跌入水中,便再难与那鼋兽相抗。于是赶忙吩咐划水之人向岸边靠拢。那几个人刚刚还追的起劲儿,这时候见鼋兽拦路,顺着水势眼看便要与这只大乌龟迎头撞上,哪里还需要烛然吩咐,慌忙中七手八脚胡乱的便向着岸边划去。 毕竟水势湍急,鼋兽逆流而上来势凶猛,小船儿刚刚向河边靠拢了十几丈,烛然当机立断,双脚角力一跳,从小船中纵越而起,向岸上飞出。他刚刚飞起,那小船便迎头撞上了鼋兽,鼋兽无匹巨大,如同小山一般,更不需要发力,只站在河水之中,那小船便被鼋兽一拦,当即翻覆,一船六七个人尽数没入江流。唯独烛然身形迅捷,抢先跳出小艇,才免于被淹没的命运。 眼见得烛然凌空将双脚一打,再向前勉力的飞出三丈,已经将及岸边。鼋兽也不示弱,朝着烛然猛力的又是一口水柱。这时候烛然从河心跳向河岸,由于距离太远,需要连续借力,已经成强弩之末的状态,这时候身后一条水柱袭来,更不似之前在屏岳山之时灵便,只觉闪躲无力,无从回避。直接被那水柱打中后心,直直的拍在地上,内息一时闭塞,好一段时间,缓不过气来。 这时候上游的几个人赶下来,见到被打倒的烛然,慌忙过来照应。而那些前面跑得快的人,继续朝着李小和二人追去。鼋兽见烛然被打倒,便又待上岸去踏死他报仇。不过李小和呼哨声又起,呼唤它赶紧来接应自己。鼋兽顾不得烛然,立时潜身水中,一隐一没的起落,已经向下游漂出一里多路,眼见得路边还有七八个江湖人骑马奔袭,轻功了得,鼋兽向天一声怒号,周身无数水柱激射而出,中央凝力又喷出一口大水浪。 这一股水浪铺天盖地好似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向前砸去,一整排的白杨树和芦苇尽数被水浪扑打弯折,七零八落,那些人见身后巨浪来袭,惊得四散奔逃,更加顾及不得李小和与栾玉的行踪,只一味的朝着内陆的方向逃去,即便如此,尚有几个人被大浪打倒,昏晕在地。唯独一两个胡人仗着马匹的脚程,逃脱进林木之中,侥幸活命。 第55章 生离死别 却说李小和与栾玉二人临敌机智,商量好了待烛然挪开洞口巨石的时候,二人附身巨石之后,牢牢抓住,待得那巨石移开,两人趁着对方关注的盲区,便即脱身于河水之中。 这时候二人顺流而下,而且李小和许久没有进食,气虚体弱,内外伤缠身,只剩下半条命了。栾玉勉勉强强,在河道拐弯的地方,将李小和拖拉上岸,周身力气一泄,两人齐齐的摔倒在河滩上。本来自己肩头的伤势也分外疼痛,这时候被河水浸过,微微泛白,更觉得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好在远远的仍旧能够听到鼋兽的怒吼响彻天际,似乎那些江湖人正在疲于应付鼋兽的愤怒,无暇顾及二人的行踪了。 栾玉拍打了一下李小和的脸颊:“喂,小核桃,你还活着吗?” 李小和虽然伤重,毕竟头脑还未受伤,迷迷糊糊的嘟囔了一句:“活着是还活着,可是我看终究还是不成了。” “什么?你身子怎么样了?”栾玉也不知道李小和的伤势,生怕他因为这次落水又增添了新的伤情,心中莫名涌起一份焦急。 “不知道。好像左半边身子疼痛难忍,右半侧身子又麻木不仁。胸口气闷难平,总是在呼吸的时候感觉脏腑一阵疼痛,哎,前些时候在孤竹冰峰看到好些人拼杀而死,好像也没有我现在这般痛苦啊!” “那怎么办啊!”栾玉这时候竟然没了主意,一直以来表现机智的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重伤难行,需要她来维持大局的抉择命运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慌乱,虽然心中好几个主意打着转转,可是又生怕做错了一个决定会害死李小和。 李小和靠在树上,冲着栾玉微笑着。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夜烛然偷袭,你是怎么寻到我们的?”李小和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干脆直接把之前怀疑过的话都问清楚。 栾玉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李小和,白净的面皮这时候已经被山石沙土和泥水的混合打得不成样子,身上的破衣烂衫与乞丐并无二致。栾玉沉思了一下,又沉默了。 李小和反而笑了起来,说道:“告诉我吧,即便是栾盈要你来监视我们,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的吩咐,都不要紧的,你就实话告诉我呗!” “我??????你不怪我?”栾玉仍旧有些犹豫,但是明显她的心思动摇了。 “你那么好看,我怎么舍得怪你!”李小和不知是心里话,还是对栾玉故意调笑,总之他满面柔和的笑意,不似顽劣的乖张之态,也不似兄长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是一种淡然和欣赏,一种对美妙事物的贪恋和本性。或许便如美酒之中的毒药,即便是会要了他的性命,他仍旧不舍得将它丢却。 栾玉转过脸去,她根本没有在意到李小和对她的轻薄之语,或者,在这个时刻,那根本就不是轻薄之语,而就是栾玉内心当中所期望得到的答案——你是否在意我,你是否会包容我的过错和欺瞒。 栾玉又看了看李小和,淡淡道:“也谈不上什么监视,只不过靳先生传书给我哥哥,说你们会在这秦晋交界的屏岳山脚出现,要我哥哥留意一下!” “栾盈当日甚为爽快,并无强留为难之意,怎可能出尔反尔,与靳天羽配合,重又派人来跟踪于我,这倒是有些奇怪!”李小和道。 “小核桃,你若这般想,我却也不怪你。盈哥哥早知道你们身怀异宝,难免遭人觊觎。便是派人跟踪,也只是希望能护佑你周全,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栾玉也不恼李小和,只是淡淡的说着。 “所以那日盈哥哥接到了靳先生的传讯,便想亲自赶来,可是秦晋交兵只在眼前,父亲与几位哥哥都在军中严阵以待,根本无暇分身。”栾玉道。 “什么?你主动请命?那他们就这么放你一个人过来了?”李小和凡是涉及到栾玉安危之事,都激动不已。 栾玉讪笑了一下,叹道:“那日在太行山盈哥哥也带了不少人过去,可是结果呢?” 一想到栾盈当日带着家甲去救范吉射,反而落得光杆一人,可知栾玉今日寻自己而来,也必然是经历的不少凶险。见她小小年纪,眉目清秀,娇躯瘦弱,竟然在江湖人中受尽风尘苦难,让李小和心中大生怜爱之情。尤其是对自己歆羡的女子,李小和从前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的感受。 虽然师父的所授的礼法,言君子不妄淫,不乱性,然而李小和发现了一种源自内心的情感激凸,那种本性中对正直和弱小的怜惜,加上栾玉娇小可人的催化,让李小和内心的反应无比剧烈,早已超脱了尘世俗礼,不能自已。 他一把将栾玉揽入怀中,狠力的将她抱住不愿撒开,生怕她再离开自己,受到那些莫名的委屈和伤害。 栾玉被吓了一跳,哪里想到李小和竟然突然冒犯。双臂一较劲,将李小和的左手撑开,跳了起来,狠力的抽了李小和一个嘴巴。 “大胆,你敢冒犯本公主!” 李小和被抽了一个耳光,身子一歪,头脸栽到了地上,身子扭动了几下,想努力的借力起身,然而半天都无法挣扎起来。栾玉一见之下,恻隐之心又起,俯下身子,将李小和扶正,缓声道:“对不起,我出手太重了,你伤得重吗?” “对不起,我不该恁般冲动,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受伤害!”李小和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心里会如涟漪一般不断泛起对栾玉难以释怀的挂念。 栾玉将头微微压低,嘴角似乎有一丝欣慰的微笑,李小和也微微一笑,或许这才是君子之交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这时候才是二人分外释怀的时刻。 李小和道:“哎,难为你们兄妹了,为我奔走如斯。一个李小和真是担当不起。” 栾玉道:“真够酸腐的,还自称江湖人呢。” 李小和抬头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看来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他叹了口气。 “大半天都过去了,还谈什么天气!”栾玉莫名其妙。 “这么许久,那些胡人都还没有追上来,或许他们真的是被鼋兽打跑了!”李小和微微吁出一口气。 “可是仍旧不能轻敌,我们再忍一忍,向南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中行氏的封地,中行荀喜会派兵来接应我们的!”栾玉目光坚定,指着身后的树林。 李小和将双眼微微闭上,听闻到救援就在眼前,似乎心中光亮大现,言道:“近吗?” “什么?” “我是说中行氏的封地离这里近吗?”李小和的答言有些吃力了。 “很快的,半日不到的脚程!”栾玉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吧!不要管我了。”这时候李小和努力的睁开双眼,也只能眯起一条缝,他那剧痛的左手即便是挪动半寸的距离,都好似从刀尖上划过一般绞心。不过他仍旧忍住疼痛,从怀中摸出了那本孤竹遗风谱递给栾玉。 “好不容易上岸了,而且追兵尚远。你拿着它自己走吧。我已经不能走了。他们主要是寻我,这时候我在这里尚且可以拖延他们一些,你寻到了救兵,再来找我!” “那怎么行!”栾玉一声断喝,好似格外生气。 “总好过我俩都死在这里吧!”李小和分外淡然,虽然双眼紧闭着,但是对栾玉的神情似乎阅读得分外清晰。 “那我问你,那日在郑国郊外你怎地不独自逃命去寻救兵?那日在太行山上你怎地不独自逃命去寻救兵?”栾玉歪着脑袋,这时候也不顾那追兵在哪里,反而跟李小和理论起来。 “我,哎!我不知道。总之从小到大师父就是这般教我的,就算是我求你,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李小和似乎被栾玉说得有些无可辩驳。 “那我再问你,若是你师妹小武在这里,你会要她一个人走开去搬救兵吗?”栾玉再一次发问。 李小和心道,小武哪里需要我赶他走,她总是丢下我不管才对吧。可是话说回来,若是自己真的伤得如此重,她也许也不会弃我而去。而栾玉这时候问的不是她,而是自己,自己是否会支开小武。 我会吗?会让小武丢下自己去寻找救兵吗?或许,不会吧! 李小和这片刻的犹豫,让栾玉登时抓住了话柄,连声质问道:“看看,你毕竟不会支开小武,却只是对我这般。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师妹,还是说你觉得我武功没有小武好,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你就是觉得我是个外人,是栾氏的公主,你不愿意与我哥哥扯上丝毫的关系,不愿与我患难与共,所以你就拒绝我的帮助!”栾玉一时间说出了许多话,这些心思所想连李小和自己也不曾想到过,他更是无法想象栾玉这一会儿竟然联想到了这样许多的复杂关窍。 “我不是!”男人在某些时刻,似乎只会以这样的回答来应付女人的质问。 “那是因为什么?你是不是有意要与我拉开距离,我早就说过,我们江湖人相称,也不必谈什么公主草民!”栾玉这时候没有好气,眼中泛着泪花,好似觉得李小和故意疏远她。 李小和见她有些伤心,心下又是一阵慌乱,脱口而出道:“不是的,不是的,那是因为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 “你在我心里就是不一样!跟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你满意了吗?可以走了吗?”李小和的内心一片空白,将所有的事情尽数被栾玉掏空。 “这就是你对我的情义吗?”栾玉又问了一句,好似便是要李小和仔仔细细的确认他的一言一语! “不错,这就是我对你的情义。从第一天见到你,到今日,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自己与你之间的情义,我只恨自己没有小武那般的武功,否则我必定粉身碎骨,护佑你安然回封地。” 李小和摇着头,傻傻的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道:“或许,这便是人说的,为何女子如此惹人爱怜。当我看到你受了委屈,伤痛,我的内心便也感同身受,不知道为什么,便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搅得我的心里忐忑不安,生不如死,我再也看不下去,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你若是仁慈,若是想要我好过一些,你便即赶快走开,快去寻找个安全的所在,好让我的心里不再受这些折磨,不再为你担惊受怕!这是眼下唯一能缓解我的痛苦的办法!” 栾玉不知道李小和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觉得眼眶湿湿的,不愿也不敢再与李小和搭话,她不知道自己在李小和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她很害怕李小和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令她更加惊讶的言语,做出什么样的惊奇举动。但是李小和的所有话语,句句诚挚,毫无做作。 栾玉提起他的身子向身后一甩,虽然自己身形娇小,李小和附在她的后背上就如同一个大口袋把她包裹着,但是她仍旧倔强的坚持着向前挪着步子。 “你怎么了,栾玉,怎么不听我说话!” “你看不下我受委屈,难道我就能忍受你死在这荒郊野外?”栾玉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莫要以为那些江湖侠义都是专属于你们这些男人的,你若不说那些话,我还怕自己的抉择一个不小心,把你害死了。既然你想留下了死掉,那我便放心了。反正走到哪里都是死,又怕得了什么!大不了我不让你看我受委屈,给你个痛快!”栾玉的逻辑让李小和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也无法对答。 只觉得她挪了几下步子,在原地喘息了好一阵,又使劲把李小和的身子往上提了提,颠得李小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痛痒齐至,猛烈的一阵咳嗽袭来。李小和觉得口中一甜,忍不住一口血喷在了栾玉的脖颈上。 “我,我对不起。” 栾玉分明感觉到了李小和的那口恶心的血,可是没说话,微微的把头转了转,又朝前方望去,仍旧坚毅的向前挪步。 所幸及至黄昏时候,仍然没有碰上追兵。栾玉心中方有些安稳。但是大半日来,李小和已经没了声音,唯有微弱的一丝气息游来荡去。栾玉小小年纪,虽然心中焦急,却是无法可想,只希望能寻个人家,哪怕是几口热水,也能成为她心目中的灵丹妙药,说不定李小和就会因此而清醒过来,因此而伤势好转呢。 于是她把李小和放下了,靠在一棵大树上,对他道:“小核桃,你再忍一忍,我便去寻找个人家来,给你治病。只要找到了人家,那就有救了。” 李小和似乎也能听懂栾玉的所言,可是根本没有力气答话了。只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张张合合非常微弱,但是发不出半点声音。蓬松的乱发和满脸的泥痕如同一个街头的乞丐一般,其实栾玉也比他好不到哪去。 栾玉或许是没了主意,或许是以为李小和挨不到一户人家便即会死去。总之五味杂陈的心底翻来覆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那一滴泪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将这些日挂在容颜之上的风尘洗开一条小道,寂静而又偏狭,自顾自的低落在她的粉红小靴上面,破碎,无声。 栾玉望了一眼远处,天际的飞鸟一如既往,归巢栖息。彤云闪过,落日将没。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了。平日里,哥哥们都会来寻找自己的,这时候他们都在哪里。 栾玉又望了望远处,好似那边就会有栾氏的兵车驰来,而那兵车上是栾盈以及他的随身甲士,盈哥哥想得最是周到,他还会带着新绛城最好的大夫来的,立即就可以为李小和诊治,让他马上就能痊愈,生龙活虎。 她坐在那棵树下,痴痴的望着远方,好似真的如此一般,好似真的就有她所想像的一切朝她奔来。她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远方的人马和兵车越来越多,栾乐、羊舌虎、魏盾还有,还有那个范吉射,他们都来了,来寻找这位栾氏的小公主。 栾玉好生兴奋,她看到了那些平日里围绕在她身边,对她百般依顺阿谀奉承的贵族公子都架着兵车来迎接自己,她站了起来,眼含热泪,略有嗔怪的大喊了一声:“盈哥哥,玉妹妹在这里,你怎么才来呢!” 她向前奔去,一头扎进了栾盈的怀中,恁般的亲切,恁般的温暖,恁般的安全。便如同往日一般,她可以恣意的撒娇,栾盈始终会无底线的宠爱她。 可是,她一眨眼,那抱着她的不是栾盈,而是另外一个男子。栾玉表情惊愕,又夹杂着一丝慌乱,措手不及,赶忙推开了对方,向后倒退两步。 第56章 侠姝贵胄 “玉妹妹,原来你在这里!我来寻你了!” 栾玉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不是她满心期待的栾盈。但是她认得对方:“范吉射,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怎么到这里?我来寻你啊!”范吉射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不似往日那般对栾玉热情无匹,也不似对敌人那般冷酷狡诈,只感到他的面上阴晴不定,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好似有什么事情瞒着对方。 栾玉经受了许多辛苦,浑身湿冷,身子疲惫不堪,哪里还注意到范吉射的神情。只说道:“也好,你来了也是好的。身后的追兵还未尽散,随时可能杀到!” 范吉射见栾玉周身污秽狼狈,哪里还有往日栾氏公主的样子,本来栾范二氏就有姻亲,范吉射身为范氏嫡子,对栾玉也很是倾心,若是往日里,他不亲自把身上的缎袄脱给栾玉,也必然上前搀扶栾玉,护送她登车。 未料到范吉射向后一摆手,只冷冷说了句:“随行甲士,护送栾氏公主回曲沃。此地险阻重重,又处秦晋交界,沿途若有来犯的江湖人,格杀勿论。” 范吉射身后的一干甲士,得了命令,列队两侧,单膝点地,为栾玉让出一条登车的狭道。栾玉虽然疲惫,神识尚自清明,指着李小和皱眉道:“你们上来两个人,他伤重难行,需要人搀扶的。” 范吉射面沉似水,言道:“我等只奉晋侯喻令,来寻公主栾玉,其余人等,一概无关!” 栾玉闻听范吉射冷冷言语,喝道:“范吉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小和你也是认识的,那日在太行山中,尔等患难与共,若无他舍身解围,想你今日也没命在这里发号施令!” “只可惜我今日仍旧站在此处,我等身为晋国封臣,只奉晋侯将令。其余人等,没有资格号令我。”范吉射面目冷傲,眼望着远方,更不理会栾玉的质问。 栾玉一双杏眼,此刻瞪得老大。红唇紧咬,气恼得胸口不断起伏,自己这么大还没受过如此的冷落和恶言恶语。更何况那范吉射摆明了就是针对自己。 栾玉努力的压下心中的气忿,平静的说道:“好,你既然这么说,是我栾玉求不动你范公子。不过栾范两家同是供职晋廷,今日栾氏需要你范氏助力一回,救护栾氏的贵客李小和,只望你看在晋侯面上,莫要推辞!” 栾玉心中灵机一转,想到了范吉射的心思。这人平日里对外人虽然巧计机变,不过对自己却是百依百顺,自然也能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这时候他竟然要故意丢下李小和,摆明了是见自己如此挂念李小和,他心生嫉妒怨恨罢了。眼下只好以栾范二氏的羁绊,来要求他伸出援手,这样他总不至于拂了整个栾氏的面子。 栾玉一张精巧的小脸,虽然心中有不平,但是仍旧凭着机智压住范吉射,心道:看我回了新绛城,怎么收拾你这小子。 范吉射听闻栾玉所言,嘴角轻蔑一笑,言道:“这是怎么说的,一点点小事怎么就扯上了晋廷栾范二氏了,须知晋国众卿,皆为国效力,国法当先,晋侯最大,玉妹妹这样说是要让范吉射难以应对啊!” 栾玉见他话语缓和了些,心知自己所言奏效,正色道:“你也瞧见了我二人的狼狈之态,这几日李小和与我患难生死,也算得是栾氏的恩人,只求看在我父亲的面上,麻烦你这个侄子受些累!” 其实栾玉的母亲正是范吉射的姑姑,故而栾玉有这么一说。哪里知晓范吉射话锋突然一转,冷冷一哼道:“这可的确是有趣的很。我范氏果然是任人呼来唤去。你栾氏要我来相救,我范氏便要卑躬屈膝,赴汤蹈火。你栾氏不要我相救,便弃之如犬豕,奔走向逐!好不威风的栾氏,今日我能驱车来寻你,已经是看在栾范二氏并列晋廷的面上,已经是看在晋国公卿一体的份上,你竟然还妄想我来救护李小和,那却是天大的笑话。”栾玉没有想到范吉射竟突然对她来了如此一句揶揄。 “范吉射,你怎地说出如此冷言冷语,你忘记了我哥哥在太行山舍命救你吗?你范氏没有我爷爷的帮衬抬举,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实力吗?”栾玉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态度对她,这时候也分外气恼。 那范吉射笑道:“我范氏兴起,乃是曾祖范武子之功勋,与尔栾氏有何瓜葛。尔等一点点小事,就要我看在晋侯面上,舍命相帮。而你爹不守军纪,竟然反咬一口,将我父亲逐出晋国,莫非你们栾氏真的把范氏一族当成你们的一条狗了?国法当先,栾氏飞扬跋扈之态,必惹众怒。” 栾玉恨道:“你在说什么,我父亲哪里有做过对不起你们家的事!” “你前些日子自己从营中溜出来,不晓得迁延之役的状况,我便说与你听。你爹娇纵跋扈,故意寻中行偃将军的空子,不顾阵法,临敌退兵,害的你叔叔战死,主帅没有怪罪于他已经是万幸,哪知道你爹竟然迁怒于我父亲,怪他不去相救,将我父亲逐出晋军!” “你胡说,我父亲也是多年征战的老将,怎会不守军法!”栾玉听范吉射一说,心中激动,登时辩解起来。 “哼,看来你们父女是一路货色,今日我好心好意来寻你回去,已经是看在晋侯面上,不愿你陷入危险。如若你不愿与我回去,那请自便吧,我父亲此时,也是身在秦国,无法回来了!”范吉射将袍袖一拂,转身便奔着兵车而去。 “你!你给我回来,我父亲究竟怎样不守军法,究竟怎样逐走了你父亲,你给我说个明白!”栾玉心中气怒交集,凭她的性子,有人说了她父亲的坏话,怎肯善罢甘休。 范吉射头也不回,更无平日对栾玉的珍爱。只冷冷抛下了一句话道:“究竟是怎样,你回去就知道了。中行荀氏是中军主帅,你去问问荀氏即可,免得我说出来,你不相信!” “你胡说!” “你胡说!” “我不信!” 一向景仰的父亲,这时候被范吉射说成违抗军令,而且他信誓旦旦,好似言语无虚,让栾玉如同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她不相信,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她要回去,回到新绛城中去询问每一个人,向每一个人求证。她需要车马,需要一架可以飞驰的车马,如同奔雷一般,立时就驰骋回晋国,驰骋到晋军大营,驰骋到父亲面前。 她的脑海里思考勾勒着她接下来一切行动的细节,她会敏捷的登上兵车,会朝着御车之人冷喝,要他快马加鞭飞驰回国。一路上她都不会理会范吉射些许,她都不会去看旁人一眼,甚至她都吃不下一口东西,咽不下一滴汤汁,她只会冷冷的坐在车中,直到见到父亲为之。 可是,她无限的执念和不屈的倔强在内心中翻滚挣扎了许久,仍旧咬着牙将自己的性子压下。因为身后还有一个李小和。细数这些日子,她贵为栾氏公主,却因为李小和,因为要顾念李小和的生死,她委屈了自己多少次,她低声下气了多少回,吃了多少皮肉之苦,受了多少寒凉火热的折磨,那些都无所谓,她可以安慰自己,那些都不过是她这一个小丫头平日腻了贵族的享受,想要来体验一下江湖的风尘。可是,眼下她不要什么江湖,她只要父亲,她只要打破所有外在言语对父亲的诋毁,只要回去证明那个一直以来耸立于心中的信仰的真实。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仍旧避免不了来自李小和的矛盾。在这一刹那,她也曾恨过,她恨李小和这个拖累人的家伙,为什么堂堂一个男人像个窝囊废一般需要自己这个女子来照顾,她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李小和患难与共,好似如今若是丢下了李小和自己回晋国便会违逆了心中那不可触犯的侠义信条,甚至这个不过几日来建立起的信条要比十几年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更加坚固,对栾玉的羁绊更加强烈,以至于她不断的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跟着范吉射回去。 “多谢范兄!有劳您跑了这一趟!”栾玉痴痴傻傻的站在那里,却听到身后李小和的话音。 她登时转过身去,不知何时,李小和已经站立起身,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有些像垂老的烛然。他不知道从哪里寻觅得一根木杖,歪斜的身子刚刚好找到了那一个平衡点,浑身的重量都压在那根深入泥土的木杖之上。栾玉甚至怀疑他这样的身子,能否移动半步。 范吉射听到了李小和的客套话,转过身来冲着李小和一拱手,言道:“范吉射公事在身,恕无暇分心救护,还请多劝导栾玉公主几句,让她安心随我离去!” 李小和左手勉力的扶住木杖,眼睛看了看脚下,那一刻的迟疑,让他的手不停的颤抖,明显的气力不济让他差一点失去平衡,摔倒在树下。好在那一刻,他仍旧支持住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尽量利落的转过身去,拖着残废的右脚,拄着木杖,向身后一步步的挨过去。一步一蹭,因为右脚断了,随着地上凹凸不平的障碍阻隔,他的脚在腿上一会儿摆到外侧,一会儿又摆到内侧,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 “李小和!”栾玉忍不住喊了一声出来。 “我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可以走,你也可以走,走吧!”李小和仍旧没有停步,仍旧坚毅的向前。 “小核桃,你去哪?”栾玉的声音似乎不再那般清亮,她的嗓音有些颤抖,有些浑浊,好似,她哭了。 “去晋国呀,我自己知道路的,我们晋国新绛城见面!”李小和说得分外轻松。 “你受伤了,你不能赶路的!”栾玉的声音怯怯的。 “休息了大半日,我好了许多,眼下尚不安全,你还是赶快随着范公子回去吧!”李小和边走边言道,头也不回。 李小和不再回答栾玉,他身后背着涵听古韵,身上的破衣烂衫在寒风中恣意摇曳,混满了泥土的袍子配上那根木杖,无异于一个街头的乞丐。 “你这样是走不到晋国的!”栾玉朝着李小和大叫。 李小和不再理会她了,身后的范吉射摆了摆手,甲士们动作迅捷,挡在了栾玉与李小和之间,整齐划一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小和与范吉射都很清楚,她心中的矛盾,对于父亲与李小和之间的割舍,只有外人能替她做出抉择。现在,李小和就在替她做着抉择,李小和倔强的向后走着,他已经挨出了两丈远,他正在朝着两丈零一尺努力。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再远一点,再坚定一些,再铁石心肠一些,再若无其事一些,让栾玉上车,就可以了。 “小核桃,你去哪里?你不想看我了吗?”栾玉哭了出来,她不舍父亲,也不舍李小和,或许她不舍的根本不是李小和,而是那份江湖情义,那份盈哥哥口中称颂,肯用性命来交换的江湖情义。她念起了李小和的话语,他没有看够自己,他要自己一辈子安然无恙,他舍不得自己受到委屈和伤害,这是比他生死还要重要的大事。 “你不想看我了吗?” “你看够了吗?” 那是栾玉的声音吗?那是谁的呼唤,那是从天边传来的仙音吗?那是从心底迸发的静聆吗?李小和不断的问着自己,你看够了吗,我看够了吗! “我当然没看够!”李小和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但是他不要任何人听到,他只是悄悄的说给周遭森林的精灵听,说给漫无边际深邃无穷的宇宙听,说给自己听而已。 “我怎么可能看够!” “我真希望一辈子看着你!” 李小和悄声的嘟囔着,死命的撑着向前走。 栾玉只能从人缝中看见李小和的身形,夜幕渐近,他的身影模糊了。 他就要走远了。 她不相信,那时候他说的都是假话。她不相信,李小和真的愿意割舍自己。 或者,她本就明白一切,她知道李小和心中并非没有自己,并非不愿与自己答话。 她知道,李小和一定是用心脉中最后的一丝气息,撑起自己的身子,来表明他的伤没有那么重,他仍旧可以与自己到晋国会合,只是为了骗自己上车,骗自己回国。她可以安然的接受这种欺骗,可以尽快赶回晋国再派人来救援李小和。 可是,栾玉就偏偏不要,她的倔强告诉她就要去看李小和,即便因此她们都无法回到晋国,即便因此可能害死李小和,可是栾玉的倔强就是这样暗示她的,便如同暗示她父亲并没有违抗军令一般。 夜风已起,栾玉的泪花被寒风打散。范吉射已经登上兵车,向着下人一挥手道:“恭迎栾玉公主上车!” 那一干甲士,不敢碰栾玉,只得不断围着栾玉,向兵车一端靠拢,将她一点点逼到兵车之上。 “李小和,你这个死人,你告诉我,要不要再见到我?”栾玉一把将面前的甲士推开! 已经在风中坚持了许久的李小和,勉强支撑着身子。濒死的梦幻感正缓慢的侵蚀着他的思维,他已经分不清楚现世与思绪中的嘈杂混乱。当再一次在脑海中响起栾玉的声音时,他只是感觉好似久久被命运包裹缠绕的心,忽然膨胀了开来。他的内心在夜风和寒冷的摧残之下,早已干枯萎缩,但是那一个刹那好似注入了天帝酒杯中的玉酿仙露,一时间梦回曾经。他与栾玉曲协音妙,如幻如仙,好似前一辈子,便已经心有灵犀一般。 李小和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妙曼与畅快。是久久忐忑的心境落了踏实,还是回光返照的释然,抑或只是一直以来对栾玉的爱慕。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声音的确让李小和的灵魂刹那脱离了肉体,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灵爽利,再无拘束,仰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前一阵昏花,面朝天空,仰倒在地。 “小核桃!”栾玉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冲开一众甲士,直奔向李小和。 李小和栽倒在地,真的没了气息,栾玉回头一看,身后的甲士得到了范吉射的命令,全部收回队列,整齐划一,并排站在兵车之后,准备出发。 栾玉再望了望范吉射,哭着言道:“范吉射,我求求你,帮我救一救李小和,哪怕把我丢下。” 范吉射面目刚毅,冷若冰霜,他不再去看栾玉,只是冷冷的说道:“我并无相辱之意,也莫怪我无情。公主不愿随我回国,那就请自便吧。只不过栾范二氏,恐怕从此便薄了这份恩义!” 栾玉将红唇狠狠咬住,渗出了一条纤细的血痕。她不再理会范吉射,也不再去恳求任何。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身价都放下,去恳求范吉射,然而得到的仍旧是一份无果的对答。她的刚毅内心告诉她,栾氏满门,尽是豪侠英雄,岂有软语乞怜,低声下气的不肖子。当日在屏岳山瀑布,二人亦是以必死之心跳下瀑布,只是为了不折节降敌,今日此处,又有何舍不得此身生死! 栾玉再无言语,抱起李小和的身子,背对着范吉射,艰难的向着北边行去。 第57章 咫尺难行 受尽了范吉射的委屈与揶揄,栾玉硬是忍着眼中的泪水,拖着李小和神志不清的残废身躯,向着北边走去。她刚毅的性子让她此时此刻不愿意相信任何人,整个晋国的封臣,皆是范吉射一般,她的内心之中便是如此认定的。 所以,她只有一个目的地,曲沃。 “小和,我们去曲沃,整个晋国都负我栾氏,曲沃也不会!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曲沃!”栾玉低声的自言自语,好似在与李小和的灵魂交谈。 入夜了,深秋的天气分外寒冷,幸好栾玉寻得了一处树洞,她努力的将李小和的身体塞进树洞之中。里面的一洼积水,应当是在下雨的时候留下来的,栾玉顾不得那许多,尽量将李小和的身子立起来,以免坐到积水之中。而自己,只得暂时留在树洞之外存身。 随着夜色加深,栾玉浑身打起了哆嗦。不过她不敢生火,因为这两个时辰以来,她已经听到附近几次的马蹄声经过,那明显不是兵车,而是单人独骑的胡马,很明显他们已经在向晋国的境内搜寻。 又过了半个时辰,栾玉有些抵挡不住深夜的寒冷。她向洞内的李小和瞧了瞧,他面无表情,寂静无声的斜斜靠在里面。栾玉想着也到树洞里面去挤一挤,至少会暖和一些。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对话。 “尔等是东海的门派,怎么跑到晋国来了。你们一定知晓公主的下落,快说!” “我们江湖人与你们朝廷向来没有瓜葛,说什么公主,我等全然无知,将军这般喝问,可是无礼得很!” “尔等莫要以门派欺我,别人怕你们江湖人,我晋国的武士可不怕。你们一行人鬼鬼祟祟,夜间在这树林之中不断摸索搜寻,做得定然不是什么好勾当!” 后面又有几句对答,声音嘈杂听得不甚清楚,忽然栾玉听闻到一阵打斗之声,东边林中火光闪烁,刀剑相碰,金铁相交,在寂夜之中,格外刺耳。 伴随着几声惨呼,又听人喊道:“全部拿下,这些人武功不低,似乎还有胡人夹杂其中,栾公子吩咐,林胡,东海一带的门派聚众中原,图谋不轨,这些人明显就是同党,我等无需手下留情,格杀勿论!” 声音嘈杂,忽远忽近,然而栾玉仍旧隐隐约约听出了对方的嗓音,她拖出李小和,朝东边打斗的方向挪去,口中拼了力气呼出一声:“黄渊,是你吗?” 连连呼喊了两次,或许对面的打斗异常激烈,根本无暇顾及栾玉的呼喊,又或许是嘈杂的战场将栾玉的纤声淹没,根本传不到对方的耳中。 栾玉拼尽了力气拖拽李小和,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方才见到了那厮杀的战场。眼前两辆兵车四五十个甲士与十几个江湖人斗在一团,兵车上马鞭挥舞,指挥阵仗的是一个高个子中年男子,魁梧刚健,遒劲有力,那正是栾玉口中所呼的黄渊。 “黄渊,快过来救我!”栾玉使出最后的力气。 黄渊从未想过竟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栾玉。厮杀未停,几个江湖人武功不低,虽然被四五十个甲士围在当中,仍旧占据上风。黄渊高呼了一声:“公主莫惊,黄渊来也!” 只见他从车上飞身而起,高高跃过一众厮杀拼斗之人,落在栾玉面前,刚要伸手相搀,忽然眉目一闪,将脖颈一低,双手分别从肋下和脸侧斜掠而去,将身后一柄铜刀捏住。脚下不慢,凝力一揣,正中对方小腹,那一个刀客被黄渊两招踢翻在地。 其余人等此刻也听明白了二人对话,原来一直苦苦搜寻,从屏岳山追来的两个小杂种竟然就在眼前,新仇旧恨和几日来的辛苦奔波尽数倾泻出来,势要擒拿了这二人方才解心头之恨。 念及此处十几个江湖人手下也不留情,杀招顿起,瞬间把一圈军士打倒。黄渊横身拦在栾玉面前,见又有两个使剑的弟子点来,一人细剑蜿蜒,那是琅琊派的弟子,一人长短剑连环,那是无终派的招式。黄渊不慌不忙,朝着远处喝了一声道:“车御何在,快来接应公主,此地留给黄渊打点!” 对面御车之人听闻主将呼唤,立时将车马兜起,绕了一个弯向栾玉这边驰来。黄渊迎着那两个弟子,将腰间黄铜大杵抽出,向着身前猛力一扫,那江湖人讲求的是招式精妙,内功精纯,而黄渊身为栾氏猛将,力大无穷,蛮力憨斗也不落下风。这一招兵器横扫比及平阳门的戟法缺少了招式的变化以及后招的埋伏,那两个弟子心中微微得意,心道这毕竟不是习武的行家,二人不将剑势使老,于半空中一转,去削黄渊的手腕,那自然是欺他没有后手的变化。 眼看着黄渊的手腕便要被软剑点中,即便不被削断,也要被人点中腕脉,几个时辰手臂都不听使唤。哪里想黄渊力道猛烈,旋转着将身子也抛了出去,那铜杵没有砸中剑锋,倒是甚为迅捷的将二人的剑势带偏,将黄渊的身子一股脑的压向那二人。 那两位弟子始料未及,没想到黄渊的武功招式如此不讲道理,光凭着一股不要命的蛮力打斗。这一下临敌应变,两位弟子倒是措手不及,再欲横剑招架,早已来不及,那黄渊身上穿着的是铜制重甲,剑锋极近时无法劈斩,自然突破不了甲胄的防护,被黄渊向前一压,两个人都被砸在他的身下。 黄渊也不含糊,就势将手肘向两边猛力磕去,正好锁住两名弟子的喉咙,那两人口中“咳咳”哽咽了两下,登时没了声息。 解决了眼前二人,栾玉见车马绕了个弯已经近前,风驰电掣之中那御车之人也不拘小节,赶忙伸出手来接应栾玉。栾玉一手夹住李小和的身子,另一手接过对方的接应,两脚一跃,跳上马车。 黄渊见栾玉已经上车,自己手持黄铜杵,大踏步的在车后奔跑跟随,身后一众江湖人见栾玉脱身,也无心恋战,各自将军士打飞击倒,也紧随黄渊之后,跟了上来。 黄渊口中喊道:“公主快走,曲沃城就在东北边,无需顾及我,我一人尚可自保,多了也无暇分身!” 栾玉坐在车左,刚刚将李小和安稳下来,身后迅如闪电,飞若流星,一箭破风而来,直接贯入那御车之人的后脑,将铜盔直接震裂成两片。“咣当”一声砸落在李小和身侧,栾玉见势不妙,慌忙起身护住李小和身体,那御车之人后脑中箭,登时仰倒,幸好有栾玉遮挡,李小和才没被他砸伤。 栾玉在此搏命时刻,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见车御被射死,当机立断,娇小身躯一使劲儿把他的尸身顶到车外。那马匹失去了驾驭,登时无法无天飞驰起来,无限疯狂,地上一个小小的凹凸,直接把战车掀得上下颠簸,栾玉脚底不稳,硬是被推靠到了车座之后,差点仰倒出去。 黄渊见车马失控,身子向前飞扑而去,两手死命抓住车子后缘,为栾玉减速护航。借着这一点减速的时机,栾玉迅捷的爬起身来,两手牢牢抓住辔头,猛力向后拉起。 栾玉道:“豁出去了,这车子不能停,我来御车!” 黄渊见栾玉拼命向前,舍身无我,口中也大喝一声:“豁出去了。”一把将那马车向前猛力一送,马匹得了力道,向前奔跑更猛。车马飞出,黄渊回身将黄铜杵挥舞起来,死斗入一众弟子之中。 这时候栾玉不顾自身性命,只狠力的将马车向东北方驰去,耳边几声箭鸣,嗖嗖而过,幸好没有射中她。忽然身后又有几人追赶上来,栾玉不敢分心回头张望,生怕一个迟慢被对方追上,只得一个劲的将车马赶快,期望他们无法赶上。 忽听得头上响箭凄厉,几道紫红色的烟雾飞过头顶,在空中形成了几道大大的圆弧,在月光之下分外耀眼。栾玉心中一惊,心知对方发出了响箭呼唤。黄渊虽然带着五六十的甲士,可惜那些人都是朝廷兵卒,根本无法与这些江湖高手对打。这响箭一出,说不好就要有大批的武林人士围拢而来。此时唯一的生还之念,就是抵达曲沃! 这时栾玉耳中传来李小和微弱的声音:“神形凝重,合二为一。双手协作,不离不悖,此乃驾车心得!” 栾玉此时哪里有心情听李小和废话,只一门心思狠力的抽打车马,口中不断的呼和着:“驾!驾!”然而经过李小和的指点,毕竟双手不再恁般死命紧张的抓握辔头,这样一张一弛之间,让栾玉与车马之间的配合更加得心应手,比及之前的速度,更加迅捷了。 耳边传来一众江湖人的呼和:“不妙,他们奔跑得更加快了!” 只见林木不断的向后倒去,好似飞梭一般,树影一根根略过了栾玉的眼角,比那飞鸟的身形还要迅捷百倍。不时间有几片落叶从耳廓刮过,将侧脸和脖颈刺得生疼。但是双眼仍旧紧紧盯住前方,不敢有些许分神,生怕如此迅猛的速度下,一头撞在迎面而来的树枝树干上,那便是会当场头破血流而死。 而此时身后的江湖人越聚越多,他们好似那些从地府之中爬出来的鬼魂,随着马车的飞驰不断的粘附在车辙上面,越聚越多。这些人不顾死活,争先恐后,身形闪缩,面目狰狞,口中呼喊着江湖切口,手底下还不时的将暗器打来。栾玉只要稍有一丝的迟慢,便即会被暗器击中,被他们登上马车,将她和李小和撕咬生吞。 栾玉的内心之中,焦急慌乱,额头的汗水早已与她脸上的泥渍混合,哪里还有公主的模样。她只是觉得双手虎口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的剧痛,辔头已经将她的皮肉磨破,但是她仍旧不能有一丝迟慢,口中不断的祝念着:“快啊,快,赶快到曲沃,赶快!” 那两匹马的屁股已经被栾玉抽打得血肉模糊,栾玉不敢再去打它们,生怕再有一鞭子,便要把那两匹马打爬在地,无法奔跑。 忽然,这马车从丛林中穿梭而出,进入了一片开阔的空地,栾玉心中一亮,太好了,前面地平线上,巍峨缥缈的一座城池,夜空之下肃穆而又雄浑,安静而又威严,那就是曲沃城的身躯。 “终于到了!”栾玉长长吁出一口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李小和从身后狠力的抱住了栾玉,将栾玉向后扳倒,栾玉本自心慌,无暇顾及身后的状况,这时候被李小和一把抱住,手上一歪,拿不稳辔头,只骂道:“你又发什么疯,滚开!” 栾玉不敢有丝毫怠慢,如若自己摔倒,那马车便要奔向他处,她正要挣脱李小和的怀抱,忽然李小和身后一支青竹杖旋转飞至,砰的一声好似砸在了李小和的后脊梁骨上,这竹杖力道猛烈,即便有李小和隔着,栾玉的身子也被砸的直直飞出了马车,栾玉只觉胸中烦恶,翻覆难忍,“额”忍不住竟然猛力的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脏腑之中升起一阵阵剧痛,身子一瘫,已经无法站立。 再去瞧李小和,好似他早已没了气息,一条身子失去了全部气力一般,如同从悬崖跌落的木桩,僵直麻木,没有丝毫的疼痛与呻吟,只是在碰撞的瞬间常理一般的弹向对面,然后又无声的落下。着地处,他周身零落,绵软似水,一点点的反应都没了。 栾玉还想勉强挣扎着向李小和的方向挨去,只是一双玉手也已经皮肉破烂,也是酸软无力,疼痛难忍,想要挣扎起身,却又被一阵剧痛撕扯拉拽,重又跌坐回去。她哭喊着叫了一句:“小核桃,你应我一声。” 李小和的身子寂然的暴露在月光之下,无声无息。 偌大的天地之间,他二人瘫软着身子,恐惧而又无助。往昔皎洁的月色此时只能让栾玉感叹这生命尽头的最后光芒,她会想到哥哥和父亲此刻也必定在这样惨白的月色下寻觅自己,月光如若是天帝的神眷,立时将自己传送到父亲的怀中,那该多好。她多么渴望父亲这时候就在身边,可是天边寂然无声的地平线告诉她一切都是幻梦,都是立刻就会被那一干江湖弟子击破的幻梦。虽然离曲沃近在咫尺,然而却又远如隔世。 片刻,这些门派的江湖弟子逐渐聚拢。 无须多问,交手了几次的人,栾玉毕竟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为首的就是那青竹杖的主人――烛然。 仔细看他的身侧,无终派,琅琊派,中山派,林胡教,这许多人好似众星拱月一般把烛然奉在当中。 栾玉坐在地上,烛然满面得意,他一言不发,默默走到李小和身侧,栾玉见他靠近李小和,登时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她生怕烛然顿起杀心把李小和杀了,虽然李小和此时看起来与死人无异,然而栾玉的心中仍旧不肯放弃。 烛然没有答话,将青竹杖一挑,涵听古韵飞出老远,跌落在旷野的沙土之中,夜色很快吞没了静止的古琴,烛然一回手翻过李小和的身子,便要伸手探李小和怀中,他身后四派弟子有几个人身形闪动,似乎有些不满烛然的所为。 栾玉看得清楚,乌珠一转,登时朝着四派弟子说道:“听闻尔等四派人众在孤竹冰峰与烛然乃是死对头,被烛然一人害得互射毒针,死伤无数,想不到此时竟然认敌为友,可悲可笑。” 琅琊派中一人枯瘦面容,神光囧囧,听闻栾玉所言,上前一步道:“亲疏远近,是非恩怨,我十一派人众自有分寸,不劳栾氏提醒。” 林胡教并未参与孤竹冰峰一役,故而听闻栾玉所言,却又些好奇,为首的护法问道:“小姑娘,你所言可是指这十一派弟子与烛然也是旧有过节吗?” 栾玉轻蔑一哼,沉声道:“尔等不晓得阴阳是非,恐怕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见栾玉挑拨是非,琅琊派那人转身向林胡护法一拱手,言道:“林胡教的各位,琅琊派谢狐子有礼了。” 林胡教护法知他有话要说,便也拱手还礼,洗耳恭听。 谢狐子双手比比划划,声情并茂眉飞色舞,言语很是激昂:“五服十一派之中,弟子众多,势力磅礴,然而这并非我十一派仗势欺人之资本,而是奉承门规,行道仗义,从不欺凌弱小。十一派弟子,向来团结无私,一体同仇,我等虽无如烛然先生,孤竹君这般天下一等的高手,然而却仍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纵横天下,无往不利,全赖于此。故而,今日之势,绝不可受朝廷之人分化离间,绝不可任人毁谤,虽然烛然先生与我们曾有过节,然而晋国贵族向来与我等势不两立,欺骗我十一派弟子乃是不争事实……” 这一通长篇大论还未说几句,那林胡教的护法早已明白对方心意。无非是要十一派人众同仇敌忾,以十一派门规指导大家的所为所行。 栾玉闻言冷冷一笑,骂道:“不欺凌弱小,那尔等这些日围追堵截是在干什么呢?” 谢狐子正色道:“所谓弱小,无还手之力。尔等沿途用尽手段,伤杀各派弟子,不计其数,哪里算得上是弱小,尔等是大奸大恶之徒才对!” “若非尔等觊觎屏岳山棋子,和其他武林至宝,岂会追随不舍,伤了性命。如今竟然还巧言掩饰,将过错推于他人身上。”栾玉自知无法脱身,索性一股脑的把真话尽数说出,图个痛快。 林胡护法插嘴道:“我们只要拿李小和。这是烛然先生通知我们的,其余一概不问。” 栾玉冷冷一笑,不置可否。谢狐子又道:“李小和乃是屏岳山弟子,如今众人所见,屏岳山包藏诡奇异兽,伤杀人命,实乃江湖一大祸害,依照门规,必须铲除。”众人听这谢狐子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便也争相附和起来。 栾玉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口中的门规,别人还没认可,凭什么管到其他人。” 谢狐子闻听栾玉直言,更加正气凛然,好似所言句句如诚,直言道:“十一派弟子行侠仗义名满江湖,我等门规可是比你那周天子的礼法还要公允,无知小辈,江湖败类,十一派岂可姑容。” 这二人斗嘴之间,烛然早已从李小和怀中将孤竹遗风谱掏出,向身后一挥手示意那四派弟子可以上来搜李小和的身了。其余弟子以及一些江湖散人,见烛然已经拿到所需之物,围拢上来便要各取所需,唯有林胡弟子被护法约束,没有轻举妄动。 栾玉恨恨骂道:“无耻,本想偷窃屏岳山的信物,却打着为江湖除害的口号,好不要脸。” 李小和怀中本来便已无棋子,尽数丢在了瀑布之中。这时候一干弟子一无所获,面面相觑,心有不甘。烛然心中本来恨栾玉那日助力李小和,伤了烛青,现下里正盘算着怎么修理她,一听栾玉辱骂众弟子,登时嘿嘿笑了一声道:“各位兄弟不必着慌,那棋子还能飞了不成。既然不在这死人身上,必然是在那活人身上没错了。” 谢狐子一双鼠眼心领神会,朝着几名弟子一使眼色,那几名弟子和江湖散人手脚麻利,面露淫笑,便朝着栾玉踱来,一步三晃,洋洋得意。栾玉小小年纪哪里见过如此无礼无耻之徒,心中惊惧无限,手心冷汗尽流,向后不断摩挲着。 第58章 曲沃栾氏 一行江湖散人,三派弟子,不怀好意,向着栾玉渐渐逼近。栾玉双脚疼痛,难以站立。在地上摸索着向后闪躲,心中恐惧无助难以言表。 忽然一名弟子惨呼一声:“啊,好痛!”这一声足以划破天际,震惊四野,栖宿的林鸟也被惊得四散飞起。几个人停下脚步回看,本来直挺挺昏死一旁的李小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了知觉,虽然他四肢伤重,竟然仍旧拼着命用嘴死死咬住从他身侧经过的弟子。那弟子脚上被狠力咬了一口,剧痛入心,登时如狗踩了陷阱一般,不断的连蹦带跳甩着脚腕,想要把李小和甩开。可是李小和倔强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一门心思狠力的咬将下去,牙齿穿破护腿,深入肌肤,反而如铜铁一般,似捕兽夹一样无法挣脱。 烛然见这几个外派弟子如此狼狈,被一个将死的李小和作得惨,不禁冷冷笑了一声,将身上尘土拍打一番,把孤竹遗风谱藏入怀中,缓步向着李小和这边走来。 那被咬的弟子疯了一般乱踢乱跳,其余人也赶忙来帮他解围,尽皆把手中剑柄砸向李小和后心。李小和一声不吭,只一命咬住对方脚踝。那口中渗出的鲜血,已经将对方脚踝上的鞋袜染红。 李小和不敢松口,挣扎着朝着栾玉望了一眼,或许是一眼偷看,想在临终前再瞧瞧她的模样,或许是一眼期盼,盼她赶快逃命,莫要被这些江湖散人不肖弟子玷污。他那一眼已经目光涣散,已经意脱神迷,好似广袤的夜空无际无垠,却没有半点月影,丝毫的星光。那无限深邃的黑色孔洞,就是栾玉从他眼中看到的李小和的灵魂与内心。他那一息灵火,半寸心脉,此时或也被对手折腾得灰飞烟灭,只有曾经对栾玉的美丽怀念,还支持着这样一位将死之人,初心不改的少年,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与反抗。 栾玉害怕极了,她向后摸索着,却又不愿意舍弃李小和,她害怕自己受辱,又害怕这一去便真的见不到李小和,或许连李小和的尸身都再也寻觅不着。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李小和被对方一脚甩开,他的身子如刚刚的涵听古韵一般,在夜空之中划过一道弧线,刚好砸在了栾玉身前。 栾玉不想跑了,她抱起李小和,瞧着他的眼睛。他的双瞳扩散开来,好似宇宙天幕之中发散开来的巨大旋涡,将人的灵魂刹那吸入,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他的眼中世界里,除了自己,全无一物。那周遭四野,天空脚下,无穷无尽,虚无无限。唯有栾玉平日里的倩影婀娜,俏皮神采。栾玉在李小和的神识之中,看到的唯有自我。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进入到李小和的思想中,也不知晓这是否是他们最后的思维交流。 最后的刹那,李小和的身子一耸,又将头狠狠顶了栾玉一下,只把她顶了一个滚翻,朝着曲沃城近了一尺,离那些流氓无赖的弟子又远了一尺。栾玉望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李小和,回味着他那憨愣执拗而又毫无意义的所为,痴痴的骂了一句:“傻瓜,这又能有什么用呢!终究是到不了曲沃!” 这一句绝望的叹息,或许勾起了敌人变态般的得意。谢狐子,烛然以及那些手忙脚乱收罗宝物的一众弟子和江湖散人,尽皆仰天大笑。 “这小妞真是个明白人!” “虽然此处是晋国疆土,可惜庙堂之人又哪有本事奈何我等江湖仙友!” “总听闻晋国栾氏七代卿相,贵盛无匹,却不晓得连一个小姑娘也照拂不住!” “太行山灵寿翁的仇,今日便要着落到你这小丫头身上!” “可不能叫你惨死于此,大爷们还要快活快活!” ?????? 一干江湖弟子,身形各异,服饰不同。有人长发披肩,白衣飘散;有人高冠端正,华襟两袖;有人长剑肃然,正气威严。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们道貌岸然,向人逞论他们门派门规,编造他们行侠仗义轶事的行头。这些平日里看似风度潇洒,身形笔挺,正义浩然的各派弟子,其实都只不过是一皮扮相,哗众取宠之物。此时众人的形象,好似被天帝的显形神水泼过,他们脸上的面皮逐渐脱落,皮腐肉烂,化作浓水。面皮之下狰狞凶恶,下贱恶心的容貌显露无疑。他们有人露出了猪豚的鼻子,两颗鼻孔朝前,镶嵌在滚圆的肉盘之上;有人露出了鹞鹰的铁喙,弯曲如钩的三角嘴死死扣在脸上;还有人鬓边生毛,变成了恶狗;还有人头上张角,周身起火,好似地狱恶魔。这一切众生,早已脱离人相,尽数显露出他们灵魂深处的丑恶与痞劣,尽数将这世上所有的贪嗔痴恋,所有的恶欲庸俗镌刻于丑陋面容之上。 栾玉闭起双眼,她不敢去看对面的一群恶鬼,不敢去瞧这众生的灵魂。她不是天帝王母,她不是圣贤仙身,她的内心无法容纳,无法承受如此真实的人心刻画,她害怕这世人心中的灰暗。即便是自知必死之时,即便是生命尽头之刻,也并无勇气直面此景。 她紧闭双眼,抽出腰间匕首,便要朝着自己脖颈切下。忽然手腕酸麻,指风凌厉,手中匕首被人弹指打落。烛然笑道:“岂可如此便宜了你!哼哼!” 栾玉身受伤痛,难以行动,又被烛然所制,寻死不得。心中气怒交集,委屈无限。那一群弟子已经围拢身前,笑吟吟的牛头马面鹰喙犬身,让栾玉不住摇头,胡乱蹬踏,口中不住的挣扎呼喊道:“滚,滚开,不要过来,滚开!” 当此命悬一线,生死荣辱之际,忽听天边诗号响起,雷音天鼓,仙迹临凡: 杂节无非多纹饰,堂皇只为身后评。 男儿立身唯一剑,何论事败与功成。 此诗号放荡不羁,笑傲群雄,只身天下,无畏无尘。正是对刚刚这些江湖人堂皇之言,苟且之行的莫大嘲笑。存身于天地之间,但求问心无过,仗义天下,光明磊落,表里如一。而不想五服十一派人多品杂,存留了无数不肖之徒,败坏侠义名声之余,竟然还文过饰非,以一套套门派道义为掩饰,将罪责推于他人身上,将光芒加于自身之中。 这诗号响起,朗若天光,霞彩无限,只觉天际雷鸣涌动,一直昏黑的夜空霎时间放亮,青天白日,好似白昼。 烛然被这一句诗号奚落,心中不快,然而几十年的江湖阅历,让他面皮之上仍旧不动声色。既然孤竹遗风谱已入怀中,眼下或战或退,自如无羁,自可立于不败之地,实在情势危急,也可以让其余弟子权作垫背,自保无虞。 不过此时仍旧有几个不识相的男子,口水流出,向着栾玉逼近。忽见天边一条白龙闪烁,于空中翻滚幻化,雷电傍身,与之交相辉映,这白龙于云雾之间,或隐或现,如此再三,猛然朝众人俯冲而下。 众人抬眼望处,那白龙面目凶恶,怒气冲宵,周身流光溢彩,好似月华真气凝聚。飞泄之势,如同流星堕地,天火焚城,霹雳闪电,转眼即到眼前。众人只不过略略一愣,那白龙飞及头顶,来势甚猛,于空中分流消化,瞬间散化成无数细小的白光,如银蛇万道,又好似剑影无数,凌空之上,飞袭而来。 烛然仗着修为深厚,如同当日在孤竹冰峰一般,手中青竹杖翻覆闪烁,旋舞不息,化作一张圆盘,将无数飞来的银光格挡在外。 谢狐子武功略逊,心下惊悸,凌空横剑,狼狈抵挡,连连闪过五六道银光袭击,然而寒光来势甚为凌厉,从他周身擦过,身上本来十分严整的袍袖尽皆被一阵光气刮破,零零落落,周身无数细口,如同叫花子一般。 其余还有几位高手,无终、中山以及琅琊尚有三五名高手也如谢狐子一般,勉强飞身闪烁,逃出升天。 然而其余弟子便没有这么幸运。未及眨眼,便觉周身飞沙走石,无数银光穿胸割颈而过,百多名弟子,胡马,江湖散人,登时便被这诡异的白光夺命,死伤过半。那靠近栾玉的几个人,死相最是恐怖,胸口血洞通透无匹,在星光之下,清晰的可以看到流出的血液反射的寒芒,一时间血腥弥漫,登时充斥着整个曲沃城外的空间。 “江湖之上,庙堂之中,有何差异!卿大夫各出奇计,相互倾轧,妄图壮大自家势力。十一门派,各自勾结,妄图孤竹武学,陷害屏岳弟子,以图壮大本派声威。当日孤竹冰峰,今日曲沃城外,虽无各派掌门,无非也是碍于颜面,不便于亲自出马。而江湖之上,真正仗义执言,不惜生死的,却是那些籍籍无名之辈,心怀赤子之心的平平弟子,尔等身居高位,冠冕堂皇的掌门与师叔师伯,竟然全无愧疚之心吗?” 旷野之中,一人高冠素衣,挺立于夜幕之下,距离遥远,谢狐子等人瞧不清楚他的面容,只听他言语中气十足,沉凝厚重,甚有君王帝胄之仪态。 这大道之言,句句坦诚,没有巧言令色的辞藻,没有华丽辩驳的机敏,无非是一腔热血,大道为公。好似死去的毕正堂重又回到人间,训话给那些门下弟子。 烛然秉承辩丈本色,见对方言语讽刺,登时便以言语还击:“哼,天下物事,能者居之,何来阁下恁般勾心斗角之言,晋侯称霸天下,不也是欲以天子之名号令诸侯,孤竹君以武功御天下,不亦是贪心所限,欲览天下武功,何担阁下如此讽刺?” “哈哈,这天底下的行侠仗义之人,哪里有人会在行侠之前把大道理摆明白,将对方说得五体投地,然后方能行侠?尔等巧言机变,驳斥对手,封言诛心,无非是因为自己所行不堪大道,为自己的卑劣行径寻一个借口罢了,为自己身后的品评夺一分赞颂罢了。我栾枫行侠道,我行我素,何须满口道德,只求立身一剑!” 那人远远幽幽,淡淡言谈,然而一刹那间声震四野,光华万丈。好似忽然间无限内力从他体内激射流出,周身光芒闪耀,把整个天空照的灯火通明。那光芒耀眼之态,直让谢狐子几人睁不开眼睛,双臂遮挡在面前。 “今日琅琊三侍座之一的谢狐子,中山杖王墨海心,无终快剑伯完尽皆驾临,更有无剑海竹岳辩丈烛然来贺,我曲沃栾氏面上生光,好不荣幸。只不晓得那北边的林胡,是什么态度。”素衣高手栾枫缓步朝众人走来,一字一顿,言语清明恳切,毫无文饰之言。 此时李小和一张嘴大大的张开,朝着天空僵直冷漠,身子不能动弹丝毫。或许除了李小和,在场的各位无人识得栾枫是何许人物,因为与他见过面交过手的高手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烛然机警之下,向后微微退了两步,脚下拈着尘沙,勾勒出了两道细微的痕迹,或许他也怯了。他的确没有听说过栾枫此人,但是他这多年的修为,怎能不知晓对方内功的深浅。 栾枫缓步从栾玉身边经过,栾玉怯生生的道了一句:“伯父,我求求你救救李小和!” 这时候走近了,众人方瞧见栾枫的容颜。那高冠白面,俊俏的脸庞,被栾玉称作伯父,竟然无人能够相信。他虽然已入不惑之年,然而神英目朗,便如十八九的少年一般,大气磅礴,不拘小节,英雄气概,豪迈天下,更把众人震慑的连连后退,好似此人乃天界神君,无人可与之匹敌。 栾枫低头瞧了一眼李小和,点点头道:“好侄女,果然有眼力。可惜若我是北天神枭,便把此生绝学尽数传与此子,十年之后,可达天下第一;二十年后,或可一统天下;五十年后,能羽化登仙!” “哗众取宠!有何本事尽请亮明!”谢狐子一开始被对方说中身份,然而自己却不知晓对面来头,心中很有些忐忑,这时候见对面不过是一个年轻后生,便口不留德,先占些气势。 栾枫停下脚步,眼前三派弟子大多被他杀死,唯有三派的领头人谢狐子、墨海心与伯完还摆着架势,烛然虽然武功最高,但是狡诈机警,先将身子隐下,想要见机行事。十几个幸存的弟子兀自护住本派阵营,其余江湖散人各自奔命,哪里还有拼斗之心。唯有林胡一派,置身事外,三十多个弟子,等待护法发号施令。 栾枫也不掩饰,直接说道:“曲沃城下,天威难犯。尔等今日得罪了我栾氏,本当以死谢罪。本座今日已杀七十有三人,如若再出手,的确于心不忍,想当初少年气盛,经常以生死判胜负,今日望修阴德,冀各位知难而退,莫要以死相拼!” 林胡教护法见栾枫给自己台阶,便也道:“我教向来僻居塞外,前月与贵国范氏结下冤仇,彼时栾氏与李小和助力范氏,折损了我教许多兵马,今日本想借李小和性命,为我教教众偿命。不过适才阁下对我教人众手下留情,我等也不好苦苦相逼,今日干戈,暂且别过,他日相见,再寻分说!”那林胡护法说得体面,心中显然是知晓了刚刚栾枫那一招天外飞龙的霸道之处,想是莫说三十名林胡弟子,便是几百上千人,恐怕也不是他对手,干脆知难而退,调转马头引着本教一行人离开。 可惜那伯完是个愣脑筋,自以为几个闪身躲过了栾枫的一招,便可以与之拼斗,干脆喝道:“五服十一派之中,向来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大义公允,自在天下。如今栾氏仗势欺人,残害了我五服十一派许多弟子,今日若我等畏缩而退,岂能对得起那些命丧尔手的同门兄弟,岂能对得起那入门时师尊教导的侠义,我等今日誓杀栾贼,绝不退缩!”这几句话说得自己所为如何如何正气,把刚刚搜身李小和,欲图非礼栾玉的勾当只字不提,让本门弟子听闻如此严正的誓词,登时激发了内心的热情,那旷野中一撮三派弟子呼喊附和起来,好似他们是即将英勇就死,慷慨赴义的大英雄,大烈士一般高尚。 这一举动也让栾枫哭笑不得,冷笑了一声,转而向烛然道:“辩丈之意如何?若不表态,恐怕栾枫等下出手难辨,误伤阁下,便大大的不好意思了!” 烛然也是纵横江湖三十年难逢敌手的高人,也是孤竹冰峰之上一人独斗十一派弟子的高人,也是能与孤竹君拼斗内力的高人,然而此刻竟然被眼前这么一个白面后生借机奚落,心中老大的气愤,若是往日定然登即出手取了对方性命。然而此时不知对方深浅,一时还有些犹豫。 栾枫见他不说话,又道:“不想偌大年纪,行事如女子一般扭捏。如若不愿葬身此地,便即把豪夺之物交出,逃命去吧!” 第59章 栾氏绝学 烛然心中骂了一句你妈个头。居然叫我把孤竹遗风谱交出来逃命去吧,我堂堂东海辩丈烛然行走江湖几十年,唯有北天神枭与孤竹君无法战胜,其余人等皆是我手下败将,如今你这样一枚江湖后辈,怎敢与我如此较真,我不出手取你性命尚自是留着情面,你竟然敢妄图要我俯首认输,听凭发落,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如若我烛然今日就此将孤竹遗风谱交出,低声下气的退走,他日江湖上这十一派弟子传扬出去,我还怎么立足。 烛然微微压了一下胸中火气,冷冷笑道:“不错,不错。论狂妄你不是第一,论年纪你也不是最年轻,但是合在一起,你是老夫见到的最年轻最狂妄的小子!”烛然将竹杖一丢,腰间细剑抽出,在掌中盘旋几次,幻化出一只冰花形状,分外绚丽。 认识烛然之人,皆知他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哪里知晓栾枫指了指眼前谢狐子、伯完和墨海心三人,也冷冷笑道:“你瞧这几个人,哪个还有命活着离开曲沃,烛然你便是损了面子,也没人传的出去!”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道:“可惜,本来欲留你一条性命,你却不识相。多说无益,这命数将终的时刻,想一睹我栾氏什么招式,尽请开口吧!” 如此狂妄!初见栾枫之人必然都只有这样一种感叹,甚至会被他的狂妄蒙蔽,误以为这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的人在此胡言乱语。 众人之中还属谢狐子精明狡诈,打量了一下栾枫,略略向后退出一步,双目机变流转,言道:“虽不识阁下来路,然君自称栾氏之人,内功深厚,招式诡奇,必然不是庸俗之辈。各派弟子,速结阵仗,联合抗敌。有烛然先生坐阵,我等同心协力,共同维护武林道义。” 几句话说的正气凛然,四下里十几个弟子个个面目整肃,严阵以待,皆欲争先为武林维护正道,好似一时间忆起初入师门时的训诰,三五成群,身形迅捷,将本门阵法摆出,兵刃整齐,严丝合缝,三大高手被护在阵中,前后策应,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阵一般,丝毫不逊于晋国三军。 栾枫眼见对方结阵,表情忽然变得甚为严肃,目光锐利,观瞧仔细,将一行人的一举一动都包藏于心。见众人结阵完毕,不禁点头赞许道:“嗯。中山无终二派,地北天寒,为人粗犷豪迈,阵势大开大合,不拘小节,有天罡北斗之形寓于其中,而琅琊一派,地处东海。为人细腻柔和,剑法多变。有风吹柳絮,风雪漫天之态,刚好应了苍龙七宿的变化。自古内力武学巧智阵法代代传承。今日观三派阵法,威严不减当年,可想各派祖师初创阵法之时,何等睿智,若得窥天机,或飞仙得道也不可估量。只可惜许多年之后,不肖弟子遍布江湖,乌烟瘴气弥漫灵台,各位祖师便尚在人世,也当被气个半死了。” 这话若说与墨海心,谢狐子和伯完,或许还能斟酌些个,毕竟几人老奸巨猾,不是一两句话能激怒的。但是灌入那几个弟子耳中,必定按捺不住,本来入门时候都期望自己能够成为仗剑江湖的大侠客,都以这份初心为目标每日里刻苦练功,一丝不苟的研习阵法,这时候宝剑锋利未尝试,竟然被人奚落到祖宗,自然怒火冲冠,当场跳起,这就是年轻人容易冲动的本源吧。 烛然一直站在三派人后,毕竟也想试探一下栾枫实力,却也不敢贸然出手。正好可以借着这几个毛头弟子,让他们试试水,屏岳山一路杀来曲沃,烛然可把这一手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巧言挑拨各派拼命追杀李小和,各派死伤不下百人,而他从中渔利。这当儿见三派弟子激怒,登时插嘴道:“想那平秋月创建琅琊一派之时,一柄银丝软剑,变化莫测,忽如烟雨,幻似天光,应四时阴阳,顺天地万物,何等了不起,我烛然今日年过花甲,仍无法匹及半分,阁下竟然出言不讳,辱及几派的先人,果真狂妄至极,大逆不道。” 那几个弟子听闻烛然挑拨,心中怒火更加旺盛,尤其琅琊派的五个弟子,奋身而前,当先将软剑交错,朝着栾枫压去,银丝细密,在内力灌注之下,如同一张大网,绵密无孔,严丝合缝。 栾枫微微一笑:“当年平秋月一人便可以撑起这五人所持阵仗,缠斗利器,天衣无缝。故而他最善防御,可惜传到尔辈,需要五人才能驾驭,果真不肖。今日尔等以此攻我,我便以同为防招的悔指艮式应敌。” 但听栾枫口中清啸一声:“敦艮沉悔!” 只见栾枫双脚马步站稳,内力沉于下盘,一人稳如泰山,乃是取艮卦双山并立,屏气御敌之意。这一招看起来平平无奇,更不要说伤人杀人,很难想象刚刚那天外飞龙就是此人的招数。然而,高手过招变幻瞬间。那五人细剑鱼网阵当头压下,须知网格尽是细剑锋刃,如若当头罩住,那整个人必然会被切成无数纤细血条,毫无疑问。然而栾枫站立当场,不闪不避,只等对方剑招阵法来袭。 烛然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他最先看出了那栾枫功夫的端倪。栾枫人如其招,招招单纯简朴,却在内功灌注之下,御气而行,应时而变,甚至能撼天动地。只觉那边五名弟子剑网越是压向栾枫,栾枫周遭内力流转越盛,及至剑网将要触及他发冠之时,他通体经脉运行已经闪耀出红光,脚下内力潜入地底,似有雄浑坤凝罡气置换进入体内。这一眼望去,他好似当初孤竹君一般,天地同体,岿然不动。烛然想起当日与孤竹君拼斗内力,心下骇然之情,溢于言表,竟然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眨眼的片刻,五名弟子豁出命来,狠力压向栾枫,栾枫这一防招当真是真气护体,无可破解,遇强则强,你如此压制他,他的内力反而好似火山喷涌,由头顶百会穴冲天而出,飞袭而上,直通朗月,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压制这极盛内力。栾枫霎时间情不自禁,大吼一声:“额,哈!”瞬目之下,众人眼前只剩一片猩红血雾,并无他物。 谢狐子、伯完和墨海心尽皆看的呆滞了。他们目睹了五个人在眼前瞬间被内力撕扯粉碎,甚至连尸块都没有,直接被撕烂成血雾,就连手中的细剑,也全部化为齑粉,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一阵夜风揽过,便消失在这月下荒郊之中了。 而烛然却心中更生一层骇然,因为栾枫这一招的威力,似乎根本不是他自己发动的。他面有惧色,叹息道:“想不到晋国栾氏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位绝世高手。与其说是你杀了他们,不如说是这些人自己杀了自己。” 墨海心将金杖横陈胸前,做好架势,问道:“辩丈何出此言?” 烛然这时候也放下架子,心知大家同舟共济方能战胜栾枫。悉心道:“艮,在八卦之中,对应山川,与坤同属于土,艮卦第六爻,上九敦艮,乃是取浑厚自守之意。这人初时只有凝聚下盘的内力,好似将体内的真气运行向下,去呼唤沉凝于土地之中的日精月华,而那大地似乎也能应和到他的呼喊,以雄浑的坤艮之气回应,一旦有人要侵袭栾枫的身体,大地之力必然还以颜色,越是危急的杀伤,反噬便越强烈,这就是栾氏坤艮沉悔这一招的精华所在。不想这世界之上,除了孤竹君,竟然还有人能够天人合一,御阴阳五行之力。” 听闻烛然这一番评说,那三个人早就泄了气。这不是摆明了说,现在没人能动得了栾枫,不仅打不过,而是对方不还手你都打不过,你要是想拼命,那他脚下的大地就会反噬你,把你的命拼死,反正栾枫是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谢狐子最先忍耐不住,问了一句:“烛然先生,按照这般说法,今日我等是必败无疑了。” 烛然将胡须微微一拈,凝思片刻,答道:“众人若听我指挥,尚有一搏之侥幸,不知可愿唯我命是听?” 栾枫静悄悄看着一群江湖小辈满面惊恐,又被烛然唬得进退两难,听命也是死,不听也是死,真是头脑中空白一片。栾枫为人慷慨豪迈,大笑三声,喝道:“临阵对敌,哪有如此贪生怕死畏缩不前之人。如若果真怕死,把孤竹遗风谱留下,允尔等活命。” 许多弟子便如同当日见到孤竹的貔貅马车一般,他们害怕那对面的高手,害怕自己便是下一个惨死的恶鬼,可是又不敢转身逃跑,或者说因为门派的荣辱所限,他们不敢选择退避。然而究竟这门派的荣辱,侠义的所在,在于何方,究竟这是非曲直孰对孰错,他们拼死维护的是江湖道义还是奸邪倾轧,他们根本无从考量,因为这就不是他们这些底层的弟子掌控的信息所能评判清楚的,即便他们也有智慧,也有主见,可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几个弟子犹豫的望了望身后的墨海心,琅琊的五个弟子已经化作血雾,他们不想遭遇相同下场,他们想以自己的目光乞得主事对他们撤退的允诺。 可是带头的不发号施令,自己也不敢移动半寸。夜风虽冷,已经无人再顾及这些,所有的恐惧,当你面对他时,已经忘却的干净了。唯有广袤无垠的宇宙,如同一位隐身的天神,在暗处偷偷窥视着曲沃城外的众生。 栾枫摇了摇头,心中不无鄙夷。言道:“刚刚冒犯栾氏的时候,可未见尔等如此犹犹豫豫,也未见尔等顾念侠义之道。虽然你们身为下层弟子,必须听命于掌事,可是止恶不易,守善不难。如刚刚林胡之人,我未伤及对方分毫,乃是看在他们不同流合污之品行。今日各位若能回头,我亦可放众人一马,绝不相害。” 被栾枫言及刚刚搜身李小和,欲冒犯栾玉,这几个人心中也是一凛。几名弟子论城府没有掌事的深,大多意见也是服从掌事,论武功也算得上是同来一行人中最好的几个了,本以为仗着人多势众,不会吃亏,所以哪里有人会单独站出来,为维护栾玉李小和而得罪本门师兄弟,想想就不可能。即便是哪个人良心发现,也必然碍于本门掌事的面子,选择漠然。然而此时被栾枫言及旧事,心中自然是明了所为不雅,而此时这又与自身性命扯上关系,负面的强化效应让尚自幸存的几名弟子心中升起了强烈的退意。 烛然见情势翻转,各人心存顾忌,若再耽搁恐怕几个人尽皆死于此地。干脆一声令下道:“无终中山两路人马结阵莫乱,从两翼压制对手。三高手在中路策应,相互之间以内力助拳,抵敌对方强猛攻势。老夫于阵后总体统筹,支援八方!” 烛然的号令甚为明晰,一行弟子毕竟也不清楚到底哪边更强,此时听闻烛然在身后策应,又有三高手为我们内力护航,心中不乏侥幸之态,各自挺着手中的兵刃,凝神严整,欺向栾枫这边。 栾枫不再与众人搭话。将袍袖撩起,喝道:“阁下以阵法相搏,在下以离卦相对,天雷空至,专破战阵。”言罢单指向天,内息喷薄,由指尖少冲,中冲二穴发出,真气如同一阵纤细的旋风,旋转而起,直达天际。及至于很高处,于夜空中弥散开来,形成一眼漩涡,漩涡不断旋转,自转自强,不断增大扩散,乃至于将夜空星斗,也都渐渐覆盖,整个天幕,在栾枫的内力之下竟然开始扭曲变形,如同波涛涌浪,层层叠起,就好比是无垠大海,如墨涌浪,倒扣在了自己的头顶。 在场仅有的十几名弟子和三大高手,哪里见过如此的异象,只觉得栾枫每一寸内力的输出,都让这个本自浩瀚无匹的宇宙翻涌颠覆,好似在呼唤末日使者的到来。 终于,众人搏命而来,栾枫将剑指一捏,夜空中扭曲变形的内力从漩涡中四散飞射而出,众人登时伸兵刃格挡。烛然在身后大喝一声:“要命的快住手,这是幻象。”然而哪里来得及。众人只见天际飞来无数流星飞火,无穷无尽,好似飞蝗过境一般,联想到适才那一招天外飞龙的杀伤力,这一招更加细密,更加难以阻隔,登时手忙脚乱,胡打莽格一顿,只求少受些伤害,保得一条性命。哪知道那些流星飞来,不过是一刹那的光闪,随即湮灭。众人兵器胡乱绞杀格挡,反而戳中了许多自己人,而刚刚忙于格挡星火,疏于防范同伴的攻击更加中了内斗的伤害,就连墨海心和伯完,也被本门的弟子打伤。 烛然为了说服大家,又运起内息道:“此招应着离卦上六,震不于其躬,于其邻。乃是暗示此招不打本人,反是借力打力,伤及旁人。尔等若不出手格挡,定当安然无恙,此时胡乱出手,只会自相残杀,伤害周遭同伴。而这眼前幻象,当是栾枫武境所为。” 栾枫哪里理会烛然,只把指尖内力释放得更加激荡,那数不清的幻象流星之中不时夹杂着几道真正伤人的内力,倒是让那些不出手的弟子也中招,出了手的弟子也中招,十多个人维持的阵仗,让栾枫一个人便搅和得混乱不堪。 烛然心道,这栾枫的每一招,都是如此要命的手段。幸好在场只是十几个人,倘若几百上千的甲士排列阵势,那当真是甲士自斗,好比营啸一般的恐怖。 心念及此,烛然不敢多耽片刻,登时跳闪而退,连连向后蹬了两步,借着栾枫对付一众弟子的功夫,逃出这个修罗场。 栾枫自然不能轻易放过烛然,见他想要以各派弟子作垫背,也不再手下留情。突然将剑指化掌,真气凝聚掌中,推向天空。整个漩涡登时收紧,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毫不犹豫的朝着烛然和一干弟子袭来。那火球如同流星陨落,来势凶猛,可怜那些受了伤的弟子根本无力躲闪,直接在火球的冲撞的焚烧之下化为飞灰,连一点血雾也未曾留下。 而烛然勉力就地一滚,闪出火球爆炸的范围,飞溅的火星扑了烛然一身,整个绣袄缎袍被烧成了蜂窝。 狼狈总比没命好,毕竟怀中还有孤竹遗风谱,腰间抽出来的细剑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反倒是奔走保命要紧。再回头看时,栾枫手下丝毫不留情面,十指齐发,内力如剑一般刺向烛然,烛然一招受制,招招劣势,在地上连连翻滚躲闪,只见栾枫十指所控的内力,随着他指尖的波动,往来交错,好似木偶人师手中的控线,戏耍得烛然不断在地上翻滚应对。 第60章 龙悔尤笑 栾枫指力凌厉无匹,指风笼罩之下,烛然只有闪躲之能,毫无还手之力。 十招过后,烛然虽然身处劣势,但终究是功力不俗,老辣沉稳,招招细致绵密,应对栾枫指力尚可以自保。而栾枫虽然家传武学精湛无匹,然而想要伤及烛然,也不容易,二人僵持之间,一个寻找对方破绽想要制敌取胜,一个寻找对方破绽想要反败脱身。 值此焦灼之态,忽然一个小插曲袭来。谢狐子不知何时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虽经刚刚致命一击,却不想此人尚有余息,这时候他挣扎奔命,根本不顾及同来的盟友是死是活,只一味的朝着林子中努去,妄想着从栾枫手下逃脱升天。 这样一来分散了栾枫的注意力,栾枫目光冷厉,少冲穴少泽穴二穴分力出来,点出两道栾氏强横内息,直取谢狐子。谢狐子此时身受重伤,比及之前的状态要虚弱迟滞得多,不过身在危亡之时,感觉耳后生风,仍旧下意识就地俯伏,期望躲过一劫。那少冲穴的内力插着他鬓角而过,剪断了两寸发丝。他心中尚未来得及窃喜,少泽**力又至,谢狐子只觉得背心直透胸口,一阵凉爽之后,身子全然僵直,不听使唤,大头朝下栽倒在地,脊骨上一个极其细微的血洞汩汩流着鲜血,而谢狐子口中挣扎着张合了几下,最后终于不再动弹了。 不过只这二指的疏忽,足矣让烛然在这空挡寻得脱身之机。只见烛然身形闪烁,从栾枫八道指力间鬼魅飘忽,回手将腰间细剑抽出幻舞于周身,登时将无剑海的剑气舞得绵密严实,没有丝毫的空当。栾枫之后几道指力,尽数被烛然剑锋隔开,激荡飞射,如同浣花流火,反弹而逝。 栾枫眼见烛然扭转颓势,倒也不慌不忙。嘴角微微上扬,面有钦佩之色,言道:“未料到无剑海的主人功夫也如此了得,若非栾枫刚刚一招偷先,恐怕尚不能占得如此先机。阁下只需交出强占他人之物,听凭离去,又何须在此悬心搏命!” 烛然勉力支撑了这许久,在孤竹冰峰上不要命的拼斗孤竹君,所为为何!不就是为了这一卷孤竹遗风谱而已,更何况当初在屏岳山下与李小和众人交手,更是领略了这孤竹遗风谱的厉害,此时哪里能舍得这一份江湖武功的至宝。此时与栾枫连过数招,心中对对手功力也略有了解,若说比及孤竹君无尽内力,栾枫尚自不足,但是比及自身的功夫,那栾枫好似修为更胜一筹。此刻若是力拼,恐怕不能取胜,若是巧取脱身,倒也是不难。烛然向来奸猾,临阵对敌这些事情自然盘算得无比通透。 栾枫见烛然默不作声,显然是在鬼谋心事,便也不再客气,言道:“如此,莫怪栾枫无礼了!” 烛然见栾枫又要出手,赶忙制敌机先,将谢狐子的尸身朝着栾枫一踢,当做挡箭牌,而接连又抓起两具破碎的尸体丢向栾枫,转身便连续两个纵跃,冀望于栾枫应对这几个尸体的空隙他偷空逃走。 然而栾枫不徐不缓,双脚分开,与肩齐宽,气漫游身,四散而化。此功夫与寻常武功的聚气之道刚好相反。寻常武学的功法都是将气力凝滞丹田,一涌而出,而栾氏的内功,临敌决胜,竟然将周身真气弥散开来,烛然半生研习经脉,对栾枫真气游动看得甚为清楚。只见栾枫十二经脉中有十二股真气到处流溢,无处不在,每经过一处要穴,那真气便在经脉中涌动一下,及至一股真气循环走过十二经脉,那涌动的势头就更加猛烈一些,十二股真气尽数走过,那真气竟然雄浑无匹,好似刚刚由大地之下凝聚喷发的气柱一般强猛。 烛然虽心下奇怪栾枫真气游走的法门,却也不敢多看,正待逃脱,忽听栾枫大喝一声:“龙悔尤笑!” 登时之间,十二经脉的真气如同十二条气龙凝聚在手臂右臂之上,蜿蜒缠绕无匹雄壮。甚至有些气龙由于急于与其他真气汇合,早已冲出经脉所限,从栾枫的周身游走至面前,汇合一处,顺着栾枫的剑指激射而出。 烛然是老江湖了,见到栾枫这凝尘一指,乃是周身内力凝聚了十二次的极致精华,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临阵之时如此迅捷的把周身内力凝聚十二次,如果能够完全的凝聚一次,与对方拼斗,已经可以保证不败,这十二次真气汇集,直接可以把千百人的军队撕成碎片。不过烛然嘴角又微微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栾枫这一招虽然强横无匹,任何人都无法当面接招,但可惜他凝力过猛,不好把控,好似指风偏短了一些,应当刚好砸在自己的脚侧。 烛然看得明白,自己的一纵,本已向后跳脱了丈许,果然那一股内力凝聚的气龙一头砸在烛然身侧三四尺距离,没有击中烛然。 烛然正自洋洋得意,口中吐出一句道:“好潇洒的功夫,可惜火候还不到家,不能自如驾驭方??????” 这最后的几个字尚未来得及吐出,烛然眼前的气龙迸射四散,飞华无限,光芒耀眼,几欲失明! 哪里想到栾枫那龙悔尤笑一招,本也不想直接打中烛然,甚至栾枫自己也知道那一招若直接击中烛然的机会是有多低。但是真气触地四散,迸射出的无数纤细龙柱,却是这龙悔尤笑一招的真谛。烛然顿时觉得这一招强横难敌,地动山摇,把烛然整个身子震颤得站立不稳,他欲伸手抵敌,却又无从抵挡,所有的龙气四散八方,巡游而至,一忽儿十二条龙合一,巨涛怒号,直奔烛然,烛然方凝力掌中,欲抵挡,却又见那巨龙分化而出,变成十二条小龙,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袭来。烛然又立时散去掌间的真气,左右抵敌,然而那内力又变化合一,实在是让烛然难以捉摸。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一道强横的内力而来的,还有地动山摇的震颤,本就站立不稳的烛然,凝聚了下盘所有的力量,仍旧无法控制由于剧烈摇晃所带来的眩晕之感。 这许多往来,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烛然只不过勉力的抵挡了两三下,凝力与散力的犹豫之间稍微迟疑,便被栾枫这一招龙悔尤笑掀翻至空中,只见所有龙气纷飞而起,从四面八方,对准烛然的身子,猛然凝聚而出,从烛然周身大穴穿过,烛然好似被人用锁链将四肢锁住,双手双脚被四条龙气束缚,周遭无数内力袭破烛然的膻中,气海等命门要穴,烛然无法招架,如同身入车裂之刑一般。 只这一个耀眼的刹那,烛然浑身猛烈的抖动了一下,瞬间跌落在地,狠狠的砸在大地之上,激起了老大一团尘土。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却没有吐血。而是从周身二十六处要穴中,缓缓的渗处一点点血丝,周身不断的抽搐,指头和肌肉的许多末梢处不受控制的自然震颤,连他的头,也跟着身子震颤的节奏,微微的一点一点,大半个身子就如同瘫痪残废了一般,唯独嘴角,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好似见到了此生从未经历的武学奥秘。 栾枫轻抬凤履,缓挪龙迹,来到了烛然面前。此时的烛然,失去了往日里笑傲群雄的威风,没有了城府算计的狡黠,一缕花白的胡子,在夜风中闪烁不定,飘忽摇曳,甚是有些凄凉。 栾玉瞧了瞧烛然,和眼前一干横陈的碎裂尸体,心中不免恻隐。虽然烛然把李小和害的如此凄惨,把自己逼得狼狈不堪,险些失了贞洁,但是眼前的这样一个老头,重伤无力,周身颤抖,实在让栾玉目不忍视。虽然无数的过节在她眼前历历犹然,但是当这一个生命即将随风而逝,即将把他这一生的罪恶留与这个躯壳,而灵魂舍却一切飘散,栾玉终究也是情不自禁的生出了许多感慨。她缓缓转过脸去不再看烛然,或许是于心不忍或许是不愿再忆起这样一个人,只淡淡的问了句:“伯父,烛然会死吗?” 栾枫躬身而下,探手烛然怀中,摸出了那一卷孤竹遗风谱。他双眼凝望星空,朗月一闪,流星划过,似乎是在应和他刚刚那一招绝世无双的龙悔尤笑。 栾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会死。但是他已经不再是无剑海的烛然了,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罢了!” 栾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将竹简插入李小和怀中。缓步向曲沃城走去,曲沃的车马,此时飞速赶来,驰援栾玉与李小和二人。 曲沃城中栾府,栾枫于内室中为李小和疗伤。栾氏祖传真气,世代由曲沃高手承袭。栾枫乃是正宗的栾氏武学传人,内力无匹深厚,只见栾枫与李小和前后端坐,内力相交。栾枫掌中烟气升腾,转而渐渐收入李小和后心。 未到一个时辰,栾枫已经从内室出来,面容如玉,丝毫没有疲态。栾玉挂怀李小和安危,一直守候在门外。栾枫瞧了瞧这个侄女,言道:“放心吧,这个人是北天神枭花了半生所选,果然不是凡俗之身。他身中两处灵寿杖伤害,又从极高之处跌落,又受了许多寒凉之气与烛然的掌风,这任一伤害都是可以致他死命的招数,想不到他仍旧心脉顽强,不息不灭,似乎丹田之中还有一丝阳刚之光回护周身,元神不灭!” 栾玉闻言喜极而泣,两眼之中泪花翻涌,却又觉得在伯父面前如此露骨,甚难为情,登即回转过身去,身子仍旧激动得一阵震颤。 好一阵子,栾玉方才安稳了一些情绪,向栾枫问道:“伯父,我父亲近日有回来曲沃吗?” “想是你在阵中与栾黡走散了!”栾枫呷了一口茶。 栾玉忆起范吉射当日所言,面露焦急,答道:“不错,我替盈哥哥出来寻李小和,可是范吉射说父亲违反军令,擅自退兵,导致叔父孤身陷阵,折在了秦军之中!”栾玉言及此处,面色哀惨,又有许多难过。 栾枫双目寒光一闪,心中盘算一圈,言道:“你父亲的事情,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只可惜他言语之巧,不若范鞅,长此以往,必被范鞅诬陷!” “可是范吉射说他父亲已经被爹爹逐到秦国去了。”栾玉插嘴道。 “逐走范鞅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他能一辈子不回晋国吗?范匄老谋深算,智罃年事已高,韩厥与中行偃之后,当朝再无才略胜过他之人,一旦范氏当政,岂有不迎回范鞅之理!” 栾玉虽然也经常随着哥哥行军,哪里知晓这许多朝政,想不到栾枫孤处曲沃,对晋廷之事了如指掌。栾玉只关心父亲的安危,登即问道:“伯父,如你所言,父亲果真是违抗了军令吗?” 栾枫双目仰望头顶屋瓦,从左至右,而后又巡视而回。栾玉顺着他的目光,也仰头望向头顶。那栾府的内殿,梁柱笔直,上面整齐排列着一盏盏小灯,明明灭灭,好似众生的灵魂一般注视着自己,栾玉心底蓦的升起一丝寒意。 栾枫道:“好在此时夜深人静,无人偷听。” 栾玉惊诧的望着栾枫,原来他刚刚仰头巡视一圈,就为了此事。 栾枫道:“栾黡退兵,乃是因为郢君已至。当日栾乐兵败,你也在阵中,当知郢君厉害。郢教高手如云,如若郢君亲身入晋国,那诸大夫必然回兵御楚,秦国非劲敌,可取成改日再议!” “既然大家都回兵,父亲为何如此慌忙,甚至不惜违抗军令!”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恐怕栾黡手中有更加棘手之事!” 栾玉转而又问道:“郢君?就是那日郑国郊外我们碰到的人吗?好像还有一个衣饰诡异的女子!” “正是此人。郢教上下,尽是武功高强之人,江湖上数得出名头的,就不下百人。吴子元乃是延陵三大高手之一,比之延陵掌门吴拓功力还高,竟然屈尊郢君座下。还有,哈哈!”栾枫说到此处,竟然不自禁自己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 “还有李小和!” “什么?李小和也是郢教之人?他不是屏岳山的弟子吗?”栾玉惊了一下。 “是李小和的那只古琴,这不是寻常之物!” “哼,我就说这东西非同寻常,这小子谈及此物总是躲躲闪闪不愿直言相告。” “这古琴江湖流转已有百年,武韵音协,甚为凌厉。这是郢教一位女子之物,不知为何落在了他的手中!” 栾玉凤目一瞥,很想当面去问问李小和,可是李小和兀自昏晕未醒,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嘟囔了一句:“难怪那夜我与他合奏此琴,音律之外,衍生出许多武学幻境,我心下甚感好奇呢!” 栾枫此时面露慈蔼之容,言道:“毕竟少年顽皮。你也算与他有缘。只不过这郢君对李小和也分外留意,不仅让座下高手随身留意他的动向,自己似乎也将少许内息注入李小和体内,想必李小和身上,还有许多屏岳山的奥秘。恐怕这次楚人前来也有此原因。” 栾玉听闻栾枫所言,登即站起,道:“伯父,那我要回新绛去,瞧瞧父亲怎么样了!” 栾枫道:“你父亲能派人来寻你,说明他安然无恙。他虽然违抗军令,然而晋侯知他忠心抗楚,必不追究。只可惜了你叔叔!”栾枫面露安然之色,栾玉也有些神伤。 栾枫话锋一转道:“明日我修书与你父亲,报个平安即可。只不过这李小和的伤势,还得从长计议。” “什么?伯父你刚刚不是说李小和的伤没有大碍吗?” “性命是没有大碍,只是这千年灵寿木实在太厉害,我栾氏的内力,仍旧不能打通这木气的侵凝!他的手脚,始终无法续接!” 栾玉一听到栾枫此言,又有些伤心,低声道:“连伯父你的功力都不能为李小和续接手腕,那李小和怕不是要一辈子残废了!”言语之间,两滴泪花低落在脚面之上。 栾枫凝神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在堂中踱起步来。梁上的铜灯将栾枫的影子照得老长,随着他的身形不断旋转。忽然栾枫停住脚步,眉目微凝,言道:“贤侄女莫要担忧。当世之上,尚有可以救他之人。听闻智罃老将军年轻时征战四方,曾经被人以灵寿木打断左腿,后来于江湖之上,寻访名医,得以痊愈。只不晓得那医他之人,此时是否还在人世!” 栾玉一听栾枫之言,双眼放光,来了精神:“那我这就带李小和回新绛城,去寻智老将军。” “你父亲擅自撤兵,想晋国诸大夫此时必然互相猜忌,你即便回去了,也不见得会见到智罃,还不如在曲沃暂避风头,等待新绛的消息,再行定夺。!” 栾枫智虑周祥,栾玉也觉得颇为妥当。便应声道:“如此便全听伯父安排。” 第61章 栾府治丧 李小和与栾玉于曲沃城外获救,在彼处疗伤,伤势渐趋平稳。 话分两段,新绛城,晋国新都城。晋国于武侯之时定都故绛,前后两百余年,至晋景公时期,迁都于新田,即新绛城。而原来曲沃武公发迹之时的大城曲沃,已经封给栾氏。故而栾氏曲沃,虽非晋都,却比刚刚建都的新绛城要宏伟繁华许多。 新绛城中,大多百姓是从故绛迁来,这路途颠簸环境更迭之下,就有许多百姓留守于故地,未至新绛。而新绛城的商业往来,自然是比不上曲沃这个百年大城。不过作为晋侯新都,众卿大夫都有府邸围拱于此处,各家甲士兵车亦不下百乘,故而新绛城虽不大,集结的兵马车仗却是足以征服四方的强阵。 新绛都城西门入内,青石铺就的一条大路,笔直向前,不出一里路便即是栾氏府邸。大红朱漆门,两侧石雕如虎兕,似麟凤,形容凶恶,威严盖天。白粉墙环围四周,墙内不时伸出几株珍稀植物,如滕竹又似嘉木,歪歪斜斜,倚靠在墙垣之上,如若行人路过,不时还会被那几根调皮的枝条摸到发髻。 远远望去,栾府层楼叠檐,庄严整肃,平日里,这磅礴宏伟的府第,包蕴着华贵大邦的威仪,然而此时,栾府上下,整齐划一,换上了白色的灯笼。栾府两侧的夜灯罩外,两个大大的奠字,让人心中寒气陡升。这是栾府上下在带孝,为栾黡的族弟栾鍼带孝。 栾府上下,弥漫的哀伤之境此时被一通暴跳如雷的怒骂打破。栾府正厅之中,不断传来铜铁金玉碰撞摔打之声,嘈杂震耳,其中还夹杂着无尽的咒骂。大厅之外百多侍女随从尽皆吓得不敢抬头,整齐划一跪伏在地,左边一列男侍,右边一排婢女。那最靠近正厅的两个仆人,双头抵住地上的青石板,两手笔直搭在发髻前面,仔细聆听屋内的呼唤,不敢有些许的分神怠慢。忽然间厅内一只铜灯打破门板,直直的向众仆人砸来。此时无人敢抬头,只见那铜灯力道甚猛,从前几个人身上飞过,一下子砸在了第五个侍女的额角,那金铁所铸的铜灯,棱角刚硬,登时便把这侍女的额头刺破一个血洞。侍女血流当场,身子向旁侧一歪,尚未来得及呼喊,便已经昏死过去。 所有的侍女和仆人忽然一阵嘈杂,有些胆子小的当场流下眼泪,或是害怕自己也受到相同的灾厄,或是可怜那不幸死去的伙伴,只是心中无尽的忐忑不安,让她们甚是难以控制自己。有几个尚自冷静的女子,还能勉强的扶住她们,低声的安慰着,祈祷着。而对面的男仆一列,更是不敢动一下,洗耳聆听着厅内的吩咐。 不多时,大厅内似乎也觉察到了外面庭院中的异样,一个小侍官掀帘探出头来,扫视了一下院中的情况,并没有丝毫惊诧和意外,那一众婢女见到侍官探头出来,手忙脚乱慌张的排好队列,俯伏在地,不敢抬头看一眼。那几个本来抽泣的女子,这时候也必须勉强忍住激动的心情,随着大众趴到地上,不时的抖动一下肩膀,好似在那片刻灵魂失去了对自己肉体的控制一般。侍官没有理会那些女子的反应,只略略朝着院中摆了摆手,便即又把头缩了回去,不再有任何指示了。 院中的一列男仆中,为首的两位当即爬起身,身后的人立刻补充上来,把队列填满。这二人弓腰退步,挪到这名被铜灯打死的侍女身侧,拉着两只脚,倒拽着向院外拖去。那侍女一颗头就在青石板上颠来荡去,不时的磕碰到石板的突起上偶尔还会震颤一下身子,一条血痕顺着过道长长的拉倒了院外,在泛白的甬道上看起来分外显眼。铜灯沾着血迹,寂静的躺在庭院之中,两侧的人仍旧无声的趴在地上,无人敢言,只得等候吩咐。 “外面怎么了?” “打死了一名婢女!”侍官回道。 “好生葬了吧。发给家里些钱!”栾盈低声的吩咐着侍官如何料理那侍女,然后又恭敬的转回身去。 “栾盈,栾府上上下下,你都体察入微,不容易啊!”栾黡于盛怒之后,见到栾盈所为,竟发出了一阵感慨。栾黡四十岁年纪,浓眉恶相,威猛刚毅,一副天生的武夫样貌,丝毫不像诸侯卿相恁般文雅。这时候厅内侍立两侧之人,不是卿相大夫,栾氏死党,便即是栾府家中高手,督戎,辛俞和州宾等智勇之臣。 众人见栾黡夸赞栾盈,尽皆面有欣慰,俯首相祝。栾盈谦逊道:“父亲,你忙于军中事务,我分担些江湖杂事,乃是分内。” “嗯,唉,只可惜,当初若是你与叔父一同出阵,便也不会有今日之丧。那范鞅花言巧语骗栾鍼孤身一人冲锋陷阵,真是可恶至极!”说到这里栾黡又是一阵脾气爆裂,将整个几案掀翻。他这个火爆脾气,想是比督戎还要更盛。 栾盈欲待劝说几句,然而他深知父亲脾气,此时门外丧灯高悬,父亲丧弟之痛无处发泄。此时若再强行劝说,恐怕又会迁怒于母亲,毕竟栾盈之母正是范鞅的姐姐,范吉射的姑姑。 无奈之下栾盈与辛俞悄悄对视一眼,辛俞乃栾氏谋臣,智巧机变,鬼谋多虑。这时候接到栾盈一个眼神,心中登时明了,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息怒!” 栾黡脾气火爆,一听臣下劝说,登即脾气又起:“如此欺我,岂可不怒。若是换作你的兄弟被人害死,你又作何感想!”手中铜爵掷地,于堂中弹射了两下,朝着侍立在栾盈身侧的栾乐飞去,栾乐不闪不避,见铜爵飞来,仍旧面沉似水,“当啷”一声头盔与铜爵激碰在一处,把栾乐的头盔直接砸飞,发冠打散,长发披散下来,看似一名落败逃兵一般。 栾乐自知神态狼狈,当即跪下,扣头道:“儿臣仪容不整,父亲恕罪!” 栾黡自己心中明白,他自己脾气暴躁,失手伤人,也怪不得儿子栾乐。不过也足见栾黡膂力非凡,这两下的弹射已经减缓了很多力道,仍旧能将栾乐的头盔砸飞,若是直接打中,那便有性命之忧了。 眼见得栾乐下拜,栾黡暂息雷霆之怒,辛俞又趁势插言道:“主公,今日之势,非栾氏之丧,反而是兴盛之兆!” 栾盈一听,摸不着头脑,那栾黡的脾气,听闻说自己弟弟死了,不是丧事,反而是兴盛之兆,那更是火上浇油,转过身来怒气上涌,指着辛俞喝道:“辛俞,你向来最有智谋,如若今日说不清楚是非曲直,我就要你给我弟弟陪葬!” 辛俞微微一笑,拈起胡须,于厅堂之中踱起方步,雅士之态尽显,不时瞟一眼周遭群臣,微笑道:“主公,如今晋国群臣之中,论实力莫过于荀氏,栾氏,范氏。其余众人,韩厥虽然贤能,然而孤高无援,大公无私,与之朋党者甚少。赵氏曾经盛极一时,然而如今赵氏孤儿赵武刚刚回朝,势力尚浅。其余一众群臣,羊舌氏,胥氏,籍氏,箕氏尽皆为我所用。出去荀氏二支不论,唯有老臣范匄乃是主公拦路之虎!” 栾黡闻听辛俞对朝臣评论,如此明晰,不怒转笑,高声道:“先生虽然洞晓群臣之势,却未言明这兴盛之兆从何而起呢?” 纵观栾府大厅,人数甚众。在这栾黡族弟,栾鍼身死的时候,群臣之中与栾氏交好之人,亦都派人前来,非但吊唁,其中更不乏一些附和之人。羊舌氏的羊舌叔虎,籍氏的籍偃,箕氏的箕遗,其余宠臣,刑蒯、州绰,督戎、州宾悉数列于栾府正厅,虽然是栾氏一门丧事,势力庞大却也不下于晋侯朝堂! 此时辛俞目光扫视朝堂,眼见得周遭一众虎臣谋士,大感栾氏兴盛,他也情不自禁面露得意之色,将栾氏兴衰缓缓道来! 第62章 晋廷利害 辛俞此时见主公栾黡发问,心中自有盘算。扫视群臣之中,一众卿士尽皆来见,可见栾氏威仪,半倾朝野。 辛俞昂首道:“主公,您今日承栾武子遗威,文治武功,笑傲群雄。如今归附栾氏之人,比比皆是。当朝能匹敌栾氏者,唯独老臣智罃,主帅中行偃,这二人同出荀氏,乃是晋国骨干之臣。另外再有一人,便是老臣范匄。不过范氏一直为栾氏所压,未得施展。近年来范匄网罗天下英雄为其效力,靳天羽为其军师,处处鬼谋智巧,使得范氏迅速崛起,立足于群臣之中,光芒之盛,时有压过韩魏二氏。恐怕荀氏百年之后,要让位与老臣范匄了!” 栾黡双目圆睁,仔细聆听辛俞所言,好似他句句如忱,尽皆肺腑,字字刺痛心间。栾黡欠身而前,俯身道:“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是好?” 辛俞双目游移,注视着脚下,摇了摇头,笑道:“主公雄才伟略何必问我呢!” “刚刚我有言在先,你若不说,我便要将你陪葬!”栾黡登时收束笑容,冷声喝问辛俞。 辛俞在厅堂之中再次踱开方步,一寸一顿,将众将打量一番,好似万般无奈的说道:“主公如此逼我,如若辛俞胡言乱语,主公可不能接口将我杀了呀!” “你但说无妨,说对了,重重有赏!”栾黡威严更盛,指着辛俞言道! 辛俞面露极度自负之色,言道:“荀氏追随文公,开创盛世。众卿之下,无人能匹敌。如今分为二氏,一称智氏,乃是以智罃为首,一称中行氏,乃是以中行偃为首。如今智罃年老力衰,已经挂政,然而其智分三军,威仪依旧,满朝上下,无人敢对智氏不敬。而中行偃师从他叔父智罃,也是文韬武略,不输前人,不过好在这二氏秉公无私,从无图谋栾氏之妄想。更何况智氏有智起,中行氏有中行喜二人为我栾氏从中牵引连线,我三氏关系极好,根本无需担忧。反观栾范二氏,虽然姻亲情重,然而范匄老谋深算,假公济私,一旦让他得政,诸大夫必然尽受排挤。想必主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削弱范氏的势力!” 辛俞缓步轻踱,此时正经过羊舌虎身前,将羽扇朝着羊舌虎胸前一点,扭头笑道:“将军以为范氏如何?” 羊舌虎虽然形容俊美,身形伟岸,却是一个莽夫。瞧着辛俞高谈阔论无穷无尽的说了许多,自己根本没有往心里去,仓促之间被辛俞点中胸口,慌忙答道:“叔虎也没跟那范吉射的爷爷说过话,总之栾盈兄弟仗义无私,栾氏但有吩咐,叔虎不辞生死!”言罢朝着栾黡一拱手,面色诚挚。 栾黡见羊舌氏的小辈如此诚挚,也为之动容,登即来到羊舌虎身前,将身上披风解下,亲自为羊舌虎披上,言道:“贤侄有此一语,我栾氏必与羊舌氏生死无悖!” 群臣见栾黡称赞羊舌虎,尽皆拜伏于地:“栾氏与羊舌氏,生死无悖!” 辛俞收回羽扇,笑道:“主公言重了。今日这厅堂之上,胥氏,籍氏,箕氏尽皆是我辈一体之人,又何来亲疏之论!” 栾黡正色道:“不错,今日虽为我族弟守丧,然而能位列此处的,尽是我栾氏死党,更无亲疏之别!” 群臣听闻栾黡之言,尤其是那些外氏公卿,更是心潮澎湃。毕竟栾氏世代卿相,朝臣之中无人不与之有关,此时栾黡言道与众人一体无二,同生共死,让那箕遗,籍偃,胥午都感慨万千,一时间竞相呼和,愿为栾氏奔走献命! 辛俞趁势言道:“群臣之中唯独范氏暗流涌动。老范匄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动作。若非公子盈来报,我等何人能知老范匄竟然暗中与各派高手勾结,派嫡孙率众攻上孤竹冰峰!” “范吉射所为,的确有狂妄之处,或许也是他一人之决,无关范氏谋划!”栾盈此时听闻辛俞所言,觉得范氏所为未必是范匄有心之谋。 辛俞笑道:“公子所言不错。只不过白露为先,秋霜已至;暑气未来,夜蚊先扰。虽然范吉射攻打孤竹冰峰未必是老范匄的计谋,不过这却点明了范氏的野心,既然如此,何不??????”辛俞故意将话音拉长,等待众人应和! 众人之中,虽然有不少朝堂卿士,他日上朝见晋侯,与范氏、中行氏、智氏都是同僚,然而今时今日被栾氏如此诚意打动,一体同生死的诺言,让其余势力较弱的卿士无不死心塌地附和栾氏。一同应和道:“既然如此,何不早日剪出范氏羽翼,免其丰盈之后,反噬于我!” 栾黡正色道:“不错,范氏羽翼,必须剪除。观范匄此人面目,鹞眼鹰腮,必然是假公济私之大患,他日此人不得政便罢,如若中行偃死得早,被范匄得政,这晋国之内,再无其他卿家活路了!” 栾黡这个人一直言语直来直去,不太会吸引众人,这几句话平稳如常,却是说出了心中所想。辛俞听闻主公所言,朗声笑道:“所以主公刚刚逼我言说究竟何处是栾氏兴盛之兆,今日主公族弟虽死,然而借此机会逐走了范匄嫡子范鞅。这时候范匄后继无人,行事无助,人单力孤,唯有一个光杆军师靳天羽。如此可谓是剪除了栾氏在晋国的第一大患!主公行此机智之所为,未来栾氏在晋国之中,有二荀护驾,有籍氏、胥氏、羊舌氏、箕氏与我同气连枝,又何惧之有!” 群臣闻听辛俞剖析入理,思虑周全,更把晋国厉害,分析得头头是道,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各自单膝点地,向栾黡祝道:“主公深谋远虑,非臣下所能虑及,愿栾氏乘龙飞凤,荣华无限!” 栾黡面有德色,应道:“众人无须如此客气。栾黡乃栾氏之首,不可不考量氏族安危。他日栾氏兴盛,必不忘今日之誓!” 栾黡得了众臣捧起,心中得意无限。不过心下登时升起一丝不安,转而又问道:“如先生所言,群臣之中,韩魏二氏不明态度,而荀氏二支,今日根本未来吊唁,其态度幽冥,岂不令人心生担忧?” 辛俞未尝答言,州宾抢过话头,言道:“主公无需忧虑。中行偃贵为中军主帅,被主公当面顶撞,便是他心中觉得主公所言在理,也必然不敢派人来吊唁,否则此事一旦传出,晋侯追究,那中行偃反倒是失了主帅威仪,日后如何号令众卿。更何况主公为国家社稷着想,并无过错,此时中行偃只得息事宁人,若担忧中行偃态度,公子盈必然明晰,不出五日,中行荀喜定会传书来慰问!” 栾黡闻听州宾所言,面露喜色,当即又道:“那么智氏又是什么态度?” 州宾接言道:“智罃老将军病卧在床,不能料理军事。智氏何人敢擅自离开。只需等智起的传书,即可辨明智氏的态度。” 在场群臣,听闻州宾辛俞两大谋士剖析,尽皆明了栾黡所为为何。这栾氏一众上下,在晋廷之中可以说占据了半壁江山。所有家族卿士皆与栾氏有着姻亲或者利益瓜葛。众人凝聚起来,实力几乎达到了整个晋国。即便是楚王亲临,晋侯丝毫不知,仅仅凭借栾氏组织的几路公卿兵马,仍旧可以御敌。反而如若栾氏按兵不动,其他卿大夫也很少敢于呼和应援,很可能让晋国吃了打败。前些日的秦晋迁延之役,便是因为栾黡独自撤兵,导致中行偃将军无法指挥军政,被迫撤兵。 如此观瞧,栾黡之威势甚至盖过整个晋国! 第63章 范氏吊唁 栾黡与群臣借着为栾鍼服丧之名,反而将晋国情势一一论明。那些弱小卿士,听闻栾氏的势力与允诺,无不热情澎湃。一来感怀栾氏的恩泽,二来也是心知肚明,栾氏经过栾武子栾书励精图治,此时在晋国群雄之中,可占半壁江山,无论朝堂军事,只要栾氏不认可,便无从执行! 此时已临近丑时,星夜寂然,偶有几声虫鸣,嗡嗡嘤嘤! 忽然接到线报,一侍官抢入栾府大厅,拜倒于地禀道:“黄渊将军来报,曲沃城郊外已经寻到公主下落,然而十一派高手人众繁多,黄渊将军奋力拼杀,无法尽数诛灭,只得以马车送公主,助其奔赴曲沃!” 栾黡闻言心中骇意陡升,抢上前两步,提起那侍官衣领:“公主何在?” “不,不??????不知道,黄将军没有言明!” “快去给我找!”栾黡将那侍官一把掷到地上,摔得鼻口穿血! 栾盈迎着父亲跪拜道:“父亲莫惊。玉妹妹替我前往屏岳山。盈思虑不全,未料到屏岳山聚集了无数高手,导致玉妹妹身陷危急,我已派出手下诸多高手,寻找她的下落。毕竟屏岳山两位弟子,智谋武功,皆是江湖一品,即便有危险,也可以联手御敌,化险为夷,请父亲放心!” 那被摔得鼻口穿血的侍官哪里敢说话,连滚带爬的跌出了栾府正厅。方此之时,又有人掀帘来报:“禀主公,曲沃城来书,请主公亲启!” 栾黡自然知晓曲沃城乃是由族兄栾枫镇守,向来行兵御敌,皆由栾枫自行定夺,从来不会请示自己,甚至都不会听从晋侯号令。这时候曲沃城来书,必然不是寻常事宜,连忙接过文书,展开白帛,上面寥寥数字,分外鲜明: 弟黡如晤:江山安泰,四海咸宁。家国无妄,族内兴隆。然十一派江湖人士逐贤侄女至曲沃城下,兄不得不救。弟进兵西方受阻,终缘南风骤至,不得不回。望弟但分家国之忧,无虑宗族兴亡。曲沃城有兄于此,虽千军万马,无可撼也! 栾黡阅书已毕,方知晓栾玉安然无恙,心中落了踏实,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是无法割舍,他微微将双目闭上,凝神静气,缓和了好一会儿。 栾黡将手书丢给栾盈,栾盈启书而观,心中已有定夺。拱手上前道:“父亲,眼下我栾氏虽然有违抗军令之口实,然而晋侯心中明了,我等急于回兵御楚。方今楚国大夫并无佼佼之人,令尹昏庸无力与晋国争雄,反而郢教势力,遍布江南,如若不能将罪首剪除,势必难以败楚!” 栾黡对眼前形势,心知肚明,言道:“栾氏世代卿相,忠君为国,为父何尝不知此事,然而郢君功力,天下绝伦,我曲沃重地,又不可轻易分兵。故而才不昔违拗中行将军将令,返兵护新绛,只怕将来无人称栾氏之好,人人念栾氏抗命!” 栾盈听闻父亲感慨,面露慷慨之色,言道:“自古男儿为家国,何论此身生与灭,栾氏六代卿相,未曾怕过楚国,父亲,若有吩咐,尽情差遣下来,我与众兄弟,绝无退缩!” 栾盈身侧栾乐,栾鲂,箕遗,叔虎等一众猛将,听闻栾盈浩气盈天的对答,激起心中热血,虽然这只是栾氏的中庭府邸,只是栾氏的心腹聚首,却仍旧唤起了各自心中的豪情大义,好似此生追逐的信仰猛然荡起了心魂。 值此众人气氛高涨之时,正厅之外忽然闻听有人高声喝道:“范氏靳天羽携少主范吉射前来吊丧!” 这一声喊好似对面敌军阵前的擂鼓鸣笛一般,将栾氏众将的心登时揪了起来。只见群臣武将,无不手握剑柄,摩拳擦掌,尤其是刚刚为栾盈豪迈义气所鼓舞,这时候好似见了仇人一般双眼血红,都注目着门外范氏的来人。 栾黡毕竟为栾氏之主,沉着冷静一些,抬手示意将大门打开,一众公卿猛将,位列两边。庭院尽头,回廊一侧,两人素衣飘散,随着侍官的指引,缓步向栾府正厅步来。 一人白衣潇洒,翩然若仙,正是靳天羽。另一人少年英俊,面带戾气,额头箍着一条白色绢帛,以示前来吊丧,显然这就是范吉射了。他虽然微露不情愿之色,但是仍旧低头随在靳天羽之后,朝着栾府正厅而来。 靳天羽仍旧羽扇翩然,大踏步从两行仆人之中穿过,当先进入厅堂,器宇轩昂,英姿勃发。尤其见到栾黡,当先一拱手道:“栾下军多日操劳,为晋国安危忧心,今日却遭此横祸,着实令人心生痛挽!”这一句靳天羽俯首沉言,甚为诚挚。 栾黡向靳天羽回手还礼,面色陈凝,并无丝毫表情。亦朗声道:“靳先生多礼了,阁下于太行山巧计布阵,救护我盈儿于危厄,这份人情栾黡改日定当图报!” 栾黡虽然还礼答言,却始终只是盯住范吉射那边,他心中明了,这靳天羽不过是范氏家臣,任何事情他都可以代为答复,但是是否当真代表了范氏的态度,那却又无人知晓。更何况这靳天羽智计百出,此刻虚情假意吊唁一番,若是不留意,或许你也是瞧不出来的。 那范吉射一开始猫在靳天羽身后,不愿与栾黡对视,或许是因为栾黡生相凶恶,让范吉射心有余悸,以至于与栾玉对答时那种高傲的气势,到了栾府之中,栾黡之前,全部都泄了出去。 在场之人,外氏公卿不好意思为难范氏,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明日上朝没准那箕遗的父亲便要与范吉射的爷爷商议国政,故而箕遗等人倒是也不好出言为难范吉射。而栾氏宗族,虽然上下一体,都恨那范鞅巧言劝得栾鍼孤身陷阵,不过这时候父亲在场,又无人敢擅自发言。 只是这一番思虑之际,范吉射与栾黡便已经尴尬的对视了许久,互相都不答言,都等着对方开口。靳天羽心中何其机敏,料到范吉射拧脾气上来不愿服软认错,登即将指风向身后一点,打中范吉射天突和气舍二穴,这两处穴位,正是守着人的咽喉之处,范吉射被靳天羽气指打中,喉咙中不自觉的哽嗝了一下,烦恶异常,不得不开口:“啊,”这一声怪叫让他自己也感觉尴尬无匹,只好借着这个机会低头向栾黡一拱手,“姑父在上,小侄前来为栾将军吊丧!”范吉射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一眼栾黡,或许是怕了栾黡的凶猛,也或许是因为那日抛弃了栾玉独自回国,于心有愧。 第64章 巧化干戈 却说栾黡死死盯住范吉射,便是要看范氏如何表态。这时候范吉射勉强开口,向栾黡行礼,栾黡心中本已老大不快。也没有答礼范吉射,只把身子侧开,将身后栾鍼的灵位让出,沉声道:“既然是前来吊唁的,那就请跪拜行礼吧!” 靳天羽二话没说,将范吉射扯到身前,掌风微送,范吉射只觉得两腿弯处被劲力打中,支撑不起,站立不住,直接跪倒在栾鍼灵前。 靳天羽也紧随其后,单膝点地,双手抱住羽扇,向着栾鍼的灵位,连续三拜,叩首及地,甚为笃诚。那范吉射实在无法,又是被靳天羽点穴发言,又是被靳天羽掌风逼跪,几次三番,折腾不起,心想如若这时候再不听从那靳天羽安排,他必然又能想到一些古怪法子逼自己磕头,还是莫要自讨没趣,直接跪拜吧! 见范吉射这一次非常配合,诚恳跪拜,靳天羽心中缓和了一些,也不去瞧栾黡的脸色,只对着栾鍼的灵位,朗声言道:“栾将军英灵在上,范氏妄言无惮,以至于害的将军孤身冲锋,身陷重围,力战难脱,殒命西荒。此皆是范氏之罪也!”言及此处,靳天羽将身侧祭酒满斟一爵,倒在栾鍼灵前。 “然栾氏回兵,乃是为守绛都,栾下军大义为国,可惜折损了自家兄弟,范氏未能帮衬,反而妄言惹祸,实在不配为栾氏宗亲,晋国股肱。值此为将军祭奠之际,来此谢罪!”靳天羽再次将酒爵斟满,又是一杯祭洒在栾鍼灵前。 栾黡虽然怪罪范氏,然而其内心之中也是欲借此图谋范氏。如今范匄的嫡子,范吉射的父亲被栾黡逐出晋国,投奔秦国去了,他毕竟心中目的达成,虽然仍旧痛恨范氏,倒也不至于在动干戈。此时见靳天羽句句诚恳,将一干罪责尽数揽在范氏头上,心中反倒是有些不忍,转而对着靳天羽道:“靳先生儒雅大才,如此作践,栾氏折煞不起,快快请起!” 范吉射此时不敢言语,一头扣下去哪里还敢抬起来,用眼角瞟着身侧的群臣和栾黡的动态。见栾黡去扶靳天羽,自己又去偷眼瞧栾盈,栾盈面色冷峻,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开小差儿,否则被父亲瞧见,怕是又不能轻饶了他。 那边靳天羽接住栾黡的搀扶,但是仍旧按住栾黡双手,不肯起身。凝目望着栾黡又道:“天羽深知栾将军高节深义,将军统领下军,乃是晋国羽翼,阁下擅自退兵,并非有意违抗将令,乃是顾念新绛安危,需要立时抽兵回国,护卫晋侯。这顿挫之间,孰轻孰重,天羽必然能够明晓。至于栾鍼将军遭遇横祸,天羽亦备感痛惜!”言罢俯首,好似沉痛已极。 栾黡这个人乃是触及威严便暴跳如雷,若是说到心坎儿,反而又仁慈心软。这时候被靳天羽几句衷肠倾诉,说得栾黡也不忍心怪罪范氏了,赶忙搀扶靳天羽。 靳天羽顺势道:“天羽乃范氏家臣,范氏少主在此,主人尚自为栾将军守灵,天羽如何敢起身自豁!” 栾黡听闻靳天羽所言果然有理,反身又去扶范吉射,瞧着范吉射一副瘦弱身子骨,脑袋杵在地上无声的拜伏,也的确觉得不太忍心。便也两手扶起范吉射,言道:“贤侄莫要怪罪姑父,栾鍼将军战死,我也是一时气急难耐,才与你父亲动了干戈,贤侄也莫要如此自责!” 栾黡一边扶起范吉射,一边朝着栾盈挥手,示意他赶紧上来搀扶靳天羽。 这栾黡几日间的暴跳如雷,这时候被靳天羽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甚是舒服。 栾盈风度雅然,修习礼乐诗书,自然明晓父亲所命。登即急趋上前,扶起靳天羽。靳天羽不失礼数,向栾盈拱手:“多谢栾公子!” 栾盈大义凛然“靳先生虽为范氏臣下,然而为国多忧,思绪晋国霸业,能来调谐栾范二氏关系,实乃为国为公的大贤人!” 靳天羽谦逊道:“过奖,过奖!” 众人此时见栾黡宽恕范吉射,而靳天羽又诚意满满,觉得毕竟栾范二氏和解方为晋国上策。而靳天羽见范吉射起身,众人又已经有和解之色,便向在场众位英雄一抱拳,言道:“各位,迁延之役,栾将军擅自退兵,想必众将对新绛城的危机已有揣测。如今有探马来报,楚国令尹公子贞已经率兵抵达许田,先锋部队已过雍梁。虽然秋收时节郑国臣服于我,然而彼时楚国郢君助阵,士鲂将军败了一局,以至于此时楚人过境,郑国便即又降服于楚。” 辛俞闻言上前一步,羽扇与靳天羽相对,二人文雅之气相较,智谋之论互出,似乎要拼个言辞上的高下。辛俞道:“靳先生高见,栾公临阵撤兵,乃是为了晋侯安危。如今楚兵北上,乃是趁虚而来,虽然令尹公子贞尤在郑南,然恐怕楚国高手,已尽数侵入晋境,不知阁下有何高见御敌?” 靳天羽凝神而思,不急不缓,从容言道:“自楚国孙叔敖之后,楚国令尹再无大才之人。故而欲与我争雄中原者,无非仗着郢教高手无数,临阵助兵,实在非寻常车马可以抵御。方今郢君行迹,诡异难觅。然而观栾公子腰间所配之物,当明晰此人曾至太行一脉,此乃确实无疑!” 靳天羽一句点明,众人目光皆集中在栾盈腰间的铜精配上,尤其是范吉射曾经经历过这铜配所带来的凶险,心中自然记忆犹新,脱口道:“不错,就是此物,这东西可以自己发声,栾盈说是一个白面小生输与他的!” 栾黡也注视着栾盈,期待他给个解释。栾盈心知靳天羽点破关窍,在场之人尽皆想弄明白这铜配的来历,只得把当日太行山一行所见说与众人听闻。 “那少年当日也未见得是故意把铜配输我,只不过他强行要与我打赌,我也不好拒绝!” “你这人就是太心慈面软,什么都不拒绝别人!”羊舌虎插了一句! “不过此物在太行山中的确应和了楚国两个怪人的铜钟,以至于我与范吉射被胡马发现行踪!” “这便是郢君无疑!此物与他面上铜具是为一体同源。若所料不错,栾公子口中所言的铜钟也与之是同体,故而远方鸣钟,则近处呼应!”靳天羽接过话头,将郢君特质,一一点明! 第65章 铜精奇佩 众人听闻靳天羽和栾盈所言,尽皆面露惊疑之色。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奇妙之物,可以在千里之外,呼唤应和,这东西若在危急时刻,胡乱发声,岂不是自投罗网,暴露行迹! 栾盈听闻此物就是郢君所配,对此也甚为新奇惊讶,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的铜精配,凝神思索。栾黡道:“盈儿,你这从陌生人处得来的怪异物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它的诡异之处,怎么还一直佩戴在在身上!” 栾盈闻听栾黡的提醒,心中惊骇,登即将铜配结下:“禀父亲,此物虽然奇怪,但是轰鸣之声宏达盈耳,充鸣而又激荡,从未曾伤及孩儿自身。太行山中,多赖此物救护,方得脱险于灵寿翁与冷礼的毒手,因此孩儿以为此物乃是祥瑞所托,便一直佩戴腰间!” 众人听闻这许多细节,对此物更加好奇,那箕遗上前,取过栾盈手中铜配,不断的翻覆把玩,只见上面虎头喝日,龙华飞绕,虽然形状雕刻甚为流畅,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珍宝贵器,可是对于在场的公卿雅士来说,也不比自身所配玉珏绚丽多少,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一块黄铜所铸,更让人觉得平平无奇。 此时靳天羽忽然朗声大笑,摇头无奈道:“何止于此,何止于此呢!” 辛俞州宾二人智谋过人,然而少在江湖走动,自然不晓得江湖上高手的轶事。这时候听闻靳天羽的分说,对那郢君所为已经略知一二,这时候见靳天羽仰天大笑,猜想其中必有玄机奥妙。当即齐声问道:“不知此物尚有何奥秘,还请见告!” 靳天羽将羽扇横陈,白衣飘然,尽显大儒风度。言道:“郢君平时不以真面目示人,而寻常之时,尽是面带黄铜面具,而那黄铜面具之上,有一处最为诡奇。” 言及此时,众人皆洗耳恭听,瞪大双眼,不敢有片刻分神,尤其是范吉射,虽然未与郢君谋面,然而见到这奇妙之物,想那郢君势必也如孤竹君一般,身负奇功,变幻莫测。 众人凝神之际,却听栾乐忽然插口道:“我想起来了,郢君的黄铜面具之上,双眼处最为奇异,那双眼处不知镶嵌的是什么宝石,在月华之下甚为晶莹剔透,有好似软流香玉一般自然涌动,甚至可以看见那宝石之中的两个黑点,好似人的瞳孔一般!” “不错,这正是北冰天海软玉!” “北冰天海软玉!” 众人疑惑之际,靳天羽面露得意之色,言道:“此物乃是极北冰川之下的美玉。冰川之中,寒冷刺骨。如若你能寻到此物,那周遭冰雪便会登即化为暖雾缭绕身前。” “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靳天羽微微摇头,笑道:“恐怕这还不是值得诸卿惊讶之处!”听闻靳天羽这一句言语,众人更是无人言语,栾府大厅当即一片寂然,只待靳天羽说出个中奥秘。 靳天羽缓缓踱着方步,言道:“所谓铜山西崩洛钟东应,铜精配遥相应和铜钟的呼唤,那栾公子已经体会到了此物的神奇。然而那郢君的黄铜面具,看似平平无奇,不过镶嵌的软玉乃是天下至极名贵之物,寻常之人在软玉之后看视前方,通透无匹,如若无物。若以强猛内力相激,便可透过软玉,穿越时空,从铜具之上看见铜配所在之处的一人一物一情一景!”这最后的几句话,字字顿挫,言语清楚,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无匹真切,无匹明晰。 那正把玩铜配的箕遗,听闻靳天羽所言,好似真的从那铜配之上看到了一双眼睛幽幽的望着自己,一想到有人遥相监视,心中骇然更盛,手上一个哆嗦,把那铜配丢出了老远。身子猛地震颤了一回,向后跳脱开去。口中不住的叫道:“好不可怕,好不可怕!” 眼见得那铜配丢在栾府厅堂的地上,铛啷啷翻滚了几下,停滞不动,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出手拾起。众人只注目着靳天羽的言行,毕竟此时此地唯有他最了解此物。 靳天羽缓步轻踱,从一干武将面前缓缓走过,凤履纤尘不染,踩到这铜配之侧时,躬身弯腰,从容拾起铜配。栾盈惊骇之下右臂伸出,欲言又止,好似疑问这铜配如此骇人,靳先生怎地还不必忌讳。 靳天羽将铜配拾起,拈在手中,仔细的把玩了一番。叹道:“此物真乃奇异,当是岐山之精,此时竟然落入楚国郢君手中,莫非预示着楚兴周衰,真乃是不祥之兆。” 羊舌虎最为胆大,这时候莽撞言道:“靳先生,你还拿着这东西感慨个什么劲儿啊,赶紧丢了吧!你说那郢君可以透过这铜配看到我等的一举一动,虽然我叔虎不是很相信你的所言,但是如果这是真事儿的话,我们现在一群人在这里计议谋划的事情,不是全都泄露给那郢君去了。” 羊舌虎虽然为人粗犷无忌,但是这一句话却是说到了栾黡心里。那刚刚辛俞州宾对着栾氏死党所言的晋廷利害之局面,若是全然被楚国高手偷听瞧见,那这晋国的军机大事,还不是一多半尽被对方掌握。更何况如若楚人知晓了晋国卿大夫之间的唇齿利害,知晓众人皆唯栾黡将令是从,这晋楚一开战,想必那楚人第一个要寻杀的便是栾黡了! 故而在场的一众人群本来已有所虑,这时候被羊舌虎一句话点破,无人心中不生出骇然之感。这楚国郢君还真是诡异难料,狡诈无匹,以如此奇物安插入晋国,让人脚底生寒。 靳天羽拈着铜配,却没有丝毫的惧色,闻听羊舌虎所言,哈哈笑道:“小公子多虑了。天羽适才所言,这铜配虽然可以千里传像,千里传音,但是须得以内力向激,若无内力激射,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千里传像。故而郢君虽然以此物隐于晋,却也未必能尽听我等所言!” 栾盈道:“如此说来,这郢君虽然内力雄浑,却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监视我等。今日我便把此物封藏起来,千万莫要因此耽误了家国大事!” 栾盈心思细腻,靳天羽儒雅豪迈,言道:“栾公子仔细,天羽便物归原主。妥善处理好此物,我等方能商议退楚大策!” 第66章 深夜御敌 众人凝视靳天羽手中的铜精配,正自犹疑此时郢君是否就在远处监视自己。 靳天羽向一众人解释了此物的道理,众人稍稍将心中疑虑打消,却见靳天羽面色忽转冷厉。将身形一闪,步法细腻,迅捷的从大厅正中挪开二尺,众人一见之下也料到情势不妙,若非危急时刻,靳先生绝不会如此紧张。只见栾府大殿之上,屋瓦瞬间破碎,被人从头顶直接戳破一个车轮大小的孔洞。透过那孔洞之中,伸进来一只大手,手臂粗壮硕大,与大殿的廊柱一般雄浑,众人一见之下,还以为是山中的恶鬼来袭。 只见那大手迅如雷电,直奔靳天羽头顶一拳砸下。靳天羽在厅堂之中,脚步犀利,辗转腾挪,轻松闪过这只大手的来袭,只见头顶的大拳头重重的一击,打在栾府庭中的白毯之上,瞬间把地上青石打碎,顶出一眼大坑,那一条白毯连带着也被挤入坑中。两端牵扯拉拽,直接将栾府正厅之上的几案全部带翻,连同栾鍼的灵位供桌,也被白毯掀翻,一干供物飞洒堂中。栾黡登时踏上两步,飞身夺下栾鍼灵位,稳步立于厅堂正中。 那巨大的拳头,如同一展磨盘,一击未中,登时提起手来,又朝着靳天羽连连打出两拳。这拳头如此硕大,与那日秦中剑的气剑类似,横竖扫略,蛮横无匹,根本不是寻常兵器可以格挡开来的。 虽然靳天羽身形奇快,辗转之间那大拳头根本无法触碰到靳天羽分毫,然而终究是敌暗我明,在正厅之中被拳头追身击打,始终无法找到敌人真身,进行反击。 此时仓促变起。督戎箕遗护着辛俞州宾先撤出厅堂,其余武将伺机反击。羊舌虎见那巨拳霸道,也灵机一动,将栾府当厅廊柱用肩膀扛住,猛力拱了两下。羊舌虎身形伟岸,力大过人,只这两下猛力扛顶,就把那廊柱撞得一阵摇晃。紧接着沉腰弓背,将双手环抱起廊柱,猛力向外一拉,那廊柱便被从中拔起,足有七八丈长短。 羊舌虎拔出廊柱,双手将其举过头顶,那廊柱在羊舌虎头上旋转飞舞,好似一个永不停息的车轮一般朝着那只巨大的胳膊斩去。 这一举动着实也让在场诸位卿大夫惊骇不已,那车轮一般旋转的廊柱如若真的斩中了那只巨大的胳膊,将会是什么结果?是那巨大的血肉之躯被斩断还是那遒劲的肌肉最终把羊舌虎手中的廊柱震飞?无人敢想象,只是众人尽皆不断的退后再退后,以求莫要被这不可思议的打斗误伤了自己。 这时候那只巨大的胳膊已经察觉到羊舌虎飞舞着正殿的廊柱袭来,立时将胳膊抽回提起,欲待躲过羊舌虎这搏命一击。靳天羽得空,却从中巧妙助力,将手中羽扇轻挥,连连射出两枚冰羽,这两枚冰羽,直奔那手臂的外关和曲池二穴打去,巨手形容粗大,自然穴位也分外明显,两枚冰羽来势凄厉,丝毫不容躲闪,直接刺入这两穴之中,那巨大的胳膊方才离地一尺多高,登即又被人制住穴道,重又跌回地面,无力挣扎。 眼见得靳天羽得手,巨手就要被羊舌虎旋舞的廊柱击中。忽听头顶上又是一声巨响,于羊舌虎头顶上方,屋瓦又碎裂满厅,四散纷飞,灰尘迷目,难以看清楚前方物事。羊舌虎眯缝着双眼,仍旧死命朝着那巨手击去,全然想不到自己头顶上又伸下另一只巨大的拳头,直接顶在羊舌虎旋舞的廊柱之上,那拳头力大无匹,重压之下,羊舌虎头顶的廊柱登即被那拳头阻停,随着那巨手力道加重,羊舌虎弓腰驼背,俯伏在地,差一点来了个狗啃屎。 那只巨手占了上风,便欲一击毙命。只见羊舌虎头顶的大手凝力压下,越来越强,好似一只巨大沉重的山岭,直直的压住羊舌虎的脊背,羊舌虎虽然力大过人,然而此时面对如此巨硕的敌人,自己也是无计可施,双腿跪伏在地,身下的青石板也几乎被压出裂痕。 众将见这巨手如此厉害,登即手持兵刃前来助拳羊舌虎。籍偃栾鲂各自持戈来刺,不料那只被靳天羽制住的巨手好似经脉已通,猛力一较劲把嵌入手臂的两枚冰羽震飞,迎着籍偃和栾鲂的面门便即射来。 二人面对如此迅猛的冰羽,心中也知道此物乃是靳天羽羽扇之上的着名暗器,如若被他打中面门,不死也得重伤。赶忙横戈来阻拦,只这一个迟疑,另一只巨手也抽出空来,栾盈栾乐见势不妙,也慌忙抢上前来,为羊舌虎解围。两只巨手便在当厅与众人缠斗在一起。 而辛俞州宾刚刚启门出来,却听院内一阵鸡飞狗跳,那一干跪伏了大半夜的侍女侍从,这时候在院内胡冲乱撞,争相逃命。督戎与箕遗站在二人身侧,只见庭院之中血雨纷飞,被那血雨打中身子的,当即便在身上腐蚀出一个大窟窿。那庭院里二十多个侍从有一半的人已经被那血雨打中,连滚带爬哀嚎遍地。尤其那被血雨腐蚀之后的身体,又剥落下来许多血肉,那些站立不稳的人,跌倒在这些血肉之中,重新又被腐蚀,往来加重,增大了受伤的面积,很快便有几个人露出了森森白骨,只剩下微弱的呻吟之声。 辛俞和州宾毕竟是两位书生雅士,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箕遗安慰道:“先生莫惊,这不过是一些用毒的雕虫小技,如若我等以内力回击,这毒雨或可反噬而回!” 督戎也道:“不错,这种毒丝毫没有内劲夹杂其中,不过是对付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稍微会些功夫的,能凝气运力的,都不会受到伤害!” 二人言罢,将内息运起,联手凝力,更将内功真气结成逆天阵仗。真气屏障已出,好似一扇屏蔽遮蔽在自己头顶,那辛俞州宾二人被护在当中,安稳得很。 此时凌空一声诗号道:“摇曳南风岂不竞,落花拾雨拈香魂!”这一句栾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闻,这时候在自己的府邸之中,听到楚人细娘的出场诗号,心中一凛,抓起宝弓便抢身出厅堂之外。 只见凌空一个女子,紫灰色的寿衣上描龙画凤,诡谲异常,正是那个楚人的用毒高手细娘驾临。 栾乐于堂外大吼一声:“诸位小心,栾乐神箭助二位先生撤退,其余事务,交由我等一干武将。”呼和之间尽显大将风度! 第67章 涵听武韵 楚人细娘的到来,宣告着郢教高手驾临。 栾乐抽出两枚狼牙羽箭追着细娘的身子便飞袭而去。细娘与栾乐,在郑国郊外便即有过交手,那时候栾乐神箭,与督戎的身法配合完美,把细娘逼得差一点被督戎双戟刺死。这时候不仅督戎栾乐尽皆在场,那箕遗、籍偃和羊舌虎也都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还有一众栾氏家甲正在赶来,想这细娘一人必然讨不到便宜。 这栾乐两枚羽箭发出,无非是试探一下对方虚实。那细娘也不急于出招,只是在栾府上空凌空打了一个旋转,飘然蹬踏在对面回廊的鸱吻之上,单脚凭空,甚为潇洒。或许她也对督戎的功夫心有余悸,此时万般小心,莫要被督戎黏上身来,加上栾乐的神箭,便难以应付了。 此时屋内有靳天羽主持,羊舌虎与籍偃相互配合,栾鲂从旁策应,那两只巨手好似落了下风。而栾盈栾乐尽皆出屋应对楚人细娘,加上胥午箕遗和督戎三人,气势也不弱于一个楚国的小小女子。 但听栾乐喝一声道:“手下败将,今日竟敢只身入栾府,要让你尝尝有来无回的滋味。” 细娘咯咯几声娇笑,她本自形容瘦弱,面色蜡黄,并不美丽,这时候发出了几声娇笑,更让人感觉她的做作之态,督戎骂道:“有种的把厉害的招式使出来,莫要阴阳怪气,只会用下三滥的毒害那些不会武功的下人,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细娘瞧着对面一众人的喝骂,也不怒,也不动,反而面露得意之色,言道:“督戎,你难道没有尝过老娘我的手段吗?这时候逞威风莫不是太早了,也得看看别人的手段再说。更何况号称晋国半壁江山的众位大夫,聚集在栾府之中,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那千羽纵横的靳天羽也被一个小小的寿劲五逼得如此窘迫,他日传扬出去,晋侯的脸面往哪里搁呢!哈哈哈哈······” 这笑声狂妄至极,奚落至极。让栾府上下一干晋廷猛将心生厌恶与憎恨。督戎和箕遗最先按捺不住,也不论什么江湖规矩,两人纵身而起,直扑对方身前。这时候细娘收了招数,天空的血雨早已停止,她心中也明了,丝毫没有内劲的毒雨只不过伤害一些不会武功的侍从,若是真的要与这些晋国高手过招,那还得动真格的。 此时没了毒雨限制,督戎和箕遗正好放开手脚,不需要照拂身后的两大谋士,只甩开身形,从廊柱两侧蹬踏而起,双脚于空中互相拍打,一个角力来了个旱地拔葱倒飞而起,飞身抢上屋檐便欺向细娘。 细娘见对面来袭,仍旧面色沉稳从容,不慌不忙,也不施毒,也不出招,只是嘴角笑吟吟得迷离扑朔,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就在这二人脚下踏着屋瓦,从两侧欺近细娘之时,忽然听闻耳畔音律骤起,纷纷扰扰,恩恩怨怨,好似江湖纷争,生杀予夺无尽无穷,又好似飞瀑流伤,落花映月,雨露凝神,美妙无极。这不过是两节的音律变换,霎时间迷乱了人的整个神采,好似经历了几个世代的生离死别,让众人的心中从大悲转入大喜,又从至乐跌入绝望。随着那音弦声调的抖动,栾乐栾盈辛俞州宾的内心中都随之颤抖不已,即便是督戎这不懂音律之人,和已经飞身而起的箕遗,也在这十指微弹的瞬间,心尖一阵激动颤抖,忽然感受到来自异世的呼唤。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哪里还有什么楚人细娘。只见栾府正厅之前,庭院开阔之地,尽数被鲜血染红,刚刚尽被腐蚀而死的一众腐尸枯骨里倒外斜,艰难爬起,一个个好似从死亡的世界中重又被召唤回来,双眼之中放射着贪婪无际的攫取之光,歪歪斜斜的朝着栾府正厅一排高手涌来。 见此情景栾乐手中宝弓颤抖不已,督戎与箕遗二人一脸昏蒙根本不知道细娘身在何处,只茫然的在屋顶上徘徊找寻,却见不到半点踪迹。而脚下一群尸体重新站起,歪歪斜斜,身上腐烂的皮肉不断的脱落者,朝着栾府大厅压了过去。那二人唯有呆立在空中不知道如何处置。 栾盈最为机敏,言道:“莫怕,这是对方诡奇的武境所制,对方善于驾驭武境,以琴音扰人心魂,如若我等也有善音律之人,当可以反制于他!” “公子所言是指眼前这景象并非真实,我等无需理会?”那州宾发了一句疑问。 未待栾盈答言,那前面一具行尸将手臂上扬,一片腐肉朝着众人砸来,栾乐栾盈动作迅捷,登即将辛俞州宾二人从中拉开,闪过这一突如其来的袭击。只见这肉片飞入堂屋,正打中一个藏身座椅之下的侍官,那侍官腰身被砸中,身上的衣衫当即被腐蚀融化,迅速的侵入皮肉,哀嚎顿起,响彻屋宇! 这一来栾盈也是无话可说了,本以为对方武境幻觉,并无实体,却不想这行尸腐肉,居然确切存在,。此时只听耳畔音律转强,商音转羽,忐忑突起,让人心中感受到无尽的撕扯与啃啮,真的如同阴间恶鬼的刑罚一般残酷难忍。而音律达到高潮,将人心捏得最紧的时刻,忽而又降入宫音,身心瞬间的一大落差,差点让督戎和箕遗脚下一滑,摔倒庭院之中。 这一来一去的翻覆折磨,让在场之人心中惊骇,又无法可想,那行尸步步逼近,而眼前栾盈所言的武境又恁般离奇,让人心中寒意陡生,根本无法出招抗敌。 就在众人纷纷退却厅堂之内时,靳天羽的羽扇已经将那两只巨大手臂制住,手臂之上十二处要穴纷纷被冰羽打中,根本无暇动弹。那被称作寿劲五的两只诡异大胳膊就那样杵在厅堂之中,好似两个廊柱一般。 羊舌虎勇猛无限,早听见庭院之外的打斗声,这时刻见众人撤回屋内,登即抱起刚刚拆卸下来的廊柱冲锋而起,将当先一个侵入屋内的行尸直接顶飞,直打到对面的影壁墙上。 方此之时,靳天羽得空抽身,当先迈步而出,耳郭略略震动两下,早已明了那琴音来源。周身旋舞一转,飞上屋檐,白衣飘然,如同羽化真神。那院内的几具行尸,尚欲抬手抓挠靳天羽的脚踝,无奈靳天羽轻功了得,行尸尚未抬手,他身形已经飞出了老远。 只见靳天羽在空中将羽扇一掷,三百多片冰羽凌空飞闪,好似幻蝶幽梦,凌空闪耀,奔着对面的屋脊翩然而去,只听靳天羽口中赞道:“好一个柳仙子,琴音精湛,天羽如若重临孤竹冰峰!” 第68章 敦铜御羽 “承蒙靳先生雅致相怀,小女子愧不敢当!”这最后愧不敢当四个字咬的字句清晰,分外用力。显然是柳涵听此刻已经看清楚对面靳天羽发出飞羽袭向自己,靳天羽平时取人性命,无非几枚冰羽射出,干净利落,手起刀落。此时靳天羽将羽扇一抖,翩翩然然,好似一群幻蝶涌出,一时间纷飞如雨,绵密如雾,显然是要人无法闪避,一击命中。故而柳涵听此时见到靳天羽的出招,心中不免紧张,嘴上发音也随着情绪起伏,把音调咬的分外用力。 不过柳涵听此时身处靳天羽对面的屋檐之上,静谧舞琴,沉溺其中。靳天羽变起仓促,她虽然言语之中彰显出些许紧张,仍旧满怀信心,只冷啸一声:“黄垂二怪何在!” 只见一老者应声而出,身形伛偻,然而身法奇快,他肩膀上扛着一口硕大的铜钟,拦在柳涵听身前,双脚踏在屋檐外援,悬悬晃晃,好似腾云驾雾一般。然而手中巨大铜钟分外霸道,那一口大钟,足足有六七尺宽,在身前横陈一挡,登即便将柳涵听与黄老饕完美掩盖在身后。 只听“乒乒乓乓”那冰羽尽数打在铜钟之内,好似一柱涌蝶,纷飞而入,那几枚劲力甚为强猛的飞羽,还死死钉入了铜钟内部,搅得那熟铜大钟,嗡嗡轰鸣,不断回响,把在场之人尽皆震慑得意荡神摇。 柳涵听嗤笑一声,掩口柔媚的说道:“靳先生,你虽然是天下无双的人才,神仙一般的人物,手中那柄宝扇堪称一把绝世的神兵利器,寻常人等在你手下过得一招半式已经算是了不起了,更不要说被你这几百枚的冰羽齐射而至,笼罩其中,那真是难以想象,说不好处,是否能得到个全尸,也是未可知也!只可惜,这世间的东西,是一物降一物,你那冰晶羽扇便是再犀利无匹,我这岐山铜钟也不是等闲之物,正好将你这飞花涌蝶一般的冰羽,尽数收起,你今天败得是服也不服!” 此时靳天羽踏着栾府厢房的屋瓦,身在高处,俯视栾府堂前院落,栾盈栾乐与一众武将守护着栾黡站在正厅门外。再瞧栾府正厅之外,屋瓦之上,一人身型壮硕,将双手从屋顶的两孔破洞插入,然而面目艰涩痛苦,显然是双臂穴道受制,难以自拔双手。那人虽然身型伟岸,却也没有达到胳膊可以如廊柱一般粗细,显然是内力灌注之下,撑起来的。 而正厅之前刚刚诡异起身的一群行尸,由于柳涵听的琴韵已停,各自归于尘土,寂然倒下。不过很明显,只要柳涵听愿意,她仍旧可以凭借琴音将这些行尸唤起。 眼见的栾府上下一片狼藉,无数家甲武士从廊外向正厅之前涌入,不断遮挡在栾黡面前,还有人试图攀上大殿,去擒拿那个被细娘称作寿劲五的巨手怪人。靳天羽微微笑道:“柳仙子乃文雅之人,竟不想也如此喜好争一个胜负高下,天羽心中胜负亦非定数,胜败不过转眼,仙子说我败了,那我便败了,只怕是您再一眨眼,这胜负之数便迥然不同!” 靳天羽言语轻快逍遥,根本没把柳涵听对自己的轻视放在眼里,只在这几句话的顿挫之间,他手中光秃的冰晶扇柄向回一拉,那大铜钟内的无数冰羽好似得了号令的纤纤玉蝶,一只只在空中翩舞而归,月华之下星彩绚烂,虽然这是在生死搏命的激斗场,然而众人仍难掩对这美丽瞬间的赞赏,即便是那驰骋沙场的督戎羊舌虎等人,也禁不住赞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炫美之物,好似天帝的华服一般!” 靳天羽将冰羽收回,只在一刹那之间。柳涵听对靳天羽的手段是忌惮无匹,这当儿赶忙呼和道:“黄垂二怪,吴子元,细娘你们还等什么,若不制服靳天羽,今日不仅无功而返,寿劲五也要折在此地!” 显然屋檐之上的各位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栾黡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是知道今日若不搏命相拼,是无法擒拿下对方的。心念及此,呼和了一声:“栾乐箕遗在地面放箭协助靳先生,督戎栾鲂登高助力。其余家甲侍卫,护送辛俞州宾二位先生离开,此处有我栾下军坐镇,无需多虑!”栾盈自然留守在父亲身旁,暗中吩咐十几名甲士登房去拿寿劲五。然而自始自终无人理会范吉射。 一干楚国高手听闻栾黡吩咐有方,治军严肃,栾府家甲越聚越多,只得各自拿出看家本事。柳涵听琴音再起,细娘毒雾纷飞,黄垂二怪早与靳天羽缠斗在一起,多亏了那口大铜钟掩护,靳天羽前后十几枚致命冰羽皆被铜钟收纳,终究是没有伤到黄老饕。 于这份空隙之间,督戎与栾鲂已经登上屋顶,一人双手短戟,一人挥舞长戈,齐齐杀至,将黄垂二怪拦在一旁。栾乐箕遗羽箭齐齐招呼向细娘身上,这许多时候多亏了柳涵听音韵武境助力二人方能与靳天羽斗个不相上下,如今又来两人,靳天羽抽出空档,再次将冰羽打向柳涵听。柳涵听心知此刻形势危急,口中大骂道:“吴子元你这个老不死的躲藏到哪里去了,怎的还不现身,要姑奶奶死了你方能心甘不成!” 忽听半空中一老者应声道:“仙子息怒,老夫巡视栾府上下,根本没有李小和踪迹,反而此处有恁多晋国高手,我等莽撞行事恐怕是中了这靳天羽的埋伏了!”随之而来的一柄白绢折扇好似惊天鸿鹄,破空穿梭,直奔这枚冰羽而来。一枚冰羽,一柄折扇,好似一白枭,一明鹞,于空中上下翻飞,缠斗不息。 “什么?没有李小和的踪迹!”柳涵听一声惊讶。 却听黄老饕在一旁喘着粗气应道:“绝不可能,那李小和是跟着那边的年轻公子一起逃难的,怎么可能不在栾府,若是不在此地,那必是被这小子给害死了!” “老家伙你这话说的便是不对,难道就不能被这小子的老子害死了吗?或者被这个叫什么靳天羽的给害死?”垂宇峻得了机会又开始与黄老饕扯皮。 柳涵听听闻李小和不在此地,心中老大的恼火,哪里还有心情听他二人废话。怒道:“你们两个废物,等回去再收拾你们,眼下想办法脱身,寿劲五就交你二人照看了。”柳涵听言语冷酷,做事干练,一句话发下来,转身就走,在空中打了两个旋转,直接从栾府的后墙跳开,根本无从寻觅踪迹! 第69章 延陵扇圣 一众郢教高手,皆是听从柳涵听号令。柳涵听将古琴一抛,飞身而走。楚人细娘将大袍袖向天努力挥舞,督戎栾乐口鼻之中再次出现浓烈的桂花香气。督戎吃过这桂花香的苦头,登时不在追打敌人,双脚并立凝神御气,抵御这对方的毒功。那栾鲂从未领教过细娘这一手功夫,见这一众高手欲待脱身而逃,口中大喝一声:“哪里跑!”将手中一柄长戈旋舞,抵住黄老饕的铜钟,脚下不敢怠慢,抽身便要去赶细娘。然而刚刚踏出三步,耳中踏瓦之声仍旧回响缭绕,只觉下肢僵硬麻木,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督戎心知栾鲂中了毒,从身后大喊:“栾小将军快屏住气息,那桂花香气便是毒素!” 督戎这一声提示,栾鲂倒是也听到耳中,只可惜中毒在先,此刻屏气凝神也无济于事,双脚麻木蹬踏在屋瓦檐边,被鸱吻横栏一绊,栾鲂倒头便向下栽倒,跌入那一群腐尸血水之中。 而督戎也因为张口说话吸入了好大一口毒气,只觉得丹田之内翻江倒海,一时间气血难平,必须屏住内息,镇定心神,更是无法出手相救。黄垂二怪亦是武功了得,单打独斗督戎也不见得落了下风。这时候对方二人中毒,更是胜算大增,便想要出手擒拿督戎。却听细娘远远一声清啸:“你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去玩耍,报给郢君虚假信息,害得我等中了靳天羽埋伏,还不快去舍命救护寿劲五,若是因尔等疏忽折了我郢教大将,回去按教规处置!” 这两个人被细娘一句话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在半空中踢出个旋转,不再理会督戎生死,踏瓦飞行,闷着头直奔寿劲五。 栾盈栾黡等人此时经过督戎提醒,尽皆将口鼻掩住。不过栾盈眼见的兄弟栾鲂从屋檐坠落,栾府的高墙亭台本就雄伟恢弘,便是寻常跌落,也几乎是筋断骨折,弄不好也会有性命之忧,这时候眼见栾鲂身下都是腐烂血肉,如若跌落其中,必然被腐蚀而死。栾盈心中焦急,也顾不得自己是否中毒,大叫道:“为我救栾鲂,快去为我救栾鲂!” 当此之时,细娘毒气遍布庭院之中,众人各自自顾不暇,稍一疏忽便即被毒气麻木,虽然不至于身死,短时间没了知觉却是必然。那唯一能与毒气抗衡者,便是在屋瓦之上飞舞缠斗一干郢教高手的靳天羽,靳天羽冰羽被白扇拦挡,显然是无法击中柳涵听,他当即回身跳上大殿,去阻隔黄垂二怪救护寿劲五,更是无暇分身来援助栾鲂。 危机之中,眼见的栾鲂便要跌落一滩腐化血水之中,栾黡与栾盈心下一阵焦急。栾盈抢上两步,不顾自身生死,飞跃而前,便要从下接住栾鲂,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方法。栾黡瞧得明白,哪里允许自己的嫡子便因此葬身,迟快之间出手拦阻竟然一把没有抓住栾盈手腕,他已经飞身出去。栾黶急迫之中,也顾不得许多,赶忙将身侧两名甲士提起,一手一个,朝着栾盈身下便即丢去,那两名甲士又去给栾盈作了垫背。栾盈心中仁厚,毕竟不忍,于半空中便欲将二人推回,刚刚将掌风推向两名飞来甲士,那栾鲂已经兜头砸下,栾盈栾鲂滚作一团,那两名甲士也与二人混杂一起,看不清楚孰上孰下,四人齐齐的坠入血泊腐肉之中,夹杂一起,殒命即在当下。栾盈心中一惊,这一下只得闭目待死。 忽然觉得腰身一痛,跌落在一杆硬物之上,栾鲂从上压下,把栾盈身体又猛力的砸了一回,差一点把肋骨压断。另外两名甲士,有甲胄护体,跌的没有那么严重。出乎栾盈所料的是,四人身下并不是那一滩腐蚀血肉的血水,而是一杆粗粗的廊柱,光滑宽阔,正好横拦在四人身下,安安稳稳,大家趴在大粗圆木上面,离那血水尚有二尺来高。无需多说,正是羊舌虎危机时刻,将廊柱迅捷伸出,垫在栾盈身下。 此时激斗正酣,不容客套。几人得脱死难,便即找寻敌人。方见靳天羽一人在大殿瓦上激斗黄垂二怪与一个老头,那老头手中一柄白绢折扇,上下翻飞甚为熟练,口中还不断的喃喃自语,念叨着一些武功招数“东陵笑梦,虎丘沉羽,天翔掩月,四海无竟”,那些招数一句一句好像隐隐约约就是他折扇上面书写的一行行字,而手中使出的招法也与他口中所念非常相似,那东陵笑梦,乃是延陵季子首创的招数,潇洒翩飞,很有文雅风范,那一扇点出,盖住对方三大要穴,头胸下肢尽皆受制。这一招延陵派用的熟了,江湖人也大多知晓。哪晓得这老头一招东陵笑梦,不按原来招式出手,一柄折扇不去打靳天羽那头胸下肢的三处要穴,反倒是抓着他握着羽扇的右手,连连披斩,靳天羽两侧尚有黄垂二怪夹击,这一招出乎意料,只得连连退步,以冰羽横陈环绕,护住周身,让那老头的折扇打不到自己的要穴,然而要是想伺机反击,却总是被黄老饕那口铜钟限制,一时间根本无法将手中冰羽打出威力。 这时候三人占了上风,细娘翘得清楚,只消稍微助力,虽然三人不至于打败靳天羽,却也可以从他手上救走寿劲五。细娘胸有成竹,从怀中摸出一包香囊,二指轻轻一搓,拈破外皮,朝着靳天羽的方向,飞洒而去。口中喝了一声道:“吴子元,尔等三人救人之后立即脱身,此处高手云集,不宜恋战!” 那被唤作吴子元的老头显然功力与靳天羽不相上下,羽扇折扇翻飞无尽,忽见那吴子元虚晃一招得空将身子向后抽出,跳出圈外。 一股毒烟兜头盖向靳天羽,靳天羽面前一口铜钟阻挡,一股毒烟夺命,万般无奈只得再向后退却两步。 吴子元得了空闲,当即将手中白扇展开,不知道从何处一拈,手中多了一杆毛笔,嘴巴里面喃喃道:“好不厉害的靳天羽,老夫不出绝招是止不住你了。”念念叨叨的功夫,便在白扇上面挥毫起来。 第70章 神箭助阵 吴子元欲救寿劲五,必须跨过靳天羽这一道屏障。而靳天羽一柄羽扇舞得上下翻飞,绵密无孔。即便吴子元有黄老饕的铜钟帮衬,也始终无法将靳天羽击退。好在细娘一包毒雾助阵,将靳天羽逼退两步,吴子元也不再试探靳天羽,脚底生风,连连后跳,从大殿屋顶跳到厢房上面,又跳到回廊瓦片之上,稳住身子,直接把杀招祭出。 在场众人根本没有见过吴子元这一招的厉害,只见吴子元大笔一挥就在那手中的白绢折扇上面书书写写,靳天羽心中自然知晓那吴子元的杀招甚为冷厉,但是被对方甩开距离,无法克制对方,不得已慌忙将两枚冰羽打向吴子元,莫要让他继续书写。可是黄老饕这一口大钟好似就天生是给靳天羽量身定做的一般,你打来多少冰羽,我便用大钟收了多少,只见黄老饕佝偻着身子扛着铜钟在栾府院落之上翻飞跳跃,横陈阻拦靳天羽的飞射,真是气煞人也。 靳天羽向来是骄傲的性子,早已习惯独当一面,从来不会呼唤他人协助自己。此时吴子元寥寥几笔,就要将靳天羽的名号写就在白扇面上,靳天羽距离甚远,无法妨碍,虽然面色凝重眉目紧锁,但仍旧双唇紧闭,也不去呼唤栾氏众将协助。情急之下唯听范吉射叫道:“栾乐兄弟,快射那老头,靳先生给我讲过,这老头会邪功,他要暗害靳先生!” 本来靳天羽抵挡郢教三高手,栾乐正在指挥甲士登堂去擒拿寿劲五,结果被范吉射一声呼喊,自己弄的一头雾水。栾盈心思缜密,插嘴问道:“什么?他要暗害靳先生?” 范吉射也是个当机立断的人,见栾乐一时不明所以,详细解释已经来不及,一把夺过栾乐手中宝弓,顺着他箭斛胡乱抓出两支羽箭,便即拉满弓,朝着吴子元放去。范吉射慌慌忙忙之中两枚狼牙箭一同射出,朝着吴子元胸前盘绕而去。吴子元那可是江湖老辣的高人,两枚狼牙箭飞来,他连抬眼看一下都不屑,耳根微微颤动,早已洞悉这来箭的飞势,将上身向后一扭,下身微微前耸,那两枚狼牙箭正好从他的胸口和后腿弯下擦过,不多不少,一寸分毫,就正好没有碰到吴子元的衣袖。 范吉射一惊,从未想过这老头如此厉害,与那烛然不相上下,然而只是这分毫的迟疑,吴子元已经将靳天羽的名号书写在了白绢折扇之上。只见吴子元嘴角微微流露一丝狡黠的笑意,忽然落笔如刀,如疯如狂,狠戾的斩向白扇面上面,忽而好似一个不受控制的人在白扇之上胡乱涂鸦,忽而又好似一位雅士在书写挥毫。他不去斗靳天羽,反而在这书写绘画,众人还以为他是发了疯一般,不明所以。 那对面屋顶与黄垂二怪斗的正欢的靳天羽忽然面色一变,隔空连连向后翻出几丈。栾府众将之中,唯独督戎内力深厚,目力惊人,于黑暗之中,瞧见靳天羽身子四周不知何时,忽然诡异的出现了一道隔空的气刀,朝着他的肩膀斩下,无声无息,锋利异常。若不是靳天羽事先已有准备,必然要被这起道气刀卸下一条膀子。而靳天羽刚刚翻滚躲过一道气刀的袭击,便即在小腿侧又生出一道气刀,仍旧无声无息,悄然划来。故而靳天羽连连向后翻腾,脚不着地,相互拍打借力,只求以快避敌。很明显每一个瞬间的迟疑都可能让靳天羽被那无形气刀将身子切碎。 范吉射眼见靳天羽在黄垂二怪和吴子元诡异的绝招夹击之下分外窘迫,转眼便要落败,说不好还要重伤或者丢了性命,心中更加害怕,赶忙再去抽栾乐斛中的狼牙箭。那栾乐也是久经沙场之人,虽然他目力不及督戎,瞧不见那吴子元折扇之上幻化出的贴身气刀,但是见到靳天羽这突如其来的窘迫之状,也明显是受到那边吴子元诡异行为的影响。 栾乐心中明朗,回身攥住范吉射抽箭之手,言道:“且看我的!” 这简短几句,分外坚定。范吉射双目露出感激之情,将宝弓一掷送入栾乐手中,栾乐二指拈住箭杆,不急不缓,将宝弓拉满,一支狼牙锋镝,只死死对准吴子元手中白扇。栾乐穷尽膂力,腰身如虎,目锐如鹰,锋镝破空一啸,凄厉一声,流星飞逝,直奔吴子元而去。 吴子元那手中大笔,潇洒写意,一身名贵袍袖在月色之下随着他放浪所为飞扬飘逸,真好似上古圣贤在泼墨江山万里一般。他手下急缓有致,忽如飞沙走石,迅捷幻影,忽如夜漏更钟,入定承闲。一强一弱,一动一静,若不是那边靳天羽周身难以捉摸的气刀暗涌,还真的以为这吴子元就是一个千古圣手的丹青大雅。 然而这潇洒不羁的笔触绝杀之招旋即被栾乐的神箭打破。这一枚秃羽狼牙箭迫近,只在眨眼间,便即追身。吴子元手中笔触未停,却听口中叫了一声苦,骂道:“糟了,晋侯座下栾神箭也在此地,老头子不该托大。” 一句自嘲未息,锋镝早至。范吉射与栾乐同是发箭,这栾乐又厉害在何处呢?更何况范吉射两箭齐发尚不能制敌,栾乐一箭为何如此犀利? 速度! 栾乐这一箭足比范吉射快了三倍有余。吴子元刚刚接范吉射二箭,稍微扭扭身便即让过,这时候莫说扭身,便是连耳根颤动一下的功夫,也是来不及反应,刚刚发觉有人暗箭偷袭,锋镝便已经压至身前,哪里还有躲闪余地。 这一个夺命刹那,吴子元急急趋避,手腕上下翻飞,但一杆秃箭直接刺破白扇,钉入他手握的笔杆之中,一时间墨迹翻飞,白帛飘散,吴子元一身大氅被这锋锐之气凌过,旋身而起,周身狼毫散乱,一时间杂乱狼藉不堪,虽然仗着身法勉强避过被锋锐命中之危厄,却被栾乐箭矢挂带到腕脉之上,血痕渗出,一时间闭气难凝。 第71章 众将同心 柳涵听离开了栾府,细娘也自顾自的脱身,吴子元凝神激斗靳天羽的时刻,被栾乐一箭射中白绢折扇,整个扇面白帛和狼毫墨迹在月下纷飞,月色之下银光粼粼,可以清晰的看见那墨滴散乱于空中的情形。 吴子元腕脉受创,黄垂二怪瞬间失去了强力的后援,但是仍旧拼命抢攻,落得破绽百出。靳天羽没有了吴子元的压力,将垂宇峻的破绽瞧的亲切,飞起一脚将垂宇峻直接踹出栾府的外墙。黄老饕看垂宇峻受伤,心中还未来得及纳闷,又被靳天羽一掌拍在大铜钟上,铜钟嗡鸣阵阵,源源内息顺着铜钟传入黄老饕身体,黄老饕瞬间觉得身子如触电一般不断颤抖,猛的一个飞震,整个人随着铜钟一起跌撞到厢房的屋瓦之上,大铜钟当头砸下,直接连人带钟一同撞破屋顶,跌入栾府厢房之内。一众甲士瞧见靳天羽得手,丝毫不做犹豫,十几人蜂拥而入,将黄老饕擒拿。 吴子元左手抓着右腕,口中再次惨呼一声:“不妙不妙,千羽纵横,这一招可是凶多吉少啊!”手中兵器已废,右手腕脉受伤,对面靳天羽丝毫不留情面,将百多枚冰羽一股脑如同飞蝗一般打向吴子元,这吴子元纵然有心自保,却也没了脱身之能。一代古怪老头,郢教神奇高手,竟然想不到要在此处殒命,真是趑趄不已。 正当吴子元闭目待死之时,众人忽觉头晕目眩,好似地动山摇。栾府上下,瓦砾横飞。靳天羽站在屋瓦之上,顿觉天外明月越来越大,如车轮,如磨盘又如湖面,最后如同一只怪兽的大口一般,压向自己,要将自己吞噬。那月轮之大,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遮蔽,让靳天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得将一双肉掌向上猛力顶出,更无暇分心控制冰羽。 不过这靳天羽的幻觉只在一时,双掌向上拍空,那硕大的月轮竟然好似如薄纸一般,掌力所及,破碎出一个孔洞,那空洞逐渐将硕大的明月撕裂,破碎,最后又露出朗朗天星遍布的夜空,和一轮高悬的明月。然而这并非是普通的幻觉,只在这一轮明月变大压迫的过程中,在场的晋国众将无人不感受到那来自天外的真气流动和内息压制,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按压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又提运真气,试图检验一下自己是否有经脉受到阻滞。 显然,这一个刹那的变故,就是敌人使用的障眼法,而这障眼法中又带有众人无法抗拒的压迫力和幻觉,这让在场的众人大感惊骇,而受伤的吴子元和寿劲五也在这次变故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当那一片朗朗月轮破碎,天空再次归于寂静安然的虚空,而所有伺才所经历的变故,都恍如隔世一般,只剩几片碎砖破瓦还俨然存留着些许记忆。唯独那被一众甲士拥出的黄老饕和无人抬得起的大铜钟还向众人展示着他们酣斗半夜的成果。 能够从靳天羽的身边如此轻松救走这二人,这会是怎样一位高手。栾盈和栾乐喃喃自问,栾黡与一众晋廷虎将亦是无言以对。而靳天羽此时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冷傲,轻功踏起,降落在栾黡身前,关切道:“栾下军可无恙否?” 栾黡瞧这靳天羽,虽然衣袂翩然,不履微尘,面色依旧,身形潇洒浪漫,始终保持着一代儒将,范氏军师的气度,然而毕竟胸口微有起伏,内息略呈震颤,好似与一位高手拼斗内力之后的情状。栾黡亦是习武之人,怎能瞧不出这些关窍,欠身上前,双手托住靳天羽两臂,关切道:“先生无恙否?” 靳天羽叹了口气:“多谢将军挂怀,天羽并无大碍,只是对方高手武境实在霸道,一时间内息不稳,为自己的真气冲撞了经脉,回去调息片刻即可,并无大碍。” 栾黡见靳天羽安然,一众将领平安,也略略稳了稳心神。叫道:“将那刚刚擒拿下的楚国高手带来,我有话要问!” 甲士去押黄老饕,栾盈还对刚刚那幻化得无匹巨大的圆月心生感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高手是谁,有如此厉害的功力让我等顿生幻觉。想起太行山中的小和兄弟,曾经对敌萧浪先生的时候,有过如此一招琴韵,直叫人看得意乱神驰,只不晓得这小和兄弟现下里在哪里!” 靳天羽摇了摇头:“这人栾公子应当见过!” “哦?” “这就是那太行山中故意把铜佩输与阁下的楚国第一高手――郢君!” “那怎么可能?那是一个白面少年,看年纪比范公子还要年轻!” “什么?比范吉射还年轻!”众人顿时哗然不止。 栾盈辩驳道:“那少年虽然身负铜佩,可也未见得就是郢君本人,无须惊讶。” 靳天羽反而冷冷一笑:“如此稀世奇珍,这天底下怕也是没有二物,郢君怎能不随身携带!” 众将听闻靳天羽所言,纷纷点头称赞,无不觉得靳天羽所言甚有道理,难怪人皆说这靳天羽是料事如神,果然句句说的有理有据。 忽然听闻栾盈身后一人呼道:“靳先生,这我却不明白了,你说这郢君不放心把那铜精佩托付于他人之手,必须要亲自携带才能稳妥,那又怎地把此物故意输给我栾盈兄弟!” 栾盈听闻这羊舌虎的一句疑问,也差点笑了出来。那羊舌虎所言,自己刚刚本也想过,只不过碍于靳天羽的颜面,不好发问,竟然不想自己忍住没说话,却让羊舌虎偷了空子插嘴反问,这却让靳天羽一时无言。 众人眼见得这铜佩就在栾盈之手,确实又觉得羊舌虎这一问很有道理,范吉射见靳天羽无言以对,心中大有不甘,恼怒顿生,骂道:“叔虎,你好不识相,郢君把铜佩交给栾盈,乃是故意输的,是为了偷听窃看,尔等受了如此欺骗居然不晓得反省,却还拿这事来挤兑我靳先生,好不要脸!” 羊舌虎挠了挠头,言道:“你说那么多是是非非,我可是想不清楚,什么故意不故意的,反正这东西现在是在栾盈兄弟手中了。” 范吉射又待出言,靳天羽将羽扇横拦,把范吉射掩在身后,微微笑道:“栾下军请,天羽今日所见,晋国猛将如云,愿他日两军对敌,以国家为重!” 靳天羽将话题错开,以大义取同,栾黡心生赞佩,面色肃然,拱手还礼道:“家国为重!” 栾黡身后众将,人人拱手,敛容肃然道:“靳先生高义,家国为重!” 靳天羽拱手答礼,缓步离开栾府。 第72章 夜审老饕 送别靳天羽,栾黡不知疲倦,双目炯如星月,便要连夜审问黄老饕。黄老饕被二十多名甲胄卫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方才从边侧厢房之中被推搡出来。莫看他一个干瘪小老头,身上捆缚的绳子,在他的双臂较劲之下,一忽儿收紧,一忽儿又宽松,随着他身上肌肉的鼓胀,不断的听到绳子被勒紧撑实的“吱吱声”。 栾黡双目圆睁,眼见得这老头子便要以一己内息将绳索挣断,连连大呼:“快来人,快拿绳子来,莫教此人挣脱了!” 似乎这些甲士早已领教过黄老饕的手段,眼见得他身上的绳子被他往来运气较劲之下磨损得厉害,不断有绳索被磨烂的细毛和灰尘飞舞萦绕,心中也是紧张得不得了。十几个甲士登即一拥而上,一个又一个扑向黄老饕,黄老饕还未待将绳索撑开,又被十几个人瞬间压在身下,如叠山一般,一个又一个,足足有一人来高的人山,把这个小老头扣在核心。 栾黡无奈摇了摇头,回首栾盈道:“这楚国一个小老头,便恁般厉害吗?”栾黡言语之中饱含了质疑与不甘,晋国统领诸侯,常年与楚国争霸天下,沙场之上,众将奋勇,从未听说楚国还有如此厉害的高手。如若这样的高手来到战场之上,身负绑绳还需要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甲士才能制服,若是让他自由自在,得以施展全力,那晋国战阵岂不是大大受创,哪里还能经受住楚人的冲击。观刚刚激斗的时刻,有靳天羽前后帮衬,督戎栾鲂左右策应,并未觉得这老头有多厉害。眼下来到跟前,几个纤毫之举,便即显现出这老头的功力非凡。更何况这黄老饕也不过就是郢教一众高手之一,比起那诡异的细娘,癫狂的吴子元和风情万种的柳涵听,这位眼前的干瘪老头似乎还算不得顶尖的高人。而且在此之上,还有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郢君,栾黡一时间难以想象郢教之人的实力。 栾盈心思细腻,深知父亲所虑,从旁劝道:“父亲无需担心,鲂弟与督将军今日身手,您也看在眼里。虽然不能取胜对方,但是临阵对敌,尚能与之周旋。两军对垒,乃是将帅指挥的大阵仗,不是一两个武夫便能决定千万人之命运的!” 栾黡默不作声,似乎沉思着什么,忽然一转身朝后面栾乐问道:“诶,乐儿,前月你率千人于郑郊刈麦,是不是就是被这样一位高手击败?” 栾乐本不敢插嘴栾黡与栾盈对答,见父亲询问,俯首道:“回父亲,正是郢教高手。” “当时对方几人?” “二人!” “二人?”此言一出,众将又是一片哗然。 尤其是那羊舌虎,面露愤愤不平之色,将手中大木廊柱向地上一墩:“栾乐,那二人是谁,他日叫我碰上看我不??????”言语之间手上还比比划划,好似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箕遗冷笑道:“你别吹了,问问士鲂将军就知道了,这一次他带兵的,中路进兵时候被一众郢教高手埋伏,实在抵敌不过。好像其中就有一个古怪的巨手人!” 栾黡疑惑道:“督戎尚且抵挡不了么?” 栾乐言语简洁,拱手答道:“若是郢教寻常高手,督将军单打独斗自然不成问题。关键还是那郢君的武境,乃是千军万马也难以破解的噩梦。”栾乐将当时郑郊刈麦的时候所经历的种种幻境说与众人听闻,那羊舌虎听得目瞪口呆。 栾黡此时对黄老饕更生好奇,他此刻已经被麻绳加锁链捆缚结实,不过他实在太厉害,只得被众甲士按倒在地上,以免他趁机逃脱。 栾黡面容整肃,指着黄老饕问道:“我问你,老丈,你是郢教中人吗?” 黄老饕被擒以来,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听不清楚。这时候被人问询姓名,他似乎也心中升起一丝好奇,反问道:“我问你,小子,你是晋国大夫吗?” 栾黡何等火爆脾气,在众将面前被黄老饕如此反问,明显就是在戏弄自己。二话不说,将身侧栾鲂手中长戈夺过,朝着黄老饕头颅便即戳去。 黄老饕嘿嘿一笑,虽然身负绑绳,但是童心依旧。将脑袋顺着刺过来的长戈旋转一圈,栾黡那一刺的长戈好似一柄汤勺,在黄老饕的脖颈之上回还往复旋绕一周,丝毫没有伤及对方,反而最后随着对方的凝力一送,顺着旋转之势那一柄长戈竟然猛力撞向一旁,差点插入一名甲士的胸口。 栾黡一击未中,反而被对方戏弄,心中怒火更盛,回手抽出佩剑,又向对方面门刺去。黄老饕被人制服在地,身上压着好几个甲士,唯独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四肢身体尽数淹没在人山之中。这一剑刺来,他又嘻嘻一笑,将一口黄牙露出,轻而易举咬住了栾黡佩剑的剑锋。栾黡也是武功行家,将佩剑左右旋转,要挣脱黄老饕的咬合,却感觉那黄老饕头颈随着栾黡左右的旋转,也顺势倾斜,剑锋锐利丝毫不能伤及黄老饕口唇半点,甚至还让他玩得不亦乐乎,开怀无限。 栾黡无法,抽剑也不行,送剑也不行,气的暴跳如雷,干脆将剑一丢,回身抄起一干铜铁杂物丢向黄老饕,这可苦了周遭一群甲士,毕竟黄老饕一颗脑袋左右翻滚,灵活异常,而那一众甲士尽被栾黡丢过来的什物击中,叫苦连天,所幸身披重甲,尚未伤到身体。 此时众将也分外尴尬,不敢劝说栾黡,却又拿黄老饕无法。唯有栾盈从旁劝说道:“父亲,这个老头,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身负铜钟显然是内力不俗,然而言语混乱,似乎不是正常容易交流之人,我等无需与他争口舌之论。” 栾黡余怒未消,恨恨道:“虽然看他疯疯癫癫,却也不晓得他是否真的如此,还是故作疯癫以掩人耳目,避免我重刑逼问!” 黄老饕也不闲着,插嘴道:“我哪里疯疯癫癫了,爷爷可是明白得紧,有什么话要逼问,尽请问来!” 栾黡吃过黄老饕的亏,此时出手慎重,不再作莽撞之举。栾盈怕父亲生气,赶忙接过话头道:“父亲,总之郢教有人落入我手,只消严加看管,必然可以诱敌上钩来救。我等只需布下天罗地网即可!” 栾黡凝神沉思,甚觉栾盈所言在理。辛俞也借机进言道:“栾将军无需担忧。靳天羽今日虽未言明,然而心中对楚国军事却成竹在胸。方今秋末冬至,荆人北上必然水土不服,即便用兵也必然在来年春天,我等正好借此机会,与郢教一众高手博弈一番!” 栾黡闻听谋士所言在理,嘴角露出微笑! 第73章 故人相见 栾府在靳天羽的帮忙下拿下了郢教高手黄老饕,栾盈心中也对这黄垂二怪和一干郢教高手有了一些了解。不过越是对郢教的了解加深,反而让栾盈益加产生了对李小和的担忧。虽然李小和与他非亲非故,但是在太行山一战二人互生钦慕,的确还是很有英雄相惜之感。 大概一月有余,不仅未见有丝毫郢教高手前来偷袭营救黄老饕,而且连曲沃城的书信也没有收到。唯独中行喜和智起两边偷偷向栾盈报平安而已。 此时初冬已至,天气寒凉,万物凋谢,禽鸟稀零。栾府的几株参天大树上早已叶落光秃,几只孤单的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栾盈拾起一枚石子,丢向那几只麻雀,雀儿动作麻利,迅捷的从枝头扑落,跳蹦了几下,向枯草之中胡乱的啄几下,然后又自顾自的蹦去。 栾盈手中又拈着一枚石子,微微思虑着这一月来的情势。若是那太行山中的少年便是郢君本人,那么这个古怪老头当日口中所称公子便即与之对上号了。而如今这些郢教高手大肆出动来到晋国境内居然只是为了一个李小和,难道这真的与江湖传说的屏岳山棋子有关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江湖中人觊觎李小和所携的孤竹遗风谱而已。 栾盈思绪纷乱,无数江湖纷争涌上心头,自己的确甚为挂怀李小和安危,甚至他也很久没有见过玉妹妹了。 ?????? 栾府后堂,栾盈向栾黡请示:“父亲,一月以来,曲沃城未有书信,虽然玉妹妹已经报了平安,可是久久没有归来,孩儿心中还是有些挂念!” 栾黡悠闲的呷着茶水,言道:“这时候去看看也好。不过需要低调行事。这一月以来,晋侯已经动用许多人马全国搜捕,但是楚人并无动静,怕是隐在了平民百姓之中。若是此时大张旗鼓出城,恐怕他们于城外伏击,被拿了人质便被动了。” 栾盈遵从栾黡的吩咐,小心翼翼,不带任何随从,只约了羊舌虎。二人打扮成寻常武人,各提一把单剑,步行朝曲沃城而去。 初冬时节,万物凋零。出得城外四野一片空旷。曲沃与新绛,不到百里路程,一日之间,二人已经行路过半,沿途之上,除了往来商旅,并无异状。 到得第二天二人起早赶路,天气微阴,周天略略泛着灰白,似乎分外压抑。才行出二三里路,便在路旁看到五个人盘腿打坐,屏息调气,好似受了内伤一般。 羊舌虎附耳栾盈说道:“公子不必分神,只需一头赶路即可。那几个人衣衫破烂,身上伤口细密,衣服上夹杂长长的口子,说明他们不仅受了内伤,似乎也被人用暗器打中,没准还中了毒呢!” 栾盈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有心要看看究竟是何恩怨,或许能够对几人施救也说不定,岂可如此草率错过!” “公子怎地不记得栾下军所托,我俩现在没有甲士护身,若是一二寻常江湖客打起来,或许还能应付,但若是被一群人用暗器追杀,那么敌暗我明,便是不伤及性命,也不会好过!”羊舌虎虽然平日里言语莽撞,但是这行走江湖倒是有一些经验的。 栾盈向来急公好义,尤其不屑那些见死不救之人。然而眼下楚国高手四散在晋国新绛与曲沃周围,他的确也是心有忌惮。犹豫之间,他二人已经缓步从这五人面前经过。栾盈仔细端详着每一个人的面目表情,这几个人的确如羊舌虎所言,嘴唇微微泛紫,而身上有一些细密伤口,好像是被人用毒暗器打伤,而后这几人逃命至此,运功将暗器逼出,可是中毒未除,现下还需要再行运功逼毒。 不过五个人衣衫褴褛,一时间瞧不出是哪个门派的弟子。不过这五人整齐划一,看似不像是旁门左道之人,栾盈念及此处,心中更生关切,驻足观瞧,不再前行。羊舌虎已经走出了两丈远,见栾盈没有跟上,又回身来拉扯栾盈。便在这个当儿,栾盈忽觉得那后排一个人好生眼熟。那人双目紧闭,在静静的调息内力。他身侧立着一根木杖,似乎就是他的兵器。而其余人等,身旁散乱的搭着几柄重剑,对比之下这后排之人分外显眼。 羊舌虎回身暗里扯了两下栾盈的袖口,示意他离开。栾盈一摆手言道:“不对,这个人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五个人听闻栾盈所言,也微微睁开双眼,这一瞬间,那神采,那眼神,那曾经的含泪虎目,那曾经的大义坚定,一股脑全部涌入栾盈的记忆,他内心之中好似被天外的回声震颤了一下,对这世界的缘定真是不无感慨。原来这个人就是在太行山中曾有过一面之识的程桐。当时他眉宇间露出的坚定与刚毅,以及对大道侠义的明辨,都让栾盈感佩这是一个有胆识有见地的少年,虽然他的武功平平,然而胸襟和品德却不逊于那些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圣大贤,甚至让人隔空之中,亦会赞佩那曾经教诲他的毕正堂。 便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曾经于太行相识过的少年,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晋国的郊外,为何会如此狼狈。更何况这一行五人皆是与他一起吗?那为何他们几人又会受伤或者说被人追杀呢! 心神涌动之际,程桐似乎也认出了栾盈,他口唇之间微微翕动,好似许久没有说话,以至于他的喉咙只能微微哽嗝几下,却发不出正常的声音,只有很生硬的几个音节从口中挤出,生硬到即便认真将这些字句组合在一起,也仍旧无法辨明对方的所言。 栾盈也不等对方主动来相认,迅捷的欠身上前道:“你是程桐兄弟吧,我们见过一面的!” 那人点了点头,仍旧没能言语,只是努力的挤了一个字“是!” “叔虎,快拿些水给他们喝!”栾盈知道,这吐字都已经困难的状况,说明他们不仅仅是许久没有说话,很可能连吃喝都已经是阔别许久了。 羊舌虎这时候心中也是明白,若是寻常武人,或还有机会将栾盈劝走。这时候双方已经相认,就别想那么快脱身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一群受伤挨饿的残兵,栾盈的性子更是不可能见死不救。 羊舌虎二话没说,登即给五位伤者送水供食,得了空又去拾材生火,估计今日是没办法赶到曲沃了。 第74章 亡命曲沃 程桐见到栾盈,心中五味杂陈,不知眼前这个晋国公卿,为何如此装扮,而眼下自己的境遇,也不知道是否应当对他说。同时,听闻程桐遇见了故人,这几位与程桐同行的弟子也都聚拢在程桐身侧,一起打量着栾盈。或许他们以为这两个与程桐旧相识的人是个可以帮忙御敌的高手,或许他们以为这两人可以帮他们寻一个落脚之处,也可能他们只是怕这二人另有图谋。总之,四个人怀着不明所以而又蠢蠢欲动的憧憬观望着栾盈两个人,期待着他们或者是程桐先打开话题。 终于栾盈先发问:“程桐兄弟,这都是你广陵派的师兄弟的吗,你们怎的会流落至此!” 程桐喝了好些热水,才能微微言语一些,他瞧了瞧身边的四人,程桐对待他们好似非常恭敬,只有得到了众人的允许他才会开言。而那几个人本来心中也对栾盈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期许,微微点头示意程桐。 程桐叹了口气:“栾兄弟,我门被琅琊派害了。” “什么?是冷礼他们吗?”毕竟栾盈也与他们打过交道。 “我也不知道,没看见冷礼,不过太行山的事情他们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程桐的话有一段没一段的让栾盈听得甚是迷糊。 “太行山的事,难道琅琊派又寻你广陵派的麻烦了吗?”栾盈问。 这时候一听栾盈问及琅琊派与广陵派的恩怨,那四人也按捺不住,几个人争相挤上前来七嘴八舌的咒骂道:“是的,不要脸的琅琊派,他们勾结其他门派偷袭我师父,现在大家四散奔逃,竟还不放过,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不错,他们一路追杀我们,我们逃命至此,几天没有吃喝了,若不是大侠你们帮助,我们也挨不过几天了。” 栾盈更是听得一头雾水,望着程桐道:“程桐兄弟,太行山上,你说要救同门师兄弟,可曾去寻过掌门吗?” 程桐低下头,默默的说道:“若是不寻也还好,现在连掌门师伯也受了连累,我是广陵的大罪人。” “你们广陵掌门也受了连累?”栾盈疑惑道。 “程桐,你不必说这么丧气的话,现在我们四人都支持你,莫要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不错,程桐又没做错,是掌门师伯自己识人不清!” 程桐又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眼圈泛红。 栾盈听闻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只能猜到那广陵一派必然是出了大变故,但是究竟孰是孰非,究竟因何而起,终究没有一个人能够梳理清楚。 这时候程桐勉强打起精神,向四个人拱手道:“列位师兄,程桐谢谢你们。”转而又向栾盈道:“栾公子,我门派遭受了大危难,能够生还的几位师兄弟,也不多了,这四位师兄,是我们在中山寻到的,他们当初随师父前往无忌山庄,后来被冷礼劫掠,如今得以保全自身,已是十分不易,栾公子可否念在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帮我们寻个安全所在!” 程桐如此焦急,栾盈哪里还有心思去询问广陵派的生死变故,急匆匆的问了句:“程兄弟可知道眼下敌人在何方吗,我等先避敌为上!” 那四人争相指着北边的小路:“两个时辰之前我们从这边赶来,四个偷袭我们的琅琊弟子被程桐师弟打伤,可惜被他们逃了。说不好这些时候他们就会摸着老路赶过来的!” 栾盈乌珠一转,赶忙呼唤羊舌虎:“叔虎,快把火灭了,我们加紧些脚程赶往曲沃。” 羊舌虎这点江湖经验还是明白的,登时矮下身子,将火堆踢散,又连续朝着火堆中踹了几脚,低声问道:“怎的,敌人就在左近吗?” “不知道,总之不远的,赶紧赶到曲沃才是正事。” 那四个广陵弟子,一片片衣衫破破烂烂,本来是九月上旬被人擒拿的,这时候都快到十一月了,天寒地冻,一身单薄的衣服还破烂不堪,跟着栾盈二人赶路,脚下稍微一快就觉得冷风阵阵钻入怀中,哆嗦打个不停。更兼他们有伤在身,步履蹒跚,没赶出一里路,就有一位广陵弟子扑倒在道旁。 栾盈道:“这却不行,若敌人真的追来,恐怕谁也逃脱不了。” 就在栾盈讲话之际,忽觉身后风声顿起,羊舌虎从旁连踩两步,贴在栾盈身侧,二指探出,凌空连连点出四下,力过处,只见他手中摘下了四枚毒镖,那锋锐之上犹有蓝绿之光闪烁。 栾盈心中顿生焦急,关切道:“这是有毒的!” “总之我还能挨得到曲沃,总不能让你中毒吧!”羊舌虎这生死关头倒是把大义分的很清楚。 栾盈无话可说,急忙背起那跌倒的广陵弟子,继续赶路。 这时候,身后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栾盈不敢回头,身后的广陵弟子也紧随其后咬紧牙关一门心思的奔着曲沃城跑去。羊舌虎心中知晓,只一味奔跑最终还是会被那些偷袭之人打伤,到时候便更加无力反抗。于是停住脚步,大吼一声:“我来断后!”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程桐竟然站在羊舌虎身前,木杖一横,将羊舌虎支开,羊舌虎与程桐只有一面之缘,当时程桐只顾着照拂孟小武,根本也没怎么出手。不过羊舌虎当时一眼便瞧出程桐的功夫是一个广陵入门级的弟子,这时候他自己要求断后,莫不是要牺牲自我,那羊舌虎纳闷起来,毕竟自己力大无穷,虽然手上微微中毒,但是摆平几个丢暗器的小杂碎还是不成问题。 程桐拦在羊舌虎身前,向他摆摆手道:“请公子多费心力保护我师兄,我就先捡这个轻快活了,莫要怪我程桐自私。” 羊舌虎心中暗生敬佩,这断后之事,以一敌多,哪里是轻快活,他如此说,看来是要舍命托时间,让其余人等逃命。着实让向来顶天立地的羊舌虎心中一阵不是滋味。 这时候已经有两个黑影赶上了程桐,程桐将手中木杖,纵横挥舞,招式简洁清明,大开大合,威猛有方。羊舌虎一个呆愣,口中默默念道:“沉星游宇,飞日凌海。这不是平阳门的功夫么,怎的他一个广陵弟子会使得恁般熟练!” 迟疑间程桐手中木杖几个起落,已经将那二人打翻,程桐这两杖虽然招式明快,不过仍旧凌厉至极,那二人当即被打断腿骨,不能站起。只听程桐借机向后吼道:“公子快走,我师兄就拜托你了!” 言罢转身又战入四个黑影之中。 第75章 广陵危厄 夜幕降临,这却又是漫长的一夜。 羊舌虎并未舍弃程桐,而是转身与他并肩战入这片黑暗之中。二人耳边风声呼啸,暗器刀光往来无数,二人身形好似游龙锦鲤,在无数危厄之间辗转腾挪,不断凭借巧妙的身法化险为夷。只是这黑暗就好似通往异世的大门一般,源源不断的涌出敌人,他们都搏命而来,不顾及生死,即便羊舌虎与程桐斩落一群敌人,又会有更多的敌人涌出。 激斗从日落开始,一直延续到初更。凡是被程桐木杖打中的敌人,几乎都是筋断骨折不能起身,也多赖程桐的手法犀利,才在这几个时辰之间将许多敌人打落,此刻已经有十几名黑衣偷袭者躺倒在四周。 然而,这些不明身份的偷袭者,似乎铁定了心思要杀伤这几个广陵弟子,即便程桐与羊舌虎舍命激斗,对面的人海也如涌浪一般,一层超越一层,直到将这两个人淹没之后,好跨越他们的躯体,继续追杀身后的一众弟子。 然而,此时黑暗中一声呼喊:“程桐兄弟,你们还安好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我们只得再回转身来!” 这一声让程桐和羊舌虎心中一凉,几近崩溃。那是栾盈的一声呼喊,本来鏖战了大半夜,就是为了广陵的四位师兄弟能够得脱死难,逃出生天,不想竟然被敌围困,重又回到此地。眼见得黑暗里无穷无尽的黑衣人夜袭而至,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便是武功再高,被这些人缠斗下去,也终究力尽而亡,更别说程桐这样一个广陵的平凡弟子了。 此时栾盈已经护着四位广陵弟子回来。羊舌虎手中招式不停,口中问了一句:“怎么,身后也有敌人吗?” 栾盈无奈摇了摇头:“想是这些人大半日没有追袭而来,就是在布阵围困我等,如今四面八方尽是对方埋伏,突无可突了。” 黑暗之中瞧不清程桐表情,只是觉得他一脸狠厉,栾盈从未见过向来憨直的程桐兄弟会有如此的表情和心性。只见他此时招招凌厉,杀意更盛,无论对面何人上前,他都是一杖招呼向对方的要害之处,更兼他手中的木杖,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格外强横。那些锋利的刀剑兵刃,与之轻轻一磕碰,便即折断震飞,这说话之间,又被程桐打死四名敌人。 栾盈点头叹道:“好英雄,好少年,不到两个月光景,不想程桐兄弟你武功修为有如此大的进境!” 程桐也无暇答话,羊舌虎憨愣的道了一句:“栾兄,这对面的来势太也凶猛,如此搏命的追杀五个广陵小弟子,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栾盈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广陵师兄弟,一个个面色如土,虽然个个手握重剑,却全然没有了无忌山庄之中东海一大门派的气势,全然没有了毕正堂率领之下,号令群雄,正气浩然,藐视天下的态度。只听一个弟子发出了微弱的气息:“栾大侠,你说他们为什害我们广陵派,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嫉妒我广陵如今在武林的地位吧。但是要说为什么如此穷追不舍,我却是一清二楚,因为眼下广陵偌大一派,却只剩下我们区区几个弟子了!” “什么!” 这一句话震颤了栾盈的内心,虽然声音不大,却着实让人大感意外,就在那一刹那,程桐和羊舌虎也都不约而同的震颤了一下身子,虽然程桐已经知晓了本门派的遭遇,然而这时候重又提起,内心中的苦恨也是无法忍受。 除了程桐,栾盈从未与广陵弟子有过任何交集,然而听闻广陵派上千弟子只剩下这样五个衣衫褴褛的小徒弟,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控诉直接将栾盈内心的防御一层一层剥离,直接将他对待这个世界的看法扭转。偌大的门派,想当初在江湖中维护正义,发号施令,联合十一门派抵御江湖险恶,无数武林义士景仰的武学宗派,此时间只剩下这样五个如同乞丐一般的后辈,他们亡命天涯,他们沿街乞讨,他们手中的重剑早已不能御敌,早已不知道师门所授的武学为何,人之凄惨,能至于此!即便栾盈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耳中的所闻,然而这一刹那间他仍旧忍不住泪目! 虽然这弟子的声音甚为微小,气息甚为微弱,在那刀光剑影的激斗中,很快便淹没逝去,寻不到半点踪迹,然而这一句的震撼力仍旧强大,甚至瞬间将广陵弟子同仇敌忾的勇气全部调动。 程桐将手中木杖使出一个横扫千军,趁机跳出圈子道:“二师兄,即便师叔师伯们遭受了毒手,我们还有大师兄,千余多广陵弟子,怎么可能就剩我们几个,反正大师伯也不当我是同门了,我程桐今天就豁出这条性命,以报师父对我的教诲,可是你们可要活下去啊!” 栾盈与羊舌虎听得一阵昏晕,全然不晓得那程桐古怪的所言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今日这搏命的打法,和招招凌厉的杖法,却让羊舌虎和栾盈大感佩服,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出手助力广陵弟子一番。 正在这个时刻,刚刚回身的程桐身后一道寒光刺来,直奔程桐后心。这一个迟快,栾盈和羊舌虎惊喝一声:“程兄弟!” 顿觉鲜血涌溅,程桐满脸被喷的通红,他一个转身,身后一人竟然替他挡了这一剑。程桐心中一时如同无数熔岩灌注,一番热火直接顶破天灵盖,只觉得浑身都麻木火热,激怒异常,怒号道:“二师兄!二师兄!”他这一声怒号之下,丝毫没有任何思索和考量,只把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这单手,一杖直接顶出,将对面来剑和那黑衣人一齐顶飞,这一杖的用力过于凶狠,以至于直接将对方的剑柄直接顶回,插入了自己的肚腹之中。 栾盈从旁接过广陵二师兄,心中悲悯丛生。若果真如他所言,这广陵一派只剩下他们五人,这时候岂不是,岂不是又逝去一名弟子,如此一来,恐怕今日这广陵派要在武林之中永远消失了。 这一干广陵弟子,包括程桐,皆围拢在二师兄身侧,那些黑暗中的偷袭者,眼见的又杀死一名广陵弟子,简直得意忘形。也不再盲目攻击,只在外围四下里摆好阵势,只叫这几人今日无法逃脱。 第76章 伤逝如尘 广陵二师兄,为了救程桐,替他抵挡一剑,这时候鲜血如注,从他后脊之下汩汩流出,命在垂危。程桐将头紧紧抵在二师兄身上,生怕一点点的距离就会将二人永远隔开,再也找寻不到。他两眼哭的早已看不清事物,呜呜咽咽,含糊道:“二师兄,你莫死,你莫死,师父师叔师伯都死了,就剩下你了,广陵派还需要你,你莫要死!” 二师兄伸手摸了摸程桐的头,这一瞬间他好像就是毕正堂,好像毕正堂重又出现在程桐面前,师父微笑的对他言道:“程桐,天下之事,都是以侠义为先,我等习武之人,便是要行侠仗义,为武林除害,维护弱小,为后世表率!” 程桐情绪激动:“师父,弟子谨记你的教诲,弟子时刻不敢或忘,这些时候,你去哪里了,弟子很担心你!” “你莫怕,大师伯虽然不要你了,但是广陵派知道你最忠心,所有的师兄弟都懂得你的,程桐!他们一定会让你重归广陵门下的!”程桐眼前重又出现了二师兄失血过多的惨白面色。 “师伯已经不要我了,我程桐回不来了。你不能死,二师兄!我求你了!广陵派求你了!” 只听那二师兄微微叹道:“程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刚刚不是说过,大师兄还在的嘛,他一定还活着,他会让你重回门下的。二师兄我平日里对你刻薄,也经常挤兑刚刚入门的小辈,可是如今我知道你的这一片忱心,是我们这些入门已久的师兄弟都比不上的!广陵到了今日这份田地,还不是因为我们这些不肖弟子只会挤兑他人,只会勾心斗角,却不如你这一个入门一年的新人,千里迢迢不顾险阻的赶来救我们。我们广陵弟子自己妄称重剑无双,到了今日却要你这个不会使重剑的师弟来保护我们,师兄真是······” 其余三名弟子,各自拥着二师兄,也已经泣不成声。程桐道:“二师兄,我,我·······”程桐早已泣不成声,身旁三位师兄齐声言道:“二师兄,我们跟他们拼了,入门许久,跟随师父也学到了许多豪情侠义,只是每每临到利害关头,那份私心便不能把持自己。今日我们是拼了,这广陵一派,曾经也侠义过,我们敬重你二师兄,我们也要死得其所!” 三位师兄此时热血上涌,奋不顾身,也纷纷要拼了这条死命。 栾盈将二师兄托给羊舌虎照看,起身言道:“诸位江湖人,你门如此追杀广陵弟子,是何居心?” “关你屁事!”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总之今日要一并收了!” 二师兄伤重临死,努力的拽了一下栾盈衣角,栾盈俯身回来,见广陵二师兄嘴角又溢出许多血沫,已经无法开言。另一名广陵弟子言道:“无需多问了。当日我孤竹冰峰上捡了一条命,偷下山来。却遭到伏击。被人囚禁在中山一代,那就是琅琊派的冷礼所谋。这些年来,广陵派毕正堂在江湖上主持正义,号令群雄,奔走江湖大事,让琅琊派失去了往日的势力,他们心中甚为嫉妒。如今冷礼借着晋国范氏的实力,暗中聚集各派人士攻打孤竹冰峰。我广陵派弟子,因为听闻毕正堂师父被擒才奋不顾身而去,也有那贪婪别派武学,投机取巧,希望修成之后威震本门的,也有期望借此立一大功的,可是这些人算在一起,我广陵派却成了弟子折损最多的门派。而那些侥幸得脱死难的弟子,也都被琅琊派暗中偷袭,沿途伏击,抓去了中山。” 眼见的二师兄气息微弱,程桐抢过二师兄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问道:“二师兄,那你说,到底是谁把师父打伤,害得他伤重难行,毙命冰峰的!” 二师兄早已神识不清,被程桐抱起,勉强又有了些知觉,反而微微笑道:“程······桐。那······是琅琊······派所谋。我真替师······父高兴,有你这样好的弟子。二师兄今天终于为广陵做了一点贡献。广陵就靠你了!” 言罢气绝。 曾经在无忌山庄的白衣潇洒,曾经在江湖弟子面前的素雅风范,今日尽皆飘散。程桐知道,虽然平日里对二师兄并没有今日这般真情挚意,甚至有些讨厌反感他的刻薄言辞。但是今日的生死之间,广陵的兴亡之刻,他对二师兄的怀念已经超脱了个人恩怨爱恶的境界,他多么希望这还是两个月之前,多么希望还是在那无忌山庄之中,还是那个刻薄的二师兄,还是那个在一旁讥讽自己的二师兄,多么希望他身前所站立的都是广陵的一众师兄弟,多么希望见到师父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武林正义,为他们这一代小辈作出表率。 他紧闭着双眼,那一刻一幕幕重新在眼前出现,重新在脑海中经历。 “啊!啊——”程桐所有积蓄在内心的情绪,所有在内心中的郁闷和伤怀,都在这一刻爆发于眼前。 他着魔一般,不顾一切,不明所以,一头扎入那一众黑衣人的阵仗之中。他手中的木杖凌空挥舞,他的身影一时间在黑夜中幻化万千,让那些黑衣人一个个应声而倒。 虽然敌人众多,不知道程桐此时内心中激发出来的潜能为何如此巨大,只觉得他的杖法越来越纯熟,越来越犀利,好似有一个天外的魔鬼,在二师兄辞世的那一刹那,将灵魂注入了程桐的内心之中,他手中杖痕猛然间幻化成一朵扇面,应声者尽被拦腰斩断,忽而又幻化成万千剑圈,与圆月辉映,将无数敌人笼罩其中。 羊舌虎与栾盈护着三位广陵弟子,见程桐浴血拼杀,对面无数黑衣人死伤惨重,趁着一个空隙,二人从西北角冲出,带着三位弟子逃往曲沃。 只听到身后不断有人叫道:“怎么回事,这个小子是着了魔了吗?” “这是什么招式,怎的我们都进不了他的身!” “发暗器,快发暗器!” “完全寻不到他的人,他的木杖太厉害了!” “那是灵寿杖,那是中山派的神兵利器!” “可是他的杖法完全不是灵寿派的!” “不,不!” “这一招是······啊!” “这一招,这是······呃。” “赤胆撼崤关!” “赤胆撼崤关!” “这不是平阳门的兵器谱嘛!” “这不是·····” 声音渐渐模糊,程桐如同杀神附体一般,在昏黑的月下,难以控制自己,他眼中一片血红,只望着周遭的敌人,要将他们尽数杀灭。 第77章 再逢故敌 栾盈二人护着三位广陵弟子,迅捷的向着曲沃撤去。 还没奔出一里路,身后又追上来四五个黑衣人,被羊舌虎打伤。再向前时,面前又是人头攒动。 栾盈闭目默默念了几句,向天祝祷道:“栾盈今日迎生死之刻,不知天意如何,若前面来人还是敌兵,那就将玉佩正面示我,若前面来人是友军,便将反面示我!”他口中念念叨叨,将玉佩抛于空中,羊舌虎也回身来看。玉佩从空中落下,刚巧砸在一块石头角上,“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羊舌虎冷冷一笑,自嘲道:“完了,这是死无全尸的意思啊!” 栾盈面目严肃,摇了摇头,言道:“叔虎,你带着这三位广陵师兄先去······” 话音未断,羊舌虎抢道:“莫要逞大义了,论家世,晋国可以没有羊舌氏,却不能没有栾氏。论武功,我羊舌虎比你容易脱身。论谋略,你最能与曲沃城取得联系,此时自然是我留下御敌,你带着三位师兄先躲藏到路旁的黍田之中!” 栾盈从来没有想过这羊舌虎怎的会有如此好的口才,这一句话竟然说的自己无言以对。然而二人商量方定,身后又跟上来两名黑衣人,一番缠斗之下,对面的人群也已经欺近,只听当先一人笑道:“难怪人说斩草要除根,这广陵一派,虽然千余名弟子已经所剩无几,然而这几个零零星星的漏网之鱼,还真是顽强。” 听闻此言,对面的来意再明显不过了。广陵这三位弟子,本就因为二师兄逝去,心中激愤不已,此时听闻对方如此不知廉耻,将谋害广陵一派的阴谋说的如此堂而皇之,心中怒意陡升,将重剑提起,作势便要拼命,只不过实在是多日没有进食,这三人只得勉强双手握着一把重剑,便已经气喘吁吁,更别提如毕正堂一般双手旋舞了。 此时夜已三更,栾盈心知今日脱身实难,倒也是不避不忌,上前一步道:“敢问阁下,可是琅琊派的人吗?” “哟,这里还有个外人。”那对面的人,在火把映照之下,方面阔口,两鬓络腮胡子点缀之下,很有些山野之气。他一身红色衣衫,腰间悬着长短二剑,看似并非琅琊派的人。 只见那人身侧一人搭话道:“李掌门,不用跟他们废话,这几个月里,你我门下也都折损了许多高手,今日功成即在眼前,莫要被他套了话去。” 栾盈见此人,白衣素雅,空手无兵器,头上发髻高盘,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那红衣男子摇了摇手道:“赵掌门,这些日来你门下三侍座中折损了二人,我无终派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眼下尚在晋国境内,还是弄明白了为上,莫要如在太行山一般,寻人未得利,反而自损两高手。” 栾盈何等清明,一听这二人对话,表情严肃,一拱手道:“看来两位是无终派与琅琊派的掌门了。” 那红衣男子也不避讳,抱拳还礼道:“不错,无终派李不释!” 那琅琊派的掌门也是迫于无奈,见身侧无终派掌门已经发话,干脆自己也不要神秘了,一抱拳:“琅琊派赵秋寻!敢问阁下姓名?为何插手我五服十一派的事宜?” 羊舌虎见对方询问,有些迟疑,向栾盈使了个颜色,毕竟这两派在太行山中,折损了不少人马,早已与晋国栾范二氏结下了梁子,这时候若是不知道姓名还好,若是告知了对方自己就是栾氏嫡子,那还不让对面顺势铲除了。 栾盈何尝没有虑及此处,只不过眼下三位广陵弟子性命难保,自己即便隐瞒身份,对面两位掌门已经报了名号,显然就是有这个杀人灭口的把握,哪里还会让自己活着离开。 栾盈朝着羊舌虎苦苦一笑,那三位广陵弟子此时也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何苦一直畏畏缩缩。干脆踏步上前道:“这二人只不过与我们同行,我等向他二位讨了几份吃食,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他们根本不晓得你我门派之间的恩怨,等下请求放走这二人,我三人愿意与阁下一拼死战!” 栾盈听闻此语,又是心如刀割,将手抬起,欲将这三人拦在身后,而羊舌虎又登时将栾盈手臂按下,摇头示意。 那对面无终派掌门李不释笑道:“就凭你们几个晚辈,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就想着要骗过我们。若是真的听信尔等,那我这二十几年的掌门却不是白当了吗?哈哈哈哈!” “嘿嘿,不错不错,我这琅琊派十二年的掌门也是白当了啊!哈哈哈!”赵秋寻也在一旁附和着。 那三名广陵弟子,毕竟没有一派掌门老辣,被对方直接点破心中所想,登时感到不知所措,互相望着对方,然而口中又死死咬定:“莫要废话,我等就是不认得那二人,想要我们命,出手便是!” 栾盈摇了摇头,踏上两步,硬生生的把羊舌虎的手给按了回去,正色道:“大丈夫所行光明磊落,近日来观广陵一派,满门尽是英烈之士,我曲沃栾盈,能结识各位英雄,不枉此生,三位小师兄,莫不是在这生死之际,嫌弃栾盈,定要划清界限,不愿与我攀交?” 那三人形容狼狈,此刻命在须臾,哪里有资格嫌弃别人,听闻栾盈自曝身份,不矜贵胄,下身而交,心中自然感动无限,不愧世人皆称栾盈礼贤下士,个个热泪满目,抱拳道:“广陵刘雨潼!” “广陵燮飞!” “广陵王鹿子!” 栾盈也是拱手还礼:“曲沃栾盈!” 这时候那二位掌门不出羊舌虎所料,二人对视一番,惊讶无限。 “你便是晋国栾氏嫡子吗?” “不错,有何赐教,尽情讲来!” 有何赐教,那栾盈心中应该比别人更加清楚,太行山一战,栾氏为首,晋国众卿把中山,无终,琅琊和林胡四派的弟子杀死杀伤无数,冷礼和灵寿翁殒命当场,这份恩怨想不是几句话能够说得清的,今日栾盈既然已经表明身份,看来也是不顾生死,便要在此拼死一战了。 第78章 恩怨横生 栾盈表明身份,对面二位掌门只一刹那的惊讶,而后很快又得意的笑了出来:“有何赐教?这却不敢说了。然而阁下在太行山做下的好事,我等身为一派掌门,岂能这么快就忘却了,今日正好新仇旧帐一并算算清楚!” 广陵弟子个个面带歉意,燮飞道:“真是对不住了,栾公子,若不是我等连累,恐怕你也不会暴露身份。” 栾盈冷笑着摇了摇头,昂首上前道:“广陵的兄弟,这是如何说的呢。这些年来,无怪广陵派能够威严震慑江湖,主持天下正义。你看,毕正堂师父为人光明磊落,他门下弟子,人人侠义为怀,不避生死,此真乃大英雄,大道义所在的门派,岂能不兴盛。”他又指了指琅琊派一群人,讥笑道,“反观尔等琅琊无终,灵寿翁冷礼百计陷害别门外派,尤其是见到那些别派武学,也真是不顾身份,暗中偷袭,真是宵小之徒,不知廉耻。我栾盈乃大义之人,岂会与尔等不肖之徒为伍。这几次相逢,琅琊无终屡屡与我为敌,也可说是我栾盈与你为敌,那正是应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言,为何我栾盈就偏偏要结识这广陵的一众师兄弟,舍命相交,惺惺相惜,为何我栾盈就偏偏要与尔等琅琊无终的弟子为敌,要与尔等厮杀到底,那也是不言自明了。哈哈哈哈!”言罢朗声长笑,狂妄轻蔑,把对面一干弟子和两位掌门辱骂得好没面子。 李不释尚自有些自矜,谋划于心,暂时不动声色,那赵秋寻这时候早就怒火喷发,他身无兵刃,只一双肉掌便欲直取栾盈。李不释从旁拦阻道:“赵掌门,小辈们口不择言,何须动怒。今日已经将对方围堵于此,想他再欲逃跑,便不容易了。只不过这时候莫要重蹈太行山的覆辙,还是将周遭巡视干净,确保无虞方好。” 赵秋寻忍住怒气,没有说话,算作是默许了。 李不释这个人显然要比赵秋寻更沉得住气,一挥手示意周围的弟子做好御敌准备,将四下里巡视明白。 栾盈见这个无终派的李掌门如此谨小慎微,嘲笑道:“李掌门何须如此,栾盈今日出来本是想避忌郢教人众,潜至曲沃,故而便服乔装,根本没有带领随身家甲,却不想栾氏威名竟然威震北疆,中山的一众不肖弟子听闻栾氏大名,个个胆小如鼠,真是一草一木,步步惊心!” 十几个无终派弟子得了号令,尚未行动,又听到黑暗里幽幽远远一个声音说道:“李掌门真也是细心,这周遭的情况,小女子已经替你瞧过了,无需再麻烦贵派兄弟。除了二里之外横陈着二十多条尸体,便只有这么一个活物了!”众人听得这声音娉娉袅袅,分外可人,柔媚之中,让人顿生贪恋之感。 而随着这一个声音,黑暗之中也飞来一物,羊舌虎双眼圆睁,瞧得清楚,这飞来之物就是奋死拼杀的程桐,他好似被人从后掷出,四肢由于惊恐胡乱抓挠着。羊舌虎轻舒猿臂,从半空中便欲揽下他的身子。 对面李不释和赵秋寻也看见了那就是程桐,赵秋寻向身侧使了个眼色,他身旁一人当即飞身而起,与羊舌虎去争夺程桐。两人于空中争夺之下,互相对了一掌,羊舌虎只觉那人功力强横,直把自己虎口震得无限疼痛,已经微微撕裂。羊舌虎被对方打落,连连退后三步,差点坐倒在地。 那人于半空中打落了羊舌虎,左手五指如钩,将程桐的腰带抓住,提起他的身子在空中一个旋转,便即要跳回赵秋寻身侧。不料程桐手中持杖,不分青红皂白,朝着那人的腰眼就是一下。那人身在半空,不易闪躲,感觉腰身之下冷风突至,低头看时,程桐木杖已经横身扫到。他慌忙之下一掌拍在程桐后心,程桐身子跌落,腿下被杖风袭到,落地时微微有些一瘸一拐。 羊舌虎被对方打落,栾盈再跳跃起身,将程桐接住,却见程桐腰腿之上,嵌着五六枚毒镖暗器,而后心之上,一只殷红掌印分外明显,他一口鲜血喷出,将栾盈半边身子染的通红。 栾盈单膝点地,将程桐的头微微扶起,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程桐此时力战半夜,又不闪不避身中对方高手猛力的一掌,加之周身的许多毒镖,整个人早已不省人事,只不过口鼻之处还有微弱的气息。 这时候那个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言道:“栾盈啊栾盈,你好聪明。竟然乔装低调的从栾府潜出,若不是中途遇到了这几个广陵弟子的烂摊子,恐怕此刻已经被你摸到了曲沃城吧!” 这女子的声音虽然并不熟悉,但是上一次的相遇仍旧让栾盈记忆深刻。这人嗓中那份妩媚直接可以打透所有男人的心房,直击他们大脑,这分明就是那郢教的柳涵听。 而对面两派掌门似乎也知晓了对方的来路,赵秋寻抢先言道:“柳仙子,琅琊与郢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今日又什么吩咐,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大家把话说出来,说明白了,免得伤了和气!” 月色之下,只见远远的从栾盈等人的来路方向,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步履细碎,身形婀娜,夜风偶尔掠过,似有摇曳之感,在这瞧不清面目的黑暗之中,让人遐想无限。 须臾,柳涵听已经走近,两派的黑衣弟子将圈子让开一个小口,柳涵听丝毫没有侧目,径直走到栾盈面前,微微一笑:“栾公子,随我走吧!” 栾盈瞧她,纤眉秀目,娇媚婀娜,一条柔弱的身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就是郢教的一位绝世高手。若是初次相见,只会把她与那些娴静柔弱的女孩联系在一起。不过此时她看似随随便便的一句“随我走吧”,便也威严无匹,无法抗拒。 那边李不释与赵秋寻又对视了一下,似乎在无言之中交流一下各自想法。赵秋寻点了点头,当先说道:“柳仙子要人,全然没有问题,我们琅琊与无终二派,必然尽心竭力配合,他日我们江湖相见,也算是有个交情,望柳仙子手下留情,照拂些个!” 刚刚还一直蛮横无理的二位掌门,这时候见了柳涵听,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乖巧。而柳涵听仍旧妩媚一笑,言道:“没错,就算有了交情。你们让小女子我免去了好些尘土,那小女子自然要记得这份人情的!” 栾盈听闻她们三人对话,好似自己就如同一份交易品一般,被当作筹码推来换去,作为堂堂曲沃城栾氏嫡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心中很有些可笑又难以接受。 他缓缓将程桐的身子递到身后的燮飞和王鹿子手中,站起身来,将长袍下摆提起来,双手拧了一个麻花,盘绕着别在腰间,冷厉的对着眼前的一众人! 羊舌虎从后叫道:“栾兄,你莫要如此冲动!” 第79章 死缠烂打 柳涵听见栾盈的架势,好似要拼死一战般。将一双秀目翻起,故意打量着栾盈,戏谑道:“哟,这是什么意思,堂堂栾氏嫡子,晋国卿相之后,这是想要搏命相拼还是要以死明志?” 栾盈不去理会柳涵听的问话,挺身上前,将一干广陵弟子拦在身后。羊舌虎这时候倒是泛起了机灵言道:“刘,额柳,姑娘,阁下欲邀栾兄同行,有何所求,不知可否,额可否见告” 这几句文话说的诘屈聱牙,分外拗口,柳涵听听闻之下不住的发笑,掩口道:“公子好文雅,恕小女子才疏学浅,不能匹配文词雅句。阁下既然想到乔装躲避我郢教教众,自然应当明晓我郢教为何邀二位同游了!” 一些江湖恩怨利害关系对于羊舌虎来说,倒是可以想得明白,但是郢教的心意,谋划,他毕竟不能猜透,憨愣言道:“总之不论为何,你若能安然将栾兄带出此地,我羊舌虎没有话说。” 柳涵听得意的笑了出来,对栾盈说道:“你看,你这跟班这小兄弟都希望你跟我离去,你还拧个什么劲呢?哈哈哈哈!” 栾盈瞟了一眼羊舌虎,言道:“当下广陵派弟子孤立无援,我等离去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刘宇潼叹了口气:“栾公子,你何必如此。你们便是留下来,也是没办法抵抗这两派掌门,无非是多了两位一同赴死之人,这又何必呢?” “就是嘛,你们两个,可是那李不释和赵秋寻的对手吗?留下来无非多两个陪葬的,百年之后,尸骨无存,连个给你们歌功颂德的人都没有,你还说什么侠义为怀,全是放屁!”柳涵听趁机又是对栾盈好一顿嘲笑,让栾盈这面上更加难过,即便是自己有心随同柳涵而去,但是单凭这一顿讽刺,他也是断然不肯接受了。 对面李不释与赵秋寻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诸星偏移,斜月将落,已到了四更时候。赵秋寻道:“柳仙子,这小子如此不识时务,您又何必这般跟他浪费口舌,不若一并交与我们两派处理了吧!” 柳涵听满面笑容一听到赵秋寻此语,面色登即反转,目色冷厉,沉声言道:“我郢教想要的人,不容他人置喙,更别说区区无终和琅琊两个小门派了。” “你!你欺人太甚。”赵秋寻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虽然郢教高手如云,但是琅琊派也不是等闲之辈,堂堂掌门岂能在一众弟子面前被人如此瞧不起。 李不释按住赵秋寻,向柳涵听一拱手:“柳仙子,你要栾盈这个人,我们不敢插手,可是栾盈不愿随你而去,这却怪不得我等,此时天色昏黑,正好办事,如若仙子还不能说服这小子同你离去,等不及了我们动起手来,误伤了栾公子可也是保证不了的。” “哼,我柳涵听行走江湖,向来不听别人的威胁,尔等两派人众,谁敢动手伤他,尽可以试试。” 这时候听闻柳涵听的态度,栾盈机智一闪,料到了她心中所想。这柳涵听并非只为寻自己作为人质,交换黄老饕。联想到当日栾府之中,吴子元所言,今日她必定要自己完好无损,无伤无害,想必是要从自己口中套出李小和的下落。心念及此,栾盈顿时作势欲起,更增几分豪气,心想万万不能被她看破自己知晓了她的想法。 所以栾盈将坚毅之色,侠义之情,做得更加大气,本来已经将袍袖挽起,马步扎好,此刻昂然道:“你们的恩怨是非,那是尔等的事情,我的义气,是我的事情,男子汉立身天地,但重名节!今日栾盈与广陵四位弟子,一同生死,请赐教吧。” 赵秋寻手下刚刚打落羊舌虎的那人,当先跳出来喝道:“琅琊三侍座之首,鲁承道先来会会栾公子。”鲁承道报上名号,跳至栾盈身前,两手分开,在胸前做了一个天门中断的架势,脚下马步稳扎,凝神瞩目栾盈的手段。 栾盈心知柳涵听有求于自己,只不过此时临阵对敌,不便于开口,以免落得把柄给对方。这时候栾盈心中有了仗势,也不避讳,直接把双拳提起,向鲁承道怀中撞去,好似闭了眼,不要命的厮杀而起。 鲁承道一见栾盈这架势,心中大呼奇怪。刚刚那羊舌虎身形巧妙,手法纯熟,虽然被自己掌力压制,却也明显是个高手,可是与他同行的这位栾公子,怎么这般杂乱无章,招式毫无门法,难不成他这乱打乱斗之中还蕴藏着其他厉害之处。 鲁承道身为琅琊三侍座之首,毕竟心思缜密,不敢轻敌。连连向后退避了三招,指望着看清楚对方的招式家数,可是栾盈也心知若是真招对敌,那怎能打的过琅琊派的高手,抱定了一颗乱斗之心,就是为了激起柳涵听的出手。 所以这十招之内,倒是让大家看不明白了。那赵秋寻看着自家座下第一高手被晋国栾氏一位公子逼得连连后退,而且自己也看不懂对方用的什么招式,只见他一忽儿双拳顶心,一忽儿脚踹卧牛,都是一些平平庸庸而且只攻不守的招式,赵秋寻心道莫非这小子的招式还伏有后招么,每次这样感叹之后,并未看到栾盈的奇招后手,反倒是等来了栾盈又一手蠢笨的蛮打,心中好不气恼。 终于,十几招之后,赵秋寻忍不住叫道:“承道,你倒是出手啊,他这是在蛮打乱撞,你怎地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鲁承道这些时候也有些反应过来,被掌门赵秋寻一提醒,心中猛然顿悟,正巧栾盈这一招探手鲁承道怀中,左边门户大开,没有丝毫防备,鲁承道一掌朝着栾盈胸口拍去,便是要震他心脉。 眼见得就要得手,半途中忽然掌风袭来,鲁承道的这一掌被人直接带偏,打了个空。非但没有打中栾盈,反而自己身子一闪,朝着栾盈的方向送了过去,被栾盈一指按在膻中穴附近,鲁承道顿觉心中气血闭塞,一阵烦恶涌上心头。差点栽倒在地。 赵秋寻见鲁承道没打着栾盈,反而自己受了伤,大大的惊讶,朝着周围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柳涵听身上。 第80章 巧戏强敌 鲁承道被栾盈点中胸口,连连退却了好几步,大口喘着粗气,然而他身在战阵之中,并未注意周围情况,自然也不明晓是谁出手将他掌力带偏。同时又碍于掌门就站在身后,竟然被这个胡打乱撞的贵公子赢了一招,面上十分的过不去。他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气息阻滞导致的气血翻涌还是因为败了一手羞愧难当。 鲁承道将脖颈使劲一甩,重振意气,双手在胸前撑开,亮了一个飞雁翔空的架势,准备重新来斗。栾盈心中早已有了算计,管你是用什么招式,我只消一味的搏命打去,看你能奈我何。 栾盈连头都没抬,直奔着鲁承道的胸口又是一拳打去。鲁承道也是琅琊一派的宗师大家,凝神一看瞧得清楚,那栾盈单拳直入,脚下步履甚快,下盘的破绽十分明显。鲁承道这时候成竹在胸,自然是不能再栽了面子。对准了栾盈的招式,将身子向后微微一撤,让开栾盈的拳头,脚下突一用力,朝他胫骨凝力踹去,这一脚借着栾盈的力道,自己再加三分,必然要让他双腿折断。 鲁承道这一招也可谓阴损狠辣,不动声色之间便要废了栾盈。可就在脚下接触栾盈小腿的刹那,鲁承道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痛,凝目看时,那栾盈的身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包袱大小的石头,这一脚正好踢中在那大石头上,不偏不倚,全部力道尽皆凝聚在上,那石头被他一脚踹得四裂八瓣,可是鲁承道这一脚自己也是凝力过猛,登时便伤了筋脉,脚侧脚面立即肿起了老高。鲁承道抱着脚连连后跳,栾盈趁他站立不稳,跟上又是两拳,普普通通,单刀直入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招呼在那鲁承道的胸口,把鲁承道打得又伤又气,连连后退,直接栽倒在身后一干琅琊弟子的怀中。 广陵三兄弟看见栾盈胡打乱撞,得了胜势,纷纷在后面叫好,大喝道:“看来天意助我,老天也知我广陵有冤!” 栾盈心中暗道:“你们莫要叫得太欢,若是被那柳仙子看破,惹得她不出手相助了,那便是一切都完蛋了!” 鲁承道连续被栾盈击中,心中气怒,胸口受创,一时间气愤交加,不自觉的胸中翻涌,口中发甜,呕出一口血来。赵秋寻早已瞧出柳涵听的猫腻,这时候又伤了自家坐下第一高手,心中老大的气恼,登即张口道:“柳仙子,你这是故意为难我琅琊派了!” 柳涵听没有理会赵秋寻所言,将脸转到一侧去,好似这里的一干缠斗与她没有丝毫的关系。赵秋寻见柳涵听没有回应,心中早就气恼的难以忍受,若不是因为她就是郢教之人,自己怎能容她。 赵秋寻将鲁承道接下,吩咐身后弟子道:“好好照看鲁师叔,我来会一会这个少年。” 鲁承道犹自言道:“师兄,这里还有人暗中助力他!” “我刚刚早已看得清楚,师弟莫要担心,既然人家不买我们情面,我们也无须客气了!”这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两眼如同饿狼扑食一般,死死锁住栾盈,两手十指如钩,朝着栾盈头顶便即抓下。 栾盈嘴角微微流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心中成竹已定,丝毫不怕对方的手段。又是使出一手粗浅的招式,双拳向上一顶,也不去拦防赵秋寻的两手凝力一抓,毫无顾忌的直奔着赵秋寻的小腹打去。 赵秋寻早已瞧明白了柳涵听暗中以掌风助力栾盈,这时候他两手一抓乃是虚招,刚刚要触及栾盈发髻之时,他不将力气使尽,准备着抵御柳涵听的干扰。果然柳涵听见栾盈又要身陷险境,暗中将掌风再送出,抵挡赵秋寻这一抓。赵秋寻心中暗暗得意,借着柳涵听的掌力顺势将双手收回,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栾盈这一招通天双拳实打实顶了个空。 赵秋寻双手借着柳涵听的掌力顺势翻滚,在空中来了一个白猿腾空,直接飞越到了栾盈背后,双脚踏出,于半空中对准了栾盈的背心,狠力踩下,这一招可是武林之中经常使用的一招临阵变化,随机应变,反败为胜,于敌人面前虚晃一枪,翻身飞越到背后,凝力一揣,几乎可以把对方踢飞出老远。 这时候赵秋寻心中得意,避过柳涵听的暗中助力,这一脚若是不把栾盈踢出重伤,怎能解他戏弄鲁承道的心头只恨。 正当赵秋寻于空中翻滚而下,照着栾盈背心踢去的刹那,赵秋寻忽觉自己的腿怎么好似短了一截,双脚踹出,怎地偏偏差了那么半寸才能踢倒栾盈。这一招可是自己从少年时期便熟识锻炼的老套路了,这十几年来临阵对敌没有少用了这一招克敌制胜,可是今日对阵这个小子的时候,怎么就预估不好这个距离了呢,还是说自己刚刚那一翻的时候借了他人的力道,于是翻得过了头。 赵秋寻于空中发觉自己的身子与栾盈的距离过远,竟然无法踢中对方背心,刹那间脑子里面琢磨起原因来,自以为是借力太大,翻过头了,便双脚又再努力的向下使劲儿,期待着能够将身子拉下来一些,弥补那距离的偏差,众人只见他在空中不断蹬踹双脚,好似一个哭闹的婴儿一般,羊舌虎也禁不住笑道:“老小子,你这招可真是顽皮!” 赵秋寻哪里有功夫理会羊舌虎,他在空中,越是狠力的蹬踹,飘离的越是遥远,这最后干脆把鞋子踢出去也够不到了。 赵秋寻猛然醒悟大骂道:“柳骚货,你这贱人趁我在空中暗地里拿内力推我,把我送出这老远,我今日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晓得我琅琊派也是惹不得的!” 柳涵听早已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微笑道:“赵掌门,我在荆楚就听说琅琊派有一招白猿腾空临敌之时甚为出人意料,经常能够在不利情况下反败为胜,今日见阁下要使出这一招,小女子很想一饱眼福。可是料想掌门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若是腰身不灵,一时力道不足那便大煞风景了,所以小女子暗中助力一把,我这掌力可还满意吗?” 赵秋寻气的脸色与刚刚那鲁承道一般,通红的大萝卜一般。栾盈早料到那赵秋寻吃不到好果子,回身抢上前来对准赵秋寻的下盘便扫来一脚。赵秋寻早知道柳涵听暗中助力栾盈,心中也有些捉摸不定,慌忙中来不及算计如何抵御栾盈方能一举两得,于是匆忙之间胡乱的向前拍出一掌,竟没想到这一掌不偏不倚,正巧打在栾盈胸口,栾盈本自不闪不避,这一掌结结实实直接将栾盈打飞,直跌出去三丈之远,坐定在地中间。 羊舌虎大叫一声:“栾兄!” 栾盈口中含着鲜血,一丝丝从嘴角流出,他望了望柳涵听,伤重得竟然无法言语了。 第81章 何谓英雄 这一掌虽然是赵秋寻所发,可是把他自己也吓得不轻。他本以为随意一掌,就是为了抵挡一下栾盈的攻势,竟然没想到这一次柳涵听并未暗中出手相助,而栾盈的身手如此脆弱,直接被对方打飞出三丈,全无刚刚力挫鲁承道的气势。 赵秋寻也如栾盈一般,惊奇的望着柳涵听,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柳涵听没有理会赵秋寻,只是歪过头去瞧着栾盈,仍旧妩媚笑道:“怎么样小公子,你恁般聪颖,早已把姐姐的心计盘算清楚了?那小女子就偏偏要让你出乎意料!” 栾盈胸口又是一阵起伏,咳嗽了两声,再吐出两口鲜血,仍旧无法答话。柳涵听道:“眼下你是伤重难行,这几个广陵的小子也是亡命之末,想来也活不到天明,”说着柳涵听抬眼望了望微微泛白的天边,摇头冷笑道,“你看看是眼下就跟我走呢,还是当真就想死在这个地方!” 栾盈早已不能出声了,只把一只手按在胸口喘着粗气。赵秋寻被柳涵听戏弄了一番,这时候早已没了好气,向着柳涵听道:“臭丫头,今天谁也别想走,要你好看。”一摆手四下里的琅琊派弟子和无终派弟子纷纷拔出兵刃,还有的手持暗器,便准备赵秋寻一声号令之下,全部格杀。 柳涵听也不怒,也不惧,又去瞧了瞧栾盈,栾盈坐在地上,一直望着她,此时见她瞧自己,只是摇了摇头,嘴角或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无奈,便即转过脸去。柳涵听面色平静,又转去瞧那些广陵弟子,一个个衣衫褴褛,跪在程桐四周,百般照料,见柳涵听看自己,也回眼警惕的去望她,生怕她的一个什么不知名的招数,把自己或者是师兄弟伤了。 终于,栾盈忍着剧痛,咬牙挤出了一句话:“柳仙子,你我初识而已,我栾盈,不是有意相戏,自然也是知晓你的所求。如今我愿意把李小和的下落说与你听,之后你便不用顾忌我的死活,只恳请你带着这四位伤重的广陵弟子离开,算是我最后的请求!” 柳涵听听闻栾盈的这一句话,怎么跟自己的要求反了过来,这一时间竟然差一点没有反应过来。我要的是带你走,可是你仍旧不愿意告诉我李小和的下落,仍旧要利用我来对付两派弟子,这时候你竟然不走了,却反而坦诚要告知我李小和的下落,这是怎生一个乱套。 柳涵听听得栾盈所言,反而有些呆住了。栾盈缓缓将身子俯下,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书写了几个大字: 少年不识英烈事, 长借江湖数丹青 如今碧血落黄尘 青魂尤羡丈夫心! 言罢摇头,闭目不语!羊舌虎脚步利落,扶住栾盈伤重之身,向着柳涵听道:“柳姑娘,晋国公卿,虽然身份娇贵,却也看重大丈夫气节。今日我等技不如人,妄称英雄,终究难免一死。只求阁下能看在广陵派这些年来主持江湖正义,多有侠义之举,救一救这仅存的几名广陵弟子。你要寻李小和,我也不怕告诉你,前月栾兄派他族妹栾玉前去接应李小和,上月栾玉已经安然抵达曲沃,我等本也是想去曲沃探看李小和下落的。” 柳涵听听闻羊舌虎所言,眼见的栾盈伤重,心中沉重无匹,却又不说一句话。她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那些广陵的弟子,他们一个个面色刚毅,虽然这天色将明,就是柳涵听所言的死期将至,他们仍旧泰然接受。 柳涵听极其轻微的叹息了一声:“我!”她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的身手武功,乃是江湖一流,而如今她的内心,她的言语,和她的情绪,就如同一个小女孩一般,因为自身的一个小小的过错无匹惭愧自责,以至于内疚得不敢发声,不敢面对那个被她的过失伤害了的人。 “我!”她再一次顿住了。 “赵掌门,折腾了一夜,我看也不用再跟他们废话了!”李不释见眼下正是斩草除根的好时机,干脆一声号令也无须分辨,直接把广陵弟子栾盈二人和柳涵听全部铲除。 赵秋寻盛怒之下更是不答话,将手一斩,所有弟子一拥而上,当先将兵刃向着重伤的栾盈戳去。 柳涵听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她向来顽皮,向来胡闹不知深浅,但是这一刹那的顽皮,真的断送了一条英雄好汉吗?他是晋国的公卿之后,说不定将来就是楚国的大对头,他死了不也是为楚王免了一份后顾之忧吗?可是为何自己偏偏就不想他死去,就不愿意让那琅琊派和无终派如愿以偿。这一干广陵弟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行走江湖向来跟自己没有交集,甚至那天在冰峰之上差点用银针打中自己,可是这时候见这几个后学晚辈却也如此坚毅,好似当年的李小和,当年的冰峰一战,恁般惊险又恁般让自己心动,她眼圈也不禁有些微红。她忍不住道了一句:“你们,你们怎地都恁般的相似,恁般的倔强!” 眼见得这生死之间,栾盈就要毙命于众人刀剑之下,柳涵听从怀中掏出一只雕刻得极为精致的小小玉笙,贴近嘴唇。 一刹那这天地之间,随着日出的光芒洒耀,大地银辉无尽,伴随着光芒所及,这如泣如诉的音律也遍及每个人的心魂。所有人,无论是广陵弟子,还是两派仇敌,无论是栾盈和羊舌虎,还是赵秋寻于李不释,尽皆被这悠悠暗恨的愁音笼罩于内心。激荡回还在脑海之中的全部都是过往不可忘记的心结,那一曲曲一阵阵的幽怨,那一声声一句句的怅惘,将每个人过往的得失全然打乱,将每个人过去的痴恋尽数唤起。 所有人的眼前都出现了他们不愿提及又曾经狠心抛却的依恋之物,或许他们只一辈子都在用自己的所为去强化眼前的所得,来忘却曾经对此的执迷,但是这一个刹那的呼唤,如同每个人潜在已久的灵魂爆发,让他们一瞬间梦回当初,重历曾经。 每一个人都在心魂的迷失之中,丢下了手中的兵刃。他们口中不断念叨着那些曾经熟悉而又平凡的名字。如今他们或许还在人世,或许已经远离到异世,他们都曾让自己感怀万千,都曾让自己倔强的撑起过大丈夫的心性,然而随着岁月的侵蚀,每个人都变得平庸的在这个江湖里往来奔波! 第82章 剑缠音韵 毕竟,柳涵听的音律造诣,世上罕见,曾经以涵听古韵驾驭布人与郑子克斗得不相上下,如今又以玉笙旋律摄人心魂,将在场人众潜藏的心魂尽数唤起,这正是她的拿手好戏。 显然那些琅琊无终的平凡弟子,根本无法抵御柳涵听的韵律,在一瞬间进入了自己曾经恍惚未竟的一个世界之中。不过那功力深厚些的弟子,毕竟还是可以运功抵敌。尤其是赵秋寻和李不释两位掌门,将双目紧闭,神思集中,很快便即将对方的幻境趋离,毕竟柳涵听不懂孤竹遗风谱所讲武韵的来龙去脉,不会以内功运音律,只不过是凭着一己的曲谐造诣来干扰对方,终究不够强猛。 故而,赵秋寻和李不释勉力支撑了一会儿,便即回复心神,将真气沉运丹田,游走奇经八脉,气血流畅,便即提起步伐,朝柳涵听这边欺来。 柳涵听对此早有准备。将素手清扬,华服微颤,袍袖之中登即飞出两枚白绢。这招式,分明又是要把孤竹冰峰上独斗郑子克的技巧重演一遍。赵秋寻和李不释两人没见过柳涵听这诡异的一手,以为对方朝着自己丢过来的是什么不知名的暗器,两人同时向旁侧闪身。而那两匹白绢在空中回还,好似两只翩然飞雁,凌空翱翔,自如灵动,好似自有生命一般。 赵秋寻空手无兵刃,掌中风雷赫赫,与那白绢缠斗一起,但听得他手掌拍出之时,空中连连发出噼啪的应和声,这么凌厉的内力真气,若是拍在人身上,那早就会筋断骨折,如同栾盈一般,然而打在这白绢之上,好似透明一般,直接穿身而过,无法对白绢形成丝毫损伤。而李不释为人更加沉稳老练,手中长短剑前后应和,长剑的剑尖连着短剑的剑柄,那短剑在长剑锋刃之上旋转往来,自如不亚于这白绢,配合无匹绵密细腻,让那白绢一时间也不能靠近自己的身子。而两匹白绢在空中翻飞,竟然在同一时间可以针对不同对手随机应变,显得分外机动灵活,实则是柳涵听音律已经登峰造极。 这样一来三个人便即僵持在破晓的晨光之中。你来我往,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三个人谁也胜不了谁,两个掌门毕竟功法纯熟,无论进退趋避皆不是等闲之辈,那一匹白绢就想将二位拿下倒是显得心急了些。而且柳涵听一方面以玉笙之音驾驭两匹白绢,分神御敌,无法全力对付两大掌门,同时他又要以声色压制其余定力较差的弟子,这样一来,时间久了,头上便即冒出汗来。 而那两位掌门,早就打定主意,也不顾及自己身份面子,只要将对方拿下,打败,即是最好结果。一开始见到对方武功诡异,音律奇幻,两个人一时间还有些保守,想要试探几手。这时候一炷香烧过,心中对这柳涵听的把戏倒是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更何况随着两个人长久的缠斗,柳涵听明显有些气力不支,音律微微显现出凌乱之态,当即便有几个定力强的弟子站起身来,朝着两位掌门这边支援而来。 赵秋寻趁机朝身后喊道:“这小娘们支持不住了,身后起来的,都不用顾忌这顾忌那了,直接拿暗器打他!” 柳涵听既然能够使出这一手,自然有她的后招在。她本来没想到这两位掌门如此沉稳,五十多岁年纪,根基修为扎实得很,如若是出奇偷袭,或许还能占得上风,这时候与他们长久拖延,那二人摸透了自己的招式特色,反而更加稳健,丝毫不落下风,他们不图能够取胜于自己,但是完全可以保个不败之势,如此若再战个一二时辰,自己定然要气力不支,更何况他们身后不断有弟子挣扎站起,若是被那些黑衣弟子打来了暗器,那便更加不能应付了。 这一瞬间柳涵听将眼下利害分析得无匹明晰,两手指尖快速闪动,不停的拨弄往来,玉笙音波突然转变得波澜起伏,分外跌宕。那两匹白绢抖动着朝两位掌门裹去。 赵秋寻此时斗了许久,觉得这白绢也不过如此,虽然自己掌风不能伤到它,它却也不过就是一匹白布,难道抖动了几下就会变厉害吗?赵秋寻嘴角轻蔑一笑,心道只需谨慎应对,莫要被那绢帛之上的内劲带到自己便即安然无妨。故而此时他有些轻敌,将双掌合拢,做了一个大刀剜心的架势,直穿当中,便要从那白绢中心将它碎裂开来。 哪知道这一下指尖刚刚触碰到了白绢的布面之上,忽见白绢猛力一个震颤,抖动之下,整个绢帛之上散落出无数纤细粉末,一时间膨胀飞舞,直接灌入赵秋寻口鼻之中,满脸满眼的灰白,口中不断的咳嗽。而这一咳嗽的当儿,大口呼吸了两下,更是吞咽下好多粉末,只觉得五官之中尽是浓郁馨香,无限甜蜜,眼前白光忽闪忽闪,好似升到了天空之中,脚下发飘,身子一仰就朝后面摔去。 李不释向来谨慎,一直将短剑绕在长剑锋刃上抵御着白绢,不许它近身。这时候觉得白绢诡异抖动,心中知晓必然有诈。还没等提示赵秋寻,那边赵秋寻早就变成了满脸白面昏晕而倒的一个棍子了。 李不释将长短剑舞得更加绵密,丝毫不容许那白帛近身,暗骂了一句:“这诡异的功夫,直教人进不了身,该当如何是好。” 不过这些时候柳涵听也是使出了不少的劲力控御眼前的双面白绢,音律的专注分散了许多。四下里不断有弟子站起支援两位掌门。李不释心中稍稍有些安稳。沉声吩咐了一句:“快去,趁着此时天光昏暗,全部都杀了,不留活口,不留线索!” 柳涵听见制住了赵秋寻,心下稍宽,口中玉笙音调突转高亢,提起声势又忽然落下,然后又转高亢,如此往来翻覆三四次,分明是有意在呼朋引伴。 李不释听闻她这一番高低顿挫的声效,也隐隐感觉到不妙,身形连连向后闪躲,转眼去瞧四周是否有陌生人偷袭而来。 此时广陵三人与羊舌虎早已将栾盈和程桐护在柳涵听身侧,只待时机,便要努力的突出重围。 第83章 脱身自去 此时柳涵听应对两派弟子,从容不迫,虽然在两大掌门连手之间,微微落于下风,然而临阵机变,巧妙制敌,的确有大家风范。她以毒障制住赵秋寻,让李不释心中更增惊骇,难怪说郢教高手如云,这眼前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丫头,便能够如此巧妙控御音律,暗施毒障,真是不得不令人佩服。人皆曰郢教细娘用毒天下第一,一本悬空毒经网罗天下奇毒,然而眼前这一位以音律擅长的女子,用毒之妙也不亚于细娘。 心念及此,再联想到郢教增援或在转眼之间,这李不释心中更增慌乱。连连向后做了两个狼狈的滚翻,将身子与那白绢拉开些距离。其余弟子见到掌门欲待脱身,自然迎上前去,缠斗这片白绢。那白绢在李不释剑下看似轻轻松松,甚为容易对付,然而到了四名弟子身前,便登即变了脸色一般,只见那白绢飞舞之下,左右激撞,刀剑磕碰之处,白绢尚自无事,反而那一干弟子手中的兵刃早已纷飞而起,七零八落。哪个家伙若是一不小心,还要被这白帛踢中背心,踉跄的跌出圈外。 李不释眼见得形式便要突转,趁着这个脱身的空儿作个最后一搏。将手上长剑凌空连续画出几个圈儿,那柄短剑随着这长剑也一起在空中旋转,他腕上用力,这柄长剑带着短剑飞舞得愈加快速,直到这剑花已经看不清楚,忽然李不释将掌中内力送到短剑之上,飞射而去,直奔柳涵听面门。这一招可是无终派长短剑法的精髓,于对敌惊险之刻,便将这一把小剑投射出去,同时自己也以长剑跟上压制,让对方难以兼顾两端。 柳涵听此时也正是全神贯注于缠斗其他弟子,李不释这一招绝学祭出,内力灌注又十分强盛,柳涵听只觉得眼前小剑登即飞至,便欲转身闪躲也已经来不及了。只怕是要被这一剑伤的不轻。 忽然柳涵听身后一声呼喊:“仙子小心!”羊舌虎此时抢上身前,对着来剑一把揪住,那剑势格外凌厉强猛,哪是羊舌虎一把就能抓住的。只见短剑从羊舌虎掌间穿过,把羊舌虎虎口切开,满手掌被割开偌大一个口子,鲜血登时溢满手掌。而剑势虽然减弱,柳涵听侧身而避,仍旧被那剑势擦伤,一丝纤细无匹的殷红血痕挂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耳中但听得:“当啷!”一声,短剑激撞玉笙,两相磕碰,尽皆碎裂。柳涵听轻呼了一声,身子向侧面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李不释这一手当真厉害,即便有羊舌虎抵挡,仍旧能隔空将柳涵听手中玉笙震碎。甚至力道之余,还把柳涵听差点带倒。李不释见偷袭得手,大喝一声:“趁此良机,赶快杀!” 没了音波干扰,许多弟子都回过神来,瞧着柳涵听和广陵三弟子,围杀上来。 此时旭日飞升,尽披大地,如同天帝神眷,一目千里,瞬间将大地照得通亮。众人厮杀上前,柳涵听虽然玉笙不在,然而身手同样犀利,岂是几个小弟子就能伤得了的。连续踢倒几个不知死活的黑衣弟子,李不释再次抽身,将长剑微微向后一拉,短剑回还,长短剑于空中合璧,李不释身形向前,一个翻转,又跳到柳涵听身前,身法迅捷,长短剑齐出,亮了一招日月并行,左右钳制,当即便与柳涵听斗在一处。这时候柳涵听没了玉笙,李不释长短剑纯熟,倒是换了个地位,柳涵听被李不释一条诡异熟练的剑法圈在当中,自己反倒是无法脱身了。 羊舌虎忍着剧痛,背靠在柳涵听身后,勉力打翻两个上来偷袭的弟子,叫道:“完了,完了,这下子柳仙子你若是受制了,便再无生路。我羊舌虎还能再战,你就舍下心来带着其他人走吧!” 方此搏命时,又见两名弟子搏杀而来。羊舌虎将手中拳头紧紧攥住,好似拧着一条浸血的绢帛,不断向下低落鲜血。忽然那两个弟子的人头“砰砰”的飞了起来,抛了老高,一腔血从直挺挺的躯干脖腔中喷射而出,直飞出七八尺高。 羊舌虎心中一惊,定睛看时,对面乃是一柄巨大的飞斧旋转扑来,那两名弟子被这飞斧从脖颈后面切断了头颅,这时候那斧子便即朝着自己袭来。羊舌虎慌忙之中顾不得其他,赶忙低头,只觉得发髻被那飞斧直接斩乱,好在头颅还在。 他慌忙之中转身去瞧身后的柳涵听,毕竟柳涵听背对着自己,若是有飞斧袭来,她不知道是否察觉。羊舌虎回看之时,那飞斧早已飞出了好几丈,只见柳涵听仍旧安稳的站在一侧,只听当啷一声巨响,李不释手中长短剑尽皆被那斧子磕碰打飞,在空中旋转翻滚,飞出了三五丈之远,再欲取寻自己的诡奇兵刃,已经消失在人丛中了。 李不释心中慌乱,左右观瞧是何人偷袭,柳涵听借机抓住栾盈与羊舌虎,向身后跳出二丈,口中清啸了一声道:“斗烈,只有你一个人吗?” 这时候那巨斧又从对面回还飞来,朝着李不释头颅招呼过去,李不释手中没了兵刃,眼见得斧子飞来,做了个铁桥功,朝着身后仰面一翻,腰带差点被斧子斩断。 一人凌空翻出,将斧头接在手中,大喝一声:“郢教先锋斗烈在此,何人造次!” 那斗烈满面虬髯,浓眉大眼,头发蓬乱,肤色黝黑。胳膊上套着铜铁臂环,身上半敞着披了条兽皮甲,看面相就觉得凶狠异常,他这一来打乱了节奏,众弟子生怕不知名的暗地里又有高手飞出,心中惊骇,一时间却也不敢出手上前了。 斗烈应承道:“二里之内,还有吴子元也在,三五里之间,尚有寿劲五和其他高手,算计着时间,这时候那吴子元也该到了!” 柳涵听从容的将玉手凑近红唇,微微舔舐了一下那条纤细的血痕,一双杏眼扫视了周围一圈,妩媚之状分外摄人。言道:“李小和在曲沃,我先走一步,此地一干事情,交由你来处理,若得脱身迅速来曲沃援我!” 第84章 突如其来 柳涵听一手提着一个人,羊舌虎和栾盈只觉耳边风声呼啸,一层接着一层,根本睁不开眼睛去观瞧。广陵三人驮着程桐紧紧跟随在后。 二派弟子本来辛辛苦苦将三人围裹在内,怎肯随随便便放走几人。登即不断有人围拢压制上来,尤其是觉得这几位广陵弟子武功微弱,更是多向他们几人招呼过来。 这时候斗烈如同牤牛一般,杀在一群弟子之间,李不释从旁不断骚扰,只不过斗烈一把单斧抡起来旋转如车轮,纷飞幻化,一个不留神便即被他伤到,尤其是那长柄的巨大兵器,频频将众人的短剑震飞,更加无法近身。 不过斗烈被缠绕在众人之间,其余几人便可以分身出来追杀那几个广陵弟子。柳涵听手中提着栾盈和羊舌虎,却终究不愿出手照顾那几个广陵弟子。王鹿子和刘宇潼驮着程桐左冲右突都无法撞开几个无终派弟子,眼见得柳涵听提着二人越奔越远,这三人便即没在了无终派阵中。 燮飞孑然一身,前后照应王鹿子和刘宇潼,忽然一声呼喊,腿上被打中了两枚毒镖,铁刺嵌入大腿弯,黑血逐渐渗了出来。一条腿很快变得僵直起来,屈伸不灵,更加难以躲闪,右臂又连连中了两剑,手上颤抖着,从袖口中也流出鲜血,直顺着剑柄滑过剑锋,滴在脚前。 实在站立不住,燮飞重剑在身前一点,他双手抱住剑柄,半跪在地,死命的撑着一条身子。 王鹿子从身后唤道:“燮师弟,你怎么样了?” 燮飞喘着粗气,言道:“完了完了,我们今日就死作一起吧。毕竟栾大侠得脱死命,我们也算是心无愧疚了。” 王鹿子和刘宇潼也将程桐放在地上,四人围在一起,不再反抗,齐齐的口中朗声道:“广陵派弟子今日尽在此地,我等力竭而亡,心无愧疚!” 这三人面色坚毅,朗声如誓。只不过对面的无终弟子哪里理会他们的话语,恨不得当即便将四人杀死,了却后患。 可是,万万料想不到,在这个亡命时刻,竟然在破晓晨光之中,道路尽头猛然突出一个诡异奇物,这东西大红绸缎罩面,双马嘶鸣如龙啸一般,车轮飞火,四蹄生烟,在旭日之下整个马车通体闪烁着诡异的金红色光芒,这是什么?众人未待瞧清楚,马车已经突至,双马四蹄无匹霸道,绝尘而至好似天将的车架,把无终与琅琊弟子震飞无数。斗烈与李不释二人缠斗不休,正巧这车马从二人中间破空袭来,两人双掌对拍,各自向后翻滚,避开这车马的突袭。而其余弟子,哪里有如此反应,刚刚还觉得此物远在天边,这一眨眼时刻直接踏上胸口,所有弟子都措手不及,伤重无数,爬跌在地。 那大红马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正好将围裹着广陵弟子的一圈人尽数震飞,双匹高头大马昂然挺立在四人面前,夑飞手拄重剑,微微抬起头来,正好与马匹撞了个对脸,骏马的鼻息在寒冬之中,不断吐出的雾气将夑飞的脑袋包裹其中,夑飞一脸茫然竟然连惊恐都顾不及了。 刘宇潼反应机敏,从身后拖拽着夑飞的腰带,迅速把他拉回身边,趁着这大红马车突如其来,多数弟子重伤难行的变故,与王鹿子一人一个,驮着程桐和夑飞便朝着柳涵听逝去的方向赶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马车是故意为广陵弟子解围,还是的确有事。将一众弟子震飞之后,便突兀的停在空地当中。那斗烈是个天生好斗的角色,得了李不释这个对手正自斗得开心,哪里舍得放开他,李不释被斗烈缠得无法脱身,根本无暇顾及这马车的变故。 几个眼睛明快的琅琊弟子,瞧见那四个广陵弟子只剩下半条命,竟然仍旧要侥幸逃脱,个个又奋起身子,想再去追赶一程,哪里知道刚刚起身一个琅琊弟子,便即被那马车夫一马鞭套在脖子上,手中凝力一抽,那弟子便即向前一个趔趄,大头着地杵在了马蹄之前的黄土上,初冬时候黄土被霜结得有些硬了,那个弟子立时便头脸磕破,摔断了两颗门牙。再有一个弟子想趁势冲出去,那车夫又是一鞭抽打在那人后背之上,这一鞭显然带着一些沙力,直接把对方后背的衣衫尽数打破,一条粗红的血痕斜斜的劈了下来,那人当即趴倒在地。再有几个弟子欲待突奔出去,尽数被这车夫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打翻在地。有的被缠了脚,有的被劈了头,总之没有一个人可以起身,谁起身来,谁便即挨上一鞭子! 不多时,再也没有弟子敢站起来了,甚至车马之后那些侥幸没有受伤的弟子,也不敢动了,一个个好似犯了重罪一般,自己乖巧的趴在地上,或者抱着头,或者蹲在路旁。 这李不释越斗发现周围人越少,最后偌大的一块地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上下翻飞,与斗烈缠斗一起,其余弟子尽皆成了观众。李不释还从旁喝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弟子,怎么不赶紧出手,又怕了什么了?” 连连骂了好几句,也不见有人回他,只觉得这周遭的人全部都寂然无声,只剩下他二人的打斗之声,甚至这时候自己一个空翻所带起的衣衫呼呼声都分外明显,他忽然心中寒意陡生,朝着斗烈虚晃两招,身子向后飞去。斗烈哪里肯舍他,见他要逃,便即欺身上来,那李不释将手向前一摆,言道:“且慢!” 斗烈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瞅了瞅四周,几十号琅琊和无终的弟子,一个个伤重的伤重,蹲伏的蹲伏,尽皆满面惊慌,不敢起身,全部围拢在这个大红马车的周围。看起来就好似一群鸭子围在主人周遭一般。 斗烈见状酣然大笑道:“无终派,乃堂堂北疆大派,门下弟子竟然如此脓包,真是好笑,真是好笑,哈哈哈哈!” 李不释一见这个场面,心中气恼却又担惊受怕,毕竟他知道这马车的来历,此时与之斗又不清楚对方实力,不与之斗又损了本门许多弟子,而且被斗烈猛烈的一阵嘲笑,心中简直是又酸又痛,又憋又恨,将右脚一跺,咬着牙叫道:“不知貔貅马车驾临,有何赐教!” 第85章 芳海幽姿 李不释心中好似堵了老大一块石头,气怒之下,诡异之境,又是想给对方好好的一顿教训,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当真是重新经历了一番刚刚赵秋寻的心境。这时候他稳住心神,咬紧牙关,按捺住心中怒火,发狠问了句:“貔貅马车驾临,不知孤竹君有何赐教。” “真是有趣,你们这些江湖宵小,怎么整日介的去惹那些武林中的名宿,自己莫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斗烈这时候也不斗了,微笑着捡乐一般,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呵呵傻笑。 见车中并无动静,李不释又说道:“大红马车,高深莫测的车夫,车棚之中应当还有一位武功卓绝的侍女吧!既然有话要说,何必装神弄鬼!” “嘿嘿嘿嘿!”马车之中传来了一阵凄厉的笑声,笑声无匹尖锐,好似刺入心尖一般。周遭一众弟子听闻此声无不毛骨悚然,身上鸡皮疙瘩尽数泛起,都不自觉的向后缓缓挪开几步。那笑声肆无忌惮好似异世的魔女一般,笑到及至之时,忽然一收,戛然而止。大红马车帘幕之下,微微伸出一支白莲藕般的小臂,十指纤细修长,血红色的指甲闪烁着锐利寒光,真的好似一只夺命的恶鬼缓缓的从车中探出头来,只要你稍有一个疏失的瞬间,便要爆发而起,将你整个吞噬,挖心掏肝!众人看到那一条诡异雪白的手臂,各自心中都不由得咯噔一下,自然又向后猛的跌退了两步。 李不释方面阔口,外貌遒劲,看面色好似仍旧淡定,勉强平复一下内心忐忑,故作镇定的冷笑道:“何必如此卖弄!当初无忌山庄之中貔貅马车威名震慑十一派弟子,那一招千手鬼女吓得在场所有人不知所措,连毕正堂郭父两位高手都不是阁下对手,今日你露出个手臂在这,莫不是要威吓我等无终弟子!” “不敢!”车马之中幽幽怨怨传出了一声叹息,这一声颤颤巍巍好似在一个空旷庞大的山洞之间不断回响一般,众人只觉得那声音来来回回往往复复,似空似灵,攥住心口一阵发寒。 李不释听闻这声音,后背的汗毛也倒竖了几根,不过自己身为一派掌门,更何况身边还有琅琊弟子跟随,自然不可以堕了气势,故作傲然的说道:“谅你也不敢!那毕正堂之流,只不过会说几句冠冕堂皇之言,却无真才实学的武技,才落得今日身死派灭,尔等若要欺我中山,却是打错了这个如意算盘!” 马车之中没有接李不释这句话,幽怨之音又起,冷冷道:“李掌门,你却还未瞧见我胳膊上的三根针孔吗?” 他这一句话说出,周遭人才仔细去观瞧,那雪白的胳膊上,靠近手肘的地方,果然不规则的排列着三个细小的红色疤痕,好似三个红点,分外扎眼。其实之前也有弟子瞧见,还以为那是守宫砂,或者是天生的红痣,便也没有在意,这时候那女子自己主动说出,众人才明晓那其实是为外界所伤的疤痕。 忽然马车一旁传来了两名弟子的嚎叫,哭叫着向道旁的野地里奔跑,边跑边哭嚎着:“饶命啊,饶命,那不是我们要打的,那毒针是冷师叔给我们的,饶命??????” 话音尤未绝灭,只见那雪白的手臂一寸寸增长,却瞧不见人身何在。手臂不断伸出,只在眨眼的刹那,手臂已经比长戈战戟还要长,速度飞快,直接从那个琅琊弟子的头上抓盖而下,一把扣住他的天灵盖,十指用力,微微一拧,那弟子的头颅便即被这雪白的鬼手提起,脖颈之处淋漓着鲜血,一滴一滴,随着鬼手的收回在野地田间留下了蜿蜿蜒蜒断断续续的点滴血痕。 另一名弟子发觉身侧同时奔跑的同门登即没了声息,侧目看时,那人矮了一截,再转过头,只有躯干,没有头颅,鲜血喷溅着从身体里飞出,那身子歪斜了两下,朝着自己便即扑倒过来,这弟子早已魂飞魄散,哭嚎着被尸身压住,满腿流尿,浑身抽搐,根本不能动弹。 这一发一收的瞬间,所有人看在眼里,骇在心上。好可怕!群弟子害怕那扭断脖颈只在须臾的震慑,李不释怕的是那一只手动作凌厉迅捷似乎不在自己之下,如若这一手功夫抓向自己,他犹自要盘算一下究竟是用哪一招哪一式去化解,才能够抵挡得了! 在场众人惊愣的片刻,马车之中女子声音又道:“李不释,如若我不显露两手,或许你还以为这是孤竹君座下叫什么玉梦的小丫头来装神弄鬼呢!你以为,自己门派做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便可以侥幸逃脱孤竹君的法眼了吗?今日孤竹君左侍芳海幽姿在此,此时大可以再把毒针打来,看看可还是当日的情景否?”只见那白臂一震,手上的三枚红色针孔尽数剥落,化作三枚血色桃花,奔着李不释破空而来,原来这白皙手臂,并未受伤,那三枚针孔疤痕,其实是她故意点上的假象,便是要借此寻一寻那日孤竹冰峰上是谁打了毒针。 李不释早已做好临敌准备,这时候对面突发奇袭,他凝神抵挡,剑圈两个起落,将两枚桃花弹开,终究是来势太猛,第三枚桃花未能抵挡,只能勉力侧身让过躯干主穴,仍旧被那一枚桃花打中右脚三阴交穴,落地只觉脚下酸麻,无法站立,登即崴了一下,右脚脚踝肿起老大一片。 车中自称芳海幽姿的女子一招得手,微微笑道:“李不释,这一招是还你当日冰峰之上对我姐妹乱发毒针的无礼所为,欺我当日不在冰峰,几个人肆意妄为,孤竹君心慈面软不愿多造杀孽,尔等便以为得了仗势,肆无忌惮,今日那发毒针的小子已被我拧下头颅,看看还有谁不怕死的!” 李不释身侧几个忠心的弟子赶快抢到李不释身侧,扶住师父。李不释本来一脸铜铁之色,此时脚下疼痛,功夫受挫,面色阴晴不定,又黑又紫,轻声叹了口气:“今日无终派算是失了算计,被阁下胜了一筹,那么敢问孤竹仙姝,不知道有何吩咐?” 车中女子将白莲藕的手臂霎时抽回,忽然大红马车之上幕布飘然,甚为迅捷的朝着两侧兜起,“刷拉”从中间敞开,一名女子端坐车中,凝目望去,车中竹简如山,堆叠整齐,尽数是孤竹冰峰的武学藏书! 第86章 众心离散 此时,貔貅马车帘幕开启,一名女子背身对着众人,幽蓝色的长袍将整个身子覆盖,甚至低垂平铺,将周围的空间占据了许多。一头飘逸长发低垂至车板上,柔密光滑,好似公侯卿相的大家闺秀一般。在场之人看见这样一个秀丽佳人的背影,无人不心生好奇,各自交头接耳,一时间忘记了她刚刚凌厉狠辣的出手。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见到这自称芳海幽姿的真实面目,一众人当即缄口,甚至有一些害怕得很的,差一点失声叫喊出来。这女子半边脸色煞白如雪,没有丝毫的血色,而一只眼睛竟然是血红之色,反衬之下看起来好似起死回生的尸体一般,而另一边脸则更加骇人,那边一片腐烂疤痕覆盖了半边面目,就连那只本以为也是血红无匹的眼珠也被这大大的疤痕覆盖住,上达额头,下延嘴角,诡异恶心,让人望而却步! 见到一众人害怕的倒退了三步,那女子也并未恼怒,也并未得意,好似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端坐在马车之中,从容言道:“尔等瞧见了我这马车之中,所载何物吗?” 众人哪里还有人敢答话,一个个只等听从掌门号令,是生是死,是逃是战,这些弟子哪里还有什么抉择。李不释抬眼瞧了瞧车中堆叠整齐的武学秘籍,又转过头去,没有答话。旁边一直在凝气调息的鲁承道这时候恢复了一些,机敏的瞧了瞧周遭弟子,低声对李不释言道:“李掌门,这女人看来是寻我们在孤竹冰峰的梁子了,今日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逃不脱了!” 李不释心思缜密,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做出搏命之举,回道:“他若只是想要寻回秘籍,我看也可商议,毕竟此刻受制于人,还是留得青山在吧!” 鲁承道似乎会意了李不释的意思,勉力起身对着貔貅马车言道:“阁下马车之中所载,是孤竹的无上武学,是我等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芳海幽姿将头一昂,厉声道:“既然如此,贵派妄取之物,还不奉还!” 鲁承道言道:“不错,当日琅琊与无终二派的确在冰峰之上,趁着一众混乱窃取了不少孤竹武学,此刻已经送回我两派之中收藏。” 芳海幽姿听闻此言,也不动声色,仍旧面沉似水。鲁承道又说:“当日冰峰一战,十一门派的弟子死伤无数,乱象丛生,孤竹君坐下许多婢女都受了伤,不及顾虑其他。故而我两派的确借机取得了不少武学秘籍。其中不乏魏氏的武学内功,郢教的高超擒拿手法,孤竹的绝学武艺,难怪世人都将孤竹冰峰视为武林至宝!” 斗烈听闻此语,问道:“还有我郢教武学,可是哪一手擒拿手法?” 鲁承道言道:“便是郢君惯用的飞瀑三探,你可也会么?” 斗烈摇了摇头,言道:“不会,不会,老粗我只会使斧子!” 芳海幽姿并未理会二人对答,只问道:“既然阁下也认为自己是窃取,准备何时归还呢?” 鲁承道双眼一转,言道:“不才刚刚曾与李掌门询问意见,李掌门认为,”这时候鲁承道忽然把声音提得高亢起来,言语迅捷流利,“李掌门认为,这些秘籍在江湖之中,本归各派所有,尔时孤竹君巧取豪夺收归冰峰之中,此时散落江湖门派本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更何况这些秘籍之中,不乏独步武林的秘法,即便今日无人生还,我门派之中尚有许多后继之人,如若依样修行,他日未尝不可登峰造极,称霸天下,又何在乎你孤竹高手的威胁!只不过今日搏命时刻,我等人众,尔孤身一人,仿当日孤竹群战,你未必有烛然功力,我等何惧于你?众弟子听令,今日生死难料,唯独舍生忘死,慷慨赴义,或可得一生还之机,孩儿们还等什么,快发暗器!” 李不释一听这鲁承道所言,比及赵秋寻和自己,还要奸猾,怎么借着自己的口吻,便发号施令,叫在场的两派人士,舍命拼斗,刚刚自己跟他沟通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啊。可惜这时候连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不是你死便是我生。 群弟子哪里知道鲁承道的奸诈,都以为那是鲁承道与李不释商量好的,此时琅琊掌门赵秋寻中毒不省人事,琅琊自然由鲁承道主持,两边弟子都以为掌门此时搏命一击,刚刚也发下话来,即便自己身死,仍旧后继有人,终究难逃一死,只当是为门派尽忠了。 这一声下来,众人齐齐用命,手中暗毒之物,齐齐抛去,握着兵刃,奋力杀去。斗烈白了一眼这几个人,笑道:“大言不惭殊可恨,不自量力最该死。”转身两个翻滚,朝着曲沃城奔去。 那貔貅马车上的车夫眼见这马车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将马鞭挥舞而起,凌空飞旋的长鞭,顿时化作一个无限巨大的鞭影屏障,将整个马车笼罩其中。四周之人暗器打来,尽数被这鞭影反弹回去,力道猛的,还会被这暗器反弹打伤。 鲁承道心中得意算盘,一下落空,本来期待着倚多为胜,哪里知道又成了那日令狐牛之囧。这一干弟子的手法,莫说是伤那芳海幽姿,便是破这马车夫的长鞭,也是全然的不可能。更何况此时李不释掌门脚下微跛,出手已经不便,这时候早已没了胜算了。 群弟子见根本打不穿马车的屏障,还欲拼杀上前,李不释慌忙之中喊了一声道:“助手!” 众人似乎也有些知晓自己的势力不济,一个个垂头丧气丢下兵刃,芳海幽姿见到众人泄气,得意一笑道:“不错,如此总好过众人一起陪葬。” 鲁承道哪里肯放弃,仍旧在一旁红着眼睛吼道:“快上,快杀。今日难免一死,大丈夫生死有命,为派尽忠!” 无终派的弟子早已不听鲁承道吩咐,琅琊派弟子孤掌难鸣,自然也泄了气。李不释言道:“今日之势,我二派认栽,听凭吩咐!” 芳海幽姿朗声长笑,得意洒脱,直破天际:“罪首自裁,秘籍归还,可恕尔等安然回派。不过要委屈你李掌门做一个人质了!”言罢她幽蓝袍袖之下一双白手好似白骨一般,倏忽飞出,直取李不释! 第87章 寻迹曲沃 李不释被孤竹马车缠住,而柳涵听提着栾盈与羊舌虎脚下飞快。本来栾盈二人离曲沃城便即不远,只不过与广陵弟子耽搁了许多时候,现下里柳涵听提气而行,不到半日即来到了曲沃城外。 柳涵听斜睨了一眼城楼上的大字,也没有多加询问,便即继续奔去。羊舌虎从旁叫道:“柳姑娘,你这样一手提着一个伤重将死之人,哪个门卫会让你进城啊!莫不如把我们放下,稍坐包扎,也好与门卫说话!” 柳涵听没有理会羊舌虎所言,也不去城门处,只绕着城墙一路奔走,转过西北角的墙垣,她绣鞋微踏,步履轻盈,蹬着城外的高墙顺势而上。曲沃城外墙坚固光滑,对于一般人根本无从着手借力,即便借着冲劲儿登上个十几步,也必然滑落下来。不过柳涵听轻功了得,一手提着一个百多斤的汉子,仍旧纤尘不染,飞身而上。羊舌虎只瞧见身下的地面不断下降,自己身子平平的飞升起来,瞬间便拔离了脚下的黄土。 一忽儿登上城楼,忽听得身侧有人喊道:“你们是何人?怎么上到城墙上的!”这人话音未落,早被柳涵听两脚踢倒了城墙之下。便是连呼唤一声,都来不及。 羊舌虎现在是明白了这新绛城晋侯脚下为何也能够混进如此多的郢教高手,这些守城军士对于郢教的一众高手根本毫无抵御能力,三拳两脚连个呼救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守城御敌了。 柳涵听面无表情,从内城墙上直接飞落,脚上踏着民宅的屋瓦噼噼啪啪,羊舌虎只瞧见身子下面的行人不断往来穿梭,却无人能够瞧见柳涵听的身形。下面街市纵横,热闹百倍,柳涵听身形轻盈,比及那飞雁舞蝶尚自轻松。忽而有一二小孩子抬头时瞧见柳涵听在头上跳跃,刚刚身手招呼伙伴前来观瞧,便即被她跳脱到几条街道之外,那下面的人丛便是想要追寻过来,也要绕上好几条街区才能赶上。 就是这般,柳涵听与羊舌虎和栾盈飞快的奔着栾府大殿而来。栾盈这时候迷迷糊糊,挣扎着起身对柳涵听言道:“仙子,柳仙子,千万莫要独自闯入栾府,若是寻觅李小和,我来替你传报可好!” 柳涵听哪里是听人家劝的人,向来独来独往逍遥美人一个,此时脚下飞快,手中攥着两名人质,胸有成竹,更无顾及,口中冷冷嘲笑道:“无需代劳,我手中有如此重要两枚人质,等下寻到李小和,便立即放人,又有何难!” 羊舌虎还欲发话,这时候柳涵听身形飘忽,已经飞入栾府门殿之上,脚下守门侍卫瞧见头顶有人飞入府邸,大声呼和着聚集人手来寻。柳涵听身在高处,连连跳脱屋瓦垣墙,几步便到了内府大院之中,此处一平广场分外开阔,三五里见方有余。柳涵听此时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对,这地方如此安泰无声,莫不是那东门傲所言的灭族之地!他那日在这里遇到了栾府高手,被人家以一敌十,尽数诛灭,不知道今日那人是否也在!”不过虽然心中略有顾忌,毕竟手中拈着两枚人质,仍旧底气十足,她脚下略一松力道,便即落在了这偌大的广场中间,四围的守门甲士才刚刚奔入府邸,寻人御敌,此刻离着柳涵听还有许多距离,这空旷之地中,此刻唯独只有她提着两人站立在广场中间,突兀得紧。 柳涵听站在广场中央,将栾盈和羊舌虎朝地上一掷,两人摔趴在地,羊舌虎手上受伤,身子倒是没有大碍,摸过去将栾盈扶起,栾盈内伤在胸,呼吸困难,斜靠着羊舌虎,尚自言道:“柳姑娘,你要寻李小和,我帮你引荐便是,何苦如此执拗!” 柳涵听也不答话,正对着大殿,凝起内劲,呼和一声道:“李小和!你在哪里!” 这一声喊可不是寻常呼唤,她凝运真气,波及遥远。四野之中都感受到这声音的震颤之力,甚至屋瓦檐棚还有灰尘抖落。 “李小和!你在哪里!” ?????? 如此连续呼喊了三声,大殿之内方走出一人。高冠,素服,面容清雅方正,俊朗非凡。正是曲沃栾氏第一高手——栾枫! 柳涵听见有人出应,干脆利落直接言道:“交出李小和,我把这两人归还于你,郢教与栾氏再无瓜葛!” 栾枫凝神一看,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二十岁出头,娇小秀雅,比及栾玉无非大了三五岁,怎地能够如此凌厉一人潜入栾府之中,心下也顿生好奇。不过栾枫为人也是干脆利落,朝着柳涵听言道:“不知郢教高手,为何打伤我栾氏嫡子!” 栾盈抬手欲言,柳涵听气道:“李小和在不在,在就出来说话,不在就干脆对答,莫要转弯抹角寻那些其他理由,武功不如别人,被打伤也是怪不得谁!” 栾枫虽然站在大殿之上,然而目力惊人,远远凝神观瞧,言道:“栾盈伤势不轻,然而不至死命。不过叔虎你这伤,若是再不包扎,恐怕这只手是要废了!” 羊舌虎听闻栾枫所言,心中也不乏惊骇,提起右手一看,鲜血凝结,将整个手掌都要填满,一块硕大的血疙瘩将半个手掌撑开,顶的有些变形。栾枫哪里顾及柳涵听所言,身形如同鬼魅,霎时间穿至眼前,飘忽之中,早已落在羊舌虎身后。柳涵听见栾枫要出手抢人,也不答话,回手掌风拍出,直取栾枫腰间要害之处。 栾枫左手一拉,把羊舌虎按在身后,右手二指如剑,凝力一戳,直接点中柳涵听掌心。她掌力压来,正巧被栾枫指力反破,一指戳中掌心,好似一矛顶入坚盾之中,栾枫指力,乃天下第一,这一招直接把柳涵听掌力打散,她身形向后一跌,踉踉跄跄差点栽倒在地,再起身看时,栾枫早已把羊舌虎和栾盈提入大殿。 眼见得栾枫提人入殿,柳涵听心有不甘,行走江湖多少年,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而易举的便从自己身旁将人夺走,满怀信心带着两名人质前来讨要李小和,这时候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只一招之间便送与了栾枫,心中气恼,手上凝力一抽,将一把金丝锁链从袖中拉出,双手一扯,便欲拼上前去与栾枫相斗! 第88章 缠斗栾枫 柳涵听见栾枫一招起落便救走二人,身为郢教高手,自然心有不甘。手中金丝锁链盘起,从后便即欺身栾枫而上。栾枫掌风微微向后一送,柳涵听身在半空,登即便被对方压下,飘飘乎如同赵秋寻当日一般,不自觉的就往后顺去,更加无法贴近对方。 这时候柳涵听身后传来打斗之声,刀剑碰撞,生死呼号。栾枫也受了一惊,回身看时,广场之中涌入许多甲士,把一簇簇长戈去挑那中心一人。中心这人光着上身,身形极为瘦弱,骨瘦如柴没有丝毫肌肉,两手手腕之上各自困着一条锁链,锁链随着他翻飞的身形,忽长忽短,锁链一头有着极为锋利的铁椎,稍微一个不注意,便被这东西划伤。 甲士虽然众多,但是这个怪人的招式实在蹊跷诡异,他身形如同蛇鼠一般,油滑软顺,任何细小的缝隙他都可以委身其中,以至于好几次在众人的攒刺之下,都以为可以让他毙命当场,不过他只消稍稍将身子一偏,便即可以挤入两根长戈之间,双手微微一翻,两边锁链齐飞,便有三五个甲士被那铁椎刺破胸膛,浴血当场。只不过三五个回合,这人就已经杀伤了十几条人命,让一群甲士忌惮无匹,只敢用长戈的尽头微微挑逗那人一下,然后赶忙将身子缩回,不敢再上前拼杀。 栾枫远远的在大殿之上,瞧得清清楚楚,见许多甲士被对方打倒,便即唤道:“尔等退出此处,无我传唤,不可入内。”一众甲士得了吩咐,好似明白栾枫深意,一个个矛戈对着那怪异的人,弓着身子向后微微撤去,两翼率先收回,接着中间的人逐渐减少,层次分明,纪律严整。 栾盈被栾枫提在手中,口中呼唤了一声道:“伯父,手下留情啊!”栾枫并未理会栾盈所言,一摆手,身后大殿之中上前两名婢女,将栾盈与羊舌虎搀扶入内。 柳涵听还未寻到李小和,一见栾盈便要脱身,哪里允许。抢上身去便要去捉栾盈。栾枫单掌一格,把柳涵听震到殿外,柳涵听再欲飞身而起,栾枫又是隔空掌力一推,柳涵听又被推出两丈,已经到了那骨瘦如柴的诡异人身边。 那人低声问道:“郢君的吩咐,如何?” 柳涵听喘了口气,面色愤愤不平,言道:“巫廉,郢君吩咐不错,李小和必定就在此处,只不过这个人武功太高,只跟他过了四五招,却完全摸不到对方一点招数套路。” 巫廉答道:“既然如此,且支撑片时,待细娘到来,合力拼他!” 柳涵听与巫廉并立于栾府广场中间,所有甲士一一退却,栾枫朗声道:“今日若知难而退,尚有回旋余地,等下动起手来,怕是没了深浅。” 柳涵听哪里听得进栾枫之言,将手中锁链一抖,金丝飞出,直奔栾枫荡去。加上巫廉双手两条铁链,此时三条锁链好似三条游龙于广场之间往来交互,而栾枫被围在当中。栾枫向来空手对敌,一手掌风一手指力,往来抵挡,甚是自如,丝毫没有被两大高手夹击的困窘。柳涵听心中明了,今日若是不击败此人,显然无法进入栾府大殿,莫说是寻找李小和,便是连那两个受伤的栾盈和羊舌虎也别想再碰到! 这时候天空又飞来一柄白扇,如破空一声鸣镝,直刺里对着栾枫杀来,一声诗号道:“何须问君东陵处,老曲新词又一壶!” 这白扇翩然而来,循环翻舞,应和着柳涵听与巫廉的招式,三面夹击栾枫。栾枫武功何等高强,无非多了一柄白扇,他指掌之间挥舞而起的余风,巧妙非凡,不断地将那想要从旁偷袭的白扇带偏,或者借力打力,将柳涵听或者巫廉的武器向着那边一顺,乒乓一声就磕在了白扇之上,这样往来几次,白扇在场上一点作用也没有发挥,反倒是频频捣乱,好几次差一点就打中柳涵听和巫廉。气得柳涵听大骂一声道:“你做什么,吴子元,还不快拿出看家本领,莫要把那破扇子在这里飞来飞去,碍事得紧!” 吴子元从西北角连续两个空翻,霎时间便来到柳涵听身侧,低声道:“李小和好像就在内殿,不若我与巫廉拖住他,你去寻人!” 柳涵听颔首而应,沉声道:“此人名叫栾枫,栾黡的栾,枫叶的枫,莫要客气了!” 吴子元得令,将身形一闪,使出自己看家本事,一手托扇,一手挥毫,大毛笔龙飞凤舞,游走起来。栾枫瞧见吴子元手段,点点头道:“原来是延陵三大高手的吴子元,你这功夫十分诡奇,乃是江湖一项难得的绝学!” 激斗之中,吴子元早已把栾枫名字写好,上下排布,上栾下枫。他听闻栾枫称赞自己,也微微得意,言道:“老夫虽然位列延陵三大高手,却也比不得延陵季子名扬天下,只不过竖子既然知晓老夫厉害,那就莫要缠斗,将李小和交出来,便即了事!” 栾枫两掌虚拍,向后一越跳出柳涵听与巫廉的纠缠,朗声笑道:“就这么让尔等从栾府带走人,栾氏威名何在,莫说此处乃栾府重地,便是曲沃城之内,也莫想造次!” 柳涵听也是个分外刚毅的女子,听闻栾枫所言,冷声喝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手底下见胜败了!吴子元何在!” 吴子元一听柳涵听呼唤,手下格外利索,直接大笔一挥,一道黑墨直接斩到“枫”字的木字边,栾枫何许人物,眼睛明快一闪,早已瞧见一柄格外凌厉的气刀从身侧飘忽而来,迅猛如豹,奇诡似蛇,直接切向自己右腿。栾枫微微一笑,将单脚抬起,身子动都未动,让过这一招气刀。那气刀分尸断肢只在刹那,刚猛异常,这时候被栾枫让过,直接飞扑到他身后的石雕之上,一只时刻的大狮子头直接被气刀击得粉碎。烟尘四散,石渣纷飞。 吴子元见一招未成,赶忙再起一招,又朝着“枫”字右半边斩去,巫廉也第一次瞧见如此厉害的高手,轻轻松松便让过吴子元的绝招,登即将手中锁链挥舞,迎着栾枫而上! 第89章 只为见你 吴子元大笔左右乱挥,无数气刀从四面八方夹攻栾枫,栾枫从容应对,或闪或躲,上下趋避,有时候还将一二气刀反踢回去,吴子元慌忙之中也必须闪身规避。不过毕竟吴子元这一手绝招和巫廉配合之下,还是十分娴熟,将栾枫裹在原地,无暇顾及柳涵听的去留。 柳涵听心中早已拿定主意,便等着这两位困住栾枫,自己就抽身去寻李小和。眼见的机会来了,闪身一侧,如风如电踏起郢教乘月步法,两个起落已经跳到了大殿的屋角之上。栾枫眼见柳涵听从自己手边溜走,哪里能容他过关。刚巧吴子元两道气刀袭来,栾枫将指力凝聚,隔空一拈,双指之上内劲突出,好似一柄长长的火钳,直接将吴子元的两柄气刀拖向柳涵听,那气刀行迹微弱,甚难发现,若不是内力精深之人,根本瞧不清楚,所以才有了江湖传闻的吴子元墨笔判命一说。 这时候冷厉的气刀从柳涵听身后暗摸过去,柳涵听微微觉得有些异样,却又无暇回看。巫廉一双铁链缠斗栾枫更是无暇注意吴子元的气刀被弹向何方,唯独吴子元大叫一声:“柳仙子小心身后!” 柳涵听回头一瞥,只觉得空气之中波波荡荡好似有一种奇异物事穿梭而来,柳涵听内力不如吴子元,自然瞧不清楚所来何物,只知道来势不善,赶忙抽身耸越,两道气刀从柳涵听身下暗流划过,她身后白粉墙上直接打破一双空洞,白粉扬起,四下灰雾弥漫。柳涵听经此危机,心中好生惊怕,微微颤了下身子,双脚拔步运力,跳上大殿屋顶,以借着屋顶掩护,躲避栾枫。 这一击未中,栾枫向着巫廉掌风斜略一手,忽然巫廉两根锁链随着栾枫的掌力在空中摇曳乱飞,直接混杂在一起,两股拧住,越是用力,便缠得越紧。栾枫轻蔑一笑,向后一番,从檐下猛力一指直破大殿天顶,口中呼和一声“嘉离无咎” 这一招取悔指离火之功,指力灼热侵蚀,格外耀眼,只见一条纤细火柱直破大殿屋瓦,瞬间从下而上打破两道护栏,斜斜的穿透房顶。但听得“啊”的一声喊,只见柳涵听身子在空中翻滚了一下,,一头栽倒,顺着大殿的檐瓦滑落下来。巫廉与吴子元谁都没有料到这栾枫的指力如此霸道,隔着两层栏杆和一平屋顶,居然也能准确无误的射中柳涵听,而且那离火之力,显然猛烈灼热,耀眼无匹,被他射中,不死也要重伤。巫廉与吴子元此刻更加没有心思与栾枫缠斗,只勇力上前,要去承接柳涵听坠落的身体。 栾枫趁此二人分神的机会,一脚踢中巫廉的小腹,一下子飞出老远,吴子元只得先来承接巫廉,栾枫回手一指射出,吴子元也被打落当场。而柳涵听身中悔指离火之力,仍旧于坠落之中横踏一脚,踢在墙垣之上,将身子送出,口中兀自呕出两口鲜血。但仍旧倔强的朝着后殿内府飞去。 栾枫心道好一个刚烈的女子,如此伤重仍旧不挫初衷,不由得升起一丝敬慕,便即闪在一边,也不再出手去斗吴子元和巫廉二人。吴子元见栾枫罢斗,将身形抢上,便要去瞧柳涵听伤势,只听大殿之后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涵听,怎么是你?”栾枫听得真真切切,原来,他们认识。 “自然是我了,你的手脚怎么了!”柳涵听气若游丝,言语之间几个字甚至咬的不甚清楚。 栾枫吴子元和巫廉三人转过大殿,内府之外的小石路上,李小和跛着脚,半蹲在地上,将柳涵听扶靠在自己怀里:“谁把你伤的如此厉害?” 柳涵听自嘲一笑:“还能有谁!”柳涵听只凝目瞧着李小和,再不去管周围的任何人任何事,即便是栾枫此刻立即就要取她性命,她也不在乎了。 李小和不敢相信,却又无法回避。他抱着柳涵听,望向栾枫。“伯父,是你出手?” 栾枫没有答话,仍旧凝神瞧着柳涵听,沉默了许多时候,向着吴子元道:“郢教三位高手驾临,定要寻觅李小和,相比各种缘由,此时可以言明了吧?” 吴子元捂着肩膀瞧了瞧巫廉,巫廉捂着小腹也瞧了瞧吴子元,两个人又齐齐望向柳涵听,似乎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表。哪知道柳涵听微微一笑,将玉手抚摸了一下李小和的脸颊,欣慰的道:“我来寻你,就是因为我想见你!” 什么!李小和心中一震,这千山万水,这生死无畏,就是为了想见我这么简单!你伤重在身,你动用郢教两大高手,就是为了想见我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他一时间不知道那来自柳涵听的情意究竟是凝聚了怎样的心思,怎样的眷恋!他一时间被这无穷无尽的遐想和讯息阻塞了脑海,他瞬间一顿:“啊?”竟然无言以对。 “什么?”巫廉也表示难以置信,言道,“柳仙子,你难道就只为了见他一面,便即动用郢教无数高手来晋国寻人,甚至郢君也亲临晋帮,须知晋楚交兵乃是国家大事,值此隆冬,南人水土不服,进兵必败。此时郢教人众私自进入晋国,岂不是打草惊蛇,自曝行踪么!”巫廉一时气恼,将手中一团乱麻般的锁链向地上一掷,靠在一旁不再言语了。 吴子元从旁劝道:“你也莫说这样的话,毕竟来晋国寻找李小和也是郢君的吩咐,他老人家千机妙算,个中深意岂是你能明晰的!” 巫廉气道:“无非仗着郢君是她兄长,胡乱指使人!” 柳涵听并未理会巫廉,只凝神瞧着李小和,问道:“涵听古韵还在吗?” 李小和听闻柳涵听问自己涵听古韵,心中顿时想起那古琴伴着自己走南闯北,克敌制胜,将孤竹君的武学意境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少时刻都是靠着这只古琴化险为夷。李小和点了点头:“在,在的,你送的琴,怎么舍得弄丢!”柳涵听欣慰一笑,双目微微闭上,不停的喘息着,李小和心中无匹焦虑,问道:“伯父,可以为涵听疗伤吗?” 栾枫未及答话,李小和身后一声厉喝:“原来这把破琴是她送与你的,言语恁般肉麻,真不要脸!” 第90章 你情我意 柳涵听听闻李小和身后有人喝骂自己,努力睁开双眼,瞧见一名少女站在李小和身后,那女子娇媚身躯,粉红色纱裙,一双俏脸此时怒气盈然,背着手挺着腰就站在李小和身后不远处。李小和好似被惊了一下,回身望着她:“玉妹妹,孤竹冰峰之上,涵听与我拼斗烛然,也是舍生忘死得相交。更何况这些日来若不是涵听古韵多次相救,我们怎能多次化险为夷,岂可如此对涵听无礼!” 栾玉将身子向后一背,恨恨道:“那是救你又不是救我,没了这破琴,我一样安然在这里,更何况盈哥哥的伤,还不是她作下的!” 柳涵听也不气恼栾玉,只淡淡的言道:“我来寻你,便是要带你走,你跟我去么?” 栾玉也丝毫不逊色,厉声道:“李小和凭什么跟你走!” 李小和转过身去,又看了看吴子元和巫廉,那两个人身负伤势,尽皆捂着伤处,站立不直,面上一直闪烁着好生奇异的光芒,他又瞧了瞧栾枫:“栾伯父,这柳姑娘的伤······” 栾枫言道:“郢教之人,我终究不便出手相帮,更何况此时乃晋楚交锋的紧急关头,若是有什么疏失,全军溃败,栾氏岂能担当得起!” 栾玉也冷冷言道:“就是,小核桃,你莫要跟郢教的人瓜葛不清!他们都是楚人!” 巫廉忍着腹中疼痛,反唇道:“笑话,谁要与你栾氏攀交了,我郢教的人,便是伤了,死了,也不要你们栾氏来救!” 栾玉又待发声与对方口角,吴子元向栾枫抱拳,言道:“栾枫先生武功高强,郢教三人不是阁下对手,你我晋楚有别,不敢多相担扰,今日我郢教寻李小和实有要事,冒犯之处,但望高抬贵手,容我等离去!” 栾枫没有答话,转过身子步履轻盈,踏着小石路朝后殿而去。吴子元见栾枫离去,从身后深深一揖:“栾君大义,这份恩义老头子记下了!” 栾玉惊愣了一下:“伯父,怎么能让他们带走李小和?” 栾枫摇了摇头:“李小和非栾氏也非楚人,你对他有情义,郢教对他也有恩德,让他自己抉择吧!” 巫廉挺身上前,便要从李小和手中接过柳涵听。柳涵听此时的确伤重难行,连双目之光也渐渐散淡,仍旧吃力的嘟囔着:“小和,你要不要跟我走!” 李小和实在难以抉择,栾玉言辞冷厉,没有丝毫的避忌,仍旧死死咬定晋楚之别:“他们都是楚人,你怎能随他们而去?” 柳涵听柔声道:“不错,我们都是楚人,可是你不知道,李小和他也是楚人!” “什么?你也是楚人?”栾玉一声惊问。 “叶阳镇上的孤儿,那夜兵燹无端,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吗?”柳涵听淡淡言谈,好似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此时晋楚交锋,李小和出身楚国边境,那一夜兵乱无端,双亲离散,至今难以忘怀。 柳涵听提及李小和难忘往事,他心中一震,眼圈微红。不由得颤声言道:“不错,我就是叶阳人,那时候叶阳的确是楚国的土地。” “你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要跟她走,跟我决裂,对吗?”栾玉的声音有些难过,有些不甘,又有些害怕。 “对不起玉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三人都受了伤,我助他们跟本教中人汇合,便即回来。” 李小和转回头去瞧栾玉,栾玉早已背着身子,不再瞧李小和了。李小和言道:“玉妹妹,我记得你对我情深意重,屏岳山下,曲沃城外,你都舍命护我,栾兄伤重在身,只为寻我,我怎能忘怀。可是涵听她在孤竹冰峰之上也是如此舍生重义,这时候她伤的如此厉害,我怎能,怎能连她这一个小小请求······”李小和言语之间,眼见的栾玉身子微微震颤,紧接着似乎抽泣起来,她背对着自己,之只间她香肩松动,脚下的青石路被泪痕打湿,李小和虽然不忍伤了栾玉的心,却仍旧咬紧牙关,言道:“若真拒绝她,你的小核桃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栾玉咬着牙道:“楚国人李小和,我们从前的情谊,就算是江湖中一段无人知晓的长短句,随风而逝。若是你今日执意要走,就不要回来了!” “我!” “李小和,你不愿随我去,我也不为难你,今日见到你了,我就心满意足了。”柳涵听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后走去,身子歪斜了两下,努力扶住身边的廊柱,差一点摔倒。 吴子元与巫廉二人,欲待来助,自己也是一瘸一拐,哪有往日的迅捷。李小和虽然跛脚,这一个多月的将养,身子好了许多,抢上去抓住柳涵听的腰身:“涵听,我送你去寻郢君好吗?” 此时见李小和为了柳涵听果真离自己而去,栾玉心中气怒交加,泪如雨下,骂道:“你伤了盈哥哥,又来骗走李小和,竟然在我栾府如此造次。” 栾玉提及栾盈伤势,心中愤恨更盛,本来就不待见柳涵听,这时候为兄长报仇的怒气陡增,将手中锐匕一拔,直刺柳涵听。 柳涵听身受重伤岂能御敌,李小和慌忙之中侧身护住柳涵听,抬手一挡,这锐匕格外锋利,栾玉一惊之下想要抽回,却早已来不及,直刺破李小和右臂,余势未减,又连带着插入他右侧胸膛,一刹那间右臂被这匕首钉在胸膛之上。鲜血涌出,李小和脸色煞白,剧痛之下身子向后一跌,不过凭借意志,仍旧勉强支撑,生怕怀中受伤的柳涵听再度跌倒。 栾玉一见刺到了李小和,心中也是大骇,双手颤抖,立时丢下了手中的匕首,泪如雨下,呆立当场:“小核桃,我不想伤害你!”郢教三人对这仓促的变化惊骇异常,柳涵听下意识的朝着栾玉肩头拍出一掌,栾玉失神之时被柳涵听轻松击中,身子立时向后飞出。 早已走出老远的栾枫见状回身上步,于空中接住栾玉。吴子元和巫廉立时围拢上来,将柳涵听和李小和挡在身后,生怕栾枫再出手。栾枫见四个伤重之人,聚拢一起,尤其是李小和为了救柳涵听身中匕首,也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言道:“各位郢教的义士,你我立场不同,今日无所谓是非曲直,他日若沙场相见,再分胜负。不过栾氏偌大声威,难以掩人耳目,各位还是从后门离去吧!” 栾玉心中尤有不甘,回身凝望着李小和,只望他能够一时回心转意,叫自己一声,可是她这一剑实在太重,李小和双目紧紧闭上,根本无法再去寻找栾玉的所在。 第91章 脱身疗伤 柳涵听重伤,李小和右手被钉在胸前,一时间不敢妄动。吴子元和和巫廉左右守护着二人踉踉跄跄从栾府后门撞出来,然而曲沃城中,四下里尽是人丛,这李小和半身是血,柳涵听气若游丝,哪里敢上得大街之上,四个人在胡同中暂避一时,只期望待得天黑在寻路遁去。吴子元无奈慨叹:“老头子我伤势最轻,但是丹田混沌,这时候若是上下穿蹦或也还能比划几下,若是带着两个伤号怕是出不了城的。” 巫廉口中喃喃抱怨:“细娘今日怎么如此散漫,看脚程应该早就到了曲沃,怎么没来接应!”巫廉对这李小和兀自心中不爽利,又瞧了瞧那脸色煞白的李小和,言道:“就这么一个小子,平平无奇,论相貌论武功都是江湖末流的,郢君怎么就偏偏要寻觅他来?” 吴子元言道:“你懂啥,你要是明白,那你就是郢君了!” 巫廉白了一眼吴子元,愤愤道:“那柳仙子如此样貌,天仙下凡一般,更何况武功卓绝,江湖上也是名号响亮,怎么却也瞧上了这么个傻小子!” 吴子元又抬杠道:“不看上这傻小子,难道看上你这个细麻杆?” “我这细麻杆,也比这臭小子好!”巫廉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朝着墙根一靠。 “哟,两位,这郢君的吩咐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竟然在这里扯起皮来了?”这声音纤细软弱,一听就是细娘的嗓音。 巫廉骂道:“你这女人,不知道去哪里浪了,这时候才来,害的我等伤重难行,只得窝在这胡同里等待天色黑暗,方好脱身!” 只见胡同口一两蓝布马车穿梭而来,直接将胡同口封住,帘布挑开,细娘直接从车中跳出,冷眼白了一下巫廉,言道:“有些事情还是有个接应为妙,若是今日我不来,阁下三位郢教的高手,居然学着那乞讨小贩走街串巷,传扬出去却不是贻笑江湖!” 巫廉被细娘数落一顿,心中老大不开心,也不去理会细娘,独自去搀扶柳涵听,柳涵听此时听闻周遭有了动静,也知道接应到来,言道:“先帮小和上车,我还撑得住!” “哎,仙子,你这也太??????”巫廉总觉得柳涵听对李小和太过关怀,心中老大的不乐意,将李小和推给吴子元道:“老头子,你去接那小子!”自己一抬脚,当先跳上马车。 吴子元微微一笑:“这两下老头子还是能应付的!” 吴子元把李小和身子一顺,左手拖住他右臂,不至于让他牵动匕首的伤口,右手在他身子下方微微用力,向上一端,迅速的送入马车之中,四平八稳没有丝毫颠簸。细娘一见李小和,也有些惊讶:“这匕首如此锐利,流血如注,怕是伤了经脉!”立时右手连点四下,封住了李小和右边身子四处要穴,流血立即减缓了许多。 五人登车入内,那赶车之人就是寿劲五,大马鞭一挥,两匹高头大马朝着城门处便即冲去。李小和止血之后,神识清醒了许多,口中问了一声道:“涵听,你还好吗?” 柳涵听靠在李小和身上,面有欣慰之色,应道:“一切都好,终于寻到你了!”或许柳涵听的内心想说的或许并非只是如此,她或许想说终于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了,只不过碍于那三位在旁,终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刚刚搏命的一刹那李小和为柳涵听抵挡了栾玉的一击,的确让她的内心好生欣慰,或许这许多日来的往复折腾,这许多日来的搏杀激斗,伤重流血,在李小和的致诚情义之前,全然都轻若鸿毛。 细娘凝神观瞧了一下柳涵听的伤势,她右肩到前胸上一片灼伤的痕迹,这时候车马颠簸起来,将她连带得不断咳嗽,不停的有血丝从嘴角渗出。细娘关切道:“涵听,这是谁伤的?” “还用问么,栾府第一高手——栾枫!”吴子元从旁答道,他明显的感受到除了李小和的问话,柳涵听不会理会任何人,索性自己代为回答算了。 “那夜栾府一战,虽然我等郢教众人单打独斗尽皆可以占据上风,然而栾氏一脉的死党之中,不乏一些武功高强之人,当时我等已经惊骇晋国公卿之中已有如此多高手,若是算上平阳门的助力,或许楚国更加不是对手,可是却不知道曲沃栾氏还有高手隐藏!” 吴子元无奈摇了摇头:“早早接到仙子传讯,说是李小和在曲沃,本以为栾氏重兵在新绛,我们来到曲沃必然人到功成,哪里料到偌大一个曲沃栾府,家甲都不需要,只要一个栾枫,便即可以纵横内外,护整个曲沃平安无虞!” “栾枫是谁,从来没有听说过!”细娘凝神思索了片刻,“还栾府第一高手,好厉害吗?” “老头子我也是今天才听说过,这个人武功之高,恐怕不在郢君之下,他独斗我三人,从容不迫,如同戏耍顽童一般,不过若不是今日初次相逢,实在不了解敌情,也不至于被他点中要害,至今中气难续!” 细娘又瞧了瞧巫廉,巫廉此时已经开始运气疗伤,见细娘转向自己,气道:“瞧我干嘛,谁知道那曲沃城中还有这么一个瘟神,你瞧柳仙子身上的伤,可是那栾枫的指力隔着两层栏杆和一片屋顶檐棚的拦阻之下,穿透命中而伤的,若是被这人直接凝力一指打中,怕是要直透胸膛,五脏俱裂!” “我瞧这一招也是非同凡响,不晓得郢君的内力能不能治愈!” “不知道这一招叫做什么名字!” “离嘉什么,什么无咎!”巫廉似乎记不太清楚,但是当时他就在栾枫身边,毕竟印象要比吴子元深刻。 “这是易经中的一卦,乃是离火之卦的上九之爻,对应离火之功,瞧柳仙子身上的灼伤,便可知晓了。这伤势需要赶快寻到郢君,以雄浑内力化解体内灼热真气的烧伤,方能解除危厄!”吴子元言道。 细娘登时朝马车外吩咐了一声道:“寿劲五,去安邑,寻郢君!” 简短的吩咐,寿劲五早已明白事态的轻重缓急,大马鞭一挥“啪!”的一声响,马车头调转方向,朝着南边奔去了。 第92章 无上郢息 一个昼夜,细娘和吴子元轮流给柳涵听输入真气,疗化内伤,真气不间断的对体内灼热之气进行化解,柳涵听的内息平复了许多。而李小和伤口涂了细娘配置的止血散,终于止住了流血。李小和此时神识已清,向着诸位郢教高手言道:“屏岳末学李小和,与各位高人素未谋面,如今方晓得诸位高人都是郢教高手,今日因为小和一人,惹得大家出手搏杀,身负重伤,真是过意不去!” 巫廉没有理会李小和,吴子元打着哈哈也不答话,唯独细娘很是疼柳涵听,言道:“莫说你是郢君要寻的人,即便只是涵听她想要寻你,老娘我也不会怠慢半点,必然帮她寻到!” 柳涵听此时闭目养神,听闻细娘的所言也微微露出了些微笑,勉强言道:“姐姐莫要取笑我!” 细娘借机嘲笑道:“你那点小心思,当姐姐不知道么?” 忽然马车仰天嘶鸣,众人在车中一个趔趄,唯独李小和下盘稳健,并未如其余人一般东倒西歪,这一幕倒是让柳涵听瞧在眼里,奇道:“一月不见,功力进境神速!” 李小和微笑回应,此时马车之外一人声威赫赫,言道:“看来是伤得不轻,我先替你们疗伤!” 五个人跳下马车,李小和一见之下,四周乃是空旷荒野,寂静无声。唯独眼前一人,黄铜面罩遮面,身形伟岸,峻拔挺立,一袭黄袍在身,那黄铜面罩之上,两枚琉璃宝石滴溜溜一阵滚转,好似人的乌珠一般。李小和忆起自己怀中的黄铜面罩,登即探手怀中,也摸出一副,一模一样,好似天生一对一般! 对面人一见到李小和怀中面罩,仰天大笑:“不错不错,得我信物,能纵横江湖,保护周全,难得难得!” 李小和也打趣道:“可惜自己这时候却周全不了了,这不!” 郢君微微一笑,言道:“无妨!”登即双手连连隔空点出六七下,每一下都迅捷如流星,力道拿捏异常准确,李小和只觉得被郢君点中的周身大穴都舒畅无匹,身上经脉随着郢君的点指,不断的膨胀出热流暖气,直到身上的那些凝结血痂一一脱落。即便伤口之中尚自有新鲜血液,可是也不会随着脱落的血痂流出体外,反而整个身体好似凝聚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身上的气血经脉尽数包作一团,周身运作,黄光乍现,通体如同不破金身一般。栾玉的那柄匕首,自然而然的顺着伤口滑落而下,再也没有将伤口切开更大。而滑落之后,伤口周遭的血肉尽量的靠近贴挤,似乎很快便可以愈合起来。 巫廉眼见得郢君神技,从旁言道:“郢君,你如此以郢息内力为他人疗伤,怕得不偿失!” 郢君微微笑道:“得一个重伤的李小和,岂能算作是我郢君之能!” “可是柳仙子她伤得也不轻!” 郢君并未答话,几招起落之间,早已把李小和的伤势稳住。他回身凝力一抓,将柳涵听身子拉近,忽然凝气丹田,郢息疯狂运转,忽然整个人如同旭日一般,在漆黑狂野之中金光闪耀,李小和忍不住又要将双眼遮起,好似在平安客栈里面的黄衣少年一般的功夫,华丽无匹。柳涵听身上灼伤之处,只要被这绚烂的郢息照耀,尽皆愈合,甚至闪烁光华,五脏六腑澄澈无匹,不多时便内息顺畅,宛若平时,只不过还微微咳嗽两声。 郢君内功一收,只在刹那,摇头叹道:“栾枫的悔指果然天下第一,这一招内伤虽然化解,却终究碍着两道经脉无法打通,恐怕今后你很难自如驾驭涵听古韵了!” 李小和一听此言,心中老大的歉疚,抢步上前,失声关切道:“涵听,涵······” 巫廉将李小和猛力向后一推,骂道:“别过来烦人,真替柳仙子不值得!” 柳涵听淡淡一笑道:“那又何妨,功夫没了还可以再练,受了内伤还可以再治,可是若是失了李小和,这世上却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这明目张胆的袒护李小和,让巫廉早已忍耐不住,一句话也不说,甩开手奔着黑暗之中便跑走开了,须臾便即消失在黑夜之中,连点脚步声也没。 郢君无奈道:“柳涵听,巫廉也是一番情谊!” 柳涵听将身子一斜,婀娜妖娆,朝着郢君一拜:“兄长,谁还不是一番情谊,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好事,能见到李小和,已经算是好大的幸运,更何况此时你还帮我治好了伤,便是日后有些妨害,又何惧之?” 李小和见柳涵听情谊气魄,当真不亚于男子汉,心中无限敬服,歉道:“涵听,你的情谊小和真是感激不尽,实在惭愧不敢谬当,小和此生必定竭尽所能为你寻找治好内伤的法子!” 柳涵听淡淡的摇头,岔开话题道:“兄长,不知道李小和的手脚之伤,能否治愈?” 郢君在面具之后瞧不清脸色,不过仍旧能感受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沉吟了一下,言道:“这却不好办了,他手上黑色木气笼罩,乌紫扩散,分明是千年灵寿木所伤,怕是只有见到那个人才能治好!” 李小和听闻郢君所言,既有治不了的担忧,又给了他治愈的希望,不自觉问道:“那个人?” 吴子元插嘴道:“十年前有一个燕国高手铎林也受过相同的伤势,遍访天下名医也是无法为他接骨续脉,乃是因为这灵寿杖的木气随着年份愈加强烈,这千年灵寿杖的木气横亘在经脉之间,阻滞气血,以至于人体根本无法靠真气和血脉的流通自愈。那人后来迁延日久,整个胳膊从断口处渐渐发黑,最后实在无奈,必须把整条胳膊卸了下来方能保全性命!” “什么?”柳涵听一听吴子元所言,心中顿生惊骇。“李小和,是谁把你打伤的?”不想柳涵听这一刹那的关注点迅速转移到了仇人是谁这里。 李小和道:“是灵寿翁,不过他已经毙命太行山了!” 郢君道:“无妨,虽然天下名医治不好这灵寿杖的伤,但是当年智罃将军也曾有过灵寿杖下断骨续接的经历,我正要带李小和去见一名奇人!” 柳涵听一听,叫道:“那太好了,兄长我们这就启程!” 第93章 延陵季子 不知道经历了几日的行程,李小和与郢君来到了一个十分陌生的所在,柳涵听伤势初愈,需要将养,并未同来。这里是一片平原旷野,一望无际,茫茫野草,接天连地,茂盛的野草几乎可以没过膝盖。这是什么地方?李小和心中蓦的升起了这样一个疑问。 这是什么地方?郢君没有向李小和介绍丝毫,他只悄然的自顾自走着,李小和跛着脚努力的跟在身后。过了一会儿,郢君停下脚步,朝着四野之中望去,旷野的无垠直接与天际接壤,风中的摇曳只让李小和略微能够辨识出东南西北,然而这四野的万象如一的确让李小和甚觉宇宙的宏大与自身的渺小。 “你知道我们到了哪里了吗?”郢君嗓音深沉,好似上了年纪的老者。 “我这几天计算了一下脚程和方向,此地肯定是楚国境内了,只不过地远偏狭,似乎有点快到东海的味道!”李小和虽然一直闷声而行,却对沿途的经历了如指掌。 “嗯,这是许国境内,宋国南缘,再过十里,就到了吴国地方了!我们在这里等一个人!”郢君早已言明带李小和寻人治伤,所以此时李小和心中或许早有预料,这个人来头并不简单。 半日光景,天际忽然阴晴不定,起了大风。李小和身上有些发抖,将衣服裹得更加紧了些。郢君仍旧峻拔挺立在旷野之中,动也不动,好似一个雕塑一般凝望远方。忽然他面罩之下又发出声音:“你的内力进境神速,这些许寒风岂能与你体内的真气抗衡!” 李小和这一月以来,熟读孤竹遗风谱下篇《气源》的内容,其中经脉运转,游气走穴的法门,甚为独特,李小和依样每日里只需将真气循环游走一次,便即感觉内力增强不少,而且之前在孤竹冰峰之上饮下的寒月水仙似乎有一些增补之效,体内的真气日渐强猛的确是不争的事实,那郢君何等锐利的眼目,一下便可以瞧明。 李小和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孤竹的武学,的确有他独到之处。人之身体,经脉穴道不下千百,而孤竹武学所选,尽皆为习武之人平时并不特别在意的一些偏门穴道,然而真气所历,的确有自我增强之感。只不过这过程也分外凶险,这些穴道之所以为寻常武人所忌避,便是因为一旦真气行运的顺序出现差错,便会立时走火入魔!” 郢君道:“不错,孤竹的内功与我郢息不相上下,郢息讲求宏微并立,强弱互化,而孤竹君的功夫更重实效,循序渐进,其人百年传承,自然早将周身经脉专研透彻,只需日日勤奋,必然可以练就雄浑内力,你便是其一!” 李小和却摇了摇头道:“前辈,虽然你所言非虚,不过小和这几日总觉得孤竹武学的真谛尚有其他,真气游走固然顺遂无匹,效果明显,只不过个中尚有一丝缺陷,有如日月之食,不时出现,无法驾驭!” 郢君没有答话,忽然转过身来,面向李小和身后,李小和也听闻身后似乎有人迹所动,登时回身寻觅,只见身后原野无垠,四围空旷,没有任何人的行迹。李小和心下怪异,体内真气扰动,感受到周遭似乎正有外人向自己慢慢靠拢,然而这时候四野平静,却丝毫看不到有任何身影。 郢君缓缓言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孤今日约先生前来,为践前约!” 李小和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发现面前十来丈远近的地方突兀的出现了一乘肩舆,四名大汉各抬一角,四个人昂首傲然,服饰整齐划一,均是黄布短衫,腰间系着铜铁连环带,手上护腕坚实,脚下步法轻盈,一看就知道是四位内外兼修的高手。李小和着实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刚刚一直感觉有人在靠近却看不到半个人影,这时候忽然在自己眼前突兀的出现,好似从异世凭空现身的妖魔鬼怪一般。 那肩舆之上端坐着一名短髯老者,那老头形容瘦削,着装朴素,面目严肃不苟,闭着眼睛养神,这四人一现身,老头方才微微的开眼启目,似乎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长眠和冥想之后,才从梦境之中回过神来。 李小和一见此人,心道莫非郢君口中所言的高人就是这个老者。看他样貌低调深沉,然而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将自己的眼目障住,显然是内功非凡,能够在瞬息之间将形神合一,将物我同化的当世高手。或许这个人可以帮助自己将手上木气打通也未可说。 郢君见老者现身,也未拱手行礼,直接言道:“季札先生,久违了!” 肩舆之上的老者,便是人称延陵季子的当世大贤——季札。此人乃吴国公子,寿梦的小儿子,因为自身贤能有才,寿梦希望他能够承袭王位,然而又不能废了嫡子,故立下兄终弟及的制度,不过季札先生终究是无意权势,为了避嫌,一个人归隐到延陵,不参与吴国国政。李小和也是听闻过季札的贤能之说,这时候眼前这样一位朴素谦逊的老头,就是延陵季子,也着实让李小和大开眼界,心中波澜不定,暗中料想,这人不仅素有贤名,而且武功卓绝内力深厚,想必郢君就是约他来为自己疗伤吧! 李小和想到郢君为了给自己治伤,不仅动用自身郢息,而且还邀请延陵季子来为自己续接断手,的确心中大为感动。他望了望郢君,面有感激之色,抱拳道:“小和不过江湖一浪子,何德何能让郢君如此大费周章,还请到延陵大贤季札先生,李小和心下实在惶恐!” 延陵季子此时双眼睁开,瞧了瞧李小和,又看了看郢君,没有说话。郢君沉声道:“小和,你会错意了。季札先生此来并非为你疗伤!” 李小和听闻此语,心中又是一惊,原来郢君另有安排,自己竟然莽莽撞撞,这时候被郢君道破,反而感觉甚是不好意思。 季札见李小和面有羞赧,微微泛红,平静言道:“季札今日来,虽不能为小兄弟治伤,却是与小兄弟有莫大关系,还需要借小兄弟的相助!” “哦?”李小和心中有疑 季札道:“郢君既然已经带你前来,老夫也无需隐瞒。” 李小和一听季札话风,心知对方所言与自己必然有重大关联,便也不再插言,洗耳恭听。 四个大汉将季札所乘肩舆缓缓放下,面容整肃,侍立两侧。季札将右手伸出,其中一名大汉动作迅捷,立时承接住季札,躬身道:“先生,注意身体。” 季札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一下。在那大汉的搀扶之下,起身抬步,下了肩舆,远望天际,慨然叹息道:“老夫避世已久,本以为可以借此远离庙堂纷争,却不料处江湖之中,又有新的烦恼。多年以来,延陵一派承我教诲,许多弟子已经修习了我公子扇的功夫,如郢君座下的吴子元,便是其中佼佼之人。” 季札踱出几步,回身而叹:“只可惜这样一来,避开了吴国诸位公子的盛情,却也惹来了江湖不少高手的觊觎。十二年前,无剑海烛然与我交恶,我二人在吴国东郊缠斗了三天三夜,当时烛然桑中剑诀大成,但是论内功,他的手段还是不如我。久战之下他已经呈现败局。当时老夫并未想伤害他的性命,只望他能够知错悔改,便也是大善了。” 季札此人仁厚贤德,竟然对烛然这样的老奸巨猾之人都尚有仁念,不过李小和见季札言语中无限叹息与无可奈何,这一战看来对他的内心之中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季札叹息了一声:“只可惜我心存善念,他却一心争胜。暗中与一众接了孤竹令的江湖人勾结,只等老夫与他对拼内力之时,暗中偷袭,结果老夫在第三天黑夜之时,与烛然拼斗内力的关键当口,被一众江湖人的暗器打中,身上经脉逆转而行,登时震断了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尽皆受到了致命创伤。” “什么,又是烛然做下的好事!”李小和惊叹了一声! “我听涵听说过,当日孤竹冰峰之上你二人遇到烛然出手,险象环生,幸亏你思虑敏捷,临敌沉着机变,方才巧借孤竹君的力量化解了烛然的搏杀!涵听一提到你,便对此事佩服有加!” 李小和见郢君称赞自己,谦虚道:“这也是当时一时灵光,毕竟生死时刻,必须以巧破强!只不过烛然这人实在是作恶多端,在曲沃城外已经被人废了武功了!” 季札没有言语,望了望郢君,好似在说莫非是你所为! 郢君微微摇头,李小和看出了季札的疑惑,言道:“就是栾枫伯父所为!” 季札为人极为谦逊低调,似乎对过往的一些过节也不太愿意回忆,即便是烛然这个让自己身受创伤十几年的死对头,听闻他被人废了武功,面上也仍旧划过一丝惋惜,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李小和。 故而郢君接言道:“自从季札先生受伤,我郢教多方寻访名医为他续命接脉,这十几年之中,先生的脉象虽然稳定,然而阳跷和阴跷二脉一直有寒水之气阻滞,无法畅通!” 李小和面色凝重,向郢君问道:“既然如此,不知郢君希望小和如何配合,为季札先生疗伤?” 季札见李小和如此爽快,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分外赞许。郢君道:“随我来!” 季札舍却肩舆,与李小和和郢君步行而前。三个人在草海之中向东南方向行走了半个时辰,野草渐行渐密,已经快要与自己齐高。李小和忽觉一阵冷风吹过,层层野草互相摩擦发出沙沙之声。如此空旷之处,四野声响整齐划一,让李小和顿觉置身于天地之间的渺小微末之感。不自觉的仰天观瞧了一眼,此时正值申时末,天色渐渐灰暗,灰蒙蒙的天际与寒风配合,让李小和从心底发了一丝寒意,他终于明白,刚刚的寒冷并非源自天气,而是自己心中对周遭的感应。 此时,郢君停住脚步,李小和透过层层野草观望了一下,觉得四周没有什么异样,甚至三个人此时置身所在,形如沙漠一般广袤无垠,望不到边际。 李小和向前又走了两步,忽然,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凹陷,好似前方不再是平坦的草地。一开始因为有野草阻挡视线,他并未看到前方的异样,这时候向前了两步,突然发现两丈之外似有悬崖峭壁,李小和将面前的野草拨开,就在这个庞大草海的中间,突兀的出现了一眼巨大的黑洞,这黑洞正对着天空,有一二里方圆,这是一个巨大的天坑! 这突然之间发现了一处天坑,下面黑洞洞看不清任何东西,尤其是自己就站在那黑洞的边缘之上,李小和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赶紧转过脸去,不再去看悬崖之下的情景。 此时郢君与季札也都走到了天坑的边缘。郢君躬身朝天坑之中看了看,言道:“就是这里了!” 季札会意着点了点头。郢君运起内息,朝着天坑之内,以内功传音而去:“韩姑娘,郢君再来拜会尊驾!” 这声音内力深厚,绵延而入,传入到这无尽黑洞之中。李小和只觉得郢君的声音不断的在天坑的石壁之间往来回还,相互碰撞,以至于一层接着一层的回音激荡入耳,让李小和听得耳膜不断震颤。 等待了片时,天坑黑洞之中竟然也传出了一个颤抖的女人声音:“郢君驾临,何须如此客气。只不过自从家师辞世,小女子便很少为人诊治伤病。所以如若阁下的确带来了我要的人,便即万事好说,如若仍旧是空手而来,便也不用多言了。” 郢君道:“这李小和便是韩姑娘一直所寻之人,孤此时便携此二人,飞身下去,请姑娘一睹!” 那女声听闻郢君带来了她所寻之人,似乎也分外惊喜,答言道:“既然如此,请下来一见!” 第94章 骨肉相认 得到了天坑之中的回应,郢君与李小和和季札分别对视一眼,算作是一个确认。随即,郢君双手一提,将李小和和季札夹入自己的腰身之中。向着天坑内纵身一跃,飞逝而下。 李小和只觉得耳边风起,呼啸如同风雷,一时之间有些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下落的速度,微微将双目开启,只见两侧的悬崖峭壁之上藤蔓丛生,鸟兽四聚。一忽儿斜掠过来一只奇异的飞禽,只见它的大嘴如剑锋一般锐利,飞扑着朝自己袭来,眼见得便要被那尖利的大嘴刺到自己的身体,李小和慌忙侧身闪避,这一惊之下的突变,让三个人都不自觉的震颤了一下,好在郢君轻功了得,托着两个人下落,虽有晃动,仍旧不急不缓,徐徐而下,丝毫没有受到李小和无故挣扎的影响。 须臾,头上的天空越来越小,天坑之下的漆黑好似一只怪兽的大口,将要把李小和三人吞没。李小和只觉得这怪兽在不断的靠近自己,而自己在他的口中越发显得渺小,无助的投入他的血盆大口之中,那大口的尽头,将是什么?是无底无尽的下落与虚空,还是刀剑林立的陷阱,或是毒雾瘴气弥漫的腐化之地,还是奇禽异兽聚集的巢穴,他无从琢磨,恐惧与好奇并生,他觉得自己似乎就是漆黑夜空中的繁星,最后只会在一闪的刹那,灰飞烟灭。 忽然,眼前一阵明朗,拨云见雾,直破天峰。只见得身子下面十几丈之外是一面如镜湖水,澄澈明亮,圆月刚好映衬在这片湖水之中,就好似上头一个天,下面一个天一般。湖水的周围,斜斜的点缀着一些花草树木,好似一片沙漠绿洲,又如同一处天外仙境,世外桃源。这一个所在让李小和心中的惊惧顿时消失,本来不知道这无底的深渊之中究竟是何所在,然而这刹那间的云开雾散让李小和惊讶于眼下妙曼的奇景,早已把之前的猜测打消,甚至连那一翻对无知环境的抵触也瞬间消灭,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了对此地奇特意境的好感。 他回头望了望郢君,郢君一手夹着一个人,横身飞舞,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迫近到了湖面附近。湖面碧波如洗,偶尔一只水禽飞掠,将镜面荡起一圈圈涟漪,然而在银白色月光下,恬静的气氛之中,那一丝自然的惊悸很快便被这里的万物所融化,消逝,归为一体! 这时候三人已经飞至天坑洞底,四周的崖壁早已被丛生的树木所遮蔽,眼前不远处,湖水的尽头,有两间茅草屋,整整齐齐,院落分明,这就如同屏岳山上的三间草房一般,让李小和瞬间回忆起了师父与小武。 郢君带着二人踏过湖水,登上浅滩岸边。三人并立于茅屋院落之外,李小和凝神望去,院落之中,什物整齐,精雅别致,只不过是一户平凡的农耕人家,更无丝毫江湖气息。再回看天外,四壁陡峭,忽而几只飞禽掠影,从头上划过,便再任何声息。 此时茅屋之中也察觉到了屋外的动静,门板轻启“吱呀呀”一声只见一人从屋内探出头来。 月色明朗,天地间银辉荡漾,院落之中一干事物斑斓耀影,分外清晰,李小和一见此人动作,顿觉脑海中似有一簇记忆,久久埋藏,此时被猛然唤醒,心中反而惊骇无限。“这怎么可能!”李小和口中喃喃的嘟囔了一句! 季札与郢君似乎早已知晓其中原委,仍旧静静的站立在一侧,朗风吹动着三人的袍袖,凌空舞动,那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她扫视了一下院外的三人,似乎因为目力有限,并没有瞧清楚,将眼目又努力的眯了眯,开启门板,努力探着头再望了望院外。 这时候李小和心中猛然一震,向前抢了两步,双手按在柴扉之上,他的心中唤起了许多年之间的怀疑和怀念,唤起了许多年之间的遗忘与痛苦,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从未想到过眼前之景,甚至不知道如若眼前之景为真,自己却又当如何应对,然而他内心之中又对此充满了渴望与不顾一切的期待! 这个人是谁? 那女子也急急的向院外奔来,这时候只听茅草屋中那个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母亲,是他吗?” “嗯!” 中年女子向着院外,随着自己的答言使劲的点了点头。这或许是她十几年来一直幻想着,模拟过的情景与动作,而这时候终于在不自觉间,在无法控制的激动之下爆发出来。她的内心此时无匹的坚定与自信,无匹的顽强以至于她绝不容许再有人把自己的孩子夺走! 就在这个时候,她隔着柴扉紧紧的攥住了李小和的手。 “孩子!” 李小和再一次坚定了自己内心之中的所料。他看到了对方脸上已经生出了岁月的痕迹,他看到了对方鬓中这些年里对自己思念的印刻,他更是回忆起了那年叶阳镇上,辛勤劳作的母亲身影,如今她的身形依旧如同当年一般,虽然岁月的侵蚀不可磨灭,但是母亲的样子依稀如旧。李小和口唇微微动了动,却不敢呼唤出声音来。然而双膝一软,顺势便跪在了妇人的身前。 郢君与季札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此时门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名少女,这女子才十四五岁年纪,两枚牛角发髻,身着一袭素白衣衫,银辉之下,面色如水似霜,分外冷厉。 妇人慌忙将柴扉启开,抱起李小和,李小和此时脑海之中,猛然间迸发出了过往的许多不可名状的画面。叶阳烽火,父亲的鲜血喷溅满脸。郑国郊外,晋人夺麦。茅草棚中的老者与小柱子,“她们母女二人生活本不容易,恰巧那年晋国开始掠夺粮食,我们接济了她们几次。但是老天无眼,那唯一一个女儿连饿带吓,发了高烧也死了。”这句话言犹在耳,这份痛恨他兀自难忘,此时,竟然??????这是幻梦吗? 李小和扪心自问中猛然一惊,重回眼前,大叫道:“母亲,妹妹呢,妹妹还在吗,她的眼睛是不是大大的!” 一颗泪滴滑落在李小和的手背之上,这么多年以来,李小和的母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在这乱世与自己的儿子重逢,更没想过当晚那一句戏言,竟然久久不散,铭记在他心中。这时候被李小和重提当初,这一腔愁情感怀,再也无法抑制,满眼泪水,四溢而出。 “兄长,果然是你么?”身后的少女也急急趋出。 李小和紧抱着母亲,听闻少女的呼唤,转头去看她:“母亲果然没骗人,妹妹你的眼睛好大!” 李小和在这份早已破灭却又突如其来的情感之前,忘却了一切,他只希望自己能够一生一世,就在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天坑地洞之中,与家人过上一辈子! 忽然,妇人好似想起了什么,赶紧拭着脸上的泪水,扶着李小和,一同来到郢君面前,向着郢君便即拜倒,郢君掌风微微一抖,立时从二人膝下擎起,面罩之后,朗声言道:“韩夫人何须如此,郢教昔日也深得令爱助力!” 韩夫人被郢君掌风一推,站立起身,向着李小和道:“孩子,这郢君对我们家恩深义重,当日叶阳兵燹,你父亲死于战火,我抱着你妹妹从后窗逃出,哪里知道当时晋楚军兵之中又夹杂着许多江湖散人,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我那日身中两刀,生死之际幸得郢君隔空救护,击退强敌,今日才能有你我相见之时!” 李小和听闻母亲的经历,恍如一切尽在梦幻之中,从未想过此生尚有机会与亲人重新团聚。心下感激无匹,又欲朝着郢君拜倒,郢君道:“李小和,当日你虽没入战火,却得北天神枭救走,上得屏岳山,习得一身本领,如今行走江湖,智巧机变,也算是不辱令师威名。当日叶阳镇上,我与令师交手一招,之后竟不想分别救护韩氏一众人,可见天意安排,我与枭兄也算是隔空神交,敬佩不已。只可惜令尊身死兵乱之下,让人扼腕。” 李小和回望了一眼母亲,又看看妹妹,许多事情泛起内心,仍旧拜倒磕头道:“郢君,尊驾谦逊不自居,小和已经大为感佩。更兼这连月以来,郢教一众高手为了小和奔波在外,孤竹之上,有郢教高手随行监护,这曲沃城中,涵听她又不惜伤重以寻我,李小和当真,当真不是一句感激能够拜答得了的!” 郢君光明磊落,言道:“无须如此客气,我郢教众人不顾生死,亦是有求于韩姑娘!” 此时小和的妹妹嗓音清脆,言道:“郢君你大仁大义,恕晚辈之前的无礼。然而当世之上,若非阁下盖世神通,想是再无人有本事能将我兄长寻回!” 转而又对季札言道:“季札先生,既然我已寻到兄长,一家团圆,那韩月儿便一践前约,为先生疗伤。” 季札一直站在一旁,不喜不怒,泰然自若,这时候听闻韩月儿所言,自己也一拱手道:“有劳姑娘了!” 韩夫人热情邀请郢君与季札入内,李小和随着母亲一同招待郢君。韩月儿言道:“季札先生,不是晚辈之前不愿为你疗伤,实在是因为你的伤势若要医好,必须要以师父传下的寒魄针法才能医好,那一套针,尽皆是寒冰冷凝之气打造,深入体内之后,便即融化消失,再也无法重复使用,唯有我再耗内力,方能锻铸,故而对郢君老人家提了这样一个不情之请!” 季札泰然应道:“韩姑娘太客气了,老夫残年无多,即便治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样一个残废的老头子,也免去了许多江湖纷争。反倒是这位年轻的李公子,老夫瞧来这伤势也不轻,若是医他的伤也要用尊师遗留下来的寒魄针法,那老夫倒是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李公子!” 郢君听闻季札所言,停下脚步。李小和这一月以来,在栾枫照护之下,身体愈合了许多,虽然脚上的木气无法打通,仍旧可以一瘸一拐的走路,跟崴了脚相似,一见之下的确未能瞧出是灵寿木所伤。然而季札此时一说,韩夫人甚为关切,往李小和脚上瞧去:“孩子,你是这脚伤着了?” 韩月儿身形迅捷,两个跳步闪到李小和身侧,将李小和右手一抓,着眼之下,手腕处灰黑雾气笼罩,肉皮青紫,手掌自然低垂,她立时将李小和手掌抛下,言道:“换一只手!” 再拈起李小和左手,双指搭在腕脉之上,韩月儿双目微微眯起,凝神思考了片刻,又把李小和下身的袍子撩开,右腿处连连抓摸了两下,叹了口气道:“千年灵寿木所伤,此伤虽然可以用师尊的寒魄针法治愈,但是韩月儿有言在先,要先为季札先生治伤,望兄长谅解!” 李小和瞧她身形娇小,童稚未脱,说起话来却分外大义,不禁点了点头言道:“好妹妹,哥哥自然理解。季札先生是天下闻名的大贤人,我便是这手脚治不好,也不能让季札先生受了牵累,你去为他安排疗伤吧!” 韩夫人从旁关切道:“月儿,你哥哥他,小,小和的伤势还好治吗?” 这多年的分别,李小和已经不再与他们二人同姓,让韩夫人的话语也略有迟疑,不过血脉之情,自然让他们更加亲密无间。韩月儿答言道:“母亲放心,郢君为我们寻觅到兄长,我自然要竭尽所能为季札先生疗伤。哥哥的伤势,虽然不容易治愈,但是只要能寻到那灵寿杖,也可以原物化原伤!” “哦?”郢君听闻韩月儿所言,心中倒是有了计较,问道:“既然如此,孤起身去为小和兄弟找寻灵寿杖所在,延陵季子就暂托于贵处仙境了。” 韩夫人道:“能寻到小和这孩子,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再劳动大驾!” 郢君言道:“无法,我本也很欣赏李小和这孩子,无需多虑!” 韩月儿向郢君拱手道:“郢君,我兄长之伤也不在一时半刻,此去寻找灵寿杖,必然是免不了大动干戈,不如先到舍下歇息片时,我为季札先生疗伤之后,再做定夺!” 第95章 循导真气 郢君要事缠身,早已抽身离去。韩月儿将季札请入西边的小茅屋内,之后便将门紧紧锁住,不允许任何人入内观瞧。李小和问韩夫人:“母亲,自上山以来,师父为我起名为小和,却忘记了自己的本来姓名,不知道原来在家中你和父亲给我取了大名吗?” 韩夫人摸了摸小和的头:“自然是取过,不过你师恩深重,这许多年都以李小和为名,那便就叫做李小和吧,名字无非是一个代号,何必如此认真,我们母子能够相见,已经算是天可怜见,又何必在意这许多过往!无论你叫什么,都是我的好孩子!” 李小和无限欣喜,这许多年来从未想过还有机会见到母亲一面,或许这一次下山经历的千难万险都是为了他们亲人能够团聚而故意设立的考验而已。只不过现在李小和虽然身受伤痛折磨,但是对如此的艰险考验仍旧甘之如饴。 李小和扶着母亲进入正房的小厅堂中,这就是韩夫人和韩月儿一直以来的避居之所。韩夫人把李小和安排在侧边的小几上:“为娘的给你弄了些小吃的!” 李小和想说不用麻烦了,只要有母亲在身边,有没有什么小吃又有什么在意呢!可是韩夫人的动作十分的迅速,才进入后堂一会儿,便即为李小和端出来几盘小食,有的是山野的鹿肉,有的是花树上的野果,这些东西正是李小和许多年前在猎户人家中最喜爱的零食。指尖触及那野果的刹那,他的脑海中似乎幻化出了风雪中父亲披着兽皮打猎归来的形象,母亲为他掸去身上的碎雪,李小和一个人坐在炕边,手中拿着一枚野果,伸向父亲,口中不断的呼唤着“爹,爹爹!”这一阵思绪的幻化,又让李小和瞬间有些酸楚,拈住野果的手松了开来。 “是不是这些年在上面吃惯了黍子,对这些野味不习惯了?” “哎,有些东西总是会不经意间唤起我脑海深处的记忆。母亲,我们能够团聚,已经实属不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望能多在这里与你们团聚,我心中便已满足!” 李小和又立时转开话头,问道:“母亲,不知道你们当初是怎们来到这个奇妙隐秘的所在?妹妹到底身负何等的奇针妙手,竟然能够治得好郢君都无能为力的伤势!” 韩夫人看了一眼窗外,四围的崖壁陡峭高耸,唯独窗口的方向才能巧妙的透过崖壁,看到天上的星辰变幻,此时大火星偏西,夜已至深。“你祖父曾经进山打猎,救下过一个快要冻死的小孩子,那个小孩子手中紧紧攥住一双黄铜面罩,自称是荆楚之雄的后裔。你祖父将他带回家中,将养了月余,后来那孩子便无影无踪了,但是却留下了一面黄铜面罩。你祖父还以为那孩子天生流浪,在此养伤而已,便也未再留意此事,但是因为这黄铜面罩的双眼着实灵动无匹,便传承给你父亲,一直好生保藏着。后来那一夜我与你妹妹韩月儿被人追杀,怀中揣着此物,而郢君识出此物便是他当年所留信物,登即出手相助!” 韩夫人叹了口气,将茶水润了润嗓子,又道:“只不过,我们二人虽然得救,毕竟乱世无依无靠,郢君便将我们带到了这样一个所在,曾经住在这个天坑之中的,是一位武功了得的高人,专门为江湖人士疗伤治病,她为人甚是谦善,同意收留我们,也把一身的医术传给了你妹妹!” 李小和又问母亲:“却不知道这高人姓甚名谁?” 韩夫人摇了摇头:“毕竟这江湖中的事情,我这个普通村妇还是不太明白的。你妹妹等下为季札先生诊治好伤势,问她去吧!” 韩夫人打了个哈欠,好似非常困倦,然而又不愿意去休息,只是依靠在几案上面,用手肘支撑着一侧的下巴,仍旧勉力撑起眼皮去瞧李小和。李小和起身对母亲说道:“母亲,不如我先扶你进屋休息一下,妹妹有我照看即可,等下她若有呼唤,我也略略通晓一些经脉常识,或许可以为她助力!” 韩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句:“没关系,那你便四处瞧瞧,我习惯了,就在这里小憩一会儿也是可以的!” 李小和应承了一下,又回转身去瞧桌上的小食,上面的鹿脯鲜嫩而又整齐,上面微微散布着纤细的盐面,李小和顿觉口中生津,忽然有了食欲,刚刚伸出左手,想要取食一枚,忽听西厢房小茅草屋中传来一声痛苦呻吟,听声音好像是季札先生的。 李小和心中担忧她二人疗伤过程会出现不可预知的惊险,便即推门而入,只见季札面目阴晴不定,周身红蓝相交,寒炽相抵,真气游走激撞,好似一头被羁押许久的猛兽被唤醒激怒,正在用自身逐渐增强的力量挣脱外界的束缚,打破季札身体对它的控制。 韩月儿呼道:“不好,季札先生,你体内的阴寒之气正在反噬我的寒魄针法,这些针扎进去竟然被那些寒气给吞噬了,反而增强了寒气的力量,若是这样下去,你的寒水之气会无法控制,将你的身体撕碎。” 季札此时身历剧痛,自然清楚体内的状况,轻声道:“本意以寒制寒,却不料两寒作了一家人,季札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韩姑娘你还是放手吧,以免连累了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便是不能为季札先生医治好伤情,韩月儿也要拼上这条性命以报郢君的大恩!” 李小和见妹妹所言句句大义,也想去助力一把为季札调养内息运转,便即开口问道:“季札先生此时真气紊乱,小和也从旁助力一把,或可为先生平定真气的激荡。” 韩月儿左手抵住季札的背心,将真气输入他体内以对抗寒水之气的反噬,同时右手不断的从身侧的针匣之中抽出寒魄银针,为季札封住周身要穴。只见那针纤细如同牛毛蚊吻,若非在烛火之下,反射出荧荧红光,李小和根本瞧不清楚还有这么一件物事,比及寻常所见针灸所用的银针要纤细几倍。然而那银针方一刺入季札体内,便立即受到一股吸力,不断被吸入季札体内,最后红光隐隐一闪,瞬间融化,只留下针孔处一丝不甚明显的青印。 韩月儿听得李小和要来助力,登即说道:“若是徒以内力相助,怕是无济于事,毕竟烛然当年打入季札先生身体的真气,雄浑无匹,这些年来潜伏日久,便是郢君也难以将其从先生体内逼出,今日又吞噬了我五六枚银针的功力,想是天下之间再无能以内力压制其力者。此法如同大禹治水,若不能封堵,便须善加引导,或许可以将内力循环平复,容纳于周身大穴之中,消化于十二经脉之内!” 李小和听闻韩月儿所言,心中也隐隐有所明白,自己断手之能,显然不足以用内力相抗,抬眼扫视屋内,正巧旁侧有一排矮小精致的编钟,他一见之下,有了主意,言道:“我以音律排导季先生内力,你再施针!” 李小和一只手不能动弹,只好用另一只手拿起铜锤敲打编钟,虽然配合之上不若双手娴熟,然而他精通音律,动作迅捷,将一只手的缺憾弥补回来。音律起处,错错落落,不急不缓,似有天地大哲,娓娓道来,李小和诵起小雅中无将大车一篇: 无将大车,只自尘兮。无思百忧,只自疧兮。 无将大车,维尘冥冥。无思百忧,不出於熲。 无将大车,维尘雝兮。无思百忧,只自重兮。 音声顿挫起伏,暮鼓晨钟,甚有大音希声之感。更兼此时李小和内息强烈,注入铜钟之上,音效波于四野,周遭空山应和,鸟鸣频频。更取解脱随性之意境,万物流转之态势,将周遭一切事物,竟然通体融化归一。连几案座椅,铜钟铜锤,甚至茅草小屋,屋外月色湖水,一一好似如梦如幻,荡漾波澜,不住的泛起涟漪。即便是眼前的土墙,也如同镜面一般光滑柔嫩,指尖一触之下,登即融化,圈圈圆圆,水波阵阵。季札与韩月儿在一旁疗伤,只觉得意境覆盖之下,瞬间内息如水,平和无妄。刚刚激撞猛烈的内力这时候在季札体内好似涌浪坠落,平静而下,虽然仍旧翻覆汹涌,却再也难现波澜。甚至真气荡漾之际,让季札的身骨也如同水波一般,放松波荡,好似置身于深海幽空一般。 韩月儿与季札这一刹那,瞬间进入了一种漂浮无定的境界之中,周遭茅屋几案一众物事尽皆消失,唯独耳畔钟声冥冥,眼前星斗罗列,季札与她同时悬浮于整个宇宙星空之中,季札体内的寒水之气好似飞扬激荡的冰焰,从季札体内的要穴之中忽而喷溅一股出来,过了一会儿,又从另外一处喷射而出,韩月儿瞧准时机,将手中寒魄银针对准季札要穴,连下三针,封住了季札阳跷一脉,所有寒水真气,凝聚在阴跷一脉之上,循环有序,喷射而出! 不多时候,季札周身已经弥漫着幽蓝色的雾气,一丝丝扩散开来,闪烁着粼粼荧光,随着李小和的敲击声,那一缕缕荧光在空中逐渐凝聚幻化,形成了一条冰凌的巨龙,在空旷的宇宙之中,往来循环,上下飞舞。 忽然,韩月儿的冰针全部扎尽,李小和铜锤一掷,余音环绕茅屋,整个意境随着李小和钟声的猛然一收,尽数消散,那一条巨大冰龙,也在空中飞舞盘旋,忽然四散破碎,只觉得无限冰花散乱飞射,李小和将袍袖朝着身子里一遮,躲过了这一股寒气的袭击,再去瞧韩月儿与季札,仍旧是昏黄烛火,仍旧是土坯草庐,季札口中轻轻呼出一口真气,整个身子气息匀称,流畅顺遂,无匹舒服。 李小和的这一手武境配合着多日以来对气源的理解和修炼,竟然可以循导他人之内力,甚至将星空幻妙之境亦可化出,竟然颇类似那孤竹君的修为。 然而,这一瞬间他忽然发觉那坐在季札背后的妹妹,此刻似乎变了一个人,头上的发髻变成了高耸的发饰,她似乎有三十多岁年纪,容颜冷傲,目色沉凝,一双俊俏的脸庞饱含着江湖阅历刻画的风霜痕迹,一个中年的美貌妇人,这不是自己的妹妹。李小和猛然一惊,向后连连退却了两步,斜斜的靠在了编钟之上,将编钟压得互相碰撞,一时间传出阵阵嗡鸣之声! “你们,你们怎么!我的妹妹呢?”李小和分外惊讶。 而对方似乎也瞧出了李小和的异样,沉稳言道:“李公子,你莫要吃惊,我是这里的主人,多谢你刚刚出手相助,为季札先生循导内力,我方才可以以冰针为先生彻底疗伤!” 李小和大为惊讶,嚷道:“不对,不对的,刚刚替季札先生疗伤的不是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妹妹韩月儿,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你这个人,你把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 妇人仍旧冷静,淡淡说道:“这里本就没有你的妹妹,你能看见他们,应当是你对他们的思念勾起了自身对外界意境的幻化,观刚刚阁下那一招,已经是化外高手方能达到的境界啊!” 李小和惊骇异常,却又十分的不甘心,奔跑者抢出茅草屋,向着正堂急急奔去,当他一把推开堂屋的柴门时,他惊呆了,眼前是漆黑一片,刚刚母亲在烛光之下小憩的样子犹在脑海之中,可是此时这堂屋内全无一物,哪里还有母亲的身影。他又去几案上找寻,那里根本没有什么鹿脯和野果,那一张方几之上,只不过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盘茶具,安静而又精致。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光景,怎么眼前的景象全然不一样了。 呆愣了半晌,李小和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所见,他又抢回到西厢房中,此时季札已经穿好衣衫,对李小和言道:“李公子,多谢你出手相助,刚刚你所见之物,乃是郢君为你幻化而出的意境,只为让寒月夫人检验你是否是真正的韩氏遗子!” 第96章 当世何道 听闻季札所言,李小和双眼呆滞无神,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宁静,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到底这季札是真,还是自己刚刚看到的妹妹是假!他一时间无言以对。他看了看那边被称作寒月夫人的女子,又将目光移开了。 李小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好伤怀!”此时妹妹明明已经就在身边,结果得而复失,重历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这让李小和格外难以忍受,这也是作为人最难以忍受的情感折磨。换作是其他人,此刻早已刀剑相向,只不过李小和本性仁厚,经历了许多江湖奸诈险恶,也习以为常了。冷冷一笑,向屋外踱步而去。 寒月夫人赶忙抢出茅屋:“李公子,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能怪到郢君头上。” 李小和听闻寒月夫人的言语,停下脚步。 “当年,郢君的确带来了你的两位亲人,她们在我的寒月谷中,居住了两年,我替她们疗伤治病,她们与我相处的格外融洽,真希望她们一直就住在这里,尤其是那个小女孩,我真的很想把一身医术都传授给她。只可惜后来,你母亲执意要回到郑国去,寻找你的下落。” “从此便一去不返,我的妹妹在一个饥荒之年,困厄发烧而死对吗?”李小和早已知道这样的悲惨结局,他不希望这是真正的事实,尤其是在郢君带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之时,他甚至已经认为那一切都是道听途说的假象,可惜,现在天帝似乎嫉妒着幸运偶然降临的李小和,非要把他那本来已经破灭的幻想重新编织好,再狠力的敲碎。 “是的,你说的没错,那一年晋楚相争,郑国的麦子尽数被晋国掠去。郑国百姓无物果腹,当我寻到你妹妹的时候,她早已死去多日,就连你母亲也是奄奄一息,临终之时她托我寻到她的孩子,便可以瞑目了!”寒月夫人言及此事,眼中泛出无限泪花。 李小和心中苦闷异常,连声恨骂道:“这周天子都敬仰的晋国伯主,还不也是一个杀人放火连年战乱的始作俑者,口口声声说的是为了家国大道,然而牺牲的却是这些微末百姓的生命。” 季札听闻李小和所言,不觉叹息一声:“小兄弟,江湖道,人间道,道道如此。一存一亡,一兴一衰,人皆仰望天峰,又有何人会回看山脚之下滚落碎石,积淀的默默垒土。能够安稳于峰顶的人,不仅仅要有超绝控世的异能,更要有安然凌驾于他人头上的淡然,即便身不配位,也要淡无赧颜,这就是当世的世道。” “季札先生,这个世界如此丑恶,本当有正义之士奋起反抗!” “自然是有,荥阳郑子克不是有一出极侠之论吗?这个世上,能够在周礼的名义下行天子王道者,势必冠冕堂皇,无视草民百姓也不奇怪。而在侠义之下纵横江湖的,哪个不是奉行极道的侠客,这些人如同寒月夫人,武都剑门的掌门秦中剑,广陵的毕正堂,然而他们又能救世几许?” 寒月夫人也无奈的摇乐摇头,纵使有一身功夫,治病救人,终究也是有她照顾不及的刹那,纵使妙手回春能治愈李小和的亲眷,终究也还是阻止不了战火对他们的吞噬与淹没,这就是乱世! 李小和将双目紧闭,不敢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然而却又无匹害怕脑海中不断闪现的过往曾经,那些幻象层出不穷,那些身影记忆犹新。他高喊一声“极侠”这侠道终究要在极端之所见下,才能伸张正义。 当一种唯我的认知充斥在思想中时,那份更天改地的豪情逸致便即会感染身体中每一滴血液。这个世道之中,若不是如郢君,如孤竹君这样具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岂能将心中的正直道义诉诸现实,岂能将这些弱小困微的生命挽救于狂澜之中,岂能将那自小憧憬,唯美无双的侠情演绎得如醉如痴。 这世上无穷无尽的苦难之源,是李小和这样一个少年从来无法领悟,无法预估的。若非经历了这命运,若非听闻季札先生的教聆,又哪里有这许多的感悟。或许,这才是师父派他下山的真意,才是屏岳山代代相传的历练。 江湖之中,纵然无穷鄙恶,然而仍旧有这许多坚守道侠的义士,如寒月夫人,如郢君,如秦中剑,甚至毕正堂。他们都以自己的所为做出了对世道的见解或者反抗,以武行侠,何须在意他人的所言所论,但求一身光明磊落。 李小和收束思绪,倚靠在门首缓了一缓:“寒月夫人,小和感激你这些年为寻我操劳奔波,受李小和一拜!” 寒月夫人立时抢上前来,扶起李小和“小兄弟,无须如此大礼。我幽居于此,与你妹妹有缘,自然应当努力寻迹于你。更何况此事也并非我一人所为,郢君与你家本有渊源,也是欣然答允必须要寻到了你,方才请我为季札先生疗伤。” “莫不是郢君自小曾与我祖父相识?” “这多年之前的事情,你怎地知晓的?难道你还在孩童时候,父亲便说与过你?” 李小和一脸错愕,忽然想起刚刚与母亲的对话应当也全然是一片幻象武境,又怎可能如同真正的交流对答。可是这些事情的确就是母亲刚刚对自己所言啊。“这,”李小和结结巴巴,“是刚刚于幻境之中母亲告诉我的。当时她还为我拿出了许多小食,”李小和比划着进入堂屋“在这里,有鹿脯,这里,还有野果!”李小和说完,立刻又缄口不言。 寒月夫人立时又有些伤怀不止:“那些,的确是你母亲经常念叨过的,她每次用餐,都想起她的这位失散难寻的儿子,都要为他留一份鹿脯,一份野果。竟不想今日,她的孩子真的回来了,可是她却走了。” 李小和听闻寒月夫人所言,早已抱头痛哭,掩面难起 季札先生也甚为惊讶,对寒月夫人道:“这母女二人已经逝去多年,为何还会有残影流落此处,郢君的功力,竟还能唤出如此景象,当真是情比天高!” 寒月夫人道:“如今寻回了李小和,那一份幻象,更能确认李小和便是当年走失的韩氏遗子,想必韩夫人在天之灵,也深感欣慰。如今寒月定当竭尽所能,为小和兄弟疗伤治病。” 第97章 广陵余众 却说郢君离开了寒月谷,便即传讯教中高手,寻觅灵寿杖下落,不出两日便得到了柳涵听回信,确认到这中山派的灵寿杖就是程桐当日手中所使的大木杖。 然而半月来奔波,竟然连程桐的半点影子也寻觅不到,生死无知,连尸骨都没有。 事实上程桐并未身死。当日李不释为孤竹冰峰高手芳海幽姿打伤带走,广陵四人借着机会逃脱死难,循着南边的一条小路直奔黄河。沿途之中再无无终和琅琊的弟子伏击。四个人两个重伤,苦苦支撑到黄河岸边,再也没有了去路。这时候烈日高照,虽然初冬寒冷,正午的时光还是给了他们四个人一种小阳春的感受。 刘宇潼也不多说,将昏迷的程桐放下身来,便要去河中摸鱼,连连折腾了许久,也没能抓到一条。燮飞浑身是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王鹿子道:“刘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是摸到了鱼,两位师弟如此重伤,也是无法下咽,更何况你我劳累如此,哪里还有那身手去捕鱼。” 刘宇潼叹息一声,直接跌坐在河中,目光呆滞,似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生的希望。便在此时,忽见对面又有三个人走来,王鹿子一见之下两眼放光,好似久旱逢甘霖,大声呼道:“大师兄,大师兄我们在这!” 刘宇潼听闻王鹿子的呼喊,也寻声望过去,果然是大师兄。他身边左右各有一名广陵弟子,平时也都是经常见面的,孔太和张九廷。大师兄一见到王鹿子,也面露惊讶,赶忙跑上两步,将王鹿子双手扶起,惊喜道:“师弟,真没想到你们还活着,太好了!广陵遭此大难,你们还活着,真是老天有眼,不绝我广陵一脉。” 王鹿子抱着大师兄便即哭了起来,哭喊着道:“大师兄,幸亏你来了,快来帮帮我们,燮飞已经快不行了,还有,还有程桐。” 大师兄一听还有程桐,脸色登即一变,言道:“还有他?这个人怎么还跟着你们!” 身边的孔太和张九廷试探了一下夑飞的伤势,言道:“大师兄,我们还是先替夑飞疗伤止血吧!”夑飞此时身中数剑,伤势颇重,听闻有人声来,勉力支撑睁开双眼,言道:“大师兄,是你们吗,我还,我??????” “莫要说了,先给你止血。”大师兄一副长者威严,当即便吩咐两位师弟为夑飞止血。然而一袭长袍,挺拔英朗,却将脸转过去,一眼也不去瞧程桐。刘宇潼上得岸来,望着大师兄道:“大师兄,你身上可还有我广陵派的柴胡定心胶?” 大师兄关切道:“这是广陵的疗伤常用药,我自然是随身携带,刘师弟,你是受了内伤吗?” 刘宇潼道:“大师兄,给程桐吃两枚吧,他连日来力战不懈,此时已经力脱,而且还被琅琊高手打了一掌,此时内伤不轻,命在须臾,当真是需要急救的!” 大师兄言道:“刘师弟,连日的厮杀,让我们师兄弟消耗了不少灵药。虽然我怀中的药不多,但是在场的广陵师兄弟,若是有人受了内伤,大师兄绝不吝惜。可是若是要用这药来救一个程桐,师兄心中委实不甘!” 刘宇潼道:“大师兄,程桐与我们同生共死,也是我们的师兄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大师兄道:“程桐已经被逐出了门派,怎么能算是我们的师兄弟?” 王鹿子从旁道:“大师兄,这时候怎么还坚持那些门户之见,程桐兄弟无非就是学会了一些别门外派的武功,广陵便不可以容纳他了吗?” 大师兄面色冷淡,背过手去,摇了摇头:“那是自然,广陵门规,偷学其他门派的武功,乃是大忌,掌门临死之时亲口对众兄弟宣布,将程桐逐出师门,我看一点都没错!” 刘宇潼气道:“大师兄你好不讲情面,便是将程桐逐出了师门,便是把他当做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我们师门侠义所言,怎么能见死不救,他就算是个陌生人好了,你能坐视他就这样死去?” 这时候孔太和张九廷也回身望着大师兄,毕竟几个人曾经在门派之中,也是素来旧友,怎能忍心看着程桐便这样死去! 大师兄双眼直直望着远方,丝毫不去瞧一下身后的师兄弟,只是恨恨的说道:“不错,若是寻常的一位路人,我便也舍得出这灵药来救他,只是这程桐我便是不救。” “那又是为什么?”王鹿子双眼泛起泪花,夹杂着血丝,好不激动! “若不是他假传讯息,带着掌门和一众师兄弟前去中山,也不至于让我们中了埋伏,整个门中,大受重创,如今唯独我们几个师兄弟零零落落的逃亡,哪里还有个昔日江湖正道广陵一派的模样?你说这不怪他又当怪谁?” 刘宇潼气愤不已,大声叫道:“难道我们这些弟子被掳掠到中山的讯息是假的吗?只不过是因为程桐他打探到了我们在中山的下落,你们便让他带路前来,如今中了埋伏便把责任都推诿给他?” “这本就是他的责任!”大师兄冷冷说道,朝前迈了两步,也不回头去瞧众人,似乎想着拉开与一众广陵弟子的距离,让他们知难而退,免得跟自己废话! 王鹿子恨道:“掌门临死之时宁肯放弃主持广陵大事,传位于谁都不说清,反而把那将程桐逐出师门的话讲得分外利索,也难怪大师兄你能如此传承衣钵了!” 大师兄听闻王鹿子讥讽,心中老大的怒火,回手一个巴掌,直接扇在王鹿子脸上,王鹿子连日没有进食,加上一昼夜的厮杀,早已弱不禁风,这一个巴掌,直接把他打飞出去,连连滚翻了好几个跟头。 夑飞见王鹿子被大师兄打翻,大怒而起,将孔太和张九廷直接推开,骂道:“我也不疗伤了,我与程桐一起死,死也不做你的师弟!” 大师兄怒火更盛,回身又要来打夑飞,孔太和张九廷连忙拦在夑飞身前,言道:“师兄莫要动手,无论程桐如何,王鹿子和夑飞都是我们广陵为数不多的师兄弟了,此时怎能不团结一致呢!” “哼!”大师兄心中犹自愤愤不平。 忽听对面黄河水上传来一声讥诮:“难怪广陵遭此大难,毕正堂死后,这广陵派的仁德,倒是要倒着看了!” 第98章 庆倓老人 听闻黄河之上,传来一阵讥讽之声,广陵众弟子群起而视,严阵以待,怒目相向,一时间倒是把刚刚的争吵搁在了一旁。就连夑飞也支撑着站起身来,欲持剑上前,抵御仇敌!却不料根本未看见什么敌人抑或是琅琊无终的弟子,只遥遥望见黄河之上一个人穿着粗布衣,带着大斗笠静静的坐在一只狭小的竹排之上。从斗笠之下,凝目观瞧,可以看到那是一个老者,留着细长的白须,他低垂着脑袋,也不向岸上看一眼,好似一个死人,一座雕像,静默的漂浮在河水中。 广陵一干人看到这样一个打鱼老丈,本来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只不过心中忌讳着刚刚他口出狂言,却不晓得这人是敌是友。毕竟大师兄随掌门往来各派之中,比众位师弟是大有见识的,这时候见到对面这个打鱼老者装束平凡却谈吐不俗,立时想到了什么。 上前一拱手,冷冷一笑:“真是没有想到,一向在瓯越往来的庆倓老人,今日怎么赏脸北上黄河了!” “一向在东海一带往来的广陵派不也北上中山了吗?而且还身死派灭!”那老头子的话也句句扎心,嘴上更是很喜欢抬杠。 大师兄虽然心中有气,可是作为一派弟子的榜样,毕竟要留些风度,言道:“本门的事情无需别派过问,庆倓老人您就莫要操心了!” “那么老头子为何来到黄河,也是无需你广陵派操心的了!”这两句话庆倓老人直逼对方所言,你说什么我就回你什么,直噎得大师兄无话可说! 大师兄脸色一阵青白,冷冷的拉着脸道:“既然如此,庆倓老人便可以走了,我广陵派内的事务,请莫置喙!” “我要走要留,岂是你能做得主的?” 此时但见河水涛涛向下游流去,波浪滚滚,涟漪无尽,然而庆倓老人端坐在竹排之中,稳如泰山,纹丝不动,整个竹排根本不会随着波浪向下漂流。此时竹排之上又响起庆倓老人的声音:“如今广陵只剩下几个落魄弟子流浪江湖,偌大门派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仿若秋叶残花,又似臭鱼烂醢,若是换了老渔翁我,可当真是心疼不已,居然此时此刻还在残躯内斗,真是令人嗟叹。” “哼哼,庆倓老人刚刚言语强硬,既然各人自扫门前雪,你凭什么来过问我广陵门派之事!”大师兄此时理直气壮,似乎找回了一个口实,去堵对方的言语。 王鹿子从旁劝道:“大师兄,这老人乃是瓯夷道的掌门,他所言也不无道理,见他并无敌意,我们何必如此冷言冷语!” 孔太骂道:“你懂什么,刚刚被讥诮的感情不是你,现在你向那老头卖好,可是要与他做了一路去?” 王鹿子气道:“我便是照实说话,孔太你怎地说如此猜疑之语来压我?” 大师兄脸色一沉:“莫吵了,总之如今掌门逝世,广陵便由我来主持,你们一众弟子,莫要去理会那老头子,我等如今寻个安稳所在,先疗伤,再想办法寻找其他失落的弟子!” “那程桐呢?”夑飞又把话题转回到这个矛盾的最初! “我是大师兄,早已吩咐过了,程桐不是我们广陵弟子,任他自生自灭!”大师兄言语异常平静。 “嘿嘿!”这庆倓老人在河上冷冷一笑,好似有些幸灾乐祸。 大师兄此时更不理会三位师弟所言,只是迈起大步向着东边走去,孔太和张九廷一见大师兄走了,自己也是逼得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大师兄身后向东走去。张九廷朝着刘宇潼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三个赶忙跟上。 夑飞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的丢向大师兄三人,可惜伤重无力,丢出没有几步远便即落了地,而且偏斜的老远,根本看不出来是掷人的。王鹿子早就明白大师兄的意思,用这个办法逼着几个师弟跟他走,也就把程桐甩掉了。可是眼下王鹿子和刘宇潼也是气力虚亏,自己勉强跟随大师兄的脚力尚不知能否达成,更不要说再背着夑飞去赶。夑飞本也难以行动,这不是摆明了要把他也丢下么! 这样一想那王鹿子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把夑飞勉强支撑起来,两个人一步两摇晃的朝着反方向走去,就是不要与大师兄同行。 庆倓老人在河里瞧的清楚,口中哈哈的笑了起来:“喂,岸上的小朋友,你可愿意把那个昏晕的小子抬上老渔翁的船?” “为什么要上你的船?你那小小的竹排能承的住程桐这样一个大小伙子吗?”王鹿子虽然知道对面河中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是毕竟疑心颇重! “为什么上我的船?因为我能把这小子救活!你是信也不信?”老渔翁仍旧石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好似一阵阵声音从他的体内逐渐激发而出。 刘宇潼和王鹿子望了望河心的庆倓老人,又张望了一下大师兄,有些犹豫不决。此时大师兄三人已经走出了十几丈远,孔太回过头来向两人大喊一声:“喂,刘师弟,王师弟,你们赶快跟上来啊,还犹豫什么,难得跟大师兄汇合一处!” 刘宇潼刚刚抬起脚步,又犹疑的看了看程桐,程桐兀自昏晕不醒,口中念念叨叨说着梦话,手中死死攥着那柄木杖。夑飞大骂道:“去你妈的吧,我便是死了也不跟去。你们这样走了,不就是摆明了要把我们这些不能行走的师兄弟丢下吗?” 张九廷闻言也停了下来,朝着大师兄耳畔嘀咕了几句,大师兄点了点头,回头道:“孔太,你和张九廷去扶起夑飞,与我们一同走,王师弟和刘师弟赶快跟上来,先寻个镇子去歇歇脚!” 夑飞也不去理会对面的孔太和张九廷,一个人闷着头,将腰杆使劲向上挺了一挺,双膝跪着在地上,朝着程桐挪了两步,他右手受伤,使不出力气,干脆把脸凑下去,张嘴把程桐腰带咬住,左手猛力提起来,便是这样斜跪着身子把程桐提起,离地面有二尺余的样子,朝着黄河水中挪去。 刘宇潼一见夑飞如此样貌,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赶忙上前接过程桐的身子:“燮师弟,你吩咐一声,师兄便是不能救他,便是无力杀敌,但是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夑飞松开了口,仰面一摊躺倒在河滩之上,叫道:“师兄,那就快把程桐送与那竹排上的老人!” 大师兄这时候也不乐意了,回转神来喝道:“庆倓老人,你虽然是高出我等一辈,又是瓯夷道掌门高手,可是不代表我们就怕你,江湖上行事,都要讲个理字,别门外派的事情,可是你能管得着的吗?” 刘宇潼被大师兄这么一声喝,吓了一跳,踯躅着又不敢挪动脚步了。夑飞恨恨道:“刘师兄,你便是这样的性格,程桐还能有救吗?” 刘宇潼将脑袋一低,想起程桐为了自己三人奋死拼杀,这时候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也豁出来了,便即一咬牙,朝着河心憨憨的努去。大师兄从身后叫道:“刘宇潼!你站住!若是再向前走,我广陵派便把你也逐出门去!” 刘宇潼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腰身耸了一耸,打了个激灵,头上豆大的汗珠留了下来,在这个初冬正午的阳光下,格外耀眼。不过他把双眼一闭,咬紧了牙又闷头向河中走去。这时候河水渐渐深了起来,已经瞒过了刘宇潼的膝盖,大师兄声音更加冷厉:“刘宇潼!不遵师门所命,违抗师兄,今日广陵大师兄代掌门之职,将你逐出门派!从此以后,刘宇潼便再不是我广陵弟子!” 刘宇潼满眼含泪,走走停停,听着大师兄对自己的处置,心中难过至极,自己多年在广陵派苦修武学,参悟江湖大道,可算的上是勤勉有加,于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这些年背井离乡,从来没有想过要回乡探看,只为的是能够在广陵一派中多加历练。然而此时此刻竟然被大师兄代掌门直接逐出门派,自然心中老大的委屈。可是这河中的老人又是眼下唯一可能救治程桐的希望,如若放下了程桐,跟随大师兄离去,那程桐便即再也没了生还的希望,这又如何能让自己良心过意的去呢。哎,一咬牙,一闭眼,哭着向天嚷道:“去吧去吧,大师兄你就把我逐出门派吧。就当这些年你也没见过刘宇潼这么一个师弟,这些年你也没见过这样一个同门,就把我从你们的脑海中都抹去了便罢,我刘宇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份对广陵派的忠心咱们师兄弟都看得清楚,只可惜我没有那个本事又要师兄满意,又能救护程桐师弟,今日便是选了程桐这一头,大师兄你怪我骂我,把我逐走,我也是无话可说。” 刘宇潼一阵激动,托着程桐便朝着庆倓老人的小竹排奔去,河水花花流过,冲打得他几次踉踉跄跄,差点随着水流被卷到下游去。 庆倓老人得意一笑,言道:“这样不是更好了,广陵的大师兄口口声声说我干预你们门派中的大事,现在你和那程桐都不是广陵弟子了,我便是随便干预,你奈我何?”这话在庆倓老人心中早就想说了,这时候刘宇潼被逼的走投无路,也被逐出门派,庆倓老人倒是抓的了一个大大的话柄。 大师兄本来已经走出去很远,这时候被庆倓老人一句话气的满眼冒火,回身跑过来,却又无话可说,直气的紧紧攥着两个拳头,瞪着河心的刘宇潼。直嚷嚷道:“刘宇潼,你便是再向河心走一步,便再也别想回我广陵派!” 王鹿子这时候扶起夑飞,也齐齐的向着大师兄言道:“广陵派被逐出师门的师兄弟难道还有回来的机会吗?莫要骗人了,不用你逐,我们二人也不想在这广陵派了。” 大师兄骂道:“那就都滚,滚!” 夑飞冷冷笑道:“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广陵弟子,或许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一个个师兄弟不畏死难就为了这么一个广陵的名号,可惜今日大师兄你却拿着这个名号作为压我们的手段,你果然是大师兄,我们这些小师弟从来不懂什么权谋,只会拼死奋杀,你去作你的广陵大师兄吧!我们现在什么愿望都没有,就只希望程桐能够好起来!” 大师兄被夑飞一顿讥讽,更何况这些人曾经都是自己的师弟,平日往来口中呼唤着大师兄,眼中流露着崇拜的光芒,而这个时候,这些人竟然都叛离自己而去,口中还夹杂着许多冷嘲热讽,让这个广陵大师兄心中怒火难平! 他猛地从背后摸出一柄重剑,在手中一旋,剑锋锐利,单手一掷,直直的朝着刘宇潼和程桐的身后飞刺而去。刘宇潼功夫哪里及得上大师兄,只觉得而后风声呼啸,王鹿子大叫:“刘师兄你快跑,大师兄他拿剑刺你呢!” 刘宇潼本性懦弱,能够决心脱离广陵,救护程桐本就是对他莫大的考验和抉择,这时候竟然还有高手从自己身后发招,更加精神崩溃,转过眼来愣在那里,哪还有心思躲闪。 只见重剑飞及刘宇潼后心的刹那,庆倓老人把手中钓竿一甩,“啪”的一声卷住了大师兄的重剑,剑锋固然锋利,但是那鱼线好似坚韧无匹,紧紧裹住了重剑,丝毫没有被锋锐切断。大师兄有些惊谔,只一个愣神的功夫,就听庆倓老人唤道:“还给你!”大鱼竿一甩,直接将重剑打飞回去,一杆粗大剑柄如同铁杵一样直接顶到了大师兄的胸口,当即便把大师兄震飞出两丈有余,孔太和张九廷遥遥的去接,才勉力垫在大师兄身下,免于受到皮外擦伤,然而口中鲜血仍旧止不住。 庆倓老人遥遥的喝了句:“老渔翁早就不想管江湖事了,便是瓯夷道的事,我也懒得过问。只不过你们这些小辈年纪轻轻便学会如此倾轧同门,我就是看不过眼。他日若习武有成,可以来瓯越寻我!” 此时广陵四位弃徒已经挤上了那叶小竹排,虽然地方狭窄,却也刚好容得下四个人,飘飘忽忽,沉沉浮浮,但是却不会沉没。只听庆倓老人好似打马鞭一般将鱼竿在空中一抖,“啪”的一声这小竹排便即自己朝着上游缓缓漂去。 第99章 水虺疗伤 四人挤在庆倓老人的竹排之上,歪歪斜斜的朝着上游缓缓漂去。那小竹排非常狭隘,除了程桐神识不清迷迷糊糊,其余三个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稍微颤抖一下身子,便即左摇右晃的要坠入河中,尤其是赶上正午天热,一滴汗水顺着脖颈流入背心之中,只觉得后背一阵发痒,燮飞左右扭转着身子,却又无法伸手去抓,左摇右晃了两下,小竹排向右猛地一倾,三人差点直接栽入河中。幸好庆倓老人水上功夫了得,使出了一个千斤坠的功法向下一沉,压住了整个竹排,小竹排微微一斜立时又被庆倓老人捉回,左右荡漾了两下,又稳稳的停滞在河心之中。 燮飞心悸犹在,慌慌张张的喘着粗气,庆倓老人打趣道:“臭小子,你这么折腾我这小船可是经受不起的!” 刘宇潼连忙赔不是:“老先生您见谅,见谅,是我们不懂事,不知晓您这船上的规矩!” 庆倓老人嘿嘿一笑:“我这又不是什么公侯贵族的大楼船,有什么规矩可言,不过是小竹排一只,大家同舟共济,势必齐心协力共渡难关,这么明显的道理老渔翁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晓!” 这庆倓老人一身打鱼装扮,然而说起话来还有些暗讽之意,说到同舟共济危难时刻,刘宇潼如何不知对方所指,暗暗伤心道:“是啊,广陵危难之际,正当大家同舟共济,却不想大师兄还是死死咬住门户之见,让众兄弟离心。想那二师兄平日为人刻薄,却在临危之时与大师兄全然不同,哎!” 燮飞是个急脾气,骂道:“还提什么大师兄,还说什么广陵危难同舟共济,我等现下里根本不是什么广陵弟子,我们眼下能够同的就是这小竹排,共的就是这黄河水,那些狗屁的门派事都死去吧!” 庆倓老人一听燮飞所言,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也骂道:“让那些狗屁的门派事,都死去吧!” “如今十一派你争我夺,互相算计,勾心斗角以至于有些门派受了牵连,有些门派中了埋伏,还不都是如赵秋寻李不释这些处心积虑的门派小人,想要借机扩大自身势力,与朝堂之上的公卿心斗,又有何异!如今江湖之上,哪里还有门派讲求侠义呢!”王鹿子一声感叹,无奈摇头。 庆倓老人遥望远方,正色而言:“不想偌大天下,偌大江湖,竟还没有几个落魄弟子明白。这天地礼乐,不是公侯伯主维持的,这江湖道义,也不是各大门派维护的,却只有那些江湖散人,行侠义士,方真正的得到了这些亘古真谛啊!” 燮飞为人直爽,此时听闻程桐口中喃喃念叨了几句“小武,小武你现在在哪里!”忽然又忆起程桐的安危,回身向着庆倓老人言道:“老渔翁前辈,你刚刚允诺说自己能救我程桐兄弟,我看事不宜迟,你是不是现在就帮忙看看啊!” 庆倓老人回身一笑,也不去瞧程桐,但说道:“受了点内伤而已,这有何难,你们瞧好了!” 庆倓老人言罢将手中鱼竿隔空一甩,大鱼线直接飞得老远,沉吟了一下,将手腕翻转,向身后一甩,登即从河水之下提出了一条鱼。这鱼看起来也不是很大,一把就能将鱼身抓握住。看样貌甚为奇特,通体雪白好似涂了白粉一样,有些地方甚至微微泛出透明。燮飞瞧这鱼嘴巴一张一合呼哧呼哧好似在勉力挣扎,却又无法逃脱,尚自有些可怜。 庆倓老人钓鱼一绝,杀鱼更加利索。从怀中探手一模便抓出一把锐利的小刀,一指宽的刀锋二寸多长,刀把用细麻紧紧捆住。庆倓老人手腕一翻,刀锋立时将鱼背划开。锋利所及之处,鳞片剥落,皮肉绽开,好似从荒野之中开辟了一条白花花的小路。那鱼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微微将身子抖动挣扎了几下,无奈庆倓老人的一只粗黑大手死死捏住鱼身,白色怪鱼终究无法从手中逃脱。 燮飞惊讶的叫道:“老渔翁前辈,这杀鱼不都是从肚子下手吗?你怎么先把鱼背划开了?” 庆倓老人抬头瞟了一眼燮飞,没理会他,冲着那边王鹿子唤了一声:“小子,来喂药了!” 王鹿子只见庆倓老人将双手使劲一挤,从那被切开的白色鱼肉中,微微冒出一个红色的小点,越是挤得使劲,那小红点突出来的越多,一眨眼之间,庆倓老人二指一掐,向外猛地抽起,那小红点被庆倓老人揪着从鱼肉之中拉出来好长,最后一使劲全部都出来了,一见之下好似一条血红色的细线,肉肉的如米粒一般粗细。可是意想不到的是这丝细线似乎又是有生命的,一头掐在庆倓老人的指尖,另一头还有一只好似嘴巴一样的开口,里面细细密密围成一圈排列着小小的牙齿,偶尔还会突出一点粘液。这一头在空中往来盘桓,一忽儿抬起,一忽儿又弯曲勾起来,一忽儿又猛力一抻,似乎想从庆倓老人的手中挣脱,然而又全然不可能。 王鹿子叫道:“不对啊,这是一条虫!是虫!还有嘴巴呢!” 刘宇潼一见这通体鲜红蜿蜒回环的纤细虫子,嘴巴处细密的牙齿,不时吐着粘液,一瞬间感觉身上鸡皮疙瘩全部都起来了,而且连连的向后挪着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那红虫沾到身上。庆倓老人见三个人如此表情,轻蔑一笑,朝着刘宇潼一递:“吃下去!” 刘宇潼本来就怕的要死,连连后退,庆倓老人这伸手一逼,把刘宇潼吓得往后猛一错步,脚下踩空便即跌入河中。王鹿子赶忙伸手去拉,刘宇潼在水中死死攥住王鹿子的手,身子飘在小竹排后面,一浮一沉的,可是小竹排却纹丝未动。 庆倓老人见王鹿子去拉落水的刘宇潼,又把这红虫递给燮飞道:“吃下去?” 燮飞早就看得那东西一勾一勾上下乱窜,心中恶心的不得了,虽然自己拼命厮杀,生死无憾,可是对这种红色的小虫子,看起来就心里发麻,又要让自己吃下去,干脆不如去死了好了。只觉得胸口一阵烦恶顶上喉咙,连连呕了两口,连日皆未进食,勉强呕出两口酸水,嘴巴里面尽是难闻的味道,肚中一阵阵心慌,翻江倒海,却又无法将腹内的胀气吐出,双目紧闭,又连连的干呕两声,说不出的难受。 庆倓老人摇了摇头:“看你那样子,也是个不要命的主,厮杀时候也没见的有半点惧色,这一条小虫便作的你生不如死?” 燮飞猛力的摇着头,只是闭着眼不说话,连连朝着庆倓老人摆手。庆倓老人笑道:“既然如此,便叫这昏晕的小兄弟吃吧!” 王鹿子道:“老先生,你若是能将程桐师弟治好,我们三人感激不尽,如何报答,奔走效劳听凭吩咐。但是如若是寻我们开心,那你却是找错了人,我们师兄弟虽然落魄却也是有骨气的。” 庆倓老人呵呵一笑:“都已经出了门派,还谈什么师兄弟,你们要救这小兄弟,却不给他喂药,怎么能好?” “姑且不说你那红虫是什么东西,便是看样子就恶心至极,怎么可能治病”王鹿子说话直截了当,也不客气。 庆倓老人笑道:“你若如此说,我便偏不告诉你这红虫是什么东西,你若是要他活命,便喂给他吃,若是害怕,那便莫要求老渔翁我救人了。” “你这老头!”王鹿子刚刚将刘宇潼拉上竹排,指着庆倓老人便要喝骂起来。 燮飞缓了一阵子好了些,抬起头对王鹿子道:“王师兄,那就试试吧,反正这样拖着程桐也是好不起来,老人家已经说了有办法,我们此时心生猜忌,也只能适得其反。” 王鹿子又瞧了瞧庆倓老人,瞅了瞅程桐,又望了望燮飞,心中迟疑了一下,毕竟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将脑袋一低,硬着头皮道:“拿过来!” 庆倓老人将手一送,道了句:“抓紧了!” 刘宇潼尚自有些犹豫:“王师弟!” 王鹿子没有理会刘宇潼,几乎闭着眼睛把那红色的虫子身子一拈,接过自己手中。那虫子得脱了庆倓老人的手,立时向上一勾身子,口中一圈细密的牙齿照着王鹿子的手背就是一口,这一口分外厉害,直接把头都扎进了王鹿子的手背之中,尤自向肉里面使劲钻。 王鹿子手背上微微一疼便即没了只觉,只不过眼睁睁看着这条恶心虫子钻进自己的肉里,心中惊惧无匹,手上一抖,便即抓握不住那虫子的身体。庆倓老人大叫一声:“千万不能松手。” 然而为时已晚,这王鹿子手一松开那虫子迅捷异常,迅速的钻入了王鹿子的手背之中。王鹿子另一只手伸过去不断抓挠,可是那手背上的小洞一闪即合,连一丝血都没有流出。 庆倓老人神色凝重,将王鹿子手臂朝着自己一抓,将杀鱼的小刀叼在嘴里。王鹿子颤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要命的就别说话!”庆倓老人言语不多,却十分有分量。王鹿子只觉得自己手腕处有一丝东西在里面往来游移,并且缓缓上升。庆倓老人将手指死命按住王鹿子的脉门,他那只大黑手多年来打鱼,已经晒得黝黑皲裂,好似一根粗大的铜铁疙瘩,直接钉住王鹿子的脉门,让他顿时感觉整个胳膊都失去了知觉。此时庆倓老人瞧准了时机把小鱼刀对着王鹿子手腕一插,扭转手腕向外微微一挖,便即挑出一条红线来。 王鹿子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看着这要给自己脉门上插刀动手还是第一次,这地方稍微有一点闪失便即要破了腕脉流血不止,竟不想庆倓老人的手法如此精准。那红线就是虫子的身体,被挑出一头,庆倓老人掐住虫身将它从王鹿子的手腕中硬生生的拔了出来。 庆倓老人叹了口气:“真没用,教你抓紧了的。”王鹿子这时候见到虫子入体又被拔出,简直魂飞魄散,众然脾气直爽倔强,也是没有那个心思与庆倓老人斗嘴。只一个劲儿道歉着:“是晚辈疏忽,是晚辈的错!” 燮飞见到这般情景,反而心中起疑,问道:“前辈,这虫子如此犀利,见到血肉便即凶猛异常,拼死吸食,如若喂给了程桐,进入了他的体内,岂不是要折磨死程桐吗?” 庆倓老人把这红虫肚子一掐,举过头顶,只见他手指掐的死死的,那虫子就没办法前后勾头,咬不到他的手。庆倓老人笑道:“这种水虺的确很喜欢潜入血肉之中,这条鱼可是这黄河之中少见的鲤鱼,本来通体金色,但是被这水虺吸**气,如今已经透明泛白,精华尽数归了这只虫儿。你若是傻傻的用肉身去碰它,它自然是贪得无厌,便要吸食你的气血,尤其是你们这些习武之人,丹田充盈,正是好吃食。” 王鹿子此时微微回过神来:“那还能给程桐吃吗?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庆倓老人轻蔑一笑:“浅薄。此虫虽然凶猛,然而毕竟为虫,本性圆滑好钻洞,若有肌肤血肉,它自然猛力啃啮,死命进入,如若从口中喂下,本来那咽喉之道,便是通畅所在,它自然顺流而下,到的肚中。那时候被人体气血消食同化,早已不知所在,融入奇经八脉了,如若不信尔等不妨试试!”庆倓老人言语之间将红虫又兜了一圈,似要递给他们。那三人此时见过它凶猛之面,更加不敢靠近,纷纷闪身躲避。 庆倓老人摇了摇头,将程桐咽喉捏住,二指一扳撬开嘴巴,将那红虫朝着程桐口中一丢便即把他的嘴合上。 三个人只见程桐的喉咙微微鼓动了一下,梗嗝一声,便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了。 三个人看的心中一阵阵的恶心,可是见识过这虫子的凶猛,便也不敢再上前招惹,只是见到虫子进了程桐的肚子,刘宇潼又去拍打拍打程桐的肚腹,将耳朵贴附上去仔细听一听动静,生怕这虫子一个不高兴,把程桐的肚皮咬破,从他身体重钻出。 第100章 瓯越尘生 第二天傍晚时候,程桐已经渐渐苏醒,除了身上所受外伤,内息平稳,好似没有任何内伤的迹象,“看来这红色的水虺果然是疗伤的灵药!”王鹿子暗中赞叹不已。 此时四个人随着庆倓老人舍舟步行,向着南面瓯越一带而来。几个人向程桐讲诉了几日间的生死抉择,及至说到三人为了程桐被迫出了门派,四个人也是唏嘘不已,或愧悔,或内疚,或不甘,或委屈,然而他们都明晓无论如何,这是四个人必须做出的抉择,如若拘泥于门派之见,莫说是救程桐,便是今后他们于广陵之中,重新振兴本门,将来难道就要成为新一任的毕千节和大师兄吗?想到那些心狠手辣的琅琊与无终的弟子,他们心中也不禁会问,那些人就一定是想要置他们于死地吗?或者说,这些人其实也是受到了这门户之见的影响,如若他们不遵从掌门所命,便要被无情的逐出师门,甚至如刘宇潼一般差点因此丢了性命。所以与其在门派中行尸走肉般成了杀人机器,丧失了本我的侠义,真不如便就此浪迹江湖吧。 这一日四个人随着庆倓老人已经进入了楚国地界。天近傍晚的时候汉水之滨似乎有人声争吵。 那人骂道:“你们这些打鱼人家怎地如此歹毒,我师徒二人受了伤,不求医治,但寻个果腹所在,又不是不给你银钱,你们怎地还要在酒饭中下毒?” “往来江上的规矩你却不懂?尔等衣衫华贵,举止端庄,一老一少,显然是脂溢膏满,平日里没少欺诈那些穷困百姓,我们这些臭打鱼的也不过是分一点油水,拿回一些本该属于我们穷人的东西。”言罢几个人朗声大笑。 程桐听闻人说起衣衫华贵举止端庄,当时便想起了栾盈,他心道不好,师兄们说当日栾盈随柳涵听脱身,却不知下落,虽然是奔着曲沃方向,然而此人多在江湖往来,这个与人口角的人说不好就是他。 程桐心中焦急,加快脚步,向汉水方向赶去。庆倓老人从身后问道:“小兄弟,莫非你与那贵人有交往?” 程桐本来一心去助栾盈,这时候被人喝破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一震,略微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想好像应该与他认识!” “这个好办,老渔翁随你去看看,若是认得,咱们一切都好说,若是不认得,你便也莫要多管闲事了。” 程桐四人不太明白庆倓老人的意思,反正他说认得便好说话,那就跟着去吧。 到得汉水之滨,只见一个青年已经与对方三人斗在一块。那青年手中使得单剑,劈斩挑刺,尽皆是行家里手,然而招式之间大开大合,甚是有一些长兵器的影子。而另外三人完全不用说,打渔人家自然用的鱼叉与这人相斗。 四个人一见之下并未瞧出来这人是谁,庆倓老人问道:“如何,可认得这尊贵少年?” 四人齐声声言道:“不认得!”尤其程桐,见那人不是栾盈,心中便也放下了许多忧虑。揉了揉眼睛也不再去看那打斗的四人。 庆倓老人微微一笑,言道:“既是不认得,那就好办了,本来这些人就是水上穷人,平日里打渔撑船为生,自不会去欺压穷苦人的。不过若是有钱有势,怙恶不悛者,可就说不准了。” 程桐不明白庆倓老人所言之意,傻傻的问道:“那就是说这几个人是在打劫这两个有钱的过路人?” “那不就是水贼了么?”燮飞插嘴道。 “瓯夷道上的,本来就都是水贼出身,你们不知道吗?”那三个人正斗得起劲,听到这边的说话声,倒是也不忘了应和一句。这时候见那个年轻人剑法神出鬼没,一忽儿东,一忽儿西,变了套路,不再如同刚刚那般蛮力横扫,这让几个打渔的瞬间感到压力倍增有些难以招架,三人中忽然一声喊:“快来人啊,这小子好厉害,又没有中毒,你们莫要观望了!” 这一声喊,忽然间岸边的芦苇荡中又齐齐飞出两个人,这两个人影空手没有兵器,只是朝着那使剑的年轻人飞扑而去,那年轻人酣斗之中不明所以,见人飞向自己,赶忙转身躲闪,向旁侧连连两个转身,那两个人没有扑倒他,顺势直接飞进了汉水之中。两柄鱼叉趁机招呼而来,又把他连连逼退两步。脚跟站立未稳,芦苇荡中又飞出两个人,如之前一般炮制,年轻人向后铁板桥一跃而起,两个人与他面对面上下飞过,又是扑通一声坠入江水中。 这连续两次四个人的飞扑,虽然都没有伤及这个年轻人,然而配合着其他高手的鱼叉攻势,也逼得他连连向后退缩,几个回合之后早已被压制到了汉水岸边。这时候程桐耳根微微一耸好似听到了一声很低的“嘿嘿”声音。这一声笑的格外阴险,程桐探头向那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傍晚渐黑的夜色下汉水之滨除了滔滔江水什么人都没有,他心头一震还以为是什么鬼怪,突然间江水之中伸出了两只大手,那大手黝黑黝黑,与庆倓老人的双手一般,也是多年打渔劳作的特征。那双大手如同两把巨大铁钳,无声无息朝着那年轻人的脚踝便即掐了下去,年轻人感到脚下的异样之时,为时已晚,只听他“啊!”的一声惊呼,就被人拖到了江水之中。 三个打渔的见状高声叫了一句:“真有你的四油鬼子,等下多分你些!”三人兴高采烈奔着一旁中毒的老者而去。此时程桐四人也因为好奇向前去探看那中毒的老人,那老者须发皆白,双目紧闭,盘膝打坐似乎正在运气逼毒。这老者身边并无兵器,一身黑色丝缎袍子看起来的确是个富有的人。一个打渔的一伸手按在那老人身上,老者受到外界干扰,登即睁开双目,右手回环一绕,将对方手掌别开,回手一掌,直接打中对方掌心,将对方顶出了两丈之远。 其余两个打渔的见同伴被人一招之内推开,心中也有了算计,这个老头虽然中了毒,却不是个好惹的家伙,趁着他无法起身,赶紧取他的命。两人对视一下,心中会意,直接鱼叉举起,朝着老者的天灵盖戳下来。老者果然是中毒难起,见对方双股鱼叉戳下来,赶忙侧头让过一只,另一只实在无法闪避,只好将脖子一歪,直直的卡在了两根鱼叉尖刺的中间,好在这鱼叉的内缘并没有锋刃,否则定是要把这个老者的头颅切下。 这一系列惊险的举动,把程桐吓得不轻,向着庆倓老人道:“老前辈,这位老者我们虽然不认识,可是那打渔的也太趁人之危了,这不是我们武林同道的所为!更何况你刚刚说他们怙恶不悛,便即应该受到些惩罚,可是眼前所见,那些打渔的才是不讲道义的恶人呢!” 庆倓老人看了看那边三个打渔的,点点头说道:“好像是有点过分了,住手吧,看对方的身手,好像是平阳门的高手!” 三个打渔的听闻庆倓老人的声音,个个面带惊诧之色,回身当即向着庆倓老人一拜,言道:“不知掌门驾临,弟子有罪!” 庆倓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三人起来说话。“我们瓯夷道的确都是一些水贼出身,平日里所为皆是劫富济贫的买卖,眼下这二人看身手不是庙堂之人,尔等又何必为难他们呢,这岂不是坏了我们瓯夷道的规矩!” 那三人起身向庆倓老人一拜,言道:“掌门人,那两个人身上可是怀了好几样宝贝的!” 广陵四人一听有宝贝,也都瞪大了双眼,庆倓老人面色整肃,沉声道:“什么宝贝能让你们这些小子违反本门规矩?” 那四个人一见庆倓老人问起,便即嬉皮笑脸扯起话头来:“掌门人,你道他们师徒二人怎么回受伤,肯定是有原因啊!” “哦?” “本来上个月江舵主应人邀约去攻打孤竹冰峰,虽然胜负未知,却也争得了几本武学秘籍,听说有什么无终派的连环剑法和中山派的十九路廊亭杖法,听说那丈法配合着中山派本门的灵寿杖威力无穷。”一个打渔的眉飞色舞,说得分外起劲。 “这又不是本门的武功,学会了又如何,尔等水上人家,还是莫要起了贪心卷入了江湖纷争,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就算不想着自己,也得顾着妻子孩子不是!”这庆倓老人虽然是一派掌门,然而说起话来很又些农家老者的味道,似乎就是一个族中的长辈在教训自己的孩子。 那打渔的没得到夸赞,憋着脸走开了。另一个插嘴道:“我就说老五不会说话,掌门人,其实这个事情是这样的。江舵主虽然得了许多秘籍,可是他最看重的是不能让我们瓯夷道的铁鱼叉功夫落到了别人手中,于是在孤竹之上奋死拼杀,将这本秘籍抢夺了回来!”庆倓老人一听这话,脸色缓和了不少,暗暗点了点头。 那人又皱起眉头,两眼泪汪汪的,好似格外痛惜:“只可惜老天无眼啊,虽然江舵主忠心护教,可是下山时不太顺利,受了伤,沿途一路小心,想着摸回瓯越,却不料途中被这平阳门的师徒二人伏击,不仅杀死了江舵主,而且还把江舵主从孤竹冰峰上苦苦夺来的秘籍尽数抢了去啊!”那打渔的边说边死命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好似格外的痛心疾首。 庆倓老人本来听闻江飞华为本门把铁鱼叉的功夫夺了回来,心中还很是欣慰,此时却听闻这样的噩耗,两眼直瞪的老大,嗓音刚硬,如同铜锣一般,喝道:“什么,是何人害我弟子?” 那讲的绘声绘色的打渔弟子跪倒在地,痛哭不已,指着一旁坐定疗毒的老者道:“便是他,便是他们师徒二人!” “引我去看!”庆倓老人此时心绪激动,面目微有抽搐,两名弟子引着他便走向那个平阳门老者。只见这老者身中剧毒无法挪动双腿,脖颈卡在一柄鱼叉中间,那手握鱼叉的弟子兀自满脸怒气,犹如仇人见面一般。 庆倓老人走至跟前,也有些气忿难当,不过毕竟一派掌门,也不好破口大骂,只是沉着脸数道:“平阳与瓯越向来天各西东,更何况阁下乃是平阳长辈,更应该为后辈做出典范,怎么能如此贪心不足,杀人夺宝?” 那老者微微将眼目睁开,手腕颤颤巍巍,从怀中摸索了好一阵,才掏出一部竹简来,朝着庆倓老人一递:“老夫只是将自家门派的东西拿回来,关你瓯夷道什么事?你若不信,自取去看!” 庆倓老人听闻这人所言与本门弟子的话大相径庭,心中老大的怀疑,看了看身侧的两名瓯夷道弟子,又望了望那中毒的老者,双眼一转,脚下蹬着草鞋朝着对方手上一踢,那竹简当即飞起。庆倓老人耸身而起,凌空一个翻滚使出个探空摘星的手法,将竹简从空中一捏,攥在手中。身子方一落地,便缓缓将那一部竹简展开。 广陵四人眼见得这庆倓老人虽然六七十岁的样子,身手却是分外迅捷,这一跳一纵格外的利落。见他落地,这四个弟子也好奇个中原委,尤其是程桐心中更加清楚那江飞华攻上孤竹冰峰的过往。这时候四个人齐齐的探着头望着庆倓老人。只见庆倓老人双手握着竹简,缓缓将其展开。但见他眉目紧锁,凝神思虑,好似竹简之上所载内容都是一些疑难玄奇之事,他若不仔细思索,便即无法想清楚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桐心中焦虑,问道:“老前辈,这秘籍到底是平阳门的还是你们瓯夷道的?” 这一句话音未落,却听那庆倓老人声嘶力竭惨叫一声,“啊”这东西有毒! 广陵四弟子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慌忙欲上前询问,哪知道那三个打渔的瓯夷道弟子突然暴起,将鱼叉刺向庆倓老人,庆倓老人虽然双眼中毒,不能见物,两脚仍能飞起踢出,登时将二人踹入江中。那第三个弟子鱼叉刺来,庆倓老人轻舒猿臂,将鱼叉夹住,却不料中毒老头将两枚荷花小叉直接从庆倓老人身后肋下刺入,迅猛快速,当即鲜血便染红了衣衫! 第101章 江头月色 庆倓老人展开孤竹竹简,一瞬间双目中毒,又受到身后的伏击,血染衣衫,通红一片。广陵四弟子在身后惊呼:“你们怎么对掌门下手!” 明明那几个打渔的刚刚还在与平阳门的老头作对,此时竟然转眼便作了同路人,此时变起仓促,让广陵弟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庆倓老人后腰眼中了对方短兵器的偷袭,他咬紧牙关,将掌风朝身后一扫,那平阳门老头矮下身子,伏地一滚,闪到了水边的浅滩上。庆倓老人紧闭着双眼,凭借着对方声音的定位,转向那个老头,口中念叨了一句:“你不是平阳门的人,你是什么人?” 那老头没有答话,忽然从汉江之中登时又飞出四个人,程桐定睛一看,那四个人就是刚刚从芦苇荡中跳出来飞扑平阳门少年的四个打渔的,那个被庆倓老人夹着鱼叉的人叫了一声:“兄弟几个,今日已经得手,敞开了杀啊!” 四人手中执着鱼叉,叉尖对准庆倓老人,飞身而前,庆倓老人双目失明,只得听着声音辨别对方的位置,不断的矮身低头,翻滚躲闪,那四个人的阵势好似早已演练好了一般,不断的从两侧交叉跳跃,四把鱼叉如同四杆大铁箭一般对准了庆倓老人射过去,一次没有命中,便即落地后再次跃起,反向又刺过去,加上那三个打渔的和平阳门老头,八个人上下三路同时招呼庆倓老人,把一个双目失明的庆倓老人逼的步步退缩,分外狼狈,如同众人打狗一般。 燮飞性子憨直,第一个跳出来,一把大剑旋转着便甩入八个人中,程桐叫道:“燮师兄,这里面来龙去脉还不清楚,你怎的就杀进去了?” 燮飞大叫着:“这还有什么来龙去脉,我就知道这打渔老头救过你,谁打他我就打谁,反正我也没门没派,怕的什么!” 刘宇潼和王鹿子好似瞬间开了窍一般:“对,反正谁打老前辈我们就打谁!” 四个人各挺兵器杀入阵仗,只不过三个广陵弟子虽然手中双重剑舞的生风,可惜论手段却是比那几个打渔的差着许多,连连几招凶险之极,尤其是那四个飞来飞去的鱼叉尖,总是绕着燮飞的太阳穴不离开,让燮飞束手束脚经常举着剑胡砍乱斫一气,几次都差一点伤到自己人。 唯有程桐身手从容,几次从险中救出燮飞。庆倓老人得了四个人的助力,得以稍作喘息,趁势跳出圈外,回手按住腰眼,咬着牙将插入腰身的莲花铁叉狠力向外一拔,连续点中自己腰身周围三处大穴,止住鲜血。 那边八个人哪里肯放庆倓老人离去,一招得手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定是大忌。平阳老头打了个口哨,江水之中立时又飞出二人,直奔庆倓老人身后。这二人其一便是那刚刚被拉入水中的平阳门少年。 庆倓老人情势危急中,得到广陵弟子助力,此时得出空来止血疗伤,只在顷刻。将手中鱼竿一挺,鱼线撒开如同天降神光,直接一条银丝飞出,未及反应便缠住了那平阳门少年的脚踝,那少年人在空中,脚踝被缠住,呼和了一声:“这老头鱼竿耍才出来了,赶快接应我!” 话音未落,庆倓老人手腕微微凝力,左右翻转,那鱼线在空中猛地收紧起来,丝线寒光一闪,瞬间如刀剑一般锋利,只听那少年在空中惨呼一声,一只脚直接被鱼线环绕切段,鲜血在夜空中划了一个弧线,一抹殷红泼洒在芦苇杆上,一只断脚飞的老远,少年本欲勉力站住,然而剧痛难忍,单脚落地,身子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到在河滩之上。 庆倓老人耳根微微耸动,将鱼竿又向侧边一抽,“啪”的一声巨响,另一人在空中直接被鱼竿打飞,身上的衣衫只在这一个刹那便被打得粉碎,随着江风在空中四面飘散。 庆倓老人这两招极为凌厉,可以说是搏命时刻手下毫不容情。那二人直接被庆倓老人重伤在地,对面八个人也无不惊骇,更加猛力的招呼着这四个广陵弟子。此时刘宇潼王鹿子和燮飞三人已经被缠斗得焦头烂额,只靠着程桐的左右掩护勉力支撑。 那平阳门的老头打斗中微微奇道:“不对啊,那几个人看手法是广陵弟子,这个跟他们一起的人怎么使的杖子,而且还格外厉害!” “老家伙你怎么问我们,那手段不就是你平阳门的兵器路子,你今日不使戟了,便不认得了吗?” 这种事情本就是不知者无畏,那老头见到程桐招招用的是本门的招数,而且舞得虎虎生风,甚至比自己门派的那些成名高手还要犀利,心中自然惊骇异常,故而有此一问。 他此时心中慌神,正被程桐逮了个空隙,一杖杵来,杖影尚远,杖风已至,压的那老头喘不过气来。两个打渔的从旁将鱼叉来格档相救,程桐将仗子自下而上掀身而起,做了一个白虎跳涧的招式,直接从两个打渔的头顶飞过。就连程桐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这几日来气血充盈,内力比之之前浑厚了许多,这一跳脚底腾空,格外高远,身下的两个打渔的根本来不及回头直接被程桐从身后打中后脑,就如同铁杵破瓜一般,直接打得稀碎,那两个人只剩下一个躯干站立在江边,上面的头颅处血肉糜烂,支离破碎的张扬着,如同鲜花绽放,红白相间,月光照耀之下,好似从脖腔之中伸出了一只斑驳大手,张牙舞爪,格外诡异。 那老者眼见的程桐这一招运用既巧妙又到位,就是平阳门中秘不外传的白虎腾空啮明月一招,而且他手中的木杖显然要比那些神兵利器还要了得,只那样一扫,便即把两人的头颅打碎,老者心中格外胆寒。连退两步,向着程桐一抱拳:“这位高人,请恕老夫直言,老夫在平阳门多年,并未见过你,不知阁下师承何人,能学得这些凌厉至极的平阳绝招!” “你是平阳门的人吗?”程桐这时候将其余几个打渔的格开,跳出圈来问道。 “老夫自然是平阳门的!” “莫要与他废话,这小子杀了我们两个兄弟,不生剥了他怎能泄愤!” 老者将双手一拦,言道:“看来阁下应当就是陆钦飞师侄,能得掌门这许多真传,除了平阳大弟子,又有谁能胜任!”那老头的话语中显然有着许多试探之意。 程桐没有好气,瞪着对方道:“你也莫要试探我。陆大哥我的确认识,他也是个好人,只不过我这功夫不是跟他学的。老渔翁前辈对我们有恩,今日你们暗算渔翁老前辈,我们师兄弟不可能坐视不理。你那边的五个人,想来拼命的便来,莫要说三道四的讲什么我杀了你两个兄弟,好似尔等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你们若不是伤了老渔翁,我又怎么可能与你们动手,说句活该也不算过分,莫要哭丧着腔调强词夺理了!”程桐这憨直汉子做事情光明磊落,讲道理也毫无遮掩。 那几个打渔的本来就伤了兄弟心中老大怨恚,这时候还被程桐如此讽刺数落,更加按捺不住,朝着身侧的老头道了句:“老头子,你这么多年在平阳门,竟然都不知道平阳门还有这么个臭小子,莫说是我,便是你那小徒弟,也是被人家废了啦!”老头顺着几个人所指方向望去,那边自己同来的年轻人已经被庆倓老人切下了一只脚掌,即便是保住了性命,今后想必也是要残废了。 老头心里一震难受,却也是骑虎难下,咬着牙不再去管自己的徒弟,喝了一声:“先拿下这个使杖子的臭小子。” 几个人齐齐招呼向程桐,程桐将三个广陵师兄推开,一柄灵寿杖虎虎生风直接打入七个人的圈中,纵横飞舞,全无惧色,好似有大道义护体一般,便是生死搏命,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害怕! 此时圆月升空,江上笼雾泛起,一阵阵银白光气沿着江面四散开来,只见得远远的透过光雾,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烛火渔光,这是何物!刘宇潼和王鹿子腾开身子,在一旁照看庆倓老人的伤势,那江面上瞬间又聚拢了好些渔船,或大或小,摇摇摆摆如同抢食的鲤鱼一般,很快便即围拢在江边,一弯拱月般聚集在程桐八人打斗的附近江面上。 庆倓老人的耳功格外厉害,广陵三人尚自没有看清楚江面的情况,庆倓老人已经问道:“江中是什么人,怎么来了这么多渔船!” 刘宇潼凝神而视,观望了许久,言道:“江上的雾气太大,看不清楚,但是渔火遍布,此时大大小小不下百余条船。” “你再仔细瞧瞧,那渔船上有什么旗帜吗?有我瓯夷道的旗帜吗?”庆倓老人此时好似心中已有察觉。 刘宇潼又上前几步仔细望了望江中的渔船,回身道:“老前辈,那江中的渔船的确有旗帜,却是不晓得是什么旗帜!” “是不是白底蓝花的,上面还有一头巨鲸!” “看不太清楚啊,似乎是的。是白旗子,上面有蓝色的波浪花纹,月光闪烁之下好似一片波涛涌浪而起!”刘宇潼目力不行,仍旧瞧不清楚。 庆倓老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向着身侧的王鹿子和燮飞说道:“快扶我过去,这是我们瓯夷道的圣水荧光旗,看来是知晓汉江面上出事情了,前来接应我!” 燮飞和王鹿子也抬头去看江上,果然大大小小的渔船样式各异,然而这些渔船之上整齐划一,均挂着一面白旗,上面月光蓝的水浪花中好似有一头巨兽腾空而起,欲待吞噬天月。 燮飞大喜:“太好了,老前辈我扶你过去,你刚刚不是还说这几个打渔的也是你门下的弟子么,怎么他们会偷袭你?” 庆倓老人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个我也是不明白,或许是这几个人勾结了两个平阳的子,想要暗中算计我吧,那两个平阳的弟子,看似也不是纯粹的平阳门功夫!” 几句话间,四个人便即来到了江边,那边程桐独斗七人,气势不减,反而略占上风。这边庆倓老人朝着江面上运气一呼:“江流往来随缘去,大义存身不可移!” 那江中一条小渔船听闻江岸的诗号,摇曳着摆向岸边,船头当先站着一人,此人赤裸着上半身,光着脚,裤腿绾至膝盖处,朗声应了一句:“莫笑渔家无诗书,百年瓯越承周礼!”这诗号听起来格外义气,虽然从江上渔人口中呼出,有些令人觉得奇怪,却也不由得赞叹这瓯夷道一派,虽然是打渔弟子,却能兴邦立派,的确是有他不可小觑的气节的。 庆倓老人听闻江上的对答,心中落了踏实,朗声道:“可是孟大兴兄弟?” 船上的人也朗声回道:“正是弟子,岸上可是掌门人庆倓老人?” 庆倓老人应道:“不错,老渔翁今天受了几个不肖弟子的暗算,今日帮中弟子既然已经来了,那便先出手制了那几个弟子,其余事务待老渔翁回了门派再说!” 孟大兴从江中一跃,身子犹如水鸟凌空,在江面上连连点了两下水,身子借力一个旋转,便即跳到了庆倓老人身边。孟大兴登岸,旁侧几条小船上也配合的无匹默契,各有四个人从船上跳到岸边,侍立在孟大兴身旁。孟大兴朝着三名广陵弟子一拱手:“有劳各位小英雄照护老掌门,孟大兴在此谢过,不若一同上船,待我擒了那一众叛徒,再来道谢!” 说这孟大兴身后的几位弟子便来扶起老掌门庆倓老人,三位广陵弟子也拱手答言,庆倓老人道:“孟大兴,这几个人或许与私自上孤竹的江飞华有瓜葛,莫要伤了他们性命,拿回来问个清楚!” 孟大兴从旁答道:“谨遵掌门吩咐,他们几人想必是见到了孤竹的秘籍起了异心,我这便去作个了断!”这最后的“了断”二字咬的格外狠力,四个人忽然感觉肋下生风,再回头时已经躲闪不及,孟大兴连连拍出四掌,直接将广陵三人打飞,庆倓老人背心之上又中了孟大兴凶狠的掌力,身子直接飞扑到江水之中,口中鲜血含糊:“孟大兴,原来这都是你安排的!” 第102章 身不由己 庆倓老人连续遭到暗算,就连广陵的三位弃徒也都被孟大兴的掌力打伤。程桐在一旁听闻江边有人惨呼,心中焦急,手中灵寿杖更加肆无忌惮,只朝着人要害之处打去。接连两个打渔的就被这杖子打折了大腿骨。那平阳门老头略微有些了解程桐的武功套路,几次险险的避过了程桐的杖影,此时打渔人家被程桐打碎脑袋死了两个,打断大腿伤了两个,七个弟兄只剩下三人,平阳门老头自己也伤了个徒弟,现下里四个人斗程桐倒是有些气力不支,只觉得这几个起落之间似乎就要被程桐打中。 那带头的打渔者高叫了一声:“孟舵主,这边的臭小子太厉害了,被他打死打伤我们四个兄弟了,再这样下去,平阳门的朋友也要折在这里。” 孟大兴打伤了庆倓老人,向后一挥手,身侧几个侍立的瓯夷道弟子登即上来将庆倓老人四个人围在核心,不许他们轻举妄动。而孟大兴自己飞身而起,直奔程桐身后袭去。广陵几人受了孟大兴一掌,个个内脏翻涌,总觉得有一口血压在胸中无法吐出,可见他这掌力简直是伤人于无形。 燮飞眼见的那孟大兴脚下轻盈步履细腻,从程桐背心过去,对方丝毫没有察觉,如若被他偷袭得手,那程桐兄弟必然又是如自己这般。也顾不得自身的安危,大吼一声:“程桐,小心身后。” 这一声格外的受用,程桐听闻身后有人呼喊,将身子微微一转,余光早已扫到了身后袭来的孟大兴,手中灵寿仗在掌心中打了个旋转,这是平阳门兵器谱上的万花离合应天罗,本来是要以内力注入手中兵器,一招使出来,这兵器炫舞于掌中好似一朵绽放的鲜花,随着身形舞动,若即若离,犹如万千花影,变幻莫测,触碰之人必然伤重。程桐自然没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然而这程桐手中的灵寿仗却是一个更加了不起的兵器,尚未触及身体,便即会被杖风压制得难以喘息,更不要说这时候配合着平阳门的戟法,反而要比那铁戟铜戈凌厉的多。 孟大兴乃是瓯夷道弟子,很少见过平阳门的绝学,这一瞬间灵寿杖旋转而起,几个打渔的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绚丽的招式,只是一双眼愣愣的盯住对方的杖子,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去破对方的招式,这一瞬间的迟疑,程桐旋飞的杖影早已披头盖下,三个打渔的和身后的孟大兴尽数被他无间杖影扫中腰身,孟大兴凭着多年水上练就的软功稍稍化解了一些力道,所幸没有伤及筋骨,那三个打渔的却没有这般幸运,被木杖扫中腰身,登即便脊柱断裂,一个个栽倒在地,只剩下上半身还能略略抓爬两下,脚底下早就软的没了知觉。 这一招的凌厉,在场所有瓯夷道弟子都看在眼里,那平阳门老头早知道这一招厉害,一见程桐使出,自己早就跑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躲避,更不敢露出头来。 忽然燮飞感觉腹中一凉,再低头看时,肚中两把鱼叉尖锋透出,鲜血从鱼叉边缘不断渗透而出,忽然气喘难言,只觉得刚刚胸中阻滞的那口血使劲的往上顶,喉咙猛然的一鼓,呕出老大一口,含含糊糊的顿时呼吸也困难起来。身后王鹿子和刘宇潼一见燮飞被那瓯夷道弟子刺中后心,便欲抢上前去,可惜终究是受制于人,两人伤重之下,早就被人拿住,更加无法动弹,不知道身后什么东西往两人口中一塞,将他二人嘴巴堵死,便是说话也不可能了。 燮飞呜呜咽咽,不能言语,双膝一软,跪倒在沙滩之上。庆倓老人听闻得格外清楚,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忤逆弟子,怎敢如此行凶作恶,老渔翁必当以门规处置你们!” 程桐听闻庆倓老人喝骂,转眼来望燮飞这边,眼见的他胸口两个巨大的血洞,跪向着自己这边,眼神涣散,大大的张着嘴却无法说话,只见他不断的努力咬合着,却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那个拿鱼叉的刺中了燮飞,从他身后使劲踹出一脚,将燮飞的身体猛力踢出,顺势拔出了带血的鱼叉,燮飞的身子只向前一栽,叩倒在沙滩之上。这是与自己这些日子患难与共的师兄,他为了自己的安危竟然被人刺中,眼见的燮飞的惨状,他心中愤怒与仇恨突然迸发,尤其对那些狡猾残忍的江湖恶道,这时候更加咬牙切齿。 程桐大怒而起,大叫一声:“燮师兄!” 他毫不容情,抱着灵寿仗便直奔燮飞而去,他要把这里的所有恶人尽数杀光,唯有杀光,才能让这个世界回归本我的纯粹,回归本我的侠义,回归周礼本来的君子谦谦,礼乐天伦。 身后孟大兴勉强站起身子,见程桐奔去救人,登即便又从身后偷袭而来,这时候程桐早已有了准备,心知有人从身后过来,不是那平阳门老头便是刚刚瓯夷道的高手,仇恨之下更加不择手段,直接把平阳门兵器谱中的高超手段尽数使出,来了一个卧牛醉挑西楼月,这一招是平阳门大忌的招数,多是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回身一招,如同回马枪一般,但是兵器从敌人裆下挑起,非死即伤,是个绝后的招数,而且即便是杀死了对方,死相也极为难看,在周礼之下,平阳门兵器谱上写明了不许弟子擅自乱用。然而这时候程桐的少年心中,哪里有恁般多的道义约束与气度,他只知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自己生死与共的师兄被人残杀致死,凭什么还与对方讲究江湖道义,只把那兵器谱中的狠戾招式尽数拿出,孟大兴本以为在身后一招,必然偷袭得手,哪知道出掌未及拍中对方背心,自己当下一阵剧痛,心中早已知觉不妙,一种玉卵融碎的感觉直透全身,尚未来得及惨叫,只觉得浑身一个冷颤从脚下直穿头顶,浑身一收,程桐已经回过脸来,只见他满脸怒容,大喝一声:“老天无眼,我今日就替天行道!”程桐双手发力,直接把孟大兴从胯下端起,举过头顶,朗月之下只见得孟大兴胯下红白绿相间湿透一片,一个人坐在杖上不断的哆嗦着,无法言语。 江上人见到岸边厮杀,孟大兴被人打成了残废,早已又有人跳入岸上,程桐也不答话,只是见人就杀。眼见有人跳来,把孟大兴一甩出去,砸倒两名瓯夷道弟子,飞身上前又使出平阳门蛟龙破海凌晨月,直接一杖头点破了对方胸口肋骨,手腕用力一扭,那杖子在对方胸口的血洞之中迅捷的旋转了一圈,程桐猛力一抽,杖头将对方的胃肠肺叶尽数拉出,连汤带水的看着自己的下货尽数被程桐掏出,惊惧绝望,跪地而死! 这一个夜晚,程桐被对方的所为激怒,被对方的所为逼成了一个杀人的恶魔。他从来不曾想到,自己曾经只有在随父亲上山打猎的时候才会偶尔伤及生灵,这时候竟然会变得杀人不眨眼。曾经自己只是一个广陵的入门弟子,因为世道不公苛捐杂税太多才求师父收录门下,立志成为一名行侠仗义的好汉子,可是这时候竟然是江湖仇杀利益倾轧的牺牲品,他不能克制自己的愤怒和仇恨,也不能认清这个世道的准则和认同。他只知道,自己唯有杀人,自己那一颗被紧紧捆缚的心才能舒缓,才能跳动,才能为这个似乎早已失去灵魂的躯壳输送血液。他多么希望自己手中的只是一只木锨,一把锄头,他多么希望自己这时候是在随家人一起耕种劳作,可惜这早已是回不去的渴望。他现在手中的是武林至宝灵寿杖,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的杀戮,因为你不杀对方,对方就要杀你! 眼见的程桐如同入魔一般,一手平阳门的功夫越耍越熟练,加上他手中的灵寿杖,没有几个高手连招根本无法制服,只在这一会儿功夫便又有七八个弟子惨死在他手下。 在一通不眨眼的厮杀之后,终于有一个人把众人喝阻了。 “大家且住手,这位平阳的朋友,且住手!” 程桐见对面两位师兄和庆倓老人被人制住,那边从船上又聚拢了许多瓯夷道的弟子。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上前道:“各位兄弟都且住手,这位平阳的朋友,不知道怎么称呼?”众弟子听闻此人呼和,也都逐渐向后退去。程桐见四处的人逐渐散开,正好自己可以抽身去给燮师兄报仇,更是不假思索直奔广陵三人而去。口中不住的吼道:“你凭什么跟我讲话,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杀我师兄的恶人!” 中年男子见程桐怒气填胸,仇蔽双眼若是再这般苦斗下去即便制服了他也必然要死伤无数弟子,当机立断,直接把身侧刺死燮飞的弟子背心一提,朝着程桐丢去,叫了一声道:“朋友,这就是你的大仇人,请动手吧。” 那弟子飞在天上四肢无处着力,直直的奔着程桐而去,程桐丝毫不留情,凌空一个旋转,杖头对准了对方太阳穴直接扫过去,如同棍棒打西瓜一般直接把那人头颅打碎,一只身子摔在地上,颠了颠,手指尖兀自抽搐了两下。 程桐杀了这人,心中忽然好似坠落断崖一般的空虚了一下,仇人已死难道自己还要去杀人吗,可是对方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对着那中年男人叫道:“你要说什么,赶快说吧,除非是把我们一起的四人尽数放了,否则今天便是把我杀了,把我累死,围困死在这里,我也要杀了你们!”程桐一边叫着一边要紧牙齿,好似隔空就要把对方吃掉一般。 中年男人见程桐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便将双手抬起,示意程桐冷静一些,又说道:“好的,这位平阳门的朋友,你要报仇,杀你朋友的人也送给你杀掉了。今日我瓯夷道上也有不少兄弟死去,他们每一个都是江上打渔的人家,都是拖家带口的汉子,那些孤儿寡妇知道此事的时候,或许比你心中要更加痛苦。只不过这是我门派的事,也不需要你来偿还。我今日把你的朋友放了,但是只要一件物事,你若给我,我江天枫就给阁下赔罪,送几位安然离去!” “你要什么,说出来我看?”程桐听闻这些被自己杀死的人,也都是身为人父的顶梁柱,便即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瞬间便心软了起来。 庆倓老人听闻那人所言,冷冷哼了一声道:“程桐,老渔翁我问你,他要的东西若是你手中的木杖,你给是不给?” 程桐本来没有想到那么多,这时候庆倓老人一提醒他猛然回过神来,言道:“自然不给,我没了这木杖,怎还能斗得过你们!” 江天枫道:“掌门人,你何必挑拨我们与这位程桐先生的关系,今日的事端还不皆是由你而起!” 庆倓老人奇道:“由我?” 江天枫昂首道:“不错,如今延陵派归附郢教,我们瓯夷道的势力日渐被压缩,你身为掌门人只知道浪迹天下游山玩水,我等瓯夷道弟子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哼,你们几个的办法,想来也不过是一些馊主意!” 江天枫冲着程桐言道:“程桐先生,我知道你们与庆倓老人是朋友,但是我们只不过是个打渔的出身,练了几手功夫,也是有家要养的,如今庆倓老人只顾着一个人自由自在,这帮派里四分五裂,如今群龙无首更加无法抵御延陵的侵袭,如今我们打渔的路子窄了,更是没法生存。所以不得已要与巫南教联手抗敌了!” “你门派里的事情,跟我说什么?我又管不来的!” “若要与巫南教结盟,必须要以掌门信物取信对方,庆倓老人一直不肯将信物授予我等,故而今日我们不得已要出此下策了。如若程桐先生能劝说庆倓老人将信物交与我等,那我们便即收队入船,不再为难各位,听凭程桐先生带走庆倓老人,我瓯夷道便再也与庆倓老人无关了。” 程桐哪里想到这里面竟然隐藏着这许多的干戈,同时又很难相信对方的所言。眼望着庆倓老人,要去征询他的意见,可惜庆倓老人双眼失明,根本看不见程桐的表情。不过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了,听闻江天枫所言,也认真道:“瓯夷道向来自由江上,从不与人结盟,曾经不入郢教,如今也不会去理会巫南教,你说我作掌门的不顾兄弟们的生计,老渔翁也是无话可说。毕竟道义与生计,不是每个人都能兼顾的!” 第103章 黄雀在后 庆倓老人又说道:“老渔翁向来固执,不明世道,以至于到了今日这个田地。因为老渔翁的缘故,害得程桐兄弟丧了一位至亲师兄,我心中也愧悔不及。如今我就把这随身信物,交与这位小兄弟,你若是想把他给了江天枫,那便由你,若是不愿给,便即自己留下。”言罢庆倓老人将身子一抖,震开身侧两名弟子,将身形一转,不知道从何处摸出一把鱼竿,顺势抛给了程桐。 程桐隔空一摘,便即抓在手中,那鱼竿看似寻常,无非一条弯拱形弧线,藤条编织,盘绕而起。顺着鱼竿一条纤细的银丝鱼线,好似龙须一般附在鱼竿之侧,这鱼竿刚刚在庆倓老人身上,用的时候便即抽出,不用的时候很快便隐没,让程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临敌的时刻,哪里由得程桐多想,江天枫一双眼贪婪的盯着程桐手中的鱼竿,程桐手中握着鱼竿,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望了望那边重伤的两位师兄,和沙滩上燮飞的尸体,心中无限矛盾,既想把这鱼竿送给江天枫以换得师兄的安全,又觉得敌人就在眼前,如此妥协了事,自然是泯灭了江湖正义,辜负了师门的教诲。 程桐略一犹豫,那江天枫似乎早已瞧出了程桐的心思,将手一摆,瓯夷道弟子立即便将刘宇潼释放开去。刘宇潼踉踉跄跄朝着程桐挪步,江天枫言道:“程桐先生,我们瓯夷道都是些打渔人,不知道那些诡诈的计谋,如今你信不过我们,那我们便即释放了一位阁下的朋友当做取信,若把鱼竿交与我,那我们便冰释前嫌,江天枫亲自向你赔罪!” 程桐见刘宇潼被释放,赶忙跟上两步,拖住师兄的双手,刘宇潼一言不发,显然身上的伤势不轻,即便这几步的移动,也是勉励坚持下来的。程桐见江天枫先放了刘宇潼,本来还没想到对方会使诈,刚刚不过是略略犹豫,这时候反而经他一提醒,生怕对方出尔反尔,立即说道:“你把庆倓老人也放了,那我便把鱼竿交与你!” 瓯夷道一众弟子听闻程桐所言,人人面带怒色,毕竟程桐也杀伤了他们不少弟子,这时候竟然得寸进尺,众人又待挺鱼叉上前搏命。这时候江中又有几个人从渔船上跳到江天枫身侧,六七个人聚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庆倓老人虽然看不见东西,却凭借着对方的功夫,早已辨明对方的身份,冷冷嗤笑一声:“长江九道的几个舵主看来今日都已经聚齐了,除了那废掉的孟大兴,死在孤竹的江飞华,难得能将你们几个人同时叫来啊!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那七人中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回身笑了一声:“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谁也没有。若不是老渔翁你把我们这些打渔的逼到这个份上,谁会愿意冒这个险!”程桐一见此人面目白皙,身形瘦弱,好似一个书生一般,若不是在此见到,根本无法把他与这些打渔人联系起来。 七人中一名女子短布开衫,头上插着一枚吞水蛟龙钗,打扮的分外精干,她上前两步也说道:“庆倓老人,你的武功和为人我们都是极为敬佩的,可是眼下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满嘴道义不务实际的人都是惹祸上身自取灭亡,那广陵派近日遭了灭顶之灾,被中山,无终和琅琊三派埋伏,掌门身死,弟子七零八落几乎灭绝,当年毕正堂何等仗义执言,可是临到他广陵灭亡的时候,又有谁能替他仗义执言?” “不错,如若江湖都讲道义,我们这些打渔的也不愿意去拼死拼活,当初我蔡东洲最是钦佩你老渔翁,可是如今庆倓老人你不愿意把那凌云独钓交给我们,我们也只能动强。” 庆倓老人微微叹息了一声:“你们道是与巫南教联合便能坐稳江汉了吗?不瞒你说,这几位就是身死派灭的广陵弟子,你看看他们,有没有泯灭自己的良心,有没有泯灭自己崇尚的道义?” 那女子冷冷一哼:“老渔翁,这几个人是何门何派我水鱼姬可不关心,他们爱逞英雄,那是他们的豪气,我一个女子,家里有儿女,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逞侠义。” “不错,水鱼娘娘说的对,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谁不顾及自己的老婆孩子,你当是你一个孤老头子吗?”众人闻言顿时起哄起来,更加不顾及庆倓老人。 程桐听闻对方提及自己门派,又是一阵伤心,而他们为了自己家人拼命,看似也是没有丝毫的假装。谁也不愿意亲人离散,就好像毕正堂与自己一般,就好像燮飞与自己一般。程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哎!便是把这鱼竿交给你吧!” 程桐方欲将鱼竿抛给江天枫,却忽然见汉江水中冒出了许多巨大气泡,好似滚开了的水一般翻涌不息。不多时候水中的气泡里开始漂起死鱼,有些没有死的鱼竟然也挣扎着随着气泡跳跃出水面。随着水面的沸腾,江上的小鱼船都开始摇晃起来,一阵阵猛烈的摇晃就好像水下有一只巨大无匹的鼋兽在起伏不定。 忽然一声呼喊有两只小船被波浪掀翻,七八个瓯夷道弟子随之翻入水中,江天枫朗声喝了一句:“众人冷静,先下水一人稳住船身!” 江天枫话音未落却见刚刚落水的几名弟子好似被热水蒸煮过一般,头脸的皮肉尽皆溃烂脱落,骨肉剥离,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具骷髅。那几个刚刚要跳下水的人连忙将脚缩了回来,都伏在船舱之中不敢抬头,一两个没有收住脚的,掉入水中便很快被蒸熟煮烂,少数几个胆子大的还撑着篙向岸边靠拢。 书生打扮的男子瞧见这样的情形,也脸色大变,大叫道:“不好,是巫南教的毒。巫南教怎地不守信用?” 江天枫也慌了神,那七个瓯夷道的舵主围在一起,却无人能够拿的定主意。庆倓老人大吼一声道:“这时候了还犹犹豫豫,怎能担当大任。莫要管他船体翻覆,只消挣命上岸即可。群弟子不惜性命,拼力划水,争得上岸一人,便是我瓯夷道的好男儿!” 瓯夷道百来条小船数不清的弟子眼看着脚下的滚滚沸水心中惊骇异常,铺面的热气蒸腾的众人早就慌了神情,这时候迷茫之中听闻老掌门一声断喝,又如暮鼓晨钟登即将众人惊醒,一时间早已不顾性命,争相朝着岸边划水而来。忽然间身侧一只小船翻覆,所有人尽数被扣在了船体之中,周遭其他人略一惊愕,立时又凝神划水,更加奋不顾身,百舸争流,竞相靠岸,一时间便有百多名弟子上了岸边。 这一瞬间的惊变,让七个舵主自惭形秽,虽然众弟子仍旧围拢在七人周遭,却也是远远的望着失明了的老帮主,似乎都在期盼老帮主再发号令,众人只管一拥而上,不顾生死! 此时只听闻江水之中混混吞吞的好似有人呜呜的在说话:“你们这些臭打渔的,也配与巫南教的用毒高手平起平坐吗?我教主假意答允你们只不过是碍着庆倓老人的凌云独钓太厉害,如今庆倓老人双目已盲,有何惧哉?尔等怕被延陵吞没,却不晓得避虎趋狼,难免一死!哈哈哈哈!” 说话之间南天一面迅捷飘来无限小花,好似蒲公英一般飞舞绚烂,如絮如愁。当先从汉水之上掠过,忽然这些小花好似借助了风力,一刹那格外迅猛,如同飞蝗过境,黑压压的扑来,把整个天际都遮掩了起来。 庆倓老人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大叫道:“程桐,把我鱼竿抖开,鱼竿如臂,鱼线如锋,旋舞而起,恍若星空!”程桐毕竟有着平阳门的招式基础,一听闻庆倓老人的教导,心中登即领会,手腕翻转将鱼线抖开,当头一转,鱼线在月光之下如同沾金镀银一般绚烂,飞舞起来华光四射,只见天上的无数花朵刷拉拉的散落出无数花粉,那些被鱼线内劲波及到的飞花尽数被打散零落,然而没有被鱼线笼罩的地方,仍旧是有花粉撒下,那些不明所以的弟子,脸上一被花粉粘住,便立刻生起了大疙瘩。 庆倓老人大喝一声:“快聚拢来,都来我鱼竿之下!” 这时候程桐才感觉到手中这把古藤鱼竿,看似平平无奇,黑油满腻,然而挥舞起来,韧劲十足,经常如同有生命一般,正反双向拍打,倒是游刃有余,格外的得心应手。虽然花粉纷飞洒落,却没有一星半点可以沾到程桐鱼竿范围之内。眼见得越来越多的瓯夷道弟子朝程桐聚拢而来,程桐把那鱼竿挥舞得更加带劲,将鱼线甩开,在头顶画出一个极为巨大的圆圈,足足七八丈有余,几百名瓯夷道弟子都借以躲过了这花粉一劫。 此时花粉一招被这名为凌云独钓的鱼竿破解,巫南教一方格外羞怒,从江水之中直接飞出一人,同时周遭的芦苇之中也纷纷摸出许多蛮夷服侍的教众。他们头戴宽大裹头巾,身上藏青色的布衣描龙绣凤,五颜六色的点缀着许多毒物,让在场的七位舵主一见就可以明显看出来对方的身份。 此时巫南教许多教众现身,周身带着无数毒物,众人脚下只觉得有数不清的蛇虫触摸穿梭,脚面脚下不断的涌入一些恶心至极的生物,让众人连抬脚都不敢了。此时瓯夷道众人心中害怕,不敢轻举妄动,紧紧缩在程桐的身子周围,虽然空中剧毒的花粉已经消失,程桐也已经不再挥舞鱼竿,但是众人很明显还是非常信赖程桐或者说是他手中的鱼竿。 “巫南教克鲁哈托,见过庆倓老人!” “巫南教阮光凤,见过庆倓老人!” 这时候江天枫抢上两步,骂道:“卑鄙小人,竟然还有脸来这里作威作福,你们教主洛羽何在?” “这样说却是阁下的不是了,我们怎能算作是卑鄙小人,你自己所为卑鄙之事,设计谋害庆倓老帮主的时候,怎地没见你朝着自己狠力的骂着卑鄙小人呢?人都是约束别人的时候格外严谨,关照自己的时候就法外开恩,江天枫,你这人忒也没有些气度了!” 书生模样的男子骂道:“哼,巧言如簧,其实是强词夺理,尔等无非是欲图我瓯夷道,今日是我们眼睛瞎了,耳根软了,让你们这些小人占了上风,不过我李秋莫尚有一息,今日定当与尔等奸邪拼杀到底!” 几个人你来我往骂骂咧咧的争吵庆倓老人根本没有理会,只淡淡的招呼着程桐道:“程桐,你过来,听我说话!” 程桐听从庆倓老人的言语,俯身来到庆倓老人身侧,庆倓老人低声言语了一句:“听清楚了,凝神静思!”程桐尚自不明所以,庆倓老人口中便开始念念叨叨,将一套套招式从口中说出“单手托竿,回打身后,身形蜿蜒,仿若锦鲤,此谓之金尾荡波;纵身而起,凌空劈斩,此谓之天门中断??????”,程桐一开始还不明白对方所言深意,只是参照这平阳门武功招式略微能够理解那些就是一些武功招式,甚至还能略微脑补出来那些动作,然而很快他便即顿悟出来,这些言辞招数配合那鱼竿耍起来可以说是凌厉至极,登即便舍却灵寿杖,将一把鱼竿在自己手中挥舞而起。众人一见程桐应着庆倓老人的竿法,打得人影重重,幻化无穷,好似又有一个庆倓老人,纷纷心中惊骇,瞠目结舌,甚至有些人双膝一软,便即跪倒在地,不住膜拜。 克鲁哈托一见程桐只不过经过庆倓老人几句指点,便即如此厉害,心中惊骇无匹,从怀中一摸,掏出一只白粉球丢向程桐。江天枫见对方动手,掌风一拍登即打出内力,白粉球凌空破碎,又是无限毒粉飞洒而出,程桐早已知晓这鱼竿的妙处,此刻见到这巫南教埋伏在后,心数更加歹毒,也不想留任何情面,只把手中鱼竿一摆,耳中不断回响老渔翁的招式,探海凭鲲,回日张罗,残网陋鱼。这几个招式连续打出,不仅把对方的毒物尽数扫光,连克鲁哈托也一时反应不及,当场被程桐抽中手脚经脉,三招过后,直把他打得跪拜在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第104章 同仇敌忾 程桐制服了克鲁哈托,阮光凤面色不太好看,本来以为早已将庆倓老人算计了,却不料这随着庆倓老人同来的一个小子竟然承袭了庆倓老人的凌云独钓手法,甚至功夫也还真是不错,几个起落之间就可以把那克鲁哈托打趴下。 阮光凤被对方占了上风,心中想了想,朝着程桐大喊一声:“这位小兄弟,你怎么护着这些打渔的,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害你们的了?你瞧瞧你的师兄,你的恩人庆倓老人,他们如今是怎样一副模样!” 阮光凤身材瘦小枯干,就如同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般高低,蜡黄的脸上都是岁月刻下的褶皱,看面目就好似一条被人腌制过的腊肉,他这话说出来,与那腊肉也一样的味道,又咸又硬却又不得不吃。程桐明知这巫南教的人也不是好东西,可是他这一句话的确戳中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程桐回过身去又看了看瓯夷道的七个舵主,那七个人此时也齐刷刷的看着程桐,目光空洞,一句话也不说。 阮光凤见这一句话已经点中了程桐,便点着头阴惨惨笑道:“小兄弟,你毕竟还是江湖阅历少啊,你想这些打渔的连他们自己的掌门都敢设计陷害,对你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想想你那惨死的师兄,此刻胸口的血洞兀自在流血不止。你这样的年轻人,轻信了对方,等下他们利用你打退了我们巫南教,便即又会翻脸不认人,更何况,嘿嘿,你那位师兄也都在他们手中,若是再有个闪失,说不好又要在他身上填几个伤口,或许??????” “住口!”程桐被阮光凤说得心绪激怒,想起惨死的夑飞,和身侧伤重的刘宇潼,程桐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之中,如若真的退了巫南教,这些瓯夷道弟子究竟又是如何对待自己,这许多日来所历的是是非非与江湖险恶早就让程桐意识到并非所有的江湖人都是栾盈李小和这样的义气汉子,大多数人都是唯利是图贪生怕死的小人。 他犹豫的又回头打量了一眼那几个瓯夷道舵主,蔡东洲脾气暴烈,此时听闻阮光凤如此言语,大喝一声:“姓阮的,你莫要挑拨离间,这整个的局就是你布下的,你这个奸恶之徒罪该万死,竟然还在这里使坏,看我不杀了你!” 蔡东洲满脸络腮胡,口中呼和着骂骂叨叨,手中两把青铜金瓜锤亮了出来。这蔡东洲虽然也是瓯夷道舵主,却是用的金瓜锤。他双锤一摆挺上前去厮杀,手段也是非凡,阮光凤乃是巫南教高手,举手投足都是使的毒功,那蔡东洲虽然力道上占了上风,然而深知对方手腕臂膀之下尽数埋伏着奇毒,一个不小心便要吃亏,也是格外的提防着。 其余六个舵主一见这蔡东洲缠住了阮光凤,便也一起发难,总想着仗着本帮人多去压制对手。那巫南教此时虽然人数不如瓯夷道,但是人人站在外围,占有地利优势。巫南教一见瓯夷道弟子要冲突出来,各自口中呼哨吹起,瓯夷道弟子忽然觉得脚下好似翻天覆地一般的涌动起来,那些穿行在腿脚之间的蛇虫此时一听到口哨声,尽数兴奋起来,飞快的划行着,胆子小的几个弟子早就被吓唬得不敢挪步,稍微鲁莽一些的,将手中鱼叉去叉这些毒物,哪知道一把出去插死一条大蛇,却忽的发现背后落下了两枚蜘蛛,那蜘蛛身子也只有指甲大小,不过是几只腿脚格外的纤细狭长。那弟子回头看见了这只蜘蛛,还未张口叫喊,早就被那毒物朝着脖颈咬了一口。毒素渗透,才走了两三步,这人就感觉半边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勉力将鱼叉顶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可是胸口里呼吸极为困难,头脑之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非止于此,几百名弟子大半如同这个瓯夷道弟子一般,程桐无奈之下,只好再次舞起鱼竿,好似这鱼竿是用了一种特殊的木料制成,挥舞起来不断散发着一股股的鱼腥味,那些毒物闻到这种味道便即远远的避开,那些来不及闪避的蛇虫,好似也变得呆呆木木,几下子就被程桐手中鱼竿抽打得稀碎。 结果这一个变起,瓯夷道又折损了百多名弟子。连那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和水鱼娘娘也都不小心被毒物咬中。二人无奈,在弟子搀扶之下又坐回了程桐的身边,与那刘宇潼并排呆在程桐身侧,相互看着,好不尴尬,刚刚还是势不两立的敌对,这时候竟然成了同仇敌忾的盟友。 瓯夷道的一波冲击没有奏效,蔡东洲的头上也是满面大汗,反而被阮光凤缠住,竟然无法脱身出来。或许是因为已经看清楚了形势,或许是一开始就没想加害程桐一行人,江天枫亲自搀扶着王鹿子来到程桐面前:“程大侠,江天枫小人所为,为人不齿,又连累害死了程大侠的师兄,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便把王鹿子送到程桐一侧,双膝向下一弯,跪倒在程桐身前,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沙滩之上根本听不到磕头的声音,却清晰的看到他把沙滩磕出的一洼深坑。 程桐接过王鹿子,惊讶的看着江天枫,心中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若是怪罪他,便应当怪罪整个瓯夷道,可是这许多弟子有什么错,他们也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的生存而已。他又看了看身侧的书生和水鱼娘娘,他们二人中了毒,腿上的伤口不断的泛黑扩大,不断的侵蚀着他们的生命。他二人似乎也发觉了程桐在看他们,赶忙把脸微微扭转向程桐这边,从余光中偷偷的瞥一瞥,却又不敢去看程桐。尴尬的扭了几次头,早就发觉了程桐其实就是在看自己,水鱼娘娘终于也忍不住了,努力的翻过身子,托着一条硬直的腿,另一条腿也屈膝跪在程桐面前:“水鱼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刚刚就该身死在那些毒物之下,全靠着程大侠的护佑,才得以残喘至今,即便今日水鱼姬不能幸免于难,也是受了您这几炷香的活命之恩,受小女子一拜!” 程桐从未见过这些江湖高手给自己恭敬行礼,身子一颤,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却又不忍心见他们二人如此给自己跪拜,立时又踏步上前。他方要躬身,不料王鹿子和老渔翁早已抢在他身前,老渔翁去搀住水鱼娘娘,王鹿子把江天枫双臂托起,江天枫抬眼一看,那人竟然是刚刚自己一直挟持的王鹿子,身边之人双目兀自留着血,眼皮颤巍巍的一眨一眨,这二人都是自己刚刚设计陷害之人,此时竟然以德报怨,他心中愧悔羞惭,难以名状。将浑身力气向下一顶,脑袋死命的朝着程桐脚下的沙土之中钻去,颤抖着头皮不敢抬起去看王鹿子一眼。这时候便是让他去死,让这些毒物啃啮而亡,让程桐鞭笞唾骂甚至手刃当场,都好过去接那王鹿子的一扶。 其余的四位舵主,纷纷上前跪拜在程桐身前,齐声大喝:“程大侠,我们有眼无珠,谋害掌门人和程大侠师兄弟,我们罪该万死!” 听闻众人齐声向程桐请罪,江天枫把脑袋狠力一抬,连带着许多沙土昂起,一双眼瞪得溜圆,朝着程桐言道:“今日瓯夷道无数弟子受困于此,皆是我江天枫之过,害掌门,图鱼竿,误了大事,中了圈套,我江天枫不配为人,今日唯有一死,不求程大侠原宥,只望阁下念在这些人有家室妻子的份上,救他们一救,我江天枫这条命就用来给程大侠明志!” 说着江天枫将双手一捏,眼珠突出,四肢经脉顿时鼓胀而起。程桐于内力上的造诣,并不如江天枫这些江湖老手,哪里知晓他的手段,也吓得连连后退。水鱼娘娘一见江天枫要自断经脉,赶忙出手,一掌拍向江天枫胸口,江天枫此时经脉鼓胀,浑身内力尽数集中在四肢百骸的大穴之上,寻常掌力哪里能够将他打断,反而一震之下,把水鱼娘娘震得飞了出去。 庆倓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二指隔空连点两下,指力从天突,或中,期门三处打入江天枫经脉之中,这三道指力,犹如三枚强硬的钢钉,死死的掯住了江天枫周身的气脉循环,只见他身子鼓胀得邦邦硬,却无法再度聚气,忽然他大嘴一张,“咯咯”的干吼了两声,朝后面仰倒而去。 水鱼娘娘爬到庆倓老人身侧,趴伏在地,泣道:“老帮主,是我们错了!” 庆倓老人双目早已看不见东西,将头微微偏了偏,好似在听着风声,言道:“既然知错就将功补过吧。程桐操着我的鱼竿,足矣压制巫南教众,你们带着弟子向东撤退!” 书生此时也满心愧疚,言道:“老掌门,我们护送你离去,你的双眼看不见东西的,行路不方便!” 庆倓老人虽然是个小老头,这时候江风之中,格外刚毅,喝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这些看得见的也未见得比我老渔翁凌厉,还不是要我出手制住这个寻死的莽汉!” “哎!”众人听闻此言,一个个又是低头无语,庆倓老人如同一个无奈的父母,自家孩子做下了错事,他仍旧努力的为他们弥补过失,虽然自己被伤得双目失明,也仍旧无怨无悔。 水鱼娘娘叫了声:“群弟子,随我往东边来!” “快,大家往东边来,先脱了身,再寻人为老掌门治眼睛!”又有两名舵主来到庆倓老人身侧,要扶着他离开此地。 庆倓老人此时内息已经回复了不少,唯独双眼看不见物事,听闻这些弟子犹犹豫豫不肯离开,定要与自己同行,将双臂一抖,怒喝道:“叫你们带着弟子走,怎地又这般的不堪大任,老渔翁这双眼睛,看得见看不见又能怎样,瓯夷道万千弟子万万不能因为尔等这一疏失便绝灭了。老渔翁这眼睛,便是不要了,你们才能放心的走吗!”庆倓老人倔脾气上来,将右手双指弯曲,直接挖向自己眼窝之中,登时满眼鲜血喷涌,一双乌珠被他抓在手中,老头子须发尽白,江风一吹,血丝染上了发梢,他将头一甩,把手中两只眼球向地上一掷,草鞋底子踏上去就踩了两脚:“还不快走!!!” 眼见得庆倓老人如此刚烈的脾气,程桐也禁不住身姿猛然的震颤了起来。他飞扑过去,擎住庆倓老人的身子。庆倓老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程桐啊,你莫要担心我。我救你,乃是早就知晓你们广陵遭遇灭门,一路上见你侠义为怀,生死大义,甚是合我老渔翁的脾气,只不过眼下我瓯夷道似乎也与你们广陵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你也不要记挂我,也不要想那些弟子得罪了你。就算我救了你,又害死了你师兄吧,扯平了。唯独希望你念着??????” “老前辈,我不恨他们。我念着他们都是一些拖家带口吃水打渔的人家,我知道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你说我广陵一派灭了门,我心如刀割,今日见你如此恩义对待弟子,也让我想起了我师父毕正堂。他在世时对我多方教导,侠义为怀,如您一般。您请放心,我程桐拼出一条性命,护住你们周全,老前辈,你也先随着大家撤退吧!” 此时刘宇潼与王鹿子随着瓯夷道弟子向东边撤退,蔡东洲缠住阮光凤,又有两名舵主带着十来个身手好的随着程桐垫后。 巫南教弟子难得将一众瓯夷道弟子包围,这时候怎么能舍得轻易放走,一边口中呼哨打起,一边欲从两旁小路绕开程桐追杀过去。程桐将手中大鱼竿耍开,加上鱼线飞舞,直接有十丈有余,更兼此时程桐的手段逐渐与庆倓老人所授的技法磨合熟练,时不时又夹杂了几手平阳门的武功招式,往往来来,神出鬼没,奇幻奥妙,让这些巫南教的弟子和毒物吃了好大的亏,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有好多人被程桐打倒在地。 第105章 殊死一刻 程桐的身影在月下江边往来纵横,无比写意洒脱,连连激斗了半个时辰,巫南教的弟子始终无法突破程桐手中那一把大鱼竿。 忽然间空中好似有一物一闪,突然晃了一下程桐的眼目,然后立刻便有隐没不见。蔡东洲大叫一声:“还有几个没脱身的,对面好似来了个更加厉害的人物!” 程桐将鱼竿一抖,“噼噼啪啪”两个起落,又把靠近的三个弟子打退,这鱼竿似长鞭,又似长戈,耍起来平阳门和瓯夷道两家武功揉和合一起也没有丝毫的妨害,反而格外的诡异难料。 程桐实在是太厉害,导致阮光凤那边有些分神,蔡东洲借着这个机会两柄金瓜锤虚晃,抬起一脚踢中了阮光凤的小腹,阮光凤有点一时间真气散乱,连连向后退了三步,忽然感觉背心被人从后面用双掌顶住,阮光凤回头一看,大惊失色:“不知教主驾临,阮光凤失礼了!” 这个人,上半身斜披着紧身花缎袄,半边膀子露在外面,上面一片纹身直接从胸前顺着脖颈盘上脸侧,乃是一条巨蟒吞日的图案,那巨蟒通体磷光闪闪,栩栩如生,下身猪血猩红羊皮裤,脚下凤头大履,格外的干练。那人面目无非四十岁年纪,双目吊角而起,邪佞无限。 巫南教主一来,托住了阮光凤,便立时将他向旁侧一推,并未搭理他的见礼。上前向着庆倓老人抱拳一揖道:“庆倓老人,巫南教教主洛羽有礼了!” 庆倓老人也不失礼数,点点头回道:“老渔翁对你也是佩服得紧!” 那洛羽冷冷一笑,摇头道:“晚辈执掌巫南教不久,许多江湖事尚要向前辈讨教呢,前辈这真是谬赞了!”转而洛羽故作惊讶:“老前辈的双眼是怎么了,这是何人所害,我洛羽定要替老前辈寻回公道!” 庆倓老人此时也冷冷笑道:“谁人所害?你自己做得的事情你却不知道吗?” 洛羽瞧了瞧身侧的阮光凤,阮光凤双眼滴溜溜转了个圈,言道:“我等来时庆倓老人双眼便已经如此了,显然是他帮内生乱,自相残害啊!” 洛羽点了点头,转向庆倓老人道:“老前辈,你我久居瓯越,都是老邻居了,晚辈对你凌云独钓的功夫可是佩服的紧,向来都是仰慕天颜,哪里敢对您有丝毫不轨之心呢!” 程桐听闻洛羽所言,气恼不已,骂道:“狗贼,你妄图谋害整个瓯夷道,这时候还冠冕堂皇,你道不是你做的,便可以脱了干系了吗?这个过节我程桐替瓯夷道记下了!” “哟,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这个小兄弟便是独斗我巫南弟子,一把鱼竿阻天下的高手了,这个名号曾经是庆倓老人的,如今便要传给了你是不是?” “我不知晓什么名号,我只知道谁是谁非!”程桐气鼓鼓的,此时想到事情了来龙去脉,想到师兄的身死,庆倓老人的伤势,始作俑者,全都是眼前这个巫南教的教主。 庆倓老人将程桐让到一旁,言道:“却不知巫南教主亲自驾临,有何指教?” 洛羽一拱手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向来仰慕老前辈的功夫,尤其是这一手凌云独钓,一直未能一睹。如今特地想来借鱼竿一瞧,同时也好饱一饱眼福,看看庆倓老人的凌云独钓有多么精彩,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老前辈你现在双目失明,重伤在身,即便是耍的起这鱼竿,恐怕也是没了往日的风采,岂不是大煞风景么!”洛羽言语狡猾气人,句句往庆倓老人的痛处说去,只是要一边假意恭敬一边奚落对方。 庆倓老人冷冷一哼,也不去分辨,也不去讥诮,更是不怒不激,心若止水,淡淡言道:“阁下想看凌云独钓,却也没什么难的。只要给老渔翁几句话的功夫!” “哦?那太好了!”洛羽似乎故意顺着庆倓老人,眼前一个瞎眼的老头,一个内力一般只会几手鱼竿技法的弟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蔡东洲言道:“老渔翁,你还是跟程大侠先走吧,洛羽的功力深厚,若是你眼目无碍,或还可以与之一斗,此时你双目失明,程大侠虽然深得你的独钓招式,可惜内力与洛羽差了好大一截,仍旧无法对敌,留下了只是多死一个,老蔡欠你的,你走吧!” 庆倓老人并未理会蔡东洲所言,把程桐拉倒身边来问道:“程桐,我问你,你是广陵弟子,怎地学会了一手高超的平阳门功夫?” 程桐此时也坦诚相告:“不瞒老前辈。当初我与掌门同行去中山救本门弟子,一晚我去野外解手,不小心撞到了三具枯骨,那些骨头之下,掩着一部竹简,我看着好像有些武功招式,便即偷偷带了回来。后来自己钻研了月余觉得还有些心得,配合着那灵寿杖好似威力不凡。可是在中山我们遇到了三派弟子的埋伏,死伤惨重,危急时刻我使出这些招式,虽然打退敌人,但是也因此被掌门逐出了师门。” 庆倓老人拈须沉思了许久:“程桐,这区区几日的相处,我看你的确是个笃实的孩子,深得毕正堂的风范,或许你在广陵一年,也未学到什么正经的武功,但是毕正堂对你的侠义仁德的教诲,却是可以让你受益终身。如今你福报不浅,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平阳门的绝学秘籍,甚至专研琢磨,已经日渐领会。如今天下武学尽归孤竹,许多江湖流落的竹简或都是从孤竹之上泄露出来的,孤竹君为了防止外人偷学,故意在竹简之上布下了奇毒,一旦外人偷看,便即会如老渔翁这般双眼中毒,灼瞎了眼睛。这也是我今日才想通的关窍!” 程桐回忆起自己野外之中寻到这秘籍,也未加思索,便即翻看,没有中毒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庆倓老人又道:“程桐你也莫要担心,江湖险恶,以后多加小心,才能与这些邪魔外道周旋角力,不会如我这些不肖弟子般受人利用。如今巫南教主就在眼前,如若真的与他动手,老渔翁或许可以一战,但是此时我双目已盲,身手自然比不上看得见的时候,胜算也只有一二成,刚刚一战,我把平生凌云独钓的手法尽数教给了你,你唯独差的,是年纪轻轻,内功不如对方。老渔翁一个办法,教你立刻便能战而胜之!”这最后的几具话,嗓音压得格外低沉,对面洛羽和身侧的蔡东洲都没有听清楚,唯有程桐明明白白的听到,可是不明所以,不知道庆倓老人究竟要做什么。 洛羽那边见庆倓老人跟程桐嘀嘀咕咕,讥讽道:“这临敌应战之时,老前辈怎么还如此故弄玄虚,神神秘秘,难道还有什么奇兵接应不成?” 庆倓老人不理会洛羽所言,双指如剑,向着自己双臂曲垣穴点中,双腿风市穴点中,将四肢真气尽数封闭,经脉导气,尽数沉于丹田之中,所有真气凝聚成一影真魂,只见得庆倓老人四肢百骸都有一个恍惚的人影飘荡于形骸之中,东摇西晃,就如同即将挣脱躯壳的魂魄在不断的挣扎跳脱,然而猛然间一个收束,这一道真魂好似被吸入了他的胸腹之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程桐一眨眼之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庆倓老人本来就鹤发鸡皮的面目此时候竟然变得更加衰老了,整个身板也没有之前那般硬朗刚强了,佝偻着腰背,咳嗽了两声。 洛羽和蔡东洲看到庆倓老人这般情形,亦是惊骇连连,蔡东洲大呼一声:“老渔翁你要干什么?” 庆倓老人并未理会蔡东洲,而洛羽却发觉事情不妙,登即抢上身来便要偷袭程桐。蔡东洲也顾不得庆倓老人了,也飞身上前拍出一掌,抵敌洛羽的袭击。二人双掌在空中对拍了一下,蔡东洲当即感觉手掌麻木,泛出黑紫之气,大叫一声:“你,你这掌中有毒!” “巫南教哪个人没有毒的?你这真是少见多怪了!” 洛羽的毒非常厉害,刚刚拍中对方手掌,那手掌上的黑色迅速扩散,不断增长,眨眼之间已经攀爬到小臂之上了,蔡东洲无法可想,只得当机立断,左掌如刀,切向手臂,直接把右臂从臂弯处齐齐切断,鲜血横流,一时间疼得脸色煞白。 洛羽面带得意之色,仍旧身形不慢,赶忙再向程桐出手,蔡东洲一只手臂废掉,眼见得洛羽又来伤程桐和庆倓老人,仓促之间根本没有好办法,干脆豁出去了,一条左手也舍得了。当即左掌又拍出,与对方掌心相交,再次挡住了洛羽的一击。 洛羽言语带刺,笑道:“你不要命了?这右手中了毒,可以用左手切,那左手中了毒,现在你用什么切?” 蔡东洲也是个硬气汉子:“老子用什么切,你他妈的管得着吗,老子就是不让你上去伤人。”说着把左手狠力的向着地上丢落的鱼叉锋刃上狠力一磕,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左手也从胳膊上磕断,由于鱼叉不比掌刀恁般锋利,只见他左臂断口处骨肉模糊,碎屑丛杂,红白相见,可见他此时剧痛足矣令他昏晕过去,他仍旧能耐着疼痛站立于此,当真是个不折不屈的顶天汉子。 庆倓老人也知道这时候情势危急,蔡东洲拼掉了两只手臂,才顶住了对方两掌攻击,自己也不敢再多言犹豫,只朝着腹中轻轻一拍,探手喉咙之中,嗓子中微微发痒,猛然一呕三指便即掐住了一条蜿蜒肉虫,程桐一见此物,还有些莫名其妙,毕竟从未见过,然而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惊呼道:“老前辈,这虫莫非就是师兄口中所言的水虺吗?” 庆倓老人哪里有功夫跟他废话,将程桐身子一拍,他身子立时笔直站立起来,左手去掐住程桐喉咙,当即程桐便张开嘴来。洛羽眼见得庆倓老人要把水虺喂给程桐吃下,心中知晓它的厉害,这时候周遭再也无人能阻拦他,他身形迅捷,凌空纵跃,当头而下,定要这一掌拍中程桐天灵盖,不能将他毙命当场,也要让程桐身中剧毒。 说时迟那时快,庆倓老人把水虺往程桐喉咙中猛力一丢,登即将他下巴推上。那夹杂着老渔翁口水的虫子让程桐腹中一阵恶心,就要反胃而起,然而庆倓老人将他嘴巴一合,他只觉得那虫子身子顺滑无匹,直接奔着喉咙中努力钻去,根本呕不出来,一个哽嗝,便即下了肚腹之中。 回身一看洛羽正在当空,劈斩而下,就要打中程桐天灵盖,这时候忽见蔡东洲身子横陈阻拦,甩着一双半截的胳膊,飞身卡在了程桐和洛羽之间,洛羽这一招凝聚了八成内劲,竟然没有想到中途被蔡东洲这个双手已废的残躯阻隔,一掌劈下来,直接打中了蔡东洲胸口,回身顺势一滚,连环翻越回去。只留下蔡东洲一只伤重之躯,摇摇坠落。 程桐从身下立即接住蔡东洲,蔡东洲五脏六腑尽皆碎裂,肋骨连连断裂好几处,然而硬脾气不改,口中大叫道:“莫要碰我,我身子上尽是剧毒,碰者即死,老蔡一个人中毒足矣,程桐你记得替我报仇啊!”只见他身子刚刚触手程桐,便即努力一挺,从程桐手中挣扎脱落,也分不清头脸臂膀,只是一个猛子扎在了沙滩之上,身上尽是内伤,凭着双腿努力的蹬踹,向前摸趴出痕迹。 庆倓老人言道:“东洲啊,你又何必如此呢!” 蔡东洲努力的向庆倓老人这般摸索着,双腿蹬踹将头努力的顶在庆倓老人脚前,口中言道:“老渔翁,我老蔡今天做事不牢,连累陷害了你,如今只能用这条命来换,只希望这区区拙劣的几招,能帮程桐兄弟聊作抵挡,能为瓯夷道作最后的贡献!” 第106章 坐钓毒枭 程桐得了庆倓老人的水虺,顿觉腹中一片翻涌难耐。庆倓老人从容道:“你功力不深,不能控制水虺,然而吃下此虫,融化其中的精华却不难。这水虺在我体内二十几年,如今我把浑身的功力尽数输入了这条虫内,你吃下他,就等于袭承了我所有的功力,更兼你之前已经吃过一条水虺,如今再次接纳此物,身体的适应要比之前好很多,想必你现在应该感受到老渔翁这一生所修炼的内力了!” 程桐的确感觉一瞬间活力无限,体力充沛,尤其是那一套套凌云独钓的招式和一招招平阳门的武功,尽数在眼前回荡。他之前未有强劲内力,总是要倚靠灵寿杖的威力才能将平阳门的招式发挥出来,这时候身上有了强劲的功力,一时间所有的武功招式所蕴含的内力配合,所蕴含的技巧内蕴,都不断的在他的思绪之中闪现,此时他终于能够领悟到这些古人前辈,创派立邦的高手是如何的犀利无匹,如何远见卓识,如何将一套武功招式配合着内功心法演练得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更加上后人的不断充实填补,不断的更新丰富,这一套套门派秘宝,成了这个世上无可比拟的精华瑰丽。 洛羽眼见得程桐身体不断地融汇着庆倓老人的功力,奇经八脉都循环往复震颤激荡,不住的闪烁着红蓝的光芒,心中也不禁有些忌惮。阮光凤从旁道:“教主,这人初来得道,内息必然运用不够自然,此刻我与你齐头并进,双管齐下,偷袭这个臭小子,想必他也是应接不暇,先要了他的命再说!” 洛羽默默地点了点头,当先抢过身来,将充满毒雾的掌力拍将过来。那边阮光凤紧随其后,也从怀中摸出许多白粉石头,便准备朝着程桐这边丢来。 程桐此时内息澎湃,目力过人,眼见对方掌风袭来,招招式式,瞧得分明。那平阳门与瓯夷道的功夫,都是耍兵器出身,自然路子相同,无论鱼竿、木杖还是铁戟铜戈,舞起来都是虎虎生风,大开大合,巧妙临敌,常常败中取胜。反而巫南教的功夫,更加重视使毒,掌上拳脚或许还有些造诣,其余招式变化相比那两个门派而言,就显得格外的鄙陋。所以洛羽虽然身为巫南教掌门,也无非仗着自己的毒功了得,那蔡东洲实在是无法化解对方内劲,才不得不硬碰硬接掌,这时候临到程桐对敌洛羽,却把对方的招式瞧得格外清楚。 此时洛羽左手掌风画了一个圈,带着紫色毒物扑来,若有若无,似乎是虚招。右手掌风虽然在后,却凝着一股内劲,毒素暗藏在脉门之中,只待拍中程桐身体,再把内力射出,直接将毒素打入程桐心脉。程桐目力惊人,早把这一系列招式看得一清二楚,前铺后续,虚实招式,尽数都在他掌控之中。程桐只轻巧将鱼竿一拨,回身作了一个倚楼望月挑金樽,这一招直接点着洛羽的眉心攻出去,洛羽是一双毒掌拍来,那程桐是老长的一柄鱼竿挑起,洛羽还没到的程桐眼前,便要被人点中眉心,赶忙抽回手将双掌合十,连带着鱼线夹住程桐攻过来的鱼竿。 程桐鱼竿被对方夹住,也不着慌,从从容容,将鱼线一抽,带上三分内劲,三分巧劲儿,那鱼线好似游丝细刃,诡奇异常,鱼线一抽速度极快,登即将洛羽的掌心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洛羽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感觉不妙,大呼道:“阮光凤,你莫要只在一旁丢打暗器,这小子的功夫,比老渔翁还要诡异,若不上来合力制敌,恐怕难以取胜!” 那鱼竿好似天生的毒物克星,外表油腻腻的一层似乎就是专门克制巫南教毒素的灵药,那鱼线方即把洛羽的双掌划开,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触及鱼竿,便瞬间沸腾冒泡起来,蒸蒸腾腾,如同一股股的毒素在与他们的天敌生死搏杀,一刹那的激热让洛羽掌中灼烧难耐,登即双掌松开,只见掌心上的血痕被热气灼烧得皮肉溃烂,边缘处还有一些焦糊的腐肉。 洛羽难得现出了一脸惊惧之色,庆倓老人从旁听得格外清楚,言道:“洛羽,你这人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虽然你靠着毒功纵横江湖,年纪轻轻便往来无忌,只可惜这些岁月之中你作恶多端,纵容门下弟子胡作非为,此时便是我老渔翁不出手收你,你却也是自己寻上门来,须知我这把凌云独钓的鱼竿,便是专门克制你的独门利器。此时你毒血与我鱼竿上的腥散交融,怕是也要断了双手,才能保住你一身的毒功,否则这腥散入体,你身上所有带着毒素的血液就要随着一起沸腾而起,最后你便是皮肉腐烂,蒸腾而亡!” 阮光凤听得庆倓老人所言,更加不敢上来迎战程桐,毕竟刚刚也已经领教过程桐的巧妙招式,也领教过程桐手中鱼竿的威力,这时候要是一个不留神被他鱼竿打破皮肉,搞不好也要如同洛羽一般被对方的灵药腐蚀了双手。于是他更加不敢上前,只在身后应了一声道:“教主,眼前这个小子也无非就是光杆一个人,如若我们都在这里被他拦阻了,却是要坏了大事,不若我先率群弟子绕开此人,追击那些落荒而逃的瓯夷道弟子,到时候尽数歼灭了瓯夷道一众臭打鱼的,这一个程桐也没办法兴风作浪了!” 洛羽听闻阮光凤所言,显然是要借机脱离此地,冷面喝道:“无知,瓯夷道那些打渔弟子无穷无尽,岂是你几句话就能赶尽杀绝的?反倒是除了这个带头的老渔翁,便即树倒猢狲散,从此瓯越一带就只剩下我们巫南教了。你口中所言是去追杀瓯夷道弟子,我看是托词想抽身离开,怕是被对面那个毛头小子破了自己的毒功对吗?” 阮光凤被教主看破了心机,自然心中惊惧,连忙托词道:“不不,教主切莫起疑,阮光凤不过是为教中大事考量,如若教主定要给这几个小子教训,属下愿意为教主护法,绝无二心!” 洛羽冷冷哼了一声,将身上经脉再次凝聚,两股真气从手掌之上向外逼出,只见两条黑色的血柱从他手掌的伤口处射出,随着毒血的喷射,伤口处的腥散也被血液冲离血肉,双掌伤口处的灼烧很快便即平复。洛羽淡淡的道了一句:“若是如此便被你制住,岂能为一教之主。” 此时洛羽为自己放血疗伤,程桐见蔡东洲几乎没了气息,庆倓老人内力尽数传给了自己,连连说了许多话,这时候身子也格外的虚弱。唯独留下来的两位舵主和几个瓯夷道弟子尚有一战之力。程桐一声吩咐:“请两位舵主和几位兄弟护送庆倓老人与伤者先走,我一人断后。” 此时众人皆知程桐乃是唯一能抵敌洛羽的人,自然也没有必要再争论什么,只是庆倓老人依旧固执的说:“你们护着东洲先走,管他是是死是活,总不能落到对手手中。老渔翁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与程桐。” 程桐以为庆倓老人有话吩咐,方欲回身来应,那边洛羽又出毒招。只见他通体真气翻转,血红闪耀,随着他的内息波动,洛羽身上的一条大蟒蛇纹身忽闪忽闪的游动了起来,猛地听他大喝一声,洛羽的内力随着自己身上的巨蟒花纹腾空飞出,也不知这巨蟒是真有其物,还是仅仅为洛羽内力所化。洛羽何等精明,一招起落便即看出来程桐的优势在于招法纯熟,变化莫测,若是再与程桐比拼招式,定然又要吃亏,反而如若不讲招式,只拼内力,自己毒功深厚,若他敢接招,定教他如蔡东洲同样下场。 程桐见到这条剧毒内力所化的巨蟒,也不怯场,直接将鱼竿摆开,当头便斩,鱼竿之上多年来凝聚的腥散,乃是水中无数被钓起之物的精华凝结所成,如今克毒制敌,格外顺手。一个劈斩即将这条巨蟒拦腰截断,只可惜那洛羽也不是等闲之辈,你截断我的巨蟒,我便内息再加一层,巨蟒当即从中间续接起来,而且越变越粗,更加凶猛的朝着程桐扑来。 此时洛羽内息幻化一条吞天巨蟒,程桐手中鱼竿好似寒芒霞光,二人一个招式伶俐精妙,一个毒功乌烟瘴气,各擅所长,各逞其能,斗得昏天黑地,一时间分不出高下来。 阮光凤见二人缠斗一起,不分高低,立即唤来两名弟子:“尔等只需如此这般,将这些丧家之犬尽数围剿,便是大功一件,此处事务有我与教主周旋即可。”两名弟子得了吩咐便即闪身离去,很快湮没在夜色之中。 程桐此时被洛羽内力缠住,招式无暇施展,那一条内力巨蟒,一直盘旋在程桐头顶,不住的寻觅程桐的空当,程桐却很难突破它的控制。忽然听闻庆倓老人从旁言道:“半江零落写残红。” 程桐本来用的不是这一招,这时候经庆倓老人一提醒,脑海中浮现出这一招的技巧,此时如果用此招,闪身而前,大鱼竿在身侧旋转,看似仍旧无法摆脱这条巨蟒,然而庆倓老人既然如此提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他脑筋一转,当即开窍,如果是寻常一招,自然是没有什么威力,但是如果把强横内力灌注其中,这一招便可以舞动得大如层楼,盘旋无际,这岂不是比那条大蛇还要犀利,如果这般应对,显然可以制住对手的招数。 于是程桐当机立断,大鱼竿飞使出这一招半江零落写残红。他将内劲灌注其中,一瞬间强横无匹,一个巨大的内劲圆盘当头飞起,就好似当初秦中剑在孤竹冰峰对阵洛哈托一样,这巨大内劲一出,夹杂着腥散的药力,立时将对方的毒功巨蟒驱散纷飞。 洛羽一见被对手把自己的内劲驱散,心中也是一惊,向后倒退两步,慌忙从怀中摸索出一把暗器,也瞧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闪闪发光,晶莹剔透。身侧的阮光凤大叫道:“教主,这蟠龙蚕蛊竟然也被你炼制出来了!” 洛羽用眼角略一瞟他,根本没有答话,喝道:“还不上前助阵。” 只见洛羽将手掌摊开,朝着面前吹了一口气,他手中之物轻若红尘,一吹即起飘飘荡荡,但是无穷无尽。眼见得一把金灿灿的小虫,他吹起之时,立时化作铺天盖地的虫网,朝着程桐的头脸掩盖下来。 阮光凤也明了这虫网的厉害,从怀中不断摸出暗器,只朝着程桐的脚边砸去,既不让对方用鱼竿抵挡毒物,也逼得对方左右为难,趋退受制,于是几手暗器,便把程桐圈到了这个虫网之中。 庆倓老人眼见的虫网铺天盖地将程桐包裹,大吼一声:“凝神屏气,气沉丹田,金麟独钓满江秋。” 程桐得庆倓老人提示,内息周转,沉丹田,出中府,手少阴经,足太阳经,尽数被真气笼罩,双膝一盘,独坐当中,一柄鱼竿树立眼前,通体刚猛气罩好似一口大铜钟将程桐掩盖其中,金光如鳞,闪耀无限,登即形成了一股不破金身。只见无数蟠龙蚕蛊飞来,一旦触及这金光气罩,便如同飞蛾扑火,瞬间化作飞灰,只在眨眼之间,程桐周遭便堆叠出厚厚一层灰烬,不断的虫网扑袭而来,却被程桐炽热的光环灼烧殆尽。 阮光凤一见程桐手段,心知若只是一味地对付这个小子,却让他从老渔翁那边学得妙招,破解了教主的种种厉害毒功。这时候莫不如先解决了老渔翁,到时候没有了背后的指点,这程桐叶就容易对付的多了。 想到这里阮光凤将袍袖一抖,怀中瞬间飞出青黄两条小蛇,每条蛇的头顶上还蹲伏着一只巨大的蜘蛛,直取庆倓老人,此时庆倓老人身无内力,双目受损,身子早就挪动不灵,程桐又凝聚内力抵挡洛羽的虫网,也是难以分身顾及庆倓老人,只在这危急刹那,庆倓老人便要毙命当场。 第107章 侠道所之 阮光凤杀向庆倓老人,程桐凝神御敌根本未曾顾及。及至双蛇铺面之时,庆倓老人方才听的对面的异响,慌忙将身子一闪,可惜躲闪迟慢,避过一条黄蛇,却被那一条青蛇缠住,虽然黄蛇没有命中庆倓老人,可是两只巨大的蜘蛛从天而降,登时抓住了庆倓老人的脖颈。只在这一个瞬间,三毒物齐齐发难,将庆倓老人脖颈,肩膀和胸口各咬一口。黑气入体,毒血四溢,庆倓老人当即挣扎着大叫一声“啊”。他本来咬紧牙关不想让程桐分神,然而这三个毒物之厉害,毒气对经脉的侵蚀以至于他所产生的剧痛都是庆倓老人从未想象的到的。这样瞬间的剧痛让这个一生硬气的老人也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程桐听闻了庆倓老人的惨叫,心神不宁,周身的金光瞬间削减,那许多蟠龙蚕蛊从程桐的气罩上立时寻觅得一个突破口,凶猛的奔袭向程桐而来。程桐慌乱之中下意识的朝着旁侧闪身,只觉得右脸颊微微一痒,便被那蛊虫扫过。虽然避开了大部分蛊虫的袭击,但是脸上的瘙痒很快便即扩散开来,瞬间又火热又瘙痒,让程桐难耐之极。 庆倓老人不清楚外界状况,仍旧大声吼道:“程桐,我没事,你莫要分了神!”可是程桐的脸上这时候已经肿起了一大片疙瘩,巴巴癞癞看起来十分严重。洛羽得意洋洋地说道:“庆倓老人,你现在才说自己没事,为时已晚了,程桐已经中了我蟠龙蚕蛊,毙命就在顷刻!哈哈哈哈!” 洛羽得意忘形,程桐将鱼竿一抖,先将庆倓老人身上的毒物挑散,言道:“前辈,我没事,不过是脸上有些痒,你怎么样?” 庆倓老人听闻程桐说脸上有些痒,将大腿一拍,恨恨道:“都怪我害你分神,他这蟠龙蚕蛊厉害无匹,只需要稍有擦伤破损,便即可以将毒素弥漫周身,这却如何是好呢!哎!”虽然庆倓老人双眼只剩血洞,却也感受得到他那绝望空洞的神情。 洛羽和阮光凤仰天大笑,洛羽拍了拍阮光凤的肩膀:“光凤啊,你这个人虽然平时狡猾油坏,看来真正到了用你的时候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阮光凤也奸奸笑道:“那是自然,教主,这奸邪一品自古受用,比及那些大圣大贤满口仁义的家伙,这自然是最实在的德行啦!”这二人偷袭得手之后,竟然还对自己的奸猾品格大加欣赏,简直是让人无言以对。 庆倓老人听闻这二人的对话,更是气得直拍地面,恨不得跃起将对方肯啮而死。只可惜如今身上全无武功,唯独一个垂老的皮囊,便是拼命也没有了力气。程桐眼见的庆倓老人如此怒恨交加,心中也莫名升起一丝正义的仇恨,那些奸恶之徒在这个世上,屡屡通过暗下毒手得利,反而这些遵守江湖道义的大侠客,却要日日为众生奔波,到头来还落得身死派灭,何等不公。程桐心念及此,大喝一声:“我程桐便是今日死在这里,也要把你们这些恶徒杀光。” 程桐将鱼竿摆起,内力灌注鱼竿,此时更加肆无忌惮,只是有多少力气便使出多少力气,那阮光凤尚自得意之时,这时候被程桐暴起突杀,霎时间应接不暇,连连向后退却。洛羽从旁笑道:“一个广陵弃徒,妄想逞英雄护正义吗?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被逐出师门的了?今日竟然还在乱用这些别门外派的招数。你而今就是个无门无派的叫花子,如今你便是逞英雄,行道义,毕正堂也是看不见了,更何况你也不是广陵弟子,也不会为师门添光添彩,反而又让天下得知这里有一个偷学别门外派武功的江湖败类在汉水之滨行凶啊,哈哈哈哈!” 这连带着奚落和挖苦的诛心之言让程桐手中的招式增添了许多犹豫,庆倓老人此时毒素入脑似乎已经有些迷迷茫茫,挣扎着最后一口气息言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你门我派的区别,盘古开天辟地,万物本来一体,浊气为恶,清气行道,如今世上礼乐崩坏,道义沦丧,唯有正邪之分,哪有门户之间。程桐,你不见毕先生就在你头上看着他这个好徒儿行侠仗义么,你手下还有什么犹豫?” 虽然庆倓老人的言语气若游丝,然而这一句句打动心扉之言让程桐瞬间得到了许多心力的支持。他知道那不过是庆倓老人鼓舞自己的言语,然而这心中对正直道义的坚定让他的深思更加专注而且坚定。他口中冷冷向洛羽嘲讽道:“哈哈,我现在本来也无门无派,尔等便是想学这些武功,却也学不来,因为那都是些武林正道的传承,你便是学会了也只会让你自己更加痛苦,只会感受到正道侠义的反讽,更不要说发挥出威力,我如今能把这些武功学好,便是老天有眼不让你们这些恶徒在江湖上行凶为恶,便是老天有眼物归其主!” 程桐口中讥讽着洛羽,脸上刺痒的感觉更加强盛,心中反而坚定了庆倓老人的鼓舞,将手上的鱼竿抖起,大喝一声:“凌云独钓张侠道!”因为他此时毫无顾忌,把一身功夫和真气尽数使出,一条鱼竿带起了无数真气凝聚,盘根错节,飞舞无限,好似一条银蛇光影,又似一条霹雳闪电围绕在程桐周身,及至他舞得绚烂而起,这条霹雳闪电似乎从一条变成了数条,同时包裹在他的身子周围,就好似一位下凡的天将一般金光护体,华耀无比。 程桐身法迅捷,快速欺近阮光凤,阮光凤只见眼前一个金光无限的火球飞向自己,周身之上根本没有任何破绽,更加不知道如何去抵御对方,他不断从怀中摸索出暗器丢向程桐,方一触及那火球的外围,便尽数化作飞灰,尚未给阮光凤思索的时间,程桐便已经如烈日压顶一般从天上飞下,阮光凤此时临近程桐,才能看到他凝重如磐石般的表情,他的面色坚定不移,他的手段破釜沉舟,阮光凤就如同一个即将接受命运审判的罪人,仰望着天神般的程桐,等待着他的灼热锻炼,融化,并且吞噬自己。 洛羽眼睁睁看着阮光凤便这样被程桐的内力与招式合一而成的火球吞噬,而且这内劲的迸发似乎伴随着他体内对道义和道德的认知,让他的内息更加凶猛更加高尚宏伟,比之庆倓老人本身具有得内力还要更加富有原生的动力和狂妄,这或许就是侠道在这个世界上的具象的寄托。 洛羽在这种至极高尚的赤诚面前也变得怯懦起来,他退却了两步,阮光凤的身体被程桐无上的内力压制得几乎变形,身体内的骨骼碎裂之声听得格外清晰。本以为阮光凤死期已至,程桐忽然发觉身后有人影晃动,本来身中剧毒的庆倓老人被一个黑影从身后托起,扛在肩上就走。程桐大呼一声:“站住!” 那黑影也应了一声:“要救此人,带上你的兵器随我来!” 程桐毕竟心念庆倓老人的安危,舍却阮光凤和洛羽发起脚力跟随在那个黑影身后。那个人一路沿着汉水向下游奔去,脚下轻盈伶俐,不时地踩几下沙滩上的水洼,留下了一长串浅浅的脚印。庆倓老人身上中毒,双眼有伤,哪里经受得起如此折腾,念及此处程桐大喝一声:“站住,否则我要出手了。”对方仍旧不理不睬,头也不回的直奔下游而去。 程桐将手上鱼竿挥起,长长的鱼线如同银丝软鞭一般抽打向对方。前面这个人身形也非常迅捷,左闪右躲连连跳脱出程桐的攻击,尤其是因为庆倓老人在那人肩头,程桐更加不敢施展内功,生怕一不小心伤及庆倓老人。在这样的僵持下,两人已经奔跑出去了七八里路。 连续的奔跑让程桐的脸上感觉越来越痒,整个面目都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刺痛。忽然那人传声身后道:“小子,现在你仗着内力深厚还能抵挡一下巫南教的毒功,不过你若还是这般发力攻击我,身上的气血流通会非常迅速,很快那洛羽的毒就会遍布全身,到时候就算是天帝下凡也是救不了你的!” 程桐经历了帮派绝灭,师兄弟生离死别,大恩人遭人陷害,如今又眼见得那些奸邪小辈得意忘形的样子,早就几近疯狂,只觉得自身就是一团热火,一柄荡涤天下的神剑,这世道赋予了程桐如此凌厉的招式和如此深厚的内力,便是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替天行道,扫荡乾坤,这一条命不仅仅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众生,属于这个世界上一切正直的道义,一切礼法与虔诚。眼前的所有邪恶,如洛羽,如阮光凤,如李不释,如赵秋寻,就应该被他的怒火,无情的焚烧殆尽,灰飞烟灭。 在这个瞬间,他根本没有停滞的理由,而是将身上所拥有的内息更加强横的激发出来,他大喝一声:“庆倓老人就是我正道彪炳,道义化身,尔等江湖奸邪,岂可肆意践踏这份尊严,如今我程桐便是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尔等知晓天下正义,不可泯灭!” 身前的黑影听闻程桐所言,忍俊不禁,松开庆倓老人掩口笑道:“好一个正气浩然,真希望郢君能见到你这份赤子之心!”只见那人将庆倓老人轻轻放在身侧,迎着程桐的招式,将身形迅捷的闪入程桐的鞭影之中。程桐手中的鱼竿乃是瓯夷道绝学,哪里恁般容易便能被对方突破,然而这道黑影前后翻飞,无匹迅捷,在程桐的招式之间游刃有余,如同凌厉的飞蝇在马蹄之下从容闪躲一般。 程桐越发打不到这个人,越发心中惊怒,恨道:“我程桐从未想过能有今日的武学修为,然而师门教诲,学武成道,护卫天下,一干江湖险恶,定斩不饶!”言语之时手中鞭影更加凌厉迅捷,鱼线鱼竿混合,好似一张渔网覆盖而下,让对方无处藏身。 然而对面的这个人,就好似异世的鬼魅一般,无论程桐的鞭影如何变幻迅捷,对方都是身形闪烁,无法触及,更让程桐惊骇的是,这个人影竟然可以随着程桐招式的变化更加迅捷的增加自己的身形移动,似乎一切都只是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即便他把平阳门和瓯夷道两派的招式叠加变化,仍旧无法触及对方一星半点。 方此之时,那人从程桐的竿影之下穿梭而入,迅捷犀利,程桐的鱼竿形同虚设,这是程桐自从练成了平阳门招式之后第一次见到的情形。 只不过这一刹那的惊骇,程桐登即感觉到那人已经穿梭到自己的腋下,回眼看时那人早已点中自己天泉穴,右手当即使唤不灵,尚未回过神来,那人已经突入自己的左侧点中左手大穴,上肢登时一麻,无法动弹。 程桐此时本是盛怒无匹,被对方制住两手,更加气愤难当。只是胸中气恼喷涌而出,无数脏话从口中飙出。那人也不怒,也不恼,窜到程桐的后心,双掌一推,将内息聚拢,真气如同幻海波澜,源源不断,只朝着程桐的任督二脉汹涌袭去。 程桐心中一惊,以为对方是要以内力伤害自己,当即运起内息,对抗对方的真气,哪里知道对方的真气无匹霸道,所到之处,万物睥睨,即便是庆倓老人传给程桐的半百功力,仍旧在对方的内息之下被无情推倒。 程桐心中惊骇异常,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高人,能够将内力运转的如此强横,即便是庆倓老人传授给自己的内息,也如同孩童之于大人一般。心中惊惧陡升,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受到脸上的刺痒逐渐减弱,无法控制的毒素似乎正在随着对方内息的注入逐渐趋于平缓。 猛然间对方一个收手跳脱出三丈之外。程桐心中此时方知对方绝无恶意,尤其这解毒手法乃是当世无二之能,便即要拱手道谢,对方徐徐转过身形,口中言道:“你这么鲁莽,即便是行侠仗义,也势必为人所利用,这个世道,怎能托付于你?” 第108章 疗毒救伤 程桐面前这个人以内力为他疗毒,让程桐大感意外,也禁不住问了一句:“不知这位高人如何称呼?”对方没有答话,始终背对着程桐,将庆倓老人的身子扶正,自己也盘膝坐下,提起真气,推出双掌,欲待以自身的内力为庆倓老人化毒。 那人缓缓言道:“庆倓老人所中的毒不过是青黄二龙的毒素,对于寻常人来说,这种毒透肌入骨,痛苦异常,不过终究是一个想要你性命的毒药,只要善加引导,遵循经脉运转,自然是可以将毒素逼出体外,程桐你初识内力,对真气运行的路线法门尚未有非常纯熟的认知,故而不晓得这些诀窍。不过??????” “不过什么?”程桐听闻对方的犹豫,便即心中如同穿过了一条毒蛇一般,步步惊心。 “不过孤竹的毒便不是那般容易解的了。孤竹君能够闻名江湖,不仅仅是武功卓绝,其手段和信诺都是天下无匹。这人在秘籍竹简之上布下了如此歹毒的毒药,而又给那些接他孤竹令的江湖人喝下寒月水仙,这两种药性相生相克,喝下匹配适量的寒月水仙之人去看他孤竹竹简,便毫发无损,而只要其他人偷看,当即便会被竹简上的毒药侵蚀双眼,瞬间失明,更不要说能够偷看到些许东西了。” “原来这竹简果然就是孤竹冰峰带下来的没错了!”程桐此时方领悟那瓯夷道的几个弟子原来早就知晓了这孤竹竹简中的秘密,或许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偷看过,或许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听闻过类似经历,然而无论如何,这个江湖人少知的歹毒计策的确害了庆倓老人的眼睛。 “更为可悲的是,此毒唯有孤竹君能够医治,只不过孤竹君这个人最重信诺,既然违反了孤竹的信诺,再去回头求孤竹君解毒,这孤竹君怎么可能答允。所以许多中了这个毒的人便即硬生生的忍着双目失明的病痛,了此残生了。然而能够像庆倓老人这般刚烈,将自己双目挖出的人,本座还真是第一次看见!”那人似乎对庆倓老人的品性极为的赞佩。 虽然庆倓老人双目已盲,但是听闻这个高手所言,程桐心中瞬间闪现出希望的曙光,原来对方是有办法为庆倓老人医治好伤势的,即便治不好眼睛,却至少能为他保住性命。他立时变得异常的虔诚,言语恭敬了许多:“这位前辈,若要医好老渔翁前辈,有什么需要程桐效劳帮衬的吗,但请讲来程桐绝不犹豫!” 那人冷冷一笑,奇道:“绝不犹豫?若是我治好了庆倓老人,却要你一条胳膊,一条大腿,你可也舍得吗?” 程桐此时的表情格外的认真,登即答道:“那是自然,我这条命都是老渔翁前辈救下的,这时候要我来为他治病,舍了条胳膊,舍了条大腿却又算的什么,就算是要我把命还给了他,也不皱眉头。你瞧那蔡东洲,自己觉得做下了错事误了瓯夷道和老渔翁前辈,那他就舍得用命来还,来弥补对老前辈的歉疚!”程桐虽然年纪轻轻,却把话说得格外大义凛然。 那人点了点头,言道:“够义气,够汉子,冲你这么爽快,本座就帮你这个忙。我不贪心,到时候医好了庆倓老人,只要你一只右手即可。” 程桐也凛然道:“一言为定,请前辈出手吧!” 那人点了点头,言道:“我行功期间,你为我护法,莫要被刚刚那些敌人打乱了我真气的运行!” “程桐谨遵前辈吩咐,不敢懈怠!”说着程桐便转身巡视周遭敌情,手持鱼竿,背挎灵寿杖,凝神检视,一丝不苟。 这时候那人行功开始,真气从体内导出,在庆倓老人体内游走循环,上下引导。程桐在一旁护法,也无心分神去探看。忽然看见黑夜之中远方一个闪亮,好似刚刚洛羽出现之时当空的一闪般。程桐心中登时一紧,生怕是那洛羽前来偷袭,如若在这个关键时刻再伤及到这位给庆倓老人疗伤的前辈,那不仅仅是庆倓老人的性命保不住了,而且又要连累一个侠义前辈。 程桐紧张之下,将鱼竿摆开,左右往来巡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忽然听闻东南角一声呼和:“臭小子原来你在这里!”紧接着便见一把金光闪闪的暗器朝程桐飞来,程桐登时将手中鱼竿横陈,将一把暗器格开。尚未稳住心神,又听西北角有人叫了一声:“看你往哪逃!”又是一把暗器打来,程桐回身一扫,那一把暗器又被他驱散。忽然听闻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草木摩擦之声,程桐凝神回望,发现三四尺之外有许多毒蛇从草丛中蜿蜒而出,其中夹杂着不少蜘蛛蜈蚣的毒虫,程桐连续应对了两边的袭扰,这时候发现如此多的毒虫包围而来,也毫不犹豫,将一柄凌云独钓摆开,再次耍出庆倓老人的绝学,招招式式凌厉无匹,将一干蛇虫鼠蚁尽数扫荡干净,如同一个天神在净化这大地之上的邪魔外道一般。 程桐正自杀得起劲儿,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嘿嘿一声冷笑,待得回头望去,那洛羽正站在庆倓老人身侧,此时无名前辈正在给庆倓老人疗伤,二人真气运行不容许有丝毫差错,而程桐护法的意义也正在于此,竟然不想这洛羽如此卑鄙狡诈,用暗器和毒虫将自己缠住,竟然偷偷的去袭击那疗伤二人,庆倓老人已经伤重如此,他仍旧不肯放过对方,程桐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洛羽得意洋洋,好似就等着程桐回头看他一般,这时候看见程桐回头望着他,与程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歪着脑袋得意的笑道:“小子,来不及啦,哈哈哈哈!”随着洛羽的笑声,他一双毒掌凌空斩下,结结实实的拍在了那为庆倓老人疗毒之人的后心上。这一掌内劲强猛,暗含着许多毒功暗劲,就只要趁着这一击把两个人的真气串联一起,让这毒气从他们的真气之中互相贯通,俱皆毙命。 就在这一掌接住对方后心的刹那,洛羽惨呼一声,身子被凌空震飞,一条胳膊连连发出了六七次“咔咔咔”的声音,显然这一招刚猛的内力没有伤到对方,却被对方的内劲反弹,把自己的一条右臂震得寸寸截断,洛羽凌空弹出,一条胳膊在空中甩来甩去如同一条九节钢鞭,又好似蝎子尾巴寸寸桀桀。这一招的惊变也让程桐大吃一惊,眼前这位为庆倓老人疗伤的前辈究竟是何人,他莫不是早已料到这洛羽的为人,让我来给他护法,抵挡攻势也不过是聊作试探,其实他自己早有准备,周身护体的真气竟然连洛羽这般浑厚的内力都无法伤及丝毫,无法突破半寸,反而会牵累到自己。 洛羽被弹出三丈多远,大头着地,摔得鼻口穿血,狼狈异常。然而就在洛羽着地的一瞬间,他竟然不顾着自己寸断的手臂疼痛,仍旧屈膝跪在地上,向前勉强跪爬了两三尺,将额头抵住地上的沙石,口中连连哀告道:“不知郢君驾临,宵小做事鲁莽,求郢君高抬贵手,放洛羽一条生路!” 这时候忽然四野轰鸣,周遭应和,似乎万物都随着那人的内息运转心生感应。只听那人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天际俯压而来:“巫南教,善用毒!毒者,其实是所有武功之中最为心善一种,因为刀剑内力,一旦伤及对方,便会流血断肢,即便医治好了,也很可能落下残疾。用毒则不然,对方中毒,如若后续悔过,便可以解毒痊愈,不至于杀伤性命,仍旧完好无损。孤竹君武功天下卓绝,却仍旧以这样的手段来控制江湖人信守承诺,当是对毒之一物的意义深有了解。但是巫南教的人却反其道而行,常常使出这些绝灭人性的毒药,甚至本身就没有解药的毒药来杀人,这实乃天道所恶。今日你所造杀孽已经不浅,我不杀你,然而你若不知悔改,他日必有后报!” 洛羽聆听教言,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听闻对方不取自己性命,早就如同拣了一条狗命一般夹起尾巴,连连叩头,口中言语着:“多谢郢君饶命,多谢郢君开恩。”顺着江水逃走了。 程桐眼见得此人武功如此高强,与那孤竹君显然是不相上下,口中念了一句:“郢君?” 此时对方内息回还,已经将庆倓老人体内的毒尽数消融逼出。只听得庆倓老人口中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言语了一句:“不知何方高人,为老渔翁疗毒,感激不尽,改日定当图报!”程桐听闻庆倓老人的的声音,似乎比及刚刚中毒之前还要有底气一些,似乎疗毒之后,内息也比刚刚给自己传功之后要坚实了一些。 那人也不客气,只是淡淡的说道:“庆倓老人无需客气,图报一事本座早已与程桐商量好了!” 程桐见到庆倓老人的身体痊愈,毒素已清,心中自然欣喜。想起刚刚自己的允诺,也丝毫不作犹豫,左手攥住鱼竿,朝着右手的手腕处便即斩下。 “程桐你干什么?”庆倓老人呼和了一声。 那人嗤笑一声,指风点出,连连射中程桐手腕肩膀,程桐抓握不住,鱼竿掉在了地上,那人言道:“你这人说到头来还是一个小侠小义的江湖莽汉,虽然广陵派向来以侠义闻名,你也深得毕正堂的教诲,可惜年纪轻轻,不能够辨明是非大道,只不过是逞一时侠义罢了。我问你,你还没想清楚庆倓老人为什么把自己的内功尽数传授给你吗?” 程桐双眼愣神,瞪着掉在地上的鱼竿,心中惊骇对方的武功,却也不假思索,直言道:“这还有什么为什么,临阵强敌,自然是选择最优的办法,当时破釜沉舟若是不能孤注一掷击败洛羽,自然是要满门满派尽数绝灭,那岂不是比之一人存亡还要严重?老渔翁前辈把内力传给我,我也当竭尽所能为瓯夷道保存实力!” 庆倓老人听闻程桐所言,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那人却点点头道:“只说对了一半!” “前辈是什么意思呢?” “的确,一人之存亡比及门派的兴衰,形同微尘之于宇宙一样。很多时候为了门派的传承是不得不牺牲自我,以谋求整个门派的长久发展的。然而庆倓老人当时选择把内功传授于你,也绝不仅仅是因为看中了你能退敌,而是你本身就已经领悟了平阳门的武功招式,而此时又学会了老渔翁的凌云独钓,他若是把衣钵传授于你,将来你的功夫承袭多家之长,定然可以带领整个瓯夷道发扬光大,这才是庆倓老人选中你的重要意义。而你对庆倓老人救命之恩的报答,对他自我牺牲的回馈,应当是努力将瓯夷道经营昌盛,发扬光大,如此,即便是庆倓老人身死,他也必将含笑九泉,岂能如你现在一般徒逞英雄豪气,拿一条胳膊来换庆倓老人的性命?” “什么?”程桐惊骇异常,他从未想过庆倓老人竟然是有心要让自己承袭瓯夷道掌门,将整个门派发扬光大。 “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庆倓老人此时莫名的吟诵了一句诗号,程桐不明所以,庆倓老人接言道:“老渔翁常年在瓯越游荡,久闻郢君的大名,然而我脾气倔强不愿屈居于人,总是提防着郢教,如今受阁下深恩不说,你对程桐的教诲正是老渔翁心中的肺腑啊。我以阁下诗号,聊表内心感激敬赞之情。” 程桐一声惊叹:“老渔翁前辈,你真的是?” “如若要断了你一条胳膊才能救我,那我还要你救个什么劲儿呢?江山代代有英雄,要的就是一个传承,老渔翁我已经风烛残年,能寻觅到你这个品行和功夫都不错的传承,已经算是有幸了,怎么舍得就这么损了你?要是那样,老渔翁宁肯去死了好了。” 郢君此时转过身来,程桐见他面带黄铜面罩,身形傲岸,风度郎朗。言道:“少年侠义,一腔热血,这是好事。他日扫荡江湖,宣扬道义,却定要明辨大是非。本座刚刚无非试探你一句而已,莫要当真。不过我的确要求取你身上一物!” “何物?”程桐将鱼竿拾起,攥得更加紧了,好似自己作为瓯夷道的传承,必须要将这信物维护。 “灵寿杖!!!” 第109章 寒月沁影 当程桐得知李小和的断手需要以灵寿杖的奇木来治疗时,他毫不犹豫的把灵寿杖送与了眼前这位号称郢君的前辈高人。虽然灵寿杖跟随自己许多时日,为自己排忧解难,杀退强敌,的确是一个不愿分开的老朋友,可是程桐取得灵寿杖的初衷也正是怕有一天李小和的病需要它来治疗。更兼这灵寿杖曾经在灵寿翁的手中,跟着他为非作歹干下了不少欺压良善的坏事,这几日来与程桐的配合也让这个千古奇兵得到了不少灵魂的荡涤,总算是没有让这样一代神奇利器辱没堕落。或许是郢君对自己和庆倓老人有恩,或许是自己早就为李小和准备好了这一把杖子,或许那就是江湖人惺惺相惜的机缘巧合,但是总之这把木杖程桐是心甘情愿送与了郢君。 郢君将程桐二人安顿好,便启程来寻李小和。到得寒月谷时,初冬已没,十一月的天气寒月谷四壁悬崖上挂着皑皑玄霜,看似肃杀无限。这几日李小和在寒月谷中修养神思,参悟大道,循序渐进,内力已经格外雄浑。此时季札先生已经离开寒月谷,回到延陵去了。及至郢君见到寒月夫人时,李小和仍旧一人在在厢房之中暗暗琢磨音律。钟磬相鸣,琴瑟相应,感时流伤,顾影自怜。二人隔着窗棂,见他一人拈着那把纤巧的锐匕,独自沉思,口中不时念出几句言语,或痴或念,或伤或叹,迷茫怅惘: 青钟无恨人情殊,灵音暗巧为谁读。 何得天鼓寄长韵,唯将相思破江湖。 郢君与寒月夫人对视一眼,各自摇头。须知少年时节,多愁善感,情致流转,也是天地造化。如今李小和身负琴棋诗意,有思有念,记挂在心,却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古往今来,多少人感时伤春,曾经往事,历历犹然,自然让他不能释怀。 寒月夫人道:“这个孩子天赋造诣的确是世上罕有,也难怪屏岳山如此看重于他。如今郢君为我带来了灵寿木,替他接骨续脉那是不在话下,只不过这几日的诊脉之中,我瞧他体内尚有孤竹的毒!” “可是寒月水仙吗?”郢君对孤竹的手段也是格外了解。 “不错,当初贫妾在孤竹之上,为孤竹君调试出了这一份天下闻名的毒药,容易配制,也容易控制,只是不容易破解,这可以说是毒药之中的极品了吧!” 郢君听闻寒月夫人所言,面上露出一丝好奇:“我取灵寿杖之时,瓯夷道内乱丛生,路上巧遇庆倓老人。他身上中了巫南教的蛇毒和孤竹冰峰的寒月水仙。本座急于取灵寿杖,故而未挑战这孤竹奇毒,不想寒月夫人曾经的杰作竟然真的有如此厉害吗?” 寒月夫人昂首望月,似乎过往曾经,此时再现,心中尤有无数慨叹。摇头道:“医与毒,本无界限,伤而不救谓之毒,救而不伤谓之医。想当年孤竹君抱负天下,冀望于江湖群雄的呼应,我也是感他异能强功,独步江湖,便为他研制了这样一种毒药。这毒药药性非常简单,每年十月十五开始炼制,第二年端午便即成形。将一份毒药分为十份,其中五份置于冰峰冷酒之中,便是李小和当日饮下的。另外五份,取三分涂在竹简之上,这就是孤竹竹简见者便即灼伤双眼的原因,除非你身体中有与之对应的五份毒酒,这样正好以毒克毒,前后相抵,方无大碍!” “看来这最后的两份应该就是以毒攻毒的解药了?” “不错。最后这两份,会静置于孤竹冰宫之中,受寒气所侵,这毒药会慢慢转为解药,但是毒性却丝毫不减,也就是说只有中了相应的寒月水仙之毒的人,方才能够喝下解毒,否则必然毙命当场!”寒月夫人就是这毒药的创始人,如今将其中奥妙说出,郢君心中也对此毒有了不少了解。 “既然如此说,那么此毒究竟如何难解,本座也略知一二了!” 寒月夫人点了点头,言道:“不错,难非难在以毒攻毒,天下毒性相克,万物之中,总有对立,其实并不难寻觅。难是难在那寒月水仙乃是十份之中五三二的配比,虽然你知晓他的配比份额,却全然不知道这用毒之人的十份药是何等剂量,孤竹君为人是何等精明,他那十份毒药,有时候是三两,有时候却是二钱,甚至还有更少的,毒酒一壶,便是贫妾亲自品尝,也难以分辨究竟掺了多少毒药进去,更不要说其他江湖人士。这样一来,自然唯有他自己知晓解毒的秘法了。” 郢君不住摇头,叹息良久:“竟不想寒月夫人你如此巧妙圣手,却也曾经为孤竹君配置了这样一份颠倒江湖的大毒药。本座当初为庆倓老人疗伤,见他双眼乌珠尽数被人挖出,脉象表明曾经有中寒月水仙,我便猜想他定然是脾气刚烈,既然双眼中毒失明,便即将其挖出,也断绝了这解毒的念想,免得受人要挟!” 寒月夫人闻听孤竹君所言,也吃惊不小。赞叹道:“竟不想还有如此人物。当初孤竹君定下这条毒计,并非要取人性命,只是为了惩戒那些曾经冀望于偷看秘籍的江湖小辈,刚刚听闻郢君所言,瓯夷道内乱生变,恐怕庆倓老人他是中了自己门派弟子的暗算。天下物事,竟然终究是如此。初生之时,不过是为了一二单纯目的,并未想到要残害众生,可是天长日久,为人所用,终究成了一个不可预知的祸患根苗。算而今,究竟是这寒月水仙毒,还是人心毒呢!” 郢君不置可否,二人并立于谷底,仰天观望繁星,似乎各自心有所悟。 翌日,寒月夫人取灵寿木的木气精华于厢房之中为李小和炼制灵药,不出一个上午,寒月夫人以银针和灵药配合,已经将李小和手脚腕脉的木气打通,周身之上木气流转,不再凝滞阻碍气血,断骨之处已经可以续接。 寒月夫人向郢君言道:“李小和经脉已通,之前因为木气阻滞,导致断骨处无法续接气血,然而骨肉其实已经在自己努力咬合,故而如今虽然刚刚接骨,其实早已有痊愈之势,不出一月,当可以行动自如了。” 郢君大感欣慰,然而黄铜面罩之下,终究是瞧不出面目表情。只是微微点头,望了望卧榻之上的李小和,言道:“小和,你就在这里修养身子吧,下个月伤势好转了,我会再派人来看你的!” 李小和凝望着郢君:“郢君,真的是因为我的祖上对你有恩,你才如此助我吗?涵听的伤怎么样了?” 郢君转过身去,静静的望着屋外。 “有恩无恩也并非那么重要。如若我说是因为你爷爷救过我,我今日才这般救你,你便会觉得接受我郢教之恩心安理得吗?如若我说并无曾经的瓜葛,你会觉得欠下我郢教一个大大的人情吗?”郢君的言语分外直接。 “这个??????”李小和这时候真的很难以描述自己的想法。 “本座能寻到灵寿杖,曾经见到过一个人!” “他是不是叫程桐,一个很朴实的少年,是广陵的弟子?”李小和这时候听闻提到了灵寿杖,心中又立时想起当时在屏岳山上分手的四人。 “不错!看来你认识他!” 李小和面上忽然闪过一丝欣慰,然而很快又严肃起来,流露出一丝惊恐:“郢君,你莫不是为了取这杖子把他杀了?” “看来你与他交情不浅!” “我们曾经在太行山中患难与共,屏岳山上共御强敌,他是个少有的侠义男子!” 郢君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李小和的说法:“他的确是一个很有侠义的人,秉承了广陵遗风,毕正堂的教诲。只可惜如今他广陵派遭遇别派的埋伏,师门上下死伤无数,他们几个师兄弟如今也被逐出了门派,如今流落在瓯越一带,若非本座及时赶到,恐怕他此时早已毒发,身死在汉水之滨!” 李小和听闻程桐获救,心中也是放下了老大一块石头,念道:“无论如何说,我与程桐兄弟也是相识相惜一场,李小和谢过郢君大德!” 寒月夫人面色和蔼,言道:“孩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郢君名号播于四海,并非仅仅以武功着称,这侠义一道,也不输于那些妄称正派之人。” 郢君却打趣一笑:“这妄称正派之人,包罗甚广。夫人所指可是那灵寿翁,李不释,洛羽之流?” 寒月夫人听出郢君反讽之意,掩口而笑:“贫妾出言无忌,怎能拿郢君与之相比,还请郢君见谅!” 李小和见他二人打趣,却也开心。言道:“多谢两位前辈为我奔走,不知涵听此时伤势如何,也不晓得玉妹妹此时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柳涵听身无大碍,你方今少年意气,有些庞杂挂念,也属正常。只不过李小和,有一事是你将来必将面对之抉择。” “请前辈赐教?” “尔出身叶阳,乃是楚人。若执意要与栾氏相交,今后沙场相见,恐难两全。然而大丈夫识天下英雄,不论出身,本座早闻栾盈聪颖侠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若随他入晋廷,他日相见,望念在今日交情,对郢教座下弟子,手下留情!” “前辈,您这是如何说的,您的大恩大德,涵听为我舍身犯险,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我李小和这辈子都不愿对楚人出手,怎么能说沙场相见?” 郢君依旧不置可否,转身出了厢房。 寒月夫人听闻李小和的话语,叹了口气:“孩子,这世道的险恶与无奈,有时候是无法预知的。今日的盟友,或许明日翻脸就是敌对,能念着侠义纵横江湖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多都如我一般,隐居世外,不是没本事,没能力,反而是有了本事,有了能力,却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做的越来越多,人这一辈子,在前行途中,尚未触及目的,便已经能看见目的之后的无限空间,渐行渐远,无穷无尽。” 李小和不明其深意,苦苦思索。寒月夫人又道:“小和,这几日来我为你把脉,发现你身上除了断手断脚处的木气,似乎还有孤竹冰峰的毒,你是接了孤竹令吗?” 李小和听闻寒月夫人所问,忆起了那夜孤竹之上的生死厮杀,心中也寒意陡生,深深吸了一口气,言道:“前辈明见,的确如此。当日涵听与我苦斗烛然,即将落败,情急之下我只得喝下寒月水仙,接了孤竹君第九十九道令,寻求他的庇护!” “竟然是这样!却不知那孤竹君的第九十九道令,今年要取何物?”寒月夫人向李小和询问。 “这第九十九道令,想来要比前面的都难,可是只是要我取寒月沁影,这寒月沁影却不知道是什么物事,是个人还是一部武功,或者是一把兵器,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李小和双眼迷茫,望着寒月夫人。 听闻李小和的所言,寒月夫人当真是大吃一惊,连连向后退却两步。李小和见寒月夫人惊诧之状,也大感惊奇。将身子勉力撑起,口中念道:“寒月夫人,前辈,寒月??????” 寒月夫人,寒月沁影,这是什么关联?突然间这一道念想之光闪过李小和的脑海,他也猛然一惊,大叫道:“前辈,莫非你的江湖名号便是唤做寒月沁影?” 此时郢君听闻屋内二人对答,尤其是李小和道出了寒月夫人的名号,心中也是惊骇异常,启门而入:“小和,你所接第九十九道令,当真是寒月沁影这一令?” “郢君,难道真的如我所料?” “不错,曾经孤竹君有两大侍婢,一名芳海幽姿,一名寒月沁影,至于为何寒月夫人离他而去,日后你自会明晓,只是没想到你身上的毒,竟然是要以寒月夫人才能交换解药,这让郢君也实在为难!” 第110章 栾范新姻 得知自己所接的孤竹令就是要为孤竹君寻回寒月夫人,这让李小和惊骇异常,也无限为难。一月之后,李小和的伤势逐渐痊愈,他感念着寒月夫人的大恩,不愿让她再为自己所中寒月水仙为难,干脆自己一个人悄悄的从寒月谷离开,他趁着寒月夫人上山采药之时,一个人顺着天坑的藤蔓爬上悬崖,书信全无,他日若有机缘,得脱死命,再谈图报吧。 此时已经是腊月寒冬,这样的节气,四野黄草弥漫,天空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冬日的寒气将脚下的土地封冻得格外严实。李小和调皮的吐出一口哈气,白雾蒙蒙的感觉让他格外的舒爽,体内的郢息和灵寿的木气交汇,似乎金木相撞,铮铮齐鸣,丹田之中又有寒月水仙的阴柔水力,这几股内劲在李小和经脉之中游走,若是寻常人,早已被这些真气折磨得无匹难过,但是李小和遵循孤竹遗风谱上面气源的指导,竟然可以将一身气脉疏导得无限顺畅,唯独少数他未涉猎的经脉穴道,他还不敢擅自试探。 李小和将周身气脉循序一周,感觉身体之中有无限的热力膨胀,丝毫不觉得这寒冬之中有多冷,即便是在这腊月天气,身着单衣的李小和仍旧可以迎风赶路,大踏步的朝着曲沃城赶来。 这一日,他赶路到了荥阳,这是郑国地界,靠近周天子的都城。他赶路辛苦,便寻了个酒肆坐下,独自一人叫了一爵酒,一个菜,靠在角落里喝了起来。这许多日子里他所挂念之人,在心头盘旋无定,栾玉不知道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不过好在她毕竟是栾氏的公主,身边又有绝世高手栾枫在,即便是有什么不开心,也不至于危险;涵听她的伤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好转,她被栾枫的指力射中,想是没有三年五载的时间,很难将养痊愈,更何况郢君也说她的伤恐怕一生一世都无法根治,真是对不起她。然而还有小武,当日她在屏岳山上与自己分开,那时候强敌环伺,生死难料,都不知道她最终是落在了林胡人的手中,还是被烛然伤了,或者说她遭遇不幸,早已身死,这一切的愁思都随着李小和的酒味逐渐进入了他的思绪。 李小和的眼目微微闭上,他思索着这半年来自己和小武的经历,他琢磨着自己为什么会对栾玉动情,为什么会恁般牵挂于她。虽然这些日来为了柳涵听,他离开了栾玉,可是这一把纤巧的锐匕,见物如见其人。 这时候酒肆外驰过两辆兵车,他听得邻桌的二人交谈起来:“师兄,这郑国怕是又要招殃,战乱无休,连年内耗,早晚是与那虞虢许蔡诸国一般!” “我说师弟啊,你这个就担心过度了。你我皆非庙堂之人,那天下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荥阳仍旧是荥阳,我们二人仍旧在这里喝酒,你说是秦酒好喝,还是楚水难吃?” “哎,师兄,你我仗着有一身本事,在这里可以逍遥自在,那兵车甲士来了,根本寻不到我等的踪迹,只是每每见到了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他们又有什么罪过。尤其是那些老幼,眼看他们的惨状,怎能不念想到自己的家人!” 李小和听闻他二人乃江湖人士,便也转过脸去瞧上了几眼,那二人皆是一身白衣素服,没有丝毫装饰点缀,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剑客,不属于五服十一派的装扮。然而腰间挎着的长剑,却是格外的显眼,那纤细冷傲的剑身,薄而锋利的剑刃,一看便让李小和忆起了一个人——郑子克。这二人眉清目秀,面皮白净,都是书生打扮,便是那师兄,也还未过三旬,一看就于与那郑子克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只不过年纪上稍稍有些出入罢了。更兼此地就是荥阳,李小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二人定是郑子克的门生无疑。如今隆冬已至,楚人定然不敢出兵伐晋,否则水土不服,粮草无济,很可能大败而归,但是听这二人的话头,似乎这一战在所难免。 那师兄将酒樽一推,朝着师弟的剑上撞了一下,然后又用指头弹了两下,微微一笑:“小子,你这家伙是用来干什么的?” 师弟不明所以,一脸茫然:“这是我的剑呢!” “师父是怎么教诲你的?” “师父教我仗剑天下,行侠仗义,不论天道王法,但求快意人生,不负一片赤诚道义!”师弟对师父的教导记得格外认真,这时候被人问起,就如同背课文一般无比的仔细,生怕有半个字背错,朗朗之声,咬的字正腔圆,根本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中啊,我们既然身负武学,那便行侠仗义就是,有看不下眼的,那便出手;能容忍的,便独善其身罢了,何苦如此忧国忧民。”说着把手中的酒樽朝着师弟的一碰,仰脖干了一杯酒。 师弟挠了挠脑袋,点了点头,毕竟是年纪轻轻,不明各种大道理,似乎觉得师兄所言不错,又似乎有些怀疑,然而终究如何,他却也说不出来,只好也跟着干了一尊酒。 “郑子克的门生,如今也只为自己逍遥,想当初郑庄公护国勤王,佐政成周,中原一时何等兴盛,如今王室凋零,礼乐崩坏,所幸天不绝郑,荥阳还有一个剑术天资过人的郑子克,只可惜他的后辈弟子竟然也如此这般的得过且过了!”这个人的声音来自李小和的斜对角,李小和面对着那人,高冠华服,风度俊雅,但是那两位师兄弟背身而坐,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他二人一见这人,也是一惊,齐齐的站立起身,叩头拜倒:“不知是子产先生,晚辈妄言不当,还请子产先生赐教!”李小和久闻郑国大贤子产之名,此时能够亲眼所见,自然格外注目。 子产一杯酒饮下,淡淡言道:“各有所谋,各有所悟,何来赐教之言。人皆曰天下之争,不出晋楚,如若晋楚能分出高下,郑国便能取其胜者而归附,天下便即太平,阁下两位以为如何?” “这个这个!额!”那刚刚还很潇洒的师兄,这时候被子产问了一句,似乎有些顾及对方大贤的身份,不敢妄言。 忽然听闻门首一人笑道:“藏锋,你要说什么就说,子产先生本就是大贤,说错了他也不会笑话你的,反而比你在师弟面前吹嘘要安全的多,如若日后被师弟发现你所言虚妄,这个师兄的形象自然是要一落千丈了!” 原来这个师兄的名字如此庸俗,李小和心中好笑了一声,眼见的门外信步进来的就是荥阳郑子克。他向来喜欢辩论,尤其是遇到了那些智巧机变之人,他便更加喜欢与人对质几句,这时候碰上了子产,怕是寻得了心仪的对手。 子产笑道:“子克兄,你这一来老夫不敢多嘴了。” 郑子克笑道:“我倒是希望子产先生多教诲几句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儿,子克多年来逍遥江湖,不想却把这个毛病教给了两个后辈,还望先生见谅。” 子产听闻郑子克如此客气,也言道:“哎,子克兄这些年游山玩水,自然逍遥自在。想当年阁下一剑荡江湖,郑伯多少次遇险,皆是由你相帮才化险为夷,可惜如今时过境迁,便是极侠如阁下一般,却也是疲惫于心,无从谈起。” 郑子克叹道:“先生何出此言,刚刚阁下一句惊天喝问,子克岂能不知其中深意。如今晋楚争锋,郑国夹在中间,苦无出路,百姓怨声载道,人人都以为如若能有一决胜负之时,也是个出头之日。殊不知世道变迁,暗流涌动,你道是晋楚胜负已分,却不知这世上无数枭雄亦正跃跃欲试。如今晋国栾范二氏姻亲再结,乃是亲上加亲,国内鼎盛之势,无可撼动,这岂不是晋国后患,到得百年之后晋国公卿争雄,战火四起,又是一场无妄之灾,你道我郑子克不能心系天下,只可惜苍生雄心不死,我便是能救一时,又岂能治百世?” 李小和听闻郑子克言语滔滔,唾液飞溅,说的头头是道,好似这天下的是非都在他的胸怀之中,可是那些大道理李小和却也并未往心里去,倒是其中这一句栾范二氏亲上加亲让李小和顿时心中大乱,自己掰着手指数道:那栾黡的妻子人称栾祁,乃是范吉射的姑姑,范吉射的爷爷范匄正是栾黡的岳丈,然而这不过是一门亲事而已,哪来的亲上加亲,莫不是栾氏还有人与范氏结亲,难道栾盈他?念及此处,李小和忍不住问了一句:“子克先生,你所言栾范二氏亲上加亲,莫不是栾盈他要娶范氏的女子?” 郑子克循声看来,也不乏惊叹:“这位小兄弟真是久违了!”虽然阔别许久,但是李小和的印象在郑子克的脑海中仍旧分外明晰,尤其是他那不逊的样子与郑子克大有相似之处。 李小和也抱拳还礼:“子克先生,自从孤竹冰峰一别,至今数月,李小和对先生的逍遥侠气,还是甚为敬佩的。只是刚刚先生谈及了晋国栾氏的姻亲,李小和算来算去,也只知晓栾黡与范氏曾有婚姻,至于旁人,从未听说,难道是栾氏嫡子要与范氏结亲吗?” 未待郑子克开言,子产笑道:“的确,的确,这二氏结亲终究还是要以嫡子为先,只不过嫡子栾范二氏都有,你怎知就是栾盈娶亲?” “那是范吉射吗?范吉射与栾氏的女子结亲吗?” 郑子克见李小和面色焦急,头上汗水不断流下,似有好奇,笑道:“人家结亲你焦急什么?晋国公卿众人眼见得两大家族又要联姻都没有焦急,哪里轮得到你作色了?” 李小和连忙问道:“栾黡将军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郑子克尚未答话,他的大弟子倒是插嘴说道:“我师父又不是细作,哪里有闲功夫去打听栾氏家事。” “哈哈,不错,我郑子克云游四海逍遥自在,世上谁人能管的到我?当然,你们管不到我,我也懒得管你们,人家几个女儿,嫁谁娶谁,你自己去新绛城问问不就是了,何苦如此焦急来问我,看你满头大汗,莫要把身上的老泥都急出来了。” 此言一出惹得在场的两名弟子和一众酒客哈哈大笑,就连那大贤子产也忍俊不禁。李小和一想到栾玉要嫁给范吉射,心中便泛起无限的惊惶,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说不清自己有什么理由惊慌,但是他就是很惊恐,心中一阵阵的害怕和焦虑好似被绳子束缚住了一般,不断收紧。 他立时抢出坐席,慌乱之中将桌几带倒,酒菜洒了一地。摇摇晃晃的向着门外撞去。子产见李小和如此惶惑,忍不住言道:“小兄弟,你也不必如此惊心。栾黡的确只有那么一个女儿,他们结亲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你这样的表情是何原因啊?” 李小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惶惑的原因,又哪里能将这因由清楚的说与子产,只能一个人哀怨的在那里叹气,这时候从子产的言语之中更加确定了范吉射要娶的就是栾玉无疑,那心中更是如同一块硕大的石头直接堵死在经脉之中,只是不住的气闷和失落,好似这辈子的生命和活力一瞬间都被一个魔鬼隔空吸走了一般,瞬间就让他变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傻愣愣的呆立在这个酒肆的角落里。 一时间心念丛杂,思绪凌乱,让李小和的大脑无限空白,然而这一片片杂乱无章的影像交错之下,忽然让他寻觅到了一丝灵感之光,好似看到了这一切既定的命运之中留给他的纤毫曙光,这曙光迅捷而又纤细,如同流水中的游鱼,又好似阳光下反射,总会在一眨眼的瞬间出现,然后又很快消失。李小和深知这一灵感的珍贵和难得,他挣扎着努力将它抓住,将它塞入脑海,将它呼喊出口:“敢问子克前辈,这栾范二氏的姻亲大典,是何时举行?” “何时举行?又没有邀请我,我哪里知晓!不知子产兄可知一二?” “腊月初十,似还有三天时光!” “她还没有嫁人!”李小和这一直梗在胸中的闷气好似被一条强力尖锐的冰柱直接刺通,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她一定还在等着我!” 第111章 故旧重仇 李小和从郑国匆匆赶往新绛。心中存在着无数的忐忑和迷惘。他的执着告诉他必须要去新绛,要去见栾玉一面。然而这一面到底是为什么要见,他却完全说不出来,甚至也想不清楚,因为这个鲁莽的决定只不过是他在听闻了郑子克与子产所言后本能做出的,全然没有理性的解释,不过这对于李小和来说足够了,他若是有什么理性的判断,那也不至于到了今天,或许当初就不会离开栾玉,跟随柳涵听而去。 现在李小和的身手,从军中偷一匹快马是不在话下,更何况那是久疏战阵的郑国军中。他飞驰而来,一日之间已经到了新绛城中。如今李小和的装扮,就是一个穿着普通的流浪散人,腰间也没什么兵器,更加不会引起巡城甲士的注意。他把栾玉的匕首包藏好了,安放在包袱中,将包袱挂在背后,沿途便打听着栾府的位置。新绛城中,张灯结彩,许多道路戒严,并且还有很多卖艺杂耍的人前来凑热闹,这让整个城市显得活力非凡,远比前月栾盈回来的时候要繁荣的多。李小和从未来过新绛,他也不知道这热闹景象究竟是平日里便有还是说因为栾范二氏要缔结姻亲而准备,或者说这也是年关底下百姓的自然庆祝。 不过无论如何,他心中想着要寻到栾府所在。便沿途一路打听,偌大的栾氏,一个府邸还是不难寻觅的。“青石板路尽头,右转直走就是栾府的大门了!”几经问询他已经知晓了路线,但是一步步踏来,李小和的心中又泛起了嘀咕,这样直接进去么,栾府何等森严,怎能容自己大摇大摆的进去,但是通传吗?这又不是曲沃,根本没人认得自己。思来想去的功夫他已经到了栾府的门前,几经犹豫,又想先寻栾盈,又急于探问栾玉的境况,看了看太阳,方才未时末,欲待太阳落山,还需要些时候。这拿捏不定的功夫,早已被栾府把门的两名甲士看在眼里,大喝一声:“鬼鬼祟祟,是何人物?” 李小和一听喝问,的确惊了一下,但是他是何等机智的人物,这时候若是结结巴巴打不出来言语,那便更加惹人怀疑,莫不如傲气对答,反而或许能将对方唬住,反正也是被人撞破,脱身是不容易了。干脆朗声道:“栾公子鱼雁相邀,神交已久,今日应邀来此一叙,何来鬼祟之说?” 两名守门甲士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低声嘀嘀咕咕的讨论着:栾公子仗义疏财,聪颖大义,善于结交江湖豪客,不论贵贱,但凭本事。眼看着这小子的穿着,虽然不华贵,但是倒也干净,素布衣一个包袱,这样的打扮在栾公子座上宾中也是数不胜数,若是真的如此,的确是不敢得罪。然而这人若果真是公子所邀,皆是当世名士,个个不说趾高气昂,却也气宇不凡,哪有他这样的鬼鬼祟祟,欲进又退,举棋不定,说不好是个假借公子名号来行刺的,那就坏了事了! 二人琢磨至此,点了点头,其中一人朝着李小和叫道:“我家公子广交天下豪杰,来拜访公子的,都是气宇不凡,大气磅礴的豪士,你刚刚在门外举棋不定,欲进又退,我看你不是来访公子的,说不定是个刺客才对!”这甲士最后的音调异常严厉,苛责之声咄咄逼人,若是换作那行刺之人,早就被吓破胆逃之夭夭,那必然是露了馅。 李小和听闻这甲士的斥责,将脖颈一歪,奇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乃栾盈至交好友,你竟敢如此怀疑于本小爷?” “大胆,竟敢直呼公子名号!”那二甲士的声音更加严厉。 李小和借着对方的声威,也喝道:“你才大胆。敢如此对小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李小和快步踏上栾府门口石阶,昂首说道:“尔等身为栾府门军,竟然连这点关窍都想不明白,岂能保护栾府平安。莫说我不是刺客,我便是刺客,要来刺杀栾下军,那也是要选晚上前来方才不容易被发现,像我这样站在门外,徘徊不定,流连不决者,哪家会要这样的刺客?” 那二人被李小和这一通言语教诲,还真的好似开了窍一般,又对视了一眼,好像各自用腹语说了一句:“他说的貌似有点道理,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刺客!” 李小和见他二人被自己唬住,便又说道:“本小爷向来放浪江湖,从不与官场之人交往。然而贵府栾公子义气之名远播天下,我与他神交已久,故而应邀前来拜访拜访。只不过他曾经邀我去曲沃栾府相聚,这时候我路上出了些小差错,便转到了新绛,不想这新绛城中也有个栾府,便想着这个栾府或许与曲沃的栾府是一处所在,故而才犹豫思索起来,岂是尔等琢磨的奸邪之徒?” 两个甲士听闻李小和所言头头是道,似乎蛮有道理,便也无话可说。只言道:“曲沃栾氏与新绛栾氏都是一族,只不过栾下军常年在新绛供职,不能回到曲沃封地,才设了两处栾府。你若是真的来寻公子的,那便是不好意思了,栾公子半月前奉晋侯令出使齐国,若无公子应允,我等作下人的不敢擅自放你进去。” 李小和又待开言,忽然身后车马嘶鸣,烟尘扬扬,两列甲士并列街道两旁,气势严整,容颜肃穆。一辆兵车当中飞驰而来。 “御~~~”车御一声呼哨,偌大的长街之上,一兵车兀立当中。车上左右二人,李小和凝目而视,皆是熟人。车左端然一公子,眉目冷峻,傲然不世,正是范氏嫡孙范吉射。车右一人手中冰晶羽扇,身上翩然白素,潇洒俊朗,微尘不染,正是范氏军师靳天羽。 如此威严之下,栾府两位守门甲士当即拜倒迎接,哪里敢抬头观望。范吉射在车上也清楚的瞧见了栾府门外的李小和,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有嘲讽,又有得意,纵身跳下车来,朝着李小和一拱手,笑道:“李兄,多日不见,竟不料在此地与阁下重逢,当年共同犯险,孤竹之上生死难料,如今竟不想在此地相遇,的确不是当初的情致!” 李小和听闻范吉射所言,又是话当年,又是论如今,不知道他口中所说指的是什么,孤竹之上虽然二人有相逢,可惜当初他食言在先,别有用心,李小和上孤竹乃是借着郢教的助力才达成,与他又有何干。这些往事,自然不便在栾府门前诉说,见他如此叙旧,李小和只微微一拱手:“太行山上,的确有些故事!”李小和话语不多,却句句铁骨,似乎见到了范吉射,这便是他天生要有的禀赋。 不过转眼见到了靳天羽,李小和心中的确有些钦慕,这个人在孤竹之上,何等潇洒,在太行山中,举手投足之间,运筹帷幄之中,大有绝代儒将之风范,让李小心中感佩良多,此时又见靳天羽,李小和向着靳天羽深深一揖:“靳先生,小和拜上!” 范吉射将袍袖一抖,将身子背过去,全然不看栾府这边。靳天羽立时回礼道:“李公子,阁下贵为屏岳山大弟子,经天纬地,纵横天下。乃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奇才,如今阁下与栾公子相约,我等皆是栾府宾客,何至于如此客气?” 李小和心中疑惑,自己尚未出口,为何靳天羽便说自己与栾盈相约,来拜栾府,这不是有意让自己顺着话头,混进栾府么。李小和何等聪慧,当然不肯舍却如此自然的言语机会,当即拱手一笑,傲气微露:“先生,小和前月接栾兄书信,来此地相会,却不想这二位门军告知我栾兄已经出使齐国,不在府上,真是遗憾不已。小和正想离去,却是巧了,遇到了阁下两位!” 范吉射眉目微蹙,冷冷喝道:“前月什么,前月栾兄伤在曲沃,怎会给你写信,玉妹妹与我的婚事,乃是半个月前晋侯所赐,与尔何干?” 这一句话却让李小和如得到了晴天霹雳,管他前月还是本月,管他是你还是我,他只心中念着“栾玉”二字,如今千里奔波,跨国越境来到了新绛,只不过是在范吉射面前证实了那栾玉已经与他许亲的事实,这让李小和深感这一辈子的奔波,到头来还不就是为了证明那一刹那的过错,到底是甘心,还是本就无从说起的无奈! 他愣愣的看着范吉射,嘴巴一张一合,微微的咬出了几个字,却毫无声息。范吉射哪里知道李小和的所言,笑道:“如何,李兄,随我一同入府,明日便是我与玉妹妹大婚之日,你也来喝一杯喜酒把!” “明日?”李小和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能嫁给你,李小和的心中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重复着对眼前这个人的评价,对世道之间造化之物的安排。但是,他只是尴尬的咬合着嘴唇,却无法说出来任何一个字。 “不错,明日,你既然已经来了,便随我到栾府歇息吧。明日我特地为你安排位置!”范吉射的言语无比的自如,自然,甚至是毫无做作与掩饰,自然而然的流露着他那一分不可一世的傲气和洋洋自得。 李小和愣神的望着他,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又看了看靳天羽,靳天羽在一侧羽扇翩然,凤目如霜。见李小和望向他,便淡淡的说道:“李公子,阁下于江湖之中,与我家少公子有过不少结识,也算是患难与共的相交。如今我家公子大婚,不知阁下可愿意来祝福一份,也算是过往患难的一番鉴证。” “啊,靳先生!是范公子与玉妹妹的大婚吗?”李小和一愣,也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玉妹妹岂是你能叫的,那是我的玉妹妹!”范吉射当即将眉目竖立,怒目而视。 “公子,栾氏公主的江湖朋友也不在少数,李公子曾经与栾氏公主患难屏岳,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江湖盟友,你怎能如此无礼?还不快给李公子赔罪!”这靳天羽一把羽扇,如同操控世事的手柄,言语之间,羽扇一扇,范吉射又当即站立不住,只觉得脚下摇摇晃晃,几个趔趄,便要朝着李小和拜倒。不过靳天羽的用力比之在栾府时候轻缓了许多,范吉射将腰身一挺,脚下凝力,站住身子,朝着李小和一拱手:“小和兄弟,当初你我患难,不分生死。如今玉妹妹下嫁于我,乃是晋侯所赐天大的福分,范吉射不敢独享喜悦,愿与兄弟同喜,敢问小和兄弟,可愿意赏光?” 李小和哪里在乎他这个范吉射是无礼还是傲慢,是恭敬还是谦卑,他只知道自己来到此地,唯独就是为了一个栾玉妹妹,为了那一个屏岳生死不移得知心人,为了那一个晋楚交界看不够的俏佳丽。她在栾府之中吗,我要见到她,我要见到栾盈,我要问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想,如何将栾玉许配给了这样一个人! 他默默的对自己的心言语着这些想法,脸上木然僵硬,也缓缓地抬起手来:“恭敬不如从命,范公子,我与玉妹妹曾经也是生死不舍,患难与共,曾经在秦晋交界泪洒浊泥,她对我说道‘你看够了我吗?’,我当时便暗下决心,这辈子不让世人再欺侮于她,再恋她芳容,而当时就是你让她伤心至此,今日你却邀我去你与栾玉的婚宴?”李小和咬牙切齿,越说越激动! “那又如何?当日秦晋交界的故事,都是过往云烟,如今玉妹妹对我死心塌地,你却又算得什么东西!”范吉射将身形转过,冷冷嘲笑! “我?我不算什么东西,明日我一定回来,范吉射!”李小和朝着范吉射一拱手,大踏步的朝着栾府之中迈进。这时候莫说是两侧守门军士,便是那些随侍婢女,也都对这个靳先生口中的李公子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只见李小和大踏步迈入栾府,这个时候李小和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甚至连靳天羽也捉摸不透李小和下一步要决定为何! 第112章 往忆情痴 李小和全然不顾栾府甲士,一个人大踏步进入栾府。侍女连忙上前为李小和指引,范吉射得意洋洋,在身后高声叫喊着:“这可是栾兄的座上贵宾,谁敢怠慢,杀无赦。”谁敢怠慢?还不就是范吉射在故意怠慢李小和么。李小和心中打定主意,尔等如此羞辱于自己,自己也无须理会,只要见栾玉一面就好,要把心中疑惑,往日情痴,尽数道出。 当晚,于厢房之中的李小和,琢磨着如何能寻到栾玉。如今六礼之中,已经完成了请期,定下了迎娶之日,按照周礼本已不可更改,然而自己心中的不甘一直在提醒他决不让玉妹妹便如此进入范氏的门弟。按子产所言,栾玉后日出阁,那这几日必然是要将闺房张灯结彩,喜庆的布置起来,如此来说,也不难寻觅。 将近子时,万物寂静,李小和潜出门外,轻身一纵,跳上屋顶。栾府之中,层楼叠阁,绵延数里,如此磅礴的府邸之中,若是一路莽莽撞撞,胡乱寻觅而去,莫说是又要被人盘问,即便无人过问,这个地方也要走上个三五日方才能转悠明白。好在李小和踏着屋瓦,居高临下,看得还是格外清楚。 偌大府邸之中,当中的栾府大殿檐崖高耸,灯火通明,想是栾府一众群臣议事良久,尚未休息。而西北方亦有烛光,小偏房中隐隐有人影闪烁,这时候李小和举目四望,总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只好踏着屋瓦朝着西北边飞去。李小和体内郢息,木气和寒水之力顺遂融洽,内息格外雄浑,他提气奔走,脚下生风,一路上虽然殿瓦倾斜,高低不平,却始终如履平地,甚至他的脚步着落处几乎没有声响,已经算得上是一位轻功了得的高手。 再过两座屋顶,便是那烛火小屋,李小和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凝神静听。屋内有二人对话,似乎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人道:“父亲这次争了个机会,派兄长出使齐国,这是个大好事,将来便是公卿发难,也有外援回护,只可惜这时候竟然晋侯赐婚,让我们措手不及。” “鲂弟,你是知道的,这玉妹妹是看不上范吉射的,更加上秦晋迁延之役后,栾范交恶,哪里还会结亲,这晋侯真是乱点鸳鸯啊!”李小和认得这个声音,这就是郑国交界相遇的栾乐。 看来这二人应该是栾黡之子栾乐和栾鲂。栾鲂又说道:“兄长,这个关窍你是应该想得清楚的,如今晋楚争雄,晋国已经大占上风,唯缺一战立威,前月郢教一众高手大闹栾府,虽然擒下了一个老头,但是郢教的实力却也让晋侯惊骇非常,这来年春天就要决战,自然是不希望我们栾范二氏还存在芥蒂,虽然靳天羽带着范吉射前来吊丧致歉,可是还是这联姻来的放心,可能这就是晋侯所想吧。” 栾乐道:“非也!自打玉妹妹从曲沃回来,我便发觉她对范吉射的态度大大的转了个弯,其中定然有隐情,如今要她又嫁给范吉射,当真是太委屈了她。若是晋侯只寄望于栾范和睦,那倒也没什么,怕只怕是另有他图。如今玉妹妹受了委屈,父亲却全然不顾,而今又在商议伐楚大事,我怕这其中尚有其他阴谋也未可说。” “哎,如今我二人在这里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语,确实不该,既然父亲如此吩咐,那我等便听从父亲安排算了。我们又不是嫡子,哪里说的上话,兄长去了齐国还没回来,也只好把这婚事当做是喜事吧。”栾鲂暗暗叹了口气。 “终究是放心不下玉妹妹,我们再去看看她。”栾乐开门走出,栾鲂也紧随其后。李小和赶忙伏身在屋脊之下,他偷听了许久,全然不在意那二人分析了什么,就只听到了一句“玉妹妹受了委屈”,好在这二人正要去看玉妹妹,自己便即跟过去好了。 两个人在栾府的过道之中转悠了几次,从西南角的一条路出去,又向东一拐,李小和跟在他们身后,当即发现了东边一处庭院,整个院子里灯火恢宏,喜气洋洋,大红色的灯笼和绸布点缀着院落之中的植物花草。如此别致的景致刚刚被大殿挡住了,没有瞧见,此时李小和在屋檐之上看的清清楚楚,栾府之中这个时候能有这样喜气洋洋的所在,必定就是栾玉的庭院了。一想到曾经为了涵听伤了她的心,又是一阵深深歉意涌上心头。 庭院中灯火通明,李小和看了一会儿,顿觉暗处格外昏黑,根本瞧不清楚栾府地面上的情况,四下里努力张望了一下,明明刚刚还在小巷子中的两个黑影这时候消失无踪,李小和心生疑窦,而这个时候他猛然一个惊讶,好似想起了什么――偌大一个栾府,入夜之后怎么都没有夜巡甲士,这全府上下如同曲沃栾府一般寂静而且诡异,难道是曲沃的栾枫也亲临此地?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忽然耳后一阵冷风袭来,不需多说这是有人偷袭。李小和如今内力充沛,功力不凡,将头微微一低,直接让过对方的杀招,这一闪比及对手的招式,要迅捷许多。李小和让过对方的偷袭,抹过腰身朝前一钻,便窜到了对方怀中,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李小和向他腋下一点,当即浑身酸麻,不能动弹。那人身后还有一人,李小和这时候适应了一下黑夜,瞧得清楚就是栾乐。栾乐并未出手来斗李小和,双手抱拳,道了句:“不知是何方高手,潜入栾府有何贵干?” 李小和心知夜色昏暗,这人看来没有认出自己,便也不多说话,淡然说道:“栾氏嫁女,可是六礼俱全吗?” 栾乐瞧不清楚对方面目,尤其是当初与李小和相识,时日无多,这时候没有认出李小和也属正常,听闻李小和问起栾玉婚嫁之事,心中也不禁奇怪,言道:“此乃栾府私事,与江湖朋友不太相干,如若阁下是应约来捧场的,还请稍安勿躁,后日舍妹出阁,大典即起,到时候列位公卿,甚至晋侯也会亲临现场,阁下便可一饱眼福,更无需做此登梁窜屋的勾当。” 被点中穴道的栾鲂虽然身不能动,仍从旁叫道:“兄长,何必跟他废话,呼唤家甲擒拿他!” 李小和冷冷一笑,朝着栾鲂胸前连点两下,栾鲂当即无法说话,呆呆的望着栾乐眨眼。李小和见栾乐一套官腔,又问道:“那院子里可是栾玉的房间么,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栾乐见李小和不听劝告,傲气凌神,丝毫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便也不客气的言道:“阁下既然执迷不悟,栾乐也只好动粗了。刚刚观阁下的身手,武功似乎在我之上,恕我栾乐不得已,只好叫人了。”栾乐毕竟随父亲征战多年,临敌应变和气度都非同凡响,也不逊于栾盈,眼下示明对方冒犯,才准备呼唤应援,可惜他未料到李小和身手迅捷如鹰,真气提起,早抢在栾乐开口呼喊之前欺近对方。这一时变起让栾乐也未曾料到,此时方知低估了李小和的身法,早知如此便不该提醒他。可是后悔也来不及,李小和朝着栾乐膻中和气海连点两下,栾乐只觉得剧痛难忍,口中更无力气呼喊。这一招受制,李小和迅速转到栾乐背后,又连连点中栾乐哑穴,两个人呆呆的被李小和制在屋顶,不能言语,只能感受到来来往往不住的冷风。李小和也不多说,淡淡笑了笑:“我与小将军曾有一面之缘,此时更不想伤害阁下,只可惜我要去见栾玉,你来妨碍我,那也是没办法,我只好动粗了。多谢二位提醒,我问两句话就走,两位的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然解开。” 李小和言罢转身凌空倒甩,跳上了对面华丽小院的墙垣,轻身一跃便即入内。栾乐栾鲂虽然心中焦急,只可恨无法动弹,眼睁睁的瞧着李小和的背影步入院中。 李小和快步趋近小院,忽然两侧弓矢齐发,四枚暗箭直接招呼向李小和头上。李小和的身手今非昔比,身子凌空一滚,旋转之中从四枚暗箭之间伶俐闪过,落地时竟然丝毫没有喘息。李小和生怕有人呼唤援军,便无法脱身了。干脆把真气调出,按照气源的经脉运转,在右手上四处大穴往来凝聚真气,真气每在手臂上循环一周,便强猛一层,一句话的功夫李小和的真气已经凝聚了十二次,这十二层功力可是非同寻常,朝着暗箭飞来的黑影之中,李小和连连射出四次指力,黑夜中唯听到四声闷哼,便即看见有人扑倒在小院之中。四个护院的射手干脆利落的被李小和料理。李小和生怕还有其他人埋伏,放缓脚步四处搜索检视。 这时候屋内之人似乎听到了院中的异状,隔着窗棂有人问了句:“来者何人,如此冒犯本公主,速速报上名来,就地跪伏可饶你不死。” 李小和侧耳倾听,这不是栾玉的声音,立时踏上石阶,将耳朵贴在窗外,低声说道:“你不是栾玉,我要见栾玉公主,她在哪里?” 屋内许久没有说话,然而灯火依旧,烛光绚烂。似乎有一二人影在里面往来。李小和心中格外焦急,很想直接推门而入,可是心中感念着栾玉,对她的歉疚也格外深,更加没有勇气推开眼前这一道屏障,虽然这只不过是一道简单的木门,却让在李小和的心中形成了一道火墙,他渴望着火墙对面的佳人,焦急的想要跳过火墙,却又怕自己的唐突遭到对方的斥责,这犹豫之间,不断的被火墙炙烤着自己的心扉。 许久都没有回话,李小和更加焦急,将手掌按在门上,透过门上的绢帛,屋内能清楚的看到李小和的掌印:“玉妹妹,是我啊,我是李小和,我是小核桃!” 李小和终于忍不住朝着屋内呼唤,屋内的人好似看见了李小和的掌印,几个下人交头接耳的叽咕了几句,便即又寂静了下来。这让李小和的心中再也按捺不住,到底栾玉在不在里面,到底她是不是要嫁给范吉射,到底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吗,这一切忽然涌上心头,每一个疑问都可以要了李小和的命,甚至让李小和抓心挠肝进入癫狂。他的思绪此时飞速的奔跑着,比及之前的都要迅捷许多倍,这让他在一瞬间又想到了很多其他可怕的情景:这里真的是栾玉的院落吗?还是说刚刚栾乐故意用言语欺骗自己,或者说栾玉她此时身在他方,这里的一切就是为了欺骗自己才故意设下的局,一切都让李小和感觉到栾玉似乎正在一步步远离他,她的身影就好似在空中一个飘忽不定的风筝,随着这风筝的摇摆,整个小院子也逐渐的远离了李小和,逐渐的摇摆起来,逐渐的向黑暗的另一端飞去,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幻觉的折磨,如若让这个小院子就此飞走消失,那他此生的所有肺腑,便即会在这留下的黑影中永久埋没,再无倾诉之日。 他的思绪被这幻想带走的瞬间,终于无法忍耐,双掌凝力一推,木门插住,将他拦回。他更不犹豫,别说是一扇木门,此时便是有千军万马,便是有无尽苦难,李小和都全然不会顾忌,他只要眼前的一个栾玉,只要见到她安然无恙,这一份执着让周遭的一切都迅速褪色,唯独前方的光明此刻耀眼依然。 他的真气再次涌出,郢息,木气,寒水之力如同拧麻花一般齐聚掌心,他向前猛力一推,掌心中将三股内劲合力喷出,四扇木门应手而飞,但见木屑横飞,绢帛四裂,几扇门板尽数被李小和的内力撕得粉碎,屋内之人似乎也没有料到李小和有如此强悍的内力,轻而易举便把整个屋子的门震碎。几个丫鬟各自惊惧,缩在桌几旁边,床角之侧。李小和那里顾得上这些下人,只昂首向屋内探问一声:“玉妹妹,你在哪?” 第113章 此情永驻 李小和震碎整个屋子的门板,屋内四五个丫鬟四散惊恐,却无处藏身,李小和透过屏风,瞧见一人端坐在床上,身上大红的绸缎,头上明珰玳瑁,格外耀眼,即便是丝绣的屏风,也只要微微透过一些光芒就可以让人一睹那华贵的妆容。 李小和朝着屋内大喝一声:“玉妹妹,是你吗?” 床上端坐的人声音不大,从从容容,没有丝毫的激动,也没有丝毫的惊诧,只说道:“来人啊,江湖莽人,擅闯公主寓所,伤害护卫,罪不可恕,格杀勿论!”她的一声吩咐并不十分大声,但是从院落外又围上来五六个甲士,各自持着长戈来刺李小和。李小和哪里会让他们伤到自己,掌心含力,三两个起落,便即把五个人打倒。李小和得空连忙抢入屋中:“玉妹妹,你怎地不认得我了?” “谁是玉妹妹,我是栾氏公主,请放尊重些。你不就是我哥哥栾盈在太行相识的那个屏岳山弟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如今想仗着几手功夫,来冒犯本公主,那是找死。两边来人,不许他再开口,必须将他毙命当场。” 李小和心中一惊,栾玉根本不念旧情,冷若冰霜格杀勿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提及。李小和生怕身后再有甲士增援,那便的确无法脱身,连忙将内息提起,连连排出二掌,将小院的一条大木梁打断,刚好横陈在院外的门上,让人一时间难以进入院中。 李小和转过身来连上两步,贴在屏风之后,言道:“玉妹妹,小核桃曾经伤了你的心,如今来向你请罪,这些日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于你,你若是恨我,想要我死,那便动手,你的这把匕首,曾经在屏岳山下,为我们打通了一眼空间,你也用它曾经刺中我,如今也可以用它来取我性命,李小和不闪不避,只要你开心。” 屏风之后的人似乎震了一下,李小和瞧不清楚,但是隔着屏风他能感受到对方落下的泪滴砸在衣衫上的声息,那低沉的,不动声色的心灵激变,或许就是那些永难忘记的曾经一瞬间点燃的迸射。 “你还是走吧,如今的玉妹妹已非往日。这世上许多事情,便是这般无奈,你那一刹那的犹豫,便是一生一世的错过。”那就是栾玉的声音,是她往日仙音袅袅的婉转嗓音。 李小和这时候更加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双手前伸,立时将整个屏风撕碎,眼前端坐在床上的就是栾玉,她一身大红衣衫,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唇红面白,格外冷艳,一身端庄,气度非凡。李小和抢上前去,两侧的侍女见李小和要对公主无礼,也都纷纷舍命护卫,李小和见两位侍女挡在身前,方才冷静了片刻,凝目望着栾玉:“玉妹妹,你怎么会嫁给范吉射,你怎么会,你忘了屏岳山下,曲沃城外的往事了吗?” “往事终究是往事,我不忘往事,到头来不也只是得到了你的狠心辜负,江湖人便即是江湖人,永远用那些不着边际的往事去修饰他们的任性妄为,你不是有你的涵听吗,为何要来寻我。为了成全你,那把破琴我也给你保存着呢!” 李小和四下一掠,的确涵听古韵就安放在西边的一条小几之上。李小和看到涵听古韵,当即忆起他二人在屏岳山下同奏一曲,共御烛然的往事,又是一阵酸楚袭上心头,眼圈早已泛红。 此时身后的院门已经被巡视甲士冲撞得变了型,眼看着就要破门而入,李小和叫道:“玉妹妹,这都是我不好,涵听当初并非要与你为敌,只是在寻高人为我接骨。而且郢君曾有大恩于我母亲,故而才舍你而去。小核桃一直念着玉妹妹,在寒月谷的每一日都在遥寄相思,我这次就是专门回来向玉妹妹请罪的,我不能辜负涵听,也不能辜负你,我绝不让你受委屈。我绝不让你嫁给范吉射。” 栾玉的眼角也滑落了一丝泪花。“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看我了!” “怎么会,玉妹妹,我要来看你,我还没有看够,要永远看着你。” 或许栾玉的心中早已属意了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又不能如她所想一般的唯她是从,如今是现实还是幻梦,是情义还是记恨。那李小和的一切痴态,尽数在栾玉的脑海中涌现,屏岳山下的石洞中两人生死不离,只望多看对方一眼;曲沃城外,直面烛然,搏命相依,只求情义不泯,留在对方身边,如今前尘往事,历历犹然,他只求多看她一眼,她只求他留在她身边。在这个将过往的浓情压缩一瞬的时刻,爆发于内心的眷恋和神往,是两个人永远不能释怀也不远愿抹去的永恒记忆。栾玉说不出半寸言语,只有不断零落的泪花打落在身上。 “玉妹妹,你也看我一眼,我永远守在你身边。”当李小和再次呼唤栾玉的时候,他敏锐的发察觉到栾玉有一丝异样――她始终不愿睁开眼睛看自己。 “我多么想与你一同纵横江湖,再不去理会这些官场恩怨,氏族兴衰,只可惜宦海波澜,又岂是一介你我能够抵敌。小核桃,你的伤好了,我很开心。今日你来看我,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也从未忘记过你,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我很开心。”栾玉痴痴的言语,从未曾睁开眼看一下李小和。 李小和终于忍不住:“玉妹妹,你怎么了,怎的不睁开眼看看我,我是小核桃,我就在你身边,就在你眼前。” “你还是走吧,李公子,若不是你,公主的双眼也不会如此!”身侧的一名侍女大着胆子对李小和说道。 “什么?因为我?”李小和忽然错愕满面。 “玉妹妹,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不能怪你,或许造化弄人,或许天意安排,只能怪我自己好奇。”栾玉并非不愿睁眼来看李小和,而是她根本看不见。 敏锐的李小和终于明白了栾玉一直异样的原因,或许在她的内心之中,一直就期盼着李小和的到来,可是却又无法看见他的模样,无法再如往日一般与他患难与共,与他纵横江湖,琴瑟合奏,终究是凉了一颗赤诚之心。 或许此刻的她还会想如果当初李小和没有离她而去,自己便不会如此,不会双目失明;也或许会想,此时双目失明的自己更加不该去拖累李小和,把他拉倒晋国公卿争夺的乱战之中。她一个人足够了,把自己的一生就此奉献于栾氏,再不去思念什么江湖情仇恩义,再不去艳羡什么逍遥天涯,只安安分分做一个栾氏公主,范氏正室吧。 这些或许就是栾玉在曾经一个月中的所思所想,所恋所弃,那些曾经的记忆她不愿放弃,但是现实让她无力去挣扎,尤其是伤了双眼,更让栾玉无力独行。李小和再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栾玉的容颜,夹带粉嫩的白皙面容,秀雅高洁的神采,这是她始终留在李小和心中的样貌,即便是当初,李小和从未能清晰记忆和回想栾玉样貌之时,他仍旧痴痴眷恋着她不世的傲岸神容。现在的栾玉,与她那时候相比,依旧碧玉无瑕,依旧倾城绝世,只不过没有了如月闪耀的双眸,却增添了让李小和无限怜惜的娇楚。 此时身后的院门已经被震落破损,几个甲士便要一拥而入。李小和深深吸了一口气:“玉妹妹,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是谁害的,快告诉我,我一定要替你报仇!” “你要报仇便杀了你自己吧,便是你那孤竹的竹简害的,你却还来问我们公主,你连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吗?”身侧的婢女无情斥责着李小和。 “小语,不得无礼。”栾玉仍旧回护着李小和,即便这是李小和带给她的伤害。 孤竹的竹简,那部孤竹遗风谱曾经一直在自己的身上,直到与栾玉同赴曲沃,在栾府见到柳涵听,后来为了柳涵听不得不艰难选择离开栾玉,那时候因为自己伤重,无法顾及随身之物,所以栾玉的匕首便随着李小和而去,而李小和随身的涵听古韵和那部孤竹遗风谱都留在曲沃,难道是这部竹简伤了栾玉。尤其是在寒月夫人告知李小和孤竹奇毒寒月水仙的药性之后,李小和对孤竹之毒更加了解。如若是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栾玉偷看了孤竹遗风谱,那便会被竹简上的寒月水仙毒瞎双眼,难道这就是她眼伤的根源吗?思绪及此让李小和更加无言以对。 他回想起这几月来的经历,郢君和寒月夫人于自己和母亲妹妹都有大恩,自己宁愿今后毒发身亡,也不能用寒月夫人来交换解药,更加不敢打这个主意,而如今只是为了在毒发之前,要来再看一眼心中念念不忘的栾玉。可是,这一眼又只能是将他一颗波澜不住的内心再次推到风口浪尖,眼见得栾玉秀美的面庞上一双无法睁开的眼睛,他心中的煎熬如同被人将心脏拉出,刀刀细剐。这一个愣神的瞬间,身后的甲士早已冲入栾玉的闺房,所有人不容分说,将李小和腰背架住,便即拿下。 方此之时李小和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玉妹妹,对不起。孤竹的毒伤了你的双眼,我便带你去寻孤竹君,不论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承担,只求他为你医治眼睛!” 那些甲士哪里容李小和废话,将李小和双臂托起,便向外拉去,两把锐利的铜戈紧紧压住李小和的喉咙,让他不能有丝毫的抵抗机会。 栾玉啜泣着,低声吩咐了一句:“放开他吧,李公子并非有意冒犯。” 转而又对李小和道:“小核桃,你还是走吧,如今范氏已经行过了五礼,后日就要来迎娶我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过往的江湖心,就留给那个屏岳山上的玉妹妹吧,我以后就是范姬了。” “范姬。”李小和口中恨恨的念着这个称呼,他自从下山以来,游刃于江湖之中,从来没有对人如此记恨,他是一个大度诙谐,机智伶俐之人,往往在紧急关头,仍不忘巧施妙计,但是今日却对栾玉这一句话,心中升起了无数的苍凉与记恨。这是对范吉射的记恨,是对他一心所钟的圣洁被人玷污的记恨,虽然栾玉尚未成人妇,可是这周礼之下的约定成俗,让李小和深深感受到了白天范吉射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对自己深深的奚落,当时他不知晓这其中的许多关窍,让李小和终究以为范吉射不过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少爷在那里自我狂妄罢了,没想到此刻重新再去回味范吉射的举手投足,更加强烈的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有意嘲弄甚至是对栾玉的不怀好意,以范吉射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关爱栾玉,那必定让栾玉成为这一次氏族关系的牺牲品。 此时众甲士遵从栾玉吩咐,将李小和放下,李小和根本不去思虑什么江湖道义,大丈夫所为,当即大吼道:“这个世界就是如同郑子克所言,你若是遵从了周礼大道,那周礼大道又是谁设立的,又是为谁说话的,让那公卿贵族借着机会将玉妹妹你祸害了,让玉妹妹便如此没入范吉射的手中,没入这个奸邪小人的怀抱,那算得什么周礼,什么大道,无非是让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更加堂而皇之的做那些不义之事,这就是所谓的周礼,所为谓的当世正义,全是狗屁。要行侠道,唯有一心正气,我心中念着你,你也念着我,这就足够了,干嘛还要论那些大道理,干嘛还要将那些世俗人说服,有你在我身边,我便生死无憾!”李小和一怒为红颜,早已疯魔一般,方得脱开束缚,双目登时锐光如电,连出两掌将两边甲士打倒,再有铜戈袭来,早被李小和凝结内力折断。李小和如今郢息护体,木气伤人,收发自如,再加上气源导脉随行,真气迅速凝聚,几个夜巡甲士哪里是李小和的对手,三拳两脚便被李小和从窗棂门口震飞出去。 李小和快步闪到栾玉身侧,将两边的侍女推开,拉起栾玉的手道:“玉妹妹,随我来,我带你去孤竹,一定为你治好眼睛,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第114章 追忆情侠 李小和拉住栾玉的手,或许这一个瞬间早就应该到来,那么他二人之间便根本不需要去解释什么,去挣扎什么,去品评什么。只在这一个瞬间,栾玉的身子如同触电一般,她已经失明的双眼之前再一次闪现出她曾经与李小和飞舞于屏岳山瀑布之中的景象。她躺倒在李小和的怀中,两侧的珠帘就是他们唯美身姿的写照,她凝望着李小和来吻她,来将她紧紧拥住,不许她受到些许伤害,些许委屈。他们在那个瞬间心意相通,情致不悔。 恍惚间她又看到了李小和与她同奏古琴,通体内息流转,雅韵成谐,好似二人融为一体般。如今这种相融相惜的感觉,尤自在内心之中不断的应和着栾玉的思绪,或许,便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倾心于这个雅致寂寥的浪客了。而如今,即便是双目失明,即便是行动不便,她仍旧能够从李小和心意的共鸣之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深挚情义与眷恋,甚至恍惚之间似乎能够透过李小和的双目看到眼前无法看见的情景。 当一个人的内心已经有一部分不可估量的元素潜移默化的转移并且融入到另一个人的体内和神识之中时,他们便在这个宇宙之中形成了一份不可割裂的纽带,这让两个人不仅仅能够心意相通,步调一致,甚至可以应和万物,千里感念,让栾玉深切感受到李小和在离开自己的这段时光中,他从来没有淡然对自己的思念,甚至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增长,李小和对自己的思念愈加强烈,不可扭转,甚至于撼天动地,斗转星移。以至于听闻自己便要嫁人,他的一切忱念都会立时化作眼前的这一昔冲动,无畏无惧。这所有的心念,都应该是李小和这几个月来的内心挣扎与孤寂时的寥寥音律,可是却在与李小和牵手的瞬间,如同复制的影像一般迅速的传入大脑,迅速的将自己压抑许久的情感点燃,她在这一刻只有开心,她看到了李小和这许久以来对自己的挂念,许久以来因为无法见到自己的郁郁寡欢,这是那样的真实和毫无做作,这让栾玉感到了比那些甜言蜜语开怀一万倍的愉悦和满足。她再也不需要去问询打听,再也不需要去向他人求证,再也不需要去逼迫李小和为她如何如何,因为这所有一切李小和曾经的经历,以幻象的形式爆发于栾玉脑海之中的时候,她便已经知晓,在这世界上,自己就是李小和的唯一,自己虽然与他分离许久,他始终把自己的灵魂作为心中指向的明灯,她满怀欣慰,露出了久违的迷人笑容,这笑容几个月来都未曾流露,就连在场的侍女,也惊呼道“小姐,你笑了!”她们自然不能看到栾玉所见,不能领略栾玉的心怀,也自然不能与她同喜。她们只是因为主子笑了而开心,而其他所有人也完全不能领会栾玉的心思,此时唯有李小和也心意相通般的流下了欣慰中夹杂着辛酸的泪水“玉妹妹,我再不要与你分开!” “嗯,小核桃,我也不要与你分开,我读到了你的心,读到了你的苦闷。难为你了,我们还要潇洒天下,纵横江湖。我还是你的玉妹妹。”栾玉浑身释然,一下扑进了李小和怀中。 “放肆!”伴随着这一声呼喝,李小和身后栾黡带领着一众家臣公卿尽数赶来,早已将小院落封的水泄不通,范吉射紧贴在栾黡的身侧,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既有对李小和拥抱栾玉的嫉恨和愤怒,也有一丝不可捉摸的狡黠,好似这小小院落,诸位公卿之外,还有人在埋伏,还有人在窥伺,还有人在等待李小和的自投罗网。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李小和此时此刻能够拥着栾玉,才真正的是寻觅到了心之寄托,好似在旷野之外,冰天雪地之中,茫茫无垠的天际之下,熊熊灼烧的烈火一般,这份光亮可以点燃周遭的一切,照亮黑暗的前路,也让人远离畏惧,而这份光亮也永远是一个自我鼓舞的勇气所在,从不去关心外界是什么,有什么,从不去关心这旷野之上,四围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因为内心中的诚挚,让这份忱念不可扭转,也让这份忱念敢于焚灭一切阻碍,所向披靡。 这就是李小和与栾玉此时的心境,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是什么人将他们围裹,他们的勇气和赤诚情义金石可镂。 李小和环视一周,栾府众将,栾乐和栾鲂已然在列,没有他本来料想的栾枫,也没有范吉射的军师靳天羽。栾玉仍旧趴在李小和怀中,她淡淡的说道:“父亲,过往的时光,你看得出我不开心,可是现在那个人重又回到了我身边,我看到了他在这段离开我的过往中是如何的煎熬,如何的苦闷,如何的消瘦,虽然我现在已经双目失明,但是我能清晰的看到。你又不是不知晓女儿的心意,何苦来此为难小和?” “你是想告诉父亲,你要与这个小子离去,从此浪迹江湖,再不回栾府吗?”栾黡心中一直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即便已经如此明显,他终究不愿将“私奔”二字说出。身侧众将也有与李小和相识之人,此时此刻只望李小和知难而退,或许念着往日情面,大家终究不至于动手。 “父亲,女儿这一颗心,是给不了栾氏了,对于范吉射,我也不愿意多答搭理他一眼。我本来想着,这眼眼睛瞎了也真好,即便是嫁给了范氏,也全然不必再去看他们那可恶的嘴脸。不过现在我更加开心,因为这瞎了的双眼让我看到了小核桃在过往之中是如何的挂念于我,那些前尘往事就如同昨日重现一般真切,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这些发自肺腑的记挂更加让人欣慰和感怀呢。或许这就是阿玉我的心眼吧。” “成何体统,你堂堂栾氏嫡公主,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毫无廉耻之言。更何况范氏五礼已齐,唯等迎娶,届时晋侯亲临,你……”栾黡言语之间暴跳如雷,随手操起一只烛台,便向李小和砸来。 李小和早已今非昔比,二指轻掇,当空一拈,轻巧的捏住红烛的烛身,火焰微微颤动了一下,仍旧彤彤如日,丝毫没有被掌风拂灭的迹象。栾黡面露惊诧,而更加诧异的乃是范吉射,几个月前的李小和还是一个如江湖骗子般的油嘴滑舌之人,如今竟然伸手如此伶俐迅捷,栾范二氏皆是将门,自幼习武皆知武学修为的积累不易,然而李小和这短短几月的飞速进境,加之手脚的伤势已经完全愈合,让范吉射更加惊讶他究竟是有了怎样的奇遇才得如此修为。 李小和拈住烛台,轻缓的将它放在脚边,言道:“栾将军,李小和并无恶意,如今玉妹妹双眼失明,我要带她去医眼睛。”他的言语无比的淡然,也无比的坚定,也是世上最最不可更改的言词。 “父亲,你也莫要发火。我本就不愿意与范氏结亲,你是知道的,不论是过去,还是如今,更何况迁延之役后,范吉射在野外对我与李小和见死不救,那时候李小和伤重,我又狼狈不堪无力抗敌,若不是黄渊来迎,此刻你还哪里能见到你的女儿。更何况你们口口声声怪罪李小和所怀竹简害得我双目失明,你们可知道那竹简是谁骗我去看的?若不是范吉射花言巧语骗我说竹简里面或许有医治小和伤势的秘法,我怎会去胡乱偷看李小和的物品,他涵听古韵尚完好于此,难道栾玉便恁班喜欢偷看他人的秘密吗?女儿一直隐忍,便是顾全着栾范二氏的门面,可是他范氏如此无情,今日又要回头来与我栾氏交好,娶我过门,如此心狠之人,女儿便是过门了能有半日的好日子过吗,父亲你却一味的听任,莫不是栾氏怕了范氏?”栾玉所言句句如泣如诉,让栾黡一时竟也哑口无言,在场众将无不怒目直视范吉射的。 “我!我??????”栾玉的一句喝问,栾氏众将的怒目让范吉射心中无比害怕,连连退后了两步,口中结巴得不敢应答。 栾黡并非庸俗之辈,栾氏众将皆在周围,岂能在这个时候去追究范氏的过错,当初逐走范鞅(范吉射之父)已经大闹晋廷,中行荀偃好长时间不敢与栾范通书信,这时候若再把事情闹大,势必让晋国公卿拿了话柄。后日的婚宴,晋侯要亲临现场,哪里容得李小和这时候造次,便是女儿栾玉不愿意,便是李小和有通天纬地之才,便是这范吉射有千万般对不起栾氏,这个场面下也势必不可以让李小和带着栾玉离去。 栾黡大喝一声:“胡说!范氏侄儿乃是我栾氏不可或缺之人才,岂能如你所说恁般不堪!此事为父已做抉择,看在阿玉你的面上,只要这个什么李小和不再纠缠于此,本将可以饶他无罪,速速离去便是!” 栾黡的一句话,已经顾全了栾玉的面子,也希望李小和知难而退,那范吉射毕竟代表着一家范氏的威望,岂能便如此在群臣面前撕破脸。 只可惜这世界上若真的有英雄,又岂会在乎对方是给了自己多少面子,因为他的唯一信条,便是那不可磨灭的道义。这世上若真有情痴,又岂会在乎对方是让自己生或死,因为他唯一的渴望,便是有情人生死相许! 栾玉将头深深的埋在李小和的怀中,她的泪水已经将李小和胸前的衣衫尽数打湿。李小和将怀中的栾玉抱的更加紧了,在场群雄,乃是晋国无数高手中的佼佼,乃是成周半壁江山的顶梁柱,可是李小和便是如此藐视群雄,他神痴情凝,望着栾玉:“玉妹妹,你愿意跟我走吗?我知道这一问你也曾让我抉择于你与涵听之间,当初我选择了涵听,如今我让你抉择,我无怨无悔!” “小和,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的痴心,或许以后也不会再见过。你可能并不知晓,在我与你心意相通之时,我便即窥到了你的心田!或许我刚刚的所见只不过是一夕幻梦,并非真实,但是那的确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美好景象,最诚挚的思念,虽然我此时双眼已盲。过去的许多时日,我恨你弃我而去,见异思迁,全然不顾我们生死相依的情景,可是在我看到了你这许多日来的黯然神伤,我便能感受到你的寸寸瘦削,处处容颜,皆是为我零落。你用这一颗心与我生死,也用这一颗心与我同思同愁,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如此重情重义吗?你我的心,便如同那夜同奏涵听古韵,在不经意间,早已经注定了这一辈子的羁绊,不离不弃。我感谢柳涵听,我愿意随你浪迹天涯!” “玉妹妹!”李小和紧紧闭住双眼,眼角上不断的流出淅淅沥沥的泪水,这个世上,他从来未曾感受到一个女子对自己的这份情谊,这份眷恋,这份生死不渝的信任。他笃信了一生的侠道和义气这一刻在栾玉的话语之中得到了完整的证明,栾玉让他这一生所付出的侠义和坚守,没有被丝毫的辜负和冷落。这与他奔波了许久的江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他早已心酸不已的内心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忱盼。 他的泪花随着李小和体内不断涌动的内息逐渐升温,随着李小和不断激发的潜能逐渐抵达这个宇宙的深处。他的这样一种突兀的共鸣,实际上是许多年来永无着落的飘荡的最终诠释。他猛然间爆发出一句难以压制的呼喝:“玉妹妹,我若是再离你而去,再让你受到委屈,那只有当我不在人世的时候!” 随着这一声决荡的呼喝,李小和的所有激情尽数爆发于这个狭小的别院之中,他紧紧拥抱栾玉的身体,他们二人在这个小小的屋子中,形成了一股光彩华目的旋涡,这份耀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自禁的掩住双目,就连范吉射本人,怀着无比憎恨李小和心情而来的范吉射本人,也不得不承认李小和与栾玉在这个刹那所爆发的无比情义是他所不敢直视,无法比拟的豪情和笑傲! 第115章 雅韵清徵 别院之中二人的共鸣让他们在这个刹那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痴情坚守和绚烂意境,这种发自内心的炫彩不仅仅让在场的众人吃惊,甚至还有欣羡和畏惧,他们畏惧这样的圣洁与自己本要坚守的周礼之间的冲突,因为这种圣洁也是他们内心之中长久以来仰慕而又不敢付诸实践的义理,尤其在良心的催生下他们更加觉得这份痴心才真的是世间本该有的纯粹和本真,本该有的两情相悦终成眷属。 虽然晋侯钦点了范吉射与栾玉的婚配,可是在这样一个时刻,终究是无人会去祝愿范吉射与栾玉两情相悦,反而越发的觉得李小和与栾玉的天造地设。甚至连栾黡的心中,或许也在想这到底应不应该将女儿嫁给范吉射。 此时的范吉射看着众人,一脸尴尬。因为在场的所有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似乎都在祝福着这两个有情人。范吉射拉了拉栾黡的袖口:“姑父,玉妹妹是我的妻子,都已经行过礼了,怎么能让她这样跟一个江湖小子搂搂抱抱!” 栾黡猛然间回过神来,连带着旁边几个家臣也都重新整肃了一下表情,即便是祝福这两个人,也不能在范吉射面前表现得如此明晰。不过栾黡终究是明晓这中间事态的严重的,毕竟晋侯指定,哪里能说悔就悔。当即言道:“李小和,你是江湖人,我是朝中将,或许阿玉曾经在江湖中与你有过相识,但是那些私人的琐碎事情是不能牵涉到一国的抉择。如今晋侯指定栾范二氏结亲,便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这是栾范二氏的大事,也是晋国的大事,如若你一定要以江湖散人的任性脾气来违拗,那么也莫怪本将军手下不容情了。” “父亲,你不要对李小和动手。”栾玉知晓这栾府层层甲士的护卫之下,曾经郢教的一众高手都没有讨得便宜而去,更别提李小和了。 “父亲也不想伤害你的朋友,但是他须得先明了自己的身份,如此不知好歹,肆意妄为,栾府之中岂能容他?”栾黡之言,威严不减。 栾玉本是舍不得李小和,可是心中明了即便父亲心中由着自己,不同意这门婚事,却也无法违逆晋侯的旨意,更何况如今大婚在即,全国上下尽人皆知,若是临时决定撤销,不仅让栾范二氏大丢脸面,也会让晋侯天颜大怒,到时候栾氏便必然遭到国君记恨,等于被人抓住了整个氏族的把柄。光是冲着这一面,父亲也绝对不会放自己与李小和离去的,除非李小和的功夫卓绝无匹,能够从栾府冲出去。可是栾府上下的戒备和实力,栾玉心中再清楚不过了,如果真的要李小和硬闯,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受伤流血就更加不必多说了。 栾玉念及此处,担忧着李小和的安危,怕他在冲突中受伤,面上流露了一丝难过。李小和知晓栾玉是挂念着自己的安危,但是倔脾气上来,哪里会听从栾黡的所言,更何况栾玉这是他一生一世的所思所念,此时就在自己怀中,千难万险不避生死的来到栾府,就是为了来探明栾玉的心意,她如今如此属意于自己,如此憎恶范吉射的为人,自己又怎么能让她再次回到范吉射身边,再次失去了这个生死相许之人,再次离她而去,失去承诺! 想到了这里,李小和的语气变得格外坚定:“玉妹妹,你若真的是心中属意范吉射,那李小和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纠缠公主。但是你我心意相通,生死不离,我自然是不允许你再受到范吉射的伤害。我怕你受了伤害,才千辛万苦来寻你,而你又怕我受了伤害,重又屈服于范吉射,你叫我的心里如何能够忍受。你是知道的,我这个性子,今天若是真的失去了你,那便是比杀了我还要难受。受些伤害又算什么,失去你才是这一辈子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李小和转向眼前的众栾府家臣,言道:“所以,若要夺回玉妹妹,除非是把我的命拿去。” 栾玉再一次听到李小和对自己的痴情,心中的慰藉无限涌起。她凝望着李小和,虽然双目失明,却早已在心目中将他的样貌描摹了千万遍,这个男子并不俊朗,而且脾气很倔,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在一直坚守着他们少年的赤子之心,坚守着他们潇洒的浪漫情怀,一诺千金,不离不弃。 李小和也不再多言,抱起栾玉大踏步的便朝着门外走去,栾黡此时便是挂怀栾玉,却也决不能让李小和如此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栾府。大声吩咐道:“左右甲士,给我拿人。不能伤了公主,只要取李小和的人头。” 众将身后四名甲士听闻吩咐,身形迅捷,纷纷涌上来挥着刀剑便砍向李小和。李小和将身子一转,把栾玉掩在身下,右手拖住她的娇躯,左手内劲在外关和阳谷之间连续弹射折返了三次,如同滚雪球一般迅速从一丝细腻的郢息折叠成了刚猛的内劲。连连拍出四掌,飘忽诡异,难以捉摸,那四个甲士又不懂武功招式,只有一把子蛮力,被李小和当胸打中,四人齐齐的飞出,再一次将门板窗棂撞坏。一个小小的厢房已经被折腾的狼藉一片。李小和打飞四人,将内息微微平缓一下,淡淡说道:“栾将军,小和便是这个脾气,认定了的事也是不愿意更改,现下里我急于脱身,出手没有深浅,只得道一声得罪了!” 栾黡本来还顾念着栾玉的安危和心情,并不想真的要了李小和的命,但求让他知难而退便是,哪里想到这李小和丝毫不领情,而且动起手来都是搏命杀招,言语之间硬气无匹,栾黡心中倒是有了三分气恼,喝了一声:“箕遗黄渊二人何在,为我拿人!” 两名披甲大将上前两步抱拳拱手:“属下在,谨遵将军将令!” 二人如同在军中一般,严肃利索,应过栾黡,回转身来便欺向李小和。李小和与这二人不熟,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李小和的深浅,只是看他刚刚一手打飞四人,的确非同小可,如今先出两招掌风试探一下李小和再说。 箕遗黄渊二人本不是甲士之流,招数收发之间已经暗藏了许多凌厉的套路,李小和还是觉察得出来的。如此二人夹攻李小和,李小和单手御敌,的确有些前后受制。范吉射一见此情景,那久违了的得意之色终于又爬上了他的脸庞。栾玉听到了父亲的吩咐,早知道这二人联手对付李小和,李小和一定会很被动,当即便喊道:“箕遗,黄渊,你们两个人为什么要为难李小和,要为难我,尤其是黄渊,你不记得我与李小和在曲沃城外的树林中患难不离的情景了吗?” 黄渊也是一脸的委屈,借着与李小和对招的时候,低声说道:“公主,属下也是奉将令,哪里敢擅自主张,眼下的形式栾将军势必要拿下李小和,我便是卖个人情给你们,可是也必然会有其他高手再上来的。” 李小和瞧了瞧栾黡身后的一众家臣,不下十几个,身形壮硕都是些江湖好手,便这二人前来联手,自己已经有些难以支撑,如若其他人再加入战阵,更是难以想象。 恰巧此时,李小和侧目一瞥看见了小几之上的涵听古韵,这一眼简直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心中和双眼顿时敞亮了许多。他身形连连向后闪躲,猛然一个回身,拍出一道掌风,这一招用了五分内劲,便是要虚打一招,也用内力暂时逼退对方两三步。箕遗黄渊本来也不是很想擒拿李小和,他二人乃是栾氏死党,却不太待见范氏,如今要自己为了范吉射来抢人,而且这人又是讨厌他的栾玉,心中就更不愿意出力,这时候见李小和故意压出来一道掌风,二人也不搏命,只是顺着掌风向后缓缓退了两步,躲过对方的锋芒。李小和与对方拉开了距离,那便得了机会可以去拿涵听古韵。其余在场的人并不知晓李小和的心思,唯独范吉射心中咯噔一下,大叫:“不要让他拿到琴,那柄古琴千万不能让他碰到!” 他心中想到,口中喊出,到黄渊和箕遗二人听见,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那二人又不知晓李小和拿琴有什么用,微微一个愣神的功夫,李小和已经抢到了小几旁边。范吉射咬牙切齿,从身侧的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单剑,朝着李小和的方向便掷了过去。李小和的功夫,比及范吉射还是高明了许多,见单剑掷来,不闪不避,抬起右脚用脚尖轻轻向上一点,避开剑的锋刃,脚上的力道把剑尖弹向上方,紧接着他回身一脚踢中了剑柄,那一把铜剑当即便如流星飞射一般原路返回,更加迅直奔着范吉射面门而去。范吉射当时便吓得脸色煞白,幸好有羊舌虎从身后踹了一脚他的腿弯,他身子一矮,剑锋刚好从头顶齐齐切过,将他的发冠切掉,钉入了身后的木柱之中,力道之猛,插入木柱半尺有余,剑身犹自震颤不已,范吉射被斩落的发丝随着剑身的震颤零落飘散而下,而他自己也成了一个蓬头乱发的模样,狼狈不堪。 范吉射被这一招吓得不轻,双眼直勾勾瞪着李小和,若不是刚刚身后有人出手,这时候想是那一柄剑早就从自己的口中穿过,自己便要横尸当场了。他心中记恨之情更盛,大叫着:“你们还等什么,快拿人,快啊,不能让他出手弹琴!” 眼下形式李小和早已不顾生死,便是要拼了这条命,但是李小和要想执意带走栾玉,栾黡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若真的到了搏命关头,说不好便会伤了性命也不一定。栾氏家臣虽然不太喜欢范吉射为人,但是为了李小和的性命考虑,此时也只能先出手制住李小和,免得等下杀红了眼,刀剑不认人。 如此一想,栾乐栾鲂,羊舌虎籍偃也都纷纷上来助拳。李小和眼见得许多高手朝自己这边招呼来,小小厢房之中已经涌入许多大汉,便也不再思考如何脱身,只把平生所学,尽数展现,方才能将在场一众兵将打退,那才有机会带着栾玉离开此处。 李小和将涵听古韵一铺,双手十指,如天眷临弦,将上古清徵之音徐徐奏出,这并非李小和此时心境,但却是他一直以来的雅望忱盼,在这样伊人如水的时刻,生死搏命的瞬间,他把这辈子对于侠义和优雅的理解融合在这样一曲音律之间,让世界霎时变了模样。 细流涓涓,碧影斑驳,银辉如梦,天籁音希。一瞬之间,整个厢房的红烛火光尽数熄灭,众人只见李小和的身上爆发出一幕碧绿色的气场,这气场好似梦境的扩散一般,轻灵巧妙,不徐不缓的爬上了小屋周遭的墙壁,这些碧绿的气息富有着生命的波动,在波澜不惊的暗流中潜藏着一种诱人的优雅和清梦。小屋中本有的红色光芒一旦触及这些碧绿,便被它悄然覆盖,及至那些烛火,也自然而然的熄灭。不经意间,所有人的脚下,头顶,都逐渐的被李小和的恬然雅韵之气包围。栾黡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幻境,不知道为何随着李小和的音律竟然会看到那些本自不存在的景象,整个小屋竟然会突然之间变化成了一处幽静的森林。尤其当那一抹碧绿要爬上栾黡的脚踝时,他惊诧的向后退缩了一下,这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让那一分涌动的真气在脚面上波澜荡漾,恬然消散。 这究竟是什么,众将在冲向李小和的时候心中都各自疑问着,然而这个答案就在眨眼之间。那一片碧绿幽深的意境,很快就将所有人包裹起来,那不是伤人的真气,那也不是扰人心神的杀气,那只是李小和音韵之中的优雅,只是一个江湖散人与自己的仙侣浪迹天涯的清梦,只是两个潇洒身影飘荡于云水之间的一幅水墨画。 而这一幕幻境的恬淡,直接让所有人心中的波澜立时趋于寂静,立时寻觅不到任何厮杀和争斗的激荡。他们只能看到那些曾经自己也幻想过的安逸和静谧,只能看到自己曾经也幻想过的生活和伴侣,他们在这个时候不愿意谈及杀伐,不愿意融入刀剑,他们只想敞开心扉去呼吸这个世界上的自然气息,去体验那份远离尘嚣的轻松淡雅。 而这,正是所有人不愿也不能动手的心力源泉,这一片淡雅之境,直接让六个涌向李小和的高手丢下了手中的兵刃,甚至呆立当场,连一道掌风也不能打出。 第116章 脱离险境 当李小和奏响涵听古韵之时,便是众人意乱情迷之刻,所有的在场之人,无论栾黡还是众将,无论侍女还是兵甲,尽数迷失在他的静谧武境之中。本来涵听古韵便是世上稀罕的武韵载体,在李小和初识武境的时候便已经展现出了巨大的威力,而现在李小和内力强猛,诗意盎然,在武韵之中更加有自己的独到领悟,所以举手投足,收发自如,只一触及涵听古韵,便有无限意境扩散而出,让栾府上下所有人都不能控制思绪,尽数进入了他雅致寂寥的心绪之中,更加失去了与李小和搏斗的心气,即便是范吉射本人,此时也没有了丝毫的戾气,只是呆呆望着李小和出众无匹的技艺,剩下的唯有赞叹而已。 在这样的意境之中,李小和从容不迫,协着栾玉的的手,快速的抢到了门口,李小和道了一声:“小心脚下。”两人便迅速的出了厢房。李小和护住栾玉,搂着她的腰身,纵身一跃,两人便飞上了屋顶。此时李小和一走,琴韵之音便大大削弱,众人恬静寂雅的心绪便也随之削弱,不再受到对方的控制。尤其是栾黡第一个回过神来,大叫道:“快追,不能让李小和逃了。”这若是李小和没有带走栾玉,栾黡也不会如此疯狂,这时候便是不考虑晋侯责罚,单单是出于父亲对女儿的牵挂,也必然是不允许李小和如此带走栾玉的。 然而飞身而起,脚下踏起轻功,早就跳过了两条小巷,屋瓦作响只能远远望见他二人的身影在头顶穿蹦,要想追赶缺并非容易之事。更兼栾氏众将心中本也不倾向范氏,更是有意怠慢。栾乐眼看着李小和与栾玉在头顶飞奔,只是口中淡淡说道:“父亲,这二人逃的远了,哪里还能追上,在下面左右穿行,毕竟阻碍颇多,根本无法追上那二人。” 范吉射心中有气,在屏岳山下的树林中,李小和与栾玉生死不离,可让他妒火中烧,更何况那时候本就想借着机会除了李小和这个屏岳山弟子,免得日后再与栾盈提及此事,又把自己的一些谋划泄露,只可惜当初没有成功,如今却又反受其算计,这小子竟然带着栾玉如此大张旗鼓的私奔而去,简直让范吉射暴跳如雷,尤其是想到白日里得意洋洋的嘲笑李小和,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被李小和以行动如此嘲讽,心中的恨意愈加猛烈,从旁侧的侍卫手中抢过一把长弓,当即递给了栾乐。 栾乐自然知晓范吉射的心思,也不说话,借过范吉射递过来的狼牙箭和长弓,摆开架势就是一箭,只见那箭矢飘飘摇摇的,似无力却又乘风而行,似有力却又绵绵软软,只是跟在李小和的耳根后面飞着,也不伤也不落。范吉射心中期待着李小和中箭,两眼死死锁住箭杆,心中默默的祝念着一定要打中李小和。 可惜,李小和觉察到了耳后的异样,轻松一偏头,脚下放缓,锋镝嗖的从李小和鬓下划过,不偏不倚,刺入了梁角的木雕上。范吉射见一箭未中,也不多说,赶忙再递给栾乐一支狼牙箭,好似一个十分称职的下属。可是栾乐这一发箭又是没有射中李小和,而两次失手的延误让李小和与栾玉已经逃出了两三座楼阁,其余籍遗黄渊一众人也只不过象征性的在栾府夹道之中穿梭追赶,只是让李小和越跑越远,没有丝毫的办法。 范吉射见栾乐两次皆为射中对方,早知晓对方的打算,一把将栾乐手中长弓夺过,骂道:“栾乐,你竟然临阵庇敌,故意放李小和逃跑,日后看我不在晋侯面前奏你一本!”言罢抢过栾乐手中长弓,从侍卫背后抽出三杆狼牙箭,朝着李小和背心射去。 栾乐见对方如此威胁自己,也不含糊,反唇道:“我却是怕你不敢去晋侯面前告这一状。便是晋侯,也从未说过要我百发百中,你一个范氏竖子,算什么东西!”栾乐为人向来谦逊和善,不与人争,若不是刚刚听闻栾玉说出了范吉射见死不救,让栾乐平白之中增添了许多对范吉射的不满,更何况李小和身手矫捷,内力强猛,栾乐当年在郑国郊外便已经对他有所赏识,如今领教过他的功夫,更加觉得兄长栾盈对李小和的赞佩不无道理。故而本来自己不做声给李小和放放水让他逃命便是,却反而得到了范吉射一顿叱骂,心中想起你见死不救竟然还敢在栾府作威作福,真是无理至极。 范吉射只是心中恼火,平日里骄横惯了,这时候被栾乐狠狠的怼了回来,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里是栾府。只好一双眼死死盯住三枚羽箭,虽然自己的箭术远不及栾乐,然而三箭齐发的手段也是练得有些火候了。 眼见的李小和与栾玉便要转过大殿檐角,三枚羽箭追身而来,只听得栾玉轻声说道:“小核桃,怎么好似有许多人放箭,你莫要被伤了。”李小和虽然听闻身后有箭袭来,却不及这栾玉失明之后的耳功灵敏,栾玉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身后的箭矢并非一支,而是三支羽箭盘旋扭转着飞奔李小和而来,还有一支若即若离的奔着栾玉飘去。李小和心中大骇,慌忙将栾玉朝怀中一掩,隔空点出两道指力,但见得两道真气从李小和中冲穴飞射出来,不偏不倚直接打中两根狼牙箭的锋镝,狼牙箭被李小和的真气迎头冲中,整个箭身尽皆鼓胀破裂,在空中瞬间化作了无数稀碎的木屑纷纷落地。然而又要照顾栾玉,又要回头应敌,终究还是有一支羽箭无法阻隔,一箭命中了李小和肩头。栾玉听闻李小和的气息不对,似乎轻声呻吟了一下,心中知道不妙当即问道:“小核桃,你是中箭了么。” 李小和虽然平日里调笑不羁,却也是个硬气汉子,这时候让栾玉替自己担心,也是于事无补,干脆道了一句:“擦破一点皮肉,我们转过楼角,他们就看不到我们了。” “是不是乐哥哥射你的,这里属他箭法最好。”栾玉的内心之中,仍旧不相信李小和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毕竟栾乐的箭法名不虚传。 “不用担心,是范吉射那个菜鸟射的。”李小和故作轻松,回头望了望范吉射,然而就在这回头一望的关键时刻,李小和看见一支秃羽的狼牙箭恶狠狠的朝着自己的咽喉刺来,很明显这是在他刚一中箭的时候对方就跟上来偷袭的,如今他肩头受伤必然闪躲不灵,当真是危险至极。李小和却也顾不得自己,慌忙把栾玉向旁侧一推,生怕那箭矢误伤了她。栾玉双眼看不见东西,被李小和一推,当即摔倒在屋瓦上面,噼噼啪啪老大的动静。 这个变故仓促异常,栾玉慌张的叫道:“小核桃,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说时迟那时快,李小和自觉无法闪避,眨眼之间便要被那羽箭命中之时,又一杆突兀的狼牙箭飞来,直接从侧面钉住了这条羽箭的箭杆,当空便把它从箭杆中间一分为二,斜斜的朝着殿角挂去。 这一箭无比凌厉,从旁袭来,让李小和也感到措手不及,那范吉射就更加惊骇,他瞪着栾乐大叫道:“神箭栾乐,你竟敢暗助叛逆!” 栾乐早就瞧出来范吉射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是不可理喻的,干脆也不回骂,也不答言,只是默默的将双手一摊,范吉射见他手中无弓无箭,身侧也无人相助,根本就不是他发箭去助李小和。而李小和高高在上,那一箭显然是从对面南边射出的,更加不可能是栾乐。范吉射心中也知道错怪了栾乐,但是这人暗中发箭助李小和,究竟是谁呢? 范吉射大骂一声:“何人鬼鬼祟祟,出来相见,莫要在暗中放冷箭。”李小和趁着这功夫将栾玉扶起,便要继续奔逃,只要转过大殿,有了掩体,那放箭也是无济于事,而脚下的各人还要东转西饶,许多时间之后才能过来。 只可惜范吉射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一看李小和便要脱身,也不管此地是否是自家府邸,也不管一众人是心中向着谁,操起一把铜长戈挥舞着叫道:“所有弓手,一齐放箭,绝对不能让这个奸邪叛贼逃脱了。”一众甲士听得范吉射所言也心中老大的疑惑,什么奸邪叛贼,这不就是个江湖流浪的武林人吗,怎么就成了叛贼了。可是毕竟范公子吩咐不射也不行啊干脆一个个拈弓搭箭,瞄准李小和后心便要发箭。 “住手!”听闻众人要发箭来射李小和,栾黡反而急了,虽然李小和拐走自己的女儿,自己的确老大的不乐意可是也不能随便说放箭就放箭啊,毕竟栾玉还在屋瓦之上,保不齐要误伤到她那可是绝对的不行。故而栾黡的吩咐正与范吉射相反:“不许放箭,此时他二人尚未出府,所有人不必追敌,只要去四处大门将信息通知,等待李小和到来,合力擒之即可,所有人都不许放冷箭。”毕竟栾黡是栾府掌舵之人,一句吩咐所有人谨遵栾黡所言,纷纷四散开去,给各方守门侍卫传递信息。 范吉射当即便急了,心中料想李小和一身好功夫,你说吩咐把守四面大门,那李小和早已跳上屋顶,他若是不从大门走你却不是扑了空,这安排摆明了是故意放人离去,只碍着脸面不便明说罢了。于是也不听栾黡吩咐,将手中长弓拉开,再搭箭矢,一个人拧着脾气朝着李小和后心射去。 这一回可好,箭矢刚刚发出,便被人当空击落,范吉射眼见有人暗中助力李小和,破口大骂:“何人敢如此相助逆贼,活得不耐烦了吗?”边骂边又要射箭。忽然觉得面前冷风压来,扑面而至,似乎不是他要射别人,而是有人已经发箭来射自己。他一个不注意,黑暗中早有一枚冷箭命中了范吉射的大腿,他左腿猛然间的剧痛,让他身子一歪,已经抓握不住手中的弓矢。这时候李小和身形敏捷,带着栾玉轻灵一闪,早已躲到了大殿之后,但听得李小和朗声向黑暗中言道:“多谢栾兄助我脱困,大恩改日再报,如今李小和得脱此地,定当竭尽全力,为玉妹妹医治双眼。” “栾兄!”范吉射听闻李小和所言,心中又升起老大的狐疑,再去看栾乐栾鲂,他二人只是淡然的侍立一旁,根本没有他们什么事,也并不上前来搀扶受伤的范吉射。范吉射满面犹疑惊恐拿不定主意,既不知对方是何人,又不知对方在哪里,更不知李小和口中所指是不是栾氏家臣。 正在这错愕之际,只见栾府屋瓦之上又出现一人,黑夜中猩红缎袄看起来暗暗闪光,那人一身正气,不卑不亢,正是出使齐国的栾盈,范吉射一见到栾盈,心中先是虚了许多,毕竟走马天涯,到处受到栾盈的照顾,而且自己处处所为,皆不如栾盈的心思细腻周到,这时候一见对方,势必先气馁了起来。 栾盈朝着范吉射言道:“范吉射,你莫要如此逼迫李小和,玉妹妹的双眼,是如何盲目的,我也知晓一二,李小和能孤身来到栾府,只为带玉妹妹疗伤,已是难能可贵。你若再逼他,莫说是晋侯安排的婚事,便是周天子的吩咐,我栾盈眼中,也只认得道义,除此之外无人能叫我栾氏低头!” 栾盈这一句话说的傲气凌云,无人敢直撄其锋,便是栾黡自己玩,也觉得这个嫡子的话语掷地有声,虽然身为晋国臣子,却也有自己不可折节的一面,如今范氏想要算计到栾氏一众家臣已经看不下去,又何来面子可言。 范吉射更加不敢回栾盈的话,白着眼睛气鼓鼓的,眼看着李小和带着栾玉跳出栾府,将手中长弓向地上使劲一摔,默然无语,转身就走。 第117章 两心相依 存留在李小和与栾玉心中的往事柔情也只能作为一种深埋心底的甜蜜,其实说出多少爱恨相思也不如将对方紧紧相拥在怀中显得踏实。如若早就没有了这一辈子摆脱不掉的身份,两个人或许早早就可以隐居山林在屏岳山中度过快乐的一生,根本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和互述衷肠,只要你守着我我守着你在尘世间淡淡的走过,便是那些刀光剑影之外最迷人的浪漫。这个侠义世界中,其实很多很多的人都在向往这样的东西,都在寻觅一些他们长久以来在江湖道义中感悟的灵魂升华和世事笑谈,只不过太多时候的身不由己让一切憧憬都成了往事难回首的幻梦。 有许多时候,这不是这两个人能够控制得了的。便如同栾氏在晋廷的门面与屏岳山在江湖中的地位,让两个人即便是想太太平平的走在庙堂和江湖之中也成了一种奢望,不是你的双目失明,便是我的手脚折断,这对于小小年纪的两个痴心人来说,的确是莫大的考验或者说折磨。如若在未来的某一天,其中一个人必须要离对方而去,那又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品评这个世道对他们命运的安排,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歆羡那些漂浮在苍穹之中的繁星,可以永恒不变的注视着人间的爱恨情仇,可以永恒不变的坚守着自己的内心忱盼,可以永恒不变的闪耀在历史的篇章之中。 栾盈在夜色之下助力李小和与栾玉逃出栾府,他并未给二人准备车马,或许那太过招摇,会惹得官私两道的注意,但是他暗中吩咐了叔虎跟随李小和而去,希望能够为他们沿途提供一些衣食盘缠之物,更兼叔虎的江湖阅历也较能帮得上忙,断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的勾当,虽然这会让栾氏和晋侯大失颜面,但是却是栾盈内心道义的自发表现。 然而叔虎携着两个丫鬟加紧脚程,车马并济,却始终没有寻觅到李小和与栾玉,他无奈之下只得回转栾府。 李小和与栾玉两人,出城之后便躲进小路,更兼李小和内力深厚,脚下步履格外迅捷,半日功夫已经奔出了将近百里,几乎到了太行山附近。二人寻地方歇了歇脚,李小和给栾玉喂了两口水,见她面色煞白,关切道:“玉妹妹,你还好吗,我这就带你去医眼睛!” 栾玉倚靠在李小和怀中,淡淡的叹了口气:“曾经本以为你离我去了,我的双眼也瞎了,终究是无法寻到你,心想着也算是为栾氏贡献我最后的心力,便嫁给范吉射吧。虽然如此,我还是幻想着你能回来寻我,能够挫败那奸邪妒恶的范吉射的如意算盘,今天看来,那并不是幻想!”栾玉谈及李小和,她又露出了欣喜的面容。 “玉妹妹,我的伤一好就来寻你了,在郑国听闻子产大夫说栾氏与范氏的亲事,看来他也受邀来晋国参加你们的婚礼呢!” 栾玉摇头苦笑:“父亲也是无奈,毕竟当初他逐走了范吉射的父亲范鞅,如今晋楚交战在即,急需人心齐聚,只好如此拉拢一下范氏,为了给足他范氏面子,晋侯也邀请了各国的公卿大夫,有名的人物想必都在列。只可惜被你这个小混蛋给搅和了,而且是大大的搅和了一阵,让范氏的面子荡然无存!” 李小和听闻栾玉的言语,嘴角一撇道:“怎么啦,难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小混蛋去搅和?”说着便去抓栾玉的手,栾玉将手一抽,回手一抬,竟然抽中了李小和一个嘴巴。栾玉好不惊诧,虽然自己听声辩位还是可以,可是李小和却也不至于不闪不避,她手掌方即抽中李小和,便也心疼起来,顺带着抚摸了一下李小和脸颊,连声问道:“你疼吗?” 哪里想到李小和并不答言,忽然的将手朝脸上一抓,捏住了栾玉的素手。“嘿,抓到你了!”栾玉听到了李小和得意的声音,心中方知晓被骗,脸上一阵潮红,急忙抽手,却被他死死捏住,根本拉不出来! “混蛋!” “哈哈,就是混蛋了。” “哈哈,讨厌的小混蛋!” 转而两个人又相对着大笑,好似在他们之间,并非只是痴情相思恁般简单。这两颗心的依靠,似乎胜过了这世间的家国氏族的牵绊,超越了这世间的门派义气的范畴,那种藐视一切既有规则又深深尊重世俗道义的纯洁澄澈,就是这两个人之间不可磨灭的默契和信任。这一份纯真的感情就好似每次玩耍你都会选择同样的小伙伴,每次出征你都会穿着同样的铠甲,骑上同一匹坐骑一般,那种因为熟悉产生的默契和信任已经深深扎在他们的心底。也许这样说并不恰当,但是李小和与栾玉之间的信赖绝不仅仅在于两情相痴的爱怜。 “是范吉射骗你看孤竹遗风谱吗?”李小和问道。 “就是他,你走了半个多月,我派了许多人去寻你,伯父也派人去问智罃将军当年断骨一事,我想着多多少少一个月,应当能寻到你,到时候再带你去疗伤!” “哎,我真是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又让你为我如此奔波!”李小和听闻栾玉为自己奔波的一切,终究在那一刻大丈夫的内心中感受到自己对她的亏欠。 “你还算有良心。后来我把你的东西都带回了曲沃,有一日范匄跟靳先生带着范吉射来与父亲议事,结果范吉射便来寻我说话,说是为了那日冷落我二人道歉,言语之时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你的那部竹简,问我是什么东西,我便也没有隐瞒。他却说孤竹君神通广大,传下的秘籍都是武林至宝,如今李小和断手断脚,无人能够医治,只有孤竹君有办法,或许他这竹简之中,便隐藏着能够为你治疗手脚的秘方,他当时并没有叫我启看,只是嘱咐我以后有时间多留意,后来有一天我想起了这事,便去看看竹简中所载内容。一打开竹简,便感觉双眼灼热疼痛,不要半刻钟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哎!”李小和叹了口气。将孤竹君竹简的奥秘尽数说与了栾玉听。李小和奇道:“范吉射这个人当初在屏岳山下都不愿出手相救,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好心来关注我的伤势,他骗你看孤竹的竹简,想必是早已知晓其中的奥秘,另有图谋。” 栾玉这几日来自然也把这些关窍想清楚了,只不过究竟有什么图谋她又怎么能知道。只是无奈说道:“管他什么图谋,那些都不重要了,老天终究是让我又与你相聚,这便是最好的,即便我看不见又有什么要紧的,毕竟我这样可以看见你的心,哈哈!” “看见我的心?” “不错,你想的什么,如何思念我,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小和瞪着双眼吃惊的望着栾玉,却说不出一二来。这比孤竹遗风谱所言的武境还要奇妙难得。 “我现在唯独担心父亲,晋侯许下的婚事,竟然这般边被你给毁了,更何况各国公卿大夫也会如期而至,到时候我人不在,却不知何人来与范吉射结亲,你不仅仅让范氏大大的丢了面子,也让栾氏和晋国丢了不小的脸面!” “你放心吧,栾氏的公主虽然只有你一人,但是丫鬟侍女数不胜数,难道便不能寻个人顶替一下,晋侯又不会当场掀开盖头来验身?”李小和颇有自信,“唯独一点,范吉射被栾盈射了一箭,不知道他是否怀恨在心,在晋侯面前告你哥哥一状!” “他敢!” “为何不敢?” “这些年他在江湖上干下的祸事何止一二,全凭盈哥哥照拂着他,才不至于受伤殒命,如今他便是被我哥哥砍了一条胳膊也不敢说什么,中一箭有算的什么?”说起范吉射,栾玉口中颇有轻蔑之意。 而李小和点点头道:“如此便好,等我医好了你的双眼,也想再去拜会一下栾兄。” 栾玉道:“你那么有信心吗?孤竹君的毒,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医治的好的,难道你是要带我去拜访给你治伤的那位高人?” 李小和低着头没有答话,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问题,自己接了孤竹令,身上还中着寒月水仙,只不过是一年之期,尚未到期发作而已。如今要为栾玉疗毒,却也得上孤竹,毕竟寒月夫人已经告知自己,寒月水仙的毒唯有用药的人自己才能解,其余的人,根本不知道毒素的剂量,随意解毒只会让人毒上加毒,快速死去。如今要给栾玉治眼睛,必须上孤竹,可是上了孤竹,就必须要为孤竹君做一件事,这一件事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还能否帮对方完成。 不过李小和向来乐观不服输,既然已经将栾玉带出了栾府,这世上本也就只有孤竹君一人能替她解毒,也只有李小和一人可以带栾玉上孤竹,又有何可犹豫呢。于是仰面朝前,面色坚毅,双手将栾玉的手攥紧,坚定如发誓一般,言道:“玉妹妹,你不要担心,我带你去孤竹冰峰来医毒,这毒就是孤竹君下的,他必然知晓如何解毒!” “你难道跟孤竹君也相识吗?” “我们自然相识,要不然我怎么可能有孤竹遗风谱呢,这本秘籍乃是孤竹冰峰所载有关武境的最厉害武学,他敢把这东西托付给我,显然是说明我们关系非同一般!”李小和这时候拍着胸脯说大话,就是为了给栾玉一个安心。 栾玉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是既然跟着李小和出来,便也不去多想那些割舍不下的乱七八糟,能医便医,医不了又能有什么,她早已看开。便说道:“那好吧。可是我听人说孤竹君似乎非常冷酷无情,如若他不愿意为我治眼睛,你也不许跟他动手,我们便是这样,一直在一起也好。你答应我!” 李小和温纯一笑,虽然栾玉看不到他的笑容,但是他不断摩挲自己的手背,已经让栾玉感受到了来自李小和的温暖和倚靠,她靠在李小和怀中“小核桃,你快说,你答应我!” 李小和心中深感欣慰,或许是因为作为孤儿的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有人如此倾心的关注着自己,在这个尘世中对于所有的客观体李小和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客观存在,唯独在他对别人的所想所谋构成威胁的时候才会暂时从渺茫的客观事物中步入他人的视线,但是永久是一种敌对的主角,这是他下山以来一直所处的境遇,也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角色。但是如今他反而在不知不觉中步入了栾玉的心扉,成为了她心中不可替代的主角,在她的这一生一世的记忆中,会凝结成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忆,甚至会熠熠生辉,如同天上的繁星,直到永远,这让李小和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和责任,让李小和的心中更加坚定了为栾玉医治双眼的决心,让李小和或者说每个人与生俱来的那份坚定不移的正义感瞬间激发于心底,澎湃于胸中。 “你怎么不说话,小核桃,你是不是嫌弃我眼睛瞎了,不愿意与我在一起?”栾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有些急切,但又是那么迷人。 “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就是要与你在一起,才千里迢迢寻觅到栾府,才不怕冒着风险把你从栾府带出。如今我一定要为你治好双眼,不管是刀山火海我都不怕,然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再不管什么周礼纷繁,再不论什么门户派别,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我们的侠义正道!” 栾玉听不懂李小和在说什么,她只是简单的要李小和答应他不再分离,他却说了那么多人生信条。不过他终究还是答应了自己,栾玉满意的点了点头。 “朝哪边走?”栾玉问李小和。 “你又看不见,你问我有什么用,我牵着你的手,难道还怕走丢了不成吗?” “我便是不给你牵我的手,我要自己走!” 两个人就是这般的你来我往,你骂我怼。朝着孤竹的方向,缓缓行去。 第118章 寻迹燕北 燕北中山和孤竹的交汇处,到处充满了北风的身形。那些泛白的荻花在寒水之侧整齐列队,一簇簇探出头来仿佛在守望着那些心中无匹期待的事物到来,他们一个个踮着脚,配合着那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北风,不断晃动着身形,巧妙的将自己的视野错开其他人的身形遮挡,只是为了能够看到远处的人影。虽然,那些人也不过就是一些平常的商旅过客,也不过就是一些一去不归的幽魂,而且他们要隔上十几二十天才能到来一次,但是这却恰恰增添了这些野草白花对那些南边往来的游客的好奇。 对于孤竹的景致,李小和就是以一种陌生人的眼光去看,虽然他也曾经经历过这里的古木参天,经历过这里的风雪寒霜,但是那实在是一段难以详细品评的过往,因为那样的时候他对于前路的凶险丝毫不能揣度,每一寸未知的危机都足以将李小和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所以,那时候的李小和是以一个极度微观的视野在看整个世界,他必须用所有警惕的神思来聚焦任何可能瞬间夺命的潜在危机,而这也决定了他根本不可能怀有欣赏景致的雅兴。 所以,如今的陌生毫不奇怪,而孤竹本有的苍凉和雄奇也是这个世界上少见的胸襟写照,尤其是白山黑水之间的苍茫,就好似百世人生的画卷尽数展开在一个人的眼前一般,虽然有许多不可磨灭的记忆,却也横亘着许多平铺直叙的淡泊,只不过那毫无修饰的淡泊人生才恰恰是每一个难忘瞬间的坚实衬托,便如同在这北茂大地上不经意间突然出现的山川与河流,雄峻与波澜都是在那出乎意料之时拜访而来。也正如李小和与栾玉二人的经历一般,百十年后,再忆当初,方能体会到今日两人不离不弃百转柔情的伟大和坚贞。但毕竟人生的所见和经历也只是平淡居多,如若真的日日如同孤竹冰峰的夜宴一般,想那孤竹君和郢君也承受不起。 不过,此时唯一遗憾的是李小和不能够与栾玉一起赏识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壮阔景象。李小和伫立在芦苇荡中,牵着伊人的手,独自在心中念叨着心中所想,这即将到来的挑战或许便不是这秋叶荻花般轻而易举,便不是如栾府一众武将般容易对付,李小和此时唯一能够期盼的,便是孤竹君能够为自己开一个很容易的条件,只要为栾玉解了毒,日后的是是非非,又有什么要紧,虽然他不过是小小年纪,虽然他不过是初入江湖,但是早已如同那些在世俗中混迹了半辈子的老手一般不经意间便会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疲累和应接不暇的厌倦感,简单来说便是对这份江湖中刀光剑影的厌倦。或许这份感觉本来就不是随着日夜而逐渐增长的,就如同那些征战沙场的死士和朝堂之上的谋臣一般,他们只要稍微一置身在这个环境中,只要稍微感受到这里的氛围和凶险,感受到那种进退维谷身不由己的拘束时,他们就会立时从心底中将那份不可违拗的疲累和厌倦调动出来,虽然也有少数人在这份生死搏命的险恶瞬间得到快感,但绝大多数的人在这里得到的仍旧是一份本能的厌倦,其实这就是江湖,是每个人所处的江湖,而江湖仍旧以它本有的稳定和淡然照常运行,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李小和抱起栾玉,因为他要蹚着水到达彼岸。过了这个地界,就是孤竹,这是他沿途一路的打听。但是他始终没有寻觅到当日与黄垂二怪出古林的那条古道,也没有找寻到曾经步入孤竹马车的地方,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朝北走,一路打听着朝北走,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他很想问一问路人平安客栈在哪,因为那里有无数上孤竹的江湖人,可是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认得平安客栈呢! 李小和蹚过了这刺骨的河水,腊月的天气让河水的上层凝结出非常非常薄的一层冰丝,那些细小的冰丝如同李小和此时的心境,一处即散,而后又渐渐凝结,他的确有些迷茫,却又分外坚定。这个世界,就是如同冰霜一般,一拂而去,而又倏忽而来。 栾玉终于忍不住:“小核桃,我们到了哪里了,你是不是不知道路?” 或许盲人要比寻常人更加容易辨别东南西北,这其实是一种感觉互补,但是李小和心中更加明白,这世上若是能够单独寻上孤竹的,也只有烛然秦中剑这些屈指可数的高人,与寻常人问路,还不如坐地等待那孤竹马车的到来,这样才更加方便。 所以李小和心中的犹豫升起,的确让他在这个时候产生了一种无路可走的感觉,但是他又不愿意承认。可是即便是李小和这样的在众人面前都巧舌如簧的人,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终究是不肯或者说不能说出一句谎话,每当他将那些不真实的语言说与他在意的人时,他也会在同时感受到自己对自己的欺骗和轻蔑,感受到谎言所带来的伤害和痛恨,那些对方尚未领略到的痛苦他会率先体验,并且真真切切,一分不差的融入自己的身体。所以他是不敢也不愿意对栾玉撒谎的。所以他始终尴尬的不敢回答栾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搪塞,一味的劝道:“只要往北走,便会到的!” 这些话栾玉怎能不知晓是安慰她的谎言,但是她这几日来早已听厌了这种敷衍式的答案,她需要知道孤竹在哪里,还有多少路程,以怎样的方式前去,在哪日之前能够抵达。可是这样一连串的疑问得到的都是李小和相同的答案,所以她十分不满意。 “我不走了!”栾玉使劲将李小和的手甩开。她不走了,其实她并不是不愿意随李小和而去,只是她至少要知道哪些疑问中的一两个答案,好用来平复她这许多日来的焦躁。李小和也知道栾玉内心的苦闷,尤其是在她双眼已经看不见东西的情况下,栾玉必然会更加焦躁。李小和仍旧去牵栾玉的手,可是立刻又被她甩开。李小和仍旧上前去,忽然他将栾玉向自己的怀中一揽,掩在怀中。 栾玉耳中听闻到一阵马蹄声音,很快便是刷拉拉泥水飞溅的声音。“小核桃,你有没有受伤,好像有马车驰过!” 栾玉的听觉越来越厉害,的确是有一辆马车从李小和身侧飞驰而过,幸亏李小和身手敏捷,当即将栾玉掩在自己的身后,否则栾玉必然要被那车马溅起的泥水打得狼狈不堪。即便如此,李小和仍旧被对方半身打湿,李小和不是争强好胜之人,眼下只顾着栾玉,哪里有心情去跟对方争论,只淡淡答道:“玉妹妹,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栾玉听闻李小和如此柔情,刚刚的脾气立时削减了大半:“对不起,刚刚我不该冲你发火!” 李小和将栾玉紧紧抱住:“是我不好,竟然不记得去孤竹的路,当时孤竹有许多马车来往接送,我以为我们只要往孤竹寻来,便能到达,是我太天真了!” “马车?那刚刚路过的马车会不会与孤竹有关呢?”栾玉也十分机敏。 “那不是孤竹君的马车。孤竹君的马车是通体大红色的,车罩上面描画着万千诡奇的图案,让人远远望见便不寒而栗。这辆马车普普通通,没什么了不起的,想是往来燕国的客商旅人罢了!”李小和早就看到那马车与寻常马车并无二致,也便没有多加留意! 栾玉却道:“可是你听,好像那马车又回来了!” 本来并未在意的李小和经过栾玉的提醒,心中顿时升起了一分警觉,在大路的尽头那个本已模糊即将消失的黑点又逐渐变大,颠颠簸簸不时的还会因为凹凸不平的路面而上下起伏,的确那辆马车回来了。 李小和心中当即警觉起来,将栾玉掩在身后,凝神望去,那驾车的人带着大斗笠遮阳,双手紧紧抓住辔头,李小和六艺熟识,自然一眼便能瞧破对方御车手段,心中暗道:这人必然不是孤竹车夫,他手腕格外用力,生怕一个疏失那马车失去控制,而瞧这马匹,不过是寻常品种,本该容易驾驭,他却如此紧张,显然是生疏之人,孤竹的马车向来来去如风,威势赫赫,哪里能像他这般柔弱。 及至那马车趋近,车夫大叫一声:“御~~~”双手紧紧的勒住了辔头,马匹被他的劲力带的前蹄飞扬,连车子也跟着微微翘起了前端。 “你这样驾车,车内的人是吃不消的,如若用力太猛,辔头也会扯断,到时候马匹逃逸,车头塌陷,不仅无法赶路,车中的人也会受伤!”李小和好似一个热心的老车夫,指点着徒弟。 “多谢兄台指点。这燕北古道上,我跑的也不多,所以沿途不好走的时候,终究会有些紧张。刚刚经过的时候,多有冒犯,溅了阁下一身泥水,特别回来给兄台赔罪!”说着这人就跳下车来,抱拳向李小和赔罪。 李小和本来就无心答礼这个人,此时他反而故意回来搭话,立即让李小和心中生出了许多戒备。将栾玉向身后一掩,也拱手回礼:“不客气,江湖行走,谁没有点疏失,阁下不必拘小节!” 对方见李小和言语大气,将斗笠一摘,也微笑了一下,言道:“既然如此,小弟也不多言了,兄台雅量,佩服佩服!”那人将斗笠摘下,朝着李小和仰面一揖,好似故意给个照面,算作是相识。李小和瞧他也是二十岁上下,面皮白净,连带着手腕也细腻无匹,一看就不是长年累月练功的人,也不是个做力气活的汉子,难怪驾车如此生疏。但是他言语也很豪迈,全然不似那些读书人的酸腐,让李小和更加多留意了他两眼,只不过李小和心中好似觉得面熟,却终究也是没有任何印象,或许这人便是曾经新郑街头碰见过的一名路人,此时重又翻开了记忆深处的黄页一般。 那人跳上车去,将马头调转,便又要朝北驱驰而去,栾玉趴在李小和耳边悄声说了句:“这个人的车中好似空空荡荡,全无一物,普通商旅还会赶车空车去燕北吗?那边更加无人会雇车了!” 李小和没有栾玉耳朵灵,听闻栾玉所言,凝眉思虑:“不错,若车中果真无人,那这人赶车朝北,又是去干什么呢!燕北孤竹,本就地僻人稀,他去那边必然不是普通生意!” 眼见得那马车已经驰出半里路去,忽然又停了下来,赶车的少年重又跳下车,向李小和二人跑来。这大路之上除了一辆马车和车夫,李小和二人,便再无他物,这人回来显然是有话要说! 李小和与栾玉心中百般明了,只等对方过来,二人也不多说,那人远远的跑着便向李小和道:“兄台,我看你也是向北赶路,刚刚小弟多有冒犯,期望有些补偿,即便是阁下不需要,也权当是为安小弟的良心,何不上车同行。我看这位姑娘行路不便,上车的话会省却不少麻烦!” 李小和尚未答话,栾玉先道:“谁说本姑娘行路不便,我这不是走得好好的!” 栾玉这一句话让车夫好不尴尬,一时间没了话说,总不能说你看你双眼盲目,肯定瞧不见脚下,行路自然不便。 李小和本来心中怀疑对方,正在寻找理由不与对方同行,这时候栾玉给了对方一顿斥责,那车夫脸上一阵阵红白相交,好不难看,又没面子又没了话头,只好伫立在道中间故意挤出一丝笑意,呆呆望着李小和。气氛如此尴尬李小和也不好生硬推脱,只好说道:“刚刚观阁下车马似乎空无一人,你空车北去,或有要事,我二人不敢冒昧搭车,以免延误阁下!” 车夫听闻李小和所言,好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好似有人解了他的尴尬,当即顺着李小和的言语答道:“呵呵,这个可是兄台看错了。我车上其实是有一个人的,只不过那人武功太高,轻功厉害,所以便看着如同无人一般。” “哦?”这一句话让李小和和栾玉不约而同,都惊讶了一声。如若说车上无人,那二人本就已经起疑,这时候车上不仅有人,还是个轻功极高以至于栾玉都听不出来车中还有人的一个高手,这更加让栾玉和李小和好奇。 “不瞒兄台,我这车就是载人去孤竹冰峰的,与孤竹君的车马不同的是,我所载的人乃是去孤竹寻仇,并非接令!如若阁下顺路,小弟也不吝惜这几步车程!” 第119章 少年车夫 李小和与栾玉简直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言语,那少年竟然是一个专门驾车送人去孤竹冰峰的车夫。这简直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啊,正在两人寻不到路的时候,竟然来了一个自动送货上门的服务,虽然这不是孤竹君的貔貅马车,却也正好能够帮助李小和达成目的,又何乐而不为呢。可是这旷野之中,马车携带二人上冰峰,又让李小和有些不放心,因为那冰峰之上,本有孤竹的车马接送,以孤竹君的脾气,自然不稀罕外人插手,而这人言明了是送人去孤竹冰峰寻仇,那自然是与孤竹君对立而为,如此大胆,难道不会被孤竹的人马中途截杀吗,如若自己带着栾玉真的上了此车,岂不是大张旗鼓挑明了要与孤竹君敌对,中途受了牵连恐怕也难以与孤竹君分说清楚! 思绪及此李小和微微有些犹豫,然而这份犹豫又是一种缺乏独立的畏缩心理,因为一个人若是有许多条路可以走,在抉择哪一条最好的时候,这可以说是犹豫;但是如若无路可走,唯有前行一途,那再犹豫,便明显是不敢前行的畏惧在作祟。而李小和此时的处境分明就是无路可走的窘境,如若不上车,单凭他一人带着栾玉,恐怕走上半年也未必能够寻到这苦寒不毛之地中的孤竹冰峰。但是他也绝不是害怕,他并不害怕前路的危机和困难,他唯独畏缩和担心的是栾玉双眼盲目,千万不要在中途再遭人算计,孤竹君虽然武功高强,不讲人情,但是他光明正大,从来一诺千金,终究还是让李小和能够放心,唯独担忧这马车之中还有其他诡异人物,须得小心提防。 或许这少年早已瞧出了李小和心中的担忧,回转身去将手臂一举,撩开了车篷上的蓝布帘:“兄台无须担心,这车上的人,乃是楚国箭术高人!” 楚国箭术高人,李小和好奇的向车内张望了一眼,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闭目养神,不过这个人轻功如此了得,坐在车里如同鬼魅一般,毫无重量,当真是让李小和不敢小觑。可是楚国箭术,眼下最着名的无人能比得过养由基,难道这人便是么。栾玉从旁拉了一下李小和的袖口,李小和会意,低声道:“的确有个老者,看不出来功夫如何!” 栾玉压低了嗓音说道:“小核桃,我看我们还是不要上这马车吧!”言语之间,微微向后退缩了两下身子。 “怎么?”李小和突然一愣,对于栾玉的言语,心中顿感莫名其妙,刚刚还催着自己问路,这时候怎么突然就害怕的向后退去。 栾玉附着李小和耳畔言道:“我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好像周围的情景让我一忽儿就觉得毛骨悚然,一忽儿又什么都没有了。我觉得那马车有古怪!” 李小和听闻栾玉的言语,心中早就明了,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杀气”!杀气乃是从有杀意的万物之中幻化而来,心中杀意越盛,那气场便越强,但是终究因为天时运转,人体血脉流通不同,导致杀气虽然涌现,却也不会长时间凝聚不变,总是如同风云流转一般,时强时弱,时聚时散,这就是所谓的杀伐之气。 栾玉虽然不懂,却也将这种感觉描绘的如此清晰,的确让李小和对眼前这个年轻车夫有了不同的认识。李小和揣度这车马之中,定然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埋伏,然而自己竟然不能感受到杀伐之气的侵袭,说明这杀气的来源一定是一个十分强大的高手,唯有如同栾玉这般,蕙质兰心,又失去了眼目感官的人才能如此专注的发觉对方的气场。 少年见李小和仍旧犹豫,也并未劝导李小和,只是随着李小和的目光,也向车内张望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什么,面色立时整肃,跳上车马,从平铺的干草垫子下面摸索了两下,猛然一用力,抽出了一把沾血的匕首,朝着道旁猛力丢了出去,口中骂道:“妈的,人都死了,还藏了这么个不祥之物在我车上,难怪一路上不顺气!”转而又朝着李小和一拱手,赔笑道:“让兄台见笑,前些日子有人搭我的车,死在了车上,竟然把那随身的兵器还藏在这里,要不是兄台眼尖,我却也没有发觉!” 兄台眼尖?李小和自己琢磨着,自己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啊,只是因为栾玉的提醒才多瞧了那马车中一眼,怎么他却眼光如此凌厉,当即便发现了那匕首,看功夫这小子不如自己,怎么眼力如此好,还是说??????李小和不敢想象,他想说还是这少年自己藏匿了一把匕首,但是见我等起疑,便猜到了我瞧破他车上有杀气,只好自己将匕首丢出,如若能够看出我二人的心思,说明这少年确实是一个大大的了不起之人。更何况,如若这匕首并非为了谋害人,而是用作他图??????思绪及此,李小和不敢再往下去想了,他看着那平静而又面带微笑的少年,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高手,他莫不会是靳天羽乔装的吧,可是靳先生从来不会做那些自相矛盾的事情,怎么可能用一把匕首起疑! 这时候栾玉从身后道:“刚刚是什么东西飞出去了,本来那种骇人的感觉就是从那里来的,现在似乎好多了!” 真的如此明晰吗!栾玉的一句话虽然让李小和放心了眼前的车马,但是这个少年却又成了李小和捉摸不透的一个高深所在。 “孙鸿,这两位是什么人呢?”狐疑之际,车上的老者开口了,他端坐不动,双目微微眯缝着,问了一句! 原来这车夫叫孙鸿! “老先生,这二人往燕北而去,我想他们该是与我们顺路,希望捎带一下!” “你这个竖子,什么事也不知道个轻重。人家寻常小夫妻,往北去寻亲也罢,回家也罢,总不能跟我们这些江湖人卷入一起,你可要知道,我是要去孤竹讨公道的!说不好未上冰峰,早已身首异处,哪里能牵累寻常百姓!” 孙鸿听闻老先生斥责,俯首在地,连连磕头认错:“晚生明白了,多谢老前辈教诲!” 李小和趁着话头,插嘴道:“听说老先生是楚国的箭术高手,晚辈冒昧问一句,可是养叔养由基老前辈吗?” 听闻李小和的问话,那老头表情十分古怪,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把眼角微微一挑,瞥了下李小和与栾玉二人,淡淡的说道:“自己赶路去吧,莫要来蹚浑水!” 这句不置可否的言语似乎比直接承认自己就是要来的更加肯定。李小和与栾玉自然也很清楚这语言中的奥妙,但是晋楚殊途,二人也不与老者来什么礼仪,只是淡淡的说道:“老先生,我二人也是要去孤竹的,搭车同行似乎算不上蹚浑水吧!” 李小和心中打定了主意,你若是叫我去,我便偏不去,你若是不叫我去,那我去了也无妨,正所谓反其道而行,让对方也捉摸不透自己,自然自己也就不会吃了对方的算计了。栾玉何等聪明,早就知晓了李小和心中所想,故意唱反调道:“不行,这车中什么不祥之物都有,我看是个肮脏所在,还是不要搭车的好!” 车夫这时候根本不理会李小和与栾玉二人,只是俯伏在地,对老者甚为恭敬。李小和与栾玉一唱一和试探车中老人,老者听闻栾玉所言,忽然间怒气冲冲,言道:“小丫头不识礼数,孙鸿,速速赶车,莫要耽误时辰了!” 车夫瞄了一眼李小和与栾玉,翻身跳上车马,扬鞭挥舞,便要赶路。李小和并未料到老头翻脸如此快,眼见得对方扬鞭策马,就要离去,赶忙呼和道:“车夫小兄弟,李小和刚刚言语冒犯,还请宽宥。我二人也是要去孤竹的,同路之人,何忍拒之!” 车夫似乎没有听到李小和的言语,大马鞭狠力的一抽,“啪!”马儿双蹄扬的老高,一声嘶鸣,便奔着北边大路奔去。李小和与栾玉心中老大的懊悔,不想这个老头子怎么如此火爆脾气,才微微试探了几句言语,便即叫车夫赶路,将二人丢下,如今再要追赶,恐怕也撵不上这飞驰的马车了。 李小和牵着栾玉的手,呆呆站立在大路中间,望着那车马逐渐远去。然而,才奔出半里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边站定了一位书生,那书生面皮白净,摇着羽扇翩然潇洒,朝着车夫一拱手,车夫长声呼哨“御~~~”马车再一次被拉停了。 这可是个好时机,李小和与栾玉眼见得对方车马停滞,似乎那书生与车夫正在交谈着什么,说不定那书生也是同路而行之人,正巧赶上马车,给车夫和老头赔了罪,便也好同路上孤竹,这时候李小和与栾玉哪里还在意对方是否是与孤竹为敌,只要能够带他们上孤竹冰峰,便是谢天谢地了。 远远的看到那书生已经上了马车,李小和抱起栾玉,脚下生风,连连抢上几步,勉强算是追上了车马。车夫似乎发觉了身后赶上来的二人,淡淡说道:“两位,我本来好心好意搭二人同路,可是两位却如此猜忌,我一个小小车夫不懂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情,可是车中的老先生却是不高兴了,如今小人便是想搭载两位,可是也不敢得罪人家老前辈!” 李小和连忙赔笑道:“小兄弟,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们猜忌,实在是我这里携着女眷,我们男子大丈夫吃点辛苦没什么,可是这车马中若是委屈了咱妹子,我心里可是过不去的!” 这时候车中老者声音又传出来:“哼,这车马干净着呢,要来的赶快,莫要嘀嘀咕咕了!” 车夫给李小和使了个眼色,李小和点了点头,将栾玉抱起,扶着马车的边沿也跳进马车之中。李小和挑开蓝色帘布,进入车中,想着安顿好栾玉便找个机会向老头道个歉,攀谈攀谈。那个书生格外懂得人情世故,见李小和二人进了马车,便坐到老头一侧,好给李小和与栾玉腾出一侧地方。李小和感激的向书生微微一笑,此时外面车夫一声喊:“启程咯!”马车摇晃着便奔走出去。 李小和安顿好栾玉,栾玉却死死拽着李小和的袖口不愿松开。李小和低声道:“玉妹妹,你怎地跟个孩子一样,这车马之中安全多了,不要怕!” 栾玉悄声道:“总感觉心里发毛,好像不太对劲。” 李小和扭头向老头行礼,老头仍旧紧紧闭住双眼,不发一语。好像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儿,他再去看那边的书生,忽然把李小和吓了一大跳,不禁大叫一声:“啊,有鬼!” 这一声把栾玉也吓了一大跳,“怎么了?”李小和这时候根本无法描述眼前所见的情景,因为刚刚还跟马车夫寒暄的书生这时候竟然变成了一个白绢布帛捆扎而成的假人,尤其是眼睛口鼻处的殷红点缀让人看得更加毛骨悚然,好似一只送葬的人偶。 李小和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道:“这马车有点古怪,刚刚跟车夫说话的书生变成了一个人偶!” “什么!”栾玉真的是难以置信或者说她很想说一句这简直是这辈子听到的最有吸引力的故事,书生在车里竟然会变成人偶,“那等一下我们是不是也会变?”栾玉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绝对不比李小和差。 李小和哪里有心情跟她调侃,又转过去看老头,老头仍旧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李小和心中焦急大声呼喊着:“老先生,老先生!” 可是无论李小和如何呼喊,那老头始终纹丝不动,李小和情急之下探手向前,想要将那老头摇醒,可是就在李小和的手触及对方衣服的刹那,忽然那老头好似被烈火焚烧过一般,瞬间化作一片飞灰落下,堆在李小和眼前。栾玉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这眼前惊讶的情形,只紧紧抓握着李小和的胳膊。 如此诡异的所在哪里还能呆得住,李小和将栾玉拽起,便要挑开布帘跳出车外,然而布帘之外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厚实的铜板,李小和一掌拍去,震的掌心疼痛难忍,再去掀看车窗和其他出口,尽数被铜板裹住,李小和与栾玉此时竟然被困在一个大铜盒中。 第120章 绝险之时 李小和与栾玉被困在了这一只大铜盒子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李小和连连将内力运起,向四周的铜板上拍打,可惜只听得一阵阵轰鸣之声,却丝毫不能将铜板打破。栾玉也听得四周铜板被李小和敲打得轰鸣阵阵,心知必然是中了敌人的奸计,可是二人究竟置身于怎样的所在,栾玉毕竟还是想不明白。 眼下两人受困马车之中,马车一头跑下去不知道要去哪里,其实这并不是李小和心中最为担忧的,他害怕的是这马车跑到什么悬崖峭壁然后直接跳下或者是跑入什么烈火锻炉之中,直接将二人烧烤而死,那就是神仙来了也没辙。而且既然对方是有意设计他们两人,便什么恶毒的手段都是有可能安排下来的,想到这里李小和心中更加惊恐担忧,尤其是自己拼尽全力将栾玉从栾府带走,竟然让她如此不明不白的便死在此地,那怎么能对得起这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女子。 李小和思绪及此,也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只把浑身的内力尽数调动起来,真气出手少阳三焦经,徘徊于左臂之上,真气在天井,外关和阳池三处穴道之中往来弹射,每每弹射一次,劲力便增加一层,弹射了十次,李小和的左臂早已将真气凝结,粗壮硕大,好似一根大木杵一般,一掌拍出,真气好似怒火狂龙,直奔铜板而去,栾玉但听得耳中轰鸣之声大响,咣咣哄哄震得头晕目眩,几乎把身子摔倒,而这马车似乎也不动了。可是并没有感受到极北之地的寒风涌入,唯独在这许久不散的轰鸣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了李小和的一声闷哼! “小核桃,你怎么了!” “我没事,这个铜板怎么恁般雄厚,我如此内劲应该可以开山劈石,没想到那铜板受了我一掌,非但没有破损分毫,竟然将我也弹射开来,这却如何是好!” “你没有受内伤吧!” “这倒是没有。孤竹的内力与其他门派内功的巨大差异,便在于此。孤竹内功强调气由内生,虽然只有一丝一毫的内息,但是只要循环往复运转不休便可以积少成多,毁天灭地。而这些内劲乃是由内而生,自然也顺遂于自身经脉,一旦有什么违拗之处,也会瞬间化入体内,不会形成反噬,如今唯一可恶的,就是孤竹遗风谱上面所载的内力运转法门虽然厉害,却有一种极为独到的经脉搭配没有言明,如若按照那种方式运行内息,便可以瞬间积聚无限力量,只可惜如今我无法参悟,如若贸然尝试,恐怕会走火入魔!”李小和的言语还算冷静,栾玉听得出来他似乎没有受伤。 这时候,两个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细细数来半个时辰不到,可是逐渐感觉四周温度升高,燥热无匹,好似真的被人放入了蒸笼之中。李小和心中大叫不妙,栾玉也感觉到了氛围的改变:“莫不是他们在放火烧我们!” “我想应该是,可是什么人会用这么奇怪而又卑鄙的手法来害我们呢,即便是当初烛然也并未用这样的奸诈伎俩!”李小和无限慨叹,却又猜想不到各种的关窍。 二人困在马车之中,这马车又四面围拢,形成了一个铜铁牢笼,而这个大牢笼又好似逐渐成为一个蒸笼,四面八方有无数的热气向牢笼之内涌入。李小和心下焦急难耐,运起掌风朝着四面八方猛力的劈砍,然而每一次劈砍得到的都是很力的反弹,甚至在劲力很大的时候还会把自己的身子弹开。 栾玉并不像李小和恁般疯狂,她悄悄的摸索着铜板的四壁,下方,好似发觉了一些异样,将嘴唇贴近一处铜板,朗声说道:“我们不知道阁下是何来路,也无冤无仇,若要相害,恐怕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而若有所求,也全没必要如此要挟,只要阁下开口,万事都好商量!” 李小和听闻栾玉所言,冷静了一下,悄声的观望四周,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动静,他望了望栾玉,也学着栾玉一般,将嘴唇贴在铜板之上,此时外面似乎热气已经浓烈,将铜板蒸的开始发烫,突兀的灼热感让李小和瞬间感觉到一丝惊慌,向后闪了一下,大叫:“玉妹妹,这四壁太烫了,你莫要伤到自己。”李小和伸手去拉栾玉,栾玉却从从容容,淡淡说道:“小核桃,你莫着急,你没觉得吗,这四壁的热气好像没有脚下的厉害,热源应该是从脚底下传上来的,这个人如此诡异的算计我们,定然不是单纯想要我们死,否则凭他的手段,只要在这两个假人身上下一点毒,我们早就没命了。” 栾玉话音未落,李小和二人忽然感觉脚下一震摇晃,站立不稳,本以为是马车在奔驰之中摇晃,然而这许多时候马车都停滞不前,怎么可能有如此剧烈的震颤。就在一个惊诧的瞬间,李小和脚下只觉得一空,无数干草纷纷向下飘落,李小和心中当即大惊,“不好,者马车下面的板子掉下去了!”而更加可怕的是,人也随着向下陷落,李小和无匹机敏,慌忙之中一手拉住马车之内的幕布,一手将栾玉的拖住,揽入怀中。栾玉本也惊恐为何突然之间便惶然下落,被李小和拖住身子,犹自心惊肉跳。她慌忙问道:“如何,如何?脚底下怎么了?!” 李小和一只手拉住幕布,眼睛向脚下望去,纵使他是一个久经生死的大丈夫,心中也仍旧惊悸难平。脚底下并非他们本来所想的什么柴草和烈火,乃是一处烈焰熊熊的熔岩深渊,那脚下火红的流动岩浆好似野兽的怒号一般不时的向上喷涌一发。这时候他只能看到脚底下坠落的铜质马车底盘不断落下,渐渐渺小得如同一个黑点,却不见它触及熔岩。而那些飘散的干草早早在空中便即被热力点燃,形成了一团团凌空飞舞的火球,四散飘零,最后成为飞灰! “这是一处火山!”李小和此时将栾玉抓得更紧了,只要跌落此地便连骨头渣都找不到。本来在马车之中四面密不透风,完全看不到周遭的情景,即便是身处困境,却也还没感受到如此危厄的险情,然而这时候脚下的铜板掉落,让李小和的心中更加紧张恐惧,尤其是这马车怎么会悬挂在一处火山口之上呢。 李小和凝神向四处观察,这才发现原来这马车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十分狭小的方形石孔,拉车的马匹早已不见,马车的车厢正好整个卡在其中,四围都被石头拦阻,所以刚刚自己凝聚内力拍打铜板,实际上就相当于打在火山的岩石壁之上,自然是纹丝不动。而马车的下部正好穿过石孔正对着脚下的熔岩,上面车棚遮盖,看不清情状。李小和心中暗想,如若刚刚凝聚掌力向上打,或许就可以将车棚掀开,两人轻松便能逃出生天,可惜此时脚下的铜板已经脱落,再也没有着力之处,莫说要打破头顶的车棚,便是头顶空无一物,他想拉着栾玉飞出这火山口也是难于登天。更何况这脚下的铜板如此不结实,如若刚刚自己果真凝力向上打,说不定尚未将车棚打飞,自己反而会被反弹的力道顶下来踩破脚下,或许会直接跌落火山口也未可说。 二人受困之际,脚下火热熔岩不断喷涌,虽然距离两人尚自遥远,但是灼热的气息早已将栾玉的面颊蒸腾的香汗直流,一双俏脸格外惹人怜惜。李小和咬着牙叹道:“玉妹妹,如今我们置身于此,怕是不成了。脚下全无着力之处,头顶又看不到出口,这几寸破布能经受得几时,怕是这说话间我们便要化作齑粉了。” 栾玉也不多说,将双手抱住李小和腰身:“我知道这时候若是教你丢下我而去,比杀了你还要难受。但是如若我两人中必须有一人留下,至少你出去了还能替我报仇。你双手向上,若能上去些也好,若是不能,便把我丢下吧!”栾玉的声音淡然冷静,李小和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让他也无力辩驳之词,若是在寻常陆上,便是遇到强敌,便是生死瞬间,李小和仍旧可以用自己的全力去拼搏一击,即便不能成功,也求同归于尽。然而眼下的境地,两人是在与这火山搏击,他若不能设法逃脱此处,栾玉更加没有可能从这里脱出,尤其会因为栾玉的坠挂导致两人同时跌落火焰之中。 即便如此,李小和仍旧倔强的大呼着:“我早说过,我再也不离你而去,我就偏偏不要与你分开,便是不知道是何人害我们,便是没办法报仇血恨,便是转瞬即要葬身火海,我也不走,我就要与你同死!” 或许栾玉说的的确有道理。李小和心中的理性告诉他若真的只能活一人,那就只有自己逃出,日后总也好为她报仇,总也好让她的父亲和哥哥知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的死亡,到底是谁设计陷害了他们两人。可是这又不是李小和心中的所愿,当他看到紧紧抱着自己腰身的栾玉时,他发自心底的感性拒绝了这个看似非常合理的决定。其实人的感性在很多时候可以看作就是人内心深处的自私心理的变向表达。他的内心告诉自己他就是舍不得栾玉,就是不能看到她离自己而去,或许这就是李小和内心最孱弱的一面的真实写照,或许也只不过是因为脆弱的内心无法经受这样残酷的摧残,或许是他大英雄的义气彪炳让他根本不敢把栾玉的噩耗告知晋国栾氏,甚至说他只不过是不敢去面对栾盈而已。但是无论什么原因,他对于栾玉的依依不舍总是伴随着他自私的内心而逐渐膨胀,甚至不如简单的说成对于隶属于自己的深挚情感,百世独一的心中所恋,他可以抛却一切可能得到和不可能得到的幻梦,来追逐这一份曾经许下的红尘万丈。 这样的不可一世的豪情在李小和理性的内心中被批判为一种自私,一种善于掩饰自己的自私,而在栾玉的心中却被看作是一份亘古不变的痴情代表。那份痴情或许就是李小和与栾玉永难割舍的纽带,所以在他的自私牢牢抓住痴情的辫子时,便已经将栾玉死死的抱在怀中,无论二人深处何时何地,无论二人面对何情何景,总之,自发的一种本能心理永远用心底的私心战胜着脑海中理性分析的结果。行为永远要委屈自己而满足我们疯狂的不切实际的浪漫追求,而人生不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不可捉摸的梦幻体验,才让我们一直富有勇气的去争取下一刻的爆发! 栾玉什么都不想说,她或许不知道李小和情感的私心对于她的牵绊,她或许完全明白这就是一个人自己理性中不能克制的悸动带给了他们永生难忘的海誓山盟,但是这又有什么不可呢?因为自己不也是因为这样的悸动和幻想才义无反顾的追随李小和而来吗?当我们从这份绝境中看到自己灵魂的坚贞时,便会把周遭一切险恶都同化成自己无上幻梦的配角和衬托,便会把外界所有的困难,阻碍和事与愿违同化成这个世界本来就该存在的渺小龙套,只有有了它们的妨害,才能让我们的身心得到应有的认可,得到上天和灵魂深处的双重肯定,以至于外界的一切或有或无,或是或非都会变得无比暗淡,无比僵硬,无比的无关紧要。即便是如父亲栾黡一般的语重心长或暴跳如雷,即便是如同烛然一般的奸诈阴险,如范吉射一般的令人生厌都毫不重要,因为他们难得的寻觅到了自己对世界的寄托和认可,或许人本就如此,有何来许多是非之说! 在两人欣慰的相拥之时,李小和双手紧紧抓握住头上的蓝布帘,然而刷拉拉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这似乎就是死亡使者的呼唤,两人都听得无比真切,李小和干脆也将双眼紧闭,不敢再去看一眼脚下,想到即将亲临的惨状,将牙一咬,更是不吭一声! 第121章 茫茫雪原 就在李小和与栾玉听闻头上布帛碎裂的声音时,李小和忽然感觉有东西敲打着自己头顶高举的双手。他们的身子并没有随着破布一起跌落火山口中,仍旧牢牢的牵挂在马车内部。李小和抬头向上观望,马车棚的顶盖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天窗打开,从那一眼空隙中能够清楚的看到头顶上的天空,而顺着小天窗,一根长长的竹竿伸了进来,竹竿头正在敲打李小和的手。李小和心中清楚,无论这递竹竿的人是敌是友,都必须去接,虽然刚刚布帛断裂没有让自己二人掉落下去,但是总有一日难免此难。而这竹竿既然能递进来,说明对方是不愿意自己身死的,所以无论如何,赶忙身手抓住。 此时李小和双手抓住竹竿,栾玉又紧紧抱住李小和腰身,好似钓鱼一般被竹竿拉在半空。李小和朝着那头顶上打开的小洞叫了一声:“上面的人,你们是谁?” ······ 上面并无答话,那根竹竿在钓到了李小和之后便一直停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似被人挂在了一旁。李小和耐不住性子,又叫道:“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出条件了,如此鬼鬼祟祟,偷鸡摸狗暗算于人,好不龌蹉!” 李小和的辱骂仍旧没有能够唤起对方的答话,似乎对方早就知道李小和的心思,不被他激怒,也不放他下来。李小和担心栾玉气力不济,便一手抓住竹竿,一手解开腰带将栾玉腰身与自己捆绑在一起,便是有什么闪失,也不至于她跌落烈焰之中。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栾玉和李小和都有些脱水的迹象,栾玉浑浑噩噩又些迷糊,而李小和倚仗着自己深厚的内力,勉强支撑着抓住那一根竹竿,但是头顶上铜皮的马车罩得严严实实,李小和只能勉力的将自己的身子顶到那个竹竿伸进来的小窗口之下,却也始终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他将栾玉的鼻息靠近窗口,让她多呼吸一下外界的凉爽空气,也缓解一些身下热力的蒸腾。 栾玉微微有些清醒,勉强说道:“小核桃,还是你去透透气吧,这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要如此折磨我们。” 李小和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见栾玉透了些气,好了许多,便也自己把头凑到拳头大小的窗口去,想着一方面吸几口冷气提提神,或许可以借着窗口的角度能够看到外面究竟是什么去处,或许可以看到算计自己的人在做什么。他努力的将手臂向上捞去,将头微微提起,眼睛和鼻子凑近了小窗口,斜斜的尚未看到外面的情况,忽然间一个人朝着这个小窗口里面喷洒过来许多黄色的粉末,李小和头脸挤在那个窗口,变起仓促无法闪避,只觉得一瞬间口鼻之中满是一种奇异辛辣的味道,双眼不住的流泪。他担心栾玉的情况,大叫:“玉妹妹快屏住呼吸,有人下毒!” 可是这一声呼喊又让他连连吸入了好几口毒药,忽然间觉得体内的热流纷纷涌起,好似一种不可捉摸的外力瞬间挤入了李小和的身体之中,这一个瞬间的内息交互只有对经脉运转了解十分通透的人才能明晰其中的惊险和可怕之处。而这莫名的内劲涌入霎时间让李小和的经脉紊乱异常,只觉得头晕目眩,十指之间松散无力,忽然耳中传来栾玉的一声惊叫,原来李小和的身子竟然顺着竹竿向下滑落了一尺,这突然间的双手无力和下滑让栾玉以为两人就要顺着竹竿跌落火山之中。而这个时候身下的热力逼近李小和,让李小和吸入体内的毒药在热力蒸腾之下更加活跃,迅速扩散,李小和只觉得奇经八脉已经再也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他平日里驾驭自如的三道真气这时候早已被淹没在经脉的汪洋大海之中,在自己身体中横冲直撞的是许多从不知名,没有领略过的强大内劲,他们猛烈的冲撞着李小和体内的每一处穴道,让他的十指迅速脱力,李小和还想凭借着意志努力将竹竿握紧,可是很快他就感受到每一个关节也变得如同铜铸一般生硬无法弯曲,终究自己成了一个被封印在石膏中的泥塑,周身失去知觉,无法动弹,眼看着那头顶的小小窗口渐渐离自己远去,缩小,最后如同苍空的一颗星斗,闪耀一下,最终暗淡。 在黑暗之中不断地旋转坠落而又永远无法触底,眼前不断的闪现着五颜六色的图案,他们如同烟雾一般幻化无踪,遽升遽降,就如同人的命运一般,随着时光的长河顺流而走,飘然游荡以至于难以捉摸,这是这个世界中最美丽也是最不敢面对的真实内心,如若一定要去面对,那就只有在生命截止的前一刻身不由己的被动而去。 许久之后,那种幻梦之中霎那间闪耀出一缕白色的光芒,这光芒就是百合花迎风摇曳的样子,花瓣上的露珠将太阳光以巧妙的角度折射到李小和的眼睛之中,然后用自己独有的炫目感提醒着李小和异世的呼唤即将在他的耳畔响起。果然,便如同一个人即将被叫醒一般,李小和眼前的世界不断的随着光芒闪耀旋转而起,然后那些美丽的百合花很快便随着旋转的力量扭曲成线,一条条的拧在一起,露出狰狞可怕的面容,张开血盆大口,好似要把李小和的头一口咬掉,吞下肚腹之中。然而就是在那大口张开,将李小和的头咬掉的瞬间,他从那怪兽的大嘴之中看到了对面世界的景象,那只大嘴就好像是一个时空的隧道一般,将李小和带到了另外一个美妙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中,有一个人不断摇晃着李小和的身体,口中轻声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小核桃,小核桃你醒一醒!” 其实唤醒的瞬间有时候就如同一种反弹一般,李小和当即便从迷梦中瞬间坐立起来,身侧果然就是他的玉妹妹,他最担心的玉妹妹。栾玉跪坐在李小和的身侧,她双眼盲目无法看见事物,静雅温柔的用双手摇晃着李小和的身子:“小核桃,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是哪里!”李小和睁开双眼的瞬间有些惊讶,这里不是他们刚刚置身的险境,也没有车马的痕迹,更没有算计他们的歹人,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空旷雪原,这是哪里呢!李小和也是不由自主的问出了这样一句。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摸索着,才找到你!没想到真的是你!”听闻栾玉的话语,李小和的心中也的确一惊,他不知道栾玉苏醒了多久,但是自从她醒来,便开始寻找自己,她那一双纤嫩玉手在这荒野之中摸索,被不知名的外物刺破割伤简直就是不可避免,更何况即便是摸到了自己,她双眼看不见东西,也全然无法辨识这是不是自己,她一直提心吊胆的等待着自己的苏醒来给她答案,哎,李小和想到栾玉可能为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心中难受了许久都无法缓和,不顾一切的抓起栾玉的双手,去瞧她的指头。果然在她的几个指尖上,本来白嫩的皮肉早就被外界的杂物划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或许是石片和杂草,也或许是冰霜和铜铁。总之,那些伤口都微微泛白,没有一丝血迹,便是那种伴随着龟裂的划痕,伤口已经深入皮肉,李小和知道,这样的伤口,只要指头稍微再动一动,皮肉间出现轻微的挤压,便会立时疼痛难忍,李小和眼见的栾玉双手如此,心疼不已,将她的一双玉手抱在怀中,连连用嘴去呵气,好似一件绝世的珍宝蒙了灰尘,他定要用自己的生命之息来将它完整的修复。 栾玉感受到了李小和呵出的暖气,双手如同放在温暖的手炉上,她微笑着说道:“没想到小核桃,你还真会体贴人。从前父亲特地为我做了一副鹿皮的手套,里面衬上狐狸的绒毛,格外暖和,每到冬天,我便带上它。”栾玉说起了曾经在栾府的生活,脸上也不禁闪现出一丝怀念。 李小和此时或许有些后悔:他千辛万苦把栾玉从栾府带出来,只是为了让她随着自己再经历千辛万苦,这真是滑稽,真是生活最擅长的开玩笑方式。即便是栾玉不能够医好眼睛,只要呆在栾府,也是衣食无忧更不用经历生命的冒险,何苦跟自己在这江湖上风餐露宿而且差点丢了性命,甚至说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算计他们二人的是何人。念及此处,李小和也不无羞愧,低声嘀咕了一句:“都是我不好,把你带到这冰天雪地之中,让你受尽了苦累!” 栾玉反而微微一笑:“我要是告诉你我偏偏是喜欢出来玩,偏偏是喜欢这冰天雪地的寒冷,你又怎么说?你当我说起鹿皮小手套便是怀念那手套吗?那是因为你的哈气更加暖和,所以才勾起了我对之前一些什物的记忆!” 李小和知晓那只是栾玉安慰自己的话,但是作为一个如此尊贵出身的公主,能够如此善解人意,真是让李小和感念不已。他再一次不自禁的将栾玉拥入自己的怀中,努力的哈气为她取暖:“我一定为你治好眼睛!”李小和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无论千难万险,也不负前途。 然而,举目四望之时,他才发现两个人身处茫茫雪原之中,这雪原的宽广简直难以想象,在冬日的斜阳之下,冰凌反射的耀眼光芒将四周照射得茫茫无际,好似神话传说中的天宫云端一般,唯有遥远的天际与脚下的雪海连接的一条狭窄缝隙,让他还能勉强分辨出天与地之间的区别,这时候两人置身此地,无异于处在一个毫无边际的沙漠之中,莫说辨别东南西北,就是从这里走出去,都简直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情。李小和嘀咕了一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极北之地还有如此广袤的雪原,我们现在究竟置身何处呢!” 栾玉双眼虽盲,却比李小和的方向感要好很多,毕竟她此时失去了一种感官,其他的感觉要灵敏的多,她站起身来,转了一圈,朝着一面指着:“这里应该是正北,虽然看太阳也能辨识方位,但终究是准头差了一点!” 李小和言道:“玉妹妹,这正北我倒是能分辨出来,可是除了方位之外,实在是有些为难!” “什么意思?”栾玉不明白李小和的意思。 “这地方天地一线,空无一物。好似整个天地之间除了雪就没有其他东西,连个山头都没有,我们即便是一味朝北走去,连个参照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可能寻觅到孤竹呢!” “什么?”栾玉也有些难以置信。而且,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眼看着随着太阳的落山,寒风一阵阵的增强了,这让李小和和栾玉又感受到了夜晚即将带来的威胁,即便李小和有内力护体,却仍旧担心栾玉此时的境况,毕竟她娇贵的身子少经风雨,这时候又为了自己受了许多苦,李小和心中老大的心疼,赶忙将外衣脱下,披在栾玉身上。虽然不过是一件单薄衣衫,但是只要能为她遮挡一丝的风寒,也算是一种慰藉。 “要不然我们去拾一些柴火吧,光是这样站着也是无济于事!”栾玉建议道。 李小和并没有回答栾玉,栾玉有些奇怪,向旁侧摸抓了几下,已确认李小和仍在身边,她揽住李小和的胳膊:“小核桃,我们去拾些柴火!” 李小和仍旧没有声音,这让栾玉心中升起了老大的狐疑:“小核桃,你怎么不说话?” 栾玉的声音有些焦急,终于,她的声音打破了李小和呆呆的凝望:“我在,玉妹妹!” “你怎么了,刚刚怎么不答话,害得我好生担心!”栾玉有些生气。 “玉妹妹,我想我好想发现了孤竹冰峰!”李小和的一句话让栾玉心中陡然一震。 “孤竹冰峰?在哪里?刚刚你不是说这里空旷一片什么都没有吗?” 李小和此时似乎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惊讶:“孤竹冰峰就在前面,就在前方。我现在才看到夜色之中的孤竹,与我当日所见一模一样,他就在我们前方!” 第122章 朱离之斗 在落日隐入地平线之下,被雪原覆盖住之后。仅有的一片残霞仍旧将天边的云朵和积雪映照通红。很快,随着暮色的降临万物又立刻被镀上一层灰黑,渐渐的,连仅有的一丝彤云也逐渐暗淡,最后天幕的磅礴终于在星空闪耀的夜色下尽显气势。而也就是这样的时刻,李小和才看到在黑夜之下,前方出现了一道壁立千仞灯火通明的悬崖。那悬崖之上的灯火明灭不定,如同不停眨眼的星空,在面前向自己发出了空灵的呼唤。由于在白日之中,雾霭缭绕和阳光反射的的原因,让李小和丝毫没有发觉孤竹冰峰就在前方,而随着太阳落山,夜幕的降临,晓月升空,整个孤竹冰峰就如同孤竹君的威严一般,乍然的出现在李小和面前,如同天帝一样俯瞰着李小和与栾玉二人,虽然两个人距离孤竹冰峰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但是那种不可侵犯的庄重气势直接让广袤无垠的雪原中所有的生命体都感受到了一种统治力的召唤。即便是冷若冰霜的飘零风雪,也不断的朝着山崖旋舞而去。 随着李小和的一声惊呼,栾玉自然也意识到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孤竹冰峰,可是为什么毫无迹象,昏晕而醒的时候就到了这里。她犹自有些难以相信,尤其是李小和大白天的竟然没有发现如此一座高山,便问道:“小核桃,这许久的功夫你才看到孤竹冰峰,难道它还会隐身不成?” “这地方好生古怪,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刚刚或许是白日里光线太强烈,将孤竹冰峰隐去了,此时一旦入夜,天色晦暗,冰崖之上的火把如同繁星一般,透过天际的光雾,方才能让我看到孤竹冰峰。” “这里真的就是你说的孤竹吗?” “绝对错不了,当日我随着孤竹马车来到此地,孤竹冰崖之上的火把便是如今日这般交相辉映,无比耀眼,想这极北之地,能有如此气派的地方,绝无二处!” 虽然这百里荒凉的雪原之上栾玉感受不到任何生气的呼唤,除了李小和便没有丝毫的生命,但是李小和如此肯定的说孤竹就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那还等什么,我们出发吧!” “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没有想明白!”李小和虽然十分肯定孤竹就在眼前,但是他这几日经历了无数艰险,心思也变得愈加细腻,总觉得这眼前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 “我记得当初来到孤竹的时候,是穿过一片古木树林的,然后眼前豁然开朗,就到了孤竹冰峰的脚下。按照脚程计算,这孤竹的树林怎么说也该有个方圆几百里的样子,如今我望着这孤竹冰峰,不出十里就到了,可是我们却置身于一片雪原之中,难道这短短几个月,整片的孤竹古林就消失了不成!” “你没有把方位弄错吧,没准这里是孤竹的后山也说不定呢!”栾玉与李小和边走边说,更兼此时寻到了孤竹,二人心情不错,也探讨起这孤竹的奇妙。 “这说法也有可能。但是孤竹乃是坐北朝南,那孤竹的后山定然是在山阴。可是看星斗的排布,我们如今是在向北走啊,怎么可能是从孤竹的后山过去,况且当时我上孤竹之时,只见到孤竹冰峰的正面灯火辉煌,有无数栈道通向峰顶,却从未见过有人从孤竹的后山上去,这似乎不太说得通吧!”李小和的分析思维缜密,头头是道。 “切,好像说的那么有道理,头头是道,其实只不过是跟我有本事吧!”栾玉小嘴撅起来,似乎觉得李小和啰里八嗦说了许多东西都很晦涩。 “我只是照实分析呀!”李小和也有些迷茫,似乎栾玉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你说那些南啊北啊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还不是欺负我眼睛看不到,你就这么吹牛吧。说不定你看到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孤竹冰峰,无非是一片蜃景呢,却把你骗得兴高采烈,眼下我们蹚着厚厚的雪,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若是走到了半夜也没到,那便要冻死在这连只鸟都没有的地方了!”栾玉的言语不无讥讽。 李小和皱着眉头言道:“不会吧,我看这景象可不是蜃景,虽然一片云海笼罩,但是灯火之光,格外耀眼,便是周遭雪景也被它映衬上许多花色,这样看来的确是实体,更何况这个时间也不易出现蜃景的啊!” 李小和独自挠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道:“玉妹妹,现在脚下雪太厚了,我背着你走吧!”话音未落却听栾玉叫道:“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一只鸟儿呀!” 经栾玉提醒,李小和凝神静听果然有一声很尖锐的鸟叫声,似乎十分遥远,但是声音的锐利和周遭的寂静让这声音格外清晰,十分容易的便传入了李小和耳中,李小和道:“对,是有鸟叫。刚刚好像很远,这一忽儿就到了身边了,好像就在左近。” “在你身后!”栾玉的耳功还是格外灵敏,甚至超过了李小和。 李小和一回头,几乎被吓死。自己身后果然掠过了一只大鸟,通体火红火红的,双翼展开有两头牛般大小,两只爪子比金瓜铁锤还要大,钢钩如刀,直接从李小和背后划过,李小和身形迅捷,向侧面一闪,差点就被那大鸟划破衣衫。连带着将栾玉也一起绊倒。栾玉面露兴奋之色,惊呼一声:“小核桃,是不是这鸟好大,我感觉扑面而来的飓风十分强劲,好似十几个是女一齐扇风一样!” 李小和哪里有心情跟栾玉调笑,这大鸟就是当初李小和在孤竹古林之中,垂宇峻用弹弓弹射的朱离鸟,当时那只大鸟雄翼如帆,迅捷如风,垂宇峻恁般内力强横都无法射中此物,如今这大鸟竟然就在自己身边,刚刚这斜斜的一掠虽然并不致命,却也是试探性的攻击,显然回过头来它还要再次出手。 眼见的朱离鸟回身盘旋,又作势要飞扑李小和二人,李小和干脆背起栾玉脚下踏起轻功,飞速向前奔跑。李小和心中骂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这孤竹脚下,怎么旷野一片,连根枯木都没有,哪怕是做个掩体,稍微抵挡一下这只大鸟也好,可是如今白茫茫一片平坦,自己二人在雪地中格外显眼,这不是摆明了让这鸟儿随意捉弄,毫无躲避的办法。更何况这鸟儿向来在高空飞行,怎么今天突然就欺到二人身侧,这也的确有些古怪。可是这些思来想去的念头瞬间闪过心中,他早已与那大鸟搏击了好几个回合,栾玉在李小和背上,也叫道:“小核桃,这鸟儿好似非常凶猛,你把我的匕首拿来刺它!” 李小和听闻栾玉所言,心中一亮,“对呀,我怎么这么蠢,栾玉的匕首削铁如泥,这鸟儿虽大,只不过是个头上的优势,被刺中身子,一样是要死的!” 李小和应了一声:“还是你聪明!”从怀中抽出栾玉的匕首,正巧此时朱离鸟飞扑而下,李小和格外灵巧,也不出招,只简简单单将栾玉掩在怀中,匕首向前微微一送,对准了那大鸟的爪子,如此锋利的兵器,只待他飞扑下来,借着对方的劲力,便可以一击中的。 那只大鸟虽然凶猛,但也只是一只禽兽,自然不能如李小和这般机智,见到李小和不闪不避,便也凝聚浑身力气,狠戾的扑杀下来。只见那一只如同钢钩的大爪子直接抵住李小和手中匕首。锐利的锋刃瞬间将脚爪上的皮肉刺破,朱离鸟破空一嚎,凄厉异常,李小和心知得手,便欲将手中匕首在对方皮肉之中一拧,将伤口扩大,借机再将对方脚爪切开。可是李小和这一用力之际,当即感到不妙。那朱离鸟虽然被李小和刺中,然而身形巨硕,肌肉厚重,匕首插入它脚爪的肉中,好似被死死夹住一般,便再难动弹,更不要说还想借机造成更强的创伤。而朱离鸟被李小和的匕首刺中,疯狂怒吼,周身火红的羽毛尽数炸起,如同一只开屏孔雀一般在雪原之上格外耀眼,而那些因为它愤怒的劲力挥舞落下的羽毛一旦接触冰雪,自身的灼热便立即将冰雪融化,逐渐在冰雪上溶出一个小洞,凹陷下去。而朱离鸟的劲力似乎更加猛烈,不仅不觉得疼痛,甚至将那一只大爪子又使劲向李小和按去,李小和只觉得匕首似乎已经插入到最深的地方,已经抵住了朱离鸟的趾骨,根本不可能再深了。这时候朱离鸟抬起另一只脚爪,向着李小和头顶便劈抓下来,李小和大叫一声:“玉妹妹快抓住我的后背,危险!” 李小和慌忙之中也顾不得栾玉,只得也抽出另一只手运起体内真气,一掌接住朱离鸟的爪子。这第一次与大鸟对掌,也是让李小和心中感到了新奇,而那朱离鸟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是一双厚实的肉掌当真不逊于这些武林高手。尤其是在它不断使劲下压的力道下,李小和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逐渐的下沉,“不对,这脚底下的雪怎么没有底!”李小和心中升起了一丝惊惶,就在他疲于应付朱离鸟的压迫式攻击的时候,猛然听到栾玉惊叫一声,两个人双双坠落脚下的雪洞之中。 两个人惊叫着跌落在雪洞之中,李小和不知道身下究竟有多深,但是凭借平时对猎人陷阱的了解,这洞的深度至少要让人跌得筋断骨折,这样才不会让猎物逃跑,更兼如若洞中插了几根削尖的木头,那便更加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李小和能有这么一段思考的时间,足以让他们二人跌落个十几丈了,这个高度确实是要跌死人的,然而在最后一阵阵栾玉惊恐地呼喊中,两个人竟然平稳的躺在一片暄软的东西上面,这洞里面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远处的东西,唯有头上的一个井口大小的雪洞透射进来的星光,让李小和能够勉强看到脚下几步见方一些物事。他们脚底下踩着用许多枯叶堆叠起来的厚实地毯,偶尔还有一两根枯枝,再远一点的地方就已经黑洞洞的全然看不清楚了。头顶上的雪洞离他们二人大概有十几丈高,幸亏脚下的枯叶,才让两人没有受伤。只可惜那一把匕首一直插在朱离鸟的脚爪上面,它被李小和刺伤了,似乎怒气未消,却又无法钻入这个雪洞,只能不断的在两个人头上盘旋,不时的俯冲下来将雪洞外围的冰雪打掉,好像是在试探自己的身子能否穿过这个洞来扑杀李小和二人,然而连续几次的尝试,都无功而返,只得无奈的在空中盘桓,仍旧不舍得离去。 “我们掉下来了?这是什么地方!”栾玉的感觉如今似乎比李小和还要灵敏。 “不知道,这里有好多乱七八糟的树叶,枯枝,听声音好像还有水流,这里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雪洞吧!”李小和拾起一根枯枝,他试图点燃,做一个小火把! “是不是很黑,你就要跟我一样了,什么都看不见,哈哈!”栾玉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哼哼,的确很黑,可是我有火种的,点燃照亮看看!” “刚刚那只大鸟好像非常的凶猛,现在是不是也没辙了!”栾玉仍旧调皮。 “是呀,若不是这个雪洞帮忙,哪里能挡住那大鸟的攻击,我觉得它比烛然还厉害!现在它进不来了,总算舒了一口气。” “哈哈,那多好,这鸟儿眼看着我们在下面就是抓不到,气也要气死了!” “只可惜你那把匕首被它夺了去,拿不到了!”李小和有些失落。 “那有什么关系,一把匕首而已!” “那可关系大了。曾经我们困在屏岳山下,那匕首是你用来挖洞寻我的,我被你刺伤,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从来不敢弄丢。若是见不到你了,我便拿他出来看看,就能想起你了。”栾玉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一把兵刃在李小和那却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 “那也没关系,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离开我,那便也不需要用那匕首睹物思人啦!” “还是你聪明呀,哈哈!”两个人此时生起火把,李小和将雪洞之内照亮,眼前景物,让李小和又吃了一惊! 第123章 擅闯孤竹 李小和将火把生起,眼前的景象简直让他大惊失色,这眼前的洞穴似乎蜿蜒无尽,岔路嶙峋,一片雪顶将整个洞覆盖住,而前面无穷无尽的岔路之间恰似被一些盘根错节的古老植株和树干分割开来,这些古老的树干下堆满了枯黄的树叶,整个洞内毫无生气,同时由于这前路的光线格外暗淡,所以李小和始终难以看清楚远处的情景,以至于他有些犹豫不前,生怕这黑暗之中还潜藏着什么可怕的猛兽。 “小核桃,这洞中的景象如何,是不是有好些钟乳和绚烂的雾气呀!”栾玉虽然身处险境,可是这一直以来的好奇心从未减弱,总不忘记询问一声眼前的景象。 李小和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栾玉哪里知晓李小和眼前所见的情状,一片腐败枯萎的景象,盘踞在这洞穴之中,更加没有丝毫的仙雾缭绕之感,尤其是栾玉口中所说的溶洞中那些钟乳,这里却看不到半点。李小和悄声对栾玉道:“这里到处都是腐叶,一点儿生气都没有,我们小心些,或许黑暗中又有什么猛兽也说不定!” “那我们还是想办法上去吧!”栾玉也有些担心洞中的危机。 “这个······”李小和不知道如何回答栾玉才好,掉下来容易,上去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如今这洞穴之中,抬头仰望,头顶的雪洞距离他们足足有十丈多高,如此高的一个孔洞悬在头顶,就算是栾枫想要直接跳上去也是不可能,更何况他们又没有攀爬所用的扶梯,更加没有希望。李小和尽量把火把举过头顶去照头上的雪盖,这时候他才看见头顶平铺开来的雪盖之上遍布着伸展出来的枝丫和未落的黄叶,已经被厚厚的积雪粘连在一起,那些树枝藤蔓和枯叶所形成的线条,平铺在无边无际的雪盖之中,形成了一幅巨大的自然水墨画,又好似行军打仗用的地图一般。这样的情景李小和也是第一次见到,为什么寒霜冰雪之下会生长出这么多巨大的古树,而这古树之上的枝丫上,似乎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受到李小和的光照之后,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奔跑开去的声音。李小和心中不禁发毛,对栾玉说道:“头上的洞实在太高,而且好像我们头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我看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可是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出去呀,否则在这个一点生气都没有的雪洞中,不冻死也要饿死的!” 栾玉所说李小和自然明白,可是如何能够出去,他却也没有办法。他又抬头望了望空中尚未离去的朱离鸟,心道:这鸟儿如今个头大小看起来还蛮舒服的,刚刚离我那么近,才知道这鸟儿也是恁般凶猛。对呀,李小和猛然忆起,当时在孤竹古林之中看到朱离鸟的大小与今日差不多,这才是它应有的高度。莫非,李小和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想法。 就在此时,洞内漆黑之处传来了一声咆哮,惊得栾玉立即将李小和抱紧,李小和安慰她道:“不要怕,这声音听起来像是老虎的!我们见机行事!”李小和手中攥着火把,对付猛兽还是有些自信。果然一炷香时候,李小和看到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双微微泛蓝光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这边看,但是似乎看到了火把又不太敢过来,就在二者对峙的时候,从李小和身侧又穿过一只麋鹿,那鹿跳跳蹦蹦的根本没有看见黑暗之中盯着它的猛兽,才跑出去几步就被那一双眼睛死死锁住,猛然间黑暗中一个突袭,那只小鹿便被猛兽咬住,李小和借机用火把燎了一下对面,果然是一头猛虎,额头上的花斑王字尤其显眼。 栾玉听到了猛兽的捕食声音,心中惊怕之感自不必说,只是问李小和道:“是老虎吗,是不是很凶猛?” 李小和没有答话,他在沉思一件事情。这是一个雪洞,为什么这里的动物和植物都与地面别无二致,有猛虎也有麋鹿,有枯叶也有昆虫。这些东西都是长年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吗?如若是这般,他们应该对这里的环境格外适应,而不是如那头麋鹿一般对黑暗中的危机没有丝毫的察觉,更何况刚刚他仰头看朱离鸟,发觉那鸟儿的位置与自己的距离恰好是曾经在孤竹古林中的样子,这脚下的地面似乎才更像是孤竹古林中的植被,而眼前参差交错的树木,头顶的雪盖······ 李小和恍然大悟:“这里就是孤竹古林!”李小和惊叫了一声,栾玉也被吓得不轻。 “什么?” “我说怎么觉得奇怪,我记得秋天来到孤竹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苍古难循的树林,马车在树林之中不断穿行,出了树林就立刻见到了孤竹冰峰。刚刚我们在一片广袤雪原之上,似乎上次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你我还傻傻的猜想,以为这是孤竹的后山,其实嘿嘿!” “其实我们刚刚所踩的冰雪,乃是覆盖在孤竹古林之上的一层厚厚的积雪,天长日久寒冷难耐,便在孤竹古树之间冻结增厚,逐渐形成了一片广袤无垠的雪原!”此时栾玉也领悟了李小和的所想。 “不错,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还要感谢那偷袭我们的朱离鸟,如若没有它偷袭我们,我们也不可能踏破脚下的冰雪,掉落到孤竹古林之中来,原来这雪盖之下,就是孤竹古林!”李小和此时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 “为什么要感谢它?如若我们没有掉落下来,你便不会去寻孤竹冰峰了吗?毕竟你也是看到孤竹就在北边十几里外,又不难寻觅,反倒是现在,这古林之中黑灯瞎火,分不清东南西北,很容易迷路的!”栾玉撅起小嘴,似乎不同意李小和的说法。 “不错,孤竹古林之中盘根错节,又有猛兽出没,的确不如上面平坦,但是这也让我们可以寻觅到许多食材和炊具,以免在上面受到冻饿而死!如今反正也上不去了,不如就在这里先生火过夜,等明日天亮,气候暖和一些,我们就朝着正北赶去,虽然看不到太阳和星斗,但是这不是还有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可以帮我定位嘛!哈哈。”李小和如意算盘打得好,早就把一切都思考清楚了。 栾玉一撇嘴:“臭美!” 二人打定主意,便生火过夜,来日日上中天,气候略显温暖,二人在林中向北摸索,日光最为强烈的时候,偶尔还能透过比较薄的雪层射入古林,时不时几处斑驳日影,与夏日时候的浓密林中,颇有相似之处。而就是借着火光和这点斑驳光影,二人捕倒了一些吃食,正好度日。 果然如李小和所言,两人一路向北在黑暗中摸索了两日有余方才逐渐抵达了古林的尽头,因为李小和看到前方再也没有古树参差,而是一片白白的雪墙从地上一直延伸到头顶的雪盖之上,很明显这是到了古林的尽头。李小和颇为淘气的将手中的火把缓缓靠近面前的雪墙,那雪墙受到了火把的热力熏烤,融化出一个球形的圆洞,最薄的地方露出一个小孔,正好可以让李小只和从中向外观瞧。那雪洞之外就是孤竹冰峰下开阔的小广场,李小和透过了小雪洞看到了广场上排列整齐的孤竹马车,如今不是孤竹接送宾客的时节,所以这些马车都整齐的排列在广场之中,如今被人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安静的待命着。透过雪洞李小和还能看到整个孤竹周围都被大雪封锁,唯有东南角有一处豁口留出,似乎就是为了方便马车平日里进进出出办事用的。崖底还有一潭格外显眼的水池,水面高出四围,却从不外溢,就是刮骨池。李小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到了!” 这两个字说的他如释重负,想起这一路上经历的千难万险,经历了多少始料未及的困厄,这时候终于抵达了孤竹脚下,真是让李小和不胜唏嘘,有些瞬间松弛的感觉。 孤竹,这里曾经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猩红映月的所在,如今却冷若冰霜死寂沉沉。万物被寒冰封锁,就好似将尘世的繁华尽数镶嵌于水晶之中一般,这一层冰雪,让李小和虽然能够回忆起当初历历在目的凶险情景,却也能淡然接受此时远离生杀的寂静之所。 忽然之间,一匹车马从李小和身侧雪墙的大缺口中飞驰而来。可想而知这车马也是从他们所处雪盖之下的孤竹古林中飞奔而来,那边虽然也是在黑暗之中,但是或许就有孤竹古林中存在已久的车马大路,可能那就是当年齐桓公北伐时候所修筑的。 李小和自然与孤竹不熟,但是一辆车马之中有一个武功高强的车夫,一个出神入化的侍女,这是孤竹标配,却全然不需要解释。栾玉听闻车马的声音,低声问李小和:“如何,看来孤竹已到,不知道你口中的孤竹君是敌是友?” 李小和低声说道:“且先听听情况,我看对面来了一辆马车,这个时节竟然还有马车从中原归来,说明车上的一定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 刚刚还是一片清冷的孤竹,瞬间便聚拢了三五个人来。其中一个人高高的帽子,一身黑衣,老长的衣襟一直拖到脚下,李小和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那就是孤竹的大司阍,这个人当初错认李小和为郢君,如今李小和对他的印象极为深刻。大司阍仰面朝天,牛气哄哄,朝着车中吩咐道:“芳姑娘回来了,几个小丫头手脚还不麻利点,看来中原有大人物降临了!” 大司阍身边的几个小姑娘,身子柔弱,面露怯生生的神情,似乎不是那些武功高强的侍女,倒像是新来到孤竹的一些不懂事的小丫头。这时候只见车马挑帘而起,布帘之后一个婀娜身姿飘然而出,叫了声:“琅琊派赵秋寻赵掌门驾临,姐妹们可不能怠慢了!” 李小和听闻琅琊派赵掌门这一句,心中的确吃惊了不小,他曾经见识了许多门派的弟子拥入孤竹,或为了孤竹的武学,或为了寻仇讨公道,却从来没有见过有掌门还坐这孤竹马车的,当初秦中剑来到孤竹,乃是与孤竹君朋友论交,并未乘坐马车而来,自然也不受孤竹君寒月水仙的控制,如今赵秋寻上了孤竹马车,想必是难逃一口毒酒毒药了。 李小和凝神望去,那车马中不多时也跳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身上衣衫污浊,本来好好的一袭白衫已经成了油腻腻的黄黑之色,那人头上的发髻早就散乱不堪,一绺绺杂草般的乱发从脸侧垂下,看起来格外的狼狈。李小和自然不敢相信这就是堂堂琅琊派的掌门,毕竟当初琅琊派谢狐子和冷礼两个人,相貌堂堂,文雅高傲,虽然都在江湖中遭到了不测,但是那份高傲的样子跟眼前这个如同乞丐一般的赵掌门相比,那是大相径庭。 几个小丫头似乎对这种江湖事格外麻木,或者说是见怪不怪了,也不惊讶,也不迟疑,直接朝着赵秋寻一展手,客气道:“赵掌门,有劳屈尊驾临孤竹冰峰,我家主人就在冰峰之上等着阁下呢,不如随小婢一同上峰,免得天寒路窄,失足受伤!” 赵秋寻一副乞丐模样,哪里还有答话客套的功夫,只傻傻的点着头,好似根本没有了神识,只不过是盲目应答一般,甚至连此时置身何处,恐怕都不太清楚吧。 大司阍眼角瞥了一下赵秋寻,冷冷笑了一声道:“这堂堂琅琊掌门,怎地如此不堪,芳姑娘你的手段当真了得,让这么一个老奸巨猾的江湖人落得这般惨象,孤竹君定要重赏无疑了!” 芳姑娘似乎格外高傲,冷冷哼了一声:“大司阍何必如此客套,这世上凡是做下了对孤竹君不忠之事的人,哪个有好下场,如今赵秋寻这般模样,我芳海幽姿还算是比较客气了吧!” “的确,的确!芳姑娘的手段,我们爷们儿都是清楚的!”大司阍一面赔笑拍马屁,一面将赵秋寻引上孤竹冰峰。他二人的对答自然无匹,从来没有把赵秋寻的感受放在心上。 就在此时,芳海幽姿猛然一个转身,喝道:“这里竟然还有生人,好大胆子,独自闯入孤竹古林,看来身手不凡!” 第124章 赤毒爆发 此时此刻,心知肚明。芳海幽姿回身一声大喝,显然是发现了李小和二人藏身此处。然而芳海幽姿回身的刹那,也的确让李小和心中好大的惊悸了一回。毕竟这女子半边脸妖冶魅人,半边脸却是一张腐烂不堪的皮肉,这如同鬼魅一般的容貌本就让李小和感到了好大的不适,更何况两边强烈的对比,更让李小和心中对她的容貌产生了无限的遐想,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会让这样一个女子变成如此这般。 不过这一瞬间的转念早就被芳海幽姿的掌风打破,李小和身前的冰雪屏障在对方的掌风之下尽数飘散,他与栾玉二人眼前没有了丝毫遮蔽的屏障,李小和从对方掌力之中,便能识破这女子与其他孤竹侍女的功夫显然不在同一个层次,所以自己也不敢怠慢,按照孤竹遗风谱中运气法门调出郢息与寒水之力,这两股内力一阳一阴,凝聚一起,让对方看得柔中带刚,飘忽不定,在腕脉之上往来回还,弹跳五次,眨眼之间已经形成了一股雄浑内劲,向外一掌拍出,正好迎头顶住对方掌力,双掌相交,怦然一声巨响,整个李小和身后的孤竹古林都在他二人的掌风激射之中摇摇晃晃,尤其是古林之上平铺的雪盖,四散碎裂,纷纷在树木摇晃之中散落而下,呼隆隆向后十几里的冰盖,接连破碎,好似涛涛涌浪,向着身后迭起而退。 这一掌让双方都了解了对手的实力,尤其是芳海幽姿,心中更加不可思议,这样一个偷听的毛头小子,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竟然可以将孤竹绝学运用的如此随心所欲,她暗自点了点头,心道:真是一个不凡的少年。而大司阍听闻二人交手,也缓下步伐,回头观望,这人记性还真是不错,当他一眼认出李小和的时候,竟然差点失口叫道:“郢??????郢君??????额不!” “什么?这少年是郢君?”芳海幽姿本来就对对方的功夫感到惊骇,这时候大司阍又跳出这么一句,更让她不可思议! “不是,不是,他不是郢君,他??????他!”如今最能拍马屁巧言善辩的大司阍竟然也说不清楚李小和的来历了。当日他怀中的黄铜面具就是在昭示着他是郢君,但是那日事后他又得知李小和不过是郢君一个普通朋友,可是眼下他手中武功如此纯熟,而体内郢息波澜不断,一看就知道是郢教高手,让大司阍又失口呼唤他为郢君。 李小和携着栾玉,向前迈了两步,拱手道:“两位高手,李小和今日来并非与阁下为敌,实在是孤竹君所赐的讯香当日在冰峰之上便即弄丢,如今千里寻迹孤竹,只为了有要事与孤竹君一谈,还望引荐!”李小和心中留着心眼儿,不说自己是来为栾玉治眼睛的,反倒是说讯香丢了有要事找孤竹君,如此一来大司阍便是不想搭理李小和,但是也不敢妨害孤竹君的要事。想这孤竹马车的行事,向来独来独往心狠手辣,举手投足便杀人,如若是在孤竹之外李小和说这些话语,可能那孤竹马车理都不会理一下,说不好就会如同简氏三兄弟一般,如今人都到了孤竹冰峰之下,那大司阍和芳海幽姿自然也清楚李小和的实力不凡,更兼二人刚刚对过一掌,心中有数,所以既然他有话要说与孤竹君,便也没必要强加阻隔。 芳海幽姿向大司阍一摇手,哼了一声:“我带这小子上去,你留意些他还有没有后手援兵什么的!”芳海幽姿这女子言语冷若冰霜形同鬼魅,心思狡诈思虑颇多,加上武功又如此厉害,显然不是孤竹君那几个小侍女能够比拟的,虽然他手下的侍女也个个武功不俗! 栾玉静悄悄的跟在李小和身后,她虽然双眼盲目,却凭借着脚下的步伐和前后身形的翻转,清晰的在脑海中重现着他们上峰而来所行走的“之”子回路的栈道。即便是什么都看不见,她仍旧可以凭借对步伐的计数和身侧的凛冽寒风判断出这里早已是一座高耸云端的奇境,能够在这样的冰天雪地的险峰之上开凿出如此奇绝的栈道,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工程,更不要说此地还隐藏着一位旷世高手。虽然栾玉向来好奇调皮,而且此时如若能够从冰峰之上向下张望一眼,必然会大饱眼福,但是身侧一言不发的李小和与芳海幽姿,让栾玉心中生出了许多警惕之情,此地凶险自然不言而喻。 李小和眼见得寒冬里的孤竹冰峰,仍旧血迹斑斑,那些往日抛洒热血于此的冤魂,似乎仍旧萦绕在天寒地冻的冰柱之间,虽然此时大雪和坚冰早就将这里的山石覆盖得格外严实,但是仍旧能够透过冰块,看到里面的殷红。或许来年春暖花开,经过融化雪水的冲洗,整个孤竹才会焕然一新吧。这也是李小和一直紧绷着心思的原因,而且这也让李小和不断回忆起那一夜所目睹的无情仇杀。 其实,那些江湖仇杀的人,在动手之前都会将口中的大道理讲得格外圆满,然后才会行凶,就好似他们站在天帝规划的正义一方,代替天帝来行使维护正义的权利,让那些本应受到惩罚的江湖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然而,如若你真的去思考那些人口中所描述的正义,其实不难发现,他们口口声声的大道理,其实不过是他们自己国家,自己门派,自己兄弟之间,自己家族之内所规定下来的一些条条框框,一些不可侵犯的条款,一些看似正直的道理,实际上从规定这些道理的那一刻起,这些道理就已经偏离了“道理”二字的真正公平客观的含义,这种“道理”的存在就只不过是为了让这些江湖人在动手的时候有一个让他们冠冕堂皇的口实而已,而这些口实分门别派,各国不一,真正在刀枪相碰的时候,就会先争得面红耳赤,然后话不投机厮杀起来。所以说这些不堪而又幼稚的江湖仇杀还不如孤竹冰峰之上来得直接和坦白,这里的厮杀全然没有那些道貌岸然的掩饰,全然没有那些分门别类的道义理论,这里只有“目的”,为了目的厮杀,为了目的了结,这是多么诚实的地方,虽然将这些凶残毫无掩饰的展现出来,却让所有人都剥离了那份伪善的面具,这样的话,这里便没有了善与恶的区分,只有成与败的较量。所以那些直奔主题的江湖客,只为了从孤竹君任务中获利的江湖人,他们显得格外的淳朴和无可挑剔,反倒是那些巧言善辩的人,才会在这里让人看到虚伪和厌烦。尤其是烛然和冷礼,越是巧言遮掩自己的心思,越是显得卑劣和狡诈! 三人将至峰顶,栾玉耳畔忽然响起了芳海幽姿的冰冷声音:“你们两个人寻孤竹君究竟为何?为何你体内有一种强阳之毒?” 李小和此时也觉得体内内息翻涌奔腾,如同火山之中的熔岩不断从丹田中向上喷涌,将膻中穴顶得格外烦恶,甚至隐隐作痛。他有些控制不住身体,跪伏在地上,低声呻吟着:“啊,胸口,胸口有火燃烧一般,好热啊!”他的脑海中瞬间闪现出那日脚下火山喷发的情景,凶猛的火龙如同嗜血的猛兽不断怒号啃啮着自己的双脚,从下至上,直到湮灭整个身体。 “啊!”又是一声惨呼李小和通体泛红,上身的衣衫尽数被体内的热气蒸腾碎裂,露出一身遒劲的肌肉,经脉之中的热力通红闪亮,仿佛如同熔岩的流溢一般在褐色的肌肉上留下清晰的脉络,让人一见之下感觉这个人就好似用灼热的黑曜岩熔铸而成。 此时栾玉也禁不住向后连连退缩两步,李小和身体上的灼热之气已经将他变成一个烈焰火人,栾玉牵着李小和的手,险些被他灼伤,这样的热力也让她难以忍耐,大叫道:“小核桃,你怎么啦,你体内又有什么毒发了吗?” 这个时候李小和哪里还有余力回答栾玉,他体内的热力蒸腾已经将周围的冰雪融化脚底下的坚冰在李小和的阳炎之力的蒸腾下,逐渐向下凹陷,渐渐出现了一双脚掌的印记。芳海幽姿的表情惊骇不亚于看到了这世间稀罕的奇事妙趣,尤其是这样一个小子体内的真气竟然可以把孤竹峰顶的坚冰融化开来,这种罕见的功力,当世没有几个人能够达到,便是自己也不能如此霸道,当初烛然曾有过如此一招,将脚下寒冰踏出印记,而靳天羽也必须靠着兵刃才能在坚冰之上刻字,但眼前这个少年,在体内真气无法控制的自然流露时,竟然就能达到如此高强境界,如若他能够自如运用体内真气,那单单从他的内力上来说便已经是惊世骇俗,更不要说辅以精妙招式,恐怕可以与孤竹君匹敌。 忽然,李小和体内的真气似乎膨胀欲裂,他的身体如同一个小太阳一般忽然将体内的光辉尽数抛散而出,而他体内的无穷内力就好似当日在火山之上吸入毒药的时候一般,如同无穷无尽的大海之水,又好似苍空无限的宇宙虚空,那些他之前体内潜藏的内劲在这些内劲中形同沧海一粟,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者说根本不是无影无踪,而是本身爆发出来的内力已经超出了体内原有内劲的量级,让他原有的内息即便仍然存在,也形如游丝一般细腻无声。 便是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刹那,李小和爆发出来的内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球,迅速扩大,向着芳海幽姿的方向迅速的扑压而去,芳海幽姿身在孤竹峰顶,身后便是孤竹冰宫,便是所有孤竹侍女至高无上的信仰之所,这心中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所让芳海幽姿绝不能允许李小和爆发出的内力向自己身后延伸半寸,她将体内真气凝聚掌心,手少阳三焦经的气脉将半边身子的气力全数调动,一瞬间大长袍舞动遮天,好似天罗地网,好似蔽日寒鸦,突然之间直接将整个气力附在她的诡异大氅之上,直接朝着李小和爆发出来的内劲兜头罩住。 李小和唯独担心栾玉被自己爆发的内力伤及,慌忙将栾玉推至栈道之中,此时本身的火热已经难以控制,他干脆一步踏上孤竹冰峰,将身形跳起直奔冰宫,尽量的远离栾玉的所在。 李小和这个时候如同一个火球一般,跳跃而起朝着孤竹冰宫飞去,而芳海幽姿的大氅形同蔽日罗网一般从天而降,在这一矛一盾的对决之时,却也唯独就是二者内力的对决,虽然李小和心中所想不过就是让栾玉远离伤害,而芳海幽姿也无非就是要守护孤竹冰宫的威严,但是在这一个无意与一个无心之间的对决,却成了一次旷世罕见的争雄,即便是对面刚刚上得峰顶的赵秋寻,即便是这样五服十一派中的成名掌门,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强横的内力对决,因为他本人的内力,与这两人也是相差甚远。 只见孤竹冰峰之上一个剧烈的碰撞,形成了一处覆盖天地的内力波冲击,这一瞬间的耀眼光芒就连双目失明的栾玉也能感受到眼前光芒的闪烁,而冰峰之下的一众侍女,眼看如此炫目的对决,好似天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般,却只在刹那的惊愕中,便即被发散而来的内力波击中身体,内力好一点的如同大司阍还能稍微运功站稳,其余的侍女都是东倒西歪,甚至有些气力不济者早就被震飞而去。而整个孤竹冰宫内好似被时空折越了一般,在李小和眼前扭曲波荡的恍惚一炫,矗立的廊柱好像经历了一次严重的扭曲变形一般,而所有的空气凝结在一起,周围的寂静如同这些空气被尽数抽走一般,连一点点的微风都已经不敢再进入这个至绝至强的区域! 寒冰之上,没有血迹,如若是两个绝世高手的过招,又哪里需要用血迹来判断胜负,只需要一瞬间的分神,便可以把整个生命尽数碾压而灭。 “芳海幽姿,,他体内的赤毒来自地心熔岩极盛之处,你用一己之力抗天地造化,何等愚昧!”此时孤竹君天音再起,让整个冰峰之上,重回无尽威严之态! 第125章 医治眼毒 一个不经意的对决,让二人释放了旷世罕见的功力。芳海幽姿将自己体内的功力尽数爆发,却也抵不住李小和不经意不愿意的一次真气散射。而芳海幽姿此时从冰峰边缘一直被对方的内力推到了冰宫之中,沿途留下了双脚划出的两道长长冰痕,这两道冰痕直接延伸至孤竹君的冰座之前,即便有孤竹君在身后内力的衬托,仍旧让她无法将身体站起,双膝跪倒在地,作为孤竹冰峰孤竹君左侍座,竟然在主人面前被人如此压制,她心中好胜之心让她双目血红,配上那张半边腐烂的鬼脸,更加可怖。她咬着牙关狠狠言道:“主人,我!” “雅茗,你扶幽姿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孤竹君对自家的婢女,永远温柔体贴,如同一个父亲一般。 “孤竹君,贱妾还能·····”芳海幽姿似乎并不服输,向着面前通体火红的李小和,仍旧要以死相拼! “这是有人以赤毒来害孤,你为我挡了一阵,已经立下了大功,又何必拼的精疲力竭!” “什么?”李小和与在场的孤竹侍女都惊讶不已。而李小和此时的身体状态,让他只能吐出几个简单的词句。 “李小和,你回到我孤竹冰峰,可是已经完成了我交付的任务?”孤竹君隔空点出三处指力,这三处指力直接射中李小和胸口三处大穴,李小和周身通红的真气立时被孤竹君的内力转化,只见他本来火红火红的身体转而变成一幅冰寒之色,蓝白闪耀,好似周身血液,都已经变成了冰雪凝结的寒流,即便在流动中,也不时的闪耀出一些冰屑寒霜。而就在这样的时候,李小和体内的火热内力与本有的阴寒内力不断强弱转化,那份阴寒之力就好似一只饥饿而又渺小的野兽,不断的在撕扯吞噬那火热内力的躯体,不断的在强大自我的实力,就在这样的过程中阴阳二气融合转化,快速平衡在李小和体内,几次红蓝的闪烁之后,李小和的身体逐渐平稳下来,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这一口气左如火,右如冰,当即在空中化为一股蒸腾水汽,升空不见。 “多谢孤竹君!”在孤竹君的几处大穴点中之后,李小和周身爆发出来的内息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而李小和此时才得以自如言语。李小和也朝着身侧一抱拳:“刚刚李小和无法控制体内真气,得罪了姐姐,还请姐姐见谅!”此时芳海幽姿被雅茗姑娘搀扶起来,勉强站立,还不能挪步,她用眼角撇了一下李小和,似乎从来没有人这般称呼自己,也或许是从前有过人这样称呼,但是沧海桑田,时日变迁,已经太久了,几乎忘记了当初还有谁是这般称呼,但是无论如何,都让她心中对李小和增添了不少好感,虽然心中尤有不服,却也对这个年轻人的功力十分佩服。 虽然芳海幽姿此时也难以说出几个言辞字句,但是她仍旧向着李小和勉力一笑,这一笑虽然是用来示好,却也在她可怖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的诡异,或许这就是多年以来的人生对一个人的无情雕琢。 此时李小和又忆起孤竹君所问,起身到冰峰栈道,将栾玉搀扶上峰。孤竹君见到栾玉,面色依旧沉静如水,似乎在孤竹之上除了早已定下的信诺和交易,从来没有半分热情冷暖,即便是惊诧错愕与恐怖害怕,都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情感。李小和也不绕弯子,朗然言道:“孤竹君,李小和有一个朋友,被毒伤了双眼,而这个毒就是孤竹的寒月水仙,我今日来到孤竹冰峰,就是恳求孤竹君能够为我医治好她的双眼!” “嗯,既是寒月水仙,这个不难!”孤竹君面色沉稳,冷冷对答,让人丝毫不能捉摸出她此刻的心中所想。 “多谢孤竹君!李小和知晓孤竹的规矩,请孤竹君吩咐下来任务吧!”李小和听闻孤竹君的言语,心中一亮,就连栾玉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帮助自己医治眼睛。 然而此时却听孤竹君道:“孤只说治眼疾不难,却未说要替你医治。更何况你体内的赤毒乃是有意害孤的,这时候孤替你控制住内息,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你却作如此妄想,不是太天真了么?” 李小和向来心思沉稳细腻,虽然被孤竹君冷言相对,却也没有丝毫惧怕,朝着身侧的玉妹妹低声道:“不用怕,小核桃今日拼了性命,也要让孤竹君为我的玉妹妹治眼睛!” 李小和转身向着孤竹君一拱手,言道:“孤竹君,今日若非到了这里,李小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毒是什么,阁下神通广大,通晓阴阳,能一眼看出端倪,所以若说我是有意相害,那却只能说阁下有意为难,一定要冤枉小和了!” “孤竹君何等宽宏大量,我家主人若是有意为难,又为何要替你解毒?”芳海幽姿虽然对李小和略有好感,但是在涉及自家主人的问题上,她仍旧表现的寸步不让。 孤竹君并未说话,而李小和朝身侧的芳海幽姿深深行了一礼,言道:“姐姐所言极是,孤竹君既然为我解毒,表明阁下并非想为难于我,既然如此,李小和愿为孤竹君奔走天下,寻找那在我体内下毒暗害孤竹君的凶手!” “看来你连下毒人的样貌都没有看清楚!”孤竹君言外之意是你如此孱弱怎能替自己办事。更兼李小和原来的任务尚未完成,如何能取得对方的信任。 李小和也不虚夸,如是说道:“孤竹君能三道指力将小和体内赤毒压制,显是阁下内力高深,与天地无二,小和仰慕已久。但是下毒之人不一定要露面才能得手,毕竟阁下曾经派给孤竹悔指任务时,授悬空毒经来换悔指,如若真的以悔指的武功来对毒经,那即便是五十个毒经高手也打不过一本悔指,但是若暗中下毒,那便是格外容易了。”李小和言语之间好似格外伶俐,说的孤竹君信以为真,也不禁笑道:“按你所言看来孤今年的悔指一令是正确选择,定然不会走空咯!” 栾玉听闻“悔指”二字,心中升起老大疑惑,问李小和道:“什么,孤竹君派人取悔指吗?” 李小和听闻栾玉发问,心中一惊,不错,栾枫武功绝世,就是悔指传人,若要偷取她栾氏的悔指,必须要战胜栾枫,而栾玉此时心中焦急便也不无道理。而他此时又立时在心中翻出许多往事,当日孤竹冰峰之上,取得悬空毒经的乃是小武,她为了救自己的赌约才不得已接了这个令,如今小武生死不明,谈及此事,李小和又唏嘘不已,只淡淡对栾玉说道:“玉妹妹,的确如此,不过此事我们日后再说,我要先求孤竹君为你解毒!” 栾玉咬住红唇,若李小和与孤竹君联合害他栾氏,那该如何,这是她此时心中泛起的一丝疑问,然而转念又想,李小和绝不是这种无情无义之人。 此时李小和的几句话,让孤竹君摒弃了之前的冷若冰霜,李小和接连又道:“孤竹君,阁下完全不用担心小和的实力,刚刚我体内的真气,阁下已有见证,此时我愿意接任何任务,愿为孤竹君寻找暗中下赤毒的高手,只求为我朋友疗毒。” 孤竹君微微一笑,言道:“我孤竹每年派发任务,那也是因为有江湖朋友捧场,如今你李小和说要我替你解毒,你来为我奔走,这就像买卖一样,我孤竹之上如今不需要人手,你又何来强送呢?我孤竹想要寻仇,手下侍婢无数,高手如云,何必一定要你来插手呢?”孤竹君言语和缓,不急不怒,又笑道:“更何况向来都是我孤竹有求于人才派发孤竹令,如今天光无限,万物大好,我孤竹没有什么所求,阁下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孤竹君言罢摇着手,似乎完全不想参与李小和的是非之中。李小和摇了摇头,似乎的确也很无奈,自己硬要上杆子做事,可惜别人不需要又有什么办法。不过还是坚持说道:“这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据小和曾经所知,那无忌山庄的庄主郭父曾经就独自上孤竹来求请任务,只为给自己的儿子救治心智疾病,而孤竹君给他开出药方,博得天下人赞许,也是曾经江湖佳话。如今小和也欲效仿前人来孤竹求取一个任务,但求为我朋友医治眼疾,只需孤竹君应诺,小和日后在江湖之中为君大肆宣扬,江湖英豪必然奔走而来,不避生死。” 李小和之言,或诚挚,或无心,但终究都是与孤竹君的博弈。一个人,在他真正无所欲求之时,才是他最有资本与对方博弈的时刻,如若他有任何的顾忌,都是他谈判之中最薄弱的一环,就如同李小和,他先向孤竹君表明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那无疑就是告知孤竹君我有求于你,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孤竹君多么需要李小和,赏识李小和,李小和终究都是博弈之中败落的一方。而唯一有可能取胜的资本,就是他不可捉摸的前途,在一个人的眼下境遇已经被判定时,未来的一切未知才是他们作为赌资的资本。而李小和似乎也正是得益于此。 虽然孤竹君并不需要李小和为自己做任何事情,但是这样一个内功深厚以至于能够将孤竹武学和江湖奇遇如此巧妙结合,完美幻化的人,江湖之中的确少见,更何况李小和此时无论如何获得了不可一世的内功,即便他只是个傻子,也仍旧是有利用价值的。孤竹君默默沉思的许久,终于答言道:“李小和,你是屏岳山弟子,孤不愿与北天神枭作任何瓜葛,但是你的所言让孤回想起了许多旧事。虽然郭父曾经从我这里得到了一份良方,但是孤怜他救子心切,你与这位姑娘不过是普通朋友,若孤给阁下开出先例,他日上我孤竹之人,数不胜数,我孤竹令全然成了空谈!” 虽然孤竹君一直是一种刚直规则的化身,在他身上除了秩序,从来看不到任何的人情世故,但是在他这一句话语之中,李小和读到了他对自己的赏识和让步,也读到了他对英雄的相惜,当日烛然如何的过分,他都不愿出手干涉,只是对他的一种相惜,如若他真的出手,或许要比栾枫的手段更加凌厉。不过忱念千盼,李小和还能说出什么呢?他望着栾玉,这个女孩子是自己的什么人?除了朋友,她还会是什么人!李小和似乎被孤竹君问住了。 栾玉也听得真切,却一直没有听到李小和的答言,如此她便更加将心思贴近李小和所思所想,她要听到李小和究竟把自己看作是他的什么人,怎样的朋友。 李小和望着孤竹君,他十分清楚孤竹君的意思,但他仍旧将话锋避开:“孤竹君,我身上有你一直想要的屏岳山棋子,我用棋子来交换,你看如何?”屏岳山的一枚棋子,就代表了孤竹冰峰上一门武学,在江湖之中这个衡量标准早已不争的事实。然而在孤竹君眼里,李小和似乎并不只是一枚棋子的价值。 孤竹君微微笑了起来:“李小和,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孤竹现在不需要棋子,你又拿此物来与我交换,这是不可能打动我的。” “可是,孤竹君,我……”李小和的心中一直不敢去面对自己与栾玉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双方的身份悬殊,或许是他心中的义侠之道,但终究是不敢去开口。他又看了看栾玉,栾玉就那样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就那样平静如水,端庄优雅,在这个人人畏惧的孤竹冰峰上,她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害怕的心绪,她只要跟李小和在一起就足够了,甚至在那火山口上,两人即将跌落熔岩中,她也仍旧平静如水,仍旧满心踏实,只因为她与李小和在一起。 这一瞬间的感觉,让李小和从栾玉的表情中读出了她对于自己的信任和依靠,也读出了自己要对栾玉做出的责任与呵护。他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再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孤竹君,这位姑娘就是李小和的妻子,我李小和一生一世,只要与她在一起,恳求孤竹君替我的妻子医治眼毒!” 第126章 孤竹奇令 李小和的言语让孤竹君和栾玉都惊讶不小。栾玉从来未曾想过李小和竟敢如此大胆,将如此大胆之语说出口来。虽然她一直以来对李小和的好感和信任,足以让她跟着李小和一辈子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但是她却从来不敢对人说出如此缘定三生的话语。如今,李小和替她说了,也替他自己说了,带有娇羞的兴奋,让栾玉的心中平添了许多甜蜜。她本来面目平静如水,如今也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悄声的从身后拉了李小和一把:“小核桃,你······”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是想说“你真好”还是想说“你真讨厌”,总之这份错愕就可以把她内心的所有言语都表示得格外清晰。她那份娇羞让李小和更加怜爱,让李小和更加坚定了要保护她一辈子,要在她的身边永远伫立,永不离开。 “玉妹妹,今天孤竹君在上,我李小和实话实说,绝不是因为要他为你医毒,才要你做我的妻子。而是我一直就倾心于你,从第一次见到你,从第一次在郑国郊外的战车上,我就在心底种下了你的样子。我只恨你我身份迥异,只恨你我殊途难遇,只恨我在江湖而你在庙堂。不过如今你我的境遇紧紧的捆缚在一起,你我就在这江湖之中飘摇一生,厮守不离,我真心期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妻子!” 栾玉看不见李小和,但是她清楚的听到了李小和对自己所说的真心话。或许她喜欢李小和,便就是喜欢他的这一点吧。他会把自己的所有肺腑,一心一意全部都拿出来,交给栾玉,不管是身处困境,还是飞黄腾达,他都是恁般真实,恁般值得信赖和托付。栾玉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一下扑在李小和的怀中,将他紧紧拥住,这就是对自己所爱之人最好的答复,因为每一个人都要把自己最爱的东西拥在怀中,永远不能让他脱离自己的怀抱,这样才能将自己的最爱自私的拥有。 孤竹君何等人物,怎能不怀疑李小和只是为了临机封自己的口才说这女子是他的妻子,也可能他二人只是说说而已,一旦解毒下山之后,便即没了后话。不过这全然不是他所担心和不能控制的,其实他只是想要看看究竟这个女子是何人,能让李小和千里奔波,不怕生死,来到孤竹求自己为她解毒,而如今这个答案,他心中非常满意。孤竹君朗声大笑:“很好,这个答案孤非常满意。你可以把你的妻子留在孤竹冰峰,两个月后,她双眼痊愈,你就可以接她下峰!” 孤竹君的爽快与他的孤竹令一模一样,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得到了满足,那便直截了当的为你解决问题。而孤竹之上的规矩,也是如此信守承诺。李小和昂首面对孤竹君:“孤竹君,请出令吧。” 孤竹君微微一笑,向身侧一招手,一名侍女当即上前搀扶栾玉:“这位姑娘,请随我到内殿歇息,我家主人神通广大,他既然答应了为你治眼睛,便一定可以做到。” 栾玉也微微屈膝,答了一礼,可是她不愿意与李小和分开,抓住李小和的手:“小核桃,你要跟我一起。”李小和听闻栾玉所言,心中激动,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二人如胶似漆,当真不愿分离。孤竹君并不勉强,经历过无忌山庄一战的李小和心中也格外明白,孤竹君答应的事情,一定能做到,但是违诺之人,也一定得不到好下场,既然孤竹君答应为栾玉治眼睛,便也只能堂堂正正再接一次孤竹君的任务。李小和趴在栾玉耳根,低声说道:“不要怕,我为孤竹君做一件事,到时候你的眼睛也好了,我便来接你,我们一起逍遥天下。” “你说过我们再也不分开的!”栾玉仍旧不舍得与李小和分开,或者说她的内心中仍然难料李小和这一去的吉凶。 李小和将双唇靠近栾玉,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这是他眼下能够给栾玉的最大安抚,而这也是这样的两颗相依之心相互融合的时刻,他们的相拥,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苦难和阻碍都瞬间变得渺小和微不足道,即便事实上他们要面对的仍旧是那些耸人听闻的艰巨任务,但是至少在他们的内心之中,会建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意志之墙,这堵墙会成为他们在未来中经历一切苦难时的坚强后盾,会在他们即将放弃,即将被摧垮的瞬间给予他们难以想象的力量,这或许就是让许多人欣羡的一种年轻与执着的力量吧。 李小和目送栾玉进入了孤竹的后殿,而他自己也欣然等待孤竹君的令诺。不多时,一名侍女从后殿只取出了一道托盘。这里面没有了那一壶寒月水仙的毒酒,但却放着一部竹简和一枚孤竹令。李小和心中大奇,接过托盘一看,竹简上一排大字格外清楚“怒特掌”。这又是一部孤竹绝学,李小和曾经在孤竹冰峰上见识过这一招,那一掌直接将范吉射的四个护卫打得五脏六腑尽皆碎裂融化,可见其威力不凡。李小和握着这样一部竹简,凝眉思索,这孤竹君能够为栾玉解毒,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这怎地又送自己一本秘籍! “看来你悟性颇高,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你应该都铭记在心了,这本孤竹的绝学,你拿去练,这样才容易办事。” 孤竹君格外干脆利落,李小和不明所以,手中捏着竹简,去拾孤竹令,孤竹君笑吟吟的看着李小和,李小和总觉得心中发毛。他双指一拈,将一枚黑木雕琢的孤竹令翻开,上面四个大字,让李小和心中震惊不已,好似孤竹君已经完全了解了自己这几日的所为,也完全看到了自己的经历,在他的法眼之下,似乎万物都无法偷奸耍滑。因为这枚孤竹令上仍旧是那四个大字“寒月沁影”。 “这?”李小和凝望孤竹君,露出疑问的眼神,他本以为孤竹君会让自己去寻觅屏岳山棋子,去寻觅江湖上的武学,或者至少会与自己曾经接过的任务不同,但是孤竹君只是简简单单的让他把自己的任务再重复一次,就是这么简单。然而这样的一种简单其实是李小和所面临的最大难度。这种堪比天高的难度让人无法逾越,就如同自己要重复面对自己永远无法突破的一个心结魔障,即便是你具有百世难比的功力和手段,具有千古独一的能力,却总有一个无法突破的屏障,而当你要绕开这个屏障的时候,竟然在你选择的另条路上又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屏障,这瞬间产生的绝望之感让人不知所措。 “李公子,孤竹君的孤竹令已经赐予你了,你就请下峰去吧。至于如何完成这个任务,你可以自己去思索!不过要记住,你的妻子就在孤竹冰峰之上,虽然孤竹君没有给你安排任何的时限,但是你身上已经有的寒月水仙仍旧不可小觑,希望你能活着回到孤竹冰峰上!”孤竹侍女言语轻盈,给李小和做了最后的叮嘱。 此时的李小和心绪格外的混乱,如同一团麻绳凌乱的捆扎在内心之中,他希望从一个源头寻找到入手的关键,然后把这一串串的前因后果整理清楚,每当他顺着自己的思绪向下梳理的时候,就会被孤竹君设立的这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无情阻拦回来。因为他心中必然要救栾玉的抉择与绝不能伤害寒月夫人的坚定形成了不可避免的冲突,如若终究是要寻找一头,那他又当如何决定呢? “李小和,既然你我相识,孤也不为难你,如若你觉得这道令接不起,孤可以收回!”孤竹君似乎看出了李小和面上的犹豫与内心中的挣扎。 “那么便也不能替我妻子只眼睛了?”李小和从来不说废话,但是这个时候失魂落魄的他还是不得已。 “不错,而且还要提醒你一句!” “什么?” “一道孤竹令,一道江湖行。你今日接了一道寒月沁影的令诺,只能怪你之前并未完成我的任务却又重上冰峰,所以······”孤竹君故意将话音拉长,似乎等待着李小和自己领悟其中的奥妙。 “所以即便我完成了寒月沁影这一道孤竹令,也不过是为我妻子赢得了一次医治眼睛的机会,而与我之前在孤竹冰峰所接的孤竹令全然无关,更加不能够算是一举两得!”李小和双眼直愣愣看着孤竹君,他百般思量与对方博弈,到头来所得到的结果仍旧是要堕入对方的圈套之中。 “聪明!”此时芳海幽姿竟然还没有离开,她就站在李小和的左近,听闻李小和的言语,微笑道:“不过仍旧有些误解。并非你此行与前一次孤竹令全然无关。” “?”李小和似乎听到了一丝转机,在这个连呼吸都觉得甚为困难的境遇里,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二选一!孤竹君给了你两道令,可惜你没有完成任务便再一次上峰,这在孤竹冰峰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规矩。若不是主人他法外开恩,也绝不可能答应救你的妻子。如今你若真的能将寒月姐姐带回冰峰,孤竹君会给你二选一的机会,是自己解毒还是为你妻子治眼睛!当然了,我家主人对你青睐有加,格外赏识,这才将怒特掌的秘籍也给了你,只是希望你能够有一个仔细的权衡!” “仔细的权衡?”李小和的心中泛起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不错,看看你二人刚刚如胶似漆的样子,若是换做让你的妻子用她的双眼来救你的性命,她也必然是不会拒绝的!所以这一道孤竹令你接还是不接,要如何接,自己可要想好了,如若只是为了救你的妻子,而自己却丢了性命,那她又当如何在这个世上生活呢?”李小和知道,芳海幽姿的这一席话不是对自己尴尬处境的嘲笑,而是真正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了许多自己不敢思考的事情。或许说刚刚自己一直无法梳理清楚的就是这些更为深刻的关系,也或许就是那些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迷惘。让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段人生中,去把每一步设想好然后付诸实践,对于李小和来说的确有太多的未知和情感击撞在里面,即便是如今芳海幽姿的忠告已经如此诚挚,自己却仍旧不能接受栾玉双眼盲目的情状。 或许自己的一条贱命在李小和看来本就不值钱,但是栾玉的一双眼睛却在李小和的心中举足轻重,他甚至愿意用十次百次的生死来换栾玉的一双眼目健全完好,明亮媚人,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认为无足轻重的这一条贱命在对方的心中又值得几许的份量。也可能是他根本就不敢想象对方的心中如何评估自己的份量,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一直想看又不敢看栾玉,想亲近她又怕她拒绝,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离开栾玉让栾玉的双眼受伤!一切的一切,或许是一种不恰当的时间与不恰当的心境干扰了一个人做出了一个不恰当的决定,但是这一切在过往中能够带给我们的又是什么?我们能够像星辰排列一般如此单纯的去计算自己的未来并按照以往的规律去严格的把一切运转完美嘛? 人就永远都是如此,或许,没有了这么多的错,这么多的不恰当,没有了栾玉双眼的盲目,她也不会随着自己来到孤竹冰峰,她也不会听到自己对她的诚挚告白,她也不会愿意答应成为自己的妻子。李小和在这个时刻,无论外界的忠言如何诚挚中肯,如何的合情合理,他只能看到禁锢在自己内心的那份对于栾玉的不可替代之感情,这份感情就如同太阳的中心一般熊熊燃烧,如同孤竹君之于孤竹冰峰一般屹立不倒,在所有外物的干扰下,都不能够改变他对栾玉的情感,哪怕是一根发丝的不完美,都让李小和愿意用自己的所有生命和所有轮回来交换。 这是一个痴心人的抉择,也是一个自私的抉择,但是我们往往在命运抉择的时刻,是无法用存粹理性的计算来判断的,正如同突变在进化中的作用一般,唯有那些温和的选择,才能够用利害来加以强化。 第127章 无终弟子 李小和的每一次决定,都是这样鲁莽和执着,都是这般重情义和自私。或许这样的决定将他在这一辈子中能够给栾玉的幸福感都集聚在了这一瞬间,会让自己的爱人痛哭流涕,会让自己的爱人感念非凡,只是在未来的岁月里,终究会去细数分离之苦的时刻,我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毕竟那时候李小和自己早已化作飞灰,或许他还会在苍空之中看着栾玉,守护着他的爱人,或许他早已湮灭在宇宙之中,早已不知道过去未来的模样,他只能够在临死的时候再一次让他的爱人伤心不已,但是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全然都不是他这个二十岁的少年能够思考清楚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狼狈的进入孤竹君的圈套。 “多谢姐姐提醒!”李小和朝着芳海幽姿行了一礼,孤竹君的这一道顿挫之言格外高明,芳海幽姿与孤竹君的配合直接将李小和内心的防线尽数突破。本来李小和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去伤害寒月夫人,究竟要不要把寒月沁影这个自己的救命恩人带回孤竹冰峰,在他的道义冲突之中孤竹君与芳海幽姿的一唱一和,对李小和孤竹令的解读让李小和将自身的处境再一次升级,现在已经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要救栾玉还是要救自己的一种抉择,这样的抉择逼迫着他必须要对寒月夫人出手,必须要对自己和自己家人的救命恩人出手,这个违背道义的决定让他抓狂,他本来想着不去伤害寒月夫人也不让对方寻觅到自己。他本来想着只要悄悄的去看一眼栾玉,只要她生活的好,自己便选择一个偏僻的角落,无人知晓的时候自生自灭。可是,眼下的一切让他不得不朝着一个自己不愿意的方向迈出步伐。他看到了冰厅之中一直哆嗦不断的赵秋寻,他们这些狡猾奸诈的掌门,害死了毕正堂还派人追杀自己,或许他们这些违背道义的所为,也不是他们一开始入门之时便有的心思和信仰,也不是他们一开始习武的初衷,或许他们也曾经梦想者行侠江湖,或许他们也有许许多多身不由己的理由,也有许许多多自己要拯救的人,或许是他的弟子,他的夫人,他的其他什么人吧。但是这些人都在不经意间身败名裂,不经意间走上了杀人害命的歧途,这是一个人的悲哀,还是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的悲哀,这是侠道难行的世界,还是说行侠的人尚未达到那份了却红尘的高度,尚未达到那份看破世俗极侠笑傲的潇洒! 割舍!贪恋!道义!名誉!这些矛盾让一个人迷惘的丧失自我,因为这些东西就是李小和刚刚心中永远无法梳理开的麻绳,他绝对想象不到这世界要如何才能通行正直的侠义,或许只要他自己能有侠道即可,可是却又有那么多无法割舍的爱恨。这份情义,在李小和心中,真是老大的一瓶酒,喝不掉,醉不醒! 李小和转过身去,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多谢孤竹君赐宝,两个月后,小和定当重上孤竹,望阁下不要食言!” 李小和长衫飘散,潇洒下峰而去! 一日无话,李小和已经赶出了百里路程。将近天明之时,李小和在中山的雪地之中独自思索着究竟应当如何去完成孤竹君这个令人难受的任务。这时候随着太阳的升高,李小和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开始蒸腾起来。一股接着一股,因为有了孤竹君的助力,体内的阳气不至于像在冰峰之上那样难以控制,但是他就如同将要呕吐的人一般,总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力从体内向外迸发,由丹田四散流溢到体外,从四肢百骸中向外喷射挣脱。猛然间左边身子一振,浑身抖动的厉害,怀中的竹简掉落到了雪地之上。李小和真气无法抑制,眼看着竹简上记录的一招一式,正是怒特掌的要诀,虎兕奔袭,怒特凌水,锐金西照,白帝观星·······这一招一式,都是配合着强猛真气的运行,才能发挥出至极威力的高超武学,而李小和的体内,却是一股股难以抑制的强猛内劲,根本不需要运劲,只要自然的将这些真气胡乱打出,就已经让人难以招架,就可以把这一套掌法演绎得举世无双。 李小和借着体内无法控制的真气,在雪地中顺势打出了这样一套变化万千,刚猛强横的掌法,飞雪断木随着李小和真气的飞射,在旷野中不断崩乱爆发,一掌又一掌的发出,只是为了能够将体内多余的真气输出,可是他眼前的老树乱石却早已在他的掌风之中变成了无数齑粉,这一套掌法下来,周遭的万物好似受到了千军万马的奔踏一般狼狈,也让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强横功力。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就在酉时将至的时候,雪地里的老树后面,好似有个人突然露出一个头来,然后又迅速的缩了回去。李小和当即惊觉起来,厉声喝了一句:“什么人?赶快出来!” 那人似乎胆小如鼠,仍旧躲藏在大树之后,李小和这时候看了看眼前,心下却也觉得好笑,眼前的几棵老树,被自己的掌力打断了好几棵,如今稀稀拉拉的几根枯木,根本藏不住人,那人现在勉强躲藏在树后,周围再也没有其他掩体,只要他稍微露出一些马脚,或者要夺路而逃,必然立刻就被李小和看得清楚了。如此窘迫的时候,李小和曾经也经历过许多,自然能够体会对方忐忑不安的心情,便也不去逼迫对方,反而笑道:“阁下若无恶意,这旷野雪原,可以结伴同行,也不失相互照拂!” 对面仍旧不答话,李小和凝神瞧去,那树干后面不时因为风吹的原因,会抖出半片衣襟,从那边角余料来看,这人衣衫早已破烂不堪,似乎是个乞丐,怎么会来到这样的冰冷之地。但是对方鬼祟的行动又引起了李小和的疑心,心道虽然对方是乞丐,但是若想打劫于自己,那也要提防些个。 便又叫道:“阁下若不现身,李小和就要动强了,到时候伤了和气可不妙了!” 对面仍旧不答话,李小和心中有数,也不出手伤他,只要给对方一些小小震慑,便即足够。这时候李小和将体内多余内息排出,舒畅无匹,自然而然将体内真气调动,拾起那怒特掌中的一招白帝观星,三指朝上一脱,掌心捏出颗真气凝结的内力之球,轻轻一推,那球是李小和至阳内力凝结,通体赤红,不急不缓向着前方的树木翩然飞去,稍微一贴住树干,便瞬间爆发出一股喷射的爆炸,眼见的半棵树干直接炸飞开来,树皮碎屑被炸的漫天纷飞,老高的树干从中间折断,向着旁侧吱呀呀缓缓倒下。这时候李小和才看清楚,偌大一颗树干之后,竟然隐藏着三个人,三个人破衣烂衫的确与乞丐无二,但是他们腰间悬挂着一物让李小和当即便认出了对方——无终派的长短佩剑。 “你们是无终派的弟子?” “英雄饶命,英雄好厉害,我们就是无终派的弟子,我们出来寻吃的,我们······”三个弟子好生可怜,看似一群丧家之犬,李小和也是大感惊骇,虽然对无终派的弟子并无好感,毕竟当初他们在太行山与自己为敌,在屏岳山又逼迫他与栾玉跳下山岩,虽然这其中也有他人的挑拨,但是终究是敌非友。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没见过这三个人,或许这几个弟子也是受害者,他们或许并不想拼命造这些杀孽,只是受了他们掌门的吩咐才如此所为,如今不知道是遇到了怎样的强敌,他们竟然也沦落至此,连吃的也寻觅不到。李小和虽然也没有好脸色,但是终究不会落井下石,冷冷的说道:“你们要来这里寻吃的,那却是走错了路,我从北边一路过来,已经一天没有见到人家了,我怀中还有些煮熟的鹿肉,可以先分给尔等!” 李小和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鹿肉,是他这几日在雪原中打的。向前一送,丢到了那三个人的眼前。三个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脑袋就那样顶在雪地中朝着鹿肉爬来,双手一触到鹿肉,心中好似触及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感受一般,浑身的筋脉都立刻绷紧,迅速将一包肉夺回自己的怀中。他们三个人将包裹打开,狼吞虎咽的抓食了两三回,便即又呆住了。 “多谢大侠,多谢!”三个人把鹿肉举过头顶,就像是祭拜祖先的动作一般,不断朝着对方扣头“谢谢大侠!” “不用谢我了,总不能看着你们在这雪原里冻死吧,我还有功夫在身,总能打到些吃的,你们先把这些肉吃了吧,这几日来若再打到,可以再给你们分一些!” 那三个人听闻李小和的言语,又有些愣神,好似许多日来的摧残让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他们看着李小和,嘴里念叨着:“我们不吃了,不吃了!”“这些给师父留着,师父还没吃呢,留给师父!” 李小和眉头紧锁,这些人说什么,什么意思!师父还没吃,他们的师父难道也是这般模样!怎么这些无终派弟子落的如此境地!当初那些无终派弟子追杀自己的时候,穷凶极恶,残**邪,然而这个时候竟然又显得格外可怜,尤其是在这落魄之时,竟不想他们心中还有一个崇敬的师父,当初他们行凶作恶之时,全然不像那些仁义孝道的传人,全然不像那些周礼传承的正派之人,但是他们的心中终究会有那么一小块土地,留给他们仅存的善念,虽然平时他们会把那一块土地深深的掩盖在自己的行为和道德之后,但是在面对生死,面对重要抉择之时,终究还是会在心底将这块并不大但是举足轻重的一丝善念调出,或许这一点点的良知就是他们仍旧成为人的底线,或许这一点点的善念并不能每一次都奏效并且带领他们去行善行侠,去走上正道,但是终究能够寻觅到一些时间和空间的交集,在这个岁月里留下一股清流,这股清流或许只是他们人生中格格不入的一次意外,但是在他们的心底保存了一次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感动,当生死来临,当魂梦相别之时,他们可以昂首离开这个世界,可以让种种遗憾之中留存下一滴暖心的酒! “哎!”李小和叹了一口气,“带我去见见你们的师父吧!” 这三个无终派弟子的反应比正常人要呆滞许多,过了许久他们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看着李小和连连磕头,没有一点表示,另一个弟子答道:“对,对。大侠救救我们的师父吧,大侠来救命!” “大侠救命!” “大侠救命!” 李小和心中的行侠仗义,从来都是惩恶扬善,从来都是为世俗打抱不平,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朝一日替这些曾经追杀自己的人打抱不平,会有朝一日为这些江湖派系的险恶弟子们行侠仗义,如若他们是罪有应得,自己这样帮助他们还算是行侠仗义吗?“呵呵!”李小和想到了这里,不禁苦笑了一声。这是个好问题,师父从来没有教过自己,师父为自己设下的所有谜题,都瞒不过自己的思维,但是如今下得屏岳山,便瞬间有了无穷无尽自己想不通的江湖世情,因为这些东西全然不是那些巧计深思就能解决的了的,当一个人将感情和好恶参杂其中的时候,自己瞬间就成了一个当局者迷的难以自拔的人,这份身不由己从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只有真正面对了的人才会品尝到其中的苦涩和甘甜,美妙与奇幻,这或许就是许多人喜欢江湖的原因,也或许就是师父教自己下山的考量! 第128章 往昔回梦 李小和随着三个无终派弟子蜿蜿蜒蜒,在雪地和稀疏的老树之间穿行。不多时间冰雪逐渐减少,地面上出现了枯叶堆叠而成的植被,李小和看到不远处靠着树干有两个人坐在那里,似乎因为饥饿和劳累一直紧闭着双眼,听闻这边李小和几个人的脚步声,逐渐的有一些反应,似乎挣扎着朝李小和这边扭转了一下身子,但是沉重的躯体和久未进食的虚弱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格外吃力。 李小和不愿靠近对方,毕竟他仍旧存有戒惧之心。 “师父!” “师父!我们有吃的了!” 那三名弟子飞速扑到树下二人身侧,“师父,你先吃些鹿肉!” 这二人在三名弟子的搀扶下,略微能够活动些,他们缓缓睁开眼睛,勉强问了句:“哪里来的鹿肉!” “回师父,回师叔,这是······” “原来躲在这里!”这一声不是很响亮,而且声音之中略带一些阴恻恻的瘆人冷气,但是比之当头棒喝还要可怕,听到这一声冷冷的低喝,三名弟子手中的鹿肉当即散落在地。 “师父,这个人又来了!” “李不释,你还要继续逃吗?”这时候在无终派五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三个人,这三个人的打扮很是让李小和看着好奇。当先一人一袭雪绒大紫袍拖到地上,在雪地之中长长的甩出了老远的痕迹,颈项上挂着一圈金刚锁,金灿灿格外耀眼,但是头上罩着一张大斗笠,全然看不清面容,从他阴恻恻的嗓音判断,这人也必然与范吉射之流不相上下。此人两侧侍立一男一女,二人打扮宽松飘逸,与这冰天雪地的环境极是不配,似乎他们体内的真气可以护住心脉,不会被寒气侵入体内,李小和自己深厚的内力已经让他了解到这一点。这二人一个书生打扮,手中摇着折扇,一个女子是短衫劲装,脚下踩着粗麻鞋,裤腿挽到了小腿上,似乎刚刚从河水中蹚过来。 这三人的打扮,富贵之种透露着草莽之气,而粗野之中又包含着文华的俊秀,让李小和一时间摸不清三个人的来历。但是这边被称作“李不释”的人,李小和曾经似有耳闻,当初太行山中灵寿翁率众袭击自己与栾盈,便提到了无终派李不释李掌门,这时候看着这两个无终派的长辈,一个李不释,另一个被称作师叔的应该就是他的师弟了。 李不释深深的喘了两口气,在弟子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他站起身形,李小和才看到原来这个无终派的掌门身材还是十分魁梧的,而且面色刚毅粗犷,很像一个山野的强盗,若不是这几个人的称呼,自己绝不会将他认作是无终派的掌门。但是他此时显然是有伤在身,必须在弟子的搀扶之下才能够勉强站起。 “程掌门,李不释今日认输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逃的,逃也逃不动了,师弟张全道与我二人的性命,你想要便取了去吧,但是这几个弟子你就放过他们吧。”连续的饥饿让李不释的言语气若游丝,若不是耳功极好的人,很难在十步之外听到他的声音。 “真没想到今日的无终派会落得如此下场,真没想到啊!哈哈哈哈。”紫袍人朗声大笑,笑声肆无忌惮,极致嘲讽。他身侧的女子上前一步,也不动手,只向着无终派的五个人努了努嘴:“你们无终的弟子,今日就要从江湖上除名了。如若想保住性命,就把你们无终派的长短剑秘要交出来,可以换一条生路,若只是说那些大义凛然的话来装英雄,可是没用的!” “大义凛然?哼哼!若是无终派还有大义凛然四个字可言,他们就不会做下那许多让人不齿的恶行,也自然不会落得今日的这般下场,他们无终派整个门派就不配谈这大义凛然四个字!”紫袍人在提到无终派的义侠之行时,格外的激动起来! 不错,无终派的人的确助纣为虐狼狈为奸与琅琊派做了许多让人不齿之事,将李小和等人逼迫得差点身死,将毕正堂诓骗拷打终究命丧孤竹。但是一看到几个连续几天没吃东西的无终弟子,看到他们掌门的惨状,李小和终究还是生出了许多不忍。 “不错,不错,大侠,额不,掌门你说得对,我们无终派不配谈及大义凛然,我们无终派卑鄙无耻!”李不释耷拉着脑袋,一点点挣扎的脾气都没有,也全然没有了一派掌门的尊严。 他身侧的师弟张全道将头向地上猛力一磕:“我们无终派都是一群不齿之徒,都是一群江湖败类,只求程掌门你放过我这三个师侄吧!您老人家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 “你既然承认自己门下都是些不齿之徒,都是些江湖败类,干嘛还做的如此硬气,干嘛还装出一幅生死度外的表情,让你那些不肖的后辈以为你还真是个舍生忘死大义凛然的人,还以为你真是个为了他们几个小辈的活命愿意自己赴死的长者,他日你们无终派若是因此保留了几个弟子的活命,得以延续,还真以为是你这个掌门在危难之中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本门本派的未来,李不释,你也不问问自己,你配吗!”那紫袍人的言语句句戳中对方的要害。 李不释这时候也连连的磕头,头上血印流出的血已经将周围的雪地染红:“大侠责备的是,程掌门说得好,我李不释是假仁假义,装腔作势,我不配做这些大义所为。我李不释是个卑鄙之徒,自己的性命尚且无法保全,怎么可能顾念他人的生死,你们几个不中用的弟子赶紧滚吧,爱去哪里去哪里,不要再在我身边碍眼,不然老子一剑把你们都杀了!”李不释朝着身边的弟子厉声喝骂。 紫袍人冷冷一笑,嘲笑道:“不对不对,你们无终派的风格怎么会是这样的,有这么不中用的弟子你还要他干什么,若是李掌门你的作风,应当是将他们几个人丢向我,然后自己寻求逃命的机会啊,你之所以今日能够逃到这里,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至今,不就是靠着那些被你丢过来送命的弟子吗?如今你应当继续用这一招!” 李不释此时窘迫无计,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低声道:“程掌门说得对,李不释就是一个不顾弟子死活的小人。可是李不释现在已经领教了程掌门的高招,自忖根本不是对手,这几个弟子只能碍手碍脚,全然无法帮忙,这时候李不释只求一死!”言罢他又转向几个弟子,骂道:“赶紧滚,几个不肖弟子,若不是你们几个碍手碍脚,为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那几个弟子虽然眼光痴愣,神识迟钝,但是对于师父和师叔的这几句话的言外之意还是能明白的,他们依依不舍的望着两个人:“我们不走,师父,你们还没吃东西呢!”其中一个弟子把刚刚散落在地的鹿肉又拾了起来,递到李不释嘴边。 “哎!”李小和又是叹了口气,他见过栾玉和自己的痴心,见过柳涵听和程桐对自己的情义,却从来未曾想过在一个坏事做尽的无终派里也有这样痴痴如同傻了一般的弟子,竟然也有这样孝道不移,生死不弃的弟子!李小和的叹气也是对这三位弟子的感佩。 “啊!”在李小和惊叹之余,竟然未曾料到比之李小和更加敏感,更加经不起世情捉弄的人,是那个穿着紫色雪融长袍的高手。他似乎被一针强力的毒药瞬时注入了心脉,口中狂呼大吼着,手上的内劲四散飞射,他一个人的身影就好似鬼魅一般在日暮的枯林之中闪烁无定,他的内力无比的强横和骄纵,从肢体的所有经脉之中流溢纷飞,周遭的静物虽然没有感觉,却也好似感受到了他的疯狂和愤怒一般畏缩着摇曳着,那些可怜的枯枝本已经过了寒冬的摧残,但是仍旧会被他的四射内力将本来侥幸保留的残躯残忍摧毁,纷飞而散。这是李小和在江湖上很少见的强猛内力,虽然不如孤竹君和栾枫那般雄浑,却也能跟烛然这样的老江湖一较高下。就是这样凌厉的内功,这个高手肆无忌惮的将他们打出来,将他们的威力用于发泄气怒的摧毁了周遭的树木和冰雪。可见,他心中的愤恨和狂怒是何等的无法抑制。尤其是他身侧的两名侍从,几乎用双手将面庞掩住,凭他二人的功力,绝对不至于抵挡不住对方这一股股内力的散射,但是他们似乎更加害怕对方内心之中无法束缚的狂怒和记恨,这种深深激发于内心之中的狂怒绝对不是一时一刻种下的,即便是最最狠厉的对于自尊的摧残,也不至于瞬间如此丧心病狂的爆发,这一定是一个人,用他的不可磨灭的人生经历所细细品味过的不能回避的痛苦的最终诠释!他的狂怒绝不是没有理由,绝不是凭空恣意!李小和给了自己这样一个解释,给了自己对这个高手的一种印象! 周遭数不清的事物,在他肆意爆发的内力之前,纷飞崩坏。随着他身形缓缓的降落,李不释和四个无终弟子都将头脸深深埋在双臂之中,不敢去看对面的程掌门一眼。这个人是谁,竟然有如此的深仇大恨,有如此不可屈服于世俗的倔强,他很像李小和认识的那个人,却又很不像,因为那个人从来不狂妄,不放纵,他们曾经在无忌山庄相识的时候,李小和是恁般的关照着这个笃实的江湖小虾米;在孤竹冰峰上相见的时候,两人是恁般中肯诚挚的惺惺相惜;在太行古道上,两人是恁般侠义相携的刚强;在屏岳山中时,两人是恁般的超脱世俗的傲立。可是,眼前这个人似乎与他百般相似又与他有了一些不同,有了一份在澄澈之心上擦抹不去的划痕,这个划痕或许是仇恨,或许是屈辱,或许是虚伪,但是这个划痕的顽固让这个人一直以来顽强的内心却也不得不屈服,不得不在它的不断撕裂之中,陷入那种癫狂和执拗的仇恨之中,陷入那种难以自拔的江湖孤寂之中,这是许多江湖人不能走出的魔障,也是许多江湖人正在为自己编织的未来!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李不释能有如此侠义为怀的弟子!”紫袍人咆哮着。 “你,你不配有这样的弟子!你不配,你就是不配!”那紫袍高手双膝跪地,两手不断的捶打着雪地。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心中此时的所思所想,因为这个世道赋予他的故事本就是无人能够理解的,其中的辛酸苦辣本就无人能够感受。 李不释一言不发,那弟子手中的鹿肉每接近一寸李不释的嘴唇,就是对对方更很的打击。紫袍人终于忍受不了心中的愤恨,他的怒火化作手中一条内劲苍龙,将对方弟子手中的鹿肉尽数打飞!一片片切好的肉片就像是冬日飞雪一般在众人的头顶缓缓飘落,三名弟子被吓得目瞪口呆,举着空空的两手,望着飘落的肉片,一动也不敢动。 紫袍人将身子俯下,低垂的头一直盯着脚下的积雪,好似受了很沉重的内伤一般无法言语。李小和这时候早已认出了他的身份,他抢上两步,将紫袍人扶住:“程桐兄弟!” 不错,这个紫袍高手就是程桐,就是曾经的广陵弟子程桐。他的所有内力秉承了庆倓老人的内功,又修习了平阳门和瓯夷道两家的招式,早已成为了一个集大成的武学高人,无终派的几套剑法,虽然在他面前还能过两招,但终究不是对手。如今程桐寻仇上无终,灭门断派,李不释被追逐的如同丧家之犬。李不释此时哪里还有当初的威风,就连他本有的思绪和计谋都捉襟见肘。 程桐怒吼一声:“你这样的掌门,怎么会教出这么有情义的弟子!我不信,我不信!”联想到自己的大师兄在门派弟子被屠戮,本门行将灭亡之际,竟然还是抱着门户之见将几位师兄弟逐出师门,这无终派的弟子的崇高志行简直让程桐不敢评判,他曾经在脑海之中建立起来的礼仪体系和他对这个世界的道德认知全然都不能够解释眼前这个不合逻辑的存在。尤其是看到了李不释将本门派的那么多弟子作为垫背抛向自己,并且惨死在自己掌下之后,这个弟子仍然能够义无反顾的在大敌当前的时刻,去给师父喂食!他不能解释,不能从人内心的本性去解释,他的认知让他根本不能理解眼前的道义是怎样用人性来阐述的。迷惘不堪的他心中只有愤恨和不公,如果当初广陵再有一个如这人一般的情义弟子,那毕正堂或许就不会死,或许在孤竹冰峰就可以获救,如果当初再有一个如这人一般的情义弟子,那广陵派或许就不会在无终派的埋伏下死伤如此惨重,只要一个不顾一切为师门献身的人,或许就能够保全广陵一派,退一万步来说,只要当初掌门还没有将自己逐出师门,自己就可以凭借一把灵寿杖为广陵献身,让这个江湖正义代表的广陵派能够继续流传江湖,继续延续武林正义,可惜啊,可惜! 程桐捶胸顿足,他真的希望他不是眼前的程桐,不是眼前瓯夷道的掌门,他真的希望自己什么武功都不会,自己只是一个初入广陵的菜鸟,只是一个如这个无终派弟子一般的痴傻后辈,只要让他为广陵献身,为广陵的一息存亡献出自己所有的生命之光,他的内心就不至于如今日这般煎熬,他就满足了。可是他不能!他哭天抢地只是因为当初为何便不是如今呢!他恨这个世道的所有安排,恨那些从来没有错却从不在正确时间到来的安排! 李小和纵然有百般伶俐,却也猜不透程桐内心的所想。他的程桐兄弟,虽然如今有这一生一世都解不开的心结,却仍旧用他不能掩饰的淳朴心灵在观看万物,在愤世嫉俗,在呐喊哭嚎! 当程桐将自己的双手按在李小和的掌心之中时,他所面对的这个无终派弟子的形象,已经形同万丈真神,他看到了眼前那个痴痴傻傻喂李不释吃肉的弟子的时候,就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了曾经那个不谙世事,只为了给家人省一口饭而来到广陵的自己,看到了那个在孤竹冰峰之上四下无助的自己,看到了那个在中山埋伏中被师父无情逐出门派的自己。他双眼含泪,他不敢出手去伤害无终派的任何人,他害怕眼前这个痴痴傻傻,用情至臻的无终弟子,他本来觉得这个无终派的所有弟子就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冷血狂魔,他们的死就是死有余辜,所以他的出手全然没有任何顾忌,他要给自己的二师兄,给夑飞报仇,他要为毕正堂讨回公道,要为整个门派讨回公道,要为这个江湖继续维护正义,但是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弟子,这个就是自己曾经写照的弟子,好似将他过往的一片忱心完整的复制了过去,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敢否认对方的真情致意,在这样的时空之中,他若再出手伤人,那么他掌上凝聚的无双内力,他举手投足的杀人利器,便会将他塑造成曾经自己眼中那些不可原宥的江湖败类,塑造成如烛然,李不释,冷礼,赵秋寻之流的江湖败类,他害怕了!他内心之中对于光明的向往和憧憬让他害怕了,他从来不害怕李不释,但是他害怕这个弟子,这个弟子在用他从来不曾察觉的诚恳来诠释这个世界上久违了的侠义,来诠释这个命运之中被称为极致执着的侠义之道,这种极侠的感觉是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爆发出来的无法描摹的精神境界,让所有现实中的强者都不得不在这个刹那自惭形秽甚至羞愧难当。这种光芒冲天不灭,甚至让将要行凶的程桐都掩面而泣,不敢正视这样的淳朴和过往! “程桐兄弟,你今天这幅打扮,想是经历了许多不如意!你没有错!”李小和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他曾经的经历和江湖跌宕让他对眼前这个一直以来惺惺相惜的朋友说出了他的判断。或许他并没有李小和说得那般理直气壮,正义凛然,但是李小和绝对能够体会到那份不可描摹的倔强背后所经历的折磨和委屈。 “你们走吧!拿着那包鹿肉走吧!”程桐再也不会说什么了。他本来想说在当初自己师兄弟被追杀的时候,你李不释和赵秋寻可曾有过半分怜悯放走他们师兄弟。你二人可曾有过半分怜悯看在毕千节已死的情况下便让几位飘零江湖的广陵弟子脱身?尔等千方百计的围追堵截这些广陵弟子,让二师兄百战难脱,最终身死,让自己身受重伤,害的夑飞惨死,广陵一派几乎灭亡,今日便是把你李不释千刀万剐,祭祀广陵亡魂,又有何过分之处,便是生啖汝肉,尤不能解我师兄弟丧命只恨,你何来面目请我放过你一派弟子! 可是,这百般憎恨的怒火,终究是在那一个痴傻的弟子面前,零落熄灭,终究是在那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举动之下,暗淡了凶光。或许这个无终派弟子从来不曾想过程桐会如何折磨如何杀了他,或许他也只不过是想在临死之时让师父吃一口饱饭,只要不饿着上路就行了,但是就是这样毫无心计的忱念,让程桐看到了自己曾经在广陵一派中的身影和回忆,看到了那些逝去的似乎不可追逐的真诚过往,他不敢下手,那是他曾经挥之不去的缩影,他退缩以至于深深的佩服着这个缩影! “你们走吧!”程桐再一次的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第129章 双毒合一 李小和目送着李不释五人离开了这冰天雪地之中。他站在离程桐有些距离的地方,他想去搀扶程桐,却又感受到此时的程桐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似乎是许多难以明辨的过往因果的交叉综合导致的,而这种痛苦也让他不愿意面对眼前这个情景,虽然眼前的人是他亲手放走的。 不过李小和还是上前抚慰了程桐一番,毕竟程桐与他曾经是那么的惺惺相惜,那么的意气相投。如今的他,虽然心中饱含着仇恨与辛酸,却仍旧没有忘却当年刚刚入江湖时候的那片初心,而也正是这片初心,才让李小和与程桐始终在生死抉择之时选择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如今,这份初心还在,他们之间曾经的相识和相惜必然也不会随着世俗淡漠。 李小和拍了一下程桐的后背,程桐不住的摇晃着脑袋。他身侧的两人似乎看出来李小和与程桐也是旧来相识,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程桐兄弟,你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刚刚听闻你的言语之中,似乎广陵派遭到了大灾难的事情!” 此时提及当初的事情,当初广陵满门尽灭的事实,是程桐最不愿回忆的过往,是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回响,但是他却似乎没有了当初那种义愤填膺,那种巨大的国仇家恨之感,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摇了摇头:“广陵早已经不在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回去看过广陵的是是非非,没有再回去看大师兄是如何纠集剩余的广陵弟子的,但是如今的程桐,如今的眼界,想到大师兄那副气量,便很明显的可以想到广陵派必然是不可能再重振当日的雄风了。 李小和从他的表情,显然能够明白广陵遭到的灾难和他此时的心境,但是这种无可奈何的无助之感又让程桐对于广陵的未来不能报住任何的希望,那种时空之间的距离就是程桐此时的人生与广陵一脉渐行渐远的深刻原因,尤其是他此时的身份,已经成了瓯夷道的掌门,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广陵让他回去,他却也不容易抛却这瓯夷道的芸芸众生。 李小和心中知晓这也不是讲话之地,便邀请程桐到附近的酒肆之中叙叙旧。酒肆之中,李小和与程桐将过往的许多事情翻找出来,听闻广陵遭此不幸,当真让李小和心中嗟叹不已,尤其是感念毕正堂侠义凛然,却最终落得身死派灭,而程桐唯念本门兴衰存亡,却因为习学了别派武功导致被逐出门派,这世道之上务虚不务实之人真是比比皆是,而这些务虚不务实的人却还口口声声说得头头是道,好似那些真正为门派奔走拼命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不可饶恕之徒,或许这本就是当世的一种不可扭转的歪风邪气吧。 而李小和谈及他此时的处境时,程桐仍旧如当初一般急公好义,尤其是觉得李小和需要擒拿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时,愿意倾其全派之力以助李小和。可是李小和此时的困扰仍旧是在犹豫自己是否真的该对寒月夫人下手,这是以怨报德的违背侠义之行为,当真在李小和的内心中形成了巨大的纠结! 而当程桐得知孟小武生死未明,烛然武功已废,当真是心中焦急,五味杂陈,他当即吩咐道:“水鱼娘娘,莫文轩,你二人暂且接管北边事务,将无终和中山二派的零落弟子安抚好,将这两派并作我瓯夷道北海分舵,若有愿意留下的,便好生将养,若不愿留下,便发给些银钱,回家种田去。我有要事要去屏岳山一趟,门派中的事务,要先麻烦两位主持了。” 这一男一女二人向程桐拱手应诺:“属下一定将门派事务料理清楚,请掌门放心。” “哈哈,原来你在这里呀,如此完好的下了孤竹冰峰,说明阁下体内的赤毒已经被人止住了,可惜这孤竹老儿竟然没有死!”这个声音似曾相识,李小和当即回忆起那个赶马车的少年。在这燕国酒肆之中,当真是狭路相逢。 李小和默不作声,脸色凝重,缓缓站起身来,身侧的程桐与两名舵主也将目光投向这个赶车少年,他的功夫虽然看似平平无奇,但双眼之中的狡黠绝不下范吉射和烛然之流。 李小和环视了周遭一圈,狭小的酒肆之中就只有他们五个人。 “不用紧张了,这里只有我一个,没有帮手的,当初在马车上,不也是一样吗?”那少年一脸得意,傲气丛生,世上独一无二的自信油然而生,让他的对手还未动手,先已胆寒。 程桐从旁对李小和说道:“小心这个人,他似乎功夫平平,但是如此自信,看来定然伏有后招。”眼前李小和与程桐这两大高手内功绝顶,对眼前对手功力的感应一眼便能辨别,虽然有些非常厉害的人看不出他功力有多深,但是武功平平的菜鸟他二人还是不会看走眼的。 李小和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个人虽然武功平平,但是诡计多端,在上孤竹之前,此人便已经设计于我,让我与玉妹妹差点身死于火山之中!” “哈哈哈哈!”那赶车少年又是狂妄的仰天大笑,“不错,不错,我设计陷害于你!” “你笑什么?难道不是你设计的?”李小和反问。 “不错,是我设计的,可是你可要知道并非设计陷害于你,如若要害你,何须让那马车卡在火山之间,何须救你二人出来,只要将马车直接推下火山,自然可以焚化湮灭,尔等直接成为飞灰,哪里还有机会在我面前聒噪!” 虽然李小和也知道对方所言不无道理,但是这其中的变换和关窍实在很多,难以一句辨明。这个人将赤毒注入自己体内,当时自己差点跌落深渊火山而死,即便他胸有成竹不会让自己二人葬身火海,也不见得是想要自己活命,只不过是借自己之手去害孤竹君,如若孤竹君不能明辨是非,怪罪于自己,那么自己不敌孤竹君,到时候身死冰峰之上,又连累了栾玉,这许多连环计谋,乃是这个少年立于不败之地的巧妙算计,幸好孤竹君心中清明,才不至于让自己受到牵累。如今这人还仗着未取自己性命来买好,实在是有些厚颜无耻。李小和双目一闪,冷冷哼道:“莫不是还要我谢谢你不成?” “不敢!不——敢!”这少年拉长了声音,说话装腔作势,很有一种前辈老者的架子,他见李小和身侧还有四个人,好似都不是好惹的,便又微微一笑道:“李大侠向来仗义行侠,是小弟所仰慕的,也不瞒李大侠,小弟与孤竹君向来有仇,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拙劣之策,希望用火山的阳炎之气和我自己调和的毒药融合成赤毒,来害死孤竹君,只可惜,看阁下今日的情状,这是失败了。” “哼!你不仅是要害孤竹君,你也想害我,甚至还有玉??????”李小和心中始终存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便是从来不愿在对手面前提及“玉妹妹”三个字,好似这三个字是他的专属或者说是他自己心中对栾玉爱的专门表达,其他对立之人从来不许用这三个字,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便注意起了这样一个细节。 “李大侠无须如此激动,小弟正是想告诉阁下,大侠的朋友受了眼伤,如若阁下能够制住孤竹君,他岂能不替阁下疗毒?所以小弟也是希望从暗中帮助阁下,只可惜这孤竹君武功深不可测,天地之间的阳炎赤毒竟然都不能够将对方伤害,看来小弟是失算了。”那少年始终满脸堆笑,虽然说这个人看似不像假笑,但始终觉得他身上泛着一股股邪恶的气息。 “那你便少废话,既然说要帮助我小和兄弟,你便替小和兄弟解了身上的赤毒,你下的毒,你不可能说不会解吧!”程桐如今身为一派掌门,思绪和言词比及当初还是广陵弟子的时候凌厉许多,而且句句切中要害。 “这位高手,你何必??????”这一句话音未落,程桐的身形早已闪到了这个少年的身后,将手指探出,连连两下点中了少年下身的两处大穴,这人当即不能移动脚步,唯有上半身还能够比划几下。 “你不用油嘴滑舌,我向来只看结果,你下的毒,你来解,其他的事情,解了毒再谈!否则今日就杀了你给小和兄弟泄愤!”程桐的言辞突然间露出狠辣,这个少年胸前微微起伏了一下,虽然并不明显,虽然他还努力的装出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淡定,但是很明显他已经有些畏惧了程桐的手段。 不过少年仍旧强忍住心中的惊惧,勉强笑道:“这位大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弟这次前来寻找李大侠,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程桐也不客气,将右手狠力捏住这少年的肩胛骨,向下一抠,当即疼痛酸麻,让他身子猛的一抖,向内缩了一下:“大侠饶命,小弟所言无虚啊!” “你少废话,赶快解毒!”程桐寸步不让。 “小弟就此来就是为了李大侠体内的毒想办法的!请稍安勿躁!” “小和兄弟的毒就是你下的,你还想什么办法,拿出解药就是了!” “这个大侠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少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程桐说道:“李大侠体内的毒,不仅仅是有我下的赤毒,还有孤竹冰峰上的寒月水仙,但是这两种毒乃是一阴一阳格格不入,小弟本来想借着这赤毒让李大侠制服孤竹君,然后李大侠就可以用孤竹冰峰上的解药来解寒月水仙之毒,而后小弟再替他解赤毒,如此一举两得,期间也可以为他的那位美女朋友解毒!”少年讪讪的冲着李小和笑了一下! 李小和面色平静,细细的品评着这个少年的言语。 “但是,谁料到这孤竹君的手段也太厉害了,直接将李大侠体内的两种剧毒以真气推动,合二为一了,现在你再看李大侠,百会穴气息匀畅,涌泉穴矫捷生风,一看便是内息调和得非常完美的结果。这个结果只会让两种水火不容的剧毒合二为一,变成一种更加凌厉的毒药,这种毒除非孤竹君的强横内力,估计当世再也无人能够解决了!” “什么!” 程桐和李小和同时惊诧了一下。两人均对此人不甚相信,但是他这一套分析似乎格外的有道理,不像是胡编乱造,尤其这两种毒的混合,让李小和在平日里的内力又有了不可描述的增进,这个事情李小和自己早已体会得格外清楚。 这个少年似乎除了武功之外,其余的才干都是稀世罕有的机灵,眼见得李小和与程桐惊讶无匹,当即又接道:“不仅如此,李大侠体内的剧毒融合之后,便也会导致其发作的时间大大缩短,之前需要一年才发作的毒药,如今恐怕只要一月便可以发作,所以李大侠要想解毒,必须尽快完成孤竹君的任务!” “什么!”又是一惊,这一惊的确让李小和心中无法淡然了。这是李小和从来不曾料到的,他想着自己的命总还有大半年的,即便是急着见栾玉,也有个两月有余的时间去安排谋划,却不料如今若一月发作,那除却路上的脚程时间,似乎也只剩下几日的时光可以办事,如此重要的事情,孤竹君必然了然于心,怎么会不告诉自己。他将寒月水仙和孤竹令的厉害都说得明明白白,为何这个毒发的事情却单单不告诉自己,难道他还对自己伏有后招吗!念及此处李小和不禁再次转头向周遭打量一番,难道孤竹君一路早已安排好人手跟踪自己了! 程桐目光锐利,瞧着这少年如此从容伶俐,早知他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将手指点中这少年后心,喝道:“快说,你此来有何目的,不要转弯抹角,否则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活!” 少年见程桐面露凶光,似乎说不好就要真的发作一般,当即叫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小弟就是为了李大侠的毒奔走而来的啊,如今已经失算,只能将错就错,小弟愿意助李大侠完成孤竹君所吩咐的任务!” 听闻此言,李小和心中一惊,一个武功平平的少年,从来不曾上过孤竹冰峰,怎么会知道孤竹君给自己安排的任务是什么呢! 第130章 酒肆之辩 李小和联想到这个少年的言语,每一句话似乎都在透露一点点诱人的信息,但是又不把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就好似一个有经验的猎人,在把自己的猎物一步步引入陷阱,当时在燕北古道上是如此巧计折返,让李小和二人以为少年只是自己窘迫难决,实际上却是他早已设计好的圈套,引诱着两个人上套,而且那种欲擒故纵的狡黠与他面上闪烁不定的表情说明此人的奸诈与他的年龄和武功完全不匹配。当然,未必武功好的人就能有过人的心计,否则毕正堂也不会恁般容易被中山、无终和琅琊三派算计了。 事到如今,李小和仍旧猜不透这赶车少年心中的所想,他所要做的事究竟是敌是友,究竟要将自己置于何地,尤其是是否会妨害到栾玉的安危,这是李小和心中最为担忧的。凭借以往的经验,此时若要跳出对方给自己设定好的圈套,便必须反其道而行,来个出乎意料的所为。对方言之凿凿,表明要为救自己而想办法,尤其是当时将自己毒发的时间描述得如此仓促可怕,想来是要逼自己同对方合作了,那自己就偏偏不要与对方合作! 这算是反其道而行还是说正中了对方的设想呢!有些连环设想总是害怕对方多想一招,尤其此时还不知晓这少年的心思有多深,不过既然打定主意,李小和也干脆利落:“孤竹的任务,就无需阁下费心了,小和凭一己之力,自然可以做到。” 程桐经历了许多江湖的风风雨雨,此时心中格外的沉稳老辣。听闻李小和不屑与这个少年合作,当即将他上半身肩头两处大穴也点中,少年连两条胳膊也动弹不得了。程桐将少年向身后一推,少年直接撞入了身后水鱼娘娘和莫文轩的手中。两人配合也无匹默契,将这少年身子一拍,当即翻转一侧,水鱼娘娘顺手从腰间摸出一条细麻绳,将绳子一头抛给莫文轩,两个人身形前跳两步,后退一步,当即这少年便被五花大绑,结结实实扎成了粽子,一动也不能动了。 “先把这个小子留着,有话不说留在肚子里也是好的,如若我小和兄弟有什么闪失,那便拿你祭奠!”程桐说话从来也不忌讳,直言如若李小和死了,就杀你,干脆利落,毫无言语的拐弯抹角。 “程桐兄弟,想我李小和本也活不了多久了,若是真的不幸身死,却也不能全怪到这位小兄弟身上,或许他曾经跟孤竹君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愿说与我等,我看也不必勉强了。如若李小和真的侥幸得活命,那自然好,如若不能活命,何必要再害了他,报仇不报仇的,我还真没想过这么多!”李小和这时候的心思全然放在了栾玉身上,哪里会顾及自己的生死存亡,与其说日后的报仇雪恨,还不如赶快决定如何行动才能做好孤竹君的任务为栾玉治好眼睛。 但是,少年虽然浑身不能动弹,却冷冷笑了一声:“嘿嘿,你道是自己的功夫无比了得,可是那不过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硬实力,你接的孤竹令,为何是重复的,你可知道原因吗?” 本已生死都不计较的李小和,完全不愿再与这个少年沾上半点关系,因为这个少年就像一桶恶心的油一样,油头滑脑,只要与他挂上一点点的关系,便很难洗却与他的联系。但是已经决定不理会这少年的李小和,此时竟然被他这一句话又吊住了脚步,两道完全相同的孤竹令,那就是孤竹君出令的诡异之处,虽然对方已经向自己解释了其中的原委,但是结果却是要自己在栾玉和性命之间二选一。如今这般境况,这个小子竟然能够了如指掌,李小和非常想从对方的口中听到一丝转机或者线索! 李小和的一愣,也让程桐知晓了什么:“重复的孤竹令?小和兄弟,你怎么没有告诉我?”程桐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这个事情我也不想连累其他人,而且我自己尚未做好最终的抉择,毕竟寒月夫人曾经有大恩于我!”李小和一时间思维跳脱语无伦次,许多话在心中徘徊凌乱,根本无法整理出条理。 赶车少年见李小和心神不定,早就有了打算,得意一笑:“李大侠,你的为人小弟我是极为敬重的,但是在这个世上,高尚的品德情操未必是解决问题的有效手段,小弟与孤竹君有仇,难道向孤竹君表示出高风亮节,便能报仇了吗?这世上若真有天帝法眼,真有因果循环,那早就没有了恶人了,怎么还会让广陵派绝灭,怎么还会让琅琊派逍遥法外,你说是不是呢?”少年故意朝程桐这边望了望,向他一努嘴好似在征求程桐的支持。或许他并不知道程桐心中对于广陵灭派的种种痛苦难解心结,或许他刚刚在一旁偷听到了李小和与程桐的言语,或许他曾经暗中派人查访跟踪了程桐的行迹,但是无论如何,这少年的一言一语句句戳中程桐的心中痛点,让程桐心中刚刚愈合的疤痕再次揭开,疼痛愈甚! 程桐右手如铁钩一般,直接扣住少年喉咙:“你说什么?我程桐今日的所为就是在主持这个江湖正义,你以为琅琊派逃得出天道的报应吗?今天我率瓯夷道一干弟子将中山和无终二派剿灭,琅琊派就是下一个行将灭派的所在,你口中否定这因果报应,我便偏要将这因果报应做与你看,水鱼和莫文轩,定要好好照看着这个小子的性命,要他看看我铲灭琅琊派的手段!”程桐一旦提及广陵灭派的过往,便立时在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可描摹的深深痛楚,以至于让他立时就会陷入疯狂迷乱的状态,完全无法束缚自己的行为和情绪。李小和对此也大感惋惜。然而这中山和无终的灭派,都是程桐亲手所为,这世上的一些道义,本来就是要靠我们的双手去行侠,哪里能够坐在家中等候着天降雷电劈死那些奸邪之徒,或许天帝法眼真的不存在,但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就让程桐学会了几派的高强武学,承袭了庆倓老人的内力,他率众剿灭这两个心术不正的门派,正是在为江湖铲除毒害,替天行道,这或许就是天帝的暗中安排,就是冥冥中造化的因果循环。 “程桐兄弟,难为你了!”李小和拍了拍程桐的肩膀,程桐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缓缓将手放下。 少年此时竟然面无惧色,一脸不屑的说道:“这个天道不天道的,我也不愿与两位大侠争论了。不过如今李大侠身中不可解的剧毒,唯有完成孤竹君的任务,恕小弟灵通,早已知晓李大侠孤竹令上的任务就是要擒拿寒月夫人!” 这一句话换作是一个时辰之前,李小和定然要惊得目瞪口呆,但是眼前这个知晓万物的少年,从他口中说出这么重要的信息,似乎就是理所应当。李小和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少年继续道:“当初李大侠在孤竹冰峰夜宴之上,所接孤竹令也是这个任务,前后两道孤竹令别无二致,这是什么原因,相信孤竹君已经说与李大侠了,但是其中一些隐晦情况,孤竹君自然不愿让李大侠知晓!” “什么?” “当初孤竹君将寒月夫人的这一道令牌放在最后一位,用孤竹遗风谱来交换,明显看出寒月夫人在孤竹君心中的重要地位。孤竹君如今能够号令江湖,驱策群雄,不仅仅是因为他武功卓绝,囊括了天下大多数武学,更为要紧的便是这寒月夫人曾经为他配制的毒药——寒月水仙!”李小和对这一段过往事情,早就听闻寒月夫人讲过了,但是若不是寒月夫人亲口告诉自己,寻常江湖人定然没有机会打听到这么隐蔽的往事! 少年接着说道:“所以,小弟我刚刚唾骂这个江湖,那是因为这个江湖上大多数的人就是这么卑劣无耻。试想如若孤竹君不用一种奇毒控制这些江湖无赖,他冰峰之上的武学秘籍如今早就被江湖人巧言令色骗走了,而回报却必然寥寥无几。”不错,如若没有寒月水仙这份奇毒控制,将孤竹的武学秘籍一一对应着发给众多江湖人,想这些江湖人必然会重金寻觅几个不计生死的莽夫,铤而走险去寻求孤竹秘籍,多次往来自然孤竹的秘籍便流落江湖,再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而孤竹冰峰也就无人问津了。 “所以,如今寒月夫人下了孤竹冰峰,不再为孤竹君奔走,那便说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人可以解孤竹的毒,那么孤竹君的寒月水仙就很可能会被寒月夫人解毒,如若是这般,那么孤竹冰峰迟早无人寻迹了!”这少年分析的似乎头头是道,然而李小和终于听出了他口中的一丝不懂装懂的破绽,寒月夫人当初明确告知自己,寒月水仙的毒易配难解,只需要有一滴两滴的差别,便可以将毒发的时间和解毒所需的解药区分开来,这样即便是自己研制的毒药,那也是全然不知道需要多少剂量才能解毒,否在当初在寒月谷,寒月夫人便可以为自己解毒,又何必要自己落得如今这幅田地。不过李小和早看出来这个少年口齿伶俐,渲染自如,显然是个口若悬河之辈,虽然有些话夸大其词,但是似乎也有些线索可以参考,便故作镇定,问道:“既然如此,你说说孤竹君为何给我两道相同的令诺?” “哈哈,很简单也很明显,他着急呀!”少年的解释如此干脆利落,与他之前的缜密分析完全不一样! “或许这许多年来,江湖上知道寒月夫人与孤竹君分道扬镳的人很少,但是他们在寻找寒月夫人,他们在寻找一个除了孤竹之外的解毒途径,这就是江湖人的劣根性!他们会去寻觅那些风险更小的办法来投机,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的利益可图!”少年此时高谈阔论,虽然身子绑的结结实实不能转动,但是仍旧眉飞色舞,唾液横飞。 “所以,李大侠,孤竹君连续两道令诺,发给了相同的任务,便是看在你即便不珍稀自己的性命,却也必然不能无视自己同伴的伤势,这是江湖上一些侠义道的所为,虽然小弟刚刚口中骂这些江湖人,但是如今我称阁下一句大侠,说明还是敬佩你们这些真正行侠仗义的高手的。” “哦?”此时少年连说带捧让程桐也将对他的戒心减少了许多。 “所以小弟猜想,如若李大侠真的能够将寒月夫人擒拿送上孤竹冰峰,那孤竹君虽然向来一诺千金,绝不更改,但是如此至关重要的人被他寻回,那孤竹君定当天颜大悦,为阁下解毒再为李大侠的朋友治眼睛,这一定是都能做到的!”李小和听闻他这些话语,心中也是冷笑了一下,他所言的东西,都是一些自己的主观臆想,虽然前面的分析头头是道,或许真的有些孤竹冰峰的确切消息,但是说到孤竹君天颜大悦格外开恩,那只是他自己的主观臆断,根本是无稽之谈。于是不屑的摇了摇头,没有理睬那少年所言,心想浪费了许多时间与他废话,当真是嘴皮子选手不值得驻足。 眼见得李小和挪步走出酒肆,那少年在身后大声嚷道:“李大侠别走啊,别这么着急走啊,小弟的话还没讲完!” “终究是一些无用之言,孤竹君与我的恩怨,我自己解决,不需要你来操心了!”李小和恢复了自己的本色,当机立断,也不废话。 “可是,恕小弟直言,李大侠眼下的困难并实力的敌与不敌,而是心中的犹豫,是究竟要出手还是不要出手的矛盾!如若阁下便如此离去,恐怕到了毒发之日,李大侠仍旧无法做出抉择,这岂不是伤害了阁下的那位双眼盲目的朋友!” 第131章 寒月之争 少年说了许多长篇大论,但是最终的一句话或许才是最能打动李小和内心的一句。李小和迷茫许久便是因为既不能放弃为栾玉医治眼睛,又不愿对恩人寒月夫人出手。这让他这种的秉持正道的人实在不好抉择。 “小和兄弟,这个寒月夫人对你有大恩吗?刚刚你也没有说与我听!” “哎,我还是把这些糟心的事情留给自己吧,她不仅仅是对我有大恩,还曾经救过我的母亲和妹妹,虽然她们二人此时也已经离世,但是这份恩义绝不是对自己相救那么简单,如今要我出手,我???????” 程桐面色凝重,转向赶车少年:“看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却说说,我小和兄弟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你能有什么帮助?” “这个程掌门就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我现在受制于你,你却要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我都说完了,你一掌结束我的性命,我这岂不是自己送死吗?”少年这桶油果然不好对付,沾上身来就洗不掉。 程桐也不废话,对水鱼娘娘和莫文轩使了个眼色,两人当即将这赶车少年松了绑绳,替他解了上身穴道,少年双手得脱,故意的又是捏手腕,又是按胳膊,好大一阵子时间才缓过神来,展了展腰身,笑道:“既然程掌门也认定了我们合作的重要,那就不必多言了。小弟已经为李大侠安排好了后续的事宜,只要两位随我而来,我便将之后的安排尽数道出,只要两位信得过在下,小弟定当为李大侠医好体内的毒,而且还要让孤竹君为李大侠那位朋友治好眼睛!”这小子口气不小,虽然他之前的巧计妙算也有许多过人之处,但是行事作风如此油滑显然与李小和程桐二人格格不入。 李小和没有作声,朝着程桐微微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少年的说法,至少可以先跟他去看看。程桐心中有数,吩咐一句:“水鱼姬,莫文轩,你二人按照原计划回到中山和无终派中,我陪小和兄弟走一遭,不必担心!”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二人答言整齐,昂首出门,便奔着西北边去了。 程桐隔空点出二指,为少年解开下身穴道,三个人此时结伴同行,少年当先走出酒肆,口中打了个呼哨,嘶鸣应和,街尾的一辆马车奔驰而来,无人驾驭。到了三人面前,瞬间停住,好似有人遥遥控制一般。李小和眉头皱了一下,这个破马车,蓝布帘飘飘摇摇,一看就是当初自己跟栾玉乘坐的那个四面铁笼的车子。当即便沉下脸色,也不上前。 “小和兄弟,有什么不妥?”程桐自然不晓得个中玄机。 李小和冷哼一声:“小子,你还想拿这个破马车来陷害于我?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用两次一样的招数了吧!” “李大侠你莫要猜疑,这车马可是小弟唯一的往来座驾,便是想为两位大侠换个宽敞舒适的所在,也是因为囊中羞涩,无法得行。小弟随阁下一起坐入马车之中,两位大侠将就些个,切莫猜忌,如今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赶车少年满脸堆笑。 李小和却益加嫌弃,骂道:“你上次不也是这般说的,哪知道你诡计多端,程桐兄弟,你却守在最后上来,叫他跟我先上车!”李小和也只得自作提防,毕竟无法相信这个臭小子。 如今好在程桐武功也不错,两个人夹着这个赶车的,都坐在了马车之中。李小和觉得气氛好似不太对劲,问道:“你这赶车的也坐进来,谁来赶车?” 少年赔笑道:“就是说啊,为了释疑,小弟只得陪坐在两位中间,如今没有了赶车之人,还是不能走啊。两位大侠,是不是放我去赶车啊?”少年嬉皮笑脸向着车头方向摸去,想要挑开布帘去赶车,程桐一抓伸出,提起少年的后心,将他拉了回来。 “少废话,你不去赶车,这车马便不能走了吗?我看你刚刚那口哨吹得不错,你就坐在这车里,用口哨控制车马,快!”程桐这时候变得机灵无匹,没错啊,刚刚这个小子用口哨控制马车的走向,还是很自如的,如今向借故出去,到时候又来故技重施,那却是决不能让他得逞。李小和也不禁觉得好笑,附和道:“没错,你自己说的要陪我们坐在车中,那你就不要再打什么歪主意了,你用口哨控制车马去,看阁下的手段,这应该难不倒你,莫要再耍什么花样!” 少年此时一副尴尬模样,灰头土脸不再去看李小和,或许他心中一直嘀咕这个程掌门是怎么跟李小和结识上的,竟然如此精明凌厉,总是受制于他。可是他却并不知晓半年之前这程掌门还是一个武功平平什么都不懂的江湖菜鸟。 少年没有办法,不能脱身也不能去赶车,只好按照两人的吩咐,打起口哨来控制着马车驶出这个小村,朝着南面太行山方向驰去。 大概过了有半日的光景,这少年的嘴实在是受不了,看起来又红又肿,已经有些起皮甚至磨出水泡了,毕竟一直吹口哨吹了半日了,这个罪却是谁也没有遭受过,体验过的。少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停下口哨呼哧呼哧休息了一下,程桐当即用指头敲打着他的后脑道:“你莫要停,我们都是争时间的人,若是因此耽误了我小和兄弟的性命,莫说我要找你寻仇,便是你自己盘算的一干计策,也都没办法实施了。成大事者必须勉力向前,持之以恒,你继续吹!”少年心中骂了一句娘,勉强撑起腰身,李小和对他却一点也不同情,想到当初自己在火山之中不就是这个狼狈相么,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这个臭小子受些罪也是因果循环。 少年直起腰身,又要打唿哨,忽然听闻车马之外有人说话,他立即警觉起来,示意李小和二人不要作声。 大概不远的地方有人言道:“南楚北晋向来沙场争雄,不想今日楚王为了来年春天的一战,将郢教高手悉数派出,真是未雨绸缪,料敌机先,在下佩服佩服!” “哼,公子你莫要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刈麦时节,楚人已经占了上风,阁下三军尽被郢教击退,显然不是我敌手。我郢教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如今寒冬之中,深入晋国绝非为了晋楚争霸之事,乃是奉郢君吩咐,来寻人的。”这个人嗓音粗犷沉闷,听声音就知道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力士。 “寻什么人?可否见告?如若只是江湖往来,无干国事,栾盈倒是愿意结识结识几位高士!” 栾盈!李小和与程桐同时心中一凛,对视一眼,那少年夹在当中,左右摇摆,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哼,栾盈,你莫要明知故问。当初我率郢教群雄来栾府寻李小和,尔等早已知晓,设下天罗地网,让靳天羽擒了我教黄老饕而去,如今人也放了恩怨也了了,你没必要还装得如当年一般,咳咳??????”这个女子的声音,李小和一下便即听了出来,这是那个一直思念与他,情深义重的柳涵听。 她又接着说道:“如今郢君为李小和寻医疗伤,他已经痊愈了。但是阁下却又派人暗中下手,将我郢教的挚友寒月夫人掳走,这却是什么意思?” 什么,这一句话当真是炸开了马车中三个人的心思,这三个人就是奔着寒月夫人而来的,然而栾盈竟然派人将寒月夫人掳走了,更何况寒月夫人曾经是孤竹君的得力助手,身负武功绝不在孤竹众侍婢之下,怎能轻易被人掳走,而郢教又如何知悉此事呢?寒月夫人对自己有恩,而栾盈又与自己是好友,这一切复杂之事,如何言明。更何况栾盈与寒月夫人向来没有任何交集,怎么可能对她下手,莫不是从何处知悉了自己孤竹令的任务,他为了栾玉才选择对寒月夫人下手的!这许多思绪一时间冲入李小和脑海,李小和当即目光如鹰隼一般,冷厉异常,直接将赶车少年锁住:“你说,是不是你与栾盈有关系!” “我,我没有啊!”少年一脸无赖的样貌,明显是在抵赖。 车马之外辩驳之声又起:“柳仙子,栾盈也知道您是李小和兄弟的好朋友,栾盈也敬重小和兄弟的为人,如今栾盈派人掳走寒月夫人,确有其事,只不过也是为了救治小和兄弟体内的剧毒,如若小和兄弟不能按时完成孤竹君吩咐的任务,那便要毒发身亡,相信这也不是阁下所愿意看到的吧!”这的确是栾盈的声音,他不知道栾盈是如何知悉自己的境况的,但是他的所言的确是事实。李小和此时的心中按捺不住,起身便要跳出马车。程桐一伸手将李小和按住,低声道:“且慢,再听听双方的打算,或许可以知悉寒月夫人的所在。”说话之间另一只手早就按住了赶车少年的天灵盖,他正要趁着两人不注意逃出马车,被程桐一掌罩住,浑身一个哆嗦:“大侠饶命,程掌门高抬贵手!”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不想死的就老实呆着,等下助我们寻找寒月夫人!”程桐冷声厉喝! 此时外面那大汉的声音又响起来:“栾世子,李小和乃是楚人,我教郢君已经向楚王请下诺言,特许郢君倾全教之力来协助李公子,你虽然也是李公子的朋友,但是你我晋楚有别,郢教的事情有我们自己处理。虽然孤竹君的毒厉害,但是我郢教却也不是吃素的,郢君自有解决的办法!” “不错,郢君自有办法为李公子疗毒,阁下若是硬留着寒月夫人不放,那我们便不客气了!”这个声音李小和也记得,似乎是一个叫做巫廉的人。 方此之时,忽然一枚暗器从马车棚侧面射入,直接撞到了程桐的手腕之上,程桐本来一掌盖住了赶车少年的天灵盖,这一枚暗器力道强猛,把程桐手腕震得一阵酸麻,幸好那暗器打中自己的边缘并不锋利,才不至于将经脉割断。只不过这一阵酸麻的刹那,赶车少年早就跳脱出蓝布马车去了。李小和起身欲待追赶,忽然前面好似铁闸降落一般从蓝布帘里面当即插下一面坚硬铜板,将李小和与赶车少年隔开。李小和大呼一声:“不好,这车马又要将我们困住!” 程桐与李小和一见这车马有机关,而且李小和早就见识过这车马的厉害,也不由分说,只把体内真气运转调出,尽数凝聚掌心,二人四掌朝着两面的同伴使劲一拍,这车马虽然四面铜板坚硬无匹,但是没有了那山石墙壁的后盾,也是经不住两大高手的内力袭击。车棚当即被二人打得四分五裂,瞬间解体,铜板片片飞出,杂乱横陈。 忽然空中一声诗号“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合!” 李小和与程桐只见头顶之上一个白衣身影飘然而过,朝着不远处的芦苇之后飞去,那正是靳天羽!赶车少年在地上奋力奔跑,跟着靳天羽飘然的身形,口中不断呼喊:“主人,请等等我!” 李小和与程桐都见过这个武功卓绝,如仙人下凡一般的高手,这时候程桐方才反应过来那枚打中自己腕脉的暗器就是靳天羽手中羽扇的冰晶。而靳天羽这时候现身,竟然与这个赶车少年有主仆关系,看来这一切事情的谋划,都与他脱不开干系,两人此时也不敢再对那少年出手,只望追赶上靳天羽的步伐,将事情的原委弄个清楚。 但见靳天羽飞身而去,前面正是刚刚话音起落之处,栾盈率领一众甲士,在战车之中正与郢教的诸位高手对峙。双方一见靳天羽到来,尽皆向后退了两步,却看这个白衣飘然的仙人有什么话说! 第132章 重拾旧友 “靳先生!” “靳先生!”晋国众将见靳天羽飘然而来,各自拱手行礼。郢教高手却并未睁眼去看靳天羽,只有柳涵听淡淡的说了一句:“靳先生,你智谋武功都是当世罕见,这晋国与我郢教之间的恩怨,想必你该当清楚,今日如何了结,你能做的了主吗?” 靳天羽凤目闪耀,扫视了周遭群雄一眼,向晋国众将拱手还礼。羽扇翩然而出,轻摇徐震,方步优雅,忽的右手指向东北边方向,淡定言道:“众人请看,这是何人!” 此时众人顺着靳天羽所指望去,东边一个少年慌不择路,狂奔向自己这边赶来,这是那赶车少年。而少年身后,还有两个年轻人,在场的柳涵听,栾盈等人皆能认出对方,正是李小和与程桐二人。 柳涵听见到李小和面上当即现出一抹欣慰之情,虽然她早已从郢君口中听闻到李小和伤愈的消息,但是一直没有见到李小和来郢教寻找自己,或许她心中早已知晓李小和所惦念的人,并非是她,但是她始终难以抑制心底的那份见到李小和之后自发的激动,这种激动的萌生和对她情绪的感染全然不受外界的机械评判所影响,也不会受到自身得失的否定,只是一种自发的喜欢和开心。不论对方如何,所以她此时的表情格外的欣慰,笑容是恁般的从容优雅! 而另一个十分关注李小和的人,就是栾盈。无论是他曾经与李小和之间相识相惜的情谊,还是李小和只身犯险去寻觅栾玉为他的妹妹治伤,都让栾盈始终将李小和的安危挂怀于心。而今日这两方之间的巨大冲突也就是因为要救李小和的毒而产生的。虽然那一日在栾府之中,栾盈与李小和在夜色之中有过照面,但是黑夜之中激战之下并未有过多的寒暄,此时光天化日,眼见得李小和身体雄健,四肢遒劲矫捷,简直比及受伤之前还要健康有力,栾盈心中也油然升起一股欣慰之情,大叫一声:“小和兄弟,你好啊!”这“你好啊”三个字,如此的平凡无奇,却饱含了栾盈这多时光之中对李小和的挂念和珍视。在太行山一别,他时刻探听着屏岳山弟子的消息,得知江湖人要围堵屏岳山,立即让妹妹栾玉分身去支援李小和,而李小和在屏岳山中九死一生,逃脱烛然毒手,栾盈又拍出无数府上高手寻觅二人,得知二人寄身曲沃,又立时携羊舌虎前往探看,前前后后,只为李小和奔走无数,只为要这一句“你好啊”,可见他这一番情谊,虽然明生暗涌,未能时时伴随在李小和身侧,但是这股忱念,随着这三个字直突李小和心底,让李小和瞬间回忆起过往的种种浮沉。栾盈的这一句问候就如同一根纤细而又坚韧的丝线,立刻将自己过往的历历艰辛和他这份诚挚情谊串联一起,立刻将每一幕的生死挣扎与栾盈的挂怀于心的情谊镶嵌吻合,就如同一副情谊的骨架之上不断的补充进他过往经历的片段所浓缩成的血肉,这些血肉和骨头最后完整的融合成为一体,化作眼前的一个人,他就是栾盈。 李小和满怀辛酸,江湖惆怅,不是一两句就能概括,但是这一句“你好啊”却当真将所有过往浓缩,他也百语千肠一句话:“栾兄,我很好!”两人的眼神交汇,让他们在这个世上的侠义牵绊又立时升了一级! 程桐在李小和身侧,这时候也驻足而立,如此打扮栾盈一眼竟然未能认出对方的容貌。端详了许久,才结结巴巴的道:“这是,这不是程??????桐?” “程桐感念栾兄大恩,当日救我师兄弟于为难之中,此恩此义当世之间绝不敢忘怀,受小弟一拜!”程桐言语之间,便要拜倒为栾盈磕头。栾盈哪里能让他行如此大礼,当即从战车之上飞身跳下,双手端住程桐的双臂,将他托起。 “好兄弟,你如今全然换了一副容貌。当真是让我认不出来了。栾盈结交好友,但求肝胆相照,何来恩义之说,你我男儿,立身天地,有侠有情,自然心照天光,不必客气!”栾盈几句言语,江湖大义,虽然郢教众人与他敌对,但是窃窃之中听闻他过往与李小和程桐之间的生死相交,众人也纷纷点头赞许。有些时候,一生的敌对或许只是一种身不由己,而那种在对抗之中所产生的敬佩才让双方的灵魂能够不断的歆羡钦佩以至于升华,而在这个过程中,这个潜移默化的升华过程中,没有人能够料到,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以什么样的一种方式将这种互相之间的赞赏爆发出来。 此时赶车少年已经奔跑的了靳天羽身侧:“主人,小的已经将两位贵客带来!” 靳天羽姿仪从容,将羽扇朝着这少年头顶轻轻一敲,微笑道:“既然是贵客,为何要用如此蛮横的手段迎接呢!” “回主人,这两位高手实在武功太高,若不是用这铜铁马车诓来,恐怕小的有十条性命此时也是不够死的了!”少年趴伏在地,颤抖着回话! 靳天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望了望战车之上的晋国众将,除了栾氏栾乐栾鲂二将,范氏的范吉射,羊舌氏的叔虎,中行氏的中行喜,魏氏有魏舒魏盾父子,其余箕遗,黄渊,籍偃尽皆随着栾盈驱车而出,羊舌虎和箕遗似乎已经受伤,被身侧军士扶住,似乎两边已经交过手,但身后二十多乘车马甲士个个面目整肃,严阵以待,气势不凡! 再看郢教一群人,柳涵听为首,两侧吴子元,细娘护法,巫廉、斗烈、寿劲五均在行列,最后面忽隐忽现的还有那两个背着大钟的黄垂二怪,一个个神情肃穆,功力非凡,唯独缺少一个郢君了。 靳天羽缓缓走到两阵当中,当先向魏舒行礼:“魏大人,今日你为众小将长辈,如今为晋国俗务奔走,劬劳劬劳!” “天羽,我魏氏与栾氏并列下军,共事多年,如今栾氏有求,魏氏岂能袖手旁观。如今犬子尚幼,为父也带他出来见识见识,魏舒也从旁给各位贤侄帮衬帮衬!” 靳天羽从容一笑,又道:“今日各位高人驾临,晋国一众小将悉数出马,楚国郢教高手尽皆现身。论实力,这些晋国的后背自然不是楚王坐下的几大高手的对手,或许这几十乘车马的兵将都抵挡不过一个高人细娘的毒功。但是他们是我晋国男儿,自当知晓身负重责,无人退缩!” 柳涵听眼见得李小和就在栾盈身侧,根本不愿理会靳天羽所言。咳嗽了两声:“咳咳,李小和,晋人说他们寸步不让,你可是要随我郢教还是跟这个栾氏公子回去当官!” “涵听,你来了太好了。你的伤如何?”李小和心中所想,在一面红颜之前总有些不可描摹。 “你少废话,我的伤没事。我就问你,你要不要跟我走!”柳涵听的言语直接干脆,如同当初一般。 李小和又忆起当初柳涵听在曲沃要带自己走的情形,,立时回忆起她与栾玉之间的矛盾。想起栾玉身在孤竹,他心中暗暗神伤。叹了口气道:“涵听,等我把玉妹妹的眼睛只好,再给你答复。谢谢你这些日的关照!” “既然如此,你就是要去栾氏当官了,对吧!”巫廉第一个不客气,他似乎从来都对李小和不太友好。 “这位郢教的朋友,李小和今日来此并非??????”李小和话音未落,巫廉当即将手中锁链摆起,长短纷飞,上下两路齐进,立时向李小和头顶盖下。李小和此时也无暇分说,将真气凝聚起来,如今他体内寒水之气,青木之气,阳炎之气,还有本身附带的郢息,这四股内息尽是天地造化之下形成的强横内劲,寻常人能将一股内力修炼成形已经狠厉无匹,如今李小和四股内力交互融合,自如运转,当即将孤竹绝学怒特掌拾起,双手分开,一招白牛开山将巫廉两把锁链纷纷屏开,巫廉再欲回身抽出锁链招呼李小和,哪里知道李小和内力强横,身形迅捷,当即欺近巫廉身后,巫廉放一转身,李小和又出一招怒特凌水,双掌向前拍中对方掌心。巫廉仗着手中有锁链护体与李小和硬对一掌,然而掌心一阵剧痛袭来,只觉得输出的真气全然被李小和顶回体内,从太渊经孔最穴入尺泽穴,双臂当即被两道真气僵住,好似在两条胳膊上捆绑了两根木板,手肘处连弯曲都已经不能,青筋当即暴烈而起,连连后退,幸亏吴子元在身后一掌抵住,方才没有坐倒在地。 “李小和!”巫廉口中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李小和生吃下去。 “小子你从动什么,这李小和话还没说完你就动手,幸亏人家手下留着情面,要不然你今日这两条胳膊定然是寸寸截断,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复不了的!”吴子元毕竟年纪大了,看得格外明白,如今的李小和,内力招式均已天下难得,巫廉哪里是他的对手。 靳天羽见李小和与巫廉二人交手,不出三招已经将对方制服,却仍旧不动声色,只等李小和言语,李小和得了机会,当即问道:“栾兄,请问寒月夫人,可是真的被你掳走吗?” 郢教众人听闻李小和也问及此事,显然他并未与栾盈作了一道。众人当即全神贯注,只看李小和是什么态度。栾盈正色言道:“小和兄弟,这寒月夫人的确是我安排人手擒拿来的。只因为靳先生已经打听到你体内的剧毒,必须以她来与孤竹君交换!” “这!”李小和又陷入了一种难以抉择之态,是栾盈真的不知道要救栾玉也必须要寒月夫人来交换,还是说他故意隐瞒不说,因为碍于郢教一群高手在此。 “咳咳,你是什么想法,李小和!”柳涵听也不让步,再一次逼问李小和的主意,的确,如今这种情形之中,晋楚两国本就势不两立,要么站在栾盈一边,要么站在郢教一旁。 柳涵听语气近似逼问,但是李小和心中如何不知,柳涵听早就知道这寒月夫人是为李小和接骨续伤的恩人,但是她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此来要挟李小和,她让李小和自己抉择,抉择是站在哪一边,这本就是给足了李小和回旋的空间。 “栾兄,既然寒月夫人在你的手中,可否让李小和探视一眼,让小和再做抉择!”李小和不置可否,但是既然是救治自己,自然自己有全力选择。 靳天羽目色突转冷厉,范吉射在战车之上厉声喝道:“不可,寒月夫人乃是郢教的要人,如若此时在两阵之中暴露,若是被对方偷袭劫走,岂不是坏了大事吗?” “坏了大事?小和一条贱命,何来大事可言?”李小和虽然处于风口浪尖之中,但是神思仍旧清明透彻,从范吉射所言之中,似乎听出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栾盈望了一眼靳天羽,又回头看看魏舒,这是晋国在场的两位长辈,他们都是与自己父亲栾黡征战沙场多年的战友,如今虽然自己为首,率众而来,这时候也征询一下两人的意见。 靳天羽始终没有答话,将羽扇轻轻摇摆几下,凝神望着郢教一众高手。魏舒见栾盈回望自己,便张口道:“栾公子客气了。这寒月夫人的功夫,也属当世一品。晋国众将,的确废了好大的心力才能将她擒拿,如今栾公子征询众将的意见,是否可以让李小和见一见寒月夫人,依我看,这并不过分,毕竟各位贤侄奔走操劳,不也就是希望能将李公子的毒治好吗?既然当事人想见一见对方,我们又何来阻止之说呢?” 魏舒为人看起来格外的谦和温顺,道理言明,言辞从容,让众将无不佩服。靳天羽听闻魏舒所言,微微点头,默默赞许! 第133章 混乱纷争 栾盈既然得了魏舒的支持,心中有了底,朝着众将喝了一声道:“既然魏伯父也这样认为,那各位兄弟便不用再介怀了,如今靳先生在此主持大局,想郢教众人要造次,恐怕也不容易!” “哼,说得好听!”范吉射第一个反驳栾盈。 “栾兄大度,我们与李公子也有一面之缘,曾经的气魄,我等兄弟甚为钦佩,我们听栾兄的!”羊舌虎虽然有伤在身,却从不缺席,有话就说,直接支持栾盈。 “李小和的确气魄厉害,当初见了一面玉妹妹,便即将人劫走,如今即便郢教众人不能劫走寒月夫人,可是李小和若是见她一面,说不好他自己就可以将人劫走了呢!”范吉射尖酸刻薄之语,总能寻到话头。 “你,哼!”羊舌虎拙嘴笨腮,定然说不过范吉射! 栾盈并未理会范吉射所言,向靳天羽一拱手:“靳先生,眼下情势,栾盈想请寒月夫人现身,如此方能明晰小和兄弟如何定夺,届时是战是和,再容商议!” “嗯,栾公子所想,思虑周全,天羽佩服,如此便不必多言了,请寒月夫人现身吧!”靳天羽虽然面目无色,却淡淡的支持了一句栾盈。 “靳先生,你!”范吉射心中不忿,胸口一起一伏。 程桐冷冷笑了一声道:“唯独你,与别人的看法相左,难怪坏事做尽!” “什么!”范吉射将手中长戟挥出,直指程桐,怒气盈天。程桐根本没有理会范吉射,即便程桐心中对范吉射有怨恨,他也知晓当下并非与他谈论往昔恩怨的时候,只把身形向后一转,冷冷一哼。 不多时候,从西南便路上驰来一辆带蓬马车,速度不快,行驶甚稳,形状与赶车少年的马车颇为相似。众人目光投向马车,斗烈当先飞身而起,两个翻滚跳到马车之侧,将手中青铜杵一伸,便要挑开车帘,忽然“当啷”一声,一枚冰羽打中斗烈手中青铜杵,将他的兵器震开。 “斗烈先生,如今李小和与栾公子商议见人,你怎么能暗中偷袭,如若想要劫走寒月夫人,等李小和见了寒月夫人之后,天羽愿意接招!”靳天羽言辞冷若冰霜,直逼对方。 斗烈没有得手,讪讪而回。柳涵听吩咐一声道:“众人不必着急,看李小和如何抉择!” “这还抉择个屁啊,他必然要送寒月夫人上孤竹,好换解药啊!”黄老饕从身后嚷出一嗓子! “老头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现在寒月夫人在栾盈手中,便是上孤竹,也是栾盈去送,更何况李小和有毒在身,堂堂栾氏嫡公子怎么可能派一个伤者去送人上孤竹冰峰呢?”垂宇峻又开始与黄老饕扯皮。 李小和心中焦急如焚,越是见这马车驶来,心底越是显出无限迫切之情。向栾盈点头示意,应了一声道:“栾兄,恕小和心中焦急!”言罢李小和当先跳上马车,探手车帘,方一掀开,只觉车内掌风狠力,阵风铺面而来,压得李小和喘不过气。胸口当即被对方拍中两掌,但听得卡啦两声,显然是肋骨折断,身子飞出老远。程桐离李小和最近,一见马车之中有埋伏,当先飞身而起,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长条鱼竿,“噼啪”两下摆动抽打,将车内从后而来偷袭而至的掌风尽数荡灭,身形以转,当空接住李小和身子。 见此惊变,在场众人尽皆大惊失色,柳涵听当先喝骂一声:“栾盈,你好歹毒的用心!”手中葫芦笙贴紧红唇,音波泛滥,众高手一并飞出,直取栾氏众将。这一时间变起仓促,众人只得应战免伤。栾盈连连后退,回头望着范吉射喝道:“是你?” 此时毕竟晋国众将与郢教群雄水火不容,便即是知晓谁在车马之中伏下偷袭,也是无暇追究,只得齐心御敌。靳天羽羽扇翩然,将黄垂二怪加吴子元三人笼住,其余人等或二或三合力抵挡郢教高手。程桐接住李小和,栾盈根本不顾身后郢教高手,大踏步奔向李小和,此时车中之人跳脱而出,乃是四个中年男子,每个人都是功夫奇高,一出马车,当即飞身扑向李小和。掌风连连,如同风雷交加,将李小和笼罩其中。这四个人卑鄙偷袭李小和,早就在程桐怒恨之中,一招得手伤了李小和,后手被程桐荡尽,已经算是程桐念着李小和伤势手下留情,却不想他们竟然得寸进尺,势必要将李小和毙命当场,程桐这一辈子至今,最痛恨者便是这些卑鄙无耻毫无江湖道义可言的小人。眼见得四个人飞身上来,程桐将手中鱼竿抖起,腕力一转,风花雪月齐飞,眼前只觉得一阵异香,幻影无限,程桐鱼竿之上一条鱼线霎时间变成了三条,凌空一飘,三条鱼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绕着三个对手便即飞去。 三人也是武林好手,伤了李小和,又来搏程桐,但是三人从未见过如程桐这般诡异的鱼竿技法,这一招一分为三的鱼线功,让三个人有些措手不及,尤其那鱼线在空中蜿蜒飞进,好似三条毒蛇一般,行踪诡异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稍微一个分神,其中一人便已经被程桐的鱼线捆扎如同粽子。另外三人眼见得此人招数神奇,合力向旁侧闪身,更不再去搏命。那人被程桐一条鱼线捆住,下盘尚且稳当,当即双脚着地,骂道:“哪里来的小畜生,多管闲事!” 程桐冷冷答了一声道:“瓯夷道掌门程桐,今日来扫荡北疆奸邪之辈!”一语破空而至,喊着雄浑内力,将四个人震得耳膜胀痛。程桐如今更不去对这些卑下的无耻之徒有任何怜悯,那人才骂了一句,程桐手中将鱼竿攥紧,回身一拉,那人身上的鱼线瞬间形成一张大渔网,这渔网随着程桐不断用力的拉扯,身上的衣衫被勒得破损成片片破布,四散零落。其余三人一见如此情形,心道一声不妙。三个人抢上前来,掌风将程桐罩住。程桐鄙夷一笑:“江湖垃圾,只会仗着偷袭的本事。以尔等的功力,若无偷袭之机,想动我李小和兄弟,也是妄想。如今还想联手而来,叫尔等知晓天多高,地多厚。”程桐右手拉扯鱼竿,左手将瓯夷道百年传承水虺内劲使出,头顶之上瞬间爆发出一片翻飞水花,那水花逐渐扩大,如同涌浪,三个人联手的掌风在程桐涌浪一般狂怒的内力之中就如同孩童之于壮汉,碎石之于泰山。那涌浪一股而起,扑面拍打而来,直接将三个人顶飞而起,齐齐的摔出四五丈。 程桐大笑一声:“留着尔等的性命,便是要你们知晓作奸犯科要承担何等大的代价,否则后世人人效法于尔等,那天下岂还有道义可言!”程桐所言,正是以儆效尤之语,或许在他的内心之中,不是单纯怒恨一个人或者是几个人,也不是单纯敌对一派或者一仇,乃是因为毕正堂的身死,广陵的灭派,无数起伏颠沛,让程桐对所有暗施偷袭算计,卑鄙无耻,争名夺利,藐视侠义道的江湖败类,都产生了不可饶恕的记恨。这份记恨乃是源自他内心对崇高侠义的信仰,是源自他对自己所为的肯定和坚守,对自己承袭的一脉道义的无限尊重。 他此时此刻毫不犹豫,缓缓将手中鱼线死死向后拉去,那被捆住的人身上的衣衫尽数被渔网碎裂开来,露出一块块厚实遒劲的肌肉,而很快就在程桐的压力之下这人的肌肉便被渔网挤压凸出,透过渔网的孔洞,皮肤早已形成了一块块如同鱼鳞一般的分区。三人眼见得自己的同伴身死在即,又想暴起而战,程桐左手又一股掌风拍至,将三个人压得难以起身。那三人中一声呼喊:“大侠饶命!” 眼见得随着程桐渔网的收紧,那被捆住的人皮肤上已经身处血丝,那人哀嚎痛哭,大叫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知道厉害了!” “尔等伤人作恶之时,怎不想有今日的下场。看尔等的凶相,杀人不眨眼,死在你们手上的,求饶的,想必不计其数,尔等可有半分怜悯之心。如今若是硬气的,便也莫要求饶,想想死在你们手上的冤魂,他们的求饶你可曾有过一丝心软。”程桐冷面独对,绝不容情。手中鱼竿挑起,腕上强力一抽,整个渔网如同一张大手,抓住一只小鸡蛋,向里面使劲一握,直接将掌中的物事捏碎。而这个人便随着程桐大渔网的收缩,迅速的被锋利的鱼线割裂成无数细块儿,一片血雾在空中四散飘零,无数肉块纷纷落下,三个被压制在地的人面色惊恐难言。刚刚还与自己联手对敌的同伴,这眨眼之间便化作一片片恶心的碎肉,刚刚还与自己商量如何对敌偷袭的同伴,这眨眼间便成了一片片不能说话的血雾,三个人当真是从脚底到头顶打了大大的一个冷颤,若不是久经沙场,这场面直接可以把一个人的神志破坏,从此留下不可治愈的心灵创痕。 程桐一招得手,昂首冷笑,大叫一声:“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们是范吉射还是靳天羽的家奴,总之你们做下了这等卑鄙的勾当,我程桐便要将你们碎尸万段!”言至此处,他竟然微微一笑,将李小和安然倚靠在路边,从容道:“碎尸万段!你们三个可看的清楚吗?这万段不知道我的手法够不够标准!”程桐此时的言语声震千里,故意用内力播散而出,就是为了让靳天羽和范吉射听到他的所言。 范吉射见到程桐如此狠辣,心中也不由得生出许多忌惮,靳天羽如今被郢教三位高手缠住,无暇分身,如若将程桐惹毛了,纠缠上自己,那万一有个闪失便不好了。只得忍住装作什么都没听道,低头不语。 此时栾盈抢上两步,将李小和扶到路边,李小和虽然伤重,毕竟四股内力护体,不至于神志不清,勉强挣扎着说道:“栾兄,我知道你光明磊落,不会骗我,快帮我看看,这车中可是寒月夫人吗?” 程桐锐目一扫栾盈,将鱼竿一横,言道:“这车马之中可是寒月夫人吗?” 栾盈眼见得此时晋楚纷争,在所难免,是道是义,唯恐抉择之时身不由己,咬着牙恨恨道:“也不用隐瞒,是我吩咐人用马车载着寒月夫人而来,究竟是谁在车马之中埋伏小和兄弟,我推测就是范氏众人!” 程桐也没时间去逼问范吉射,只把身形向前一跳,越近车马。三人虽然被打倒在地,也飞身抢来挡在程桐身前。这时候程桐耳畔生风,青铜杵朝着程桐后脑打来,但听得随着青铜杵而来,身后大吼一声:“寒月夫人乃是我郢教朋友,他人让开!” 程桐仰身一闪,将鱼竿回转,来了一个太公醉九江,以鱼竿尾巴巧妙一挑,直接将青铜杵拨开。斗烈身形迅捷,连续两个翻身凌空接住青铜杵,欺近程桐身侧,摆开青铜杵便缠住程桐。偷袭的三个人一见程桐被斗烈缠住,当即抢上前来又要对李小和行凶,栾盈站在李小和身前,大喝一声:“尔等是谁家的奴仆,竟敢如此大胆!” 那三人见到栾盈站在身前,面露犹豫,略有一丝迟疑,然而只是这一个刹那的顿挫,之后仍旧狠厉的奔上前来:“疆场之上,各为其主,何须多言,我等已经折了一个兄弟,今日也没什么多说,若不拼命,也无颜面活着回去。”三个人眼神很辣,便即招呼向栾盈。 栾盈将家传武功使出,又与三人斗在一起,这时候郢教众人与栾氏众将打斗一起,栾盈又与三个家奴斗起来,而斗烈又缠斗程桐,众人一干混乱打斗,全然没有彼此可言,尽是身不由己的处境! 第134章 罢斗息争 众人乱斗之中,李小和忍住剧痛,将护体郢息从丹田之中调出,回护在胸前肋骨之上,让骨头不至于再因为外力的打击而加重伤势。他趁着这个机会,勉力向马车挪步而去。 柳涵听眼见的晋国兵多将广,如今更有靳天羽武功绝世,直接将郢教的三大高手压制住,郢教瞬间变得势微。柳涵听将手中弄玉笙吹起,将一脉武境逍遥飘渺,霎时间遍布整个修罗场。柳涵听花容微蹙,柳眉半颦,将红尘媚态尽数注入眼前的万千武境之中,众人只觉得眼前无限殷红落花纷飞绚烂,翩然醉人,所有生杀予夺的戾气尽数荡尽,晋国众将的刚猛气势,金戈铁马的狂傲,全部都被这一曲温柔乡淹没,更兼籍偃和范吉射的定力不足,在无限飞花之中,好似神魂颠倒,双脚站立不稳,而在他二人面前周身的一干敌人早就消失无踪,而自身处在一个迷幻无踪的苍茫虚空之中。忽然间,眼前一花,发现细娘已经到了跟前,她掌风拍出,籍偃根本无法反应,身子直直飞出,跌撞在晋国军中巨大的车轮之上,撞的自己头晕眼花,胸口一阵翻滚,喷出一口鲜血。范吉射此时仍旧迷惘犹疑,就连籍偃被对方打伤飞出,都全然没有注意,但他生性狡猾,早知道敌人必然埋伏在周遭,只把手中的一把长戟,努力的挥舞起来,但求护住自身,不要受伤。此时晋国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大多人都被柳涵听手中弄玉笙的仙音武境迷惑,颠倒神驰,根本看不到敌人所在何方,如此一来,晋国能战的人却寥寥无几。 栾盈接着三个暗中伤人的刺客独斗,眼见晋国阵中大乱,吃了一惊,趁着对方一个攻势不够凌厉的时机,大喊一声道:“众将守住形神,靳先生武功最强,为中军护卫,抵挡住对方的正面攻势,主帅魏舒为阁下拖后。栾乐将军拈弓搭箭,西南方向三丈外为郢教武境来源,当机立断,箭取对方。栾鲂为之护卫左右,不可疏失。中行荀喜只管率领家甲冲突向前,无需在意眼前迷幻情景,如今晋国群英在此,岂可被楚人压没了气势!” 栾盈早已见识过郢教柳涵听卓绝的音韵武境,这时候众将陷入其迷茫功法之中,栾盈凭借高声的喝令让军队明晰目标,坚定信心,虽然众人眼前一强一弱的武境若有若无,但是凭借栾盈的吩咐,定然是明晰了奋力向前的方向。眼下所有的人,奋力向前冲突,楚国本来人少,如今又伤了巫廉,斗烈与程桐混战一起,吴子元和黄垂二怪被靳天羽压制,如今只剩下细娘和柳涵听左右支撑,一个武境,一个毒功,若说是真的要冲入敌阵袭破晋国众将,确实难以得行。而栾乐正是借此机会,按照栾盈吩咐,朝着西南方向瞄准发箭,隐隐约约之中似乎能够看到柳涵听所在,一箭射去直奔柳涵听面门。柳涵听纵然不把当世高手放在眼里,但是这栾乐的一箭便是郢君也忌惮三分。柳涵听慌忙之中,身形一转,向旁侧闪身,箭矢从手背划过,一丝殷红飞扬,如同柳涵听的仙姿在空中飞舞。柳涵听没有吭声,但是这一招足以将她的武境破坏,晋国众将忽然从迷茫之中回过神来,不顾一切冲杀向细娘的身前,细娘将手中毒雾拍出,连连在身前形成屏障,抵挡晋军。她回身大喝一声:“柳涵听,你快带着巫廉离去,此处兵多难敌,我来垫后!” “我不,今日若是夺不回李小和,我便不走!咳咳!”柳涵听的倔脾气再次起来,虽然她的内伤一直没好,但是这一股子倔劲儿让她义无反顾的奔着李小和而去,即便是再一次伤重难起,再一次生死夺命,她也全然不在乎,即便是李小和仍旧会离她而去,仍旧要去寻找他的玉妹妹,她仍旧全然不在乎,因为在意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就是她自己的事情,只要她愿意为那个人付出就好了,只要她有这个机会为她付出就好了,又何必在意对方如何回馈呢?更何况比起那些连人都寻觅不到的时光,她此时至少还有这个付出的机会,她也格外的珍视这样一个机会! 这些思绪,也无非就是柳涵听心念之中的刹那一闪,就如同对一个人的爱,不也就是那一刹那的心仪便成就了一辈子的钟意,生生世世,又有谁能够解释!柳涵听从细娘身后纵身向前,二人一前一后,坚毅的奔向前面百多名晋国铁甲卫士。 中行荀喜一马当先,身后黄渊范吉射一左一右,从两翼掩杀而来,眼见的楚国只有两个女子,黄渊微微迟疑,脚步慢了半拍,范吉射却毫不容情,尤其是与李小和相干的一切人,他都要制他们于死地,刚刚将手中的长戟挥舞无间,如今更加奋力向前。一招刺向细娘,细娘手中虽然用毒自如,但是抵不过晋国甲士无数,连连拍倒了十几个人之后,身后涌上的军士便形成了一股人浪无穷无尽,压制而来。将柳涵听和细娘二人包围在核心之中。而此时那三个偷袭的刺客,留下一人与栾盈缠斗,另外二人飞身去杀李小和。 斗烈哪里料到这情势瞬息万变,转眼之间只要栾盈一声号令,郢教众人当即成了瓮中之鳖,而李小和身受重伤,却又被两个杀手追逐。程桐与斗烈二人双目对视一下,当即会意,两人双掌一拍,各自为对方助力一道,两人身子齐齐向后飞出,斗烈借着程桐一招掌风飞身而起,凌空大喝一声:“楚人向来多壮士,岂因生死泯恩仇!”青铜杵当头一棒,直直披斩而下,砸入晋国众将之中。 而程桐借着斗烈的掌力推起,比李小和还要迅捷,早已一招飞到车马旁边,大鱼竿一挑,直接将李小和身后奔袭而来的刺客挑飞一人。另一人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程桐是如何飞过来的,犹疑一愣,大叫道:“鬼啊,你怎么又来了!”程桐此时哪里还顾及这个人,将鱼竿在手中快速旋转回还,在那人胸前狠力的点划,那个人胸口眨眼之间便已经变得血肉模糊,好似被千百只豹子用利爪抓挠过一般。只是程桐的手法实在太快了,这个人尚未反应过来,胸口的肋骨已经外露出来,但听得程桐大吼一声:“你们打断了小和兄弟的肋骨,我也要看看你们的肋骨是什么样子的!”只见他手中鱼竿反转一敲,鱼竿的头部直接插入了对方的肋骨缝隙之中,那个人见识过程桐的厉害,如今在程桐凌厉的招式之下,根本忘记了疼痛,便是连转身逃跑都全然忘却,只觉得程桐手中的鱼竿蜿蜒插入自己体内,鱼竿上附带着的鱼线就像一条黄鳝一般在自己的骨头缝之间窜来窜去,不断的缠绕着自己的肋骨,但听得猛然一声惨叫,程桐面露凶光,将鱼竿凶狠的向后一拉,对方被捆缚住的肋骨一根根被程桐的劲力撕扯四散,飞散得到处都是,那人看着自己狼藉遍地的肋骨,好似被饿狼分尸一般的惨状,但是他此时尚自有着气息,只觉得肚中一凉,本来堆积在腹中的内脏随着他肋骨的散落纷纷朝外流淌出来,虽然肚皮之下还能兜住一些,可是这个人的心肺却早就散落一地。这一招的狠戾简直让在场的其他两个杀手不敢再斗,二人舍却栾盈,相互搀扶,向后挪步而去,生怕程桐从身后再杀将上来,虽然他们也是毫无办法。 李小和借着这个空档,便也登上马车,程桐当即道:“切慢,让我来,莫要再有什么埋伏。” 李小和朝着程桐点了点头,程桐侧身开来,将帘幕挑起,李小和与程桐同时向车内望去,只见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端坐车内,那正是为李小和疗伤的寒月夫人。她眉目朗朗,神识清楚,只是身上被人点中穴道,无法动弹。李小和一见到寒月夫人这样的成名高手,因为自己的原因,受制于人,心中当即涌起无数歉疚,大声道:“寒月夫人,李小和为你解穴,咳咳!”毕竟身上的重伤让李小和的行动多有不便,连续的折腾似乎有血从嗓子中飘出。 程桐抢上两步,向着寒月夫人肩头和小腹两处大穴点中,然而连连几次尝试,寒月夫人身上的穴道都无法解开。寒月夫人见到李小和,心中念旧之谊,让她也激动不已,她身子不能动,口不能言,勉力的左右晃了晃双眼,示意李小和和程桐莫要尝试了,恐怕她此时的穴道,不是平常人便能解的了的。 程桐当即转身朝着栾盈道:“栾兄,这是怎么回事?” 栾盈此时虽然统帅晋国众将,然而这寒月夫人的穴道究竟是如何封的,他却全然不知晓。 “栾盈自忖还没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来封住寒月夫人的穴道,小和兄弟,寒月夫人就在你面前,当下重要的事情,乃是将众人干戈息止,以求定夺!”栾盈句句如忱,绝不像故作不知之态,更何况如今晋国众将占据上风,然而他却并不以多取胜,只望众人能够暂息干戈,一门心思只看李小和如何抉择。 李小和此时忍着胸中剧痛,一股犟脾气再次升起,将体内四股内力凝聚一起,甚至将护住胸口的郢息也尽数调出,凝聚右手双指之间,如程桐一般,朝着寒月夫人肩头和小腹两处大穴点去,顺带着将寒月夫人的颈下两处穴道也点开,真气循着皮肉注入对方穴位之中,随着他强猛的内劲射出,护体真气尽散,他顿觉胸口疼痛增加,又连连呕了两口鲜血出来。然而李小和触手所及,僵硬无匹,显然不是寻常人身体的穴道所在,李小和心中猛然升起一丝惊讶,不好,这寒月夫人的穴道莫非被人移了方位。对方不仅仅武功高强封穴功力精湛,而且智谋过人,将寒月夫人的穴道异形换位,如今即便是有强猛内力来解穴,也仍旧无法对号入座,将对方的穴道解开。 然而出乎李小和意料的是,寒月夫人口中咳咳两声,竟然似乎可以发声了。这让程桐和栾盈都大感意外:“小和,你的功力如此深厚,比及伤愈之时,又伤了一层楼,虽然没有正中我的穴位,却在内息覆盖之处,将我的哑穴解开。只可惜我当初不能言语,让你受了这车中四人的埋伏!” 李小和眼看着从容而语的寒月夫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虽然剧痛仍旧,但是心中老大的安然,言道:“夫人,都是李小和惹来的祸端,你为我家奔走劳累,李小和实在???????实在难以报答!”李小和托着有伤的身子朝着寒月夫人猛力磕了一个响头。 寒月夫人哑穴虽然解开,但是双手双脚仍然被封印难动,但是车外晋国众将和郢教高手听闻车马之中寒月夫人的声音,尽皆立刻跳脱开来,互相罢斗,唯独范吉射仍旧挥舞着双戟呐喊起来:“莫要让郢教的歹人逃跑了,如今对方二人被我军兵包围,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众位将士,奋不顾身,立功封侯,就在顷刻!”范吉射虽然言语犀利,向来有蛊惑人心之能,然而此时的呼和却在魏舒的将令之下苍白无力。 众人但听得魏舒一声将令:“众人权且罢斗,刚刚本来两方误会颇深,如今互相都有伤亡,如若再这样含糊激战而去,那便让歹人的奸计得逞,我等徒然为他人拼命。刚刚两个奸猾的刺客逃脱了,那也没关系,这位李小和李公子看来与寒月夫人渊源颇深,而如今晋楚双方都是为了李公子而来,反而让李公子受了如此深的伤,当真是我等的无能。不若众人暂息干戈,且听李公子如何抉择!” 魏舒一句话道义明了,众将士无不钦佩,自然拜服于地,晋国甲士,主动退后三步,让开郢教群雄,双方静听李小和吩咐! 第135章 晋才郢雄 李小和与寒月夫人相见,如今晋国众将,郢教群雄,为何会狭路相逢于此,便是为了李小和,如今二人面对面,究竟作何定夺,众人皆愿洗耳恭听,唯独范吉射一人,仍旧左右撺掇,唯恐众人罢斗息争,李小和身上有伤,无暇与范吉射过多纠结,而程桐目色冷厉,一转眼瞪着范吉射,范吉射向来瞧不起程桐,方要讥嘲程桐,然而回想起程桐手中鱼竿那几个巧妙招式,凌厉狠辣,毫不容情,如若被他盯上,靳先生若是无暇分心回护自己,那可麻烦大了。故而见到程桐一双怒目,当即也不敢作声,只把一双眼目望着靳天羽,去征询靳天羽的意思。 靳天羽此时见众人罢斗,自己也抽身而回,退到魏舒身侧,羽扇翩然,向魏舒道:“魏大人,今日晋楚两方尽皆是为了李小和而来,晋国众将如此奔波劳碌,却全然是听凭栾公子的调遣,根本没有晋侯的令喻,如此声势,是否有些越俎代庖?” 魏舒念着胡须,不住点头,言道:“靳先生,今日晋国众多小将,皆依附栾公子,便是我这个长辈,也觉得栾公子大义聪颖,的确是个治国良才。栾公子今日所为,阁下可以认为是他擅自抽调晋国将帅,也可以认为他是为晋侯奔走江湖,广纳贤才,不过眼下情势若晋不得李小和,恐怕为楚人得,到时候晋侯失一猛将,又何人担当此责!”魏舒与靳天羽论及朝堂情势,倒是很会推来让去,互相打着口舌之战。 靳天羽心知此时魏舒向着栾盈,便也不多说,只把面色沉静如水,望着李小和这边。 李小和心中早已明了,其中狡诈定然是范吉射所为。便也不再明知故问,只淡淡的对寒月夫人言道:“夫人,李小和的一家人都受过您的大恩,如今您又跟着小和受罪,这让晚辈实在是愧悔难当,如今能见到前辈您身子尚无大碍,小和心中方宽松一些,我这就叫人替你解穴!” 李小和转身看向栾盈:“栾兄,李小和知道,虽然您不能为寒月夫人解穴,但是她的穴道定然是您熟识的晋国高手封住的,还请栾兄看在小弟面上,为寒月夫人解穴!” 栾盈李小和甚至程桐此时都心知肚明,这晋国众人之中能够将寒月夫人的穴道封闭转移的人,只有靳天羽有这个能力。栾盈为人行事光明磊落,你叫他装腔作势,他却是行不来,作不像。直接向靳天羽一抱拳:“靳先生,栾盈请先生为寒月夫人解穴,先生思路周全,怕这位楚国高手逃脱,才将她周身穴道转移封闭,如今当事人尽皆在场,我等也没必要替人抉择,有劳先生了!”栾盈一席话,给了靳天羽一个台阶下,将车中暗伏刺客之事让过不提,靳天羽何等聪明,自然识得栾盈的体面之言,微微点了点头,将羽扇翩然一挥,三枚冰羽飞射向寒月夫人,但见那三枚冰羽一枚击中了寒月夫人的肋下,两枚打在她胸口,寒月夫人当即身子一颤,摇晃了两下,似乎可以自如活动了。 李小和见寒月夫人的穴道已解,向靳天羽一拱手:“多谢靳先生!”此时郢教一众高手见到寒月夫人穴道已解,几个人纷纷纵身跳过晋国几个护卫甲士,围拢到马车之侧,斗烈和黄垂二怪朝着晋国众人摆开架势,以防对方偷袭,柳涵听吴子元和细娘三人也纷纷叫道:“寒月夫人,郢君派我等前来接应您回谷,并且带话给夫人,李小和的毒由他来想办法,且请珍稀身子,不可轻易踏足孤竹冰峰!” 晋国众将竟然没料到楚人如此凌厉,借此机会迅捷的将马车控制,众甲士仗着人多,纷纷在外围将郢教群雄和马车一并围拢在中间。范吉射听闻郢教众人呼喊,也跟着骂道:“那边的楚人,莫要胡喊瞎说,这李小和体内的毒,唯有将寒月夫人送上孤竹冰峰,放才能够解,尔等莫要在这里诓骗,更何况此时人在我们手中,要不要送上冰峰,哪里由得你们说了算!” “他妈的臭小子,老子今天碎了你!”斗烈见一干晋国众将中,唯独范吉射出言不逊十分讨人厌,火爆脾气炸起又要与范吉射对峙! 柳涵听此时站立在李小和身侧,眼中流露无限关切,将手轻拂了一下李小和的面庞:“小和,你的毒并非只有孤竹君能解,郢君已经想到了办法!跟我回楚国吧!” 李小和心中百般无奈,虽然不知道郢君究竟能否为自己解毒,但若是当初早在寒月谷时,说出如此之语,他也不会便独自离开,那该多好。可是回想起这许多日来的遭遇,他又庆幸当时并不知晓这一切,否则当初若多留在寒月谷几日,栾玉便即会嫁给范吉射,便永远都不能与自己相伴天涯了。想到此处,他又使劲摇了摇头:“不,不,我没什么!” 眼看李小和失魂落魄,似乎别有顾忌,寒月夫人道:“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心,当初你独自离开寒月谷,便是因为知道了那孤竹君给你的任务便是寻我回峰!你不愿用我的自由来换你的性命,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 李小和心中无限苦楚,他所受到的煎熬哪里是自己的生死命运,而是纠结在到底要不要用寒月夫人取换栾玉的双眼,他这一会儿功夫望了多少次寒月夫人的面,可是终究无法张开口将他心中的所求和苦闷讲述出来。虽然心中百般的惦念着栾玉,他此时也知晓唯有寒月夫人上孤竹才能治好栾玉的眼睛,可是见到大恩人就在眼前,当即心中便涌起了无数的无奈和惭愧,甚至觉得自己曾经竟然答允孤竹君用寒月夫人来交换为栾玉治眼睛的机会,自己是多么的忘恩负义,可是眼前的这一切现实又格外的残酷,如果真的不能让寒月夫人上孤竹,那栾玉的眼睛恐怕普天之下便再无人能治。 程桐遥遥的望着李小和,传音入密对李小和道:“小和兄弟,寒月夫人心中也有救你之意,我看不若先携寒月夫人上孤竹,骗得他的解药再想办法救出寒月夫人!” “哎!”李小和叹息着摇了摇头,很明显,任何人都没有把握从孤竹冰峰救人出来,即便是当日趁乱打劫的十一派弟子,日后也都被孤竹冰峰的侍女一一寻上门来,那赵秋寻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更何况寒月夫人乃是孤竹君百道孤竹令中最看重的一道,如何能够轻易的说救走就救走。不过这些思虑还仅仅是李小和心中的一点点顾忌,更让李小和难以逾越的乃是他心中对道义所界定的那一关,如若自己真的带寒月夫人回冰峰,而孤竹君又真的为栾玉治好了眼伤,那孤竹君是成了一个帮助自己的人,而自己竟然要从他手中将他所要的最重要的人偷走,那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啊!虽然孤竹君也不是正道人士,虽然孤竹令总有一些要挟存在其中,但是对于李小和与孤竹君此时已经定下的盟约而言,让李小和食言而肥巧计歪曲,那他的刚直内心下,又是一种无法说服自我的矛盾。 “晚辈何德何能让您老人家为我的性命去交换。夫人,李小和欠您的太多了,我今日来此,就是??????” 李小和话音为毕,寒月夫人当场断喝一声,说道:“郢教各位英雄,今日寒月来此,并非是栾公子暗施偷袭,掳掠至此,乃是妾身自愿前来。” 听闻寒月夫人一语,郢教众人哥哥面露惊诧,更兼他们此时口口声声嚷着要救寒月夫人回楚国,但是此时寒月夫人乃是自愿前来,这边让郢教此行没有了口实,变得师出无名了。 寒月夫人并未理会郢教众人的惊愕表情,仍旧平静的坐在马车之中,淡淡说道:“想当年,孤竹君独立冰峰,只身生长与冰天雪地之中,那孤竹之上,千百年无人问津,莫说得到天下稀有的奇物,便是想要一杯水,一口肉都分外艰难。当初我与芳海幽姿仰慕孤竹君的源源内劲,也有觊觎他手中孤竹遗风谱之嫌,故此侍奉在他左右,成为孤竹君左右两大侍座,为孤竹君打下如今的江山信诺,江湖驱策。” 众人此时听闻寒月夫人讲述当初冰峰之上的经历,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尽皆侧耳倾听,寒月夫人又道:“可惜,或许是厌倦了江湖仇杀,或许是觉得孤竹冰峰的令诺太过残忍,每年一度的孤竹令实则就是江湖人士的纷争乱斗的修罗血海,让人实在不忍再继续目睹众生的残暴。后来,我便悄然的从孤竹冰峰上逃离。这许多年来,孤竹君对我不薄,一切吃穿用度皆如王侯,一切武学经典,任我习练。只可惜我终究还是只看那些毒经医术,从不愿去学什么杀人的利器。如今孤竹君疑我为江湖人解寒月水仙,或许他不知晓,寒月水仙的毒,唯有配制的人才能够解。如今我在外逍遥了许多年,或许真的应该回去了!” 寒月夫人讲述至此,面上露出无限慈蔼之色,微笑望着李小和:“孩子,唯有我才能去孤竹为你解毒,你的命也只有这样才能延续!” 李小和看见寒月夫人的面目,心中顿时失去了往昔的淡然和机智,一种莫名的害怕和仓皇遍布全身,注入头脑。他不敢去面对眼前的抉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对自己有恩,又一心要救自己的寒月夫人,他在每一个对望寒月夫人的瞬间都不断地在提醒自己,一定要带她上孤竹,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栾玉就再也没有救了,但是他也在每一次面对寒月夫人的时候,被她那慈祥温柔的容颜所击退,他每一次面对寒月夫人的良善,就看到了自己内心中无法回避的罪恶,虽然这种罪恶是他的身不由己,是他的天命难违,可是这种罪恶让他无法逃脱,无法躲避,每次见到对方的善,就见到了自己的恶,而且会随着见到对方的次数的增加不断的强化,这份罪恶也变得愈加明显,愈加深刻! 李小和连连倒退着,他口中连连呼喊着:“不,不。”却无人知晓他心中的所想。程桐眼见得李小和失魂落魄,心知寒月夫人对李小和的恩义定然是非同寻常,此时如若还是如此夹缠不清,那定然又要受到范吉射那奸人的偷袭,不若先定敌我,再分是非! 程桐打定主意,当即扶住李小和,低声道:“小和兄弟,便是你自己不要命了,难道你不想想玉妹妹,如今范吉射使人偷袭暗算,我们先把晋国众将抵走,再做定夺!” 李小和长叹一声,言道:“程桐兄弟你所言极是,”于是转过脸去向着栾盈道,“栾兄,阁下为我李小和奔走操劳,李小和心中格外感念。如今李小和已经与寒月夫人相晤,不才恳请栾兄将寒月夫人留下,我们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栾盈思及刚刚马车之中的惊变,早知道是范吉射搞得鬼,自己本心为了救李小和,却被范吉射从中作梗,如今李小和与寒月夫人相见,最好就是把范吉射带走,莫要让他再从中捣乱,便爽快答道:“小和兄弟,为兄此次寻人便是为了你的毒伤,既然你已经与寒月夫人相见,那么栾盈便也不再过问如何抉择。如若日后还有困苦乖蹇之处,只盼兄弟还能记得曲沃栾盈,只要需来晋国寻我便是,栾盈定当倾尽全力相助!” 栾盈一片肺腑之言,让程桐和李小和格外钦佩,李小和虽然有伤在身,仍旧勉力抱拳而起,与程桐同时向栾盈致谢:“栾兄,您的大恩我们百世不忘,他日干戈平息,战乱无踪,望能与栾兄一醉江湖!” “请!” “请!” 此时栾盈与李小和程桐情谊道别,号令晋国群雄欲离去,然而晋国群雄之中又有一声不和谐的喊叫:“哼,这却是不对了。晋楚争夺寒月夫人,如今楚人未退,我晋国先撤,而且将人质留与对方,这不是摆明了我晋国吃了一败吗?更何况刚刚我晋国将士占得上风,若非停战此时早已将楚国一群虾兵蟹将擒拿伏法,如今众将苦战的辛劳,尽数被你一个‘请’字付诸流水,试问在场众将,何人心甘?” 不用想,这定然是范吉射的挑拨之语。然而他此时所言,不无道理,寒月夫人本来就是在晋国手中,如今郢教众人将马车围住,而晋国退兵,摆明了是把人质留给楚人,那晋国将士岂能咽的下这一口气! 栾盈一听范吉射所言,冷冷言道:“此事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并非是晋楚两国之间的干戈,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江湖恩怨。如今栾氏所寻的人李小和已经现身,便将寒月夫人交与李小和,让他们二人讨论日后如何定夺,有何不可?范吉射你定要把一个区区江湖恩怨上升的家国仇恨的层面,这是摆明了要挑起干戈!” 范吉射也不含糊,高高站在车中,将长戟指向栾盈道:“挑起干戈?你道晋国将士是任你栾氏驱策的工具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栾氏要寻人,把晋国卿士中行氏、羊舌氏、范氏、魏氏、籍氏、箕氏尽数叫来,你可是把自己的看做是晋侯不成?” “范吉射你这是什么意思?”栾盈听闻范吉射所言,心中老大的烦恶,他故意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便是要引起栾氏在群臣之间的罅隙,如今众卿随自己出征,反而被他给自己扣了个帽子,真是可恶至极,如若众人真的把范吉射所言当真,日后朝堂之上对栾氏却大大的不利。 魏舒眼见得范吉射所言句句如针,刀刀见血,也只好从旁劝道:“范贤侄,这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无非是栾公子要寻个人,我们几家各出几队家甲,助他一道而已。何必说得如此玄乎!” 范吉射此时气焰已经起来,借着自己的气势,大喝道:“魏伯伯,便是如您所言,我们几家是助他一力,却也不该如此铩羽而归。晋国向来是中原霸主,晋国将士从来都是士气振奋,如今便是连交手都未交上,本来占得上风的阵仗,竟然叫栾盈弄得七零八落,好似我们输了一般,两军对敌在即,如此大是折损士气,各位兄弟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范吉射里挑外撅一会儿去挤兑栾盈,一会儿又来起哄自家兵将,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余将士还未反应过来,那范氏的家甲早已附和着自家的公子大喊起来:“不错,经过将士,所向披靡,从不投降。”这一声喊威势震天,连带得中行氏和羊舌氏的家甲也跟着喊了起来,只是几个起落之间,便传播到了所有晋国军阵之中,栾盈也控制不了了。 众将都是栾盈心腹,心中自然也向着栾盈这般,但是手下人众太多,一时间无法压制。范吉射却借着这个功夫大喊道:“剿灭楚徒,扬我晋威!”众将士一听范吉射所言,又跟着附和起来: “剿灭楚徒,扬我晋威!”一个个长戟戈矛挥舞而起,将锋刃都对准了围在核心的楚国众人和李小和。咋咋呼呼的好似就要出手将郢教群雄一干剿灭。此时郢教群雄被包围在核心,形势大大不如刚刚动手之时。无奈之下黄垂二怪分别在前后摆开架势,柳涵听斗烈左右御敌,,吴子元和细娘四面接应,人手勉强,若不能以一敌百实在难以脱身。 魏舒眼见得兵士失控,大声呼和:“众人且住,听我一言,众人且住,听我一言??????”然而魏舒毕竟文雅儒态,众兵士根本听不到他的号令。范吉射眼见得魏舒控制不了军中,心中更加得意,又一个高声呼和,群人随着范吉射的呼和也是一个高潮,喊声和兵器的锋刃如同浪潮一般此起彼伏,不断环绕在马车周围。 晋国众将之中唯独栾盈也置身在李小和一群人中,听闻晋国甲士的呼和,全然不把主将的吩咐放在眼里,心中恼怒异常。将腰间佩剑当即抽出,朝着一名甲士伸过来的戟刃当头一斩,他佩剑极为锋利,直接将长戟的小枝斩断,栾盈下手强横,手中宝剑力道不减,顺着长戟的木杆滑落下去,直接将对方握戟的双手齐齐切下,一双手抓着长戟便掉落在脚前。众人见到栾盈如此无情狠辣的手段,一个个都是大惊失色。霎时间好似被人从身后提着脖颈,齐刷刷的向后面跳退了一大步。只把那个双手被斩落的甲士留在当中。那甲士双手斩断,哀嚎跪地,惨呼震天。 范吉射见此情景,大怒不已,骂道:“栾盈,你竟然对晋国自家的军士出手,帮助楚人,看我回到晋侯面前不奏你一本!” 栾盈也不含糊,冷冷一哼,喝道:“如今只杀不遵号令者,无论晋楚。两军对垒,不遵主将,该杀!”这一句“该杀”咬得格外狠力,让在场的一群甲士心中又是一寒,一个个都呆立在当场不敢动弹。 “如今只是斩你双手,算是法外开恩了,经还敢多言吗?”栾盈每每在至关重要的时刻,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对对手的压制,这让稚嫩的范吉射自然无法应对。 栾盈大吼一声:“晋国众将听令,栾盈不才率众出太行,乃为寻觅李小和与寒月夫人,如今功成回国,自当各有答谢。家甲劳苦,栾氏愿出鸡黍慰劳。如今江湖事,尽数托付与郢教群雄,无需各位过多过问了。栾盈在此谢过!”黄渊箕遗一干栾氏亲信自然唯栾盈是从,见他在此将范吉射阴谋挫败,无不心中冷冷一笑。 靳天羽仍旧羽扇从容,拱手答礼栾盈,不急不缓。 栾盈转身又对郢教众人道:“栾盈治军不严,已至误会冲突,郢教各位英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我小和兄弟,就托付于众位了!” 第136章 奇谋再起 栾盈呼唤晋国众将率领各家甲士,准备撤兵,范吉射虽然从中虽然从中作乱,却被栾盈当机立断之势压制,晋国众将无不心向栾盈。 此时得空,寒月夫人双脚尚有些麻木,不能起身。她言辞诚恳,向郢教群雄言道:“众位郢教的英雄,郢君的这份情义寒月儿心领了,但是孤竹君手中的寒月水仙,就是我自己配制的毒药,药性如何我怎能不知,若无孤竹君亲自调配的比例,要想解毒,必须以天下至强至刚的内力将李小和体内的毒药逼出,如此损耗元气之事,岂能让郢君亲为!更何况晋楚交兵在即,如若当真因此消耗了郢君的功力,那岂不是因小失大,让李小和与寒月儿今后如何面对郢教众位英雄!” 郢教群雄怎能不知道个中利害,细娘回头望了一眼收兵的晋军阵列,低声说道:“夫人莫要担心,说起用毒,贱妾虽不及夫人手法精湛,然而广博包容,却未必输于阁下。我手中悬空毒经记载当世一千八百多种毒药的配制和解法,虽然没有夫人自创的寒月水仙,但是凭我郢教的手段,郢君的功力,定然可以为李小和化解危厄!” 寒月夫人又待开言,李小和见两方各有见地,却都是要为自己解毒,如今自己身在此处,更加不可能拂袖而去,一个人躲藏起来。然而这两方的诚挚,的确让李小和感到十分的承受不起。痴痴的自言自语道:“郢教的各位英雄,自从上孤竹之日,便受贵教的诸位高手助力,各位或可以说是因为要用我来换去寒月夫人为季札先生解毒,然而这途中连累涵听受伤,郢君为我万里奔波,作为一个江湖晚辈,实在是让在下承受不起。而如今众位都是救过我性命之人,却在这里又要为我的生死费尽心力,我看这是不是弄反了,应当李小和用自己的性命来报答各位的相助,这才能让我在临死之前得到少许心安!” “小和,事到如今你怎还说这般话!”柳涵听抚摸着李小和背后的涵听古韵。曾经无数相思经历尽数泛起眼前,想到李小和曾经与她在孤竹之上共御烛然,生死相依,心中波澜无限,感怀之情难以思量。痴痴的说了一句:“别人便是愿意为你,你却又恁般见外?” 怎奈黄老饕不识时务,听闻李小和的话,却歪着脑袋,手指头在大铜钟上颠来倒去轻轻敲打着,言道:“不错,不错,论赔赚这小子是欠着我们的,老头子还为你蹲了五十八天的大牢,你如何报答我啊?” 垂宇峻向来喜欢与黄老饕唱反调:“那简单了,你蹲了五十八天的牢,李小和自然也蹲四十七天赔给你就是了。只不过他若是蹲了四十七天的牢,恐怕体内的毒就要发作了,到时候欠下柳涵听的情债,欠下吴子元和巫廉的血债,欠下我们几人的劳苦之情就没办法还了,所以说你的债还是放最后吧!” “混账,你说什么?”柳涵听柳眉倒竖,怒瞪着垂宇峻! 垂宇峻一个白面小孩子的模样,一见柳涵听发火,当即退缩倒细娘身后,连声道歉:“柳姐姐息怒,姐姐息怒!” “垂宇峻,你刚刚说李小和体内的毒,怎么这两个月内就要发作?”寒月夫人心中惊奇,当即叫过李小和来:“小和,让我替你把一把脉!” 李小和放一伸手,程桐已经在旁边说道:“不错,靳天羽的马车夫说与我们的,因为小和兄弟体内原本的寒月水仙中杂糅了一些阳炎内劲,导致毒发的时间加速了!” “什么马车夫?”斗烈回头去望晋军阵内。 此时晋军已经整肃队列,正要启程,忽听得垂宇峻嚷道:“不错不错,刚刚好像就是那边有人传声过来说与我的,李小和只有五十多天的命了!” 一听垂宇峻之言,郢教群雄登时将注意力都转向了晋军阵中,晋国众将虽然离李小和几人有些距离,听不清楚郢教众人的言语,然而对方许多人齐齐的望向自己这边,还的确也有些惊讶,随着几个甲士的注意力转移,也渐渐的让栾盈等人意识到了郢教众人的异样! “靳先生,小和有几句话要问你,请问你方便吗?”李小和当先开口,也免得郢教群雄与晋国众将再起纷争。 靳天羽向来没有犹豫和拒绝,这也是他才倾天下的标志性格。但凡神机妙算,料敌机先,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又何必犹豫,又何须拒绝! “请讲!”靳天羽言辞干脆,目光犀利,羽扇翻转,回望李小和! “先生,阁下的赶车少年,刚刚还称呼你一声主人,如今却不见了踪影。小和想问这少年可真的是先生你的马车夫吗?” 李小和这一问一语双关,一问少年是否与靳天羽有关,究竟是马夫还是不相干之人,二问这少年就是什么人,也许并非马夫,但是却是靳天羽身边一个得力的助手也说不定! 靳天羽却淡淡一笑:“不才天羽确实有此一马夫!” 这一句话说得淡然坚定,不容置疑。但是在场之人,与之相识的都从未见过靳天羽的马夫,只道他向来驾白鹤往来江湖,乃是天下少见的奇才,却从未听说他有马夫,如今这一答,却顿时让许多刚刚并未注意靳天羽之人心生疑窦!!而且许多期望知道内情的人也都纷纷将注意力凝聚道李小和身上,很明显现在李小和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他的每一句问话或许都会牵扯出莫大的阴谋! 果然,既然靳天羽承认了这少年就是自己的马车夫,那李小和也不必犹豫了,当初少年百般心计,欲行又止就专门是设计好了一个巧妙的圈套让自己中计,而对方的算计之深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说不准就是靳天羽在幕后指使,那如今回想起来,这些计谋若是出自靳天羽的思绪,那便是再正常不过了。 “想当初,小和与靳先生在孤竹冰峰相遇,当时靳先生仙姿雅范,实在让晚辈钦羡不已,心道师父当初从未给我将起过江湖中还有如此高雅大气之人,李小和当时也甚是觉得这一趟孤竹冰峰没有白来。但是李小和做梦也未曾想到,先生竟然让你的少年马车夫设计陷害于我,致使我阳炎之毒入体,如今命在旦夕,不知道先生又作何解释?”李小和此时将心中疑窦,尽数抛出,唯独不提及栾玉之事,如今栾盈和李小和相见,两人心照不宣,不可将栾玉之事泄露于外! 李小和这一句话说出,让在场晋楚群雄尽皆惊骇。李小和体内的寒月水仙竟然是因为靳天羽的马夫下毒,才导致会提前发作,以当下的情势,郢教群雄与李小和的交情,这一笔恩怨若是坐实了,那么刚刚息止的干戈定然又要争斗起来。 李小和一句言语,将双方本已冰释的情势瞬间又推到了风口浪尖,晋国许多甲士虽然并不知晓这寒月水仙是何物,阳炎赤毒又是何物,但是眼见得本方的大将一个个面带忧色,肃然警惕,想必都知道了此时情况的危急,一个个将手中的戈矛握得结实,生怕一个不留神打起来自己吃了亏。而对面郢教群雄,虽然与李小和的交情有亲有疏,但是提及靳天羽暗中给李小和下毒,这却是让郢教群雄感到十分惊奇,靳天羽乃是何等人物,从来不做无聊无用之事,如今能够给李小和下毒,分明是有了算计,只是不知道他肚内机谋,这时候都一个个睁圆了眼睛只等对方的答话! 一时间晋楚双方,对峙起来,却又无人发出一声言语,所有的人都只死死盯住靳天羽,只待他将各种原委说清。 此时靳天羽将长衫一摆,翩然阔步,迈到两军阵前,从容之态,好似闲庭信步,这一举动却也让双方心中稍微松了一些,吴子元朝身后道了一声:“都不许冲动,只等他道出原委,再做定夺!” 靳天羽踱步与两军阵中,从容言道:“李小和,你可知今日群雄并集此地,所为为何?” 李小和乃是个侠义男子,如若面对的是那些奸邪恶徒,他却并不会手下留情,然而这时候问及群雄集聚此处,所为为何,那种本有的愧疚和不安再次于心中升起,李小和低下头,言道:“先生,今日晋楚群雄争斗于此,全都是为了我李小和体内的毒,李小和一介江湖浪子,实在愧不敢当!” 靳天羽闻言,朗声笑道:“不错,这些人都是为了你的毒,众人都以为拿了寒月夫人便可以替你解毒。甚至还有些人天真的一位即便是没有寒月夫人,不求孤竹君,你身上的毒也可以解!” 这一句暗指郢教群雄,希望救出寒月夫人,合郢教智力来为李小和解毒。听闻靳天羽对本教的嘲讽,心中老大的不快,斗烈大骂一声:“靳天羽,你莫要如此狂妄,别人怕你,我斗烈不怕。你竟敢小瞧我郢教群雄,笑我等天真,那边让你瞧瞧,什么是天真!”斗烈言语之间就要摆起青铜杵去打靳天羽,吴子元横身一挡,喝道:“刚刚如何说的,且弄明白个中原委,在动手不迟!” “斗烈先生,你的怒气,可以等到春日来临时,晋楚交锋,届时天羽定当奉陪。如今阁下还是忙着为郢君准备教务,以免妨碍了开春之后的晋楚决战,那你可就成了家国罪人了!” “哼!”斗烈本就知道靳天羽能言善辩,如今说得自己一股子气全部填在胸口,也无法吐出。 靳天羽转身又说道:“承接前言,如今群雄不知,纵然有人携寒月夫人上孤竹,纵然孤竹君不会爽约,李小和身上的毒却也仍旧无法解开!” “什么?”柳涵听第一个惊问出来。 “难道是因为阳炎赤毒与寒月水仙柔和之后连孤竹君都不能解开吗?”寒月夫人也惊问一声! “孤竹君既然能将两种毒糅合一起,便说明他对于解毒胸有成竹,但是,究竟是否要解毒,这可要看李小和如何抉择!”靳天羽自负满满,昂首傲气,似乎周遭群雄尽在他掌控之中,四方英豪皆侧耳倾听他教诲。 靳天羽一双凤目死死锁住栾盈,栾盈虽不知李小和在孤竹冰峰的遭遇,但是他此时身侧并没有栾玉,显然是把玉妹妹留在一个安全的疗伤所在,如今若是李小和有什么身不由己的抉择,那定然是受到了栾玉的影响,断然不会有他。而靳天羽此时的冷厉目光,锁住自己,也显然就是在暗示此事!栾盈额头不自禁渗出冷汗。 然而言及此处,已经让人心中惊怕并生,靳天羽并未随李小和上孤竹冰峰,但是李小和在孤竹冰峰之上的所有遭遇都在他掌控之中,甚至连孤竹君似乎都没有发觉,这实在是通天彻地之能。联想到李小和在酒肆中与他的对答,程桐忍不住喝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呵呵。”靳天羽将羽扇掩住面庞,“尔等若还有命分心来寻,便自然能够明晓个中玄机,如若无命,多问无益!”靳天羽嗓音突转冷厉,“多问无益”这四个字咬的格外凶狠,好似要将对方粉身碎骨一般。 伴随着靳天羽的一声冷喝,只听李小和身后响起一女子的呼喊,待郢教众人回头之时,只见寒月夫人所乘的车马好似四面铁闸断壁一般,突然间从四面立起四道刚硬铜板,将寒月夫人直接封闭在马车之中!李小和惊呼一声:“这又是那带有机关的马车!” 然而这一声呼喊却也无济于事,吴子元斗烈等人都以为寒月夫人被困车中,各自出掌风兵器去拍打那铜墙铁壁,然而靳天羽早有预料,这一次的铜铁屏障要比李小和程桐被困的那马车坚实许多倍,被对方拍打之下,竟然只是微微现出几个凹陷。 李小和心中忽觉不妙,大叫一声:“快擒车夫!”然而话音方落,马车早就飞驰而起,对面赶车少年口中呼哨打起,嘲笑道:“一群莽夫,要寻寒月夫人,上孤竹来,李小和,我这是为了救你活命才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从晋楚群雄中夺走寒月夫人呢!哈哈哈哈!” 这时候晋国兵甲不敢轻举妄动,而郢教众人更加不敢放松,紧随其后,断然不能让这车马脱逃! 第137章 同谋共计 郢教群雄听从李小和吩咐,然而欲待出手袭击那赶车少年时,少年早已将车马飞驰出去,就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那少年赶着马车扬长而去。如今他挟着寒月夫人朝着孤竹冰峰的方向奔去,李小和与程桐的脚程最强,紧紧跟随在后,而其他郢教众人,逐渐的与车马拉开了距离。 连续奔出了十几里路,那车马是靳天羽巧妙安排的一个机关,李小和即便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却始终无法追赶上那马车,而且马车渐行渐远。程桐与他并排奔跑了许久,发觉李小和有些异样,尤其是他不断咳嗽,而且吐出的哈气都格外的灼热,程桐心中一惊,叫道:“小和兄弟,你莫不是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李小和望了一眼程桐,欲待开言,只觉得心中火辣辣如同三昧真火不断的烧烤着自己的血液,大叫了一声,扑倒在地。只是这样一个顿挫,身后的郢教众高手已经赶到了跟前。垂宇峻负着黄老饕,众人围拢在李小和身旁,程桐向着柳涵听言道:“柳仙子,小和兄弟体内的毒,这几日来发作得越加频繁也越加猛烈了,照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如同靳天羽所言,我怕他撑不过这两月!” 柳涵听凝眉思索,正在寻思着对策。身后斗烈骂道:“妈的,都是那小白脸耍的花招,如若刚刚就不该罢斗息争,老子一铜杵敲烂这个小子的脑袋!” “你懂什么,靳天羽如此巧妙算计,定然是有什么图谋!”细娘从旁抢了一句! 李小和此时双目紧闭,运功抵抗着体内阴阳融合的毒力侵袭,不断的将周身的经脉冲突打破,只为了将无法容纳的多余内劲排出体外。 柳涵听正色道:“当初我兄长郢君,与李小和一家有过些渊源,也是郢教为了救季札先生,不得不寻觅李小和的下落。如今众位教中的兄弟,应该也看到了,李小和重情重义,身负不世武学,按我郢教的情义,该不该与他结交?” 黄老饕和垂宇峻向来喜欢互相抬杠,但是这时候听闻柳涵听的问话,居然第一次无匹默契异口同声答道:“那是自然不能错过这样一个英雄了,我们楚人向来重英雄,重义气!” 虽然黄垂二怪向来喜欢胡言乱语,做事极不靠谱,但是在这大事大义之前,却从来不犹豫,不含糊。斗烈微微一笑,他虬髯大汉向来狂放,要么仰天长啸,要么悲怆痛绝,这时候微微一抿嘴倒是有些让人觉得可爱,只听他说道:“柳仙子这是怎么说了,我们郢教众人既然跟随你到这冰封北国之中,跟你来此冒性命之险寻李小和,那便是说明我们认同了你,也认同了他,认同了这段情谊,认同了这个买卖,以后郢教若要收李小和入教,我斗烈没有二话。” 柳涵听心知巫廉向来讨厌李小和,将脸转向巫廉,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似乎在问他“你的意思呢?” 巫廉仰望着柳涵听,听见了刚刚斗烈的言语,他此时心思平静,言语道:“仙子你不必这么看我,我虽然不服李小和,但是我对郢君是格外的钦佩的,既然你和郢君都决定要不惜一切救助李小和,那我还能有什么说的。便如同斗烈所言,若是不愿意出力的,哪里会随你跑到这冰天雪地之中拼命!”巫廉勉力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向着柳涵听深深一揖:“请仙子放心!” 柳涵听点了点头。如今郢教群雄在晋北燕国边境之处,统一了意见,一门心思去救李小和,柳涵听此时心中也有底了,转过身来对程桐言道:“郢教群雄如今全力为李小和续命,不知道小兄弟有什么好的意见吗?” 程桐与柳涵听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当初冰峰上有过相见,在晋国境内逃亡时也多少受过对方的帮组,如今探讨起李小和的毒,他心知对方也拿不准究竟该当如何,便说道:“程桐才疏学浅,没有那么多心思,但是眼下之势格外明显,唯有两条路可走。” “那两条路?”郢教群雄此时也不把程桐当作外人了,干脆直接发问。 程桐此时虽然甚为瓯夷道掌门,但是丝毫没有架子,只是朴实说道:“依我看,如今只有这两个办法。若依郢教各位前辈之言,那便将李小和带回楚国郢都,让郢君替他疗伤祛毒,但是恕程桐不敬,我怕孤竹君的剧毒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凭内力将其逼出体外的,如若郢君因此出了什么闪失,那恐怕会被另有所图之人乘虚而入!” 斗烈听闻程桐质疑郢君的能力,急脾气又上来了,喝道:“小子,你这是小瞧我郢教群雄吗?” 程桐连忙摇手答道:“这位前辈,程桐刚刚已经说了,我言语略有不敬,但是只是照实推测,并无小瞧各位英雄之意!” 细娘接言道:“斗老三,你把心思安稳些个,这在场的众人,都是想办法为李小和治伤的额,这位小兄弟实话实说供我们参考,也是极好的,免得狂妄自大,追悔莫及!” 斗烈将脸一转,不去理会细娘,用眼角瞟了一下程桐,问道:“那你说的第二个办法时什么?” 程桐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依晚辈所见,如若孤竹君的确有解毒之能,为何不借对方之力为小和兄弟解毒呢!” “你说得好听,孤竹君为李小和解毒的条件就是要将寒月夫人送上孤竹冰峰,这种要求你一个外人自然不在乎,但是寒月夫人是我郢教的好友,多年来为郢教治好不少兄弟的伤,救过许多人命,岂是随意拿来与人交换的,更何况即便李小和受到郢君青睐,却也还没到能够用寒月夫人的性命来交换的地步!”巫廉虽然身上有伤,但是仍旧咬牙说出了心中所想。 “不错,郢教上下,若论能够用寒月夫人来交换的,那就只有郢君一人的性命,其余人的命想要用寒月夫人来换,我斗烈第一个不服!” “程桐,如今寒月夫人虽然不是郢教之人,但是她的威望在郢教之中不下于我兄长郢君,如若真的要用她来做交换,举教上下定然是不能答允的!”柳涵听虽然心向李小和,但是在寒月夫人的抉择上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与众人站在了一起。这让这个郢教之人个个点头佩服,更加凝聚在她身后。 程桐面色肃然,向着各位郢教高手一拱手,言道:“郢教的各位前辈,程桐怎能不知道各位的心情。刚刚众位英雄拼死力敌晋国众将,不就是为了寒月夫人吗?论功夫,各位哪个不能在千军万马之中自保,但是为了寒月夫人,你们却没有一个人只身离开,这足见众位英雄的义气,程桐也是钦佩的紧。但是,眼下我们是想对策来救小和兄弟,你们对寒月夫人的情义与我对小和兄弟的情义乃是一样的,程桐斗胆请各位前辈听我一言!” 众人听闻程桐所言句句赤诚,都是情义汉子,岂能不理解他的心情,便也都不再言语,静听程桐所言。程桐接着言道:“各位前辈,此时那少年的车马已经走远,我等的脚程无法追及,这样下去是夺不回寒月夫人的,不若将计就计,就跟随这少年上孤竹,看他如何说,他刚刚口中喊着要救李小和性命,如若孤竹君看在寒月夫人已经寻回,为李小和疗伤,那便最好。等到孤竹君为李小和疗伤之后,我等可以伺机将寒月夫人夺回,这不就两全了么!” 吴子元老半天没说话,听闻程桐这一套计划“啧啧”的叹了两声,冷笑道:“我倒是有什么妙计呢,原来是这么个馊主意!” 程桐见吴子元老大年纪,须发皆白,对自己的主意是这般的评级,面上登时红了起来。细娘白了一眼吴子元,没有说话,吴子元一起看了看细娘,又转向程桐道:“小兄弟,论武功我看你不在我们几人之下,但是论见识我看你是不行的。我们郢教这么多英雄杀入晋国,就为了救寒月夫人,难道我们不知道寒月夫人上孤竹之后,孤竹君就可以为李小和解毒?” “程桐不太明白前辈的意思!”程桐被吴子元说得一头雾水。 “老头子是说,若是只为李小和解毒,那当然是把寒月夫人送上孤竹冰峰来的最为方便了。但是寒月夫人上了孤竹,哪里还能有机会下峰。你倒是孤竹君在江湖之上是浪得虚名吗?这么多年江湖无数英雄踏足孤竹冰峰,有一个人能在他眼皮子下耍猫腻吗?不论什么高手,想要从孤竹君手中夺走他想要的东西,我看是痴心妄想!”吴子元不住的摇晃着脑袋,将满腹的无奈尽数搬出了台面。 程桐听闻吴子元的话,故意瞧了瞧斗烈:“前辈,这位老前辈似乎也觉得郢君的功力敌不过孤竹君!” 斗烈本来斜斜靠在一颗大树上,不理会这边众人所言,但是听闻吴子元的言语,的确觉得好似有些不太对劲,却又发觉不出哪里有问题,经过程桐这么一提醒,当即跳起来道:“我说老头子,你竟然说这江湖之上不论什么高手想从孤竹君手中夺东西,是痴心妄想。我告诉你,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如若是郢君他老人家亲自出马,那定然是可以对敌孤竹君的!” “不错,我也觉得孤竹君抵不过郢君!”这时候巫廉也从旁助力斗烈的言语。 吴子元皱起眉头,言道:“你我都是郢教的兄弟,自然不希望郢教有什么闪失。郢君的功力的确深不可测,但是这大敌当前进出决战之时,以此影响了郢君的功力,恐怕因小失大,更何况郢君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情急之下,若不回教中,如何能够传讯郢君,让他千里奔波,来到孤竹呢?” 吴子元所言不无道理,斗烈和巫廉都是一届莽夫,只顾着争一时的高下,究竟郢君能否赶到孤竹冰峰,的确是一个不易确定的问题。然而就在众人愁眉不展的这个当儿,柳涵听将怀中弄玉笙抽了出来,她朝着黄垂二怪使了个眼色:“过来!” 黄垂二怪当即会意,黄老饕将大铜钟扛在肩上,双膝弯曲,扎紧马步,垂宇峻身形迅捷,闪在黄老饕身后,将双手扬起,笔直的举过头顶,作势要拍打大钟。 吴子元和细娘的人虽然都是郢教中人,他们都晓得黄老饕肩上这口大铜钟的作用,吴子元道:“黄老饕,你如今敲钟也是无济于事,郢君的铜精佩早就故意输给了栾公子了,现在就算是应和你的大铜钟,也不过是栾府库房中的物件,郢君哪里能够听到你的呼唤!” 柳涵听言道:“吴先生,如今铜精佩虽然不在郢君身上,但是我手中的弄玉笙同样可以唤起兄长身上乘龙箫的共鸣,但是需要一个人从旁助力武韵,眼下最好的配合,就是这铜钟了!” 众人听闻柳涵听所言,无不惊诧,只道这柳涵听手中的弄玉笙是传承秦穆公小女儿弄玉的玉笙,有无限武韵包含其中,但是怎知道这弄玉笙和乘龙箫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音韵起时千里呼应,也是一个传讯的不二法宝。 只可惜如今双方相隔太远,如若单纯以弄玉笙呼喊,尚自不能抵达对方所在,故而需要有黄铜钟的协助。此时柳涵听轻轻将玉笙凑近红唇,芳音悠扬,仙乐宛转,众人虽然都是一些生死拼杀的江湖莽汉,但是听闻柳涵听的奇技绝手,也是尽皆醉目。一听闻柳涵听雅韵清扬,那便垂宇峻当即双手凝力,拍中大铜钟两边“轰”“轰轰”连连两声应和,好似鼓点一般为柳涵听打着节奏。 程桐虽然不太懂音律,但是听闻垂宇峻的节拍似乎与柳涵听的韵律很是不抬和的上,程桐瞧了一眼柳涵听,但见她眉头微微皱起,但是仍旧忍住,继续吹奏! 第138章 旧境重历 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在上古时代,人们从天地万物之中提炼出这些具有音韵旋律与身心共鸣的奇物,让人们通过神识与世上那些看似无生命的东西能够产生沟通与交流。而当这种韵律变得格外流畅美妙之时,我们的身心和外界的事物都会变得格外的顺遂和匹配,然而在矛盾丛生之时,也会让我们的神识受到那种不可名状的折磨和非难。这种感受或许就是黄垂二怪此时不合节奏的音韵所带给众人的折磨吧。虽然柳涵听还是力求能够通过自身精湛的韵律掌控将黄垂二怪带到正规之上,然而很显然,即便成功了他们的音韵配合还是无法传递到郢君那里。 所以,在李小和将周身真气行运一圈之后,体内的真气逐渐平复,他第一个无法忍受那二人的音韵了。如此的音律,与柳涵听的弄玉笙相配,既是糟蹋了柳涵听的音韵,也是糟蹋了柳涵听那美妙绝伦的人,这让李小和心中的确无法忍受。当即喝道:“把铜钟放下,我来!” 黄老饕不明所以,抬杠道:“你是什么人,主人的铜钟岂容你来冒犯?” 李小和心中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就别嘴硬了,你家主人的铜钟交给你们两位演奏,才当真是冒犯。” 或许真的是李小和无法忍受如此鄙陋的音韵合奏,向来诙谐幽默的李小和也不得不直率的将此语说出,当然,对于黄垂二怪来说,如果不直率一些,他们恐怕是无法听得懂你的内心所指。而李小和的所言,也让在场之人无不绝倒。这许久的功夫,众人只觉得耳中聒噪,却又无法可想,毕竟自己也是对音韵一窍不通,或许还不如黄垂二怪,如今总算有个李小和能够明晓音律,通识韵理,算是有了一个救命之物,那可万万不能再让这两人糟蹋音韵了。 黄老饕还不服气,斗烈从旁一推黄老饕,笑道:“老头子,你扛了一辈子的钟,怎么连点音律都不通,还是交给老弟我来吧!”未待黄老饕答言,垂宇峻不服气,跳上前去要帮黄老饕夺钟,斗烈从下一扫,将垂宇峻打了个跟头,向黄老饕肋下轻巧一撞,铜钟脱手,当即被斗烈拖走。 斗烈大喊一声:“李公子,我斗烈为你执钟,来吧!”李小和正要上前,垂宇峻却从身后跟上来,猛力的朝着大铜钟上一拍,轰轰轰的音色更加不能与柳涵听的韵律相谐,震得众人只把耳朵堵起来,柳涵听纤容秀怒,冷喝一声:“你二人还不退下!” 黄老饕和垂宇峻被柳涵听一声喝骂,当即没了脾气,灰溜溜窜到众人身后。斗烈模拟着黄老饕的身形,双膝微曲,马步扎紧,将铜钟举过头顶,与李小和身高刚好搭配。 李小和向柳涵听试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将弄玉笙重新奏起。随着柳涵听口中婉转如流水柔情的曲乐,李小和将体内真气也柔和的凝聚在手掌之上。真气强弱游移,如同一条蜿蜒长蛇,又好似滔滔不绝的黄河之水,李小和的真气如同一个有生命的女子环绕在铜钟之上,随着这真气的强弱变化,随着真气的位置游移,让整个铜钟周身顿时发出无数配合的强弱音律,这音律与柳涵听的弄玉笙配合的无匹默契,柔情万种,波涛绵绵,好似山盟无限,又有如海誓遗恨,往昔追忆,故旧愁肠和江湖无尽全在这刹那间的金石相交之中共鸣而出,所有追思缅怀与憧憬展望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于梦境之中,这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境界,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享受和陶醉的境界。 每一个人不知不觉之间都进入了李小和与柳涵听合奏的强大意境之中,在这个迷幻的意境里,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无限追思,看到了自己深埋心底的历历感伤。有程桐少时的家境,吴子元年轻时的情愫,细娘当年与师门中的苦修,巫廉在万军阵前的拼杀。每一个人就如同做梦一般,将许多年许多世早已不能回忆起来的旧事枯梦,一点点的从意识深处挖出,那些他们曾经最害怕,最伤痛,最不愿意经历的过往,都在这境界之中从新显现。 尤其是程桐,他突然之间双目泪流,大叫着向前急趋:“师父,师父原来你在这,徒儿寻你寻了好久!” 忽然间他又的眼神又突转迷惘空洞:“师父,你在哪,你别走!” “多谢小和兄弟。这许多日离别,我不想竟也百转来到冰峰孤竹,若非顾及师门深恩,这地界的确不是我等武功低微的人应该擅闯的,如今身死此地,也是无话可说。只不晓得小和兄弟你找到小武了吗?” “小武,你在这里,我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听到你在屏岳山的遭遇,心中有多担心!” ?????? 众人在音韵之中,竟然将自己曾经的无限感怀,尽数展现于眼前,就好似突然之间,回到了前世,所有曾经感念追逐的期望,自己魂牵梦萦的人,都一一出现在了眼前。就连吴子元也不禁将袍袖掩面,涕泪沾巾。一众郢教群雄,竟然禁不住情思心重,尽皆面带惆怅。 霎时间李小和与柳涵听齐齐收手,音韵戛然。所有人的身体猛然一震,似乎从天外之天,万世梦回中瞬间被拉回了现实,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世界才是他们真正所处的现实,但是那种不愿割舍的过往始终在众人脑海之中形成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回音,不断呼唤着他们将记忆中所有的长情写下,不再忘却。 吴子元摇晃着脑袋,朝着李小和一拱手:“小兄弟,老头子我终于明白为何郢君如此看重于你。期望能再有一次机会听到如此仙音相谐!” 细娘也向李小和一拱手:“阁下凌世绝调,贫妾佩服佩服!” 唯独程桐呆呆坐在原地,失魂落魄,好似丢失了玩具的孩童一般,全然没有了一派之主的威严。李小和蹲伏在程桐身侧,安慰道:“兄弟,你我都是情义中人,必然对往昔故人怀念无限。如今你我都没有了师父,但是师尊所传下的道义,乃是我们这一代的传承,生生世世,百代千秋,何人不死,只是这份道,不可磨灭!” 程桐本就百感交集,如今听闻李小和的安慰,似乎又是一种鼓励。过往几月的种种经历,他能够支撑到如今,能够执掌瓯夷道,剿灭北郊两派的奸邪,全是仗着心中对正道的坚守,对侠义的秉持,如今李小和一语,正是对他这几月以来的所作所为,所行所感的最大鼓励和支持,人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知心,便已经是莫大的欣慰,更何况无形之中,在这天边海外,还有一个能够与自己秉持同道,行侠仗义的少年,这让一直以来备受冷落的程桐心中大感温暖,他的道义不是孤独的。 “小和兄弟,大哥,你就是我的哥哥!”程桐或许不会说什么华丽之语,但是在这乱世之中,这一句朴实无华的言辞,真正把他内心的所想尽数道了出来。李小和在他的心中,似乎就真的如同哥哥一般,自从入师门,上孤竹,被追杀,他一直被冷落鄙夷,唯有庆倓老人看重他,唯有李小和一直坚守着与自己的道义,这就是一个久久迷失的弟弟,寻找到了守护自己的哥哥的感觉。 “兄弟!”李小和与程桐相拥一起。 忽然柳涵听手中弄玉笙微微震颤,似乎如同海潮的呼唤一般,一股股从玉笙之中涌向外面。柳涵听向着郢教众人点点头:“可以了,郢君已经知晓我们的位置了,我们稍坐修整,便齐去孤竹!” “什么?涵听,我们要齐去孤竹?郢君也来?”李小和惊愕异常,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刚刚你没听到吗?”程桐问李小和。 “听到什么?” “我们已经决定,同上孤竹,既然寒月夫人已经被靳天羽掳到孤竹,那我们就一同去,见机行事,让孤竹君先为你解毒,再夺回寒月夫人!”程桐向李小和讲述了他们的计划。 “可是,你知道的,即便是寒月夫人上了孤竹,我也不会让孤竹君替我解毒的!”李小和犹豫了起来! “为什么?”柳涵听急道。 “因为??????”李小和当真犹豫了起来,虽然他对于栾玉的情谊,是这个世上永远不可以转移的情愫,但是在柳涵听面前,在这个为他付出生死的又一个女子面前,他真的不想再去伤他的心了。 “不如这样,我想回去屏岳山,去寻屏岳山的棋子!”李小和把话题转移。柳涵听似乎早已料到李小和心中的顾忌,她默默的闪到一旁,不再与李小和说话。 吴子元双目一闪,言道:“这或许也是个对策,孤竹君多年以来就在求取屏岳山的棋子,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筹码!” “好什么,孤竹令最后一道才是寻寒月沁影,如今你拿几个棋子去交换,那有什么用,孤竹君定然不买账。棋子有许多,但是寒月沁影却只有一个!”斗烈反驳道。 “哈哈哈哈!”忽然听闻天际传来一声朗然大笑,狂妄而且邪恶。 “什么人!”众人一声喝问。 忽见北边雪地之中走出一个少年,这人浑身大红秀金袍,格外的华丽炫目,在冰雪的反射之下,身上不时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烛青!”程桐的嘴唇翕动一下,眉宇邪气盈然,身形笔挺,面皮秀气白净,这是无剑海竹岳的烛青。也是当初程桐用灵寿杖打伤的那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一道疑问在李小和与程桐心中升了起来。虽然郢教的众人不太认识这个青年,但是李小和与程桐心中明了,他是被程桐伤了筋骨的,灵寿杖的千年木气打伤的人是很难接骨的,他竟然能够痊愈站在众人面前,当真是个奇迹。 柳涵听在孤竹之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冷冷哼了一声:“原来是你这个不怕死的小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里干什么?你可以问问身边的李公子,他定然惊讶不已吧!”烛青仍旧是那一副邪恶狂妄的语气。 “有话直说,莫要转弯子!”李小和也没有好气。 “哈哈哈哈,看你们两个人惊讶的眼神,我就觉得很开心。你们是不是以为当初在屏岳山打伤我,我便要残疾一百字了。可惜啊可惜,如今我不仅仅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而且??????”烛青狂妄之态尽显,故意将语气拖慢。 程桐本来就十分讨厌这个人,想到自己后背的剑痕,就是他所赐,冷冷喝道:“而且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烛青身形闪烁,翻飞在众人头顶,突然之间一掌拍出,李小和眼明神清,但见从烛青掌中幻化出一头狂奔的青牛,直奔着众人而来,李小和当即将真气提起,也对着那青牛拍出一掌,李小和体内真气闪烁,乃是一头金牛奔出,两头真气幻化的奔牛,牛角抵触,激撞爆发,瞬间将气力喷发四散,郢教众人只觉得炫目异常,无限冲击力将众人连连推向后方。 李小和不禁惊叹一声:“怒特掌!” “不错,这就是孤竹绝学怒特掌!”烛青得意洋洋,摇头晃脑,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转而又道:“只可惜竟然你也学会了这一招,否则今日就教你毙命当场!” 此时郢教众人和程桐李小和已经明白了烛青此次前来的目的了,分明就是要取李小和性命来寻仇的。而且烛青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取得了孤竹君的信任,学会了孤竹冰峰之上的一项绝学《怒特掌》,这一招刚猛强劲,只有同样也学会的李小和才知道其中的奥秘,而且也幸亏刚刚有李小和的出手,才让烛青这一招偷袭没有伤及他人。 如今眼前这个烛青,似乎武功大进,而且脾性也与他老爹不相上下,在上孤竹之前众人又遇到了一个强敌! 第139章 棋子再现 李小和面对烛青,两个人几个月未见,竟然都是功力进境神速,甚至在场的郢教群雄也要忌惮三分。吴子元,柳涵听和细娘三位是郢教之中较有谋略之人,这三人不发一语,静静思索着对方今日此来,耀武扬威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烛青站立在当场,微笑不语。转身向后走了两步,与众人拉开距离。只见他双脚马步扎稳,内息沉入丹田,四肢百骸,经脉流转,真气四溢,从头顶,手指,脚下多处穴道流溢而出,纷飞激射,回还无间,好似流星盘桓,又如曲水蜿蜒,其中真气闪耀华丽,好似夜梦烟花,拱月繁星,五光十色,绚烂异常。郢教众人见千万道真气如同金蛇游龙一般在烛青周身回还护卫,将他包围在中间,与他身上金光闪闪的华服交相辉映,的确现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慢和炫耀。 吴子元乃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将手中白绢折扇一摆,低声传语各位高手:“赶快后退,这小子耍出来的乃是孤竹冰峰绝学剑岳秋翎指!” “剑岳秋翎指?”众人齐声惊诧,而唯独李小和与柳涵听在孤竹冰峰之上听闻孤竹婢女谈及过此绝学,当初孤竹君以二十三道绝学求栾氏悔指,然而却无法得到,其中就有一门武学唤做剑岳秋翎指,这武功乃是孤竹君一道不外传的绝招,如今竟然被烛青掌握手中。 吴子元眼见得烛青周身幻舞的内力越来越华丽强猛,似乎焦躁之中潜藏着深沉,不安之中孕育着静谧,那些不时悸动几下的流光就如同烛青驯养的宠物一般,只要得到他的命令,便可以立即飞身而前,扑杀眼前的一干众人。吴子元面色严肃,神情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言道:“众人小心,这剑岳秋翎指究竟威力如何,老夫也只是听说了一些江湖传闻,这指法全然不需要出招,只把内力激射而出即可伤人。伤人之前,眼前炫目异常,华丽耀眼,让人放松警惕,而真正出手之时,往往是人们疏忽大意的关头!” “不错,曾有人中了这指法,浑身如同万箭穿心一般出现无数血洞,死状极惨!”细娘也从旁说道。 柳涵听听闻这指力如此厉害,欲待抬手将李小和掩在身后,李小和虽然断了两根肋骨,但是仗着真气护体,尚能自保。将柳涵听的纤手轻轻一捏,按了下去,柳涵听被李小和捏住手,脸上不由得红了一下,李小和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只朗声道:“涵听,你身子弱,莫要担心我,如今也应该轮到我来护着你了。” 李小和的所言,或许只不过就是他内心的一种担当而已,对于他来说是在正常不过的一种男子汉应有的义务。但是这种所为和认知在这个世界上是如此的稀少,以至于当他真正在用自身行为诠释这种高尚认识的时候,让那些宵小之辈莫名,又让那些熟识之人心动。正如此时,在烛青眼里李小和的行为形同一个傻子在江湖上胡乱逞英雄,而在柳涵听心中得到的却是一个旷世罕有的情义相知。 猛然间,烛青将他体内的所有内劲尽数爆发出来,刚刚环绕在他周身的千万道真气这一刹那幻化成了狂舞的银蛇,千条万道在空中穿梭游荡,朝着郢教群雄弥漫而来。李小和当先运起郢息,郢息内力鼓动之下的怒特掌与烛青的怒特掌相比,更加的刚猛强横,富有楚人尚武遗风,比及孤竹的内劲,更有别致之处。而就在烛青将万道内功爆发向郢教众人之时,李小和也将怒特掌打出,虽然不能够回护很多人,但是在柳涵听面前形成了一道真气屏障,将对方袭来的内劲隔开。 虽然李小和的掌风能够将对方的真气隔开许多,但是剑岳秋翎指的诡异之处就在于,这万千的内力所化成的银蛇,如同万千有生命的生物一般,会在这空中蜿蜒寻觅,从李小和的掌力屏障之外游移而入,仍旧袭击向郢教众人。而郢教众人之中,除了吴子元和细娘功力精湛,能够凭借本身的内力勉强抵抗对方的袭击,其余众人早就手忙脚乱,将手中的兵器幻化挥舞,稍微有一点点的疏忽,便必然会被对方的真气伤及自身。 而就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受了伤双手使唤不灵的巫廉还是被对方内劲擦伤了手臂。 片时,众人忙乱之中,烛青将内劲收起,似乎并不想用全力去拼杀在场的众位高手。他冷冷一笑,言道:“李小和,你的武功比本公子如何啊?” 李小和现下里哪有心思跟烛青比试功力,或者说更加没有心情与对方斗嘴。只盯住对方,口中平静言道:“你究竟此来为何,请直接说吧!” “干脆利落,与本公子脾气还蛮合得来,只可惜你与我不是同道中人!”烛青得意洋洋,好似这眼前众人都已经被他踩在脚下,当日在孤竹冰峰,他武功不及众位在场高手,但是仍旧狂妄自大,如今不知有什么机缘,竟然习得了如此高强的武功,自然是不会放过一切可以显摆的机会了。 此时郢教众人虽然狼狈的将对方的内劲抵挡开来,但是作为教中成名的高手,自然很快便凝神针对烛青,只待出手共御大敌。但是看烛青既然收手不打,说明他此来或许并不是有意相斗,而烛青也不隐瞒,朗声一笑,言道:“想必各位曾经跟本公子有过交手的英雄,心中会有老大的疑虑,”说到这里,烛青故作惊讶的样子,装模作样,左顾右盼,好似他口中所说是一个件稀释罕见的大事,转而又认真说道,“哈哈,自不必说,你们心中一定会问,这个小子的武功怎么突然如此厉害了!” “哼!”细娘本就声音羸弱,但是此时冷冷一哼,加上她本有的气质,好似对烛青格外的鄙夷,或许人就是如此,虽然都会有至交,都会有死敌,但是当所见所识价值认同迥异之时,便会心生厌恶和鄙视,即便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但是道法不同,自然所见不一。 烛青听闻细娘的冷哼,还倒是对他高深武功的嫉妒,竟然笑的更加开心:“这位前辈,武学之道,勤习苦练,早晚能有成就。若说是我的功夫,那很简单了,本少爷天赋异禀,加上一些高人的指点,修习到这个程度,也是十分的正常。自古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本少爷万事具备,只差一步,故而今日来求各位为我助力一回!” 烛青此时言语缓和,似乎有求于众人,以商量的语气与各位交谈。李小和和程桐早知对方的为人,更加不去做任何幻想,只道是你想说什么便尽快道来,莫要卖关子。唯独垂宇峻这时候人就天真浪漫,打着哈哈叫道:“好说,好说,你小子有什么所求,把话说明白,大爷我看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烛青听闻垂宇峻所言,面色突然转变冷厉,似乎对对方的不敬之语格外挂怀,但是这一瞬间的变化及不明显,很快又变回到原来的自负与冷傲,鄙夷道:“凭你?不过你也可以听听!” 垂宇峻听闻对方鄙视自己,也气道:“凭老子怎么了?不服气的可以先出手试试?”吴子元当即把垂宇峻拦在身后,刚刚烛青一人内劲爆发,将众人压制的手忙脚乱,如今对方若是针对垂宇峻而出手,那恐怕他还真是不好应对。 烛青本就觉得这个小孩子一般的人,与李小和等其他人想必说话疯疯癫癫,不太正常,见吴子元将垂宇峻拉到身后,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鼻息中微微一叹,似有鄙夷。转而向着其他人说道:“无妨,虽然本公子的请求各位未必会答允,但还是忍不住一说!” 烛青踱着方步,边走边摇头,言道:“刚刚听闻这位老前辈与李小和商量,想用屏岳山棋子去孤竹交换解药,只是不知道各位知道这屏岳山的棋子在孤竹君手中的价值为几何吗?” 众人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烛青一开口所说的是这样一件事,他是无剑海竹岳之人,怎地会参与到屏岳山棋子的乱子中。如今孤竹君的确要求屏岳山棋子,但是屏岳山棋子究竟值得几何,却是只能问那与孤竹君做过交易的人才能知晓。 众人听闻烛青的所言,一个个面露迷茫,错愕不知,很显然,从未有人知晓这孤竹君心内打得什么算盘,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屏岳山棋子在他心中的地位。烛青眼见得众人如此可笑的面目,也朗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不错,不错!”烛青的嗓音阴阳怪气,左摇右叹。 李小和心中最是鄙视这种故作神秘却无内涵之人,对柳涵听说道:“我们也无需与他耽误时间,去救寒月夫人最要紧,若这小子还不知好歹,那边也怪不得我们动手!” 柳涵听本也对烛青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鄙视得紧,横眉冷对,点头道:“不错,我们走!” 烛青一见众人不愿理会自己,心中却也焦急,将双臂一展,拦住众人,言道:“众人且慢,刚刚所言尚未明白,众位高人怎么就忍心离去?” 李小和柳涵听根本不想理会烛青,便要从他身侧绕开,烛青面向前方,双眼直视,也不出手,直接朗声言道:“一枚棋子,换寻常武学一本;五枚棋子,换孤竹轻功一部;十枚棋子,换孤竹真气一本;二十五枚棋子,换怒特掌一部;二十五枚棋子,换剑岳秋翎指一本??????” 烛青所言尚未结束,众人脚步当即放缓,甚至驻足倾听,虽然他所言之事与各位的所谋全然不再同一目标,但是孤竹君心中的衡量对于这些江湖人的博弈十分重要。吴子元拈着胡须静静沉思,李小和也对柳涵听说道:“孤竹武学,只需要一本,就可以独步天下,如今二十五枚棋子可以交换一本十分凌厉的绝学,不知道这小子所言是不是胡编乱造!” 吴子元道:“看样子不像是瞎说的,毕竟他如今便身负这两门武学,老头子我只怕他把胡编乱造一气,或许并非紧紧二十五枚棋子便可以交换这部威力无匹的绝学。” 李小和却言道:“可是,他如今既然身负这两种武学,话已至此,小和怀疑他是否就是用屏岳山棋子交换的!” “这个,也不无可能!”郢教众人如今将猜疑目光投到烛青身上,对于烛青来说,这才是他本来想要的效果。 烛青见众人的表情,面上也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不住的点头笑道:“这样才对嘛!这样才对嘛!” “那么你手中到底有多少枚屏岳山棋子?”李小和在涉及本门本派事宜之时,毫不让步! “我也记不清楚了,但是我从孤竹君手中换取了十几本秘籍,有时候他还会用自己的功力助我行功,以此来打通我身上的一些艰涩经脉!你可以自己猜猜我有多少枚棋子!”烛青似乎就是来惹李小和生气的。 “你从哪里偷得如此多的棋子!”李小和厉声喝问! “这还用偷吗?当初你不是已经把这些东西都抛了出来吗?”烛青一脸邪气竟然笑眯眯起来,看得让人发瘆。 “什么?”众人心中一惊。 程桐这时候当即反应过来:“你是从屏岳山脚下的河水中打捞出来的?你把小武怎么样了?”程桐一旦领悟到了对方所为,便即激动不已,毕竟当初在屏岳山上,李小和将所有棋子抛落瀑布,若是想重新得到那许多棋子,必然要重回屏岳山打捞。当时没在屏岳山的小武又身在何方呢?程桐心中立时升起了对她的记挂! “你这疯子,谁知道小武是谁!不过你还蛮聪明的,如今本少爷已经将所有的棋子都打捞上来,交给我孤竹世伯换武功了,就只差李小和你怀中的那一枚了,若是大家好好说,自然还有商量的余地,你把棋子交给我,我就不再计较你曾经设计打伤我爹的过往,咱们前仇旧恨,一笔勾销!”烛青的言语好似李小和欠了他多少债一般,说得傲气昂昂,理直气壮,直要李小和赔罪一般! 第140章 何去何从 烛青耀武扬威,郢教群雄向来逍遥豪迈,从不把这种江湖狂徒放在眼里。如今烛青如此嚣张,只不过博得郢教众人的唏嘘冷笑,虽然说烛青的武功如今进境神速,但是如今郢教数位高手在此,联起手来也未必敌不过一个烛青,更何况还有程桐和李小和助阵,只是不愿意与对方浪费时间,耽搁了救助寒月夫人。 程桐此时怒目对着烛青,烛青一双冷眼打量了几下程桐,恍然大悟:“哈,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烛青拍打了几下脑门,摇头笑了起来:“你不就是打伤我的那个广陵的臭小子么,武功低微,本事拙劣,如今怎地如此打扮,好似一个江湖掌门一般人模狗样!” 依照程桐的脾气,哪里还会与烛青废话。将手中长鱼竿抽出,正是庆倓老人的凌云独钓,他纵身上前,将瓯夷道和平阳门的两门功法柔和一起,庆倓老人七十年功力催动,成为程桐的强劲内盾。虽然庆倓老人的功力比及烛然还有些差距,但是在江湖之中能位列一派掌门,水准自然不下郑子克秦中剑等人,如今这程桐手中招式灵活多变,诡奇万般,而内劲不俗,一亮相便让烛青顿感失色,或许他本心以为自己如今的修为,应当轻而易举的将几个郢教高手和李小和一并拿下,可惜并未想到这李小和与程桐如今竟然都有奇遇,功力大增,莫说其他人,便是眼前这个舞弄着鱼竿的广陵弟子,如今也变得招招犀利,不好对付。 烛青没有时间思考许多,程桐这时候早已欺上身来,烛青只好运气出掌,以怒特掌的威力来抵挡程桐的兵器,几个起落之后,竟然发觉程桐手中的鱼竿软化纤腻,时而韧劲十足,时而软若柔丝,诡异多变,丝毫不容小觑,只这一个分神的刹那,连续被程桐手中鱼竿抽打中手腕和虎口,一只右手当即感到酸麻不断,所幸如今烛青内力深厚,尚能护体,不至于当即受制。烛青连连虚晃两招,身子向后一闪,拉开与程桐的距离。 程桐心中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如今只盼烛青知难而退,莫要纠缠。见他退后数步,程桐鼻息一哼,言道:“今日无心与阁下交手,若有赐教,他日可送书信来我瓯夷道!” 烛青并未理会程桐所言,见与众人拉开了距离,当即马步踏起,内息运转,周身静脉真气运转无限,吴子元大叫一声:“不好,他又要用剑岳秋翎指!” 这几个郢教的高手,都是老江湖了,刚刚见过对方的手段,自然不会再吃第二次亏了。不消吩咐,细娘将手中二指一拈,一点孤光弹射而出,直奔烛青而去。烛青正要凝聚真气,爆发万千道指力,然而细娘手中指甲大小的一点孤光如同鬼火一般,浮浮沉沉,飘飘摇摇奔着自己而来,不急不缓,闪烁着蓝绿色的光芒,让对方心中隐隐发寒。 烛青也深知对方都是郢教的成名高手,如今不能轻视对方,这一点鬼火不知隐藏着何等的猫腻,他又连连退后三步,将真气出手太阳三焦经,凝神拍射,一掌怒特凌水推出,青牛直奔鬼火,双方一牛一火,一巨一细,如同流星奔日,天龙破海,只在刹那之间,相撞四散,苍空之中顿时流溢出无限飞舞秀丽的华彩之光。这些华彩绚烂的光芒,如同四散飘落的火星一般,一旦沾上其他事物,便哗啦啦的燃烧起来,甚至腐蚀侵袭,将周遭的枯叶树干灼烧出一个个细小枯黑的孔洞。 众人只见烛青在这飞散的繁星点点之中,不断的向后退缩格挡,他将大红袍袖挥舞起来,左右扇转,前后格挡,将一浪又一浪扑向他的光芒火星荡开,但是每次荡开这些飞星,身上的袍袖都会被其灼烧出许多孔洞,到得最后,他一只华丽广阔的大袍袖被烧得如同蚊帐一般布满了绵密的小孔,那些金丝装饰也早已被焦黑的线头掩盖了本有的光泽。这一副狼狈模样与他刚刚的强横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听得细娘冷冷一笑:“这世上就是有些人自负了不起,如若让孤竹君知晓你把他的绝世武学用得如此狼狈不堪,那么孤竹冰峰这个武林宝库看来以后就再也没脸开下去了!” “哈哈哈哈!”听闻细娘的这一句嘲讽,众位郢教高手个个仰天大笑,烛青面上红白不断,阴晴难料,显然是气的不轻。 吴子元将折扇一摆,上前一步道:“江湖人都知道我延陵吴子元的名号,小子,老头子我看在你年纪轻轻,修为不错,如今就饶你一条性命。现在我就在这折扇上写出你的名字,若果你要命,就趁我写完之前,赶紧从我眼前消失!”说着吴子元回头去看程桐,似乎在询问程桐这人的名字。 程桐见众人联手连连挫了对方的锐气,心中老大的快意,也不犹豫,当即答道:“这人就是无剑海竹岳的烛青,是那烛然老贼的儿子。烛是蜡烛的烛,青是青涩的青!” 吴子元口中哈哈一笑:“知道了啊~~”他这一声好似唱戏一般,阴阳怪气,拉的老长老长的。 烛青一开始还没太明白吴子元的意思,侧目冷眼,不知道眼前这个奇怪的老头子言语是什么意思,然而听闻程桐报上自己的姓名,一看吴子元手中毛笔已经攥紧,便要下笔书写,他心中也是一惊,自言自语道:“延陵高手,白绢折扇,书人姓名,落笔即伤!你是延陵吴子元!” 吴子元只顾闷头书写,根本不理会烛青口中所言,烛青只见吴子元身后的众位郢教高手纷纷双手叉腰,面露得意之色,心知不妙,赶忙转身就逃,两脚踏起孤竹冰峰的轻功步法,连续两个纵跃,从面前的苍松之上左右忽闪,眨眼间便飞出了三五丈远。那松树上积雪仍然如旧,没有丝毫的抖落。空中徒留下一声幽幽感叹:“郢教群雄,名不虚传!” 柳涵听眼见得烛青如此轻功,口中也不禁赞叹了一声:“好轻功,当初在孤竹冰峰之上,烛青的武功拙劣难堪,不想这几个月光景,得益孤竹君的武学,他进境如此之快,难怪天下人都觊觎孤竹武功。” 烛青方一离去,郢教群雄互相对了下眼色,李小和与程桐也知道事情刻不容缓,无论如何抉择,先要赶上孤竹方能定夺。 一行人沿着燕北孤竹古林的道路向北赶去,有了郢教众人的照拂,众人沿途也格外顺利,尤其是李小和的伤,虽然每日间毒发的愈加猛烈,但是有细娘的调理和吴子元的协助,总算是能够自如的以真气压制住,而且肋骨断裂处,如今以真气护体,本已不甚疼痛。 三日之后,众人已经抵达孤竹冰峰之下,一行人在古林之中画地生火,商讨如何应对孤竹君。李小和言道:“既然那赶车少年口中说要带寒月夫人上孤竹,那他想必不是诓骗我等的!” 巫廉冷冷一笑:“可说不定,看这几天的样子,想要你命的人多得是!” 程桐道:“那靳天羽摆明了是要让我们与孤竹君冲突,想必定然是带着寒月夫人上冰峰了。否则他对寒月夫人毫无所求,掳走她却是徒然的自添麻烦,与郢教众位英雄对立!” 吴子元点头赞同:“这位小兄弟分析的不错,靳天羽所为,算计颇深。如今他的车夫言道带寒月夫人上孤竹,那便不会有假,怕只怕若是那车夫抢在先机,将寒月夫人交给孤竹君,那岂不是不能算李小和完成的任务了?” “对啊,若是如此那李小和的毒还是得回郢教来解!”垂宇峻从旁惊讶了一声。 李小和幽幽一叹,言道:“众位英雄,让大家如此为我劳心,李小和当真过意不去。说实话,我对自己这条命倒是真没有看得那么重。既然众位英雄也说我是楚人,应当为楚国出一份力,那么如若真的孤竹君不能替我解毒,李小和求众位郢教的英雄,也莫要劳费心力为我解毒,众人养精蓄锐,与晋国对敌,也算是李小和临死之前,为楚国出了一份力吧!” 听闻李小和所言,众人只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从大局来说,李小和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如若真的施行起来,当真不是说的那么容易。最终大家的目光落在了柳涵听的身上。此时的柳涵听,眉目之间英气勃发,一双俏脸俊朗非凡,当机立断的喝道:“李小和,你也算是个男子汉,郢教众人从来没有贪生怕死犹豫不决之时,如今众位兄弟立誓要救你,便就是要救到底,把你救活了,再一起抵抗晋军,这才是郢教的所为,哪有你说的恁般死去活来,当真让人瞧不起!”柳涵听这一句怒骂豪情干云,李小和听在耳中的言语,虽然是对他的责骂,但是却让他实在承受不起这份情义,她不仅为了救自己伤重,如今又将郢教群雄的性命拼上,只为了救自己这么一个江湖散人。或许是郢君当初的确与自家渊源颇深,但是这一份渊源让整个郢教用性命来报答,却是让李小和不敢承担,也让李小和看到了郢教群雄的义气干云。那一众人,无论黄垂二怪的古怪形容,还是巫廉细娘的邪气盈面,还是吴子元的老成,斗烈的遒劲,都在这个瞬间,闪耀出一种正直的道义,这份道义在这个江湖中消失已久,虽然也可以说是你从未找寻到过,但他一直存在,他一直如此正常的存在于郢教的每个英雄的心中,不过在那些江湖风波之中,江湖的沧海里,这也仍旧是十分罕见,难得一遇。故而在这个瞬间,李小和与程桐也皆被郢教的真诚所感动。 程桐道了一句:“小和兄弟,若是提及此事,那我又想起你要救人的枝节来,如若??????” 李小和打断了程桐的所言:“程桐兄弟,你担心靳天羽车夫劫掠寒月夫人是为了救栾玉?” “不错,即便不是为了救她,你会用寒月夫人来救自己吗?”程桐的话问道点上了,这是李小和自始至终纠结难解的一件事! “算了,我们去孤竹吧!”李小和不愿再纠结这样一件事,或许他见到栾玉之后便一切都能有了抉择。 “什么?你要用寒月夫人去救其他人?”巫廉第一个听出了话头不对。 “寒月夫人乃是我们郢教的挚友,如若不是李小和李公子有难,我等郢教众人也断然不会让寒月夫人涉险至此,甚至此时此刻已经被送上了孤竹冰峰。但是想不到李小和你居然还有其他打算?”斗烈也不含糊。 细娘也冷冷说道:“李公子,郢教如今站在这里的众位英雄,个个都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无论那个人,行走江湖,各大门派的掌门都礼让三分。如今这许多英雄奔走往来,不惜生死,乃是看在郢君的面上,为了李公子危在旦夕的性命着想。可是如今李公子竟然利用我郢教群雄,又有其他打算,试问李公子是何居心?” 李小和向众位英雄一拱手道:“众位郢教的前辈,李小和身为晚辈,本就不敢驱策各位,程桐兄弟为证,若不是知晓寒月夫人被掳,小和对此本也甚为纠结,孤竹君为我安排的令诺,就是要李小和去擒拿寒月夫人,而这一次为栾玉妹妹治眼睛的任务,也是擒拿寒月夫人,李小和生死尚轻,只是不忍玉妹妹的双眼失明。” 程桐从旁言道:“不错,我小和兄弟当初擅自离开寒月谷,就是不愿意对寒月夫人下手,如今不得已而回中原计议,实在是因为孤竹君的令诺让小和兄弟无法躲避,大丈夫身在江湖,纵然一身磊落,生死不惜,但毕竟儿女情长,岂是一句豪言,一腔热血可以说清楚的?” 第141章 再见冰峰 的确,在李小和为栾玉生死奔走,不惜性命的关头,柳涵听又如何不是这般对待李小和的。那些江湖草莽,粗野汉子自然不能体会李小和的心情,然而柳涵听却是身在其中的痴情女子,那份奔走之中的辛苦,那份付出之时的欣慰,岂是一言一语一字一句能够描摹出来的,岂是千金万户百世天涯能够衡量的,而就在这样一个关头,就在这样一语之中,柳涵听与李小和达到了一种心灵的共鸣,只可惜他们共鸣之时所恋所念的对象却不能对等,或许这就是天意弄人,造化唏嘘。 思绪及此,柳涵听低声说了一句:“莫要争执了,我兄长已经启程赶来孤竹,各位只要将养好身体,一旦孤竹君实践了他的令诺,我们便杀上孤竹,夺回寒月夫人。” “如若孤竹君的令诺不是救李小和呢?而是其他的,比如说为那个什么玉治眼睛怎么办?我们也由着李小和把寒月夫人交给孤竹君?”斗烈第一个反驳。 “没有什么如若,我已经决定了,最终如何抉择都在李小和自己,我们没资格逼他做抉择。更何况此时寒月夫人身在何方尚不知晓,如今只有努力向前,做好力敌孤竹君的准备。”柳涵听此时英姿飒爽,如同一位俊朗女将,出言之下,说一不二,郢教众人虽然心中尤有微词,但是皆知在此决死时刻,终归不可四分五裂。 对于柳涵听的支持,李小和有些意外,也有些担当不起。他宁可柳涵听率领所有郢教的高手离去,不再理会自己,任自己自生自灭,这样或许他的内心会更加好受一些,能够让他免去这一份自责。 李小和偷眼瞧了一眼柳涵听,柳涵听却很快将目光移开了。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栾玉的身影,也是那般倔强,那般坚强,那般痴情,他很想过去将她抱住,很想她与她能合二为一,然而,他又僵直住了。李小和默默的不发一语,腿脚不听使唤的向北走去,向着孤竹而去。 ······ 及至冰峰之下时,郢教众人留在远处接应郢君,李小和独自一人前来,远远就已经望见了那辆蓝布马车停在刮骨池之前,围绕着马车,四个婢女在大司阍身侧,神色整肃,庄严侍立,那个赶车少年正在绘声绘色的与大司阍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连连的向着这蓝布马车比划着。很明显这个马车之中定然就是寒月夫人,李小和当即抢身上前,最终的结果如何,自己的恩人寒月夫人都不应该再被囚禁在这样的一个牢笼之中。 李小和身形出现在马车之侧,那个少年一发觉,便当即大叫起来:“莫要动手,莫动手!李大侠我是你的车夫啊!”李小和哪里理会这少年口中说的什么,只顾着一掌拍向马车。忽然从李小和斜刺里跳出一个身影,对着李小和也是一掌拍出,二人双掌在空中一对,相互飞出了老远,李小和脚下硬功夫凝聚,连连踏碎了脚下好几块坚冰,方才停止下来。对面的身影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飞落在马车之侧,那人言道:“既是带着寒月夫人来了,便请出示,李公子你家车夫在此,无需妄动干戈!” 李小和此时看清与自己对掌的人就是孤竹君的两大侍婢之一芳海幽姿,如今身在孤竹君地面,对方人手众多,一时也不能只身冒险,此时耳畔又响起了赶车少年的声音:“主人,小的已经奉命将寒月夫人带来孤竹冰峰,请主人亲自验看!” 李小和一见这个少年,嬉皮笑脸满面奸滑,心中老大的恼火,真想一掌将他劈死。那少年双目囧囧,笑眯眯冲着自己言道:“主人,小的按照主人吩咐,一路对寒月夫人好生照料,不敢有失,请主人息怒。” 大司阍听闻赶车少年如此说,禁不住鼓起掌来:“李公子当真是厉害厉害,自从李公子上次上孤竹,如今也不过十几天左右,想不到阁下已经将寒月夫人带来,这种效率孤竹君也要惊骇不已啊!难怪我家主人对李公子格外的刮目相看。” 李小和心中虽然还有些疑问,但是终究明白了些这赶车少年的意思,这靳天羽是摆明了要让自己硬把寒月夫人送上孤竹冰峰。 李小和也是倔强脾气,心想居然被一个小小马夫耍的团团转,你要我中毒我便中毒,你要我害人我便害人,你要我受伤我便受伤,你要我完成任务我便完成任务,对于男子的自尊,他已经临近了一种爆发的极致,一腔愤怒直逼天灵盖,李小和恨恨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今日来到此地便是来见寒月夫人的,你给我滚开。” 李小和本是一个有傲气之人,但是并不随意外露。如今被这马夫步步算计,或者说是被靳天羽步步算计,作为一个傲立男子,岂能容忍。他一手怒特掌奋力拍出,芳海幽姿还欲待上前拦阻,但是不知道李小和是凝聚了周身所有内劲还是内功实在精深,眼前的真气化成的青牛,简直如同冲天巨兽,庞大的好似一只小房子直奔马车袭来。芳海幽姿从未见过如此搏命而来的对手,便是孤竹君的内劲,也只不过将怒特推得如同一匹小马一般大小,如李小和这般的疯狂招式,芳海幽姿自己心中也升起一丝惊惧,竟然不敢再上前阻挡。 哪里知道那个赶车少年这时候竟然舍身而前,直接将身子堵在了这头青牛之前。眼见的青牛直奔马车,大司阍和芳海幽姿也都看得傻眼了,这时候莫说是不敢出手的,便是有胆识的也很难再出手去救这个少年,只见这青牛直奔,立时冲撞上了少年的身体,这少年武功低微,被青牛冲撞直接摔扑在身后的铜铁马车之上,头晕眼花,当即昏死过去。但是李小和的掌力并未因为赶车少年的阻挡而削弱,反而直奔他身后的蓝布马车,将整个车笼四块铜铁钢板尽数撕裂震碎,纷飞而起。可见李小和丹田之中的混元之气已经刚猛到了一定的境界。 而就在这个时候,芳海幽姿身形迅捷而上,飞入早已没了棚顶的车马之上:“寒月姐姐,别来无恙否?”李小和眼见寒月夫人的确端坐在车马之中,虽然这许多日未见,但是她仍旧精神饱满,双目炯炯有神,只是被困在这铜铁马车之中,无法脱身,或许也就是李小和这般刚猛的内力,极致的爆发,才能将整个马车打碎。而此时寒月夫人倚靠在芳海幽姿的怀中,柔声道:“芳妹妹,好久不见,姐姐还好!” 或许这一份温柔本就不应该属于芳海幽姿,或许她的容貌让人只有胆寒的感觉,但是芳海幽姿此时的眼中流露出来的唯有对寒月夫人的怜惜。看她们的对答,显然是相识了多年的老友,大司阍虽然不明白李小和为何出手如此之重,但是眼前此人,的确是孤竹君寻觅多年,梦寐以求的寒月沁影,她的解毒医毒的手段也是这个冰峰所一直倚仗的。大司阍将本有的腔调拿出,尖声赞叹道:“不错,不错,李公子的身手比及前几个月真是进境神速,如此刚猛的内劲,让小人大开眼界。当初小人误把阁下认作是郢君,如今来看,小人当真是大大的该死,就看李公子的手段,那是比郢君还要厉害的多呢!厉害的多呀!” 芳海幽姿眼角瞟了一下李小和,知道此时的李小和似乎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而这个少年也并非与李小和是一路之人。果然,李小和一腔怒火未息,站立在原地,面无表情,言道:“夫人,小和让你受了委屈了。” 寒月夫人听闻李小和的声音,转过脸来,眼见的李小和双手紧紧攥住的拳头,痴痴呆立的模样,好似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目睹了一幕不可名状的可怕场景一般。寒月夫人摇了摇头:“孩子,你放心吧,我还好。难得你如此奔波,重情重义。” 听闻寒月夫人并无大碍,李小和的双手方才微微松了松,长长嘘出一口气:“夫人,这一切干戈,都是因我而起,小和要送你回寒月谷,以免再受靳天羽的算计。” “什么?” “你要送寒月姐姐回寒月谷?那你怎么还把她带过来!”芳海幽姿和大司阍这时候全都蒙了。 李小和此时的心境,全然不顾一切,也不想解释,将一直背负在身后的涵听古韵铺开,芳海幽姿并未见过柳涵听的这只神奇宝贝,不知道李小和要干什么,跟大司阍两人四目相对。寒月夫人却劝道:“孩子,你这是干什么,我知道你今日所为也是身不由己,寒月儿能体会你的心情!” 李小和并不答话,他经历了靳天羽的百般算计,早知道多言失机,直接将涵听古韵摆开,口中咏叹,手上拨弦: 寻彼秋芒,逢于太行,古道锋寒,九韶汤汤。 寻彼秋叶,落于山阳,岁野离离,顾影幢幢! 这份古韵之中,饱含了李小和对寒月夫人的阅读,那些多年以来对江湖纷争的厌倦,对静雅流年的珍视,对万物生息的感怀,对天地造化的欣叹,都是这多年来寒月夫人对自我的修养,对天道轮回,大道归宗的一种思索。万物秋霜一纸长,百代过客两难忘,有些时候的相知,不见得一定是你情我爱,或许对一个人的阅读,才是最为尊重也是最为深入内心的回馈。随着李小和的音韵而起,孤竹冰峰周遭的山崖好似被天神撼动,好似被大地重新罗列,全部的山峰瞬间围拢,天际一抹银月斜照而入,射入这个冰峰掩映的谷底,这是哪里,芳海幽姿和大司阍当即发出了一声感叹! 整个孤竹冰峰一眨眼之间就已经变成了寒月谷。那谷中往来穿梭的飞禽在头顶穿梭,本来是刮骨池的地方变成了寒月谷的那一汪寒潭,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冰峰肃杀的景色瞬间被静谧无邪的寒月谷全部掩盖,天际间迷茫的薄雾清晖就如同迷人心窍的美酒,将在场的孤竹侍婢尽数迷倒,就连芳海幽姿也不断左顾右盼,暗叹不已:“李小和,不想你的武境竟然能够达到这么雄浑的境界!” 李小和口中唱词已止,但是手上的琴韵技法却益加凌厉,他淡然说道:“无论阁下是什么人,也无论孤竹君是如何吩咐我的,我要先让寒月夫人过来!”芳海幽姿此时就如同当日的烛然一般,虽然也知晓李小和的功夫是琴韵武境,也知道这是内功至极的诗意表现,但是却全然无法寻觅营造武境的人在何方,全然没有办法去抵抗对方内息对自己的干扰。 虽然寒月夫人就在自己的身侧,但是这时候如若还死死硬撑,很明显就会在接下来受到对方的无形攻击,而且,随着李小和武境的增强,芳海幽姿已经可以体会到自己体内的内劲对躯体的反应逐渐增强,甚至好似那就不是自己体内的真气,习练了多年的肃杀内力也随着李小和的音韵渐渐趋于无声无息,根本就没有些许的战斗能力。 寒月夫人怎能不理解李小和的武境功力,毕竟她曾经就多年在这孤竹冰峰之上,眼见过孤竹君多次的武境。显然,眼下的情势,只要李小和不愿把自己的内息收回,这片武境便无人能够解开,即便是在杀来多少孤竹侍婢,仍旧无法改变眼前的局势。 寒月夫人向芳海幽姿使了一个眼色,她平静说道:“芳妹妹,多年以来的情谊,你我之间早已了解许多,眼下的情势,你自然不是李小和的对手,也不必对姐姐这般执着,孤竹君的所托,李小和的抉择,或都是天意的安排。”她说着说着,便自己走向李小和的身边,虽然她也不甚清楚李小和身在何方,但是凭她的感觉,她能知道李小和所在何方。 第142章 致命抉择 李小和的武境弥漫在孤竹冰峰之下,孤竹侍婢虽然人数不少,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在李小和的武境之中寻觅到稳定的方位。即便是芳海幽姿,也只能眼看着寒月夫人信步走远,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范围。而李小和所营造的武境,孤竹君高高在上,却全然没有干预,以至于整个冰锋之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此之时,寒月夫人走到李小和身侧,虽然他眼前身形飘忽不定,忽隐忽现,寒月夫人却也朝着他所在方向言道:“小和,你虽然心意坚决,但是这一路上我对你所历情形也已经略知一二,我随着靳先生的马车来到孤竹,也可以说并不是对方掳我而来,我也是自愿前来的!” “什么!”李小和听闻寒月夫人所言,当即便将之前所设想的一切靳天羽的机谋全部推翻。寒月夫人是自愿前来,那寒月夫人难道又知道了些什么吗?李小和自问着。 此时李小和心中起伏,思虑不定,手中琴弦当即迟缓,一片武境迅速收缩,孤竹冰峰霎时间好似鎏金尽褪,华彩黯然,直接回复到了之前冷若冰霜的孤竹冰峰。芳海幽姿趁着李小和神识松弛的这个机会,当即飞身而起,又要前来制服李小和。芳海幽姿飞身上前,身侧七八个婢女齐齐的紧随其后,一起从两翼并杀而来,要在这瞬间拿下对方。李小和虽然武境尽褪,但是功力未损,将手中涵听古韵掩在身后,右手将气源的经脉运行,重新调出。真气出丹田,如曲池,于外关和神门二穴之间徘徊往来,少许时间便堆叠了十五六次,每一次堆叠,都将真气强猛一倍,及至十五六次之时,内劲刚强已经超乎想象,李小和也没有夸张动作,也不去瞧对方有多少敌手,只不过将刚刚凝聚之真气,化作一道怒特掌,青牛奔涌而出,如今李小和以气源凝聚的内劲打出怒特掌,比他本身所有的真气还要加强许多倍,一头青牛奔出,如同一座小山,直逼对面袭来的八九个侍婢。 芳海幽姿一见李小和的手段,心中惊骇更增一层,这一招怒特掌比及刚刚的那一掌,还要更加雄浑,她身在空中,不易转向,连连向身侧拍出两掌,借着掌力的反推,将身子向右侧微微闪避,但终究那巨牛太大,虽然避开了主体的压制袭击,却被牛角带到了胳膊,只觉得手臂立刻一麻,身子斜斜的就朝着冰峰的一侧栈道跌撞而去。大司阍不能眼见着芳海幽姿受伤而不管,赶忙从身后将双掌推出,抵住对方的后心,一面芳海幽姿跌落的势头太猛,伤及自身。虽然大司阍出手救援,可是其余一众小婢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了。一只如山一般的巨大青牛奔向自己,想要躲闪早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几个小婢的身手显然不如芳海幽姿,哪里会临敌应变,在空中打出反向两掌。如此以来,那青牛奔来,众人尽皆被一招怒特掌打飞而起,四散跌落。 不过是一招之间,孤竹冰峰之下早已狼藉一片,人丛七零八落歪歪斜斜。寒月夫人当即抢上两步,将李小和与众侍婢隔开。芳海幽姿一声感慨:“不想这少年武功的进境如此神速,只不过半月未见,他又比之前厉害了许多!” 寒月夫人凝眉言道:“芳妹妹,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说吧。李小和已经手下留情,并未将内劲全数转化为怒特之威,否则这几个姐妹和刚刚这位赶车少年早就内脏融化,不能活命了。” 不错,当初孤竹君以怒特掌一掌打中范吉射四名贴身护卫,就把那四人的内脏直接融化成血水,如今李小和的招式,看气势和实力不亚于孤竹君的掌法,但是明显只为制敌在先,并不想杀伤人命。如此一来,双方都留着些情面,也好让寒月夫人从中斡旋。 李小和言道:“夫人,你乃是李小和的恩人,也是我全家的恩人。如今你遭受为难,我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恩将仇报,只为了自己的目的,不顾你的感受,将你押上孤竹!” 寒月夫人摇了摇头,有回头看了看那些被李小和打倒的孤竹婢女:“孩子,我曾经就出身于此,这些姐妹,她们丝毫没有变化。玉润,秋茗,还有幽姿,你看看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虽然这些年我不在孤竹,可是我对她们的思念,也从未泯灭。” 那些被李小和打伤的婢女,包括芳海幽姿,听到寒月夫人的话语,心中也个个泛起了往昔的回忆,一个个争相向前爬着:“寒月姐姐,我们也都想着你呢!” “哎,是啊。或许我也该回来了。”寒月夫人叹了一口气,转向李小和道,“孩子,你就算英雄豪迈,不计较个人生死,但是寒月夫人我还知道你的一厢思虑,那便是栾氏的公主,栾玉的双眼必须要以我来与孤竹君交换解药,你说是也不是?” 李小和本来只把此事对程桐说过,如今不知道为何寒月夫人也知晓了自己的处境,他实在无法隐瞒,低声念叨了一句:“是!” “你也不必好奇。这事情就是靳天羽说与我的。我为何会一直随在栾盈的军中,其实本意是前来救你的。虽然对方在马车之中伏击你,但是孤竹君的令诺却是没有差错的!”寒月夫人将她此来的目的全盘托出,根本没有什么掳走之说,这全部都是她自愿的。 李小和呆呆的望着寒月夫人,他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周礼之下,从未见过两个如此互相的人,我舍命为了你,你也舍命为了我,我舍命离开寒月谷,你也舍命上孤竹!这算是寒月夫人对李小和的又一大深恩。 而寒月夫人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想当初,你的母亲是何等的思念于你。她一介平民,不惜生死,便是要回到你出生的地方,寻找你的下落。这战火不断的俗世中,一个身无功夫的母亲的所为又是何等伟大。如若她今天仍在,能看到自己梦寐寻找的儿子已经长大,顶天立地,又习得这样一身好武功,她该是何等的欣慰!”寒月夫人两眼含泪,虽然没人知晓她曾经与李小和的母亲有怎样的交情,但是她所流露出来的感情就好似李小和就是她的亲生儿子一般。 李小和连连后退了几步,他不敢去想象那个早已故意忘却的过往。在他的神识之中,他最害怕那个不可挽回的过去和两位乱离无踪的亲人。但是他终究还是感念着母亲对自己的一腔情怀,哪怕是她早已不在,哪怕是她曾经历千难万险而自己安然在屏岳山习武学文,但是他的思绪之中仍旧可以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生命和内质的塑造,他如今的侠义所为,如今的倔强顽强,或许就是母亲那份不屈品质在冥冥之中对自己的呼唤。他摆脱不掉,也忘却不了,他只能承袭着曾经的血统大踏步的迎接命运的安排。如今,寒月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他像极了母亲,他也能够用自己的功力行侠仗义,但是这样的一个好儿子,就要在这江湖之中烟消云散,也不知道母亲知晓了会是怎样的心情。 李小和此时泪流满面,他跪地不起,痛哭之中夹杂着内心无数矛盾的冲突。他不可以死,他要让母亲在九泉之下安息,但是他又要救栾玉,这是男子汉的诺言,是对心爱之人的承诺。但是他又不能那寒月夫人去交换孤竹君的解药,这是江湖相识的道义。他迷乱不堪,神识难诉。猛然间李小和将双拳使劲向地上敲去,将地面砸出了两个深坑,飞溅的冰屑格外锐利,将寒月夫人的衣衫划出了几个细小的破口。李小和嚎啕大哭,口中含糊的大叫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在侠义面前,我终究不能违背良心,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些行走江湖的小辈对道义的信仰,这份信仰在我们的心中,一直指引我们拼命前行,即便是师父不在了,即便是武功低微,即便是遭受大难,但是我们心中的这份信仰,就如同一个诚挚的孩童手中的灯笼,用光芒照亮这个世界的黑暗。很多时候,这份信仰才真正是我们立足江湖,修身立道的绳墨。所以,小和我不敢让寒月夫人你为我做什么,不仅仅是你对我的恩义,更有这份不可违拗的信仰立证身前!” 李小和此时言语激动,随着他不断的呼喊,周身的真气飞速流转,在经脉之中形成五颜六色真气流,似乎是极其不稳定的一颗烈火流星,转眼之间就有可能爆发。孤竹的一众侍婢和大司阍也纷纷将身子向后撤去,生怕李小和这不要命的真气爆发出来,到时候便没有如今这份幸运了。 寒月夫人担心李小和激动过度,上前抚摸着李小和的头,缓声言道:“孩子,这不是你为了我,也不是我为了你。我刚刚已经说明白了,寒月沁影也是时候应该回到孤竹冰峰了。你有自己的所思所想,有自己的信诺担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正邪之分,但求光明磊落,一生坦荡。你有你喜欢的人,你也应当为她去拼搏,她也在冰峰之上等着你呢;而你自己的性命,如若一死,再容易不过了,但是坚强的生存,或许可以拯救许多乱离的百姓。所以,很多时候,不是一句话,一次冲动,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你所谓的信仰,不是一眼狭隘的规矩,当你真正看到自己的担当时,那就会体会到涵盖天下的大义大道!” 李小和聆听着寒月夫人的教诲,好似聆听着母亲对自己的训导,他身子不住的颤抖,双眼死死盯住地上自己的双拳,他内心中的矛盾怎么能够一时间便被人解开,怎可能在那一两句的言语中便顿悟出自身的所谓担当。即便寒月夫人的思绪睿智,眼光开阔,却终究不是李小和,无法站在李小和的角度去体谅他此时所遭受的人性折磨。即便是再合力的安慰,终究不如那一己内心的抒发来得痛快。 李小和猛然站起,将寒月夫人硬生生的掩在身后,大叫一声:“不,这道心中的道义我终究不能跨越。你说我是泥古不化也好,说我是冥顽不灵也罢,但是我就是不能让一个救了我全家的恩人再为我赴难。如今,李小和的性命早就置之度外了,我唯独担心玉妹妹那看不见的双眼,我答应了要陪她一生一世,她看不见了,我就把眼睛也挖出来,这是我欠她的,承诺她却没有做到的,我不能让她与我同甘,那我就与她共苦!” 李小和言辞之中,决绝已下,双手五指伸出,形如钢构,将二指对准自己的双眼,立时向下挖去。李小和的这一个抉择来的如此措手不及,莫说是寒月夫人,便是在场的所有孤竹侍婢和芳海幽姿,都惊讶不已。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竟然如此豪言刚强,如此笃信道义,这世上的人都只怕是自己的目的无法达成,都只怕自己吃亏,可是他却为了心中一息信仰,将所有的利害和生死都抛诸脑后。或许还是那句话,他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便即挥霍了对爱人的誓言,就如同他曾经为了栾玉的安然,而执意拼杀挥霍自己的性命一般。难道在他的心中道义便更胜过情义吗?我们说不清楚,然而没有了道义,又哪里会有他与栾玉生死不移的情义呢?这些让一个人瞬间癫狂,瞬间泯灭的情致,或许只有身在其中,只有那决绝的刹那,才能够体会到天意如何,百世造化吧。 就在这众人心中一凛的时刻,李小和忽然感觉脖颈之后被人猛力一击,眼前混黑一片,当即瘫倒。有时候,其实并无对错可言,并无道义与奸邪的区分,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他们无法触及大奸大恶和大红大紫,或许唯有寒月夫人替李小和所做的抉择,才是一个长辈对后辈的馈赠! 第143章 南郢北孤 呼唤和抉择是一个人在惊梦之中经常要经历的神识意境。那些过往中埋下的苦涩记忆,或许早已忘怀,但是却总会在自己的内心中刻下一个不能抹平的伤痕,这些伤痕就那样默默无语,等待着记忆的守卫疏忽大意,然后便偷偷溜出来,化脓腐败,让你再一次感受到那些苦楚。而惊梦之中就是孕育这种腐败的最好场合,所有的人都会在睡梦之中削弱自己的意志和理性。置身在这样的梦幻之中,他们会把过往的所有好与坏,亲与疏重新组合,组合成一个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世界,然后把那些早已化脓的伤口悄然的蕴藏其中,不断的侵蚀自己的心智。 李小和此时便是置身在这样的魂梦之中,他的耳畔不断的响起栾玉的呼唤,眼前不断的幻化出寒月谷的情景,甚至在寒月谷中,他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竟然身负绝顶武功,竟然在寒月谷中上下纵横,往来飘忽,格外的轻灵,很快那个人便变换了模样,她不是自己的母亲,她一转身,那是寒月夫人,李小和连连的审视了自己周遭的环境,自己究竟置身何处,这里是寒月谷,银白的月辉将整个谷内镀上一层圣洁的仙雾,“啊,太好了,寒月夫人,你又回到了寒月谷!”李小和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忽然,他又感觉不对劲,眼前这个人咧嘴笑了出来,而且他的笑容格外的诡异可怕,因为那样貌好似是从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一半是美如天仙,一半是腐烂焦黑,这个人是谁?他惊叫着搜索过往的回忆,不错,他是芳海幽姿,这个人是孤竹君的衷心侍婢,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在这里,李小和心中一惊,“怎么是你?” 只听这人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怎么不是我?寒月姐姐上了孤竹,也轮到我来这仙境逍遥快活了,哈哈哈哈!” 李小和好生害怕,他连连退却两步,手中的掌风胡乱的向前拍打而去,然而,这许多道掌力全然打不到对方的身子,尽数在她的身体之中穿过,然后在身后的小池塘中激起了无数水花。 忽然周遭卷起漫漫黄沙,寒月谷瞬间消失,而李小和竟立时置身在一个可怕的沙场之中,周围突然出现了许多厮杀之人,那些人都是各大门派的弟子,这些弟子有广陵的,有中山的,有无终的,也有平阳门的。群人之中,李小和看到了李不释的面貌,似乎还有呆呆的赵秋寻,他竟然诡异的朝着李小和一笑,忽而又变成了伛偻的灵寿翁。而那面前的芳海幽姿好似浑身迅速衰老,弓腰塌背逐渐变成了一个衰老的人形。这个人,李小和心中一凛,向后连连退了两步:“你的武功不是已经废了吗?” 那正是烛然,烛然毫不犹豫回身就是一掌,直接打中李小和胸口。李小和只觉得胸前剧痛无匹,身子直直向后飞去。他耳畔再一次想起了对他关切的呼唤,“小核桃,你还好吗,你不要死!”“小核桃!” 胸口一痛一瞬间梦回秋月,他眼前白光闪闪,忽然间神识回到了现实。那是玉妹妹! 当李小和醒来之时,他已经置身在孤竹冰宫之中。扶住自己的,正是栾玉。她对自己的关切,溢于言表,双手环住自己的脖颈,不断的呼唤自己的名字。李小和虽然感觉胸中还有疼痛,但是嘴角却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圆睁的一双大眼睛,看得李小和分外欣慰。李小和努力的抬起身子,凑到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你好轻薄,我都担心死了你竟然如此。”那真的是栾玉的声音,是栾玉的样子,她那一双大大的眼睛,就如同之前一般无匹的灵动可爱,所以李小和才会如此忍不住。 “你好可爱,我只是忍不住!”李小和也又些羞赧。 栾玉微微一笑,没有答言。 “太好了,玉妹妹,你康复了!”李小和无匹兴奋。 “嗯,谢谢你,小核桃!”栾玉的笑容始终含羞待放,不急不缓,无匹的魅力迷人。 “你,你是我的妻子,我这是应该的!”李小和有些惊愣,又有些犹豫,想起之前的誓约,好似随意又郑重,好似冲动却又饱含挚情,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是这一份笨拙的直白言语,却是最让人暖心的忱情告白。 栾玉扶起李小和,然而眼前的光景却格外骇人,孤竹冰宫之中,一片狼籍不堪,许多侍女和郢教的高手受伤在地,他们大口的喘着气,互相之间仍旧怒目相对,孤竹君身侧站着两人,左边是芳海幽姿,右边是寒月沁影。冰厅之中,傲立对面的,也有三个人,正是郢君,郢君身侧侍立的一人是柳涵听,一人是延陵季子。双方对峙当场,似乎更无和解之道。 孤竹君开口言道:“孤为地北龙首,郢君乃天南无二,孤竹仰慕阁下已久,前次令妹代君赴宴,让孤心中大感快慰,如今却是这般相见,实在有些伤了和气。” 郢君黄铜面罩之后,一个老成的声音言道:“孤竹君,你我本来各据南北,向来无犯,但是寒月夫人乃是我郢教挚友!”郢君并未把后话说明,但是显然是说如若不放人,那便只有动手了。 孤竹君微笑点头,望了一眼身侧的寒月夫人:“孤竹实乃迫不得已。阁下应知,孤竹不可无寒月,寒月水仙,寒月夫人,这是孤竹令诺的根本。不过孤敬重郢君乃天外高人,如今虽然贵教手下擅自闯入我冰峰,伤人无数,我却不予计较。只消寒月夫人自己选择,是随你郢君而去还是留在此处!如若寒月夫人愿意随阁下离去,那孤竹便也无话可说,听凭尊便。” 郢君向来威严,并未答话。季札从旁低声道:“今日之势,唯有动强,因孤竹令诺,其中包含诸多牵扯,并非一言一语可以理论清楚,更何况孤竹君此时让寒月儿侍立身侧,显然胸有成竹,我等不宜轻易犯险。” “不错,然而对方既有此一言,显然已经做好了动手准备,不如先听对方如何说。”郢君传声入密,说与对方。 季札先生向孤竹君拱手一笑:“孤竹高士,季札本僻居延陵,不与江湖事,然寒月夫人有大恩与老夫,老夫此行确实为郢君助力,依孤竹君所言,欲待让寒月夫人自己抉择,却不知寒月沁影心中如何思量?”季札言语和气,却并未作出任何承诺,只是平淡的一句探问。 孤竹君向来满面和气,意气风发,回礼道:“久闻延陵季子乃天下大贤,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既然阁下也来为郢君助力,却不妨为孤竹作个见证。”孤竹君举止自如,显然成竹在胸,将手一摊,指向寒月夫人。 寒月夫人就侍立在孤竹君身侧,如今听闻孤竹君所言,面色平静,向着郢君言道:“郢君高义,如今郢教众多英雄为了寒月儿来到孤竹,不避生死,不惜血汗,可是寒月儿只能让众位江湖朋友失望了,我已经决意留在孤竹。” 寒月夫人的言语不多,面色平静,只把孤竹君和郢君所问之事平淡说出,既无激动,也无忧患。孤竹君听闻寒月夫人所言,仰天大笑:“郢君,你可曾听到寒月沁影所言?” 郢君若不是黄铜面具遮颊,必然会连续变换好几回脸色。他心思不疏,亦明晓个中因由,朗然答道:“夫人,郢教曾有无数弟子,是因你的妙手,才得以续命,如今你的抉择,本座绝对尊重,但是李小和的伤本尊自可以解决,如若是因为此事而陷入冰峰难以自拔,那就是耽误了自己,也让这些为了你而来的郢教兄弟心寒了。” 寒月夫人似乎被郢君说中了心中所想,一个惊愣,迟疑了一下,又漠然的摇了摇头,幽幽叹道:“并非因为李小和的伤。他的伤你能想办法就最好了,这孩子前途无量,你带他走吧。” “什么?小核桃你哪里有伤,是这里的肋骨吗?”栾玉听闻二人的对话,当即紧张起来。 “我没有伤,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李小和站起身,将浑身舒展了一下。此时柳涵听与栾玉四目相对,她们都认出了彼此。或许柳涵听心中会嫉妒李小和对栾玉眷眷不忘的深情,栾玉也会嫉妒李小和对柳涵听相识相惜的厚谊,但是她们此时在对方眼中读出的,或都是一种感激,这两个女子,是这个世间最为关怀李小和的两个女子,为了李小和生死安危付出最多的两名女子,若不是因此,她二人又怎会成为彼此心中的嫉妒对象。 她们两个人,会意的向对方点了点头,彼此也从心底发出了对对方的尊敬。 然而,柳涵听却并未因此而迟疑了口中的所言:“李小和的伤,乃是孤竹的寒月水仙与火山赤毒融合为一的一种新毒,这让他的毒发时间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猛烈。如今你刚刚见到李小和,或许还不知晓他此时的境况,但是寒月夫人心中了然,她愿意委身于孤竹,便是为此。” 什么!栾玉心中大大的惊骇了一阵,虽然她不认识寒月夫人是谁,但是她竟然也为了李小和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这又是何等的不易。眼见的栾玉心中惊骇,孤竹君竟然朗然大笑:“非也非也,寒月夫人上孤竹,并非为李小和解毒,乃是为你!”孤竹君直指栾玉。 “为我?”栾玉更加迷糊了。 李小和本来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栾玉的双眼能够复原,多半是孤竹君出手医治,那栾玉如今全然康复,看来是寒月夫人用自己的自由当做交换,而且她深知孤竹君为人,如若她真的违背诺言,随郢君离去,那必然会招致郢君对栾玉的报复,想到此处李小和向寒月夫人投去了感激之情。这或许是她对自己最后也是最努力的一份付出吧。 郢君此时心中格外澄澈,面向李小和问道:“李小和,你可愿意与我回郢教去?” 栾玉此时也已经明白了许多,虽然她刚刚目睹了这些人在孤竹冰峰上的厮杀,但她不知道这些人也是与李小和有着深情厚谊不可分割的关联的人。那些为了寒月夫人而杀伤孤竹冰峰的高手,竟然也是要为李小和疗伤的江湖朋友。 栾玉双眼注目着李小和,她想知道李小和究竟是怎样抉择。李小和淡淡答道:“郢君高义,李小和如今实乃愧对郢教。我虽然不是郢教中人,但是这无数干戈都是因我而起,而如今众位郢教朋友伤重于此,寒月夫人身陷孤竹,李小和无计可施,怎还有面目随各位郢教兄弟而去!” “哼,你也知道没脸回去!”巫廉第一个不待见李小和。 “唉,李公子也是当世英雄,巫廉你口下留德啊!”吴子元捂着胸口从旁劝道。 反倒是孤竹君如今面有德色,朗然笑道:“李小和,你体内剧毒难解,非一般解毒灵药就可以疗愈的。如若你愿意留在我孤竹冰峰,那么以孤竹内力,配以寒月水仙的解药,不消半月,体内的剧毒便可以化解,甚至可以同化为强劲的内力。” 似乎这就是孤竹君一直以来所打的主意吧,只不过他并未料到李小和竟然会如此神速的将寒月夫人带上孤竹。不过无论其中有什么蹊跷,这江湖上还没有能够难为了孤竹君的事情。 然而李小和忘了一眼栾玉,他们之间的眼神,才是所有是非的抉择之源。他要不要随她去,她要不要任他留,这个瞬间或许只要心中的一丝悸动,就可以诠释百代千秋。 李小和携起栾玉的手,并未道谢,也并未看孤竹君一眼。他二人信步下峰,一无反顾。 孤竹君面色稍有阴晴,又立时明朗,笑了一声:“少年多豪情,不错!” 然而接住孤竹君言语的,竟然是郢君老成的嗓音:“既然如此,郢君接招了!” 郢君眼见李小和二人下峰,已无后顾之忧,将右手摊开,今日之势,势必要与对方决出高下。 第144章 极致对决 孤竹君从来不会吝惜自己的功夫,就如同他赐予江湖人武学秘籍一般,只要有人愿意接孤竹令,他便舍得自己的秘籍。而只要有人愿意接招,他也非常乐意出手一较高下,只不过这世上真正敢与孤竹君较量的,真正敢试探孤竹君武功的,又能有几人?或许烛然是一个,或许也只有郢君才有这般的实力。 孤竹君双掌向前平摊,并无十分华丽的招式,却示意愿意与郢君过此一招。郢君单手放出,平缓的在眼前划过一丝弧线,他指尖的流彩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留下了炫目的光辉。这是郢君体内的郢息在他周身的自然流溢,随着郢息逐渐的增强,郢君周身的华彩越加膨胀,好似从他体内不断扩张的一枚强大灵魂在猛烈生长,周身所形成的暗绿色火焰不时向外喷射着熊熊灼光,柳涵听与季札均自纷纷后退,逐渐的远离郢君的身侧。 孤竹君眼见的郢君体内无限增强的内劲,口中连连赞叹:“当世之中,三大纯正内息,有我孤竹的寒月之力,栾氏的龙悔之气,和阁下的天南郢息,三者不分伯仲。今日一见郢君体内的纯正之威,果然有上古大德的浩然之气,孤竹今日幸得对手,天眷也!”之间孤竹君这最后几个字,朗然大喝,起身而立。身上披着的毛绒大长袍被他一甩而飞,上身周身赤裸,经脉集结汇聚之处形成了一个个向外蜿蜒而生的枝丫,他下颌上的短髯略带斑白,满面的刚毅尤显体内旺盛流转的内息也是当世难匹。 他双目威朗,向身侧的二人扫视了一番:“退下!”寒月沁影与芳海幽姿二人纷纷向后,退到孤竹君身后三丈之外。孤竹君虽然双手并未如郢君一般凭运内息,仍旧是垂在身侧,但是他胸前的经脉周游明显的表现出他此时从体内输出的内力丝毫不逊于对手。很快,他身上的经脉突出之处不断的闪烁着红蓝的光亮,就好似与烛然对决之时,周身十二经脉可以同时从体内爆发,每条经脉的内息竟然并行不悖,让柳涵听瞬间回忆起当夜孤竹君与烛然对决的情形。 这二位当世绝顶高手只在刹那之间,便将体内的真气运行爆发,郢君此时周身郢息覆盖,楚魂壮烈,飞身而起,双掌并无格外华丽之招,只直直的拍向对手。然而在郢君飞身而起,双掌拍出的过程之中,他雄浑郢息早已将他包裹,好似天际流星一般闪耀着光芒,周身泛滥而出的郢息逼的在场的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甚至连芳海幽姿和寒月沁影二人,都被郢君那不可一世的狂霸内力压制得无匹眩目,只觉得对方的光华如同烈日当空,无穷的炽热直逼自己的头顶,两个人不自觉的将双掌护住面颊,连连又向后退出数步。 孤竹君面容格外冷肃,但是在他的双眼之中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光芒,即便是当初对敌烛然,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兴奋。显然眼前这个对手是一个当世难寻的高手,是一个可以与自己匹敌的高手,是一个能够检验自我,一较高下的伯仲之敌。孤竹君此时更不答话,将双掌对准郢君凌空飞来的双掌,二人四掌就在孤竹君的冰座之前相对激撞,如同天空的日月相触一般,在那一个瞬间之中,整个孤竹冰厅之中流光华彩,绚烂纷飞,整个冰厅内流溢着二人不自觉而爆发出来的内息武境,然所有人瞬间迷失了自我的所在。 孤竹君满心寥落,寒月附体,乃是极北天寒的冰霜雪舞之境,让这本来晴朗的孤竹冰峰之上瞬间飘落出无限鹅毛飞雪,在深蓝的天际映衬之下,所有人只觉得寒气如同流水一般,从众人的周身游弋而入,不断的刺入骨髓。而郢君一招,好似天际炽焰如火的太阳凌空爆破,灼热飞星,刚毅阳气,尽数弥漫在他周身的气场之中,所有人被他极天武境照耀之下,四肢百骸,尽数变得透明无匹,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看得一清二楚。 二人的武境渲染,就如同两人从体内爆发出的神识真魂一般,将整个孤竹冰峰统领覆盖,而所有的生灵都立时被笼罩在这二人的武境之中,二人就如同天界的两位真神,一个霜天雪舞,一个烈日黄沙,以二人的双掌交界作为分隔,将冰厅之中剖开一分为二,一侧湛蓝阴寒,一侧金黄阳烈。所有的武境都只是二人双掌交接之时爆发而起,只一个眩目的瞬间众人便已经立时置身在幻觉之中,内息紊乱被对方两人的武境干扰得不可描摹。 就在这第一招接触之后,郢君的阳刚内息似乎更加强横,当即将所有真气喷射而出,众人从身侧看到郢君的阳烈之气,在空中将武境的边界不断的压向孤竹君的方向,如同一只巨大的圆盘逐渐的从郢君这一侧压制向孤竹君方向。渐渐的,这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内力武境又如同一把雨伞,逐渐的朝着孤竹君收拢,此时冰厅之中黄沙弥漫,所有人都置身在这样的阳刚炽烈的环境之中,体内的热气瞬间蒸腾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血液都全部蒸发。就连芳海幽姿和寒月沁影也禁不住归附在地,额头之上流下了滴滴汗水,根本不能够控制自己的真气。而孤竹君此时的武境,已经被郢君如此强大的内劲压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之间孤竹君王座周围的二丈之内似乎还有他所维持的武境,湛蓝幽暗,寒气弥漫,就如同一个忠心不二的贴身侍卫,将孤竹君包裹的严严实实,抵御着外界的一众炽焰的压力。 也就在这个时刻,季札先生最先了悟了在场的情势,当即向柳涵听使了一个眼色:“快,趁着此时将寒月夫人带走!” 柳涵听微微一点头,双脚踏起轻功,立时朝着孤竹君身后飞去,孤竹君此时被郢君武境压制在一个核心之中,根本没有办法出手顾及周围的情形,芳海幽姿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眼见的柳涵听飞身而来,当即从旁车出手阻隔,然而收到了郢君武境的干扰,芳海幽姿的两招都绵软无力,不能注入丝毫的内劲,柳涵听单掌连拍带格,不到三招已经将芳海幽姿推到在一旁,她俯身对寒月夫人言道:“夫人,快,现在就是离去的大好时机,这冰峰之上,如今无人能够阻碍你!” 寒月夫人眉头紧锁,朝着柳涵听摇了摇头:“涵听,你是个好女孩。和我都与李小和有着莫大的渊源,更何况他如今英雄了的,如今换作是你,你是否愿意为李小和牺牲自我呢?” 柳涵听被寒月夫人一句话问到了关键之处,的确,如若是柳涵听要为李小和付出自我,她自然不会犹豫半分,只可惜此时换做了寒月夫人,她便不能够理解对方的用心良苦。或许寒月夫人记念着她曾经与李小和母亲的交情,或许她欣赏着李小和如今的侠气和修为,但是无论如何说,李小和都是一个让人不舍,又愿意舍生付出之人,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心甘情愿,毫无犹豫的抉择,更加不需要说什么身不由己。只不过他们这些兄弟站在郢教的角度,或许也略有自私,他们不愿意看到寒月夫人就此永陷孤竹,不愿意看到寒月夫人如此与郢教众位兄弟决绝,被孤竹君永隔天外。 只不过这些许的犹豫,但听得孤竹君大笑起来:“郢兄,你的纯阳郢息当真是雄浑无匹,这一掌之交已经将我的内力压制得只剩下两成。想必这当世之上能够与阁下内力并驾齐驱者,唯有曲沃栾枫。” 郢君面色仍旧严肃,并无得意之容,冷语道:“孤竹兄,你能屹立极北,自然有你的过人之处,此时谬赞岂不彰显虚伪?” 孤竹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双目凶光闪现,忽然间神情变换,一副天下间莫与争锋的骇人神容直逼对方:“高手,孤竹能屹立天下而不败,便是受到这极北的寒月庇护!” 孤竹君忽然大喝一声:“寒月银辉,流彩披肩!”这一刹那之间,孤竹君脚下的冰霜好似有了生命,不断的蠕动闪烁,他本自双脚固定在冰霜之中,无法移动,然而脚下的所有冰霜就如同老树的根系一般不断的向孤竹君体内输送内力源泉,让孤竹君的武境逐渐变得强烈,膨胀,逐渐的从他周身的二丈范围向外扩张,渐渐增大,三丈,五丈······郢君的内息便是再强横,却也在与对方的内力交碰的刹那不断的被对方内息消磨溶解,而孤竹君的内力竟然是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在这冰峰之上,如若想要战胜孤竹君,那唯一的一条路便是将整个冰峰摧毁,这又有谁能够做到!!! 眼见得孤竹君的武境不断膨胀开来,柳涵听哪里顾得上与寒月夫人分辨此时的心情,只将一手朝着寒月夫人的腰间点去,封住寒月夫人两处大穴,口中道了一句:“夫人,得罪了!”当即将寒月夫人抱起朝着季札方向奔来。 此时孤竹君武境膨胀,重新夺回原有的气势,芳海幽姿脱离了郢君武境的干扰,体内真气大为顺畅,飞身从柳涵听身后袭来,季札眼见的情势危急,当即掌风拍出,为柳涵听从旁策应,拖住芳海幽姿。这只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孤竹君凭借冰峰之上的极寒真气,源源不断的消磨郢君体内的郢息,反而让郢君的武境落到了劣势之地。季札先生心知郢君此时的功力虽然强盛,但是终究匹敌不过那无穷无尽的消耗,如今赶快护送柳涵听下峰,郢君仗着自我的内力,或容易脱身。 于是季札先生连拍两掌将对方逼开,运起自己独创的飘渺意境,一忽然间,芳海幽姿只觉得眼前景象扑所迷离,荡漾似水,一眨眼的功夫这季札先生就消失不见,她心知一得意,以为季札是怕了她先自己闪身了,可是转眼去寻柳涵听之时,竟然连柳涵听和寒月沁影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这莫不是季札使出的妖法。而就在这个时候,孤竹冰峰之上的一干郢教弟子,尽数都消失不见。 芳海幽姿一时不明所以,纵然见过孤竹君的强横武学,却从不知晓世间竟然还有这种能够将自我隐蔽起来的诡异功夫,更何况这是在自己熟悉无匹的孤竹冰峰,一草一木都是自己熟识的风物,怎能任人所为。孤竹君早已看到芳海幽姿的窘境,他自然见多识广,对天下武学毕竟了如指掌,当即暗喝一声:“你切退开,延陵季子的障眼武学,岂是你能够识破。不过虽然众人隐去身躯,毕竟气息如常,这一干敌手,在下峰栈道之处有三人,在冰厅观景台上有二位,在身侧还有三人欲待偷袭于本座……”孤竹君口中念念叨叨,芳海幽姿自然看不到众人的所在,但是听闻孤竹君的指引,用心聆听感悟,果然觉得自身周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流转,这似乎就是孤竹君的描述。显然孤竹君的修为与栾枫无二,可以舍却双目,单凭自己对周遭的感受,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知道众人的所在。 而此时,芳海幽姿虽然心中有所感应,毕竟不能确切知晓对方所处何方。孤竹君早已胸有成竹,他此时武境已经压过郢君,他心知这冰峰之上,如今唯有自己可以主持是非,将身体之内经脉真气凝聚爆发,孤竹君一瞬之间,武境尽数散发,郢君忽然被孤竹武境包围,置身于苍穹宇宙之中,身侧繁星无尽,迅捷飞逝,无数星辰如同幻箭繁花,好似一枚枚羽箭飞射而来,刚刚还隐匿在季札武境之中的众人,无不中箭流血,柳涵听和寒月夫人均自被划破衣衫,无法隐匿下去。 第145章 令诺道义 孤竹冰峰的一战,是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对决,在如此高强的二人之间,招式的精妙和周遭环境的博弈早已成了毫无意义的衬托,因为唯有两人武学意境的高下才是最后胜负决斗的终极考量,而孤竹君的武境虽然没有郢君强大,但是在他源源不断的真气融入后,将郢君的武境逐渐压制,甚至此时的郢君只有本身的郢息护体,周身一圈金光闪耀护住自己,不受外界孤竹君寒天雪舞的武境干扰,但是若想趋避自如,协助柳涵听脱身,怕是不能做到了。而孤竹君此时的武境爆发,万点星光直射众位隐身的郢教高手,一众躲闪不及的郢教高手尽皆被孤竹君射中,其中就有柳涵听和寒月夫人,而受伤之后显然立时便扰乱了季札的内息,众人隐去的身形顿时出现在冰峰之上。如此以来,所有郢教之人尽被困在此地。 孤竹君仰天大笑,他单手擎天,三指如钩,正是无剑海烛然擒拿手中的一招三星在户,这一招平平无奇,甚至江湖草莽在习练时也可以模仿一二,但是孤竹君曾经使出这一招的时候,简直风雷齐动,花雨同愁。柳涵听心知孤竹君招式凌厉,这一手定然是要招呼向寒月夫人,好不容易将寒月夫人夺回,这时候终究不能再失了算计。 柳涵听当即一闪身,将穴道被封的寒月夫人让在身后,自己一人独挡孤竹君凌厉指风。孤竹君爪影纵横,在廊崖殿柱之间就如同一个个飘忽无影,变幻无踪的鬼影,一刹那柳涵听只觉得好似从四面八方有无穷无尽的鬼手向自己袭来。她下意识的将手中弄玉笙挥起,左右支撑,前后抵挡,甚至连双眼都不敢睁开,只盼着自己的一阵乱招搏斗将对方的无限杀意尽数荡灭。但是她的心中又是格外明了的,孤竹君的手段,就连烛然这样的高手都抵挡不了,连兄长郢君都无法占得便宜,自己又怎么可能将对方的招式一一化解,更何况此时的自己早已闭着眼睛,听天由命的胡乱比划,根本谈不上什么招式和技巧了。 片时,柳涵听左右支撑下,竟然并未感受到来自孤竹君的杀招命中自己的身体,她生怕孤竹君绕过自己,向寒月夫人出手,赶忙转身去查看寒月夫人的安危。但见寒月夫人好好的站在面前,没有丝毫的损伤,她面带慈蔼,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背后。柳涵听不明所以,回过头去,心中一时间热血涌起,不由得叫了一声:“李小和!” 孤竹君的招式并非不够凌厉,孤竹君的内功并非不够精深,而且孤竹君也并非想要手下留情,只不过孤竹君那变幻如鬼魅,张扬若章蛛的八臂擒拿手在冰厅之中硬生生的被李小和拦挡下来。虽然李小和的功力与郢君和孤竹君这两大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李小和此时突如其来如同天降一般,直接阻拦在柳涵听与孤竹君之间,他的身形虽然并不迅捷,但是体内一股股向外喷发的热力似乎正好与孤竹君的武境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样如烈焰喷涌一般的内息不断在孤竹君的招式面前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坚固屏障,孤竹君变幻无踪,如繁花秋叶一般的招式一次次的击中李小和营造的不可逾越之屏障,而这道屏障将柳涵听和寒月夫人回护在自己的身后,安然无恙! “你又回来了?”或出声,或藏于内心,郢教上下所有的兄弟包括郢君自己此时都不由得念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错,本来带着栾玉要避离孤竹的李小和,此时候重又回来了。栾玉就站在冰峰栈道的出口处,远远的望着她的小核桃出手与孤竹君对抗。因为此时寒月夫人和郢君都需要他,需要他的助力才能对抗孤竹的无尽内力。 而就在此时,孤竹君也收手罢斗。他每次见到李小和,便都会露出格外歆羡的目光,或许他的内心之中,也更加向往这样一种人生,孤竹君不禁叹了一口气:“好!好!好一个少年有为!李小和,孤何等羡慕于你。试想如若可以离开这冰厅之中,可以舍却所有的武功,做一个平凡无争的百姓,这样岂不是比傲立北天,号令群雄更加逍遥自在。更何况这你此时又有一身俊俏的武功,能够笑傲江湖,能够纵横天下,又有美人相伴,这是多么令人快意的人生!”孤竹君嘴角上扬,微微露出一丝浅笑,似乎对李小和的歆羡之中也暗藏了许多劝慰之情,那种期许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李小和此时心绪逐渐平稳,内功渐渐收回,朗声言道:“孤竹君,小和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劝说于我而并非自我感怀吗?” “哈哈哈哈,难道你就不珍稀眼前你所负的一切吗?放眼天下,多少人为求一门武学上我孤竹,这孤竹之上的任一武学,能够习学成功,便可以纵横天下,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客,即便不能绝世于江湖,却也可以笑傲自如,不必受那些江湖门派的欺侮。而你,如今身负孤竹遗风谱的绝世武境,又有我怒特掌为外功,体内四股真气皆是上古奇门孕育,这前途无量的修为,便是当初烛然都未能达到,如今你却年纪轻轻便已经到了这般境界,如若就这么毒发身亡,岂不可惜?”孤竹君此时的言语,似乎果然就如同一个当世裁决,他把所有的武学,所有的内力之源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看到每一个从他孤竹走下的高手,都将他们的命运安排得不可更改。他一直就信心满满,任何人都无法逃脱他的掌控。 李小和朗声言道:“郢君,你为我李小和奔走孤竹,不惜与这个江湖绝世的高手拼斗,李小和愧不能与君并肩作战,如今郢教众位兄弟需要我李小和回护,李小和此身不可趋避,直赴死难。”此时众位郢教弟兄,虽然个个受伤,被孤竹的武境折磨的真气涣散,但是听闻李小和的所言,也自肃然起敬,个个拱手答礼。 李小和转而向着孤竹君道:“小和便是这般的脾气,便是不要了这条性命,也要让郢教的一众兄弟,寒月夫人安然下峰。他们有恩于我,我便以自身相报,并无可惜不可惜之考量。千古之中,道义为先,武学修为次之。我等习武之人,能行侠道,仗义天下,才是武学意义之所在。如若本自没有道义所持,而狂妄习武论剑,岂不是如同烛然一般,徒有一身高超武学,却毫无正义可言。他所习学的武功才华,尽数为他倒行逆施,作恶不断,他为了增强自己的武学,又不惜以武功伤人,这岂不是苍生之难,道义之敌,这种人习武还不如不习武,修为越高越是当世的祸害,所以如今他的武功尽失,也是咎由自取!” “你说什么!”这时候竟然从孤竹君身后步出一个少年,面色凶戾,杀气盈然,这是烛然的儿子烛青。 李小和冷冷一笑:“早知道你与孤竹做了一伙儿,如今才现身,岂不是有些晚了?” 烛青二话不说又要出招直取李小和与栾玉二人。孤竹君将右手一摆,挡住烛青,言道:“李小和,你既然知晓烛青与我孤竹早有令诺,那便应该知道你的妻子本就与他有仇怨,这许多日来若非本座在此回护,维护孤竹的一诺千金,恐怕她早已被烛青所害。如今孤为你妻子治好眼伤,你为孤奔走效力,取得寒月夫人,乃是孤竹向来不二的规矩,也是符合你所言信诺道义的约定,你既然自称秉持江湖道义,如今怎能出尔反尔,不守与孤的约定呢?”孤竹君乃何等厉害的老江湖,这几句言辞便将李小和所言道义尽数反推给李小和自己,以彼之言,责彼之过,这又是要封住李小和的言辞,让他理屈。 李小和此时环视四周,周遭身负伤痕的郢教弟兄有几十人,唯独郢君靠着内息护体,尚可自保。即便如同季札先生也被刚刚孤竹君的武境所伤。李小和回身向着柳涵听言道:“涵听,你的情谊,郢教众位弟兄的情谊,李小和或一辈子也还不清。但是李小和今日愿意与众位弟兄并肩作战,对抗孤竹!”李小和指风连连点出两道,将寒月夫人腰间的穴道解开,又对寒月夫人道:“夫人,如今在场众位英雄,皆是为您而来,李小和也是一样,只盼夫人莫要有任何顾忌。即便李小和如今身死孤竹,也好不吝惜!” 寒月夫人摇首叹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我当初接到靳天羽传书,知晓你体内寒月水仙的情由,念在故旧之情,寒月儿不惜此身,可是如今孤竹君以此作为为你妻子治疗眼疾的交换,你就不怕他??????”寒月夫人并未把后话说出,但她显然是说你就不怕他后来再找寻于你,毁掉栾玉的双眼吗? 李小和此时一身正气,浩然而立,全不把面前这位孤竹绝世的高人放在眼里,他朗声言道:“孤竹君,你如今所定下的令诺,无非是你自己所定的规矩,这与当朝的诸侯又有何异?” “什么?”李小和的一句言辞让孤竹君和烛青都不明所以! “孤竹令诺,向来赐武学,取任务,饮毒酒,甚至还要在武学之上下毒,不许旁人观看。然而孤竹所赐给的武功,虽然对那些江湖小辈来说犹如至宝,可是你所取的东西价值远胜所赐。以悬空毒经取悔指,以孤竹轻功取平阳门的兵器谱,甚至许多人并不能完成任务,或者中途身死,便也为此搭上了性命,但是阁下马车所到之处,收拾残局,坐收渔利,这就是你孤竹的行事风格。外人看来的确是公平交易,但是真正冒得生命之险的,却都是那些不顾生死的江湖客,而阁下高高坐在孤竹冰峰之上,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本就没有什么信诺道义可言,无非都是你一个凭着自己的心思定下的规矩,就与那诸侯的课税,天子的法度一般,还不是只为了他一个人开心。如今你为李小和的妻子医好了眼睛,那李小和也知恩图报,阁下在找寻屏岳山的棋子,我就把师父所传承的这最后一枚棋子,交给你作为报答。至于孤竹遗风谱的令诺,李小和不愿在为孤竹君奔走,倒行逆施为不义之事,便任我体内毒发身亡罢!”言罢李小和探手怀中,摸索一番,抓出一枚黑色棋子,金丝盘桓琉璃耀眼。那棋子正是当初毕正堂与郭父在郑国无忌山庄交给李小和的,看着这枚小和不禁忆起当初郭父为了息止江湖干戈,舍身上峰,不惜违背孤竹君令诺,擅自将棋子交与自己,这已经是一个为江湖道义而弃孤竹令诺的前辈,只可惜他却不明白这江湖的纷争并非因为一枚屏岳山棋子,乃是因为有孤竹君在冰峰的不改令诺。那枚棋子中似又浮现出毕正堂一脸正气的样子,他维护武林正义,纵横江湖天下,只为了道义二字,到头来却被人陷害,身死孤竹,无比悲惨,所幸苍天有眼,让他的弟子程桐秉承衣钵,习学了绝世武功,继续为他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或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念及这二位前辈的所为,李小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他将棋子顺势向孤竹君一抛,言道:“当年郭父不惜身死而违背孤竹令诺,是时小和不知江湖险恶,尚不明恩怨是非。如今想来,他老人家所为,的确舍我而为天下,高洁矣!” 孤竹君这时候看到棋子飞来,哪里还有心思听李小和所言,那烛青奔走数月才为孤竹君凑齐了三百六十枚棋子,如今只差这一枚,烛青念及孤竹君当日许下的令诺,这一枚棋子若是能够由他寻觅到,那可是得到了天大的利益。当即飞身上前抢在孤竹君身前便要取下这枚棋子。孤竹君冷冷一笑,将内息涌起,掌风到处,一片狂澜铺面,烛青身在空中,早就被孤竹君的掌风拦挡吹走,孤竹君左手一捏,迅速将棋子拈在手中! 第146章 一曲红尘 孤竹君拿到了李小和跑来的棋子,便取得了屏岳山所有的棋子,显然有些得意忘形,一股掌风将烛青推飞至一旁。这些棋子,有些是江湖人为了交换孤竹武学而本周得来,但大多都是烛青从屏岳山脚下的瀑布之中打捞而来。烛青眼睁睁看着孤竹君将棋子收入自己怀中,他心中老大的不甘,只不过孤竹君的武功,神凌江湖,烛青虽然武功大进,却怎能与他无限高深的内力比肩,只好怯生生的退回到冰厅一侧。 孤竹君此时更加目中无人,右手单指向天,如同天下真神,万世武尊一般对天而誓,指点天机,从他指尖奔流而出的内力在整个冰厅之中形成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冰霜意境,当场唯有几位少数的高手尚能凭借自身的功力抵御这意境对自己内息的控制,其余郢教的弟兄只觉得体内真气逐渐被天寒地冻的冷气冰封,甚至有一些内力不济的喽啰早已被孤竹君的冰境凝冻成一坨坨巨大的冰块。 孤竹君已经将场面控制,左手凌空挥舞,不断的在天空之中比划出许多大字,这些大字随着孤竹君内力喷发的流光在空中不断的幻化成大篆的古书,那一字一句李小和似乎度过,这就是屏岳山上的一些古碑之文: 有无之相生,高下之相盈也! 王侯守朴,天下自宾,道之天下,川于江海! 天一为清,地一成宁,神一以灵,万物一生! ?????? 李小和从来没有发觉,原来师父的棋子之后的这些字句,竟然是那些师父曾经教授给自己的古书文辞,这些文辞在自己学习的时候,并未发觉其中包藏了什么奥妙。虽然这些都是上古的大贤总结的精妙义理,这些道义文法在他的江湖路上早已成为了李小和笑傲江湖的明灯,但是这些文辞之中到底蕴藏了怎样的天地奥妙,蕴藏了怎样的世间玄机,他不知道,师父也从未教过自己。 李小和只觉得孤竹君的左右比划得越来越快,好似已经进入了一种疯魔的状态,而他也顾不得许多,与郢君互相对视一眼,郢君与李小和所见略同,当即双手擎空而起,将一阵郢息幻化而出,全力以屏退孤竹君的武境,为在场的一干郢教弟兄营造一个可以趋退的环境。 当此之时,唯有吴子元的修为尚且面前能够行走自如,柳涵听扶着寒月夫人,两人相依在一起,身子软弱无力。吴子元将脚步提起,赶忙向柳涵听一侧靠近。然而此时孤竹之上芳海幽姿得空抽身,借着孤竹君的寒天武境飞身而来,直取柳涵听。吴子元心知没有对方动作迅捷,当即将手中折扇抛出,为柳涵听二人权作抵挡。 而烛青也不闲着,虽然刚刚与孤竹君闹了一个不开心,但是终究此时与孤竹君还算得上是一盟之友,当即也提起真气,踏着孤竹君的武境,飞身来战郢君。 此时郢君与孤竹君对抗武境,更加无暇顾及周围情势,郢教一干高手,此时见到烛青飞身前来偷袭,一个个勉力支撑,为郢君护法。当先巫廉和寿劲五已经托着不太灵便的身躯护在郢君身前,细娘将掌中毒雾拍出,权作抵挡烛青的屏障。 这两处的交手之中,郢教众人显然被对方的武境所限,更如孤竹君内力源源不断,如此消耗下去,郢君纵然可以自保,但是寒月夫人却必然无法脱身而去。如今情势危急,李小和不得不兵出险招,将身形向外一跳,闪在栾玉身侧,将背上涵听古韵横陈面前,向栾玉道了一声:“玉妹妹,你我再合奏一曲,这江湖里,人世间的无数唏嘘,都是你我用心经历过的曾经,或许黯然的回味早已干瘪,或许动心的回忆历久难忘,今日让你我将这份曾经的心路奏响,笑看这天下英雄!” 李小和与栾玉相视一眼,心有灵犀。这一份感悟和两人不可替代的默契,在那屏岳山脚的时候,就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如今二人身形一致,并排而坐,李小和横陈涵听古韵于身前,不同的是,李小和终于可以用右手凌厉的拨弦,而栾玉可以替他在左侧按弦,这一左一右的区分,比及当日的配合显然更加的炉火纯青。 琴音起处,李小和随性而唱,或感悟,或泣诉,这是两个人多年以来的心境和相思相忆的融合,这份感悟,或只有他二人能够将心相融,将情相通: 柳暗花明几江南,多少怜,奚落去,雨打茅屋檐。 细数枝头晓啼清梦惹人嫌,何寻觅,纤月不禁看。 纵马天涯无数山,几穷叹,伤心后,尘拂苔痕前。 怅惘青葱执着古韵恨枕边,但听凭,一秋可知缘? 那许多悲秋,无尽愁肠,在两个人的合奏之中,笑傲东风,无尽繁华,渲染得整个冰宫荡漾着人心之伤。 曾经的明媚,在每个人的过往中,都闪耀无限。即便是吴子元,他也在李小和与栾玉合奏的这份音律之中寻觅到了当初自我的一些过往,那些时光,他曾经在许多酒肆之中卖弄自己的功夫,将一把白绢折扇舒展开来,书写出那些他想要杀掉的对手,享受着周围酒客的哄闹和敬畏,那就是他年轻时的炫耀。这份江湖,是那么禁不起时间的琢磨,在转眼的几个焦灼之中,他便已经不再能够回味到当初的时光。他此时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头,他此时已经是一个将往昔热血,如今忱情封锁在内心的一个糟老头子,但是他仍旧会在这曲催人泪下的江湖叹息之中回忆起当年数不清的怀恋。 同时低下头的,不仅仅是吴子元,还有许多郢教高手,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在李小和的这曲怀念之中忆起曾经的许多长情短梦。他们很好奇,这份音韵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让他们这些心狠手辣,纵横江湖的男子汉回忆起那些催人泪下的不堪过往,那些让人自怜自伤的动人时刻。 即便是郢君,体内的郢息也随着李小和琴韵的长短零落,抑扬顿挫彰显出不稳定的波动。显然,他也忆起了曾经自己所历的前尘过往。或许那是他此生不可磨灭的生死大战,或许那是他这辈子长依长恋的相思无尽,或许那是他几许恩仇说不清的内心留刻,就如同程桐的那一份赤子之心,那毕正堂对他的教诲,这辈子都无法泯灭的人生取向。那些你完全无法捉摸,无法揣度的人生过往,那些曾经在你内心之中镌刻下不可名状的记忆,那些在你内心中书写下刻骨铭心的死生,都在这一个瞬间喷薄而出,涌上心来,即便是郢君这般的当世高手,即便是季札先生这样的当世大贤,也不能够将这份记忆按压在心底。甚至,他们这些忱情之人,久在世俗之中,如今无匹真实的面对了自己所历的种种不可或忘的铭心之情,他们比及其他人会更加迷恋,更加痴恨,这是他们本有自发源自灵魂中的心性源泉,毫无做作,也丝毫不可控制。 “老夫不想,鲁国之外,还有此绝世之音!昔之绕梁三日,何其薄也!”季札在李小和与栾玉所营造的迷幻意境之中,将自我曾经的所历尽数带入到眼下的情景之中,如此逼真,如此顺遂,又是如此享受。 那份怀恋,那份奚落,都只是对这无情江湖的控诉;那份纯真,那份不舍,都只是对这少年忱情的祝福。一辈子,能有几个人,与你少年携手,琴韵笙箫,纵横天下。那青葱无悔,少年无忌的怀恋,永远都只会在许多年之后,在你不经意间拾起曾经的一颗记忆纤维的时候,才会无比感伤,涕泪俱下。然而那个时候,早已物是人非,情去楼控,一辈子,或只有一江西月,长守楼头,那些伤感,又有几分残卷可以书写。 人去了,这就是江湖! 甚至,连孤竹君本人都已经看到了自己曾经不可描摹的过往。他的曾经,究竟是什么,无人能够知晓,更加无人知晓他这辈子经历了什么,才能够如此凌厉的登上武林之巅,在这极北的孤竹冰峰之上营造了这么一座屹立不倒的冰峰武圣。但是,就在李小和与栾玉的琴韵之中,他指尖的内息在竹简的削弱,他的面色也随着李小和的音韵而阴晴不定,就好似他就是李小和的一个忠实的听众,不论李小和此时忆起了多少过往的爱恨纠葛,无论他指下的音律如何的婉转惆怅,孤竹君都会随着李小和的音韵起伏而更迭内心,甚至随着他的爱恨而产生自我的爱恨。这种身不由己,这种难以自拔,或许根本就不是几句武学,几层内功能够描摹的。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孤竹君手下的芳海幽姿和烛青也如同他一般不由自主的迷惘顿生,难以自控。他们二人惊诧的望着孤竹君,或许在期冀主人的功力可以帮他们逃脱这不愿回忆的情愁苦海,但是他们又发现孤竹君似乎也沉醉其中。 或许李小和与栾玉这两个少年的所历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在江湖中,许多人,最值得记忆的,也就是他们这个年纪留给世间的美丽故事,虽然不能够流芳百世,但是足矣感动自我,在许多年后,重历曾经的每一个人,都不自觉的用那份青葱再一次陶醉了如今的鹤发鸡皮,如今的世俗城府!这就是一片简单至极的忱情!!! 孤竹君勉力的将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即便是强如郢君,刚刚的武境也不能够将自己的神识干扰凌乱,这李小和究竟是习学了怎样的武林功夫,让自己的思绪竟然可以受到他的音韵扰乱。而这样的时刻,却又是一个可怕的时刻,难道李小和的内力已经比郢君还要雄浑强猛?否则他怎能以音韵扰乱到自身。但是孤竹君又是何等爱才,他既不希望伤了李小和性命,又不希望那一把上古宝琴涵听古韵就这样毁在自己手中,他虽然几次想用内力将李小和手中的古琴击碎,但是他还是忍了下来,毕竟孤竹遗风谱所载武境源自内息,内息催动神识,以出武学意境,既然李小和以武境压自己,那自己便也以武境压过对方,毕竟自己的内力源源无尽,岂是他一介少年可以匹敌,就连郢君也要甘拜下风。 思绪及此,孤竹君经脉流转,更加从脚下调运处无尽内息,这无穷无尽的内力便如同对敌郢君时候一般,绵延而续,只把自己的霜天雪舞之境直接扩大至整个孤竹冰峰,甚至连山脚之下的古林之中也能感受到孤竹君武境的寒意。 然而,李小和与栾玉仍旧从容演奏,不急不缓,那份意境似乎更孤竹君所营造的武境全然不同。孤竹君也发觉了其中的问题,因为他的武境虽然强猛无限,将冰峰覆盖而起,但是他头脑中的神识终究无法将李小和的影响更迭替换掉,而且随着自己的武境不断增强,竟然会随着李小和对自己神识的干扰,不时间将那些过往情致,许多伤心展现在武境之中。在那本来霜雪飞舞的冰峰之中,竟然会偶尔变幻出几许飞红,几处落花,那本不是孤竹君想要的武境,可是李小和的音律就如同一条纤细蜿蜒的曲丝悄然的摸进孤竹君的头脑之中,在不经意间一两个颤动,就让孤竹君的思维被李小和的指尖牵走,而且这样的情形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广阔。本来霜舞的冰峰竟然在孤竹君的内力之下渐渐的变成绯红一片,落花绵绵,这竟然是孤竹君亲手营造的武境,就连芳海幽姿都不由得称赞一声:“好美啊!”但她绝对想象不到如此浪漫无间的花海却是她一直以来尊敬死忠的主人所营造。 孤竹君的头脑之中,仍旧保留着情形,他不断地在内心中读道:不对,这个少年的音韵武境绝对不是单纯的内力激发而出,他一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让自己越强的内力,反而为对方营造出越想要的武境! 第147章 意武联手 在这一曲之中,每个人都体会到了他们过往曾经的感怀,这其实并不是一种武道和强横能够营造或者说迫生的。因为毕竟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有一个不可描摹的诗情画意,虽然有些东西在我们的内心中始终深藏,有些东西在那舞刀弄枪的人生中本来从未着色,但是一旦我们触及了这些久未曾唤醒的敏感,那就会一瞬间得到了一种涕泪俱下的感动,而这种感动最让人不可承受的,就是它是每个人的感悟和酸楚的真情流露,那种周遭人不能领略而自我又不能割舍的妙曼和忘情,才让这些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更迭而出每一个灵魂都无匹真实也无匹高傲的屹立在这俗世凡尘中,他们会为自己的义理尘梦而舍生忘死,也会为自己的狂情纵意而感怀涕零。所有的岁月留刻在众人内心中的感悟,都如同一张张泛黄的纸张,将那本该随梦而逝的芳华认真的码在了心底深处,而当这一曲唏嘘,半腔清唱响起时,每个人不为人知的那些曾经感悟,今夕年华,未来惆怅,尽数喷薄而出,无法拦阻。这其实就是每个人内心之中原有的对纯美的追逐,这份追逐不会因为体内真气的多寡强弱而有所分别,不会因为出身的高低贵贱而有所不同,所有人都有权利去感悟自我的一生,也都不可趋避的必须留意自我的这一辈子。这就是每个人的灵魂对自己形体的约束和触动,在这样的形神配合之下,李小和与栾玉的合奏,牢牢的将孤竹君的灵魂抓住,将他的内心中储存的许多明暗与悸动呼唤出来,以至于孤竹君自己都感受到了一种害怕和难以控制。 也正因为如此,孤竹君自我心绪之中对李小和曲调的共鸣让他迷惘难绝,竟然不能控制体内的道道真气。就好似这可怕的躯体之中有另一个自己,有另一个诗情画意绵然情致的自己在对抗眼前这个凶辣狠戾的躯体。这让孤竹君从身体之中不由得爆发出一种猛烈的震颤,“呃,啊!”这许多年一来,孤竹君第一次受制于人,第一次被对手的强劲手段逼得从容不在,面露危难。芳海幽姿和烛青在李小和如此诗意怅惘的意境之中,也感觉到体内的真气不断涣散,全然没有了杀意和斗志。 如今二人不敢运功,只能平和的如凡人一般在冰宫之中行动,李小和与栾玉的曲调,或许并非真的要让这些对手束手就擒,只不过是他们二人的一点点江湖感悟罢了,但是在这些曾经醉梦,生死往来之中,两人的情致感悟便就是这般让人愁情百转,梦幻无双。 这时候郢君靠着体内郢息守护,尚能抵御周遭武境变换,如今李小和将对方众人控制住,郢君当即以郢息驱动双臂的擒拿手法,把一干受伤的郢教兄弟尽数拉致冰峰栈道,准备下峰。 方此时,孤竹君心中荡漾不平的内息随着体内源源不断的功力增长,逐渐的稳住了心神。忽然之间只见孤竹君似乎内息上涌,面颊之上一时间全然通红,好似重枣,连带的双眼也瞬间被血色染红,如同身临战场,杀气陡升,便是心中刚刚涌起的那一丝感时花雨,也尽数被他的杀气荡灭。 郢君心知孤竹君正在挣脱李小和二人的武境控制,当即提起郢息,幻化成一条金黄巨龙,环护在李小和与栾玉二人周身之外,维护这意境之稳定,而自己两步轻功,踏到栈道之侧,护住郢教众位兄弟。 一干受伤的郢教弟兄,个个呼喊道:“郢君先行,属下拼死为郢君护驾。” 此时郢教众人的目标,自然是寒月夫人的安危,郢君哪里能听这些弟兄所言,干脆喝道:“寒月夫人安危为上,伤者陆续下峰,此处本座自可抵挡,孤竹君内息无限,但若想胜本座,也需得付出相当代价。” 而孤竹君此时为了突破李小和武境,早已把手中棋子一事搁置一旁。如今他从冰峰大地之下调出重重内息,突破本身界限,让李小和的意境对他的限制越来越薄弱,猛然间孤竹君一掌打出,正是冰峰绝学怒特掌。一头内力所化青牛直奔李小和与栾玉二人。郢君眼见孤竹君的掌力雄浑,当即将自身的内息注入环绕李小和周身的巨龙之中,这一团内息包裹着李小和二人,一龙一牛当即在冰峰之上猛烈的碰撞在一起。两股强大无匹的内力在这一触的刹那立即爆发出来无穷的威力,这威力撼天动地,在一瞬间将冰厅震的不断抖动,一排排笔直坚挺的廊柱也随着这股力道不断摇晃。 孤竹君身手奇快,眼见廊柱晃动,当即将手中功力一推,两侧并排无数的廊柱立即如定海神针一般稳稳扎住,整个冰宫立即稳定下来。可见这孤竹君的功力是何等刚硬无限,就如同众人眼前所见的巍巍冰峰一般高耸入云,不可攀邈。 好在有郢君的回护,李小和与栾玉并未受到来自孤竹君内力的伤害,趁着这个机会,柳涵听护着寒月夫人下峰,李小和与郢君将孤竹侍婢阻拦在冰厅之中。 孤竹君一掌未中,当即内力再起,使出第二招。郢君也是当世稀罕的高手,怎容孤竹君一再出手。当即将真气御起,欺身向前。李小和如今熟读《孤竹遗风谱》,对武韵内息的配合日渐明了,如今郢君缠斗孤竹君,他当即手腕反转,奏起楚地长歌。本以为栾玉乃是晋人,并不知晓楚人的歌曲,哪晓得她似乎对音韵的执掌并不逊于柳涵听,尤其是栾玉的指法,在李小和短弦的波荡之下,她在琴身的下半侧,仍旧可以为李小和以长音相配。尤其这涵听古韵,本就琴身宏伟,包藏天地古韵,如今二人同奏一琴,却好似二人分别鼓琴,然而相搭相配,却交叉感应,共鸣出四五种韵律境界,直接把那如泣如诉的意境荡涤的格外动人心魂,这是从未有人尝试过也从来无人敢想象的音韵搭配。 在这样的琴曲相协的搭配之中,郢君瞬间回忆起了自己曾经于冰天雪地之中遇见李小和祖父的情形。那种天地茫茫无归乡的伤逝之感让他的一曲楚歌拨弄的无匹动心,即便是郢君的心中也丝毫不能够抵御这一份来自曾经本我之中的心灵呼唤。在这个刹那,郢君不由得领悟出了一个他曾经怀疑过无数次的道理:这个李小和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修为,全然不在于他的武学造诣的高低,而是北天神枭对他文采的调教。他的悟性和对天地万物的感慨领悟都是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高妙境界,这份悟性让他能快捷的领悟《孤竹遗风谱》的奥妙精髓,让他能自如运用内息应和外物营造武境,而如今,他对江湖人生的感悟和唏嘘竟然连孤竹君的内心之中也泛起了与他的共鸣,这又是一种何等高雅的绝尘风貌。这样的人,或许曾有一个人,他就是靳天羽,如今眼前的李小和,就如同靳天羽一般,那份超尘脱俗的优雅似乎就是未来又一个靳天羽甚至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此之时,郢君在李小和体内的武境之中爆发出来的郢息运转自如,感时应气,让郢君好似亲临郢教,体内瞬间积聚出无限的内力。而孤竹君被李小和伤秋楚歌一荡,头脑中又瞬间爆发出许多落寞共鸣,让孤竹君的形神瞬间分合不定,眼前幻影重重,孤竹君当即将真气凝聚心脉,不敢再妄自出手。百股真气回护心脉,将头脑中的神识肃清。 或许高手过招就只有这样的几个瞬间起落,便会分出胜败。孤竹君一时间的护体犹豫让郢君瞬间压制到了他的身前,郢君接连两掌直接拍中孤竹君胸前两肋,凭借当世至绝的郢息驱动双掌,便是开山碎石也易如反掌,然而却不料孤竹君胸膛高高挺立,完全没有受到郢君掌力的伤害。显然他刚刚回护在心脉之中的寒月真气无穷无尽,在肋骨胸口处形成的刚硬护体真气竟然连郢息也可以抵御得住。 这样的一击之力,或许郢君本也都没有使用过,因为他平生所遇到的对手,也从未有过如孤竹君这般内力雄厚之人,而即便如此,更让郢君思绪不及之处,乃是孤竹君的内力竟然强横得可以抵挡住对方这一掌的强力,而且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但是,眼前的两大高手内力的对拼,已经让两个人都暗自惊骇对方的修为,孤竹君竟然可以独力扭转那强猛的武境,在郢息之下仍然能够刚强屹立,而郢君竟然可以在孤竹之上纵横激斗,一身郢息护体全然不会被对方的武境干扰。这似乎就是两个修为如神一般的高人,虽然举体内真气相搏斗,但是却并无办法伤及对方。 孤竹君勉强将李小和武境的干扰压制下来,双掌再出内力,将郢君从胸口抵开。如今这孤竹君独斗两大高手,一个乃是当世决绝的内功精深之人郢君,一个乃是当世无匹的武境营造之人李小和。这一内力一武境都是孤竹君纵横天下的至极功夫,但是如今被这无匹犀利的二人配合起来以拼斗自己,当真是天意弄人,只可惜即便如此,孤竹君仍旧不落下风,与二人僵持不下,不过李小和与郢君的目的早已达成,毕竟寒月夫人安然下峰,他们便都心满意足了。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刹那,李小和忽然感觉一股热辣的冲力从体内爆发而出,就在他的内心中生起了一股三昧真火。那热力如同一条被束缚已久的火龙,在李小和的肚腹之内不停的翻腾乱撞,不断的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猛力的啃啮而出。这是李小和体内的剧毒发作了,偏偏就在这个关窍,而李小和体内的毒发作得每一天都更加猛烈,甚至不按时段的爆发出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当即让李小和无法再按弦起音,而栾玉一见李小和身体剧痛,抽搐不定,她也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小核桃,你怎么了,你被孤竹君的功夫打中了吗?” “不,……是……”李小和这个时候根本也无法发出声音来,勉力的挤出了几个字,其实是丝毫不能表达出他此时的感受。毕竟在这个瞬间,他体内的剧毒所带来的痛苦,或不是一种疼痛就能诠释得了。而这音韵的瞬间断绝,立刻让孤竹君感受到了许久未见的清醒头脑,这份功力的回复全然不是内息的注入那般简单,而是肃清了整个神识之中的干扰,好似一个杀手终于摆脱了仁慈的谴责,一个将军不再被犹豫所嘲笑。本来被他内功压制的无数错乱思绪这一瞬间荡然无存,让孤竹君瞬间觉得体内的真气无匹顺遂,好似久久闷在缸中的人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那一瞬间的舒展和内力的充盈猛然爆发出来。 郢君忽然感受到来自孤竹君的毫无拘束的内力迸发,掌心之中的抵抗力一瞬间增强许多,他心中知晓孤竹君内力反噬爆发的后果不堪设想,慌忙之间将郢息护住身体,连连向后撤步而出。而孤竹君此时爆发的内力如同烛青当日所使的剑岳秋翎指一般,内息从孤竹君周身突出如枝丫一般的穴位之中流散而出,在凌空之中飞舞幻化,如游龙,似流萤,弥漫于整个冰宫之中。而郢君体内的郢息真气如同一只金黄的铜钟将自己保护其中,孤竹君无数的真气袭来,打中在郢君的真气外罩之上,摩擦出耀眼的火光金闪,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然而,这一瞬间郢君只能回护住自己的身体而李小和与栾玉那边武境全无门户大开,一道道寒月真气幻化成的秋翎指力直奔二人而去,而且内息恢复的芳海幽姿和烛青也抢上身来,直奔李小和与栾玉二人。李小和在这夺命刹那,也无暇顾及郢君和自身的安危,只把栾玉掩在怀中,将那不可压制的强热内息尽数朝着冰宫之中飞来的敌人爆发而出,口中大喝一声:“啊,来吧!” 第148章 太行之巅 在生命危机的时刻,李小和顾不得许多,只把自己体内的剧毒真气爆发出来,朝着冰峰上袭来的一干敌人无穷无尽喷涌而出,孤竹君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对眼前所发生之事也是忌惮非常。当初李小和体内赤毒爆发就连芳海幽姿也不能抵挡这样强大的气海,更何况此时李小和体内双毒合一,更加非比寻常,一旦沾染上一星半点,弄不好就要像李小和一般日日发作痛苦难耐,除非是孤竹的寒月真气否则极难将毒素逼出。所以孤竹君丝毫不做犹豫,也不再去检验这两人的实力,当即将体内的真气挥舞喷出,直接与李小和爆发出来的毒物激撞相碰。两股内力相较之下,剧烈的爆炸形成的气浪瞬间波及整个冰宫,李小和怀中抱着栾玉,被气浪直直震飞出老远老远,从观景台上一个滑落,早就飞出了孤竹的冰崖之外。 郢君在两股内力交并之时,体内的郢息自然护体,却不料李小和体内的真气爆发丝毫不亚于自己体内的真气,这与孤竹君的对招之时剧烈的爆发竟然仍旧可以撼天动地,甚至一瞬间将冰峰上好几个人震飞出去,简直始料未及。 如今眼前这一突发之变故,让郢君甚为惊诧,如今郢教的一干众人都已经纷纷下峰,他眼见的脚下云端之中有几个弟子因为山峰的剧烈摇晃而从栈道之中跌落下去,如此一来为了避免烛青和芳海幽姿的追袭,郢君一掌打向身后的烛青二人,烛青少年气盛,自负功夫不输郢君,见对方袭来,自己也一招对上,只觉掌内热力非凡,瞬间炙烤欲焚,慌忙将内力一收,身子猛然一颤,被郢君震飞出去。身后芳海幽姿立时将烛青身子擎住,接着烛青的掌力推动,郢君身子斜斜的从孤竹冰峰的观景台前凌空飞出,他置身空中,不断的以内力拨开云雾,只要去寻觅身子下面的两个少年。 郢君飞身而下,穿越几层云雾,仍旧无法见到刚刚被震飞而下的李小和二人。此时身在空中,如若不能将这二人救起,必然是要粉身碎骨,即便是呼唤他们的姓名,也全然的无济于事。郢君心中焦急更生,将体内的郢息从双脚涌泉穴逼出,头朝下更加快速的向山崖之下飞去,连连穿越了两层栈道,就终于云雾不再繁密,正欲寻觅二人,突然从肋下斜斜的穿出一个巨大的身影。郢君身手向来从容高妙,一见空中出现异状,当即将身形一翻,周身护体郢息又起,光芒万丈之中,忽然飞起一只巨硕的红大鸟儿。那正是朱离鸟。这只大鸟从郢君的身侧穿飞而起,郢君在凌云之中躲过对方的逼压,将气海一沉,身子迅速下落,飘然而立在孤竹冰峰之下,举目四望竟然看不到李小和二人的身影。此时柳涵听方扶着寒月夫人下来孤竹冰峰,眼见郢君一席傲骨独力冰崖之下,几个零零落落的婢女和大司阍对郢君威武之态避之尤恐不及,更加不敢上前为难孤竹君。 郢教众位英雄齐聚冰峰之下,此时郢君寻不到李小和二人,柳涵听也关切道:“李小和何在?” 郢君毕竟心思神明,吩咐道:“本座当先着地,想必这二人尚在空中,众位兄弟不可分神,定要保全李小和性命。” 吩咐声中,呼听寿劲五从旁叫道:“郢君你看,那边是不是李公子二人!” 众人顺着寿劲五的指点,远远望去,那一只朱离大鸟在天空翱翔,两只脚爪之中捏住一个人,那人怀中似乎还抱着另一个人。虽然高远在上不能看清,但是郢君刚刚从天空降落早就遭遇过这只大鸟的袭击,如今眼见得这凶恶非凡的猛禽,从心中推想这恐怕就是李小和二人被抓握在空中。当即点头应道:“想必不会有错,孰能为我射杀此禽?” 黄垂二怪齐声道:“朱离羽翼雄健,非三招两式可以伤及,更何况它翱翔在上,我等劲力在下,彼此对冲之间,我方劣势明显,非功力雄浑者不能夺也!” 郢君暗喝一声:“旁人退开,本座亲自出手!”众人揣度这朱离鸟的高度,想也未必是自己能够企及,唯独郢君内力雄浑,或可以射落这异兽也不可说。然而就在郢君欲待出手之时,那朱离鸟似乎心有感应,张扬起翅膀向着天空猛力一窜,又高飞了好几丈,忽然在空中打了个旋转,朝着南边飞走了。 眼见得朱离鸟越飞越远,郢君怕也是难以触及它,干脆吩咐道:“柳涵听护送寒月夫人回郢教养伤,其余伤势尚可的弟兄,分头盯住这朱离鸟的行踪,莫要让李小和二人跌落伤死!”郢君一边吩咐,一边踏起清风,身子飘然而起,在孤竹古林之间穿梭迅捷,几个起落已经跳出一里多路,众人紧随其后,不敢怠慢。 朱离鸟羽翼雄健,穿梭自如,在空中翩然半日,也未曾稍微低落一些。也只有郢君脚程非凡,从孤竹古林之中,踏着飞霜一直追逐到太行山阴,郢君心中明晓,只需踏上山峰高处,便有可能一击命中这巨兽救下两人。正在思忖之间,忽见空中一只冲天白鹤横贯而来,朱离大鸟虽然身形巨硕,目露凶光,但是被这优雅的白鹤横身一冲,似乎有些慌神,白鹤纤细的尖嘴从朱离鸟的羽翼之下飞掠而过,空中赫然抖落两三羽赤红的羽毛。朱离鸟身子一斜,将双翅展开,直飞冲天。只见朱离鸟穿破云层,猛然俯冲而下,奔着白鹤头顶凶狠砸落。白鹤似乎格外有灵气,眼见朱离鸟一冲而下,自己也将头对准天空,双翅一震,自下而上,冲天而起。 在这空中一红一白的交锋之处,一巨一细的过招之中,蓝天为底,白云为伴,随着这飞舞的气流,两只巨禽化作两团真气,一团红火彤彤,一团冰焰刺骨,两条光芒在空中猛烈相撞,砰然交汇,直接在太行山巅炸出一片耀眼夺目的光芒。之间空中瞬间飘零飞舞出无数红白的羽毛,那只朱离大鸟从空中遥遥坠落,旋转而下,伴随着它跌落的躯体,似乎在空中还飘洒出无数淡绿色的血滴。而随着朱离鸟的败落,李小和与栾玉两个人也逐渐在空中挣开了对方的钳制,李小和虽然心知脚下便是万丈山崖,但是手中仍旧将栾玉紧紧抱住。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面对生死抉择的大场面,但是在这样的瞬间,李小和仍旧唯有一个心念,便是要把栾玉托在自己的怀中,不能伤及分毫。 二人空中飞下,虽然不可思绪,转瞬之间将及当地,栾玉满眼柔情,红唇紧闭,目光之中唯有李小和的身影,更无此世之任何俗尘。而李小和也凝望栾玉,满面欣慰,此生无憾。或许那多少岁月的感怀和报复都将在几个刹那之后破灭无踪,或许那多少辛苦磨砺的功夫和二十年苦读领悟都将在稍许犹豫之后梦断,但是,这一刹那的温柔足矣让两人在风尘之中相互慰藉。 郢君此时傲立太行之巅,只待李小和跌落瞬间,将他擎托而起。哪知道李小和根本不知晓身后的山巅的情状,眼见得自己两人就要跌落太行山巅,生死之下,粉身碎骨,更加没有丝毫的生还余地,总之这一身不可解的剧毒,终究是没有几日好活,莫不如舍却此身让自己最最心爱的人好好活着吧。虽然他能想到自己身死给栾玉带来的无限悲伤,但是在心底那份对于栾玉的爱怜已经无法克制。就算是自己的一种自私之情,让自己在这世上所经历的侠道教诲,男子义气,最后选择了一种不会让自我愧疚的方式告别吧,李小和将掌风运起,内息流转,这一辈子所学所贮的内息尽数调出。青木之气,旭阳郢息,寒水之力,赤炎之毒,尽数汇作一团不可磨灭的强力劲龙,直接托在栾玉的身后,随着李小和不断努力的向外拍出掌风真气,栾玉的身体逐渐脱离了李小和的怀抱,她的下落之势逐渐趋于平缓,栾玉猛然间发觉不对劲,再回身去看李小和,他已经离开自己一丈之多,栾玉猛然间满面泪痕,不断地身手去抓挠李小和的身体,但是只能看到李小和越飞越远,逐渐的远离自己,她声嘶力竭,隔空大骂了一句:“李小和,你不是说再也不离开我么?” 李小和心知时间不容耽误,即便是如何辜负栾玉,也必然要让她安然落地,这世界留给她的美好事物还有无穷无尽,而自己的也心甘情愿为她付出这一生。李小和凝聚掌风最后的一搏,将栾玉平行向外一推,将她的身子绵柔的送到山巅的一颗古柏枝丫之上,而自己的身形在掌风频频向上推出的过程中,早已加速下落,迅捷无匹。 身下的郢君虽然早已做好了迎接李小和的准备,但是哪里料想到他在空中突然将栾玉推出,身形加速下落,一刹那之间他早已从郢君面前滑过,郢君再提郢息来接,一条内力金龙直奔李小和身体,可是只是稍微减缓了他下落的力道,李小和仍旧一头扎入摩天岭之下。 这一个措手不及让郢君心中咯噔一下,这一辈子行走江湖纵横天下,即便与孤竹君对拼内力,互斗武境的凶险之时,都也未曾如此惊怕。他凭借自身的内力可以永久屹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这李小和的一意抉择让他顿时无法援护,只见李小和身形飞落太行山的断壁之下,飘摇入堕入深渊之冤魂,眨眼之间便无踪无迹,唯独留下而后栾玉的痛哭之声。 郢君心中一凛之际,连连又向前踏出两步,此时栾玉早已跟到悬崖之畔,向下一望,早已看不到李小和身形。她转头看看郢君,郢君也无奈叹息一声:“竟不知他如此情义,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你生还。” 栾玉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悬崖之畔,哀嚎之中,忽听得一声尖利鹤鸣从崖底直射心房。一瞬间郢君双眼放光,之间压下白影一闪,飞花绽放,无数异香伴随着一个优雅身姿,擎空而上。这正是靳天羽! 靳天羽脚踏白鹤,白鹤背上还负有一人,那正是李小和。栾玉眼见得从崖底飞起的白鹤,双眼泪水暂消,大叫道:“靳先生,小和还活着吗?” 栾玉自然不知晓郢教与晋国的过节,此时的心情,仍旧感激着靳天羽救活了李小和,靳天羽冷面凝眉,神俊清朗,两枚冰羽直取郢君眉心,口中道了一句:“公主金玉之身,岂能如此犯险!” 靳天羽一瞬间两枚冰羽射出,郢君全无畏惧之情,掌中郢息微微回转,那两枚冰羽如同阴阳鱼一般瞬间无比听话的在自己的手心之中打转,回还旋转,晶莹剔透。 此时白鹤飞抵崖上,靳天羽轻身一纵将李小和身子横陈在栾玉身前,淡淡言道:“所幸仙羽及时,李小和并未触及崖底。但是天羽此来,期望公主能随我回国,共御楚狂!” 栾玉将李小和身体抱住,望了一眼郢君,又瞧了瞧靳天羽。郢君乃当世枭雄,威风傲气独凌寒风,在太行山巅格外的霸道。而另外一面靳天羽是稀世谋将,智巧机变,无出其右,如今栾玉本就是晋国贵族,自然当随他回去。而郢君乃天南无二,自然也不会如家常小人一般在栾玉耳畔嚼舌根,只回视栾玉一眼:“小姑娘,你自己抉择吧!” 栾玉的眼神之中无匹坚毅,柔美秀眉之间饱含沧桑杀意,她直视郢君,问道:“寻常人能接住靳先生一枚冰羽,便已经是稀世罕有的高手,你竟然可以把他的冰羽玩弄在股掌之间,你这么厉害,可能为李小和医毒吗?” “不错,本座千里赴孤竹一是为寻寒月夫人,二便是为李小和医毒!”郢君不避不讳,直言而已。 栾玉眼望靳天羽,更加不做任何犹豫:“靳先生,我恐怕再也不能回晋国了,这世上的事情,便是这般弄人,我要为李小和医毒!” 靳天羽脸色微变,尚未答言,郢君手掌忽然攥紧拳头,两枚冰羽刹那之间化作无数冰屑,飞散在太行之巅! 第149章 共议祛毒 太行之巅,玉屑随风,当世之上从未有过一种兵器可以把靳天羽的冰羽打碎,即便是当初在太行山与灵寿翁过招,灵寿翁手中的神兵利器灵寿杖也被冰羽打出两个疤痕,却全然奈何不了靳天羽的羽扇,他的冰羽甚至破海穿空,格外凌厉,连金石也奈何不了它。但是如今竟然在郢君的手中直接化作飞灰,虽然靳天羽向来沉稳凝思,不着形色,但是这一举动也让他脸色微有闪烁,显然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所见的天外高人。 不过靳天羽这样的高傲之人岂会因为对方的武功而有所畏惧,他手中羽扇仍旧从容不迫,缓缓摇动,腰身挺拔,又如问日高仙一般俊朗非凡。微微笑道:“郢君如此不友好,怕是以后沙场相见,难有回旋余地了!” 郢君面罩之后传音而出,好似天外冥冥,宇宙洪荒之音,朗朗绵延,声震四野:“晋楚两立,岂有回旋可能?栾氏公主既然已经抉择,阁下无须多言,郢教不欢迎你!” 郢君言语冷漠,乃是他从所未有之情状,往昔度量,他日胸怀,这时候尽数消失,只有一腔对敌之态,更无些许商量余地,便从那飞灰冰羽之中已经可以看出他的态度。 靳天羽自然是识时务者,叹了一口气,言道:“天羽三十几年修为,勤学苦练,与阁下相比,功夫如星光之于日月,滴水之于沧海,更不要说那晋国的一干众将,虽然贵为恭候殿佐,伯主羽翼,与尊下功夫实乃不敢觑睨,只要阁下尚在,楚必立于不败之地!”靳天羽之叹,实乃发自内心,虽然只不过是两枚冰羽的碎屑,却可以看出这郢君当时绝伦的内力。 郢君形容高傲,并不答言,靳天羽不卑不亢,转而微微一笑,也不失态,双手抱着羽扇,朝着栾玉一拱手:“既然如此,玉公主,天羽乃范氏家臣,不敢劳动栾氏贵戚,天羽这就告辞。”靳天羽袍袖微拂,青衫掩盖天涯,玉鬓长映夕阳,从容踱步,向峰下走去,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回身凝视着栾玉道:“春暖之时,晋楚交锋,此战势必不可避免,望公主保全自身,免遭兵燹之患!”言罢再次拱手告别,朗然下峰,再不回头。 栾玉此时跪坐在李小和身侧,眼见李小和呼吸顺畅,似乎一时目眩,不省人事,此时已经微微有所好转,她一边扶着李小和,一边抬眼去望郢君,那一面黄铜面罩,形如恶鬼,两眼之间的琉璃珠滚动自如,似乎就真是郢君的双眼,虽然她曾经也见过此物,但是栾玉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此时夕阳日落,残红半山,将整个太行染得格外壮阔绚烂,郢君一般边的面罩也被日光渲染成红色,但听他言道:“小姑娘,你无需担心。本座既然答允为李小和疗毒,那便定当竭尽全力。你虽为晋国贵戚,却也不必害怕自己的身份引起任何干戈,我郢教是江湖人,大家江湖论交,家国之事,只有家国之道来解决,宵小伎俩,本座还不屑!” 栾玉虽然心中有些害怕郢君,但是仍旧坚强言道:“这位前辈,栾玉并不害怕什么,只是李小和的伤如此严重,不知道还能撑得几日,前辈可有把握?” 郢君乃一教之尊,岂容轻易怀疑,当即冷然答道:“小辈无礼。本座所许之事,断无不可为之理!”郢君的言辞虽然不甚严厉,但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地方压制得不敢再开口说话。栾玉默默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五日之后,郢君将李小和带到了郢教之中,此处在楚境腹地,背江而起,建立在一脉山崖之上,沿途火光星月,耀眼非凡,比及孤竹冰峰,更加广阔绚烂。一教上下,往来繁忙的尽是些江湖高手,一如吴子元等人。 将近一月,郢君日日为李小和注入郢息,对抗体内的剧毒,维持着他的性命,而栾玉也形影不离的照料李小和的起居。及至吴子元细娘柳涵听等人集齐郢教之中,已经到了二月底,楚国令尹传书,要进兵北上,欲待伐晋,郢君汇合众人,商讨教务。 方此时,郢教一干高手,不下百人,尤以柳涵听吴子元等人居首,郢君高坐在上,其余人等分列厅堂两侧。吴子元当先与郢君分说道:“如今春暖花开,天气渐暖,行军北上,不无道理。及至三月中,便可越过郑境,有郑人后盾,可与晋国一战。” 郢君微微点头,言道:“李小和,你有什么主意?” 李小和与栾玉就坐在吴子元的下首,如今郢教以贵宾之礼待李小和,多日来的疗伤,让李小和体内的真气已经渐渐趋于平稳,毒发的痛苦也逐渐减小,只不过尚不能解除生命的危险。如今听闻郢君询问自己,他内心中咯噔一下,此乃是郢教大事,如何能够让自己一个外人参与,如今郢君不见外让我旁听已经是给足面子,居然还向自己询问意见,那的确是别有深意,李小和思维敏捷,自然知晓个中因由,但是毕竟晋国乃是栾玉的家乡,更何况栾盈就在晋军之中,晋楚交锋如若李小和为郢君说出一些对抗晋军的谋略,这对于栾玉来说,实在是不好!念及此处,李小和回望了一眼栾玉,眼见她眉头微皱,似乎也并不希望自己妄言此事,便拱手向郢君道:“郢君恩义,李小和如今体内的毒已经大大好转,李小和感激不尽。但是如今李小和身处两难境地,虽然自己为楚人,但是毕竟不好在两国之间指手画脚!” 未待郢君答言,巫廉喝道:“看来你还是念着这个晋国的小丫头,想郢君何等仁义,为了你的伤日日把郢息输入你的体内,可是你却丝毫不想回报!” 巫廉身后许多高手齐声应和道:“不错,李小和你耗费了郢君如此多内力,竟然此时还说些不疼不痒的风凉话,这未免也太没良心了吧!” 柳涵听听闻众人起哄,当即插嘴道:“郢君为李小和治伤,并没有利用他的意思,只不过是欣赏李公子的品格,如今何来良心一说,尔等莫要如此要挟他!” 吴子元转向身后,向众人缓缓压了两下手,示意大家莫要激动,从容言道:“李公子如今身处是非之境,他的这位朋友甚为晋国贵戚,参与此事的确有些不便,郢君既然有此一问,还请明示李小和,您有何安排想必李公子也会尽力配合!”吴子元毕竟老成,郢君何等智谋,岂能不知道李小和对此事为难,只不过是要征询一下李小和的意思,自己心中却早已安排的明明白白。 郢君微微点头,言道:“不错,吴子元所言正合我意!”此时众人听闻郢君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整个郢教大厅瞬间鸦雀无声,竟然能够听到火把燃烧的呼呼声音。 郢君接着说道:“如今晋楚交锋,楚兵势弱,若无郢教众位兄弟支撑,恐怕难于晋国争雄。想去岁刈麦时节,各位兄弟齐头并进,奋发向前,三路大捷,击败晋国主力,乃是我郢教一大成功之役。如今三月进兵,孤计算日程,楚兵或在半月之后与晋军相逢,届时我等可以放手一搏,为楚王争夺中原霸主!”郢君全盘算计,似乎早已把进兵时日估算得无匹清晰,众位兄弟念起去年战胜晋国的一阵,更加热血澎湃,随着郢君的话音,呼和而起。 郢君见众人一心,微微点头,似乎格外满意,又言道:“李小和乃是我郢教的好友,郢教曾经数次受过他祖上的恩义。如今李公子身中剧毒,本座希望教中兄弟,能够同心协力为他祛毒,不要再有猜忌。”巫廉心知郢君向着李小和说话,便也不再答言,将头转向大厅之外,冷冷一哼。 郢君转而向细娘问道:“细娘,李小和体内之毒,甚为强烈,虽然本座可以以内功压制,但是若要根除,仍需你的疗毒之法才能达到!” 细娘面色凝重,望了一眼李小和,言道:“郢君,当日在孤竹冰峰之上,李公子以琴韵助我郢教众位弟兄脱险,这份恩义我们记下了,如今李公子的伤,就是我们的要事,请郢君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为李公子解毒!” 言罢她快步走到李小和身侧,一把抓住李小和腕脉,乌珠闪烁,神动幽远,不多时细娘将李小和手腕放下,回禀郢君道:“郢君,李小和体内的毒,与我当日在冰峰之上所见并无二致,如今郢君的郢息虽然霸道,但只能压制住毒气的运行,却始终无法消除李小和体内的毒根。而且寒月水仙的毒素,如今已经开始腐蚀李小和的内脏和经脉,想必李公子每日卯时定会感到百会穴麻木,而申时会在膻中之上形成一股热浪,灼烧心脉,即便有郢息的压制,比及在孤竹之时要好很多,但是这毒素的腐蚀并未延缓!” 栾玉每日照看李小和的起居,这时候一听到细娘对李小和病情的分析,简直比自己还要明了,当即问道:“不错,不错,他就是这样的,每到将近日落就会胸口灼热难当,现在应该如何是好呢?” 郢君也言道:“众位弟兄冰峰犯险,李公子以武韵助力,这位小姑娘当时配合李公子鼓琴,也是有恩于我等。如今众位兄弟元气已复,望大家同心协力,为李小和的伤势出谋划策!” 细娘摇头道:“但是这毒我从所未见,即便是悬空毒经,千余种毒药皆有记载,然而这新合成的毒究竟如何解,却实在难以下手!” 栾玉见过细娘的用毒手段,一看连她都不能解毒,心中当即凉了半截,急道:“细娘前辈,李小和的毒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细娘道:“不是么有办法,只是这毒乃是从所未见,一旦触及毒发的禁忌经脉和穴道,很可能会当即发作,导致他身死。所以必须小心试验,逐渐摸索解毒的方法!” “如若不妨碍前辈,那就请前辈放心尝试!”李小和早知道自己体内的这个毒是两种本来就很厉害的毒药合二为一产生的,肯定不会容易对付。 “李公子生死豁达,让贫妾仰慕,只不过即便是公子你舍得这条性命来给贫妾尝试,即便这位红颜知己舍得,但是这尝试毒药的过程繁复无比,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寻找到真正解药的!”细娘细声细气,软软的话语却句句惊心! “什么?那李小和不是早就毒法身亡了吗?”栾玉大叫一声,着急的声泪俱下。“他是我夫君,你们要救救他!”栾玉情急之下竟然普通跪倒在郢君面前。李小和心中哪里能忍受如此情景,立时将栾玉扶起,微微笑道:“好妹妹,这生死一事,不可强求呢。这辈子有你,我心满意足无憾了。就算小核桃自私一回,早走几年,让你伤心了。” 眼见得栾玉如此模样,吴子元倒是和蔼,安慰道:“小姑娘,你也莫要着急,郢教群雄都不是吃素的,众位兄弟,众位,你们看看谁有主意,有办法的不要藏着掖着!”吴子元环视四周,动员众人想办法。 一个衣着妖娆的女子从后排言道:“巫南教与郢教毗邻,也是用毒高手,不如去寻巫南教教主洛羽想个法子吧!” 细娘没有说话,只把冷眼扫过去,那女子一见细娘的神情,当即吓得将头缩在众人之中。斗烈从旁打圆场道:“真不懂行,洛羽的毒功能跟细娘比吗?细娘解不了的毒,当世除了寒月夫人就无人能及了!” 这时候众人之中又有一个浑身漆黑的汉子喊了一声道:“郢君,这小兄弟的伤既然不是凡人所造,那也肯定不是平凡方法所能解决。听说尊上已经参悟了屏岳山棋子的奥秘,不知道那奥秘之中可有解毒之法?” 柳涵听一听冷冷一笑道:“蔿空傲,你说的轻松,屏岳山棋子的奥秘,难道就是为了解毒吗?再说了,如今屏岳山棋子尽数落在孤竹冰峰之上,想来去夺棋子要比给他治伤还难!” 那被称作蔿空傲的汉子被柳涵听一数落,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句:“那谁知道呢,本以为屏岳山棋子包藏万千,说不定有解毒的法子呢!我们都是老粗,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啊!” 郢君言道:“蔿空傲,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只不过本座虽知屏岳奥秘,但是没有棋子,仍是空谈。却不知有没有立竿见影的办法?” 忽然从门外一人呼道:“多年以来,郢教宝典无数,暗藏玄机,如今正是排上用场之时,岂能视若无物,老夫有办法!” 第150章 悬空毒谱 众人此时纷纷望向门首,门外弯腰驼背缓缓迈步进来一个小老头,这人面目至少有八十多岁,形容干瘪枯槁,双唇微微上撅,手中龙木蜿蜒杖支撑着身体,一副垂老模样,风烛残年而立。众人一见这老头,纷纷向两侧让开,退避犹恐不及,好似这人的威望在郢教之中也不逊于郢君。而郢君见老者入内,当即从座位上站起,快步相迎。随着郢君站起,众位在座的弟兄也都纷纷起立,向老者行礼。郢君快步上前,扶起老者道:“屈叟何必亲自前来,有事吩咐一声即可!” 老头子唤做屈叟,说话毫不客气,吧嗒了一下嘴,言道:“小郢啊,你说这么大的事,你派个人来,他能听明白吗?万一传话的时候有了什么疏漏,不是耽误了!” 李小和听闻这老头的呼唤,不禁想笑,居然唤郢君为“小郢”! 郢君道:“不知屈叟有何指教,我等兄弟在此聆听,不敢分神!” “嗯嗯,”老头子连连点了两下头,一字一顿,缓缓言道:“这李小和的事迹,老头子我听说过了,谁知道有没有添油加醋的夸大呢,不过老头子我听得还蛮舒心的!” “没有夸大,的确都是他少年有为!”郢君从旁附和。 “嗯嗯,尤其是那一曲唏嘘江湖,似乎有当年你祖父的风采,是不是呀?” “李小和琴韵武境的确当世一绝,当时若无他以涵听古韵助力,我郢教众位弟兄怕是难以脱身孤竹!”郢君严肃对答! “嗯嗯,不错,不错。涵听啊,你眼光不错。”柳涵听听闻屈叟所言,瞬间面色通红,栾玉抢上前来挡在李小和身前,直愣愣的盯住这个小老头,想要说什么,但是念及这老头似乎威望极高,而且有办法医治李小和的毒伤,便也硬生生压住话头,没有开言。 “哟,这个小姑娘蛮水灵的,不比涵听差!”屈叟当着百多名弟兄的面,尽数是在打岔,而郢君尊重他的辈分,又不好打断他,难怪郢君对屈叟说如若有事,还是吩咐人为好。 这时候众人鸦雀无声,毕竟正事要紧,郢君见众位兄弟如此配合,直接将话头拉回,言道:“屈叟,这李小和如今体内赤毒和寒月水仙混合为一,极难治疗,如若真的要细娘动手尝试,恐怕一两年也无法解毒,这不是耽误了李小和的性命了吗?” “啧啧!”屈叟摇了两下头,似乎有些无奈,转而又忽然面露微笑,那诡异一笑忽然让人想起了什么,细娘似有所悟,抢先言道:“屈叟难道是指这毒经之中有所玄机?” 屈叟点了点头,微笑不语,面露得意之色,他手中拐杖向地上轻轻点了两下,向着旁侧转过身去,郢君从旁搀扶,小心翼翼,屈叟动作缓慢,逐渐转向李小和一侧,重又仔细打量了一眼李小和,转而向着众位郢教的兄弟,瘪着嘴言道:“刚刚有兄弟提议说要寻求巫南教洛羽的帮忙,这却当真是缘木求鱼,怀璧不知了。”众位郢教弟兄听闻屈叟所言,互相观望,尤其有几个人去瞧那刚刚提议的女子,让这女子更加无地自容。其余有些人也凝神思索这老头究竟所言何意。 屈叟摇头晃脑,接着言道:“哎,如今一些老一辈的兄弟故去了,对过往教中的是非,知晓的人便也少了许多。我郢教世代传承悬空毒经,代代有用毒高手,如细娘这般的手段,对巫南教那些小伎俩,根本看不上眼的。” “看来我们郢教的毒功是在巫南教之上啊!”一些低辈分弟子在人群中附和屈叟,面露自豪之色。 屈叟得意的哼了一声,接言道:“众位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当初,楚南的巫毒都是源自郢教临江悬空崖之上,所以才有这悬空毒经一说,在百多年前,郢教曾有一人唤做妫蔑臣,他背叛教中兄弟,遭到众人追杀,后来被教主一掌打落悬空崖,然而天眷此贼,竟然让他侥幸从悬崖中脱生,甚至从悬空崖中窃得几种毒药,研习多年之后,变换而出如今巫南教的许多毒雾毒水,从此创派立教,欲与我郢教争雄天南。” 众位兄弟听闻了这巫南教的一些来历,心中顿增许多好奇,柳涵听当即问道:“既然这巫南教乃是我郢教叛徒所立,为何许多年来郢教未曾将其剿灭,按理说他们的毒功出自我郢教之中,必然敌不过我们正宗大派!” “这却要问问你的兄长是如何打算的了!”屈叟心知肚明,但是故意卖个关子不把事情言明,将这个机会留给郢君。 此时屈叟将众人目光引向郢君,众人拱目之下,郢君傲岸身形,格外魁伟。郢君也不隐晦,朗声言道:“郢教行走江湖多年,能成为天南无二之大派,并非以恃强凌弱为傲。想我郢教能归附如此多江湖好手,皆是惺惺相惜之情所致,郢教武学正宗,毒功纯正,丝毫没有觊觎别派武学之贪念,更加无需铲除异己。虽然巫南教为郢教分裂而出,但是这许多年来他们助力楚王抵抗晋军,也颇费了不少心力,若非到了迫不得已,本座也是不愿意楚人自相杀斗。” 郢君的解释,格外的宽宏大量,让李小和都始料未及。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教派,只要对方不会来威胁自己,便即是曾经的叛徒,也丝毫不去过问。这之于那赵秋寻李不释等人来说,早就是一个巨大的动武口实了,哪里还容忍得到现在,更何况全不计较,这份度量稀世罕有。郢教众位兄弟的听闻郢君的气度,也个个赞佩不已,齐声高呼:“郢君宽宏,乃天南之福,楚王之护!” 眼见众位兄弟拥护郢君的气势达到高潮,吴子元向众位兄弟摆手示意,将众位英雄的声势压下,让屈叟继续说。屈叟明白吴子元的意思,当即言道:“所以,老头子我说这用毒一事,郢教的资历要比巫南教老得多了,全没必要去求对方帮忙!” “可是我们郢教用毒最厉害的细娘,似乎也不是很了解李小和的新毒如何解,这不是天底下无人能解了,难道是要求寒月夫人出手吗?”又有兄弟打断屈叟的话语。 “寒月夫人早已表态,她也是不能捉摸这毒素的特性,难以短时间内为李小和解毒的!”斗烈纠正对方。 “那怎么办!” “怎么办!” “莫非,莫非这解毒的良策是着落在那巫毒之源悬空崖上?”细娘毕竟对毒功了解颇深,如今谈及此事,瞬间反应过来。 屈叟使劲的点了点头,笑道:“难怪你是这毒经传承之人,果然可教!” “还请屈叟赐教!”郢君也急于知晓解毒的良策。 屈叟直截了当,向细娘言道:“其实这悬空崖就是一部巨大的毒经,你手中的悬空毒经,只不过记载了许多用毒解毒的方略,那些毒方都是一对一生成的,这是你师父传承给你的。但是还有许多奥秘你并不知晓!” 屈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部毒经的每一个方略,都正好对应着整个悬空崖的每一处毒元所在,而这几百个毒元单独来看,就是几百个简单的方略,并无什么稀奇之处,所以即便是妫蔑臣当初从悬空崖窃取了许多毒元,却也不过是稍微会用几手毒药而已。其实这些毒元的真正威力所在,是将它们组合在一起,试想一下,如此多的毒元,飞散匹配,相互组合出新的方略,那么这普天之下,能有多少种毒药可以逃得出这些组合之下以毒攻毒的解药呢?” “以屈叟之言,如若我们能够将这悬空崖上的毒元善加组合,便可以解除李小和体内的剧毒?”这时候一向不待见李小和的巫廉也起了兴趣。 “正是此意!” 细娘摇头苦笑道:“屈叟,您老人家的办法虽好,可是与我之前所想也差不多呀。李小和体内的剧毒,并不在于无解毒之药,而在于无对症之策,如若能知晓解毒的恰当组合,便是没有悬空崖的毒元,想我细娘也可以寻找到药力为李小和解毒的。” 屈叟仰天一笑:“哈哈,非也,非也。老叟我说出此方,便是因为悬空崖毒元本就有解毒搭配的巧妙组合蕴含其中,只不过你还不知晓罢了。” “什么?”听闻如此诡异的说法,莫说是细娘本人,就是在场的其他郢教兄弟,也纷纷投来好奇眼神,都特别想一睹这悬空崖的奥秘所在。 屈叟朗声言道:“悬空崖乃是疗毒圣所,原因不止于包含万千毒元,更是因为郢教祖先传下的悬空毒元,一一搭配,变化万千,而究竟如何匹配,只需以蓍草占卜,便可以迅速寻觅到解毒良策。”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却不知何人会以这蓍草占卜呢?”听闻屈叟所言,连郢君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所想,究竟是如何实施,他也特别期待一睹为快。 屈叟拍了拍郢君的手,从容道:“小郢啊,你莫担心,这蓍草如何占卜,自然是由老叟我来主持,既然老头子说出来这个方案,定然是有把握的。你只要为老头子准备好占卜所需的物事,老头子便可以为李小和占卜出体内所中剧毒的解决配方。” 郢君听到屈叟所言,心中大喜,激动道:“如此甚好,屈叟需要何物,尽请吩咐!”柳涵听等人也面露喜色,望了一眼李小和与栾玉二人,李小和微笑点头向柳涵听致意,栾玉目光之中也现出无限感激之情。 唯独细娘仍旧苦苦思索道:“屈叟老先生,这么精妙的解毒方法为什么师父都未曾告知于我,否则之前的许多弟兄,也不会因为毒发身亡,更兼很多人还得麻烦寒月夫人费劲心思来医治。” 屈叟沉稳言道:“当初有妫蔑臣逃离郢教,他在叛教之前,便是集这占卜和用毒于一身的高手,所以后世郢教之主便立下规矩,这占卜和用毒要分开习学,不能集于一身。如今老头子也只是知道如何占卜,至于解毒配药,等老头子占卜之后,却要你亲自走一遭来调配了。” 众位兄弟听说了屈叟所言,一个个面上露出喜色,不仅仅是因为李小和的毒有救了,更多的是觉得原来本教之中还蕴藏这么一个巨大的解毒圣所,今后与那些江湖险恶之辈交手之时,也减少了许多顾忌。这时候忽听斗烈插了一句话道:“若是这般,却不知道那寒月水仙的毒是否也能解得?” 众人听闻这江湖禁忌之语,心中顿生寒意,毕竟寒月水仙乃是寒月夫人为了孤竹君所配制的独门剧毒,江湖之上还从未有人能够解除这剧毒,即便是寒月夫人自己,在不知晓毒药份量的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配制解药的,这分明就是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话题,到底是寒月水仙为天下第一奇毒无人能解,还是说悬空崖的毒元搭配可以解除天下所有奇毒,想到这里,众位郢教弟兄尽数把目光投向屈叟,心想唯有这老头子才能给出答案! 屈叟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缓缓言道:“究竟这毒药相生相克的道理是什么,老头子我确实是不能知晓,但是祖上传承下来的法子,却是准确无误,只需按照占卜的结果来寻找解药,必然可以达到解毒之效,这就是悬空崖所蕴藏的不世奥秘。” 众人眼见的屈叟所言信誓旦旦,便是有何等难解之毒,也都丝毫不必担心,这让众人心中也顿生好奇,大家拭目以待期望着能够一睹这悬空崖的解毒奥秘。 郢君向屈叟恳切言道:“屈叟,既然如此,且请老先生斋戒三日,我叫人为您安排下占卜所需物品,三日后我们在悬空崖占卜配药,为李小和解毒,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屈叟拈着胡须,点头应道:“如此甚好,届时只要李小和将他中毒时间地点和毒性报与我来,便可一占!” 第151章 神占通天 三日之后,屈叟斋戒完毕,郢教众位兄弟齐聚临江悬空崖上。此处极目无限,江水涛涛。一条凌空山崖横亘数十里,没有尽头。山崖之下的江水清晰可见,天水相接之处,灰雾蒙蒙。李小和向山崖之下观望一眼,顿觉头晕目眩,千仞之侧,如同刀锋,涌浪不断席卷而起,好似一头饥饿巨兽在脚下咆哮不断,意欲挣扎开体内的束缚,腾空而起。狂澜之下,整个山崖似乎都随着涌浪的拍打不断摇晃,几乎就要倾倒粉碎。 栾玉除了孤竹冰峰的奇景,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雄奇的景色,她仔细的观瞧身下的悬崖,不时调皮的将一两块小石子踢落到悬崖之下,眼见的那些小碎石在悬崖边上弹射了两三下,逐渐飞落得无影无踪,看的她也是心中一紧一紧。忽然栾玉眼前一亮,惊叫道:“呀,小核桃你看,那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什么?”李小和顺着栾玉的指向,朝着悬崖下面探头观望,的确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好像是块木板……不,不对,是个木头箱子,额,是……是棺材!!!”李小和连续的更改着自己的认识,思绪之中连连的变化让他都惊讶油然而生,这悬崖上镶嵌着一具棺材。 “你看你看,那边也有一具!”栾玉和李小和二人自从发觉了第一口棺材之后,就很快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棺材。如同我们平时不注意的事物就会将他们自然而然的忽略掉,或许很多人从这悬崖边走过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棺材,但是一旦当有人提示你那里就有一口棺材,你便会很快发觉原来在这悬崖之上,有许许多多的棺材,也许你原来并未觉得他们是棺材,也许原来根本没有在意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在这一瞬间,你便好似开了天眼一般,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一瞬间分辨清楚,李小和与栾玉此时便是这样的感觉,他们甚至吃惊的发现在这悬崖之上的棺材如同天际繁星一般无穷无尽,每一个镶嵌在悬崖之上就好似王冠上的宝石,只不过没有那闪耀的光芒,而留给他们的是一丝丝不断渗入骨髓的寒意,以至于让李小和揣测着自己的毒伤是否就是要靠这些诡异之物来治愈。 但是郢教的众位兄弟显然并没有这两人的惊讶,他们对于这悬空崖了如指掌,虽然并不是经常从这里经过,但是这地方也不算什么郢教的禁地,毕竟悬崖之上的奥秘,能有几个人知晓呢? 此时郢君早已命人将祭祀所用的物品备齐,屈叟面容整肃,淡淡的对郢君言道:“如今无非是为李小和的毒伤占卜,无需如此隆重的祭祀,老叟我已经斋戒,放心吧,当然了你这一片诚意,或可感动上天!”屈叟拍了拍郢君的肩膀,郢君是按照太牢的物品准备的祭祀,的确如同祭祀火神和上天一般,让屈叟也不禁有所感叹。 众位弟兄将肥豕,特牛,特羊整齐的排列在悬空崖的崖边,并未起桌几,而是以大片的黄布平铺在临崖的巨石之上,上面为屈叟准备了一个跪坐的蒲团,正好供他占卜。所有的郢教弟兄排列在悬空崖一路的两侧,为屈叟让开一条路,庄重之情,整肃之礼不言而喻,郢君搀扶屈叟,缓缓的登上悬空崖准备祭祀。 栾玉眼见的众人如此认真严肃,也禁不住变得十分严肃起来。她低声附耳李小和道:“小核桃,你说这老先生的占卜能否准确呢?” 李小和对这些风俗民情格外的了解,也低声道:“玉妹妹,这种问卜之事一定要心诚,否则神灵必然会怪罪,占卜出来的额结果也就不会准确了。” 屈叟虽然身型干瘪,老态龙钟,但是耳目之力似乎仍旧非常犀利,这两个人的言语他听的真真切切,朝着栾玉言道:“小妮子,这占卜之术先天伏羲所传,乃是开辟天地的大贤遗留而下,你自然不懂其中奥妙,岂可妄加揣测!” 郢君在屈叟身侧,言道:“李小和,你放心吧,如今郢教众位兄弟在此,谁人不知你对我教的恩义,如齐心用命,定当为你医好体内剧毒!” 郢君之言向来威严难犯,如今李小和与栾玉听闻,更增许多情谊之感,郢教众位兄弟,有些人是与他们在孤竹之上并肩作战的,有些人却从未与他们谋面,但是这并不影响众人的相识相惜,这偌大的郢教,无数的高手英雄,对郢君的仰慕,似乎并非仅仅因为他盖世无双的武功,而是这份不可超越的英雄情谊,如今众位兄弟拥护着屈叟为李小和占卜解毒的良方,那就是这些兄弟在为李小和祈福,虽然有很多人从未相见,却丝毫不会影响这份忱心的情谊。 李小和早已格外感动,哪里还需要郢君来提醒,当即感慨道:“郢君,你和众位兄弟为我李小和付出太多,反倒是小和的所为不值一提,各位兄弟如今为我奔走,李小和哪里敢有些许犹疑,只是众位兄弟的情谊,让李小和不敢承受!” 郢君双目凝神,也使劲拍了拍李小和肩膀,并未在说什么,扶着屈叟向崖边步去。柳涵听众人此时也站在崖边观望,细娘淡淡言道:“看来等一下占卜结果一处,我便可以下去采摘毒元,为李小和医毒,以后这悬空毒经之中,也会多一项良方记载了!” 屈叟坐定在蒲团之上,回头向李小和问询道:“李小和,你是何时何地受了寒月之毒?” 李小和心中格外明晰,稍微思索了一下,便言道:“九月十七在孤竹冰峰之上饮下寒月水仙,当时乃是迫不得已,为了抵御烛然的杀招才出此下策。” 柳涵听从旁低声斥责道:“谁问你原因了,只要把时间地点说出来就行了。” 屈叟心中有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又是什么时候中了赤毒的?” “上月初九!在哪里我们·····”栾玉抢先答了一个时间,但是究竟在哪里中毒,他二人看似也决计说不清楚。 “大概的地点呢?”柳涵听又追问道! “当时我们被封在马车之中,全然无法看到外面的情景,哪里知晓身在何处,只不过后来马车散了架子,才知道我与玉妹妹置身于一口火山之中。”李小和虽然努力回想,但是对那火山全然没有概念,根本就是无从谈起。 栾玉犹豫了一下,言道:“不知道涵听姐姐要多精确的地点,如若是说大概的地方,我想应该就在孤竹附近,因为当时我们一路已经赶到燕北境外,取道无终就要去孤竹了,这时候被那赶车少年骗到车上,想来半日的路程,也差不多就快到孤竹了。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柳涵听似乎可以从栾玉的言辞之中推断出那一处火山的所在。 “更何况后来我与小核桃昏迷之后,再醒来就到了孤竹的古林之上,那时候孤竹古林一片白雪,将整个深林覆盖得严严实实,我们一开始还不知晓身处何方,但是后来入夜之后,看到了孤竹冰峰上升起的灯火,瞬间就可以确定了自己的方位了。”栾玉偏着脑袋,回忆着当日与李小和在孤竹冰峰之下的情景。 “不用多说了,老夫知晓了!”屈叟反而听了几句栾玉的言辞,当即便判明了他二人在何处遭遇这赤毒的袭击。 柳涵听似乎还想再开口询问,屈叟早已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去,将长长的蓍草罗列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词,但是究竟说的什么,即便内力精深耳功很好的李小和也听不清楚言词,只不过稍微可以辨别出那好似在向上天祝祷自己这几次中毒的时间和地点,祈求天神能够赐予他解毒的方案。这个办法看似毫无依据,但是先天伏羲所传的卦象自然不可比拟,其中精妙之处自然不能以常理推知。然而就在李小和心念一动的瞬间他发觉似乎天地之间便即与他又了呼应,只觉得不知在何处,那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忽然穿过李小和的神思,似乎有人在天外虚空中凝视自己。 只是这样的一瞬间,他便感受到背上遍布热汗,一时间身上的毛孔都十分不舒服。栾玉对李小和的动态十分关注,当即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这时候屈叟早已经将卦象起开,他手中从容不迫,取一根蓍草作为大衍之数,然后将蓍草左右分摆,四四一组的细数,这就是上古传统的占卜之法,这样占卜一次即得到一个爻,然而连连占了两爻之后,屈叟忽然脸色大变,回头言道:“你们这两个年轻人好不懂事,心中缺乏虔诚之感,这占卜所出的,尽数都是变爻,必是尔等心中有所疑虑,故而占卜不准!” 李小和对周易也是略通一二,向屈叟一拱手道:“老先生莫怪。小和心中并非不虔诚,只是各位兄弟如此整肃,让小和心中倍加紧张,生怕有什么违逆之处坏了大事,故而才左右顾盼,心中不实,却不想干扰了老先生的占卜!” 屈叟眉毛一邹,气道:“你生怕坏了大事,眼下还真就是坏了大事,这才占卜了两爻,就全数都是变爻,你叫老夫如何占卜!” 李小和道:“老先生既是深通易理,其能不懂变爻之说?爻动乃是正常之兆,如今爻动生之卦,参考之卦的卦辞仍旧可以判定吉凶啊!有变的爻词实属常见!”李小和对这些文法判词的研究,不逊于老者,此时以易卦传统言说,众位郢教兄弟许多都是粗人,哪里知道这占卜之中的玄机,听的一头雾水。 柳涵听凝神注视李小和,似乎对他的所言也大感惊骇,虽然这个小子的见识广博,却不想他对占卜之事也了如指掌。 哪里知晓那屈叟破口大骂道:“你懂个屁!你以为老夫是街头巷尾替人占卦算命的臭瞎子吗?老夫悬空崖的占卜,从来就没有变爻,如今这种情况,老夫不占了!” 众人也未料到屈叟怎么忽然间勃然大怒,这本来占卜得好好的竟然突然中断,更何况那他为了李小和斋戒三日,沐浴而来,竟然说不占就不占了。郢君也觉得各种蹊跷难言,当即问道:“屈叟,却不知道李小和一时的心念不诚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吗?” 屈叟犹自怒气未消,看在郢君面上,冷冷一哼,言道:“少年气盛,不抬看得起一些故旧风俗,老夫也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年轻过!可是这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你自己其能如此儿戏!”众位郢教兄弟听闻此事,也都纷纷点头,觉得屈叟所言极为在理。 栾玉心知这一占好像果然神奇非凡,居然连他们内心之中是否虔诚都可以占卜出来,当即上前赔礼道:“老先生,是我们错了,我们这些小辈,不知晓这其中的玄机何在,所以才略有猜忌,我们不敢了,不知道还有没有补救的措施,救救李小和!”栾玉言语间就要给屈叟下跪。 屈叟为人毕竟和善,当即将栾玉搀扶起来,缓缓言道:“老夫占卦,乃是一卦一爻对应着一味解毒的毒元,凑齐了六爻,正好可以配出一副药。本来六爻为一卦,老夫正为你夫君卜第一爻的卦象,如今前两爻都已经是变爻,阴爻变阳,阳爻变阴,交叉组合,这样第一爻的毒元选择就变成了四种,即便后面的爻都稳定不变,也会多生出三种配方,其能料定哪一种是真正的解药呢?” 细娘点头应和道:“不错,这悬空崖下的毒元,都是致命至绝的毒药,如果真的吃错了一种,那便会立即毙命,连一丝挽救的余地都没有,所以即便是多出来三种方子,也危险得紧!” 屈叟摇头言道:“这就不是多出三种方子的问题,老夫卜卦多年,这悬空崖的占卜从无变爻,这是上天在暗示你们二人不够虔诚!” 第152章 六爻成蹇 虽然听说占卜从无变爻这件事让李小和心中好奇不已,但是屈叟面上的认真表情和其他郢教弟兄的态度明显告诉李小和他们绝对不是在瞎编,前两爻的变动也的确十分诡异,一般一卦之中,有一到两爻是变爻还是很常见的,但是从第一爻开始就变化,连续两个都变,很可能后面还有好多变爻会产生,这卦象只有在乾坤二挂之中才能算作正常,否则其余卦辞之中都透露着无穷变数,本就暗藏杀机。更何况这与屈叟的占卜大相径庭,更让李小和知道对方的神占当即便把自己内心之中的猜忌占卜了出来。如此一来,李小和瞬间满面通红,心中老大的歉疚,毕竟郢教如此多兄弟为了给自己解毒,来悬空崖帮组自己占卜解药配方,可惜却因为自己的不虔诚将整个仪式搞砸了,这却是大大的不该。念及此处,李小和满面羞愧,当即拜倒在屈叟面前:“小和失态,让老先生为我受累了。” 斗烈在一旁掰着手指念叨:“依屈叟所言,这若是六爻齐变,岂不是第一味毒元的配方就有了六种搭配。” “笨蛋,是六十四种了!”柳涵听鄙视了一眼斗烈。 斗烈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细娘解释道:“屈叟取第一爻的卦象,这卦由六爻组成,每一爻都有阴阳两种变化,那六爻组合岂不是有六十四中变化,这正好把伏羲六十四卦都取了一遍,这样第一爻究竟是哪一卦的第一爻,我们就无从知晓了,所以囊括了天下所有,便等于一无所有!”细娘这一句话说的似乎蕴含深意,让李小和深感佩服。这屈叟只不过占卜了两卦而已,便立时感受到上天的意图,上天将所有的爻都作变爻,本身就是将大变与不变相同,暗示自己的心意不够虔诚,如此却当真让李小和瞬间又是冷汗直流。 栾玉乃事栾氏名媛,更是家学渊源,其能不明这屈叟占卜之中的道理,一听众人将屈叟的占卜道理分析明白,心中当即也害怕担忧不已,当即拉着李小和朝着屈叟一跪:“老先生,我们二人不懂事,冒犯了天神,可还有补救的方法吗?我们也愿意陪同老先生您一起斋戒,虔诚祈祷,不敢怀有二心!” 郢君也从胖道:“想必上古真神自然也是善念怀天下的大贤,还望屈叟为李小和想个办法!” 众位郢教兄弟也附和道:“不错,恳请屈叟开恩,为李小和想个办法!” 屈叟心中明白,这也是规教这些郢教兄弟的一个不错的时机,毕竟这心中不虔诚者不是李小和一个人,李小和本来对礼乐涉猎颇深,如此却还仍旧怀有一丝狐疑,更不要说那其他山野莽夫了。屈叟瘪了瘪嘴道:“自古占卜不二卦。一占定吉凶,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好结果,而不断的进行占卜,直到把凶卦都占成吉卦,这本身就失去了占卜的意义,也不会准确的。有时候神只也会给出他们的指示,比如今日李小和不够虔诚,所以这一卦本来就会不准,但是神只又不愿意如此狠心断送李小和的性命,便在占卜之中以变爻来暗示老夫,让我中断这次占卜。” 听闻屈叟的话语,似乎事情大有转机,柳涵听乘机问道:“既然如此,是不是李小和还有救?” 屈叟点点头道:“不错,虽然今日不能再占卜了,但是按照刚刚这位小姑娘的办法还是可行的,让他二人也随着老夫斋戒三日,如此以示心中虔诚无二,届时老夫再为李小和占卜解毒配方!只不过这三日间又要劳烦郢君为李小和输入郢息以抵抗他体内的剧毒。” 郢君点头应道:“既然如此,便劳烦屈叟三日后再为李小和占卜一次了!” 其实郢教众位兄弟很少有人见过这悬空崖的解毒奥秘,按照屈叟的年纪,只有那些连细娘和她的师父都解决不了的毒才会来悬空崖寻求解毒良方,当此之世论用毒本就无人能出细娘之右,唯独一个寒月水仙是细娘解不了的,故而如今这些年轻的郢教弟兄也都没见过这悬空崖的威力,一个个非常想试试这悬空崖是否如传说中一样神奇。 所以如今见屈叟答应三日后再为李小和占卜解毒,一个个也都符合吼道: “斋戒三日,重新占卜!” “斋戒三日,重新占卜!” “斋戒三日,重新占卜!” ······ 虽说这三日时光,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是自从郢君郢君召集众位郢教弟兄商议协助楚国令尹伐晋,已经过了六日了,掐指一算便是已经到了三月下旬。按照郢教弟兄的教程,这六日中,早就可以抵达秦晋战场了,所以因为李小和的缘故,郢君之好将支援令尹的行动再向后推迟几日。 三日之后,郢教众人依旧罗列在悬空呀崖边,彤日高悬,紫气东来,江水之中映着绚烂日色泛起无数金色波澜,让众人感受到这一日的气象似乎比及三日之前还要好。 屈叟一如三日之前一般,坐在蒲团之上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的祝祷着,而李小和和栾玉纷纷跪拜在屈叟两侧,也潜心的等待着屈叟占卜的结果,自然心中再不敢有丝毫的杂念,除了为自己祈祷之外,也期盼着这一次占卜能够顺利的完成。 屈叟如三日前一般,将蓍草罗列在身前,取出一根象征大衍之数,然后双手将其余蓍草分开,开始四四一数,占卜第一爻的挂象。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第一卦的卦象占卜出来,屈叟向身后的细娘轻声说了句:“第一爻乃是丰卦初九,老夫这就开始起第二卦!” 细娘早就按照屈叟的吩咐,在掌中竹简之上将第一卦的结果记录下来,众位稍微懂一些卦理的兄弟,张目来看屈叟的占卜,心中也不禁惊骇,这一卦竟果然没有一处变爻。那些人心中惊奇的同时,无不敬畏满面,等待着接下来其他的占卜结果。 细娘记录好第一卦,不自觉的朝着悬空崖的对面忘了一眼,那边稍微偏西的地方就是六十四卦之中的丰卦所在的悬棺位置,她朝着柳涵听低声道了一句:“这第一味毒元就是西南处的秋枯叶毒元,这份毒元想必是用来吸食体内的水泽之气,化解寒月水仙的毒素的!” 柳涵听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放心了许多:“如此最好了!”她顺着细娘的指引朝着江浪的对岸远远望去,悬崖之间六层排列的悬棺格外整齐,断断续续就好似六条长线,正好排列成了一个丰卦的卦象,此时听到这二人对话的李小和,也抬头望了望大江对面的山崖石壁,眼前景象让李小和又顿生惊讶。他本来以为那山石之间镶嵌的棺材不过是随意排布的,但是经过细娘这一番提醒,竟然猛然领悟到,那些悬在山崖之间的一口口棺材刚好组成了一条条如同卦象一般的长短相间的线条,这些线条在远处望去整体上俨然组成了一个个卦象,竟不知是什么人曾经将这样伟大的工程修筑在悬空崖上,如此奇景让李小和也感慨其可以与孤竹冰峰媲美了。 这时候屈叟又回头对细娘说道:“第二爻,是火风鼎卦的九二!”屈叟没有再叮嘱其他,紧接着就回去占卜第三卦了。 果然,又没有一爻是变爻,这屈叟之前的所言看来分毫不假。而细娘很快便寻到这鼎卦乃是江北岸悬崖上东边一处卦象。这卦象虽然排列的十分散乱没有规则,但是凭借着卦象的特征也不难找到它的方位。 这时候柳涵听反而嘿嘿笑了一声道:“好像这个毒元就是姐姐你常年使用的百足僵,竟然不想原来这寒月水仙与火山赤毒的结合体,解药也是如此平凡就能组合出来,看来这世间许多的难题并不是我们没有办法解决,只不过是组合的方法和时机选择的不恰当,只要机缘巧合,必然可以为人所不能为。” 细娘乃是用毒高手,眼见的这前两味毒元的暗示,都是极为普通的两种毒药,并没有特别独特的以毒攻毒之奇效,也让细娘不由得担忧起来,低声道:“妹妹你说得虽然没错,但是这解药若是如此简单就能配置出来,想必寒月夫人也不会这么许久都素手无策了。” “第三爻为未济六三!” “第四爻为丰卦九四!” 这连续两卦,都是十分平常,细娘手中笔落,心中念起,早已明晓这四种配方的组合是如何搭配,如何解毒,药效与反应早已在她的心中显现出来。甚至心道原来这解毒之药以这样四种配方毒元相互组合,协作祛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柳涵听见她面带喜色,心中也踏实了许多,低声问细娘道:“想必姐姐已经知晓七八分的结果了?” 细娘低声道:“不错,这三四两爻的选择,的确也不错,以天蚕之毒配合碧落之酒,配以前面两味毒药,的确可以以毒攻毒,清除体内四肢百骸经脉中的毒素,即便不能清除他的毒根,这个法子至少可以让整个经脉都顺畅许多,不会再爆发出那么猛烈的反噬感!” “什么?姐姐你的意思是说几遍是这四味毒药配制而成,也还是没有祛毒的必然把握!”柳涵听虽然知晓这药方的确是朝着为李小和解毒的方向搭配的,从细娘口中也能明晓它的确有效果,可是李小和体内的剧毒格外的危急,若是不能连根拔除,那等于于事无补,如今已经过了四爻,唯独两爻没有占卜出来,却只得到一个能够去除经脉残毒的效果,这让柳涵听格外的担忧起李小和的安危。 而细娘却道:“妹妹无需惊慌,想这解毒的方子,其实在我毒经之中早就有过这样一种搭配,姐姐也曾经想过以此方法来为李小和解毒,但是这方子只能稍微控制,清除一些余毒,真的要拔出根治,肯定还有其他我不知晓的方法。但是眼下这个方子,疗毒是对路的!” 柳涵听眉头不展,双目凝视着屈叟的方向,只等他最后两爻的占卜,看来李小和的性命究竟系于哪一种毒元之上,唯有这最后的占卜才能够揭晓出来。 果然,不多时,屈叟回身叹了口气,摇头言道:“哎,第五爻,困卦九五!”言罢他又回头继续占卜,此事屈叟额头之上已经渗出许多汗珠,距离他第一卦的占卜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这多时候,他都虔诚的向天问卜,悉心求卦,此时报给细娘一个困卦,细娘本人也面色突变,手在竹简上书写,口中却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是这一卦,这一卦太过凶猛,这一卦太······” “怎么?这一卦有什么不妥吗?”柳涵听关切之情顿起。 吴子元乃是延陵三大高手之一,如今听闻那屈叟口中吐出了一个“困”字,心中也咯噔一下,双眼朝着西南方眺望了许久,也无奈叹了口气。柳涵听眼见的吴子元这般模样,心中更加焦急,连连问道:“吴老头,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不要卖关子!” 吴子元朝着西南方一指,柳涵听循迹望去,那边悬崖之上悬棺渺茫,似乎看不太清楚,但是山崖之上有一个巨大的洞穴,如同一个巨兽的大嘴,应和着涛涛江水的声音,朝着郢教众位兄弟不断咆哮,而且随着江水拍打山崖的声音不断呼啸,那洞穴之中还隐隐闪烁着蓝紫色的光芒,似乎格外的奇异! “那就是困卦所在之处!”吴子元面色凝重,显然是预料到了一些不祥之兆。 郢君对于这些郢教的奥秘之所,心知肚明,拍了拍柳涵听的肩膀,言道:“不必担心,那困卦所在之处虽然凶险,却也难不倒兄长!” 柳涵听隐隐约约从众人的反应之中已经猜想到这一卦看来并非吉兆,只好也沉住气不再言语,只等着屈叟的最后一卦! 第153章 福祸相依 方此之时,天外风云突变,气象混沌,一时间将整个江水掀起,拍岸惊涛直逼天际,好似天神的震怒一般。这突如其来的异象,让在场的许多郢教弟子面露惧色,一个个面面相觑,好似感受到了来自异世的恐吓,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惊惶和担忧。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郢君并未被这些许骚动扰乱心神,倒是柳涵听担心李小和的卦象,回首去看人丛中的变故,只见西北边上崖的路边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言道:“自从这悬空崖建起之日,那困卦的洞窟就无人敢去,据说那里面凶险至极,九死一生,有去无回!” “难道那洞窟也是随着这悬空崖建立起来的吗?” “这么大的洞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开凿出来的,肯定是事先就有的!” “此处本就应着八卦方位,有山水,天地,雷泽等因素,故而故人才根据八卦之位布局了这么一个毒元的所在,谁知道应着天地卦象的安排,刚刚好那洞窟所在就被安排在了困卦所在的位置,看来是天意难违,冥冥之中自有造化!”这是一个白须老者所言,他似乎对这八卦方位也甚有了解。然而他见到柳涵听回头看他,立时缄口不言,面上略带惊慌之色,这个紧迫的当口儿,柳涵听自然也没有心思去追责哪个人,只不过想看看这边究竟是什么原因发起骚乱,原来是几个懂得悬空崖奥秘的弟兄在私底下谈论此事。 柳涵听当即走过去向那老者行礼:“彭莫先生,涵听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您对八卦还有如此深的了解,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这困卦一爻是有多难达成?” 老头人称彭莫先生,听闻柳涵听问询,也知晓她是挂怀李小和安危,并非有意为难自己,便也坦率说道:“涵听啊,你是年纪轻,没见过这悬空崖的事情。其实那日郢君提出如何救李小和的性命,老夫我早已想到了这个法子,可是老夫担心这个法子会妨害到??????”彭莫先生言及此处,忽见郢君已经站立在他身前,无声无息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着实让这个白胡子老头吓了一大跳,连连向后退却,差点从上崖的石阶上滚落下去,幸好柳涵听反应极快,从旁将彭莫先生扶住。 眼见如此情状,彭莫先生也不敢再说话,默默的向柳涵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再追问了。柳涵听何等的聪明,早就知晓了郢君的心思,如今为了救李小和,郢君已经动用了所有郢教所能及的努力,无论成功与否,都势必不再回头,所以如今这几个人在私下里谈及李小和解毒毒元的第五爻如何凶险,也只有动摇军心的作用,于事无助。 郢君威严在郢教之中何等尊崇,其他有些兄弟刚刚还窃窃私语,此时也全然没了声音。此时忽然听闻身后屈叟唤细娘:“第六爻,蹇卦上六,此乃往蹇来誉,或不失机会!”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然而大半天的功夫屈叟撑着老迈的身躯为李小和卜卦,眼下已经满头大汗,无法站立。细娘和吴子元左右将屈叟搀扶起来,关切道:“屈叟可还好,我先吩咐弟子们来扶您下去休息,这里的事情我们再与郢君商议!” 屈叟在郢教辈分虽高,但是主要是研习周易占卜,武功方面略显粗浅,这也是他体力不如其他人的原因。如今六爻已成,卦象稳定,一共六卦,每卦六爻,合计三十六爻根本没有一爻是变爻,果然应了屈叟前言,看来李小和这解毒的毒元已经明确,算起细娘已经将前面四种毒元记录在册,秋枯叶,百足僵,天蚕之毒,碧落之酒,唯独这剩下的两样尚不能揣测。柳涵听心中焦急,挤到细娘身旁问道:“姐姐快告诉我,这最后两位毒元是什么,难寻吗?” 细娘对这些毒元了如指掌,但是要亲身下悬空崖去寻找毒元,她也只是在三百多味毒元中寻到过几十种,毕竟很多毒元所处的方位就如同刚刚彭莫先生所言一般,凶险至极,九死一生,连她自己也不敢去。这时候听闻柳涵听的问询,她也明白柳涵听对李小和的情谊,但是她确实也有好多从未接触过的毒元,也只能无力的答道:“好妹妹,虽然姐姐善于用毒,但是这悬空崖上的毒元也并没有尽数了解。如今最后这两卦,一为‘困’,一为‘蹇’,均非吉兆,姐姐还从来不敢去这两处采摘毒元,故而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配方,但是这方子肯定是错不了的!” 屈叟虽然身体虚弱,但是支撑着身体勉强言道:“涵听啊,这两卦位置极近,却凶险无匹,虽然暗藏生机,但是也不可轻视啊,老夫看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屈叟说出这样几句话,当即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看似身子虚弱得不能多言,吴子元刚忙吩咐弟子搀扶屈叟下崖休息。 郢君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心中对这屈叟的卦象已经有所感悟,毕竟他一教之尊,雄才伟略,连屏岳山的棋子都已经可以看透其中奥妙,更不要说在和么简简单单的六爻卦象了。他心中盘算卦中隐喻,思索片刻,竟然又转向了身后的彭莫先生,本来将其吓退数步,如今面向对方,彭莫先生更加有些畏手畏脚。 众人见郢君不言不语,也纷纷安静下来。李小和却当先言道:“郢君,李小和并不怕死,如若这卦象之中有什么凶险,期望各位郢教弟兄还是顾全自身,不可轻易为李小和犯险!” 郢君并未答李小和的话语,却对彭莫先生冷声言道:“以先生高见,此行如何?” 这一语着实大反常态。刚刚郢君是冷厉面对彭莫先生,差点把他吓退到山崖之下,这转眼之间竟然态度大变,要请教对方,这也让柳涵听吴子元一行人出乎意料,更兼细娘是配药的关键人物,更是一丝不苟听闻眼前变化。 彭莫先生叹了口气,无奈言道:“不瞒郢君,老夫早想到了这个法子为李小和解毒,这个法子解毒究竟可行不可行呢?其实老夫心中明白,九成九是可以将他体内的毒素根除的!”一听到这样一句话,虽然说李小和与栾玉并不知道这个老头的来历,但是听他如此坚定的语气,也不禁喜形于色,或许自己真的是有救了。 柳涵听也露出微笑,向着李小和微微点了点头。然而彭莫先生却接着说道:“但是老夫之所以一直没有说出这个办法,就是担心这取卦和配毒的过程太过于凶险!” “什么?请老先生明示!”柳涵听见对方话锋一转,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忧虑。 “郢君高明,不需要老夫多言。其余众位兄弟试想想,这悬空崖下,应和着易经六十四卦,每一挂六爻,足有三百八十四爻对应着毒元,而细娘是我郢教的用毒高手,却只能掌握其中五六十种,还有许许多多的毒元是连细娘都不知晓的。”众人听闻这悬空崖下如此多的毒元搭配,心中也惊骇不已,这还仅仅是毒元,如果相互搭配组合,能制出的剧毒那是数不胜数。 彭莫先生接言道:“既然细娘都无法配制出李小和的解药,就说明那些寻常毒元的搭配是不能为李小和解毒的,必须要在这崖下寻找出那些稀世罕有的毒元才能奏效,而这些毒元之所以稀罕,就是因为它们所对应的卦象凶险异常,所处地位格外逼仄蹩脚,让人平日里不愿冒生命危险去寻觅,而如今只有迫不得已以身犯险,所以老夫才有此担心!” 郢君听闻彭莫先生所言,深深的点了两下头,很明显对方所言与自己心中所料几乎对应无二。然而郢君豪气勃发,喝道:“无妨,如今本座亲自走一遭,想也难不倒我!” 彭莫先生叹息着摇了摇头,言道:“郢君恕老夫无礼,有一句话老夫不得不说!” “先生请将,但说无妨!” 柳涵听和吴子元这些时候听闻彭莫先生有话要说,更是聚精会神,他们这些高手平日里能征惯战都是武学奇才,但是对这奇门八卦的理解,自然及不上屈叟和彭莫先生这些大贤。彭莫先生歪着脑袋,直视郢君,言道:“郢君啊,老夫所担心之事就是这个。不是属下质疑郢君的功夫,但是如今晋楚交锋在即,令尹千里传书要郢教驰援战阵,在这关头如若郢君有些许闪失,岂不是误了整个进兵大事,虽然郢君武功格外高超,但是这困卦的洞窟乃是祖上所传,凶恶难以应付啊!”如此以来众人终于明白彭莫先生的担忧了,原来他早就知道这悬空崖的占卜是可以为李小和解毒的,但是很明显李小和体内的剧毒不是寻常毒素,如若要以悬空崖毒元配制解药,势必需要犯险去采摘一些稀世毒元,这样就造成了受伤或者丧命的危险,尤其是郢君亲自出手,如若有什么闪失,势必对整个晋楚战阵产生莫大的影响。 郢君环视了一周众位兄弟的表情,虽然彭莫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切中要害,但是众位兄弟对郢君的爱戴让他们仍旧静静的期待着郢君的决定,郢君却仍旧淡淡的问了一句:“那么依老先生的看法,要取这困卦的毒元,有多大风险?” 彭莫先生也不含糊,上前两步,挺胸昂首,比及之前的心虚胆怯之状好似变了一个人,他朗声对众位兄弟说道:“这六爻之中,前四卦都是普通卦象,所处位置也不难寻觅,莫说是郢君,便是细娘或者其他低一些辈分的弟子,只要脚下小心,是不难取得毒元的。但是第五爻困卦一爻,实则是死爻!” “什么?” “死爻!不会这么厉害吧!” 众人的嘈杂之声顿时有如一条条毒蛇在脚下盘桓一般,迅速的在人缝之中穿梭传播开来。 “说是死爻乃是因为以往占卜到这一爻的,几乎都无人能将毒元采摘到手!”彭莫先生面色坚毅,言辞犀利,这一句话似乎就是一份郑重的警告。 “几乎?”这两个人让柳涵听寻到了一丝绝望中的希望。 “不错。这困卦乃是一凶兆,尤其是那困卦的洞窟之中,暗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凶险,进去的人几乎无人生还。但是曾经有一次因为困卦之后的爻辞大吉,这样配比起来整个卦象还是吉利的,所以那一次的行动成功了!”彭莫先生并没有说以往究竟是谁取得了成功,只不过他从卦象上说出了其中的玄机。 “这是什么意思?”细娘用毒是好手,但是对卦象就不太明白。 “便如今日这一卦,第五爻是困卦,但第六爻是蹇卦,蹇卦本也不吉利,但是蹇卦上六是其中唯一一条吉兆,暗示着奋力向前,跨过凶险,便有人接应,可以全身而退。此挂在凶险之中透露着一线生机,或可以一试!”彭莫先生虽然愁眉不展,但是分析得客观有理。 “兄长!”柳涵听将头靠在郢君胸前,他口中这两个字似祈求又好似挂怀,似担忧又有如期盼。她这一语之中既饱含了期待郢君为李小和求取解药的期待,也不无对郢君安危的担忧,虽然郢君武功天下卓绝,她却终究对这卦象耿耿于怀。 李小和也深明卦理,上前对郢君道:“前辈,李小和早知自己命不久矣,贵教教务乃是大事,李小和不敢耽误尊上勤王义举!” 郢君也没有答允李小和所言,沉默良久,向众位兄弟道:“众人只见到这一卦的六爻玄机,却不见整体。想这六爻合一,正是兑卦本体,兑卦乃是喜卦,虽然九五一爻略带困扰,但是整个的走向是吉利的,这让本座信心大增,柳涵听你与吴子元细娘一同行动,取前四种毒元,本座自去取后两种毒元,今日修养元神,明日便即动身!”郢君分析吩咐都格外坚决,不容违拗,命令一下哪里还有人敢置喙! 第154章 亲临困局 在这个世上,有些情谊是不能够用道理分析清楚的,尤其是不能用商人的那种你来我往的利益均衡来评价。当你益发要求一种公平和均衡的时候,便只会得到事与愿违的苦果,而当你忘情投入在自我的信仰中时,往往能够在不经意间收获一份莫名的感动。李小和此时的心境就是这样的,他从不知郢教众人是怎样的一群英雄,也不敢去衡量柳涵听对他的情致有多少诚挚,但是只要这样的一种对侠情的爱慕和依恋,就足可以让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仗义人士聚在一起,豪情吃酒,无忌谈笑。 其实,郢君乃一教之主,天南至绝的高手,岂能不明白如今晋楚交锋在即,保存元力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晋楚争雄的元首,不是楚国的令尹,也不是晋国的中军元帅,他虽然时时刻刻的关注着这个世界的变换和是非,时时刻刻的关注着晋楚两国黎民的水深火热,但是他更希望把自己定义为一个侠客。在举手投足之间,在往昔未来的交际之中,他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大侠客,一个纵横江湖笑傲天下,行侠仗义的散人,这种人没有那么多的家国负重,没有那么多的大是大非,唯有一腔热血,一身肝脑,一片忱心,一曲爱恨,唯有引刀成一快,快意了恩仇。所以说,有时候即便是一教之主,一方至尊,但是他的这份赤子之心,这份侠义初心,却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变化而产生些许的偏移,这才是这个世界之中最值得尊敬的大家,最值得尊敬的前辈和榜样,这是让这个世俗千秋彪炳的豪杰,而又从不自封。自从郢君决定以身犯险的时刻,便已经决定了他这个人无可超越的精神高度! 当郢君踏足悬空崖之际,英姿勃发,凤头丝履,有吞吐天地之气,有笑傲江湖之风。他傲立在悬空崖边际,面对着滔滔江水,心中虽有百感交集,却无一丝犹豫,尤其当一人履天地至极之时,便更感纤微之至重。此时细娘与柳涵听已经纷纷奔赴各自的毒元悬棺之下,几个人在悬空崖的崖壁之间登临攀附,如履平地,这些高手的轻功平日里还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然而在这样的险峰绝壁之间,就凸显出各自不平凡的修为。眼见得几个起落之间,细娘便已经欺近了她所奔的悬棺之处,那悬棺下部有四根横木擎住,横木的内侧牢牢的插入了山崖之中,而外部将悬棺托起。 细娘身手矫捷,显然是驾轻就熟的老手,她一只手把住山崖上吐出的岩石,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悬棺的棺盖,但见她双目冥冥,似乎从她的心思之中所散发出来的感应就可以揣度出来那棺材之中所蕴含的毒元。不过细娘的冥想也只有一时半刻,她很快便将怀中所抱着的一只陶罐摸出,陶罐外面用麻绳编织的网络包裹起来,她牙齿叼住陶罐外围的麻绳,探手棺盖之中。 此时再上崖之上的各位郢教弟兄都目色目不转睛,一个个俱皆期望看看这悬空崖下的毒元究竟是怎样一个物事。但见细娘内力轻运,向棺盖之侧一拍,那棺材盖应声颠了一下,磕荡之中翻滚而起,瞬间变立在那棺材一侧的木梆之上。这诡异的一幕让在场的各位弟兄看得目瞪口呆。那棺材盖好似通了人性一般,竟然自顾自的站在棺材头一侧,心理承受力弱的人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细娘将棺盖掀开,众人当即看到这棺材之中并无出奇之处,无非一个板板整整的尸体躺在里面,因为距离太远,根本瞧不清那尸体的面目和服饰,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人形,但是从棺材内的布局来看,其中并没有陪葬之物,似乎就是一个光杆尸体长眠于此。细娘早已驾轻就熟,根本没有其余人等的犹豫之色,直接将掌心的内劲催入这个尸体的体内。但见这尸体好似一个如梦初醒的活人一般,猛然间抽动了一下,逐渐的感受到了周遭的气氛,而且渐渐地对细娘的功力有了感应,将身子从平躺的状态缓缓地抬了起来,这样的一个过程让在场的众人更加惊奇。那个尸体没有任何的外力,只在细娘内功的催动之下,就上身笔直的缓缓坐立起来,尤其是几个年纪轻轻的郢教小姑娘看得这个可怕的尸体竟然如同起死回生一般,心中害怕极了。 忽然,那尸体猛然将双眼睁开,几个小姑娘吓得“啊啊啊”的惨叫着跑到了人丛后面,众位,郢君回身瞥了一眼几个低辈分的小丫头,没有说话。但见这尸体双眼之中早已没了乌珠,无数的蛆虫从尸体的眼窝之中四散攀爬而出,细娘手掌中内劲源源不断的注入尸体之中,尸体好像一个久经沉睡的老头子猛然被唤醒一般,将口大大的张开,“呵!”,吐出一口气来,就好像背负了五千年之久的重负如今一觉之间尽数释放。有几个胆大的汉子看得格外清晰,随着这尸体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那尸体七窍之中各自喷出一股烟气,七股烟气在空中如同顽皮的孩童一般相互缠斗攀附,戏耍了半晌,终于合为一体,拧成一股巨大的烟雾,朝着细娘口中的陶罐飞去。 旁边几个懂行的弟兄低声言道:“莫怕,成了,成了!” 那些不明白的虽然不明白个中意思,但是这“成了”二字是什么意思心中还是甚为明晰的。 郢君眼见得细娘得手,也微微点了点头。细娘将这尸体之内的气息逼如口中的陶罐之中,转身塞住盖子立即起身向上攀爬。那尸体离开了细娘的内功,又立时跌落回去,棺盖如同一个具有自动机关的盒子一般,瞬间又自动合拢,分毫不差。 这个时候,柳涵听吴子元等人也已经纷纷去求取各自的毒元,虽然没有细娘这般驾轻就熟,但是几个人在悬空崖上往来栖息,还是不成问题。郢君见众人几乎成功,自己也不犹豫,向身后言道:“彭莫先生,如今本座求取毒元,更无失败之说,此处若有任何弟兄需要协助,你尽管调配,莫要让本教人众受了伤!本座此去,多则半日,扫则一个时辰即可,各位弟兄莫要担心,照顾好李小和!” 郢君吩咐没有华丽之语,却憨直的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只见他轻功如鸿雁附体,直穿天际,一忽儿好似鲤鱼腾空,一头便扎向江水对面的悬崖洞窟之处,身手矫捷轻盈,绝不是一般武林人士可以比拟的。 不说其余人士临江取毒,但讲郢君一人飞抵困卦洞窟。虽然贵为郢教之主,然而这困卦之所处,乃是千百年来这郢教之中少有人能够涉及的关键去处,郢君身负绝世武学,却也小心翼翼。他方踏入这洞窟之中,其中黯然无光,草木无踪,整个洞窟的样貌,非旱,非炙,非殃,非荒,郢君见多识广,当即才想到这洞穴之中毫无生迹,并非因为干旱,炽热,灾殃,荒芜,而是其中本就蕴含着一种不可抵抗的死亡之气,这种气息不是天时地利之间以五行流转的,而是自己本就附带的一阵莫名之伤,这种伤感之息。 这种气息是郢君从来所没有见识过的,他虽然阅历天下万物,却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气氛,这种气息将所有的生物的活力硬生生从体内拔出,即便是他自己,内力雄浑,有郢息护体,孤竹君都奈何不了他,但是在这个环境之中,他仍旧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之中缓缓向外流泻着生命力! 郢君不敢小觑这个四下里死寂一片的环境,他缓缓步入洞窟内部。整个洞窟镶嵌在悬空崖半山腰处,上下皆是陡峭的山壁,若不是有郢君如此凌厉的轻功,甚难飞抵这样的一处绝险的所在。而如今这洞窟之中没有任何活物,两侧洞壁泛白的岩石甚至连一点点水汽的湿润痕迹都没有,这与常年在江边的气候大相径庭。 及至深入洞窟,所幸并无分岔路,这让郢君省却了许多时间。但是随着逐渐深入这洞**部,他能够感受到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气息在影响他体内的真气。这种干扰不是来自于现世的生物,而是其他世界中不可见的灵异存在。正在郢君思索这一切危机的来龙去脉之时,忽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直寻觅的东西——棺材! 或许在外人眼里,如此顺利的行程与这个困卦的卦象完全不相符。但是在郢君这样一个明眼人看来,这棺材才是一切困之源头。虽然身为一教之主,他的实力让他并不惧怕任何对手,但是在这从未尝试过的诡异之物面前,他不得不小心翼翼。郢君将双目缓缓闭上,体内的郢息流转,感应天时,从而来体察一下这个棺材之中所蕴含的玄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感应,究竟属于何种奥妙。 而就在他闭目体悟这棺材中的玄机时,他逐渐发觉这洞穴之中的死亡之气全部都是源自棺材所散发的气场,这种气场如同一个人的心脏跳动一般,有节奏的忽强忽弱,不断将一股股的死亡气息挤压喷涌出来,向着洞口喷出,郢君每靠近一步棺材,这种冲击力就越强猛一分。及至郢君来到棺材旁侧之时,郢君整个身体外的护体郢息就好似受到了强劲的烈风吹荡,金黄色的护体郢息在郢君身后形成了一个长长的大尾巴,而正面护体的郢息已经薄薄如同面纱一般,整个郢君的身体就好似一颗天际的流星,托着护体的长尾巴站立在棺材面前,而且随着棺材中一强一弱的喷发,郢息在他身后形成的长尾巴也随之一伸一缩。 虽然如此,郢君不能有片刻耽误,他如同细娘一般,将手中郢息撑起,向着棺材头一拍,整个棺材盖就如同一个僵尸一般,向起一跳当即立在棺材旁边。如今棺盖一开,郢君目视其中,与之前几具棺木并无二至。其中一具尸体平躺棺中,面色惨白,周身衣衫华丽,但是没有丝毫的腐烂迹象。这个看似与其他棺中的尸体并无太大区别的古尸,竟然让开棺的郢君大吃一惊,他不由得暗自抹了一把汗,口中低低声音念道了一句:“师父!” 这个已死的人还保有如此强大的气场,竟然是郢君的师父,在这样的一种骇人的幻境之中,让郢君心中此时也顿生惧意。这个世界之上,多少高手你来我往,郢君从无惧怕之意,但是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师父,这样的对手无论是从武功还是从他的心念之中,都是一种不可逾越的压制,这让郢君顿时感受到了一直莫名的紧张,也是他此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紧张。 犹豫了片时,他看着眼前师父的尸体,又有些猜忌:师父曾经下葬之时,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郢教的祖坟,为何棺木会被暗中移到此处,虽然其中可能还有玄机,但是他也顾不得许多。咬着牙模仿着细娘,将一只陶罐托在手中,掌中郢息不断的注入这尸体之内。那个尸体就如同之前所见过的一般,随着郢息的输入缓缓的坐了起来,当它坐起来的时候,离郢君更加进了,这真的就是自己的师父,竟然面目保存的如此完好,与生前别无二致。 郢君望着自己的师父,心中当即升起了一丝波动,回忆起师父生前的种种过往,与自己的对话。就在这一个波动的瞬间,他郢息似乎略有不稳,忽然间尸体猛地睁开双眼,双眼之中血红喷火,就好似一双赤练宝石一般。郢君心道不妙,这尸体与细娘所操控的那具不同,然而心念及此已经无暇反应,那尸体双眼之中瞬间射出两道赤红的飞羽,郢君将脖颈向后一仰,让过两枚暗器,从面颊之上飞过,然而当即感觉肚腹之上被两掌强横的内劲打中,源源不断的死亡之息输入了自己的体内,即便是护体郢息,此刻也尽数被震散! 第155章 古尸幻境 在郢君开棺寻毒元的时候,竟然没有想到那棺材中的古尸居然出手袭击自己,而且这个古尸的手段明显要比寻常江湖武人的功夫厉害的多。古尸只不过一掌拍在自己的胸腹之上,便让郢君的护体郢息瞬间尽散,郢君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然而更加让郢君担心的是,这古尸发掌之后向自己体内注入的死亡之息让自己整个身体都猛然缠斗了一下,本来修炼多年的郢息是一种纯阳至刚的护体真气,但是对方的死亡之息好似就是专门为了克制自己郢息而存在的一种内力,这种内息在郢君的体内一旦接触到郢息,当即就把郢息尽数熄灭,甚至同化成为自己的力量源泉,让郢君的身子登时感到半边冰冷刺骨,不听使唤。郢君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即屏气凝神,主动的封住自身两处大穴,将左半身的经脉封死,不许郢息向外泄漏,也避免了外来真气的入侵,先立足保全自身,再图退敌。 这一变故只在顷刻之间,而郢君封住穴道去瞧这古尸,古尸面目依旧僵硬麻木,根本没有任何表情。一招得手,古尸也并未站起,另一只手紧随其后向郢君的肩膀斩下。郢君连连向后推出两步,心中犹自惊慌道:“师父,你还没死吗?” 郢君脱离了古尸,古尸当即跳出棺材,双掌飞扑而来,郢君此时感受到这古尸浑身上下蕴含的死亡之息格外充盈,似乎这本就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因为他体内聚集了太多的死亡之气,让这尸体竟然能够如同活人一般飞舞战斗。郢君如今也不客气,虽然封了半边身子的穴道,感觉有些行动不便,但是转身一闪的身手还是有的,他让过古尸的一招,当即使出一招虎兕天南,这是郢教的独门武学,一般弟子很难习学出来,闪身之时奔袭对方,乃是一个顺势反败为胜的招数。 然而就是这一招使出,那古尸凌空一个翻滚,回手一招金鹏啸月,这一招也是郢教独门秘传的武学,而且是专门克制虎兕天南这一招的技巧。郢君一见此招,又见那古尸的面目与师父相同,当即回忆起师父曾经传授自己这一招时候的情景,师父曾言:“柳无靖,你以虎兕之威突袭为师,须知虎兕勇猛异常,杀气盈然,以凶杀之气贯穿体内,奔袭而来,肆无忌惮,更加没有分毫的恐惧,所以这一招肃杀之气太盛,如若想克制这一招,一定不能直撄其锋,须得旁敲侧击,避其锋芒。你看,这一手金鹏啸月正好从半空中闪避掉了你的奔袭之威,而后掌风斜掠,专打你脑后的死穴,这是一个避重就轻的巧妙招数,用来克制虎兕天南,乃是再恰当不过了。” 郢君此时耳畔不断响起当年师父传授自己武艺时候的言语,那些情形在脑海之中频频闪现而出,让郢君都难以分清究竟眼前这个古尸是否就是师父。而对方的招数又是恁般的凌厉,与自己所用的招式刚好环环相克,连续两次的受制,让郢君有些分神,眼见得那古尸飞到了自己的脑袋后面,就要下手拍自己后脑的死穴,郢君瞬间意识到了危机。以往行走江湖,若是有人从脑后拍自己,只需简简单单将郢息运起,护住身体即可,但是如今这情景,显然不可小觑了这具古尸,因为从这几招之间,郢君越发的觉得那古尸似乎就是自己的师父,就是曾经教授自己武艺,帮助自己历练的师父,他对自己了如指掌,对自己的招式烛明在心,自己即便有郢息护体,也不是师父的对手。行走江湖这许多年来,郢君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 郢君就地一滚,闪到了山洞旁侧的岩壁处,幸好没有被古尸斩中脖颈。那古尸没有得手,也不着急攻击郢君,背对着郢君,僵直的站在棺材前面。郢君喘息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与人交手如此狼狈,即便在孤竹冰峰之上,即便自己没有战胜孤竹君,但是也并没有如眼下这般就地滚爬,一身大氅泥泞不堪。不过郢君回过神来,算算时间,足足有半个多时辰了。自己吩咐郢教兄弟安心瞪着,多则不超过一个时辰,如今这古尸竟然是个武林高手,要想从他体内吸出毒元必须先将他制服,但是这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师父,无论自己用什么招式与之打动,终究会被他瞧破自己招式的破绽,无法占得先机。 就在郢君犹豫之时,那古尸又开始行动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双眼一瞪,又使出了刚刚那一招火羽飞射的技能。郢君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却未想到那古尸恁般的古怪,从古尸眼中喷射而出的火羽无穷无尽,好似万箭穿心的连弩一般,郢君如今即便闪身躲避也来不及了,只得将体内郢息勉强提起,两掌猛力拍出,将这些赤炼火羽震开。然而郢君刚刚被那古尸将内息制住,如今强行提运郢息,郢君忽然觉得足太阳膀胱经突如其来一阵剧痛,浑身颤动不已,之前潜藏在体内的死亡之息冰冷彻骨,顺着足太阳膀胱经的穴道层层上窜,所经过的穴位一一麻木不仁,好似被对方的冷凝内力冻结了一般,勉强抵挡了两三枚飞羽,当即就跪倒在地,胸口连连被这古尸打中了五六枚飞羽,郢君连连后退,几乎坐倒在地。 古尸得了优势,乘胜追击。眼见得郢君坐倒在地,古尸将双掌拍出,一手郢息化龙,一手天南古韵,这都是郢君的师父曾经教过他的绝招,但是如今无奈的是对方竟然用自己最熟悉的招数对付自己,将自己困在这困卦的洞穴之中。 当此之时,眼见得郢君命在旦夕,果然应了困卦难解的预兆,忽然郢君身后闪出一人,这人内劲刚猛,不闪不避,双掌直接与古尸的双掌对准一拍,只听得洞内一声巨响,双掌相交之下,乃是格外强猛的内力爆发之声,郢君将大氅遮住头脸,躲过了许多四射的沙石。将袍袖放下,抬眼去看这援救自己的人时,正是李小和! 李小和只身一人,站立在郢君身前,回护着郢君的安危。但是,让郢君出乎意料的是,李小和竟然也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徒儿寻得你好苦,看到在屏岳山上你的墓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 那古尸并不答话,转过身来朝着李小和又是连连使出两掌。这两掌温婉如月,轻柔如水,手腕反复旋转,变化万千,正是屏岳山的独门绝学抚月掌。郢君眼中所见的那具古尸还是自己师父的样貌,但是他手中所使出来的竟然是屏岳山的绝学。而李小和眼见对方使出抚月掌,脚下连连向后倒退,言道:“师父,你莫要与小和动手,郢君乃是帮助弟子解毒的恩人,且听弟子解释!” 事到如今,郢君已经明白了这古尸的身份了。那决计不是自己的师父,也决计不是李小和的师父。如今那古尸在自己看来是自己师父的模样,而在李小和看来,却又是他的师父模样。而且这古尸会根据对方的出身,选择不同的招式来克制对方,对自己用的都是郢教的绝学,而对李小和使出的却是屏岳山武功。想这天底下,能够兼收并蓄,学会这么多武功的人,也就只有孤竹君有如此的修为。 但是这决死的瞬间,郢君也难以全力协助李小和,只得从旁道:“李小和,这古尸有蹊跷,他不是你师父,这是幻觉!” 李小和哪里知晓这眼前的师父是古尸所化,只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师父,他用抚月掌来打自己,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武功能够破解得了抚月掌的招式,但是事到如今更加无暇思索,干脆一招怒特掌拍出,先抵挡对方的来袭。 抚月掌与怒特掌都是当世无匹的厉害武功,一是屏岳山绝学,一是孤竹冰峰绝学,这两招到底谁更加厉害,却还从未有过对决。但是李小和此时心中念着对方是自己的师父,根本没有调动内息去抵挡,但见那古尸的掌影在空中飘舞飞散,一瞬间化成了几十个手掌从四面八方将李小和包裹起来,而李小和打出的怒特青牛根本一闷头向前冲去,又成了刚刚郢君对敌时候的情况,被对方避重就轻,从旁侧偷袭了一番。 郢君眼见得李小和被古尸的掌影包围,转眼之间就要受伤,也豁出来自身的内息,将郢息尽数提起,心念执着守一,爆发出极天武境,一瞬间整个困卦洞窟之中被武境充满,本来死气沉沉的一个洞穴刹那间成为了花草芬芳,鸟语虫鸣的生机勃勃之地。且不说郢君的内力对古尸的干扰,只是这蓬勃的生命之声,就让对面的古尸身子瞬间一个震颤,好似退却了生命光泽一般,他的脸上忽然间腐化脱落了许多皮肉,再也不是郢君师父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句皮肉腐烂的骷髅,站在郢君和李小和面前。 李小和似乎也看到了那古尸的本来面目,惊叫道:“啊,师父呢,你怎么??????” 这种惊讶不难想象,在自己眼前的师父一瞬间变成了皮肉模糊的骷髅,怎么说李小和虽然胆子大,却也惊骇异常。尤其是这个时候,对方的无穷掌影,纷纷杀招尽数在郢君的迷幻武境之中荡涤飞散,让李小和逃过了一劫。 那古尸受到了郢君武境的干扰,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胡乱的挥舞着皮肉破烂的双手,招式全然失去了章法。李小和知道是郢君武境制住了对方,回身向郢君道谢:“多谢前辈相救,小和感激不尽!” 郢君此时乃是勉力支撑,艰难说道:“李小和,你赶快制住这具古尸,我的郢息受到了对方内力的影响,这武境支撑不料多久。” 李小和慌忙应承着郢君,转头双指如剑,去点古尸的穴道。哪知道触手所及,皆是空旷白骨,那本来应该是穴道的地方,都是一些腐烂干瘪的枯肉和沾满灰尘的白骨,这让李小和根本没有办法点中对方的穴道。李小和连连两下,都无功而返,反倒是被那古尸连续两掌打中了心口,飞出去三丈多远。 郢君道:“愚蠢,这死人本就没有了血脉经络,岂会受到穴道所制,此时唯有致命之击,才能将对方打败!” 李小和勉力挣扎起来,此时郢君的武境已经缩小,古尸摆脱了郢君武境的控制,忽然又幻化成孤竹君的样貌,他一手拈着屏岳山棋子,另一手凌空比比划划,好似当日烛青运功一般,而这古尸所化的孤竹君,就端坐在一个冰封的宝座之上,与洞窟之中凌空飞舞,前后旋转不住,周身真气凝聚,肆意流转,这是要使出孤竹绝学《剑岳秋翎指》。 李小和此时也已经明白了这个古尸的套路,你用哪一家的武学,他立即就会变成与你一套的武学,而且还会专门使出那克制你的功夫,甚至可以把自己变成你最畏惧和尊敬的人。这个困卦的洞窟,简直就是心魔所在的场所,竟然可以对一个人思绪了如指掌。细细琢磨来,那郢君和孤竹君的武境,也是一种内力爆发而出的功夫,可以影响到周遭人的思维和内息,而这古尸的能力,似乎比及武境还要在上一层楼,可以在临阵对敌的时候,看到对方的心中所想,所惧。甚至很多自己都已经识记不起的过往经历,他也能够如数家珍般的举出,如今眼前这个假的孤竹君随时都可以变成自己此生最惧怕的对手,这个难缠的古尸究竟是何来头,为何在这困卦洞窟中如此兴风作浪,与其他悬棺中的尸体截然不同,这让李小和与郢君的心中都不禁升起了许多疑问。 第156章 清空武境 在困卦洞穴之中,李小和眼前的古尸幻化成了孤竹君的模样,旋转飞天在洞穴之中使出剑岳秋翎指,正对着李小和发招。郢君心知这古尸的厉害很大程度决定于他对于人心智的理解,尤其是能够瞬间琢磨到你在过往之中所害怕畏惧什么,他会立刻变化成这个模样,并且以其最犀利的武功来对付你。 眼见得古尸所化的孤竹君一招剑岳秋翎指打向李小和,幻化而出无数的指力就如同流星雨一般袭向李小和身子这边,李小和在情急之下,只得运功抵御,将体内的一股脑真气胡乱的爆发出来,竟然连连拍出三掌怒特掌法,一刹那间有三头青牛直奔身外,将孤竹君打来的许多道指力尽数荡散,然而这剑岳秋翎指与怒特掌的区别就在于一招是繁花乱眼,一招是凝神一击,怒特掌虽然强横刚猛,但是只有三只青牛奔腾而出,无法将对方零零散散的指力尽数抵挡,终究还有十几条锐利的指风从李小和周身环绕擦过,将李小和的外衣瞬间划开成了许多破布条,其中还夹杂着数不清的血痕,一时间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这一招剑岳秋翎指虽然没有致命,但是其威力似乎绝不在那日烛青所使的手段之下,而且李小和此时的功力,显然不能够与对方的指力对决,才出了一招,便已经受了许多皮肉之伤。 如今李小和经历过的种种武学,道道险境,其中最可怕的就是孤竹君的深厚功夫,他虽然身不能动,却可以将郢君这样的高手压制在自己手下,掌控一切进入冰宫的高手。如今这个小小洞窟,比及当日的孤竹冰峰,空间还要狭小,这样的地方,如果与孤竹君交手,那便是更加无法逃脱他的掌控,一旦他将武境使出,就可以把整个洞穴充满,李小和自然逃脱不出对方的控制。 正当李小和思绪着如何对方眼前这位“孤竹君”的时候,对方似乎瞧破了李小和的心思,知他心中畏惧孤竹君的武境。于是“孤竹君”将那冰封的王座向后一靠,不再出招,而是右手三指一拈,无穷无尽的内息从指间微微飘散而出,当初孤竹君的内力从指尖散布而出,流溢四散,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形成了一种不世武境。如今这假的孤竹君故技重施,将体内的死亡之息发散出来,瞬间弥漫整个洞穴,这一来李小和的确不知所措,本来仗着涵听古韵这法宝可以与对方抗衡,但是如今涵听古韵这柄琴并未随身携带,这却明显要受制于对方强猛的武境了。 李小和连退数步,郢君虽然负伤,但是对对方的手段看得格外清楚,郢君勉强运起郢息,在自身周围形成一道屏障,将李小和囊括其中,抵挡对方死亡武境。此时这洞穴之中弥漫起死亡武境,周遭环境瞬间变成白骨森森的旷野,挥舞弥漫,根本望不见远方。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忽然李小和看到从地下深处一只白骨之手,这白骨手臂努力的向外扒着土壤,很快就把自己的身体从泥土之中拉拽起来,露出了半个肩膀,然后是胸前的肋骨,大腿骨,直到完全从泥土之中爬出。一个早已皮肉脱落的骷髅从地底下爬了出来,朝着李小和的方向摇摇晃晃的扑来,紧接着,似乎在这个骷髅的旁侧,又有几具行尸也爬出来了,随着李小和左右观望,这地底下有越来越多的行尸骷髅爬出来,无穷无尽,围剿在郢君护体内息的周围。 这一时间所产生的武境,将两个人封闭在郢君的护体真气之中,李小和涌出全身的内力向外拍出一掌,一个骷髅应声被打碎,但是很快就又涌上来许许多多死者和行尸,李小和不断的左右支撑,将频频袭来的敌人打散,但是终究耐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逐渐开始体力不支。李小和低声对郢君言道:“前辈,对方的手段实在太厉害了,他知晓我对于孤竹君武境的畏惧,便变化成孤竹君的功夫,这个行尸究竟是怎样的来历?” 郢君哪里知晓对方是什么来头,只能低声说道:“这困卦一局,是几个危卦中难以对付的一道,与其爻辞还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那蹇卦虽然也十分难缠,但是终究蹇卦的第六爻有吉利之兆,尚可一试。而这蹇卦的悬棺所在,应该还在这洞窟深处!” 还在这洞窟深处,李小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前辈,你说的这些卦辞吉凶晚辈倒也明白一些,但是莫要说什么蹇卦了,这洞内的高手便已经很难对付,他似乎是个死人啊,怎么还这么厉害,怎样才能击败他?”李小和连连很多的疑问不能解答,但是这些疑问郢君也是无法回答的,毕竟郢君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而且刚刚还正是受到了这个困卦之局中古尸的伤害。 “嗯!”郢君并未搭话,微微沉思了一阵,如今他郢息被对方的武境所压制,只剩下一圈护体真气,勉强能够将李小和涵盖在其中,而李小和自己的左右支撑,勉强靠着一道道掌风将靠近的敌人打退,但是源源不断的敌人之中显然李小和支撑不了多久。 李小和大叫道:“前辈,我没有涵听古韵,对真气的驾驭还不能产生强烈的武境与对方抗衡,你能不能把你刚刚的武境重新恢复,让李小和再出手试试制服对方!” 郢君仍旧没有说话,但是他此时的真气涣散殆尽,而且半边身子的穴道被死亡之息侵蚀,如若再强行运真气与对方争雄,势必导致自己的所有经脉尽数受损,到时候便连复原的机会也没有了。如今郢君唯有依靠这点点烛光般的内息来与对方如日中天的武学意境抗衡,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就在这刹那间的神识一闪,郢君想到了些什么。他把这体内仅有的郢息猛然收束,聚集于心脉之中,而忽然间失去了郢息保护的两人,顿时暴露在众多行尸得围攻之中,李小和心中更加惊骇:“前辈,你支持不住了吗?” 哪里料到紧随其后郢君将那仅存的一点内息从掌中发散,汇集成一股空白清新的武境,这又是什么武境?或许郢君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把自己内心放空,所有心中的所想尽数在这个瞬间缥缈消逝,将所有自己心中本有或者考虑的杂乱无章的想法尽数荡却,一丝一毫也不留余地。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不再注入,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其实是非常难以做到的,将所有的思绪清空,其实也就是将所有的想法荡灭,所有的武境漂白,这样跟没有武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小和对于武境的理解就是这样的,如若郢君当真将所有的武境都漂白消失,那又拿什么来与对方强大的武境对抗呢?但是,在这个瞬间似乎一切与李小和的猜想恰好相反。心思的空冥并不代表没有武境的存在,反而从郢君周身激发出了一个格外静谧清澈的武境。这个武境的存在好似一个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那种毫无瑕疵毫无痕迹的环境忽然扩散到李小和周身之外一丈远近,而且这郢君所形成的武境与敌人的武境泾渭分明,在界线处一圈平静无声的细线好似天海之间的分解一般格外明晰,在界限之外是对方死气沉沉令人害怕的亡灵气息,在界限之内是一片如同白纸一般的空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甚至你都看不到这个三维空间的任何棱角,让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就在一片虚空之中。 或许郢君如今的功力就只能维持这样的一道武学境界,这武境只在郢君周身一丈远近,根本无法抗衡对方的境界,但是却是可以将自己的武境影响到李小和的身上。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那一片空白丝毫无存的武境忽然之间杀入李小和的脑海之中,让李小和好似感受到了一片强力的抹除让自己的思绪瞬间空白。这就是郢君此时此刻特地为李小和营造的武境,这一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武境,似乎什么威力都没有,但是这一份不能够御敌的武境其中却可以将整个李小和的思绪给尽数清零。这使得本来具有深深畏惧孤竹君的思绪一瞬间从李小和的心境之中完全剔除,不留分毫。 而这个时候,对面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孤竹君”正在手舞足蹈的操控着自己的武境,但是就在李小和受到郢君武境干扰的一瞬间,那个古尸竟然也霎时的从孤竹君的影像之中托出,本来还飞舞在空中的冰封王座瞬间化成了白骨齑粉,哗啦啦的泄落在洞窟中的地面之上,整个孤竹君的影像瞬间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一切死亡意境和行尸枯骨都瞬间变成了白骨粉末,堆落在地上。 李小和眼见得那飞天的古尸缓缓降落在棺材旁边,身上的破布衣衫飘忽飘忽的诡异异常,一双赤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李小和与郢君,一动也不动。这一个恐怖渗人的景象在李小和的心中形成了一股股寒意,随着李小和的寒意陡升,那古尸竟然变得愈加狰狞,但是就是直直的站在原地不动。郢君此时早已看破古尸的玄机,否则也不会做此一举,郢君在李小和身后言道:“李小和,这个古尸会根据你心中恐惧之物幻化变形,并承袭对方的功夫,这一手玄妙之术也是奇门遁甲的高超技巧。所以现在只要你神思空明,心无杂念,无畏无惧,这个古尸便也拿你没办法了。” 郢君这一手当真是高明的紧,不能力取全局,便击中手段寻找地方的要害,尤其是竟然能在这短时间内窥破对手的玄机,以自身极其微弱的内力营造了一个空白武境,将李小和的思绪清空,反而将对方遇强则强的特点控制住了。 李小和眼见得那古尸站立不动,心中焦急,怕它再生事端,抢身上前跳出郢君的武境,头脑中将屏岳山的几手招式又比划出来,直取这古尸全身,然而这李小和已脱离郢君武境的瞬间,思绪之中毕竟又会产生许多谋划。只见这古尸随着李小和心念的变动一瞬间脸色突变,血肉丰满,又当即变成了李小和的师父北天神枭的容貌。他一身白衣,飘然傲立,然李小和心中一阵惊骇,又向后连连倒退了三步,不敢出手。 郢君自然也瞧出了端倪,如若李小和心中出现执念,便会再一次唤起古尸的恐吓变形,如今他也对对方的手段无能为力,自己所能所的事情皆已经尽力,只能再次提醒着李小和:“不可掺入杂念,心中空明,内息自然流转,感应天地,方能够应和万物变化。” 李小和的修为也不浅,虽然刚刚心境微动,但是此时赶快收束心神,凝神静气,不再胡思乱想,凭李小和平日里的修为,这一瞬间的自控足矣让他内心澄明,当即心如止水,万物无声。瞬间那古尸又站立不动,不知道该如何出手对付李小和了。 而李小和在郢君的指点下,似乎猛然间领悟力又更上一层楼,他体内没有运起任何真气,然而这任何真气都没有的体内竟然可以感应到世间万物的变化,让李小和瞬间感受到经脉充盈,蓬勃欲起,这是一种大盈若虚之感,让他在身形空无的状态下感受到自我和真我的强劲实力。 李小和在这样的情状之下,并没有运力去对敌做什么,只是冷冷清清的将手掌放在那古尸的胸前,确切的说是它那一根根外露的肋骨上,只这一刹那的接触,古尸当即化作一团散落的粉末,从那凌空飞舞的烟气之中闪烁辉耀,爆发出一条纤细如斯的光晕,这就是两人一直在寻找的困卦毒元,那毒元顺着郢君手中尚未合上的陶罐口刷拉拉的溜进了罐子。 第157章 蹇凤出世 这眼前的一幕不仅让李小和惊讶,就连郢君也着实没有料到,这困卦的毒元古尸果然名副其实,乃是自身心魔所困,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如若心存杂念,便千变万化也无法逃脱出这古尸的招数,然而如若心神宁静,澄澈无匹,便可以让这个古尸无从下手,反而呆愣愣站在原地。只可惜这世上的人,哪里有几个能做到真正澄澈心胸,更何况如郢君一般,初见这古尸的时候,自然也缺少心里准备,必然被这古尸偷袭得手,而后越是害怕,便越加让这古尸得到了把柄,变得厉害百倍。而实际上能够像郢君这般智慧聪颖的高手,短时间内就能领悟古尸的奥秘者,当世也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困卦一处乃是郢教千古难过的关口。 不过此时虽然李小和与郢君已经拿下了困卦的毒元,但是还有蹇卦一处尚未领教,李小和虽然顶天立地并不怕前路危难,但是这郢君在困卦一处所受到的伤势,已经让他体内的郢息真气大打折扣,如今郢君半身经脉受困,实在难以如以往一般自如运功,李小和关切道:“前辈,我看还是先护送你回郢教,然后由我再来取毒元,虽然我体内剧毒未解,但是凭借如今的功力,我还是可以抵达这个绝险的洞窟之中的。” 郢君暗暗琢磨的一下,言道:“李小和,按照卦象推算,这最后的一卦不应该如困卦这般难,那蹇卦虽然是一个大凶的卦象,从初爻开始便一路不顺,但是这第六爻正好是全卦中唯一具有希望的一处,所以只要一往直前,当有明媚出现。” 李小和心中不明郢君所言何意,他以为郢君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愿自己回去。正当李小和思忖犹豫之时,忽然听闻这洞窟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禽鸣,不知道是何物,但是声音极为震撼,让整个洞窟都随之摇晃不断,碎石纷纷零落。 这是什么? 这一个疑问尚未得到解答,当即便从洞窟深处飞出一只赤炎凤凰。这大鸟是李小和从来没有见过的,双眼如烈火熊熊,根本看不到眼珠,只有两团火焰在眼窝之中燃烧。身上的凤羽都是赤红足色,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杂质,双翅展开刚刚将整个洞窟顶住,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吗?李小和自问了一声,却得不到任何回答。眼见得那赤炎凤凰就冲向李小和,郢君身形极快,当即从背后抵住李小和背心,将自己仅剩的郢息尽数注入李小和体内,口中大喝道:“这就是蹇凤,蹇卦的毒元便是在它体内,万万不可以放它飞出洞穴!” 李小和听到了郢君的话语,心中也有了算计,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放走这只巨大的蹇凤,而郢君此时已经把所有内息都注入到自己体内,想来若是郢君没有受伤,也不必如此作践自己了,现在郢君体内空空如也,全无内劲,唯独自己要一搏了。李小和心念及此,也不多说,也不乱想,直接提气挥拳,将怒特凌水一招再一次打出,双掌向前拍抵出来,郢君在自己的身后为自己输入内息。然而这只巨大的蹇凤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眼前的敌人是谁,或者说根本就看不见眼前还有东西遮挡自己,只是口中愤怒的喷着烈火,朝着洞穴的出口强劲飞出。 眼看着这蹇凤就要触及李小和的掌风,李小和只感觉到他身体周围的气息迅速升温,将李小和体内的真气也灼烧得炽烈难耐,甚至在波动之中已经隐隐勾起了他体内的赤毒,似又要爆发而起。 郢君察觉到李小和的异状,提醒他:“心神合一,澄澈空明,莫要被对方的炽热内息干扰。” 被郢君提醒,李小和当即又回忆起刚刚对敌古尸的时候,自己心神澄澈的时候反而能够得到天地眷顾,内息强猛充盈。念及此处李小和也不再犹豫,将双眼闭起,也不再去思考什么生死危厄,只把这一身的劲力,全数的使出来,打向对面扑来的蹇凤。虽然这炽烈的火鸟比及当日的朱离鸟还要凶猛,虽然这一次正面的对决生死难料,但是李小和仍旧不避不讳,他心中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那无数顾虑,如今身后的郢君在为自己注入真气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注入坚定不移的信心,李小和更加没有任何心虚和胆怯。 就在这一刹那迎接对方强力冲击之时,李小和却只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热气在周身围拢,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冲击力。这对于李小和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曾经在与那朱离鸟搏斗之时,即便那朱离鸟不似江湖武林人士一般修为内功,但是天生的巨大力量就已经足够让李小和难以对付了,可是如今这看似华彩无限,绚烂飞舞的蹇凤怒气冲冲奔着自己而来,为何就没有半点的冲击之感。就在这个时候,李小和缓缓将双眼眯成一条窄逢。他看到这一只巨大的蹇凤的身子已经压临到了自己的身前,然而自己平推出去的双手就如同一双揉面的手一般直接插入到了那蹇凤的身体之中。而且,随着蹇凤向前飞行,李小和不仅仅是手插到了蹇凤的身体中,他的整个身子也被没入到蹇凤身体里面,或者说其实是蹇凤如同一个虚无的影像一般,从李小和的身子上穿越而过,丝毫没有带来任何的阻力和冲击,唯有那本自灼热的赤魂让李小和的内息波澜汹涌。 这一幕让李小和大惊失色,口中不断的叫唤着:“它跑了,跑了,怎么办!”但是这蹇凤的身影就如同一只鬼灵一般,丝毫没有形体,闪耀着从李小和与郢君的身上穿过,直飞出洞穴而去。而且,就在它飞出洞穴的同时,那蹇凤的身形忽然间变得格外硕大,就好似一个口袋瞬间膨胀了起来,而原来看似翅膀的双翼,实则是蜷曲了好几个折叠才形成的。这一出得洞口,便当即展翅翱翔,冲天即逝,什么都没有了。 李小和叹了一口气:“哎,前辈,这是不是说没机会了!” 毕竟这郢教的玄机,还是得听郢君的分析。郢君也没有料到这大鸟竟然一飞冲天,消逝不见,虽然自己和李小和已经全力以赴将所有的功力都用来对付这只巨兽,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巨兽为何是一只没有实际形体的东西,本以为要强力拦阻对付,却不料弄巧成拙,让对方如此轻易的就跑掉了。 郢君也的确莫名其妙,暗暗叹息道:“事有蹊跷,这蹇凤好似没有实体一般,若是如此,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将它擒下,更何况他一见太阳,便即融化成了日光,这岂不是无踪无迹。” 二人正自纳闷之时,忽然郢君怀中的陶罐一阵赤红如火,好似被极热的锻炉烧烤过一般,通红的陶罐体上似乎微微有些透明,甚至透过这罐子都可以看到里面盘桓不断的两股气息。 “两股气息?”李小和惊讶了一声! 不错,正是两股气息,一股灰白沉浊,在罐底缓缓游荡,一股轻盈炽烈,在陶罐中上部上下翻飞,格外调皮,就好似一条游鱼在水中放浪不羁。 即便是郢君,见到如此情形,也不禁喜形于色:“哈,真不容易。看来蹇凤之魂一飞冲天,实则是将它体内的炽烈毒元带了出来,刚刚我们不闪不避,就已经将它的毒元吸纳如陶罐之中了。” 李小和眼见郢君此时为了给自己寻觅毒元,身受创伤,内力几乎消散,非得一年半载是无法回复的,当即跪谢在地:“前辈为李小和解毒,以身犯险,李小和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图报!” 郢君气度非凡,一笑置之:“你已经图报了,若是没有你的援护,恐怕本座此时早已毙命在那古尸手下!” 郢君与李小和不再多做寒暄,毕竟两人心中明了各自目的。比及回到了悬空崖上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众位兄弟眼见得郢君伤势不轻,都围拢上来探询情况,吴子元从旁言道:“各位兄弟也无需多言,郢君有神功护体,虽然受了些伤,但是很快就可以复原的。今日对亏了小和兄弟的接应,郢君不至于伤重,我们当务之急还是为李小和赶快配制解药,解除身体内的剧毒,面受日日煎熬之苦!” 事实上郢君的伤势已经不轻,只不过各位郢教英雄距离稍远,也没有那锐利的眼里看破,自然也就听凭吴子元安排了。如今六种毒元到手,就是细娘最拿手的功夫了。她将其余四个装着毒元的瓶子拿到手中,微微看了一眼郢君这一瓶,不禁摇头叹息起来。 吴子元道:“细娘为何如此感叹?” 细娘冷冷一哼,似乎对这眼前的毒元感到不可思议,她言道:“从药理上看,这两种毒元果真是对应着寒月水仙和赤炎之毒。只可惜真是没有想到,这两种至阴和至阳的毒元居然是藏在那困卦和蹇卦的洞窟之中,这许多年来根本无人能够进入其中寻觅到这些稀有的毒元,所以那寒月水仙一毒的解药当真的是名副其实,难以配制。” 吴子元点头应道:“多亏了屈叟老先生的神卜才帮我们定下来这解毒的良方,否则我们这些人毫无方向,可当真是无法寻觅到解毒的良方,即便是细娘你勤加尝试,恐怕也很难想到这两种稀释罕见的配方!” 细娘冷冷一笑:“何止很难想到,不怕众位兄弟笑话,在今日之前,细娘也从来没见过这两种毒元,或许从师父哪里听说过些,却也印象不深刻了。想必李小和兄弟的毒这么难解,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这两味毒元上,如今多亏郢君以身犯险,取来了解毒之物,那属下便立即配药。” 细娘制毒的功夫实属一流,她将五个瓦罐平放在眼前,拔开盖子上的木塞,里面六股气息,缓缓飞升而出,细娘掌风微微引导,这六股气息就好似六条小龙一般在空中旋转飞舞,盘桓不定,随着细娘掌风的强弱,这六股内息也会忽然间调皮的乱窜两下,不过渐渐地,在细娘的内力控制之下,六股内息抱成了一团,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圆球形状。 这时候在场的众位郢教弟兄都看得目瞪口呆,有人脱口而出:“难道这就是解药吗,看起来就是一股纤细的气流!” “我本还以为这一次借着给李小和兄弟疗毒的机会,把这解药多配几味,日后我们郢教与孤竹对敌的时候,也不落下风了!” “你想的倒是容易,这解药看着如此孱弱的气息合并而成,想来也是稀世罕有,能有这么一次配制成功,便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的确,这个想法何止是众位郢教的兄弟有过,即便是郢君自己也想过如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配制一些寒月水仙的解药,将来给寒月夫人研究之后,必然可以破解孤竹的剧毒,从此与孤竹的制衡中占得上风。只可惜配制解药的工作向来是细娘所为,原来她常年相伴的毒元竟然是这样一股股不可思议的气息,这些气息最终在细娘的内劲引导之下,如同和面一般逐渐融合同化,最后合成为一体,变成了一条银闪闪的游龙在空中漫步。 细娘朝着郢君和李小和微微点头示意,众位兄弟也都没有料到原来配制解药的过程竟然如此简单,而艰辛之处是那寻觅毒元的经历。栾玉见到这样奇幻的解药,也大喜过望,拉住李小和的手道:“小核桃,太好了,你马上就能痊愈了!”转而又向着郢君拜谢道:“栾玉谢过郢君前辈,虽然你我晋楚殊途,但是栾玉永远记住前辈的大恩。” 郢君和众位郢教弟兄也谦逊答礼,眼见的细娘将掌中盘桓飞舞的银龙解药朝着李小和一推,李小和顺势张开嘴,那银龙嗖的一声便即顺着喉咙穿入李小和肚腹之中。 第158章 三路布阵 在李小和服下那一股纤细的解毒之息时,身体并没有发生剧烈的变化。虽然郢教的众位弟兄都希望看到这份稀释罕见的剧毒是如何被化解的,但是大家只能失望而归,因为细娘对此的看法是,悬空崖的解毒之法乃是应承天地运势,结合万物造化的安排。既然能够从千百味不为认知的解药之中寻觅到解毒的良方,就说明这占卜的方法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和护佑,而这种解毒的方法一定也是最好的办法,他可以将李小和体内的剧毒以一种人所不知的方式悄然转化成与身体能够融合的真气和元力。这比及李小和之前的情状来看,似乎是一种因祸得福,虽然原本就因为有寒月水仙等剧毒在体内支撑着自己的真气,但是每日爆发出来的巨大痛苦是他难以承受的,而如今一切都顺遂无匹,转化成了一股融合自己身体的良药,自然让李小和的功力得到了巨大的进益。 虽然如此,柳涵听仍旧感到格外的欣慰,只可惜碍着栾玉的面上,柳涵听并没有与李小和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冲着李小和一笑。李小和心中怎能不明白柳涵听对自己的情谊,但是栾玉又是他此生决不能舍却的爱人。这样的两相矛盾之中,也是无奈至极。李小和也只能对柳涵听投以同样的微笑。 势不容缓,李小和体内的毒刚刚解掉,悬空崖下就有传令的郢教弟兄飞奔上崖而来,跪倒在郢君面前:“报郢君,楚国令尹已经率兵进入新郑,郑伯已经降服于楚,如今令尹兵分三路,从隰城,邢丘,河阳三处进兵,令尹要求郢教派人支援前阵,以同力抗晋。” 郢君此时伤势不轻,自身的功力只有一二成的样子,吴子元不敢说出真情,怕影响了郢教弟兄的士气,低声对郢君道:“郢君,如今晋国有靳天羽鬼谋强功,不可轻身犯险。不若派出弟子三路接应令尹,而郢君留在教中养伤,如此方为完全之策。” 此时李小和受了郢教许多大恩,在郢教用人之际自然不好推脱,但是栾玉的父亲哥哥都在晋国军中,此时两方交战,若是全力支持郢教,却又对不起栾玉,他偷眼看了看栾玉。栾玉其实也在看着他:“小核桃,你还是去吧,若一定要分个晋楚之别,你是楚人,我是晋人,这就是命呀,只望你不要碰上我爹爹就好了。” 这其实也算得是栾玉的深明大义了。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又有谁能有能力挑选对手。李小和没有说话。郢君自然知晓李小和的为难之处,他转而询问来报的喽啰:“不知令尹如何布阵,三路军马由谁带领?” 小喽啰当即道:“回禀郢君,隰城和邢丘两处分别是神箭养叔的队伍和太宰伯州犁的兵马,令尹亲自带兵,直逼河阳!” 郢君沉思半晌,心中似有琢磨,言道:“这却不妙了!” “怎么?”郢教众人听到郢君的低语,尽皆感到奇怪。 郢君吩咐道:“郢教众位兄弟听令。东边一路养叔的队伍,由寿劲五,巫廉带三十位兄弟援助,其队中神箭高手居多,我等无需多出力气,只要护卫左右,莫要被敌人埋伏暗算即可。柳涵听细娘你二人带队四十位兄弟去支援中路太宰伯州犁,中路军兵乃是左右呼应的枢纽,令尹安排伯州犁为将,也是新人他的才能。其余众人,吴子元,斗烈,黄垂二怪点四十名弟兄随本座支援令尹大帐,千万不可闪失!” “为何要如此多人支援令尹大帐,以往我们都是去十几人即可?”吴子元有些不解郢君安排。 其实郢君自己功力不到一成,此时对自己所能承担的局面自然有所顾忌,但是这不好对教中兄弟言明,毕竟军心不可散。郢君肃然道:“河阳与隰城邢丘相距甚远,如若隰城有难,邢丘可援,邢丘有难,隰城能帮。但是河阳所处既靠近晋国,又远离这二处,如若受到晋国主力的围攻,势必难以脱身呼应其他两处,故而必须以重兵援助,方可保无虞!” 听闻郢君谋划有道,筹算清晰,李小和深感佩服,但是郢君如今担着一条受伤的身子亲临险境,李小和自然不能将自己高高挂起。见到郢君将战况分析得如此透彻,自己也奋不顾身,抢言道:“那李小和也愿随郢君助阵!” “你毒伤初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好休养为上。”郢君既然一开始不准备让李小和去,那么如今便更不会答应李小和跟随的请求。 李小和看了看栾玉,又朗然对郢君言道:“郢君,李小和不是一个知恩不报之人,也不是一个一味认准江湖大义,将自己立在道德至高的人。如今你身体的情况我是最清楚的,你我联手在洞窟之中御敌,你体内的郢息不到原有的一成,如若遇到晋国高手便危险了!”李小和的声音极低,他知道郢君刚刚隐瞒这不说就是为了稳定众人的心绪,如今岂能将这些事情告知教中弟兄。但是如若自己不力争一下,郢君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前往协助,这在人情上和李小和的道德评判之中都是一种不能接受的自我愧疚感。 如此的情形让郢君也实难答复,他犹豫了一下并未说话。吴子元言道:“小和兄弟啊,或许郢君的心思你还不懂,但是你的安危的确非常重要。如若你一定要去,可否负责在新郑为郢教兄弟联络郑子克,为三路人马形成后援接应,这样岂不是更好?” 郢君点头道:“嗯,郑子克门下只有那么三五个弟子,但是个个都是剑法出众的高手,能得到他的援助,自然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李小和言道:“前辈,李小和的妻子虽然就是晋国栾氏的公主,但是这不会影响到小和对阵晋国的众将,李小和今日不是郢教之人,自然不听从郢君你的号令,但是李小和着实担心你的身子,所以希望全力以赴随你入战阵,若是叫我在新郑策应,我实在放心不下!” 栾玉并不说话,郢君的确也是怕李小和临阵之时为难与自身,当日在燕北众位郢教弟兄与晋国群雄争斗之时,李小和既与栾氏有交情,又与郢教有旧识,让他徘徊两处格外为难,虽然栾盈此人是一个当世豪杰,不会趁人之危,但是其他人士终究说不清楚,尤其是那一次对方利用李小和的信任暗算于他,导致了他断掉了两根肋骨,如今实在不希望他冒然临阵。于是郢君取个折中方案:“既然如此,李小和,你先行一步,到新郑去联络郑子克,再一同前往河阳,助令尹战阵如何?” 李小和心中盘算,既然如此,终归是可以奔赴河阳协助郢君,这便好了。大不了自己早些出发,多走几步,趁着郢君还未抵达河阳就先到,这不是两全其美。李小和打定主意,应承下来这个任务。便转向栾玉道:“玉妹妹,我这一次一定要护郢君周全,等我从晋国阵前回来,郢君的身子复原,我们就去逍遥天下,再不理会这些江湖俗事了好吗?” “可是你是屏岳山的弟子,屏岳山的那些棋子全部都落在了孤竹君的手里,你也不在乎了吗?”栾玉虽然十分期望离开这个你争我斗羁绊不堪的江湖,但是作为女人那心中割舍不断的感觉提醒他李小和的情义是否真的能让他抛却师门的道义安心隐居,这还是个未知的因素。 “哎,屏岳山!”提到这个话题,就让李小和格外的头疼。当年师父派他下山,来取回棋子,自己九死一生寻到了郭父的棋子,却失去了师妹小武的联系。若是当初有如今一半的修为,也不会狼狈至此,弄得棋子尽数丢失。但是如今自身体内真气充盈,又学会了孤竹许多奇幻高妙的武学,但是这棋子又尽数落在了孤竹君的手中,真好似一个天意弄人的局面。而如今程桐去屏岳山寻觅小武,也不知道她生死如何,倒是师门的牵绊让他无法释怀,可是这命运的安排却又格外弄人。 李小和低着头叹息一声:“玉妹妹,当初师父叫我取一枚棋子,那就是一道历练。如今李小和无法完成师门的安排,但是这次历练却让我收获颇丰。如今,这世上的棋子都给了孤竹君,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师父也不在世上了,棋子也都去了孤竹冰峰,那屏岳山的棋子也就不是屏岳山的棋子了。我们不用再去想它了。等这次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程桐,寻找一下小武的下落,就远走高飞吧!”李小和似乎想通了,却又似乎没有想通,究竟是什么让他能够接受道义和世界的安排,他不明所以。 虽然李小和极力的劝阻栾玉与自己同行,但是栾玉的倔强也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因为要治疗眼睛,他连当初孤竹之上也不愿意与李小和分开,更不要说这时候双眼明亮,李小和去新郑联系郑子克,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可能丢下栾玉一个人去。 李小和实在无法,只好按照郢君吩咐,翌日启程,背好涵听古韵,与栾玉同行去。 两日时间二人便已经抵达新郑,如今天气仍旧微冷,黄河刚刚解冻。郑伯刚刚与楚人取成求和,整个新郑城仍旧繁华如故。无论楚人还是晋人,实际上都不希望这个郑国的都市受到创伤,能将它作为自己攻略对方的前沿要害,那是最好不过了。按照郢君的吩咐,李小和在新郑城中给郑子克留下了独有的暗号——一口飘在水流上的棺材。这个暗号是一个很独特的图案,棺材顺流而下,寻常人只会看水流或者棺材的方向来寻觅留暗号的人,但是这样就很容易弄错。因为其中奥秘在与若棺材头与下流相对,那留暗号的人便是在这图案的正方向,若是棺材头与上流相对,那留暗号的人便是在这图案的背方向,这样一来避免了直接看暗号方向寻人的破绽,与广陵派的暗号形成了鲜明对比,若不是早就知晓暗号内涵,定然无法从图像之中参悟奥妙。 忙活了半天,李小和在新郑城中留下了十几处暗号,指向他和栾玉暂住的一家客栈。当天下午就见到有一个衣着清傲的剑客前来这家客栈问询。但是他似乎并未与店家过多的交谈,而是选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安静的一个人饮酒。很明显这个人虽然知晓郢教的联络之人就在这客栈之中,但是不能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破绽,毕竟此处也非楚地,而自己也是郑人。 李小和与栾玉在二楼之上偷眼去看那剑客,栾玉低声问李小和道:“听乐哥哥说过,郑子克是郑国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就这个人看起来有些江湖风范,他是郑子克吗?” 李小和用手指在嘴唇之间嘘了一声:“若是郑子克,这时候你的那几句轻声细语,早就被他听了去了。” “那看来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栾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这个人虽然不是郑子克,而且也未必认得我,但是我却认得他!”李小和的话语玄机重重。 “这是什么意思?”栾玉不解。 “当初我的断手接续好之后,独自一人北上来寻你,在一家酒肆之中遇见过这个剑客,他就是郑子克的徒弟,当时他们谈论郑国的情势,才引到你与范吉射大婚的事情,我这才星夜赶往新绛,否则恐怕要后悔终生!”李小和自顾自的言语,也没有在意栾玉的表情。 听到他说后悔终生,让栾玉心中一暖,原来他是这般得知自己的婚事,千里来接我,也是难为他了。栾玉的心中此时充满了对李小和的爱意,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身上。 “小核桃,那看来我们没有认错人,就是他了!” 第159章 白衣剑客 李小和心中也知晓这白衣剑客就是自己要寻的人,或者说从他身上就可以寻找到郑子克的线索。于是乎也不遮掩,在二楼的栏杆上笑了一声:“这位白衣剑客,可是郑子克郑先生的门生?” 李小和声音朗朗不闪不避,直接点中对方要害。对方眉角微微扬了一下,显然是被人说中身份有一些诧异的反应,但是似乎处于谨慎,他并没有答应李小和的问询,这让李小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如今这酒肆之中,人来人往,也不少酒客。李小和也不再大张旗鼓的呼和,与栾玉二人下楼走进那白衣剑客的身侧:“这位师兄,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不认识你的姓名,但是你恐怕不会不知道我的姓名!” 那白衣剑客虽然眉宇傲气,却也是年少稚嫩,听闻李小和笑吟吟的说出了一番好似绕口令的话语,眼中怪异之色更甚,回转头来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李小和的外貌,沉吟了半晌,问了一句:“额,你是谁啊?” 这让栾玉扑哧一声憋不住笑,瞥了一眼李小和,说道:“你不是说他认得你么,怎么人家好似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李小和刚才还得意洋洋好似满怀自负,如今被对方如此尴尬一问,当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位姑娘衣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她腰间玉佩乃是昆山白壁,朣朦玉兔,这是晋国贵胄卿士的家传宝贝,若是说我认得,也只能认得这位姑娘出身不凡,如今流落江湖,便衣新郑,恐怕是栾氏离家出走的公主也未可说,但是说你这个臭小子,浑身脏兮兮破衣烂衫,满口跑大车的样子着实可恶,谁认得你了!”这白衣剑客的言辞犀利无匹,与他师父郑子克不相上下,看来果然是一个门派中的。 这话一说让栾玉心中七上八下顿时忐忑起伏几个来回,竟然最后又憋不住咯咯的笑了出来。可不是么,江湖人士栾玉也见得多了,但是眼里如此锐利的人还是很少见到,或许孤竹君不在乎自己的出身,瞧出来也没有说;或许郢教的群雄早知道自己的出身,便也没有多问。所以直到如今,才遇到这样一个人,能够从自己身上所配的玉佩就能认出自己身份的高手。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个高手居然并不在乎他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究竟是谁,究竟是干什么的,你便是晋国贵胄,还是沿街乞丐都与他无关,尤其是最后数落李小和的那几句言辞,格外犀利,将他与自己对比起来,还真的是蛮让人开心的。 听闻这几句话,李小和倒是无话可说,他尴尬的看着那白衣剑客,论年龄恐怕还没有自己大,说话怎地恁般歹毒。眼见得栾玉哈哈的笑着,看来自己的面子尽数扫地。李小和黑着脸道:“小子,你可是郑子克的徒弟,你师兄名唤藏锋!” 那少年被李小和一喝,尤其是连连道出自己师父和师兄的名号,他也猛然一惊,心知对方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慌忙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小和的衣着,普普通通的破衣服,没有武器,身后背着个破琴,功夫看不出来,说话废话连篇很可恶,这个人是谁,难道这些郢教的联络暗号是他留下的,郢教之中可有这么一个人物吗?白衣剑客自问着,好像没有啊,莫不是郢教之中还有其他人在这客栈之中,却被这个滑头的小子捷足先登,抢了先机么!白衣剑客此时心中的疑问可以写成一篇文章了。他琢磨来琢磨去,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额,你是??????你可是??????”尴尬了好一阵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栾玉终于忍不住了:“是郢君安排我们来寻你师父的!” 或许这个白衣剑客就是在等待这样的一句答复,他要找的也的确就是郢君所派之人,这一句话可把他掉在嗓子眼的心沉了下来。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郢君来寻我师父做什么?” “嘿嘿,做什么?你们身处郑国境内,如今刀兵相见,做什么你们应当比我们更加清楚哇!”栾玉这时候倒是唱起了主角。 “如今郑国境内,兵乱连年,唯独这新郑地方尚好一些。如今楚兵压境,郑伯已经投降,郑国上下之力,应当尽为楚国所用。便是子产大夫,如今也是在国君面前为楚国出谋划策,既然楚国令尹有需求,那便随意吩咐一声就是了,更加无需派人来专门寻我们师徒!”这白衣剑客仍旧保有着自己那份傲气,不卑不亢,即便是郢君吩咐,仍旧不是那逆来顺受之人。 “你这么嚣张,干嘛还循着郢君的暗号来到这里?”栾玉也有些气恼! “我只是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到了郑国,好奇不可以么?”这少年倒是说得轻松,一脸无辜样子,叫人拿他没有办法。 李小和心中哪里想跟他扯皮,尽快寻觅到郑子克,好前往河阳去接应郢君,然而如今郢君功力尽失,不到一成的郢息护体,功夫还不如范吉射等人好,若是走漏了消息,定然对郢教大大的不利,干脆接茬说道:“你好奇归好奇,我只要寻找到你的师父在哪里,如今晋楚交兵在即,一个急缓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白衣剑客言道:“你大呼小叫的有什么用,你难道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号?” “他师父是什么名号?”栾玉瞅着李小和问道。 “他师父叫荥阳郑子克!这名号怎么了?”李小和莫名其妙。 栾玉敲了一下李小和的脑袋:“笨蛋,荥阳郑子克,你到新郑来寻,自然寻不到了。” “可是郢君既然吩咐来此寻觅,就一定是有原因的,难不成我们还要跑一趟荥阳吗?”李小和不太情愿,虽然栾玉心中也明晓李小和的心思,但是去荥阳耽误的时间对这行军的影响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楚。 白衣剑客脑袋一歪,将壶中酒斟出来,言道:“荥阳在新郑东北,楚军已经过了黄河,如今向北走也不算浪费时间,你又哪里有那么许多叽叽歪歪,若要寻我师父,便随我到荥阳去!” 李小和的打算他那里知道。虽然楚军过了黄河,但是河阳却是在新郑的西北方,如今先去荥阳在去河阳,这正好是走了一点回头路,即便运气好紧赶慢赶估计也要多走上半天路程,然而这半天的功夫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当然,如今既然要寻郑子克,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听从这白衣剑客的吩咐。李小和也不二话,言道:“前头带路!” 这白衣剑客也足够爽快,带着两个人从新郑的北门出来,此时新郑的城头已经兵甲林立,一片肃穆森严,真是交兵的紧急时刻,白衣剑客带着二人从北门出了新郑,便向着西边而来。走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样子,李小和心中泛起了怀疑,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带我们去荥阳寻你师父,怎么这时候朝着西边走来,荥阳应该在新郑的东北方才对吧?” 白衣剑客一直在前面带路,自顾自的闷头走着,也不去琢磨李小和与栾玉究竟想什么,这时候被李小和猜忌自己,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不知道你是要去荥阳还是要寻我师父?” “我们自然是要寻你师父!”栾玉抢道。 “那就跟我来!”白衣剑客也不含糊。 “嘿,你刚刚说你师父在荥阳的,这时候怎么带我们向西边走,你什么意思?”李小和反问了一句,毕竟当初他与栾玉在行路之时受到了靳天羽的赶车马夫所偏,就与如今的情形格外相似,两个人的打算被对方摸清了,进退两难,不去怕失了机会,去又落入了陷阱,的确不容易处理。 对方却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子也是莫名其妙,我带你寻到我师父便是了,又哪里来的如此多废话,难道我师父在哪里,我会不知道吗?” 李小和心中老大的气恼,看着白衣剑客,反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你师父叫作荥阳郑子克,当然是在荥阳了,你什么意思?” “难道我师父叫做荥阳郑子克就得一辈子在荥阳吗?那周天子就得一直在成周吗?齐侯就得一直在齐国吗?”这时候白衣剑客总算抓住了李小和的一个话柄,连续的反问将李小和的话头压住。 “哼,你这臭小子,跟你师父一个样子。”李小和懒得与他辩驳,虽然这少年年轻气盛,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言辞,但是毕竟李小和见过这个少年的样貌,就是当初在郑国酒肆中与子产对话的师兄弟二人之一,如今虽然他带着自己往西边而来,终究还是没有认错人,所以心中的疑窦总也不那么纠结。 白衣剑客也不客气,笑了一声:“承蒙夸奖,严师出高徒!”仍旧不再说话,带着两个人朝西边走来。 这半日来,李小和与栾玉也不跟对方搭话,只自己讨论着,栾玉也担心问道:“小核桃,这小子会不会如在孤竹那个少年一般,骗我们一道!” “我估计不会,毕竟我见过这个人,他就是郑子克的弟子,其实你不知道,郢君为了替我拿困卦毒元,本身的郢息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如今体内的功力还不到一成,如此情状晋楚交兵,他在阵中只能起到出谋划策的作用,如若真的要他去临阵对敌,恐怕都不是范吉射的对手,所以他让我们来寻郑子克助阵,的确是有用的。”李小和把个中利害说与栾玉,栾玉也知道了李小和心中担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见到西方大路的尽头走来两个人,连个人尽皆是白衣打扮,傲气满面,似乎对这人世之间的万物都不放在眼里。那人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少年,而白衣剑客一见到这二人,当即拜倒行礼:“师父师兄,弟子来寻你们了!” 这人不用问,就是荥阳郑子克。李小和认得他,栾玉还是第一次见,她觉得这个人四十多岁年纪,身形瘦削,有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气,身上打扮来看就是个傲笑江湖的浪子,不会开宗立派,能有一二徒弟传世就是他此生绝学不泯。 郑子克朝着李小和二人这边看了一眼,向李小和微一拱手道:“李兄,别来无恙,看来当日子克的讯息很有用啊,助阁下寻得美人归!” 栾玉面色有些不爽,看了一眼郑子克,没有理他,心道这个人怎么讲都是门下弟子的长辈,怎么出言如此轻浮,倒是挺豁达不拘小节。 李小和早知郑子克为人,即便是给柳涵听下跪也不在乎,更加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便也笑着说道:“若说是讯息,当然还是前辈你的准确,”李小和知晓栾玉不太开心,但是这江湖人毕竟就是江湖人,都有自己的脾性,自然无法约束,只好对栾玉解释道,“玉妹妹,那日就是郑子克前辈高知我你的情形,我才能够迅速的在新绛寻到你。” 栾玉心知这郑子克也不是坏人,但是嘴上功夫的确有些讨厌,便也微笑道:“小女子却是要感谢郑前辈的帮忙了。如今我与李小和已经许下今生,都是得益于前辈的帮忙。如今看来,前辈这张嘴的确是厉害得紧,便是你的弟子,也个个是得您真传!” 郑子克当日知晓栾玉在嘲讽他,不过他也当即想到了那带着李小和前来的弟子定然是满嘴胡言乱语,说了许多废话才招惹得栾玉如此评价,当即瞥了一眼白衣剑客,问道:“傲剑,你是怎么对李大侠说话的?” “这个额,弟子也没怎么说,只不过这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弟子不认得这李大侠是什么人,他身边又带着个晋国的少女,我怕是弄错了,所以故意跟他们插科打诨说了几句废话,也是想套一套他们的底细嘛!”白衣剑客即便是被师父识破了自己的小伎俩,却仍旧巧言令色,将自己说得无匹体面。 第160章 暗中之敌 郑子克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听闻徒弟的话,怎能不知道徒弟是在找借口,干脆也不理会,转而向着李小和道:“李兄,如今观阁下神形,面色温润,中气十足,步履轻盈,看样子这半年来你修为大进,功力应当不在子克之下了。” 李小和哪里有功夫跟他闲扯过往,答言道:“郑前辈,李小和这半年来的奇遇,可谓是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改日有时间再向前辈讲述。只不过眼下郢君有要事需要前辈助拳,晚辈急于寻找阁下,一同奔赴河阳大寨。” 郑子克微微一笑,言道:“这个不难。本月初七周天子广邀江湖高士,招贤谈国,我就带着藏锋去转了转,看来这周天子虽然国力衰微,德行崩坏,但是这礼贤下士一节还未泯灭,期冀于这些江湖好手能够到他账下给予支持。嘿嘿,我还向周天子推荐了你一下呢!” 这一句话可把李小和惊了一身冷汗,自己屏岳山弟子,江湖散乱客一枚,怎么还被推荐给周天子,这当真让李小和感觉命运之戏弄,干脆无法捉摸得清楚。眼见得对方如此说,李小和打岔道:“这个周天子的事我们全切搁下吧,当务之急还是晋楚交锋为上!” 郑子克自负一笑,言道:“有何难处!我大老远从成周奔回新郑,便是因为听说了楚兵已经过了黄河,如今郑伯请成于楚国,摆明了是郑楚要与晋国交锋一次,如今楚国令尹昏庸,伯州犁太宰虽然明辨是非,却也独力难支,故而每每晋楚交锋,郢教成为楚国抗敌的中坚力量,既然如今晋楚大战在即,郑子克这个爱凑热闹的人肯定死少不了了。” 李小和听闻郑子克所言,心中大喜,赶忙拜谢道:“多谢前辈明辨大义。既然如此,还请前辈随我先去河阳吧!” 栾玉虽然知道这眼前的李小和与郑子克都是为了抵抗晋国而来,自己甚为晋人心中自然老大不开心。但是想到连年征战,李小和也是楚国人,如今郢教兄弟都是大义英雄,若真是说楚国的不是,却也不忍心,只能期盼着这次交手双方都不要有太大的损伤便是最好。 郑子克带着两个弟子,加上李小和二人,正好是五人向北边河阳方向奔来。遇到郑子克的时候已经天色昏暗,五人歇息了一晚第二天赶路半日,郑子克忽然停下。瞧着头上不断飞过的鸟儿,口中吩咐道:“藏锋,傲剑,你二人去四面看一看,我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两名弟子也是跟着郑子克行走江湖多年的好手了,郑子克一个吩咐他们自然而然的心领神会,栾玉却不明所以,当即问道:“郑前辈,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郑子克拈着胡须言道:“此处将近盟津,乃是近畿之地,不在五服之中,不可冒然用兵,此乃周礼所定。然而这林中却杀气盈然,不时有飞鸟惊起,显然不是一两只飞禽猛兽能够造成的!” “你是说这周围有敌人?”栾玉向郑子克询问着。 李小和插嘴道:“不对劲,的确不对劲。若是有人在,凭我和郑前辈的功力,应当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除非这个人的功夫非常高,内息隐秘连我们这样的内力修为也无法感知对手!” “这却是难说了。当世之上,论武功在我郑子克之上的人,或也不在少数,但是若说是修为精深,能够让郑子克也发觉不到的高手,那除了南郢北孤两位高手,恐怕还真是数不出来了!”郑子克虽然说话向来自负满满,但是这一句言语似乎并不缺乏根据。 李小和也微微点头称是,栾玉分析道:“孤竹君乃是天生被钉牢在孤竹冰峰之上,无法下来,而郢君正是召你前去的人,更加不可能再暗中算计我们,那又能是谁在这周围呢?你们究竟是感受到了什么呢?” 李小和道:“也没感觉到什么,所以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 一阵无声之后,那两个弟子藏锋和傲剑回来了,看起来两个人是奔跑了好几大圈,满头是汗,呼哧呼哧的对着郑子克道:“回禀师父,这是附近一圈什么人都没有。” 傲剑从旁补充了一句:“东北角有个山洞,里面有一头雌虎,带着两头幼崽,并无异动!” 藏锋也说道:“南边的土岗子上好像蹲着一只铜皮麟角兽,虽然看到了我们,但是好像没有恶意,并未袭击人。” 李小和心中纳闷,我们来这里可不是打猎的,你师父吩咐你们去搜寻林子可是让你们找一找有没有敌人,你们怎么寻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动物。 郑子克从旁喝道:“好了,好了,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俩。为师是带你们来打猎的吗?” 栾玉心中感觉格外好笑,是哈是哈,有你这样油嘴滑舌的师父,自然带出来这些毛手毛脚的徒弟,如今寻觅敌人无果,倒是找到了一只又一只的猛兽出来。 郑子克道:“这林鸟飞起,并非因为猛兽所致。附近必有敌人埋伏,你二人的功力,实在浅薄。说不好你们已经进入了这个高手的视野,但是他不想让你们发现他,所以稍微将身形隐去,你们便那他没有办法了!” “什么,请师父指点!”郑子克那一段话把这两个弟子唬得满身冷汗,什么修为不够尚且好说,居然说什么对方功夫高强无匹,将自己隐去你就找不到他们,他们一回想刚刚的情景,好像还真的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他们,但是一回头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把情景带入进来,不由得听得两个弟子身上一根根汗毛倒竖起来,这难道是有鬼吗! 郑子克见两个人不仅满头大汗,如今手心也尽是汗了,干脆摇了摇头,说道:“下去吧,且看为师的!” 郑子克行走江湖几十年,对这点事情的处理还是不愁的。他将腹内真气提起,向着林子里大喝一声:“何方高手,快快现身!”这一声让李小和格外佩服,因为郑子克所使的功夫不是寻常的狮吼功,那种靠着声波震慑人心神的功夫。如今一嗓子喊出去,栾玉和李小和根本觉得与寻常人说话并无二致,好像一切都平淡无奇,但是这份功力乃是随着时间和距离的扩大不断地发散而起,让整个林子里距离他们越远的人便越发感受到他内功的强大震撼,这是名副其实的越远越强。 而在这一声吼叫之中,林木树叶萧萧落下,随着纷飞飘落的枯叶,一个人影从林木之间飘飞而来,尚未看清面目,这人便凌空飞袭,一掌拍向郑子克。郑子克自然不怕与人过招,甚至看到有人愿意与他打斗心中还有些欢喜,毕竟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过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前提下,郑子克还是不会痛下杀手的。 郑子克将剑花一转,把内力灌注在剑锋之上,两道锐利的剑气直奔对方而去。这两道剑气对于寻常人来说自然是凌厉杀招,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偷袭的高手,显然是小菜一碟。既然对方的功夫能够完美的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就说明对方的武功不是一两招简单的剑气可以克制的。而李小和在这个时候也一直关注着这个高手的武功套路,看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个人身在空中,没有丝毫的犹豫,针对着对方的两道真气,也直直的拍出一掌,掌力十足,甚至可以看到从掌心之中喷发而出的内力。这掌中所发的内力,乃是形成了两道劈空掌力,虽然说不如剑气光寒几十丈,但是却也刚硬无匹,两道剑气两道掌力四脉相交,直接在空中噼啪的相遇而起,直接迸射出非凡的火花,然在场的李小和和郑子克两位徒弟都看得眼花缭乱。 栾玉从旁言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只觉得他的功夫很强硬,但是看不出身手招式!” 李小和道:“他的真气这般的强横,可以以掌力对郑前辈的剑气,说明至少修为有五十几年了,若是寻常人士,岂能以掌力压剑气,躲闪还来不及!” “这话还用你说,只是问你他的来历!”栾玉没有好气。 “这个人功力不浅,我们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能与师父如此抗衡的!”两名郑子克的弟子也惊叹不已。 郑子克这一招之下也吃惊不少,毕竟他自己的功力用了多少,自己是知道的。本以为对方会畏惧自己的剑气,闪身躲避,却不料对方以硬碰硬,若是真正评价内功,实在难以言表,或许对方在自己之上也说不定。想到这里郑子克心中一阵寒意,更加不能错过机会,干脆将剑花拢起,朝着对方的要害直刺而去。 对方在空中一招得势,甚是得意,并不直接向郑子克出招,而是凌空借劲一番,向后连连跳出三丈,孤身一人站立在林木之间,背对着郑子克和李小和等人。 李小和仔细打量这个人,他身形瘦弱,通体一袭黑衣,格外精干,瘦小,甚至感觉有些弱不禁风,但是他竟然可以用那样强横的内力与郑子克对决,着实不可思议。 眼见得郑子克一招剑势对着那人的背心刺去,那人连忙又向旁侧跳开三五丈,脱离了郑子克剑锋的笼罩,身形迅捷,脚步踏实,这功夫与屏岳山的轻功颇有相似之处。李小和忽然在心中升起了这样一个想法。 郑子克连续两招不能奈何对方,不免脸上有些难堪。毕竟两个弟子在身后看着,他第一招的确没有出狠手,只是因为试探对方实力,但是却没有想到被对方硬生生的给打了回来,这让郑子克还是很感到一些丢面子的,即便在孤竹冰峰,与各大高手的对决之时,也从来没有高手敢如此直撄其锋。而第二招自己虽然并未用内劲发招,却采取了很凌厉的速度,这也是郑子克剑招的一大绝世特色,可是这么迅捷的刺杀,竟然让对方轻而易举的躲闪而过,这对于郑子克来说更加是一种故意羞辱,比及当日在孤竹冰峰上打不过柳涵听的样子,似乎更加没有面子,毕竟对方都没有更自己打,就宣告了自己的势力不如对手。 虽然如此,毕竟几个晚辈都站在自己身后,总不能失去了大师前辈的风度。他微微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对李小和说道:“这个人的功夫有些诡异,看似不轻易出手,但是好像是在我之上。”李小和如今的功夫,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阅历,但是从对方身手的速度上足以得出与此人相同的判断。 郑子克悄声说道:“你们莫要着急,我再出凌厉招式,看看这个人如何应对,今日必须要逼他出手!” 郑子克言语之间,将手中剑花翻起,这一次内力凝聚,剑势犀利,功夫格外的强横,只见郑子克手中一柄纤细的长剑瞬间幻化出百多条剑影,每一条剑影就如同一条游龙一般,凌空旋转,飞舞而起。这一招与孤竹君的剑岳秋翎指极为相似,在一瞬间将体内的真气爆发于剑势之上,形成了数不清的剑气袭击对手,让对方在一瞬间难以防范,难以左右兼顾。 这一招对于郑子克身后的两名弟子来说,更加是开了眼界。毕竟在他们习武的这些年里面,虽然有所成就,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深华丽的剑招,藏锋甚至不禁叹息出来:“若是平生能学习到这样一手剑招,死而无憾啊!” 而傲剑却应道:“不错,不错。这一招如此炫目纷繁,如同一张大网将人罩住,若是想从中跳脱,想必绝无可能。势必要以硬碰硬,内劲相较,放才能够全身而退。” 这一句话语说出,那对手似乎早知道众位心中所想,根本不在出内劲与郑子克的剑花相较,而是直接将身形跳起,在空中幻舞闪烁,如同一只鬼影般穿梭与郑子克无穷无尽的剑花之间,无数道剑气宛如万丈金光,而对方就是在这凌厉金光之间以巧妙的身姿躲闪穿梭,毫发无损! 第161章 是何居心 这一招着实让郑子克惊骇不已,甚至是怒气上头。毕竟这三次交手,对方都是以自己没有料到的方法将自己的攻势化解,若是说对方的招式巧妙,自己并未想到,那也算了,乐得与对方来了一次切磋。但是对方每一次化解自己的招式时,其实并不是以最巧妙的方法应对,而是用了一种寻常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尝试,这种尝试是在正常的修为之下十分难以达成的方法,这种尝试也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炫耀,以一种极为高难度的手段炫耀自己对武功,对修为的自信。这正是这个一直以来喜欢抬杠,傲气满面的郑子克所不能够接受的手段,简直是要压制自己的风头嘛! 然而就是这样的时候,那个人似乎并没有趁着突袭郑子克剑花的瞬间来偷袭他,而是再一次凌空借力,向后连连翻滚了两圈,跳到了十丈之外的空地上,依旧背对着郑子克。 如今被对方一阵奚落,对方甚至都不出手攻击自己,这让郑子克心中老大的恼火无处撒气,真是明目张胆对自己的羞辱。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将手背在身后,向郑子克轻轻的比划了一下,示意他跟随自己来。 这一个手势莫说是郑子克,就是那两个弟子也忍不了了。这是摆明了在挑衅啊,不出手,故意炫耀武功,现在还示意让师父再出手,这是什么人!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这样一个疑问。然而就在郑子克师徒恼羞成怒的时候,那人却忽然一闪身,纵跃到了树杈上,好似鬼影被天空猛然吸附过去一半,“咻”的一声就飘到了树干上。众人见他如此诡异的行为,莫名其妙,他似乎是要逃走,究竟是为何对方要如此,郑子克也想不通了。难道只为了炫耀一下自己比你厉害,然后就走了? 很明显郑子克心中不甘,不愿意这样就放走对方。郑子克也以耸身,跳上了树梢。很明显这一招郑子克又输了,他的身形就不如对方那般轻盈缥缈,形若鬼魅。对方也不多说,脚下微微用力,踏起轻功,朝着郑子克的面门猛地扑了过来。郑子克被对方的这一手也着实吓了一跳,本来以为对手是一个准备逃跑的人,但是自己跳上树来,对方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反身突袭而来,这让刚刚站稳脚跟的郑子克思绪打乱,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是什么。只好在树梢上凌空做一个后翻旋转的动作,躲过了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一扑。 郑子克毕竟也是修为不疏,在空中凌空一旋,从树梢底下飞身而起,绕着树梢打了一个旋转,重又站回了树杈上。正当郑子克沾沾自喜,这一招让对方扑了个空,稍微找回了一些面子的时候,却听李小和在树下喊道:“郑前辈,这个人似乎想要逃跑,他踏着树杈往你身后飘去了,看他的轻功,好厉害啊!” 什么?郑子克心中又是一惊,头上寒水直流。看来对方这一招并非没有扑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虚招,将自己晃开,想要借机向后逃跑,这说明自己又一次着了对手的道!细细数来,郑子克与对方交手四次,均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大大的失了面子。而此时李小和在树下已经运起轻功,他拉住栾玉在空中飞奔而起,向着东南边的树林追奔过去,郑子克两个徒弟这时候也毫不犹豫,跟着李小和过去了。郑子克也是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踏起轻功,从树上追着对方的身影飘去。 郑子克眼见对方的身影在树林之间不断的往来弹跳,如履平地,自己脚下的功夫似乎还没到这个境界,但是左右蹬踏着树杈还是驾轻就熟,只不过渐渐的被对方拉开了距离。郑子克心中明白,若是再一味的这样撑着面子,恐怕最后就要跟不上这个神秘高手,到时候便更加没有面子了。眼看着脚底下李小和跑得比自己都要快,干脆一咬牙,从树上跳到地上,与李小和并肩追了过去。 如此以来,五个人追一个神秘高手,连连奔出了十几里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拿对方毫无办法,对方在树上窜蹦跳跃,格外轻松,李小和与郑子克在地上死命奔跑,也是勉强跟上,更不要说藏锋和傲剑两个弟子了。 不过李小和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冲着郑子克言道:“前辈,不对啊,这个人似乎并不想与我们敌对,他功夫如此好,即便我们追上了他,又有什么用,仍旧是打不过他,而他反而是要带着我们往相反的方向跑,如此以来,会耽误我们到达河阳的时间!” 郑子克本来心也有此一顾忌,但是这时候被对方惹恼了,哪里还有心情考虑那么多,心中一味的想要追赶上对方,拦下来与他过招。这时候经过李小和一提醒,心中回过神来,言道:“不错,这人就是故意把我们调开,不让我们按时抵达河阳。” 就在李小和与郑子克放下脚步,不再追赶的时候,忽然这个神秘高手也不动了。他就站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轻轻盈盈,飘飘渺渺,身子随着树枝的颤动而上下漂浮。这个人缓缓转过身来,不难想到,他一定是带着面罩的,否则也不会一直以后背对着郑子克。当这个人发现郑子克五人不再追赶自己的时候,将掌力运起,朝着郑子克连连拍出两掌。这两掌的功力格外的凌厉强猛,只不过郑子克却敲得清楚,不闪不避,两掌直接打在郑子克脚前二尺远近的地方,“砰!”“砰”的两个大土坑被炸了出来,泥土飞溅到郑子克的脚面上,郑子克从从容容,也不生气,也不喝骂,将脚上的泥土抖了抖,向后又退了两步,稳稳站住。 这一下情势似乎变了个样,刚刚是郑子克频频发招,郑子克紧追不舍,如今双方换了个位置,对方开始发招了,而且很明显这一招是在挑逗郑子克,并不直奔着郑子克的身子打来,只不过简简单单的在郑子克身子周围打出几个土坑,溅他一身泥土,让郑子克恶心罢了。越是这样郑子克反而越加不为所动,将刚刚失去的面子尽数找回,甚至得意洋洋的笑了出来:“小子,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我也没这个心情去打听,你是爱去哪里去哪里,老子不陪你玩了,李小和,我们走!” 郑子克这一下似乎找回了场子,转身呼和着李小和就一起要走。那个神秘人这一下子不干了,干脆从树上飞身而下,两掌直接对准了郑子克后脖颈锁下来,郑子克也不是平凡之人,脖颈后面冷风阵阵岂能不知有人偷袭于他,慌忙将头一低,让过对方的一招擒拿手,回身一个老翁探月,双腿盘坐在地,一爪掏向对方的心窝。对手身子飞在空中,对郑子克这一招无法闪避,硬生生将右手向下一切,正好与郑子克向上掏的掌力对在一起,两边角力,“砰!”的一声各自连退数步,郑子克身后有李小和出手顶住,而对方却向后连续翻转了三个跟头,落在两丈之外。 郑子克冷冷一笑:“掌力不错,是个高手!”言语之间他腰间的长剑又缓缓抽出。 对方也不含糊,一招没有命中,在出第二招,这一招式又是以柔劲驾驭,在郑子克面前翻飞来去,如若游鱼,千变万化,一时看不清楚来龙去脉。郑子克此时心中明了,完全没必要与对方较劲,对方喜欢用什么手段,只要承受着就是了,自己冒然出手,反而打不着,落得个没面子。 对方一手欺来,郑子克剑法在空中连续飞舞幻化,两个人此时不再比拼内力,而是看谁的招式变化多端。这时候藏锋和傲剑两个人又开始频频赞佩郑子克的非凡剑法,在李小和看来,论剑法的变化和繁复,这郑子克当属天下第一人,这剑花的招式配合,处处是无中生有的巧妙技法,让对手无从琢磨,难以预料,防不胜防,若不是这个人的武功如此高强,早就要伤在郑子克的剑下了。可以说若是纯粹比拼剑法,郑子克的手段远远在那些五服十一派掌门的招式之上。李小和看得出神,另外两个弟子也情不自禁的跟着比划起来。 对方神秘高手也不傻,眼见得郑子克手中剑法犀利无匹,转眼之间这招式就有如飞花落月,后招无穷无尽,若是再这样苦斗下去,说不好五百招之后自己要被对手刺伤。干脆掌中内力催动,掌掌带风,将郑子克的身子向外逼去,不让郑子克的剑靠近自己的身体。如此以来,郑子克若是剑势稍远,就要以内力发剑锋,从剑气上与对方拼斗,这样就又回到了刚刚第一次交手的情形,对方的内力要比郑子克强横,如此以来郑子克的剑气就很难突破对方的掌力,远远的几掌打来,又让郑子克身处逆境。 李小和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眼见对手调整策略,自己也出手相助。如今李小和体内真气匀称,内息流畅,更兼在困卦洞窟之中又得到了郢君的许多郢息,如今内力不输郑子克,甚至还在郑子克之上。李小和也不客气,直接将怒特掌打出,一掌接着一掌连连拍出,眼见得青牛奔腾一道又是一道的身影格外强横。神秘高手没有料到李小和也身负绝世武学,这几招之间的青牛奔腾让自己瞬间处于劣势。身形一闪,凌空纵跃,跳过两头青牛,这两头青牛直奔神秘高手身后,突撞在身后的大树上,直接将树干从中间震断,平平的飞出去二丈有余。 这两下子当局者自然无暇顾及,但是那藏锋傲剑两位弟子却是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傲剑,刚刚还嘲笑李小和是个破衣烂衫的臭小子,这时候却不想李小和竟然是一个身负绝世内力的高手,他掌中每一头奔袭而出的青牛,就是一头不可抵挡的强猛掌力,即便是打在那一人粗细的树干之上,也能拦腰震断,更不要说打中血肉之躯是怎样的一种效果了。 神秘人连续闪过李小和三五掌的袭击,又立刻被郑子克欺近身来,自己一双肉掌的劣势瞬间突现了出来。这样衡量起来,若是单打独斗或许李小和与郑子克都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如若两人联手,这个神秘人还真的是难以支撑,显然这个神秘人的武功也高不出两个人多少。 正在这个时候,又听到林子之中有人大声怒吼道:“哪里逃!” 这个声音刚猛壮烈,一听就是个硬气汉子,忽见东北边树林里又飞出一个大汉,手中青铜杵拦腰扫向这个神秘高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神秘高手腹背受敌,一时间无法招架,慌忙的将头脚一缩,忽然间凌空变作一团小肉球,这个缩骨功的法子可是李小和从来没有见过的,而这一招正好将他的身子的范围缩小了许多,突然这个肉球向后猛力的旋转,快速飞出三个人的包围圈,连那突袭的汉子也是扑了个空。 神秘高手这进退自如的手段,让人看着心中惊骇,唯独郑子克赞叹一句:“阁下手段果然不凡,竟然承袭了多家武学,临场应变只能更是犀利。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指使阁下暗中跟踪于我呢?” 那人自然不答话,只是嘿嘿的冷笑了几声,李小和瞧那突袭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郢教高手斗烈。斗烈从旁喝道:“莫要跟他废话,要了他的命最重要。这个人招式繁杂,从不说话,显然就是怕我们认出了他的身份!” 李小和惊讶为何斗烈在此出现,他应该是跟随在郢君身旁才对,便问道:“斗烈,你怎么来到这里了,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斗烈怒气未消,大喝道:“我哪里知道他是什么人,在黄河之滨他就埋伏我等,害的老子一路追过来,不想他竟然在这个地方!” 第162章 明暗博弈 这个神秘高手自知不是三个人的对手,也不再出手攻击李小和与郑子克,但是他也不走,就那样远远的站着注视这三个人。斗烈瞄了一眼李小和与郑子克,面上露出喜色,向郑子克拱手行礼:“子克兄,这个人来路不明,但是功夫着实厉害,我在黄河之滨中了他的埋伏,如今小腹之内犹自隐隐作痛,真气难以凝聚,今天我们三个人联手势必要灭了这个家伙!” 郑子克倒是不像斗烈那般鲁莽,拈着胡须沉吟道:“这个事情好生奇怪,你被人家埋伏了,如今真气涣散,小腹疼痛,但是你怎么还能这么厉害的追了百多里地到这里?这好像并不是对方埋伏你,而是你占据了上风啊?” 斗烈挠了挠脑袋,自己也觉得郑子克所得好像十分有道理,为什么自己受到了埋伏,对方却要害怕自己,一路奔逃,让自己这么一个小腹疼痛,真气涣散的人追赶了百多里地跑到这边,他猛然一个激灵,叫道:“他妈的,有猫腻,他是在引诱我!” 李小和与郑子克对视一眼,相互之间早已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如今三个人都已经识破这个神秘高手在故弄玄虚,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一定是要将这几个人带离他们要去的目的地。郑子克低声问了一句:“斗烈,你是护送郢君去河阳的时候,遇到这人的埋伏吗?” 斗烈怒目圆睁,指着这个神秘高手,骂道:“嘿嘿,若是郢君在场,哪里还轮得到这个家伙嚣张,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了。当时只有我一个人!” 李小和心中机敏无匹,尤其对郢君的伤势格外关注,眼下虽然不便明言,却也当即关切道:“不对啊,斗烈,你是护送郢君去河阳的,为何独自一人遭受了埋伏?那郢君在哪?” 斗烈扭头向李小和道:“这却说来话长了。我们虽然前往河阳,但是接到东边的战报,说是中路的太宰伯州犁所率部队遭到了晋国军兵的猛烈攻击,陷入重重围困,两翼的部队都在前往支援太宰的兵力,郢君派我前去探询战况,我沿着黄河向东行了七十多里,便遇到这个衰人!” 这个信息可是大大的出乎李小和与郑子克的预料,李小和望向郑子克,言道:“前辈,这河阳地处晋郑交界要害,竟然并无晋军攻击,反倒是邢丘那边受到了攻伐,这难道是晋国众将的计谋吗?” 郑子克瞥了一眼栾玉,摇了摇头,言道:“不管是什么情况,眼下得先解决了这个人才行,否则碍手碍脚,我们也无法爽利的行动!” 斗烈举双手赞成,道:“那还用说,先斩了这个衰人!”抬起自己那一把黄铜杵就向着对方招呼过去,那神秘人不敢应战,见斗烈来袭,立刻向后连连跳脱,又退出三五丈远近,这让斗烈连续两招扑空,更加怒不可遏。眼见得斗烈随着那神秘人越斗越远,分明又是中了对方的计策,李小和与郑子克慌忙从身后追上,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惨呼“啊”原来是斗烈被对方打伤。 等到郑子克与李小和赶到斗烈身侧的时候,这个神秘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剩一个斗烈嘴里面还不停的叫骂:“他娘的,趁着老子不注意,射了老子一箭!”李小和如今也赶到奇怪的紧,那刚刚的神秘人身形瘦削,护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兵刃,即便是藏着什么兵器,也只可能是带着一些匕首铁刺这些短兵器而已,怎么可能藏着弓箭在身上。但是眼见得斗烈的膝盖,的确是被一支狼牙箭射中,这箭势的功力也格外的强横,直接穿透斗烈的皮肉,将膝盖骨刺透,如今且不说伤势如何,便是行路就已经成了一个大难题了。 藏锋傲剑两个弟子将斗烈搀扶起来,郑子克抬眼扫视了一下树林,冷冷哼了一声:“不用说,这看来是还有其他帮手到了,只不过他们如今鬼鬼祟祟,善于偷袭,定然是有其他阴谋!” 李小和毕竟年纪轻轻,虽然临阵机变是智慧巧妙,但是琢磨起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敌人却缺乏经验,只傻傻的问道:“如今楚人中路受敌,本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情况,如若楚人两面包围,那晋军岂不是没有了回头路,如今这神秘高手误导斗烈,难道是不许他刺探战况,报信给郢君吗?” 郑子克拈着胡子琢磨良久,栾玉却言道:“探马乃是一些隐秘机变的部队,在两军对阵之时折损探马是再寻常不过的了。既然都已经有人报讯给郢君,那么如若探子迟迟不回报,郢君也势必会引兵援助受困部队,这是行军常识,难道你还一定要等到探马回报战况吗?” 李小和觉得栾玉分析的有道理,她经常与栾乐栾盈行军打仗,对这些两军阵前的是非知晓不少,如若真的是探马已死,总不能一直按兵不动。既然这么说,那对方如此引诱斗烈,现如今又将他膝盖射伤,分明就是不让斗烈回报郢君,究竟是有什么计谋呢!李小和心中老大的狐疑无法解开。 郑子克却点点头道:“如此一说我大概明白了其中奥妙。若是误导斗烈,虽然郢君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必然也会让斗烈无法探知邢丘的战况,这样一来就达到了延误郢君支援邢丘的战略目的。而且这个神秘人也是在邢丘与河阳之间设伏,说明对方早有安排,要延缓支援邢丘的兵力,所以这定是晋军主攻邢丘的策略!” 李小和虽然也知晓一些兵法要诀,但是对于郑子克的分析究竟有几分道理,心中也不好下定论。斗烈却在一旁嚷嚷道:“哼,管他邢丘还是河阳,老子来者不拒,定要将他们全部杀灭!” 藏锋傲剑两个弟子相视一笑,互相都觉得斗烈这脾气也是够呛。栾玉出谋划策道:“我倒是觉得楚军主力在河阳,即便是邢丘受到包围,也不必太过担心,主帅自有定夺,汇合才是当前要务,莫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玉妹妹,你的意思是我们仍旧去河阳与郢君汇合才是上策吗?”李小和问道。 “她就是晋人,怎么可能听她的,万一她是内奸也说不定!”斗烈从旁反驳道。 栾玉白了斗烈一眼,气道:“对呀对呀,晋军中肯定有我的父亲哥哥,现在就在邢丘杀伐你们楚国军兵呢,你们有本事自己去抗敌啊?” 斗烈也是倔脾气,一听栾玉的话,气得直蹦高,把藏锋傲剑两人推开,骂道:“臭娘们,去就去怎么了,老子就是不听你的话!”他咬着牙使劲往前蹬了两步,膝盖上的箭杆尚未拔出,一阵剧痛刺骨,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栽倒,那一条好腿当即跪下,两手撑着地,才勉强没有摔趴。 虽然斗烈言语粗鄙,但是毕竟是个强猛汉子,为了郢教可以出生入死,李小和心中对他也是非常敬佩。如今他一人鲁莽前行,膝伤疼痛不能站立,李小和赶忙抢上前去,扶住斗烈,言道:“斗烈前辈,眼下事情还是从长计议,虽然你不曾到得邢丘打探消息,但是这中途遇伏也算是一个重要消息,将此事回报给郢君和令尹,或可以给他做一个参考,再做行军定夺也不迟!” 斗烈怒气未消,加上膝盖剧痛,满头汗珠滴滴落下,口中骂道:“哼,狗日的。这晋人就只知道暗算,有本事堂堂正正出来打一架!” 栾玉也不示弱,掐着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晋人晋人的,你们楚人厉害怎么还屡屡被晋人打败,自己没脑子还怪别人计谋多吗?都像你这样的我看也不用什么奇谋妙计,随随便便算计一下你就得中计!!!” 李小和赶忙劝道:“玉妹妹,你少说几句吧,斗前辈本来就不善言辞,他受了伤你还气他!” 斗烈被栾玉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大骂道:“小妮子,气死我了,臭娘们,你??????” 郑子克不禁觉得好笑,这栾玉虽说一介女流,说话却丝毫不饶人,跟自己有的一拼。尤其是眼下这些事情,你说斗烈的确鲁莽,否则也不会一个人带伤追敌,落得自己被射中膝盖,反倒是耽误事情。 郑子克也开口劝道:“斗烈啊,我看你还是平心静气的养伤为上。这位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看样子还是懂得很多行军作战的谋略的。如今我们只是一兵一卒之力,茫然去支援邢丘,恐怕也是杯水车薪,不若回到河阳请郢君定夺。” 斗烈急道:“老子要去打探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打探到,这怎么行,两手空空回去,可不是我斗烈的作风!” 这时候连藏锋傲剑两个人都已经看不下去了,两个人笑吟吟的插嘴道:“斗前辈,那李大侠不是已经说了么,你这个中路遇到埋伏就算是一个很大的很重要的消息了,回去一定可以给郢君提供重要的参考,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两个人说着还互相对视一眼,又向栾玉和李小和使了个眼色。 李小和心中不禁觉得好笑,望望栾玉,栾玉自然心领神会,向前迈了两步,得意洋洋的说道:“这下可是好了,我父亲和哥哥在邢丘阵前,你这老小子想去邢丘,我们刚好顺路,一同去吧,正好我找到父亲,你却是也可以为郢君立一大功!” 斗烈被栾玉气得不行,这时候听闻栾玉所言,便要与她对着干,一听栾玉的家人都在邢丘阵前,她要去与父亲哥哥汇合,当即一转心意,认真严肃的说道:“哼哼,你想去,老子偏偏不去,我要去河阳,把这途中的种种细节,说与郢君知晓,这么重要的信息若是耽误了,可是会影响三军决策的!” 藏锋傲剑当即附和着斗烈:“对对对,斗前辈你这个决定真是顾全大局,为了整个楚军着想,若是楚军克敌制胜,你可是当着首功的啊!” 斗烈一脸茫然,回头望了望郑子克这两个弟子,胸中犹自气氛难平。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我斗烈在郢教二十几年,不求有什么首功,但是绝不能让郢君吃亏,绝不让郢教丢脸。”言语之间傲气陡升,回头又对视着藏锋道:“你说我这遇到埋伏也是重要的信息对吗?” “对,绝对是对的!前辈你想啊,这么重要的讯息给了郢君,郢君当然就能想到对方所布置的阵型兵力,行军策略,后面克敌制胜,指日可待!”傲剑和藏锋两个人从旁你一言我一语把斗烈忽悠的不知道自在哪,终于老老实实的说了一句:“这就好啊,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走,你们扶我起来,我要日夜兼程赶回河阳,向郢君报告这沿途所见,一路所遇!” 郑子克听着自己两个徒弟的口才也是心中老大的滑稽,不过眼下能统一看法最为重要,无论是去河阳还是去邢丘,必须要给郢君一个讯息,如今斗烈受伤,或许几个人同回河阳,尚可保郢教众位高手无虞。 念及此处,郑子克言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向河阳去吧。看来郢君脚程极快,已经到了河阳了。如今已经遭受了对方一次埋伏,我等定当小心翼翼,莫要再被对方偷袭。” 栾玉听闻郑子克所言,故作一脸不快的样子,不过转而又自作宽心的样子说道:“去就去,河阳反正也没什么了不起!”然后跑到一旁横着小曲去了。 李小和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低声对栾玉言道:“玉妹妹,你真聪明。如今郢君身边人手稀缺,怕是难以对敌。我心中最为惦念的就是此事!” 栾玉小嘴一瘪,笑道:“少奉承我了。这千谋百计明显都是靳天羽在故弄玄虚,晋楚交兵岂是你我能够扭转得了的,只好先去守住郢君,再看下一步如何定夺,好过这样没头苍蝇乱撞!” 第163章 分兵邢丘 藏锋傲剑两个人一路上搀扶着斗烈与李小和等人往河阳方向来,大概一日的路程,几个人行走格外缓慢,毕竟斗烈受伤在膝盖,一步两挪的根本无法赶路。而且这荒郊野外,就算是想要为斗烈找寻一辆车马,都也是难上加难。郑子克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干脆重新做了安排,他与李小和栾玉三人先行一步,赶去河阳支援郢君,藏锋傲剑两个人照顾斗烈随后赶来即可。 又过了半日,将近河阳地界,李小和见到许多车马往来穿梭,都是楚军的打扮。但是大多是例行巡视的单一车马,并无真正列队出征的样子,甚至有些车马之上的军兵有说有笑,格外惬意,丝毫不似决战在即的神情。这让李小和大感诧异,他与郑子克合计道:“如今楚军的情势,并不像大战在即时候的严酷,也没有急于取救援中路军兵的焦躁,难道斗烈所言其中还有水分吗?” 郑子克道:“倒不是楚国军势不紧急,我看是令尹昏庸。如今楚国令尹壬夫只会主张攻伐弱小国家,谋求私利。楚王命他率兵伐晋,决一雌雄,他实则不敢轻举妄动,故而要求郢教群雄汇合来为他助阵,实则是缩头乌龟的所为!” “那这岂不是延误军机了?”李小和听闻楚国令尹的为人,心中焦急陡升。 郑子克笑道:“那倒也没那么严重。他既知求助郢教,那就是说明还有些自知之明。如今晋国军兵集中攻击太宰伯州犁的大营,说明他们忌惮太宰更甚于令尹,养叔老迈,难以复当年之勇,如今只要挫败中路楚军,晋国定当大获全胜。” “郑前辈,你怎么才告知我,若是早知如此,我们定然要先去援助太宰伯州犁的部队啊!”李小和此时焦急陡升。 郑子克自然比李小和要通晓大局,他微微笑道:“你是楚国将帅,还是江湖散人?” “这,我自然不是什么楚国将帅了!”李小和不知道郑子克所言何意。 “那就是了。你不是楚国将帅,楚国行军你岂能指手画脚,更何况即便你有心出谋划策,人家也须得听从你的意见才行!太宰受困,以你一己之力能做什么?说得好听了也不过是可以保护那一人安危,对整个局势成败并无改变,更何况这位姑娘父兄都在晋军之中,你是想如何处置这份矛盾呢?”这郑子克虽然平日里胡言乱语喜欢抬杠,但是这关键时刻的分析句句入心,将李小和已想到和未料到的东西都罗列眼前,他一时间的确难以抉择。 郑子克一拍李小和肩膀:“走吧,郢君就在不远处的大帐之中,我猜当初郢君势必不愿让你参与到这晋楚之争中,若不是你执意要来,他也不会安排给你这么一个差事来寻我。无论什么事,还是请郢君定夺吧,他用心良苦,定当谋划全局的。” 这一句话又让李小和心中惊骇异常,大感意外。当初李小和的所为好似都被郑子克看在眼里一般,若不是极为了解郢君,通晓晋楚形式,也不会有如此的洞见力。如今自己一个晚辈,即便很多事情经过深思熟虑,却也不过是一腔热血的支配而已,很难做出如郢君一般顾全大局的安排。 李小和三人来到郢君大帐之中时,已经入夜,这地方正是河阳以北,毗邻晋国边境的地方。此时郑子克当先与守门军士搭话,表明身份,军士很快便得到了郢君命令,将三人引入郢君帐篷,令尹却始终不闻不问。 郢君此时独坐帐中,郑子克掀帘入内,微笑行礼道:“郢君,子克此来略迟,不知可耽误大事否?” 郢君仍旧是黄铜面罩遮面,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腹语微微言道:“大军未动,何来耽误之说!” 李小和见郢君端坐运气,显然是在疗治之前的旧伤,回复郢息,心中歉疚之意顿时升起,抢上两步问道:“前辈,你的伤势如何了?” 郢君微微一笑:“李小和,为人不必如此拘泥一时。无论是非,对错,矛盾,得失,都是一时之见,若是于长久之世端详,便没有那么针锋相对的锐利了!” 李小和哪里明白郢君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只愣愣的应了一声:“啊!是的前辈!” 郑子克奇道:“难怪阁下邀约我前来,看来郢君体内的郢息已经不到一成,难道孤竹君的功夫如此凌厉,当日我在冰峰之上虽然也见识过孤竹之招,但是与烛然相比,不过略胜一筹而已,也未到了能将阁下伤至如此境地的强横!” 郢君并未答言,李小和接过话头说道:“论功夫郢君前辈的功力自然是不输孤竹君的,他的伤是为了救我,在悬空崖的洞窟中被机关所害!” “这我却不知道了。你们郢教的悬空崖机关重重,毒障叠生,子克我的确是不敢尝试,不过子克倒是有一奇,郢君你真是好不大胆,如今只有一成功力,竟然身边不留一个人,敢独自守护令尹大帐,这份胆略子克怕是这辈子也修炼不成了!”郑子克见到了郢君,似乎心中的许多顾虑都放了下来,说起话也变得格外轻松。 郢君元气凝聚,保持疗伤的姿势,口中沉稳言道:“东边似有战事,然而令尹大军已经逼入晋境,若是冒然退兵过河,未济而遭伏,那便一切介休。” “所以郢君只得派手下一众郢教兄弟前往邢丘支援太宰伯州犁的部队,自己在此主持大局?”郑子克当即明白了整个楚军安排。 “看来子克兄沿途已经打听到了邢丘遇围的情况了。”郢君向来从容。 李小和接过话头,言道:“郢君,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斗烈前辈,是他说的邢丘受到晋国大军的围攻,如今他在半途遇到了埋伏,膝盖受伤,由郑前辈两个弟子护送往这边来呢。” 似乎就如同李小和所言,这个信息虽然没有打探到对方的军兵动向,但是从这一个人受到了埋伏就可以给郢君莫大的提醒。眼见得郢君沉思半晌,并未答言。似乎在谋划整个晋楚交锋的情况。 忽然听闻大帐之外脚步声匆忙,李小和知道这又是有人来报军情。只见帘外一名小军校奔跑入内,拜倒在郢君面前:“禀告郢君,东路军兵急报,养叔所率部队支援太宰未果,如今楚军多处部队陷入困境,被晋人沿着黄河围困压制,若不支援,难以支撑!” 郢君淡淡问道:“是否有报晋军都有那些卿士将领前来?” 小军校听闻郢君的问话,稍加思索,言道:“回禀郢君,细作所言,晋国军中旌旗无数,大小卿士尽皆出阵。单是看名号,栾氏,范氏,中行氏人数众多,其余三军之中,魏氏和赵氏的兵甲也不在少数。其他卿士,数不胜数。” 李小和闻言脸色突变,转头看了一眼栾玉,言道:“看来与我们所料相同,晋国都主力军兵都在邢邱,看来你父亲应当也在彼处。” 栾玉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又看看那小军校,问了一声道:“你们那探子只是看旌旗,又能认出什么来,但是我一个人出战,也可以将所有的栾范赵魏的旗帜都摆出来,你这些情报,都是些不能尽信的虚言而已。” 郢君也说道:“此言有理。如若只看旌旗,很可能是对方虚张声势。不知临阵对敌,可有熟识的大将出征?” “这个,额。”那个小军校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子克言道:“这的确是难说了。所谓道听途说,那细作本就是遥遥相望,揣测多于亲历,如今又将信息传给这小军校,自然所识记的东西不多了,或者都是模模糊糊的,若是真的说遇到了哪个大将,估计那细作自己也是难以描摹,更别提这个小子了。” 虽说郑子克所言有理,但是终究有一些线索好过全然不知。郢君言道:“若是实在不知,却也无妨,子克,不如你去随他走一趟,看看东边战阵如何,本座再行安排兵马。” 当此之时,那小军校好似梦然醒悟一般,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大叫一声:“郢君在上,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慢慢说!”郢君一直沉稳如水。 那小军校言道:“郢君,当日细作来报时所描述的,与这位先生说得极为相像。我们这些小喽啰,哪里有本事去识得谁是栾氏大将,谁是魏氏嫡子。即便有些人出阵时报上名号,却也很少能听得清楚。但是那细作对小的说道,对面阵上有一个人的确很是引人注目。” “这人是谁?”郑子克和李小和对军势格外关注,眼见这小军校能够清晰辩识出一人,那真的是比及刚刚所言的一大套都格外有用,说不好就是栾玉的父亲呢。 却听那小军校回答道:“两位大侠在上,小的听闻细作说,这两军对垒之时,大都是重盔铠甲,金戈铁马,一身戎装,格外威武。但是他远远望见对方阵中好像有一个人的打扮与这些将军大相径庭。” “大相径庭?那是怎样一身打扮?”李小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猜测。 “回禀大侠,这个人一身清秀白衣,手中羽扇潇洒,头顶公子巾,脚下碧玉履,端坐阵前小车之中,简直就是一个儒雅书生,全然不像临阵对敌的大将,若不是刚刚郢君所问,小的还真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物。”听闻这小军校所言,李小和心中早就明晰对方身份。 然而郑子克似乎还不是很确定,当即又问道:“那他面目如何,是不是三十多岁年纪,十分俊朗,傲气满面,一看就是一个绝世独立之人?” 那小军校哪里有什么见识,听闻郑子克这般问他,他也是满脸昏懵,结结巴巴言道:“这这,这个人小的也没看见过,肯定不能瞎编,但是听闻细作回报这个人手中一物格外耀眼。” “何物?” “一柄水晶琉璃羽扇,在日光之下绚烂光华,好似一个五光十色的绝世法宝一般,在我们这些小人物看来,那一片片华彩的晶莹羽毛,就是这世上的一片片珍宝一般,当真让人两眼生光!”那小军校说着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靳天羽!!!”郑子克与李小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谋而合。直接把靳天羽的名号报了出来。这样明显的特征,那么招摇的羽扇,就是他身份最好的证明。 郢君听闻这个消息,似乎心中一直所想也落了盘算,他对小军校吩咐道:“你下去吧,本座已经知晓了!” 待小军校出了大帐,郢君问郑子克道:“子克兄以为如何?” 郑子克满面得意,言道:“吾料郢君只望这靳天羽的踪迹,虽然晋国众将威猛如虎,郢教英雄也并非浪得虚名,唯独这靳天羽一人难以应对。如今他本人出现在邢丘阵前,说明这一战晋国众卿是孤注一掷,必要压制太宰伯州犁的部队,河阳的楚军虽众,但是令尹无大谋,若是将主力部队耽搁在此地,恐怕将失去太宰和养叔两支精兵!” 郢君微微点头,言道:“子克所言甚是,本座一直不愿分兵援助邢丘,便是担心靳天羽另有它图,如若晋军主力尽在邢丘,那便可以将令尹主力尽数移兵支援。” 郢君号令既起,手书一封分兵周折,直接呈报楚王,也不与令尹商议,直接道:“子克,辛苦你护佑令尹跑一趟邢丘,令尹此去率众支援,恐怕刚愎自用,不能随机应变,还望你好生指点。”郑子克接令而出,李小和差异的望着郢君。 “李小和,邢丘战阵激烈,你有许多故人在彼处,恐怕为难于你,你我便在这河阳偏僻之处,守着这处空营,以待前线结果!” 李小和听闻郢君的吩咐,竟然将此处绝大多数部队分兵而出,支援邢丘。他当即言道:“郢君,既然助力部队都已经分兵去邢丘了,我们还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我护送你回郢教吧!” 第164章 天降突袭 有什么意思呢?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 “江湖与庙堂终究不是一句话可以概括。河阳乃是令尹大营,为伐晋要地,虽然重兵已去,却并不代表此处就不重要了。待邢丘退敌,合兵河阳,放图后续进兵良谋!”郢君的战略眼光自然要超过李小和许多,李小和也自知意气用事,心中亦格外感激郢君对自己的照料,如今栾玉的父兄都在邢丘阵前,若真是自己也前去对敌,两方相见,自然格外尴尬。 李小和拜谢郢君道:“多谢前辈指点,小和明白了。既然如此,李小和就在这里为您护法,如今郢教众位英雄,吴老前辈也不在这里,我还是很担心你的安危!” 郢君欣慰一笑,言道:“小和啊,你无需如此紧张。天下事自有命数,至祸非祸,至福难乐!” 虽然郢君言语包含深意,却不能打消李小和的顾虑。李小和与栾玉被安排在侧帐歇息。栾玉仍旧有些担心:“小核桃,现在我们做什么,虽然我也不想郢君有事,可是毕竟……” “毕竟你父亲和兄长都在晋军中,如今你在楚军大营,本就格外尴尬,更何况你做女儿的怎能不担心栾将军的安危。”李小和句句说中栾玉的心思,栾玉眼圈泛红,捶打了李小和的胸口一下。 “玉妹妹,你莫要难过。一旦郢君的功力复原,我们便不再滞留此地,我们去屏岳山隐居你看好不好?”李小和夜不希望自己在晋楚之间两头为难。 栾玉点了点头。虽然很多承诺对于现实来说不过是一句笑傲空谈,即便有无穷无尽的梦想的许愿,但是世界仍旧会冷冷的面对每一个人的赤诚,因为这样才是一种公平。所以栾玉的心中格外明晰,即便李小和百般承诺,即便李小和努力拼搏,终究违拗不过这个世界上命运的摆弄,所以说他如今多少美丽的设想,在栾玉看来,那不是谎言,但是却是无穷无尽的焦虑,毕竟前路有多少未知的坎坷,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李小和也未尝不知栾玉的心思,他将栾玉紧紧抱在怀中不舍放开,虽然可能只有片刻的温存,但是仍然是两颗心梦寐以求的所有未来。 此时夜已深,就在两人相拥之时,忽然大帐之外鼓角声轰鸣喧闹一片马嘶人乱,往来惊叫不停。许多金铁相碰,戈戟交加之声传来,一阵有一阵的喊啥,随着破空的烈火羽箭划破夜空。 “不好,大帐遭遇了袭击!”李小和惊呼一声。 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袭击了河阳大寨,但是对于栾玉和李小和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担忧的事情,毕竟栾玉就是晋国贵胄,而郢君将大部分兵力都派往了邢邱,这一战无论哪一方失利,都是两人不愿看到的。而就在两人掀开帐篷,探视情况时,营外的烈火已经熊熊冲天。虽然四处的楚国军兵早已严阵以待,但是问题在于寡众悬殊,严守大门的楚兵奋力顶住敌人的进攻,但是头上飞过的无数火箭已经让身后的粮草锱重尽数燃烧。 栾玉与李小和不顾一切,奋力抢上寨墙,遥遥望着外面敌军情势。眼见的河阳大寨之外军兵无数,奋勇冲击寨门。墙头上的弓弩手见到敌人的一阵冲锋,便万箭齐发,连连射倒阵前许多冲锋勇士,然而对面的军兵势头不减。栾玉心中焦急,望了一眼远处的敌人,又看看楚国守军,大叫道:“这是什么人,什么人在偷袭!”但是无人理会栾玉的问答,对面无穷无尽的军兵,但是没有一面旌旗,好似已经埋伏许久的精锐部队。 李小和暗暗叹了口气:“还能有谁,肯定是晋国军兵。” “楚国举二十万兵马来袭,单是邢邱一路就有七万多兵马,晋国兵马能够压制邢邱和隰城已经不易,哪里还有兵力来偷袭此处。”栾玉心中疑问不无道理。 “不错,这样粗略一看眼前敌军也有几千人,这还是前部冲锋,说明后面还有大部队,究竟晋国军兵人在何方,为何在河阳又有如此庞大的部队!”李小和也不明所以。 这时候从寨中出来一位衣着华丽的贵族,神情傲慢,虽然脸上略带慌张,但是终究不肯放下架子,一副慵懒享受的闲适,从骨子中透露出来。那人站上大寨墙头,望着外面如潮水一般的军兵,大呼:“对面是和来路?” 身侧军士早就有人张望打探,但是对面没有任何旌旗锣鼓,只有震天喊杀,根本无处打探。军士只得无奈回报:“回禀令尹,看不清楚。” 这满面傲慢的令尹将双眼一瞪,骂道:“如此重要信息你竟不知,要你何用,你现在就开寨门出去打探,若是再无结果,就不要回来了。” 这军士被令尹骂的不知所措,跪伏在地,然而旁侧的许多人劝谏道:“令尹大人,现如今我们严守大寨,不敢疏失,敌人攻势凶猛,此时万万不可开寨门,否则敌人趁势鱼贯而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鱼贯而入?我楚军十几万在此谁敢挑衅?杀入我楚国大营本相就让他有来无回!”令尹仍旧趾高气昂,好似这世上他最无敌一般。 “令尹大人,此时河阳大寨不过三四千人守卫,其余主力几个时辰之前已经奔赴东面邢邱,救援太宰伯州犁的部队去了。”周围军士不敢隐瞒,当即如实禀报。 李小和心中大奇,这令尹贵为三军统帅,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士兵去向何处。 令尹喝道:“什么?是谁发兵的?我怎么不知道?” 两旁军士答道:“前日令尹大人吩咐军中事务暂由郢君代理,郢君知晓东路战势紧急,决不能耽误,故而,故而……” “够了,又是他,快把郢君给本相传来!”这楚国令尹虽然位高权重,却是一个叫嚣无能之辈。 李小和与栾玉心中明白,晋楚相争之所以高下立判,与当政之人原因很大。如今楚国令尹如此昏庸,何德何能统帅三军,若不是养由基勇猛,伯州犁贤能,光是靠他一个令尹,早就被晋国一干虎将少当无存了。 所以说眼下这楚国令尹只能对手下军士发威,而对于行军征伐,几乎只是会对小国用兵,贪图利益而已,此时若不是众将奋力拼杀,尚难以 正当令尹叫嚣得起劲之时,一声天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威严涵盖天地,好似当世无匹之至尊:“本座在此,令尹何惧之有!”郢君向来直言直语,无惧无憾,虽然贵为楚国令尹,郢君仍旧没有丝毫恭维奉承之语,对方寻东问西,不停抱怨,摆明了就是心中害怕,这郢君的所言,倒是直接。 “郢君,你安排下的好事。”令尹言辞之中不乏对郢君的依赖,虽然说郢君所为专断,将令尹的权威架空,但毕竟郢君是眼下唯一能主持大局之人,而且虽然河阳大寨中目前只有区区三五千人,但是令尹脸上似乎并无惊惧惶恐之情,显然他格外相信郢君定海神针的能力。或许是曾经多次于为难之中受过郢君的救助,或许是楚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郢君的强悍能力,所以此时虽然兵微将寡出于不利之地,却在言语之中仍旧透露着对郢君的敬服和期待。 郢君并未理会令尹所言,登上寨墙凝神眺望,这一会儿对话的功夫,楚军已经射退了晋军三次冲锋,如今晋军正在调整士气,等待第四次冲击。郢君向身侧小军校言道:“对面两山之上,暗藏无尽杀气,虽然敌军从峡谷中涌出,怕是大部队已经摸过了山头,要在我军身后包抄,赶快吩咐后寨,严守大门,谨防偷袭。” “什么?哪里有杀气?”令尹问了一句。两个贴身侍卫也蒙晕不懂,只呆呆的朝着郢君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不到些许东西。 郢君并未理会,待小军校飞驰而去,便又吩咐道:“如今弓弩虽强,终有弹尽之时,晋军人数颇多,可以稍微整一队人马,随我前去应敌,想一些喽啰,不在话下。” 李小和担心郢君的伤势,插嘴道:“前辈,你的伤或还不能与人对敌吧,由我来抵挡些时候,且看看情况再说。” 郢君并未过多向李小和解释,只是言道:“你不方便!” 郢君言语之间,李小和忽觉耳根风声呼呼作响,似有强劲暗器来袭。尚未来得及反应,郢君掌风一推,将小军校拨离身侧,一杆秃尾狼牙箭突入人群之中,幸好郢君的一道掌风将军校推走,否则定然会被这一羽流星箭矢穿破喉咙。 虽然郢君反应极为迅速,将小军校推开,免于死难,但是李小和这内行明显感受到郢君功力的流失,若是寻常时候这一羽箭郢君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将它拿下,甚至连抬手都不必就可以将羽箭没收,可是如今的郢君只能勉强让军校躲闪,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众人被这一杆来势极为强猛的羽箭吓坏了,毕竟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箭法,若不是郢君护佑,恐怕小军校早已毙命当场。小军校吓得屁滚尿流的同时,所有守城军士都向外望去,期待看到这膂力过人的神箭手究竟在何方,即便是不能击杀对方,也莫要被对手击中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又连出二箭,两名守城的弓手应声而倒,即便他们一直警惕周遭的情势,终究是没有逃过这命中的一劫。如此一来,众位守城的弓手心惊胆战,本来号令统一的军士们出现了动摇和骚动。纷纷有弓手面露惧色,脚下踯躅,稍微一退却,便又有二人中箭仰倒。令尹见状不妙,大喊道:“快上,后排甲士顶上来。”应着令尹的吩咐,前排兵心散乱的弓手后撤两步,身后另一排弓手踏步上前,整齐划一,仍旧堵住寨墙。 李小和望着栾玉,暗叹一声道:“如此凌厉的箭法,若不是你的兄长栾乐亲临,还有谁能有这般功力!” 栾玉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在对面阵中瞧见自己的几位兄长。她不断的踮着脚遥望前方,即便是李小和的问话,她也丝毫没有存入耳中,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嗯,或许吧!” 而且眼前这许多刀光剑影,流星飞矢却让栾玉的担心一刻无法放松,生怕栾氏的亲族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被这凶险之势伤及。 此时传来郢君的一声断言:“有如此功力的高手,当世只有二人,一为养叔,二即栾乐。如今养叔身在隰城邢邱一带,那么能够临阵在此与楚人对敌的,便只有栾乐一人无疑了。”郢君最后的几个字,格外的用郢息传送出老远,即便是身在对面的重山之中,也能被震的耳膜剧痛。听得栾玉心中一阵阵惊怕,生怕栾乐猛然出来被箭雨射伤。 然而就在郢君内功传音而出的时候,天外也传来明亮的一声回应:“郢君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如今你已经中了军事靳天羽之计,如若束手就擒,尚可保全自身,否则城破之日,片瓦无存。” 栾玉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四下里不住张望,四面的空山在夜幕之中挺拔着巍峨的身形,无匹可怖。栾玉大声呼喊道:“爹爹,是你吗?爹爹!” 栾玉的不断呼唤并未能换来对方的答言,转瞬之间眼前的无数晋军又开始奋勇冲锋,只见前方阵前的晋国军兵之中,等时立起一干冲天大旗,黑底白月光的大字“栾”。 虽然尚未来得及寻觅栾氏众将,但是显然这是晋国栾氏的部队,如此勇猛,势如潮水,显然那些栾氏虎将也不远了。 “前辈,我们……”李小和心中早已猜到不愿见到的敌人却恰恰就要在眼前出现,而此时更加紧要的是在栾氏众将围攻之下如何脱身,如何让郢君安然无恙的脱离此地。 一时间大脑的空白让李小和不知所云,尴尬的张口无言。 第165章 或命或运 就在这李小和一愣的瞬间,郢君的吩咐下一千名楚国勇士已经聚集在大寨之中,郢君仍旧沉稳的吩咐了一声:“如今敌军来势凶猛,我军难以抵挡,众位兄弟随我留在此处抵挡晋军。其余人等互送令尹渡河。凌宇,令尹的安危就交由你来负责了。”郢君吩咐明晰,不容置疑。身后一将上前拱手应诺,面色英朗,当即便安排人手准备互送令尹渡河。 令尹比比划划心中老大不快,然而如今形势若不退兵求自保当真无法抵抗敌军,自己身死或也不好说。但是一想起自己身为主帅,却要被对手从中军突破击败,心中还是老大的郁闷。便张口言道:“这三路军兵,怎地成了今日局势!” 凌宇劝道:“令尹且请息怒,如今其余两路受到夹击,郢君已经分兵救援,只要我等在河阳周旋一遭,挺过这一时半刻,必然会得到伯州犁和养叔将军的支援!” 令尹也是无法,如今兵势受到压制,自己又丝毫没有退敌良策,只能听凭郢君安排,如今若能保得活命,已经算是万幸。虽说楚国向来不容败军之将,但是能够暂且回国,或可得到楚王的开恩。 而此时剑舞烽火,丝毫容不得犹豫迟疑。郢君将体内郢息运起,凌空诗号如若天音降临:“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 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 在郢君内息保护之下,众位楚国将士纷纷得以缓过身来,一个个挺起腰身,英气勃发,俱有奋身而前,不避生死之豪迈义气,非但没有将主寨大门封死,反而奋不顾身,敞开大门,将楚国旗号高高擎起,一群热血斗士,好似燃魂使者,拥着郢君从河阳大寨前门挤出,列队横陈,身后三百弓箭手将阵脚射住,郢君威严气势,将晋楚战阵当即控制住,虽然晋军无穷无尽,淹没周围群山,但是郢君一人之光芒,如同海中旭日,不可欺近,将那一队楚国勇士护在晋国众军士之中。 李小和与栾玉二人紧随郢君抢出寨门,郢君身侧一名年轻的小军士朝着晋军之中大喊道:“如今晋众楚寡,形势分明,我军三面受敌,仍无一人怯懦。可笑晋人如山如海的局面,竟然无一将敢现身露面,只叫下属小兵没命的冲锋,这就是当今中原霸主的所为吗?” 栾玉从旁对李小和低声道:“别看这小子年纪轻轻,临阵的气势不输任何大将,看来是个根骨不俗的后生!” 李小和心知肚明,言道:“玉妹妹,这话定然是郢君前辈所教授的,但是他能说得如此凌厉,也是难得。更兼此时双方对阵,敌众我寡,只有骗对方将领出头,擒贼擒王,方能取胜!” 栾玉心中如何不知这个关窍,只可惜对面的晋军打着栾氏的旗号,分明是他的父兄家甲在此冲锋陷阵,无论这领兵之人是谁,哪怕不是栾氏宗亲,只是督戎黄渊之辈,也是她旧日熟识,有过舍命相助之情的老臣,又怎能忍心让两方对拼死命! 李小和见栾玉忽然默不作声,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柔声对栾玉道:“玉妹妹,你莫担心,如今是晋楚双方的争斗,或许无论谁人都无法摆脱这家国的大义。但是栾盈兄长,督戎黄渊这些猛将,都曾经与我们有过生死患难,我李小和又哪里能下得手与这些人斗狠,只盼着能看看对面战阵是谁,我们便想办法讲和,也好过拼死到底!” 栾玉也是这个心思,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对面战阵经过几次冲击,也有许多折损,攻势逐渐的缓了下来。如今楚国小军校的喝骂,竟然连带得楚国河阳大寨周遭城头所有的军士都一起叫喊起来:“小兵冲锋,大将缩头,中原霸主,非晋莫属!” 这喝骂之声在寂静深夜格外洪亮,震得周遭山谷回音萦绕,那漫山遍野的晋军听在耳中,或不甘,或愤怒,或惶惑,或惰怠,毕竟人心之中无数思绪杂糅,在那群情激奋的时候,自然奋勇向前,奋不顾身,但是在谣言四起,人心离散的时候,自然就会升起无数的歪思邪念,不由自主的将那份义勇之忿化作心底自私之耽。 在这种境地之下,郢君并未亲自出手,只是简简单单让一个小军校的呼和,就将漫山遍野晋军瞬间人心离散。都在想着自己这奋身拼杀,却让主帅在后面偷功,究竟值得不值得。这一瞬间的迟疑,那军中主帅自然无法再沉稳居于幕后了。但见楚军阵前,晋国无数军士围拱,当先二将驱车而出。这二人在战车之上,大红袍裹身,麒麟片甲将上身覆盖,腿上环绕着连环细锁如同裤裙的战袍,从做工上就可以看出这一身披挂是当世名将打造的甲胄。两人虽然黑夜中光影模糊,但是郢君和李小和等人内功深厚,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的面容。而栾玉虽然眼里略差,但终究对自己熟识之人不会陌生,抢上前两步,踏到晋楚二阵之间,失声叫道:“盈哥哥,真的是你!” 这二人面目整肃,背后栾字大旗高高耸立,正是栾氏二将栾盈栾鲂。虽然栾盈身为兄长,但是年纪也不过三十,这让郢君也颇为惊诧,如今晋国军兵山呼海啸,少说也有一二万人众,竟然都交由他来统帅,这说明要么是栾氏家族的势力格外宏大,区区一二万家甲不过是九牛一毛,给一个少年公子率领即便是全军覆没也毫不可惜;要么就是这个公子的才华见识,韬略修为早就可以胜任统帅千万人的大阵仗。而如今晋军不断地冲锋也让楚国将士疲于奔命,即便是郢君,如今也只能勉强挽住局面,这栾盈的确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大人物。 然而此时栾玉突如其来的一冲,让对面阵上的栾盈也始料未及,顿时失去了自我控制,欠身上前,反身便要跳下车来:“玉妹妹,你怎么在这里,这里不是??????”栾鲂慌忙从侧后方拉住栾盈,两军对垒,主帅岂能如此轻易跳下战车。栾盈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为失当,当即向后退了两步,双手一挥,示意甲士暂时后退两步,将长戈收起,弓箭手不可以随意放箭。 栾玉道:“盈哥哥,果然是你吗?” “是我!你的眼睛好了吗!!!你不是跟李小和在一起吗?”栾盈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玉妹妹就在眼前,但是这中间究竟历经了多少变故,他却根本不能知晓。他惊喜玉妹妹的双眼复明,回复了以往的灵动可爱,他难掩心中的激动,这份激动就足以让栾盈跳下车去将自己心爱的玉妹妹抱起。但是如今栾玉一人只身站在两军阵前,他自然瞬间忆起了曾经与栾玉患难与共的李小和,难道是在这个过程中李小和遭到了不测,还是说玉妹妹落入了郢教的控制。 栾玉未及答话,李小和也从栾玉身后闪出,向着对面帅车之上一拱手:“栾兄,别来无恙!”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或许这是命数的使然,每一次两个人的见面,都充满了历史和道义的抉择与使命感。两人的见面永远都是这一句“别来无恙”,但是这一句别来无恙之中又包含了他们曾经所亲历的无数惺惺相惜,无数大道归同。 “小和兄弟,谢谢你!”栾盈在这世界上,说惯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辞,走熟了朝野倾轧的斡旋,在那些数不清理不尽的浮华之中,或许只有这样一句毫无掩饰,毫无雕琢的“谢谢你”才是发自真心的感激。 这一句道谢让李小和瞬间想起了他们二人的共同患难,为了栾玉的双眼,栾盈曾经暗助李小和脱困栾府,栾盈力拒晋国众将的对敌,放走了郢教群雄,如今在这个家国争斗的大道之时,竟然天意安排两人再一次面对在战场之上,一个是晋国才俊,一个是楚国新锐,究竟又有谁人能将自身背负的家国道义抛却呢! 李小和没有答言栾盈,栾玉抢着言道:“兄长,玉妹妹很好,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妹妹求你一件事??????” 栾玉尚未说完,栾鲂高声叫道:“玉妹妹,如今晋楚交兵,牵连黄河几百里的战事,关乎中原十几个大国的安危,如今齐宋二国已经西进,秦国也发兵助我,岂是我一家栾氏说退兵就能退兵的!” 栾鲂毕竟年轻气盛,他早早猜到栾玉心中所想,将栾玉尚未说出之言堵了回去。栾玉还欲出口,却听闻栾鲂又言道:“更何况如今父亲也在战阵之前,如若有一线溃败,必然牵连他处,到时候非但我等自顾不暇,也连累中原百姓,岂不是晋国罪人,天下罪人!” 这一语说得栾玉更加无法开言。曾经荀林父将军指挥不当被楚国打败,晋国许多年间失去中原霸主,这就是前车之鉴。如今父亲也在阵前,她也亲眼见到,如若眼前兄长的阵势失利,牵连到父亲的阵前,那她心中又是一阵犹豫不舍。 栾盈此时面色格外的严肃,向着郢君拱手道:“久闻郢君大名,栾盈一直未曾得见。昔日多少旧情,尽是挂念,玉妹妹与李小和兄弟多受郢教英雄的帮助,栾盈感念于心。若此时不是晋楚对敌,势不两立,栾盈愿割舍晋楚之别,但求与前辈结识一场。只可惜如今家国不同,不可同席而论,适才栾盈担心相见之时你我皆生尴尬,论起昔日江湖,曾经患难,实不易将刀锋相向,故而将自己隐蔽不见,只让军士冲锋。无奈前辈功力非凡,诗号磅礴,讽刺入骨,如今栾盈不得不现身一争高下,晚辈只能说一句,得罪了!” 郢君叹息一句,摇了摇头。“本座曾经于郑国郊外见到栾氏虎子,神箭栾乐。此人箭术过人,锋芒无匹,是个当世难寻的高手,不亚于养叔的神箭。我想晋国栾氏有如此虎将,天何眷之。怎奈这栾乐与阁下想必,又是萤火之光之于日月之明。曾经栾武子智谋权术天下无二,如今传及孙辈,又有如云高士,实乃让楚国群贤赧然。” 郢君转而又向李小和道:“小和,你与栾盈结交,你娶栾玉为妻,故而本座早知你会有如今这难以抉择的时刻。所以一直以来只希望你能够远离晋楚之争,只可惜天意如此,终究有些不可违拗的心结!” 李小和携着栾玉,转向郢君道:“前辈好意,小和夫妻二人岂能不知。你留我在郢教之中,便是怕临阵对决遇到了栾氏众将,在我坚持要来之时,又吩咐我去寻郑子克前辈,便是想根据战况将我留在一个安稳的所在,不会冲锋对敌。只不过如前辈所言,这是天意弄人,如今仍旧还是碰上了栾兄!” 李小和一直以来都对栾玉格外的回护,如今在这晋楚抉择之时,实在是命运安排无法回避,他始终害怕栾玉在这之间为难,却又不知道栾玉在这一瞬间抉择如何,如今迫在眉睫,李小和言道:“李小和不论晋楚何处,却定当护前辈安然!不知玉妹妹意下如何?” 栾玉虽然贵为公主,少年任性,然而在这家国大道之前,却从不失巾帼豪情。她转向郢君道:“前辈,你我虽然晋楚有别,栾玉却知你为我夫君的安危所付了出何等的代价。我夫妇出身不同,不敢为晋战,也不敢为楚斗,但是从江湖论,却一定要护前辈你周全。”栾玉这短短的一句话,将那些曾经未来的家国道义尽数抛却,那些什么愚忠死难,分身为国的唱腔都是绑架人灵魂的无形枷锁,唯有这逍遥江湖,正邪恩义的初心,才是一个江湖儿女本有的情义。这份情义在一个出身贵胄的公主身上,一个舍却荣华却执着江湖道义的巾帼女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也尤其英气! 郢君点头钦佩道:“好一个栾玉,不愧是晋国栾氏的后代!” 第166章 重重围堵 在这个世界之上,能够有一知音,有一个欣赏自己的人,便是这百代千秋之中令人欣慰的一次邂逅。两军阵前,一是举世无双天南无二的郢君,一是晋国股肱,雄才伟略的栾氏宗族。若不是这出身家室,若不是这两国交锋,或许那份雄才就是郢君的欣赏,那份绝世就是栾氏的仰慕。若不是这身不由己的乱世,或许两个惺惺相惜的英雄会就此结识,便如同在太行山中,那一个郢教少年故意与栾盈打赌,将自己的铜精配输给对方,若是这世上只有江湖,那该有多好,只有恩怨是非,正邪大道,就不会有那么多难以抉择的辗转反侧,不会有那么多回环往复的爱恨纠葛。然而世俗和命运就是如此,虽然你百般回避,虽然你万千算计,终究无法逃脱这时间和空间中无匹准确的交织和安排,而就是这样的一种看似格外巧合与意外的突如其来,其实就是不可违拗的命运之神在创世之时就已经写好的剧本,无人能逃脱,也无人能更改,你只能将自己的角色,在有限的出场中,表演得更加精彩! 所以,无论是郢君对栾氏儿女的钦佩,还是栾氏宗族对郢教英雄的仰慕,都无法将这一场行将爆发的战斗平息。虽然郢君的赞赏让栾玉与栾盈倍感荣幸,但是栾盈仍旧只能对李小和说一句:“小和兄弟,得罪了,求你照看好玉妹妹。” 栾盈手中令旗挥舞,身后无数栾氏甲兵奋勇而前,栾玉还待呼唤栾盈,但是两军的呐喊声隆隆震天,哪里是一两个人的呼喊能够压制得过的。李小和眼见得晋军又如潮水一般的冲杀过来,当先将栾玉掩到身后。楚人虽然人数处在劣势,但是个个训练有素,身后弓箭手箭如雨下,将前阵冲锋的晋军射死无数,而前阵的楚兵甲盾抵敌,长戈林立,防守得滴水不漏。 栾盈心中或许早已有了预料,他格外的清楚,楚国英雄辈出,高手如云,都是源自郢教之中,今日根本无需派人去追杀那无能的令尹,而只要将郢君围杀于此地,便是当世不二的大功一件,今后晋楚相争,楚国便再也没有了抵抗晋人的能力了。故而栾盈也丝毫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喝道:“传令,两侧军士从山间绕到楚人后面,将对方包围起来,前军弓箭手掩护,一同配合压制对方的阵势!” 一声令下,晋军的后队如同飞蝗过境,无数箭矢从一众人群之后飞射而出,虽然栾盈此时的心中无匹纠结,虽然这无数箭矢很可能会有一支就恰好射中栾玉,那便是他这辈子最不可原谅的心痛,但是如今三军在前,晋侯喻令如山,岂可因儿女私情而不顾家国大道。栾盈咬着牙大喝道:“众人冲锋杀敌,今日必要将郢君擒拿于此。” 这无数箭雨,飞射而来。虽然楚国前军的盾阵将大多数箭矢格挡下来,但是终究盾阵也不是密不透风,稍微一个失神,便有一二箭矢从缝隙中射入,当即钉入一个军士的面门,向后仰倒。身后的军士也顾不得许多,将这名军士的身子向前一顶,管他手中的盾是否还在,将他连人带盾一同做了挡箭牌,仍旧死死的坚持在前。如此以来,晋军的人数优势逐渐体现出来,即便是箭矢的命中率不高,但是时不时有人中箭,便即会在整个阵型中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而那些奋勇上前的晋军前锋,已经冲杀到楚人阵前,长戈拒敌终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这样一来楚国的阵型被突破便是转瞬之事。 郢君心知情势不妙,当即将体内仅有的郢息震起,立即在楚国大阵周围形成了一股金黄色的光晕护罩,这一护罩刚好将整个楚军的前阵保护起来。虽然郢君的内息受到了很大的削弱,但是在这几天的修养之中,毕竟还是回复了几成功力,如今虽然功力还不到一半,但是回护整个楚军部队,郢君还是可以勉力支撑。 而李小和与栾玉在这两军对垒之中,实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出手阻止。栾玉万般无奈,只好低声对李小和道:“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去劫夺我哥哥栾盈,如若擒住了盈哥哥,或许还能让晋军退兵。”李小和点了点头,偷眼去瞧栾盈,栾盈好似聪颖机警得紧,眼见得如今晋军占据上风,栾盈也不亲临现场,低头吩咐一声栾鲂,栾鲂双手一震,长鞭挥舞,栾盈的帅车便很快朝着阵后驰去。这一来李小和虽然抢上两步去,却很快被晋国军兵挡住视线,根本无法上前。而李小和也身陷众晋国军兵之中,只得不断的出手打翻冲锋上前的敌人,心中却又惦记着栾玉的安危。 栾玉撤回到楚国大寨门侧,心中猛然间升起了一个独特而又可怕的念头,当初在郑国郊外,栾玉与栾乐见识过郢君独一无二的强横功力和武境。莫说是几个江湖成名的高手,便是有千军万马的奔袭,对于郢君来说,也是丝毫构不成威胁,只要他将自己的武境使出,自然是虽千万人不能奈何与他。然而栾氏众将心知肚明郢君的功力,为何今日竟然仍旧舍命冲锋,不断的突袭郢君所率军兵,难道说晋国早已得到消息郢君身受重伤,功力不过两三成而已,如今的情况之下,根本使不出那天人合一一般的强猛武境,若是如此,今日的局势就显然尽数在晋国的掌控之下,念及此处,栾玉心下一阵寒意升起,她环视楚国大寨四周,生怕这早已安排好的晋国军兵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如此便真的是堕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这时候郢君以自身内息护住楚国军兵,一时间对方箭雨尽被郢息的护罩打落,而紧身搏斗的甲士不落下风,在郢君的护佑之下,楚国军兵再一次将情势扭转,李小和趁机抽身跳回栾玉身侧,低声对栾玉道:“玉妹妹,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核桃,你何出此言?” “如今晋国军兵只管冲杀上前,源源不断,这分明就是早有安排,将栾氏众将的主力拿来冲锋楚国大寨。而郢君已经露面,按照栾氏对郢君的了解,是不敢如此鲁莽的,如今对方不顾生死的奔袭,显然是知道郢君重伤在身,功力不济,看来我们只得护住郢君脱身,此处兵败在所难免!” 栾玉听闻李小和所言,跟自己的感受如出一辙,这正中了自己的担忧。 李小和又道:“而且我还有一个担心,适才神箭劲力非凡,显然是栾乐就在晋军之中,可是如今只有栾盈栾鲂两位将军现身,他不知隐匿在何处,我料想若不是他别有安排,便是得了将令,从别处偷袭埋伏楚军,如此以来,我明敌暗,当真是身陷重围!” 李小和话音未落,郢君体内真气明显已经无法续接,郢息的护罩一瞬间缩小到他自身范围,楚国众将失去了这个不败的护体之神,再一次陷入了困境。李小和与栾玉从身后扶住郢君:“前辈,我们中计了,对方一定是知道你有伤在身!” 郢君面色凝重,心中早已明了对方的计谋,不过只能无奈点点头道:“不错,李小和,如今我体内真气紊乱,不能御敌。难为你出手,于情不忍。只望你回郢教之中,给众位兄弟报个信吧!” 李小和尚未说话,栾玉抢道:“前辈,此事皆因我而起,又岂能在这为难之时舍你而去。刚刚我夫妇已有誓言,定当护前辈周全,如今楚军虽然河阳失守,尤有其他两处兵力,令尹已经脱身,我与小和愿意护卫前辈先行离开。” 郢君一生何等英气,哪里有弃下属而私自离开的时候,便是面对孤竹君这等当世高手,也从未自顾自的先行离开,如今要抛弃眼下这些奋身杀敌的楚国将士,的确从他内心的尊严上是一个击打的打击。然而他心中明白,晋国之所以一直以来无法完胜楚国,便是有郢教一众英雄的支持,若是自己在此地陨落,那便是整个郢教最大的损失。念及此处郢君也只好咬着牙道:“好吧,如今也别无选择。” 李小和当机立断,吩咐郢君十名贴身小军校随行,这些都是武功卓绝的军士,正好人少脚程快,这样十三个人从大寨后门开门便走,前军仍旧死死的与对方拼杀。 几个人从后寨摸出,行了二里多路,眼见得河阳大寨渐渐远去,喊杀声模模糊糊,但是仍旧可以看到冲天的火光。此时郢君体内真气紊乱,双目紧闭,受到体内真气的反噬,脸色煞白,痛苦不堪。李小和吩咐道:“拨两人去前面打探一番,我想先寻个去处给郢君疗伤!” 栾玉却反驳道:“此时事态紧急,疗伤非四五个时辰不行,此地距离晋军如此之近,四五个时辰,便是他们搜山也搜到这里了,哪里还有机会脱身。” 李小和凝神静思,两名小军校已经出去探路。就在这个时候,呼听的两声惨呼,那两个功夫不错的小军校被人一箭射穿了胸膛,飞跌在路旁,没了气息。其余八个军校心中骇然,个个将手中兵器抽出,左顾右盼,四下里搜寻敌人,警惕之意顿起。 李小和大惊,郢君尚未失去神识,闭着眼睛说道:“如今对方目标在本座,必然断了黄河后路,若是一味向南退去,定然中了对方落网。想那东边的战事讯息,必有虚假不实。此时若向东寻求太宰的接应,恐怕也有伏兵阻路,或可寻路向西,秦晋之交似乎可以一试!” 李小和也并非不通兵法,郢君所行正是为了出人意料,反其道行之。李小和与栾玉对视一眼,正准备从西面下路脱身,却听三面环绕喊杀声又起,一瞬间旌旗遍布,火把如星,将十一个人围拢在中间。当先一将驱车前来,车上一文一武,二人向着栾玉拱手言道:“公主,如今晋楚争雄,战事纷乱,恐怕误伤您金玉之体。不若随老臣回归晋国大帐,也好过在此受烽烟煎熬。更何况栾下军已经知悉公主行踪,心中好生担忧,还请公主念在将军爱女心切,速速回来吧!” 栾玉抬头一看,自不必说,这二人就是栾府重臣督戎和辛俞,督戎力大过人,功夫不输郢教高手,辛俞智计多谋,或许今日这天罗地网就是他所布。眼下情形,身不由己,栾玉冷冷一笑,言道:“两位叔叔,若是我随你们回去,你们可以放过郢君前辈吗?若是能放他回去,那我便随你们回去,又有何妨!” 辛俞捋了捋胡须,微微笑道:“公主,我二人军令在身,奉命阻拦楚国退逃军兵,这郢君一行人正是我将令所命,岂能无视军法,擅自放人。公主之安危,乃是将军所系,儿女私情,老臣只盼公主能念及天伦之恩,父母之爱,回心转意,随我回账。此乃一公一私,老臣不敢擅作抉择!” 督戎不会诌这套文辞,只言道:“玉公主,你快随我们回去吧。如今两军交锋,刀剑无言,万一伤了,督叔叔这许多年看你长大,怎么能不心疼。郢君的功夫,老督我也钦佩,但是双方交战,不是一份江湖情义说得清楚的,公主还是不要勉强!” 栾玉面色一沉,背过身去,冷冷言道:“既然如此,莫要多说,动手吧!” 说着栾玉便摆开架势,与随行的八个小军校撑起阵势,便要对敌。如今晋国军兵,三面围拢,虽然不比栾盈手下一二万大军,但是眼前也有个一二千人,围剿这十一个人,简直是以百敌一,栾玉李小和必然毫无胜算。 李小和扶住郢君,如今别无选择,只得奋身突围,当即大吼一声:“众位楚国兄弟,如今情势身陷重围,小和以郢君为重,不能照顾各位生死了,等下众位只顾奋身杀敌,李小和尽力带郢君脱身,小和在此拜别众位英雄!” 第167章 渐行渐没 李小和与众位楚国勇士作别,已经摆明了拼杀的心态。而晋国群雄,显然是以群狼之势剿猛虎之威。如今围追堵截郢君,虽然碍于栾玉的安危,不好下手太很辣,不过只要拖住郢君,或者将他打伤,想必也逃不到哪里去。辛俞一声吩咐,众甲士蜂拥而上,都向郢君和李小和围杀过去。郢君的随身军校功夫不错,几个起落之间就将二十几个晋军打倒。督戎身为主将,双戟当先,直取李小和与郢君。如此情势之下,李小和根本不敢应战,一旦被对方团团包围,便再无脱身时机。如今众位小军校已经率先抢出,挡住敌人来路,李小和只顾一门心思带郢君脱身,却也顾不上栾玉了。他掌风连连向督戎拍去,李小和如今的功力,虽然不是天下至绝,却也是凝聚了多方真气,吸收了日月精华,以健全之躯打出的自如掌风,让督戎也不敢小觑。这两三下掌力之强猛,督戎也得凝力以双戟抵抗。在这李小和借着这空当,扶着郢君从西面退去。栾玉从身后唤了一声:“小核桃你带着前辈先走,我来断后。” 栾玉的这一句的确让李小和心中一凛。一个二十岁少年,对于情感的痴迷,远远超出了人们想象中的程度。那种爱恨不舍的衷心,是他一辈子只得铭记的挂怀。所以一想到可能要将栾玉暂时弃置于身后,心中立时升起老大的犹豫。然而眼下的情势丝毫不容许人们多加思索,即便是一两招的迟慢都要被督戎压制过来。李小和也只得认同喝道:“玉妹妹你莫要恋战,快随我身后过来。我且战且退。” 然而督戎又欺身而来,将李小和连连逼退,李小和招架两招,不得已将真气提起,怒特掌毫无顾忌,直拍督戎面门,督戎虽然久经江湖,但是这孤竹绝学怒特掌却还十分少见,尤其是以如此凌厉的真气驾驭而来,让督戎也心下一惊,慌忙闪身旁侧,躲避不及,被青牛角刮擦到右臂边缘,上半条胳膊瞬间就变得青筋暴起,手臂登时震颤不断,一时间拿捏不住双戟,哐啷一声右手的铁戟砸在地上。不过督戎格外凶猛,虽然右手拿捏不住兵器,仍旧咬着牙,一只左手握着单戟向李小和斩来。李小和单掌擎天,郢息真气缭绕于手掌之上,形成了极为轻盈的一层保护膜,将督戎的砸下的铁戟格挡在头顶,李小和轻声道了一句:“督戎前辈,你我旧来相识,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今日阁下军务在身,不可推卸,但是李小和也绝对不能让你伤及郢君!” 督戎与李小和对峙刹那,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铁戟交锋,也低声对李小和道:“李公子,你这说的哪里话。老督我的确军务在身,但是曾经郑楚交界与郢君有过交手,他大人大量放过我一马,我岂能不知,如今郢君身陷困厄,我便不出手,身后仍有十面埋伏,只要托小和兄弟你舍命相助了。”督戎言语之间猛力将单戟向下一压,口中好似使出了浑身解数,大叫一声,借着李小和的掌力将自己弹飞出老远。口中仍旧不住骂道:“臭小子的功力好厉害,不弱于郢君!” 李小和却也没有想到督戎与郢君仍旧存留着当初江湖相见的一丝情义,仍旧记挂着曾经他们交手之中的互相赏识。这些你来我往丝毫没有律法礼乐的约束,却显得格外的淳朴和澄澈。这些结交丝毫没有人人口中称颂的大仁大义,满口道德,但是却显得与人情人心,与世俗道义格外的相合,总是在这样一个道义与礼乐的冲突之中,总是在这个情义与正义的抉择之时,让李小和不由自主的去思索究竟什么才是这人间真道,那绝对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言表的公侯法令,绝对不是一两个可以叫嚣的天子规制,这是一种从人心底产生的所有忱情汇聚一体的爆发,或感佩,或怜惜,或思念,或歆羡,或敬畏,所有的情致自然流露,毫无做作,毫无自私之杂念,全然顺应天时地利人心的真意,这是真正不可道之长道,上德不德之大德也。他所思所想,足矣让一个看尽风霜的少年泪目。李小和无奈叹息一声:“哎,督前辈,这世上多少豪杰义士,他们不会说那些文辞,但是却会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何为侠义。替我问候栾兄,好好辅佐他吧!” 李小和将掌风连连打入晋军阵中,将对面冲来的甲士打散逼退,两名小军校借机退到郢君身侧,李小和道:“两位小哥带着郢君先行离去,我来断后!” 两名小军校护卫着郢君一路向西,李小和回身拍出两掌将栾玉拉出重围,不敢恋战,紧紧跟在郢君身后半里路的样子,也朝着西边行来。 栾玉低声对李小和道:“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 “以辛俞的用兵,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将郢君放走的,如今他西路并未设防,容我们轻易退避,显然是伏有后手!如今十几个人只剩下我们五个,怕是难以渡过黄河了!” 李小和经栾玉提醒,心中又忆起督戎的暗示,然而身后毕竟晋军茫茫,根本无法返回。如今全无退路,只得舍却一身剐,一路突围了。 果不出所料,方奔出了三四里路,山边又有一支晋军杀出,当先二将是羊舌虎和箕遗,这两人打着自家旗号,喊杀而来,却分明是受了栾氏的驱使,李小和与栾玉护着郢君向西南方逃跑,乱军之中一个小军校中箭难行。及至五个人摆脱了这一波伏击之后,天色已经将近丑时,昏黑无月,五人中两人伤重不能再战,尤其那小军校胸口中箭,流血不止,李小和当即替他点穴止血,可是仍然气力不支,想必是伤到了肺部。好不容易在山间寻到了一个洞穴,李小和不敢生火,将郢君扶入洞中。稍作休息,郢君问李小和:“如今可是到了秦晋之交?” 李小和琢磨了一下,答道:“秦晋之交距离此处还有很远,不过算计脚程已经过了阳樊,如今只要一路向西,便进入了晋国地界!” 那两名小军校,一个未受伤的将伤者安顿好,回身插嘴道:“李大侠,我身份卑贱,本没有资格插嘴,但是如今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你身侧这名女子,与晋军许多重将相识,小子我不得不怀疑她,若不是刚刚连续两次晋军的埋伏,如今我们早已到达了黄河之畔!可是眼下我们这些人,十个兄弟死死伤伤,只剩下我们一个半,我实在不忍心!” 李小和眼见两个小军校如此狼狈,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对于栾玉的信任,却是丝毫不可动摇的,李小和言道:“两位小兄弟,李小和定当拼死为郢君护航。玉妹妹虽然是栾氏出身,却也是重情重义的人,李小和敢用性命担保,她绝不是内奸!” 小军校毕竟身份低微,不敢多与李小和辩驳,李小和如此说,他也只得默默的看着郢君,不发一语。郢君心中知道自己随身的十名军校,都是身手了得,忠心耿耿的护卫,如今死伤如此,的确很有些惨淡。不过郢君仍旧低声道:“你们几位兄弟,为本座奔走,舍生忘死,郢教的弟兄铭记在心。如今情势危厄,也是受了那前日卦象所限,的确不能怪李小和。如今战事牵连,也与本座决策有关,连累你们兄弟十人。眼下过了阳樊,只需赶到黄河之畔,自有瓯夷道高手接应!” 郢君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一直站在李小和一边,无论在孤竹冰峰之上,还是在悬空崖解毒之时,还是眼下情势危急,他都绝不怀疑李小和的动机。这让李小和心中的感动已经超出了他本有的情感控制。这是一种父与子之间的信任,甚至有时候已经不仅仅限于此处。栾玉听闻郢君的所言,竟也心中无限感佩。此人身负绝学,雄才伟略,能够驾驭一方英雄,支撑天南大派与晋国争雄,的确有人所不能及之处。栾玉也当即向郢君拜倒:“前辈,你所言让小女子格外钦佩。虽然晋国英雄如云,文才武略之人数不胜数,但是无人能出前辈之右!” 郢君双目渺渺,微微点头,如今虽然身处困境之中,他尤早已安排下了趋退之策。他冲着李小和道:“那两名小军校一唤做孟七,受伤的那个是屈蔑。小和,你把少许的郢息注入他体内,环护于他心脉周围,可保性命无虞!” 那屈蔑也是个顽强的性子,听闻郢君叫李小和为他疗伤,自己勉力撑着身子,言道:“郢君,你是荆楚英雄的龙首,所有人都听你的号令,当务之急是为您疗伤。我这个小人物的生死根本无足轻重,李大侠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真气了。” 孟七听闻屈蔑所言,心中无限伤痛,言道:“兄弟,你所言不错。我们这些小军士,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楚国群龙之首,就是郢君您,我们今日出生入死,就是为了让您安然返回楚国。我们不怕死,我们也愿意为您而死,而这也是我们这些行伍出身的小兵一生的荣光。哪怕是我们死了以后,家乡能传说着曾经我们护卫郢君而战死沙场,也让我们心满意足了。” 孟七转而又向李小和道:“李大侠,小人刚刚言语冲撞,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真气为郢君疗伤吧,我们生死不足惜!”说着孟七猛然给李小和跪下,不住的磕头。 李小和哪里知道这两人竟然突发如此言语,慌忙之中不知如何应对,也对拜到孟七的对面,伸手将他搀扶。这世上的动人情怀,并不只是英雄的专属。那刚刚消失湮灭的八位小军校,他们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怀有如此一厢忱情,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向郢君告白,便已经身死他乡。或许那些今晚命丧箭雨之下的两国甲士,每个人心中都怀有一个高尚的英雄之梦,他们不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大侠,也不是什么雄才伟略的雅士,或许只不过是一个离家从军的军士,只不过是一个唯独会被妻女忆起的枯骨,但是这在他们平淡无奇的生命中,足矣让他们成为梦想中的英雄,足矣让那些动人情怀流传在那些晚辈和乡里之间,他日被人说起,或许就会成为一曲传唱百年的美丽故事。 “壮士快请起,李小和定当为郢君竭尽全力!”李小和在眼前两位无匹高大的灵魂面前,显得瞬间举止无措。这或许也是师父想给他的一种江湖感悟和历练。 这小小的石洞之中,无灯无火,只有五个人危急时刻的真心告白。但是却被暗夜之中的一声断喝打破:“很好,很好,看来这楚国的英雄如今是走投无路,必然是躲藏在这附近了。”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有许多人在草丛中穿行产生的与树叶的摩擦,然后便又有人吩咐道:“前后两军封山,将弓弩搭起,万万不可轻敌,一旦有风吹草动。便即射杀,绝不可让楚国大将逃离此处!” “将军,小姐还在对方手中,如此安排莫不是太过冒险!” “嗯!”对方似乎沉吟了一阵,然后又低声说了几句,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便是李小和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是李小和此时心中明了,与栾玉对视一眼,这外面发号施令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栾玉的父亲栾黡。虽然李小和与栾黡并不熟识,但是从他的语气来看,毫无疑问了。 栾玉低声说了一句道:“看来父亲来了,这不好办了。我想先出去向他求情,哪怕是博得一点逃脱的机会,你带着郢君前辈便趁机脱身。” 可是李小和又何尝没有听见对方的安排,稍有异动便要万箭齐发,这让李小和心中格外的紧张了起来,他对着郢君言道:“前辈,恐怕等一下要拼死杀出,这一战凶险至极,前辈只得忍耐一下,随我同行了!” 第168章 人在庙堂 栾玉与李小和商量好脱身计策,当先一人出得洞口,为今之计唯有将晋军主力引开,或者吸引对方的注意,方能让李小和寻得脱身良机。而李小和在也与栾玉形影不离,虽然栾玉当先从洞口出来,李小和仍旧与她只有几步的距离跟出洞口。 栾玉小心翼翼,从洞口的草丛之中探出头来,望了望前面山坡下,那边晋军列队格外森严,火光冲天,将半边山染红,阵旗两侧罗列的甲士,威武雄健,个个都是武功好手,便不是从军而来,行走江湖也不逊于各大门派的高手。如此阵仗,如此威严,如此实力——这一定是栾氏兵马的主力了。栾玉心中如此盘算着,忽然急切的渴望看到父亲的身影,她此刻虽心知李小和与郢君的安危最为重要,但是一个年轻少女,这许多时日在外漂流,终究对家和父亲的思念是难以掩饰的,尤其在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之后,那份自小的关怀忽然让栾玉忆起了曾经与父亲在一起的快活时光,人性或许终也是如此,在命运的摆弄之中,你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会忽然被什么东西感动,这种内心的不可捉摸就如同外界的巧合安排一般同样随缘随份,无法预判。 正当栾玉的眼前闪现着小时候父亲陪自己玩耍的画面之时,她左右探望的身形惊动了对面山坡下的甲士。这洞口虽然处在黑暗之中,与对面火光通明的大阵形成鲜明对比,明暗的反差之中很难看清楚她这里的情况,但是作为对手谨防严守的一处可疑洞口,多处的巡哨早已发现了栾玉身旁树木的异动。但听得对面阵下有人大声呼喊道:“什么人,不许再乱动,否则万箭齐发,当即毙命!” 栾玉自然是清楚眼下的情形,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治军还是十分严整,既然吩咐下了弓弩手,便很可能不问姓名,格杀勿论,眼下必须让父亲知道自己是谁。她也丝毫不作退让,迎着坡下的军士大喝一声:“大胆,本公主在此,何人敢放肆!” 栾玉的一声断喝果然非同凡响,这许多守山的军士本就不是主帅,只不过得了吩咐严防楚国逃逸的军兵,如今猛然间出来一位公主,这让几个人摸不着头脑,思维还是停留在对方是楚国人的事情上,糊里糊涂的回了一声:“什么公主?楚国公主吗?” 栾玉被对方的一问也弄得哭笑不得,但是栾氏公主的威严始终没有削弱半分,仍旧厉声断喝:“唤你们将军出来答话,自然知道这是谁家的公主了!” 小喽啰往往害怕受到如此的问训,毕竟他们不清楚对方的身份,而又无权擅自作主张,虽然主帅吩咐有楚人欲逃跑便格杀勿论,但是眼下对方又不报明身份,自然无法揣测是敌是友,若是冒然放箭当然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正此时候,栾黡早已听得分明,自己女儿的声音如辨识不出,虽然当日李小和劫走栾玉,二人私自奔出栾府,栾黡怒火中烧,在晋侯面前自认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但是如今时过境迁,加之栾盈从中劝导,毕竟栾氏威严,在晋国举足轻重,早已将事情压下。如今再见到自己的女儿,虽不说日思夜想,却也勾起往日无数回忆,在一颗久经沧桑,沙场历练的老将心中,这一丝与众不同的亲情天伦,仍旧是一个人内心温存的保有,这让栾黡无论如何,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忘却自己心爱的女儿。他步出阵前,示意弓弩手收束弓弩,低声吩咐了一声道:“中路甲士只管护住中军大帐,不许冒然对山洞放箭。两路军兵增添人手,把住下山要道,得到靳先生的飞鸽传书,这山上的残余楚人,九成是郢教高手,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如若有异动,便如之前吩咐,格杀勿论!” 栾黡作为一军之将,心思缜密周到,将敌人退路断绝,又护住自己女儿。如今虽不知对方底细,却仍旧从前沿战阵得到了一些讯息。栾黡上前两步,回道:“阿玉,是你吗?” 栾玉听闻到父亲的声音,眼泪当即无法止息,但是她生性坚强,勉强忍住激动的抽泣,只任这泪水顺着脸庞留下,哽咽了两下,没有出声。栾黡刚刚早已听得分明,此时栾玉一声不响便是她身份最好的见证,栾黡自己的内心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滋味。他叹了一口气,言道:“阿玉,你可是受制于楚人吗?” 栾黡的内心亦同样备受煎熬,如此不痛不痒的尴尬问询只不过是为了打开话头。因为他从栾盈的传讯之中早已得到了消息,李小和已经为她治好了双眼,如今身处楚军之中的女儿并未受到丝毫的伤害,反倒是她要回护那郢教的高手。如今这明知故问的一语,无非是要与栾玉攀谈起来,切入她们父女之间的情分。 栾玉努力的止住泪水,她向前走了两步,却并未下到山坡之下,栾黡两侧的甲士眼见对方向前,个个莫名的紧张了一下,喝道:“住手,不许再向前了!” 栾黡回手就给了身侧甲士两个耳光:“这是我栾氏公主,怕什么!你们是连主人都认不出了!” 栾黡的出手向来不分轻重,两侧的甲士被栾黡的耳光扇得晕头转向,坐倒在草窠之中,栾黡示意将两个人拉下去,自己又朝着栾玉问道:“阿玉,为父知道你的心思。栾盈已经告知与我,你的双眼治好了。父亲心中很是高兴,你回来吧,父亲不再逼你嫁给范吉射了!” 栾玉心中一喜,但那只是悄然的闪光从脑海中划过。若是半年之前,父亲如此说,那该多好,她可以静静的等待着自己心仪的人到来。但是如今一切都不是往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翻转对立得不可更改。便是李小和,他如今与郢教已经连接上了不可割舍的恩义情怀,这份情怀不仅仅关乎到李小和,而且关乎到自己,自己的双眼能够复明,难道不是得益于郢教众位英雄的舍命拼斗孤竹君吗?想到这里,栾玉在黑夜之中暗暗的摇了摇头。她虽心念着阔别已经的父女之情,天伦之乐,但是在她心中早已深深植下的侠义之根,让她早已成为了一腔热血的江湖儿女,若非如此,栾盈又怎可能结交到李小和,自己又怎能与李小和产生今日的情愫。这一切缘法,起于自然,定于命运,又岂是眼前这一是一非就能辨识清明的。 栾玉无奈的叹息道:“父亲,你也知晓女儿的双眼已经治好了。可是你知道吗?女儿的这双眼睛是李小和与郢教众位英雄拼着性命与孤竹君鏖战之下才换回来的。如今你让女儿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又何尝不想。可是这不是半年之前,如今郢教众位英雄的大恩我尚未图报,怎能临阵倒戈,忘恩负义,相信也无需女儿多言,盈哥哥和督叔叔的传讯你已经接到了,与我在一起的,就是荆楚第一高手,天南无二的郢君!” 栾玉心思坚定,言辞冷厉,虽然并未将栾黡的好意一盆冷水浇灭,但是这大义凛然的话语让一个父亲终究不知如何评判是好。栾黡低头沉吟,无奈半晌:“好女儿啊。我栾氏七代忠良,卿相满门。尽是英风侠烈的豪杰之士。你虽为女流,却不输于你的兄长。如今两军阵前,父亲多么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就算是对老父爱女之心的一丝顾让,也未尝不可,又何必执念于那江湖上不知变通的极端道义呢?” “父亲。你的年岁比我大多了,见识也比女儿多得多,女儿自然没有资格教训你。但是这许多年来,你我目睹的情状,多是那人在庙堂的身不由己。若不是晋侯的赐婚,范吉射恶毒的设计,女儿岂会双眼失明?然而你我却不能够拒绝这晋侯的喻令,不能够惩罚范吉射的恶行,这是何等的委屈?如今女儿的双眼好了,我只记得江湖人对我的情谊。李小和曾经舍生忘死的为我,却从无一丝一毫的怨恚;郢教众位英雄拼斗孤竹,乃至郢君如今伤重被围,却都未曾将半点过错怪责于我。难道女儿不知道吗,若不是因为我的双眼,郢君又岂会如今日这般狼狈。如今江湖与庙堂的对比,或许那草莽之中的你我从不来不能入您的法眼,您对江湖的不屑是那种金堂玉马之于褴褛草木。但是便是这金堂玉马的堂皇律令,限制了我们心中本该有的良知,我们身在庙堂之中的人,丝毫不懂得何为道义与侠情,口中所说的正义无非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而设定的无数礼仪律条,却丝毫没有一点良心可言。反倒是这褴褛草木之中的侠客,让女儿一次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心中的震动,那份情致是超脱了礼乐律条之桎梏的真正良心,真正道义,真正的极侠!” 这一句句父与女之间的辩驳,正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江湖与庙堂的终极对立。这一份道德之间的辩论,却不是一个江湖侠客与公侯高官的对答,反而是那出身相同的两个贵族之间不同的感悟。尤其是从栾玉口中所诉诸的对江湖的情怀,反而更加让人感受到这份豪情不可描摹的说服力。在这个世界之上,在这个框架之中的礼仪,让这个世界变得井然有序,变得是非易辨,但是也催生了这个世界上无数的可怜之人。他们无权无势,他们无法与世俗抗争,便如同那郑国郊外的小柱子和他的叔叔,便如同李小和的双亲与妹妹。他们在这个世道的车轮之下,无法逃脱命运的枷锁,也得不到礼乐律条对他们的丝毫护佑,他们最终被世道大车的车轮无情碾压粉碎,连只言片语的控诉之声都不能留下,只不过让那些尚在人世的亲眷,或者目睹他们惨状的良知未泯之人,义愤填膺,黯然神伤。而这世道之中,道义的谴责之下,终究只不过是几句冷言的讽刺打在那些作恶人的脸上,却无法让他们真正付出代价。正如栾玉所说,这种人在庙堂身不由己的尴尬让整个世道之中的道义变成了一种片面的亚文化,那些是与非的辩驳只有律条留作参考,于是人的良心便也就逐渐的僵化了。 然而,所幸这世上还有侠义,还有侠情,还有这许多舍生忘死不肯屈从世俗的郢教英雄,还有挚爱栾玉的李小和,这许多人之所以能够被称作英雄,便是他们那份大义情深,那份舍生忘死,那份在律条面前仍然坚信自己心中道义,仍然毅然决然的将世界上所有的律条当做狗屁,笃信着这份与生俱来的本能与良知,从不把那自私的面具带在眼前,去回护当世的条条框框。这就是一份流传在江湖之中的道义与传承,无人知晓它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但是却人人都知道这份信念是用不可磨灭的,即便有法家儒家的经典和赏罚,即便有天子的礼乐约束,但是这十步杀一人的缥缈侠客,才是极侠之道中的最终诠释。 而就是这眼前无尽灯火的栾氏大帐之前,就是这眼前向来钦佩的父亲之前,栾玉将自己的心声吐露出来。她不敢教训自己的父亲,但是却不得不将自己都年以来的感悟说出来。或许就是她的这埋藏内心多年的感悟,让她对江湖之中的李小和产生了无限的情愫和钦慕,这份感情或许早早就埋藏在了栾玉的心中,不断的发酵膨胀,只等着那个他的到来,便立即开花结果,立即香气四溢,迷人致幻。 栾黡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向来刚硬不屈,从不认输,但是眼前的所有情状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的。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儿,或许就再也无法从江湖之中拔出,这不是一个人的固执,这其实是千百年来江湖与庙堂的经典对立! 第169章 出生入死 栾黡与栾玉的这副极侠之论,不逊于当初李小和与郑子克的自省之言。在这乱世纷争之中,又何来是非对错之说,栾黡生性暴烈,不容悖逆,然而此时与栾玉的争言,也无非是两颗倔强之心的对白。他不敢否认栾玉的所言,因为身在庙堂之中的他本来就知晓这是非曲直,或许所有人都明晰自己的处境,便是濒死之人也会知晓自己的死期将至,但是总是有这样许多不愿意承认,或者掩饰现实的厚颜无耻之人存在。那些将庙堂律法描摹得不可侵犯,将世俗百姓看轻得如同草芥的公侯,又岂能不知这世界上究竟何为良心。 栾黡的沉默,就是栾玉所期望的最好结果。她根本不能将栾黡说服,毕竟这是她的生身父亲,但是她能够让栾黡陷入若有所思的情态,这也算是栾玉颇为满意的了。因为就在此时,李小和已经背负着郢君从旁侧的小路向山下摸去。 不过少许时光,便听得东边山脚有人呐喊,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夹杂着刀枪磕碰的打斗声,栾黡当即回过神来,大叫一声:“速速派人增援东路人马,”转而对着栾玉唤了一声,“阿玉,父亲将令在身,不可有丝毫假济,你且回来,我答应绝不伤害李小和!”栾玉并未答应栾黡之言,远远的望见了东边烽火已起,心中落了踏实,转而向西边一瞟,低沉的回了一句:“父亲,女儿也很是想你,可是??????” 正在栾玉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觉得肩头一麻,被人点中了穴道,当即无法动弹。身后一人高声叫道:“将军,我已经将公主救下,但请放心吧!” 栾玉心中何等明白,自己被父亲算计了。听声音她当即就可以辨识出那人,她破口骂道:“州绰,你竟敢对我无礼!” 栾玉身后之人,正是栾氏大将州绰,他功夫不逊于羊舌虎之流,如今受了栾黡密令安排,绕到栾玉的身后,将她擒拿护下,免得在战火之中受了不明不白的伤害。 州绰擒着栾玉下了山坡,栾黡心中自然也很不是滋味,毕竟女儿江湖飘零许多日,碍于晋楚交锋,战事连绵,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寻觅,如今出此下策将女儿拿下,当真有些赧然。不过终究是安然回来,他放了老大一颗心,安慰栾玉道:“孩子,就在父亲帐下歇息吧,别再受那些风尘的苦难!”l 栾玉瞥了一眼栾黡,并未吭声,生性倔强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父亲如此擒拿下来。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但是终究惦念着李小和,也没什么心思去答言。 忽然东边有传令军士来报:“禀将军,适才东路山坡莫名其妙的起火,有一个楚国高手突出杀死我们几个兄弟,然后被我们射杀了。” 栾黡闻言大喜,当即问道:“那人什么样貌,可是郢君吗?” 小军校根本不认识什么郢君不郢君的,只对栾黡言道:“不清楚,看他打扮是楚国军士的甲胄!” “可有黄铜面具?” “并无,只是普通的铠甲护身。此人功夫在寻常军士之上,但是脚下轻功平常,被冷箭射中,便即死在乱刀之下!” 栾黡听闻小军校回报,脸上当即落下许多失望,拈着胡须琢磨了许久,竟然都忘记安置栾玉的去处了。州绰终于忍耐不住,唤了一声:“将军,可是把小姐安顿在哪里?” 栾黡双眉紧锁,愁容对天,猛然间拍了一下大腿,喝道:“不好,莫不是西路有人偷跑,州绰你赶快上马随我向西面增援公子栾乐,千万不能让对方跑了!” 栾玉本来脸色微微缓和,她与李小和定下的声东击西的计谋几乎已经成功,只要那东边的大火再牵连一些时日,必然会让李小和与郢君寻到脱身良机。可惜那郢君的贴身护卫便这般被晋军的乱箭射死,如今不想父亲竟然料到了李小和逃脱的计谋,更让栾玉心中一凉的是那西边的要害竟然是由自己的兄长神箭栾乐来把守,那李小和岂不是又多了不少的凶险。想到这里栾玉的脸色也微微闪烁了几下,灯火昏暗之中栾黡并未注意到。 忽然又有小军校来报:“禀将军,西面有人想偷下山去,被公子乐一箭射中了胸口,此时已经气绝!” 栾黡闻言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备马随我前去探看!” 栾玉忽然心中一紧,竟然被乐哥哥射中了,这个人是谁,难道是李小和!不,或许是郢君也说不定!她的心一瞬间从天堂掉入了地狱之中。她害怕得紧,本来以为李小和逃脱有望,可是为什么竟如此不小心,被栾乐的箭射中前胸。如今李小和的修为,按道理是可以躲过栾乐的一箭的,难道是因为他从暗中发箭,让小核桃无法察觉吗!栾玉一时间给自己发出了无数的疑问,这许多问号让她自己一步步陷入了绝望和惶恐之中,她越思考越觉得这是一个不祥的信息,越觉得那被射中的人就是李小和,甚至都可以想象到李小和被射中之时口吐鲜血,双目冥冥的惨状。 栾玉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也给我备马,我也要去看看!”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栾黡心知肚明,栾玉要备马前去探看,可是不行。如若那已死之人是李小和倒也罢了,让女儿死了这条心也说不定,但是若是李小和还活着,死的是郢君,那栾玉闹将起来,又如同当日在栾府之中,两人你情我愿从这山野之中逃脱,栾乐届时连发箭的胆量都没,生怕误伤到妹妹,那却让今日这许多功夫又白费了。念及此处,栾黡厉声断喝:“阿玉你呆在中军大帐之中,没我的命令不可离开!州绰率五百盾甲兵随我前往西山探看情势。” 栾黡方安排好中军往来,忽然又有小军校来报:“将军,大事不好。有两个人身形矫捷,迅如脱兔,轻功好似腾云驾雾,从我军西边的驻守之处逃脱了。” “什么?不是说射死了吗?” “是射死了一个,但是那人胸口本就有伤,如今又中了乐公子一箭,当场气绝。可是另外两人趁此机会从边路逃跑了。而且其中一个人的武功十分厉害,掌风之中带有风雷之动,往来呼啸好似青牛出水,虎兕奔袭,我们已经有百多个兄弟被那小子打伤了,如若再无增援,恐怕被他逃到西边去了!” 栾黡一听此人的回报,大惊失色,自己摆布了半夜的围山阵势,这一下子就被对方给突破了,而且从身手来看,那两个死了的无非就是一些小角色罢了,真正武功高强的竟然是突围的这二人。栾黡一拍大腿:“快备马朝西边增援!” 栾玉听闻小军校的来报,一直悬着的这颗心扑通放了下来,甚至禁不住冷冷笑了一声:“父亲,带着我去吧,或许还能劝说李小和几句!” 栾黡如今焦头烂额,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竟然被人偷跑出来,不说颜面了,如此天赐良机擒拿郢君的好时候,如若错过了,可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到时候面对晋侯和群臣,只能自刎谢罪! 栾黡顾不得栾玉,大喝一声:“东边所有军兵,也都来西面增援!”拉起备好的战马,翻身而上,扬鞭飞驰,连战车都不用,直奔西边战阵而来。 却说李小和与郢君,牺牲了两个贴身小军校,终于在水泄不通的箭矢阵仗之中觅得脱身良机。如今生死危机的情势之下,李小和哪里还顾及什么江湖道义,只把一身功力,百变招式尽数使出,打得来袭的一干晋军落花流水。他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好似沧海横流,那几招真气无非江湖小浪,就已经令人难以招架。栾乐虽然箭法神妙,终归是被人调离了李小和身边,如今想要回身追赶,却发现这李小和内力强横,脚程极快,而且耐力不俗,背负着郢君一路朝着西南便黄河渡口而去。栾乐这边车马扬尘,大军飞驰,竟然都赶不上这么个一双血肉之躯的速度。 郢君虽然体内真气紊乱,几乎武功全失,但是神识尚自清晰。他趴在李小和背后,低声说了一句:“小和,前面渡口我早已安排下瓯夷道的众位兄弟把守,卯时之前若能到得岸边,便可以逃脱升天了!” 李小和此时也是目的明确,只一口气奔着南边跑去,这时候从山上冲锋下来,摆脱了一众追兵,眼前也是豁然开朗,一马平川几乎可以远远望见黄河在月色之下泛出的光亮。 如今虽然百般患难,千般算计,但是终究是逃脱出了这晋军的重重围困,或者说是栾氏兵将的重重围堵。眼前开阔一片,很难再有伏兵,李小和松了口气,放开的脚步更加快了。 寅时方中,李小和已经将身后的追兵甩开,虽然能听到身后晋军无数兵马的呼啸,但是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这时候李小和背着郢君接连两个纵跃,跳到了黄河岸边,却忽然心头一冷,沉声道:“前辈,此处并无半片船只!” 郢君自然久经江湖,沉得住气。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极为精巧的玉质小配饰交给李小和,贴着李小和耳边低声道:“先到河边去,用这个东西就能唤来接应!” 李小和瞧这小玉饰,上面七窍八孔,格外精致,显然是用嘴吹奏的一种独特乐器,李小和虽然没有见过,但是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他来到河沿之上,将那小玉饰含在口中,真气自丹田涌出,努力吹奏。忽然口中泛起一阵阵呜呜咽咽好似哭喊的声音,这声音格外的沉闷哽塞,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好似将死之人的挣扎一般。 随着这声音的泛滥,黄河之上粼粼波光似乎也受到了感应,渐渐的涌起了层层江浪,李小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之物,竟然凭借着音律就可以呼风唤雨,这河神似乎都听到了这来自冥府的召唤。然而李小和一个眼花,再眨眼之时,就发现一叶小舟在江浪之中随着河水起伏漂泊,猛然冲向自己这边,就好似从河底的洞府之中飞出的一般。 李小和大喜道:“前辈,有了,有了!救兵来了!” 郢君心中也知道这是瓯夷道的接应兄弟来了,淡淡的点了点头,言道:“可以了!” 眼见那小舟靠岸,李小和眼目清明,月光之下瞧得清楚,当先一人正是程桐手下那名精干的女舵主。那女子见到李小和背负着郢君,将双手一抱拳,行礼道:“水鱼姬前来接应郢君,请郢君上船。” 李小和心中大喜,被晋军追杀了大半夜,好不容易逃脱出天罗地网,如今急切脱身,好让郢君得以安顿。他毫不犹豫,双脚一拍凌空打了个翻滚,但听得郢君在耳畔道了一句:“且慢!” 然而此时人在空中,不能停止,虽然听到了郢君的吩咐,却全然不能再后退,只好双脚凝力,沉落在小舟之上。这一个迟快之间不过是瞬目流星,待得李小和刚刚触及船舷尚未站稳,只觉得脚下小舟猛力摇晃,突然间四分五裂哪里还有落脚之处。 那水鱼姬瞧准了时机朝着李小和前胸就是一掌,李小和此时脚下无根,顾不得许多,只好出掌想赢,对拍一掌,口中大喝道:“你不是程桐兄弟的舵主吗,怎么起歹心害我们!” 那李小和的喝问全然都是徒劳,脚下小舟片片碎裂,四散着随河水而去,李小和幸亏反应机密,在沉没之前双脚角力拍打而起,朝着岸边再次跳脱上去。 然而身在空中之时,只听身后郢君一声闷哼:“前辈,你怎么了?” “看来瓯夷道已经叛我郢教,我中了他们的暗器!”郢君此时有气无力,内外伤加剧,竟然如同一个濒死之人。 李小和大惊失色,负着郢君在黄河北岸不知所措,身后便是追兵到来,而身前遭受了瓯夷道埋伏,却又没有渡河的船只,两个人兀立在月轮之下,苍茫银辉之中,没有丝毫的办法! 第170章 枭兄末途 如今李小和与郢君被困黄河边,前方安排的瓯夷道接应人竟然反身偷袭郢君,这让李小和也大吃一惊。他稳了稳心神,问道:“前辈,你的伤如何?” “背上中了对方的暗器,瓯夷道向来不用喂毒之物,但是眼下我身后的伤口有真气逆行之感,这暗器不是他瓯夷道之物!”郢君虽然受伤,但是对外物的干扰还是格外清明的。 李小和心下焦急,听到身后喊杀之声越发激烈,那晋国的追兵显然正在靠近,郢君向西边一指:“那里有座茅草小屋,且去歇息一下吧!” 顺着郢君的指点望去,黄河岸边果然有几处打鱼人家留在岸边临时避风雨的小屋,此地旷野无垠,毫无遮拦,若不去小屋中,大军到来定然被对手轻易发现。但是即便去暂避一时,敌人也能轻易猜想到两人的行踪,只不过当下毫无办法,困窘之中何来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奔去那茅草小屋。 李小和边走边问郢君:“前辈,你刚刚提示于我不要轻易上船,难道你瞧出了对手的破绽?” “这是自然,你虽为小辈,却也应当知晓一些礼节!” “什么礼节?” “君子不忘礼。虽然于为难之中,不能忘记尊卑之分,便是在腹背受敌之时,也必须从容应对,不可慌乱匆忙。瓯夷道乃新进归附我郢教,属我外部分舵,既然来迎本座,岂有不下船之理?”郢君这一套说法让李小和格外惊诧,他不想郢君似乎也不知对方的破绽,只是从对方尊卑的态度上告知李小和先莫上船!然而郢君的这一套礼节似乎又的确有道理,细细想来此时虽然危难,那瓯夷道一个小小舵主见到主教郢君岂能不下船相迎,更兼郢君身受重伤,定然更加要环护四周,岂能如此怠慢在船上不走。显然这船上有古怪,要等着郢君上船再出手偷袭。 然而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郢君为保护楚军大阵强运真气,身受重伤几乎又失去了全数内功,唯有自己护佑两侧。身后无数晋军奔袭而来,李小和咬牙言道:“前辈,如今身后追兵无数,绝不可暂停歇息,我负着前辈一路向西,大不了奔入秦国去,难道秦伯便允许晋军大摇大摆驱车进入秦境吗?” 郢君双目渺渺,轻声言道:“放我下来吧!” 李小和虽然倔强,也自有主见。但是身后这位高手,这位前辈,向来威严难犯。一个长辈在这临危之时对李小和的吩咐,让这个晚辈不容置疑。李小和缓缓将郢君放下,郢君周身华丽的长袍仍旧气度不凡,他将袍袖一挥,大氅迎风飘舞,端坐于一块大青石上。李小和正对着郢君站立,但见他面上的黄铜面罩眼珠琉璃旋转,往来灵动,似乎又忆起了那个曾经只身天下,照拂整个荆楚大军的豪迈高人。 李小和一念及当初郢君叱咤风云之威,如今身受困蹇之难,万事皆由自己而起,心中老大的抑郁难舒。他望着郢君之态,不禁泪在眼圈,心中惊绞难过:“前辈,都是因为??????” “无论何时切勿妄自菲薄。前前后后,靳天羽布局周密,不愧为弹指堪将参商和之大谋略之人!”郢君一声叹息,尤有枭雄末路之不甘。 李小和虽然也心思细密,却仍旧不能理解郢君所言。只呆呆望着对方,脑海中不停地思量着曾经的一切遭遇:“难道是靳天羽故意假传军信,让前辈你将重兵调离,然后才来围剿于你?不对不对,便是如此,他怎知前辈你功力尽失,否则便是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你的武境!” 李小和前后所思,的确不无道理,但是郢君微微摇头,缓缓言道:“李小和,一事之大败,并非因为一处受困而生,往往是多出失算,连续受挫最终归于溃败。眼下虽然有调兵之失,然而对方何知我内力尽失!若对方知我内力尽失,又如何巧妙趁此时机晋楚交兵!如此多重复巧合,交织一起,想必是他已经设计多时,前后铺垫,安排了这许多歹毒计谋!”郢君虽然并未言明个中连环关窍,但是只是几处点破,便让李小和茅塞顿开,猛然间好似天光入脑,突破重重困顿,将这许多日来无数的心思乱麻在脑海中瞬间整理成条理清晰的脉络。 李小和不禁惊愕一语:“这!晋楚交兵,势在必行,方今春暖花开,正是楚人北上良机,对方是算准了这个时机,要让前辈你功力受创,便须做一个你必救之局!想来前辈对李小和的情谊,被对方窥知,对方便千方百计在我身上添油加醋的制造为难,从而消耗前辈的内息。虽然孤竹冰峰的寒月水仙是天下至毒,然而凭前辈功力,硬将其解毒或也可能,对方为保万无一失,又将一赤毒融合入小和体内,将李小和的伤势变成这世间唯有孤竹君能解之决绝之态。而若是李小和当真命在垂危之时完成了孤竹令诺,那对方的计划又全然落空,届时孤竹君为小和解毒,郢教便又多一强援,故而对方以李小和之心爱之人,必救之情来牵拖,将玉妹妹的双眼毒伤,从而李小和所为孤竹令诺最多只能替玉妹妹解毒,而自身之毒唯有消耗郢教众位英雄和前辈的功力方能痊愈,如此一来,便让前辈陷入了今日困蹇之地。如今想来,玉妹妹的双眼是范吉射故意设计毒伤,而给李小和下赤毒的马夫又是靳天羽的亲信,这人究竟是谁,简直太分明不过了!” 念及此处,李小和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天而降,这种感觉已经超脱了他此时被人算计身不由己的痛恨之情,那种感觉是在一个人本以为自己修为已成达到了很高境界,然后要大显身手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穷尽此生的历练不过是达到了一个拿到机会的境地,而这份境地尴尬的刚刚好让他能够或者说有资格看到对方出神入化的神奇计谋。李小和如今便是这般的一种处境,比及之前那个菜鸟的李小和,那个在孤竹冰峰之上的李小和,那个为靳天羽赋诗的李小和,自己如今更有资格受到靳天羽的算计。当初自己不过是一个江湖小卒,即便是出现在孤竹夜宴之中,靳天羽甚至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设计陷害自己。而自从得到了孤竹遗风谱,得到了郢君和寒月夫人的解毒之后,内力雄浑之后,才真正得到了靳天羽的重视,或者说逐步的成为了一枚靳天羽的棋子。 李小和蓦的感觉到自己还不如放弃这个江湖,当初觉得庙堂之人的勾心斗角丑恶难当,要与栾玉笑傲江湖。如今却觉得这江湖也是个丑恶之处,那些让他心乱如麻,疲于招架的江湖恩怨仍旧防不胜防,甚至于此时他都想不明白一直大义凛然的程桐兄弟所率领的瓯夷道为何会与郢君为敌,为何会暗算他们。 李小和痴痴的双眼空洞异常,就那样呆望着前方滔滔奔流的黄河之水,他心中感慨掺杂了无限凄凉,不知道如何评判自我的苍茫迷惑,甚至将此时身处的危险境地也置于不顾。但听得郢君说道:“李小和,靳天羽之鬼谋,在于谋对方所不能不救。如今本座陷入如此境地,也无话可说。我身后的毒针,让真气更加难以聚集,只怕是难逃此劫。如今你已身负神功,我就把这个物件,传授给你了!” 李小和大吃一惊,只见郢君将头上黄铜面罩缓缓摘落,他指尖仍旧雄浑有力,绝不像一个身负重伤之人。而黄铜面罩之后的人,李小和竟然早已相识。他就是当初带着李小和上孤竹马车的那个少年。“是你!”李小和大吃一惊。当时那个少年格外的滑稽调皮,言谈举止轻浮混乱,全然不像一个老成持重,深谋远虑的一教之主。 而当郢君摘下黄铜面具之时,那少年冲着李小和微微一笑:“小兄弟,你我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又回复了一个少年顽皮的嗓音之中,他又是那日在燕北古道上戏杀简氏三兄弟的少年高手。他自从摘下了那黄铜面罩之时,便失去了郢君全数的威风,便失去了郢君不可一世的傲气,他是另一个人吗? 李小和心中的疑问不断升起,那少年又开口笑道:“小兄弟,你怎么愣着。郢君吩咐你接下这信物。”少年仍旧开朗不疏,似乎身上根本没有受伤。 李小和惊诧之余更加不敢接纳这黄铜面罩,他轻声问道:“前辈,你的伤?” “什么前辈?”少年莫名其妙的表情让李小和根本无法接受眼前所见的情景,若不是就在李小和面前将黄铜面罩摘下,李小和根本不能将郢君和少年联想到一起。如今他竟然将身受重伤的情形转瞬忘却,只见他起身一伸手,脸色忽然沉了一下,叹息道:“什么,哪里有伤,并不疼痛,可是丹田之中丝毫没有了真气!好奇怪啊!”这少年糊里糊涂的捉摸着自己的情势,竟然将黄铜面罩向李小和一抛,自己便开始拍打起自己的肚子来。 李小和好生惊讶,望着少年不能出声,就在此时,北边的喊杀声已经将近眼前,尘烟滚滚,铁蹄缭乱,李小和心中顿生紧张。少年回头望着远方,叫了一声:“哟,这么多兵马,是来寻你的吗?” 李小和简直哭笑不得,这么多兵马,是来寻谁的,他竟然不知道!就在李小和手足无措之时,那少年又叫道:“诶,不对啊,我记得郢君之前也吩咐过我一次,将这黄铜面罩交给你,两次都交与你一人,你就是郢君!” 这少年之语,恍若离魂,一切幻梦,入梦中之梦,无人能够说得明白。究竟谁是郢君,这一刹那就把李小和也弄得不明不白。李小和猛然忆起曾经在孤竹冰峰之上,怀中不知何时被人塞入一枚黄铜面罩,那便是郢君信物。如今此物又落入自己手中,李小和探手怀中,果然当年的面罩还随身携带,他将两枚面罩并排拿在手中,巧妙精致,如出一辙,就算是眼角处的细纹,也雕刻得毫无二致。少年从旁拍手道:“不错不错,就是此物。” 李小和双眼凝视这两枚面罩,猛然间刚刚接过的那枚面罩好似烟云缥缈一般在空中冒然消逝,化作一股黄烟直接融入到了自己原有的一枚面罩之中。就好似久未归体的魂魄忽然回到了躯壳之中。 李小和被惊的双手一抖,差点将黄铜面罩掉落在地。少年也惊呼一声:“不错,这才是真正的郢君面罩!” 李小和不明其中真谛,忽然一支长箭从少年身后袭来,少年功力全无,反应极为迟钝,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暗箭射他,李小和赶忙将掌风拉起,斜斜的拍向箭杆,将那一枚羽箭稍稍带偏。可是刚刚救下少年一命,自己却身形倾斜,手中一抖那面罩朝着黄河之中飞落而去。少年见状大声呼叫:“快,不能落水!” 李小和也知道此物乃郢君信物,便是不知少年来历,却也不能妄自将此物落于江涛之中。当即闪身而前,飞入黄河江涛悬崖之下。这一纵身直接奔着滔滔江水坠下,所幸李小和使出硬功内力,沉在下身,让自己落下更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大头朝下,本欲抢摘这空中落下的黄铜面罩,不料迎面一滔波浪直逼脸颊,将那黄铜面罩大飞。李小和双眼被河水射入,一阵酸辣,然而身在空中不能停滞,方欲睁眼寻觅之时,却猛然感觉到自己双颊之上似乎被异物罩住,但是眼前却格外开朗明阔,没有丝毫的阻隔。李小和猛然间反应过来,莫不是这一滔江浪把郢君的黄铜面罩打回到自己脸上,他慌忙之中探手去摸自己的脸,触手冰凉,坚硬刚毅,这就是郢君的黄铜面罩! 第171章 绝处重生 李小和身在半空,被河水涌浪将黄铜面罩打回,直接贴附在自己的脸上。那黄铜面罩就好似有灵魂一般,他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双眼被东西覆盖住,而是双目极为开阔朗然,甚至在神识清明的一瞬,还可以感应到千里之外的一些奇异景象! 这一幕让李小和心中老大的惊骇,然而这还不够。他忽然感受到来自那黄铜面罩的无限劲力正在与自己体内本有的郢息相互应和,不断的增强增大,好似孤竹遗风谱所载的气源之说一般。而那黄铜面罩就如同一个十分强大的载体,将郢君本体之中所有的郢息尽数承载起来,传授给另一个带上这面罩之人。李小和一瞬间感受到内力陡然喷薄,浑身尽力非凡,犹如重生一般的刚健有力。他虽然身形下落,竟然凌空之中双脚踏出真气,在波浪之上连连拍打数下,那微薄的力道就足以承载他此时傲视非凡的轻功,直接从黄河水面平平的跳出江涛,飞身上到岸边而来! 李小和的身形格外矫捷,好似一只孤傲的大鹏一般,直飞冲天一跃千里。眼前晋国军兵早已杀到了黄河岸边,那个少年在晋军重重围困之下,手足无措,李小和远远看得分明,那少年背上的银针一根根插得整齐,但是他仍旧是一副没有伤痛的样子。但见他朝着围剿的晋军连连摆手,比比划划,眉飞色舞之状根本就不是那雄才伟略临危不惧的郢君之态! 李小和担忧他的安危,将掌风运起,连连两招怒特掌打出,这雄浑郢息配上怒特掌的虎兕奔袭,本来将少年围堵的水泄不通的晋国军兵一刹那间被李小和尽数震退,死伤无数。 李小和双脚平稳,降落在少年身侧,口中仍旧恭敬道:“前辈,你没有受伤吧?” 少年回头一见李小和的样子,当即面容整肃,别无二话,向着李小和双膝跪倒,磕头拜道:“拜见郢君!” 莫说是少年如此情态,便是在场一干众人,也都立时将手中长戈羽箭对准李小和,口中呼和道:“这是郢君,这就是郢君!” “没错了,看他的黄铜面罩,这个东西我家将军见过的!” “不能让他跑了,如今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李小和眼见得众多晋国军兵将自己围剿在中间,并且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就是他们苦苦追杀了大半夜的郢君,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眼下这黄铜面罩戴在脸上,甚至触手能够摸到,但是却又摘不下了,好似长上了一般。如今也不由得对方不认自己是郢君了。 这该如何是好,李小和一时间心中也凌乱不堪。此时晋军之中驰出两列战车,当先四将分列两车之上,李小和认的清楚,正是栾黡栾乐,栾盈栾鲂!看来靳天羽早已算计清明,便是要栾氏一族来追杀郢君,如今大半夜的厮杀,郢君贴身亲信尽数死绝,唯独自己留下,然而此时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了,不过李小和也开朗至极,如今便是能说得清道的明,又有什么用,对方绝不会放郢君一条生路,这一点无需多说。 正在李小和犹疑之时,栾鲂当先言道:“父亲,这郢君果然狡猾,将自己的长袍大氅换给少年,自己却换上便服,差点让他逃了!” 栾黡冷冷一声嗤笑:“都说郢君雄才伟略,怎么会用这么愚蠢的计策。他自己的黄铜面罩就是最明显的标志,除非眼前这个便服之人也是冒牌!那才是真的让郢君逃脱了!” “这绝不可能,郢教之主从不会将面罩摘下,这是历年不便的规则。因为谁带上了黄铜面罩,谁就是郢君!这是郢教创教之时的规矩!”栾乐对江湖之传说,又有很多见识。 听闻栾乐所言,众人便也不再答话,都将目光聚焦在眼前这位“郢君”——李小和身上。李小和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周围重重围困的强敌的危险。他欲待开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微微上前了半步,又停住了。不过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举动,却吓得在场的晋国军兵连连后退,生怕他又使出什么高超的招数! 栾黡言道:“郢君,你今日走投无路,如若想要活命,便将头上面罩摘下,束手就擒,待我军破楚之时,犹可念阁下乃江湖英杰,不与朝堂之事,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今日栾氏无尽家甲,如这黄河之水,势必要将你体内仅存的郢息尽数浇灭!” 李小和听闻栾黡所言,威势十足。他是如何知晓郢君体内的郢息不足,而又身受内伤,显然这也是靳天羽的传讯了。李小和也心知此时不能再不说话了,便向着栾黡一抱拳道:“栾将军,今日你大计已成。”便是这只言片语,李小和顿觉自己的嗓音与之前大相径庭,这不是自己二十来岁年纪的少年清音,却是一个老成稳重,雄浑沉厚的威严之声!李小和当即心中更是一惊! 而听到李小和所言,栾黡栾鲂栾乐栾盈四个人互相对视,甚至微微点头。看来四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就是郢君无疑了。虽然他们与郢君相识无多,但是从他语气的威严,和举止的功夫来看,如假包换了! 栾黡甚为将军,并无戏谑轻蔑之情,郑重言道:“郢君既然知晓如今情势,还望莫做无畏抵抗,伤及生灵!” 李小和听闻栾黡之言,心中也翻起无数感想。虽然他们认错了自己,但是如今自己已经带上了黄铜面罩,这少年不管是不是郢君前辈,他都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份恩义,不仅仅是他一人所赐,也是整个郢教对自己的恩惠。这份大恩如何来报答,如今在郢君困厄,郢教危难之际,就是自己独力支撑整个局面之时。自己脸上这一张黄铜面罩,就是郢教群雄的英魂代表,即便是不能脱身而去,也绝不可以带着这张面罩向敌人低头。曾经的郢君是如此,如今的自己也应当是如此。 李小和望了望身侧少年,少年此时已经站起身来,他仰头向着栾黡喝道:“莫说这些屁话了,郢君怎么可能认输?有种的就放马过来!” 方此之时,栾乐与栾黡驱车向前,栾乐朝着栾黡拱手禀道:“父亲,孩儿请战!” 栾黡点头默许,栾乐也不犹豫,从背后拈起弓箭,对准李小和。众位甲士眼见得栾乐起手拈弓搭箭,心中都有了数,将身形向后不断退避,把李小和周围闪出一个宽阔的空间。李小和并未运气招架,望了一眼周遭的情势,对少年言道:“前辈小心,这栾乐的箭法十分厉害。” 少年白眼一翻,笑道:“神箭栾乐,我见过!” 说话间栾乐已经一箭射出,李小和分神照料少年,并未来得及出手,然而这一箭虽然不闪不避,却并未射中李小和身子,刚刚好锋镝直插脚前三寸之处!栾黡一见栾乐没有射中,目光狐疑,来瞧栾乐,毕竟这一箭没有射中不是因为对方躲闪趋避,而是对方纹丝未动的情况下射偏了,这让栾黡不能接受。 李小和此时方反应过来,原来栾乐准备射自己,他将少年轻轻提起,向后轻盈的跳了两步,栾乐此时拈弓搭箭再射一枚。这一次箭矢流星飞火,冲击力格外强猛。李小和与少年脚下踏风,山下翻飞,连连两跳,那箭矢再一次射在李小和身后的地上。 栾黡心知不对,大喝一声:“栾盈栾鲂搭箭,众人弓弩准备,宁可乱箭射杀,不可放走敌人!” 如此情势之下,栾盈略有犹疑,毕竟他在混黑之中,认出了这个少年就是曾经在太行山与他打赌的少年,如今虽然两军对阵,他犹自顾念江湖之情。本以为早早选择一阵,赶走郢君众人,自己便不会再逢尴尬,怎料到这郢君如此厉害,伤重之躯竟然可以逃脱无数晋军包围。眼见得栾盈迟疑一阵,栾鲂提醒道:“兄长,如今多赖靳先生巧妙安排,我栾氏才能立此头功,如今郢君身受重伤,若不能将他射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不重来啊!” 栾盈何尝不知道这个关窍,但是他冷冷一叹:“哎,得了晋侯的功劳,却失了天下江湖的人心,这孰利孰害啊!” 然而这致命时刻,哪里容的人有半分犹疑,刚刚李小和一个犹豫,差点断送了自己性命,幸亏那栾乐一箭故意射偏。如今众人乱箭齐发,势必要取“郢君”性命,还能有什么好说,便是栾盈不出手,那仍旧有无穷无尽的人愿意出手,何来挽救的余地! 栾鲂更不犹豫,随着栾黡一声令下,一羽狼牙箭直取李小和,东边和北边两侧弓弩手也毫不容情,乱箭齐发,齐奔李小和而来。李小和掌风两道,功力强横,直接将两侧箭矢打落大半,功力刚猛要比当初郢君之势更加霸道。然而栾鲂一枚羽箭,从帅车之中破空而来,比及小喽啰的臂力,要格外强劲,李小和心中一慌,怕是便要中箭。就在这迟快之间,又一枚羽箭直奔栾鲂这枚箭矢的锋镝而来,破空长鸣,如同冲天飞鹤,直接将夜空划破,凄厉刺耳,四野悚然。 当啷一声铮鸣眼前火花四溅,两枚急速而行的飞矢激撞在一起,众人被眼前碰撞暴裂出的火花刺激得头晕目眩,两枚箭矢由于互相碰撞当即便减缓了飞射的气势,掉落在地上。这最有威胁,最有可能射中李小和的一枚箭矢竟然被栾乐以自己的羽箭剥落打偏,在场的晋国众将无人不惊骇。就连按箭未发的栾盈也心中暗暗惊讶,栾乐竟然当众维护郢君,这是为何! 栾黡眼见得栾乐所为,怒不可遏,一把将栾乐手中长弓夺过,骂道:“畜生,你这是做什么!” 栾乐当即跪倒在战车边缘:“父亲,孩儿曾经受过郢君活命之恩,许下临阵交锋要以三箭报对方情义之诺。如今孩儿以三箭还郢君,是践行当初诺言!” 栾黡闻言一拍大腿:“哎!”他简直无言以对,毕竟男子汉大丈夫于天地之间,有诺必行,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是这诺言践行的时刻,也有点代价太大。如今两军对垒,郢君被困,乃是最佳的下手机会,甚至这良机转瞬即逝,若是让郢君再脱离包围,恐怕就是甩去金钩不回头了,栾黡这脾气如何能够不急! 而李小和得到了栾乐的三箭相助,荡开来晋国众人的乱箭,得以喘息。眼下携着少年连连向西奔去,两掌屏岳山的入门功夫就把拦挡去路的十几个军士打翻。尤其西边的人数薄弱,几个起落李小和就已经突破了围困,向西奔逃而去。 栾黡心中焦急,怒火交加,一脚踢在栾乐胸口,当即把栾乐从战车之上踢飞了出去。栾鲂栾盈俱皆心中惊骇,又不敢劝解,栾盈飞身从自己的战车中跳出,接住栾乐。栾黡没有理会栾盈所为,大喝一声:“快马加鞭,势要拿下郢君的首级。” 晋国众兵将得到了栾黡的号令,喊杀声大震,齐奔西边掩杀而来。虽然郢君脚程飞快,但是黄河沿岸如今战事连连,早已把渡船清理干净,想必他也是无法渡河,只要奔杀过去,应当还有机会! 而栾盈扶起栾乐,但见自己的弟弟口吐鲜血,喘息不断。两兄弟早已知晓父亲的脾气,也没有互相安慰什么,甚至两个人都与郢君有些江湖交情,毕竟也不愿看到两方厮杀。此时却听身后又有人拍马赶到,正是羊舌虎与箕遗所率部队,当先一人骑着单马英姿飒爽,飞驰而来,口中朗然唤道:“盈哥哥,你可见到了李小和吗?” 栾盈一见,那正是自己疼爱的玉妹妹。父亲将她留在后面,此时她却心中不安,一直惦念着李小和的下落,然而这时候栾盈回忆着刚刚对决郢君的场景,竟然丝毫没有看到李小和的身影,他神色突转凝重,沉声回了一句:“这个,似乎没有见到小和兄弟!” 第172章 极道传承 此时经过军兵前阵由栾黡与栾鲂带领紧追李小和不舍,而后队的羊舌虎箕遗带着栾玉也奔来支援。栾盈听闻栾玉的呼唤,到了一声“并未看见小和兄弟”!这让栾玉心中咯噔一声,慌张而又忐忑。她当即跳下马来,焦急问道:“哥哥,那你见到郢君了吗?” 栾盈心中焦急不亚于栾玉,但是刚刚所见却是没有李小和的身影,他思索了一下,言道:“玉妹妹,刚刚的确见到了郢君,但是并非如我前夜所见,身负重伤,内息不济。他身边还有个诡异少年,夜色之中瞧不清面目!” “那莫不就是李小和?”栾玉焦急问道! “这??????”栾盈有些支支吾吾。 栾乐勉力支撑着身子,言道:“玉妹妹,这少年虽然看不清楚面目,但是他似乎不想李小和。毕竟我们曾经有过结识,若是两军对敌,岂能连句话也不说!” “可是,可是郢君怎么会伤势回复得如此之快,莫不是,莫不是他把小核桃??????”栾玉想着想着,双眼呆呆的望着远方,“不可能,不可能??????”在这情急之下,任何人或都不能将思维整理得条理清晰,就算是栾盈思维缜密,也绝想不到那黄铜面罩之后,身负绝世武功的人就是李小和。 几个人不假思索,也不容思索,当即跳上战车,随着羊舌虎与箕遗一同向西飞奔。 却说李小和得脱晋军重重围困,脚力非凡,早已跳脱出七八里路,身后的车马扬尘瞬间止息不见。那少年被李小和提着衣领飞奔而走,正是李小和当初在邯郸以北追赶简氏三兄弟时被少年提着的情景,如今两人异位,不同往日,李小和心中五味杂陈。明明这就是郢君前辈,他为了救自己舍身犯险,为自己与栾枫拼斗,杀上孤竹,又亲探悬空崖最危厄之所,这一切付出才换来自己如今的身体,然而他一代枭雄,天南无二,竟然落得如今不晓人事,放浪书生一枚,李小和念及此处当即心酸无限。 他连连两个起落,两人已经闪入黄河岸边一片林子之中。整齐的白杨树层层列队,好似严整的军兵肃立两旁。少年双脚落地,也不喘息,也不害怕,似乎他才是一个身负绝世武学的高手,只不过没有显山露水而已。 李小和得到了片时的喘息之机,又向少年道:“前辈,你身上的内伤或许只是制住你的内息,但是你后背上的毒针怕是会要了你的性命,让小和看看你的伤情吧!” 少年歪了歪脑袋,滑稽一笑:“我成了前辈?” 少年仍旧玩世不恭,李小和无暇与他辩驳,当即闪身到他身后,触目之下,心中惊骇异常,悚然变色。只见少年背后的毒针命中之处,已经受到毒素的强烈侵袭,本来巴掌大的一块黑银如今早已扩大成了车轮大小,甚至伤口之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腐肉脱落。李小和眼见得如此可怕的情状,那少年竟然没有半点痛痒的反应,这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李小和尚未来得及思索解毒方案,少年便即转身过来,再一次普通拜倒在地:“郢君在上,小人功力已尽,不能再为郢教添功立业,最后只求上天护佑,为郢君添祝福寿,增进功力!” 李小和大惊失色,这明明就是郢君前辈,他自从摘下了黄铜面罩,便成了如此模样,如今他功力全无,又身受剧毒,为何在我观瞧伤势之时他突然有此一语,眼见得这少年向自己跪拜,他心中对郢君的崇敬之情让他不敢受此大礼,当即也对拜到少年对面:“前辈你何出此言!” 少年肃然而语:“郢君至高无上,岂可跪拜小人!你乃天南无二之枭雄,这份郢息与威严自然都随着那黄铜面罩传承于你!自然不可挫败在这黄河之畔。”少年言罢,当即双目直视前方,呆呆傻傻,瞬间失去了全部生气和神思!李小和当即大惊,探手少年鼻息,早已没了呼吸。 “前辈!”李小和大惊之下一触对方身形,那少年便当即化作飞灰,好似早已被烈火焚烧多时的枯碳一般,触手即碎。徒留下那一袭黄衫,潇洒大氅覆盖在那一摊灰烬之上!眼见如此情形,李小和瞬间感念非凡。朝着这一堆飞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郢君前辈,你为李小和的所为,也诠释了这江湖侠义之论。多少情义侠道,自要比世俗功力高尚。如今李小和传承你的衣钵,定然要将这侠义发扬光大,与世情俗论的功力搏击!前辈,你以归天地,放心去吧!” 随着李小和磕头祝祷,那一堆灰烬随风飘散,只留下一袭黄衫覆盖着大氅。 李小和穆总无泪,从容的将郢君的遗物折叠整齐,揣入怀中。他此时也没有选择,只好一路向西,朝着秦国地界行去,先摆脱了晋国众人的围堵方好脱身。 在白杨树林中穿行了一里多路,忽然间黑暗之中又有四五支暗箭袭来。李小和郢息在手,如同龙腾虎跃一般的笑傲风华,将真气在掌中舞动,一个起落之间五支秃尾狼牙箭轻而易举的就被他摘落在手,整整齐齐平摊在手掌之中。他言语威严,不急不缓,从容喝道:“何人暗中偷袭本座,这功力比及寻常军士,要强横得多,略有养叔神箭之影,却又并未修习到火候。” 眼前李小和的威严,果真如同传承了郢君一般,内息充盈,言谈整肃,让人望而生畏!然而林木之中埋伏之人并未搭话,接连又发出五六支暗箭,李小和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回手一揽,将五六支箭再次摘下。李小和冷冷一笑,言道:“既然不愿现身,莫怪本座手下无情!”李小和当即纵身而起,手中掌风八面生威,一时间周身之上,幻化出八只手臂,很明显这并不是他的手臂,而是他的身手实在太快,在众人看来,就如同八只手影同时打出,这一招八面来风,将整个树林打得七零八落。本来这初春时节,树木枝叶并不繁茂,被李小和几下掌风横扫,无数残枝落叶在空中飞旋零落,七八个黑影已经无法隐身在树木之中,当即跳脱下来,奔着李小和四周围拢聚杀而来。 李小和此时心中怀着郢君伤逝之痛,对比郢君大义高节,念起这多日以来靳天羽为了晋楚之势而百般算计,心中鄙夷与仇怨陡增,大喝一声:“尔等无耻无义之人,何来我江湖行走,不佩!”心中怒火一窜,身形纵起,连出四掌。李小和向来是出手及有分寸之人,因为他在屏岳山上主修的是文才,从来都不以取人性命为上。当初在月夜之下,孤竹之外,与一字江涛东门傲老先生谈论武学礼仪,更有读到见解,乃是弃武从文,修习礼乐的坚定信徒。然而如今这许多江湖纷乱,世情无奈,让李小和又不得不走上那身不由己的江湖之路,不得不重拾武道,生杀天地之间。虽然李小和也知道,这不是最好的诠释道义之法,但是在这本来就不公的世情之中,本来就无人主持的天道之下,唯独强横的武力才能将眼前逝去的侠情极道得到及时的伸张,才能让这个世界郁积已久的苦闷得到迅速的缓解。这是每一个行侠之人心中不可耽误的信仰渴望,虽然这与那礼仪律法大相径庭,这与统治者的道理正义大相悖逆,但是这就是所有心怀正义之人的最渴望之抉择,这也是李小和如今苦恨郁积之下的爆发点! 就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李小和丝毫不会手下容情,只把体内郢君所赐的全数内息调动出来,周身之外如同形成了一股不可突破的护体金光,将整个身子包裹的如同初升旭日一般。他身体飞升在白杨树丛林之上,一股劲的突飞让四周围杀而下的八个黑衣人措手不及,被李小和从中间撞散,八个黑衣人零落摔倒,跌落在地,而李小和此时的形体,就如同天降真神一般高高在上,浑身金光闪耀,俯视着脚底下的苦厄众生。眼见得这几个小人,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来路,不清楚他们的出身,也不清楚他们眼下的处境,但是李小和从他们每一个人的面罩之后,都看到了同样的一张脸,那就是靳天羽不可一世的傲笑之容。或许他们有许多身不由己,或许他们也有自己的信仰崇道,但那些都不是李小和眼下所能容情和理解的真义。 李小和身在半空,俯视开言:“你们这些小辈,作恶多端。如今还想来伏击本座。试问你们的主子身在何方?” 这几个黑衣伏击人,自然是受到了多年来杀手训练,岂能如此轻易的便将主人透露出来。然而就在这李小和的喝问刹那,仍旧不由得有人向旁侧少许的瞄了一眼。只不过这不起眼的一个动作,便即被李小和抓住。李小和如今的功力,有本自存在体内的青木之气,寒水之力赤炎之功和郢息护体,如今又传承了郢君举世无双的功力,更在当年郢君之上。虽然在暗夜之中,对眼下的一丝一寸落叶秋毫也是逃不过他的双目,更何况那一个眼神的分神,直接让李小和瞬间发现了蛛丝马迹。李小和毫不犹豫,将指风横射,直直的打入那黑衣人目光横瞟之处。当即有人惨呼一声,从树丛之上跌落在地。那人身着夜行衣,仔细的隐蔽在树丛上,若不仔细辨识,当真不易将其分辨出来,但是如今被手下一个眼神出卖,却也是始料未及。 李小和凝目看时,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小和老相识的范吉射!李小和郢息强硬,指力不凡,射中了范吉射的右腿,他疼痛难忍,站立不稳,从高高的树干之上跌落下来。头脸满是灰土,夹杂着蹭破的血痕,格外狼狈。范吉射勉强一瘸一拐撑起身子,几个黑衣杀手见到少主落地,当即动作麻利的守护在范吉射身前,将他围拢在核心。 李小和鄙夷之色藏在黄铜面罩之后,自然不会被众人瞧见。然而范吉射见到李小和,只把他当做郢君,口中大喝一声:“众人莫要惊慌,靳先生早有设计,如今郢君身受重伤,内力全失,如今他只不过是强弩之末,我等好儿郎只需奋死缠住对方,不小半个时辰,栾公追兵必到,他便是插翅难飞!” 虽然范吉射心术不正,奸猾狡诈,但是在这生死之刻,却也不失将门之风。李小和冷冷一哼,并未理会范吉射所言。将掌中郢息再次凝聚,瞬间化作两团灼天之光,好似日月在手,分列两旁,如今的李小和,声威更甚当初郢君,将一番天南无二的豪迈,表达得更加举世无双! 眼见得李小和日月在手,身下众人面露惊恐之色,虽然看不到容貌,但是那眼神中的慌张不言而喻。李小和丝毫不容情面,将两手之中的真气,分别抛向范吉射九人。这一招就如同当年叶阳镇外,书生接郢君的两团飞火流星一般。李小和的两团真气,好似流星陨落,直奔这九个人而来。 那八个黑衣杀手,如今也是死命护住范吉射的性命。众人将内息聚起,真气凝结,后面一人双掌抵住前一人的背心,前后相交,连接而起,八个人并列两派,前后四层,将真气凝结在最前面两人,这两人分别将掌风打出,来抗拒李小和的两团郢息真力! 虽然八个高手武功不俗,但是这激撞瞬间强弱分明,显然不是郢君真气的对手。那两团流星飞火就真的如同日月降落一般,直接将八个人从地上炸飞起来,纷纷零落飞撞,最前面两人当即被震得尸体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其余六个人有的撞在树干之上,有的被打翻在地,昏晕不起。唯独一两个人尚自有一丝气息,挣扎呻吟在地。 范吉射眼见得如此情景,大惊失色,口中呢喃道:“靳先生已经算计清晰,这郢君应当内力全无,为何如此刚猛,形同旭日初升,不可一世!” 第173章 郢魂传承 范吉射心中打得如意算盘,只要拖得郢君一时半刻,便可以得到栾氏兵马支援,将深受内伤的郢君擒拿。出乎意料的是郢君如今的功力,非但没有丝毫的削弱,反而比及之前更加强猛旺盛,如同初升旭日,彤彤方兴,这让范吉射心中的骇然难以抑制。尤其是念及如此情势,怕是等不到栾氏兵马来援,便要命丧当场了。 李小和仍旧飞升在白杨树上,身子悬空如同真神,周身光晕闪耀数十里,与黄河之水波光相应,粼粼绚烂,正是这世间万物与这道义化身的呼应。李小和凌空言道:“范吉射,你家军师便是神机妙算,能将参商合并,又岂能奈何本座。如今你死到临头,尚有何话说?” 范吉射瑟瑟发抖,沉声言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虽身死,这河阳一战,楚人已败,想必东南两路军兵,隰城邢丘孤立无援,如今早已溃败不成样子。自古功业血肉铸,若没几个舍了性命的,哪里会有晋侯的千秋霸业!”范吉射言谈之处,却也豪迈不逊,虽然他为人向来为李小和所不齿,然而这临死的大义之言,却终究让李小和有了一丝敬佩。或许这两军之战,便有功过,也不是一人一事可以担当,真正得了名号,成就千秋的,只是那晋侯楚王罢了! 李小和应道:“好吧,算你还有些将门遗风!”他也不再多说废话,眼下的情仇虽然并不能直接针对到范吉射身上,但是作为与郢君对立的势力,他终究会把自己的一腔怒火发泄而出。 眼见得李小和掌心之中的内力逐渐凝聚,日月重生,范吉射不敢再挣扎片刻,或许此时他也还恋着那个栾玉妹妹的容颜,或许他此时也还期望着证明自己的才华不逊于靳天羽,或许他此时还幻想着日后成为范氏家主,参政晋廷(当然,这是必然的,因为日后三家分晋之前晋国由六卿当政,其中韩、赵、魏三家不说,最强的智氏,和其余两家,就是中行荀氏和范氏,当时范氏的主家之人,就是范吉射!)。不过在眼下也尽数付诸东流了! 正当李小和起手之时,忽然远处一声破空鸣镝,打破夜空寂静。来箭迅捷无匹,功力不衰,这是栾乐的盖世神箭,只要他想射中,还有谁能够躲闪? 李小和眼见对方箭矢奔袭,自己身形不动,岿然如山。将三指凌空,使出当年孤竹君模仿烛然的擒拿手法,三星在天,这一招从容轻巧,不急不缓,好似处女斟茶,雅士冥想。轻轻一拈,将栾乐破空之箭随意拿下。这一手神功,竟然让范吉射当即吓得屎尿横流,便是刚刚身死在即,也从未堕了范氏的英名,但是眼下看到的情景,让他不敢不怕。他知晓那栾乐的神箭威名,不仅仅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更重要的是能够让那有生气的动物中箭,定然是膂力非凡,发箭之势,迅雷不及掩耳。但是,眼前这穷尽栾乐毕生劲力的流星飞矢,对于郢君来说,竟然形同拈花斟酒,取笑江湖,这是何等的高深莫测。想当年栾乐奔走江湖之间,无论北地群雄,还是江南豪杰,哪个不给他栾乐几分薄面,便是靳先生见到栾乐神箭,也客气非凡,纵然是郢教英雄,也都对栾乐的箭法忌惮有加,却不料今日这郢教之主,天南无二之人,竟然如此修为,如此从容,如此轻蔑。这份傲慢毫无做作,毫无夸张表演的心思于其中,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招式,在旁人使出来,或许就是那岭南的连双农一般,学得的几招夕云掌法,毫无威力,但是在郢君的手中,便是这样一招江湖中人人都不屑一顾的普通擒拿手法,就可以将这举世无双的箭法化解为无物,这一幕直接颠覆了范吉射对江湖武功的所有看法。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旧日熟识的李小和! 李小和拈着这支羽箭,心中情状起伏不定,又闪出了无数过往情仇。当年郑国郊外,被栾乐羽箭射中,伤了手腕。当时他的箭法是何等凌厉,自己连眨眼的功夫都来不及,就被射中。却不想如今时过境迁,身负绝世神功的自己,只要轻探微拈,就可以将这世人望而生畏的箭矢拿下。想当初,郢君为他奔走江湖,寻灵寿杖,上孤竹冰峰,探悬空崖,如今自己竟然成了郢君。或许他根本不愿成为郢君,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守着心爱的玉妹妹终老此生,但是眼下的极侠道义,让他不容有半分退让,这是他心中从来不可泯灭之大道义与世情的彻底对抗,他不愿意屈从任何! 不过,他心知肚明,栾氏的追兵已经到了眼前。他身在高空,眼见得无尽军兵从东北两个方向围剿而来,将整个白杨树林包裹起来。看来这范吉射所言,靳天羽所计,并无遗失。如今栾氏群雄围剿而来,果然达到了范吉射所言的拖延之计! 李小和也不愿再对范吉射出手,他转而向着围拢的晋人,将手中羽箭举起,微微笑道:“果然是神箭栾乐!” 一群晋军尚不知晓这郢君的手段,只当做他是领教过栾乐的神功,大声呼和道:“那还用说,知道栾将军的手段了吧!” 李小和轻蔑一笑,并未答言。转而扫视了一下围拢的晋国军兵,四下里栾黡、栾乐、栾盈、栾鲂皆在,羊舌虎箕遗携着后军在外围设伏。这时候李小和一不留神,看到了栾黡身旁的栾玉:“啊,玉妹妹,是你?”李小和禁不住脱口而出。 栾玉眼见得这飞升在空中的郢君,竟也惊讶半晌,而后大叫一声:“你,你是谁?你怎么??????”她想不清楚为什么对方称自己“玉妹妹”这三个字!但是她又决计想不出眼前就是她托付终身的李小和。 “我,我是李小和啊!”李小和在这阵前能见到栾玉的身影,简直是喜出望外,他看到栾玉安然无恙,比及自身的安危要重要千百倍。他多么想承认自己就是李小和,可是又丝毫没有办法取信于对方,他只盼着大声喊出来自己就是李小和,好让栾玉明晰的认出自己来。 “不,你不是!你把小核桃怎么样了?”栾玉的喊声撕心裂肺! “你怎么回复了武功,而且比之前更加厉害,你还穿着他的衣衫,你是不是把出卖了小核桃?你这许多日来的算计,这许多日来为李小和奔走,是不是就诚心为了算计李小和?”栾玉的喊声透露着愤怒与不甘,她的思想之中早已认定了眼前之人就是郢君,虽然他还穿着李小和当初的衣衫,但是他的声音和那不可侵犯的黄铜面罩,表明了眼前这个高手就是天南郢君。 李小和的脑海之中一瞬间恍如隔世,错愕得也无话可说。这??????他如今不能将面罩摘下,而声音又突然变得如郢君一般威严,这让他自己都无从辩驳,又怎能怪栾玉猜忌! “我是李小和啊,我??????”李小和这一刹那无话可说,却又只得不住辩白,就在这个时刻,栾黡招呼着所有弓弩手乱箭齐发,就连栾乐栾鲂此时也丝毫不容情面,流星飞矢,只顾向着李小和身子招呼过来。 李小和情急之下,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将自身真气凝聚,郢息膨胀,凌空之上凝结成一颗金黄火球,旭日光芒,坚不可摧。莫说是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箭矢,便是栾乐栾鲂亲自射出的锋锐,还未触及李小和,在几丈之外便已经被他的强横郢息震落。 这一幕再一次让众人目瞪口呆。不仅仅是范吉射,就连羊舌虎、箕遗和栾黡也都从未料到眼前的这个号称荆楚第一高手,楚人护军之神的郢君,有如此千军万马不能灭之强猛功力,这当真让戎马半生的老将们个个瞠目结舌。而栾盈低声对栾玉言道:“事有蹊跷,眼前此人太过诡异!” 只可惜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栾黡又是一声号令,只管拿下郢君,不论生死!这一声号令,无尽的栾氏家甲,夹杂着晋国大将,栾氏的督戎黄渊,尽数奔袭而上,如潮如水,滔滔不绝!李小和眼见身下的情势,简直不可理喻,即便是说出千百万句自己不是郢君,却又如何?反倒是让郢君的托付和他这许多日来的奔走尽付东流,还不如就认了自己就是郢君,又能如何! 李小和铁定了心肠,也丝毫不容情面,空中郎朗诗号,凌空而降: 滔滔绝黄,日无天光。死生于难,一梦秋长。 滔滔青恨,流泻飞荒。百世于义,道尽谁狂? 滔滔万年,极侠归亡。郁郁无非,轩墨自芳。 李小和之终极愤怒,终极道侠之义,在被逼无奈之时,无可辩驳之刻,只得爆发。将体内数道真气凝聚一心,出丹田,入肩井,走中冲,与两腕之间,徘徊往复,重叠膨胀,将曾经孤竹遗风谱所载神功与体内无尽真气结合,一转瞬间日月护身,真气环绕,自身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烈焰火人。这真气形成的烈焰,从他周身扩大至数丈之外,形成了一股极为强横的能量护体。这种功夫是在场所有人都从未见过的。 李小和更加不去思索眼前的情势,只把自己的身子朝着所有袭来的晋军之中猛然撞去。他凌空飞下,果然如同天堕流星,直奔着晋国军兵人数最多的阵仗之中砸将下来,一瞬间光影交错,炫目无限,栾玉栾盈个个将双眼遮蔽,不敢直视。栾乐栾鲂只感觉有极为强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这一份强猛的力道,是他们从来不曾经历的过刚硬功夫,甚至将他们的双手震颤得剧痛难耐,一个不留神手中的长弓便飞落而出。 督戎黄渊早就被这股巨大的爆炸能量真的飞身而出,跌撞出十几丈之外,无数晋国甲士被这能量的爆发震飞出老远,或死或伤,跌落之下,如同范吉射的八个黑衣杀手一般,能有一丝的呻吟者,都算是侥幸逃脱之人。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场面逐渐的回复了平静,在场无尽的甲士之中,唯有外围埋伏的军兵尚未受伤,却又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内圈拼杀李小和的众人,死伤无数,呻吟不断。唯独众人围拢中心,被李小和的内力炸出了老大一个巨坑,李小和呆呆的站立其中。那份英风侠气,不可一世的郢君威严,在这孤傲独立之下,更显得不容侵犯。这或许就是在靳天羽百计千算之下,在晋楚交锋的瞬息万变之中,郢君以不变应万变的不败计谋,也是他留给郢教,留给李小和的最后一分也是最价值连城的一份馈赠,这一份馈赠让郢教的郢魂得以继续传承,屹立百年而傲视江湖! “可怕!”栾盈耳畔辛俞一声叹息,迎来的是栾玉不住的哭嚎。 李小和也刚刚从自己肆无忌惮的真气爆发之中回过神来。他此时体内充盈的真气,丝毫不把眼前的幻灭当做一回事儿,简直就是沧海一粟的消耗,但是在晋军之中,早已形成了巨大的杀伤。甚至,当他循声望去之时,发现栾玉怀抱着栾黡的身体,不住啼哭! 此时栾氏众将,尽数舍弃了李小和,而围拢在栾黡周围。栾黡由于刚刚率众奔袭李小和,被李小和的内力直接砸中身体,如今震飞老远,口吐无数鲜血,气息奄奄。 栾玉抱着栾黡哭嚎不止:“父亲,父亲!是女儿不好!” 栾黡此时早已不能言语,手臂身躯微微颤动,口中不断的咬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唯独将许多血沫从口中挤出。只见他努力的将手臂抬起,指向栾盈,又努力的环视着周遭众将。 督戎当先将头上盔甲摘下,单膝跪倒在栾黡身前:“老督明白将军的心意!” 羊舌虎箕遗紧随其后,都聚拢而来,单膝而跪:“将军,我等誓死护卫栾盈将军!” “栾下军!”辛俞此时心中比谁都明白,却不忍说出一句半言,曾经滔滔纵论,晋廷恩怨,如今却成了江湖夜话,飞花幻梦! 唯独留下栾玉在夜空之中一声哀嚎:“父亲~~~” 第174章 功成何喜 李小和此时的内心无匹矛盾,他既不愿意堕落了郢君的威名,又不愿意与栾氏众将为敌,然而晋兵重重围困,他自然是身不由己,若不出手相搏,便终究是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更何况郢教的如此奥秘之事,又岂能说与外人来听。然而一转念之中,他日日惦念,心中牵挂的玉妹妹,此时此刻就在眼前,却不能与自己相认。明明自己就是她心中所恋的小核桃,可是她就是不能与自己相识。这又是何等的凄凉。李小和如今神功在体,岂怕那许多世事艰难,将功夫提起,周身郢息再次膨胀,又形成了一股护体金刚之气。 众人本自被李小和真气轰炸四散,声息全无,呻吟遍地。如今见到李小和护体郢息再一次凝聚而起,就好似本来已经度过的劫难重新又再兴起,如同末日重临一般。这让在场的所有晋国甲兵心生惧意,面露悚然。尤其是那些外围埋伏的羊舌虎队和箕遗队,两人所率领的众人个个惊怕交加,争相后退,前队退却得太快以至于将后队挤压,来不及奔走直接跌倒在地,前后踩踏无数,尚未征战,又有多人死伤。 如今栾氏众将,也见到李小和飞升天际,周身金光无限,闪耀黄河岸边,再一次如真神下凡。众人早已不敢将生死存于己心,本来众人哀悼栾黡的身死,然而如今的战事根本不容人有如此多的时间感怀,只能将心中一切伤痛暂时饮下,直面强敌。 李小和见栾氏中间似乎回过神来,个个劲装怒目,摆好架势,正欲与自己决一死战,心中不免无奈,又见到向来恩怨大义的栾盈,也丝毫不容情面,手上紧守门户,脚下步法蓄势待发,对着李小和便要扑将上来。李小和向前探首言道:“栾兄,你我相识日久,何必苦苦相逼,实在小和所为,也全是身不由己!” 栾盈哪里还愿意与他对答如故,只冷冷恨道:“郢君,你便是模仿小和兄弟的口气,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话音改变,如此惺惺作态,太愚蠢了些。你我的确旧来多有相识,若不提小和兄弟,我尚自只道你是我杀父仇人。如今小和兄弟下落不明,你却穿着他的衣衫想要逃离此地,莫不是你将小和兄弟也一起害了?” 李小和此时欲待言说,却分辨不清,急于辨明自己的身份,手上不断的去脸上抓挠欲待摘下面具,可是那黄铜面具虽然触手冰凉,分明与自己的皮肉切合的天衣无缝,根本无从取下。眼见李小和如此怪异情状,栾玉也嘶声哭喊:“郢君,亏我还当你是前辈恩人,你如今竟然将李小和害死,又来害我父亲,竟还望向冒充小核桃逃脱围困!” 李小和见到栾玉如此激动,心中老大怜惜,当即飞身而下,转瞬之间便欺近栾玉身畔:“玉妹妹,我是小核桃啊!”然而李小和越是情切之语,越发变得无匹威严凝重,就好似一个百十来岁的老者对小辈的教诲之言,这让分明就不是李小和的嗓音,甚至让栾玉听起来更加觉得恶心。 “你滚开!”栾玉惊怕之下,连连后退,抱着栾黡的尸身,向后坐倒了一个腚墩儿。 众将有些措手不及,未料到对方如此迅捷,刚刚还远远的飞升在天际之上,一眨眼之间就降落欺近到栾玉身旁,栾盈栾乐栾鲂聚众而来,一瞬间抵挡在栾玉身前,也护住栾黡尸身。督戎黄渊早已按捺不住,挺起手中兵刃,一是双锋月牙戟,一是顶天黄金杵,直奔李小和招呼过来。李小和郢息护体,毫不在意多方如何招式,只把自己身子再次探到前方,靠近栾玉。栾氏三将齐齐将掌风拍出,攻向李小和,李小和真气环护周身,三人还未触及李小和的身体,便已经被他内力压制得向下跪倒,无法站立身体。两侧的督戎黄渊兵刃刚刚接触护体郢息,便好似被人从空中捏住,力道无比强大,自己根本无法拔出。 李小和靠近栾玉,那副威严之音再一次升起,却伴随着他焦急之情:“玉妹妹,我真的是小核桃啊,你怎地不记得我们两人患难屏岳山,一同跌落飞瀑之下,困在那山洞之中,无法脱身。被石板阻隔,你我牵挂想念,后来百折千返挨到晋国境内,范吉射派兵接应,却致重伤的我于不顾,你曾问我,‘李小和,你看够了我吗?’,‘我怎么可能看够,我要看着你一辈子’!”李小和情急之中,无奈之下,不能辨明身份之时,只好将往日旧话,昔年情仇,尽数道出。那范吉射如何小人,那屏岳山如何险恶,那患难情侣如何不理不舍,在曲沃城外,在孤竹峰上,在火山口中,这许多不为人知的长情短叹,尽数衷心道出。“玉妹妹,我真的是李小和!” “你??????”栾玉痴了,她痴痴望着眼前这个威严不可侵犯的黄铜面罩,望着这个自己想来崇敬的身份,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夫君李小和! 然而就在这一个瞬间,栾氏众将和无尽兵甲重又聚拢而来,瞬间的拼杀之力和栾氏三兄弟的掌力将李小和的身子向外一推,栾盈大喝一声:“你莫要鬼话了,你若是小和兄弟,何不将面罩摘下,还在此编造许多故事,便能欺骗得谁?” 众甲士眼见李小和被众将顶回天空,当即得了机会乱箭齐发,李小和心中凄凉无奈,纵然言语说尽,此时群情激奋,何人能够理解。便是栾玉真的认了自己,又有什么用!而又怕如刚刚一般,体内真气爆发,没有深浅,或再误伤了对方,便又误会更深了。 无奈之中,李小和将护体郢息凌空一散,飞射而出的气波直接将所有箭矢尽数震退。天音降临,威严而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久留于此。好生照看玉妹妹。靳天羽心术不正,众将势要多加防备!” 李小和言罢,如同天外孤星,一闪而逝,逍遥无踪,丝毫瞧不出他身形何在! 不说李小和孤身离去,却说栾氏众将聚集在黄河岸边,众人心中悲痛无匹,栾黡以身殉国,战死沙场,临终之时将栾氏一众家业,无数文臣武将,尽数交由栾盈。栾盈忍住悲痛,重振栾氏威望,耸身而起,对众人朗声言道:“众位英雄豪杰,如今我父为国捐躯,死于郢君之手,他日定当同心戮力,报销晋国,剿灭楚遒,为我中原伯主立威!” 众人听闻栾盈慷慨豪迈之言,个个面目整肃,争相呼和:“愿为栾将军鞍前马后,死命报国!”虽然栾黡身死,栾氏悲伤,但是比及栾黡,栾盈的威望与亲和力更受到一干众将的追捧,本族的高手且不说,外族之中,羊舌虎,中行喜,籍偃,箕遗都是栾盈死党众臣,甚至终于栾盈比终于晋侯还甚。莫说他人,便是羊舌虎一人,与栾盈生死患难与曲沃与新绛之间,营救程桐,生死不舍的情怀,就足以让羊舌虎这豪迈之人仰慕,更别提其他人平日里受过栾盈多少恩惠了。 故而此时栾盈接替栾黡成为栾氏主家,众将齐声呐喊,反而将这份悲愤转化成了万人齐心的气势。这让一旁尴尬丢人的范吉射更加心生颤抖。刚刚经历了一个如鬼如魔一般的郢君,如今又目睹了本家最大之敌手栾盈成功聚拢人心,或者说借着他父亲栾黡的死难,竟然将晋国众将的心意更加集聚起来,这让他范氏时时自危。 便在此时,军校来报:“禀栾将军!”小军校飞驰而来,拜倒在晋国大阵之前,然而此人左顾右盼,见不到栾黡身影,心中老大狐疑,说不出话来! 栾盈当先步出,雄风豪迈,言道:“栾将军在此,有何话说,速速报来!” 小军校不知军情生死,只管听凭吩咐,俯首拜地,朗声报道:“禀栾将军,方今晋楚交兵,两阵对垒,已获大胜!东边战马来报,养叔所率部队遭受韩厥赵武两位将军重创,落荒渡河,如今所存十不及一二。中路太宰伯州犁部队最为顽强,然而中军主帅荀偃将军率范氏群臣虎将鏖战两日两夜,最终战而胜之,包括东西两路来援兵力,尽数追赶殆尽。晋侯称赞栾将军大功一件,将楚军主力拦阻在河阳附近,重重埋伏,围杀郢君,实乃最为艰巨,如今三路大捷,能够将楚国大部人马剿灭,全赖栾氏众将齐心协力,晋侯正在驱车赶来,亲临嘉奖!” 这小军校将三路军情报告得无匹清晰,三路兵马厮杀,全面压制楚军,栾氏众人心中明了,这离不开靳天羽神机妙算,若不是巧妙设计让郢君身受内伤,若不是他从中假传讯报,调动敌军,绝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将河阳大阵压制下来。然而唯独可疑之处,便是这郢君为何伤而复原,本已将对方逼迫于必死之处,竟然被他绝处逢生,好似重新注入生命一般,甚至得到了比及之前更加强大的内劲,这是栾盈一直未能思考得明白之处。 而这个小军校禀报好军情,无匹振奋,左右顾盼,连连问道:“栾将军何在,晋侯将至,请速速准备!”然而此时众将虽然振奋,难掩目中泪水,小军校何等机敏,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栾盈心思机敏,早知道小军校瞧出端倪,正色言道:“我父栾下军为擒郢君,捐躯战死。如今郢君神功回复,不可比拟,众将死伤惨重。如今栾氏众人,皆听我号令,便有我率众将觐见晋侯!” 小军校闻言亦是大吃一惊,他将头抢地嚎啕大哭:“栾将军英灵在天,栾氏满门忠烈,为国捐躯数人,可敬可佩!” 这一痛苦,直接将在场气氛变得格外悲痛,众将本已之息悲伤,被这小军校一声痛苦,又再勾起心头伤感。虽然栾黡为人暴戾,不修恩义,然而却无可否认栾氏七代忠良,奋身杀敌,不计生死,的的确确是为国不惜家室的豪杰义士,难怪江湖庙堂,无不钦佩,无不附庸。如今群情哀叹,悲从中来,一瞬间在场兵甲壮士,尽皆拜倒,抱头痛哭。哀嚎之声,响彻天地! 便在此时,远处长鸣呼啸,飞马来驰:“晋侯驾到,贺栾将军出马得胜!” “晋侯驾到,贺栾氏众将奋身杀敌,压灭郢教一干狂徒!” “晋侯驾到,贺栾氏群雄齐心,得河阳大阵要地!” ?????? 一时间十几匹飞马驰来,晋侯为栾氏的轻功,采取这先声夺人的赞赏,每一个飞马军校,都朗声报上栾氏的功勋。这无尽荣光之赞赏,让所有在场的军士,都群情激奋,可见栾氏一族在晋侯心中就相当于整个天下的半壁江山。只可惜栾黡身死,早已听不见这份荣耀了。 栾氏众将,听闻晋侯驾到,所有人肃然而下,躬身朝北跪拜。转眼之间,十几匹飞马阵列两旁,一辆华盖大车奔驰而来,两翼之上黑甲盈天整列,无尽兵将罗列两旁,雄壮威武之势,不可描摹! 晋侯缁衣华服,高冠而立,与战车之中,环视周遭群雄。两侧阵列之中,有韩赵魏三家并立,有中行氏,荀氏,范氏三家并立,这些晋国最为强横的公卿氏族,罗列在晋侯左右,即便是其中一家一族的势力,也足矣与齐秦等大国比拟,如今众人齐心协力,一同攻克楚国攻伐,让晋国之威力,再一次凌驾于群雄诸侯之上,中原伯主,天下称霸,不言而喻! 晋侯面目华光,雄风整肃,众将严阵侍立,但听得晋侯朗声言道:“栾下军辛苦,千里奔袭郢教狂徒,实乃这一战之中最为艰巨之战,孤为将军亲自贺喜!” 然而晋侯话音一出,方知情势不对。群臣兵将,伤残遍地,尤其是那被李小和内力炸开的一个大坑尤为显眼。晋侯转眼一瞧,那猛然间看到栾黡尸身躺在栾玉怀中,心中陡然一惊,也大喝道:“栾将军!” 第175章 晋侯称霸 却说晋侯大获全胜,来贺喜栾氏众将,竟然未料及目睹到栾黡身死,众将悲愤,眼见得群雄刚毅面庞之上虎目含泪,情不自胜,他自己心中也顿生伤憾之感,本以为范氏谋臣靳天羽机关算尽,栾氏众将围剿内力全失的郢君应当万无一失,却不料这晋楚交锋,本来大捷之下,竟然伤逝股肱之臣,让栾氏这一方大将阵亡于此,当真是格外痛惜。 眼见得晋侯面露错愕之感,众将更加不知这阴晴不定的表情是何寓意。不过栾盈乃是识大体之人,方今父亲虽死,却不能掩晋国大胜之威,他膝行而前,向晋侯叩拜道:“晋侯在上,栾氏嫡子栾盈带本族拜谢晋侯恩赏,恭贺晋侯取得抗楚大捷的胜利,我等宗族上下,尽皆振奋不已。”继而栾盈话锋一转,悲从中来,轻轻擦拭了两下清泪,哀告道:“可怜我父为阻郢君,战死黄河岸边,如今栾盈愿承袭父亲余威,报效晋国,不惜生死!” 晋侯周何等聪明,耳闻栾盈所言,眼见得众将如此情形,心中当即了然。这栾盈如今是栾氏嫡子,父亲战死,自当由儿子承袭父亲职位。更兼眼下晋国家甲众多,许多朝臣武将也都是与栾氏交好的旧相识,若是丝毫不作安慰,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便朝两旁两侧顾目而言:“此子乃栾氏嫡子,素来贤德,理当承袭栾黡爵位,卿等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这话却是来问谁。两旁侍立之人,若是寻常卿家,无名小臣,哪里有机会发言,更别说为晋侯出谋划策。便是赵武魏舒等人,也不敢妄自评判,毕竟赵氏孤儿赵武如今独苗一支,刚刚立家成势,哪里有能力主持晋廷封赏。赵魏两家不言语,而年长最有威望的又当属韩厥,韩厥是韩氏单传,受赵衰抚养长大,逐渐进入晋国掌权,曾经贤能主持中军,如今将韩氏一族交给后辈韩起主持,然而韩起低调,如今去也由韩厥随军,大事小情做一个定夺。其次是中行偃与范匄,这三人中中行偃是当今中军主帅,继承了他伯父智罃老将军的衣钵,显然从资历来看中行偃之后,继而便是范匄。所以晋侯这一问就是征求这三人的意见。这三人之中,中行荀氏可以说与栾氏共历数代晋廷恩仇,当年栾盈的爷爷栾书栾武子弑杀晋厉公,为晋国迎来如今的晋侯周,便是与中行偃合谋,二人心照不宣,配合得无匹默契,既为晋国巩固了中兴资本,选择了天赐明君,又为自己的家族扩大了实力,中行荀氏与智氏并列成为晋国中军最有话语权的两大家族,而栾氏亲信则遍布晋国宫廷,上至主帅,下至江湖高手,无人不钦慕栾氏,无人不归附栾氏。这一问自然不必问中行偃,他莫说是点头答允,甚至还会提拔栾盈。 再说范匄,这人为范吉射祖父,范鞅的父亲。他为人老奸巨猾,假公济私,虽然此时尚未掌权,然而手下家臣猛将众多,又有靳天羽为之谋划,进退趋避,游刃有余。若是从栾范二氏的恩怨来说,自然有些怀恨栾黡,毕竟他逐走了自己儿子范鞅。但是若从姻亲势力来看,他亲生女儿正是栾盈的母亲,自己就是栾盈外公,岂能不支持自己的外孙。如今晋侯故意询问自己,那是在试探他的心意,这老奸巨猾之人岂能不明白晋侯心意,若是假装大公无私,却太也惺惺作态,让晋侯心生疑惑,莫不如顺水推舟,还落得个栾氏的感激。 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中行偃使了个眼色,示意范匄当先发言,老范匄也不掩饰,直接言道:“回禀晋侯。最近人皆传闻说我范氏与栾氏交恶,互有撕斗,此纯熟谣言。我儿犯下当初犯下大错,害死栾鍼将军,被驱逐至秦国,乃是罪有应得,理当受罚。如今小婿栾黡身死黄河之畔,老夫痛心不已,几欲以己代之,想我这老迈筋骨,能活得几时?为国捐躯,当是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才对,莫说我这外孙栾盈,便是栾黡为人,也是血气方刚,正当报效国家之时,如此身死沙场,可惜啊可惜!”范匄也不说是与不是,也不道赞成与否,反正就是一顿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只把那可怜动人之情放将出来,让在场的众位军士无不动容泪目,俱皆哀嚎相应。晋侯老早就熟悉了这个老家伙的套路,一摆手道:“好了,好了。范卿之意孤听懂了。莫要如此悲伤。栾盈是你的好外孙,也已经在我晋廷参议已久,如今让他承袭父亲的官爵,为我晋国大展拳脚,也是大快人心之事。孤知你丧婿之痛,望老帅节哀,继续为我晋国大展身手,我国上下,可是要多多仰仗老先生呢!”晋侯何等人物,几句话把那范匄的做作直接堵回。 范匄一听晋侯所言,老筋拔骨倒是利索,直接跳下战车,在晋侯身下跪拜痛哭:“老臣谢过,老臣谢过晋侯!” 晋侯周摆了摆手,示意范匄起身,栾氏众将,听闻范匄所言,心中老大感激,毕竟从前栾黡与范鞅恩怨纠葛,不明不白,如今范鞅尚在秦国难以回归,范吉射曾经因此怀恨栾氏在心,不断给栾盈栾玉制造麻烦,若非如此,恐怕栾玉双眼也不会受伤。而今栾黡身死,想必这范匄要为难一下这孙子辈的栾盈。去不料他死命为栾盈说话,莫说是栾盈,便是羊舌虎箕遗等人,也个个感佩在心。 晋侯转而又望了望中行偃,中行偃乃中军主帅,不便多言,低声道:“中行氏与智氏秉承晋国荀氏后代,携祖上余威,方有今日之兴。方今中军之言,不可不慎,方今栾氏与中行氏关系,不可谓不亲密,若有干预,恐有假公济私之嫌,故而晋侯自处之,中行氏不便多与,以免惹人议论!”晋侯如何不知中行偃之意,这摆明了范匄之言是顺了中行偃之意了,若是他不满意,岂能因为惹人议论便缄默不言,定然是要冒死启奏的。不过如今两大老臣已经无话可说,晋侯倒是心中有了数。 不料韩厥却插言道:“晋侯,韩厥有话说!” “哦?韩老将军有话直说,阁下贤名素着,大公无私,本侯知晓!”晋国韩厥曾经治中军,法度严谨,从不徇私。如今告老,将主帅之位让给中行偃之伯父智罃,但是韩氏由韩起主家,出兵时他仍就随军而来。如今他这德高望重之人别有见地,岂能忽视。 只听韩厥言道:“晋侯,栾盈素有贤名,日后可以委以大任,然而眼下六军之中,将帅各司其职,早已轻车熟路,方有今日大捷。栾盈乃新进将领,若一日飞升,或不能与众位将帅默契相谐,故而不可立登高位,否则年轻人自妄轻浮,难成大器。” “既然如此,老将军以为如何妥当?”晋侯凝神探问韩厥! “老臣以为,魏氏将军魏舒常年在下军供职,沉着稳健,与栾下军配合娴熟,对下军事宜了如指掌,如今栾下军殉国,若是由魏舒领下军主帅之职,既可以安抚下军军心,又不会废弃日常军务,为安抚栾氏众将,可允栾盈承袭父亲官爵,但是暂居副帅,他日若有军功,卓越表现,可以破格提拔,未尝不可!”韩厥句句有理,处处切中要害,既不一味以公卿家族利益为先,也不完全泯灭栾氏利益,从家国大义分析,全无范匄中行偃之私情于其中。 晋侯周听得格外入神,连连点头,甚是觉得符合他自己所思虑,口中赞叹道:“韩卿所言当真甚合孤之心意。念栾盈本该承袭父亲爵位,入下军主帅,然而年轻未能服众,不如暂居副帅一职,他日若得战功,定当破格提拔,为国效力!” 栾氏众将听闻晋侯号令,无不交口称赞。栾盈虽然素来机智贤明,却也不愿妄自僭越。如今若直接承袭父亲下军主帅之位,略有张扬,若是遭至他人嫉恨,与他栾氏或也不好自处。故而如今晋侯处置,恰到好处,再加上韩厥分析得鞭辟入里,有理有据,让众人也心悦诚服。结果众位栾氏将领尽皆磕头拜谢,感谢晋侯厚恩,如此以来,栾黡之丧众人权且揭过。 方今之时,天色已渐渐放明,旭日将升,天色泛蓝,早已进入清晨。晋侯唤赵武道:“赵卿,如今抗楚大业将成,不知其余诸侯,如何态度?” 赵武闪身下车,拜倒在晋侯面前:“回禀晋侯。武之前以派人联络多方诸侯,如今宋鲁卫三国唯我军是从,隰城之战,鲁国有一万兵马来援;邢丘之役,宋国有百乘兵车驰来,可以说是倾其国力来助;而卫国虽未出兵,却有文臣武将前来助拳,为我战阵取胜多有助力,此三国心意早明,最诚心归附我国。其余燕国,秦国,陈、蔡、曹、莒等国,属下早已派出侍者通告,若无大碍,当克日而来。唯独郑国归附楚人,此战亦出兵助楚人,不可不伐。齐国僻居东海,有恃无恐,无视我侯号令,唯此二国,不愿与我为盟!” 晋侯闻言,拈须沉思。中行偃从旁奏道:“晋侯无忧,郑国势弱,如今我国兵威大震,只要趁势压制萧鱼,不怕他郑伯不来降我。而齐国虽远,可会盟诸侯之后,老臣亲自率兵,伐齐扬威!” 晋侯周微微一笑,抖了一下袍袖,言道:“不错,中行将军不愧为中军主帅,所谋所虑,心思缜密,整合孤意!” 群臣眼见得中行偃与晋侯两人心意相合,便是再有其他意见,也不敢进言了。直接拜倒,山呼海啸:“晋侯英明,我等愿随中行将军征战中原,为国立威!” 庙堂之事如此,晋侯兵发萧鱼,会盟诸侯。郑国虽然不睦晋人,但是楚国新败,郢教英雄七零八落,丝毫无能救助郑国,更兼郑子克率兵救援伯州犁,中途必然遭到靳天羽伏兵袭击,死伤不轻,如今郑子克也无心过问国事。郑伯无奈之下,只得派大贤子产前来晋国军中谢罪请成,当真是晋来降晋,楚来降楚,朝朝暮暮,永无宁日。 如今情势,除了荆楚一带常年归附楚国的一些弱小国家,其余人等尽数被晋国这一战征服,无论秦、宋,还是北至燕国,都对晋国钦服无限,唯独齐国内乱不息,不能与晋国同盟。 至此栾盈主持栾氏宗族,晋国公卿氏族,多有与栾盈交好之人,虽然栾盈不过身为下军副帅,势力却比当初栾黡在世之时,更加雄壮庞大,论及晋廷一干贵族,无人不与栾氏有姻亲厉害,实乃枝繁叶茂,不可动摇。 自此一战,靳天羽百计千回算计了楚国群雄性命,最可怕之处在于他从不显山露水,借力打力以外物只能驾驭对手之必救之物,往来回还让对方防不胜防,最终陷入困境,无法自拔。也感慨郢君毕竟当世一大枭雄,虽然处处情义为重,为靳天羽算计,伤重身死。但是其早已有了自我的打算,虽然自我陨灭,却借着郢教自古以来的神秘传统,将自己的一身功力和绝世威严传承到了李小和身上,果然是以不变应万变,靳天羽机关算尽,虽然灭杀了一个当世无匹的郢君,却也重新早就了另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加不可比拟的郢君! 或许,在接下来的岁月之中,晋楚之恩怨早已实力分明,不会再起摩擦。但是,江湖之中那些新仇旧恨,李小和对栾玉的思念,栾氏对郢君的痛恨。瓯夷道究竟为何背叛郢教,而郢教群雄又下落何方!屏岳山的棋子尽数落在孤竹君手中,而孤竹君又将如何参悟屏岳山奥秘,皆是这一部恩怨情仇的后话! 第176章 河畔之辩 晋国自此霸业已成,中兴之势,不可阻挡。文臣武将,众卿辅佐,江山不可动摇。荀氏二支,中行偃与智朔乃当朝重将,栾范二氏,势力庞大,家甲众多。其余韩氏贤名,赵魏谦逊,其余小臣,尽皆用命,让整个晋国兴盛无匹。而楚国自晋国分军劳师以来,便无法首尾相继,如今郢君身逝,郢教势力大打折扣,早已不复当年之威,更加无力与晋国争雄。 却说李小和身负绝世武学,从栾氏众将之中飞逝而去,无法取信于栾氏众人,只得孤身躲避,以免再伤及众生。如今李小和体内的真气乃是生来最为强猛的时刻,自修习武学以来,他一直不屑习武,崇文而修,却不料此时竟然成了当世无匹的武林大家。可惜这武学之道与他原有所想竟然不谋而合,虽然身负绝世武功,却也将自己推上了不可挽回的尴尬之所,除了杀伐任意的手段之外,更是因此将自己心爱之人逼开,如今两相难识,不可相认,这又是何等凄凉。 他如今身为郢君,却不愿再回郢教。他知晓郢教群雄英武,对自己有恩,然而如今真的就要摒弃原有的身份,摒弃那上天赐予他的一切缘法,改头换面成为新的一教之尊吗?在李小和矛盾内心之中,他不敢去面对这样的抉择甚至说心灵折磨。 他一个人浪荡幽魂,向着西边缓缓行去。两日夜之后,到了秦晋交界。此处的草木逢春发芽,欣欣向荣,比及当年他与栾玉逃离屏岳山之时,格外具有朝气。他感慨着世事变迁,然而天地恒常,却无丝毫岁月的痕迹。虽然眼下的万物,并未生长得茂密繁盛,稀稀拉拉的样子与秋落时节相差不多,但是那秋至的肃杀与春来的暖生是截然相反的。这或许就是盈亏之道,就是天地的轮转。与其强自为难,却不如顺其自然。即便靳天羽巧谋妙计将郢君围杀,却终究不能将郢教之传承切断。这或许就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的道理。 他信步于黄河之畔,忽然见两匹瘦马奔走,从他身侧迅捷窜过,也不快也不慢,微微带风,却不耽误行程,这两个御马之人显然是多年的老手了。走过半里地的样子,又有三五匹瘦马掠过。李小和瞧着这几匹瘦马,心中格外的好奇,这不是其他寻常之物,他似曾相似。这样的情景,在哪里见过!李小和搜索着自己记忆中的点滴,猛然间瞧见那几匹瘦马的蹄印,似乎比中原大马要小上一圈,这是胡马! 李小和的思绪顿时转回到当初太行山之中,那些稀稀拉拉前后相继的胡马,总是三五成群的奔向某处,说明他们的首领在聚集人马,有要事相商。当年栾盈与范吉射得罪了林胡教的人,被胡马围攻,便是这般的情景,念及此处,李小和心中起疑:为何林胡教的人又来到了中原。虽然秦国地处西北,向来与胡人有纠葛,但是眼下这短短一二里之间,就有许多胡人过往,显然是不太正常。 不过李小和心中明了得紧,根本没必要去拿人询问,因为他们根本也不通中原之语,凭自己的功力,悄声跟随去看个究竟,还是不成问题的。李小和打定主意,将身形一闪,退避到草丛树木之中,借着枝叶树干,将身子隐入其中,悄声跟随在这五匹瘦马之后。 大概向西赶了七八里路之后,便已经到达了黄河岸边,然而就在这黄河滔滔水声之中,李小和听到了几个人的刀剑打斗。他凝神望去,有一个汉子一身深蓝布衣,手中单重剑被三个胡人围在核心。这人刀剑功力非凡,手起刀落经常有巧妙招数使出,让那围攻他的三个人束手束脚,若是一不小心,便要被这人削到手腕。 这时候周围围拢的忽然越来越多,不断有胡马从黄河上下游赶来增援,然而这些胡人也不直接一拥而上,而是将对手围在中间,拈弓搭箭对准了这个蓝布衣的汉子,只要他有什么出格举动,或者自己三人受到威胁,便要发箭取他性命。李小和心中暗笑一声,这果然就是林胡教的风格,向来倚多为胜,却总想在倚多为胜之前还不忘显示一下自己单打独斗的逊色! 很明显,不出十个回合这三个胡人也不是那蓝布汉子的对手,即便手中弯刀铁弓齐备,左右夹击不辍,却分明能看到那蓝布汉子的招数更加巧妙,至少也有个十几二十年的苦练才有如今的修为。眼见得那蓝布汉子一招虚晃,身形翻滚在空中,三个胡人措手不及,回头张望之时,那汉子并不把刀剑砍斫下来,只用剑身轻轻的朝着对方的头盔一敲,剑锋微挑就把对方的头盔直接掀飞在空中。李小和见到这一招,不禁赞叹一声:“好一招飞鸿斜傲,看来是平阳门的高手!”他心念及此,猛然间回忆起当初无忌山庄的过往,平阳门使重剑的高手,又能有谁!李小和虽然许多日未尝与对方相见,不过对陆钦飞的记忆仍旧不差。 眼下之人正是平阳门的陆钦飞,但听得那林胡三人脱得性命,也不敢再上前为难,只把兵器一抱,正色道:“陆大侠乃平阳门高手,我等三人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恩怨是非不是这一招手下留情就能买得回来的,我们欠了你情分那是我们自己的,改日定当图报,但是平阳门与我林胡教的恩怨,却是不能这么容易就算了的!” 那陆钦飞也不着急,将重剑往鞘中一收,左手提着,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这几个外乡的,口口声声说什么门派恩怨,是不是羊肉吃多了,膻气冲了头?老子就在你们草原上捉了只兔子而已,怎么就成了门派恩怨,还千里迢迢追到这黄河之畔,此处可是中原地界,尔等若要造次,怕是回不去草原了!” 听闻陆钦飞的言语,李小和心中不免可笑,这人向来胡扯直率的脾气仍旧如故。什么兔子成了江湖门派的恩怨,简直是无稽之谈。更何况那林胡教怎么可能因为几只兔子就追杀他平阳门的大弟子。 不过几个胡人之中懂得中原汉语的人,听闻陆钦飞所言,互相对视一番,似乎心有余悸,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虽然几个人声音格外轻微,李小和却耳功极强,听得真切,那几个人嘀咕着当初在太行山和屏岳山被中原人士算计的历史,果然是面有忌惮之色,不过由于教主吩咐下来的任务,若是真的无法完成,便也没脸回去见教主了。这让几个人又有些为难。 陆钦飞没有听清楚对方所言,却看着对方的脸色,往周围扫视了一圈,笑道:“我说几位,你们这样拿着弓弩就对着本大爷,可是有失礼数。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门派恩怨,我不过是自己游行江湖,却从未听说平阳门得罪你们林胡什么事,你们如今可是没事找事的?” 论武功这几个胡人打不过陆钦飞,可是却又不能放他走,若是让他跑了,自然无法向教主交代。但是他刚刚手下留情,说明并不想为敌,这几个胡人心中还算明白,便又说道:“汉子,你的功夫不错。不过你说是游走江湖,你可听说了最近江湖的传闻?” “江湖传闻?什么传闻?爷爷我只顾着游山玩水,不问江湖世事!”陆钦飞言语粗狂,不修边幅。 那三人中有一个似乎对中原话也不甚精通,听陆钦飞总是“爷爷”的自居,便也说道:“爷爷你是平阳门派,如今江湖上许多门派都遭到了平阳门的毒手,死伤无数,便是有人就死在你刚刚使出的那一招飞鸿斜傲的手上!” 陆钦飞和李小和听闻此人所言,禁不住一笑,这人居然也称陆钦飞为爷爷。旁侧另一个胡人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那人听闻同伴所言,满面怒气,但是又被同伴按住不能发作。陆钦飞面上露出狡黠一笑,显然是占了便宜,不无得意之色。陆钦飞摆了摆手笑道:“各位,我行走江湖许多日,只顾着自己门派氏兄弟的安危,去岁有师兄弟被晋国范氏擒拿了,我几经周折才得解救。相比贵派也有同难,不过眼下却实不知阁下所指为何!” 三人之中,居首一人言道:“最近江湖上大事频频发生。先是东南广陵派遭到灭门之灾,而后东北两派无终和中山也遭到灭门,我等勘察现场,多人的死难是遭受了你门派武功而亡的。最近在边塞附近,我教许多巡视的弟子被你门派武功打伤,这难道不是平阳门所为吗?” 陆钦飞那是老江湖,从来不吃亏。将手一扬笑道:“你可要注意了,你说是我平阳门所为便是平阳门所为吗?这可有些不讲道理,要是说我平阳门招式,可要拿出证据了!”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你且去中山无终两派看看,那门派之中狼藉一片,死伤无数,尽数是头顶天灵盖被人用兵器敲破,那不正是你们平阳门大雁飞沙的功夫么。再说我教中许多弟子受伤,乃是被人以锐器戳中大腿,血洞明显,这也是你平阳门白蟒独进的招数,这些东西走江湖的人看看就能分辨出来,还需要什么证据?”林胡教众人武功平平但是论起事理来还的确是有根有据,从不胡编乱造。 陆钦飞听得对方话语,心中也不禁起疑,虽然他是平阳门大师兄,对本门事物了如指掌,但是对方所言坚定无匹,虽然并未见到真人真事,但是这描述之中似乎差错之情不多。念及此处,陆钦飞也有些心中动摇。沉吟了半晌,言道:“各位,这其中还是有个疑点。我乃平阳门大师兄,对门派之中的事务,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拿捏得十之八九。如今本门师父师叔都在门中并未离去,处理去岁秘籍被盗之事。若是说有人在江湖闯祸,说不好也必然是那些入门不久约束不强的弟子。可是这些弟子哪里会有如此功力,将中山无终二派灭门,将贵教许多弟子打伤呢!” 林胡众人向来自认自话,听闻陆钦飞所言便即聒噪起来,一口咬定是陆钦飞自己编造理由,推辞责任,这招数看得明显,就是平阳门所为,又岂有其他可能!唯独遥遥偷听的李小和心中咯噔一下,思索道当日从孤竹下山,遇到程桐追杀无终派掌门李不释,那灭无终一派的高手,想必就是程桐无疑。但是李小和毕竟不知程桐如何修习了这许多高深武功,说是程桐灭了无终派他是可以想通,却想不通那平阳门的招式是如何出现在无终派众人身上的,这却是程桐的巧妙奇遇了。 但是念及此处,李小和已经心知陆钦飞和平阳门并非凶手,更兼那平阳门去年遭到简氏三兄弟的算计,丢失了兵器谱,如今掌门回到门派之中,也是顺理成章。然而刚刚思索至此,那林胡教的众人却也与陆钦飞说不到一块儿,当即将身形向后一闪,跳出圈外,手中麻绳圈起,乱箭备齐,就等着擒拿陆钦飞。几个人口中叽哩哇啦的呼喊着:“小子,你莫要挣扎,眼下情形反倒是你越描越黑,莫不如束手就擒随我等走一遭,若是这周遭受害的各大门派都为你洗脱,那我们也就向你赔礼道歉,否则就莫怪我等无礼了!” 林胡众人乃是塞外游牧民族,论及武功,的确与中原大武宗学有着极大的差距,但是若说是协同作战,临阵对敌,却是十分剽悍,弓马骑射,配合得无匹默契,即便陆钦飞轻功了得,怕也是插翅难飞,不能从这天罗地网之中逃脱。 陆钦飞眼见众胡人要蛮横强来,却也不甘示弱,双目锐利一闪,将周遭情势瞧准,随时准备出手! 第177章 武都恩怨 李小和眼见林胡众人围攻陆钦飞,不知道陆钦飞可否能够脱身。陆钦飞却反而格外硬气,丝毫不惧,冷冷笑道:“各位朋友,如此不友好,只怕是还未见到中原武学的真谛之威!”他言语一出,当即飞身而起,凌空翻滚,身形格外迅速,如同冲天飞鹰,直破众人围剿。林胡教人马虽多,却未想到陆钦飞的手段如此凌厉,一招冲天让人措手不及,心中慌忙凌乱之下赶紧放箭。然而陆钦飞此时人已经在半空,反而众位林胡弟子的箭矢却放了个空,丝毫没有射中,偶有一些人手艺不精,角度把握偏差,却射中了对面的自己人。 陆钦飞这一招突然暴起,真好似雄鹰展翅惊得四下里鸡飞狗跳,林胡众人不仅拿不住他本人,反而兵马慌乱,伤了几个自家弟子。只见陆钦飞惊鸿一跃,跳出了老远,甩开众位林胡教弟子,直奔黄河下游去了。 陆钦飞如此强势脱身,李小和不禁心中一喜,闪身从旁侧紧随其后,要看看这事态如何发展。跟随陆钦飞向下游奔走不多时,却突生奇变。李小和忽觉四野之中杀气陡升,从李小和周遭草木,河流乃至天空中四下里扑面而来,这让李小和心中惧意陡升。虽然自己功力不俗,但是论及这四野八荒的杀气,的确让李小和心中有些骇然,第一次遇到如此可怕之情。 然而陆钦飞的功力明显不如李小和,他飞奔而下,丝毫没有察觉到周遭的异状,这样的情形让李小和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如若对方是一个强力的高手,偷袭陆钦飞而来,那么他很可能措手不及,甚至被对方暗算,身受重伤。思绪及此,李小和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上陆钦飞的步伐。 果然不出所料,一眨眼之间陆钦飞周围突然出现五个人影,各自手持长剑,对准陆钦飞直刺而来。这五个人皆是黑衣长衫,手中长剑乌黑刚硬,显然是武都剑派的兵器。这一刹那变起仓促,陆钦飞显然没有料到为何会在自己周身突然出现五个人,他一时心慌,将手中重剑横向扫荡而起,格开了三个人的剑锋,其余二人的锋刃顺势而下,陆钦飞情急之下只得随机应变,将身子斜斜一闪,却仍旧不能完全躲开对方的伏击,手腕处被对方划过,现出一道血痕。 五个人一出手占了优势,便也不再动手,只喝道:“平阳门的陆师兄,我们师兄弟也不是有意害你,只是有许多江湖门派的恩怨,要你上武都解释清楚,故而今日不得不得罪了!” 陆钦飞手腕中剑,半跪在地,勉强将剑身支撑着身子,口中骂道:“又是什么鸟事,要爷爷去解释?” “什么事?我武都剑门有多位兄弟受到你平阳门高手的伤害,我们师兄弟寻了你多时了!” “又是被平阳门高手伤害,也不知道我平阳门究竟有多少高手!”陆钦飞冷冷一笑,略带自嘲。的确,如今李小和也弄不明白了,若是说程桐兄弟剿灭了无终中山二派,倒是因为他师门恩怨,仇深似海,不可不报。当初他的确跟自说过,机缘巧合之下好似学到了几手平阳门的高招,但是以程桐兄弟的性格,绝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如今他怎会行走江湖,滥杀无辜,将林胡和武都剑门的人都打伤了,这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不是他生性所为! 然而却听那五人说道:“你平阳门的招式,谁认不出来?今日还想抵赖吗?” 陆钦飞往地上一坐,笑道:“这是如何说的,连你们都认得出平阳门的招式,那对方为何还要以这招式伤人,惹你们怀疑?” “什么?”陆钦飞这一句话却让这几个武都的小辈无话可说,他们之中有人插嘴道:“陆师兄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对方若是栽赃嫁祸可也说不定!” “你这说法不对,是不是栽赃嫁祸,可要听掌门来发落,他老人家江湖阅历甚广,明辨是非,准不会看错!” “师兄,话是这么说,可是掌门云游四海,根本不在门派之中,又如何让他老人家发落?” “是啊,师兄,你看陆师兄手中使得是长剑,那平阳门的功夫乃是兵器,长戟长戈这些,似乎与陆师兄的路子不太一样,若是真的拿人质问,是不是也轮不到陆师兄啊?” 这平阳门的几个师兄弟还蛮有趣,虽然说招式凌厉,气势凌人,但是如今事到临头,倒是也明辨是非,比及林胡的一众弟子,要懂事的多。李小和心中如此琢磨着,却猛然发觉刚刚那铺天盖地的杀气并未消散,这让李小和心头又是一紧。毕竟这埋伏着的五个人已经现身,却又不晓得为何还有浓烈的杀气在周围飘荡,显然那隐藏的高手并未现身,这人才是眼下最大的威胁。 陆钦飞见几个武都剑门的弟子你来我往,论起原委来,滔滔不绝,也觉得心中好笑。问道:“我说你们几个小子,遇事多动动脑子,自然就知道很多蹊跷还待推敲,怎么能当即便冤枉好人呢!” “谁冤枉好人了,如今五服十一派之中几乎有许多门派遭受灭顶之灾,广陵,中山,无终三派如今已经被剿灭干净,没有一丝的根苗。眼下中原武林人人自危,岂可不多加小心!”武都剑门五个人中那为首的还一副老气横秋之状,看来像个主事之人。 陆钦飞白了一眼,哼道:“你只管自家小心去,关我什么事来?总不好说中山派被灭门了,你武都派就要哆嗦一下,寻几个别派弟子出出气,安安心心吗?” 陆钦飞的话句句抬杠,将五个武都派的弟子噎得对答不上,一个个被他抢白得也有些心中生气。那为首的琢磨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话头,喝道:“姓陆的,你莫要如此耍无赖。如今中原武林多有门派被灭,人人自危,故而你平阳掌门先成传书各派,主持武林大会,冀望于大家同道联合,有个盟主主持公道,也有个相互照应,避免广陵之难再生!” “师父?”这“先成”二字一说出来,陆钦飞一愣,当真没有想到这主持此事的竟然是自己师父,当真是自己云游四野太久,不知门派中事物,还是说真的是本门有何谋划,自己不知! 陆钦飞一愣神,那武都派的为首师兄喝道:“我就说么,就是你师父搞的鬼。想必他是想当这武林盟主,便暗中将我们一干弟子打伤,好让他在武林大会上占得先机!” 陆钦飞一听这武都弟子的言论,差点被气笑了。将眼睛眯起来,微微冷笑一声,言道:“你武都派的掌门秦中剑,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用剑好手,这功夫让我陆钦飞仰慕许久,我便是再修炼个二三十年,恐怕也赶不上他老人家的修为,可是却不想这秦掌门手下的弟子,怎么净是一些糊涂虫呢?” “你敢骂人?”那五个人虽然自己辩论激烈,但是一听到外人讽刺他们,当即一致对外! “这是实事求是。我师父久居中原,功夫修为也有个四五十年了,便是觊觎这武林盟主一职,便是期盼着能威震群雄,那暗算的也得是你们师父秦中剑秦掌门这样的,暗算的也得是蓬莱萧浪萧掌门这样的,哪里会千里迢迢从平阳跑到你武都来伤几个不知名的小喽啰,你却是不觉得可笑吗?”陆钦飞是嘴巴不饶人,这几句之间把对方五个师兄弟辩驳的无可还口。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这五个人被陆钦飞一顿冷嘲热讽,当真有些下不来台,挺起长剑又待与对方搏斗。李小和这时候瞧得清楚,虽然五个人仗着埋伏胜了一手,将陆钦飞手腕划伤,但是若要真的与对方打斗,五个加一起还真不是陆钦飞的对手。只不过陆钦飞这一说,却又让李小和想起了些什么。毕竟当初广陵一派弟子遭受掳掠,也如今日这些诡异之事,不知凶手是谁,却又总对一些无关紧要之人下手,待得众人反应过来,早已追悔莫及,而当初毕正堂便是因此丧生。 李小和念及此处,暗暗咬着牙嘀咕了一句:“莫非又是那范氏捣鬼,靳天羽所谋!” 然而刚刚想到此处,又听那边陆钦飞喝骂起来,如今他也不用重剑支撑身子了,只管横身向旁侧一躺,好似泼皮耍赖一般的样貌,叫道:“你们几个小喽啰,师兄劝你们莫要造次,哪里来的还回哪里去,凭你们的本事,能在这里埋伏我,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作为了,老子今天网开一面,你们几个也见好就收,莫要惹毛了爷爷!” 那五个人都是秦中出身,脾气刚烈,吃软不吃硬,被陆钦飞如此瞧不起,当真火上心头,大骂道:“臭小子,还敢托大,我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五个人也不犹豫,五把长剑对着陆钦飞头脸便直刺下来,五个人各守一边,将陆钦飞围在当中,让他逃无可逃,跳无可跳,比及那林胡的几手平庸弓弩是犀利多了。哪里知晓这陆钦飞却并非大气胡吹,眼见得对方剑阵犀利,自己手中重剑一抖,在掌中打了一个旋转,好似剑花纷繁,化作一柄护盾在眼前直逼五人。五个人剑锋碰撞到陆钦飞掌中剑花所化护盾,立即都被荡飞而起,纷纷落落,四散偏斜,没有一柄剑能刺中对方。这一招寻常人看不出巧妙,那李小和却早已赞佩不已。这陆钦飞不愧是平阳门大师兄,别看他手中一柄重剑,放浪不羁,实则是将平阳门许多兵器功夫活学活用,融汇到了这重剑之中。试想许多将军临阵对敌,抵挡敌军箭雨之时,经常会将手中兵器旋转挥舞,以扩大防守的范围,如今这陆钦飞将长剑作兵器,旋转摇荡,随机应变,说明他对于平阳的兵器功夫,早已烂熟于心,只不过是不愿意每日间扛着一把长戟招摇过市,引人注目罢了。 陆钦飞这一招之下,将五个剑势荡开,挺身而起,飞越出无人包围之中,翻身一纵,从圈子中跳出,回头哈哈大笑:“五个小赖皮,就这点功夫还来算计爷爷,快快从实招来,是何人叫你们在此埋伏老子的?” “你说什么?”五个人众年纪较小的两人没料到陆钦飞武功如此了得,一个翻身从众人头顶跳出,心中格外惊慌,只想着如何再制住对方,却根本思索不清对方所问何意! “若不是有人早早安排,尔等如此拙劣的技能,岂能知晓本爷行踪,竟然在此安排下埋伏!”陆钦飞言语突转冷厉! “何人安排?”这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微微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此时,李小和忽然有一种不祥预感袭来,之间陆钦飞身后一个黑影突飞而至,这人刚刚还瞧不见踪迹,只在这一瞬间,便出现在陆钦飞身后。陆钦飞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阵阵冷风,将刀剑回拦,低头让过对方偷袭。 然而这人携带者无尽杀气奔袭而至,就好似天地黄沙尽数为他所用,与他融为一体般狂妄无忌,丝毫不把陆钦飞手中的兵刃当做一回事。陆钦飞瞬间感觉到对方强大内息掩袭而来,即便对手尚未逼至身前,但是那刚猛的内劲已经将自己体内的真气压制得十分难受,甚至连呼吸都困难异常。 只听当空“咔擦”一声巨响,陆钦飞手中拿柄重剑被人拦腰折断,反弹之下尽数拍打在陆钦飞胸前。陆钦飞慌忙之中,毫无遮拦招架之力,只觉得对方身形恍惚缥缈,更不无从寻觅,眨眼之间,几个起落,便连续踢中陆钦飞胸口,他一只身子直直的飞出了老远,一头跌落在黄河水畔。 那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眼见得如此情形,也个个大惊失色,毕竟他们五人的功力根本奈何不了陆钦飞,而这个神秘身影一出招,便将对方重伤至此,简直是天外有天,难以估量! 第178章 暗箭伤人 陆钦飞被人从前胸踢倒,直飞出老远,手中重剑尽数折断。李小和感受到这人功力不俗,是个行家里手。待得他站稳身形,落在陆钦飞身侧,方看清楚那人一身蛮夷打扮,大斗笠毡帽罩头,看不清楚面容,上半身刺花盘龙,空白处还点缀着五毒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荆楚一带的用毒高手,说不好就是与曾经孤竹冰峰上洛哈托是一伙的! 那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心中不乏胆怯之情,虽然这人与陆钦飞对立,却终究不知道他的来头,说不好什么时候暴怒而起,对自己无人下手。所以几个人怯生生偷眼去瞧这高手,那高手倒是不爱吭声,望着陆钦飞,轻蔑了一句:“平阳门的大弟子,也不过如此!” 陆钦飞虽然重剑被折断,重剑的残片飞回打中自己胸口,内息不平,但毕竟修为不浅,这些小伤还是可以忍耐得下。他故作镇定,坐在地上反讽道:“那又如何?对付我这个不过如此的小子你竟然还要偷袭,说明你更加的不过如此了!” 这一句却引得那边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一阵好笑,刚刚一直跟陆钦飞置气,几个人被陆钦飞抬杠抬得满脸通红,又打不过对方。如今这陆钦飞不再为难自己,反而去以这毒舌攻击旁人,他们五个乐得看着热闹,嬉笑非常! 那高手听到身后五个人的暗暗嘲笑,猛地回头冷艳盯住五个弟子,目光格外凶狠冷厉,似乎举手之间便要杀人!那五个人不仅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了两三步。陆钦飞虽然江湖老成,却也料不准这高手来路心思,如今他怒目回头,显然也把陆钦飞吓了一跳,。那五个人虽然偷袭自己,但毕竟心无恶念,只不过江湖见识浅薄,受人利用罢了。如今却不得不救他们一救,当即插嘴道:“兀那汉子,你是说不过爷爷了,却又去寻些没用的家伙出气吗?管他们什么事!” 陆钦飞想着将对方的怒气先拉到自己身上,在寻脱身之计,引开对方便是。却不料这一句奚落那人并未生气,反倒是冷冷一笑,言道:“不错,果然是一群没用的家伙。没想到秦中剑剑法盖世,英雄了得,却收了你们这五个没用的弟子,究竟是秦国自穆公死后再无贤才还是说秦中剑有这口偏好,最爱提携一些愚钝鲁莽之人!” 那五个人听闻有人如此侮辱自己,也按捺不住。毕竟西北秦地之人,自古尚武剽悍,你若好说,我便好说,你若冒犯,我便拼死。这五个人虽然武功一般,却受不得人如此讥讽,为首的一个上前两步,下巴向前一点,略带傲气,问道:“敢问阁下是和来路,今日却是要与我武都剑门结梁子吗?” 陆钦飞心中骂了一句“蠢材”,就是怕尔等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好不容易把那高手话头拉了过来,你们就顾着逃命好了,却不料还反而自己送上门了。这陆钦飞心中百般无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高手也不生气,只把大斗笠一摘,露出本来面容,轻蔑一笑,冷声言道:“五个蠢货,本座给尔等传讯安排,吩咐尔等在此埋伏平阳门弟子,你们如今竟然连我都认识不出,还说自己不是废物吗?” 那五个人一见到这高手摘下遮面斗笠,露出本来面容,心中俱皆咯噔一惊:“原来是你,你给我们传讯说此地有线索的!” “不错,就是你叫我们在这里埋伏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瞬间就认出了这个高手的来路。而那陆钦飞也不无惊骇,他贵为平阳门大弟子,对江湖事自然知晓不少,眼见的眼前这个高手,他心中了然对方来历。不禁叹了一句:“洛羽!你这个巫南教的恶徒怎地跑到秦晋来作恶!” 那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听闻陆钦飞所言,个个惊愕满面,大叫道:“不对不对,这人是平阳门的刘长松前辈!” “就是就是,他是平阳门世外前辈,早已不闻门派中事务,如今听说江湖上许多门派弟子被平阳门招式所伤,故而才重出江湖进行调查,最后的知是本门不肖弟子陆钦飞所为!”又一个弟子接口言道。 那为首的师兄也正色严肃的说道:“正是如此。故而我等才来伏击平阳门大师兄。从今日所见来看,这陆钦飞的确武功了得,却又恶语伤人,品行不端。与老前辈描述并无二致,若是说他伤人,想必不会有假!”那五个弟子你来我往说得热闹非凡,格外起劲儿。就连陆钦飞本人都被他们的言辞说得差点相信了。 李小和从旁观瞧,心中老大的好笑,当初在孤竹冰峰之上,无数高手过招,其中秦掌门受到门下叛徒围攻,不得不忍痛斩杀了秦岳然。原来他门下许多弟子,竟然如此糊涂,难怪会被几个煽风点火的叛徒直接带偏。想这被称作洛羽的高手,浑身上下的刺青如此明晰,分明是郢南的用毒教派,怎么可能是平阳门隐退前辈。更兼这洛羽二字李小和向来有所耳闻,虽然听程桐说道他曾经在长江之滨被郢君打断双臂,如今却也痊愈得如此神速,想必功力不俗。这巫南教的恶名,看来是坐实了,只是不知道这洛羽要如何对待陆钦飞,陆钦飞若是不敌他的毒功,自己定当从中协助些个。 此时那洛羽听闻五个武都剑门弟子的言谈,简直也是忍俊不禁,差点仰倒。大声称赞道:“好孩儿,好孩儿,如此明晓事理,看来师门所授,绝非虚妄!” 五个人眼看着这洛羽面色阴晴不定,似有狂喜又隐隐暗伏杀气,这让五个人心中又略略发毛,那大师兄颤声问道:“刘前辈,眼下如何发落这平阳弟子陆钦飞?” “陆钦飞是平阳门大弟子,自然是交由我这个平阳门的长辈带走了!”洛羽得意洋洋,言辞之中毫无避忌,说得格外自如。 “刘前辈,你带走这平阳门大师兄我等确实无话可说,然而我武都剑门许多师兄弟受他伤害,怎么说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呀!”那五个弟子似乎还有些头脑,既然要带走陆钦飞,总也得给他们几个一个说法,至少这一趟埋伏没有白跑。 洛羽望了望这五个功夫平平的武都弟子,只见他们几个虽然衣衫整齐,看似气势不俗,但是细细观瞧,一个个手中捏搓不定,心神分散,东张西望,较低轻浮,显然都是一些入门不久的庄稼汉而已,除了那个为首的师兄,其余人等根本算不上什么习武之人。他又瞧了瞧地上的陆钦飞,一脸不在乎的斜靠在一块大青石上,便向着陆钦飞言道:“小子,他们五个向你要说法,你可是要给个说法看看吗?” 陆钦飞心里可是有数得紧,想必这洛羽被自己认出,今日是难免一场恶战了,那五个家伙,莫说是洛羽瞧不上,便是自己也觉得是一群碍手碍脚的笨蛋,与其杵在这里等死,不如先打发走好了。便直接朝着那五个人喊道:“对面的五位朋友,就算是你门派里的弟子是我陆钦飞伤的,这下分明了吧?有交代了吧?赶快回门派去吧!” “既然你承认了是自己伤人,我等师兄弟便要替受伤的同门讨回公道!”那为首的师兄一声厉喝,五个人身形一闪,祭出剑阵,又把陆钦飞围在当中! 这陆钦飞可是心中老大的可笑了,骂了一句:“你们是不是有病?打不过我还又凑过来?叫你们走是为你们好,怎地如此不识好歹!” “什么为我们好,你以为仗着有自己的同门长辈在此,便可以有恃无恐吗?刘老前辈是平阳门长辈,绝不会行那些不义之事,刚刚他出手制住你就说明他公私分明,如今我等再摆剑阵,接招吧!”武都剑门五个人义正言辞,说得陆钦飞不接招也得接招,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眼前这个巫南教主洛羽或许就是平阳门长辈乔装打扮的! 洛羽听闻这五人的言辞,朗声大笑:“真的是好孩子,我终于明白了秦中剑为何收你们几个为弟子了,当真别有意思啊!” 五个人一脸懵晕,根本不明白洛羽所言何意。正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那洛羽将脸色一番,身后内力驱动着毒气喷涌而出,直逼这五个人面门而来。李小和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便要将内力送出,以助这五人脱身,只可惜李小和身在远处,难以立解其围。只见陆钦飞在地上横身一滚,旋转而起,脚下连连踢出五招,将这五个武都剑门的弟子旋转着踢飞出去老远。这霎时的变起,幸亏陆钦飞反应机敏,五个人才免受那洛羽的毒物所伤。 五个人摇摇晃晃,跌撞的头晕眼花,不知东南西北。口中仍旧不住的喊道:“师兄,这个平阳门的陆钦飞功夫当真了得,竟然能够一脚把我们五个踢飞,如此无礼,如此迅捷,我们不能轻视了他!” 陆钦飞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五个笨蛋,转身跳起便要朝着黄河下游继续奔逃。 然而这一时间流星飞矢从身后频频袭来,直奔陆钦飞左右射过。很显然那些林胡教的教众从身后追赶了上来。如此以来这情势变得格外混乱起来,洛羽和武都五人林胡众弟子凌乱追赶起陆钦飞来。这陆钦飞的性子,若是实打实的单干,自然敌不过这些人,但是若是跑起来,那奇奔妙逃的招数数不胜数,一时间要想追赶上陆钦飞的步伐,的确有些难度。 转过了两道河湾,陆钦飞撒开退早已甩开了身后人士半里多路,唯独洛羽轻功也不逊色,两人你追我赶前后紧紧跟随。李小和目力过人,瞥到山岗之上一人弯弓搭箭,远远地就瞄着奔跑的陆钦飞。这一次李小和心中早有准备,千万莫要被他偷袭,自己因为太远而出手不及,故而一直死死盯住对方的手段。 正赶上陆钦飞绕过河湾,那人当即一箭发出。这一箭虽然李小和事先心中已有准备,但是仍旧没有料到对方的手段如此凌厉。那箭矢的速度要比栾乐的箭法还要寻迹几倍,只是这一眨眼的时间,早已飞出了七八丈之远,若不是距离太远,李小和还真的是难以反映过来。眼见得对方冷箭已发,李小和手中拈起一块小石子,直接掷向对方飞矢来路。 那箭矢虽快,李小和功力也不是泛泛之辈。只见李小和手中的石子,亦是迅捷飞快,根本看不清来路。直奔对方的箭杆击去,两相碰撞,并无格外华丽的光亮与声响,唯独一点点闷哼,箭杆便被李小和的石子拦腰戳断,唯独留下两段残枝。 这一招变起,让陆钦飞和洛羽当即都站立不动,显然心中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尤其是陆钦飞,他双眼瞧了瞧地上折断的箭杆,慌忙环视四周,眼见得这暗器的来势,心中知晓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将箭杆折断,自己今日的性命定然是要被这一箭贯穿,毫无生路了。 虽然这冷箭不是冲着洛羽而来,然而洛羽的惊怕之情却出乎了陆钦飞的意料,面上惧色比陆钦飞更甚。他双目凝视着地上那块小石子,一言不发。陆钦飞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环视之后,早发现了山岗上暗箭射他的那人,运起内力呼和一声:“山顶的汉子,有什么恩怨下来说话,如今我陆钦飞也不差你这一个仇人,若是放冷箭就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了!” 但见山上之人也不答话,将手中大雕弓一摆横在身前,从背后的箭斛中连续抽出三支羽箭,将弓身一横,换了个姿势,对准陆钦飞便要再次发箭。 如今这人膂力过人,又要一弓三箭来射陆钦飞,显然并不是单纯想要陆钦飞的性命,也是被李小和那暗中捣乱的石子激怒,势必要再次出手与这暗中助力陆钦飞的人较量一下! 第179章 伊金大主 在李小和出手相助陆钦飞之时,那发箭的高手和眼下呆立当场的洛羽都心中一惊。他们心中显然都出现了各自的担忧。尤其是洛羽双目紧紧顶住地上闪烁黄光的那枚小石子,心中的惧意陡然而生。他连连退却数步,向李小和的方向扣头拜倒,口中打呼:“郢君在上,小人只是奉命而来,不敢造次。” 洛羽连连磕头,如同捣蒜一般,将陆钦飞惊得有些不明所以,这个人莫不是突然害了失心疯吧。李小和虽然并未现身,但是身在草丛之中的他明显知道洛羽的朝向就是对着自己,也有些疑问,这小子怕是把自己当成了郢君,只不过他为何恁般害怕郢君,难道曾经被郢君狠狠的惩戒过,李小和的心里也只能如此简单的琢磨一通,便见那发箭的高手早已到达了陆钦飞和洛羽的两人之间,大喝一声:“何人在此装神弄鬼,竟然可以将本座箭矢折断!” 李小和眼见这二人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但是如今的身份的确有些不便,尤其是面上的黄铜面具格外眨眼,如若便这样突兀现身,确实有些太过招摇,甚至会让一些图谋不轨之人有所利用。干脆将身形隐下,将体内郢息弥漫开来,营造一种平静氛围,让对方无法寻觅自己的行踪。 李小和第一次使用这种手段,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否管用。当然,对面一个洛羽,一个箭术高人,显然不是武都剑门那五个人的水平,岂能如此轻易地受骗。不过陆钦飞倒是当先骂了一句:“老东西,你竟敢暗箭偷袭,想你林胡的弟子不明是非也就罢了,难道你这一教之主也如此糊涂?” 这陆钦飞出乎意料的一句喝骂,既转移了敌方的注意力,又将对方的身份报出,让李小和当即有释怀之感。那发箭的高手竟然是林胡教的教主,这些胡人一直地处偏远之处,少与中原来往,故而李小和不认得也不意外,只见这人身形中等,碧眼红发,夹杂着许多卷曲,而且毛发格外的浓密,将五官几乎遮住,看起来与一只绵羊一样。 但见那林胡教主听闻陆钦飞的喝骂,当即怒不可遏,大吼着不甚标准的中原话骂道:“你们这些中原人,当真可恶,前些时候骗我弟子来中原夺宝,死伤无数最终空手而归。这也罢了,算是我教导不严,不能有效约束门下弟子,如今本教主不许弟子擅自离开草原,却不想你们中原人欺人太甚,竟然杀奔我林胡草原而来,将我许多弟子打伤,可是要上门挑衅不成?” 陆钦飞见洛羽面带惧色,失魂落魄,似乎大敌来临一般,便也不再提防他,只与这林胡教主对质道:“那谁打仗了你弟子,你找谁去,我陆钦飞可没有趟这浑水。” “我门下弟子早说过,就是你做下的。”林胡教主言语坚定,不容置疑。李小和听闻这教主几句言辞,颇感他可爱之处,显然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只不过是被人逼急了无奈之下才暗算陆钦飞,如此一来他偷听的兴致更盛。 陆钦飞道:“做没做过难道我自己不知?你们下弟子既然没有死,怎地不带过来认认脸?”毕竟陆钦飞见多识广,与对方教主博弈也不落下风。 林胡教主尚有一派长辈之风,不愿以大欺小直接拿下陆钦飞,仍旧与之对质道:“弟子伤在塞外,自然不能长途奔波,想老夫多年江湖阅历,难道看不出这伤人的手法吗?” 见到林胡教掌门并不贸然出手,陆钦飞也礼貌了许多,言道:“前辈,这事情着实诡异,近来多有人说我平阳门的人伤了各派人士,晚辈虽然是平阳门大师兄,却也不能尽数知悉门下情况,当真难以分别究竟是谁在江湖作恶,但是我敢保证这些事情并非是我陆钦飞所为。” 林胡教主冷冷一哼,转过身去朝着洛羽一指,言道:“这个奇装异服的高手刚刚也在追赶你,想必你也不是善类,若是想要洗脱自己的罪名,那便随我走一趟草原,让我门下弟子亲自验看!” 这番争执让一边失魂落魄的洛羽瞬间又转回现实之中,本来他心中忌惮郢君,害怕他突然出现。然而磕头哀告了一阵发现似乎并无人在对面,心中放松了一些,至少觉得即便真的有人暗中出手,这不愿露面的高手恐怕也不是郢君,不想与自己对立。但是这显而易见的帮助陆钦飞,让洛羽心中一转,明了自己不能对陆钦飞轻举妄动,否则怕是会受到这不明身份的高手的伏击。 洛羽听闻二人扯到自己,也插嘴道:“林胡的这位高手,巫南教主洛羽有礼了!” 别看那对面的卷毛是个胡人,还是很懂礼数的,见洛羽客气,便也笑眯眯的拱手答礼:“原来是巫南教主,久仰久仰。老夫乃林胡部落总教主事,伊金大主。今日来中原便是要寻觅这些暗中害我林胡弟子的元凶。适才老夫见阁下追赶平阳门大弟子格外迅疾,似乎也是有恩怨于他,不知可是与他门派妄自伤人有关?” 洛羽见到有人与自己统一战线,自然乐得欢喜,言道:“伊金先生所言不错,正是为此。此人不仅伤害我等同门,而且……” 他这“而且”二字尚在口中打转,那武都剑门的五个师兄弟已经飞奔追来,口中大呼小叫的喊着:“平阳门陆钦飞大师兄歪门邪道,恶语连珠,绝对不是正经人士,各位掌门前辈,定当将他拿下,交付师尊掌门发落方才能让这不肖后生得到应有的惩戒。” 那洛羽心中一乐,心想这五个趟浑水的又来了,正好搅和的说不清道不明,趁乱将陆钦飞拿下。 洛羽从旁言道:“不错,几位武都的师侄,格外明晓事理,不愧为秦掌门的爱徒,洛羽当初指引几位武都师侄来寻陆钦飞,却不料被他打伤,这陆钦飞当真是作恶多端。” 听闻洛羽所言,伊金大主点了点头,那被胡子埋上的嘴巴嘎巴了几下,言道:“看来多数江湖弟子就是因此才受了他的暗算,如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理当为武林除害,教训教训这些不懂事的年轻人。” 陆钦飞一阵糊涂,这些人不知道都是中了什么邪,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作恶多端的江湖败类,尤其是那武都的五个糊涂虫,自己救了他们居然都看不出来。陆钦飞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恼怒,也不把那伊金大主的话放在眼里了,冷冷一哼言道:“你们这样空口白牙的说我伤了人,也没有个对质之人,只是自己说自己的道理,全凭别人的煽风点火就胡乱激动,枉称一派掌门。看来我不承认你们也是不可能罢休,就算老子杀了伤了你们几个弟子,你又能乃我如何?”陆钦飞虽然言辞也不逊色,但是显然不是李小和那般喜欢以口舌之利与人辩驳的。直接一甩手就翻脸,任尔冤枉,我自逍遥。 那伊金大主整日间的废话,就是为了逼陆钦飞承认自己就是伤害林胡弟子的恶人,如今陆钦飞一语承认,那伊金大主的心里顿时宽敞亮堂了许多,就好似郁积多年的苦闷一朝尽数排遣,心中老大的畅快,甚至一拍大腿赞了一声:“好哇,就等着你这句话呢,看老夫我不收拾你的。”这伊金大主来中原似乎只是为了一证对方的过错,究竟对于自己,对于本门的利害,他似乎全然都不关心。 而洛羽早就在心中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也根本不把伊金大主的意思放在心上,冷眼瞟了一下周围,迅速拔身而起,跳到了陆钦飞的身后,李小和心中一急,生怕洛羽从后面偷袭陆钦飞。不过陆钦飞毕竟是一个门派的大师兄,这几手还是能够应对过来的,将身子一闪,朝内陆的方向一闪,便从伊金大主和洛羽的夹击之下抽出身来。 伊金大主将手中宝弓一甩,耍起胡人的几手蛮劲儿,朝着陆钦飞招呼过来。陆钦飞瞧得清楚,林胡教的弟子虽然弓马娴熟,但却是不通中原武学文化,故而即便是力气强劲,终归是没有什么巧妙招式,若真的是动起手来,谁制住谁还说不定呢。只不过眼下洛羽在身后一味地偷瞄自己,只怕他借机出手,投机取巧。陆钦飞心中盘算着退敌之策,脚下连连向内陆退却,一双肉掌不断的抵挡着伊金大主宝弓的猛力劈砸,很快便双手红肿起来。即便如此他的双眼却一直没有离开洛羽的身子,显然更加害怕洛羽的偷袭。 陆钦飞连连退却了数步,已经被伊金大主逼到了内陆草丛,这时候远处马嘶声声,无数林胡教众从上游奔袭而来,陆钦飞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若是被围住那便没了脱身可能。” 眼下情急,陆钦飞也只得铤而走险,将身子向旁边草丛一滚,逃出伊金大主的范围,全然不能估计洛羽的埋伏了。那洛羽一见到陆钦飞脱身,将掌风带着毒雾劈头盖脸压来,一瞬间便逼得陆钦飞胸中气闷苦涩,神识昏晕,几乎便要摔倒在地。然而他毕竟还有些修为,将丹田真气凝聚而起,从小腹之中一口喷出,一道纯阳真气瞬间将眼前的毒物驱散,他不要命了一般从洛羽身侧穿过,顾不得对方的招式了。 这时候李小和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瞧得明白,陆钦飞不顾死活逃命,洛羽趁人之危又要以毒掌伤人,李小和毫不犹豫将内息送出,只为把对方的功力限制住。李小和如今是何等修为,郢息刺出直接将洛羽的两手腕脉瞬间闭塞,洛羽一瞬间只觉得两手一麻,便即无法抬起手掌,衣袖之中暗藏的许多毒药尽数飘散零落,好几条花蛇盘着许多蜘蛛蜈蚣尽数落在他的脚面之上,他也浑身一个激灵,在这瞬间失控的情况下,若是被毒物咬一口可就不好办了,虽然自己精于用毒,但是强敌环伺之下怎有如此从容的机会解毒,这必然就会跑了陆钦飞。念及此处,洛羽顾不得手上的酸麻,将两脚较劲,凌空腾起,把脚上的一群毒虫毒蛇尽数抖开甩掉,这一来倒是林胡一干弟子倒霉了,之间空中横七竖八的毒虫来回飞舞,这些受了惊的蛇虫格外狠辣,一见到人肉,便即咬上一口,顷刻之间就有十几个林胡弟子中毒倒地,不能言语了。 林胡教主伊金大主见状,慌忙大叫一声:“洛教主,你莫走,先替我弟子解毒。” 洛羽腾空在天也回了一句:“伊金先生,眼下最重要的是拿住陆钦飞,你教中弟子,先用雄黄涂在伤口,可保暂时性命无虞,待的此间事毕,本教主自来替你家弟子医毒。”这洛羽何等精明,此时急于擒拿陆钦飞,自然不能甩下林胡教众不管,故而暂且答应着,也让伊金大主有些忌惮,必须站在自己这阵营一方。 那陆钦飞得了李小和一时的暗助,却也无暇思索为何洛羽内力受限,不能出招,趁着空隙逃脱而去。伊金大主此时却又焦急门下弟子的安危,将大雕宝弓拉开,瞄准那陆钦飞后心,便要发箭。方此之时,洛羽脚下生风,连连两个窜纵跳脱出人群,紧随着陆钦飞身后追去。 李小和见识过伊金大主的臂力,一张弓一搭箭就要取人性命,他的弓箭比及栾乐都还要凶猛,刚刚若不是自己出手化解,想必陆钦飞早已命丧他箭下。而如今他又拉弓在手,对准陆钦飞后心,莫说是陆钦飞的速度,便是飞马奔逃,也丝毫没有可能逃出生天。 眼见的那伊金大主便要发箭,李小和迅速将掌风运起,想要提前阻拦对方出手,也免得他出箭之后,难以阻挡。岂料李小和掌风到处,却见伊金大主故意将手型一偏,李小和的掌风非但没有阻止对方的箭势,反而成了一种助力,那杆秃羽箭势头更加凌厉,直奔陆钦飞而去。 第180章 幻境千里 冷箭配着李小和的内力直飞陆钦飞身后,伊金大主哈哈一笑:“臭小子我就知道有人暗中捣鬼,叫你尝尝老前辈的手段。” 这一刹那李小和更无心情理会伊金大主,只怕是那陆钦飞闪躲不及,丢了性命。然而如此迅捷的一箭便是李小和自己也追赶不上,更别提还有什么办法阻拦。只得在草丛之中迅捷的朝着箭矢飞去的方向奔去。然而洛羽,陆钦飞的脚力已经算是厉害的,只在这样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奔出了一里多路,随着那箭矢的临近,陆钦飞也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状袭来,不过修为所限,闪身不及,侧身之下仍旧不免被暗箭射伤,但听得陆钦飞压着牙闷声呻吟了一句:“额。”肩头早已被鲜血渗透,尽数染红。 洛羽为人格外的机敏狡猾,见到这陆钦飞被伊金大主的箭矢射中,那伤势果然不轻。一杆狼牙锋直接贯破陆钦飞的肩膀,从背后直透前胸,箭锋带出来的血肉一丝丝拉出来,竟然与衣衫还有一些粘连。这样的劲力是洛羽都无法做到的,故而他望着陆钦飞的伤势心中不由得一惊。然而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此时不是思索对方功力强弱的时刻,陆钦飞轻功不弱,江湖经验又十分老成,必须先将这小子拿下。他思绪所及,身子的劲力早已运起,奔跑了这么多时候,体内真气的突破已经将李小和对他经脉的封锁化解,洛羽脚下加劲,当即从中箭下落的陆钦飞头顶踏过,手上一用力,身形纵起,提起陆钦飞的衣领便顺着河水奔跑而去,唯独身后一干林胡弟子嘶吼声不断,可惜只能被洛羽逐渐的拉开距离,渐渐追赶不上了。 唯独李小和紧紧跟随,他犹豫刚刚阻止伊金大主的箭矢,耽搁了脚程,这时候暗中跟随洛羽,稍微有些落下,导致不能第一时间拿住对方。反而就是这个空挡,让洛羽抓住了时机提起陆钦飞逃出去好远。待得李小和从后面渐渐赶上洛羽二人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转过了黄河口,在一侧山坳之中的隐蔽处停下,那洛羽面露凶厉之色,喝问道:“小子,你把那女人藏到哪里去了,想活命就说出来。” 陆钦飞肩头受伤,气息起伏不定,哪里有功夫去理会对方,只是两眼微微眯缝着,也不答话。洛羽的脾气,那心狠手辣的程度自然不用描摹,他冷冷一笑,言道:“如此便不要怪老子无情,看看我身上的毒物,让你尝个遍。” 陆钦飞肩头疼痛,发言不便,然而心中仍旧朗然大气,也轻蔑一哼,微微笑了笑:“看你刚刚的狼狈样子,浑身上下抖落出那许多蜘蛛毒蛇,如果现在身上还能有许多毒物藏着,那可真叫人大开眼界,便是行走江湖的杂耍变魔术艺人也没有你精彩啊!” 洛羽问言当即恼羞成怒,一个耳光扇在陆钦飞脸上,此时脚程最快的李小和已经靠近洛羽,便要出手救援陆钦飞,但见洛羽掌中含毒一招就把陆钦飞的半边脸打得黑紫之中带着无尽血丝,那血丝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在脸上不断游走,随着毒气的扩散在经脉之中肆虐。 这个焦急的时刻,洛羽再一次喝问:“你莫要装糊涂,快说,跟靳天羽合谋,偷取栾氏悔指的那个女人,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了,直接把李小和惊得呆立在当场。栾氏的悔指被人盗取了么!如今正是万事赶巧,正在李小和听闻悔指被盗的关窍,他忽然感觉耳畔传开两个人谈话的声音,一转而由两个人变成了好几个,七嘴八舌的似乎在讨论什么。李小和格外吃惊,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有人来了吗?他四下里不断扫视,欲待寻觅外来者,然而却毫无人迹。正在他纳闷之时,眼前似有似无出现了许多闪烁的人影幻想,飘忽往来,形同鬼魅。李小和心中咯噔一惊,这景象也太过奇异,他一时好奇努力的眨了眨眼,只为更加清楚的看到情况。忽然感觉体内的郢息如同翻江倒海,应和着这些景致从体内源源输出,将李小和眼前的景象渲染得更加清晰准确,他当即便看到了一片不知名的场景。 此处亭台楼阁连绵不绝,处处布置典雅奢华,往来侍女仪容端庄,一看就是大家名门之范。 李小和一见此地,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思念之情。这种气派和布局,似乎就是他曾经去过的栾氏府邸,那无数侍女家奴,就是栾府呼来喝去的奢华象征。所有这些状貌背后隐藏的权势,其实就是这个国家之中至高无上的象征。然而他又感觉到好些不同的地方,心念一转这里似乎又与栾府不同。栾府的气派要比这还大的多,要比这奢华更多,人家的侍女都是打扮得如同公主般样子的人儿。 就在这时候,李小和眼前的幻象之中出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李小和只识得其中一个,那就是弹指堪将参商合的靳天羽。靳天羽从容不迫,羽扇翩然优雅,脚下白皮布靴纤尘不染,正侧着身子与人谈论着什么。与靳天羽并驾之人,一身锦绣华缎,腰身俊拔挺立,须发花白,极有威严之色,这人虽然年过花甲,却显然是一个地位极其尊崇之人,从打扮上就能看出他的身价。 但听得这威严老者言道:“天羽啊,你这名字好,乃是天之羽翼,如今你在我门下,忠心无二,可不就是我的羽翼吗?” 靳天羽俊朗非凡,举止稳健,闻言微微露出笑容,羽扇一掩似乎有绝世佳人的风貌。他低声礼道:“范公这一语,却是让天羽着实不敢当!” 原来这人就是范氏的家主,老臣范匄,李小和从两个人的对答之中瞬间领悟到了对方的尊贵身份,这时候他虽然不知道为何眼前会突然出现两人的身影,然而他对这二人的言辞格外的用心,尤其是在听闻范匄那狂妄野心的言辞,让他更加产生了好奇的感觉。 “天羽啊,如今栾黡新亡,正是削弱栾氏的大好时机,若是不趁乱出手,日后栾盈站稳脚跟,根深蒂固,到时候我这老筋八骨的入了土,恐怕我那孙儿就再无机会掌握晋国大权了。”原来范匄这老家伙一直琢磨着怎么压下栾氏的势力,看来这栾氏与范氏交恶,根本不是因为范鞅被栾黡逐走,两家本来就是貌合神离,那一次争端只不过是两家现实情况的写照罢了。而就在这时候,范匄又恨恨道:“这栾氏必须铲除,今日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违拗我的建议,而晋侯居然还默许了!气死我了!” 靳天羽似乎万事不愁,从容言道:“范公,栾氏实力本就根深蒂固,岂是这一日之间可以撼动?虽然栾黡已死,但是栾氏附庸臣子,遍布朝堂,中行氏,智氏,乃至羊舌氏,籍氏都有很多归附栾氏的,如今他与魏舒共事下军,格外和睦,我等也无从落得口实下手。” 李小和听闻靳天羽所言,心中不禁冷汗直流,看来范氏一直是存着灭栾氏之心,如此一来即便自己不与晋国纷争,可是这生死一刻,若是牵连了玉妹妹,那该如何是好。眼见靳天羽对情势的分析,老范匄竟然并未出现些许无计可施的失落,只是狡黠的从靳天羽耳畔悄声言道:“眼下虽然众人归附栾氏,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譬如羊舌氏的叔向,素有贤名,本就抵触羊舌虎归附栾氏,包括其余实力,虽有仰慕栾氏之人,却也有不少力量害怕栾氏独大,平日里不乏抵触。若是得晋侯号令,聚合众卿,老夫看不是没有机会吧?”老范匄神色诡诈,格外机敏,看起来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狡猾狐狸一般。 靳天羽乃是高深莫测之人,岂能不明白老范匄的手段,微微一笑,羽扇轻轻晃了两下:“不可,不可。”他双目微微闭上,如同化外仙人一般高傲。 “怎么不可?栾氏虽大,当敌不过众人之力。”范匄这时候却现出了些许困惑。 靳天羽右手一挥,泡袖荡起,轻轻的拂了一下左手臂膀,淡然言道:“范公,天羽旧伤犹在,岂能不识眼下轻重。栾氏于此世之上,能纵横笑傲,岂是栾氏一门势力独大之缘由吗?当年栾书主政,栾黡骄横,极致今日栾盈贵盛,那栾氏实力不可磨灭,但是最让栾氏有恃无恐之处,乃是曲沃城中那一个举世无双的悔指传人。” “你是说那栾氏的庶子吗?” “不错,方今曲沃临近新绛,不过几十里路而已,便是突然发难,围攻栾氏,也不免有人奋死拼命,助力主人奔杀突围,范公莫看区区一个悔指传人,其功力堪比泰山沧海,即便晋侯大军压境,怕是终不能斩草除根。”靳天羽的所言,对栾枫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甚至已经超出了李小和本身对栾枫的认知。李小和知道栾枫是一个武功绝世的高手,但是却不敢估量他究竟有多厉害,难道千军万马也不是他的对手吗?这个疑问在李小和心中打转,靳天羽究竟是如何评价出来的,或许唯有亲自与其交过手的人才知道。 老范匄听闻靳天羽所言,突然间眉头金锁,暗暗嘀咕了一句:“难不成比那郢教之主郢君还要厉害?这郢君不是也败在了天羽你的手下么!” 靳天羽言道哦:“范公,这郢君与栾枫,各有千秋,其功力可谓是不相上下。若是郢君真的与天羽对敌,怕是天羽亦会如今日这般,讨不得好来。故而欲除郢君,必设巧计,若非李小和从中牵线搭桥,栾氏与李小和纠缠不清,天羽也万万没有机会让郢君重伤窘迫,只可惜听人说这一战栾氏的兵马没能擒住郢君。” 靳天羽所言,句句清晰明了,老范匄叹息一声:“唉,听说当时郢君的功力诡异的恢复了回去,栾黡也是因此丧命,不过也多赖你的计谋,让郢君不能支撑河阳大阵,晋国才能大败楚国。话说回来,天羽你既然可以巧计围困郢君,难道不能略微动一动脑筋,设一个巧计再把栾枫的功力给他废掉,如若成功,老夫自当从朝堂之上纠合众卿,讨伐栾氏。” 靳天羽一拱手,拜道:“范公,您过奖了。天羽知晓范公的心情,只不过栾枫功力实在深不可测,天羽所幸,未被他伤及要害,然而他悔指功力,的确登峰造极。故而眼下天羽设计这栾氏的悔指,便是为了谋栾枫所定。范公且稍安勿躁,天羽定当将对方首级承上。” 老范匄听闻靳天羽所言,心中老大欢喜,瞬间喜笑颜开:“耐得住,耐得住。却不知靳先生需要什么人手吗?老夫绝无吝啬,所需必达。” 靳天羽从容道:“范公如此盛情,天羽愧不敢当。眼下所谋,多不如精。前日出去的人手,至今未归,似乎是不祥之兆。” “天羽啊,你说的就是那个女子吗?老夫看她年纪轻轻功夫不俗似乎是个有来路的人。” “不错,她身负孤竹令悔指的任务,虽然日期长久,然而若不能破栾枫的功力,终究万事空谈。故而天羽帮她设了一计,也刚好从中巧取悔指秘籍。”听闻靳天羽的所言,李小和心中瞬间好似爆发了山呼海啸一般,那接了悔指的孤竹令,一个师承名门武功不俗的女子,这是谁?这一切都指向了李小和的师妹孟小武,这一发推断突然冲击着李小和的头脑,让他瞬间一个机灵,大喝一声:“小武何在?” 李小和瞬间的失控让他突然回到了现实,眼前万物依然如旧,尽是这黄河岸畔的草木沙石,尤其是那洛羽和陆钦飞二人,仍旧在河畔纠缠,这时候只听到洛羽口中喝骂一声道:“大掌门吩咐我来寻那女子,她盗了悔指,受了重伤,凭你那点微末道行,怎能救人?还不赶快将她的所在说出来,或许还能有的救。” 第181章 诡奇巫南 盗取悔指的女人,受了重伤,这与李小和刚刚所见的幻境之中靳天羽的描述恰好吻合。他心中顿生焦急,当即飞身而出,直取洛羽后颈。洛羽毕竟是一教之主,哪里如此容易受制,感觉到身后风起,慌忙低头让过李小和的偷袭,就地俯伏一滚,飞到了陆钦飞身后,左手一把揽住陆钦飞咽喉,将陆钦飞身子挡在自己身前,右手单掌将内劲打出,抵挡对方的功力,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格外熟练。一击未中,李小和并未焦急,毕竟也只是试探一下洛羽。反而洛羽倒是面露惊恐之色,一见李小和的样貌,他携着陆钦飞连连向后倒退了数步,颤声道:“郢,郢君,小的也是迫不得已,请高抬贵手!” “什么迫不得已?”李小和的声音威严不容冒犯,洛羽听闻这一声喝问,还十分的忌惮曾经郢君将他双臂打断的情形,他虽然是巫南教之主,但是在天南最大门派郢教之前,又哪里有什么尊严可言,更何况自己的功夫本来就不是对方的敌手。 洛羽心中惊怕,只得战战兢兢的说道:“郢教在上,小人只不过是遵从大掌门的吩咐罢了。我抓这个小子,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本座刚刚已经听到了,你所要找的女人叫什么名字?”李小和也不客气,既然对方害怕自己,那就索性直接一点,让对方没有退路。逼问到底! 洛羽也是精明无匹,双眼滴溜溜一转,答道:“郢君,这女人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陆钦飞擅自插手我们天南门派的事务,导致那女子现在身负重伤下落不明,若是再耽误些时日,便有性命之忧!” 洛羽的描述让李小和越来越感觉这身负重伤的就是孟小武,毕竟刚刚的幻境之中他清晰的瞧见了靳天羽与范匄的交谈,这时候那洛羽心思狡诈,发觉自己询问女子的下落,反而就更加将这事情的中心转到陆钦飞身上。 李小和问了一声:“这位少侠,本座看你不是害人作恶之辈,既然对方也想就那女子,你何不将人的下落说出,大家好同心协力!” 这洛羽瞧了瞧李小和,又看了看手下的陆钦飞,臂膀上的力气稍微松了松,然而却仍旧不放松对李小和的警惕,尤其是李小和也对那女子有兴趣的情况下,陆钦飞显然是一个护身的法宝。不过洛羽听闻李小和的提议,也趁机劝说着陆钦飞道:“小子,郢君如此尊贵,都已经开口提议大家一同救护那女子,你看不是很好嘛?” 陆钦飞也环视了周遭一番,心中可是老大的尴尬,哪有这样胁迫着自己跟自己商量的,尤其是那洛羽,既不放松自己,也时刻警惕着对面郢君的行为,如此尴尬情景,竟然说是大家同心协力,当真可笑。陆钦飞冷冷一笑:“郢君名号,老子也听说过。刚刚诸多险情,被林胡教伊金大主暗箭偷袭,但是却能化险为夷,想是这暗中有你的护佑,但是如若想要知晓那女子的下落,须得答应我两件事情,我方考虑要不要告知于你!” 李小和现在也格外的懂事,没必要再跟对方叙旧了,虽然曾经程桐李小和陆钦飞三个人也同行互助过,但是眼下自己的装束分明就是郢君一模一样,哪里还有什么分辨叙旧的机会。干脆问道:“可以,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陆钦飞仰着头望了望洛羽,又看看李小和,言道:“第一,便是助我从这个巫南教的奸诈小人手里脱身,否则我便是死了也不说那女子下落!” “你这臭小子是有恃无恐吗?”洛羽心中一慌,本来是要借着陆钦飞的线索讨好郢君,暂且与郢君站在同一方,可是却被这陆钦飞一句话扭转局势,若是郢君不对自己出手,那便是无法从陆钦飞口中得知线索,这倒是成了陆钦飞他坐山观虎斗了。 陆钦飞不再说话,直勾勾的盯住李小和,李小和张口问他:“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第一条还没着落呢,问什么第二条?”陆钦飞的经验老道得紧,眼见那洛羽害怕郢君,便更加要利用这个机会。 李小和本意也是想救助陆钦飞,即便没有这第一条,也不会对此有丝毫的犹豫。但见李小和转向洛羽道:“既然洛羽先生也想救那女子,不如你先放了这平阳门大弟子,让他随本座去寻那女子便是,这世上还没有本座不能医好的伤!”李小和这时候也装模作样的学着郢君夸起海口来,说得格外自信! 洛羽哪里知道李小和是什么底细,但是自己的性命也是格外要紧。既然有人能够驱使洛羽,说明那也是个极狠的角色,若是身负的任务不能完成,说不好回去也是无法交代。洛羽的心思格外迅捷,郢君开出的条件,自己不敢不答应,但是自己的任务又不能就此放弃。他眼角瞟了一下李小和,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略一沉吟,微微一笑,言道:“尊驾是谁我洛羽并不知晓,但是你想冒充郢教之尊在此投机取巧,那却是寻错了人!” 听闻如此一语,李小和与陆钦飞的心中俱皆顿生一惊。陆钦飞惊的是难道千方百计在此寻了个救命稻草竟然不是真的吗!而李小和惊的是连他的玉妹妹都看不出自己就是李小和为什么那洛羽猛然生出一句自己是冒充。然而这一惊只是在陆钦飞的脸上显现的格外明显,因为李小和的面罩将他此时的心虚尽数掩盖了起来。不过李小和心中清楚,此时怎能承认自己就不是郢君呢?如若真的这样,那洛羽这等奸诈的人物必然会乘机而入。故而他沉着嗓音淡定言道:“看来你是想见识一下本座的神功了!” 洛羽轻蔑一笑,毫不在意,单手如钩掐住陆钦飞的喉咙,不断的向后撤着步,慢慢向后远离着李小和。他边撤步便言道:“郢君乃是天南第一高手,功夫举世无双,统领巴楚群雄,更是当世无匹的枭雄,他自视甚高,格调非凡,便是驾临这秦晋之处,又岂会身着如此不堪的破烂衣衫,便是这不入流的穿戴,就暴露了你的身份,莫要以为弄个破面罩盖在脸上,你便能糊弄老子!” 李小和心中苦笑不堪,这套破衣烂衫,是晋楚交锋久久奔逃,才落得如今的狼狈之状。当初玉妹妹都未怀疑这衣衫的异样,反而被这狗眼看人低的洛羽一下瞧中,当真是有些人的关注点就是这样无话可说,他们狭隘的思维和眼界竟然能够让他们得以派出许多可能性的干扰,直接认定了那本自悬念叠生的结果。 不过李小和如今也根本没必要跟洛羽废话,既然这个人不相信自己是郢君,那边也不需要去跟对方讨价还价,便也冷冷的笑道:“既然如此,本座也无需多言!” 李小和嗓音落地,掌风升起。如今的李小和早不是当初时候,在晋国众人之中,他主动出手,爆发的内力可以将千军万马震死,将晋国名将栾黡震死。眼前对敌洛羽,他当先出手,比及当日之时,他对体内的郢息掌控得更加凌厉。这一道真气打出,朴实无华,毫无变数,只不过一条锐利指风而已,然而其速度飞快迅捷,直射洛羽的肩头。洛羽修为也不浅,知晓李小和这一道真气的确厉害无匹。虽然心中犹自怀疑李小和的身份,他甚至把李小和设想为一个小小的江湖草莽,但是这一手功夫却是假不了,这一道凌厉的指力与郢君想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这个念头在洛羽的心中也就那么刹那一闪,毕竟如此搏命时刻,根本无暇多想,即便是一丝的恐惧之感,也不过是片刻脑海中的一种应激的感应,立时就转换为如何来应付这一招的紧迫感。 然而就在洛羽那繁复的脑神经正在重组自己多年的临敌应变的经验,以达到对付眼前这个强敌之时,那迅捷的思维反应却完全不如李小和那道指力迅捷。他这万道千般的想法尚未聚集,肩头就立刻被李小和的指力打中,一指凌厉无匹的指风直接将洛羽的肩头衣衫打穿,肩井穴瞬间麻木失去了知觉,连带着整个手臂不由自主的一抖,左手便已经不听指挥,肩膀上鲜血直流。 陆钦飞乃是江湖阅历丰富的平阳弟子,洛羽手上一松,他早就知道洛羽是中了对方的招式。他身形就地一滚,朝着李小和的方向伏地一冲,这一进一退便即与洛羽之间拉开了两丈的距离。只见洛羽身子一歪,左腿随着肩膀一同歪了一下,单膝点地跪倒在李小和对面。这一招着实厉害,让洛羽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李小和并未理会滚过来的陆钦飞,而是再次拈起内劲,朝着洛羽又是一道掌风扇去,这一下并无刚刚那般凌厉,毕竟陆钦飞已经脱身,自己也没必要再如此全力一搏了。洛羽半边身子不灵,却也丝毫不能放过对方,毕竟失去了陆钦飞这个线索,怕是也性命难保。眼见李小和的内力如此厉害,洛羽也不敢硬接,将那还好使的半边右半边身子猛力的抖了好几下,忽然见到从洛羽的周身衣袖和胸怀之中霎时间飞出许多毒蛇,那些一条条的毒蛇看起来弱不禁风,若不是怀有剧毒恐怕对这些武林人士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想不到这洛羽还真是有几手绝活,刚刚在林胡众人面前被李小和逼迫得周身的毒物尽数散落而出,不想这个时候竟然身上还能使出这么多毒物,不愧为巫南教用毒之首。虽然李小和的掌风凌厉,然而就在李小和的掌风即将触及这些毒物之时,那些诡异的毒物竟然如同有意识一般,相互之间,收尾衔接,很迅速的就在空中连接编织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蛇肉圆盘。这纷繁复杂的蛇形圆盘上,盘根错节的交叉着许多长线条纹,这些条纹长线就是洛羽发出的这些毒蛇的纤细躯体,而且随着这些毒蛇的不停蠕动,那肉盾之上的条纹也随着不断的蜿蜒流转,就是一条条有生命的细纹在肉盾上盘旋游走,格外的恶心诡异。 陆钦飞也看得痴了,眼见得如此厉害的一只由毒蛇组成的庞大肉盾,朝着李小和的掌风之前就此封闭压来,让他心中也瞬间升起了一丝好奇,究竟是这肉盾厉害,还是那郢君的掌风厉害,他的期待油然而生。 就在那一个刹那,掌风与肉盾十分猛烈的碰撞在一起,毫无疑问,李小和的掌风如今刚猛强横,可以摧金裂石,更不要说这区区毒蛇盘旋而成的肉盾,直接在李小和的掌力之下爆裂破碎,瞬间化作齑粉。陆钦飞的头顶眼前一片浓浓血雾瞬间弥漫开来,一股股腥气扑鼻而来,满头满脸的灌入他的口中,直叫陆钦飞感到阵阵反胃。 李小和心计也非泛泛之辈,一见眼前掌力与毒蛇相交,血雾弥漫,瞬间知晓情况不妙,将袍袖一挥,郢息微微散出,迅速将眼前的血雾驱散,然而这血雾之外,对面眼前,竟然空无一人。洛羽趁着这一个激撞的空挡,在血雾的掩护之下,竟然逃走了。 虽然李小和事实上并不想取洛羽的性命,但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了这么一个花招,着实让李小和的心中升起了许多忌惮之情。这个人狡猾奸计,诡奇手段数不胜数。难怪当初郢君说巫南教的创派之人就是这么一个从郢教偷取悬空崖秘籍的人,当日悬空崖之中的奥秘,许多诡奇之物让李小和心生骇然,至今莫名其妙,如今洛羽这一手毒蛇肉盾,也只能算作是沧海一粟,小巫见大巫了。 李小和瞧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陆钦飞,他早已被眼前的激烈景象惊得有些痴了。李小和鼻息一叹,问道:“如何,可还好吗?” 第182章 共寻小武 李小和将洛羽打退,陆钦飞瘫坐在地。身为平阳门大弟子,陆钦飞的手段自然也不平凡,他此刻虽然看到两大高手的招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但是行走江湖本有的镇定却是丝毫不缺。他定了定神,看着李小和恭谨言道:“这位前辈,多谢你替我解围,陆钦飞在此谢过!”他肩头伤势不轻,此时透过衣衫的箭杆已经被血肉缠绕紧密,甚至略有凝结,好像跟皮肉都融为一体了。李小和瞧着他的伤势,知道他此时的境况并不好过,能够给自己行礼客套一番已经算是勉强在支撑了。 李小和点了点头,没有回话,将内劲运起,并未如其他高手疗伤一般迅捷,反倒是缓缓将手掌靠近陆钦飞的伤口近处。随着李小和的手掌逐渐靠近陆钦飞背后的伤口,伤口处的箭杆发生了猛烈的震颤,这份震颤撑得陆钦飞的皮肉狰狞变形,甚至那刚刚有些粘合的伤口重新又被撕裂开口,汩汩的流出鲜血来。陆钦飞被这皮肉之中的倒钩拉扯拖拽,疼痛钻入心中,忍不住大叫一声:“啊!” 李小和淡定言道:“忍着些,不知道这林胡之人的箭锋上是否有毒,但是这狼牙倒刺却着实厉害,弓箭透过肩头骨肉,便是拔出来也必然将你的筋骨皮肉一并拉扯破坏,那恐怕就要丢了性命了!” 陆钦飞忍着剧痛,咬牙道:“前辈,晚辈知晓个中厉害。只不过这疼痛着实难忍!” 李小和点了点头,说道:“再忍片刻!” 陆钦飞不知道李小和有什么高超手段,这时候对方替自己疗伤,自己哪里有资格挑三拣四,只得死命忍住痛,听凭李小和折腾。李小和的掌心金黄色内息不断聚集,不断凝结,最终形成了一个如同黄铜一样的圆盘聚集在掌心之中,不断的贴近陆钦飞的伤处。只见那箭杆碰到李小和掌中内力之后,便渐渐融化,变成灰白色的飞灰,很快露在陆钦飞皮肉之外的箭杆便被李小和的内劲所融化。 李小和此时凝力一喝:“嘿!”随着他至阳至刚的郢息源源输入陆钦飞的伤口中,陆钦飞只觉得伤口处似乎被一股灼热的气浪炙烤不停,本来的剧痛转为炽热的灼烧感,在这灼烧之中还略有一丝麻痒,从伤口之内不断的冲突着自己的肩膀经脉。陆钦飞只感觉肩膀伤口之处肿胀之感不停的扩大,不断的压迫他的皮肉。就如同他曾经脚上起的水泡一般,随着那脓水的增多,不断的将皮与肉撑开分离,不断的将他体内的空间填充挤压,而这一次远远不是那水泡一般简单的脓水,而是老长一支箭杆被粉碎之后融化入血液之中的脓水,这让陆钦飞在剧痛之下,却反而感受到无尽的好奇! 忽然间,陆钦飞好似听到了咯嘣一声,那穿透肩膀,突出体外的箭矢锋镝自己从箭杆处断落掉下。与其说是断落,不如说是陆钦飞体内的箭杆已经尽数被李小和的内力所融化,而体外的这一枚锋镝无处着力早已成了一杆飘萍,自然堕落了。陆钦飞惊讶之余,忽然感觉伤口肿胀之处,脓血止不住的向外喷溅,尤其是李小和一掌拍中他背后的伤处,被李小和内力一逼压,脓血流出的速度更加凶猛了。 一刻钟之后,陆钦飞感觉自己的伤口之处疼痛大减,流血也止住了,陆钦飞在此朝李小和叩头拜谢:“多谢前辈神功救助弟子,平阳门陆钦飞此生不忘前辈恩德!” 李小和知道陆钦飞所言并无虚情假意,如今陆钦飞如此感激,正好与他作了一处,去寻孟小武要紧。当即便说道:“本座今日出来匆忙,身上并未携带金疮药之类,无法再替你敷药巩固伤势了!” 陆钦飞听闻李小和所及金疮药,探手怀中,摸出个小瓶子:“前辈,弟子行走江湖,经常与人打杀,弟子带着呢!”陆钦飞站起身来,自己朝着伤口上抹了些金疮药。 李小和道:“既然如此,可以带我去见那位姑娘了吗?” 陆钦飞一听提到了之前的约定,眼珠一转,朝着李小和笑了一下,言道:“前辈救助晚辈,晚辈自然感激您的大恩,前辈驱策,自然当效犬马之劳,万死莫辞。但是晚辈身为江湖正道中人,不敢做那些违背道义之事,尤以此事乃是关乎那位姑娘性命的要紧决定,所以晚辈不得不做些提防!” 李小和还真没想到陆钦飞本是个鲁莽汉子,但是这江湖历练上却满怀经验,尤其是陆钦飞能以并不很厉害的武功游走于林胡巫南两派之主中间,说明他的确机敏非凡。如今陆钦飞又说道道义一事,李小和也好奇道:“依你该如何是好?” “前辈可还记得刚刚与我的约定,只要前辈能够如实满足我第二个条件,那晚辈便心服口服,尽全力带前辈去寻找那位姑娘!”陆钦飞双眼注目李小和,神情格外笃定。 “说来听听!”李小和淡然而答。 陆钦飞向李小和一抱拳,言道:“前辈,晚辈多有冒犯,望体谅。前辈武功甚高,乃是晚辈所见到的第一高手,虽然晚辈是平阳门的大弟子,但是不可否认您的功夫远在我师父之上,更不要说我自己了。所以今日您要寻找那位姑娘,晚辈必须问一问您与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还望前辈如实告知我,否则我决不能带前辈去寻她!” 陆钦飞这一问倒是把李小和闹了一愣,为何反而盘问起他来了,这什么关系如何能说得清楚,难道我告诉他我是李小和,这声音也不像啊,反倒是惹对方的猜忌。 李小和这一愣神的功夫,陆钦飞以为李小和有什么为难,毕竟李小和救过他的性命,他也不好当即就怀疑李小和,便又说道:“前辈,晚辈别无他意。实在是因为这姑娘几日前在黄河岸边出现,晚辈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见她身负重伤,晚辈才出手相救。后来得知她身上怀有栾氏的绝世武功悔指秘籍,故而如若前辈是冲着那秘籍而去,危及这位姑娘生命的话,那陆钦飞便是死了也不能从命了!” 李小和心道,这陆钦飞不是很有江湖阅历的吗,这时候怎么脑子忽然秀逗了?把实话都告诉了自己,要是我骗他胡编乱造一通,他岂不是要误人性命。李小和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便故意问道:“你这般说,就不怕本座偏你,说不是奔着悔指而去的吗?” “额,这个,这个晚辈自己评判,前辈只需要回答晚辈远女子什么关系,便是了!”陆钦飞也忽然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可笑,但是终究还是坚持自己原有的想法! 李小和沉声言道:“虽然本座并无加害之心,但是的确不便告知你我与她的关系。若是一定要取信与你,那本座便告知你一件事情,你自然就会相信了!” “什么?晚辈洗耳恭听!”陆钦飞一直给李小和设下的考验,竟然此时被李小和勾起了好奇。 李小和当先问了一句:“那位姑娘可是唤做孟小武?” 李小和单刀直入,也不多说,直接先把名字抛出来,陆钦飞毕竟老江湖,答了一声:“前辈所言没错,但是光是知道名字,也没什么稀奇,这不能说明前辈的身份!” 李小和言道:“你莫急,你第一次与她见面之时,当是在郑国境内无忌山庄之中,当时她与师兄联手抵抗孤竹势力,你与本门的师兄弟来为毕正堂先生助拳,我可是有说错吗?” 陆钦飞一听李小和提及往事,竟然不差分毫,第一次与孟小武见面,自然是在无忌山庄无疑了。陆钦飞当即惊了一声:“前辈所言不错!” 李小和接着说道:“当时那孤竹马车之中的婢女格外厉害,程桐被他抓入了马车之中,好似饱受折磨,众人惊慌之下,围攻马车。他们几个被抓住的弟子又被重新掷了出来,而程桐就是你飞身接住,才让他免于受伤!” 这一句话却让陆钦飞大惊失色,若是说知晓自己与孟小武两人何时相识,恐怕只需要认得孟小武,从她的口中自然可以套得言辞信息。但是若是连程桐如何被抓入马车,如何被抛了出来,自己如何接住对方,他都能分毫不差的知晓,那必然是亲临现场之人。陆钦飞不禁失声叫道:“前辈,莫非当日你也在现场?” “嗯,毕竟屏岳山那两个晚辈的功夫行走江湖还略显稚嫩,终究不比你这般老成,我不得不从旁照看些个!”李小和这时候化身成为一个老前辈模样,让陆钦飞越听越觉得他乃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陆钦飞激动的言道:“老前辈,您是北天神枭吗,是不是李小和与孟小武的师父,北天神枭老前辈?” 李小和听闻对方提及自己的师父,心里也是咯噔一惊,慌忙连连摇头,却又不知如何对答是好,干脆说道:“我与神枭老前辈缘分匪浅,故而今日听闻你与洛羽谈及屏岳山弟子的安危,我心中也不乏焦急之情!” 虽然李小和仔细推敲,也自觉自己言辞之中不少的漏洞,但是陆钦飞如今受了李小和的救命之恩,同时又被李小和言中了当日无忌山庄的是非,这陆钦飞此时倒是死心塌地毫无疑问的相信了李小和,一头拜倒在地:“前辈,虽然那洛羽称你为郢君,晚辈也少与郢教高手来往,但是如若能得到你的帮助那是太好了,晚辈如今伤势尚可,我先引着前辈去寻那小武姑娘!” 李小和点了点头,两人启程上路。一路上陆钦飞向李小和言道:“前辈,那小武姑娘的伤势还是蛮重的,我拼着命跑了三天三夜才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去处!如今我方脱身出来想要回门派中寻师父想办法救她,如果你能救她那便最好了!” 李小和道:“嗯,你无需担心!” 陆钦飞知道李小和是前辈,便格外的恭敬谦虚,又向李小和言道:“前辈你似乎不太知道如今江湖上的情势,其实晚辈此次回门派中,还有一事要向掌门禀报,塞外林胡的许多弟子被平阳门招式打伤,但是那伤人的兵器显然不是平阳门的戈戟,想必是有人陷害于我们平阳门。如今五服十一派之中动荡不安,我师父提议要合并同盟,许多门派都觊觎这个盟主之位,故而在各派之间挑拨离间!” 李小和心中好奇,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又不是你师父,你不是说要回门派禀报师父的么。便又淡淡的答了一句:“嗯,你说的也不无可能。” 陆钦飞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对李小和说得这些东西都不是人家分内的事情,便又转移话题说道:“前辈,你这要修炼多少年才能有今日的修为啊,我入门也有二十年了,在平阳门把兵器练得十分纯熟,又开始使剑,只不过即便是招式变化再如何精妙,却也无法迅速把内力提升起来,像您这么深厚的内功,便是没有招式,一指一掌也足矣将洛羽这种高手打败了!” 李小和心中一直顾念这孟小武,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她身边,根本没有心思与陆钦飞攀谈,他不断的发问,李小和也只得应付道:“再练二十年,或许就有些眉目了!”总之李小和也是个言辞犀利的人,胡扯之类的东西他最在行了。 如今这两人一路言谈顺着黄河走,不出半日便到了一条黄河支流处。李小和举目四望,这一处景致又是何等的熟悉。这就是他当日与栾玉从屏岳山顺流而下,冒险奔逃时候的长长河水,当时在无数江湖人士的追杀下,她们二人生死不弃,在此处登陆,栾玉背负着李小和拼死逃命的情形犹自在眼前,一花一木,一草一荻皆如昨日,如今两人竟然天各一方,难以相认。李小和心念及此,不禁满眼含泪,伤心满怀,无尽酸楚。双拳紧紧攥住,难以抑制内心感伤! 第183章 重临屏岳 屏岳山,这是李小和曾经起步江湖之处,也是他归属情盟之所。如今再一次来到这个他心中的神圣疆界,这让李小和百感丛生。在这过往的时日之中,他如幻如梦,他与栾玉同生共死几多回,不计沉浮闯江湖,算而今竟然落得劳燕分飞,千山暮雪无法相逢。如今睹物思人,或多想再一次经历那过往时刻的患难,或多想再一次经历那曾经生死相依的苦楚。那其实根本就不是苦楚,因为无论如何能够跟玉妹妹在一起都好过如今这般的浪荡江湖,只影漫漫!即便那与栾玉相逢的时刻是命运安排给他们的最终时刻,李小和也会甘之如饴,毫无后悔。毕竟那最终的甜蜜在一个旷世豁达的心中,好过永无休止的苟且偷生! 当李小和的心思在幻想和梦境之中徘徊交替,轮回交织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陆钦飞的呼唤:“前辈,前辈我们从这里上去,就快要到了!” 李小和猛地回过神来,他顺着陆钦飞的手指向前望去,那正是屏岳山的方向,李小和的猜想没有错。他瞧了瞧陆钦飞,似乎陆钦飞正用诧异的眼神望着自己。 “前辈,你有心事啊,看来你跟屏岳山的交情的确不浅!”陆钦飞虽然外表粗犷,但是行走江湖十几年,阅历丰富,几句交流之中便能将对方的心思察觉出来。 李小和没有答话,点了点头当先迈步而去,他心中格外清楚,那一定是小武,她一定是在屏岳山上养伤呢。 走了半里路,已经到了屏岳山下的那条小河,河水仍旧是滔滔不绝,仍旧是湍急而下,看起来与当年李小和回山的时候别无二致。他忍不住朝着山崖之下那个坍塌的小洞望了一眼,那洞口与当日烛然将巨石搬开的情状差不多,看来这许多时日之后,这里仍旧是宁静如常。只不过那颗大榕树下,多了许多人来人往的痕迹,李小和很自然的联想到了烛青,一定是他带人来此将师父的棋子都打捞出去,交给了孤竹君。如今这世界上所有的屏岳棋子,都在孤竹君的手中,也不知道他是否如江湖传言一般,能够从棋子之中参悟奥秘,寻得那摆脱冰封的方法。李小和心念及此,不禁朝北边望了望,那绝世高手的孤竹君,若是摆脱了冰峰的束缚,独自在江湖上往来,那岂不是比如今的孤竹马车还要可怕!李小和想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世界当真是难以捉摸,天下大道,终究抵不过一句名利。郢君何等威名,何等侠义,却卷入家国利益,被人算计身亡。烛然何等功夫,却执迷不悟定要寻这孤竹遗风谱,如今也是成了废人。可惜的还不止如此,竟然后辈之中还有数不胜数的人对功名利禄,武学秘法趋之若鹜,执迷不悟,这天道循环之中,终究无法摆脱红尘一偈的命数啊。想到这里,李小和不由得叹息一声,也望了一眼陆钦飞。 “前辈,你莫急,我听小武说过这地方有个什么机关船的,等下我只要将那船呼唤出来,就可以顺流而上屏岳山了!”陆钦飞第一次将屏岳山三个字说出口,李小和却早知道他把小武藏在此处。想这世上莫说是洛羽要寻的人,便是靳天羽也在打她的算盘,若是躲在寻常之所,想必早就性命不保了。更兼如今她若真的是寻到了悔指秘籍,那岂不是连栾枫也要寻她晦气了,李小和神色凝重,这其中你你我我的恩怨纠葛,竟然一时间无法掰扯清楚。 陆钦飞在李小和发呆之时,接连好几次按照小武的吩咐拍打着大榕树干,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反应,更不要说有什么船儿从大榕树中开出。陆钦飞一脸茫然,双手不住的拍打整个树干,似乎一个玩具失灵了,他要通过自己的拍打让他恢复原来的运转。然而却始终毫无动静。 李小和皱着眉头,看了看陆钦飞,那神情不解中夹杂着疑惑,似乎还有些苦笑的意味。李小和走上前去,向着榕树干扣了两下,他以往一直是以这样的手法来呼唤鼋兽的,但是这里面也一样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让李小和心中也起了疑惑,难道鼋兽不在这里!那么陆钦飞是怎么从山上下来的呢!这是个疑问。他看着陆钦飞,把陆钦飞看得心中有些发毛。 “前辈,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上过山了吗?”李小和问道。 “上山?上什么山?”陆钦飞的答话让李小和也感到一阵莫名! “屏岳山啊,你不是刚刚自己还说我们上屏岳山,小武就在山上吗?”李小和指着他们面前的悬崖说道! “这么高怎么上的去!前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陆钦飞说道。 “那你怎么把小武送上山的呢?”李小和越来越不明白陆钦飞之前是如何将小武送上屏岳山的了。 陆钦飞惊奇的说道:“前辈,我说的可是来此寻小武,不是说上山啊。当日栾氏有一个很厉害的高手追逐小武,幸好有一个白衣羽扇的中年人来帮忙,小武才侥幸从那高手之下逃脱。我也是半途才遇到受伤的她,如今听从她的安排,把她安顿在不远处一个水流穿过的石洞之中,若是说上山一事,晚辈的确还思考过,江湖人都传说屏岳山上的棋子玄妙莫测,当初无忌山庄的旧事,也是因此而起。这千仞之高的山崖,上面究竟有什么奇人奇物吗?” 李小和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屏岳旧事,都是些不堪回首之言,何必再提他!既然你们尚未上山,我就明白了!”很明显,这陆钦飞并未得到鼋兽的助力一路上得屏岳山,显然上山容易下山难,若是上去了山,下山就要逆流而出,若无鼋兽助力,想必凭自己的臂力划水下山,几乎是不可能。 如今鼋兽不在,李小和也不能苦等。他弯下腰探手去摸水边的大榕树根,从树根之下摸出一条锈迹斑斑的索绳,不用怀疑,这就是李小和当初从大榕树下摸出的小船。他如今非比往日,内力充盈的他面色不该,举重若轻,轻而易举的便从大树底下将一条小木船拉了出来。陆钦飞见到有船,心中大喜。拉住李小和的袖口,言道:“前辈,你真有办法,我带你上船去找小武!” 如今陆钦飞见李小和对屏岳山的熟悉,比自己还要精细,明显他应该是屏岳山的故人毫无疑问了。这让陆钦飞格外的信任李小和,也别无二话,抢先要带李小和去寻找小武。李小和其实心中早已猜测到,那小武定然是存身在水流下游纤细狭长的那一条天堑之中,那里刚刚进入屏岳山洞,进退都很方便。 二人跳上木船,陆钦飞解开缆绳,很快小船便顺水而下。如今非比当初,这小木船之下没有了鼋兽的护航,很容易如那林胡众人的情况,被湍急的水流冲到岸上。李小和只好暗暗运起掌中内力,向水流之中柔和推进,以使得小木船保持平稳正确的航向往山口中划去。 陆钦飞闯荡江湖许多年,却第一次见到江湖奥秘颇深的屏岳山竟然如此奇特,小船顺流而下很快便临近那下游山崖的小洞口处。陆钦飞只觉得脚下的船速度越来越快,他口中不断的呼和道:“前辈小心,前面似乎没有路了!” 李小和奇道:“怎么没有路了,那小武不就是在此处容身的吗?” 陆钦飞心中一阵惶惑,仰起脖颈朝前方不停张望,终于在水流的尽头山崖之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毕竟此处他也只来过一次,大致知道那洞口是在这个方向,但是确切位置竟然还是李小和掌握的最为准确。陆钦飞又是一阵惊奇的神色望着李小和:“前辈,你真是神了!就是这里!” 李小和点点头,将双臂向两侧推开,掌中内力从身子两旁向侧后方不断的推出,整个船身平衡安稳,比及刚刚在上游之中时还要稳当,但是速度却丝毫没有减弱,一个眨眼间,整个船身就没入了小小的石洞之中。这瞬间的一黑,让陆钦飞稍微有些不适应,只觉眼前一片黑茫茫的看不到半点景象。李小和从旁言道:“你俯下身去,小心头顶上的石头!” 陆钦飞听从李小和的吩咐,趴到船边,头向两侧不断的扫视,李小和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这附近躲避敌人的追杀的?” 陆钦飞一边不断扫视着两边的崖壁,一边回话道:“不错,不错。当时我们没有船,这两边的崖壁格外的陡峭,根本没有容身之处,只是在一处露出日光的天堑之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只能容下一个人,小武叫我把她放在那里,然后我出来寻人求救!” 李小和对这里的地形格外熟悉,那天堑之处在向前一里路就到了,想必问题不大,便应了一声:“嗯,过去看看。但是你眼瞎左顾右盼的忙活什么呢?” “我觉得这里的情形跟当初来的时候不一样呢?”陆钦飞疑惑道。 “此话怎讲?”李小和也不知道陆钦飞发现了什么! “前辈,这地方是屏岳圣所,我们这些江湖弟子很少能到得这里。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似乎总有些黑影闪来闪去,跟我那天来的时候不一样呢!”陆钦飞若有所思! 李小和对这里的情形自然清楚得紧,什么黑影一说他倒是没在意,或许是新来此地不习惯吧。但是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毕竟鼋兽不在,如今陆钦飞所言小武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地方,但是为何没有一点声响,就算是人的气息,也应该被内力如此深厚的李小和发觉了。 李小和没有理会陆钦飞,就在两人各有思虑的时候,忽然头顶上一道金光射入,好似当头一斩明快刀锋,他们来到了那天堑之中。头顶上的日光从狭长纤细的崖壁缝隙之间直射下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一般。 “可是此处?”李小和询问陆钦飞! 但见陆钦飞借着这一缕阳光,望向西北角处一面崖壁之上,双眼呆滞无神。李小和双掌凝力,真气盘旋而出,将船身稳定在河水之中。他顺着陆钦飞的目光望去,那崖壁之上半尺高处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石台,那是天长日久风吹日晒之下石块脱落之后,留下的一个小平台,仅有二三尺长宽,一个人容身倒是没问题,但是眼下的问题是那上面空空荡荡,竟没有半寸人影。 “不可能啊,我记得我们就是在这里分别的!”陆钦飞这时候的神情明显是痴了,他脑海之中一团浆糊,各种各样的思绪夹杂在思维之中,难以言表。小武到底怎么了,他的脑海中瞬间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幻想,是小武支持不住伤势昏倒在这河水之中了吗?还是说又有人来将她从这里掳走了!还是说她的伤势好些了自己离开了!还是说?????? 一时间无数种猜想涌入了陆钦飞的头脑之中,他猛力的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阵冲动之下,他当即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便要跳入水中去看看小武是不是落水了。 而他这一冲动的举动将整个船身摇晃得无匹剧烈,让李小和惊了一下,喝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怕小武是落水了,我要下去看看!” “你莫冲动,此处是屏岳山,小武自幼熟识水性,既然她教你离去,说明她的伤势还能支撑,不至于落水淹死,怕是她另有打算,上了山也说不定!”李小和劝阻着陆钦飞,又把掌力收回,调整好角度,让小船顺着水势继续朝着洞的深处行去。 陆钦飞赤裸着上身,大叫道:“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屏岳山!她若是伤势有了好转,定然是想办法上山去了,你跟我走便是,如今我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第184章 故人偷袭 继续向洞内深入,这是陆钦飞一直以来好奇但又不敢尝试的一件事情。毕竟这地方是一个难以捉摸的诡奇之所,谁知道那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更何况当时他没有行船,只能只身游水往来,能够逆流而出已经算是水性不错了,更加不敢向洞内试探了。如今跟着李小和的行船,他只顾将自己的好奇不断释放,整个行程中,顺水而下的二人在一个时辰之后竟然如当初一般,又到了那屏岳山顶。 陆钦飞自然是惊奇不已,屏岳山本就精致怡人,更兼此时陆钦飞初来乍到,心中好奇之情更加难以言表。李小和下了船只顾朝着那三间茅舍而去,心念若真是小武伤势有好转,想她该当是朝着这山上的方向来才对。此时的陆钦飞也全然没了话说,只顾着跟住李小和向前走去,显然对于这里,李小和比陆钦飞要更加熟识。 当那三间茅屋出现在两人眼前之时,陆钦飞惊奇的说了一声:“若非前辈带领,晚辈还真是想象不到此处竟然别有洞天,或许小武就在这三间茅屋之中养伤!” 李小和看了看那三间茅屋,心中念起曾经的许多过往,作为李小和来说,多少岁月之情都是在这三间茅屋之中度过,然而此时却成了无人问津的场所。那三间茅屋如今比及上一次他来此更加的破败了,连柴扉之间也横纵的阻隔着许多蛛丝,李小和心中再一次升起了狐疑,莫非小武也不在此处。 李小和有些犹豫,然而陆钦飞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李小和的这一表情,以至于他心中的焦急直接驱使他深入这个从未涉足的陌生之所。但见他抢身上前,一纵身跳过柴扉,在院落之中两步跳过身前的石磨碾子,他荡起的灰尘弥漫在整个庭院之中。李小和见他跳进院子,猛的回过神来,言道:“小心,这地方有些古怪。” 如今换了李小和担心起来,然而陆钦飞焦急难忍,并未顾及李小和的言语,他探身上前,将眼睛贴在窗棂之上,透过那早就破败不堪的窗布,向屋内张望。他满心以为可以看到小武在屋内,可是探头瞧了许久,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李小和看他没什么异状,便也问道:“如何,可是看到小武了?” 陆钦飞回话道:“前辈,这屋子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不错,这屏岳山本就是古木参天,便是白日里也看起来格外的混黑,如今那茅草屋破败不堪,门扉紧闭,自然光线更加不足,以至于陆钦飞什么也没看到。陆钦飞还不死心,向着西边的厢房又跳过去,与刚刚一样,把眼睛贴在窗棂上向里面张望,方一贴住窗棂,呼听陆钦飞一声惨呼,身子向后直直的飞了出去,一下子跌撞在了那大石磨碾子上,满脸是血,一时间竟然连五官都瞧不清了! 这刹那变起,让李小和心中顿生惊骇,心知这茅屋之中必然还有其他人等,只怕是小武在此避难,却已经遭了别人毒手或者是落在他人的控制之中。然而无论如何李小和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他飞身而起,直入院落之中,将磨盘旁边的陆钦飞扶起。 未待李小和问话,陆钦飞自己咬着牙大叫道:“前辈小心,这茅屋之中有人向外打暗器,手段毒辣,我这只左眼看来是废了!”听闻陆钦飞所言,李小和心中也对他颇为钦佩,看来是他刚刚贴眼过去观看之时,本人用暗器打中了左眼。作为一个行走江湖之人,失去一只眼睛是何等可怕的事情,但是他竟然临危不乱,仍旧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自己听,以免自己再遭暗算,这性格令人佩服。 李小和点了点头,掌心在他左边脸上轻轻抚弄了一圈,以内力为陆钦飞先止住流血,暂且保他无性命之忧。李小和将陆钦飞斜靠在磨盘之上,自己起身向着屋内拱手一声,叫道:“不知何方神圣居于屋内,还请出来说话!” 屋内立时又归为一片寂静。李小和心中不禁暗笑,这手段忒也拙劣。你假作无声无非就是为了引诱敌人靠近,再暴起突施冷箭罢了。如今我就在旁侧瞧的清清楚楚,那冷箭暗器就是从这西厢房的窗棂之中打出,难道自己还会恁般白痴的以为屋中无人,还会恁般白痴的将脸凑上去给你用暗器来射吗?想到这里李小和冷冷一笑:“屋内的朋友,刚刚你的举动我全都看清楚了,本座不可能再次将头脸靠近,给你偷袭的机会了。你不如现身一见,或许还有机会解释你刚刚伤人的所为,否则本座出手之后,追悔莫及!”李小和这一句话说得格外霸气,若是再不出来请降,顾及就要不顾情面直接杀入屋内了! 那屋内的人仍旧没有半点动静,显然是要与李小和来个鱼死网破,不到黄河心不死。李小和等了片刻,也不再劝说对方。将右手掌风凝聚而起,体内多道真气汇聚凝结于掌心之中,对准了这茅草屋,轻轻的将内力推出。 虽然只是十分轻微的一招掌风,但是陆钦飞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周遭狂风旋舞的飞沙走石之势,这已经说明李小和的掌风之中乃是柔里带刚,虽然不动声色,却也格外的强猛。随着李小和的掌风气势,那院落之中的一些杂务工具尽皆随之东倒西歪,甚至有的也飞舞而起。但见对面西厢房的破木门已经摇摇欲坠,不断地相互拍打碰撞着,就好似有许多人被困在门后,他们急于求生之下不断的拍打门板的情形一般。然而这扇门被人从里面牢牢的锁住了,所以虽然剧烈的颤动,却终究没有敞开,以至于李小和二人无法摸清屋内的状况。 不过,李小和这微微发力的掌风,已经算是给对方的一种震慑,面对着李小和如此的压制,若是没有一些鬼谋算计,竟然还能这般倔强刚硬的挺在门后,就说明对方是一个愣头愣脑一根筋的死相人。李小和也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自己主动献身。他犹自言道:“屋内的人,本座的功力你已然知晓,我本来念着这屏岳山四下精致,旧时事物,都是些珍稀的记忆,不愿意摧残乃至破坏,故而如今手下留情,未出全力与阁下相较。然而阁下若还冥顽不灵,负隅顽抗,那本座也顾不得这些故旧念想,只得用强了!” 说到这里,李小和掌风又增强两分,直接将茅草屋的窗棂掀飞,尘灰漫天飞舞,凌乱不堪,然而对面的茅屋之中,始终静如止水,既不说话,也不出招,就那样好似没有一个人了一般的寂静!这份寂静与李小和如今的威势形成了鲜明对比,李小和行走江湖这许多时候,向来都是自己处在下风,凭借机巧智谋脱身逆转,如今自己功力非凡,压迫着对方的情形下,竟然被对方以无声之态抵御,心下顿生一丝无奈,一丝恼怒,反倒是比及那身在危机之时更加心绪凌乱。 陆钦飞虽然左眼受伤,剧痛无匹,却也咬牙对李小和道:“前辈,我看也没必要再等屋内的人说话了,想必他是不想与我们交流了!” 李小和点了点头,这一事上李小和终究是没有了耐心,将真气瞬间凝聚,以孤竹遗风谱上气源一招行运真气,只几个来回之间,便形成了格外强劲的掌力,李小和掌风顿起,四散如龙,环游而至,将整个西厢房的茅屋重重围住。陆钦飞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形实体的内息景象,那内息环游飞舞真的就好似一条条巨龙般在茅屋之外上下翻飞,他不禁自己叹息一声:“如此雄浑的内劲,却也不过是前辈体内真气的一毫,对于我等后辈而言不知道要修习多少岁月才能匹及其中一星半点。想我陆钦飞习武二十年竟然也过如此,就连这许多股内力之中的一股也匹敌不上,更不要说其他了!” 而就在陆钦飞莫名感慨之时,李小和大吼一声:“破!”但见飞舞在空中的无数游龙霎时间好似得到了天帝的敕令一般,一条条怒火从眼珠之中喷涌而出,一头扎下直奔这个茅草屋袭来。空中的万道金龙直接编织成了一组硕大的网络,将整个屋子罩住,如今霎时间收拢,那屋内的人就算是反悔,却也没有了半点逃脱的机会了。 无数的金光内力的压制之下,陆钦飞只觉得眼前金光大现,好似太阳突然出现在眼前,然而只是这一刹那的而耀眼,好似李小和的内力就已经猛烈的爆破而出。而随着这金光满满的消散,眼前的小茅屋也荡然无存,那一片片犹自在空中胡乱飞舞的瓦片青砖宣告着整个屋宇的灰飞烟灭。 陆钦飞不敢有丝毫的溜号,生怕一个不留神错过了这个灭绝场中的些许线索。然而事实并非如陆钦飞所想的恁般难以对付,只见整个屋宇破灭之后,竟然有一个人突兀的站在那小茅屋的残垣之中,他一动不动兀立当中,他站立的姿势如此坚定以至于陆钦飞有些怀疑这个人难道从刚刚偷袭过自己之后就一直站在这里,无论李小和如何呼唤他,他都不应答。但是他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陆钦飞心中疑惑的时刻,忽然听闻李小和柔声说了一句:“小武,可是你吗?” “什么?小武!”陆钦飞听闻李小和的言语,心中顿生焦急,难道刚刚射瞎自己眼睛的就是小武做的吗?他不敢相信,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前面抢了两步,李小和一把拦在陆钦飞身前:“你有伤,不便如此激动!” 李小和将陆钦飞拦在身后,陆钦飞凭借着一只眼睛努力的透过烟尘弥漫的场景,去观瞧对方的所在,那果然是小武,是孟小武,她还是穿着自己逃难之时的衣衫,娇小的身躯,坚定的站立在茅屋残垣之中,一动也不动:“小武,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李小和缓步上前,踏过那本来是门板处的门槛,也走进了墙壁尽皆坍圮的茅屋之中,朝着小武欠身又问了一句:“小武,你的伤如何,怎么无缘无故的打伤了你的救命恩人,难道是附近有人袭击过你?” 未待小武答言,陆钦飞却抢先反应道:“啊,不错,一定是附近有人袭击小武,她把我当成了坏人!”陆钦飞慌慌忙忙,挣扎着起身四下寻觅,然而一转瞬又被脚下的钉耙绊倒,跌撞在干草堆里。 “小武,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知道我是谁吗?”李小和对小武的关怀似乎不亚于栾玉,他曾经一度受到小武的照顾,才能够二人练手闯荡江湖,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如今李小和身负绝世武功,前来替小武解除危难。 李小和说着,身手去扶小武的胳膊,孟小武忽然浑身一颤,向后退了一步,惊道:“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不要过来!”她面露惊慌之色,这神情无异于一个弱小少女面对凶神恶煞的感觉。 李小和也不禁吃了一惊,不错,自己如今面覆黄铜面罩,本就是无人认得,更兼这面罩还有些可怖,难怪她在这危难时刻会生出惊怕之情。李小和连忙说道:“小武,是我啊,你莫怕,我是李小和!”李小和说着连忙抢上前两步,抓住孟小武的右手放在掌心之中,期望这样的举动能够稍微平复一下她内心的惊恐。然而就在这个关窍,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小腹之上内息震颤,有人暗中偷袭。 李小和低头一看,大惊失色,这偷袭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孟小武。她一招抚月掌绝学直接拍在自己的肚腹之上,手掌回环往复,如水如雾,就是那抚月掌的特色。这一掌之下,李小和顿觉内息歪斜,一股剧痛从肚腹之上登即扩散到全身各出! 李小和大惊叫道:“小武!” 第185章 无故受敌 李小和在这一刹那间受到了孟小武的偷袭,那一招格外的出乎意料,尤其是在小武神色痴傻的情状之下,竟然还能够以凌厉的抚月掌打中李小和的肚腹,这让李小和也疏于提防。但是李小和作为郢教最强高手,体内的护体郢息瞬间爆发反弹而出,毕竟孟小武的功力不比李小和,虽然偷袭得手,但是内力相比之下,相差悬殊。这时候两人的真气便如同逆流而上,如若自身的功力不足,非但不能够伤及李小和,反而会被他的内力压制回来,将内息顶入自己体内,受到反噬。 果不其然,李小和虽然感受到肚腹一阵剧痛,但是转瞬间体内的真气就凝结在丹田之中,源源不断的顺着孟小武的掌心倒灌回去,内力强横,一震之下,当即将孟小武的身子震飞出去。但听她娇声一呼:“啊!”飘飘摇摇就跌出去四五丈之远。 李小和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竟然会在这瞬间以反噬的手法伤及孟小武,他赶忙抢上两步要去扶起对方,却忽然觉得耳根两侧杀气顿起,陆钦飞从身后大呼一声:“前辈,小心身后。” 李小和感受到杀气,顿时机警起来,经陆钦飞提醒,更加不需多说,早知道有人偷袭。他如今也不多做纠缠,只将体内的真气一震,从身后背心之中四散开来,形成两道真气游龙,管他身后是何人来袭,尽皆由这两道真气直逼而出,打落在半空之中。待得那偷袭的两人被李小和打落,李小和方从容转身,那两人身着打扮无非是寻常江湖武人,看不出门派也瞧不出来历。陆钦飞经验老到,抢上前两步,将剑指戳中一人脖颈经脉,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处埋伏我们有什么企图?” 那两个人被李小和真气震飞,已经闭气良久,不能行功,陆钦飞此时剑指封住一人穴道,他更加无从逃窜,两眼瞪着陆钦飞,心中似有无限惊恐,尤其是陆钦飞那血肉模糊的左眼,更加令他害怕。这个人结结巴巴,嘎巴了几下嘴,说道:“我,我们主人吩咐在此埋伏,只要有人来就偷袭他!” “这是什么鬼吩咐,只要有人来就偷袭,也不分青红皂白吗!”陆钦飞将剑指收回,单手如钩直接掐住对方的喉咙,略一用力,就把对方脸色憋得青紫,显然是要逼问对方说出真话。 “就是这么吩咐的,我们做下人的,哪里那么多废话去问主人!”这汉子虽然被制住了,却还是很硬气,说得好似头头是道! 这时候李小和已经将小武抱了过来,她因为李小和的内力震荡导致经脉闭塞,同样不能使出任何招式。李小和如今也是无法澄清自己身份,干脆问道:“小武姑娘,是何人指使你在此处埋伏与我的?” 孟小武虽然不能运功,却迅速从李小和的怀中跳下地,望了一眼陆钦飞,又看看那边被制住的两个人,好似一片茫然,犹豫再三,又把手指向陆钦飞一侧!这一举动让李小和和陆钦飞都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陆钦飞难道会指使小武打瞎自己的眼睛吗? 陆钦飞见小武的举止如此怪异,心中惊骇,大叫一声:“小武,你看清楚,是我啊,我是陆钦飞,我们一起??????” 未待陆钦飞说完,那孟小武便打断了他的说话:“就是你叫我藏在这里的啊,你说你去寻救兵,让我在这里躲藏好。如若有外人来,不用管他是谁,但用暗器打他就是了!”小武说话的时候,言辞语气一直木讷无神,就好似失去了魂魄一般的行尸走肉一般,两眼直直望着陆钦飞,手指平伸指着他,一动也不动! 陆钦飞被小武这么一说,心中又气又急,本以为寻到这个安排埋伏的罪魁祸首,自己必定要报这毁目之仇,可是对方竟然说是自己安排了这一场埋伏,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李小和虽然也一头雾水,但是他没有陆钦飞恁般焦急,毕竟这其中的问题不简单,光是看小武的神情就知道不正常,她如今连陆钦飞都认不出,更不要说是认识自己了。 李小二略一沉吟,猛然将身形一转,举止之间迅捷凌厉,透露出无匹狠辣的威势,就好似要取人心肝一般的欺压向这两个受制之人,那二人本来就没了武功,只能任人摆布,如今这个身负绝世功夫的高手突然袭向自己,让这两个人心中好不害怕。连连蹬踹着泥土向后绰绰而退,但是终究无济于事,岂能避开李小和这样的高手压制呢! 眼见得这二人目光之中透露出惊怕之情,李小和心中有数了,厉声喝问:“这个女子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是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手脚吗?” “回,回,回大高手的话!”这两个人如今被李小和吓得不敢说话,惊恐异常,虽然做这一行的都知道,行动失败就等于是死了,但是真的要他们自裁的时候,还是很有些下不了手的。更加上如今眼前这个高手连招式都没有,就那么耸一耸肩膀就把自己兄弟二人的功力给封住了,若他真的想要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只怕是他还要使出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折磨自己,这样就更惨了。 这两个人怀着如此的心态,自然对李小和惧怕非凡。连声音都震颤不已,干脆称呼李小和为“大高手”。那两个人七嘴八舌的言道:“大高手在上,小的不敢胡言乱语啊!” “是啊,我们兄弟不敢乱说,那孟姑娘究竟是什么原因变成这样,我们也不知道啊!” “什么不知道,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孟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竟然都指着孟小武对峙,表明在他们与孟小武相见之时,她就是这样的情状! 陆钦飞如今的情绪,早已不是当日在黄河岸边左右逢源的平阳门大弟子了。他如今左眼失明,而千里来寻孟小武,竟然变成如此痴傻模样,还偷袭自己,这让陆钦飞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哪里还有心情去好言对质。他直接暴脾气迸发,朝着两个人猛力的踢去,一人一脚,踢完了再踢,那两个人没有了内功,如今反应自然还比不上这个瞎子,被陆钦飞踢得头破血流,连滚带爬。陆钦飞一边踢一边口中骂道:“你们他妈的放屁,叫你们放屁。老子走的时候,小武还好好的,怎么才三五日过去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老子今天要了你们的命,治不好小武我先拿你们开刀!” “治不好小武?”李小和念道了一句,心中一惊,两个人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治疗小武的伤势吗,怎么如今却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更何况眼看着小武现在的情形,行动自如,若不是自己出手,她仍旧是运功自如,刚刚的抚月掌若是打在陆钦飞的肚腹之上,恐怕就会肠穿肚破,毙命当场了。这小武好似并未受伤啊! 李小和当即插言道:“陆钦飞,你看小武似乎并未受伤!” 陆钦飞你来不顾一切,疯狂踢打两个人,这时候听闻李小和道破关窍,他也立时惊讶了起来,这孟小武果然好似没有受伤一般。陆钦飞心中又惊又喜,抛弃这两人,又转向孟小武道:“小武,我来看看你,你的伤都好了吗?”陆钦飞一边说一边不断的拍摸着孟小武的双臂,好似久久未见的挚友一般。 孟小武依旧痴痴傻傻,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本来就没有受伤啊!”双眼仍旧直视着前方,甚至说是直视着陆钦飞的身后! 猛然间李小和感受到一丝不祥的气息,在这屏岳山上,除了李小和眼下的五个人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地方有隐隐的杀气传来。李小和的目色突转冷厉,四下环顾,左右巡查,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陆钦飞也意识到了李小和的机警,当即转过身来:“前辈,莫不是还有埋伏?” 李小和凝神思索了片刻,言道:“欲进又退,踟蹰不前,这是几个草包货不敢近前的表现。”李小和这一句话,讽刺鄙夷的意味甚浓。当年栾枫凭借四周埋伏之人的气息就能判定出这些人出身功夫如何,所在方位。如今李小和初具非凡功力,虽然不能如栾枫一般精准断定对手所在方位,但是凭借对方些许的气息,断定出对方的大致情状,还是可以做到的。 听闻李小和的讽刺,似乎那些埋伏的人心中更加惊怕,本来以为抱着的最后一搏的资本,却被李小和如此无情的道破并且奚落,这是一种将底线尽数破坏的恐吓,这让对方更加胆寒。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忽然四周的林木之中霎时间连连射出十几支羽箭,李小和嘴角微微一笑,冷冷一哼:“既然不敢露面,这几手三脚猫伎俩,岂能奈何本座!” 但见李小和飞身而起,掌风奋力一推,如同排山倒海巨浪滔天。一头真气青牛怒奔而出,奋力飞杀出来,直奔对面的十几支羽箭而去。那青牛如同天神座驾一般,所到之处光芒万丈,所有与之不匹配不和谐的外物尽数被他的光芒融化,不仅仅是这十几支羽箭,就连怒特冲入的深林,林木的枝叶也随着它的身躯尽数化作灰烬。 陆钦飞眼见得如此一招,霸气无匹,简直就如同一只西天战神般的青牛奔杀而出,所向披靡,威势从来未见。这真的让陆钦飞大开眼界,不禁赞叹道:“曾经听师父说过,孤竹冰峰有一招绝学唤做怒特掌,掌风所到之处,青牛奔袭,无匹霸道,莫非就是前辈所用一招?” 李小和淡淡的点了点头,并未答言。这十几枚羽箭早已在空中化作蓝光闪闪的飞灰,陆钦飞惊道:“这羽箭之中有毒!” “不错,这些人不敢露头,却来用毒箭杀人灭口,陆钦飞,你照看好这两个人!”李小和一声吩咐,纵身跳出小院落,便要去树林之中寻觅几个偷袭之人。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陆钦飞又是一声惨呼,李小和回头一看,陆钦飞浑身是血,半跪在地。这一幕让李小和大惊失色。仔细望去,陆钦飞后腰眼处明晃晃的插着一把匕首,从匕首的伤处,一圈圈殷红渗透浸染,半边身子都是血。而那匕首的另一端,就是刚刚那个痴痴傻傻的孟小武。 李小和眼见如此情形,怎还能去追逐敌人,翻身跳回院落之中,那孟小武虽然神情痴傻,但是身手却丝毫不逊色。虽然内息功力早已被李小和封闭住,但是比划几招偷袭陆钦飞还是不在话下。可惜了陆钦飞,他跪在地上,咬着牙骂道:“小武,真没想到你竟然对我出手!”显然他一直未对对方作任何提防! 孟小武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陆钦飞的言语,仍旧面无表情,从怀中迅速掏出一把暗器,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李小和方要欺身上前拿住小武,但见她一把将手中的暗器抛向李小和这边,瞬间众人面前烟雾蒸腾,缭绕无限,扑面而来的尘粉呛得人口鼻难开。 就在这弥漫不见人迹的扬尘之中,李小和耳畔传来了几声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那就是那两个人的惨叫。很明显这些埋伏的杀手心知不能奈何李小和,便干脆杀人灭口,让李小和得不到任何消息。李小和心中焦急,不知道陆钦飞情形如何,将掌中真气凝聚而起,猛力的挥舞出来,很快便将暗器扬起的沙尘尽数抖落。 还好,李小和见到跪伏在地的陆钦飞时,心中安稳了一些,毕竟陆钦飞的外伤还不会伤及性命,这些人只顾着在暗中灭口,并未关注到陆钦飞的生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李小和上前两步,扶起陆钦飞。眼见得陆钦飞虽然左眼已瞎,但是他那血肉模糊的眼眶中竟然转起泪花,似乎有些酸楚,有些不甘,或许他对孟小武有了情愫吧! 第186章 重叙往事 李小和眼见得陆钦飞此时的情态,势必是对小武有了感情,虽然被她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却始终没有半点怨恚之情,却只是自己一个人暗自叹息流泪。李小和扶起陆钦飞,道了一句:“莫要伤心了,这人分明不是孟小武!” “什么?”陆钦飞心中伤痛之余,听到李小和这样一句断言,让他的内心中当即升起一丝坚定的期望和愤怒。毕竟一个人心爱之人伤害了自己,他怎么忍心报复,甚至会无底线的容忍并且为对方排忧解难。但是一旦发现那借着自己属意的人来暗害自己的所为,便是会把这遭受的仇恨加倍的看重并且报复回去,毕竟这份报复之中,不仅仅包含了对自己伤害的回应,也包含了对自己心爱之人的亵渎的猛烈回击!所以当陆钦飞听到李小和说那人不是孟小武之时,他的眼中瞬间现出了一种决不罢休的坚定。 “这分明是有人使了一种易容或者幻术之类的把戏,冒充小武来偷袭我们。我在郢教之中见过这种把戏!”李小和想起了当日在郢教悬空崖石洞中的幻象,犹自心惊不已。虽然如今的情形远不如当初凶险,但是似乎有些相似之处。 陆钦飞哪里知道这么多,支起身子,叹道:“前辈,还是您懂得多,这一趟是我连累你空跑了一圈!” 眼下两个人身在屏岳山中,孟小武的线索又断了,这一趟折腾看似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但是好在李小和与陆钦飞之间的信任增加了不少。李小和扶着陆钦飞打开了曾经师父居住的房间,里面仍旧整整齐齐,虽然桌几床铺覆盖着微尘,但是全无破败之象。 李小和替陆钦飞止血之后,和颜道:“陆兄弟,你就莫要对今日的事情自责了。这一趟说来说去还是我连累了你失去了一只眼睛。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钦飞豪爽依旧,摆摆手道:“前辈客气了,我也是心念着小武的安危。如今这线索断了,你说这??????”这“如何是好”四个字还未出口,陆钦飞忽然觉着哪里不太对劲,转而又抬起头望着李小和道:“前辈,你刚刚称呼我什么来着?” “陆兄弟!陆大哥!”李小和重新又说了一遍! 这的确让陆钦飞摸不着头脑,如今与李小和患难生死几多次,不由得陆钦飞不相信李小和,如今便是要陆钦飞去死,顾及他也会觉得李小和的提议是有道理的,更何况这时候一直以来崇拜的前辈竟然变成了自己的小兄弟,这让陆钦飞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陆兄弟,之前说出来怕你一直不信。如今你我也熟识了,也知彼此信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你道是我怎么知晓这许多屏岳山的机关,怎么知晓你与小武在无忌山庄的旧事?”李小和将这两件事提起,陆钦飞其实也是一直就对这些事情感到好奇。其实他只是以为这个眼前的绝世高手,一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前辈,或者是前前辈,他知晓着许多世人无法知晓的武林旧事,结识着许多世间无人认识的武林高手,所以对屏岳山的奥秘能够如此了如指掌,也不稀奇,但是如今听闻对方这么一问,却也让陆钦飞不明所以了! 陆钦飞言道:“这个事情晚辈却也想过,可是我也想不明白,还请前辈明示!” 李小和心中一乐,笑道:“陆大哥,我其实就是李小和。” “你是李小和!”陆钦飞的惊诧几乎将他从坐榻上掀起,“这怎么可能,你的声音似乎就不对!”陆钦飞指着李小和的嗓子,“还有??????” “还有我这黄铜面罩,对吗?”李小和知道,横亘在自己身份之前的这道屏障,就是这黄铜面罩和声音! “不错,我记得李小和兄弟是一个言辞犀利,讥诮诡变的少年,当时与他在无忌山庄有过一面之缘,可是你分明是一个老前辈的嗓音嘛。更何况,当初他的武功,嗯,”陆钦飞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如果眼前这人真的是李小和的话,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好像有些不太礼貌,但是自己心中的好奇与疑虑又是他这种憨直汉子不能回避的,干脆接着说道,“当初他的武功可是稀松平常啊,连五服十一派的一般弟子都打不过,比及小武姑娘的武功差多了,但是前辈你如今的内力,光看这内力就是一个得练上六七十年都未必能修成的水准,怎么可能是小和兄弟呢?” 陆钦飞的怀疑不无道理,李小和点了点头,言道:“陆大哥,这一年之间我奇遇不少。寻找小武下落的时候,冒然上了孤竹冰峰??????”李小和将自己如何修炼成这深厚内力的过程,大致与陆钦飞说了一遍,但是关乎郢教奥秘的事情,却仍旧不多说一字,其实究竟为何这黄铜面罩带上之后就摘不下了,究竟郢君当初是如何摘下来这面罩的,李小和还都没有想清楚,更兼带上面罩体内的郢息就立刻继承了郢君的功力,也是他一直不明缘故的,这写东西他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可能说清楚给陆钦飞听呢! 便是如此,陆钦飞也点了点头,感慨颇多的说道:“哎,这一年之间,江湖上发生了无数动荡,想当初我与程桐兄弟结识,多么憨厚耿直的一条汉子,丝毫没有心计,如今却被害的无家可归,帮派尽散。真是可惜了广陵一派!” 李小和听闻陆钦飞谈及五服十一派的过节,安慰道:“你说到这里,我正感好奇。虽然眼下寻不到小武的下落,但是她显然是发觉了这些不利于她的歹人,自己脱身去了,想必伤势有所缓解。只是不知道陆大哥你刚刚所说的五服十一派之间的争斗,是如何解决?” 陆钦飞道:“五服十一派之间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其实那射伤我肩膀的伊金大主还算好的,他们林胡人从来不来中原惹是生非,除非有弟子与中原有了积怨,方才会南下解决事情。所以我不怪他,怪只怪这从中做手脚的人,怎么就用我平阳门的招式将他弟子打伤,想我平阳门一干弟子如今都在平阳准备着武林盟主一事,哪里有闲工夫去塞外?” 李小和点了点头,问道:“却不知陆大哥你为何来到了这秦晋交界,差点受到这些人的围困!” 陆钦飞叹了口气,言道:“我自然是奉了师父的命令去给武都剑门的秦中剑下请帖去呀。谁知道那秦中剑不在门中,武都的几个弟子痴傻一般,明知是我去下请帖的,竟然还怀疑我打伤他们师兄弟,后来受到洛羽的挑拨,更加对我紧追不舍,就那几个三脚猫功夫,还想跟我比划!”陆钦飞的言辞之中不乏轻蔑。 李小和沉稳言道:“虽然这些弟子不明是非,但是武都秦掌门的功夫,我是见过的,的确是用剑的好手,当世稍有人能与之匹敌!” “哦?那我这手重剑倒是想跟他比划比划!”陆钦飞好奇之中带着一丝惊喜! 李小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可是陆大哥,你可知晓那洛羽是什么来头,他这人看似狡猾凶戾,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听你们言语之中,他是巫南教的掌门,当初我在冰峰之上,见到巫南教弟子行事凶狠无情,多喜暗算用毒,的确让人心中忌惮得紧,如今不知道你是如何与他结上梁子的?” 陆钦飞仰着脖子望着房梁,一边回想着,一边叹息道:“这个鬼东西谁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当初我从武都回来,路上遇到小武受伤,便助她脱险。这途中就多次遇到洛羽那帮巫南教的弟子前来骚扰,不过看他们的手段,好像并没有要搏命拼杀那般歹毒,似乎对小武有意思!” 这却奇怪了,巫南教的人为什么也要寻找小武,莫非对她的悔指秘籍有想法。李小和心中筹谋着,却听陆钦飞又说道:“那洛羽是个凶狠的角色,半路上就安排人来毒我,幸好我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岂能看不出他们那几手毒药功夫。但是他口口声声说得什么大掌门,我却是没有听说过,不知道师父这一次主持的武林大会,洛羽他家的那个大掌门也不知道会不会前来凑热闹!” “小和兄弟,如今五服十一派之中,除了林胡久居塞外,与中原少有往来。其余的十派,但听江湖传言,被灭派的就有广陵,无终,中山和琅琊四派,甚至有些门派究竟是如何被灭绝的,至今都无人知晓!” 李小和见陆钦飞言语之间,表情格外夸张,便也顺势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陆钦飞道:“那广陵派我们江湖人都知道,乃是因为受了晋国范氏的算计,许多高手被调出本门,擅闯孤竹,死伤无数。但是这其中也有无终派和琅琊派参与其中,自然元气大损的广陵派难以抵挡这两派后续的伏击,终究落得身死派灭。这是这半年来江湖尽人皆知的事情。可是那无终和琅琊,包括中山,是为何灭派,至今江湖无有定论。因为从无一个人亲眼见证,江湖上之说有别派弟子去这三个门派中下请帖办事,但是整个门派之内,尸体横陈,血迹斑斑,没有一个活口。” 李小和对江湖中的事情,虽然不甚笃定,但是凭他亲眼所见,那北边两派无终和中山自然是被他们的好兄弟程桐出手剿灭的,看来他把无终中山二派打造成分舵的想法没有实现,最后还是放弃了。想到这里,还是不要跟陆钦飞直言最好,毕竟自己的身份已经够令人意外了,再加上程桐,或许会让陆钦飞接受不了。 李小和默不作声,陆钦飞又道:“正因为如此,师父才希望用一个武林大会团结各派弟子,不要自相残杀。” 李小和不禁一声叹息。这江湖与庙堂又有何异,一个大会一个盟主就能团结大家,不再互相厮杀吗?这想法或许太也单纯了。无终派中山派琅琊派剿灭广陵的时候可讲过道理吗?根本没有,所以程桐兄弟报复的时候也全然跳过了这一步繁琐的过程。总之势力就是道理。这在一切地方都一样。如今的武林大会,也不过就是走走形式,想必能来参加的,也无非就是想借此耀武扬威,或许能用实力征服几派人士,那倒也是顺水推舟得了名利。又有谁会真的秉承万古大道,为民劬劳。 不过李小和转念一想,如今更重要的是能找到屏岳山的几个埋伏杀手的线索。不必多想,那黄铜面具的幻象一定不是胡乱的幻觉,而是有根据的,毕竟那边靳天羽谈及了悔指一事,这边陆钦飞也巧合的涉及到小武窃取悔指受伤,看来那幻象应该就是现实中发生过的。如此猜想,这靳天羽必定就是安排这种种圈套之人。 想他安排下无数巧妙计谋,害的自己生不如死,又把郢君卷入是非之中,最终落得郢君重伤,在重重围困之中殒命。如今又安排人手来寻小武,必然是在屏岳山有他的布置,念及此处,李小和对陆钦飞言道:“陆大哥,之前你说过在救助小武的途中,有一个风雅的白衣男子帮助过你们,你可认得这个人?” 陆钦飞琢磨了一阵,言道:“不认得,这个人武功之高在我师父之上,却从来没有在江湖中听说。小和兄弟,如今你武功非凡,难不成你知道吗?” 李小和点了点头,言道:“他就是靳天羽,是范氏的军师。想必他已经知晓小武藏身于此,但是却扑了个空。今日这一套埋伏,都是他为你安排下的,只为了逼问你小武的下落,只可惜没有算计到还有我跟你一同前来。我想中原武林之事,他应当会出头露面的,如今众人都在找寻小武,我们不妨去平阳与你师父汇合,看看有哪些武林同道前来,或许这途中就能发觉到小武的线索也说不定!” 陆钦飞如今本也无处可去,既然要回门派,自是再好不过了! 第187章 五派会盟 李小和与陆钦飞商议已定,朝平阳而来。由于李小和的黄铜面罩的确太惹人注目,只得寻了一顶斗笠用垂纱将面目遮掩起来。如今李小和既心念栾玉妹妹,又担心小武的安危,只得随着陆钦飞一路向东沿途打听小武下落,可是江湖上如今气氛喧闹热烈,大张旗鼓得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五服十一派会盟一事上,根本无人理会这些江湖闲散纷争。 及至两人过了新绛,距离大会召开已经只剩两天光景。这些日子陆钦飞在李小和的照拂之下,伤势大为好转。陆钦飞一只眼睛失明,但是丝毫不妨碍他的日常,与李小和来到平阳之后,暗自约定道:“小和兄弟,时至今日仍旧无法寻觅小武的下落。如今你的装束若是与我在一起怕惹人怀疑,我给你一份会盟的请帖,后日你自来便可,到时候见机行事,几大门派之中想必有人知晓此事,尤其是那洛羽之流!” 李小和点了点头,心中虽不愿参与这中原几派的无聊会盟,但是这晋国之中,平阳之内,也有不少栾氏与小武的消息,或许可以从中得到些线索也说不定。李小和两日间四处打听,平阳一带如今为了会盟一事,许多门派的弟子也都来到了此处。经常可以在街市上见到一些蓬莱、武都等门派的弟子,当然也不乏有许多骑马执戟的平阳门弟子往来维持秩序,生怕门派之间产生摩擦,聚众闹事。可惜的是这些门派弟子之中,虽然人数不少,但是都是些小喽啰角色,根本没有什么洛羽这等掌门,即便是个管事的舵主,也很难见到,看来各派都是严密行事,不肯节外生枝。 两日后,并未得到丝毫消息的李小和只得来平阳门参与会盟一事。这时节正是晚春妙景,四处芳菲浪漫,随风铺面,春风和煦,格外柔软,让整个人身形格外的轻柔缥缈,好似御风而起一般的逍遥自在。李小和只身一人,从平阳门正门进入,陆钦飞乃是大师兄,虽然眼伤并未痊愈,但是仍旧在大门处招呼四方来客。眼见李小和前来,李小和将手中请帖朝陆钦飞一递,斗笠拉的格外低,以免其余弟子看到他黄铜面罩。陆钦飞自然知晓李小和的身份,接过请帖,向李小和点了点头,二人互相确认眼神,李小和未发一语,缓步随着指引弟子转入平阳门内。 平阳门内的演武场,方圆半里有余,格外开阔,莫说是几个门派,便是操练兵马,恐怕也是绰绰有余。李小和随着指引弟子七转八扭很快便进入了演武场之中,那弟子带着李小和边走边说道:“这位前辈,你只身前来,请帖上说您是蓬莱派的高手,请往西北角坐席相候,此处正是蓬莱弟子的阵仗!” 李小和心中根本不在乎在哪里,心道你赶快给我安排个地方,别再一直跟着我碍手碍脚,便低声答道:“有劳小哥,我知道了。那西北角方向也不远,我便只身前往,你再去忙别的吧!”李小和连连点头,客客气气,便独自加快脚步朝着西北角方向走去。 那指引弟子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客气的“前辈”,其他的人来了都是趾高气昂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李小和这么客气倒是让这弟子有点不太适应,结巴了好一阵,李小和都已经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前,前辈,那我就??????就先??????”李小和哪里有心情听他胡扯,早就奔着四围的人群而去,转眼间便淹没在已经到来的各派人士之中。 如今平阳门的会盟,比及当日无忌山庄各派弟子的集聚那是繁盛得多了,毕竟这是选举一个统领群雄的盟主。此时红日方兴,然而各派弟子都已经有人来了。尤其是每个门派中负责把旗安镇的前哨,早就把自己一方的会场布置得格外气派了。李小和环视一圈,这周遭的旗号,理他最近的就是蓬莱派踏浪逐音旗,对面一群黑衣弟子忙忙活活的撑起的就是一字重剑旗,这是武都的旗号。其余瓯夷道圣水盈光旗,巫南教五毒噬天旗这些都是李小和认得的。平阳门自己的威武耀日旗是布置在厅堂正中,牌匾之上的,毕竟平阳门是东道主,以突显他们主场的地位。然而整个演武场之中,似乎也就只有这样五派的旗号。李小和心中暗道,江湖传言似乎不假,看来那无终,中山,琅琊和广陵四派被灭派当属无疑了,如今连一个鬼影都没有来,更不要说是什么旗号了。这十一派之中,还有林胡和延陵两派并未树立旗号,然而李小和眼光锐利,很快便在众人之中瞧见那延陵弟子,一个个手持公子扇,风度翩翩,即便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力,但是这点风度装还是要装一下的。至于林胡,不必说,看他们伊金大主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参与什么中原派别的盟主之争。 李小和一琢磨,觉得这陆钦飞的安排倒也是不错,那蓬莱一行人文雅秀丽,和气温婉,不易产生摩擦,干脆就隐身在蓬莱派中,静静观察局势。李小和隐身在一众蓬莱派弟子之间,紧紧锁住旁边巫南教的阵势之中,期望找到洛羽的行踪。 然而洛羽这个人竟然并未在巫南教的阵营之中出现,整个巫南教的阵营之中,就只有零星的几个弟子撑着旗号,还有几个平阳门的弟子帮衬着支撑场面,看起来人丁格外的凋零,似乎根本没有天南一大门派的气势。反倒是对面的瓯夷道,格外的生龙活虎,人丁兴旺,虽然一个个都是打渔出身,但是操持场面上丝毫不逊色于这些雅致的蓬莱弟子,甚至热闹气氛更比其他门派隆重。 李小和心道,当日程桐与自己在孤竹分别,他只身来屏岳山寻找受伤的孟小武,但是从此便杳无音信。瓯夷道本已归附郢教,然而在黄河之畔,晋楚对决之时竟然并未派船来接应郢君,甚至还暗中偷袭,不知道程桐兄弟此时是否还在瓯夷道阵中,莫不是他被人暗中害了性命,却被奸人当道,也来反郢教了。李小和心念及此,格外仔细的去观察瓯夷道阵中的情况,然而除了忙上忙下的一干弟子,似乎并没有一个舵主抛头露面。 这样的场面让李小和倍感失望,他想见到的人一个也没来,他想寻找的线索也是半点也没,整个演武场就只有五大门派的弟子里外奔走。李小和将身形向后退却,想着寻个机会打探些小道消息,便准备抽身从这大场面中离开。就在这个时候,平阳门的一个弟子身着劲装,一个空翻凌空跳上演武场正中的大擂台之上,向着四方五大门派的弟子朗声宣道:“各位武林同道,江湖朋友,吉时将近,请各派掌门入座!” 各派掌门入座!本来想要离开的李小和被这一句吸引回来,但见从平阳门旗下,大厅堂正中陆续走出五个人来。这五个人,李小和个个认得。当先之人,须发皆白,身着亮银铠甲,光芒盈天耀眼,老当益壮,神容矍铄,正是平阳门老掌门先成。紧随其后的一人,四十多岁年纪,黑衣朴素,腰身魁梧,腰间重剑威猛,气势严整,正是武都剑门门主秦中剑。再往后,身着青衣,长衫飘逸雅致,面容温婉如玉,举止端正高节,正是蓬莱派掌门萧浪。李小和眉目一紧,朝着蓬莱掌门萧浪身后死死望去,只盼着看到程桐的身影。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那萧浪身后,竟然是他早已见过面的巫南教教主洛羽,洛羽赤裸着半边上身,身上蟠龙纹身格外显眼,绝不可能认错,李小和心中咯噔一下,原来他在这里!这时候李小和心中有了着落,这个洛羽今日定要从他身上挖出小武的一些线索,虽说那屏岳山的埋伏或不是他所设,但是他在这一事之中必然也知晓不少的机密。 洛羽身后还有一个人,他手中公子扇翩然翻飞,好似一个俊俏读书郎,这正是延陵派掌门吴拓。此人年纪不到四十,执掌延陵不久,向来以雅致着称。曾经在孤竹冰峰之上李小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曾经协助冷礼挤兑孤竹君,只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似乎早已不是当初情状了。 那平阳掌门身为东道主,直接大踏步走上擂台中央,环视四周,拱手朗声道:“各位五服十一派的兄弟,老夫平阳门先成有礼了!”在场各派人士,各派掌门之中,显然也属这个先成年纪最长,李小和心道以他为主持会盟的东道,看来也的确合适。众人见先成发言,也纷纷回礼欢呼,以示应和。 先成接言道:“天地初化,人情四分。如今江湖演绎,与日剧下。虽说这与周礼崩坏有关,但是我等江湖义士绝不可随波逐流。这一年多以来,广陵派,无终派,中山派和琅琊派四派弟子,都遭到了不明来历的人士伏击围攻,以至于屹立于江湖之上百多年的四大门派,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湮灭了,老夫实感心痛啊!”先成言语之间,惋惜之情甚浓,不禁捶胸而叹。各派弟子听闻老掌门如此叹息,也纷纷应和,有些人是真的知道广陵派一直以维护武林正义自居,如今竟然落得自己不得善终,自然也深感惋惜。但是也有许多弟子,无非初入门派两三年,平日里挑水砍材打杂,哪里知道广陵是什么门派,无终又有什么地位,只是跟着老掌门在那里阿谀附和罢了。但是无论出于怎样的心情,这平阳掌门先成的一语的确让整个会场的情绪凝结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瓯夷道阵中一个女子的声音破空而来,直刺入众人耳中:“这话说的漂亮,怎地叫做不明来历的人士伏击围攻,那广陵派的灭派明明白白,就是那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联手的诡计,怎地就是不明来历的人士了?如今场面大,人数多,老掌门你倒是也说出来给大伙听听清楚,难道是忌惮些什么,还给那些江湖败类留着点面子?” 这一嗓子直接把整个场面的氛围给刺破,就好似一个平滑光洁的黑布之上突然被一把大剪刀划破,并且随着那刺耳的割裂声不断的将整个黑布的掩饰死命的切开,不留一丝一毫的情面。众位弟子的悲伤惋惜之情瞬间就一抹而逝,那些本就不知道广陵派历史的新入门弟子装出来的哀婉自然立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打听别派丑闻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而那些本来就行走江湖多年,与广陵派打过许多叫道的老成弟子们,也有不少人听闻广陵灭派竟然还别有蹊跷,当即双眼放光,都去寻找这声音来源,根本就忘记了那些曾经为了维护武林正义而献身的广陵义士,只望着接下来能听闻到这个江湖上的一二难得丑闻,也算是不虚这一次与会了。 众人的幸灾乐祸之心将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了那个插言的女子身上,这人正是瓯夷道舵主水鱼娘娘,她赤着脚,挽着裤腿,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短袖开衫,掐腰站在瓯夷道阵前。横眉立目如同一个骂街的泼妇一般,似乎丝毫不把先成放在眼里。李小和也随着众人的目光去看瓯夷道的阵营之中。他心中也有些忐忑,既然程桐兄弟继承了瓯夷道的掌门之位,为何他迟迟没有出现在瓯夷道阵中,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然而就在李小和向瓯夷道阵中张望的时刻,他猛然看到了一个让他惊讶异常的情景——洛羽竟然端坐在瓯夷道众人的正中间,他满面笑意,得意洋洋的看着身前斥责先成的水鱼娘娘,那神情就好似他本人就是瓯夷道的一份子一般,就好似这水鱼娘娘的一言一语都是他们早就商量好,在他们的一干计划之中的一般。 李小和眼见这种情形,心中咯噔一阵,洛羽此人歹毒异常,如今坐镇瓯夷道,莫不是他害了程桐兄弟,自己取而代之了! 第188章 推举盟主 水鱼姬言辞犀利,直接将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联手图害广陵派的龌龊事情尽数抖出。平阳掌门乃是此次会盟的主持,遇到这种当堂抬杠的情形,自然不希望事情闹大,尽快敷衍过去才是他心中所想。干脆直接言道:“水鱼娘娘所言老夫在江湖上也有所耳闻,但是传言是真是假并未得到证实,姑且不能作数。今日众位江湖上的好朋友来此会盟,重点应当不在这广陵的是非之上。但是水鱼娘娘既然提出了广陵恩怨这一茬,老夫倒是有个提议,不知众人愿不愿听?” 平阳掌门先成是此次会盟主持,在盟主选出之前,显然大家还是要以他为尊,多少要给她三分薄面,谁敢说不愿意听。水鱼娘娘翻了一下白眼,也不说话,只冷冷哼了一声,侧着身子斜着眼睛瞟了几下在场的其他各派。秦中剑和萧浪俱是此次会盟的鼎力支持者,自然赞成先成的提议,皆言道:“不知老掌门有何良策,吾等愿闻高论!” 先成又向周遭拱手行了一圈礼,正色道:“老朽之言,算不得什么良策。只不过今日众位英雄集聚平阳门,会盟之意,在于选出一位德高望重可以主持大局的盟主,以此来号令五服十一派众位弟子,行侠仗义,匡扶武林正道。”先成言语之中威严不减,表现的格外正气凛然,在场各派弟子无不悚然变色,被他一身正气感染。平阳门中弟子个个手持重戟罗列在侧,气势严整,如临沙场一般。李小和心中暗暗道:这毕正堂之后,又有一个先成,如若他能主持武林正道,自然是好,只不过这周礼崩坏之际,不知道武林中人是否还会尊师重道,还会将这道义一条放在自己习武之首。若是道义分崩,那便是如同毕正堂一般,谁主持大局,谁便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呢。 然而如今十一派之中只有五派到来,也算得上是与平阳门比较亲近,平日里愿意秉持一丝侠道的各派了。故而先成的这一套表态,且不说有什么重要意义,光是捧场的气势已经是足了。先成见在场的众位英雄竞相应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以老朽不才,有一个提议。那就是无论今日谁当选这十一派盟主之位,第一件事便是要替广陵、中山、无终、琅琊四派调查灭门线索,替这些门派的弟兄们寻回公道。若是有弟子尚存于世的,定要好生照料,悉心培养,期冀他们将来羽翼丰满,重振本门声威,以免这四派绝了香火!” “老掌门说得太好了,这才是我们五服十一派会盟的根本要领啊!” “不错不错,惩恶扬善,十一派同气连枝,如同一家人,我们赞成老掌门的提议!” ?????? 先成这个提议一出,各派弟子纷纷响应,竞相称赞平阳掌门贤德持重,看来尚未推举便已经得到了不少人心。唯独那瓯夷道一派弟子不发一语,水鱼娘娘冷眼瞧着先成,大喝一声:“说得真是好听,天上的星星听了老先生的话怕是也挂不住了。且不说谁来主持这个大局,便是有人愿意替广陵追查,广陵派怕是也没有什么后继之人了,你们那些当道的盟主们还不是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谁是谁非随便敷衍一下就算是过了,倒是把那一片仁德人心拉拢在自己身上,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水鱼娘娘今日看来似乎是与这先成拼上劲儿了,李小和心中明白,如今程桐主持瓯夷道门户,程桐曾经是广陵弟子,若不是灭门惨案也不会机缘巧合来到瓯夷道。今日瓯夷道众位弟子显然就是站在程桐这一边的,看来这个恩怨一句半句是说不清的了。更何况程桐如今出手凌厉狠毒,那无终中山二派转眼之间就被他杀灭,若是真的寻起是非来,不知道这程桐是否能得到其他门派的支持,这种冤冤相报的确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掰扯清楚的。 先成以大局为重,不愿意与水鱼娘娘过多纠缠。任她如何说去,自己只朝着其他门派弟子朗声言道:“众位英雄,既然大家都赞成老夫的提议,那老夫就把这一条写进咱们十一派会盟的盟规之中了。那笔墨来!”先成一声喊,两旁弟子将笔墨竹简迅速备齐。先成低头在那竹简之上大书起来,口中郎朗喝道:“五服十一派盟规,第一条,匡扶武林正义,锄强扶弱,主持正道。为广陵、中山、无终、琅琊四派含冤弟子报仇雪恨,培养各派遗孤,重整各派声威??????” 众人瞧着先成奋笔疾书,龙飞凤舞格外威风。忽然听闻洛羽起身道:“老掌门,咱们都是旧相识了,就没必要做这些文字上的小把戏了。大家互相知会一声,谁也不会把别派的恩怨袖手旁观!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还是赶快商量商量这盟主怎么出吧!” 先成仍旧气定神闲,并未被洛羽的打岔搅乱心神,一直把规矩写完,让弟子取下,方言道:“今日五派弟子齐聚此地,老夫想不若征求一下众人意见,如何会盟为好?” 吴拓笑脸盈盈,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会盟之事放在心上,但见他白绢折扇轻轻摇了两下,笑道:“这个好说,诸侯会盟都是执牛耳歃血,我等也可以效仿。不过这歃血一事,虽然有神灵监督,却也保不得谁会反悔的,若是没有些规矩法条,怕是不能约束众人,到头来等于白来一趟!” 先成点了点头:“吴公子所言极是,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 洛羽冷笑道:“吴拓,你真有意思,我们这么大人了,又不是来逗笑话的,谁不知道这会盟之中,要约束以律条。洛某刚刚所问,乃是这十一派的盟主以什么标准来选拔,你莫要将话头转移了!” 吴拓摇着扇子也不气,也不恼,就像那吴子元一般脾性,仍旧淡淡笑道:“这个吴某却是没什么想法了。毕竟江湖上的事,要么推举个武功卓绝的,要么选拔个德高望重的,只不过这两样怕是你洛羽一个也沾不上吧!哈哈哈!”这吴拓一身白衣,干净雅致,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郎,说起话来和和气气,徐徐缓缓,但是却句句直逼对方心头,骂人不带脏字,将洛羽气得一拍桌案腾的站起身来,骂道:“姓吴的,你什么意思?” 吴拓坐在本派的阵营之中,摇晃着脑袋看了看身边的弟子,言道:“修身养性,不可急躁。你看对面的这位洛先生,常年修习巫南的毒功,巫南地处荆楚之南,乌烟瘴气,于身体有极大的腐蚀。我等寻常人即便是躲都躲不及呢,他竟然还将那里奉若至宝,如今毒功大成,毒气入脑,说话颠三倒四,脾气暴躁,这是我等修身之人的大忌啊!” 那吴拓身边的一干弟子,一个个面皮白净,身形峻拔,也都是文雅俊俏的书生打扮,如今一听掌门之言,一个个老气横秋,好似斟酌至理一般不住的点头,整个门派上上下下似乎都把那洛羽发脾气的样子当做是一个笑柄,虽然没有一个人发笑,但是显然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张笑开花了的脸孔。这一来可把洛羽气得满脸通红,身形一耸,便上前两步要去寻吴拓拼斗。 出乎意料的是水鱼娘娘一伸手,将洛羽拦在身后,洛羽满面怒气,恼羞成怒,却硬是被这女子轻轻一拦,便即将火头压了下来,使劲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悄声退了回去。李小和见此情景,大感惊奇,心中登即生出许多猜忌,这洛羽乃是巫南教教主,虽然并未与他打过多少交道,但是很明显这个人是一个生性暴戾,心狠手辣之徒。今日如此受人冷嘲热讽,若不出手讨教讨教岂能善罢甘休。但是如今只是一个瓯夷道的舵主就可以让他息事宁人,这对于堂堂巫南教教主而言,岂不是太奇怪了,难道他一教之主的身份竟然还比不过瓯夷道一个舵主!李小和心中盘算着,看着那阴晴不定的洛羽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 吴拓的性格与那吴子元格外相似,向两侧弟子一摆手,摇着扇子笑道:“你们开,这就对了,这才是修身养性嘛!” 水鱼娘娘将洛羽屏退之后,也没有功夫与旁人闲扯,向着先成言道:“既然先成掌门是今日的主持,我等愿听老掌门的安排,且请说说这十一派盟主如何选拔吧!” 先成言道:“老朽也只是做个抛砖引玉。如今江湖动荡,四野不宁。非但那四派弟子受了死难之罪,如今各派门户尚在的,也都有弟子受到惊扰伤害,即便是僻居塞外的林胡教也有弟子受到不明来历的人士偷袭。故而老朽以为如今江湖乱道,必须以德扶助,老朽赞成德行优渥之人当选这十一派盟主之位。今日在场众英雄,也都是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英雄,若是说行侠仗义,谁都有个可以拿出来说说的光彩事迹,但是若一定要分个高下的话,老朽以为武都秦掌门和蓬莱萧掌门的德行最让我佩服,老朽推举这二人之中选出一人为盟主,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虽然说这先成是个主持之人,但是出于避嫌一说,自然不能自己推荐自己啊,毕竟这么大岁数面子还是要的。但是说实话推举了这两位掌门,在李小和心中还是格外的赞同的,且不说这五派的会盟算不算是一出闹剧,但是无论如何德行能够匡扶武林正道的,如今这两位掌门还是能够胜任的,毕竟他们曾经都与李小和有过交往。 萧浪为人格外的谦逊和善,见先成如此推举自己,赶忙站起身来,将玉箫一抱,横在身前道:“先成掌门,萧某僻居东海,只是喜欢一些丝竹八音之类的小玩意儿,闲暇时光之中偶尔习武论道,与武林朋友会一会而已,岂堪承担这十一派盟主一职呢?惭愧惭愧!” 萧浪当先将自己否认一圈,自道是个江湖散人,格局不能匹配十一派水准。而秦中剑听闻萧浪所言,也起身笑道:“老掌门,你何苦如此谦虚。今日你发起十一派会盟,显然是有着一颗匡扶正义之心。而论年纪,老掌门德高望重,论武功,平阳门一套兵器谱独步武林,威风不减当年先轸元帅,如此文成武德,老先生何必自谦呢?如萧掌门所言,若是让我们这些晚辈当了盟主,惭愧之状何以言表?” 秦中剑的言辞向来实在,先成的武功李小和并未领略过,但是从他的年纪来看,当属一个实力不俗的高手。虽然陆钦飞自己慨叹他师父的武功尚不如李小和,但是很明显李小和的功夫早已旷世难觅,自然很难达到了。不过如今秦中剑推举先成,而萧浪也附和道:“秦掌门所言极是,今日在场之人,有谁能与老掌门相比,如今推举老掌门为我们十一派的盟主,将来各派若有干戈,我等也愿听号令,奔走相助!” 吴拓仍旧一脸和善的笑道:“不错,不错。老掌门的修养,吴某佩服不已。以后对我们各派弟子,循循善诱,我等福报不浅。万万不能让那些暴戾恣睢的家伙登了高位,否则连日间生杀予夺,永无宁日,岂不是与我们联盟的初衷相悖!”这个吴拓句句离不开嘲讽洛羽,洛羽也只得把头一扭,不再去瞧吴拓那边。 李小和心中也有些诡奇,想这洛羽刚刚盛气凌人,更何况坐在瓯夷道阵中,看样子对这盟主一职心有觊觎,然而如今怎地被吴拓几句嘲讽,水鱼娘娘一把拦阻,便即不再说话,连风头都没了,这忒也奇怪了吧。 先成听闻三派人士拥护自己,先拱手还礼,向周遭弟子谢道:“感激各位英雄的信任!” 这时候平阳门阵中一干弟子见自己的师父得到了拥护,赶紧趁势欢呼而起,大叫:“平阳掌门,德高望重。师父领盟主一职,可谓人心悦服!” “不错,平阳老掌门德高望重,我们心悦诚服!” 第189章 毒舌无赖 众人山呼海啸,齐声支持平阳掌门先成。尤其在萧浪和秦中剑的支持拥护之下,平阳,蓬莱和武都的弟子都众志成城,气势格外高涨,让其他门派的弟子即便是有些异议,即便是有些嘟嘟囔囔的反驳,也都直接被整个人海的声浪所淹没,全然没有人理会了。 李小和心中知晓,这上古传下来的规矩,乃是谦逊再三,方可即位。如今老掌门先成必然会再次推脱谦让,以让众人在此请命,这是周礼一来不成文的规则。的确,先成忽然严肃起来,向着自己平阳门弟子喝道:“平阳门弟子岂可如此放肆,为师平日里教大家谦虚谨慎,不可狂妄造次。如今各派贤能英雄齐聚我平阳门,乃是我平阳门莫大的荣幸。各位英雄内敛谦逊,推举老夫,老夫愧不敢当。平阳门下弟子,不该恣意附和,放纵呐喊。” 平阳门弟子聆听师尊教诲,个个俯首默然,不敢再随意附和呐喊,尤以陆钦飞大师兄为首,带领各位弟子向师父跪地叩拜,朗声言道:“谨聆师尊教诲,弟子不敢或忘!”其余门派弟子眼见的平阳门掌门约束弟子格外严整,不骄不躁,气度谦逊,果然一位真君子大儒,这让其余四派人士更加无话可说,个个交首称赞,即便是心中有什么想法,如今人家平阳门已经这等谦逊,难道作为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各派掌门还能真的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与平阳门一争高下吗? 故而,至此平阳掌门似乎众望所归,加上洛羽这个刺儿头又无话可说,虽然先成一再推让,想必也是再无人敢接这一任。然而每每到这个时候,就总会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人上前挑衅,如今也不例外。 众人呼和之中,只见本来人丁稀稀拉拉的巫南教阵中走出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这两个人的打扮,一看就不是巫南教的服饰,整个装扮就如同两个猎户一般,身上豹皮鹿角,满面尘霜,看样子是在山林野地之中赶了不少的路。那二人站出身来也不客气,也不打招呼,直接呼喊了一声:“看你们这些门派好像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一般,实际上却是一群暗地里勾搭的肮脏家伙。这老头子几句话,客套客套就能当上个盟主吗?如今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要做个盟主,怎么也得露两下子,要是没有个赢人的功夫,凭什么当这号令群雄的盟主!”这二人说话字里行间处处带刺,几句话就让众人感觉极不舒服。 尤其是平阳门本门的弟子,被这两个人指着师父讥讽,格外的心中恼火。几个平阳弟子当即站出来骂道:“你们是哪根葱哪头蒜,先报上来历再说,莫要有的没的说些疯话!” “哼哼,我们是走江湖卖艺的,路过郑国听说晋国境内有个什么平阳门要号令武林,我们兄弟俩平日里也练了几下子,想着虽说不是什么正宗门派的大武学,但是却也堪称一个武林人士。如今武林中选盟主不就是要问问我们武林人士是什么想法吗?怎么我们兄弟两个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你们却又不满意了?”那猎户打扮的大汉似乎伶牙俐齿,格外能狡辩。 “你把性命报出来,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好商量!”陆钦飞作为平阳门大弟子,按压住身后一干师兄弟的怒火,与这二人交涉起来。 那大汉身旁被称作兄弟的猎户也附和道:“大哥说的是,你们平阳门说得好听,是选举武林盟主,实际上不就是寻几个平日里与自己交好的门派来帮腔助拳,让其他门派就算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这算是什么公平的选拔吗?你看看对面洛羽洛掌门那一脸丧气样,明显就是不服气啊,若不是我两兄弟今日豁出命来说句公道话,怕是再有多少不服气的人,也被你们这里应外合,一唱一和的几个门派个敷衍过去了。就是那蓬莱和武都,江湖传言向来明辨是非,大道无私,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一些与平阳门暗里串通一气的小辈嘛!”这两个汉子看似疯疯癫癫,丝毫不知顾忌,但是言语之间却又格外的犀利,句句不离对方的七寸要害。而且两个人似乎有什么仗势,几句话之间就把在场的各大掌门都牵扯其中,生怕自己惹的事小了。 李小和不由得望了一眼洛羽,今日这事情古怪至极。他甚为巫南教教主,却坐在那瓯夷道阵中,而他自己教中的人众七零八落好不寒酸,这姑且算了。如今竟然两个从他门派中出来搅局的汉子,竟然对他也是毫无尊敬之情,丝毫看不出是他门下弟子的样子。那洛羽如今见到这二人从自己门派中出来,面上也陡生惊讶,凝神望着两个人,似乎心中正自琢磨:这两个汉子是哪里来的,好像平日里从未见过这么两个奇葩角色! 陆钦飞如今职责所在,不能含糊,挺身而出言道:“两位,如今萧掌门和秦掌门乃是自发支持我派掌门的。二位掌门虽然与我家师父素有旧交,但所言也并无失当之处。我等甚为晚辈的,本来没有资格评判前辈掌门的所为,如今唯独能做的,就是替师父分忧解难。如若两位高手觉得本门师父的武功不足以服众,且请让晚生先请教两手,以示深浅!” 陆钦飞也不客气,点名道姓直接应战,显然就是说不客气话直接来吧,输赢定高下。那两个汉子听闻陆钦飞所言,相视一笑,仰天打个哈哈,朗声道:“我就说么,这平阳门向来就是这么个策略,一旦有人有异议,便要出手教训一番,你看我兄弟俩冒死为众人说句公道话,却惹上了这个平阳门的什么大还是二三四五师兄的梁子了,不好办啊不好办,你瞧瞧这场子中都是他平阳门的心腹,等下若是他出手杀人灭口,我们兄弟俩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啊!” 本来那陆钦飞还不生气,但是这两个人如此废话连篇,歪曲事实,本来性子就比较直爽的陆钦飞这时候却忽然火冒三丈,喝道:“你二人莫不是诚心来捣乱的,口口声声说什么我平阳门若不露两手难以服众,如今晚生要讨教两招,你又说什么我平阳门是要出手教训,你可是讲理不讲?” 那两个人笑道:“讲理不讲,你怎地来问我呢?你们若是讲理,也不会如此暗中勾结其他门派,叫人家附和于你,如今稍有异议,便要出手伤人,我看不讲理的是你了!”那两个汉子总之是里外歪曲,前后都是嘴,摆明了是要挑拨起陆钦飞的火气。陆钦飞将手中重剑一摆,大喝一声道:“无礼狂徒,今日我陆钦飞就以手中这柄重剑会一会你二人。秦掌门是使重剑的行家里手,天下独一无二,晚辈不敢托大,只不过师门尊严在上,不得不出手了!”李小和瞧着那陆钦飞手中重剑,比及当日被洛羽震断的一柄,棱角鲜明许多,摆明了是新换的一把,似乎还不太熟手。 不过陆钦飞一招两相出来,先成老早从旁喝道:“飞儿不可无礼,既然是两位有异议,不如直接说出来是好。若是质疑老夫武功,也可以与老夫切磋切磋,点到为止也未尝不可!” “嘿嘿,老掌门,你这话说的就不在理了!”那两个汉子似乎有意抬杠,陆钦飞一听两个人狂妄至极,又否定自己师父,火气再起又要上前。却听这打猎汉子言道:“老掌门,你说什么我兄弟若是不服气可以向你讨教讨教,这话简直说得毫无道理。我们不服气归我们不服气,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向你讨教?” 这话说的好不气人,连李小和都一阵反胃,觉得这两人如同狗屎一般黏黏糊糊讨人厌。先成听闻两人所言,和颜道:“不知两位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们觉得老夫的武功不能服众,那自然该与老夫讨教讨教啊!” 猎户汉子笑道:“老头子,你当我们傻吗?我们也是走江湖的,谁不知道要想号令群雄,那便是得武功压的住众位英雄的才行,你说是也不是?” 先成点了点头,言道:“不错!” “可是你这老头的武功压的住众位英雄吗?远了不说,只这五服之内,东海烛然,极北孤竹,天南郢君,还有秦晋交界的北天神枭,这几个人你可是能敌得过谁?能服得了谁?”但见这汉子歪着脑袋言辞犀利的逼问着先成,一脸痞气暴露无遗! 然而作为一个农夫猎户打扮的人,能够知晓江湖上如此多的高手,显然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先成听闻这两个人连连搬出四大高手,自己的确也都不是对手,只得默不作声!然而被对方如此压制威风,平阳门弟子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压下这口气,都连连喝骂道:“臭小子,如今我们是五服十一派选盟主,那几个人又不是我们十一派中人,更何况选盟主要德才兼备,岂是武功高就能胜任!” “不错,你们两个泼皮无赖如此伶牙俐齿,我看也是无用,还是上台比划两下最为实用!”平阳门的弟子虽然心中没有加害之心,却也是希望这两个人吃点教训也就把那张臭嘴闭上了。更兼江湖规矩,既然不服气自然就出手斗两下,这才是合理的。 谁知道那两个猎户反而一脸无赖样貌,在巫南教阵中的椅子上斜身一坐,赖道:“说得轻巧。老子打不过你,自然不会那么傻去送死了!” “你打不过我师父怎地还不服气?”这时候平阳门弟子气势更盛! “不服气归不服气。怎么了,打不过难道就不能不服气吗?” “你打不过还不服气,简直就是无赖!” “你们才无赖。你们师父武功不如那四位高手,如今却要当这盟主,若是有一天那个不知死活的弟子被那四位高手欺负了,怕是只得忍气吞声,丢了五服十一派的脸面了!”说着说着这两个人还倒是起劲儿了,仰天得意的笑了起来。 两边不断的打嘴仗也不是办法,先成断喝一声道:“好了,老夫在此主持今日的局面,乃是为如今武林大局考虑,至于这个盟主谁来当,可以由各派推举。如今武林之中动荡不安,十一派需要团结一致才好。” 那两个人听到先成说十一派团结一致这句话,似乎正中他们心中所想。连连点头道:“说得没错,没错。既然说十一派需要团结一致,那么我们姑且论一论,十一派中,无终、中山、琅琊、广陵四派已经身死派灭,无人前来与会。其余七派之中,林胡的伊金大主根本没有理会中原事务,这就是缺少一派,其余六派虽然都到齐了,显然瓯夷道程桐程掌门尚未现身,根本不知道瓯夷道是什么意见,故而若是就这么草率的认了你为掌门,怎能算作是团结一致!” 先成微微一笑,捋了捋胡须,言道:“既然如此,依两位高见,当如何抉择?” 那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也露出一丝狡黠微笑,言道:“不难不难,待得程掌门前来,大家再做定夺!” 原来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重点却是在这里,不许那先成即位盟主,便是要为瓯夷道程桐讨个机会。李小和心中暗暗叹道:看来程桐兄弟身上的是非似也不少,但是今日却迟迟未现身,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但听先成道:“程掌门新任瓯夷道掌门,老夫早早就派人邀请,只不晓得他今日为何迟迟还未现身。如今众位英雄都在此地,若是苦等他一人,怕是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先成言语之间望了望瓯夷道阵中,那洛羽当即将脸面转向一旁,不去看先成,倒是水鱼娘娘接言道:“程掌门要事在身,需要打发几个老朋友,如今巳时将终,算计下来,午时初定当到来!” 先成乃是老江湖,如此明白的是非岂能不知,一听便知道这两个猎户打扮的人看来就是瓯夷道安排好的策应,若是说动起手来本门弟子还真未必是他二人的对手。既然瓯夷道还有其他话说,便也等他一等也无妨。先成冲着周遭环抱一圈礼,朗声道:“众位英雄,如今瓯夷道的英雄尚有他议,我等稍待片刻等程掌门到来在座定夺。” 第190章 重重恩怨 在两个无赖的毒舌搅局之下,各派的弟子也怨声四起,纷纷指责瓯夷道掌门既然不能按时与会,便无资格再参与,然而水鱼娘娘却全然不把其他门派的弟子放在眼中,但听她冷嘲热讽的说道:“你们这几派的弟子,入门的时候跟师父发下了宏愿,说是什么习武只为维护武林正义,到如今你们这些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弟子可有人为武林维护过正义?可有人为武林铲除过奸邪?竟然还如此不知廉耻的在此聒噪,简直是丢尽了师门的脸。” 瓯夷道一干人等总能在众人之间挑起一些没来由的话头,让其他门派感受到非常的不舒服,尤其是武都派的几个弟子,听不得这些冷嘲热讽,便抢过话头来叫道:“你这婆娘还不懂事,我等师兄弟虽然不是人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名声大噪,但是也有许多武都高手见义勇为的侠义传说,如我大师兄曾经在西海连败十位外戎高手,守护边陲小镇,岂能是你这个臭打鱼的能比拟的?只不过我们师兄弟目前武功不济,恨不能与大师兄并肩作战!” 水鱼娘娘仰天一声狂笑:“说的真好听,好像你们这门派是满门忠烈一般……” 两边正要再打起嘴仗来,忽听平阳门派之外,演武场外墙上有人说话:“老掌门,我程桐来晚了,但愿还赶得上大会!”这一声格外引人注目,众人循声望去,那墙头站着的正是瓯夷道掌门程桐。如今程桐贵为瓯夷道领袖,衣衫打扮却全然不似庆倓老人一般的渔翁打扮,他周身雪白绒长衫,腰间螭珠宝带,脚底金光踏沙履。这一身打扮神采奕奕,好似一个诸侯大邦的贵族一样。李小和见他今非昔比,武功修为和身形品味都有了非常大的提升,心中格外的慰藉甚至有些惊喜,毕竟他原来猜测的程桐遭到洛羽的暗算的疑虑目前可以打消。 平阳掌门先成向程桐一拱手,答礼道:“程掌门,久违了。” 程桐站在墙头,向广场之内的各派弟子环视行礼,言道:“让众位英雄久等了,今日本人有几个难缠的事要打理,故而迟来了一段时间,还请见谅。”毕竟程桐是一介掌门,不能像水鱼娘娘那样胡搅蛮缠。瓯夷道一干弟子见到程桐出现自然人人拜倒行礼,遥遥的向着程桐那边跪拜称贺,水鱼娘娘和洛羽也跪伏在地,朗声道:“大掌门,弟子们都已经集齐,听凭掌门吩咐。” 程桐露出满意笑容,微微点了点头。李小和暗中吃了一惊,“大掌门”这三个字在李小和的脑海之中瞬间唤起了一个曾经的声音,这难道就是洛羽口中所说的大掌门,眼见的洛羽也向着程桐行如此跪拜大礼,分明就是表示这程桐就是他畏服的大掌门,虽然李小和不能想清楚程桐是如何将洛羽这个心狠手辣的人收服,但是如今看着洛羽都已经率领巫南教归附瓯夷道,着实还是让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寒意。而另一个让李小和惊讶的事情也瞬间涌入脑海之中,洛羽当初口口声声说大掌门也在寻找孟小武,难道就是说程桐在寻找小武?难道说程桐对小武的下落会有一些掌控吗?这一层层的猜想不断的涌入李小和的心里,让他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对面的陆钦飞。 陆钦飞如今望着这身打扮的程桐,真也是百感交集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虽然想着能够很程桐一叙往日情怀却始终无法将自身与程桐的距离拉近,这种心理上的距离是他们之间身份上的不可更改的遥远,或许这种遥远在当初的无忌山庄便已经埋下伏笔,但终究是如何成长变大,竟然无人知晓。 就在程桐现身的一瞬间,瓯夷道众人山呼海啸跪拜行礼的时候,程桐身后一股劲风袭来,程桐身子轻盈伶俐,在空中耸身一飘,好似一只翱翔飞燕,在天际迅捷飘忽,突然间一个极速回转,踏落在演武场中间的擂台之上。再看程桐刚刚站立之处,已经坍塌零落,无数土石砖瓦倾圮。众人眨了眨眼,心中正自狐疑这强横的内力竟然能够将整个墙壁打穿,然而一回神的时间,即发现那一堆坍塌的沙土之中,竟然是一个巨大无匹的拳头,那拳头就如同一只大磨盘一般,手臂粗犷如同一根大树干,洛羽不禁道了一句:“不好,郢教的寿劲五到了。” 不错,这巨大的手臂,强横的外功,就是寿劲五的招牌动作。不过洛羽身为巫南教的掌门,自然是用毒高手,将怀中毒物抖出,直接抛向那只巨大的手臂。但见两只巨大的蜘蛛直奔巨手飞去,那巨手格外硕大,岂会害怕这么两只小蜘蛛,一把张开直接将整个地上的砖瓦连同那两根蜘蛛抓握在掌中,拳头使劲攥紧,掌心之中的沙石和蜘蛛瞬间被捏成齑粉。众人见到寿劲五如此霸道的强劲功力,心中格外的惊骇,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怕如同恶魔一般的高手。 然而更让人惊怕的是,这寿劲五的大手一把捏碎了沙石和蜘蛛,却见到无数细小的蜘蛛从他的指缝之间爬出来,四散而行,分散凌乱,迅速的便爬布了整个大手。那些手上的毒虫格外的细小,但是毒性似乎并不弱,犹豫太远了,众人瞧不清楚那毒虫是何情况,但是很快便见到那打手震颤抽搐不已,摇晃着不断的缩小退却,似乎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洛羽一见自己的毒功得手,满面得意,向程桐讨好道:“大掌门,这些江湖杂碎就交给属下料理,大掌门要务缠身,莫要被他们分了心神。” 程桐朝着洛羽点了点头,转向平阳先成,正待开言,忽然凌空一声诗号,众人许多人都再熟悉不过:“摇曳南风岂不竞,落花拾雨拈香魂!”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平阳大殿的牌匾之上,屋檐螭吻旁侧,一个深紫色花衣的女子站在当头,这人正是楚国高手郢教细娘。但见她凌空二指点出,指风夹杂着毒素,一触即那寿劲五的大手,上面密密麻麻细小的毒虫蜘蛛迅速毙命脱落,就好似被烈火炙烤过一般,所有的小虫的身体都迅速焦黑枯槁,翻仰零碎。细娘轻蔑一笑,喝道:“如何?以为从悬空崖偷学了那么一招半式,便可以横行无忌了吗?今日大仇不报,誓不罢休!程桐你纳命来!” 细娘一声断喝,飞身而起,将周身一震,毒雾如同绵绵细雨,瞬间张扬四散,飘洒零落,那些不注意的功力差的弟子们,瞬间就被毒倒了一大片,秦中剑和萧浪都是江湖成名高手,将手中兵器一摆,一边驱散天际袭来的毒雾,一边呼喝弟子:“快将口鼻掩住,莫要被毒气伤了。” 几位掌门联手抵御毒雾,护住弟子,细娘身在空中,奚落道:“洛羽,你这用毒的高手,倒是来解一解老娘的功夫?” 洛羽心中自然明白,这手毒功是他曾经不曾见识过的,尤其那毒雾是如何配制,怎样相生相克,他都无从知晓,自然没办法解毒了。能够保全自身不受毒害已经算是不错了。就在这个时候,程桐朗声一笑,从腰间将鱼竿抽出,纵身而起,那大鱼竿好似一把长长的大笔,程桐手持着这把大鱼竿在空中翻飞炫舞先,不断挥洒恣意,好似一个丹青大师一般。但见程桐手段所及,便成解毒利器。庆倓老人传给他的这枚寒江独钓的鱼竿,就是解毒的重要法宝,他内力从鱼竿四周散发而出,一种鱼腥扑鼻,那正是鱼竿上腥散的味道,虽然十分难闻,但是却把整个天空之中的毒雾一瞬间尽数吸收驱散,朗朗乾坤,当即澄澈。 细娘一招被对方挡住,也不多言,翻身又将毒功耍出来,再次逼近程桐。程桐身为瓯夷道掌门,众位瓯夷道弟子眼见的本派掌门被诡异敌手攻击,自然个个踊身而上,与对方纠缠在一起。细娘似乎全无惧意,朗声道:“老娘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想回去,若不将尔等背信弃义之徒斩尽杀绝,岂能昭示天下正义。”细娘一声呼喝,将身上大紫色长袍抖落而起,那一袭衣衫就如同一个诡异魅影般往来穿梭,在空中飘零飞舞,迅捷之态不亚于刚刚程桐的身影。 程桐见细娘又祭出招式,不得不再应战,然而猛然间身侧又有两名弟子被暗器打倒,细细看来竟然又有两名郢教高手到来,分别是斗烈和巫廉。细娘的大寿衣凌空一阵抖动,便有一股不可抵挡的异香袭来,如此几次,便又有十几个弟子晕倒。程桐一脸不屑,眼见的对方用出这等的手段,也不再答言,只把手中鱼竿横起,便要迎敌。 终于平阳掌门不能坐视两帮如此胡闹,毕竟他是东道之主,将手中真气凝聚,朝着细娘的那件大寿衣一推,用功力推挤之下,大寿衣缓缓的向着细娘那边飘去。 细娘见到自己的衣衫被对方退了回来,愤怒异常,大吼一声:“先成,你这老东西可是想要来蹚浑水?” 此时各派弟子有的被毒伤,有的被毒晕,也有被巫廉和斗烈暗器打伤的。但是那些尚未受伤的弟子,都知道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女子是郢教一个极为厉害的角色,今日竟然敢当众在平阳门撒野,看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众人纷纷指指点点,口中说什么的都有。 先成却淡然一笑,说道:“细娘,如今我五服十一派的英雄齐聚于此,就是为了结盟御敌,共同铲除这江湖上为人不齿的败类,共同抵御那些强横无礼的霸徒,你郢教纵然高手如云,却也要讲道理行事,否则我们几派的英雄人物,联起手来也要把这个正义维护!” 先成虽然老迈,却说话格外硬气。刚刚对内的时候,与这六派弟子的言语都是和颜悦色,即便是瓯夷道那两个不讲理的毒舌赖皮,他也并未动怒,然而如今见到五服十一派以外的人士在他平阳门撒野,便立时变了脸色。 细娘听了先成的话,竟然转怒为喜,咯咯的笑了两声,仰脸朝天的叫道:“果然是个维护武林正义的大门派啊,今日老娘便要看看你们这些自命不凡自负为天下正道所在的五服十一派人士,有什么本事维护正义!”细娘一开始还是言辞和缓,说道最后咬牙切齿,句句如刀一般顶住了先成。 先成虽然年过花甲,却英气不减,听闻细娘敢如此与自己叫板,大喝一声:“谁人替我先拿下此贼!”先成虽然是武林掌门,但是行事吩咐却与临阵对敌的大将一般。听得本门师尊呼和,其他门派即便是无弟子应答,平阳门的弟子也不能袖手旁观,自然要如潮响应。 当即平阳门阵下就有两个弟子跳上广场正中的演武台,两人手中各执一把长戟,向先成和程桐纷纷行礼道:“弟子姬佗,姬厚二兄弟为掌门擒拿此贼。”此二人乃是先成门下两个得力弟子,与陆钦飞是师兄弟,武功自然也不逊色,先成见两人肯出马擒贼,赞赏道:“好,好徒儿先打头阵,为师为尔等观敌料阵!”李小和心中暗道这先成别看一把年纪,竟然临阵对敌有如排兵布阵的大将一般。不过这两个小子武功或许连陆钦飞还不如,怎么可能是细娘的对手。 不出李小和所料,细娘见两人飞身上来便要与自己对敌,她咯咯一声娇笑,挖苦道:“就这种不入流的弟子,上来还不是白白送死,先成,你怕是老糊涂了吧。” “贼婆娘敢口粗狂言!”姬佗一戟已经刺到细娘胸前,细娘轻盈向后一跃,仍旧笑道:“老娘便是不出手,尔等也无法取胜!” “臭婆娘别小瞧人!”姬厚骂了一句,从身后赶上来与姬佗两人形成前后呼应。 这时候却听细娘喊了一声:“你这小子叫什么名字来?” “老子姬厚,来取你狗命!”姬厚不知细娘什么意思,大喝一声就直扑上来。 但听得细娘抿嘴一笑,朗声道:“断你双臂!”这话音方落,之间姬厚的双臂齐齐的从肩头处断落开来,两手还握着长戟就直接从空中砸落下来。众人一见如此血腥场面,当即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第191章 明争暗斗 如今的场面凌乱不堪,平阳门在场的六派人士与郢教的几个高手对峙当场。先成的两个得意弟子去挑战细娘,竟然不料那细娘尚未出手,姬厚的双臂就被人从肩头处齐齐的切落下来。李小和心中暗自道了一声:看来是吴子元来了! 而武都、蓬莱和平阳的三处弟子似乎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眼见得人双臂就那么诡异的被切断了,心中都不禁一阵发寒,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当真是可怕至极。而吴拓甚为延陵掌门,心中当即明白过来,众位延陵弟子,也都随着他拔起身来,一个个白衣翩然,整齐的站立在平阳演武场之中,朝着细娘那边的大殿上瞩目观瞧,但见吴拓朝着天空拱手行礼道:“不知师叔驾临,弟子疏于礼节了!” 但听得凌空一个声音,飘飘渺渺,忽远忽近,传声而来,言道:“吴拓,你是本派掌门,会盟之事自然由你主张,是成是败老头子我管不到。但是如今老头子身为郢教中人,众位弟兄要的是你身后这个叛徒的首级,我延陵的徒子徒孙们,可是不要当了郢教的路!”吴子元的声音虽然向来和和气气,不出大言,但是有时候柔中带刚,言辞格外的不容侵犯。 吴拓转身瞧了瞧身后的程桐,程桐脸上平静似水,毫无波澜。似乎并未把对方的狠话放在心上。而吴拓在回头去看细娘那边,果然在檐崖之上,细娘身侧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老头,这正是本门师叔吴子元,延陵三大高手之一。而其余门派的弟子见到这老者突然现身,也个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如今平阳门姬厚伤了双臂,大师兄陆钦飞接应回本派阵中,姬佗也不敢再冒然行事,不知道对面的郢教还藏有多少高手。吴拓又打量了一下那边平阳掌门先成,期望看看他是什么意思。那先成脸色极不好看,毕竟自的得意门生被人伤成这样,显然下半辈子是废了。虽说对方是高手前辈,比及自己的弟子要高上一筹,从武功这方面论还谈不上什么丢面子,但是这个伤人的梁子是结下了。如今见到吴拓看着自己,既然几大门派要结盟,只好姑且留点余地给延陵派,便道:“吴掌门,既然对方是你门中的前辈,你也可以与那老者沟通沟通,究竟是何原因,今日竟然如此搏命而来,毫不罢休。若是有回还余地,老夫等人却也不愿多作造次!” 吴拓年纪轻轻能够登上延陵掌门,必然也是心机缜密之人,心想自己本门的师叔,辈分比自己高,武功看起来也是登峰造极,若不是当世绝顶高手,也是难以与之匹敌,便是自己这两把子功夫,恐怕还不够看,当下是不能跟师叔翻脸的。不过吴拓似乎成竹在胸,思虑了一下,回身对吴子元言道:“师叔,我们五服十一派之中如今零落死伤,就剩下这么六派人士聚集在此,今日难得如此整齐,莫不如给贤侄一个面子,待我等选出了盟主之后,再让程掌门登门谢罪如何?” 吴拓这一句话显然是将自己置身于老好人之中,也不得罪师叔,也不得罪先成,做个无关痛痒的提议,是非由得对方来决定。吴子元拈着胡须微微一笑,并未答言。另一侧巫廉和斗烈大骂道:“狗娘养的,你说的轻巧。叫尔等选出盟主,待得来日好同心协力集合这六派弟子来剿灭我们?” “不错,郢教行事向来独一无二,什么时候把你们这些江湖喽啰放在眼中了,今日尔等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这程桐的首级老娘是拿定了!”细娘的话说得格外硬气,不容有半点缓和,李小和心中惊讶,当初为了给自己治伤,程桐与郢教的一众高手配合接应,何等的同道。如今不知是什么原因,两派竟然翻脸至此,必然要致对方于死地。 先成本就碍于自己的弟子被废,心中老大的怨恚,给对方个面子,待得改日再议与程桐的恩怨,已经算是老大的退让了。可是郢教众人却格外的盛气凌人,丝毫不作任何退让,这让先成心中的忍让也荡然无存,朗声道:“老夫本来以为门派之中的恩怨,乃是江湖上常有的。今日你不慎伤了我门下弟子,明日我也会要去讨个公道。但是是是非非,有时有晌,大家都退一步,来日见面未尝不好商量。但是既然阁下今日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我们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了,众位弟子,布阵迎敌!” 吴子元听闻了先成的话,却也没什么表情。只不过淡淡的说道:“老家伙,你也是一派掌门,须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你门下那不中用的弟子伤了,废了,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那个天赋,就算不伤,不废,将来就能成为一代枭雄,绝世高手吗?反倒是这程桐,出尔反尔,于黄河岸边私设埋伏,致使我郢教之主伤逝,此仇今日若不讨回,郢教群雄枉立于江湖之上!尔等莫以为自己人多势众,我楚人向来刚硬,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也毫无退却!”吴子元虽然言辞皆是轻描淡写,但是每每出言,必然惊天动地,犀利之态,势在必得! 如今郢教群雄,来时汹汹,吴子元郎朗言辞,振振有理。言语之间,身侧又多出无数郢教高手,当日在郢教议事厅中百多位不知名的好汉,一个个先后到来,尽皆站在平阳门大殿之上。这平阳门也是个中原武林大派,守卫森严,然而如今郢教英雄驾临,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的就有几十号人齐聚于大殿之上。 话说这先成也好不郁闷,好好的一个五服十一派的会盟,怎么就无缘无故的惹来了这么许多郢教的高手,真是不知道程桐这个新进的瓯夷道掌门是造的什么孽。然而如今骑虎难下的形式,也只能尽可能的转祸为福,虽然如今并未选出盟主,但是凭借自己的威望和身份,莫不如就暂居这盟主一职,将六派弟子号令集聚,届时收得人心,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上位了。先成如意算盘打得好,朗声号令起来:“各派弟子听令,武都秦掌门率门下弟子抵敌西边敌人,蓬莱萧掌门在东边布阵策应,以防对方偷袭。吴掌门,程掌门和洛掌门在中路集结弟子,与老夫共同抵御眼前众位郢教高手!” 武都秦中剑本来为人温和不争,有人安排妥当,号令分明,心中自然欢喜。他门派所在之处,正是那寿劲五和巫廉斗烈来袭的一方,但见秦中剑朗声喝道:“众位弟子,结白帝瑞金阵迎敌!”武都弟子一个个也朴实无华,李小和瞧的仔细,当日围攻陆钦飞的五个人也在其中,但见武都派弟子四五十个人身形整齐,步法迅捷,五个人一组,绕圈而列,前前后后,疏密相间,错落有致,显然是经过许多时日的演练,如今阵势列好,剑锋直指来敌,策应之下,水泄不通,好一个白帝瑞金阵,锋利而又不失防守。看来武都派的人防守巫廉斗烈这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而寿劲五如今解了毒之后,也跳上墙头,看着演武场之中的武都弟子,阵列整齐,与巫廉斗烈面面相觑,似乎也不敢轻举妄动,如若看不出破绽冒然出手,怕是要吃了大亏。 这边对峙起来,东边萧浪也指挥手下弟子,严密防范东边的来敌。虽然东边的局势并不紧张,但是演武场之外脚步声频频,想是有人在外埋伏,伺机而动,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而中路平阳门一派弟子,更加气势汹汹,毕竟自己的师兄弟被对方伤害,各位弟子只是摩拳擦掌,期望为同门报仇,生怕没有机会。如今得了掌门吩咐,乐不得奋身杀敌,一个个将手中戈戟摆开,阵势很快结成,只等一声令下,拼杀而起。 李小和此时混迹在蓬莱人众之中,见对方都结阵以待,自己好似格外的不协调,慌忙寻路闪避到正殿的廊柱之下。如今众人慌乱之中,更加无人注意李小和行踪,而那边程桐却率领着瓯夷道弟子,兀立在当场一动不动,全然不停先成的号令。 先成吩咐完毕,自己的平阳门自不必说,但是其余的却只有武都和蓬莱两派应和,吴拓程桐和洛羽纷纷站立当场,只是把弟子聚集在自己身后,却不发号施令。先成一见三派弟子阵型散乱,本门弟子显然难以抵挡对面如此众多敌人,他慌忙与程桐道:“程掌门,你怎地不派弟子前来助阵,如今敌人皆是武功高强之人,若不同心协力,岂能退敌!” 程桐冷冷一笑,答言道:“先掌门,瓯夷道的掌门是我程桐,我瓯夷道的弟子自然只是听我程桐的号令,如今你吩咐各派弟子如何如何,这般这般,却是你吩咐的,我瓯夷道弟子自然是不会听的!” “程掌门,如今郢教势力庞大,高手如云,今日若不众志成城,听我号令,怕是无法退敌!”先成如今言语诚恳,一副长辈之态。 “先掌门,你怕是弄错了吧。如今五服十一派选举盟主,这盟主尚未选出,你就把自己当成盟主了,来发号施令吗?我瓯夷道不服,也是想来争一争这盟主之位!”如今各派弟子面对郢教强敌,程桐却仍旧不能抛却门户之见,定是要与这先成争一个高下,且不说对方如何感受,只是李小和心中却忽然大感奇怪,这程桐兄弟怎地变得如此暴戾刻薄,与当年的诚恳汉子,笃实兄弟截然不同了! 先成也不示弱,哼了一声,言道:“程掌门,今日这是非,显然是因你而起,我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不顾门户之间,同心协力,合力抗敌,乃是为你瓯夷道解除危难。如今外敌未去,你竟然与老夫争起内斗之权来,这岂不是因小失大吗?” 程桐哪里管对方的责备,只笑道:“先掌门你莫要说得如此好听,你会那么好心为我瓯夷道排忧解难吗?无非是想借着这个时机一震你平阳门的威势,收付各派的人心,显示你平阳掌门的雄才大略罢了。难道这点点小伎俩其他掌门便没有吗?若真的是想要为其他门派排忧解难,真的是有心维护武林正道,那广陵派灭门的时候你又在何方?瓯夷道内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如今水鱼姬要你维护武林正义,你却说要选出盟主之后再行调查,如此明显的是是非非,还有什么好调查的,你也只不过是在这武林同道之中,借着这几件灭门的大事,找个由头,当个盟主罢了,我瓯夷道就是不服!”程桐言语之间越说越是激动,虽然对面一干郢教的郢息要找程桐的麻烦,但是却听他如此激动,竟然也一时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要看他如何与那先成对质。 先成还欲待分辨,言道:“此事老夫已经提出了解决方案,待选出盟主,必当先替四派寻找凶手!” 程桐没有理会先成所言,吩咐一声道:“带上来!” 只见程桐身后,从平阳门演武场之外带上来一个人,周身被五花大绑,头发披散面容凌乱,脏兮兮瞧不清是谁。但是押着他的两个人却有不少人认得,那正是广陵派故旧的两个弟子:王鹿子和刘宇潼。这两个人与程桐患难与共,一起在本门灭派之时浮沉江湖,不知经历了多少苦痛,如今竟然押着一个人,看来与这两人有着莫大的干系。 众人眼见得程桐与先成对峙起来,互不相让,竟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演武场中央,就连郢教群雄也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状况。 然而人群之中,忽听到一人大声叫了一句:“这个人,这不是广陵派的大师兄吗?广陵派经过这许多磨难劫数,竟然仍旧有人幸存下来,延续香火,岂不是天眷!” 第192章 极道恩仇 发出这一声喊的就是瞎了一只眼睛的陆钦飞,虽然他眼睛失明,独目之下不太习惯,但是行走江湖这许多年,对江湖上的一些朋友早已熟识,莫说是瞧容貌,便是从身形步伐来看,也必然能判断出这广陵派的大师兄!他这一声喊将在场的众位英雄目光瞬间集聚在那五花大绑的人身上,这个消息可是让人惊讶不小,毕竟广陵灭门,师兄弟四分五裂散落江湖,死伤无数几乎难以寻觅,便是如同灭国一般的凄惨。如今竟然能够将后背弟子中的首脑,广陵大师兄寻到,却也是广陵延续香火的重要一线。 众人瞩目之下,却听程桐冷冷笑道:“怎么,这个人让你们惊讶吗?难道陆师兄,你不知道我程桐也是出身广陵吗?”听闻程桐所言,众人之中一片哄然,程桐出身广陵,实在少有人知道,毕竟他曾经名气极低,甚至连广陵的武功也都不会几手。 陆钦飞见对方问及,也接言道:“不错,程桐兄弟。当初你我还有李小和兄弟在无忌山庄结识,当时你随着毕正堂先生在无忌山庄为郭父压阵,我都还记得!”陆钦飞言语之间,少了许多故旧之念,像他这种性情汉子,遇到了程桐,尤其是这个饱受磨难而成长起来的小兄弟,应该感到无尽的欣慰和兴奋,但是如今程桐的样子,他的心性和他的身份让陆钦飞难以与他接近,不仅仅是现实中的距离,便是心灵上也更加的遥远了,显然那不是他之前认识的程桐兄弟,那不是他们患难无忌山庄的笃实小子。或许李小和的身份样貌都改变了,但是李小和的心却始终与陆钦飞在一起,但是程桐不是。 程桐听闻陆钦飞的肯定,点了点头,笑道:“看看,广陵的弟子,不仅仅只有我和大师兄。大师兄身侧的两位,也是我广陵的师兄。他们是王鹿子和刘宇潼。这两位师兄,与我程桐患难一路,生死相依,为了广陵的一脉存亡,付出了无数心血,先成,你可知道吗?” 面对程桐的质问,先成自然是一脸茫然,你广陵的事,我平阳门怎么可能知道,先成心中是这样想的,可是如今却也不能这么说啊。只得尴尬的说了一声:“这个老夫不知!” “哼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为了我们广陵的一脉存亡,这一路上死伤的人早已不能出现在此地了。当年广陵被琅琊、中山围攻,我们五个人逃到了晋国境内,却被对方沿途追杀,一路上奋身拼死,二师兄和夑飞师兄都是在这一路上战死的。这些事情先成你可知道?”程桐又厉声问道! 先成乃是秉着五服十一派会盟的宗旨将大家集聚在一起,听闻程桐将这些陈年恩怨搬出来,虽然自己也有所耳闻,如若真的是要在这时候将是非分清,将广陵派灭门的凶手找出,那便是要把那围攻广陵的三派惩治,这却又无形中分裂了那三派的人心,虽然那三派如今已经灭绝,却也不好便如此草率。先成心中盘算着,仍旧言道:“这个,程掌门,此事之前老夫的确有所耳闻。但是眼下重大之事,乃是十一派会盟,这灭门凶手,广陵与其他三派的恩怨,待得盟主选出,证据确凿,我们在做定夺如何?” 程桐忽然之间情绪激动,将脚一跺喝道:“不可。你先成一把年纪了,说什么眼下重大之事,是将盟主选出,我程桐却觉得眼下重大之事,是将广陵派的恩怨诉清!你先成没有身死派灭,你先成平阳门中弟子繁盛,便是有一二断了手臂,也不会影响到你平阳门的发展,我广陵可不是,我广陵派就剩下眼前这四个人了,可惜那大师兄却还秉着门户之见,将我等逐出师门,如今广陵是真的只剩下那一个人了。对于我们这些广陵弃徒而言,门派都没了,家都没了,这本门的凶手,灭门的恩怨就是最大最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还说什么风凉话,说什选盟主是最重要的,你这官腔的威势好不厉害!” 先成被程桐一顿数落,却也无话可说。眼下众人齐集在平阳门,自然是要选举盟主,可是这几个广陵的余下弟子,将旧日仇恨蓄积了如此久远,如此雄厚,显然也是不爆发不可的境地。先成无话可说,只得尴尬言道:“程掌门,如今你身负杰出的武学,号令瓯夷道群雄。依你所言,那灭广陵的三派人士,也都或自得了天报,被人暗中灭门,这份恩怨似乎也算是冥冥之中得到了解决,你心中又有何不甘呢?” 程桐听闻先成所言,瞧了瞧身侧的吴拓和洛羽,又望了望远处秦中剑和萧浪,自言自语道:“有何不甘?没什么不甘!”忽然程桐又笑了起来,对着郢教的众人道:“郢教的众位英雄,我程桐虽然与你们结下了恩怨,但是却希望各位给一句公道话。” 斗烈是个刚直汉子,叫道:“你且说来,我听着!” 程桐此时身形傲立在演武台上,曾经言辞驽钝的他,此时侃侃而谈:“众位英雄,武都的秦掌门,蓬莱的萧掌门,你们在江湖中素来有侠名,程桐曾经也与各位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两位前辈的侠风也让成功欣羡不已。可是广陵一派被无终,中山和琅琊三派围攻剿灭,却是三派人士蓄谋已久的勾当。他们早就妄图称霸武林,暗算一些武林中名头响亮的正道人士。当初若不算计我广陵派,怕是也可能对武都和蓬莱出手,只不过广陵的不幸,在于当初在无忌山庄的恩怨,导致家师毕正堂先生身陷桎梏,孤竹冰峰的厮杀,让广陵派实力大减,正好成了那三派的目标。如此无妄之灾,如此险恶的图谋,江湖上却无人知晓,无人主持公道,无人助力我广陵,以至于灭派成真,如今众位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要选举什么盟主,我程桐就以为,谁能够为广陵主持公道,谁能为广陵出这口恶气,谁才配得上十一派的盟主!” 斗烈一听他这样说,也不禁叹了口气,言道:“你们十一派的恩怨,我郢教不想插手,若是只谈是非,只说公道,那就是谁灭了广陵派,广陵派就应该去找谁,灭他祖宗十八代,让他香火灭绝,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他们的弟子后代,这才能够解老子心头之恨!”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两个势不两立,相互要取首级的对立之人,却在这样的恩仇价值观上达成了共识。程桐苦笑一声,又说道:“不错,斗烈是条英雄好汉。我程桐出身农家,不懂得那么多是非道理,不懂得那么多礼仪律条,只知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所以,灭我广陵派的三派人士,如今都被我程桐给灭了。那琅琊一派的赵秋寻,被孤竹君抓上了孤竹冰峰,门派之中群龙无首,我瓯夷道众人杀将过去,就如同一盘散沙,想他当初灭我门派的时候,何等威风,如今竟也报应不爽。那无终派的李不释,被我赶到了冰天雪地之中,狼狈之状比及当日我们五位师兄弟还要凄惨,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还要靠着祈求李小和兄弟施舍的鹿肉度日,真是可怜可笑又可悲,他若是想到了有今日这般的凄惨,又岂会行当日灭广陵派之不义!”程桐越说越是激动,声音朗朗,四座皆惊。虽然李小和知晓这些事都是程桐所为,但是江湖上的许多传闻,却少有人证实,如今程桐这一句句话说出来,把在场的各派弟子都惊得合不拢嘴,就算秦中剑和萧浪也觉得程桐所为太也惊人,竟然凭借一己之力,率领瓯夷道弟子将整个害了广陵派的三派全部剿灭,这是何等的可怕,这份恩怨又岂是一两代人能够解决得了的。这样的恩怨在十一派之中,究竟如何才能解决,连一个先例都没有。 但听得程桐又得意的笑道:“哈哈哈哈,各位英雄如今齐聚此地,试问一句,我程桐今日的所为,为广陵灭派报了大仇,为广陵派主持公道,为江湖维护正义,惩恶扬善,将奸邪的三派尽数剿灭,这份功德大义,岂不是应该位居五服十一派的盟主之位吗?” 水鱼娘娘从旁也附和着笑道:“这还用说么,平阳老掌门刚刚说到,这五服十一派的盟主,要替被灭派的四个门派寻回公道,找到凶手。如今这份工作全然不需要你们操心,我家程掌门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办妥了,这份恩德大义,这份维护武林正义的胸襟,只有盟主方能做到,就连先成老掌门,也不过是口口声声说着要为大家讨公道,实际上却是推三阻四,毫无实际行动。所以,如今推举我瓯夷道程掌门为盟主,才是对武林正道的最大肯定,才是对五服十一派的各位弟子的最大保障!” 瓯夷道众位弟子,听闻水鱼娘娘的渲染和起哄,众人群情高涨,争相嚷道:“不错,我们瓯夷道程掌门才是真正维护正义之人!” “程掌门不辞劳苦,除恶惩奸,是武林之福!” 李小和心中明白,如今的程桐已经不是往日那个单纯的广陵弟子了。他如今身在瓯夷道掌门之位,又把所有的恩怨背负在肩头,难怪他会性情大变。他虽然行为极端,将三派灭绝,但是那些被灭绝的门派哪个不是死有余辜呢?这个世界上崇尚道义,崇尚礼义,但是在礼义的指引下,可有人为广陵出头主持公道?没有!这个世界的礼义只不过是统治者为了让世界更加符合他们的意愿,更加多的人变成顺民而制定的规章,他们不会理会个人的苦痛和恩仇屈辱,只会看整个世俗是否安泰。就如同先成一般,他根本不关心究竟是谁灭了广陵,也不会去关心谁灭了其他三派,他只要一个盟主就行了。这个盟主就是规章秩序,就是接下来的一道道顺理成章的秩序,这对于五服十一派来说比及程桐个人的恩仇苦难更加重要。或许先成没有错,但是你不能说程桐错了。如今究竟谁错谁是,无人能够分清楚,这就是极侠,这就是极道。在人被逼到无可是从的地步时,就是会这般极端,而这般的极端反而会被对方说成是一种不合礼义的狂行,会被否定。所以,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他们服从礼义的时候被奸邪所欺辱,而他们采取极道的反抗时又被礼义所谴责,这就是人世的悲哀之源,这与郑子克当初逍遥的极侠之论完全相同。这也是李小和从程桐的凄惨经历中所领悟出来的。 如今仍旧如此,虽然程桐的所为似乎并没有错,但是却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尤其是先成第一个便说道:“程掌门,你虽然功力非凡,行事果决,为我五服十一派解决了一大悬案。可是你手上沾染了如此多十一派弟子的鲜血,今日让我等推举你为盟主,老夫的确不能认同!” 如今不仅仅是平阳掌门的意思,便是在场的其他人门派,尤其是琅琊和武都的弟子,也都附和起来,争相说道:“不错,虽然琅琊中山等门派有错在先,但是这个人也杀了不少琅琊中山的弟子,如今若是他当了十一派的盟主,怕是将来也可能对我们动手,到时候便追悔莫及了!” “不错,像这样的人,我们五服十一派不能将他纳入盟中,莫说是盟主,便是会盟之人也要将他剔除,就如同林胡一般,不能与我们同谋!” 这种排斥的悲哀,是李小和早就料想到的。这世界就是如此的中庸,如此的顺民。一切有想法的极道,都归于一种不和谐的排斥,无论是非,无论对错。那边郢教的群雄眼看着程桐如此境遇,也不禁唏嘘,吴子元淡淡说道:“小子,你的恩仇报得对,若是老头子也不会放过对方。只可惜你身在五服十一派,便是与这些庸人一同,无法自拔,如今你与我郢教接下梁子,却也别想走脱了!” 第193章 盟主之争 在程桐与先成的对峙当中,包藏的是这个世界的纯粹极道与中庸和缓的冲突,包藏的是世界的平庸法则与个性凸现的冲突。而显然世界上平庸的人如此之多,以至于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共鸣去体谅程桐,给他空间。 在众人的山呼海啸之下,在无数的指责声中程桐也全然失去了本有的耐心。他朝着先成言道:“盟主盟主,会盟之主。古来齐桓晋文,能成一方之盟主,必有过人之实力,若不能技压群雄,谁敢称中原伯主,想秦穆公久来屈居西方,便是因为实力难以争雄。如今先掌门定要与我争这份高下,那便要老掌门的功力了。”程桐不顾周遭的局势,直言要与先成一决高下。 先成却捋捋胡须笑道:“程掌门,眼下情势,轻重缓急,你为一派之主,岂能瞧不出来呢?你瓯夷道与郢教群雄结下了不解仇怨,若不能众人齐心,同抗郢教,今日无人能够幸免。” “先掌门,你口口声声说郢教群雄的压力,难道以为我等瓯夷道的弟兄不明白你的如意算盘吗,不就是要我瓯夷道服服帖帖归附,奉你为盟主吗?你既然说今日五服十一派的人要同心协力共抗郢教,你怎么就不同心协力一回,奉我瓯夷道程掌门为盟主,众位英雄却也都听我瓯夷道的号令,那不也是同心协力共抗郢教的好法子吗?”这时候听闻程桐与先成辩驳了许久的瓯夷道弟子中,一个人似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直舒高论,这人正是程桐手底下的舵主莫文轩。 这话说得何等犀利,不错,既然你要大家同心协力,又何必必须要别人牺牲利益来顺从自己,你自己也可以牺牲利益来顺从别人,这也是一个求同的不错办法。只不过这世上多少奸猾狡黠之徒,只会在平日里假公济私,借着大义之名,将自己的利益扩大,还满口道德仁义说得何等无畏无私,要为众人的安危谋划一般;而反观那些真正努力期望为众人出力的笃实汉子,倒是生怕因为自己的些许自私影响了整个大局的走向,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平日里的付出和辛勤,平日里的积累和奔波,早已为整个集体和众人奠定了雄厚的基础,可是却在无形之中被那些奸猾狡黠之徒的自私给暗中蚕食了,反而还以为是自己的一星半点的不迁就导致了整个局面的被动,这是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当先成以大义大道,众人安危作为筹码来要挟程桐归附之时,程桐又有什么义务必须要为对方的利益而委屈自我呢?难道先成便不能为了程桐的利益牺牲自我吗?故而莫文轩这一问打破了人们固有的思维,打破了那先前的定式,颠覆了一切道德仁义的伪装,直击每个人心中最真实的利益矛盾之处。 先成似乎也始料未及,或许他如此年纪,已经到了万事受人景仰的地步,人们多少都会给他些薄面,只需自己作个些许的提议,便会有无数弟子应和,有许多晚辈支持,从未想过有人竟然还敢如此逆风而言,直斥他的要害。 先成先是一愣,而后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似乎明白了对方指责自己的重点。他思维极快,稍微思索一下,冷静笑道:“程掌门,你门下弟子说老夫自私,那倒也无所谓。在场的众位英雄也都看到了,刚刚众人齐声推举老夫之时,老夫也是再三谦让,不敢狂妄自居。只不过后来郢教众位高手围攻至此,情势紧急,老夫才不得不发号施令,暂代盟主之职。如若程掌门对此事格外介怀,那么老夫也不吝惜这个盟主之位,只要程掌门威望足够,可以号令群雄,率我等十一派弟子抵御郢教,那老夫还有何话说!” 这先成一句话说的柔中带刚,以退为进,不知情的人以为只不过是老先生谦逊不已,但是李小和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话外之音。程桐显然年轻无威望,岂能号令群雄,自然许多掌门不服。即便是秦中剑和萧浪性情温和,恐怕他门下弟子也不会如此心甘情愿听命于这么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之命令的。如若众人不服程桐,又怎么可能奉他为盟主,这样一来先成虽然让了程桐一步,却把程桐推上了一个尴尬处境,若众人不听他号令,那程桐倒是落得颜面扫地,到时候不需要先成多说,便是程桐他自己也没脸再来争这个掌门之位了。 那先成门下的弟子,对这点风头还是看的格外明白的,一听掌门的说法,当即附和道:“没错,你这个人心狠手辣竟然对五服十一派的同道出手,我等侠义弟子,岂能与你为伍,若是你程桐作为盟主,我们这些平阳门弟子誓死不从。”平阳门弟子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格外起劲儿,结果氛围热闹非凡影响的其他门派弟子也跟着嚷嚷起来了。 李小和此时心念各位郢教英雄,心知他们今日为难程桐,翻脸相争,必然是知晓这程桐当日为何在黄河岸边接应郢君得人中暗下埋伏。如今只望郢教众人莫要误会,擅自出手导致两败俱伤。他向郢教众人之中张望了许久,期望看看柳涵听是否也在人群之中,毕竟柳涵听乃是几个人的号令之首,向来主持众人的行动。如今并未瞧见柳涵听行踪,李小和不禁心中有些疑虑,莫不是在晋楚一战之中她负了伤。然而正在李小和疑虑之时,却听吴子元在大殿之上冷冷一笑:“哟,这就是堂堂的五服十一派英雄吗?怎么内斗起来,这倒是勾起了老头子我的兴趣,不消着急,你们先把自己的盟主梳理明白,再来与我郢教拼斗,以免一盘散沙,打起来不过瘾!”不想吴子元这时候竟然态度大变,眼见程桐与先成内讧起来,他反倒不着急对程桐出手了,显然是想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再从中渔利。很明显如今若是擅自出手,惹得武都,蓬莱和平阳门联手那边不好办了。 吴子元一句嘲讽,先成的脸上好大的不高兴,似乎五服十一派受到如此奚落心中老大的难堪。但是毕竟眼下势头并非那么容易抉择,只好不说话看着程桐。程桐也不示弱,冷冷的哼了一声:“先掌门,你这样让本门弟子起哄也没意思,那几个毛头小子做的了谁的主?如今有六大门派来到你平阳门会盟,且问问这六大门派的掌门,都支持谁来作这盟主。” 先成捋着胡子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去了一场无谓的厮杀,众位掌门以为如何?” 秦中剑为人最为好爽明快,直接言道:“这还说什么呢,我们这几派弟子会盟本来就是为了免除干戈,维护各派的稳定,能够不出手比拼武功自然是最好了。当初中剑尊先掌门为盟主,那就是中剑的本意,如今自然还是这般抉择。若是我秦中剑中途改换了主意,岂不是毫无信诺之人。”秦中剑为人慷慨豪迈,言语之间毫无心机可言,他本来就将这盟主之位并未放在心上,究竟是何人作盟主,自己都不愿参与争夺,更无名利之感,再加上先成德高望重,比自己来说还是一个长辈,自己自然就推举他了。 不过这秦中剑的言者无心,却套牢了萧浪的听者有意。虽说萧浪也不是一个名利场中人,他似乎对这盟主之位也没有觊觎之心,但是向来中庸,为人和善的萧浪两方都不愿得罪,如若是说让萧浪抉择,既然两人争夺盟主,那就让两人自己比试去,全然不愿站在任何一方。可是刚刚听闻秦中剑所言,他是向来信守承诺的汉子,既然之前已经推举先成为盟主,那如今也就自然一守之前的抉择,仍旧支持先成,这话让萧浪的心中好生别扭,如若自己如今站在中立立场,在秦中剑所言,好似就不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虽然萧浪为人尚自豁达,也并不在意什么,但是总觉得在一众弟子面前,感到有些不爽,只得也附和着秦中剑言道:“既然之前我与武都二派都全力赞成先掌门为盟主,那边也无需多问,如今我二派也始终如一!” 先成仍旧面沉似水,注视着程桐。虽然先成没有什么表示,但是李小和还是能轻易的感受到对方心中的喜悦。尤其是他不动声色的注目,这时候越是沉静的表现,越能体现他心中不可按捺的激动。而程桐知道先成的注视意味着什么,这分明就是对自己的挑衅和压迫,是对自己这个少年晚辈的警示和告知——再执意坚持还不如当下就认输表态。 可惜程桐好似惨然一笑,转而向着四面弟子叫道:“好一个平阳门,虽然长久以来在中原低调行事,真想不到如今会盟江湖高手之时,竟然有如此多人归附与你。只不过人皆说五服十一派,五服十一派,这五服之中有十一门派分立天南海北。如今算上平阳门自己,也不过只有这么三派人士而已,你却又如何叫做取得了众人的支持?” 程桐所言平静自如,及不狂妄也不气馁,众人听过,以为这不过就是程桐这么一个失势的小子执迷不悟的倔强之词,你说究竟有什么说服力,究竟能让在场的各大门派扭转意见,就重新抉择选择程桐的瓯夷道吗?这几乎就是痴心妄想嘛! “洛掌门,你是什么意思?”虽然先成一言不发,只等着程桐自己认输,然而那瓯夷道门下的几个舵主,却都是心机明澈之人,眼见其他三派已经表态,水鱼姬就冲着洛羽问了一句! 这一句问话却全然不似一个舵主去询问掌门之尊,那副傲慢的口气却好似只把洛羽当做了一个任本门驱使的下人一般看待。本来一直无话可说,郁闷在一旁的洛羽听闻水鱼娘娘一句发问,心中登时一惊,周身好一个激灵抖了一下,猛然回头道:“什,什么?” “洛掌门,如今选出五服十一派的盟主,你们巫南教是看好我瓯夷道作盟主,还是尊崇先成老前辈成为十一派的盟主!”水鱼姬也不绕弯,直接问道。 洛羽不假思索,当即答道:“那还用说,自然,自然是支持我大掌门程桐为武林盟主了!”洛羽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在场的所有弟子都不禁哗然,尤其是李小和,当日那趾高气昂心狠手辣的洛羽为何到了程桐面前变得如同老鼠一般怯怯缩缩,毫无威风可言,他这巫南教的一派之主如今这般的窝囊,难道巫南教的教众也会心甘情愿的听从他的吩咐吗! 然而当李小和去瞧那边巫南教的阵中时,那边却旗帜东倒西歪,连本来有的几个执旗的弟子如今也寥落惨淡,几乎都昏昏欲睡,一看便知道那些人并非巫南教的教众,而是换上了巫南教服装的一干其他门派弟子假扮的,这诡异的情景让李小和心中摸不清头脑。 先成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巫南教洛羽的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便又转头去看唯一的一派延陵派的吴拓。吴拓摇着羽扇笑意吟吟,见先成看着自己,便言道:“老掌门,这最后一绝落在我吴拓身上,着实让书生有些难堪重任啊。不过眼下书生若是不说话,倒是显得对我们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们不负责任了。” 先成见吴拓谈吐文雅,如今言辞格外客气,心中有了底,沉稳对答道:“吴掌门,究竟如何抉择,这只是贵派一门之事,与其他门派并无恩怨瓜葛,即便先生不支持老夫,老夫也定当不敢有半分怀恨之意,还请先生三思而后决!”先成为人老成,甚是懂得这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之策,在众人面前将吴拓的抉择捧得格外高,便也让他抉择之时显得格外的公允大义,必然让众人更加有信服之意。 吴拓点了点头,言道:“老掌门大义,这是我们十一派之福。吴拓定当秉公而言,为十一派尽责!” 第194章 延陵谬论 在郢教的众位英雄围困之下,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们竟然还要先解决内部的联盟问题,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感到无奈的境况。然而互不相让的先成和程桐其实就鲜明的代表着这个世上数不清的官场名利,是非恩怨。其实哪里的人不是如此,哪里的事不是如此,哪里的争名逐利不是如此,在这样的名利面前,又何来廉耻和初心可言,尤其是那些口口声声将廉耻和初心放在嘴边的人,更加让人感受到他们的虚伪和厚颜。 而就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在众位掌门表决投票的时候,延陵掌门吴拓的抉择成了一个左右局势走向的重要意见。毕竟如今六派集中在平阳门,其中三派支持老掌门先成,两派支持程桐,就看吴拓能否直接将这局势坐定。可是吴拓笑意吟吟说得格外好听,在场的众位弟子听闻吴拓的表态,都不无赞赏的点头道:“吴掌门虽然年纪轻轻,却不愧为延陵掌门,说话刚正不阿,秉公执道,简直是又一个秦中剑秦掌门!” 吴拓应和着众人的盛赞,频频点头,将公子扇抖开,迈起方步,对着周遭所有的弟子抱拳行礼,言道:“各位十一派的同门,如今先成掌门执掌平阳大事,又会盟我们各派弟子来此一聚,显然是以江湖安危为己任。把整个十一派的兴衰看得格外重要,如此大仁大义的老前辈,吴拓打由心中格外的佩服!” 其余几派的弟子听闻吴拓对先成的称赞,也个个点头应和,就连反对先成的瓯夷道弟子,也有人忍不住赞同吴拓:“嗯,先成老掌门的威望的确是无话可说!”这时候平阳门的一众弟子,包括陆钦飞,听闻吴拓的言辞,双眼之中光芒四射,刚刚他言辞犀利的挖苦洛羽,如今又振振有词的品评十一派会盟,显然是一个才华横溢,心存正道的好掌门,他这一瞬间的形象在平阳门弟子心中陡然提升。 吴拓瘪了瘪嘴,似乎思索了片刻,又说道:“不错。五服十一派,自古以来分居天南海北,但是往来联络却也格外频繁。曾经广陵派在江湖奔走频繁,为天下各派的纠纷费劲苦心,可惜天妒英才,让广陵遭受血光大难,门派尽灭。如今平阳门老掌门先成能够秉持广陵遗风,从新主持江湖正道,实乃十一派之幸!” “不错,若非先成掌门主持今日这会盟,我们十一派的弟子如今都是人心惶惶,生怕再遭了谁的暗算!”又有人在下面附和吴拓的所言,可是众人再去寻时,似乎找不到那说话的人了。 吴拓借着这人的话头,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这半年来,江湖上许多门派灭绝,或有说是互相攻伐,或有如程桐掌门所言是利欲熏心,暗地里图谋其他门派,或有是前世恩仇,定当图报。但是无论如何,这事情过去了,众人应该着眼当下,展望未来,将我们五服十一派的联盟主持好,莫要再生出自相残杀的乱象!” 吴拓这句话说得格外的大气,将整个五服十一派的宏伟蓝图尽数描绘,让在场之人,无论是弟子还是掌门,无论是郢教的群雄还是一旁冷眼观瞧的李小和,都感受到了吴拓煽动人心的口才。这样的氛围之下,就连先成、萧浪和秦中剑也都不由得连连点头,深感这个年轻后辈掌门之言格外的有道理。唯独程桐听着吴拓的言辞,面无表情,微微噘着嘴,满面的倔强就好似当日与那琅琊和无终派对峙的样子一般。 吴拓见众人群情高涨,也满意的深深点了点头,是对众人赞许的感谢和认可。他接着说道:“所以,吴某定当从十一派大义出发,秉公直言。如今十一派动荡不安,不少弟子遭受了外邦邪魔的伤害,尤其是在今日平阳会盟之前,吴某就听闻塞外的林胡教许多弟子这一两月之间受到了别人的伏击,由于功力相差悬殊,导致他们无法看清对手是谁。” “吴掌门所言不错,的确是有林胡教的弟子被人暗算!”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在应和吴拓的所言。 “没错,林胡教虽说少与中原往来,但是林胡的高手也都是些仗义汉子,而且他们若无要紧之事,从来不会踏足中原,更加不会来寻衅生事,这受人暗算一说,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又有别派弟子插言! “的确如此。想当初林胡教也曾参与中原武林的大事,为我中原武林出过力,故而位列五服十一派之中。如今林胡弟子虽然没有前来会盟,我等却也应该将林胡弟子看做是我们十一派会盟的一份子!”吴拓开了一个话头,那下面的各派弟子们竟然就聊开了。林胡教虽然属于塞外边陲之人,但是弓马娴熟,武术别具一格,论起势力来说,也不弱于中原各派,如今虽然与中原武林稍有芥蒂,不愿参与平阳门的会盟,但是既然是五服十一派的联盟,自然还是很讲究这个名号的,将林胡考虑在内自然也是应该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林胡的问题,先成的脸上竟然莫名的现出了一丝不快。 众人虽然并未察觉,但是人丛之中不知从何处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来:“听说那林胡弟子受伤,都是被平阳门的招式打伤的!” “什么?不会吧,平阳门与林胡向来没有瓜葛,怎么可能会去打伤林胡弟子!” “你们莫要瞎扯,我平阳门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怎会暗中去偷袭林胡弟子,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平阳门的许多弟子听闻有人怀疑本门出手打伤林胡教众,当场就辩驳了起来! “这却不好说了。伤了人之后不承认,这是江湖上见得多了的,你们这些小子顶多只能算是保证自己没有出手伤人,你平阳门这么大,怎么能保证每个人都没有去伤害林胡弟子?”这时候倒是被瓯夷道的弟子抓住了把柄。 这么一句话的确驳得平阳门弟子无话可说,再要是强辩,显然就是狡辩了。程桐笑道:“你们刚刚说我不配为十一派盟主,那是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五服十一派的人,但是如今你们平阳门的人也伤害过林胡教的弟子,难道就有资格作盟主了吗?”程桐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若是只谈曾经伤人与否,那程桐的确伤过十一派的弟子。但是若要真的去追究这伤人的性质,可以说程桐是为师门报仇雪恨,你要说他有多恶贯满盈,那却还谈不上,甚至说如若那三派设计残害广陵派坐实的话,这程桐的所为说好了也可以算作是惩恶除奸,清理门户,未尝不是一个侠义之举,只不过碍着如今真相未明,尚有人在维护那三派罢了。反倒是先成的平阳门如今确说不清道不明了,一个个平阳门弟子自上而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陆钦飞恨不得将门中每一个师弟都过问一遍,到底有没有去塞外草原伤人。但是那平阳门中还有许多陆钦飞的师叔师伯,也说不准有人偷偷出去伤人,这却是陆钦飞不能插手的。如此以来,平阳门一旦说不清楚,那无故伤人,偷袭林胡弟子的所为的确让人所不齿,这与程桐的所为从性质上就完全不同,就是根本的恶性,这让平阳门瞬间陷入了被动之中。 那吴拓似乎早已盘算好了如今的言辞,看着先成,仍旧笑吟吟的言道:“老掌门啊,你也莫要生气,莫要担心。这个事虽然江湖上有所传闻,但是也未必就坐实了是你平阳门所为!” 先成冷冷一哼,言道:“这个自然,必定不是我平阳门弟子所为。若是被我发现谁敢擅自到塞外伤人,那我这个做掌门的第一个就废了他的武功!飞儿,你这几天给我好好查查,你师弟师侄辈分的,谁出去惹事了!” “是,师父!”陆钦飞面目严肃,格外认真。 先成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做个样子也得拿出点态度来。但是吴拓却笑道:“老掌门,如今各派弟子对这事情都是有了耳闻,在查实究竟是谁偷袭林胡弟子之前,为了避嫌还是让程桐暂居这盟主一职,我看最为公道。如若您当了这十一派盟主,他日即便是查出这塞外伤人的人不是你平阳门弟子,江湖上却也必定会传出您利用盟主之便,包庇本门恶徒。假意严查,其实是敷衍了事,寻个替罪羊作结,这却是弄巧成拙,让你平阳门背上了不义的名声了。”吴拓这句话说得先成心中老大的怒火,原来你绕了一圈山路十八弯却是回来跟我讲要自己避嫌把盟主之位让给程桐。或许那其他门派的弟子本来就没想过这个林胡弟子被偷袭的事情,或许其他门派如秦中剑,如萧浪本来就十分信任自己这个老头子,本来就打算拥护自己成为十一派盟主,本来就打算让自己平阳门出人手去寻查那个塞外伤人的歹徒。但是今日经你这个吴拓一提醒,他们现在定然也都把怀疑的心思指向了我平阳门,即便当初他们没有这个心思,没有想到这个机关,但是今日被你一提醒也人人都想到了。人人都开始认为如若我先成做了十一派掌门,如若我先成以十一派盟主之位派人严查凶手,查到的也必然不会是我平阳门的弟子,那时候我平阳门就背上了以盟主之威包庇本门弟子的罪名。如果真的查出是我平阳门弟子所为,到时候我也是没面目去作这个盟主了,这个吴拓看似笑面和善,竟然心中包藏了这么多出人意料的算计,这些盘算百折千回就专门是为了对付自己平阳门的啊。先成念及此处心中怒火将面目撑得通红,看了看程桐,他仍旧面无表情,微微噘着嘴,一脸倔强。再看看吴拓,他仍旧一副自在逍遥,满面无所谓的样子。 先成冷冷一哼,转过身去低声道了一句:“那么依吴掌门之意,您这延陵派是支持程桐为盟主了?” 吴拓将头抬起,昂首傲气朗声言道:“这个盟主一职本来吴某也想试一试的,可是各派高手齐聚此地,论威望武功吴某都比不上程掌门和先掌门,让给两位也是自然应该的事。论资历,吴某也期望德高望重的老掌门你担任十一派盟主,只可惜如今事出无奈,若不避嫌,这会盟初定,变成了平阳门你一家说了算的门派,那岂不是失去了会盟的初衷了么!” 先成一听吴拓的言辞,气得火冒三丈,怎么问他两句话,他竟然顺藤摸瓜得寸进尺,将我平阳门说成是什么一家说了算的门派,平阳门尚未居于盟主,便已经背上了这个恶名,这个吴拓一张嘴不亚于靳天羽的巧妙。 先成一怒之下,喝道:“吴掌门,你莫要信口雌黄,我平阳门何时一家说了算。你若是支持程掌门,那便之说,我平阳门又不会怀恨在心,你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的挖苦人!” 吴拓得了先成的一句话,当即顺道:“老掌门当真明鉴,吴某谢过。如此我延陵一派就站在瓯夷道一方,期望各位在场的英雄好汉理解!”却是那吴子元作为吴拓的师叔,在大堂之上听闻自己师侄这口若悬河的样子,不禁冷冷一笑,并未说话。 那边程桐听闻吴拓的言辞,向着吴拓一拱手,答谢道:“多谢吴掌门秉公直言,为我瓯夷道出头。瓯夷道众位弟子,虽然出身渔家,却都心怀正直,期望为江湖英雄尽一份忱心,也希望先掌门莫要有门户之见!” 这程桐的瓯夷道便是这般,你说他的所为有违侠道吗,似乎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看瓯夷道的行事,却又显得格外的心胸狭隘毫无江湖气量。但是如今先成却又不能嚷着说道“你瓯夷道心胸狭隘,不配为盟主”,这样一来,倒是显得自己心胸更加狭隘了。总之这里里外外,都是被程桐和吴拓两个年轻人算计了一道,不知这两人有什么可耻勾当。 但是眼下情景,先成并未罢休,硬是咬牙道了一句:“程掌门言重了。既是十一派会盟,自然不能有门户之见。只不过眼下三派属意你,三派属意我,却是难分高下呀!” 第195章 广陵掌门 程桐与先成对峙不解,两人各自得到了三个门派的支持,虽然那洛羽的巫南教看似有些诡异之处,全教上下似乎没什么弟子,只有洛羽一个人战战兢兢的表态。但是那吴拓的延陵派却是一个正正经经支持程桐的。如今忽然听程桐应着先成的话说道:“老掌门,按照众位五服十一派的英雄所言,刚刚大家都同意让各大门派的掌门来一表自己的意见,如今众人之中三派属意你,三派属意我,但是在场所有人中,却还有一位十一派的掌门未曾表态。” “还有一人?想如今五服十一派之中,已经有四派因为江湖仇杀而灭绝,而其余的七派人士,林胡乃是番邦外族,并未来到今日平阳门的会场,哪里还有掌门并未表态呢?”萧浪不禁有此一问。他身为蓬莱掌门,对此处的名利得失并不十分在意,但是这十一派之间的是非恩怨,兴衰起落对于他来说还是十分挂怀的。 程桐一改刚刚的倔强之色,脸上忽然间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回身朝着他瓯夷道阵中的一人指去,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他两位师兄王鹿子和刘宇潼压着的浑身五花大绑的广陵大师兄。当初广陵大师兄将程桐几人逐出广陵派,私自带着门下弟子回派,期望重振广陵一派,如今却不知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但是不管从那个方面评论,这广陵的大师兄终究还是代表着广陵一派的血脉传承,如若广陵已经再无其他弟子,他或许还真的可以代替广陵一派的掌门发表意见。 在场的众人都顺着程桐的指引望向那广陵大师兄,这人虽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是从他的神情和身形动作来看,还是有几个弟子认出了他的确就是广陵的大师兄。其中如陆钦飞等人之前与之打过交道的,此时更是确信无疑。李小和目光锐利,细细打量之下,那人似乎果然就是毕正堂的嫡传大弟子。如今这些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这个广陵大师兄的身上,倒是让他有些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大声言道:“各位,各位十一派的英雄好汉,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小可,小可??????” “这就是广陵大弟子吗?”先成似乎有些不信,或者说他不愿意承认罢了。虽然作为广陵大弟子,往来各大门派之间也是常有的事,先成对他应该不陌生,但是这么一个如此落魄且看似魂不守舍的人,怎么能够作为一派掌门来参与十一派的盟主抉择,更何况这最后的一决却又格外的重要。 程桐也不着急,只是仰面朝天,淡淡的言道:“老掌门,你可以不承认。但是怕是那刚正不阿的秦掌门和萧掌门是不会认不出广陵的大师兄的。他可是曾经往来各大门派,传递书信格外殷勤的一个人物,毕正堂师父曾经主持武林公道,秦掌门和萧掌门也都响应过家师的号召,那通信传讯的就是这广陵大师兄,两位掌门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这个人是广陵大师兄的确不错,秦某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想当初他来我武都传讯,白衣飘飘,俊朗方正,还是很有些江湖遗风的!”秦中剑见问到了自己,便如实回答。 “秦掌门所言并无虚假,如今广陵派遭受灭顶之灾,也是我中原武林一大不幸。如今所幸天可怜见,将广陵的一脉传承保留下来,甚是难得。若是上天允许,萧某愿意帮助广陵一派重振昔日威名!”萧浪本来就不愿蹚浑水,那更加不可能帮着先成说瞎话,如今这个如假包换的广陵大师兄就站在平阳门演武场之间,丝毫不容置疑。 先成听闻这两派掌门所言,却也无话可说。程桐也不等先成说三道四了,直接言道:“广陵大师兄虽然曾经做下了许多为人不齿之事,将本来还有些星火之光的广陵遗众尽数驱散。但是如今他也是这广陵派的唯一传人了。家师毕正堂向来刚正持义,为武林主持正义。弟子如今不能再列广陵一派,却也不敢忘记他老人家对晚辈的教导。故而虽然程桐已经甚为瓯夷道掌门,但是对广陵派的钦慕之情,景仰之意并无些许疏失。我程桐愿意倾尽瓯夷道所能,为广陵重振昔日声威,也诚心邀请其余门派的掌门勠力相助。如今有幸寻觅到广陵传人,又岂能错过这个好时机。眼下就应当立即拥护大师兄为广陵掌门!” 吴拓摇着白绢折扇,从旁帮腔道:“不错,不错。广陵掌门,应当从速即位,以免让其他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暗施毒手!”那吴拓句句说得笑意吟吟,却也心中包藏了万千机变,让人听着他的话格外的讨厌。如今郢教群雄虽然是奔着程桐来的,但是眼看十一派的闹剧打得火热,却也有些心中冷笑,只好一旁冷艳看待。 如今程桐意决,直接言道:“那就请广陵大师兄正式即位为广陵掌门!”他口中言辞吐出,手掌之中好几道暗劲向身后拍出。那几道真气如同锋利气刀,奔着大师兄的身子就飞了过去,王鹿子和刘宇潼将身形闪在一旁,气刀着力之处,大师兄身上的绑绳尽数切断,手脚当即松释,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程桐身后。程桐慌忙欠身,将大师兄搀扶起来,口中寒暄道:“大师兄,您昔日为我程桐的尊长,也是程桐最敬佩的人之一。如今广陵遭难,唯独剩你一人了。你一定要继承师门的衣钵,将广陵的义气之情发扬光大。今后程桐就呼你一声广陵掌门了!” 那广陵的大师兄似乎精神上不太正常,被程桐如此客气的话说得周身颤抖不已,连连应答道:“程掌门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小可,小可愧不敢当。当初我把你??????” “莫提当初,当初是我程桐不懂事,不能秉承师门教诲,广陵掌门您的处置是对的。如今你我并立为两大门派的掌门,理当同心协力,为武林造福!”程桐这面子话说得一套套的,让整个在场之人又沐浴了一番他的仁心恩义。但是那平阳门的弟子心中不禁骂道:你这人也忒虚伪了些。那广陵掌门什么与你并立为两大掌门,你手底下弟子千千万万,声势浩大,再看那广陵掌门,落魄江湖,别说弟子全无,光杆掌门一个,就连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烂不堪,怕是兜里面连一文钱都没有吧,就这也能称得上是两大掌门吗?只不过是如今有求于这广陵大师兄吧,才把他捧上了天。 只不过如今情势如此,也无法可想。这吴拓和程桐联手安排了一出出好戏,那先成一步步受制,如今若是再否认这个广陵掌门的话,却又落得与武林同道相左的地步,毕竟这个广陵大师兄的身份已经得到了秦中剑和萧浪两人的证实,再也无话可说。而一开始众人便悲天悯人一般的替广陵派感到惋惜,如今竟然想不到被程桐将广陵大师兄找到了,若是此时不支持一把广陵派,那岂不是自己就成了一个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所以先成被眼下情势所迫,也是无奈之中只得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广陵掌门如今重振门派,先成恭贺!”将手中双拳一抱,无话可说。 自然也不必程桐多说,那水鱼姬早就等着这个时候呢,听闻先成恭贺广陵派,当即便发问道:“广陵掌门在上,刚刚的事情你也都一一目睹了。如今这十一派的盟主之位,是你广陵是支持平阳门的先成老掌门,还是支持我家主人程桐?” 广陵掌门哪里还需要思索,直接言道:“广陵遭难,九死一生,本来早已没了生还希望,哪里还敢期冀回复本门声威。如今仰仗程掌门恩义,得以让我广陵派在江湖上重获昔日地位,怎还会有半点异心。莫说是我广陵派支持程掌门作为盟主,便是将我广陵派纳入瓯夷道成为分舵,小可也绝无半点怨言!” 程桐心中好一声“可恶”,心道你这个广陵大师兄支持我瓯夷道便说支持好了,把这些卑躬屈膝的话说出来许多又是做什么,这岂不是让其他门派的弟子看扁了你广陵新派,又怀疑我瓯夷道是暗中与你有什么瓜葛。不过如今这番言辞已出,程桐也只得趁势圆场,当即拜倒在广陵掌门身前:“广陵掌门言重了。我等十一派会盟,虽然选出发号施令的盟主,但是这门派之间却是平等无二,岂有什么高下之说。若得掌门如此支持,程桐定当尽心竭力为十一派正道出力,维护我中原武林的正义!” 虽然那广陵大师兄的出现和继任掌门让人觉得格外突兀和诡异,甚至异常的巧合以至于会以为其中暗藏阴谋,可是这秦中剑、萧浪以至于吴拓和先成都无法从中寻出破绽,或是碍于面子,或是自我避嫌,但是终究人人都认可了这个眼前的广陵掌门,而这个广陵的光杆掌门却又拜服了程桐,这却是不可违拗的事实。这么一来让眼前的先成也是无话可说,心中感觉被人算计了,被这么一个流浪江湖的光杆掌门算计了,可是只能打断牙齿往肚里咽,一句牢骚也发不出来。 在场的几个激动的平阳弟子还有些吵闹,尤其是那伤了兄弟的姬佗心中尤有不甘,但是扯着嗓子呼喊了几句,却最终被淹没在众人对程桐山呼海啸般的膜拜之中。先成也只得压住本门弟子的吵闹,向程桐一拱手言道:“程掌门,我平阳门愿意遵守先前的约定,奉您为十一派的盟主,今后江湖恩怨,听您的号令行事!” 既然先成已经服了,那秦中剑和萧浪自然也拱手向着程桐祝贺。其余的洛羽和吴拓就更加不用说了。程桐微笑致意,转而朝着大殿之上的郢教众人朗声道:“郢教众位朋友,如今我十一派内务已定,有什么恩怨便当当面解决。你郢教向来自恃狂妄,不服十一派弟子的约束,逍遥天下,欺压弱小。如今我程桐新进为十一派盟主,定然要主持正义,为天下讨一个公道。如若众人知难而退,我十一派英雄今日也暂不追究各位的昔日恩怨,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天南。但是如若今日众人想要与我十一派弟子拼斗个高下,那程某定然率领十一派的英雄与贵教周旋到底。我中原武林博大精深,向来不缺英雄,各位男儿好汉,排阵迎敌!”程桐不说话尚可,这一句话说出来,还蛮有气势的,将十一派弟子的热血激情尽数调出,虽然平阳门被瓯夷道压了一头,略有不甘,但是眼下自己一派得不到什么支持,不能造次。反倒是听从号令,一致对外似乎更加重要。众人一听吩咐,自然将兵刃摆开,当即布阵御敌,气势汹汹! 郢教吴子元高高在上,冷冷一笑,平静说道:“郢教英雄既然来了这里,便不怕你人多势众。便是十一派人士尽数到此,也不过是多几个陪葬的罢了。只不过老头子有一事想问问你程桐!” “请讲!”如今程桐甚为十一派盟主,架子也瞬间端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昂首傲气,丝毫不去睁眼瞧一下对面的郢教高手。 “程桐,当年你逃亡江汉,生死一线,若不是我家主人郢君出手相救,怕是你早就死在了巫南教的洛羽手中。当时瓯夷道弟子内乱,庆倓老人双目失明,这一份烂摊子若无我郢教助力,你岂能安然登上瓯夷道掌门之位。如今你竟然出尔反尔,擅自埋伏郢君,害的我家主人身死晋国。你的良心可过得去吗?”吴子元这一句喝问直戳对方心底,未待程桐答言,李小和心中竟然一惊。程桐虽然与他说过许多过往,但是这如何登上瓯夷道掌门之位却描述的格外含糊。当日伏击郢君的小船,竟然真的是程桐安排下的,那岂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程桐兄弟向来不是这样的人,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李小和凝望程桐,只盼他给一个说法! 第196章 再辩极道 来到平阳门参与选盟主的,也就只有六大门派,然而程桐凭空捏造了一个广陵大师兄,又收服了一个洛羽,这两个人看似就是专门为了来尴尬先成一般,一个弟子也不带,却把自己门派中的支持全然给了程桐,让先成被恶心的无话可说。如今程桐如愿成为五服十一派的盟主,而面对着郢教吴子元的喝问,李小和也迫切期待程桐能够给出一个答复。然而程桐却并未正面回答吴子元的问话,转而望了一眼吴拓,似乎心中仍有些不知所措。 吴拓摆开公子扇,笑着对程桐言道:“盟主,真没想到这郢教的众人把你逼成这个样子,本以为你迟来几个时辰,就能把这份干戈料理清楚,却不想怎么这样拖泥带水,竟然将对方引到了平阳门来。” 程桐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仍旧坚定言道:“吴掌门也没必要说三道四,如今这郢教为首的,乃是你延陵高手,你若能把话说开,那便是最好,若是没这本事,又何苦来挖苦本盟主。”程桐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然而语气之中似又对吴拓有着三分忌惮。这两人在交谈之中,显然是知晓对方的底细,让在场的其他掌门心中疑窦大生。 吴子元自然早已听出了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不禁也问道:“吴拓,如今你执掌延陵大事,可是掌控着千百弟子的命运。是否归附郢教,那是由你自己作主,但是若有什么狡诈勾当,坑害江湖正义,怕是中山,无终就是你的前车!”吴子元虽然身在郢教之中,却不忘本门的前途,如今虽然不在其位,却仍旧彰显着侠义之心,这是郢教一群人与众不同之处,虽然行事乖僻,却不左于道义。 吴拓朝着吴子元深深一揖:“师叔,拓自有分寸,如今郢教英雄为难我五服盟主,这在场的众位弟子,都是五服十一派的精英,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拓也必然要听命于盟主差遣,到时候与师叔动手,这些徒子徒孙与师叔祖动手,那边真的不好看了。” 细娘抢过话头,喝道:“臭小子,你的意思是在威胁你师叔吗?郢教的英雄向来不吃人的威吓!” 吴拓仍旧笑意吟吟,答道:“不敢,不敢,晚辈无非……” 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先成已经插嘴道:“吴掌门,如今你延陵与瓯夷道二派似乎有许多暗中不言之秘密,如此一来让我等其余门派,甚觉摸不着头脑。倒不是我平阳门想借故发难,不承认程掌门这个盟主之位,但是请阁下务必将各种事由向众位掌门言明,以示诚意。” 吴拓还想要与那先成再争论几句,却听程桐打断他的话,言道:“吴掌门,你也莫要与先掌门争论了。既然今日我程桐做了五服十一派的盟主,那便与大家坦诚相待。先掌门要听闻我瓯夷道的故事,那便说与先掌门听又有何妨。”吴拓面上似乎有些不悦之色,却又不好言明。只好将折扇一摆,不做声了。 程桐向周遭一拱手言道:“先掌门,秦掌门,萧掌门。你们三人都是五服十一派中久受景仰的英雄,各位的高超武功也是天下闻名。如今程桐作这盟主,能否号令三位前辈,却也心中没有底。但是,程桐所为,却也无半点不可对人言。” 这分明就是有了故事一般,自然众位门派弟子一瞬间都鸦雀无声,就连仇深似海的郢教群雄,也想听听眼下这个背信弃义之人的说辞。程桐朗声言道:“程桐本来出身广陵派,不幸门派遭遇灭顶之灾,师叔师伯和师父都遭了奸人毒手。而程桐虽然侥幸得脱,却也是九死一生。这一路上李小和兄弟,栾盈大哥都对我恩遇有加。还有萧掌门秦掌门,你们虽然没有直接帮助我程桐脱困拔危,但是你们秉持江湖正道,不屈侠义的品格也抵御了那些江湖险诈之徒的诡计。”说到这里,程桐向两位掌门拱手行礼。而两位掌门也纷纷答礼,这简简单单的一种形式,其实早已超脱了门派之间的客套,而是真心实意的为对方的一种敬意。毕竟曾经的孤竹冰峰上,太行古道里,都有记忆着这三人的交往。 程桐接着又言道:“及至我们师兄弟被追逐屠戮,到得长江之畔,我承袭了庆倓老人的衣钵和功力,也获得了新的生活。不可否认,若是没有郢君当日的救护,我与庆倓老人势必要命丧洛羽这个奸贼之手。”程桐说到此处,咬牙切齿似乎要把洛羽生吞活剥,他回头指着洛羽,洛羽却早已被吓得如同小鸡一般浑身发抖。众人眼见赫赫威名的巫南教大教主竟然被程桐压制得如此凄惨,无不心生惊骇。 程桐又说道:“所以,如今为瓯夷道主持公道,那第一件事便是把这江湖邪道巫南教给收并了,让他成为我瓯夷道一个分支,这才不会再出去害人。”听闻程桐所言,那秦中剑无限唏嘘。毕竟他门下弟子曾经与巫南教联手反叛自己,却被对方毒药误伤身死。此事虽不能说如何严重,但是这巫南教行事卑劣,武功毒辣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遭受了如此惨痛的打击,被瓯夷道收归门下,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悲哀,却也说不清楚。毕竟觉得程桐所为似乎殄灭人寰,有以暴抑暴之情,但是这么多年来若非直接的暴力,却又有谁能够制裁得了巫南教的残暴呢? 李小和自然知晓程桐的遭遇,这许多时日,对这么一个少年的浮沉,当真不是一个普通的考验。程桐接着又说道:“我记得曾经在郑国郊外遇到过一个高手,他好像换作郑子克。” “不错,子克兄与我素有旧交,乃是一个极侠之人。”秦中剑插言道。 “郑前辈曾经说过,行侠仗义哪里有那么多的仁义道德好讲,对就对错就错,你行侠之前还要论什么律法典籍,还要说什么周礼文墨,用这些条条框框来束缚自己,那就是愚昧。因为这些律法典籍,条条框框就是当权者自己制定的,甚至说就是为他们自己量身定制的。这样的规范,正好附和了他们的行事之道和底线,让他们能够最大限度的利用法条侵害弱者的利益,而弱者自己的能力不够,却根本无法利用这些典籍法条来反抗。更别提什么保护自己和公平所言了。” “盟主,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们不懂。”这时候有些低辈分的弟子就如同当初初入江湖的程桐,对那些前辈的高谈阔论,只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却又无法领会其中的真谛和深意。 程桐冷冷一笑,言道:“先掌门,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江湖道义,说什么为武林主持正义,请问阁下,当初我广陵派遭受奸人埋伏,身受灭顶之灾的时候,你的正道却在何方?” 如今众人听闻程桐的经历,这种种故事足矣将他这经年的风霜苦涩描摹精妙,自然都全神贯注,听闻他的描述。如今程桐突然发问于先成,让先成也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涉及到刚刚这个饱受命运摆弄之人所谈及的侠义之道时,众人更是要听听究竟这极侠的真谛何在。 先成不明程桐所言的深意,只搪塞答道:“程掌门,当初广陵遭难,一开始消息闭塞,并无人知晓其中利害,及至后来江湖上传言已开,说广陵灭派,已经是一两月之后了。这时候无终琅琊二派各执一词,琅琊派掌门赵秋寻被孤竹掳走,而无终和中山的各派弟子也都有死伤,一时之间难以定论究竟谁是谁非,也难定这残害广陵一派的凶手究竟是谁。” 先成之言乃是一派掌门从大局出发的得体之言,他平阳门下的众位弟子都不禁点头暗赞,老掌门不仅武学出众,更兼言辞得体,甚有大宗师之风。 程桐听闻先成所言,冷冷一笑,言道:“好一个难以定论。我广陵派弟子都已经死伤殆尽了,你竟然说这叫做各有死伤,是非难以定论,这是何等道理?这就是典籍律条,法度周礼,这就是受害的人若要申请外界的公道怜悯,那就必须不能做出任何反抗,必须忍耐致死,如我师父毕正堂一般,才能在最后身死惨灭的时候,得到外界的一丝惋惜而已。而这份怜悯惋惜也不过是一种敷衍罢了,因为各派之间的利益纠葛,因为各派之间的分歧矛盾,让公道久久拖延,永无伸张之期,若不是我程桐得到上天的怜见,得到瓯夷道庆倓老人的垂青,怕是广陵这份血海深仇永远都得不到正义的伸张,所以还谈什么侠义道义,你们这些自称中原名门的大派,在这个五服十一派默认的利害关系下,哪有人为广陵主持过正义?” 面对程桐的厉声喝问,先成的身体似乎瞬间矮了一截,这一截的矮小似乎越来越明显,就如同一个天神在训斥一个小孩一般,这种心理上的怯懦让先成的理亏显得格外扎眼,而这种理亏也是极道与周礼之间的终极矛盾冲突。 程桐见先成无话可说,也不再逼问对方,转而向着众位弟子言道:“所以说,今日灭派的是广陵,难保明日被灭的就不是你平阳,不是你武都。试想一下,若是你们自己的门派,自己的师尊被人惨灭,你们的心中又作何感想?你们的心中不渴望伸张正义吗?可是这礼义又说你违背了善行,所以不接受你的哭诉,这又是何等的委屈?” “不错,程掌门说得在理!” “盟主所言才是真正的道义。”程桐虽然没有那份如靳天羽一般的口才,却也将自己内心郁积已久的苦闷尽数吐出,这份真情的流露让在场的众人无不感受到拿分道义对心灵的灼烧。 程桐接着又说道:“众位兄弟,且不说这正义能否伸张,只是你若不幸于门派的血难之中丧生,心中能不渴望报仇吗?如今我为师门报仇,行这极侠之道,只有我心中明晓对错是非,只要我心中明晓对错是非,便足够了。这就是道义。何须这些口口声声伦理道义的伪君子来捧场。呵呵,所有更遑论我灭绝了那琅琊无终和中山三派了,将他们灭绝,才真正是让我们中原武林得到了净化否则谁能保证这世界不再被他们闹得地覆天翻,被他们血洗其他门派,而这些胡子老长的掌门们却都说什么是非难辨,说什么道义难伸。所以,不必劳驾各位老掌门了,既然道义难伸,就交给我这个不明事理的小子来伸吧,免得为难了你们!” 唉,程桐这份郁闷,早已不是第一次哭诉,然而每一次对世俗的吐槽,都让听众们感受到这世界对极道的呼唤和现世矛盾的冲突。众人不能明白这其中的是是非非,虽然秦中剑萧浪一直逍遥江湖置身事外,却也不得不承认程桐所言不无道理。而先成这个中原名门的掌门,更加被对方的激烈言辞说得无可辩驳。这让众位弟子,即便是平阳门的弟子也都开始心向程桐,即便是陆钦飞也感受到了程桐的委屈和迸发之无奈。而那些各派弟子之中,至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盟主,虽然没有那些老成持重的作风,但是那直来直去的道德价值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描摹的安心,这种安心是一种价值观匹配的安全感和深藏心底的灵魂应和,你可以说这是少年冲动与热血上脑的相互感染,但是这却也是一种拜托了世俗礼法,在律条框架之外的真心实意的正直。 忽然凌空一声厉喝扑灭了众人体内已经燃烧起来的热血:“咳咳,你便有千般理由,万种委屈,我郢教终究是有恩于你。若不是我当初将你从无终派一群人中拉出,哪有今日十一派盟主的你,可是你却恩将仇报害死郢君,这你又如何解释?” 这一声厉喝之中仇恨夹杂柔媚,红颜附带侠风,这份飒爽英姿,就是李小和一直惦记的那个女子——柳涵听! 第197章 拼死相斗 这凌空呼和乃是来自柳涵听的质问,许多日以来李小和一直担心柳涵听的安危,生怕再晋楚交锋之中她受到伤害,如今见她完好无损,心中老大一块石头落了地。而这一声厉喝,让程桐顾念起往日恩仇,心中升起许多不安,尴尬了一会儿,对柳涵听言道:“仙子,你的质问不无道理。只可惜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不能按我们的心意去遵从,如若真的德报德,怨报怨,那却也不会有今日的你你我我。也不会有广陵一派的灭亡,也不会有今日我这一身武功,或许我也还依然是当初那么一个傻小子。然而如今一切都已然如此,你或可说我对不起你郢教的恩惠,然而如今中原武林已经凝聚同心,一致对抗欲对我中原武林不利之人,如若阁下欲对我出手,我五服十一派在此接招了。” 李小和显然从程桐的话语中读出了他的理亏之情,然而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抉择,如今无法以一种程度来描述这世界的是非,毕竟你对我有五分恩,我报你三分德,这种事情只是在每个人心中不同的衡量罢了。或许你只是想看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或者自己的付出对于别人意味着什么,但是如若真的事到临头不能抉择之时,也只有无言冷对。这其实就是程桐眼下的境遇,虽然无人知晓他的所为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这就是这个世界赋予他的一种生活,不能选择,也不能逃避,而他也坦然接受。 柳涵听也仍旧是那一份刚烈的性子。如今她身着一套青碧纱裙,周身格外的高洁冷傲,对着程桐满眼仇怒,能够给他这一句质问而没有直接出手,已经算得上是顾念昔日的交情了。吴子元呼和一声:“众位兄弟,既然如此,看来五服十一派对郢君的生死没有丝毫的解释,而且也不打算解释了。郢君受困被围,当初不仅让楚王失去了中原伯主的争锋,更加让郢教元气大伤,如今我等兄弟在此,都是受过郢君大恩的,誓死也要为郢君报仇!”吴子元一声呼和,身后众人齐奔而上,从平阳门的大殿之上飞奔下来,杀入十一派弟子之中。 那郢教的高手,一个个都是天南海北的奇人异士,且不说吴子元、细娘等人的独特功力,便是那些李小和之有一面之缘的一些郢教弟子,如今手中兵刃各异,招式诡奇,有执青铜杵的,有配古藤鞭的,还有些驾驭盾剑,飞镖暗器无所不会。这些人的来路招式都不是五服十一派的正统功夫,也都让人一时间格外的不适应,便是招架起来,也显得格外的吃力,更加不要说对敌了。所以虽然郢教的弟子不过区区百人,但是一瞬间压入平阳门的演武场之中,杀得五派弟子死伤无数,十几个弟子伤亡也换不来一个郢教弟子的受伤,唯独几个掌门和门中高辈分的师叔师伯尚且能与对方周旋些个,其余小辈尽是些填充数字的角色。 这一场憨斗瞬间发起,让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而李小和自己本也不明白程桐究竟是何原因要安排下这些暗局,既害了郢君,如今又争夺武林盟主。但是眼下局势突变,他想要出来扭转,却也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局势格外混乱。而柳涵听与吴子元二人在众人掩护之下,直取程桐本人。先成将手中长戟摆开,与斗烈对敌起来,互相高下交锋,一时间难判胜负。其余秦中剑和萧浪也各寻对手对敌。 但见那吴拓却仍旧从旁笑道:“师叔,你这样让弟子好生为难,弟子若不出手,那门中弟子受到伤害我这个做掌门的可是不称职了,但是若出手,你要说我欺师灭祖了。” 吴拓一边嘴上叨叨个不停,一边手上折扇飞起,瞬间将两个来袭的郢教弟子挡开,虽然他一脸白净,看似不过是一个小小书生,然而手底下的招式却格外明显。他延陵公子扇的功夫,有个读到之处,那便是将武功招式都写在擅自上面,出手对敌之时,将扇子上的功夫一边朗读,一边使出来,这的确让人觉得诡异奇特,哪有临阵对敌先把招式说与对方听的。只听见吴拓口中朗声道了一句:“九天碧落去!”随着他的口音,腕上朝着斜上方一转,扇角直奔对方面门,对手身形向后急急闪去,又听他道了句:“四海起波澜!”手中折扇回还,一把锋利的扇角从对方面前轻微一掠,好似涛浪迭起,翻涌而出,对面眼见他来势凶猛,翻身铁桥功向后一跃,差点被吴拓扫中了头脸,幸好反应迅捷,从腰间躲过。 这两下子看得李小和格外清晰,原来这个吴拓的功夫虽然记载在扇子上,但是他招式叠叠重重,自由组合,让对方不好琢磨,即便你是听到了他的招式,但是如若你不能知晓他门派的武功招数,也仍旧没有办法揣度他接下来的手段,这也自然就无法料敌机先了,反而容易受到他的言辞干扰,自己的行动迟缓了。 不过眼看着众人憨斗一起,半刻钟有余,郢教弟兄死伤能有十几个人,但是五派弟子中却有百多人已经倒地不起。陆钦飞偷眼望了望李小和,毕竟李小和与郢教也有些渊源,冀望他能够化解这场干戈。而李小和此时也急于想个办法如何平息这一场厮杀,毕竟自己当初冒然出现在栾玉栾盈众人面前,他们丝毫认不出自己,如今若突然出现,是否会再酿尴尬。 正在李小和心中犹豫之际,呼听空中一声潇洒诗号响起:“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和!”这一声诗号伴随,白影千帆而起,似乎如万只飞雁过境,无数身形幻影闪烁之下,白鹤冲天一鸣,直破九霄,靳天羽凌空旋转而下,气场直压吴子元与柳涵听头顶。 二人早已与靳天羽打过交道,如今被靳天羽从中插手,心中自然知晓不好冒然拼命,将身形一闪,各自向后越出两丈,站立在演武场之中。程桐与吴子元和柳涵听的争斗,平分秋色,各擅胜场,尚未分出胜负,被靳天羽从中打断,柳涵听气得鼓鼓的,摆开架势看机会想要再次出手。 那靳天羽倒是格外的轻盈利落,潇洒自如,面露和煦微笑,羽扇一挥,指着程桐道:“程掌门,几日不见,功力又大有进境!” 程桐皮笑肉不笑,冷冷应了一声道:“靳先生过奖了,如今该当唤我一声盟主了!” “哦?看来万事顺利!”靳天羽言辞冷傲,不急不缓,气度非凡,就如同万事万物都在他掌控之中,即便是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生死,他都看在眼中,甚至说不仅仅是人,即便是每一粒微尘的变化都在他的气息笼罩之中,都不能逃脱他的掌控。 程桐没有对答靳天羽的这一句,将身子向后扯了两步,对身边的弟子呼和一声:“且住手!”当然,随着程桐的一声呼和,五派的弟子和郢教的群雄也早已意识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的气度对整个场面的压制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畏惧,以至于他们自然而然的随着程桐的呼和就脱离了战阵,各自不自觉的向身后退出两步,让开了一个距离,将自己的阵势守好,与对方对峙起来! “靳天羽,看来你是十分的空闲,竟然还有经历来插手江湖上十一派的闲事!”细娘挖苦了一句。 靳天羽自信满满,微微一笑,言道:“细娘过誉了。天羽不过是好奇此处的一些江湖纷争罢了。恰有几个旧友邀我来此,我便走一遭又有何妨。当初孤竹君邀我去冰峰一游,与此无二!” “几个朋友?虽知靳先生在江湖中交游广泛,却不知哪位江湖朋友与先生有这般的交情,能够得上出头露面来置身这干戈之中,你须知小我郢教与你的恩怨尚自没有理论呢!”柳涵听的话语丝毫不客气,直逼靳天羽的言辞。 “哦?是为了晋楚一役的恩怨吗?论江湖往来,天羽对郢君乃是格外仰慕,敬重之情难以描摹;然而国家争抗,乃是民族大事,郢君功力非凡,非天羽所能力敌,为国出谋划策,只得智取尊驾了。恕天羽无礼!”靳天羽言辞之中,理论得头头是道,说得好似自己万般无奈,只得出此下策一般,但是毕竟是他计算巧妙,让郢君重重受困,最后身死黄河岸边,这是不争事实。 如今郢教众位兄弟未见郢君生死,但是从晋军的消息和侥幸逃脱的一些随军小卒中可以得知楚军溃败,郢君只身逃难,未得幸免。如此情形之下,丧主之痛未去,又遭靳天羽无情奚落,让众人心中格外恼火,巫廉骂道:“小白脸,你还敢在此放肆。本来便要寻你晦气,如今竟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那便将你同那程桐一起收了!”郢教众位弟兄听闻巫廉的言辞,尽皆应和起来:“不错,要将靳天羽碎尸万段!” 靳天羽微微一笑,言道:“既然如此,天羽此番倒是来对了。众位弟兄想要我靳天羽的头颅,那也不难,只是这五服十一派的干戈天羽也想问上一问,不知郢教的众位兄弟,可有解决的法子吗?” 如今晋楚交锋过后,众人都知道这靳天羽的神机妙算让楚国一再失算,连连中计。今日两大仇敌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柳涵听直斥靳天羽道:“没有,今日唯一能少伤人命的办法,那就是把你和程桐的头颅怪怪送上,我郢教的弟兄便罢手会楚国去,否则定要整个你死我活!” 水鱼姬从程桐身后骂道:“臭妮子,你有什么好张狂的。这是什么地界,你自己可要看看清楚了。便是当初你养由基伯州犁率兵压境,你们郢教也丝毫没有讨到便宜,如今几个光杆的冲动汉子,就想在平阳门造次吗?” 柳涵听也不答话,吴子元在身后只是冷冷的将大笔一挥,水鱼姬瞬间感觉到有一股莫名杀气直奔自己的手脚而来。但是她的功力修为不比其他掌门高手,根本瞧不见吴子元的无形气刀从何处袭来,只是心中惶惑忐忑,连连后退,不知所措。靳天羽却道了一声:“吴老先生何必动怒,有事好商量!”话音未落,水鱼姬忽然感觉身侧一人拉她,将她身子略一歪斜的扯到了一边,只觉得袖口猛然一凉,刺啦两声一条衣袖从臂弯处断裂开来,随着微风飘飘摇的飞上了屋檐。臂弯处轻微的露出一丝血痕,水鱼姬心中骇然,若不是掌门程桐暗地里拉她一把,怕是这胳膊便要如同平阳门的姬佗一般被切下来了。 吴子元一招未中,柳涵听早已按捺不住,将怀中弄玉笙又再抽出,一声音韵直破云霄,伴随着柳涵听武韵之下,吴子元和细娘两人一齐抢上,直奔靳天羽身前。靳天羽面无惧色,将羽扇横陈,招式拉开,他思绪清明,几乎不受柳涵听武韵影响,与吴子元和细娘缠斗在演武台之上。其余各派弟子,包括秦中剑萧浪等掌门,也均自罢手观瞧,毕竟这靳天羽虽然与他们有些旧识,但是也不是向来同道的人,不知他此行为何。既然如今好不容易双方罢斗,便莫要再将事态扩大,或许靳天羽待会儿占了上风,再看看如何定夺。 然而靳天羽与吴子元细娘二人缠斗之时,柳涵听武韵升起,一浪又一浪的音韵直破众人脑海之中,定力不足的一些小辈早已出现了幻觉,有的看到血海无边,有的看到层峦叠嶂,还有看到鬼怪魑魅,幽魂百鬼的。一幕幕幻影在众人面前不断闪现,不多时便有许多弟子抓狂奔跑,场面又变得格外难以控制。 程桐一见不妙,干脆吩咐一声:“洛羽,赶快制住那个吹笙的女子!” 洛羽得令毫不犹豫,从怀中摸出几枚瞧不清楚模样的铁蛋,趁着众人不注意,一把丢向柳涵听,但听得“啊”一声惨呼,已经营造出来的音韵武境被人打破! 第198章 重现江湖 一声惨呼之下,是柳涵听被洛羽的暗器打中,洛羽的暗器之中,哪有不喂毒的,伤口处登时红绿相间,滋啦啦发出一阵灼烧之声,柳涵听身中暗器,连连后退两步,勉强用力将手中的弄玉笙捏住。靳天羽的加入让整个战局瞬间扭转,他一人独斗郢教三大高手,竟然不落下风,让其他的门派掌门有机会偷袭得手,这让郢教群雄甚为恼怒。 巫廉斗烈立时脱离了秦中剑与先成的对峙,来扶起柳涵听。一时间的武韵被打破,许多刚刚昏晕难起的弟子都挣扎着起身,略微回复了情态。然而洛羽为人心狠手辣,一招得手便再起后招连连追袭。眼见他打中柳涵听,当即快速飞身而起将身上环绕的黑龙纹身一抖,只见一片茫茫黑雾从他的周身幻化而出,蜿蜒如龙蛇一般穿游而出,上下翻飞不定,直奔柳涵听而去。这就是当初他用来对付程桐的绝招,这黑龙之中暗藏着无限剧毒之气,寻常弟子一碰就会中毒,更加上洛羽内功御力其中,那黑龙刚劲如同钢鞭一般直扑柳涵听斗烈和巫廉三人,这一手显然是要将三个人毙命当场。 柳涵听身后一众郢教弟子嘈杂无限,群群欺身上来,抵挡在柳涵听周围,众人一起运起内息,包括巫廉斗烈都将内力拉出,一个顶着前一个,最前面由斗烈挺身而起,双掌内劲拍出,直接迎黑龙而上,这是单纯的对拼内力。 一瞬间但见黑龙下压,郢教群雄掌力上扬,相互在空中对拍一撞,火星四射,毕竟郢教众人之力对敌洛羽一人之功,犹自占着上风,那黑龙被众人的内力一顶,显然气息无法凝聚,一条蜿蜒的龙身四散扩大,好似一团团烟气飘忽开去,被众人的内功荡开了。 这一招乃是洛羽的看家绝学,岂能如此轻易就被人破了,但见他闪身而起,凌空将掌风连连拍出四五下,周遭的气流随着他掌风的流动,回还凝聚,重新又成为了当初黑龙盘桓的模样,飞旋在众人头顶。虽然洛羽的功力不济,不能将对方直接压死,但是如今将一团黑龙盘旋在敌方一群人的头顶,伺机而下,却扰得郢教群雄无暇分身对敌他人,情势瞬间大为窘迫。 李小和心系柳涵听安危,便要起身上前询问情状,可是当场战势简直瞬息万变。这边郢教的十几位英雄受困当下,周遭的弟子当即便将本门的阵法祭出,重又结成一片片剑阵将郢教其余的英雄围困在平阳门演武场之中,而那边吴子元与细娘独斗靳天羽,没有了柳涵听武境的配合,渐渐的开始落入了下风。 柳涵听嗔怒一骂:“不知那黄垂二怪死到哪里去了,叫他寻个人,竟然这般的找不到北!” 巫廉也急的满头大汗,如今众人势微,敌众我寡,有被靳天羽这个高手缠住,怕是不好脱身,他低声道了一句:“柳仙子,今日靳天羽到场,此人精于算计,神出鬼没,怕是他别有安排,若再伏有后手,我等郢教的英雄,将要折损在这中原了!” 柳涵听肩头中了暗器,咬牙眯着眼睛,疼痛将她头上的汗珠粒粒榨出,她勉强言道:“吴先生和细娘不能脱身,我终究是不能走,众人先莫管其他的,凝结内力将洛羽的黑龙打散,再图脱身之计。” 柳涵听吩咐下去,自己忍着伤痛,将弄玉笙重新贴近嘴边,又待再起武韵。众位五服十一派弟子如今早已领略过柳涵听的手段,这武韵的载体格外强横,让在场众人可以头晕目眩,不分东南西北,眼前幻境频频,当真是生死无脱,若是再让她掀起一场武韵,可是难以压制。洛羽更是不假思索,又将掌力再加了三成。刚刚的对敌过程已经明显看出洛羽的功力便是有些修为,但是对于郢教十几位高手联合起来,也不可能以一敌众,便是加了三成,仍旧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抵挡郢教的众人。 不过正在这个时候,程桐和吴拓似乎早已谋划好,两人飞身而起,默契无间,各自从洛羽身后又把掌风内劲助力他一道,把内力输入了洛羽体内,洛羽得了这二人的内劲支持,瞬间又把功力膨胀了一股,那黑龙本来在空中盘旋如同年轮一般,圈圈环绕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盘,将众人笼罩,这时候那黑龙瞬间受到三大高手的内力加强,突然变得巨硕无比,在空中的粗细堪比原来盘旋的一个大圆盘一般。这让众人大吃一惊,这瞬间增大了十几倍的剧毒黑龙如同一个遮天巨兽一般,又好似龙吸水的破空旋风一般,格外的巨大气息将周围掀起一阵阵不解的旋涡,这些旋涡飓风随着黑龙向下不断地压迫,竟然要将身下的所有郢教英雄所吞没,这样的情状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竟不想吴拓和程桐的助力之下那洛羽的功力竟然有着十几倍的增长,而他本来就奸邪险恶的毒功竟然得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爆发,当真是助纣为虐,肆虐无限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何止郢教群雄,便是在场的五服弟子也丝毫反应不过来,只觉得从头顶压下来的黑龙不分善恶你我,不分敌对还是友善,直接要泯灭一切,压碎身下的所有异端。柳涵听一股倔强,在这黑龙临头之际,仍旧没有些许退让,一口弄玉笙奏得格外动人断肠。其余十几个郢教英雄亦是视死如归,将所有内劲顶入斗烈体内,斗烈如同刑天一般,将手中巨大的铜杵凝力向上一抛,把所有人的功力都凝聚在一起,大喝一声:“来吧,老子不怕你,拼了这条命!” 铜杵与头顶黑龙再一次的激撞,全然没有了火花四溅的激烈。那铜杵凝聚着所有人的内力,向上如同破空的剖鱼刀一般锐利无匹,将一头砸下的黑龙体内瞬间切开一条格外明显的孔洞,随着铜杵向上的逆空而行,整个黑龙被他切分成了两半。但是这剧毒黑龙的确巨大无匹,无法抵御,虽然从中切开,但是终究不能阻滞他两侧下落的飞势,一眨眼之间,两边的黑气如同崩塌的洪流一般将郢教的众位英雄直接扑倒,众人的扑跌就好似渺小生灵在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巨大冲力下的惨状,四散零落,尽皆扑出好几丈远近。有的磕在石狮子头上,有的砸在廊柱上面,还有些人直接抢在青石地板上,头破血流,口吐鲜血,这且不算,每个人的头脸之上都有着一股茫茫黑气笼罩,身中剧毒,周身静脉渺渺,无法运行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绵绵音韵,渺渺仙乐,犹自奏个不停。在那一片惨然的修罗场中,一个个伤重难行的恐怖现场中,柳涵听一人兀自站立在平阳演武场正中,她一人独立在一众仰倒的粗大汉子中间,倩影萧萧,身形绰约,无穷无尽的音韵从她的口中绵绵传出,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她就是那一份仙音传承,就是这美妙意境的源头。而吴子元与细娘在柳涵听武韵的助力之下,更加勇猛,与靳天羽激斗翻飞,不相上下。 程桐惊讶异常,那硕大黑龙竟然被斗烈的兵器从中间切开一道缺口,黑龙真气的下压将郢教众人砸散,甚至连带到了周遭近处的十一派弟子,但是却让柳涵听一人得以站立在那切开的缺口之中,回避开了巨龙对她的攻击,这是连洛羽和吴拓也始料未及的。然而程桐与洛羽性情的差异就在于此,虽然洛羽也对柳涵听的毫发无损感到意外,但是他根本不去顾及这其中的始末源头,只把身子向上一催,直奔柳涵听身前,便是吴拓和程桐也都被甩在洛羽身后。 但见洛羽飞身上前,一掌笼罩住柳涵听的天灵盖,此时所有郢教的弟子,都被那巨大的黑龙真气震荡飞伤,柳涵听能够屹立不倒已经算是一个莫大的奇迹,如今她顾念者两位与靳天羽激斗的同门,只得不顾自己安危,将武韵源源不断的播撒出来。洛羽心狠手辣,奔着柳涵听就是毙命一招,只见他身形极快,毒掌之中隐隐泛出碧绿色的光芒,奔着柳涵听的天灵盖之压下来,只要这一招连毒带功直取对方性命。 就在这个刹那,但听得当空一声呼号,惨烈而又痛入心扉,这份杀猪一般的呼号让在场的所有弟子都不禁心中一惊,他们虽然是习武之人,虽然是行走江湖之客,但是在听闻到这样的呼号惨叫也是不由得毛发倒竖,这是他们寻常伤痛所不可能发出的一种痛彻心底的嚎叫,甚至有人当即便言道:“这样的惨烈呼号,莫不是周身的筋骨都被人捏碎了。” 就连程桐和吴拓也连连向后退却,生怕被这呼号之声的源头沾染到自己的身体。生怕被这不吉利的死难之气诅咒了自身。而这声惨呼的源头,就是洛羽。 众人一时间竟然没有看清楚,就在那洛羽一掌压向柳涵听天灵盖之时,只觉得柳涵听周身自然而然的爆发出一股非同寻常的内力,这股内力就如同太阳的光芒一般华耀万方,如同旭日的光芒一般阳刚勇武,锐利无限。这真气的纯正和刚强,绝不可以被任何蛇虫鼠蚁的毒蜮所冒犯,甚至在他面前,这一切奸邪淫恶,都被正气所净化,这份真气对一切狡猾邪恶都变得格外的针锋相对以至于那万丈雄光就成为山呼海啸一般的正气化身,将所有的邪恶更加狠厉的惩罚与破灭,直到他们化为齑粉,直到他们灰飞烟灭。 那洛羽就是被这样的一股不可匹敌的正气所激射入周身而惨烈的呼号,众位弟子眼见得他身在空中,被万道金光所穿过身体,而同样在场被这万道金光射中的其他弟子和郢教众位英雄,却如同沐浴春风一般感受到周身的顺遂舒爽,好似沉积了百年的病疴一瞬间全然消散般畅快,他们的感受与洛羽的呼号形成了迥异的对比,这也让众人对洛羽的感受大惊失色的原因。 忽然听闻众位弟子之中有人叹息着说道:“这种感觉我听闻师兄跟我说过,曾经他在孤竹古道的平安客栈之中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周身散发出的无限波涛般的金光,被金光射中之人,有的如万箭穿心,有的如沐浴春风,竟然情状迥异,各不相同!” “不错,这是郢君的极天武境,光照如旭日,精深如大渊!难道??????” ?????? 众人或惊或恐,或猜或忌,可怕可恶,可探可询! 这一番变故让靳天羽与吴子元细娘二人的激斗也瞬间停歇,三人格外默契,相互之间各出一虚招,直接向后越出两三丈,架势摆在身前,不再出手。 而洛羽一声惨烈呼号之后便再无声音。程桐和吴拓尽皆心中惊骇,连连却步,哪有人敢去接他的身子,只见他一只身子从老高的空中向后跌倒,直落到演武场中的青石板上,身子一落地,就如同陶瓦泥瓮落地一般,但听得哗啦啦一阵碎裂之声,他的尸体七零八落摔得粉碎,四肢腿脚一块块散落在当场,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真的就好似用泥巴塑成的一个人形摔碎了一般。 只见在众人惊恐的面容之上,又露出无限好奇的神色。靳天羽羽扇翩然,强作镇定,但是眼前之人却也让他心中叠生惊骇。这就是李小和。他一身孤傲而立,站在柳涵听身前,虽然一身粗布长衫早已脏乱不堪,但是脸上那一面黄铜面罩格外的肃然倨傲,这是这个教派在世间不可侵犯的信仰和信物,这个信物曾经自如来往于天南海北,穿梭于孤竹冰峰和寒月谷底,这个信物也象征了这个教派不死不灭的传承之心和屹立于世的傲气之魂。 故而这一个孤零零的少年,此时的化身就是靳天羽梦寐剿灭的郢君,而他巧计智谋,千百埋伏所换来的,竟然是眼前这个活生生功力生猛的郢君,这让靳天羽心中的惊骇要比其他人更增千百倍! 第199章 郢君在上 现身的时刻,往往是人们或忆曾经的片段组合。这个人是谁,江湖传说有着许多许多。那些从未见过郢君的十一派弟子,指指点点,比比划划,似乎那就是一个诡异恐怖的化身,他的姓名,他的来历,他的功夫无人知晓。他在众人眼前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或许那黄铜面罩之下的面容只不过是一个稚嫩无匹的小孩子,但是这份郢教历代相传的信物却把它与生俱来的威严展现无遗,即便那面罩之后是一头羊,一只狗,也绝不会让众人失去对它的敬畏之心。 五派掌门程桐,先成,吴拓,秦中剑和萧浪,眼见得洛羽的身子碎裂如同陶俑的渣滓一般,心中也各自不同程度的受到了一种震慑,尤其是吴拓和程桐,两人脸上的惧色油然而生,那是一种似乎见了鬼一般的可怕之情,那恶鬼似乎就是从地下一点一点爬出来的他们最熟悉的人。他二人连连向后退却,不能发出一点语言。 而李小和根本不管其他人对他的眼光和看法,只把身子扭向后面,托起柳涵听,沉声道:“涵听,我来看看你的伤势。”李小和将掌心逐渐靠近柳涵听,掌中金黄的内息凝聚而起,形成一小团雾气笼罩在柳涵听的肩头,只见随着那团雾气的流动,柳涵听肩头的血液流速逐渐加快,甚至都可以看到她的血液中泛绿的毒物的奔流情形。众人离得近的看到这疗伤手段一个个吃惊之情溢于言表。尤其是那些刚刚被黑龙真气震伤的一干郢教英雄,如今受到了李小和极天武境的覆盖,身上被黑龙真气输入的剧毒竟然都被无形消解,而柳涵听肩头的毒素也随着血液不断的向伤口汇合,流溢而出。这个手段,这个功力,这是什么人?他们心中自然有了答案。但见聚拢在李小和周身的郢教弟子越来越多,他们拖着伤痛的身躯,一个个围着李小和,拜倒在地,口中不断高呼:“郢君在上,弟子恭敬行礼。”“郢君吉人天相,举教欢欣。” 如此声势,先是从一个小角落之中的几个人传出来,逐渐扩大扩张,不断的泛滥衍生,以至于在场的所有郢教弟子,包括吴子元和细娘都被这份赤诚和发自内心的感慰所撼动,这种感情是那久久仰慕之人仍旧安然无恙,逢凶化吉的快慰之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灵魂寄托式的安全感,他们一直守望的这个领袖并未被尘世历史所淹没,这是他们最感兴奋的。 但见李小和凝力一抽,柳涵听肩头伤口处猛然一颤,一股鲜血夹杂着绿色的毒光一飞冲天,她禁不住嘤了一声,双目微微眯起,低声叫了一句:“兄长,是你吗?”李小和并未答话,随着他上扬的手臂,李小和趁势单指对天,接着登时将手掌撑开,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且将自身的情绪按捺片刻。这一动作干脆利落,不容冒犯和违逆的威严瞬间为郢教众位英雄身心之内注入了十足的能量,让他们众人瞬间忘却了躯体上的伤痛,让他们身体中的热情再次疯狂澎湃起来,山呼海啸不言而至:“郢君!” 吴子元和细娘根本顾不得其他教众,也不去理会身后的靳天羽,飘身而至:“郢君,这许多日来你无恙否?” “我?”李小和的心中瞬间五味杂陈,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答。他言辞语气的威严仍旧那般高傲魁伟,而他内心中对于眼前曾经与自己一同患难的诸位前辈又是恁班的感激和仰慕,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时候靳天羽将羽扇一摆,将五大门派的掌门掩在身后,淡然言道:“诸位莫急,天羽曾经安排下天罗地网擒拿郢君,我已经收到确切消息郢君毙命在黄河之畔,眼前此人定当是有人故意冒充,以稳军心,吾等不可自乱阵脚。”的确郢君的出现对在场所有人的精神压力都是巨大而又不可逃避的。对郢教弟兄的激励和对十一派弟子的震慑,这种此消彼长的效果是难以估量的,如若不稳定军心,恐怕连程桐吴拓等人也要心生惊怕,尤其是他们曾经的所谋,对郢君的埋伏,怎地便形同虚设,这让他们心中的惊恐更甚寻常人百倍。 程桐对靳天羽的话将信将疑,冷冷说道:“不对,我看不只是稳定军心这么简单,你道那洛羽是如何变成了四裂八瓣的模样的?” 吴拓摇着公子扇也附和道:“不错,容貌外表或许可以模仿,但是他这一身狂妄的武功怕是不能说装就能装的来的。” 靳天羽并未理会吴拓所言,朝着程桐一抱拳,双手拖住羽扇,言道:“程掌门,你是五服十一派盟主,还请号令十一派弟子团结对敌,我靳天羽必定调动晋国兵马以为支援,共同抗拒郢教。” 程桐应了一声:“不错,十一派弟子,如今有靳先生为我十一派强援,我等当同心协力,剿灭郢教。” 平阳门和瓯夷道延陵的弟子都应声而起,却听那秦中剑朗声道:“盟主,我们寻求结盟,是为了共御外侮,而不是为了仗势欺人的。如今你与郢教有了恩怨,那大家把恩怨说个明白,解决了便是,是在实在不能解决,再动手不迟。如今你仗着我们十一派人多,有靳天羽助力,便与郢教英雄叫板,动辄要灭了对方,我武都剑门的弟子向来愚钝不通世故,不能为盟主的一己霸业枉送性命。” 如今程桐与靳天羽一个鼻孔出气,让人看着给你觉格外的不舒服,虽然刚刚秦中剑也承认了程桐这个盟主,但是毕竟自己门下的弟子,却不能就这么盲目的拼杀致死,丢了性命。而此时那柳涵听神智清明许多,摸了摸李小和的身子,低声啜泣了两声,李小和眼见她花容带露澄澈动人,心中老大的心疼,将她努力抱起,拥在怀中,柔声道:“涵听,你莫伤心,如今郢教的公道,就有我来主持。”吴子元见柳涵听神情异样,并无众人惊喜之色,也觉得奇怪,问道:“仙子,这是何故?” 柳涵听将纤纤玉手缓缓抬起,她身在李小和怀中,腰肢纤细,举止婀娜,将手掌在李小和那黄铜面罩之上反复抚摸,触手之时就好似一个盲人在为人摸骨相面一般。那份仔细和眼中痴迷的神情,分明是在怀念着曾经的点点过往,好似这面罩上的每一寸细节,都记刻下了她记忆中的一段无限美好。但是这许多让人怀念的美丽印记,此时此刻都只能从她痴迷的摩挲之中才能寻觅得到,这就是一个人对以往逝去情怀的无限缅怀和感悟。她终于发觉到眼前这个人不是郢君:“你是谁?” 柳涵听的问话简洁而且满富震撼力,“你是谁?”这一句话打破了所有人的臆想。 “你是谁?”这不是郢君吗?这不是郢君!在郢教众人的心中和十一派弟子的心中都形成了一份不可描摹的转折,这种转折是他们难以置信不敢想象却又似乎几近真实的猜想,这是他们内心中绝对出乎意料的境况。 吴子元惊愣问道:“虽然衣衫破败,但是这不就是郢君吗?世上还能有第二个吗?” “你是谁?你不是兄长!”柳涵听从李小和的怀中挣脱出来,她站立在李小和面前,倔强俊俏的脸庞上犹自带着刚刚未尽的泪花:“兄长临终说了什么吗?” 李小和也终于明白,在世人眼前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在柳涵听眼中却是一个格外明显的事实,这黄铜面罩易主就意味着郢君的伤逝,他无需那般辗转反侧的去掩饰或者解释什么,只要明明白白的坦诚即可。他此时目中全无一物,只把手伸进怀中,抛出一物给柳涵听,口中淡淡说了一句:“你说我是谁!” “黄袍!”细娘口中惊呼一声,这黄袍就是最好最真实的见证,就是郢君身份的最好证明与诠释,这些东西是郢君绝不与人之物,这眼前之人难道不是郢君吗? “前辈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回复了自己以往那个不谙世事的书生身份,我竟然至此才知道那个书生就是曾经帮助我上孤竹的郢君,就是一路互送我去寒月谷疗毒的郢君,就是在孤竹冰峰与我奋战孤竹君的郢君,这一辈子前辈对我的栽培教诲我始终无法报答半分,或许这个身份应该就是我对他的最好报答了。他临终之时的心愿,或许也就是如此,他当时唯独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不止柳涵听,便是在场的郢教众位英雄,都齐声向李小和发问。而那周遭的十一派弟子,包括五大掌门,甚至靳天羽,都洗耳恭听李小和的言词,他们眼前这个高手就是郢君重生的化身,他不是以往的郢君,不是那个号令天南的郢君枭雄,但是他却是这个不灭英魂的最好传承,最有力的继任者,甚至他会青出于蓝。这样的情形之下,众人对那郢君临终之时的言词便更加在意了。 但听得李小和从容言道:“前辈他临终之时,只是向我虔诚跪拜,口中不断说道郢君在上,受弟子一拜。” “郢君在上,受弟子一拜。”这一句话何等普通,又是何等的不可承受。普天之下,有谁能有这份功力和修为成为郢教之主,这已经是世间独一无二之人。而又有谁能够受那郢教的旧主一拜,能够成为他钦点的继任者,这是何等的荣耀稀奇。 “郢君在上,受弟子一拜。”柳涵听叹息一声,朝着李小和普通拜倒。 “郢君在上,受弟子一拜。”随着柳涵听的跪拜,所有在场的郢教弟子都屈膝拜倒,他们或许还有人不知道眼前此人的身份,或许还有人不知道郢君是如何身死的,但是他们已经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们心中景仰的郢君,或许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或许他以后也会把这个面罩传给别人,但是这份威严和郢教的精魂却永久驻留在这黄铜面罩之中。 李小和听闻众人的跪拜,将双手向两侧平伸,平息众人的呼喝,向程桐言道:“程桐兄弟,想必你也认出了我是谁,当日你埋伏郢君,我就是当事人,或许你瓯夷道别有为难,身不由己之处还望见告,你我曾经情分,或可助两派免动干戈。” 如今郢教之主发言,更胜过其余吴子元等人的喝问,不知程桐心中究竟有什么忧虑,对于李小和的问话始终不愿正面回答,尤其是已经知晓了对方身份的前提下,仍旧咬着牙说道:“究竟是何原因,但愿你莫要追问了。我伤了你郢教的主人,你也碎了我瓯夷道的一大舵主,我们两不相欠,莫要再谈这件事了。”程桐把目光从李小和身上移开,已经全然没了刚刚与先成争雄时的盛气凌人之情。 细娘朗声骂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我郢教至尊岂是尔等可以冒犯,便是杀了你满门也不足矣抵罪,更何况如今只是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洛羽而已。” 李小和向细娘一摆手,示意她退下。李小和又道:“程桐兄弟,你我出身互相都知晓,或许你有难言之隐,此时我郢教暂且搁过,单绝不忘记,他日方便了,定当讨要个说法。”李小和不再理会程桐,或许这黄铜面罩之下的人,言辞也变得格外威严冷厉,不容侵犯。他转身又朝着靳天羽拱手抱拳道:“靳先生,曾经你我孤竹冰峰邂逅,互赠诗情,饱涵敬意,不想今日却是走到了这般地步,你晋我楚势不两立,昔日恩怨细数无尽。经晋楚一役,你天衣无缝的谋略本座深感佩服。今日只身前来,看似为五派助阵,实则必然在外埋伏着千军万马,我没说错吧?” 靳天羽羽扇一摆,面露得意之色,拿份得意显然是自己的妙计得逞的欣慰,但是这一神情只是片时一转,便闪现而过。他向李小和一拱手言道:“郢君过奖了。看来今日天羽与阁下是免不了一战了!” 第200章 两大高人 靳天羽与李小和的对峙让其余众人失去了颜色与分量,这两人旧日的恩怨似乎并不为许多人知晓,但是如今两人的气势却的确让人感受到了那份势不两立的决心。虽然这一变故是靳天羽意料之外的,在他的计划之中,郢教整个派系应该已经失去了这样一位顶梁支柱,但是眼前这位叫做李小和的郢君,似乎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比及之前的郢教之主,更加强大威猛,不容侵犯。然而如今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分毫,靳天羽对着李小和,不再多说半句,将身形踏上两步,羽扇横陈摆开,做了一个书生探月的招式,预示着请李小和出招了。 李小和却并未如同靳天羽一般全神贯注,仍旧自如的站在郢教众人的身旁,平淡的说道:“靳先生,事到如今,本座还有一事需要向你问明,往你如实相告!” 靳天羽一听李小和的话题转移了,似乎颇感兴趣,将羽扇一收,言道:“看来你我之羁绊,远不止这么一招半式的恩怨,既然还有可以合作的机缘,何不如实说来!”靳天羽的为人,总是料敌机先,远见卓识,对方尚未开言,似乎就已经料到了李小和心中所想。 李小和冷冷应道:“看来先生是料到了本座的意图,那么本座也不卖关子了!”李小和正要开言,只见平阳门众弟子之中走出一人,这人当先傲立,气势汹汹,看架势就是要讨个公道是非的人,这是何人,无须多问,正是平阳门大弟子陆钦飞。众位师弟见这两大绝代高人之间的对决,自己的师兄竟然突然插入进去,这的确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格外担心师兄的安危,慌忙从身后悄声道:“师兄,师兄你可别??????” 陆钦飞就那样昂着头,直愣愣的瞪着靳天羽,也不说话,似乎苦大仇深却等着靳天羽开言。靳天羽瞧了瞧陆钦飞,露出了一脸失望之情,言道:“上次与少侠相见,乃是在曲沃之西,你我共御强敌,颇有缘分,不料如今竟然伤及眼目,至失明目,着实可惜啊!” 陆钦飞听闻靳天羽装模作样的感慨,心中老大的火气,但是仍旧屏住气息不说话,只是一只单眼更加怒视着靳天羽,似乎那一只眼睛就是他灵魂只锁,要把对方牢牢的捆缚住一般。靳天羽却丝毫不把陆钦飞的情绪放在心上,甚至陆钦飞越是这般怒目,越能衬托他狡猾计谋得逞的喜悦。靳天羽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但是却仍旧装作一脸失望的说道:“少侠这眼目,当是贴窗向内观瞧之时,被人从屋内用暗器打中,才伤了的,是否?” “哼!好一个靳天羽!”陆钦飞没有好气,但是也不敢妄自动手,骂了一声。 而平阳门众位弟子听闻靳天羽所言,也大多猜想到大师兄眼目受伤,十有八九就是靳天羽所为,一个个也站出来指责道:“你这白面书生,看着就不像好人,竟敢用暗器伤我大师兄!” “就是,看你与那瓯夷道和延陵派勾肩搭背,不知道暗地里有什么关系呢!” 这几个弟子的斥责怎会入得靳天羽的尊听,根本不把这些人的说话放在心上,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少侠息怒,天羽失算以至于伤及阁下。按理说阁下虽然去寻师求救,速度不会有这般迅捷,至少得七八日甚至十日能回到屏岳山救人,已经算是快的了。这期间定然不可能阻止那人前来偷袭,故而天羽将那位姑娘安排在一个安全的去处,私设埋伏也是为了拖住那高手,不料少侠中途生变,如此迅捷的赶到了屏岳山秘窟,此乃天羽失算之处!” 陆钦飞也不多说,直直的道了一句:“恐怕你并非想伏击那个人吧,而是对我这个参与了许多事情的少侠心存歹意吧,如今我陆钦飞就在此地,你可有本事来拿我性命!”这陆钦飞几句话却把在场的情势转了个大弯,本来五服十一派尽数奉瓯夷道为盟主,虽然尚未歃血为盟,却也口头都承认了,但是这陆钦飞一顿是非撤出来,他大弟子的身份却让平阳门的众位后辈对靳天羽起了芥蒂,如今眼看着程桐与靳天羽走得格外亲近,平阳门众人也有些不待见程桐了。 程桐此时也无心逆着平阳门众人发号施令,只看靳天羽如何应对,靳天羽却不紧不慢,面对着陆钦飞言道:“论功力智谋,天羽能从对方手中偷得那一个天下人觊觎的物事,的确也是幸运。然而对方绝非等闲之辈,如若阁下真的以为屏岳山那一洼水洞就能将那姑娘安身,那却是大大想简单了。这事情天羽始料不及之处,唯独是少侠竟然中途遇上了郢君,才如此迅捷的寻觅到屏岳山中,故而早早触发了天羽所布的机关!” 这时候先成也沉不住气了,自己的弟子竟然逍遥周游一大圈,不仅仅去了武都派,竟然还到了武林人人难觅的屏岳山转了一遭,这让他这个做师父的也着实心生惊骇。当即询问道:“飞儿,你私自上屏岳山,究竟是为何,怎么不跟为师说明原因,你这眼睛可是因此而失明吗?” 陆钦飞转身向先成拜倒,言道:“师父,屏岳山旧事,个中是非,弟子也是一言难尽,只是在那去武都的路上,遇到了一位故人,才卷入了这风波之中。不过弟子虽然一目已眇,却似乎因祸得福,看清眼前这人的面目,弟子虽不知晓这靳天羽的所谋,但是他似乎别有用心,如今五服十一派联合选盟主,程桐竟然与这靳天羽素有旧交,怕是他们几人别有图谋,我等平阳门莫要被他们利用了。” 先成正自寻不到理由反对程桐,这陆钦飞插嘴一言,竟然说得似乎格外有理,靳天羽为人如仙如神,怎么会突然降临又与那程桐吴拓搭上干系,本自心中狐疑,如今得到了弟子的揭露,让他瞬间又有了底气,朗声道:“各位掌门,如今我家飞儿说出这靳天羽似乎与程掌门别有图谋,各位刚刚也瞧见了,这程掌门一见到靳天羽,便没有了刚刚那份趾高气扬的傲气,似乎惟命是从一只小猫一般,如若我等门派都归附了瓯夷道,老夫怕是会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到时候灭门灭派且不说,说不好自相残杀陷害忠良,最后还会死得不明不白,这却与我们会盟的初衷大相径庭了。” 且不说先成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争名夺利为了盟主之位,但是眼下程桐的诡异举动的确让秦中剑和萧浪心中起疑,虽然说刚刚秦中剑和萧浪也是支持先成,无奈少数服从多数,让程桐成了十一派掌门,但是眼下洛羽死了,那广陵的大师兄又是光杆一个人,这两派的势力就如同一根稻草般不值一提,如今真正有实力的就只有平阳、武都、蓬莱、瓯夷道和延陵这五派,摆明了那吴拓与程桐勾勾搭搭,言辞曲尽维护,这平阳、武都和蓬莱如今也各自觉悟,不愿再附和程桐,纷纷言道:“不错,程掌门如若不能取信于我等,我等为自己门派安危行事,不能与阁下为谋!” 程桐见突然间众叛亲离,心中有些恼怒,望了一眼靳天羽,靳天羽冷冷静静,并不着急,向着众人道:“天羽与程掌门素来有旧交,有些事情互相帮助罢了。如若众位英雄怀疑天羽,那却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不过郢君看来与天羽有话要说,不如带我与郢君的恩怨解开,再与各位英雄聊叙眼前吧!” 靳天羽将先成的话题推开,转向郢君道:“如若天羽不识尊驾身份,倒是会让天羽吃惊不小,如今你我旧人相识,天羽自然知晓尊驾想问的事情。” 李小和对眼前靳天羽丝毫不如当日的尊敬,眼前这个人虽然奇谋妙计处处算计,而且武功卓绝不再自己之下,但是很明显他的狡诈和自己当初幻象所见,早已表明他包藏祸心,似乎所谋之大,不仅仅是害死郢君那么简单。如今小武的始终也与他脱不开干系,更何况刚刚陆钦飞故意把话题引到屏岳山上,那靳天羽也自己承认他将小武转移到其他地方,或有意或无意,但如此一来,自己便是要与他决一死战也定然心中存了顾忌,不能全力出招,他身后一众郢教的弟兄,这份公道或不好讨了。 李小和心中对靳天羽冷到冰点,直接言道:“既然知晓,便莫要废话,说出小武的下落,否则今日别想脱身!” 靳天羽也丝毫没有惧色,迈开方步,言道:“那位屏岳山的姑娘,为天羽解决了一个大烦恼,却也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如今阁下虽然口气强硬,但却怕是不能解决为题。我告诉你她的下落简单,但是你能就此将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吗?” 李小和早就知道靳天羽的伎俩,如此故弄玄虚让人心中惊骇,却说不得是他故意小题大做。吴子元也从旁道:“郢君,莫要听他放屁,他如此说,或许不过是故意叫你有了牵挂不能杀他,这个人诡计多端,且奸邪狡诈,不能留着他。” 李小和没有答话,暗自点了点头,对着靳天羽言道:“郢君行事,向来不做利弊得失之权衡,阁下只需将小武下落说明,其余事情不需操心!” 靳天羽听闻李小和如此强横的语气,也丝毫不示弱,将袍袖一抖,浑身精气一震,雄姿英发,格外朗然,言道:“既然如此,天羽也自有谋划,不能与郢君多言了,恕天羽不能奉陪。”靳天羽这变化也太快了,前面还与李小和说得好好的,这转眼间就翻脸要走,看来是见到李小和言辞坚定,丝毫没有退步之意,与他原来所想的合作之事相左,便也故作震怒,拂袖而走。 李小和哪里能容靳天羽脱身,将掌中郢息早已凝聚掌心,朝着靳天羽后心一掌拍去,隔空掌力已经如同塞北朔风,冷刀穿心。靳天羽感受到李小和后心偷袭一掌,身形格外迅捷,如同穿天鸿鹄,拔身而起直破云际,硬生生的跳开了李小和这一掌。那掌风没有打中靳天羽,飞逝而去,将他身后一堵围墙直接击破一个茶几般大小的孔洞。李小和一招未中,转身回手又是凌空一指,一道凌厉指力从指尖射出,直奔靳天羽脚踝,靳天羽身在空中,躲闪不便。回身将羽扇一摆,两枚冰羽从他羽扇之上激射而出,直接应对李小和凌厉指风。 但见那两枚冰羽在空中划行而来,李小和指力如同纤细长剑,光闪锐利,这两招都是世所罕见的高人之招,寻常弟子平日里哪里见过这般的交手,便是自己的师父掌门怕也是难以打出如此犀利的功力。 李小和这一指力之中暗藏了三股内劲,青木寒水和旭阳真气都注入在这一道纤细指风之中,靳天羽却并不知晓李小和体内真气的虚实,只把两枚冰羽藏着暗劲打出,期望抵挡对方的功力。然而李小和三道汇集的真气比及靳天羽的真气却厉害得多,只见那两枚冰羽凌空与李小和的真气激撞,虽然晶莹剔透,却被那真气如同金刚钻一般从中间直接破开。平日里这些冰羽比及精钢还要坚硬,但是对李小和的真气而言,就如同两块豆腐一般软糯,直接被打穿四散,粉碎得如同绚烂飞花,尤其是在阳光照射之下,碎屑也格外的耀眼。 而那一道指力在破开了对方的冰羽之后,直飞而上,奔着靳天羽的脚踝就袭去,一道指力直接将他的脚踝射中,靳天羽为人不仅傲气,也格外倔强硬气,咬着牙并未出声,但见他飘然白衣的身影,在空中一个翻滚,踉跄两下,又直直的坠落下来。 程桐眼见靳天羽被李小和射中脚踝坠落,从身下飞出,慌忙去托靳天羽的身子! 第201章 日中之缺 靳天羽与李小和的交手,是当世少见的高人对决。虽然两人的手段招数不过寥寥,但是那极快极强的真气让人甚至都未能瞧清楚其中过程,只不过眨眼之间便即见到靳天羽脚踝之处一丝血迹飞溅。他被李小和指力射中脚腕,空中一旋,跌落下来,程桐在他身下瞬间接住。这一系列变化,在场的几大掌门,陆钦飞还有郢教的群雄,看得也有些目瞪口呆。两人炫目的交手,让人赞叹不已。 李小和朝前走了两步,他的真气在体内瞬息万变,如同苍空行云,碧海流波,汹涌泛滥,波澜不息,面色也随着内力的变化忽而青紫,忽而红润。程桐擎住靳天羽,将他扶在身后,交给身后的吴拓,向前一拱手道:“小和兄弟,靳先生受了伤,但是眼下情形,不可以斩尽杀绝!” “本座知道,如若你能让他说出小武的下落,那今日郢教的众位英雄也可以免去这一场血光之斗,暂且回荆南少歇,否则本座决无姑息!”李小和言辞冷厉,咄咄逼人。 先成也言道:“程掌门,你与靳天羽之间所谋,我等其余门派根本就不知道个中原委,你虽然是十一派盟主,但是心不清,言不明,老夫不能让门下弟子与你一同赴死,不明不白。虽然郢教高手伤了我一个弟子,但是平阳门此时站在中立一方,不能轻举妄动,与郢教众人拼命!” “不错,这小和兄弟虽然如今甚为郢教之主,但是他所言不无道理。程掌门你与靳天羽的谋划或还有他图,还是趁早交出小武妹子,否则你我虽然有旧交,但是陆钦飞也不能站在你的一边了!”如今先成和陆钦飞正是平阳门势力的两大代表,而两人或许心中所谋不同,但是定然不愿与程桐为伍,更兼陆钦飞与李小和有旧交,陆钦飞一只眼瞎了却仍旧坚定站在李小和一方,这也给先成提了一个醒,如若一味以五服十一派为借口纠合众人,声讨郢教反倒是费力不讨好。毕竟刚刚自己为十一派盟主,此行还可以立威树望,但是如今程桐为盟主,平阳门便自然不能如此听话,让他随意驱使了。故而这师徒二人虽然目的不同,却都对程桐质疑起来。 而秦中剑和萧浪本来就不愿与程桐结盟,说实话凭借这两人的修为和与先成的交情,若是平阳、武都和蓬莱三派结盟尚可以相互信任,如今瓯夷道与延陵派的行事如此诡异狡诈,自然心中也多了三分忌惮。萧浪言道:“程掌门,今日事已至此,萧某看你与靳先生也交情匪浅,不若稍坐劝解,让靳先生把郢君所要之人说出,大家息武止戈,免得再造血光,你意下如何?”萧浪只字不提盟主这一称呼,也不把各派利益联结,之说他瓯夷道如何如何与靳天羽交情匪浅,让他程桐说话,也把程桐逼迫的有些生气。 程桐心中自然知晓那靳天羽的脾气,他不愿意将小武的下落说出,便是因为他本身必然另有图谋,你越是逼他,他定然越是不说。程桐瞧了瞧靳天羽,低声问了句:“先生,如今情形郢君强横不让,如何是好?” 吴拓却接言道:“尔等如何食言?刚刚众人允诺,推举程掌门为五服十一派盟主,如今大敌当前,怎么又各奔东西,不顾十一派生死?眼下虽然郢君武功非凡,但是我们五大门派弟子人多势众,联合起来抗敌才是眼下唯一活路,否则即便靳先生将郢君所要之物交出,对方仍旧不会领情而去,自古以来唯有战死搏命之利,拿来卑躬屈膝之荣?” 吴拓的言辞似乎在讥讽先成,秦中剑为人实在且不苟言笑,听闻吴拓之言,他站出来道:“吴掌门,你说我等刚刚奉程掌门为盟主,此事不假,如今我们也并非想要违背诺言。只是你与程掌门的暗谋,如今又涉及了靳天羽的晋廷利害,这让我们走江湖的众位弟子心中摸不到底。话说白了,你若想叫我等其余门派拥护程桐为盟主,那边要先将尔等所谋公示,将郢君索要之人请出,如此一来,究竟是非曲直,我们这些掌门也自有判断,你延陵派与瓯夷道的所谋,是正是邪也看得清楚,方便大家判断是否继续拥护程桐为盟主,否则若是尔等假借盟主之名,号令我们其余门派坐下那大逆不道,伤天害理之事,岂不是损毁了我们十一派的名声了?这与先掌门刚刚所言相似,往阁下深思熟虑!” 武都秦中剑所言的确有道理,也逼得程桐与吴拓无法可想。程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双手向下一摊,言道:“靳先生,你也看到了这眼下的情形,若不将小武交出,怕是不能服众!” 然而程桐这一句话却招来了吴拓的一阵反驳,一直以来两人都在各大门派之中站在同一阵线,没想到吴拓此时竟然指责程桐道:“程掌门,莫非你本意便是这般,怪靳先生不告知你小武的下落,故意让十一派的弟子来逼迫靳先生,眼下靳先生受伤,你这算盘可能得逞了?” 程桐也不示弱,硬生生的说道:“是又如何?我程桐的确是想作十一派的盟主,这个不假,但是也的确想见到小武妹妹,难道有错?尔等偏偏不告诉我小武妹子的下落,岂不是有意挟制?我程桐也不怕告诉你,如若你真的能将小武妹子安然了,那我程桐背负千载骂名也无所谓,但是今日阁下受窘,却又想要挟十一派弟子为阁下解围,这岂不是想要再托几个人一起下水吗?”不想这个时候两个一直暗地配合的人竟然互相争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厉害关系有所暴露,尤其是如李小和精明之人,一听二人的言辞,便知吴拓靳天羽和程桐之间相互利害纠葛难以分清,今日十一派弟子若是妄然拼杀,郢教与众人两败俱伤,那就真的是中了靳天羽之计。幸好这吴拓为人不如洛羽等狡诈,在这紧咬关头竟然把他们暗中所谋有所暴露,让十一派弟子也免得如此冤枉的拼斗了。 此时武都、蓬莱和平阳的弟子听闻两人的争吵不少人都啧啧叹息,早已听出了话外有意。若真的细细琢磨起来,靳天羽到来之时并未有什么不妥,确实是为了让程桐巩固盟主之位,借此剿灭郢教余众,只可惜李小和的突然出现,让靳天羽措手不及,李小和的强大功力,将对方压制以至于不得不寻觅他途以期脱困,如此以来众人各有异心倒是将自己的暗谋暴露。 靳天羽听闻这二人的对话却越说越让其他门派离心,干脆喝道:“你二人莫要争辩了,如今郢君在此,要与我靳天羽一决雌雄,不料尊驾功夫比及当初更加突飞猛进,青出于蓝,不可限量!” 李小和冷冷一笑,言道:“靳先生,依本座来看,我们也没必要去讨论过往的恩怨了。否则这俗世长久,你我旧来的是是非非,却早已超出了本教与贵国之间的杀伐,那岂不是更加不易解决了?本座的耐心有限,最后问阁下一句,小武身在何处?”李小和如今早已将当初那行走江湖的少年情怀抛在脑后,面对眼前这个如天人一般的靳天羽,曾经百般被他算计,千翻被他利用,竟然还一直仰慕他的智计武功,真是可笑。自己从来不曾想过,竟然有朝一日修为胜过眼前这个一直钦佩之人,至少眼下是自己纷繁之内息将对方射中,更彰显了自己功力的压制。 然而靳天羽似乎并不畏惧李小和的警告,他缓缓站起身来,虽然脚踝处仍旧有些跛,却丝毫不妨碍他的气势,他仍旧一副高傲的样子,将手掌在羽扇之上轻轻叩了两下,但听得十分清脆的“铛铛”两声嗡鸣,平阳门演武场之外瞬间出现了百多人的弓弩手,一个个身形矫捷,脚下轻功步法沸腾翻涌,上下窜飞直接登上平阳门演武场的院墙,弓弩齐备直接对准了院墙之内的众人。郢教教众许多受伤不能站起,但是其余伤势不重的兄弟立即围拢在核心,将郢君裹在中间,一个个面对外面,时刻警觉对方的弩箭。而其余各派弟子,尤其是平阳门弟子,又是一脸惊恐之色,左顾右盼不知所措,有的人心道这万箭齐发之下自己这些微末道行不知道能不能跳脱出眼前的险境,还有人心中暗骂这平阳门的守备怎么如此差劲,半日不到的光景被郢教和靳天羽的伏兵两度侵入,如入无人之境,这中原一大门派为何如此松懈。但是无论众人心中如何想法,终归是又被靳天羽来了一次黄雀在后的埋伏。 不过细娘见状微微一笑,言道:“靳天羽,你怕是聪明过了头吧。这埋伏设计得层层叠叠好似格外有章法,可是你难道以为这是临阵对敌吗?眼下这演武场之中,五服十一派的弟子我郢教自不必管,但是如若你的弓弩手是对着我郢教众人的,其余不说,只是郢君的功力,任你千百弓弩齐发,岂能奈何得了?哈哈哈哈!”细娘言罢仰天狂笑,她所言不无道理,你这临阵对敌的埋伏,若是杀伤对方军士,却也安排得格外周详细腻,但是若是对付江湖高手,怕是弓弩箭雨之下,对方身形轻功了得,也未必能够伤得了人。 只不过面对细娘的嘲笑,靳天羽将羽扇一摆,微微点头,并未答话。他仰头望了望天空,指尖拿捏掐算一番,似乎若有所思。吴子元喝道:“小子,莫要故弄玄虚,若在不答话,莫怪老夫我不给面子了。” 吴子元手中折扇扬起,便要落笔出招,吴拓从旁叫道:“师叔,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这吴拓倒是没什么底线,眼见得自己势微,便呼唤师叔手下留情,也全然没什么掌门的架子。那边靳天羽双目渺渺,将袍袖一挥,言道:“这伏兵本来是用来对付其他变故的,想不到却用在了你郢君的身上。阁下郢息护体,功力深厚如同汪洋大海,天羽自叹不如。然而天羽所料不错的话,似乎阁下功力源泉,却在于习练了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将众家遗留在你体内的真气捏合容纳,汇集一处。天羽虽未看过孤竹遗风谱,但是江湖传说孤竹遗风谱全书所载运气法门,助人速成,功力可在短短时日内突飞猛进,但是也有强大的反噬,尤其是习练到最后,会发现有四五处经脉运转格外诡奇别扭,以至于周身真气不畅,每每到子午时分,便会功力丧失,真气涣散,天羽所言可是属实?” 靳天羽这一句说话,的确把郢教和李小和惊出一身冷汗,就连程桐和陆钦飞也格外差异。当初李小和不止一次提及那体内的真气随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修炼,日积月累增长迅捷,同时又能在临阵对敌之时通过经脉运转,将真气瞬间凝聚成强大气场,以小博大,以弱胜强格外凌厉。但是时日久了,就发觉总有些经脉穴位的隐晦之处,干扰着真气运行,由于运行真气险要无匹,那些平日里未曾尝试的穴位走势,他毕竟不敢擅自触碰,以至于日积月累之下,那些别扭的穴位走势,的确将周身真气的运行设下了不可回避的阻滞。尤其是靳天羽今日将天机道破,的确在子午时分,李小和每每有真气涣散之感,这个事情他本以为是当初冰火内力交融的后遗症,却不料是孤竹君孤竹遗风谱留下的后遗症,这让李小和听闻到靳天羽的所言时,瞬间感到了一种心虚,毕竟眼前此人竟然知晓自己的内功底细。 而众人听闻靳天羽的所言,不仅仅是郢教的众人,就算是五派弟子,包括那站在墙头准备弓弩的射手,都不约而同的仰天看了一眼太阳,这个时刻,日未中天,却少有偏移,这是巳时三刻将尽的样子。一个个人心中各怀想法,有的是究竟要看看眼前这个绝世高手会不会如靳天羽所言功力尽散,也有人担心这郢君没了功力又被对方所制,还有人在想这个高手会不会在危急之时破釜沉舟不顾生死的拼杀! 第202章 屏岳兄妹 众人也不知道这靳天羽所言究竟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不过郢教众人眼见靳天羽这么难对付的高手,眼下被郢君两招之内就打伤脚踝,眼下就是报仇的大好时机。李小和似乎也并未把靳天羽所言放在心上,他故意抬头望了望日头,笑言道:“靳先生,你所言究竟是否属实,却还要稍待一刻钟,你可知你能否活到一刻钟之后,还要看本座是否开恩,如今你竟敢用如此妄言来要挟本座,却不是想不开了?” 靳天羽从容不迫,脸上露出笑意,环顾了一下四周,言道:“不错,郢君所言的确让天羽好生担忧。不过如今天羽乃是置身平阳门中,如今我靳天羽若是身死于此,怕是那其余五派的弟子也是难以逃脱阁下的魔掌,若果真如此,不知先掌门,秦掌门你们又如何对待眼前这个郢教高手?” 靳天羽的机智,向来不会坐以待毙,虽然身处不利之地,但也甚是会利用各种狡猾奸诈的机会来为自己一方增加胜利的筹码。眼见如今三方矛盾,好似环环相扣,必然要将这其中的制衡关键为众人点明。如此以来那十一派之弟子也登即明白了靳天羽的意思,若是靳天羽在,认不认程桐为盟主还是次要,至少这个人可以为五服十一派对抗郢教,如若靳天羽不在,那么郢教要对程桐动手,刚刚又与先成结了梁子,这一场干戈在所难免,虽然看似刚刚先成和陆钦飞在郢教一方说了几句话,但是终究在利益抉择面前,双方不好和解,没了靳天羽的支持,恐怕十一派会有灭门之祸。 不过这一个思绪顿挫之间,众人自然无法决绝而立,尤其是秦中剑萧浪两人根本不愿意将自己卷入这场风波之中,却不料到头来竟然是如今这身不由己,难以自拔,各自眉头紧锁起来。这时候李小和却哪里还容靳天羽任意挑拨关系,当即将怒特掌拾起,体内真气出丹田,经手少阳经出,当即在胸前化出一头怒目青牛,直奔靳天羽袭来。四下里眼见李小和出手去打靳天羽,便也毫不客气,当即乱箭齐发,那李小和如今真气运转自如,岂能容他们这些江湖小辈肆意妄为。将体内郢息凝结,突然一阵鼓胀,他本来的护体郢息就如同一口铜钟大小,这时候在李小和真气的催动之下,立时膨胀成了一座屋宇般,将在场郢教受伤的许多弟子迅速的包藏在郢息之中,甚至有些离得近的十一派弟子也被李小和的郢息覆盖住,这样一来一个光华耀眼的郢息护罩便瞬间出现,将飞射而来的无数箭只尽数抵挡在护罩之外。尤其是那些从未见过这般神奇场面的十一派弟子,看得目瞪口呆,眼前一片黄橙橙的真气屏障,竟然如同一堵铜墙铁壁般将来箭抵挡飞落,甚至还淘气的将手指去触碰一下这真气的屏蔽,一触之下好似无物,当即便将真气罩捅破,但是飞箭射来之时,却格外的坚硬,竟然没有一根飞箭能够刺破此罩。 却说郢息护住了郢教众人,其余的十一派弟子却有不少被箭矢射中的,再说那怒特真气直奔靳天羽而来,程桐和吴拓两人搀扶着靳天羽,眼见李小和丝毫不容情面的一招,显然是直逼靳天羽的胸口,想要一招将他毙命。靳天羽如今行动不便,李小和真气迅猛,两人实在无奈,只得各自一左一右拍出一掌,以自身的真气来消解李小和的真气青牛。哪里料到李小和的怒特掌乃是孤竹绝学,单纯一掌打出就带着风雷之势,非习武几十年的老前辈不能抵敌,这时候又是以自己雄浑内力催动的怒特掌,势必要比孤竹君自己拍出的一掌,都还要刚猛的紧。两个人的掌风打出去,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丝毫没有回应,反倒是那青牛压制过来,二人只觉得耳边风声格外凌厉,一股股气浪压得自己胸口喘不过气来,两只拍出去的手掌在空中震颤不已,就好似不是自己躯体上的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程桐还比较了解李小和,心知即便李小和想要靳天羽的命,碍于旧日交情,他此时或许不会出十分狠辣的手段,当即低声对旁侧的吴拓道:“再加几分力道,我二人当可以化解他这一掌,他此时必定不会痛下杀手的!” 吴拓道:“你怎么知道,虽然他与你旧来相识,怕是也未必会因为你这个见利忘义的朋友坏了自己的基业。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那这靳先生怎么办?”程桐虽然卷入了一众他本不该进入的江湖纷争,许多身不由己让他此时也焦头烂额,但是对于靳天羽的照拂,或许就是对一个受伤的旧识的一种义气,根本谈不上什么情义,但是毕竟是自己潜意识中不能回避的道德底线,终究还是再加了两成力道在掌心,来抵敌李小和这一掌。 但是李小和如今的功力实在是无人能比,当真是兼收并蓄这世间数家之长,又饱含了刚猛修为,根本不是再加上一二成功力能够抵挡得了的。但听得吴拓大叫一声:“现在避开,还来得及!” 此时两人掌心正对着前方,掌心如同一座屏障,抵在大青牛的牛角上,那青牛的力道将两人推着不断的向后划行,连带着靳天羽也一起向身后已经坍圮的矮墙逼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呼听靳天羽口中一声呼哨,他羽扇连连扇了两下,青牛的力道要比之前减少了许多。程桐和吴拓麻木已久的手臂忽然间有了些只觉,两人抬头一看,但见一个恍恍惚惚的黑影从头顶闪过,往来穿梭,几个跳跃正好落在靳天羽身前,夹在程桐和吴拓两人之间。这个黑影的手段干脆利落,也没有那么多的花架子,只是手掌如同若水闲月,柔软飘逸,随着那大青牛的轮廓轻轻抚摸了一下,程桐和吴拓两人就觉得这青牛的力道就减少了三分。那黑影连连抚摸了三下,青牛的力气几乎便没有了,程桐和吴拓两人掌心发力,当即便将李小和的这强猛一掌抵挡下来。 程桐不忘道谢:“多谢这位高人相助!” 那黑影没有答话,他的手仍旧如同柔水轻浪一般在眼前飘来划去,格外的灵动。李小和眼见得如此手段,点了点头,言道:“原来是你!”这四个字之间包含了李小和心中的万千感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屠杀杀入平阳门中,将李小和怒特掌消解的这个人,所用的招式就是那以柔克刚的绝世名招抚月掌。而当世之中能够使用这一掌的当然不需要问,就只有孟小武一人。或许能够知晓眼前这个黑影就是孟小武李小和该感到高兴才对,但是孟小武的打扮却又让李小和瞬间念起了曾经的许多过节。但见她一身黑衣,裹面黑纱,带着大斗笠遮住面颊,身形瘦削柔弱,若是平日里见到她,只会觉得这个偷袭的刺客身手竟然如此凌厉迅捷,但是如今一见到这个人,李小和不由得当即想到,这显然就是小武啊,她一个女子身着夜行黑衣,自然十分瘦小了,只恨自己当初在郑北晋南的树林中,与郑子克遇到她的时候竟然没有认出来,那个偷袭自己,甚至说骚扰牵制自己三个人的就是孟小武,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小武为什么会偷袭自己,如今又为靳天羽来抵挡我的掌风!这一连串的思绪让李小和瞬间生出了许多疑问! “抚月掌!”柳涵听从李小和的身后也道了这么一句。江湖上能有几人见过这般高超的掌法,他们见到小武的这一招掌法之后,自然禁不住频频叹息。 这一招抚月掌让几个故人认出了眼前这个黑影的身份,靳天羽或许也是实在危急之下,不得不让小武现身,否则自己怕是真的要在这一时半刻之下丧命于李小和掌中了。但是孟小武的现身却又与众人的所料大相径庭,因为她竟然是以一种全力支持靳天羽的态度露面的。陆钦飞也不禁欢喜的叫了一声:“小武妹子,可是你吗?你从屏岳山离去之后,去了哪里?” 那黑衣人瞧了瞧陆钦飞,没有答话,转过眼来打量着眼前的李小和,或许她也是久久未与李小和见面,如今见到李小和这身装束,竟然也不敢去认了。若不是之前一直偷听着李小和与靳天羽的对答,她也不敢想象眼前这个郢教的至尊就是自己原来那个只懂得鸡毛蒜皮武功的师兄。 半晌无言,小武终于开口了:“不想这么许多时日之后,小和你竟然武功如此长进,看来师父的衣钵还是应该由你来继承!” “果真是你。小武,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李小和面对着小武,说话的语气仍旧是之前那般明快活泼,但是他嗓中发出的声音却是格外的深沉厚重,如同一个长者,让在场的人听到之后不禁感到好笑。 “我自然是要在这里的。若不是靳先生救我,哪能有今日的你我相见,所以我为靳先生做一二事情,怕也是应该的吧!” 李小和听闻小武如此说,看来小武自从屏岳山与自己失散之后,又经历了许多曲折过往,他问道:“师妹,是靳先生救了你?” “救不救的谈不上,但是这大半年来你这辈子的九死一生可是经历了一回,你说是吗?”小武的说话似乎包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奥妙,的确很有些意味深长。 李小和叹息一声,言道:“师妹你所言不错。这你我曾经都在屏岳山上,向来不知江湖险恶,听闻这世界上的许多传闻,都是从师父的言辞之中描绘,总以为这俗世凡尘,有着无数美妙瑰丽,包藏着诸多奥妙迷人,却不料下的山来,就不是我们心中所想的那份可爱。你说这种失望是一种凄凉还是可怕,是一种懊丧还是后悔,终究是不可描摹。也许如今你我的境遇之中,也算得是这些芸芸众生之中的幸运所在,能在这万千变化和奥妙无穷的命运安排之下,侥幸得以生存下来,甚至还能修习一二武学,当真不易。那更多的人,如我这陆兄弟,在江湖之中就失却了一只眼目,如这程桐兄弟,就遭受了灭门绝派的灾祸。甚至那些江湖草莽,身死无踪者,更是不可胜计。” 李小和一声感慨,饱含这些日来的生离死别之叹,多少次他面临生命决绝之息,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又活了过来。多少次他面临道义拷问的关键,仍旧能够坚持着本我的信仰,时至今日,实属不易。 然而小武却道:“师兄,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你的一二感慨罢了。师父自幼教你文才,你诗文描摹,格外秀丽,这是你自发的感悟,那也罢了。只是师妹却没有你这般好的想法。我只知道,你我曾经都在孤竹冰峰之上接受了那不可逆转的任务,如若不能将那份武学交还给孤竹君,那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或许师兄你已经侥幸将任务完成,毕竟在这许多日中,靳先生也与我说过此事,但是你可想过师妹我的任务吗?” 这一个事情的确是说到了李小和心坎之中,他这许多时日之中,担惊受怕是因为不知道孟小武能够从烛然的毒手之下逃脱,但是眼下见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孟小武,李小和的思维重点自然就转移到了一个其他地方,那是什么?那自然就是有一个关系到她性命的关窍,那就是在孤竹冰峰之上她所接的孤竹令,这一道孤竹令曾经名震孤竹,乃是求取晋国栾氏悔指。当时无人敢接此令,李小和因此还与柳涵听打了一个赌,他怎能不记得。如今李小和亲眼见过那栾氏悔指传人的武功,当真震古烁今,无可匹及,若从他手下偷盗悔指,就如同去死神面前挑衅,想到这里他心头也不由得一阵惊讶。 “师妹,这悔指???????” 第203章 取舍之间 李小和与孟小武,两个人同样因为师门的试炼闯上孤竹冰峰,而这孤竹冰峰的险境逼得两人竟各自饮下寒月水仙,去做那难于登天的任务。李小和已经经历过这样一次九死一生的体验,期间若不是郢君的竭力相助,恐怕如今已经死了好几回了,各种艰难险阻且不说,就是体内这些真气自己也是压制不住的。不过如今好似渡过千重万劫,终于得到了重生似的人生,自然是李小和祸中之福了。念及此处,那孟小武要想获得栾氏的悔指来完成孤竹君的任务,想必难度不必李小和的低,尤其那栾氏的悔指传人栾枫,其一人坐镇栾府自可比千军万马还要厉害。 李小和一想到孟小武的对手,心中自然也是一紧,当即问道:“不错,这悔指??????悔指你可有眉目?” 小武笑了笑,言道:“师兄你平日里也是思虑周全的人物,眼下这个地方,可是谈论这个事情的场合吗?” 李小和虽然并非目中无人,但是如今的地位让他多少有一些不把各派的弟子放在眼中,如今真正能够成为他眼中钉的,也就只有靳天羽这种实力的,才能算的上吧。不过孟小武一提醒此事,他心中便也警觉了许多,言道:“既然如此,那便从长计议也没问题,如今这里的是非,为兄还有些事需要料理,等我解决之后,便与你同去解决那悔指的难题。” 这时候李小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悔指,悔指。原来是寒月夫人,如今又是悔指,郢君的难不成成了那孤竹君的外派使者了吗,什么不好做的任务都由郢君来做,你若能光大郢教,那我等便奉你为郢君,若是再这般叙旧情,让兄弟们去栾府送死,那我们可不认你这个郢君!”这个人不用多说,正是郢教的巫廉。 听闻巫廉的抱怨,郢教也有弟子悄声嘀咕道:“不错不错,那栾府我们也不是没闯过,好比登天下海,龙潭虎穴,若不是众位弟兄英勇,怕是难以全身而退,如今又要去与那栾氏挑战,是不是有点意气用事了!” 李小和如今身为郢君,威严不容侵犯,他并不回头,只是冷冷的言道:“郢教先君伤逝,乃是何人所造?尔等可知道么?” 李小和没有回头,但是他身后的一众弟子被他这么一问,心中各自打起鼓来,不知道这一教之主有什么暗示深意,有几个沉不住气的,抢着说道:“这个好说,害死郢君的就是程桐,他接应传中埋伏偷袭,让郢君重伤难敌敌军!” 李小和道:“程桐的确有份,但是当日他瓯夷道的埋伏并不知名,我护着郢君一路退却,虽然伤了郢君,却也没有致命,这只能说是间接造成了郢君的伤逝!” 吴子元道:“郢君所指,莫非是栾氏某人?曾经晋楚交锋,我两路兵马与对方交接,生死奋战,厮杀不断,晋国众卿皆到,唯独未见到一丝一毫栾氏的兵马,想必栾氏的助力军兵都已经埋伏在了东路来对付郢君,莫非郢君就是伤逝在栾氏之手?” 李小和道:“不错。栾氏的埋伏,层层叠叠,重重围困,我与郢君当夜左冲右突,每破一层埋伏,便又有一层敌军相应,几次三番的被伏兵围杀,终究弹尽粮绝,身边的护卫一个个都死伤殆尽,最后终于因为力孤不敌对手,郢君舍身而逝!” 众位弟子听闻吴子元与李小和的对答,心中也知晓了一些当夜郢君是如何被晋国人围攻而死的经过,一个个面上都露出愤怒之色,胸口一起一伏似乎甚是气愤,有些更加激进的弟子,当即便喝道:“栾氏如此可恶,我郢教群雄势必要为郢君报仇雪恨!” 李小和见众人同仇敌忾,又回到了原来众志成城之状,将手一挥,示意大家稍微冷静,言道:“栾氏当时虽然逼死了郢君,但是栾氏的主帅,晋国下军的将军栾黡已经被我当场击毙,这直接害死郢君的仇恨算是暂且割过。” 吴子元甚是明白李小和的所想,他从旁言道:“各位兄弟,这栾氏与我郢教的对立是不言而喻的。如今江湖朋友需要一探栾府,有求于我,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出手相助一把!” 这吴子元格外会煽动人心,见众人仇恨栾氏,便趁机发问,两边的弟子也情绪高涨,一个个吼道:“不错,这栾氏本就与我等敌对,若是我们不去那栾府,好似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如今自然不能示弱!” 李小和言道:“不错,我们郢教的弟兄,自然不该怕他栾氏,区区一个栾府,又算得什么。只不过各位弟兄莫要着急,刚刚本座说过,那程桐只是间接害死了郢君,而栾氏虽然是直接凶手,但是栾氏的重重围困,无数兵马,又是何人安排策划,这晋国的上下群臣之中,是何人安排了一通通巧计妙伏呢?” 巫廉一声冷笑,言道:“这还说什么,当然是你了,若不是郢君消耗自身真气为你疗伤,岂会在晋楚之战中内息不济,自伤身体!” 柳涵听秀眉一瞪,骂道:“巫廉,闭上你的狗嘴,你敢对郢君如此不敬!” 巫廉争辩道:“难道不是吗?郢君若不是为了这李小和,岂会在晋楚之战前受伤。” “你!”柳涵听一跺脚,气得不再说话。 李小和从容道:“不错,郢君致死我也当承担许多责任。但是众位可知这李小和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吗?”见众位郢教弟子纷纷摇头,李小和厉声说道:“小和身上的伤势,本来只有简单的寒月水仙,但是靳天羽巧施妙计,害我又中了烈火剧毒,他分明知晓郢君要助我解毒,便是借此机会让我毒上加毒,好让郢君在晋楚决战之前消耗大量的元气,以至于临阵功力不济,伤逝而死。所以若真的说谁是真正的主谋元凶,那便是靳天羽无疑。此人今日不诛,难以平息我郢教众怒!” 李小和这许多日以来,自我思考了不少,自然将靳天羽一步步的巧计推敲得明白,若不是借着自己的伤势,恐怕靳天羽这辈子也敌不过郢君,但是他的智巧将晋国的霸业奠基而成。如今李小和思虑起那日幻象中所见,更加所定了这么一个猜想,说与郢教众人知晓,也可以收服人心。郢教众人听闻个中原委,虽然很多人也有些怀疑李小和所言是否属实,但是他言之凿凿的样子,确实不容人质疑。先前那几个随风呐喊的激进弟子都附和着喊道:“不错,不错,靳天羽要最该死,他这个老狐狸早就在算计我们郢教的英雄,你这种人算什么好汉!” 这群情激奋之中,李小和踏上两步,言道:“靳先生,你也算好事多为了。如今不是我与你仇深似海,这郢教的群雄,就代表着郢君的心意,今日这平阳门当作你的坟头了!” 靳天羽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小武却从旁言道:“师兄,若是我不许你伤害靳先生呢?” “什么?” “师兄,这许多日以来,你我经历的变故或都千变万化,一言难尽。但是如今你我身份迥异,不仅仅是屏岳山这一双师兄妹那么简单了。你是郢教众位英雄的领袖,为了天南的利益与北派厮杀,那我也是可以理解。但是师妹我却是受过靳先生救命之恩的,如今你若是要取靳先生性命,那也要经过我这一手的较量了!”孟小武竟然如此直白,当即便把双方的利害言明。 “什么?是靳天羽救了你?”李小和难以相信这个事实。曾经若是在孤竹冰峰之上,说是靳天羽救了孟小武,李小和或许还会觉得那是真的,那是一种莫大的荣幸,能够与靳先生这样的人物结交也算是平生有幸。可是如今这个心计诡谲的险辣人物,竟然会救助自己的师妹,怕是又要伏有后手,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过小武却丝毫不犹豫,言道:“不错,当初你与栾玉跌落瀑布,我独力难以抵挡烛然的手段,只得呼唤鼋兽来与烛然对抗周旋,可惜中途中了烛然的掌力,伤重难行,几乎死在鼋兽的背上。昏迷之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后来待我睁开眼时候,已经在靳先生身侧了!” 李小和听闻小武所言,摇头道:“便是如此么?与其说是靳天羽救你,还不如说是鼋兽救了你,若没有鼋兽,你岂能逃脱烛然的手段。这个人如今救你性命,怕是对你别有图谋!” 孟小武见李小和如此言语,心知他与靳天羽之间的对立已经不可解决,当即言道:“师兄,你既然这般说,那我也只得再把这事告知你了。我本来是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你说,可是是你逼的我没办法了。孤竹君那悔指的任务,也正是靳先生帮我巧计安排,我才能从栾府之中成功盗取那悔指秘籍,那栾枫的武功,堪称是绝世无匹,比及师父的修为,还要更加厉害几层,若不是靳先生的奇谋,我恐怕这辈子也不可能完成孤竹君的任务!你说我是否应该站在靳先生这一方呢?” 小武的一番言辞让在场的许多各大门派的弟子也旋即产生了重重疑问:“什么是悔指?” “栾氏无非是晋国贵族,又岂会有什么闻名江湖的人物?” 稍微有些江湖辈分的弟子们,毕竟还是知晓一些江湖传闻的,各自低声嘀咕道:“这悔指乃是江湖闻名的功夫,江湖人称龙悔尤笑,见龙必悔,能见到悔指传人,与其动手的人,没有不后悔的,因为他们都会死。这样的武功,这样的高手,靳天羽这个人竟然可以从他手上偷得想要之物,莫不是在吹牛么?” 然而,这一套言辞或许真的是孟小武无奈之下说出的真情实句,毕竟这悔指在江湖上的风波,不亚于孤竹君的孤竹令,屏岳山的棋子,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悔指二字,自然可能惹祸上身,只是孟小武或许真的不想与李小和就靳天羽一事拼得你死我活,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未待李小和开言,陆钦飞插嘴道:“不错,小和兄弟,当日我半途之中遇到小武被栾氏的追兵围攻,或许正是因为此事,而那接应小武的文雅书生,就是靳天羽了!” 李小和看了看孟小武,有回头望了望身后郢教众人,柳涵听如今伤势好转,但是怒容未消,对那些害死郢君之人自然怀恨在心。而吴子元和细娘甚为教中有地位的高手,也都摩拳擦掌只待李小和一声令下便拼了命为郢君报仇。李小和如何能不知众人的心思,他无奈摇了摇头,言道:“小武,这江湖上的情义,不是你一言我一语就能分辨得清楚的。如今你瞧不到我的本来面目,我也肩负了除屏岳山之外的责任,是师父自幼教的好,你我都格外看重情义。若我让你一步,今日饶恕靳天羽一命,你可否离他就我,不再与他瓜葛!” “师兄,你若是让步,那师妹今日也谢谢你了,今日若是大家和气收场,我也自然要千万孤竹冰峰,不会再留在靳先生身边了!”李小和忆起曾经小武暗中偷袭郑子克与自己,就是为了拖延两人的行程,期望不能支援郢君,如今只好隐下不说,免得郢教众人再怨怼小武。 然而就在这双方各退一步之时,却听靳天羽将羽扇摇起,虽然脚踝有伤,但他仍旧昂首挺立,笑容不改的言道:“你们想得真是忒简单了些。李小和你是见过栾枫的身手的,如今栾枫没有出现,乃是因为天羽设计将他暂时困住,但是孟姑娘如若想要上孤竹,中途岂能恁般顺遂,以栾枫的身手,岂会让她轻而易举的抵达孤竹冰峰呢?” 这一句话说得或许是节外生枝,或许是另有它图,但是在李小和看来这并非一个毫无用处的托词。尤其是靳天羽所言栾枫的功夫,李小和自然是见识过的,如今他暂时被困,说明情况之紧急,如若他脱身来寻,很可能小武会有生命危险,如此这般,该当如何是好,如何才能保护孟小武安然上孤竹呢! 第204章 调味江湖 筹码是这个世界存活的不二要素,每个人在世界上的立足就是有他能够赢得别人需要的筹码,否则他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物件,而称不上让人在意或者尊重的人。比如一个失去任何价值的将死之人,或者对未来已经毫无梦想的失望者,在人们的眼里那可能就是一个毫无筹码的物件,只要等待着他们的死亡即可。或许有人反对,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无人关注怜悯这些需要关爱和照拂之人了吗,当然也是有的,那么为什么会有人来关注这些将死或者失去期望的废人呢,那是因为你还存有怜悯和良知,你的怜悯和良知还需要一种形式来强化来巩固来给你自信甚至是慰藉,而这种情感上的需求其实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价值或者说是对方那还苟延残喘之人生于世间的价值,故而那份将死的可怜样子也就是他们在这世上的筹码。 如今靳天羽稳如泰山一般的情态,丝毫不动声色的样貌就是在享受他给这世间安排的筹码,这个世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如同游戏一般的畅快,尽管有那么多的绝世高手和武功,尽管有那么多的达官显贵和江湖豪杰,却都无外乎是一个个任他的筹码驱策的工具,这些工具在他的巧妙安排之下,发挥出异于常人的能力和功效,发挥出让人惊骇的能力和手段。如今也是如此,面对靳天羽一层又一层的算计,李小和总觉得他的安排让自己步步受制,重要听他的摆布。 然而这世上有些人其实就是这样的,他们宁愿选择玉石俱焚,也不要受制于一种不可描摹的委屈之中,那是对自己内心尊严的强烈认可和不容侵犯,即便是对方的筹码再如何不可抗拒,仍旧不能迫使他走上那不愿认同的道路。而李小和就是这样的人,他身边的许多人都是这样,如栾玉,如柳涵听,甚至说眼前的小武也是这般,以至于那陆钦飞和程桐似乎也有些倔强不屈从的脾气,及至于秦中剑和萧浪,那似乎也是这样的秉持正道的传承着,不愿屈从与俗世征伐的高士,联想至此你甚至还能想到其实程桐的师父毕正堂也是这般。如若不是有这般的倔强脾气,这般的坚守不屈,又怎会演绎出那么一出出精彩绝伦的生命之歌,在他们的人生经历之中,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抗拒,还有许多即将泯灭的人性光辉的坚守。这种情怀是这个武侠世界之中不可以缺失的,也是这个世界中不可以缺失的,即便他十分稀少,十分让人感到不可捉摸,甚至是没有价值,以至于坚守这种情怀的人自身都会因为尘世对他的湮灭导致他们深深的怀疑自我,怀疑自我曾经所承袭的价值观是否合适,但是那种稀少并不代表着这个世界不需要,那种稀少其实就是这个世界绝无仅有又不可或缺的调和剂,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一直在这样不偏离正道的轨道上运行,或许就是有了这非常稀少的侠客在主持着那或有或无的道义。 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这般开怀的接受道义和高尚,否则这个世界早就超脱了灵魂的束缚,达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之中,达到了宇宙极限的传世之始,或许那就会触怒天帝的尊严。而这样的世俗和卑劣之中掺杂了些许美味的道义调剂,就如同那一盘烹肉之中加入了继续调味,这让这个世界更加精彩绝伦,但是又不至于纯粹得让那些俗人无法接受,这就是世界的运行法则。而能够入人法眼的,只不过是那一坨臃肿的烹肉,那些精微细腻的调剂,你其实根本看不到他的形体和行为,他们就融合在这个世界之中,这就是如李小和,如柳涵听如栾玉如毕正堂等人的侠义道,如郑子克的极侠之人,这些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是他们此生对道义的坚守,对正直的伸张,你只能够在无意之中品评江湖的大事之时,才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存在让这个江湖有了更多的人情味和传说,也让那些尚自幼年,初拾木剑的少年不至于泯灭侠义之心,因为这道江湖大餐的确会让他体味道尘世的苦涩酸甜。而真正出现在眼前臃肿而又足矣用来果腹的烹肉,就是那靳天羽和他的巧谋妙算,和他的江山运筹,这些虽然让世人感受到融化的歆羡,感受到富贵的迷离,却终究不是那精微细腻直达人心的终极渴望。 虽然我们避免不了这份臃肿的依托,因为那样侠义也就失去了他本我的意义,当这个人世之间已经没有了平庸和俗恶,又谈什么高尚和道义!但是我们仍旧十分渴望着侠义带给我们的成就感和认同感,这就是我们所言的那份筹码和认同,在我们与这个世界交谈的时候,更多的,是因为我们求而不得之苦,而不是那有求必应之乐。所以那份不平和忿忿直达人心的,是这份苦,而不是那种乐。故而郁于心而发,侠义便成了这样的载体。 如今李小和面对着靳天羽的妙计,他们众人已经不再仰慕他无双的智谋,这份智慧在那大道无形的侠义面前,一文不值,甚至都不如程桐那份痴傻的忠厚,都不如柳涵听那份不顾生死的痴情,他的智谋在江湖之中只是那一份依托的肥肉,毫无细腻和美妙可言。 不过李小和的鄙夷并不代表他可以胜却一个人,这世界也是如此,鄙夷的对象未必不强大,只不过他是在道德上的弱小者而已。而往往用道德所交换而来的力量自然要胜于常人身心中所载的潜力,只不过在未来违背道德的人会受到这个世界的反噬而已。但是压下这个靳先生就是这样的强力之人,他摇着羽扇,得意洋洋,算定了李小和的为难之处,他不敢对靳天羽动手。 李小和虽然有些犹豫,但是柳涵听却丝毫不示弱,她从旁朗声道:“咳咳,那又如何,我柳涵听从来不受人威胁。栾府我又不是没去过,栾枫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不了,小武妹妹,我郢教众位英雄护送你上孤竹冰峰,你无需担心。我们郢教看在你的面上,今日饶恕靳天羽一条性命,他日再见,却没那么好说话了!” 小武也拱手笑了笑:“这位姑娘好生英气。你真是个巾帼英雄,小武也身为女流之辈,却差得远了,不敢与姐姐相提并论。今日小武受靳先生大恩,能够得到所需之物,的确不愿让众英雄伤害他。如若众位英雄能够高抬贵手,那我也在此谢过了。只不过小武自知身份不妥,不便劳烦郢教的众位英雄,还是我自己上孤竹最好!” 李小和与靳天羽一言不发,但他二人心中都在盘算着眼前情势的瞬息万变,究竟如何应对。孟小武虽然一介江湖散人,但她牵扯着许多人的心意。陆钦飞插言道:“小武姑娘,我知道你那对手的厉害,不若我陪你去!” 小武虽然自幼习武,武功卓绝,但是也不是没有头脑。他知晓眼前师兄与靳先生两位看来是晋楚对立,势不相容了。劝说或也没用,只得是凭借自己的身份,今日让靳天羽得以脱身就好了,最好不要再参与到这许多人的纠葛之中。便推脱道:“陆大哥,多谢你的好意,当初受到你援手,还未答谢,如今不好再麻烦你了。” 先成却趁机言道:“这位姑娘,你既然与飞儿旧来相识,那便让飞儿护送你一路也无不可。毕竟老夫这些时候看明白了,那郢君与靳先生如今势不两立,我平阳门如今中立期间,不好说偏向哪一方,而你也夹在中间不好抉择。既然如此,不若就由老夫擅自主张一番,各位以为如何?” 李小和与靳天羽心中各有盘算,不太愿意理会先成,但是先成出言诚恳,又德高望重,不说话难免失了风度。眼下李小和碍于孟小武,不能对靳天羽出手,而靳天羽如今受制,功力大不如前,若想助程桐压制其他门派,怕是不太容易,只得两方各退一步,都言道:“愿听老先生高论!” 那秦中剑和萧浪更加不必多说,两个人本来就是与先成比较亲近,见这两大对立面已经好说话了,自己便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附和道:“愿听老先生高论!” 先成作势点了点头,言道:“眼下各派纷争,皆有仇恨。靳先生和郢君其实不仅仅是江湖仇怨,更有家国大道于其中,老夫不敢妄论何人是对,何人是错。但是毕竟干戈未起,不若就此息止。今日众派弟子死伤也不在少数,难得这位姑娘从中调停,不若众位就先罢手言和,权作退避。老夫所见,几位高人都与这姑娘有着莫大的干系,也都关怀这位姑娘的安危,那孤竹君的令诺老夫虽然不曾接触,却也在江湖中听闻了许多他的传说,若不能将令诺完成,便必然会身死。如此以来,不若众人先摒弃前嫌,为这姑娘的生命安危考虑一番,先助她上得冰峰再说!” 靳天羽将羽扇一摆,笑道:“老先生高论,所为同舟共济,如今众人相互之间皆有所求,何不求同存异,先摒弃前嫌,同上孤竹,此乃天羽之前一直渴望之事!” 靳天羽没想到那先成竟然出来作和事佬,很明显他期望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太高他在众人之中的声望,以此来压制程桐,尤其是话风稍微偏向一点靳天羽,说不好或者可以得到靳天羽的支持。果不其然,靳天羽如今也开始与先成一唱一和。李小和心中毕竟顾念孟小武安危,其余的事情不论,但是这孟小武上孤竹,中途是否会遇到栾枫,这似乎毫无疑问,栾氏世代相传,不世武功怎可落入外人之手,更何况落入那孤竹君的手中,这岂不是他栾氏利益与尊严的双重侵犯。但是李小和却又不愿妥协这一份是非,毕竟其他人心中也是不愿意妥协的,只不过看在自己的面上,看在自己与孟小武的交情上,他们不得不退让三分,但是李小和作为郢教之主,他是否也要退让,这是他的抉择。 见李小和半天没有发话,靳天羽将手中羽扇朝身后一挥,示意埋伏在墙头的所有弓弩手退下去,他一个走上前两步,来到李小和面前,从容言道:“这几句话的功夫,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如今阁下体内的真气翻涌,怕是已经有些征兆了,郢君,你又何苦不肯退让半步呢?如若能够上得孤竹冰峰,天羽也可以设法为你寻找到孤竹君的运气法门,到时候你掌握了他经脉走穴之奥妙,自然也就容易化解体内这真气不调的弊病了!” 柳涵听听闻靳天羽之言,心中不免有些动摇,包括吴子元和细娘也都心中打鼓,但是李小和是郢君,只要他还没有出现任何异状,甚至他不开这个口风,便无人有资格去与靳天羽讨价还价。李小和只是低沉着嗓音道:“不需要靳先生关心了。本座只答允看在小武面上放你一马,其余事情,你莫做妄图揣测了。” 靳天羽见李小和如此倔强,也惨然一笑,转过身去。正在他转身之际,只见他埋伏在墙头的弓弩手,尚未从墙上下来的几个人被不知来路的暗箭射中,歪歪斜斜尽皆栽倒在地。那墙头本来埋伏着几十个弓弩手,如今虽然有一半下来了,但是眨眼之间就又有十几个被人射倒。靳天羽眼见得有人偷袭自己的人,凤目一闪,目中寒光乍现,低声喝了一句:“不好,看来有不速之客到来,如今十一派弟子人手尚自充裕,可以一战,不知郢君如何打算!” 李小和冷冷笑道:“你的敌人,或不是我的敌人。师妹,你如今要站在哪一边?” 孟小武见李小和问自己,从容道:“师兄,靳先生与你有嫌隙,我不敢求你救护他,只求你莫要插手干戈,我便也放心了!” 第205章 栾卿已至 在靳天羽与李小和博弈之际,平阳门之外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都格外惊讶。这周遭不知何时何地出现了一群莫名之敌,他们专门挑选靳天羽手下的弓弩手下手,眨眼之间已经有数不清的弓弩手跌落死伤。李小和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来历,但是很明显靳天羽是知道这来者的底细的。将羽扇一摆,朝着程桐道:“程掌门,这些人是奔着小武姑娘来的,有劳你门下弟子做个护卫,天羽想办法让为她脱身。” 李小和何等聪明,一听是冲着小武来的,当即想到那来者必然是为了小武身上栾氏悔指一事而来。他虽然并未说话,但是目色锐利,登即便将周遭情势打量了几番。这个时候陆钦飞已经按捺不住,大叫道:“靳先生,这来人莫非就是你口中所说那个栾氏的高手吗?” 靳天羽微微一笑:“来人四面八方,岂是一人两人可以概括的,看来这个梁子与栾氏是结下了!” 靳天羽话音未落,院落之外车马声此起彼伏,喧闹气派堪比千军万马,扬尘之威好似天子仪仗。这样一来让先成和秦中剑等人尽皆有些惊讶,虽然说他们这样身份的掌门什么事没有见过,但是眼下五服十一派的人与晋国公卿贵族栾氏碰面相较,这却是他们江湖散人所不愿意发生的。尤其是先成之前被官府之人盘问磕绊,苦不堪言,如今再惹上庙堂之人他心下自然尤有余悸。 只是这一个愣神的功夫,靳天羽手下的一众弓弩手便都被对方的弓箭射死射伤,几乎无人能够再屹立不倒。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官府军兵一个个已经攀上平阳门墙垣,程桐当即大喝一声:“瓯夷道弟子,将队形聚拢,护住小武姑娘!”瓯夷道弟子纷纷响应程桐的号令,众人将阵型缩紧,里里外外,将孟小武围在当中,一个个手执兵刃,面向外围四周,目光锐利实时观察周围的情形,生怕有一二空隙露出将小武伤到。 然而这个时候,忽然听闻平阳门外弟子飞跑进来传报给先成,那人连滚带爬跌跪在先成脚前:“禀报掌门,晋国上卿栾氏家将前来拜府!” 先成叹了口气,言道:“还用你传报吗,这平阳门如今怕是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了,想必院墙之外都是栾氏的家甲无疑了!” 此时只见平阳门各处门户大开,从演武场之外的长廊中昂首阔步走入许多甲士,甲士簇拥之中,三个年轻将领气势汹汹,直入平阳门演武场。李小和早已看清楚,那当先一人就是如今栾氏家主栾盈,两侧随侍之人,一是神箭栾乐,一是猛将羊舌虎。李小和见到栾盈之面,心中往事波澜又起,一阵阵呼唤自我,却又不能将自身的身份讲明,心下格外的苦闷。 先成为今日东道主,三个人直奔先成面前,齐刷刷拱手向先成行礼,栾盈当先言道:“晋国下军参佐大夫栾盈,前来拜会老掌门!” 随着栾盈的声音,两旁栾乐羊舌虎也不落后,纷纷拜道: “晋国下军副参将栾乐拜会先成老掌门!” “晋国羊舌氏庶子拜会先成老掌门!” 这三人的言语之间似乎极重礼节,格外的尊崇先成,而似乎并不着急去解决与靳天羽的恩怨,甚至根本就不怕靳天羽有任何轻举妄动,这让人心中大生惊骇,即便是李小和率领郢教群雄,也无人敢这般轻慢靳天羽,稍有不察便落入被动之中,竟不想这三个少年今日竟然自负满满,看来是胸有成竹。 先成也拱手向三位答礼:“三位小将军今日来到平阳门,不知有何贵干,但凡晋廷吩咐,老夫自当竭尽全力。” 羊舌虎面容俊美,生如美女一般。虽然言语粗俗了一些,栾盈的心意他却格外的明白,如今先成也十分客气,羊舌虎便开门见山,直接言道:“老掌门,今日兵出仓促,有些唐突了贵派,让众位弟子受惊,更兼不知道平阳门今日会盟了这许多其他派的弟子,故而我麾下士卒出手有些不知轻重,期望老掌门宽宥些个。在场十一派弟子之中,刚刚有被我弓弩手射伤的弟子,但直言向我报知即可。伤者给三千钱以安抚,死者给一万钱安抚,且栾将军当登门吊唁!” 那羊舌虎的说辞信誓旦旦,出手豪迈,很明显刚刚那弓弩手的出招都是训练有素,格外有分寸的,之捡着那墙头靳天羽埋伏下的射手发箭,那眨眼之间靳天羽手底下的从人都死伤殆尽,而其余门派的弟子,甚至说郢君手下的众位英雄,都没有伤及分毫。只不过这庙堂之势和江湖之人之间,本来就不容易说清楚是非,如今栾盈当先客气下来,将十一派弟子安排得服服帖帖,他后面方才好办事。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从武都派那边发了声喊:“兀那将军,我武都派有一位弟子受了你流矢擦碰伤了些皮肉,不知道你可否会赔钱啊?” “这个自然要赔,请阁下带着伤者到平阳门门首栾府管家处言明情况,官家自会给伤者发钱的!”羊舌虎应答有方,丝毫没有意外之情。 然而其余各派弟子的心中不免惊讶,竟然真的会有人舔脸去讨这赔偿来,行走江湖之人最看重的是自己的面子,死伤还是小事,若是没了骨气,日后在江湖上定会被人耻笑,永远抬不起头。而这江湖规矩,向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真的有人被对方伤了,应该是拼了命去寻对方报仇才是,根本不可能是找到对方要赔钱的,那不是成了寻常百姓了么。 众人循声望去,那两个人在武都门派之中脑袋一沉一浮好似两只老鼠一般窜来窜去,李小和目光锐利,一下就看到了这两个人,那正是刚刚混迹在巫南教阵中,替瓯夷道说话抬杠的两个无赖,这时候两个人不知不觉窜到了秦中剑的武都剑门阵中,趁机发了声喊。那秦中剑听闻身后有弟子如此说,也惊讶得回过身去,一见这两人,怒目喝道:“何方妖孽,竟然敢在我门中捣乱,我看你巫南教无非就那么三个人,掌门洛羽已经被人打死,如今你二人不知好歹,竟然还敢在我门中捣乱,你巫南教不见有人受伤,莫要胡说!快滚!” 那两个人既有心捣乱,自然也是早就预下了防备,大声喊道:“掌门如何这般说了,弟子平日里虽然不肖,武艺差劲,却也是满怀一腔热血来投武都剑门的,怎么这时候掌门为了本门的一点点面子,便翻脸不认自己亲自收下的弟子了呢!”两个人声音略带哭腔,说得好似格外凄惨一般,让人听了心中不免升起一阵阵恻隐之心。李小和和之前都在场的人自然不免觉得好笑,这两个活宝如今又来耍怪,可笑那秦掌门向来不苟言笑,如若他发起怒来,怕是两个人吃不了好果子。 谁知那秦中剑根本没理会这两个人的说辞,冷冷的言道:“你们两个小老鼠想要些施舍,那就自去门外讨领便是,想必栾下军也不会吝啬那三五千的银钱的。我门下弟子,自有门规约束,岂能如此乱了阵脚!”秦中剑面沉似水,也不怒也不笑,转而向着栾盈一拱手,言道:“小将军,久闻栾氏大名,秦某久居武都,随军曾一睹令尊威严,钦佩不已,如今阁下子承父业,威武不逊当初,久仰久仰!” 栾盈虽然没见过秦中剑,但是素来听闻过这个剑术大师,自也拱手答礼道:“秦国百姓向来刚强勇猛,今日一见秦掌门风范,栾盈自愧不如。”两人寒暄两句,仍旧没有把靳天羽放在眼里,甚至都没有提起靳天羽的事情。 而一旁的两个无赖显然是心中别有打算,又叫道:“栾将军,我们两人是随着江湖同道一起来到这平阳门的演武场的,若是说从这里出去,我们却也不认得道路,这里的回廊九曲十八弯,绕也绕得我们兄弟迷糊了。若是说出门,我看还是直接从墙上跳出去最方便了!” 那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朝着墙角靠近摸去。李小和心知肚明,这两个人的盘算,摆明了就是要借机试探一下栾盈是什么打算,那两个人刚刚早就暴露了自己身份,明里暗里都力挺程桐,一定是程桐安排在其他门派中卧底的瓯夷道弟子,或者说是靳天羽安排过来的亲信,如今这危急时刻,他二人来浑水摸鱼,明显是别有用心。 两个人一边摸向墙边,一边言道:“待我越上墙头,看看你栾府管家身在何处,便即知晓该往哪里走了。” 栾盈格外的从容,甚至心中毫无波澜,只是淡淡的言道:“两位,若是想要钱,便如秦掌门所言,我栾盈是不会吝惜那三五千钱的。但是如若别有用心,那可就危险了!” “哦?栾将军你此言何意?”两个无赖吧啦吧啦说了一上午竟然这时候才是第一次说句人话出来,有模有样。 栾盈冷冷一笑,仍旧目光直视前方,未有丝毫分神,言道:“无论飞禽走兽,人马六畜,只要跳出墙头范围,便万箭齐发,教你一百条命也活不了!” “什么?”两个无赖还没说话,那先成第一个反应了起来,这是他平阳门,如今被栾盈围住且不说,他竟然还如此硬气,简直六亲不认,亲疏不分,只要跃起超过墙头,便要当场射杀,这不是让作为平阳门掌门的先成格外没有面子,自己堂堂一个掌门,偌大门派,众多弟子都由他统领,竟然被人把自己的府邸给围了,而且是要杀要剐任意妄为,这实在太有些没面子了。 栾盈朝着先成微微一笑,拱手言道:“老掌门,你莫惊慌。晚辈今日之来,与五服十一派弟子毫无干系,故而刚刚手下弓弩并无分毫伤害,我心中自然有数。但是五服十一派之外的人,或者说本来就存有歹心之徒,可莫怪栾盈翻脸不认人!”栾盈忽然间目色锐利,直接转向靳天羽一侧,四目相对,丝毫没有退怯之心。 不想如今的栾盈,继承了栾黡的家业,竟然刚柔并济,将栾氏威名发扬得更加无人能敌。 李小和也不禁暗暗摇头称赞。那两个无赖也冷冷一笑,他二人此时已经摸到了演武场边缘的墙根,两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把栾盈或者说没有把庙堂家甲这些官差放在眼里,只戏谑一句:“栾将军好不威风,我们兄弟可不陪阁下戏耍,我偏要试试看这墙头有什么了不起的布置!” “不错,我们兄弟俩天生的脾气,你说不让我去,我们就偏要去。谅你这几个破弓箭的小喽啰,也射不中老子!” 那两个无赖口中骂骂咧咧,身子向上努力一拔,便突然之间飞了起来,轻身功夫格外了得,根本不是什么武都派巫南教这些十一派寻常弟子能够有的身手,就算是陆钦飞,恐怕与他们斗起来,轻功也不会占得便宜。 那两个人飞身而起,栾盈面色一片轻蔑,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连看都没有朝他们看一眼,就对着先成拱手道了一句:“老掌门,栾盈本不愿在平阳门动粗,但是这两个不识好歹之人定要虎口拔牙,那也只能得罪了,等下待晚辈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便即离开,不敢有些许侵犯!” 先成见栾盈一边是冷厉威严不容冒犯,一边又是和颜悦色彬彬有礼,这让先成也不知道如何对答是好,只得连连说道:“好说,好说,这两人不知是何来历,栾将军帮我试探下也是不错的!” 但见那两个无赖飞身而起,四面八方的弓弩手根本不需要栾盈的号令,直接就将手中的弓弩招呼向这两人身上,乱箭齐发,虽然不说是密如罗网,但也是寻常人难以躲避的,只见两人在空中连连使出轻身之法,从半空中闪转腾挪,尽量不让乱箭射中,竟然一瞬间十几枚羽箭都落了空! 第206章 天罗地网 却说栾盈的到来是李小和与靳天羽都未曾想到的,而栾盈雷厉风行之势更让靳天羽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巧妙的布置了层层埋伏,叠叠准备,却不料阴差阳错,被李小和在屏岳山撞破,到头来栾盈一行人毫无阻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奔平阳门,如今平阳门被围困的水泄不通如同铁桶,两个无赖似乎别有用心,飞身而起专门试探那四周布下的弓弩手究竟是何能力。结果那弓弩手万箭齐发之下,竟然让两个看似无赖一般的混混从中闪转腾挪,不断穿插,竟然没有丝毫损伤。两个人在空中连连闪过两拨箭雨,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忍不住嘲笑道:“真是好厉害的埋伏,这一来一去如同罗网一般的箭雨,却奈何不了大爷们,任你罗网如何绵密,却网不住这如同飞蚊一般的身手!” “哈哈,对,我们哥俩这比蚊子还巧妙的身手,量你也没有办法!”两个无赖废话连篇的从箭雨之中跳出,直飞出墙头。众人眨眼之间两个人已经落在了墙外。不免各自嘀咕了起来:“这栾公子看似气势汹汹,竟然连两个无赖也奈何不了!” “你懂个屁,你不看看那两个无赖的身手,你以为他们说起话来不着边际,肆无忌惮,就以为那是两个街头混混吗?你看看他二人在空中旋转回还的身手,怕是不在这几个门派的大弟子之下,甚至可以跟有些掌门匹敌一番。”各派弟子之中,自然也有一些行家里手,几眼便能将对方的身手看得清楚。 然而众人一阵私语如同一阵小小的旋风从广场中吹过,将有些人内心中的疑惑掀了起来,然而又随着几个似乎懂行的弟子的解释,有趋于寂静。这些人仍旧是一群群看热闹的心态,他们只关注那跳脱的人是否可以逃出眼前的天罗地网,甚至都不会理会自己的安危。 然而就在众人满心以为那两个人已经从平阳门的墙头跳出去的时候,那忽然两个圆滚滚的东西飞入了平阳门的演武场,目光锐利的,瞧的格外仔细,那两个东西不是别的,就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甚至功力如李小和这般的,双目炯炯,一眼便认出那两颗人头就是刚刚跳出墙头的两个人的,那两个人闪转腾挪格外轻灵,好似那层层羽箭的乱射都奈何不了他们,但是眼下逃脱出平阳门院墙,却不料那院墙之外还别有埋伏,看来两个人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仍旧遭到了暗算身亡。 而如今众人见到这两个人的下场,心中不免更增了一层恐惧。如若只是墙头站着这一层层的弓弩手,那倒也没什么,毕竟这些弓弩手也不过就是放放箭,身子灵活的可以靠着自己的轻功去闪避,身子不灵的也就会赶快寻觅那能够存身躲闪的去处,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然而如今的境况就大不相同了,这两个人飞进来的人头,分明是在向众人公告,这院墙周围,除了这些看得见的弓弩手之外,还有一层层你看不见的埋伏,或许这些弓弩手之外,还有一层埋伏,也或许这弓弩手之外,还有十层埋伏,甚至百层,这两个人可能已经闪过了许多层埋伏,但是最终还是无法逃脱生天,这种对外界的未知在众人心中产生了一种无形的恐惧,这种恐惧是栾盈特地营造出来的,让众人看到这简简单单的小院墙之外还埋藏着许多众人不敢涉足的危机,也就将自己的天罗地网从人心之中深深埋下了。 这时候有个小军校从平阳门门外跑了进来:“禀告将军,督戎将军在外巡查之时看到两个人想要跳脱出去,将军将两人当场斩杀,头颅已经抛入广场之内,特来告知!” 栾盈点了点头,言道:“很好,外面布好阵势,不可懈怠,回军之后必有重赏!” 栾盈面容整肃,号令分明,让人望而生畏。靳天羽不禁点头赞道:“好一个栾盈,排兵布阵,统领三军,似尤胜乃父!” 栾盈听闻靳天羽之言,这才缓缓将身子转过来,平静的说道:“靳先生,栾盈今日来此为了什么,你心中格外清楚。如今栾范两家尚有一丝友好,若是把过往的恩怨揭过,仍旧可以和好如初,何苦为了那蝇头小利,坏了两家的和气呢?”这过往的恩怨,李小和再明白不过,当初栾黡因为兄弟栾鍼被范鞅带入秦军阵中而身死,将范鞅逐走,从此栾范二氏生出芥蒂,本来靳天羽从大局着想,已经带着范吉射前来吊唁道歉,但是范吉射后来处处所为,都想陷害栾氏子弟,这也让栾范两家逐步疏远。如今栾盈谈及此处,也是一个先礼后兵之意,期望与靳天羽和解,能够少动干戈,这是他如今这个地位最希望看到的。然而靳天羽却言道:“栾将军,你须知天羽是一个江湖散人,为范氏出谋划策,那也是天羽心甘情愿之事,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屈天羽于庙堂恩怨。如今天羽只不过见到这么一个弱小女子受人欺凌,出手相助而已,栾将军何不退让一步,让两家都好有个和解余地!” 栾乐一听靳天羽说话,当即骂道:“靳天羽,你好不要脸。我知道你江湖人脉广博,不知道从哪里拉了这么一个武功诡奇的女子来,偷盗我栾氏的至宝。如今还抵赖说什么这个女子受欺凌,你可真会颠倒黑白,说不好那女子的一切鬼谋手段,也都是你暗中指使,巧妙安排的,否则怎会如此巧合,被她得手。而且我告诉你靳天羽,如今这平阳门周遭已经被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刚刚那两个人头不过是小试牛刀的结果,不要说两个江湖无赖,便是武功高如诸派掌门,高如你,高如孤竹君,也一样无法从这里脱身而去!” 靳天羽凤目锐光,瞥了一眼栾乐,没有答话,转身看了看程桐,又将羽扇一指,点向对面的李小和,笑道:“武功高如这位的,也不能脱身吗?” 在场之人众多,栾盈三人一进门先关注的是先成等五服十一派的弟子,对于李小和众人,还真是一时没有注意,虽然他妆容奇特,很容易辨识,但是在场的重要人物实在太多,尤其是还要关注靳天羽的动向,故而一开始真的没有注意到那李小和的行迹。然而如今被靳天羽羽扇指点,三人目光一齐聚拢在李小和身上,心中不约而同都是一阵紧张,毕竟此人在十几天之前曾经出手将自己的父亲杀害,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兼他武功简直惊世骇俗,栾盈的谋划之中似乎并未有应对郢君的预案,这也是他心中不由得一阵虚怕的根源。 然而靳天羽的一指却并未让李小和有什么激动的表示,他淡淡的一拱手,抱拳道:“栾兄,你与靳天羽的是非,我无意插手,今日本座来此,只要护那女子周全,旧日恩仇,你我之间可以寻个机会再行解决!”李小和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也不再解释什么无用之言,毕竟黄铜面罩在脸上,手上沾着栾黡的鲜血,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冰释前嫌的。 羊舌虎啐了一口,言道:“呸,说得好听,什么无意插手,你无意插手还要护那女子周全,这不就是插手吗?郢君,你不要以为自己武功绝世便狂妄自大,我羊舌虎可不怕你!” 柳涵听杏眼圆睁,怒气冲冲,喝道:“瞧你一脸白净面皮生的如同个美人儿般,却是个听不懂话的。我家主人说不愿插手的是你们与靳天羽之间的恩怨,你们要杀要拿靳天羽都随你们,但是要是动那女子,却是不行!” 栾盈见到柳涵听,自然念起故旧之交来,拱手行了一礼,言道:“柳姑娘别来无恙,当初栾盈与叔虎受过阁下救命之恩,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份人情我栾氏都是欠着你的,如今姑娘责备我栾氏,栾氏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一句,若是这姑娘因其他事冒犯了我栾氏,栾盈无不可容之事,尤其是阁下的朋友,自然当礼让三分,便也一切好说了。可是如今她窃取的是栾氏悔指秘籍,此乃栾氏不外传之物,断然没有商量余地!” 听闻此处,栾盈身后的程桐也禁不住上前言道:“栾兄,若是论起往事,当时程桐受过各位的大恩,受过柳姑娘救命之恩,也受过你舍命相护的恩情,我是没有忘记的。但是如今程桐我仍旧也是要站在这位姑娘一方,如同你所说,若是其他事,我没有不能容之物,但是这小武姑娘的事,是我不能让步的。当初若是没有她,我也根本不可能有缘见到如今的众位!”程桐一直隐身在靳天羽之后,如今这无数故人谈起往事,也让他禁不住心中波澜,将一件件往昔未来,也都翻涌得气血滔天,如临万里江涛一般。 栾盈也未想到,竟然程桐也在这里。他转过身来,仔细的打量着程桐,过了好半晌,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兄弟,哎。这世上多少恩仇数不清来龙去脉,说不完因果循环。不仅仅是你,还有小和兄弟,我们当初意气相投,如今却物是人非,他也不知下落。这个女子当初也与我患难与共,栾盈自然也佩服她巾帼胆色,我也不为难兄弟,也不为难这位姑娘,只要她将窃取的秘籍交出来,这份恩仇便一笔勾销!” 听闻栾盈之言,众人纷纷议论开来:“这是何等奇特的一种要求,那栾氏的悔指闻名天下,威震江湖。若是我得了去,肯定先临摹个副本出来,管他日后自己的生死呢,先将这秘籍保存出来!” “不错,他只要取回秘籍,难免对方不会预留副本,这栾氏也是晋国大户,怎么做事如此不仔细!” ?????? 不错,这样明显的道理,为何栾盈想不到,但是栾盈却真的就是这般要求的。而程桐转头去看孟小武,孟小武踏步上前,言道:“栾公子,你是一个讲究江湖道义的人,虽然身在庙堂之中,却也没有泯灭良心。小武从心里对你还是敬佩的。只不过这孤竹君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副本,你虽然也提醒了我,让我抄录一个副本回去交差,但那是无法救我的性命的。今日你也不用为难靳先生,也不用为难程桐,他们都只是想为我而出一份力罢了。我只管自己从这里冲出去,若是不能成功,被你那天罗地网射杀或者斩首,那也是我武功不济,命中注定,谁也不怨。只求你不要为难其他人便是了!” 栾盈见她如此倔强,禁不住叫了一声:“姑娘你何苦如此,这??????”栾盈话音未落,小武已经纵身而起,那四围的弓弩手见孟小武飞身而起,立刻乱箭齐发,孟小武身在空中如同江湖游鱼一般灵动自如,从无数箭矢之中穿梭而走,一丝一毫的箭矢都无法沾身。 栾乐和羊舌虎不禁赞叹一声:“好轻功!” 然而就在小武连续两个凌空纵跃要从院墙上跳出演武场的时刻,墙外一个虬髯大汉飞身而起,手中双戟明亮如雪,反射的日光如同锐利的寒锋直逼孟小武的胸口。 “督戎!”众人都惊讶了一声。 那虬髯汉子就是栾氏猛将督戎,他力大无穷双戟如同催命寒光一般不离孟小武颈项周围,本来已经飞身而起的孟小武,又被督戎逼退回演武场中央,孟小武赤手空拳与督戎对敌,三两招之后便即有些落了下风,虽然抚月掌精妙有余,但是毕竟督戎久经沙场,懂得如何扬长避短,将孟小武压制得难以脱身。而就在这个时候,院墙之外有飞入两人助战督戎,一是猛将黄渊,一是猛将州绰,这二人也都是栾盈麾下力大无穷的猛将,从旁协助督戎来战孟小武,便是要直逼对方命门,丝毫不给对方留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第207章 脱身之计 孟小武被三人夹击,顷刻之间便落入下风。这个夹击的阵容也让其他了解栾氏实力的人心中猜忌颇多,毕竟栾氏高手数不胜数,虽然不能匹敌靳天羽这样的人,但是在江湖行走,还是功夫颇为硬朗的,包括督戎黄渊都属于这个水平的高手,联合起来的压制力像小武这般的也都难抵挡。而这样的联合似乎就是栾盈有意安排设计,即便是如靳天羽一般,这样的缠斗或也难脱身,更何况这院墙之外必定还隐藏着更多的高手。 孟小武这一次突杀,并未跳脱出栾盈安排的天罗地网,确切说是那数不清的栾氏高手的压制,转眼之间孟小武就被栾盈逼回了演武场之中。程桐关切孟小武,上前两步扶住退回靳天羽身侧的小武,言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孟小武白了程桐一眼,冷冷说道:“你当我是你吗?这两手功夫自然奈何不了我。” 程桐结结巴巴,又成了原来那个广陵弟子的痴傻模样,憨憨的笑了一声,言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等下替你吸引一番对方的火力,你再向外冲杀。” 程桐如此痴心,或许旁观的李小和早已瞧出他的心思,或迟或早那陆钦飞也必然知晓程桐的心意。程桐未待小武答话,将手中鱼竿亮出,吩咐一声道:“瓯夷道弟子听令,今日我瓯夷道要为孟小武披荆斩棘,开辟道路......” 程桐言语未止,却见靳天羽羽扇轻轻一敲程桐臂膀,低声嘀咕了一句,他动作十分隐蔽,若不是李小和眼力锐利,是不可能看的清楚的。程桐与靳天羽对望了一眼,接着话音一转,又道:“同时也不能忘记五服十一派弟兄的团结,必须要在此维护众人的安危,让各大门派的弟子不受敌人伤害。” 然而程桐口中说着,却将手上的鱼竿向督戎亮开架势,喝道:“前辈,程桐领教三位高招,还请倾尽全力,无需手下留情。”这一语好生狂妄,让对方即便是不想出手也丝毫不能忍耐。 程桐大喝一声,也不容督戎不来应战,直逼对方身前。督戎双戟舞起,连续格挡了两下,不让程桐近身,然而这一两招之间,却无法判断两人的手段孰高孰下。两人僵持之时,小武也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将身形一闪,从靳天羽身后的回廊向外跑去,准备从平阳门的廊柱之中跑走。 栾盈言道:“这位姑娘,你如此执迷不悟,栾氏也只得被迫应战,姑娘你旧伤未愈,如今虽然勉力硬撑着,却根本无法逃出我栾氏之手。”栾盈双目直视,认真严谨丝毫没有戏谑之情,也全然没有轻慢之色,只是把这眼前的情势陈述开来,转而又面向靳天羽道:“靳先生,栾盈知你脾气,如若阁下还要插手此事,恐怕栾氏便真的翻脸不认人了。” 孟小武转身跑出平阳门回廊,演武场上程桐一个人将督戎黄渊和州绰三人拦住,那五服十一派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应当上前助力这刚刚选出的盟主。都守在自己的师父身侧不敢言语。而陆钦飞当即忘却周遭一切情物,双脚用力凌空跃起,在众人头顶打了一个旋转,当即飞跃到那对面的回廊边,一伸手拦住了孟小武的去路,孟小武见陆钦飞在身前,一惊道:“你要阻我?” 陆钦飞问了一句:“你的伤怎么瞧不出了?” “吃了靳先生的药,好多了,如今必须要尽快离开这。” 陆钦飞关切道:“小武妹子,我来为你开路,可是你可莫要再与靳天羽往来,这个人心术不正,我这只眼睛就是他埋伏人打瞎了的。” 这时候哪里是聊家常的时刻,陆钦飞与孟小武边说边从回廊处绕出中堂,奔着门外逃跑,身后程桐将众人拦阻在身后。然而两个转弯绕出前厅,已经到了前院的步道上,却见眼前队列整齐,步道两侧罗列着一排甲兵,众人手执铜戈铁矛见有人奔出,直接将戈戟交叉拦住去路。 孟小武根本不理会这些甲士,身子向前猛冲,掌中的手段拉起来,连续将两个甲士打翻。这么一来那其余甲士可是不能袖手旁观,都一个个冲上前来直奔孟小武围攻而来,陆钦飞心中焦急,如今一分一秒都是决定能否脱身的时刻,陆钦飞也冲上前来为孟小武分担压力。这几个甲士自然不是两位高手的对手,但是这几个人异常的顽强,几个人被打倒一次,便又再起来一次,身上重甲护体,无论孟小武掌风如何凌厉,终究不能将对方的护甲打穿,结果一翻缠斗之下,忽然门首又涌入十几个甲士,当先带头的正是箕遗和栾鲂,这两个人虽然武艺不是陆钦飞和孟小武的对手,但是从效果上看足以拖延两位逃脱的时间。这样一来两人带着二三十个重甲卫士把陆钦飞和孟小武围在中间,无论两人如何冲突,终究不能甩开众人,而且门外的甲士越积越多,更加没有逃跑的时间了。 眼见的门外不断涌入之人将门口都堵死了,陆钦飞心中一想,欲待跳起以图飞身而出,他大叫一声:“快,跳上墙头来。”孟小武何等身手,这点事直接便能举手而为,只把身边的人一推,闪开空挡便要跳起,却不料那早已挑起的陆钦飞身在空中,忽然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箭矢,陆钦飞也惊得面如土色,竭尽全力在空中翻转腾挪,手上重剑挥舞格挡。然而仍旧难以抵挡那绵密箭雨,只听他惨呼一声,右臂被流矢射中,如同一只冲天大鸟在空中被击中,倒头便向下栽去。孟小武这一跃也全然没了逃脱的机会,只得在半空之中将陆钦飞接住,双脚运劲,盘旋而下,又落在人堆儿之中。 两人被围困在平阳门前院之中,这平阳门如今上上下下早已被栾氏兵马控制,即便是平阳门本来已有的一些弟子,也全然没了胆子敢出来看一看情况。就在这危机之时,却听回廊之内涌出一片片喊杀之声,两人定睛一看,正是延陵派的吴拓率着门下弟子掩杀出来,口中还不断的说道:“秦中剑和萧浪两个没用的家伙,只知道对那先成唯命是从,你们这些秦晋宋齐的小门派害怕那晋国栾氏,我延陵地居吴国境内,可是谁都不怕,如今不遵盟主号令的,以后都没有好果子吃。”吴拓一边念叨一边将手中公子扇摆开连连打翻栾氏增援的甲兵,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把栾氏的人马压制到了门首,许多重甲卫士自知武功不如这些江湖高手,干脆把身子当做城墙,就一个个死命的堵在门口,让吴拓和孟小武无法从门口突出,加之头顶上仍旧是万箭如雨,只把他们严密的封死在这平阳门中。 这时候陆钦飞知道,十一派之中看来又起了分歧,程桐那一边的要武力对抗栾氏,而平阳门这一边的仍旧主持和平见机行事。只好趁着这个机会对小武言道:“小武妹子,如今四下里都是栾氏重甲追兵,我看这正道是没办法脱身了,我知道一条隐秘的去处,可以带你出去。” 小武点了点头随着陆钦飞又转向内堂而去。这时候她禁不住朝着演武场方向望了一眼,陆钦飞知她心中还挂念着靳天羽的安危,便道:“莫要担心,我瞧这栾盈的目标是在你身上那件宝贝,若是你脱身了,那栾盈便也不会有心思再与靳天羽周旋的。” 小武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便不现身了,免得惹上如此多的麻烦。可是若不如此,那靳先生便要丧命在小和手中,真是命数弄人了啊。” 不过虽然孟小武有此感叹,却终究需要面对眼前身不由己的情形,如今正如陆钦飞所言,栾氏的天罗地网之中,唯有自己逃脱了,才能转移对方的兵力重心,或许靳先生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念及此处,她满怀感激望了一眼陆钦飞:“谢谢你,陆大哥。” “事不宜迟”陆钦飞口中催促这孟小武,手底下又打翻两个来犯的栾氏甲士,如今平阳门中散布着许多栾盈的手下,稍不留神就被对方盯上。陆钦飞带着孟小武直奔内堂来,左转右绕很快便进入了弟子们休憩的场所。平阳门中弟子们的休憩之处也没什么特别,两边并列排布的小屋门户相对,整整齐齐,若不仔细去看,到是很容易迷路。忽听身后一声大喝:“你们两个站住。” 孟小武回头看时那正是两个栾氏甲兵,两个人呼和着朝着小武这边本来。陆钦飞却头也没回,带着小武先前连连转了两个圈,从小巷子的一个狭小的缝隙中一钻,那两个人直接找寻常人不到他们的踪迹了,甚至还能听到两个人在疑惑的探问道:“在哪,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陆钦飞和小武相视一笑,从这个两个房间之间的狭小夹缝中向前挤去,走了大概十来丈远近,忽然见到右手边一处虚掩的木板,陆钦飞身手一推,木板便朝着里面一歪,好似一扇不结实的门板一样散落在地。小武朝着里面张望了一下,那去处说是地道却又不像,不过是一条浅浅的地沟,入口是在墙上的一个孔洞,明显这是建房子的时候留下的一处空隙,被陆钦飞发现改造后成了一个小小的通道,而这小小的通道,究竟是作何用途,或是溜出门派,或是储藏杂物但是眼下也丝毫没有心情去琢磨这个问题,只要从此穿过,就可以逃出这天罗地网了。 两人低头钻入这个狭窄的小地沟,陆钦飞在前面开道,毕竟这小地沟之中常年没有人迹往来,其中蛛网遍布,走起路来只觉得头顶上一个个一样的东西撩拨在发梢额头之上,感觉极为难过,总是在不经意间会发现皮肤上一阵搔痒,细细看去,那是一只小蜘蛛从手臂上爬过,或者是顺着那蛛丝滑下到皮肤之上。总之,这里无疑是一个群虫的天堂,住在这里的虫子数不胜数,时不时便要受到他们无知的滋扰。 小武也不胜其烦,甚至有些恶心的抱怨了一句:“这里的虫子好多,真讨厌!” 陆钦飞低声道:“这地方是当初修筑的时候留下的一条小暗道,墙缝窄小却能容人经过,但是常年潮湿,到处都是霉,味道是难闻了些。以前我们师兄弟常从这里偷出去玩,现在我在门中也有了威望,很少从这里偷跑出去,便是要出门,也不会从这里走了。不料这么多年没人来照看此地,竟然多了这么多蛇虫鼠蚁。你再忍耐一下,我们就到了!” 小武自然知道,这时候情况危急,不是挑三嫌四的时候,有这个密道能出去,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只好屏住鼻息,随着陆钦飞向外摸索而去。这密道也不过就十几丈远近,两个人步伐轻盈,几步就抵达了对面的出口处,孟小武只觉得洞口处似乎有点光亮,但并不十分明显。 陆钦飞从洞口一纵身,便跳上了外面的地面,那地面也就一尺来高,小武紧随陆钦飞身后从洞中迈步上来,身前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挡住,这让这个小洞口看起来格外的不起眼,也就不至于让外人发现了。陆钦飞在巨石后面向外张了几眼,低声道:“还好,从这边绕出来,似乎没有栾氏的兵马,这里相当于我们平阳门的西郊,看来栾氏似乎并未将整个门派包围,我们趁现在先逃走!” 小武没有作声,紧随陆钦飞身后,从大石头后面探出身子,四下里看了看果然没有人,面前旷野一片,人迹走兽全无,格外的晴朗寂静。她不是平阳门的人,也不知道这里属于平阳门什么地界,但是毕竟是出来了,摆脱那一群讨厌的追兵,心中清爽了很多。小武悄声对陆钦飞说了一句:“太好了,我们走!” 两人正打算走的时候,忽然听闻头顶大石头上一个声音传来:“阁下怀揣栾氏之物,意欲前往何方?” 第208章 栾宗现身 这一声呼唤来的恁般突然,恁般沉稳,让两人心中咯噔的惊了一下。抬头望时,大石头上站着一个高大身形的人,四十多岁年纪,样貌魁梧威严,背身而立,不苟言笑。素衫长袍,带高冠华帽,极有一种特立独行之感。 孟小武低声对陆钦飞言道:“小心,这个人是个极为厉害的高手!” “何以见得?”陆钦飞虽然也隐隐有一种感觉,但是对小武的言辞,他还希望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何以见得?就从他站在我们头上这许多时候我们都未能感受到丝毫的生人气息,这就是他功力的最好证明,这个人的轻功绝对是世所罕见!”孟小武话音未落,那人缓缓转过身形,两个人差点吓掉了魂,这人正是栾氏悔指传人栾枫。 陆钦飞和孟小武齐齐的向旁侧退步惊道:“怎么是你!” “看来靳天羽的药还是很灵,你竟然这几天时间,就能将身体养好,至少可以随意行走,甚至使用几招武功,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未受过伤!”栾枫婉婉到来,丝毫没有急怒之色。 听闻栾枫所言,陆钦飞心中也不免又有了几分疑虑,转而瞧了瞧小武,问道:“你的伤?” 孟小武没有看陆钦飞,一直盯着栾枫,张口道:“前辈,你我都是江湖人,我们都知道江湖规矩。我要悔指是用来救我性命,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若是你能将我毙命,那晚辈也无话可说,若是不能杀我,我自然拼死相抗,否则没了悔指,与死何异!” 栾枫看了看陆钦飞,言道:“这位少年的功夫不错,当初这位姑娘与我打斗之时,得你救助,与靳天羽联手,竟然让她侥幸逃脱,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不过我栾枫伤过的人,又有谁能医好,能落得今日武功未失,已算作是天幸了!” 陆钦飞听闻栾枫所言,大惊失色直愣愣看着小武目不转睛,只要从她身上瞧出个是非来,似要看清楚究竟是哪里伤着了,哪里尚未愈合了。孟小武也被他瞧的心中发毛,骂道:“泼皮,你看什么,姑奶奶现在好的很!” 陆钦飞尴尬的转过眼去,又望了望栾枫。当初与栾枫交手,救护孟小武,情急之下也并未仔细去看栾氏这个高手的容貌如何,如今两人相对,近在咫尺,他见栾枫高鼻阔口,相貌堂堂,四十多年纪正气凛然,似乎自己的内心之中莫名升起一份胆怯。这份胆怯并不是害怕对方的原因,却是害怕自己而产生。因为敌人的强大而害怕对方,那是害怕对方的力量,害怕对方将自己毁灭,而如今他见到栾枫的一身正气,这种情况下自己所产生的害怕,其实是对自己所为的一种怀疑,是那样一个具有真正道德之心的人对自己所为的正义性的质疑所产生的一种害怕或者说是心虚。 在这种犹疑之下,陆钦飞皱起眉头,不自觉的道了一句:“前辈,难道便没有其他法子了吗?若是小武不能将悔指秘籍交给孤竹君,那她便会丢了性命的!” 栾枫一脸严肃,紧紧盯住孟小武,沉声说道:“你这个女娃子的功夫不错,但是可惜误入了歧途。你是屏岳山出身,尔等当初若是好意来求我,我尚可顾念神枭之面,替你想个办法,但是你却偏偏听信靳天羽的奸计,用鼋兽的力量来牵制我,借机偷盗悔指秘籍,这显然不是友善之道。如若你能与靳天羽划清界限再无瓜葛,我或可为你设想一二活命的路子!” 孟小武将雪白的下颌向前一探,显得格外傲慢的样子,鄙夷道:“前辈说得好没道理。我孟小武取不取悔指,如何取悔指,这与靳先生没有丝毫的干系。难道在我取悔指之前,就不认识靳先生了吗?如今我取了悔指,才与靳先生相识的吗?阁下因为悔指,迁怒于靳先生,不是太没有大家风范了吗?” 栾枫听闻孟小武之言,冷冷一哼,将衣袖甩开,转过身去,喝道:“无礼晚辈,狂妄至极。这世上有谁会唆使别人盗取他人的传家之宝,如今还打着为你救命的旗号把自己描摹得道貌岸然,这简直就是一条老狐狸。你若与他沆瀣一气,还谈什么活命,今日我便毙命你于此地!” 陆钦飞听闻栾枫言辞狠厉坚决,显然是动了真怒。当即望了望孟小武,又向栾枫道:“前辈,靳先生曾经救过小武的性命,对于她来说,靳先生有恩于她,又怎么能背负靳先生呢?前辈还请你暂息怒气!” 栾枫高高在上,冷风吹过,他衣衫丝毫没有飘动,但听他言道:“上次见你之时,似乎你还是个健全完好的人,如今你却成了瞎了一只眼的残疾人,想必就是靳天羽的好计谋吧。前日我去屏岳山时,似乎晚了一步,屏岳山上已经遍地狼藉,茅舍崩塌,想是经过了一番大战。你这只眼睛被靳天羽弄瞎,却还为他说话吗?” 陆钦飞听闻栾枫之言,心中也不能否认。他言道:“前辈你料事如神,虽然靳天羽没有亲口承认,但是我猜想应该就是他所为,或许那埋伏是用来设计你的,可是??????” 孟小武转眼看了一下陆钦飞,冷声言道:“你的眼睛瞎了,是靳先生害的,那你大可找靳先生报仇,可是我却是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你愿意助我,我感激你,你不愿意助我,我也不怪你!” 孟小武说着,朝前走了几步,与陆钦飞拉开距离,似乎要与栾枫对敌!陆钦飞心中明白,栾枫之所以迟迟没有出手,或许他心中尚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虽然不知他立身是否正直,但是他或也不愿意随意屠戮江湖正道,这许多年来他隐居曲沃,若不是寻上门来的敌人,何时伤过人命呢。陆钦飞道:“小武,我自然是希望你平安,这也是期望想一个折中的办法!” “没有折中的办法,自古上得孤竹冰峰的,你听过谁有折中的法子了?李小和能活命,代价是什么,如今我不拼命,又哪有出路,你不需要劝我。栾枫前辈,你若是要动手,那便来吧,我孟小武接招了。” 栾枫并未看孟小武,背身冷冷说道:“你当初肋下中了我一指之力,伤了期门和鸠尾二穴,我栾氏真气入体,你如今虽然在靳天羽灵药治疗之下,得以将伤势控制住,可是仍旧有两处经脉难行,如今要与我动手,我只消打你气舍穴,你便真气回流,尽数封在体内不能爆发,周身如同一个鼓胀的气球,到时候便会炸裂而死!” 孟小武冷冷喝了一句:“危言耸听!” 她骂了一句,当即将掌中真气凝聚,出气海,凝巨阙,走鸠尾,那栾枫说不能走哪里,孟小武就偏从哪里运气,栾枫笑道:“好一个倔强的女子,你这屏岳真气也是时间数一数二的内功,怎么就不知道珍惜一番,你如今气走鸠尾,那我都不需要再出指力来伤你,只要助力一把,你看看你的经脉是否会剧痛难当!” 但见栾枫言语之间,手掌中掌风暗推,陆钦飞只觉得一股又一股的真气如同和煦春风一般从自己脸庞之间吹过,他担心孟小武安危,扭头望着小武,只见小武经脉之中行走的真气在栾枫的助力之下逐渐凝结成为一个僵硬的疙瘩,那个疙瘩如同一只小甲虫窜来窜去,不断的在孟小武的经脉中游走,但是就好似被人挖去了双眼一般,毫无方向感可言,东奔西走却丝毫找不到输出经脉的位置,即便在小武内力的推动之下,仍旧如同被禁锢了一般,找不到出路。 眼见得如此情形,孟小武也不禁一惊,她心道自己自幼承袭师父的纯真内力,虽然不能说天下无匹,但是也可以说是法门正宗的内功,怎么也不会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将真气封存在身体之内,甚至要将自己鼓胀致死。栾枫言道:“女娃儿,你的功力的确纯粹无匹,但是真气如流水,经脉如沟渠。你真气在体内澄澈清明,但是经脉之间的同道早已封闭,又如何能够将真气输出来打我,此时的你莫说是来打我,便是连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恐怕也伤不了他!” 栾枫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掌风收起,此时孟小武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浑圆一股,却丝毫没有输出的同道,那鸠尾和期门两处穴道,就如同宽敞的官道上两处卡死的铁闸直接将真气拦阻在体内,她回想起当日与栾枫交手的情形,栾枫指风凌厉,几乎是举手投足便可将千军万马扫灭,但是却始终不下手将自己击杀,而把指力来打伤自己的几处穴道,如今纵有千古第一的功力,却无输出的穴道,终究是无法伤敌,甚至可能如对方所说,一旦真气凝结过量,反而会将自己炸死。孟小武念及此处,终于有一些骇然,心中的戒惧油然而生,而刚刚的那份傲慢与狂妄当即消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万般窘迫之际,忽然听闻自己脑后又传来一个声音:“走大巨,入中极,下环跳,出足少阳胆经,上穴闭则下穴通,世间万物循环流转,一福一祸,自可相转!”这个声音简短有力,直破关键,孟小武悟性本来极高,听闻这一说,心中当即明白过来。如若自身真气不断冲突向外迸发,便始终被上身的两大穴道封闭,无法突破,而自己越是努力的将真气输出,却越是将那本来已经聚合的真气驱赶得东奔西走,没有个头绪。但是如若将真气降减回来,从下身的穴道走出,或许可以找到出路。但是这下身的诸多穴道,习武之人自然都十分了解,可是却从来没有一本内功修习的经书上,曾引导人将真气从丹田向下运导,这的确是一种有悖常理的做法。不过眼下上身真气被封闭,也只有这一途径可以一试。 孟小武也是怀着犹疑之心,将真气从下身导出,足少阳胆经顺流而下,虽然真气不似以往那般强硬,但是如同水往低处流一般顺势而下,舒服异常,从丘墟,侠溪而出,孟小武修习的是抚月掌,真气凝聚掌中,方能打出威力。如今真气从下身经脚趾输出,她一时间竟然没法控制,只得翻身一转,凌空一个空翻将足下的功力直踢向栾枫,也没有招式,也没有掌法,只有一团自己凝结的内力。 栾枫对这种程度的真气,丝毫没有放在眼中,只把手掌向后悄然挥了两下,好似掸去身上的灰尘一般,将对方袭来的真气毫不费力的打散在周身。不过令他惊讶的是,真个声音是从何而来。 栾枫忍不住转过身来,站在孟小武身后,一个人黄铜面罩盖脸,素长衫裹身,看起来与自己的打扮一般朴素,但是却脏兮兮破烂不堪,似乎一个乞丐的服侍套在了一个贵族身上。栾枫不禁有些奇怪,但是那黄铜面罩的象征却不容人质疑,栾枫凝视着这个不速之客,缓缓言道:“晋楚之战,靳天羽声称他已经将郢君诛灭,如今阁下重又现身,无论你是否是郢君本人,却无疑是害我兄弟之人了!”栾枫思绪极快,郢君之是非他身在曲沃,不知其生死如何,但是这个郢君打扮之人,明显就是当日重重围困之下将栾黡震死的高手了。 而李小和如今来到了小武的身后,也不过多废话,只言道:“本座与栾氏的恩怨,怕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释清楚的。如今这位姑娘需要悔指上孤竹,我也有心助她。若阁下肯卖个人情,放小武上孤竹解毒,事后我愿助阁下从孤竹君手中夺回悔指秘籍。而且栾氏与我郢教之过节,届时也可有一个恰当了断!” 李小和之允诺,在他看来似乎是他能给出的最大条件,而栾枫在栾枫看来,似乎却分文不值。但听得栾枫仰天一笑:“这世间哪有恁多的条件和交易,我想要的,我便出手去拿便是了!” 第209章 至极对决 至于李小和,陆钦飞和孟小武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及时的赶到,两人同门之情,十几年来不分彼此,虽然言语之间并未过多渲染,但是却格外坚贞不渝。尤其是孟小武的孤竹令就是为李小和所接,而李小和至今无时无刻不在惦记孟小武的安危。小武低声言道:“向来不修武功的你,不想如今竟然真的成了师父预言的高手,这世上的机缘,看来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描绘清楚的!” 李小和如今声音不比往日,即便憨憨一笑,也如同威严长者,让人听着十分有距离感:“不要取笑了,为今之计,解释不清,看来只有撑上孤竹,再去解决其他事宜了!此地的是非交由我来抵挡,你跟陆大哥先走!” 李小和安排停当,转身对栾枫道:“栾先生,你的武功晚辈见识过,自忖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如今情势所迫,不得不出手了,且请赐教吧!” 栾枫虽然瞧不出这李小和的真实身份,但是见他说话语气处处都十分客气,对自己似有半分敬畏之心,看来是一个之前见过面的故人,他朗声笑道:“无妨,但出手吧。只不过我以为若阁下能将脸上的面罩摘下来,或许你我之间还有商量的余地!” 李小和听闻栾枫所言,冷冷一笑,他自己尚不知如何摘下这面罩,如今谈这个岂不是好笑。李小和并未打理栾枫的要求,将掌中真气凝聚,由腕脉三处穴道往来循环,重叠增厚,这是孤竹遗风谱上所载的独门运气法门,外人看来却根本看不出他经脉之中的门道,只觉得在转瞬之间,李小和掌中所承载的劲力已经达到了十分剧烈的程度,即便是一个人修习一生可能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水平。 栾枫见到李小和的功力,心中似也升起了一丝激动。这或许是栾枫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内功高手,或许是他这辈子所见唯一有可能与他匹敌的高手。这一辈子的孤独和无双让栾枫深感寂寞,人皆如此,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谁不期望能有个与自己一较高下堪称匹敌的对手,如今见到李小和轻而易举的将真气凝聚在掌心,轻而易举的将强横的真气聚成一团,这是其他对手从未有过的高超能力,即便当初的烛然,修为已将近百年,却仍旧只是仗着自己的修为功力逞能,丝毫没有李小和这般的巧妙,能够将微弱化为宏伟,能够将游丝聚集成巨流,这是栾枫渴望遇到的对手,他猛然间双眼放光,也道了一声:“真乃难得之对手,你以如此强横功力来对我,显然是知道我的厉害。我便以坎卦所载封招御敌,将你的真气封存而起。”只见栾枫二指如剑,在空中比比划划,好似大书特书一副字帖一般,真气从他的指尖自然而然的流露而出,随着真气不断增强,那凌空书写的字迹也逐渐清晰,每一笔好似流辉闪耀,飞月荧光,前后的比划承接之下,前笔逐渐暗淡,后笔绚烂耀眼。他所谱的正是坎卦的卦象! 呼听栾枫大喝一声:“悔指坎卦,悦取徵纆!”这一招悔指乃是取坎卦纠缠之象,显然栾枫看出李小和的招数之中刚猛指力不凡,以柔克刚,以纠缠对锐利,恰好化解李小和的内劲。故而李小和凝力的一掌打向栾枫,栾枫那凌空挥毫的无数比划道道零落,交织而起,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络,将李小和那凝聚着内力的真气光球直接包藏在中间,就好似一个再空中快速飞行的虫儿直扑蛛网一般,蛛网韧劲十足,虽然那虫儿飞行的力道甚猛,甚至将蛛网突出老大一段,却终究无法把网络顶破,飞到及至之时,力尽如同强弩之末,被栾枫内力所形成的一张大网直接裹起。栾枫借势一挥,竟然还提醒了一句:“接好了!”只见那李小和射出的一枚内力真气球被对方的大网遮住,一下顶了回来,直扑李小和身前。 李小和怎会如栾枫一般,说是要自己接难道自己就接着吗?干脆将身子向旁侧一跳,闪开了自己真气球的攻击,但见那巨大的真气威力无匹,直接轰在李小和身后的巨石之上,当场便把那块巨大的石头炸的粉碎,四散飞花,陆钦飞和孟小武连连用袍袖将头脸掩盖住,只可惜了那个洞口如今没了巨石掩盖,便众人皆知了。 不过这两相交手之下,两人的功力见得分明。李小和这边能分金碎石的功夫显然强劲刚猛,但是那栾枫的悔指八式却招招精华,无论攻守应变,俱皆有进退之机,更兼李小和还见过栾枫离卦与艮卦的威力,都是以守代攻,尚未出手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小和心知眼前劲敌不能轻视,将脚步缓缓挪开,离开了孟小武与程桐的一侧,两人也会意李小和的意图,只待李小和与对方焦灼之时,便伺机脱身。李小和绕着栾枫踱了几步,将栾枫的视线带离孟小武,自己说道:“阁下的悔指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本座可不是那可怜的烛然,以一招半式便能降服!” 栾枫的智谋也不逊于李小和,听闻李小和谈及烛然,思绪当即电光雷火,那夜虽然敌人众多,却没有人是郢教的弟子,这消息是如何传到了郢教的耳中。他不免心中起疑,试探了一句:“哦?烛然乃是硬要试探我武功,咎由自取,你可要尝试一番!” 李小和心中明白,栾枫此时已经有所怀疑,便将计就计,直接道:“那却是最好,烛然的功夫不到家,阁下离艮二卦的威力直接将他打败,本座可没那么简单!” 这一句话直接让栾枫心中大疑,对方当时若不在场,怎可能知晓那也自己与烛然对敌的情状,即便知晓烛然是伤在自己手下,却也不能知道自己用什么招数伤他的;即便是有人传出去这两招的威力,对于外人来说却也实难知晓这两招的来历的名字。但是如今对方对自己用来对付烛然的招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莫非当夜他也在场吗!这一个大胆的猜测让栾枫不由得迟疑了片刻。 不过高手过招就在于这片刻的迟疑,李小和见栾枫一时惊愣,自知时机已到,将体内纯正郢息再一次调出,凝聚掌心,周身静脉回还游走,聚气于真元之中,直达双掌之上,但见他两手并排,向栾枫拍出,口中大喝一声:“怒特掌!”一头青牛应着李小和的呼和直奔而出,向着栾枫袭去。这一招的凌厉让栾枫的确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知晓那孤竹君的绝学怒特掌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掌法,临阵对敌威力无匹,但是对于他来说确实不难化解。只不过眼前李小和趁着自己分神的机会全力一击,这青牛周身竟然闪烁着红蓝之光,看起来怒目飞奔,直有些杀气盈盈之感,让栾枫也顿时感受到眼前这个带着黄铜面罩的人来历不凡。 眼见得一头怒特直奔自己而来,栾枫在此用坎卦御敌,似乎那真气大网已经来不及编织,他直接将自己的身子向地上一跺,周身真气瞬间打通自己身子与大地的连同,敦艮沉悔,这一招正是当夜在曲沃城外他对付一众江湖散人和琅琊派高手的招数。这一招将自己与大地联通,将自己的真气打通经脉与大地之气的衔接,从此之后便可以从大地之中调取真气,遍布周身,以防范外界的攻击。 如今李小和怒特掌飞驰而来,他瞬间感受到一股难以抵挡的气势压身而来,而被对方分神之下,的确有措手不及之感,干脆不能在仓促之中迎敌,只得用稳健的敦艮一卦来抵挡李小和的怒特之击。栾枫双脚马步扎下,真气从脚下源源不断的奔涌而上,遍布周身,让栾枫的身体一眨眼之间似乎成了一个烈火烧铸的金刚一般,周身通红,经脉之处闪烁着红黄的光芒,护体真气熠熠生辉。就在那怒特奔袭而来的刹那,只见李小和不可一世的强大真气与岿然如山难以撼动的栾枫直接相撞,刹那间只听到一阵山崩地裂的声音,周身大地不断的摇晃,甚至将身后平阳门的外墙都已经震动的四裂八瓣,几乎倾圮。 这一刹那飞灰弥漫,扬尘四起,让整个世界变得灰黄不堪,一瞬间视线的范围大幅度降低。孟小武与陆钦飞心知好机会来了,且不说那栾枫能否在李小和这样一掌凝聚浑身内力的攻击下活命,但说这漫天飞舞的扬尘,就足以为两个人提供掩护,从这飞沙之中偷身而出,想必那栾枫根本无法发现自己两个人的额行踪。 孟小武向陆钦飞使了个眼色,两人毫不犹豫奔着东北边的方向飞奔而去。然而方奔出三五丈之远,但觉得那飞沙弥漫天昏地暗之中,有一个恍惚的黑影,高大壮硕,就站在自己身前。陆钦飞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向前挨了两步,那人的轮廓更加明显,高冠素衣,方正的身形,这人举止肃穆,神容威严,分明就是栾枫! 两个人心中咯噔一声,他刚刚不是在身后么,被李小和的掌力击中,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如同分身一般直接拦挡在两人身前,这是什么状况! 孟小武心下一紧,也容不得思考,拉着陆钦飞立刻又朝着西北角奔去,直接将对方躲避开来。然而两人向西北风又奔了三五丈,那栾枫的身形忽然之间便又挡在了两人身前。孟小武心中惊骇大增,此时自己的脚步也开始有些迟疑了起来,陆钦飞还拉着孟小武要换方向往南边跑,孟小武却站在原地,这根本就不是栾枫被李小和击中的情形,而是栾枫直接变成了一个迷魂阵的鬼影,无论你朝着什么方向奔逃,以栾枫的轻功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赶在你身前到来,这让孟小武也无从考量。 就在他二人心中踟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听得身后喊声再起:“怒特掌!”这是李小和的声音,从他二人身后,再一次升起了一头愤怒的大青牛。陆钦飞心中起疑,刚刚这么凝力一击的怒特掌已经奈何不了栾枫,这一掌就能够打倒栾枫吗,还是说只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拼命搏击。然而当他回头见到这一头真气凝结的青牛之时,霎时间也目瞪口呆。李小和的这一掌,乃是将自身的郢息以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往来凝结不断的增强自己的功力,然而这个时机是哪里来的呢?这个时机就是从刚刚那一掌对栾枫的打击之下得来的准备机会,这样一招伏着另一招,就连栾枫自己也没想到李小和在刚刚那一强力的一招之后,竟然还能够打出一招怒特掌,这在当世这个江湖之中已经少有人修为能够达到,然而更加令人骇然的,是李小和如今这一招怒特掌要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刚猛,陆钦飞身后的这一头奔袭的青牛,足足有一座大山一般的高大,身影灰黑几乎可以把整个平阳门覆盖住。 这一头青牛就是李小和终极怒火的化身,直接将三个人掩盖而来。陆钦飞心中骇然,自己二人夹在栾枫和青牛之间,岂不是自己要先被击中。然而他猛然感觉到那青牛穿过自己的身体,就如同一道负面春风般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刚刚火星飞石的激撞可怕,陆钦飞下意识的向后拉了一下孟小武。两个人朝后面连连退却两步。 只在这个刹那,栾枫就被对方的真气打中,然而这道青牛虽然刚猛迅捷,出人意料,但是栾枫的修为又岂能坐以待毙。他直接将自己的身子以真气护住,回手二指连连点出,要来打孟小武和陆钦飞的穴道。可是青牛的确巨大无匹,栾枫点出的真气全部没入了青牛体内,青牛刚健有力,直接将栾枫的身体推着向后划去,他也无法把自己的身体控制住。 借着这个机会,陆钦飞与孟小武闪身跳脱,直奔东北边逃去! 第210章 日中之阳 在这一次至极的对决之中,二人都用出了自身的强硬功力,在李小和而言,他已经将自身的真气一次又一次的透支,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打出的那巨大青牛,而对于栾枫而言也从未亮出过这么多的招式来对敌,无论是曾经的东门傲兄弟,还是东海烛然,抑或郢教的柳涵听与吴子元,他几乎都是一招悔指直破对方的神功,而如今面对这个郢教旗帜般的人物,竟然连连使出悔指绝学却也不能将对方击败,甚至由于自己一开始的疏忽,竟然始终处于一种守式,他心中对李小和的相惜之情竟然也油然而生,或者说期待着与这么一个高手来一次不世之对决。 却说李小和第二次将真气凝聚,打中栾枫之后,也只能将栾枫的身体不断的向后推去,却并不能伤他分毫。李小和连连踏上两步,紧跟在栾枫身边,以防他脱身之后又将陆钦飞与孟小武阻拦。不过李小和方才踏上两步,忽觉头顶日光强烈,阳炎之耀当头劈洒而下,汗水逐渐从脸颊凝结而起,顺着那黄铜面罩的轮廓涔涔流下。这是他之前从来未曾遇到过的情形,忽然感觉肚腹之中一阵虚空,好似五脏六腑甚至骨骼肌肉都被这炽烈的日光所融化,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皮囊漂浮在空气之中,这是怎么回事?李小和心中的惊骇让他头脸之上的汗珠更加浓密。 就在李小和脚下虚浮,真气涣散之际,他面前再一次出现了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不用多说这一定就是栾枫。 “你的真气不能顺畅流转,你不知道吗?”栾枫的声音就如同天外的震耳雷音,一道道的打入李小和的大脑,将他那仅存的理智不断的撕扯粉碎,不断的吞噬磨灭。 “人生于天地之间,感四时之气,御六合之会,故而自人一出生起,便应当与万物顺合融汇,本不应有真气逆流,不能自御之危厄。只不过这世上的人都是贪心不足,将别人的真气纳为己用,将外界本来不属于自己的法门学来自己使用,本以为自己智巧机变,聪慧过人,即便是别人不能驾驭的,凭借自己的思维,总能够参透个中奥妙。殊不知这天地造物的威严是不容下界苍生所改变的。一时一地的人,早就有天帝为你安排下的真气武学所对应,故而究竟是学拳还是练腿,究竟是御气还是修身,究竟是极寒还是炽烈都早已注定,如若你违背了本有的天机,而一意孤行只要学人家的高超武功,便一定会不伦不类,就算是一时间凭借自己的智慧掌握了一二武学法门,但是那与天地相悖的武功融合在自己身体之中,本身便把你变成了一个与天地相逆的人了。” 李小和听闻栾枫的长篇大论,心中的焦躁之感更加强烈,自己本也不是什么要偷学其他人的武学,也不是要凭借智慧投机取巧,只不过是无奈之下不得不学,不得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功力融合体内,如今怎么就成了有悖天地了,若是真的这般说,那孤竹君岂不是更加不伦不类了。 李小和此时头痛欲裂,身心真气涣散,难以控制,随着当空之日,心中与日俱增的困苦让他几乎难以控制心智,他咬着牙喝道:“放屁,如此说那孤竹君包容天下武学,岂不是更加的有悖天道,怎么还活的好好的!” “哈哈哈,天下能有几个孤竹君,他的孤竹遗风谱上所载武学正是可以将天下武学武韵万物合一的无上法门,自古多少高手为了这本秘籍抢破了脑袋,烛然若不是贪心这份武学,也不至于武功尽失。其实天南海北,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只要把自己的武学习练精妙,就可以独步天下,又何来贪多之鄙。” 孤竹遗风谱的所载自己全部都已经看过,但是哪里有记载过如何将自身的经脉行走通畅的法门。当然孤竹君自身习学了许多天下奇功,无论何门何派的功夫他都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即便是本门嫡传弟子,怕是也没有他的功夫精妙,这是何等利害。说明他本身必有秘而不宣的高妙技巧,或许是他将授予自己的孤竹遗风谱做了删节,以至于其中最为至高无上的关键之处不被外人所知。 李小和身在煎熬之中,如同无数烈焰将自己的躯体焚化成飞灰,但是终究忍着剧烈的痛苦将这些关窍思考明白,或许不是他所想,或许要比他的所想更加奇诡,但是无论如何自己眼下功力的冲突体现得尤为明显,这就是靳天羽所说的午时功力的反噬吧。而这个功力的反噬效果之前并不十分明显,自身如此强硬的郢息,轻而易举便可以把体内的波澜压制,可是今日不一样了,面对眼前的强敌,他将自己周身的内力一次又一次的凝聚,而个过程似乎本来就已经超出了他自己身体的承受极限。 栾枫似乎也瞧出了李小和此时的困境,言道:“阁下体内真气的爆发,已经胜过一个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你竟然能够连续两次做出如此强大的掌力,这着实让人惊讶。你以自身为代价,胜过我一招,却早已没了后路。如今还不是任我宰杀么?说起报仇来,我族弟栾黡丧命你手,看来是毫不奇怪了。” 栾枫口中这般说着,二指如剑缓缓抬起,作势便要朝着李小和的头顶点来。李小和命在垂危之际,自己却丝毫没有力气抵御对方的攻击,自身涣散的真气让他只能看着对方为所欲为。虽然栾枫面色并不张扬,行事极为果决,也丝毫没有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但是栾枫的手段却是李小和心知肚明的。他忽的觉得自己或许今日就真的是要命丧此地了。 不过就在这个危机时刻,忽然凌空两枚闪亮的冰羽直奔栾枫而来,一条极为纤细的鱼线蜿蜒如蛇,直奔栾枫的手腕而来。这突如其来的两处奇袭,让栾枫也不得不管,两个人的招式如此明白,不必问也知道是谁了。栾枫的指力转个弯,凌空点指两下,直接把靳天羽的水晶冰羽打成粉末。不过程桐手中的鱼竿却趁势将栾枫的手腕缠住收紧。 栾枫格外镇定,并不急于脱身,笑了笑道:“两位真是用心良苦,我只不过作势比划两下,尔等竟如此激动吗?”程桐也不多言,虽然未曾与此人交手,但是心知这个高手必然是一个极难对付的高人,就连李小和的功力也成了一个力尽虚脱的人,而他却丝毫没有受伤,这的确让人心中惊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缠在栾枫手腕上的鱼线猛然间断裂开来,一寸寸崩裂四散,飞溅开来。这一幕让程桐更加惊讶,这可是,这可是…… “这可是老渔翁用了几十年的鱼竿,如今竟然被我把鱼线拉断,的确有些可惜了。”栾枫有些戏谑,有些自嘲的说道。 “阁下是庆倓老人的传人,自当守着三江度日过活,为何要来晋国与我栾氏为敌?”栾枫的斥问并不严厉,和颜悦色之中包含了一种容纳万物之感。 程桐哪里有心情还长篇大论的与对方辩驳,更何况这情况估计栾枫早已与李小和对质过千百遍了,干脆说道:“你说的这些全然没用,我们为了什么,你自当知道。也不是贪图你悔指有多么宝贵,只要把那秘籍借我们一用,日后还你便是!” 栾枫一听笑道:“日后还我?尔等如何还?已经送给了孤竹君的东西,你们有本事要回来吗?” “你怎知我们没有本事要回来?”程桐如今虽然贵为瓯夷道掌门,也是一个武功卓绝的高手,但是言谈举止终究免不去那一丝稚气。 栾枫仰天大笑:“如若尔等能够从孤竹君手中讨得东西,那又为什么会来寻我栾氏的至宝,自然自己就上孤竹冰峰去讨解毒灵药了,岂会在我栾氏头上动土找麻烦?”栾枫所言自然是再有道理不过了,这世间接了孤竹令之人,为何要死命的去为孤竹君完成任务,就是因为敌不过孤竹君,寻孤竹君要解药无非是自讨苦吃,那简氏三兄弟就是最好的例子,秦仁刀也是如此。 程桐被栾枫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靳天羽却微微一笑,言道:“栾先生,你的功夫人尽皆知,乃是至极高妙,今日不快乃是因为我们各为其主,望你见谅。今日若能高抬贵手放我们几人一马,他日见面也好说话。” 栾枫目光之中忽露惊诧,不无奇怪,似乎思索道:如今尔等实力不济,为何还如此强硬,与我讲起条件来。 不过眼见得靳天羽从容不迫的样子,或许是在周遭伏有后手。栾枫将掌风左右轻挥,荡尽身边的扬尘,退开两步,言道:“靳先生,你睿智无匹,堪称百世难得的一个智谋良将,想必你也十分清楚,人有可犯与不可犯,如今你已冒犯我栾氏天威,还妄想与我讨要些便宜来,如此狂妄的想法竟然都能提出来,岂不是与阁下的智谋太不匹配了!” 靳天羽虽然被李小和打伤脚踝,却仍旧不是气度,将羽扇翩然翻起,缓缓踱开方步,笑道:“阁下武功盖世,怕是十个靳天羽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能保栾府上下,一生一世都不受别人的伤害控制吗?如今你栾府兵马围困平阳门众人,把五服十一派的面子尽数打落,还指望能控制整个武林吗?” 靳天羽的话音未落,只听得平阳门内传出无数厮杀争斗之声。栾枫冷冷一笑,言道:“栾氏虽不能与十一派所有弟子抗衡,然而在场的几个小喽啰却能奈何得了我吗?” “的确奈何不了你,但是却能奈何了你府上的一二贵人!”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仔细望去正是瓯夷道的水鱼娘娘。她手中提着一人,细看去正是羊舌虎。那羊舌虎口中呜呜咽咽,咿咿呀呀却说不出话来,似乎被人点中了哑穴。这一个变故让栾枫心中略微起了怀疑,毕竟羊舌虎的功夫不弱,如果他被人擒住,说明平阳门内的变故不容小觑,难道栾府的诸多兵将竟然被其他人联手制住了吗! 栾枫略一迟疑,没有说话,但见水鱼姬提着羊舌虎快步奔到程桐的脚前,单膝跪地,拜倒叫道:“回禀盟主,我派与郢教众位英雄联手抗敌,扬我天南之威,如今郢教群雄与十一派弟子配合得默契无间,那晋国的贵胄虽说兵多将广,却丝毫没有了抵抗的能为,这羊舌叔虎就是一个见证!”水鱼娘娘的声音格外的夸张,好似就是说给栾枫听的。 那栾枫若不听水鱼姬的话,还忧虑那平阳门内的战事,如今听到水鱼姬眉飞色舞的描绘,他反而格外淡定的笑了笑:“尊驾拿下了我栾氏这么多将领,该当作为请功领赏的筹码,该当作为要挟晋廷土地的人质,岂能如此大肆张扬的在栾枫面前炫耀,你难道不知道栾枫的悔指,乃是见龙必悔,如若我出手,你还有命享受下半辈子吗?” “你说什么?”水鱼娘娘似乎没有见识过眼前这个栾枫的手段,但是早已闻名,如今听到他的言语,心中也不禁一紧,这个人就是人称见龙必悔的栾枫,那岂不是!水鱼娘娘稍一犹豫,栾枫当即一爪抓向水鱼姬的肩头,水鱼娘娘心中一惊,栾枫的手掌已经欺近自己的肩头,这一招可让她格外骇然,便是门主程桐,那靳先生,也都没有如此迅捷如同鬼魅的身手。她情急之下向后连退三步,程桐知道栾枫厉害,从身后推住水鱼娘娘的腰身,将真气输入水鱼姬体内,低声道:“莫怕,不要轻易被他得手!” 水鱼姬借着程桐的功力,当即将羊舌虎向旁侧一拉,闪开了栾枫的攻击,由于有了程桐真气助力,身手矫健了许多,才能避开栾枫这一迅雷之势。 栾枫一击未中,水鱼姬却惊魂未定。一把拉过羊舌虎,朝着程桐身后连续跳脱两步,便要脱身! 第211章 四龙奇阵 水鱼姬带着羊舌虎奔逃,栾枫虽不知平阳门内多方的战事,却从对方的举止中推断出平阳门内的情势并不如对方所言栾氏尽落下风,否则水鱼姬也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的描摹战事,以此来迷惑自己。栾枫心中有底,只盼将羊舌虎救出,可以了解门内的确切情形,他本以为略施小伎便可以将对方擒拿下来,以这个瓯夷道女子的功力,哪里能过得他手中三招,怎奈程桐从身后助力水鱼姬,水鱼姬在程桐真气的帮助之下,身形变得比原来要迅捷多倍,栾枫一击之下并未命中水鱼姬,倒是让她偷了个空隙朝南面跑去,绕着平阳门的外墙就闪到了转角之后。 这一来却出乎栾枫的预料,不想这个女子脚步如此快。虽然眼下众人不能舍弃,但是羊舌虎乃是栾氏亲近将令,忠心于栾氏,此时不可妄自将其抛弃。尤其是他生死不明之时,或是被对方伤了要害也说不定。栾枫思虑电光石火极为迅捷,闪过几个重要的念头,当即将剑指扬起,向着身后连连点出四五下,就如同驱鬼治病的巫师一般在凌空画符一样,比比划划光影凌空闪烁数次,程桐哪里见过栾枫这种招式,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真气提起,防御对方的招数。 那靳天羽却将手中羽扇一挥,扬起七八枚冰羽飞射而出。但见栾枫所画的几道指力凌空形成了四条长龙,紫白金青,纷繁交错,在空中飘忽幻化,上下翻飞而至,将两人包裹在中间,伺机而袭。而靳天羽羽扇之中飞出的七八枚冰羽正好如同流萤幻蝶,在空中与那四条巨龙周旋起来,那四条真气凝结成的巨龙,好似颇有灵性,懂得相互配合,进退守御,各有方位,将两个人围在中间,自己东南西北四处守住,并且回还游走,不停不息,阵法方位,变换无端,这让程桐看得有些痴呆了。 此时栾枫将指力飞出,蕴含了栾氏自身的奥妙神功,如同极有灵性的四条高妙操作,将靳天羽和程桐二人围困住,自己转身去追水鱼姬。靳天羽一边抵挡四条游龙的袭击,一边分神道:“不料栾氏竟还有这般高妙的手段,如今天羽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怕是不一定能够成功,那水鱼娘娘的功力,恐不能抵挡栾枫一时半刻,那栾枫就会回马杀来,我等若要脱身,便必须尽快将这四条真气聚拢打退,至少要寻个破绽!” 程桐望着这四条飞龙上下蜿蜒,不时的对着两个人突袭一下,看似并不十分强力,但是程桐稍微想从巨龙所围的圈子里逃出,那巨龙便周身忽然变得炽烈起来,如同熊熊烈火,真气的逼迫之力无比剧烈,一股莫名强大的压迫感直逼程桐胸口,让他连退数步,又回到了圈子中间。 靳天羽道:“对方的内力,源自八卦演变,交互生克,如今这四条巨龙显然是要将我二人围困缠住,待他拿住水鱼娘娘,再回头来。我们若寻破绽,需从这四条方位来看。四条巨龙,离坎相对,周有互补,兑巽相异,前后呼应,看似并无明显的破绽,然而真气自宇宙而生,应经脉而起,莫非??????”靳天羽琢磨着栾枫四条真气巨龙的底细,忽然两条聚拢突破他手中飞羽而来,直逼靳天羽胸前。 程桐见状不妙,将那断了线的鱼竿在靳天羽身前挥起,他不敢进攻两条巨龙,只得将鱼竿快速挥舞形成一个光影屏障,以抵挡那飞龙来袭。他口中淡然说道:“靳先生你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词汇,我是听不懂的,如今只能拼着自己的蛮力护你一程,你来想办法脱身。” 靳天羽道:“我料这四条游龙如此具有灵性,必然是应着四时天地的方位布阵而出。如今你我二人的功力皆是世间稀少的高手,却仍旧不能突破屏障,说明栾枫阵法之中暗藏玄机。如今要在这四条巨龙之间寻找一丝弱点,一处破绽,就要知道他的真气构成与天时相悖之处。” “这个谁能想到,还是你脑子好使,你来想吧!”程桐本自庄稼汉出身,读不过几天的书,自然不能如靳天羽一般的思维。 靳天羽在程桐掩护之下,松了口气,叹道:“真是可笑,你我曾经因为李小和的事情而敌对,如今却又因为要救这个被真气流转所困扰的小和而联手。” 见靳天羽岔开话题,程桐一边抵御巨龙施加的压力,一边笑道:“你莫要说得那般轻松,若不是因为心念小武妹妹的安危,我瓯夷道也不会看你一眼,也不会与你走到同道之上。不过话说回来,虽说你这个人诡计多端,却也算得上一个人物,究竟是没有食言,为小武设下了巧计,能够从栾枫手上将悔指偷来,这世上怕也只有你有这个能为了吧!” 靳天羽冷冷一笑,言道:“自古兴亡或一念,唯有功成与事败,世间万物岂会因为你的一时侠义,向来好恶而扭转规律,这世界只有趋利避害,只有顺成逆败之说,你瓯夷道与我范氏有共同期望,便是救活孟小武的性命,那边是合作的基础,至于你说的那些什么侠义正道之论,最终只得几个钱?最终能够救活孟小武吗?如若救不活孟小武,你一生遗憾,痛苦百年,那口口声声的所说的侠义正道能够来宽慰你吗?” 靳天羽的高谈阔论,并没有如以往一般诌那些文辞,只是把眼前的厉害关系摆明白,尤其是对程桐这个出身并不高贵,对道义笃信还不十分诚挚的少年来说,这些直白的利害剖析似乎更加单刀直入,能够直接将对方的价值观改变,至少在孟小武的角度上他们达成了共识。程桐的内心之中虽然还有些不敢确认的是非,那是因为一直活在他心底的毕正堂对他的影响或是这一辈子都不能抹去的心头小人,或许是在他身死之时会出来唱那折子戏的灵魂寄托,所以程桐无论在多少厉害抉择之时,无论在多少仇恨和道义折磨之下,艰难抉择之时,总也是会念起毕正堂曾经对他的道义教诲。这样的教诲让他每每在江湖利益和道义的选择中倍感煎熬,难以定论自我的选择。如今似乎也是这般,因为他为了孟小武而选择背叛郢君,为一人而灭一人,为一恩而破一恩,这是他未曾见过,也未曾料到的命运安排,而且仓促的时间和不容思量的抉择,让他不得不把最终命运的谴责封存在自我心底,暗自品尝道德框架之下衍生出的无限苦果,此时的他或许十分羡慕李小和,他所羡慕的不是李小和绝世的武功,而是他丝毫不需徘徊在道德两难的抉择之中。他只要一身正气的为着自己标榜的道义而奋斗即可,甚至还可以在面对仇敌之时大义凛然的将对方以正义之名数落一番,这似乎才是程桐一直以来所期望的目标,才是他一直以来景仰的师父毕正堂的缩影,但是如今命运却把它安排给了对方。 可是他似乎根本不知道,李小和如今的武功,如今的道义至高,也是用他无尽的代价交换而来。也是用他师门无缘,挚爱相离,九死一生的代价换来的。人这辈子就是如此,他会一直缩小其他人的代价,而放大自我的委屈,他会认为其他人为成果所做的付出是微不足道甚至举手之劳,而自己对成功所做的努力却是十万八千里般的跋涉与艰辛。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和迥异的感觉让一个人会一直吐槽命运的不公与自我遭遇的悲惨,甚至产生极端的情绪以至于偏离本我信守的正道,去追逐那急功近利易于成名的现世功名。 这其实就是为何那么多人容易选择庸俗而无法追逐高尚的本质原因,在一种和另一种心理的对比之下,我们自然会去选择那些更容易满足,更容易见效更加立竿见影的生活态度和人生哲学,对于那些信守一生却身死派灭的道德颂歌,自然而然的会产生怀疑,而正是如此,也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平凡庸俗却不至于壮烈泯灭的人生道路。而也正是因为大多数人的站队和选择,大多数人的利益和趋避,让那些极少数具有高尚灵魂,能够坚守在自己信条一方的至极之人,一步步走向孤立,步入至暗,以至于他们虽然坚守着最最光辉最最无上的人生信条,他们才是道德无终的顶点之人,但是终究在周遭一层有一层庸俗之人的包裹下,他们的光芒渐渐暗弱,他们的热血逐渐降温,甚至在最终,那些庸俗就是如同一层层虫茧,将那份真我包裹,寂灭。这是一个人的内心挣扎,也是这个社会的内心挣扎,或许趋于平凡才是绝大多数人的正确归宿。而这种悄然无声,顺其自然的泯灭过程是那样的合情合理,以至于世人从来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和不安,甚至会觉得那些孤光独明的人才是这世间的异类,才是他们一定要铲除的不和谐因素。 这些心理特征似乎是程桐从来未曾想过也不可能如此细腻琢磨的一个过程,因为他的前十五年人生教养都是从他种地的父亲口中学来。这只不过是他的一种不能逆转的人生遭遇之下的性格演化罢了,这份性格让程桐感觉到了他的一点点心底刺痛,他可能回去搔一下,也可能回去观察刺痛的原因,但是也可能就此觉得那份刺痛不过是寻常的皮肤感觉罢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抵御和适应,以至于他接下来在此做出如今的抉择之时那份刺痛感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这一番心理角逐是程桐猛然之间的刺痛和悸动,似乎冲击到了靳天羽的感官的心境,他好像也看出了与他共同御敌的少年心中的不平静。靳天羽又道:“这就是世道,你晋我楚的世界,哪里有人能够将天下大同起来,功名利禄,恩仇道义只能择其一而行,如今晋楚恩仇就连你的栾大哥,小和兄弟也只能各自寻其一方,你似乎也不可能将道义两全,你心中惦念着小武姑娘,能够为她奔波这一遭,也算是上天带你不薄,恩仇自论,何须处处令人满意,你若作茧自缚,便一辈子难以自拔了!” 靳天羽所言也不无道理,程桐暗自点了点头,言道:“不错不错。西秦东齐,不也是有许多高手各为其国。这极侠之道我不能居之,退而求其次,但求个朗然无悔,一生无憾了!” 程桐与靳天羽抵敌四条游龙奔袭,手忙脚乱不容有丝毫的疏漏。而程桐一声慨叹,忽然给了靳天羽一个提醒,言道:“西秦东齐,西秦东齐。刚刚我一直以南离北坎二龙为突破,似乎对方愈战愈强,看来方位不对。这四龙若不以八卦堪位,而是按四方布阵,那么西方白帝,东方青帝,如今晋人对齐国有事,或以天时感应,东方之气羸弱也未可说。” 程桐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那靳天羽口中叨叨的是什么奥妙,只言道:“那你说我该当如何是好!” 靳天羽道:“你守住南西北三方的袭击,看我直破东方青龙!”靳天羽言辞未毕,已见到南边角栾枫两手之中各提着一个人飞奔而来,这两人不必说正是羊舌虎与水鱼姬。看来这片刻功夫栾枫便已经将水鱼姬制服,回身来拿程桐靳天羽二位。 靳天羽心中焦急,知晓栾枫赶来,必然不能脱身,将手中扇柄一挥,羽扇之上所有冰羽幻化成无数飞蝶,直奔东方青龙而去。那青龙一见到靳天羽出招来袭自己,也随着那无数幻蝶翻飞应战。忽然靳天羽口中一声呼哨,头顶白鹤冲天而来,靳天羽将手中羽扇抛向空中,白鹤横冲而至将羽扇衔走,无数幻蝶如同风卷水柱一般随着羽扇把柄摇曳而起,好似群星拱月一般随着羽扇飘然而去。那青龙本已被这许多飞羽激怒,随着那白鹤,也朝着南边飞去,这边给两人留开了东方一个出口! 第212章 分谋同处 靳天羽设计巧妙的从东边开辟了一个出口,这正好可以让他与程桐脱身。只不过栾范如今拿下了水鱼姬,救下了羊舌虎,也迅猛的朝着靳天羽这边奔来。靳天羽心知不可稍有迟疑,否则必然重入困境。趁着空隙将程桐以掌风送出,自己单脚运劲,向外跳脱,口中打了个呼哨,忽见东北角一辆蓝布马车飞驰而至。 程桐心领神会,身法矫捷先跳上马车。这时候栾枫已经感到,两道指力从东边犄角出射入,让靳天羽措手不及,指风之快,靳天羽翻掌来挡也不能低于,更兼手上羽扇早已被白鹤衔走,空手无法御敌! 情势危急之时,忽然身后又有掌风如潮,涛浪不绝,山呼海啸之声,从靳天羽身后夹着风雷气息而至。靳天羽心道:看来千算万算今日是难逃一死,前后夹击,进退两难,自然脱身无路了。 然而靳天羽双目微微闭上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身体如同沐浴在春风之中,只感觉周身的气流循环流转却没有丝毫的凌厉之势,如同包裹在自身外面的柔和水流,温暖而又惬意,绝无半点临阵对敌的压制之力和刀光剑影的杀气之光,这让靳天羽一颗紧张之心忽然间缓落下来。这是怎么回事!靳天羽心中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他身后的掌风乃是来自李小和的郢息,金黄灿烂,温婉如春,绚丽和煦。 他没有想过日中之阳的痛处限制下,这个人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潜力,忍着剧痛而使出的这样强力掌风,明显就是一个人难以承受的大痛苦,可是在李小和来说,他竟然可以做到。而这种连续透支身体的方式,或许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武功尽失,但是每一次具有武功尽失的过激操作之后,他竟然仍旧可以重新聚集起不可思议的力量,这难道就是那郢息生生不息的奥秘吗! 当然,靳天羽临阵思索的这许许多多,其实也不过就是他自己的一些主观推断,这世间千百奇诡,万化无穷,究竟是如何演变,如何在有生和无生之间过度,这都不是凭借我们一双肉眼一颗灵心就能揣度清楚的。虽然靳天羽乃是一个无匹智巧的高人,但是面对天地造化,世间演变,他的智慧也仍旧如同繁星一闪,萤火之光而已。 不仅仅是靳天羽,就连已经脱身的程桐和李小和自己,或许也并未料到此时此刻的情形。李小和的掌风非常的直白且没有任何招式,这也让他真气之中本来应该暗藏的招式和内劲变化都跨过去了,只是用自己能够凝聚的最大限度的真力来直接抵御栾枫的这两道指力。不过李小和的内心之中似乎早已领悟了靳天羽从未能触及到的真谛高妙,那就是大音希声,大繁若简。 靳天羽无论行事所为,无论武功内劲,都是花哨绚丽,让人看了倍觉巧妙耀眼,高雅难以匹敌,而李小和的招式即便是最有威力的怒特掌,也不过是青牛一头,简介质朴,丝毫没有任何炫目夺人之感觉。包括行事,靳天羽一事一机可以说是百布千算,绝无一漏,而李小和却事事顺人事,听天命,将自己做好,只求一心无愧。这两人的迥然人生哲学或许就是这两种世人的不同态度。这世间需要至情至性的侠客,但更多的是功于心计的诡变谋士。这世间人敬佩的是秉持正道的极侠之风,但是世人抉择之时却大多选择屈从世俗,利己优先。这世间万物一切变化终归尘土,万千繁华终落曲尽,然而世人却最喜欢追逐那华耀过往,娑婆浮生,将那一纵绚丽百年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哲学早就了许多不一样的人,或有如靳天羽一般功于心计,或有如郢君一般重情重义,或有如孤竹君一般痴迷武学,或有如烛然一般不择手段。但是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在这两种态度的极端点之间,选择了一个适合自己内心和道德的平衡之处,或许你不能说他错,也不能骂我对! 但是正是这般的迥异,让靳天羽今时今日也吃了一惊,也对李小和的内心和修为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这个人不愧是屏岳山神枭的传人。或许有时候不学武功才是学到的最好武功,那种不学与学之间的差异,会在曾经时间积累下所攒的无数潜力中出现终极爆发,将他自我内心中蕴含的对万物的理解一瞬间融合在武学领悟之中,成为速成和大成的集中点。 果然,李小和的掌风只有真气,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但是这如同春风一般的掌风从靳天羽身上划过之时,将他周身的三条巨龙尽数带走,并且携着那三条巨龙直逼栾枫的两道指力。李小和本来人在靳天羽身后,但他掌风来时,迅捷凌厉,竟然能够赶在靳天羽之前将对方指力阻挡,非但靳天羽,就连栾枫也心中大惊,世间竟不想还有一个高手如此凌厉。 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靳天羽来不及多想,踏起轻功,忍着脚踝的疼痛,向身后一个空翻落在李小和旁侧,将他身子猛然提起,两人飞身而起,直扑入蓝布马车之中。 车夫一声呼喊:“驾~~~”四蹄飞扬,踏风而行,三个人挤在车厢之中,奔着东北方而去。 却说栾枫失了靳天羽,手中提着两个人站立在平阳门外,羊舌虎道:“栾叔怎地不去追了?” 栾枫道:“靳天羽虽然武功不如我,但他控鹤擒龙之功却不逊于我。他那蓝布马车,看似平淡无奇,那马儿赤血飞廉的速度怕是不容易赶上,如今他们几人逃走也无妨,赶在那女子上孤竹之前将悔指取回,应当无碍!” 栾枫转而问羊舌虎道:“平阳门内战事如何,你怎地被擒?” 羊舌虎跳下地,跪拜恭敬道:“栾叔,门内战事都在我方控制之下。虽然对方号称十一派人手,显然到场的只有四五个门派,栾将军早已摸透了对方底细。那平阳,武都和蓬莱三派掌门资历较深,看似比较保守,行事稳重不愿参与与朝廷的撕斗。而延陵吴拓与靳天羽交好,故而全力支持瓯夷道抢夺十一派盟主之位,故而只有这两个门派真正的亮了刀枪与栾氏兵马拼杀。而郢教众人因为郢君与那女子瓜葛不明,故而一个个负气而走,唯独剩下郢君一人追赶栾叔而来,如今平阳门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已经被栾将军控制,武都平阳和蓬莱三派也不愿折损弟子,故而袖手旁观而已。” 栾枫听闻羊舌虎所言,面上诡奇之色更增,言道:“如此情势,你如此功夫,怎么会被人所擒,若无尔之变故,我早擒下了靳天羽!” 羊舌虎恨恨道:“都怪这个娘们,那瓯夷道本来已经落了下风,可是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一卷竹简,还故作会意一般与程桐相视点了点头,就跑开了去,让我以为那就是悔指秘籍,便奋不顾身去追逐她,哪知道两三个转角之后就瞧不见她了,正在迟疑之时,被她从身后打中,一时昏晕,被点中哑穴!” 栾枫无奈摇头,将水鱼姬点中穴道,交给羊舌虎处理,自己信步朝孤竹一方而来。 李小和众人在靳天羽的马车之中脱身而逃,那马车之飞快,李小和曾经有过领教。此时午时已过,他体内的真气如同干涸的河水逐渐迎来汛期一般,不断的增长澎湃,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当然这些事情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程桐和靳天羽却瞧不出来。 李小和出于好奇,故意探头去看了一眼那赶车的车夫,不用想,正是靳天羽专用车夫,那个白面少年,能言善辩,智巧机警的臭小子。李小和一见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也无心与他评论过往是非,只将身子又缩回车中,冷声言道:“靳天羽,你我之间今日的合作如同一个天大的讽刺,或许能够将你我二人连接起来的,也唯有小武的一条性命,至于孤竹的事情,我自己会去替小武处理好,期望你不用插手了。” 靳天羽笑了笑,从容道:“不错,论武功阁下自然是一流,天羽自愧不如。或许这天底下,除了孤竹君,也只有阁下可以与栾枫一战。但是呵呵。” “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下一个路口本座便要下车,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小和格外干脆,这份性格或许更像是承袭了郢君的风范而非李小和本有的。 靳天羽笑道:“如若你认真品评,会发觉天羽的所言从来没有欺骗他人的假话,即便你我是敌对之时,我也是句句如诚,告知阁下有日中之阳的困扰,而事实证明这的确是发生了!” 李小和沉声道:“这种事情无需你多言。我自己的经脉和真气,难道我自己不知晓吗?虽说有日中之阳的困扰,不过要擒你仍旧不在话下,如今只不过是看在刚刚共御强敌,你还为小武出谋划策一番,故而本座今日放你一马!” 程桐听得两人言语之间仍旧不和善,火药味不时冒出几句,插嘴道:“小和兄弟,这??????” “你莫多言,郢君之死有你一份!”李小和当即打断了程桐的话语。 “哎!”程桐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或许在他心中,两难之抉择下,终究不免后悔,终究不免面临今日的尴尬,道德的至高是否是他的选择,还是利益为上,这一切对于他的智力来说,不能描摹。” 靳天羽直视着车外,并未再去看李小和,淡然的说道:“的确,阁下今日的武功,已经远远胜过天羽,而且不是一招半式的高妙了。可是阁下可曾想过,天下最至极的高手,便终究会与天下最至极的高手较量。如若你是一只虫子,那鲲鹏之大,根本瞧不见你的踪迹,更加无心与你较量,但是形如龙象,威震山河,此时你会在意自己能否胜过蛇虫鼠蚁吗?自然不会。你只会在乎那鲲鹏巨鲸能否胜过。故而你如今的武功虽然厉害,却必然还想着这世上还有谁能够与自己一决高下,而对方也必然会这般想,那么你们决战之日,想必也是逃避不了的,而你身患真气流转之困,如若被对方趁此机会偷得先机,那危急之时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不劳阁下费心,如若我李小和的命数如此,便也不做什么无奈挣扎,不过我可不屑与阁下谋划那些为人不齿的勾当!”李小和言辞冷厉,一语双关。程桐听闻李小和的言辞,心中也不免如同刀割一般,转过脸去,不敢再看李小和。 靳天羽道:“阁下口中如此说,却如若天羽真的有办法为阁下医治体内真气的毛病,不知尊驾可愿意随天羽一行?” 说道能够将真气理顺,李小和自然不免有些心动,那一份迟疑在面上虽然瞧不出来,但是空气中那片刻的宁静早已让靳天羽这敏锐之人察觉到李小和心中的想法。靳天羽当即言道:“若天羽所料不错,这真气流转的法门,定然在孤竹君的手中掌握,因为他修习天下万邦武学,从无悖逆之状。这份巧妙的运气道理,本该在孤竹遗风谱中记载,但是他一定是留有后手,将其内容截掉了。如今天羽愿设法与阁下合作,从孤竹君手中夺得那运气法门,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靳天羽果然是个能说会道的高人,处处以人之所需取信,又从不说自己的所求,好似天下唯他大公无私,大爱无疆,而往往在别人与他合作之时,他早已从中渔利了。李小和听闻靳天羽所言,摇头苦笑了一声,言道:“孤竹君虽然算不上什么江湖正道,但是算起来利用了李小和,却也救过李小和,也算得上是一个守信之人。不比阁下鬼谋难算,毫无底线!如今若是说要我医治体内的真气悖逆之病,与其与你合作,倒不如直接上孤竹去求孤竹君开个方子,那岂不是更加让人心里踏实。虽然孤竹君的要求都格外苛刻,却丝毫没有鬼谋算计!”李小和这一句话也说得格外大声,似乎故意给程桐听。 第213章 旧恨新欢 这种心情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感觉,如若不能够强大到改变别人,那么能够做一些讽刺也是一种有趣的做法,至少让自己的心中感受到一丝丝快慰,李小和或许也逃不开这种感觉吧! 在后来的许多时候,程桐或许也感觉到了自己所作所为的不妥与后悔,但是这并不能够从现世之中得到任何改悔的机会。尤其是他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发生变化的时候,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一种理所应当。这其实就是一个人不坚定的徘徊感,那种感觉是格外的缥缈虚无却又让人无能为力。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人生之中立即就选择到最正确的道路,也并不是每个人通过人世的感悟就立时能够得到自己的感悟并且走上那正直道义的路途。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李小和是真正幸运的人,而程桐也是这个命运不幸的牺牲品。但是这也只能是每个人领悟不同的一种结局罢了。 至于最终的解决方案,李小和自然不会去买靳天羽的账,甚至可以说,靳天羽的所谋,让李小和有了一种参考,这种参考可以让李小和正好得到一种截然相反的选择,并且给他无上自信。因为郢君就是前车之鉴。 程桐此时被李小和的言辞连嘲带讽再一次不能说话,尤其是他涉世未深的内心中不免对未来有着不明所以的感悟。 靳天羽见李小和言辞如此激烈,心中也不免惊讶,他虽知李小和也是个倔强之人,却不想他竟然如此冥顽。靳天羽靠在蓝布马车一侧,双目微微闭上,冷冷说道:“阁下如若这般固执,天羽也不便多说,若有上孤竹打算,可以通知天羽一声,我这车夫随时为阁下待命!” 李小和冷冷一笑道:“你这车夫是何人,你当我不知道?当初害的我不浅,如今还想借故算计我么?” 靳天羽没有答话,似乎车夫也听到了李小和的言辞,大呼了一声:“御——”将车马叫停。 李小和没有好脸色,挑开帘幕当即跳下马车,那车夫正欲过来与李小和对质,李小和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你当我不知道,你想过来与本座分辨几句吗?我本也不愿搭你的车,不想与尔等宵小之辈多言,请闭嘴吧!”李小和这逻辑也是格外极端,直接将对方的言辞封杀,好似对方在道德的卑下决定了他们也不配与自己交谈。 李小和跳下马车,心中早有盘算,如若靳天羽要去孤竹协助小武,他势必要往东北边去。栾氏乃晋国重卿,如若想要寻个孟小武,想必不是难事,至少可以下令封锁所有关隘,拖延对方十天半个月不在话下,如此以来那栾氏兵马对孟小武的截杀自然可以从容安排。故而如今靳天羽需要谋划一番如何让小武从晋国脱身而出,而自己大可借着这个时机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 李小和念及此处故意朝着靳天羽马车相反方向行走。半日光景,到了长治境内。沿途无数兵车过往,让李小和深感似乎又有大事要发生。他身在晋国境内,不好抛头露面,常常将身影隐匿在屋脊房檐树叶之中,窥伺四周行人车马的动态。如今长治境内兵车往来越来越多,看气势乃是晋国主力部队在此集结,尤其是出入之中,有几个中行氏的家人,面上带有匆忙之色,经常有书信从长治的公馆送出,李小和心知晋国或又有战事发生。 将及入夜,李小和从高处下到街市中,找个机会从身后封住一个巡夜军士的穴道,拉致僻静处,沉声言道:“本座已经封了你周身穴道,想要问你几句话,如实答来,便饶你性命。” 李小和将对方哑穴解开,站在那军士身后,军士被解了哑穴,能够开言却又看不到李小和的位置,不知他的举止,或许他在自己的身后,一把利刃盯着自己的背心,稍有不对便要把自己戳死,这让那军士格外害怕,乃至周身不断发抖,欲呼叫却又不敢出声,欲求饶却又无从哀告,好长一段时间,寂静尴尬之中差一点吓得屁滚尿流。 李小和或许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问道:“长治地方向来是晋国腹地,并无许多兵马往来,如今为何兵车不断,书信连连,可是晋国又有战事?” 那军士心中惊怕,颤声答道:“这,这个自然是有,大爷您要打探这个也不必动粗,长治地方的百姓人尽皆知,前次我国与楚人对决,齐国出兵不利,而且会盟之时也不前来,多有对国君轻慢,如今国君要发齐立威,以平江北。” 这军士倒是是在,问一答二,字句清楚,丝毫不需要李小和动手。李小和心中放宽了许多,虽然晋国对齐用兵,倒也与自己没什么相干。他将那军士穴道一解,也不怕他逃跑,又问道:“不知中军主帅是何人?” 军士似乎也不怕李小和或者说也知道即便害怕李小和,即便自己想要逃命,恐怕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与其顽抗自取其辱倒不如老实诚恳的交流,把对方想知道的都说与他自己也就没事了。于是道:“这种事情哪里还需要问,向来是中行偃将军坐镇中军,多年以来都未曾变过。” 李小和接着又问道:“那么随军出征的公卿都有谁?” 那军士似乎有些犹豫,欲待转身去看李小和,却又迟疑了一下,似乎害怕看到李小和的真实面目,边有可能被对方杀人灭口。他犹犹豫豫问了一声:“你不会是齐国的奸细吧。” 李小和并未答话,又听那人道:“你若是齐国人,我可不便说了。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我晋国出兵伐齐,你们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毕竟这也是一个征战的禁令,如若我擅自说出,他日被人耳风传说,送入主将尊听,便有杀头之祸。若是战胜还好,若是战败毕遭连累。虽然非我之故,但我却必须背这黑锅的。” 李小和心中不禁好笑,一个鸟军士还那么多讲究,直接骂道:“你好有趣。我是楚国人,齐晋交兵晋国九成胜算,你怕什么。我也不问你那么多,只问你栾氏可否会随军出征?”李小和自然有他的打算,那栾氏众将若随军出征,显然人手缺失,便很可能无法派人追杀孟小武,即便是栾枫个人,估计也不易去行动,毕竟靳天羽的安排与谋划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把栾枫拖住,便很可能无法赶到孤竹。 那军士虽说废话不少,但是也不疑心李小和,听闻他是楚国人,反倒是笑道:“呀,真没想到晋国境内如今还有楚国人,真是,真是哈哈。”或许是好奇还有哪个楚国人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或许是想嘲笑一下那兵败如山倒的楚人,或许是想要告诉对方自己这晋国境内守卫森严,你莫要造次。然而他一回头见到李小和那诡异严肃的黄铜面罩,心中顿时一凛,夜色之下还以为那是李小和的脸庞,好似一个獠牙饿鬼,可怕至极,生怕一口将自己的脑袋咬掉,当即双腿酸软,不敢直视李小和,只是心中一直祈祷对方不要盛怒之下将自己杀死,上牙敲打下牙,不停的哆嗦道:“高,高,高人手,手,手下,饶命,额,饶命呀。” 李小和没有理会他,低声斥责一句:“少说废话,我问你栾氏的兵马也有参与伐齐吗?” “韩,中行,智,魏和范氏都已经出兵了,赵武大夫押运粮草也已经启程,唯独,唯……” “本座问你栾氏人马何在,没管其他的。” “栾,栾将军兵马尚在新绛,这几日间主帅中行偃一直发文书催促栾将军发兵,汇合诸卿共图齐国。”李小和如今的逼问,威严十足,这军士吓得连话也说不明白,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罗列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 李小和琢磨了一下,暗自忖度,暗自嘀咕了一句:“今日来看往来文书频频发出,却不见栾氏有丝毫回应,看来栾氏是不愿出兵共同伐齐的了。” 不意那军士也听到了李小和的言词,抢着插言道:“那可不是这么说。诸卿各有家甲,是否愿意出兵那是诸卿自己的决定,但是伐齐乃是家国大事,便是不出家甲,也有晋侯自己的军队在,故而只要栾将军本人到了便也就可以了。” 李小和道:“栾盈怕是没这个功夫亲自前来吧。” “高人此言差矣,我把一个小道消息说与你,莫要跟人家说是我告诉你的,只求高人不要杀我。” 李小和看他惊恐之状心中有些好笑,不禁微微笑了一下,言道:“但说来,本也不想杀你。”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那军士跪地感谢。转而又起身道:“大侠,你可知那中行偃将军不断发书信催栾将军可是为何吗?” “你不要卖关子,直接说来。”李小和不愿意与对方打岔,只关心那些重要话题,故而也没心情去与对方猜想。 那军士如今与李小和混熟了,也没有那么多的惧意,言道:“中行偃将军其实早已将兵马聚齐了,但是迟迟不发兵,乃是因为他别有安排,专门等待栾将军到来才能行事。” “哦?” “今天我去给中行将军喂马,在帐外偷听到他与信使言道,如今晋侯与栾氏的公主走的很近,期望寻个一二机会好提拔栾盈将军。可是栾盈继承下军副帅以来,晋国一只未能有什么大的动静无法让栾将军建功。故而这次伐齐是一个好机会,势必要让栾盈在这次战役之中立下战功,一次来拔擢对方。” “栾盈坐拥无数能臣武将,如若还这么快拔擢,怕是对晋国社稷有威胁吧!”李小和竟然也有些向对方请教的感觉。 那军士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栾盈坐拥重兵家甲,而地位低微,那才危险,如今晋侯能够将栾氏公主纳入自己公室,又有谁会有反叛之心呢?”这个军士看似分析的头头是道,却一句话引起了李小和心中的痛点。 “什么?栾氏公主?” “不错呀,如今晋侯就在长治行宫,下午还与公主赏花来着,哈哈,讨好之态,无可描摹!” “栾氏公主之前不是许给范氏的吗?”李小和还有些理智,勉强从曾经的记忆之中搜寻出栾玉不会与晋侯走到一起的证据。 “这种公侯之家的女子哪里有一个定数,只能是哪里有用处就安排到哪里了,当年栾氏的确与范氏有联姻,但是人们都传说那段佳话却被一个什么江湖浪子给搅和了,如今栾范两家交恶,又有谁愿意提起那段不愉快的事情,还不如趁着晋侯的热乎,来个顺势而上,岂不好么!” 李小和不听这一说还罢了,一听对方对时事的评论,他心中顿时惊怒交加,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慨,当初为了不让栾玉嫁给范吉射,千里奔来新绛城。如今竟然又重蹈覆辙吗? 李小和心中翻腾涌浪如江水涛涛,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看着眼前的那名军士,口中不断的重复道:“绝对不是你所说那样,玉妹妹绝对不是你所说的那般。” 那军士如今似乎也与李小和打得熟练了,嬉皮笑脸道:“你何苦这般认真,她人就在那长治行宫之中,晋侯与一行人也都在彼处,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就是现实。人生天地之间,能落得公卿家境,本也就是一个幸运的命了,你说她个女子能做什么,能为栾氏许身给晋侯就算是老大的本事了,还有什么挑剔的。”说道此处那军士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眼前的人怎么好似与栾氏的瓜葛颇深,事事都穿插评论得恁般用心,难不成这人也是晋国公卿吗?他料及此处不免警觉,厉声道:“你是什么人,我看你不像是江湖散人,怎地知晓了这么多晋国宫廷是非,莫不是……” 第214章 长治行宫 那军士与李小和交谈之中让李小和知晓了许多如今晋国的局势,但是这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知道的是是非非。作为一个郢教的至尊,他不像郢君那样会去关心这世上的政治局势。他内里之中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浪子,那个军士说的没错,他这个江湖浪子有时候就是不能理解不能明白不能融入这些庙堂的倾轧与官场的羁绊。他有时候也恨不得自己就是一个程桐,一个简简单单小小的广利弟子或者说广陵弃徒,至少这样的他可以毫无牵挂毫无思虑的去爱一个人,去惩治一方罪恶,甚至可以去调皮的玩一把人间是非,极侠之道,让这世人都成为他精神中的渺小蚂蚁。只不过他现在却成了一个天南至尊的样子,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他的周身换上了破烂油黑的衣衫,即便落魄江湖,他也摆脱不了自己脸上的这一块黄铜面罩,这一面不变的出身映射。 而如今,他虽然成了一个与栾玉距离更加遥远的身份,但是并不会因此而削弱对栾玉的思念和爱怜。那是他许下生命许下一辈子的妻子,那是他这个本就泥古不化的固执书生的人生组成。这块组成就好似一种极其粘稠的胶带,一旦粘住就再也无法脱下,也好似一只带有倒刺的钢钩,只要他嵌入了自己的身体,要想拔去就要将自己的血肉一同带走。当然,这种感受让李小和瞬间体会到了他的那种如同动物一般的护食本能,在有人打栾玉的主意时,虽然他们还没有对栾玉有任何实质的进展,虽然那只是思想上或者说计划中准备要做的事情,但是对于李小和来说那也是一种莫大的冒犯和不能容忍的试探。如今的境况之下李小和的面罩虽然让他更加远离栾玉,却也让他与栾玉之间的羁绊更加紧密甚至严丝合缝,只要外界稍微有一丝的坏水欲待渗透到这两人之间,李小和敏感的心灵都会顿时产生无数过激的防护,甚至不择手段。 这许多思虑和想法在李小和的心中如油爆一般不断的作响,他身形连续晃了两下,直接飞上了钟楼的顶端,俯瞰整个长治地方,轻而易举的看到了西南角的一处华丽宫殿,那处宫殿坐落在整个小城的边缘,与街市之间相隔一条宽敞的大道,很明显就是用来给公卿跑马行车之用。那行宫南边开凿了一条人工河,河边点缀着无数彩色花树,或可说此处本不是什么大地方,却因这行宫增色不少。 李小和不知道栾玉究竟是什么境况,但是他却在看到那行宫之时心中顿时升起一番倔强的好奇,如若不能将整个行宫都搜寻个彻底,今夜他是不能安然入眠的,即便是栾玉不在此地,他也是必须要这般做。 李小和脚下匆匆,在几座民宅屋顶穿蹦跳脱,忽然背后有人拍打了一下他的肩头,回视一眼,正是柳涵听。 “咳咳,你怎地跑到了这里,害我找了许久。”柳涵听不无嗔怪。 “嗯。兄弟们如何了?”李小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受,如今的郢教群雄似乎比及当初与他的关系更加难以相处。当初有郢君在,李小和也可只说是一个做客郢教的江湖朋友,他的是非与人无关或者说关系不大。但是如今却大不相同,他是郢教之主,必须能够服众才行,但是第一件事便是为了孟小武而救下了靳天羽,这必然让郢教的群雄心生嫌隙。 柳涵听也是他心中所想,压低了声音,夜色之下说道:“也没什么了,我们回去,好好的把郢教重新壮大起来,兄长把君位给你,我们自然是毫无疑问的服从你。” 李小和道:“这世间有些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包括人心。我自己尚自不能安然于我的抉择,又怎么可能让众位兄弟义无反顾的支持我那私心下的情感。前次是为了玉妹妹,如今又是为了小武,我都站在晋人这一方,难为了众位兄弟,更是难为了你。” 李小和虽然站在柳涵听对面,句句冰冰凉凉平淡无奇,却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进,让柳涵听的心中当即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感慨。她这许多日来自己的奔波劳碌只为李小和的安危,却从未能得到他的意思眷顾或者真心真情,还时时的要为了他替栾玉考量,如今李小和的一番言语,说出了他对栾玉的深情难移,也道出了他对柳涵听的歉疚和感激。他爱栾玉,他也舍不得柳涵听。这是柳涵听从他的话语中得到的最美好最欣慰的答复。 柳涵听没有吭声,或有一些哽咽,或立时将那分脆弱压在心底,转而又风情万种,向李小和一笑,言道:“不用担心,我们永远支持你,生死如一。” 李小和点了点头,眼下他是孤高自赏的大圣大贤,却也是不顾一切的大混蛋,对你有情有义的人不止个,但是他专情付出的却是屈指可数,其他人只能为他而作嫁衣裳,自我牺牲。这种道德的高洁其实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隐形范例。他或许也想得到一个双全或完全之法,可惜人生不允许他如此,便只能忍下狠心看着柳涵听落泪不已。 好在哪泪花转成了笑靥,悲情硬是被她扭成了嬉笑。李小和这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欠了柳涵听太多,不只是一把涵听古韵。 李小和不敢直视柳涵听,淡淡的说道:“我还有些私事要解决,你先回去把兄弟们安顿好,若我安然回来,定当为郢君讨回昔日公道,若我不能生还,你就带我管理整个教务,无需谦让了。” 柳涵听还欲待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看了看李小和的面庞,纤纤玉手轻盈的抚摸了一下黄铜面罩的轮廓,恁班的冰冷又棱角分明,这是郢君,也是李小和的性格,在这之内包含了他炽烈的内心。柳涵听默默点了点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小和飞身朝行宫奔去,几个窜纵已经到了行宫之外。这一处殿宇与其他宫室迥然不同。并不像其他宫室一般还有院墙围绕,而是以护城河环绕,只不过临街这一侧是没有水的壕沟,直接从街对面就可以清楚的数出对面宫殿的廊柱,一根根整齐的排列,宫内的布置光鲜亮丽一尘不染,不时能够见到几个侍女从殿堂中往来,手里端着珍奇的水果或是秀丽的锦缎,好似在天宫之中飘荡的仙女,丝毫不与世间接触。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那几个仙女好似停住了脚步,朝着李小和这边指手画脚,似乎看到了李小和一般。李小和心中惊异,这地方的确是个不错的游赏之所,可以从宫殿之中清楚看到外面的景致,可是如此不设外墙,岂不是很容易入盗,显然十分不安全,恐怕这几个宫女,就是发现了自己驻足观瞧的样子,才有此一惊。 李小和不愿引起对方的注意,赶紧掩面而走。连续过了两个街口,转到了南边河道的方向,借着岸边垂柳的掩护,将身形隐匿起来。这里南面乃是长治的郊野,已经少有人往来,也全无民宅。一片片杨柳风貌,在河水映衬之下,碧绿翡翠,纤舞婆娑,格外魅人,那春日风情,立时由和风吹入行宫。顺着微风,李小和看到行宫之内烛火掩映,明灭闪烁,似乎有人歌舞作乐,正对着李小和这一边。 李小和凝神望去,一位女子临河而望,一身粉红秀衣,青春靓丽,然而目色空洞,若有所思。她身后的歌舞秀丽多姿却丝毫没有给她的心情增添半点愉悦,甚至在好似在无数嘈杂和噪声之中更容易被冰封。那正是李小和一直以来期盼见到的玉妹妹,可是她此时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挤过来一个少年,手中端着酒杯奔栾玉而来,那少年衣着华贵,容貌白静,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出身,李小和听闻那军士所言晋侯要与栾氏结亲,心中不免有了猜疑,莫非这个少年就是晋侯,江湖传说那晋侯乃是年轻有为的一个人,难道也与自己年纪相仿吗?李小和正自己揣度着,栾玉也注意到对方靠近,她心中似乎极其延误他,就自己默不作声,挪了个位置,换到一个廊柱的旁侧倚靠,仍旧痴痴的望着宫外的河流,好似那水花之中有着她的命运密码一般,吸引得她目不转睛。 那个男子端着酒杯死皮赖脸绕过廊柱仍旧缠着栾玉:“小妹,你干嘛躲着我呢,兄长一直很属意你,如今暗中撮合你我,不是一件美事吗?你看这长治行宫,多少酒肉奢华,宫廷秀雅,正是你我开心之时,为何一直愁眉不展呢?” 栾玉撇了他一眼,仍旧没有答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借此以平复心中的厌恶之感,也不多说,将目光转向远处,好似在看天边灰蒙蒙即将模糊的地平线,那里似乎有着她期许的梦中人。 这个人好像比范吉射还要可恶,言辞之间虽然还不露骨,却也的确不怀好意,为何玉妹妹会一个人呆在这里,难道是慑于晋侯之威,她也是身不由己吗?李小和忽然有一丝冲动之念扑上脑海。 那少年见栾玉仍旧不理自己,将两鬓留着的两撮巴掌毛捋了一捋,又嬉笑道:“美人何必拘谨,兄长不在,这行宫之中便是由我说了算,你要什么但凡吩咐一声,无有不能达到的,有何忧愁可言?如今良宵月下,正好与哥哥寻乐!”那男子一边言语挑逗,一边上前去拥栾玉,李小和虽然远远离着那少年有一段距离,但是耳力非凡的他对少年的言词也听得十之八九,心中恼怒之情顿时升起,便运起体内郢息将要踏水而过。 栾玉哪里容对方造次,眼见这少年朝自己拥来,一脸鄙夷之情油然而生,将娇小身形朝旁侧一闪,喝道:“杨干,你这无理狂徒,本姑娘看在你兄长面上,才允诺来此,为晋国三军作犒赏,你竟然如此轻薄,当真坏了晋侯威名。” 原来此人是晋侯之弟杨干,李小和对此人素有耳闻,当初韩厥为中军主帅之时,此人冒犯军法威严,被韩厥当中处罚,不想今日仍旧如此无理,好在玉妹妹一人身怀功夫,并不屈从与这个小子,然而李小和却丝毫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本已怀着怒忌而来的李小和,如今更加不可能袖手旁观。 杨干被栾玉一声斥责,似乎仍旧没有悔改,或者说根本没有认识到栾玉的怒火和她本子高贵的灵魂全然不是杨干所设想的那种风尘水性。故而死缠烂打让人生厌的嘴脸再一次靠近着栾玉,那份让人恶心的鄙笑就如同一只苍蝇在缓缓靠近一盘美食。 栾玉将身形一转,本来略有痴迷魂不守舍的她当即变得厉声怒目,神情格外冷傲:“你若再靠近,我便叫我兄长斩了你!” “你兄长岂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吗?”杨干摇摇晃晃,自负是公侯贵族,便有些目中无人。 忽听得自己身后传来一句沉闷而又老成的声音:“我敢!” 他不由得心中一个激灵,浑身打了个冷战。这行宫虽大,却绝不是没有人守卫,甚至说一个没有院墙的行宫,必然应该有更加严密的护卫才对,可是这个声音,这个陌生人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难不成是鬼魅么。杨干心中的害怕,自不必说。 而栾玉也望着杨干的身后,惊愕之情溢于言表:“是你!” 不错,那就是李小和,他飘然而至的轻功,即便是栾玉,即便是一直对着杨干的栾玉,竟然也并未看清楚李小和是什么时候到了杨干的身后的。 李小和望着栾玉,没有说话。他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对方的样貌,看着栾玉的每一个细节,仔细寻觅这些日来的阔别在栾玉身上带来的改变,生怕她受到些许的委屈和伤害。 第215章 旧日流伤 对于李小和甚至到每一个来说,一种角色的适应是十分困难的,是不能够一时间就进入自我内心与灵魂,完全不需要做作表现就可以自然流露的情景。也就是说如今的李小和虽然带上了黄铜面罩,执掌了郢教的一切,甚至说连自己的言辞也变得格外威严而又有震慑力,但是他的内心仍旧不能完全的由李小和转变成为郢君,仍旧不能成为一个浪漫少年变成一个老成前辈。当他再一次见到栾玉的时候,内心的激动和对栾玉意乱神驰的爱慕始终让他将所有的感性充斥于头脑乃至忘却了自己在凡俗世界中的其他一切身份,故而那份愿意为她而有所为,愿意为她而倾尽自己所有的冲动立时便占据了思想的全部高地,甚至栾玉本来并没有期望他为自己做什么,但是李小和的内心仍旧会固执的将事态无限放大乃至将自己有所为的必要性突现得格外自然和不可或缺。 这样的心思让李小和来到栾玉面前,干预杨干对栾玉的骚扰成为了极其必然的一种结果,即便栾玉凭借自己的身手和家族的势力在杨干面前丝毫不会吃亏,但是李小和仍旧会觉得自己的出现是必须的。 当杨干回头去看李小和的时候,心中不免舒缓了许多,他不像那些军士,或知晓江湖中往来人士的诡奇和不可捉摸。当他看到李小和的面罩和身后背着的古琴,心中便认定了李小和的身份,再加上他那早已油腻肮脏的外衣,杨干竟然破口骂道:“滚开,一个江湖卖艺的,竟然敢到晋侯行宫之中撒野,若不立刻从老子眼前消失,我就叫人把你碎尸万段!” 高傲的表现有时候并不在于那种不可一世和盛气凌人,其实也饱含了一种痴迷。就如同李小和此时的痴迷,他目不转睛看着栾玉,心中喜不自胜。他不断的对自己说:她真好,在自己离开的这段岁月里,她并没有因为父亲身死与自我离别的变故而消瘦许多,这让李小和多少放心了一些。虽然她时时若有所思,却始终还是那个俊俏豪迈的女杰,始终还是那个凌厉倔强的精灵。李小和痴痴望着栾玉,几乎忘记了身侧的杨干无礼的呵斥,而这种深情专注其实是对杨干最大的鄙视,好似这个世间一切的是非都已经融化消失,一切的因素都在两个人面前荡然无存,只有曾经最美妙的记忆,如同音符一般在两人的灵魂之间,不断回想,往来激撞。而那些外界的干扰,都在这个莫名构筑的情感虚空之中化作了一团又一团的云气,随着他们美丽的共鸣而被逐渐驱散,乃至消失殆尽。 杨干连连嘶吼了许多声,但是那种苍白无力在李小和的威严之下显得更加可笑。栾玉的眼神中闪缩着异样的光芒,她的心中似乎有着一股股诡异的感觉在敲打她的脑海,她琢磨着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郢君,你杀我父亲,此仇我尚自记在心中,你今日来此,又待如何?” 虽然这情景之下,栾玉左思右想了许多,但是终究没有认出眼前这人就是李小和,或者说她即便认出了,也不愿意说破,而不如将这份爱恨埋在心底,将家国之仇,放在眼前。 杨干一听到栾玉的说话,也不再那般放肆嚣张,他似乎也曾听说过郢君的大名,这不是一个庸俗之辈,甚至兄长的簿册之上还仔细的记载着郢教的群雄名帖,他就是兄长的心头大患。此时竟然如此突兀的来到了长治行宫,杨干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反应倒是蛮激灵,向身后连连闪退,跳到栾玉面前:“你莫要胡来,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能伤我的玉美人!” 李小和这时候才有些从幻梦之中回过神来,不错,他仍旧是一身郢君的打扮,玉妹妹怎么可能认出自己,她的错愕无非就是惊讶为何自己会来到这晋侯的行宫之中,她的言辞表明她仍旧站在晋国人的一方,也或许是因为自己误杀了栾黡给她造成了太大的伤害,她不会再与自己和好了。李小和看了一眼杨干,鄙夷道:“唯独这句话说得还有些气概,但是玉妹妹不是你的!” 栾玉的表情也有些惊讶,她又一次注视着李小和,她想要从那黄铜面罩之后看到对方的面相,却始终不能。郢君前辈怎么会如此称呼自己。她心乱如麻,转而又思量着过往的许多,不知是否一概张口探问。 这个时候或许是听到了杨干的呼和,或许是被这生人的气息所干扰,行宫之中的高手发现了郢君的光临,许多持剑的卫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将栾玉和杨干掩在身后,拔剑对准着李小和。李小和并未在意那些卫士,他们如何与自己毫无干系。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曾经解释过千百遍,但是栾玉仍旧不相信眼前的郢君就是当初的李小和。他对着栾玉淡淡的说道:“你不能在这里容身,我要带你走!”这话语说得格外生硬,与他平日里巧舌如簧或者威严满面来比较截然不同,或许这就是一个人在遇到了自己心中那个人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迟疑和尴尬。但是这句话无论说得有多别扭,无论说得有多不合时宜,却始终是李小和心底发出的一种诚挚,这种诚挚在曾经的栾府之中,让他一人匹敌栾氏高手,让他将身披大红嫁衣的栾玉随着自己畅游江湖,决心永不回家。如今又是这句话,又是要带她走,她怎能不想起当日那些情形。 栾玉的心中究竟有多少波澜起伏,或许无人能够细数清楚。她强忍着泪水,毕竟无法忘却曾经的刻骨铭心,或许她也想将往日的情怀一举抛却,但是再茫茫人生之中蓦的发现还有那一丝未泯的希望之光时,那份光芒就会如同一把开门的钥匙,将那些久久封存在她内心之中,一直闪耀在她的心底那个五光十色的绚烂小屋之中的丰富情感,瞬间释放出来,就如同潮水从堤坝上奔泻而出一样,瞬间的感觉让她无法压制无法回避,只能选择接受和尽心的去品味。栾玉百感交集之下,仍旧在自己杀父的仇人面前,问出了这样一句:“李小和在哪里?” 这一句也是李小和最不知道如何回答的一句。李小和在哪里,他分明知道得格外清楚。但是他又十分难以回答。李小和就在这里,但是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够相信的回答,或许那平阳门中,靳天羽和程桐也可以给他作证,陆钦飞和小武也可以帮他答复,但是如今长治行宫之中又能有谁相信这个说法。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许是灵机一闪,或许是万般无奈,他低声道了一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寻李小和。” “你不用骗我了。你背上的古琴是怎么回事?你把他怎么样了?”栾玉异样的目光忽而转成冷厉,那份格外痴迷的深邃眼神忽然间成了怒对仇人的神态,她或许早已猜想李小和被郢君害死。 “你那黄铜面罩还有什么可分辨的,分明就是郢君还故弄什么玄虚。孤竹冰峰之上你为我和李小和解围,为我治疗双眼出力。我曾经无限感激你,就算你是楚国人,是晋侯的打对头,我栾氏向来恩怨分明,向来不弃江湖豪杰。愿意与你相交。可是不想你却是要利用李小和,晋楚之战我们都以为你身负重伤,千里奔波为你解围,不想你却是让李小和为你替死,而你的功力,非但没有丝毫损耗,似乎还更加强大,莫非你对李小和做了什么手脚?”栾玉此时言辞犀利,或许这多日的阔别让她把许多信息整合在一起,此时她脑海中的条条线索直指郢君这个凶手。 “这都是你的一厢猜测罢了,郢君前辈对我是一片诚心!”李小和似有失望,似有所念,似有不甘。虽然眼前的是他心爱之人,但是也不能妄自揣度郢君的真诚。毕竟这个侠骨风范的前辈为了自己的性命将毕生的功力都传给了自己,还因此而丧命黄河之畔。只不过这临终的托付让李小和身陷误会之中,但是绝不能允许他人对他这一生侠义所为的误读和曲解。 “不错,这是我的一厢猜测,但是你若是没有害死李小和,你却把李小和交出来啊,这么多日了,小核桃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当日我引开父亲的兵马让你脱身,你竟然如此回报我!”她毕竟没有听出李小和话语中的破绽,毕竟没有发现眼前这个人不是郢君。她的问话还是那般咄咄逼人。 李小和摇了摇头,他可以把李小和带来啊,他李小和这不就是来找她栾玉了么,可是怎么办呢,怎么把这破黄铜面罩摘下来呢,他不禁再一次摸索了一下那面罩的边缘,就好似刻在自己脸上的一般,严丝合缝连一点点入手甚至指甲伸进去的缝隙都没有,甚至说那冰冷的面罩如今竟然有些像自己的肌肤,有时候若是不在意还能感觉到那柔软的黄铜面就是自己脸颊的血肉。 “你没话说了吧,你亲手将我父亲杀死,这不是我一厢猜测吧,你今日竟然还送上门来,我就替父亲和小核桃报仇!”栾玉言语之中一把抽出身侧卫士的宝剑,朝着李小和直刺而来。 李小和看得分明,那栾玉的功夫怎么可能伤到自己,将身子向旁侧略一闪,让开了栾玉这一招,言道:“你不信我,倒也无妨,我只一句,你必须跟我走,不可留在这个浪荡子弟的身边!”李小和言语之时,连连闪过栾玉的两招。 杨干听着李小和的言辞,心中老大的不开心,哪里突兀的冒出这么个唱戏的,竟然把自己的好事给搅和了,一看栾玉自己拔剑刺杀对方,自己也不能示弱啊,更何况这个唱戏的看起来好像还挺厉害,若是伤到了“玉美人”可是大大不妙,当即将手势一摆,大喝道:“你们这些呆子,看什么热闹呢?赶紧上去给我杀,若是伤到了玉公主,你们谁能担待得起!”持剑卫士听闻杨干的吩咐,一个个奋勇而上,都要在这侯弟面前表现个自己的能耐。 霎时间十几个卫士把李小和包围在核心,配合起来,上三路下三路一齐招呼李小和,杨干也不含糊,自己功夫平平,却大叫着吩咐道:“赶快唤人来,增派人手,这一个人今天必须要杀死在此地,否则绝不罢休!” 只见长治行宫之中瞬间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无数甲士宫女奔波往来,在宫廷之中持戈戟的,捧长剑的,赤手空拳肌肉遒劲的比比皆是,都朝着行宫南边打斗的方向赶去。然而不多时候,就看到一群甲士被人从核心中四散打飞,有的撞在廊柱之上,有的跌落在护城河中,有的将灯火撞翻,周身火焰缭绕,熊熊燃烧。只见宫室周围源源不断的增派甲士,却全然无济于事,杨干和栾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杨干,哪里见过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无双高人,心中猛然惊叹难道兄长在行宫之中埋伏的无数高人都是浪得虚名吗? 不由得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平时妄称什么一剑震三川,两拳平江河,都是什么垃圾货色,我看都是布帛捆扎的假人,被一个江湖卖唱的打得七零八落,这是什么道理?” 恰有一个被李小和打飞跌落杨干脚边的卫士叫道:“公子,公子,这个人是郢教教主,功夫乃是如天如山一般的高强,我等虽然一剑震三川,但是与这个人相比,他可以算是二指灭宇宙啊!” 杨干血红着两颗眼珠愣愣的瞪着这脚底下的卫士,“二指灭宇宙”这不是胡扯么,他有这么厉害,那我怎么办,莫说是逞威风,就是如今安危也成了问题,这宫中甲士也就这个水平,看来不出一时半刻要被对方尽数打灭了。 杨干情急之下大喝一声:“快,快发信给中行偃将军,叫他调大营甲士前来护驾,来长治行宫护驾!” 第216章 唯我郢狂 杨干接连的呼喊吩咐,叫人送信给中行偃调兵来护驾。忽听得大殿之中,隔着十几丈之外,传来一声斥责:“上中下三军整装待发,新军押运粮草已经兵发太行,岂能因为这区区小事涣散军心,延误战机!”这声音连续传递而来,在整个行宫之中的廊柱间回荡往来,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 杨干听到这一句斥责,嚣张跋扈的气焰当即短了三丈,敬畏之情从面目上油然而生。这是何人,自不必说,能够将晋侯的亲弟弟如此斥责,只能是晋侯本人。晋侯虽然贵享宫中荣华,但是头脑并不昏庸,如今甚为诸侯盟主,号令天下,替天子征伐四方,正是天下最强之霸主,临阵抉择自然雄才伟略,岂能与杨干那鼠目寸光相提并论。此时晋侯直接一句话道出了此时三军为重,大局优先,岂能因为一个偷袭行宫的高手便调动庞大的军马,给三军造成心理上的干扰。 这时候晋侯周听到了从人来报,有人在行宫之中打了起来,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带了几名贴身的高手前来查看,恰赶上杨干派人去请中行偃,这才有此一喝。却不料晋侯话音甫落,眼前那一圈围斗李小和的十几个人又是齐声哀嚎,只看见那人丛之中红绿之光闪烁不定,一圈人四散飞起,被一股股莫名真气吊在空中,好似舞台上的木偶戏,一个个手脚被内力形成的线条拉住,在空中飞舞翻滚,做出各种各样的滑稽动作,直到李小和将真气一收,众人才惊恐的跌飞出去,四散落地,又是一片狼狈状。 晋侯周见到这样的情景,还真是心中一阵,虽然杨干向来任性妄为不知轻重,但是眼下这个高手只身一人能够将这里闹得如此地覆天翻,看来杨干的确没有小题大做。晋周向身边的护卫望了望,吩咐道:“尔等以为如何?” 晋周身侧侍立着六个人,这六个人都是素衣便装,没有披甲执兵器,若不是内家高手,或也不敢如此托大。两个人当先站出来言道:“回禀晋侯,我二人出身无剑海,乃是烛然的师兄弟,虽然武功不如掌门师兄烛然,但是论天下能与我二人对敌的,当也屈指可数。” “不错,晋侯行宫之中所布侍卫虽也非寻常勇士可以比拟,但是与内家高手相较还是差着许多。我师兄弟二人联手,当可将这无礼狂徒拿下!” 两个人素衫长须,五十来岁年纪,还没出手先给自己脸上贴了几道金。晋侯道:“如今三军将动,不可乱行。两位先生若能将人拿下,便是最好了,免得中行将军再调主力来战,劳师伤势!” 话不多说,那两个人手指如钢钩,飞身而起照着李小和的天灵盖就抓将下来。高手与平庸之人的差距,就在于他们运劲御力的法门不同,他们对真气掌控的熟练度不同,以至于现实中实施起来就会出现一种情况,同样的一招,不同人使出来凌厉程度便大不相同。同样是三星在户,孤竹君用出来和烛青用出来就全然不一样。如今这两个人一出手,李小和单单是从那掌力的来风上,就能感受出对方的功力绝对不在郢教众高手之下,甚至比斗烈巫廉等人都还要厉害。 李小和如今将众人打退,心中已有倦意,并不想来这长治宫中大开杀戒,只是要带着栾玉离开,如今又有两个人来干扰,李小和厌恶得紧,当即连退三步,一股郢息如同开天金斧,破浪长刃,立时从地上冒起三丈来高,锐利锋芒直奔前面而去,向着两个人奔袭而来。 这两个小老头身形格外利索,虽然没有料到对方内力如此霸道,竟然将真气运气,直接用真气之力来战。那两个小老头将身子在空中一晃,两人脚掌对踹一下,立即朝着两边相反飞出,让李小和一道霸蛮的郢息之墙从两人中间切过。 这一瞬间的锐利和反应是当世很少有人见得到的至极对决,那一道郢息就如同锐利的大刀,直奔两人身后而去,晋侯身边四个人立时将晋侯扯着袖子拉到一旁,郢息从晋侯身侧划过,衣袖直接被撕扯得片片零碎,飘落地上。惊得满头大汗,若不是有护卫在旁,躲闪稍微迟疑,便要被削去半边身子。而身后连连两声巨响,正是那真气与廊柱相碰的声音,整个行宫一阵摇晃,梁上的飞灰将人眼睛眯得差点睁不开。 一招交锋李小和与对方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实力,两个老头在空中身形一晃,忽然间合二为一。李小和也惊了一下,竟然两个人突然变成一个,莫不是花了眼。但是李小和如今霸气盈身,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不论你二人是谁,也干预不到我郢君来要人。一招未中,直接再来一招,趁着两个老头没有落地,郢息再次拾起,李小和脚下坚定,信步向前,口中喝了一声:“郢魂不灭!” 随着李小和声浪呼啸而起,从他身体之中飞散而起六七道郢息,红黄闪烁,交织一起,一眨眼之间就在空中形成了六七个人影,每一道真气幻化成一个人影,这些人影如同武林高手一般,一个个都能使出玄妙无穷的武功招式,在空中各显神通,各不相同,将两个小老头当即包围在核心。 那两个老头是无剑海出身,手中各自抽出一把单剑,将无剑海桑中剑法使出,虽然剑招已经十分精妙,但是对于眼前三四个高手的围攻,以及对方有形无实的身体,让两个人的招式处处落空,反而瞬间被李小和的真气困在核心,抽身不得,莫说是拿下李小和,就是自保怕也是成了问题。 杨干眼见的李小和如此厉害,自己兄长的贴身侍卫都被他举手投足之间就困在空中,这简直是难以置信,这个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究竟能不能被制服,或许说让中行偃调兵前来也丝毫不过分。 就在这个时刻,李小和脚下步步坚定,朝着栾玉走了过来。栾玉心中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同时还有些迟疑,她已经开始怀疑对方的身份,这个人的行为不像郢君那样雷厉风行,也不像郢君那般沉稳周全,同时他任性妄为,痴意绵绵,这个人似曾相识! 栾玉正在迟疑之时,杨干拉了她一把,向后退去:“小心,快来这边!”如今的场面已经全然失控,这长治行宫纵有无数甲士,怕也是没办法将李小和制服,至少杨干的心中是这样想的,而杨干如今能做的,除了让中行偃来救援,就只有躲闪在兄长身后。 李小和坚定不移的走向栾玉,而栾玉被杨干拉倒晋侯身后,虽然看似格外的狼狈甚至无礼,但是这情急之下也是杨干的下意识反应。栾玉喝骂一声:“放开我,没用的东西,晋侯什么尊贵身份,你竟然敢躲在他身后!” 杨干似也觉得面上无光,偷眼瞥了一下晋侯,好在晋侯没有看他,而是盯住了栾玉,这让杨干更加感到无地自容。晋侯身侧剩下的四个人齐步向前,挡在晋侯身前,言道:“阁下的装束看起来像是郢教之人,不知可是要寻那晋楚一战的血仇而来?” 李小和冷冷道:“本座没工夫与你们废话,把这个女子交给我,我便即离去!”短促而又没有退让。 “你是郢君!”这时候不知为何,似乎晋侯识破了李小和的身份,或许是从他的装束,或许是从他的武功,也或许是从他的威势。但是无论如何,这“郢教之人”四个字给了他一些提醒,而这个提醒也直接让他猜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不错,他就是郢君!”栾玉从旁嘀咕了一声。 “是否是郢君,他日相见之时自有分晓。或许你认为我是郢君,便把这今日的是非上升到家国层面,或许你认为我不是郢君,那今日的是非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无论我的身份是谁,今日我却是没有丝毫让步的余地!”李小和说得有些复杂,却把那世人喜欢卖弄的玄虚一语道破。 无论在什么层面,是律法,是道义,还是家国规定,百姓期望,他今日的抉择都是丝毫不能回转,不许商量,没有任何退让余地的。他就是要带栾玉走! 不过听到李小和之言,晋侯却面色略有惶惑,低声说了一句:“这就是郢君吗,栾下军便是死在他的手中?” 他的言语声音极低,似乎是对栾玉的一种探问,也是一种怀疑。那四个高手当即退步回来,贴身掩护在晋侯周围,低声道:“晋侯,据我四兄弟的消息,那郢君在黄河之滨已经死了,郢教群雄早已将丧礼发出,连楚王也亲自到郢教吊唁的!这绝对假不了!” 可是栾玉却道:“那的确假不了,但是这个人也确确实实是害了我父亲性命的郢君,至于当时的情境,我也不在当场,没有见到整个过程!” 晋侯心中疑虑难以一时解决,那四个人也不敢怠慢,向李小和齐齐推出四掌,没有用内功,只是示意李小和不可再向前,否则便要一起出手御敌了。李小和道:“识相的就走开,莫要自取其辱!” 那四个人冷冷一笑,言道:“我们四兄弟,人称中原四杰,曾经平平无奇,但是就是靠着孤竹君的孤竹令,习练得高超武功,如今独步天下。你若报上真名实姓,说出来此目的,我等或可以免动刀兵,还有商量的余地,你若再上前一步,那就领教一下我们四兄弟的手段!” 李小和也冷冷一笑:“目的?姓名?你们哪个不知道?本座来此就是为了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这时候空中两个老头翻滚了许多个空翻,终于将李小和的幻影打退,飞落在李小和身后,将双掌对准李小和后心,伺机待发,只盼着晋侯一声令下,便前后夹攻。杨干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表现还不如栾玉一介女流,或许是觉得刚刚晋侯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多少有些对自己的蔑视,趁机便奓着胆子喝了一句:“那你姓甚名谁,赶快报上来!” 李小和摇了摇头,实属无奈,踏着方步念道: 岐山屹屹,凤鸣如茫,五服皆殁,唯我郢狂 濮水靡靡,亡音斐长,四海咸靖,天地无张! 这一句郢君诗号,向来是郢君独一无二的象征,李小和自觉身份尚未如郢君一般无上狂傲,也几乎不说出这样一句诗号,如今对方频频逼问,让李小和不胜其烦,与一干江湖小虾米论长道短,有何意义,莫不如将自身威势,尽数破出,又有何妨。 李小和一声诗号,如同天音雷鼓,九天圣谕,尚未动手,这言辞之间的压迫力就好似将李小和的身形放大了数倍,以至于晋侯都要仰望着才能看到李小和的头脸,他似乎高大得几乎就要盯住行宫的天花板。而其他人就如同无数老鼠一般在地上乱窜,卑微而又渺小。 李小和言辞之中,声音夹杂着内力,随着自己身子向前的缓步行动,周围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功力所控制,被他的威严所压迫,被他无意之中释放出来的气度惊吓得呆立当场。随着李小和的不断靠近,中原四杰只觉得脚底下不断的向后滑,就好似李小和的力道已经推在对方的手掌之上,并且随着李小和的靠近,力道越来越强。 四个人心中大惊,慌忙之中将体内真气运起,要抽手来打李小和,但是手掌早就被李小和的真气牵制,无法随意动弹。身后两个老头,也是同样的处境。中原四杰情急之下,大呼道:“晋侯快走,如今举国上下,能与此人相匹敌的,怕是唯有靳先生和栾氏悔指嫡传了!”四个人话音方落,早已被李小和真气震得四散飞出,杨干与栾玉分列晋侯左右,也都惊得连连后退,晋侯大吃一惊,猛然听得行宫之外大喝一声:“中行将军到,狂徒不得无礼!” 第217章 伯主殒命 随着中行偃将军的兵马驰援,无数士兵奔袭而至,人人奋不顾身,放箭的,飞扑的,持长戟压制李小和的,一霎那许多人如山如海的涌入长治行宫,那四个贴身护卫也被一群士兵扶起,众人围拢在晋侯周的身边,将他掩护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空隙。 或许是李小和过于托大,或许是他不愿意行那江湖小辈做的偷鸡摸狗之事,或许这只是一个师门教诲,但是不论如何,李小和并不急于将栾玉带走,而是要将那去留的意愿,生死的是非说个明白道个清楚,绝不是如那强掳良家妇女一般将栾玉带走。 故而他的手下留情或者说是拖沓才让中行偃有了机会带兵前来。虽然晋侯也知晓眼前这个人的确是当世罕见的高手,自己千挑万选的贴身护卫竟然都不能奈何对方分毫,若不是中行偃帅兵来救,怕是今日难免受辱。但是他仍旧心系三军,言道:“中行将军,你带了多少人来?” 两旁侍卫护着一个身着重甲的老者出列,正是将军中行偃,他单膝点地,拜倒在晋侯面前:“回禀晋侯,晋国三军罗列,已经尽数在行宫之外。荀氏,韩氏,魏氏的兵马也都气势争胜,争相为晋侯效力。” 晋侯眉头一皱:“我的兵马可是拿来为我一人保驾护航的吗?三军候命正是准备伐齐大计,岂能如此儿戏的便就调将过来!” 中行偃两眼乌珠一转,环视了一下四周,心中暗道:虽然晋侯见责,可眼下也不能分辨是非,追究对错。虽说这眼前的刺客或许很厉害,但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甚为三军主帅,妄听人言调集大军而来,被晋侯责备,却也是面上无光,威严扫地,只得寻个由头替自己开解一番。中行偃当即便磕头道:“晋侯明辨大义,属下自是不能比拟,只不过我们这些臣下都怀有这样一颗诚心,维护晋侯周全,如若晋侯有些许闪失,这三军战力必然比往来奔波还要伤及士气,还要低落乃至无精打采,故而臣等愚钝之辈不知深浅,不分青红皂白只顾着一路奔来,老臣失职!” 中行偃的言辞里外说了个好,虽说一直在承认自己愚钝,但是将晋侯高高在上的捧了一圈,让晋侯心中也十分欢悦,虽然晋侯乃是明君,对一些阿谀奉承之言很是厌恶,但是抵不过这中行偃结合着事实曲直将那一片诚心表白的如此真挚,即便是阿谀奉承也听起来格外的顺耳。 晋侯眼见得如今情势安稳,向后倒退两步,吩咐道:“却也无妨,刚刚才知道这个人的功夫,世间罕有,尔等出手要小心则个!” 哪里还等晋侯吩咐,自打中行偃进入行宫,层层甲士早就将李小和团团包裹,严丝合缝不露光线,就算是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挡,也必然要将对方隔在晋侯三丈之外。 李小和听得中行偃诉说,环视周围,果然有不少盔甲光耀的将领率众抵达,好似那日在无忌山庄之中一派派人手一般,又如同平阳门内众英雄选盟主一般的景象,每个氏族都将自己麾下的士兵排成一阵,注视着李小和。 李小和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晋侯,言道:“看来与旁人说也是无用,如今这里是你做主!” 晋侯以为李小和见到自己势微,便有些言和之意,如此高手,自然不要拼得两败俱伤为好,当即答话道:“哼,既然郢君已经看出了眼下的情势,便是不看重自己的生死,却也要顾念一番他人的性命,如若中途失手伤了谁,可追悔莫及!”晋侯的话让李小和忆起刚刚自己爆发出的如墙一般的真气刀,让他自己还真有些余悸,若是不小心伤及栾玉,那便真的抱憾终身。 不过李小和的脾气也不是如此一句言辞便能劝得动的,当即言道:“看来晋侯还是没有明白本座的意思。” 杨干在一旁插嘴道:“你什么意思?你无非就是要带玉公主走,我堂堂晋国的贵戚,岂能容你这江湖卖艺的随便带走,晋侯伯主的颜面何在?” 李小和看了一眼杨干,又看了看其余的将领,那中行偃一脸奇怪的表情望着杨干——江湖卖艺的?就为了一个江湖卖艺的连伐齐都不顾了,来行宫护驾吗?这岂不是开玩笑! 杨干发觉中行偃看他,心中也知道自己失言,满面尴尬的向后退了两步,不敢再说话。栾玉却狠狠嗤了他一下,转而向李小和道:“前辈,你今日要让栾玉随你去,倒也无妨,只是你应当给晚辈一个理由,为何要将我带走,昔日你的行事风格,可不是如此蛮不讲理!” 栾玉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惊奇了一番,她竟然将事情又和缓了下来。但是这个理由对于李小和来说却也不见得那么容易说出口,毕竟他为什么要带走栾玉,他可以在自己心里说上千百遍——那是我妻子!可是在这里说出来,谁能够相信呢! 中行偃插口道:“栾氏公主,你怎能轻易许下诺言。如今栾将军正在率兵赶来长治相会,如若这个当口儿你随这人去了,那栾将军来了,老夫如何交代,杨干公子向您示好,将您先接来长治行宫赏玩,如今又让杨干公子如何交代,晋侯如何交代呢?” 李小和听闻中行偃之言,也不等栾玉说话,淡定的说道:“还要什么交代呢?作为一个主帅,自有你自己心中的一套律条。凡事都要符合你那条条框框的东西,便是正确的,否则就不对。我是江湖侠客,我也有我自己心中的侠道,那个什么杨干,分明就是个花花公子,岂能配得上栾玉公主,如今本座偏要带走栾玉,你们能拦住我便动手,拦不住的话,就算是给栾盈的一个交代吧!”李小和的强硬不仅仅是言辞上的毫无余地,便是连晋侯的弟弟,也一起给了顿贬低。 晋侯向来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货色,如今被李小和吐出真相,虽然说得并不露骨,但是对于晋侯来说已经足够充分了。他看了一眼杨干,又看看栾玉,眼见得栾玉英姿飒爽,虽然勉强就是无上高手,但是丝毫没有胆怯之情,看她脚下步法,身形灵动,显然是个身手不凡的侠女,即便是杨干想要做什么不轨之行,想必也没那个本事奈何栾玉。只不过自己弟弟行事不端,却也不能护短,当即斥责道:“杨干,你岂可对玉公主无礼。寡人已经吩咐,择日为你二人安排婚礼,你自当对她恭恭敬敬,显出一个大丈夫的气度来!” 李小和听闻晋侯之言,仰天大笑,喝道:“真是天大的笑话,就你那弟弟,能配得上栾玉吗?宵小如同犬彘,卑劣好似鸡狗,杀人尚自不愿对这人出手,更别提议婚了。若不是因为你是晋侯,那栾玉岂会答应前来这个别扭的行宫之中,如今你竟然还厚着脸皮说什么要赐婚,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也不看看栾氏可是看上你了吗?”李小和对杨干的鄙夷,连带着直接附加到了晋侯身上,虽然言辞毫无忌惮,如同数落邻家童子一般,但是栾玉听着却觉得心中格外的舒服,或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对杨干所说的话,只不过她不敢说罢了。 这一句也瞬间将晋侯激怒,晋侯一跺脚,将袍袖一挥,大喝道:“无礼狂徒竟敢在寡人行宫之中撒野,左右齐备,拿下此人,无论死活,不可有丝毫姑息之情!”虽然晋侯喝令如同风雷一般犀利,但是他内心之中摆明了,一半怒气是来自李小和,而另一半怒气是来自杨干,他知道这杨干是个什么东西,自己稍微一眼没有看到,他便做出让人鄙夷的所为,即便是栾氏的公主,怕是心中也瞧不起他,只不过众人都碍于场面,不好说出来罢了。晋侯气得干脆直接叫众人将李小和拿下,所有怨气都撒在他的身上。 李小和也心知眼前的局势,看来是说不清道不明这个是非了,早知今日当初就直接带走栾玉好了。如今众人将自围拢在核心,他也丝毫没有惧色,只高声叫了一声:“玉妹妹,今日莫说是晋国三军了,便是那天宫神将,月中飞仙,本座也要斗他一斗。”李小和话音甫落,身形当即峻拔而起,直顶空中,好似天上有一只无形大手将他的头一下拎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李小和已经飘荡在众人头顶之上,将内息一震,顿觉一股又一股的赤诚郢息从体内爆发而出,一圈圈扩大,好似水中涟漪,又如老树年轮。 那一道又一道的内力就像声波一般荡开,将在场的军士连连向外推走,李小和稍微一用力,就有一路人马被他的真气压倒,一个人站立不稳,就连带着身后好几个人都摔倒,跌撞着缠在了一起。李小和如同示威一般,连连使出三五次内劲,将魏氏和荀氏的家甲都震得东倒西歪。魏氏的小将军魏盾大喝一声,跳出来骂道:“何方妖人吃小爷一戟!”魏盾也是魏犨后人,勇猛无匹,李小和如今身悬半空,如同天帝一般俯视众生,见对方来袭,他也不慌不忙,将二指一拈,三星在户,这一招擒拿就如同当初孤竹君使出一般。内力凝结在三指指尖之上,喷涌而出,瞬间在空中形成了三条格外纤细的大手指,一下子就把魏盾手中的长戟捏住,魏舒见儿子兵器被制,吩咐道:“快去援助!”魏氏家甲一群人纷纷涌上,有的拿弓箭来射李小和。 李小和如今也没什么心思与对方纠缠,将三指一用力,凌空刹那间便把魏盾手中的长戟捏碎,一柄铜铁之物被李小和的指尖一捏,就如同捏鸡蛋一般轻松。纷飞四散的长戟碎片当即在空中到处飘落,被打中的人瞬间就飞出十几丈之外,看似一小块破铜废铁,却都饱含着刚劲的内力。幸好魏氏家甲的许多人奋不顾身,才保得魏盾没有受伤。 这一次就连那三军将士也领略了李小和的手段,这绝不是什么江湖卖艺的,这个人的功夫已经超凡入化,或可说是要成仙啊! 就在众人惊愣迟疑的功夫,李小和瞬间将身形先前一探,快速的身法其他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极快的飞到栾玉身前,将手一拖栾玉的腰身,瞬间又向后跳去,想要脱离此处是非之地。 这长治行宫之中,无数兵甲环绕,要是让李小和这样肆意妄为,无法无天,那晋侯的尊严何在。眼看着李小和拖住栾玉,晋侯就在她身边,当即伸手去拉李小和衣角,立刻将李小和纠缠住。 这一个迟快之间哪里有人反应得过来,但见李小和回头言道:“你若放开,尚可留一条性命!” 两个人,一个是天南至尊,一个是中原伯主,向来都是倔强横行,独霸天下,那晋侯周岂能被李小和这一句话吓住。他非但没有将手掌松开,反而直视李小和,抓握得更加紧了。 中行偃见状大惊,一把抢过身侧甲士的强弓,拉箭对着李小和就是一箭,他瞄准的是李小和的衣衫,心想要么射中李小和或者李小和躲闪之时晋侯便可趁机得利,要么直接射中衣衫,将晋侯与对方分开,终究不至于伤及主公。 岂料李小和的反应要比中行偃快上一万倍。那箭矢刚刚飞出之时,李小和就已经看得格外清晰,他一手托着栾玉,另一只手将袍袖向前一拉,他体内郢息格外纯真,根本不是晋侯这寻常人能够抵抗得了的。直接将晋侯周连着衣衫向前拉带到空中,恰巧对准了中行偃射来的一箭,但听得栾玉与中行偃齐声惨呼一声:“主公小心!” 然而晋侯身在空中哪里由得自己,李小和对的不偏不倚,格外准确,中行偃一箭穿心,直接将晋侯挂了个透心凉! 李小和双脚在空中互踩一道,借力凌空连续两个翻滚,已经抱着栾玉飞出了南边护城河。他回头冷冷一哼:“找死!” 第218章 段忆残梦 离开只是一种逃避,无论对于栾玉还是李小和乃至是其他所有人都是如此,很多人就应该直撄其锋,就应该将自己所面对的困难完全的解决。但是有时候我们又会发现,逃避未必不是一种解决办法,只不过不符合我们强势的内心罢了。当栾玉被李小和带走之时,她的惊恐和手足无措已经超出了她的见识,她见到晋侯因为自己的恩怨而丧命这让她后怕不已,甚至不敢回去面对那晋国众将,她会不会被人定义为红颜祸水,会不会成为自家被群起攻之的借口,这些都是她不敢想象却必须面对之事实。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身形飞舞妙曼,不可描摹,他是那样的翩跹少年,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这绝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前辈,绝不是一个将江湖倾轧与朝堂谋略集于胸中的前辈,他虽然嗓音如此的沙哑垂老,就好似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但是他那脾气和行事的固执,他那让人爱恨交加却又不离不弃的霸气抉择,与世相抗的极道之威,让栾玉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青春的应和,一种来自她似曾相识的共鸣。他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不止一次的在栾玉的脑海中浮现而出,不止一次的在栾玉脑海中荡漾徘徊,但当下她被对方托着腰身,仔细的端详那面她曾经偷窥过无数次的黄铜面罩,她的心中泛起了圈圈涟漪。 “你究竟是谁?”栾玉的言辞与问答之中,饱含着一种期待,那不是质疑,而是猜测,那不是询问,而是试探! “你何必管!”李小和的答言冷淡沉稳,包含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看法,也包含了他对栾玉的爱。这个时候,与其与栾玉撇清关系,倒不如就这样模棱两可,谁也不用多说的去走自己的路,毕竟晋廷与江湖是两个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的存在。 “你是谁,我就是要问,你绝对不是郢君!”栾玉的执拗来了劲,她对于眼前这个郢君格外的关注,格外的细致,哪怕他不是李小和,只要他也不是原来的郢君,她便有这个资格去询问,去试探,有这个价值去冒险一问。这样的执迷在李小和来说,是那么的无聊和难缠。但是在李小和的心底却又忽然泛起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声音,这是一种不可描摹的欣慰和他便江湖也难以寻觅的踏实。那份踏实在李小和的心底早已铺就了一片柔软舒适的草坪,让李小和久久飘荡于江湖之中的心有了一种归宿,这归宿让李小和敢于面对一切困难,敢于冒一切风险让栾玉留在自己身边。这也是他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勇气与整个晋廷对抗的原因。而自从栾玉第一次怀疑李小和的身份,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样的踏实和欣慰,他就知道这个世界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这个女子的心中还一直惦记着自己,即便是她所见之人就是所求之人,即便她已经不能从自己身上认出自己,但是她还是那样的将自己挂怀,他所做的一切,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义不容辞的值得,都是两颗心在这个世界上执拗之真意的具体表现! 说话之间李小和耳后风生,显然是对方在放箭。李小和何等样人,对眼前局势了如指掌,淡淡的道了一声:“身后五支箭,虽然是射我的,却有一个人射术不精,奔着你的后心射来了,我只得得罪一下!” 李小和将栾玉轻轻拦在怀中,左手单掌向后推出掌风,他身子借着掌力迅速向前飞去,更快的离开了那行宫范围。栾玉好奇之下,身后的五支箭矢,尽数被李小和的掌力打落在地。虽然她心中十分好奇究竟是不是有一根箭只是射向自己的,但是无论如何张望也已经来不及,只得目送那箭矢落地了。 待得栾玉猛然回过神来,她身在空中竟然不自觉感受到了一丝固有的熟悉氛围,那种感觉是她曾经经历却又难以忆起的一个个瞬间,不知不觉,不明不白。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在熟悉之中看到了陌生,在陌生之下嗅到了熟悉。她也不自觉的将双手环抱在李小和的脖颈之上,好似身侧有无数的水幕落下,将他二人包裹在时空静止的一片柔情之中。然而栾玉瞬间又强行打破了这种固有的本能,她的道德感告诉她这样是对不起李小和的,这样的行为是一个春心荡漾的浪妇才做得出来的,但是在李小和的内心之中,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慰。 两个人趁着夜色奔出了十几里路,虽然是朝着南边的方向,但也毕竟是远离了一干晋国追兵的干扰。大火星西沉,李小和将栾玉放在旷野之中,他自己也略微有些奔波的疲乏了,靠在一棵大树上独自闭目养神。 栾玉一个人呆呆的被丢在荒野中,她可以自己离开,李小和对她没有任何的限制和禁锢,但是这时候她却并不愿意离开了。她绕着李小和远远的转了两圈,好似查看四周的情况,又好似在为自己找一个干净的容身之所,毕竟大公主样子的脾气。不过许多时候之后,她便没有了声息。李小和一直闭目养神,并没有太留意她的所为。忽然感觉自己脖颈出威风阵阵,一丝丝凉意渗射而来,显然是有人从身后偷袭。 只可惜他尚未转身御敌,便听到栾玉一声呻吟,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偷袭本公主!” “你没见过老夫么?你我曾经也是蛮有缘分的,只可惜这世事无常,变幻莫测,让众人如棋局一般四散东西了!”这声音李小和格外的熟悉,他并未回头,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吴老先生,你怎么来了,本座江湖的私事,还是不要劳烦教中的兄弟,你替我照顾好教务,我就安心了!” 那人正是吴子元,他向来一脸笑意,对李小和道:“郢君,这个小妮子竟然不念旧情,出手偷袭于你。属下知晓,凭郢君的功力她是根本不可能伤到你分毫,可是忒也无礼了!” 李小和微微一笑:“有劳老先生了。我背面的事的确十分紧急,可眼下还是挂怀这个女子,不如??????”李小和言辞之间,从地上拾起了一物,这是一把匕首,锋刃之处寒光闪烁,尤有旧日倩影,让李小和瞬间柔肠百转,思绪起当初相识之时。 寒锋撩影弄清尘,莫羞长月落倩心。 曾经独守鞘中刃,如今合璧一孤魂。 可怜灵犀独角处,犹羡墨羽比翼身! 相识相爱叹相认,此生此情问此生。 李小和口中吟吟,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把寒光锐利的匕首,那锋刃之中所蕴含的,是他与栾玉曾经相识相守的无数过往,是郑国郊外两人战车之中的激辩,颍水之滨的斗气;是太行山中栾玉一袭粉红纱衣的的妖娆,屏岳山下两人合奏的高雅。他们曾经在这寒芒之下发誓不离不弃,李小和曾经用自己的血肉将那匕首留存在身边。他们曾经在火山中相守,冰峰上相许,如今这一把寒芒,孤独还鞘,却留下了两个相识不相认的相爱之人。这一曲长诗,一腔共鸣,或是做作之为,或是长情短叹的自然流露,但都是这个江湖中的书生的人生慨叹。 “你是小核桃!”栾玉那不由分说的果决让李小和和吴子元都顿时震惊。 然而李小和不知是长大了还是本就这般周全,他淡淡的答道:“不是,你若想见李小和,就随吴子元前辈回去,等本座办完事,自然会带你去见他!” “不对,你就是小核桃!”栾玉的固执就像个孩子,就如同当年父亲要把她嫁给范吉射时一般固执,固执得认为李小和就是会来救她,会来与她同游江湖。如今她也是如此,就好似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自己,只有她自己的认知,外物无论如何干扰她,都改变不了她对周围事物的判断。 “大胆狂徒,竟然在此!”随着一声厉喝,但见周围涌上来无数兵马,几十辆兵车瞬间从四面八方驰来,将李小和三人围在中间。 吴子元打量了四周一番,那兵车之上处处插着旌旗,上书一个大字“范”! “真想不到,范氏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兵车,这气派比及晋侯的中军威仪了!”吴子元时时不忘讽刺一句对方。 李小和此时再寻觅那说话之人,北边兵车上一个银盔中年男子,相貌方正,看似文雅,气度非凡,但是自己并不认识他。这个人看年纪三十多岁,论修养比及靳天羽,双眼格外有神,看似一个治军名将。 吴子元见多识广,故意为李小和提醒,朗声道:“哟,这才几天,范少主就回国了。不知那秦国流亡的生活可还过的习惯吗?” 不错,眼前此人就是被栾黡逐出晋国,逃奔秦国的范氏少主范鞅,范匄之子,范吉射之父。栾玉一听吴子元所言,心中也是一惊,从未料到那范叔父竟然已经回到了晋国,她揉了揉双眼仔细去看,果然有三分相似,但是这许多年的流亡在外,让他的面庞瘦削了许多,一见之下的确有些难认。 栾玉也道了一声:“范叔父,原来真的是你!” 范鞅虽然形容瘦削,却神采不逊,当即看到栾玉,朗声道:“贤侄女莫惊,我已经派兵将此地团团围住,任谁也别想从这里逃脱。” 李小和微微一笑,言道:“不知阁下可真的是从秦国回来的吗?晋侯三军整肃,尚且奈何不了本座,你区区几个家甲,就想在这里说什么如何如何吗?” 李小和这一句话讽刺得够呛,范鞅虽然不是直接从秦国杀奔长治地方,但确实是还未与晋侯汇合,如今听闻李小和口中狂言,心中不免也有些顾虑,难不成这个小子真的是从长治行宫中将栾玉劫掠出来的吗? 范鞅沉思之时,又听他军阵之后一阵鼓噪之声,军马嘶鸣此起彼伏,小军校飞奔而来给范鞅报信:“禀报少主,栾氏兵马驰援长治,与我军后军相冲,一时乱了阵脚!” 范鞅当即吩咐道:“无需惊慌,将阵容从新排布,严密扎实为上,栾将军既然来了,不放引他来助我一臂之力,他的亲妹子就在此处!” 那小军校格外激灵,一听主公如此吩咐,当即心中有数,迅速跑向后军阵中。李小和至始至终都没有去为难栾玉一星半点,即便如今身受重围也并未将栾玉挟持为人质,这让范鞅还有些心中忌惮,不知他卖弄什么玄虚。这时候栾玉听闻哥哥的兵马到了,有些小小的激动,脚下微微一踮,言道:“叔父,我哥哥带兵来了吗?” 范鞅没有答话,栾盈早已架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两侧的人是栾乐和督戎,显然栾盈为了迅速的见到妹妹,竟然亲自驾车,也不顾什么尊卑之分。他一见到栾玉,便道:“玉妹妹,你怎地站在那里,快过来。” 栾玉看了一眼李小和,脚下竟然有些踟蹰,似乎是要等李小和说一句话,她才肯动身。这一句话或许是等待李小和的允许,也或许是她最期望得到的对方对自己真实身份的表白。但是无论是什么,栾玉那神情都让栾盈感到了一丝困惑,自己的妹妹竟然会有如此奇怪的行为,那是什么原因!他望着栾玉,在此吼了起来:“玉妹妹,你快过来,栾乐你掩护玉妹妹!” 李小和也看了一眼栾玉,并没有答复她。反而却对栾盈说道:“栾兄,你来了也好,我正有话要说。” 栾盈听闻李小和有话要说,也是略有吃惊,不过一回神抱拳道:“阁下与我见面已经不止一次,若还是那旧来的恩怨,便不必说,如今当事人不在现场,我等莫不如到孤竹冰峰之上再谈是非!” 栾玉一听栾盈所言,心中也惊疑起来:“哥哥,什么孤竹冰峰?” 栾盈尚未解答,却听李小和插嘴道:“自然不是这事,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 第219章 权谋倾轧 栾盈与李小和的对话听得栾玉也是一头雾水,尤其是那什么终身大事,简直是一派胡言。不过栾盈身为一家之主,毕竟还是十分有见识,心知李小和之言必定是言有所指。他将所有军兵按下,喝令不许攻击李小和,而后方对李小和道:“郢君既然已经说了,那便也没必要卖关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吧!” 李小和也不做作,也不拿一教之主的威势,只平铺直叙的说道:“你妹子是何等样人,你自然应该知晓,不说是巾帼英雄,也算得是女中豪杰,岂可让他与那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这个一家之主,做兄长的怎么连这点是非也分不清楚吗?” 栾盈正色道:“阁下无须说笑,我栾氏之人何时与不三不四之人混在一起,你可要说清楚了,再说,你若是好意,那我栾盈便听从,若是有心胡搅蛮缠,莫怪我栾氏无礼!” 栾玉白了一眼李小和,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什么不三不四,他是在指杨干!” 范鞅听闻栾玉所言,故作吃惊的样子,插言道:“什么?杨干?那可是晋侯亲弟弟,岂能说成是不三不四之人!” 李小和经受了许多江湖风雨,如今看人也是格外准确,甚至在这些历练之中早就看透了世间厚颜无耻善于掩饰自我的许多人,故而心中的一股极意是不可扭转的犀利。在他听闻到范鞅之言的时候,当即便骂道:“你也是个不三不四之人,请勿再言!” 那范鞅被李小和这无来由的一顿呵斥,心中老大的奇怪,即便不说是火冒三丈,却也心中感到一丝丝不快。“大胆,敢如此对范少主说话!”范鞅的车右还是忍不住骂了李小和一句。 李小和根本不把那人放在眼里,仍旧指着栾盈道:“本座行事便是这般干脆利落,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你若是可以照拂好妹子不再与杨干这种泼皮无赖一般的人来往,那本座也可以放心将她交给你,否则便万事休谈,将她送到郢教之中!” 什么!栾盈心中一万句好奇涌出,好似没了什么话说一般,怎么忽然感觉那对方才是栾玉的哥哥,而自己是一个栾玉的追求者一般。这让栾盈一瞬间也有些惊愣,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栾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要与谁来往,你干预什么?” 李小和道:“带我办完了事,自然会告诉你。像你的样貌和身份,想要接近你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如杨干一般富贵子弟自然是居多的,岂能不分青红皂白都与他们论交呢?” 栾玉小嘴一撅,这许多时候她觉得李小和似乎也没有恶意,至少对她来说是不会伤害她的。这也让栾玉敢于对李小和放肆,便道:“你虽说是天下闻名的郢君,但也不是我的父母,你凭什么在这里对我的所为评头论足,如今你我之间的仇怨,还没解决,你更加没资格来管我!” 李小和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也不多说,只不过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吴子元,你把她带回郢教,带本座北边的事情结束再说!” 一听李小和要将栾玉带走,栾氏兵马当即妆容整肃,各自挺起兵器,直指李小和这边。范鞅也喝令起来:“范氏群臣,协助栾氏兵马捉拿楚国逆贼!” 吴子元一见转眼又要动刀戈,指着李小和叹了口气道:“哎,大小姐啊,你便是不认得他是谁,也当认得老夫吧!” 这一句让李小和与栾玉顿时都不自觉惊了一下,栾玉迅速转过身去看着李小和,那黄铜面罩之后的容颜一时间变换许多,好似是一个曾经几多相知的故人,又好似是那些她曾经厌恶疏远的那些花花公子。一忽儿闪出李小和的容貌,一忽儿又变作了范吉射,变作了羊舌虎甚至变作了杨干。 栾玉使劲眨了眨眼睛,好似要把那昏花疲累的眼睛好好清一清,让自己看的更加清晰,去看看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他。 栾盈如今听明白了李小和的意思,凝神若有所思,转而问栾玉道:“那杨干是个什么样的人兄长心中有数,只是他可有对你无礼?” 栾玉冷冷一笑,言道:“无礼?就凭他?不过晋侯的确是借着助阵的借口将我诓骗到长治行宫,欲撮合我俩,只可惜那个贵公子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栾盈的额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对于栾玉的溺爱丝毫不亚于栾黡,他虽然对晋侯的意愿有所耳闻,却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安排杨干与栾玉同在长治行宫,这让她一个女子家的确不方便。而眼下的情势,竟然是一个外人,一个楚国的敌对为他妹妹出头,当着范鞅的面栾盈去也不便向李小和道谢。栾盈迟疑了少许,范鞅似乎窥破了栾盈的心思,言道:“栾将军,如今谁是谁非已经不由我等论说了,眼下这个人对我晋国乃是莫大的祸害,就在刚刚他出手将晋侯杀死,我等作为臣子的,岂能让他逍遥法外!” 范鞅乃是一个厉害的攻心之人,他将晋侯殒命一事搬出来,显然就是要逼栾盈不可手下留情,而又表明他对晋侯之忠心。众将士听闻范鞅所言,尽皆高声呼和:“不错,要杀了这人,为晋侯报仇雪恨!” 这话听在栾盈耳中,格外觉得别扭,晋侯甚为一国之主,还要人替他报仇雪恨,这是何等的懦弱,更何况晋侯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死在郢君手中,这不是忒也蹊跷了些。栾盈有些迟疑,望了一眼栾玉,似乎在等着她的说法。栾玉本来也一头雾水,左右瞧了瞧局势,无奈言道:“叔父,若是说恩怨,的确是这个人杀死了晋侯。但是若论是非,却不好说谁占着理了!” “论是非?”范鞅有些不解。 “的确,那杨干处处无礼,哪里有个大家贵戚之态,果如奸邪小人一般,郢君瞧不上他,要强行带我离开,以至于拖累了晋侯,这事情的罪首还得是算在他的头上。”栾玉所言或明辨是非,但是在范鞅看来那却是不可原谅的罪责。 此时忽听周遭一声斥责:“无礼的丫头,你怎敢如此狂妄,竟然站在弑杀晋侯的逆贼一方,你可是要造反不成!” 循声望去,老范匄率领一众军兵到来,其中不乏祁氏和韩氏的兵马,众人拍马而来,并未驱车,显然是为了迅速追赶李小和。范吉射的身影也在范匄军中闪闪烁烁。 李小和听闻范匄之言,笑道:“只问恩仇,不论是非,你这老东西白活六十载,一看也是个不明道理的瘪三!” 范吉射听闻李小和之言,大叫道:“大胆狂徒,敢辱我祖父,看我来拿你!”他挺着长戟便向李小和刺来,李小和根本没有把范吉射放在眼里,只不过看着他笑了笑,言道:“一柄长戟,好了不起吗?” 但见李小和缓缓伸出一个指头,指尖轻轻的朝着长戟的锋刃处一点,立时就将那长戟定在半空,莫说范吉射向前攒刺是不可能的,就是回手将长戟抽出,竟然也丝毫拉不动,就好似被李小和施放了定身咒一般,不动不摇,不落不飘,让众人一见之下大惊失色。 李小和定住对方长戟,又嗤笑道:“一个小犊子,更加不是东西。别人尚且不知,难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这个家伙最是无耻无赖,曾经纠集了许多江湖前辈去讨伐孤竹,结果兵败抱头鼠窜,搅得江湖到如今还是血雨腥风,足见你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而你我之间的恩怨,在燕北晋西都有见证,如今竟然还大言不惭的在此与本座纠缠,你以为自己就能讨得好去吗?” 李小和将指尖轻轻一拈,如同拈香灰一般从长戟的锋刃处戳了一下,那根长戟就如同一把干脆的秸秆一样,卡拉拉的瞬间四裂八瓣,碎成许多小块的铜铁散落在地。范吉射一下子如同烫了手一般,向后一缩,浑身抖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栾玉却听得明白,什么叫燕北晋西,你是?“你是小核桃!”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错觉,这种感觉似乎是一个女人与生俱来不能解释也不能教授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指引着她们在这个世界上做出无数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立解的固执所为,指引着她们将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既有的定律打破但是却从来不会去思考然后该如何。但是这种能力也从不缺席那让人不能用理性判断是非的时刻,所以这种出人意料甚至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瞬间竟然会在栾玉自己的身上爆发,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什么能力,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她只是觉得那黄铜面罩之后就是李小和,只有他会为了自己做这些,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这些。她猛然的一扑,也让李小和找到了许多往日的情怀,脱口而出:“玉妹妹,你莫要这样!” “你是小和兄弟?”栾盈也有些吃惊,最重要的是郢君甚为一教之主,怎么可能让栾玉扑到自己身上,这定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情形。 “我,”李小和迟疑了一下,他自己知道如今的情势反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晋国众卿正在赶来,如若不计后果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便让栾盈在晋国之内遭到众人的猜忌,岂不是会连累栾玉。更何况他自己还是了栾黡,如若真的要他说明自己的身份,那栾玉又当如何自处,他思绪及此,又反而有了一丝怯懦和犹豫,当即道:“你们想见李小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乖乖的与本座回去郢教,便一切都会明白的!” 栾盈见他不承认是李小和,也不敢妄下断言,这其中的是非奥妙,曲直道理,可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每个人心中都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自然不能太过明显。 栾玉一听他的所言,冷冷的道:“你为什么要故意躲着我,我知道就是你,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是因为你对我父亲出手吗?” 李小和一把将她推开,厉声喝道:“作为一个姑娘家的你应该懂得自重。你若是想见李小和,就随这吴子元老前辈回郢教,本座自当带你去见他!” “你撒谎!”栾玉心中不信李小和的话。 这时候晋国军兵越来越多,涌向李小和这边,吴子元道:“郢君,眼下绝不可再拖拉,当机立断,否则又要起冲突。” 范吉射被李小和一招震慑,心中老大的不甘,眼见如今人多势众,便吩咐一声道:“众人弓箭齐备,将这个逆贼当场射杀,不留活口!” 他话音方落,许多弓箭手都拈弓搭箭,对准李小和。却听栾盈喝了一声道:“尔等如何能任凭人吩咐,这军令如山,在场之人有许多职位甚高的将军,岂能让一个偏将发号施令!” 栾盈所言也不无道理,这一个偏将岂能号令三军,不少弓弩手纷纷将手中弓箭放下。唯独范氏的家甲尚自忠心耿耿,范匄吩咐一声道:“老夫有令,此人乃是弑杀晋侯的罪犯,众人不可姑息,放箭杀死他!”范匄口中言辞格外狠厉,咬着牙说出,带着不可违逆的情状,显然不仅仅是对李小和的仇恨,更是对栾盈刚刚的违逆给予还击,如今论起职位,那范匄还要在栾盈之上,自然无人敢不听命了。 岂料栾盈似乎已经窥破李小和身份,但是却不便道破,当即呼喝一声:“众人听令,如今杨干甚为国戚竟然不知自爱,引火烧身牵连他人,如若以国仇算起,我等众将岂不被人耻笑。更何况眼前此人功力非凡,我等如今三军尚有要务,不应在此耽误精力。我见他尚无恶意,众将不若和解,以免伤了各家元气。” 栾盈虽然有强词夺理之嫌,但是言辞却也不无道理,更兼众卿之中,籍氏、羊舌氏等一干人还都很攀附栾盈,听他一声吩咐,各自频频点头,喝令自家甲士倒退三丈,让开了一条路给李小和,反倒是让范匄脸上格外无光! 第220章 悔指何在 却说李小和与栾盈虽未直接说出一丝是非曲直的言语,但是却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情谊和旧日的钦佩,虽然栾氏围攻害死了郢君,而李小和误伤打杀了栾黡,但是在这个乱世情仇之中,两人似乎仍旧将那份互相的欣赏放在自我心中的奠基之处,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在与旁人的对比之中,感受到互相之间的珍惜。此时此刻栾盈虽然还不敢确认眼前这人就是李小和,但知晓他与李小和必然有关。虽然自己家室与他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但是眼下这个人却决不能落入那一群晋廷倾轧无端,自私自利的大夫手中。 故而栾盈对李小和的身份虽然还不确定,但是从好感度上来说绝对要胜于范氏一群人,范氏祖孙三个被李小和轮流骂了一通,也让栾盈和栾玉感受到了一丝痛快。范吉射眼见周遭众人的反应,心中瞬间盛怒无匹,大骂道:“你们都是晋廷的臣子,如今竟然是要与外人勾结前来造反吗?” 栾盈笑道:“小将军何必说得如此严重,如今三军伐齐,岂可因为一个人大动干戈,分散了精力。栾某从南面日夜兼程,驰援而来,并未见到众人与这个高手的交锋情况,但是若栾某所料不错,想必众位没有占到便宜吧,甚至还会损失不少家将!” “栾将军所料不错,晋侯六个贴身侍卫都受了重伤,无剑海二老还差点丢了性命!”韩起在一旁附和着栾盈之言! 这栾盈所言,格外犀利,以大义压大利,并非承认自己不去追杀李小和,只是国家利益在先,一切要以伐齐大业为重,眼前此人的确可以先放一放,这让范氏祖孙三人也觉得无话可说。老范匄狠狠的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理会栾盈。 却听栾乐从旁言道:“兄长,此人口口声声说是北方有事,显然是与我悔指有关,若是放了他,恐怕伯父那边,他要去为难一番的。” 栾盈压低声音道:“栾氏悔指,乃是重中之重。这人与我栾氏之恩怨当然不可不解,但是我们终究还是通道之人,可以以道义论是非。若他落在那些非道之人手中,那便是难处了。如今我无暇分身去北方,但是国内的关卡已经吩咐明白了,他虽然武功高强,可以任意出入,但是想必那个女子不是十分容易脱身的。拖个半个月,伯父必然先拿下那女子,到时候他便是只身去孤竹也无法插手此事!” “兄长,此事虽然说得容易,只怕他与那女子有撇不清的干系,到时候我等下手轻重也不好估量!”栾乐之意再明白不过,虽然对方看似对栾氏没有敌意,但是他暗里要去孤竹助力那偷取悔指的女子,无形中便是与那女子有关,即便按照栾盈所想,将那女子拿下,怕是到时候大家见了面,都是旧来相识,却不好处理。 栾盈道:“我猜眼前此人大抵是与李小和有关,等拿下那女子,我等替她想办法疗毒就是了,怕什么!”显然栾盈一干人只知道那孟小武与李小和有干系却不知究竟有什么关系。 不过此时栾盈力主撤兵回大营,加上周身一群附庸臣子,范氏等人不好违拗。唯独范吉射一口咬定李小和杀死乐晋侯,如今若不拿下李小和,那便是叛逆,便是造反。可是栾盈却冷冷静静,呼喝道:“口说无凭,我等栾氏兵马不可轻举妄动。郢教与我晋国向来为敌,但是今日我三军有要务在身,应以大局为重。回马快赶到长治行宫,看晋侯伤势如何。”他转而又对范吉射喝道:“晋侯受伤你等不去救治,竟然来次作这些寻仇之举,怕是希望晋侯殒命,趁势造反的,是你们这些人吧!” 被栾盈反唇相讥,范氏三人尽皆大怒,范匄骂道:“无理后辈,岂可口出妄言,晋侯身中箭矢,早已气绝,何来编造之说?” 栾盈道:“尔等一面之词,已非一次两次,我若轻易听信,累了三军之战,岂不成了罪人。栾氏英雄,随我去行宫查看。”栾盈在朝堂之上,亲信十分多,如今一声呼喝,众人皆随他而去,根本没有人听命范匄指挥,顷刻间大半晋国军兵都撤走了,只剩下范氏那一小撮家甲。 栾玉从身后赶上栾盈,回头朝李小和张望一眼,李小和心中安稳,似乎与栾盈又有了往日共鸣,朝着栾玉微微点了点头。她二人之间,或许这一个眼神,就已经穿越百世千生,直接窥破了对方的心田。 李小和与吴子元瞬间闪身不见,徒留下栾玉随着栾盈向长治赶去。如今李小和与栾盈心中或都已经明白眼下不可解决之矛盾,那就是栾氏的悔指究竟要归谁保管。他与吴子元二人飞奔向北,准备去接应孟小武。 单说李小和与吴子元二人,不到十日已经抵达燕国北境,只是来来回回几日间都寻不到孟小武与陆钦飞的下落。一日间吴子元与李小和商议:“老头子我想到了一个关窍,我等出关之时,北境的关卡,太行的守卫都是格外森严的,只不过你我功力高强,容易脱逃,只怕那孟姑娘和陆少侠难以为继。更何况栾枫紧随其后,怕是两人受困在晋国了。” 李小和道:“不必担心,小武的功夫量也不是几个守卫能为难的了的。我因为栾玉的事情,耽误了一些时日,按理说她俩应比我们更早出关,我等在沿途再布置几处记号,他二人想必很快会来汇合的。” 两人正在燕国四方楼上商议,正碰上一人跑进来,周身血污,通体伤痕,莽撞疯癫之态一看就知道是个受了极重伤势的人。吴子元将手中折扇一摆,朝着那人腰眼很力一抽,暗劲迅速将对方的身体定在席前,不至于扑倒在整个酒桌之上。 李小和凝神观瞧发现这人有些面熟,吴子元瞧出了李小和的心思,问了一句:“郢君,莫不是与这人相熟?” 李小和道:“似乎见过,有些缘浅记不得姓名了。” 这时候未待两人仔细交谈,那对面早有一人撕破门窗飞身而入,大笑三声,狂妄的不可一世:“这世上还没有本小爷要拿拿不到的东西,你那怀中的物事,可是栾氏悔指秘籍吗?” 这一问直接惊到了吴子元与李小和,“悔指秘籍”,这东西该当在孟小武手中才是,怎么可能落在这个满身血污之人的手中,莫非小武有什么不测。这个想法可是一瞬间就在李小和与吴子元的脑海之中炸开,无需多想,本能的自我焦虑就足以让一个人瞬间联想到这里。 那伤者一见对方来问慌忙将怀中的东西紧紧捏住,生怕对方抢了去,口中却默不作声,好似傻了一般。对方是个出手很辣的角色,见他没有答话,直接抢上前来,一把掏向伤者的胸口,这一招把在场的吴子元惊得一愣,那不仅仅是要抓取对方的怀中物,这份力道的凶狠分明是要将对方直接开膛破肚,这种杀人灭口的强夺完全无视周遭人的感受,甚至就是一种特立独行得傲慢。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伤者也是毫无抵抗之力,被对方一掌的推抓直逼胸口,只得闭目待死。 忽然对方的犀利招式在伤者的胸前停了下来,只听的那人言道:“不对,你怀中的东西怎么不见了,被谁偷走了!”那人邹着眉头向周围张望,而伤者也连退两步坐倒在地,果然是被人偷走了,他探手自己怀中,空无一物,竟然也吃惊的呼叫起来:“见鬼了,见鬼了啊!”两人的惊诧瞬间将整个酒楼的氛围变得诡异,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这二人身上,不过一个转瞬对面那人已经反应过来,他当先跳起飞脚就踢向那伤者,口中大骂道:“好小子,后面是谁在捣鬼!” 这人的出招格外很辣,一脚踢过来直接是要把对方的脑袋踢掉,脖颈子直接打折。而他显然是在指身后的李小和在捣鬼。就在那人踢中伤者的瞬间,李小和忽然看清楚两人的面庞,那个受伤的不就是郑子克的弟子藏锋么,他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而对面凶狠伤人的毫无疑问,就是无剑海的烛青,如今归附了孤竹君。 这个瞬间一时迟快让李小和不容细想,从藏锋身后拍出一掌,直接打在烛青的脚底,两人内劲互相对冲,李小和内力雄浑更胜一筹,直接将烛青一掌推向酒楼之外。 那烛青被退出,也不含糊凌空打了个旋转,从门框之上来了一个大回环又兜落在堂屋之内,冷冷哼了一声:“好厉害的家伙,不知你是何身份。” 李小和缓缓站起身形,但是他心中也不无惊诧,因为那栾氏悔指究竟是何人索取,他竟然也不知道,谁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从他眼前将这个秘籍偷走呢,这让李小和也感到对方功夫不俗。 眼见的李小和站起身来,烛青将嘴角一撇,不屑道:“我道是谁,江南的郢君在此,难怪可以胜晚辈一招,只不过这一招你今日虽然能胜,却看十年之后,你可还能胜过么?” 吴子元将藏锋掩在身后,问了一句:“你师父何在,怎么让你一个人伤成这般模样?” “不,不知道,我只见这个人行事狠厉,连连打伤两个江湖朋友,从他们怀中强夺这本书,我想此物必定事关重大,不可落入逮人之手,才舍命抢夺,师父他老人家根本不在此处。” “什么?”一听这句话却让李小和大惊失色,那栾氏悔指不是在孟小武身上吗?看来他打伤的一定是小武与陆钦飞两人,才抢夺这悔指秘籍。想到这里李小和也按捺不住,他将藏锋掩在身后,上前两步言道:“烛青,你打伤那二人身在何处,若是坦白说出来,或可饶你一命。” 烛青本就一副不羁之态,如今见李小和逼问,更加不放在眼里,虽然自己的功夫比对手似乎差了一些,但是要想周旋几个回合,也不算什么难事。借此他反而嚣张道:“区区两个江湖小辈,随便杀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早已不记得他们死在哪里了。” 李小和听闻此言,怒火中烧,尤其是他将那两条人命看的如此轻贱,李小和大吼一声:“找死!”李小和丝毫没有犹豫,一掌郢息夹杂五色内劲,可以说是他真正的想要取人性命的招式。烛青见李小和功力强横,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团巨大的烽火纠缠在李小和拳头之上,看不清是拳还是掌,一拍过来如同烈火寒冰,将他以五行之气笼罩,当即内力便受到干扰,压制得格外难受。 烛青也不能坐以待毙,直接将真气凝聚心脉,厚积薄发,蓄力御敌,瞬间将剑岳秋翎指使出,只在这个艰难时刻兵行险招,以攻代守去与李小和搏命。 两人的功夫截然不同,一个是万千力量集于一身,直奔对方要害,一个是一股心脉四散飞射,形成了千百道数不清指力,以巧破千斤。这一个交汇的瞬间,方见李小和功力的刚猛,那强大的真气在与对方繁华的指力交汇的瞬间,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好似可以将对方打来的功力吃下去一般,同化成自己的能量。 一瞬间李小和的功力已经庞大凝聚如同一张桌子,巨大光球直奔烛青的身体,在内力四散激射的瞬间,烛青的身子直飞出四方楼的二楼,从窗口跌飞出去直直撞入对面的二层高楼,将屋瓦碎砖磕碰得散落一地。李小和丝毫不管周围的情形,飞身而起直扑向对面民居房顶,破损的打洞之中瞬间升起一物,那正是烛青,他虽然被李小和的真气打飞,但是仍然可以一战,这让李小和也吃了一惊,不了这些日子的之中烛青的功力竟然也进境飞速,让人忌惮。 就在两人要再度交手之时,只见天空散落无数破竹简,凌空一个人言道:“扫兴,竟然是一部假的!” 第221章 真假秘籍 这凌空一声叹息,让烛青和李小和的注意力忽然从对方身上转移开来,尤其是烛青,飞身而起,翻然在空中应和一声,连连探出手来隔空抓取,将无数散落的竹简从空中拿下。慌张之下胡乱的在手中拼凑起来,好似一张无匹奇妙的藏宝图被人撕扯破碎,他要将其复原一般。 李小和却更加关心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悔指之人是谁,触目之下正是栾枫。那栾枫凌空飞下,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淡淡的说道:“没想到这本竹简竟然是假的,虽然上面的字句笔记都是分毫不差,但是很明显那竹木的构造就是赝品。” 李小和没有答话,他何等机敏,上次在平阳门中栾枫就曾对这个悔指真假一事有过表态,他决不能让悔指的原稿落在旁人手中,这说明悔指的原稿之中定然隐藏着什么奇特的机关。如今他又一次强调此事,虽然是不经意间,却也让李小和格外留心。 烛青连连拼凑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让他心绪大乱,怒喝一声将所有竹简朝天一掷,狂怒的吼了一声:“为什么,竟然拼不回去了。”然而很快他便收束了自己的狂态,好似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直直的盯住栾枫,这时候三个人在屋檐之上屹立对峙,烛青盯着栾枫缓缓言道:“你怎知悔指秘籍的真假?” 栾枫不急不缓,微微一笑:“我怎知?试问我怎不知,你怕是打探那悔指下落,别有用心吧!” 烛青闻言忽然双眼血红,大吼一声:“不错,我就是要找悔指传人来报仇,来报我的父仇!”李小和听闻烛青之言,忽然间忆起那一夜的惊恐,那一夜栾枫与烛然在曲沃城外的较量,虽然说烛然是自作自受,但是栾枫与无剑海的恩怨显然是不可避免的了。 栾枫倒也坦荡,从来不作无谓的解释,简单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烛然的武功就是我废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再来试试!” 烛青听闻栾枫之言,当即飞身而起,数十道指力直奔栾枫而来。只可惜栾枫的修为,这世界上能够与之匹敌的,也就唯有李小和和孤竹君,怎会把区区一个烛青放在眼里。栾枫如同天上的真身一般,不需要动手也不需要躲闪,只站在原地凭借自身的护体真气就已经将烛青射来的无数指力化为无形,好似一道道强劲指力就如同风中芦苇般摇曳柔软。 连续的两次袭击都让烛青无功而返,反而栾枫并没有杀死烛青得意思,他只是说道:“你这个人与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知好歹,不明是非,贪鄙无厌,着实令人烦恼,即便栾某不取你性命,他日你也会惹火烧身,玩火自焚。你爹已经是一个先例,今日我有要务在身,无暇与你废话,若再来找死,便自当成全你。” 烛青气的浑身鼓胀,好似一只河豚,显然是被栾枫一句话讽刺得气血攻心,头脑和经脉大乱,周身内力反噬,将身体内输入了很多气息,导致皮肉膨胀,看起来格外奇怪。李小和看着烛青如此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虽然李小和并没有那么悲天悯人之心,但是这个昔日里也十分帅气英姿飒爽的青年如今突然变得如同皮球一般,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复原状,这让李小和有些格外的唏嘘。不过也可以说烛青是咎由自取,李小和也不愿再去管他,飞身与栾枫齐平,两人四目相对,不言不语,似乎又是在暗中运劲。 栾枫看着李小和的所为,忽然间微微一笑,转而说道:“小辈,你果然有胆识,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是你如今的手段显然不是郢君。” “哦?”李小和听闻栾枫识破了自己的年纪,心中也有些好奇,反而不是生气。 “郢君向来沉稳多谋,武功和智慧都是天下数一数二,如今你接二连三意气用事,不需多想,你的所为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鲁莽决定,这表明你根本不是郢君。”栾枫或许不是第一个看出李小和不对劲的人,在这个过程之中,栾玉和栾盈纷纷觉得他不一样,而在平阳门中,许多五服十一派的弟子也已经知晓李小和的真实身份,包括程桐,他自然也没必要强做隐瞒,只是如今直接表明身份也没什么意思,或许也会让栾枫对自己的相处置于尴尬境地。 故而李小和也没有正面回答栾枫的言词,只不过笑道:“栾先生的高招,本座已经领教过了,十分厉害,佩服佩服。但是郢教之主究竟是谁,也无需阁下过问,这世上人各有志,各有所托,谁也不好勉强谁,如今那女子与我关系匪浅,我势必要保她解毒,阁下如何抉择,虽也关乎我的利害,不过本座也无心过问,若要出手,随时奉陪。” 李小和的答言无形中默认了对方的猜测,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小和与栾枫之间不可解的矛盾,那就是孟小武的毒与栾氏悔指的真迹。 栾枫听闻李小和的所言,不禁神思飞扬,向往邈邈,好似忆起了许多过往烟云。他猛然回过神来,言道:“不错,少年有为,栾某我也十分欣赏。但是孤竹之行,栾某势必要将我栾氏之物取回,如若阁下定要插手,届时可再领教。”栾枫一句话说完,飘然而起仿佛如晴空闪电,直接消失在苍空之中。这身法让李小和也不禁赞叹。 再回头去看烛青,他周身鼓胀之气尚未消弭,只得坐在原地运气徇导经脉,无法出手伤人了。李小和跳回吴子元身旁,言道:“藏锋伤的如何?” 吴子元一直照看着藏锋,答道:“虽然两处经脉受损,但是看脉搏还算有力,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个烛青小小年纪出手真是很辣。” 李小和道:“不错,他屡次为难与我,贪得无厌,正如栾枫所言,日后必然祸及自身。” 吴子元说道:“那可不必日后了,如今他经脉逆行,或许已经有了不小的问题,报应频频而来,将集性命了。” 不想那藏锋也插嘴道:“真是可惜刚刚那高手没有杀了他。”他一直盯着李小和看,似乎想说郢君你为何不替我出头。 李小和看了看吴子元,吴子元向来明了别人的心思,笑道:“这种小人何必大人物动手,他自己就先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藏锋道:“你却不知晓,那人出手格外的狠厉,凡是与他少有过节之人,他就定要置于死地。这栾氏悔指的竹简,已经不是第一次与他相见了。” 这话说的好生诡异,什么叫不是第一次与他相见,这难道还是另有悔指的秘籍吗?李小和心生疑窦,赶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这本悔指秘籍的副本,还不是唯一的?” “如郢君所料,小人之所以会去偷这本秘籍,也是因为之前见到那烛青好几次在抢夺悔指秘籍,也不知道这江湖是怎么了,一时间在燕北中山一带出现了好多人携带着悔指秘籍,每个人都是蒙面高手打扮,快速行路,那烛青每每见到有人带着秘籍,就出手偷袭,已经打死了三个高手了。”藏锋的这条信息让李小和忽然间感受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情况。 “什么,这一带有如此多的人带着悔指,难道都是假的副本吗,是何用意!你可有见过一个女子和一个眇一目的男子带着秘籍吗?”李小和焦急小武的安危。 “那倒是没有,这些秘籍就是假的副本呀,已经看过两三本了都是这个样子的,今天要不是那个高手鉴别,我还不知道那是假的呢。”藏锋倒是实在。 “这么多假秘籍,什么意思呢!”李小和凝神思索。 吴子元从旁言道:“郢君,老夫料想这必定是靳天羽的计策。他早已知晓凭脚力小武姑娘绝对不是栾枫的对手,出不了太行便会被对方追上,如今巧妙的安排这么多以假乱真的秘籍携带者,让栾枫一时间找不到孟小武的下落。试想小武姑娘若是也蒙面起来,那秘籍仿制得如此逼真,若不是栾枫亲自验看,还真的难辨真假,就连烛青也不知道这秘籍的来历。如今到处都是带着秘籍的蒙面者,这不正好可以混水摸鱼瞒天过海,让栾枫摸不清小武姑娘在哪,方便她顺利抵达孤竹啊。” 李小和点了点头,叹道:“这靳天羽还真是有办法,他这般安排自然是可以迷惑栾枫的视听,让他一时间找寻不到小武的下落,但是却有个疏忽,如若我是栾枫,发觉这许多假秘籍之后,必然就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只要到孤竹冰峰之下守株待兔,料也不会扑空,小武势必要带着秘籍前去冰峰的。” 李小和所言的确十分有道理,如若我找寻不到想要的人,或者发觉有好多秘籍都是赝品,那分明就是被对方设下了一个陷阱,栾枫这种实力之人岂会不知道这个关节,他定然会赶在小武之前到孤竹冰峰之下去截杀小武。 经李小和一提醒,吴子元也顿悟道:“这么说郢君你也是事不宜迟啊。刚刚栾枫并未对烛青出手,说明他十分清楚眼下的局势,不必与烛青过多纠缠,而是直奔自己的目标,节省时间,从这一点来看,莫非他已经领悟了靳天羽所设的圈套,要赶往孤竹冰峰。” 李小和道:“如若真的是这般,说明我也要赶快去孤竹冰峰驰援小武,否则小武是没办法抵挡对方的功力的。” 李小和与吴子元相互一翻推敲,将靳天羽的一翻安排想得透彻,至少这个法子让栾枫不能找到小武的踪迹,能让她安然抵达孤竹冰峰。 这时候藏锋手中拈着几枚竹片,皱眉道:“我却有些不明白,那悔指秘籍乃是栾氏不传绝学,怎么可能恁班容易被伪造。甚至连那个什么烛青都看不出来真假。” “我想他不是瞧不出真假,若是看不出真假,岂会连连杀死三个人,而是发觉一次被骗,又去寻下一个目标。”李小和分析道。 接着又说道:“这悔指的秘籍,想必也是他觊觎已久的东西,不可能全然不知其中奥妙,但是他频频出手偷袭却又没有丝毫结果,说明其中必有奥妙,我们不妨去问他一问。” 李小和也不担心烛青怒发拼死,与藏锋和吴子元捡起两片竹简,寻到烛青面前。他此时正自运气行经,导引经脉,忽见三人逼过来,还略有些紧张,毕竟他此时不能动弹身子,万事受制于人。 李小和和气问道:“阁下为了悔指看来也是煞费苦心,本座问你几件事,你如实答我,便无性命之忧。” 烛青如今行功正在紧急关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勉强答了一句:“有事快说。” 李小和道:“你为了盗取悔指,中途劫杀了几个人?” 烛青双目微闭,直截言道:“四个人,夺了三本了,但都是假的。” “杀人之中可有一个女子?”李小和心中瞬间有些紧张。 “都是男子,一看那就是有人故意安排下的,他们的功夫都是一个门派的,看起来很是平常。”烛青虽然平时傲慢无礼,但是这如今受制于人,却也没有那么多的狡诈,甚至有问必答,格外笃实。 李小和听闻此言,心中少安,和颜道:“阁下既然想窃取悔指,当知其乃世间稀罕之物,岂会突然间遍布燕国,必定有诈,怎会如此唐突,见人必夺,见人必杀?” 烛青冷冷一笑,叹了口气,言道:“真是可笑,你当我乐意吗?我等谁见过真的悔指秘籍,只不过听到风声,敢来寻觅罢了,我来夺他不给自然就要动手了,哪有什么深浅可言。” 李小和道:“那你既然没有见过悔指秘籍,怎么会知道那秘籍有假,万一是真的秘籍,岂不错失?” 烛青闻言仰天大笑,好似要说出那悔指深切奥秘。 第222章 汇合冰峰 烛青仰天大笑,瞬间暴起,周身的真气一刹那尽数收回体内,原来膨胀如同猪头一般的烛青转眼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他一指点向李小和胸口,距离太近李小和也没机会躲闪,只得将体内的真气运起,一下形成护体真气,抵挡对方的攻击。烛青一招打向李小和,动作十分利索,转身朝旁边一晃,回手两掌拍向藏锋。吴子元在一旁看的清楚,掌力凝结于折扇之中,横拦一挡替藏锋躲过了这么一击。结果就是这样一起一落两个顿挫之间,烛青已经借着机会从他们身旁逃走了。 李小和的心中并不十分在意对方是否逃走,毕竟在刚刚的对答中他已经知晓孟小武还没死,虽然说悔指的奥秘他也想弄清楚,但是即便不知晓这些东西,他也无所谓损失。只是暗自叹息一声:“世间奥妙,玄幻无穷。正所谓大音希声大道无形,虽然有天下无双之功力,却也逃不开寻常人的合力迷惑,如今栾枫被靳天羽安排的谋略混淆视听,一时间无法找到小武的行踪,我必须赶快赶往孤竹冰峰,以接应孟小武的行踪。” 李小和与吴子元分别,安排吴子元将藏锋送回郑国,自己就朝着孤竹而来。如今第三次来孤竹,心中自然也是百感交集,当初每一次上孤竹,都是九死一生的搏命时刻,没有哪一次不是付出了相当代价才能脱身,如今这一次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这让李小和心中再一次弥漫起愁云。这个世界是如此瑰丽,或许今后还有机会见到栾玉,李小和这样跟自己说着。 孤竹古林之中如今已经被春日的阳光覆盖,无数冰雪融化成水,四散流淌好似人的经脉血管一般,在大地之上遍布开来。李小和与栾枫的博弈,或许还没有结束,如今江湖上出现了许多携带悔指秘籍的高手,摆明了这些人都是靳天羽安排的迷魂阵,想必那孟小武应当是以另外一种身份行走江湖。不过话说回来,栾枫何等人物,一旦发觉有人以假乱真来迷惑他,他必然就会立刻将赝品排除在思考之外。也就是说,一旦栾枫袭击了几个假冒之人,发觉靳天羽骗他,由于栾氏的人手不足,他必然不可能再去追寻那些假冒的人,如若小武另有自己的独特装束,便反而更加引栾枫注目。也就是说如今的孟小武,在靳天羽的安排下,定然是混在这些统一着装的蒙面人之中,他们假扮自己有悔指秘籍,以让栾枫不能在众人中找到小武。 李小和思绪及此,便想如何才能找到一个办法来寻觅孟小武呢,难道自己也到孤竹冰峰下守株待兔吗?正自踌躇之间,忽然头顶一袭白衣闪过,潇洒人影飘落李小和身前,正是靳天羽。 往日之时靳天羽这个不速之客甚是让李小和讨厌,如今两人相见,竟比往日要和缓了些。靳天羽微笑向李小和一拱手:“郢君别来无恙,天羽没有料错,看来你真是个重情义的人。” 李小和也拱手还礼道:“不敢当,靳先生似乎也是言而有信之人。” 靳天羽听闻李小和之言,神情从容,打趣说道:“郢君果然是名不虚传,长治行宫之中,大展神威,让晋国群雄算是开了眼,这一闹可是把伯主的三军作了个天翻地覆!” 李小和心中不禁一凛,那靳天羽当真也是一个信息灵通之人,这才几日之间,他就已经得到了讯息,看来这经天纬地之才的人,果然对世间的一切变化了如指掌。不过李小和此时身份,也不容他有稍许破绽和怯意流露,当即整肃容颜,正色道:“靳先生果然好灵通的本事,既然如此你当知本座手下无情,晋侯已经殒命于我手中,阁下身为晋臣,日后如何与本座打交道,如何自处你可要想清楚!” 李小和这一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是敌是友如今不着急说,要看看那靳天羽是如何表态。靳天羽岂能不明白李小和言语之中的意思,踱着步子叹了口气,笑道:“这个晋臣的名号,好不累人。不过眼下天羽与郢君以江湖论交,更何况郢君已经到了这孤竹古林,想必也不是来观景游乐的,你我既然有相同目的,为何不能做一次合作呢?” 李小和冷冷一笑,言道:“说得好听,合作倒是可以。不过以先生为人,岂会恁般容易便为他人千筹万算,搏命相助吗?” “看来郢君还是对天羽心存怀疑!”靳天羽神色突转冷厉,瞄着李小和的黄铜面罩。 “先生何等精明的人,岂能不明白这一关节。小武乃是我屏岳山师妹,与你更无干系,你凭什么救她,凭什么为她安排了这许多妙局,而与栾枫这个天下最强之人树敌?”李小和也不含糊,直接点破关窍。 靳天羽自负一笑,仰天望去,朗声道:“郢君,你也是个明白人。此时此刻天羽便是不说出那因由,只承诺助小武姑娘上孤竹冰峰,难道阁下就不出手相助了吗?以阁下师兄妹之情,多我一个靳天羽,那是求之不得,郢君以为如何?” 靳天羽的口才,满满的都是他的智慧,显然在眼下的博弈之中,他已经占据了上风。虽然李小和对他的动机有所怀疑,但是正如对方所说,即便没有靳天羽帮忙,难道李小和便不上孤竹了吗,便不去与栾枫拼命了吗?如今多了一个靳天羽,他应该感到求之不得的天助,怎还会怀疑对方是何居心呢!不过李小和冷冷一笑,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显然他是仍然不信任靳天羽。 靳天羽看了一眼李小和,微微点了点头,好似明白了李小和的心意。他缓言道:“郢君,若有机会你可以回山去问问你师父,他与天羽是何关系,之后就会明白一切了!” 这一句话让李小和心中猛然一惊,他忽然间抬头去看靳天羽,凝神注视着这个潇洒英俊的中年男子,一忽儿心中又百感交集,思绪万千,这是一个什么人,他怎么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师父。虽然李小和心中波澜再起,却勉强作镇定道:“我师父已经逝世了,想必也没机会去问他了。” 靳天羽羽扇回摇,笑道:“你可相信北天神枭就这般消失于江湖,无影无踪,无声无息?”靳天羽分明言外有意,李小和也只得沉默不语。 见李小和不说话,靳天羽接言道:“悔指乃天下奇书,其中奥妙或不止于绝世武功,能够取得这本秘籍,也是煞费我天羽的苦心,小武姑娘既然需要以此救命,天羽自然成人之美。不过阁下与天羽有什么过节,不如等此事过后,你我可以算个清楚!” 靳天羽的言辞,虽然有时候没有正面回答李小和的问话,但是在李小和看来,毕竟还是蛮实在的,正如对方所言,如今两方是互相需求,两方共识才能达成共赢,如若真的只有李小和一意孤行或者只有靳天羽自己算计,恐怕都难逃栾枫的掌控。 李小和念及此处,自己也微微点了点头,向靳天羽一拱手,言道:“靳先生,你我的过节可以在冰峰之后再说。不过我希望知道,你是以什么方法得到这悔指秘籍的!”这一问显然不是多余,当初郢教群雄齐集曲沃,还不是被栾枫的悔指打得落花流水,甚至说栾枫都没有使出最厉害的功夫,那毁天灭地的功力只要想打人,即便是穿山越岭也难以阻隔,柳涵听那隔着层楼被栾枫射中的情形,犹自在李小和脑海中闪现。 靳天羽虽然不知当初李小和的所见,但是心中自然知晓李小和所问何意。他一如既往,迈开方步,言道:“不若边走边谈!” “可以!” 二人信步前行,寻常人看来,不过是两个同行的雅士书生,哪知道这竟然是当世无匹的两大高手。靳天羽得意洋洋,诉说着自己当初如何安排的计谋。 “郢君,阁下乃天南高手,也是屏岳高徒,这些粗浅计谋天羽便觉得没必要炫耀,即便是炫耀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故而天羽只说说这关键谋略之所在。”李小和之前还不晓得,这靳天羽谈起话来,还真有些实在的地方。 靳天羽道:“所谋之事,必出局势。大势难改,则天命难违,即便有十分充分的准备,也会失败。如何能够偷得悔指,即便是你郢教可以破天之英雄,依然难以撼动栾枫一人所居的曲沃。但是,如若局势有变,众人的注意不在曲沃,那便有机会偷袭!” “靳先生这话说得太没意义,你已经承认,栾枫一人所居曲沃,便无人能动,纵然其他人不在,对他有何影响!” “郢君可知那栾枫本是有意助阵晋楚之决,若不是曲沃有变,他无暇抽身,或早就与阁下交手了!” 听闻靳天羽此言,李小和心中惊骇,原来那晋楚一战,不仅仅是晋国众将在靳天羽的安排下,围剿郢君,竟然还有栾枫想要参战的机会。这让李小和顿感后怕,若当初陪着栾黡身边的还有栾枫,那自己也不可能轻易将栾黡击毙,或许一切事情都要重演。 李小和不吭声,靳天羽接着又道:“当然,这只不过是为我计谋提供了一些掩护之利。相信郢君也见过栾枫的实力,若是论寻常能力,即便是无剑海的烛然也不是他对手,显然是无法牵制栾枫,更不要说让小武姑娘从旁窃取悔指了。” “那你用什么办法来牵制栾枫,这世间若说能与栾枫一战的,或只有孤竹君,但是你又不能将孤竹君从冰峰搬到曲沃!”李小和心知这个猜测简直就是可笑,就算孤竹君能够去曲沃,也不会替靳天羽卖命,这岂不是惹人笑话的猜测。 靳天羽笑道:“不错,不错。这世间若是论人,自然是无人能与栾枫匹敌。但是若是论实力,阁下怎么忘了那屏岳山的神兽!” 李小和一经提醒猛然忆起当初栾枫似乎有所提及此事,惊道:“难道那鼋兽你也能驱策!” 靳天羽道:“阁下怎地糊涂了,天羽虽不能驱策鼋兽,但是小武姑娘自然懂得鼋兽如何驾驭。你就是屏岳山弟子,自然知道鼋兽的功力是何等厉害,天羽只需要稍坐谋划,替小武姑娘安排一下路线,那她自然是有时间潜入曲沃,窃取悔指了。” 靳天羽虽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描摹得详细无间,但是凭李小和的智慧,显然已经料到小武是如何将悔指弄到手的了。那鼋兽的功力堪比世间一神奇高手,可以撼山填海,自然可以与栾枫一斗。当然,从结果来看似乎栾枫并未受到鼋兽的伤害,这也是李小和心中有些担忧之处。 “以靳先生所言,栾枫与鼋兽之战似乎鼋兽落败?”李小和也不得不有此一问! “天羽并未到现场,因为我还要安排后续为小武姑娘的接应。但是以鼋兽之力,竟然也没能拖住栾枫半个时辰,这着实让天羽有些意外!”靳天羽言外之意就是鼋兽的确是不敌栾枫,当然此时是生是死也无人知晓。想到这里李小和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那栾枫功力之强,竟然可以将这异兽击败,若是与之对决,可不能如上次一般大意,或许他上次还手下留情,否则自己恐怕不是对手。 不过鼋兽乃屏岳山至宝,如今被栾枫击溃,恐怕也是不能再存于人世,李小和也禁不住流露出一丝伤感。这世界上,许多事情,或不由得一个人细想。如今靳天羽将孟小武如何窃取悔指,尽数说与李小和,李小和心中也有了盘算。无论如何,唯有自己有这个本事可以在孤竹冰峰将栾枫拦阻,哪怕是如鼋兽一般,舍生拦阻,也在所不惜。他看了看靳天羽,两人心照不宣,各自运气朝着孤竹冰峰奔去! 第223章 黑袍少侠 两日之后,李小和与靳天羽已经抵达了孤竹冰峰脚下。靳天羽仍是往日自负神情,羽扇笑谈,如同天下大儒,胸中包藏宇宙。在冰峰之下,李小和心中有两大疑问,一是栾枫此时身在何处,究竟是先到了冰峰还是尚在路上,二是那孟小武人在哪里,如何上冰峰,若栾枫果真在冰峰之下拦截,那小武二人如何才能与自己取得联系,杀上冰峰呢? 当然他心中疑问早已被靳天羽预知,靳天羽边走边向李小和道:“郢君无需担心,当今之势,栾枫虽然有当世无匹之功力,却输在栾氏伐齐,晋国人手不齐,我等声东击西,他自然无法兼顾。” 李小和如今心中明了,管他靳天羽如何安排,只要能让小武拿到解药就行,既然对方已经绞尽脑汁巧施妙计,自己也就一门心思直奔栾枫而来,保他不要伤害小武即可。 两人步入冰峰之下的广场,此处依旧是寒气弥漫,虽然晋国之中早已进入仲春,这里却丝毫没有温暖的迹象。当初在这里经历的点点滴滴,刮骨池对人的解毒功效,他都一一记起。两人远远站在广场之畔,大司阍虽然已经发现两人,单一声马的嘶鸣,直接打破现场的寂静。一辆孤竹马车破空而来,瞬间从古林之中穿出,直接停在广场中间。靳天羽自负满满,摇着羽扇招呼李小和上来,两人也齐齐步向马车,大司阍一见两人,瞬间谦恭阿谀之色布满脸庞。 “两位当世活神仙,今日不知何事,驾临孤竹冰峰,我家主人真是喜不自胜啊。”大司阍阿谀奉承之态乃是李小和早就见识过的,当年他是一个江湖小角色,误打误撞怀揣郢君的黄铜面罩登上了孤竹冰峰。如今他竟然就真的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郢君,自己亲自带着面罩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要上冰峰,两次迥异的身份让他有了全然不同的体验,尤其是那冰峰之上的旧景,又该如何面对他这个郢教至尊。 李小和点了点头,冷冷言道:“怕是你家主人仍旧记恨着本座,当初的寒月夫人旧事不知孤竹君可还记仇吗?” 大司阍是何等人,即便是心中有许多不爽,无限怨恨,仍旧是笑脸相迎,笑道:“岂敢,岂敢,我家主人迎接郢君大驾还来不及呢,怎敢对尊驾有怨恨之情。前次虽然略有不快,但是孤竹君对郢君的功力赞不绝口,平日里常常暗自感佩。” 李小和早知这大司阍也是个没有底线的小喽啰,如今是是非非与他较真全然没有意思,嗤笑一声:“随便,引我二人上峰。” 大司阍赔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靳天羽却把羽扇一摆,笑道:“不急不急,这马车之中,也是我天羽的人。” 听闻靳天羽所言,大司阍也有些惊愕,靳天羽将羽扇一挑,那马车卷帘应手而起。车马之上一如既往是一位马夫与一个孤竹侍女的组合,但是顺着靳天羽得羽扇,还跳下一个人。这人蒙着面,一身黑衣,通体都被裹了起来,尤其是头脸被兜帽罩住,身上的黑袍中嵌着金丝银线,远远望去就如同一袭乌金打造的战袍般浑厚内敛。 李小和对这样一身打扮也有些敏感,想不到小武居然会用这样的服侍来掩盖自己的行踪,看似与那些教派之中的弟子也没什么两样。靳天羽似乎格外满意自己的这一设计,点了点头言道:“大司阍,这位少侠是天羽带来的人,可否带他上孤竹冰峰呢?” 大司阍卑躬屈膝,赔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这位少侠乃是带着孤竹令而来的,就算靳先生不说话,我也是要安排他上冰峰的,更不要说还是靳先生您的好朋友了。” 靳天羽见状笑道:“无妨,无妨,说明白了最好。” 大司阍就吩咐了一句:“莲姑娘你带着这位少侠上峰吧,主人就在峰顶等候呢!” 哪知道那大司阍一句话音未落,却又有车马嘶鸣之声到来,众人举目望去,那是谁,那又是一辆孤竹马车,飞驰而至,并排停靠在这前一辆马车之畔。大司阍朝靳天羽微微笑了一下,言道:“不好意思,靳先生,今日凑巧,事务繁忙,有这许多人前来交孤竹令!” 靳天羽似乎根本没有惊讶之色,只不过将手中羽扇摇摆起来,也随着大司阍朝车马行去。大司阍口中安慰着靳天羽:“靳先生,您放心吧,只要是您的朋友,小人必定安排明白。这时候已经叫莲姑娘带他上峰了,先生您自可任意遨游,不必随小人过来了!” 靳天羽微笑不答,随着大司阍走到车马之侧,将羽扇朝着帘幕一挑,但见那车马之中,一马夫,一侍女,也有一个浑身黑袍的人跳下车来。大司阍一见到眼前的情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连退后三步,惊得几乎呆住了。 李小和也紧赶两步,凑近来看。但见那车上跳下一个人,浑身黑袍裹体,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的兜帽将面目全部掩盖,只露出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尤其是身上那金丝盘桓的点缀,与刚刚上峰的少侠一模一样,也把他装点的如同乌金一般闪亮却又低调,华丽但不招摇。难怪大司阍会头昏眼花,眼前这个黑袍人与刚刚上峰的人一模一样,就连身形都极为相似,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难不成出现了幻觉。 靳天羽轻声唤了一句:“大司阍~~大司阍?” 过了好半天,大司阍方才在靳天羽的呼唤中回过神来,靳天羽道:“大司阍,这位少侠也是天羽的朋友,可否送他上峰!” 大司阍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有些魂不守舍,但是作为一个极为熟练的接待者,对眼前的情况还是可以应对的,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言道:“靳先生客气了,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自当引荐,自当引荐!”说话间大司阍吩咐道:“小茗,带这位少侠上峰,主人就在上面等着呢!” 连续的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上峰来,让李小和也顿感靳天羽手段的高超,这简直就是滥竽充数,以假乱真瞒天过海,自己虽然甚为郢君,与靳天羽结盟攻抗栾枫,却也不知道靳天羽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或者退一步讲,即便是知道靳天羽要迷惑栾枫,但是究竟哪个人才是小武,就连他自己也不知内情。虽然说这样的骗局才是最好的骗局,但是这也在无形之中增加了李小和的压力,毕竟靳天羽的所谋自己知之甚少,这本身就是一种风险,因为他可能随时随地欺骗自己。 眼见得大司阍送了两个黑袍少侠上冰峰,靳天羽的得意之色渐长,尤其是他看到栾枫还未现身,这更加让靳天羽以为自己的计策已经奏效。忽然间从孤竹古林之中再次穿出一辆马车,这车马奔跑得格外迅捷,车马刚刚奔出古林,就看见马车之后一个人凌空飞舞,追杀而来。他手中指力五光十色,如同日曜霞光,四散飞射,直奔马车而来,连连两道指力打在马车棚上,将两条木梁直接斩断,一片片木屑横飞,整个马车的盖子当场被掀翻而起。这一幕让李小和和靳天羽都大吃一惊,顺着马车的方向仔细瞧去,那飞人就是栾枫,不知道为何他对这两孤竹马车如此疯狂,难道是他知道这车中就是孟小武吗? 李小和心中琢磨着栾枫的所为,而紧接着就看到栾枫朝着那本就被掀盖的车马又连续射出三道指力,车中众人几乎也都是内家高手,栾枫指力没有致命,三人各自弃车而逃,从四面八方跳脱下车。李小和眼见得那一辆车马被栾枫瞬间射的七零八落,散了架子。 那三人虽然分散而逃,却也格外明晰,一车夫,一侍女,另外一个毫无疑问,那就是黑袍裹身的一个少侠,通体金丝盘桓点缀的袍子,兜帽将整个面目都掩盖住,站在当场一动不动,似乎承认了自己的功夫不如栾枫,也不做任何挣扎了。这样的一幕让李小和和大司阍都是一惊,大司阍上牙敲打着下牙,疑惑道:“这,这,这,这个人可也是靳先生您的朋友吗?” 靳天羽悠闲的摇晃着羽扇,笑道:“不错不错,这也是天羽我的朋友,而且如大司阍所言,这个人也是身带孤竹令的,乃是为你家主人奔走江湖的后辈!” 靳天羽的从容不迫让大司阍明白了该如何处置眼前的乱象,不过李小和与栾枫此时已经针锋相对,四目入仇一般对视起来。大司阍从旁劝道:“两位高人,小的本没资格干预两位的恩怨,但是这个黑袍少侠乃是我冰峰之客,如若与他有什么过节,大可待我冰峰之事过去,再寻厮杀不迟!” 栾枫扫视了一下孤竹冰峰,又看了看那三辆马车,并排停在一起,似乎格局布置都极为相似。他不禁冷冷一笑,言道:“原来要取我悔指之人,就躲在这冰峰之上。有本事的为何不亲自来拿,如今派了许多江湖小喽啰来挑衅,岂不是自贬身价!” 此时车夫和侍女都靠到了大司阍身后,那黑袍少年兀自站着,也不寻求援助,也不吭声。栾枫根本不去看李小和,瞥了一眼大司阍,似乎满眼都是鄙夷。大司阍言道:“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是栾氏嫡传高手驾临冰峰,失敬失敬!” 栾枫也不多说废话,只是冷冷笑道:“这个人若是识相,将悔指交出,或可活命。否则栾某动了杀念,便再无宁日了。” 靳天羽笑道:“栾先生何必如此斗狠,人皆曰斗智不斗力,如今阁下虽然武功卓绝,天羽自忖不是阁下对手,可是阁下能保证杀了眼前这个少年,便能拿回悔指秘籍吗?” 栾枫早知靳天羽诡计多端,遍地安排了许多携带悔指滥竽充数的人,但是眼下他在孤竹古林截住的这辆马车,难道还会有假吗? 他心中翻覆琢磨着靳天羽的安排,却忽然听闻李小和道:“栾先生,你若是想要通过截杀几辆孤竹马车就像将悔指取回,那你可是低估了靳先生的智力,切莫说这马车之中的黑袍少年是否是真的小武,此事就连本座自己也都不清楚!” 栾枫听闻李小和之言,疑惑了一句:“此话怎讲?” 大司阍却格外激灵,似乎听明白了几个人对话的深意,直接言道:“栾先生,你也看到眼下停着三辆马车,不瞒您说,已经有两个黑袍少侠登上冰峰了,如同阁下所见,衣着打扮都与这个人无二,就连郢君也难以分辨他们的身份,怕是眼前这个黑袍少年也不是你要找寻之人啊!” 栾枫听闻此言,目光格外锐利,瞬间转向靳天羽,与他对视起来。靳天羽摇着羽扇笑道:“栾先生,天羽早就说过,阁下虽然厉害,但是毕竟栾氏家甲大多随中行氏伐齐,此时无暇顾及孤竹之事。天羽既然安排下了计谋,定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您瞧破,如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上冰峰了,如若阁下放得下这颗心,大可将眼前之人杀掉,以探看一眼他是真是假!” 靳天羽的风凉话说得栾枫心中格外恼火。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又有两辆马车疾驰而来,从树林之中飞奔而出,并排停靠在孤竹冰峰之下,三辆马车之侧。这让大司阍也有些晕头转向,不必多想,从一辆马车之上跳下三个人,正是一车夫,一侍女,一黑袍少侠,另一辆马车,竟然是相同的配置。这些黑袍少侠如今好似驾轻就熟一般,也不要大司阍吩咐谁来迎客,直接与那车马之中的侍女并排朝着孤竹冰峰而上。如今孤竹冰峰东西两车各有几个黑袍少侠上冰峰,栾枫虽然武功高强,却也难以辨认哪个是真的小武,那个是假的。转眼之间,几个人已经上到了云层之上,这让栾枫竟然也有些望尘莫及,即便是发指力去射,恐怕也难以企及。 就在这纠结时刻,栾枫也不多想,直接发足狂奔,从栈道之上向着孤竹冰峰顶上奔去。 第224章 绝逢冰天 栾枫奔上孤竹冰峰,这或许是他无奈之下的选择,只不过这种情况或许只是一种混乱之下的维持,他到了孤竹冰峰,难保不会做出可怕的抉择。 而李小和也不知靳天羽后续如何安排,只得飞身随着栾枫攀爬上孤竹冰峰。栾枫与李小和两个人就如同两个攀缘在林木之间的猿猴,那环绕着冰柱你追我赶的身影,实在迅捷难以看清楚,就好似一条条巨蛇盘绕在冰柱之上一般。两个人的速度都是极为的迅捷,还没有看明白他们轻功的家数,就已经淹没在整个云彩之中。 但是,最感到头疼的大司阍,如今又遇到更加棘手的难题,那靳天羽一个人笑眯眯的站在冰峰之下,为大司阍一个又一个的接待着驰来的孤竹马车,而这些马车之上,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袍少侠,他们所有人的形容举止都极为相似,甚至功夫都差不多,这着实让大司阍赶到无限为难。先前一开始放进了两个人,还以为是来交孤竹令的江湖人,但是如今十几二十个黑袍少年都这般登峰,主人岂不是要把自己给杀了。 大司阍如今也果真是昏昏沉沉,不明所以。干脆一声厉喝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出去办事也不知道注意些,马车上载了外人来冰峰,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靳天羽听闻大司阍如此说,便摇着头笑道:“佳人可爱,如何能承受阁下厉声斥责,更何况大司阍所言外人,天羽以为极是不妥,毕竟这孤竹马车之中下来的人,可都是为你孤竹冰峰奔走效力的江湖客啊!” 靳天羽倒是油嘴滑舌,几句言辞说的格外中听,大司阍似乎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言道:“靳先生,你可莫要唬我,这来了一个人你说是你的朋友,再来一个又是你的朋友,靳先生你大名远播,我们这些作下人的自然知道您的仙名,朋友遍天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这些人的打扮分明都是一模一样,这不分明在戏耍我孤竹冰峰的令诺吗?” 不要说大司阍起疑,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要怀疑这靳天羽的手段了,更兼刚刚栾枫与李小和竞相奔走上冰峰,更让大司阍猜测两个人究竟有什么恩怨要来孤竹冰峰解决。 靳天羽摇着羽扇笑道:“不怕告知阁下,你孤竹冰峰梦寐以求的栾氏悔指今日是距离孤竹君最近得一次,若不是天羽这般安排,那栾枫岂不早就发觉了悔指被何人所盗。如今他虽有本事,却也不得首尾兼顾。” 虽然大司阍也猜测出其中的一二端倪,但是毕竟还有很多奥妙不是他自己所能想到,如今靳天羽一点拨,那大司阍不禁失口叫道:“不妙,那栾枫今日岂不是要大闹冰峰,所有侍婢,回峰护主。” 这样的呼叫好似一声喝令,只见许许多多小婢女从两侧的冰峰栈道上匆匆向冰峰之上步去,小碎步踏莲生云,婀娜如水。还有许多人也纷纷从栈道两旁的石窟中探头出来,向冰峰之上望去,或随着其余的人也向冰峰奔去。靳天羽瞧着大司阍焦急之态,笑道:“大司阍请放心,天羽不会将栾枫引来冰峰便撂下不管,势必要为孤竹君解决问题,才算有本事。”只不过这几许谈笑的功夫,孤竹冰峰上已经聚集了十多个黑袍少侠,周遭的婢女也都纷纷赶上冰峰,罗列在冰厅之中。 再说孤竹君,本来看到两个黑袍少侠上了冰峰,随侍的婢女居然说是同一个孤竹令诺,都是奉命取栾氏悔指,这让孤竹君也大吃一惊,毕竟这栾氏悔指乃是天下最难得到的一部武学,如今不仅得到了,竟然还有两个人一起上来交任务,孤竹君倒也有些喜不自胜,这孤竹冰峰从来不缺解药,只要你将宝贝拿来,要什么赏赐孤竹君应有尽有。如今两人上来冰峰,孤竹君皱着眉头又想着如何区分两人之中有没有假冒混上来的,结果这个时候又有两个黑袍少年上峰,孤竹君也是有些心中嘀咕。他尚未开言,栾枫和李小和便前后追逐,相继从观景台下翻越而上,跳入冰宫之中。 孤竹君与栾枫从未谋面,却是格外熟识李小和这张黄铜面罩,尤其是当初两人以为寒月夫人的过节在冰峰进行了一场不世对决,孤竹君虽然一直占据着功力的上风,但是让李小和从自己的底盘上安然离开,让郢君与自己的交锋侥幸没有落败,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时候的确是面子更加让人看重。 故而如今两人飞身上峰,孤竹君目不转睛直直的盯住李小和的身形,这个人的样子既熟悉又陌生,既让人忆起了什么,同时又让人怀疑着许多。他那张面罩是多么刺眼的一个标志,几个月之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通体护身郢息竟然可以在冰峰之中肆意妄为而不受自己功力和武境的干扰,还是从所未见的情况。可是,他这身衣服似乎有些不匹配的寒酸啊,孤竹君心中泛起了嘀咕,不对,好像还有他身后的那一柄古琴,这个古琴似乎是那个郢教的柳涵听所有,后来又赠予了李小和,对,是李小和的东西,为何这时候却出现在郢君的身上,难不成是他从李小和手中取来来对付本座的,这却有些奇怪了,虽然我二人曾有过节,却不至于郢君只身一人又上峰来寻仇吧,至少如今他教务缠身,应当没这个心情来我孤竹造次。所以孤竹君瞧着李小和,心中不断翻涌的想法占据了他的脑海,但是无论如何这郢君为何又来到孤竹,确实他也想不明白。 李小和并未去看孤竹君,只把一双眼睛分毫不离开栾枫的身体。栾枫与李小和对视良久,不由得问了一句:“郢君,你今日是定要与我为敌,不死不休了吗?” 李小和也毫不含糊:“栾先生,这世道之上,有时候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本也不像与阁下为敌,阁下的性子本座也是格外仰慕,只不过如今救人要紧,所以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在我考量之中,唯有孤竹君为孟小武解毒才是最为重要。” “哦?栾先生!”孤竹君何等眼力,一看栾枫就知道乃是不逊于郢君的绝世高手,便是与自己相比,或也不在自己之下。孤竹君微微一笑:“栾先生大名远播,孤竹如雷贯耳。今日驾临冰峰,真是蓬荜生辉。” 栾枫望了一眼孤竹君,高高在上的冰座,孤家寡人一般的华丽与骄傲。栾枫点了点头,并没有还礼,只不过说了一句:“孤竹君,你我神交已久,似乎也较量了不知一两次了。这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般没来由,你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让你挖到了我悔指秘籍的空子。” 孤竹君听闻栾枫所言,忽然仰天狂笑,笑声中夹杂着他不可思议的心情,或是见到与自己比肩得高人的欣慰,或是得到了悔指的狂喜,或是见到对方如此真实而不做作的表态而感兴趣,不过这么多的情绪,终归是一个结论,看来那悔指的秘籍如今已经到了孤竹冰峰。 孤竹君或许是已经有数不清的日夜都在渴望这么一个无双秘籍,在他意识到这本悔指已经来到冰峰之时,不由得狂喜也是情理之中。 在他如此心情之下,忽然又有许多黑袍少侠和婢女纷纷涌入冰厅,如此一来孤竹君却也掩饰不住脸上得惊愕:“怎么会有这么多黑袍少年。” 这个问题是每一个人都想问的,包括栾枫,包括李小和,包括大司阍,但是眼下也根本没必要问,因为很明显那靳天羽的迷魂计已经起了效果,越来越多的黑袍少侠让栾枫如今也没有了出手的办法,你可以打死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的来提升自己的威势,但是在孤竹冰峰之上,想要把他们全杀了可是不可能办到得,当初一个烛然想要杀李小和都被孤竹君拦下,更不要说杀这么多为郢君做事之人。 不过话虽如此说,栾枫的威严仍旧不减,冷声言道:“栾某若是所料不错,说明这些人中只有一个是真正怀揣悔指秘籍的人。” 眼下三个高手,李小和,栾枫和孤竹君虽然都不知道靳天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凭借各自的思维,不难猜出这个身怀悔指秘籍的孟小武其实就藏在这许多人之中。孤竹君面上忽然闪烁出无数光芒,好似一时间体悟到靳天羽的所谋,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一种钦佩之情。 这时候仍旧有源源不断的黑袍少年涌入孤竹冰峰,伴随着众人的脚步声,靳天羽与大司阍竟然也都走上了冰峰。如今乃是过午时分,天色逐渐发暗,明灭之中透露出许多阴寒之气,说明整个孤竹已经由阳转阴,冰霜将起。 面对靳天羽铺下的这偌大排场,栾枫也不禁一哂:“靳先生好厉害的谋略,让栾某也无从寻找自己的这部悔指了。既然尔等死心塌地要与我为敌,栾某也别无选择。只好将这些上得冰峰的黑袍少年一一打杀,何时取回我栾氏祖传之物,何时方肯罢休。” 李小和注视着栾枫,靳天羽却瞧着孤竹君,他二人心中似乎有着别样的想法。孤竹君根本不担心那黑袍少年的死活,微笑着朝靳天羽一摊手,似乎在说你虽然把悔指秘籍带到了孤竹冰峰,但是却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孤竹令可不是这般做的,自己打不过就把对方引来孤竹。靳天羽也点头应和道:“孤竹君的规矩,天羽是懂的。栾先生,你的悔指是绝世无双的秘籍,可是这位姑娘的性命对郢君来说也至关重要,如若两人都不愿让步,今日这一战看来在所难免。” 栾枫似乎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他看都没看靳天羽一眼,只是道了一句:“那又如何,眼下谁人拦阻栾某,便一一来战即可,事已到了如今,还有什么回旋余地吗?” 靳天羽道:“回旋余地倒是不敢说,不过阁下既然终究免不了与郢君一战,那天羽有个提议,不如让先生与郢君打个赌,孤竹君作个公,若栾先生胜得过郢君,这悔指秘籍就让先生原样取回,其余人包括孤竹君也不得再为难阁下,如若栾先生败给郢君,那悔指秘籍便任由我等发落。” 栾枫暗自琢磨了一翻,毕竟自己要从冰峰取走悔指,所面对的除了郢君,还有孤竹君这个难缠的对象,如今若只要打败郢君即可,自然是省却许多麻烦,只不知靳天羽还有什么阴谋。 不过还未待栾枫应允,孤竹君却笑道:“栾先生,你何必如此呢。孤竹的确是很想要你的悔指秘籍,但是也深知阁下的秘籍乃是不外传之武学,孤竹今日在这里发下承诺,绝不偷看悔指秘籍一字一句,只要把真稿借我一用,两个时辰便即奉还。如此也免动干戈。” 栾枫冷笑不言,心如磐石。孤竹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道:“对了对了,这两个时辰我只在这冰厅之中,栾先生也可以从旁监视,孤竹绝不做抄录临摹之事,请先生放心。” 栾枫忍不住道:“孤竹君,你何等聪明,为何作此无聊之言。栾某之前不止一次与郢君说道,想要我悔指,可以临摹一份副本给他参阅,但是祖传真迹,决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如今阁下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栾某不需要多想,已经知晓孤竹君所求为何。看来阁下已经集齐了屏岳山虽有棋子,个中奥妙,似乎心中有数了。” 李小和身为屏岳山弟子,也不知道孤竹君与栾枫各自所指是何事情,如今他屏岳山棋子与栾氏悔指秘籍又有何关联,这一瞬间的对话,让在场众人的脸色突然大变。孤竹君眉头紧锁,靳天羽凤目冷对。栾枫言辞仍旧生硬如铁,喝道:“无需多言,此处高手虽多,栾某却从未放在眼里,若孤竹君愿意做公最好,不愿也罢,郢君,你可已经准备好赐教了吗?” 第225章 至极对决 栾枫面对靳天羽的安排和李小和的敌对,丝毫没有做任何的讨价还价,这个世界上的安排,不能说事事都要合乎自己的心意,但是在自我心中的那份公允,会一直指导我们做出抉择。栾枫的抉择不需要体会他所面对的公平与否,只要将眼前所有敌对击败即可。 这就是栾枫此时的心境,故而他虽口中问李小和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实则早已有了成竹的把握将众人击倒。李小和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栾先生,今日你我之对决,并不是我们心中真正的敌对而致,只不过江湖上身不由己,或许没有孤竹令,没有晋楚之争,我们还可以同行论道,只不过眼下的境遇不允许你我再多言什么旧日相惜的情谊。曾经你对我的恩惠,我自然记在心中,今日不论输赢,你我皆不愧英雄。” 栾枫也淡淡一笑,并没有作过多言辞,只是道了句:“这世道上还能有如此坚守之人,稀少。” 言罢两人猛然间各退一步,李小和并未如曾经与人交手之时,迅捷的以郢息压制对方,而是利落的将古琴拿下,平铺在自己身前。 真气从李小和手太阳小肠经出少泽穴直铺琴弦之上,琴弦中受到真气的注入,往来循环,迅捷的形成了一层五彩斑斓的真气罩,而李小和凌空的指力遥遥拨弄,虽然没有触及琴身,但是那隔空的力道就足以让他灵活的驾驭这柄古琴。 孤竹君眼见的李小和手下如此娴熟得技法,心中不免产生一丝疑虑,脸色微微变化。李小和却将曾经所历,尽数忆起。 画江湖古道,恨旧梦疏远。 忆前尘往事,数历历犹然。 怕午夜梦回,失故人依旧。 谁凭栏把试,孤还见夕颜。 亦曾与君恨,亦曾与君笑, 可惜杨柳下,弄却醉人间。 一江风月小,唯有今宵长。 曾记江山下,与共谐临弦。 李小和不过是信口唱来,这许多过往之中,包藏了他无数的爱恨纠葛,江湖感悟。这里的无数江湖路上是他的一颗不能泯灭少年心。他的遗憾想他的荣光都在这一曲临弦小唱之中得到了阐释,而每个人所见却又截然不同。 栾枫并没有着急出手,虽然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人如火如荼的冲天热浪般真气,虽然感受到了李小和搏命而来的武韵,但是在栾枫看来,他竟然在李小和的指尖看到了那个曾经开朗巧辩,机智诡谲的屏岳少年,他是一个胸怀天下,却又惆怅于极道的少年,他一直在这世间寻求何为极道,何为真正正直的道义,而他一直用良心来校准的极道越来越接近他的追求,只可惜拿分追求在临近之时,他也失去了无数的爱惜和宝贝,失去了无数珍重的感情和崇拜,这就是身不由己的江湖。李小和指尖的幻梦中,犹有他不可磨灭的倔强灵魂,好似一袭白衣的翩跹少年,纵横捭阖,儒雅文华。 而在靳天羽眼中,李小和指尖内力所幻化的意境之中,反馈的却是屏岳山绵延数十里的苍翠,是山云水雾,虫鸟呼和的旧日闲暇,这是靳天羽一直以来的梦境追求,也是他一直以来努力探寻的目标,可惜那心境之中的目的却一直被掩饰起来,让他从来都没有办法直面自己的真实,他只能将自身的才华尽数流泄在这个世界的名利之中,而那江畔的一蓑烟雨,一叶孤翁或许才是那至极的境界。 转而再说孤竹君,他反而是看到李小和谱曲幻境中最为惊讶的一个人。因为在李小和的指尖上,飘渺摇曳的竟然是缠绵悱恻的一对少男少女,他们挚爱如火,他们忠贞如石,这千年无转移的倔强爱情,是李小和曾经在孤竹君面前向栾玉许下的承诺,虽然当时李小和没有与孤竹君抗衡的功力,也没有与孤竹君谈判的资本,但是他的那一份少年心却是最让孤竹君垂涎,最让孤竹君羡慕。孤竹君在无穷无尽的岁月之中,得到了这个世间能有的所有宝贝,在他的眼中,那些价值连城的贵族所有和举世无双的秘籍法门已经不再能够打动他的内心,甚至就连那悔指秘籍所载的内容,他似乎也都不太感兴趣了,反而,是这样一种青春的活力,是李小和这一份少年无畏的决心,给了孤竹君内心一个强大的冲击,他从未想到年轻的活力会如此绚烂光彩,如此让人羡慕,他也从未想到,在这个世上除了至极的权利和绝顶的武学之外,还有一种感觉,一种让人可以从中体悟自我,放弃恐惧勇往无前的坚定决心,这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也是一分原生的没有加入丝毫尘世杂念和利益权衡的赤子之心,这种道义的至高和情谊的纯粹可以将所有名利和私欲击碎,可以给予一切弱小着以昂首向前的信心,乃至那些本自强大之人反而会望而生畏。 这种年轻活力似乎很早以前就已经埋藏在孤竹君的思绪之中,似乎从李小和奋不顾身与芳海幽姿独斗,在冰峰为栾玉许下诺言之时就已经给了孤竹君深刻印象。而如今这世界上重又出现了这样一种幻象,饱含着李小和灵魂的感悟,自然是一瞬间就将孤竹君的内心共鸣调了起来。这个过程让孤竹君既感到向往又感到恐惧。他的内心不住的在猜测李小和的身份,而他却将自我的思绪不断的埋伏李小和所营造出来的意境之中。无需多说,李小和此时的功力已经可以涵盖整个孤竹冰峰,当日要与栾玉合奏才能完成的水平如今只要他一人就可以从容不迫的营造出来。 在这样的李小和面前,孤竹君不由得顿时吃了一惊,口中打呼一声:“不对,怎么头脑中都是那个人,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李小和手下的速度仍旧没有放缓,但是口中念念有词道:“我是谁,我自然是天南无二的郢君,你不认得了吗?” “天南无二,天南无二!”孤竹君的眼中不断的闪现出李小和昔日的身影,他在冰峰上独斗烛然,与寒月夫人畅叙旧情,与郢教众位英雄浮沉与共,甚至如何从观景台跌落。无数种种在孤竹君眼前闪烁,甚至他此时已经感觉到那素布衣之内藏着的一部孤竹遗风谱,那是自己赏赐给李小和的,还有怒特掌的秘籍,他越看越像,终于叫道:“不,不对你不是郢君,不是什么天南无二的郢君,你是李小和,你就是那个在冰峰造次的李小和,如今你来了却别想再回去了。”孤竹君厉喝的表情上双眼血丝遍布,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失态。 就在孤竹君认出李小和的那一个瞬间,栾枫也无法按捺体内的真气了,随着李小和手中涵听古韵的波荡,那真气与周身的矛盾之处也不由自主的逐渐扩大,这让栾枫赶到一种恐慌,他早知道李小和的功力不错,但是只是把他看做是郢君,以内力对内力自己还是可以占上风的,但是眼下情形却是李小和破天荒的在自己面前摆出了这么一把古琴,很明显这柄古琴是一个极为厉害宝器,竟然将李小和胸臆之中的情感随着他的功力无限放大,如若任由他这样,那后果不堪设想。栾枫二话不说将真气凝聚而起,双脚深深扎入地面,虽然冰厅之中的地面都是坚固得冰面但是栾枫运气之下,双脚不断下陷,将冰面踩出两个大坑。随着他脚下真气的流动,忽然间他大喝一声:“敦艮沉悔!” 这一招乃是栾氏悔指中的一招,功力从大地之下源源而来,奔入栾枫体内,再由栾枫打出体外,形成一道安全的保护屏障,以抵御对方的强力攻击,这是栾氏悔指中比较沉稳的一招。这两招一攻一防,各有千秋。但是李小和以古韵真气营造武境,在孤竹君等高手眼中看来,那不过是李小和指尖所形成的小片幻觉,还不足以让众人迷惑,反倒是孤竹冰峰的一群群侍女已经看到了她们生平所没有见过的绚烂景象。 李小和与栾枫两人真气交接,对碰在一起,啥时间如同海水之中的火山喷发,炽烈与冰冷在一个平面上交织,相互吞噬咬合,不断的挣扎和消弭,那种消逝瞬间所爆发出来的绚烂让人看得意乱神迷。 忽然之间栾枫将自己的功力又增加了三成,李小和虽然武韵精深,然而意境下未能控制住栾枫的幻念,反而被栾枫敦艮一招冲入少泽穴的经脉,瞬间有些半条手臂麻木。李小和心中顿时一惊,虽然已经有涵听古韵的辅佐,但是栾枫的手段似乎更加娴熟,他那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就好似与天地通体,再强的内力也是无法将他压制住的。 不过李小和经脉略一颤动,他当即将自己的内力做了一份转移,以免出入两股真气互相冲突,走火入魔。李小和的临场应变水平也是很厉害,让栾枫也不由得赞佩一声:“好小子,早看出来是你了。”不过虽然栾枫手下留情,但是李小和却明显不能与栾枫敦艮一招对抗,或者可以说那栾枫的敦艮一招,只要是与大地真气接壤,就会如同孤竹君一般,源源不断,立于不败之地。唯一弊端就是不能随意走动,切断与大地的联系,故而只能做一个防招来使用。 第一次交手李小和稍微落入下风,但他当即将古韵再次摊开,再一次将体内郢息凝聚,以源源不断的郢息来鼓动涵听古韵,显然是比上一次的真气还要凌厉。栾枫凝神一看,眼珠打了一个旋转,心中似乎有了算计。他将身子向后微微拉开两丈,让李小和的武境一时不足以侵入自己的范围。忽然间将悔指坤诀点出,从脚下直奔李小和的双腿。 这一招在场的孤竹君和靳天羽都看得分明。李小和乃是郢教高手,也是当世郢息的拥有者,但是这一指的功力乃是栾枫体内真气的集聚,也丝毫不含糊。众人眼看到这样的情形,都不禁捏了一把汗却也格外好奇,定要看一个究竟是谁输谁赢。 李小和刚刚吃了栾枫一招,此时心中已有准备,不敢怠慢,将郢息瞬间聚在五指之上,一道道真气随着指尖的拨弄频频射向栾枫坤指。只见冰厅的地面一瞬间冰屑飞溅,寒光厉厉,随着李小和的指力射出,栾枫的指力逐渐减缓了来势,李小和趁机凌空一翻,跳过了悔指的这一招袭击。如此一来,两人在冰厅之中你一掌我一指互有攻守,斗得不可开交。 这时候孤竹君身侧蓦地多出来两个人,正是烛青和芳海幽姿二人,这两人想必是从外面匆匆赶回,尤其是烛青,受了栾枫的招式,伤势还未痊愈。但见烛青趴在孤竹君耳畔嘀咕了几句,那孤竹君反而怒道:“不可,我孤竹最重信诺,岂可偷袭。” 显然烛青是劝孤竹君偷袭栾枫。就在烛青与孤竹君低声建议的时候,忽然破空一声响,李小和的袖口被栾枫的凌厉指风扫中,从中间断开,顺着冰厅的敞开处直飘飘的飞出悬崖。这一幕利李小和差点被栾枫指力击中,着实让人心中捏了一把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栾枫忽然放弃李小和朝着许多黑袍少侠中飞去。众位黑袍少侠见到栾枫飞来,各自向旁侧闪身,哪知道栾枫根本不管其他人的行迹,只奔着东南边第二个人一把抓去。但见那人眼神坚定,身法矫捷,瞬间向边上一跳,就地翻滚一下,闪开了栾枫的这一抓。 “栾先生好眼力,竟然能在众人之中看到我。”那个声音就是孟小武的没错。 这一下变起仓促,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栾枫淡淡说道:“何必客气,你师兄遇险,唯独你的双眼当即泛出惊惶之色,不是你还能有谁。”栾枫一句话音未落,又一掌直掏向孟小武,显然是要把她当场拿下。 第226章 围攻栾枫 对决,是李小和与栾枫之间的高下较量,但是在这个对决的时刻,每个人的心中却都怀有各自的小心思。李小和是为了让小武有解毒的机会,而栾枫却是要趁着对李小和动手的机会找出哪一个才是孟小武。靳天羽那鬼谋一般的安排,竟然连李小和自己也不能辩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小武,然而栾枫却从孟小武对李小和的关心之态锁定了她的位置。 这样的变起仓促,突然对孟小武的出手,让李小和也是瞬间惊讶。这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孤竹冰峰上的一群侍婢。她们本来被李小和的武韵震得格外昏晕,不过这时候李小和与栾枫的对决,恰好放缓了自己武境对周围人的影响,这样一来,当栾枫伸手去偷袭孟小武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侍婢瞧见了栾枫的意图。 孟小武向旁侧一闪身,那几个侍婢当即拥上前来阻挡在栾枫身前:“大胆狂徒,竟然别有用心偷袭孤竹令的携带者,尔此举乃是冒犯孤竹君。” 几个侍婢都是花容月貌格外靓丽,如今与栾枫对峙起来,娇躯中带有巾帼英气,看起来让人格外艳羡。栾枫却哪里在意这些,世俗尘相早就被他阅尽,更不要说这几个小丫头了。栾枫大喝一声:“要命的就闪开。”随着他的话音,手中指力凝聚,不断集结,好似绚烂多姿的一朵莲花,掩映着五光十色的力道,从他的指尖不断的向外闪烁而起,忽远忽近变化万端,让人看着赶到格外的骇然。 这就是栾枫的实力吗?孤竹君的内心之中也产生了这样一种疑问,毕竟栾枫的存在是一种强悍霸道无人能匹敌的极致。李小和这时候也知道栾枫的真实心意,不能让他伤到小武,自己便欺身而来,要来阻滞栾枫。那栾枫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对李小和的动向早已明了,未待李小和欺近,手中拈着的那几道指风瞬间都飞射出来,就如同手掌中一个灌满水的皮囊瞬间被捏破,直接从他的指缝之中爆发出五颜六色的无理真气,这种飞射无异于一种极近距离的爆炸,刹那间众侍婢身中无数道凌厉指风,当即口吐鲜血摔倒在冰厅之中,更有甚者直接被指风穿透身体,血雾如同一条纤细的长剑,直接飞射出老远。李小和竟然也惊得站在当场不能出声,他分明想起了当初东门傲老先生说与他们听的那一招龙悔犹笑,当时他就站在这冰厅之中,向众位高手讲述着这个栾氏传人的绝世武功,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而如今,他就在曾经流传他故事的地方将他本有的能力揭示出来,毫不做作,也毫不掩饰。 这一招也震撼了在场的孤竹君和靳天羽,孟小武连连向后退却着身子才勉强从那凌乱的指风之间闪躲出来,她似乎也被栾枫那随心所欲却又威力无匹的指力吓到了,当即自言自语说道:“这难道就是江湖传说的龙悔犹笑吗?” 栾枫朝着孟小武又迈进两步,哼了一声,言道:“此乃巽止淮西,巽卦乃对应风,风速何等迅捷,取的就是让你措手不及之意。” 栾枫的功夫,炫目而又威力十足,在众高手的围堵之中,仍旧卓尔不群,面无惧色。这一切在李小和看来,都已经感到难以抵挡,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就在这个时刻,孤竹君正色言道:“栾先生,你来冰峰,我敬你是客,并未与阁下动粗,你所怀之物正是我欲取之事,即便如此孤竹仍愿意信守誓约,可是阁下却不守信诺,向我婢女出此凌厉招式,这实在令孤对你失去好感。” 栾枫冷冷一笑,甚有不屑之意:“孤竹君,你怕是与靳天羽厮混得久了,说起话来也是恁般颠三倒四。你孤竹冰峰所立的信诺规矩,说将出来好似格外的有道理,好似格外让人觉得不可违逆,可是你那道理究竟是谁承认了?只不过是你自己封的吧。你叫人去偷我家的秘籍,如今竟然还要我来遵守你孤竹的规矩才能讨回,竟然还振振有词批评我不守规矩,你当真是想欺骗天下英雄吗?” 毕竟栾枫的眼界,不是江湖喽啰所能比拟的,如此言辞说出,那是真正揪住了孤竹君的死穴。不错,你孤竹君之言,难道就是天下大道吗?只不过孤竹君拥有这世间不可违拗的实力,让世人在江湖上广为传颂,故而如今稍微做一些是是非非的抉择,就让众人以为是至理名言,是不可违逆的法条,实际上那不过是因为孤竹君具有人们不能匹敌的力量罢了。其实靳天羽等官家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你口口声声指责别人违背了律条,其实不过是诸侯自己拟定的律条,不过是大多数人自己愿意遵从以至于牺牲少数人利益的规则,其中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正义可言,甚至有时候还会因此而栽赃嫁祸让人苦不堪言。所以栾枫一句话直接道破了孤竹君虚伪的面目,再加上李小和本身就是一个迷茫于这个世间道义中的少年,听闻了栾枫之言,心中也不无感慨。 栾枫又说道:“就是这样,孤竹君你若是以为栾枫阻碍了你的利益,那便拿出本事来取,莫要学人家靳天羽冠冕堂皇的罗织一道道罪名给我,你的所为难称道义,更没资格界定他人。” 栾枫的言词朗朗如神,浩然正气让人心中钦佩,这个人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真性情人,只不过这个世道已经害死了一个真性情的郢君,反而是那些卑鄙小人处处得利。栾枫之言直接激怒孤竹君,向来和颜悦色的孤竹君如今也怒容满面,芳海幽姿与烛青二人侍立左右,对孤竹君的心境也有所感悟,当即挺身上前,各自拈起自己的绝学,直逼栾枫所在。 栾枫乃是化外高手,岂惧这两个小喽啰,一招袭来,他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说道:“烛青,我已经警告过你,若是再来,那便是自己讨死。”烛青本就十个戾气十足的人,曾经被栾枫羞辱,真气封存在体内,肥壮的如同一只猪一般。而如今栾枫旧事重提他岂能不怒,再加上栾枫曾经将他父亲一招废掉武功,新仇旧恨一起算来,他当即怒发冲冠,一股怒气从天灵盖涌出,将头发四散聊起,如同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一般扑向栾枫。他丝毫不计后果,将体内的真气尽数使出,剑岳秋翎指的指力当即如同阳光普照一般飞射至冰厅之中的所有角落。这一招比及原有的秋翎指还要绵密细腻,所到之处根本无法闪躲。一时间许多刚刚中招的侍婢又被烛青的内力伤及,身上的衣服瞬间着了火一般冒起滚滚烟雾,而李小和与靳天羽等高手纷纷将内力支撑在自己身体之前,抵挡住烛青射过来的内劲。 这时候冰厅之中已经一片混乱,冒充孟小武的黑袍少年如今已经辨明真假,便也不再整齐划一的迷惑栾枫了。众人也各自运起功力,抵挡来自烛青的内力。虽然这些黑袍少年比孟小武的功夫,那是有一些差距,但是毕竟健全完好没有受伤,还是可以稍作抵御,而真正遭殃的却是孤竹冰峰的几个受伤的侍女。 芳海幽姿一声叹息,骂道:“我的姐妹可不是你练功的靶子,你如此戾气,岂不遭自噬?”芳海幽姿当即发掌为那些受伤的侍女灭火抵御。 栾枫却丝毫不惧烛青的掌力,不要说运功抵挡,反倒是如同一个沐浴在阳光之中享受的身影,面上露出无限恬淡之感,好似在体会大自然的温度带来的身体共鸣。烛青凝聚必胜所学,苦练孤竹功夫所成的内力,不仅伤不到栾枫,反而让栾枫吸食同化,这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烛青又如同当日一般,羞怒交加,竟然将体内所载的所有真气,一股脑尽数喷发出来,势必要与栾枫争一个高下,哪怕是不能打败栾枫,只要赢了一招,也不枉自己的奔波。 然而哪里知道栾枫这时候却忽然张大了嘴,好似刚刚他呼吸到体内的真气又反过来喷薄而出,一瞬间那喷出来的真气弥漫整个冰厅,好似无边无际的云雾,那云雾忽然间在冰厅之中往来穿梭,交错编织,李小和还未注意,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大网,一张被栾枫内力编织的大网。这只大网格漫天盖地的扑来将烛青一下子包裹在中间,他所打出来的所有内力都被收束在网罗之中,刚刚弥漫冰厅的阳光也随之而熄灭。 正当众人回过神来看烛青的时候,烛青被那大网包裹,不断收紧,他的指力在网罗内反复弹射,却无法飞出网罗。烛青勃然大怒,不计一切后果,在网罗之中将指力最右激射,奋力而为。忽然间一道指力回弹过来,直接射中他的小腹,他当即坐倒在地,分明是气海中招,真气涣散。芳海幽姿和孤竹君见状也有些脸色突变。芳海幽姿当先一掌打向栾枫的真气网罗,期望助力烛青出来,却发现那网罗丝毫不动,甚至还有些反弹的力道,将她推开。孤竹君虽然不喜欢烛青,但是眼下他也是自己一个得力助手,他将掌中真气凝聚,三指捏合,瞬间喷出三道指力,一道打向栾枫,一道打向烛青的真气网,还有一道在空中瞬间散开,画出绚烂武境,整个光天瞬间黑暗,星罗棋布,成了孤竹君的武境。 孤竹君的出手着实不似其他人,他功力的雄浑与临敌招式的使用都让人感觉到他的周密和凌厉。然而即便是如此,栾枫依旧站立原地,丝毫不被对方武境干扰,他双目微微闭起,气息匀畅,好似有护体真气一般,那飞来的指力看似打在他的身上,却又丝毫没有减弱的飞射到其他地方,将冰厅的玉柱射了一个洞。而烛青那边的真气网又更进一步的收紧,丝毫没有受到孤竹君指力的影响。 如今的烛青已经被包裹得更加紧实,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鸡蛋一般,甚至已经站不起来腰了,他那暴戾的脾气让他一再的将体内仅有的力气打出去,然而如此狭小的空间,只要射出来的真气就被弹射回来,而自己被弹回的真气射得千疮百孔,身上到处都是流血的伤口。 孤竹君只是这一个瞬间的失手,烛青就已经身受重伤,而更加致命的是孤竹君第一次感受到竟然还有一种东西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眼见如此骇人的情形,芳海幽姿也已经有些望而却步,眼下的情形她似乎也是没资格插手,虽然在江湖之中她是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是在孤竹冰峰,在栾枫靳天羽郢君孤竹君之间,她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辈。 栾枫冷冷一笑,也不去管孤竹君作何反应,直接朝着孟小武靠近。靳天羽眼见的孟小武功败垂成,心中焦急,打呼一声:“众人还看着什么,栾枫业已不守孤竹规矩,我等也不必拘泥刚刚的诺言,只要拖住栾枫,将悔指秘籍交由孤竹君,他定然可以窥破个中玄机。” 靳天羽在这情急之时,说出了“玄机”二字,这让李小和与孟小武不禁一愣。 “什么玄机?”李小和疑心大起。 却听孤竹君从容言道:“自然是击败栾枫的玄机,小武姑娘你赶快把悔指秘籍交给我,孤自然有办法击败栾枫,替你解毒!”孤竹君的吩咐说得明明白白,把悔指交给他,这里的事情他就能解决。这让李小和与孟小武也顿时疑心大增,难不成孤竹君可以现学现卖,一看就会吗? 然而两个人此时也无暇思索许多,如若栾枫就是要拿小武,那也只得拼个眼下的机会了。如此一来,李小和也当即振奋精神,准备来拦阻栾枫。那边靳天羽羽扇也摆开,言道:“栾先生,恕天羽得罪了。” 第227章 绝至龙悔 靳天羽发动周围众人阻挡栾枫,一时间黑袍少年的了命令,身形闪烁,纷纷摆出阵势来延迟栾枫。栾枫眉头一皱,尔等何人,竟然开始死缠烂打,眼下若不出狠手,怕是一时半会也打发不了这几个难缠的小子。 孟小武也不含糊,转过身去朝孤竹君奔去。栾枫真气凝结,凌空飞跃,根本不去与那黑袍少年纠缠,直接从头顶飞跃而过。靳天羽和孤竹君眼见栾枫如腾云驾雾,飞身而起,当即将看家武学使出来,一个前面以怒特掌直拍栾枫面门,一个从后面将无数冰晶飞羽射向栾枫。一前一后,两种绝招,这都是寻常人很难见到,甚至一见即死的招数。这些招式的凌厉迅捷在寻常人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是在栾枫来看,这又算得了什么,他手中指力凝结而起,一时间十指齐聚,内力喷射而出,少泽,中冲,关冲等穴道之中纷纷有指力涌出,一刹那间他成了一个周身如同水晶一般的人,将数十道光芒激射而出。靳天羽的冰羽在空中稍微碰到栾枫的指力,就立刻化作了飞灰,丝毫不能靠近他。而栾枫自身就如同一刻流星般直逼孤竹君的怒特掌,一头撞入怒特真气之中,双方崩裂爆发,巨大的声响震的众人站立不稳。 那些黑袍少年一丝一毫都没有碰到栾枫,却被栾枫与怒特掌激撞的真气爆发四射震飞得七零八落。哀嚎呻吟接连传来。 而栾枫如同重生战神一般仍旧屹立于冰厅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精深武功的所有者,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难怪靳天羽当初感慨,栾氏有这样的一个人守护,一辈子都无法扳倒,即便是群雄围攻,但是只要栾枫还在,就不怕千军万马。也难怪栾黡可以在朝堂之中蛮横无理,栾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巩固自己的实力,这一切都来自这个曲沃的忠实守护者。 孤竹君吃惊之余也自叹不如,自己付出了双腿,永生永世禁锢在冰峰,以大地真气为自己的后盾,竟然也胜不了眼前这个人,那他的修为又当是如何养成的呢。孤竹君心中疑惑,一众人对栾枫心生惧意,纷纷退却丝毫不敢上前。 栾枫自负满满,又向前迈进两步,逼近孟小武的身边,此时此景,已经无人能够阻挡栾枫,即便是孟小武与孤竹君近在咫尺,但是两人之间却横亘着栾枫这一个不可战胜的武道至极。 就在这个时刻,李小和再一次来到栾枫面前,他一开始的武境落了下风,可是李小和的倔强却告诉他始终不能在这样一个生死时刻认输。他对道义的评判,在对栾枫的钦佩与孟小武的生命之间的抉择,虽然仍有矛盾,仍有两难,却也无可回头的要让他站在栾枫面前。 李小和再一次将孤竹遗风谱的运气法门拿出,配合上自身不灭郢息,转瞬之间凝聚出巨大的功力在自身体内,进而将涵听古韵铺开,一曲江湖十年梦,千载轩墨万点心。琴音起处飞花落,十里殷红覆九天。整个孤竹冰峰在一刹那之间,变成了万里飘红的桃花路,天地之间弥漫着无数浪漫飞影,曾经你我心中闪现过的悸动,曾经俗世凡尘中幻化过的传说,好似都在这片场景中一一演绎。那绚烂桃花,纷飞柳絮,和煦春风,晓月溪流,都是每个人心底存真赞美的铭记者,即便是孤竹君,即便是秦仁刀,毕正堂甚至小柱子他们也都有过那些梦幻之中不可磨灭的美妙期望,他们也都会有心中至高无上的女神,虽然说很多时候那可能并不是现实存在的,但是他们脑海中所编织的一一妙曼确实是这个世界种种点滴的集合体,在现实之中都有他们的影子。 这样的武境温存而又难以忘怀,在用一种不可抗拒的美丽打动每个人内心底具有共鸣的认知,故而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被李小和的武境激荡了内心,他们在这个险恶的世道中看到了自己曾经拥有并引以为豪的纯真和正气,虽然如今的自己已经迷失甚至自欺欺人的认为那种正直只不过是命运无情的嘲弄,但是在心底共鸣铮响的瞬间,他们仍旧不能回避每个人初生的时候对无上极道的崇敬和向往。 所以在这一瞬间,无人可以避免,他们都在内心的折磨下挣扎忏悔。即便是栾枫,也在质疑自己的抉择是否正确,是否符合这世间的道义。而孤竹君和靳天羽也尤为明显,他们二人极力的掩饰面上的恐慌,这是他们内心中善恶两种势力的相互搏斗和倾轧,他们在内心中挣扎着是是非非的道德观和对错感。栾枫毕竟修为极为精深,在李小和的琴韵之下,或许并不是他的琴音功力让人难以抵抗,而是他那份存真之心,既让人羡慕又让人憎恨,那种与生俱来却又遗憾迷失的真我,是那样的美好让人爱怜却又刺痛我们的良知。 栾枫一瞬间双眼血红,他对于眼下自己的处境和内心经受的折磨,正在努力的挣扎,乃至无比仇恨。在人到了至极之时,就已经不是一个人对是非的辨别可以控制情绪了,而是在眼前的挣扎下急于脱离困境的迫切心和不择手段。或许栾枫并不想与李小和动手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来对敌李小和,但是在李小和所营造的意境之中,栾枫看到了与自己认知相违背的世俗观和不可诠释的未来,这是他决不能接受的,因为接受了这种久久埋藏心底的潜意识认同下的风雅,就等于毁灭了他这辈子不断修正而来的人格认同,这是一种自我否定和无目的发展,这对于曲沃的守护神,栾氏第一高手来说,等同于自我毁灭。 故而,栾枫将自己最为绝学之招式祭出,只要在这里将那一切说不清道不明解决掉。栾枫将自身所学,毕生功力扭转调动,或许对于他来说,这辈子也是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手段。孤竹君眼见栾枫体内真气流转,许多经脉红蓝闪烁,逆流而行,从身体上多处不知名的穴道穿走,这是他孤竹遗风谱上也从未记录过的行功法门,也是他自己运功行气所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技巧,孤竹君不禁叹息一句:“难怪世人皆说这栾氏悔指刚猛无匹,可是秘籍之中记载和栾氏高手演绎的不过都是那几招平平无奇的指法,比及二三流武功尚且不如,更不要说天下无双。今日孤一见方知,其最强武学之奥妙,就在于他行功运气的法门不同,悔指秘籍必然还附有一套心法秘诀,有此刚强内劲,才能将指力发挥到极致。” 孤竹君的感悟似乎有一些晚,栾枫指风凌厉,飞沙走石,在自己周身环绕,就如同一道道幽魂一般在周身紧随不舍,时而由于内力过于刚强,有些指力便挣脱出栾枫的身体范围,肆意的飞射出去。忽然一道莫名的指力如流星一般打向靳天羽,他羽扇一挡,“当啷”一声飞向冰厅一角。 随着栾枫内力不断凝聚增强,向外飞射而出的指力一道道增加,不断的打中周遭武功低微的人,一时间呼喊呻吟之声弥漫,许多孤竹侍婢被栾枫指力射中,黑袍少年纷纷向两侧栈道逃跑。而这只不过是栾枫在凝聚内力时不稳定的爆发出来的而已。 一时间李小和端坐在栾枫面前,栾枫周身内力旋转凝聚好似一股龙卷风存在于冰厅之中,已经难以辩识他本人的形迹。就在众人惊讶之时,两人的至极对决一瞬碰撞而起,栾枫周身无数指力尽数化作升空狂龙,直奔李小和身体袭来,他的指力不断点向脚下冰面,反弹而起的内力逐渐汇入那飞舞的狂龙之中,这就是栾氏悔指绝学至极一招“龙悔犹笑”。 只见冰厅之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耀影环,激荡的强大内力将周遭内力不济的弟子震飞而且,十几人瞬间从观景台上跌落悬崖,整个孤竹冰峰一阵剧烈摇晃,无数冰凌从空中洒落。孤竹君也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真气对抗,他已经没有心力去看两人谁胜谁负,将手中掌风环绕冰厅廊柱,刻不容缓,支撑整个冰峰,以免被两人的真气震塌。 硝烟过后,孟小武也被这剧烈的真气伤及,扶在冰面伤不住咳血,靳天羽亦觉得脚下站立不稳,唯独孤竹君还勉强支撑不被栾枫的龙悔犹笑干扰。 栾枫脚下缓缓踏去,走向孟小武,一步一块碎裂,将冰面踩的四裂八瓣。他探手将孟小武提起,靳天羽心中一凛,支撑着身子勉力一击,羽扇飞起百多冰羽射向栾枫后心。栾枫此时冠冕尽落,怒发如狂,回身四指齐发,无数指力如狂龙出水,将冰羽尽数打成飞灰。靳天羽一惊之下,迟疑了片刻,哪知道栾枫后手毫不留情,二指颤动,又是两道凌风而来的激射,靳天羽面色苍白,这二指夺命而来,几乎是无法躲闪,虽然说靳天羽平生大战绝命时刻也缕缕经历,但是眼前这样一种无法闪躲夺命的时刻也让他瞬间心中跌落百丈,如同一滩枯槁死灰般束手无策。对于他这样优秀卓绝之人,束手无策就是他平生最大的窘境,闭目待死就是他此世无法言喻的羞辱。不过万般无奈的靳天羽也丝毫没有方法,只得将双目微微闭起,等待栾枫指力的裁决。 然而片刻之后,他并未感受到那凌厉指风穿过胸膛的凉意,而是忽然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这一幕也让孤竹君大惊,就在栾枫指力将及靳天羽胸口之时,一个黑袍少年跳到靳天羽身上,替他挡了这样一招致命一击,细看时他就是靳天羽的马车夫。“靳先生门下竟有如此死士,孤竹佩服。” “我记起来了,你这个诡计多端的马车夫不是别人,就是无忌山庄的少庄主!”这一声来自李小和,那硝烟弥漫之中传来了李小和刚劲沉稳的话音,这是李小和屹立不倒的证明,也是对栾枫最强力的反击。栾枫的这一招龙悔犹笑,威力巨大世间无人能够抵挡,但是李小和的话音证明了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在他龙悔犹笑之下活命。 栾枫脸色一变,李小和趁着他松懈的机会当即抢上身去连击两招,打向他中府和脉门,将孟小武抢了下来。如今孟小武身受重伤业已不能言语。对面栾枫向后让了两步,注目李小和身上,暗自念道:“竟然没死!”如此的一个李小和,已经让栾枫注意力的焦点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如今栾枫或许根本不再注意那悔指何在,而李小和为何能接住自己龙悔犹笑一招,自己若再加几成功力是否他还能接住,这是栾枫心中迫切想证明的一件事。 只见栾枫回身两步,再次把真气凝聚而起,一瞬间他周身真气旋转,再一次形成巨大的旋风。靳天羽的马夫为靳天羽抵挡了栾枫致命一击,显然是活不成了。然而孤竹君听闻李小和之言,似乎也反应出了什么,大喝道:“什么,这个人难道是郭父的儿子?他是吃了驽马止血的那个人吗?” 猛然间靳天羽的面目之上闪烁出无数诡异光芒,孤竹君瞬间神思百转千回,好似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栾先生手下留情,这其中必有一个莫大的阴谋。” 栾枫此时哪里还顾及其余人说什么,不断的将周身的真气经脉层层叠起,恨不得将自己几十年的修为都凝聚在这一招之间。孤竹君也在这亡命时刻顾不得许多,将自身旭阳武境运起,无数星辰携带者孤竹君源源不断的内劲袭向栾枫。然而孤竹君内劲虽然源源不断,但是却始终没有栾枫瞬间凝聚的真气霸道,无数飞星被栾枫周遭的旋风卷落,冰厅之中一片混乱失控。 第228章 冰峰崩坍 在当世四大高手面前,栾枫的卓绝毋庸置疑。冰厅之中孤竹君、李小和与靳天羽的联手似乎都不能伤及栾枫。而孤竹君的旭阳武境与栾枫的内功相比,一个绵延不绝另一个却刚猛霸道,若是斗耐力或许一二日之后栾枫会气力不济,但是眼下栾枫真气的雄浑,堪比山岳,是这个世界上无人能够撼动的破天之力。 如今冰厅之中两分天地,孤竹君一侧武境绵密,如同宇宙星空,而栾枫一侧则丝毫不受武境影响,他龙卷旋风一般的内力将一干什物搅乱得七零八落。靳天羽也被对方震伤,将马夫的尸体安放在一边不敢加入战阵,而李小和也毫不犹豫,一身挡在小武身前,将体内的郢息不断增强膨胀。如今他的涵听古韵已经被栾枫的一招龙悔犹笑大飞到观景台之下,他只能赤手空拳来对付栾枫,这也让李小和格外的坚定了意念,如今唯有两条路,要么拼了命打败栾枫,要么死在孟小武之前。这是曾经栾盈教给他的,既然你来救人,便要有救人之决心,你要么把人救出来,要么自己就先于被救之人而死,绝不可见情势不对,把腿离开。 李小和心中格外笃定,大叫一声:“小武,这十几年来都是你救我,保护我。你身上的毒,被迫接孤竹令,也都是为了救我。如今就也让我还你一次,为救你而拼一把。”李小和瞬间勇气大震,周身真气再度膨胀,郢息护罩将孟小武的身体也包裹在内。 三大高手一个武境星空,一个龙风如狂,一个金光护体,在这冰厅之中,割据一方。而栾枫眼下已经毫无理性,必要较量一番究竟是龙悔犹笑利害,还是郢君的郢息雄浑。栾枫大喝一声:“龙悔犹笑!” 这一指凝聚了栾枫毕生功力,直射李小和脚下的冰面,这一招在李小和身前射出无数巨龙,要比刚刚更加具有侵略性。李小和也屏住呼吸,将体内所有郢息尽数爆发出来,真气瞬间的过载让李小和再一次感受到体内真气不协调所带来的剧痛,不过眼下他只得咬紧牙关,凝力抵御对方的致命一击。 只见一瞬间八条巨龙直奔李小和所在,猛力的突破着李小和郢息所形成的护罩,李小和体内爆发出来的真气不断的续接出来,可是那真气不时间颤动一下,就是他体内剧痛的反应。栾枫朗声大笑:“郢君,你的郢息果然厉害,若不是有这样运气不协之害,恐怕栾某一生无敌的龙悔犹笑也未必能突破你的防御。” 孤竹君也是当世绝顶之高手,见李小和体内真气动荡,岂能不明白个中原因。眼下众人同舟共济,唯独能抵挡栾枫龙悔犹笑的人就是李小和,周遭武功不济的人早已被栾枫指力的边锋重伤,即便是芳海幽姿此时也只能全力抵抗,减少伤害,孤竹君更加不能让李小和失败在栾枫手中。当即叫道:“风云有道,内息有恒,天枢日月,章门气海,神关一出,气息自如……”孤竹君的口诀源源不断的输入李小和头脑之中,李小和方知这些运气法门乃是孤竹遗风谱上并未记载的奇妙走向,若是寻常时刻根本没人敢用这样的运气手段,一旦不小心便会走火入魔,然而如今众人命在旦夕,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安危,哪怕是一丝希望也绝不气馁。 李小和依照孤竹君的法门行功走气,一句一穴,体内的真气震动当即减小,似乎将那真气不协调的弊病驱散了好多。然而栾枫绝不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之人,眼见的孤竹君口中娓娓道来的运气法门让李小和体内真气更加流畅,他当机立断两道指风射向孤竹君。孤竹君情急之时一招怒特掌抵挡栾枫指力。 刹那间又是光电闪烁,巨响隆隆指掌交接,格外炫目。栾枫趁着孤竹君分身,不能再继续将运气法门说下去,立时加强了自身真气,二指如剑,对着李小和身前又是极致的一招:“龙笑无悔!” 那一指乃是栾枫此世至绝一招,连他自己也从未使出这般强力的功夫。毕生功力和一颗决绝争雄之心让他手下的指力销骨铄金,所向披靡。李小和的郢息护罩一瞬间被巨大的冲力击破,无数巨龙如同獠牙饿鬼,飞天猛禽从脸上划过,他一瞬感到了无数劲力从身体中穿越,好似被人千刀万剐,丝毫不能控制自我,身子斜斜的向后面飞出去,一枚黄铜面罩当空飞落,掉在冰面之上。这股指力的强大让整个冰厅摇曳不停,一根根洁白如玉的冰柱被栾枫四射的指力打得千疮百孔,两旁高出冰峰的山崖也被栾枫指力打得烟雾叠起,忽然地面上被栾枫指力射中之处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顺着冰面向前延伸,直到悬崖边上,一个不小心,观景台被那裂缝切割开,斜斜的向山崖之外倾倒出去,无数婢女要么随着观景台跌落悬崖,要么被无法控制的指力射中毙命,顷刻间冰厅之中尸横遍野。 孤竹君的武境也在这一瞬间被栾枫与李小和两股内力激撞之下的气浪击破,甚至摇曳不定,孤竹君还欲待发掌力维持冰厅的安稳,怎奈忽听得头顶隆隆巨响,滚滚朔雪,栾枫也是平生第一次露出了惶惑之色。他回首一看,冰峰之上两边并立的山巅滚滚扑来无数雪浪,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的气势比他刚刚的悔指还要震慑人。毫无疑问栾枫悔指的功力实在惊人,能够在这孤竹冰峰上突破孤竹君掌力的维护,将整个冰厅和雪峰震的发生了雪崩。而与之应和的是孤竹君的掌风也无法回护整个冰厅以至于连孤竹冰峰都被栾枫那一招龙笑无悔打碎,在空中摇摇欲坠。 孤竹君站起身来企图还要再以自身力量控制住冰峰的颓势,然而脚下的冰面随着栾枫失控的力量散溢而走,冰面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纹。其中一两条巨大的缝隙直奔孤竹君的冰座而来。两侧崩塌的冰雪迅速的将冰峰栈道堵死,众人想要下峰已经不可能。 孤竹君在这情急之时也无法顾及其他,将功力凝聚掌中,不断的封向脚下的裂痕,企图阻滞裂痕的扩散,然而裂缝格外迅捷,堵住一处又从旁侧分支出来,孤竹君的封堵只会让冰面的碎裂更加严重。 孤竹君面色如土,也少有的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探手怀中,心下少安,幸好棋子还在。震颤之中方一抬头,当即看到了让他意外的情况,靳天羽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孤竹君身前。 孤竹君面露疑惑:“靳先生,你这是?” 这危亡时刻但见靳天羽冷静沉稳,低声言道:“孤竹君,如今冰峰坍塌,想必你也命不久长,若是还怀揣屏岳山棋子,那岂不是将奥秘带入土中,不若交给天羽,也让我完成你未济之愿。” 孤竹君低头沉吟片刻,好似无法可想,困窘难堪,沉声道:“靳先生所言不错,这屏岳山棋子若误在我手中,的确有些可惜。那就有劳先生了。”孤竹君嘟嘟囔囔说了几句当即一抬手,单但见他指掌中无数道真气飞射而出,直奔靳天羽面门,哪里是要将棋子送与靳天羽,分明是要与靳天羽搏命。 靳天羽早已防范孤竹君的偷袭,虽然自己功夫不若孤竹君,却将羽扇勉强一挡,只听的噼噼啪啪孤竹君内力打在冰羽之上,四射飞出。孤竹君如此威望,岂会受人要挟。两人暴起的激斗,是在靳天羽心中已经预知的,他自然有了防范没有被对方伤及。 然而就在孤竹君再出手打向靳天羽时,脚下一阵晃动,冰裂已经蔓延到他脚下的冰座旁边,孤竹君身体摇晃,站立不稳,剧烈的痛处从地下直钻入他的心窝。一瞬间他满脸冷汗之流,咬着牙浑身颤抖,一点内力也使不出来。靳天羽趁机将羽扇一挥,无数飞羽直破孤竹君的大氅,孤竹君脚下大地撕裂,内力源源外泄,无法坚持,勉强再出手抵抗,被靳天羽两枚冰羽打中腕脉,手臂当即不能动弹。孤竹君大怒,震天怒吼响彻孤竹:“靳天羽,你敢如此冒犯。” 如今栾枫只顾与李小和争高下,即便是冰峰两侧高耸的山峰发生了雪崩,仍旧毫不理会。而靳天羽一旦得势,岂容孤竹君再翻转,他手中羽扇横竖十八道比比划划好似夺命剑法,那孤竹君只剩下单手能动,内力又不能使出,怒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直飞溅两丈多远,哀嚎一声,勉强单掌托起抵挡靳天羽的攻势,叫道:“靳天羽,你这卑鄙小人,简直是人面兽心的老狐狸,枉我如此敬重你,我真是瞎了眼,如今你便是拿到那屏岳山棋子,难道就能从这坍塌的冰峰逃出去吗?还不是大家一起陪葬。” 靳天羽冷若冰霜,哪里会被孤竹君的言词影响分毫。他只是冷冷一笑,不无嘲讽的说道:“孤竹君,你的确是瞎了眼,否则怎么会瞧不出那屏岳山棋子的奥秘呢,与其让那些宝贝陪你入土,自然不如给我靳天羽了。”靳天羽说道得意之处,仰天狂笑,将手中羽扇横陈,无数扇羽勾画出的道道寒光将孤竹君周身杀出条条血痕。靳天羽又道:“呀,差点忘记了,孤竹君你的遗风谱乃是这天下至极的运气宝贝,只可惜你给李小和的那一部缺了一段,所以他才越练越无法驾驭深厚内功,如今你作茧自缚,试想若是李小和此时身负绝世武功,内力调和均匀,又岂会让栾枫在此撒野,将整个孤竹冰峰震毁,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只怪你自己误了自己啊。” 靳天羽益加得意忘形,孤竹君听闻他的描述心中猛然间参悟了无数过往:果然如他所料,那黄铜面罩之后的人,就是曾经大闹孤竹冰峰的李小和。竟然是他!这一声感叹之中,孤竹君也是无奈慨叹,坐倒在冰座之上,他一生笑傲天下,无人能敌,貔貅马车闻者丧胆。他一辈子苦心思索脱离冰峰之道,却不想脱离冰峰的时刻即是他生命终止的瞬间。他那绝世的武功和健壮的身体显然都是孤竹冰峰赐予他的,如今一切都会随之崩塌消逝。 就在这个时候,靳天羽的攻势再度逼近,他朗声大笑:“孤竹君,你骗得了李小和,却瞒不过我靳天羽,你身上最至极的武学奥秘,最凌厉的真气法门,其实就是你周身凝结凸起的穴位结缔,你的经脉如何行走,只要在冰河之中一照,自然明了。”靳天羽自信满满,将羽扇连连挥舞,内力真气如同锋利的尖刀寸寸刺入孤竹君身体,但听得孤竹君一声惨呼,一张血淋淋的肉皮从孤竹君的胸口脱落,飞入靳天羽手中,沿途淋漓的鲜血将冰面拉出一条狭长的血痕。 此时两面山峰摇摇欲坠,随着不断压来的滚滚冰雪,整个冰厅已经被冰雪填满了一半,而这只不过是靳天羽与孤竹君对话的片刻时间里发生的。栾枫此时或许已经意识到头顶崩坍的冰块,他本来还想在弥漫的寒气之中找寻一下李小和的生死下落,如今却也觉得脱身无路,抬头一看,四面八方摇摇欲坠,无数冰块滚着雪球砸向自己。 他连起两指将冰块打落,在回头时,已经迎接不暇,源源不断的冰雪几句话之间就将栾枫躯体淹没。这边靳天羽一手拖着孤竹君的人皮,另一手一发功,将孤竹君袍袖之中的棋子尽数吸到自己怀中。眼下孤竹君被靳天羽重伤,奄奄一息不能起身。 四面八方冰雪滚滚而来,势不可挡,眼见的也要将靳天羽淹没,靳天羽连连两下轻功从下压的冰雪中退后两步,寻个空间,朝着马夫一拱手:“无忌山庄少庄主,天羽已经完成诺言为阁下设计报仇,孤竹君今日身死,孤竹冰峰从此消失于江湖!” 第229章 无剑竹岳 孤竹冰峰,乃是千百年冰雪凝聚,山石巩固形成的日月精华之所,孤竹君能够立地此处也是这个世界上精华汇聚而成的一个不二高手,也是应着天时地利而生的天下奇人。只可惜他梦寐以求的自由到来之时,付出的代价其实就是自己的生命。双脚可以离开冰面的时刻,那就是自己所有功力尽失冰峰崩塌的时刻。 而栾枫与李小和,靳天羽与孤竹君的较量只不过是在那一刻电光火石之间,难怪靳天羽一直鬼谋机变,自负天下无双。只不过借着栾枫指力将冰峰撼动的刹那,就立时压制住了孤竹君,并且手下毫不留情,将孤竹君上身的经脉皮肤尽数切下,如今怀中已经尽数得到了屏岳山棋子,却被奄奄一息的孤竹君冷冷嘲讽:“靳天羽你就算拥有天下所有宝贝,也是无济于事。两旁栈道已经被冰雪堵死,冰峰离地面百丈千刃,落下去的无不粉身碎骨,你能活下来享受这些宝贝吗?” 随着孤竹君的所言,两边高峰上的冰雪源源不断的涌入冰厅之中,即便是强如栾枫也不能阻止大自然的强大力量,多处冰块飞落加之冰雪滔滔不绝,也在眨眼之间被万丈冰雪掩埋住,两侧冰雪不断的欺近靳天羽的身边,很快也逼近了孤竹君的王座。冰厅之中的黑袍少年,孤竹婢女都已经死的死,伤的伤,走不了的都很快被冰块冰雪掩埋。芳海幽姿拼着最后一点力量,跳到孤竹君身侧,欲将其拖到一个安稳之处。孤竹君一声叹息:“算了,这里能多活一两个瞬间,又有何用,如今有靳天羽和栾枫郢君为我陪葬,也不失为快事!” 芳海幽姿心中何其忠诚,自不肯在这最后的危亡时刻丢下主人。靳天羽也不禁动容,言道:“孤竹君的功夫为天下人佩服,如今临死之时,也看出孤竹君气度非凡,不失为天下枭雄,只可惜阁下武功太强,若不用巧计,怎可能击破。正如郢君,栾枫一般,天羽自忖穷一生之力或也不能以武胜之,只好安排个计谋了。如今几位英雄埋骨此地,也的确是天下快事,天羽必当每年来祭祀一番!”靳天羽虽然赞佩了一句郢君,却也不失自我的傲气狂妄。 如今随着两边山峰的崩塌,冰雪之势愈加猛烈迅捷,靳天羽仗着一开始处在冰厅正中,勉强延迟了被埋葬的时间。他环视了一下周遭的情景,这冰厅之中众人几乎死绝,冰雪满眼马上就要将整个冰厅埋葬,而且冰峰上堆积了这么多冰雪已经超过了附和,摇摇晃晃的样子看起来要不了多久整个被栾枫震裂的山峰就要崩塌跌落。在这危急时刻,靳天羽将羽扇摆开,拨开几个砸来的巨大冰块,朝着空中猛力一声呼哨。 应和着靳天羽的呼哨,但听得一声极为清亮的鹤鸣直破九霄。那声音透彻清明,分明就是要把这烟雾尘灰弥漫的冰峰突破,将眼前无数飞雪冰晶融化。靳天羽面露自负微笑,从容走到那已经崩落的观景台悬崖边,朝着空中极目远眺,一点白鹤破空而来,如同翔鹰炽凤,夹着风雷直奔靳天羽头上。靳天羽将羽扇一挥,长情笑傲,指点江山,双脚内力相较,奔踏飞起,两个纵跃已经轻身而起,跳出观景台外延,凌空飘起。 白鹤与靳天羽的默契无与伦比,靳天羽身形刚刚飞起,白鹤便从下将其迅速托起,靳天羽踏在白鹤背上,转瞬之间飞腾升空直上九霄,俯瞰整个孤竹冰峰,昔日灯火辉煌的盛会之所,囊括天下武学奇书,四方疆域奇瑰异宝的孤竹冰峰,如今就只剩一片有一片的冰雪如滔天巨浪一般的覆盖而下,整个孤竹冰厅都被崩塌的雪海淹没,溅起的巨大寒气和滚滚雪渣直有几百丈高,甚至一时间会有几条冲天的雪住喷起,将白鹤惊得铮鸣着纵跃而起,往来躲闪。 靳天羽架着白鹤,在孤竹冰峰之上徘徊几圈,眼见得这个曾经的武林圣所在栾枫的龙悔尤笑之下尽数被摧毁,心中也不禁唏嘘,或许这当世之上的确无人能够与孤竹君比拼功力绵厚,也的确无人能够与栾枫比拼内力精纯刚猛,但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仍旧无法抵挡大地山川的倾圮之势,虽然身为人,已经将功力练就到登峰造极之处,但是在自然面前,仍旧是渺小不堪一击!而在这一瞬间,世上三大高手陨灭,也让靳天羽心中百感交集,或许这个世上也只有这三个人是自己不能战胜,不能力敌的三个高手,而这一瞬间尽数丧命于此,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 靳天羽沉思许久,白鹤擎着他在孤竹冰峰上盘旋几周,转而朝着东边飞走了。靳天羽怀着屏岳山棋子和孤竹君的人皮,驾着白鹤飞往东海而去。两日之后,他来到了无剑海竹岳,这是一个很多人都未曾来过的地方,正是烛然的居所。无剑海乃是东海一片广阔的大湖,湖心有一座大山,高耸入云。这里虽然名为无剑海,却有数不尽的长剑插在水中,每一把剑斗士半悬水中,一般剑锋没入湖水之内,一般剑锋连带剑柄露在外面,剑身笔直矗立,看起来好似悬挂在空中一般,灵动无匹。一阵微风吹过,整个湖水之中的长剑好似簇簇芦苇,随风摇曳,应和着风声铮铮嗡鸣,在整个雾气缭绕的湖面上如同无数侍立的仙人一般。 靳天羽极目扫视了一下这无剑海,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且不论居者何人,此处之仙容便已不凡。靳天羽的心中首先便肯定了这个地方。他踏步上前,令他惊讶之处,那无剑海的竹岳本来是在湖心的一座小山,但是靳天羽踏近湖水之时,两侧的湖面猛然间向两边分散开来,就好似有人用大刀将湖水劈开。湖水之中的长剑随着湖水的泛滥,也各自飘荡而起,悬在半空之上,有一些灵气更盛的长剑,已经在靳天羽头顶往来穿梭,似乎如鬼影守卫一般注视着靳天羽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间,分开的水面之间已经能够清晰看见平铺的石板路,那平坦的石路平时是铺就在湖底,无人知晓如何穿过湖水,如今靳天羽到来,这湖水竟然自动分开,给靳天羽让出了一条石路,这让他心中好不蹊跷。靳天羽摇着羽扇,轻轻踏足湖水之间的石板,两眼密切关注周身局势,生怕有人从旁偷袭。忽听得湖心之中有一个小孩出声道:“靳先生远道而来,势必有所嘱托,不如现在就把来意言明,以免上了竹岳大家说不好伤了和气动起手来就麻烦了。” 靳天羽微微一笑:“不知仙童如何称呼,无剑海烛然先生与天羽乃是旧来相识,如今天羽有事来求,阁下应当引我上峰才对,如此招呼客人,岂不是太有些失礼了!” 那孩童声音是从巨浪之后传来,靳天羽遥遥望去,根本瞧不见他身在何方。只听那孩童言道:“靳先生是我家主人的旧友,故而才给先生开辟了水路,以示礼遇,这已经是我无剑海从未有过的先例,若先生不能说明来意,弟子不敢放先生上峰!” 靳天羽何等人物,岂能不知对方的底细。无剑海虽然地处东海,少与江湖往来,但是出了几个高手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号的。两个人为晋侯贴身侍卫,只可惜被李小和伤了。无剑海主人烛然也是个绝世厉害的角色,只可惜实在贪心不足又智谋浅薄,被栾枫废了武功。如今烛然叫人紧守无剑海上峰的要道,分明是平日里作恶多端害怕江湖人听说他武功尽失而上来寻仇罢了。眼下的情形烛然想必是把无剑海历代相传的剑海机关启动,以防御外敌了。 靳天羽心中有数,叹了口气道:“无剑海,无剑海,虽然名为无剑海,却遍布长剑,这真是一个奇异所在。” “靳先生所言不错,我无剑海取义乃是来者无剑,并非自己无剑。阁下要来我无剑海,必须报上来意,若无恶意,方可上峰。”童子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靳天羽心中暗笑,我说明来意,若是撒个谎你难道还能看出来不成。 他淡淡的言道:“既然仙童一定要问天羽的来意,那也无妨告知于你。天羽这次前来无剑海,是有很多事要与烛然先生商讨。无剑海少主烛青今日里与孤竹君走得甚为亲近,可有此事么?” 那小童一听到烛青,迟疑了一下,言道:“我家公子今日里的确有在江湖走动,不知靳先生可是与我家公子相识?” 靳天羽言道:“相识不敢说,但是见是见过两面。不过有一个坏消息要告知无剑海主人。” “是不是小犬在外又闯祸了?”这时候烛然的声音从巨浪之后传来。 靳天羽抬头仰望,期望看到烛然置身何处,然而滔滔巨浪,水雾弥漫,靳天羽满眼迷离,瞧不见水障之后的情状。靳天羽言道:“烛然先生,可否请天羽上峰说话,不只是烛青公子的事,就连阁下两位师弟也有牵连!” 烛然听了靳天羽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只是淡淡的言道:“老夫昔日作恶多端,怕人寻仇故而摆下这个机关,让众人无法上岛来找我。如今靳先生来我无剑海,自然当好生招待,只不过靳先生你武功这么高,烛然如何敢放你进来!” 靳天羽摇了摇头,实在是有些拷问耐心的感觉。他对着烛然道:“先生,天羽此来绝无恶意,只是来告知阁下,令郎已经殒命于孤竹冰峰,包括烛然先生的两位师弟,也在长治行宫受了重伤!” “什么!”或许烛然对烛青的功夫和手段还是很有些自信,却从未想到他会死在外面,一听靳天羽之言,他心中无比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我青儿武功虽不至于天下无敌,但是自从学了孤竹冰峰的几招绝学之后,至少不至于被人毙命,难道他又遇到了栾枫吗?”烛然对曾经栾枫的招式还是心有余悸。 靳天羽道:“不错!正是栾枫所为!” 烛然一声叹息,似乎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嘱咐过他千百遍,不可到曲沃去,怎么就是不听!” 靳天羽此时信步在两条巨浪之间,摇着羽扇道:“烛然先生请节哀,并非令郎到了曲沃,而是栾枫追上了孤竹冰峰!” “栾枫去孤竹?”烛然有些不敢相信。 靳天羽忽然露出自负面容,言道:“不错,如今栾枫与孤竹君在冰峰之上拼得两败俱伤,令郎也惨遭牵连,天羽仗着白鹤伶俐才侥幸逃脱,如今来无剑海为先生报丧!” 烛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那烛青的身死,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嗓音一瞬间变得有些哽咽,却也勉强着动了几下嘴唇,发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那小童似乎正在搀扶烛然,言道:“主人莫要太劳心,保重身体!” 烛然嘶哑的声音言道:“没什么,没什么了。虽然这是迟早的事,却也没料到这么早就来了。靳先生是天下一等一的智谋之士,想必那孤竹冰峰两大高手对决,也只有智巧如阁下这般才能脱身吧!” 靳天羽双手抱住羽扇,低头言道:“不敢,不敢!” 烛然却淡然言道:“靳先生,你来无剑海,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不只是好心为我犬子报丧吧!” 靳天羽也不隐瞒,微微一笑,言道:“烛然先生果然英明。天羽此来乃是为了屏岳山棋子一事,烛青公子将屏岳山棋子打捞出来,交付孤竹君,以至于从孤竹交换了许多武功秘籍,然而普通棋子乃是三百六十一枚,但是显然屏岳山棋子玄机奥妙,三百六十一枚棋子似乎并不齐全,个中奥秘天羽早就知晓,细细思量,那其余还有两枚,想必是烛青留在了无剑海了!” 靳天羽说出屏岳山棋子奥秘,表明是为向烛然讨取棋子而来,无剑海主人曾经也是对棋子痴迷之人,不知今日又会作何抉择! 第230章 神机奥妙 烛然听闻靳天羽所言,不禁笑了起来:“江湖都说靳先生神机妙算,这一套棋子自然是三百六十一枚,又怎会有其余多出来之说,先生不会连这个基本的常识也不知道吧!” 靳天羽道:“老先生您说笑了。若一定要试探天羽,那天羽也不妨直言。本来天羽也以为这屏岳山棋子无非就是一套普通的棋子罢了,只是背后的文字暗藏着一些奥秘,然而孤竹君是何等智慧,他竟然在集齐了三百六十一枚棋子之后仍旧不能领悟其中的奥秘,这是为何?说明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烛然道:“虽然孤竹老弟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是世间难道就没有他也想不通的情景吗?更何况那孤竹君是期望以此来换得自己离开冰峰的自由,想必这棋子就是神通广大,也未必就能助他脱困。” 靳天羽正色道:“不然,孤竹君专研棋子数十年,个中能够猜想到的机关,他应该都知晓了。唯独一件事是他不知道的,那就是屏岳山与栾氏武功同出一脉,棋子唯有在栾氏悔指真迹之上才能显现出真实的信息,也才能够获取个中奥秘。” 烛然的性情与之前相比有了天壤之别,似乎根本就不关心屏岳山棋子的奥秘,可能是因为武功尽失,即便是有了棋子也不过是一场空谈罢了。烛然点点头言道:“按靳先生之言,孤竹老弟分明还是败在不知棋子奥秘,老夫先前所言并未有错。” 靳天羽言道:“天羽所知乃是本末倒置,寻常人若不知栾氏与屏岳山的同宗之关系,那又当如何说?又怎么能领悟棋子与悔指秘籍的关窍。但是如若集齐了屏岳山棋子,势必可以从棋子之中得到启发,发觉悔指秘籍与屏岳山的暗联,孤竹君如此不计代价的渴望一睹悔指真迹,或许他已经参悟到棋子与悔指的关系。” 烛然道:“靳先生所言自相矛盾,既然孤竹老弟已经参悟其中关系,那说明他只差悔指秘籍没有入手而已,又何来另有两枚额外的棋子之说呢?” 靳天羽笑道:“先生也是精通易经之人,天地造化,能够应和而行,自如驾驭者,皆是威力无穷的高人。栾枫与孤竹君都是这世界上能够与自然万物融合一体之人,他们自然知晓易经奥妙。如今与栾氏几次交锋,天羽又私窥悔指秘籍内容,久久冥想方参悟到其中悔指应和六爻八卦无非是表面掩人耳目的噱头,其真正威力在于栾氏独传的真气内力与众不同,故而即便将悔指的指法练得无匹纯熟也是无济于事,不过能在江湖上卖卖艺而已。” 靳天羽接着又说道:“既然天羽已经来了,那么便也与烛然先生诚恳相交,真是因为栾氏悔指的内力独特,天羽才细细琢磨,栾氏悔指奥秘究竟在何处。而几次仔细观瞧栾枫内力家数,天羽终于领悟,悔指招式取的是六爻八卦之象,而内功却是应和着乾坤二卦不为人知的隐蔽奇象,故而悔指内功才如此玄妙刚劲,无人能够妄自习学。” 烛然似乎也陷入沉思,毕竟曾经他败在悔指之下,自身修为尽数化作泡影。他苍老声音沉吟一会儿,言道:“莫非是用卦之妙?” “用卦”这二字若不是精研易理实在少有人能够明晰。当初郢教悬空崖不挂之时,出现六爻齐变的情形,这就是用卦的特征,而蕴含用卦的卦象,只有乾坤两卦之中。靳天羽点头道:“不错,老先生博学多识,正是如此。实际上悔指的内功正是以乾卦用九和坤卦用六两象变化而来,驾驭一阴一阳两股真气,由于两股真气六爻齐变,故而栾氏真气变化万端,雄奇难料,也正因为如此,成就了他悔指无双天下的刚猛之名。” 如今靳天羽参破悔指奥秘,道出了栾枫功力无双的原因,烛然听到也是无尽唏嘘。虽然自己习武几十年修为在江湖无上利害,但是在这能够顺应天地,驾驭自然的高手面前仍旧是沧海一粟般渺小。烛然不禁叹了口气,言道:“唉,靳先生说到这里,我父子尽皆折在悔指之下,也不算冤枉,毕竟人力难以胜天。” 靳天羽并未接言烛然的说辞,只是继续道:“故而栾氏悔指奥秘在于正常的卦象之外别生二爻,而天羽料想,那屏岳山棋子若是与悔指应和,便一定是也有些暗藏的玄机,这玄机何在,如同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外,还有两爻变化,这屏岳山棋子也定然还有两枚额外的变数,故而才让孤竹君迟迟无法参破其玄机。烛然先生,天羽所言可是对也不对?” 靳天羽将悔指奥秘与屏岳山棋子的猜想联系到一起,这一番猜测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其中最为惊讶的莫过于烛然了,因为他手中此时的确捏着一枚屏岳山棋子,尤其是当他也不知道靳天羽是如何猜中这一系列关键的时候,更加觉得靳天羽的确是一个不世奇才。不过烛然自从被栾枫废掉武功之后,似乎对世间江湖的利益恩怨已经看淡了许许多多。即便是靳天羽将如此玄妙说得煞有介事,他也只不过淡然一笑,言道:“靳先生,你自称弹指堪将参商和,看来此言绝不虚假。你的智谋包藏天地,蕴含古今,竟然可以将那些人所不知的奥妙想象得如此精纯,正如先生所说,那一枚棋子的确在老夫手中!” 靳天羽羽扇翩然,笑意盈盈,一副自负表情格外潇洒,囊括宇宙的信心让他也不禁有些飘然。又听烛然说道:“靳先生,相信你的智谋绝不紧紧是思考了这一悔指的奥妙,想那孤竹之上的变故也定然是阁下所谋。”烛然如此年纪,思考了许多是是非非,如今烛青能够丧命孤竹冰峰,栾枫会杀上孤竹,这样的情境本身就不是寻常江湖恩怨所造成的,若不是有靳天羽的谋划,自然不会有这些是非了。 不过在靳天羽听来,似乎又有着话外之音,既然对方说孤竹是非都是由自己安排算计,那岂不是在暗示自己的所为害死了他儿子烛青,那么这棋子一说是不是又要陷入僵局。靳天羽凝视踟蹰,脚下稍微向前又挪了几步,心中略有忐忑。 烛然当即言道:“靳先生,还请你遵守我竹岳的规矩。无剑海湖底路的确是通往竹岳峰顶的必经之路,老夫今日为阁下开了水路,已经是看在旧日的情面之上,就凭阁下的武功,若是上了我竹岳,怕是无人能够奈何得了你,还请莫要做出出格之事。” 靳天羽道:“天羽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那两枚棋子,渴望竹岳辩丈雅量!” 烛然冷冷言道:“靳先生,你这人也忒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却不是说你手段毒辣,单讲这面皮一事,你却比我这不要脸的烛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没有阁下的安排,想必我青儿也不会就这么快身死孤竹,如今你却又厚着脸皮来我竹岳讨取青儿遗物,你觉得老夫会不会把棋子给你呢?” 这确实说道靳天羽心里了,他正当心烛然小肚鸡肠心怀芥蒂,如今看情形那烛然冷嘲热讽还真的是不打算交出棋子。靳天羽眉目一皱,心中被讥讽一顿自然不好受,不过也只得赔笑道:“先生,这枚棋子是烛青生前所有,如今他离开人世,若是交给天羽,也可以把此物的价值发挥出来,又何必介怀于一事呢?更何况冰峰之上,栾枫与郢君对决,其实栾枫才是害死烛青的真凶,天羽的武功也不及对方,否则怎会不出手相救呢?” 烛然一声冷笑,叹了口气,言道:“靳先生你还真是能说会道。我猜你心中已经笃定了老夫不会把棋子给你,你这只不过是先礼后兵,最后的一句好言恳求,而后便要出手硬闯我竹岳了!” 靳天羽连忙双手抱住羽扇,低头躬身道:“岂敢,岂敢,天羽此来是为烛青少侠报丧,只不过顺便来讨取棋子,若先生不允,天羽也不敢有何微词!” 烛然嗤笑一声,言道:“算了吧,你猜我不给你棋子,老夫却偏偏就是把这棋子给你。接着!”随着烛然的声音,一枚精光闪亮的棋子从巨浪之中破空而来,靳天羽连忙挥舞羽扇,在空中连连卸劲,最后飞身一探,将棋子抓入手中。 靳天羽盘旋而落,回身将手掌伸出,眉目微微一皱,言道:“辩丈,这棋子按天羽所算,应当是两枚才对,怎么阁下手中只有这么一枚呢?”靳天羽此时一枚棋子在手,也不再客气,脚下踏着罡步沿着分水湖底路向竹岳走来。 烛然厉声喝道:“靳先生,请自重。你也知道,老夫自从失了武功,便不再在江湖走动,这一枚棋子也只是我青儿日夕之前带给老夫的。你自己猜测是有两枚,那也不过只能算作是猜测罢了,难道就一定作数吗?老夫能将这青儿的遗物交给你,一是看你江湖智谋不虚,或可一解这棋子奥妙,二是我多年以来作恶多端,如今期望诚心忏悔,不与江湖名利,也不在意这些东西了。但是还请靳先生不要苦苦相逼。如今天下因果,果然自有天道轮回,老夫当初向来跋扈,如今落得身无寸功。那孤竹老弟也是举世无双之人,如今却也天道劫数,不能逃脱。想靳先生如此智谋无双的高士,若是一味倚仗自身心计,不计后果,怕是那报应也不远了。老夫想这棋子之中蕴藏的奥妙,怕是不止一二,阁下知其一却不能料其二,否则千百年来的智谋之士应当也有不亚于先生的,为何都未能破解此节,老夫最后忠告先生,切莫以人欺天,弄巧成拙!” 靳天羽本来巧计将三大高手害死在孤竹冰峰,如今自负满满来到无剑海,竟然被一个没有武功的老头子一顿奚落,心中自然有些不高兴。不过他为人城府极深,不轻易表露情绪,更何况自信心极强,如今被他猜中棋子另外还有,更兼烛然的确也证实了此言,那他便格外笃定一定还有一枚棋子就在烛然手中。见烛然把话题岔到对自己的规劝上,心中不禁暗暗一笑:“老东西没了武功,现在开始倚老卖老教训别人,若是你还有我这般的功夫,怕是这江湖容不下你了。”不过靳天羽将心中气恼压住,笑道:“辩丈,天羽所料从无虚妄,既然不愿意赐予天羽棋子,那天羽也只能得罪了。”靳天羽如今被自信冲昏头脑,踏着罡步就往竹岳之上硬闯。 烛然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如今见靳天羽飞身而来丝毫不把竹岳的规矩放在眼里,也冷笑一哼:“先生,你便如此无礼,老夫恕不奉陪了!”烛然话音落定,再无人迹,那童子似乎也随着烛然消失不见。靳天羽自负武功强横,抢步上前,连连两跳已经将及湖底路的尽头,眼前就是竹岳湖心岛。 然而这一瞬间巨浪合璧,就好似双鬼关门一般从靳天羽的前后,浪涛瞬间涌落,将眼前的长路一下子淹没无踪。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靳天羽进退无路,眼看着就要被巨浪淹没。他无奈之下口中呼哨一响,飞身而起冲上天际,直踏白鹤脊背而起。 白鹤载着靳天羽在空中盘旋一周,便要朝着湖心岛飞去。哪知道脚下无剑海无数长剑好似受了人的精气一般,一把把长剑都旋转着飞升腾空,如同排空大雁,翔天雄鹰一般从四面八方直逼靳天羽与白鹤。一时间空中万千长剑,寒光熠熠,绵密如同飞蝗,任他白鹤如何灵动,也难以从这无数锋利的长剑之间穿过。 这一招奇阵,想必也是无剑海自古传承下来的御敌之法,哪是靳天羽平白无故就能冒犯得了的。靳天羽心中知晓那烛然不能放自己上岛,只好拍打了一下仙鹤的头,朝着太行山飞去了。 第231章 藏宝地 靳天羽武力逼烛然交出屏岳山最后一枚棋子,只得驾着白鹤飞往太行。及至太行山中,盘旋几处,落于一处人家附近,那茅草屋突兀存在于山巅之上,让人猜测那应该不是一处寻常农家。 靳天羽尚未进入那门户之中,农家里边冲出两名大汉,随后纷纷涌出两列小生,一个个都配着短刀,中间簇拥着一个人,靳天羽纳头便拜:“范公在上,天羽已经功成,只差一枚棋子,便可尽破屏岳山玄机。” 茅草屋中出来的人,正是范匄。他搀扶起靳天羽,和颜悦色,甚是欢喜。对靳天羽道:“天羽啊,你可知这发齐路上的故事吗?” 靳天羽道:“天羽近来事务着实有些繁忙,加之无忌山庄少庄主已经为救我身亡,更加无人能打探消息。天羽这一去,可是折损乐不少府上的高手。” 范匄见靳天羽只身前来,早知那些随他安排而去的黑袍高手难以生还,只不过若能将栾枫置于死地那也不算白死了。靳天羽何等智慧,早已料到范匄心思,言道:“范公,天羽虽然折损了府上无数高手,但是所幸天下三大高手尽数殒命孤竹,如此一来,我范氏心头大患几乎已经铲除。” “什么?天下三大高手,靳先生你指的莫不是栾枫,孤竹君和郢君?”范鞅侍立在范匄身侧,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你莫听靳先生大话,孩儿见过孤竹君的厉害,这世上绝无人能胜过他的怒特掌,他一招就能将爷爷的四大护卫打得内脏融化,毙命当场。”范吉射年少气盛,每每不服气于靳天羽。 范鞅厉声呵斥道:“竖子何得狂言,那三大高手皆是驾驭宇宙自然之功,若不以驾驭自然之力来抵抗,自然不是对方敌手。靳先生的武功虽不能与三人相抗,然而其智谋诡谲,却足矣调转宇宙,驾驭自然,自是可以与三人一斗。” 范匄肃然道:“不错,天羽之谋,堪比神鬼,岂是你这个小崽子能预料到的。天羽,有时间可要好好与老夫讲讲,怎么将这三大高手设计死的。” 范匄拉着靳天羽之手,一起向前走了两三步,远远望着太行群山,叹了口气,言道:“天羽,我范氏兴衰真是全然靠你来支撑了。先时你不在,晋侯殒命长治,众将围攻郢君,不想栾盈竖子竟敢公然回护对手,如今伐齐得胜,中行偃将军中道背疮发作,已经死在齐地。如今晋侯新进,似乎对栾盈也颇有好感,如今栾氏群臣归心,我怕他趁势兴盛,压倒我范氏啊。” 靳天羽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有了盘算,言道:“范公此言有些言不由衷。” “哦?天羽何来讥讽之语?”范匄听到靳天羽讥讽,不气反喜。 靳天羽道:“范公所谋者大,自然每每有心不断,一事方终,一事又起,始终不能安定。如今中行偃病死,晋国群臣之中,论年纪虽然韩厥祁奚为长,却无精力从政,栾盈虽然家甲颇多,实力不俗,又有多家支持,然而年纪尚轻不能服众,故而这中军正卿之位非范公莫属,范公应该欣喜才是,为何忧心忡忡?” 范匄一拍靳天羽道:“天羽所言不错,老夫如今继承中行偃将军之位,只不过晋侯新立,旧事未报,似乎不太信任老夫。如今天羽设计为我铲除郢君,正好助我取信晋侯,再加之栾枫已灭,栾氏似乎可以一谋?” 靳天羽点头笑道:“不错。如今晋侯新立,不愿示范公以亲近,乃是为了避嫌。栾氏公然回护郢君,岂不是自取灭亡,栾氏一直以来骄横跋扈乃是仗着曲沃栾枫不死不灭,堪比千军万马,但是如今栾枫已死,我等可以号令众卿,护主讨逆。借此铲除栾氏在晋国的势力。” 范匄闻言大喜:“天羽所言,正合我意,只不过如今要寻栾氏的罪状,还需一个由头。”靳天羽早就知道范匄所想,自然不需对方多言,附耳对范匄轻声说了几句,老范匄双目炯炯,在眼眶之中滴溜溜打了几个旋转,连连点头。 靳天羽与范匄低声几句,直接深入两人内心的共鸣之中。范匄对靳天羽的解是连连称道,日后如何安排,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而范吉射却忽然插嘴道:“靳先生,你说自己已经得到了屏岳山的棋子,我还有些好奇,很想看看其中的奥妙在何处!” “这有何难!”靳天羽摇着羽扇笑道,转而又说道:“世人皆不知这屏岳山棋子的奥妙,乃是因为屏岳山棋子背面雕刻着许多文字,让人误以为那就是棋子奥妙所在,只有集齐了所有棋子,才能将背面的文字凑在一起一一解读。殊不知那文字错综复杂,有没有顺序,组成什么样的字句,那也是全然没有定数,岂能如此。孤竹君已经是人中龙凤,竟然可以将这一套棋子之中的言辞整理复原,组成合理的字句,也算是他的厉害之处。” “哦?这么说靳先生是知晓这文字之中隐藏的奥妙了?”老范匄也对靳天羽之言爆发出极大的兴趣。 靳天羽轻轻点了下头,探手怀中,摸出一包棋子,这就是他从屏岳山夺来之物。范匄何等机敏之人,当即向身后一摆手,示意护卫甲士都退下,远远的守卫在外围或是回避到茅草屋中。这时候靳天羽从怀中又摸出一物,那正是一部破败的竹简,范匄祖孙三人一见到这部竹简,瞬间眼目放光,嘴张得比瓮都还要大,他们心中早已经猜测到,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这是栾枫的悔指秘籍!”就连久经沙场见多识广的范匄声音也有些颤抖。 “不错,这就是悔指的真迹秘籍。栾枫的确是天下第一高手。若不是有屏岳山的鼋兽从旁偷袭牵制,再多的人也无法从曲沃城将这秘籍偷走!”靳天羽时至今日仍念念不忘盗取悔指时候的故事,然而他却似乎并不想告知别人那隐秘的过程。 他将手中的竹简朝空中一抖,竹简串连处的牛皮粗细不均,很明显是积年累月留下的痕迹,不过,即便是如此,那整个竹简所成的秘籍仍旧牢牢的相互连接着,丝毫没有因为靳天羽一抖的力道散落开来。靳天羽缓步走向身旁一块大青石边,那大石头如同一块大磨盘,上面光滑平整,又十分广阔,看起来如同一个石桌。靳天羽将竹简缓缓展开,平铺在大青石上面。范吉射好奇的目光始终不离开那竹简,看了许久,不禁脱口而出:“这竹简上的武功平平无奇,与寻常军士练习的拳脚别无二致,你一定是弄错了,靳先生!” 靳天羽根本没有理会范吉射,范匄又是一声呵斥:“你懂什么,还不闭嘴!” 范吉射悻悻的走开了,却仍旧偷眼去看那悔指秘籍。靳天羽朝着范匄一拱手,言道:“范公,天羽也是无意之间才听说那屏岳山棋子的奥秘必须以悔指秘籍作为衬底才能显现出其中奥秘。难怪栾枫千里追寻这本书,他能容忍别人誊抄副本,却绝不允许这竹简落在外人手中,说明这原本其中一定有重要奥秘。” 这个时候众人都是凝神注目,更是默不作声,只盯住靳天羽手下的那本悔指秘籍。靳天羽取过一壶酒,缓缓的浇在悔指秘籍之上,他口中喃喃自语道:“悔指之力,的确是天下无双。栾枫的每一招都是一个毁天灭地的绝学,堪比千军万马,然而这悔指秘籍记载的武功却平平无奇,乃是因为悔指的功力都要由他栾氏自身祖传的内力催动才能发挥出真正威力,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方的允许别人誊抄了!” 如今范氏祖孙早就被靳天羽之言吸住了神魂,只顾着全神贯注听靳天羽的言辞,双目锁住悔指秘籍不动分毫。只见靳天羽手中的一壶酒缓缓的从整个竹简的左边一直浇淋到另外一侧,范吉射瞪大眼睛不敢眨一下,就等着看那奇迹出现,然而事实令他失望,眼前那一部破败的竹简在烈酒的清洗之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比之前干净了许多。 “切!”范吉射似乎并不看好靳天羽的所为,有些冷嘲热讽的感觉。 靳天羽哪里有闲工夫理他,将布包中的棋子轻轻向上一抛,他左手羽扇微微挥舞,随着羽扇的挥舞从扇底涌出了无数道真气劲风,那些棋子在靳天羽罡风之下纷纷坚持不住,一瞬间从颗粒状的棋子化作了偏偏粉尘。 “这,你,这棋子可是价值连城啊!”范吉射有些心疼,试想他曾经率领江湖人上孤竹,那些江湖人无论谁,只要有一枚棋子在手,他都可以换得自己的一条活命,这是何等宝贵的一枚棋子啊,可是如今靳天羽竟然这般轻而易举的就将它们捏成粉末,这的确让范吉射有些心中难以接受。然而更让范吉射难以接受的是,靳天羽不仅没有停手,还将手中的羽扇猛力一扇,那棋子随着扇风瞬间飘散四射,一下子就飞散开来,便是想要捕捉,也早已没了痕迹了。范吉射心中大惊:“这,这可是宝贝啊,就这么没了!” “宝贝的价值就在于能够用它找到其他宝贝!”靳天羽淡然的回了一句。 此时范吉射凝目望去,那飞灰四散之后,本来在棋子背面镌刻的无数金丝文字也以金粉的形式飘落,而就在飘落的时候,好似那秘籍上有什么神奇的生物或者是发号施令的将军一般,那些金粉就如同早已安排好一样按照自己的形状纷纷散落在竹简之上。一条条,一道道,纤细之中掩映着粗犷,河流四周环绕着群山,就是那悔指秘籍原来记述的文字,也立刻融入到了这些金粉形成的画面之中,有的形成了山石,有的形成了小路,还有的别有风致,好似一个女子一般。这样奇妙的景象当即把范吉射看得蒙了:“原来,原来这是一张地图,是一张地图啊!” 不错,这正是一张地图,整个地图上山水压制,秋月高悬,而群山之中掩映着一条条交错的小路,就如同人体的血管一般。靳天羽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条布帛,托在掌心。他微微运起,掌心发力,将布帛扣贴在秘籍之上,瞬间那秘籍所描绘的景致就拓印在布帛之上了,而一瞬间他就把悔指秘籍卷起,收在怀中。 “靳先生,你有了那布帛的拓印,更加方便了,不如把悔指秘籍送与我来看看如何?”范吉射这时候开始对靳天羽嬉皮笑脸,好似服服帖帖了。 范鞅呵斥道:“不许胡言,如此重要的物事,怀之必遭杀身之祸,唯有靳先生这等武功,方能驾驭。如今地图明显,我等可以护送靳先生前去寻找屏岳山藏宝之迷!”众人随着范鞅的指点,清晰的看到一条大河之间宝藏的标记。 靳天羽却不慌不忙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整个地图,从头到尾,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细节。忽然他好像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从怀中再一次将秘籍去处,展开放在大青石上。接着他双手托着布帛,在悔指秘籍旁对照着。 “看来的确是缺了那一枚棋子,这左下角一片模糊,似乎就是少了一两枚棋子的金粉,这地图还不够全!”靳天羽一个人嘟囔里一句。 那范吉射登即插言道:“那又怕什么,靳先生你不是已经将地图还原了吗,这地图整体面貌格外清晰,想必您见多识广,一眼便能看出来那是何方了。如今唯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不清楚,怎么可能影响您的判断呢!” 靳天羽没有说话,虽然范吉射所言也十分在理,更兼这地图也格外清晰,一个小小的角落怎能影响大局。但是在靳天羽的心中,仍旧泛起了一丝不安,这个世界上的万物都有安排,若真的不需要这个小角落,为何还要集齐棋子呢,只要找到大多数棋子不也就可以了吗? 第232章 孤竹以北 靳天羽望着这张缺角的地图,心中明白那是何处:“此地山川明晰,冰河雪涌,很明显那是一个寻常人无法到达的去处。” “孤竹冰峰?”就连范吉射看到那冰天雪地之状,也不禁脱口而出。 靳天羽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里看似孤竹,却又不像孤竹,极寒天气,冰河封冻,莫非是孤竹后山的冰川。”靳天羽虽然胆大,但是念及孤竹后山,还是要小心从事。范鞅安排着:“来人,刘长栋,姬承云,你二人率五百甲士随靳先生一探险境,必须护卫靳先生的安全。” 靳天羽抬眼瞟了一下范鞅,没有吭声,又瞧了瞧老范匄,见他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只盼着靳天羽应允。靳天羽心思百转,自然明白范鞅的安排,说不好听的,凭自己的能力,就算是郢君栾枫之辈也逃不出自己的算计,你区区五百甲士又能有什么用,分明是怕自己私吞了什么宝贝,干脆也不要惹疑心。便言道:“有劳少主,范公请放心,天羽此去,不仅为了自己的一夕愿梦,若有所得,比当尽数承上范公。” 范匄老奸巨猾,仍旧笑眯眯的拍着靳天羽的肩膀,附耳低声道:“天羽啊,你莫有疑心,这武功智谋老夫自然对你格外佩服。若有什么绝学武艺,你自然是要自己习练得精通方好,也为我范氏栋梁股肱,无须多疑。这五百人,权作助手,若有凶险,也可聊作抵挡。” 范匄一句话道破靳天羽疑心,又把自己的所为说得格外有诚意,让靳天羽也不得不感激涕零。靳天羽也作势抱拳:“范公放心,天羽必当不辱使命。” 靳天羽与范氏众将作别,自率领这五百甲士与姬承云刘长栋朝孤竹冰峰而来。 带着众人不能驾驭白鹤,一路上五百甲士只得捡僻静路线,避免有了大的响动,让别国发觉。行至中山地界,忽听得不远处有人辩驳之声。那声音靳天羽熟悉的紧,正是秦中剑与程桐的对话,听秦中剑说道:“程掌门,如今十一派会盟至今,说到服不服这的确有些浅薄,但是先成掌门的弟子,却是不能再有死伤了,尤其是陆钦飞师侄失踪许久,说到头来也是为了那位与阁下交情匪浅的屏岳山女弟子,程掌门总该为平阳门出一把子力才是。” “就是就是,我们五服十一派合一,现在反而不如从前了,从前只要自己严守门户,不声张惹事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要吃着你们的亏,为你们瓯夷道拼死卖命,到头来自己的门派却死伤无数。”许多弟子七嘴八舌的指责程桐,似乎是平阳门下的人。 程桐这许多日来,也被门派事务搞得焦头烂额,并不是有了一套绝世武功便可以解决一切,他摇晃着脑袋叫嚷道:“你们莫要吵了,我寻小武妹妹都毫无没有丝毫线索,哪里去找寻你们的师兄弟。” “你是武林盟主,心里不想着门下的弟子,竟只有你的美人儿妹妹,这算得上什么盟主。”众人纷纷指责程桐,忽然间靳天羽听得耳边掌风闪烁,杀气顿起,心道不好。 果然,那边直接有人叫起:“你竟敢动手杀人,杀自己门下的弟子。” “你们不是我门下弟子,我是瓯夷道掌门,其余门派小辈,谁敢无理,这就是下场。”靳天羽虽然没有见到程桐,却可以想象他此时血红双眼,不知所措的焦躁之态。 一忽儿又有人打斗之声。靳天羽再也按捺不住,与众人齐齐赶上前去,转了两个弯路,眼前两人缠斗一起,正是秦中剑与程桐。两人武功修为皆是当世有名的高手,你来我往一时半刻分不出个胜负。秦中剑口中言道:“程桐,我敬重你忠心师门,小小年纪有了这样修为不容易,可是你如今所为的确不配为一派掌门,更遑论五服盟主。” 程桐也不说话,只是一股劲儿的与对方上下拼斗,毫不留情。靳天羽双眼眯起,凤目闪烁,心中已经有了计议,手中羽扇连挥两下,将四枚冰羽打向秦中剑。秦中剑正与对方斗得不可开交,身后暗器袭来,他脖颈上冷风阵阵,方要闪身跳脱,那程桐也是狡猾,将秦中剑双臂死死拽住,不许他飞身而退。 程桐与靳天羽的配合,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灵犀,靳天羽暗施偷袭,程桐拉住秦中剑,但听得秦中剑一声惨呼,肩头和右臂各自被两枚冰羽打中,他双目紧闭,牙关要紧,“啊!”叫了一声。程桐趁机飞起一脚踢中秦中剑小腹,秦中剑被这一脚踢得连连后退,身后武都的弟子各自将掌力推起,从秦中剑后心抵住,期望能够将他挡下来,可惜那程桐一脚的力道也非同小可,秦中剑连退了好几步,将身后的五个弟子压倒,直接坐在了五个人身上! 无须多问,秦中剑还未起身口中已经怒骂而起:“靳天羽,你这卑鄙小人,竟然从身后偷袭。算什么英雄!” 靳天羽如今更加不作解释,程桐与靳天羽,似乎有了一种默契,如今程桐已经出售,那就是对眼前违逆自己之人要杀一儆百,秦中剑要主持这个公道,那就只能得罪武都派的弟子了。于是两人联手,抢上前来要趁着秦中剑伤重将他了结。 不过毕竟秦中剑周围还有许多平阳与武都的弟子,虽然先成不在场,但是秦中剑刚刚还未平阳门主持公道,如今平阳的弟子也都纷纷回护秦中剑,将手中兵器摆开,拦挡在靳天羽面前,作势要拼个你死我活。 靳天羽将手中掌风一收,喝道:“秦掌门,天羽本也敬重你是个刚强汉子,但是十一派已经选出了盟主,那不听门主号令的弟子本就该死,你又为何要替他拼命?如今程掌门是你们十一派的主持,尔等若是愿意归附,程掌门自然是欣然接受的!” “哼,尔等如今行径,何其卑鄙,指望你们这些人将五服十一派发扬光大,那可是痴心妄想。程桐你也曾是个忠义弟子,却不料被靳天羽带的如此卑劣。你要我秦中剑的命可以,要我归附,那却是痴心妄想!”秦中剑口中怒骂,手下也不停歇,将重剑抡起,真气提出,又要再战。 程桐这些日来饱受江湖非议,心中却又只惦记孟小武的安危,如此反反复复,焦虑纠结,不能安眠,心绪打乱,性情暴躁无法克制。听闻秦中剑的讽刺,一时间狂怒爆发,也不再分辨什么,只把掌力迎着秦中剑的剑锋对上,便要将秦中剑一招打倒。 就在这迟快之间,空中忽而划过无数剑光,剑光如同流萤闪烁,又好似飞火破空,红白相间格外耀眼,好似有人在用一道道激光在空中胡乱比划,又好似在空中吟诗作画一般潇洒。程桐只在这一瞬炫目的过程,就听闻耳畔靳天羽提醒道:“小心快剑!” 不过这提醒的声音也没有对方的剑光快捷,只在刹那,程桐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剑锋好似一个天造囚笼,瞬间将他笼罩在其中。程桐将寒江独钓一把甩开,内力灌注在鱼竿之上,上下翻飞破空,只觉得凌空不断有火花闪烁崩裂,好似刀剑相拼一样激烈。程桐连连挥舞了四五招,身前身后无数的剑芒被程桐的鱼竿抵挡而落。方一回神的功夫,一个白影闪烁而至,将秦中剑的身子一提,瞬间闪烁不见。 程桐一脸茫然,回望靳天羽。 靳天羽羽扇一摆,言道:“郑子克的快剑还是如此凌厉,被他占了先招,总是奈何不了他。” 郑子克偷袭程桐,救走秦中剑,其余弟子一个个战栗不已,心道掌门不在,自己岂不是要死在这里。那知道程桐气急败坏,将手一摆喝道:“由他去吧。靳先生,小武的伤怎么样了?” 靳天羽反应极快,当即朗声言道:“程掌门仁心为怀,真是各派弟子的榜样。幸得程掌门的助力,小武姑娘已经在冰峰之上得到了解药,如今天羽已经派人将她护送回一个隐秘的地点养伤恢复,以免栾枫寻到她的行踪。”程桐一听这个小心,心中瞬间和缓了许多,好似一只吊在心头的那一块巨石落了地,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靳天羽一见程桐心绪稍安,紧接着又道:“众位五服十一派的弟子,刚刚程掌门只不过是惩戒那些不守盟规的叛逆,一个门派要想强大,必须法度严明,规矩有序。如今众人归附程掌门自然应当尊敬程掌门,岂可胡言乱语随意诽谤,甚至厉声质问质疑呢?今日众人只要诚心归附程掌门,程掌门自然会善待各位的。” 程桐心绪安稳,也补充道:“不错,如若武都和平阳的弟子与我瓯夷道和睦相处,听我号令,本盟主自当寻机会为平阳门找寻大师兄!” 平阳门弟子本来就没主心骨,一听程桐言语缓和,一个个都愿意归附程桐了,七八个弟子尽数朝程桐身边走来。武都的弟子却破口大骂:“程桐,你这无耻小儿,伤了我师父,还厚着脸皮叫我们归附你,你杀了我们吧,等我师父养好伤,自然来取你狗命替我们报仇!” 程桐其实也并不是噬杀之人,只不过久久不知道小武的下落,心中慌乱焦急的紧,如今心中安稳,也觉得自己刚刚所为太过暴戾,言道:“本盟主已经说了,我并非噬杀之辈。各位武都的弟子,如若心中仍有芥蒂,今日之事就暂且搁过,带我处理好身边事务,再上武都去给秦掌门赔礼道歉!” 武都派弟子满脸怒气却又敌不过程桐,一个个憋着口气转身朝着西边跑了回去。不过程桐毕竟收服了七八个平阳弟子,靳天羽与程桐道:“程掌门,如今天羽已经窥破屏岳山棋子奥秘,携兵前往探询,若阁下有闲暇,可介意助天羽一臂之力么?” 程桐实际上并不很好奇那棋子奥秘,虽然这也是还是他师父毕正堂的一个物件,但是说到头来他的性格已经满足,只要知道小武仍旧安然就好了。程桐略有迟疑,反倒是身侧几个瓯夷道弟子和平阳门弟子对此有些跃跃欲试。 靳天羽自然知晓程桐的心意,便也言道:“程掌门若是繁务缠身脱不开身也无妨,天羽顾及一月左右自可功成,到时候小武姑娘的伤养好了,我再来带程掌门去看看她!” 程桐这个人就是这般,如若对方太客气了,他反而不好意思。如此安排的妥当,让程桐犹疑之中下定了决心,当即言道:“靳先生这么说就见外了,屏岳山棋子的奥秘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宝藏,程桐能有幸一睹乃是莫大的福气,怎能不愿意呢!” 靳天羽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爽快应道:“如此甚好,有程掌门助力,不愁大事不定!” 如此以来靳天羽携着五百甲士和姬承云刘长栋,程桐带着十几个瓯夷道和平阳门的弟子,就朝着地图上那宝藏所载的地点而去。 幸好靳天羽机智博学,天文地理尽数通晓,才在那极北之地寻找到一条通往孤竹冰峰后山的道路。他带着众人绕开了孤竹冰峰,从一条纤细的峡谷闯入一个冰天雪地的所在。程桐也看了几次地图的标识,却丝毫想不通那地点是在何方。只好随着靳天羽一股脑扎入冰谷之中。 不过靳天羽和程桐都没有料想到这冰谷的严酷,本以为孤竹冰峰已经是极北之地,苦寒不毛,让人望而却步,却不料这孤竹后山的冰谷,更加风雪漫天,齐腰的积雪让众人举步维艰。只不过一二日的功夫,就有几十个甲士和三个弟子冻死在冰谷之中。即便是活着的人,稍微有一些内力不济的,脚下都已经摇摇欲坠,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冻死在这里。 终于程桐忍不住问了一句:“靳先生,那宝贝真的是在这冰谷之中吗?” 第233章 冰谷奇遇 冰谷的情状让程桐和靳天羽都有些苦不堪言,毕竟这个地方的严酷让他们自己都有些怀疑能否真的抵达目的地。但是越是奇异的所在,就越能坚定靳天羽的信心,天机、奥秘、玄策、至宝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放在寻常之处,若是藏在二柱子家后院的磨盘里,这江湖上哪里还需要这么多的高手你争我夺,干脆雇一头牛就可以拉走了。 果然,十日之后,这冰谷之中竟然有了一丝不同,靳天羽看到了人迹。沿着冰河的走道有许多杂乱无章的脚印,还没有被落下的冰雪覆盖,说明这些人就在不远之处。程桐当即严肃起来:“不好,看来有人已经先我们一步!” 靳天羽却没有答话,他心中有自己的盘算,这是什么去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到达如此深的冰谷之中。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这些人马,稀稀零零,看似不过一百多人,加上程桐带来的几个弟子,这沿途冻死的,体力不支的超过了七成,如今还能有这么多人抵达冰谷深处,说明对方要么就是很多人来,要么就是来的都是身怀高深内力的高手。靳天羽不禁叹了口气:“这郢教的人还真是难缠!” 程桐虽然不明白靳天羽内心所想,但是对于靳天羽的判断一直以来都是深信不疑,接言道:“难道李小和早已参悟了屏岳棋子的奥秘?” “这不可能的,即便他知晓其中奥秘,也不会派人前来而自己去孤竹冰峰,这一定是他手下的那些难缠的家伙自发组织的,说不好就是那吴子元与柳涵听的主意!”靳天羽的推断极为缜密,他又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空,言道:“不过也没关系,这些人的脚步是朝着冰河下游而去,而我们应该逆流而上,他们显然是不辨东西,胡乱走一气罢了。我们赶快动身,不要被他们干扰了。” 接到靳天羽的吩咐,众人又沿着冰谷中的冰河一路逆流而上。这时候再也没有人抱怨,毕竟这里除了向前也没有退路了,原路返回凭借这些弟子和军士的内功,自然是冻死无疑。只能期盼前面有什么奇幻妙境,起死回生的宝地了。 又过了两日,靳天羽的人手已经不足百人,刘长栋和姬承云也有些风霜满面的苦相,问道:“靳先生,这还要走多远啊?” 靳天羽并未打理两人,只是把怀中的地图拿出来看了又看,然后又朝着两侧的山峰望去,他心头似乎猛然一惊,略有些犹豫。因为那南边山巅处似乎有倾圮的廊殿石柱,而且一簇簇雪堆似乎是新近才堆叠而起,靳天羽猛然醒悟,那山峰莫不就是孤竹冰峰,如今崩塌不久,残状犹在,这里想必就是孤竹的后山了。他心中犹疑,不敢确定,又去看脚下的冰河,冰河虽然依旧封冻冷凝,冰层厚实,却明显没有其他地方的冰层色泽浑厚,应该是新近才结冰而成的。这更加坐实了靳天羽的所料。 程桐见他迟疑不语,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去看冰峰,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冰天雪地的山峰上,怎么隐隐好像有座宫殿!” 靳天羽料他还未想通此处的方位,也不告诉他原委,干脆直接说道:“看样子应该是这里了。但是怎么一点奇异的启发都没有呢,地图上只有一个小叉而已!”程桐听闻靳天羽的所言,也凑过脸来看地图,看那图形状貌,的确与眼前的山谷格外相像,甚至连风雪飘零的方向都别无二致。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冰谷中传来一声低吼,声音格外的沉闷,忽远忽近,众人心中当即一颤,莫非有什么奇禽猛兽。程桐环视周围,并未看到有什么异状,忽然一个不留神,只觉得身后冷风直扑脖颈,程桐慌忙中低头一闪,还来不及回看身后的情状,之间眼前两名军士似乎是躲闪不及,齐齐的被人从脖颈处切断。那锋刃似乎格外的锐利,切断的头颅仍旧稳稳的安放在脖子上,只不过那颈项的一丝红线早已表明他们身首异处。程桐就地一滚,靳天羽已经发招去斗那偷袭之敌。 然而令程桐奇怪的是,只见到靳天羽一个人在风雪之中打斗,那其余的甲士和他所带来的一干弟子都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观瞧,既不出手也不逃跑。程桐正待呵斥众人不上前助力,他自己竟然也猛地发觉了不对劲。因为他也看不见那与靳天羽打动的敌人是在哪里,只见靳天羽一个人在空中上下飞舞,羽扇挥动,却丝毫都见不到他对面与他拆招的敌人。程桐心中暗暗奇怪,这冰谷之中暗藏了什么东西,竟然让靳天羽也着了魔一般自己瞎比划,难道是看不见敌人在哪,自己胡乱打几招以免对方偷袭吗,以前见过瞎子与人打斗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就在他以为靳天羽是为了自保胡乱出招的时候,忽然一声隆隆巨吼响彻耳际,这一声巨吼真的程桐颅腔之中嗡嗡不断,就好似在他耳朵旁边打了一个炸雷一般。 程桐这才明白,那不是没有东西,而是那东西就会隐身,他已经穿到了众人之中,只不过他们都看不见他,靳天羽似乎凭借着那东西行动时的风来判断他的所在。众甲士也被惊得心胆俱裂,姬承云和刘长栋两人立时拔剑就砍,他两个倒也机警,只管朝着靳天羽打来的方向去砍,即便看不到那东西,想必出招也不会有错。 这一时间靳天羽众人大乱,有胡乱劈斩的,也有东倒西歪跌得站不起来的。程桐凝神思考,这样或也不是办法。既然那东西有形体,即便是隐身了,是不是只要将他身上的贴一些颜色就能将他看清。想到这里,他随手提起那两个被切开脖颈的甲士的尸体,将脖腔的血趁热朝着靳天羽前面一甩,果不其然,靳天羽身前似乎有个奇异的物事当即沾满了血点,那东西身形壮硕,如虎似熊,格外敏捷。众人也借着程桐洒出的血点去看,仔细瞧了瞧,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东西状如白虎,身上的毛发与冰天雪地的颜色格外相近,就连眼珠也是白色的,再加上这周天冰谷也是被冰雪覆盖,几乎没有异物作参照,故而那东西通体雪白,好似隐身了一般根本瞧不清面目。如今被程桐以鲜血染红,当即现了形,靳天羽连发两枚冰羽,打中那物的腹部,可是他似乎并不疼痛,反而已腾空又向靳天羽扑来。 如今众人看到了此物的所在,自然也就不怕了,一个个听着戈矛直刺而来,势必要把这奇怪的猛兽杀死。就在众人齐心协力对方这白虎猛兽的时刻,忽然程桐身后又有两个人被扑倒,一转眼的功夫头脸血肉模糊,被撕咬得不成人形。程桐当即一惊,心道不妙,看来这谷中可不是只有这么一只野兽,似乎是成群结队而来的。 只不过这思维一个转瞬,就已经有十几个军士又被扑倒,看着周围的情势,那被扑倒的甲士刚好形成了一个圆圈将程桐众人包围在其中,这说明他们也被包围了。而那些白虎猛兽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身形暴露,一次又一次的撕咬将他们的身体由白染红,也暴露出他们的饥饿与凶戾。 这千钧一发之际,程桐也将手中鱼竿甩开,朝着两头猛兽挥去,然而只是能够暂时的屏退那两头跃跃欲试的猛兽,却丝毫不能伤及对方,即便是靳天羽的暗器,也只能勉强打中敌人,可是却也不能伤及对手,这让两个人一时间没有了办法。 就在这时候,靳天羽忽然感觉到肚腹之中好似又一股热火涌出,这种奇怪的感受让他不自觉低头查看怀中,那正是孤竹君的人皮,不知为何已经有些风干了的孤竹君的人皮竟然一阵阵的闪烁着红光,好似重新又有了血脉一般。此时面前的白虎又猛地扑向靳天羽,靳天羽凌空一翻,跳跃道冰河之上,就在这个刹那,那白虎的爪子似乎勾住了靳天羽的胸襟,只觉得袍袖一闪,孤竹君的人皮从怀中抖出。随着风直飘飘的荡出七八丈远,随着一股红光,那张人皮轻巧的覆盖在冰河之上。 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孤竹君显灵,亦或是这孤竹冰谷的造化本就是这般,只见那已经风干的孤竹君人皮似乎被人从新又注入了血脉,随着冰河表面寒气的源源涌入,整张人皮上好似有了经脉运转,寒气侵入皮肤,如同血液和真气一般在孤竹君那张人皮之下往来行走,按照孤竹君生前的行功运气的法门,一一的将经脉疏导,尤其是孤竹君曾经芥蒂突出的几处大穴,更是在真气经过之时不断闪缩红蓝之光,与他生前一般。这个情景让靳天羽与程桐皆是一惊。 靳天羽反应极为机敏,他一见那孤竹君人皮之上闪现了许多真气流向,当即按照人皮之上的运功法门习练。本来孤竹君的真气就是秉承孤竹遗风谱的学问,靳天羽剥他的皮就有此意,如今人皮竟然阴差阳错未待他研究就已经自然显现,那他更加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靳天羽依照那人皮上的经脉走势,将周身真气往来调遣,一瞬间体内的功力膨胀而起,如同李小和当初运用孤竹遗风谱的时候一般,瞬间就将体内的很多经脉真气重重叠加,达到了极为膨胀的力度。 这一迟快之间,那群白虎猛兽根本不知道靳天羽使了什么诡计,仍旧飞扑靳天羽而来。只见靳天羽此时手中千万冰羽飞射而出,内力强横比之前要连连翻好几倍,这一招程桐看得格外清楚,那功力御驶下的飞羽比之前靳天羽射出的更加迅捷凌厉,更加所向披靡。十几头猛虎根本没有料到靳天羽的功力一瞬间大增,还未来得及反应,肚腹之中就被射入了许多冰羽暗器,甚至力道过猛的,直接从猛虎的脊背之后透出,将十几条猛虎瞬间打落在冰雪之中。众人眼见如此情景无不惊骇,姬承云和刘长栋二人探着脑袋朝那冰河上的人皮望去,冀望于看到一些他们所不知的神奇功夫。 靳天羽并未阻拦他二人,而程桐似乎仍旧是那个憨直的小子,也并未对那人皮有什么感兴趣之处,只是问道:“靳先生,莫非这冰河就是屏岳山棋子玄机中的宝贝,这里竟然能将一张人皮上的经脉尽数照亮!” 靳天羽迟疑了一下,缓步上前,蹲伏下来凝神观瞧这块人皮,他故意问道:“程桐,你可知这人皮是何人的吗?” 程桐自然不知:“还请靳先生赐教!” “这就是孤竹君的人皮,他胸前的那块聚集了许多奇穴的人皮。”听闻靳天羽之言众人面上都是一阵惊讶,尤其是程桐,心中更加好奇他是如何得到这块人皮的,因为这就意味着孤竹君已经死了! 靳天羽早知众人的表情,也不奇怪,只是继续言道:“这人皮之上定然有他真气运转的法门,看来今日一试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李小和习练了孤竹遗风谱之后内力大增。只不过眼下这孤竹君自己身上剥下来的皮,应当没有虚假了。如此以来,这也应该就是纯正的孤竹遗风谱,不会有任何反噬内功的情形出现了!” 姬承云和刘长栋一听靳天羽所言,都附和道:“恭喜靳先生得到武林至宝,功力又上一层楼!” 但是唯独程桐闷闷不乐,他看着靳天羽,言道:“先生,看来这并不是你心目中屏岳山的宝贝了。” 靳天羽犹疑了一下,言道:“这冰谷之中,有如此凶猛野兽,若不是我等机缘巧合得到孤竹君人皮经脉的指引,怕是也没法安然脱身。但是此处除了猛兽之外,似乎没有丝毫的宝藏痕迹,甚至连一二机关也都瞧不见,如此说来的确有些蹊跷,难道这地图之上还另有玄机!” 第234章 神功真谛 靳天羽与程桐携着三五十个手下在冰谷之中稍作安稳,本来五百多人的队伍,如今到了这孤竹后山的冰河之上时,已经只剩下了一成不到的人,连冻带伤几乎全军覆没,这其实是靳天羽早就想到了的情况,那安排来的五百甲士本来也就是送死垫背的一些小角色罢了。 如今靳天羽和程桐两人蹲伏在冰河之上,看着孤竹君那张人皮不断的闪耀着经脉真气的运转,心中各自翻涌着好奇。程桐仔细的观瞧着那经脉的流转,却没有按照方法去习学实践,只是口中喃喃道:“这真气的流转实在太过诡异,一忽儿左,一忽儿右,我见识浅薄,看一两遍还是没办法学会。” 姬承云在一旁笑道:“你跟靳先生自然是没得比的,靳先生机智谋略天下第一,刚刚若是换作你,看上十遍也学不会,我们现在还不是早就被老虎都吃了。” 程桐斜眼瞥了一下姬承云,没有理会他,身后三个瓯夷道的弟子有些愤愤不平,却碍于程桐在场,不敢擅自发声。却听那边靳天羽道:“好似有些不对劲,为何这经脉走势是全然相反的,刚刚一时间情急,并没有多想,只把真气按照人皮上的经脉运行,倒也是可以将真气瞬间增强,但是这些时候好似一直倒行逆施,真气凝结在膻中穴,竟然无法散逸到四肢百骸,如此以来,岂不是聚气成结,经脉阻塞了!” 一听靳天羽所言,众人也颇感好奇,不过靳先生鬼谋天下皆知,刘长栋和姬承云倒也没有太焦急,只是言道:“先生,眼下如何安排?” 靳天羽道:“这一时间的小毛病,我还能顶得住,剩下的弟兄们四下里搜寻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正此时候,冰河下游又传来阵阵人声,程桐循声望去,真是冤家路窄,那正是柳涵听与吴子元,身后还跟着细娘斗烈等五六个郢教高手,果然如靳天羽所料,这些人在冰谷之中往来,功力深厚,丝毫不会被冰雪寒气所害。 如今众人眼见得程桐就在眼前,也不禁吃了一惊,而斗烈却第一个叫出声来:“靳天羽这小子也在这里,如此便好说了,郢君是随他上了孤竹,如今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靳天羽心知对方来者不善,低声吩咐道:“程桐,你带着众人,准备突出这里,这几个郢教的人,应该留你不住,你带走他们几个的注意力,我方好脱身!” 程桐回头看了一眼靳天羽,他面色阴晴不定,红白相间,看来刚刚他所言真气逆行,阻滞胸口之事确实不假。 程桐只得按照靳天羽吩咐,假意上前,与郢教群雄一拱手,言道:“各位英雄,看来真是有缘,在此相逢。不知各位犯险来到这孤寒的地方有什么事吗?” “明知故问!”柳涵听没有好气,冷冷一声,目光却始终盯着靳天羽。 程桐笑道:“柳姑娘无需动怒,如今贵我两派仍旧有着莫大的合作基础,小武姑娘已经得救,郢君与程桐和靳先生这次合作看来还是很顺利的!” 柳涵听没有正眼看程桐,只是远远的注视着那边蹲在冰河上的靳天羽,问道:“靳先生,你在长治约了郢君,如今郢君何在?” 靳天羽站起身来,尚未答话,程桐已经带着一干甲士从柳涵听等人身侧经过,然而柳涵听与吴子元等人丝毫不把程桐放在心上,任你随便走开,他们只顾着盯住靳天羽,靳天羽如今腹内如同烈火焚烧,四肢却又冰冷无力,一瞬间汗流满面,一瞬间有嘴角干枯,苦不堪言,能够勉强站起身来已经算是不错了,竟然被这几个郢教高手死死盯住,看来要脱身只能靠程桐救助了。 程桐也是无法,本以为分散一下郢教众人的注意,就可以给靳天羽机会,却不料是如此结果。程桐转到郢教众人身后,一掌从斗烈身后拍去,斗烈只觉得身后有掌风来,赶忙把手中黄铜杵横在脊背,但听得“砰砰”两声,程桐肉掌打在那黄铜杵上,斗烈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扑跌在地,所幸还没有受伤。 斗烈也是急暴脾气,程桐敢在身后偷袭他,他回身就是一拳,两人不可开交打在一处。巫廉寿劲五本就与程桐旧仇未解,如今见程桐偷袭,也都纷纷上前要夹击程桐,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将他击杀,那最好了,就可以替郢君报仇雪恨了。见二人上前,姬承云与刘长栋也纷纷拦住,与两人缠斗起来。这样的局面就是靳天羽最希望看到的,众人缠斗他才有机会脱身。 就在众人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程桐身上时,靳天羽勉强将身子一努,体内真气勉力集结,欲从众人头顶飞过,他口中呼哨一打,也呼唤白鹤前来接应。那柳涵听与吴子元本就是一心一意来寻靳天羽,哪里会让他随意就脱身,两人齐齐飞起,旱地拔葱,直破天空与靳天羽对了一掌,硬生生的将靳天羽挡了回去。靳天羽如今气血回流,实力大打折扣,被二人掌力一震,一时间头晕目眩,脚下几乎站立不稳,单膝点地跪伏在冰面之上。 这时候他猛然一回头,才发现刚刚那张人皮还没拿起,差点忘在了冰面之上。他慌忙之中将人皮收罗起来,藏到怀中,仰头看天,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虽然这冰天雪地之中丝毫感受不到日色的温暖,但是那中天之日仍旧刺得他瞧不清白鹤是否已经就位。 柳涵听与吴子元对视一眼,似乎发觉了靳天羽的不对头之处,他身子如今如此羸弱,难道是受了什么伤。但是他们环视四周,十几头白虎被靳天羽的冰羽击毙,如今还隐隐能看见那冰羽的模样,这也让众人心中大感惊讶,难道他是在与这些猛虎搏斗之时伤了经脉吗!二人迟疑之间,并未上前紧逼靳天羽,而是将他与众甲士割裂开来,静观其变。如今一众甲士被细娘以毒功控制,几个人就把那三五十的随从打发得团团转,靳天羽也有些力不从心,只好缓缓向后挪步以拉开与柳涵听和吴子元的距离。 僵持了半刻钟的功夫,几十个属下都被细娘打发,唯独程桐与姬承云和刘长栋还与那三个郢教高手缠斗不休,不分高下。忽听得头顶白鹤一声,冲天而来。靳天羽凤目一闪,生光大现,脚下莲步生风,向后连退两步,手上拼尽平生功力,将冰羽打出四枚,直奔柳涵听和吴子元面门,接下来将浑身仅有的劲力集中一处,耸身而上,直攀白鹤。 柳涵听与吴子元也不知晓靳天羽弄何玄虚,他两枚冰羽打来,当即闪身躲避,然而靳天羽那白鹤灵性出奇,只需这一刹那的疏忽,就足以将他承接而起。待二人躲过靳天羽的偷袭回头再寻人的时候,靳天羽已经跳上白鹤,离地一丈来高,正欲飞身出冰谷逃走。 吴子元将折扇一摆,两道气刀直奔那白鹤双翅,靳天羽也把羽扇一扇,回手两枚冰羽将吴子元的气刀拦下。柳涵听再要出手,白鹤已经腾空,自然难以企及。两人恨恨一拍大腿,焦急之下无可奈何。 就在靳天羽乘白鹤腾空而起,将要飞离冰谷之际,忽听得脚下冰河之上的厚厚冰面卡拉拉作响,一瞬间整个冰河从中碎裂开来,巨大的裂缝就好似山崩地裂之时的裂口一般。冰河之中的河水好似收到了来自外界的猛烈挤压,在这一瞬间只见一道道寒水就如同长刀一般沿着裂缝的空隙垂直喷出,直逼天际。一眨眼之间飞起老高,足有十几丈高。这一刹那的变故惊得众人无心争斗,一个个都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尤其是伴随着冰面撕裂,大地一阵阵的颤动,程桐与斗烈也都停手罢斗,眼看着面前的奇景,瞠目结舌,不可思议。 然而这冰河一道道的碎裂,冲天而起的水浪带着冰晶格外的锋利,如同刺天的利刃一般齐刷刷的奔着天际射去。只见靳天羽架着白鹤在这些水柱之间左躲右闪,格外凶险。忽然间猛烈的四条水柱一齐喷出,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鹤鸣,程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只白鹤竟然被喷发的水柱从翅膀处齐齐的切断,血红的羽毛夹在在冰雪之中散落漫天,那白鹤大头朝下直直的栽落在冰河之中。 而靳天羽没有了白鹤,也跌落回地面来,所幸脚下冰雪厚实,加之他功力尚好,勉强站稳脚跟。然而就在郢教众人要上前去拿靳天羽之时,只见冰河之下又暴烈出巨大能量,整个冰河上的冰层都被寸寸掀飞,凌空而起的巨大冰块足足有一两扇门板那么大。众人害怕之时只顾得自己躲闪保命,更加没有功夫去抓靳天羽,然而靳天羽也并未得到幸免,他脚下的力道极为强猛,瞬间就将他掀飞起来,朝着十几丈之外的山崖上扑跌而去。 这一幕让众人纷纷向后退却,自顾不暇,柳涵听将郢教群雄按住,静静观瞧靳天羽得伤情,只要众人还有一口气在,她是绝不打算放过靳天羽的。 此时的惊变瞬间又转向剧烈,靳天羽跌落在山崖边,勉强爬起身要去看河中的情况,不想那冰河中霎那间飞起一个人,这个人周身青紫泛着白气,明显是在河水之中常年封冻的结果。但是那人的身体内真气不断流转,又清晰可辨,似乎仍旧是个有生命的人,不仅仅是靳天羽,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柳涵听注目观瞧,吴子元也不禁惊愣一下。而最为心胆俱裂的就是靳天羽,他眼前所见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小和。李小和披散着头发,周身的衣衫破烂不堪,暴露在外的肌肉煞白如霜,双目之中好似怒火中烧,而身上的经脉就好似岩浆流过大地一样耀眼而且分明,他凌空飞起,俯视大地,如同当初面对栾黡一般。 众人一见之下心中无数感慨,起伏不定。柳涵听与吴子元俱是一心惊喜,而那边的程桐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毕竟这个人自己曾经与他同生共死,也不愿意他受到伤害死去,但是如今种种纠葛导致两人立场不同,也是无话可说。而唯独靳天羽目瞪口呆,因为那一场完美的谋划已经将四大高手害死,为何如今李小和还能在这冰河之下复生。看他冰冷霜寒的面色,格外骇人,但是终究是个活人的样子。 那孤竹冰峰的火拼,犹有一丝残存的记忆在靳天羽脑海中闪现,当时李小和的黄铜面罩的确被栾枫打落,而李小和如今的面容也是靳天羽所认得的,这就是冰峰败给栾枫的郢君。 这时候只听得李小和一口寒气吐出,开言道:“靳天羽,真是感谢你对李小和的恩惠,若不是阁下将孤竹君的人皮经脉铺在本座面前,恐怕我身体内的经脉永远都无法通畅,将永受子午空谷无力之困扰。” 听闻李小和之言,靳天羽心中升起无限懊恼,为何他会看懂孤竹君的经脉走势而自己所见却是一个错误的运气法则,终究导致了自己的走火入魔,他原本在哪里,他又怎会从冰河之中飞出。那人皮不过是自己刚刚铺就在眼前的,为何他所见与自己所见截然不同。 虽然如此,靳天羽仍旧忍不住问道:“李小和,这不可能,你怎么会领悟孤竹君的武学,难道我靳天羽所见的经脉是假的吗?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难道这其中的玄机我会想不通?” 众人看着靳天羽发狂的表情,心中也无限唏嘘,尤其是程桐,眼见的靳天羽刚刚用孤竹君的运气法门击败了猛虎,为何转而又走火入魔。而李小和竟然将经脉尽数打通,内力的刚猛今非昔比,这迥异的变化也就是刚刚那一个瞬间所致,可是两个人所见到的是同样的人皮经脉,又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第235章 旧事重提 奇诡的思想和混乱的猜测充斥着靳天羽的思绪,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为何同样看到了这张人皮,却是李小和学到了武功真谛,而自己走火入魔。靳天羽极不甘心,他勉力支撑着身体,又望向那张人皮。他瞬间明白了一切,而这一切难道就是天意吗? 那张孤竹君的人皮竟然是反着扣在冰河表面的,也就是说本该正面看到的经脉运行,在靳天羽看来却是截然相反的,他真气逆行,经脉混乱,一时间得到了增强功力的效果,却瞬间就会被逆行真气损坏经脉,而程桐也心有余悸,幸好自己并未去按照那人皮上的经脉去行运真气,否则必然也会同靳天羽一般下场。 而此时李小和也朗声笑道:“我本来从冰峰跌落,被冰河封存在冰面之下,想必是不能活命了。幸好有护体郢息抵御寒气,在水下将体能封闭,不至于那么快就死去。如今却机缘巧合,在水下投过冰面看到你那张人皮经脉,体内真气顺流而走,直接爆发出惊人内力,还真是要感谢你这个弹指堪将参商合的靳先生了。” 李小和说道这里,靳天羽也是追悔莫及却又无言以对。自己那张人皮放反了,正好李小和在冰面之下所见到的就正是正确的方向,正确的经脉运行,也是他一直以来要解决的孤竹遗风谱最后的内功法门。这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烛然的所言到破了人生机关还是说本来就天妒英才,自己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为李小和做了嫁衣裳,这让靳天羽一阵气血攻心,无法言语,老远一口血喷出,栽倒在冰雪之中。 这时候程桐竟然毫不犹豫,飞身而起将靳天羽托起,李小和虽然身在空中,霸气的俯瞰众生,但是眼前的一幕却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长了一下嘴,本来想喊一声:“程桐兄弟!”但是这一幕又让他无法开言,李小和只觉得自己眼前的那个程桐已经不是当初患难与共不避生死的程桐了,或许他仍旧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汉子,仍旧有着一颗向往道义的心,但是在如今的境遇里,他的内心被世俗无尽的束缚住了。李小和终究还是没办法说出什么,只得目送着程桐护着靳天羽离开。即便是巫廉和寿劲五怒目看着两人的时候,李小和仍旧摆了摆手:“让他们去吧,我们回郢教。” 这一时刻瞬息万变,李小和似乎从曾经的江湖起落之中感悟到了无数如今日后的许多幻梦破灭,灵魂归宿。他知道自己是属于何方何地,也知道自己的未来将走向何方,这或许就是师父叫他下山的目的吧。 七零八落的残兵随着靳天羽和程桐顺着冰谷的下游缓缓离开,这些人之中能够抵御严寒回到晋国的屈指可数,这种环境似乎已经宣判了一些伤员和内力虚亏者的死亡,包括靳天羽。 渐渐的,这些人消失在风雪之中,郢教的群雄纷纷拥上前来,竟然是巫廉第一个纳头拜倒在李小和身前:“郢君神功盖世,威武无双,受巫廉一拜。”柳涵听向他投去异样的眼光,毕竟巫廉是一直以来抵制李小和的人,却在这时候五体投地的佩服着对方。随着巫廉的一跪,众位郢教高手尽皆拜服,尤其是柳涵听带头单膝拜倒,向李小和一拱手:“我等愿随郢君,护佑楚国。” “愿随郢君,护佑楚国。” 李小和面色凝重,注目眼下,心知众人乃真心实意,也必须承担起这家国重任,虽然之前一介浪荡江湖的竖子,如今成了身负绝学的郢君,没有了那象征威严的黄铜面罩,却得到了郢教所有英雄的拥护,是他为郢教惩治了罪首靳天羽,或许靳天羽仍旧不会死,但是他的骄傲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半年之后,李小和已经将郢教事务安排得有条不紊,期间多次派人打探孤竹冰峰小武的消息,然而冰峰坍塌栈道尽毁,根本没有办法上峰去寻人,山脚下也几乎没有任何生迹,唯独冰雪寒天似乎还记忆着当初他们所经历的艰厄。 忽一日有一名小弟子跑来报李小和:“启禀郢君,山下有一青袍人求见。” “青袍人?”李小和无法单独从他的衣饰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那弟子似乎也入江湖不久,言道:“郢君,那个青袍人自称与您有过一面之识,如今有要事求助于您。” 李小和心知那弟子也说不明白,干脆起身直接走出大殿,身后长袍斗篷随身飘荡,言道:“前面引路。” 李小和随着那名弟子下得山门,在一棵大松树下见到了那青袍人。本来李小和目力惊人,但是在郢教地界见到对方,还真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青袍人一袭碧绿长衫,腰间悬着一杆玉箫,老成英气,很有些气度,这正是蓬莱掌门萧浪。虽然两人如今立场不同,但是对于琴韵之音,人生大道上,还是有过很多共识的。 李小和见他身边还有一个受伤之人,斜倚在大松树下,闭目无声,心中也颇有好奇。萧浪与李小和四目相对,萧浪心中也是一惊,在平阳门自称是李小和的郢君如今摘下面罩,果然不假,他一时间竟然也惊得说不出言语来。 李小和有些吃惊,但是仍旧沉稳住心神,问道:“萧先生,你不是我楚国人,也不是我郢教的人,今日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李小和的问话十分直接,对于萧浪来说,的确有些难以接受,但是萧浪仍旧沉稳若定,答言道:“萧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郢君这般冷言冷语让萧某不禁感到贵教对我的严密防范,如此看重在下,那萧某还真的是感激不尽。但是萧某远道而来,郢君也不准备略微招待一番,就在这里与萧某简单的言语几句吗?” 萧浪这个人,修养极高,虽然别人冒犯自己,也并不如何生气,只是以周礼礼节略微责难,其中不乏几句自嘲,反而让一教之主的李小和深感自己刚刚言语不当。李小和眉目一紧,沉思片刻,向萧浪一拜,言道:“萧先生见责,李小和的确有失礼数,只因郢教向来与中土各派不通往来,如今几次交流互有死伤,故而小和留心过意了。如今萧先生既然摒弃隔阂,屈尊赐教,小和自是欢欣无限,岂敢怠慢,还望萧先生恕罪!” 萧浪微笑点头,言道:“郢君客气了,如今世道变迁,若非摒弃偏见,怕是天下大乱,周礼崩坏矣!” 李小和点头答应,请道:“萧先生远来是客,请上山一叙!” 萧浪将手一摆,笑道:“不必了。刚刚只是开一个小玩笑。今日萧某前来,是要请你看一个人!” 李小和顺着萧浪的手指望去,那正是那靠在大松树下休息的人,那个人浑身血污,气息断断续续,很明显是受了内伤,但是凭借李小和的眼力,看得出来他被人以内力护住心脉,尚不至于伤重身亡。李小和眼见得此人,不禁惊呼一声:“你是羊舌叔虎!” 羊舌叔虎这个人生来力大无穷,面目俊朗,但是为人略有粗鄙,不拘小节。如今周身血污重重,拼杀得满面花脸,的确有些难以辨识,但是李小和毕竟目力过人,透过表面的烽烟之色,一眼就看出那是羊舌虎。羊舌虎目色迷离,微微睁开眼见,眼前这个人,或不是他最想看见之人,但是却是他最可靠之托付。李小和如今冷峻沧颜,如同冰封之后又重生的冷酷至尊,看起来比之当初更加威严英武。 羊舌虎看到李小和,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见到你了。看来当初栾兄所料不错。如今玉妹妹有难,望你搭救!”羊舌虎气息奄奄,几句言辞之后,摇晃着身形,便即向前栽倒。 李小和连连抢上两步,一掌拖住羊舌虎胸口,手心按住对方背心,将真气缓缓注入羊舌虎体内。萧浪言道:“郢君,此人乃是羊舌氏庶子,与我在平阳门争斗时曾有一面之缘,我五日前在太行归来,见他单枪匹马与数十甲兵搏斗,方上前救了他下来。他身上皮肉之伤格外严重,但是内伤萧某已经替他稳住,他口口声声要我带他来郢教寻你,或许是与你有旧!” 李小和长长叹了一口气:“曾经太行之中,遇到栾氏嫡子,为了他的恩怨你与我独斗音律,小和有幸略胜一筹。后来得脱死命,羊舌氏接应而来,实乃是栾氏亲信。如今他口中说玉妹妹有难,那便是说栾氏有了变故,小和这许多日来僻居江淮,不能知晓北国变故,还得向羊舌叔虎询问了!” 萧浪言道:“郢君,你本来出身屏岳山,当年太行相会,曾经平阳门争雄,及至今日你我再见,萧浪不敢说与阁下同道,但是阁下光明磊落,一心求道之灏为,萧某还是很佩服的。栾氏乃晋国股肱,一再秉持江湖正道,上次平阳门相会虽然有些冲突,却错不在彼。如今瓯夷道许多事宜倒行逆施,我萧浪本已不再奉瓯夷道喻令,今后郢君若能主持江湖大道,还望提醒些萧某。” 李小和听闻萧浪对自己的寄托,不自觉间感受到了许多压力。不过如今的程桐兄弟,的确已经非昔日的程桐,自己奉师命下山历练,一次次与江湖乱道交手,各为利益争夺,即便是靳天羽也不顾一切陷害别人,的确这个江湖需要一个主持大道的。但是眼下听闻羊舌虎所言,栾氏有难,自己身为郢教之主,若是去助栾氏,那便是抛却了郢君大仇,若是不助,曾经与栾盈的交情,玉妹妹的安危,他是格外的放心不下。 李小和犹疑了一下,言道:“萧先生厚爱,小和愧不敢当。前辈还是把小和当做屏岳山的一个小徒吧。如今栾氏有难,我放心不下,期望先去驰援。” 萧浪点了点头,言道:“郢君,如今萧某僻居东海,许多事还不灵通。近日来打探到阁下伤了靳天羽,程掌门又打伤了武都秦中剑先生,可有此事吗?” 李小和言道:“不错,武都秦中剑先生受伤,是我门中弟子打探知晓的,靳天羽的确是我亲手所伤!” “那就是说靳天羽还没有死?”萧浪格外严密,追问了一句! “不错,我见他武功尽废,着实有些可怜,故而也没有对他痛下杀手。但是回想起他当日孤竹毒计,着实该死!”李小和又将孤竹冰峰之上靳天羽所使毒计一一说与萧浪听闻。萧浪听后大惊失色,唏嘘不已。 终于叹了口气道:“这靳天羽着实该死,他曾在平阳门一战之后,又设计暗害了许多平阳门弟子,好让程桐顺利登上盟主之位。先成老掌门虽然不算是一位真正秉持正道之人,但是他至少德高望重还能主持大局,不会为害十一派,可是如今程桐成为盟主,唯靳天羽是从,这让萧某不得不退出这个毫无意义的联盟了。” 萧浪话音未落,羊舌虎已经被李小和救活,但听得羊舌虎大声叫喊着:“快啊,快去救玉妹妹,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莫着急,慢慢说!”李小和安抚了一下羊舌虎。 羊舌虎仍旧破口大骂道:“狗日的靳天羽,这个该天杀的。竟然设计陷害栾盈,如今栾氏被范氏设计驱逐,收尾分离,不能兼顾。群臣见栾氏势力分散,一个个也都变了脸色,只顾自己的利益,围攻起栾氏的封地。栾叔父不在曲沃,如何是好,我只能冲出来告知你!” 李小和凝神望着羊舌虎,他身上无数刀伤,的确十分严重,李小和如今也心急如焚,但是羊舌虎的性命也格外重要,必须要先将他救活,在去考虑如何援助栾氏。更何况本教之中还与栾氏有着不解之仇,他必须找一个恰当的方案将众位英雄说服。 李小和安慰羊舌虎道:“叔虎,你莫着急,我先替你疗伤,然后细细与我说来!” 第236章 难忘情义 李小和将羊舌虎救回,萧浪告辞回山。 回到郢教之中,李小和以真气输入羊舌虎体内,让他稳住经脉,好似说明情形。羊舌虎稍微定了定神,仍旧咬牙切齿,恨恨道:“同为一门兄弟,竟然如此无情,当真禽兽不如。我兄长竟然暗中勾结范氏,害我性命,还好似大义凛然一般。” 李小和静听他所言,羊舌虎道:“郢君,你也应该知晓,当初栾兄为了江湖之事,屡屡与范氏交恶,但是忌惮于栾氏武功卓绝,势力显赫,范氏一直无法忍气吞声无法扳倒栾氏。而栾氏在江湖之中仗义执言的所为,又为他赢得了许多江湖人的拥护,所以当初谁都没有料到栾氏会被范氏所害。 然而,长治行宫一事,晋侯悼公殒命,栾兄虽知阁下就是凶手,但是他心中更明白你的所为乃是为了玉妹妹。更何况那杨干是什么人,群臣又是如何想的,栾盈心中自然格外清晰。晋侯已死,若是仍旧不分青红皂白,死命为难阁下,不仅分散伐齐精力,却也是涨了杨干的歪风邪气。可惜栾兄虽然秉持正道,却被新侯所忌讳,不过碍于栾氏势力,并未急于对栾氏下手。却安插了一个格外致命的暗招,那就是借着伐齐之机,中行偃将军病逝,新晋侯竟然将范匄这个老东西扶正成为中军主帅,执掌四军兵权,这让栾氏瞬间处于不利之态,一直以来想要图谋栾氏的企图终于有了实力支撑。 如此一来,晋国众大夫虽然有人亲密于栾氏,却也碍于范氏的地位,不敢明目张胆支持栾氏,生怕被范氏罗织罪名,身受牵连。但是我等往日亲信,箕遗黄渊,籍偃中行喜等,仍旧与栾氏有情义之交,岂能如此便背信弃义。那老范匄想必已经得到了靳天羽的指点,暗中使了计谋。不知何时与晋侯出谋划策,要栾兄择日出使齐国。前些日子齐国受我国攻伐,已经拜服,如今让栾兄出使,名义上是说为了交流和解,实则是将栾兄指使到国外,好让栾氏兵符不在国内,无法尽数启用家甲,好对栾氏家眷绞杀屠戮,无异于当年赵氏惨案。” 这一语顿时惊得李小和一身冷汗,羊舌虎这个人虽有勇力,却智谋不多,今日他口齿清晰头头是道,显然说得是既以发生之事,这的确让李小和害怕到极致,若是栾氏家眷找到屠戮,岂不是牵连了玉妹妹。不过李小和慌忙之中,又定了定神,问道:“栾盈的母亲就是范鞅的姐姐,范匄的亲女儿,想必男人之间的权利争夺,应不会涉及女眷吧!” 言及此事,羊舌虎更是盛怒无匹,将双手朝着桌几一拍,当即站立而起,脚下跳跃,头顶差点磕到房梁。他大骂道:“老**不知廉耻。她与下人私通,被栾兄撞破,便产生了杀子之心,这是何等可恶之人,只有他范氏才能生出。故而早早借机奔回范氏府邸,为老范匄出谋划策,陷害栾盈。想当初晋国群雄,皆知栾氏乃国家栋梁,股肱之臣,争相附和,也让栾氏得以为国尽忠,南征北战,也有无数英烈。但是不想如今范匄主持,陷害栾氏,晋臣竟然踊跃参与,一个个无不期望将栾氏土地,尽数瓜分,好得那一杯无耻之羹。就连我那兄长叔向也是如此,为晋侯出谋划策如何借着栾盈出使齐国之机剪出他的羽翼。几日来暗中连续将州绰黄渊箕遗等人执拿在晋侯大牢之中,随意编织罪名,便要准备处死,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是非犯罪的原由,乃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正义道义,就只有利益而已。” “栾兄手下高手尽数被人剪出了吗?督戎何在?”李小和凝神思索,这栾氏最为倚仗的江湖之力,一是栾枫不世武学,而是众卿和江湖高手的附和,如今高人尽数被害死,那栾氏真的是危急了。 羊舌虎道:“唯独督戎随他出使齐国,并未受害,其余人等,死伤无数。就连我也几乎死难。我兄长吩咐我不许出门参与栾氏之事,可是栾氏与我乃是生死之交,患难之时哪有外人见过。他叔向一直以来以家族为借口,百般辩驳,我不是什么大学问家,自然说不过他,但是他这个兄长,算得了什么,可有与我患难过吗?生死之时,羊舌虎只知有栾盈,不知有叔向。故而就算拼死,也要为栾氏出这口气。” “难道栾府上下如今已经遭难?”李小和听闻羊舌虎所言,心中寒意更盛。 “半个月之前,我知晓栾氏群臣被陷害,便立时起身入栾府,因此还与兄长产生了争执。不料我前脚找到栾府,见到栾玉,后脚便有晋侯的甲士前来栾府拿人。当时栾府上下只有栾鲂在家,栾乐已经人在曲沃,主持曲沃事务,晋侯甲士蛮横无匹,不等众人开门,便已经砸门而入冲入厅堂,见人就拿,我势单力孤只得护着玉妹妹奔逃。栾鲂勉强聚集家甲,奋力突杀,朝着曲沃杀出。而我拆了栾府廊殿打住作为兵器,方能将众人拦路的扫荡开去,当时我想着那栾盈既然出使齐国,我就带着玉妹妹往东边太行而来,投奔栾盈,不料沿途一路拦截,杀得我遍体鳞伤,昏迷不醒,如今我被救醒之后,已经是在蓬莱萧掌门府上了。” “什么?那玉妹妹却哪里去了!”李小和焦急问道。 “哎,”羊舌虎一拍大腿,“我也不知道啊!”这一句话让李小和如临深渊。 李小和当即站起身来,披风大氅一挥,便要朝外走去,忽然门外步入一女子,李小和见时正是柳涵听,柳涵听言道:“郢君,妹子这回寻到了一个绝好的物事,可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李小和如今心急如焚,不知栾玉死活,思绪混乱哪里还有心情去看柳涵听的至宝,只是嘟嘟囔囔说道:“哎,还给我什么至宝啊。你的至宝涵听古韵已经被我弄丢在孤竹冰峰上,尚未有机会补偿,你又何来为我费心!” 柳涵听嫣然一笑,妩媚动人,言道:“那却无法,要你还的我可是记得清楚呢。”她忽的转眼看到羊舌虎,心中也是一惊,笑意立时收束:“郢君,这个人怎么会在郢教,他可是??????” “不错,栾氏有难,他也是万般无奈。”李小和言语中透露出他的焦急。 羊舌虎也言道:“不错。当初长治行宫之变,栾盈与阁下对答之中,早有感触,你身为郢君,却处处怀念当初旧情,若不是因此,阁下岂会插手晋侯与玉妹妹之间的事情。故而那一瞬之间,栾盈与李小和当初在太行的相识相惜,仍旧不会被表面的隔阂所阻断,他早就看破那就是他的小和兄弟!” 柳涵听听闻羊舌虎所言,又提及了栾氏与李小和曾经的旧情,冷冷一声:“那栾氏之事,又与我楚国无关,羊舌虎你怎敢跑到我郢教来,当真是瞎了眼。你眼前的可不是当初什么小和兄弟,他已是我楚人南天一柱,郢教至尊,你寻错人了。” 羊舌虎睁大了双眼,望着李小和:“你不就是小和兄弟么,虽然面皮更加雪白,甚至泛出冷冷寒意,可是你就是小和兄弟啊。你的样子,我曾经记得,你在栾府带走玉妹妹的时候,我在众人之中见到你,于屋瓦之上,身形矫健。你与晋楚阵中,带着郢君奔逃,我也瞧的清楚,不会有错。” “涵听,栾盈对我有恩,我也钦佩栾盈之所为。晋楚交锋,郢君殒命,此乃晋楚之仇,我李小和势必为郢君讨回公道。但是若论直接对敌,那栾黡也死在了我的手中,靳天羽这幕后主使,已经被我废掉武功。论及仇怨果报,或许这些人已经得到了他们的报应。若是以家国大义论,郢教是楚人的英雄之地,自不当为晋国英雄舍命,李小和不敢号令众位英雄随我而去。我只望涵听你在教中整理事务,莫要让众位兄弟担忧,我至身前去即可,至少让栾兄不至于死于此难。” 羊舌虎听闻李小和大义之言,当即跪拜在地:“小和兄弟,栾氏如今众叛亲离,除了江湖之力,再也无人能用。而江湖之中,平阳门无数高手,竟然无一人有勇力相助,叔虎也是无奈,只得来寻郢君相助。今日见阁下高义,方知天下谁是英雄!” 李小和扶起羊舌虎,回视柳涵听,但见她背过身去,似有啜泣。李小和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涵听!”李小和心中百感交集,或许他与柳涵听之间,就如同那一部涵听古韵一样,与他出生入死,与他患难与共为他度过无数危厄,却在最后时刻仍旧无法迁就那古韵半分。 柳涵听摇头无奈道:“去吧,那里还有一个人,是你一辈子不能忘怀的,她是你的妻子,你本就应该去的,或许是我们的不对,用这黄铜面罩硬生生的将你与她分割了这么许多日子,这是郢教欠你的。” “涵听!”李小和瞬间双眼也泛起泪花。 ?????? 许多无言之后,李小和心中焦急如火,他将羊舌虎安顿在郢教之中,自己一个人飞奔太行山中,找寻玉妹妹的下落。 两日后太行山古道,李小和站在山峰之上,往来寻觅,怎奈太行山太大,一般人是难以几日之内就把整个山都寻遍,即便是李小和这等绝世高手,也只能在几日之中看过几个山头,但是茫茫山岳,即便是看过之处,或许也不能明察秋毫。 就这般焦急之中度过了两三日,李小和在太行古林之中一无所获,只好沿途向范地步去,那是范氏封地,不过如今的范氏一步登天,必然在新绛城中围绕晋侯出谋划策,不会随意回到自己这个小封地中。但是太行的死寂让李小和毫无办法。 这一日李小和沿着大路赶路,正午时候来到一个茶肆喝茶。却听茶肆之中许多农人在谈论国都的境况。有人说道:“听说主公在晋侯面前受宠,怕是有机会扩大封地了。” “晋侯之宠也无非是借主公之手除去栾氏而已。如今范地的情形却没有栾氏曲沃繁盛,要除栾氏,怕是必须举全国之力!” 李小和心中奇怪,怎么几个农人对家国之事格外了解,说出话来似乎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见地。他仔细观瞧那几人的服侍,粗布衣衫之内隐隐约约透露着一丝乌黑锦缎,似乎是乔装打扮之人,这么推断这些人必然是范氏安插的人手。 李小和心中盘算着等下暗地里跟踪几个人看看有没有收获,却听那几人低声谈论道:“此事不易多言,我等如今也算是戴罪之身,不可如此高调,被人瞧出身份,那就不好了。 “哎,这又如何说呢,那羊舌氏的庶子逃了出来,带走了栾氏的一个公主,如今搜遍整个太行也是全无踪迹,难道怪我们?” “怪谁那是主公说了算,谁叫你不是主公了。忍着吧!” 原来这几个人就是追杀羊舌虎的人,看来他们也不知道羊舌虎和栾玉的下落,如今晋国如此巨变,他们竟然还乔装打扮,看来是不准备回国复命了。 李小和心念及此,忽然感觉到茶肆之外一声呼哨,破空而来的寒锋凌厉无匹。这几个农家打扮的汉子慌张之中就地滚伏,好似妖精见了天神一般。 李小和心中分外明白,这是有人在用冷箭毒镖来打这几个小子,看来他们的末日到了,主子的杀手已经寻到了几个人的下落。还没有待几个人反应,李小和那边已经看到两个人被毒箭射中,口中喷出绿色的血液,当场毙命气绝。 其余几个人纷纷将桌几掀翻过来,一眨眼之间那桌面上打中无数毒针,剩下四个汉子如同老鼠一般在桌几之下往来穿梭,不断的用桌子挡住身形。 第237章 辗转新绛 一个僻静凌乱的小茶肆如今突然成了打斗场,喝茶的赶路的包括茶肆掌柜的都纷纷奔走逃命,无人知晓这周遭有多少杀人撕斗的厉害角色。李小和目光锐利,早看到来者其实只有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乃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断的以暗器投入茶肆之中,招式狠辣,只奔着取人性命。 李小和淡然坐在茶肆之中,四面鸡犬不宁,狼藉奔逃,唯有他淡然若无事之人,这的确格外引人注目。这时候那茶肆中抱头鼠窜的三个人都藏身在桌几之后,闷着头不敢抬眼去看外面,最里面不断的嚎叫着:“爷台快饶命啊,我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范公的吩咐我们不是不做啊,实在是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头绪?”那两个人依旧冷面无情,只管将手上的杀器招呼向这三个人。 那三个人的挡箭牌噼噼啪啪被暗器打中,几乎就要散了架,一个个如同顶着即将坍塌的屋宇,在下面苦苦哀告:“的确是没有头绪啊,我等把住太行要道,却根本没有看到栾盈的兵马。他出使齐国,想必现在还在临淄吧!” “放屁!栾氏的兵马已经杀回到新绛来了,如今从故绛到新绛沿着泌水一路杀来,晋侯三军死伤无数,群臣都被围困在新绛城内,你们几个竟然还敢在这里逍遥快活,真是死不足惜!” 李小和一听这个消息,心中也惊讶不已,如今本以为栾氏身在齐国,不能照顾新绛局势,群臣合计谋划栾氏,必定身处危亡之时,却不料栾盈何来本事,竟然可以率兵杀回新绛,围攻群臣,这岂不是逼宫么。 那三个人本来就是抱头鼠窜之辈,一听到两个杀手言及栾氏兵马压制到新绛的消息,几乎将苦胆吓破,一个个面如死灰,声音颤抖:“完了完了,栾氏损了如此多的大将,怎么可能杀回新绛!” “都是尔等报信不及,栾盈虽然失了几家的支援,却仍旧握有大量兵甲,主公还在调查是何人暗通栾氏,不过如今你等在外却没有丝毫作用,又走漏了如此重要的消息,看来是留你等不得!”那两人言罢登堂入室直奔三个人的藏身之处,那三人面前的桌几本来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几乎散架,如今这二人一冲而上,更加无法抵挡。两三下便被对方将手中的桌几夺去,那两人手段格外利索,将桌几一掀,便一枚毒镖朝着对方面门打去,两个人应声而倒,连声呻吟都没有发出来。 第三个人眼见身侧两人身死,早已吓得虚脱,站立不起,屎尿齐流。正在这时候,李小和呼了一声道:“栾盈回兵新绛,如今国都战事如何?” 李小和的声音沉稳威严,不急不缓,那两个杀手一听李小和的问话,心中好奇了起来。心道:老子这里杀人,竟然还有不怕死的敢来凑热闹。当即回头骂了一句:“哪里来的短命鬼,想不开就自己去跳河,免得麻烦大爷!” 不过他一回头看到李小和的面相,心中还着实咯噔一下,有些颤抖。毕竟李小和如今的皮肉,苍白泛蓝,死气沉沉,很有些如同僵尸一般。如此怪人,插嘴问询,不知他什么意思。两个人丢下那一个尚未杀死的倒霉蛋,回头凝神关注李小和。李小和道:“尔等前面带路,带我去新绛看看战事如何,本座便饶了尔等性命!” “呵呵!”一声冷笑夹杂着无数不屑与杀气,一刹那间许多暗器又直奔李小和面门而来。李小和哪里在意对方是何等手段,只不过从容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这一个小举动的瞬间,无数剧毒暗器已经逼近李小和的脸庞。但见那无数暗器忽然都凌空停滞,就好似时间静止了一般让万物失去了本有的行进秩序。 这诡异的一幕让两个杀手瞬间吃了一惊,万物规则竟然还有人可以凌驾其上,毫无疑问的就是对方的功力已经达到了不可捉摸的高深境界。 如今无数围绕在李小和面庞之外的毒针暗器就反而如同李小和的护身器物,将李小和包裹起来,再要对李小和动手,却也没有了下手的空间。李小和笑道:“如何?带我去晋国国都,本座便让尔等逃回家乡,安度此生。” 两个杀手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两个人是江湖上也有些阅历的人,心知对付不了李小和,却又不敢如此放弃,毕竟身为杀手,放弃之后,便也会被主人追杀到天涯海角。但是如若拼杀李小和,显然也是没有胜算。正在两人犹豫不前之时,却听刚刚那眼看就要被杀死的小子颤声道:“这位高手,救我一救,只要让我活命,小的必定为大侠引路去新绛,不论是何人,我都能找得到,新绛城我熟悉得很。” 这两个杀手一听发觉不对劲,方想起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赶忙回身去招呼这个小子,两枚毒针再飞向对方,李小和这时哪里容他再受伤害,周身真力一发,将所有毒针尽数震飞,直逼两个杀手而去,那两人的毒针显然没有李小和发出的快捷,转眼之间那两个杀手变成了周身孔洞的蜂窝。 这个农人打扮的人一见到两个杀手被李小和瞬间杀死,心中安稳了一些,慌忙起身就往门外逃命。李小和也不急不缓,从容跟在那人身后。这个人跌出茶肆,也是慌不择路,一路竟然就向西奔去,李小和轻功绝世,也不做声响,只悄然跟在这个人身后,不时间飞身而起,飘荡在林叶之中,赶了四五里的路,那人每每回头的时候,李小和就跳飞起来将身形隐在林木中,于是他还以为早已摆脱了李小和的追赶,心中缓了口气,手托在膝盖上,略略定了定神。 就在这个时候,李小和开言道:“阁下如此迅捷,看来果然是急人之所急。以这个速度赶去新绛,似乎一两日间就能到了吧!” 这人一听李小和的声音,心中好似跌入万丈深渊,怎么在这样一个瞬间,他又出现了。如今李小和定然在对方的心中就是一个鬼魅的存在。而李小和的功夫,他之前也是看得明白,若是果真想逃,眼下恐怕又有性命之忧。那人心中忐忑,缓缓转身,期望偷看一下李小和的样貌,李小和言道:“本座并非不识新绛之路,只不过栾氏回兵,其中定有蹊跷,你需带我去联络你家主公下属的那些无名杀手,本座自当保你安然无恙,否则以你如今境况,便是逃到乡下,隐居深山,恐怕也免不了一死!” “不知大侠要去寻那些杀手做什么?”那人颤声问了一句。 “这个无须你来过问!”李小和声音突转犀利,让人不敢质疑! 那个人也不敢多问,被李小和一喝,立即缩作一团。李小和道:“你前面走,我自会跟随,我要你把那些知道战况的杀手吸引过来!” 对方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按照李小和的吩咐朝着新绛而走,沿途留下一些不知名的联络信号,他安插几个暗号,就回头看看李小和,生怕李小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将自己杀了。不过这些都是走江湖经常使用的手段,丝毫没有什么了不起,对于李小和来说,根本不需要担心对方耍什么手段。 半日之后,将近日落,又有两个人忽的从道路两旁的树丛中跳出,大喝道:“是你留的暗号吗?可有栾氏公主的下落?” 那农人打扮的,心中忐忑,心道:这两个人怎么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个高手。他回头去看李小和,却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将身形隐去,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心中害怕,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朝着树木之上不断扫视,却丝毫没有半个人影。 这时候身后两人又是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怎地用暗号诱我二人来此,是不是主公有什么吩咐?” 这农人打扮的心中早就乱了方寸。当初乔装就是因为任务完成不利,根本没有打探到栾氏的任何消息,为了躲避追杀,才几个人合计的招数。即便如此还差点被追杀致死,也只有靠着李小和的出手才勉强活命,如今又把两个杀神引来,可是那李小和却看不到身影了,他心道大侠切莫是出去解手还是如何,就算是这么一会儿工夫的疏忽,怕是也要让自己死在这里呀。 两个杀手眼见此人两腿打颤,也起了疑心,更加大声的喝问:“你再不说话,老子灭了你。” 那农人打扮的忽然双腿扑通跪倒,大叫着哭喊起来:“爷台饶命,爷台饶命。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实在是??????” 这时候忽然头顶响起李小和的喝问:“你们两个人,是从新绛出来的杀手吗?” “关你什么事,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高手隐藏!”那两个人目色冷厉,一看就是准备好随时与对方拼杀。 李小和也不生气,冷冷一笑,问道:“既然如此,你们刚刚说要这小子打探栾氏公主的下落,可是有了结果吗?” “你听不懂话吗?我们问他,自然是还没下落!” “你跟他废话什么,这是主公安排的任务,岂能随便与外人乱讲。”这两个杀手之间也自己嘀咕了几句。 李小和听闻范氏没有找到栾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至少栾玉还不会遭人毒手。他转而又问道:“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出来新绛城的,此行为何?” 这两个人如今目光怪异,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按个农人打扮的,向他努了努嘴:“嘿,是你把他引来的吗?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啊,小的只知道他武功很高,十分高强,但是他的来历我也不清楚!”那农人打扮的如今已经满脸涕泪,略带哭腔。 李小和朗声大笑:“尔等何须多问,带我去见你家主公,自然就万事明白了,我与他故人之交,情谊深重!” 李小和这一番话说得对面疑心重重,尤其是那小子跪地哭倒,狼狈不堪,让两个人看得心里直发毛,根本无从猜测李小和的来历。不过两人毕竟身为杀手,自然有杀手原则,岂能随便让李小和指使。他二人齐声道:“你与我家主公是不是故人,我们没有心情过问,便是认得我家主人,你自去新绛城即可,何须我等带路,我们兄弟还有要事在身,俗不奉陪。” 那二人转身就要走,李小和并不阻拦,却见其中一人掌心飞出一枚毒针,直奔那农人打扮的眉心。李小和叹息一口气:“雕虫小技!”自己吹了一口气,猛然间那一枚毒针从中间断成两段,直逼两个杀手而去。 两个杀手措手不及,慌忙之中向后一跃,闪开李小和这一招反击。但见李小和飞身而下如同翔鹰掠地,直接将地面上那个吓得半死的人提起来飞向远方,两个杀手一闪一躲这个稍微的顿挫早已瞧不见李小和的身影了。 李小和手中提着那个屁滚尿流的小喽啰,身子飞行在树梢之间,就好似没有东西一般格外轻巧。李小和这个时候又忆起曾经郢君提着他在林间穿梭的情形,不禁有些伤感往事。然而才飞出七八里路,就看到脚下已经有战火烽烟,许多兵器战车折损在地。 李小和手中的人言道:“你看,你看。这恐怕就是栾氏兵马的作战痕迹了。沿途如此多的军旗,都是其余卿士的家甲啊,好像并未看到栾氏的军旗,莫不是栾氏一路高歌猛进,已经杀入了新绛城吗?” 这时候李小和抬头一看,眼前丛林之外,巍巍而立的一面城墙格外广阔,好似天地之间的一条接连的山脉,这就是新绛的城墙。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新绛城如今四面八方城门打开,根本没有守卫,而是城内烽烟滚滚,似乎战火已经蔓延到了城池之中。 李小和将手中的人向地上一抛,顾不得许多,飞身向城中跑去。 第238章 争分夺秒 当新绛城烽烟四起之时,李小和飞奔入城,沿途无数死伤,尽数是栾氏与晋侯的甲兵。栾氏兵马折损十分稀少,大多是晋国甲士,其中夹杂着少许其余卿家的家甲。李小和沿途打听,至少知道栾玉尚未被范氏寻到,尤其是如今城内一片狼藉,至少范氏应该没有这个机会去寻人了。 李小和跳上屋檐,朝着烽火方向行去,连连跳过三个街口,看到密密麻麻的连营将整个晋侯的公宫围住,西北面已经水泄不通,唯独东南角还留着一片不大的空地,看来这显然是栾氏的兵马占据了上峰。 如今新绛城的百姓家家户户严闭大门,街头根本无人出行。李小和正待直奔公宫,却见前面街头十多军士随着两辆车马朝着北面而去,却没有打着旗号。李小和心中大疑,如今城中军变,晋侯兵甲尽数被困在公宫之内,想必是无法突出重围,怎可能在街市之中行走。难不成是栾氏兵马吗? 正在这关键之时,一路军兵之前跳出四个江湖人,当先一人是个女子,李小和认得那人,正是瓯夷道的水鱼娘娘。这人身后有两个拿着鱼叉的人,还有一个拿折扇的,就是平阳门中见过的莫文轩。李小和心中一惊,瓯夷道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晋国兵变,哪里轮到他们插嘴。 众军卒见到对方四人,大喝一声:“前方百姓赶快让路,晋国兵变无干平民,莫要自寻死路。” 那水鱼娘娘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可不是无干平民,这车中有一个重要的人,唯独把她留下,我才放你们过去。” 众兵卒互相对视一眼,各自面有惊疑,但见车上一将喝道:“瓯夷道的人也来趟浑水,我等岂能容你,一律格杀勿论。” 那人正是栾鲂。随着他一声喝令,身边十几个军士奋勇上前,对着四个瓯夷道的高手就直刺过去。很明显寻常军士哪里是对方敌手,四个人功夫了得,手段利落,不断的将杀上来的军士打退,但是甲士们身上都有厚重铠甲护体,故而也并未太受到对方的伤害。这样一来十多个人在街角便这般打斗起来。 然而栾鲂看到如此局面,却面色极为难看,大叫道:“本帅还有要事,转去其他路线,必须天明之前抵达魏氏府邸。”一听栾鲂吩咐,众甲士也心中明了,将盾牌续接起,当着四个人不许他们向前,栾鲂喝令两辆兵车向后转身,直奔魏氏府邸。四个人见栾鲂改道而去,似乎也急了,当即下起黑手,将鱼叉摆开,水鱼姬手中一把小匕首迅速的砍倒两个持盾卫士,飞身朝着两辆兵车而上。李小和一见栾氏的这一小撮兵马落败,心中一紧,想要上前探问个究竟。 就在这个时候,水鱼姬身形格外敏捷,向前轻身一送,早已抢在栾鲂身前,登上了另一辆兵车,但见那兵车之中,一人忽然突起,手中寒光掩映,匕首回刺丝毫不留余地。 这一招变起仓促让李小和也迟疑了一下,他凝神观瞧,那个手持匕首的人身形娇小,虽然穿着军服,却看起来是一个女子装扮。她手中的匕首削金断铁,如同天降神兵一般难以抵挡。水鱼姬的一把小匕首看似锐利无匹,在人丛中往来穿梭,无往不利,但是在这把匕首面前当即相形见绌,被对方两三个回合点中刀身,直接从锋锐处被削断,掉在水鱼姬脚前。 水鱼姬大喝一声:“你凭着手中利器来斗,算什么了不起的!” 那对方也是一个女子声音,骂道:“不要脸的女人,竟敢跑来晋国撒野。本姑娘本来也不想与你斗,你要送死就尽管上来,否则快滚!眼下是生死搏命的时刻,谁有心情跟你平起平坐的比武!”那女子一声厉喝,飞起一脚就去踢水鱼姬。 这时候莫文轩也将周身的兵卒打发开,抢上兵车来,兵车中车右和车御也没工夫驾车了,纷纷前来招呼这两个高手。此时李小和心中更加坚定了,那戎装女子想必就是栾玉。此时栾鲂好似要事在身,根本不理会有人夹击栾玉,只管喝着车御驾车朝魏氏府邸驰去。五六个军士随着栾鲂的兵车跑步跟着,却把栾玉的这辆车丢在了身后。栾玉却也不害怕,舞起自己手中那一把匕首,风声阵阵,莫文轩和水鱼姬一时半会儿还真的难以近身。这时候剩下的兵卒本也不多,加之被对方打倒了好几个人,只剩下一两个残兵伤员犹自负隅顽抗。那两个持水叉的也奔着兵车一跃而上,都挤在栾玉的兵车之中,但听得水鱼姬喊道:“就只要拿住这个女子,对方便有了顾忌,魏氏那边,掌门自有安排。” 那其余三人得了水鱼姬号令,似乎更加坚定了目标,也不去追赶栾鲂,只管一起夹攻栾玉,一转眼栾玉周身的两个护卫已经被打落战车,水鱼姬回身一把揽住辔头,大喝一声:“驾!”便将马车调转车头,奔着城外的方向飞驰而去。 李小和言中瞧的仔细,哪里能容对方得逞,更何况这是栾玉危急之时,便是连晋侯他都敢动手杀死,更不要说这两三个瓯夷道的喽啰。李小和这时候心中也有些莫名怒气涌起,毕竟那水鱼姬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他与栾氏之间的是非,看在程桐面上忍让三分,但是如今程桐也如同失魂落魄的一般迷信靳天羽,这让李小和莫名感到瓯夷道如今种种所为就是靳天羽之帮凶,更何况此时出现在晋国新绛城内,莫不就是要插手栾盈与晋侯之间的恩怨。 李小和当即从空中大喝一声:“水鱼姬,可惜你当初没有被栾枫灭掉,如今竟然又在此地兴风作浪。既然你家掌门已经早有安排,可把本座也安排进去了!”李小和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直接落在战车之中,他的降临就如同当初杀死栾黡一般,周身凝聚着怒火和内劲,就像一个流星一般直接砸中了那两个手持水叉的弟子,两人就如同被巨大的冲力击中一般,分散着朝东西两边狠狠的跌摔出去。 李小和巨大的能量直接将整个战车砸穿,木板车轮四碎纷飞,扬洒得漫天都是。栾玉借机从战车上跳脱向后,脸上却带着无限惊愕之情。虽然在许久之前,她就已经能够料到那个人就是李小和,那个黄铜面罩之后的仇人就是自己曾经许下终身的夫君,但是如今见到这个面色苍白的故人,见到这个再一次使出杀死自己父亲那一招的人,她仍旧面带错愕,甚至有些距离感以至于不愿开口去与他搭讪。 李小和凝神注目着栾玉,这是他一直以来期望的人,甚至是他一直以来所有奔波都只为的这一个人,如今终于重又能看到了那个倩影,那个让他忘却自己的人,可是栾玉却只是下意识的又向后退了两步,保持着与李小和之间的距离。这种距离其实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小段,对于别人来说那或许还有防范的效果,但是对于李小和来说这点距离没有丝毫的作用,只要他想便可以直接飞至栾玉身前,将她托起。但是这一小段的退却却在两个人的心中形成了一种不可逾越的障碍,曾经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飞奔向自己怀中的玉妹妹,如今竟然是向后退却躲避自己,这让李小和心中也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描摹的莫名。人或许就是这般,曾经他们如同浪子一般无能,却能倾心相爱,如今他有了绝世武功,可以抵抗世间一切不轨和侵扰,却不能让那个他心仪的女子投入他的怀抱,保护她一生一世。 李小和的神色也有些迟疑:“玉妹妹!你——” “不错,是我,不错,也是你!”栾玉的言辞短促有力,也格外分明。 “是我!”李小和不能否认也不知道还要再说什么。 这时候李小和的身后水鱼姬与莫文轩两人一齐欺身偷袭而来。李小和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只是将手轻轻一挥,两个人随着他强横的郢息直直飞跌出老远,磕在墙头上,口吐鲜血。李小和向栾玉踏近两步:“玉妹妹,我与你一生一世,永不反悔!” “可是,我不能与你在一起了!”栾玉转身就走,丝毫不把李小和的情痴放在心头,她格外铁石心肠的态度似乎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或者说是李小和从来所未见过的。 “玉妹妹!”李小和再喊出声来,栾玉已经转过街角,朝着栾鲂的方向奔去。 “我欠你的很多,包括我这双眼睛,但是我却不能再与你续缘此生,毕竟,父亲的事我永远不能抹去!”那街角之后传来栾玉的声音,不大但却坚决,这在李小和的心中回荡无间,永不消失。 李小和呆呆的站立在街头,如同一尊雕像不言不语,一个人痴痴的回忆着曾经所有的过往,虽然每一个瞬间都格外甜蜜,但是那些东西却又不能重复。有些东西的甜蜜是在九死一生之后的慰藉,却让他再也不敢去用现实对比,人心的莫名其妙与独特似乎就是这般可笑。李小和格外的出神,忽的感觉自己的背后被两道强劲的掌力击中,但是那“砰砰”两声的爆震就让李小和知道对方是拼尽了全力。 不过,李小和根本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他的真气护体让他藐视一切,尤其是这两人的掌力,也不过是区区皮毛而已。在李小和的郢息面前,非但不能奈何李小和丝毫,甚至被体内阳刚的真气反弹,将两个人的手臂震得寸寸折断,但听得卡拉拉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水鱼姬和莫文轩被自己强大的内劲震得手臂骨头尽数粉碎,只剩下一点血肉皮囊包裹着胳膊。 李小和毫不容情,将莫文轩从身后提起,回身一脚直接踢中了水鱼姬的小腹,水鱼姬呜呼一声,口中鲜血如泉涌一般流出,散发着黑紫色的光芒,几乎要把内脏都呕了出来。李小和不再去看她,只是将莫文轩揪住衣衫,举过自己头顶。莫文轩双手尽数骨折,丝毫不能动弹,只得向下与李小和对视着,但听李小和喝问道:“你家掌门什么安排,赶快带本座去,否则莫说性命不保,将你尸身化作血雾,如同尘埃。” 莫文轩竟然冷冷一笑,骂道:“蠢材,你的智慧能与靳先生比么,去了还不是送死。你以为你现在去了就能有本事改变一切?不过是异想天开。下军将魏舒本来与栾氏是死党,必然会出兵助他逼宫,如今天已经大亮,他必然已经被我掌门控制,哈哈哈哈,栾氏势孤,败之必然了!” 李小和听闻莫文轩所言,心中倒也不是十分紧张,虽然行军布阵,兵法一说他也有研究,但是晋国之内的实力分布和卿士互助他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将莫文轩一把丢在道路旁,飞身而起,跳上屋檐,远远的望见栾玉朝着栾鲂方向奔跑,他也运起轻功,脚下生风,奔着魏氏的府邸跳去。 连续两个街口跳过,他竟然先栾鲂抵达魏氏府门之前,但见魏氏车马肃穆,排列严整,足足百多辆兵车在街口等候,这气派足可抵敌一个小国的军士实力。魏舒当先一人站在为首的战车之中,身后魏盾随行打点所有战力,整装待发,似乎就等着一声号令,便要出兵。 李小和身在高处,眼见得栾鲂架着兵车朝着魏氏飞驰而来,心知这魏氏如此实力的兵马,对栾氏实在是一个莫大的助力。却忽然听闻街口有人道:“魏大夫如此高节,为国为民,晋侯稍有号召,便星夜聚集家甲,不辞劳苦,真是国家栋梁之臣。” 这一声格外刺耳,划破漆黑的夜空,应着黎明的光线一起降临众人身上。魏舒也是一个激灵,李小和也大感意料之外,那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范氏少主范鞅。 第239章 督戎败绩 范鞅忽然的出现让魏舒和李小和都大感意外,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守卫晋国公宫,与栾氏互相争斗才是。但是他竟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又有什么勾当,尤其是李小和,猛然间忆起水鱼姬所言掌门已经有了安排,这让李小和心中突然一紧,莫不是范鞅是与人合计好了,来此别有目的。 李小和一个迟疑,那范鞅格外利落,飞身而起,当即跳上了魏舒的战车,他是范氏少主,魏氏家甲也有不少认得他身份之人,所以无人防范范鞅这一跳。不过魏舒一惊,向后连连退了两步,尚未开言,忽然感觉腰间一硬被人顶住,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栾鲂的声音呐喊着:“魏将军辛苦,栾鲂前来接应。” 怎料到范鞅将手中匕首向前一用力,回头大叫一声:“栾氏逆贼,你当魏将军是什么人,晋国上下尽皆忠心为国,你这无道叛逆正该诛灭,魏将军如今家甲齐备,正准备杀奔公宫,为晋侯解围,除叛逆小人,你竟然还敢送上门来?” 那魏舒被范鞅突如其来一招制住,不敢胡乱声张,生怕范鞅对自己动手。他低头不语,那栾鲂乃是血气方刚少年,一看魏舒不说话,所有百十辆兵车就那样停在路上等待号令,与之前约定的共同起事竟然不一样,栾鲂心中大怒,骂道:“魏将军你如何言而无信,如今竟然骗我栾氏,你好不歹毒。” 魏舒心中焦急却又无话可说,栾鲂不知情由一通乱骂,魏盾也跳下车来问:“父亲,如今该当如何?” 范鞅哪里给对方机会,一看魏盾前来,当即叫道:“小将军还有什么好问的,魏氏向来以武勤王。如今晋侯有难正是你魏氏立功之时。小将军快率众支援公宫,眼下这个逆贼,射杀了便是。” 魏盾不敢擅自下令,又去转眼看魏舒,魏舒腰间受制,额角低落的汗珠如同黄豆,咬着牙没说话,只得无奈点了点头。魏盾毕竟年轻,不知道父亲与对方是怎么个关系,单去看父亲,有没有任何回应,也是好硬着头皮吼道:“众将听令,兵马启程,向公宫进发,驰援晋侯。” 这一声号令如同山崩海啸,栾鲂不顾性命拼死驱车而前,大叫道:“无信魏舒,你不得好死。” 魏舒此时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去看栾鲂,只得把眼睛一闭,听凭他痛骂好了,总也是没办法。这时候随车弓弩手拈弓搭箭,对准栾鲂就是一箭,栾鲂将手把箭矢挡开,却已经追不上魏舒的兵马。 李小和如今方领悟这范鞅此来的目的,魏氏的兵甲在这晋国的局势中,或可影响整个局势,毕竟他的家甲人数不亚于一个小国,栾氏若有他助力,前后夹攻,不知其他卿家是否能够抵挡。但是如今范鞅机智应变,骗得栾鲂以为魏舒出尔反尔,落得魏舒进退两难,若不遵从范鞅的吩咐是不行了。 李小和想明白了对方的手段,也不能再冷眼旁观,若不出手,恐怕栾氏落入不利之地,魏氏也会被挟持而去,恐如自己一般,这误会与栾氏一辈子也解释不清了。 李小和一跃而起,跳至对面车马之上,一招向范鞅拿去。这一招惊变让众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李小和的现身让范鞅不敢相信,尤其是那僵白的面孔,让他更加感觉骇然。范鞅惊退两步,指着李小和的面孔:“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李小和哪里理会对方的问话,一道指力打入对方腕脉,当即将范鞅的匕首打落。范鞅匆忙之中不知李小和是如何到来,惊惶失措,不过毕竟他久经考验,也是临危不乱之人,虽然心中着慌,却也明白一事,决不能让魏舒再回给栾氏,那便前功尽弃。他心智如此思考,竟然在李小和打落他兵器之时,舍命一搏,一掌拍在魏舒的胸口,魏舒猝不及防,跌倒在车中。范鞅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大叫:“有刺客快护着魏将军去公宫。快!” 局势瞬间混乱起来,甲士们惊惶,不知战车上的局势,纷纷拿着长戟朝着战车上一顿乱刺,李小和一脚横扫将面前的长戟尽数踢断,这一招可是非同小可,毕竟戈戟长矛的木柄也都不是寻常木头,竟被李小和一脚踢断一片,甲士们都害怕得连连向后倒退,无人再敢上前。就在这个时候,两侧街头无数公子扇飞舞而来,直奔李小和周身缠绕而来,绚烂如同翩跹雨蝶,绵密好似过境飞蝗,李小和见无数飞扇打来,他当即抽身飞起,从无数飞扇之间团身一转,飘出重围。而趁着这李小和一跃而起的机会,忽然在范鞅身侧又出现连个高手,那两个人手中各自端着水叉,毫不犹豫甩起长鞭直接飞奔而起,那马车飞驰,其余战车也不知帅车之中是何等状况,都慌忙中驾车追赶。 而李小和一看脚下生变,再欲回身去探看,已经奔出十几丈,再要运气追赶,又有无数公子扇飞来,李小和大怒,将手中指力运起,凌空连续点指十几下,那些扇面如同给死人烧的纸钱一般在空中变成一团团火球。 这时候栾鲂也驾着车追赶在后,李小和猛然注意到身下有两个人在打斗。凝神一看正是吴拓与栾玉打在一处,栾玉口中骂道:“江几个无耻江湖人竟敢来与我栾氏为敌,找死。” 那吴拓口中嘟嘟囔囔好像念叨着折扇上面记录的招式,然而他每一招念出来却并不使出来,使出来的招式往往与口中所念的不一样,这让栾玉几招之内就不敌对方,节节败退,仗着手中的匕首锋锐才勉强不至于被捉。那吴拓口中念念有词,还不忘记夹杂着说道:“你这小姑娘脾气坏的紧,我们江湖人的确不敢冒犯栾氏,但是那是之前,如今栾枫已死,你栾氏还有何仗势。” 李小和本就盛怒,眼看着栾玉就要被吴拓所擒,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范氏所谋,说不定就是靳天羽的安排。当初一时心软放虎归山却不料靳天羽竟然还能如此为恶,心中一股冲天怒火直烧九霄,大叫一声:“这世界都说有鬼神天理,又为何如此纵容邪恶,既然天道无用,就有我代罚。” 李小和瞬间如同失去理智,直接飞起,奔着吴拓就连出数十掌。这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武功,或也可以说是他盛怒之下的胡乱招数但是携带着他强劲郢息的掌力,就如同一颗颗流星般迅捷飞致,如同满天星斗绵密难数。吴拓一瞬间惊变,不知如何应对。将手中公子扇在面前一挡,连连格掉了好几处李小和的掌力,然而李小和的郢息实在是至极刚强,让吴拓的折扇在抵挡之时不断升温,转眼之间便烈火熊熊,燃烧起来,吴拓一惊,把手中折扇一甩。李小和大骂道:“无理小人,竟与靳天羽为伍,你缕缕冒犯本座,看在你师叔面上,不想取你性命,你竟然还如此嚣张,虽然栾枫已死,本座尚在!” 李小和二话不说,将怒特掌打向吴拓胸口,吴拓本来手中兵器已经被烧作几杆零丁骨架,毫无抵抗之力,一头愤怒青牛奔来,就与李小和此时的神情一般。吴拓实在黔驴技穷,不知如何抵挡,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真气凝聚手臂,勉力抵挡就好似当初孤竹冰峰上四个护卫为范吉射抵挡孤竹君的掌力一般。一刹那之间李小和的掌力打中吴拓,丝毫没有任何抵挡能力,吴拓直接被大青牛推入身后的民宅之中,屋瓦倾颓,连续倒塌了一片片楼台,瞬间被覆盖在屋瓦尘堆之中。 李小和不容分说,抱起栾玉飞身踏上民宅屋顶,朝着公宫的方向直奔而去。栾玉粉拳乱锤,挣扎着喊道:“李小和,你这无理之人。” “我本就无理,这世间若有道理,也不知落得如今境地。所以随你如何说,我便是要你跟我走。”李小和如今蛮横无理,也不管寻常所学,礼法所律,一切天道,在他看来无非是狗屁,否则怎会让那恶人益加嚣张而正道不断受了算计。 几处起落之下,将近公宫后门,如今魏氏家甲尽数听从了范鞅的吩咐,冲入公宫布阵抵挡栾氏兵马,如此一来栾氏的优势瞬间化作乌有。栾玉一时间被李小和说的无言以对,竟然双眼含泪将香腮贴在李小和肩头。李小和也是满心酸楚,脚下飞奔,手上轻轻抚摸栾玉的秀发,心中怜惜她多日来所受委屈,自己也满心自责。 沉寂了片刻忽的又听栾玉惊叫一声:“那是督叔叔!” “督戎?”李小和有些犹疑,放眼望去,督戎正在公宫后门与人单打独斗,那人手中挥舞一条青铜鞭,与督戎上下翻飞不分胜负。 其余的栾氏兵马都分列在公宫之外,摇旗呐喊。李小和凝神望去,并未发现栾盈的身影,不禁疑惑道:“栾盈何在,你栾氏兵马如此声威,为何不见主帅?” 栾玉恨恨道:“督叔叔连斩对方多名将领,如今哥哥与督叔叔分兵攻打前后两门,定要把奸佞老贼范匄拿下伏法,以正君听。” 原来这督戎所在乃是公宫后门,栾氏兵马前后夹击,倒也不失为良策。督戎勇猛无畏,将那持青铜鞭的汉子压制得无法还招,正在此时,忽听东北角有人大笑:“督戎小儿,无非仗着勇力逞强,岂是我的对手?”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个拿着流星锤的大汉,督戎面上犹疑一下,当即大骂:“小儿斐豹,前来送死。”当即丢下这青铜鞭的汉子,去追斐豹。 斐豹格外狡猾,见督戎来追自己,便绕着墙将督戎从战场引开,督戎这一走战局忽然大乱,尤其是公宫里面涌出许多甲士,都打着魏氏的旗号,当即栾魏两家就混乱打斗在一起,口中互相咒骂不断。 栾玉见情况失控,当即要从李小和身上挣脱,言道:“快放我下来,督叔叔似乎要中了对方的计,他不在战阵,这局势就会吃紧。”李小和放下栾玉,去追督戎。此时那斐豹已经转角躲入一段矮墙之后,督戎一路莽撞只顾着追赶对方,却丝毫不防备后手,一个大跨步跳过矮墙,斐豹靠在墙下出手就是一锤,督戎短戟锐利,抬手格开。忽然凌空不知有个什么东西,朝着督戎的脚脖子一扫,他应付着斐豹来不及躲闪,当空便失去了平衡,直接扑倒在矮墙之下。那斐豹也不留情,照着督戎的后脑就是一锤。那金瓜大锤直接把督戎脑浆打出,飞溅的斐豹满脸都是。斐豹口中尽是督戎血液和脑浆的夹杂之物,大笑道:“督戎已死,栾氏无将!” 或许是听闻了斐豹的呼号,或许是因为的确已经在兵力上占了上风,晋侯的兵马逐渐将后门栾氏的家甲压制回来,栾氏一时间死伤无数。 李小和与栾玉大惊失色,凝神一看斐豹竟然与程桐并立在矮墙之畔,程桐身后还有十几个瓯夷道的高手护卫,这时候程桐一声吩咐,从西北边又冲出许多黑衣剑客来助阵晋侯的军队。李小和也惊疑道:“坏了,这是武都剑门的弟子,怎么程桐竟然可以号令这些人。” 李小和话音未落,东边又有许多青衣弟子和持白扇的弟子纷纷涌来,无数江湖弟子比及那晋侯的军兵还要汹涌,一下子把栾氏兵马冲得七零八落阵脚全无。栾玉焦急得无可奈何,跺着脚喊道:“完了完了,这样可不行啊。后门败阵前面就无法支撑了。” 李小和也知道情势紧急,不等栾玉哀求,自己已经飞身上前要去助栾氏兵马一臂之力,这时候却听得空中一声呼喊:“尔等不肖弟子,为何如此不辨是非,竟然助靳天羽为恶,还不快快住手!” 第240章 力挽狂澜 督戎败绩,晋侯的军兵从公宫的后门纷纷涌出,厮杀呐喊,声威震天,其中夹杂了不少武都和蓬莱的弟子,这让李小和也吃了一惊。正在两人疑惑的时刻,忽然又有人喝骂这两派弟子,此时程桐带着瓯夷道武都和蓬莱的弟子协助晋侯军兵一同杀出来,听到喝骂之声,众人当即又有些蒙,左顾右盼去寻究竟是何人敢横插一手。 却见三个高人从天外一起飞落,一白袍,一青袍,一黑袍,正是郑子克,萧浪和秦中剑。程桐一见三人稍微有一点犹疑,却很快转变了脸色,大笑道:“不错,不错,三位掌门曾经与程桐交情甚笃,今日却不知为何来此一叙!” 郑子克是最忍不住话的,大骂道:“程桐,你这人真是比靳天羽还要小人。曾经你年少无知,又惨遭灭派,我等都同情于你。却不料如今你练就了一身本事,仍旧是一个不择手段的江湖败类!” 程桐冷冷哼了一声,言道:“这却说得什么话,郑子克,你口口声声说同情与我,只不过说得体面罢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感受到你的恩泽,那冰峰上我师父身死你可有同情助力?广陵派灭绝你可有同情助力?我流浪江汉被逐出门派师兄弟生死连连你可有同情助力?包括你们这些什么武都秦中剑,什么蓬莱萧浪,都是一些狂言自诩的家伙,你们这些口中大言不惭的家伙,还不如那靳天羽这个真小人好,我知道他在利用我,但是他也开价开得十分清楚,我帮他夺悔指,他帮我登十一派盟主,如今十一派之中所有弟子都听我号令,你们三个浪荡游魂一般的老头,还是省省力气吧!” “你这个混蛋!”秦中剑如今词句匮乏,也没有太多理论好讲,只爆出一句粗口来骂对方。 程桐如今的所为,也丝毫不在意对方说什么,骂什么,只是冷笑:“你们曾经都是这些弟子的师父,都是门派的掌门,如今这些弟子却都听我的号令,你看看自己,做掌门做成这样,可是悲哀不悲哀。” 栾玉与李小和远远看到督戎的尸身躺倒在尘土之中,五服十一派的弟子被喝止,但是栾氏的兵马如今没有了主将的指挥,节节败退。李小和从旁高声叫道:“众人住手,郢君在此!”他飞身而下,直飘落在程桐面前,在李小和的威严之下,军士们被震慑不浅,逐渐的站住阵型,把队列拉到程桐身后排开架势,时刻准备再度冲锋。如今晋侯甲士与三派弟子分列两旁,兵威大震,将栾氏残兵压制得毫无生气。栾玉慌忙奔向督戎尸身,身后的副将也跟着过去护卫,李小和言道:“程桐兄弟,你如今成了五服十一派的掌门,应当以大义为重,为何以江湖弟子的性命来为公侯将相拼杀?” 程桐见到李小和,瞬间面容变得严肃起来。他低声问了一句:“小武可好吗?” “小武不好,她再也无法从孤竹冰峰下来了!”李小和也十分严肃。 程桐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李小和本以为他会惊讶,但是他的平静却让李小和出乎意料。程桐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早就猜到了小武是活不成了。靳天羽在骗我。” “那你为何还如此为他奔走,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萧浪也有些忍不住。 “萧掌门,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让你来看看,你来问问你门下的弟子们,他们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的随着我来这晋国的战场,却不愿意在你门下做那舞箫弄玉的逍遥弟子。”程桐一旦提及他掌门的尊位时,就表现得格外的自负,好似又一个靳天羽一般。 “你说什么?”萧浪似乎没有太明白程桐的意思。 秦中剑耐不住性子,终于狂吼道:“你们这些弟子,还不快滚回我门下,忘记当初那背叛师门的秦岳然是怎么惨死的吗?” 只见武都门下的一群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都不说话,也没有人上前去支持秦中剑。过了好一会儿,武都弟子中竟然有一个人喊了一声:“秦中剑,你的武功是好,我们来武都就是想要学习你的剑术,可是那又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有练剑的天赋,又能刻苦下功夫,几十年来自然成了纵横天下的大侠客,我们这些平平无奇的弟子,或许练上一百年也是无法达到您一半的功夫!” “所以你们就改投这个少年高手的师门了?你们全然不记得为师的教诲,为人要刚正吗?”秦中剑胸口一起一伏。 “不错,我们没有忘记,但是你说的就都是对的吗?我们想通了,你不是不好,可是我们只是普通人,并不是什么大侠客,而且练一辈子可能也都成不了大侠客,所以我们练不成那些大侠客的武功,也就没必要去学人家大侠客的胸襟,免得落得武功不济还硬要逞强的尴尬境地。不如就太太平平过一个凡人的生活,虽然这个乱世不能太平躬耕,却也可以投靠程掌门,用我们这些平凡弟子齐心协力的拼搏,去打拼一个更加现实离我们更近的生活体,总好过在武都那样虚无的梦中煎熬!” “没错,只要打败栾氏,我五服十一派每一名弟子都会得到封赏,至少每人十两赤金。”程桐拍着胸膛笑道。 “就这点钱就把你们收买了,程桐这人曾经打伤了你们的师父!”郑子克犹自不甘心。 但是那些弟子却格外的死心塌地。 这是什么意思,秦中剑完全没有听明白。郑子克似懂非懂,萧浪摇头苦笑。唯独李小和的内心中被对方唤醒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挣扎。不错,这世间的大侠客毕竟很少,而这世间的庸人数不胜数,你要他们以高节傲岸的道德来约束自己,那本就是违背大多数人心智的苛求,甚至还得不到他们的理解,即便你的高节傲岸是那样神圣,在一群如同禽兽一般的人面前自然是一文不值,还不如一块腐肉来得痛快。而如今程桐就是那个丢腐肉的人,他现实而且具体,他将那些看得见的腐肉一块块抛给这些禽兽,而这些禽兽也逐渐体会到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够获得腐肉。他们会适应这个机制,拥护这个机制,同时拼命保护这个机制,甚至会在死后成为为了维护机制升天的勇士,后世还会流传他们的传说。这样他们的一生的成就感就达到了,而且格外的欣慰和满足,而这种机制就是这个世道的礼法,城规,就是这个公侯世家,晋国公卿所制定的利于他们的倾轧规则。 虽然秦中剑等人的侠情更加动人,更加劫富济贫的锄强扶弱,但是道义和良心永远都只是少数人才能体会到的人性稀缺之光辉,都只有行侠的人和弱小无助绝望以至于必须有人打破礼法来救他才能苟延残喘的弱者才能感受到那种高洁。在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只需要腐肉,而这个世界也就是用腐肉来搭建的。 人生第一次,李小和感到了心虚,因为即便他的武功能够登峰造极,也是无法与这个世间无数的平庸相抗衡。 然而秦中剑三人仍旧不愿收手,尤其是那三个人此时的感觉对程桐仇深似海,他将整个武都剑门和蓬莱派都带到了他们一辈子都不愿意屈从的官场之中,庙堂之上。三个人怒火中烧,挺开兵器直杀奔程桐而去。 程桐朗声一笑,飞身而起,将寒江独钓甩开,瞬间如同一个日轮般扩大威猛。这个状态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时候的程桐比之前更加强大,他的内功直接照耀出几里路之遥,脚下的十一派弟子眼见得程桐如此威风,竟然个个赞赏有加,好似那个人的武功就是自己的武功一般。秦中剑萧浪从来没有见过弟子们有这样的表情,他们怪异的神色似乎是在告诉二人,程桐为他们许下的愿望,格外的容易实现,甚至不需要勤学苦练,不需要克己历练。 三个人联手出招,秦中剑重剑飞舞,帝现八荒;郑子克快剑光华,无数剑影;萧浪风月长曲,宛若幽梦,然而都不能将程桐的真气压制而下。程桐在空中飞舞闪耀,如同当初李小和继承郢君内力之时一般光耀万物。他傲气满怀,大笑道:“李小和,这世间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屏岳山棋子的奥妙,而其奥妙真谛就是那冰谷之内的寒气渗透孤竹君的经脉,让人才能学会孤竹君的绝世内功,如今靳天羽将他传给了我,你们所有人一起上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李小和无奈摇了摇头,他回眼望了望栾玉,栾玉抱着督戎,整肃残兵。李小和吩咐一声:“玉妹妹,你快引军兵去汇合栾盈,此处由我来抵挡。” 然而这片刻功夫,见三个人已经被程桐打落二人,秦中剑重剑折断,无数乌金黑铁散落一地。郑子克也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李小和慌忙上前接应萧浪,凌空与程桐对了一掌,两人内力,一个是孤竹君寒冰之气,一个是郢君极天阳刚,怦然一震,飞灰漫天,华光万丈,所有人尽皆感受到大地颤动,人仰马翻。李小和与程桐纷纷退却三丈,平分秋色。 此时郑子克与秦中剑两人均有伤势,不能再战。栾玉引着兵马去汇合栾乐,程桐吩咐道:“莫要走了反贼,拿住栾氏公主,重重有赏!” 五服十一派弟子和晋侯甲兵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管阵势队列,只顾着一股脑奔杀而起,直冲栾玉残阵。李小和心中大惊,赶忙运起功力,连连两掌怒特掌打入程桐阵中。程桐知晓李小和怒特掌的威力,如若不加阻拦,那必然要被对方掌力将阵型冲散,慌忙跳到那两头青牛面前,以功力抵挡。 又是一阵地裂山崩,程桐以他的一己之力抵挡住李小和两头大青牛的冲击,李小和忽然见到凌空飞下一物,他信手一拈,不是别物,正是栾氏悔指秘籍真迹,上面屏岳山棋子的粉尘痕迹还清晰可辨,地图上的线条分明,孤竹后山冰河飞雪层次清晰,一看就知道是藏宝在什么地方。显然这秘籍由靳天羽交给了程桐,就是为了让程桐掌握绝世武功,以对抗李小和的插手。 程桐也嗤笑一声,言道:“你拿去吧,那里的秘密想必你也不是不知,孤竹君的内功路数你在冰川之下也看得清楚,反倒是你看到了正确的经脉,而靳先生因为习练的是反面的图样,所以走火入魔。不过如今我程桐还是可以从靳天羽复盘的正确法门中得到武学真谛,所以李小和,你会的我也会,我的内力不比你差,你想压制我,那是不可能的!” 随着程桐自负的言辞,甲士弟子纷纷追杀起栾玉的残兵。就在这个时候,天际一声清啸,凌空飘来一件大花寿衣,诡异飘荡,飞舞往来。许多追兵一见到这寿衣靠近,便立即酸软无力,无法站起。 李小和一见这样情形,心中惊讶与感慨并生。 “郢君莫急,属下来迟,还望恕罪!”吴子元手中白绢折扇摆开,纷飞之时,早已有许多甲士身首异处。 “巫廉来助郢君御敌!” “瓯夷道小儿,来尝尝寿劲五的力量!” “秦先生,郑先生,你二人且先歇息一下,让我斗烈来战这一阵!” 秦中剑不禁感慨:中原驰骋多年,十一派排斥郢教,却到头来还要郢教的英雄来救自己。 李小和尚未吩咐,就听得柳涵听凌空喝道:“郢教群雄,听我号令。拦阻十一派不肖弟子,将晋国甲兵尽数逼退回宫殿之中,让栾氏残兵没有后顾之忧。吴子元,黄垂二怪随我与郢君并肩御敌,必当擒拿程桐这个卑鄙小人!” 李小和回身看到柳涵听飒爽英姿,不禁有些泪目。曾经无数次为自己出生入死,如今又率着郢教群雄来救援曾有血仇的栾氏,这一切却都是因为自己! 第241章 攻城之战 郢教群雄如同神兵天降,一时间百多个高手降临在新绛城中,将晋侯宫室的后门直接堵住,那些纷纷涌出的兵马和十一派的弟子怎能是这些高手的对手,瞬间就被从中切断,再也无法追上栾玉的残兵。程桐一惊,大怒道:“李小和,你终究还是要与我为敌!” 李小和即便如今,也仍旧十分同情程桐的遭遇,虽然他与之前相比变化巨大,而且本来李小和以为他不过是因为小武的原因才受制于靳天羽,可是如今他将万事说明,和盘托出,让人看到了他事故的一面,这也是李小和所一直不齿和鄙视的一面,但是李小和出于故交还是把这个情绪压制了下来。 “程桐兄弟,我不想与你讲什么江湖道义,立身正直的言词,那都是老一辈的说教。我只问你,你觉得眼下的选择就能把你身后的那些弟子带上正路吗?就能让他们不会落得如自己一般门派绝灭的下场吗?”李小和对程桐的质问,实则是对靳天羽小人嘴脸的揭露。 然而承程桐却并不这样认为。在他心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与众不同的,或许前面已经有无数人吃过靳天羽的亏,包括郢君,孟小武甚至孤竹君栾枫,但是唯独他是例外。这是很多年轻人都会存有的自信,这种自信是源自于那种年轻气盛以及经验浅薄和对未来的无知造成的。程桐朗声大笑:“李小和,你也无需去中伤靳天羽,也无需挑拨是是非非,这世间的许多东西,前人不能做不代表后世做不来。我的前途更不需要你来操心,你还是想想你的栾氏至交还能活几天吧!” 程桐言辞一落,就出手去打柳涵听与吴子元,他虽然一个人,但是浑身是胆,好不畏惧众人的围攻,李小和一见程桐的手段,似乎还十分得了凌厉,若不助力二人,恐怕柳涵听还要落败。于是也迫不得已出手与程桐缠斗起来。 而程桐似乎对整个战局都有他自己的安排,虽然自己的人被郢教的群雄压制,一时间冲不出后门来,他却吼了一声道:“众人暂且退回宫中,贼兵已退,支援前门要进。”十一派弟子和其余的甲士一听就明白,不错,既然不能首尾夹击栾盈,从宫中穿过,直接增援前门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十一派弟子纷纷收入公宫之中。而程桐仍旧与李小和等人缠斗。 这时候却听萧浪喊道:“郢君,你精通音韵五行生克,能将武韵演绎到极致,如今我见你没有涵听古韵,就用萧某这只玉箫来助阵,聊胜于无。” 李小和凌空接住萧浪掷过来的玉箫,赞道:“先生玉箫也是音韵至宝,竟然如此大方托付于我,感激不尽,小和定当将善加利用。” 李小和也丝毫不犹豫,手上玉箫接住,音韵当即奏响,世间万道千音,都只在自然逍遥之中,顺逆之态,胜负之数,皆在人心。你说他岁月长情无人忘,他笑你百年短叹夜夜痴。谁人是这功名场中的出色人,却都不若那孤竹冰峰上的皑皑雪。 李小和经历了这数不清的生离死别,见证了他自己的爱恨情仇,也看到了曾经的兄弟如今走向殊途,这一切或只怪那世间的人情世故,冷暖无常,但是却又丝毫怪不得人,毕竟这世间的人本来就是如此,你又不是那天帝的裁决,如何能脱离俗世凡尘的平庸而高傲,所以一切顺流而开怀才是这世界最可自比的笑傲。 他的武韵一层接着一层,一浪狂似一浪,这让程桐顿时气血攻心,一阵阵冷嘲热讽和世人的挖苦涌上心头,他看到了先成,看到了陆钦飞,看到了孟小武,又看到了毕正堂。他终于喊道:“不,先成老掌门,我也不想害死你,可是你太不识时务,做事一再与我相对,我也只得除了你,为了十一派的前途。啊,小武,是你吗,你不是死在冰峰了吗?你怎么还在,你!”程桐的语气并没有丝毫见到日思夜想的小武那般惊喜,或许这就是他本来的内心,那颗被世俗洗刷过好几次的内心,如今早已风化,变得坚硬光滑,这样才能在世俗的空隙里不被摩擦,不会疼痛。 一转而程桐又看到了毕正堂,他的师父是那般的威严慈祥,他又觉得自己是一个满怀侠情的少年,把自己的未来看得无比光明,他曾经也是期望自己变成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客,可是如今武功的确高强了,却与大侠客越走越远。 渐渐的,程桐在武境之中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不断的用掌力来击打自己的胸口,猛然间他一掌打得格外凶狠,口中瞬间喷出一口鲜血,惨呼道:“可恶的李小和,我竟然忘了你还有这一招,只可惜我出身农家,从来不识音韵,让你占了便宜。”程桐口中恨恨不已,剧痛之下意识稍微清醒,努力挣脱李小和武境的束缚,踏起轻功朝着公宫的前门飞奔而去。 郢教群雄拦住公宫后门,李小和带着柳涵听与吴子元追赶程桐而去。程桐踏着城墙的青砖飞行极快,李小和与二人紧随其后,连续转过几个楼角,早已看到栾氏兵马铺天盖地之势,将公宫的正门围堵得水泄不通。滚木冲锤激烈对抗,晋国大大小小的公卿都罗列在城楼之上。如今范氏为中军主帅,居于正中央,韩赵魏立在左侧,荀氏中行氏立在右侧,下首还有羊舌叔向,正是羊舌虎的兄长,唯独不见新进即位的晋侯。而栾氏这边已经势单力孤,只有直绰和郭最两员大将在阵前拼杀,栾盈两旁侍立着栾鲂和栾乐,另外还有一将便是胥午,其余将领想必如羊舌虎所言,已经被范匄暗中拿下害死了。 不过即便如此,栾氏的家甲仍旧十分庞大,人潮汹涌不断的向着公宫的阁楼上冲锋。 就在这时候,栾盈喊话道:“晋侯在上,罪臣不敢冒犯天威,然而栾氏无辜受罪,致被流放外国,冤屈难雪。故而无奈之下只得会兵讨个公道,请晋侯下令处死范匄老贼,栾氏必当退兵谢罪。” 栾盈虽然喊话给晋侯,但是晋侯并不在场,栾氏逼宫,刀光剑影很可能伤到晋侯,有了长治行宫的前车之鉴,自然不会再冒险。所有晋侯不在城楼上范匄哪里可能答应栾盈的要求,毕竟是要拿自己的性命谢罪,这就是拼死也不能同意。然而栾盈的兵力十分众多,一股又一股的冲击让新绛的宫城难以承受。 就在这个时机李小和追逐着程桐来到两军之间,程桐翻身一跃,跳上公宫城墙,李小和与柳涵听放缓脚步,观望情势。此时栾盈正在中军指挥拼杀,见到李小和直面,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说不出话来。 李小和也望了一眼栾盈,或许他们之间还有许多恩怨,或许他们之间还有诸多不可逾越的隔阂,但是既然能够来到此地,那就是两人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范匄在城头之上,看到程桐飞身而来,朗声道:“程桐先生,老夫等你许久,不知战事如何?” 程桐并未答话,这时候栾玉匆匆带着残兵向栾盈汇合,不用多想,栾盈一下便猜出后门战事的失利。尤其是栾玉车上载着督戎的尸身,让栾盈心中顿时一惊,打呼道:“督将军,你怎么…”不过瞬间被范匄得意忘形的大笑打断了:“栾氏逆贼,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如若再不投降赴死,满门尽灭,追悔莫及。” 栾氏众将看到督戎尸体,心中更加悲愤,而对面公宫的士兵反而斗志更加旺盛,互相之间瞬间成为激斗的主力。栾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号令属下不惜性命,拼死破城。 李小和心知栾盈情绪已然失控,耸身跳到了战车之上,这时候栾玉的身形也出现在栾盈身侧,李小和言道:“栾兄,世间万事万物运转无常,变迁奇诡。如今虽然栾氏蒙冤,无故受累,但是仗着兵马无数,逼宫讨公道确实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栾氏在晋国之中,势力虽然庞大,任一公卿都不是你对手,但是众人联合起来,或许兵力不在栾氏之下。更何况如今又有许多江湖人来助拳范匄,后门已经战败,前门或更加吃紧,一旦落得兵败身死,那后世也就只有人知道你栾盈谋反,无人记你蒙冤受屈了。” 栾盈幽幽一叹,恨恨道:“男儿立身唯一剑,何论事败与功成。普天之下多少蒙冤受屈之人,又有谁替他们伸过冤?这世间或说是成王败寇的功名论,但那只是一个毫无义气的人的利禄功名,不是我栾盈一心所向。这世间若只要名利,我栾氏又何须冒着弑君之罪为国尽忠,有何须在江湖之中打拼个道义无双,那其实都只是一个人对侠情的追逐,对道义的领悟。如若我只考虑生时的富贵,死后的名声,或许那太行山下你我早已不会相识,冰峰之上你与栾玉也不会许下三生,这辈子傲骨难脱,怎么能受到半点委屈。我父亲虽死你手,单他的确死在一个英雄掌下,无怨无悔,如今你要我栾氏灭在一个卑鄙逆贼手中,我满门刚烈义士,绝不答允。”那栾盈句句如忱,言辞激烈恳切,乃是一个人对这辈子最倾慕的伙伴述说衷肠是一个人对他这一生最可信赖的人表露内心所想。他如今能够率栾氏起兵,杀奔公宫,并非一己之愿,乃是他栾氏满门的傲骨和忠烈所致,他们栾氏列祖列宗不允许整个门庭蒙冤受屈,栾氏代代忠骨,可以扬灰狂野成幽魂,却不能苟延残喘作污逆。这就是从栾氏祖上传承而来的血统,智谋如栾书,勇猛如栾鍼,暴戾如栾黡,义气如栾盈,甚至狂傲如栾枫,这些人人人都有各自的性格,却人人体内都充斥着高洁的血液,这是在江湖义气深重的大侠,在庙堂忠君为国的无私。 李小和对于栾盈的所言,无法再评说什么。这是栾氏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家风族训,是他们几辈子塑造出来的雅韵高洁,是这个江湖,这个世道所缺少的道义和正气,然而如今却面临着即将灭亡的危难。 这时候栾乐的弓箭频频射出,将城楼上的公卿压制回去无法临阵指挥,而城墙下的兵卒也已经将外城门攻破,一众军兵纷纷涌入公宫之中,由于里面没有外面这般开阔,显然内部的兵马更加容易防守,一度阻拦得水泄不通。 栾盈吩咐一声:“无论生死,都要誓死拼杀入内。” 李小和如今已经想到,栾盈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即便他家族之中所有人都破灭消亡,也必然要讨还一个公道。 李小和没有办法,只得吩咐一声:“吴子元先生,晚辈劳烦你一件事,不知可否答允。” 吴子元紧随着李小和,如今听闻李小和吩咐,心中早已想到他的意图,言道:“郢君,有何要求尽管吩咐,无需对属下如此客气。老头子知道您心中挂念之事,却不知栾公子如何打算?” 栾盈看了一下李小和,心中也明白了三分,当即道:“我妹妹早已嫁作你的妻子,自然是听从你的安排。如今小和兄弟你既有安排,妹子自然要听你的了。” 栾玉一听栾盈之言,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当即言道:“兄长,我,我不能与你分开,我也是栾氏一员。” 李小和哪里容栾玉分说,当即道:“不可,如今大战未息,敌人重重,自然不是你一介女子能来参与的,你速速随吴先生返回我郢教,来日这里有了分晓,才能回来。” 然而就在两个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忽然听闻公宫之内发出阵阵呐喊,乃是栾氏的军兵被公宫之内的守卫又压制出来。只听无数军兵口中惨烈的呼喊着:“那公宫之内还有无数车马甲士,丝毫不亚于我们的军力,这一战看来渺无生机啊!” 第242章 栾乐殒命 就在公宫战事起落不定之时,李小和欲让吴子元送栾玉回郢教,却被栾玉拒绝。这时候身后又响起呐喊之声,李小和凝神望去,是无数百姓手持刀斧前来助阵,与栾氏兵马又有多处冲突,栾氏兵阵瞬间被搅得无匹混乱。但听那公宫之内穿出靳天羽的话音:“甲士听令,五百人上层楼取屋瓦击敌,其余盾牌手奋力向外顶抗,我晋国百姓已经起兵助力,内外夹攻必然要将栾氏逆贼杀灭在此地。” 原来靳天羽也在这里,他似乎对此处所会发生的变故安排得十分周密,竟然在这个栾氏攻破城门的时候发动百姓从身后偷袭,这让栾氏兵马进退两难,一阵骚乱。李小和若不见靳天羽还好,见到了靳天羽在这里,却是怒火一下子涌上心头,大骂道:“靳天羽,本座饶你一命,你竟然不知好歹,仍旧包藏祸心,在此算计栾氏忠臣,还将一干无辜百姓拉入战局,今日本座定不饶你,要把你新仇旧恨,一起算来。” 靳天羽却隔着城墙也高声呼道:“李小和,你莫要把自己说得如何高洁傲岸,这晋国的百姓,如此舍生护主,为晋侯奔杀,乃是说明晋侯本就是明君,而栾氏就是叛逆无道,百姓所忠,才是家国正义所在。” 李小和不听靳天羽之言还好,一听靳天羽把他那骗人鬼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心中顿时又是火冒三丈,大怒道:“极侠之道,这世间行侠之人,便是要将道义彻底展现出来,缺根本不比让世人还理解什么是大道,什么是正直,因为每一个人的道义,都是不同的,大多数人的正义,都是与他们切身利益相联系的,你根本不可能指望去赢得他们舍身而支持你的神圣侠义,所以,就如同郑子克先生所言,我今日就要替天行侠,随便他人所言所评吧。” 李小和将自身道义分辨明晰,身子跳在空中,郢教群雄紧随其后,口中也符合道:“替天行侠,杀灭靳天羽。” 百多位郢教英雄汹涌而入,顶住栾氏兵马,而公宫之内也涌出数不清的五服十一派弟子,汹涌朝宫外杀来,这样两方人马就在晋侯公宫之外大肆拼斗起来。李小和如今盛怒之下,更无收手之念,将萧浪玉笛横陈唇边,无尽音韵起,将整个公宫笼罩在他无尽杀气之中,李小和精深内力,高超音韵,让整个宫殿之上瞬间形成一片血海,郢教群雄如同噬血猛兽一般飞扑而起,杀伐无忌 就在这个瞬间,忽然在公宫层楼之上有人徐徐鼓琴,其声冷冷清清,绵绵纤纤,如同天外游丝,又好似弱水清波,正与李小和的浓稠血恨大相径庭。这一来只见那笼罩在整个宫廷上的血色云雾在那音律的搅乱之下逐渐消散,这一幕让李小和也十分吃惊,难道还有一位精通武境的高手潜藏在这公宫之中吗? 靳天羽已经是当世少见的高手,但是连他也不能与李小和的武境相抗,为何还有人潜藏在晋侯麾下,这是什么人! 但是在这搏命危急的时刻,根本无暇多想,李小和护体郢息瞬间膨胀,他虽然能够将自己免受对方琴韵武境的干扰,但是身下许多郢教弟子已经被武境的幻觉干扰,以至于分不清敌人身在何方。李小和眼见的几个郢教弟子被对方砍倒,心中焦急顿生,飞身而起,跳上公宫的层楼,四下观望,只见对面高台之上众卿拱月般围绕着一个人,那人衣着华丽,高冠大氅,似乎就是新任的晋侯,而晋侯身侧,一个人正在倾心鼓琴,意境投入无匹妙曼,那人双目已盲,须发尽白,正是晋国第一琴师师旷。李小和见状大惊,师旷乃一盲人,根本不懂武功,但是其登峰造极的音韵,却足以将自己的武境驱散,这正是曾经李小和所经历的情景,他曾经在武功并不出众之时,也是靠着武境的独到,经常逢凶化吉。然而在如今,却遭遇到了自己之前的境遇,被师旷这个旷世琴王的音韵瞬间控制住整个战场,可以说靳天羽虽然武功尽废,但是他的谋划却也无匹缜密,一丝不漏,让李小和与栾氏的军兵处处受制。 李小和跳至城楼上,向对面内城的城墙上突飞而去。程桐毫不示弱,见李小和飞身上来,也起身跃起,与李小和缠斗在空中。李小和没有了自身武境的加持,与程桐往来拼斗,不能够立时占的上峰,在加上师旷的琴韵为程桐增加了许多斗志,反而让程桐应对从容。此时晋侯兵马从宫中纷纷涌出,不断的压制栾氏的兵马,加之栾氏腹背受敌,后面有许多拿着农具的百姓冲杀而来,此时情景狼狈不堪,莫说要吴子元带栾玉回郢教,便是脱身如今却也成了一大难题。 栾盈见情势不利于自己,老范匄在城楼上得意洋洋,栾盈恼怒异常,挥军齐出,直逼对方战阵而起。栾乐一马当先,战车驰入战阵之中。局势无匹混乱之时,又听晋侯身侧有人吩咐道:“众卿甲士,为公室捐躯,不可懈怠。立下战功,擒拿敌方主将,重重有赏。”这老范匄一声号令,群臣家甲纷纷从宫内涌出,数量也数不胜数,与对方匹敌起来,栾氏丝毫没了优势。 就在这危亡之时,忽听得耳畔天音婉转,声震山河,一条纤巧弄玉笙,暗藏千古有情人。一条破空长霞,如同蜿蜒游龙直逼天际淡云薄雾而去,龙吟虎啸破空一声,直接将师旷的武境震开,往来回环之间,柳涵听奏起的弄玉笙形成一条巨龙,而师旷的武境成了一片薄雾,两面缠斗纠合,相互抵抗,形成了一个制衡的环境。 武境制衡,李小和的内力郢息压制,一时间对程桐占据了上峰,两个人在武境的配合之下,一起一伏,一强一弱,忽而李小和占据上峰,忽而程桐占据了上峰,随着柳涵听与师旷的对抗,两人也出现了招式分明的强弱之分。而地面上无数郢教弟子与晋侯甲士的厮杀,也瞬间是血流如河,战况惨烈异常。 如今双方进入焦灼之态,战火无穷,烽烟难许,正是不分上下的时刻,忽然听靳天羽朗声吩咐:“魏氏勇将何在,兵车合围,让栾氏无法退却。” 一声吩咐,但见东西两侧有无数兵车飞驰杀来,栾氏兵马一时间四面受敌,栾盈大骂一声:“魏舒,你我常年下军同僚,出生入死形同叔侄,今日为何如此辜负于我?” 栾盈的愤怒之吼,无非是困境中的爆发,魏舒却根本没有出现在众兵车之中,尤其是兵马纷乱的战阵上,连魏氏的后辈也都没有出现过,这无非就是把兵马交给了靳天羽指挥,或者说魏氏已经失去了对兵马的掌控。 在栾氏军兵陷入困境之时,栾乐第一个奋勇杀出,手中弓箭连连射出,一箭多人,连连击杀前面阻路的高手,飞车驰入晋侯公宫内殿,口中高呼:“晋侯何在,我栾氏满门忠烈,誓死诛杀逆贼小人。” 眼见的栾乐即将闯入晋侯内殿,范鞅翻身而出,也跳上战车,出门来迎战栾乐。栾乐一见到范鞅,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将弓箭拉开对准范鞅。范鞅心中也惊惧栾乐的箭术,毕竟连郢君的功力也难以应付栾乐的实力,更加不要说自己了,但是晋侯就在身后的高台之上看着自己,他也不敢不尽力拼杀。心中一转,骂道:“小子,你箭术出众,可有本事一箭射中我吗?” 栾乐冷冷一笑,心想如此小辈竟然敢与我叫板,根本没有答话。拈弓拉箭对准范鞅后心,范鞅心中知道栾乐的手段,余光看到对方的架势,慌忙拉起辔头朝一边偏去,马车会还,绕着宫殿的一角忽然一转,闪入了西边去。栾乐大怒,骂了一句:“竟敢与我耍小心思。”他驱车直奔西方,转角拐过,不了范鞅车马优秀,似乎正是为靳天羽拉车的那两匹宝马,脚下飞快,一转角已经拉开距离。栾乐在抬起雕弓,重新对准范鞅后心,不料他马车速度奇快,又是一转角,进入了东边的大道,栾乐又是扑了一个空。这一下栾乐更加怒火中烧,将马鞭直接折断,长弓狠狠朝着马屁股一抽,势必要飞奔赶上范鞅。眼见的范鞅越跑越快,栾乐车马不如对方伶俐,栾乐气急败坏,猛力抽打马匹马儿受痛之下向前飞奔,稍微贴近了一点,栾乐便毫不犹豫,将弓箭对准范鞅后心,但听得范鞅朝天大吼一声:“老天佑我,必使你弓箭不中。” 栾乐冷冷一笑,如此距离,自己二十年来未有失手之时。就在这个出手的瞬间,那受痛马匹梦然一个惊跳,将栾乐弓箭掀翻,歪歪斜斜从范鞅身边略过。虽然如此,范鞅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马儿受惊,飞奔向前,直逼前方漆黑大道。栾乐一时间瞧不清前路状况,但觉得脚下路途坎坷颠簸,忽然马儿猛然一转,车身剧烈倾斜,将栾乐一甩而出,跌落在一棵大榕树下,栾乐突然跌落,头昏脑胀尽是迷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这个时候,范鞅竟忽然出现在栾乐身前,一戟攒刺直接将栾乐胸口开膛。转身割下栾乐的头颅,奔前门而去。 却说这边前门处激战正酣,忽见城门头丢下了一颗头颅,众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栾乐首级,这一来士气大福变化,栾氏军兵瞬间士气全无,而晋侯甲士突然声威大震。一时间栾氏兵马又死伤大半,瞬间便失去了优势。李小和正与程桐纠缠不能分解,却瞧见范鞅铠甲带血,将栾乐首级抛出,一瞬间心中大大的震颤了一下。栾乐这个人与自己交情不深,但是他曾经与自己在郑国郊外相逢,颖水之滨相交,虽然没有过多的称兄道弟,但是他将才之风,刚正之态都是让人感佩之处,尤其是栾玉也与他格外亲近,当初夜探栾府,栾乐与栾鲂虽然明里与自己为难,却暗中相助。此人也算是一个磊落汉子,如今竟然惨死在这个地方,让李小和心中震惊难以言表,瞬间想到,难道这场征战,等一下也会波及栾盈,也会让栾盈成为下一个身首异处的栾氏族人吗?还有栾鲂,栾玉,一想到栾玉,李小和就抓狂至极,这一生与栾玉的情缘,生离死别几多次,误会冲突无终时,到头来竟然还要葬身此地,这是何等让人难以接受。反而那些心中唯有名利,不计一切代价陷害他人的小人,竟然在城头之上得意洋洋,这是何等的不公,一想到这里李小和郁郁之情,无法言表。 他奋身而起,大怒道:“程桐,你便要这边助纣为虐吗?” 未待程桐答话,靳天羽反而嘲讽道:“李小和,你才是助纣为虐的无道逆贼。家法国法你没有一样遵从。栾氏害死你郢教先君,如今你却反身为他卖命,这是对楚人的背叛。而栾氏起兵造反,围困公宫,这是对晋国百姓的背叛,如此两国逆贼,你竟然还有脸在这指摘别人,当真厚颜无耻。你回头瞧瞧那奋不顾身之百姓,就是对你今日所为最大的讽刺。” 李小和听闻靳天羽之言,竟然也怒不可遏,本来是你靳天羽狡诈算计,是你靳天羽图谋屏岳山棋子,图谋孤竹君武学,如今竟然把自己说得高尚,如今种种是非综合一起,李小和怎能不明白前后的来龙去脉,大喝道:“靳天羽,你果然厚颜无耻。你算计郢君,故意让栾氏兵马与郢君直面,设下重重埋伏想让郢君死难之时也与栾氏结下不解之仇。而本座即位之后,你又算计栾枫,因他去孤竹冰峰,企图一箭三雕,将本座与栾枫孤竹君一同杀死,只可惜老天有眼,将你诡计识破,然你走火入魔而赐予我天下神功,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还敢在此大言不惭吗?” 第243章 决战晋宫 李小和一边与程桐一边过招,一边与靳天羽辩驳。靳天羽坐在轮椅之上,从城头扬起羽扇,仰天大笑:“李小和,栾氏逆贼,早就该死了,仗着栾枫的功夫,在晋国之内横行霸道,如今栾枫已死,尔等还有何本事叛逆,范氏忠臣向来为国无私,如今齐集众卿,共御外侮,你等逆贼,今日必定教你有来无回,晋国大道才是天下正义。” 李小和越听靳天羽之言心中越气,骂道:“范氏逆贼假公济私而已竟然还自负为国为公,尔等晋国公卿,如今范氏无非借各家兵甲来灭栾氏而已,巩固自己在国内的势力罢了,一旦他得手,下一个就是尔等。反观栾盈,向来秉持正道侠义,无非冲突了几次范氏,便记恨至今,即便今日栾氏覆灭,他日尔等也不会有好下场。” 李小和所言,也是句句诛心,那众卿在高台之上,听闻李小和所说,心中也各自胆寒,毕竟范匄为人,他们也不是不知,如今栾氏如此家底都被他设计至此,自己这些宵小公卿自然不在话下。于是互相观望也不禁有些心中忧惧。晋侯似乎也瞧出了众卿心动,尤其是那魏舒本来就不愿与范氏为伍,只不过实在是无可奈何。晋侯却忽然抓起魏舒之手,大笑道:“爱卿无需担忧,晋国上下自然是寡人作主,忠君为国,怎可能惹祸上身。范爱卿无非替寡人分忧除暴而已。今日覆灭栾氏逆贼,他日每家封地增阔百里。” 人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重赏之下可以湮灭道义,号令群雄,这阔地百里,让众卿无不奋勇向前,即便原来还对栾氏心存怜悯,即便原来还对范氏有所顾虑的,如今都毫无后顾的高声呐喊,附和晋侯。 李小和心中如同百炼烈火一般难受,这世间的一切,竟然都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人歪曲扭转,而且这众卿拥护之下栾盈自然而然的变成了逆贼,那公道便更加不用去讨还了。李小和气急之下,淡淡一笑:“如此一来便是说,只要晋侯想要栾氏死,栾氏便应该自行了断,否则不仅毫无公道可言,毫无生路可循,也会直接落得一个不忠逆贼的千古骂名,一族之人的功绩在这之后便尽数毁灭。而这是非对错,忠心和叛逆都只是你晋国国君一个人的评判而已,这是何等不公。” 晋侯淡淡言道:“你杀我父侯,竟然还敢与寡人提什么不公?这世间的道义,在晋国百姓身上体现得尤为真切,又何须多言,你若不服,转身去看看那些为寡人奋不顾身的子民,他们就代表了世间普遍的认同感,你便是有自己百般狡辩的言辞,难道还能将这些百姓的抉择给漠视了吗?” “你才是百般狡辩,这些百姓无非是贪念你那一点赏赐罢了,没出息的人,跟他们怎能谈侠义!”李小和有些无助,又有些茫然,那些平头百姓,是一个个无知的浑水摸鱼者,一颗侠心教他不能妄自伤人,但是这一刻侠心也教他读懂众生的平庸。世间的大多数人,毕竟是不能理解什么是道义,什么是正直的。他们心中最奉为至尊的,其实就是利益而已,哪有人连吃喝都顾不上还谈高尚侠义! 晋侯更加洋洋自得:“说得不错,不过寡人提醒你,既然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是平庸的,那么平庸就是主流,大多数人不懂什么叫侠义,那就是说侠义只是一个世间不能通行的偏激道理罢了。你嘲笑他们利欲熏心,嘲讽他们不懂道义大义,其实不懂的是你,你不断的要打破这个世道既有的规律,而又不能将终生说服,那么你自己所怀抱的那份憧憬,其实就是一纸苍白无意义的咆哮,时过境迁便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你曾经的呐喊。” 李小和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虚,不错,他一直笃信的道义,一直奉行的刚正磊落,如今竟然遇到了最大的心魔,他不能将道义广播于天下,只能在小众之中,只能在他自己内心严克不疏,这其实只是在净化自我,而世间并没有人能够认同他的正确,也就不会有广泛的共识,更加不可能在世间通行了。所以李小和这多年以来的拼搏似乎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修行,他让自己变得更加高洁,而众生却堕落得益加无耻,就连曾经赤子一般的程桐,如今也被世俗同化。这是最大的讽刺,也是对李小和所为最大的否定。 李小和浑身汗毛倒竖,心中不安和矛盾重重围裹,让他的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无数言辞和人物,他们互相辩驳,相互攻讦,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胜出,能够给李小和一个满意的答复,正确的指引。不过,李小和在这样杂乱无章的信息交汇之中,很快周身便泛起了热汗,汗水就如同他的眼泪一般,从周身留下,表现出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他将自己体内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排解眼前的惊恐,将自己经脉中所有的内力都以不知名的招数打了出来,只为了释放他体内不可控制的难受。 程桐一瞬间觉得李小和好似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这种状态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是习武之人从来不敢涉足的一处境界,这种境界可以让人杀伤力无限,却也可以将人的经脉寸寸震断。程桐节节败退,几乎无法抵挡李小和的攻势,靳天羽在城楼之上大叫:“神射手听令,瞄准李小和发箭。” 众人得了吩咐,也不管前方何人是李小和,只对着两个人的区域不断射出箭矢。柳涵听此时额角之上也不断渗出汗珠,师旷的琴音的确是神乎其技,在他的琴弦之下,虽然毫无内力可言,但是那音韵至纯让旁人不知不觉就神魂颠倒。就在两人努力对抗的时刻,师旷忽然把宫羽之音互相颠倒,一刹那华声大变,天渊互逆,让李小和瞬间感受到经脉一颤,柳涵听见李小和在空中瞬间出现了异样,慌忙将内功在此运起,将笙箫抵住师旷的武境,却发觉师旷的琴律忽然又转入角音,清亮高亢,抑扬顿挫,直接把柳涵听的内息震得纷乱,但听得柳涵听一声轻吟,喷出一大口鲜血,瞬间将整个弄玉笙染得通红。 吴子元一直从旁策应,忽然见到柳涵听被师旷这个不懂武功的人造出内伤,心中也惊骇异常,慌忙要飞身上来抢救柳涵听,但见柳涵听道了一声:“吴先生,我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能辜负郢君,你还是赶快去护着栾氏的人逃命吧,这里看来已经是大势已去!” 柳涵听话音未落,耸身而起,又跳上更高一层城墙,站在极高之处,笙箫音韵,远播四方,她带着内伤,只为让李小和能够不被师旷的琴韵干扰。而李小和被师旷连续两次转音弄得经脉也有些紊乱,但是李小和此时的状态,早已是进入了癫狂,本就狂乱更加不要说什么紊乱不紊乱了,他大怒道:“老瞎子你不好好弹自己的琴,却来这里趟江湖浑水,要尔等今日有来无回!”李小和如今周身的真气迸发,盛怒之火燃烧起来,比护体郢息还要夸张百倍,程桐凌空与李小和过招,连连被对方的真气掌风扫中身子,已经几乎难以支撑,达到了自己的极限。李小和大吼一声:“程桐,许多日来,你的遭遇让兄弟我深感同情,难受得紧,但是如今你再也不是曾经的程桐兄弟了,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但见李小和将周身真气四散而出,好似当年栾枫使用龙悔尤笑的指法一般,只见四面八方七八头真气青牛将程桐包围在核心,直奔程桐身体而来,程桐本来在狂暴无忌的李小和面前已经十分逊色,招架不住,这时候李小和一时间打出八招怒特掌,如同八个天神,各自方位不同,招式不同,直逼程桐,程桐措手不及,而且丝毫没有了抵抗的能力,但见一刹那间血溅夜空,程桐长衫飘零,跌落在无数厮杀的军兵之中。李小和似隐似幻,听到了一声:“或许,曾经的纯粹,只有在无忌山庄之时,才是最为美好。那时的少年懵懂,也是初生之犊的刚正,都把情义和侠义诠释得最为无暇。” 李小和痴痴的望着陨落的程桐,回忆着他们曾经的经历,若能再回当年,大家都是那一个籍籍无名的江湖小辈该多好。纯真而又充满理想,全无城府的内心就好似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璧,你不是掌门,我也不是郢君。只可惜,世间就这样将你我染成了这样的两个人。 李小和不知是怎样的滋味,但是只是觉得自己的内心之中,有着无数的伤从思绪的最底层不断涌出,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错了,不知道究竟是谁错了,但是他知道这世界终究就是如此,将他们尽数改变了。 就在这个时候,柳涵听又是一声呻吟,她仰倒在城楼之上,但见她肩头中了一只长长的羽箭,摇摇晃晃,坚持不住,口中的弄玉笙也掉落在城墙下面。晋侯的军兵越战越勇,好似源源不断的山洪从城门中涌出,将身后栾氏的兵马覆盖碾压湮灭。 李小和不知道是盛怒还是惊惶,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仇恨,他将自己体内的真气再一次震起,向外努力的迸发而出。师旷的音韵再一次响起,将李小和的身体笼罩在一片片乌云之下,然而李小和一瞬间英姿勃发,将真气运起,好似天帝临凡一般周身金光灿灿,护体不灭。李小和此时怒火烧尽九重天,若不是这个肮脏世间的你争我夺,这些心怀赤子的少年又怎么可能如此义无反顾的走上不归路。脚下如此多的甲士散兵,或许其中也有许多人是为了自己的侠客梦而不入江湖,但是他们也可能很快就在这个世俗之中堕落,如同程桐一般。但是这份堕落,竟然自己也没有资格评判,因为毕竟自己的价值观已经不能代表这世间的正道,按照晋侯的提示,只有那些被庸人所附和赞同的律条,才是至高不变的真理。 李小和如今已入魔道,丝毫不管周身的是是非非,他毫不顾及将无限真气喷发而出,师旷的琴音绵密无间,好似一曲曲水浪侵入众人之心,但是李小和的真气就正巧逆着师旷的琴音追本溯源,循着他精妙的琴韵上溯回击,从四面八方,看不到听不见的四周一起涌入师旷的心房。就在这一瞬间,师旷猛然感受到心脏的一阵剧烈颤动,十指瞬间僵硬得不能弯曲,琴弦一根接一根,尽数绷断。 他如同柳涵听一般,也大呼一声,口吐鲜血。只听得晋侯身侧无数护卫抢上,将师旷拖拉着朝着后宫扶走。这时候栾氏兵马已经打败,虽然有一二眼尖的士卒喊着:“对方的高手已死,我等有机会重夺阵地!”但是如今败局一定,纷纷向后逃窜的士兵相互踩踏,根本不容人力挽狂澜。 李小和在城楼之上寻找栾盈和栾玉的身影,可是如今脚下战火纷乱,兵车损毁,早已瞧不见他二人的身影,只有无边无际的战火狼藉。李小和张望了一圈,看不到他二人身影,便再一次将内力运起,肆无忌惮朝着脚下晋侯的甲士打去,李小和如今盛怒之下,体内的真气就如同源源不断的孤竹君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数青牛从天而降,碰着即死,晋侯甲兵军车无数,一时间全部被李小和的掌力打得七零八落,本来占据上峰的实力,被李小和一个人拦挡在前,竟然仍旧不能冲出公宫大门,一群甲兵只得无奈的在此退回公宫内殿。 靳天羽见状也不禁大惊,程桐身死,无数兵马竟然被李小和一人阻挡在身后,若是一般人却也不知所措。范匄问道:“靳先生,这如何是好?” 靳天羽将羽扇轻轻一挥,淡定的说道:“无妨,天道已定,岂可违拗!” 第244章 完整拼 李小和一个人在败阵之中,独当一面。他缓缓扶起柳涵听,柳涵听满头大汗,肩头殷红一片,咬着牙不能站立,只得靠在李小和身侧。李小和扶住柳涵听,两人依靠着站在公宫正大门内,面对着前面城楼之上的晋国众卿,傲气满面。 靳天羽笑道:“李小和,如今败局已定,栾氏兵马丢盔卸甲,抱头鼠窜,你一个楚人站在这里,毫无意义,岂不是显得尤为尴尬吗?” 李小和也冷冷嗤笑一声:“靳天羽,你是怕了我吗?今日就算只有一兵一卒,本座也要让你这些奸贼俯首称臣,跪地认错求饶!程桐已死,我看这里还有谁能跟我缠斗!” 靳天羽摇了摇头,言道:“你看看身后!” 李小和回头望去,虽然晋侯的甲兵被李小和的内力打死无数,如今已经退却到公宫内殿里护卫晋侯,但是李小和身后却涌出无数平民百姓,他们一个个手中持握着农家的耕具,或是铁叉,或是木杖,虽然那些东西都是李小和瞧都不屑一瞧的烂东西,但是他们的气势让李小和犹豫不决。李小和掌心不断的凝聚着真气盘旋而起,闪烁不定,就好似凝聚了一个宇宙在掌心之中,但是这个宇宙却又不能将自身的能量激发出来,不敢将对面涌来的平民百姓打杀,因为那些百姓是这个宇宙生存的依托,支撑,是这个世界万物构筑的基石。 靳天羽的话音在李小和耳畔响起:“李小和,你武功盖世,自然是无人能敌。程桐的武功,即便有师旷助拳,也不及你的一半,但是你可想过,曾经便是强如栾枫,他可有行走江湖,冒犯他国国君之所为吗?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为这等事吗?” 李小和痴痴望着靳天羽不说话,靳天羽自然得意洋洋,高谈阔论:“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江湖上独一无二的高手,你们都能轻而易举的将人杀灭,但是你们之所以能够成为高手,那就是因为世间还有数不清的比你们菜的平庸之辈,你每天都渴望将自己的侠道波及四海,每天都期望这世界上所有的百姓都能心存正直,光明磊落,以侠道极道来行事,可是那些百姓若都是如此,这世间可还有什么高手大侠,可还有什么盖世无双,他们都会成为圣贤,而圣贤之中又会有新的神圣与不肖,届时又会产生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变故,而你也无法再自称高手,自称举世无双。这个世界的意义也就不在了。反观今日,你可以用自己的盖世武功将我们全部杀灭,一个不留,包括范匄,包括晋侯,但是就算你把我们全部都杀了,难道你就能得到一个公道了吗?栾乐已经死了,栾盈和栾玉兵败逃跑了,即便你能将这里的人都杀死,也不过是一时间的快意而已,这里的百姓也不会认同你的所为,更加不会认为栾盈是被人冤屈,他将会毫无疑问的遗臭万年!” 范匄有些觉得靳天羽所言不太对劲,看了一眼靳天羽。但是靳天羽似乎兴致来了,朗声高呼:“郢君,你来吧,如若能把所有的百姓都杀死,那就尽管动手吧。” 柳涵听目不转睛的盯住李小和,期待着李小和做出的决定。李小和真的被靳天羽所动了心中所想。他害怕这些手中拿着农具的平头百姓。他们可以轻易被杀死,但是也就意味着整个大厦的基石也就没了。他们从来不会去体味什么叫侠道,也从来不会去思考什么是道义,他们只是唯利是图的庸人,但是圣贤却必须每时每刻的忍让这些庸人,否则圣贤将不再会被称为圣贤,同时那些庸人也将覆灭,这世间便连一点点衬托圣贤价值的参照也都没了。李小和忽然间犹豫了。 “我们还是走吧!”柳涵听淡淡的吐出一句。 没错,栾氏的确蒙冤受屈,栾氏也为了自己付出过许多,得罪了许多人。但是侠道在这个世界上终究是无法行使。因为那份至高圣洁的道义,让人在认同他的同时也认同了自己内心中的崇高和圣洁,只不过付出的代价和等待的时间十分可观,可观到许多人宁愿长守平庸,宁愿安乐无为的度过一生一世。而终究是大多数人要选择这样的宁愿,也就是大多数人认同了唯利是图的平庸才是人生价值的指导,那么,在大众面前这样一份圣洁便丝毫没有意义可言了。 还是那句话,你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即便可以,那么剩下的你,还有什么侠道不侠道可言呢。而你期望改变的人,他们永远不会逃出自己的庸碌,这就是这个世界既定的运行,也是人性不可改变的前设。 李小和剧烈的摇了摇头,他又待将自己的掌风打出去,但是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这时候那些老百姓丝毫不在乎李小和是什么绝世高手,他们只知道眼前这两个人是敌人,使他们冒犯了晋侯,闯入了公宫,让这个世间本来已经制定好的规则打乱了,这就是不行的。他们甚至不会去管那已经制定好的规则是否合理,他们只需要一个平庸无争的世界就足够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用自己手中的兵器朝着李小和和柳涵听的身上打去。李小和眉目之间闪现着无可奈何的失落,他掌中的怒火和心中炽烈的正义感如今已经被一团又一团的平庸之浪熄灭,他不知道对面的人该如何对付,他也不想对付了。他将柳涵听掩入自己的怀中,让她不至于再受伤害。自己用身体抵挡着对面源源不断的打击。 忽然一声冷厉的箭鸣,柳涵听心中一震,李小和中箭了。而射箭的人,似乎就是靳天羽。他不是没有了内力吗?他不是受了内伤吗?为何还能射出如此强劲的箭矢。柳涵听一时间心中大怒,他抱起李小和的身子,连连蹬踏两步,就要飞身而起去对面内殿城楼中拿下靳天羽,哪里知道对面城楼中突然间站起一派神箭手,朝着柳涵听就是几箭。柳涵听身在空中,连连双脚互相借力,才勉强从繁密的箭雨之中闪躲开来,跳落在西边的宫墙之上。 柳涵听心中气愤难平,靳天羽又耀武扬威得意洋洋,宫墙下一瞬间就被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比那些甲士军兵动作还要麻利。柳涵听俯身去看李小和,与自己一样中了一箭,不过神识还好,柳涵听道:“小和,我们还是先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李小和默默点了点头。柳涵听趁着局势混乱,从墙头跳脱出去,连连向西北方奔去。夜幕之中但听得靳天羽吩咐一声道:“众将听令,启程追敌,除恶务尽!” 柳涵听携着李小和向西北方奔逃,暂时靠着轻功甩开了身后紧追不舍的晋国兵车。两个人一口气逃出了五里多路,方在一颗大树下休整。李小和伤势并不很严重,但是心境散乱,毫无斗志。如今见柳涵听仍旧与自己不离不弃,心中又是一片酸楚而起。将柳涵听揽入怀中,叹息道:“涵听,此生此世,小和对不起你!” 柳涵听只是将头更近的贴近李小和的胸口,并没有那么激动,声音极其细微,极其柔和:“有了你这样一句话,我还有什么渴求。一辈子认定了你,便即应当生死不渝。只可惜,你还欠我一条古琴。”两个受伤的人,狼狈在荒郊野外,不知道未来的生死如何,却在这个关头互述衷肠。 “那你也不能杀我,要等一年之后我还不出琴的时候才能取我狗命!”两个人相视大笑,柳涵听将头更深的抵在李小和怀中,这是她这一辈子最甜蜜的时刻,是她为李小和奔走许久,起伏终落之后最最心中恬然的时刻。就在这时,她猛然感觉到李小和胸前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将自己的脑袋顶的生疼,柳涵听问了一句:“你的胸口怎么那么硬?” 李小和也感到奇怪,他探手怀中,什么都没有,只是在衣袖之中发现了那程桐丢落的栾氏悔指秘籍。他也一脸不解,言道:“好像没有什么!” 柳涵听嫣然一笑:“坏蛋。”她探手摸入李小和怀中,四下里摩挲寻找,最后在李小和左侧,柳涵听将手指一点,言道:“这里,怎地好像有一块石头。” 李小和平时都没有注意过自己胸口的异样,随着柳涵听的指点,他探手怀中,自己左侧的胸前,果然好像有一个坚硬的东西,这让李小和也瞬间惊讶起来。 柳涵听道:“一定是藏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也不由分说,强行的将李小和的衣衫拉开,果然在李小和胸口处,似乎有一条极其细小的疤痕,好似指甲一般长短。 “我要你这个东西!” “什么?”李小和吓了一跳,那里哪有什么东西,他当即说道:“我记起来了,这里没有东西的,这里只是一条细小的疤痕,小时候留下来的,或许是这些日子里奔波劳碌,肌肉僵硬了。” “你在骗三岁的孩子吗?那根本不是肌肉的僵硬,那里面是有东西的!” “可是我从小到大就有这样一条疤痕,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李小和争辩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你欠我的涵听古韵,就用这里面的宝贝来还,哪怕里面就是块石头,或者什么都没有,我也要看看!”柳涵听突然如同中邪一般的固执。 李小和本来怜惜柳涵听,如今见她这般执着,也有些可怜,便也不争辩了。只是说道:“既然你一定要看,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开刀看看里面,也免得真有快石头!” 说着李小和便从怀中抽出一把十分锐利的小刀,顺着旧日的伤疤轻巧的割开一个小口,那一个小口不甚疼痛,只是刚刚切开,就忽然令他二人惊讶起来,从小口之中掉落出一枚棋子。原来李小和胸口的坚硬之物就是这枚棋子,这让李小和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当即从袖中逃出栾氏悔指秘籍,上面由屏岳山棋子碾成灰的痕迹清晰可见,正是孤竹后山的样貌,唯独左下角隐隐模糊,好似少了一些颜料般。李小和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奥妙,难不成这最后一枚棋子就可以将这地图补全。 李小和毫不犹豫,将手中的棋子捏碎,一小撮金色粉末瞬间就粘附在那悔指秘籍之上,将左下角的模糊样貌补全清晰。李小和与柳涵听凝神一看,心中都各吃一惊。柳涵听当先言道:“奇怪,这最后的一点点,好像并未对地图有任何补充。多一枚少一枚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李小和凝神观瞧这张藏宝图,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琢磨许久,独自嘟囔着说道:“不对劲,如若缺了这一枚棋子仍旧可以寻到奥秘所在,那么这枚棋子便不会被放在我心脏之前这么隐秘重要的地方,这一定是师父的安排。”李小和转而又说道,“你看,这左下角被补全之后,就显现出张图纸的样子!” “你是说藏宝图上画着另一张藏宝图!”柳涵听不明李小和的意思。但是当她仔细观瞧悔指秘籍的时候,她发觉那悔指秘籍上的确画着另一张图纸,而这张图纸上画的景象才是孤竹后山的情景。在左下角还是模糊一片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因为其他位置都是孤竹后山的画面,唯独这个左下角清晰之后,才显出整个图画是绘在一张羊皮上的,左下角的地方还仔细的把那羊皮的卷曲边沿画的格外清楚。 “这一点不同难道暗示着什么!”李小和自言自语的分析着,他看到那羊皮翻角之下还有刻着花纹的石案,难道这花纹中有什么奥妙吗? 正在两人痴迷于这个地图的时候,身后车马隆隆之声又起,无数晋国追兵呐喊着追赶上来,靳天羽一马当先趾高气扬,李小和与柳涵听二人不敢应战,继续朝着西北方逃去。 第245章 屏岳密室 李小和与柳涵听朝着西北方撤退,李小和不幸又被靳天羽暗箭射中一处,兵车忽远忽近,二人只能忍痛,脚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李小和看着路途,气力略有不济,叹息着说道:“这地方离屏岳山越来越近,如若屏岳山鼋兽仍在,想必可以抵挡一下靳天羽的追击。”李小和自言自语,未待柳涵听答话,他猛然间好似记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叫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了?”柳涵听感到有些意外,惊讶的去询问李小和。 李小和将悔指秘籍托在手中,一边跑一边指给柳涵听看:“你瞧,这个左下角故意画出羊皮翻卷模样的地方,下面有一个花纹,这个花纹就是屏岳山石头棋桌上的花纹,它独一无二,绝不可能有错,这说明这张羊皮地图其实是摆放在屏岳山棋桌上的。” “哪有有什么了不起呢?难道那孤竹后山的藏宝地点就能迁移了不成!”柳涵听面露茫然。 李小和道:“我有一个猜想,当初既然我们也看到了,那孤竹冰峰后山空无一物,除了许多凶猛野兽之外什么都没有,说明当初设计这个地图的人就是希望如若对方不能集齐所有棋子,那便没有机会寻觅到真正宝藏,而且有可能被错误的引到孤竹后山,冻饿之下加上猛兽袭击很容易身死。而这个十分明显的藏宝地点,若是不按照孤竹冰峰来推算,就可以认为那个标记其实是打在屏岳山的棋桌上的,也就是说还有一种可能,屏岳山的棋桌就有藏宝的奥妙所在。” 这个脑洞让柳涵听一时间也格外难以接受,但是李小和如此说,也只能权且相信。李小和接着又说道:“我们如今正巧朝着屏岳山方向奔逃,如今五服十一派七零八落死伤殆尽,秦国也没有武都剑门可以栖身,若是被对方如此久久消耗下去,很可能在前路出现伏兵,我俩便可能要被对方捉拿。不如先去屏岳山之上躲避一时。” 二人一天光景,逃至屏岳山上,两人互相搀扶,度水上岸,李小和仍旧能看到曾经的茅草小屋破败不堪,本来完好的厢房也在当年与陆钦飞回来的时候被自己震破,如今只剩下残垣屹立于彼。李小和边走边叹息道:“如今我虽然功力尚在,但是却斗志全无,真是辜负了涵听你一片忱心,郢教在我手中被耽误了。” 柳涵听十分能理解李小和的心情,他是一个重情义的汉子,若是心中存在着无上使命,即便是千山万水也不能阻拦他的恒心。但是如若丧失了自我的期望,那便一切都无从谈起了。新绛城公宫一战已经证明,李小和的武功可以将无数军兵打散,可以在千军万马之中生擒活捉晋侯,但是在无数晋国平民面前,他仍旧是弱小的,他可以杀死他们,却不能改变人心对道义的漠视,这是最让李小和心灰意冷之事。 如今他重新又逃回屏岳山,就如同他当初下山的时候,从这里开始,又回到这里。万物循环,生死相依。柳涵听摇了摇头:“这也不怪你。世间本来就是如此,有生即有灭,没有一种东西可以长久存在于这世间。如今靳天羽追兵将至,只可惜这个逆贼小人竟然如此幸运,虽然走火入魔,竟然还能将自己的功力重新组合,重回江湖。” 李小和仰天冷笑,携着柳涵听来到了那早已倾颓的石桌之前,这就是李小和猜测的奥秘所在。这只石桌如今翻到在地,周遭杂草丛生,似乎并没有什么宝贝奥秘的痕迹。李小和与柳涵听仔细寻觅了一番,柳涵听有些灰心,言道:“若是真的有什么机关奥秘,想必当初烛然来这里的时候,就能够发现得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我来此呢。” 李小和虽然也有些怀疑,但是终究抱着一丝希望,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不情愿的将怀中那悔指的秘籍抽出来,只见那悔指秘籍见光的一刹那,就瞬间飞升而起,好似一个有了生命的蝴蝶一般在空中翩然舞动,散发出五彩霞光,惊讶得不能言语,连连朝两边退开。只见那秘籍闪耀万丈光芒,将整个石桌笼罩起来,石桌的桌面和下面的石柱逐渐分开,凌空而起,各自分开成四块,这八块石头在空中往来穿梭,将大地的吸引力也抵消掉了,几个交汇之后,恰好在空中拼接而成一把巨大的石头钥匙,只见那石头钥匙突然间飞下屏岳山瀑布之下,李小和赶忙上前欠身查看,那把巨大的是钥匙似乎朝着山体上突然一插,好似钥匙插进锁孔一般,然后缓缓扭动了半圈,很快整个屏岳山地动山摇,李小和看到那本来是一条纤细河流朝着山崖之下流去,如今竟然从河底开了道巨大的缝隙,水流都被那缝隙吸收进去,而缝隙之下,露出了一条明显的石头阶梯,直通山体内部。 这一个突入起来的变化让柳涵听也瞬间兴奋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屏岳山棋子的奥秘真的就是隐藏在这个地方。如今靳天羽追兵步步紧逼,两人一路逃跑怕是也无法摆脱对方的埋伏,李小和拉着柳涵听一头便扎入这个裂开的石缝之中。两人顺着石缝向下缓缓步行,他们发现石缝两侧的山壁上刻满了文字,都是大道之言。 大道汜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 李小和忆起自幼师父便是教授自己这些道理,他所研习的理论和学习的道德观,都是师父教授给自己的,自己曾经是一个侠义之道的忠诚信徒,是一个极端的维护侠道的人,但是如今自己的信念被人动摇了,被现实动摇了。他猛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与程桐一模一样,他们都是那样笃信侠义,舍生取义,但是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反落得世间无数奚落与嘲笑。那奸诈无匹唯利是图的靳天羽居然是最后的赢家,而且还要让这些心中怀有不同侠义道的高人都葬身在他的巧计之下,唯有他这个不择手段的人才是最后赢家,可怜苍天真的不公。 李小和一边叹息一边与柳涵听下到密道的底部,这里的两侧墙壁上竟然一直燃烧着灯火,难道这里有人!李小和心中猛然一震,借着地底下的光亮,两人四处搜寻了一番,似乎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活人了。 不多时柳涵听惊叫一声:“这里有一扇石门,年月久了好似与山体合并,一时间竟然没有看出来。” 李小和赶过来一瞧,果然是一扇石门,门缝处长满了青苔,一时间两人没有看清楚。李小和用力朝那石门推去,石门没有上锁,随着力道逐渐向内开启。里面的殿堂开阔明朗,两边并排灯火通明,而且打扫得一尘不染,好似一个长期有人居住的房间。 殿堂的正中有一个巨大的水池,可以看到从殿堂的屋顶垂下一面水幕,正好流入这巨大的水池之中。李小和神情突变,抢步上前,绕过水幕,水幕之后有一张开阔的石案,几案上竟然伏着一个人,那人头发花白,衣衫上都是灰尘,暴露在外的皮肉已经枯槁干瘪,很明显已经死去了很久。 李小和呆呆的注视着那个尸体,柳涵听不解其意,问道:“怎么,你认得这个人?” “师父,原来你一直在这里。你一直就知道屏岳山棋子的奥秘,但是弟子却不知道你竟然死在了这里,如今这样的情形,恐怕也很难知道是谁害死了师父你的了!”李小和声音有些激动,其中夹杂着哽咽。,两个人走近石案,李小和将尸体反过来一看,果然就是自己的师父江湖人称北天神枭。他手中犹自握着一部竹简,柳涵听言道:“莫非就是北天神枭的绝学抚月掌?” 李小和将那部竹简取下,缓缓读了两句:“道可道,非常道??????” “这是你师父所写吗?”柳涵听越听似乎越感受到了其中的奥妙玄机。 “或许是吧,从小到大,师父一直以这些道理传授给我,叫我文才。或许这就是他对人生的感悟领会吧!” “人生的感悟,其实就是成王败寇,智巧机变。你空有一副好脑筋,却心肠太过优柔,所以有今日下场,也是天理所终!” 柳涵听与李小和同时回头,心中寒意陡升,这正是靳天羽,他坐在肩舆之中,两侧簇拥着许多刚健的甲士,护卫着靳天羽将入口都已经全部堵死了。 “你有什么资格谈天道,你这个小人。如今即便无法改变世俗,无法将侠义之道传承给天下众生,但是我自己却始终不能屈膝折腰,向你这违逆侠义的小人屈服。正如同栾氏英烈一般,他们要以自己的家族为代价,来诠释他们对侠义的笃信,如今我李小和也是这般。郑子克前辈曾经的说法丝毫没错,极侠之道,乃是行侠至极,无需去以妇人之仁揣度他人,但求自己问心无愧,极道而行。如今我亦领悟到,极侠之道,乃是人生及至之理,既然众生庸碌,我若要行侠,自然要以世间绝无仅有的极致决绝才能将此侠道贯穿到底,否则必然会被人将心智摧毁,半途而废。所以如今李小和即便已入绝境,但是对极道之炽烈之心,丝毫没有退减。你自己空自号称弹指堪将参商和,无数智慧只用在皮毛肤浅的算计之中,于天地真正的道义,摆脱庸俗众生所拥护的澄澈至理,却相去甚远了。” 这一番话表露出李小和此时的心境,他平生第一次说出如此高妙而且灵魂及至的言辞,这让李小和对靳天羽的鄙视显而易见。而且靳天羽如今的所为,也被李小和贬低得一文不值,靳天羽之前雅致无双之态,傲视独立之风,如今在李小和的揭露之下,变得格外庸俗,鄙陋不堪。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追求更大胃口的世俗人罢了。 靳天羽脸色有些变化,将手中的羽扇摇晃起来,严肃道:“李小和,你死到临头就少说几句吧。我相信百多年后,这个世界上传颂的必然是我靳天羽巧计妙算的出众神机,而你李小和若不湮灭于历史之中,就必然会被千古唾骂,谋反的无道逆贼。” 靳天羽言辞未落,是个大汉抬着靳天羽欺近李小和与柳涵听,其余众人迅速将两人围困在此。靳天羽猛然将李小和手中的竹简抢夺而去,微微一笑:“这本书就属于我了。若不是你带路,天羽还真的是很难寻到这样一处巧妙隐蔽的所在,多谢多谢。虽然天羽被孤竹君经脉逆反受了内伤,但是好在他的真气一旦正向运行,便大大缓解了我走火入魔之伤。所以天佑智谋之人,李小和你就不必太过认真了,多谢你带路,如今这里就交给我来打理吧!” 靳天羽一声吩咐,周遭的几个汉子都飞身扑向李小和柳涵听二人,丝毫不留情面,而靳天羽慌忙翻看起这本屏岳山的竹简来,这部竹简难道就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屏岳山奥秘吗,这部竹简难道就是江湖上扭转乾坤,可以帮助孤竹君摆脱冰封束缚的高级法术吗,靳天羽的心中顿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疑问,这让他更加仔细而且麻利的翻阅着这本书。而李小和与柳涵听不断的出手抵抗围剿而来的高手。 随着两人箭伤逐渐的加剧,他们渐渐有些招架不住,落入下风之中。但见靳天羽嘴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似乎领悟到了这本天书般的竹简中奥妙所在! 第246章 极侠之道 李小和与柳涵听已经被逼迫到石室的一角,伤势让两人的应对逐渐迟缓。这也是靳天羽曾经算计郢君的手段,逐渐蚕食,让强敌削弱致死。 而靳天羽读着那部竹简,心中逐渐的生出了许多想法,他不由自主的说出声来:“这是兄长你写的吗?这应该是引人成仙的典籍,为何会是你所着,实在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靳天羽连连惊叹了两句,忽然听闻石室之中有人说话的声音:“的确不可思议,天羽,这就是为兄所着,当初你心有杂念,暗中算计我的屏岳山绝学,如今虽然世事变迁,却更加印证了当初师父的抉择没错。” “什么?你没有死,你到底在哪里?”靳天羽听到了北天神枭的声音心中惊怕,当即在石室之中四下观望,寻找对方的身形。不多时靳天羽的目光落在了那具石案后面的枯骨之上。他一见到那具枯骨,不由得一声冷冷的嗤笑:“你看来已经死了啊,还在这里吓唬人呢!”靳天羽似乎没有好气,从肩与上跳下来,走到那石案后面,将那具北天神枭的赶尸一下提了起来,那具干尸似乎死了很久,一提起便瞬间化作飞灰,从衣衫之中脱落出来,就只剩下一套衣服在靳天羽手中。靳天羽冷冷一喝:“装神弄鬼。” 这时候石室之中北天神枭的声音再度响起:“想当初,你我到叶阳镇寻找棋子,你年纪尚幼,我把你安顿在那猎户人家,若我出事你便独自上屏岳山,可惜你却违背诺言,擅自盗走师尊的羽扇,从此之后你仗着这一把神兵利器和自身修为逐渐在江湖打下名堂。而我的幸运在于,那猎户四岁的儿子,竟然是一个悟性极高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如今他已经把我所有领悟尽数学会,还在江湖之中得到了如此多的神功相助,为师深感欣慰。看来屏岳山的考验,真是名不虚传。” 李小和朗声接道:“师父,只不过小武她没有逃过此劫,葬身孤竹。更何况如今天下人少有人认同侠义之道,弟子我…”李小和神情沮丧,露出失落之色。 靳天羽此时也放弃了对李小和的围攻,一群手下开始寻找那北天神枭身在何处。忽然间听闻空中朗声大笑:“莫要找了,我就在这里。”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水池中央垂天而下的帘幕之上映出一个巨大的人形,足有十几丈高,头顶直接顶到了石室的天棚。靳天羽看到这诡异一幕,也连连后退,将羽扇挡在身前。 那人形继续说道:“小和,无需伤心。天地大道,乃是超脱万物之道,你能领悟说明你与众不同,超出凡夫俗子。否则天下人皆知侠道,皆为侠道,那这世间便也就不需要侠道了,也不会以侠道为珍惜贵重了。故而大有若无,大贵实轻,方可传扬万世。所以你刚刚所言甚合我意,这世间行侠义之道,必须以极侠之心驾驭,无论外物如何,我必坚守内心所笃。” 北天神枭之言,让李小和重新又拾起了当年的赤子之心,少年情侠的幻梦。这许多岁月之中,一个人被江湖的尘埃逐渐浸染,大多如程桐一般将自己浸入了堕落和悲怆的命运挣扎,或许他也不愿意成为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他也无数次在内心的痛苦中渴望挽回当初的纯真灵魂,只不过现实的无奈和那许许多都让他放心不下的巧合将他一步又一步的拖入了这个世界黑暗的心灵深渊之中。在重历当初纯真的时候,程桐仍旧会露出久违的微笑,仍旧会把自己一心之中所爱所恨表现得那般真挚诚恳,这或许就是人始终不能抛却的那一点善念,而这一点善念,就是李小和继续在江湖上将极侠之道坚持下去的无上动力。他不能领略师父话语的所有含义,但是他清楚的体悟到了师父对时间无穷奥妙的轮转透析。 李小和望着师父高大的身影,问道:“师父,你如今身在何处,为何以这样的形体出现?” 北天神枭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转向靳天羽道:“天羽,你可看见了小和的心境吗,或许这种心境就决定了人一生的路。当初在叶阳镇猎户家,你与他玩耍之时,你眼中高贵不世之态和他心下顽童不避之诚早已形成了鲜明对比,你来屏岳山只是为了山上这棋子的奥秘,可惜机关算尽到头来一辈子也没有得到棋子,反而在冰峰之下落得走火入魔。” 靳天羽冷冷一笑:“兄长,从小你便喜欢在德行大义上挖苦我,如今你还想如此。只可惜你看我机关算尽,到如今还不是也寻到了你屏岳山奥秘所在,你如今魂体分离,也没命出去看天下了,你若是能看到天下,当知我靳天羽何等威风,普天之下,晋侯疆国,尽是我靳天羽为之谋划,威震中原,六合百姓,无不称颂拥护,你不过是一人领悟人道,可有我靳天羽驾驭天地的威风吗?” 李小和听靳天羽一口一个兄长,面露奇怪之色:“师父,靳天羽怎么呼你为兄长?” 北天神枭和蔼一笑,点了点头,终于将所有原委道出:“你可知为师性命吗?为师江湖上人称北天神枭,实则名为靳天枭,十五年前我与天羽下山寻觅屏岳山棋子,应师尊的考验,不想叶阳镇中遇到意外之灾,你全家被晋兵杀灭,当时率兵与楚国交锋的,就是如今范氏家主范匄。天羽他毕竟贪图功名富贵,借此机会成为了范氏家臣,多年以来,算计我屏岳山棋子,处处安设埋伏。他也是我屏岳山出身,从师尊口中曾经套出一些线索,这屏岳山奥秘,与孤竹和栾氏皆有关联,因为我等武功在上古时代同处一源,范吉射纠合十一派弟子攻打孤竹,江湖散人追踪尔等上屏岳山,天羽利用小武盗取悔指秘籍,包括孤竹冰峰他设计二虎相争,让你与栾枫拼死相斗,这其实早就在他的计谋之中了。”李小和一听师父所言,方知原来这当世奇诡的靳天羽原来与师父就是亲兄弟,猛然间忆起了十五年前家中惨遭屠戮,烽火狼烟父亲被射杀的场景,当时那个傲气满面的小哥哥,与靳天羽如今的情状竟真的有颇多相似之处。 如今靳天羽也并不着急,看着靳天枭的身形冷冷一笑,面上自负之色油然而生,显然是表明自己的能力早已将天下掌控,又其在乎你这几句冷嘲热讽。靳天枭的身形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天羽,你从开始就错了,如今仍旧执迷不悟。你与为兄所言天下大事,尽在你掌控之中,面露洋洋自得之色。却不知这天地万物,造化无穷,一春一秋之得势,于百世千载来看,无非蝼蛄之于山岳,飞蛾之于鲲鹏。更何况如今万物有道,并非唯独人道而已,你如今在晋廷得势,也不过区区几十年风光,在中土得势,于天地来看不过是九牛一毛之隅。世间唯有道义,贯穿始终,覆盖万邦,不灭不散,曾经你不能取大道上屏岳山而就小道入范氏,便已经决定了你的眼界,纵然有巧智机变,也无非是一个人之能臣,于天地造化,差得远了。” 靳天羽将羽扇一摆,面露不悦之色,这是李小和见到他第一次将不愉快写在脸上。靳天枭又对李小和言道:“小和,一和一武,如今你已经看到最终的结局。侠道主持人心之中的正义,却经常以武行侠,不能覆盖众生,尤其是世间百姓,终究难以领悟侠道,故而这始终是一个不能通行的小众道义,和善安治才是百姓所期望的长久之计,但是正义侠心万古不变,永远留存在那些心怀光明之人的心中,郢君曾与我有旧交。他的所为就是你最好的榜样,你如今继承他的衣钵,为师大感欣慰,你可以去了,这就是屏岳山无上奥秘,极侠赤诚,大道实浅!” 靳天枭一语总结,忽然水幕断流,人形消散,众人眼前胡乱,不知所措。靳天羽冷冷恨道:“人已死了,竟然还出来装神弄鬼。”他当即喝令手下将柳涵听与李小和围住,其余人搜寻密室之中还有何机关要物。 而李小和再看眼前的众人,心中曾经的挂碍忽然全都放了下来。他平生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众生无贵无贱,无长无少,人人无相,都是一般模样。他平生也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将心中的侠义放了下来,再也不会为侠道所累,不会去刻意追求内心的安然和正义,却刻意的扭转他人对正道的看法。他只知道要万事随心,自然流转,任你为所欲为,我固天人合一。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柳涵听似乎并未领会李小和的心境,有些惊疑:“屏岳山的奥秘就是这些吗?似乎什么都没有,当初孤竹君梦寐以求的这些棋子,但是即便得到了,看来也不没有什么方法让他脱离冰峰的束缚!” 李小和微微一笑:“他若真的能领悟师父所言,自然可以脱离冰峰束缚,只可惜他的世俗之情太重了。” 李小和周身的伤痛似乎一瞬间愈合了一般,他神采奕奕,似乎从来没有过的畅快和自如,比之他之前承袭郢君郢息还要流转自然,刚健和煦。似乎真的与自然融为一体了。 众人寻觅一周,这石室之中什么都没有,靳天羽微微有些失望,吩咐一声:“将两个人杀了,这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了!” 却不料李小和忽然之间周身光芒万丈,但见从那水池之底猛然飞出一只巨大的赤炎凤凰。 “蹇凤!”靳天羽将羽扇在胸前连连挥舞,抵挡住蹇凤炽烈的喷炎。 那蹇凤就是当初李小和在悬空崖石洞中所见的幻影所化,炽烈凶猛,格外威武。它双翅一扇,便将周身所有围拢之人尽数烧成灰烬,如今好像具有了真实的形体,而不再是幻影一只。那蹇凤眨眼之间就冲开了包围李小和的许多高手,靳天羽连连后退护住自己的身子。 火凤似乎对李小和格外温驯,刚刚那种杀伐的戾气在李小和的身前瞬间就幻化消失,也可以说是李小和自己随性自然之风将对方的戾气融合消散。李小和牵着柳涵听轻盈的登上了那蹇凤的后背,蹇凤对李小和格外的驯服,双翅一震,从那狭长的地道入口振臂飞起,两条坚硬巨大的翅膀将两侧的石壁尽数摧毁,整个石室一时间摇摇晃晃,眼见得就要倾圮倒塌。靳天羽也无法顾及许多,只得连忙踏起轻功,从地道之中向外奔逃,方耸身朝洞外跳脱的刹那,忽然感到手中那冰晶所化的羽扇好似有了生命,所有的冰晶羽毛瞬间在空中消散重排,形成了一只目光冷厉的白鸟。一把扇柄装成白鸟的身躯。靳天羽大惊,那白鸟脚爪朝靳天羽的胸口一蹬,忽然间冲天尖啸,刹那就闪入云霄之中。靳天羽只见空中好似闪烁了一个小小的光点,很快就融入到屏岳山山巅的巨石之中了。 他不禁痴痴的叹了一口气:“哪里来的又回到了哪里去!” 靳天羽再回头时,身后的屏岳山洞窟已经尽数被埋没不见,唯有一个类似于被封死的墓穴一般的矮小坑洞。他痴痴的站在原地,站在屏岳山的瀑布旁边,仰望着这个曾经心中景仰的神圣所在,那也是他曾经有过的梦想之所,只不过如今一切大相径庭,他的心中一瞬间出现了无数的空洞和虚无,那是他此生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曾经从师尊那里偷来的神兵利器,如今又回归到它本来的栖息之处。曾经所习学的一切文才武学,如今唯一的证明就是为范氏夺得了晋国不可撼动的群臣尊位。但是这份功名利禄,这份他赖以自豪的成就,在兄长和李小和眼中一文不值,在那些曾经的江湖高手眼中,或许也是不值一文。孤竹君的恭维也只不过是客套话而已,栾枫这个当世高人从不在乎什么得失,唯独怕那屏岳山奥秘落到奸人手中,才不得不上孤竹一战。至于曾经唯利是图的烛然,也对自己的所为不屑一顾,甚至将自己儿子的遗物棋子就那样送与了自己,可是自己却执迷不悟死死的去追寻这个空无一物的石室奥秘,真是可笑。反而自己以为的指点江山的才华,威震中原的霸气,都只不过是那些平庸百姓眼中的无上荣光,他如今机关算尽,聪明百世的才华,得到的只是那些躬耕田野,不识文华的粗野百姓的赏识和仰慕,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被隔断在这个俗世之中,唯有仰望那些潇洒天下的侠客纵横自我,却又不能笑傲其中。他甚至不如郑子克潇洒,不如秦中剑笃实。不如那些他曾经瞧不清的江湖侠客逍遥随心。先成比他,似乎还多一分侠气;毕正堂比他,还多一分壮烈,他如今好像一无是处。还不如像那李不释赵秋寻死在江湖仇杀之中,一了百了,在自我的执迷不悟中死去,好过领悟了自我曾经的惭愧,而又纠缠不清痛苦的活下去。 靳天羽失魂落魄不知未来如何,他一衫白衣,飘荡而去,江湖中再也寻觅不到这个千羽纵横弹指堪将参商和的靳先生了。 九月,曲沃城破。栾盈栾鲂身死曲沃,其余人不知下落。 许多年之后。颍水之滨的一间茅屋旁,两个小孩子在外面玩耍,一群妇人聚在水边浆洗衣物。老太太在屋内呼唤一声:“小二,进来给我添一些烟草。” 那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跑进屋去了。另一个孩子还低头在草丛中抓蟋蟀。他猛一抬头,身前出现了一只大青牛,鼻息喷着气,但是又极为温驯。不过小孩子仍旧被吓得向后翻了一个跟头。大青牛上坐着一个老头,身旁一个女子为他牵牛,形容妩媚动人,甜美可爱。老头的笑容和蔼可拘:“童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你问我干吗,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孩子刚刚一时受惊,被吓了个跟头,这时候似乎要找回面子,又立时反问,丝毫没有气馁惊惧之色。 老头子听闻他所言,哈哈大笑:“危而不惧,弱而智转,果有当年栾卿之风。”老头转而又言道:“人间虚名,不过尔尔,我姓李,就叫我李耳吧!” 那边浆洗衣服的妇人似乎听到了老头所言,纷纷望过来,还有一个妇人脸色严肃,朝着孩子奔跑过来。老头从容不迫,从怀中掏出一部竹简递给了那孩子:“这个东西是你家祖传之物,如今物归原主!老夫去矣!” 小孩子接过老头递给他的竹简,回头去看妇人,叫道:“母亲,老爷爷给了我一部书!”再回头时,那青牛和女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那妇人也惊得目瞪口呆。 老太太嘎巴着烟袋从茅屋中缓步出来,颤巍巍问道:“老大,谁来了啊?” “一个老爷爷,给了我一本书!” 老太太翻开逐渐,昏花老眼勉强还能看清,开头四个大字“栾氏悔指”! 老太太猛然一震,连忙问道:“那老头去哪里了?” 小孩指着西边:“好像从这边消失的!” 老太太眼中微有泪花,遥遥远望,天边芳草依依,却毫无人迹,夕阳之下,天色依旧。来日,又是一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