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嫁白月光太高冷,重生后不嫁了》 第1章 幽禁 明月如霜,透过窗,又被抖动的青纱帐搅碎一地。某间庭院内,院里静的可怕,便更显出屋内的动静来。 一灯如豆,烛泪泣泣凝在灯座。 男人颀长的身影笼罩姜亭月,她无力的伸手,攀附着男人精瘦的身躯,呼吸有些破碎,娇躯因他而不停发颤。 姜亭月咬紧牙关,泪珠悬在眼尾,她呼吸急促,声音溃不成军,呜咽着出声,“陆,陆慎……” 男人因她的动作而停了片刻,稍后便是狂风骤雨,姜亭月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蟒蛇给缠住,在风风雨雨中,没有着力点,只能绝望的攀附着他。 直到结束,姜亭月伏在枕上,青丝如瀑,半掩半遮的露出圆润净白的肩头,她忍着酸痛,伸手去拉正在穿衣的男人,仰头问:“我爹呢?你将我关在这里,我家里人怎么样了?” 此时定然不好,她爹是坚定的守皇党,陆慎是乱臣贼子,他造反登基,她爹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慎动作微顿,垂眸望她,却并不说话。 姜亭月有些厌倦他这副模样,撑着酸软的身躯起身,乌青的长发,宛若春来江水般顺溜散在身后,衬的她在灯下宛若一斛莹润东珠,熠熠生辉。 她眼神潋滟,眸里半是期冀半是哀伤,她咬着唇,小心翼翼的问:“你能不能,放我离开这里?” 下唇被咬破,一点血珠渗了出来,像是靡艳鲜花上的露珠,男人神情冷淡,黑眸沉沉,弯下腰,手指按住她唇上伤痕。 血珠顷刻破碎,点点鲜红,染在他指尖。 可陆慎并未回答姜亭月的问题。 姜亭月急急的抓住他的手,眼里带着哀求,“陆慎,从前种种,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任性,我都认,但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饶我爹一命?” 陆慎垂眸望她许久,终于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扣住她的手腕,再度将她按回榻上。 将将穿戴整齐的衣裳,再度凌乱丢到了脚榻上,安静下来的青纱帐,重新抖起剧烈的弧度。 姜亭月有些喘不过气,甚至觉得窒息,眼角溢出眼泪,被他步步紧逼。 良久。 她听到了陆慎喑哑的声音,他说:“好。” 姜亭月微怔,这句“好”是不再关着她,还是他同意留她爹一命? 很快,陆慎就给了她答案,“我会留姜国公一命。” 姜亭月灰暗下去的眼眸,仿若灰烬再度被点亮,她欣喜的撑起身子,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炽热的吻在他唇角。 “谢谢,谢谢你,陆慎。” 她细白的腰身,被他死死地握在掌心,是极为强烈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在她软白的肌肤上留下红痕。 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依旧盯着他,暮霭沉沉,俏丽明媚,却带着不可言说的委屈。 男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却将她的身躯压向自己,彼此之间,密不可分。 …… 姜亭月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身边空空如也,只有桃喜伺候她起身,柔声问:“小姐,今日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不用了。”姜亭月抬眼往外望去,问,“依旧不能出院子吗?” 桃喜闷闷摇头。 姜亭月抓着妆台上的玉梳,一点点用力,指骨发白时,猛地被她砸了出去,“啪”一声,玉梳碎成几瓣。 她红着眼,趴在妆台上,眼泪无声无息往下掉。 桃喜急忙安慰道:“小姐,姑爷肯定不会那么狠心,刚下圣诏,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姑爷肯定还念着小姐,时不时的过来,心里肯定也是有小姐的。” “你不必哄我。”姜亭月抽噎着说。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他们这一场孽缘,原本就是她强求,是她借着她爹的权势,强逼陆慎娶她的,是她自作自受,这是她的报应。 姜亭月还记得初见陆慎时,是桃花正盛的三月,她跟家中堂姐去礼佛,被贼人惦记,险些落入敌手时,是陆慎救的她。 她芳心暗许,便不管不顾要嫁给他。 成婚前夕,她欢喜到睡不着,伏在案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又一张的纸,都是他的名字,都是她隐藏于心口却不敢说出的爱意。 那个时候,她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的爱意如天边旭日,炙热滚烫,迟早可以融化陆慎这块坚冰。 直到婚后,他冷淡如霜,屡屡拒绝她的好,她才惊觉,原来这场婚事,他是不愿意的。 她见过他珍藏在书房里的画,被收在最深处,细细保存,生怕染上半点儿尘埃。 原来陆慎有他的心上人,他有想娶的姑娘,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再后来,原本是尚书庶子的陆慎揭露身份,原来他是已逝先帝定下的太子,如今他造反成功,拿回了属于他的一切。 他站在至高无上的皇位上,正欲将同样尊贵的皇后之位,小心翼翼捧到他心上人手中。 而逼迫他,侮辱他的姜亭月,便被困在了冷宫。 至于她的家人,则因为是坚定的守皇派,被下大牢,朝夕间或许便会没了性命。 只发泄完情绪,姜亭月又用力擦干眼泪,道:“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逃出去。” 姜府的情况尚且不知,她得为家里人考虑,哪怕救不了人,她也宁愿与他们死在一起,而不是在这种地方,了却残生。 姜亭月只着了身素白的衣裳,她起身,想看看外面守卫情况,可指尖还没触碰到大门,门便被人用力推开。 屋外明晃晃的天光照进来,有些刺眼,几个太监迅速走进来,将姜亭月与桃喜一围,走在最后的太监,手上端了个托盘,以白布垫底,上面放了杯酒。 姜亭月警惕后退,“你是什么人?” 那大太监对她一笑,道:“太后娘娘懿旨,夫人伺候陛下有功,特赐鸩酒一杯,奴才特来送夫人上路。” 姜亭月知道太后,那是陆慎的姨母,她见过一回,只知道太后厌极了她。 她打量着四周,找不到能逃的办法,牙关咬紧,浑身不断的颤,怀揣着最后一丝寄希问:“陆慎呢?陆慎知道这件事吗?” 第2章 重生 大太监和善一笑,眼带同情,道:“夫人,即便是太后娘娘,断然也不能越过陛下下旨。” 姜亭月一怔,昨夜云雨恩爱过,今日他便要她的性命,何其无情。 也是,她本就在陆慎心里没什么地位,他恨毒了她,自然恨不得她立刻死去,给他的心上人让出位置,她竟然还对他抱有期待,明明外面都是陆慎的人,他不同意,谁进的来院子。 几个太监上前,强行压住桃喜,端毒酒的太监,笑眯眯道:“夫人,太后懿旨,若是您愿写下一纸请罪书,您身边这丫头,便能活。” “若是您不愿……”他面上的笑未变,话音才落,其它太监已经堵了桃喜的嘴,将白绫往她脖子上缠去。 “我写!”姜亭月慌忙喊停。 如果注定没有活路,不若拿这名声,换桃喜一条命。 面前有人铺了纸笔,身边的太监念着罪行,让她一一写上去,姜亭月静静的望着眼前空白的纸,缓缓提笔。 昨夜同意放了她父亲,今日便送来毒酒一杯,陆慎的意思,恐怕是让她以自己的命,来换姜家安危,他竟然能为心上人做到这一地步。 先前她还想,不愿在此地了却残生,如今却是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了,没人能救她,没人会救她。 也罢,囚于此地当一个眼瞎耳聋的活死人,与去死也没什么差别。 姜亭月抬起眼,望向被按在地上,捆住手脚堵住嘴,正在不断流泪的桃喜,问:“真的能放她一条生路吗?” 那太监将一枚出宫令牌,塞到了桃喜手中,说:“夫人写完,奴才即刻送桃喜姑娘出宫。” 姜亭月终于停笔,将请罪书递给太监,道:“望公公说到做到。” “自然。”太监收了请罪书,手一挥,便派人将挣扎不停的桃喜带下去,身边人端上毒酒,他笑道,“夫人,请吧!咱家动手没轻没重,免不了伤到夫人,还是夫人自个儿来吧!” 姜亭月垂眼,望着毒酒映出的自己,释然的笑了声。 第一次见陆慎时,他从天而降,将她救下,她从此芳心暗许,后来不管自己的名声在京里败坏成什么样,都义无反顾去追随他。 一日复一日,她无惧他的冷淡,妄图用热情将他融化,妄想有朝一日他能改变心意,可不管她怎么做,他的心里,也永远都没有她。 而如今,这场可笑的单相思,也要随着她的死去,彻底落下帷幕。 也罢,反正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屋里的太监一一退了出去,大门再度合上,将所有的光亮一并带出去。 姜亭月撑着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往榻边而去,屋子里的灯灭了,光线暗淡,空了的酒杯被她裙摆一带,骨碌着滚远。 一股灼痛从腹部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黑色的血不断被她咳出,姜亭月无力靠在榻边,呼吸渐弱。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还在府里的时候,那时,日头正盛,阿娘也还未去世,她坐在窗前,低眉绣着花,半边身子浸在明晃晃的日光里,宛若一道剪影。 屋外的知了不断的鸣叫,吵杂的厉害,太阳晒的青瓦滚烫发亮,阿娘转过头,放下手里的东西,素白的手伸到她眼前,柔柔笑着问:“小月牙,你又摔了?” 阿娘将她抱起来,怀里又香又暖,阿娘拍去她身上的尘土,轻声问:“阿娘的小月牙,你摔的疼不疼啊?” 晦暗的屋里,大门被重重推开,屋外的天光随着急促的身影一并进入,将黑暗一点点驱逐,照出所有的景象。 姜亭月半伏在榻前,素色的衣裙上全是脏污的黑血,她觉得自己好似疼出了幻觉,为什么眼前一晃是阿娘正低头含笑抱她,一晃又是这间晦暗的冷宫。 好像有人跑了过来,隔着一道屏风,她只能望见一个虚影,姜亭月一时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她的幻觉。 大抵是幻觉吧!普天之下,谁会来冷宫看她呢! 姜亭月一点点阖上眼。 那抹高大的身影上前,小心翼翼将她抱进怀里,侧耳去听,只听到她声音微弱近乎于无。 “阿娘,我好疼。” 风料峭吹过窗台,四周静寂的厉害,殿外的哭喊与求饶声连片,很快又消退下去。 屋里静悄悄的,天光暗下去,又再度亮起,屋里的影子宛若木雕,从始至终,都不曾动过分毫。 - “中了!” “陆二公子射中了!” 接二连三的欢呼声猝然炸起,身边有人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欢快喊道:“亭月,陆慎射中了,你说他讨来的彩头,会不会是给你的?” “既然是给你的,那他怎么都不过来?” 姜亭月浑浑噩噩睁开眼,就望见一道锋利的箭光正中红心,而后漫天花彩,纷纷扬扬撒了下来。 春日的熹阳不算热烈,灼灼晃在天际,姜亭月有些发晕,她还有些茫然。 她记得自己被太后赏了杯毒酒,又写了封请罪书,换了桃喜一命,然后她孤零零在冷宫里死去,她还记得毒酒入肠的剧痛。 那现在,她是在地府吗? 像是过了许久许久。 姜亭月的目光,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场内投去。 少年衣摆翩飞,纵马而过,奔驰的烈马上,他再度挽弓,又是三箭同时射出,天边绑在雨燕脚上的花袋一一被射中,纷扬的花瓣洋洋洒洒,被风一直送到姜亭月手边。 隔着那么远,姜亭月却清清楚楚,望见马场上少年向她投来的一眼,淡到几乎没什么情绪。 姜亭月:!!! 这是陆慎?尚且年少的陆慎! 想起来了,这一年,他刚通过科考,拿下探花郎的名次,当街游马后,明里暗里打探他是否有娶亲意愿的人家不在少数。 也是这一年,姜亭月气得要命,死缠烂打,逼陆慎再度露面,来参加游园会,并且拿家世地位强迫他为她赢下彩头。 后来陆慎是将彩头当众送她了,极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可这回过后,一直到她父亲求来圣旨逼陆慎娶她,中间数月,陆慎再未见过她,将她拦在门外,避如蛇蝎。 第3章 拒礼 记忆回笼的刹那,姜亭月猛地起身,带翻了身前矮桌,瓜果酒盘撒了一地,高台上众位贵女纷纷侧目望来,议论声渐起。 身边的唐芝芝被牵连,酒水泼了一身,她惊呼一声,喊道:“姜亭月你干嘛?陆慎是赢了彩头,也没说给你吧!你激动成这样?我这裙子花费了整整三个月才做成的,现在毁成这样,姜亭月,我跟你没完。” 姜亭月望着面容稚嫩的唐芝芝,此时,她还未被强行封为公主送去和亲,眉眼稚嫩乖张,正带着几分怒意。 “亭月,你怎么了?”许清菏此时望过来时,眼底的担忧尚没有日后的虚情假意。 再望向其他人,熟悉的,陌生的,却无一例外,都比记忆里年轻许多。 她重生了? 重生到了五年前? 这个时候,她还未出阁,阿娘也没死,她与陆慎之间,还未赐婚。 心绪激荡间,姜亭月有些站不稳,颤抖扶着身前的矮桌。 如果她真的重生了,这辈子,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她要离陆慎远远的,她再也不要嫁给他了。 唐芝芝已经由震怒转为担忧,疑惑道:“姜亭月,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你没事吧?” 另一边,许清菏已经扶住了她的手臂,焦急道:“亭月,你先坐下来,先休息会儿。” 姜亭月再往马场内看,陆慎也因着上面的动静回头,向她望来,他抿直唇,眉眼清俊,神色清冷,她的手不由得一颤。 她记得,很快,陆慎便会不情不愿过来,将他赢下的彩头给她,然后这件事便会迅速传遍整个上京,一时奉为佳谈,这也是她爹愿意为她入宫求圣上赐婚的缘由。 并非是她爹信了二人情投意合,而是因为姜亭月名声坏了,除了嫁给陆慎,已经没了别的办法。 高台之上的喧哗,很快传到了马场内,陆慎收了弓,翻身下马,身旁有人追过来,笑道:“陆兄真是好身手。” 又往高台上一望,秦子尧叹道:“不知道姜大小姐又在闹什么?她一个闺阁女子,成日追着你跑,名声还要不要了。” 另一个少年推了秦子尧一下,望了眼陆慎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皱眉道:“不会说话别瞎说,议论人家闺阁姑娘,并非君子所为。” 说罢,齐元义又将此次的彩头伸手递过来,道:“陆兄。” 陆慎接过来,微微颔首,礼貌道了声谢,再捧着这紫檀木盒子,往高台上而去。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周围围观之人望着陆慎捧着盒子走来,一时间,吃瓜看热闹的欢呼声比方才陆慎射中花袋还要高昂。 这位刚刚力压一众世家子弟,赢得头筹的探花郎,此时公然捧着彩头走到贵女圈,所有人都在猜,他准备将彩头送给谁。 有猜姜亭月的,因为她名声响,公然追着陆慎跑。有猜苏凝玉的,因为她曾经是陆慎的青梅竹马,近日才回京。有猜礼部侍郎家小姐的,因为不久前,这位小姐倒反天罡,派了媒婆上尚书府求亲。 只有姜亭月,望着陆慎走的越来越近,她心中再无上一世的期待与喜悦,头顶日头太盛,她望着陆慎黑漆漆的眼眸,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 眼前黑了一瞬,姜亭月额头虚汗细细密密,身上的力气,仿佛刹那间被抽空。 她推着许清菏的手,面色惨白,咬牙道:“我要回府,你松开我。” “亭月。”许清菏讷讷松开手,不明白她怎么了,她心里有些苦涩的想,陆慎将赢来的彩头送她,她不应该很高兴吗? 姜亭月脚步虚浮,在晕过去的前一秒,她抓住了唐芝芝的衣袖,一点点握紧。 唐芝芝惊慌握住她的手,紧张的问:“你,你,你没事吧?” “没事。”姜亭月晕的有些站不稳,靠在唐芝芝肩上,弱声道,“我就是头晕的厉害,拜托你,送我回府。” 唐芝芝板着脸,冷哼一声,“你怎么不让许清菏送?你不是跟她关系最好吗?” “哪有?”姜亭月睁开眼,又笑了声,说,“我不是一直将你当最好的朋友吗?” 唐芝芝木着脸,再度冷哼道:“谁听你的鬼话。” 但手上,还是极为诚实的将姜亭月扶稳了,但唐芝芝也没第一时间就将她带走,因为她眼尖,望见陆慎过来了。 唐芝芝还记得,这场游园会,明昭郡主亲自下的请帖,陆慎都没有来,最后不知道姜亭月用了什么办法,总归是耗尽心血,才勉强将人拽来,还让对方为她上了马场。 她很清楚姜亭月有多喜欢陆慎,曾经唐芝芝也一度觉得她简直是疯魔了,但今日他敢当众送礼,也就代表着,他应该是会娶姜亭月的。 不然他这番举动,不止是毁了姜亭月,也是在毁他自己。 “你忍一忍啊!”唐芝芝碎碎念道,“等一会儿陆慎来了,他这辈子就注定要娶你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姜亭月焦急抓住唐芝芝的手,唐芝芝以为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忙安抚道:“不着急,他已经上来了。” 姜亭月:…… 但不容姜亭月再多说,陆慎已经走上前来,他托着檀木盒,骨节分明的手,宛若美玉精雕细琢,一步步走来,琅琅君子,清俊如竹。 “陆慎,我不仅要你参加游园会,我还要你赢下第一,亲手捧着自己赢来的彩头,当着众人的面,送到我手中。” 她自己说过的话,莫名在脑海里响起。 姜亭月已经不记得她怎么说服陆慎,竟然让他同意这件事。但她知道,这东西,她不能接。 许是心里太焦急,姜亭月生生撑着一口气,直起身子,望着陆慎站在她面前,在他送出东西之前,先发制人道:“陆二公子,不知东西要送给哪家小姐,真可惜,我今日身子不适,怕是见不着公子与那位小姐之间的佳谈。” 说罢,她提起裙摆,便从陆慎身侧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胳膊被陆慎重重拽住。 对方垂眼望她,面色愈发冰冷,姜亭月不敢与之对视,拽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道:“多谢公子扶我,还请松手。” 第4章 你是个好人 姜亭月用力去掰他的手,却没扯开,他用力有些重,姜亭月小臂被他扯的有些疼。 疼痛一激,姜亭月顿时红了眼圈。 她抬起头,却不敢直视陆慎的眼,飘忽着望向别处,道:“从前种种,是我不懂事,错将救命之恩当做旁的,多谢公子不计较这些年亭月带来的困扰,也为亭月解决了许多麻烦,今日我方才明白,原来自己做了那么多糊涂事,多谢陆公子,你是个很好的人。” 陆慎:“?” 其他人:“??” 他的目光,落到姜亭月惨白的面上,静静的望着她红红的眼圈,慢慢的,松开自己的手。 一被放开后,姜亭月便迅速提着裙摆跑了出去,唐芝芝连忙跟上,惊讶道:“你又不晕了?还能跑这么快?” 背后,陆慎沉默的捧着檀木盒,面色冷若冰霜。 其他人小声讨论起来。 “姜亭月转了性子不成?从前不顾大家闺秀的脸面,跟在陆公子身后,今日站她面前了,东西明显送她的,她又不要了?” “不愧是国公爷独女,喜欢人家的时候,威逼利诱也要凑上去,这一旦不喜欢了,逗人跟逗狗似的。” “不就是拒了你家媒婆吗?骂人骂的有些难听了,有本事这话当着姜亭月的面去讲。” “姜亭月到底怎么回事啊?长公主为了明昭郡主亲定的彩头,我还没看到是什么,给我看完了你再跑啊!” “我估摸着,她可能也觉得嫁陆慎没希望吧!从前陆慎还能受她掌控,如今人家有功名在身了,她掌控不了,才不得已放弃了。” “怎么可能放弃!这么些年,你以为除了她没人看得上陆慎?来的人,不论是谁,都被她蛮横的赶走了,唯一漏的,还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趁她不备,直接上门提亲,被拒后还不是眼巴巴给姜亭月道歉。” “兴许是,欲迎还拒,欲擒故纵?” 所有的声音,都被姜亭月甩在身后,她跑出了很远,呼吸不畅,眼前阵阵发黑,扶着柱子,整个人都快滑落到地上。 唐芝芝从后面将她拽起来,问:“你到底什么情况?” “我,我……”一句完整的话都未说出,姜亭月眼前一黑,软软往后倒去。 唐芝芝慌张拽住她,大惊道:“快喊太医。” - 再醒过来时,天色已晦暗了大半,桃喜听到动静,忙吩咐其他人去喊大夫,又隔着帘子,小声问:“小姐您醒了吗?” “嗯。”姜亭月扶着额头坐起来,她脑子里昏昏沉沉,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紧。 桃喜拿了帕子给她擦面,柔声道:“小姐,您在梨清园晕过去了,是唐小姐送您回来的,方才夫人来看了,守了您很久,直到撑不住才被奴婢劝回去的。” 姜亭月想起她阿娘。 这个时候,阿娘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这个女儿,强撑到她出嫁后,便撒手人寰。 姜亭月强撑着起身,道:“我去看看阿娘。” 桃喜劝了两句,没劝动,为她梳了妆。 从菡萏院赶到主院时,姜亭月一进屋,就听到了里面几声笑语,“表姐莫要忧心,太医不是看过了,说是一时情绪起伏过重才晕过去的,醒了便没事了。” “是呀!姨母别忧心,我也会时时去看望表妹的,保证表妹下次来见姨母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另一道嗓音活泼轻快,故做憨态,“再说了,过不了多久就是陆二公子的生辰,表妹她肯定会让自己好起来的。” 姜亭月脚步顿在门口,对通报的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噤声。 她听着屋内柳惜云说的话,心里莫名不大痛快。上辈子柳惜云也这么说过,但那时她一心追在陆慎身后,对她说二人之事并不放在心上,如今想撇清关系了,再听到这种言论,心里就莫名不舒坦。 柳惜云母女是去年来国公府的,听闻她母族出了事,丈夫病死了,夫族压迫她们母女,占了她们的宅子和田地铺子,将二人赶了出去,李文茹母女走投无路,只能来投靠年幼时交好的表亲李云柔。 后来李云柔病逝,姜亭月那时成婚不久,悲痛异常,将自己锁在屋里大半年,等她终于调整好出门,却得知她爹要娶李文茹当继弦之事,她跟她爹大吵一架,怒而离家,之后足足半年,她将国公府的人拒之门外。 直到她大嫂生下第二子,姜亭月前去贺礼,终于肯与她爹说话。 那时的阿爹,已双鬓斑白,他跟姜亭月解释了缘由,是李文茹夫家出了事,具体什么事姜亭月并不知道,总归牵扯到了她们母女,李文茹为求自保而改嫁。 一开始,姜世忠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本意想为她找一家好夫婿,偏生这时,姜亭月大哥在战场上下落不明,大嫂忧心之下,痛舍爱子前赴战场,府里上有丧事,下有两个没人照顾的奶娃娃,姜世忠忙的看顾不来,这时,是李文茹主动帮的忙。 她对姜世忠道:“我年岁大了,也不想嫁人,国公爷若是愿意,我愿以妾室的身份,替国公爷分忧。” 她替他操劳家中,他给她一个名分脱罪,在姜世忠看来,不过是场交易,甚至李文茹依旧住着原本的客院,姜世忠也没让她搬。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小事,惹得他与女儿闹成这样,他又气又心疼。 姜亭月再恨她爹做这种事,可那毕竟是她亲爹,从小将她捧在掌心里,不管她闹出什么事都会替她收拾烂摊子而舍不得责怪她半句的亲爹。 二人痛哭一场,最终还是和好。 思绪回到现在,姜亭月开始去想她娘的病因,李云柔身体一直不好,并非是李文茹来之后才如此的,而李文茹,也断然不可能有那个本事提前插手进国公府。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似乎都与这对母女无关。 可陆慎曾经告诉过她,这世上没那么多阴差阳错,如果她看不穿一件事,那就直接从结果推断就好,谁是得利者,这事就一定与她相关。 很明显,李云柔之死,得利最大的,便是这对母女,柳惜云甚至凭借国公府的地位,嫁与三皇子为侧妃。 她亲爹明明才一个七品官,而且早就死了。 第5章 表小姐 屋里的交谈还在继续,桃喜替她打着帘子,姜亭月一提裙摆,脚步轻快走了进去,人还未至,里屋已经听到了声音。 “阿娘,你跟谁说话呢!屋里这么热闹。” 听到她的声音,屋里说话声一顿,李云柔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盏茶,闻声回眸望过来,眉眼显露几分笑意,柔声道:“跟你表姨母和表姐说话,你来的倒是巧,病可好些了?” 岁月不败美人,李云柔望着依旧很年轻,貌美温婉,与姜亭月有五成相似,只是她唇上颜色很浅,没什么气色。 姜亭月眼眶有些红,挤到李云柔身旁坐下,将脑袋靠进她怀里,语气闷闷,宛若撒娇道:“还没好呢!我病了,阿娘也不去看我。” “哪有啊?大小姐你晕了一天一夜,表姐守了你一夜,直到天亮才回来休息的。”李文茹插了句嘴,面上露出笑,没假借丫鬟的手,而是亲自斟了茶,递过来,“大小姐,表姐可是最疼你的。” 姜亭月轻飘飘的抬起眼,望向这位表姨母。上一世她出嫁后,跟府里联系不多,但她也知道,她一直恪守本分,为人和善,府里上下都很喜欢她。 她并不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可如果她娘的死,真的跟她们有关,她也绝不会姑息。 撇开目光,姜亭月并未回话,只依偎着李云柔,道:“我有些话,想跟阿娘单独讲。” 姜亭月就是这么个性子,她生下来就没吃过苦,被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凡事只图自己乐意,对待喜欢的人,心甘情愿捧上一切,也不考虑对方要不要,对待讨厌的人,便是想得她一个眼神都艰难。 死过一回后,她收敛了些,但不多。 李云柔轻拍她的肩,眉头微皱,道:“没礼貌,表姨母和表姐都在一旁呢!” “不妨事。”李文茹识趣站起身来,拉着柳惜云道,“表姐,我明儿个再过来。” 柳惜云面上也适时露出一个笑,乖巧又贴心道:“姨母,惜云也明日来看你。” “好。”李云柔面上也露出笑意,说,“对了,惜云不是喜欢我这里的牛乳糕吗?翠容,给表小姐带些回去。” 大丫鬟翠容笑盈盈应道:“是。” 柳惜云欢呼一声,道:“多谢姨母,我最喜欢姨母了。” 待二人走了,姜亭月冷哼了声,阴阳怪气学柳惜云说话:“多谢姨母~我最喜欢姨母了~” “好好说话。”李云柔指尖点她额头,含笑道,“你表姐哪里招你了?” 爱女同她有几分相似,甚至比她年少时还要出众,每每望着如花似玉的小女儿,都让她想起自己尚未出阁时的日子,她心下觉得骄傲,越发爱如珍宝。 姜亭月窝进母亲怀里,毫不客气的说人坏话,“没招我,但你少见她们,谁知道人家背后有什么坏心思呢!” 就算她娘的死跟柳惜云母女无关,也不妨碍姜亭月讨厌她们。 李云柔笑容微敛,问:“她们做什么小动作了?” 幼时表妹是与她关系好,但不多时,她便跟着父亲入京,十数年未见,再深的感情也尽数被时光磨灭,如今她肯接纳她,全然是看在少时情分上。 可她们母女如果敢在背后动什么歪心思,她即刻便会收回所有善意,直接将她二人赶出府去。 “那倒没有。”姜亭月不能直接说是因为她知道未来李夫人会给她爹当继室,只好支支吾吾道,“反正,你就是离她们远些,以后我也不出府乱跑了,我陪着阿娘,你不需要让她们来作陪了。” “好,都依你。”李云柔有些惊讶女儿会说这种话,她以为,女儿会如从前一样,每日离府,便去找丞相府的二公子。 思及此,李云柔又皱眉问:“你和陆府的二公子闹矛盾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猝不及防提起陆慎,姜亭月身体一僵,她过去行事实在是太高调了,他人的目光动不了她一点心意,她无惧无畏,对陆慎死缠烂打,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 从前她爹骂过,她娘哭过,最后都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 就像姜亭月认定自己会嫁给陆慎一般,经过她几番闹腾,她爹娘也都已经将陆慎当未来女婿看待了,中间多番布局,她现在说不打算嫁给陆慎了,她怕将阿娘气出个好歹来。 姜亭月心说,还是先给阿爹说,他身体结实,扛得住造,至于阿娘这边,先拖一拖,等她身体好些再说。 她垂下眼,蹭到阿娘怀里,软着声音,可怜巴巴的问:“我想多陪陪阿娘,这也不行吗?” “当然行。”李云柔心里到底是欣喜占据了上风,摸摸她的小脑瓜,笑道,“阿娘巴不得日日能见着你呢!” “那阿娘让翠容将隔壁厢房收拾出来,我搬过来跟阿娘一起住吧!”越想越觉得可行,姜亭月猛地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 “这不行。”李云柔虽然也想女儿亲近她,但还是拒绝道,“阿娘身体不好,万一病重了,将病气带给你了怎么办?你每日来陪阿娘用用膳,阿娘就很开心了。” 姜亭月好说歹说,李云柔别的能将就,这个却不肯同意。 她心下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这也是阿娘同意柳惜云母女接近的原因,她身子不好,有时候病的厉害,她这个女儿,一心想着怎么嫁给心上人,对她的关注不够,她的丈夫忙于正事,长子又在战场上,离家远,儿媳倒是时时能过来,只是儿媳那里还有两个幼子,若是过了病气,小孩容易夭折,她便不敢让儿媳妇常常过来。 可她也不能如其它夫人那般,可以出去参加宴会,她太孤独了,所以表妹带着女儿来找她,若是病的不厉害,她也不会将人拒之门外。 那时候,姜亭月总觉得阿娘会陪她很久很久,所以总想着,我明日再来看阿娘,日复一日,直到阿娘撒手人寰,姜亭月才悔不当初。 姜亭月想,她上辈子可真不是个东西。 吸了吸鼻子,她又说:“那我住阿娘院子旁边的东小院成不成?” 李云柔一愣,道:“东小院只有你那菡萏院一半大小,你确定要住过来?” “嗯。”姜亭月笑了笑,捂着额头道,“我病也没好呢!免得阿娘去看我,还要走那么长的路。” 李云柔捏了下她的鼻子,笑着说:“你来我这儿住几日,待你病好了再回去。” 姜亭月开心道:“好。” 第6章 并蒂莲 柳惜云亲自提着牛乳糕,面上挂着笑,一直到进了自己的小院,进了屋后,屋里只剩下李夫人和贴身丫鬟时,她眉头猛地一皱,身边丫鬟兰香连忙将东西接过来。 她松了松手,揉着手腕,愤懑道:“阿娘,我们讨好了那女人那么久,看她平日里似乎对我们很好的样子,但你看姜亭月这副态度,她管都不管,这说明什么?她也就是将我们当一条呼来喝去,时不时逗乐两下的狗。” 如果不是出身好,就凭姜亭月这种头脑空空的草包蠢货,她有什么资格这么看她?柳惜云心里窝着一股火。 “好了。”李夫人斜她一眼,说,“越发沉不住气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既不聪明,就别显露任何情绪,耐心些。” 柳惜云咬着下唇,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下人身上,李夫人皱眉道:“差不多行了,别叫人发现端倪。” “我明白。”柳惜云心里不大高兴,抱怨道,“阿娘你不知道,上回宫里来了赏赐,往主院里送了三匹蜀缎,我明里暗里说了好多次喜欢,原本以为国公夫人会送给我的,结果姜亭月突然出事,打断了她的话,后来她就没提了。” “不过一匹布而已,放宽心,以后会有的。”李文茹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那可是只有宫里才有的,我从前都没见过。”柳惜云心下又气又怨。 李云柔还说什么将她当亲生女儿看待,连匹布都不肯送她,光会口头上说的好听,好东西不还是藏的严严实实。 李文茹斜她一眼,柳惜云不敢再说了,眉头一低,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回房了。” 回到自己房间,柳惜云还是闷闷不乐,兰香将牛乳糕放在桌上,给她倒茶,心下也十分不满,“大小姐也就仗着国公爷和夫人宠爱了,无才无德,整日只知道追着男人跑,真是把大家闺秀的脸都丢光了,寻常人家,谁看得上她。” 柳惜云懒洋洋抬起眼,轻轻瞥兰香一眼,接过茶,冷哼道:“这话外面传的再凶,也绝不能从我们这里泄出半个字,不然你这条命,我怕是保不了。” “奴婢知错。”兰香连忙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委屈,小姐明明哪里都比大小姐强,就因为大小姐一句话,您便要处处避着,什么都不敢抢。” 柳惜云咬着下唇,将手里的帕子生生揉皱了,可她还是强撑着体面,深吸一口气,说:“会有出头的时候,现在暂避风头而已,兰香,再给我倒盏茶。” “是。”兰香应道。 捧着茶杯,柳惜云缓了许久,才将心底那口浊气给吐出去。 不着急,来日方长,她等得起。 - 姜亭月一见阿娘同意她搬过来住,果断让桃喜安排人将她的东西都搬过来,欢欢喜喜入住东小院。 东西让梨忧派人收拾了,姜亭月人依旧在主院,躺在贵妃榻上,翘着腿,翻着手里的帖子,没个正经样,桃喜在一旁,喂她喝了两口花露。 李云柔在做刺绣,微微叹了口气,道:“怎么越长大,越没个正经模样,你好好坐着。”又道,“桃喜,你别管她。” 桃喜手上动作一停,望了姜亭月一眼。 姜亭月坐起来,蹭到李云柔身边,笑嘻嘻道:“阿娘忒古板,我在自己家,还用这般守规矩做什么?” “不能这样说,你平日里懒散惯了,等你到重要场合,难免会出错。”李云柔皱眉,轻声教道。 “知道了。”姜亭月又探头去望,见她手里一块红布,正用金线绣着并蒂花,便问,“这又是什么?” “给你绣的红盖头。”李云柔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温声道,“你已经及笄了,再长大几岁,便要出嫁了,阿娘要亲手为你绣一个出来。” 姜亭月目光下落,望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并蒂花,目光晦暗。 今年是崇贞十五年,上辈子她是来年开春出嫁,那时,她并未用上阿娘绣的红盖头,因为她病的很严重,红盖头只绣了一半,她怕将晦气带给自己,中途便给她换了京中最好的绣娘。 她婚后的第二个月,阿娘就病逝了。 细细算来,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姜亭月慢慢靠在李云柔身上,扯着她的袖子道:“那可说好了,阿娘不绣好,我就不出嫁,阿娘一定要好好的。” 不要像上辈子那样,强撑着一口气等她出嫁后便去了。 心下思量重重,但姜亭月并不知道怎么开始查,她只好严查李云柔的衣食住行,从用的饭菜,吃的药,查到屋里摆件,熏香,再到整个院子里,每个奴才的关系网都查的差不多了,却依旧一无所获。 中间倒是查出了不少奴才的八卦,哪个丫鬟跟哪个奴才私相授受了,哪个又在外头认什么干弟弟干妹妹了,哪个今日又借主院去后厨耍威风了,这种细枝末节,一查一大堆,没一个有用的。 这边查不到有用的,她只能叫人盯紧了李文茹母女,她们那边任何东西进出,都得一一记录入册。 就在姜亭月忙的热火朝天时,堂姐姜寻雁,送拜帖登门了。 一进门,姜寻雁便急匆匆喊道:“月月,我刚跟着母亲回京就听说你病了,你现在好些了吗?” 姜寻雁是姜亭月堂姐,她父亲姜世勇是姜亭月亲爹姜世忠的亲弟弟,当年姜世忠袭爵后,兄弟二人有些摩擦,姜世勇也觉得在府里低人一头很憋屈,干脆就自己分了出去,在外另建一府,规格不比国公府差。 如今二人都已成家立业,兄弟关系缓和不少,姜寻雁只比姜亭月大两岁,姐妹关系向来很好。 上辈子,她嫁人后不久,就跟着夫家外派,也因祸得福,并未掺和进后来那场宫变,只是从那以后,姜亭月就再没见过她了。 今日,姜寻雁一身鹅黄色衣裙,匆匆走来,裙摆在阳光下绮丽生辉,像是春日盛开的花朵般俏丽。 姜亭月面上露出笑,说:“已经好全了,我带你去见我娘。” 姜寻雁点头说:“我阿娘也托我向伯娘问好呢!” 第7章 琴会 李云柔见姜寻雁也很高兴,拉着她聊了许久,又问:“不知老祖宗身体可好?” “伯母不必忧心,老祖宗好着呢!得知我来寻月妹妹,还特意让我问伯娘安。”姜寻雁笑盈盈说着话,面上很是真诚,但在场的都知道,她说的是假话。 姜亭月祖母,铁面无私不苟言笑,年轻时跟着老国公上过战场,后来老国公去世后,她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常伴青灯古佛,再后来姜世忠两兄弟分家,她便跟着次子走了。 她不喜长媳李云柔,因为她觉得李云柔身体羸弱,家世也不够好,只是富商的女儿,远远配不上自己长子,也当不起姜家冢妇,奈何当年姜世忠强势非娶不可,她只能作罢,但不影响这些年私底下都对李云柔没什么好脸色。 至于李云柔所出的两兄妹,姜川柏和姜亭月,老祖宗也是面上过得去就行的态度,比不上对姜寻雁兄妹三人热情,但也比对李云柔好多了。 李云柔心里知道,面上只是笑着说:“老祖宗身体康健就好。” 又说了会儿别的,李云柔有些精力不济,对姜亭月道:“陪你雁姐姐多逛逛,阿娘有些累了。” “嗯。”姜亭月点头,扶她去内室休息,然后按例开始查李云柔今日的衣食住行,细细查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姜寻雁在一旁咋舌,“你娘的事,你也太上心了吧!” 查不出结果,姜亭月有些焦躁,按着眉心,将这股焦躁强行压下去,叹了口气,说:“我娘这个情况,由不得我不上心。” 但也不至于上心成这般……姜寻雁思索片刻,问:“你难道怀疑,有人对伯母的病做手脚?” 姜亭月没瞒她,如实道:“确实怀疑。” 她还是信姜寻雁的,不仅是因着二人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还有便是,两家虽然如今分家了,但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必然不可能有什么坏心。 “谁这么大胆?”姜寻雁皱起眉,想了会儿,惊道,“你爹连个侍妾都没有,府上都是十几年的老人,能掺和进来的,只有最近来的那个什么表小姐了吧!” “但是也说不通,她们母女俩,就靠着伯母才能有今日,伯母真出什么事,对她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姜亭月不能说上辈子的事,只含糊道:“查一查,总归没坏处。” “也是。”姜寻雁认可的点点头,说,“有需要直接找我。” 姜亭月颓废往后一靠,揉着眉心道:“放心,必要时候少不得找你。” “你瞧你愁的,给你点儿开心的看看。”姜寻雁伸手按了按她的眉心,脸上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别说姐姐我对你不好。” 说罢,她拿出一个檀木盒,递了过来。 望着这分外眼熟的盒子,姜亭月眉头微皱,“这是什么?” “陆慎派人让我送的,你该开心了吧!”姜寻雁眉头微挑,笑道,“从前只有你追着陆慎送礼的时候,什么时候有他托人给你送啊!你这又是在哪儿学的手段,这么有用,我也要学,改天就给实明哥哥用上。” 姜寻雁口中的实明哥哥,是她已经定下的未婚夫,如今在工部上任,他们本该三年前就成婚,但周实明祖母大丧,守了三年孝,亲事便耽搁下来。 她想象中姜亭月眉开眼笑的得意小模样并未出现,姜亭月只是怔怔的望了两眼檀木盒,连打都没打开,便推了回来,说:“你还回去吧!” 姜寻雁微愣,道:“你这模样,看起来都不像是欲擒故纵了。”她皱眉,“陆慎欺负你了?” 当年姜亭月与陆慎初见,姜寻雁就在一旁,狂奔的马车险些翻下悬崖,她摔的起不来身,眼看着马车就要带着姜亭月摔下悬崖时,是陆慎从天而降,仿若谪仙般,将姜亭月救了回来。 若非那年姜寻雁已相看好了人家,她都要对陆慎心动,是以她完全理解姜亭月,这三年,她有多喜欢陆慎,多穷追不舍,姜寻雁都是看在眼里的。 如若不是吃够了苦头,按照她这个堂妹的性子,是认准一件事绝不回头的。 姜亭月垂下头,根本不再看那盒子一眼,道:“没有,我就是不喜欢他了。” “真的?”姜寻雁不大信。 “真的。”姜亭月别开眼,有些烦躁道,“不提他了,说说别的吧!” 姜寻雁便重新让贴身丫鬟将盒子收了起来,又说:“不提陆慎,那我确实有正事,下个月的琴会,我们聆月社要出一份诗集,得由你牵头,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一朝重生,姜亭月脑子里只能记得住一些重大的事,譬如琴会这种每年不知道要办多少次的宴会,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 本朝虽然也有女官,但毕竟是少之又少的存在,大多贵女想出名讨一个好亲事,都要通过这种宴会,要么传出些才名,要么传出些美名,都对嫁娶有利。 要是家世够好,如何都不愁嫁娶的,譬如姜亭月这种的,也有不将名声当一回事的,只不过很稀少罢了,大多姑娘还是爱名的。 是以,这宴会办的就不能少,春有牡丹宴,夏有赏荷宴,秋有赏菊宴,冬有寒梅宴,时不时再夹杂些琴会,诗会的,一年到头诸位贵女轮着办,宴会多的是,姜亭月哪能一个个都记住。 一经姜寻雁提起,姜亭月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年的,但很快,她便又想起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出诗集这个想法,是明昭郡主想的,京中贵女聚在一起,便是想方设法要一个好名头,毕竟总不能让宴会白办,银子白花,要办的又得美名又让大家舒心,于是,这位明昭郡主,便提出了一个好主意。 众位贵女齐聚,分别办诗社,每月宴会时,便由不同的诗社出一份诗集,在民间卖出去,卖得的银钱,都拿去替百姓减免赋税,一举两得,贵女们得美名,百姓少赋税。 原本姜亭月是不掺和的,她也不稀罕什么名声,她干出再败坏名声的事,有她爹爹和兄长撑腰,也没几个敢当着她面说她不好的。 但耐不住她跟明昭郡主有仇,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明昭郡主,对方每每见她,多多少少都要挤兑一番,姜亭月也不是个好性子,素来有仇必报,一来二去的,这梁子就结下了。 第8章 我有爹撑腰 明昭郡主办诗社,又每季选一回诗主,她地位高,她亲娘大长公主从太宗那会儿就得宠,再加上皇帝起初登基时根基不稳,拿她的姻缘收拢权势,后来驸马去世,大长公主悲痛不已,皇上对她心有愧疚,爱屋及乌,连带着明昭郡主的身价也一层层的涨,就连皇帝的亲生公主也不见得有她受宠。 一般人,都不敢得罪她。 地位这般尊贵,又加上明昭郡主性子也是好强的,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刻苦钻研,是以才情也在京中一骑绝尘,大多时候,都是她担任诗主。 实话说,如果不是明昭郡主总是针对她,姜亭月还挺佩服这种有才情又肯努力的姑娘。 对于她当诗主这事儿,姜亭月就更没意见了,毕竟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确实不是写诗的料。 但明昭郡主成日里讥讽姜亭月肚里墨水没两滴,就差指着她的脸说她文盲了,这姜亭月就不太能忍了。 她深知自己写诗是完全比不过明昭郡主的,但她也没想当什么诗主,她只是单纯想拆明昭郡主的台,所以她就干了回缺德事,扭头找陆慎给她替写。 这种真刀实枪从科举考试里选拔而出的人才,自然跟明昭郡主这种当兴趣爱好琢磨的不一样,是以,每回论诗集,她就再也拿不到头名了。 姜亭月有几斤几两,在场的贵女都是知道的,有人质疑她,她也就大大方方的认,反正她也不稀罕什么破名声,只倚着雕梁画栋的柱子,团扇遮住半张脸,笑盈盈道:“那怎么办呢?人家探花郎就是乐意给我写,你们看不惯,就忍着呗!” 明昭郡主气道,“你这等无耻行径,简直败坏了天下读书人的名声。” 姜亭月笑着反唇相讥,“我这么厉害啊!我一个小女子就能败坏全天下读书人的名声,那看来你们这读书人的名声也不怎么样,这么容易就被我败坏了。” 她厚脸皮,不将名声当一回事,旁的贵女做不出来,只能捏着鼻子认,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将诗主的称号送给她,只能一日赛一日拖着,至今没再有第二个诗主诞生。 也不乏有贵女想学姜亭月的,但陆慎是什么人,也没几个比得上他。他当初差一步连中三元,只能成为探花郎,完全是因为三甲当中他生的最好看,皇帝顺手就指了他。 除了陆慎外,还有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但状元郎今年已经而立之年,榜眼倒是年岁与陆慎相当,奈何已有妻妾,没有哪家贵女肯去沾染这些是非。 今年这一回,又到了姜亭月该拿诗集的时候了,没有陆慎的帮忙,姜亭月是个不爱读书的,自然拿不出来。 她沉沉叹了口气,问:“我今年退出行不行?” “不行。”姜寻雁义正言辞道,“咱们诗社里共七个姑娘,当初能被你拉拢进来,全靠你当初豪言壮语,保证以后每年诗会都拿第一,你现在临阵脱逃了,其它姑娘怎么办?” “那我也没办法了,我都打算跟陆慎一刀两断了。”姜亭月摊手,不在意道,“这两年,咱们聆月社的姑娘跟着我一起,骂名我担了,美名你们要了,我也没对不起你们。” “话是如此,但这眼瞅着琴会迫在眉睫,你这回什么都拿不出来,肯定要被她们大肆嘲笑,你忍得下这口气?”姜寻雁已经定好了亲事,她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日积月累下来,她跟对方过节也不少。 重生回现在,除了阿娘的病,五年后的造反之外,旁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姜亭月也还是那个性子,有仇的人,她依旧看不得对方过的太好。 回想了一番明昭郡主得意洋洋的讥讽模样,她顿时气得心口疼,说:“忍不了。” 只怪当初做的太决然,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大雷。 “但是嘲就嘲吧!”姜亭月往后一靠,恹恹拿帕子盖住脸,说,“回头我跟我爹说一声就行了。” 姜寻雁将她拉起来,不敢信她用这么蛮横的手段,“你真打算谁嘲你一句,你就让国公爷去参她爹一本?” “不然呢?”姜亭月也没这个心机跟人斗,她向来是有靠山的时候有恃无恐,靠山没了才开始惶恐。 上辈子但凡陆慎没造反,但凡她爹还能给她撑腰,她怎么都不会束手就擒,被一杯毒酒送上西天。 姜寻雁有些酸,她爹也宠她,但完全没有国公爷这么宠女如命。 所以说,命这个东西真的是天定,有的人,生来就被万千宠爱,这辈子都是个富贵命。 她深吸一口气,说:“其实也可以有别的办法,我们仔细想一想,不然就算是明面上不敢对你指点半句,背后难免会恶心人。” “我听不到不就得了。”姜亭月不甚在意道,“再说了,一句话就能让我爹解决的事,我干嘛要动这个脑子?” 姜寻雁:……无法反驳,好有道理,好羡慕。 “行,就这么定了,我去跟其它姐妹说一声,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姜寻雁又问,“那下个月琴会,你还去吗?” 琴会又不是诗会,以琴会友,姜亭月这个人,写诗是肚里墨水空空,但她擅琴,收藏的名琴也不少,总归有一样能拿出手的,她便不怵。 她点头,“自然是去的。”又叹道:“顺便给其它姐妹赔个礼,没有提前说,是我的不是。” “这有什么。”姜寻雁摆摆手道,“陆慎的诗,万金难得一篇,被那些读书人追捧上天了,自给你代笔后,每个月都有一首,其它姐妹的诗与之放在同一本诗集里卖,对她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今你不想办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姜亭月笑了笑,说:“反正我赔礼了,也没亏待大家,若是还怪我,我受着便是。” 姜寻雁道:“不会的,放心。” 过了午时,姜寻雁才离府,她走后,姜亭月就带着桃喜,直接去前院找她爹。 守在书房前的管家见是姜亭月,面上便露出笑,慈爱的问:“大小姐,你怎么有空来书房了?” “我找爹爹有事。”姜亭月探头往里面望了眼,只望见书架,问,“爹爹在里面吗?” 屋内,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道:“说了多少遍,书房重地,不要不经传报随便往里闯。” “进来吧!” 第9章 负重前行的老父亲 姜亭月便高高兴兴进去了,嘟囔道:“我没有直接闯啊!我这不是停在书房门口,还特意问了姜叔嘛!” 姜世忠无奈道:“有什么区别吗?你一只脚都踏进来了。”又习以为常的问,“这回又捅了什么篓子了?” 他自认将女儿教的还不错,为人虽然勉强得体,但心存善意,不会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顶多脾气坏了些,但姑娘家家的,有些傲气才正常,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更何况,他家姑娘他了解,别看平时傲慢的闯祸一堆,实际上真正的祸事,她还没沾着边,人就已经怂了。 “爹爹,我最喜欢的爹爹。”姜亭月给他倒茶,亲手递到他手上,甜甜一笑,说,“爹爹肯定是忙的累了,喝口茶。” 姜世忠接着茶,半天下不去口,他闺女难得这么乖巧,总觉得这口茶喝下去,她要给他炸一个大雷出来。 在姜亭月期待的目光里,他将茶杯放下了,叹了口气,道:“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姜亭月嘿嘿两声,蹭蹭凑到书案前,说:“就是一点点小事,需要爹爹帮个忙。” 然后她就将前因后果都说了。 姜世忠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京中贵女多的都数不过来,他一言难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将京中有女儿的官员都敲打一番,只为了让她们不嘲笑你?” 闺女啊!你就这么为难你爹啊! 姜亭月点头,笑着说:“麻烦是麻烦了些,但爹爹你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了。” “更何况……”姜亭月委屈道,“更何况有人骂我,我就吃不好也睡不好,爹爹你忍心看着我寝食难安吗?” 姜世忠:…… 他缓慢端起茶,抿了一口,叹气道:“行。” 繁杂的工作压力,瞬间压垮了老父亲的背,他一脸沧桑道:“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吧!” 姜亭月正想摇头,又想到陆慎的事,她又一脸严肃道:“有。” 姜世忠手一颤,盏中茶水晃出圈圈涟漪,他艰难的问:“还有什么?” “爹,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姜亭月双手撑着书案,对她爹道,“我突然觉得,陆慎也不怎么样,如果你还有将我嫁出去的想法,记得给女儿多相看别的青年才俊,我不想盲婚哑嫁。” 姜世忠神色微变,“那小子,欺负你了?” 姜亭月想着上辈子那杯毒酒,想着自己被囚禁隔绝的半年,有些委屈的点点头。 可不是嘛!陆慎就是个混蛋,欺负她欺负的可厉害了。 “混账东西!”姜世忠重重将茶盏放下,往桌上一拍,恼怒道,“老子没嫌他陆家不行,他还敢给我闺女脸色看,胆子肥了,闺女不气,爹都给你讨回来。” 姜亭月眼眶有些红,她就知道,只要她爹在,谁都欺负不了她。 姜世忠看的心里怒火中烧,给她许了不少珠宝首饰后,一脸心疼的道:“还想要什么,爹给你开私库。” 姜亭月险些被金银财宝迷惑双眼,但她意志坚定的找回了理智,说:“私库的事以后再说,爹爹,我还有件事得告诉你,我现在严重怀疑,阿娘的病另有隐情。” 姜世忠神色严肃起来,“你说什么?不要拿你娘开玩笑。” “我当然不可能拿娘开玩笑。” “而且我还怀疑,这跟府上的表姨母有关,但是我没有证据,我就是个人直觉,爹爹你得查一查。” 姜亭月想明白了,她又不是必须得单打独斗,阿娘身体不好,精力不济,但她还有她阿爹在,她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未必阿爹就查不出来。 至于她爹是否会相信她,那根本无所谓,反正只要她要求,她爹再不信她,也会替她查出个结果的。 姜世忠神色冷肃,忍下心中的惊怒,一点点握紧了手里的茶盏,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辛苦爹爹了。”姜亭月笑盈盈给他将茶杯添满,说,“那我回去了。” 姜世忠微微点头,说:“让姜叔送你。” “好。”姜亭月没拒绝。 见女儿离开后,姜世忠捏着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闺女来这一趟,给他安排了一大堆任务,姜世忠忙的飞起,一边派人搜集各大世家资料,官职太小的不看,只看三品及以上官员,看对方近两年来有没有犯什么错,一一都送折子敲打一番。 一时间,京中官员人人自危,互相一看,你也被国公爷敲打了?一开始还没明白是什么事儿,直到发现,被敲打的,都是有女儿的人家,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一个个命官,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拎着自家闺女好生教训一番,千万要对姜亭月客客气气的,不然你爹官途艰难。 甚至就连大长公主,也不得不揪着明昭郡主,对她说:“别跟姜亭月呕气,虽然咱们不怕她,硬碰硬也能让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但咱们毕竟是无根之萍,只能靠你皇帝舅舅而活,始终不如人家世家根基稳,不要图眼前一时意气,你先避一避风头。” 明昭郡主气得直咬牙,但不得不低头道:“女儿知道了。” 只有陆丞相,捏着手里三封痛斥他为官不仁的折子,面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青。折子上,将他五年前,十年前犯下的错都翻出来骂,通篇引经据典,带着儒雅的脏字骂出了各种花样,陆丞相都快气笑了。 他干脆告老还乡罢了,还受这种鸟气。 陆慎道:“父亲,是姜国公的折子吗?” 他虽如今还未授予官职,但已入翰林院,多多少少,也能得知朝廷上的事,听说今日最少有三十位大臣被姜国公上了折子敲打,想也知道,陆丞相手里这份,也是姜国公写的。 为的,应当是姜亭月吧! 念及对方,陆慎眉头微皱,他送上门的礼,都被拒了回来,就连托姜寻雁带进去的,也被原模原样还了回来。 她这又是几个意思? 陆丞相叹道:“除了那混不吝的老东西,还有谁敢这么做。即使有姻亲关系绑着,他也不一定站你,你娶他女儿,并无好处,被骂几句而已,不影响什么。” 第10章 选夫 陆丞相问:“你怎么看?” 陆慎垂下眼,冷清清道:“我并不需要姻亲关系来拉拢势力,靠女人算不得本事,若是没那个本事,即使算计筹谋得到了一切,也终究会失去。” “你自己上心便好,我也帮不了你更多了。”陆丞相幽幽叹了口气。 “这些年,父亲已经帮了我许多了。”陆慎起身,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拜礼。 “用不着这么客气,你身上还带着伤。”陆丞相起身扶他,问,“可知道是谁派的刺客?下手这般狠辣。还有圣上交代的差事,他应当对你起疑了,自古以来,跟贪官牵扯上的案子,都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你不若赶紧离京,好歹保全一条性命。” 陆丞相心里忧愁,之前陆慎要参加科举,他便觉得不太妥当,果不其然,他这副与先帝有几分相似的样貌,一露出去,还是让人起了疑心。 “不。”陆慎眼里没什么情绪,平静道,“我此时逃了,才是心虚,留在京中,声名鹊起,才会有人投鼠忌器。” 贪腐一案,他会好好的办。 陆丞相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 弹劾各大官员的折子上完后,姜世忠揉着手腕,一边吩咐着手底下人去探查各大青年才俊,挑出洁身自好,家世清白,样貌俊秀的将画像送来,另一边,他又找借口,将李文茹母女送到了府外,先与夫人隔绝开。 同时派人去章州,仔细去查了这对母女的往事。 姜亭月不知道她爹这么给力,她每日就守在主院,一边陪她娘用膳,一边思考怎么将五年后陆慎造反之事提醒给她爹。 她当初死的有些早,并不知道陆慎登基后怎么对这些前朝大臣,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遵守约定保她爹一命,所以思来想去,最好的结果,是他们一家都不要掺和进这场造反案中。 最好想办法,如姜寻雁那般,一家避开那个时间点,不要卷进去。 但这种事,姜亭月却不敢跟她爹明说。 这种跟姜亭月那些小打小闹不同,若有万一,便是诛九族的罪,就算是阿爹,也护不了她。 姜亭月抿唇,她并不知道陆慎如今势力到了什么地步,上辈子的枕边人,可一直到她被关起来陆慎造反成功她才知道他有私兵的事。她爹对上陆慎,真的就有赢路吗?陆慎那个人,心思缜密,深不可测。 提前告知阿爹一切,究竟是将陆慎这个叛臣贼子捉拿归案,还是会让她爹提前陷入危险中?姜亭月不知道,她也不想冒险。 更何况,还有五年呢!不急于一时,让她先好好想想,怎么让身为保皇党的阿爹从中抽身。 她烦躁的叹了口气,将书盖到脸上。 桃喜蹑手蹑脚走过来,手里拿着门房递过来的信,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姜亭月。 姜亭月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声音从书页底下闷闷传出来,问:“怎么了?” “小姐。”桃喜轻声道,“门房那边递来了一封信。” “给我的?”姜亭月坐起来,脸上的书滑下来,快掉到她身上时,又被她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稀罕道,“门房那边的信,一般递不到我这边来,谁给的?” 桃喜没敢说话,将信递过来。 小姐不记得,但她记的清清楚楚,能将东西不经过老爷夫人的手直接送过来的人,只有陆公子。 但这些时日,小姐已经数次制止底下人提起陆公子,而且老爷夫人那边还在替小姐相看别家公子的画像,瞧这模样,似有琵琶别抱之意。 姜亭月没多想,直接拆开,入目便是铁画银钩一般的字,她当即一怔,猛地将信按下去,怒道:“谁准府里接他的东西了?桃喜,从今日起,陆慎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入府。” 桃喜没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模样,连忙道:“是,奴婢记下了。” 她心里又纳罕,信上写了什么?竟叫小姐如此动怒。 姜亭月再抬起信纸,望着上面的内容,只有简短一句,“明日午时,老地方见。” 手上动作用力,几乎将信纸揉皱,姜亭月冷哼一声,“你说见就见,你等着去吧!” 甫一低头,又望见信纸后面还有一张,似是预料了她所想一般,上面写着:“你若不来,我即日登门拜访。” 姜亭月一口气哽在喉口,不上不下,更怒了。 他陆慎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难道是他的一条狗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凭什么他一句话,她就得眼巴巴凑上去。 偏生上辈子,她还真有这么贱,陆慎稍稍对她态度好一点儿,她就开心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姜亭月想,上辈子的她,可能是有病,被爹娘宠的太过分,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非得栽到陆慎身上去尝一尝苦是什么滋味儿。 她捏着信纸,扭头烧了个干净,起来飞速去找她娘。 李云柔正在书房看账本,见她脚步匆匆过来,笑问:“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嘴上都能挂油壶了。” 姜亭月嘴一撇,“阿娘,你别打趣我。” 她又说:“我想好了,光是看画像,怎么挑得出如意郎君,不若找个时间,都喊府上来让我亲自见见吧!” 李云柔皱起眉,她也在犹豫。 这么多世家公子,跟物品似的一个个的让她挑,又不是入赘,难免让那些公子们不喜。 但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光凭画像和其他人的三言两语,是挑不出什么好品性的。 李云柔道:“我与你爹说说,看他是个什么想法,莫急。” “阿娘去说,阿爹自会同意。”姜亭月声音软和下来,道,“阿娘,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我未来要嫁的夫婿,连这点儿都忍不了,那又怎么忍我的脾气呢?” 反正她这脾气是改不掉的,上辈子嫁给陆慎后,她也一点儿没改,陆慎从不同她起争执,大多时候都会让步,姜亭月想,这大概跟他不在乎她有关。 李云柔顿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也舍不得她嫁人后受气。 与其藏着掖着,待婚后才爆出个矛盾来,不若一开始就坦诚,于双方都好。 李云柔忙点头道:“好,我跟你爹说说。” 第11章 相看 翌日,姜亭月她爹就很给力的,把上京内所有适龄单身且没有不良嗜好的男子都召进国公府了。 李云柔坐在正堂,姜亭月在她左下方落坐,翻着手里的名单册子,她皱眉道:“这怎么还有先前纳过妾的?” 李云柔望了眼,道:“你爹说,今日来的公子,即使曾经有过妾室和通房,现在也已经清干净了,保管你嫁过去后不会有后顾之忧。” “不要。”姜亭月嫌弃道,“我嫌脏,有过通房的都踢出去。” 她哗啦啦翻着手里的册子,翻一页,撕一张,都递给桃喜,道:“这些,都踢出去,一个都不许留。” 上辈子她嫁给陆慎的时候,虽然他有个心上人,对她也不算热情,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不曾沾染旁人。 总不能这辈子嫁一个贪图好色之辈,让她婚后变成怨妇天天对着丈夫哭吧!姜亭月打了个激灵,坚定的拒绝了。 李云柔没有反对,只是让人将口信递给了姜世忠。 查完了品行样貌,再查一查户口,家里人风评,是否好相处,又筛出去小半,最后手里剩下的,只有不到十个人。 李云柔欲言又止。 姜亭月摇头叹气,“天底下好男人还是少。” 没定下亲事还愿意来娶她的好男人,就更少了。 她起身,手里的团扇晃了晃,道:“走,去会会这些公子。” 约见的地方在花园凉亭,姜亭月身边除了跟着桃喜和梨忧,还跟了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李云柔就坐在离此地凉亭不远的地方,紧张的看着情况。 片刻后,终于来了第一位。 青衫白面,文雅俊秀,一看就是读书人,他拱手一礼,“见过姜小姐。” 姜亭月没回礼,只打量着他,她这模样其实有几分傲慢无礼,但对面的书生,却似乎半点儿没察觉,说话越发温和起来。 无他,只因姜亭月生的实在是太过漂亮,她像是上天恩赐的宝物,漂亮娇贵,不可方物,容色秾艳到叫人觉出几分不容于世的恍惚来。仿佛连阳光与微风都偏爱她,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令人挪不开眼。 所以即使她态度再傲慢,也叫人心甘情愿捧着哄着,寄希于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花园里正在洽谈,姜世忠站在远处,往这边看,身后管家过来,道:“老爷,陆家二公子求见,带着折子来的,不好回绝。” 姜世忠问:“什么折子?” 管家道:“前两日,您上折弹劾共三十名朝廷大官,每一封奏折都需要回辩,自然得由您看过。” 姜世忠皱眉,“让人带他去书房。”又道,“这里你看着点儿,别闹出什么乱子。” 管家点头,“奴才会看顾好大小姐的。” “嗯。”姜世忠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往书房走去。 书房,陆慎已经到了,正垂眸静坐在一侧,旁边已经有人上了茶,直到姜世忠进门,他起身,恭敬喊了声,“国公爷。” 说实话,姜世忠现在心情有些复杂,于公,他不得不承认陆慎的能力,为官这么多年来,他确实很欣赏这个后辈。 他还未授官,圣上就已经私底下给他派遣差事,还是最难的江南贪腐案,要他带人收集罪证,他若是办成了,日后自当前途不可限量,当然,姜世忠并不觉得以陆慎的才识能力,会折在这个案子上。 但于私,他很看不惯他对自家闺女这个态度,更看不惯闺女小意讨好的模样。 最终,姜世忠只是面无表情,与之公事公办。 陆慎将陆丞相的奏折,以及其他几位不敢登门拜访而委托给陆慎的奏折,一并递给了姜世忠。 公事公办后,姜世忠望着陆慎那张淡定的脸,心下越发不畅快,他道:“今日府中热闹,我便不留陆大人了,我送陆大人。” 说罢,不待陆慎拒绝,姜世忠已然起身,带路往前而去。 口中说是送人,但实际上,姜世忠特意带他绕了个远路,路过花园。 彼时,凉亭中的人已经换了至少一半了,姜亭月聊的倒也算开心。 这些世家子弟,个个被层层挑选过的,能到姜亭月面前的,再不济,也能维持面上的平和,总的来说,都还不错。 但也只是不错了,叫姜亭月心里看对他们的感受,也能将就,但心里,她又有些迟疑。 难道她真的要将就着过一辈子吗? 待下一位时,姜亭月刚端起一盏茶,才品了一口,抬起眼扫了下,姜亭月眉头微蹙。 这个人的打扮,与前几个文生差不多,但有一股莫名的违和感,他个子更高,更壮,就连肤色,也要暗一个度,而且,他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 “姜大小姐,我叫霍承绍。”来人开门见山道。 姜亭月一口茶险些呛住,艰难拿帕子掩住嘴,才勉强没失态。 她是认识霍承绍的,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与陆慎婚后第四年,也是他造反的前一年,那时,她曾独身一人留京住了半月,她出府去看自家铺子时,有一个人揍地痞无赖,一直揍进了她的铺子,最后虽然将人给抓住了,但毁了不少珍贵物件。 那人正是霍承绍,他将东西赔了后,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姜亭月察觉,回眸望来时,霍承绍对她一笑,问:“姜大小姐,听说你夫婿不在上京,你有没有改嫁的想法?” 当时姜亭月被吓到了,觉得他是个登徒子,直接叫了身边人,扭送他去报官,后来才知道,原来霍承绍是个武将,她身边那些人,按理是擒不住他的。 不久后,霍承绍再度登门致歉,这回倒是比上次礼貌了一点,但也不多,因为他说:“其实我心悦你很久了,奈何你那时候眼里只有陆大人,看不见别人,再加上陆大人从中阻挠,更是连见你一面都困难。” “我今日来,一是送赠礼道歉,二也是来道别的,我很快要再度上战场了,不会再来打扰陆夫人的,先前之事,是我的错,望陆夫人勿怪。” 他道完歉,留下重礼后便离开了。 后来陆慎来接姜亭月离开,离京路上,她听到了霍承绍的死讯,他苦守澧城两个月,弹尽粮绝,最后战死。 第12章 少将军 再后来,陆慎起兵,她被囚在他身边时,曾听陆慎无意间提起过,霍承绍本来是不用死的,澧城本来也不会失守,是有人在粮草里掺沙子,不远万里运送到澧城的粮草十不存一,边关将士,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但这只是当时陆慎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至于是谁干的,姜亭月并不清楚。 凭心而论,姜亭月对这个头一回见面就冒犯自己的将军没什么好感,可得知他的死因后,她又难免心生唏嘘。 兴许找到适当的机会时,可以提醒他一下。 霍承绍摸摸自己脸,问:“你为何这般看我?” 姜亭月收回目光,道:“觉得你这副打扮挺奇怪的,穿的有些不伦不类。” 其实今日来见她这十个人,都是这么穿的,统一素色,白的清汤寡水,但能穿的这么违和的,也就霍承绍了。 “很奇怪吗?”霍承绍耳朵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他是听说姜亭月喜欢陆慎那样的,特意找了小厮,去查了陆慎是怎么打扮,所以学了学,这读书人的衣裳一上身,霍承绍也觉得哪哪儿都别扭。 “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穿的话,那下回我见你的时候,我可以换一身你喜欢的。”一时冲动,霍承绍想也不想的就把所有念头说了出来。 说完后,他耳尖红透,又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怕姜亭月觉得他孟浪。 姜亭月微愣,随后笑的乐不可支,她道:“霍小将军,你还挺有趣。” “姜小姐,我能邀你去游湖吗?现在是四月初,杨柳青青,郊外风光正好。”霍承绍很快又得寸进尺道,“你不打算嫁给我也没关系,咱们当不成夫妇,当个朋友也是好的。” 当然,若是能成最好。霍承绍默默在心底补充。 姜亭月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随后乐道:“你完蛋了,我们头一回见面你就约我出去游湖,等会儿这话传到我爹耳里,有你好果子吃。” “啊?”霍承绍小声道,“国公爷应该顶多上奏折痛斥我爹一顿吧?但我爹脸皮厚,他不怕被骂的。” 姜亭月愣了一下,随后扑哧一声笑开来,拿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弯弯的眼眸,重申道:“我就说你很有趣吧!” 他又问:“那你去吗?” “去。”姜亭月笑盈盈道,“但是什么时候去,由我定。” 霍承绍连忙道:“这是自然。” 姜亭月正笑的高兴时,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如芒刺在背,森冷浓烈,但转瞬即逝。 她有些不适的回眸,却什么都没看见。 是错觉吗? “姜小姐,你在看什么?”霍承绍也跟着往后望去。 “没什么。”姜亭月笑了笑。 待霍承绍也离开后,李云柔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阿娘看着你跟那位霍将军聊的很开怀,你觉得他怎么样?” 姜亭月思索着,笑道:“他看起来不大聪明,但是个不错的人。” “你要是喜欢,阿娘替你定下来?”李云柔试探的问。 “再等等吧!”姜亭月垂下眼,揪着腰间的玉佩,无聊的把弄在掌心,“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他人怎么样,处一处再说。” 主要是,这家伙是个短命鬼,活不了几年了,她嫁过去,用不了两三年就要守活寡。 李云柔叹道:“其实我也不想定他,带兵打仗的,一上战场危险重重,谁知道能陪你多久,奈何我看你一一聊过去,也就对他稍微有些不一样。” 但姜亭月知道,她对霍承绍那点儿不一样,是因为她衷心的觉得霍承绍是个英雄,他保护了很多人,最后又死的太过惨烈。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姜亭月主动抱着李云柔的胳膊蹭了蹭,声音温软,柔柔道,“阿娘,我才十七岁呢!不着急,阿娘不是说过,要多留我几年吗?” “我是怕我自己……”李云柔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怕自己活不到女儿出嫁的时候,虽然不知丈夫为何将表妹母女移出府,但她的病情,并未好转,近来又有加重之势,她怕自己死的太早,连看见女儿出嫁都难。 李云柔忍住喉咙深处的痒意,拿帕子重重按了下咽喉,对姜亭月道:“你病好了,便搬回你的院子吧!整日吵吵闹闹的,阿娘禁不住你的折腾。” 姜亭月一怔,“我每天安安分分看话本,我哪里吵了?”又说:“阿娘若是嫌我在主院碍事,那我去东小院住。” “我让翠容给你搬。”李云柔毫不留情道。 “阿娘。”姜亭月委委屈屈拉住她的手。 李云柔心一软,又柔声道:“不是阿娘赶你,阿娘知道你一直守着我是为我好,但你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不大方便。” 姜亭月低声嘟囔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除了阿爹不再留主院过夜之外……等等,姜亭月是成过婚的,她自然也懂这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连忙道:“行行行,我这就搬,我今天就回去住。” 手底下的丫鬟婆子不少,姜亭月东西虽多,但也好收拾,当日,她就带着人回了自己的小院。 桃喜和梨忧带着其它丫鬟收拾着东西,姜亭月静静坐在书房,跟书案上画的东西大眼瞪小眼。 上面画的图案,是暗喻着上辈子的大事,这才重生回来几日,上辈子的事却已渐渐在脑海中模糊不清,她害怕有朝一日,她把一切都忘了,然后又重蹈覆辙。 但写下来又怕被别人知道,只好用这种图代替文字,只让自己看懂就行。 她盯着自己画的这一堆东西,悠悠叹了口气,在脑海里思索着翻译。 “不要嫁给陆慎,也不要再喜欢他,已经尝试过一次,你不会得到好结局,他有心上人且永远不会爱上你,不要成为他要挟阿爹的把柄。” “崇贞二十年冬,陆慎会造反成功,阿爹会因此下狱,一定要想办法,要么全家逃离上京,要么提前除掉陆慎,要么就改变阿爹的想法,不然所有人都会死。” “阿娘会死于崇贞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死于病发,但阿娘的死一定有问题,最终得利者是李姨母与表姐,不要轻信她们,一定要查清一切。” “最后再度重申,嫁给谁都不准嫁给陆慎!你爱上谁都不要再去爱他!” 第13章 擅闯 姜亭月望着墨迹将将干掉的纸,叠起来后,放进了锁住的小盒子里,盒子又被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她心目中认为最重要的地方。 她静静的坐回书案前,垂眸望着眼前空空的书案,神色忧郁,外面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她以为是桃喜,随口便道:“桃喜,上茶。” 身旁有人端茶过来,骨节分明的手,宛若美玉雕刻而成,端着白瓷茶盏,竟比白瓷还要漂亮几分。 姜亭月愣了下,这似乎不是桃喜的手,她抬眼望去,被惊的一下子站起来。 语气也跟着一飘,“陆慎?” 她动作太大,撞的茶盏歪了歪,在水泼出去之前,陆慎又伸手,将茶盏扶正了。 “你怎么进来的?”姜亭月皱起眉,惊吓过后,随即是恼怒,第一时间,就是想喊人。 然而她没来得及喊出一个字,陆慎眼疾手快,将她往前一拽,迅速捂住她的嘴,道:“噤声,我偷偷来的。” 姜亭月:…… 想喊人抓的,就是你这偷偷来的小贼。 她挣扎着,但男人力气比她大得多,将她牢牢地禁箍在怀里,攥紧她的手腕,姜亭月挣脱不开,愤懑一口咬在他捂嘴的掌心上,恶意使劲儿往死里咬,很快嘴里便一片铁锈腥甜。 身后男人闷哼一声,却没松手,只道:“我很快便走,你别喊,我来找你,是有事相问。” 姜亭月松了口,用力在他胳膊上拍了两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陆慎终于松开她,姜亭月警惕往一旁走去,待走到安全距离,才冷哼一声,扬起头问:“你要问我什么?但我不一定回答。” “你今日,为何不去赴约?”陆慎眼眸沉沉,盯着她看,“府中相亲宴,又是怎么回事?” 姜亭月双手环胸,冷哼一声,态度恶劣到吓人,她冷声道:“你是我什么人?你又凭什么管我?我想嫁谁便嫁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得着你管?我喜欢你的时候乐意跟你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现在我倦了,想一脚踹开怎么了?” 她心里想着五年后陆慎登基的事,原本还有几分心虚,但转念一想,他以后再厉害,现在也只是个相府庶子,如今还奈何不了她,于是说着说着,越发嚣张起来。 陆慎眼眸似乎凝着冰,面色阴沉欲雨,被她气的额角青筋直跳,冷笑道:“你再说一遍?” 姜亭月怂了。 现在书房就他们两个人,姜亭月记得陆慎武功不差,要是真打起来,她这小身板怕是挨不住他一拳。 眼珠子一转,姜亭月望向门的方向,书房的门只是掩上了,并未合拢,她悄悄的往门那边退。 直到快接近门口时,她再度轻哼一声,道:“我就说,你就是管不着我怎么了?在我这里,我就当你是个逗趣的玩意儿怎么了?” 说完,她怕被揍,转身提着裙摆跑的飞快,午后夕阳嗖一下顺着她如花裙摆滑落,却将那点儿绮丽的色彩,都留在她身上,哪怕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都漂亮的让人心动。 姜亭月推开门,边跑边喊:“救命!有刺客。” 最先跑出来的,是桃喜和梨忧,一人扶住喘气喘不匀的姜亭月,一人挡在她面前,往书房望去。 紧跟着,一阵兵荒马乱,下人都赶了过来,有什么工具都拿稳了,站到姜亭月身边,将她护在最中央。 她回眸望一眼,见这么多人,顿时心安。 梨忧回头担忧的问:“小姐,哪里有刺客?是书房吗?” 姜亭月直直点头,“是,就是书房。” 至于万一抓住了陆慎,后果会怎么样,姜亭月根本没想,反正发生什么,有她阿爹在呢! 有人撑腰时不需要动脑子,反正一切都会被解决好的。 梨忧带着两个婆子,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往里面望去,片刻后,她回头,一脚疑惑道:“小姐,没人啊!” “没人?”姜亭月探出头望了两下,又亲自上前去看。 书房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被推开的窗,映着外面花影重重,花枝被清风吹的微晃。 桃喜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让老爷派人仔细查一查?” 姜亭月抿了下唇,盯着窗户,半晌,她摇头道:“不用。” “那刺客——” “应当是我睡糊涂了,醒来时看岔眼了。”姜亭月垂下眼,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桃喜打量着她的神色,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梨忧小声问她,“要不要跟夫人说?” 桃喜咬了下唇,思索着道:“不用,小姐会生气的。”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小姐她一定在书房见到了人,而且不是陌生人。既然小姐要隐瞒,那她们当丫鬟的,自然也该跟着装聋作哑。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见到陆慎的缘故,姜亭月夜里又梦见了前世,有好有坏,光怪陆离,叫她分不清虚实。 上辈子,陆慎也这么闯过她厢房一回,但那一回,是因着她出嫁,陆慎带了长长的礼品单子,问她怎么想。 那时,他一笔一划亲自往礼品单上添东西,说是给她补一份嫁妆,他已经在相府外另辟一处住宅,一切重建,特来询问她的喜好。 他布置的太过认真,认真到姜亭月以为他是期待的,以为他也在考虑他们的以后,以至于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不怪她上辈子执迷不悟,只怪陆慎这个人太坏,总是给她莫名的希望,让她觉得在陆慎心里她是特别的。 梦里又是一晃,却是晦暗如深的冷宫,白面太监笑的绵里藏刀,眼含怜悯,笑面虎一般的道:“夫人,即便是太后娘娘,也断然不能越过陛下下旨。” 噩梦层层,似乎不肯放过她,姜亭月猛地从睡梦中惊起,冷汗涔涔,身上寝衣已经大片黏在身上,极为不舒坦。 她按着眉心,面色痛苦。 本来该是坦然的,不过是赌输了一回,她认命,又有从头来过的机会,上辈子的一切都可以当做生岔的侧枝剪去,这辈子重走正路便是。 可白日见了陆慎后,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迟迟下不去,又一点点,转变成了扭曲的怨恨。 陆慎为何要这般对她?他凭什么这么对她?他该死。 守在外面的梨忧醒了,隔着纱帐,轻声问:“小姐,可是魇着了?” 第14章 梦魇 梨忧没等到她的回应,轻轻挑起外帐,借着屋外月光,往里看了眼,还没看清虚实,猝不及防被抓住手腕。 她被吓了一跳,又冷静下来,柔声问:“小姐,您怎么了?” “梨忧。”姜亭月面色有些苍白,掌心因着用力而有几分潮意,她抓着梨忧,一字一句道,“明日一早,告诉阿爹,说你守夜时,发现我夜里被魇着了,一直在说梦话。” 梨忧强行镇定下来,轻声问:“国公爷问起时,奴婢该说什么梦话?” “就说,我朝,将亡。” 梨忧霎时面色一白,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这种话,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轻则被当成失心疯扭送关押,重则是妖言惑众,祸乱朝纲,要被处以极刑。 “小,小姐……”梨忧唇瓣哆嗦着,腿一软,整个人都要摔下去,在身子歪了刹那时,她又勉强撑住了。 姜亭月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一字一句道:“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只要你什么都不泄露出去,阿爹不会动你。” 梨忧含着泪,重重点头道:“奴婢信小姐。” “你退下吧!”姜亭月松了手,别开头道。 “是。”梨忧脚步轻轻,怀揣着恐慌与害怕,忐忑不安的在外间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屋内,姜亭月静静的望着天边月亮,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抱膝将脑袋埋下去,又有些难受。 一时冲动做下决定,可她并没有将梨忧叫回来的意愿。 在陆慎活和她全家活之间,姜亭月毫不犹豫选择自己一家活。 虽然以做梦的形式告知阿爹有些牵强,阿爹很有可能怀疑她,更有可能不信她,她甚至没办法像上回那般撒娇卖痴,强行让阿爹听她的,但她没有选择了。 她不想死,也不想重蹈覆辙再度被关起来。 告诉阿爹就好了,这种秘密带来的代价,根本就不应该让她一个人承担,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大家闺秀,素来行事放肆了些,但她只是个可怜无助的小姑娘而已,找大人帮忙才是最正常的吧! 更何况,谁让陆慎敢这么对她,谁让他的未来被她知道了,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他应得的。 姜亭月有些惶恐的抱住软枕,浑身都在哆嗦,她心里涌出一股做了坏事的愧疚感。 但她很快闭上眼,紧紧的抱着软枕,试图让自己睡着。 没关系,睡醒就好了,一切情绪会在醒来时淡化。就像从前难过到哭着睡过去,第二日醒来再想起一切,只会觉得昨夜的自己很矫情一般。 但第二日,姜亭月并没有起得来身,许是着了凉的缘故,她发热了。 梨忧并不知道此事,她只是将伺候姜亭月起床的事交托给桃喜和其它婢女后,带着一夜无眠的忐忑不安,守在姜世忠离府的主路上。 姜世忠见到她,脚步一停,皱眉道:“我记得你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大小姐让你来做什么?” 梨忧面色苍白,紧张的攥紧衣袖,瞥了眼跟在姜世忠身后的管家,低声道:“奴婢想借一步说话。” 她如此神情,也引得姜世忠不安起来,莫非是他闺女出了什么事? 便摆摆手,让管家和其他人一并推开。 人都离开后,梨忧才小步上前,还未吐出一个字,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她掐着掌心,面上露出一副惶惶模样,道:“昨夜,小姐似乎被魇着了,奴婢唤她许久都未将小姐唤醒,只听到小姐在梦中十分害怕,边流眼泪边喊——” 姜世忠皱眉:“喊什么?” 梨忧往地上一跪,头重重磕在地上,弱弱道:“小姐喊,我朝,将亡。” “混账!”姜世忠当即暴怒出声,“你这刁奴,竟敢污蔑你家小姐,来人,将她给我关起来,细细审查谁指使之后,将她发卖出去。” 梨忧低头,一下又一下,重重磕着头,哀声道:“国公爷饶命,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小姐那边,若是不管,叫其他人听到,恐生大祸。” 其它奴才还没将梨忧拽下去,就见远处再度来了个眼生的丫鬟,被管家领着,一脸急切的过来。 来了后,那丫鬟连行礼都忘了,只焦急道:“小姐病了,一直在说胡话,府中大夫都去了,但温度迟迟降不下来……” 姜世忠抬手,阻止梨忧被拖下去,他眼神冰冷,对梨忧道:“若是让我知道,你有半句欺瞒,我定不饶你。” 说罢,便转身大步流星往菡萏院而去。 此时,菡萏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桃喜是最先发现不对的,在梨忧离开后,她去屋内候着时,发觉里面动静不对,大着胆子撩开纱帐一看,姜亭月已经烧的满面通红。 她惊慌叫人,一面去喊府医,一面去通知老爷夫人,一面又自己动手,试图替小姐降温。 身为贴身丫鬟,这些基础医术,桃喜与梨忧都是特意学过的,一遍遍换着冷帕子,但小姐身上的温度,始终降不下来。 直到府中大夫迅速赶来,针灸又下药,却始终不见小姐醒来。 桃喜急的恨不得以身代过,就在她焦急之时,夫人披了件披风,急匆匆赶来,俯在榻前,盯着爱女流泪。 院子里也有些乱,桃喜此时不由得埋怨起来,梨忧究竟做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这时,姜世忠大步流星进了院子,往屋里而去,桃喜只来得及行礼,就见梨忧跟在后面,桃喜张嘴就要骂她,还没出声,瞥见她额头红肿的厉害,像是哭过,又像是怕狠了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干巴巴的问:“你怎么了?” 梨忧垂下眼,道:“本来想去后厨拿小姐的早膳,不小心冲撞了国公爷,我害怕,但没想到,国公爷并不怪罪于我。” “你骗人。”桃喜左右环视一圈,拉着她的手,到一边,道,“我们都是打小跟着小姐一起长大的,你什么表情我猜不透?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梨忧咬着下唇,死活不肯吭声。 桃喜厉声问:“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住小姐的事了?” “没有!”梨忧下意识摇头,“我绝对不会背叛小姐。” “那就好。”桃喜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叛主的事儿,那都没什么干系,再加上小姐心善,只要不是重大过错,一般也不会为难她的。 想通后,桃喜又道:“我去侍疾了,你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在前院能做的了什么?你去后面看小姐的药吧!” 梨忧讷讷点头,“好。” 第15章 有药 姜亭月醒过来时,觉得头疼到快要炸了,昏昏沉沉,只感觉有人不断走来走去,光影扰乱,叫她有些睡不安宁。 后半夜的时候,有人撩开青纱帐,扶她起身,姜亭月迷迷瞪瞪睁开眼,她脑子还未清醒,懵懵抬眼望去,却只望见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她只知道有人给她喂药,她抿着唇,始终不情愿张嘴,她最讨厌喝药了,尤其是苦药。 瓷白的药匙轻轻抵在她唇边,来人声音温和,似乎耐着性子对她说了什么,但姜亭月听不清晰,最终心下烦闷,还是将药吞了,顺带泄愤般重重咬了下勺子。 却未想到,药入口中,意料之外的不苦。 一夜反复睡去又醒来,直到天光大亮时,姜亭月再醒过来,除了觉得没什么力气,竟然已经退烧了,也不再觉得疼痛。 至于昨夜之事,只囫囵有个轮廓在脑海中,她只记得,扶她的手,冰凉如玉,像是浸在月色里重重滚过一遭,比月夜冷风还要凉薄。 “桃喜。”姜亭月轻轻唤了一声。 “小姐您醒了。”桃喜一脸惊喜,凑上前探她额头,欢喜道,“退烧了,真的退烧了,闻太医说,只要退了烧就没什么问题了。” 兴许是因为清晨打过水的缘故,桃喜的手,也有些温凉。 姜亭月忽然问:“昨夜你有给我喂什么吗?” “闻太医说要时不时给小姐喂水,以免因发热脱水虚力,所以昨夜奴婢给小姐喂了两回水。”桃喜如实道。 但都是拿汤匙浅浅的喂一小口,桃喜还担忧将她吵醒,惹她醒来又难受,所以动作很轻,没想到小姐还是被吵醒了,醒来也记得。 “哦。”姜亭月想,是桃喜那就很正常了。 而且药就鲜少有不苦的,起码她还在国公府时,就连太医开的药,也都是苦涩难以入口,所以桃喜昨夜给她喂水,不苦也正常。 又道:“梨忧呢?让她过来。” “梨忧去通知老爷夫人了。”桃喜说,“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那我先换衣裳,等会儿阿爹阿娘定然要过来。”姜亭月起身下榻。 桃喜拧了帕子为她擦面,动作轻柔,又小声道:“小姐,昨日梨忧不知怎么,似是得罪了老爷,头上磕了好大一块红肿,我问她缘由,她不肯细说,不知她心里有什么鬼。” 思来想去,桃喜还是没打算瞒着姜亭月,她是拿梨忧当亲妹子看的,但若是涉及到小姐,便是她亲娘来了都不管用。 姜亭月垂下眼,恹恹望着镜里的自己,道:“是我吩咐了她一些事,你不必管。” “哦。”桃喜点头应道,心里陡然一松,梨忧没背叛小姐就好。 又执起象牙白玉梳,一下下梳理着姜亭月身后柔软青丝,问:“小姐今日想戴什么首饰?” 旁边的几个丫鬟同时伸手,将妆匣一一打开,琳琅满目的珍品,一一将其填满,珠光宝气,明亮的姜亭月心情都好上几分。 但想着一会儿还要见阿爹,要使一回苦肉计,便忍痛摇头道:“随便编几个辫子就行,什么首饰都不戴,衣服也给我挑素净些的。” 桃喜不理解,但点头应了。 姜亭月望着镜里的自己,兴许是刚刚病过一场,面色还有些苍白,唇上也浅的没什么颜色,一副病后十分可怜的模样。 再加上桃喜的手巧,还往她头发里编了两根素净的发带,打扮虽寡淡,却并不影响美貌,反而有几分西子捧心的脆弱美感。 很好,就这个状态。姜亭月心下满意。 李云柔是与姜世忠一起来的,李云柔一进门,见姜亭月这副模样,顿时来了眼泪,将她抱进怀里,直呼着心肝儿,哭啼不止,惹得姜亭月都有些后悔。 阿娘身体不好,实在是不宜情绪起伏过甚。 她怀着愧疚,也抱了阿娘几下,又笑道:“阿娘,我已经没事了,过两日就好起来了。” 李云柔摸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道:“阿娘的小月牙,平白无故的,怎么遭这么一番罪?” “不遭罪不遭罪,病一病才好呢!”姜亭月笑着说,“先前闻太医不是说过,常年不病的人病起来,那才叫病来如山倒,那才叫可怕,时不时小病一场,倒是福气呢!” “哪儿有这种福气的?歪理。”李云柔指尖用力戳了两下她的眉心。 姜世忠忙替闺女说话,笑道:“也不算歪理,我幼时,老国公爷也这么跟我说过。” 父女俩一人一句,很快将李云柔给说糊涂了,三人一起用了早膳后,姜世忠找了个借口,带姜亭月去前院书房了。 书房里,姜世忠面色难得严肃起来,将梨忧之事全部告知后,又问道:“你这丫鬟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姜亭月眼睫动了动,低头垂目,怯声道:“我确实做了这样的梦,梦里真实到可怕,所以女儿日日惶恐,不知该如何告诉父亲。” 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惶惶的模样,姜世忠心下一酸,摸着爱女的头发,声音软和下来,道:“不过是场梦,何至于将你害成这副模样,天塌下来,还有阿爹给你顶着,你怕什么?” 姜亭月吸了吸鼻子,原本七分的装变成了七分的真,此时她真的想哭了。 “阿爹,你说万一,梦如果是真的呢?”姜亭月小心翼翼道,“万一,我这场预知梦,是上天给我们的警示,那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姜世忠原本不信这怪力乱神之事,原本不将她的梦当一回事,可爱女都因此病了一场,他又开始犹豫。 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将你那梦,细细与我道来。” 姜亭月隐去了她与陆慎成婚之事,只将自己知道的其它和盘托出,说陆慎五年后会登基,也说除了陆慎的身份。 姜世忠听完后,神色越发严峻。 这种程度,连皇室更迭都算不上,自然是谈不上什么灭国之祸,他只当是女儿年幼不懂事,并未联想到这有可能是姜亭月故意夸大其词。 不过,关于她梦见的陆慎身世,倒是引起了姜世忠注意。 第16章 旧怨 当年,太宗传位于先帝,但先帝继位后不过十年,身体便衰败下去,他膝下荒凉,竟只有一个孩子,为皇后所出,皇后生下孩子便去世了,先帝悲恸异常,封这尚未满月的孩子为太子,为保小太子安稳,又另册封皇后亲妹为继后。 从那时起,先皇身体越来越差,连朝中大事也无法处置,直到五年后,先帝驾崩。 一封藏于宣政殿牌匾后的圣旨被人翻了出来,圣旨之上,并未立小太子为帝,而是立了彼时的成王。 同年,小太子祭拜先皇后时,被一场大火烧死,坊间议论纷纷,觉得是当今圣上为了皇位而下毒手。但至今已十五年了,圣上在位勤勉,所做之事,虽无大功,却从未出差错,也算是一心为民,坊间传闻便渐渐消失了。 如果陆慎当真是当年那位小太子,如果这些传闻也是真的,那他造反复仇,也说的通。 最重要的是,姜世忠还记得一件陈年烂谷子的往事。 在当今太后,也是先帝继后入宫前,她其实已经有了婚约,虽然还未过明路,但鲜少有人知道,太后那位未婚夫,便是当今丞相陆文进。 姜世忠知道这件事的缘由,是因为一开始,他娘不准他娶一个商户女,他娘当年中意的姜家冢妇,正是如今这位太后。 但当年的姜世忠,年少气盛,为了心上人冷了这位皇后亲妹子的脸面,对方一怒之下,写了将近三十多篇诗文怒斥他无礼后,表示她也看不上姜世忠,转头就跟陆文进定下来婚事。 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姜世忠重重叹了口气,他也老了,如果换成现在的他,一定不会闹的那么难看,兴许会换个软和些的方式,不过,他不后悔就是了。 再望向他与云娘的女儿,姜世忠眼里升起些许暖意,笑道:“多大点儿事,交给阿爹就行了,你才几岁,不好好游山玩水,享受年华,天天愁这些做什么?” 姜亭月眨了眨眼,不确定的问:“阿爹,你真觉得,这是小事?” “那是自然,再大的事,也得五年后才发生,五年不长不短,做什么都来得及。”姜世忠笑道,“行了,把这件事忘了吧!阿爹会去查的。” “阿爹你真的信我?”姜亭月还是不敢相信。 “信不信的,定论下太早了,阿爹自然会亲自去查,待查过之后,一切便有了结果。”姜世忠挥手赶她离开。 姜亭月终于放下了心底这块重石,高兴道:“那就交给阿爹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人帮忙的话,凭她自己,改变这一切太过困难,但阿爹愿意去查就没问题了,就算阿爹不信她,最起码他会提前防范,绝不会让姜家落到上辈子那种境地。 “等等。”姜世忠又喊住姜亭月,提醒道,“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娘在内,你娘现在身体不好,这种事告诉她,只会徒增她的烦恼,你懂事些,让她安心养病。” “我知道了。”姜亭月笑了两声,保证道,“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会对阿娘提起的。” “还有你身边那丫鬟,还是先……罢了,我来处理。”说到一半,姜世忠又叹气。 “阿爹你不能处理掉梨忧。”姜亭月转身,噔噔两步跑到他书案前,皱眉道,“梨忧忠心耿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她不会出卖我的。” 上辈子,她遭人陷害,梨忧为了证明她的清白,一头撞死在柱前,以至于到最后,她身边只剩下桃喜一个人。 那时,姜亭月头一回那么平静,她连眼泪都没掉,端着一杯毒酒,直接给幕后之人灌了进去,那是她手上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人命。 事后,她便重病一场。 午夜梦回时,姜亭月也常梦到那人死前狰狞的模样,也常常做噩梦被惊醒,但她不后悔。 如今想来,她最后同样被一杯毒酒送走,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姜世忠失笑道:“我何时说过要处理掉她?她倒是还算忠心,我的意思,是敲打她一番,你既然主动提了,那你便自己去做吧!你主意大了,阿爹就不插手了。” “多谢阿爹。”姜亭月欢呼一声。 回院子后,姜亭月特意给梨忧赏赐了许多东西,除去该有的伤药和银钱外,还特意给她一家人都送了礼,同时准她休息些时日,好生养伤。 她总觉得,威逼利诱是不及恩威并施好使的,更何况,梨忧是家生子,前世之死在前,她自然不会怀疑她的忠心。 这一休养,待梨忧额前淤青尽消,全须全尾回到姜亭月身边伺候时,却已然到了琴会那一日了。 桃喜给她挽发,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问:“小姐今日想戴什么样的簪子?” 姜亭月打着哈欠,摆手随意道:“你看着收拾吧!” 往日这种宴会,都是她去见陆慎的好时机,向来会精细打扮一番再出门,如今她倒是歇了心思,若非姜寻雁说她如果不去会被人公然在宴会上议论,不然她门都不想出。 好歹她爹那三十封奏折是有效的,她出席后,没人敢明着给她难堪。 桃喜端详着她神色,给她换了轻便好看的首饰,梨忧望着桃喜动作,也跟着挑了两件同色的衣裳。 屋外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往里打量,看清了梨忧手中布料颜色后,一点头,打起帘子,往外跑去,对着守在后门的奴才说了两句什么,又一溜烟的跑回来了。 那奴才笑嘻嘻点着头,双手往袖中一拢,才出后门,便被围堵住了。 一群人围着他,“好哥哥”的喊个不停,问:“今日你家小姐究竟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边问着,边往他手上塞荷包,那奴才掂量着手上重量,享受够了追捧,终于满意了,才笑着说道:“穿的是浅月白,外加一件羽扇豆蓝白毛出锋披风。带的两套备用衣裳,一套是品月蓝,另一套是春辰绿。” 第17章 避锋芒 大长公主府。 明昭郡主坐在堂前,听底下奴才跟叶思雨汇报今日姜亭月穿着,她面上神色不变,袖中却狠狠地掐住掌心。 叶思雨问完了,跑回来,皱眉道:“打听到了,郡主,咱们的衣裳跟姜亭月撞色了,我们换掉吧!” “好巧不巧,她平日向来喜欢艳色,不是岱赭红就是松花黄,什么时候穿过这种素雅的颜色,真是倒霉。”叶思雨心里也觉得烦。 本来就是特意避开姜亭月想穿的颜色,偏生她今日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特意换了颜色穿。 明昭郡主心中嫉恨,连带着面色也冷硬几分,她冷哼道:“一个国公的女儿,凭什么要全上京的姑娘家都避开她穿衣裳?” “我不换。”明昭郡主冷笑一声,轻而易举下了决定。 明昭郡主五官不大出挑,她不会长,她亲娘大长公主是有名的美人,亲爹也是难得一见的才俊,结果她净挑着缺点长,倒是不难看,但也称不上美人。 但她才情好,身量也高挑纤细,一般都穿素色,往气质方面打扮,也是一个清丽大方的窈窕淑女。 从出生就开始听大长公主念叨自个儿长的不好看,时日久了,生生给明昭郡主听出了心结,她最恨那种空有美貌的姑娘,心下嫉恨这种容貌为何不在自己面上。 而草包中的草包,美人中的美人姜亭月,就是她头号眼中钉,肉中刺了。 她今日这衣裳,便是麴尘绿,很浅的绿色,比姜亭月那件备用的春辰绿要稍淡一些,但颜色十分接近。 叶思雨犹豫道:“郡主,你确定要跟姜亭月撞颜色?你真不打算换?” 她恨不得揪住明昭郡主,让她清醒点儿。 那可是姜亭月,脾气又坏,品德又差,不将礼节放在眼里,谁都敢得罪,没有一点闺秀模样,若是寻常姑娘,早就被一人一口唾沫给喷死了。 她之所以如今除了名声不好外没什么大碍,除了她亲爹亲兄长给力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她长得好看,那模样生得跟仙女下凡似的。 她若穿金色,便像将万千晚霞拢于一身,绮丽秾昳,令人不敢直视。她若穿红色,便是白雪红梅,相得益彰,冷清清的艳。她若穿素色,便是春日枝头一道青,清婉明丽,婉转动人。 你不自量力跟别人比,我还能昧着良心夸你一句,你跟她比,那就是心偏到天边儿去也得承认她好看。 叶思雨也讨厌姜亭月,美貌太过招摇就很容易让人喜欢不起来。 明昭郡主眼里不悦之色越来越重,冷冷站起身,忍无可忍道:“住嘴!本郡主做事,容得着你插嘴。” 叶思雨不敢吭声了。 她爹是明昭郡主亲爹的弟弟,她爹娘都没什么本事,但叶思雨打小机灵,跟明昭郡主关系好,这么多年,在她身边,没少受到恩惠。 这么多年,二人跟亲姐妹似的,明昭郡主很少对她摆架子,这么一下,激的叶思雨情绪也上头,干脆不劝了。 但临出门前,叶思雨还是特意吩咐人,多带了两套粉紫色襦裙。万一撞上了,还能给明昭挽救的机会。 这次琴会,在惠和园中举办,来往马车不少,将巷口都堵严实了。 见是大长公主的车驾,众人觉得得罪不起,纷纷往旁边让开,让大长公主的马车先行。到了目的地,明昭郡主与叶思雨一齐下马车,她们来的不算早,人已经到了不少。 打眼抬头一望去,便是各式各样的红,各式各样的黄与紫,几乎望不见青绿蓝色。 往里没走几步,感受到明里暗里打量来的视线,明昭郡主挺直背,心下忽然有几分恼怒。 她总觉得这些视线背后,是各种窃窃私语,在嘲讽她不自量力,竟然想与姜亭月比。 再一低头,望着身上的麴尘绿,明昭郡主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她反复揪着衣裳扯了好几下,心下烦躁之余,又有些后悔。 不该一时意气的。 她跟姜亭月比什么,那就是个草包,除了那张脸之外没有一点能拿得出手,就连办诗集要靠代笔,怕被嘲笑不想着精进而是靠着亲爹上奏折示威。 这种玩意儿,凭什么跟她比,她母亲可是大长公主,皇帝舅舅又疼爱她,她怎么都不该自降身价跟这种货色比较。 可现在去换衣裳,跟她不战而败有什么区别,她现在换衣裳,就是在认输。 更何况,姜亭月那身春辰色衣裙只是备用,她如今穿的是月白色,待宴会开始后,自己再找个借口换掉便是。 明昭郡主心下一松,整个人又放松起来。 放眼望去,但凡有点儿家世的贵女,没一个敢穿青绿色系的,也就她敢跟姜亭月打擂台。 明昭郡主有些得意,捧起一盏茶,轻轻撇开茶沫,浅饮一口,还未放下,就见园子入口处,姜亭月已经到了。 她跟几个熟识的手帕交聊着天,面上含着笑,往亭子里走来,待到了避风口,才解下披风,露出里面的衣裳,颜色并非是收到消息的月白色,而是春辰绿。 亭子不小,但此时人未到齐,只稍稍扫几眼,便能将人都看清。 一时间,亭中气氛凝滞住了。 明昭郡主险些打翻手中的茶盏,强行压着心里惊怒,才没有直接跳出来质问姜亭月为何要临时换衣裳。 叶思雨小心翼翼瞥了明昭郡主一眼,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 她心里直抱怨,让你换你不换,现在好了吧!我就是再讨厌她,再违心,也说不出你俩穿一个色你比她穿的好看这种谬言。 你逞一时之气倒是痛快了,我呢?琴会结束后,你又该折腾我了。叶思雨心中开始流泪。 许清菏小心翼翼左右打量一番,好心肠出声询问道:“亭月,你怎么半路上换衣裳了?” “马车上不小心被茶水打湿了。” 说起这个,姜亭月也郁闷,她本来是打算在马车上歪一歪的,结果前面路堵了,车夫没牵好马,她一头撞桌上了,衣服都被茶水给弄湿了,现在脑门还疼着呢! 许清菏再看一眼明昭郡主阴沉面色,忍不住接着道:“那你怎么不换另一件?” 本来就跟郡主有仇,现在好了,估计仇怨更重了,许清菏忍不住叹气,心下惶惶。 这话姜亭月就不爱听了,她冷哼一声:“我爱换什么换什么,容得着你来说三道四?” 许清菏面色一白。 第18章 断交 像今日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姜亭月盛气凌人之时,许清菏会温声辗转几句,缓和气氛。 以往她这般做,姜亭月再不喜欢,也顾念着她,从不下她面子,她从未如今日这般,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 “亭月,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清菏神色惶恐,焦急为自己辩白道,“我只是想着,你与郡主之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亭月眼角眉梢染上几分不耐,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这跟明昭郡主有什么关系?我哪句话提到她了,我何时跟她争吵了?需要你在中间当好人,博好名。” 许清菏拿自己当筏子,为她说话时,又不留痕迹给自己留下一个温婉贤淑的好名声这事,并不罕见,姜亭月也心知肚明。 但上辈子,她跟被下了降头似的追着陆慎跑,也就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理解她支持她的好友,所以她有些叫姜亭月不喜的地方,她也能容忍,觉得朋友就应该包容对方。 现在脑子清醒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许清菏有些委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我手帕交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亭月,我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一时嘴快。” “手帕交?”姜亭月冷笑一声,目光沉沉,凝着许清菏苍白可怜的面容。 上辈子,陆慎派人押着许清菏到她面前时,她也不信许清菏竟然会给自己下毒,还是因着一个极为可笑的理由。 许清菏家世不好,在一众京城贵女中,连名次都排不上,完全是借着姜亭月好友的名头,再加上姜亭月护短,才将她算了进来。 她母亲在生她时难产去世了,她父亲很快另娶继弦,继母入府后,很快有孕,生下二子一女,她不受宠爱,若非她爹还顾着名声,还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姜亭月护着,她生的这么好看,早就变成维系世家姻亲的牺牲品了。 上辈子她爹被贬官流放时,是姜亭月担保收留的她,但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对陆慎下药。 被拆穿后,许清菏理直气壮,神色凄婉道:“我又没有给你下致命的毒,顶多让你体弱多病,时不时病一场罢了。” 拷问了许久,姜亭月才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个极为荒谬的理由,她给自己下毒,是为了接近陆慎。 姜亭月不解道:“你喜欢他,那你还口口声声支持我,一遍遍告诉我坚持就有用,你是不是有病?” “那我能怎么办?”许清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苍白的脸上泪珠不断,哀怨控诉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自然得抓住一切机会。而你嚣张蛮横又毒辣,谁跟你作对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只是先下手为强,我又没有杀你,若是换成你,你肯定会毫不犹豫杀了我。” 那时,姜亭月弯腰,俯下身,神色复杂,一字一句的问:“在你心里,我当真是这种人?” 姜亭月与许清菏的孽缘,源自她年幼时上女学,她不爱读书,整日逃课,结果撞上被欺负的许清菏。 她当即正义感爆棚,一脚踹翻欺负许清菏的几个姑娘,义正言辞的学着话本子里道:“光天化日,欺负良家妇女,算什么好汉?” 这群被管教着不准看杂书的姑娘,虽然没听懂她的话,但不妨碍怒火上头,跟她扭打起来。 现实不是话本子,姜亭月也不是故事里的大侠,她一对多,果不其然落于下风,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事后,她带着她爹挨家挨户上门找场子,为了让自己站在道德高处,她还顺手带上了许清菏。 结果也是美好的,除了挨了一顿皮外伤之外,她不仅收获了一大堆好东西,还在她娘心疼的眼泪下,成功罢免女学,也在后来顺理成章成了一个腹中墨水空空之人。 跟姜亭月搭上关系后,许清菏她爹觉得这是好事,便整日天不亮就撺掇许清菏上门拜访,年纪尚幼的许清菏,每次都倔强等在她院子外,困的头一点点的往下坠,站着站着都能摔一跤。 不管是暑热还是寒凉,姜亭月每回推开门,都能望见许清菏困倦揉着眼,随后望见她时,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 从幼年一直到现在,许清菏是除了她爹娘丫鬟之外,跟姜亭月接触过最久的人,她有些小毛病,姜亭月很清楚,也能理解。 直到这一日,一切虚伪被撕开,在许清菏痛哭流涕的怒斥下,姜亭月才惊觉,地位不对等时,连朋友都不一定真心。 她有些伤心,又有些真情错付的难过,但更多的,是被骗的怒火与失望。 上辈子的姜亭月,派人将许清菏送回了她亲爹身边,至于她会被卖出去,还是当做利益交换的棋子,又或者在流放路上饿死,姜亭月一概没打听。 这辈子的姜亭月,望着神色委屈的许清菏,慢慢的,叹了口气。 她语气轻轻,道:“你退出聆月社吧!” 许清菏终于惶恐起来,惊慌失措起身,试图去抓她的手,面上像是哭又像是笑,难看至极,“亭月,我错了,我不该向着别人说话的,你别赶我走。” 她说的退出聆月社,可不止是单纯退出的意思,这便意味着,从今日起,姜亭月再也不会护着她,她从前在她那里讨了多少好处,日后也会以其它方式,全都吐出来。 姜亭月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往亭子里走去,神情冷漠,坐于唐芝芝身侧。 “亭月。”许清菏不甘心的喊道。 然而没等到她喊第二声,旁边的贵女,便拿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眼里露出一点睥睨嫌弃的神色来。 嫌弃道:“就说我们这地儿,不能谁都放进来吧!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管的,一点儿礼仪也没有。” 说罢,她手中扇子扇了扇,仿佛面前是一团脏污恶心的玩意儿。 许清菏咬着下唇,浑身都在颤抖,她又气又悔。 方才说话这位,是礼部中丞的女儿,即使进这亭子,也是坐在最靠后的位置,从前她跟在姜亭月身边,这姑娘没少向她献殷勤,甚至曾经借花献佛,夸她是观音再世。 一朝跌落,她竟然敢这么说她! 许清菏受不了这种落差,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已经将她碎尸万段了。 她眼中含着期许,望向姜亭月。 第19章 亭中事 但从始至终,姜亭月没回头望一眼,身旁唐芝芝倒是看过来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唐芝芝一脸怒火,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但又被姜亭月三言两语哄好,二人接着说说笑笑。 许清菏想穿过人群,走到姜亭月面前,质问她为何突然发作,可她还没走过去,就被丫鬟客气拦住。 梳着双髻的两个小丫鬟,面上带着得体的笑,语气温柔道:“许小姐,前面位置满,还请许小姐挪步,咱们往后找个舒坦位置坐下,也好过站在一边。” 簪缨世家的婢女也是极有眼力见儿的,见状,便迅速安排好一切。话说的客气礼貌,但手上动作一点也不虚,推着许清菏往外走去。 许清菏趔趄一下,故意推翻桌前热汤,引起动静,滚烫茶水被掀翻,不少人被波及,有贵女尖叫出声,姜亭月果不其然循声望来,但只是轻飘飘一眼,很快又挪开。 “为什么?”许清菏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即使她再不情愿,还是被往后推去,直到落坐在最末端。 顶着各路嘲笑讥讽的目光,许清菏想学着姜亭月从前那般,试图不在意,但她失败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 从被人人追捧,看不惯也得对她摆出笑脸的地位,一下子跌落到人人讥笑的境地,她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意。 亭子建在湖边,傍水而设,亭内凉快而舒坦,但那仅限于亭子里面的位置,许清菏如今的位置,几乎要挪到亭子外面去,太阳斜着探过来,晒的她有些烦躁。 “这什么破地儿?”许清菏忍不住抱怨。 倒茶的婢女闻言,笑盈盈转头道:“许小姐还请忍耐些,很快就能将席子挂上了。” 一般这种最末端是不留人坐的,但贵女聚集在一起,难免有摩擦,想整治对方而又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只需稍稍发作一番,府内的婢女便会察言观色,若是家世厉害的,便装聋做哑,若是势微的,便不需要对方出手,婢女便会将人带至最末端。 这种位置,茶是半凉的,太阳是晒的,即使吹着风也燥热,这种不动声色整治人的手段,并不罕见。 但一般家世好的也不跟家世低的玩,她们的聚会,都是家世地位差不多的,偶尔得罪狠了,也是互相阴阳怪气一番,婢女惯会踩低捧高,见得罪不起,更是装聋做哑了。 许清菏完全是因为她倒霉,按理来说,她本来是掺和不进这种圈子的。 等了又等,许清菏被晒的脸都红了,也没见席子挂上去,她挠了挠脸,不耐烦的问:“席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挂上?” 婢女依旧笑盈盈道:“在安排了。” 这种时候,许清菏才知道,她分明是被针对了。 走也不是,留在这儿是折磨,许清菏有些煎熬,但她并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 亭内,唐芝芝再度往后投去一眼,借着团扇遮掩,小声问:“你真就这么把许清菏赶走了?” “嗯。”姜亭月脑门还青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 唐芝芝丝毫不意外,她就说姜亭月这不可一世性子,怎么可能长久俯小做低,更何况,人家明显拿她当冤大头呢! 也不知道姜亭月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明明看出来了,还心甘情愿去当冤大头,可能长得漂亮的人,脑子都不大行吧! 唐芝芝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镜子,藏在扇子后,仔细望了望自己的脸,心道,虽然她没姜亭月漂亮,但胜在她脑子更好使。 铜镜反射的光,直晃的姜亭月眼睛疼,她伸手,将唐芝芝的手转了下,没好气道:“晃我眼睛了。” 唐芝芝起了玩心,拿镜子晃她一下,又飞快挪回来,再晃一下,姜亭月气得掐她胳膊。 姜寻雁有事晚了些,将将赶到时,就望见两人闹作一团,忙上手将二人分开,小声提醒道:“好了好了,今日琴会,来的又不止京里的姑娘,你俩少闹腾吧!” 姑娘们吃茶的地儿,叫做沙燕州,亭子叫翠心亭,环境清幽,湖水碧澄,漂亮的跟画出来似的。 隔着一座桥,再越过拱门,远处便是外院,男客的宴便设在那边,眼神好一点儿的,还能望见远处人影走动。 闻言,唐芝芝便歇了逗弄的心思,她还没定人家呢!勉强得在男客面前维持一下礼节。 但不妨碍她将镜子递给侍女前,再度晃姜亭月一下,姜亭月想揍她。 但在姜亭月出声前,明昭郡主已经不耐烦出声道:“你们有完没完?” 方才唐芝芝晃的那几下,有没有晃到姜亭月是未知数,但都晃叶明昭脸上了。 她总觉得,这是姜亭月霸道不准旁人与她穿一样的衣裳,所以故意针对她。唐芝芝向来跟她走的近,所以受她指示故意这么干。 姜亭月瞥了眼叶明昭那身麴尘绿,手里的团扇晃了晃,一点也不给她面子道:“关你什么事。” 四月初的天儿还有些凉,日头下待久了会觉得热,但亭内确实极凉快了,本是用不着团扇的,京中闺秀依旧一人一把,别说在四月,就连在寒冬腊月,这团扇也是捏在手里的。 无他,只因这团扇并非是纳凉扇风的,都是拿来遮掩面容的,防止失礼得罪人,也防止露出不雅观的表情。 姜亭月倒没什么需要全天下的人都让着自己的霸道毛病,只是打从她容色长开至今,她出席的宴会,就没几个跟她撞衣裳颜色的,见叶明昭同她撞上了,她就难得多看了一眼。 叶明昭五官寡淡,但她确实一身书卷气,身量又细又高挑,绿色其实很衬她。 心下随便一想,她的目光便挪开了,这轻飘飘的一眼,叶明昭心里却跟翻起了惊涛骇浪似的难受。 她刚刚那一眼,是不是在骂她不自量力?再往四周看,其他姑娘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拿着团扇半遮住脸。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叶明昭就觉得这群人在嘀咕她东施效颦,她只觉得一股气,一下子冲上头顶,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第20章 闺中密言 叶思雨咳嗽一声,拉着叶明昭,主动打圆场道:“一会儿还要将诗集拿出去呢!不若咱们先自个儿评定一番?” 她倒不是为了姜亭月说话,叶思雨主要是觉得明昭郡主忒傻,旁人针锋相对,都是死戳对方弱点,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就叶明昭不一样,跟脑子有病一样,非得拿自己的短处去比,比不过还生气。 有时候,叶思雨都想骂她是不是有毛病。 叶明昭冷哼一声,也丝毫不留情面嘲讽道:“都找亲爹连参三十位大臣了,有人怕是一首诗都拿不出来吧!” “那是自然。”姜亭月并不否认,点头道,“我要是拿的出来,还用得上找我爹帮忙?我又不是闲得慌,要特意显摆一下。” 她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气得叶明昭牙痒痒。 但除了叶明昭,其他人都跟鹌鹑似的缩着头,有的假装临水观鱼,有的假装抬头赏画,有的就死盯着手中的茶,仿佛能看一辈子似的死活不抬眼。 这都是被亲爹提耳面命训斥过的,没人敢在这时候给姜亭月找不痛快。 唯一一个叶思雨,说话也都是斟酌再斟酌,尽力两方都不得罪,看的叶明昭更来气了。 至于姜亭月身边那两个手帕交,姜寻雁正捧着茶盏看好戏的模样,唐芝芝倒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对叶明昭还算客气,所以特意拿扇子遮住脸,偷偷看热闹。 眼瞅着气氛越来越差,叶明昭的脸都黑成煤炭了,叶思雨不得不再度出来打圆场,轻轻咳嗽一声,对着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便端起茶壶,正欲倒茶,水将将从壶嘴里流出,她忽然身子一歪,茶水四溅,瞬间将叶思雨与叶明昭的衣裳同时浇湿。 叶思雨当即恼怒道:“笨手笨脚的东西,滚出去。” 那丫鬟缩瑟一下,想求情又不敢,蹑手蹑脚退出了亭子。 叶思雨拿扇面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一脸赔罪的歉意表情道:“郡主,是我管教不周,回去定然好生罚她,这衣裳湿了难免不体面,今儿个出门我没带换的,能否请郡主赏我一套?” 叶明昭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站起身道:“跟我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离了亭子,唐芝芝扑哧笑了一声,姜寻雁降低声音,轻轻同姜亭月道:“找的借口真拙劣,谁出门不带两套替换衣裳,总得规避些意外情况吧!” 唐芝芝眨了眨眼,跟着道:“你们信不信,等会儿她俩进来,头饰都换成跟衣裳配套的了。” 姜亭月笑了声,道:“她换了衣裳也成,跟我穿一个色,我也觉得别扭。不过这借口,确实找的不咋样。” 三人一人一句,便将她二人给略过去了,姜寻雁又道:“既然是琴会,那便是要斗琴的,月月,你这回有带你那把绿绮吗?” 姜亭月擅琴,也极爱收藏名琴,四大有名的古琴号钟,绕梁,焦尾,绿绮,其中,姜亭月就收藏了两把,分别是焦尾和绿绮。 不过姜寻雁一直听姜亭月说,她不知道焦尾究竟是不是流传下来的那一把,虽然品质很好,但姜亭月一直觉得音色有些不对,怀疑是人伪造的。 但她有两把名琴之事,不知道是谁给传出去了,以至于姜亭月只好就这么硬着头皮认下来,不过需要用琴表现时,她向来只带绿绮,不大敢带不辨真假的焦尾,主要是怕遇上比她懂行的。 虽然姜亭月不在乎名声,但她难得就这么一个长处,她不想砸自己的场子。 “没带。”姜亭月的回答出乎姜寻雁意料之外,她说,“我把焦尾带上了,再加一把前朝古琴,够用了。” “你这么狂妄?”姜寻雁觉得她最近脾气见长。 虽然从前她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如今的她,隐隐约约带几分不可一世,跟从前那种小女孩一般的傲娇完全不同。 姜亭月确实琴艺见长,她本来就于琴道很有天赋,当年收她为徒的师父,是京中第一名手,师父她爱才,所以倾囊相授,姜亭月也不负所望,学的很好。 后来师父离京返乡后,姜亭月再没遇到第二个这么厉害的人,直到前世,她与陆慎一并下江南时,遇到了江南第一琴手,她前去赐教,也学了不少东西,琴艺越发精进,与昔年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姜亭月端着茶,浅笑道:“且看着吧!我便是单用那把古琴,也没人能赢我。” 但她倒没有狂妄到直接用普通的琴,除了她看不上之外,更多的是怕影响手感。 更何况,大家都用名琴,她非要用普通的证明自己才是有病,要做就尽善尽美,没必要强行给自己留道缺口去补。 她俩聊琴,唐芝芝插不上嘴,又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目光一斜,猝不及防,就望见叶明昭两人已经赶来了。 “我说什么来着?”唐芝芝将镜子一收,掩嘴笑道,“是不是都换齐全了?这哪是没准备的样子,分明是准备妥当了。” 姜亭月二人望过去,叶明昭与叶思雨一前一后回来,不光是换了衣裳头饰,就连腰间荷包佩玉,颈上金环都换了个新花样。 “管她们呢!谁心里不是明镜似的,就她俩把旁人当傻子。”姜亭月懒洋洋瞥过一眼,又说,“好了好了,别被她们影响了。” 她又问唐芝芝:“你爹娘有没有说何时给你将亲事定下来?” “定这么早做什么?你不也没定吗?”唐芝芝浑不在意道,“我听说,成婚太早也不是什么好事,听说新婚夜就很难熬,而且婚后若是有孕,生产也是鬼门关走一遭,我有个堂姑,就是生孩子后伤了身子,没多久就去了。” “我也听过。”姜寻雁凑过来说,“我有个表姨母就是难产去世的,而且我不是已经定了婚吗?我娘还特意给我找了从前在宫里侍奉娘娘生子的嬷嬷给我陪嫁,就是怕我也出事。” 唐芝芝掰着手指头算了下,惊道:“你是不是年末就要成婚了?” 第21章 矛盾 姜亭月也记得,姜寻雁成婚也就比她早两个月,她道:“好像差不多,雁姐姐,你是不是婚后就要跟着周大人一起离京啊?” 上辈子,堂姐嫁人后便留在了褚州,她似乎过的不错,叔父常常带着一家去看望她,甚至二堂哥为了她,专门留在了褚州。 崇贞十九年秋,叔父再度带着一家人前去探望雁姐姐,老太太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她跟孙辈感情不深,不听任何人的劝,独自一人去五行山为老国公爷祈福去了。 回来时路上下了场大雪,父亲收到信,信上叔父说雪大山路崩塌,不得不留在褚州过年,待年关后再回来。 便是这么巧,大年夜,陆慎起兵造反,姜亭月也彻底断了外界的消息,她只知道,此次造反,包括她爹在内无数世家纷纷倒台,叔父一家便因着不在京,意外平安无事。 “没有那么快,我也不清楚实明哥哥会不会留在褚州。”提起成婚之事,许清菏有点害羞,低头道,“不过实明哥哥祖籍在褚州,我们两家商量过,决定先在上京办一回,再坐船回褚州,在实明哥哥老宅再办一回。” 周家虽不及上京姜家显赫,却也是有多年历史的世家,盘踞在褚州,任由朝廷更迭,却屹然不动,安安稳稳,已近数百年。 说不清姜寻雁是高嫁还是低嫁,若是只论当世,她的祖父老国公爷,与太宗有过命之交,也有结拜之名,更妄论姜世忠父子正得圣上重用,论富贵权势,自然也是国公府名声势力更旺。虽然分了家,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外人并不分开看。 但若是拉开历史长线来看,周家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屹立多年不败,与国公府这种一时显赫截然不同。 总归,二人是两情相悦,也算得上是朱门对朱门,谁都不亏。 姜亭月笑道:“我觉得,雁姐姐这样就很好,待你成婚那日,我给你送份大礼。” 姜寻雁眉眼弯弯道:“那我可就要期待了。” “什么大礼?”唐芝芝好奇的问,“你要是不能告诉她,你可以先告诉我,我肯定帮你瞒着。” 姜亭月神神秘秘一笑,又打趣道:“你若是想要,你也赶紧把亲事定下,到时候,人人有份。” 她心里也是希望唐芝芝赶紧定下婚事的,唐芝芝身份特殊,她母亲怀宁郡主,外祖母和惠公主都不得圣心,就是名头唬人,没什么实权。 但她爹争气,年纪一大把,不知怎么开的窍,又走运,得了阁老青眼,拜了师,入了内阁,也连带着唐芝芝这地位尴尬的县主,一路地位高升。 事情也就坏在此处,她爹毕竟不是小年轻了,再过两年,阁老退了,她爹没什么进步空间,上面没人罩了,唐芝芝这空有名头的县主,便摇身一变,被圣上赐了个封号,直接送她去和亲了。 虽然是后年才下的圣旨,但姜亭月一想起来,还是觉得闹心。 她轻叹一声,觉得有必要提醒唐芝芝早做打算,道:“你要不要找你祖爷爷给你讨个赏?我们与夏国连年开战,一旦休战后,两国交好,和亲是免不了的,你身份尴尬,万一……” 姜亭月没明说。 姜寻雁闻言,不由得皱眉道:“阁老还在,芝芝不至于直接被送去和亲吧?” 她总不能说,人家两年后就致仕,告老还乡的路上,就已经去了吧! 这话太得罪人了,姜亭月还没那么蠢,只道:“有备无患,反正不是坏事。” 唐芝芝思索了片刻,她觉得有道理,又道:“我得跟我爹商量一番,我爹比我聪明,知道怎么找祖爷爷办事比较靠谱。” 她口中的祖爷爷,正是本朝大阁老,她爹认的最大靠山。 姜亭月心下重担一卸,笑道:“你有数就行。” 总归不要落到上辈子那个下场,姜亭月抿了下唇,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眼底的情绪。 上一世,唐芝芝和亲不到一年,便横死他乡,最后尸体都没回来。 她那场和亲,没成止住两国交战的筹码,反而成了再度挑起祸端的借口。 如果姜亭月有这个能力,那她会选择终止和亲与战乱,可她没有,她只能力所能及的勉强护住自己朋友。 三人凑在一起说小话,那边,叶明昭已经飞速办好了咏诗事宜,先做诗,分出高下,再抚琴,比出琴音。 唐芝芝看的直皱眉,一脸痛苦道:“又是作诗又是弹琴的,要不是就你们俩来显得我们聆月社势短,我也跟着苏家两姐妹学,直接装病不来了。” 她说话时,姜寻雁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但唐芝芝没看懂,她皱眉道:“你有话好好说不成,非得挤眉弄眼的,像什么话。” 姜寻雁长叹一声,心中直骂唐芝芝呆子。 再望向姜亭月,她面上的笑就已经淡去不少了。 姜亭月是不想动脑子,能躺则躺,但她又不是没脑子。 聆月社,算上她们仨在内,再除去许清菏,还有三个人,分别是苏家姐妹苏子意,苏子嫣,还有吏部尚书女儿林家林静姝。 从前七个人走得近,一听姜亭月说办聆月社,大家都是热情一股脑入伙的,结果今日倒是好,诗集拿不出来了,这三人,一个都不来。 “什么装病!”姜寻雁咳嗽一声,瞥姜亭月一眼,解释道,“苏家姐妹是真病了,听说苏老太太染了疾,姐妹俩轮流去侍疾,是真病了。” 姜亭月正了正发间簪子,面无表情道:“哦,那我转头给她们一人送支千年人参吧!” 这显然是动了怒的,姜寻雁心下叹气,不敢再辩解。 唐芝芝却追着问:“那静姝姐姐怎么不来?说写诗,咱们聆月社里,就她跟许清菏最厉害,都能跟明昭郡主比了。” 总要有两个真会写诗的,不然这诗社真办不起来。其实她们诗社里,除了姜亭月和唐芝芝外,苏家姐妹和姜寻雁的诗也都做的不错。 “哦。”姜亭月语气平静道,“意思是嫌我不会做诗,拉低你们档次咯?” 唐芝芝就是再迟钝,也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但她不惯着姜亭月,直接怼道:“你别跟我这样,姜亭月,我没招惹你,论做诗,我做的比你还差,你好歹字写的一绝。” 姜亭月哼了声,并不搭话。 姜寻雁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但她也知道,姜亭月肯阴阳怪气搭理人,就是还有宽容的余地,只要那三人把借口找好了,她还是会原谅。 要是真打算就此断交,就该如她对许清菏那般,语气平淡到甚至带上一丝温和,说出的话语,却是如寒风冷雪般半点儿不留情。 第22章 作诗 婢女已经在园中布置好了,此时春日枝头桃花似粉霞,书案便设在桃花树下,仰头便是粉雪般的花,垂首便是一阵幽幽清香,自带几分意趣。 旁边有人研着墨,姜亭月提了笔,脑子里还想着那三人今日没来的事,心中也不大顺。 亏她还特意叮嘱了爹爹,不光是她,就连她聆月社的人,都不可被奚落,一片好心,还不是白废了。 姜亭月咬牙,愤怒在纸上写了个“滚”字,写完后,便撂了笔,自顾自起身去赏鱼了。 唐芝芝正抓耳挠腮,半天也想不出一句,一见姜亭月都丢笔走人了,心下压力更重,磕磕巴巴写了一句,又觉得这拿出去丢人。 干脆将洛阳纸一团,只留下一片空白,挥了挥衣袖,也跟着起身。 姜寻雁要慢一些,但她文采好,随便应付两句,也很快交上去,紧跟着便起身去找二人。 已经写完的不多,这一回设宴的姑娘地位也不低,再加上来的都是权贵家的女儿,是以邀来的也不是一般人,有新中榜的举人,清贵的翰林学士,还有各种大家,都是些文人。 众所周知,文人骂人才最脏,一不小心得罪人,就能让你遗臭万年,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坏了自己名声,大都写的很认真。 姜寻雁去找姜亭月,抬起眼,便望见这些贵女三三两两而立,有垂眸嗅香的,有仰头簪花的,有依水喂鱼的,也有端坐品茶的,当然最多的,是花树下写诗作画的。 即使看了这么多回,姜寻雁心里也不由得感叹,有时候说这园中景观一绝,其实最绝的,是完美与这景致融为一体的众位闺秀们。 直到姜寻雁走到傍水亭边,才望见姜亭月正倚着栏杆,了无闲赖的往水里丢鱼食。 鱼食是用白玉盘子盛的,姜亭月自己托着,也没让婢女拿,莹白的手指,搭在白玉边缘,竟然比美玉还要胜过几分,光晕落在她纤纤玉指上,衬的她手指边缘白到近乎透明。 唐芝芝正在盯着姜亭月的手看,看了好一会儿,姜亭月不耐烦将盘子递过去,没好气的将腕上翠玉镯给她,道:“送你成了吧?别盯着我看了,我瘆得慌。” “谁要你的破镯子了。”唐芝芝本来不想收,但望这镯子质地通透,又没有任何留名,她顿时了悟,这兴许又是什么不可说的珍品。 当即动作都轻了些,将镯子自顾自戴上了,又笑道:“上回你想要的十二花神盏,赶明儿我让人送你府上去。” “你不是说那是你爹的珍品,绝对不能动吗?”姜亭月惊疑望她一眼。 唐芝芝脸一拉,“你爱要不要。” 姜寻雁看的直乐,其实唐芝芝是最忍受不了姜亭月脾气的,在她眼里,姜亭月估摸着一身缺点。 但唐芝芝有个毛病,她接人待物都特别看脸,所以大多时候,为着姜亭月这张脸,她能忍一忍她的坏脾气,不过她从来都不惯着就是了。 旁人说她俗,她自己却不觉得,只道:“你若是长得连让我心旷神怡都做不到,那我凭什么要跟你说话?” 紧跟着,这句话传出去后就将明昭郡主得罪狠了。 姜寻雁笑了两声,上前问:“你们写这么快?都写了什么?” “实在是凑不出下句,我写了一半,干脆交了张白纸。”唐芝芝叹了口气。 “你爹好歹是内阁学士,你连一句诗都写不出来,也不怕你爹揍你。”姜寻雁轻轻笑道。 “其实我娘揍我揍的更狠。”唐芝芝苦着脸叹气。 二人话说一半,却见姜亭月静寂无声,不由得侧眸望去,只见她身体僵硬,重重吐息两下后,提着裙摆往桃林中去。 唐芝芝追上去问:“你怎么了?” 姜寻雁也有些紧张,“你都写了什么?就算是交空白的,也不至于这么急吧?” 直到三人进了林子,书案上的诗都已经被收起来了,叶明昭身后的婢女整理过后,正往前院走,旁边叶思雨掩着嘴,隔着团扇也能望出来幸灾乐祸。 姜亭月上前,伸手欲拿婢女手中的诗,叶明昭啪一下拍掉她的手,站到婢女身前,道:“怎么?你该不会是想作弊吧?” 她打的很重,姜亭月白嫩柔软的手背上顿时红了大片,她眉头微皱,只道:“我就是想拿回自己写的,我不想交出去让人看,这也算作弊?” “谁知道是不是你的说辞。”不管她说什么,叶明昭都分毫不让。 叶思雨紧跟着对婢女挥手道:“还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走?谁是主子都忘了?” 她身后其它交好的贵女,也纷纷起身,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站到了叶明昭身后。 两方泾渭分明,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婢女左右看了眼,到底只认自己的亲主子,一抱诗集,很快溜了。 姜亭月知道,大概叶明昭是看了她写的什么,所以才这样拦她。 她深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边没有任何优势,便拽了拽正在撸袖子的唐芝芝,面色沉沉道:“罢了,我们走吧!” 姜亭月神情低落,姜寻雁与唐芝芝落后半步,姜寻雁惊疑不定的问:“你究竟写了什么?” 总感觉,堂妹又要闹腾出一件大事。 姜亭月捂着脸,闷声道:“我写了个滚字。” 唐芝芝也瞪大眼睛,“你竟然敢公开骂这些文人才子?姜亭月,以后你完了,以后有关你的,不管是戏文还是诗歌,都不会再有你半句好话了。” 姜亭月斜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显然没想骂那些文人啊!” “罢了。”姜亭月叹了口气,摆烂道,“反正蠢事也不止做这一件,更何况,我不骂人,他们也从来对我没什么好话。” 外面又不是没有写她空有皮囊的谪文,她也没犯过罪,外面不也给她写这种判词了,这些文人都公开踩她脸上了,她就骂一句滚,也不算什么吧! 姜寻雁思索着,最后叹道:“你说的也是,从前搞替文的时候,就已经被那群文人痛骂一顿了,反正骂没少挨。就是他们大多心气儿高,心眼也小,你约莫是真的要名垂千史了。” 姜亭月:…… 谢谢,不是很想要这种名垂千史。 第23章 投花 所谓比诗文,便是将这些闺秀们写的诗,递到外面去,由文人学子评阅后,折花相送,待结束,谁的花最多,便是这一场的赢家。 比琴也差不多,只是比琴会将大家聚到一起,不再是前院后院那么远,隔着一道拱门,又以帷幔从中将男客与女客隔开,互相看不见,中间又派人守着,不容人通过。 姜亭月摆弄着腰间玉珏,她还是有些不安,闷声叹气道:“一会儿我的花筐里,该不会被人丢癞蛤蟆吧?” 若是真的被丢癞蛤蟆,那也太丢脸了。 “真的假的?这么严重啊?”唐芝芝惊道。 “不至于。”姜寻雁拿扇面敲了唐芝芝一下,又安慰道,“他们好面子,不会当众做这么失礼的事,莫要担心。” 并不多时,花筐便被人送了回来,出乎姜亭月意料之外,她不仅没被人丢癞蛤蟆,还被送了不少花。 四月桃花正盛,文人投的也都是桃花,挤挤团团盛放在花筐里,分外喜人。 不光她有,就连交了张空白纸的唐芝芝也有,不过她数量零星,并不多。 姜寻雁也疑惑了,惊讶道:“难道今年这批才子们都有些问题,就喜欢被骂?” 不然姜亭月的花怎么这么多?甚至拿去一数,数量仅次于叶明昭。 这不对劲。 姜亭月是长得跟神妃仙子似的,但文人清高又爱名,追捧的是叶明昭那种类型,喜欢清傲而又满腹诗文的姑娘。而姜亭月有些过盛的美貌,反而在文人那边并不讨好。 唐芝芝望着繁茂桃枝,点头道:“说不准他们就喜欢这一套,没看叶明昭也经常引经据典的骂人吗?她骂的越厉害,反而越得尊崇。” 姜亭月深吸一口气,不太理解道:“他们是不是有病?” “看看写了什么?”姜寻雁伸手,掐出一枝桃花,花干被修剪干净,底部挂着一枚木牌,上面长篇大论的把姜亭月尬夸了一番,然后光明正大留了名字。 “霍承绍,这人是谁?从前没听过这个名头。”姜寻雁微微蹙眉。 姜亭月:…… 这货不是武将吗?谁将他邀进来的? 唐芝芝探头道:“再看看别的。” 拿出第二枝,唐芝芝下意识念道:“字不错。” “不对,这字迹怎么这么眼熟?怎么没有署名?” 姜寻雁一眼就看出来是谁写的,一脸无语道:“这支不好,丢了。” “诶?”唐芝芝还懵着。 姜寻雁手上动作快,又接着掏第三枝,上面又是一段尬夸后,底下留一段小字:承绍兄托我留。 她动作一顿,又连抽了几枝,底下的木牌都有同样一段话,姜寻雁目光微妙,望向姜亭月。 姜亭月不解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垂眸,跟着望了几眼,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再抽出几枝,每一束桃枝下,不管木牌上写了多么令人尴尬的吹捧内容,底下都会多一句:承绍兄托我留。 姜亭月:…… 这还不如往她花筐里丢癞蛤蟆呢! “这个霍承绍是谁啊?”姜寻雁一脸慎重的表情,道,“若是你不喜欢,赶紧当众澄清一下,不然他以后再拿这些做文章,你还嫁不嫁人了?” 姜寻雁抿了下唇,道:“我知道。” 那边,唐芝芝惊疑不定望着手里这支桃花,回头道:“这回,请的人是不是不太对。” “我们这种不大的宴会,用得着请皇子吗?” “许是明昭郡主请的,她与宫中皇子皇女都交好。”虽然请皇子来未免有些太给她们面子了,但谁知道叶明昭是怎么想的。 “可是,三皇子的桃枝投给了月月。”唐芝芝举起手,桃花被风吹的歪了歪,底下的木牌晃了晃,又被她一把抓紧,指给二人看。 木牌之上,赫然是一首露骨情诗。 “开什么玩笑。”姜亭月猛地站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她与三皇子并无任何交集,她只见过三皇子两回,一回是宫中盛宴,她在御花园迷路,才将将遇到三皇子,问路之话还未说出,便来找来的陆慎带走。 另一回,是柳惜云嫁与三皇子做侧妃,他陪柳惜云回门,也是迷路,不知怎么撞到了她与阿爹。 但若论她对三皇子的印象,姜亭月只觉得三皇子长的太过阴柔,五官秾昳,面上虽然总是带着笑,却叫人看的胆寒。 姜亭月翻着底下木牌,她宁愿是霍承绍胆大包天,连皇子都撺掇上了,可她垂眸望去时,上面的署名,只有贺兰延三个字。 “上面的诗……”姜寻雁神情不大好看。 若是普通诗便罢了,这俨然是一首情诗,词意露骨,寄托相思,若非姜寻雁知道,堂妹从前一心在陆慎身上,是绝无可能跟三皇子有什么,不然她也要误会。 她心里对三皇子起了几分厌恶,姜亭月是不看重名声,但她到底是女儿家,这世道男女还是不一样的,若是真喜欢对方,怎么可能公然写这样的诗,故意叫旁人心生误会。 姜亭月不安了一会儿,抬起眼,便瞥见不远处,叶思雨的视线同她对上一瞬后又飞速挪开,正转头跟叶明昭说着什么。 她心底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们说,这会不会是叶明昭干的?” 圣上未立储君,三皇子与大皇子都未出宫开府,也都有竞争的可能,只要三皇子不是个蠢货,就绝不会沾边姜亭月。 无他,只因姜亭月的父亲,是皇帝一派的,他若是敢沾边,在圣上那边,非但讨不得好,反而会令圣上心生忌惮。 “郡主让三皇子给你写这样的诗?”唐芝芝不太能理解,但又觉得,好像只有这个理由才说的通了。 姜寻雁思索着,点头道:“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他们表兄妹关系不差,故意给你难堪,进一步败坏你岌岌可危的名声也是有可能的。” 巧了,两方人想到一起去了。 叶明昭拧着帕子,恨恨道:“姜亭月肯定是故意的,她竟然为了对付我,蛊惑三表哥给她写这种诗,真是恶毒。” “反正她名声已经烂了,此举,刚好往你心窝子上戳,她真狠。”叶思雨重重点头。 又小心翼翼瞥一眼叶明昭铁青的脸色,叶思雨在心里默默道,姜亭月这手段还是要更高一筹,她明知道叶明昭对三皇子有意,还蓄意勾引,这女人太狠了,完全不将自己的名声当一回事。 从前你追着陆慎就罢了,闲言碎语之下,还能道一声赤子之心,如今再牵扯进一个男人,那就只剩下水性杨花和恬不知耻了。 第24章 交锋 叶思雨叹了口气,望着叶明昭阴沉的脸,柔声道:“你跟她置气做什么?她爹是厉害,但就是因为厉害,圣上忌惮又信任,所以三皇子是绝对不会娶她的。” “我当然知道。”但叶明昭就是心里不高兴。 她摸着自己的脸,目光紧紧的盯着姜亭月,她心想,若是姜亭月这张脸生在她面上,三表哥绝对不会对她这般冷淡。 “好了好了。”叶思雨怕她看的心生恼怒,到时候又牵连自己,连忙道,“任她手段百出,你的花也是最多的,赢的还是你。” 叶明昭冷哼一声,“那是自然,她一个草包,拿什么跟我比。” 但很快,叶明昭又想起来,今日可不止是比诗,还要比琴,那个草包写诗不行,琴却是弹的极好。 若是平日里,叶明昭也不跟她计较,偏生今日不知缘由,她没宴请三表哥,三表哥却到了,她自然不容许旁人抢自己的风头。 脑中思索一二,叶明昭垂眸对叶思雨耳语几句,细细叮嘱了一番。 叶思雨闻言,团扇掩着半张脸,只露出好看的眉眼,盈盈一弯,她道:“明白了。” 叶明昭也跟着笑起来,可脸上笑容还未扩散,她望着叶思雨漂亮的眼睛,笑意便又淡了下去,她语气冷淡,“别留痕迹。” 说罢,便冷漠转身。 叶思雨眉头微皱,不理解她又在犯什么病,最终选择忽略,转身往桃花林里走去。 叶明昭脚步一顿,又望了叶思雨的背影一眼,眼神晦暗,她伸手,轻轻摸在自己脸上。 其实叶思雨生的也不算特别好看,她五官周正,但也很寡淡,奈何她眉眼生的好,尤其是那双含情眼,盈盈似水,漂亮莹润,便显出她的俏丽动人来。 为什么只有她是这副模样? ”你说说,你爹长得不差,我年轻时给我写诗的公子都能排到城门外,你怎么就长成了这副丑模样?难看死了。” 母亲的话语再度响在耳中,叶明昭一点点握紧拳头。 她什么都能努力,可长什么模样,是老天爷定的,她再努力,也不能将自己的脸变成姜亭月那样。 - 姜亭月正在调琴弦,就见姜寻雁抱着断掉一角的古琴过来,她惊道:“你的琴怎么了?” “抱春拿琴的时候,被人撞到了,琴磕在假山上,就毁了。”姜寻雁神色不大高兴,“早知道出门就多带一把了,原本想着随便弹一弹,我都没上心。” “怎么就这么巧被人撞到了?”唐芝芝皱眉道。 姜寻雁还未开口,远处就传来怯怯的声音。 “雁姐姐,对不起,我赔你的琴,我现在就让人回家去拿。”许清菏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被冻的面色苍白,浑身不断哆嗦。 “你的琴呢?为何要回去拿?”唐芝芝觉得她虚伪的很,一来一回,得花多少时间,说不定比琴都结束了。 “我,我……对不起。”许清菏红着眼低头,唇色有些发青。 “好了,其实也不怪她。”姜寻雁面色有些难看,“其实她也是被欺负的那个,怪不得她。” “雁姐姐,我的两把琴,你挑一个用。”姜亭月又起身,将桃喜手里的披风接过来,递给许清菏,道,“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心,真想道歉,就带着赔礼来,而不是口头上说一说就希望被原谅。” “亭月。”许清菏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在姜亭月不悦的目光里,又怯怯松开,她问,“我到底做了什么惹你不喜?你能不能告诉我,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 姜亭月拍了拍衣袖,没有回头,漠声道:“不能。” “你都不问我遭遇了什么吗?”许清菏愤怒出声道,“她们将我推进了荷花池里,不准我上岸,她们羞辱我,辱骂我,往我脸上泼茶,亭月,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吗?” 姜亭月脚步一顿,终于回头望来,平静的反问:“所以呢?” “你希望我做什么?像从前那样为你出头?我是什么活该被你利用的蠢货吗?”她冷笑一声,漠然道,“你有躲开这些的方法,不过是你自己舍不得退出这个圈子罢了。” 地位悬殊过大,便容易遭欺负,想解决这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适合自己地位的圈子,会过的好很多,不过是她贪图这个圈子的名利,舍不得走,那便要付出些代价。 毕竟,不是每一次都有姜亭月当冤大头的。 许清菏抬眼望去,从始至终,姜寻雁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唐芝芝不喜她,所以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用力咬着下唇,袖中手紧紧握成拳,指尖掐的掌心几乎要出血。 聆月社另外三人不在,可许清菏知道,那三人顶多一人劝姜亭月一句,却不会有人站到她这边。 闺秀们的圈子便是这样,因为家世相等,家中长辈任职不同,便能互帮互助,这从不是靠单纯友谊就能形成的圈子,从来都是友谊与利益交杂。 因为她家世差,所以就活该被欺负吗? 许清菏咬紧牙关,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猛地将姜亭月那件月牙白披风用力掷到地上,泄愤般的在白色软毛上踩出脚印。 寒风吹得她哆嗦了一下,可许清菏却浑然不觉冷,眼里只有愤怒与恨意。 原本她还想着,若是姜亭月肯与她和好,她就如实说出叶思雨她们的计划,可她看不起她,那也就别怪她了。 总归,是你先对不住我的。 清风吹的许清菏打了喷嚏,也吹的湖边杨柳微动,姜亭月正在问:“雁姐姐,我那把绿绮没带,只有一把不知名古琴和一把不知真假的焦尾,你打算用哪一个?” 姜寻雁也就是走个过场,她主要难受在自己的琴被摔坏了,一脸摆烂的表情道:“你看着给吧!” 唐芝芝说:“你之前不是还好奇月月那把焦尾吗?刚好今日有机会,你可以上手一试。” “我觉得行。”姜寻雁确实眼馋许久了,她其实更眼馋那把绿绮,但人家收藏的宝贝名琴,她也不好意思说。 “好,刚好我都调好音了。”姜亭月没有意见。 第25章 琴试 隔着一道拱门帷幔,听琴之人若是觉得不错,便会投下花枝。 姜寻雁抱琴放下,款款而坐,试了两下音,流畅动听的曲音从她指下倾泻而出。 唐芝芝接过婢女的茶,顺手递给姜亭月,道:“雁姐姐的琴,似乎大有进步。” 姜亭月接了,笑道:“好像是不错。” 在她的记忆里,上一回听姜寻雁弹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丛生,不知哪个喝醉了才子,一把掀开帷幔,指着正在弹琴的姜寻雁道:“这就是所谓名动上京的琴音?” 姜寻雁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有些无措。 姜亭月忙起身道:“谁放他过来的,这里不容纳男客,还不带走?” 有人去拉他,但没拉动,那人还在大放厥词道:“姜小姐手上的是名琴焦尾吧!听你弹这一曲,简直是糟蹋这把名琴。还不如抱月楼的姑娘弹的好听,好歹人家唱个曲儿,还有几分意趣。” 姜寻雁被比做娼女,被迎头一骂,气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姜亭月更怒,手里还捧着唐芝芝递过来的茶,她猛地摔出去,滚烫的茶水,迎头浇了潘世来一身。 “嘴里吐不出一个好字,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容得着你来指指点点,还不将他带下去。” 潘世来被烫的叫了声,面色红成了猪肝色,愤怒的表情扭曲,怒骂道:“这就是京中贵女的礼仪么?潘某领教了。” 说罢,他竟然直直向着姜亭月走来。 姜亭月有些怂,但她还是强撑着一步都没退。 同时,她心里起了点儿疑惑,怎么这么久,还没人来将他拽出去。 至于其它贵女,早就在这男人进来后,慌张失措往后躲去,以至于姜亭月身边,除了桃喜,便只剩下姜寻雁。 男人在走进凉亭前,似乎被什么打中,趔趄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在抓到姜亭月之前,“啪”一声重响,一根细长的红鞭,甩在姜亭月眼前,男人直接被掀翻。 “滚开!”唐芝芝怒道,当即手上又是两鞭,精准避开姜亭月,抽的那醉鬼连连败退。 姜亭月趁机,拉着姜寻雁一同后退,唐芝芝张开手,将二人挡在身后,回头道:“别怕,我在呢!” “谢谢。”姜亭月松了口气。 她知道,唐芝芝是会些功夫的,她不爱读书弹琴,唯爱骑马射箭耍鞭子,寻常闺秀会觉得她不务正业,但她们聆月社几人,却都觉得她很厉害。 姜寻雁颤抖抓住姜亭月的手,说:“怎么还没有人来?” 姜亭月也奇怪,小心翼翼问唐芝芝:“怎么样?打得过吗?实在不行,咱们先跑去安全地儿。” “一个醉鬼,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唐芝芝不屑冷笑。 姜亭月放心了。 见那醉鬼被抽的连声痛呼,姜亭月此时不觉恐慌,只觉得恶心,她用力握紧姜寻雁冰凉的手,道:“给我堂姐道歉。” 唐芝芝又抽了一鞭子,道:“聋了吗?让你道歉。” 此时,终于有护卫姗姗来迟,将那人扣住,叶明昭紧跟着过来,冷声道:“听说你觉得我们的琴不好?不若跟我们比一比,就用同一把琴,由你口中这位琴艺不佳的姜小姐亲妹妹来比。” 姜亭月当即回头,皱眉道:“你脑子没问题吧?这种人,直接打出去就好了,比什么比?你怎么不自己亲自上?” 叶明昭含笑道:“这位大人姓潘,若是不让他心服口服,日后,怕是雁妹妹不好过。” 姜寻雁一下子想起来这人是谁,她低声对二人道:“实明哥哥曾同我说过,今年举人里,有一个叫做潘世来的,此人方头不劣,是个琴痴,不懂分寸,他科考了三回,其中两回,都因为写谏文怒骂圣上而被取消资格,但因此人才学甚好,哪怕他不懂变通,又直言不讳,这回还是考取了功名。” “他痴的厉害,以为圣上留他此举是重用,所以为人越发混不吝。”说罢,姜寻雁苍白的脸上起了几分厌恶。 潘世来闻言,也冷笑道:“你们便是打杀我,我也要说,传闻中能弹出天籁之音的姜小姐,其实连抱月楼姑娘都不如。” “我不仅要说,我还要传的人尽皆知,今日便是我死在这里,未来有关姜小姐的事迹,也决然会名扬天下。” “好脏的嘴,好贱的人。”唐芝芝气得又抽了他两鞭子。 姜寻雁面色愈发煞白,她牙关轻颤,最终还是道:“管他说什么,将他打出去,谁稀罕留什么好名声了。” 姜亭月望着姜寻雁,上辈子,她记得分明没有这样的事,是她的重生,宛若蝴蝶振翅般改变了些东西,所以才为堂姐带来了这样的祸端吗? 思索片刻,姜亭月到底退了一步,问:“你的意思,是比一场,你若输的心服口服,便不再胡言乱语是么?” 她大抵知道,潘世来口中的姜小姐,指的是她,并非是堂姐,堂姐只是被她拖累了。 “你又是什么人?”潘世来满脸是血痕,却一脸不屑的问。 “我想,你口中那位姜小姐,应当是我,而非我堂姐,你发泄错了人。”姜亭月压抑着怒火说了一句,随后不耐烦的问,“少废话,你比还是不比?” “真是你?”潘世来面上涌起一抹疑惑,“可她们说……” “那就比吧!”叶思雨出声笑道,“同一把琴,公平公正的比。” “好,我先来。”潘世来胡乱擦了下脸上的血,龇牙咧嘴站起来,望着眼前的焦尾琴,却是极为怜惜的,拿清水将手清洗干净后,才道,“就用这把琴,曲子我来定。你若真有传闻中那么厉害,那在下愿意负荆请罪给这位姜小姐道歉。” 姜亭月不是很想让他用自己的琴,但对方的手已经碰了上去,她心里不大舒坦,但还是点头道:“好,我们让你怎么道歉,你就得怎么道歉。” 潘世来坦然道:“好。” 很快,他手指翻动,悦耳的琴音从他指下倾泻而出,他弹的是前朝旧曲,对技艺要求很高。 便是姜亭月此时再恶心这个醉鬼,也不得不承认,别看他不是个东西,琴确实弹的好。 第26章 读书人 然而变故发生在尾声,在潘世来弹完最后一个音时,姜亭月听到了“铮”一声响,焦尾琴断了根弦。 唐芝芝当即怒道:“为了不让自己输,故意弄断一根弦,你也太过分了吧!” 潘世来有些无措,擦着脸上的血,有些自责道:“我,我弄断了上弦?这可是名琴焦尾!我真该死!” 他又回头,一脸懊恼,对姜亭月道:“你不用比了,断的是一弦,在修复之前,它发不出高音,声音低沉,你必输无疑。” “但这并不代表你赢了,我自然也不会道歉。”潘世来又冷哼一声。 姜亭月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杀了他的冲动,道:“无碍。” “桃喜。”姜亭月叮嘱道,“将桌椅换了,琴擦干净。” “是。”桃喜还是信小姐的,便上前更换桌椅,又细心拿帕子,将每根弦都谨慎擦干净。 “姜亭月,你不能打肿脸充胖子硬上啊!”唐芝芝紧张拽住她,生怕她一冲动硬来,连忙提醒道,“这回影响名声的是雁姐姐,她不是你,她还是很看重自己名声的,每次宴会,不论作诗弹琴,她都会提前准备的那种。” “没事。”姜寻雁又反拉住唐芝芝的手,说,“我信月月。” “更何况,我怕什么?”姜寻雁面上却扬起一抹得意的笑,说,“我夫婿已经定了,周实明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个流言就不娶我,名声坏了就坏了呗!我以后留不留京城都不一定,谁在乎他们怎么说!” 姜亭月对姜寻雁笑了笑,说:“雁姐姐,放心吧!” 又扯住唐芝芝的手,眉眼弯弯道:“芝芝,信我。” “你……”唐芝芝愤懑撒开手,怒道,“罢了,万一中的万一你输了,大不了到时候,我将他揍到不得不道歉不就行了。” “好。”姜亭月轻笑出声。 桃喜细细将将角落都擦拭一遍后,才迎着姜亭月落座,她站在一边,冷眼望着潘世来。 姜亭月没急着开始,她的指尖,一一抚过琴弦,先按习惯开始调音。 她忽然觉出几分奇怪,从前她没少用这把琴,调音时都觉出一丝怪异,而这一丝怪异,也是她觉得焦尾琴不真的缘由。 而如今,它断了根弦,姜亭月心里那抹怪异感却消失了,她如今可以完全确定,这确实是那把名扬天下的古琴焦尾。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调了半天后,姜亭月沉心静气,连贯的琴音,一点点飘出。 她没有重新选曲,只是将潘世来选的曲,按照这把琴的情况,重新改了一遍。 叶思雨望着这边情况,回头悄悄与叶明昭道:“感觉她蠢蠢的,琴弦断了她还非得弹,本来只想让她弹不成琴的,她干嘛非得去丢脸,说不准,从今儿个开始,她连这唯一能拿出手的招牌都要砸了。” 叶明昭没吭声,她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姜亭月看。 见状,叶思雨安慰道:“潘世来有一双好手,但凡经过他手的琴,若是有什么缺处,都要磨损的更厉害,他弹到上头时,琴弦或多或少都要断两根,咱们这不是一早都算计好了吗?琴弦也如愿的断了,你就别担心了,她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你的,谁都抢不走你的风头。” “更何况,潘世来嘴还毒,她就算勉勉强强弹出来,也得不到什么好话,估计一会儿要被骂哭呢!”叶思雨偷笑道。 “但愿如此。”叶明昭抿了抿唇,心下有几分不安。 - 彼时,隔着一道拱门之外。 有人嗤笑一声,道:“真是稀奇,有人闯进里面去了,那些个护卫,不去里面抓人,反而来外面堵我们,真是愚不可及。” “里面好像准备比琴,可笑,竟然有人大言不惭敢跟世来兄比,世来兄为人是耿直了些,可于琴音一道,实在是我曾见过天赋最出色之人,无有出其右者。” “不会是跟国公府那位比吧?我就明说了,这姜小姐实在是不算什么大家闺秀,粗鄙无礼,争强好胜,不守教条,仗势欺人,除了那张没用的脸,比之乡野村妇还不如。” “文兄是不是对姜小姐意见太大了?在下倒是觉得,姜小姐乃是真性情。” “你是觉得姜小姐真性情,还是觉得国公爷权势真性情,你自己心里清楚。趋炎附势,畏惧强权,谄媚讨好,你简直枉为读书人。” 那姓文的举人冷笑一声,牙尖嘴利,直说的旁边其它举人不敢为姜亭月辩解半个字。 然而他还未得意多久,一颗石子砸在他膝上,他一个趔趄,险些跪到地上去。 旁边举人登时后退数步,连扶都不敢扶,文举人心里怒骂一声,他的腿疼的直不起来,一瘸一拐的,险些摔到地上时,一只孔武有力的手臂,将他猛地拽起来。 “你没事吧?”来人很热情的将他扶到一边椅子上,还给他倒了杯茶。 “多谢。”文举人松了口气,刚接过茶,就听到这人接着道,“我刚刚帮了你一下对吧!你们读书人不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也不需要你报什么大恩,你一会儿就记得把你的花投给姜小姐就行了。” 文举人被茶呛到了,他这茶,喝也不是,拒也不是,半晌,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正要拒绝时,就见眼前这黑衣男人,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 文举人:…… 霍承绍笑道:“你刚刚说话不是口才挺好的吗?想来也是个聪明人,当是懂得什么叫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文举人气得手直抖,“就是你砸的我腿?” “啊?你不是自己崴的吗?”霍承绍觉得他在诬陷自己,他要是真想砸人,这废物书生还焉有命在? “我读书人,自当不畏强权,不……” 第二句话还未说出口,锋利匕首擦着他的脸,“铮”一声钉入他身后柱子上。 这一下,文举人不光是手在抖,他整个人都在哆嗦,死亡的恐惧迟迟不退,他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我投,我投姜小姐就是了。” “早这么识相不就成了。”霍承绍笑了声,伸手将匕首拔出来,柱子上赫然一道深深缺口。 他转身欲走,又转回头道:“对了,记得写是我托你留的。” 总不能他干了好事,人家姑娘还不知情吧!他又不是什么冤大头。 “明白。”文举人心下气愤咬牙,却又无可奈何,他气得想摔杯子,刚举起来,就见霍承绍再度回头。 文举人:…… 他慢吞吞将杯子重新端好,问:“还有何事?” “我还是觉得你说话太难听了。”霍承绍拿着匕首威胁道,“你一个大老爷们,你跟人家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欺负人家不敢当众跟你对骂是么?再让我听到一回,下次,你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文举人浑身一抖,下意识捂住嘴。 霍承绍终于心满意足,转身开始拉拢下一个人给姜亭月投花。 旁边不远处,先前与文举人争执的举人状似不经意般道:“刚刚好像有人跟我说,趋炎附势,畏惧强权,谄媚讨好,简直是枉为读书人。文兄,你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是么?” 文举人:…… 第27章 小师叔 霍承绍之举高调的厉害,他完全没想着收敛,他就这么一路,晃悠到陆慎面前。 新科探花郎陆慎,名气很大,霍承绍自然也认得他,最关键的是,他也知道,姜亭月与陆慎有些不明不白的牵扯。 但他坚信,这绝对与姜小姐关系不大,一定是陆慎这小人要借国公爷的势,才纠缠姜小姐的。 毕竟,她若是想嫁给陆慎,国公爷根本不会堂而皇之的招婿,那日后花园,霍承绍自觉与姜亭月聊的还算欢快。 转了下手中匕首,霍承绍再度插入腰间刀鞘中,他笑了下,走上前,罔若不知道那些往事一般道:“你就是新科探花郎陆慎?听说你名声很响,要不你也给姜小姐投一枝花吧!” 陆慎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未分出半分,自顾自的醒茶。 滚烫热水浇到茶叶上,升腾起白色水雾,氤氲着陆慎精致而冰冷的眉眼,片刻后水又被倒掉。 “不投算了,说不准,姜小姐根本不稀罕你的花。”霍承绍故意啧了两声,摇头叹道。 他就是看不惯陆慎,所以故意讥讽奚落他。 这种简单而明显的挑拨,原本任是谁都不会上当,更何况是陆慎,他原本都不应该有丝毫情绪波动。 可偏生,他想起上回去国公府,凉亭中,姜亭月眉眼弯弯与霍承绍说笑,后来他闯入府中,姜亭月只有一句她倦了。 “砰”一声轻响,茶盏磕在桌面,青绿的茶水晃起圈圈涟漪。 “你当陆兄就稀罕送?”秦子尧冷哼道,“有本事你去跟那位姜大小姐说道说道,姑娘家家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哗啦”一声,茶盏翻了,浅浅茶水溢了半桌,陆慎垂下眼,平静的收拾着桌面。 齐元义望了眼陆慎脸色,一巴掌拍秦子尧后脑勺上,皱眉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你这张嘴不去与大儒辩经,整日只知说人家姑娘,干脆拿针给你缝起来算了。” 秦子尧跟着瞥了眼陆慎脸色,他面无表情,眼神凉飕飕的,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忙住嘴。 霍承绍没在意陆慎身边这两人,他见陆慎没什么表情,心下不服,又冷哼一声道:“放心,以后姜小姐与你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也不需要你稀罕不稀罕的。” “三日后的踏青节,她应了我出门游湖的邀约,以后你就别再纠缠她了。” 游湖是真的,但姜亭月说的是日期她来定,并没有定下究竟是什么时候出门,霍承绍稍微变动了一些,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秦子尧冷哼道:“怎么?特意来说这个,是想听陆兄道一声恭喜?那我替他说了,恭喜你们。” 齐元义皱眉道:“你若是真倾心于姜小姐,便该为她考虑,而非为了你的一己私心,将这些告知旁人,给她留下话柄……”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意外的,听到了一句冷若冰霜的声音,四月初的天,艳阳高照,却仿佛瞬间跌入冰窟当中一般冷寒。 陆慎站起来,一字一句的问:“你说,她要同你去游湖?” 前朝对女儿家约束过甚,不许姑娘们随意出府游玩,只有踏青节这日,准许出门,往往也是这日,不少姑娘公子看对眼,成就一段好姻缘。 因此,踏青节这日,已经隐喻的变成了男男女女悄悄相看的日子。 本朝倒是对女子没什么约束,不再要求出门必须戴上幂篱,不再禁止女儿家出门,但这一习俗,却潜移默化的延续下来。 霎时,霍承绍就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杀意浓烈,似乎在顷刻间想夺走他的性命,霍承绍的手,下意识按上腰间匕首。 他虽还未真正上过战场,可他被丢进军营里摸爬滚打好几年,对杀意十分敏锐,他绝不会看错,陆慎,似乎是真的想杀了他。 陆慎目光沉沉,仿佛坠着一团翻滚的黑雾,掩藏着他的惊怒与杀意。 只是没等到陆慎有什么动作,有人喊了一声:“比琴开始了。” 人声鼎沸,稀碎讨论声不断。 “姜小姐真的要跟潘世来比啊?” “她一个姑娘家,除非世来兄放水,不然她绝无赢的可能。” “潘世来是什么人?性子执拗到圣上都敢骂,他怎么可能对姜小姐放水。” “怎么不可能?那可是姜亭月,漂亮成她那样的,有几个人能不心动,要是我,别说是放水了,她若是对我笑一下,她想怎么赢都成。” 下一刻,出言不逊的举人就被一粒小石子砸到腿弯,猛地跪了下去,若非身边人拽了一把,他险些一头栽进湖里。 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觉得是那举人崴了脚自己摔的,只有霍承绍清楚的看见了,那粒小石子,分明是陆慎打出去的。 他心下有几分忌惮,看来这新科探花郎,除了会死读书之外,似乎还是个练家子。 仅仅一道拱门之隔,琴音袅袅,传了出来。 第一声琴音发出时,潘世来眉头微动,这琴艺,确实比另外那位姜小姐高超许多,他闭上眼,心下却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断了一根弦后,她甚至连完整的曲子都不一定能弹出,更妄论赢过他,只要这位姜小姐能完整弹完一曲,就算是再难听,他也认输。 只是听到一半,潘世来的表情就开始变化了,如果他没记错,她从坐下调琴音到现在,也不过一刻钟而已。 短短一刻钟,便能将完整曲子大改一番吗?而且,她的手法,莫名有几分眼熟。 他不由得站起身来。 唐芝芝警惕盯着他,捏紧了手中鞭子,潘世来罔若未闻,依旧向姜亭月走去。 他面上表情变化万千,直到一曲终,他才问:“你是不是有个学琴的师父,叫做余成灵?” 余成灵,曾经京中第一名手,传闻万金难买她一曲,甚至圣上有意让她入宫却被婉拒,不久后,她便离京游山玩水去了,圣上尊重成全,并未强求,一时成了一桩美谈。 姜亭月对他态度不太好,冷声道:“是与不是,跟你有何关系?” 潘世来定定看她几眼,忽然一撩衣摆,朝她一跪,恭恭敬敬道:“弟子潘世来,拜见小师叔,还望小师叔不吝指教。” 姜亭月:? 叶思雨:? 她小心翼翼转头,瞥见叶明昭阴沉的脸,不由得道:“是勉强弹出来了,可能她确实跟潘世来有什么关系,所以潘世来才不骂她,但不影响她发挥的不好。” 叶思雨捂着心口,昧着良心道:“她弹的可难听了,真的,三皇子这回肯定不会再投她了。” 叶明昭没吭声,手里的帕子都揉皱了。 第28章 告状 姜亭月被惊了一下,她心里都想好这人会怎么刁难她,她届时又要如何骂回去了。结果潘世来一来,就直接跪下了。 ”我不是你小师叔,我也不认得你。”姜亭月起身避开。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你认识我师祖便成,小师叔,我师父杜惜娘,应当算你半个师姐,所以这一声小师叔,没叫错。”潘世来解释道。 姜亭月倒是知道,她师父余成灵,只收过她一个正经徒弟,但在她之前,在师父还未出名时,她曾为了生计,教过一个花娘练琴,与之有一半师徒情分。 但姜亭月对潘世来印象更差了,他好歹一个读书人,竟然拜一个花娘为师,姜亭月倒不是瞧不起这些姑娘,有些花楼里的姑娘,譬如跟她师父有点儿缘分的花娘,是极能吃苦之人,练琴是也是不分暑热寒凉,下定狠心去练的。 她只是单纯看不起潘世来这种流连于烟花巷柳之地的货色,更别提,他先前还将雁姐姐比做娼女,还要四处毁雁姐姐的名声。 姜亭月脸色更差了,道:“担不起。” 又问:“你什么时候向我堂姐道歉?” “师侄这就去。” 潘世来又起身,往四周望去,终于望见姜寻雁,三两步到她面前,话还未说出口,“啪”一声鞭响,擦着他的脸砸在地上。 唐芝芝冷声道:“离那么近做什么?退远点儿。” 潘世来面上表情十分诚心,拱手对姜寻雁一礼,一脸愧疚道:“姜小姐,先前那事,是我见识浅薄,又有些醉酒才多加冒犯,还望小姐原谅。” 姜寻雁没吭声。 唐芝芝冷笑,“第一回见人道歉这么没诚意的,我现在杀了你,然后说我是醉酒所致,你是不是也该原谅我?” 潘世来登时面皮一红,面色几经变化,头低的更厉害了,问:“不知我该如何做?姜小姐才能消气?” 姜寻雁不想将事情闹大,她也知道,潘世来这人是个痴的,不依不饶下去没什么好处,虽然心下再厌恶,但她还是道:“日后你莫再如此对其它姑娘便成,我也不与你计较了。” 今日这事,算她倒霉,总归最后也没出什么岔子。 潘世来心底也有些恼火,倒不是对着姜寻雁,是对着原先同他传话的人。 就在今日,有人告诉他,京中贵女最爱弄虚作假,有人故意买通琴师大能,将擅琴之名传出去,借以扬威。 潘世来本来就是个琴痴,最看不得有这种事,他原本也没想发作,但一时酒上心头,又听到有人叽叽喳喳的说,姜小姐的琴乃是天下一绝,觉得不好听的都没品味。 还有人特意抓住他,一遍遍要他承认这琴弹的好。 然后他再听着这普通到有些烂的琴音,心中一股无名火顿起,一时冲动,便口不择言。 如今,潘世来也有些后悔。 你早说此姜小姐非彼姜小姐,真正弹的好的那位,是他师祖的关门弟子,他肯定半句话都不吭。 潘世来一本正经的向姜寻雁发誓,保证日后再不会做出这等事后,才悄悄的转头,看了姜亭月一眼。 她亭亭玉立,站在一边,面色不大好,看着婢女收琴。 潘世来这个人,以琴会友不论人品阶级,所以他才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去拜一个花娘为师。 他心道,怪不得这位姜小姐能被收为关门弟子他师父却不行,是因为,她确实很有天赋,就算潘世来不想承认也得说,她比他那小师父要厉害得多。 多看两眼,即使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也极为好看,潘世来看的呆了一下,刚刚小师叔泼他一脸茶的时候,他怎么只顾着发火,没顾着小师叔竟然长的这么好看。 若是在姜亭月弹琴之前,他看见姜亭月的脸,只会唾一句庸脂俗粉,空有美色,如今有了滤镜,在他心中登时就成了神妃仙子,才貌双全。 直到姜亭月转身,准备跟着姜寻雁二人离开去后亭时,潘世来又凑过来,还没靠近,就被唐芝芝一鞭子抽回去了。 姜亭月一脸厌烦,“你还想怎么样?” “我有些问题,想向小师叔讨教。”潘世来面上堆了笑,恭维道。 “免了,我可没有你这种师侄,我师父说了,她只有我一个徒弟。”姜亭月毫不留情道。 潘世来还想说什么,姜亭月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道:“琴已经比完了,我堂姐大度,不与你计较,还请潘大人速速离去,园中女眷多,你在此耽搁多时,已经造成诸多不便了。” 往四周一看,原本比琴之时,大多女眷都聚集在附近,但潘世来一出现,女眷都纷纷自家婢女后头躲去。 已经有护卫过来要潘世来离开,潘世来也有些尴尬,摸摸鼻子,道:“师侄告退,小师叔,下回再见。” 姜亭月冷哼一声,并不搭理。 三人往后而去,再度落座,听着外面琴音不断,姜寻雁皱眉道:“怎么像故意针对我们似的,月月刚刚让他们将人赶出去,没一个护卫上来,现在我们不比琴了,这些护卫倒是眼巴巴的来赶人了。” “明昭郡主办的宴,背后肯定有她搞鬼。”唐芝芝握紧手里的鞭子,心里又怕又恨,万一她没拦住人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一个外男进到园子里,万一闹出事故又该如何是好? 愤怒之下,唐芝芝还有几分不理解,“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她们为何这么做?” 这番比琴,除了让人知道姜亭月比从前更厉害之外,根本没有别的效果,叶明昭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净干这种损己利人的蠢事。 二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姜亭月一句话都没说,唐芝芝奇怪回头,就望见她的婢女桃喜在一旁研墨,她正在奋笔疾书。 “你干嘛呢?”唐芝芝凑过去问。 姜寻雁也惊疑不定,去望她写的东西,而后瞪大眼睛问:“你又要向国公爷告状?” “昂,我们被欺负了,当然得找长辈告状了。”姜亭月头也不抬道,“你们管背后是谁搞的鬼呢!反正告状完了,自有人去查,也自然有人给我们讨回公道的。” 姜寻雁有些恍惚,好像堂妹告状这个技能,用的越发娴熟了。 唐芝芝许久没说话,思索了大半天,从姜亭月垫的底下抽了张纸,借着桃喜研的墨,也开始飞快写。 姜寻雁问:“你又写什么?” “告状啊!”唐芝芝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理所应当道。 第29章 背锅 三人这边写好告状词,交给贴身丫鬟后,让她们送回府。 唐芝芝又有些忐忑,“我连这点儿问题都解决不了,回去我爹肯定要指着鼻子骂我没用,只知道告状。” “你哭不就成了,你爹肯定更希望你过的好,而不是当一个受尽委屈的体面人。”姜亭月一本正经带坏她,说,“我教你,你爹要是说你,你就去找你娘哭,然后边哭边说觉得自己很没用,下次就算被欺负死也绝不会回来说半个字,你娘肯定心疼你,你爹也绝对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唐芝芝一脸“还能这样做”的表情,点头道:“我学到了。” 姜寻雁捂着额头,欲言又止。 她很想说,这一招只有在爹娘特别疼你的时候才有用,而且不能常用,又转念一想,唐芝芝就算是在她爹娘身份再卑微时都没受过委屈,便不说了。 你俩一个两个家里都往死里宠,比不了。 姜寻雁有些羡慕,她爹是个老学究,沉默寡言,古板的厉害,也是因为太过古板,年轻时才与国公爷闹的不可开交。 她跟她爹,关系远不如堂妹与国公爷好,姜寻雁也拉不下脸去爹娘面前哭。 三人正在互相商量回去怎么干,才能最大限度激发父母爱时,比琴结果也出来了,花篮被婢女提着送了过来。 但跟着婢女过来的,还有一个白面公公,面上带着笑,对姜亭月道:“姜小姐,我家三殿下说,从未见到有人断了弦还能弹出这么好听的琴音,所以特意赐了赏。” 他手里端着的,是一个长锦盒。 姜亭月不想跟三皇子扯上什么关系,但她也不好不收,让身边丫鬟接了后,姜亭月笑了笑,一脸天真道:“三殿下这是少见多怪了,天下琴艺好的姑娘不知凡几,三殿下改明儿多听一听,就知道,亭月这算不得什么。” 她这一副自谦的说法,直说的白面公公笑都没了,小太监勉强扯了扯嘴角,将锦盒递过去,客套两句,便带着气离开了。 “你真胆大啊!”唐芝芝说,“我祖爷爷见着三殿下都不敢明嘲暗讽,你竟然敢偷偷骂三殿下没见识。” “我说的是实话,更何况,他好歹一个皇子,不应该跟我计较吧!”姜亭月也隐晦的担心了一下,但她一点也不想跟三皇子扯上什么关系。 先不说三皇子注定要纳柳惜云为侧妃的,就是她爹这个中立不站队的阵营,就容不得她跟任何一位皇子有牵扯,她这边跟谁交好一点,难免下次圣上就猜忌到她爹头上了。 姜寻雁能理解她这么做的缘由,但她还是劝道:“下次咱们委婉一点,月月,你就不怕,万一日后三皇子登基,他对你怀恨在心?” 姜亭月心里嗤笑一声,三皇子才来不及登基,要么陆慎造反成功,要么大皇子贺兰靖登基。 上辈子,贺兰靖是被封了太子的。 但面上,姜亭月没透露分毫,她只道:“三皇子应当不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 姜寻雁愁啊!她心想着,下回她得好好看着姜亭月,可不能让她再这么得罪人了。 - 白面公公气的浑身发抖,从他跟着三皇子以来,谁见着他不是毕恭毕敬的,就没见过谁这么狂傲。 没走两步,就见前面一道人影,他脚步一慢,面上再度戴上笑意盈盈的面具,道:“奴才见过郡主。” “福安公公快免礼。”叶明昭连忙道,“福安公公,我就是想问一问,三表哥今日怎么来我这宴会了?他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福安哪里知道三皇子在想什么,就今日,他莫名其妙就来了,三皇子想去哪里,自然没人敢拦。 他笑道:“殿下突然兴起便来看看罢了。” “当真?”叶明昭小心翼翼的问,她手里重重拧着帕子,有些不安。 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股莫名的直觉,三表哥就是为了姜亭月那个贱人来的。 “殿下的心思,奴才怎么敢猜。” 见叶明昭还要问,福安公公连忙道:“时日不早了,奴才还得回禀殿下,怕是不能久留。” “公公慢走。”叶明昭面上带着笑,身边婢女便递了个荷包过去。 福安公公掂了掂,心中的气愤终于消失了,他笑道:“奴才告辞。” 直到走过拐角,福安公公才将荷包塞进袖子里,心里终于舒坦了。 果然,不是他的原因,是姜家小姐太过奇葩,便是最得圣心的郡主见了他,也依旧是好声好气,还会塞礼,这才正常。 背后,叶明昭神情越发阴郁,冷声道:“让叶思雨过来见我。” 不多时,叶思雨就被带过来,她低着头,双手交叠,心里紧张的要命。 她就知道这种时候叶明昭会发火,所以她特意找了个借口避开她了,没想到叶明昭竟然专门将她叫过来。 烦死了,你就不能换个人撒气吗?我真的不想听你碎碎念。 叶思雨一抬头,却露出一抹谄媚的笑,说:“郡主,怎么了?” “事情办成这样,你还好意思笑?”叶明昭冷冷望着她。 叶思雨的笑凝固在脸上,她心中怒骂,计划是你安排的,我也是按照你说的去干的,结果不如意,你就怪我了是吧? “都怪许清菏。”叶思雨毫不犹豫把人给卖了,她说,“肯定是她泄露了计划。” 这计划,其实哪里都很成功,唯一不成功的,一是没想到姜亭月真那么厉害,断了弦后也能弹的如此好,二是没想到她跟潘世来还有些关系。 可以说,这完全就是计划制定人,也就是叶明昭考虑不周的原因,但叶思雨不敢说,只能把她安在自己身上的锅,转安给别人。 “我就知道,她是姜亭月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帮我们。”叶明昭冷哼一声,再度剑指叶思雨道,“还不是你的问题,你为何要将周密的计划告知她,不然我们也不会失败,三表哥还特意给姜亭月那个贱人送了礼。” 叶思雨:? 好好好,又是我的错。 却说福安公公离开后,一路去找了三皇子,他跪在亭外,将姜亭月的原话一一禀告,不敢缺斤少两,更不敢添油加醋。 他本以为,殿下听了后会恼怒,却没想到,殿下却笑了声。 贺兰延指尖摩挲着白玉盏,脑海里却想起他初见姜亭月时的惊鸿一瞥。 即使见过这么多美人,却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像姜亭月这般,漂亮到他心底去,就像她的每一处,都是为着他的喜好而生,宜嗔宜怒,宜笑宜骂,每一种情态,都勾人心魄。 偏偏她的身份不普通,是国公爷的女儿,不是他轻易能动的,想将她弄到手,还得花费好一番功夫。 贺兰延眼里划过一道惋惜,要是她父兄没那么厉害就好了,这样的美人,就适合被他珍藏。 第30章 挨打 宴会结束后,潘世来下了马车,他打算去小师父那里一趟,他有些问题,既然姜亭月不肯教,他只能让他师父为他解惑。 他先去胭脂坊挑了些胭脂,再买了根簪子,放进怀里,往抱月楼而去。 路经过一个小巷子时,不知道哪里伸来一只手,抓住他的后衣领,跟拎小鸡仔似的,将他往后一拽。 潘世来吓了一跳,正要挣扎大喊,就被人堵住嘴,套了麻袋,被人蒙头狂揍一顿。 揍完后,那人重重捶了下他的背,问:“今日之事,谁指示你的?” 潘世来疼的龇牙咧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断裂了,听到问话,他懵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什么指示?” “不说也罢,你不说,主上也查的到,记住,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至于别的,就不必再妄想,日后好自为之。” “什么捡回来的?”潘世来猛地扯开头上套的麻袋,瞪大眼,气鼓鼓的问,“天子脚下,你是什么人,胆敢行凶?” 可是麻袋一摘,他眼前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潘世来:? 他一边哀呼,拿衣袖摁住流血不止的鼻子,小心翼翼捡起散落在地的胭脂,再捡已经断成两截的玉簪,心疼的直抽气。 这可是他整整一个月的俸禄,就这么摔碎了?天杀的,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对他下黑手? 扶着墙,潘世来疼的直不起身,还没走出巷子,又被堵住了,来人一身黑衣,脸上的戴了个面具。 潘世来:? 他指着对方鼻子问:“刚刚是不是你揍的我?” 面具男挠挠头,嘿了声,道:“你得罪的人还挺多,看在你被揍的这么惨的份上,一会儿小爷少揍你几拳。” 说罢,他转了转手腕,发出一点轻响。 潘世来腿一颤,哆嗦着往后,咽了咽口水,紧张的说:“这,这可是天子脚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潘世来,我可是朝廷命官。” 面具人笑了声,扭着他的手,道:“打的就是你这种朝廷命官。”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你去欺负两个小姑娘,你害不害臊?还往姑娘们的园子里闯,我看你这琴痴是假,想占便宜才是真,小爷今儿个就好好教训你。” “我错了,我错了。”潘世来脸都肿成猪头了,含糊不清喊道,“英雄,我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欺软怕硬的货色,人家姑娘好好跟你说话,被你羞辱,小爷往死里揍你,你怎么一句骂人的话都不敢说?孬货。” 将人揍到爬不起来后,面具男揉了揉手腕,掏出腰间的匕首,贴着对方的脸,轻轻拍了两下,在潘世来惊恐的目光里,不紧不慢道:“是个男人,就别再干这种事,不然,下回小爷废了你。” 潘世来哆哆嗦嗦,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掉,他直直点头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面具男踹了他一脚,拿他袖子擦了擦匕首后,才收进刀鞘,往外走去。 潘世来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起来,他望着散落一地的胭脂,哭丧着脸道:“我整整两个月的俸禄,都没了。” 他一瘸一拐的,将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胭脂捡起来,拍干净上面的尘土后,再小心翼翼跟断了的玉簪一起塞进怀里。 坐在原地,潘世来闭眼休息了好一会儿,还没起身,眼前就落下一道影子。 潘世来惊恐道:“还来?” 眼前是个一身粗布短打,蒙着脸的男人,个子很高,见到潘世来后,他还挺有礼貌的将人扶起来,问:“今日就是你在园子里,因为一个姑娘弹琴不够好听,就嚷嚷着拿她比作娼女是吗?” 潘世来是个实诚人,也没否认,只道:“当时我误会了,又吃多了酒,才……” 蒙面男手一抬,止住他的辩解,道:“没找错人就行。” 说罢,一拳揍他脸上,语气一变,冷笑道:“听了人家的琴,还污蔑人家弹的不好听,还威胁别人,你这种人,就该死。” 等他再停手,潘世来已经蜷成一团,重重喘着气,动都动不了了。 蒙面男起身,往外走去,出了巷子后,才摘下脸上的布。 没几步,遇到了巡逻队,为首那人见是他,热络的喊了声:“周大人,你怎么在此处?刚刚听到有百姓说,巷子里好像有打斗声。” 男人笑了下,说:“有只大耗子,怕它伤人,刚刚有人将它捉走了,所以闹出的动静大了些。” “哦。”巡逻队对他的话丝毫不怀疑,两方又客套两句后,巡逻队便离开了。 巷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潘世来才颤颤巍巍的起身,他的脸已经肿的认不出原本模样了。 光是起来,就疼的他不断哀嚎。 直到再度有两个人出现在巷子口时,潘世来摆烂了,往地上一倒,道:“算了,你们打死我吧!” 那两人对视一番,有些纠结。 “他好像已经被人教训过了,我俩再下手,他怕是要死了。” “可是殿下那边……” “就这样吧!好歹是官,殿下也没说要他的命。” 二人叽叽喳喳一番,潘世来一个字都没听清,半晌,他再睁开眼,人已经消失了。 潘世来怕还有人来,不敢耽搁,忍着痛,抱着空了的胭脂盒与断掉的玉簪,往抱月楼而去。 后门,有人开了门,引他进去。 屋里,杜惜娘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皱眉问:“谁下的手,这也太狠了。” 潘世来疼的脸都皱成一团,龇牙道:“小师父你轻点儿。” 杜惜娘动作再度柔和下来,道:“要不你去报官吧!你好歹一个举人,官府会管的。” “报官又有什么用,抓不到的。”潘世来心知肚明,今日揍他的,八成是那两位姜小姐的追求者。 这种世家子弟,没有明摆着的证据,是拿不下来的。 潘世来颤颤巍巍道:“改明儿,我还是早点儿辞官回乡吧!” 上京还是留不住他。 闻言,杜惜娘动作一乱,潘世来立刻痛呼一声,又将碎了的簪子和胭脂盒拿出来,有些羞愧道:“小师父,我给你买的东西都被他们毁了。” “无碍,我也不缺这些。”杜惜娘眼神温软。 “那小师父你今日还能教我吗?”哪怕被揍成这样,潘世来双眼还是亮晶晶的问她。 杜惜娘脸一黑,“不是问琴的事,你根本就不来见我是吧?” “没有没有,徒弟对小师父您绝对真心一片。”潘世来笑起来,眼里十足的坦然。 杜惜娘眼里的温度却渐渐褪去,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罢了。” 反正,你也不会懂。 至于潘世来所说的辞官回乡之事,没等他一封致任书呈上去,他离京的调令就下来了,他不得不再次去抱月楼一趟,这回,却是去告别。 第31章 有悔 姜亭月得知潘世来离京的消息,还是姜世忠告知她的,她惊道:“阿爹,我以为你会教训他一顿,没想到你直接将人赶出上京了。” 这事,姜世忠也觉得纳闷,他说:“我一开始没这个打算,可能是我手底下哪个人,为了讨好,所以将人赶走的。” “哦,原来如此。” 这话,姜亭月听就听过了,也并不放在心上。 不久后,姜亭月就听说明昭郡主被关禁闭的事,就连三日后的踏青节,她都没出门。 至于叶思雨,她被罚的更严重,不光长公主罚了,她爹娘更是押着她跪了好几日的祠堂。 从始至终,姜亭月没听过许清菏的消息,就在她以为许清菏那日真的是无意撞坏了姜寻雁的琴时,她得到了许家一家被流放的消息。 原来她爹干的那些贪污缺德事,被提前两年查了出来,这一回,没有姜亭月拼命将许清菏救出来,她跟着一起被流放。 只是在许家离京那日,有一个老婆子,给了官兵一些银两托他关照许家后,又去私底下见了许清菏,给她塞了些银子和吃食。 许清菏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老婆子,但她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这是谁派来的。 她当即拽住对方衣袖,扑通往地上一跪,哭的眼尾通红,哀求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求求你,你去告诉她,让她救我一回好不好,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在流放路上的。” 她完全的,将这个老婆子视为救命稻草。 “使不得,使不得啊!” 但老婆子先是一脸惊慌将她扶起来,接着却茫然道:“告诉谁啊?是有个人,给了我银子,叮嘱我这么干的,我不知道你要求的是谁。” 许清菏如遭重击,愣愣望着自己的手被扯开,望着那老婆子离开。 恍惚片刻后,许清菏抬脚追了过去,没追两步,被官兵拦住,她大声喊道:“我要找的是国公府的姜亭月,你能不能给她带一句话,就说……” 话卡在喉头,许清菏眼泪不断的掉,又有些后悔,她从前,不该觉得姜亭月愚蠢就敷衍她,她该对她再好一些的。 如果姜亭月还愿意帮她,她一定可以把自己救回去的。 只能怪,她太过骄傲,抹不下脸面,最终自作自受。 最终,许清菏轻轻的,补上了那句话,“就说,对不起,许清菏后悔了。” 可除了她自己,只有掠过树梢的清风,听见了她这句完整的话。 - 彼时,姜亭月还没得到任何消息,京中大半的铺子,都是她娘的产业,但她娘现在不常出门,是以,姜亭月便与嫂子苏婉一起出门查账。 大多是苏婉查,她在一旁盯着,顺便看看有没有她看上的东西。 苏婉见她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不由得轻声道:“小姑,母亲特意叮嘱过,账本我们得一人查一半。” 姜亭月苦着脸道:“我为什么还得查账?往年我都是来看看有没有我喜欢的东西来着。” 苏婉失笑道:“因为母亲说,有一半铺子都要送给你当嫁妆的,你可以偷懒,但是不能不会,不然底下人若是敷衍,你都看不出来。” 姜亭月将梨忧推上去学了,自己跟在苏婉身后,亦步亦趋道:“我身边丫鬟会就行。” 又怕苏婉觉得她娘偏心,不由得解释道:“嫂子,我娘不是偏心我,一半铺子给我,她是怕我出嫁后过的不好,另一半她也会给你的。” “我有自己的铺子,更何况,哪有当婆婆的将产业给儿媳的道理,母亲已经做的很好了。”苏婉笑盈盈道,“小姑也很好。” 出嫁之前,苏婉也忐忑过,她爹是个四品史官,官阶不高,她嫁与姜川柏,完全是高嫁。 更何况,在出阁前,她早就听过姜亭月的恶名,京中说她嚣张跋扈,国公爷和夫人又对她宠溺异常,所以苏婉也担忧自己嫁人后日子不好过。 但出嫁后,母亲待人温和,几乎不怎么管家事,她嫁过来后,后宅之事,更是全部放权给她,至于小姑,除了为人不大勤勉外,旁的都很好,与跋扈并不沾边,她是个很真性情的姑娘,公公与婆婆将她养的很好。 总之,苏婉大部分是满意婚后生活的,要说她不太欢喜的,便只能是姜川柏,他上了战场后,即使书信不断,她也日日担忧他的安危。 拢着掌心的账本,想起夫君,苏婉出了会儿神,心下微叹。 查完账后,她还顺手挑了根簪子,给姜亭月簪上,笑道:“很适合小姑。” “是吗?”姜亭月下意识伸手摸摸,笑的眼睛弯成月牙,她说,“那我也给嫂子挑一样。” 查账是个漫长又无聊的事,姜亭月待了一会儿,就待不住了,她对苏婉道:“嫂子,我出去逛一圈就回来,你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带。” “没到用饭的时辰,我不饿,小姑不必在意我,自己玩得开心就好。”苏婉眉眼弯弯,说话也温柔。 “好。”姜亭月知道苏婉是个比较内秀的姑娘,也不强求,让梨忧带两个丫鬟去帮忙后,她就带着桃喜离开了。 就是想不通,内敛又害羞的嫂子,上辈子在得知阿兄出事后,她哪里来的勇气,什么都不要了,孤身一人,甚至没告诉阿爹阿娘,就奔赴战场,去找阿兄。 姜川柏和苏婉的事,姜亭月知道的不算早,只是某一日上元节,她哥破天荒将自己的私房钱都给了她,然后让她陪着她哥演一场戏。 于是,兄妹俩拐了好几个弯,绕了一整天的路,终于偶遇上了苏婉。 起初,苏婉是不喜欢她哥的,奈何她哥没脸没皮,手段尽出,最终抱得美人归。 至于其中,她哥来咨询她一个黄毛小丫头,她照着话本教她哥,险些把嫂子吓跑之事,就不必提了。 脑海里又想起上辈子姜川柏战场出事,一时间,走的路偏了,姜亭月回神,听到身后一声轻响。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腰上一道力,带着她往阴影处而去,姜亭月下意识想喊人,抓她的人,反应比她还快,一把捂住她的嘴。 第32章 邀约 桃喜手里捧着买来的杏酥饮,一回头,就见姜亭月不见了,她吓了一跳,正想喊人时,就望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个熟悉的人,正冷着脸给她比了个手势。 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廿三?你怎么在这儿?” 小姐她,又去见陆公子了?可她不是准备跟陆二公子断了吗? 虽然不理解,但桃喜还是习以为常的,转头给小姐找了个借口,免得跟着的其它下人被吓到,传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言论。 一直被带上屋顶,姜亭月才被松开,她第一反应是想走,可陆慎这厮心黑的厉害,带她到了屋顶之上,她根本找不到下去的路。 更别说,姜亭月还有一点恐高。 她往后缩了缩,蹲下来,抓住瓦片,闷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陆慎紧紧盯着她,半晌,他也跟着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问:“后日踏青节,你真要与霍承绍去游湖?” 姜亭月:? 她怎么不知道她要跟霍承绍去游湖? 往年踏青节,最初她哥没有娶嫂子的时候,她都是跟着她哥,后来她哥去找嫂子了,她就不怎么出门了。 直到后来,被陆慎救后,她都是与陆慎一起出门踏青。 今年,原本姜亭月并不打算出门的。 她避开陆慎的视线,轻咳一声,道:“我跟谁去游湖,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你当真觉得,没有一点关系? ” 姜亭月下意识抬眸看了眼,便撞进陆慎的冷眸当中,她连忙错开眼,心却没出息的错了一拍。 她抿了下唇,心想,这不能怪她,只怪陆慎,谁让他长得跟只狐狸精似的,发黑如墨,剑眉星目,一双清冷的眼,冷的宛若白玉雕栏上的一捧雪,偏偏又摄人心魄,认真望过来时,有种被深爱的错觉。 他要是不长这张脸,她上辈子被救后,肯定随便给点儿银子,让她爹去给谢礼了。 都是美色误人。 “就是没关系。”姜亭月没看他,用力眨了下眼,仿佛要逼退什么,语气又冷又执拗,她说,“我都说过了,以前我不懂事,吃够了苦头,现在我清醒了,后悔了,所以我想换个人了。至于我想换成谁,那是我的自由,跟你没关系。” 她再度抬起眼,认认真真望陆慎一眼,却只瞥见他眼底凛冽的寒光,被冻的打了个寒颤。 姜亭月猛地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我跟着我嫂子出来的,她胆子小,得知我不见后,肯定会吓坏的。” 说罢,她转身,却找不到能下去的方法。 深吸一口气后,姜亭月闭了闭眼,甚至准备从屋顶上跳下去,可她还没踏出一步,胳膊就被用力拽住了。 “我送你回去。” 怎么将她带上来的,陆慎再度将她安全带下去,脚刚踩在实处,姜亭月就猛地甩开陆慎的手,提起裙摆跑的飞快。 陆慎的视线越发冰冷。 姜亭月跑的又快又急,桃喜望见她时,还一脸震惊,一把将她接住,紧张的问:“小姐,你怎么了?” 姜亭月深吸一口气,说:“我要找暗卫。” 找她个七八九十个暗卫,将她围成圈,她就不信,陆慎还能光天化日之下,不知不觉将她带走。 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姜亭月又说:“桃喜,找人给霍承绍送口信,就说,后日踏青节,是个好日子,最适合游湖。” “啊?”所以小姐你刚刚见完陆公子,扭头就要换个人邀约? 但桃喜反应很快,又点头道:“没问题。” “对了,刚刚廿三也在,所以我猜测小姐是被陆公子带走了,便没有惊动其他人。”桃喜又汇报道。 “嗯,做的很好。”姜亭月点头道。 她也一点都不希望她与陆慎见面之事传出去,除了她之外,最好所有人都不要知道,所有人都觉得她与陆慎之间没有丝毫瓜葛才好。 回府后,姜亭月就把找暗卫的事跟她爹说了,她爹效率很高,很快就带来了两个女暗卫。 两个暗卫随了桃喜与梨忧的名字,一个叫做桃七,一个叫做梨九。 姜亭月终于安了心。 将军府。 霍承绍得知游湖消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拽着门房的衣领,将他晃了晃,再三确定道:“姜小姐确定说的是后日踏青节游湖?你没有听错?” 门房被晃的头都晕了,甚至有些想吐,他坚强的回答道:“公子,我绝不会听错,来的是姜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我知她身份贵重,所以一个字都不敢听漏的。” 霍承绍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到整个人都懵了,走路时腿都是飘的。 “她特意在踏青节这日约我,难道她真的对我很满意?可我那日表现的很普通,她还说穿的衣裳不好看来着。”霍承绍有些自卑。 “可小爷我这么优秀,那日都是些歪瓜梨枣,没一个比得上小爷的,姜小姐看上小爷也很正常。”霍承绍又开始自信。 “可她当时怎么不说?她会不会是找不到一起出游的人,所以顺便喊上我的?”霍承绍再度开始自卑。 就这么自信又自卑内耗一下午后,霍承绍开始了他的正经事,就是将所有衣裳都找出来,一件一件的开始换,将府里所有下人聚到一起,问他们哪件衣裳最好看。 折腾着府上的下人们,换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定下一件墨蓝色窄袖长袍。 霍承绍想,希望这一回的衣裳,能得姜亭月几分青睐,但她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她同意还有下下回换衣裳穿给她看的机会。 踏青节这日,霍承绍欢欢喜喜换了衣裳,却在临出门时,接到了他爹在军营重伤的消息。 军营在城外二十里地,不管他爹伤的是否严重,一来一回,他也没办法赴约了。 只犹豫一瞬,霍承绍便派人去国公府向姜亭月致歉,他细细叮嘱道:“阿竹,态度一定要诚恳,姿态要放的够低,千万不要惹姜小姐生气,明白吗?” “奴才明白,公子请放心。” 即使心里再忐忑,但霍承绍不得不先离城去一探他爹的情况。 第33章 游湖 国公府。 姜亭月坐在妆台前,身后桃喜为她挽发,询问道:“小姐,今日想戴什么样的首饰?” “都行。”姜亭月说,“你看着办,打扮的漂亮点儿就行,好歹是一个正式的邀约。” 桃喜笑道:“小姐生的好看,怎么都好看。” 姜亭月弯了弯唇,却并未多说。 桃喜心想,若是今日邀去游湖的是陆公子,就像往年一样,小姐一定一大早就起来,挑不同的衣服首饰换着搭配,最后搭一套最漂亮的出门。 就算是出门时,她也会笑的很开心,从衣服到首饰,她会叽叽喳喳宛若麻雀一般,不断的说自己紧张,不断的询问,但她会很高兴很高兴,而不是现在这般,有些随意。 马车渐渐离府,经过街尾时,前面一阵吵杂,似乎有人在喊什么,姜亭月微微皱眉,挑开帘子望去,只望见两个人正在争吵。 其中一个死死地拽着另一个不松手,另一个似乎在求救,竟然对她的车架招起手来,姜亭月神情恹恹,随手放下帘子。 桃喜也往外看了眼,问:“小姐想看热闹了?要不要桃喜去打听一下?” “不必了,这种热闹想也不怎么好看。”姜亭月摇头道。 直到车架远去,阿竹急的恨不得能长出翅膀去拦人,可他一步都走不了,身后的屠夫,死死地拽住他,厉声道:“别以为你是将军府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你不赔礼道歉,这事没完。” 阿竹也被激起火了,道:“我说了,我还没经过的时候,你的摊就自己倒了,不是我干。你若是要赔偿,就去将军府领就行了,你放开我,我还有要事。” “你别想跑,我才不信你,跟我见官去。”屠夫死死地拽着他,说,“我告诉你,这摊上的肉,够我全家老小五日生活了,现在被你毁了,大家都不买了,你得赔我。” “掉地上了,洗干净不就能吃了吗?我又没说不赔,你倒是放我走啊!我办完了要事,自然会回来赔你。”阿竹又气又无可奈何,只能绝望的看着姜小姐的车驾远去。 “我不管,你跟我去见官。”屠夫生拖硬拽,强行将阿竹带去见官府。 就这么一耽搁,半天的时间都过去了,阿竹苦着脸,愤怒瞪屠夫一眼,“都是你胡搅蛮缠,坏了我家公子的事。” 最后见了官府,官府两边听过后,判的还是阿竹不需要赔偿。 本来就是,肉掉地上,沾了沙子后,洗一洗就能吃的,就这个屠夫有毛病,非得让人赔偿。 如今再去拦姜小姐,已经拦不住了,阿竹只能去国公府,告知门房,并解释了缘由。 可他还是忐忑,离府之前,少爷千叮咛万嘱咐的,结果他还是给办砸了。 阿竹想了又想,便直接坐在门口了,他想,他要在姜小姐回来时第一时间解释,姜小姐可以骂他怪他,但别牵连他家公子就好。 - 再说姜亭月出门,一路至水边,今日游湖之人不少,姜亭月与霍承绍也是早早的就定好了船,她带着人,直接往船上而去。 由于身边带了两个厉害的暗卫,是以姜亭月并不担忧人身安全,除了带了队侍卫外,也只另带了十几个丫鬟,排场并不大。 侍卫不上船,他们另有小船,跟在船周围,若有突发情况,也能在第一时间,从小船上船保护。 丫鬟也并不是全部都跟到最里面,每经过一段路,便会留下两个守路的,距离不远,喊一声便能通信,这也是为了里面的消息,能第一时间传出来。 以至于到船舱时,姜亭月身边就没几个人了,她往里走,熏香袅袅,隔着屏风,只望见一道白色背影。 不像是霍承绍,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像陆慎。 这个念头只转圜一瞬,就被姜亭月给甩出去了,但刚刚绕过屏风,不知怎么,姜亭月脚步一顿。 似乎是听到了声响,那人回过头,语气十分自然道:“坐。” 姜亭月:…… 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恨自己对陆慎过分的敏感度,只是一个不太清晰的背影,都能让她瞬间认出来。 她左右看一眼,她进来的门,已经被合上,桃喜和梨忧,此时被廿三伸手拦在门外。 这意思,便是不坐不行了。 “霍承绍呢?”姜亭月脚步没动,直接问道。 陆慎握紧了手中玉盏,莫名笑了声,没什么情绪,“很好,姜亭月,你见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别人。” “那不然呢?”在陆慎极有压迫感的眼神下,姜亭月最终还是屈服了,她落座在对面,垂下眼,轻轻道,“我跟霍承绍一起订的船,他不在这里,而你却在这里,我难道不该问你吗?” “哗啦”一声,陆慎手中的杯盏碎了他一手,陆慎垂下眼,慢条斯理清理着掌心碎片。 “你的手……”姜姜亭月的目光望过去,望见他掌心一片殷红。 “没伤到。”陆慎随意将碎片尚未清理干净的掌心向下,转过眼眸,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同我说过两次,你要换人,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我不喜欢你了,这个理由不行吗?”姜亭月垂下眼,躲开他的视线。 “不行。”陆慎说,“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你爱接受不接受。”姜亭月心里也起了火,猛地站起来,问,“霍承绍呢?我想知道他此时在哪里。” 最好不要是,他联合陆慎一起,将她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 “他家中出了变故,有事没能来。”陆慎反而语气平静了些。 “你怎么知道?”姜亭月一脸惊疑不定的望着他。 陆慎如实道:“我派人,拦了他给你传信的人,不然你得知他不来,你绝不会出门。” 姜亭月:…… 你真了解我啊!姜亭月咬牙切齿的想。 她转身,向外走去,推开门,道:“既然霍承绍没来,那我回去了。” 可是推开门一看,船不知何时,已经离岸很远了,今日太阳被云层遮严实了,雾朦朦的天,衬的天地都有些发灰,水天一色,朦胧而潮湿。 她带来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桃喜和梨忧被廿三拦住,桃七和梨九,正在天边,跟陆慎的人打的难舍难分,至于船附近的小船,早就不见踪迹。 “我带来的护卫呢?”姜亭月忍无可忍回头问。 第34章 理由 “施了个障眼法,迷惑了他们,他们的小船,此时应该跟着另一条船走了。”陆慎平静回道。 姜亭月试图平静呼吸,但失败,她有些抓狂,“所以你费尽心思跟我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我要一个理由,一个我可以接受的理由。” 陆慎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她。 湖面上飘起了毛毛细雨,天色阴暗下来,但船上依旧很亮,点了两盏高低错落灯盏形成的凤凰灯,亮堂的照亮屋内。 也照出宽肩窄腰少年高挑的身量,在姜亭月面前,投下大片阴影。 一阵潮湿的凉风吹来,吹的姜亭月骨寒毛竖,几乎是同手同脚的往后退,陆慎慢条斯理向她走去,一步,两步,直到将她堵在屏风后,让她逃无可逃。 “陆慎……”姜亭月察觉到危险,弱弱出声。 “姜亭月,我再说一遍,我不接受,完全不接受你先前的说辞。”少年弯下腰,将本就不阔绰的距离拉的更近,几乎鼻尖要碰到她的鼻尖。 “为什么不接受?”姜亭月问。 “你想开始便开始,你想结束便结束,这对我不公平。姜亭月,这不公平。”陆慎冷清清的目光,直白的落在她面上。 姜亭月躲开他的目光,她没有看陆慎,自然也不清楚他的表情,可即使不看,她也能感受到陆慎身上凌人的气势,强硬而冰冷,直直浸入五脏六腑。 她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望向陆慎的眼睛,她平静的说:“你不喜欢我,你有喜欢的人,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一个强求,一个隐瞒,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陆慎好看的眉头皱起来,露出几分不理解,“你从哪里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从你藏在书房里的画像,从你登基后,将我关进冷宫,赐我一杯鸩酒,却小心翼翼将皇后之位,亲手捧给她。 可这些,姜亭月一个字都不能说。 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如果不能确定,对方只会保护她不会害她,她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半个字。 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姜亭月垂下眼,道:“不管我从哪里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慎,我们结束了。” “为什么?”陆慎逼问道,“从马场那日开始,你突然就变了,你不肯见我,不收我的信,你开始躲我,为什么?姜亭月你告诉我缘由。” 他的眼神越发冷戾,叫姜亭月竟生出几分害怕来。 这种情况下,她没有一点底气,强烈的危机感,叫那点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脾气,被她尽数收敛,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我……”姜亭月开始绞尽脑汁想理由,“我突然想清楚了,我一直追在你身后,显得我像个笑话,你又不喜欢我,我没必要强求,让自己沦为京中其它贵女的笑柄。更何况,京中好男儿那么多,我完全没必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我想通了,所以就打算换个人喜欢。” “想通了?”陆慎脸色阴沉结冰,轻轻呵了声,一字一句,都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咬出彻骨的冷。 “那你现在,喜欢霍承绍了吗?” 姜亭月有种错觉,仿佛她现在点一下头,陆慎就能立刻提着剑,砍下霍承绍的脑袋。 她连忙摇头道:“我,我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的,如果在一起的话,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你跟他见过几面?你了解他吗?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觉得他能让你托付终身?”陆慎语气冷冽的厉害,眼神仿佛要吃人啃骨般可怖。 “那,那我最初喜欢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几回啊!我那时,不也不了解你吗?”姜亭月挠了挠脖子,弱声道,”这兴许就是我的个人特色。” 陆慎:“呵!” 姜亭月长长的眼睫不安的眨动,她咬着唇,有些用力,留下浅浅一道痕,显得那一块格外艳红。 陆慎盯着她,喉结微动。 他直起身,回到桌边,倒了杯茶,语气不容拒绝:“过来。” 潮湿的风,吹的姜亭月有些冷,她磨磨蹭蹭过去坐下,陆慎将倒好的茶,递到她手中。 温热微烫的茶,只是捧在掌中,就驱散了大片寒凉,姜亭月小小抿了口,捧着茶盏不松手。 门被人从外面合上,冷风也一并被挡在门外,姜亭月终于觉得暖和了些,她好声好气的问:“我刚刚那个理由,你接受吗?如果你接受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陆慎再度“呵”了声,眼里没什么情绪,他说:“我要忙一段时日,我们之间这些问题,不是目前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至于你口中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 姜亭月:? “所以……” “所以,在我忙完之前,我要你答应我几件事。” 姜亭月险些跳起来就大喊:“凭什么!”但理智只让她小小问出声,“我也得要一个理由,还有,几件事到底是有几件事啊?” “理由就是,要么你答应我的要求,等我办妥一切,回来我们再细细梳理我们之间的问题。要么,我会直接请圣上赐婚,圣上一旦下旨,你爹也无力回天。”陆慎眼波未动,平静的道。 姜亭月控诉道:“你这不叫理由,你这是威胁我!” “是的,是威胁。”陆慎没有反驳。 姜亭月觉得他这个人很无耻,闷声问:“你说的要求是什么?我得先听一听。” “两件事。” “一,我没回来之前,你不许与任何人定下婚事。二,哪个男人邀你出行,你都不能同意。” 姜亭月有些怕他,但心底更多的是蠢蠢欲动的挑衅,她故意问:“我爹邀我我也不能同意?” 陆慎眼皮一掀,冷冷望她一眼,“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你不说,我又不是神,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姜亭月轻哼了声,撇开头。 陆慎伸手,接过她掌中微凉的茶盏,放到一边。 可这并没有完,放下茶盏后,他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在姜亭月不解的目光里,猛地将她拽向自己。 第35章 讨厌你 姜亭月被拽起来,她身子一歪,下意识撑住桌角,抬起眼。 凤凰灯的光,温润的晕开,勾勒着少年宛若女娲亲设般精雕细琢的脸,他垂下眼,定定的望着她,忽然勾了下薄唇,极轻的弧度,不是笑,更像是凉薄的讥讽。 “姜亭月。”陆慎轻轻的唤她一声,带着漫天无尽的薄凉。 “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玩弄我?” “我能容许你满口谎言,能容许你卖痴装傻,可我没容许,你将我当做一个玩物。” 姜亭月眼睫重重一颤,烛火跳跃,在她眼前晃出琳琅满目的光晕。 有那么一瞬,姜亭月想起上辈子的陆慎,那个冷漠无情,将她困在冷宫,最后默许她死去的陆慎。 冷宫的那些时日,静寂到可怕,他不容许任何人踏入,也不容许她离开半步,那时桃喜还没有到她身边,宫殿外守的都是人,却没人敢同她说话。 她每日望着天光亮起又暗下,孤独一个人,抱着一盏灯,守着空寂的宫殿。 有时候他会来,有时候不会,她就抱着零星的期待,一次次落空,直到,她所有的期许都被磨灭殆尽。 船外的雨声渐弱,船檐还有水声滴答,天边却已经慢慢透出一点晨光,在水雾里折射出彩色的光辉。 姜亭月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道:“好,我同意你的要求。” 她用力挣脱他的手,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 陆慎眉眼沉沉,冷若寒冰。 见他不说话,姜亭月干脆转身,径直推开窗,在她爬上窗台之时,手腕却被紧紧攥住,陆慎将她拽了下来。 “你放开我。”姜亭月忍无可忍道,“骗我上船,又设计调走我的护卫,将我困在湖上,你究竟想如何?” 前世今生,光影交叠,逼的姜亭月情绪有些崩溃。 陆慎垂下眼,她乌沉的眼眸,宛若浸在清水中的黑玉珠子,眼泪宛若连线的珍珠串,不断往下坠。 他手指微动,试探的碰到她肩上散落的长发,见她不抗拒,手上力道微重,将她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姜亭月眼泪掉的很凶,喉口哽咽,可说话依旧很清晰。 “陆慎,我讨厌你。” “嗯。”陆慎只是安慰般轻轻抚着她的长发。 “我恨你。” “……嗯。” 姜亭月张嘴,重重咬在他手臂上,一直用力,咬到嘴中尝到一丝腥甜,她恍然片刻,又回神,重重将陆慎推开,头也不回往外跑去。 廿三伸手要拦,屋内陆慎唤了他一声,他往屋里看了眼,收回手。 “廿三,送她回府。” “是。”廿三领了命,一抬头,又欲言又止,“主上,你的伤……” 陆慎垂下眼,左手掌心的碎瓷片并未完全拔出,伤口迟迟不愈合,淋漓鲜血,浸了他满手。 “无事。” “主上,上面传来密令,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下去,恐被皇帝怀疑。” “今夜便走。” - 马车内。 桃七和梨九齐齐跪在她面前,低头道:“属下无能,请小姐责罚。” “不关你们的事,下去吧!”姜亭月神情有些疲倦。 桃七与梨九对视一眼,到底起身,退出马车。梨忧打着扇子,桃喜给她倒茶,轻声问:“小姐,今日这事,要不要告知老爷?” 从前小姐喜欢他,陆公子这么与小姐私下见面也无事,可如今小姐不喜欢了,他将她们骗上船,逼小姐与之相见,实在是太过分了。 “算了。”姜亭月揉着眉心道,“这些小事,不必同阿爹说。” 阿爹最近在查李文茹母女之事,似乎有了新的进展。 姜亭月打起精神,比之与陆慎的爱恨纠葛,她自然是更看重阿娘的事。 “我休息一会儿,不要来打扰。”姜亭月轻轻闭上眼,脑海里却混沌成团,各种景象交织纠缠。 直到马车停下,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脸,努力露出一点欢快的笑意后,才起身下了马车。 将将进门,身后就传来了躁动,她微微蹙眉,问桃喜:“怎么了?” 桃喜道:“奴婢去看看。” 片刻后,她就回来了,低头与姜亭月耳语道:“小姐,来的是霍小将军府上的人,他本来是报信说霍小将军不能赴约,结果路上被意外绊住手脚,才没来得及报信,他说希望小姐不要迁怒于霍小将军。” 姜亭月知道,这是陆慎搞的鬼,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去告诉他,我另约了旁人,并不碍事。” 桃喜轻轻点头,对着身边丫鬟说了两句,那丫鬟就跑出去回话了。 交代过后,姜亭月就没再管,她思索着阿娘之事,心神不宁大半天,最终还是去主院看李云柔。 李云柔情况一直这样,没好转,依旧时不时头疼脑热的,但好在也没有恶化,及时用药,也能控制住。 在主院用过午膳后,姜亭月就被姜世忠单独叫去书房了,她心下微颤,问:“阿爹可是查到了什么?” 姜世忠将一封密信交给她。 姜亭月拆开,只读了两行,神色一变,不太确定道:“这……” 信上是口述转成,说李文茹夫家柳姓一族,曾发现一座铁矿,为了私吞,曾害死数百人,其中包括一位朝廷钦差,只是,暂时并没有证据。 姜亭月的手抖了一下,她震惊道:“阿爹,一旦找到证据,这种罪名,完全足够诛九族了吧!” 铁矿能私造兵器,私吞铁矿,有造反之嫌,更别说上百条人命,还包括一位朝廷重臣,桩桩件件,一旦被证实,便是诛九族的罪名。 所以上一世,阿爹为了保护她们母女,才只能出此下策。 阿爹简直是糊涂,他这是在拿自己在圣上心里的信任来换取那母女平安。 姜亭月冷静下来,又道:“但这跟阿娘有什么关系?” 柳家出事,按理来说,柳惜云母女必须更努力的依附阿娘,才能保证她们顺利在上京活下去。 姜世忠道:“半个月前,就已经有柳家人找上门了。” “柳家人找她们做什么?她们母女,不是被柳家人赶出来的吗?”姜亭月皱起眉,心里不大理解。 第36章 长命百岁 “从去年开始,查柳家的人不少,他们应当是听到了她们在京里的消息,来找她们求助。”姜世忠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好歹是一等镇国公,虽然是从他爹那里继承而来,但他得圣上看重,也算得上位高权重。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李文茹母女,留了柳家人,似乎应承了什么,但迟迟没有动作,安分的不像话。 也正是因此,在女儿提起她们母女之前,姜世忠根本没将爱妻的病,与她们联系起来。 事出反常,又什么都查不到,这才是最叫姜世忠最疑惑的。 姜亭月想的脑子都要爆炸了,她无力摆摆手,说:“阿爹,你接着查吧!总归她们有问题,就多派人盯着,也别让她们接近府上的人便是。” 阿爹都想不通的事,姜亭月自然就更想不通了,她只能用自己的办法,直接阻断柳惜云母女与阿娘接触。 只要离的够远,府里下人也都监管起来,她就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使不到阿娘身上去。 翌日,霍承绍倒是上门拜访了一回,姜亭月与他见了一面,霍承绍给她送了不少礼,特意登门道歉,向她解释缘由。 姜亭月倒是不在意,只轻笑道:“都是小事。”又问,“不知令尊情况如何了?” 说起这个,陆慎心里就窝着一股火,他真以为他爹受伤很严重,十里加急,快马加鞭赶往军营,结果他爹就手上破开了一个小缺口,他再晚两步,伤口都要愈合了。 但军营进出查守极严,霍承绍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即使再赶回来,城门都要关了,他心知姜亭月不可能等他,但还是连夜回城,第二日特意挑了个好时辰来登门赔罪。 霍承绍道:“就是一点轻伤,没什么要紧的。” “那便好。”姜亭月笑了下。 霍承绍踟蹰半晌,又问:“下回,你什么时候还想去游湖吗?不游湖也行,我们去城外跑马打猎。” 姜亭月婉拒道:“我骑术不大好,便算了吧!” “我可以教你。”霍承绍热情道,“我骑马很厉害的,再烈的马,也都能被我驯服。” 姜亭月确实没亲眼见过驯马是什么样子,她心里有几分好奇,只是她又不免想起那一日,陆慎给出的两个要求。 心下犹豫片刻,姜亭月还是摇头道:“算了,我最近没有想出城跑马的念头。” 这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霍承绍心下明白,是他爽约在先,被拒绝也是他活该。 “但是……”柳暗花明,姜亭月又主动道,“等过段时日,我解决一些事情后,我再邀你出城跑马,你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少年将军眼瞳黑亮,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底一点点明亮起来。 “任何时候,只要你想,我随叫随到。” 姜亭月微怔,下意识问:“什么时候都行吗?” “什么时候都行。”少年肯定出声,然后摸出一枚哨子,有些紧张摩挲两下后,才递过去,说,“这个给你,你想找我的时候,吹一声,我听到后就会来。” 按理来说,她不该接的。 她与霍承绍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她私自接他的礼,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还会让他误会。 可偏偏,她一个人孤寂的等了太久,也迎来过太多的失落,他说的那句“随叫随到”,实在是太打动人心了。 犹豫片刻,姜亭月伸手,轻轻接了过来,笑道:“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少年挠挠头,嘿笑了一声。 姜亭月抬起手里的团扇,遮住半张脸,她也跟着笑起来。 送霍承绍离开时,姜亭月握紧手中的哨子,哨子很新,做工也简单,但磨的很细致,入手光滑,哪怕他不说,到手后,姜亭月也能感觉出来,这哨子,应当是他亲手做成的。 望着霍承绍踏出大门,姜亭月忽然喊了他一声,“霍承绍。” 少年将军回过头,高高的马尾扫到左肩,他抬起手,见到她时,脸上便扬起一抹笑,朗声问:“怎么了?” “霍承绍,要是你能活的久一点的话,说不定……”姜亭月到底没说出来,她紧紧地握住哨子,又叮嘱道,“霍承绍,你千万别死了,别死在战场上,你要好好的活着,最好长命百岁。” 霍承绍愣了一下,迟钝的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的心口,撞出无边的欢喜。 他面上的笑绽放的更厉害了,对她挥手,眉头微动,得意笑道:“小爷我才不会死呢!小爷一定长命百岁。” 姜亭月眉眼弯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霍承绍向她挥手,婆娑光影,映衬在他藏青色的衣袍上,泛起金灿灿的光。 姜亭月转身回府,桃喜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问:“小姐,你真打算嫁给霍小将军呀?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姜亭月望着掌心的哨子,轻轻摩挲着,她垂眸道,“可是我知道,他喜欢我,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 那种喜欢,哪怕只是靠近一点,都能觉出灼烫,就像上辈子的她一般。 而她与陆慎之间,隔着血仇,隔着她自己的一条命,不论陆慎究竟爱不爱她,不论他再做什么,她都绝不会再与他在一起。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爹娘已经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她迟早要嫁人的,所以,为什么不嫁给霍承绍呢?起码他喜欢她。 桃喜若有所思,又问:“那,小姐嫁给霍小将军,会高兴吗?” “我也不知道。”姜亭月摇了摇头,又回眸望去,大门合上,她只能望见从墙角探出的一枝三角梅,被风吹的轻轻晃。 “但是,我对他说的那些都很感兴趣,我以前,还没学过怎么驯马呢!试一试,未免不可。” 姜亭月笑盈盈道:“如果试错了也没关系,反正,阿爹和阿娘,都能及时将我从错误道上捞回来。” 只要霍承绍不死,只要陆慎不再造反成功,只要爹娘平平安安,她永远都有倚仗。 第37章 遗言 陆慎一直没回京,姜亭月也遵守着和他的约定,不定亲事,也不答应任何人的邀约。 霍承绍邀过她很多回,都被姜亭月拒了,他纳闷的很,总怀疑那日国公府前,她未说尽的话,只是他黄粱一梦的错觉。 这年四月末,李云柔忽然病重。 太医院被姜世忠跑了一遍又一遍,所有厉害的院丞都被他请旨找到府上,才勉强将病情控制住。 院丞提议道:“京中嘈杂,夫人需要一处僻静地安心休养。” 姜世忠听取了院丞的意见,准备送李云柔去庄子上。 姜亭月让梨忧回去收行李,又对姜世忠道:“阿爹,我会照顾好阿娘的,你不必担忧。” 姜世忠仿佛一瞬间憔悴了许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我们小月牙长大了,知道为阿爹分忧了。” 姜亭月抹着眼泪,笑道:“阿爹信我,阿娘不会有事的。” 上辈子,阿娘也病发过好几回,可她都撑下来了,这一次,阿娘也绝不会有事。 待到李云柔情况稍稍好转时,姜世忠向圣上请急数日,带了护卫与奴才,与母女二人,一起去往别庄。 姜亭月自己单独一个马车在后,前面马车上,李云柔一脸病容,低低咳嗽几声,道:“没那么严重,你看你,连带着小月牙都紧张起来了。” 姜世忠轻轻拍她的背,短短几日,就憔悴不少,青色的胡茬连片,他面上挤出笑,道:“我将管家护卫都带上了,别庄离京城不远,我和女儿都陪着你,你好好养病,什么都别想。” “嗯,我知道,我会好好养病的。”李云柔闭着眼,靠在他怀里,温声道,“我们小月牙还没出嫁呢!我一定会撑到那时候的。” 姜世忠抱住妻子,眼眶通红。 - 京城,某个巷尾小院内。 李文茹坐立不安,攥紧手帕,来回不断走动,心里慌的厉害。 柳惜云倒是淡定多了道:“阿娘你慌什么?表姨母犯病时,我们早就被赶出来了,再怎么查,都查不到我们身上的。” “你不懂。”李文茹掐着掌心,心里焦急如焚。 这些时日,不断有人监督着她们母女一言一行,李文茹知道,那是国公府的人,这证明,国公爷已经怀疑上她们了。 既然被怀疑了,国公爷肯定会去查,等查到柳家人,查清楚她会的那些手段后,她们母女,要一起完蛋。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李文茹心里不甘又怨愤,为什么同样是李家的女儿,上苍却格外偏爱李云柔。 从小她这个表姐就讨人喜欢,所有长辈都偏爱于她,大事小事,不管什么,总是优先考虑李云柔。 李文茹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嫉妒她,可她的每一回算计,不仅被她幸运的躲开,还总是会莫名其妙被人拆穿。 若非李文茹早智,及时掩藏好本性,她早就掉进地狱了。 这一回还是这样,分明计划天衣无缝,分明她做了那么多的准备,究竟是哪里的问题,为何国公爷会突然查到她身上。 就像是冥冥当中,上天再度给了她提醒,李文茹心里莫名的坚定,这件事可能会被查出来,她们母女俩,都会死。 凭借这种莫名的预感,李文茹躲过了好几次灾祸,从她年少时莫名预感她那个被人人称赞的未婚夫不对开始,她的预感从未错过。 李文茹闭了闭眼,往事一一回转在脑海。 年少时,李文茹她父亲给她争取了一门很好的婚事,她的未婚夫,样貌俊秀,为人有礼,满腹诗文,简直无一处不好,无一人不称赞。 那是她头一回信了自己的预感,忍痛将未婚夫亲手推给了堂妹,堂妹婚后,那人果然露出真面目,不仅将堂妹生生打死,还痴迷赌场,输光了所有家产,冻死街头。 那时,李文茹庆幸极了,幸好她算计了堂妹,不然最后被生生打死的,会是她。 上一回有这种预感时,是她夫君被骗进了一个矿场,夫君心心念念都是将矿场交上去,可李文茹知道,这是死路。 在劝夫君不得后,李文茹果断决定,以带女儿回娘家看望为由离开,果不其然,她尚在家中时,便听闻丈夫死讯,她不再犹豫,直接带着女儿北上京城,投靠幼时“好友”李云柔。 她的预感,再一次救了她的命,她留下来的丫鬟奴才,都死在了柳家人手里。 每一次预感发生时,李文茹都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保全她自己。 唯独这一回,无往不利的预感失效了,不管她怎么推算,最终,也顶多给女儿留出一条生路,而她面前,只有死路。 李文茹面色灰败,慢慢坐到椅子上,神情痛苦。 柳惜云依旧天真的安慰道:“咱们做事天衣无缝,阿娘不用这么担心。” “云儿。”李文茹红着眼睛,摸着女儿的脸,轻声叮嘱道,“云儿,你不聪明,为人又自视甚高,这会害了你,阿娘是活不下来了,为了你能活下来,阿娘舍弃了自己的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柳惜云有些茫然,不理解的发问:“为什么?我们现在形势大好啊!国公爷查不到我们身上的,国公夫人也要死了,我们的筹谋马上就成功了,阿娘你为什么说这种丧气话?” “蠢货。”李文茹眼泪掉了下来,又被她用力擦去,她一字一句道,“云儿,你太过愚蠢,所以接下来我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好好记清楚。” 柳惜云想说什么,可望着阿娘严厉的表情,她又都不敢吭声,只能弱弱点头。 “第一,我死后,你要收敛所有的心思,将李云柔当做你亲娘,好好依附她,她会保你一世平安富贵。” 柳惜云张了张嘴,下意识道:“我不要。” “啪!” 几乎在她拒绝的瞬间,李文茹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甩过来,厉声道:“孽障,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就给我发誓,绝对会按我说的去做。” 柳惜云捂着脸,眼泪啪嗒往下掉,一抽一抽的道:“阿娘,我发誓,绝对会按您说的去做。” “好。”李文茹神色温和了些,摸摸爱女的脸,她柔声道,“阿娘豁出这条命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第二,不要跟姜亭月争,你就算是装一辈子,也得装成她的好姐姐,时不时可以向她哭一哭你失去母亲的痛苦,她会心软。” “以前是我们想岔了,你记住,别再想国公爷的事,讨好她们母女,你这辈子,都不愁荣华富贵。而我们从前的筹谋,你都给我忘掉,一点痕迹都不能留在脑子里。” 第38章 试药 李云柔的情况很糟糕,她时好时坏,很快连清醒的时间都一日少过一日。 整个别庄,都浸在低沉的氛围当中。 直到有一位院判,拿出了他师父的药方,对姜世忠道:“国公爷,这是我师父当年留下来的药方,还不曾试验过,兴许有救夫人的可能。” 还不待姜世忠眼里亮光升起,就听院判接着道:“但这药方,从用量到效果,我师父都没来得及试,如果要给夫人下药,必须得找人试药。但这药方上,有两味药材冲突,若有不慎,试药之人,恐有性命之忧。” “我来试。”院门后,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姜亭月从门后出来,道,“我愿意为阿娘试药。” “亭月,退下。”姜世忠神色严肃,语气冷硬道,“回去看着你阿娘,大人说话,小孩别偷听。” “我不是小孩了,阿娘生我养我,我以身试药,来报她恩情,理所应当。”姜亭月直接转头,对院判道,“刘院判,我是阿娘的女儿,我的体质与她最接近,用我试药,效果才是最好的。” “姜亭月!”姜世忠握紧拳,手在不停的颤抖,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道,“滚回去,我说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管家!”姜世忠直接下令道,“带小姐回去。” 姜亭月以为,阿爹对她向来是言听计从,这回兴许会反对,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而同意。 可她没想到,阿爹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管家直接派了两个婆子,将姜亭月按回了自己的小院,又派人守着,怕她自己偷偷去试药。 她气得将屋里东西都砸了个干净,但依旧没人敢放她离开。 直到三日后,院门上锁,被人打开,姜亭月惊疑不定望过去,阿爹满脸憔悴,眼里却有一丝喜意,他说:“试药之人找到了,你不必担忧。” “阿爹,你该不会……”该不会以权势威逼利诱,强迫别人试药吧! 喉口有些干涩,姜亭月顿了顿,才问:“试药的,是什么人?” “你去看看便知道了。”姜世忠没有直接说。 姜亭月去了阿娘隔壁的院子,却在那里看见了一个分外眼熟之人。 李文茹穿着简朴,只簪了根碧玉簪,面上带着温柔的笑,道:“大小姐,你来了。” 姜亭月嘴唇微动,“表,表姨母?你怎么在这里?” 不可能,如果她们母女跟阿娘的死有关,那么李文茹绝不会试药,难道,上辈子的她们真的是无辜之人,她们只是碰巧幸运了些? “我来为表姐试药。”李文茹又捂住嘴,声音故意放低了些,道,“表姐还病着,咱们小声些,此事切莫让她知道,她若是知道,是绝不会同意的。” 姜亭月唇瓣轻颤,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又问:“那惜云表姐可知道此事?” 李文茹垂下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她说:“云儿还不知道,她孩子气重,若是知道,恐怕要闹起来。但表姐如今重病,我怎忍心,看着她受病痛折磨。总归我也不是个好娘亲,但我若是能当个好妹妹,也是不错的。” “可是……”可是试药可能会死人的。 她一句话还未完整说出,就被姜世忠拽住了,姜世忠郑重道:“不论此次你试药成功与否,柳惜云,从即日起,便是我国公府的姑娘,我姜世忠,会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李文茹浑身颤抖,眼眶通红,捂着脸,终于忍不住哭道:“谢谢,谢谢国公爷,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云儿,我相信,有国公爷和表姐看照,她会过的很好。” 见过李文茹后,姜亭月跟着阿爹离开,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 姜世忠揉揉她的脑袋,问:“是不是觉得阿爹很无情?” “没有。”姜亭月咬住下唇,如果换成是她,她恐怕会做出与阿爹一样的抉择。 “她……表姨母,怎么会突然来试药?”姜亭月觉得自己冤枉了她,有些愧疚,但她还是不理解,李文茹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 “你阿娘病重的消息没有特意瞒,有心之人,很快就能知道,她本来是来探望你阿娘的,是我,主动问她愿不愿意试药。” 毕竟,刘院判说他不能试药,他总不能真看着女儿去为夫人试药吧!夫人若是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姜亭月忽然道:“我去看看阿娘。” “有些话,不能说,免得刺激到她,知道吗?”姜世忠没忍住再三叮嘱道。 “我知道。”姜亭月说,“不该让阿娘知道的,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我心里都明白。” “乖孩子。”姜世忠拍拍她的头,道,“去吧!” 姜亭月便转身,去了李云柔的院子。 她到时,李云柔还在昏睡,姜亭月蹑手蹑脚,走近榻边,慢吞吞坐在榻边,望着日渐消瘦的阿娘,心里有些难受。 没坐太久,李云柔就清醒过来,又开始咳嗽,咳着咳着,便开始呕血。 姜亭月惊慌起身,拍着阿娘的后背,翠容忙吩咐人拿盂盆,自己去端了药,姜亭月拿帕子擦着阿娘脸上的血。 从翠容手里将药接过来,她小心翼翼给李云柔喂药,问:“阿娘,你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病久了,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难受了。”李云柔靠在软枕上,面色惨白。 姜亭月拿帕子给她擦去唇边药汁,用力眨了眨眼,有些想哭。 “哎呀呀,我们小月牙,又变小哭包了,长大了还这么爱哭鼻子啊!”李云柔捏捏她的鼻尖,强打起精神,柔柔笑道。 姜亭月抱住阿娘,吸了吸鼻子,说:“阿娘会没事的,阿娘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那是自然,阿娘还要看小月牙出嫁呢!”李云柔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但是阿娘不逼你,我们小月牙,不急着嫁人,你要是还喜欢陆公子,也不要逼自己去接受别人。” 姜亭月有些发愣,“阿娘你在说什么?”她下意识否认,“我现在不喜欢陆慎了,阿娘你糊涂了。” 第39章 从心 李云柔低低咳嗽几声,抬了抬手,翠容见状,便放下手里的活计,与其它丫鬟一起退到外室。 “骗别人就算了,怎么连自己都骗。”李云柔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阿娘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兴许就与陆家那位公子有关,每次提起他的时候,你就像变成了一只刺猬,将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 “我,我……”姜亭月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去反驳。 李云柔面色苍白的厉害,眼眸微弯,眼里尽是温柔的笑,她说:“阿娘不是傻子,阿娘也年轻过,自然也看得出来。” “我们小月牙,有多喜欢陆公子呢?从前你提起他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就跟天边的太阳似的,明亮辉煌到刺眼。阿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突然就说要相看别人,别看你跟那些公子们谈的欢快,可阿娘在你眼里,没有看到丝毫欢喜。” “最近你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像是有好多伤心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眼里却一点都不高兴。你不知道,你夜里做梦总是哭,尤其是你刚刚搬到阿娘院子里的时候,半夜哭的好伤心,好像受了很多委屈,可阿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阿娘……”姜亭月忽然喉口有些哽咽,所有压抑不住的委屈,在阿娘温声细语里,仿佛都要爆发。 上辈子,自阿娘去世后,便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事,桩桩件件,都让她委屈气愤又无处发泄。 先是阿爹娶继室,即使后来她与阿爹和好,可府里换了人,到底是不一样的,阿娘的痕迹,在潜移默化中,一点点消失,她一个外嫁女儿,不能在家中留太久,每回回来一看,都要变一个模样,逐渐与记忆中的家越来越不同。 她不是没跟李文茹吵过,即使阿爹也站在她这边,可阿爹自己没觉出不同,即使维护她,也不免觉得她无理取闹。 阿兄不常常在家,即使她告诉嫂子,可嫂子毕竟不是从小在国公府长大,她也并不清楚,新栽的桃花,与旧的桃花有什么不同。 再是唐芝芝被迫和亲,不到一年,就传来死讯。紧跟着不久,她的另一个手帕交,暗算给她下毒。 再后来,陆慎被贬谪,她跟着离京,离开从小生长的土地,对着陌生的地方手足无措之时,陆慎将他心中明月接到了府上。 陆慎外派那些时日,细细算来,她也没过什么好日子,每回气上心头,与他吵架之时,他从来都一言不发,几乎逼的她要发疯。 直到半年后,她被彻底禁足,从除州再回到上京,从陆慎造反成功为母亲守孝半年到登基,中间整整一年的时光,她都被监视着困在屋中,得不到外界丝毫消息。 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久了,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骄傲明媚的少女,早就被磋磨的惶恐无措,畏首畏尾。 上苍垂怜,叫她重回到过去,可经历的那些伤痕,覆在心头,始终无法磨灭。 她也想找回从前的自己。 “你不想说,阿娘也不逼问你,你也不要将自己逼的太紧,不管发生什么,记得听一听自己的心,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想要什么。”阿娘重重咳嗽几声,话语浅浅,却依旧温柔。 “嗯。”姜亭月借着衣袖遮掩,偷偷揉了下眼睛,再抬头,却露出一点笑,说,“这是自然,阿娘不必为我忧心,我只是暂时有些事想不通,待我想明白了,一切自然会好转,我并非是会沉溺在过去的人,阿娘最清楚了。” 李云柔笑着摸摸她的头。 姜亭月蹭蹭阿娘的手,小小声道:“谢谢阿娘。” 李云柔养病的第二个月,姜世忠再三收到圣上暗令,不得不回京,离开前,他对姜亭月道:“别庄离京不远,我每隔几日会来一趟,管家和护卫我都留下了,别担心。” “阿爹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娘的。”姜亭月认真保证道。 姜世忠摸摸她的头,笑了两声,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带了零星两个人离开了。 送别父亲后,姜亭月再回到屋中,李云柔问道:“你阿爹走了?” “圣上非得召他回京,也不知道缘由。”姜亭月轻轻叹一口气,又说,“不过没事,我陪着阿娘呢!而且阿爹说,过两天他会再来看阿娘的。” “你阿爹向来有心。”李云柔笑道。 但姜亭月没想到,比她阿爹先来别庄的,竟然是已经去五行山礼佛的老祖宗,姜亭月忐忑了一下,主动出门去迎接。 老祖宗年岁已高,满头银丝,却不影响她依旧精神奕奕,手中柱着明祖赐下来的龙头拐杖,每一步都走的极为有气势。 六十多岁的高龄,眼看着比姜亭月还要精神几分。 从小到大,祖母都没给过姜亭月什么好脸色,不过她常年冷脸,她自己的两个亲儿子都得不到她一个笑脸,所以姜亭月倒没觉得委屈什么,她只是觉得老祖宗威严太重,有些吓人。 姜亭月快步上前,盈盈一行礼,有礼且疏离道:“孙女亭月,见过老祖宗。” “嗯。”老祖宗只是简省的应了声,便往屋内走去,又问下人,“老大媳妇住哪里?” 姜亭月怕她是来刁难她娘的,连忙说:“祖母,我带你去。” 老祖宗只是轻飘飘望她一眼,轻轻颔首,并不做声,姜亭月连忙在前带路。 她摸摸手心,一片濡湿,姜亭月紧张的想,好像她娘就是病了一场,也没做什么事,她实在是想不通,祖母在五行山待的好好的,怎么特意赶来了。 实话说,虽然这是她亲祖母,但在她出生时,她爹已经与叔父闹了起来,叔父一怒之下带着老祖宗搬了出去,这么多年,兄弟俩虽然再度和好如初,可对姜亭月而言,她只有逢年过节时,才需要特意去拜见老祖宗,老祖宗对她也冷淡,她与之并不熟悉。 她这一回来,总不能是为了看她娘病重,所以特意来逼她爹娘和离的吧! 毕竟,话本里的恶婆婆,总是见缝插针对付不喜的儿媳妇。 第40章 来客 一路心下忐忑,但还好,她想象中的事都没有发生,老祖宗依旧冷着脸,送了份千年人参后,又给她们母女俩留了一队自小跟着她的女兵,然后便直接离开了。 她来这一趟,姜亭月完全摸不着头脑。 祖母专门过来一趟,就是为了送人参和女兵?可这根本不需要她特意来一趟,毕竟,她就看了李云柔一眼,见李云柔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一句话没说,又转身走了。 姜亭月不理解,但李云柔很高兴,她说:“老祖宗不善言辞,但我晓得,她的心是好的。” “阿娘,祖母好像对谁都是这副模样,就算是见着阿爹和叔父,我也没见她笑过。”姜亭月不理解道。 “其实我也没见过。”李云柔笑道,“不仅我没见过,你阿爹也没见过几回,听你阿爹说,老国公爷在世时,老祖宗偶尔还会露出点儿笑,老国公爷一离世,她就不怎么笑了。” 姜亭月忽然兴起,拽着阿娘问:“那祖母,是不是与祖父关系极好?” “应当是。”李云柔笑道,“我听你爹说,他们是在战场认识的,明祖时期,我朝势弱,被他国连夺三城,一直打到踏沙关时,是老祖宗一人苦守,带领着几千人对上数万人的兵,直到等来老国公爷的支援。老祖宗年轻时,是个很厉害的女将军。” 所以即使她不喜欢李云柔,李云柔还是很钦佩她。 “这么厉害。”姜亭月只知道祖母上过战场,却不知她竟这般厉害。 “偷偷告诉你,其实子孙辈里,老祖宗最喜欢的,是你阿兄。”李云柔轻声笑道。 姜亭月用力眨了眨眼,惊讶道:“莫非是因为阿兄上过战场的缘故?” 当初,她阿兄一头扎进军营,隐姓埋名去参军之时,府里谁都不知道,每月一封由他书童传回来的信,大家都以为他在外游学,直到他战功赫赫,藏不住名声后,才被阿爹亲自揪回来。 阿爹怕他出事,让他回家继承世子之位,阿兄死倔着不改,阿爹一气之下,竟要动家法,最终被赶来的祖母给制止。 那还是除去逢年过节之外,姜亭月头一回见着祖母,彼时,她只当是祖母自己上过战场所以希望子辈发扬光大,倒没想过,是祖母偏爱阿兄的缘故。 姜家子孙辈共计九人,唯独姜川柏独得青睐,姜亭月不嫉妒,她只盼祖母多偏爱些,最好爱屋及乌,连带着对阿娘也好一些才是。 “兴许是。”李云柔也不大清楚缘由。 长子性子随了他爹,却比他爹还要闹腾活泼些,说起话来,令人好气又好笑,李云柔也没想明白,老祖宗那么严肃一个人,竟然最喜欢性子最跳脱的姜川柏。 母女二人正说着小话,桃喜却走过来,借着上茶,偷偷给了姜亭月一个有事禀报的眼神。 姜亭月了然,便扭头对李云柔道:“阿娘,你先歇一歇,我去看看你的药有没有好,也到时候了,翠容怎么还没端过来。” “好。”李云柔点头。 笑着出门后,姜亭月神色微敛,问桃喜道:“怎么了?是不是表姨母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是表小姐来了。”桃喜说,“表小姐就在庄子上,我让人带她去了外院,给她上了茶和点心。” “小姐,表小姐那边,是不是不能与李夫人见面,不然她若是闹出动静,夫人那边,不好交代。”桃喜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姜亭月沉吟一番,也在思索着这件事,刘院判那边试药进展也算顺利,如果一直顺利下去,李文茹应当不会有事。 她们母女二人,日后自有其他机会相见,不急于一时。 心下斟酌着,她最终还是狠下心道:“你去告诉她,便说是表姨母不见她,让她安心照顾好自己。” 不管如何,在姜亭月心里,自然是阿娘的病情更重要,虽然有些抱歉,但她只能以阿娘为重。 桃喜正要离开,姜亭月又喊住她,道:“对了,你与梨忧一起,从我库房里挑样礼带给惜云表姐,就说是我不能亲自招待她的赔礼,可以稍稍贵重些,但不要太过突出,免得惹她怀疑。” “是。” 姜亭月心下微松,思索了一下有没有什么漏洞后,才转身向小厨房而去。 如今阿爹不在身边,姜亭月每天绞尽脑汁,生怕自己泄露了什么东西出去。 半路上遇到了翠容,姜亭月问:“这是刘院判新开的方子吗?” 翠容摇头道:“与前两日的差不多,是旧的。” 是旧方子,那便说明,这几日没什么进展。 心下微叹,姜亭月倒也不觉得失望,毕竟阿娘这病根治艰难,若当真一天换一个药方,她才要怀疑是不是院判们不大用心。 她亲手接过药碗,端进屋,递给阿娘,笑道:“我就说到时辰了吧!阿娘我估算的准不准?” “准。”李云柔喝了苦药,又问,“你身边的两个丫鬟呢?她们不是向来都不离你的吗?” “桃喜笨手笨脚的,打个水都能淋湿了一身衣裳,我看着心烦,让梨忧领她下去换了。”姜亭月故作烦闷,重重一叹,“她们俩就是比不上翠容姑姑,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 “何必如此苛责,她们年岁小,你翠容姑姑当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李云柔轻声笑道。 见李云柔高兴,翠容也忙跟着道:“是啊!当年我跟着夫人的时候,也没少被教训呢!多经历经历便好了。” “是吗?”姜亭月一脸期待道,“阿娘也给我讲讲趣事呗!” 主院里欢声笑语,外院柳惜云却等的极为不耐烦,她心中愤恨,好你个姜亭月,我母亲为你们母女受尽苦头,你们就是这么对恩人之女的? 终于,梨忧捧着檀木盒,与桃喜一起过来,桃喜见人便笑道:“表小姐,久等了,我家夫人那边离不得人,小姐不能亲自来招待,特叮嘱我们送了礼过来。” 柳惜云瞥了眼红绸上的檀木盒,心下微动,她咳嗽一声,又问:“我阿娘呢?我想见一见我阿娘,她离家后就没回来了。” “李夫人好着呢!只不过如今不宜见人,特意叮嘱表小姐,最近天渐渐热了起来,要好生照顾自己。” 桃喜又亲手打开檀木盒,里面是一副头面,镶着东珠,珠子不大,但做工极为精致,在日头下氤氲着浅浅光辉。 第41章 偶遇 这套珍珠头面共有两副,一副是眼前这个,东珠小些,做工也不如另一副精致,另一副不仅做工更为精致,东珠也有拳头大小,昂贵且漂亮。 一整套都是姜亭月前年入宫时,由贵妃娘娘赏赐的。 桃喜与梨忧商量一番,最终确定选这副头面的缘由,是因为她们知道,李夫人于小姐有恩,小姐必定会将恩情报于表小姐,日后只需要稍稍找个由头,便能将另一副也赠于表小姐。 更何况,要瞒住表小姐关于李夫人之事,赠礼需罕见却不能过于贵重,这副由贵妃所赠,小一些的东珠头面最合适不过。 柳惜云眼中被惊艳了刹那,她从未见过做工这般精致漂亮的头面,不过片刻,那抹惊艳,就从她眼底消失,转而变成了嫉妒与愤恨。 嫉妒是因为她知道,姜亭月能有这样的好东西,都是因为她是姜国公的女儿,如果阿娘没临时更改计划,待李云柔一死,这样的好东西,日后她也能有。 愤恨是因为,柳惜云曾听说过这套东珠头面,这是贵妃所赠,共有两副,她恼怒姜亭月竟然随随便便就拿出一副赠人,更恼怒她既然都送了,为何这般小气,只肯送做工更差的一副。 傲慢又小气,她这种人,凭什么生来就拥有这么多好东西?柳惜云气得心口发疼。 见她迟迟不说话,桃喜也有些忐忑,“表小姐是不喜欢吗?” 没想到她与梨忧千挑万选,最终挑出来的,表小姐并不喜欢,桃喜心下有几分懊恼,她该再多挑一挑的。 同梨忧对视一眼,梨忧眼神分明在问:要不要重新挑一样? 然而,就在桃喜合上檀木盒,正欲收回重挑之时,柳惜云却按住了盒子,她低声笑道:“不是不喜欢,只是被惊到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等漂亮的首饰。” 她力道有几分重,桃喜的手微微晃了一下,很快又稳住。 桃喜笑道:“表小姐喜欢就好。” 心中却纳罕,表小姐手劲儿还挺大,府中丫鬟都受过专业训练的,尤其是她这种贴身侍奉小姐的,更是要求手上要稳,经过她手的茶,从来都不会泼出去分毫,但方才,她险些没端住盒子。 柳惜云让身边的兰香接过檀木盒,又问:“我当真不能见阿娘一面吗?” “不是我们不让表小姐见,是李夫人,她自己不肯见表小姐。”桃喜面不改色道。 “哦。”柳惜云有些失望。 失望之时,柳惜云心下又开始怀疑,真的是阿娘不见她吗?阿娘若是不肯见她,自然会让身边人给她带话的,可如今,除了姜亭月身边这两个丫鬟,她谁也没看见。 又或者,是因为她被监视着,所以才没有任何话带过来。 柳惜云心中惴惴不安,她脑海里总是回想着那日李文茹对她说的话,那日她说完便离了家。 彼时,柳惜云被甩了一巴掌,正在气头上,她赌气,阿娘来喊她时,她装睡不肯出门见她。 如今她回想,越想越觉得阿娘的话不对劲,什么叫“她死后”,难道阿娘会死不成? 可这是姜家的地盘,柳惜云哪里都去不了,只能遗憾离开。 见柳惜云离开后,桃喜与梨忧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又一并笑起来。 还好没发生什么意外。 兰香抱着檀木盒,与柳惜云一起上了马车,马夫一甩鞭子,马车便平稳行驶起来。柳惜云道:“让我看看这副头面。” 兰香伸手,小心翼翼打开盒子,露出珠光宝气的头面,她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小声道:“小姐,好漂亮啊!” “这算什么?”柳惜云冷哼一声,一脸“你真没见识”的模样,说,“还有一副更好看的,也在姜亭月手里。” 可惜了,人家舍不得给另一副。 柳惜云有些不平,按住心口,又说:“兰香,给我梳头,我要试试这副头面。” “好。”兰香笑盈盈上前,拆了柳惜云的头发,又一缕缕编起来,将首饰一一簪上去。 柳惜云手里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她对着左右看看,忽然轻轻勾唇一笑,捧着自己的脸问:“兰香,我漂亮吗?” “自然是漂亮。”兰香笑嘻嘻道,“只有我家小姐这通身的气质与容色,才能与这副头面相配,旁人配着,只能显出庸脂俗粉的味道来。” 她这话说的讨巧,正正好说到柳惜云心坎了,她摸摸发髻上的首饰,也不由得笑起来。 正此时,马车狠狠地一歪,柳惜云险些一头磕到车厢上,她有些恼怒,兰香见状,连忙高声问车夫,“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车夫唯唯诺诺的声音,“方才,奴才见一行人过去,为首的马车上,挂的是皇室标识,不得不往旁边让了让,结果车轮子卡住了。” “卡住了?”柳惜云一把掀开帘子,皱眉跳下车,耳边珠饰微微一晃,晕开温润的光泽。 探头一瞧,车轮子刚好卡在石头中间。 她心里窝着一股火,道:“你还不赶紧将车轮子弄出来?” “是。”车夫也满头大汗,想方设法弄开石头。 兰香在一旁给柳惜云打着扇子,温声哄道:“很快便好了,小姐莫急。” 远处,三皇子的车驾本来已经离开,他忽然又想起,方才车帘被风吹起时,他似乎看见车前挂的是姜家的标识。 他招了招手,问身边的福安,“刚刚过去的,是国公府的马车吗?” 福安去打听了一回,才转头回道:“是国公府的马车,只是没有随行车队,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贺兰延心头微动,京中什么事都藏不住,国公夫人重病,姜小姐随行去侍疾之事,随便打听两句都能知道。 此去寒鸣寺经过的这条山路,似乎也通往姜家那处别庄,心下思量着什么,贺兰延眉头轻挑,露出一点笑,道:“福安,你说,姜小姐独自一人行在山林中,难免危险,我们带的人手多,不若去护送一番,你觉得如何?” 福安垂下头,赞道:“主子仁善。” 第42章 招了 三皇子的马车当即调转方向,沿着原路返回。 福安打起帘子,还未走近,贺兰延便望见佳人站在马车边,手中团扇晃的有些急躁。 虽然只能望见一个背影,但她发上的首饰,他一眼就能认出是宁贵妃当年赠与姜亭月的东珠头面。 果然是姜亭月没错,贺兰延心道,他可没特意做什么,这完全是人家姑娘,主动撞上来的,这是天意,人怎能违背上天的安排。 贺兰延勾唇微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抬了抬手,福安点头,当即带了人,径直将柳惜云几人给围住了。 福安公公笑道:“姜小姐,山中多猛虎,恐有危险,我家殿下心善,特来助姜小姐一程。” 柳惜云被吓了一跳,慌张回头,发间珠串噼里啪啦砸在一起,甩出清响。 见着真容,贺兰延表情一僵,顿时大失所望。 望见马车上的标识,再望向贺兰延的那张面若好女的俊俏容颜,柳惜云先是一愣,随后是惊涛骇浪般的欢喜。 她认识他的,这是当朝三皇子贺兰延,有一回她跟在姜亭月身后,听到有人在喊“三皇子”,姜亭月走的快,她故意磨蹭了一下,看清楚了贺兰延的脸,并默默的记了下来。 如海浪般翻滚的惊喜迎面而来,柳惜云根本没听清福安公公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若是能嫁给贺兰延,即使是侧妃,她以后也是皇家中人了,若是他们登基,她便是皇妃,说不定,还能当上皇后,如贤淑皇后那般,坐拥权势与宠爱。 更别说,贺兰延生的那么好看,只是望她一眼,就让她心都酥了一半。 光是想一想,柳惜云就心神激荡不已。 她忙上前几步,嗓音甜腻温软,柔柔行了礼,轻声道:“民女柳惜云,拜见三殿下。” 贺兰延兴致缺缺,连打听她是谁的欲望都没有,但柳惜云也算是个美人,他勉强道了声,“免礼。” “福安,派两个人,送这位姑娘回府吧!” 说着,身前宫人便直接放下帘子,隔绝了视线。 贺兰延长长的眼睫垂下一道阴影,他不耐烦道:“回去吧!” 身边宫人连忙道是,马车再度沿着寒鸣寺的方向而去。 若是从前,贺兰延来者不拒,这种送上门的美人,他就直接收了,奈何今日时机不对,她转过来之前,贺兰延满脑子想的都是姜亭月那张脸,虽然她那双眼睛,与姜亭月有几分相似,但未免落差太大,他丝毫欲念都提不起来。 “三殿下……”柳惜云不明白,三皇子都特意为她回来了一趟,怎么又这么快离开了。 福安公公面上依旧是不变的笑,指派了两个小太监,替他们将马车解救出来后,又笑道:“柳小姐不必紧张,会有人送您回去的。” “公公,那三殿下他……”柳惜云还想打听贺兰延的事。 福安公公只笑道:“殿下做事,自有他的考量,柳小姐莫要再耽搁了,若是天黑了,这山路就更难走了。” 说罢,他便转身,跟上贺兰延的车驾,徒留柳惜云在原地,望了眼烈日当头的天,到底心不甘情不愿上了马车。 - 别庄。 姜亭月听着桃喜与梨忧的打算,点头笑道:“做的不错,有赏。” 下回,她想再赠礼时,连借口都不用找了。 “但是,惜云表姐那边,该盯的还是得盯着,不能让她有机会知道表姨母的事又闹出来,在阿娘病愈之前,容不得任何闪失。”姜亭月又叮嘱道。 梨忧笑道:“暗哨一直盯着,若有异动,随时会告知。” “对了,表小姐回府路上,似乎撞见了三皇子。” “撞就撞见吧!不重要。”姜亭月不在意的摆摆手,心说,人家上辈子就是真爱,遇见也是正常。 虽然柳惜云上一世只是个侧妃,但三皇子贺兰延宠爱侧妃几乎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人人皆知,姜亭月自然也有耳闻。 她也听陆慎说过,贺兰延赴死之时,柳惜云跟着自尽了,这二人,还是双向奔赴。 此时此刻,姜亭月满心都在想,阿爹怎么还不回来,每时每刻都得动脑子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就是个小废物,混吃混喝躺平等爹娘哥哥喂养就够了,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就在姜亭月的念叨里,七日后,姜世忠终于回别庄了。 姜世忠先去看了李云柔的情况,待她睡后,又找了刘院判,将庄上的院判太医大夫都集合到一起,要他们重查药方。 动静太大,惹得姜亭月有些疑惑,“阿爹怎么突然开始查药方了?这药方应当没什么问题,我看阿娘气色渐渐的好起来了。” 姜世忠面色沉沉,对她道:“你先别管。” 又叮嘱其他人,“将李夫人关起来,试药一事,先停了。” 姜亭月嗅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她有些紧张的问:“表姨母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你回自己院子,留个丫鬟在这儿等结果就是,这里不需要你担心。”姜世忠没回答,而是直接将她赶了回去。 他垂下眼,不紧不慢的紧了紧袖口,姜亭月眼里那个儒雅风趣的老爹,忽然冷漠的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冷声道:“我亲自审问她。” 姜亭月直觉是发生什么事了,但阿爹现在这副模样,似乎气的有些狠,叫她一个字都不敢问,只能乖巧回自己院子。 约莫两个时辰后,姜亭月重新被姜世忠叫去书房。 姜世忠冷着脸,按着眉心,见乖女过来后,才勉强收去戾气,温声问:“是不是被阿爹吓着了?” “有点儿。”姜亭月点点头,又问,“阿爹,李夫人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姜世忠沉沉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道:“你先前同我说的,确实是真的。” 姜亭月说了那么多话,跟李夫人相关的,她记得自己只说过一回。 她曾跟阿爹说过,怀疑阿娘的病与李夫人母女有关。 心下猜测,被姜世忠证实,他点头道:“确实,你娘原本不至于重病至此,是她下的毒手,她全招了。” 姜亭月眼睫猛地一颤。 第43章 回京 李文茹招的很快,甚至没等姜世忠用刑,他问了什么,李文茹都吐露的一干二净,她知道自己扛不住刑罚,不若诚实些,也免受皮肉之苦。 只是,她还是耍了点儿心机手段,没肯将自己那些阴暗心思说出来。 她只说,从前她夫君身体不好,她随身便带了香囊,是为了替夫君缓解病痛。 头一回来国公府见着李云柔犯病时,她才知道,原来她身上的香,会勾起李云柔体内病因。 她还说自己犹豫过,但最终,选择了忽视。 姜世忠质问道:“她待你也算尽心,事事为你考量,你为何害她?” 李文茹捂脸痛哭,满心悔恨道:“我就是嫉妒她,我们是姐妹,自小在一处长大,后来我一家离京,我过的越来越差,没想到她过的这么好。所以我嫉妒,但我戴了几回香囊后,我又后悔了,这世上,除了我女儿,我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我没想到她的情况会这么严重。” “所以我来赎罪了,我愿意拿自己试药,哪怕我死了都没关系,我只希望能赎罪,我希望表姐能快快好起来。” 她哭的不像样子,说话也极为诚恳真挚,但姜世忠没全信,依旧派人看管她。 姜亭月问:“那还要试药吗?她可在试药时做过什么手段?” “应当没有。”姜世忠道,“派人查了,没有任何问题。” 姜亭月思量片刻,犹豫道:“刘院判说,试药已经到最后阶段了,只差确定用量。不若,以后再跟她计较这些,阿娘的病,自然更要紧。” 姜世忠捏着眉心,一脸疲惫道:“这事你不必管了,我会与刘院判商量的。”又摸摸乖女的头,轻轻笑道,“去陪你阿娘用膳吧!阿爹一会儿就赶过来,这些糟心事,你原本是不必操心的。” “不操心,能为阿娘做些什么,我也高兴。”姜亭月又回头,挥手道,“阿爹你可记得别来太晚,不然饭菜都凉了。” “嗯。”姜世忠笑了下,却在姜亭月离开后,面上的笑霎时淡了下去。 五月的桃花已然谢的差不多,只徒留萎靡不振的几朵,依依不舍坠在枝头,只消轻风微动,就落进泥里。 姜亭月从树下走过,仰头望着翠郁枝叶繁茂,一只短羽白翅鸟打从树梢飞过,惊得树下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响声,她有些恍神。 桃喜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桃喜,你觉得,试药会继续吗?”姜亭月问。 桃喜思索着,摇头道:“应当不会了吧!谁知道李夫人那边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姜亭月笑了下,轻轻摇头,却并未回话。 她知道,此时此刻,便是李夫人后悔毁约,阿爹也会强行让试药一事继续下去。 至于柳惜云,只要她是无辜的,只要阿娘没事,阿爹会瞒着她一切,继续自己的承诺。 能在朝堂混的风生水起,既叫圣上偏袒,又叫百官忌惮之人,除了本事够,手段自然也是极为阴狠的。 只可惜,她连点儿皮毛都没学到,阿爹不会教她这些黑心肝的手段。 不过没学到也没关系,她想要什么,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有人撑腰,自然不需要她苦心劳力的学这些手段。 不出所料,两日后,姜亭月就从刘院判那里得到了继续试药的消息,她并不意外。 夕阳落照,浅金色的云团,轻轻飘过,天色渐暗时分,天边一片沉沉墨蓝,“咕”一声轻响,白羽鸟落在窗台前。 廿三将鸟腿上绑着的信取下来,转而递交给书案前的人,一灯如豆,幽幽洒下一片昏黄的光。 骨节分明的手,冷白如玉,接过信,慢慢展开。 廿三不知道这回信上写了什么,但自一个月前,主上头一回收到信时,面色冷凝难看的厉害,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但廿三可以确定,若非他还顾及着任务,怕是直接怒到连夜赶回京了。 自那一日后,每收到一回信,主上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廿三胆战心惊,生怕这回又是什么惹得主上大怒的内容。 但似乎什么都没有。 廿三小心翼翼抬眸望了眼,主上细细摩挲着信纸,眼神竟见鬼似的有几分温柔。 他用力眨眨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再抬头,却只对上陆慎冷漠里满怀杀意的眼神。 廿三:…… 他就知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廿三,准备收网。”陆慎眼睫微垂,将信纸收好,再度提笔落字,于折子上落下一笔笔墨痕,陆慎语气平静道,“再不久,便能回京了。” “一切按计划行事。” 廿三神色一凛,恭恭敬敬接过折子,低声应道:“是。” 自打离京那一日起,刺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个个都是顶尖高手,所用的武器,没有标识,却俨然不是寻常暗卫能拥有的,更像是锦衣卫。 若真是锦衣卫要他们的性命,那便证明,皇帝那边,约莫是猜到他们身份了。 将折子收好,廿三思索再三,又问:“主上,我们筹谋多年,其实不回京,直接与霍老将军汇合,也能……” 话只说到一半,陆慎冷冷抬眼望过来,一个字未说,沉重的压迫感,却逼的廿三扑通一跪,额头冷汗细细密密渗出。 “属下多嘴了,请主上责罚。” “你自去领罚,手上的任务,暂时交给廿五。”陆慎语气平静。 “是。”廿三却重重松了口气般,还好只是挨罚。 廿三离开后,屋里便安静下来,陆慎静静的写完了所有东西,才再度将那张不大的信纸展开。 与前几次传来的信不同,这一回传来的,是一幅画像。 画上的少女,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单手撑着下巴,正靠在窗台上,歪头望着外面的天,脸上一脸郁闷。 天色越来越暗,薄雾冥冥,灯晕明灭,少年长长眼睫微垂,眼眸黑寂,宛若一片冰壶秋月。 看了好半晌,陆慎忽然嗤的冷笑一声,眼里又隐隐约约浮现几抹狠戾,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平静,轻轻呢喃道:“长命百岁么?” 胆子真大,什么样的礼都敢收,也不看后果能不能承担得起。 第44章 李夫人之死 李云柔最后一贴药,却始终没什么进展,姜世忠倒是没再离开别庄,所有要经他手的奏折,都会由专人送来别庄,处理后,再送回朝廷。 但没过几日,刘院判那里便传来了噩耗,李文茹出事了。 姜世忠去看了情况,并未让姜亭月跟上来。 他赶到时,李文茹咳的满身是血,刘院判将早就备好的千年人参,塞进她口中,为她延续一口气,同时,手上的记录并未慢下来。 记到一半,刘院判倏忽眉头一皱,“这里怎么会多出三钱?” 当即将册子一放,打开针箱,即刻为李文茹施针。 李文茹拿帕子掩着唇,鲜血依旧不断从她口中涌出,她声音弱如细丝,回道:“多出的三钱,是我自己加的。” “你们一钱一钱的往上加量,我以为不会有事,便多加了三钱,没想到……” 李文茹自然不是傻到为了救人才如此做,她是知道,如今她犯下的事还未全部暴露,她若是拿这条命努力争取一把,她的云儿还能活。 不然,即使她救回了李云柔,一旦她那些小动作被得知,他们绝不会放过她的。 毕竟,她做的事,在动摇国公府根基。 李文茹心下也暗恨,本来查不到她头上的,她计划周密,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她突然被国公爷怀疑,连抹去痕迹的功夫都没有,就被送出府,想再进国公府,却比登天还难。 不然,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以命相搏之事。 刘院判狠狠闭了闭眼,道:“糊涂,老夫一世英名,都败在你身上了。” 从今日起,他便再不是妙手回春,从无败绩的刘院判,他是医者,一个手上亲染一条性命的医者。 刘院判面色灰败,仿佛遭受了重大打击。 明明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来,李夫人根本不会出事,她偏偏要自作主张。 刘院判冷着面起身,拟了张新的药方,递给身边药童后,对姜世忠道:“国公爷,李夫人怕是……”他摇了摇头。 姜世忠知道他的意思,心下微叹,她害了人,又救了人,最终遭受这一切,说不清算不算得上是报应。 但他还是上前,望着李文茹不甘心的眼,她快死了,却迟迟不肯合上眼,似乎想说什么,可口中涌出的血,已将她手里帕子全部染红。 姜世忠道:“你的女儿,我与云柔会好生照顾。” “谢……谢谢……”得了承诺,李文茹心下一松,顿时卸了全身的力道,头重重垂下,手里的帕子,被风一卷,轻飘飘的吹远。 姜世忠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厚葬吧!” - 李文茹的死讯,姜亭月反而是最后与阿娘一起得知的。 那日阿娘喝了新药,喝了几日后,望起来情况好了许多,姜世忠才将李文茹之事,和盘托出。 李云柔怔怔听了许久,从得知李文茹故意害她的惊怒,到她为救她试药而死的惋惜,最终通通化为一声复杂的轻叹。 她问:“惜云那孩子呢?她可知道她母亲的事?” “已经派人通知了。”姜世忠叹道,“李夫人最后的心愿,是让我们好好照顾她。” 各种复杂情绪杂糅在一起,李云柔心下也难受的紧,她有些不安道:“我去看看她吧!” 李云柔其实对这个表妹印象不深,儿时的记忆,也有几分模糊,她肯收留她,除了那零丁儿时情分,更多的,是因为她也是李家人,她便想着能帮则帮。 只是她未曾想到,最终是这么个结局。 - 月影婆娑,长空湛湛,虫声轻鸣,晚春的风,刮卷着堂外枝叶,发出簌簌声响。 姜亭月起身,多点了两盏长明灯,梨忧捧着灯,挂到了灵堂之下。 她再度走回来,看了眼跪在身旁,神情麻木的柳惜云,不由得劝道:“你起来歇歇吧!不然跪坏了腿,李夫人也会心疼。” 诚然,姜亭月对李夫人感官复杂,她并没有多感谢李文茹,若非这辈子她让阿爹去查她,这辈子的阿娘,会如上辈子一般,死在她的嫉妒下。 即使这一回,她拿命换了阿娘性命,姜亭月顶多能做到的,便是不恨屋及屋,将柳惜云一并讨厌进去。 按照姜亭月的脾气,她自然也不是心甘情愿来为李文茹守灵堂的,但李云柔竟然想亲自来,不得已,她只能主动请缨。 毕竟,总不能让病还没好的阿娘来守吧! 但她的好言相劝,柳惜云并没有反应,她木木的,也不哭,也没有表情,只是愣愣望着棺木。 好半晌,柳惜云终于开口,嗓音沙哑道:“表妹,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你回去吧!” “你一个人怎么行,我自然得陪你。”姜亭月既然答应了为李夫人守灵,哪怕心底不情不愿,但她还是会说到做到,绝不中途反悔。 “我,我……”柳惜云垂下头,死死地掐着掌心,一直掐出鲜血,她才能将怨恨与愤怒都压下去,换成一副温顺的表情,柔声道,“我有些话,想跟阿娘单独说说,表妹你带着下人先离开吧!” “再不济,我有兰香陪着,不会有事的。” 姜亭月见她执意如此,实在是拗不过她,犹豫片刻,道:“我多留些丫鬟,就留在外面,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及时喊他们。” 又对兰香道:“你记得看顾着你家小姐,莫让她出事。” 兰香垂下头,闷声道:“奴婢晓得。” 叮嘱完后,姜亭月才起身,往回走,还不忘吩咐桃喜,“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喊我。” 桃喜点头,“是。” 身边的人一一撤了出去,待堂内静寂到只能听到风声时,柳惜云才撑着地,一瘸一拐的起身。 “小姐……”兰香想扶她,却被推开手。 柳惜云向着棺木而去。 按照我朝规矩,死后要停尸七日方能下葬,尸体从别庄送回府上,今日不过是第三日,所以棺木未钉死,柳惜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面目狰狞,强撑着,生生将棺材盖给掀开了。 天儿有些热,不过第三日,尸身已经有些异味,但柳惜云罔若未闻,她伸手,开始检查李文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兰香有些害怕,不敢上前,弱弱喊了声:“小姐……” “过来,替我照明。”柳惜云语气宛若鬼魅。 第45章 有怨 兰香没有办法,只好凑上前,努力抬着灯笼,看小姐将夫人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最后捧着夫人的手臂,眼泪不断往下掉。 “兰香……”柳惜云死死地盯着她的手臂,上面那是李文茹最后一回试药时,刘院判试图救她替她扎针时留下的痕迹。 可柳惜云不知道,她恨恨道:“我娘一定是他们逼死的。” “你看,有伤痕。”柳惜云指给兰香看,可她现在这副模样,兰香不太敢吭声。 好在柳惜云也不需要她回答,她重新整理好李文茹的衣裳,忍不住抱着她的手,痛哭起来。 “我阿娘死了……”柳惜云哽咽着,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我阿娘死了……谁害的她?” “小姐。”兰香想劝一劝,夫人生前,曾叮嘱过她,一定要看好小姐,不能让她做任何蠢事。 可柳惜云根本听不进去,她抹着眼泪,忽然又笑起来,形容可怖,“是姜家人害死的她,她去别庄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在庄子上待了两个月,回来就是一具尸体呢?” “是他们杀了我娘。” “我要报仇。”柳惜云眼睛红得吓人,她的脑子已经不大清醒,脑海里只有报仇二字。 兰香惊恐拉住她,怕她真的惹起什么祸端,干脆抱住她的腰,死死地拽住她,不断道:“小姐你冷静些,你还记得夫人生前说过什么吗?” “您要是真这么不管不顾冲出去,不光您报不了仇,夫人也是白死了。” 柳惜云崩溃的抱住兰香,一遍遍的问:“那我该怎么办?我阿娘死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先忍而不发,小姐,咱们可以等机会。”兰香也不知道机会是什么,但她只能竭力按照夫人所教去安慰道,“我们先取得他们信任再说,日后总有机会的。” 空旷的灵堂里,柳惜云一遍遍听着兰香的话,好似通过兰香的声音,她听到了阿娘的话。 “云儿,你不聪慧,又自以为是,终将吃大亏,不若就将你那些浅显的心思摆在明面上,叫旁人一瞧就能看透你,便也不会花心思来算计你。” “这有一个好处,就是当你算计旁人时,能一击毙命,不过这种手段,只能用一回。” 她轻轻抹去眼泪,认真点头道:“我会听阿娘的话。” 兰香:…… 夫人的原话,分明是让你忘了一切,依附国公府,从此下半辈子锦衣玉食享福下去,显然你这是没听进去半句。 - 一直到李文茹葬礼办完,姜亭月才有时间,好好的跟阿爹阿娘说话,她扑进阿娘怀里,撒了会儿娇,才开始说正事,“阿娘,先前我与惜云表姐一起守灵的时候,有一回她说要与李夫人单独待会儿,我便留了人离开了,事后我听说,她那一晚哭的好生厉害。” 李云柔闻言,也不由得微微一叹,“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如今就剩下她了,她难免觉得自己孤苦无依。” “是了,我也有这个想法。”其实姜亭月还有个更阴暗的想法,她小声同阿娘道,“李夫人是为阿娘试药而死的,表姐虽不知情,但正常人都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我担心,她会不会因此怨恨我们。” 李夫人上辈子害死她阿娘的仇她都没报呢!这一回,她拿命抵了,姜亭月便只当做恩怨两消。 可柳惜云若是要因此怨上她家里人,对她家里人做些什么,姜亭月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她承认她是小人,就爱以最坏的打算去揣测别人,毕竟最后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李云柔想着这种可能,心下两方撕扯,最终,还是偏向了自己人。 她拍拍姜亭月的手,笑着说:“此事阿娘自有定夺,莫急。” 当你身边有一个不得不防备的同时,又不得不照顾的人,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在她身边,提前埋下一颗钉子。 若是她什么都不做,自然一切安好,平安无事,但若是她做了什么,这颗钉子,便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于是,李云柔主动对柳惜云道:“你身边只有一个兰香,未免照顾不周,要不要多添几个丫鬟?” 柳惜云第一反应,就是她被怀疑了,她们想找人监视她。 但紧跟着,李云柔便温柔笑道:“我给你找信得过的人牙子,你自己挑几个,银钱就从府上支出,不要怕花钱。” 柳惜云垂下眼,轻轻应了声“是”。同时,她心下一松。 李云柔望着柳惜云离开的背影,心下微微一叹,对翠容道:“那丫头,太紧绷了,面对我的时候,像是看见了什么豺狼虎豹,跟从前都不一样了。兴许月儿说的是对的,她心里,应当是有怨的。” 不怕有怨,只怕心底藏着面上不露分毫,背后里却偷偷下死手。 “夫人莫要忧心。”翠容扶她往屋里走,笑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表小姐不干出什么针对府上之事,她买下的两个丫鬟,这辈子都会以命效忠她。” “嗯。”李云柔点头,又问,“月儿呢?” 翠容笑道:“霍家那位小将军又来了,正与小姐在正厅见面,奴婢听着,小姐似乎将七日后去寒鸣寺还愿一事告诉了对方。奴婢便想,待这场丧事过去后,兴许府上又要迎来一场喜事。” 寒鸣寺,本朝香火最盛的寺庙,里面甚至供奉着数位皇室中人的牌位,往来达官贵人不胜其数。先前李云柔重病,姜亭月去许了愿,如今病好,自然也当去还愿。 李云柔有些惊讶,随后微微一叹,“希望吧!我不干涉,都随她心意。” 进了屋,李云柔又似想起来什么般的问:“川柏守的下沙关,似乎离霍家军驻地不远吧!” “这个奴婢倒是不清楚。”翠容没了解过这方面的事,她都是从夫人口中听说的,夫人一问起,她也麻了爪子。 “我回头问问老爷去。”李云柔心道,若非半年前,圣上不放心霍家兵权,将他父子二人都召回了京,不然霍家父子,怕是还在边关守着。 兴许,关于霍承绍这个人,长子知道的,比她知道的要多。 可以参考着问清楚,她瞧着,约莫是觉得姜亭月有那个意思的,只是不知道,爱女心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46章 交易 兰香跟着柳惜云出门,她见柳惜云挑了又挑,最终挑到了两个伶俐的小姑娘后,便对她道:“你将人领回去吧!” “小姐你呢?”兰香微微皱眉,有些紧张。 柳惜云望着熟悉的车驾往前,一路停在酒楼前,她的目光紧紧追随过去,头也不回道:“我与人有约了。” 兰香咬住下唇,紧张喊道:“小姐,夫人离世,还不到半月,您切莫做出什么糊涂事。” 柳惜云脚步猛地一顿,攥紧了衣袖,又缓缓伸手抚平,她回头道:“我知道,我又不是个傻子。 兰香思索着,果断扯下身上出入国公府的牌子,递给其中一个姑娘,又给人牙子送了一锭银子,道:“认得去国公府的路吧!送她俩过去。” “认得,认得。”那人牙子得了银子,喜的见不着北,当即道,“姑娘尽管去忙,小人保证一定将人送到。” 兰香敷衍点点头,起身追着柳惜云而去。 只是柳惜云快她一步,兰香没来得及跟上,就慢了一小会儿,就被拦在外面。 她只能焦急的在外等,并未让她等太久,就见柳惜云走了出来。 “小姐。”兰香喊了她一声。 “兰香?你怎么没走?”柳惜云奇怪看她一眼,皱眉问。 “小姐,您刚刚,去见谁了?”兰香小心翼翼的问,“奴婢如今,连这些都不能知道吗?” 柳惜云走在前面,语气闷闷,“你不是不支持我报仇吗?告诉你之后呢?你再来阻拦我?” “小姐。”兰香急急辩解道,“并非是奴婢阻拦,是夫人说……” 柳惜云脚步猛地一顿,回头望来,日光透过枝叶,在她肩上落下小小的圆斑亮点,风哗啦吹起大片响声,显得此处格外寂静,她一字一句的问:“你是谁的丫鬟?又听谁的话?” 兰香垂下头,扑通一跪,低声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听小姐的话。” 她心下微微一叹,默默对着夫人道歉,她是个奴婢,她管不了主子的。对不起夫人,兰香有负您所托。 柳惜云将她扶起来,道:“七日后,寒鸣寺还愿,我们也去,届时,会是个好机会。” …… “寒鸣寺?” “你特意来此,就是为了专程告知我这件事?” 贺兰延单手撑着额角,目光微微打量过今日的柳惜云,她依旧一身素白丧服,神情有些憔悴,但遮不住她眼里算计的精光。 只粗粗打量一眼,贺兰延就没什么兴致了,他不甚在意的问:“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是来同殿下做交易的。”柳惜云抬起眼,望着贺兰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殿下对我表妹有些别样心思,今日我所说的这些,不过是一块敲门砖。我希望,殿下能与我合作。” “你有什么,是值得我去合作的?”贺兰延不甚在意别开眼。 “如果,我能助殿下毁去圣上对大皇子的信任呢?”衣袖之下,柳惜云死死地掐着掌心,佯装平静道,“最好用的办法,依旧是利用姜亭月,毕竟,国公爷宠女如命。” 贺兰延“啧”了两声,微微摇头道:“我再考虑考虑。” 柳惜云深吸一口气,没有吭声,她无声站起来,行了一礼,正要往外走去,又被喊住。 “做交易之前,你先办件事,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 柳惜云垂下头,手轻轻按在衣袖处,明显能摸出,里面是一个白玉瓷瓶,里面盛的,是一味药。 但柳惜云并不知道,这药有什么效用。三皇子只告诉她,到了该用的时候,会有人告诉她的。 - 此次去寒鸣寺还愿,姜世忠并没有跟随,先前老祖宗送来的女兵,如今跟在姜亭月身边,姜世忠又另外挑了一队护卫,一路上保护她们的安全。 寒鸣寺不算近,一来一回,耗时太久,所以众人会在寺中歇息两日再回府。 她们带的人不少,光丫鬟和行李,都装了两车,没带男丁,李云柔除了带姜亭月之外,还顺带捎上了姜寻雁和柳惜云。 按照国公府的规制,用的是三匹马拉的马车,足够宽敞,莫说是容纳四人,便是容纳十四人都绰绰有余,但姜寻雁依旧挤在姜亭月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咱们出来,怎么还带上她了?你不是怀疑她吗?” 姜寻雁声音放的很轻,也只有她二人听得见,姜亭月也小小声,凑在她耳边道:“一言难尽,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哦。”姜寻雁给她比了个自己明白了的手势。 这边两人窃窃私语,那边李云柔正在醒茶,唯有柳惜云,垂眸不语,一副孤僻的模样,事实上,她的手,不断摸着袖中那个白瓷小瓶。 怎么找机会呢?柳惜云思索着。 泡好茶后,李云柔一人倒了杯,笑道:“你们都是年岁差不多,要是嫌我这里碍事,也可以换辆马车,或者出去跑跑马什么的,只要别离护卫太远就行。” “好,伯娘,我带月月出去了。”姜寻雁迫不及待想打听,所以拽着姜亭月就往外跑。 姜亭月抓着门框,对着柳惜云喊了声,问:“表姐,你来不来?” 柳惜云的目光扫过与她形影不离的姜寻雁,瞥见对方警惕的眼神后,状似失落低下头,说:“我不会跑马,我陪表姨母用茶就行。” “其实我们也不……”姜亭月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姜寻雁拽走。 二人换了辆马车,没让丫鬟进来,姜寻雁不理解道:“你干嘛事事喊她?一会儿你把她叫过来了,我还怎么问你?” “你快和我说说,你跟伯娘去别庄住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本来想去看你的,但祖母特意警告过,让我们别去打扰你们。” 姜亭月便将能说的给她说了,至于某些不能说的,被她三言两语遮掩过去了,她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双手撑着下巴,有些忧愁,姜寻雁正欲想办法安慰她,就听见车窗被敲了几下。 “哪个护卫这么不懂事?”姜寻雁皱起眉。 姜亭月起身,打开窗,就见马车之外,少年单手拉着缰绳,正俯身抬手,似乎准备接着敲。 风吹起他高高束起的马尾,车窗打开的刹那,少年眼睛一亮。 第47章 下药 来的是霍承绍,他骑在马上,微微俯身弯腰,面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姜亭月眉头微动,问:“你怎么来了?” “我刚好打算去替我爹求一个平安符,恰好又在路上,遇到了你家马车。”霍承绍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 姜寻雁掩唇“扑哧”笑了声,笑问:“霍小将军,你这是把我们姐妹俩当傻子呢!” 霍承绍猛地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对姜亭月道:“我偷偷告诉你们,你们别外传,其实我是跟着三皇子来的,下个月是丽贵妃忌日,三皇子一般都会提前去寒鸣寺祭拜,这次不知道什么缘由,三皇子居然提前了整整一个多月。” “我是奉命来保护殿下安危的,也是奉殿下之命,让我来问国公夫人安。” 姜亭月问:“三皇子车驾在后吗?”又道,“那我同阿娘说一声,让你们先过吧!” “不用。”霍承绍笑道,“殿下看起来并不计较这些。” 姜亭月抿唇,听到贺兰延的消息时,她有几分不大自在。 上次琴会,贺兰延给她又写情诗又赠礼的,却故意遮掩动静,是以,除了她身边几个手帕交,就只剩下明昭郡主那几人知晓。 这种举动太恶心了,因为只有零星几个人知晓,姜亭月也没办法拒绝,她光明正大一说,反而还将事情扩大了。 她本以为,对福安公公的无礼,会在贺兰延那边降低对她的好印象来着。 不过人家既是来祭拜母妃的,兴许也只是碰巧遇上。姜亭月自我安慰一番,对霍承绍道:“那你安心执勤吧!” 说了两句,她正要合窗,忽然又紧急喊住霍承绍,道:“若是三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你记得提前给我报信,我们这边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总是要避一避外男的,总不能让殿下避我们吧!” 这话说的漂亮,霍承绍也没怀疑什么,只笑道:“没问题。” 即使已经提前做好诸多准备,但姜亭月还是没避开,捐了香油钱后,姜亭月还愿拜完菩萨,正与李云柔一行人往后厢房而去,却在长廊遇见了贺兰延。 正面遇见,自然不能当没看见,一行人便见了礼,又互相客气两句后,便擦肩而过。 姜亭月慢吞吞跟在阿娘身边,乖巧安静,连头都没抬。 三皇子从她身侧而过,脚步慢了许多,脚步轻轻,借着宽大的衣袖,手指不大安分的动了动。 刹那间,姜亭月感觉到一根冰凉的手指,贴着她腕心轻轻划过。 她一惊,猛地缩回手,悚然抬起眼望去,贺兰延一双灰眸微弯,眼里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脸,冷腻而冒犯。 姜亭月攥紧衣袖,压住心底不适。 他故意的!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时定然惊的尾巴毛都炸起来了,但她勉强维持着冷静,也不看离她最近是谁,一把抱住对方的胳膊,身子缩了缩。 此时恰好走到姜亭月身边的,正是柳惜云,她离的近,虽然没看清二人动作,但也知道,贺兰延肯定做了什么。 若是换成姜寻雁和李云柔当中的任何一个,看见后肯定不会罢休,奈何是柳惜云,她状似什么都没发现,忍着姜亭月受惊那一下掐过来的微痛,面上平静,甚至还带着轻柔的笑意。 姜亭月重重擦了一下手腕,总觉得那股冰凉滑腻的触感还在,心下又惊又怒,还带着几分恶心。 霍承绍跟在三皇子队伍后面,见到姜亭月,他眼睛一亮,正想跟姜亭月说什么,就见姜亭月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霍承绍:? 其实他完全是被牵连的,他那个位置,是看不见贺兰延做了什么,但不妨碍姜亭月迁怒。 终于到了后厢房,姜亭月正想将三皇子之事告诉阿娘,就听见柳惜云惊呼一声,道:“我的簪子不见了。” 她拉着姜亭月的手,隐忍哭道:“怎么办?这是我阿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她哭的很伤心,但姜亭月还是不太想陪她去找,毕竟刚刚才碰到贺兰延,她怂哒哒的说:“可以多派点儿下人去找。” “我知道,我就是想起了我阿娘,又觉得如今无人可诉说。”柳惜云拉着她不松手,哭哭啼啼的说起她与李夫人往事,说到一半,忽然抱住了姜亭月。 姜亭月手足无措,想安慰她,但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身旁姜寻雁也有几分同情,微微一叹,李云柔眼里也含了两分愧疚。 一时间,并没有人发现,姜亭月腰间香囊被解开,柳惜云将那枚香囊借着衣袖遮掩,塞进袖中,又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香囊,丢到了地上。 一切做完后,柳惜云才擦着眼泪道:“抱歉,我失态了。”她说,“我得去找我的簪子了。” 说罢,向众人告退后,便离开屋子。 姜寻雁眼尖,望见地面上的香囊,捡起来问:“月月,这上面绣的花样,好像是你的。” 姜亭月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她接过来,细细辨认一番,点头道:“是我的,梨忧绣的花样。” 将香囊重新系好,姜亭月才将长廊里的事,单独同李云柔说了。 李云柔先是一惊,随后震怒道:“素日里瞧着就觉得不是好人,竟然将主意打你身上来了。明面上有你爹压着,但怕就怕他私底下做什么小动作,女儿家总是吃亏的,切记,身边千万别离人,护卫时时都要带上。” “待回府后,我会同你阿爹仔细说说三皇子的。” “嗯。”姜亭月重重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寒鸣寺女客与男客住的地方隔的很远,姜亭月住的厢房,离李云柔最近,几乎是挨着,再往旁,分别是姜寻雁和柳惜云。 不知缘由,打从阿娘那边回来,姜亭月就有些难受,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心底燥的厉害,总觉得热,一直让桃喜开窗为她打扇子。 梨忧给她喂水,擦着她额头的汗,皱眉问:“小姐,我们要不要让大夫过来一趟。” 姜亭月正要点头,就见姜寻雁的婢女找了过来,对她哭道:“二小姐,我家小姐跟着柳小姐出去找簪子,现在都没回来?” “只她们两个人吗?”姜亭月强压着躁意,问,“有没有派人去找?” “带了几个人,我将能使唤的都派出去找了,但都没找着,不敢惊动夫人,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来找小姐。”那婢女哭哭啼啼,姜亭月心头火直冒。 若是平日里,姜亭月肯定能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用,让下人去找便行。 但此时此刻,她被药物给影响到了,脑子晕的厉害,心下又焦急堂姐安危,想也没想道:“所有人都带上,我亲自去找。” 第48章 她的解药 稀里糊涂就出了门,被夜风一吹,心底那股燥热,也被压下去不少,姜亭月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她又有些后悔出门了。 明明白日里,才撞见了贺兰延,若是之前,她还能当遇见贺兰延只是偶然,可白日那事一起,姜亭月便晓得,这哪里是什么碰巧,他兴许就是专程为她来的。 姜亭月身上没什么力气,靠在桃喜肩上,又道:“让下人去找,我们回去。” 就不该出门的,她真是脑子生锈了。姜亭月心里懊悔。 索性只是出了后院,并没有走太远,很快便能回去,风凉凉的吹,勾的姜亭月燥意再度升腾而起,她腿也有些软,身上越发无力。 梨忧上前,望着她红通通的脸,眼眸染着盈盈染着水光,眼尾薄红,姝色明艳,再摸摸她额头,滚烫得吓人。 不由得惊道:“桃喜,小姐好像发烧了。” 桃喜皱眉道:“得赶紧回去。” 但姜亭月却屈膝蹲了下来,抱着膝盖,难受的开始掉眼泪。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好奇怪,仿佛不再受她掌控一般。 桃喜将披风的兜帽给她戴上,扶她到一边坐好,对梨忧道:“你带两个人,去后厢房将软轿抬出来,小姐现在这情况,怕是不大能走的动。” “好。”梨忧急急带了几人离开,同时心下又开始埋怨另外两位小姐,若非是她们这么晚还不归来,小姐也不至于强撑着出门。 姜亭月抱着自己的膝盖,眼前越发昏昏沉沉,她半阖着眼,难受的抹眼泪。 不多时,就有人扶起她,将她扶上软轿,姜亭月本以为是梨忧带的人,可走了一会儿,她觉得不太对,狠狠地咬了下舌尖儿。 疼痛的刺激,让她顿时清醒过来,她望着完全陌生的路,再往身旁望去,也都是完全陌生的人。 姜亭月心里有几分恐慌,桃喜呢?梨忧呢?这些人是谁? 但她还没有蠢到直接喊出来的地步,姜亭月假装没有看见,拍着靠背,借口道:“让我下来,我想吐。” 没有人理会她,软轿依旧往前行驶。 姜亭月撑着靠背,想强行下轿,却被人一把按住,身旁陌生丫鬟笑道:“小姐,安分些,我们很快便到了。” 她的小伎俩,已经被一眼看穿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姜亭月忍无可忍的质问。 又不再有人搭理,姜亭月支起无力的身躯,挣扎着想下轿,正此时,软轿停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她拎起来,半是扶着半是压制将她往屋里带去。 直到摔在柔软的床榻上,姜亭月摔的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四周被布置的很奇怪,轻薄的红绸,挂着铃铛的床檐,就连她掌心之下的被褥,也绣着让人脸红的图案。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脚步声由远及近,姜亭月摘下发间的簪子,反手藏在衣袖之下。 她再度重重一咬舌尖,清醒些后,暗暗告知自己,不要心急。 上辈子,陆慎闲来无聊时,曾教过她,该如何做,才能以女子的力气一招制胜。 贺兰延手中折扇撩开轻纱,望着困在床榻当中女子,欣赏了片刻后,才俯身靠近。 阴郁冷腻的眼神,冒犯流连过她的身躯,指尖勾起她一缕发,轻轻嗅了下,面上有几分痴迷,“真漂亮。” 姜亭月粗粗喘着气怒道:“你敢这么对我,我阿爹不会放过你的。” “你都失了清白,难不成,你爹还敢昭告天下,让你再嫁给旁人不成?”贺兰延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手中折扇,挑开她的外衣。 姜亭月挣扎着起身,贺兰延握住她的肩,亲在她耳后,笑问:“你急什么?这一夜,还很长……” 就是这一刻,趁他不备,姜亭月猛地攥紧金簪,下手没有丝毫犹豫,毫不留情的刺入贺兰延左眼。 霎时,鲜血直流。 贺兰延捂着眼,痛呼起来,身子剧烈颤抖着,弓成一团。 姜亭月不敢耽误,翻身跑下床榻,可药效还在,她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步步落不到实处。 原本还有几分怜香惜玉的贺兰延,直接被激怒了,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左眼,阴沉着脸起身。 “贱人!我一定弄死你。” 费力推开门,姜亭月脚下却被门槛一绊,身后是地狱修罗一般的手,向她抓来,姜亭月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 可她没摔到地上,她摔进了一个冷冽宽厚的怀抱。 她茫然抬起眼,却望见一个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人。 陆慎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姜亭月抱入怀中,另一只手,劈在贺兰延后颈,直接将他劈晕过去。 解决完人后,他垂下眼,望着姜亭月已经不大清醒的样子,一双盈盈桃花眼,水雾弥漫,眼尾薄红,娇艳不胜春。 掌心贴上她额头,陆慎闭了闭眼,一眼便看出,这蠢货被人算计了。 陆慎将她打横抱起,正想带她离开,姜亭月却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有些沙哑奇怪,“我的簪子,掉在屋里了,得拿走。” 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不论来的是谁,都不会比陆慎更让姜亭月安心。 “嗯。”陆慎便抱着她往屋里走去,只望一眼,面色阴沉,乌云密布,暴雨冰雪欲来。 因为真的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看出布置房间此人,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金簪落到了地上,尖锐的尾端沾着殷红鲜血,陆慎捡起带走,顺便又望了眼,有没有属于姜亭月的东西掉落。 在金簪被拿走后,姜亭月心下一松,意识越发混沌不清,软软抱着陆慎的脖子,靠在他肩上。 路过贺兰延时,陆慎脚步微顿,到底饶了他一条性命。 现在,还不能动贺兰延,不然朝中局势会乱。 但并不影响,陆慎丢了一粒小蛊虫下去,小小的黑甲虫,密密麻麻的足,很快爬到贺兰延身上,从伤口里钻进去。 姜亭月不安分的动了动,蹭着陆慎的下颚,温热的唇,印在他脖子上,呼吸滚烫而炙热。 陆慎身子一僵,喉结微动,抱着她的手一点点收紧。 她中的春药,并非是寻常解毒丹能解开的,他不知道她中的是哪一种,也没办法临时为她调配出解药。 更何况,她等不了那么久。 第49章 冷泉 热意还在体内流窜,姜亭月不安分的动了两下,被陆慎几乎是强硬的按了回去,他嗓音有几分喑哑,暗含着警告,“别乱动。” 但姜亭月意识已经模糊一片,大脑昏涨,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觉得唇齿干渴,想做些什么,来缓解体内的难受。 她仰起头,笨拙且莽撞的,亲在陆慎唇边。 可只是这样,还不够,体内那股燥热越发滚烫,淋漓的欲望,逼的姜亭月忍不住掉眼泪。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叹。 姜亭月被放下来,陆慎离她远了两寸,他一远离,那股令人痛苦的躁动越发浓烈,她委委屈屈,又不依不饶,抓住他的手,贴进他怀里。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在她背上,安抚着,待她情绪稳定些,才从袖中摸出一个圆润白玉瓶,倒出一粒药,掐着她的下巴,给她喂了下去。 吞下药丸,姜亭月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她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嘀咕道:“好像还没有完全解除药性。” “清心丹解不了,只能压制片刻。”陆慎扶着她的肩,俯下身,同她对视,冷静道,“解你身上的药,有两种方法,一是阴阳调和,我替你解,二是……” 姜亭月毫不犹豫,“我选第二种。”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小白花,她知道,陆慎替她解这种药是个什么解法。 一旦同他再发生什么,岂不是又要走上辈子的老路? “好。”陆慎平静回道。 “寒鸣寺后山,有一处冷泉,泡一个时辰,便能解。”陆慎松开手,站起身道,“跟我走。” 姜亭月原本能坐稳时,身上大半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他突兀一起身,姜亭月歪了一下,又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她腿还软着,每一步,都没什么力气。 陆慎只离她一步之遥,他面色沉沉,向寺中灯火通明处望去一眼,冷漠袖手旁观,并不帮她。 姜亭月咬着下唇,很想如从前那般,气势汹汹指挥他来帮自己,但转念一想,他们之间又没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要帮忙。 她垂下眼,跌跌撞撞往前走,没两步,陆慎过来,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姜亭月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陆慎运转着轻功,几个起起落落间,便越过寺中高墙,向着后山而去。 “你……”姜亭月似乎想说什么。 陆慎一个字都没说,他在等姜亭月的话,可是等了半晌,最终她也只是低下头,什么都没再说。 姜亭月本以为,寒鸣寺后山冷泉,应当是一片席天露地之处,但她没想到,这里竟然建了房子。 越过陆慎,她往后望去,寒鸣寺已经掩藏在山林当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么远的距离,也能被称之为后山吗?姜亭月稀里糊涂的想。 冷泉在后院,院子里点了几盏灯笼,昏黄的灯辉下,照的水面波光粼粼,还未靠近,姜亭月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陆慎将她放在冷泉边,道:“此处不会有人来,一个时辰,便能解你身上药性。” 说罢,他便转身,向外走去。 后院静悄悄的,只剩下姜亭月一个人。 她支起身子,伸手,还未碰到泉水,便被水面映照出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水中的美人,面色霞红,一双桃花眼,氤氲着水气,靡靡之色浮在面上,显得那张漂亮的脸,越发妖冶祸国。 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的,柔软的青丝,铺了满身,衣襟被她自己扯的松松垮垮,露出精致的锁骨。 姜亭月被水中照出的这股妖媚劲儿给吓了一跳,慌张将衣领拢好。 她重重闭了闭眼,伸手砸在水面上,水珠四散,也砸碎了水中艳媚的美人。 冰凉刺骨的水,冷的姜亭月手一缩。 不得不说,靠近冷泉后,她体内的燥热便淡去不少,但真要泡进去一个时辰,怕是要冻出毛病来。 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总不能真跟陆慎有什么吧! 心中一狠,姜亭月咬咬牙,还是泡了进去,体内一股火,体外却仿佛要结冰,隔着一层皮肉,你争我抢,互不罢休。 她靠在泉边,头枕在手臂上,昏昏沉沉闭上眼。 不多时,她再度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她面前,姜亭月抬起眼,陆慎俯身,递给她一盏茶。 “这是什么?”姜亭月已经被冻的唇色发白,长发凌乱潮湿,可眼尾的薄红还未消褪,显得有几分可怜。 “能让你好受些的药茶。”陆慎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姜亭月的手有些颤抖,正要接过茶,陆慎却再度叹了口气,将杯盏抵到她唇边。 长长眼睫,宛若蝴蝶羽翼轻轻一颤,犹豫片刻,姜亭月也不再纠结,借着他的手,将一杯茶都喝完了。 茶盏被陆慎放到了一旁。 姜亭月还难受着,体内冷热对撞,她倦的厉害,再度合上眼。 耳边却传来哗啦一道水声,姜亭月下意识睁开眼,还没动作,腰间一道力,轻而易举将她提起来。 她被放在陆慎腿上,陆慎将她抱进怀里,隔着潮湿的衣物与柔软的水波,二人肌肤相贴,靠的很近,几乎没有间隙。 姜亭月挣扎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冷泉里泡一个时辰,即使能解药性,也会冻坏身体。”陆慎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平静的解释。 骨节分明的手,宛若上好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圈着姜亭月纤细的手腕,水波微微起伏,氤氲着蒸腾水汽。 陆慎将他的内力,尽数输进她体内。 那股强烈对冲,几乎要撕碎身躯的痛苦,冷与热的纠缠,在一瞬间弱化下去,只剩下极度的困倦。 姜亭月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 他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中,高大的身躯,将她轻而易举遮拢严实。 “我好像,有些困。”姜亭月眉头微皱,挣扎的力道弱了些,后背靠在他怀中。 “是药茶的作用。”陆慎再度解释。 “……嗯。”姜亭月困倦着强行睁开眼,只能望见檐下的六角灯笼晕出柔和的光芒,越来越散,她一点点合上眼,意识渐褪。 第50章 袖箭 再度清醒过来时,抬起眼,六角灯的光已经暗淡不少,姜亭月动了动,腰间力道微重,将她死死地禁箍。 她这是睡了多久? 姜亭月有些茫然,但身上的疼痛确实已经彻底消除,只剩下一些隐隐约约的不适。 原先用金簪时伤到了右手手掌,如今已经被包扎好,陆慎依旧握着她手腕,没让受伤的手沾到水。 “别动。”陆慎嗓音有几分沙哑。 感受着他身上的动静,姜亭月不敢动了,她抿直唇,问:“时间到了么?” “还差一刻钟。” 姜亭月有些别扭道:“其实差一刻钟,应该也不影响什么,我觉得我没事了。” 陆慎冷嗤一声,没回她。 后知后觉,姜亭月发现,即使如今她浸在冰冷泉水当中,却并没有最初入水时感觉到的寒冷刺骨。 是泡久了,身体习惯了,还是,陆慎的缘故? 不愿深想,姜亭月低声道:“我说真的,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 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陆慎按住腰,半是强迫性的,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他的头埋在她颈窝处,炽热的鼻息洒在她脖子上,有些痒。 “陆慎。”姜亭月忍不住要生气。 但在她生气之前,陆慎指尖灵活一勾,解开她腰间挂着的木哨,红绳缠在他手指上,吸饱水的艳红,与他冷白的手指形成强烈反差。 他抬起手,水滴滴答答从木哨上滑落,又掉进泉水中,惊起圈圈涟漪。 “我走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陆慎眼眸里不带一丝情绪,语气平淡,甚至都算不上质问。 可霍承绍送的木哨,此时就在他手上,说话还是一副什么都清楚的语气,分明什么都没做,但姜亭月莫名心虚。 “我没有违约,我一没定婚事,二没同任何人出行游玩,哪一点我都没违背。”姜亭月理直气壮道。 “是么?”陆慎轻笑了声,“那这东西,也就是普通礼物了,毁了也是不要紧的吧!” “什么不要紧?”姜亭月急忙抬手去抢,怒道,“别人送给我的礼物,你凭什么毁了?” 陆慎没动,任由她将木哨抢回去,望着她一副宝贵的模样,眼底黑雾沉沉,搅动着暗色。 “你看,我随便一句话,就能将你激成这样,还嘴硬只是普通的礼。”陆慎冷笑一声。 姜亭月觉得他不讲理,“不管是什么样的礼,送礼之人用了心,收礼之人,自然也该好好保存。还有,我的东西,你又有什么资格处理?” 她语气里总是带着三分的怨,脑子稍稍清醒些,说话就忍不住带上攻击性。 陆慎没跟她吵,他伸手,将泉边的盒子拿了过来,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小巧的袖箭。 “这是什么?”姜亭月狐疑望着他。 “袖箭,防身用的。”陆慎言简意赅,扣着她的手,往她手腕上戴去。 但姜亭月不想收他的礼,挣扎着拒绝道:“我不需要。” 她挣扎的厉害,陆慎闭了闭眼,难得多解释了两句,“你得罪三皇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用你的簪子,或是找的匕首,都不如袖箭威力大。” “我知道,但我又不是傻子,吃过一回亏,难不成我还会上第二回当吗?”姜亭月皱起眉,拒绝道,“我用不上你的袖箭。” 但她的反抗根本没有用,少年手指灵活一扣,小巧精致的袖箭,便已扣在她手腕,严丝合缝,十分贴合。 “你若是不蠢,这一回也不至于被算计成这样。” 陆慎瞥了眼她手中木哨,意有所指道:“与其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人相救,不如靠你自己自救。” 姜亭月:…… “那你出个价,多少银两,我向你买下来。”姜亭月实在是不想欠他什么人情。 她一副想撇的干干净净的模样,可事实上,她人还在陆慎怀里,二人贴的那么紧,温度隔着一层湿透的衣物互相传递。 陆慎摩挲着她的手腕,心下再度冷嗤一声,他在笑姜亭月天真。 “一千两……” 姜亭月眉头一横,“这么贵?还好我有些私房钱……” “黄金。” 姜亭月:? 她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有病?我不要了。”她扣着袖箭,但始终找不到从手腕上摘下来的方法。 “拿不出来,就免费收吧!” 陆慎抬起她的手,语气认真,道:“我教你怎么用。” 姜亭月微怔。 陆慎嗓音清冷,却极为细致的讲解着用法,抬起她的手,正对准院中那棵玉兰树。 “铮”一声轻响,姜亭月手臂微麻,袖箭射出,割断一片树叶,狠狠地扎进树干中。 “这种威力,能让人瞬间因为疼痛而无法行动,上面能装三支袖箭,你练一练准头,自保没有任何问题。” “特殊时候,袖箭上可涂毒或是麻药,威力会更强。” 姜亭月摸着手腕上小巧的玩意儿,有些惶惶道:“我应当,用不上这东西吧!” 都需要这样自保了,那她得是遇到多么严峻的危险?恐怕光凭小小袖箭,怕是不足以保障安危。 “以备不时之需。”陆慎终于松开她,平静道,“时间到了。” 他站起身,往岸上走去,衣袍湿答答的往下滴水,他头也不回道:“给你准备了衣服,稍等。” 陆慎一离开,刺骨的冷寒便随着肌肤往里渗入,姜亭月冻的一哆嗦,手脚并用爬上岸。 在料峭寒风里,姜亭月重重打了个喷嚏。 很快,陆慎便再度回来,手里是女人的衣服,他递给姜亭月,道:“这边厢房都是空的,没有人,你随便找一间,换好衣裳后,我送你回去。” “这个时候,寒鸣寺,怕是大乱了。” 姜亭月才想起,她莫名失踪,阿娘定是担心坏了,肯定在四处找她。还有贺兰延,被她刺伤了一只眼,这事也还没完。 不敢再耽搁,姜亭月抱着衣裳,进了屋内。 陆慎同时转身,向着院外走去。 廿五守在院门口,见陆慎过来,将另一套衣服递过去,担忧道:“主上,你没事吧?” “无碍。”陆慎面色有几分苍白,神情依旧淡漠清冷。 他问,“寒鸣寺那边,怎么样了?” 廿五皱起眉,道:“很奇怪,姜小姐丢了,三皇子伤了眼,分明两件大事,但寒鸣寺,诡异的安静。” 第51章 背你 厢房内,姜亭月望着手中的衣物,有些出神。 她一眼就能认出,这朱红色泥金绣彩八幅湘裙是陆慎亲自挑的。 别看他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自己的衣裳永远是白青素色,他给姜亭月挑的衣裙,向来都是这种艳丽华贵的款式,偏生他眼光好,姜亭月生的好看,五官明艳大方,恰恰压得住,穿起来也格外好看。 捏着布料的手紧了又紧,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黏糊糊贴在身上,风一吹,冻得她瑟瑟发抖。 姜亭月深吸一口气,还是褪去湿透的衣裳,将新衣给换上了。 一边垂眸系着带子,姜亭月一边心想,回去她就把所有艳色的衣裳都丢了。 推开门出去时,陆慎已经等在院门口了,手里提着一盏灯。他也换了衣服,依旧是不变的青衫,身姿颀长,站在溶溶月色下,冷清疏离,宛若白玉栏上一捧不化的雪。 听到动静,他微微抬起眼,目光不留痕迹在姜亭月身上停留片刻后,又不经意挪开,眉头微动,极轻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过来。”柔和的灯光下,陆慎不带什么温度的声音,竟也显露几分温柔。 姜亭月垂下头,并不看他,闷声走过去,问:“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陆慎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后,又将搭在手臂上的披风抖开,垂眸给她披上。 姜亭月脚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被他按住肩。 “别动。” 姜亭月抿唇,没再动了,强忍着让陆慎靠近,冷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存在感极强。 长长的眼睫不安分的颤了颤,她有些煎熬的等陆慎慢吞吞给她系好系带,直到他打上结,道:“好了。” 姜亭月便迫不及待后退一步,避开他问:“可以走了吧?” “嗯。”陆慎神情冷淡。 姜亭月提着灯笼,照亮脚下方寸路,跟在他身后。 一路静寂无言,陆慎并不是话多的性子,从前二人走在一起,多是姜亭月叽叽喳喳的说,他偶尔回应几句,她就能说上大半天。 如今姜亭月不吭声了,二人气氛难免尴尬。 她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往前走,前方陆慎脚步突然一顿,姜亭月险些一头撞上去,紧急停下脚步,皱眉问:“做什么?” “姜亭月。”陆慎连名带姓喊了她一声,语气咬的又冷又轻。 姜亭月搓搓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同他的距离后,才没好气回道:“干嘛?” 陆慎转身,月光如流水从他衣袍尾端泄落,他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姜亭月登时后退好几步,左肩蹭到树木,她伸手,有些紧张的扶着大树,问:“你到底想干嘛?就这么说,你别离我太近。” 她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人能保护她,她怕陆慎一跟她说话,她就管不住自己这张破嘴,最后要葬身于这片陌生山林。 紧张之余,她又想起陆慎送她的袖箭,心里琢磨着,万一她真的激怒陆慎,陆慎要是真起了杀心,那这东西,能对付他吗? 在院子里试的时候,这玩意儿好像还挺厉害。 她一举一动,都毫无遗漏的落入陆慎眼底,他气笑一瞬,又冷声道:“过来。” 姜亭月抓着身旁的树,叛逆心四起,摇头道:“我不……” 陆慎目光微动,抽出袖中匕首,向她掷去。 “啪”一声,刀尖擦着姜亭月发髻,在她以为陆慎恼羞成怒准备杀了她时,匕首刺进身旁树木中,又是一声轻响,绿色的小蛇,掉落在地,断成两截,蛇身还在扭动。 救,救命…… 姜亭月惊呼一声,也顾不上害怕陆慎,三步做两步向他跑去,手里的灯笼险些被她甩出去,又被陆慎一把接过来。 火光明灭一瞬,最终还是坚挺的亮着。 姜亭月紧张拽着陆慎的袖子,问:“哪来的蛇?” “山中多蛇虫鼠蚁,很正常。”陆慎语气平静,拿回匕首擦干净入鞘,往前走去。 这下连灯笼都不在她手里,姜亭月的胆子已经被吓没了,忙不迭跟上陆慎,紧紧的抓着他的袖子。 “那,那还会碰到蛇吗?”姜亭月真的很害怕这种玩意儿,她没被蛇咬过,但只要见到,都能吓到浑身僵硬。 见她实在害怕,陆慎勉为其难安慰了一句,“不会。” 但姜亭月不信。 她总怀疑,二人行走过的草地,密密麻麻的野草中,就混着几条令人恐惧的蛇,她甚至每一步,都小心再小心。 陆慎深吸一口气,将灯笼递给她。 姜亭月茫然接过灯笼,“怎么了?” “我背你。”陆慎言简意赅。 姜亭月只犹豫一瞬,又想着今日反正都麻烦他这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下,便干脆利落的,攀上他后背。 少年生的清瘦高挑,但宽肩窄腰,伏在他后背上,有一种极为踏实的安全感。 如花般的裙摆被陆慎拢起,姜亭月手里举着灯笼,照亮他眼前的路,陆慎走的也很稳当。 姜亭月没好好照他眼前的路,她在走神,思索着回去后怎么跟阿娘解释,要不要说实话。 手里的灯笼无意识重重一晃,陆慎语气平静的威胁,“灯笼要是灭了,我就丢你去喂蛇。” 姜亭月:…… 她忙重新将灯笼拿好。 山中静谧,月光被阻挡在山林之外,林子里静悄悄的,偶有虫鸣几声,几缕星光稀稀疏疏漏了进来。 姜亭月很想问他,你带我来的时候不是可以飞檐走壁,几个起起落落就到吗?怎么回去的时候,就得靠腿走路了?但她不太敢问。 明明陆慎如今不过是丞相府庶子,她的身份,拿捏他很简单,可陆慎气势太盛,惹得她也有几分胆虚。 “姜亭月。”陆慎再度喊了她一声。 姜亭月轻轻应道:“怎么了?” “你,真打算嫁给别人了?”陆慎语气平静的厉害,丝毫听不出他内心所想。 姜亭月怕她点头后陆慎将她丢出去,斟酌再三,决定委婉道:“其实我不是很想嫁人,谁都不想嫁。” 陆慎:呵! 第52章 想帮你 “真的。”姜亭月怕他不信,着重强调道,“我谁都不想嫁,而且女子为什么非得嫁人呢?我阿爹阿娘能养我一辈子,我干嘛还要委屈自己嫁给旁人。” 她目光不留痕迹扫陆慎一眼,轻哼一声,又道:“谁知道,嫁的人,看起来人模狗样,背后又是什么东西呢!” 陆慎:…… “当然,我没有在说你的意思,你不要把自己代入。”姜亭月又急忙补救道。 其实姜亭月也不是很想得罪陆慎。 她爹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都透出陆慎的身份两个月了,但她爹一点动静也没给她透露,得做好两手准备,万一中的万一,最终陆慎还是登基了,她爹还是被下大牢了怎么办? 姜亭月心里琢磨着,最好让陆慎欠她家一个大恩情,大到即使最后陆慎赢了,但他也得报这个恩,就算她爹坚决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也不得不看在过往恩情上饶了他们一家的性命。 但她想的脑壳都疼了,也没想出怎么让陆慎欠她家这么大一个恩情。 他不缺钱,也不缺势力,他几乎什么都有了,现在没有的,后来登基也都会有,她这边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恐怕唯一能算得上是他此生遗憾的,便只有苏凝玉了。 据说二人青梅竹马,他年少时就喜欢苏凝玉,只不过还未等到他表明心意,小青梅便另嫁他人,徒留遗憾。索性二人缘分还在,后来苏凝玉她丈夫病死了,他们之间,唯一的阻碍,便只剩下当时的姜亭月。 想起苏凝玉,姜亭月便不由得再度想起当年冷宫之事,她重重闭了闭眼,将一切撇去,深吸一口气,道:“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慎眼波未动,微微偏头,“说。” “你的小青梅苏凝玉,她快要嫁人了。”姜亭月记得,苏凝玉成婚比雁姐姐还要早,差不多还剩下几个月,苏凝玉便要出嫁了。 “嗯。”陆慎反应平平。 姜亭月皱起眉,“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按照官府规定,这个时候,他们的文书还未在官府那边过明路,随时能改悔的。” 陆慎也不由得拧起眉,“我问的是你,关旁人什么事。” “怎么不关她的事?”姜亭月思索着,心下开始琢磨陆慎的想法。 陆慎这个人,为人清高孤傲,她原先所作所为,简直将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所以难怪他不喜欢她。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不喜欢她,未免过于正常。 但毛病也出在这儿,他好不容易认了命,她转头就一脚将他踹开,也不怪他心下记恨。 但这都不是个事,有他的小青梅在前,她相信,一切都不是大事。 于是姜亭月便道:“我可以帮你,偷偷破坏他们的姻缘。” 虽然坏人姻缘不道德,但苏凝玉要嫁的那位,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与其二人缔结婚约,白白耽误这对青梅竹马几年,不若那位短命兄早早退出,成人之美。 “帮我?”陆慎眉头微挑。 “是呀是呀!”姜亭月重重点头,觉得自己这是个好主意,“我帮你迎得美人归,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行不行?” 成全他们青梅竹马,如果能换来陆慎的免死金牌,那未免太值了。 “好啊!”陆慎突兀笑了声,冷的不近人情。 他手一松,姜亭月便从他背上滑了下去,她艰难扶住陆慎,才免去摔了一跤的危险。 待她站稳后,陆慎又毫不留情抚开她的手,往前走去,姜亭月忙提着灯笼跟上去,不解的问:“我们这不是还没到吗?你干嘛放我下来?” 陆慎没看她,脸色难看的厉害,冷冰冰道:“自己走。” 好吧!自己走就自己走。 只是还未从林子里出去,姜亭月还是害怕哪里突然钻出一条蛇,亦步亦趋跟着陆慎,小心翼翼拽着他衣袖。 少年身高腿长,走的又快,姜亭月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追的有些勉强。 心下将这个不解风情的混蛋骂了一通后,姜亭月又开始思索,她究竟说了什么,才惹得陆慎这般生气? 总不能是他误以为自己特意告诉他这件事,并不是想撮合他与心上人,而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吧! 他该不会在心里想,他之所以与心上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她从前毫无遮拦,才害得他与心上人走到分道扬镳的地步吧? 不行,这种误会坚决不能有。 “陆慎。”姜亭月气喘吁吁的喊住他,少年后知后觉,脚步又慢下来,贴合她的速度,也不用姜亭月艰难的追了。 她松了口气,又开始解释,“陆慎,我向你保证,我刚刚跟你说的话,全部都是真心实意,没有任何幸灾乐祸在里面,我是真心的想帮你。” “好啊!回京之后,你便将你的计划写好交予于我,我们一步步来。”他唇角不带丝毫温度的勾了一下,又冷冷压平。 每一个字,都咬的极为清晰,尤其是那个“好”字,又冷又重,惊的姜亭月不由得寒毛直竖。 她磕巴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姜亭月也有些委屈,她都这么做了,这么低声下气跟他解释了,他还想怎样?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卑微跟人解释过,从来都是你爱咋想咋想,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误会她。 要不是怕她爹那边计划失败自己得做二手准备,她才不跟他说这些。 陆慎面无表情,“没有,我很高兴。” 姜亭月:…… 真想将唐芝芝的镜子贴他眼睛前,让他好好看一眼自己是什么表情。 但姜亭月懒得哄人,她向来是被哄的一个,才不在乎旁人的情绪,便忽略他那张冰块脸,自顾自点头道:“你高兴就好。” 陆慎:…… 他表情越发冷冽。 姜亭月抬起头,寒鸣寺就在不远处,亮着晦暗的灯火。 “到了到了。”姜亭月一晚上的心惊胆战,在此时终于消散。 太好了,回来了,有人撑腰了,再也不用怕陆慎那个混蛋了。 姜亭月一手提着灯笼,向着寒鸣寺后门跑去,还未至,就被陆慎拦住。 第53章 谁帮的你 她侧开眼,望向陆慎,无声询问,你拦我做什么? 陆慎道:“不走门,翻墙过去。” 姜亭月:“?” 没等来她疑惑问出声,陆慎已经抓住她的手腕,带她绕开后门,一路至后院高墙。 五月末,紫槐花还未败干净,从墙内探出来,稀稀拉拉的,花瓣落了一地。 绣鞋踩在墙角石头处,姜亭月努力踮起脚,陆慎已经翻过墙,对她伸手,少年臂膀有力,轻而易举将她抱了起来,越过高墙,平稳落地。 他选的位置也很好,绕过高大的后墙,再往前,走过长廊,越过圆拱门,就是女眷所在之处。 今日来的女眷不多,留宿的更少,大多都是姜家带来的人。 后院没有闹起来,安安静静的,但姜亭月一眼就望见,阿娘的厢房里,还亮着灯,只亮了一盏,光亮微弱, “阿娘没有睡?”姜亭月惊道,“她一定是知道了我失踪之事。” 但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陆慎拎着后衣领拽回来,少年微微弯腰,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暗含警告道:“今夜你见过我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我爹娘也不能说?” “嗯。” 姜亭月皱起眉,“那我怎么解释我失踪后又好端端回来的事?” 陆慎太了解姜亭月爹娘对她有多溺爱了,只道:“你直接告诉他们,这件事不能说,他们不会逼你。” 姜亭月:…… 可是我想说。 不能跟爹娘说,她怎么告状?不告状,怎么教训欺负她的人? 陆慎轻飘飘斜她一眼,姜亭月忙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闷闷低声道:“我不说就是了。” “嗯。”陆慎轻轻应了声。 见他都交代完了,姜亭月一转身就要跑,一步都没踏出去,陆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姜亭月回头不满瞪他一眼,“你还要做什么?” “……” 沉默半晌,陆慎道:“灯笼还我。” “哦。”姜亭月忙将手里的灯笼还给他,道,“这下没什么问题了吧!” “嗯。”陆慎松开手。 他将将放手,姜亭月便一提裙摆,跑的飞快,衣摆被风吹起,像是翩飞的蝴蝶,不过数息,她便消失在长廊拐角。 陆慎:…… 身后,有人从阴影地里出来,往地面上一跪,女声有些喑哑,“见过主上,属下办事不利,还请主上责罚。” 陆慎神色一敛,冷声问:“你在她身边伺候,罚了你,她难免知晓,我不罚你,但若再有下次,你便自裁谢罪。” “是。”那女暗卫哆嗦了一下,心下却松了口气。 幸亏她机智,即使被人拦住,却想法子将信递到了主上手中,她早知主上已然回京的消息,寒鸣寺,更是他们的地盘,所以主上才来得及时,小姐也没有出事。 不然,她这条命,怕是早丢了。 女暗卫很快便消失在阴影地。 廿五见陆慎迟迟不走,不由得现身道:“主上,您回京的消息,若是被姜小姐泄露出去,我们又该如何是好?此时,我们尚不能回京。” 回到寒鸣寺,是因为这本就是他们的地盘,方丈是主上的人,后山空院也是为主上而建,不会有人发现,原本应该下江南查贪污一案的陆慎,如今偷偷回到了上京。 他们尚有别的计划,若是此时回京之事暴露,原来多番算计,都会落空。 “不碍事。”陆慎依旧语气平静。 他并不在乎姜亭月会不会将他的行踪暴露出去,即使国公爷信了他回京之事又如何,他不露面,便没有证据。 更何况,姜世忠爱女心切,将姜亭月看的比什么都重,今夜之事,即使他知道,他也只会好好的隐瞒下去。 - 姜亭月跑的很急,还没进院子,就被守在门口的丫鬟望见了,声声通传,她还没进内院,翠容姑姑便迎了过来,红着眼睛道:“老天保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夫人一直在里屋等着呢!” “阿娘一直没睡么?”姜亭月微微皱眉,边走边问。 “夫人担忧小姐出事,又不好明目张胆的找,只好将下人们都派出去寻小姐。”翠容又道,“夫人一夜都没合眼。” 听着翠容的声音,姜亭月掀开帘子,往里走去,李云柔听到声音,回过头时,已经红了眼睛,连握住她的手,细细将人打量一番,见她衣裳都换掉了,不免脸色一白,又掉下眼泪来。 “翠容,出去守着。”李云柔擦去眼泪,又温声叮嘱道,“将底下人敲打一番,记住,今夜车马疲劳,我病犯了,小姐为了照顾我,所以在我这里过夜。” 翠容点头道:“是。” 她心里琢磨,院里都是自己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都清楚,但难免有犯浑的蠢货,心里边掂量着姜亭月一路进门被哪些人看见了,翠容边退出去,贴心合上门。 见翠容也下去了,屋里只剩下娘俩时,李云柔才没忍住,解了她的披风问:“是不是三皇子干的?” 她怒不可遏道:“好大的胆子,连我国公府的人都敢动。” 姜亭月重重点头,委屈巴巴道:“阿娘,就是他干的,他还给我下药。” 李云柔望她换了身陌生华贵的衣裳,忍不住眼睛一红,抱着乖女柔声道:“没事的,有阿娘在,一定给你报仇,今夜之事……你莫要记在心上,全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大不了,咱不嫁人便是,阿爹阿娘能养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李云柔望她身上这衣裳,刺绣精致,裁剪合适,尺寸贴合,一看便是提早准备的,心下愤恨越深,不由得咬牙道:“阿娘这里还有你的衣裳,这身脏衣服,烧了吧!” 听到前面给她报仇,姜亭月忍不住点头,但又觉得阿娘越说越奇怪,不由得道:“这身衣裳,不是贺兰延送的,他没得手,我刺伤了他一只眼后逃了出去。” “你逃了出去?”李云柔微怔,又问,“谁帮的你?” 单看这身花费不少心思的衣裳,不管是谁帮的,总归都对她闺女没什么好心。 她对自己女儿太了解了,有人撑腰时,她比谁都蛮横,一旦陷入无法被人支援的境地,她又比谁都胆怂。 若是她一个人逃了出来,她一定第一时间就回来找人帮忙了,绝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第54章 叶子牌 一个名字差点儿脱口而出的瞬间,姜亭月紧急顿住,支支吾吾道:“我自己逃出来的。” 李云柔问:“救你之人,不让你说?” “嗯。”姜亭月向来实诚,大大方方点头,又问,“阿娘你怎么知道?” “从小到大,你都不会瞒爹娘任何事,除非是受人所托。”李云柔拍拍她的手,温声道,“不说便不说吧!总归,你平安无事就好。” “这一夜,你怕是吓坏了吧!”李云柔又让翠容去煮安神汤。 “是有些吓人。”她没想到会遇见陆慎,还以为贺兰延真要得逞了,她当时吓都吓死了,事后回想,也依旧觉得惊悚。 姜亭月忽然又想起她最初出门的缘由,连忙问:“阿娘,雁姐姐她们呢?可有回来?” “回来了,你失踪后不久她们就回来了,我没将你失踪之事泄露出去,让她们回房休息了。”李云柔端了安神汤喂她,柔声道,“不用担心,大家都好好的。” “哦。”姜亭月终于放下心来,喝了安神汤,又打着哈欠道,“还有给我下药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中招的。” “阿娘会去查的。”李云柔拈了拈被角,柔声道,“你睡吧!阿娘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好。”姜亭月彻底安心了,她确实已经很疲惫了,卷着被子,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李云柔轻手轻脚,熄了灯,出了屋子,翠容轻轻合上门,没发出丝毫响声。 离开屋子后,李云柔面上的温和便彻底褪去,她冷声道:“翠容,将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带过来,我亲自过问。” “是。”翠容转身,匆匆离去。 她有心想让处初病愈的李云柔多休息休息,但事关小姐,她只能闭口不言,认真办好夫人交代的事。 - 翌日,姜亭月刚刚在阿娘这边用过早斋,姜寻雁便与柳惜云一起过来了。 李云柔将姜亭月失踪的消息全面封锁了,是以就连姜寻雁都不知道姜亭月失踪一事,她只隐约猜出有些不对,但李云柔的命令已下,她也不敢瞎嚷嚷,怕坏了伯母的计划。 第二日一大早,她便急急赶来,想看看姜亭月的情况,路上与柳惜云碰上了。 里屋,姜亭月正与翠容和梨忧打叶子牌,梨忧年岁小,光顾着让她,总是被看出来,翠容经验就老道多了,赢一局,输两局,每回都是卡着关键点输,给了姜亭月极大的成就感。 她现在虚荣心膨胀,见姜寻雁二人来了,忙拉住二人道:“雁姐姐,云表姐,我们来打叶子牌,我现在可厉害了。” 梨忧没看出来翠容是让的,她忙不迭跟着点头,心里也觉得小姐比从前厉害多了。 只有翠容望着小姐稀烂的牌技,心里直发慌。 跟下人打没事,下人会捧着哄着,这跟其他主子打,没两局就得显露真实水准。 翠容忙找了个借口道:“奴婢去看看后厨煮的花茶怎么还没好,顺便让底下人手脚勤快些,我们过了晌午便要回府了。” 姜亭月不在意的点点头。 见她这副悠然模样,姜寻雁心下的担忧也一瞬都消失了,看来她确实没什么事,便也跟着悠然落座。 三人围坐,手里捏着牌,姜寻雁漫不经心发着牌,问:“昨夜院子里突然戒备森严,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今儿个一早才知道,原来伯母又犯病了,辛苦你昨日守了一夜了。” 柳惜云眼眸微动,心下冷嗤一声,看来三皇子那边得手了,不然李云柔不会找这么拙劣的借口。 犯了什么病,不找大夫,反而找亲生女儿照顾,姜亭月又不会治病。 她面上也跟着露出一抹不咸不淡的笑,轻声问:“表姨母情况还好吧?” 姜亭月懵了一瞬,又反应过来,这应当是阿娘给她找的说辞,便笑盈盈接下去,说:“阿娘没什么大事,我就守了一会儿就去睡觉了,都是翠容姑姑照顾的。” 所以细节别问我,问就是我也睡了,只管问翠容姑姑去,她能把一切都圆好的。 “那便好。”姜寻雁心下一松。 姜亭月又问:“雁姐姐,云表姐,你们昨日去找簪子,可有找到?昨日雁姐姐的丫鬟急着来找我,说是找不着你俩了,可吓死我了。” “我的丫鬟去找你了?”姜寻雁眉头微皱,“怎么昨日我回厢房的时候,没人跟我说?” “啊?”姜亭月微愣。 昨夜,她难受的厉害,也没细细辨认那丫鬟是什么模样,她看着对方穿的衣裳与姜寻雁手底下那些婢女一样,又听她自称是姜寻雁的丫鬟,便也没怀疑。 可如今,姜寻雁说,她并不知道此事。 “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姜寻雁眉头有几分不悦,心里又有几分惊疑。 她的丫鬟去找姜亭月,随后伯母病发,姜亭月便去了伯母这边照顾,那丫鬟的作用是什么?逻辑说不通。 捏着叶子牌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姜寻雁有些心不在焉,她总觉得,昨夜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也成了里面的一环,只是伯母显然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柳惜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她并不掺和进二人的对话。 她打叶子牌,打的比姜寻雁专心,也比姜亭月厉害,不多时,便笑盈盈道:“承让承让,我又赢了,光赢钱有什么意思,输了的吃酸橘子吧!” 姜寻雁捏着酸橘子,她心里装着事,吃的没滋没味。 姜亭月再度捏着一个,她早膳刚过,又总在输,一股脑连吃了好几个酸橘子,感觉牙被酸倒,整个肚子都是酸的,有些想吐。 她将叶子牌一推,道:“跟你们玩儿我总是输,不玩了不玩了,再玩儿下去,我吃酸橘子要吃吐了。” 身边梨忧打量着她表情,给她捧了杯热茶,柔声道:“小姐缓一缓。” 姜亭月接过茶,咕咚将一杯喝完了,一抬头,就望见姜寻雁酸橘子吃完了一个,下意识又剥了一个,再度往嘴里塞。 姜亭月惊恐喊道:“雁姐姐,你不觉得酸吗?” 第55章 清扫 听姜亭月一声惊呼,姜寻雁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呸了两声,接过身边丫鬟的茶,连喝了三杯,脸上扭曲的表情才消失。 “酸死我了。”姜寻雁皱着眉头道,“以后再有输了吃酸橘子的规定,我就不跟你们玩儿了。” 姜亭月掩唇笑道:“雁姐姐你在想什么呢?竟然走神到连吃了好几个酸橘子。” “还不是因为昨夜……”话一出口,姜寻雁下意识望柳惜云一眼,顿了顿,揉着眉心,又不留痕迹道,“因为昨夜与惜云妹妹去找簪子,最后也没找着,从昨夜想到了现在,我还是没想明白簪子掉哪儿了。” 柳惜云一脸感动道:“难为雁姐姐这般想着我。”又捂着眼一脸难过道,“那根簪子,说不上多贵重,但好歹也是纯金打造的,想必是被谁捡去了,毕竟是我阿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没想到我也没能留住。” 一提起李夫人,姜亭月就不吭声了,平心而论,她真的不喜欢李文茹,更别说她还害她阿娘,她不恨屋及屋,都是看在她最终将功补过的份上。 她不说话,姜寻雁多多少少也能懂姜亭月的意思,忙从中打着圆场道:“惜云妹妹,李夫人若是泉下有知,自然也不希望你因为缅怀一根簪子而悲痛伤身。” “我知道。”柳惜云擦擦眼睛,面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说,“我身子不适,先回厢房了。” “好,我们送你。”姜寻雁拉着姜亭月起身。 姜亭月道:“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谢过表妹,也谢过雁姐姐。”柳惜云站起身,面上柔柔一笑,转身的刹那,眼里却显露片刻狠厉。 她想,阿娘你若是真的泉下有知,那就保佑女儿计划成功,女儿一定让整个姜家为你的死付出代价。 待柳惜云走后,姜寻雁才转身坐下,重重叹了口气,拉着姜亭月的手道:“月月,你昨夜是不是遭什么危险了?” “伯母封锁消息,又拿着这样的借口,还有我那个去找你的丫鬟,我总觉得,昨夜肯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绝不只是伯母病发那么简单。” 姜亭月不太想说,她也不是想瞒着姜寻雁,她只是单纯觉得贺兰延干的那事恶心,含糊道:“是遭遇了些危险,后来解决了就没事了。” 她没细说,姜寻雁心下一紧,拉着她的手,喉口干涩,“昨夜,我是不是无意间当了回推手?” 就那么巧,她前脚跟柳惜云离开,不久后,一个人自称是她的丫鬟,将姜亭月骗出了女眷后院。 “还好了,昨夜是我自己脑子糊涂了而已。”姜亭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关你的事。” 姜寻雁又问:“可查出是谁了?” “没有。”姜亭月摇头叹气,“我阿娘正在查,比起是谁将我骗出去,我其实更想知道,昨夜,那些人是怎么带走我的。” 昨夜为了找人,姜亭月将身边的下人大多都派出去了,但剩下的人也不少,除了桃喜,一些二等三等丫鬟们,还有两个厉害的暗卫。 这么多人,她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光明正大带走的? 姜寻雁思索半晌,最后压低声,在她耳边道:“月月,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之,你和伯母,都注意点儿柳惜云。” 姜亭月微微皱眉,“惜云表姐?你怎么会怀疑她?” 昨日,她与柳惜云并没有什么交集,就连找簪子这种事,她也是邀姜寻雁一起去的。 “可能是直觉吧!”姜寻雁摇头道,“我就是觉得太巧了,昨夜我与她才出门,就有人借着我的名义向你求救,这个时机,未免太巧了。” “而且,昨夜我同她一起找簪子时,她哭的厉害,又表现的太过心急,几乎将整个寒鸣寺都搜遍了,我问她都去了哪些地方,她说忘了,非得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过去。” 姜寻雁深吸一口气,又道:“正常人在丢了珍视的东西时,一定会先绞尽脑汁想自己去了哪些地方,先找确定的地方,最后实在找不到,再不抱希望的找遍每一个角落才是,她的表现,有些奇怪。不过也很难说,兴许是我多心了吧!” 寺里的钟声响一圈又一圈,姜寻雁听这响声听的心烦意乱。早斋时辰一过,寺里又开始祈福,诵经声从寺里前亭一路传至女眷后院。 她又抓住姜亭月的手,说:“你若是还不大舒服,今日寺中出坡,你便不要去了。” 寺中出坡,原是某位大师所定下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清规,要求全体僧众一并参与劳动。后来本朝大兴寺庙,不少香客也投身其中,以示诚意。 “不行,我是来还愿的,自然得展示诚意。”姜亭月摇头拒绝了。 她怕自己不亲自还愿,菩萨会觉得她心不诚,自重生一事后,姜亭月现在无比相信神佛。 若非神佛有灵,慈悲怜悯于她,她又哪有的重生机会呢? 姜寻雁劝不动,只好由她去。 世家贵女,自然不会做那些挑水种菜之举,姜亭月拿到了一把扫帚,分到了一个不大的庭院。 院子也是提前清扫过的,并不会特意刁难她们这种捐不少香油钱的贵客,只有零星一点落叶,姜亭月认真扫去。 沙沙两声轻响,竹帚在地面划过一点痕迹,姜亭月安静垂眸,将叶子扫在一起。 哗啦啦两声,头顶的银杏树传来巨响,短暂传来一声兵刃相接的声音,随后有人惊呼道:“小姐——” 姜亭月茫然扬起头,就见无数葱绿枝叶掉落,紧跟着,一道人影落到她眼前。 少年挠挠头,有些尴尬道:“那个,好久不见。” 姜亭月望了眼地面,本来已经清扫干净的地面,被他弄了一地的断枝残叶,她抬头,无声盯着霍承绍看。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霍承绍紧急解释道,“我本来看你忙,打算等你忙完了再跟你说话的,结果你的两个丫鬟跟我打起来了,所以才……抱歉。” 第56章 时限 “我帮你扫。”霍承绍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把扫帚,主动将自己弄了一地的落叶给扫到一起。 姜亭月没搭理他,自顾自的扫着叶子。 霍承绍主动搭话道:“昨夜好像进了贼,三皇子都伤了眼睛,你们女眷那边,没什么事吧?” 他是一大早才知道这件事的,昨夜不是他轮值,他也没守夜,今早跟人交接时,才听到三皇子伤了左眼的事,大家议论纷纷,说是有贼人混了进来。 霍承绍想起姜亭和她家里人也在寒鸣寺,匆匆与人换班后,打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她身边侍女发现了,与他缠斗起来,然后就发展成这样了。 姜亭月捏着竹帚的手紧了紧,指骨有些发白,她抿唇道:“没事。” “看来是针对三殿下的。”霍承绍松了口气。 还好是针对三皇子的,他那边护卫多,出不了什么大事,也就是伤了眼睛而已,要是针对女眷这边就完蛋了,她们一堆姑娘,哪里打得过别人。 霍承绍又说:“你要是遇到危险,你就吹我送你的哨子,这东西很特殊,只要不是隔的太远,我都能听见。” 姜亭月侧眸,轻轻望他一眼,道:“谢谢。” 她将竹帚放到一边,又解下腰间挂着的木哨,犹豫了一瞬后,她抬手,还给了霍承绍。 霍承绍一愣,“你不要了吗?” 姜亭月垂下眼,闷闷道:“我还没想好。” 那日突然收了他的礼,完全是一时冲动,她前一日在游船上被陆慎勾的想起上辈子的事,一时气着了,等清醒过来,她也觉得不大妥当。 她自己那些糟糕事都没理清楚呢!没必要又将霍承绍牵扯进来。 霍承绍塞回她手里,说:“你上回分明收了,你若是不要,便丢了吧!小爷送出去的礼,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你让我再想一想。”姜亭月心想,就算她真的决定跟霍承绍有什么,那也一定要在她将所有事都与陆慎断掉之后。 “而且……”姜亭月定定抬头望他,又说,“霍承绍,你还不一定能活那么久呢!” 上辈子,他苦守澧城而死,但姜亭月并不知道背后粮草是被谁替换的,而且那是几年后的事了,他这辈子还没单独上过战场,就连提醒他小心,姜亭月暂时也无从提醒起。 “什么意思?”霍承绍偷摸摸瞥她一眼,嘀咕道,“不想收就不收,怎么还咒小爷呢?” “不是咒你,是提醒你,万事小心。”姜亭月重新将哨子递给他,轻轻笑了下,说,“霍小将军,我上次说希望你长命百岁,并非虚言,这枚哨子,你就当替我保管一段时日吧!” 霍承绍问:“你不是打算反悔?” “不是。”姜亭月摇头道,“我只是有些事还没断干净,待一切结束后,我再考虑考虑。” 风柔柔吹起姜亭月髻边发带,她转身,重新拿起扫帚,将被风吹乱的树叶再度扫拢到一起。 霍承绍静静听着风声带动树梢枝叶的轻响,远处钟声撞起,一圈又一圈,他忽然握紧哨子,问:“那你准备考虑到什么时候?” “我……”姜亭月心下一团乱麻,她也没有想好。 她得陆慎解决他与他青梅的事,最好能换来一个承诺,能保全家里人。 届时,陆慎与他的青梅好事将成,那她这边,应当也没什么问题了,便可以重新准备谈婚论嫁之事。 按照计划是这样的,但姜亭月低垂着头,心下又有几分不痛快。 见她沉默,霍承绍忽然抬步,向她走来。 “你还是没想好对不对?”霍承绍说,“如果你定不好时间,我可以替你定。三个月?半年?一年,或者是两年?” 他不知道姜亭月在纠结什么,但霍承绍想为自己争取一番,他随意惯了,大多时候,对什么东西都是可有可无,从无执念。 唯独这一回,他第一次觉得,他有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他不想错过。 姜亭月仰头望他,抿着唇,低声问:“必须要定一个时限吗?” “当然。”霍承绍毫不犹豫道,“万一你一辈子都没想好怎么办?那小爷岂不是得等你一辈子?你想得美。” 姜亭月摆手道:“我没有这样想。” “那就定一个时限。”霍承绍微微弯腰,双手撑在膝上,却是抬头望着她的眼睛,他眼里带着笑,说,“你既然拿不准,那就定在明年开春吧!这只哨子,我只保管到明年开春,到那时,你若是还不要,我就丢了。” “……好。”姜亭月没有拒绝。 明年开春,到那时,一切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 嫁与不嫁,她也该想清楚自己的心了。 “一言为定。”霍承绍对她伸出手。 姜亭月犹豫着,伸手轻轻同他击掌一瞬,道:“一言为定。” 树影婆娑,被风吹的轻晃,树梢之上,有人听着他二人的对话,满脸苍白与忐忑,颤抖着手,迅速写完一张通风报信的纸条。 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从树梢飞起,很快消失在天边,柔和的熹光,透过繁茂枝叶洒下圈圈白色光点。 太阳热烈起来了,风也带上燥热的温度,姜亭月拢着被吹乱的头发,将枝叶扫出院子。 霍承绍拿起自己的扫帚,对她说:“地是我弄脏的,我跟你一起扫。” “哦。”姜亭月没拒绝。 二人一起,清扫的很快,霍承绍扫完地后,对她道:“三皇子那边还有事,等回京后,我再找你。” “找我做什么?”姜亭月皱起眉问,“不是说好,明年为期吗?” 但霍承绍笑而不语,只是同她挥手道别。 他身形很快,翻过高墙,很快消失在屋檐拐角处,姜亭月踮起脚看了眼,什么都没看见。 院子外,梨忧偷偷摸摸探出一个脑袋,紧张的问:“小姐,我将梨九她们拦住了,您的事聊完了吗?” 方才梨九她们跟霍承绍打起来时,梨忧看见了姜亭月给的停手手势,才急急将暗卫都给拦住,放霍承绍入院的。 不然他在擅闯之时,若是姜亭月不想见人,他早就被打出去了。 第57章 香囊 “聊完了。”将哨子还回去后,姜亭月浑身一轻。 但旋即,她又皱紧眉道:“但暗卫的实力还是太差了,不行,我得换人。” 先前游湖被陆慎算计,紧跟着众目睽睽下被贺兰延带走,最后差点儿连霍承绍也拦不住。 她身边护卫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废物? 梨忧垂下头,没敢吭声。 姜亭月出了门,又问:“桃喜呢?怎么就你在,我一天都没看着她了。” “夫人那边有事,将桃喜带走了。”梨忧上前扶着她的手,又道,“不过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夫人只是问一问昨夜的情况。” “哦。”既然阿娘有事相问,那姜亭月就没什么担忧了。 晌午时分,桃喜果真回来了,她强打起精神,神色难掩疲惫。 她这副模样,梨忧没敢让她近身伺候,只道:“你去歇歇,待缓过精神头,你再回小姐身边,不过小姐肯定是要问你的。” “不了。”桃喜摇头道,“马上要回府了,小姐应当还有事要问我,我得马上去见小姐。” “桃喜。”梨忧却喊住她,声音有几分颤抖,她问,“小姐的失踪,是否跟你有关?” 桃喜背一僵,缓慢转过头,面色苍白。 午时的日头正盛,滚烫炙热烤的地面发亮,一点水泼上去,不多时,便干涸的没有任何痕迹。 麻雀落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却显得此地格外空旷寂静。 一片燥热冷寂里,梨忧不由得提高声音,“桃喜,你回答我。” “有关。”桃喜面色一片灰败,在梨忧惊怒的目光里,她捂着脸,眼泪不断流出,她哽咽道,“是我做错了,都怪我不好。” “几日前,小姐丢了个香囊,我那时没放在心上,没仔细查,只以为是掉进了什么犄角旮旯里,但小姐喜欢,我找不着原本那个,就连夜做了个一模一样的,谁知道,就是这个香囊,害了小姐。” “什么香囊?”这话不是梨忧问的,姜亭月从门后走出,问道,“桃喜,什么香囊,我怎么不知道?” 桃喜重重一跪,往地上邦邦磕了两个响头,“奴婢昨夜就被夫人召去了,今日一早,有人给夫人送了个盒子,里面盛的,就是这个香囊,出自奴婢之手。” “香囊里有什么吗?”姜亭月皱眉问。 “香囊浸过水,剪开一看,里面只有普通的香料,但随着香囊而来的那个盒子里,还有一封信,说这香囊有问题。”桃喜没有隐瞒,诚实道。 姜亭月心下琢磨,这香囊,绝对是陆慎所送无疑了,信估计也是他写的。 毕竟她那日换掉的衣裳,都在那个院子里……等等,姜亭月突然回过神,她把衣裳换了,当时居然没想起来把脏衣服一起带走。 希望陆慎做个人,直接将衣服毁了,而不是胡乱瞎丢,不然这衣服被人拿去做些什么手段,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心里胡思乱想,一抬头,见桃喜还在掉眼泪,她心下一叹,问:“阿娘是不是已经罚过你了?” 桃喜弱弱点头,夫人不仅罚了她的俸禄,让她跪了一夜,将她家里人一并训斥了一顿,更是将她爹后厨的位置给贬下去了。 “既然罚过了,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别再有下次就行,不然阿娘那一关,你肯定过不了。”姜亭月弯腰将她扶起来。 桃喜保证道:“绝不会再有下一回了,苦头奴婢吃过一次就够了。” “嗯。”姜亭月轻轻点头,“去收拾东西吧!马上要走了,你去清点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是。”桃喜破涕为笑。 - 午后,姜亭月一行人终于动身,却没想到,在离开之时,正面撞上了贺兰延。 贺兰延脚步微顿,他左眼以眼衣相缚,俨然一副受伤之态,撞见众人时,他脚步微顿,阴冷的目光,直直向姜亭月扫去。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狠毒女人,贺兰延无意识伸手,指尖轻轻,碰到缠着绢纱的左眼,顿时面色阴沉。 这个女人,最好别落到他手里,不然他一定让她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什么又是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怨毒的视线直直逼来,姜亭月眉头一蹙,弱弱往后退了两步,躲到李云柔身后。李云柔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没事,他不敢做什么。” “哦。”姜亭月心里也明白,这次失手,贺兰延应该不敢再对她做什么。 可她从前被保护的太好,虽然学过一些基础的防身方法,但从未真正用过,唯独昨夜是头一回,她刺伤了贺兰延一只眼,昨日情形还历历在目,她难免有几分慌乱。 姜亭月跟鹌鹑似的往后一缩,贺兰延顿时就看不见人了,阴冷的目光扫过去,直接落空,根本看不见人,自然也没有丝毫威胁。 贺兰延:…… 他怒而甩袖,大步往外走去。 霍承绍跟在队伍里,顺着贺兰延将将看去的目光,也跟着看了眼姜亭月。 他心下有几分疑惑,三殿下,他为何要特意看姜小姐一眼? “你什么时候成鼠胆了?阿娘说了没事,那便绝不会有事。”李云柔安抚一笑,又道,“我自有安排,你怕什么?” 姜亭月摸摸鼻子道:“不是怕,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他。” 总觉得,被这种人缠上,以后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 “不喜欢便不喜欢,总归也没人能逼你做什么。”李云柔意有所指。 出了门,她又招呼着姑娘们上车,依旧是一起去她的马车,李云柔的马车最大最宽敞,容纳的人也很多。 李云柔面上镇定,实则心下也难掩几分忐忑,自昨夜闺女失踪后,她就恨不得将人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生怕有人将她害了去。 但也不能太过明显,她要粉饰太平,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不同以往的举动,依旧是倒着茶,同三个姑娘聊着普通家常。 柳惜云回复很少,语气柔柔,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不大爱说话。姜亭月心里也藏着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便只有姜寻雁,笑盈盈跟李云柔说着趣事。 第58章 若若 回府前,李云柔留姜寻雁在国公府用膳,姜寻雁倒是不推辞,笑盈盈的搭着姜亭月的手,便应了。 府里人不多,规矩也不严,平常时候,姜亭月都是在自己院子里用,偶尔去爹娘那边蹭一蹭。 今日人多,便齐聚到厅中。 姜亭月望了会儿,没看见苏婉,皱眉问:“嫂子呢?她不来吗?” 苏婉没来,她倒是将女儿送过来的,五岁的小姑娘,头发还有些发黄,梳着双髻,圆溜溜的眼珠机灵一转,回头认真对乳娘说她一会儿想吃什么。 李云柔拿帕子擦着小孙女的手,眼里含着温柔的笑,头也不抬的回道:“煊儿病了,你嫂子分不开身,又怕我们念着,所以将若若送过来了。” 又轻轻嗔道:“五岁大的孩子,送这么急做什么?” 说着嗔怪的话,但李云柔语气还是温柔的,眼角眉梢都是柔柔笑意。 姜亭月知道,阿娘她从前身子不好,生怕将病气带给两个小孩,所以没怎么见过这俩孩子,其实她是打从心里喜欢他们的。 她也眼眸一弯,对五岁的姜元若招手道:“若若,过来姑姑抱你。” 姜元若小小的脑袋一转,从高凳上跳下来,将乳娘吓了一跳,在乳娘的惊呼声里,宛若一颗小炮仗,风风火火冲进姜亭月怀里。 抬起头,甜甜喊了声,“姑姑。” 姜亭月十分受用的呼噜两下小姑娘的毛,结果将她头发给摸乱了,小姑娘头发短,轻轻一揉,短的毛毛就从发髻里钻出来了。 她有些心虚的按了按,没按进去。 姜寻雁扑哧笑了声,从兜里摸出一块栗子糖,递过来,笑道:“若若,你还认识我吗?” 小姑娘登时不愿意待在姜亭月怀里了,手忙脚乱往姜寻雁怀里爬,急急喊道:“大姑姑,我认识。” “坐好。”姜亭月将她抱在膝上,抓着她的手道,“你娘给你定的,一天顶多吃两块糖,你今日吃几块了?” 若若心虚掰着手指道:“一块。” “那也不能现在吃,要开饭了。”姜亭月认真跟小孩讲道理。 她并不觉得小孩听不懂话,她年纪小的时候,她爹娘也是极有耐心跟她讲道理,一遍遍重复,一遍遍教导,所以她也这么认真跟姜元若说话。 “那……我放荷包里。”小姑娘眼珠子一转,主动指着腰间荷包,示意姜寻雁放进去。 姜寻雁笑的乐不可支,摸摸她的脑袋,将糖递给她,笑道:“好好好,给你。” 柳惜云这时候,也觉得自己得融进这个其乐融融的氛围,便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笑道:“那若若可不能骗人,说好一天只吃两块,绝不能偷吃。” “若若不偷吃,若若是听话的好孩子。”若若有些急着喊。 “好了好了,你们别逗她了,自己好好吃饭,让乳娘照顾就行。”李云柔笑着打断她们,将若若抱起来,温声道,“若若乖乖吃饭,吃完今夜跟祖母住好不好?” 若若抬头,望了眼李云柔,一时迟疑住了。 在五岁的若若眼里,祖母她很喜欢,但到底不熟悉,相比起来,她更喜欢阿娘。 姜亭月奇怪道:“阿娘,你怎么突然想着留若若一起住了?” “苏婉说,煊儿的病有些严重,你爹将刘院判请过去了,她怕若若年纪小,过了病气,所以让我留她住两日。”李云柔并非是那种喜欢干涉人家母女情的恶婆婆,不过是儿媳妇所托罢了。 “去我那儿吧!”姜亭月主动道,“阿娘你从前跟若若接触不深,她也没在主院留宿过,难免不习惯。” 她又弯腰,对姜元若道:“若若,你阿娘今夜有些事,你要不要去姑姑那里睡?姑姑这里有很多好玩的。” 她又回头,拽了拽姜寻雁,姜寻雁也跟着道:“今夜两个姑姑陪你玩,你想玩什么都行。” 姜元若犹豫一瞬,很快将阿娘抛之脑后,她重重点头道:“好。” 又说:“我要挨着姑姑坐。” “好。”姜亭月没意见,甚至亲自手动给她挪椅子,挪到自己身边。 一顿饭光顾着姜元若,等她吃完,已经满头大汗了。 姜元若虽然听话,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好奇心重,前面跟她说的话,她能马上就忘掉,重新犯错。 但姜亭月还挺喜欢小孩的,是以也并不厌烦。 李云柔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若若。” “我哥的孩子,我当然喜欢了。”姜亭月给姜元若擦着嘴,头也不抬的说。 她年纪还小的时候,李云柔就常常生病,姜世忠那时年轻,也不如现今稳重,甚至他年轻时脑子也异于常人。 那时,姜世忠总觉得,万一李云柔哪一日死掉了,她还没见过她想见的祖国大好河山怎么办?于是便带着李云柔天南地北的跑,那两年,二人回家回的少。 因为姜亭月太过年幼,不能带她,又想着兄妹二人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带一个带上一个丢家里,所以干脆将二人都丢家里了。 在姜亭月的记忆里,在她还十分年幼时,爹娘曾出现过一段时间的空缺,都是由她兄长亲自补上的,可以说,年幼时的姜川柏,年纪轻轻就开始当爹事事操心。 是以兄妹虽然吵吵闹闹,但关系一直都不差。 李云柔也想起了那段往事,轻轻一笑,又想起如今守在边关的长子,忧愁的摸摸若若的头,低声道:“你嫂子将若若身边侍候的乳娘丫鬟,以及惯用的被褥枕头都送我那里去了,我一会儿让翠容送你院子里。不过小孩难免夜里闹腾,要不,还是送我那里去,免得夜里折腾你。” “不用,她很乖的,到时辰倒头就睡了。”姜亭月抬头笑笑,拒绝了。 兴许是一报还一报,她哥还没长大就开始当爹带她,她还没出嫁,就得为着想过二人世界的哥哥带娃,从前她没少带若若。 协商好后,姜亭月和姜寻雁一人牵若若一只手,往菡萏院而去,若若一蹦一跳,还不忘回头一一道别。 柳惜云如今也住在府上,李云柔亲自给她挑的院子,叫做紫湘院,规格几乎是与姜亭月等同的。 姜亭月低头挠挠若若的下巴,小声问:“若若,今晚你阿娘管不着你了,有什么心愿,速速告知两位姑姑,过时不候。” 即使在夜色里,姜元若眼睛也亮亮的,大声道:“我要看烟火。” 第59章 烟火 “烟火?”姜亭月惊道,“为什么想看烟火?” 问她缘由,若若又不吭声了,眼巴巴抓着姜亭月的手,说:“姑姑刚刚应了我的。” 姜寻雁见状,便道:“月月,府里若是没有的话,此时派人出去采买,不知能否买到。” 姜亭月回头看梨忧,“我记得,年关时应该有剩下的,看看能不能用,不能的话,让门房跑一趟,看看这个时辰有没有还没关门的铺子。” “是。”梨忧退下。 很快,年关未用尽的烟火就被拿出来了,由于保存良好,梨忧还试了试,确认没问题后,才喊人搬了到院子里。 不过姜亭月没第一时间放烟火,而是弯下腰,努力与姜元若平视,她问:“若若,今日你有撒谎吗?” 姜元若眼珠子一转,低头道:“有。” “是不是今日已经吃了两块糖了?”姜亭月微微挑眉,故意拍拍她的荷包,若若紧急伸手捂好。 “姑姑你不能拿走,虽然若若骗人不对,但这是大姑姑给我的。”姜元若极为机灵的,转头抓住了姜寻雁的手,让她给自己撑腰。 “不错不错,知错能改,勉强也算诚实,还懂得仗势欺人,很不错,姑姑就不拿走你的糖了,但是今天不能吃,明天可以。”姜亭月拍拍她的小手,笑眯眯道。 她爹曾经说过,养孩子,不是为了养成一个老实的小古板出去给人欺负的,只要不养出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蛋,只要底色是良善的,那么为人放肆混账些,也无伤大碍。 若若欲言又止,眼珠子一转,似是想着什么,重重点头。 姜寻雁掩唇笑道:“你这种教法,若是我爹晓得了,怕不是要拿家法处置。” “叔父太古板了,将礼教看的比什么都严。”想起不苟言笑的姜世勇,姜亭月哆嗦一下,摇头道,“还好雁姐姐你跟我是一起长大的,不然你要是像大哥和三哥那样,成为一个翻版的叔父,我肯定跟你没现在这么好。” 姜寻雁打趣道:“你这话敢不敢当着他们面说去?” “可不敢。”姜亭月连忙求饶道,“我爹好不容易与叔父关系缓和些,我这话一出去,他俩又得吵架。” 姜寻雁笑着戳戳她眉心,说:“走吧!若若都等急了。” 姜亭月一低头,对上若若的大眼睛,揉揉她的脑袋,一把将她抱起来,道:“走咯!看烟火去咯!” 若若伸手高呼,姜寻雁急急追上去,担忧道:“月月你跑慢点儿,别把若若摔了。” 最后三人齐齐坐在檐下台阶上,仰头望烟火盛放在空中,一束又一束,若若没抬头,她闭上眼,正认真许愿。 “我阿爹说,烟火放完了他就回家,我希望阿爹快快回来,煊儿病的好厉害,我看见阿娘夜里在哭,阿爹你快回来吧!” 姜亭月微愣,“若若,你是不是想阿爹了?” “嗯。”姜元若带着哭腔,钻进姜亭月怀里,问,“烟火放完了,阿爹是不是过两天就回来了?” 姜亭月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心里暗骂,姜川柏你个混蛋,妻儿都不要了,惹五岁的孩子为你痛哭,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但她安抚好若若后,又很快抓住了重点,“若若,你说煊儿病的很严重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说你阿娘总是哭?” 若若有些说不清,只道:“他一直发烧,阿娘不让我见他,阿娘甚至自己去见煊儿的时候都很少,白胡子不让阿娘见煊儿。” “白胡子?”姜亭月反应了一会儿,“你说的是刘院判吧!只有他胡须是白的。” “隔离起来了?”姜寻雁微微皱眉道,“听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病。” 而且这种情况下,苏婉将若若托付出来,怕是要亲自照顾煊儿的意思,恐怕苏婉也要一并被隔离开。 二人对视一眼,又默契隐瞒着没有告诉若若,姜亭月只笑道:“若若,我们给你爹写信,将他痛骂一顿,让他赶紧回来看你们好不好?” 姜寻雁说:“还可以画画,有些不知道怎么写的,咱们一起画进去。” 二人哄着若若,陪她画画,叠纸,串珠子,玩皮影戏,闹腾了一晚上,终于将她给折腾累了。 清洗过后,三人往姜亭月那张拔步床上一躺,转瞬便累的睡了过去。桃喜轻手轻脚灭了灯,与若若乳娘一起守在外间。 屋里安安静静的。 直到下半夜,若若折腾着从梦里醒过来,伸手去摸放在床外的荷包。 姜亭月迷迷糊糊从梦里醒过来,打着哈欠问:“若若,你找什么呢?” “我的糖。”若若还没清醒,嘀咕着说,“到第二天了,可以吃糖了。” 最后一个字吐出的刹那,脑袋一歪,再度睡熟过去,姜亭月一愣,随即眼眸温软,摸摸她的头。 第二日,姜亭月就从李云柔那边得知了苏婉的消息,她确实与煊儿一起被隔开了。 刘院判说,煊儿的症状,似是疫病,他年纪太小了,不过两岁,很容易丢了这条命,有苏婉陪着,好歹情况能好些。 姜亭月想起昨夜烟火下许愿的若若,第一反应便是,“不能告诉若若,得先瞒着。” “我也是这个想法。”李云柔说,“若若太小了,就算告诉她也没什么用,但她正是离不开娘的时候,瞒不了太久。” “我想办法,能瞒多久是多久。”姜亭月微微蹙眉。 若若才五岁,她再懂事,也是需要爹娘的年纪,她兴许会理解阿娘为了病重的弟弟离开她,可在她心里,她未免不会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 姜亭月不希望若若这么想。 于是她便带上来若若身边伺候的人,再加上她的丫鬟护卫们,带着若若,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府。 若若出府的机会不多,倒不是拘着她,而是因为她年纪太小,府里怕出事。 姜亭月带了很多人,差不多有数十人,她们走过的街,都被清了场。 其实世家子弟出门,基本上都是要清场的,不管是买卖的哪一方,都会给足银子,驱散人群,由下人打扫清理过后,他们才会路过。 从前姜亭月没弄过这种架势,但今日她带了个小孩,就不得不慎重起来,干脆直接清场算了。 第60章 瓦肆 姜亭月牵着若若走在街上,四周都是自己人,干净安全,却也空旷的厉害。 街边摆的摊还在,铺子里老板也都在,殷勤着笑着凑上来,用温和的语气跟若若说话,但她一直兴致不高。 逛了一大圈,若若也只要了串糖葫芦。 也是府里让人做的,她年纪小,不敢让她吃外面的东西,李云柔特意叮嘱过的,姜亭月也没办法。 若若抱着姜亭月的腿,闷声道:“姑姑,外面怎么没有人?” “因为得保障你的安全。”虽然姜亭月心里也觉得很没意思,但她还是弯下腰,认真解释道,“若若,你太小了,等你再大一些的时候,就像姑姑这么大的时候,你再出门,就不用清场了。” “但是,阿爹带我出门的时候,外面有好多好多人。”若若对这套说辞并不买账。 姜亭月不敢跟她聊姜川柏,聊到姜川柏,必定要拐到苏婉身上,为了不让她想起苏婉,姜亭月在若若一大早还没清醒的时候就带她出门了,就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 一开始若若还是有些兴致的,但逛的多了会儿,她就越来越失落。 姜亭月思索着,总归是为了让若若高兴的,都是人没意思,但没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小时候跟着出门,也爱往人堆里钻。 能理解,姜亭月问:“要不,咱们去瓦肆听书?” 若若没听过几回,府上是有说书先生的,专门给她这种小孩讲她能听懂的故事,又能打发时间,也有乐趣,但她听过两回就觉得没意思了。 瓦肆里有说书的,也有跳舞唱戏的,鱼龙混杂,其实不大适合若若这种小孩,也不适合姜亭月这种大家闺秀。 但她以前跟着她哥混的时候,没少女扮男装往这种地方跑,她跟这里的老板很熟,再加上她有钱有势,所以稍微整改一下,改成仅供若若玩闹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 若若咬着糖葫芦,歪头问:“也是只有我们自家人吗?” “当然不是。”姜亭月牵着她的小手,说,“人可多了,但需要等会儿,我们先上马车歇一歇。” 她回眸,给了桃喜一个眼神。 桃喜顿时领悟,带了人,先一步赶往瓦肆。 唱戏的,说书的……内容都改成适合小孩听的,至于客人,一人给一笔银子,让他们接着听戏,但派了守卫,守在门口,以免有人闹事,不愿意接着听的,领一笔银子,自己离开就是。 瓦肆一楼没怎么动,重点动的是二楼,连带着摆件都一并换了。 姜亭月小时候比这还要夸张,她小时候没去过瓦肆,但去过其它差不多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待遇。 不仅摆设装饰焕然一新,家里人甚至细致到安排了每一个过路人,模样不能丑,笑起来得好看和善,每个人都要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与温柔,见她就笑,说话轻柔,还会夸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孩。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姜亭月都傻傻的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是温柔耐心的好人,直到她再长大些,栽了个大跟头,幡然醒悟,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姜亭月没打算让若若像她小时候那样活在虚假的环境里,但也没打算让她这么小就体会到人间险恶。 所以只是打点了些,特意叮嘱过一番,倒是没夸张成她幼时那样。 瓦肆一楼,某间厢房内,陆慎正与一位中年人对坐,二人下棋,你来我往,厮杀当中,借着屋外唱戏声音遮掩,那中年人,胆子大了些,直接道:“殿下,三皇子那边,手段确实不大干净,要不要,直接派人将证据送到大皇子手中?” “不。”陆慎轻轻落下一子,眉眼淡漠冷静,道,“还不是时候,这份证据,应该在日后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简直是糊涂!”中年人捋了下胡子,重重拍在桌上,“为了一己私欲,置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 他说话又急又快,根本不给人插嘴的机会。 “皇帝虽昏庸,但好歹心里还念着百姓,他的两个儿子,倒是一个不如一个,大皇子软弱无能,三皇子阴毒无情,谁都不适合那个位置。” “更何况,原本这个位置就是他们弑兄夺位抢来的,他们就不配天下共主的位置。” 他震怒出声,尾音落下的刹那,屋外唱戏声一顿。 陆慎眼眸微动,往外望去。 男人有几分忐忑,“我声音没这么大吧?” 陆慎警告道:“霍将军,慎言,以后这种话,你我心知便是,无需多言。” 他耳朵微动,听着外面的动静,微微皱眉道:“应当不是你的问题,似乎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大人物?”将军微微皱眉,“无缘无故,怎么会有大人物来这种地方?” 他有些忧心,他与陆慎的会面,应当不会有人知晓才是。 陆慎起身,推开窗户一角,往外望去,瓦肆不知道什么时候,增添了许多守卫,守在各处,每个人手里都得了银子,有人坐下,有人离开。 不像是来查人的,因为守卫根本不看是谁,只是守着各个出口,也不检查人,只是不准往楼上去。 他合上窗,道:“此时不适合离开。” 原本选在瓦肆见面,就是因为此地鱼龙混杂,随时能来,随时能走,谁都不认识谁,你见过谁,跟谁说过话,在此地根本不会被人在意。 但如今守卫一拦,二人见面之事,难免被有心人发现。 中年男人问:“我们的行踪应当不会暴露,除了我与殿下,没人知道我们约在此地见面。但这个时候来人,不太对。” “等一等。”陆慎再度落座,淡定道,“与我们无关,应该待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 听他如此说,中年男人也安静下来,二人静静对坐。 不多时,外面说书先生再度一拍惊堂木,唱戏声也再度响起来,却不再是哀怨婉转的腔调,而是清脆的童音,词也写的天真活泼,似乎,是专门唱给小孩子听的。 中年男人:? 第61章 小月牙 二楼,若若趴在栏杆前,踮起脚往底下看。 底下是专门唱给小孩子听的,不少人欢呼着捧场,有真心,也有姜亭月买的托,但若若看的很高兴,也跟着抬手欢呼。 整个二楼,都被姜亭月包了下来,临时改造了一番,唱曲的,说书的,跳舞的都在底下,她们位置好,想看什么都行。 若若撒欢的拉着姜亭月跑来跑去,这边听一会儿曲儿,那边听一会儿说书先生,中间偶尔会撞到人。 甚至在姜亭月的默许下,若若还认识了两个唱戏的小孩,也都是小姑娘,年岁不大,嗓音稚嫩,但唱的都是活泼轻快的词,很适合若若听。 她从前没见过这种,玩的有些疯。 小小一个人,也不知道哪来的精力,硬生生把姜亭月折腾累了,她还有力气满场跑。 姜亭月倚着门,手里的团扇轻轻扇着风,她按揉着眉心道:“若若,我跑不动了,你别跑太远,不能甩开身边婢女知道吗?” “姑姑放心,我不会乱跑的。”上一刻信誓旦旦的小丫头,下一刻撒欢跑的飞快,姜亭月连忙让婢女丫鬟都跟上。 她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瓦肆里都是姜亭月的人,这里很安全,让人看着若若,也只是怕她跑太快摔了。 她坐回桌边,桃喜为她倒了杯茶。 一楼,人影错落。 不多时,有人敲了敲门,“客人,我们主子今日要用瓦肆,不论客人是走是留,都有赏钱。” 陆慎眼睫微垂,没说话。 霍将军回头,中气十足道:“不需要,我坐会儿就走了。” 屋外脚步声渐远,霍将军放低声音道:“殿下,好像有些不对,我看那些守卫都只是吆喝一声,并不打扰客人,愿意领赏钱的自个儿去领,怎么还有上门问的?” “看来是有人想浑水摸鱼。”陆慎端着茶,抬起眼,却丝毫不慌,唇角微勾道,“霍将军,你那边出问题了。” 霍将军顿时额头冷汗涔涔。 他与陆慎见面,给他送信的是陆慎的死士,按理来说,不该有其他人知道,可如今不光有人知道,还有人来查他们了。 “叩叩”两声,房门再度被敲响,依旧是上回那个声音,“客人,真不需要赏钱吗?我家主子交代了,我若是不做的尽善尽美,回去要挨骂的。” 霍将军看陆慎,陆慎微微颔首,他便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犹豫了一下,还没拉开门,一回头,陆慎已经不见了。 原本对弈的棋局,也被他随手弄乱。 他终于放下心,脸上做出一副不耐的模样,重重拉开门,“老子都说了不缺你那点银子,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白脸青年低下头,声声道歉,却偷偷的,将屋里打量了一番,屋子不大,也没什么遮掩,却是空空如也,根本藏不住人。 “抱歉……”白脸青年弱声道歉。 门外,有熟人经过,见了霍将军,对他喊道:“霍将军,你也来这里听书啊?” 霍将军脸色阴沉,“文大人,我并非来听书的,今日是我亡妻忌日,我是来祭拜她的。” 那位文大人面上笑意一敛,连忙道:“对不住,我误会了。” 霍将军冷哼一声,重重将门合上。 待门彻底合上后,白脸青年走至文大人身后,悄声道:“屋里没有人,棋局是随便摆的,对面也没有茶,没有丝毫第二个人的痕迹,应该如他所说,他确实没有见别人。” 霍将军的亡妻,早些年是在瓦肆卖酒的,做的正经生意,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二人也是在此处遇见,他来这里祭拜亡妻,也说得过去。 “但祭拜亡妻而已,有必要偷偷出府吗?” 圣上忌惮霍将军手中兵权,借着从功之名,将他强留在上京,事事监督。 不怪圣上忌惮,他从前是在先帝心腹,但后来圣上登基,与夏国连年开战,朝中能用之人不多,只好重新将他提拔起来,如今他军威甚重,圣上不能直接夺走兵权,又不得不防备他,只能找借口将他一家扣留在京内。 白脸青年又望了眼楼上,问:“要不要查一查上面的?” 文大人犹豫一瞬,道:“算了,姜世忠的女儿,惹不起。” 那位才是个真疯子,爱女如命,根本不能惹。 - 二楼,陆慎手里端着他那杯茶,从窗口翻身上楼。 一转头,他觉得不对,却没有看见人,直到衣摆被拽了下,他目光再往下看,就见一个五岁大的小姑娘,正仰起头问他,“你是手艺先生吗?” 陆慎:? 这小孩,怎么生的有几分眼熟? 如果他没记错,姜亭月兄长有一个女儿,年岁似乎与这小孩差不多大。而且如果是姜家的女儿,那今日瓦肆闹出这种动静也不奇怪。 陆慎蹲下身,与之对视,问:“你身边的婢女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被我偷偷甩开了。”若若高兴道,“我打算给姑姑送个礼物,可我还没想好送什么,你是手艺先生吗?小春说手艺先生什么都会做。” 陆慎笑道:“我只会木雕,不知道你姑姑看不看得上。” “那你可以雕一只狸奴吗?”若若惊喜的说,“我听我阿娘说,姑姑特别想养狸奴,但祖母碰到狸奴就会生病,所以姑姑一直没养成。” “可以。”陆慎没有拒绝。 同时,姜亭月那边收到了若若不见了的消息,她猛地站起来,怒道:“一个五岁的孩子,她怎么甩的开你们?” “罢了,先找着人再说。”姜亭月强压着怒意,冷静分析道,“去一楼的地方有人守着,不会放她一个人离开的,若若肯定还在二楼,仔细的找,我不信找不到。” 就在姜亭月带人四处寻找之时,空荡荡的厢房内,茶盏孤零零放在桌上,若若坐在一边,聚精会神望着陆慎动作。 不大的木块,碎屑掉出,他手中小刀飞转,狸奴一点点从他掌中初现雏形。 若若眼睛都亮了,问:“能不能写上姑姑的名字?” “我姑姑叫小月牙,祖父祖母,还有阿爹都是这么喊她的。” 陆慎动作一顿,心下将这个小名细细念过一遍后,轻勾了下唇角,耐心道:“可以。” 第62章 木雕 姜亭月一路找的很急,直到走到尽头,推开最后一扇房门时,她望见若若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正望着窗外。 窗户大开,枝叶哗啦啦轻晃,微风吹得若若头顶翘起两根呆毛。 “若若。”姜亭月见到她,心下终于一松,开始认真道,“姑姑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故意甩开身边婢女吗?你前面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能骗姑姑呢?” “我没甩开她们呀!”若若眨眨眼,说,“我就是在桌子底下蹲了会儿,她们自己跑开的。” 很好,才五岁的若若,已经被带歪到学会甩锅。 姜亭月一边觉得她太机灵有些欣慰,一边又担心她这样会出大问题,只能好声好气教道:“姑姑不让你甩开她们,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想做什么都行,但你身边婢女不是你的敌人,你没有必要瞒她们。” “可我做什么,她们会提前告诉姑姑的。”若若低声道。 姜亭月微愣,她觉得,不能用若若年岁小这种话来糊弄她了,她虽然才五岁,但她是个极为聪慧的小姑娘,已经知道了当主子不能被丫鬟骑在头上的道理。 像她五岁的时候,翠容姑姑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呢! 她家若若果然聪慧,比她当年厉害多了。 姜亭月心里有淡淡骄傲,但她不知道怎么跟若若解释这个,她从小到大都没这个意识,还是她娘再三给她灌输她才知道的。 但不影响姜亭月摆烂,她身边丫鬟够听她的话,全靠她娘从小调教的好。 思来想去,没想好怎么说,姜亭月果断道:“你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解决,你先记着,回府后咱们去问祖母,她肯定能好好跟你讲讲。” “姑姑你好笨哦!”若若故作老成,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她们现在不听我的,是因为我年纪小,说的话不对,等我长大了,她们不就能听我的了?不需要祖母给若若解释,若若知道的。” 姜亭月:…… 她捏捏若若的鼻子,愤懑道:“小坏蛋,带你出来玩还要被你骂笨蛋,下回姑姑生气给你看。” “姑姑别生气,若若给你准备了礼物。” 小姑娘笑了两声,将手里的木雕狸奴捧了出来,说:“姑姑,这是若若找手艺先生做的,送给姑姑。” 木雕狸奴并不大,若若用两只手捧着,刚好占据她全部掌心,虽然不大,但雕刻的极为细致,狸奴卧眠,活灵活现,憨厚可掬。 只看一眼,姜亭月就打从心底喜欢。 她抱着若若,重重在她脸上亲了口,道:“好若若,姑姑果然没白疼你。” 若若摸摸自己的小脸,嘿嘿笑了两声。 梨忧望着只有小孩巴掌大小的狸奴木雕,主动道:“可以编个穗子,再加两个玉坠,当做佩件挂在腰上。” “可以,你拿去做吧!”姜亭月放心的将木雕狸奴递给她,梨忧向来心灵手巧。 将木雕递出去后,桃喜给了梨忧一个眼神,梨忧微愣,但还是转身,拉着若若,低头跟她商量着木雕怎么做成挂饰。 姜亭月望桃喜一眼,桃喜轻声在她耳边道:“小姐,二楼的人是奴婢一手安排的,奴婢记得,没有什么手艺先生。” “你确定?”姜亭月脸色一变。 “奴婢确定。”桃喜望向窗前桌上的茶盏,一字一句道,“二楼的人,都是奴婢一手安排,每个人奴婢都亲眼确定过,才准他来到二楼,奴婢确定,没有任何手艺人。” 所有手艺人,身上都是带着工具的,哪怕是把小刀,对年仅五岁的若若而言也太过危险,桃喜不会冒险。 姜亭月思索着,还是蹲下来,问若若道:“你哪里找到的手艺先生?跟姑姑说说。” “若若躲在桌子底下,突然有个人,从外面飞进来了,若若问他是不是手艺先生,他说是。”若若很诚实,什么都直说了。 姜亭月微微皱眉,起身,望着大开的窗户,扶着窗台,再往下望去,底下只有繁茂的短枝,青翠葱郁。 二楼虽然不算高,但也不矮,寻常人跳下去,最少也得断条腿。 梨忧细细检查着木雕,将狸奴转了圈,忽然惊道:“小姐,上面有字。” 她急忙递给姜亭月,姜亭月接过一看,愣住了。 很熟悉的字,上面刻的,是她的乳名,姜亭月的手颤了下。 若若仰起头请功道:“我让先生刻的,是姑姑的名字。” 姜亭月:…… 在若若面前,长辈喊姜亭月都是喊乳名,所以若若不知道她的大名叫什么也正常,毕竟她才五岁。 可是,可是……姜亭月望着狸奴上熟悉的名字,感觉整个木雕都有些烫手,灼热滚烫的她几乎拿不住。 这又算什么? 姜亭月咬着下唇,心下不忿,她护短,不会怪才五岁的若若,心里那股火,便全冲着陆慎去了。 梨忧打量着姜亭月的神色,问:“还做成挂件吗?” 若若举手高呼,“当然要做,若若送给姑姑的礼物,姑姑要天天戴给若若看。” 姜亭月:…… 她脑子转的快,连忙道:“姑姑很喜欢若若的礼物,喜欢的不得了,所以我打算好好珍藏着,总是佩戴在身上,难免磕磕碰碰,要是损坏了怎么办?姑姑得好好珍藏起来。” 若若不大高兴的问:“姑姑是不是不想戴?” 姜亭月:……有这么明显吗? “当然不是了,姑姑只是怕撞坏了。”姜亭月连忙解释哄她。 若若不吃她这一套,说:“坏了我再送姑姑一个。” 姜亭月笑的咬牙切齿,“小祖宗你可真机灵。” 梨忧亲自做的挂件,小孩巴掌大的狸奴,憨厚可掬,用红穗编织起来,又添了两个白玉坠子,精致小巧。 在若若期待的目光里,姜亭月拿着木雕直叹气,她心里有股异样的感受。 怎么都觉得别扭,陆慎亲自雕的狸奴,上面写的是她的乳名,还要被她贴身佩戴,未免太过亲密了些。 东西是陆慎亲自做的,她不太想要,可偏偏是若若送的,想丢又舍不得丢,不想戴又不能不戴,最终,还是乖乖佩戴在腰间。 罢了,佩戴两日,等若若忘了这回事就取下来。 只是没等到若若忘却这回事,她先一步见到了陆慎。 第63章 秘密 这几日,姜亭月没给若若想起苏婉的机会,常常带她出门,接触各种新鲜事物,她脑子全被别的事给占据了,累到一回府,洗漱完后躺下便睡着了。 姜亭月本来觉得这招很有用,但她低估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的眷恋,也低估了若若的早慧与懂事。 是在姜亭月带若若游湖看花灯这日,若若忽然问:“阿娘是不是出事了?已经好几天了,她为什么不来看若若?” 姜亭月早就预想过这一日,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没有出事。”姜亭月摸摸她的头,忽然又觉得她从前想岔了,她当若若年岁小,什么都瞒着她,可有时候,孩子未免参不透这些。 如今隐瞒不住,她要做的,是尽量不要让她产生被抛弃的错觉。 “若若,你还记不记得,你去年生了场病?”姜亭月轻声问。 “若若记得。”小姑娘重重点头。 “你生病的时候,你阿娘是不是寸步不离,你一睁开眼,就能望见阿娘在你床边守着你?”姜亭月柔声道,“煊儿也病了,所以你阿娘像去年照顾你那般,如今也要照顾他,只不过这回时间久一些。” 若若问:“因为要照顾煊儿,所以才不管若若的吗?” “不是不管,是顾不过来,你阿娘虽然有两只眼,但不能同时看两个人。”姜亭月抚平她皱起的眉头,说,“你去年病的时候,煊儿也是送到了我那里,只是你病了,所以你不知道。” 若若试了一下拿两只眼同时看左右两个人,发现做不到后,轻哼一声,说:“等煊儿病好了,我也要阿娘只顾着我。” “那到时候,你阿娘只顾着你,你就得顾着煊儿了。”姜亭月说,“不然他太小了,没人照顾又要生病怎么办?” 若若犹豫了一下,很快又点头道:“好,阿娘顾着我,我顾着煊儿,等煊儿长大了,他也可以顾着姑姑。” “还有我的事呢!”姜亭月乐不可支道,“作为谢礼,你可以去姑姑库房里挑一盏你喜欢的花灯。” 姑侄二人在船坊里说着话,船身忽然重重一晃,姜亭月紧急抱稳若若,皱眉问:“怎么回事?” 桃喜出去打听情况,不多时,她回来汇报道:“小姐,是锦衣卫在查人。” 今日出门看花灯的人不少,天还未黑,湖面已经摆起来大片花灯,莹莹灯火,与水面映衬。 “锦衣卫?”姜亭月微微皱眉。 桃喜接着道:“锦衣卫在搜查前面的船,他们停的太快,我们的船没反应过来,所以撞上了。” 姜亭月“哦”了声,没放在心上,反正搜查不到她这边来。 如她所想,锦衣卫只是看了眼,发现船上国公府标识后,只派两个人问了两句,并未上船搜查,就绕开他们了。 其他船上的人,忐忑又紧张,国公府船上,气氛一片祥和。若若说:“我也要放花灯,我要自己挑。” “行,姑姑跟你一起挑。” 天色渐暗,船上依旧灯火通明,身边丫鬟提着灯,姜亭月牵着若若,二人往库房走,丫鬟打开库房,里面都是新做的花灯,若若正一个个看去,挑的很认真。 姜亭月倚在门边,库房里的花灯,都是照姜亭月喜好做的,她只纠结了一会儿,很快便挑好,但若若非要一个个看过去,犹豫了大半天。 团扇半掩着脸,姜亭月打了个哈欠,问:“若若,你挑好没?” “还没有。”若若头也不回的说。 库房里很亮,四周都挂起了灯,若若让其他人退开了些,自己一个个看的很认真。 “嘀嗒”一声,什么落到了若若手背上,她奇怪低头,是一滴血,落到她手背又滑落,她倒是不害怕,将手往衣袖上蹭蹭,顺着血掉落的方向,抬头望去。 在灯火照的不太清晰的横梁上,若若对上一张眼熟的脸,她张了张嘴,还未出声,横梁之上,那人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若若便不吭声了。 她还认得陆慎,她记得,是他给自己做的狸奴,上回他也是这么悄无声息出现的。 她小小声问:“手艺先生,你怎么在我家库房?” 陆慎也没想到会意外被一个小孩发现,他也压低声音,毫无心理负担骗小孩道:“来看看你满不满意我上次给你雕的狸奴。” 若若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问:“我能告诉别人吗?” “不能。”陆慎说,“这是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门外,姜亭月只能听到若若碎碎念的声音,听不太清楚,她问:“你在嘀咕什么呢?” “姑姑。”若若飞快跑出来,拉着姜亭月往里走,不许其他人跟进来,边走边小声道,“姑姑,我发现了个人,他说不能给别人知道,这是个只有我们能知道的秘密。” 姜亭月:?哪儿来的贼人? 她正想喊人,顺着若若指的方向看去,目光相碰间,徒留两方沉默。 陆慎:…… 姜亭月:…… 一刻钟后,屋内。 侍女都被赶出去,只有桃喜与梨忧侍在一边,二人也俱是一脸沉默,默不作声倒茶。 姜亭月率先问:“今日锦衣卫要抓的是你?” “不,这个不重要。”姜亭月很快理清重点,有些警惕道,“你怎么认识若若的?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她只是个孩子。” 陆慎这个人,心黑又够狠,姜亭月一点也不敢放心若若跟他打交道,若若才五岁,她能懂什么? 陆慎没吭声,轻飘飘望了若若一眼,道:“说好的秘密。” 若若有些兴奋的直点头,伸出手掌道:“是啊!秘密,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 陆慎:…… “她才五岁,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姜亭月护短,立刻出声道,“而且你骗一个小孩替你隐瞒情况,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西沉的天,已然一片墨蓝,屋里的灯格外的亮,姜亭月今日没怎么打扮,但美人有特权,怎么都是美的,白腻的肌肤,在灯下,宛若上好美玉,就连她生气时眼角眉梢薄怒的绯红,也是极为动人好看的。 他目光一顿,望向姜亭月腰间配饰,她今日没佩戴别的,只有殷红的穗子,透白的玉坠,以及木雕的狸奴。陆慎眼眸微深,唇角带起一道清浅的弧度。 第64章 皇权 陆慎没有说话,可他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姜亭月身上,姜亭月仿佛被火燎了一般,攥紧衣袖,又惊又怒,“你,你看什么?” 像是被火烧到尾巴,浑身炸起毛的猫猫。 陆慎收回目光,“木雕不错,很适合你。” 他他他他怎么敢说的这么光明正大! 这混蛋,他见到了若若,肯定知道这只狸奴是雕给她的,姜亭月指尖无意识刮蹭木雕,嘴硬道:“若若送我的,不知道是谁雕的,手艺粗糙的很,我一点也不喜欢,若非是若若相赠,我才不收这种礼。” 陆慎抬起眼,直白的盯着她,似笑非笑问:“是么?” 姜亭月别开眼,硬着头皮道:“是的。” 陆慎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接着道:“真不喜欢?” 姜亭月眼眸微颤,瞬间挪开视线,抿唇道:“不喜欢。” “姜亭月。”陆慎轻轻喊她一声,烛火流溢在他眼底,那双冷清清的眼,莫名显露出几分温柔,“下次骗人的时候,不要特意避开对方的眼睛,很容易就被看穿了。” 姜亭月:…… 有那么明显吗? 陆慎侧眸,往窗外望了眼,外面的动静已经弱下去许多,远处,天边一道彩烟亮起,无声无息传递着讯息。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风吹起他高束的马尾,他轻笑一声,道:“既然不喜欢,改日给你雕一个更好的。” 说罢,他就从窗口翻了出去。 “喂——”外面可是湖。 姜亭月急急起身,跑至窗口,往外望去,外面一片漆黑,灯笼照亮浅浅一方,只能望见湖水幽深,不见丝毫涟漪。 她静静望了许久,久到若若都好奇抬头看她,她才攥紧掌心,冷哼一声道:“谁稀罕。” 姜亭月转身,坐回原位。 桃喜轻声道:“花灯游船开始了,小姐要去看吗?” 若若拽着姜亭月的袖子,大声道:“姑姑,我们去看花灯。” “走。”姜亭月牵她的手,正要往外走去时,忽然一愣,指尖拈着若若的衣袖,皱眉问,“你受伤了?哪儿来的血?” “不是我的。”若若镇定道,“是手艺人先生的。” “哦。”姜亭月握着她的手,拿沾湿的帕子擦了擦,没擦掉,她有些心烦意乱。 陆慎,受伤了吗?她没忍住,再度回头望了眼大开的窗。 花灯游船亮在湖心,灯灯争艳,火树银花,将整个湖面,照的恍若白昼。 若若看了会儿,忽然回头,撑着栏杆踮起脚,扒拉着姜亭月的腰,姜亭月弯下腰,将她抱起来,笑问:“怎么了,小祖宗?” “姑姑。”若若抓着她的衣服,小小声在姜亭月耳边问,“姑姑,刚刚那个手艺人先生,是不是我以后的姑父呀?” 姜亭月一怔,下意识捂住她的嘴,警告道:“不许胡说。” “可是……”若若不太服气,但姜亭月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没有可是。”姜亭月反驳道,“他不会是你姑父,你姑姑我就算是终生不嫁,也绝无可能嫁给他。” 四周很安静,她说的掷地有声,静静回响在甲板之上,悠悠被风送远。 - 看完花灯后,姜亭月带若若出门的时候便少了许多,她既然已经知道真相,总是带她在外跑也不好。 恰逢这日,李云柔有事找她,姜亭月便将若若交给桃喜二人,自己进了里屋,同李云柔说话。 李云柔给她递了杯茶,说:“上回寒鸣寺那事,我同你阿爹说了,三皇子被罚禁闭两个月。我们思索着,还是打算先给你将亲事定下来。” 姜亭月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问:“只罚了关禁闭两个月吗?” 三皇子贺兰延已经开府,宫外没人能管他,名义上说是关禁闭两个月,其实根本不妨碍他出府,不过是明面上给个交代罢了。 李云柔揉着眉心,轻声道:“你阿爹说,圣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立储一事,近来在朝中呼声很大。” 她没同女儿细说的是,朝中大臣,大多拥护大皇子贺兰靖,但圣上身体衰弱,身体越发力不从心,疑心病也重,反而因此疏远了大皇子,转而偏疼三皇子贺兰延。 更别说,当年圣上与三皇子母妃惠贵妃那段过往,年轻的时候,做下了错事,当时不觉得如何,如今年岁已长,圣上约莫是开始后悔了,所以在补偿三皇子。 “月儿。”李云柔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轻声道,“别担忧,影响不到咱们府上,我与你爹的意思,是早些定下来,对谁都好。” “我明白。”姜亭月笑了笑。 可她心中却有些没底,从小到大,在她心里,阿爹都是无所不能的,她被欺负,可以找阿爹替她撑腰,但不管是哪一回,针对的都是百官,从未真正与皇权对上。 明昭郡主那回不算,他们从未针对过长公主母女,大多时候,都是长公主得知风声,在阿爹出手之前,先将叶明昭教训一顿,免去了他人苛责。 贺兰延是皇帝亲生儿子,阿爹是皇帝看重的大臣,按理来说,他们之间,不应该对上。 为人臣子,替君主分忧解难,当皇帝的,肯定不希望自己信赖的大臣最后将锋利匕首对准自己的亲儿子。 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其实阿爹并非无所不能,她所有倚仗,都是因为阿爹是皇帝信任的忠臣,一旦皇帝不再重用,他们与普通的权贵,也没什么两样。 姜亭月不想为难阿爹,于是她轻轻点头道:“都听阿娘的。” 定了亲,兴许贺兰延就不会再惦记她,姜亭月其实一直想不明白,上辈子她分明记得,柳惜云嫁与贺兰延做侧妃,二人鹣鲽情深,生死与共。 为何到了这一世,贺兰延莫名盯上了她? 她有做什么与上辈子不同的事吗?姜亭月想不通,甚至重生后,她第一回见贺兰延,便是在寒鸣寺。 姜亭月又想起陆慎的事,他表妹也定了亲事,她还得让陆慎欠她一个大恩情,不然若是日后陆慎再度登基,她拿什么救家里人? 屋外,若若手里抱了只布老虎,柳惜云来请安,望见了若若,笑着对她招手问:“若若你怎么在这里?手里拿的是什么?” 目光下落,望见那只布老虎,柳惜云笑意一僵,眼神凝滞住了。 第65章 写信 屋内,李云柔的话还未说尽。 她接着道:“还有上回寒鸣寺的事,线索都断了,去找你的那个丫鬟死了,我问过雁雁,那个丫鬟,确实是她手底下的人。” “是雁姐姐的人?”姜亭月还以为,她那日脑子不清醒,是被骗了呢! 李云柔道:“那丫鬟的兄弟去赌场,输了一大笔钱,她为了替兄弟还赌债才铤而走险。” 但其实这些查与不查都没影响,很明显是三皇子干的,她想查的,是谁替换了姜亭月的香囊。 府里都被渗透成这样了,却查不出来对方是怎么干的,哪里来的药,怎么换的香囊,全都没有线索,府内所有进出都登记在册,却没有丝毫异常。 “姑姑——” 姜亭月正与李云柔说话时,屋外一声响亮的童声,随机若若一股脑冲了进来,下人拦都拦不住。 小炮仗似的,撞进姜亭月怀里,姜亭月被撞的后退两步,她揉着腰问:“怎么了?” “姑姑,表姑姑将煊儿的布老虎拿走了。”若若一副要哭的模样。 姜元煊病情没好转,苏婉离不开身,若若想阿娘和弟弟,就抱着布老虎睹物思人。 结果刚拿到手,被柳惜云看见后,就被她找借口拿走了。 姜亭月奇怪道:“表姐抢布老虎做什么?” “表姑姑说看看,结果没拿稳,掉水里了,她说过两天洗干净再还我。”若若委屈着小脸,不情不愿道,“我可以自己洗,但表姑姑非要拿走。” 李云柔不掺和小辈的事,在一旁静静的听,并未说话。 姜亭月思索着道:“那我带你去找她,咱们拿回来就行了。” “好。”若若重重点头。 等姑侄二人到紫湘院,却得知柳惜云已然离府的消息,她身边好几个丫鬟,唯独只带了兰香离开。 姜亭月微微皱眉,只给下人留了句话,让她们转告给柳惜云,大概意思就是不需要柳惜云帮忙清洗,可以直接将布老虎还给若若。 柳惜云回府时已经很晚了,她没带什么人,就一辆马车,兰香搀扶着柳惜云回来的。 听到下人的声音,她也只是平静的按着眉心,道:“一会儿我派人给若若送去。” 那只布老虎,缝制的布料,即使经过热水煮沸,阿娘生前确定的告诉她大人碰到不会有事,可柳惜云还是不敢触碰。 她吩咐兰香,将布老虎剪开,将里面的布料抠出来,换了新的里布后重新缝合好,再度用沸水煮过一遭后,她让人给若若送了回去。 若若望着湿答答的布老虎,愣了好一会儿,才亲手,将它晾晒好。 她没有生气,只是每天来看看,待布老虎重新被太阳烤干,再度变得蓬松柔软时,才将它抱到自己床上,每晚都要抱着布老虎睡觉。 苏婉那边也有新消息传来,煊儿的病情稳住了,再休养些时日,应当就能好全了。 若若被李云柔接过去了,因为去李云柔那边,她能天天第一时间得到苏婉的消息。 姜亭月便空闲下来,她一闲着,就再度开始琢磨陆慎的事。 已经六月了,天燥的厉害,晚风吹过来时,还残留着几分温热。 姜亭月捏着手里的信,走到自家后院,摸索着上面的墙,从左往右,数了十二步后,摸到一个缺口,她将信塞了进去。 这个通道,是之前她特意让人打通的,专门用来传信,她以前没少写,写了后塞过去,会有人带到陆慎手上,她收到的回信很少,大多都是只言片语。 这是继上回拒礼之后,时隔三个多月,姜亭月再度重启这条通信密道,不知道明日会不会送到陆慎手中。 其实更好的方法,是直接送拜帖入陆府,但姜亭月试过,得到的回复是陆慎离京许久,如今并不在京城。 可她分明在上京城里见过他。 不论如何,姜亭月知道,明着邀陆慎是邀不到人了,只能琢磨着暗中相邀。 不知道陆慎会不会来? 不来也没事,他能将信看完就行。最好看完信后,即刻按照她信上所写去做。 信上的内容,是姜亭月研究了好多天,才琢磨出的拆鸳鸯手段,她自认逻辑严谨,写的十分有条理,且方法十分好用,保管陆慎这回能顺利拆散青梅和短命兄,最终夺得美人归。 第二日,姜亭月就收到回信了。 陆慎没专门回,而是就着她的信纸,直接以红墨在底下批注,寥寥数语,就将她的计划全部推翻。 最关键的是,看完后,姜亭月觉得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她的计划确实都是漏洞。 信的末尾,陆慎许是意识到自己言辞过于犀利,还委婉的点评了一下全文优点,鼓励她再接再厉。 姜亭月:…… 但她能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写都写了,那必须写完,让陆慎顺利欠下她一个大恩情。 她绞尽脑汁,磨磨蹭蹭,再度花费了五日,写了第二封信。 依旧是第二日被打回来,一样的针对她的计划做出不同的批注点评。 姜亭月:…… 她就不信了,她就想不出一个完美计划。 姜亭月跟陆慎在拆散青梅计划上耗起来了,再接再厉接着写,甚至拉动了姜寻雁一起想办法。 名义上的陆慎还没有回京,但通过第二日就能收到的信来看,姜亭月猜测,陆慎人肯定是在京城的,就是猜不透他不肯现身的缘由。 这年六月末,名义上的陆慎还是没回京,但京城里发生了许多变故,就连姜亭月这种不怎么出门的大家闺秀,都接收到了皇帝身体不太行的消息。 皇帝病的很厉害,但他还是要去行宫,将京里事务交付给大皇子,亲自带着三皇子去了行宫。 他这番举动也很迷惑,说他看重大皇子,可他贴身带着三皇子,三皇子的待遇,直逼史上历任太子。可若说他看重三皇子,三皇子领的差事,却并没有大皇子重要。 姜亭月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只是她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在听到三皇子去行宫避暑的消息时,她心下一松。 也是这年六月末,姜元煊的病终于好彻底了,苏婉要带他回府了,最高兴的,是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娘亲的若若。 第66章 计划与变化 圣驾离京后不久,姜亭月从姜世忠那边得到了陆慎回京的消息。 直到今日,姜亭月依旧不清楚阿爹是什么想法,他好像捏着陆慎身世的大秘密,却并未透露出去,也不与姜亭月提起相关。 京城中大皇子监国,圣上在与不在,姜世忠都照常上朝议事。 陆慎圆满查清贪污案一事的折子,由大皇子那边的名义,送去了行宫。但圣上并未给任何回音,其它国事照常,唯独陆慎的事,耽搁到了一边。 曾经光鲜亮丽的探花郎,彻底空闲下来,他的昔日同窗们,各有各的去路,入六部,修篆书,唯独他,每日依旧待在学士院,什么差事都没有,清闲的厉害。 可以说,这么一个人才,办成了一件大事,不但没有嘉奖,圣上甚至打算冷落他。 接连一个月,姜亭月能想到的法子都写给陆慎了,却被他一一否了,姜亭月觉得这是陆慎的问题。 光纸上谈兵当然不行了,还得现场实践一下,才能知道方法有没有用。 于是,他让陆慎邀苏凝玉出门相见。 陆慎回信说,他需要一个军师,姜亭月同意去他就邀苏凝玉出门相见。 姜亭月思索着,确实需要军师留守后方,在背地里把控大局,到时候,她就远远的跟着,时不时指挥两句就好了。 于是,她欣然同意。 结果三日后…… 四人对坐于一桌,姜亭月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凝玉和她未来夫君短命兄,一时无语凝噎。 短命兄名为林伯覃,年岁不大,家世不低,侯府世子,但是身体情况不大好,不常出门,从前姜亭月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头。 兴许是养在屋里不怎么接触外人他,看起来分外腼腆。 而苏凝玉,就坐在姜亭月对面,她与叶明昭气质类似,都自带书卷气,不过叶明昭偏孤傲一些,高高在上,苏凝玉更冷一些,带着重重的疏离感,像是冬日清晨落下的霜,冷彻刺骨。 二人简短的打了招呼。 这并非是姜亭月第一次见苏凝玉,但这确实是她头一回这么清晰的打量苏凝玉,上一世见她时,是在一个雨夜,她被陆慎带回来,她只在晦暗灯光下简短的看了眼,苏凝玉就被陆慎送到别院去了。 今日一看,陆慎那幅藏在书房里的画,画的未免不大真实,画上那人,温婉若水,而苏凝玉冰冷如霜,约莫在陆慎心里,苏凝玉就是这么个形象吧! 四人都不大善谈,一时气氛难免凝滞,姜亭月有些受不了,找了个借口拉陆慎出去质问:“我让你邀苏凝玉,你邀林伯覃做什么?” 谁家好人撬墙角当着人家未来夫婿的面撬啊? 陆慎说:“他们定过亲,苏凝玉与我私下见面,难免有碍名声。” 姜亭月:?所以你拉上我就算了,还要拉上人家未来夫婿? 还挺为人家考虑。姜亭月心下冷哼一声,又道:“这样,咱们按照我的计划来,我保管有用。” 陆慎面无表情问:“你哪个计划?” 这一个月,她已经写了十几份计划,但都被陆慎给否了。 “最新一份。”为了避免再被陆慎否掉,姜亭月特意没提前送给他看,而是现在打开,放他眼前展示道,“首先,你要处处关怀她,充分了解她的喜好,我都打听好了,你记得提前背一下。” “还有,我定了天香阁,一会儿你好好表现,林世子要是有意见,我帮你按下去就行。” 陆慎面色冷凝,没吭声。 姜亭月瞥他一眼,问:“听清楚了吗?” 陆慎按着眉心,冷声道:“听清了。” “那就好。”姜亭月将计划表重新收好塞回衣袖里。 这份计划,可是结合了雁姐姐和周大人共同的经验与心血,保管让陆慎顺利拿下心上人。 至于林世子,姜亭月心里也觉得抱歉,但她真的很需要陆慎这份承诺,只能暂时对不起他了。如果非要怪一个人的话,那就怪陆慎这家伙非要将林伯覃一起邀进来了。 天香阁。 为了让陆慎好好表现一下,姜亭月特意没有提前点菜,而是故意让陆慎当着苏凝玉的面点。 陆慎没有看菜谱,而是直接报出了菜名,让伙计去准备。 姜亭月越听越不对,她怎么觉得,陆慎点的菜,都是她喜欢的。她偷偷摸摸打开提前准备的苏凝玉喜好菜谱看了眼,几乎没几道重合的。 “等等等等……”姜亭月连忙打断陆慎,偷偷将自己准备好的小抄塞给他,小声问,“你是不是记错了?” “是吗?”陆慎垂眸望了眼,将姜亭月的小抄塞进衣袖里。 姜亭月:…… “喂!你还给我。”姜亭月不好光明正大索要,只能偷偷在桌底下扯陆慎的袖子,小声喊他。 那份小抄,上面不仅有苏凝玉的喜好,还有她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姜亭月都特意准备好了,就是为了增加二人独处的机会。 陆慎没收掉她的小抄,充耳不闻。 姜亭月咬牙切齿,这混蛋。 对面,在姜亭月喊停后,苏凝玉接过菜谱,正偏头,与林伯覃轻声商量着还要点什么。 二人口味差的不多,言笑晏晏中,互相给对方点了好几样。 姜亭月:……有种给别人做了嫁衣的感觉。 不过没关系,还有计划二。姜亭月很快安慰好自己。 她再度偷偷打开自己的计划表。 计划二,找对方不擅长的点,通过教学,增加独处机会,也增加彼此间的亲密接触。 她派人查过苏凝玉,姜亭月知道,她不擅骑马,而林世子,他体弱多病,想来也不擅骑术,刚好,让陆慎去教她正正好。 这是姜亭月理想中的情况,但她没想到,林伯覃一个体弱多病的世子爷,他竟然真的会骑马。 手里拢着计划表,姜亭月与陆慎齐齐站在马场边,望着林伯覃扶苏凝玉上马,耐心教她怎么控制缰绳。 手把手亲自教对方,难免会无意间碰到,苏凝玉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冷漠,终于淡去,耳边一点绯红,柔柔道了声谢。 林伯覃看怔了一瞬,随后红着脸低下头。 姜亭月深吸一口气,无语的问:“所以你邀林伯覃过来,就是为了专门破坏我的计划吗?” 陆慎轻轻望她一眼,并不作声。 姜亭月有些抓狂,今日这事,但凡没有林伯覃在,她的计划完全都能够成功。 第67章 傻子 毫无例外,姜亭月接下来的一系列促成陆慎与苏凝玉的计划,最终都为林伯覃做了嫁衣。 她双手环胸,站在不远处,目光幽怨的盯着林伯覃良久。 陆慎眉头微皱,难得主动出声道:“你接下来的计划呢?” 姜亭月从袖子里掏出她奋笔疾书熬了两个大夜才写出来的计划,抖了抖,再接着往下看,顿时一叹。 “没了。”她生无可恋道。 陆慎眉头微动,唇边勾起凉薄的弧度,似笑非笑道:“我说了,你的计划有缺陷,成不了。” “还不是因为你瞻前顾后,这也担心,那也担心。”姜亭月心下有几分恼怒,“你若是喜欢苏凝玉,最好的方式,也不是我这些手段,而是你直接告诉她就成了。” 风轻轻吹动枝叶微响,远处的喧闹像是被什么隔开,陆慎只听见微弱的风拂过树梢,耳边是少女似嗔似怒的抱怨。 他侧眸,墨色的眸,定定锁着她,忽然问:“即便她想嫁给旁人,也要说与她听么?” “这是自然。”姜亭月轻咬着下唇,忽然想起自己的上辈子。 虽然她上一世最终也没落着好结局吧!虽然陆慎心里另有他人,但忽略这一切,从结果来说,她喜欢陆慎,所以无视贵女的规矩,大胆告诉他,最终,他不还是娶她了。 虽然强扭的瓜不甜,但好歹她上辈子强扭下来了,没有窝窝囊囊的,只能在树下望瓜止渴。 她转头,一脸坚定的说:“你当然得告诉她,她又不是神仙,能听见你的心里话,你不主动说,就算是她主动凑过来,她也听不见你的心声。” “你主动说了,若是成了自然很好,若是不成,好歹无愧于心。” “这样么?”陆慎若有所思。 可片刻后,他摇头道:“在我这里,没有成与不成一说。” 他想要的,用尽手段,也会得到。 姜亭月偏过头,望陆慎一眼,意外撞进他幽深晦暗的眼底,仿佛摄人心魄般,她忽然觉得呼吸一窒,又急匆匆偏开头,低声道:“总归,你直接告诉苏凝玉就好了,万一,她也是喜欢你的呢!”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陆慎望着她走远的背影,眸色微深。 出游一整日,姜亭月的计划没一个成功的,反而眼睁睁望着苏凝玉与林伯覃越发亲近,她都快心梗了。 就连回府时,陆慎还骑马送她,姜亭月忍无可忍掀开帘子问:“你不去送苏凝玉吗?送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护卫。” 陆慎平静道:“林世子会送。” “你就不会跟他争一争吗?”姜亭月打起帘子,她真的很难理解陆慎是怎么想的。 嘴上说他那里没有成与不成一说,实际上他什么都不干,连同林伯覃争一下都不肯,光嘴上说的好听有什么用。 最关键是,他有本事跟苏凝玉说去,跟她说有什么用? 陆慎没错过她脸上的恨铁不成钢,他神色微冷,闭了闭眼,叹道:“姜亭月,你是个傻子。” 说罢,他便伸手,将姜亭月抬起的帘子给拍下来了。 等姜亭月再撩起帘子时,他已经纵马,到了前面。 姜亭月气笑了,恨不得撕了手里的帕子,她扭头问桃喜,“他是不是因为自己追不到心上人,所以恼羞成怒迁怒于我了?” 桃喜给她打着扇子,又倒了杯茶,不大敢吭声。 主要是桃喜琢磨不透小姐如今在想什么,小姐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他就是个混蛋。”姜亭月咬牙切齿的说。 要是没有重生这一遭,如果不是经历了上辈子那一切,陆慎今日的话,她肯定要误会。 可惜她没有那么傻,她知道,陆慎不喜欢她,他心里有的,是他的青梅竹马的表妹苏凝玉,那是他的白月光,是他的求而不得,是他藏在书房里,谁都不能窥探的秘密。 而她,在彻底失去价值后,只配被锁在冷宫,最终以一杯鸩酒结束生命。 明明心思都那般明显了,他还要故意说模棱两可的话误导旁人,他就是个混蛋。 兴许他这种人,就爱以戏弄别人为乐,而她,只是他闲来无事逗趣的乐子罢了。 谁要自甘下贱,明知真相还要凑上去,谁要卑微到尘埃里,让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停下,姜亭月从马车上跳下来,都没看陆慎一眼,提着裙摆便往府里跑。 不回头,不道别。 陆慎黑眸锁住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垂眸,将袖中她所写的小抄拿出来。 展开,上面是娟秀的笔迹,除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陆慎认真的,将小抄看了一遍。 再合上,重新塞回袖中。 陆慎微微一叹。 为人蠢笨,脾气易怒,但似乎,还挺可爱的。 陆慎回府,翻身下马时,却在门外,望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神色淡漠,松开缰绳,由身边书童牵过马,他漠然问:“你来做什么?” “来谢表哥今日恩情。”苏凝玉轻轻一笑,但也很快收敛,她道,“你若是喜欢那位姜小姐,我劝你,还是尽早做准备,伯覃同我说,国公府,似乎要为她定亲了。” 陆慎手上动作一顿,冷冷抬眼望去,“这不关你的事,以及,当不得你这声表哥,你快要出嫁了,还是好好准备你的婚事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 苏凝玉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终于转身离去。 其实,她有些嫉妒那位姜小姐,二人青梅竹马多年,苏凝玉还从未见过陆慎对旁人这副模样。 这么多年,他从来都记不住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都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在今天之前,苏凝玉还以为,他永远都只有一副表情。 她也从不否认,她心里,其实是喜欢陆慎的,只可惜,他这样的身份,注定走不上朝堂,也注定,只能一辈子蜷缩在丞相府当他的庶子。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她要富贵权势,她有自己要攀的高枝,竹马再好,也给不了她想要的。 更何况,陆慎本就不喜欢她。 第68章 暑热 六月下旬,姜世忠忽然收到了圣上一封密令,让他带人,前去行宫。 书房里的灯彻夜未熄,姜世忠在书案前,写过折子又随手划掉,反反复复,最终书案上的纸还是空白的,直到书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李云柔端了碗热汤,从屋外进来。 “怎么了?”李云柔将汤放在桌边,轻声问,“已经许多年,没见你这副模样了。” “行宫出事了。” 姜世忠向来不瞒李云柔什么事,她有分寸,不该说的,便是对着姜亭月,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李云柔手微颤,抬起眼,眸子里夹杂着几分惊慌,“圣上那边出事了?此时喊你过去……怕是不妙。” 圣上年岁其实算不得太老,但他早些年吃过苦,底子是虚的,年岁一长,分明宫中锦衣玉食的养,却望着比普通人还显老态。 他怕死,更怕死在自己的两个儿子手里,每日惶惶不安,入睡都艰难。 在圣上去行宫之前,李云柔曾听姜世忠说过,有侍奉的太监,腰带拂尘,站在窗外静立,圣上从半夜梦中醒来,望见窗外人影,一时间,惊喊刺客,那小太监被就地处决。 究竟是刺客,还是无辜的站到了不恰当的位置,谁说的清呢!但圣上说是刺客,他便只能是刺客。 疑心病太重,这时候凑上去,没有好处,李云柔心里也担忧。 “国公府不站队,圣上应当是信我的。”姜世忠轻声叹道,“不过谁说的准,有人在行宫里,对圣上动手了,也是圣上信任的肱骨大臣。” 李云柔眉头越发皱紧,“有人刺杀?” “不。”姜世忠摇头道,“是给圣上下了绝嗣药,但药性烈的厉害,恐怕,圣上情况不好。” “那这事……几乎是明指着二位皇子了。”李云柔恨不得直接拽着姜世忠抗旨。 行宫那边都乱成一团浑水了,谁知道药是哪个下的,兴许是大皇子,可他远在京城,兴许是三皇子,可他应当不会这么蠢。 比起李云柔的猜测,姜世忠心里,倒是多出一个人,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拍着爱妻的手,道:“明日一早,我即刻出发,圣上让我带五千精锐去行宫,人都在安排了,你若是实在是睡不着,就替我看看行李还缺什么吧!” “行。”李云柔起身道,“我去给你安排,你明日赶路辛苦,去歇一歇吧!别想这些了。” “好。”姜世忠笑笑。 - 姜亭月得知姜世忠离府的消息时,他已经走了,爹娘瞒着她,没详细说缘由,只说圣上恩赐,让姜世忠行宫伴驾避暑。 外面的天确实越来越热了,府里也已经用上了冰。 姜亭月斜倚在画窗前的黑漆编藤榻上,金绣软帐挽起来,桃喜坐在一旁,手里扇子轻轻打着风,正与她说着话。 梨忧打从屋外,提了个食盒,进了里屋,才打开,端出一碗冰冰凉的乳酪来,上面撒着果碎,莲花碗口一层薄薄寒雾升起。 “哪儿来的?”姜亭月探头望了眼,问道。 梨忧笑着说:“若若小姐身边丫鬟送来的,应当是少夫人做的。” 姜亭月只尝了一口便放下,心下琢磨着,“要不去嫂子那边看看?” 煊儿病重才将将好,她也没去看两眼,心下思索着,让桃喜备好送给两个侄儿的礼,两个婆子撑起伞盖,往苏婉院里走去。 去的时候,苏婉正在给若若擦脸,小姑娘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热的脑门上都是汗。 见到姜亭月来了,若若欢呼一声,喊的清脆又响亮,“姑姑。” 苏婉按着她,三两下将她脸上的水擦干净,才拧着湿答答的衣袖说:“好了,去吧!” 若若顿时跟刚从五指山下出来的猴子似的,蹦哒着去找姜亭月,还没抱上去,就被姜亭月抵着额头推开了。 “天儿热,就别挨的太近了,等会儿一身的汗。”姜亭月进了屋,屋里也没多凉快,她皱眉问,“你们没用冰?” 若若扬起头,苦着小脸说:“阿娘说,煊儿病将将好,不能用冰,我房里倒是用了点儿,但是也不能贪多。” 苏婉换了身衣裳,进屋笑着点点若若脑门,道:“天天闹腾的跟只皮猴似的,你姑姑给你带了礼,去看看。” 若若登时被姜亭月带的小玩意儿给转移了注意力,拉着下人去玩了。 姜亭月回头,望见苏婉清瘦不少,她叹道:“嫂子,这段时日照顾煊儿,确实是辛苦你了。” “都怪我哥,他要是早些回京继承家业不就好了。”姜亭月心里巴不得姜川柏赶紧回来。 两国打仗要打好多年,上辈子她一直到死,都没听说过两国止戈的消息,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就怕有一日,姜川柏真的出事。 而且上辈子姜川柏还真就出过一回意外,死讯传回京,温温柔柔的苏婉,谁也没告诉,什么都不要了,直接奔赴战场去找他了,好在最后只是诈死骗敌军的。 姜亭月有心想提醒两句,但战事瞬息万变,她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根本无从提点起,能做的,也只有催促姜川柏回家,但显然,她哥不听她的。 她又问:“这些时日,我哥有寄信回来吗?” “有。”苏婉柔柔笑道,“还是老三样,没什么新意,我没将煊儿生病一事告诉他,我怕他分心。” 姜亭月“哦”了声,又同苏婉说了会儿话,陪若若玩了会儿,才回自己院子。 走在树荫下,烈日烤的地面灼烫,姜亭月望了眼穿透繁茂枝叶照到地面的光斑,微微蹙眉。 这么热的天,阿爹怕是只能夜里赶路白日休息了,不然怕是要晒死在路上。 圣上怎么会突然让阿爹赶去行宫,去行宫的名单,会提前两个多月确定下来,既然没有阿爹的名字,按理来说,圣上这回是没打算带阿爹的,怎么会去了行宫半个多月突然将他叫去? 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危机感,但思索大半天,什么都没思索出来,她一个闺阁女儿家,脑子也不聪慧,做不了什么事,紧张了大半天发现只是白紧张后,干脆也就摆烂了。 不管了,她还是专注自己原本那条路,努力想办法,让陆慎尽快欠下她一个人情吧! 第69章 山雨欲来 上回邀约过后,姜亭月的计划全面失败,她垂头丧气,本想再来一回,但奈何外面天儿一燥起来就热的叫人受不了。 她这个人娇气的厉害,受不得一点儿太阳炙烤,更不想没苦硬吃,推己及人,她想应该没人愿意在暑热时分出门晒太阳,那些再度邀约苏凝玉的念头,在脑海里打个转儿,也就顿时全消了。 但她并没有放弃自己这个计划,时不时写信问候陆慎情况如何。 不过陆慎似乎又开始忙起来了,姜亭月也不知道他一个在学子监坐冷板凳的在忙什么,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都是些大逆不道图谋造反之事。 她是根据陆慎回信的时间判断出来的,信回的越来越慢,时间最长的一回,足足整整十日,姜亭月才收到他的回信。 陆慎那边行不通,姜亭月琢磨着,看看苏凝玉那边的情况。 上回出游后,姜亭月觉得,苏凝玉并不难相处,她只是为人冷了些,兴许是不熟的缘故,与人说话十分疏离,但分寸拿捏的很好。 给苏凝玉写的信,她倒是样样回的很认真,姜亭月旁敲侧击了一下她与陆慎的情况,苏凝玉没明说,或者说,她根本不提及陆慎。 就好像,她看信时,自动将陆慎这个名字给忽略过去一般,通篇只有她对林世子的感受。 姜亭月一时有些麻爪,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觉得,人家夫妇情投意合,她现在棒打鸳鸯,要遭天谴。 天越来越热,闷的厉害,李云柔有些苦夏,面色一直没好转,姜亭月常常去看她,偶尔收到阿爹那边派驿使送来的信和行宫特色。 信上什么都没有,全部是零碎的小事,李云柔心里装着事,生怕行宫那边再出什么变故,但女儿面前,她却没透露丝毫。 直到某一日,阿爹单独给阿娘写了封信,信的内容是什么,姜亭月不知道,但这一日,李云柔迅速下了决定道:“天太热了,我们去庄上避暑,刚好玩两个月,免得就你们阿爹享受,把咱们留京里受罪。” 她一锤定音,家里人全部都走,一个都不留,明日便启程。 本来大家都在收拾东西的,但柳惜云忽然就病了,病的来势汹汹,根本走不了路。她拖着病体,对李云柔哭诉道:“我不想出城,我阿娘就葬在城里,我不想离她太远。” 她的哭的太狠,李云柔本来想强行带她走,一时间,也狠不下心,可她不可能为了柳惜云,置自己女儿儿媳于不顾,她最小的孙子,今年才两岁,孰轻孰重,李云柔狠下心,便有了计较。 李云柔思索再三,给她留了不少护卫,只叮嘱道:“好生养病,别胡思乱想,护卫给你都留着了。” 原本姜亭月没觉得这趟急匆匆的出行有什么问题,直到第二日离府时,她望见了姜寻雁。 不光是姜寻雁,还有二叔母,祖母,以及姜寻雁两个嫂子和侄儿们。 所有女眷都被安排离京了,叔父倒是没走,但却把家里人都安排走了。 今日太阳不算好,乌云密布,闷热的不带一丝风,夏日暴雨前夕就是这样,在沁凉舒坦的雨水落下前,天地都是蒸笼,又闷又潮又热,逼的人情绪也都不大好。 莫名的,姜亭月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上一世有发生这些事吗? 姜亭月搜刮着脑海里关于上辈子的记忆,她与陆慎在晚春时就被圣上赐了婚,翌年开春便成了婚,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为婚事做准备。 上辈子阿爹似乎没去行宫,那时候阿娘重病,阿爹恨不得连官职都辞了,一告假就是大半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姜亭月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上一世,由于李云柔病重,姜世忠的心思根本不在官场上,也从未涉及到这些政治争斗里,他唯一一次被卷进去,是陆慎造反那日。 那一日,姜亭月在陆慎手里沦为人质的消息不胫而飞,姜世忠一大早就被宣进宫,不知道宫里密谈了什么,一个时辰后,姜世忠头一回没为这个女儿低头,他手拿圣旨,死守宫门,可惜最终惨败。 是以姜亭月一直都知道,她爹是坚定的保皇党,所以她也很奇怪,她爹捏着陆慎这么大一个把柄,居然什么都没做。 兴许做了什么,只是他瞒住了姜亭月。 她有些紧张的抓住李云柔的手,愣愣的问:“阿娘,阿爹不会出事吧?” 造反是崇贞二十年的事,离现在还有五年,怎么她却觉得,皇权争斗早早的就开始了? “不会。”李云柔声音轻轻,笑着说,“怎么突然联想到你阿爹了?你阿爹厉害,不会出事的。” “那我们怎么突然去别庄?”某些时候,姜亭月还是有些敏锐的。 “因为煊儿。”李云柔笑着摸摸她的头,说,“煊儿病才好,太医说他年纪太小,底子虚,不能用冰,否则会损伤根基,但太热也不行,阿娘思来想去,便想着让你嫂子带他去庄上避暑,但我想着,干脆大家一起去。” 好像……也说的通。 “那雁姐姐和二叔母她们呢?还有祖母都出动了,她们也都是去避暑的吗?”姜亭月问。 “是啊!”李云柔面上表情没有丝毫漏洞,笑盈盈道,“我跟你二叔母说,人多热闹,一起去别庄玩些时日,她思索着觉得行,就一起来了。不过你祖母倒不是去避暑的,她想你祖父了,准备去五行山住些时日,只是恰好今日撞上了。” 姜亭月心底那点儿怀疑,在提到祖母时,就彻底消失了。 祖母与祖父感情很好,每年祖母都会去五行山住些时日,有时候一年到头都不回京也很正常,因为祖父没入姜家祖坟,按照他生前所求,祖母一人顶着所有压力,将他葬到了五行山。 那个地方,似乎对他们有特殊意义。 更何况,若是真有什么大事发生,祖母绝不会离京,别看爵位在阿爹身上,可真正能起到定海神针作用的,是年轻时上过战场厮杀,又与太宗有过私交,得过御赐之物的祖母。 姜亭月偷偷踮起脚,隔着人群,望了眼手拄龙头拐杖,满头花白,一脸威严的祖母。 她知道,祖母那根拐杖里,藏着一件天大的秘密。 第70章 礼节 既然是去同一个地方避暑,姜亭月与李云柔说了两句话后,就去了姜寻雁的马车。 她是自己一个人一个马车的,既没跟二叔母一起,也没跟两个嫂子一起,姜亭月掀开帘子上马车时,姜寻雁正垂眸望着什么,听到响动,吓了一跳,迅速将东西往身后藏去,见是姜亭月,才松了口气。 “月月,你怎么来了?” “你看什么呢?”姜亭月奇怪道,“怎么藏的这么快?让我看看?” 姜寻雁有些害羞,不情不愿拿出来,小声说:“没什么,是……是实明哥哥给我写的信。” 两人年末就要成婚了,虽然决定在两地各大办一回,但麻烦事也不小。 周实明他爹去世的早,周家开明,在得知周实明他娘不愿留在周家当寡妇后,爽快的给了休书,他娘在他年幼时就离开周府了。 无父无母,周家正在商议派谁来参加上京这场喜事,周实明是嫡系子孙,又是长子,派来的人,地位不能太低,但过高的只剩下周实明他祖母以及几位年岁已长的长辈,路程太远,老人家怕是承受不住。 但地位一低,会显得对姜寻雁不重视,所以周实明便将难处与姜寻雁说清了。 姜寻雁只给姜亭月看了第一张,第一张是说正经事的,后面几张都不大正经,她没敢给姜亭月看。 但光是第一张,姜亭月看着上面的措辞,就觉得牙齿酸倒了,她搓搓胳膊,也不接着看了,塞回姜寻雁手上,道:“怎么解决你就跟我直说吧!你俩的信我就不看了。” “实明哥哥派人去找了他在外游历的九叔公,说如果顺利的话,九叔公会带着他两位叔父来上京,但怕有意外,所以先同我说好,他怕我觉得是他不重视。”姜寻雁说着说着,红着小脸,露出甜蜜的笑,又不好意思拿信纸遮住。 周实明的九叔公,姜亭月知道这个人物,他从年少时就游历诸国,写下不少游记,就姜亭月也看过两本,是个名声响当当的人物。 “雁姐姐。”姜亭月认认真真听完,握住姜寻雁的手,轻声道,“真好,你一定会幸福的。” 她这副女儿情态,姜亭月越看越眼熟,上辈子定亲后的她,也是这副模样。 但雁姐姐比她幸运得多,她喜欢的人,也很看重她,与她两情相悦。 曾经姜亭月也以为,看重一个人,不在礼节上轻她半分,事事为之操心,应当也是喜欢的,一如周大人对雁姐姐这般。直到她遇上陆慎,她才知道,其实有些人,是天生擅长事事做到完美,他能为你规划一切,但不影响,他另有所爱,能放任别人杀你。 这个念头突兀显露片刻,又被姜亭月按回去,她拉着姜寻雁的手,小声问她有关新婚之事。 上辈子,她光操心自己的都操心不过来,这辈子倒是清闲了,可不得好好八卦一番。 姜寻雁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婚期越来越近,府里每一样准备,都叫她心下压力很重,她又期待又忐忑,一时间,也想找个人说说。 在家里,她不好意思找嫂子们说,难得姜亭月来了,为缓解一下心中压力,所以姜寻雁虽然不太好意思,但还是一一都说了自己的看法。 姜寻雁说:“其实我有些忐忑,因为我不知道嫁人后是什么样的生活,如果我离开上京的话与实明哥哥去储州的话,那我想家该怎么办?如果他家里人不喜欢我,让我受委屈我该怎么办?如果我们婚后,他喜欢上别人要纳妾我该怎么办?如果一切跟我想象中不一样我又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整个人又惶恐起来,十分不安。 她说的这些,在姜亭月的记忆里,都不曾发生过,不过她思索良久,却忽然道:“那就不嫁了呗!” 姜寻雁:“啊?” “你不是来开导我的吗?怎么直接劝我别嫁了?”姜寻雁懵了一瞬。 “开导什么呀?你顺从自己的心就好了,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你要是实在害怕这些,觉得不值当的话,那就不嫁了。”姜亭月说的很随意。 姜寻雁想了会儿,先是轻轻摇头,而后重重点头道:“不,我还是想嫁。” “就算以后发生这些,那起码现在,我与实明哥哥还好好的,我还是想嫁给他的。” “那就是了。”姜亭月笑盈盈握住她的手,说,“你觉得值当就嫁了呗!若是以后你受委屈了,咱们就和离,若是有孩子了,你舍不得孩子,那就带着孩子和离,总归又不是养不起。” “人生那么多坎,你哪能提前都知道,都避开,干脆闭眼跳下去,就算是错了,反正也能回头。”姜亭月向来不觉得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反正身后有人收拾烂摊子,什么时候回头都不迟。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姜寻雁又问。 “我?”姜亭月打着扇子,一脸无所谓道,“我还早着呢!” “你就骗我吧!”姜寻雁夺走她的扇子,轻哼一声道,“我听我娘说,你爹娘准备给你和霍小将军定下亲事,你怎么想的?” “都行吧!”姜亭月摆烂道,“嫁谁不是嫁,霍承绍人挺好的,长得也不差,挺靠谱的。” “那陆慎呢?” 姜寻雁问:“你最近不是又联系他了?上回还跟他出城去玩儿来着。你到底想不想与霍承绍定亲?你总不能两个都惦记吧?” “我那是有原因的。”姜亭月夺回自己的扇子,给自己扇着风,没好气道,“我跟陆慎没可能,死都没可能,我肯定听我爹娘的,如果他们给我和霍承绍定下的话,我没意见。” “真的?”姜寻雁不信。 姜亭月认真点头,“真的。” “好,那我问你,你知道霍小将军如今人在哪儿吗?”姜寻笑眯眯问。 姜亭月一时卡了壳,“他……他不在家吗?总不能是圣上放他一家回边关了吧!” “他跟着圣上去行宫了。”姜寻雁轻敲了她一下,叹道,“你要是真想跟他定亲,你就好好关心他一下,真定下来了,可是过一辈子的事。” 第71章 富贵病 “霍承绍又没主动给我说,我上哪儿打听去。”姜亭月为自己争辩,又一脸狐疑的盯着她,奇怪道,“不过,我都不知道霍承绍在哪儿,你怎么知道的?” 姜寻雁低咳一声,小声说:“我从我爹那里偷听来的。” “我那天偷偷去爹书房拿书,结果来人了,我躲了一下,偷偷听到他们在商量事,本来我爹在说你爹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霍将军,说圣上怀疑他有拥兵自重之嫌,所以将霍小将军当成人质,一并带走了。” 姜亭月皱眉问:“形势这么严峻吗?” “不知道。”姜寻雁摇头说,“反正跟咱们没关系,我是觉得,霍承绍不是个好人选,他爹不肯交兵权,圣上那边又逼的紧,你真嫁给他,兴许没什么好日子过。” 她还是觉得陆慎好,月月又喜欢他,长得又好看,关键是不像霍承绍那样随时有危险。 姜亭月是不知道她心底想法的,若是知道,她只会冷笑两声,陆慎比霍承绍危险千千万万倍,好歹人家霍小将军不造反。 “你少这副模样。”姜寻雁直起身子,捏着姜亭月的小脸,轻轻往两边一拽,没好气道,“我这是为你好,自古以来,拥有兵权的将军,就没几个落得好下场的,如今霍将军一家都被圣上找借口留在京里,人是在京里了,手里的兵却在千里塞外,一点保障都没有,圣上一个不高兴,全家都得掉脑袋。” 捏着捏着,姜寻雁觉得手感还挺好,又多捏了会儿。 姜亭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解救下自己的小脸,轻轻揉着,闷声道:“我爹能捞我。” 只要不是没有一点转圜余地,不是直接跟皇权对上,一般情况下,她爹都能兜底。 若真嫁人后,霍家再出什么事,她爹定会想方设法,提前将她捞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何必多费这些劲儿。 “你就仗着有国公爷在,你就作吧!”姜寻雁点点她眉心,语重心长道,“我还是不看好你和霍小将军。” “你仔细想想,就算是最后交出兵权,你要跟着霍家离京算边关,你这么娇气一个人,你受得了那种苦吗?” 姜亭月看着她,不吭声了。 “你瞪我也没用。”姜寻雁伸手捂着她的眼,说,“你贴身衣裳只用寸棉寸金的云棉,喝茶不是金瓜贡茶就是大红袍,光你吃饭用的厨子,都是天南地北搜刮进府的,你吃穿用度,样样最好,稍微次了些,一时半会儿还行,时间一长,你身上还要起疹子,你确定你能离京去边关受那种苦?” 姜亭月抓住她的手,辩解道:“我上回起疹子都是我儿时的事了,毛病早就好了。” “那是因为你年岁渐长,病症衰弱了,小时候你爹娘不在,你哥照顾你,你三天两头一病,吓得我爹娘都不敢睡觉,你爹娘不在,你哥又不清楚,我们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毛病,一大家子人都急疯了,甚至惊动了祖母,后来才知道,你这就是富贵病。”姜寻雁没好气道。 有时候,她还挺羡慕姜亭月,她这人生来就是享福的命,稍微苦一点,半条命都折腾没了,她又从小就好看,漂亮的跟小神仙似的,大家就觉得她是仙女下凡历劫,随时能回天上,所以不免对她娇宠了些。 后来她年纪大了些,许是神仙愿意留在人间了,倒是没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起热发疹子,毛病也好了不少,但娇养的坏习惯留下来了,家里人觉得又不是养不起,这么多年了,也就没让她改。 姜寻雁才不信她的话,真离府去了边关,除非霍承绍有绝对的能力保证她与从前生活无异,否则不到半年,这小祖宗就能被折腾的少半条命。 “你认命吧!”姜寻雁说,“如果你爹娘真同意霍小将军娶你的话,这也就证明,他这辈子都被拴住了,再也离不开京城了。” 更准确的来说,是他这辈子所有的抱负都不会再有实现的可能,除非他放姜亭月走,或者他有能力,能够完全打破国公府的挟制,不然国公府会为姜亭月划分出一道绝对安全区。 当然,也不排除掉姜亭月这小祖宗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就算是死也离开自己的安全区。 旁观者清,姜寻雁看的比谁都清楚,姜亭月是养在富贵锦绣堆里的云雀,霍小将军是风雪里的海东青,云雀踏进冷风寒雪里会死,海东青也不能在暖热春日久留,他们注定是不能飞到一起的。 姜亭月继续瞪她,“霍承绍不合适,那你觉得谁合适?” “陆慎啊!”姜寻雁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她说,“他比谁都适合你。” 别看那陆二公子冷的跟块冰似的,这么多年,她本来也以为是姜亭月 剃头挑子一头热,但后来实明哥哥跟她说,让她从结果来看。 她这才惊觉,从二人认识至今,姜亭月的所有要求,不管多无理取闹,多没道理,陆慎嘴上说不可能,冷脸让她自重,但最后从结果看,姜亭月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这小祖宗向来对什么都是半天热度,兴许是这世间一切都得到的太容易,她太过于喜新厌旧,细细一算,也就喜欢陆慎这件事,是她十几年时光里,坚持最久的事了。 “呸呸呸,他才不适合。”姜亭月对她怒目以视,“他又不喜欢我,我自作多情凑上去做什么?自甘下贱吗?” 姜寻雁欲言又止,这不喜欢你的时候都能你想要什么给什么,真喜欢了还得了?岂不是要星星月亮也能给你摘下来? 但琢磨着姜亭月的神色,她已经有几分恼怒了,姜寻雁也不好多说,含糊道:“你再看看吧!不是陆慎,兴许也是别人,定的这么急,小心日后后悔。” “不说了不说了。”姜亭月烦躁拽着她的衣袖,闷声道,“雁姐姐我们说些高兴的事,不要提晦气的人,万一晦气到我们怎么办?” 姜寻雁:“……好。” 看来,她这坚持最久的事,也就只能勉强到这一步了。 第72章 大雨 二人说了一路的话,期间桃喜想进来上茶都被赶了出去,马车晃悠悠的,终于到了别庄。 姜亭月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乌云低低下垂,仿佛经受不住要掉落下来一般,她皱眉道:“这天真吓人。” 姜寻雁掀开帘子,弯腰出来,抬头一望,认同点头道:“感觉要下大雨。” 却没想到,她话落的刹那,一滴雨水,啪嗒落到她额头,紧跟着,就是密密麻麻的雨,噼里啪啦往下砸,砸的又响又重,仿佛想将土地砸出密密麻麻的深坑来。 “雁姐姐,你这乌鸦嘴未免太灵了。” 姜亭月一伸手,扯着姜寻雁躲在檐下,地面很快一片潮湿,雨水噼里啪啦落下又飞溅,湿了鞋履。 下人们正急匆匆将马车上的东西拿油纸一裹,往屋内抱去。 梨忧撑了把油纸伞,遮在前方,她半边肩都湿了,急匆匆道:“小姐,进里面去吧!” 姜寻雁的丫鬟也急忙找了油纸伞过来,同样撑开。姜寻雁钻进伞下,回头说:“月月,待会儿雨小了,我再去你院子找你,我先去看看我娘她们。” “好。”姜亭月应了声。 梨忧撑着伞,将姜亭月遮的严实,一路顶着狂风暴雨,三两步进了里屋,桃喜已经将姜汤递过来,又解开她湿漉漉长发,替她擦拭着湿发。 短短一小段路,梨忧已经湿透了,姜亭月让她回去换衣裳,其它丫鬟解下姜亭月的湿衣,给她换了身干燥的。 用过姜汤,姜亭月觉得辛辣的厉害,咬了颗蜜饯,回头问桃喜:“谁安排的姜汤,这么巧?” “是庄子上的人安排的,说是看着天色不好,怕主人家淋雨,所以提前准备了,没想到派上用场了。”桃喜手上动作不停,解释道。 “挺有先见之明的,对了,给大家都发一份姜汤,别受风寒了,还有安排姜汤的,多给些赏钱。”姜亭月一时兴起,随口吩咐道。 她吩不吩咐其实都行,姜亭月估摸着,她娘的赏钱已经在路上了,梨忧估计也已经以她的名义给赏下去了,用不着她操心这些小事。 待头发擦干后,长发散在身后,姜亭月斜靠在软榻上,窗户留了道细缝,雨水飘不进来,却能感觉到凉凉的风,将躁动的闷热一扫而光。 她突然来了些兴致,起身道:“去看看雨。” 桃喜笑着轻轻按住她的手,道:“小姐,你听外面雷声响的,现在雨太大了,被大风吹歪了,没什么好看的,待会儿雨小了,我们再出去看,衬着外面的景致,别有一番风味。” 但姜亭月就是想看一眼,桃喜拦不住,只能紧急拿出一件披风给她穿上,生怕她吹了冷风要着凉。 姜亭月也没出去,就倚在门下,望着长廊外大雨连片,雷声吵杂,雨水歪歪斜斜,下的乱七八糟的,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望了一眼,她又乖乖回来了。 揉揉耳朵,姜亭月问:“我记得这种雨下不了太久吧?” “是呢!”桃喜说,“下一刻钟就停了,夏日的雨水都这样。” “哦。”姜亭月听着外面吵杂的雨声,又想起马车上姜寻雁的话,一时有些心烦意乱,她探头望桃喜,“你在做什么?” 桃喜说:“底下人听说小姐和夫人来避暑,送来了好多东西,都登记在册了,奴婢得整理一下。” “哦,你看吧!”姜亭月转过头,又说,“梨忧,上次我看到一半的紫簪记你有带过来吗?” “带了。”梨忧才换好衣裳匆匆赶过来,听到声音,又回头去找姜亭月的书,很快翻到,给她送过来。 姜亭月斜倚在软榻上,垂眸望自己的书,屋里安安静静的。 桃喜在整理册子,梨忧在外吩咐下人将东西摆放好,布置着屋子,其它丫鬟,添茶,打水……都有自己的事做。 垂眸看了一会儿,字在眼前跳动,却怎么都看不进脑子里,反反复复,她脑子里都在想姜寻雁说过的话。 “霍承绍不合适,那你觉得谁合适?” “陆慎啊!” “他比谁都适合你。” 雨声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砸在瓦片上,砸在木板上,砸在水面上,不间断的响,不由人的响,似乎怎么也停不下来。 衣袖顺着她翻书的动作滑落,风是凉的,潮冷吹到裸露的手臂上,姜亭月心里却躁的厉害,她重重将书一合上。 霎时,屋里丫鬟们动作一顿,齐齐抬头,小心翼翼望过来。 桃喜手脚麻利的将册子一收,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小姐,是不是觉得这话本后面没意思了?咱们还带了新的,要不换一本?” “不是话本的事。”姜亭月将书推开,起身道,“给我研墨,我要写信。” “是。” 桃喜拿出姜亭月常用的墨块,蘸取清水磨开,梨忧以镇纸推平宣纸,指尖从毛笔架上抚过,问:“小姐,今日用哪支?” “随便。”姜亭月没什么心思挑。 梨忧思索着,迅速选定姜亭月最常用的那支毛笔,伸手递过去。 姜亭月提笔,蘸墨,却悬笔未动,一滴墨点滴落,染开大片。 “小姐……”梨忧正欲给她换一张,姜亭月摇头道,“不必,你们都退下,不许看我写什么。” “是。”二位丫鬟离开。 姜亭月深吸一口气,文思泉涌,落笔飞快,写完整整两张,将陆慎痛骂一顿后,她心里终于舒坦了。 果然,不是她的问题,是那个狗东西的问题。 重新放下笔,屋外雨声也小了,门外,姜亭月听到姜寻雁喊她道:“月月,我去拜见伯母,你跟我一起去不?” 姜亭月觉得心旷神怡,连忙道:“去的,雁姐姐等我。” 走出两步,她又一顿,回头对桃喜道:“把桌上的信处理了,别看我写了什么。” 说罢,她便带着梨忧离开了。 桃喜正思索着是个怎么处理法,无意间瞥见开头,连忙挪开眼。 小姐说不能看,但先前小姐没少给陆二公子写信,莫非这一封,也是给陆二公子的? 姜亭月没明说,桃喜只好自己琢磨着来,将信叠好,收进信封里,派人寄回京中。 第73章 有人骂我 夜色已深,长空湛湛,下了整日的雨终于停了,草叶上缀着露水,有几只虫声浅浅。 野外长亭,没有灯火,今夜没有月亮,亭内格外的暗,“哗啦”一声轻响,廿三打起火折子,照了过去。 陆慎撕开衣袖,拿刀削开伤口,挑出断入皮肉当中的断箭,接过廿五手中的药,给自己上药,包扎。 他动作利落,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额头突出的青筋,渗出的密密麻麻冷汗,才隐约能窥探到他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痛苦。 “主上,我们行踪被泄露了,看来那刘问青并不可信,如今追兵被廿四引开,我们应当即刻返程。”廿三伤的比陆慎还重,他粗糙包扎了一下伤口,就急于报告情况。 他心里还是觉得陆慎亲自过来太冒险,一直不赞成他这么做来着。 “我知道他不可信。”陆慎平静道,“但他手里的东西很重要,除了我,他不会交给任何人。” “主上……”廿三不解道,“什么东西,为何不能让暗卫拿,非得让您亲自冒险?” “跟威虎军有关。”陆慎并未多说。 廿三劝告的话语,突兀一顿,他微愣,随后便不再多说了。 若是真与威虎军有关,那来这一趟,完全很值当。 威虎军,由太宗亲设,挑选三军中的佼佼者,成立威虎军,靠着威虎军,稳江山,安社稷。 后来太宗去世,这支强大的军队不知所踪,隐姓埋名,藏于人群里,唯有兵符能召出,但兵符在太宗时期就不知落到了那里,廿三想不通,怎么会跟刘文青有关。 按照年岁来算,太宗时期,刘文青还是个喝奶的小娃娃。 “上回见面,刘文青说,其中一半兵符,被制成了太子玺,太子玺的下落,只有刘文青知道。”眼前的人,都是他的亲信,他一手挑选出来的,陆慎没有瞒他们。 太子玺也是太宗亲制的,太宗晚年时,给了太子,也就是先帝无限的权力,他亲制太子玺,赏与先帝,效果等同于玉玺。 只是太子玺并未启用过,太宗制作太子玺后不久,便驾崩离世,先帝继位,太子玺下落不明。 廿三皱眉,“刘文青,乃是皇帝心腹大臣,又如何跟先帝扯的上关系?” 他实在是想不通。 “再见他一回就知道了。”陆慎目光沉沉,不紧不慢道,“连毒杀圣上一事都没被即刻斩杀,说明他身上有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兵符就不知道了。” 若是姜世忠在场,听到刘文青这个名字,很快便能反应过来,此人就是皇帝信任的肱骨大臣,绝嗣药不是他下的,但确实是通过他的手,才送到皇帝面前的。 陆慎又问:“大皇子监国,京中有没有什么动静?” “有,丞相送了信过来。”廿五将不久前收到的信,递给陆慎。 信共有三封,两封是国事,一封写京中屡屡事发,大皇子性情软弱,根本压不住百官,事事受限。一封写朝中沉淤已久,两国战火不断,百姓疲弱不堪,都有停战的意图,但有人从中挑拨,试图借战事满足一己之私,涉及进去的大臣不少,后附名册。 前两封都公事公办,连信封都普普通通,唯独第三封,信封昂贵精致,一看就不一样。 陆慎手微顿,望向廿五。 廿五挪开眼,不敢与他对视,假装忙碌抬头望天,盯着天边乌云仿佛能盯出一个洞一般。 “廿五。”陆慎声音微冷。 “我,我取信的时候,不巧看见了,我想着是未来夫人的信,就,就顺手带回来了。”廿五支支吾吾道。 陆慎面无表情,“多事。” 他垂下眼睫,犹豫片刻,还是拆了信。 廿五小心翼翼探头,他真的很想看未来夫人都给主上写什么,怎么主上看个信脸上也还是没什么表情? 廿三给他一个肘击,低声道:“上回主上罚你没罚够是吧?什么好奇心都敢有。” 廿五摸摸鼻子,也放低声音,偷偷摸摸问:“你说,咱未来夫人会写什么啊?我好奇死了。” “蠢货,想挨罚你自己去,别拉上我。”廿三冷着脸,离廿五远了几步。 廿五还想问什么,忽然感觉冷飕飕的,一抬头,对上陆慎的眼睛,他吓得腿一软,连忙道:“属下去看看,有没有敌人跟上来。” 说罢,他跑的飞快。 陆慎:…… 陆慎没在意他,动作轻轻,将第三封信收进袖中,眼里划过一丝不解。 最近他有做什么吗?他一直忙着太子玺的事,应当什么都没做,姜亭月为什么要专程写信来骂他? 骂就罢了,她这人不爱读书,骂人也骂不出什么花样,翻来覆去就这几个词,整篇都是重复的,他本以为还能看出些什么消息,结果什么都没有。 亭外风声又起,又下雨了,分明还是暑热时分,行宫这边却冷得厉害,仿佛与京城分割成了两个时空。 陆慎伸手,夹杂细雨的冷风落在他指尖,凉的吓人。 他忽然有些想京城了。 - 城外,别庄。 这几日,姜亭月天天带着若若,拉着姜寻雁一起下水摸鱼,玩的乐不思蜀,那份被她痛骂发泄的信,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她弯腰,拉着姜寻雁来看鱼篓,一边数一边炫耀道:“雁姐姐,这都是我钓上来的,厉害吧?” “厉害。”姜寻雁回复的有些敷衍,她忧愁的摸摸自己的脸,又将姜亭月的露出的手臂给遮严实了,她愁道,“天天晒太阳,晒黑了怎么办?” 此地没有外人,自己人倒是可以放肆放肆,但姜寻雁放肆了两天,夜里更衣时,就发现她手臂上出现了一道泾渭分明的黑白线,她悲催的被晒黑了。 姜寻雁又往树荫底下躲了躲,忧虑道:“年底我能白回来吗?我出嫁时可不想黑乎乎的。”那太吓人了。 “能的,雁姐姐你本来就生的白。”姜亭月又舀起一捧山泉水,向若若泼去,在若若反攻时,坏心眼的笑道,“去泼你大姑姑去。” 若若点头说好,结果在姜亭月没有防备时,泼了她一身。 姜亭月被迎头一浇,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拿帕子捂着鼻子,姜寻雁紧张的问:“不会是着凉了吧?你快带着若若上来,这水太凉了。” “应该不是。”姜亭月还是拉着若若离水,自顾自嘀咕道,“我觉得,更像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第74章 放权 别庄里的日子过的太快,转瞬便是两月,天又渐渐的凉起来了,但李云柔并没有回京的意愿,反而喊了庄子上的人,来为大家做衣裳。 姜亭月偷偷跟姜寻雁嘀咕道:“往常这个时候,咱们都得准备回京了吧!天渐渐凉了,再待下去,夏衣凉薄,怕是不能穿了,我娘竟然喊人做衣裳,也不回京,真奇怪。” “我娘也是。”姜寻雁点头,又忧虑道,“咱们这么多人,若是不回京,衣裳做的过来吗?” 庄子上才几个绣娘,数量只有府上的一半,不光是主子要做衣裳,下人也得做,不然天一冷,是人都受不住。 姜亭月特意问了李云柔,李云柔只笑道:“放心,绣娘是够的,咱们也待不了几天了,过两天就走。” 每回都是过两天,却迟迟不动,姜亭月再蠢也回过神来了,她先前猜测没错,京里应当是出了些事,可她不敢去问。 尤其是,行宫那边比京里冷的还厉害,这个时节,行宫怕是已经穿上厚衣裳,点起炭火了,但圣上为何还不回京? 圣上回不回京事小,但关键是她爹也在行宫那边呢! 在别庄待的时日越来越长,姜亭月望着树叶渐渐飘黄,单薄的夏衣也被换掉了,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抹不安,如大风四起,迅速席卷了整个别庄,最近下人们动作越发谨慎,生怕出什么大错。 包括年纪尚小的若若,近来也安分了许多。 在树叶开始往下掉落时,姜亭月本以为会在庄子上待到冬日,因为年底隆冬,是姜寻雁出嫁之时,届时,不管是什么缘由,大家都会回府的。 但并没有这么久,李云柔在某一日,突然道:“我们回府。” 下人们早就做好了回府的准备,等了一日又一日,终于等来命令,迅速拾掇着行李,动作很快,两日后,众人便踏上回城的旅途。 姜亭月终于敢出声问:“阿娘,阿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还行。”李云柔笑着说,“你爹要跟随圣驾回来了。” “圣上终于肯回京了?”姜亭月惊道,“不过他先前为何不回来。” 李云柔笑的不露山也不露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姜亭月轻哼一声,“行吧!” 她才不信阿娘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瞒着她不肯说呗! 回府后,李云柔派人问了柳惜云的情况,她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闲不住常常出门,索性没什么大碍。 又过了几日,姜世忠便回来了。 出去一趟,回来时神色疲惫的厉害,李云柔私底下轻声问他行宫的事,他也只是摇头道:“我并不清楚,圣上只是让我带人过去,其他事,并未让我插手。” 这不是个好信号,从前他事事得圣心,圣上将他当做心腹,几乎不会瞒着他什么,去行宫后,姜世忠才知道刘问青都做了些什么,他卷进了先帝当年的驾崩一事当中,却被人硬生生保住了。 行宫下药一事过去后,圣上派锦衣卫彻查手下大臣,意外发觉他手中心腹被不少势力渗透,大怒之下,他要彻底清洗手中势力。 连带着的后果便是,无数人被处斩,姜世忠勉强还得几分圣心,他去行宫,顶多就是不怎么被召见,而他昔年共事之人,大多都死了。 既然不再重用,又掌握着圣上许多阴私,便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是当权臣的代价。 回京没两日,姜世忠再度入宫,主动移交手中实权,他从前有镇国公之名,也有实权在手,三司六部,部下不少,权力很盛,如今为了自保,他主动将权力都交出去了,只留下一个镇国公的名声。 李云柔没说什么,只忧心道:“圣上似乎变了许多。” 从前姜世忠在圣上手底下做事,李云柔知道很多东西,她一直觉得,圣上不够温和,却也算得上宽厚圣明,怎么如今行事越发毒辣了? 姜世忠点头道:“圣上疑心病太重了。” 他在行宫,虽不得重用,但也知道不少东西,之所以迟迟不回京,是因为圣上眼疾过重,无数民间大夫,宫中太医都被召进行宫里,砍了一批又一批的大夫,但他的眼睛,仍然在慢慢坏死。 姜世忠听底下太监说,圣上最近很是宠爱几个贵人,将她们从行宫带回宫中,宠爱到能让她们翻阅奏折。 他猜测,翻阅奏折估计是圣上的命令,圣上的眼睛,已经差到看不清奏折上的字了。 与其提心吊胆,不若干脆退出来,安安分分当一个有名无权的国公。 姜亭月接触不到这些,她只是根据她爹突然放权让位,以及外面的传闻,猜测着京里权力争斗慢慢开始了。 先是圣上回宫后,监国数月的大皇子忽然被调去闲职罢用,再是三皇子接管大皇子手下一众事务,没多久,三皇子又被谏官参他行事不端。 但依旧跟她没关系,上辈子他爹忙于她娘的病,没参与这些,这辈子她爹忽然放了权,同样退出了权力中心,而姜亭月,如上辈子一般,她同样在争权夺势的风暴之外。 只是上辈子没心思打听,这辈子稍稍打听些,就能知道皇权争斗的厉害。 但皇室中人的争夺,跟她一个大家闺秀没什么关系,除非是龙椅突然换了人坐,不然她还是该如何就如何。 比起计较今日大皇子与三皇子谁争赢了,姜亭月更在乎的是,苏凝玉婚期已近,所有文书都已经过了官府明路,只差正式拜堂了。 姜亭月急的想找陆慎问清楚他究竟在做什么,但她又找不到人,写的信送过去,跟泥牛入海似的,连个回音都没有。 自己急了半天,最终这年秋,苏凝玉顺利出嫁。 姜亭月思索再三,也只能无奈,去给苏凝玉送了份礼。 她这条借苏凝玉赢陆慎一个承诺的计划,彻底失败。 苏凝玉出嫁后,姜亭月倒是能时不时收到陆慎的回信了,断断续续的,但姜亭月觉得,这已经没有看的必要了。 第75章 宴会 这年秋,有人为着皇权争破头,明争暗斗,手段尽出,有人远离纷争,闭门不出,事事清闲,还有人,正在为出嫁前的最后一场宴会忙的晕头转向。 姜亭月被姜寻雁拉来当壮丁,姜寻雁急急的问:“月月,你瞧我这几盆西湖柳月,摆的可还入眼?” 姜亭月细细望了会儿,指着其中一盆道:“就那个,往后稍稍就行了。” 身边丫鬟连忙重新摆,姜寻雁再看,就觉得原先那股子别扭劲儿没了,她深呼一口气,道:“妥当了。” “你又不是第一回办宴会了,怎么还这么紧张?”姜亭月笑着打趣道,“你把我家厨子都借来了,中午我可得留下蹭顿饭。” “那不一样,我就只能办最后一回了,这回办宴会,我还是姜小姐,下回再来,我就是周夫人了。”姜寻雁有些惆怅,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舍,她晃晃头,又说,“不过你不说,我也打算让你今日留下来的,你今晚就留我家呗!我这快出嫁了,还挺舍不得你的。” 姜亭月想起堂姐上辈子出嫁后就没再回京的事,心下也起了几分不舍,抓着她的手,连连道:“好。” 不知道姜寻雁是紧张,还是什么的,她这回办宴事事操心,从用的茶,摆的花,到吃的点心,摆的盘,都样样过问。 姜亭月抓着她的手,笑道:“别紧张,就算是办砸了也没事,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我知道,我就是心里慌。”姜寻雁坐立难安,又紧紧回握姜亭月的手,说,“月月,我出嫁后,咱们聆月社的姐妹也就你们几个了,唐芝芝脾气不好,但心不坏,许妹妹和苏家姐妹,她们也知道错了,一直给你写信,但你这边事多,忙的厉害,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她们仨兴许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也不是坏人。” 姜亭月问:“雁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寻雁闭了闭眼,低声道:“实明哥哥同我说,我们婚后,大概会留在褚州。” 她又开始说其它的人,姜亭月起初听的云里雾里,后来明白了,她这说的是她自己,她大抵,是不太愿意离京的。 但她应该也只是想找个人诉说,并没有需要她回复的意思,姜亭月就静静的听着。 姜寻雁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最后说的自己眼睛都红了,她拿帕子摁了摁,轻声道:“叫你看笑话了。” 姜亭月笑道:“你这伤心的,我还当你是不肯嫁呢!但你这婚期将近,周家长辈估计都在准备出门了,你现在反悔,怕是要被他们指着鼻子骂。” “你就笑话我吧!”姜寻雁点点她眉心,破涕为笑道。 布置完后,姜亭月倒没回家,在姜寻雁院子里睡的,第二日一早,她就被吵醒了,姜寻雁又欢喜的拉着她去接待客人。 姜寻雁邀的人还是那些人,基本上都来了,包括与她们不对付的明昭郡主和叶思雨。 有时候,姜亭月觉得世家贵女们的关系还挺奇妙,互相形成不同的圈子,交互着利益与真心。明明互相不对付,可能是长辈的原因,也可能是单纯合不来的原因,互相坑害算计对方,但每回宴会,不管谁办的,都一样发请帖,也一样都不缺席。 叶明昭还是那副模样,清冷孤傲,眼高于顶,目光冷漠的从她们身上划过。 姜寻雁做了些表面功夫,笑着上去迎了,姜亭月执着团扇,在底下默默打了个哈欠。 唐芝芝耽误了一会儿,此时才进门,挥手便喊,拉着二人道:“你们俩可算是闲下来了,雁姐姐还好,月月你这半年都忙的见不着面。” 细细一算,上回见面,还是在叶明昭办的琴会上,辗转已然半年了。 几人倒是常常写信,姜亭月闲下来时,也会回信,但没怎么出门参加宴会,主要是她确实没什么时间。 姜亭月笑道:“我现在空闲了,你们尽管来找我玩儿。” “那今日还是闲不得的。”姜寻雁抓壮丁似的,一手拉一个,说,“还有其他姐妹,今儿个都别想跑,都得来给我帮忙。” 如果真要离京了,这就是她办的最后一场宴会,怎么说,姜寻雁也得办的风风光光,一点儿差错都不能有。 不光是她们两个,苏家姐妹,林家姑娘,都被姜寻雁抓了过来。 林静姝三人过来时,面上还有几分尴尬,三月末那场琴会,她们也自觉做的不道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亭月轻哼一声,主动道:“都哑巴了不成,从前没见你们这么安静。” 当时是有些气的,但这段时日忙下来,再回过神,姜亭月也就忘干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亲疏远近是有,但大家关系都不差。 苏子意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挽着她的胳膊,笑道:“月姐姐,你半年多都不与我们聚会,我还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 “她不是家中琐事多嘛!”姜寻雁笑着说,“这天儿热的厉害,我们去亭里说话,里面放了冰。” “好。” 一群姑娘顿时和好,气氛一片和乐融融,互相说着话,往亭子里而去。 姜寻雁说:“我要给你们安排任务了,这大概是我在京城里办的最后一场宴会了,你们可不能给我出岔子。” 她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有些难受。 林静姝道:“唉呀!离京后也不是不能回来,说不准周大人什么时候就回京了,再说了,咱们也可以写信呀!当年我们说好的,就算姐妹们嫁了人,也不能生疏的。” 唐芝芝点头道:“同意。” “雁姐姐是姐妹里出嫁最早的一个了,不过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谁都好,不能影响咱们姐妹感情。”苏子意一脸严肃的说。 “你们呢?”姜寻雁又问,“你们长辈都给你们定了吧?” 除去姜亭月,还有年纪较小的苏子意,其他人都定了,林静姝还未出阁时就被皇后看上定给大皇子了,姜亭月本来想劝来着,但她的婚事早就下了圣旨,已经改不了了。 苏子嫣未婚夫是个郡王,她什么也不图,今年踏青时与对方一见钟情,那位郡王打听很久知道是她后,迅速上门求娶。 至于唐芝芝,上回她听了劝告后,果断回去找她娘痛哭一顿,然后她爹又去找阁老痛哭一顿,但她的亲事不算顺利,不是她这边出现问题,就是男方那边有问题,最终她在家里大闹了一通,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家世不算高的赘婿。 姜亭月思索着,她忽然间觉得,找个赘婿也挺不错,这样她还不用离家。 第76章 醉酒 姐妹们在凉亭里聊了会儿闲事,姜寻雁开始给大家分配任务了,姜亭月拿到的,是接待宾客。 她皱起眉问:“你把这种任务交给我,也不怕人都被我气走了。” “你有分寸的。”姜寻雁很信任她,笑盈盈将她手里的玉牌按回去,又说,“我相信你。” 姜亭月揣着她的信任,走的极为艰难。 唐芝芝问:“你将这种事交给她,万一她与人吵起来怎么办?不需要找个人跟着?” “她有分寸的。”姜寻雁再度分出一块,递给唐芝芝,说,“你也跑不掉,今日来的人多,闺阁小姐和夫人们都到了,大家习惯不同,入嘴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我怕下人们那边出差错,你胆大心细,和静姝一起去后面安排。” 唐芝芝:“行。” “但我还是想不通,你怎么不找人跟她一起?”唐芝芝实在是不信任姜亭月,主要是她与姜亭月见面总吵架,在她心里,姜亭月的脾气跟她半斤八两。 姜寻雁笑道:“她长得好看,肯笑一笑的话,一般人不会特意跟她起冲突的,你放心,她机灵着呢!” 京里的贵女们,各有各的本事,再怎么躺平,也都是打小教出来的,待人接物,处理各种杂事,都厉害的很。 姜亭月在前厅,面上带着柔柔笑意,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她并非每个人都认识,但她眼神好,她识货,光看人家穿的戴的,一眼就能辨出对方的家世如何。 她倒也不区别对待,但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叫身边丫鬟出场,不留痕迹,也不落人面子,轻巧的解决对方的难事。 如姜寻雁所说,姜亭月容姿过甚,她肯低头笑一笑,大部分人,都不会跟她过不去。 少部分跟她不对付的,譬如叶明昭等人,但她们也不是傻子,不会在这种时候针对人,毕竟大家都要办宴会的,今日你让我丢脸面,明日我也让你丢一回,丢来丢去的,自己脸面没了,白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待这一场结束,送走宾客后,姜亭月揉着自己的小脸,往后一靠,觉得她腰都快断了。 桃喜见其它姑娘往这边来,忙低头提醒了一句,姜亭月又勉勉强强坐直,艰难维持着仪态。 六个姑娘都在亭里,你一言,我一语,轻声说着话。 姜寻雁忽然提议道:“要不咱们投壶?比比谁进的多,输了那个,要么喝酒,要么说一个秘密,你们觉得怎么样?” 方才还觉得累瘫了的几个人,顿时支棱起来,纷纷点头道:“行。” 要是姜寻雁提议玩什么行酒令,飞花令,姜亭月估摸着她就不想玩了,但她对姜寻雁说的喝酒说秘密很感兴趣。 下人备箭,几人轮流投,最后一清数,第一轮输的,是林静姝。 苏子意忙端了酒,笑眯眯问:“林姐姐是喝酒还是说秘密?” 唐芝芝又打断道:“我提议,酒过三巡就得说一回秘密,且秘密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不然多没意思。” 这话一出,众人犹豫片刻,最终都点头同意了。 林静姝思索一番,将酒盏推回去了,低声道:“其实,我不是很愿意嫁与大皇子。” 其他人:! 姜亭月咋舌,“林姐姐,你还没喝酒呢!不至于一上来就说这么大的秘密吧!” 这种秘密,她敢说,其他人都未必敢听。 林静姝笑了声,说:“反正只有咱们姐妹几个知道,我信你们,若是连你们都不能说,我还能与谁说呢!” “好了好了,我这轮过了,我看下一轮是谁中招。” 再度轮流投壶,输的是苏子意,她正要端起酒盏,被林静姝给挡住了,林静姝不怀好意的笑了声,说:“我都起头说秘密了,你还喝酒?” 苏子意一怔,“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她咳嗽两声,小心翼翼瞥姜亭月一眼,清清嗓子,说:“其实上次琴会,我祖母没病,我就是怕丢人才找借口没出来的。” 姜亭月一脸无语,“呵!我就知道。” 苏子嫣气得要掐她脖子,咬牙切齿道:“谁准你先说出来的,你现在说了,等会儿我要是输了我说什么?” 姜亭月笑着劝架:“好了好了,别演了,我也没跟你们生气了,这么多年,你们什么品行,我还不清楚吗?” 都是能在一起玩的,谁还不了解谁啊!她早就知道这两姐妹是怕丢脸骗她的,所以这半年她俩写的道歉信一封又一封,才被她故意干晾着。 不知道酒过了多少巡,丫鬟们都被赶到院子外了,院子里就六个人,都醉成一团。 姜亭月对着壶瞄了半天,有些站不稳,苏子意用力扶着她,又对姜寻雁招手,说:“我有个大秘密,其实我是天上的仙女。” 姜寻雁醉醺醺的笑着捏她的脸,问:“你怎么把我的秘密说出来了?” 林静姝抱着柱子,迷迷瞪瞪的问:“你们是仙女,那我是什么?” 苏子嫣弯腰捡地上的箭,捡一支,掉一支,她一脸迷茫的道:“真神奇,这里的箭竟然捡不完。” 唐芝芝望着这群醉鬼,冷笑一声,“逞什么能,这才几杯,你们就醉的不行了。起来,继续喝。” 然而,她是对着池子里的鲤鱼喊的。 正此时,姜亭月欢呼一声,终于顺利的,将手里的箭丢出去,歪歪扭扭落在她脚边。 她也不管,欢呼道:“我中了我中了,你们谁给我再说个秘密。” 院外,桃喜与众位丫鬟们一对视,大家聚在一起一商量,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各自带各自的小姐回府。 于是,便向院里走来,分别去扶自家的小姐。 有人抱着柱子不肯走,有人谁动她她就灌对方的酒,有人执着捡地上的箭,还有人,怎么拽都拽不走。 苏子意抱着姜亭月的腰死活不松手,大喊:“董郎,王母好狠的心,非要将我们分开。” 姜亭月懵懵的问:“董郎是谁?” 姜寻雁拽两人的手,一脸严肃的说:“仙凡有别,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又指着桃喜道:“喜鹊,你再给他们搭桥我就将你贬到人间去。” 桃喜:…… 姜亭月被拽的踉踉跄跄,还在问:“谁是董郎?你有看见我的玉兔吗?你是不是我的玉兔变得?你快变回原型,不然我抱不动你。” 苏子意高呼,“董郎。” 姜亭月也喊,“玉兔。” 姜寻雁从中作乱,“仙妖有别,你们放手。” 桃喜:………… 第77章 撞见 好一番折腾,桃喜终于协同其它丫鬟们,分别领着自家小姐回自家马车。 桃喜捧了盏解酒茶,小心翼翼喂给姜亭月,轻声道:“小姐,咱们将解酒茶喝了就不难受了。” 虽然喝醉了,但桃喜动作轻柔,姜亭月还是听话的喝完了,她闭眼靠在车厢内,好一会儿,她忽然出声道:“桃喜,停车。” 桃喜以为她清醒了,连忙喊停,此地是西街,离国公府不算太远,但她还是叫停了。 又回头问:“小姐,怎么了?” “我想吹风。”姜亭月揉着胀痛的额角,眉头蹙起,酒喝多了,她有些难受。 女儿家喝的酒,多是果酒,清甜可口,不算烈,但耐不住几个姑娘们玩上头了,撒着欢喝,谁都遭不住这种喝法。 桃喜打起帘子,让车厢外的风吹进来,又问:“小姐要下车吗?” “不用。”姜亭月摇头,靠在车厢,头晕的厉害。 梨忧执了扇子,轻轻给她扇着风。 车厢里点着淡淡的熏香,两边小窗被打开,风柔柔穿过,熏香浅浅被吹开。 马车外,有人轻手轻脚过来,似有什么要事禀告,桃喜没惊动姜亭月,小心翼翼退出车厢,下了马车后,离车厢远了些,才出声问:“怎么了?” “桃喜姐姐,前面路封了,咱们得绕一段远路。”那下人低声说。 桃喜皱眉:“怎么回事?” 当年国公府两兄弟闹分家,姜世勇一气之下,挪到了离国公府足足有两条街的北巷,后来兄弟感情再和好,但府上一家老小都住惯了,就没再挪,因此,两家隔的不算太近。 但没想到,这就差一条街的距离了,也能出问题。 那下人语气轻快,迅速把事情说了,前面住的是邹大人家,似乎是抄家,锦衣卫将整条街都堵了。 桃喜思索着,不想沾染这些麻烦事,便道:“小姐在马车上歇着,等她醒后,我们换条路走,绕远点儿没事,但不要撞上去。” 其实姜亭月已经听到了些动静,她闭着眼,却没有睡着,桃喜的声音被风送进来,她听的不太清晰。 待桃喜回来后,姜亭月才问:“怎么了?” 桃喜有些惊讶她听见了,但还是一五一十全说了,只道:“小姐,我让底下人避着走。” “嗯。”姜亭月点头道,“是该避着。” 最近圣上跟脑子不太好使似的,朝令夕改,已经发生数起前一日满门流放,后一日就将人找回来升官的事了,她爹每天都在庆幸还好权力交出去后最近不上朝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接了抄家的活,一个弄不好,说不准明日官复原职,负责抄家那人,就要倒大霉。 但跟姜亭月没什么关系,马车停在树下,姜亭月还晕着,甚至还有些想吐。 她歇了好一会儿,待这种眩晕感下去后,才出声道:“回府。” 马车再度动起来,还没拐弯绕路,就正面与锦衣卫撞上了,车夫拉着缰绳,马车晃了晃,突兀停下,姜亭月有些烦躁的掀开帘子,本意是让车夫避开,结果一抬头,就望见一个熟人,不由得一怔。 那人骑在一头枣红色高头大马上,与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重重一拉缰绳,洒线锦袍在日头下晃出一点光晕,马蹄声浅浅,姜亭月还没放下小窗,那人又回来了,对她一笑:“姜小姐,上回一别数日,你可还安好?” “还好。”姜亭月浅浅笑了下,心道,原来倒霉蛋是霍承绍。 他身后跟着的锦衣卫没有动,霍承绍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纵马停在她的马车边,俯身同她说话。 姜亭月神情恹恹,她刚从酒中清醒,整个人倦的厉害,不是很想说话,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认真回着霍承绍的话。 霍承绍垂下眼,认认真真望着她,少女倚在小窗边,眼皮上一点清浅艳丽的粉,面上带着几分醉后未消的绯色云晕,云髻凤钗分外金贵,不显富贵俗气,反而衬的她如花般娇美。 他主动问:“你喝多了?怎么不回府?” 姜亭月抬起眼,眸中氲着一点朦胧雾色,她有几分无奈道:“这不正是回府的路上吗?” “哦。”霍承绍后知后觉问,“我的人,是不是挡了你的路?” “还好。”姜亭月觉得脑袋更晕了,有些疲于应对。 霍承绍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喊他一声,“少将军,你要的册子,已经准备好了。” 被打断了对话,霍承绍有些不悦,压抑住烦躁,他回头说:“你给方大人就行。” 姜亭月循声望去,眼眸微睁,就站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那人一身青衣,像是风雪里的一枝竹,冷清清站在那里,目光幽冷,清凌凌望过来。 与之目光交错的一瞬,姜亭月手下意识一松,卷起的帘子便掉落下去,隔着一道小窗,姜亭月深吸一口气,说:“霍承绍,我回府了,你有什么事,我们下回再说。” 说罢,又对桃喜道:“让车夫赶路。” 马车再度晃悠悠走动,姜亭月往后,靠在软枕之上,心说,原来倒霉的不止霍承绍,陆慎也是个倒霉蛋。 明日若是那位大人官复原职,若是再小心眼一些,这两人,约莫都跑不掉。 不过,关她什么事呢!现在这情况,她尽量什么都不掺和,尽量别给阿爹找麻烦就是。 宝马香车离去,徒留一缕幽香,霍承绍有些烦躁的一拉缰绳,回头望了眼离去的马车,又重重一叹。 下回,下回再见她,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他再度向陆慎望去,眼里带着不善,方才就是这家伙莫名出现,姜小姐才突然放下帘子离开的。 但陆慎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他也望向马车离去的街,幽幽的一眼,眼底似有什么翻滚,面色冷凝一片。 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册子上,因着用力,青筋微微凸起。 陆慎突然笑了声,嘴角勾了下又很快抹平,很轻很轻的一下,格外淡漠,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可以,跟别人就能谈笑风生,一见着他,比见了猫的耗子跑的还快。 第78章 凌霄花 马车还是绕了远路,被抄家的邹大人府外,一群人挤挤攘攘堵在门口,哭声与叫嚷声连绵不绝,桃喜担忧这些人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思索之下,让马夫绕开了。 她进车厢里,同姜亭月细细说着,姜亭月“嗯”了声,靠在软枕上,半阖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还是觉得晕的慌,那股难受劲儿下去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困意。 足足迟了一刻钟,姜亭月才回到府上,她换洗过后,散了长发便去睡觉,丫鬟们都退到了外间。 意识昏昏沉沉间,还未睡着,姜亭月被一阵“叩叩”敲窗声吵醒,她有几分烦躁,恼怒的掀开被子,气得连桃喜都没喊,猝然打开窗。 一只灰白两色的鸟儿落定在窗前,歪了歪头,绿豆大小的黑眼睛,正盯着她看。 姜亭月微怔,她认得这鸟儿。 目光下落,这鸟儿腿上,绑了一个小小信条,姜亭月取下来,打开一看,正是陆慎所写。 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他说他在后门等她。 “有病吧!”姜亭月按着胀痛的额角,有些不太理解,她甚至都不想去赴约。 特意派只鸟儿吵醒她,就是为了邀她应约,谁爱去谁去,你就在外面等着去吧! 挥手将鸟儿赶走,姜亭月反手合上窗,迷迷瞪瞪爬回榻上,拉起被子,蒙头一盖,睡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再清醒时,夕阳筛金,淡橘色昏昏日光透过雕花小窗,一瓣瓣落在金绣软帐上,帐中昏暗一片,姜亭月拢着被子坐起来,人还没清醒,有些恍惚。 屋外听到动静,梨忧轻声问:“小姐醒了吗?” “醒了。” 软帐被丫鬟撩开,瓣瓣夕阳落下,姜亭月猝不及防被晃了下,她揉着眼,青丝顺着她抬起的手自身后散开,黑到发青,仿若春来江水。 梨忧伸手,挡去碍眼的夕阳,其它丫鬟宛若游鱼入水,一一进来,手里分别端着盂盆,帕子,衣裳等,分次排列开。 姜亭月正要起身,就望见枕边被压皱的纸条。 这什么?她反应了一会儿,刚睡醒的脑子迟钝开始运转,半晌,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这是陆慎养的那只鸟儿给她带来的信。 她动作一僵。 上回也收到这么一张,她置之不理后,陆慎就直接去书房寻她了,这一回,他总不能擅闯她的闺房吧? 将纸条攥紧,姜亭月问:“我睡后,院子里可有什么异常?” 桃喜手上动作没停,系好姜亭月的衣带,闻言,摇头道:“没有,院子里与平日里没什么区别,就是夫人差人来问候过一句情况。” “哦。”看来是没来。 姜亭月心下微松,反反复复看手里的纸条,不知为何,她总有些不安。 府外,巷尾。 墙上还零落几枝攀爬而上的凌霄花,夕阳落金下,靡丽明艳,青绿枝叶下,陆慎静静的立在墙下,手里一把刻刀,雕琢着手中白玉。 从午后至日落,他手中刻刀甚至没有歪过分毫,那块巴掌大的和田玉,在他手中,已然有了雏形。 廿三和廿五,越等越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往陆慎面上投去好几眼。 他依旧是淡漠的神色,仿佛不为外物所动,但二人知道,主上已经怒到了极点。 待这块和田玉雕完,若是姜小姐还不来,后果怕是不能想象。 最后一笔雕刻完,陆慎细细打量着手中的成果,长长的眼睫落下大片阴影,陆慎漆黑的眸子,静静盯着掌心雕刻而成的狸奴,神色无悲无喜。 将刻刀收进袖中,陆慎抬起眼,望着夕阳余晖下独自艳丽的凌霄花,有些出神。 这种毫无意义的等待,陆慎就这么等过两回。 第一回,是他幼时祭拜母后,宫中大乱,他身边所有宫女太监被尽数处死,他跪在殿前,为他的乳母求情。 他跪了整整一日,最终等来的,是铺天盖地想将他烧死的大火。 后来丞相告诉他,火是父皇亲自放的,不是杀他,而是为了救他。 丞相还说,弱者的等待毫无意义,而强者,从来不会踟蹰等在原地,哪怕是被迫静候时机,脚步也是在变化的。 有什么好等的,想要什么,尽管用尽手段得到便是,不需要心软留情。 今日他来,是想等姜亭月给他一个借口,她既然不肯给,那他也没有必要再去在乎她的想法。 他曾经养过一只云雀,漂亮而脆弱,受伤后被他捡到,他悉心照料,可那只不知好歹的云雀,非要逃向外面的天地。 一次次撞上笼子,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后,陆慎放走了它,冷眼旁观这只脆弱的云雀,因着伤病,冻死在冬日。 姜亭月像是他养的第二只云雀,她漂亮,脆弱,天真,毫无面对风雨的能力,又挣扎着想去外面的天空。 陆慎舍不得放走她,也绝不会放走她,他更不会如面对第一只云雀那样,冷眼旁观她走上绝路,所以他一直在用迂回温和的方法,让他的小云雀回头。 可她不肯,也不接受他的迂回手段。 陆慎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狸奴,眸色沉沉,脚步轻抬,向前走去。 然而下一刻,他便听见由远及近,急匆匆的脚步声,焦急跑来。 “陆慎。”身后有人急急喊了他一声。 脚步一顿,陆慎回头。 繁茂的凌霄花墙下,姜亭月提着裙摆急急出现,长发因着剧烈的跑动从发髻里掉落一缕,她面上带着薄红,紧张的望过来。 “陆慎。”姜亭月平缓了一会儿呼吸,才问,“你找我做什么?” 她没想到,下午收到的信,傍晚时来赴约,陆慎竟然还等在原地。 “你一直等在这儿吗?”姜亭月抬起脚,向他走近。 可陆慎没有说话,姜亭月觉得他有些奇怪,浅浅微风,夕阳在他洒线锦绣白袍上镀了一层薄薄金色,他定定的望着她,眼里划过一丝奇异的光。 离他还有三步远时,姜亭月脚步突兀一顿,她有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总觉得,现在的陆慎有些吓人。 她往后退了半步,小声问:“你不会是生气了吧?那个,你先别生气,我可以解释的。” 可这半步还未退实,陆慎突然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第79章 我心中爱重的,只有你 陆慎比她高许多,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文弱清瘦的书生,可实际上,他胳膊硬的跟铁似的,箍住姜亭月的细腰后,任她怎么挣扎都能轻而易举将她镇压。 费了会儿力,姜亭月摆烂了,絮絮叨叨解释说:“我真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我在雁姐姐的宴上喝多了酒,回去倒头就睡了,我醉的不大清醒,你不能怪我,我在看见纸条后,就急急的赶来了。” 后半句话,姜亭月说的有些心虚。 其实她当时完全想当做没看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的厉害,总觉得不去赴约,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 所以思前想后,挣扎纠结了好一会儿,姜亭月才慢吞吞动身了。 但此时此刻,她那点儿心虚,并未被陆慎放在心上。 他垂下头,指尖勾着她散落的长发,嗅着她身上淡淡清香,那股暴虐躁动的情绪,刹那间被抚平。 陆慎并非如表面上那般情绪淡漠,他只是藏的好,将所有心绪,都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不叫任何人知晓。 在他年幼时,他也常控制不住情绪,每回发完脾气后,丞相会静静望着他,直到某一次,丞相给他递了一个刻刀,对他道:“成大事者,若是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还不如当个普通的手艺人,免得以后因着你一时冲动,数万人,都要因你白白葬送性命。” 那日后,丞相真的什么都不教他,他所有老师都被请走,只剩下一个年迈的手艺人,日复一日教他刻木雕。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一回,陆慎终于在日复一日的雕刻里,学会了将自己藏进一副淡漠的壳子里。 即使心里翻滚着滔天怒火,他面上也不会有丝毫表现,他手中刻刀,甚至不会走歪分毫,仿佛那个拥有着情绪波动的自己,被他剥离开,又强行按压下去,他永远不会沦为情绪的奴隶。 姜亭月叨叨大半天,也没等来陆慎半句话,她试探的推了他两下,也没推动。 她有些生无可恋抬起头,敷衍拍拍他的肩,问:“你到底怎么了?” “不说是吧?行,那我换个问题,男女授受不亲,要不你先松手?” 但陆慎没松,反而将她抱的更紧了,姜亭月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掉了。 “你还不说话?你是不是有病?”姜亭月忍无可忍出声道,“你喊我来,我不就来了吗?别管时间对不对,反正我人到了,更何况,我又不是没道歉,跟你道歉你也不吭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慎忽然松开手,后退半步,垂眸静静的望着她。 正说的慷慨激昂的姜亭月一顿,语气顿时弱下去,理不直气也壮道:“按理来说,我跟你道歉了,你就应该原谅我,这是做人基本礼貌。” “姜亭月。”陆慎忽然喊了她一声。 姜亭月一个激灵,忙又道:“你不原谅就不原谅呗!我大人有大量,我又不怪你……” “不喜欢我了,为什么要来赴我的约?”陆慎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直接问道。 “我,我……”姜亭月磕巴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就是好心,现在天冷了,怕你傻傻的一直在等,万一被冷风吹的风寒了怎么办?” 陆慎目光幽深,一字一句道:“你不喜欢我,我病死了,也与你无关。” “好,好歹相识一场,我这个人,心善。”姜亭月避开他直白的目光,低声道。 “是吗?”陆慎忽然轻笑一声,又正色道,“那我还喜欢你,怎么办?” 这话宛若一道惊雷,劈头盖脸砸下来,砸的姜亭月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反应,姜亭月就是不信,她讪笑道:“怎么可能?你别开玩笑了。” “我爹娘还等我吃晚饭呢!你既然没什么要说的,那我回家了啊!” 姜亭月转身就要走,却被陆慎按住肩,被迫停留在原地,她深吸一口气,对上陆慎的眼,脸上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很好玩吗?骗我有什么好处吗?” 陆慎眸色微暗,手上力道一重,“为什么不信?” 姜亭月不再吭声了。 “姜亭月,你说的,我都还记得。”陆慎嗓音清冷,一字一句,将她从前写与陆慎的东西,一一念出来。 “你喜欢她,即使她要嫁给别人,也要亲口告诉她,让她知晓你全部心意。” “想招人喜欢,就得充分了解对方的喜好,你不止要了解,还要让对方知道你有多了解,让她明白你对她有多上心。” “要时不时夸夸她……” 姜亭月长睫重重一颤。 他所念的,都是姜亭月做计划撮合他与苏凝玉时所写,她支出的招,此时此刻,都应在她自己身上。 “够了。”姜亭月忍无可忍制止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有。”陆慎伸手,指尖勾起她凌乱散落的长发往耳后别去,他轻声道,“我原本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所以定了个计划,可你来了,我所有筹谋,都要重新来过。” 姜亭月重重拍落他的手,冷白的手背上,被姜亭月用力打出了一道红痕,她咬牙道:“你明明另有心上人,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谁告诉你这些的?”陆慎目光微冷,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又克制着不会伤到她,他闭了闭眼,又道,“为何旁人同你所说,你样样奉为圭臬,我与你所说,你却半句话都不信?” “什么旁人?哪来的旁人?我不信任何人的话,我从来,都只信我亲眼所见,这都是我亲身经历,你让我凭什么不信?”姜亭月咬牙反驳,眼中却水雾渐深。 “姜亭月,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误会,我借苏凝玉之名邀你出游,你可以怪我,但你不能一直误会下去。”陆慎一字一句,咬的极为郑重。 姜亭月抬起眼,愣愣望着他,陆慎伸手,轻轻擦去她不断掉落的眼泪,又轻轻一叹。 “小月牙,从来没有什么别人,我心中爱重的,只有你。” 前世最想听到的话,此时姜亭月尽数听入耳中,却只觉得难受,她用力揪住衣袖,呼吸都觉得困难,“为什么?为什么从前不说,偏偏要现在说?” 如果上辈子能听到这样的话,即使是骗局,她也会义无反顾,心甘情愿被骗下去。 可是现在的姜亭月,已经做不到了。 第80章 轻薄 “因为有个人一直写信告诉我,你心悦于谁,便要清楚直白的告诉她,不然她会误会。”陆慎墨色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她,轻轻的说。 姜亭月哽咽着反驳,“我是让你告诉苏凝玉,没让你告诉我,你能不能去跟她讲?” “不能。”陆慎迅速拒绝。 “抱歉。”陆慎轻声说,“我原本以为,我无需多说,你便都会明白,如今我才知道,我从前错的有多离谱,姜亭月,你能原谅我吗?” “我才不原谅。”姜亭月重重擦去眼泪,却又被他小心翼翼,以一种极为珍视的姿势,抱入怀里。 她愣了一瞬,用力捶在他肩上,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原谅。” “嗯。”陆慎轻轻应了声。 姜亭月挣脱不开,气愤的拽他袖子,咬牙切齿重复道:“我说的是不原谅……” 然而所有恼怒的声音,都消弭于他落下来的一个吻,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她不由得后退,可她退半步,陆慎追一步,直到她退无可退,后背抵上墙,呼吸被尽数掠夺。 繁茂的凌霄花枝垂到耳边,有些痒,这一面墙,自墙上垂下来的枝叶繁茂,二人的身影,一半隐入花枝当中。 廿三和廿五,早就在姜亭月到来时迅速撤离,而姜亭月这一趟出门,并没有带什么侍女。 这一面花墙之下,像是一方小天地,将一切挡在外面,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二人,姜亭月挣扎的力道减弱。 可下一刻,她又想起午夜梦回里,笑面虎似的大太监,眼带怜悯,成为她不可磨灭的噩梦。 “夫人,即便是太后娘娘,断然也不能越过陛下下旨。” 那杯鸩酒里带的毒,真的很疼很疼,疼到她只是回想起,就痛苦到浑身痉挛。 她一度以为,陆慎应当是恨她入骨,所以才用这样的毒,让她即使是去死,也要饱受折磨。 可如果不恨,为何要囚禁她,为何又要用这么烈的毒去杀她? 她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可现在的陆慎,没有前世的记忆,他也不会知道答案。 姜亭月重重将他推开,红着眼圈,一字一句的说:“不可能的,陆慎,你就算是告诉我这些,我们之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慎还有些意乱情迷,一时间,没有回过神,“什么?”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血仇,所以,我与你,再不会有以后,我不管是嫁给谁,都绝不会再嫁给你。” 说罢,姜亭月转身便要跑。 在陆慎伸手拦她之时,姜亭月忽然抓住他的手,重重咬在他手臂上,又凶又狠,半点儿不留情。 陆慎闷哼一声,却只是,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嘴里尝到血腥味的刹那,姜亭月恍然松手,转身跑的飞快,这一回,陆慎没再拦她。 直到从后门溜回府,桃喜听见动静,起身相迎,结果撞见她红通通的眼睛,顿时紧张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姜亭月没回她,转身跑的飞快,跑进闺房后,将门一关,对外叮嘱道:“任何人不许进来,不准打扰我。” 后背靠着门,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身子一点点滑落在地,姜亭月抱着膝盖,分明流了那么多的泪,可她还是有些想哭。 “哐当”一声轻响,似有什么重物滚落在地,姜亭月回过神,用力擦了下眼泪,低头望去,只见一只雪白玉雕狸奴,滚落在她身前。 她看了半晌,才伸手,将白玉狸奴捧在掌中。 这东西,是她咬陆慎时,他塞给她的,她当时只顾着跑,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是什么。 白玉狸奴憨厚可掬,底下同样有刻字,依旧是她的小名。 姜亭月站起身来,往妆台而去,用力拉开屉子,连续拉开好几个,终于在某个屉子中,望见一只木雕狸奴。 白玉狸奴与木雕狸奴摆在一起,即使举止不同,也一眼便能看出,这两只雕刻出来的狸奴,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改日,给你雕一个更好的。” 那日船上相见,他的话还历历在目。 所以这只白玉狸奴,是他实现自己承诺所赠吗?木雕是若若赠送的,她要收好,可这只白玉狸奴呢?她凭什么要收? 姜亭月抓起白玉狸奴,用力推开窗,高高掷起,她想摔了它,可手就这么顿在原地半晌,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两只材质不同的狸奴放在一起,举止不同,却同样憨厚可掬,可爱的紧。 姜亭月看了半晌,最终将两只狸奴一同塞入箱子最底下,然后重重锁住,再也不能重见天日。 她伏在妆台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唇上也是一片嫣红,明明没用口脂,也是秾艳的厉害。 混蛋!陆慎就是个混蛋! 登徒子!混蛋!他凭什么仗着自己力气大就轻薄她? - 凌霄花下,陆慎还站在原地,撩开衣袖,垂眸望自己手臂上的咬痕。 他轻轻抚上去,有些刺痛,上回她也这么咬了他一口,可惜伤好的太快,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跟小狗似的爱咬人?”陆慎眼里带出一点细微的笑意,驱散眼底常年的冷寒,微微有了些暖色。 不过确实该咬,他先轻薄人家的,挨这一下,属实是应该。 脑海里回想着温香软玉,陆慎喉结微动,心下又想,被咬一下换来的轻薄,还挺值。 但很快,他眼底暖色再度冷却下来,陆慎在思索着姜亭月说的话。 什么叫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什么又叫隔着一条血仇,不会再嫁给他?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陆慎眼底一片沉思。 说起来,姜亭月一切异常,都从今年三月末他赢下彩头开始,明明那么喜欢他的一个人,突然转了心思,不仅要与他一刀两断,甚至还琢磨着想嫁给别人。 片刻后,他喊来了暗卫,迅速吩咐下去。 “去查一查,自三月份开始至今,姜亭月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事,除此之外,国公府可有什么异常?” 第81章 出嫁 这年冬,漫天飞雪若柳絮,纷纷扬洒了满地,今年的第一场雪,格外寒凉。 但街道上却已经忙活起来,不断有人清扫着地面,将脏雪铲净,露出洁亮的青石板路。 天儿还暗着,墨沉沉的蓝,月牙尚坠在天际,浮云霭霭,桃喜给姜亭月拢着披风,又将手炉递给她,细细检查一番后,才推开门。 凉风迎面吹来,冷的姜亭月将脸埋在兔绒小帽中,沉沉倦意,被冷风吹的七零八落,她顿时清醒过来。 回头问:“给雁姐姐的礼可派人带过来了?” 梨忧笑道:“小姐放心,奴婢昨夜赶回去,亲自看着装好的。” “那就行。” 顶着风雪,一小段路,待姜亭月走进隔壁院子时,披风上的兔绒已经湿了,桃喜替她将披风解下来。 院子里一片红,贴着大红的喜字,姜寻雁厢房里丫鬟不少,忙碌来来去去,姜亭月险些没地方落脚。 她探头去望,姜寻雁坐在妆台前,喜娘正在用棉线替她开脸,姜亭月探头望了眼,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捂住自己的脸,也觉出了些痛感。 开脸时,喜娘要以棉线,绞去面上绒毛,不过才进行到一半,姜寻雁的脸已经大片通红。 她正疼的龇牙咧嘴,一抬头,望见姜亭月捂脸时的痛苦神色,不由得好笑道:“被开脸的又不是你,你这副模样做什么?” “替你疼。” 姜亭月没有靠她太近,她身边的喜娘,梳头的梳头,添妆的添妆,忙成一团,她怕自己过去添乱,就找了个远点儿的清净地儿,坐着同她说话。 门没合严实,冷风隔着一扇屏风吹了进来,但屋里炭火烧的足,人又多,没一会儿,姜亭月就热的取下围脖与抹额,手炉也递了出去。 姜寻雁没时间招呼,今日是她大喜,她也忙碌得厉害。 姜亭月静静坐了会儿,见与她说不上话,又觉得自己在这里碍手碍脚,当即想站起身出去,好歹空出块地儿。 “别,月月你就在这儿,你不在,我有些心慌。”姜寻雁喊她留下。 “哦。”姜亭月又乖乖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她聊天。 她望着窗外,轻声道:“也不知道雪什么时候停?” 就刚好碰上下雪天,钦天监真不会算日子,她心里嘀咕一声,但今日这种喜庆的日子,大家都说吉利话,姜亭月倒没蠢到把这种话说出来惹嫌。 姜寻雁却点头说:“我怀疑钦天监那群老头日子算的不准,早一天多好,昨日晴朗,没什么风,一点也不冷,今天反而还下着雪呢!一会儿迎亲可怎么走?” 她话刚说出口,旁边喜娘呸呸两声道:“哎哟我的小姐,今儿个什么话你都敢说,快呸呸两声,把晦气呸掉。钦天监的大人们算的日子,肯定是顶顶好的吉日,小姐跟姑爷,良缘缔结,百年好合,日后定是顺顺利利的。” 她被教训了一通,被迫跟着把吉利话都说了一遍。 姜亭月拿帕子掩着唇,扑哧笑了声,一脸幸灾乐祸。 姜寻雁回头横她一眼,嗔怪道:“月月你就笑话我吧!我就不信你心里没这么想?” “我有没有这么想不重要。”姜亭月端了盘糕点,伸手喂给她,又问,“你喝水吗?” “不能喝。”姜寻雁摇头道,“喜娘说今日事多,尽量不要喝水。” 姜亭月也记得成婚是件很麻烦的事来着,顿时一脸同情道:“那你忍忍吧!” 姜寻雁也叹了口气,但很快打起精神,她身后的喜娘为她挽起发髻,百年檀木梳每梳过一次长发,后面的喜娘就要接一句吉利话。 直到她终于换上凤冠霞帔时,外面的天都已经大亮了,雪也已经停了。 姜寻雁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有些出神,凤冠霞帔下,新娘哪有不漂亮的,可姜寻雁还是有些不敢认。 一切都准备就绪,屋里下人退去大半,外面隐约听到些响动,有下人进来道:“迎亲的队伍到了。” “这么快?”姜寻雁手忙脚乱的去拿台上的扇子,却没拿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这身嫁衣繁复,凤冠沉重,弯腰时有些艰难,姜亭月忙替她捡起来,笑着塞她手里,又道,“不急,队伍刚到,现在应当被拦在外面呢!你慢慢来,不要急。” 姜寻雁握紧团扇,上面的流苏微晃,晕开浅金色光辉,她低头解释:“我不是急,我就是,有些紧张。” “别紧张,雁姐姐,你今日格外的漂亮。”姜亭月笑盈盈同她说着话。 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又有下人进来,喜娘扶起姜寻雁,带她向外走去。 桃喜将披风替她系上,梨忧塞给她一个手炉,姜亭月静静的跟在后面,望着姜寻雁含泪拜别父母,泣不成声之下,又被扶上花轿。 她静静的看了会儿,直到花轿的影子消失不见,才转身,回了暖和的屋子。 桃喜低声道:“小姐,我把东西交给雁小姐身边的丫鬟了。” “嗯。”姜亭月轻轻点头,又望向窗外,有些担忧的问,“外面还会下雪吗?” 桃喜柔声道:“下雪也不打紧,路是一大早派人清过的,从姜府到周府,这段路程不长,就算是下雪,也不碍事。” 姜亭月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花轿内。 身边丫鬟低低喊了她一声,将一个锦盒递过来,道:“小姐,这是月小姐身边的桃喜给我的,说是给小姐的贺礼之一,我想着是特意交代过的,就想着先问过小姐。” “我看看。”姜寻雁放下手中团扇,将花轿外的锦盒接过来。 盒子不大,也不重,姜亭月伸手打开,里面只有数张薄薄的纸,是田契地契房契,以及一些收成不错的铺子。 这些东西倒也没有非常难得,但可贵之处在于,这些田地铺子,都在褚州。 即便是她孤身一人去往褚州,但有了这些东西,哪怕夫家再不可靠,她也有一条退路,不会处处受制于人。 不然,若是她一个人,即使带去再多家财,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准备的如此周全。 姜寻雁握紧锦盒,重重按在心口,眼眶有些红。 第82章 求娶 自姜寻雁大婚那日下的雪,原本以为很快就会停,谁知下了一日又一日,断断续续,不得停歇。 屋内燃着银丝炭,暖而无烟,熏香轻轻散开,姜亭月正陪着李云柔说话,一抬头,却见窗外,姜世忠站在檐下,望着外面白雪纷飞,一脸愁绪。 她起身,往屋外走去,轻轻喊了声,“阿爹。” 姜世忠回过头,笑了声,问:“你出来做什么?外面冷,别冻着你了。” “我不冷,”姜亭月紧了紧身上毛绒披风,又问,“阿爹你在看什么?下雪有什么好看的?” “已经连下好几日了。”姜世忠皱眉道,“今年这场雪,下的太早了,又连绵不绝,雪再不停,怕是要闹灾。” 姜亭月没受过什么苦,但姜世忠夫妇,也并没有将她教成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她也见过天灾之下骇人的景象,闻言道:“朝廷会开国库赈灾的吧!只要不是太严重,应该没有大碍。” “希望吧!”姜世忠轻轻一叹,并不与她多说。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因为下雪闹出灾情的事,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朝中动荡的厉害,先前圣上那番反复无常的做法,惹得不少官员为明哲保身而告老还乡。 再加上先前行宫之事,耗去大量金银,如今国库空虚,若是没有良策,百姓恐有大难。 姜世忠再度一叹,又想起闺女说的那些离奇的梦,心里也在思索着,莫非陆家那小子,当真是天命所归? 这些念头,心里辗转一瞬,便被他隐去,谁也不知晓。 姜亭月思索着说:“要不府里先准备着?若是真有灾情,我们可以捐些金银,也算是为国为民了。” “你有这个心便好。”姜世忠笑了笑,心下并不赞同这个做法,却也没打消她的积极性。 若真是有灾情,他们府上,是万万沾不得身的,这是立功立名的好时机,也是收拢民心的好机会,圣上那边,也容不得他们府上沾染半分。 他不说,姜亭月也不清楚,只说:“那我让桃喜她们准备着,若是真用得上,到时候我交给阿爹便是。” “你就别跟着操心了,真到需要府上的时候,你手上那点儿金银怕只能是洒洒水。”姜世忠笑着摇头道。 “也算是女儿的一点善心,再说了,能有点儿作用也是一点,钱多也不是坏事。”姜亭月不爱听他这话。 “行,你到时候交给阿爹处理就行。” 这一回,姜世忠倒是没拒绝,他只是心下一叹,有些可惜自家闺女的赤诚之心。 雪又连绵下了数日,如姜世忠所料,北方确实出现了灾情,他没去上朝,并不知晓具体情况,但也在观望着圣上会怎么做。 赈灾一事,向来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若是办的好,主理此事之人,将在民间声名大噪,向来是收拢人心的好时机。 他在观望,两位皇子,圣上会将差事交给谁,姜世忠猜是三皇子。 上回行宫一役,姜世忠算是看清了,别看监国的是大皇子,可圣上信任爱重的,却是三皇子,再加之三皇子母妃当年旧事,圣上毫无异义偏爱于他。 但不久,姜世忠就接到了消息,赈灾一事,被圣上交给了大皇子。 不待姜世忠惊讶,他很快又得知,虽赈灾一事交给了大皇子,但圣上却将今年为国祈福一事提前交于三皇子。 每年年关之际,宫中起盛宴,为国祈福,以天子之名,敬告苍天,为百姓谋取福祉,历年来,除去圣上,便只有太子能担得起此事。 姜世忠又开始不确定了。 圣上这番举动,不仅姜世忠摸不着头脑,朝中想站队的大臣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懵。 但不管如何,大皇子离京,三皇子势威,即使圣上在努力平衡两方势力,但天秤,还是不可避免的歪向其中一方。 向三皇子贺兰延投效的势力越来越多了。 哪怕姜世忠并不看好,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此次大皇子办事不力,他将彻底失去与三皇子竞争的资格,哪怕他办的再好,却也只是有一争之力罢了。 人心是偏的,逐渐年迈的圣上,回忆过去,也渐渐的偏袒于三皇子。 这些事,原本是与他一个空有虚名在身的国公爷无关,不论是谁继位,有太宗的诏令镇着,谁也动不了国公府。 直到几日后,三皇子贺兰延来府上拜见,姜世忠出门去迎,却见三皇子的下人们,搬了一箱又一箱的聘礼,足足三十抬,尽数抬进府里。 姜世忠的脸一黑,不卑不亢的问:“三殿下此举何意?” 贺兰延身披织金黑色大氅,指尖轻轻掸去落雪,那张面若好女,矜贵秾艳的面容上,露出一点轻笑,他道:“本宫还差一位侧妃,特来求娶,望国公大人成全。” “什么求娶?”姜世忠冷硬着脸道,“三殿下怕是弄错了什么,微臣的女儿,已经定下亲事了。” “是吗?可过了官府明路?可有文书?无凭无证,本宫怕是不信姜大人一言偏颇。”贺兰延说的不紧不慢,言语当中,却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后院,桃喜听着丫鬟的禀告,望了眼斜靠在软榻上的姜亭月,轻声将来龙去脉说了。 姜亭月惊的手中话本都掉了,她震声问:“你说贺兰延带着聘礼上门了?” “小姐你别激动。”桃喜连声安抚道,“老爷肯定不会答应的,小姐你放心。” 姜亭月知道,阿爹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迫嫁人,可她又想着,近日来,阿爹说的朝中之事,心下一阵忐忑。 虽然她可以确定,三皇子与大皇子之间,不管圣上再怎么犹豫了纠结,他最后都会将太子之位许给大皇子。 可现在别人不知道,如今贺兰延势重,万一,阿爹敌不过皇权呢? 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招了贺兰延这个变态。 她起身,对桃喜道:“我们去前厅看看。” 桃喜犹豫道:“咱们现在过去,算不算是添乱啊?要不还是在后院等消息吧!” 第83章 正轨 “等着我的终身大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三言两语决定下来吗?”姜亭月起身便往外走去,步履匆匆。 她信阿爹,但她信不过皇权,皇权有多厉害呢?向来无所不能的阿爹,也被迫养晦韬光,收敛所有才能,蛰伏一隅。 桃喜劝不住,只能匆匆拿起她的披风,转身追了上去,替她穿好系上。 梨忧撑起油纸伞,一路顶着风雪,等姜亭月到前厅时,只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先是阿爹的声音,他言辞客气,却毫不退让。 “小女断然不会入宫,也确实许了人家,只是婚期未定,恐有意外,不敢为外人所道也。” 随后是贺兰延的声音。 “是吗?姜大人不妨说说,定的是哪家,我也好在求父皇圣旨之前,先告知一二。” 客气到这个地步,贺兰延还在蹬鼻子上脸,姜世忠怒不可遏,袖中已紧紧握拳,恼道:“三殿下,昔日圣上曾答应过微臣,此生绝不会为小女指婚,允她自由嫁娶,还望三殿下莫要白费心机。” 隔着一道屏风,姜亭月小心翼翼探头望了眼,听到阿爹的话,她心下一松。 她就知道,阿爹肯定提前就给她安排好后路了。 “姜大人急什么?说不准,她愿意进我府中也未尝不可。”贺兰延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衬着那张秾艳过分的脸,莫名有几分不怀好意。 “此事绝无可能。”姜世忠斩钉截铁道。 姜亭月正听到一半,身后一只手,将她往后拉去,她一惊,却见是李云柔,顿时拍着心口道:“阿娘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也来了?” “莫慌。”李云柔拍着她的手,温声道,“是翠容说,你带着丫鬟急匆匆往前厅来,我怕你冲动误事,别担心,你阿爹能处理好。” “嗯,我不担心。”姜亭月重重点头。 屋内,贺兰延又笑道:“不若姜大人将人请出来,本宫亲自问上一问,就知道她愿不愿意嫁了。” 姜世忠反问道:“若是小女不愿,还望三殿下收回聘礼,此事,日后再莫提起。” “好啊!”贺兰延同意的过于轻而易举。 姜世忠深吸一口气,对下人道:“去将小姐请来。” 姜亭月已经忍不住了,一提裙摆,往屋内而去,边走边道:“不用请了,我不愿意嫁。” 贺兰延回眸幽幽望来,阴郁的眸子,幽深盯着姜亭月半晌,忽然一笑,问:“你是准备将敬酒不吃吃罚酒进行到底了?” 他左眼的刺伤已经好全,只是有些影响视力,但并不是完全看不见,而眼皮之下,还残留着伤疤,衬着他阴郁的眼,格外森冷惊悚。 姜亭月有些恶寒,走到阿爹身后,避开贺兰延的目光,冷声说:“反正我嫁给谁都不会嫁给你。” 姜世忠挡住贺兰延的目光,冷冷道:“三殿下既已听清,还望将这些聘礼都带走。” “嗯。”贺兰延微微点头,却又笑道,“谁说本宫求娶的,是姜小姐了?” 姜世忠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他忍着怒火道:“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府上……” 他的话一顿,又想起,李文茹的女儿柳惜云也住在府上,他曾经答应过李文茹,会将柳惜云当亲生女儿看待,当即冷声道:“莫说亭月,便是惜云,她也都不会嫁与三殿下,还望三殿下将东西收回。” 贺兰延意有所指道:“你不问问她的意见?” 姜世忠冷笑,“惜云性子腼腆,连出府都少,怕是并不认得三殿下,还望三殿下莫要为难。” “是吗?”贺兰延似笑非笑道。 “我嫁。” 此时,屋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柳惜云从屋外急急跑来,发丝一片濡湿,披风上的绒毛上,还残留着雪絮,她气喘吁吁,面上映着一点红,高声道:“表姨父,我愿意嫁给三殿下。” 姜世忠沉着脸提醒道:“你想清楚,真要嫁与三殿下为侧妃?” “我想的很清楚,我愿意嫁。”柳惜云含着笑,向贺兰延投去含情脉脉的一眼,低声说,“表姨父,我曾见过三殿下,我愿意嫁给他,哪怕只是个侧妃。” “表姐。”姜亭月皱眉,上前伸手拉她,小声说,“他不是个好人,你不要跳进火坑。” 但柳惜云侧身避开她的手,低声说:“表妹,你不是我,你自然也不会懂我的想法,对我来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姜亭月不太理解,但还是收回手。 姜世忠再三提醒道:“你可要再考虑些时日?过两日再定也未尝不可。” “不必考虑了。”柳惜云盈盈往地上一跪,轻声道,“我心悦三殿下,心甘情愿嫁给三殿下。” “你当真……”姜世忠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贺兰延打断。 “我说姜大人,柳姑娘也不是你亲生女儿吧!我愿意娶,她愿意嫁,分明是两全其美之事,姜大人你何苦咄咄逼人?” 柳惜云顺着贺兰延的话,接着道:“我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了,还望表姨父成全。” “那就跟我回府吧!”贺兰延伸手,随意将她拽起来,有些轻佻的挑起她的下巴,有些意兴阑珊道,“聘礼已送到,走吧!” 柳惜云垂下眼,安静跟在贺兰延身后离开。 “惜云。”姜世忠制止道,“即便是同意你二人之事,你也应当挑一个良辰吉日,三书六礼,聘入皇家,你直接跟他离开,像什么样子?” “多谢表姨父,但不必了,惜云心甘情愿。” 说罢,柳惜云便转身,跟上贺兰延兴致缺缺的步伐,他走的很快,根本没等人,柳惜云只能小跑着追上去。 姜世忠面色铁青,“三皇子若是真看重,怎么会这么折辱人?” 姜亭月望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事情好像回归正轨,一切在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发展,柳惜云还是嫁给了贺兰延,二人还是走到了一起,可姜亭月心里却觉得哪里怪怪的。 - 即便姜世忠怒不可遏,没拦住柳惜云离开,但与李云柔商量过后,二人还是备了份嫁妆,派人送至三皇子府,也算仁至义尽了。 姜世忠按着眉心叹道:“这都是些什么事……” 李云柔替他轻轻按揉着额角,有些担忧道:“三皇子行事越发嚣张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尽快给小月牙将亲事定下来?” 京中青年才俊不少,细细挑选一番,总能挑到个好的,再不济,她看霍承绍就不错,就是他爹那边有些不大让人放心。 “是该定下来。”姜世忠握住李云柔的手,轻轻拍了拍,说,“跟她好好说说,只是定亲,不一定会嫁人。” 李云柔皱眉问:“这是个什么说法?” 姜世忠摇摇头,却未明说。 圣上偏心三皇子,有意为他培养势力,但姜世忠却觉得不妥。 若是大皇子继位也罢,大皇子虽才学平庸,但性情温和,极重感情,可若是三皇子继位,三皇子贺兰延阴晴不定,暴戾恣睢,恐怕他继位后,天下再无安宁之日。 但都不一定,按照乖女的梦境,恐怕这二位,都无缘于皇位。 不可否认,姜世忠从前很看不惯自家闺女像只小尾巴似的跟着陆慎,但排除他的偏见,怎么看,他都觉得,陆家那小子,比二位皇子强出太多。 不过从前他们国公府与陆家小子也有桎梏,姜世忠不打算现在就站队,他思索着,怎么下一步棋,能在皇权之中明哲保身,最终不管谁继位,他国公府,都要有一席之地。 李云柔又问:“那你心中可有人选了?” “有。”姜世忠点头道,“霍将军那儿子就挺不错的,上回花园相看,小月牙不是跟他聊的挺高兴吗?” 李云柔皱起眉,不大同意,“霍将军那边迟迟不肯交兵权,圣上迟早会清算,此时与霍家扯上关系,不是好事。” “无妨,只是定亲,婚事不一定成,找霍家那孩子问问,他若是不肯,再换旁人就是。”姜世忠心下却想,这世道将乱,有兵权在手,被人忌惮,反而是一层保障。 不似现在,他这边一旦失去圣上信任,便落得个眼盲耳塞,受制于人的下场。 太宗诏令虽在,但若是圣上一旦不在乎史书留名,宁愿被千古唾骂不忠不孝也要清算国公府,那他们也毫无办法。为人臣子便是这样,圣上能让你成为权臣,乘于万人之上,也能让你辗转跌落泥泞,全看当权者心意罢了。 皇权,就是这般不讲理。 姜亭月得到消息时,比霍承绍还要迟一步,甚至还是霍承绍主动跟她说的。 这一日,姜亭月在府中遇到霍承绍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问:“你怎么来我家了?” 霍承绍说:“你爹娘邀我来的。” “他们邀你?”姜亭月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该不会是,直接忽略我给我定亲吧!” 不然姜亭月也想不到别的缘由,毕竟昨日,贺兰延才来大闹一回,将柳惜云直接带走了。 “是。”霍承绍笑了笑,说,“你爹问我,肯不肯与你假定亲。” 姜亭月更懵了,“假定亲是什么意思?” “就是只定亲,不成婚,兴许未来某一日,咱们两家就解除婚约。”霍承绍从袖中摸出那枚木哨子,递到她掌中,又说,“我同意了,你现在可以将它收回去了。” 姜亭月不理解,“你怎么会同意?这对你又不公平,万一你想娶妻怎么办?” “是对我挺不公平的。” 少年将军生得高,模样也俊俏,挑眉望过来时,还有几分肆意不羁,他微微俯身,笑着望她,又说:“不过小爷吃点儿亏,勉勉强强同意了,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姜亭月将木哨子还给他,说,“我爹娘不经过我同意,擅作主张,我问问他们去。” 她一转身就要走,又被霍承绍生生拽住。 “别啊!”他黑亮的眸子悄悄的望着她,却在她看过来时迅速挪开眼神,咳嗽一声,状似不经意般说,“其实我也不算太吃亏,万一你突然同意嫁给我了,婚约也就不用解除了不是?” “那万一,我一直不同意呢?你就这么一直被我耽误下去?”姜亭月觉得这对他不公平。 霍承绍低咳一声,自顾自嘀咕道:“那也是我乐意的,是我活该。” “你到底同不同意?”霍承绍声音又大了些,拽着她的袖子道,“我知道你现在被迫定亲不高兴,但反正你不乐意就能解除,也不影响你。” “你也别觉得影响我,我可巴不得有个人替我挡一挡我家老头的催婚呢!两全其美的事,你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姜亭月犹豫一瞬,点头道:“那说好了,你不乐意的那一日,也可以随时解除婚约,你要是想娶别人了,也不必顾及我。” “好。”霍承绍眉头微动,笑道,“那这个……” 他手中拿起的,正是那枚木哨子,红绳垂下,被风吹的微微晃。 “这个你先留着。”姜亭月拍拍木哨子,笑道,“万一你以后后悔了,我还得特意找回来还给你,多尴尬呀!” “哦。”少年将军眼眸微黯,但很快又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先互相改一改称呼,免得下回在别人面前露了陷。” 姜亭月微微皱眉,“怎么改?” “你要不,喊我一声世兄?”霍承绍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一声,掩盖上扬的唇角。 “世……兄?”姜亭月艰难喊出声,她觉得好奇怪,感觉不如直接喊他的名字更上口。 霍承绍重重咳嗽一声,笑的十分正经,郑重喊道:“姜世妹。” 姜亭月搓搓手臂,问:“这样是不是喊的太正经了?” “那我总不能一直喊你姜小姐吧?这未免太疏离了。” 姜亭月又提议,“那要不?你直接喊我名字算了,我不也直呼你名讳吗?” 霍承绍正色片刻,小心翼翼喊出两个字,“亭月。”霎时,他自己耳朵红了个彻底。 姜亭月动手捶他,“让你连名带姓喊,没让你直接喊我闺名。” 第84章 他死了 是夜,相府。 陆慎展开长长的册卷,上面所写,皆是从三月至今,查到的有关于姜亭月的一切。 一灯如豆,烛火昏昏映照着册卷上的字,他只来得及看到姜亭月大病一场,一道破空声袭来,陆慎收起册卷侧身避开。 一声重响,似是什么钉进桌中,烛火被残风吹灭,屋里顿时暗下来。 顷刻间,外面响起了干戈之声,短刃相接,陆慎静静将卷册拢起,塞进袖中,拿起横架上的长剑。 “哐当”一声,书房门被踹开,一个蒙面黑衣人摔进屋内,廿三伸手果了他,又抬头,焦急喊了声:“主上。” 他身上受了伤,蜿蜒鲜血,顺着握刀的手,从刀刃上划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随手抹去刀面上的血,迅速汇报道:“来的是死士,直直冲着这边来的,一路放火,但奇怪的是,城中守卫无一人发现,并没有人阻拦。” 这么明显的火光也没有守卫来,换句话说,今夜守城的羽林卫,要么被恰好调离,要么是接到了命令,故意冷眼旁观。 但不管哪种情况,都在表明,今夜这场刺杀,是蓄谋已久。 “丞相那边情况如何?”陆慎问。 “冲着我们来的,丞相与大公子那边应该无碍。” 陆慎推开门,火光映衬着他俊美的面容,暗卫与刺客厮杀在一起,他并没有出手,只是平静道:“处理干净。” “是。” 半个时辰后,廿三边给自己上药,边指挥着其他人将地上的残肢与鲜血清理干净。 屋内,丞相与陆慎对坐,陆丞相紧张的问:“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没有。”陆慎冷静分析着局势,“人是冲我来的,今夜没有得手,很快会来第二波,甚至第二回,可能会向你和大公子动手。” “我知道。”陆丞相长叹一声,“当年我便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回。” “你离京吧!今夜来的是禁军,虽然遮掩面容身形,但用的武器上,有兵部的落印,既然已经彻底暴露身份,那京城于你太过危险,你不能再待,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莫要冲动,误了大事。” 陆慎眉头微皱,“我若是离京,阖府上下,都要被我连累。” “我会将老大送走,你速速离京,我留在京里,替你扫除最后的危险。”这个念头,在他尚年轻时,就已经盘踞在脑海里,历经多年,始终不改。 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能从寒门脱身一路官至丞相,都是先帝栽培,当年他收留年龄五岁的小太子时,就已经想过他终有一日会为此丧命。 陆慎平静道:“不至于此,尚有别的法子。” 他倾倒茶壶,倒满一杯清茶后,挪至陆丞相面前,轻声道:“丞相今夜受惊了,且回去休息吧!” 陆丞相惊疑不定,“你莫不是想……即便如此,京中也会设下天罗地网,待你回来,一网打尽。” “嗯,我知道。”陆慎平静应道。 “最起码,你这两年不能露面了。”陆丞相又提醒道。 “嗯。”陆慎眼波未动,只轻轻应了声。 陆丞相起身,往外走去,走至门口,又回望一眼,烛火昏黄,照出大片阴影,少年依旧一身白衫,清润挺拔,月影之下,像是一丛青竹,当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当年得他庇佑,懵懂无措的小太子长大了,他有自己的主见,而他老了,已经教不了他什么了。 陆丞相回到屋内,灭了灯,帐子放下来,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听着外面的声响。 约莫是快天亮时,第二波刺客又至,他听着吵动一路响起又停歇,最终闭了闭眼,合衣躺下,一夜无眠。 - 第二日,京中便传出了一件大事。 昨夜有刺客闯入,意外闯进丞相府,昔日探花郎,丞相府庶子陆慎,遇刺身亡,尸体已被收殓入棺。 消息如燎原野火,迅速扩延,很快就传至国公府,彼时,姜亭月正跟桃喜学着剪梅枝插花,听到消息时,手上剪刀错了半分,红艳梅花坠地。 “这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姜亭月连忙问。 “丞相府,今日已经挂上白幡了,听说还未走近,就能听到府里的哭声。”梨忧轻声道。 “不可能。”姜亭月自顾自将梅花枝捡起来,低声道,“陆慎怎么可能会死?我不信。” 他那种人,心机深沉,万事算尽,还会武功,怎么可能说死了就死了,姜亭月才不信。 更何况,上京里治安向来很好,别说刺客了,就连闹事的她都没见过几起,怎么就这么巧,刚好被陆慎撞上呢! 梨忧低声说:“其实奴婢也不信,但小陆大人的尸体,就停放于堂中,来来往往祭拜之人不少,若这事是假的,流言应当不攻自破才是。” 姜亭月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手中的剪刀,她有些茫然,感觉十分不真实。 陆慎他,真的死了吗? 思及此,她忽然往外走去,没两步,就遇到了姜世忠,姜世忠招手道:“刚好,阿爹有事跟你说,来书房。” 姜亭月提起裙摆跟上。 进了书房后,下人都被赶出去了,姜世忠同她开门见山道:“听到今日陆家那小子的死讯了吧?” “听到了。”姜亭月低着头,闷声道,“我不信他死了。” “说实话,我也不信。”姜世忠道,“但今日听到消息,我便派人去打听了,棺材里躺的,确实是他无疑,你怎么看?” 姜亭月心里乱成一团,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姜世忠不由得一叹,道:“兴许是假死也说不定,有羽林卫在,谁敢在京中行刺朝廷大臣?除非,他身份暴露了,有人迫不及待想他死。” 姜亭月眼睫重重一颤,猛地抓紧了衣袖。 上辈子,陆慎没经历过这些,她只知道,二人婚事定下后,一直到来年开春,她才见到陆慎,没有这些事发生,也没听过他暴露身份之事。 两世唯一不同,是她亲口,将陆慎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阿爹。 难道是因为这个,陆慎才出事的吗? 第85章 祭拜 “我想,去看看他。”姜亭月垂下眼,低声道,“阿爹,如果陆慎身份暴露了,我去看看他是死是活,会有影响吗?” “没影响,你去吧!”姜世忠又说,“挑个人不多的时候去,别太招摇就行。” “好。”姜亭月点头。 她还是不信陆慎就这么死了,他那样的人,绝不会允许自己死的太过草率。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姜亭月还是想去看一看。 她听姜世忠的话,选了个人最少的时候,夜黑风高时,才披了身披风,提着一盏灯,向丞相府而去。 白日送过信,姜亭月原以为夜里祭拜之事不会被准允,但她没想到,丞相府那边,竟然同意了她夜里去祭拜。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管他呢!想那么多做什么,目的能达到就行。 马车停在相府前,姜亭月下了车,素白的手,轻执一盏灯,料峭寒冬里,灯火微晃,她望了眼门上挂的白灯笼,犹豫一瞬,还是接着向前。 大门开了半扇,有人迎着姜亭月,往屋里而去。 此时灵堂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身旁迎她进门的管家说:“姜小姐,老爷吩咐过了,下人都已经被遣退,小姐无需担忧。” “嗯。”姜亭月微微点头。 管家也很快退下去了,灵堂中,便只剩下姜亭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吹堂过,留下片片轻响。 她向着棺木而去,快靠近时,却又突然站定,她有些不敢上前。 万一,里面躺的真的是陆慎怎么办?万一,陆慎真的死了怎么办? 她没想陆慎去死的。 不可否认,她有些怨他,她心里怪他,可她真的没想陆慎去死。 重生一遭,她心中最大的期许,是这辈子再也不要与陆慎有任何瓜葛就好,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想过。 她应该高兴的,陆慎死了,她家就不会再出事,阿爹阿娘都好好的,她应该高兴。 姜亭月努力想支出一抹笑,却悲催的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停顿片刻后,姜亭月再度轻轻抬脚,青色绣鞋踩着木阶,她抬手,掌中灯笼靠近棺木,照出棺材里那人的模样。 清俊熟悉的脸,不是陆慎又是谁? 她的手一抖,灯笼晃的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摔落,可是并没有,姜亭月一点点,握紧灯笼,又退后两步。 他真的死了? 姜亭月再度退后几步,神情惶惶,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仅仅是一眼,但姜亭月望见了衣襟下的伤痕,深可见骨,这样的伤,确实活不下来。 姜亭月放下灯笼,燃香一拜,她站在灵堂前,静静的站了许久。 她以为自己可能会哭,她从来都不是个坚强的人,高兴时会哭,难过时更会哭,可是此时此刻,她一滴泪都没有掉,她只觉得心口堵的慌。 像是一团被水浸透的棉花,塞在心口,沉甸甸,难受的紧,让她恨不得赶紧将棉花扯出去。 风吹起白幡,灵堂中像是鬼影晃动,风声像是鬼哭狼嚎。 棺木前,姜亭月静静的站在那里,柱子后的阴影处,隐约能望见一道清俊高大的身影,正静静的望着她。 站了好一会儿,姜亭月才重新捡起自己的灯笼,转身往外走去,她一直都很平静。 只是在下台阶时,她没踩稳,身子歪了一瞬,手中灯笼摔了出去,骨碌滚一圈灭掉了,霎时,一阵风吹过,灵堂中灯笼也跟着全暗下去。 下一刻,有人扶住她的腰,让她重新站稳了。 姜亭月没有动,对方也没有,寒风吹起她衣角,她僵直着背,小心翼翼喊了声:“陆慎?” 风声悄悄,对方依旧没有声音。 “混蛋!”姜亭月知道是他,虽然不知道棺材里那张脸是怎么回事,但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绝对是真正的陆慎。 她气得要命,虽然知道他不得已诈死肯定是有缘由,可她还是觉得生气。 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抚过她眼角,莹莹泪痕被抹去,下一刻,她就被按到柱子上,陆慎弯下腰,贴近她的脸,轻声问:“为我哭的?” “不是。”姜亭月别开脸道,“风吹的。” “是吗?” 姜亭月听到一声轻笑,她有些恼怒,推开陆慎的手,气愤道:“你既然没死,那我也没什么好祭拜的了,我回去了。” 可陆慎跟堵墙似的在她身前,身前是陆慎,身后是柱子,她根本走不掉。 姜亭月气红了眼,“你给我让开。” “姜亭月。”陆慎忽然轻轻喊她一声,指尖把玩着她的长发,轻声问,“拿了我这么重要的消息,真觉得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姜亭月支支吾吾道:“我,我又不告诉别人,你死没死的消息,对我又没用。” “不信。” “那你想怎么样?”姜亭月理不直气也壮道,“你自己暴露的,我又没让你把这消息告诉我。” “嗯,我的错。”陆慎没有反驳,只是笑道,“所以这代价,我不该问你要,而是应该自己来取。” 话落下的刹那,姜亭月只透过浅薄的月色,望见陆慎摘下面上银制面具,清俊的脸在黑暗中隐隐显露。 她还没看清,就感觉唇上一重。 混蛋!他又轻薄她! 她伸手,抗拒推着陆慎的肩,却在下一刻,双手被他反剪到身后,像是不满她的抗拒,这份代价,被他索取的格外深,格外重。 白幡被风吹起,将乌云中透出的一点清亮给彻底遮掩住。 桃喜等在马车旁,有些焦急,“这都快小半个时辰了,小姐怎么还没出来?” “你别转了。”梨忧也有些担忧,还有些心烦意乱。 但下一刻,就望见姜亭月从门后出来,她提着灯,眼眶有些红,像是哭过一般,乌玉似的眸子,水润润般的亮。 “小姐。”桃喜上前扶她,将她扶上马车,轻声道,“小姐别难过了。” 姜亭月恨恨擦了下唇,又觉得有些疼,愤恨道:“谁难过了?我巴不得他死了呢!” 陆慎就是个混蛋!仗着她身边没带人就欺负她。 梨忧没吭声,她惊疑不定望着姜亭月的头发,疑惑道:“今日我给小姐梳的头,好像不是这种样式来着。” 姜亭月动作一僵,慢吞吞往后靠去。 桃喜皱眉道:“你记错了吧!小姐是去祭拜的,总不能特意在人家灵堂前梳头吧?再说了,小姐又不会挽髻。” “应该是吧!”梨忧有些怀疑自己了。 去祭拜后,出来换个发髻什么的,确实很说不通,更何况,小姐眼睛红成这样,肯定哭的很伤心,哪来的心思特意梳头呢! “好了。”姜亭月一脸烦躁道,“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俩出去。” 桃喜与梨忧对视一眼,齐齐退了出去。 俩贴身丫鬟离开后,姜亭月才松了口气,摸摸自己的头发,心道,都怪陆慎。 发髻是在陆慎亲她时她挣扎散的,直到她忍不住气哭了,陆慎终于松手,轻叹一声,擦着她的眼泪问:“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 他极为有耐心的,听着少女边哭边骂他,直到她骂完,转身就要跑,又轻而易举的抓住她。 姜亭月回头瞪他,“你还要做什么?” 陆慎望着她散落的青丝,解释道:“你头发散了,就这么出去会被怀疑的。” 姜亭月伸手一摸,出门前梨忧为她挽的漂亮的发髻,如今松松垮垮,散下来大半。 “过来,我给你重新挽。”陆慎就地坐在台阶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回来。 姜亭月不太想过去,但她更不想顶着鸡窝般的头出去,出去后,肯定要被桃喜她们追问。 她慢吞吞挪过去,不情不愿坐在他身边。 风吹着一地未烧完的纸钱,也吹的二人衣角勾缠在一起,姜亭月有些心烦意乱,板着小脸不肯出声。 陆慎低声哄了几句,解开她乱糟糟的长发,以指为梳,替她重新挽好。 少女一头青丝生的极好,摸上去仿若上好的绸缎,乌黑滑顺,黑到发青,宛若一江春水,在他指下微动。 姜亭月还特意让廿三拿了镜子,她认真照了照,仔细对比过,感觉和出门前差不多,却没想到梨忧眼神这么好,一下子就看出来不同了。 想到陆慎,姜亭月又冷哼一声。 最后她灭掉的灯笼,也是他重新点亮的,陆慎垂眸时,狭长的眼里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将灯笼递给她,道:“好了,代价支付完了,你可以带着消息回去了。” 姜亭月烦躁的往后一靠,拿帕子遮住眼,她心道,这一趟去的真亏。 - 灵堂中,灯笼依次被廿五重新点起来,廿三有些忧心道:“主上,您假死的消息,就这么告诉姜小姐,怕是不大妥当。” 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如果廿三有这个胆子,他应该是直接指着陆慎的鼻子骂他色欲熏心,这么重要的事,也敢透露出去。 陆慎手中是一朵淡黄色绢花,拢在他白玉般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可爱。 这是他替姜亭月挽发时,偷偷留下来的一朵。 向来冷峻的神色,此时竟有了几分暖意,陆慎将小巧的绢花收好,眼底再度恢复不变的冷漠,他道:“你以为,皇帝真的会相信我就这么死了吗?” “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区别。” 他倒不是相信姜亭月会替他保密,他只是单纯觉得,就算看见了尸体,皇帝的人,也不会相信。 因为从一开始,要他的命只是顺手,皇帝那边想要的,是彻底铲除先帝的势力,上回中毒后,皇帝越发力不从心,所以每一步都走的很急。 急于培养自己两个儿子,却又怕养大他们的野心,自己镇压不住,所以反复横跳,一会儿支持,一会儿打压。 急着将先帝势力斩草除根,所以直接派锦衣卫刺杀,根本不再想着用任何计谋手段去瓦解。 “派人告诉霍将军,让他做好准备,下一个,该是他们了。” - 回府后,姜亭月还没到自己院子,就见管家过来,笑着对她说:“小姐,老爷在书房,说是有要事。” 姜亭月心知,阿爹应该是来问她情况的,阿爹也想知道陆慎究竟有没有死。 要不要替陆慎隐瞒一下呢?他都被迫诈死了,应当是遇到了很严重的事。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一刻,就被姜亭月毫不留情抹去,她当然不会为着陆慎欺骗阿爹了。 进书房时,姜世忠正在写什么,听到动静,抬头给她一盏茶,问:“情况如何了?” 姜亭月端着茶盏,指尖用力到发白,犹豫一瞬后,她道:“陆慎没死。” 姜世忠笑了声,“果然不出意料,我就知道,陆家那小子精的很,死不了。” “阿爹你怎么看着还挺开心的?”姜亭月疑惑挠挠头。 姜世忠笑道:“因为这三个人选里,我最看重他了。” 陆慎登基,再怎么说,也强过那两位。 尤其是三皇子,国公府几乎同他撕破了脸面,若他登基,国公府讨不到半点儿好。 “哪三个人?”姜亭月还是没理解。 “不重要。”姜世忠笑道,“半夜跑一趟累了吧?回去好好休息吧!大人的事,自有大人操心,你高高兴兴就行。“ “好。”阿爹都这么说了,说明用不着她绞尽脑汁去考虑。 但她琢磨着,又回头多问了句,“阿爹,你知道陆慎没死后,你会做什么?会把这个消息,传给别人吗?” 姜世忠有些惊奇的望着她,“哟!我家小月牙,还会替人担心了?那陆家小子哪儿好了,也配我家小月牙替他担心。” 方才心里对陆家后辈的赞叹,在刹那间,尽数被收回,姜世忠又开始觉得,陆家那小子,缺点还是不少的。 “阿爹!我认真的。”姜亭月有些急了,连忙解释道,“而且,我也不是担心,只是陆慎告诉了我这件事,我便想着不能出卖他。” 姜世忠抓住了重点,“是陆家小子告诉你的,不是你自己发现的?” 如果是这样,他倒是要重新审视一番他闺女与陆家小子的关系了,兴许替她和霍家小子定亲是件错误的事。 “都,都差不多。” “唉呀!这个不重要,阿爹你先跟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告诉别人。”姜亭月急急的问。 “放心。”姜世忠拍拍她的小脑袋瓜,笑道,“阿爹不会害他的。” 第86章 生辰 没两日,丞相府便大肆张扬着将陆慎下葬,声势浩大,听说有无数学子为他写挽联,可惜天妒英才。 就连桃喜听着外面的风声,也忍不住跟着惋惜一句,“可惜了,陆大人中探花那一年还未及弱冠,应是我朝最年轻的进士了。” 姜亭月听的面色扭曲,可惜什么啊可惜,那混蛋根本没死呢! 而后不久,她又听到,应是下葬之时,有人与陆家人起了争执,两方争起来,意外碰倒了陆慎的棺木,原钉死的棺木,不知怎么松散开,导致里面的尸身坠地,听说尸体都险些摔散了。 这件事,更是引得无数读书人义愤填膺,觉得他们亵渎遗体,势要为陆探花讨一个公道。 一时间,京中吵吵嚷嚷,姜亭月却觉得一言难尽。 虽然她知道尸体不是陆慎的,但确实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脸变成了陆慎的模样,在旁人眼里,便认为死的就是陆慎。 多大仇,多大怨,人死了都要来折辱一番。 她觉得,这肯定是陆慎素来不做人事,得罪的人太多,所以才惹来报复。 但她爹却完全有不同的意见,捋着留长的胡须道:“看来,有人认为陆家小子没死,这是在想方设法验明正身呢!” 姜亭月打断他的喟叹,默默递过去一把小刀,道:“阿爹,阿娘说让你把胡须剃了,她怕打击你的自信,让我委婉点儿告诉你,你这胡须有碍观赏。” 姜世忠:…… 他长叹一声,“你娘有时候审美还是不大行。”他摇摇头,到底还是将胡须给剃干净了。 净了面后,擦干手上的水珠,姜世忠落坐,提笔落墨,姜亭月在一旁研墨,问:“阿爹你这是写什么?” “给某人提供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帮助。”姜世忠落笔写的东西,文绉绉的,像是官府文书,写的也不是本朝的字。 姜亭月喜欢看游记,但不太爱钻研,所以能看懂些非本朝文字,但也只大概认出来是前朝的字,零星认得几个,但通篇还是看不大懂。 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来,她就放弃了,自顾自研着墨,又问:“那陆慎的伪装,能被看出来吗?” “难说。”姜世忠摇头,又笑道,“不过,不管能不能被看破,他现在应该不得不离京了,这上京城里,怕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他泄露片刻行踪,就将他就地正决。” 姜亭月动作微顿,“那他,是不是很危险?” “远离京城就还好,他应当有地方去,暂时还用不着我们为他担心。”姜世忠不甚在意道。 他也只是押宝,而且不止下陆慎这一个注,所以陆慎的死活,姜世忠有些在意,但也不多,还比不上过两日自家闺女生辰上心。 将信写完后装进袖子里,姜世忠又道:“对了,过两日是你生辰,我与你娘商议,打算按照往年情况再办一回,你觉得呢?” 姜亭月今年妙龄十七,小辈生辰,除去抓周及笄,一般都不大办的,但她爹娘比较溺爱,每年都替她开一次小宴,邀些同龄小辈相聚,府内开席听曲,小热闹一回。 她没什么意见,点头道:“就照着往年就行。” 更何况,姜亭月也不热衷于像办什么诗会琴会那般大办,将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都请过来,跟她关系又不大好,何必请过来让自己糟心,只请些熟悉好友便罢了。 只不过,她并未想到,今年能请入府中的好友,却比往年少了许多人。 姜寻雁出嫁后没几天,就跟着迎亲的队伍,南下去褚州了,她人不在,只托人送了礼。 林静姝来年要嫁入皇家,她现在闭门不出,整日得跟着学皇室礼仪,林家将一切押宝在她身上了,目前全力支持大皇子,只盼大皇子登基后,她能顺利当上皇后。 为着这块押下去的宝,林家容不得半点儿闪失,林静姝每日都在被培训怎么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没人肯让她离开家门半步,差不多跟禁足没什么区别了。 她同样只是托人带了礼。 苏子嫣也是托人带的礼,她要嫁的是宗室,虽然也严,却远远不及林静姝,她这回是真病了,苏子意来信说,她被送去了别庄,似是染了疫症,病的很是严重。 虽然她还没跟小郡王成婚,但苏子嫣病倒后,小郡王不顾自身安危,坚决要去照顾她,果不其然,第二日就跟着病倒了,苏家都乱成一团了。 但苏家乱成一团,也不影响苏子意带着她姐姐的礼来赴约。 最后是唐芝芝,她的文书已经过了官府明路,只等明年将人招赘入府便是。 她算是日子过的最滋润的了,什么都不用准备,婚后照样是住自己家。 不过唐芝芝也有自己的难处,她来赴约后,姜亭月才知道,前段时间,她音讯全无,其实是隐姓埋名,女扮男装,跑去六扇门当了个小捕快,整日抓各路飞贼。 她觉得这种日子很逍遥,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顾忌贵女的身份,想做什么做什么。 但只逍遥了一个月,就被她爹娘捉拿归家了。 此时此刻,她正抱着酒坛子,满脸苦闷道:“让我成婚,我又不是没答应,怎么答应成婚后,他们还是要管着我,这也不允许,那也不允许的。” 苏子意拽了下她的袖子,小声道:“芝姐姐,你少喝些,今日是月姐姐生辰,咱们可不兴这么失落,得高兴起来。” “咱们姐妹六个,辗转就剩下咱们仨能聚到一起了。”唐芝芝将酒水一放,又点头道,“不过你说的对,月月的生辰呢!咱们可得高兴点儿。” 姜亭月笑道:“你们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虽是小办,但姜亭月也不止邀这几个手帕交,她还邀了些关系不错的贵女,跟她关系不错,自然也是与唐芝芝二人相熟的。 她拉着二人的手,笑盈盈道:“最近我府上的戏班子,新编了一出戏,叫做陇头春,已经开唱了,就差你们俩,人就齐了。” 第87章 满城烟火 一群姑娘们,坐在一起听戏,又玩了两圈飞花令,姜亭月和唐芝芝输的光喝酒去了,她连忙喊停,道:“咱们玩别的呗!不能光挑我不会的玩儿。” 唐芝芝直点头,她酒量好,兴许有些借酒浇愁的意图在里头,不光自己喝,还帮姜亭月喝,两颊飞起一点红晕,直愣愣点头道:“你们这跟欺负我俩没区别,咱们玩别的,看我怎么赢回来。” 有个姑娘提议,“要不,咱们打双陆?” “那我可不能上场,我运气忒差了。”苏子意拧着帕子,环视一圈道,“我要跟着月姐姐押注,月姐姐今儿个是寿星,运道定是不差的。” 其他人笑道:“还没开始你就找好人跟着了?” 姜亭月也笑道:“借你吉言。” “你可不能跟着她押。”唐芝芝说,“寿星当然得上场了,这第一回合,她得上场。” 身旁桃喜递了骰子过来,唐芝芝一把接过,塞姜亭月手里,又说:“快点儿,第一局谁跟月月打?” 人群里有个姑娘抬手道:“我跟月月打。” 这姑娘叫做季盈春,生的圆润可爱,一笑露出两个梨涡,眼睛也很大,乌黑的眸子一转,她说:“月月你先行。” 姜亭月掌心合着两枚象牙骰子,慢慢放进杯中,笑着说:“那就承让了。” 二人你来我往,咬的很紧,髹漆木马被白细的手指推向前,战况焦灼,围观的纷纷下注,气氛一时大好。 苏子意比自己玩还要紧张,拧着帕子道:“月姐姐你可一定要赢啊!赌局还没开我可就押了你的。” 也有姑娘对季盈春道:“不要放过这个小寿星,就该狠狠的赢她。” 气氛被炒的越来越烈,最终姜亭月险胜一局,季盈春玩上头了,扯着帕子,轻轻拍在镶嵌螺甸的双陆局上,道:“再来。” 旁边下注的姑娘,有的喜笑颜开,有的低低叹气。唯有苏子意,将赢的筹码都拢进怀里,又豪气一掷,道:“我还押月姐姐。” 姜亭月笑道:“刚刚只是险胜盈春姐姐,这回我要是把你筹码输光了,你可别哭鼻子。” “谁会哭鼻子啊?”苏子意轻哼一声,大方道,“输光了就输光了,我又不是玩不起。” 又玩了三局,一输两赢,姜亭月觉得脑子转不动了,才罢手道:“我不行了,我得歇歇,你们来。” 气氛炒的火热,不少姑娘都上头了,就连扬言绝不下场的苏子意,也跟着手痒来了两局。 姜亭月左右一望,却见唐芝芝不在,她退出人群后,才望见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抱着酒坛子发呆。 身旁梨忧及时道:“小姐,唐小姐已经坐了好些时候了。” 看来是从她们组局起,唐芝芝就没掺和进来。 亭子用帘子挡了风,里面还燃着炭火,并不冷,姜亭月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问:“想什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你怎么来了?”唐芝芝问,“你不玩儿了?” “想的脑子疼,出来吹吹风。”打双陆并非全凭运气,也需要靠脑子细细部署,玩这几局,姜亭月的脑子已经开始罢工了。 唐芝芝另开了一坛酒,递给她,说:“不玩了,小寿星陪我喝会儿酒吧!一个人喝的没什么意思。” 递过来的酒坛子并不大,姜亭月双手完全能捧住,白瓷里,盛着清甜的酒香。 唐芝芝喝了不少,但人还清醒着,笑盈盈搂着她的肩,说:“咱们几个里,我最羡慕你了,要是你有朝一日,想隐姓埋名,不当什么贵女,只当个小捕快的话,你爹娘肯定会同意。” 说罢,她手中酒坛子与姜亭月一碰,仰头便开始喝。 姜亭月抱着小小喝了口,笑道:“人各有志,我就想躺平当个废物,指望我爹娘养我就行。你去六扇门当捕快,多危险啊!也不怪你爹娘担忧。” “你要不,好生同他们说说?你爹娘对你也不差,尤其是你娘,说不定两方各退一步,这事儿也有转机。” “兴许吧!”唐芝芝笑了声,闷头只顾着喝酒,喝一口,又道,“礼物送了,别的吉利话我也不会说,就以这坛酒,庆你生辰吧!” 说罢,她便一口气喝光了。 “芝芝……”姜亭月阻拦不及。 身后,苏子意走过来,探出半个头,奇怪的问:“你俩怎么背着我躲在这儿喝酒?” 姜亭月问:“你怎么也来了?你刚刚不是玩的挺开心吗?” 苏子意揉揉脸,无奈道:“我筹码都输光了。” “来,你也喝。”唐芝芝抓着她,也递了一坛酒。 姜亭月回头望桃喜,你怎么敢给她这么多的? 但苏子意输光了筹码,也郁闷着,当即也学着唐芝芝,豪爽开喝。 亭子里密不透风,炭火旺盛,酒不烈,但醉人,感觉亭子里闷的厉害。 姜亭月说:“去亭外吧!” 另外两人没反对,三人站的都没什么样子,互相拉扯在一起,姜亭月抱着怀里的白玉坛,抬头望天。 风有些冷,但也很轻,天空一片墨蓝,低低的仿佛要压下来,可又那么清,那么远,今夜没什么月亮,连星星也稀少。 醉意有些上头,姜亭月酒量真的很差,她伸手,去够天边,她愣愣的问:“是不是要下雪了?我记得,今日应当有烟火来着。” 唐芝芝笑道:“你喝多了吧!哪儿来的雪?又不是逢年过节,哪儿又来的烟火?喝醉了就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姜亭月记的很清楚,因为这一日,不是任何节日,她生辰在冬至的前一日,很普通的一天,可全城都在放烟火。 上辈子,她也没想清缘由。 她踮起脚,伸出素白的手,仿佛想够到天边似的,唐芝芝还在笑,劝她回去,但下一刻,一点冰凉落下,融化在姜亭月指尖。 她惊喜道:“下雪了。” 苏子意也跟着伸出手去接,惊呼一声,“还真下雪了。” 一开始雪并不大,纤细稀疏,风一吹,落到指尖上,化后只凝成一滴小小的水珠。 姜亭月忽然拽住二人道:“走!我们去看烟火,今夜全城都会放烟火。” “下雪了也不代表有烟火啊!”唐芝芝伸手去贴她额头,道,“月月,你是不是醉的太厉害了,今日不可能有烟火的。” “真的有。”姜亭月确定道,“我们去城墙上看,去最高处看烟火,一定很好看。” 后来她才知道,这一日是全城都在放烟火,但上一世的她,只是站在屋檐下,静静的望着烟火绚丽许久,才后知后觉出府,但她还没来得及登上城墙,烟火便绚烂熄灭,化为余烬,只留下一点缤纷的记忆。 两个人拗不过她,只能被迫穿上厚实的毛绒披风,陪着她出门。 姜亭月又问其他人:“你们去看烟火吗?今日全城都在放烟火。” 但大家都觉得姜亭月喝醉了,纷纷劝道:“除非是国公爷安排,否则不可能全城放烟火的,我们没有听到安排,月月你喝多了。” 苏子意酒量也差,她还喝的猛,也醉的很快,但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看不出来分毫,她招手道:“没事,她喝多了,我俩陪她出去转一圈,很快就回来。” “你们接着玩儿,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去看看就知道有没有了。”唐芝芝很快想通,一手拽着姜亭月,一手拽着苏子意,往府外走去。 桃喜更急,给梨忧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准备马车后,才拦住三个主子,轻声道:“咱们等等,要不先饮碗醒酒汤?咱们就这么出门,也不大妥当。” “不用。”苏子意醉后与没醉根本看不出来区别,她挥手道,“我们都好着呢!用不上醒酒汤。” 三人都没想要醒酒汤,离府时,才走到大门处,梨忧已经麻利的将马夫喊起来了,车里熏着暖香,也燃了炭,只是将将燃起来,还不算暖和。 但刚喝了酒,又裹了厚实的衣裳,倒是也不冷,便上了马车。 姜亭月道:“去城楼。” 桃喜打量着三人情况,估摸着她们都说不好,马车还没到城楼处,三人就睡过去了。 闻言,也轻轻放下帘子,对车夫道:“听小姐的,去城楼。” 若是半路睡着了便罢了,到时候原路返回便是,反正梨忧手脚快,安排的妥当,带的人也够多。 熏香袅袅,暖意一点点浸染整座车厢,三个人靠在一起,睡意渐浓。 桃喜将毛绒毯子盖住三人,正要同车夫说回去,就听见姜亭月揉着眼,强撑着道:“桃喜,一会儿到了,你记得喊我。” “是。”小姐都这般吩咐了,桃喜也只能作罢。 马车晃悠悠向前,暖香浸透姜亭月衣袖,她睡的迷迷糊糊里,感觉到马车似乎停了,揉着眼睛问:“到了吗?” 正欲喊醒她的桃喜停住手,道:“小姐,我们到了。” “嗯。”姜亭月清醒了些,望着靠在她身上已经熟睡的二人,并没有吵醒她们,而是小心翼翼抽开身。 只是在站起来的刹那,唐芝芝警觉的睁开眼,见是姜亭月后,才松了口气,问:“我们到了?” “嗯。”姜亭月点头,又问,“要喊醒子意吗?” “算了吧!”唐芝芝将掉落的毛绒毯重新给她盖好,说,“她嚷嚷着出门,其实已经醉的不太清醒了,留人守着她,让她睡吧!” 说着,唐芝芝也打了个哈欠。 姜亭月注意到,其实她也是强撑着的,走路时都有些晃。 她伸手,轻轻按了下唐芝芝,笑道:“你陪子意留着吧!我出去看场烟火就回来。” 唐芝芝这一坐下,起来就有些艰难了,她挣扎了一下,还是抵抗不住四肢传来的无力与困倦,打着哈欠道:“你注意安全。” “嗯。”姜亭月点头,转身下了马车。 城门已关,城楼上也没什么人,雪越下越大了,雪絮绵密,落到她撑起的油纸伞上,姜亭月自己提了灯,往城楼上而去。 楼梯有些暗,她抬起脚,绣鞋踩在积了层薄薄小雪的台阶上,还没踏出第二步,就听到砰的一声,天边第一束烟火炸开,绚丽的光,照亮脚下片刻,又暗去。 冷风迎面吹来,冻得姜亭月鼻头微红,只犹豫一瞬,她便提起裙摆,向着城楼上跑去。 她站在最高处,寒风吹起绯色衣裙,她将灯笼挂在意旁,收了油纸伞,抬头望五彩缤纷的烟火在眼前炸开,明媚瑰丽。 “我希望,姜川柏平安归来。”姜亭月双手合十,在烟火下静静的许愿。 是哥哥跟她说,在满城烟火盛放时,闭眼许愿,愿望能成真。这是小时候,姜川柏骗她的把戏,可直到现在,姜亭月也依旧深信不疑。 雪絮拉扯成团,大片落在姜亭月发间,有些融化,冰凉凉的冷,她刚刚跑的太快,没带暖炉,周身的热气,很快被寒风吹散。 方才随手将伞一放,她忘记自己放在何处了,姜亭月低头去看,然而下一刻,头顶连绵不断的雪絮,便被遮去。 她抬头,一把青色油纸伞,遮在她头顶,她茫然回头,就望见戴银色面具的男人,一身白衣,静静站她身后,仿佛要与天地雪色融为一体。 彩色的烟火未停,亮了一瞬又暗去,明明灭灭中,雪絮纷飞,青色油纸伞下,二人静静对望。 即使面具遮去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狭长漂亮的眼,但姜亭月却能轻而易举的认出,这是陆慎。 他竟然回京了。 姜亭月下意识假装没认出来,她伸手想去拿自己的灯笼,然而却忘记,她的油纸伞,就随手放在身前,脚下一绊,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下一刻,就被扶住。 陆慎上前一步,油纸伞歪了一瞬又重新打在她头顶,姜亭月的手,按在他小臂上,一点温热濡湿,透过层层衣袖,浸染她指尖。 她下意识低头去望,指尖一点嫣红。 “你受伤了?”姜亭月急急的问。 陆慎握紧她的手,又问:“不是准备假装不认识我吗?姜亭月,不认识的人,也要关心?” 第88章 我定了亲 伪装被拆穿,姜亭月低下头不吭声了,她慢吞吞收回自己的手,望着指尖那点血痕,有那么片刻恍惚。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没见过陆慎,换句话说,上一世,从二人定下婚约再到成婚前夕,这中间将近大半年,陆慎都不见她。 那时候,她以为他在怪她擅作主张,她也想解释,圣上赐婚一事,她起初也不知情,她也是在圣旨下来后才知道阿爹为她求了圣旨。 兴许上辈子,陆慎也如这辈子一般暂时逃离了京城。阿爹曾说过,他诈死之事一直被被怀疑,此时此刻,京内应该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捉拿他归案,且死生不论。 但她清楚的记得,也是生辰这一日,她早早的结束宴会,心怀憧憬,等着陆慎为她贺生辰。 可没等来陆慎,她有些心灰意冷,直到烟火缤纷照亮一方天地,她站在檐下,看了许久,心里仿佛也被烟火点一方小天地,她怀揣着希望,匆匆离府。 街上都是人,原本应该入睡的百姓,都被满城烟火吸引着出门,沸沸扬扬的喧闹里,她不得不弃了马车,从人群里穿行。 烟火在半路就熄掉了,可她还是逆着人群,去了二人相见的老地方,抱着手炉,提着一盏灯,安安静静的在雪中等他。 但一直到手炉变得冰凉,手里的灯笼都熄了,陆慎还是没有来。 她执拗的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直到身体都快冻僵了,她才清醒的知道,陆慎不会来了。 他还在生她的气,所以不肯见她。 可这甚至连失约都算不上,她没办法怪他,因为陆慎从未答应过她会赴约。 那是她上一个生辰时,陆慎被她死缠烂打拽出门,最终送她回去时,她提着灯笼,伏在他背上,小声道:“陆慎,我今年生辰,还有个心愿。” 她还记得少年冷的不近人情,冷冰冰道:“姜亭月,你心愿未免太多了些。” “我就是希望,明年生辰的时候,你还能来陪我而已。” 可他没说话,也没有回应。 姜亭月只是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会来。 回去的路上,人群已经变得稀少,她跌跌撞撞,手脚都冻僵了,被人撞了下,意外撞进一个戴面具的路人怀里。 那人身上,是淡淡的冷香与浓郁的血腥,而她为了稳定身体,扶了下对方的手腕,隔着衣物,碰到了冰冷的玄铁。 事后回府,她望见了袖子上沾染的血迹,桃喜还以为她受了伤,紧张的将她检查了三遍。 姜亭月盯着指尖那点儿血迹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扯开陆慎的袖子,果不其然,在他手腕上,望见了他佩戴的玄铁柄镯。 果然如此。 姜亭月有些想笑,可她只觉得眼睛酸涩,心中像是蔓延着无尽的苦意,又像是一丛火焰,越燃越烈。 所以上辈子,陆慎没有离开京城,他就这么躲在她看不见的阴影地,冷眼旁观她做尽傻事,甚至连提醒她让她回府都不肯。 他就是这么冷漠一个人。 而她像个傻子一样,在风雪里苦等,他兴许还会在背后嘲笑奚落她,看,家世再高又怎样,还不是像个傻子一般被我玩的团团转。 “为什么没赴约?为什么来了,又不主动出现?”为什么将我当傻子一样戏耍,难道别人的真心,当真一文不值? 她觉得自己现在有些糊涂了,上辈子的问题,问这辈子的陆慎,显然得不出答案。 “罢了,也不重要了。”姜亭月又轻轻一叹,转身要去拿她放在一旁的灯笼。 “姜亭月,你是不是自己说过的话,只记得一半?”陆慎攥紧她的手腕,将她一直拽到檐下,直到雪花飘不进来时,才松开手,油纸伞随之坠地。 没有烟火映照,也没有灯笼照明,夜色里,城楼中黑漆漆一片,只能透过稀疏的天光,能看清大概。 “你放开我。”姜亭月挣扎道。 陆慎将她拽向自己,一字一句的道:“是谁说,她想要在城楼之上,看尽满城烟火的?” 姜亭月动作微顿。 完整的回忆,在这一刻,尽数涌入脑海。 “我就是希望,明年生辰的时候,你还能来陪我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了?这难道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那我还有一个更为难的呢!” 少女坏心眼晃着灯笼,故意不好好照他脚下的路,又故意刁难道:“明年这时候,你要为我放满城烟火,我要去最高的城楼上看。” 少年冷冷道:“你再乱晃灯笼,就下去自己走。” “想起来了?”记忆中清冷的嗓音,与此时此刻的声音重合。 “没有不赴约,也没有不主动出现,兴许,只是刚巧去了不同地方,错过了而已。”少年嗓音清冷温和,轻轻解释着缘由。 姜亭月还陷在回忆里,此时此刻,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如今这情况,根本不叫错过。 而他的话,分明是在解释着上辈子的缘由。 “是这样吗?”姜亭月回过神,又觉得自己问的愚蠢。 这辈子的陆慎,他没有记忆,根本不可能告诉她答案。 姜亭月拽着自己的手,别开脸,低声道:“谢谢你放的烟火,但是还请自重,我阿爹已经为我定亲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私底下见面了。” 手腕上力道倏忽一紧,陆慎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咬出来的一般,“你定了亲?” 很轻的一句问话,却又仿佛带着万钧重的力道,沉沉砸下来。 姜亭月压制住想后退的冲动,顶着压力,一字一句道:“对,我定了亲,我不光会定亲,我还会嫁人,嫁给除了你之外的人。” 四周突兀一静,徒留风声呼啸,良久,她才听到极轻的一声笑,她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那你未婚夫,知道你我私底下见面无数回,知道你和我之间,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吗?” 一股凉意从脊背攀起,姜亭月想逃,却又像是遇见危险的小动物一般,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只能望着陆慎,他轻轻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面上露出一点轻笑。 第89章 一命抵一命 “陆慎,从前种种,我们两不相欠不行吗?”姜亭月挣扎着,急急的说,“更何况,你要是对我做什么,我阿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陆慎定定看她片刻,黑色的瞳眸中,似有什么闪过,而后像是忍不了她的声音一般,按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所有让他不喜欢的话,都尽数化为含糊不清的呜咽。 姜亭月一直在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比起亲吻,这更像是惩罚。 但这场惩罚,并未持续多久,陆慎很快又悄悄退开些许,细细打量着她的情况。 “没哭么?”比他想象中的情况,似乎还要好一些。 冰冷的指尖,轻轻抚过少女泛红的眼睛,又压向少女嫣红的唇。 在挣扎不开时,姜亭月就知道,如果陆慎想做什么,她根本逃不掉,她现在应该软下嗓音,好声好气跟他说话,按照他的性子,他不会跟她计较的。 可她半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为了防止自己这张受不得委屈的破嘴再吐出什么激怒他的话,姜亭月只好努力不吭声,只是瞪他几眼。 如果她真是一个普通大家闺秀,她现在应该又气又羞,会恨不得自裁来护住自己的清白。 但姜亭月不是,她上辈子都嫁人了,陆慎在床上,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模样,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她通通都经历了个遍。 所以她现在,甚至有些摆烂,随便吧!她就不该独自一人登城楼的,早知道桃喜她们要跟上来时,她就不拦着人了。 陆慎弯下腰,与她贴的极近,望着她的眼睛,笑道:“没哭就好。” 语气像是惊奇,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赞扬,像是先生赞许弟子诗文写的不错那般。只不过,姜亭月不是什么弟子,陆慎更不是什么为人师表的好先生。 “没哭的话……我再过分一点。” 下一刻,他再度覆身而上,本来都准备摆烂的姜亭月,重新挣扎起来。 她宁愿陆慎是像之前那般的惩罚,而不是如现在这样,暧昧而纠缠,让她觉得窒息。 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落,她哭的有些厉害,任陆慎怎么擦她的眼泪都擦不干净。 她看起来太委屈,陆慎忍不住想有几分懊恼,不该将人欺负的这么狠的,再度松开她,替她擦着眼泪,温声安抚道:“抱歉。” 但就是他松手推开的刹那,姜亭月举起手腕上的袖箭,指向他心口,咬牙道:“你走开。” 锋利的箭头,隔着布料,正指他心口,但凡姜亭月不小心按下去,陆慎就会被一箭穿心,便是神佛再世,也难救回。 陆慎面上所有神色,在刹那间收敛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无尽的凉薄,他平静的问:“我赠你的袖箭,你第一回用,便是指着我?” “我不想伤你,你走开便是。”姜亭月眼眶通红,显得有些可怜无助,偏偏她手里,却直接拿捏住陆慎的命脉。 这种极端,不知为何,却促使着陆慎弯腰,轻轻的,如蜻蜓点水般,亲了她一下,像是无可奈何的宽容,又像是挑衅。 姜亭月的手在剧烈颤抖,似乎在失控的边缘,但她还是稳住了,方向一偏,手臂微微一震,锋利的箭光,在月色下划出凛冽的弧度,刺破少年的衣袖,擦着他的手臂,射向身后城墙。 衣袖划破,擦出嫣红的血,很快浸透那处布料。 姜亭月的手抖的越来越厉害,声音却越发镇定,“你放我走,就不会受伤。” 陆慎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轻笑一声,道:“准头还不错。” 又笑意盈盈道的问:“还有两支,要不,我们赌一下,你下一支箭,会射向何处?” 姜亭月有些失控,盈盈泪珠不断坠落,又惊又怒,“你是不是疯了?” 骨节分明的手掌,一点点拢住少女温软的手,压着她的指尖,按到机关处,只要微微用力,下一支箭,便会杀死他。 这一回,姜亭月不光手在抖,浑身都在颤,她咬紧牙关,摇头道:“陆慎,你别逼我。” 她不想杀人。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只杀过一次人,结果是午夜梦回时的噩梦,死死地纠缠她,即使到现在想起,她也会忍不住泛呕。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除了脾气娇纵些,行为放肆些,姜亭月自认为与其它贵女没有任何不同,又自小养在深闺,被保护的太好,她自然不肯面对杀人后的痛苦。 陆慎压着她的手,一点点按下机关,低声道:“你曾说我欠你一条命,这样还你,你可还满意?” 千钧一发之际,姜亭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匆匆移开手,袖箭刺伤他,却没有命中要害。 “还有最后一支。”陆慎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纤细的手腕,漫不经心道。 姜亭月有些崩溃的推开他,咬牙道:“还不清的,陆慎我告诉你,便是你死了,死在我面前,也依旧还不清。” 一命抵一命,从来都是虚伪的谎言,人与人之间的命,根本就是不一样的。起码在姜亭月自己眼里,旁人的命,都不及她自己重要。 她用力抽出手,最后一支袖箭,对准的却是自己,她同样在赌,陆慎不会舍得伤她,更舍不得她去死。 他那么肆意妄为,拿自己的命去赌,不过就是因为他知道,姜亭月不会杀他,娇贵的云雀,连风寒都未经历过,更别说是残酷的死亡。 姜亭月当然不会对自己下手,她只是在与陆慎短暂的交锋中,学到了他的做法。 陆慎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姜亭月却后退一步,“不要过来。” 他的手僵在空中,半晌,忽然轻笑了声,很是凉薄的一笑,语气复杂,“你还真是个好徒弟。” “也是你教的好。”姜亭月不冷不热怼回去。 “你走吧!”陆慎退开两步,给她让开路。 依照姜亭月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陆慎想夺下她的袖箭,保她无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她眼里的痛苦做不得假,直到现在,陆慎依旧没想清,她口中的人命,究竟是谁的命。 陆慎根本不会往姜亭月身上去想,他只是下意识猜测着,兴许是姜国公的命。 能得她如此看重,却又挡了他的路,能被他毫不留情铲除的,便只剩下这一个人。 陆慎依旧有些自我怀疑,他虽然是混账了些,但不至于做出要娶人家姑娘,还杀人家亲爹的事。 但都只是猜测,望姜亭月的模样,她显然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陆慎只能从属下查到的信息里,一点点推出前因后果。 起初得到这个结论时,陆慎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并不是什么拥有神佛信仰之人,某些时候,他做的事,甚至是为神佛所不容。 可他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重生这等诡事发生,且就发生在姜亭月身上。 他揣摩着姜亭月的做法,心里大致圈出了前世所发生的一切,他的复仇大计,俨然是成功了,同样的,他也娶到了姜亭月,只是过程中,有些事,出乎他意料之外。 譬如他与姜亭月之间,应当有一些很深的误会。又譬如他应当不得不对付姜国公,害得他与姜亭月之间,横着一条血仇。 这就很难办了,陆慎知道,依照姜亭月的性子,在她那里是没有一命换一命的说法,她只会依照自己的在乎程度,粗暴简单的划分出等级。 很显然,她心里,他的等级是不及她阿爹高的。 陆慎还在思索着,天边忽然一簇小小烟火在西北方炸开,这是属下给他传来的消息,意思是让他赶紧走。 姜亭月不知道陆慎在想什么,他让开后,冷风没了人遮挡,便尽数吹了进来,她拢了拢披风,绕过他,往外走去。 没两步,又被陆慎拽住手腕,她吓了一跳,还未出声,就望见陆慎取了她的灯笼塞她手中。 又撑起伞,递给她,道:“走吧!” 姜亭月想甩开他的手,却没成功,她瞪他一眼,问:“不是说好放我走的吗?” “没打算食言。”陆慎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白玉簪,斜簪进她乌黑的发间,笑道,“今日是你生辰,我还惹哭你,是我不对,这是赔礼。” 姜亭月板着脸,冷声道:“我才不要。” “我收你的礼,我未婚夫会生气的。”一字一句,姜亭月故意说的扎他的心。 她甚至伸手想取下来,又被陆慎拽住,陆慎笑意淡了些,警告道:“你故意激怒我,能得什么好?是得我食言强行留下你?还是得我为写的怒针对你未婚夫?” 姜亭月一时语噎。 在她心里,霍承绍是个好人,她有些后悔,不该为了逞一时之气,就将霍承绍牵扯进来的。 她又连忙道:“我收就是了,跟旁人无关,你不能胡乱针对无辜之人吧?” “无辜之人……”陆慎手上力道微重,一时气笑了,但只是转瞬,便卸了力,闭了闭眼,努力平静道,“抱歉,是我主动提的,但我还是不太高兴。” 姜亭月垂下眼,低声道:“不管你高兴与否,总之,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陆慎克制着手上的力道,将千言万语压进心底,今日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西北方催促他离开的烟火一簇又一簇盛开,他必须得离开了。 “从北方的台阶走,那里离你的马车更近。”陆慎松开手,提醒道。 这里并不是最初姜亭月停下的地方,她的方向感也不算强,被陆慎强拽着换了个地儿,她确实有些辨不清自己是从哪边过来的了。 “多谢。”姜亭月低声道。 提着一盏灯,撑着伞,姜亭月回头,原地却已经没有了陆慎的身影,他离开的太快,姜亭月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姜亭月觉得自己很矫情,她想,明明从此以后再无瓜葛是她心中所求,但真正到了这一步,她又有些难受。 一柄油纸伞,压的越来越低,姜亭月蹲下身,抱着灯笼,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真是太矫情了,她为什么不能洒脱一些,为什么既要又要,姜亭月心里唾弃这样的自己。 不,她只是有些冷而已。 一点轻轻的力道,撑开油纸伞,风雪渗了些许,又被遮挡住,一道阴影落下,姜亭月茫然抬头,却忽然被抱了个满怀。 “姜亭月。”风雪声中,陆慎轻轻喊了她一声。 姜亭月闷闷的“嗯”了声,又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姜亭月,你是天底下最娇气的人。”陆慎无奈一叹。 姜亭月反驳,“我没有。” 她明明就很坚强的好不好? “为什么哭,嗯?”陆慎伸手替她擦眼泪,轻声问,“你告诉我,你在哭什么?” 姜亭月哭的眼眶红通通的,她低声道:“陆慎,以后,你不要再私下同我见面了,这样不好。” 陆慎动作微重,似笑非笑的问:“怎么?怕你那个所谓的未婚夫介意?” “跟他没有关系。”姜亭月低声说,“我只是,过不了自己心底那个坎。” 陆慎没再说话,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道:“天色晚了,你再不回去,你身边的人该担心了。” 油纸伞换了人重新撑起,姜亭月跟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袖子,又开始道歉:“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故意伤你的。” 陆慎握住她的手,笑道:“轻薄姑娘,总得付出些代价,应该的。” 姜亭月憋红了脸,又强调道:“不许再偷偷见我,你更不许未经过我同意轻薄我,不然……” 她思索半天,忽然发现,她没什么能威胁到他的,又有些丧气。 陆慎静静听着,忽然脚步一停,撩开她的袖子,将缺了两支的箭重新装好,又说:“准头不错,但别太心软,不然再有用的武器,也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 姜亭月望着袖箭,又将自己的话接上去,道:“不然下回,我肯定对你不心软。” 陆慎气笑了,“姜亭月,你真是好样的,拿我赠你的东西来威胁我。” 第90章 下雪 姜亭月按着手腕上的袖箭,低声道:“也是你强行赠我的,我一开始没想要。”她又冷哼道:“你活该。” 陆慎脚步一顿,侧眸看她一眼。 姜亭月也跟着紧急停下,方才那股子嚣张又荡然无存,她顿时有些怂,心虚道:“我,我又没说错。” 陆慎没说什么,只是将手中油纸伞递与她,道:“我不便露面,马车就在前面,自己回去。” “哦。”姜亭月接过伞,提着一盏灯,向着马车的方向而去。 还没近马车,桃喜和梨忧就急急的迎上来,一一接过她掌中的灯与伞,拉着她的手,一脸紧张的道:“谢天谢地,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又扶她上马车,撩开车帘时,姜亭月又回头望一眼,没有灯,城墙那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黑暗里,陆慎重新戴上面具,似有所感,抬头也望了过去。 “小姐?”桃喜狐疑的喊她一声,似是不理解她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没什么。”姜亭月什么都没看见,弯腰钻进车厢,车厢里浮动着淡香,十分暖和,苏子意还在睡。 倒是撩起车帘时,一点冷风吹进来,唐芝芝被惊醒了,揉着眼睛,瞥了眼苏子意,又放低声音,问:“看完了?” 姜亭月垂下眼,低声道:“看完了。” 唐芝芝打着哈欠说:“你还真没骗人,刚刚我也看见了,确实有烟火。” 现在知道烟火是陆慎吩咐人放的后,姜亭月一点儿也不想再提起,忙转移话题道:“我们回府吧!已经不早了。” “都行。”唐芝芝没有意见,将手炉递给她,说,“暖暖吧!” “嗯。”姜亭月笑着接过来,顺手又将苏子意掉落在地的毛绒毯给她盖好。 抱着暖炉,她闭上眼,想着城楼上的一切,心绪有些复杂。 马车缓缓而行,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辗转便将地面覆盖一层,车轮碾过雪,留下道道辙痕。 还未至国公府,马车忽然被拦停,外面似乎有人,在与桃喜等人说着话,这一回,苏子意也被惊醒了。 她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片刻后,马车再度行驶,桃喜挑了帘子进来,道:“是锦衣卫的人,据说这段时日京中闹贼,所以查的有些严,见我们夜里行车,所以来问了一句。” 许是锦衣卫态度不好,桃喜脸色也差的厉害。 但若叫桃喜说,何止是态度不好,那些个锦衣卫,简直是目中无人,明明知道是国公府的车驾,还要上前问,甚至无礼的要求查看车厢。 若非桃喜厉声斥退他们,告知车上除了她家小姐,还有唐芝芝和苏子意,三家权贵都在这车上,不然都压不住锦衣卫想探查的心。 这么多年,桃喜头一回感觉到被冒犯。若是从前,旁人哪敢这么对国公府的人,桃喜面色不虞。 但这些心里话,桃喜并未说出来,平白惹得三位主子不高兴。 再回府的时候,府中小宴已经散了,各家倒是都给姜亭月留了信,看出她们仨大概醉的不大清醒,又自己玩的开心,便没将她们仨离开之事放在心上。 苏子意在车上睡饱了,此时清醒的很,拉着姜亭月问:“我睡过去了,真的有烟火吗?” “有。”唐芝芝点头道,“我也看见了。” 苏子意惊呼一声,又奇怪道:“又不是逢年过节,怎么今日满城都有烟火看?总不能,是给月姐姐庆生的吧!” 她随便猜测的一句话,姜亭月顿时心虚,忙转移话题道:“天儿晚了,你们再不回府,你们爹娘该担心了,咱们下回再聚啊!” 说着,就催促二人离开。 苏子意闻言,点头道:“好,那下回再聚了,月姐姐,芝姐姐,我先走了。” 唐芝芝琢磨着,今日出门参加宴会,她爹娘没特意派人盯着她,她这个时候要是跑了,她爹娘应该要好一阵儿才能找到她,她又可以逍遥好多时日了。 姜亭月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摇头制止道:“不行哦!” “你在我府上失踪了,明儿个你爹娘派人来问,我怎么回?我才不当冤大头,你想都别想。” 唐芝芝拉着她的手,情深意切道:“咱姐妹一场……” 姜亭月重重点头,“所以你不能坑我。” 唐芝芝:…… “罢了。”唐芝芝长叹一声。 好说歹说,终于打消了唐芝芝的念头,她离了府,坐上回家的马车,临走前,同姜亭月挥手,又笑道:“月月,我还是很羡慕你。” 姜亭月笑道:“你这么厉害,不必羡慕我,你好生与你爹娘说说,说不准,他们也能同意你的要求。” “不是,我不是羡慕这个。”唐芝芝摇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停了,只挥手道,“罢了,下回再聚。” 说罢,她上了马车。 雪一直在下,绵绵密密,飞舞在灯光之下,姜亭月站在檐下,伸出手,雪絮零星落在她掌中,又迅速融化,顺着指骨嘀嗒滑落。 桃喜撑起伞,温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好。”姜亭月没有意见。 她只是在想,她好像想起前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 刚刚重生的时候,她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总是睡不着,瞪着眼,望着软帐便是一宿,仿佛一闭上眼,就是昏暗的冷宫。 她在黑暗里,感受着毒药侵蚀身体的痛苦,生机在流逝,而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角落里,不会有人知道。 阿爹阿娘若是知道她最后是这么个下场,一定会心疼死的。可她又想起,那时阿娘已经死了,而阿爹生死不明。 姜亭月深吸一口气,笑道:“现在这样真好。” 桃喜不太懂,小姐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但她还是跟着点头道:“小姐觉得好,那桃喜也觉得好。” 冬日这场雪,下的有些久了。 姜亭月又恢复往日的做派,懒洋洋待在府里,望着若若生气勃勃的,跟下人打雪仗。 梨忧拨着炭火,桃喜跺跺脚,将鞋底的雪都跺下去,才进屋,搓着手指道:“天儿越来越冷了,怎么那些刺客还越来越活跃了,真是反常。” 又上前,温声对姜亭月道:“小姐,奴婢听到,好像是将军府也闹刺客了,霍小将军都受伤了。” 第91章 装病 “霍承绍受伤了?”姜亭月眉头微皱。 她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就是真的刺客,上回陆慎诈死,是因为他的身份,那跟霍承绍有什么关系?他总不能也是个假身份吧! 想不通,但姜亭月就没接着想,而是吩咐道桃喜去赠了些药材过去,顺便打听一下霍承绍的情况。 桃喜点头道:“奴婢明白的。” 说罢,便开了库房,挑了许多好药材,一并带去将军府。 午时一过,桃喜便回来了,手里是一封信笺,递给姜亭月,低声道:“少将军给我的,说是给小姐看。奴婢见过少将军的情况了,他卧床不起,说是伤的很重,几乎奄奄一息,但好像……” 她面上露出一点一言难尽的神色。 跟着将军府下人进去时,桃喜望见霍承绍苍白着脸,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上前望了望,说了些客套话,没想到霍承绍睁开眼一看,直接从床榻上跳起来了,高兴的问:“你家小姐派你过来的?” 桃喜望着,方才奄奄一息的人,一下子蹦哒起来时,险些吓她一跳。 但很快,身旁管家重重咳嗽一声,霍承绍又捂着心口,一脸虚弱躺回去,说:“我就是受了点儿重伤,也就是快死了而已,不严重。” 桃喜觉得一言难尽,轻声道:“少将军,您好像伤的在另一边。” 霍承绍低头一看,迅速换了个位置,接着装虚弱,咳嗽道:“小伤,没死都是小伤,也就是快死了而已,只能靠些药材续命。” 但说完后,霍承绍又说:“不过桃喜姑娘你等等,我给你家小姐一封信,你等会儿啊!” 再之后,桃喜就被请出去了,直到房门再开,霍承绍身边书童递给她一封信,霍承绍特意叮嘱道:“给你家小姐的,记得让她一定要看。” 桃喜将信笺递给姜亭月,说:“少将军吩咐,让小姐一定要打开看一看。” “我看看。” 姜亭月拆开信笺,里面写了洋洋洒洒两页纸,除去废话,大概总结一下,就是确实有刺客,但有人送了消息,提前提醒过他爹,所以府里也做好了防护,他和他爹来了个瓮中捉鳖,但可惜来的是死士,没有套出什么话。 但他爹一琢磨,觉得不能白被刺杀,所以干脆果断的给了他一刀,让他开始装病,然后散布流言,四处在传他马上就死了。 姜亭月捏着信纸,面上露出一抹惊奇的神色,她是真没想到,霍承绍竟然交代的这么清楚。 桃喜望她神情,不由得问:“小姐,怎么了?” “没事。”姜亭月合上信纸,揉揉脸,终于做出一副悲痛的表情道,“霍承绍好像真的不行了。” 做戏做全套,人家这么相信她,她也不好拆人家的台。 桃喜磕巴了一下,“可是……” 可是奴婢看见少将军时,他比峨眉山的猴子都活泼。 姜亭月低咳一声,昧着良心道:“那说不定是回光返照。” 桃喜恍恍惚惚点头,“原来如此。” 不多时,姜亭月又从她爹那边得知,霍将军包扎着胳膊,一瘸一拐,去朝堂上又哭又骂,怒斥京中治安不严,骂京中守卫都是吃白饭的,哭诉他儿子都死了。 姜世忠说的时候,都忍不住大笑出眼泪,抹着眼角道:“霍老将军,真是奇人是也。” “但是……”姜亭月想说他那伤是假的,霍承绍说刺客来一趟,他家养的狗都没掉半根毛,但又憋住了。 “你想说霍将军家没事对吧?”姜世忠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霍家那老贼,别看他一副愚蠢的模样,其实可精着呢!” 姜亭月惊道:“阿爹,你与霍将军相熟么?” “不算熟。”姜世忠低低咳嗽一声,道,“也就是少不更事时,打过几回架。”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霍老贼他当着幕后指使的面骂人家,人家还不敢认,只能任由他骂。”姜世忠又幸灾乐祸道,“他就仗着手里兵权肆无忌惮下去吧!等事后清算他就老实了。” 姜亭月觉得有些微妙,皱眉问:“阿爹,你既然不喜霍将军,那又为何与霍家定亲?” “倒不是不喜,只是年轻时结下了梁子,但他人不差,总归,这是上一辈的事,不牵连你们小辈。”姜世忠又问,“对了,你今儿个怎么突然来书房了?” 姜亭月心下确实是有事纠结,便出声问道:“阿爹,既然两家定了亲,在外人口中,霍承绍都快病死了,那我这个未婚妻,是不是应当去看望他一番?” 她这是有两方考量,一是霍承绍快死了,国公府若是没有丝毫表示,恐有落人口舌之嫌,二是她去一趟,也能更好圆霍承绍装病一事。 “你看着办就行,去与不去,影响不大。”姜世忠没给什么意见。 “哦。”姜亭月思索着,她还是得去一趟。 信上说,霍承绍确实是受伤了,刺客没碰到他分毫,反而是他亲爹下的手,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同盟关系。 但今日已晚,姜亭月还是让桃喜准备了一番,翌日,才登门拜访将军府。 事先吩咐人递过拜帖,管家早早的就开门迎接,直接带姜亭月,去了院子里,管家一脸歉意道:“我家少爷实在是伤的太重,因此不能起身迎客,还望姜小姐莫要怪罪。” 姜亭月知道实情,但还是跟着演道:“无妨,我只是来看看少将军情况如何。” 推开屋门,霍承绍惨白着脸,被他身后之人扶起来,他一脸虚弱道:“姜小姐,抱歉,我这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不能好生招待于你……” 他是装的,演的还有些假,一开口说话,姜亭月就莫名想笑。 她咬着下唇,勉强压住笑意,回头对桃喜道:“关门。” 桃喜没懂,但还是听话转过身去关门。 门一合上,屋里便只剩下姜亭月与两个丫鬟,管家,霍承绍和他身后书童。 在门关上的刹那,霍承绍立刻坐直身体,揉着肩膀问:“你怎么突然来看我了?” “做戏做全套呗!”姜亭月在桌前坐下,又皱眉问,“你怎么在自己家,也要演成这副模样?” 霍承绍双手一摊,无奈道:“没办法,府里有探子,各方势力都有,只能接着装下去了。” 桃喜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关门一回头,就见霍承绍脸色都红润了几分,她磕磕巴巴的问:“小,小姐,这,这也是回光返照吗?” “额……”姜亭月正要解释,就听见霍承绍扑哧笑了声。 他笑道:“你就当是吧!” 桃喜:…… 她默默望一眼梨忧,梨忧正一副事不关己,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模样,她沉默一瞬,也当自己又聋又瞎。 姜亭月问:“你这要装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年关吧!”霍承绍道,“我爹说,宫宴得参加,那个时候,差不多就能起身了。” “哦,那你的伤怎么样了?”姜亭月又按例询问。 霍承绍抬起胳膊,刚想说自己没事,胳膊抬到一半,又慢慢放下去,他捂着胳膊道:“我爹下手有些狠,伤的还挺重的。” “请过大夫了吗?”姜亭月皱眉道,“霍将军怎么对你也下这种狠手?” 霍承绍重重点头说:“我爹这个人,确实有点儿狠心,尤其是对我……” “滚犊子!”门外,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霍将军喊道,“小兔崽子,你就破了点儿皮,第二天连点儿疤都没留,你再编排你老子试试?” 霍承绍有些尴尬的咳一声,低声道:“老头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又朗声问:“老头你怎么偷听?” “谁偷听了?老子只是路过,还有,光天化日,你别想偷偷干什么混账事,老子还不了解你在想什么……” 姜亭月低声吩咐道:“桃喜,把门打开。” 人家亲爹都来了,总不好再关门说话了。 门“吱呀”一声,被桃喜拉开,姜亭月跟着起身见礼,霍将军见是她,语气都跟着弱了些,放轻声音,笑问:“你是云柔的闺女吧!有些像她。” 霍将军与霍承绍有几分像,只是他蓄了胡腮,笑起来时和蔼可亲,倒不像个沙场染血的将军,更像是邻居叔伯。 但姜亭月还是为他口中亲昵称呼一震,磕巴道:“霍大人……” 她不知道怎么说,霍将军但凡是个平辈,姜亭月都要斥他无礼了,但他是长辈,还是她名义上未婚夫的亲爹。 “哦。”霍将军笑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她算是我半个妹妹。” 姜亭月心说,她从前怎么不知道阿娘还有半个哥哥这回事。 但今日来这一趟,目的都已经达成,姜亭月也不打算久留,便笑着告退了。 霍承绍非要送她,姜亭月连忙道:“你现在应该伤重到卧床不起,你要是真送我,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好吧!”霍承绍也没有强求,扒拉着门框跟她挥手。 直到人的身影消失后,他才回头,不满道:“老头,你突然来我院子里做什么?把人家姑娘都吓走了。” 霍将军摸着胡子,长叹一声,“很好的姑娘,很像她阿娘。” 霍承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哆嗦一下,一脸庆幸嘀咕道:“还好你当年没抢过姜国公,不然姜小姐就变我亲妹妹了。” 他一直知道,他爹心里曾有个白月光,本来打算镇守边关终生不娶来着,结果遇到他娘,因着一些事,娶了她之后,也渐渐忘却前尘往事,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只可惜,他娘红颜薄命,很早便死了。 “没变你妹妹你也不一定能娶到她。”霍将军白他一眼,拽着他的领子将他往后拖,道,“没用的小子,虽然你连人家姑娘的心都拢不住,但你爹我还是支持你的。” “诶……老头,打人不打脸!行行行,你就这么支持我是吧?” - 离开将军府后,姜亭月便没再去看望过霍承绍了,他说他家探子多,姜亭月也怕行差说错泄露什么,干脆就没再去过。 霍承绍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一直养伤养了一个月,直到年关,才渐渐的痊愈。 听说霍承绍病危一回,他爹就闹腾一回,几乎是三天两头一闹,非逼得大理寺给出说法。 举朝上下,都对他没办法。 直到年关,霍承绍终于坚强的“痊愈”了,身体一日复一日的好转起来。 与此同时,新的流言再起,说是霍少将军此番病愈,与姜亭月有关,先前她去看霍承绍那一遭,被赞“即使未婚夫病危也不离不弃,十分有情有义”,而她未婚夫,与她情投意合,也不负她的衷情,终于痊愈。 据说,还写了相关的折子戏,传唱度很广,在民间很受欢迎。 姜亭月:…… 她窃以为,胡乱编写折子戏这位就很有眼光,别管事情有没有发生,先编个故事套上去再说,你看这不就大卖了么?大赚一笔,她要是写书的,她也这么干。 “桃喜。”姜亭月烦躁按着眉心道,“去看看,这折子戏谁写的,去给他买断。” 现在闹的这么沸沸扬扬,日后解除亲事时,怕不是闹的更厉害。 但桃喜离府后,不多时便又回来了,解释说:“小姐,好像已经有人买断了,说是以后不许再唱这个戏。” “谁干的?”姜亭月下意识问。 “不知道。”桃喜摇头说,“奴婢问了,但是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那算了,买断了就行。”姜亭月不甚在意道。 反正都是一样的目的,管他是谁出手呢!可能是霍承绍那边派人干的,他应该也不想这种戏传的太厉害。 梨忧见她们说完了,才指挥着身后丫鬟将衣服端上来,笑着道:“小姐,夫人说让小姐试试衣裳,要是不合身,再接着改。” 姜亭月瞥了眼做工繁复华丽的衣裳,生无可恋抬起手,叹道:“每回入宫,都穿的好麻烦。” “但很好看呀!”梨忧笑盈盈道,“只有入宫时,才能穿这种规制的,尤其是小姐生的好看,穿的也格外漂亮。” 第92章 宫宴 换上衣裳后,姜亭月对镜照了照,那点儿烦躁又尽数压下去了。 虽然又繁琐又重,但奈何实在是漂亮,暗金绣线,腰配琅环,衣摆层层叠叠,奢靡华贵,堆出锦绣富丽,衬的姜亭月那张秾艳的脸,越发不可方物。 梨忧俯下身,整理着裙摆,笑着说:“小姐,这腰身要不要再改细一些?感觉还有空余。” “不改。”姜亭月果断拒绝。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纤细腰肢,心想,真勒的不留一点空隙,那她不用吃饭了,直接饿死算了。 “好了好了,换下来吧!”姜亭月摊手道。 几个丫鬟,又重新给她换上柔软舒适的衣裳,姜亭月活动活动手脚,心道,那衣服漂亮归漂亮,但实在是束缚的厉害,不能久穿。 前段时日大雪不断,临近年关,天却渐渐放晴,碧澄的天,清透的宛若琉璃一般,白云悠悠,姜亭月望着明媚的日头,默不作声又给自己添了个毛绒围脖。 光是看着天色放晴有什么用,还是冷的厉害。 “小姐,暖炉。”桃喜递给她,又轻声道,“小姐,荷包里放了些蜜饯,干牛肉,还有些别的零嘴。” 这些零嘴,都是必备之品,金殿之上,规矩甚严,热菜与冷菜都有,确实是山珍海味,但再美味的佳肴,被吹冷后,油干腻在菜上,都很难入口,所以能吃的不多,必备些解饿的零嘴很有必要。 “嗯,知道了。”姜亭月提起繁复贵重的裙摆,在梨忧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还没至宫门口,就已经见有马车行驶而来,国公府离皇宫不算远,一等镇国公的地位也够高,即使姜世忠将实权都尽数交出,但不影响国公府身份摆在这儿,是以他们的马车,也是最先入宫,并不用在宫门口久等。 姜亭月一路上倒是安分,跟在李云柔身后,安安静静的,专注将自己当做殿内的摆件。 直到,霍承绍大步迈进殿内,十分欢快又自然的跟她打了声招呼,姜亭月礼貌回应。 霎时,殿内一半的目光都被吸引而来。 前段时日的折子戏太火了,今日殿内,十个里,少说有八个都是看过的,姜亭月有些尴尬,迅速打完招呼后,继续当摆件。 全程姜亭月都游离在状态之外,望见端上来的是热菜,尚能入口就动筷子,见菜不大行,就低头玩腰上的玉珏,偶尔偷吃两口零嘴。 她爹地位高,连带着她家都会被上面关照两句,但大多不用姜亭月操心,一般她娘能顶住,偶尔耐不住这些后宫妃子非要牵扯到小辈身上,她嫂子苏婉也能四两拨千斤,婉转还回去。 根本没有她用武之地。 姜亭月坐了会儿,觉得腰有些僵,默默换了个姿势。 她就不爱参加宫宴,规矩太多,穿的衣裳也束缚人,坐姿也要优雅,不能歪歪斜斜。 足足三个时辰,姜亭月窃以为,宫宴乃是酷刑,这些后宫妃子们,自个儿平时被约束多了,所以想方设法,也跟着折腾她们这些大臣妻女。 最离谱的是,帝后妃子们来这儿一趟,尝几道菜说是与臣同乐后,就自顾自走了,然后她们还得继续宴会。 姜亭月心里正吐槽个不停,当她的木头人当的好好的,结果就瞥见穿着宫制衣裙的官女子走过来,笑盈盈道:“姜小姐,我家贵妃有请。” 这种事也常见,当皇帝对某位大臣怀有偏爱或愧疚的情绪时,除了皇帝自己要表态之外,他的皇后或贵妃,也会特意邀女眷一聚,赏赐些物什。 同理,当皇帝极度厌恶某位大臣时,皇后也会特意将女眷叫来训斥一顿。 听到是贵妃时,姜亭月心下一定,还好,不是皇后派人,不然她都要怀疑她爹干了什么事连累她挨骂了。 只不过,往年都不会喊姜亭月一个小辈,一般这种情况,去的都是她娘,且从未有过斥责之事发生。 姜亭月目光挪向阿娘,一脸奇怪。 李云柔适时出声询问:“小女莽撞不懂事,不知姑姑可晓得,贵妃是有何事召见?” 那官女子柔柔笑道:“姜小姐温婉淑仪,贵妃见之欣喜,所以才想见一见。” 姜亭月憋红了脸,这贵妃说话真厉害,骂人都骂的这么婉转,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跟温婉淑仪沾过边? 李云柔笑道:“去吧!别让贵妃等急了。” 姜亭月:“?” 李云柔安抚拍拍她的手,轻声道:“虽然不知道见你的缘由,但不会斥责你的,顶多赏些东西。” 让贵妃去斥责大臣女眷,既是羞辱臣子,也是藐视皇后,当今圣上还没有这么偏爱贵妃,也做不出这种事。 得了肯定的结论,姜亭月乖巧起身,跟着官女子走。 入宫一趟,从落席,开宴,贺新年,拜见圣上,祈祷祝词,再到正式开宴,如今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贵妃住的地方不算远,旁边几个小太监提着灯,路上也挂了各种花灯,倒是亮堂。 就是寒风吹的有些冷。 与预想的没什么差别,贵妃娘娘今年三十余岁,但保养极好,光看脸,甚至会觉得她不过才二九芳华,说话也温柔客气,柔柔说了两句,赐了礼,便让她离开了。 姜亭月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既然没什么要事,干嘛要特意召见她,见她阿娘和嫂子也都差不多才是。 直到出了芳仪殿,望见花树下站了个人,姜亭月才知道,原来今日这一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路就这么一条,贺兰延堵在前面,姜亭月也不能装看不见,她摸摸手腕上的袖箭,又摸摸发间白玉簪,顿时心下一定,上前行礼,“臣女见过三殿下。” 贺兰延站在树下,笑盈盈伸手,“免礼。” 在对方的手碰到自己之前,姜亭月已经直起腰身,稍稍后退半步,避开贺兰延的手,低声道:“三殿下,缘何在此?” 见她避开,贺兰延眼底顿时阴沉下去,伪装的温和也彻底撕破,他冷哼一声道:“姜亭月,我还是那句话,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93章 图谋 姜亭月低头道:“臣女不知三殿下在说什么,臣女要回去了。” 她准备绕开贺兰延,但下一刻,就被贺兰延伸手挡住,他向姜亭月逼近,又挥手对太监宫女道:“都下去。” “这……”几位宫女太监互相对视一眼。 来的是国公爷千金,若是出事,他们也担待不起。 “怎么?本宫还使唤不动你们几个贱奴才了?”贺兰延不悦道。 这话一出,再没人敢停留。 “是。” 众人散去,芳仪殿宫门紧闭,俨然没有出手的打算,四下环视,半个人都没有,只有昏黄的灯光,打在贺兰延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惊悚。 贺兰延朝她步步逼近,本以为会在小美人脸上望见惊慌失措的神情,他冷笑道:“怕了吧?本宫告诉你,你不过区区一个国公府千金,本宫想要你,你便只能束手就擒。” 然而一低头,却见本该瑟瑟发抖的美人,面上扬起一抹笑,像是春日熹阳里的一朵花,俏生生绽放。 贺兰延看呆了片刻,“你,你怎么不害怕?” 下一刻,一声轻响,一根小巧的袖箭,穿透他的肩胛骨,铮一声,钉进他身后树干。 贺兰延疼得面色扭曲,怒骂道:“姜氏,你竟敢?你竟敢!” 姜亭月拔下发簪,刺在他脖子上,这簪子做工特殊,尖端锋利之处,不亚于匕首,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却更用力的握紧,纤细指骨泛白,又笑道:“我怎么不敢?” 锋利的簪尖,划破皮肤,颗颗鲜血渗出,染红簪尾。 “老实点儿,别乱动。” 肩胛骨被穿透,鲜血大片染红身前衣裳,脖子上的威胁,又叫贺兰延确实不敢动弹,他语气阴狠,威胁道:“姜氏,你最好现在放了我,不然刺杀皇子,不光你,还有你爹,你姜家一族,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那便试试?”姜亭月轻笑道,“你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姜家先亡?” 她才不会被贺兰延威胁到。 上上回这家伙给她下药,上回来她家提亲,就已经将她恶心透了,这一回,不管他有什么诡计,姜亭月都没打算让他成功。 她是不敢杀他,但她难不成就要当一个傻子,任由贺兰延这种人为所欲为? 性命被她掐在掌中,危机感浓郁到近乎凝成实质,可贺兰延望着姜亭月面上得意的笑,心下却一声响过一声,鼓跳如雷。 很好,他从小到大,这是第一个敢这么对他的女人,她伤了他的眼,他已经大发慈悲不与她计较,可她竟然还敢得寸进尺。 贺兰延伸手,想抓住她,但下一刻,簪子又近了一分,脖子上的疼痛,令他清醒过来。 “姜氏,你不敢杀我。”贺兰延确定笑道。 姜亭月微微皱眉。 她确实不敢杀贺兰延,那些离开的宫女太监都知道,此时是她与贺兰延待在一起,万一贺兰延真的死了,兴许圣上都不会特意找证据,她阖族上下,都要遭殃。 但明面上,姜亭月还是强撑着气势道:“那你要不要试试?” 贺兰延迟疑了,万一这个女人真的不怕死呢?一个不怕死的女人,自然也不怕其他人被她所牵连。 他赌不起。 “我问你,先前寒鸣寺,谁给我下的药?”都快大半年了,至今还是没有任何线索,这代表她家里隐藏了一个探子,这是一个雷,姜家迟早会因它而出事。 “怎么?难不成你也怀念那药的滋味了?”贺兰延眯了眯眼,目光打量着姜亭月,笑道,“让我猜猜,你事后怎么解的药?那庙里只有和尚,该不会是胡乱跑出去后,被一个出家的秃子得手了吧?” 姜亭月知道,他在故意激怒自己,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她还是不可避免的生气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不肯说算了。” 说罢,手上力道微重,指尖按上簪子上的机关。 “等等……”贺兰延怕这女人真能狠下心,又急急打断道,“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你府中,谁跟我有关系,便就是谁呗!” 话落的刹那,无数粉末,从簪中喷出,姜亭月拿帕子掩住口鼻,下一刻,就见贺兰延两眼一翻,闭眼晕了过去。 她松开手,贺兰延便直挺挺往后倒下去,摔出一声重响。 左右环视一周,没什么人,但姜亭月怕贺兰延真无声无息死在这里,还是伸手,摘了树上灯笼,放贺兰延身边。 有灯笼在,宫女太监便能看见他,不至于叫他流血死在外面。 放完灯笼后,姜亭月拔下树上沾血的袖箭,拿帕子卷好后藏进衣服里,又特意检查了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东西掉落,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才起身,用力敲了几下紧闭的门后,匆匆走小路离开。 在姜亭月离开后不久,宫殿门小心翼翼被打开,一个小太监自言自语道:“娘娘说,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咱们只管当没听到,但万一出什么大事呢?” 下一刻,他目光一定,望着灯笼旁躺的人,顿时高声惊呼起来,“快救三殿下!” 刹那间,芳仪殿灯火通明,贺兰延半边身子都是血,脸色苍白,被人抬进屋里。 身后的喧闹声响起,姜亭月提起裙摆,从小路跑的越来越快,被她远远的甩在身后。 只要离芳仪殿远远的,到时候再借口迷路,找个宫女带她回宴席便好。 眼看就要拐到灯火通明处,下一刻,腰间一道力,将她抱住,姜亭月惊呼一声,转瞬便到了假山后。 力道微重,紧箍着她,姜亭月吓了一跳,而后又嗅到熟悉的冷香。 身后那人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毛茸茸头顶,轻声问:“怎么一个人在宫里乱跑?你身边婢女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亭月终于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你吓死我了。” 随后又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会在宫里?” 今日守卫森严,按理来说,他应该很难混入宫才是。 “宫中盛宴,我自当来看一看。”陆慎轻声道。 姜亭月:? 这是想来看就能看的吗?你当皇宫是菜市场呢? “怎么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身后,陆慎轻轻嗅到她颈脖处,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下巴上,姜亭月缩瑟了一下,别开头道:“我没受伤,你别这样。” 她挣扎着,推开陆慎的下巴,低声道:“上回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私底下偷偷见我的吗?” “我要回去了。” 她拽着陆慎在她腰间的手,可惜没拽动,陆慎微微用力,重新将她按进怀里,抵在石壁上,长腿压住她,轻轻亲在她耳边,声音温柔的有些诡异,他问:“不想私底下见我,那你想见谁?” “霍承绍吗?” 可姜亭月知道,陆慎很少会这种语气,他莫名其妙出现在皇宫,又莫名其妙带走她,他今天奇奇怪怪的,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跟他有什么关系?”姜亭月有些恼怒。 “怎么没关系?”陆慎冰凉的指尖,掐着她下巴,轻声道,“他全须全尾的,哪里就需要你特意去看望他一番?他也配?” 大部分时候,陆慎说话都不会这么带刺,姜亭月可以确定,他这个人今天确实受到刺激了。 但姜亭月还是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他没事的?” 陆慎冷呵一声,消息是他放给将军府的,防贼的部署也是他做的,不然就凭那几个莽夫,怎么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结果倒好,他劳心谋划,旁人却坐享其成。 “他们瞒不过我。”陆慎没说实话。 “好歹朋友一场,我又不知道真相,去看望朋友,很正常吧!”姜亭月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是吗?我怎么听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陆慎指尖摩挲着她的脸,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 姜亭月觉得有些痒,抓住他的手,阻止他乱动,又问:“你听到的是什么样?” “我听说,不离不弃,有情有义,情投意合,不负衷情。”他每个字都咬的很重,传进姜亭月耳中,像是寒风,吹得她冷彻骨髓。 姜亭月低声说:“又不是真的,那分明都是瞎传的。”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姜亭月闷声道。 “姜亭月,是不是我从前说的不够清楚,所以才让你一直误解。”陆慎冷笑一声,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望着自己,一字一句,语气冰冷,“怎么?你以为,招了我,还能嫁旁人?” “我,我……”姜亭月咬着下唇,颤着声音道,“不管如何,我绝不会……” “绝不会嫁我?”陆慎轻轻打断她的话,笑着道,“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有的选吗?” “黄粱一梦,前世今生,不管血债还是亏欠,我其实根本不在乎,我还肯好好同你说话,是因为我不想对你用什么强势的手段。” 假山后,一片昏暗,但陆慎却能清晰望见少女瞬间苍白的脸色,他指尖抚过少女纤细柔软的脖子,心想,他若是真用什么强势的手段,她应当会哭的很厉害吧! 啧!其实还挺期待的。陆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阴暗的心思,又觉得自己确实挺不是个东西的。 还是算了,她都这么可怜了,陆慎压抑着心底蠢蠢欲动的欲望,怜爱的亲在她唇边。 姜亭月仓惶道:“你,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 “那倒没有。”陆慎笑着拢住她的手,像是在冬日大雪里,拢住一只濒死的鸟雀,感受着掌心里生命的脆弱与坚强,他低头,又亲在她掌心,温声道,“我的小月牙,你太好懂了。” “不止好懂,轻轻诈你一下,你便连狡辩都没有,就这么承认了,真可爱。” 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被堂而皇之的掀开,姜亭月浑身都在颤抖。 “别怕,除我之外,没人会知道这件事。”陆慎抱住她,拍着她颤抖的脊背,又觉得自己吓到她了,不免声音再度温柔了些,“放心,我不会舍得真对你怎样的,别害怕,更别怕我。” 姜亭月揪着他衣袖,身子还在不断颤抖。 她还有些恍然,好像她直到今天,才了解到真正的陆慎。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今天之前,她只觉得陆慎这个人,除了占有欲强到可怕,别的方面尚且能算得上正直,可直到今日,她似乎隐约窥探到了陆慎的阴暗面。 但见她似乎一直很害怕,陆慎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指尖灵活勾起她的衣带,在姜亭月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衣中拿帕子裹住的袖箭拿出来,望着上面的血,皱眉问:“今日遇上谁了?” 聊天跨度太大,姜亭月还是懵的,下意识回答道:“三皇子。” 陆慎面色冷了几分,又想起他丢进贺兰延伤口里的那只药虫,温声安慰道:“放心,他暂时没事,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姜亭月一时哽住,“你能不跟我说这些吗?就像之前那样。” “乖乖害怕吗?”陆慎笑着道,“好,那下回不说了。” 他将同样沾血的簪子,连同袖箭,手帕一同塞进袖中。 姜亭月欲言又止,“那个……” 先前陆慎赠她时,她一直都不想要,觉得自己用不上,但现在发现,其实还挺好用的。 “怎么?乖乖是舍不得吗?”陆慎亲着她,温声道,“东西脏了,改日给你换新的。” 姜亭月被他亲的有些懵,下意识“哦”了声,她无力的抓着陆慎的袖子,心中又明确的想,他今天莫名其妙有股疯劲儿在身上,这副想毁天灭地的模样,果然是受到刺激了。 小弧度的拽了下陆慎的衣袖,姜亭月别开脸问:“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很莫名其妙,一切都特别莫名其妙,根本不像是他往日里能做出来的事。 陆慎停下,指尖轻轻按着她泛着水光的唇,沉默片刻,又重新抱住她,十分用力,仿佛想将她融入骨血一般,又低声道:“抱歉,吓着你了。” 第94章 争权 重重抱了那么一下,陆慎很快又卸下力道,只是虚虚揽住她,轻声问:“想不想去看戏?今日皇宫里,十分热闹。” “啊?哪里有戏班子吗?没听说过。”姜亭月有些茫然。 “不,比戏班子还要好看。”陆慎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道,“闭眼。” 姜亭月着急忙慌搂住他的脖子,又迅速闭上眼。 她只感觉有风吹过,悄悄的睁开眼,只望见陆慎几个起落间,停在了屋顶。 底下是琉璃瓦,姜亭月并不知道二人落到了哪个宫殿之上,她只能大概猜出,这座宫殿很高,应当是圣上所独属。 乌蒙蒙的天,晦暗发蓝,只有一轮明月,弯弯坠在天边,清润的亮。这里很高很高,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月亮。 姜亭月被放下来,她坐在屋脊之上,长长的裙摆,宛若棠棣花一般层层叠叠铺开。 她紧张的问:“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陆慎还没说话,底下一股响动,有人惊呼,“哪里来的声音?是什么人?” 一队禁军,从宫殿旁而过,陆慎将她拽了下来,姜亭月从屋脊之上,滚到另一侧屋顶。 陆慎半压在她身上,食指抵住她的唇,比了个“嘘”的动作。 姜亭月霎时噤声。 陆慎捡起一粒石子,向远处打去,一点轻响传来,顿时拐走底下巡逻禁军的注意力。 直到脚步声渐渐的远去,姜亭月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她抓着陆慎的手,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问:“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做什么?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不会有事。”陆慎拉她坐起来,听了听底下的动静,往东边数了数,然后开始掀开琉璃瓦。 屋顶很高,姜亭月只能跟着蹲低身体,慢慢挪到他身边,皱眉问:“你揭瓦做什么?” 直到揭开第四片,终于能望见亮光从底下透出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些动静。 又揭开几片,姜亭月伏低身体,终于听清了屋内在说些什么。 她抬起眼,放低声音问:“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底下的声音很熟悉,人也都能勉强看清楚,除了榻上半卧的圣上,站在附近的,除了太监和宫女,还有皇后,大皇子贺兰靖,就连受重伤的贺兰延也都一并来了,正苍白着脸色,坐在一旁。 这种戏,她看完了,还能有命在吗? 姜亭月有些怂,连忙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别急,看看再说。”陆慎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拉着她的手道。 姜亭月比了比屋顶的高度,感觉自己跳下去,可能会断手断脚,就算万幸真的安全无虞了,她恐怕也躲不过巡逻的禁军。 一跳下去,跟送死没什么区别,虽然跟着陆慎,一旦被发现也差不多下场,但好歹他身手不错,说不定还能挣扎一番。 两厢对比后,姜亭月就放弃了,开始认真看戏。 她趴在洞口边,小心翼翼朝里望,有些紧张的问:“我们在屋顶上开了个洞,里面不会发现吧?” “不会。”陆慎解释说,“屋里比屋外亮,而且灯笼放的低,就算屋中人抬头望,也只能望见一片漆黑,而且他们也不觉得有人敢掀瓦片偷窥,所以一般不会抬头,即使抬头,粗略看一眼,也根本不会发现我们。” 姜亭月默默道:“你好像,很熟的样子。” “还好。”陆慎轻笑一声,有些谦虚道。 姜亭月:…… 这不是在表扬你,你清醒点儿! 但屋内,争执声越来越响,原本伤重到奄奄一息的贺兰延,硬是被气到脸色红润,站起来跟贺兰靖吵。没想到他身上被姜亭月扎了个大窟窿,还能这么有活力,姜亭月叹为观止。 她思索着,反正也跑不了,干脆就听一听呗! 于是,便聚精会神开始听屋里吵什么。 先是贺兰延一声怒吼,“贺兰靖,你少污蔑我,今日我哪有时间接近父皇的肴馔,自然不可能是我下的毒手,我看是你嫉妒父皇偏爱于我,所以才做局陷害我。” 向来温和的贺兰靖,此时也冷着脸,仿佛被气狠了,黑着脸道:“三皇弟,在你心里,为兄竟是这样的人?” 他不会吵架,气狠了也只会一脸失望摇头的模样,轻飘飘没半点儿杀伤力。 但大皇子不会吵,他母后会,皇后当即气势汹汹道:“你少污蔑大皇子,大皇子为人素来仁和,对待圣上,更是尽心尽力,上回圣上病重,大皇子为圣上以血抄写经书祈福,如此孝心,感动上苍,降下福祉,一片甘霖,救了多少百姓性命?” “本宫知道,你没有母妃,自小被养在宫外,多年后才回宫,你以为一切都是本宫害的,你怨恨本宫,这些本宫都不与你计较,甚至也不指望你们兄友弟恭,但你不能污蔑大皇子,他的孝心,绝不容抹黑。” 不是贺兰靖干的,那就只能是贺兰延了,他自然不肯认,当即哭诉道:“父皇,若儿臣母妃在世,知道儿臣受到如此冤屈,她一定急的团团转,恨不得重回世间,为儿臣洗刷冤屈。” 皇后当即心道不好,向皇帝瞥去一眼。 果不其然,方才心中偏向大皇子的圣上,如今面上又带了抹愧疚。 该死!皇后心里怒骂,那贱女人,生前引得圣上遭遇唾骂,她还能同情她被迫入宫,但谁知,她死后,竟然能成为贺兰延的一把刀,成为与她靖儿争夺皇位的一把利器。 “圣上。”皇后做不出哭哭啼啼的模样,只能板着脸道,“望圣上严查,本宫也想知道,狼子野心的究竟是谁。” 贺兰延拱手道:“儿臣同样想知道,究竟是谁那般恶毒,以父皇金贵之躯当做陷害的把柄,简直是罪该万死。” 两方争执不休,皇帝听的烦躁不已,往左看,大皇子一脸惶惶,皇后面露担忧,但更多是对三皇子的敌意。可往右边看,三皇子看似受伤一副憔悴的模样,但谁又知道,他这是不是装的呢? 就这么巧,今日他被下毒,三皇子就被刺伤,像是刻意避开,竭力证明自己无罪一般。 可也不能这般断定,万一是皇后那边故意使了计策呢? 皇帝左看右看,谁都不敢相信,又重重咳嗽起来,苍老积淤的声音,似乎情况很是不好。 姜亭月奇怪道:“圣上怎么了?” “中毒了。”陆慎垂下眼,淡漠望着屋里的一切,冷的像是雪山沉淤多年的积雪,不见天日,绵密的冷沉,又带了伶仃的自毁与厌恶。 “所以,圣上那边查到了些东西,怀疑是自己两个儿子干的。更准确来说,是里面的人,都在互相怀疑啊!”姜亭月小小惊呼一声,心道,刺激啊! “还有皇后娘娘说的,三皇子自小养在宫外是怎么回事?我从小在上京长大,从未听过这些啊!” 陆慎冷笑一声,讥讽道:“老皇帝干的恶心事,又不止一桩两桩,他哪儿敢让外人都知道。” 姜亭月没吭声。 她跟圣上不熟,仅仅是年宴上远远的望过一眼罢了,但她爹很敬重天子权威,连带着姜亭月,也不敢开这方面的玩笑。 陆慎也没有强迫她跟着厌恶老皇帝的意思,只是轻轻拢着她的手。 他的手很冰,像是冬日里的冷铁,冰的姜亭月哆嗦了一下,她皱眉抱怨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是不是冰到你了?” 长长的鸦羽微动,所有厌恶与恶心的情绪,都被陆慎压于睫底,他垂眸,目光清凌凌的望向姜亭月,那些乱七八糟凝在眼底的情绪,又转而消融,像是春风过,带着浮冰的河流,流淌过一地荒原,又迎来春暖花开。 姜亭月重重点头,一点点缩回自己的手,在陆慎的目光下,她又解开自己毛绒的围脖,将他的手圈在柔软的长毛里,嫌弃道:“手这么冰,不许碰我,冷死了。” 陆慎像是被封印住了一般,僵直着身体,任由她将围脖圈他手上,动作不算温柔,甚至也不算细致,可他低头望着,眼里有什么闪烁着。 整整一夜,从听到那个秘密后,陆慎就没办法再控制自己一如往常般冷静,整个人就像是崩溃边缘的野兽,随时都能发疯,可她随意一个动作,甚至都算不上温柔,却能让他慢慢理智回笼。 “姜亭月……”他低低念着她的名字。 但姜亭月给他包好后,听到里面又吵了起来,又回头,俯身去听里面的动静,没听到他低声的呢喃。 陆慎将她拦腰捞回来,强行将她的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姜亭月不耐烦拍着他的手,质问道:“你又怎么了?” “你说带我来看戏,我正听他们说皇贵妃的事呢!还没听到关键点……” 皇贵妃是贺兰延生母,死后被追悼为皇贵妃,葬于皇陵中,已经十数年了。 听说当年的皇贵妃,美貌才情,艳杀天下,圣上对她十分倾心,那才是真正的偏宠,对比起来,一骑红尘妃子笑都算不得什么。 “你要听什么?我给你说。”陆慎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什么宫廷秘辛,我都知道,你想听吗?” 姜亭月眨眨眼,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是五岁时就被送出了宫吗?怎么还能打听到宫里的秘密。 陆慎道:“看来上辈子的我,没跟你说过这些秘密。” 姜亭月:…… “你最好别提上辈子。”她冷哼一声道,“我还没原谅你上辈子的事。” 也不可能原谅。 今夜陆慎所说的话都历历在目,姜亭月又不是个傻子,自然不会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跟他对着干。 但他提上辈子,那就很让人恼火了。 “好,我不提。”陆慎眼底的暖意淡去了些,看来上一世的结局,似乎很不好。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姜亭月有些受不了,又问:“你真知道那些宫廷秘辛?”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姜亭月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耳朵,坚决不听这些听了就没命的秘密,但换成陆慎,那就不影响了。 因为陆慎很厉害,就算有人要为这些秘辛杀人,那杀她之前,肯定得先杀陆慎,一般人杀不了他,而且她莫名的相信,陆慎不是那种会出卖她的人。 “嗯。”陆慎道,“我确实知道许多。” 要不要说呢?陆慎有些犹豫,他低下头,嗅着她身上的暖香,那抹紧绷到极点的弦,终于慢慢松开。 姜亭月正期待着,却见陆慎忽然偏头,望向天边,低声道:“宫宴快要结束了,你该回去了。” “你这人……”姜亭月咬牙道,“你故意吊人胃口,我才不想听呢!” 她推开他的肩,没好气的问:“我们怎么回去?” “不急。”陆慎将揭开的琉璃瓦,重新摆回去,又对她伸手,笑道,“我送你回去。” 姜亭月不情不愿,还是握住了他的手,闷声道:“还不是怪你,我突然消失大半天,我阿娘肯定紧张得很。” 陆慎带她从屋顶上下来,又绕开禁军,从小路带她出宫,一直快到宫门口时,他才解开围脖,重新给姜亭月戴回去,低声道:“我不便光明正大出现,你家马车停的离门口近,你一出去便能看见。” “哦。”姜亭月想也知道,他这个已经死去的身份,自然是不能露面,更别说出现在皇宫里。 陆慎又说:“等你回府,我将秘密,以书信传你。” 姜亭月震惊道:“你留下墨宝,岂不是给我留了一个把柄?” “嗯。”陆慎不在意道,“赠你一个把柄,那又如何?” “太张狂了,我爹说,这副样子,注定是要吃大亏的。”姜亭月摇摇头,转身提着裙摆便走的飞快。 夜风很凉,迎面吹来时,没了陆慎替她挡风,她很快又觉得冷,脚步匆匆,很快离宫。 她是女眷,身上有腰牌,守卫只是看她看一眼,也没说什么,便放她离开了。 出了宫门,姜亭月一眼便望见自家马车,匆匆赶去,手脚并用爬上车,桃喜听到动静,掀开帘子一望,惊道:“小姐,还没到宫宴散的时辰,你怎么就出来了?” “贵妃召见我,我回去的时候,迷路了,逛了一大圈,最后逛到宫门口,我干脆就直接回来了,反正影响不大。” 姜亭月边解释,边上车。 车厢内是暖和的,炭火燃着,点了淡淡熏香,姜亭月怀里被塞了个暖炉,梨忧又递来一杯热茶,没一会儿,她就热的直冒汗,便将外面的厚重披风给脱掉了。 姜亭月等的有些无聊。 她都快怀疑是陆慎故意诓她,不肯告知她真相,所以才借口宫宴结束,送她离开的。 但并不多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似是人群从宫里出来,不多时,马车帘子就被掀开,来的是苏婉,她有些焦急,见到姜亭月安稳待在马车中后,才长舒一口气。 “月月,你果真回来了,阿娘同我说时,我本来还不信的。” 她今日出门,并未带两个孩子,站在马车边,鼻头都冻红了,姜亭月忙道:“嫂子,你先上我马车暖暖身子。” 苏婉没有推辞,上马车后,梨忧又递了碗热茶。 姜亭月才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出宫了?” 苏婉捧着茶,语气不慢,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你被贵妃的人带走后,迟迟未归,阿娘本想去寻你,但宫中出事了,禁军将整个金殿都围了起来,我们都出去不得。” “直到方才,禁军突然撤离,我与阿娘正焦急你的情况时,有个宫女,跑来跟我们传了话,说是你已经平安离开皇宫了。” 姜亭月心下琢磨,应该是陆慎派人告知的,除了他,也没人知道她离宫一事。 她又问:“阿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阿娘知道你平安后,让我先离开,她应当是在等阿爹一起过来。”苏婉回道。 “哦。”既然如此,那姜亭月就不担心了。 确实没有等太久,李云柔就与姜世忠一并归来,她还特意看了眼后面的马车,确定了一下姜亭月的情况。 姜亭月就将那份说辞告诉她了,“离开贵妃宫里后,我意外迷了路,转着转着,就转出宫了。” 李云柔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道:“没事就好。” 直到回府后,才将姜亭月扣留下来,询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人,都是走惯了宫路的,怎么可能将你带的迷路?” “我就知道瞒不住阿娘。”姜亭月笑了声,说,“我遇到贺兰延了,身边带路的宫女太监害怕他,都跑了,我伤了他之后,仓惶逃跑,意外跑出宫的。” 李云柔紧张的问:“可有受伤?” “没有。”姜亭月摇头。 李云柔便松了口气,又问:“拿什么伤的?三殿下应该没死吧?” 她心下有些紧张,在琢磨闺女万一真的失手杀了三皇子,他们一家该怎么隐瞒下来,又或者,还是一家都直接跑路算了。 “没死没死。”姜亭月举起腕上的袖箭道,“拿这个伤的,就是给他身上扎破了个窟窿而已,他还活蹦乱跳的呢!” 都能站起来跟皇后据理力争,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李云柔盯着她腕子上的袖箭,忽然伸手,仔细看了看,问:“谁给你做的?手艺还挺好。” “我自个儿买的。”姜亭月连忙收回手,佯装镇定道,“上回知道三皇子对我图谋不轨后,我就买了这个袖箭,就是为了保护好自己,今天果真派上用场了。” 李云柔望她这心虚模样,笑着拿指尖戳戳她脑门,叹道:“你说是就是吧!好了,回去睡觉吧!今日也累着你了。” “嗯。”姜亭月转身想走,又停下来。 她向来是藏不住心事的,今日陆慎那番话,不可否认,她真的有些被吓到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跟阿爹阿娘告状。 但话到嘴边,姜亭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李云柔轻声问。 “没,没事。”生平头一回,姜亭月没对阿娘说实话。 就算是上辈子,她不在乎名声,强行追着陆慎跑的时候,即便阿娘再反对,她还是坚定的告诉了阿娘自己的想法,她从没瞒过阿娘什么。 偏偏,这一回,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个……要不,我们与霍家的亲事,先取消了吧!”她总觉得,霍承绍是个很好的人,不应该被卷进来。 但隐隐约约中,姜亭月又觉得,陆慎不会对霍承绍下手,不过这种没由来的猜测,姜亭月也觉得不靠谱。 “都是假定亲了,取不取消什么的,也不重要。更何况,新年的时候提这个不吉利,你既然想取消,我便同你爹细细商量一番,但也得春节过后了。”李云柔不理解,但还算支持。 “谢谢阿娘。”姜亭月笑道,“我回去了。” 回到菡萏院时,姜亭月正琢磨着,怎么同霍承绍说这件事,便看到桃喜递了封信过来,皱眉道:“不知道谁送的,但叮嘱一定要送到小姐手中。” 姜亭月瞥了眼,信封上什么都没有,看来这就是陆慎写的信了。 她伸手接过来,道:“给我吧!” 展信一看,写了整整三张,陆慎不亏是探花郎,用词简洁,三言两语,便道出了皇贵妃的过往。 而这段过往,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抹去下,已经被人淡忘了。 皇贵妃本名叫什么已经无从查起,只知道她姓孔,她父母双亡,来京投靠表亲,十六岁时,便嫁与青梅竹马的侍郎为妻,夫妻二人恩爱,但不久,孔皇贵妃便在上香路上,遇到了圣上,圣上对之一见倾心,甚至不顾名声,君夺臣妻。 入宫后,孔贵妃盛宠,风头一时无两,圣上为她造明月台,制金缕衣,几乎要什么给什么,但可惜红颜薄命,如此美人,不过一年,生下三皇子后,便香消玉损。 姜亭月看到这里,在心下吐槽,先前还说孔皇贵妃的恩宠,远胜过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没想到,她这故事,还真跟杨贵妃有几分相似之处。 都是可怜的女子,姜亭月心下微叹。 第95章 秘闻 再往下看,姜亭月微愣。 底下写,当年孔皇贵妃入宫后,不到一年,便诞下三皇子,三皇子乃是早产,再加之孔皇贵妃死前单独见了圣上,没人知道屋里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圣上暴怒离开后不久,孔皇贵妃便崩血而亡。 再之后,宫里传三皇子因早产而体弱,整日病怏怏的,兴许活不过几年。可事实上,贺兰延出生后不久便被送出了宫。 姜亭月幼时,也听到过她爹提起三皇子病重的消息,宫里一度准备为之筹办丧事,可她竟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三皇子当年有没有病重濒死姜亭月不知道,但圣上这番意图,明摆着是不信三皇子是他血脉,决定以病逝为借口处理掉他。 不过,贺兰延自然是没死成,不然姜亭月现在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姜亭月觉得,圣上可能对孔皇贵妃有点儿真爱,但是不多,不然也不会强行让她入宫后,还以夫家一族的性命威胁,而孔皇贵妃,也不至于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就连她唯一的孩子,也险些死在圣上手中。 如今他对贺兰延的偏爱,兴许是年纪大了,想起过往,有那么点儿愧疚想去补足。 所有缘由,都是因为孔皇贵妃死了,死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死前还带着痛苦与愤恨,每每圣上想起来,自己已经老态龙钟,而孔皇贵妃,还是记忆里双十年华的青春俏丽,他想弥补的,不是孔皇贵妃,而是那个已经痛失岁月温柔的自己。 否则,他应当去圆当年孔皇贵妃的遗憾,而非一厢情愿的,扶持贺兰延,那是不是孔皇贵妃所要的根本不重要,但那一定是圣上自己想要的。 但写孔皇贵妃与贺兰延,一张纸便写清楚了,后面的又是什么? 姜亭月翻来底下的,看了眼开头,就开始犹豫要不要接着往下看。 剩下的内容,写的是陆慎他自己。 “我问的是孔皇贵妃的事,又没问他自己,他干嘛把自己的秘密也写上去,还写了足足两页纸。”姜亭月心下纠结的很,不太敢看。 自古以来,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但同样的,自古以来,也没几个控制得了自己的好奇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正常不过。 姜亭月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翻开第二页信纸,然而只看两眼,她就开始后悔了。 她颤着指尖,好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才匆匆起身,揭了烛罩,将手中的信纸点燃,火舌卷着薄薄纸张,很快吞没,信上的内容,彻底化为满地灰烬。 陆慎确实告知了她一件大事。 除去他的真实身份,并非是相府庶子,而是先帝亲封太子外,信上,还写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宫廷秘闻。 陆慎亲母,乃是贤淑皇后,她与先帝鹣鲽情深,少年夫妻,一路携手登基,她为先帝劳心劳力,先帝同样待她深厚,后宫空置,只有她一人。 就像是话本子里写的故事般,美好而纯粹,若是结局停留在这里,这的确是一段佳话,可偏生,这并不是结局。 先帝登基不过数年,就染了重病,无数杏林圣手被召入宫,却都无能为力。 彼时,贤淑皇后将将有孕,先帝却已经情况危急,已然精力不济,只能安心养病,为了保证皇后的安危,先帝将权力都赠她手中,但依旧挡不住,有人狼子野心。 后面的真相太残忍,陆慎只是粗粗略过,并没有细写,却依旧触目惊心。 陆慎说,皇帝的毒是他下的,他下完毒后,宫殿里来了人,只能仓促藏身于横梁之上。 而后皇后入殿,与圣上吵了起来,牵扯到了一些陈年旧事,皇后骂他行事礼崩乐坏,强占兄嫂,罔顾人伦,可圣上没生气,竟然颇为自得笑了笑。 二人都认为,陆慎乃是当今圣上的血脉。 而当年贤淑皇后也并非难产而死,她生下小太子后,足足七日闭门不出,包括先帝与小太子在内谁也不见,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最终,她选择了自缢。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求死,就连先帝,悲痛过后,也只以为是她承担不了那么大的压力。 当年的真相如何,已经无从查起,只不过,贤淑皇后一族,背叛先帝,改投当今圣上麾下,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至于陆慎的身份,不管是不是先帝血脉,也都不会影响如今的局势。 姜亭月想,怪不得陆慎一整天都那么奇怪,任谁筹谋十数年,忽然听闻已逝生母被欺辱,而自己突然生父不明,复仇之人还可能是他生父之事,都会崩溃吧! 上一辈的事,比她想象中还要乱,她总觉得这些过往太不真实,如隔雾看花,分外不清晰,若非是涉及到她认识的人,她甚至会只当这些秘闻是戏说。 想起白日见到的圣上,威严肃穆,光从表面上看,根本看不出他是这种人,姜亭月觉得恶心透了。 好好的两个女子,凭什么都被他一个人给毁了,想争权夺势姜亭月不允置评,可他这些所作所为,完全是在发泄人性之恶。 又想起陆慎,姜亭月在想,当时他听到这些消息时又在想什么呢? 陆慎写给她的,以春秋笔法,抹去了关键,只从只言片语里,轻飘飘透出一点真相,可他当时听到的内容,一定更为直白,说不定获利者还将此视为荣誉,洋洋自得。 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窗外叩叩两声轻响,姜亭月忽然站起来,她记得自己叮嘱过,让桃喜和梨忧别进来打扰她,二人绝不会在此时敲她的窗。 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陆慎。 “明明答应过我,不再私底下偷偷见我的。”姜亭月有些气愤,但下一刻,脚步微动,伸手推开了窗。 窗外,陆慎依旧是宫里时见到的那身玄衣,长发高高束起,黑色的发带,被风吹起,宛若一只濒死时又挣扎着翩飞的蝴蝶。 姜亭月仰起头望他,问:“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偷偷见我的吗?” 陆慎反问:“那你为何还是开了窗?” 第96章 上元节 姜亭月伏在窗台,闷声道:“你来敲窗了,我不开,难道等你一直敲下去?” “我只敲三下,你不开,我会自己离开。”陆慎微微俯身,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姜亭月一时有些沉默,好像陆慎确实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但他每回找她,她根本连他敲第二下都没等到,就会直接开窗。 她是不是,有点儿太不争气了? 晚间的风吹来,是仿佛能浸透骨缝的凉,可在陆慎俯身靠近时,姜亭月不仅感觉到了凉,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潮意。 她觉得有些冷了,问:“你还有什么说的吗?有的话,进来说,开着窗太冷了,屋里暖意都被吹没了。” 陆慎沉默半晌,道:“有。” “那你进屋。”姜亭月伸手去拽他,结果在抓到他袖子时,抓到一手的潮。 他身上的衣裳,都被寒露给浸湿了。 姜亭月微怔,“你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 这是书房,也不是她闺房,里面摆的除了书,就是文房四宝,所以姜亭月没那么抗拒,连忙道:“进来。” 陆慎翻窗而进,姜亭月对外喊道:“桃喜,奉茶,你和梨忧进来。” 帘子外,姜亭月听到了桃喜清脆应了声。 她拉着陆慎在炉火前坐下,问:“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陆慎问:“信看了?” “看了。”姜亭月又连忙道,“你不会是后悔了要拿回去吧!我已经烧了,也会当做什么都没看过的,呸呸呸,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我没看信。” 她是好奇,但她也不是什么秘密都想打听的。 “你……”陆慎犹豫片刻,“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看。”姜亭月一点也不想跟他讨论这些。 桃喜已经提了热水进屋,一抬头,就望见自家小姐旁边坐了个男人,吓得她手都险些不稳了,磕磕巴巴道:“小,小姐……” 陆陆陆二公子他不是死了吗?桃喜一脸惊恐,这是见鬼了? 梨忧也吓了一跳,但她倒是比桃喜镇定些,拿胳膊肘杵了桃喜一下,低声道:“倒水。” “哦。”桃喜又忙稳住手,往茶盏里倒入沸水。 醒茶后,泡好,桃喜端了茶,望了姜亭月一眼,姜亭月道:“给他。” “是。”桃喜垂眸奉茶。 陆慎捧着茶盏,掌心的滚烫,很快驱散他一身的寒意,他捧着茶,并未入口,一直到滚烫的茶盏,将他的手彻底暖热后,才放下茶盏。 他垂眸,拉起姜亭月的手。 桃喜看着他放肆的举动,磕磕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全,“他他他他……” 陆二公子究竟是人是鬼?怎么当了鬼还对她家小姐图谋不轨? “噤声。”梨忧拽了她一下,小声提醒。 “哦。”桃喜勉强冷静。 “你干嘛?”姜亭月皱眉。 陆慎只是圈着她纤细的手腕,将缺失的那根袖箭放回去,又松开手,拿出一根新的簪子,说:“一样的用法。” 上一根簪子,雕的是白玉兰,通体雪白,冷清清的温润,而这一根,是石榴花,簪上榴花似火,清艳绝伦。 姜亭月接过来时,上面有些潮,像是冷意被屋内热度烤化,潮湿的凝在簪身。 上面被打磨的很光滑,可姜亭月还是忍不住问:“这该不会是你刚刚雕的吧?” 所以,他到底在外面等了多久? 总不能她在屋里看信的时候,他就站在外面,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纠结,只能靠新雕一支簪子,来虚度时光。 姜亭月觉得有些吓人,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她方才开窗让他进屋的举动,莫名像是隆冬雪日里,给了一只无处可归的流浪狗一个家。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姜亭月抛开,就算她沦落到流浪这一天,陆慎都不会无处可归的。 陆慎迟疑一瞬,说:“不是。” “哦。”姜亭月心道,也是,他哪有那么闲。 他又起身道:“我走了。” “那你专门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两样东西?”姜亭月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随便找个下人送过来不就行了。 “嗯。”陆慎已经推开了窗。 姜亭月只着一身浅杏色衣裙,站在屏风前,一脸无语。 屋外,寒风凛冽,冰天雪地,一片凝结的霜,屋内,却恍若春暖花开,她俏生生站在云母屏风前,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迎春花。 没人会不喜欢春日,暖阳熹微,莺飞草长,氤氲着所有生机,所以被春日蛊惑,是很简单的事。 隔着一道屏风,她的两个婢女看不见这里,陆慎动作微顿,喉结滚动一下,向她走去。 姜亭月仰起头望他,皱眉问:“又怎么了?” 身上沾染的暖气还未散,不会冷到她。思及此,他不再犹豫,弯下腰,直接将她抱进怀里。 他似乎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很轻很微弱,姜亭月什么都没有听清。 突然被抱住,她还有些愣神,然而下一刻,陆慎就松开她,翻身从窗口离开,她追上去看了眼,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姜亭月:? 她就知道,陆慎今天必定不会正常。 怀揣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将窗子合上,一回头,姜亭月就望见两个婢女正盯着她看。 她摸摸自己的脸,奇怪道:“怎么了?” 桃喜惊呼道:“小姐,陆二公子不是死了吗?” “嗯。”姜亭月随口道,“死而复生了呗!” 桃喜惊恐道:“那那那他现在,是人是鬼?” 姜亭月琢磨道:“你姑且当他是鬼吧!” 她本来没想暴露陆慎没死一事,但刚刚她实在是忘记了,她下意识以为桃喜和梨忧知道陆慎诈死一事,现在桃喜相问,她只能随口敷衍过去。 “小姐。”桃喜不满道,“小姐,桃喜不是傻子。” 梨忧轻声问:“所以小姐才只让奴婢和桃喜进来,是因为,陆二公子之事,不能泄露是吗?” “对。”姜亭月点头,拍着桃喜的肩道,“你看梨忧,多聪明。” 桃喜:……这个缘由,是个人就能想到好不? - 过年这几日,姜川柏依旧没回来,倒是派人送了不少东西,又写了许多封家书,了表情思。 除了他与出嫁已经离京的姜寻雁外,姜家其他人倒是到齐了,就连祖母,也从五行山归来,阖家团圆。 只是这种时候,老祖宗还是那副万年不化的冰山脸,连点儿喜色都没有,姜亭月也不爱自讨苦吃,是以除了必要的场合,并不往上凑。 等终于闲下来,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李云柔对她说:“你上回说退亲的事,我想过了,这亲事,咱们家说结就结,说退便退,对霍家那小子,也不公平,要不,你亲自与他说说?” 李云柔与姜世忠商量过,最终得出的结果是,这亲事,暂时还是别退为好,虽然有些对不住霍家那小子,但她家闺女,确实需要这么一个身份来。 只不过,李云柔并不强求,想让他们小辈自己商量,他们两个长辈,总是掺和进孩子之间的事又算什么? “我自己说啊?”姜亭月咬着下唇,犹豫了下,点头道,“好吧!那我自己跟霍承绍说去。” 回院子后,姜亭月当即提笔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将军府,她打算亲自问问霍承绍的意见。 信比她想象中回来慢的多,足足三日才送回来,也没写什么东西,开头一句就是问她不需要未婚夫的身份了吗? 但霍承绍也没写别的,他特别好说话,只说,反正定亲是假的,她若是不喜,解除了便是。 只是在信的末尾,霍承绍问她,上元节那日,能不能陪他去看花灯,就当做是这段时日的报酬。 姜亭月思索着,反正那一日她也没什么要忙的,认识陆慎前,她都是跟着兄长和雁姐姐,认识陆慎后,往年上元节,她都是出门后不久,就脱离家人,跟陆慎去看花灯的。 其实上元节还是很热闹的,每年花灯都不一样,但推出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不算新颖。 很快,姜亭月便回信,应了好。 她又想着,这件事要不要提前告诉陆慎。 上回皇宫的事后,姜亭月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她又悲催的觉得,好像如陆慎所说,她真的没得选。 姜亭月并非是那种宁折不弯之人,说好听些她是颇有前瞻性,说难听些就是贪生怕死见风使舵。 重活一辈子,万一不幸中的不幸,还是被迫嫁给陆慎了,那她只能一边痛苦一边心安理得享受荣华富贵了,毕竟好不容易重生,她总不能去死吧! 其实同理,这种态度她也能平等的对待霍承绍和贺兰延,真不幸被迫嫁给任何人,她都是这么想的。 但由于三皇子给她下过药,又说过很多恶心的话,而且还有可能得手后就将她弃如敝履,让她不仅享受不了荣华富贵还下场凄惨,所以她这边丑拒贺兰延。 主要还是因为,她一直以为她爹很厉害,什么事都可以找阿爹撑腰,可是她爹赢不了皇权,而陆慎,他正在跟皇权周旋,简单换算一下,她爹可能也赢不了陆慎,虽然也没有斗起来的必要。 还有种办法,就是他们一家,舍弃京中富贵荣华,隐姓埋名跑路,肯定能让陆慎找不到。 但还没到这一步,姜亭月觉得自己是个俗人,她实在是舍不得荣华富贵,也不想吃那个苦。 哦不,其实她还是有得选,她还可以选择一辈子在家里当老姑娘。 陆慎不能容许她嫁给别人,她就谁都不嫁,陆慎不会强求她的,她可以把自己熬成黄脸婆,熬到陆慎喜欢上别人,或者是承受不住压力娶别人,到时候,她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他,然后顺理成章脱身。 姜亭月扪心自问,她还是有那么点儿怨陆慎,可上辈子的记忆,好似离她越来越远了,上辈子那个冷漠无情的陆慎,与这辈子的他也有些不同,姜亭月还没有找到这种不同是什么造成的。 而且至今姜亭月都没想明白,如果陆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她,那上辈子,他为何要对她这么无情呢?只可惜,她问不到答案。 想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念头,最终姜亭月按着有些疼的脑子,心道,走一步看一步算了,她这脑子,就不适合想太多。 但问题关键来了,陆慎现在诈死,还有人追杀他,他们之间的传信通道不能用了,她怎么告诉他这件事啊? 既然没办法告知,那姜亭月就心安理得摆烂了。 上元节这日,姜亭月跟着长辈出门,仆妇丫鬟都围在她身边,她牵了会儿若若,就将她转交给李云柔了。 一家人上街,姜亭月跟着看了会儿今年的花灯后,就带着一堆下人,去找霍承绍了。 他果然如约定那般,等在东街第十一个灯笼架下,正了无闲赖看旁边的灯谜。 姜亭月走上前,问:“猜出了几个?” 霍承绍挠挠头,说:“就一个,赢了一只狐狸灯,你要吗?” “我看看我能不能赢,我要是赢了,也送你一只。”姜亭月将灯笼递给桃喜,望着字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字谜是付银子猜的,虽然姜亭月没有猜出字谜的本事,但她每一个字谜都付钱了,摊主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最后送了她一个灯笼。 姜亭月满意了,笑着将手里的兔子拜月灯递给霍承绍,说:“喏,说好送你的,也勉勉强强算我赢回来的。” 霍承绍小心翼翼接过来,笑道:“也是靠实力的,不心虚。” 姜亭月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之感,重重点头道:“走走走,这个太难了,我们换个摊接着试。” 桃喜跟在后面,眉头直跳,眼睁睁望着二人靠着一路散财的方式,拿下一整条街。 二人很开心,笑着赢了灯笼,这条街上的摊贩更开心,桃喜还眼尖的看见,甚至有摊贩早早收摊的,也跟着去看花灯了。 桃喜:…… 她默默问梨忧,“咱们今天出来的银子带的还够吗?” 梨忧安慰道:“没事,实在不够,咱们就报国公府的名字。” 桃喜微惊,“报咱们的名字可以不付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不是。”梨忧摇头说,“可以让他们去府里找管家要钱。” 桃喜顿时失望,“哦。” 第97章 跟谁走 两个人玩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许是姜亭月散财的手法太阔绰,跟着围观了不少百姓。 约莫是知道他们不差钱,人群里,还有人高呼:“要不要请人帮猜?十两银子,可帮猜整个摊上的灯笼。” 另一人也跟着喊:“五两银子,可帮猜整个摊上的灯笼。” “二十两,帮猜一整条街。” “诶诶诶,我先来的,你们怎么还恶意压价呢?这等行径,非君子也。” “有银子赚,谁还跟你讲君子端方?”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不以言举人,君子……那个,二十两,一整条街我也行!不,十五两也可以。” 人群熙熙攘攘的,几乎将二人给围了起来,将她身边的丫鬟都挤开了,桃喜急的大喊,却还是被挤的越来越远。 喧闹大喊的声音,吵的姜亭月耳朵疼,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没点通,所以靠花银子赢点儿开心也乐意,但人一多,她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声音太吵了!甚至有人挤到她旁边了。 “我们走。”霍承绍忽然伸手,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带走。 姜亭月跌跌撞撞被他拽走,问:“我们去哪儿?” 霍承绍说:“人太多了,咱们换个地方。” 身后还有人在大喊:“我可以更便宜的,小姐你别走啊!” 姜亭月一手提着裙摆,费力跑更快了,直到终于甩开身后的人,她才松了口气,与霍承绍对视一笑。 明月高悬,圆若银盘,灯晕明灭,万千火树银花,争相盛放在天空。 但喧闹只在外面,二人来的地方,还是安静的,霍承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真要跟我解除婚约啊?” 姜亭月知道,霍承绍大概有些喜欢自己,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的。” 她觉得自己有些过河拆桥,拿着霍承绍当挡箭牌,是为了躲开贺兰延,如今用不上了,她又开始将他一脚踹开。 可明明,一开始她不是这么想的,最开始的时候,她想跟陆慎一刀两断,也是真心想与霍承绍试着相处的。 只是,她都没搞清楚自己与陆慎之间的关系,再接着这样做,对不起他。 再后来,即便说的是假定亲,姜亭月也没有利用他的意思,只是宫里那一遭,她觉得,她不能将霍承绍牵扯进她与陆慎之间,他很无辜,这对霍承绍不公平。 “利用就说的太重了。”霍承绍笑道,“咱们呀!顶多就是相互利用。” 他越是这么说,姜亭月越觉得过意不去,低声道:“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忘了吧!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是我口不择言,你怪我吧!” “没必要没必要。”霍承绍连忙说,“我早就说了,当不成夫妻,当个朋友也很好,你要是觉得于礼不合……” 他一琢磨,脑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你要觉得于礼不合,你认我当兄长也行。” 话一出口,霍承绍就想打自己的嘴。 都怪老头子,出门前跟他说什么,有点儿出息,不要像他当年那样,最后只认了个兄长的身份,结果他就这么不过脑子的说出来了。 霍承绍:…… 还能反悔吗? 姜亭月一下子抬起头。 她一个字都没说出口,霍承绍又连忙摆手道:“兄长还是算了吧!我跟你说,我一点也不想当你兄长,哪儿有兄长对妹妹怀有……总之,你还是别认了。” 姜亭月扑哧一声笑出来,拿帕子半掩着唇,笑盈盈道:“我也没打算认。” 她也不可能在不提前告诉阿爹阿娘的情况下,给自己莫名其妙认个哥哥。 “啊?”霍承绍眼眸里有几分受伤,又强行掩盖住。 原来认个兄长都不够资格吗? 姜亭月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如果真要认个兄长,我肯定要先经过我阿爹阿娘的同意,我不会自己私底下做决定的。” 由于不能分辨出接近自己的人是好是坏,所以姜亭月大部分往来之人,都会先经过她爹娘筛查一遍,她都形成习惯了,所以大部分时候,做下决定前,都要先问过爹娘。 “哦哦哦,这样啊!”霍承绍安心了,原来不是嫌弃的意思啊! 他又说:“那些人好像散了,你身边的下人都没跟上来,要不去找他们?” 姜亭月点头道:“好。” 二人又从巷子里出来,霍承绍走到一个面具摊前,买了两个面具,私心买了一对,递了一个给姜亭月,说:“免得被人认出来,打扰我们的兴致,要不要戴上面具?” 姜亭月没看出来,下意识接过来,赞同道:“你说的也是。” 要是再被围上,怕是脱身都难。 她拿着面具,边准备戴边向前走道:“也不知道桃喜她们去哪里了。” 灯火如织,华光满溢,月的清润与灯的透亮莹莹落在少女翩飞的衣摆,身旁有人经过,只是擦肩而过的刹那,有人忽然抓住她的手。 姜亭月一惊,下意识想缩回却未果,跟着抬眼望去,入眼,便是一张银制面具,露出狭长漂亮的眼,正冷冷盯着她。 抓住她的那只手,也十分冰凉,仿若寒铁,挣不开,却又冷的她有些疼。 霍承绍也跟着停下脚步,疑惑朝她望去,疑问还未问出口,就见一个面具人抓住姜亭月的手,他面色大变,勃然怒道:“放肆,你是什么人?” 若非大庭广众之下,恐惊扰百姓,他一定斩了对方的手。 陆慎没看他,甚至连点儿余光都没给他留,只静静的望着姜亭月,道:“跟我走。”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跟你走?”霍承绍皱眉,勉强压下心底怒火。 可从他熟稔的话语中,霍承绍隐约猜测,这应当是姜亭月的熟人。 可心里那股不甘,从拿到她的信时,就强烈涌出而又被强行压下的不甘,在此刻再度被点燃,霎时喷涌而出。 霍承绍伸手,一点点,搭上姜亭月的肩,他没看戴面具的男人,而是低头问姜亭月:“姜世妹,你不是,还要跟我一起去放花灯吗?” 第98章 留一点痕迹 陆慎终于看他一眼,望向霍承绍搭在姜亭月肩上的手,眼里的杀意,寸寸炸开。 他用尽所有理智克制,才勉强维持着平静,他手背上青筋凸起,又却克制着没有加重力道。 只是低头望着姜亭月,重复道:“跟我走。” “你是什么人?跟不跟你走,你说了不算。”霍承绍也并未松手,他低头说,“我们去找桃喜她们。” 姜亭月:…… 她就说会出事吧!归根结底,还不是陆慎的问题,谁让他断联的,要断联就彻底断掉,今日凭什么又来找她? 更何况,她跟霍承绍有约定在先。 所以她低头,一点点掰开陆慎的手,转头对霍承绍说:“我们走。” 霍承绍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而后被满眼惊喜覆盖,他不确定的问:“你真跟我走?” 陆慎猛地拽住她,力气大的几乎要捏断她手腕,一字一句道:“姜亭月,你确定?” 姜亭月疼的皱起眉,下一刻,陆慎便松手,冷笑道:“好,姜亭月,你别后悔。” “诶……等等。”姜亭月连忙抓住他的手,生怕他在街上乱来。 又回头对霍承绍说:“等我一刻钟,我马上回来,你别走啊!一会儿我跟你去找桃喜她们。” 霍承绍手上拿着半边面具,眼里的喜悦,化为一片灰烬,轻声问:“你真的还回来吗?” 只是他的声音太轻太轻,他甚至不敢让姜亭月听清。 姜亭月拽着陆慎的手,想将他拉走,低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陆慎没动,任由姜亭月怎么拽,他都停留在原地,半步都未挪动,他眼眸里冷凝一片,讥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有什么秘密,不能给旁人听到?” 姜亭月无语道:“你不听算了。” 她松手,几乎是他松手的刹那,陆慎又反手抓住她,低声道:“走。” 灯光连片里,有人在放烟火,街上喧闹连片,姜亭月拉着陆慎,走到墙角。 还不待他出声,姜亭月立刻先发制人道:“我本来想提前告诉你的,但我又联系不上你,这不是你的问题吗?” 陆慎讥诮一笑,“你提前告诉我,今日这事便不会发生么?” “你讲不讲理?”姜亭月忍无可忍道,“我爹娘都不这样管我?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是我不讲理,还是你不讲理?”陆慎逼近她,一字一句道,“你想提前告知于我,如今又特意跟我说这些,所作所为,不都是怕我对你这未婚夫动什么手脚么?” 她一言一行,都是在袒护旁人,在她心里,他就是这么不值得她信任。 偏生,她猜对了他的想法。 就在方才,霍承绍的手搭上她的肩时,陆慎脑海里已经闪过上百种杀人手段,甚至连后果怎么处理都想好了。 陆慎这人,这辈子都没太多情绪起伏的时候,更别说如现今这般,他头一回品尝到嫉妒的滋味,原来这种情绪,如此低微又卑劣。 姜亭月后退两步,沉默一瞬,默默道:“今日过后,霍承绍就不是我未婚夫了。” 陆慎微愣。 下一刻,姜亭月接着道:“而且只是出门逛一逛而已,又不单是我与他两个人,我身边原本还跟着一大堆人的,只是被挤散了,这究竟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原本是想提前将计划告知你的,但你之前的身份用不上后,所有联系方式都断了,你每回同我见面,都是你来找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会出现,我以为,今天不会遇到你。” 她声音轻轻,一字一句,解释的都很清楚。 陆慎问:“那方才,为何跟他走?” “我们提前约好了的呀!”姜亭月说,“你是我什么人?你又没跟我约过,我当然跟他走。” 陆慎微微俯身,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在生气?” “没有。”姜亭月别开头,冷声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陆慎伸手,却在碰到她之前,又收回,解释道:“不留下任何联系方法,是为了不留下痕迹,不然,若是有人顺着查过去,会牵连到国公府。” 姜亭月长长的眼睫微动,目光转向他,轻轻“嗯”了声,说:“我知道了。” “解释完了,那我走了。”姜亭月推开他,想离开,但没推动,她皱起眉毛,不解道,“不都解释完了吗?你怎么还不走?” 陆慎沉默半晌,终于吐出冷冷的话语。 “你没生气,可我在生气。” 姜亭月微怔,好像她记忆里,不管是前世今生,都从未听到陆慎说过任何类似于这种话。 他从来不说自己的喜好,也没什么喜好,似乎什么都可以,人也跟雪堆砌而成似的,任何情绪,都淡漠到可怕。 这还是第一回,姜亭月听到他亲口说他的想法。 她磕巴了一下,“不,不都解释清楚了吗?” “是,解释清楚后,你就要跟别的男人去私会,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大方的人?” “什么叫私会?”姜亭月咬牙道,“你会不会说话?往年我也跟你去逛过,难不成这些都是私会吗?” 陆慎点头:“是。” 姜亭月:…… “你说话太难听了!”姜亭月捂着耳朵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话这么少了,因为你一出口就必定得罪人。” 陆慎握住她的手,一点点下压,又摘下面具,接着向她一步步逼近,直到姜亭月后背贴上墙,他的鞋尖抵着她的绣花鞋。 他弯腰,向她凑近,然而在亲下来的刹那,“啪”一声清脆的响,打碎所有旖旎暧昧。 陆慎微怔,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姜亭月用的力气不重,但陆慎冷白的面上,还是有一道红痕。 姜亭月的手有些颤抖,在陆慎望过来时,她心虚片刻,“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倒是不疼,但陆慎还是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问:“你这般抗拒,是因为一会儿还要去见霍承绍,怕留下什么痕迹吗?” 姜亭月退无可退,她硬着头皮道:“是又如何?” 陆慎冷笑,“你对他还真好?” 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轻笑道:“那我要是非留下什么痕迹呢?” “你是不是有病?”姜亭月怒不可遏道,“你当我是什么?你又当霍承绍是什么?尊重一下旁人很难吗?” 陆慎动作微顿。 姜亭月气道:“本来在高高兴兴逛灯会,你非要打乱就算了,你现在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非要将我们的关系摊开,让霍承绍难堪么?他又做错了什么?” “这么生气?”陆慎将她的碎发轻轻拢至耳后,轻声问,“那留一点不被他看见的痕迹?” 姜亭月:? “你有病吧!” 陆慎指尖划过她的下巴,感觉到她轻轻颤了一下,他伸手,解开她毛绒的围脖,回道:“我并不在意他难堪与否,我甚至,原本都不在乎他这个人。” 若非是姜亭月在意霍承绍太多,在意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陆慎的忍受限度,否则,即便二人是定了亲的关系,陆慎眼里也不会有他。 换句话说,除非二人真到了成婚那一步,陆慎才会开始考虑,要不要对付霍承绍一下。 但事实上,一切根本都到不了这一步,霍将军是不会允许的。所以即便是二人定亲,陆慎有些烦躁,但尚能忍受,因为他眼里,根本不在乎这些世俗的礼义廉耻,也根本不在乎她定亲与否。 在陆慎看来,只不过是换一种他不大高兴的方法来保护她而已,她人注定是他的,他也不在意,这个保护的方式,是将旁人的名字与她联系在一起。 是霍承绍也好,李承绍也罢,在陆慎眼里,都只是一个符号。 但如今,她对这个符号的关注度太高了,甚至为了维护这个符号,而抗拒他,陆慎很不开心。 姜亭月一怔,“那你现在是?” “姜亭月,我说了,我有些生气。” 指尖轻轻,挑开一粒盘扣。 姜亭月还想说什么,就感觉到一点刺痛,陆慎没用太大的力,但还是留下了一个咬痕。 在锁骨之下,他有些凉的指尖抚上去,眼里终于露出一点满意。 在冷风吹过来前,陆慎又掩上,扣好盘扣,将她的围脖重新系好。 隔着厚实的冬日衣裳,陆慎指尖准确无误的按在咬痕之上,笑着问:“这样可以吗?他看不见,自然也不会难堪。” 姜亭月:…… 现在说不可以,也迟了吧! 好想再给他一巴掌,但现在时机不好,可能会被拦下,她悻悻然收回手。 改为用力拍开陆慎的手,按着有些刺痛的地方,姜亭月恼怒道:“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算了,现在你的气应该消了,我走了。” “等一下,你头发乱了。”陆慎一手按住她,一边伸手,将她翘起的一缕发尾压下去。 “好了。” 收手时,却状似不经意般,碰了下她戴在头上的面具,面具本来就没戴稳,被轻轻一碰,很快坠落在地,“啪”一声,摔碎成两瓣。 姜亭月都快忘了面具的事,听到声音才想起,忙弯腰去捡,却已经碎成两半。 “怎么碎了?抱歉。”他故作惊讶的语气,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姜亭月手里捧着两瓣面具,恼怒盯着他,“你故意的?” 陆慎没有否认,“嗯。” “你要是生气,我送你一个更好的。”陆慎宛若不经意般道,“一定不会脆到一摔就碎。” 姜亭月闭了闭眼,咬牙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礼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的人,霍承绍好歹算我朋友,朋友送我的东西,你说摔就摔,未免也太过分了。” 陆慎沉默一瞬,指尖捧起她的脸,温声问:“我摔了他送的礼,你这么生气?” 姜亭月拍开他的手,恼怒道:“你要是听不懂人话就算了。” 重要的不是什么礼,也不是霍承绍这个人,而是姜亭月那颗珍视朋友的心,所有朋友送她的礼,不分珍贵与否,都会有专门的地方来存放。 她的朋友不少,可她天然就是一个很珍惜朋友心意之人,再浅薄的礼,可只要是她认定的朋友所赠,姜亭月都会很珍惜。 “那……”陆慎犹豫着,在思索要不要修好,但他怕自己修着修着,一想起面具来源,这张本就脆弱的面具,会彻底沦为灰湮。 姜亭月气的走到一半,又拽着陆慎道:“走,你去跟霍承绍道歉。” 她才不要背黑锅,她可珍惜朋友送的东西了,她才不要被霍承绍误会是自己不爱惜。 霍承绍此时站在灯笼下,正在仰头望灯笼,一只小小飞虫,为了追逐一点亮光,正在不断撞向灯笼罩,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 他觉得这只飞虫很傻,又觉得自己跟它挺像,他觉得,他自己也是个大傻子。 多明显啊!姜亭月那副模样,一定是跟那个面具男很熟的样子,今日可是上元节,上元佳节,她怎么可能再回来,再陪他去看灯会。 心里一个又一个念头蛄蛹着,像是沸水起的泡,不断从心底涌起,一个念头说,姜亭月不可能再回来了,另一个念头说,等等看呗!万一回来了呢? 他就这么盯着灯笼,在心里默默的数,生平头一回,他觉得短短一刻钟这般煎熬。 就像是他小时候第一次扎马步,他爹用戒尺拍着他的腿,让他端正姿势,他觉得浑身又酸又疼,每一个瞬间,都仿佛被拉扯成千万年般的恒久。 他爹举着戒尺道:“想当个窝囊废,现在就滚回你的屋子,想试试一线可能,就再坚持一下。” 年幼的他,颤抖着腿,面色扭曲,汗水与泪水混合着留下,他来不及抹去,却大声喊道:“我再坚持一下。” 但好像,等姜亭月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比他年幼时第一回扎马步还要艰难。 数到最后一个数,一刻钟时间到了,霍承绍捂着额角,却不知为何,他并不失望,兴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结果了。 “霍承绍——”背后有人喊了声,“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说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霍承绍没看她身边的人,他说不清心底是惊讶还是什么,只是道:“你还真回来了。” “那是自然。”姜亭月笑道,“我这人,旁的优点没有,但为人,还是信守承诺的。” 第99章 缘由 霍承绍忽然笑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像是冥冥之中,他竟然更希望姜亭月失约。 可是她没有,她一直都是很好的一个人,爱憎分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能将人捧到天上,厌恶一个人时,她连半分眼神都吝啬给予。 所以,她几乎不会失约于每一个朋友。 姜亭月又拉着陆慎说:“他把你送我的面具不小心打碎了,他来道歉。” 霍承绍抬起眼,望向陆慎,面上带了几分不耐,道:“不必。”又回头,温声对姜亭月道:“我既然送给你了,便是你的,打碎你的东西,该向你道歉才对。” 陆慎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嗓音清冷,语气凉薄,“抱歉,打碎了你的面具,多少银子,我赔给你。” 他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说“今天风很大”一般,没有一丁点儿诚意。 霍承绍面上的表情也变了,他冷声道:“不必。” 姜亭月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觉得头大,用力掐了陆慎一下,道:“好好道歉,别这么敷衍。” 陆慎握住她的手,低声笑道:“好。” 姜亭月用力将手抽出来,她快要被陆慎给气死了,她可以确定,陆慎就是故意的。 他这种人,想做好一件事时,完全能做到滴水不漏,做到两方欢喜,他就是故意这样的。 霍承绍有些受不了他们无意间表露的亲昵,连忙出声道:“姜世妹,再不去找桃喜她们,她们怕是要急死了。” “好。”姜亭月点头。 但一步还未踏出,陆慎忽然拽住她,弯腰在她耳边道:“姜亭月,不许与他有丝毫亲密触碰。” 姜亭月用力在他鞋上踩了下,咬牙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半点儿礼仪都不守。” 说罢,一提裙摆,飞快跑向霍承绍,道:“我们走。” 陆慎站在原地没动,静静的望着二人走远,片刻后,他才出声道:“廿三,跟上去。” 身后阴影里,有人应了声“是”,一道风轻轻掠过,阴影里,已经没了人。 一直到走了很远,根本看不见后面的人,姜亭月才悄悄的回头望一眼,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她握着自己的手,心跳如雷。 这段时日,她好像胆子越来越大了,不光敢踩陆慎,还敢打他的脸,但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生气。 兴许是陆慎一直太冷漠,就像是九天之上的月亮,清冷疏远,可望而不可得,所以姜亭月再喜欢他,在面对他时,都有些胆怯。 她下意识害怕他,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飘飘的一眼,不带任何嘲弄或讥讽,可她却先一步心虚。 是他脾气变好了?还是她脾气变差了?姜亭月一时没想清。 见她往后看时,霍承绍也跟着回头望一眼,隔的这么远,灯火明灭里,烟雾四起,什么都看不清。 可他莫名就知道,那兴许是姜亭月同他解除婚约的缘由。 但霍承绍又隐约猜出,姜亭月的感情不太纯粹,像是喜欢里带着一点怨,想接近又想逃离,最终被迫无奈接受一切。 若是当真两情相悦,没有丝毫芥蒂,她今日不会回来,更不会给他留下这个约定。 思及此,霍承绍主动问:“你和他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姜亭月微愣,“你都能看出来吗?” “是。”霍承绍面上再度扬起意气风发的笑,笑嘻嘻道,“小爷拿你当朋友,自然得好好关心一下你,再说了,这不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的吗?” 二人走至江边,姜亭月提着衣摆,坐在石阶上,夜风很凉很凉,吹得姜亭月再度想起冷宫的日日夜夜。 她偏过头,望向坐在旁边的霍承绍,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一个你喜欢了很久的人,他却杀了你,那你会如何?” 天边的星星很亮,倒影在江水中,与水面漂浮的花灯两两相映,彼时月上柳梢,星河灿烂。 霍承绍也偏过头,望着万千灯火潋滟映入少女乌黑的眼瞳,他静静的望着她半晌,忽然挪开眼,大笑一声道:“她要杀小爷,可小爷现在不是还没死吗?” “那如果……你死了呢?”姜亭月追问。 “那便是生死有命吧!小爷这么厉害还能死她手里,应当是……”他偏过头,望入姜亭月眼底,笑道,“应当是,小爷心甘情愿。” 姜亭月微微蹙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如果你心不甘也情不愿呢?”姜亭月抓紧衣袖,“如果,你甚至猜不透他杀你的缘由呢?” 一开始,她以为陆慎杀她,是想让她退位,将皇后之位留给苏凝玉,可现在她才知道,陆慎并不喜欢苏凝玉。 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那时,她已经被囚在冷宫许久了,联系不上外面的人,若非陆慎主动来冷宫,她甚至连陆慎都见不到。 她都落魄至此,陆慎若非是为了皇后之位,又为何要杀她? 还有他书房里,深藏于箱底的画像,分明就是苏凝玉,这又该如何解释? 姜亭月不是没猜测过,兴许陆慎不想杀她,可这个结论根本不成立。 陆慎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守在冷宫附近的人,都是他的亲信,没有他的命令,赐她毒酒的太监根本进不来。 只要陆慎想,冷宫便可以固若金汤,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霍承绍终于正色起来,问:“那个面具人,为何要杀你?你一个小姑娘,又不妨碍他什么。” “我不知道。”姜亭月双手捂着脸,闷声道,“我要是能知道缘由就好了。” 知道陆慎是真心想杀她,她就可以彻底死心,知道她的死是误会,陆慎并非想杀她,她也能当一切没发生过。 偏生如今就是这副模样,不上也不下。 霍承绍又问:“他要杀你,你还要与他在一起?” 姜亭月放下手,声音更闷了,“我没得选。” 她敢保证,她今日敢嫁人,陆慎明日就敢不顾一切抢亲,她还不至于闹腾到这种地步。 霍承绍忽然道:“那你,要不要试着离开?” 第100章 草原 “离开?”姜亭月微愣,“离开京城吗?” 上一世,与陆慎成婚后,她也离开过京城好些时日,只是那时候的记忆,并不算美好。 因为陆慎经常回来的很晚,他倒是每夜都归家,但有很长一段时间,姜亭月都没在白日里见过他,她总是半夜睡熟时被他闹醒,被折腾一番后,待第二日醒来,身边又没了人。 她总是跟陆慎吵架,但陆慎从来不会跟她吵,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发泄完后,才替她擦眼泪。 他的话太少了,只言片语,冷的像是一道秋末的霜,仿佛太阳一出来,他们那些温存便会彻底化掉。 对比起来,这一世的陆慎,话多的都能算密集。 再后来,苏凝玉被他带回来了,她只在夜色里匆匆望见一眼,苏凝玉便被送去了其它地方。 可她总疑心,怀疑他金屋藏娇,明明陆慎每日都回来,不管是忙碌与否,再晚都回来,可姜亭月的疑心病还是越来越重。 因为这是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心里很是惶恐。当初陆慎被指派上任,但他并没有去调令上安排的地方,而是偷偷带着她,去了另一座城。 那里一切都是陌生的,他们的口音姜亭月听的很别扭,甚至连生活习惯都与上京完全不同。 但好在,她的一切吃穿用度都与从前没有分别,府里的布置与家中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翻版的国公府,下人也都规矩听话,生活看起来与从前一样,才叫她没有那么难受。 在那里,除了桃喜和梨忧,姜亭月谁都不认识,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陆慎,可他总是不在,他太忙了。 她整日无所事事,只能靠给家里人写信来消磨时光,可回信总是来得很迟很迟,那里离上京太远了,往往是她第五封信送出时,阿爹的第一封信才寄到。 可她写的内容又多又杂,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写什么,一会儿是今日吃什么菜,一会儿明天穿什么衣裳,一会儿又是下雪的天,太过跳跃,沉甸甸一封,等再收到信时,她早就忘了第一封信写了什么内容。 姜亭月常常抱着一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又看,最后拉着桃喜与梨忧一起,猜着京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梨忧就学聪明了,她写一封,梨忧就抄一封,等回信来了,就对比着看,她的每句话家里人都会回,她甚至能通过信上的口吻,得知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 “你没去过边关,但你应该也听你兄长提起过。”霍承绍笑着说,“我家所在的上云关,与你阿兄镇守的下沙关很近,你有没有想过,去看看你阿兄生活的地方?” 姜亭月双手撑着下巴,从回忆里脱身,她望着水波粼粼里,星辉与灯光交错,又点头道:“我有想过,我已经足足三年没见到阿兄了,可是太远了,下沙关离上京很远很远,又总是战乱,我没有机会可以去。” 在哥哥的信里,也写过塞外风情,说他们穿的衣裳,都不是锦罗绡缎,而是各种动物皮毛,说那里总有两个季节风沙不断,说他们吃的东西,用的东西,都与上京很不一样。 哥哥还托人给她捎带了很多小物件回来,都格外有趣,姜亭月很喜欢。 “上京有上京的美景,塞外有塞外的风光,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荒漠,也有广袤无垠的草原,我们也会与草原做生意,我曾经去过,草原上有如绸缎般银亮的河流,很浅很浅,骑马踏过时,连马蹄都只能勉强淹没,践踏出的水花,凉的彻骨,草原人说,那是雪山上融化下来的水,所以格外的凉。” “那里还有葡萄酿似的夜色,天空很低很清透,星星也很亮,有时候,仿佛伸手便能触碰到。” “虽然我是在上京出生的,可我是在塞外长大,从小接触过的草原人,比中原人还多,若非我爹被圣旨强行要求回京,可能我这辈子,都会留在塞外。” 听着霍承绍所说,姜亭月竟然有些憧憬。 霍承绍忽然兴致勃勃道:“我教你一句草原话吧!” 姜亭月点头道:“好呀!” 然后霍承绍就吐出一长串姜亭月根本听不懂的话,她跟着学了学,却只能吐露几个不伦不类的音节。 姜亭月捂着脸道:“我学不会。” “没关系,我再说一遍。”霍承绍很有耐心,他说,“我第一次学的时候,学了足足两个月,我才说一遍,你都能说个大概了,比我厉害。” 连续好几遍重复,姜亭月终于能磕磕绊绊说清了,她又问:“这是什么意思?” 霍承绍笑着说:“大概意思是,愿长生天庇佑你,愿你长寿且康健。是草原那边很常见的祝福语。” 姜亭月再度磕磕绊绊重复着说了一遍,而后笑道:“谢谢你,霍承绍,跟你说话后,我开心了很多。” “但是离京一事……”她垂下眼,低声道,“我这个人,做事没什么主见,又总是左右摇摆,我还没想好。” “没关系。”霍承绍心说,其实他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怀揣着一些隐秘的心思,才故意将她兄长说出来。 上云关与下沙关,说起来是很近,但那是因为地处边关,大的城池并不算多,两座城都是险要之地,中间隔着荒漠黄沙,相距很远,便是有一座城被突袭,另一座城兴许连及时支援都困难。 他又说:“兴许有一日,我爹不用被迫困在上京,我会跟他一起回去边关,到那时,若是你想走的话,随时可以给我来信。” 姜亭月咬着下唇,轻声道:“谢谢你。” “好了。”霍承绍起身道,“走吧!再不去找你身边的婢女们,她们真的要急死了。” “嗯。”姜亭月跟着起身,笑道,“等找齐了桃喜他们,我们再去看花灯,这个时候正热闹呢!” “好。”霍承绍点头。 二人并肩齐行,霍承绍忽然问:“你能给我送个小礼物吗?” 姜亭月惊道:“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我,我没有提前准备,抱歉。”难不成是他的生辰,桃喜她们怎么没有提前提醒她? “不是不是。”霍承绍摆手说,“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就是想向你讨一个礼物。” 姜亭月摸摸自己身上,先是头上的簪子,不行,这是陆慎做的,送他像什么话。身上还挂着香囊玉佩,香囊意义特殊,送他怕是不妥,至于玉佩,玉佩是爹娘赠的,上面还有她的小名儿,也不适合。 至于别的,别的就更不合适了。 她左右看了圈,最后望向前面一个摊,快步走上前,这是一个玉器摊,她细细看了眼,品质都很一般,但姜亭月还是尽力挑了挑,一一看过去,最终挑了一个颜色墨绿的玉珏。 只不过姜亭月身上是不带银子的,她对摊主道:“我给你留下笔墨,你去国公府取,可以吗?” 那摊主本来以为就是个普通生意,结果听到国公府的名字,当即大喜,甚至连纸笔都不找,直接扯了块布道:“可以写上去。” 姜亭月没有笔,思索片刻,拿起自己的玉佩,跟玉佩编在一起的,有几枚小坠子,其中一个做成了印章样式,底下刻着她的名字。 她当即蘸红泥,往布上盖去,说:“凭这个,府上会给你银子的。” 那摊主盯着拇指大小的印章看了看,他是卖玉的,自然也识货,这么小的印章,雕刻出的字与画都这般精美清晰,绝对不是凡品,原本对这华衣贵人的信任从七分到了九分,当即点头道:“好。” 脸上直直笑出了一点谄媚,恭维道:“小姐还需要些什么?尽管挑,我这儿品种多,什么都有。” “不用了。”姜亭月拿着这枚墨绿的玉珏,转身,递给霍承绍,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说的太突然,我只能从摊上挑了一个,你不要介意,等我回去后,可以重新给你补一个。” 霍承绍望着这枚玉珏,笑道:“不必了,我很喜欢它,多谢了。” 但姜亭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来没给朋友们挑过这么随便的礼物,直接在街边摊上买的,有些太过随意了。 可霍承绍确实很喜欢很喜欢,这枚普普通通的玉珏,被他拿在掌中看了好半天,最后将它系到了腰上。 二人顺着江水,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并没有走太远,就跟桃喜她们遇到了。 桃喜眼睛都红了,急急道:“小姐,奴婢可算是找到您了。” 梨忧也是一副紧张的模样,更别说二人身后跟的下人,几乎是脸色都吓白了。 姜亭月笑道:“我没事,别担心。” 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一大堆人,桃喜和梨忧有前车之鉴后,离姜亭月靠得很近,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被人群挤开。 霍承绍已经被她俩挤开了,二人之间隔的还挺远。 姜亭月有些无奈,“不至于。” 桃喜与梨忧没吭声,比起被人群挤开,她们也害怕霍少将军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抓着小姐跑远,任由她们怎么找都找不到。 最终不知道是谁的人,专门跑来指路,二人才带着一堆下人,终于与小姐汇合。 但凡霍少将军不抓着小姐跑,她们从人群中脱离后,很快就能到小姐身边的,怎么会耗时如此之久? 人群越来越多,人潮来来往往,为了防止挤到她,姜亭月身边的人,硬是给她围了道人墙,圈成圈儿,将她护在中央。 挤了好一会儿,终于消停了。 有人在喊:“今年的花灯王,出来了。” 姜亭月跟着众人一起,仰头望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花灯,分上中下三层,上层是龙飞凤舞灯,绮丽精致,中层是两个对称走马灯,分别向左右而转,底层是鱼跃龙门,烫金的影子,活灵活现。 除了这几个大灯外,另挂有无数小莲花灯,坠在边边角角,微微的转出晃眼的光晕。 花灯座实在是太巨大,足足八个壮汉,才能抬起,人群自主分出一条路,供花灯王从中而过。 那实在是太漂亮,今年的花灯别出心裁,只是一出现,便掠过了所有人的目光,风华太盛,一切景致都沦为虚影。 即使每年都看,但每年的花样都不同,人群里是此起彼伏的惊叹,便是历年看惯的姜亭月,也有些呆住。 所有人都在看花灯,几乎没有例外,只除了此时此刻,站在阴影地里的陆慎。 他脑海里,响起了方才廿三报告上来的话。 “主上,那位霍少将军武功高强,我没办法靠近,实在是没有探听到他们说什么。” “后来我找了个卖花的小姑娘去偷听,才听到了些消息,那小姑娘说,两个人好像在说塞外之事,还教了一堆听不懂的草原话,属下猜可能是暗号一类。” “再后来,属下望见姜小姐好似送了个玉珏给霍少将军,好像是什么信物,属下怕被发现,没敢走近,也没细听。” 陆慎掌心,是一朵小巧精致的绢花,还是寒鸣寺时,他偷偷从她发间摘下来的,她并不知情。 他垂眼,拢着掌心小巧的绢花,像是拢住了一只挣扎着想要翩飞的云雀。 再抬眼,月华如练,灯火阑珊里,少女盈盈抬起脸,面上一点清浅笑意,就那一刹,月的光华与灯的透亮仿佛缓缓凝滞在她周身,时间被无限拉长。 一瞬间,就连花灯王也只能沦为她的陪衬。 陆慎忽然合拢掌心,将绢花死死地紧握。 怎么办?他的小云雀,对自己认知太不清晰,渴望着笼外的风雪与惊险,竟然试图偷偷逃走。 可陆慎又不想重蹈覆辙。 他并不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但从姜亭月重生至今,他能猜到,大概不是什么好结局。 兴许,那时的他,也用了差不多的强硬手段,若是他不想重蹈覆辙,那他这一回,便需要隐秘再隐秘,小心再小心,不能叫她知道分毫。 他舍不得去折云雀的翅膀,那便只能除了引诱她的存在。 “廿三。” “给霍将军,送一封信。” 第101章 从前年少 今年的春节,似乎过去的很快,姜亭月只是一恍神,新年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她眼前一下子掠过,然后不见踪影。 一直到新年彻底过去,宫宴下毒之事,才隐约有些眉目。 具体查到了谁姜亭月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真正下毒的陆慎,完全没被任何人怀疑。 年关热闹一番后,好像那些不信陆慎真死的人,也都随着新年的尾巴一并消失了,京里不再接着搜查陆慎的消息,当年惊才艳艳,当街走马,满楼红袖招的探花郎,似乎彻底被人遗忘,连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最近连提起他的读书人都少了,当年姜亭月还能借陆慎的名头耀武扬威,如今不过才一年光景,怕是再过两年,连陆慎是谁,京里都没几个记得了。 毕竟状元探花每三年一回,回回都有,做不出更大的政绩,也就是往浩瀚历史里,多添个数罢了。 新年彻底过去后,姜亭月也跟霍承绍退了亲事,两家信物一换,文书一消,便跟没发生过似的。 两家当没发生过似的,先前看过两回戏折子的,却先闹腾起来了,姜亭月听着外面流言直叹气,她就知道,写戏折子那人颇有前瞻。 瞧!当初能大赚一笔,如今解除亲事,又大赚了一笔,拿她的名头赚钱,银子能不能给她分点儿?姜亭月心下不忿。 只是再愤愤不平,姜亭月也只能闭门不出,索性当什么都听不见,这事儿她最有经验,你不搭理,过两日就消停下去了,你反而越搭理,百姓越起劲儿,之前姜亭月就在上面栽过跟头。 但这场退亲,姜亭月从头到尾,连霍承绍的面都没见过,她倒是见了两回霍将军,霍将军笑的和蔼,跟她阿爹主动提道:“我家那小子,皮实的厉害,我将他丢进军营里了,准备狠狠地磨练他一番。”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爹也跟着笑了笑,说:“挺好的,这个年纪,就该狠狠丢去磨练磨练心性。” 其实姜世忠还想吐槽,你就带了两千兵,圣上不准你离府,那两千人也跟着在京里无所事事,膘都养的都穿不下盔甲了,将孩子丢给他们,有什么好磨练的。 但顾忌着两家先前好歹险些成了亲家,姜世忠忍住了。 霍将军离开前,望见姜亭月,还对她爹感叹一番,“我还挺喜欢你家丫头的,可惜缘浅,我家小子不争气,要不然,咱们两家认个干亲如何?当不成亲家,也能当个亲戚也不错。” 姜世忠当即黑了脸,指着大门道:“滚!” 他就说这老小子没憋什么好,原来在琢磨怎么跟他抢闺女。 婚事也解除后,姜亭月就彻底闲下来了,她无所事事,跑去书房听姜世忠念叨着国事,全当瓜来听。 譬如大皇子的部下跟三皇子的部下在朝堂上打起来了,圣上气得将两伙人一起贬了官。譬如有言官联合上谏参圣上最近的新宠周才人,圣上一气之下又贬了一堆。譬如有老臣请辞,圣上不允,结果那大臣再三请辞,圣上彻底恼怒了,干脆将人贬了。 总归,只要你还在朝堂上当臣子,不论干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论你是奋斗还是躺平,都完全不重要,只看你能不能吸引圣上的注意力。 一旦吸引到了,恭喜你,你又双叒叕被贬官了。 结果没两天,发现朝廷里实在是没人可用了,圣上又开始批发式的往回捞,结果捞的速度赶不上贬的速度,一气之下,他要求提前办科考。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动荡。 姜亭月摸着自己的脸,一言难尽道:“去年只是朝令夕改,今年这是怎么了?圣上这皇帝当的,怎么跟玩儿似的?” 三岁稚童都没这么反复无常。 姜世忠一语中的道:“表面而已,去年是为了给两位皇子放权,今年是为了收权。宫宴的时候,圣上中毒的消息没瞒住,大臣们觉得圣上快不行了,都开始纷纷站队,一半推大皇子上位,另一半推三皇子上位,总之都在逼圣上赶紧立太子,他这是舍不得自己手中的权力,装疯卖傻,在逼大臣们让步。” 人人都心知肚明,但人人都跟着演,两位皇子演好儿子,朝堂上百官们演好臣子,圣上也演年岁大犯糊涂事但无辜的好皇帝。 姜亭月问:“那圣上快死了?” 经过上回陆慎给她看的宫中秘闻后,她彻底对圣上失望,甚至觉得所谓的皇帝,也跟普通男人没区别,甚至因着他拿手中皇权压人的缘故,比普通人还叫姜亭月恶心。 “不懂礼数。”姜世忠捏着书卷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说,“谨言慎行,那是圣上,你要对他有敬畏心。” 姜亭月:……真敬畏不起来。 她琢磨着,换了个话术道:“那圣上,他还能活多久?” “宫里的院判一个比一个厉害,没有变故,最低活个三五年是没问题的。”姜世忠轻轻摇头,又一叹,“其实圣上这不算年迈,他也才知天命的年纪,他最初,也不是这样的。” 圣上比他年长整整十五岁,姜世忠十几岁时就袭了爵,先帝看重早逝的老国公,连带着对他也有几分看重,甚至亲自管教他,不过他那时正是不辨是非的年纪,他亲娘都管不了,自然更不想被先帝管,渐渐的,便与圣上走的越来越近。 那时候,圣上还是安阳王,二十多岁的年纪,性情和善,爽朗大方,偷偷带姜世忠斗鸡斗蛐蛐儿,是少年姜世忠一无所知时结下来的交情。 后来,姜世忠再长大些,终于能理解先帝苦心了,可人总有私心,亲疏有别,所以在宫中变动时,他选择了明哲保身。 事实证明,当初他一个空有名头无实权在身的少年国公,确实没有能与安阳王抗衡的能力,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年少的他保全了家里人。 但那个总是很严肃,身体不好却对他谆谆教导的先帝,却死在了那场宫变中。 后来每每想起,姜世忠都心绪难定。 年少时的友情几分利用几分真假,但到底,都在岁月的消磨里彻底淡去,那些在不合适时间里教给他的东西,姜世忠也终于学会了,如何为人臣子。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再低头,薄薄纸面上,落下的,却是稼轩先生那首词。 第102章 祖母好凶 姜亭月探过头,望着纸面上的词,奇怪道:“阿爹你怎么突然写这个?” “有感而发。”姜世忠放下笔,问,“你怎么最近天天往书房里跑?” “我来听热闹。”姜亭月笑了声,又问,“为什么圣上不扶持大皇子啊?我觉得,大皇子比贺兰延好得多。” 姜世忠微微一叹,道:“圣上,不喜欢大皇子的性子。” 大皇子贺兰靖,性情温和,宽容待人,某些方面,很像先帝,只不过先帝一直身体不好,病重之人大多阴郁,先帝倒还好,待人接物一如既往的宽容,只是说话时,表情有些少。 姜世忠忽然又想起陆家那小子,该说不说,有些时候,确实隐约能窥见几分先帝当年模样,怪不得圣上下暗令要杀他,即便是人死了,也依旧防备着布下天罗地网。 防备的还挺对,那小子,可比先帝当年阴多了。先帝从不玩什么手段,便是帝王权衡之术,也用得太过光明正大,所以才被算计成这样。 不过,都与他无关。 姜亭月轻叹道:“圣上看人的眼光果然与自身高度一致。” 姜世忠换了张宣纸,以镇纸压住,头也不抬的问:“你在嘀咕什么呢?” “哦,我就是好奇,上次赈灾的事,大皇子不是做的挺好吗?又办实事,又有好名声,怎么我看大家都更看好三皇子啊?”姜亭月实在是很不理解。 姜世忠有些讶异:“你竟然知道大臣们更看好三皇子?” “很简单啊!”姜亭月扒拉着书案道,“我发现,去年下雪的时候,我跟那些闺中密友在一起时,他们家里都在观摩,今年新春一过,纷纷都往三皇子府里送女儿,试图让三皇子收为侧妃。” “虽然庶女身份是低了些,但也没低太多,若非是看重,谁家肯送自家女儿去白白遭罪啊!” 除了她爹确实不纳妾,她那些好友们,多多少少都有几个庶妹,虽说不是一母同胞,亲疏有别,但及笄分院子前,都是放一起养大的,多多少少都有感情,谁还不疼自家妹妹不成? “也是。”姜世忠笑道,“前朝动向,向来与后宅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你能以小窥大,有进步。” “阿爹,现在不是夸我的时候。”姜亭月苦着小脸说。 “你实在是闲得慌,阿爹给你分派个任务。”姜世忠将手里一封信递给她,说,“你祖母要回五行山了,你闲着也是闲着,去送一趟吧!” 姜亭月惊道:“我一个人送?” “你大堂兄会随行。” 姜世忠头也不抬的说:“主要是你回来时一个人我不大放心,让他保护你的。” 姜亭月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祖母都花甲之年了,怎么也比我需要保护吧?” 姜世忠终于抬起眼,望了她一眼,笑道:“你是不是对你祖母有什么误解?别看你祖母已年过六旬,莫说是你,便是你两位堂兄,都挨不住你祖母一下。” “好了,赶紧带着信回去收拾吧!过几日就启程了。”姜世忠摆摆手说,“你看你对自家祖母都这般不了解,像什么话?刚好这一趟去了解一下。” “可是,静姝姐姐马上就要嫁给大皇子了,我到时候来得及赶回来吗?”姜亭月有些担忧。 “应当来得及,不过按照你的性子,应该早早的就备好了礼对吧?” 姜亭月点头:“去年得到消息时就备好了。” “那就行,你实在是赶不回来,我让你阿娘代送。”姜世忠笑着说。 “也行。”姜亭月挠挠头,还是听话的应了。 她不讨厌祖母,但祖母不喜欢她娘,又总是面无表情,威严太重,连个笑都没有,最关键是,祖母也不爱搭理她,她那些无往不利哄长辈高兴的招数,在祖母那里没有一点用,所以跟祖母单独相处,她觉得有些别扭。 她又低头问:“信给谁的?” “给你祖母的。”姜世忠道,“让你身边丫鬟保管,离京那日再给她看。” 姜亭月默默递给桃喜,“……哦。” 离开书房后,姜亭月小脸一拉,说:“我不想去五行山。” 五行山离上京虽然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光是路上的行程,就要花费一个月,她不想离家。 姜亭月小脸恹恹,有气无力对桃喜道:“不要带太多东西,祖母行事节俭,看不得奢靡之风……罢了,能带的都带上,反正路上也是要被冷眼的,还是自己怎么舒坦怎么来。” 桃喜轻轻点头,“是。” 什么都带上的后果便是,七日后,一行人汇集时,老祖宗手里撑着龙头拐杖路过时,望见她身后的五辆马车,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大堂兄姜天石小声问:“月月,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姜亭月一脸迷茫,“不是说用得上的都带上吗?” 姜天石磕巴了一下,“是这样说的也没错,但你未免……带的稍稍多了些。” 车驾中,光装货的便有十辆马车,其中,五辆是姜亭月的,两辆是姜天石的,三辆是老祖宗的,她一个人,就占了另外两个的总数。 但姜天石也能理解,家里最小的这个妹妹,生下来就被偏宠,就连他爹那么一个勤俭清廉的人,都对她的奢靡不置一词,默默准允。 按照他爹的原话就是:“反正她爹娘供养得起,她身体情况又那样,吃不得半点儿苦,咱们便担待些,总归又不分走你们的份例,没必要羡慕或嫉妒。” 姜天石惊讶了一下,便习以为常了,反正她打小就这样,用的东西样样都精细。 他爹娘养他们三兄妹都很粗糙,姜亭月这种行事,他们兄妹三也没少受好处,所以都对她很宽容。 姜天石小声说:“你不是要送信吗?要不你趁祖母心情好一些的时候,再凑上去?不然我都怕你挨骂。” 姜亭月反问:“你能看出来祖母什么时候心情好吗?” 姜天石:…… 说实话,他活了整整二十五年,从来没看出来过一回。 “早死早超生,我去了。”姜亭月拍拍衣裙,就向着祖母所在的马车而去。 “你,你……你就直接去了?”姜天石有些愣神。 虽说看不出来祖母什么时候心情好,但就刚刚她特意看你那一眼,此时此刻,心情绝对不好吧! 姜亭月想着,今日赶紧送完信,然后接下来这些时日,她尽量能不接近祖母就不接近,权当出门游玩算了。 老祖宗所在的马车,也十分气派,马车附近守的都是女兵,同样不苟言笑,姜亭月还没凑近,就有些腿虚。 守在车厢旁的女兵望见姜亭月,微微低头行礼,“二小姐。” 姜亭月往车厢里望去,高声道:“祖母,你在吗?阿爹让我转交给您一封信,我想现在给您。” 车厢里,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进来。” “哦。” 但姜亭月要上马车时,才有些犯难,因为她发现,马车很高,但祖母这辆马车,竟然没有专门的杌子垫脚。 她总不能爬上去吧!她怀疑自己爬不上去,还会丢脸。 就在姜亭月四处看的时候,守车女兵上前,轻轻一挟,就将她送上了马车。 “谢谢。”姜亭月一脸惊奇,连忙道谢。 祖母身边的女兵,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大多同她一起上过战场,姜亭月不敢将她们当做奴婢对待,她怕祖母揍她。 但进去前,她还是没忍住,再三打量了对方一番,心道,原来祖母都是这样上车的,未免有些诙谐了,她甚至觉得祖母威严的形象都破碎了。 接收到她眼里的信息后,那女兵嘴角一抽,道:“老祖宗自己上车,不需要搀扶,更不像二小姐这般需要依靠属下。” “哦。”姜亭月默默应声,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又回头,对桃喜伸手,桃喜迅速将信递给她,姜亭月拿着信,深吸一口气,终于进了车厢里。 祖母的等阶是高于姜亭月与她阿娘的,是以她所用的东西,规制也很高,只是她不喜铺张浪费,车厢里十分简洁。 姜亭月将信递过去,小声道:“祖母,阿爹让我给您的。” 素白娇软的手,白的宛若美玉无瑕,莫说是伤痕,就连一点薄茧都没有,老祖宗看的眉头一皱,到底什么都没说,将信拿过来,自己打开看了。 她看的很快,一目十行,很快合上,冷笑一声:“你爹还真是不拿我当外人,什么累赘都往我这儿送,白活了几十年,什么都干不成,废物一个。” 被骂的不是自己,姜亭月有些庆幸,默默低头等在一边,就等祖母一句“你回去吧”就立刻转身。 然而,老祖宗却说:“让你的奴婢将你的东西搬过来,你就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姜亭月:“啊?” 她磕磕巴巴抗拒道:“我东西很多很杂,还是不打扰祖母了。” 老祖宗已经合上眼,冷声道:“你打扰到我的时候,我会把你丢出去的。” 姜亭月:…… “是。” 她垂头丧气,掀开一角帘子,对桃喜说:“将我马车里的东西搬过来。” 靠近这边车厢,两个婢女都不由得放低声音,小声问:“都搬过来吗?” 姜亭月琢磨着,按照祖母的容忍程度,可能不多时就将她丢下去了,便道:“搬一些必需的。” 很快,两个丫鬟带着其他人,就搬了一堆东西过来,但她们也上不来,甚至都送不进来,最终依旧是旁边的两个女兵将人提上来的。 两个丫鬟进到车厢里,连呼吸都放轻了,轻手轻脚的,开始摆小桌,茶盏,熏香,就要在梨忧正要点熏香时,老祖宗睁开眼,皱眉道:“点什么熏香?” 姜亭月弱弱道:“暖梨香,防晕车的,不然我会晕的很厉害。” 老祖宗眉头一横,但凡换个人,她就要骂对方废物了,但这是她那个最小最弱年幼时仅仅是因为用的东西品质一般就险些一命呜呼吃不得半点儿苦的孙女。 她沉默一瞬,道:“点吧!” 梨忧松了口气,开始点熏香。 马车终于微微晃动一下,开始上路。 漫漫长途,自然不可能靠干坐着度过,要是在她的车厢里,什么叶子牌,双陆,六博,藏钩……她早就跟丫鬟们玩儿起来了。 再不济,她还带了整整两箱的话本和游记。 但现在,姜亭月只能无聊的开始数车厢里的雕花,从左数到右,再从右数回来。 老祖宗终于睁眼问:“你一点儿也闲不住?” 姜亭月有些惊喜,她要被丢出去了吗?忙不迭点头道:“有一点。” 老祖宗拍拍眼前的矮桌,机关启动,棋盘格局木板翻面而上,她说:“闲不住,跟我下棋。” 姜亭月抱着一罐黑子,默默抢先手落在棋盘正中心,老祖宗跟着落子,姜亭月不爱下棋,她起初还能跟上,很快就看不懂老祖宗的下法了,开始摆烂乱下一通。 结果不到一刻钟,棋盘之上,黑子全军覆灭。 老祖宗欲言又止,“你爹,就是这么教你下棋的?” 姜亭月抱着空空如也的棋罐,默默将锅推她爹头上,弱弱点头。反正她爹抗骂,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她不行,她的心很脆弱,被骂会哭的。 老祖宗:…… 她大概是知道了,全家人对她的期望只有一个,别半路夭折,活着就行。甚至都到了,她只要稍微身体好一点,全家人都要夸她真厉害的地步。 忍了又忍,老祖宗还是忍不住道:“你爹真是个废物。” 简直是废物中的废物,什么都解决不了,一把年纪了,还得找她求助,这么多年,岁月增长都长年纪上了,脑子是一点长进也没。 姜亭月弱弱低下头,默不吭声。 祖母好凶,上车到现在,不到半个时辰,她爹已经被骂两回了,她怀疑马车这一路走多久,她爹就要被骂多久。 还好被骂的是阿爹,还好不是她,嘿嘿。 老祖宗按着眉心,又问:“那你会什么?” 她已经不指望她有什么擅长的了。 “我会琴。”姜亭月兴致勃勃道,“祖母,我弹琴可好听了。” 老祖宗:…… 真不巧,净挑着她的短板来了。 第103章 不错 取了伏羲琴,调了弦,姜亭月上手,认认真真弹过一曲。 老祖宗虽不通音律,但再不懂的人,听到如此悦耳的琴音,也能分辨出些好坏。 但也仅此而已了,她欣赏不来这种高雅的调调。 姜亭月弹完后,抬起眼,一脸期待的望着祖母,问:“祖母,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好听的?” 要是一般人,表现完后,都要谦虚的问一句“可还入耳”,但姜亭月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琴确实好,放眼整个京城里,能胜过她的,都没几个,是以她也并不谦虚,她甚至直白的觉得,不能欣赏她琴音之人,都很没品。 那点儿小傲气,被她表现的淋漓尽致。 老祖宗眉头微动,有心想管管她这傲气的小毛病,但一想她这情况,又罢了,好歹生机勃勃的,比病怏怏的模样好。 “尚可。”她只是平静道。 姜亭月心下觉得,她从没见祖母夸过谁,一定是祖母不善言辞,所以才不好意思夸她,于是她耳朵里自动转换成“如闻仙乐耳暂明”后,又高高兴兴的将琴递给梨忧装好。 老祖宗望着她这副高兴的模样,眉头微皱,一句“尚可”就能高兴成这样?这孩子果真是傻的。 但下过棋,又弹过琴,也不过才过一个时辰,离上京都不算远呢! 姜亭月安安分分坐了会儿,又开始无聊,甚至隐隐约约还觉得腰酸背痛。 祖母这边的车厢大是大,用的不是金丝檀木就是黄梨木,一样比一样贵重,雕刻着各种图案,可它再精致贵重,也是木头。 木头硬啊!硌得慌! 坐的地方好歹垫了薄薄一层棉絮,背后却是硬邦邦的木头,姜亭月偶尔换个姿势,想往后靠时,都觉得难受的慌。 她又想回自己的马车了。 见她动来动去,老祖宗就是想装看不见都不行,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坐没个坐样儿,你又怎么了?” 姜亭月小心翼翼望祖母一眼,到底硬着头皮说:“我想回我自己的马车,这里硌得慌。” “不是让你将东西都搬过来么?”老祖宗眉头一皱。 姜亭月弱声道:“我东西太多了,占地方,而且怕祖母不喜。” 老祖宗沉默片刻,她也不喜她两个儿子,那两不还是好好活着在她面前活蹦乱跳的吗?还厚着脸皮给她写信求助,她这孙女,就该向她爹的厚脸皮学一学,姑娘家的,脸皮那么薄做什么? “都去拿来吧!” 姜亭月有些失望,心下也干脆摆烂了,对桃喜二人道:“多派两个人,都搬过来。” 反正马车够大,空的厉害,也都放得下,要是能惹得祖母讨厌,将她赶走就更好了。 她还是哪哪儿都不自在。 不多时,桃喜与梨忧,便带着些人,将她车厢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底下空了的柜子,又放被褥又放书,很快就被填满,马车里三个朝位,主位坐着老祖宗一人,姜亭月坐在她左侧,对面是桃喜和梨忧,以及老祖宗身边伺候的几个姑娘。 底下坐的位置,铺上厚实绵软的棉絮,背后放了好几个柔软靠枕,膝上搭了件鹅绒长毯。 一开始,姜亭月还规矩着,没一会儿,就试探着往后靠,见祖母没反应,就行为一点点,越发放肆起来。 不多时,方才还规规矩矩坐着的姜亭月,没一会儿,身子就歪着靠在软枕上,捧着一卷话本在看。 桃喜胆战心惊,时不时向老祖宗投去一眼,生怕她发作。 但没有,她虽然心里极不舒坦,眼里也很看不惯姜亭月这懒散的模样,但到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了。 直到姜亭月整个人都倒下去,话本盖在脸上准备睡觉时,她终于按捺不住了,道:“起来。” 姜亭月拿掉书,坐起身,满脸生无可恋,正等着被教训,谁知下一刻,老祖宗往车厢上按去,后面一声轻响,身后墙壁打开,车厢后面,还有一个空间。 “这是?”姜亭月好奇探头。 “要睡去后面睡。”老祖宗冷声道,“别在这儿碍眼。” 后面几乎有前面一半大小,摆了张床,还给开了小窗,干干净净的,别说是被子,连粒灰都没有。 桃喜和梨忧二人,又将床铺好,姜亭月打了个滚,一脸惊叹。 她还是头一回在马车上睡床,真新奇。 但马车里,其他人存在感太强,姜亭月又说:“桃喜,让人把我的屏风搬来。” 老祖宗闻言望她一眼,心道,脸色薄是薄了些,对自己倒是真宝贵。 桃喜出去搬屏风时,姜天石望见了,不由得问:“你们怎么还带屏风?” 这也算必需品?知道的,晓得月月只是护送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准备搬家乔迁呢!难怪要用五辆马车装。姜天石心下嘀咕。 有了屏风后,姜亭月就睡的心安理得,一觉再睡醒时,马车都停了。 她揉着眼睛问:“怎么不走了?” 桃喜给她擦着脸,梨忧替她梳着辫子,柔声道:“小姐,到午膳的点儿了,老祖宗派人来说过了,若是小姐半个时辰后还不醒,就强行将您喊起来。” “哦。”姜亭月还没醒彻底,呆坐着懵了会儿,才清醒过来,问,“中午吃什么?” “做的是小姐喜欢的。”桃喜笑着说,“出门时,老爷让府里的方大厨和李大厨都随行了。” “我就知道阿爹舍不得我路上吃不好。”姜亭月当即高兴起来。 用过午膳后,姜亭月转悠了一圈消食,她人精神了,也不困了,更不想去马车上呆着,主动问老祖宗道:“祖母,我能不能去骑马转一圈?” “你还会骑马?”老祖宗有些惊奇。 “是啊!”姜亭月点头说,“我特意学的,就是骑的不算好。” 平心而论,在老祖宗看来,姜家的儿女,在马背上长大,生来就应该会骑马的,不会骑马才是给祖宗丢脸,是要遭她痛斥的。 但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放在姜亭月身上,她竟破天荒的道了句:“不错。” 第104章 有刺客 不善言辞的老祖宗,接着又破天荒的叮嘱道:“让天石陪你去,骑马可以,不许离开车队。” “行。”姜亭月没意见。 老祖宗又点头道:“青叶,跟上。” 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老祖宗身旁的中年女子站起身,她长得平平无奇,右眼角有一道疤,显出几分凶神恶煞,同样板着脸,对姜亭月点头示意道:“二小姐。” 这便是互相认识一番了。 姜亭月小心翼翼望向祖母,她为什么还要被专人跟着? 老祖宗又解释道:“保护你安全的,青叶比整个车队加起来都安全。” 若是姜亭月见识面再广一些,就该知道,这是当年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女罗刹青叶将军,天生神力,曾靠一人,带着城里不足千人的兵,生生守城两个月,最终还取下敌方将军首级。 她是被老祖宗捡到养大的孤女,视老祖宗重过一切,后来立功后,什么都没要,心甘情愿,留在老祖宗身边保护她。 但如今,姜亭月尚什么都不知,她只是点头笑了笑,眼眸微弯,说:“多谢青叶姑姑。” 不过姜亭月也知道,老祖宗身边的人,每个都有来头,所以她一点也不敢将她们当下人来看待。 青叶冷着脸,只是点了下头示意。 姜亭月终于下了马车,已经有人将她的盘盘牵了过来,盘盘是只通体雪白的马,没有一丝杂毛,矜贵傲慢,除了姜亭月,不许任何人近身。 她骑马不算好,没什么技术,全靠盘盘有灵性。 盘盘是在幼时就牵过来认了她的,名字还是姜亭月自己取的,她很喜欢她的马,所以用自己的名字给它取了名。 盘是月的别称,她喊盘盘时,其实跟别人喊她月月差不多。 青叶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骑马跟在后面,姜亭月就当她跟不存在似的,跟姜天石开始絮叨。 姜天石问:“这不是祖母身边的人吗?你都给挖过来了?” “我没有。”姜亭月说,“青叶姑姑,是祖母派来的,她可能觉得你不大厉害,所以让青叶姑姑来保护我。” 姜天石大受打击,“月月你就这么说我。” 又回头,望青叶一眼,青叶以为他是询问真假的,便对他点头道:“确实是这个意思。” 姜天石捂着心口道:“好痛。” “别装了。”姜亭月白他一眼,一拉缰绳,说,“大堂兄,我去后面转转。” 她没敢往前面跑,虽然是官道,但近年来流民四起,发生的意外也不少,往后面跑,好歹是走过的地方,自然更安全些。 “诶,月月你慢些。”姜天石跟着调转马头,还没跟上,青叶骑的枣红色高头大马踏起的灰,就扬了他一脸。 姜天石:……祖母偏心就算了,她身边的人也好偏心。 姜亭月骑马往后逛,后面跟的马车约莫有二十多辆,再加上人数众多的护队女兵,姜亭月心下琢磨,说她们这一趟是去打仗都有人信。 原本算的十辆马车,装的都是他们的私人物品,但除去这些,还有路上的开销,并不是总有客栈,所以要带足水和吃食,肉和菜都不能少,路上一个月,天气还冷,另有各种取暖的东西,以及下人也不少,下人们自己用的车厢,锅碗瓢盆,被褥等,细细数去,确实不少。 姜亭月骑马只是粗粗略过,但不知为何,她望着车厢上她的标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拉着缰绳,又转了圈,从头往后数了一遍,心下觉得还是很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如果是跟着爹娘上路,她可能会因为心里这点奇怪,大张旗鼓让爹娘将整个车队检查一遍,但现在跟的是祖母,姜亭月不太敢。 思索一番后,她翻身下马,转而上了中间一辆马车。 姜天石没跟上去,他打着哈欠道:“月月就是年纪小,好奇心重,放杂货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青叶跟在这辆马车旁边,心下也很放松,马车都是自家人装的,从头到尾,她的兵都看着,自然不会出任何纰漏。 姜亭月掀开帘子,往里走去。 车厢不大,摆的东西倒是满满当当的,各种杂物,锅碗瓢盆等各种东西都不少,摆放的井然有序。 她探头往后面望去。 此时,前面车厢内。 老祖宗再度拿出姜亭月递给她的那封信,从上到下,细细读了遍,轻声叹气。 希望她的废物大儿子,这回不要再押错宝了。 若是姜亭月还在,或者是她提前将这信打开看过一眼,她便知道,这封信,是很久之前,她望着阿爹写下的,上面的字,正是她不太能看懂的前朝字体,语气正式的像是官府文书。 当时,姜世忠说的,是给某人提供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帮助。 马车里静悄悄的,十分安静,姜亭月却在原地停住了,并未再向前。 因为她望见,某个箱子后面,露出一点雪白的衣角,她当即心都凉了。 只犹豫一瞬,她当即转身喊道:“祖……”祖母,有刺客! 然而一声“祖母”还没喊出来,身后一道力,捂住她的嘴,同时按着她的肩,与她一起落坐于地。 姜亭月都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见一声轻笑道:“猜到你会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那丁点儿害怕将将升起,就啪叽一声摔没了,她又惊又怒,抓着来人的手,有些恼怒,但还是放低声音问:“你怎么上来的?你为什么要偷摸着进我家车队?” 他干的那些事,不说大逆不道,最少也要诛九族,不管他最终有没有成事,姜亭月都希望她家跟陆慎不要有半点儿纠缠。 “哦,你祖母和你爹准允的。”陆慎轻笑着回道。 姜亭月心下一惊,下意识怒道:“不可能!” 先不说她爹是坚定的站圣上那边,就说她祖母,从来都是远离这些纷争,一心一意在五行山养老,绝无可能掺和进来。 她挣扎开陆慎的手,怒道:“你到底怎么上来的?” 晦暗的车厢里,高高叠起一路抵着天花板的箱子,将透过小窗的光遮挡在外,狭窄的空间,连呼吸都听的很清晰。 陆慎垂眸望她,平静道:“若非你祖母与你爹同意,我即使偷偷上来,也不该有胆子去改车厢外的标识吧!” 谁会那么无聊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若是真的偷渡而来,一离开车厢就会立刻被发现,更别说是重新雕一个新的标识覆盖。 姜亭月微愣,然后恍然想起她上这辆马车的缘由。 她的马车,都在车厢上刻了她的标识,是一枚月牙,像是月初或是月末的月亮,薄薄一片,不仔细看,有时候都会忽略掉这个标识。 而这辆车厢外的月牙,更接近于月中,丰满不少,是以姜亭月才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枚月牙太显眼了。 旁人不会像她这般对自己亲手画的标识了熟于心,至于熟悉的桃喜等人,基本上不会往后面车厢来,如果真的来了,那也一定是跟着无所事事闲逛的姜亭月过来的。 而姜亭月,她会觉得奇怪,却不会第一时间就想通是哪里奇怪,没有明显对比时,人总是更倾向于自己记错了。 她有些防备的盯着陆慎,问:“你实话实说,你究竟来干什么的?” 陆慎望着她,轻飘飘吐出两个字,“造反。” 姜亭月:…… “这个我知道,你不一直都是乱臣贼子吗?你说具体一点儿。” “借你家马车,去五行山一趟。”陆慎又补充。 “去五行山之后呢?”姜亭月继续追问。 陆慎说:“准备造反。” 姜亭月:…… “不说算了。” 她还是想不通,陆慎到底跟她家做了什么交易,“为什么我爹和我祖母都要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尤其是她祖母,就算是拿全家性命威胁,她都不见得会变一下脸色,祖母这种人,怎会帮陆慎? 这事可以说,陆慎便道:“我答应你爹,若我事成,允国公府一个承诺,若我事败,他会头一个出卖我,将我那些证据都交出去。” 不愧是我爹,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姜亭月没想到,自己绞尽脑汁都没从陆慎口中得到的承诺,她爹这么快就得到了。 不愧是我爹!早知道,当初一重生就将所有事都告诉他了。 姜亭月又问:“既然我爹和祖母都为你打掩护,那你怎么还需要躲在杂货车厢里?” 陆慎沉默一瞬,没说这是国公爷故意为之,只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哦。”姜亭月放心了,看来只要阿爹和祖母知道陆慎在这儿,那就好,不然凭借陆慎危险的处境,她都害怕那些追杀他的人,追杀到他们车队里。 但显然,她放心放早了,陆慎对她说:“一会儿你回去见你祖母的时候,记得告诉她,让她做好准备,第一波刺杀,要来了。” 姜亭月:!!! 这才第一天!陆慎你个惹祸精! “你不是说除了我爹和我祖母没人知道吗?” “是啊!”陆慎点头道,“我们这边的人,只有你爹和你祖母知道,但敌人那边,应该都知道我借了你家车队之事。” 姜亭月:? 有病吧?瞒着自己人,却不瞒敌人。 她当即转身,准备去通知祖母,还没推开车厢,就被陆慎拽了回来。 陆慎往她发间,再度簪了根银钗,又将一袋子袖箭给她了,道:“注意安全,随用随换。” 姜亭月有些紧张,“陆慎,这一路,会不会很危险?” 阿爹说祖母很厉害,可祖母再厉害,她都年纪大了,还有这一路随行的人,不是府上的,就是自小跟着祖母长大的,姜亭月不想看见他们去死。 “不会。”陆慎摸摸她的头,弯腰低头,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温声道,“不是针对你们的,所以,别乱跑,你们都不会有事,好好待在你祖母身边。” 姜亭月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从出城门开始,祖母忍受着她那些无止境的折腾,也要她强行与她待在同一个车厢内。 原来,都是有缘由的。 “回去吧!”陆慎轻拍了下她的背。 “哦。”姜亭月将那一袋子袖箭,塞进衣服里,掀开帘子,正要离开时,又回头望了眼。 陆慎就站在光影层层照不到的阴影地,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也不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 只是看过一眼,姜亭月便果断放下帘子,带着盘盘,回到车厢里,姜天石也跟着上来了,他是按例询问一下祖母的情况。 有别人在,姜亭月不好明说,只能望着祖母,小声提醒道:“祖母,我们这一路会不会很危险啊?” 老祖宗神色淡定,道:“不会。” “哦。”姜亭月又提醒道,“我之前睡着时,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跟我说,好像马上有刺客要来了。” 姜天石笑道:“月月你睡糊涂了,哪儿来的刺客?我们又不是第一回走五行山的路,之前莫说是刺客,就是山贼都没遇到几个。” “那……万一呢?”姜亭月锲而不舍道。 老祖宗终于望姜亭月一眼,问:“你梦里那个人,亲口跟你说的?” 姜亭月点头:“嗯。” “青叶,安排下去,随时迎敌。”老祖宗再度合上眼,闭目养神,手里佛珠转的有几分烦躁。 她就说大儿子是个废物吧!大事干不成,小事干不好,这才第一天,人家就偷偷跟你闺女见面,还能将这种事告诉你闺女,你还傻呵呵的帮人家呢! 尽管帮,等你闺女被拐走就老实了,到时候别来找为娘我哭。 “是。”青叶点头,掀开帘子出去,召集女兵,及时戒备。 姜天石有些不解,“那个,一个梦而已,祖母未免对月月也太宠溺了吧?” 孩子也不能太过溺爱,不然会长歪的,姜天石心下担忧。 老祖宗眼都没睁开,根本不理会他,姜天石只能悻悻然闭嘴。 他就说家里人很双标吧! 姜亭月又对他说:“大堂兄,你身上要多带着防身的东西,不要掉以轻心。” 方才在心里说不能对孩子太宠溺的姜天石,此时正笑道:“行行行,你说要带什么我都带上。” 妹妹还是个会把梦当成真事的天真年纪,就当是陪她玩玩儿算了。 第105章 刺杀 距车队三百里的斜坡处,一队人骑马藏身于林中,都是一样的黑衣蒙面,为首的两人,正望着前面的路交谈。 “确定人藏在国公府的车队里?没有弄错?” “绝不会有错。” “自姓陆的那小子死后,那帮人安分了几个月,结果没多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清虚公子,据说是姓陆那小子的幕僚,他一出现后,那帮人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上面的命令,是斩草除根。” “但他似乎是买通人偷偷上的马车,老国公夫人那边似乎并不知情,所以,此番行动,只除了那人便是,不要伤了老国公夫人和姜家的公子小姐,至于其他人,妨碍行事的,一律格杀勿论。” “你说,国公府的人,当真不知情么?” “谁知道呢!五行山上关的那个人,对他们太重要了,但凡换成任何人这个时间赶往五行山,都必定与那叛贼关系匪浅,圣上会直接拿下。可偏生,去的是老国公夫人,她一年到头里,基本上就没离开过五行山,所以圣上才拿不准主意。” “但若是国公府插手,他在车队中的消息,怕是传不出来。” “好了,这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听动静,人要来了。” 远处的官道,被遮掩的林叶分割成无数形状,从扬起的尘土来看,车队,已经近在眼前。 最前面那人,微微抬手,身后之人,已经拉起长弓,蓄势待发。 官道之上,姜天石骑着马,跟在车厢旁,一脸无奈道:“穿成这样总可以了吧?” 在姜亭月的一再叮嘱下,姜天石将重重的盔甲给穿上了,弓箭背上了,长剑别腰上了,他翻身上马的动作都笨拙了几分,他心下轻轻叹气,哄孩子真不容易。 姜亭月撩开车帘,细细盯着他看了会儿,还没吭声,就望见姜天石身后一根羽箭,破空向他射来。 她睁大眼睛,惊呼道:“大堂兄,弯腰!” 姜天石没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喊,但还是下意识的弯腰,下一刻,一根羽箭,从他头顶射过,铮一声,钉进车厢,尾羽微颤。 他有些愣神,边戒备四周,边抽出剑,边愣愣道:“月月,你这梦,还真成真了?” 果然小时候,大家说她是神仙转世下凡历劫不是在骗他。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姜亭月紧急道,“大堂兄,你注意安全,人不是针对咱们的,保护好自己别被误伤。” 老祖宗神色依旧淡定,闻言,轻轻向她瞥去一眼,心说,这也告诉她了? 那小子不会脑子糊涂到去五行山做什么都说了吧?她这个小孙女,可不是什么嘴巴严实之人,他若是糊涂成这样,这合作也不必继续下去了,这么糊涂的掌舵人,他们姜家上他那条贼船迟早得翻。 “青叶。”老祖宗垂着眼,低低喊了声。 在她身旁,青叶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向外走去,出了车厢,她站在车夫旁边,慢慢的抽出自己的大刀,掌心贴着刀身,微微闭眼一瞬。 下一刻,有不长眼意外撞过来的,还没近车厢附近,就被她一刀劈开,鲜血溅了满地,她呼吸微重,久违的有些兴奋。 车夫见她这凶残的模样,默默往旁边躲了下,有些恼怒道:“你看着点儿,血都溅我身上了。” 青叶冷冷瞥她一眼,冷哼一声。 车夫:…… 要不是为了跟着老夫人,谁愿意跟这种女罗刹共事?这个女罗刹,杀人时一兴奋起来,都没有任何理智可言,有时候她都担心,女罗刹会不会连自己人都杀。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这种悲惨事件。 车厢内。 “好了,天石比你有分寸,你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老祖宗望姜亭月一眼,皱眉道,“好了,坐回来,别露头。” 姜亭月的视线紧张的跟着姜天石,还什么都没看到,人就被拽了回来,她瞥了眼祖母,默不吭声的乖乖坐在祖母旁边了。 桃喜和梨忧,已经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紧紧地抓住姜亭月,生怕她做出什么不顾自身安全之事。 外面的声音很乱,但跟着祖母的人,都是些练家子,很快反应过来,控制好场面,是以没什么伤亡。 姜亭月坐在车厢里,她不敢探头去看,只能听到喧杂的声响,所有射过来的箭羽,都被青叶挡下了,所有靠近的人,也都被她给杀了,车厢里十分安全。 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听到青叶出声道:“老夫人,刺客已经被清理掉了。” “嗯。”老祖宗应了声,又道,“打扫干净,别吓着人。” “是。”青叶再度领命。 “已经安全了吗?”姜亭月伸手就要撩开车帘看,还没掀起来,手就被拍下去了。 她捂着手背,小模样有几分委屈。 老祖宗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低咳一声,解释说:“不是打你,外面现在乱的很,看了怕是会做噩梦。” 姜亭月老实了,“哦。” 车厢外,青叶正一个个盯过去,道:“你身上还有血迹没清干净,再洗一遍,别吓着二小姐。” 又盯着另一个说:“面上表情收收,知道你很久没见过血有些兴奋,但你这模样有些吓人,一会儿二小姐要是出来,你离远点儿。” “这谁擦的?干活一点儿也不精细,车轮上还有血肉碎末没擦干净。” 吐的半死不活的姜天石,趴在马背上,一脸虚弱的问:“祖母怎么没跟我说,你们杀人都这么凶残?” 月月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他也没见过啊! 原本以为,自己进了刑部,虽说从未亲自审问过犯人,但好歹见过尸体与各种恶心的伤口,对死人没什么感觉,所以才主动想帮忙。 谁知道,忙没帮上,从看见第一个女兵杀人开始,他就吐了一路没停。 旁边一个女兵,给他递了壶水和帕子,姜天石还没出声感激,就听见她道:“大少爷洗漱下吧!免得进车厢后,惊着了二小姐。” 姜天石:…… 行行行,你们就区别对待吧! 第106章 伤药 虽然心里吐槽,但姜天石还是认真把自己打理干净了,找了身边小厮一个个问过去,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进车厢。 先是按例问候过祖母,然后迅速转头问姜亭月:“月月,你有没有被吓着?你要是被吓到了,有什么不舒服一定及时说,咱们带了八个大夫呢!” 两个是国公爷送来的,三个是他爹娘特意安排的,还有三个,是祖母这边一直都有的。 老祖宗也跟着投去一眼,有几分迟疑,应该不至于在车厢里被吓到吧! 青叶办事素来利落,靠近车厢的人,怕是来不及出声就被她都杀干净了,连点儿动静都没有。 要是这样还能被吓到,那只能怪……怪她大儿子太过废物了! “没事,我没有不舒服。”姜亭月连忙摆手,又问,“我现在能出去了吗?” 姜天石说:“当然能,外面清扫干净了。” “哦。”姜亭月又回头看一眼祖母。 老祖宗望她一眼,道:“伤药找青叶拿。” “伤药?”姜天石急急出声问,“月月,你受伤了?那光拿伤药肯定不够,我让那八个大夫都过来,替你仔细检查检查。” “我没受伤。”姜亭月连忙道,“我好好的呢!用不着大夫。” “那你也用不着伤药啊?”姜天石不懂,祖母为何要特意加上这么一句。 他叽叽喳喳个不停,姜亭月绞尽脑汁找借口,老祖宗被吵的额头青筋直跳。 “你再吵就滚下去。”她不耐烦掀开眼皮,冷冷望姜天石一眼,道,“一惊一乍的,你爹教你的规矩都教狗肚子里去了。” 姜天石:…… 他小声道:“我爹只说食不言寝不语,也没说马车上都不能说话呀!” 老祖宗轻飘飘望他一眼,姜天石顿时噤声。 他心下不服,觉得祖母果真是铁石心肠,一点也不关心在乎家里人,其他人都不在,月月只能靠他这个兄长了。 姜亭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姜天石安然无恙,一场刺杀后,连根头发丝都没掉,她也就没什么心思关心他了,头也不回道:“我出去看看。” 姜天石跟在她身后问:“月月,你急着下车做什么?外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土。” “我知道。”姜亭月点头,又回头问他,“但是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姜天石坚决不承认自己是被吓到了,觉得待在堂妹身边更安全,他咳嗽一声,道:“我保护你啊!” “哦。”姜亭月说,“我就随便走走,不危险的。” 又去找青叶,青叶那边得了叮嘱,早就将伤药备好了,递给姜亭月,顺便将用法说了一遍。 姜天石惊道:“月月,你怎么真拿了伤药?你确定自己没事吗?要是真没事,应该也用不着伤药。” 姜亭月随口道:“我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目光从一辆辆马车上扫过,神情有些迟疑,她怎么觉得,经历了一场刺杀,她家的马车都好像更干净了? 晃晃脑袋,将这些念头甩出去,姜亭月骑马一路往后,对姜天石道:“大堂兄,你不用跟着我,我有东西落在后面车厢了,我去找一找,很快回来。” 姜天石在她身后大声问:“用我帮忙吗?” “不用。”姜亭月摆摆手,头也不回道。 姜天石望着姜亭月的背影直叹气,八个大夫虚位以待,哪里需要她特意给自己留着伤药,他家月月,有秘密咯! 姜亭月谁都没带,起身往刻着半月月牙的马车而去,她没有直接明确目的地,而是中间又多去了几个马车,仿佛真丢了什么东西需要找一般。 中间还有下人主动来问:“小姐在找什么?” 姜亭月摆摆手说:“一个小物件罢了!我自己找,用不着你们,都退下吧!” 直到一步步,靠近她想去的那辆马车。 松开盘盘的缰绳,姜亭月上了马车,往里走去,轻轻的喊了声:“陆慎,你在吗?” 但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皱紧眉头,陆慎都被追杀那么多回了,总不能这一回就栽了吧?那也太倒霉了。 难不成,是她找错地方了? 姜亭月下意识转身,她想出去看看,她是不是找错车厢了。 但转身的刹那,身后一只手,拽着她往后倒去,身体霎时失去平衡,后背靠上一个宽厚的怀抱,紧跟着,少女纤细的腰被紧紧箍住。 姜亭月几乎要惊叫出声,下一刻,就被捂住嘴,陆慎弯下腰,贴近她,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几乎捂住了她半张脸,动作也不重,拇指微抬,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莫名带上几分不可言说的旖旎。 姜亭月真被吓到了,闭了闭眼,用力拽下他的手,咬牙道:“你就不能不吓唬我吗?” 没良心的混蛋,亏她还担心他出事,活该他受伤死在马车里都没人知道。 她冷着一张俏脸,将陆慎推开,又将怀里的药瓶子一一拿出来,都递给他,冷声道:“这是伤药。” 方才被吓了一跳,所以姜亭月明知道用法,却坏心眼的故意不告诉他,将药一一塞给他后,姜亭月就想走。 当然没成功。 陆慎身量很高,看似单薄的身躯,逼近时,却又高又壮,他站在姜亭月身前,逼的她节节后退,她抬起眼,凶巴巴的问:“你做什么?” 这辆马车里,堆放着不少东西,杂物高高摞起,将透过小窗的阳光都挡的很严实,车厢内晦暗一片。 身前的空间一点点被压缩,姜亭月不得不伸手阻止道:“停!” “你别靠近了,我跟你说,站住!不准再往前半步了。” 按照从前,姜亭月莫名有些怵陆慎,除非闹到她情绪上头不管不顾,大部分情况下,她很少对陆慎用这种绝对而命令般的语气。 但同样的,姜亭月这个人,最擅长察言观色和恃宠而骄,当她觉得,自己可以被容许做某些事时,她就会开始,跃跃欲试挑战对方的底线,一直往下试探,直到触底。 她没想到,陆慎当真听话的停了,向前的脚步顿在原地。 姜亭月心下微惊,有几分窃喜与得意,没想到,陆慎也有这么听话的一天。 她清清嗓子,还想接着以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让陆慎退开,但下一刻,陆慎就抓住她的手,将她往前拽去。 脚下一个趔趄,姜亭月没站稳,一脑袋撞他心口上,她揉着额头,不悦的蹙起眉,瞪大眼道:“不是让你停吗?” 陆慎握着她的手,指节微动,一点点握紧,他笑道:“听你的,确实停了。” 姜亭月挣扎着解救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没解救出来,顿时一脸沮丧。她就说嘛!陆慎哪里会是那种乖乖听话之人。 她开始好好说话了,“你拽我做什么?我要走了。” 陆慎指尖摩挲着掌中纤细的手腕,笑问:“特意来送药,什么都不说就要走?” “什么特意来送药?”姜亭月别开眼道,“是,是祖母让我送的,要不是祖母特意提醒,谁管你死活?” “放开,你给我松手,我要走了。” “是么?”陆慎眼中神色莫名晦暗几分。 “是。”姜亭月一脸严肃道。 “哦。”陆慎似是信了,也不跟她接着掰扯这件事,只是拽着她说,“来都来了,陪我说说话吧!” 姜亭月:“我才不。” 几息后,她还是与陆慎一起坐下来,就落座于地上,垫着的还是陆慎的外袍。 她抓了抓自己的掌心,磕磕巴巴的说:“我,我就陪你一会儿,你有什么想说的,快快说吧!” “当真没有要与我说的?”陆慎垂下眼,再度重新拢着她的手,仿佛是找到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反反复复揉捏着。 姜亭月:“……那还是有的。” 她将自己的手拽回来,陆慎倒是顺从松手,待她缩回去后,又一点点重新抓回来。 他不厌其烦的跟她反复玩着这种无聊透顶的游戏。 姜亭月先一步烦了,改为抓着他的手,皱眉道:“不许动!” 她抓着陆慎的手,报复性的学着他的动作,抓着他的手反复折腾,霎时,陆慎整个人宛若被封印般,僵直着不动了,静静的望着她,喉结上下一滚。 姜亭月没发觉他的异常,只觉得他此时真听话,说不动就不动了,干脆直白的问道:“你怎么说动我祖母帮你的?还有,既然刺客是为着你来的,那便知道,你就在我家马车上,这样一看,不就是明摆着我家跟你这种乱臣贼子勾结吗?我爹和祖母,怎么会同意这种傻事?” “还有还有,你不是都已经死了吗?难不成你诈死的手段被识破了?” 陆慎沉默一瞬,还是按着她询问的顺序一一答了。 “我没劝老国公夫人,是国公爷那边出面劝动的。” “放出去让敌人知道的消息,说是我买通了你家几个下人,偷偷混进来的,你家里人并不知道。也是因此,所以来的刺客,直接向你们下手的不多。” “最关键的是,此去五行山,明面上,所有的路都封锁了,唯有你祖母这条路是通的,便是你祖母不出手,我若是成功进了五行山,谋算事成,这笔账,也会被上面的人算在你姜家人身上,所以,国公爷与我商议后,觉得怎么都是要被怀疑的,干脆将这笔怀疑也利用彻底,于是他选择了同我合作,瞒天过海。” “最后,诈死一事并未被拆穿,但不影响我接着被追杀。” 姜亭月艰难的动用小脑袋瓜想了想,又皱眉道:“这说不通吧!上面的人又不是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抓不到你,难免会怀疑上我家的。” “是。”陆慎没有否认。 他垂下眼,指节微动,又抬眼,静静的望着姜亭月,又说:“所以,后面的追杀,会渐渐波及到你们,今日便罢了,以后不要擅自离开你祖母身边,也别来后面车厢了。” 姜亭月微惊,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陆慎说的话,还是该惊讶,他的指尖,一点点穿过她的手指,同她五指交握。 “还有想问的吗?”陆慎耐心问道。 姜亭月有些恍惚,又下意识摇头。 “好,那换我问你了。” 姜亭月抬起眼,望着他的眼睛,皱眉问:“你要问我什么?” 还有什么东西,是她知道而陆慎不知道的吗? 可她仰起脸,等来的,并非是陆慎的问话,而是他下压而来的一个吻,初始冷清清,而后凝雪融化,星火燎然。 陆慎这个人,也是冷清清的,大多时候,他这个人都是名副其实的宛若寒山冷雪雕砌而成,淡漠冷静的不似人,仿若高高在上的谪仙,冷眼旁观一切发生。 但他到底不是真正的谪仙,他像是谪仙被贬入凡尘,掉进红尘俗世里,沾染了一丝烟火气。 姜亭月不知道是怎么发生到这一步的,她刚刚还在恍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由不得她抗拒了。 她只是有些承受不来,下意识往后靠,身后摆着的是一个又一个木箱子,甚至有一个小的,重重一晃后,摔到了地上。 直到姜亭月快呼吸不上来时,陆慎才轻轻掐着她的后颈,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笑一声,问:“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姜亭月憋红了脸,“谁要在这种事上有长进?” 她又恼怒的问:“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 “不是。”陆慎飞快否认,“我想问的,是问你,姜亭月,伤药是你特意送来的么?” 姜亭月咬着下唇,坚定道:“不是。” “我都说了,是祖母特意让我……” 所有的话,再度化为一点呜咽。 夕阳的光影被拉的越来越长,透过雕花小窗,从箱子中的缝隙,落到二人纠缠的衣角上。 “再问一遍,是你特意送的么?” “不……” “再问一遍,是特意送的么?” “是是是!我承认了行了吧?”姜亭月有些受不了道,“你这分明与屈打成招没有区别,我说的又不算数。我现在说是,你满意了吧?” “嗯。”陆慎亲在她耳边,轻声道,“姜亭月,我很开心。” 第107章 乌龙 马车外,桃喜和梨忧一起,跟着车夫坐在外面,二人时不时往里面看一眼,面上有几分忧虑。 桃喜率先问:“梨忧,最近小姐珍视的那几样东西,有带出来吗?” “没有啊!”梨忧也纳闷,“我还问过小姐,说是路途遥远,恐一时不察,丢在了哪里,小姐当时听了,当即就吩咐我一一锁好,千万不要带上路。” 桃喜更想不通了,“所以,小姐丢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才这般难过?” 梨忧也想不通。 就是不久前,小姐突然独身一人,跑去后面车厢,说是要找什么东西,也不让下人插手。结果回来后,谁也不见,闷头就回自己马车上了,老祖宗那边派人让她过去,她也不挪窝。 头一回见小姐这么强硬呢! 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小姐难过成这样?梨忧心里都快急死了。 没过太久,见姜亭月不肯动身,青叶就被派了过来。只是天太冷,一辆马车前,布置了许多御寒之物,占的位置,除了坐车夫之外,顶多就再能接着坐下两个,实在是挤不下一个青叶。 但小姐此时在里面,谁都不见,她们也没得去处。 青叶一琢磨,便道:“那你们去老夫人身边,二小姐这边,我来守着就行。” 青叶武功高强,十分靠谱,桃喜二人自然也是信得过她的,只不过,她还是摇头道:“青叶姑姑,我们能不能留一个下来?姑姑武功盖世,神勇无双,可小姐那里,也实在是离不开我们,我与梨忧,能不能留一个下来?” 本来不想跟她俩废话,打算一手拎一个,直接丢回老夫人车厢的青叶微微一愣,思索着,又觉得她俩说的有理。 当即道:“你俩留一个下来,另一个去老夫人那边伺候着。” “多谢姑姑。” 桃喜与梨忧二人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桃喜留下,梨忧微微叹气,带着担忧,一个人去了老祖宗那边。 二人这个结果,几乎没有什么争议,梨忧与桃喜,办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二人性格不同,桃喜会说些逗趣的话,会哄人开心,梨忧虽然在她的耳濡目染下,也会说些讨趣的话,但到底不及桃喜厉害。 而车厢里,被她们误解为伤心欲绝的姜亭月,正举着从唐芝芝那边顺来的巴掌大小的镜子,照着镜子里那张格外妖冶潋滟的脸,用力捏了捏。 嘶!好疼。 这才是姜亭月不肯见人的原因。 陆慎最后着重交代了她别再往后面乱跑后,就放她走了,但姜亭月手背贴着自己滚烫的脸,实在是没办法厚着脸皮这样去见祖母。 最终一思索,她果断当了缩头乌龟,回了自己的马车,桃喜她们都被赶出去了,祖母那边派来的人,也被她拒不接见。 就这么硬气的,像乌龟一样缩进脆弱的壳里。 她往后,仰靠在车壁上,心下一叹,随后又觉得硌得慌。 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去祖母的马车上了,桃喜她们是真的什么都没留,她回来的突然,梨忧倒是想布置,还没动手,就被姜亭月赶出去了。 直到傍晚时分,天都快黑了时,终于有客栈歇脚,姜亭月没办法再缩在马车上了,慢吞吞的,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 桃喜观她模样,没敢提起她的伤心事,只问:“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胡思乱想一下午,姜亭月倒是真饿了,她也没特意挑,只对桃喜道:“就按往日的来吧!” 桃喜当即也跟着难受起来,小姐果然是心里难受的紧,她都不挑菜品了。 一直到做好了饭菜,桃喜跟青叶在一起吃饭时,她还在忍不住掉眼泪,旁边大快朵颐的青叶,突然动作放轻了些,惊疑不定望她好几眼。 她低声问:“桃喜姑娘,你怎么了?” 这是咋了?二小姐也没骂她啊?咋一个人躲在她面前偷偷哭鼻子呢? 主要是还对着她哭,她都转了三个方向了,一直能听见跟小猫似的哽咽,她都实在是不好意思当没看见。 桃喜抹着眼泪,低声说:“我没事。” “诶!小孩子家家的,你这样可不行。”青叶揪着她后衣领,将她脑袋抬起来,说,“老夫人说过,饭要好好吃,边哭边吃眼泪泡饭,又伤肝又伤脾胃。” “你跟姑姑说说?受什么委屈了?姑姑帮你去揍他!” 桃喜眨了眨眼,说:“没有,我就是有些难过,我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结果我突然发现,我这丫鬟当的一点用都没有。小姐丢了很珍贵的东西,可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小姐难过的连饭都吃不下,可我一顿竟然还能吃三碗,呜呜呜……我再也不是夫人口中的丫鬟傍样了。” “呃……”青叶欲言又止。 早知道,就让另一个丫鬟留下来了,这姑娘年纪轻轻,咋心态如此不行,跟个孩子似的,唉,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吗? 她又尴尬道,“那个,我得先说好,教训其他人可以,二小姐和大夫人不行。” “而且……要不你去问问梨忧姑娘呗?说不定二小姐也能一顿干三碗饭呢!” “再说了,才三碗算什么能吃……哦,对于你们这种小姑娘确实算能吃了点儿,但你都这么难过了还这么能吃,这是好事,老夫人说过,能吃是福,你也别太难过了。” 被不善言辞的青叶绞尽脑汁劝了一番后,桃喜现在不难过了,她现在只想逃。 但青叶见着她这般年纪的姑娘,宛若长辈见到小辈一番,努力在脑海里搜刮老夫人当年跟她说的话,揪着桃喜,磕磕巴巴安慰她。 桃喜:……早知道,她就换个地方哭了。 姜亭月没想到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身边的丫鬟怕她想起伤心事,都不敢提起缘由,她只觉得身边人怪怪的。 入夜前,姜天石还特意转交给梨忧两只兔子,说:“月月莫难过,你丢的东西实在是重要的话,大堂兄带你回去沿路找,肯定能找到的。” 抱着两只清理干净的雪白毛绒团,姜亭月低头喂了根胡萝卜,一脸茫然的问:“我丢什么了?” 第108章 宅子 梨忧与姜亭月面面相觑,半晌,才问:“小姐不是去后面车厢找东西没找着,所以才难过了一下午,都不肯见人吗?” “我那不是难过,我是……” 姜亭月抿唇,欲言又止,好半晌,她摆烂叹道:“行吧!你们觉得我是难过,那就是难过吧!” 解释不清了这。 她一低头,望着怀里两兔子,又问:“所以大堂兄给我送兔子,也是以为我难过,特意来哄我高兴的?” “应当是。”梨忧点头道。 姜亭月一言难尽道:“其实我根本没丢什么东西。” 出门前,她珍视的那些东西,都放的好好的,顶多丢些昂贵的奇珍异宝,但她宝库里也不缺宝贝,丢了姜亭月也不心疼。 “那便是误会了。”梨忧温声笑道,“总之,小姐不难过就好。” 桃喜回来的稍稍晚一些,她将将回来,梨忧就拉着她一一说了。 她还有些茫然,所以,我今天白哭了? 但这种想法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又自信起来,她还是小姐最得力的大丫鬟。 望梨忧一眼,桃喜又默默在心里加了个“之一”。 丢东西一事虽解释清了,但乌龙带来的影响却延续了好几日,具体表现在,上至老祖宗,下至府中下人,每个人对姜亭月都堪称是费尽心机哄她高兴,马车里摆了不少野花,都是下人送的,插在细长颈白玉瓶中,也不失为一种意趣。 五行山离京算不得太远,但一个月的路程,即便安排的再周到,也并非每晚都能住客栈,偶尔也需要留宿荒郊野外,这时候,姜亭月倒是会下来四处走一走,只是不会走太远。 而陆慎所说的刺杀,确实一回比一回厉害。 对比着第一回,姜亭月在车厢里,连点儿动静都没听到,这一回,她却是实实在在望着一支箭羽,刺穿车厢,狠狠扎在木壁上,尾羽轻颤。 “青叶。”老祖宗对外喊了声。 “一刻钟解决。”青叶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姜亭月紧张的望向祖母,祖母拍拍她的手背道:“安心,不会有事。” “嗯。”她低下头,靠近祖母,又小声问,“那后面……” 老祖宗这回却对她摇头道:“我们的合作,在于带他进五行山,但路上遇到任何刺客,我们这边,不会出手相救。” “祖母!”姜亭月有些紧张的问,“那他会出事吗?” “谁知道呢?”老祖宗面上并不在意,在她心里,若是陆家小子这么容易就死了,那姜家也算是及时止损。 毕竟,他若是谋事不成,死的越晚,姜家与之便会捆绑越深,一旦翻船,姜家也不得好。 但望着孙女有些在意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一叹,道:“不会死的,祖母看人很准,他是个有能力的。” 姜亭月低下头,别扭道:“我没担心。” “但是……”姜亭月还是忍不住问,“祖母,你和阿爹,为何要与他合作?” 那日陆慎同她所说,她起初觉得,阿爹做的没什么问题,可后来细想,阿爹又不是她,想的不会像她这般浅显,只要陆慎一个承诺。 承诺算什么?随口便能改悔的东西,莫说是空口承诺,便是落笔盖章,也能说撕便撕了。她信陆慎会遵守承诺,可她爹不会信他。 “你爹求到我这里来的。”老祖宗冷哼一声道,“你爹说,去五行山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了,便是不合作,那小子也有能力自己溜进去,最后不管我们有没有掺和,圣上那边,都要对府里起疑心。” 这话,倒是与陆慎所说无异。 姜亭月知道,每年三月,祖母绝不会留在京中,她是一定会赶往五行山的,不论霜露雨雪,年年如此,从不失约。 因为那座山里,葬着祖父,三月初七,是祖父的祭日,祖母绝不会缺席。 “其实说到底,还是你爹废物,若是你祖父再世,如何会落至这等两难的境地?你祖父啊!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老祖宗从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姜亭月难得看出了一两分柔和,稍纵即逝,都叫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姜亭月对祖父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祠堂里挂着的那幅画像,画的是他晚年时的模样,坐在轮椅上,病骨嶙峋,眼里却带着笑,见之便觉得和蔼可亲。 画像之下,记录着他的丰功伟绩,他曾从敌人手中连赢十五城,也曾单枪匹马,救下太宗性命。 姜家原本并非显贵人家,祖上倒是出过不少厉害的人物,但随着改朝换代,族中,再无能人出现,一度沉寂。 直到百年后,她祖父姜显出生,姜显年少之时,便崭露头角,及冠之后,一举在军中出名,后来更是与太宗结交,立下赫赫战功。 这是画像下的记载,可除了这些之外,姜亭月对自己的祖父,并不熟悉。 其实不止她不熟悉,就连父亲姜世忠与叔父姜世勇也并不熟悉这个父亲,据说祖父年轻时,受到了致命伤,后来即使伤愈,也导致他寿命短暂,只活了短短三十年便去世。 姜世忠还好,脑海里勉强有个父亲的影子,可对弟弟姜世勇而言,他的记忆里,连父亲的影子,都难以想象。 “罢了。”老祖宗又摇头道,“不提那些往事了。” 她说:“我年岁大了,也并不想掺和进这些事中,若非你父亲一再劝说,我并不会搅进这滩浑水。至于你爹的考量,依我来看,并非如他所说,你若是想知道具体缘由,待回京后,亲自去问他便是。” 姜亭月乖乖的应了声,“我知道啦!” 越近五行山,刺杀的时间间隔便越来越短,有时候姜亭月梦里都会被喧闹惊醒,但祖母不允她出去,姜亭月也不知外面情形如何。 青叶姑姑甚至受了不轻的伤,向祖母汇报情况时,血还顺着她包扎好的地方不断往外渗出,将她青色的衣袖染的通红。 就连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祖母,神色也终于有了几分严肃。 青叶姑姑改为留在车厢里养伤,改换了祖母身边的另一位姑姑出去。 那位姑姑,至今姜亭月不知姓甚名谁,比起青叶,她话更少,宛若一座雕塑站在阴影里,离开的悄无声息。 但不论如何,车厢里一直都是安全的,姜天石也被安排进来,里面都是女子,他待的久了,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闹腾着想出去帮忙,又被祖母毫不留情镇压。 姜亭月抱着两只兔子,顺着雪白的绒毛儿,倒是很想得开。 有祖母这等厉害的人物在前,用不着她多想,祖母能解决的,她安分等着便是,若是祖母都解决不了,她应该思考的,怎么找个合适又不痛苦的死法。 见姜天石实在是焦虑,她递了只兔子过去,说:“大堂兄,稍安勿躁,祖母能解决的。” 姜天石望她一眼,叹着气,将兔子接了过来。 最终,两只兔子都被姜天石抱过去缓解焦虑了。 路上整整一个月,前半个月,只迎来两波刺客,后半个月,隔两日来一回,最后快接近五行山那几日,几乎是一日刺客来三回。 最近青叶姑姑还在抱怨,她最心爱的大刀都卷刃了。 姜亭月也想不通,这刺客数量,未免太多了些,若都是锦衣卫的话,怕是这个月过后,整个北镇抚司都要空了。 也不知道,那些千户所,百户所里,还能有几个人。 直到二月下旬,一行人,终于踏进五行山。 姜亭月细细数了数,她不知道车队里带了多少人,但她身边熟悉的丫鬟婆子,倒是都四肢健全的,就是这两日,约莫吓得有些狠,个个都面色苍白。 祖母的宅子,确实是在山上,蜿蜒折走百里,古朴威严,雕梁画栋,檐牙高啄,是令人心惊的富丽华美。 她小心翼翼望祖母一眼,心道,怪不得祖母愿意住在这儿,这宅子,甚至比圣上送明昭郡主她娘的清和园还大,跟行宫似的华贵,确实住的很舒坦。 老祖宗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我不住这里,是你要来住,我才安排人收拾开的。” 又说:“这宅子,是太宗赐的,当年本来要做成行宫,几乎竣工后,又被太祖给否了,空置十数年后,太宗便赐给了你祖父。” 嚯!还真是行宫啊! 姜亭月挠挠自己的脖子,轻声问:“那祖母,你平日里,都住在何处啊?” 老祖宗道:“离此地百里,有一座寺庙,寺庙后面,有一个林子,建了宅地,我住在那里。” “哦。”姜亭月恍神片刻,又察觉不对,“诶?可是我不在这儿住啊!我爹不是说,我护送祖母来五行山后,就可以回去吗?” 还说,她应当来得及赶上静姝姐姐的婚事。 “走不了,即便你能走,遇到的刺客,也只会比来的路上更多。”老祖宗望她一眼,语气平静无波,“要怪怪你爹,他明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非要你来,他求我答应的。” 姜亭月捂着额头,愣神了好一会儿,终于想清了,她就说,什么刚好这一趟去了解祖母一下,她了不了解又不重要,她又不和祖母住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她爹早就谋算着,将她送出京了。 姜亭月不解的问:“可我爹为何要特意送我出京?” 老祖宗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道:“不知。” 姜亭月心道,可恶!与她明说,她又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她兴许会同意……同意个鬼,她爹若是提前与她说,让她跟着祖母来五行山住一段时日,她怕是一开始就不会出门。 她又问:“能写信吗?信会被拦截吗?” “不会。”老祖宗道,“但你写的信,肯定会被拦截下来查看,所以你就瞎写点儿什么都行,别提不相干的人和事。” 姜亭月郑重点头:“祖母放心,我送出去之前,会给祖母检查的。” “嗯。”老祖宗点头,她没说的是,就算姜亭月偷摸着送出去的信,最终也会经过她手才会送出去,不合适的信,她会扣留下来。 老祖宗又与她闲说了两句,给她支了一队女兵,留下一句“随你使唤”后,便转身离开了。 当然,青叶姑姑没走,依旧在她身边保护她。 但是姜亭月现在没什么心思认人,让桃喜简单安排一下,而后便转身,向着停在宅子里的马车而去。 她方才有留意,马车停下后,下人们就开始将马车里的东西搬出来,一直到那枚有半月月牙的车厢,可里面始终没什么动静。 她也没见到陆慎。 一路走过,下人们都屈膝行礼,姜亭月随意摆摆手,直到走到那辆马车前,轻轻掀开帘子望了望。 她说不清心底什么情绪,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庆幸。 车厢里空空荡荡的,原本堆放的杂物,都被搬空了,里面有没有人,一眼便能看清。 陆慎不在。 应当是没事吧!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刺客便会停手,但直到踏入五行山地界,刺客才消失。 其实不用这么心急,陆慎如果好好的,必然会联系她的,姜亭月又定了心。 青叶还以为她来看马车,是在琢磨着回去之事,便劝道:“老夫人说现在不能回,就是真的回不去,来的时候,不会真对我们下死手,回去的时候可不一定了,山里有不能带出去的秘密。” “为了守住秘密,对方不会在乎得罪国公府,也不会在乎咱们死活,更何况,来的路上,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正愁没地方报仇呢!” 回去的心思,也彻底淡去,姜亭月回头道:“我知道的,我没有想这个时候回去。” 说罢,她又问:“祖母有给我安排住在哪个院子吗?” 青叶说:“老夫人说是让小姐自己挑,但要我看,小姐根本不用挑,直接住到桃清台便是,那本是建给圣上住的,但如今宅子归了老夫人,老夫人没住过,如今又送给你了,你当然是去住那个桃清台了。” 第109章 不要钱的行宫 “送,送我了?”姜亭月惊道,“这,这可是行宫啊!赐给祖父的,能随便送我吗?” “比不上行宫的规格,所以太祖才看不上。”青叶说话也是肆无忌惮的,“再说了,行宫又如何,既然赏给咱们了,那就是咱们的,咱们想给谁就给谁,天王老子都管不了。” 姜亭月:好像挺对的。 只不过,她现在对于白得一个行宫没什么大的概念,她只知道这里地方很大,很华贵,但她心里,此时此刻,更想早些安定下来后给阿娘写信告状。 姜亭月的东西都被搬进了桃清台,桃清台很大,前面是大殿,望着规模,姜亭月估摸着,这应当是做给皇帝与大臣商议政事的,毕竟她爹说,行宫也是需要上朝的,只是由站着改为坐着,人也变少了许多。 大殿后面,是寝宫,再往后,偏殿不胜其数。 寝宫是做给皇帝住的,后面的偏殿,是给那些地位低一些的妃子住的,而离桃清台最近的,是雨霏阁,一看就是宠妃住所,离桃清台很近,同样的华贵,但又因着是专门做给女子住的,有许多精致的小细节,非常漂亮。 青叶笑着说:“小姐要是喜欢,闲来无事,把这些寝殿一一住个遍也是成的。” “那岂不是太折腾了?”姜亭月有些纠结。 “折腾什么呀?宅子里的下人,巴不得小姐折腾呢!”青叶笑着说。 这行宫是做给皇帝住的,除了造的好,里面的下人,也是精挑细选,事先就安排好的,契都签完了。 结果太祖看不上,说不要就不要了,转头赐给了太宗,太宗也没来过,后来又赏给了姜显,是带着整个行宫,从上到下,连同奴仆一起赏的。 别说之前身份地位如何,圣旨一下,宅子里的下人,通通入了姜府,改姓为姜。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行宫的奴才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没多少当年的老人了,如今的奴仆,一年到头守着空宅,日日盼着主人来。 老祖宗倒是在五行山,但她并不过来住,自然也不会搭理这些下人的期盼。 自行宫落成后,这么多年,头一回迎来自己的主人,宅子里的下人,自然是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姜亭月欢心,自然是巴不得她每个地方都住些时日,好有能面见她的机会。 青叶姑姑的提议,姜亭月听过一回,便先丢出了脑子,她找了纸笔,想给她娘写信。 纸是千金难买的澄心堂,墨是一两黄金一两墨的徽墨,就连这笔,每样取材,都是昂贵稀少的御赐之物。 姜亭月一时间,有些不敢下手。 她倒是富贵惯了,但这东西,都是御赐之物,她爹倒是被赐了不少,偶尔也有送她用的,但像这般,所有御赐之物在手,任她取用的,倒是从未有过。 其实青叶也没见过这场面,她跟着老夫人,老夫人不喜奢华,用的都是自己常用的旧物。 但不妨碍青叶对她道:“小姐,随便用,反正采买都记在宫中,用不着咱们掏钱。” 就是能掏钱,也买不到这些御赐之物,虽然这不被承认为行宫的宅子赐给了姜家,但太宗怕当时的姜显供养不起,也怕后人供养不起行宫,丢了皇家面子,便将它登记入册,将它本身的支出,与其它行宫一起,都算进宫里,这些御赐之物,也是每年从京中来的。 由于离京近,东西都优先往这边送,虽然送的人敷衍了些,总是克扣又克扣,但多多少少也是皇室的面子,别的行宫该有的,这里也不会少。 “哦,这样啊!”姜亭月的手,不知怎么,突然就稳了。 她写信的时候,除了旁边有人研墨,向来是没什么动静的,只等她写完后,身旁的丫鬟才会轻手轻脚,将她的信收拾好。 是以姜亭月写到一半,一个姑娘捧着茶入内时,将她吓了一跳。 那姑娘素手捧着茶盏,微微俯身,轻声道:“奴婢给小姐奉茶。” 姜亭月及时稳了手腕,才没毁了写到一半的信,不由得皱眉问:“你是什么人?怎么突然进来了?” 那姑娘面上有几分惶恐,低声道:“小姐,奴婢是女……是,是看守书房的。” 若是按照行宫里的说法,她应当是个女中使,但现在不能按这么论了,只能委委屈屈沦落为看书房了。 姜亭月愣了半天,脑子里才转过来这个弯。 她说:“起来吧!你跟着桃喜,学学规矩吧!” 能入行宫(虽然如今变成了姜家的宅子),自然礼仪规矩都是出挑的,姜亭月说的规矩,是让她事先知道一下自己的习惯,顺便也让桃喜熟悉一下这里。 那姑娘眼底划过一丝喜色,欢天喜地应了声。 她就知道,冒着风险进来这一趟是正确的。 她还年轻,自然要为自己拼搏奋斗一番,谁想留在这无主的宅子一辈子碌碌无为终老,她要接近主子,努力得到主子的信任,成为主子的心腹。 不想当主子心腹的丫鬟不是好丫鬟,好丫鬟就该有野心。 姜亭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双眼亮晶晶的,笑道:“奴婢白栀。” “好,白栀,你跟着桃喜和梨忧学一学,也让她们尽快熟悉这里。”姜亭月头也不抬,很快做了决定。 白栀喜不自胜,但桃喜与梨忧对视一眼,眼里同时有了危机感。 小姐身边侍奉的丫鬟太多,她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认真真的记,所以便分出了丫鬟等级,一直以来,梨忧与桃喜,是姜亭月身边唯二两个大丫鬟,她虽然待人温和,但也很少会去主动记底下丫鬟叫什么。 这还是头一个,被小姐记住名字的。再望向那丫鬟眼底跃跃欲试,燃烧的野心,桃喜与梨忧同时面色一沉。 青叶在一旁望着,眼里起了几分看热闹的意趣,年纪小就是好,好胜心强,什么都斗得起来,什么都要争。 但同样的,她倒也不觉得白栀姑娘能赢,桃喜姑娘和梨忧姑娘,都是被大夫人挑选出来,自小陪着二小姐长大的,情分就不一样。 她若是能成功被姜亭月带走,便能算是赢,但若是想跻身于大丫鬟当中,赢取二小姐的信任,那便很难了。 第110章 信与信 姜亭月终于写完长长的一封给阿娘告状的信,通篇都在谴责她爹骗她来五行山,至于路上危机,倒是一字没提。 写完后,桃喜正要伸手去拿信,身旁白栀已经提前一步拿起,柔柔笑道:“桃喜姐姐,这是澄心堂纸,并非普通的纸,所以不能像处理普通纸那般,还是交给妹妹我来吧!” 桃喜咬牙,“你!” 不就是一张纸吗?吹干墨,叠好,装进信封,一张纸除了这么处理,还能怎么处理? 小姐又不是没用过澄心堂的纸,她又不是没处理过,唬谁呢! 梨忧望二人一眼,也不争,而是垂眸,重新以镇纸压好新的,又静立一边研墨。 果不其然,姜亭月再度动笔,开始写第二封。 第二封信,是写给林静姝的,她婚期将近,她却无法离开五行山,所以特意写信向她说明缘由,并补上厚礼,表达歉意。 桃喜:…… 她猛地一拍脑袋,心想,她是糊涂了,跟白栀争这个有什么用,她自小跟着小姐,小姐的一言一行,她都十分了解,还怕比不过一个外来的白栀不成? 两封信都写完后,姜亭月才停笔,递给桃喜道:“送到祖母那边去,祖母同意了,便可以送信。” “另外,替我告诉祖母一声,晚些时候,我陪祖母用晚膳。” 桃喜接了信,低低应是。 转身离开时,又没忍住,得意的望了白栀一眼。 白栀:…… 好幼稚,不跟她计较。 反正她的目标,是当小姐的心腹之一,成为大丫鬟之一,她又没打算将另外两个赶下去。虽然有点儿想,但她一个人,干不了那么多事。 甚至另外两个,会对她有敌意,也是人之常情。 首先她并非是家生子,虽然身份清白,但她二人会担忧她对小姐不够忠心,其次便是,大丫鬟上得小姐喜欢,下得其它丫鬟们尊敬,任是谁当久了,也不会愿意有人来分一杯羹的。 桃喜送信还未出门,就见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送来了一份文书。 姜亭月打开一看,祖母已经过了官方明路,正儿八经的,将宅子给她了。 她惊道:“怎么这么快?” 白栀柔声道:“五行山没什么大官,老祖宗若是要的急,底下人不敢拖延的。更何况,老祖宗一定是一回来便想着送给小姐,所以才这么快。” 她这话说的讨巧,不管是前句“要得急”,还是后句“一回来便想着送”,都是一个意思,想说老祖宗很疼爱姜亭月。 姜亭月果然很受用,捧着自己的小脸,嘿笑一声道:“我就知道,祖母只是面冷而已,其实还是喜欢我的。” 虽然她没什么希望全天下人都喜欢自己的癖好,毕竟银子都有人不喜欢,但祖母就是祖母,是与她血脉相亲的家人,家里人都见她便笑,唯有祖母冷冰冰的,她心里也有些微妙。 “梨忧,好好收起来。” 姜亭月她转身,便交与梨忧,意思是放进她那些宝贝的物品名单中。 不说行宫本就珍贵,便是皇子都有一辈子没住过的,便就是说这是祖母送她的大礼,她便忍不住想好好保留。 更何况,这行宫,若是没有意外,是能保留很久很久的,兴许百年之后,它还矗立在这里,会记得过去的所有故事,也会记得她。 白栀轻声道:“小姐,想逛一逛吗?白栀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熟于心,小姐尽管考校。” “过两日吧!”姜亭月说,“我想先去祖母那里。” 又回头问青叶:“大堂兄呢?我住这边,大堂兄住哪里?” “小姐不必操心,老夫人那边都安排好了。”青叶笑道,“大公子一落地就被老夫人带走了,老夫人说,看不得他不成器的样子,将他丢去磨练一番。” “哦。”姜亭月觉得,能让祖母出手的,定然不是普通的磨练,她问,“我能去看看大堂兄吗?” 青叶说:“这得老夫人同意。” 她又心说,老夫人八成不会同意,在她看来,要磨练就得下狠心,二小姐娇娇弱弱的,怕是看不得这些。 所以又道:“不过小姐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老夫人那边,规矩很严。” 姜亭月慢慢点头,“我知道的,就是问一问,不会无理取闹。” 赶在日头落下前,夕阳筛金般的透亮,姜亭月披了件厚实的兔绒披风,终于来了寺庙后的林中宅屋。 比起行宫那边的富丽堂皇,这宅子便古朴沉稳许多,不像国公府,也不像叔父重新拟订的姜府,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宅子。 白墙灰瓦,走进屋里,便见正南方一道勾着山水画的照壁,墙边一棵不知名的树,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枝干,夕阳清透映照在壁上,勾勒出树干的影子。 姜亭月脚步一顿,盯着那山水画看了许久,忽然上前,细细看了这画,画工上乘,从左往右望去,人物仿佛活起来一般灵动。 是一个少女,初时是娇弱的闺秀,后来遭逢巨变,改扮男儿身,入军营,与另一个人结识,经历种种,换回女儿身,二人喜结良缘。 只是中间的经历,并不能看清晰,这画少说也得有三四十年了,又经风吹雨打,即使看出有维护,但很多地方还是看不清了。 她伸手,拨开枯枝,望见下面有一段话。 “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赠红缨” 这是张可久的诗,这两句倒是没什么特别意思,有意思的在于它的下一句是“一行写入相思传”。 “红缨是谁?”姜亭月下意识喃喃。 身后,青叶重重咳嗽一声,她恍然回神,回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祖母正站在那里,神色不明的望着她。 姜亭月顿时想敲醒自己这不争气的脑子,祖母的院子,祖母的墙,还得了这么细致的维护,红缨还能是谁?红缨便是祖母的名讳。 祖母全名为段红缨,她真是蠢透了,才将这个也忘了,竟然直呼长辈名讳。 “祖母。”姜亭月垂下头,走到她身边,讷讷道,“祖母,我方才,不是有意的。” 老祖宗倒是没跟她计较,她的目光,也投向画着山水画的照壁,眸光有一瞬的温软,似是怀念。 她什么也没说,只道:“走吧!” 祖母拄着龙头拐杖在前,姜亭月亦步亦趋的跟上去,心说,阿娘只同她说过,祖母年轻时也是个女枭雄,但若画上经历为真,那她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吧! 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欺上瞒下,乃是重罪,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才能让年轻时的祖母铤而走险,选择了这条路? 若是从前,姜亭月肯定是不敢问的,但近些时日,她行为越发放肆,也没受到祖母制裁,当即胆子也大了些,主动问:“祖母,那山水画上,画的是真的吗?” 那样的画,应当是极度怀念的情况下,才能一笔一画勾勒出对方完整的人生,可哪怕画完了,思念还在继续,像是纤细的银针,重重扎入骨头缝隙中,如何都不得缓解。 于是,看山看水便都觉得索然无味。 老祖宗直白道:“那是你祖父,临终之前画的。” 那时候,姜显已经病的很厉害了,他连走路都困难,却将段红缨挡在门外,他不愿她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她比自己还小两岁,至今还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本就年轻,而风霜与岁月,彼时待她还格外柔情,在她漂亮的脸上,舍不得留丝毫痕迹,她依旧美好的像是话本子里的仙女,可他已经被病痛折磨成了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 姜显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可他不想在段红缨的记忆里,留下自己最难堪的模样。 他希望她记住的,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姜显,而不是眼前这个,败给病痛,败的一塌糊涂的姜显。 可他能靠着一扇大门,将段红缨挡在门外,但他却挡不住自己的心。 他还是想她,刻骨铭心的思念她。 于是所有的思念与苦痛,所有的欣赏与爱慕,所有的心疼与敬仰,最终,都化为这幅山水画。 赠红缨。 “他聪明了一辈子,最后快死的时候,跟个傻子似的,以为一扇门就能拦住我,最后门被我劈开当柴烧了。”祖母轻描淡写的,就将那持续数月的痛苦与纠结,寥寥说尽。 姜亭月心想,当年的祖父与祖母,果真很恩爱。 “好了,你来找我,除了陪我用晚膳,应当还想知道天石的事吧!”老祖宗很快又止住话头。 她并非是爱回忆往昔之人,也不喜欢将自己的故事,变成他人的笑后谈资,更遑论是在小辈面前说起自己的年少旧事。 “是。”姜亭月点头问,“祖母,大堂兄那边,我能去看他吗?” 老祖宗下意识就想说不行,但转念一想,又说:“半个月一次,直到你们离开五行山为止。” 经过青叶提醒后,姜亭月原本没抱有任何期望,却没想到,竟然还真的能见到大堂兄。 青叶比她还震惊,她望老夫人一眼,又望向二小姐,心中啧了声,道,二小姐还真是厉害着呢! 姜亭月很高兴,又笑盈盈道:“还有行宫,多谢祖母。”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是给你的。”老祖宗低声自言自语道。 姜家共五个孩子,三个男娃要什么行宫,男孩子就该放进军营里,狠狠地磨练。倒不是段红缨重男轻女,不想磨练自家的姑娘。 但自家这两个姑娘,一个性情太柔了,她也将姜寻雁放进去过,但直接将人吓得高烧不退,最后小儿子气得宁肯跟她断绝关系,也要从她手里拿回孩子的教养权。 至于另一个,更不用说了,从得知她的身体情况开始,她就没对她抱有什么期望。 而她也从不纠结东西给谁,给了一个好的,另一个自然有别的补偿上去,至于这座行宫,她一开始就拟定好了,谁来五行山住一段时日,行宫就直接给谁。 所以文书才会到的那么快,因为所有东西都备好了,只差填上一个名字。 只是,老祖宗一直以为,她跟这个孙女不熟悉,她也绝无可能陪她来五行山,谁知道,世事便是这般凑巧。 既然如此,另一座避暑山庄,便给另一个姑娘吧!免得有人叨叨她老婆子偏心。 姜亭月没听清,“祖母你说什么?” 老祖宗正色道:“没什么。” 用过晚膳后,姜亭月又问:“祖母,我写的信,里面应该没有牵扯到什么不该说的吧?” 老祖宗回忆起她那两封风格泾渭分明的信,一封通篇在告状,另一封倒是怀着对朋友的赤子之心。她点头道:“没有问题,我让人送出山了,再过些时日,你应当就能收到回信了。” 姜亭月又问:“那我还能写吗?” 老祖宗并不限制,点头道:“写吧!” 彼时,她尚不知,小孙女是个能将书信当做书来的写的奇人,她还一无所知的,觉得小孙女怀有赤子之心。 然后接下来的每一日,老祖宗都在看信,先看姜亭月的,她写的大多都是无意义的废话,虽然不会泄露什么重要信息,但她信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难为这样,她爹娘还一封又一封,句句有回应。 然后是姜天石,他每回都是连写三封,写给他父亲的最为严肃,说着自己的收获,写给他母亲的也还行,偶尔诉说一下委屈,直到写给他媳妇的,简直没眼看。 一个大男人,在信里哭哭啼啼的说自己每天过的多辛苦,各种找角度博同情,看的老祖宗手痒,恨不得亲自教训他一番。 最后的信,是陆慎的。 他的信最简短,与小孙女形成两个极端,三言两语里,便透露出无数信息。 老祖宗冷着脸回了,末了,又添一句问候,让他赶紧滚回来,不然她小孙女迟早移情别恋。 这封信,陆慎回的速度最快,寥寥四字,绝无可能。 老祖宗:…… 当年她与姜显年轻时,互相之间,一个比一个自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第111章 今日宜钓鱼 五行山,地牢。 山崖凸起的石头上,滴下两滴水珠,啪嗒一声,摔碎在笼子当中,似是听到了声响,笼子里的男人,眼睫动了动,望着眼前深色的水痕,片刻后,又重新合上眼。 男人身上都是伤,四肢以铁链束缚,将他死死地绑在笼子中,动弹不得。 笼子在一块凸起的独崖上很高很高,底下是湍急的暗水,是地下水,使得这处地牢又潮又冷。 只有一条路,通往外面,此时正被重兵把守。 即使他能挣脱玄锁,从笼子里出去,也无处可逃。 独崖太高了,纵使有逆天神通,但若是摔下去,也是粉身碎骨。 又是一阵轻响,似乎有人进来了,刘问青眼皮未动,哑声道:“不必白费力气了,直接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嗓音干哑,似乎是许久没进食过什么,说话断断续续的,没什么力气。 “刘问青。”逆着光影里,有人向他走来。 听到这并不算熟悉的声音,可刘问青却一点点瞪大眼,他费力抬起头,努力去看,黑暗里,他隐约只能望见单薄高瘦的少年身量,晦冥暗色中,银制的面具,显露一点光辉。 只是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的极为费力,身体似乎是快要断裂的朽木,稍稍动弹一下,就要彻底崩散。 “刘大人。”陆慎终于摘下面具,显露那张过于俊秀的面容,轻声道,“你受苦了。”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死的这么容易。”刘问青激动出声,却又激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那么惊才绝艳之人,怎么可能死在一群不入流的刺客手中。 他伸出手,锁链一阵哗啦的响动,刘问青努力向笼子外伸手,语气极快,“我告诉你太子玺的下落,你知道后,求你杀了我。” 陆慎望着他这副模样,他的腿已经被彻底打断了,从膝盖往下是空的,他眼里也没了生机,在看见他的一刹那,他仿佛完成了使命般,只剩下求死之志。 刘问青要死了。 即使将他救出去,他的腿也不可能好了,他心中已无求生之念,即使强行救他,也是多留些时日,让他受苦。 这般惨烈的情况,他苦苦挣扎着,强撑着折磨活下来,只是为了将这个上次来不及说的消息,告知陆慎。 可陆慎眼里没一点波动,甚至连点儿同情惋惜的情绪都没有,他只点头,声音冷漠无情,“好。” 死亡是很正常的事,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都在不断的死去,从小保护他的暗卫,也都死了一批又一批。 就连廿三他们,也是前一批暗卫都死绝后,才来到他身边的。 谁都会死,终有一日,丞相会,他也会,不过是早晚罢了。 丞相说,为君者,不容有私情。所以不必缅怀,亦不必悲伤。 他俯下身,听着刘问青耳语。 终于将心中沉甸甸的秘密吐露出来,这一刻,刘问青无比轻松,他道:“小殿下,仁宣太后,一直在皇陵,等您与她相见。” 仁宣太后,是先帝继后,先帝去世后,圣上颁布圣旨,说是感怀她对先帝情真意切,赐了仁宣的封号后,让她去守皇陵了。 陆慎恍若未闻,确定了他没说谎后,便抬起手,却在出手莫名一顿,鬼使神差的问:“你可还有什么遗愿?” 刘问青沉默一瞬,这一瞬间,他想了许多,为了隐藏身份,他娶妻生子,有家人,有友人,他刻意忽视着自己的秘密,努力像正常人一般活着。 他想起自己的妻子,是个性情泼辣的妇人,他从前有些惧她,她知道他这些事后,一定恨不得咒骂他去死。 他又想起自己的女儿,他老来得女,女儿还不及他膝盖高,走起路还有些晃,太医说女儿生来有些问题,他曾对女儿发过誓,说要带她寻遍天底下最好的名医,将她治好。 可是最终,刘问青只道:“没有。” 陆慎动了手。 剑是从外面守卫身上拿来的,他下手又准又狠,一击毙命,没有给刘问青痛苦的时间。 外面已经发现守卫出事了,开始吵杂起来,陆慎静静的听了会儿,身影隐入黑暗中,悄无声息离开。 地牢里,潮湿阴郁,而地牢外,却是个艳阳天,天气很好。 苍穹澄澈,白云悠悠,姜亭月正在一艘巨大的船上,甩着杆子准备钓鱼。 行宫里有一片很大的湖,比宫里御花园里那片湖还要大。 湖面泛起涟漪,今日晨时,姜亭月突然来了游湖的兴致,白栀连忙道:“行宫里有船的,专门为了游湖而设,竣工至今,还未用过,但每年都有船夫维修检查,前不久才查过,没有问题。” 特意再检查一番后,确实没问题,姜亭月就将这艘巨船给拿出来用了。 不愧是皇家专制,上面容纳百官都不成问题。 姜亭月撑在栏杆上,往清澈的水中望去,又问:“湖里有鱼吗?” “有。”白栀当即明白小姐想钓鱼了,又连忙说,“船上还有鱼饵。” 姜亭月说:“拿来我试试。” 桃喜二人对这船不了解,也确实需要白栀去回应小姐的问题,她二人干脆也不插嘴,默默在旁沏茶,摆上各种精致小巧的糕点。 很快便有下人送来鱼竿,姜亭月试了试,又发现,这船太高了,着实不大方便。 她绕着船走了小半圈,勉强找到能钓鱼的地方,便往水中甩了鱼钩。 青叶在一旁幽幽道:“这么大个船杵在这儿,鱼都吓死了,哪儿还敢咬竿?” 旁边三丫鬟默默望她一眼,没吭声,虽然心里也觉得她是对的。 白栀咳嗽一声说:“万一呢!小姐难得有兴致。” 桃喜说:“我先去吩咐厨房,中午做鱼,一会儿小姐没钓到,中午肯定气得要吃鱼。” 梨忧悄然出声,“在白栀去拿鱼竿的时候,我已经吩咐过后厨了。” 青叶“啧”了声,道:“你们就将她当傻子哄吧!” 当即,三丫鬟以从未有过的默契,齐齐后退一步,表示与青叶姑姑割席。 第112章 管家 姜亭月没听到几人说话,她专心致志钓了半天的鱼,也没一只上钩的,顿时有些泄气。 白栀连忙道:“小姐,要不,咱们去岸上钓鱼吧!” 姜亭月摇头一叹:“罢了,不钓了。” 她正想放弃,结果就望见鹅毛所制而成的鱼漂,在水面上被拖动下沉。 “是不是有鱼咬钩了?”姜亭月惊喜的问。 连忙提竿,姜亭月小心翼翼,最终成功钓上来一条巴掌大小的鱼。 “桃喜。”姜亭月高兴道,“中午吃鱼,加餐。” 桃喜伸手接了鱼,当即笑道:“小姐真厉害!” 青叶“哟”了声,“还挺厉害,这都能钓到。” 姜亭月当即兴致高涨,又钓了一个时辰,结果一无所获,她大失所望,愤懑道:“中午再加一条鱼。” 桃喜柔声道:“好。” 又说:“小姐,到午膳的时辰了,该用膳了。” 姜亭月悻悻收手,去用午膳。 虽然她只钓到了一条巴掌大小的鱼,但不妨碍中午吃的是全鱼宴。 饭后,姜亭月顺着园子开始逛,边欣赏行宫景色边消食,底下有人送来信,梨忧接了后,转身递过来,道:“小姐,府上的信。” 拆信一看,正是爹娘所写。 前面几张是阿娘写的,问她最近在五行山这边过的好不好,还说已经将她爹教训了一顿,除了回应她先前送去的信之外,多是些嘘寒问暖的话。 后面几张,是阿爹写的。 阿爹写的内容倒是多了,简单问过她几句后,回了几句她之前问的消息,就开始跟她解释送她离京的缘由。 阿爹说,京中局势很乱,宫宴中毒一事,已经有了眉目,下毒一事,与皇后有关,皇后知情并隐瞒,已被废黜,也连带着大皇子遭了圣上厌弃。 如今京里,申冤的申冤,弹劾的弹劾,乱成一团糟,她不在京中,反而是好事。 阿爹阴阳怪气一大通,就差明着说三皇子得势的坏处了。 又说,三月初七,是祖父忌日,这么多年,她都没去五行山亲自拜过祖父,这回好不容易去了,让她务必事事尽心。 合了信,姜亭月有些怀疑自己,这种阴阳怪气骂了三皇子半页纸的信,也能这么光明正大送过来吗? 另外,姜亭月知道,宫宴那毒,是陆慎下的,陆慎与皇后之间,绝无可能合作,可如今皇后被罢黜,那便表明,确实有证据证明皇后在里面动过手脚。 思来想去,最终,姜亭月说:“去祖母那里。” 信能送到她手上,就证明是没有问题,而其它的事,她也掺和不进去,干脆就不想了。 她倒是很听阿爹的话,说是了解祖母,就很认真的了解一回,日日陪祖母用晚膳,总归隔的不远。 没几日,姜亭月还没放弃,祖母就已经倦了,挥手道:“你隔几日再来一回吧!你天天来,我府里就光顾着照看你了,下月初,是你祖父忌日,我这边忙着呢!你就在行宫好好玩儿。” 姜亭月:“……行吧!” 她就安分待在行宫中,这里住几日,那里住几日,逛着行宫也很有意趣。 阿爹的信送的也很勤,不少阴阳怪气三皇子的,除此之外,大致便是同她说着家中情况。 转眼,便是三月初七。 祖父的忌日,并没有大肆操办,他没入姜家祖坟,而是被葬在五行山,也是他生前遗愿。 在他人生短暂的三十年中,所有让他印象深刻的大事,都发生在这里,好的坏的都有,是以,便是死后长眠,他也愿意睡在五行山下。 寺庙里供着祖父的牌位,姜亭月一身素衣,特来拜过。 她认认真真上了香,跪在蒲团上,望着冰冷的牌位,又转头,望向祖母。 祖母长发盘的一丝不苟,手执经卷,都是她亲手所抄,转着佛珠低声轻念,念完一张便烧掉,她表情郑重的,仿佛在做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直到九九八十一张经卷全部烧完,纷飞的烟灰漫天都是,祖母一身素白,静静的望了许久后,对她道:“跟我来。” 姜亭月跟上祖母,去拜了祖父的陵墓。 陵墓之外,生着三两枝桃花,桃花已然初初绽放,碧绿的叶,俏丽的花苞,无不在诉说着,春日将近。 祖父死在桃花初初生出花苞的时候,隆冬已逝,春日将至。 姜亭月乖巧的很,祖母让跪便跪,让磕头便磕头,乖巧听话到,老祖宗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好在娇气归娇气,倒不是个拎不清的性子。 再望向陵墓,老祖宗眉眼温软不少。 阿爹的信依旧断断续续往这边送,随着时日将近,阴阳怪气三皇子的倒是越来越少,开始只说些闲碎的杂事,但姜亭月总是莫名不安。 因为阿爹不仅是不阴阳怪气三皇子了,他如今已经根本不提皇室了,她猜测,应当是如今三皇子正得势,阿爹不好得罪。 她心下焦急,去问祖母。 老祖宗只是平静道:“不会出什么大事,你爹不是个蠢的,这时候两位皇子党争,他再提什么,便是往外递把柄。更何况,真出什么大事,我也能给你那个废物爹兜底。” 她语气平静,却说的极为笃定,姜亭月那颗担忧的心,便慢慢平定下来。 她信祖母。 也只能信祖母,若是有连长辈都解决不了的事,那她就更没办法了,担心也只能徒增烦恼。 更何况,阿爹的信倒是来的一如既往的快,虽然不讨论皇室了,但别的也都没落下。 是以,姜亭月也慢慢的不再焦虑。 三月的桃花,开的满行宫都是。 桃清台虽然名里带一个桃字,但桃花并没有那般多,只是独成一片景色,雨霏阁名里没有桃字,却漫天都是桃花,睡在雨霏阁时,姜亭月有种睡在桃花坞的错觉。 一推开窗,漫天的花瓣,纷纷扬扬,被风吹进屋里,即便是坐在书房,纸上时不时都能落下一片不知何处飘来的花瓣。 香气浸染衣衫,满袖桃花香,没住几日,姜亭月就有些受不了浓郁的桃花香,迅速搬回了桃清台。 三月下旬,祖母忽然往她这边送了个人,来的下人说:“老祖宗原话,说宅子太大不好管理,特送了个管家来。” 姜亭月思索着,便应了声,“那就留下吧!” 多个人吃饭的事儿,反正是祖母的人,祖母又不会害她。 而且,别看姜亭月只顾着吃喝玩乐,但她也看得清,来了快一个月了,她手底下的人,如今依旧未完全接管整个行宫。 行宫太大了,并非简单就能都接手过来,她手底下的人,大多对行宫不了解,便是行宫里的人,也多只熟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熟悉旁的地儿。 唯一一个白栀,她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下了苦功夫,才将行宫的边边角角都记清。 有些时候,姜亭月也能觉出几分不便利。 譬如她逛到某个园子时,望见培养出的新品种,她想问些什么,但若是白栀不在,她身边人,只能临时去找花匠,却不一定能找到,即便找到,也耗费了好一番功夫。 等人来了,姜亭月的兴致又没了。 这就是下人没安排到位的缘由了。 桃喜和梨忧倒是正在向白栀学,但她二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短短几日,便记下全部。 新来一个管家后,这些不便利,倒是很快便消除了,这位新管家,似乎很了解姜亭月的喜好,各处的安排,都很到位。 姜亭月心想,不愧是祖母送来的人。 但也就这么一想,很快将这号人物抛之脑后。 直到五日后,姜亭月在书房时,桃喜走上前,轻声道:“小姐,那位管家来了,说是将库房的东西整理成册,特拿来给小姐过目。” 姜亭月点头说:“那就看看吧!” 行宫的宝库也很大,而且高达整整十个,桃喜在得知行宫归小姐后,也有过将库房整理成册的想法,但是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只整理了两个库房,她就放弃了。 比起整理库房,她觉得,还是伺候小姐更重要。 只是,桃喜又一言难尽道:“小姐,不知为何,那个管家,总是戴着面具,而且老祖宗那边还特意派人,说他毁了脸,让我们不要逼他摘下面具。” “这种人,看不清面容,奴婢觉得有些危险,小姐就远远见一面就好了。” 毕竟面具之下,究竟是哪张脸,还不好说,万一有人戴上面具混进来该如何是好? “行。”姜亭月也没意见,“那就隔着屏风见吧!” 人很快便进来,隔着屏风,册子被送到姜亭月面前,姜亭月看了眼,很快就递给了桃喜。 好厚一本,不想看,姜亭月摆烂。 分明之间有屏风隔着,姜亭月却总觉得,那管家的视线,穿透屏风,落到了她身上,莫名强烈。 她微微蹙眉,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那管家嗓音清冷,温声道:“确实有事,二小姐可否屏退左右?” 姜亭月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当即怔了怔。 桃喜已经忍无可忍出声怒斥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这般说话?” 然而下一刻,姜亭月声音轻轻,喊了她一声,“桃喜。” “桃喜,你们先下去。” 桃喜:? 小姐您糊涂了? 可是一抬眼,望着姜亭月清澈却坚定的眼眸,她又不敢吭声了,默默带着其他人一起退下去。 直到书房里空了,只剩下二人,姜亭月才起身,绕过屏风,却望见,陆慎已经转身,将门合上。 她皱眉问:“你怎么来给我当管家了?” 不是在准备造反吗?造反造反着,半路当个管家,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 陆慎笑道:“闲来无事。” 姜亭月:“……好一个闲来无事。” 她才不信,陆慎这家伙,做什么事都有特定的缘由,她才不信,他真的是闲来无事。 但很快,她眉头一皱,发现了不对,又问道:“怎么是祖母送你过来的?祖母为何会将你送到我这里?” “哦,大概是因为,祖母觉得,我这个姑爷还算入眼。”陆慎向她走近,不安分的抓住她的手。 他的事安排完后,属下劝他去皇陵见仁宣太后,但陆慎不太想动身。 倒是能离开五行山,可是走了,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再说仁宣太后的事,虽然是他亲姨母,名义上还算他母后,但去与不去,作用不大,仁宣太后不可能突然让他胜算变大,他也不可能立刻让她离开皇陵。 两厢一比较,陆慎就当是休沐了。 反正他安排的动静,都在京中,他回不回京,都没有影响,没有他,这出戏也唱的很好。 是以,这小半个月,陆慎都待在段红缨那里。老祖宗也是有心想考校这个年轻人,出尽各种刁钻的难题,最后都被他一一化解。 最终,陆慎还是入了段红缨的眼。 彼时,灵牌之下,老祖宗正望着姜显的灵位,轻轻一叹,看着窗外桃花道:“我给你那小孙女,挑了个还算满意的女婿,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毕竟,他是皇室中人。” 风吹桃枝微微的晃,仿佛在无声无息的回应。 “什么姑爷!”姜亭月用力拍开他的手,“还有,祖母也是你能喊的?不许喊。” 陆慎还欲再度抓回来,姜亭月连忙道:“你现在是个管家,你得听我的,不许喊祖母,也不许碰我。” “那我若是不听怎么办?”陆慎低低笑了声,反问道。 姜亭月一噎,若是真的管家,她当然有的是办法整治,可这不是真管家,这是陆慎,她对他向来没什么办法。 但她还是撑着气势说:“那,那我就罚你。” 陆慎已经靠近她,微微弯腰,笑问:“小姐想,怎么罚我?” “我……”姜亭月一时还没想好。 但陆慎已经十分自然的代入角色,微微一叹,低声道:“你是小姐,高高在上,我只是个低贱的奴才,小姐自然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奴才只能全盘接受。” 嘴上说的好听,手还是强势伸过来,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细细摩挲着,一点点握紧。 第113章 念话本 姜亭月低头,盯着他的手,没好气道:“哪家奴才敢像你这样以下犯上?怕是不想活了。” 陆慎笑道:“小姐尽可以接着罚我。” 姜亭月瞪他,“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明明陆慎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以前分明不苟言笑,冷的像块冰似的,他竟然也会开玩笑了。 “你不喜欢吗?”陆慎沉默一瞬,又说,“最近我看你身边丫鬟,买了不少话本子,里面都是这种路数,我还以为你很喜欢。” 姜亭月:…… “那能一样吗?我当然不喜欢。等等……”姜亭月一顿,又怒道,“你怎么还偷看我的话本子?你这人怎么这样?” 她看的书都很不入流,除去传统的千金和书生,妖怪与书生外,她看的还有仙妖神佛的……总之,有些被她爹娘知道她都要挨骂的。 陆慎解释道:“并非是我偷看,而是有规定,所以从外面进的书,给你看之前都需要挑选,免得污了你的眼。这几日,刚巧送至我这里,才被我看见。” 姜亭月冷哼一声,盯他半晌,又问:“你方才说,我是小姐,所以想怎么罚你,就怎么罚你,可能当真?” 陆慎没想到,她嘴上说不喜欢,扮起角色来,入戏倒是快,当即道:“自然。” “哦。”姜亭月坏心眼的笑了笑,说,“你家小姐口渴了,给我倒茶去。” 能使唤陆慎,她当然是乐意的。 “是。”陆慎转身去倒茶。 他生得太好,每一寸都宛若女娲精心雕琢而成,做起倒茶这种最普通的动作来,也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都极具观赏性。 姜亭月坐回椅子上,等陆慎奉茶过来,她就开始挑刺,一会儿太烫,一会儿太凉,一会儿又茶太浓,一会儿又茶太淡,故意折腾人。 陆慎轻轻呵了声,放下茶盏,杯盏与桌面碰出一点轻,他道:“看来小姐也不是很渴。” 姜亭月望着他走近的举动,连忙起身道:“你都说了我是小姐你要听我的,你怎么还说话不算数。” 还没彻底起来,陆慎掌心按在她肩上,微微用力,她就被按了回去。 往后靠坐在椅背上,姜亭月轻哼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出尔反尔。” 陆慎被她倒打一耙的行为气笑了,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按着椅背,俯身逼近她,一字一句问:“谁家小姐,似你这般欺负人?” 姜亭月瞪回去,“谁家奴才,像你这样以下犯上?” “这就是以下犯上了?”陆慎指尖勾起她落到耳边的碎发,轻笑了声,说,“还有更以下犯上的,小姐要不要试试?” 将碎发勾至耳后,他的手,又极为顺其自然的,顺着她的脸颊,轻轻抚过下颚与颈脖。 动作太轻太轻,姜亭月觉得有些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咳一声,说:“那,那我换个惩罚不就行了。” 见她还想接着玩儿,陆慎也就轻“嗯”了声,问:“小姐还想怎么罚?” 姜亭月不折腾他了,说:“你给我念话本子吧!” 陆慎盯着她,眉头微动,似笑非笑的问:“只是念话本子?” “嗯。”姜亭月点头,一脸真挚道,“这回保管不折腾你。” 看话本子时间久了对眼睛不好,所以姜亭月经常让身边人给她念,她还没听陆慎给她念过,他声音这么好听,肯定念起来也别有趣味。 “好。”反正都是陪她玩儿,陆慎自然没有不应允的。 他起身,往书案上望去。 姜亭月说:“话本都摆在左边。” 听话本是件享受事,姜亭月已经改为斜卧在贵妃榻上,陆慎坐在一边,骨节分明,宛若美玉精细雕琢而成的手,翻开她那些不入流的话本,他开始从头开始念。 跟姜亭月所想的一样,陆慎声音好听,如珠玑玉落,娓娓道来,但听了一会儿,她就皱眉道:“这本看过了,你换一本。” 陆慎合拢书,静静望着她。 “我真看过了。”姜亭月推着他的手臂道,“我这回不是故意折腾你,你去旁边架子上换,那上面我大多没看过。” 陆慎到底信她一回,起身换了话本拿回来,再展开,手上动作一顿,眉头微挑,“国公府的话本,竟还有这种的?” 姜亭月猜,他可能拿到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她看的书太杂乱了,不光写男女之情,还有写人与妖,人与仙,人与佛的,有些看起来,是在玷污神佛,对神明不敬,她爹若是知道她看这种的,约莫会真的揍她。 但姜亭月咳嗽一声,道:“你别管,你接着念就是了。” 陆慎意味不明“哦”了声,道:“原来小姐是喜欢这样的。” 姜亭月有些恼羞成怒,“喜欢这样的怎么了?你这人,怎么还歧视旁人喜好呢?你不念,我就换人了。” 陆慎轻呵一声,冷声问:“这种话本,小姐想换谁来念?” “那多的是人愿意给我念。” 姜亭月觉得他烦死了,她就看些不敬神仙的话本,又没怎么了,他自己分明也不信神佛,怎么还对她这种语气? 她故意冷哼道:“不说桃喜她们,我出去随便找个下人,他们都可乐意了,比如园子里的花匠,木匠,船夫……” “行。”陆慎忍无可忍打断她的话,“我给你念。” 明知她是故意这般说,可他脑海里想着旁的男人为她念这种话本,还是有些抑制不住杀心,他怕她再说下去,他会忍不住,将她提起的那些人都杀了。 姜亭月轻哼一声,“念吧!” “……适时夜久更深,情浓意密,脱靴履,迭袍衣,解罗衫,去红袜……合作鸳鸯……” 再不入流的文,以陆慎冷清清的声音念出来时,姜亭月都下意识忽略了他在念什么,直到她越听越不对,陆慎已经念到了更露骨的文字时,她才惊叫一声,出声道:“停!你别念了。” 她伸手去抓陆慎的胳膊,陆慎眉头微动,却并未停下,最清冷的嗓音,念着最不入流的文字,听得姜亭月只能捂耳朵。 第114章 抢话本 “别念了别念了,你别念了!”姜亭月已经坐起来,屈膝在前,双手紧紧的捂住耳朵,整个人缩成一团,脸和耳朵都绯红一片。 她虽然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闺阁女儿,但这也不代表着,她能接受陆慎给她念这种话本子。 陆慎依旧没停,而是极为清晰的,一字一句,都念完了,才罢休。 姜亭月尖叫,“陆慎你疯了,你给我念这种话本子,你是不是有病?” 陆慎抓住她的手,强行拽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冷笑着问:“是谁说,我不念,多的是人给你念,什么花匠,木匠,还是船夫?” “我怎么知道是这种?”姜亭月瞪他,她觉得自己委屈死了,“你早说是这种话本子,我根本不会让你念好吗?我都让你停了,你为何不停?” 陆慎笑了下,语气轻轻道:“小姐不是喜欢么?” 他目光轻轻瞥了眼话本,又道:“哦,还刚巧是位千金小姐和她的管家,原来小姐就是喜欢这样的,难怪对我先前的表现不满意呢!”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姜亭月气得想咬他,她挣开陆慎的手,伸手就要去拿那本书,准备撕的粉碎。 但粉白的指尖,还未碰到书,她整个人就被后拽着,摔进一个宽厚清冷的怀抱。 宽大的手掌,锁住少女纤细的腰,他轻笑道:“既然小姐喜欢这样的,那奴才自当替小姐分忧。” “你胡说什么……” 但所有的话语,都消弥于陆慎压下来的瞬间,唇齿间,只剩下她委屈的挣扎抗议。 陆慎记忆力很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亲一下,陆慎便念一句。 姜亭月不知道是该先阻止他的举动,还是该先阻止他念这种不入流的文字,她贪心的都想要,但贪心向来没什么好结果,两种抗议,都被彻底镇压。 她觉得自己像是发了重烧一般,早春苦寒,可她却灼热的厉害,露出衣物外的粉白肌肤,此刻尽数都染上绯红,她整个人都在颤。 衣物摩擦时细碎轻响,陆慎冷清清,如玉碎珠玑的声音,也被缱绻暧昧浸透。 他的手,按在她半开的衣襟下,却又惊醒回神,将她被扯到一半的衣衫拢回去,他嗓音已经不复清冷,声音却仍然是平静的,问:“还念这种话本么?” 姜亭月委委屈屈道:“不念了。” 陆慎垂眸望她,指尖轻轻擦去她唇角一点水痕,低声轻笑道:“小姐,这才叫以下犯上。” “我不玩儿了。”姜亭月气愤道。 她就知道,陆慎不是那么好使唤的人,他那里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好的。 “你真过分!我又不知道是这种话本子,我本来就不看这种,你还非得污蔑人。” 越想越生气,分明他早些说清楚就什么事都没有,姜亭月闹腾起来,张牙舞爪的骂道:“陆慎,你混蛋!” 方才跟她闹的有些厉害,陆慎还在恍神,按着额角,有些头痛的将她拽下来,说:“不想我更过分你就老实些。” 柔软的衣衫下,指尖触碰到的肌肤烫的吓人,姜亭月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什么,拿起自己的软枕开始砸他。 “你有病吧!” 砸了两下,软枕将陆慎梳理整洁的长发弄乱,他伸手,准确无误扣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冷笑道:“姜亭月,你是想我再念一回是吧?” 语气中暗含的威胁,俨然不是光念话本那般简单,姜亭月老实了,闷声道:“我没有。” “过来,坐我身边来。”陆慎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明明微微用力,就能将她拉过来,但他偏不,他就是要她自己过来。 姜亭月咬着下唇,不情不愿挪过去,轻哼一声,说:“你烦死了。” “嗯。”陆慎轻轻应一声,心满意足将她圈进怀里,指尖穿过少女柔软的青丝,取下她的簪子,慢慢梳理着她折腾乱了的长发。 “陆慎,你就是全天下最烦的人。”姜亭月不依不饶继续道。 陆慎眉头微动,也并未反驳。 重新将乱掉的长发梳理簪好,陆慎捡起那本掉落到地面上的话本,卷起,放入袖中。 姜亭月坐在贵妃榻上,仰头皱眉望他,“你拿那本书做什么?” “有些书,不该进书房,自然是没收。”陆慎若有所指道。 “不行,你还我。”姜亭月一点儿也不想他带走这本书,这种书,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了,自然是亲自动手销毁最好。 陆慎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问:“小姐还想接着听?” “谁想听了!”姜亭月气愤道,“你给我,既然不应该出现在书房,我烧了便是,不用你代劳。” 莫名落到,这本书不能落到陆慎手上。 姜亭月直接上手去抢,咬牙说:“你还我!” 陆慎将书卷往身后藏去,似笑非笑盯着她道:“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小姐想要这书,自然得付出些什么才是。” “这书本来就是我的……”姜亭月刚要生气,而后又觉得,他这句话有些耳熟。 她望他片刻,恍然想起,就是他手里那卷话本子上,有这么一段内容。 云雨过后,小姐的主腰掉落到地上,被管家拾去,她想要回来,管家也是一模一样的话。 后面小姐是怎么做的来着? 此时此刻,姜亭月暗恨自己记忆力总是在不该好的时候好,她竟然将后续记得清清楚楚,都怪陆慎一遍遍的念。 她咬着下唇,有些抗拒道:“你无耻。” 陆慎轻笑道:“小姐不想要便罢了。” 姜亭月在纠结。 书给陆慎拿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影响,他又不会去告状,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可偏偏,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舒坦,话本落在陆慎手上,姜亭月再想起今日之事,总是别扭,这不就是留了个把柄在他手上吗? 她捂着双颊,心下又迟疑,反正,反正又不是没亲过。 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暗示,她终于放下手,闭了闭眼,说:“我想好了。” “你弯腰。”姜亭月对他招手。 可陆慎没动,他只是垂眸望她,眼眸微深,半点儿也不配合。 “你……”姜亭月心下有几分气恼。 但还是乖乖直起腰,跪坐在软榻上,伸手,细白的指尖,轻轻勾住陆慎的衣袖,拉他靠近。 力道不重,但这一回,他倒是配合着她的动作,向她一步步靠近。 姜亭月扬起俏生生的小脸,盯了他好一会儿,迟迟没下一步动作。 她停留在这一步,但陆慎比她更有耐心,他的目光,细细打量过她,心下却莫名满足。 她头上簪的石榴簪,乃是陆慎亲手所刻,原本的发髻散了,新梳的髻,也是出自陆慎之手,她今日这身缃色衣裙,乃是前两日新做的,也是陆慎挑的颜色与布料。 其实她什么都不必做,就俏生生站在他面前,就犹如最烈的玉梅春。 上一回,姜亭月被三皇子暗下的药,便是玉梅春。 陆慎喉结微动,眼底仿佛有什么波动,但最终,都被压抑住,他只是耐心的,等着她继续下去。 姜亭月拖延了会儿,见没用,小脸恹恹,拉着他的衣领,逼他弯腰后,有些敷衍的,亲在他唇角。 亲的动作敷衍,但她手上动作却精细又小心翼翼,她伸手,探入陆慎衣袖,摸到了那本书,轻轻拽了下,书被按住。 陆慎笑道:“这么敷衍可不行。” 姜亭月:……就说他很烦吧!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陆慎是全天底下最烦的人。 “那你闭眼。”姜亭月开始提要求。 “好。”陆慎倒是听话的闭上眼。 再试着将书拽回来,没拽动。 手上抽不动,姜亭月只好努力了点儿,改为印在他唇上,想了会儿陆慎是怎么亲她的,笨拙的学了学,然后交出自己不成器的成果。 跪坐的时间稍微长了会儿,姜亭月的腰有些酸,又试着伸手,这回倒是松动了。 一边认真的亲他,一边又小心翼翼的抽出书,但她不是个擅长一心两用的人,好几次险些又被他拿回去,直到话本到手,姜亭月心下一喜,也不乐意再亲他,抱着书,推开他就想跑。 当然没成功,腰上一道力,她整个人失重片刻,再落下,整个人都坐到了他膝上。 姜亭月抱着书,警惕的说:“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不能反悔。” “嗯。”陆慎眼神都没分给那本书丝毫,指尖摩挲着她的下巴,目光幽深,轻轻叹息道,“怎么总是学不会呢?” “谁稀罕学这个?”姜亭月有些恼怒。 陆慎亲在她耳边,声音很低很低,轻声问:“上辈子的我,有教过你这些吗?” 他忽然问起上辈子,姜亭月恍惚了一下,又莫名想起上辈子的陆慎。 婚后那几年里,其实也有过一些好时光,陆慎不怎么说话,仿佛跟没有喜怒哀乐似的,可床上床下,他却俨然是两副模样。 只有无止境的索取,每回结束时,她都困倦的厉害,乏力到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可他仿佛不知疲惫似的,会用力抱紧她,手上的力道很重,仿佛要将她的腰勒断一般。 关于那些亲昵,姜亭月所有的记忆都是深帐中的情事,他是个公事与私事分得很开的一个人,少有其它时候的亲密。 姜亭月还没想起来,陆慎望着她一脸回忆的模样,心下忽然有些堵得慌,他轻掐着她的下巴,冷声问:“需要想这么久吗?” “再怎么想,如今你面前的,都是我。” 她那些记忆,那些她有而他没有的记忆,都叫陆慎恨不得都给她抹除的一干二净。 虽然他知道,她想的那个人也是他,可他毕竟没有记忆,莫名又觉得,她在当着他的面,想别的男人。 他们成婚后会做些什么,是他午夜梦回时想的那些最不堪的东西吗?他太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太清楚会发生些什么。 可越是了解,越是清楚,陆慎心里那股火,又忍不住越烧越烈,偏生这火,又不知该对谁发泄。 她多出的这一世记忆,叫陆慎如鲠在喉,他不在乎她因着上一世对他有什么看法,但他在乎的是,从二人相遇后,她人生中的每时每刻,他都该知晓。 所有她拥有的记忆,他也该有,这才公平。 他就是在意她多出的这段记忆,在意有人占据过她一段人生,在意的要命。 姜亭月被迫仰起头望他,她皱眉道:“你不就是他,他不就是你,有什么区别吗?” 陆慎冷笑一声,“他也配是我?” “看着我,也只准想我。” 姜亭月有些无语,“你是不是有病?” “行行行,那个人不是你,我将他当成别人行了吧?” “不行,那个人也只能是我。”陆慎又斩钉截铁拒绝,面色越发冷凝。 他真是多余提起上辈子! 偏生陆慎确实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知道一切,但越是知道,越是望着她的情绪为上辈子的陆慎所牵动,他又开始不爽。 最好她身边什么人都不要有,最好她所有的情绪起伏,都因他一个人而牵动,那些阴暗的念头,在心底悄然攀爬。 姜亭月觉得无语透顶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到底怎样才算行?”姜亭月想翻白眼,但翻白眼不好看,她又忍住了。 陆慎说:“亲我。” “不要。”姜亭月推开他的脸。 她不肯主动,陆慎便自己主动。 她学不会,他便好好的教,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直到她会为止。 那些笨拙的,不成器的功课,被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姜亭月厌烦怒而罢学。 屋外,三个丫鬟坐在长廊下,三人齐齐往书房望去,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白栀挠头,“什么账本,要看这么久?小姐身边不需要侍奉吗?” 梨忧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那个管家莫名眼熟。” 桃喜有些按捺不住道:“我没看出来眼熟,但戴着面具就是很危险啊!我们也没办法知道面具底下究竟是谁,小姐怎么会跟那个管家单独相处?” 就在三个丫鬟叽叽喳喳时,大门,终于开了。 第115章 丫鬟二三事 门开后,管家依旧是戴着面具出来的,三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往屋里而去。 屋内,姜亭月正捧着那卷话本,小心翼翼翻开一页,瞥了眼后,猛地合上,对外喊道:“桃喜。” “小姐,奴婢在。”桃喜再顾不上去打量这奇奇怪怪的管家,急急忙忙往屋里而去,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姜亭月将手里的话本子递给她,说:“烧了。” “啊?”桃喜有些惊讶,但还是接过来,应声道,“奴婢一会儿就处理掉。” 姜亭月又说:“现在就烧,在我眼前烧。” 虽然觉得奇怪,但桃喜还是认认真真,拿来盂盆,当着姜亭月的面,点火丢了进去。 火舌吞没整个话本,纸张烧毁的刺激味道传来,姜亭月低低咳嗽两声,拿帕子掩住口鼻。 桃喜忍不住道:“小姐,您避一避吧!奴婢会亲眼看着烧光的,保证全部烧成灰。” 姜亭月本来还想亲眼看的,但奈何烟熏火燎的,她实在是遭不住,更何况,桃喜办事她放心,便掀了帘子去外间。 桃喜也确实处理得很干净,她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烧成了一盆灰,拿火钳拨了拨,直到一点痕迹都没留,才起身开窗散去屋中味道。 外间,梨忧煮了花茶,倒了一盏,捧给姜亭月,柔声问:“小姐,那个管家的事……” 她有心想问一问,梨忧心里总觉得很奇怪,她怎么看,都觉得那个管家有几分眼熟。 姜亭月拽着手中帕子,咬牙说:“不许提他!” “是。”梨忧噤了声。 白栀望着梨忧的举动,默默记着小姐的喜好,思索着,又主动出声道:“小姐若是不喜欢,找个借口,打出去便是。” “……”姜亭月又犹豫,“倒也没这个必要。” 虽然不知道陆慎不务正业来这里当个管家的缘由,但她又觉得,好歹祖母将他送过来的,说不定就有什么计划。 青叶背着她的大刀,靠在窗边,闻言回头说:“小姐不必担忧老夫人那边,既然给小姐送过来,那用不用,都看小姐的意思,不管小姐如何做,老夫人一定事先想过,不会在意的。” 姜亭月:…… 梨忧端详着她神色,心下念头一转,咳嗽了声,道:“其实管家来了之后,行宫里很多地方都比从前便利不少,下人都听话了许多。” 不是每个丫鬟都像白栀这样有上进心,能在这里待多年的,更多的是不思进取之人,宅子里养了一堆下人,又不用伺候主子,更多的人,都懒散惯了。 来这里不过短短一个月,她们手底下的人,就跟行宫这边发生了不少摩擦,只不过都被她与桃喜解决了,没让这些事传到小姐耳中,免得她烦心。 而管家来这里,不过几日,底下就再没曝出这些麻烦事,是以,梨忧说的是实话。 当然,这些实话都是看着姜亭月的态度说的,她若是厌烦狠了,确实想将人赶走,梨忧便会说,管家越俎代庖,欺上瞒下,收拢人心,也能算实话。 同一件事,怎么说都行,梨忧只看小姐行事,小姐想听什么样的,她便说什么样的,便是再逆耳的忠言,她也会捋顺了再说。 “这样啊!”姜亭月说,“那先不管他就是了。” 白栀闻言,望向梨忧,心下默默道,我学。 不过白栀越是待在小姐身边久了,越是觉得有些奇怪,虽然每回小姐提起那个戴面具的管家,神情都是一副恼怒的模样,但管家每回过来,她还是会亲自相见。 这两日,管家常常捧着书卷,细细读给小姐听,白栀偷偷听了两回,就是最普通的游记。 她站在外面,正吩咐底下小丫鬟清扫,一回头,就见窗户大开,桃花灼灼,落了满窗缤纷,小姐斜倚在软榻上,管家捧着书卷,坐在一旁,莫名的,白栀忽然有种郎才女貌的错觉。 但下一刻,就望见桃喜奉了茶,弯腰放在小姐身旁,那股错觉,顿时烟消云散。 白栀心下唾了自己一声,心说,那可是国公府小姐,顶顶尊贵的人物,拿管家与之相配,简直是侮辱小姐。 她站的有些久了,又一直盯着管家看,梨忧不由得皱眉问:“你在看什么?” 白栀回过头,一脸嫉妒道:“我也识字,声音也不难听,小姐怎么不让我读?” 她好嫉妒啊!她做了那么多努力,又学礼仪仪态,又将行宫里上上下下都背了个遍,还各种向小姐身边侍奉的下人讨好打听,这才勉强,留在了小姐身边。 结果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管家,就凭借一把好嗓子,就把位置立住了,她嫉妒死了。 梨忧:…… “念这些,不是光凭声音好听就行,还需要断字,重音,各方面都需要把握好。”梨忧说,“我学了好几年都没学会像桃喜那样念书。” 往日里,小姐身边是有专门的女夫子念书的,有时女夫子不能跟随时,都是桃喜念的,因为她声音也好听,而且念的也好,完全不输教她们的女夫子。 白栀深吸一口气说:“我能学好。” 梨忧失笑道:“这你也学,那你也学,你什么都学了,也不能一个人就做好所有事。” “可恶!”白栀知道她说得对,但她还是忍不住道,“要是我会分身术就好了,我一个人学会后,就能给小姐包圆。” “好了好了,进屋吧!”梨忧笑着推她,“你该跟桃喜换换了,她都站大半天了。” 白栀当即挺直背,道:“好,我可以站整整一天,换了不用换回来。” 梨忧哑然失笑,“你真是……” 直到桃喜撤下来,梨忧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问:“怎么了?” 桃喜抿直唇,说:“我觉得,小姐和那个管家之间奇奇怪怪的。” 梨忧神色也有几分凝重,“你细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桃喜有些烦躁道,“老爷和夫人,绝不会允许小姐嫁一个管家,但若是小姐执意,兴许收个面首也行得通,但是,陆二公子那边怎么办?小姐说了,他没真死,而且小姐也不似她口中所说,当真忘的一干二净。” 梨忧比她想得开,说:“管他呢!小姐喜欢,我们才会提起二公子,小姐若是不喜欢,管他二公子三公子还是四公子,与我们无关。” “你说的也对。”但桃喜就是看不惯这家伙藏头藏尾,连真容都不敢露的模样。 第116章 恐吓 这两日,姜亭月时不时就能听桃喜念叨一句“陆二公子”,还总是赶在陆慎过来时念,似是不经意般,突然提起她跟陆慎的从前。 譬如倒茶时,将茶递给陆慎后,望着杯盏,一副不经意的模样说:“上回奴婢见过这么好看的杯子,还是小姐送陆二公子那副象牙白玉盏,奴婢还记得,当时小姐有一套十二花神盏,乃是元赢先生收山之作,您当时三顾茅庐,才让元赢先生再度出山,亲手做了一套象牙白玉盏,赠予二公子。” 她就是故意的,桃喜虽然也不是很喜欢陆二公子,但对比着这位连脸都不敢露的管家,桃喜顿时觉得陆二公子好多了,起码人家敢以真面目视人。 姜亭月顿时望向陆慎,隔着银制面具,她看不见陆慎的表情,但她听到陆慎轻笑一声,道:“小姐不是说,是在路上随手买的么?小姐怎么还骗人?” 她当年送礼,确实很用心,但后来重生后,她本意是与他彻底断了联系,不要重蹈覆辙,是以,说过很多绝情的话,就包括这套象牙白玉盏,她说是路上随手买的垃圾,嫌弃成色不好,才送给他的。 她低低咳嗽一声,对桃喜道:“你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桃喜一脸震惊道:“小姐,您还将这种事也告诉他了?” 告诉他也就罢了,怎么还为了哄他高兴,特意骗他说是随便买给陆二公子的? 桃喜眼里流露一点同情,不是对管家的,而是对陆二公子的,看来小姐真上心了,也真不喜欢陆二公子了,所以才连这些小事,都要特意掩饰一番。 意识到这一点后,桃喜顿时觉得,自己提起陆二公子就是个错误,连忙低声道:“小姐,奴婢知错了。” 姜亭月是不大高兴,她不喜欢桃喜说她的私事,尤其是在陆慎面前,她有些格外的不自在。 “你换白栀进来吧!”姜亭月怕她再说出这些言论,干脆换了人。 桃喜低头,“是。” 白栀进来时,一脸开心,拍着桃喜的肩说:“桃喜姐姐放心,我会好好侍候小姐的,桃喜姐姐别担心,尽管都交给我吧!” 桃喜拍掉她的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慎似笑非笑的问:“还以为你真是随便买的,没想到,却是煞费苦心得来的。” 姜亭月冷哼一声道:“我随便说说你都信,这么明显的做工质地,你自己看不出来怪谁?” “那倒没信。”陆慎指节微屈轻敲她眉心,笑道,“元赢先生做的东西,都刻有独特的印记,你那套白玉盏,杯底刻着先生的名字呢!不过米粒大小,但也能看得清。” “真有名字?”姜亭月摸着自己的眉心,微微一愣,陆慎那套白玉盏不在,可她的十二花神盏确实带过来了,当即翻出来一看,果真有元赢先生的名字。 再想起自己信誓旦旦,说出的绝情话,她当时觉得自己冷酷无情,十分心狠,在陆慎眼里,他怕不是觉得她是个傻子。 姜亭月沉默一瞬,捂着脸问:“你实话说,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信?” 陆慎却道:“你应该庆幸我没全信。” 最初收到她那些一刀两断的信时,陆慎连看都没看完,心中就已经涌现了无数个阴暗的计划,但凡这计划实施一条,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如现在这般,还能平和的说着话。 彼时,他一边看信,心中的计划,也随之补全所有漏洞,变得完美无缺,只是在他看完后,那计划便被搁置了。 信上的内容,有几句是假话,假的太过明显,一如那白玉盏一般,一眼便被看穿,陆慎开始猜测,这信上约莫没几句真话。 也正是如此,他使了计,与她见面后,才决定,换种迂回的方式。 姜亭月悄声嘀咕,“这有什么好庆幸的?”但凡他信了,说不准还有一拍两散的机会。 毕竟那时候,她也没觉得陆慎有多喜欢她,其实直到现在,姜亭月依旧没觉得,陆慎对她的喜欢有多深。 他约莫是有几分真喜欢她,又习惯身边有她,再加上他看似平和淡漠,实则有几分偏执的性子,所以才不肯放她离开。 若是真的喜欢,不就应当如话本子中的主角那样,深情款款,忍痛割爱,悲痛放手,只希望对方过得好便好。 但这话,姜亭月不太敢跟他说,总觉得说了之后,后果会不太好。 她捧着下巴,一脸心疼自己的表情道:“我活的真辛苦。” 陆慎喜欢她,她就得留在他身边,虽然她也没什么痛苦的地方,大多时候都摆烂的觉得,这样也还不错,但偶尔的偶尔,姜亭月又觉得,她是不是太好说话了,皇宫里他威胁一番,她就自己膝盖软了,未免也太不争气了。 陆慎轻笑一声,问:“你从小到大,有吃过什么苦吗?有什么求而不得吗?竟然也能叹一句自己活的辛苦。” 姜亭月绞尽脑汁想了想,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求而不得,若是前两年,她还能强行愁苦道自己爱而不得,如今也都得到了。 “我承认,我确实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但你不能说我没吃过苦。” 这一点,姜亭月就不乐意了,她说:“我还是吃过苦的,都在你身上。” 要是没遇上陆慎就好了,那她大概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苦是什么滋味。 可若是没遇到,那年上香,她就与雁姐姐一同遭遇毒手,死在荒郊野岭了。 那还是吃点儿苦吧!她还不想死,两厢对比,那还是遇见陆慎更好,不然她死了,阿爹阿娘还有阿兄,他们一定伤心死了。 陆慎忽然有些沉默。 他没再说话,空中有些寂静,恍惚间,姜亭月像是回到初初认识他的时候,他也这样不说话,她说十句话,他可能一个字都不会出口。 好半晌,陆慎才轻轻道:“抱歉。” 姜亭月眨眨眼,抬眸望他,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你是不是,愧疚了?” 一般的人,在愧疚时,提些稍稍过分的要求,都能被同意。 而姜亭月,她又最擅长得寸进尺,当即拉着他问:“陆慎,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朝一日,我真喜欢上别人,不是先前骗你的那种,而是真心的……” “杀了他。”陆慎没等她说完就给出了回复。 “不是……”姜亭月皱眉道,“你知不知道,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她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陆慎伸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漂亮的小脸,问道:“你最喜欢我的时候,我转头去娶别人,你乐意吗?” 姜亭月:…… 那肯定是不乐意的。 但姜亭月知道,她不乐意是因为,她对陆慎喜欢的没有那么深,她就是喜欢他,想要得到他,还没深到那种可以付出一切的程度。 若是她真的喜欢他喜欢到了那种程度,她是真的哪怕再难过,也会拱手送上祝福的。 所以同样的,她觉得,陆慎也没有那么喜欢她。 诡异的,陆慎读懂了她这个眼神,他气笑了,手上力道微重,掐着她的小脸道:“姜亭月,你真是好样的。” “我告诉你,你死心吧!”陆慎毫不留情道,“先不说,没有哪个男人敢胆大包天的接近你,再说他若是接近你,试图拐走你,他就该死。” 姜亭月不知死活接着问:“那如果,他死了,我想跟着殉情呢?你留不住一个心存死志之人。” 虽然心里,姜亭月知道,自己绝不会傻到这一步,她舍不得阿爹阿娘,也舍不得去死。 陆慎面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他忽然轻轻笑了声,扯动着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凉薄的让姜亭月觉得害怕。 “你就当我没问过……”姜亭月紧急想收回这个问题,磕磕巴巴生硬转移话题道,“那个,我让白栀进来倒茶,茶都凉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喊白栀的名字,人就被按住了。 在白栀出去时,陆慎就已经摘掉了面具,这张宛若冷玉雕琢而成的脸,正面无表情望着她,冰凉凉的指尖,抚过她的脸,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乖乖,你怎么会觉得,这世上没有留住心存死志之人的手段呢?”他的声音放的很轻,甚至有几分温柔的错觉,宛若低低呢喃的情话。 但姜亭月清楚记得,他上一回这么喊她时,整个人的状况都很不对,理智像是一道快要崩裂的弦。 直觉告诉她,他接下来的话,她最好别听,所以姜亭月几乎是下意识的,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可怜兮兮道:“我都说了,是如果,绝不会成真,而且依照我的性子,我肯定不会寻死觅活呀!” 陆慎没吭声,一双漂亮的眼睛,瞧起来淡漠又冰冷,但并未拒绝她亲昵的举动。 “听过就罢了,这种假设,也不必当真。” 姜亭月对他伸手,声音又娇又柔,说:“陆慎,你别吓唬我,你抱抱我好不好?” 陆慎静静的望她许久,就在姜亭月快坚持不下去时,他终于上前,将她轻轻的,又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慢慢抱进怀里。 他闭了闭眼,心道,罢了,还是不要吓着她了。 这世上怎么会没有留住心存死志之人的方法呢? 有一味药,服之能让她忘却前尘往事,他可以让她的记忆中,只留下自己。 南疆多蛊虫,有能让人变成活死人终生不死的蛊,也有能控制她七情六欲的蛊,再狠心一些,将她炼制成蛊人,她这辈子连反抗他的命令都做不到。 甚至这些都不需要,只需要再残忍些,不必怜惜她,也不必温柔相待,将她锁住,隔绝一切能伤到她的东西,再以为她爹娘以及亲近珍视之人为挟,她就死不成,只能乖乖待在他身边,哪里都去不得。 但最终,所有肮脏恶毒的念头,在抱住她时,又通通消融,像是一场绵密的雪,遮住所有罪恶不堪的一切,而后艳阳初晴,春来万物生,只剩下人间美好的四月天。 说一千道一万,到底是,他舍不得。 不论是哪种手段,他通通都舍不得,她这么娇气的一个人,就合该好好捧在掌心里,被人珍贵以待。 陆慎低头,轻轻的,吻在她发间,温声道:“你乖乖的,不要总是故意气我,你明知道,我最听不得什么话,还总是故意说。” “我哪儿有?”姜亭月委屈巴巴道,“分明是你自己,总是想的太多。” 都说了是如果,是假设,是绝对不可能成真的假设,结果他就当真了。 她丝毫不怀疑,陆慎要是真能找出这样一个人,他绝对会亲自提剑将人砍了。 感觉到陆慎正常了,姜亭月又忍不住接着道:“殉情不殉情先放到一边,陆慎,如果我真多出来个情人的话,你要杀他的时候,会连带着我一起杀了吗?” 话问出口的刹那,腰间力道一重,陆慎冷呵一声,“你方才还说,是我多想,你如今这话,算什么?” 姜亭月拍拍他的背,安哄道:“算我好奇心旺盛。” 陆慎:…… 他额角青筋直跳,掐着她的细腰,强行克制着力道,一字一句道:“不会。” “我就知道……”姜亭月面上还没扬起笑,就听见陆慎接着面无表情道,“但红杏出墙是有代价的。” 他宽大的手掌,顺着姜亭月纤细的腰身,慢慢落到她小腿上,轻轻的握住,意味不明道:“红杏出墙,当斩断根须,没了根须的红杏,自当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养在花瓶中。” 姜亭月颤了下,从他故意放冷的语气中,隐约听出几分故意为之的恐吓,当即呜咽两声,装出哭哭啼啼的的模样,说:“你故意吓唬人,你太可怕了。” 陆慎手上力道一轻,垂眸望她神情,可端详半天,却只从她捂脸的指缝中,瞥见几分尚未掩饰下去的笑意。 他沉默一瞬,道:“不是恐吓。” 闻言,姜亭月也不装了,她怒气冲冲拿枕头砸他,“你难不成还真想这么干?你混蛋!” 第117章 太子玺 没砸几下,姜亭月的手腕就被他握紧,陆慎头发被她折腾乱了,但丝毫不影响那张玉面的清俊。 他静静的望着姜亭月,语气认真道:“若有朝一日,你当真红杏出墙,我也一定会这么做。” “你!”姜亭月怒道,“那若是你不安于室呢?” “你可以杀了我。”陆慎语气认真。 姜亭月觉得不可思议,“我能杀得了你?你这跟只许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何区别?” 但她话落的刹那,一块冰凉的东西,别塞入她掌心,姜亭月低头一望,掌心是一块方圆两寸,上纽交五龙的玉玺。 底下刻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姜亭月一愣,“这是?” “太宗当年将一半威虎军的兵符,藏于一块玉玺当中,又赐予彼时尚为太子的先帝,是谓太子玺。” 陆慎轻声解释说:“一半威虎军的兵符,只能调动附近的威虎军一回,一旦调动,这半枚兵符当即毁去。若我当真违约,你自当,以这枚太子玺,取我性命。” 其实他要这枚太子玺也并没有用处,没有完整的兵符,即便能用威虎军,也只能用一次,且不能全部调动,既打不下江山,也守不住江山。 而另一半兵符,早就在太宗时期,便已不知所踪,他与刘问青确认过,另外一半,从威虎军隐世后就跟着消失了,天底下,没人知道它在何处。 这一趟来五行山,陆慎起初觉得没有来的必要,因为他自觉用不上太子玺,但那是他父皇所托,丞相要求,他只得来走一趟。 “等等……”姜亭月觉得自己被带进了沟里,“什么红杏出墙,什么不安于室,这话,不适当用在你我身上吧!” 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又没说一定会嫁给他,她现在勉强能跟他在一起,都是因着她没得选的缘故。 可嫁不嫁人,她还是有得选的,陆慎只是不能忍受她身边有别人,大不了,她孤独终老也不是不行。 陆慎眸色微暗,用力扣住她手腕,问:“你不愿嫁我?” 姜亭月觉得他有病,不想刺激他,只说:“你以为想娶我这么容易?” 她仰头望他,一字一句道:“你若是真心想娶我,好啊,江山为聘,我要皇后之位。” 上辈子嫁给他,她连坤宁宫都没住过,如今想来,未免太亏了。更何况,离他登基,细细一数,还有四年呢!这四年,她多的是时间干些别的事。 “好。”陆慎垂下眼,握住她的手,静静的望着她,他答应的很快,几乎连思索都没有。 在陆慎心里,这根本就是不用思考的事,她会是他唯一的妻,他若来日登基,她自当为后,在他眼里,这甚至算不得条件。 姜亭月轻哼一声,说:“那你好好努力造反吧!我等你造反成功。” 那枚太子玺,最终还是被姜亭月收了,她起初是不肯收的,但陆慎忽然道:“旁人送你的木哨你都能收,为什么我送的太子玺不能收?” 姜亭月认真跟他掰扯,“首先,这两样东西能放一起说吗?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其次,最后我将东西还给霍承绍了,我也没收。” 陆慎轻呵一声,“我一句旁人,你倒是立刻就能想起是谁。” “你别无理取闹。”姜亭月不知道为何他当时没什么反应,现在却突然摔了一瓶陈年老醋,不由得道,“分明你提的木哨,我才想起来的。” 陆慎垂下眼,将太子玺塞进她掌心,说:“那便收下。” 姜亭月:? - 姜亭月在行宫,一住便是大半年,倒是没断了与府中的信,爹娘向来报喜不报忧,是以,姜亭月也并未全信。 从春日熹微,住到夏日灼灼,姜亭月每天掐着手指算,似乎快到阿兄出事的时候了。 战场上的事,姜亭月知道的并不多,也掺和不上,但后来,阿兄失踪的消息传入京中,所有人都以为阿兄一定是死了。 可阿兄没死,他不光没死,还战胜凯旋回京,事后,阿兄告诉她,当时虽情况危急了些,但也都在计划当中,这场失踪,也是故意为之。 后来嫂子去找他,反而才是最令姜川柏惊讶的,她手里带了一样东西,可保他无虞,只是那样东西,从始至终,都没用上。 阿兄也没带上苏婉,只是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将她安置好。 所以,姜亭月并不担心阿兄那边的情况,嫂子去与不去,影响不到阿兄,比起阿兄,她更担心煊儿的情况。 上辈子,嫂子偷偷离家,煊儿病重,烧毁了嗓子,自此之后,再不能出声了。 她得想办法,拦住苏婉。 但五行山这边的消息,终究是比上京慢了一步,等姜亭月准备向祖母辞行,回上京时,她却意外的,撞见了苏婉。 这日傍晚,姜亭月将将进院子,就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离开。 几乎想都没想,姜亭月迅速道:“青叶姑姑,拦住她。” 青叶的身手自当是一等一的,拦住苏婉,轻而易举。 姜亭月急匆匆上前,确实是苏婉无疑,她连忙道:“嫂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婉见被撞破,也不由得慌乱一瞬,她按紧掌心的东西,面上却十分镇定,道:“我来拜见祖母。” “撒谎。” 姜亭月当即拉住她,二人向一旁走去,姜亭月没让人跟上来,而是与她单独一起,站在花墙之下。 她不由得问:“嫂子,你是不是打算去找我哥?” “你……”苏婉有些迟疑,她动作很快,按理来说,她应当比传信之人还要早一步,小姑子怎么知道的? “我哥没事。”姜亭月急忙道,“嫂子,我哥的失踪,只是他的计划,可是你走了,煊儿怎么办?他会出事的。” 苏婉被她确定的语气惊了一瞬,她隐约知道些什么,可到底,只说:“我来之前,已经将煊儿托付给了母亲,有母亲在,不必担忧。” “可是,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愿你兄长出事。” 第118章 毒计 姜亭月微怔,她握紧拳头,低声道:“我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愿哥哥出事,可是……” “没有可是。”苏婉轻声道,“小姑,若是川柏出事,我愿同他死在一处,若是无事,自是皆大欢喜,可不管是哪种结果,我都要亲眼见到他。” “小姑,我已向祖母请命,祖母赠了我一样东西,能保他无虞,而你,拦不住我。”苏婉嗓音温柔,却句句坚定。 姜亭月沉默一瞬,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让出离开的路,说:“好,那煊儿便交与我和母亲,嫂子,望你这一趟,能平安归来。” “多谢。”苏婉转身便要走,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道,“小姑,有母亲在,煊儿自当平安,你不必回上京,就待在此处便好,待你兄长平安后,我会同你写信的。” 她并没有刻意强调不要回去,可姜亭月还是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只是没等她问,苏婉留下这句话后,便已然跑远。 但姜亭月还是想回上京,她已经离家数月了,虽然行宫确实住的很舒坦,但她有些想家了。 只是,当她向祖母请辞时,祖母却一口回绝道:“你就留在此地,京中太乱了,你回去也是添乱。” 姜亭月弱弱问:“我什么也不干,也会添乱吗?” 祖母静静望着她,眼神里透出三个字,不然呢? 姜亭月:…… 行吧! 她有些不服气,但一想,祖母不同意,强行要拦她的话,她确实走不掉,又只能默默继续待在行宫中。 这年夏末,知了在树荫中发出最后一点叫声时,陆慎也消失不见了。 他是很突然的离开了,只给姜亭月留了封信,信中说,他将行宫改造了一番,给她留了点儿东西,让她去找一找,找到的话,会有惊喜。 虽然没明着说什么,可姜亭月隐约感觉,陆慎的意思,也是哄她转移注意力,让她别回京。 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个两个都瞒着她,都让她安分待在这里。 爹娘写来的信也照旧,看不出丝毫端倪,姜亭月不喜欢这种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独瞒着她的事,她有些烦躁,连续几日都不大高兴。 兴许知道她不高兴,没几日,身边暗卫便递来一封信,姜亭月望那暗卫许久,一时没想起来她叫什么,信也是陆慎写的。 信上写,京中大乱,大皇子意图谋逆,如今被剥夺大权,被人看守起来了,如今局势不明,三皇子势威,性情越发阴晴不定,她最好不要回去。 姜亭月望着信上的内容,忽然想起林静姝,林静姝是大皇子妃,今年年初成的婚,大皇子失势,她兴许过的也不好。 而第二页纸,就详细说了下林静姝的情况,她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兴许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她没被关起来,宫里派了不少人照顾她,她情况还不错。 姜亭月又松了口气,心道,那就好。 如信上所说,京中的情况确实很不好,而一朝得势的三皇子,却过的也很不好,太医如流水般往他府中去。 他捂着左眼,总是喊疼。 他的左眼被伤过,虽然没瞎,但多多少少有些影响眼睛,夜里总是疼的睡不着,仿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血肉。 可不论请来多少太医,院判,最终都诊断不出结果,调配的药,只要没有效用,太医会被直接斩首。 三皇子府里,总是一片血色。 柳惜云也不敢往正院凑,三皇子近来脾气越来越差,府中姬妾甚多,短短几个月,都快被他砍光了。 当初心下想的平步青云,可谁知道,真入了三皇子府,她反而要日日操心着自己的性命,甚至比不得在国公府安全。 就算她们母女做过的事败露,但好歹,她母亲是为了李云柔死的,国公府就得对她负责。 但这个念头,偶尔出现一刹,就在她脑海里消失的一干二净,比起国公府的保护,她更想整个国公府,为她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是他们杀了她阿娘,他们就该死。 一连几日,主院都派人喊她过去,柳惜云知道,不能再借口身体不适推脱了,她得去见三皇子,就算是死,也要完成她的复仇大计。 于是,柳惜云想着姜亭月素日里的打扮,换了身差不多的衣裙,又蒙上面纱,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这双眼睛,一眼望去,竟然颇有几分俏似姜亭月。 她与姜亭月生得不像,唯有这双遗传自阿娘的眼,漂亮剔透,与姜亭月有些相似。 照了好一会儿的镜子,直到福安公公再三催促,柳惜云才起身,娉娉婷婷向着前院而去。 三皇子见到她时,眼睛越发的疼,他捂着眼,面色狰狞痛苦,却又忍不住恍神,下意识道:“你过来。” 柳惜云起身上前,待靠的近了,贺兰延才想起,眼前这人,是他的柳侧妃,他面色一沉,掐着她的脖子,暴怒道:“谁准你这么打扮的?” 那个贱人,贱女人,她敢伤他,一而再,再而三,他分明将天底下人人惊羡的荣华富贵捧到她手上,她却弃如敝履,如此狠心。 她那么可恨,可他却该死的,又忍不住想得到她,他一定会得到她,折磨她,叫她悔不当初,叫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贺兰延没有一点怜惜,手上力道毫不留情,脖子上的疼痛,让柳惜云面色涨得通红,她艰难出声道:“殿下,妾身,有一计。” “说。”贺兰延将她甩开,面色阴郁道,“说了你就去死。” “殿下……”柳惜云面色苍白,神情惶惶道,漂亮的眼眸里,盈盈满是泪水,“妾身知错了,妾身不想死。” 轻薄的面纱坠地,贺兰延望着这张脸,面色越发狰狞,“将面纱戴上。” “是。”柳惜云手忙脚乱,重新将面纱系上,她心知,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她抬起头,跪在贺兰延身前,柔声道:“殿下,依照您如今的权势,想要一个姜亭月,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国公府如今就是纸老虎,根本不敢与您对上,您便是强娶她,也没人护得住,毕竟,圣上偏爱于您,大皇子失势,而您,对那个位置,已是唾手可得。” 贺兰延面色阴郁,“可她不回京,我有什么办法?五行山那里,供奉着太宗的魂灯,我大事未成,不得擅闯。” 柳惜云心道,幸好姜亭月没回来,不然她的计划,也不会这般顺利。 她扬起脸,露出一抹讥诮的笑,道:“她不肯回,就逼她回。” “如今圣上病重,京中世家,大多攀附殿下,而国公府,却想置身事外,不搅入这滩混水中,妄图坐收其成,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所有的世家,要么投诚,要么,就该乖乖被贬。” “殿下不若直接去警告姜世忠,他若是肯归顺,就让他拿他女儿以表忠心,若是不肯,那便更好,妾身记得,他手底下有位门生,不久前,曾向殿下表露过忠心,咱们利用一下,反向逼他女儿自己投诚。” 贺兰延有些犹豫,他还是忌讳父皇与姜国公的交情,父皇登基以来,姜国公手掌大权,以国公之位,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虽然冷落怀疑,可昔日父皇的偏袒也做不得假,他若是此时下手,难保父皇不喜。 柳惜云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不急不慢道:“一个失了圣上信任,也没了实权的国公,在圣上眼里,难不成,还比长公主贵重?” “殿下不久前,都敢对圣上偏宠的长公主下手,怎么如今,却畏惧一个空有实名的国公?”柳惜云讥笑着问。 “闭嘴!”贺兰延面色阴沉,越发觉得眼睛里疼,那股钻心的疼意,一直从眼底,蔓延至整个脑袋,叫他苦不堪言。 他并非有意杀长公主的,是她的女儿,不知好歹先来招惹他,他近日脾气不好,说话难听了些,结果她女儿就寻死觅活,不过一个郡主,死了便死了,更何况,又没死成。 谁知长公主跟只疯狗似的咬他,坏他好事不说,还拿长辈的威风压他,说转头就要告诉圣上,说他私通外敌,还说自己手上有证据。 那时,他又惊又怒,一时糊涂,便直接命人关了门,一杯毒酒,送她归了西,连带着她带来的下人,也通通杖杀。 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到父皇耳中,只要他在父皇眼里,一直维持着父皇想要的模样,那父皇就一定会接着偏爱他。 所以他给了父皇一个借口,说自己喝多了,想起了死去的母妃,又将她当成了皇后娘娘,以为是她害的自己和母妃,才犯下糊涂事。 结果事后,父皇大怒,一气之下,杖责十八,害得他两个月都下不得地,但幸好,打完后,父皇那边就过去了,甚至还主动替他善后,将长公主之死,改为突发疾病,并且厚葬,还破例封她那女儿,当了个公主,荣华万千。 可柳惜云望着他模样,面上却一点点扬起得意的笑,她知道,殿下是心动了。 反正再过分的事都做了,圣上那边,又是明摆着包容他的。 可下一刻,她的脖子再度被掐住,贺兰延阴沉着脸道:“不许这么笑。” 他最讨厌这副得意的笑容,让他想起,他总是对那个贱女人束手无策,那个贱人,上回,也是这般,拿簪子抵在他脖子上,对他这般笑的。 实在是,可恨至极! 柳惜云忙敛了神色,明明痛苦到脸上紫红,却还是努力放柔声音,道:“殿下,妾身,晓,晓得了。” 人被贺兰延重重甩开,贺兰延道:“这事,我交给你去办,人可以调用,但事办不成,你就去死。” 柳惜云连忙表忠心,“殿下,只需要给妾身两个月时间,妾身一定,将她送到您榻上。” “滚吧!”贺兰延将一枚玉佩扔给柳惜云,没再看她,又怒声问福安,“太医呢?那帮废物,连本宫的眼睛都治不好,废物废物废物!再治不好本宫,统统给本宫杀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柳惜云缩瑟着脖子离开,出去后,望着手里的玉佩,面上一点点扬起得意的笑。 国公府再厉害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她要他们死,他们难不成敢活? 一个月后,一桩贪污的折子,被送到姜世忠手上,折子上写,国公府一众奢靡支出,都是因姜世忠贪污所得,更有他的门生作证,他大权在握之际,贪了不少的银两。 姜世忠望见折子时,整个人都气得发抖,他为官之时,不说清廉到两袖清风,却也绝对不曾贪图民脂民膏半分。 府中所有奢靡的支出,大多在姜亭月身上,但这笔钱,并非是他的俸禄,而是太宗时期,老国公屡立奇功,救太宗数次,更有一回,从危难当中,救下太宗性命。 太宗偏爱,几乎赏了半个国库的银子,太宗时期累积的富贵,又经过两代经营,几乎翻了一倍。 更何况,他妻子李氏,出身盐商世家,她李家一族,说是做遍了天下一半的生意,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她光是嫁妆,换算成银子,都能淹了半个京城。 如此金山银山,便是合府之人,碌碌无为几辈子都不会吃空,更何况,光是一个小姑娘,便是以金银制衣,也用不了多少,自然不值当姜世忠做下贪污之事。 可就算姜世忠有通天的本领,也耐不住,这个案子,从上到下,都是三皇子的人,圣上病重的厉害,卧床不起,谁都不见,所有权力,都交到了三皇子手中。 在京中,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甚至连证据都不需要,从上到下,统一说辞,便给他,定了罪。 那折子后,还有封信,说只要他拿女儿来换,便能安然无恙,姜世忠气得险些晕过去。 他自然不肯。 陆慎得知消息时,微微皱眉,他在想,要不要将计划提前。 可如今,大皇子经历不够,尚未立起来,依旧对父弟抱有期待,这份证据,即使交给他,也达不到预期效果。 至于别的法子,不怎么光明正大的,陆慎倒是多的是,但奈何,姜世忠这般光明磊落之人,他并不稀罕用。 赶在陆慎临时更改计划之前,霍老将军,先一步拦住了陆慎。 第119章 失民心 “主上莫急,我知主上与姜家的关系,只是此事,还不值当如此。”霍老将军劝道,“我与那个老顽固,也算是旧识,多多少少也了解他,他手里有底牌,应该不至于被三皇子逼成这样,我猜背后定有其他缘由。” 他不急不慌的提出建议道:“主上与其为救人擅改计划,不若与国公爷见一面,看看他的想法,再做打算。” 霍老将军确实了解姜世忠,也知道,姜家真正的倚仗,不是姜世忠,而是老国公夫人。 如今老国公夫人都未回京,事情,应当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陆慎闻言,思索再三,也决定,先与姜国公见一面。 乔装打扮后,一路打晕看守的狱卒,陆慎一直到关押着姜世忠的牢房前,彼时,姜国公正端正坐在枯草纷乱的草堆上,一身清正,不见丝毫狼狈。 听到声响,他慢慢睁开眼,望向陆慎,微惊道:“竟是你?” 虽然心下有猜测,这位诈死的小陆大人,也就是先帝太子,他与自己的乖女儿之间,兴许有些什么,但没想到,他会不顾危险,亲自来见他。 陆慎拱手一礼,“姜大人。” “你是为救我而来?不用了。”姜世忠拒绝道,“是我自己要留在此处的,不用你救我。” 陆慎眉头微皱,“您入狱一事,若是让姜小姐知晓,她一定会很急。” “不让她知道就行了。”姜世忠摇头道,“我已向母亲送过信,她那边,不会知道任何消息。 “我知道,你要逼大皇子出手,可我不仅要逼大皇子出手,我还想逼圣上出手。”姜世忠轻叹道,“自圣上无心朝事,一心追求长寿之道后,政权被三皇子一手揽下,贺兰延荒行无道,短短数月,死了多少忠心耿耿的肱骨大臣,再如此下去,我朝将灭。” “我知道你挑起这些,是为夺权,可我不能见昔日同窗惨死而不顾,亦不能见我朝大厦将倾。” 陆慎不赞同道:“姜大人能瞒亭月一时,瞒不住她一世,她不会忍心见大人罹难,若是她在尘埃落定前得知一切,您让她又该如何是好?” 按照她的性子,说不准,她真会为了救姜国公,而应了贺兰延那蛮横无理的要求。 “派人拦住她便是。”姜世忠道,“如今已是秋末,按照我的计划,只需拖延她数月,年关之前,一切都能尘埃落定。” 陆慎目光微冷,嗓音也带上几分淡漠,不再劝说,只道:“看来,传闻中姜大人爱女如命,多少也掺了几分虚言。” 若是能瞒住,自是很好,可若是瞒不住,让她知晓一切,她又该如何想,姜大人算无遗漏,怎么唯独漏了她? 但他这句不客气的话,姜世忠倒是没觉得被冒犯,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有几分惊奇,“你是在为我那傻女儿鸣不平?” “不敢。”陆慎客气而疏离道,“若此事,真叫姜小姐知晓,晚辈会告知她真相。” 姜世忠笑道:“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叫她误会。” 借这个名头入狱,无非是,他要借自己过往的威望,来向三皇子,乃至于圣上施压。 其实姜世忠这番举动,无形当中,也帮了陆慎迅速瓦解民心,陆慎应当感激,可他实在是感激不起来。 就算他不这么做,陆慎的计划,也能到这一步。 “好了,年轻人,赶紧离开吧!你再不走,一会儿就要被瓮中捉鳖了。”姜世忠摸着在狱中几日已经生出来的胡茬,轻声笑了笑。 其实,他还是很满意陆家小子的,惊才绝艳,行事够稳,也够理智,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最关键是,他心里是真有他家小月牙。 只是可惜,他最终是要当皇帝的,自古皇帝,没几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姜世忠舍不得送自家傻闺女进去受委屈。 陆慎依旧拱手一礼,低声道:“晚辈告退。” 很快,他便消失在牢狱当中。 姜世忠重新闭上眼,默默等着天亮。 不过第二日,三皇子强娶国公府小姐不成,一怒之下,以贪污之名,将姜国公关入监狱之事不胫而飞,很快便引起众怒。 虽然姜世忠素来行事看起来不着调,做事也没什么条理,可他当年为官时,权势过盛,是真正的刚正不阿,荫庇天下,得他相助的百官平民数不胜数,他官威最盛那一年,百姓中甚至有“姜青天”之称。 民间传闻,即便有天大的冤屈,哪怕官官相护,哪怕在权贵面前卑微如尘埃,可只要你能见到姜青天,便能昭雪沉冤。 无数地方百姓,都得知他声名,那些受过冤屈无处伸张之人,曾徒步千里,冒死入京拦下他的车架,就因为一句传闻,就抱着必死的念头,望他主持公道,而姜世忠,也果真不负传闻,亲自下车架,扶起受冤的百姓,亲自主持公道。 他这辈子,铁面无私,清正端方,大概唯一的私心,都用在日常为女儿出气写折子参百官上了。 一时间,读书人执笔讨伐,百姓唾骂皇权,就连百官,曾经被姜世忠拿捏威胁的百官,一时间,也纷纷上奏,请求还姜国公清白。 这些百官里,有受过姜世忠荫庇之人,也有与他政见不和的死对头,更不乏看不惯他平日里行为作风之人,但此时此刻,却实现了空前的大统一,齐齐上奏,要求替姜国公申冤。 无他,只因兔死狐悲,姜国公虽然行为作风有人置喙,但他确实是个好官,从不徇私枉法,哪怕亲属犯罪,也铁面无私,他礼贤下士,百官与平民,都一视同仁,找上来的案子,都会查还清白,若是这样的姜国公,都能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了,那其他人,怕是什么时候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处死都有可能。 他们为的不是姜国公,而是自己,谁都怕死,更怕被冤死,死后还要遗臭万年。 不过第二日,三皇子便刹那间失去大半民心。 贺兰延气得大骂,“废物!” 他不明白,为何向他投诚的世家里,竟然也有写投名状为姜国公出头的。 第120章 病重 最关键是,连宫中久病不出的圣上,也宣了贺兰延入宫,对他怒道:“你就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等是非不分之事?” 贺兰延心中暗骂,你当年强行要我母妃入宫,甚至不惜将侍郎一族都处死时,倒是没觉得,自己是为了个女人做是非不分之事,兴许你心里还觉得自己在追求真爱呢! 但面上,他却抹了把眼睛道:“父皇,儿臣的确心悦于她,我不会对姜国公做什么,顶多关他几日便洗刷清白放回去了。那姜氏,本就与我有旧,是儿臣不好,惹她生气后,她便去了五行山再不回来,儿臣只是想逼她回来而已。” 圣上微愣,“你意思是,你们原本真心相爱,只是有了些误会?” “当然。”贺兰延一脸真挚道,“儿臣与姜氏,一如当年的父皇与母妃,情投意合,只不过是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儿臣只是想将一切掰回正道,儿臣又怎会舍得伤到岳父呢?” 圣上不由得想到自己与孔皇贵妃的曾经,记忆里的人,依旧是二八年华,笑魇如花,他望着镜子里老态龙钟的自己,又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如延儿这般,少年意气,做一件事,就从不顾忌后果。 圣上眼神一点点变得温软起来,望着这长得十分像自己的孩子,简直是他年轻时的翻版,只不过当年的他,没有父皇撑腰,远不及现在的延儿这般有恃无恐。 他不由得道:“延儿,你上前来。” “父皇。”贺兰延凑上前,抬起脸,一脸孺慕。 当年的自己,兴许也是这般望着父皇,满眼孺慕,渴求着父皇能看他一眼,可父皇眼里,却只有先帝,只有他与皇后的孩子,而他,只配站在阴暗角落里,望着不苟言笑的父皇,对着先帝笑的温和,他什么都不是。 与其说他对贺兰延的好,是因为思念孔皇贵妃,不如说,他是在补偿年轻时的自己,他将贺兰延当做另一个自己,心中在想,若是当年,父皇也这般对他,他又会长成什么模样。 他只是,心有执念。 那年的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只能将一切,死死地按在心底,连一句喜好都不敢说出口,可如今的延儿,他潇洒肆意,仿佛是当年的自己,也圆满得到了一切。 “是不是很快便要入冬了?”圣上忽然无厘头的问了句。 “是的,父皇,没两天就是立冬了。”贺兰延乖巧回答。 “嗯。”圣上闭上眼,对他招手道,“冬天过去前,解决好一切。” 贺兰延欣喜道:“是,儿臣多谢父皇。” 他知道,父皇这意思,就是不想管了,任由他来,最后父皇会出来兜底的。 只是在贺兰延离开前,圣上又道:“姜国公年岁也不小了,不要折磨他,待你与姜家那丫头事成,他也多少算是你岳父,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儿臣知道,只是表面如此而已。”贺兰延知道,父皇这是告诫他,不要做的太过分,他当即笑道,“儿臣心里有数,父皇放心。” 圣上一脸疲倦摆摆手,并不多言,只让他跪安。 等离了宫,贺兰延便收敛起面上的笑,只道:“既然姜国公被关的缘由都传出去了,那自然得将消息传的远一些,传至五行山就很不错。” 但即使吩咐下去,一日复一日,贺兰延也只等到不断有新的人加入讨伐他的阵营,甚至他的幕僚,也在劝说他,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待大事将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望殿下沉心静气,不要因着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可即使如此,还是没有一点姜亭月的消息。 贺兰延又觉得左眼开始发疼了,他死死地按着左眼,怒声问:“姜氏那里为何没有一点反应?我让你们传消息,难道一点都没传到她耳中吗?废物,都是群废物!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消息确实没传到姜亭月耳中,所有消息,都断在了五行山外,莫说是她,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们,也都没听到半点儿风言风语。 陆慎那边派了人,将一切消息阻断在山外,基本上没有遗漏的,偶尔有两句遗漏进来,还没进山,就被老祖宗那边垄断了。 是以,姜亭月倒是半点儿不知情。 她只是觉得,最近天越来越凉了,再过几个月,她都差不多在外面住了一年了,家里的信依旧如常,但她心里,不知为何,莫名的不安。 最近在裁新衣,在做冷天的衣裳,现在还没有特别冷,但提前做,到时候就刚好能穿。 但她有些想家,心里不怎么舒坦,连带着量尺寸时,她也不怎么配合。 桃喜想哄她高兴些,不由得道:“小姐,要不趁湖面结冰前,咱们再去游一回船?不然天冷了,就不能再游湖了。” 梨忧心下不大赞成,现在风有些大,容易伤寒。 但姜亭月听了后,终于打起些精神道:“那便去看看,这么漂亮的湖,等再冷一些,就没办法出来玩儿了。” 难得她有了些兴致,身边丫鬟们都不想她失望,各种布置,小心翼翼,谨慎的避风遮寒,但没想到,姜亭月觉得船厢里有些闷,出来吹了会儿风,第二天就病倒了。 她一病,惊的老祖宗都特意赶过来看望,还将提出游湖的桃喜狠狠地罚了回。 姜亭月神情恹恹,窝在被窝里,整个人都没什么兴致。 她本来就特别想回家,现在一病了,更是脆弱,越发想家,她好想回家看看阿爹阿娘。 偏生这个时候,祖母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刺客闯进来了。 只是这回来的刺客,不像是杀人,一个个都护着最中央的那人,不要命似的往行宫里冲。 姜亭月被惊醒时,恰好望见一个刺客被青叶拦腰劈开,鲜血洒了一地,她顿时腹部难受的厉害,反胃恶心想吐。 但没等她真的吐出来什么,一个刺客不要命似的闯进来,身旁桃喜和梨忧尖叫着挡在姜亭月面前。 可那个刺客没有掏刀,而是掏出了一封信,在青叶的刀刃,劈开他的身体时,将那封信,准确无误的,甩给了姜亭月。 鲜血混着白纸,落到姜亭月眼前,在青叶伸手抢过来之前,姜亭月已经拿起信,展开,一字一句的往下看去。 “小姐……”青叶想抢,但又顾忌着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敢动手,唯恐伤了她。 姜亭月捏着信纸的手,一直在颤,越来越颤抖,她抬起眼,还未说话,就啪嗒掉落一滴眼泪。 “你们都在骗我。”姜亭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仿佛五脏六腑,都要一并咳出来。 “我要回家。”姜亭月一把掀开被子,赤脚下榻,道,“桃喜,备马车,我们即刻回府。” 桃喜一惊,但望她这副模样,只能低头道:“是,小姐莫急,桃喜这就去备车。” 梨忧上前扶她,柔声道:“小姐,既然要赶路,那咱们得先将衣裳穿好,免得路上再受了凉,到时候就赶不了路了。” 白栀快急死了,可又不敢问,欲言又止,只能跟着收拾东西。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要离开了?小姐这副病弱的模样,哪里禁得住路上颠簸,梨忧和桃喜是疯了吗? 青叶沉着脸道:“小姐想离开,应当提前告知老夫人。” 梨忧好不容易哄好,姜亭月一听到这话,就咳的越发厉害,漂亮的小脸,苍白到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仙去一般。 “祖母,祖母怎么可能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姜亭月掌心揉皱了那封信,“她故意骗我,你们都骗我,所有人都瞒着我,我半年前就想回家,是你们绞尽脑汁强留我在这里,为什么不告诉我阿爹出事了?为什么一个个都不说!” 她不认得信上的字是谁写的,可上面有落款,是三皇子的名讳,这是贺兰延亲手给她写的信。 信上说,她爹入了牢狱,是因她之故,贺兰延想娶她,她爹不肯,才被下了大牢。贺兰延还说,只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她迟一日归,牢中便会对阿爹用一回刑。 不知是不是风寒的缘由,姜亭月脑子里仿佛有一根铁锥,一下下钉去,搅的她头疼不已,又泛起一股股恶心反胃,她连思考都觉得困难,只能靠着本能行事。 可她想回家,她从刚来五行山时就想回去,好不容易听话熬了半年,每回提出回家之时,都被祖母各种驳回,她早就厌烦了此地。 青叶对她的质问不知如何反驳,只好趁她不注意,派人去通知了老祖宗。 外面已经有些冷了,梨忧为她穿好衣裳,系好厚实的披风,白栀没办法,只好跟着为她梳头,没梳什么发髻,只将长长的头发,编了两个小辫子。 姜亭月病的有些严重,头晕的厉害,往外走时,脚下还有些晃,她连走路都不太稳当。 老祖宗回来时,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怒斥道:“胡闹!你看看你这副模样,怕是还没赶到京城里,就要一命呜呼。” 姜亭月啪嗒的掉着眼泪,掌心攥紧了信,道:“可是信上说……” “谁给你写的信?”老祖宗恨不得敲醒她,“动动你的蠢脑子想一想,你爹若是真出事,我还能安分待在这里,看着你爹去死不成?” 姜亭月低头不吭声,她知道,祖母说的很对,她向来不大聪明,应该听祖母的话,祖母那般厉害,听祖母的,才是最正确的。 可理智告诉她是这么一回事,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都说是为了保护她,可将她瞒的死死地,什么都不告诉她,难道就是当真为她好吗?她的想法就不重要吗?她就该是个木头人一般,旁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需要有自己的念头,那她活着,与死又有何异? 平常情况下,姜亭月向来想的开,但她这回病了,病重之时,难免念家,念着双亲,也难免陷入死胡同。 可心里再怎么想,姜亭月还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乖巧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她听话的转身,乖顺回了屋子。 反正天底下都是聪明人,就她是个蠢人,蠢人就该听聪明人的话,他们要她留在这里,她听话就是。 但她这副模样,老祖宗心里却开始不安,这种时候,不说闹腾起来,最少也该发些脾气才是,反而听话成这样,老祖宗怕她郁结于心。 自古以来,心病才是最难治的。 怕姜亭月真出什么事,老祖宗头一回住进了行宫,就住她隔壁,然后就望着,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进去,但她整个人,还是很快的消瘦下去,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要化仙而去。 这两日,桃喜和梨忧也想方设法逗她高兴,但她笑归笑,病却半点儿不见好。 老祖宗没亲手养过小孙女,不知道养她原来这么棘手,一点不顺她的意,她看起来倒是听话,乖巧喝药,乖巧吃饭睡觉,但自个儿就能将自个儿折腾死。 她怕自己就这么将人养死了,只能服软道:“行!你要回去,过两日便启程。” 再晚几日,究竟她是病好还是病的更重尚是未知数,但入了冬,一下大雪,确实回京更难了,老祖宗当机立断,让她即刻启程。 又道:“我跟你一起走。” 府里下人很快开始备好行李,一封信,也由五行山,被送到上京,一直到陆慎手中。 他望着信,眉头几乎皱成结,身边霍老将军不由得问:“主上,怎么了?” “霍将军,我要离京一段时日,这些时日,京中事务,便交托给霍将军了。” 霍将军自当同意,善解人意道:“总归,一切都在计划当中,主上随意。”只是在他离开时,又道:“主上,我这边,已经收到了三封来自仁宣太后的信,您当真不去见她吗?属下怀疑,她快要入京了。” 当然不是以太后的名义入京,霍将军猜测,太后应当会找人假装自己,而自己,会暗地里入京。 陆慎脚步一顿,道:“那便等她入京来见我再说。” 第121章 见面 十月的天,徐徐寒风里,已经透出冬日的薄凉。 陆慎带的人不多,没用马车,而是全员骑马,比马车快了许多。但他收到信的时间要稍晚一些,他拿到信时,姜亭月的车驾已经出行。 最终,二人是在半道上遇见的。 信比人到的要早两日,老祖宗已经得到了消息,但没想到他会来的这样快,望着陆慎简短的尽了礼数后就径直往后面车厢而去。 老祖宗沉默一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老喽!年轻人的事,她掺和不进去了。 姜亭月这段时日坐马车也很不好受,她是真病了,又素来娇气的很,吃不了什么苦,但她确实想回去,硬是咬牙一声不吭。 这些时日,确实将她折腾狠了。 彼时,她正半靠在软枕上,梨忧捧着药碗,柔声唤醒她:“小姐,到用药的时辰了。” 姜亭月睡也睡不好,身体难受的厉害,喝了药又会都吐出去,反反复复折磨她,是以她并不想喝。 可不喝药终究是不行的,她还有求生欲,撑着坐起来,白栀扶她坐好,梨忧正要喂她喝药时,忽然听到车厢外,桃喜一声怒斥。 “你是什么人?竟敢冲撞小姐的车架?” 话落的刹那,帘子已经被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外进来,桃喜拦不住,在后面怒骂:“你们都瞎了吗?他闯小姐的车厢,你们怎么都不拦?” 倒不是没拦,而是拦不住。 老夫人那边下令放的人,大半的下人都呈观望状态,不敢擅动,小部分伸手去拦的,都如桃喜这般,被陆慎带的人给挡回去了。 梨忧望见人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连忙回头去望小姐的表情,她面上没有怒色,只隐隐约约,显露几分委屈。 白栀还要出声,就被梨忧轻拍了下,她茫然转头望梨忧,你拦我做什么?没看见这登徒子都闯小姐面前了吗? 但梨忧只是起身,将药放到小桌上,低声道:“这是小姐的药,需要按时服用。” 说罢,就给了白栀一个眼神,主动从车厢里退出去。 白栀还有些恍神,就见眼前戴面具的男人,已经将人从她怀里接过去了,她细细想着梨忧的举动,隐约猜测,眼前这人,当是小姐的熟人,犹豫一瞬,还是决定出去找梨忧问个清楚。 梨忧在小姐身边的时日比她长,她这么做,一定有别的缘由。 梨忧已经挤到了桃喜身边,柔声道:“别气了,你还没看出来他是谁吗?” 桃喜怎么会没看出来,她就是看出来了,才更气。 莫名其妙诈死就罢了,反正小姐也知情,桃喜只当背后另有隐情,可隐姓埋名,当个管家又是怎么回事?当管家逗小姐高兴便罢了,她也不计较,可同样说走就走,什么都不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桃喜替小姐委屈。 白栀小心翼翼坐下,轻声问:“我怎么觉得,他那个面具,很像前段时日那个管家?” 桃喜冷哼一声,并不做声。 梨忧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白栀却从二人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震惊捂住嘴,她觉得自己好似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马车内,姜亭月捏着帕子,强忍着喉口的痒意,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她心里有一股火,从始至终,姜亭月都很介意所有人都瞒着她这件事,而这所有人里,自然也包括陆慎。 是以,姜亭月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这段时日,不光因着病痛而难受,心里也一直很不好过,可她不知道该怪谁,大家确实是为了她好,甚至连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一并瞒着了。 “来告诉你,你爹入狱的真相。”陆慎倒是不在意她这副冷淡的态度,只细细将缘由都解释了。 他一开始就说过,若是瞒不住姜亭月了,他会告诉她真相。 姜亭月微怔,“所以我爹,确实没事?” “嗯。”陆慎点头,望着她这副病弱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些心疼。 “怎么病成这样了?” 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苍白的小脸,不过才多久没见,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病弱的模样,像是冬日晨曦下的一点薄霜,日头稍稍灿烈些,就要消融一干二净。 “还不是怪你们!”情绪稍稍激动些,姜亭月又开始咳嗽起来,断断续续的咳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就是因为……咳咳……因为你们都瞒着我……咳咳……” 陆慎伸手,轻拍着她瘦到能摸到骨头的脊背,待她好转些,伸手去拿小桌上的水壶。 水壶里盛着清水,以炉火偎着,维持着热意,却并不滚烫。 陆慎先倒了杯水,感受着水温不烫后,才从袖中拿出一个碧瓷玉瓶,倒出两粒药丸,温声道:“先吃药。” 姜亭月望他一眼,到底还是乖巧吞了,陆慎给她喂水,轻声解释道:“瞒着你,一是怕你担忧,二也是想保护你……” 可他话还没说完,姜亭月再度咳嗽起来,推开他的手,倒是没什么力气跟他争辩,只是委委屈屈的掉眼泪。 陆慎当即声音一顿,替她擦着眼泪,低头望她,轻轻一叹,顺着她的意思道:“确实不该骗你,确实不对。” 姜亭月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本来就是。” “你若是想问罪,也得身体好起来才行。”陆慎指尖轻轻擦过她薄红的眼尾,温声道,“别同自己置气。” 姜亭月顿时更委屈了,眼底都是晶莹的泪光,一片湿润,可她又不想陆慎望见自己这副模样,干脆一头埋进他怀里,揉着眼睛道:“都是你们的错。” 她总觉得,大家都是为了保护她,她嘴上说他们这样不对,可心里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她就是有些矫情,受不了自己一到关键时就毫无用处的模样。 其实陆慎说的对,她一开始气的就不是爹娘与祖母,她在气自己无能,但凡她有用些,家里人都不至于殚精竭虑至这般,连点儿真相都要瞒她,生怕她忧心。 第122章 你很好 少女伏在陆慎身前,单薄纤细的身躯哭的一抽一抽的,还间或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得陆慎眉头紧皱,面色冷凝的厉害。 他伸手,自她腋下轻轻一挟,便将人抱至膝上,轻轻擦着她的眼泪,耐心擦了一会儿,温声哄了她几句,见她还是在哭,就丢了手帕,手指轻轻抬着她的下巴,开始亲她。 不带什么情欲的色彩,只是单纯的安哄,亲去她的眼泪。 姜亭月有些哭不出来了,但她觉得自己更委屈了。 她都哭的这么伤心了,他还只顾着亲她,他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她咳嗽声没断,双手撑在他肩上,恼怒道:“你混蛋!” 宽大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般拍了拍。陆慎莫名被骂,倒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问:“哭够了?” 姜亭月低头不吭声了,眼圈还红着,还有些别扭。 “姜亭月。”陆慎轻轻唤她一声,指尖压着她薄红的眼尾,那一点薄红,像是水红色的胭脂,晕开在白玉之上,即使她此时模样再憔悴,也依旧漂亮的触目惊心。 “怎么了?”姜亭月别别扭扭的出声问。 “我觉得你很好。”他轻而易举,就能洞察她背后的想法,也能轻而易举的安抚她,“比全天下所有人都好。” 从前陆慎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莫说是说些好听的话哄人,便是同他说十句话他也不见得会回半句,但后来,他不知怎么突然开窍,不仅会理人,也学了些格外好听的话,净用来哄姜亭月了。 姜亭月忍不住问:“我哪里好?” 她在等陆慎说些好听的话夸她。 可陆慎沉吟片刻,却道:“你脾气差,胆子小,行事过于随心所欲,莽撞且不计较后果,人养的又娇气,受不得半点儿委屈,是这天底下最难养的人。” 姜亭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以为陆慎会说些好听的话哄她,没想到他半句好话都吐不出来,她被气的咳嗽得越发厉害。 “但是,我依旧觉得,你是比天底下的任何人都要好。”峰回路转,陆慎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说道。 “你要我说,我却说不出哪里好,可又觉得处处都好。” 她无理取闹也很好,她莽撞胡闹也很好,便是她被养的极为娇纵的小脾气,他也一样都觉得很好。 但姜亭月一点也不高兴。 缓了会儿,待不怎么咳嗽后,她才冷哼一声,不服气道:“可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好,不会说好听话,也不善解人意,你冷漠傲慢,还喜欢强人所难,你是全天下最讨厌的人。” 被贬的一文不值,陆慎却笑了声,仿佛姜亭月说的不是“全天下最讨厌的人”,而说的是“全天下最喜欢的人”一般,轻轻的笑起来。 姜亭月不懂,怎么有人被当面骂了还能半点儿不生气,但陆慎的话,却叫她快要气死了。 陆慎又笑着温声哄了她几句好听的话,车厢里的声音,一点点飘到外面来,却只剩下很细微的一点,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三个丫鬟对视一眼,没再吭声。 直到马车在客栈停下,梨忧上前,打起帘子,车厢内的男人,将已经熟睡的少女抱起来,下了马车。 梨忧跟上前,低声问:“小姐没事吧?”她有些忧心姜亭月如今的情况。 见是姜亭月身边的大丫鬟,陆慎便回道:“只是睡着了。” 给她吃的药丸里,多加了两味助眠的药,如今药效起来了。 方才在马车内,姜亭月并没有与他说太久的话,就开始犯困,有一搭没一搭的出声,很快便坚持不下去,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陆慎一手揽住姜亭月,扶着她,另一只手,却端起了小桌上的药碗,浅浅品了下这药里都用了什么药材。 里面用的药材倒是极为珍贵,样样拿出去,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品,只不过,结合起来用的效果很是一般。 随行的大夫,怕她出事,不敢给她用药,剂量都很少,效果也很一般,主打温养,这样的药,治不好她,她若是接着赶路的话,身体怕是根本撑不下去。 除梨忧外,桃喜和白栀换了马车,提前一步去了客栈,已经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换成姜亭月常用的。 将姜亭月安置好后,陆慎将她交给她身边的丫鬟,自己转身,便去见了老祖宗。 他依旧觉得,姜亭月如今的情况,不适合赶路,她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根本就是在强撑。 老祖宗也对姜亭月也没办法,叹道:“我倒是想让她养好病再回去,但她面上乖巧听话,一不如意,病的就更厉害,我也没了法子。” 她原本想着,趁早赶回京,说不准,还有救她的办法。 陆慎道:“我来劝她。” 老祖宗犹豫片刻,叹道:“你若能劝她听话,我们便停下,先为她养好病再说。” 陆慎又说:“还有随行的几个大夫,我也想见见。” 老祖宗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一挥手道:“你随意。” 陆慎小的时候,丞相为了压他的性子,给他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师父,他学的东西很杂,样样都沾一点,但他并不敢托大,觉得自己能胜过这些行医多年的大夫。 他找几位大夫,是想同他们共同商议药方,他要他们大胆的用药,这种近乎敷衍的温养方子,他不允许再出现。 姜亭月醒过来时,已近傍晚,还是觉得头疼,嗓子疼,依旧难受得紧。 她睁着眼,望了眼青纱软帐,又重新闭上眼。 但下一刻,软帐就被掀开,有人将她从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捞出来,额头与她相贴,姜亭月觉得有些烦了。 “还好没有发热。”陆慎温声道,“别睡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姜亭月没力气挣扎,有气无力的问:“你怎么在这儿?我的丫鬟们呢?” “在外面候着。” “哦。”姜亭月想倒下去,还没沾到自己的枕头,又被陆慎拽起来。 他动作很轻,将她捞起来,温声道:“我跟你商量件事。” 姜亭月觉得他烦死了,越发开始头疼,陆慎伸手,轻轻为她揉着,她问:“什么事儿?” “我们先不回京,等你病好一些再回去,你觉得如何?”陆慎直白的就问了。 “哦。”姜亭月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话没进脑子,只应了声,转身就要躺下去,又被陆慎闹腾起来,她有些生气了。 “你到底要怎样?” 陆慎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将她捞起来后,重复道:“我方才说,我们先不回京,留几日,待你病好些再回去。” 这回,姜亭月终于听进去了,当即不愿道:“那万一病好不了呢?我岂不是临死之前都回不了家?” 她有些悲观的想,万一自己真病死了,好歹临终之前,能见一见爹娘呢! 攥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但陆慎面上,却是轻轻嗤笑一声道:“没出息,一场小小风寒,怎么就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更何况,你这副模样回去,国公夫人若是知道,怕不是要为你殚精竭虑,日日忧心。” 姜亭月想起她娘,她娘身体一直不好,总是生病,她这副模样回去,阿娘肯定要担心的睡不好觉,她本来就睡眠不好,容易被惊醒,有时候还需要依靠安神汤。 她揉揉眼睛,低声摆烂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没出息也好,不回去也罢,但能不能别老是烦她? 陆慎俯下身,轻掐着她后颈,亲了她两下,说:“我让人打探你爹的消息,日日给你送来,但你总要有些精神,才能听消息吧!” 姜亭月被他亲的有些恼了,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没好气道:“你就亲吧!风寒也是会传染的。” 等你也病了就老实了。 陆慎抱着她,姜亭月才被他从被窝里挖出来,身上热气很足,暖融融一片,他轻叹道:“你若是能病好,换我得风寒,也不错。” 又折腾她起床,用了些米粥小菜。 药也换了,姜亭月喝的时候,眉头皱紧,她感觉比之前喝的要苦上许多。 不过陆慎说的话,姜亭月确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喝了药后,又回去睡觉,昏昏沉沉的,这几日,睡醒就被陆慎折腾起来,反反复复,终于有些精神头,才后知后觉的问:“我们怎么还在客栈?” 陆慎道:“某人前几日答应我,病好才回去。” 姜亭月绞尽脑汁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段,但记不清了,她装傻充愣的问:“某人是谁?” “是个病的时候答应了条件,病情好转了些就翻脸不认人的小骗子。” 姜亭月冷哼道:“我都没说你,趁着我病糊涂时给我下套呢!” 她连陆慎说什么都记不清了,更别说当场答应的话,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随口应了什么。 陆慎若有所思般问:“当真不记得了?” 姜亭月觉得自己现在好转不少,可以回去了,根本不想苦等到病彻底好转,当即点头道:“确实不记得了。” “哦。”陆慎嗓音温和,清润笑道,“某人还应了我,说是年后成婚来着。” 姜亭月气得挠人,“我是病了,我又不是傻了,我怎么可能应你这个。” “你那日,根本没提这个好不好?”不然她就是病的奄奄一息了,她也会立刻支棱起来拒绝的。 陆慎笑着接住她,道:“这不是记的很清楚吗?” 姜亭月:…… 病情稍稍好转些,姜亭月就开始闹腾了,比先前那副模样活泼不少。 但她答应在先,想改悔,又总是被陆慎不轻不重的挡回来,她气得磨牙,却又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问就是她自己答应的,堂堂国公府千金,出尔反尔算什么事? 磨了几日,在姜亭月耐心告罄前,陆慎先前让人送过来的消息,终于到客栈了。 上面是陆慎的暗卫记录的姜世忠每日情况,事无巨细,记载的十分琐碎,就连他每日叹气几回都记的十分清楚。 姜亭月:……倒也不必这么详细。 不过按照上面所写,姜世忠确实没受什么苦,可见三皇子那封信,大半是诓骗于她的。 底下还夹杂着姜世忠传过来的一张纸条,内容十分简短,意思就是让她好好养病。 其实客栈也不适合养病,来来往往人不少,各路人士都有,杂乱的厉害,最适合养病的是姜亭月那座行宫,不过已至半路,总不能再改回去,姜亭月也不乐意。 但在客栈,也有个好处,就是姜亭月每日能听到不少消息,她全当是个乐子在吃瓜。 直到有一日,一群人入住,说话完全是陌生的口音,姜亭月凑热闹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弄明白,来的是夏朝使臣。 此地客栈,已经离京不远了,又是去往上京最大的官道,若是他国使臣,确实会入住这家客栈。 她不大理解去问陆慎:“夏国人,怎么会临近年关入京?” 陆慎说:“应当为的是和亲一事,两国开战多年,民不聊生,百姓早就想干戈载戢了。” 姜亭月想着上辈子的事,反正在陆慎登基之前,两国一直都在交战。 她不由得皱眉问:“你觉得,和亲能停战吗?” “不能。”陆慎看的很清,摇头道,“夏国皇帝,穷兵黩武,狼子野心,觊觎我天朝辽土已久,不会轻易止兵。” “那这岂不是白白送和亲那姑娘去死?”就像上辈子的唐芝芝一般,所有人都知道,和亲没有用,可还是将她推了出去。 这回经过姜亭月提醒,唐芝芝已经嫁人,那下一个受罪的,又是哪家姑娘? 陆慎也不赞同这种方式,但他见姜亭月气得厉害,便给她倒了杯清水,道:“怒极伤身,你坐下说。” 姜亭月捧着水,又问:“和亲这事,能给他搅黄了吗?” 管他是哪家姑娘受罪,姜亭月就是看不惯这种以大义绑架,所有人都蒙骗着送和亲公主去死的事。 陆慎斟酌一番,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被定为和亲公主的那位,你也很熟悉。” 第123章 下雨 “上京里的姑娘,哪个我不熟悉?”姜亭月觉得陆慎在说废话,又问,“定的是谁?” 陆慎大概知道,原本定的和亲公主,应当不是现在这位,不然姜亭月不会不知道。 “昔日的明昭郡主,如今的平阳公主叶明昭。” 姜亭月微愣,“和亲之事,还没下圣旨吧!她怎么就被封为公主了?” 要是皇帝愿意封,叶明昭刚出生时,就能随便找个借口封了,可他对长公主一再封赏,却对叶明昭只空赏些财物敷衍了事。 陆慎道:“长公主死了,皇帝封她为公主,应当是愧疚补偿。而且这事,与贺兰延也有些关系。” “怎么又跟贺兰延有关?”姜亭月嘟囔道,“他就不能干点儿好事吗?怎么谁家都祸害?” 她心中越发厌烦三皇子。 陆慎又道:“我记得,你从前与平阳公主关系不大好。” 何止是不好,要姜亭月来说,她跟叶明昭,几乎掐的你死我活,她都忘了起初是怎么跟她不对付了,总归到后面,已经有水火不容的趋势了。 “这是两码事。”姜亭月说,“我讨厌她,不妨碍我更讨厌圣上拿她当个止战的幌子。” 更何况,原本应该和亲的是唐芝芝,是因为她改变了唐芝芝的命运,让唐芝芝提前嫁了人,所以,和亲的命运,才落到叶明昭身上的吗? 她又问:“所以,能搅黄吗?” “能。”陆慎点头,又道,“你该喝药了。” 仿佛在他眼里,这等涉及两国开战的大事,都比不上姜亭月吃药来的重要。 “哦。”姜亭月苦着小脸,望着桃喜将药端进来,不由得问,“为什么这药一天比一天苦了?” 桃喜柔声道:“良药苦口,小姐这几日身体好多了。” 姜亭月端着药碗,深沉的叹了口气,陆慎笑道:“今日应当不苦,我特意多加了甘草。” “是吗?”姜亭月心里多了点儿期望,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一大口,同时,那点儿期望啪叽一声碎了干净。 她愤懑抬眸望陆慎,陆慎泰然自若,丝毫不心虚道:“我说了,只是不苦而已。” 确实是大实话,也确实是不苦,但众所周知,中药的难喝不止是苦而已,即便加了甘草不苦后,依旧不影响还是难喝,她真是疯了才对药有什么期待。 含了枚蜜饯,姜亭月整个人都伏在书案上,散落的长发铺了满身,她又问:“我觉得我已经好全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陆慎一手执着书卷,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温声道:“再过两日,待你身体情况再好一些。” “哦。”姜亭月偏过脑袋,翻动着书案上的书卷,上面的书都是陆慎的。 最近她身体好多了,人也不再病怏怏的,有了精力后,又觉得整日无聊起来。 闲来无事,翻了翻上面的书,结果一封信掉了出来,姜亭月好奇打开,信上第一句,便是向三皇子问好。 她茫然回头,望向陆慎,“这是什么?” “告密信。”陆慎没有一点被发现的心虚,只说,“不过还不是给出去的时机。” 姜亭月只看了头一句,闻言,猛地将信合上,重新压回书中,根本不接着看,她一点也不想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不过,字不太像你的,是你写的?这有什么用?”姜亭月问。 “是我写的。”陆慎承认的十分坦然,“作用现在不能多说,但日后必有大用。” 姜亭月给他将书放回去,吐槽道:“这么有大用的信,你就随手夹在书中,也不怕遗失后被人拾了去。” “那也不错。”陆慎不怎么在意。 对他而言,这封信是到三皇子手中,还是大皇子手中,亦或是皇帝手中,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用来引起他们互相猜忌的,不管是哪一方的人拿到,都是一样的效果。 姜亭月不理解,很不理解。 又在客栈待了些时日,最近常常下雨,地面湿漉漉的潮,姜亭月不爱出门,躲在屋里看雨。 陆慎捧着书,给她念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炭火哔剥有声,伴着雨水淅淅沥沥,姜亭月听了会儿,就开始犯困。 雨声滴滴答答落在窗台上,屋里燃着炉火,一点寒湿的潮意,还未透过半阖的窗户透进来,就被屋里的热气蒸的一干二净。 “哗啦”一声轻响,一只信鸽,冒着雨水,停在窗前避雨处,轻轻啄食着放在避雨处的谷粮。 陆慎起身,将姜亭月翻身时掉落在地的软毯捡起来,给她重新盖好,再向窗台而去。 信鸽认识他,乖巧啄食着米粒,陆慎伸手摸它,它也岿然不动,陆慎将系在鸟儿腿上的信取了下来。 用了一层油纸裹住,里面的信倒是没淋到雨,清清楚楚的,告诉陆慎,大皇子贺兰靖手里,已经拿到了三皇子的罪证。 证据自然是陆慎这边的人找到的,一年前就收集好了,他将这些罪证分散开来,极尽遮掩,大皇子的人,足足冒险找了一年,直到近来贺兰延势力越发强大,陆慎才将最后的关键性证据给出去。 大皇子的人,找的极为艰难,损失了不少人,这被陆慎添了些东西的罪证,在他眼里,极为真实。 只是,陆慎没想到,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大皇子依旧没想着将证据交出去,这分明是能将三皇子置之死地的罪证,他却顾念着兄弟之情,没往外交。 只是,大皇子也并非是傻子,这证据,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护身符,毕竟,他人都被幽禁了,难保会有更危险的处境。 事实上,说出去没人会信,大皇子最初会找寻贺兰延通敌的证据,竟然是真心想为这个弟弟遮掩,想借着这个证据,让弟弟回头。 陆慎望着外面的雨,自顾自呢喃道:“看来还需要给大皇子下一剂猛药。” 他转身,提笔写信,再度用油纸包好,系到信鸽腿上,将信鸽放飞后,才合上窗。 姜亭月半梦半醒时,听到一点动静,拉着绒毯盖住脸,陆慎重新落坐她身旁,手掌贴着她眉心,温声问:“将你吵醒了?” 第124章 天晴 陆慎方才开过窗,被寒风一吹,他本就不怎么热的手掌,此时越发冰凉。 姜亭月往绒毯中缩了缩,躲开他的手,揉着眼睛,懒洋洋打着哈欠问:“你做什么去了?” 陆慎说:“联系了一下京中的人。” “哦。”姜亭月也没在意,反正她也就是随口一问。 她揉揉自己的小脸,好不容易清醒了会儿,坐起来,望着窗外直叹气:“雨到底什么时候停?” 她真不喜欢下雨天,湿漉漉的,冰冷的潮气仿佛能钻进骨髓,总是让人觉得难受,她觉得,还是晴天好。 “应当快了。”陆慎说,“已经连下好几日了,待天一晴,我们便可以启程回京。” 他终于说了件让姜亭月高兴的事,姜亭月忙点头道:“说不准明日就能晴,我去让桃喜她们准备收拾好东西。” 陆慎笑道:“不急。” 在客栈住了好些时日,陆慎与几位大夫一起,商量着她的药方,一遍遍试药,改了又改,虽然麻烦了些,但效果是显着的,如今她只是还有些咳嗽,旁的毛病倒是都好全了。 只是那些难喝的苦药,还是得接着喝,先前病重的时候,姜亭月尚有求生欲,所以忍着苦愿意喝药,如今她觉得病好全了,就不乐意喝了。 陆慎只好让大夫都制成药丸,她终于勉勉强强愿意吃药了。 第二日,姜亭月醒来后,推开窗望去,外面果真放晴了,日头灿烈,冷风徐徐,几只麻雀从枯树枝上跳落在地,客栈里的小二正在拿谷粒做陷阱抓麻雀,一片热闹,倒是依旧冷。 老祖宗也不由得叹道:“可算是晴了。” 又望着姜亭月接着叹道:“幸好你病愈了,不然我回去,怕是不好给你爹交代。” 姜亭月有些悻悻然,先前是她非要回京的,闹腾的祖母一大把年纪,还要跟着她折腾,她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行了,叫你身边丫鬟好好收拾吧!准备启程了。”老祖宗也没怪她的意思,她跟着连续几日都因着孙女的病睡不好觉,如今好不容易人病好了,她可不想再给人折腾出什么毛病来。 姜亭月重重点头,“好。” 桃喜那边早就做好准备了,是以收拾起来也很快,白栀抱着东西跟在身后,小心翼翼走到姜亭月身旁,道:“小姐,我想跟着你回京。” 其实现在才说这个已经晚了,按理来说,离开行宫那日白栀就要说的,但奈何姜亭月病的厉害,她偷摸着跟上来,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别看桃喜跟她掐的厉害,实际上,白栀还是桃喜做主留下来的。 姜亭月听到白栀的话,不由得笑道:“我总不能将你一个人给赶回去吧!跟着便跟着了。” 她倒是不在意,白栀虽然来的迟,但行事十分周到,她还挺喜欢这姑娘的。 一场雨,不仅将姜亭月一行人强留在了客栈数日,就连先前准备入京的使臣,也被迫停留了些时日,竟是与他们差不多时间入的京。 在入京前,陆慎给了姜亭月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道:“可拿它联系我。” 给了鸽子后,陆慎便独身一人,消失不见了。姜亭月恍然想起,在京中,陆慎这个身份已经死了,是以他并不方便露面。 姜亭月抱着这只雪白的鸽子,望了许久,最后回头问桃喜,“鸽子要怎么养?需要拿笼子关着吗?它会不会自己飞走了?” 桃喜也没养过鸽子,倒是姜亭月年岁尚幼时,她曾替姜亭月养过两只鹦鹉,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说是她养,其实是有专门的养鸟人。 思索一瞬,桃喜道:“奴婢去安排人。” 于是,她便将鸽子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抱着,怕将它弄死了,更怕鸽子飞了。 车驾入京,才进城,马车前就有人来拦了,来的正是贺兰延的人,他虽没亲自来,但身边的福安公公亲自来了,手拿拂尘,白面上露出一点笑,瞧着慈眉善目的样子,笑道:“姜小姐,我家殿下有请。” 姜亭月没出面,出面的是老祖宗,她冷声道:“请什么请?人都快病死了,请到你府中,你是准备帮忙将丧事一并办了不成?” 这是事先串通好的说辞,反正姜亭月病重的消息,早就传进京里,在陆慎的故意为之下,越传越离谱,甚至还有传她在半路上死了,送回来的是棺材来着。 老祖宗对谁都不客气,说话说的极为难听,福安公公听的面色白了又青,他不敢得罪老国公夫人,但还是不死心的往后望去,问:“姜小姐病的很严重吗?奴才带了太医,可以替小姐看看。” 桃喜婉拒道:“还是不了,天儿凉,我家小姐体弱,禁不住风吹。” 福安公公执意道:“奴才还是看看吧!若真是病的厉害了,奴才也好禀告我家主子。” 白栀听的怒火直冒三尺高,登时掀起帘子,钻出车厢,没好气骂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奴才,一个没根的东西,晦气死了,看什么看?奴才就要有当奴才的觉悟,主子见不见你,那全看主子乐不乐意,哪里轮得着你一个奴才做决定。” 在她身旁,桃喜有些恍惚道:“看来素日里,你还是对我留了情面。” “那是自然。”白栀轻哼一声,入京前,她特意在客栈里,跟着掌柜的学了学怎么骂人,如今的战斗力,自然不是当初行宫时能比的。 桃喜在一旁软声说着好话,态度端的是一脸为难,却半点儿不让,白栀在一旁趾高气昂,将嚣张刻薄表现的淋漓尽致。 独留福安公公,被两个人怼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偏生老国公夫人一副放任的模样,见一句斥责都没有,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路让开。 站在路旁,望着车驾离去,福安公公心里已经想好日后他家殿下大事一成,这俩丫鬟落他手里,他要怎么报复回去。 车厢内,桃喜笑出声,“你们是不知道,福安公公被白栀骂的脸色有多难堪,跟打翻了染坛似的,五颜六色的变。” 梨忧叹气说:“骂的一时痛快了,可福安公公极为记仇,难免日后报复。” 白栀不在乎道:“管他呢!我吃的是小姐的饭,又不靠三皇子养活,管他们怎么想呢!反正我的主子,只有小姐。” 姜亭月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我能护住你时,一定会尽力相护,若当真护不住了,我会提前将你送回行宫的,那里你最熟悉,天高皇帝远,京里的人,手伸不到那么远。” 她没有保证一定能护白栀无虞,但却表明了维护她的态度,白栀听的很感动,当人丫鬟的,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嘛!这是对她职业生涯的最高肯定。 一直回国公府,李云柔已经等许久了,这些时日,夫君在牢中联系不得,儿子儿媳却失踪不见人影,唯一的女儿,都病的狠了,奄奄一息,李云柔硬是强撑着一口气,想着府里不能没人,才没倒下。 如今见女儿平平安安归来了,当即抹泪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姜亭月想阿娘也想的厉害,当即扑进她怀里撒娇道:“都是想阿娘想的,女儿离家这么久?阿娘想不想女儿?肯定是不想,若是想女儿,一定迫不及待让女儿回来了。” “傻丫头,阿娘怎么会不想你?”李云柔又哭又笑,指尖戳她眉心道,“你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阿娘的心肝,阿娘离了你两日,都恨不得生出翅膀去寻你呢!” 姜亭月连忙道:“阿娘不哭,我好着呢!”又问:“阿爹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言两语说不尽,你与我来,你阿爹给你亲自留了信。”李云柔拉着她的手,引她进了书房。 - 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晦暗的屋内,蜡烛栉比鳞次的亮起,直到将整间屋子,都照的十分亮堂。 陆慎抬起眼,往高位上望去,那里坐了个女人,富贵妍态,保养的很好,只有眼尾,偶尔能望出几道皱纹,她穿了身绛紫色衣袍,神情肃穆,过高的颧骨,使得她显出几分威严。 此人,正是隐姓埋名入京的仁宣太后,先帝继后,陆慎名义上的母后,也能当得起陆慎一句姨母。 “我问你,这段时日,你不在京中,是去了何处?”仁宣太后不怒而威,冷声道,“数月前,我便让你来见我,你为何迟迟不来?是什么事,亦或是什么人,绊住了你的手脚?” 陆慎垂下眸子,低声道:“只是没必要而已。” “是没必要?还是因为,你被儿女情长所拖累,人也变得糊涂了?” 仁宣太后冷笑一声,手边的信封,被她重重甩下去,白色的信纸,宛若纷飞的雪花,落了满地。 “你觉得,你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栽培吗?对得起你父皇的在天之灵吗?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又可还记得,你身上的血仇?” “我看你是都忘的一干二净。” 陆慎面不改色,弯腰捡起地上一封信,打开后,细细看了看,眉头微动,上面一字一句,都记载着这几年,他与姜亭月之间的事。 但好在,只是些明面上的事,不然陆慎真要考虑考虑,身边的暗卫,是不是该换了。 他低声道:“不影响复仇大计。” “当真不影响?”仁宣太后将桌上的茶盏用力往地上挥去,摔出一片巨响,她怒声道,“从前你虽有主见,却事事以大局为重,怎么?如今为了个女人,连你的血仇都忘了?” 陆慎面无表情,被如此质问,他甚至半点儿情绪都未升起。 实话实说,虽然自幼,他就被教导自己身负血仇,可事实上,他心里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仇恨,不过是成王败寇,输家的不甘心罢了。 更是在得知一些宫廷秘闻后,陆慎越发觉得,他那个父皇,实在是无能的厉害,在帝位稳固的情况下,还能叫一个名义上的懒散王爷,将势力一直发展入自己的后宫,谁都护不住,光有仁德,又有何用,还不是败的一塌涂地? 但仁宣太后手上有一支飞凤卫,是他父皇留给她的,这支飞凤卫,是威虎军的分支,便是陆慎,也需要忌惮几分。 于是,他面上便显露几分冷淡,低眉解释道:“姨母,是有些真情,但接近姜世忠的女儿,我能得到的更多。如今姜国公入狱,皇帝的民心,不就被败的差不多了么?民心一失,败势已成,只差最后一步而已。” 仁宣太后不是个傻子,冷笑道:“你确定,你的利用多于真情?你不是,向来不屑于依靠姻亲关系么?” “你别忘了,你父皇是如何死的,若非狗皇帝,你也不会隐姓埋名,委屈自己,当一个区区丞相府庶子,受尽白眼与折辱。” 陆慎心里隐约有几分烦躁,面上却不显山也不显水,只道:“儿臣明白。” “那么多人的牺牲,才铺就了你的今日,你可千万不要,因着一个女人,就葬送一切。”仁宣太后苦口婆心劝诫道。 陆慎自然不会因着姜亭月放弃一切,但同样也不会放弃姜亭月,他从来不会二选一,他一直都是江山要,美人也要,在他心里,他自有周全的手段。 他眼眸冷淡,漠声道:“儿臣不会。” “你最好不会,否则,我不介意,替你亲手除了这个障碍。”仁宣太后目光冷的宛若冬日寒冰,一字一句道,“便是她不妨碍你,你大事将成后,她绝不可为后。” 陆慎并未说话。 仁宣太后越发愤怒,“怎么?你还真想立姜世忠的女儿当皇后?你别忘了,他是狗皇帝的人。” “你父皇,待他呕心沥血,事事亲自教导,可他却在你父皇出事之际,冷眼旁观,他国公府,有的是能救圣上的办法,可却舍不得用,眼睁睁望着你父皇去死,我不论你如今是什么想法,他姜世忠的女儿,绝不能为后。” 第125章 争端 姜亭月看完了阿爹留下来的信,她对着烛火,望了许久许久。 她一直都知道,阿爹是个好官,别看他行事荒诞,肆无忌惮,可做的事,却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即便政敌不少,可真正对他下死手针对的,却没几个。 自圣上称病不出后,大皇子被幽禁,三皇子把持朝政,无数大臣无辜受累,姜世忠此举,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逼着圣上出来拨乱反正,他在利用自己民间威望,向圣上施压。 可圣上毕竟是天子,兴许他看出来了,也更不耐烦被大臣胁迫,所以才迟迟不肯出面。 但圣上那边,也确实压力很重,不想一直这么下去,所以他给了姜世忠一块台阶,说只要他肯服软,姜亭月便能上皇室玉碟,成为三皇子妃,未来也可能成为中宫皇后,许姜氏一族,无上荣光。 当然,这块卖女求荣的台阶,想都不用想,姜世忠根本不会答应。 只不过,自古以来,敢威胁天子之人,向来都没什么好下场,姜亭月有些担忧。 但她担忧也是白担忧,她根本掺和不进长辈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姜亭月紧张了大半天,又坦然了,决定先将府里的事弄清楚,便回去找李云柔,问:“阿娘,煊儿和若若怎么样了?” 哥哥和嫂子都不在,她自然得为小侄子和小侄女上心。 “都好好的。”李云柔温声道,“你原先写了信,说让多注意煊儿的情况,我便日日派人看守着,他身体十分康健,最近体重还涨了不少,勉勉强强学会走路了,今日太晚了,他们都睡了,明日你来看看他们。” “好。”姜亭月自是没有不应的。 第二日,姜亭月才去看了两个小家伙,姜元煊尚年幼,嗜睡,又正是不知事的年岁,离了阿娘,哭闹了会儿,就被乳娘转移了注意力。 若若倒是见了姜亭月后,抱着她的腿就不肯走了,可怜巴巴道:“姑姑,你突然消失后,阿娘也消失了,你终于回来了,阿娘还能回来吗?” 姜亭月弯腰,摸摸她的脑袋道:“能呀!你阿娘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若若小嘴一瘪,“我不信,你先前也是这么说阿爹的,阿爹到现在都没回。” 姜亭月摸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果真,小孩子只是年岁小,不代表她就是个傻子,不能随口就骗。 她只好将锅往姜川柏身上推,“我是这么说的,按理来说,你爹也该回来了,偏生他自己不愿回来,这显然是他的问题,不能怪我说的不准。” 小若若懵了一瞬,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是这样的吗?” “是呀!”姜亭月重重点头道,“就是你阿爹的问题,等他回来,你就去质问他,到时候就知道缘由了。” 若若才六岁,她自然不清楚什么叫背锅,但她沉思片刻后,不影响她还是没起身,抱着姜亭月的腿,不肯动弹。 姜亭月只好提着她走,没两步路,小腿上沉甸甸的重量,就让她走不动了,她不由得叹道:“若若,你近来体重渐长啊!” 若若不吭声,也不撒手。 姜亭月接着叹道:“你起来,我抱你成不成?” 若若还是岿然不动。 姜亭月只好提着她继续走,直到实在是走不动了,才说:“这样!我跟阿娘说一声,你去跟我住段时日,你觉得如何?若是觉得好,就自己乖乖起来,别为难姑姑我了。” 这话一出,小姑娘琢磨半天,磨磨蹭蹭起身,对她张手道:“姑姑。” 姜亭月认命,一把将她抱起来,道:“你就折腾我吧!” 但带若若回自己院子住的事,李云柔并未同意,李云柔皱眉道:“你还咳嗽着,自己病都没好全,怎么照顾的了她一个小孩子?” 又哄若若道:“你姑姑病还没好,等她病好了,你再去跟她住。” 若若瘪了瘪嘴,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但还是听话道:“那姑姑好好养病,等姑姑病好了,若若就去找姑姑一起住。” “好。”姜亭月摸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 圣上那边没妥协,姜世忠便也跟着耗,依旧住在牢中,一直没出来。贺兰延倒是没少往府里派人,几乎都被李云柔赶出去了,用的都是同一个借口,病还没好,不宜见客。 姜亭月夜里乔装打扮,偷偷去见过阿爹一回,他在牢中,倒是没受什么罪,只是下巴上冒出了许多青色胡茬,形容有几分落魄。 她见阿爹,是陆慎安排的人。 牢中的人都被支开了,姜亭月一身黑袍,直到牢房前,才掀开兜帽,急急喊了声:“阿爹。” 姜世忠抬头,目露担忧,道:“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姜亭月又问,“阿爹,已经入冬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姜世忠道:“快了,约莫半个月内,一切自当有结果。” 牢房里环境很差,即使不遭受什么折磨,也吃不好睡不好,人就难免跟着消瘦下去,姜世忠如今的模样,很是憔悴。 姜亭月不懂他为什么要受这种苦,不理解道:“阿爹,你想救人,不能换种方法吗?为何非得要以身入局?” 姜世忠只是笑笑,并未与之多说,只道:“让你和你娘忧心了,不是什么大事,半个月后我就回去了。” 显然,姜世忠不肯对她多说。 姜亭月也拿阿爹没办法,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 离开牢房时,天上飘了些零星的雪,轻柔的,伴着柔风,冰凉凉落到她面上,姜亭月伸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又迅速融化成水珠,她抬头望天,下雪了。 一把青色油纸伞,撑在她头顶,姜亭月下意识抬头,望着青色的伞沿,又回眸,望向站在她身后的陆慎。 他依旧是常穿的白衣,便是冬日里,也依旧是这抹清高淡漠的颜色。 来见姜世忠,是姜亭月提出的,她拿了陆慎留下来那只信鸽与之联系,很快便得了回信,只是从安排人,到与阿爹相见,陆慎并未露面,一直以来,出现的都是廿三,她还以为,陆慎最终也不会露面,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在外耽误太久,你该回家了。”陆慎提醒道。 “哦。”姜亭月回过神,轻轻点了下头。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陆慎一手撑着伞,一手扶她上车,青色的油纸伞并未收拢,而是稍稍后退了些。 姜亭月打起帘子,望着站在马车边的陆慎,雪下的慢慢有些大了,绵密细碎,隔着一场雪,陆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站在稍远些的地方,静静的望着她。 其实,姜亭月有些想问,他今日本来不用露面的,为何专门跑来一趟,跑来一趟便罢了,为何又一句话不说? 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便笑了笑,对他招手道:“再见。” 说罢,便放下帘子。 又对车夫道:“回府。” 马车渐行渐远,雪絮落地,已然薄薄一层,车辙痕迹不大明显,雪花越来越多,渐渐的,那点儿浅显的痕迹,很快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姜亭月又掀开帘子望了眼,隔的太远,她望不太清晰。只能望见那道颀长的撑伞身影,似乎还站在原地。 他今日怎么又这么奇怪?姜亭月心里嘟囔一句。 就在她正欲放下帘子时,却望见,一个熟悉的人,从雪地里踉跄而过。 “停车。”姜亭月连忙出声。 她起身下了马车,身边已有人撑起伞追上来,姜亭月提着裙摆,向前跑去,前方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姜亭月跑的很快,急忙拦住人,问:“你怎么一个人在此?你身边的人呢?” 被她拦住的姑娘,一身棉麻白衣,穿的跟丧服似的,面色惨白,额头青肿,渗出丝丝血痕,她的头发散了大半,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眼前这人,正是叶明昭,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姜亭月没想通,这么晚了,她怎么能够丫鬟护卫一个都不带,孤身行走在外,也不怕出事。 她跟叶明昭有仇,也乐得看她倒霉,但也仅限于二人争强好胜时她吃亏而自己得意。 这大晚上的,她这副模样,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狼狈成这样,若是她不管,今夜说不准要出事,姜亭月怕自己良心过不去,所以才追了上来。 叶明昭愣愣抬起头,见是她,恍惚了会儿,又低下头,默不作声,只想绕过她离开。 “叶明昭。”姜亭月喊住她,问,“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家?” 这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却叫叶明昭脚步一顿,她忽然冷笑一声,捂着脸道:“回家?我哪儿还有家?” 姜亭月听说过她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贺兰延羞辱她在先,她一时想不开,长公主为替她出气,结果却被害的惨死。 从前二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叶明昭趾高气昂,高高在上,冷淡的目光一扫,尽是看不起人的样子,什么时候这般过。 她有些于心不忍,拉她上车道:“你跟我上车说。” 然而指尖碰到她时,姜亭月才发觉,原来叶明昭身上竟然这般凉。 叶明昭魂不守舍,被她拽上车,竟然连一点儿挣扎都没有,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姜亭月没打算跟她和解,更不打算同她交心,只对管家道:“去长公主府。” 能将叶明昭全须全尾的送回去,就已经是姜亭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叶明昭长长的眼睫动了下,泪珠大颗大颗滑落,她开始痛哭起来。 “我娘死了。”叶明昭抽噎道,“我娘死了,葬进了皇陵,我想去拜一拜,单独跟她说说话都不行。他们还要我和亲,要将我嫁去夏国,我不愿意,一旦和亲,就是死路一条,我不想死,所以我拼命的磕头,拼命的求圣上不要让我去和亲,可我头都磕破了,圣上也不肯见我。” 姜亭月听的微愣。 从前,长公主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凡是求情求到了她那里,她若是肯插手,再难的事,都能办成,可谓是圣眷无双,可姜亭月怎么也没想到,长公主一死,她唯一的女儿,连面见皇帝都困难。 犹豫片刻,姜亭月递了她一张帕子,问:“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圣上身边的大监送我出宫,我不肯,一直跪在宫门前磕头,直到宫禁的时辰到了,宫门合上。” 说到这里,叶明昭就不肯往下说了。 但姜亭月知道,应当是她自己不肯见府里下人的,叶明昭这人,高高在上惯了,极度自负,绝不可能容许旁人望见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可她方才,突然拦住她,还强行拽叶明昭上马车,在叶明昭心里,约莫是恨死她了。 她微微叹气,安慰道:“和亲一事,你再等等,说不准有转机呢!” 前段时日,陆慎应了她的,这和亲之事,应当是成不了,所以若是叶明昭不想嫁人,完全可以再等一等。 “使臣已经入京了。”叶明昭不抱什么希望道,“大概在圣上面见使臣后,便会下旨。” 她也并不觉得,姜亭月有什么办法,与其说是说给姜亭月听的,她这些话,更像是憋狠了,只是想随便找一个人倾诉。 姜亭月没吭声,她自然不会傻傻的将陆慎暴露出去,只递给叶明昭一把梳子,道:“你的头发,重新整理一番吧!” 叶明昭望着精致的梳子,微微沉默片刻,还是接过来,散了自己的长发,低声道:“谢谢?” 若是从前,叶明昭死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落魄成这副模样,更是想不到,她都落魄成这样了,对她伸出援手的,竟然是死对头姜亭月,她没有落井下石,叶明昭已经很稀奇了。 叶明昭也是生来养尊处优的,并不会扎头发,散开梳顺后,就自己给自己胡乱编了两个小辫,编的不算好看,有几缕头发都翘起来,有些压不住。 但叶明昭递还梳子,额头红印未消,低低傻笑一瞬时,在姜亭月眼里,却比从她从前任何时候都顺眼。 马车停在长公主府外,姜亭月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单手撩起一点帘子,望着叶明昭下车后,头也不回往前走,寂寂飞雪下,她的身影清冷而孤寂,淡漠的宛若一道影子,顷刻间便能融入冰天雪地。 那时,姜亭月并不知道,这是她此生见叶明昭的最后一面。 而此时此刻,姜亭月心下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同情,但也仅仅是同情,她便差人绕了路回府。 雪越下越大了,将路上一切痕迹都遮掩的清清楚楚,没人知道姜亭月出过府,更罔论得知她见过叶明昭。 腊月寒凉,姜亭月依旧称病闭门不出,昔日亲朋好友,都纷纷赠上病礼,想来探望,但都被姜亭月拒之门外,她谁都不见。 临近中旬时,姜世忠终于归家,那场博弈中,他到底是赢了。 使臣早就在半月前便离去,和亲的圣旨,却还没有第一时间颁布,但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圣上既舍不得放弃拿叶明昭当筹码,又担忧长公主去世不久自己这么做又会招致骂名,所以和亲的圣旨一拖再拖,反而是封赏的圣旨,不要钱似的往长公主府里去。 姜世忠叹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圣上竟然这般无耻呢?” 李云柔无奈道:“慎言,你才被圣上从牢中放出来,这是又想进去了?” 姜世忠低低咳嗽一声,“那倒没有,府里还是比牢中舒坦的。” 腊月下旬,一封早就被姜亭月看过的告密信,终究是寄进了三皇子府。 府内,贺兰延望着来历不明的信,整个人都在颤抖。 信上将他做的那些事,一一都列举出来,说是大皇子贺兰靖已经拿到了罪证。 这么些年,贺兰延没少犯过事,但旁的都是小打小闹,真捅出去了,他向父皇哭诉一番,基本上都能遮掩过去。 唯独一样,贺兰延目光死死地盯着手上的信,手在颤抖。 唯独一样,他之前做了件糊涂事,勾结夏国人,挑起战争,他将自己的人安排上去,克扣粮草钱,发战乱财。 只要两国交战不止,国库支出便不会少,贺兰延赚的,就是这笔本该到边关将士身上的钱。 只是,贺兰延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守城的将军名气大些,家世厉害些,贺兰延就不怎么克扣,而那些不知名的守城将士,却被他极尽剥削。 一开始,贺兰延只是与夏国人交易,想赚些钱,让自己日子好过些,但这种交易一旦开始,什么时候停下,便由不得贺兰延说了算。 如今,贺兰靖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他联系夏国人的亲笔信,落到了贺兰靖手中,一旦他向父皇告状,父皇那么恨夏国人,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行,要么将证据找回来,要么,贺兰靖必须死。 只要贺兰靖死了,他便是唯一的皇子,也注定他继承大统,便是被查出来他做了些手脚又如何,只剩下他一个皇子了。 当年父皇登基时,手段比这还脏,可如今,不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命所归吗? 与陆慎想的一模一样,三皇子贺兰延拿到信后,不管真假,他第一反应,就是除去大皇子。 屋外小雪纷飞,屋里炭火哔剥有声,陆慎推开窗,望着树枝上白雪皑皑,静静的望着一只麻雀,落到地面上,翻找着粮食。 若非大皇子太过优柔寡断,他也不必直接写告密信,勾起三皇子的杀心。 直到现在,陆慎也想不明白,皇帝那样一个人,是怎么生出大皇子这般悲悯忍让,优柔寡断的性子,即便是他妻儿罹难,尚未出世的孩子被害死,他第一反应,也没想过报仇。 这封信贸然送出,多多少少有隐患,只不过,贺兰延是个杀心极重之人,即便他知道这信有问题,但他还是会对大皇子下手。 几乎是在贺兰延有动静的同时,陆慎在后,悄无声息推波助澜了一把,故意让大皇子提前得知了贺兰延的杀心。 大皇子再蠢再滥好心,也遭不住他有求生欲,他被幽禁之时,当着众人的面,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从早到晚,直到生生将自己磕晕过去。 他下了狠心,每磕一下,都极重极响,最后人被抬走时,几乎奄奄一息。 消息终于传入圣上耳中,他忌惮大皇子,因为皇后曾对自己下了杀心,他也怀疑,大皇子仁善的模样是伪装。 可不论如何,说到底,圣上只有两个儿子,他要这两个儿子互相制衡,才不至于让自己被架空。 所以,他亲自去见了大皇子,一脸拳拳爱子的慈父模样,好听的话还没说出口,大皇子就撑着一口气,拖着病体一跪,哭喊道:“父皇,求父皇救救儿臣。” 查了多年的罪证,终于收齐,被大皇子交到了圣上手中。 圣上果真大怒。 临近年关,圣上却气得重病一场,拖着病体清算三皇子贺兰延。 这些时日,处死之人不胜其数,宣政殿前的血污都有些清不干净。 可最后,说不上是偏爱,亦或是不愿大皇子一人独大,是以,圣上并未杀贺兰延,只是剥夺了他手中所有权势,将他关押起来,甚至连罪名,都不是通敌叛国,可谓是给足颜面。 大皇子有些失望,却又明白,父皇偏袒皇弟,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贺兰延被关押后,圣上雷霆之怒,清算了不少人,从朝中至边关,所有跟三皇子有联系的人,都被处理了个干净。 但和亲是不成了。 夏国有意开战,宁愿让出巨利给贺兰延,也不舍弃开战的念头,便是和亲,也阻止不了他们的野心。 圣上是想简便行事,但也不是傻子,和亲一事,便被彻底耽误下来。 而贺兰延被关押,姜亭月的“病”倒是好的极快,没几日,便能出府了。 她病好的消息一传出,唐芝芝几人就迅速来寻她了,之前几人也说要探病,只是被姜亭月拒之门外。 姐妹们一聚齐,便忍不住说起昔日往事,苏子嫣叹道:“就是可惜静姝姐姐了,她入宫后,怕是没过几天如意日子。” 第126章 花胜 姜亭月对这些事都不大了解,先前一直在五行山,回来的时日也不长,不怎么出府,也不见昔日友人,自然不知道这些。 不由得问:“静姝姐姐怎么样了?” “不太好。”寒冬腊月,天儿冷的厉害,苏子嫣手里的团扇却轻轻的晃,摇头说,“她嫁给大皇子不算久,皇后就出事了,连带着大皇子也被幽禁,静姝姐姐因怀着皇嗣的缘由,倒是好好的,圣上很看重她这个孩子,甚至公然道两位皇子不成器,若是这孩子是个男胎,圣上愿直接立他为皇太子。” 苏子意面上也有些恼怒,“圣上跟没脑子似的,这话一出,三皇子党可不就使劲儿针对静姝姐姐了,果不其然,那一胎没保住,静姝姐姐病了好些时日,一直在哭,好几回太医都说要准备后事了。幸好静姝姐姐命大,强撑过来了。” 唐芝芝冷笑,“谁知道是没脑子,还是故意为之呢?” 她心里自然是带着火的,她祖爷爷年纪一大把了,想告老还乡被拒后也不敢再上书,因为上一个这么连续请辞的,已经被流放了,她祖爷爷年纪一大把,若当真再流放,怕是要活不成了。 但接着在朝廷也不行,这些时日以来,他一个花甲老人,在朝中屡屡被针对,气病了好几回,人都缠绵病榻好些时日了。 “就是苦了静姝姐姐了,沦为他们争权夺势的牺牲品。”苏子嫣又是一叹。 姜亭月斟酌着,问:“要不,我们入宫去看看她吧!你们怎么说?” “可以。”苏子嫣道,“静姝姐姐自小产后,身体一直没好,宫里都是用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材,一直这么治不好,也是因着有心结在,我们去问问,看静姝姐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兴许能为她解开心结也说不定。” 四人琢磨一番,觉得这事能行得通。 苏子嫣已经嫁给了一个郡王,如今也是个郡王妃,她借着入宫拜见贵妃娘娘的借口,带了其他人一并入宫。 四人去见林静姝时,她整个人憔悴的厉害,以前林静姝就是个极为安静温婉的性子,如今望起来,倒是越发沉默寡言了。 苏子意见状,红了眼圈,轻声问:“静姝姐姐,你怎么病成这副模样了?” 林静姝笑了笑,面色极为苍白,她柔声道:“只是受了些风寒,不是什么大事,难为你们特意为我入宫一趟。” 苏子嫣眉头一皱,怒道:“宫里的太医都是吃白饭的么?上回我见你,你就是这副模样,都多久了,怎么病还没好?” “要是宫里实在是养不好,咱们就出去养病,总不能真折在宫里吧!”唐芝芝握紧拳头,有些控制不住怒意。 “哪里是你说能出去便能出去的?”苏子嫣不赞同道,“圣上圣旨,让她在宫中养病,你我都是什么人?难不成能大得过圣上,说离宫就离宫不成?” 唐芝芝心知是这个理,但她就是心中难受。 “好了。”姜亭月道,“你们别吵了。” 她没忘记,今日这回入宫,是来解开林静姝心结的。 走上前,温声问林静姝,“静姝姐姐,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林静姝愣了好一会儿,垂下眼,静了许久许久,才小心翼翼,从枕头底下,递过来一支花胜。 “这是?”姜亭月没看懂。 “这是我在东街第七家铺子买的,如今,我戴不得了,麻烦你们,帮我退了它。”林静姝将花胜交到姜亭月手中。 姜亭月问:“只是这样?” “对。”林静姝点头笑道,“只是这样,退了它便好,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好。”姜亭月点了头。 这支花胜,姜亭月从前从未见林静姝戴过,她也不知道,为何林静姝特意要让她们去退了这个。 “交给你们,我很安心。”林静姝仿佛卸下了重担般,轻松笑道,“谢谢你们。” 姐妹几人说着话,林静姝面上带着一点笑意,惨白的脸上,仿佛也多了丝颜色,模样看起来多了些生气。 唐芝芝还是没放弃自己那个念头,主动问:“你们说,我们怎么让静姝离宫?你看她总是闷在宫里,才闷出毛病来,要是像咱们未出阁那样,痛痛快快出去跑一跑马,说不准病早就好了。” 苏子意望向她姐姐苏子嫣,说:“姐姐,你肯定有办法吧!” 苏子嫣气得戳她脑门道:“你当你姐姐是如来佛,还是观世音?什么事我都有办法是吧?” “要是从前的国公府,指不定月月还能有些办法,只是如今……”苏子嫣轻轻一叹,如今,国公爷已经与圣上离了心,再不得重用了。 “我让我家郡王爷想办法。”苏子嫣思索着,还是决定为朋友冒个险。 “不用你家郡王爷。”姜亭月说,“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其他人异口同声的问,就连林静姝,眼里也带了丝期待。 她实在是太想离开皇宫了。 “过年的时候,惯例是让寒鸣寺的清远方丈来祈福的,咱们想法子,让他见静姝姐姐一面,若是他提出让静姝姐姐离宫静养的建议,圣上那边,定会采纳。” 姜亭月又说:“清远方丈那边,我有办法,只要静姝姐姐,能让宫里同意让方丈为你祈福便行。” 她是跟清远方丈没什么交情,但每年,她家捐的香油钱,占了寒鸣寺收入的一半,所以那位方丈,向来愿意给她国公府面子。 林静姝笑了笑,正要说好,就见她身边的大宫女,脚步轻轻,走了进来,低声道:“皇子妃娘娘,汝阳伯府来人了,来的是夫人。” 宫女说的那人,正是林静姝生母。 闻言,她面上又多了分喜色。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姐妹们齐齐入宫来探望她也就罢了,自从她入宫后,再未私下见过的母亲,竟然专门入宫来见她了。 林静姝当即喜道:“快迎进来。” 见林静姝高兴,姜亭月几人也跟着开心,欢欢喜喜见了汝阳伯夫人,起初是皆大欢喜。 但汝阳伯夫人,细细问了林静姝的情况后,却又温声道:“失了个孩子而已,不打紧的,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的。如今三皇子失势,若是大皇子登基,你便是一国之母,只要你再有个儿子能登基,我们林家,便最少能有百年的泼天富贵。” “所以一时伤怀也便罢了,切莫悲痛伤身,那才是得不偿失,我林家全族,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皇子妃,未来,你还将成为一国之母,自然不应当耽溺于一时悲痛,姝儿,你要自己保重好。” 林静姝面上的笑,便凝住了,她沉默片刻,问:“母亲今日来见我,便只说这些吗?” 汝阳伯夫人拍拍她的手,温声道:“阿娘知道,你是希望阿娘多关心你,可你要知道,你不光是阿娘的女儿,更是林府长女,阖府荣光,都系于你一身。” “这么多年,我们林家,几乎是用尽全族之力培养你,只为将你送上那个位置。切记,不可因着一时意气,坏了阖族大事。” 林静姝眼底的光彻底暗了,像是呼啸的夜色里,寒风冷雪下,即将暗淡却又被竭力保护的一盏明灯,被冷风一吹,最后彻底熄灭,化为一缕轻烟散去。 好半晌,她终于温声道:“女儿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汝阳伯夫人同林静姝说话时,姜亭月几人是不在屋内的,夫人说有些私事要说,几人便识趣避开。 四人在厅内坐不住,但又不想打搅林静姝与她母亲叙旧,便在院子里转了转。 如今已然是腊月,院中的梅花已然开了大半,稀稀拉拉的,开的不算繁茂。树下却种着大片的黄花郎,黄花郎向来只开到十月,却不曾想,如今已是腊月,却仍然茂盛。 微微寒风吹过,白伞簌簌如雪花纷扬。 有一些飘到了姜亭月面前,她捧手接住,忽然想起雁姐姐出嫁前办的那场宴会,大家投壶,静姝姐姐第一个输了,明明能借喝酒揭过,她却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她说,她不想嫁给大皇子。 那时候,她面上带着笑,以及无所畏惧的坦荡,兴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个秘密,沉甸甸压在她心头的秘密,即使被说出来,也不会使她好受半分。 明明是笑着的,明明是坦然的,可她的眼神,却又那么悲伤。 那种无可奈何的悲伤,就像是明知自己面前是深渊,可她却没有第二条路选,她要跳下去,她只能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掌心收拢,姜亭月忽然道:“我们去看看静姝姐姐的情况。” 说罢,不等其他姐妹回应,就一提裙摆,转身向着屋里跑去。 其他人连忙道:“月月你慢些,我也去。” 姜亭月跑回厢房时,还未推开门,就见门“吱呀”一声开了,汝阳伯夫人见是她,被吓了一跳,又道:“慢些慢些,别摔了。” “夫人……”姜亭月往里望去,但屋里太暗,什么都没望见,“夫人,您跟静姝姐姐聊完了?” “聊完了。”汝阳伯夫人笑道,“时辰到了,我也该出宫了,你们几个,可以多待一会儿,也希望有你们在,姝儿能尽快想开。” 她客气的笑了笑,虽然心里不怎么喜欢这个没什么规矩的国公府千金,但这么多年,她家姝儿就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说是不肯同她们断交,她也没办法,只好同意。 总归,与国公府千金交好,还是利大于弊的。 姜亭月不知道汝阳伯夫人的想法,见夫人离开后,才转身,往屋里而去,林静姝一身素白寝衣,半倚在软枕上,模样憔悴。 她坐到榻边的凳子上,轻声道:“静姝姐姐,我已经想到怎么让宫里同意方丈替你祈福了。” “不必了。”方才还兴致勃勃的林静姝,如今却轻轻摇头道,“我大抵,是不能离开皇宫了。” “怎么就不能了?”唐芝芝一进来就听到这番话,当即恼道,“方才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改悔了?咱们一齐想法子,又不是真没办法。” 苏子意点头:“是啊!静姝姐姐,你方才明明是想离开的,怎么此时又不想了?” 林静姝咳嗽几声,轻轻笑道:“我就是想通了。” 见姐妹们担忧的眼神,林静姝深吸一口气,笑道:“怎么都这副表情,我又不是不行了,身体还撑得住,我自然不能这个时候离宫了。” “你们听我说,如今三皇子已被废,只剩下大皇子一根独苗苗,未来这皇位,便会传到大皇子手上,我如今虽是大皇子妃,但府上的侧妃也不少,我若是现在只顾着一时快活,日后大皇子当真登基后,我能不能坐到皇后之位,都是个未知数。” “所以,我如今,需要先从大皇子那里稳住我的地位,确实离不得皇宫。” 唐芝芝挠头道:“听得我云里雾里,好麻烦的样子,所以真不能出去?” 林静姝笑道:“真不能。” “但是那支花胜,你们还是得帮我退的,你们已经答应好了。”林静姝又道。 她那番话,粗听细听,都觉得十分有道理,姜亭月一时都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心话。 但显然,林静姝并不想在上面多说,很快便转移话题。 姐妹几个凑一起,玩了会儿旁的小游戏,一如众人未出阁时的模样。 林静姝玩了一会儿便累了,说是要休息了,众人只好告退。 姜亭月望着掌心那支花胜,出神良久。 究竟是什么样的铺子,能让汝阳伯府的小姐,挂心如此久,甚至要来拜托从前的朋友,替她归还这支花胜。 最终这支花胜,被林静姝亲手交到姜亭月手上,拜托她去还。 出宫后,时日尚早,夕阳垂挂,潦草的将天地熏成一片灿烈的橘红,但风依旧是冷的,薄凉透彻。 国公府的马车,行驶进东街,停在了第七家铺子前。 东街的道路很宽,但路做的很一般,一看便知,这里达官贵人来的少,平民百姓来的多。 戴上幂篱,姜亭月下了马车。 袖中揣了那根花胜,姜亭月脚步没有任何停顿,一直走到台前,将花胜露出。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抱着算盘拨弄的丫头,见到花胜,忽然抬起脸,不算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点笑,问:“是阿扬小姐吧!您每次来都戴幂篱,我都只能靠花胜认人。” 姜亭月轻声道:“我不是。” 那丫头愣了下。 眼前这人,即使幂篱长至衣摆,可风吹动时,依旧能望出曼妙的身姿,她的嗓音也很好听,不是阿扬小姐那样冷清清的脆,而是软甜的,像是倾倒了一罐子的蜜糖一般。 “抱歉啊……我认错人了,只是这花胜,怎么在姑娘手中?”那丫头挠头,不解的问。 “这花胜的主人,是我朋友,她特意托我,来退掉它。”姜亭月轻轻的解释。 “你等等——”那丫头连忙喊停她,又对着后面喊道,“哥!别忙活了,阿扬小姐来退花胜了,咱们的大生意要没了。” 很快,一阵落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灰色布衫的少年,从里屋出来,望见姜亭月,顿了一下,拱手一礼道:“请问这位姑娘,您是……” 那的的确确是个少年,望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比姜亭月年纪还要小两岁,一举一动,却极为板正。 “我是……是阿扬的朋友。”姜亭月没说出林静姝的真名,只是将花胜给他,问,“退花胜,是直接退给你么?” “是。”少年愣了好半晌,才慢慢的,接过手里的花胜,他望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神道,“我,我将银钱退还给你。” “不必了。”姜亭月没有要,她知道,林静姝说的退掉,只是单纯的将东西还回去而已,她怎么可能在乎这东西值多少钱。 比起这个,她更在乎另一件事,声音也严肃了些,问:“你可见过阿扬的模样?是如何认识她的?你知道她全名叫什么么?与她见过几回面?” 若是当真是她想的那样,这事一旦被泄露,那静姝姐姐,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这话问的有些无礼,少年沉默一瞬,觉得她是阿扬的朋友,才忍耐下来,一一回复道:“她一直戴着幂篱,我没见过她的模样,认识她,是因为她救了我妹妹,后来是以做生意的借口见面,我也不知她全名叫什么,从始至终,我只与她,见过三回。” 姜亭月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这世上,除了阿扬自己外,便只有姜亭月知道,阿扬就是林静姝,是那个文静守规矩的温婉贵女。 这才是秘密,永远不该为人所知的,要永远深藏的秘密。 还了花胜,姜亭月转身便要离开,那少年却僭越出声问道:“阿扬姑娘,她现在……”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姜亭月回头,嗓音带上几分冷意,一字一句,叮嘱道,“想活的久一些,就永远别提起她,对你好,也对她好。” 一个是汝阳伯府的千金,一个是秀才的儿子,一介白身,他二人,乃是云泥之别,本就不该有交集。 不是姜亭月看不起秀才,她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汝阳伯府,碾死少年一家,比碾死蚂蚁还简单。 那丫头听着姜亭月的话,不由得缩瑟了一下,轻声问兄长,“哥哥,阿扬姐姐还会再来吗?” 她真的很喜欢阿扬姐姐,虽然她从不露面,将自己遮的很严实,话也很少,可她每回来,带的糕点,都是她这辈子都没吃过的人间美味。 少年望着手里的花胜,眼里的哀伤,几乎要凝成实质,可再望一眼妹妹,他却笑了下,将那句“她再也不会来了”吞下去,改道:“也许过两日就会来,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但你可以期待一下,兴许期待着期待着,她就真的来了。” 小丫头抱着算盘,利落的拨动着算珠,正在对眼前的账。她坐在高高的凳上,脚还碰不到地,她晃了晃脑袋,嘀咕道:“读书人都这么说话吗?根本听不懂,像是废话诶!” 可少年却并未说话,他伸手,轻轻摩挲着花胜,动作很轻很轻。 离开前,姜亭月再度回望一眼,少年捧着花胜,一脸失魂落魄。 这一刻,姜亭月终于明白,为何林静姝将花胜交给了她。 若是来的是唐芝芝,她才不在乎什么家世,可能会无意间泄露林静姝身份,给二人带去灭顶之灾。 若是苏家姐妹,依照苏子意的性子,她一定不会瞒住苏子嫣,而苏子嫣,她会为了保障林静姝的安全,亲手抹去少年的痕迹,让这个秘密,化为湮灰。 唯有姜亭月,也只有她,会听她的话,将花胜还回去,她不会杀人,不会泄露真相,也不会改变什么,她顶多,就是警告一句,让少年不要试图去探究林静姝的身份。 而秘密将永远是秘密,哪怕多一个人知晓,也永远都不会显露于阳光之下。 还了花胜后,姜亭月甚至没专门告知林静姝,她不说,林静姝便知道,事情毫无意外的完成了。 大雪絮落,年关将至,又是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今年,姜亭月借口称病,并未去参加宫宴,府里很空,爹娘都去赴宴了,只有姜亭月,带着两个小孩,在院子里制冰雕。 屋外冷的吓人,他们手里各自一小桶冷水,不断浇去,待水结一层冰,再浇冷水,最后冻成的冰雕,十分好看。 又与下人一起,往院子里的树上都泼了水,再点上灯,四周都是一片晶莹的亮。 三人在一起,堆起雪人,堆了会儿,姜亭月摸摸他们的手,感觉到手有些凉了,忙不迭一手抓一个,抓着两个小家伙进屋里烤火,直到烤的浑身暖融融的,才肯再度放出去。 天已经黑了,三人点起院子里的灯,准备放爆竹。 第127章 贺岁 今年过年,一切都与过往无异,按部就班的过,兄长依旧没回来,嫂子也没有任何消息。 即便姜亭月知道,二人定会平安,她有时候,也不免担忧。 宫中散宴后,爹娘回来时,已经有些晚了,见了见晚辈后,便都回了各自的院子。 若若拽着姜亭月的袖子不肯走,嚷嚷着要跟她睡,姜亭月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将她抱起来,装模作样叹道:“若若,你再大一些,姑姑就抱不动你了。” “那若若就永远不长大。”她抱着姜亭月道。 姜亭月被她逗笑了,摸摸她的脑袋,没说什么打击她自信的话。 一切都与往年没什么区别,可姜亭月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直到若若洗漱完,在床榻上,打开她的宝贝盒子,数里面的碎银。 姜亭月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府中的规矩,在孩子满十岁之前,是不会给发月银的,小孩子也用不着,缺什么,直接向长辈讨要便是。 不知道她这一堆是怎么来的,细细一数,竟有足足三十两,也不知道她人小鬼大的,都是哪里攒的。 “若若偷偷攒的。”小姑娘扬起头,一脸得意的说,“若若已经数好了,可以给大家买礼物,若若要最先给姑姑买,去年姑姑不在家,若若没机会送,前年若若送了姑姑一个木雕,今年可以送个更好的。” “姑姑先谢谢若若了。”听到她的话,姜亭月愣了愣,摸摸她的脑袋,又说,“时辰到了,该睡觉了,将你的宝贝收起来。” 若若又听话的收起,乖巧盖上被子睡觉。 姜亭月坐在榻边,想起若若说的木雕,忽然惊觉,今年大都与往年无异,可唯独一个人不在,陆慎不在。 即便是她心下并不愿意承认,可此时此刻,却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他。 上回见他,已然是两个月前的事了,甚至只是简短的一面,他也只说了一句话。 若不算上那回,再往前推,自入京后,他整个人都销声匿迹了,没有半点儿踪迹。 姜亭月已经换上寝衣,却有些睡不着,拢起披风,往外走去,长廊下挂着一只空了的鸟笼。 笼子里本来养着陆慎送她那只信鸽,那回寄出信后,鸽子飞走,便没再回来。 夜风微凉,雪絮连绵,白栀在后提着灯,也望向空空的鸟笼,轻轻唤了她一声:“小姐,外面冷的厉害,进屋吧!” “嗯。”姜亭月转身回屋。 就在白栀合上门之际,屋外一点轻轻的响动,她好奇往外望去,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檐下,抖索一身的雪。 “小姐……”她连忙回头喊道,“有只鸽子落到门口了,有点儿像先前养的那只。” 姜亭月回头看来,雪白的鸽子,从屋外进来,乖顺的待在一边。 纤细的鸽腿上,绑了一张以油纸裹封的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是一句简短的贺词。 “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这首诗,还有上半句。 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很是简短的一句,姜亭月望了许久,才收好,蹲下身,摸摸信鸽的白羽,桃喜已经端来了小米喂它。 姜亭月说:“我的信鸽回来了,好好养着吧!” 桃喜郑重道:“是。” 姜亭月又抬起头,望向窗外,外面下着小雪,没有月亮,一片沉沉的暗,絮白的棉雪,也染上一点灰朴朴的色彩。 小雪簌簌,片片落入幽深的巷中,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陆慎一身玄衣,站在深巷里,暗色的衣服上,看不出血色泅湿的痕迹。 他弯下腰,从戴着面具的死士身上,拿到一块飞羽令。 黑铜的令牌,巴掌大小,上面刻着飞羽,底下以古字体,写着一个“死”字。 飞羽令既出,即便飞凤卫只剩下最后一人,仍是不死不休。 陆慎将飞羽令握紧,手背上青筋凸起,他面上没什么血色。这是长达一个月以来,他派人拦住的第三波飞凤卫。 这三波人,一波比一波厉害,来的人,在飞凤卫中的等级也越来越高,隐约能看出,仁宣太后有些不耐烦了。 入京那一日,他与仁宣太后见了一面,临走前,仁宣太后冷声对他道:“你若是舍不得,那便由我来当这个恶人。”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是不会让国公府,再度成为你的绊脚石。” 那时,只是警告,没有杀意。 直到,被他送到姜亭月手中的信鸽,飞回来之时,有人跟着那只信鸽,找到了陆慎的藏身地。 即便陆慎早在给出信鸽时就做好万全准备,并未发生什么大事,跟踪那人,也已经被抓到,什么秘密都不曾泄露。 即便她也极为机警,并未在信中提及他的名字,只是简短的说她想见她爹一面。 但仁宣太后还是动了怒,出现了陆慎预料中最坏的画面,她派出了飞凤卫,甚至下了飞羽令。 光是拦住人根本没有用,他倒是能拦住飞凤卫,可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时时刻刻,不出分毫纰漏,一旦出现问题,输掉的,是她的性命,陆慎不敢赌,也赌不起。 为今之计,他得想办法,打消仁宣太后的杀意。 但很难,他甚至逼迫仁宣太后回了皇陵,她人不在京中,飞凤卫却一波又一波的来。 陆慎将这枚令牌,亲手销毁,动作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焦躁。 - 姜亭月本以为,陆慎送过贺词后,应当会如之前那般,接着神隐,却没想到,年后第一日,她就见到了他。 晨起换好衣裳,姜亭月坐在妆台前,身后桃喜正在为她挽发,若若在外面,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时不时就回来喊一声姑姑。 她没想到,陆慎就这么光明正大,这么敢的,出现在她厢房中。 最先望见人的是桃喜,她吓了一跳,迅速将后面一堆伺候的丫鬟都赶了出去,连带着白栀和梨忧,也都被支开。 屋里人都清的差不多时,姜亭月才发觉人都不在了,疑惑的问:“怎么了?” 下一刻,她就在铜镜中,望见了陆慎。 不同于他往日素色衣裳,他今日,一身玄色劲装,窄袖长袍,十分利落,半点儿不带书生气。 她惊了一下,回眸望去,眉头微皱,“你是不是太肆无忌惮了?” 说来就来,未免太过无法无天了。 又问:“你来做什么?” “送新年贺礼。”陆慎如玉的手掌中,是一个锦盒,递给她。 桃喜早就在姜亭月出声之际,琢磨着她的神色后,也跟着起身退开。 此时此刻,屋内便只剩下二人,姜亭月望着递过来的锦盒,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可以打开来看看。”陆慎声音显得有些温和。 闻言,姜亭月便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玄铁,似乎是很多年了,显得有些旧,但上面的字,依旧很清晰。 姜亭月辨认了一番,上面只有一个“虎”字。 若是有些见识的姜家其他人在,一眼就能认出,这残缺的半边的令牌,乃是陆慎毁去太子玺后,得到的另外半边兵符。 奈何如今在这里的是姜亭月,她翻来覆去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她有些嫌弃,“为什么特意送这个?” 这令牌是半边残缺的,做工倒是精巧,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只是姜亭月觉得这令牌不大好看,她有些不想要。 陆慎看出了她的念头,哑然失笑道:“全天下的人拼命都想得到的东西,怎么到你手里,却不屑一顾起来?” 姜亭月讪讪,“这东西有这么宝贵吗?” “姜亭月。”陆慎忽然正色起来,认真道,“你要岁岁平安,要好好活着。” 姜亭月茫然望他,“我目前应该还活的挺好吧?你是怎么把这种吉利话说的这么晦气的?” 说的仿佛下一刻,她就要死了一般。 但陆慎没有回话,只是弯下腰,轻轻的,却又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温柔将她抱入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绝世易碎的珍宝,如此小心翼翼,又如此珍视。 他说:“我有一件事,想与你说。” 其实,关于仁宣太后之事,陆慎本不打算告诉她,仁宣太后想杀他,大半是因他的缘由,他自己处理掉便是,没必要惹得她平白无故担忧。 他能护得住她,自然也没必要告诉她真相。 可是,上回她病的很重,她对他说,她宁愿自己知道一切整日惶惶不安,也不想跟个傻子似的,一无所知被人庇护,而自己亲近之人,为护她而陷入险境。 陆慎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她心里,他当不得“亲近之人”的名头。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他只想她再多喜欢他一点,他见过她最喜欢他时是什么模样,自然也知道,她如今有多敷衍。 可陆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以为,是他从前态度不好,所以她才伤心了。他又想挽救,但效果似乎很不好。 她曾经说,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为她付出了什么,就要全部告诉她,不然人家怎么能懂你的心意呢? 所以,陆慎打算全部告诉她。 “什么事?”姜亭月没有动,乖巧任由他抱着,只是时不时偏头望一眼外面,她怕若若这时候闯进来。 “仁宣太后,想杀你。” 姜亭月愣了一下,“她,想杀我?” 上辈子那些事,好像随着重生,越来越遥远,有些事,她还记得,却又觉得,她已经没办法身临其境的感受一切,她有时候回忆起来,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 仁宣太后向来不喜欢她,她也没见过太后几回,她只知道,太后厌极了她,却不晓得,原来这么早,仁宣太后就讨厌她讨厌到恨不得杀了她。 “是我的原因,抱歉。”陆慎轻声道。 如果不是他喜欢她,仁宣太后是不会在此时针对她的,她再厌恶姜国公,也是能分辨时机的,显然如今并非是她泄怒的好时候。 “但我接下来想跟你说的,才最为重要。” “仁宣太后有一支飞凤卫,其中有一正一副两将军,正将军叫百岁忧,副将军叫千面鬼。一般情况下,百岁忧负责保护仁宣太后的安全,不会被派出来,会来杀你的,很有可能是千面鬼。” “千面鬼人如其名,没人知道他原本长什么模样,他武功不是最拔尖的,暗杀手段也都很一般,但是,他可以完美伪装成任何人,不露出丝毫端倪。” 百岁忧武功高强,倒是能防,可千面鬼不行,你永远都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什么时候被取代的,可能是很久之前,也可能是一息之间。 在抓到千面鬼杀了他之前,最好的防备手段,是将姜亭月身边之人都隔离起来,不给千面鬼接近她的机会。 但显然,陆慎现在,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他将她带走,国公府必然大乱,陆慎丝毫不怀疑,一旦姜国公得知姜亭月是被他带走,整个国公府,都会不留余力,想方设法坏他大计。 所以,陆慎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半枚兵符给她。 而姜亭月,她在得知自身处境如此危险之时,她一定会将这事,告与其他人知道。 半枚兵符,调动的威虎军有限,且只能调动一回,并不足以护她周全,但上回在行宫,老国公夫人考校他后,曾告诉他,另外一半兵符,在老国公夫人手中。 那半枚早就隐世且能调动威虎军的兵符,才是国公府真正的保障,太宗对老国公夫妇,属实偏爱。 虽然陆慎不知道,为何老国公夫人要将这等秘密告知他,但陆慎知道,半枚兵符护不住她,可完整的威虎军,却能好好的保护她。 姜亭月听到有人杀她,还是这么厉害的人,还有些慌,下意识问:“那你给我这个,我就安全了吗?” “对。”陆慎抓住她的手,从半枚兵符上细细摩挲过去,直到姜亭月感觉到一处细微的凸起。 她低头去望,正是那个“虎”字下,有一道机关。 陆慎说:“这是能调动威虎军的半枚兵符,这处机关,按下去,便会有一道信烟灼烧升起,离你最近的威虎军,会即刻赶来。” “但也有一个缺陷,若是只有半枚,按下机关后,这块兵符,会顷刻间瓦解,只有完整的兵符,才能多次使用。” “另外半枚,在你祖母手中。” 姜亭月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连忙叫停,“等等,你说的威虎军,是我想的那个吗?” 那个传说里,由太宗花费半生心血,亲自挑选而成的神兵,一支威虎军,能破百城,能灭一国。 这种东西,是可以交给她的吗? “是。”陆慎肯定了她的想法,道,“就是你想的那个。” 姜亭月的手抖了一下,陆慎握紧她的手,温声道:“别怕,这是唯一能保护你的方法。” 若非知道另外半边兵符在国公府,否则陆慎也只能采用下下策,强行带她离开。 “千面鬼来的没有这般快,去寻你祖母,你不会有事。”陆慎嗓音清冷,一字一句,都极为镇定,很好的安抚了姜亭月不安的情绪。 她点头应道:“好。” 事关生死,姜亭月想活着,当然也极为重视,她信陆慎,当即道:“我这就让桃喜备车,我去找祖母。” “嗯。”陆慎握住她有些凉的手,温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 昨夜来的飞凤卫才死,不至于来的这么快。 姜亭月没带若若,让梨忧带她去找了李云柔,自己却带了人,去见祖母。 白栀抱了披风跟上来,轻声道:“小姐慢些。” 一抬头,见到陆慎,又想起桃喜的话,微微一愣,只垂下眼,当没看见人,默默将披风替姜亭月系好。 “小姐,外面风大,咱们多穿些。” 姜亭月又望向陆慎,问:“你也去吗?” 他如今还不能露面,一起跟过去,怕是不大方便。 陆慎以为她害怕,便点头道:“我与你一道,莫怕。” “哦。”姜亭月望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国公府做叔父家只隔了两条街,并不算远。 绕过一条巷子时,一道薄如丝光,细如轻风的东西向着车轿而去,陆慎目光一凛,伸手拦过。 落在他掌心的,是一枚薄如蝉翼的刀片,薄薄刀身上,只刻着一只翅膀残缺的蝉。 陆慎神色一凝,望向薄刃的来处,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可他依旧神色郑重。 来的是百岁忧。 看来他猜错了。 百岁忧向来不离仁宣太后,仁宣太后怕死,这些年,狗皇帝没少对她下手,若非百岁忧在她身边护着,她早就死了。她怕死,是以绝不敢让百岁忧离身半步。 未曾想,她宁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派出百岁忧来杀姜亭月。 那千面鬼呢? 是代替百岁忧守在仁宣太后身边,还是,也潜伏在附近呢? 车轮碾过地面,激起一点尘土飞扬,马车内,白栀正叽叽喳喳跟姜亭月说陆慎送来的那只信鸽,“小姐,它真的好听话,奴婢就没见过这么听话的鸽子。” 桃喜在一旁笑道:“行宫里从没养过鸽子,你怕是拢共也只见过这一只吧!” 正欢声笑语时,马车忽然重重晃了一下,桃喜眉头一皱,出声问车夫:“怎么回事?” “桃喜姑娘,前面路上出事了,道都被挡了,咱们得绕开走。”车夫低声道。 桃喜望向姜亭月,白栀也没做声,姜亭月说:“那就绕一段吧!” 这关乎她的生死大事,不论如何,今日是一定要去见祖母的。 马车一路行驶进巷子中,忽然重重一颠簸,姜亭月身子一歪,桃喜忙扑过来接住她,急急问:“小姐,您没事吧!” 姜亭月一脑袋撞她身上,有些晕,揉着眉心道:“我没事。” 白栀摔到了地上,龇牙咧嘴爬起来问:“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外面,却已然吵杂一片。 护卫们将马车围在正中央,拔剑指向屋顶之上,那里一队黑衣蒙面人,手挽弓箭,箭头上带火,向马车上射来。 顿时,富贵奢华的马车,就卷起一阵灼热大火,有人掀开车帘,将马车中的几人带下去。 姜亭月被熏的咳了好几声,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要杀她的人,已经来了吗? 陆慎却被绊住了,他手中的剑,直直向眼前人劈去,薄薄剑身,反射出凛冽寒光。 而与陆慎交手的,是个很魁梧的男人,脸上疤痕交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他嘻嘻笑道:“小殿下,属下不想伤您,还请您速速退开。” 陆慎冷脸接过他手中一招,长剑横刺而上,却又被挡住。 他冷声问:“千面鬼在何处?” “小殿下相问,属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百岁忧又笑了两声,他的声带被大火燎过,已经毁了,笑起来时,十分刺耳,“总之,千面鬼也在京内,小殿下,主子要我们杀人,我与千面鬼联手,还从未有过败绩。” “是么?”陆慎讥笑一声,一剑毫不留情劈下,“那这回,便有了。” 他自当做好万全准备,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前来,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安排的人,都安排好了。 姜亭月身边,忽然多出许多人,有她认识的两个,但更多的,她都很陌生。 这队人,隔开她的护卫,护着她们,弃了马车,往大街上而去,街上有羽林卫,会很安全。越走越远,那群执弓箭的刺客,已经看不见身影了。 百岁忧反手接下这一剑,夸道:“小殿下还是厉害的,不论是武功,还是心计,都远超出常人。” 奉这等人为君,百岁忧心中是极为满意的,可唯独,他不喜欢君上心中有私情。 又慢悠悠的,跟着一笑,“可是,谁告诉的小殿下,千面鬼,是个男人呢?” 陆慎目光一颤。 百岁忧不紧不慢接着笑道:“小殿下,千面鬼是扮过不少男人,可她实实在在的,却是个女子,还生的极为清秀。” “这世上,没人知道千面鬼的真容,那位国公府小姐,倒是幸运得很。” 第128章 受伤 一路至街上,这里的响动,果然惊起了羽林卫的注意,很快,伤的伤,逃的逃,刺客都散了个干净。 白栀有些紧张,小心翼翼拽着姜亭月的衣袖道:“小姐,那些人都是什么来头?好吓人。” “我也不知道。”姜亭月摇头。 白栀在护着姜亭月跑的时候,受了些轻伤,桃喜将她拽过来,替她上药包扎,没好气道:“那么多护卫呢!你一个小丫头,做什么往上冲?” 白栀被她一顿数落,顿时恹恹道:“我就是想保护小姐。” 姜亭月抿直唇,柔下嗓音问:“疼吗?” “不疼。”白栀面上露出一点笑,露出白色的牙,说,“能保护好主子,奴才已经很高兴了。” 她那副为了保护她不顾自身安危的模样,做不得半点儿假,姜亭月也看在眼里,不由得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可以告诉我。” “谢谢小姐,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姐。”白栀当即高兴起来,傻乎乎的笑。 桃喜又望着四周情况,低声对姜亭月道:“小姐,咱们还去找老祖宗吗?” “嗯。”姜亭月点头道,“去的。” 这一波刺客已经很吓人了,陆慎将威虎军送到她面前来,她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拒绝。 更何况,有了威虎军,她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马车已经被烧了,几人坐在街边茶摊上,四周都是护卫,桃喜给了茶摊老板不少钱,让他们不许靠近。 桃喜回头,又道:“奴婢去寻马车,小姐,您在这里等奴婢一会儿。” “好。”姜亭月点头。 桃喜又望向白栀,白栀顿时道:“桃喜姐姐安心,有我在呢!小姐必定不会为他人所伤。” 桃喜倒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让白栀照顾好小姐,但她这么一说,好像也不必再继续叮嘱了。 当即点点头,向最近的客栈而去,她打算直接买下一辆马车。 桃喜离开后,就只剩下白栀离姜亭月最近,其他人都围着二人,围成一个保护圈,只有姜亭月在最中央。 白栀忽然道:“小姐。” “嗯?怎么了?”姜亭月奇怪望过来,白栀怎么喊了她,却又不说话? 这种行为,要是桃喜在,一定会骂死她的,但桃喜不在,姜亭月性情随和,也就没当一回事。 “小姐,您真的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人。”白栀重重叹了一声,下一刻,手腕翻转,一把匕首,凭空出现在掌中。 “你……” 姜亭月眼尖,大惊之下,下意识射出一根袖箭,但她这种会一些防身手段的大家闺秀,自然不是一个刺客的对手。白栀偏头避开袖箭,手上动作却很快,按住她手腕,重重一拧,手腕脱臼,疼得姜亭月面色惨白。 白栀甚至一句多的废话都没有,匕首向她柔软的脖子上刺去。 刀刃即将刺破柔软白腻的肌肤时,一道破空声响起,一根羽箭,扎穿白栀手腕,重重一道力,逼的她后退两步。 可她另一只手,拽着姜亭月没松。 姜亭月被带的猛地一趔趄,她抬起眼,只望见陆慎站在很远的地方,手上抬起弓箭,面上却血色尽失,隔这么远,她却能清晰望见他苍白而惶恐的神色。 “陆……”姜亭月下意识想出声。 白栀却已然狠下心,不顾自己被钉在墙上的右手,松开姜亭月,改为左手拿匕首,狠狠地向姜亭月后心扎去。 “砰”一声巨响,茶摊蓬塌陷,其他人反应过来,想来营救,却又被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拦住。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踢出一张凳子,将白栀打开,白栀往后倒去,手中刀刃划破姜亭月衣袖,一阵剧痛传来。 她脚下没站稳,摔坐在地,疼得她浑身颤抖。身后有人,扶着她的肩,将她扶了起来。 这么短的时间,陆慎根本来不及赶到,来救姜亭月的,是霍承绍。 他一身羽林卫的打扮,扣住姜亭月的肩,稳住她的身形后,改拳为掌,向还想接着行刺的白栀拍去。 同时,陆慎再度射出三根羽箭,刺穿白栀左肩,她整个人都被钉在墙上,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陆慎松了口气,放下弓箭,半个手掌都是麻的,他身上有好几道刀痕,已经渗出血迹。 也幸好他今日穿了身玄色的衣裳,才不至于狼狈到不能看。 他望姜亭月一眼,又回头,望向过来时的路,心里估摸着时间。 顶多半盏茶的时间,依照百岁忧的武功,便能解开他下的毒。 若非是百岁忧有顾忌,恐怕陆慎早死在他刀下,可他心中忌惮,不敢伤陆慎,却并不代表着,他会对姜亭月手下留情。 陆慎向茶摊而去。 随着白栀落败不久,茶摊里的黑衣人,也被霍承绍带来的人一并镇压下去,但这些都是死士,一被抓住,便咬舌自尽了。 只有白栀,被钉在墙上,捆住四肢,嘴里还塞了棉布,强行留了她活口。 姜亭月坐在凳子上,霍承绍半蹲在她身前,想给她将脱臼的手腕给接上,但他动一下,姜亭月就疼得掉眼泪,他一时不敢动手。 “姜小姐,只疼一下,接上就好了。”霍承绍努力劝说道,“真的,我保证,只疼一下。” 姜亭月咬着下唇,心下也知道,现在不是该矫情的时候,便紧紧闭上眼,道:“你接吧!” 紧跟着,一股剧痛,但也是转瞬而逝,温凉的手指,抚过她手腕,姜亭月下意识睁开眼,眼前的人,却并非是霍承绍。 陆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面上还有几道细小的血痕,正垂下眼,为她接好脱臼的手腕。 白栀没下狠手折断她的手,只是使她脱臼,接上后,便不怎么疼了。 陆慎揉着她的手腕,又问:“你方才,手臂是不是受了伤?” 他不问还好,一问起,被手腕剧痛掩盖的刀伤,也跟着疼了起来,她面色一白。 陆慎从袖中拿出伤药,撩开她的衣袖,替她清理伤口,又包扎好。 不等姜亭月出声说什么,他便道:“一会儿你跟着霍少将军离开。” 姜亭月看他一眼,又看向霍承绍,霍承绍此时正背对着他们,一身羽林卫铠甲,问:“是还有刺客?如果有,我带人去捉拿,你带姜小姐离开便是。” “你不是他的对手。”陆慎平静道,“他心有忌惮,不敢杀我,我才能杀了他,换作是你,他不会留情。” 霍承绍反应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不是死了吗?你又活过来了?” 陆慎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却摸了个空,他愣了一下,他的面具,似乎在与百岁忧对打时,被砍成两截掉了。 但他只想着千面鬼危险,一时忘记再遮面。 姜亭月也跟着惊了下,连忙替他解释道:“其实他……” “罢了。”既然遮掩不了,陆慎也不做无用功,只对姜亭月道,“跟霍少将军走,他能保你暂时无虞,能送你去找你祖母。” “那你呢?”姜亭月问,“你会死吗?” “不会。”陆慎伸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拢至耳后,温声道,“放心,他不敢杀我,你待在祖母身边,我会去找你的。” “好。”姜亭月知道自己是个累赘,只能点头道,“那你千万别死了。” “嗯。”陆慎浅浅笑了下,伸手扶她起来。 然而就在姜亭月准备跟着霍承绍离开时,远处再度射出三根羽箭。 三支同时而来,一支被霍承绍打落,一支被陆慎打落,二人动作很快,可羽箭更快,最后一支向姜亭月心口而来。 这么快的速度,根本来不及拉开人,陆慎只能转身,生生挨了一箭,刺进他左肩。 “陆慎……”姜亭月紧张的喊了声。 陆慎握紧她的手,回望站在屋顶上的百岁忧,神色越发冷沉。 竟然十息便解了毒,看来百岁忧,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他推了姜亭月一下,将她推走,捡起掉落在地的剑,平静道:“走。” 姜亭月还没说话,霍承绍已经有些受不了了,怒道:“在小爷面前逞英雄是吧?小爷偏不走了。” 陆慎微愣,下一刻拧紧眉,道:“我让人喊你来,是让你保护人的,不是让你脑袋一热做蠢事的。” “小爷比你聪明。”霍承绍拔剑,直指向百岁忧,道,“就是这个丑东西,想杀我国公府的姜小姐?小爷跟你联手,杀了他不就完事了。” 陆慎冷着脸道:“你跟国公府没关系。” 又说:“你我联手,你不一定会赢,但你若是死了,我一个人,不一定能护住她。” 喊霍承绍过来,是陆慎事先就做好的准备,可他没想到,百岁忧武功如此之高。 陆慎从未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感受到如此沉重的压力。 “谁死还不一定呢!”霍承绍当没听见他第一句话,只冷哼一声道,“我带姜小姐走了,你若是死了,她岂不是要记你一辈子,又怨我一辈子?小爷不当这冤大头。” 陆慎望他一眼,有些沉默。 这就是霍将军说的,若有要事,尽管使唤,他说他儿子经过一番磨练后,已经学有所成,再不是从前那个混小子了? 可这霍少将军,分明不大听从命令。 陆慎冷声道:“你带她走,是最好的方法。” 霍承绍握紧手里的剑,忍着没回头去望后面的姜亭月,他只说:“可若是你死了,她会很难过的。” 说罢,他却已然出剑,对上百岁忧,也有一句轻飘飘的话,散在风里,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清。 他说:“而我不愿她难过。” 霍承绍又不是真傻,今日他见到陆慎一眼,他就明白了一切来龙去脉。 原来一开始,京中的传闻,说姜亭月喜欢陆慎,竟是名副其实。 原来陆慎并没有死。 原来那日上元佳节,戴着面具而来,要姜亭月跟他离开的,便是陆慎。 原来,他爹一直在为陆慎做大逆不道之事。 从他爹入京开始,霍承绍便知道,他爹有些不对,莫名做一些他摸不着头脑的事,他一再查探,还未查出个所以然,他爹就将他丢给那些旧部,名为磨练,可霍承绍知道,他爹是在阻止他接着查下去。 可霍承绍头脑还算灵活,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知道了许多事。 原来他爹另有明主,想当乱臣贼子,做尽大逆不道之事。 他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他亲爹,他不可能大义灭亲。更何况,他对如今的圣上,也没多少真心。 不过他爹不说,霍承绍只当做不知道,他依旧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不想姜小姐死,也不想她难过。 陆慎只犹豫一瞬,便以剑削断了肩上的箭,回头对姜亭月道:“找个稍微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姜亭月忙不迭点头,“我知道的。” 得到回复后,陆慎顺手摸摸她的脑袋,才跟着霍承绍,一并对上百岁忧。 姜亭月连忙退的远远的,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好,保管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 她忧心的等了许久,她不想陆慎死,也同样希望霍承绍能活着。 死死地握紧掌心半枚兵符,姜亭月在犹豫,要不要现在用了它。 陆慎说过,让她凑齐完整的兵符,才能召来足够厉害的人,区区半枚兵符,召来的人,赢不了百岁忧。 但她又想,多一个人,是否多一样胜算? 她纠结了许久,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藏身的柜门,被人敲了几下。 姜亭月一惊,慌忙抬头,柜门被打开,亮光如细线宽阔,灿烈的光亮如银河倾泄般流淌进来。 她眯了眯眼,一只手,轻轻拉住她,是陆慎的声音,他说:“安全了。” 他身上有伤,霍承绍也没好到哪里去,姜亭月惊喜的问:“你们,把百岁忧杀了?” “对。”霍承绍笑的一脸得意道,“原来这就是飞凤卫正将军,感觉也不过如此嘛!” 陆慎没吭声,只是擦了擦姜亭月蹭到面上的灰,一点点擦干净后,才说:“我还有事,让霍少将军送你回府。方才我望见,你身边的桃喜,带了马车过来,就停在下面。” “哦。”姜亭月下意识点头,有些茫然的想,陆慎果真很忙。 霍承绍面上的笑有些装不下去了,他啧了声,说:“姜小姐,你真打算走啊?说不定你这一走,现在就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什么意思?”姜亭月猛地回头,望向陆慎。 “我没事。”陆慎唇色苍白的厉害,额头还有隐秘的汗珠渗出,但他依旧神色淡定,平静道,“他胡说而已。” 霍承绍骂了句脏话,狠狠地踹了脚眼前的凳子。 陆慎捂了一下姜亭月的耳朵,不悦道:“别在她面前说这等粗俗不堪的话,看在你爹的份上,下不为例。” 霍承绍还想接着骂人,陆慎比他还小一岁,怎么说话跟他长辈似的。 但他望了姜亭月一眼,顿时讷讷解释道:“其实我平时不这样的,真的。” 姜亭月问:“你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慎道:“只是胡说。” 她又立刻回头,对陆慎道:“你不许说话,我没问你。” 霍承绍不满道:“小爷哪里胡说了?那个飞凤卫将军死的时候,都说让你别杀他,他可以给解药你,你分明能骗到解药再杀他,结果你下手那叫一个干脆果断,现在好了,解药没了,你就等死吧!” 二人对上百岁忧时,其实并不容易。 百岁忧年纪比二人大得多,自然也比二人厉害得多,即便有陆慎的暗卫和霍承绍带来的羽林卫,但依旧很艰难。 完全是靠陆慎身上带的各种药多,趁他走神片刻,将他拿下的。 百岁忧临死之前,对陆慎道:“小殿下,我不想杀你,可你若是杀了我,你便也活不成了,你中的那支箭上,有我特制的毒,我若死了,全天下没人能解。” 陆慎低头望去,手指碰到自己的血,已经是一片黑色。 他心道,难怪,这么重的箭伤,他竟没觉得有多疼,果然是毒的作用。 霍承绍闻言大惊,手中的剑横在他脖子前,质问道:“解药呢?” 百岁忧笑了起来,满是疤痕的脸有些扭曲,显得越发丑陋,他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道:“放过我,便有解药,否则……” 可是并未等他否则两个字说完,陆慎利落挥剑,百岁忧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线,随即鲜血喷洒而出,脑袋重重坠落在地,滚了一圈,落定。 霍承绍惊道:“你,你不先问出解药吗?” “此人狡猾多端,不可信。”陆慎神色平静,仿佛中毒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此时此刻,姜亭月咬唇,下意识望向陆慎,问:“所以,是没有解药吗?” 陆慎沉默一瞬,说出了实话,“暂时没有。” 霍承绍补充道:“暂时没有就是不会有的意思,是剧毒,你再过一会儿就死了,等不了太久。” 三人说话之际,外面传来一阵响动,霍承绍推开窗去看,皱眉道:“这些羽林卫,似乎是皇宫来的。” 身上穿的衣裳,都与他这种城中巡逻的不一样。 他再望一眼陆慎,忽然反应过来,“这么多人,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陆慎没理会他。 姜亭月说:“我们得赶紧走。” 她伸手拉了下陆慎,陆慎眼前有些发黑,脚下虚软,被她这么一拽,整个人向她倒去。 姜亭月紧急抱住他,同他一起坐到了地上,紧张的轻喊:“陆慎?陆慎?你没事吧?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事。”陆慎声音弱到几乎听不见。 霍承绍怒道:“你别装晕占人家姑娘便宜。” 他不情不愿弯腰,将人支起来,又对一脸无措的姜亭月道:“你家丫鬟不是有马车吗?我们先出城。” “好。”姜亭月不明白为何出城,但她还是应了好。 与霍承绍一起,将晕过去的陆慎扶上马车,姜亭月紧张的问:“为什么要出城?城中有最好的大夫,不是刚好可以救他吗?城外什么都没有。” 霍承绍说:“城里肯定乱了,所有医馆都会被查,很容易查到我们身上,羽林卫太多,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两个,怕是逃不了。” “可城外,我们能去哪里?”姜亭月不免有些担忧。 此时,她却听到陆慎虚弱的声音道:“往北走三里,再往东走十里,有一个院子,那里可去。” 姜亭月连忙向霍承绍重复了一遍。 霍承绍在外驾车,神色有几分复杂,果然是能让他爹追随的人,算无遗漏,当真可怕。 车厢内,陆慎唇色已经变得惨白,姜亭月望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道:“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不会死的。” 可陆慎已经闭上眼,没了意识。 “陆慎……”姜亭月轻轻唤他一声,摸着他冰凉的脸,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骗子。” “你不能死,你不是说,你要娶我?你不是还有大业未成吗?” “你骗我,你说你不会死的,你醒醒,你起来说话。” “我那么讨厌你,我跟你之间,还有血仇,你还没偿还,你怎么可以死?” 姜亭月越说越崩溃,她能感觉到,陆慎的气息已经微弱到近乎于无了。 “你若是今日死了,我明日就改嫁旁人去。” “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会思你念你分毫,你就是个冤大头,你死了,我根本不会惦记你,我也不会愧疚。” “我说到做到,你要是死了,从前我们的约定,都全部化为空,我这就让我爹给我定亲。” 马车外,霍承绍拉着缰绳的动作微僵,他微微回眸望去,车帘浮动间,根本看不清车里的情景。 明明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心,可她越说,霍承绍就越觉得心下一片荒芜。 他那些妄想,侥幸,隐秘的期许,转瞬砸空。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陆慎那样,走进姜亭月的心,牵动她所有喜怒哀乐,让她永远记挂。 即便她不承认,即便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她恨陆慎,可她始终骗不过自己的心。 第129章 长长久久 马车停了在了院子前,霍承绍跳下车,没惊动车厢里的二人,他独自一人,向着前面走去。 他一点也不想听姜亭月那些话。 车厢内,姜亭月指尖探上陆慎的鼻息,已经彻底没了呼吸,她顿时崩溃,说话越发的急促。 “你若是死了,我开心的很,我巴不得没人威胁我,我立刻嫁人,京中适婚少年郎不少,再不济,我嫁给三皇子,我嫁给霍承绍……” “不行。”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姜亭月愣了下,她甚至怀疑,这是她的错觉,但很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擦去她面上的眼泪。 “我没同意你嫁给旁人。”陆慎睁开眼,面色惨白的厉害,却一字一句道,“你若嫁给别人,我便是死了,也会活过来,将你抢走。” 姜亭月怔愣片刻,猛地扑过去,抱紧了他,她流着眼泪道:“我恨你。” “嗯。”陆慎却抱住她,笑道,“我也心悦于你。” 姜亭月抱着他,哭的很厉害,陆慎手掌轻抚着她的脊背,道:“你说我若死了,你便改嫁旁人,那我活着,你是不是便要嫁与我?” 他浑身都冰凉的厉害,姜亭月贴他很近,却感觉他的心跳声都很微弱,她擦着眼泪道:“好,你若是活着,我就嫁给你,我不要什么皇后之位,我要你活着。” 陆慎指尖抹去她的眼泪,捏着她的下巴,仰头向她亲来。 她没有抗拒,而是顺从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仿佛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消弭于这一个吻,直到陆慎将她抱起,又翻身将她压下,一遍遍亲着她,掠夺她所有的空气时,姜亭月才惊觉不对。 她伸手,推开陆慎,有些茫然的问:“你不是要死了吗?” 临死之人,还能这样吗? 陆慎笑道:“我说了,是霍少将军在胡说,我说了两回,可你信他,并不信我。” “可你方才那模样做不得假。”明明他刚刚看起来,好像是真的要死了。 陆慎说:“这毒是这样的,不能提前解,只能在毒发之时,解药才能发挥作用。” “不是很难解的毒,但很是折磨人。” 姜亭月顿时捂住脸,她现在清醒了,觉得方才哭到崩溃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 “你混蛋!”姜亭月咬牙切齿的骂他。 陆慎指尖顺着她下巴往下,轻轻点在她心口,浅笑道:“不混蛋这么一回,我怎么知道,原来小月牙是这么口是心非的人呢?” 姜亭月抓住他的手,对他怒目以视,“不许喊我的乳名。” 她又伸手推他道:“你重死了,起开!” 推他时,无意间推到他的伤口,陆慎面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无奈道:“毒是解了,伤却是还在的。” 姜亭月讷讷收回手,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慎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方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姜亭月别开眼,“我不记得自己说什么了。” “你说你要嫁给我,只要我活着,你就愿意嫁给我。”陆慎轻声重复。 姜亭月瞪他,“你果然是舍不得给我皇后之位吧!所以故意诓骗我。” 陆慎微愣,他怎么都没想到,她能想的这么偏,不由得失笑道:“好,按照一开始的约定,我拿皇后之位来换你。” 霍承绍出去走了一圈再回来时,就望见姜亭月正扶着陆慎下马车,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没死啊?” 姜亭月顿时抬头,默不作声的盯着他,无声幽怨。 霍承绍咳了声,摸摸鼻子,尴尬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原来他有解药啊!怎么不早说。” 见姜亭月哭那么伤心,他还以为人真死了呢!霍承绍心下,诡异的划过一丝失望。 陆慎身上的毒清了,可他身上的伤却很严重,霍承绍特意回了趟城,押了个大夫过来给他看病。 姜亭月一脸感激,霍承绍摆摆手道:“小事儿。” 大夫在给陆慎取箭,没用麻药,姜亭月站在外面,跟霍承绍说话,清冽的日光,在屋内外打上一层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陆慎忽然重重咳嗽了一声,姜亭月跟着回头望去,大夫一脸无语道:“你咳什么?你肩上有伤,又不是嗓子有伤。” 陆慎:…… 霍承绍更无语,“我就说两句话告个别,你至于么?” “不管他,我们去一旁说。” 姜亭月转身,带霍承绍走得远了些。 她才问:“你方才说,你要离京了?但圣上不是压着你爹,不许你们二人离京吗?” 霍承绍说:“只是我离开,我爹依旧在京里。更何况,你兄长情况不明,军中少将领,我们与夏国的和商协议也作废了,战事越发厉害,我们缺人,所以圣上才破例放我离京。” “我兄长会平安的。”姜亭月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也一直平安,好好活着回来。” “对了,先前三皇子的事你应该也有耳闻,你若是上战场,一定做好这些准备,如果因为后方有人作乱,因为缺少粮草,死在战场上,也未免太亏了。”姜亭月想着上辈子霍承绍的结局,又没忍住一再暗示道,“霍承绍,你一定一定要重视,千万不能折在这上面,我还等你凯旋呢!” “我会的。”霍承绍点头道。 他望了姜亭月许久,忽然有些僭越道:“姜亭月,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姜亭月一愣。 他又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想欺负你,也不是想占你便宜,我,我就是……” 他有些说不出口,他就是单纯想知道,拥有她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哪怕只是一刻。 磕磕巴巴的,霍承绍终于想好一个借口,他说:“就当是朋友离别前的送行?可以吗?” 姜亭月犹豫一瞬,她觉得于礼不合,但还是轻轻的,抱了霍承绍一下,一触即分。 可就在她退开的刹那,霍承绍忽然用力,重重的抱紧了她,在姜亭月开始挣扎时,又将她松开了。 他低声道:“抱歉,我就是……” “没事。”姜亭月低下头,低声说,“我没怪你。” 毕竟,是她主动抱他的,她只是在他方才说话的那一刻,想起了霍承绍的惨烈结局。 她当他是朋友,她不想他重蹈覆辙。 霍承绍抿直唇,又说:“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谁?”姜亭月别开脸说,“我没有,我讨厌死陆慎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霍承绍失笑道:“我都没说他的名字。” “不过,我知道了。” 霍承绍望向天边,叹了口气,又郑重道:“姜亭月,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陆慎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回京城,将你带走。” “我们去看漠北的天,看广袤的草原,看落日孤烟,看葡萄酿似的夜。” “好。”姜亭月忽然笑了声,但她又说,“不过,比起等我改变心意,你不如也看看旁的风景,兴许有朝一日,你能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然后你就会发现,原来姜亭月,也不过如此。” 霍承绍笑道:“小爷的眼光是顶尖儿的,就算小爷看上了别人,也不会觉得姜亭月不过如此,小爷看上的,向来都是最好的。” “好了,不说了。”霍承绍向她摆摆手,道,“再说下去,就耽误时辰了,我要走了。” 在转身的刹那,霍承绍面上的笑又低落下来。 他想,原来拥有她的感觉,竟是那么的好,好到他已经开始嫉妒陆慎了。 兴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喜欢上旁人了,他不是他爹,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移情别恋,更不可能将就。 但是这些,就不必说了,说出去,也是给她徒增烦恼。 “霍承绍——” 身后,姜亭月忽然喊了他一声,长风亟亟,芳草萋萋,霍承绍回头,高高束起的马尾扫过他的肩,他笑的有些肆意,问:“怎么了?” 姜亭月对他喊道:“霍承绍,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霍承绍摆摆手,“小爷记住了,小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姜亭月站在原地,望着霍承绍的身影走远,她面上,却扬起一点笑。 她希望,她每一个朋友,都平安喜乐,得偿所愿。 她的几个手帕交是,霍承绍也是。 回头时,姜亭月望见陆慎站在窗前,一身单薄白衣,外面那么冷,他却开着窗,姜亭月急急跑回来,将窗户合上,问:“你怎么不关窗?不冷吗?” 陆慎静静的望着她,忽然问:“你希望霍承绍长命百岁,那我呢?” 姜亭月望他一眼,没好气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霍少将军那样的好人,我自然希望他能长命百岁,但你这样的大祸害,就不用我操心了,你肯定能活的比谁都久。” 陆慎伸手抓她,气道:“我是大祸害,你就是小祸害,得陪着我,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姜亭月往一旁躲去,“我才不是小祸害,你凭空污我名声。” 但没躲过,被陆慎拉进了怀里,他压着她的手,抵在窗前,眉心碰着她的眉心,一字一句,轻声道:“小月牙,你要与我此生,长长久久,不可改悔,知道吗?” 第130章 白栀 那日,三人到了郊外小院后,陆慎养了好几日的伤,姜亭月才想起来白栀,不,准确来说,是想起千面鬼,便问他:“千面鬼还活着吗?” “活着。”陆慎说,“我猜你会问她,所以给她找了大夫,治了一半的伤,留了她一条性命。” 姜亭月想了许久,还是决定道:“我想见她。” 陆慎没意见,“好。” 千面鬼被关在柴房中,四肢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她整个人狼狈的厉害,长发乱糟糟的,一片血污。 柴房里很脏,地上有血与灰尘粘在一起,大片脏色的痕迹。 姜亭月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绕过那些脏乱的痕迹,一直走到千面鬼面前,才问:“白栀呢?” 千面鬼动了动,抬起脑袋,还算白净的脸上,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定定望向姜亭月。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半个字。 姜亭月抽出匕首,抵着她脖子,再度出声质问道:“你将白栀藏哪儿了?” 那个傻丫头,每日乐呵呵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总是笑嘻嘻凑她面前来,一脸认真的说:“我一定要当小姐最喜欢的丫鬟,白栀什么都愿意学,什么都能学会。” 千面鬼望着姜亭月眼里的怒色,忽然笑了声,可望起来,更像是在哭,她说:“小姐,你就当她死了吧!” “什么叫当她死了?”姜亭月毫不留情,手中匕首更深一寸,贴着她的脖子,锋利的刀刃划破肌肤,粒粒血珠渗了出来,她重申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别拿这张脸对着我,我问你,白栀在哪里?” 千面鬼冷笑道:“我说她死了就是死了,她的尸体被我丢进了乱葬岗,后来我回去看了一眼,已经被野狗啃食,连骨头都不剩了。” 姜亭月问:“是哪里的乱葬岗?” “你莫不是还打算去找不成?”千面鬼讥笑一声,但很快,她面上的讥讽又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惊疑不定道,“你不会还真打算去找吧!” “当一日我的丫鬟,就是我国公府的人,我自当负责到底。”姜亭月一字一句,轻声道,“告诉我,是哪里的乱葬岗。” 千面鬼忽然低下头去,凌乱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好半晌,她才说:“我骗你的,我其实良心发现,将她葬了,城外往东走三十里,有一个桦树林,林子里有个无名墓碑,是她的。” 姜亭月又问:“白栀是你杀的吗?” 千面鬼冷笑一声:“怎么?就凭你,想杀了我,为她报仇不成?” 可她并没有等姜亭月再出声,忽然挣脱开束缚,夺过姜亭月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重重刺进自己的心口。 姜亭月微愣,“你……” “不劳烦小姐脏了自己的手,我亲自来。”千面鬼半是讥诮的声音响起。 姜亭月别开脸,转身向外走去。 千面鬼手指动了动,用力向前,只堪堪拂过少女的裙摆,连点儿痕迹都没染上,只能望着姜亭月越走越远。 其实她骗了姜亭月,从始至终,白栀就是她,她就是白栀。 当鬼的时候,她有千千万万张脸,可当人的时候,她只是白栀,也只有这一张脸。 潜入行宫,是很久之前主上的决定,千面鬼自然照做,白栀这个名字,是她还没当鬼时她爹娘为她取的。 她在行宫里,以白栀的身份待了好多年,直到主子再度下达一个命令,让她跟在姜亭月身边,监视着她的一言一行。 小姐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千面鬼从不说谎,她太好了,好到让她这只在黑暗里活太久的鬼,都想重返人间。 她也想当人,可她已经当鬼太久了,连从鬼变成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千面鬼望着姜亭月离开,仿佛满屋的光彩,也随着她的转身而一一褪色,她望着她一直走到陆慎身边,陆慎回头望了她一眼。 虽然不知缘由,但陆慎,确实替她保守了一个秘密,在小姐面前,保留了她最后的体面。 真好,在小姐眼里,白栀从未背叛,白栀干干净净的,永远能留在小姐心中,恨就恨千面鬼吧! 千面鬼一点点合上眼,恍惚间,她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她家乡闹饥荒那一年,她才五岁。 她穿着不合身的破烂衣裳,小心翼翼站在阿娘身后,但很快,在阿娘的哭声中,她被阿娘抱出去,送给了别人,身上被绑了绳子,蒸腾的热油,熏的她眼睛疼。 就差一点,她就要变成食物下锅,是主子救了她。 那时,百岁忧还不叫百岁忧,他只是一个毁了容又落败的富家子弟,空有一身好武功,但有痨病,每日都在咳血,仿佛马上就要死了一般。 她与百岁忧一起,跪在主子身前,主子的衣裳很好看,流光溢彩,像是传说里,织女以云彩织做而成一般。 在他们这种人眼里,主子就是神仙再世,是主子给了他们第二条命。 那时,主子坐在高堂上,目光打量着二人,不紧不慢道:“我要为我的飞凤卫,找两个合适的将军,我觉得你俩不错,可愿意留下?” 毁容的富家公子压着她的脖子,同她一起低低拜去,说:“我们愿意。” 后来他们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起初,也是主子起的。 主子望着富家公子那副病的快死的模样,说:“我希望你能活到一百岁,可看你这模样,怕是有些困难,那便给你起个应景的名字,叫做百岁忧,从前的名字,你便忘了罢。” 百岁忧低下头去,“属下明白。” 千面鬼私底下,一直喊百岁忧病死鬼,日日盼着他赶紧死,他死了,正将军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 可他不光没死,还一日较一日康健起来,千面鬼很是失望,甚至偷偷往他饭菜里下过几回剧毒,每回被发现,都被他吊在树上,一吊就是一整天,直到又晒又饿,千面鬼以自己要死时,才被放下来。 但最后,百岁忧还是应了他的名字,果真活不到一百岁。 他们训练的日子很苦,一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每回训练完,千面鬼都觉得自己是从阴曹地府生生走出来的。 可那些不堪又痛苦的记忆里,也有一些好时光。 她出生至今都没去过什么地方,死前唯一想到的,竟是江南。 百岁忧曾对她说过,他母亲是江南人,家中出事的前几日,他还同母亲说,要去江南见他外祖一家。他说江南很漂亮,有天青色的烟雨,绿如蓝的江水,小桥流水人家里,还有娇美温柔的江南姑娘。 他好像有个心上人,就在江南。 也不知道,百岁忧完成所有任务后还去不去江南,他见过江南的美景了吗?他看见了他的心上人了吗? 哦,百岁忧已经死了,果然是病死鬼,不长命。 只希望在地府见到病死鬼时,他别怪她,怪就怪吧!大不了,就是被吊起来拿鞭子抽一顿,她都死了,应当是不会再疼了吧! 千面鬼觉得,这世道没有好人,都是吃人恶鬼,所以她也不想当人,她要当,就当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恶鬼,叫任何人都不敢欺负她。 主子听后,也给她起了个名儿,轻飘飘道:“既然不想当人了,就当一只鬼吧!千人千面,永不露出真容,我唤你为千面鬼。”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都是沉在黑暗里的千面鬼,可是作为白栀陪在小姐身边那些日子,她真的很高兴。 她很喜欢小姐,她也很喜欢桃喜和梨忧,就连院子里种的那棵梨树,她也觉得与别处不同,格外叫她欢喜。 这一生中,能被千面鬼放在心里的人不多,除了主子和百岁忧,就只剩下小姐她们。 可若是有来世,请原谅她大逆不道,她不想再遇见主子和百岁忧了,希望主子的宏图大业能得以实现,希望百岁忧下辈子好好当他的富家公子。 而她,下辈子,再也不要当千面鬼了。 她不叫千面鬼,她叫白栀。 - 离开屋子时,姜亭月脚步一顿,却停住,没往后望去。 陆慎问:“怎么了?” 姜亭月仰起头,眼圈有一点红,她问:“白栀是真想杀我吗?” “她在我身边长达一年之久,若是真想杀我,有的是机会。再不济,就趁昨日守夜之际对我动手,也没人拦得住她,可她偏生要大费周章,引出百岁忧。” 陆慎只道:“在茶摊时,她确实有杀心,且没有手下留情。” 至于其它时候,谁知道呢! 姜亭月终究还是回头,向屋里望了眼,白栀倒在了地上,身下蔓延出大片血迹。 “把她葬了吧!”姜亭月说,“她想让我将千面鬼与白栀分开,我同样,也不想将她们混为一谈。” 陆慎道:“好。” 姜亭月又去看了白栀说的那处孤坟,不知道是谁的墓,上面连名字都没有,陆慎曾问她,要不要掘墓看看底下是什么,被姜亭月给拒绝了。 她只当,死在院子里的是千面鬼,而这块墓地下埋着的,是白栀。 第131章 陈书 百岁忧与千面鬼一死,其他派出来的刺客,倒是不成什么大气候。 陆慎给的那半枚兵符,倒是依旧在姜亭月手中,只是她带这半枚兵符去见祖母时,祖母很是惊讶,“这是那小子给你的?” 姜亭月点头应是。 祖母神情复杂,好半晌,才道:“另外一半,如今不在我手中。先前你嫂子向我求助,我将那半枚兵符,借出去了。” 姜亭月愣了一瞬,突然明白,为何嫂子分明不会半点儿武功,却非要奔赴战场的缘由。 因为有这半枚兵符在,便是阿兄的计划不成,也能助他二人平安,她是在给阿兄兜底。 但很快,老祖宗又意识到不对,“好端端,他赠你这半枚兵符做什么?” 她哪里是用得着的人?至于他们姜府,多这半枚兵符,若叫有心之人知晓,恐怕越发引起猜忌。 陆慎那种心思缜密之人,不该不知道这种后果,除非,在他心中,不给兵符后果更严重。 陆小子心里什么最重要?一是他的大业,二就是她这小孙女。 前者显然影响不着,至于后者……老祖宗沉吟片刻,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姜亭月依旧难掩惊惧道,“有人想杀我。” 还怕祖母不信,当即撩起衣袖,露出包扎好的手腕,莫名有几分委屈。 如玉的小臂上,包扎了一层又一层,老祖宗望着,也忍不住心疼起来,她家养这小丫头,处处精细,她从小到大,别说受什么伤了,摔都没摔过几回,哪里能给外人伤着了? 老祖宗眉毛一横,问:“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知道。”姜亭月迅速告状,“就是仁宣太后,她派出的,还是飞凤卫呢!明摆着想置我于死地。” “仁宣太后?”老祖宗冷笑一声,顿时明了缘由,当即道,“这半边兵符,是你该得的,你且收着,待你兄嫂归来,另一半若在,祖母就将完整的兵符送你,我看天底下,还有谁,能绕过威虎军伤你。” “好。”姜亭月乖巧点头。 老祖宗又问:“姓陆那小子如何了?” “伤的有些重。”姜亭月如实道。 “活该!”老祖宗道,“事是他惹起来的,还害得你受伤,他就该受点儿伤。” 姜亭月连忙跟着点头道:“我也觉得。” 要是陆慎乖乖的跟她一刀两断,她才不会有今日的无妄之灾,她小臂上好长一道伤口呢!还不知道会不会留疤,都怪陆慎! 老祖宗道:“这些时日,就让青叶继续跟着你吧!她能保护好你。” 姜亭月本来想说,她应当已经安全了,但思索一瞬,还是点头道:“好。” 万一后面还有刺客呢!不得不防。 从祖母那边离开后,姜亭月回家一趟,自然该告状告状,爹娘一个都没瞒着。 她没再去郊外小院看望陆慎的情况,事实上,她只待了几日,陆慎便让她回家了,他说:“那日我面具掉落,众目睽睽下,消息一定会传出去,皇帝那边,应该起了疑心,你最近,便乖乖待在家里,尽量别出门。” 姜亭月应了声,又问:“为什么连门都不能出?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差不多。”陆慎伸手,将她歪了的簪子扶正,笑道,“如果顺利的话……罢了,到那时再说吧!” 他并没有多说,但姜亭月这人,涉及到自身安危时,她还是识趣的,于是果断闭门不出,顺便让她那些朋友们,最近也都安分些。 不光姜亭月闭门不出,最近她爹也在装病,分明已经不得圣上重用了,但还是装的十分认真,说是一场风寒,导致他病的都起不来身了。 姜亭月榻边侍疾,端了碗苦药,勺子搅拌搅拌着,说:“阿爹,既然装到底,你把药也喝了吧!” 姜世忠望她一眼,一本正经摇头道:“是药三分毒,哪能随便喝。” “可是阿娘说,阿爹最近总是上火牙疼,这是败火的药。”姜亭月将碗递给他,一脸郑重道,“阿娘让我监督的。” 姜世忠撺掇道:“你偷偷倒了,你阿娘不会知道的。” 姜亭月将药碗塞他掌中,没好气道:“阿爹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怕喝药,我才不给你背锅。” “要不是阿娘手里忙着她的生意,连续几个月都脱不开身,我才不来监督阿爹喝药,每次阿爹喝一回药,都十分艰难。” 姜世忠捧着药碗,也叹了声,感叹道:“真好,我现在辞了官,靠你阿娘的生意,咱们也能富贵一生。” 他跃跃欲试道:“要不我告老还乡吧!这国公的位置,速速喊你兄长回来,让他赶紧继承,我也该颐养天年了。” 姜亭月默默道:“我一会儿会一字不落的告知阿娘的,阿娘最多容忍府上只我一个躺平的小废物。” 姜世忠咳嗽一声,又改口道:“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努把力,把官位再升一升。” “快喝药吧!”姜亭月一脸无语道。 直到监督阿爹跟吞毒药般将药喝完,姜亭月才问:“阿爹,圣上现在都不用你了,你干嘛还要装病?” “你不懂,风雨欲来,咱们掺和进去,要倒大霉。”姜世忠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 姜亭月木着脸,“阿爹你说人话。” “圣上那边,打算将三皇子放出来了。”姜世忠漫不经心透露道,末了,又是一叹,“也不知道大皇子究竟哪里得罪圣上了,圣上宁愿相信三皇子之事是大皇子做局陷害,也不肯相信,三皇子就是这么个糊涂人。” 姜亭月煞有其事道:“那正好说明,圣上也是个糊涂人。” 姜世忠一怔,随后笑道:“你这嘴啊!” 她又问:“那三皇子那边情况如何了?” “人是被放出来了,但具体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姜世忠只是笑笑,却并不放在心上,他更重视另一件事,不由得问,“你阿娘是不是又偷偷往我药里放苦草了?” “不知道,兴许你哪里惹阿娘不高兴了呗!”姜亭月见他喝完,立刻起身道,“我帮你去问问。” 张口不提苦草是她亲手放的。 其实阿爹最近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她只是昨晚做了个梦,梦见阿娘前世临死前,握着她的手,柔声对她说了些话。 阿娘说她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般,可以抱在怀里,捧在掌心护着她,而她如今快病死了,来不及看她长得再大些,也护不了她,甚至连轻轻问候一声,都做不到了。 梦里的一切都很混乱,一边是阿娘苍白着脸色,絮絮叨她小时候,一边是阿爹另娶继室,满堂喜色。 一觉起来,姜亭月气得要命,于是干脆果断的,往阿爹药罐里倒了一半苦草。 跑出屋子后,姜亭月的气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又在想,阿爹说,三皇子已经被放出来了。 那么严重的事,圣上偏袒维护便罢了,如今,竟是连追究都不想吗? 她想,三皇子如今恐怕得意死了。 可事实上,贺兰延并不得意。 书房里,所有幕僚都齐聚一堂,贺兰延抓着手里的折子,重重摔出去,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凸起,那张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上,莫名狰狞。 “父皇说,让我十日内,找出驳回折子的理由,明日就是十日之期了,我养了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你们这一堆人,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吗?” 理智告诉贺兰延,他应该冷静,可他的左眼很痛,仿佛肌肤之下,有什么在啃噬他的血肉,叫他痛苦不堪,连带着他所有的理智,也尽数毁于一旦。 这封奏折上的内容,百分之八十都是真的,倒是有百分之二十是伪造,可区区百分之二十,并不能让父皇信他。 他不想成为一个废皇子,他也不想被关一辈子。 被他痛骂的幕僚也没有办法,这封奏折,证据确凿,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书房里静寂一片,只有贺兰延愤怒的骂声。 终于,有个人站出来,道:“殿下,其实先前我们已收拢大半势力,更何况,养的私兵,完全够用了,与其被逼着解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才有人颤声道:“你想造反?你疯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什么造反?”另外一人冷笑道,“殿下登基,本就是天命所归,我们不过是提前拿到手罢了。” 书房里,一半赞同一边拒绝,最终目光投向贺兰延,贺兰延缓缓放下捂眼的手,漠声道:“你说的对。” “我将父皇当做父亲,可他心里,可半点儿没我这个儿子,他拿我当试刀石,试图去磨练他的心肝,可我偏不如他的意。” “替我陈书上奏,便说,五日后,群臣会聚,我将亲自与大皇兄,一一辩驳,力证清白,切记,一定要百官,全都到场。” 书房里静寂的可怕,良久,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道:“属下愿为殿下陈书。” 在他之后,其他人,不管愿意与否,都一一起身,有样学样。 第132章 谋逆 阿爹一装病,就是许多天,最近还特意提前让府中该采买采买,然后彻底就闭了府。 直到第五日,百官共商大事,名义上病重的姜世忠也没逃得过。 甚至为了让他顺利参与进来,三皇子还特意请旨,为他在殿中设了椅子。 姜世忠接着圣旨,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还是要被迫卷进去。” 但很快,他将圣旨卷起,重新换上官服,望着镜子里自己画出来的病容,重重一叹气,心道,他才活了几十年,这改朝换代的大事,就已经经历两起了。 只是这样心里话,他半句都不曾显露人前,只对妻女笑道:“今日两位皇子当朝对峙,我去观战咯!你们安心在家里待着,待下朝我就回来了。” 他说什么,姜亭月自然就信了,主要是她掰着手指头一算,离陆慎造反登基,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又记得这时候应当没发生过什么大事,便点头应了。 李云柔倒是有些担忧,但她还是将那些不安给压下去,只道:“府中有我,别担心。” 姜世忠望着她,温声道:“有你在,我向来不担心。” 重新将落灰许久的乌纱帽戴上,姜世忠坐了马车,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去了皇宫。 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说是每日上朝,其实并非所有官员都会到齐,上朝分大小朝会,大朝会七日一回,百官齐聚,小朝会每日都开,到的官却不多。 姜世忠心下一算,离上次大朝会,也才过去两天,竟然是破例另开了回大朝会,圣上为三皇子,果真是舍得。 他装病,一副头疼脑热站不稳的模样,很快被扶坐下来,他闭着眼,听着大皇子与三皇子辩驳,并没有认真听。 比起来二位皇子的辩论,其实圣上的态度更为重要。 圣上总是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旁人觉得他是老糊涂了,但有些时候,姜世忠却能清楚的摸准圣上的心思。 其实很好猜,圣上这是在选人。 大皇子与三皇子今日这番,与其说是想洗刷三皇子冤屈,不如说是他在考验两位能不能达到自己的要求。 若是大皇子找出更充分的证据,他赢,那么圣上,大概会翻脸无情,彻底将三皇子以通敌罪处置了,也不一定,他可能会留情,但不会再给三皇子机会。 可若是三皇子能推翻大皇子的证据,不管他是什么手段,也不管他有没有做过这些事,可他能推翻,便是赢了大皇子,圣上心里本就不满大皇子性情懦弱,若是再多一条无能,可想而知,留给大皇子的下场,便是污蔑皇亲。 说不准圣上更偏袒谁,他心里兴许更偏爱三皇子,可他这么做,到底是帝王无情。 心里想法转了一圈,姜世忠又冷冷一哂,圣上这些心思,都是白搭。 三皇子根本没想好好的恢复自己的名声,想起陆家小子给自己的那封秘信,姜世忠心下一叹,这群人,谁都没那小子心思深。 只是姜世忠也疑惑,据他所知,三皇子贺兰延,不说是个聪明人,但最起码也不蠢,除了性情暴戾极端外,还是有些脑子的,也不知道,陆家那小子做了什么,竟然让贺兰延入了这么直白的圈套。 二位皇子争辩到一半,三皇子贺兰延忽然暴怒摔出手中的折子,冷声道:“既然本宫好好说你们不听,那就干脆都别听了。” 大皇子见他这副大逆不道的模样,当即怒道:“放肆,你这行为,形同不敬圣上……” 可他话还未说完,外面已经响起了短兵交接的声音,一团闹哄哄的响动传进来。 殿中大臣都在议论纷纷,颇有些不安。 “发生了什么?” 大皇子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一白,“你,你,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他的声音一出,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不断有人出声质问道:“三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三殿下给老臣一个解释。” 就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不安起来,一句“逆子”还未骂出声,就见一队身上染血的精兵,从四面八方,将殿中所有人给围了起来。 皇帝颤着手,痛斥道:“延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速速回头,父皇还能饶你。” “谁稀罕。”贺兰延冷笑道,“本宫说了,既然你们不听,那本宫,就不再多说。” 他手指方才质疑他的那几个大臣道:“这几个,拖出去,斩了。” 姜世忠歪在椅子上,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倒是没人管他,闯进来的将士,也只派了个人看着他,连剑都没横他脖子上。 他就以这副模样,开始了看戏。 三皇子手提长剑,一步步走上高台,轻蔑笑道:“父皇你年岁大了,行事也糊涂,不辨忠奸,还请父皇禅位于儿臣,儿臣自会,好好管理这大好河山。” “混账!”皇帝怒急攻心,一时间,眼前发黑,混浊的眼睛里,怒火滔天,“你放肆!” “放肆?”贺兰延冷笑道,“父皇,你不禅位也没关系,反正你当年这皇位夺来时,也没经过先帝同意吧!” “混账,你胡说些什么!”皇帝大喊,“孤的禁军呢?锦衣卫呢?怎么没人来护驾?” 贺兰延笑道:“这得感谢父皇为磨练大皇兄,而将禁军送到儿臣手里来,这才让儿臣有机会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 皇帝一怔,随后道:“那不是磨练,我将禁军给你,才是磨练你。” “父皇还在自欺欺人吗?”贺兰延面无表情道,“你将我养在宫外十年,不认我的身份,我在宫外,受尽白眼与屈辱,回宫后,也要心惊胆战,防备皇后,防备大皇兄,甚至还要防备父皇。” “毕竟,您可是在儿臣小时候就对能儿臣痛下杀手。儿臣一直睡不好,每回夜里惊醒,都害怕有一日,父皇突然要杀儿臣,就像儿臣小时候一样,您第一次出宫来见儿臣,只说了两句话,便准备亲手掐死儿臣,若非我身边的小太监以命相护,儿臣怕是那时候,就死了。” 皇帝面上有些愧疚,“我那时,不知道真相,我以为……” “以为什么?”贺兰延打断他的话,“不过是与外面那些人一样,以为儿臣是外面的野种,所以觉得不该留。” “儿臣不跟父皇废话。”剑身压下,已经在老皇帝褶皱的肌肤上,划出血印,贺兰延问,“玉玺在何处?” 疼痛与愤怒,同时涌上脑海,皇帝那抹伪装的,假惺惺的愧疚,也随之变成了破口大骂:“养不熟的白眼狼,朕就该在你小时候就掐死你。” “亏朕觉得,你与朕有相似之处,所以一再对你这孽种心软,甚至试图打压大皇子,拿他当你上位的垫脚石,孽障!朕真是眼瞎心盲。” 贺兰延不跟他废话,长剑又下压一寸,鲜血顺着剑身滑落一缕,他问:“玉玺呢?” 大皇子,此时正被捆住手脚,毫无仪态的倒在地上,他听着圣上的话,茫然片刻,随后却笑了起来,又哭又笑道:“儿臣本以为,父皇只是偏心三弟,三弟自小受了苦,得些偏袒也无伤大雅,却未曾想,父皇原来是这种心思。” 他以为的兄弟友爱,他以为的父子情深,在这皇家里,都是个笑话。 从头到尾,只有他是个傻子,母后说的对,他渴望的那些亲情,在天家,一开始就不存在。 生死胁迫下,皇帝也有些怕了,连忙道:“你松开剑,我告诉你,玉玺在何处……” 话音将落,却听到外面再度喧哗起来,贺兰延眉头一皱,怒斥道:“外面又在闹什么?” 却见守在外面的将领,跌跌撞撞跑进来,道:“三殿下,外面还有一波人,杀进来了,我们的人,守不住。” 贺兰延面色阴沉,“不可能,除了我的人,京城还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下这么多人?” “是,是霍将军的人。”那人接着道,“属下认得,那是霍家军的旗。” “霍将军?”贺兰延微怔,手上动作更重了些,怒声道,“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你一直在演戏,表面上是霍家那个老东西不肯交兵权,实际上,是你指示的,故意演戏,故意演给天底下的人看的。” 姜世忠听的嘴角一抽,他觉得贺兰延真是脑子有毛病的很,很明显,他与皇帝两方对峙,这第三方,也就是霍老贼,他准备浑水摸鱼了。 但不仅贺兰延脑子有毛病,皇帝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他竟然也信了贺兰延这个说辞,甚至在霍将军大喊:“陛下,微臣护驾来迟”时,眼含热泪,主动应了声。 下一刻,贺兰延就将他提起来,怒声道:“都不准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他。” 霍将军已经带兵逼近大门,面色严肃冷沉道:“不许伤害陛下。” 可他脚步也没听,他手里的兵,还是照样,该杀的人杀,不该杀的,一一看守起来。 一直到,所有人逼近贺兰延与皇帝,此时此刻,皇帝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道:“都给朕退下。” 可是,没人听他的。 第133章 算计 贺兰延挟持着老皇帝步步后退,他的人一部分莫名其妙的反水了,一部分被杀了,还有一部分,正在持观望态度,并不忠心,他有些急了,对老皇帝道:“让他们都退下去,不然我杀了你。” 老皇帝比他还急,怒声道:“都给朕退下。” 脖子上架着的长剑,已经卡进肉里,鲜血蜿蜒顺着剑身不断滴落,滴滴答答将他身上的龙袍染的通红。 皇帝终于痛清醒了,忍无可忍道:“你挟持朕有什么用,没看见他们并不听朕的话吗?” “怎么会这样?”贺兰延左眼越发的疼,他忍不住去捂自己的眼睛。 紧紧闭着的左眼皮下,似有什么东西在蛄蛹,眼皮不断凸起又陷下去,不是贺兰延的错觉,他的眼底,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血肉的同时,又使他理智全无。 他痛苦的捂住眼睛,一时间,手上动作便松懈了几分。 老皇帝见状,迅速推开他的剑,转身想抢过来,可他还没碰到,贺兰延已经下意识举起剑,一股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长剑已经刺破血肉,捅入老皇帝的心脏。 贺兰延愣了愣,一时间,连痛苦都忘记了,他怔怔喊道:“父皇……” 他猛地松开手,老皇帝望着他,眼里闪过后悔与怨恨,最终死不瞑目,直直倒了下去。 “孽……障……” 一时间,贺兰延又哭又笑,他这好一番筹谋,却不曾想,还是给大皇子做了嫁衣。 他并不知道陆慎的真实身份,先帝的太子还存活于世这个消息,老皇帝瞒的死死地,谁都不肯告诉,生怕有人得知后背叛他。 所以贺兰延也不知道,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大皇子干的。 他猛地抽出插进皇帝心口的剑,鲜血喷了他一身,他的左眼已经睁不开了,可血却不断的往外流,他整张脸上都是血,说不清是左眼流出来的,还是皇帝身上的血喷洒上去的。 “大哥,你果真是好计谋,连父皇都收服不了的霍将军,竟也能为你所用。”贺兰延举着剑,向贺兰靖逼去。 他还有机会,只要杀了贺兰靖,他就是皇室唯一的血脉,这些人便是不得已,也会留下他的性命,辅佐他登基,哪怕他日后只能当一个傀儡皇帝。 但贺兰靖已经疯了。 这么多天,贺兰靖不断给自己洗脑,造成今日这一切,父皇与皇弟并非是故意的,只是意外而已。 所以母后死了,母后一族被处置,他不敢怨恨,所以他还未出世的孩子被害死,他的正妃因此缠绵病榻,他只能告诉自己,他们不是故意为之,是背后有奸人教唆。 可如今,这二人丑态毕露,面目狰狞着说出来的话,彻底叫贺兰靖绝望。 “我对不起你们……母后,儿臣对不起你……我的孩儿……”贺兰靖自顾自念叨着,却已是神志不清了。 贺兰延举剑来杀他时,他竟然直接往剑上撞去,叫霍将军给拦下了。 姜世忠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闹剧,他只有老皇帝死的时候,手指动了两下,轻轻一叹。 至于其他人,姜世忠一直冷眼旁观,冷冷望着三皇子贺兰延死去,望着大皇子贺兰靖发疯。 直到霍将军带着一身血气走到他面前,一脸故作忧愁道:“国公爷,您看现在怎么办?这敢刺君的乱臣贼子死了,可大皇子又疯了,咱们现在可怎么是好?” 姜世忠心下无语,你们的计划又未告知我,我怎么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跟着一叹,一脸虚弱的重复道:“是啊!可怎么是好?” 此时,许久未出声的丞相又站出来,说:“皇室无子嗣,按理来说,该从宗室里挑一个继承皇位,可我知道先帝太子的下落。” “哦?”霍将军一脸感慨的问,“先帝太子竟还在世么?” 二人一唱一和,姜世忠跟着附和了几句,其他大臣,有反心的早就死了,只能跟着问:“敢问丞相,先太子如今在何处?” 丞相一脸忧愁道:“先帝对我有恩,是以圣上谋乱时,我曾偷偷将小太子藏于我府中,可不曾想,事情败露,他被圣上派人追杀,如今,我也不知人在何处了。” 其他大臣顿时道:“得赶紧找,国不可一日无君,得速速找到先太子下落。” 丞相叹道:“是啊!得赶紧找。” 霍将军道:“依下官之见,在寻着先太子前,朝中事务,依旧交由各位大臣们协商处置,等找回太子后,速迎太子登基。” 众人没想到,霍将军的兵都控制整个皇城了,居然不造反,而是要找先太子,一时间,诸位大臣纷纷松了口气。 还好你不谋逆,不然我们这些大臣,为了名声也得死谏,但能活着,大家还是不想死的。 至于找到了太子后,他是自己立起来,还是当个傀儡皇帝,那都日后再说。 于是,丞相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将陆慎的身份昭告天下,众人开始寻陆慎的下落,可他从始至终没出现。 姜世忠只觉得这小子心黑的厉害,江山他要,他又不想像老皇帝那样污了名声,所以明明他此时出现,就能顺利登基,可他偏不,他要等朝中先出乱子。 真真是好算计。 第134章 谈判 其实姜世忠这话是误会陆慎了,他是心黑,但还不至于样样算计到这种地步,他之所以迟迟不肯出现,是因为此时此刻,他正在皇陵,与仁宣太后谈条件。 不可否认,他这番大业,仁宣太后没少出力,再不济,他年幼时,先帝肱臣肯为他隐藏遮掩,大多也是因为仁宣太后之故。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要受她钳制。 她想要离开皇陵,想要权势地位,想要真正的太后之位,而不是宛若弃妃一般,终其一生,孤苦守着历任皇帝陵墓,这些,陆慎可以满足她。 可偏生,她野心不止于此。 她要陆慎将皇后之位,给她那个侄女。 陆慎闻言,甚至有些想笑,“她丈夫虽然病的快不行了,但也还没死,她这么快,就要抛弃旧的高枝,重攀新枝了?” 明明只是个远房表亲,可陆慎不明白,为何仁宣太后能待她视如己出,就连陆慎的身份,这个隐瞒全天下不能透露半分的身份,仁宣太后都能告诉她。 只是因为,她那张脸么?那张过于相似的脸。 “太后不觉得,我若是娶她,形如乱伦么?”陆慎轻轻一笑,满是讥讽薄凉。 过于像的容貌,在陆慎这里,讨不得半点儿好,于他而言,故人只有一个,后来的仿冒品再像,也终究不会勾起他丝毫怀念之意。 仁宣太后当即怒道:“放肆!” “你是不是当你的丞相府庶子当久了,你就忘了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 “这便是你同哀家说话的态度?再不济,你不认哀家为母后,也得尊称哀家一句姨母,若非是为了你,哀家如何会浪费数十年华入宫?” 陆慎表情冷了些,“姨母是不是话说的太过冠冕堂皇了些?” 到底是念了几分情,陆慎没将话说的太过难堪,只道:“还望姨母保重身体,侄儿告退。”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仁宣太后气得直咳嗽,身后的嬷嬷连忙抚她的背替她顺气,柔声劝道:“娘娘,小殿下自小便是这个执拗的性子,你也知道的,何苦逼他呢?” “他从前,即便待我心有不满,但还是顾念几分情谊,不说毕恭毕敬,好歹也不会如这般,说话夹枪带棒的,难听的厉害。”仁宣太后眼里划过一道冷厉,道,“是一个月前开始的,没想到我折了两个将军进去,竟然还杀不了一个黄毛丫头。” “而他,他竟然为了这么个黄毛丫头,如此对我,我对他苦心栽培,甚至不惜拉下老脸,去求我昔日的旧情人护他。先帝驾崩后,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能那么快与诸位大臣搭上线,其中都是我的功劳,我汲汲营营,苦心劳力,如今他倒好,大业将成,就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我真是养了好一头中山狼。” 嬷嬷心想,没这么严重,您要权势都可以尽管提,小殿下不像是冷心冷肺之人。但小殿下这时有心上人,当个宝贝似的捧在掌心里,少年情重,正是最喜欢的时候,您非得杀人家姑娘,还要将旁人塞给他,他当然不情愿了。 更何况,您这红线,都牵了十几年了,从两位年岁尚幼时,就莽撞不顾后果将真相告诉苏小姐,试图让他们青梅竹马,互生情愫,结果事实证明,他二人确实不合。 但面上,嬷嬷只能安哄道:“毕竟苏小姐已经嫁人了,她夫婿虽然活不了多久了,但好歹还活着,不说小殿下不乐意,说不准苏小姐也不乐意。” 仁宣太后又道:“他不乐意娶凝玉,难不成真要立姜世忠的女儿为后?我绝不同意。” 她说:“让凝玉来见我。” 身边的嬷嬷也对她没有办法,自小她就是这副固执的模样,什么都听不下去,一意孤行,但她心中,却对苏小姐和小殿下没什么坏心,只是她想给的好,旁人却未必想要。 嬷嬷重重一叹,“奴婢这就派人去接凝玉姑娘。” 苏凝玉到的很快,不过几日,便入了皇陵,来见仁宣太后。 她生的漂亮,但不爱笑,一身清冷,像是冷雨后的风,吹过便是刺骨的寒。 只是到了仁宣太后面前,那身扎人的冷寒,便被她刻意收敛了些,像是坚冰融化,徒留春风温柔。 仁宣太后一见她,便愣神许久,不由得对她招手,“你上前来,哀家好好看看。” 不论是何时见到凝玉,仁宣太后都觉得像,她记忆中的阿姐,也是这副模样,温柔如水,漂亮动人,即便是气狠了,也说不出半句重话。 “凝玉,你近来,过的可好?”仁宣太后轻拍着她的手背,一脸温和的问,“听说你夫婿病了,你是不是操劳的厉害,比上回来见我时,消瘦不少。” 苏凝玉柔柔回道:“表姑母,凝玉近来过的挺好,表姑母呢?头疾可有复发?近来可曾再度失眠?” …… 二人聊了许久,直到哄的仁宣太后高兴了,苏凝玉才退下去,离开时,她满身刻意的温柔才收下去,回头去找陆慎。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如果我想当皇后,你会娶我吗?你要是喜欢姜亭月,可以立她为宠妃,我不介意。” 陆慎面无表情道:“我介意。” “哦。”苏凝玉应了声,识时务为俊杰,又改口说,“我可以帮你稳住仁宣太后,但你得保证,就算林伯覃死了,我的荣华富贵,也不能少分毫。” 林伯覃不是长子,袭爵一事也轮不到他,他活着的时候,她的日子过的不错,可他一旦死了,她这个没有孩子的寡妇,就得寄人篱下了。 其实她还是有些后悔的,早知道陆慎真能成功继位,她就不该嫁给林伯覃的,但只后悔一瞬,她又清醒过来,即便她乐意,陆慎也不乐意娶她。 陆慎说:“郡主之位。” 苏凝玉眼睛亮了亮,“成交。” 她本来以为,最多捞些财宝的,没想到有意外之喜,她甚至还打算多烦一烦仁宣太后,让她给陆慎施压来着,现在不用了。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陆慎想压一压她的贪欲,怕她得了甜头后,贪念滋生,转而借仁宣太后一再为难,陆慎甚至想直接给她个公主之位,彻底坐实兄妹身份的。 毕竟仁宣太后待他有恩,他也不想做的太过分,这样彻底坐实兄妹身份后,不管仁宣太后再怎么闹,她也不能将皇家颜面弃置不顾。 第135章 孝期 姜亭月得知消息时,比谁都晚,那些大臣们,遮遮掩掩,没敢将这桩天家丑闻泄露分毫,只称圣上病重岌岌可危,三皇子侍疾也连带着染上重病,大皇子也病了,需要静养。 朝中大臣一并商议着要瞒天过海,姜世忠也不想当什么出头鸟,自然也不会透露什么。 姜亭月只稀奇道:“真是巧了,怎么都病到一起去了?” 姜世忠长长叹了口气,道:“是啊!真是巧了。” 旁的,倒是也不多说。 直到十数天后,阖朝上下乱成一团,心急如麻。 主要是,再找不着陆慎,宫中以坚冰存放的两具尸身就要臭了。 此时此刻,陆慎终于现身,找到他的大臣,痛哭流涕,字字真心,给他解释着前因后果,劝说他入宫继位。 姜世忠这“病”也渐渐好转,也是此行游说的大臣之一,被生生拽过来的。 他心里直翻白眼,面上演技比谁都好,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道:“还望太子登基。” 这通谋反,甚至有几分儿戏,有心之人,只需稍稍揣摩几分,都能觉出不对,但出乎意料的是,一众大臣,齐齐装傻,装聋作哑,闭口不谈。 其实也很好想,皇室血脉就剩下这个独苗苗了,他不继位,也没别人了,都死的死,疯的疯了,都指望不上。 这个时候,你跳出来大喊“不对,他不能继位”又是几个意思,皇室血脉不让继位,总不能你是想自己登基吧!谁都不想被认成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一时间,纷纷噤声。 大臣们都这么想,百姓们更是想都不用想,他们只觉得,一夜之间,头顶的天子又换了个人,先帝的太子,哦,也是皇室的,都没什么区别。 比起谁登基,百姓们更想知道,新帝登基,是否大赦天下,今年的徭役能不能减免,今年与夏国的战争能不能停,百姓太苦了,苦到根本不会想到底是哪个皇帝登基。 头顶谁当皇帝不是当?登基的皇帝若是好,他们会真心实意的跟着赞颂几句,登基的皇帝若是不好,也只能改明儿在被窝里痛骂几句,也不敢叫人听见。 但陆慎并未第一时间登基,他先处理了皇帝与三皇子的丧事,而后,宣布为先帝守孝半年,半年后再登基。 姜亭月知道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连忙问姜世忠道:“阿爹,今年是崇贞十七年吗?”她不会是直接活到了十九年吧! 姜世忠说:“自然不是。” 姜亭月大惊:“我果真比你们少活了两年不成?” “说什么傻话呢!”姜世忠在她脑门上一敲,道,“圣上改了国号,这年岁,也要按新历算了。” 姜亭月咬着下唇,心想,这跟她少活了两年根本没什么区别。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她答应陆慎,他给她皇后之位,她就同意嫁给他。 一开始,她这样说,其实只是为了单纯的拖一拖时间。她以为还有两三年时间,可供自己慢慢想,实在是不肯了,偷偷跑了也不是不行。 可现在不行了,他提前当皇帝了,她哪里还跑的掉? “完了完了。”姜亭月扯着他爹的袖子说,“阿爹,我真要当皇后了。” 姜世忠望着她,一言难尽道:“你想什么呢?圣上还没登基,要半年后呢!” “啊?”姜亭月微愣,后知后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上辈子,陆慎也没立刻登基,同样守孝了半年。 她又问:“没登基,你怎么就改口了?” 姜世忠说:“我这不得融入其他大臣吗?免得他们以为我跟霍老贼一样有不臣之心,天天跟着喊圣上,就喊顺口了。” “哦。”姜亭月明白了,又郑重道,“阿爹,要不我还是收拾收拾跑路吧!” 姜世忠看不明白自家闺女了,“你这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是想当皇后还是不想?” 姜亭月烦闷的抓了下头发,说:“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清楚呢!” 姜世忠轻拍两下她的肩,说:“慢慢想,不着急,实在不行,阿爹在前头给你顶着压力呢!” 总归,最后为难的,还不是陆家那小子,哦,现在要改口喊圣上了。 “好。”姜亭月松了口气。 但显然,她这口气松早了,还没到傍晚,陆慎就派人喊她入宫了。 姜亭月:? 她现在入宫是几个意思?她这一入宫,跟丢进狼窝的兔子没什么区别。 姜亭月果断拒绝道:“我不去。” 传信的小太监,生的白净,在殿前伺候的,被陆慎顺手提拔上来,顶了老皇帝的大太监,他刚得圣上重用,满心都是得叫圣上满意,当即鼓足了劲儿劝。 但他也不敢硬生生逼人入宫,来之前,他细细揣摩了一番,虽然圣上一直形容冷漠,但提起姜家小姐时,肉眼可见的眉眼都温软了几分。 小太监当即明了,这姜家小姐,怕是来头不小,甫一见面,再望见她这模样,依照他在宫里这些年头的经验,能生成这般不容于世的清艳,恐怕注定不会在后宫中寂寂无名。 小太监姿态放的更低了,恭敬道:“姜姑娘,圣上说,只是邀姑娘入宫游玩而已。” 姜亭月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觉得,我是个傻子吗?” 顾及着陆慎已经手掌生杀大权,姜亭月不想太过大逆不道,便将更难听的话吞回去了,只道:“你回去跟他说,我忙着呢!没时间入宫。” 小太监一愣,“姑娘,这……” 您是不是对圣上太不敬了? 但这位国公府小姐,说了转身便走,他想追上去再劝,却被死死地拦住,这些国公府的奴才,一点儿也不将圣上放在眼里。 小太监窝着火,却更加恐慌,担心自己被降罪,回去战战兢兢的回了。 可他没想到,圣上听到回话时,那张漠然的面上,竟破天荒的露出了一点笑意,也没处置他办事不力,只轻飘飘道:“知道了,下去吧!” 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不多时,他再度被喊过去,手里是一个长长锦盒,圣上对他道:“你带这个去问问她,可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想接着改的。” 展开一看,里面赫然是坤宁宫的图纸。 第136章 进宫一日游 姜亭月没想到,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小太监,很快又回来了,分明天儿还冷着,他擦擦额头的汗,态度放的更低了,战战兢兢道:“小姐,您瞧瞧这个,还有什么要改的?” “另外,还有一封圣上的亲笔信。” 姜亭月见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顿时回头,问桃喜道:“我今日妆花了?” “没有。”桃喜细细观察一番后,连忙道,“小姐漂亮着呢!妆容一点也没花,和今日晨时没什么两样。” 姜亭月这才问那小太监,“锦盒里的是什么?” 小太监道:“一会儿您便知道了。” 他却没递出锦盒,而是依照圣上的吩咐,先将信给她了,低声道:“圣上说,让小姐先看信。” 姜亭月望桃喜一眼,桃喜便将信接过来,递到她手中。 展开一看,只有简短的两句。 他什么都没提,只说大皇子疯了,被关在别院,邀她同商大皇子妃事宜。 姜亭月连锦盒都不看了,顿时站起身来,气道:“可恶!” 他怎么知道,最近她在跟唐芝芝她们商量怎么将林静姝偷偷换出来的事。 这都故意提了,很明显是要掺和一手,姜亭月一脸郁闷,将信纸重重揉皱了,才道:“桃喜,备车。” 桃喜与梨忧对视一眼,忙不迭退下去备好马车。 小太监还在一旁举着锦盒,见姜亭月这副恼怒的模样,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 还是梨忧上前,将锦盒接过来,道:“公公给我吧!” 姜亭月一脸“要找人算账”的模样出门,姜世忠不期然望见了,随口问了句:“谁惹你生气了?你这是去哪儿找人麻烦呢?” “入宫。”姜亭月一字一句,咬的很重。 姜世忠一琢磨,本来想提醒两句,让他闺女悠着点儿,人家好歹是个皇帝,再一望,她身后跟着那太监,不正是陆慎刚提拔起来的,原来是人家故意招惹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何苦掺和。 只提醒道:“戌时前回来,不许在宫里多留。” “知道了。”姜亭月摆摆手。 马车一路至宫门口,从马车下来后,又有早就备好的软轿。 小太监跟在旁边,望着迎过来的宫女太监们,一脸欲言又止,这仪仗,分明是皇后的规制,圣上未登基,所以衣食住行,都是比照着太子监国来的,姜小姐这边,是不是太逾制了? 但这都不是他能置喙的,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跟在她身后。 软轿在乾清宫前落下,小太监正要提醒,此时陆慎应当在偏殿等她,可他话还没出口,就叫姜亭月已经走向了偏殿,望她模样,似乎十分熟悉的样子。 梨忧打量着他神情,笑问:“公公,怎么了?” “没什么。”小太监低下头一笑,心道,指不定这叫心有灵犀呢! 其实上辈子,姜亭月来过很多回乾清宫,她上辈子时,就觉得陆慎这个人有病了,他关着她,不许她离开冷宫便罢了,有时候觉得关得久了,又会特意将她带出去。 乾清宫是他批改奏折的地方,也是他待的最多的地方,他带她过来时,就不许有人伺候,要她给他研墨奉茶。 姜亭月一度想将茶泼他脸上,但她不敢,顶多故意捣乱,天寒地冻的时候,故意给他奉凉茶。 但此人仿若没感觉一般,望着茶盏里晃着冰沫子的清茶,也能喝的十分平静。 门未合上,屋里也没有侍奉的人,姜亭月进来时,陆慎正提笔作画,她没行礼,开口便问:“陆慎,你打算怎么处置静姝姐姐?” 跟着的小太监闻言,顿时腿一软,险些跪了,还没跨过门槛,另一个太监就拽住他,道:“圣上说,不让人伺候,你就在外待着吧!” 又抬头,望向桃喜和梨忧,笑道:“二位姐姐,路上天寒地冻的,冷着了吧!耳房里温着热茶,也备了点心,快去暖暖身子。”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倒是不为难人,往屋里望一眼,什么都没望见,听话的离开了。 小太监说:“我守着,你也歇歇腿吧!” “成。”那人确实站累了,说,“一会儿我跟你换,你机灵点儿,虽然圣上不让伺候着,但若是来唤,可千万应着。” 小太监说:“我省得。” 站在门外,他又侧眼,望着屋里的动静。 方才姜小姐喊的那一声,直呼名讳,圣上也不见生气,只是对她招手道:“过来看看我这副画。” 姜亭月还生着气,道:“不看。” “你先跟我说静姝姐姐的事。” 她不动,站的远远的,陆慎笑问:“真这么生气?” 他拉她坐下,温声道:“大皇子疯了,如今被关在别院治疯病,你怎么看大皇子妃的事?” 提起正事,姜亭月就将那些不满给压下了,她思索一番,问:“我能不能,替静姝姐姐讨一份圣旨?” 第137章 圣旨 “你想让她离宫?换个身份?”陆慎几乎是瞬间,就能猜测到她的想法,又道,“自然可以。” 甚至连什么样的圣旨都没问,他心里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又起身,将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递给她,道:“我登基那日,封你为后的圣旨,会一同降下,你的封后大典,将与我同办。” 姜亭月僵着背,指尖扣着掌心,并没有伸手接。 她就知道,依照陆慎的性子,他要见她,十有八九就是这回事。 果然她不打算进宫见他是最正确的,但他可恶的很,竟然拿静姝姐姐唬她入宫相见。 长长的眼睫颤了下,遮住琉璃般的眼眸,姜亭月垂下头,问:“你不再考虑考虑吗?其实,我觉得还是可以冷静考虑考虑再说这些,毕竟是皇后之位。” 陆慎望着她龟缩的模样,忽然笑了声,漂亮的眼中,甚至闪过丝丝缕缕的同情,他笑的温柔,手中的凤印,却是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放进她掌心,他道:“还有半年时间,足够你适应了。” 姜亭月:…… 虽然一点都不意外,可她还是有些恼怒,以及一些不可言说的委屈。 她低下头,闷声道:“哦。” 陆慎伸手,指节轻轻刮过她的脸,见她如此失落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哄她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圣旨?你说,我来写。” 姜亭月茫然的眨了下眼,抬头望他,问:“这是补偿吗?” “不是,顶多是哄你开心的小手段罢了。”他又俯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着她下巴,亲在她眼睫上,笑道,“兴许,这才是补偿。” 姜亭月长睫重重一颤,猛地抬起眼,望向他,不满道:“补偿补偿,应当是我想要的才叫补偿吧!这算什么补偿?” 陆慎一只手,撑在她坐的椅背上,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他喉口溢出一点闷笑。 他道:“不算补偿,那只能算作窃玉偷香。 姜亭月推着他的手,有些恼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又说:“快下圣旨吧!” 怕将人彻底惹恼了,陆慎收敛了些,只是俯身拥着她,又轻声一叹,“两个多月没见过了,你竟一点也不念我,如此无情?” 姜亭月的手微顿,轻轻抓住他衣角,又轻哼一声,道:“有什么好挂念的,你又没死,更何况,也不是第一回这么销声匿迹了。” 陆慎笑着问:“姜亭月,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那我便应了你,日后不论去何处,都事先与你报备可好?” “不好不好。”姜亭月猛地丢开他的袖子,推开他的手,又连忙道,“我才没有撒娇,你少胡说八道。” 待再拿到圣旨离宫时,已经傍晚,落日余晖,明晃晃洒下一片赤金,今日再去大皇子府已然迟了,姜亭月便给几位姐妹送了信,第二日再去。 大皇子疯了,被幽禁看管起来,林静姝因着身体不好,被特准依旧住在大皇子府。 翌日,姜亭月才与唐芝芝几人,一起去的大皇子府。 林静姝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望着便知她养的不好,姜亭月将来龙去脉都同她说了,问道:“舍弃你如今的身份,你可愿意?” “日后,你便不再是汝阳伯府的女儿,也不是大皇子妃,只能变成一介庶民,再也不能认从前的亲朋好友,这些是代价,但能换来的,是你的自由。” “这代价有些昂贵,静姝姐姐,你可愿意?” 第138章 如意 林静姝怔怔许久,却忽然喜极而泣,她说:“我愿意的。” “我这辈子,从没为自己做过什么决定,一直都是爹娘想我怎么活,我便活成什么样子,我愿意不孝一回,日后,哪怕穷困潦倒一生,哪怕惨死在外,我也愿意。” “不至于此。”姜亭月笑着说,“我原先那话,是故意吓唬你的,当人姐妹的,我自然不肯望着你落到这种地步。” 此时,她才从袖中,拿出陆慎写的那封圣旨,轻轻递给林静姝,笑道:“静姝姐姐,日后你在外,若是过的不好,随时能回来,这封圣旨,是我给你的保障。” 明黄色的圣旨展开,上面赫然是一份诏令。 姜亭月给她的保障,是一个郡主的位置,外加一块封地。 她说:“在你自己的封地里,你应当不会过的不自在,若是有一日,想回京看看,随时能回来。” 林静姝捧着圣旨,哽咽的说不出话。 唐芝芝终于松了口气,拍着自己心口道:“我还以为,你当真这么无情呢!” 苏子嫣给林静姝擦眼泪,温声道:“快别哭了,病才好一些,别又哭坏了身子,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可要保重好,多多享受些时日才是。” 苏子意踮脚去望圣旨,啧啧称奇道:“不愧是月姐姐,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但我方才那些话里,有一句是真实的,那便是你以后再回京,也不能用林静姝的身份了,自然也不能明着与亲朋好友相认。”姜亭月又道,“以后再见,便是如意郡主了。” “如意如意,愿你往后此生,事事如意。” 这个“如意郡主”的称号,是姜亭月替她想的,她觉得,静姝姐姐前半生不如意之事太多,以后,就事事顺心如意好了。 林静姝哽咽着说:“月月,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如此大恩大德,我万死难报答你的恩情。” “哎呀!对我来说,也就是顺手而已。”姜亭月笑了笑,摆摆手道。 其实她做这些,不光是为了救她,也是为了弥补她心中愧疚。 毕竟上辈子,她救林静姝却没救下来,这辈子陆慎提前登基,于她而言,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此时林静姝还未病入膏肓,她如今还有得救。 林静姝要让现在的身份彻底死去,再换一个新的身份而活,在死前,她特意见了所有人,一一道别。 这年四月,桃花纷纷之际,大皇子妃薨,死讯迅速传遍全京。 到处挂起白幡,纸钱纷纷扬扬,不少人为已死的大皇子妃祭拜。 就连别院中,偶尔也能听到一两声哭音,大皇子贺兰靖,疯疯癫癫,此时正在树下掏蚂蚁窝,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捏着一段树枝,戳来戳去。 守别院的太监,见他那傻子样,不由得道:“傻殿下,您的皇子妃,薨了,您知道薨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她死了,病死了,听说很久之前就快不行了,强撑到现在,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傻子大皇子,依旧抓着蚂蚁念念有词,脸上露出一抹痴笑。 “是了,你都是傻子,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那老太监摇头一叹,背着手,转身离去。 他并没有望见,那个念念有词的傻子,自他说出林静姝之死后,手里的树枝,再也没动过一下。 傻子大皇子低下头,乱糟糟的头发下,眼圈微红。 他又想起记忆里的大皇子妃,皇子妃人如其名,温顺安静,说话也是极为温柔的,可未免有些呆板无趣了些,没有任何自己的性子,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她。 可他听说她死了,他却又有些难过。 他只是想起某个从宫里回来的雪夜,天很冷,雪很深,小太监提着的灯笼,被风吹的歪歪斜斜,忽明忽暗。 二人搀扶着一起走出宫,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雪里,互相依靠着取暖,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一搀扶,就是一辈子。 她死了也好,死了,便不用为他所累,他不是个好丈夫,是他拖累了她。 她若是没死更好,假死脱身后,天高海阔,尽可去追求她想要的自由。 总归,怎么都强过被大皇子妃的名头所累。 一只春燕,从别院里的树梢上轻轻掠过,只在院中停留片刻,又很快,向着碧澄苍穹而去。 白云悠悠然,小亭外,春柳三两枝,垂落水面,惊起涟漪圈圈。 唐芝芝高喊一声:“你病好了,都要去封地了,你这一走,咱们不知道哪年才能见,今日必须不醉不归。” 苏子嫣劝道:“都悠着点儿,静姝姐姐病才将将好,不能喝太多。” 她一出声,唐芝芝就往她杯中倒酒,道:“你也别闲着,你家郡王爷也得了块封地,指不定什么时候你也要走了,不管了,都给我喝!” 没人敢说话,谁一出声,唐芝芝就给谁倒酒,这么多年,这个毛病一直没改过。 林静姝忙拦道:“好了好了,光灌我酒就罢了,你怎么还谁上前就灌谁呢!咱们姐妹聚在一起,说说话多好,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她道:“都说说以后打算呗!我先说,我打算去月月给我求的封地住一段时日,若是你们得空,可以来寻我。若是不得空,我寻思着,什么时候,再回京中来寻你们。” 唐芝芝笑道:“我就还那样,我爹娘催我生个孩子继承家业,我说要是我那夫郎能生我就同意生,正在日复一日跟我爹娘吵架中,没什么新意。” 苏子嫣叹道:“芝芝说的没错,我可能真要跟我家郡王去封地了。我不在京里,我家这傻姑娘,就托你们多照看些了,她脑子笨,也没什么主见,我怕我不在,她被欺负。” 苏子意听的抱着她呜呜的哭,“阿姐,要不你带我走吧!” 苏子嫣弹她脑门,嫌弃道:“没出息,阿姐婉拒了哈!” 几人一一说了,又同时挪开眼,望向姜亭月,问:“所以月月你呢?你什么打算?听说凤印都已经给你了,你真要入宫了?” 第139章 欢送 “我其实……没想好。”姜亭月粉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酒盏边缘,犹豫道,“我不是很想入宫,我总觉得,会有很多麻烦,我最怕麻烦了。” 入宫之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仁宣太后的为难,她一心想陆慎立别人为后,对她只会越发的刁难。 其次,她入了宫,当了皇后,未来终有一日,陆慎还要纳旁人为妃的,她是个小气鬼,注定是不愿跟旁人分享夫君的。 最后,说一千道一万,姜亭月还是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她还没弄明白自己的死因,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不清不白的嫁了。 只怪当初她以为陆慎真快死了,许承诺时许的肆无忌惮,根本不顾后果,谁成想,他又没死成,现在捏着她的承诺要她兑现,姜亭月只能装傻躲过。 但她不知道,像这样躲,还能躲多少时日。 唐芝芝不以为意道:“确实很麻烦,但你不乐意就不乐意呗!他总不能逼你……好吧!他真能干出这种事,要不你就接着躺平摆烂吧!他都登基了,咱们干不过的,好歹是一国之母的位置,也不算吃亏。” 林静姝瞪她一眼,“你说的什么胡话,外人觉得宫中富贵,可我当大皇子妃时,每日应对大皇子那些姬妾,就觉得够苦了,更何况是后宫,佳丽三千,月月这性子,哪里应付得来?” “月月,你想想,当了皇后,每日天不亮就要迎接各宫嫔妃来请安,你爱睡懒觉,怎么起得来?” “更何况,皇后看着风光,实际上皇帝犯下什么错,皇后都要跟着被百官批骂,你受得了这种委屈?” 苏子意关注点有些歪,皱眉问:“圣上这就想纳妃了?你还没嫁给他他就想纳旁人,这可不行,干脆你跟着静姝姐姐一起跑了算了。” “但跟着静姝姐姐,恐怕跑不远,毕竟静姝姐姐的封地是他给的。”苏子嫣琢磨着,“要不你跟着我走吧!我家郡王爷的封地,是先帝在位时封的,如今圣上的势力,还未渗透过去,勉强能替你遮掩行踪,不叫人发现。” 原本是打算一起聚一聚,替林静姝送行,结果她们三言两语一说,姜亭月现在一听,顿时觉得,这皇后的位置就是个烫手山芋,她真是傻了,当时才会以这个为条件。 这宫进不了一点儿。 但她还是道:“没到这种需要逃跑的地步,意见我先保留,我打算先跟我爹娘商量商量。”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想离京,也不想离开爹娘太久。 “好了好了,不说我了,说说静姝姐姐,你去封地后,又打算做些什么?”姜亭月心里烦得很,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 唐芝芝见状,也不多说,库库给众人倒酒,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咱们怕是越来越难聚齐了,前两年雁姐姐还在,再过两年,也不知道咱们能聚齐几个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几个,就别想那些烦心事了。” 几人又叽叽喳喳,推杯换盏,聊了些高兴的事,屋外小雨淅淅沥沥,檐下青铜铃被吹的一声响过一声。 雨渐渐的停了,暮色晦冥,灯笼一一点了起来,地面却还是潮的,一堆堆水洼,青缎绣花鞋踩着水而过,飞溅起的水珠摔碎成好几瓣。 唐芝芝飞快跑走,姜亭月撑着额角,觉得自己酒量大不如前,她晕乎乎的问:“芝芝做什么去了?” 苏子意大着舌头道:“好像是要,庆祝……” 苏子嫣纠正道:“不是庆祝,是欢送。” 林静姝病才好,没喝什么酒,倒是唯一一个清醒的,这边摸摸小脸,那边探探额头,细细守着,生怕喝出什么意外来。 不多时,唐芝芝又抱着烟火跑回来,身后跟着不少人,她双颊飞红,眼睛却亮的厉害,喊道:“走,咱们放烟火去,给他满城都放。” 林静姝问:“咱们自己放吗?” “怕是不行。”林静姝皱眉说,“她们三个,都醉的不大清醒。” 唐芝芝奇怪道:“我拿的是去年的桃花酿,应当不醉人才是?” 她忙吩咐下人将烟火放在干燥地儿,自己上前,提起酒坛子一看,莫名心虚。 林静姝问:“怎么了?果然拿错了?” 唐芝芝有些懊恼,“拿成了我爹的荼花白,我说怎么没倒几杯,她们仨都不行了。早知道,我就不给她们灌酒了。” “我就说唐芝芝你憋着坏呢!”姜亭月听清了,又好像没听进脑子里,她伸手,抱住离她最近的林静姝,闷声道,“坏蛋!” 林静姝笑着摸摸她脑袋,又问:“还放烟火吗?” “放。”唐芝芝不跟醉鬼计较,她说,“全城放是来不及了,就在院子里放吧!” 苏子意忽然高声道:“那我要爬屋顶去看烟火。” 要是平时,苏子嫣就要跳起来揪她耳朵了,但现在苏子嫣也晕乎乎的,还不忘点头叮嘱道:“叫下人先清理一下,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清醒的就两个,更何况放烟火是她提议的,唐芝芝不可能麻烦林静姝一个大病将愈之人,便转身,自己吩咐下人摆放烟火,她蹲下来,自己一个个检查,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但不一会儿,其他人都跟着上前了,姜亭月笑着摆弄烟火,说:“咱们一起帮帮忙。” 唐芝芝的感动还没升起来,就望见她一个放进水里,另一个顺手拔掉了引线,顿时头疼尖叫道:“将她拉开。” “你别来帮我了,你不捣乱就是在帮我了。” 姜亭月轻哼一声,还没说话,就被清醒点儿的苏子嫣给拽走,她说:“月月,我带你去吹吹风,不然一会儿你都上不去屋顶。” 好一番折腾后,屋顶的水擦干了,也做好防护后,五个人排排坐在屋顶上,唐芝芝一声令下,万千烟火,绚烂在头顶。 向来凑到一起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五人,头一回安安静静的,互相靠在一起,看着烟火缤纷。 静寂中,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句:“要是雁姐姐也在就好了。” 气氛顿时低迷起来,甚至不知道是谁,忽然哽咽了声。 姜亭月望了好一会儿烟火,才出声道:“不是有句诗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过月亮每天都能看,月月都相同,不然这样吧!咱们就定一个日子,或者就今日,每年这一日,大家就在同一个时辰,一起放烟火,这样,就算咱们在不同的地方,也勉强能算是相聚了。” 第140章 吵闹 林静姝愣了一下,笑道:“是个好办法。” 苏子意怔怔道:“原来还能这样。” 唐芝芝思索了一会儿,开始给这个想法上难度,她说:“但是每年咱们庆祝的时辰不能一样,咱们可以通过飞鸽传信,每年重新定,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谁会把时辰弄错,会不会对我们越来越敷衍。” 苏子嫣想翻白眼,又碍于身份,只能飞快眨了两下,她啧道:“你就折腾我们三个离京的吧!隔那么远,你又不知道我有没有放烟火,我信上说放了,你难道知道真假不成?” 唐芝芝瞪她,“你果然从现在就开始敷衍我们了,连点儿面子功夫都不肯做。” 苏子嫣笑道:“你倒是会给我扣锅,行行行,我也同意了,每年我一定第一个写,免得被你们背地里骂我敷衍。” 唐芝芝嘿嘿一笑,从背后摸出一个酒坛子,说:“那咱们接着喝。” 姜亭月直摆手道:“我不行了,再喝下去,我连你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这回没拿错,是甜酒,一点儿也不烈的,再说了,我有先见之明,已经往你们各府上报了信,都有人来接的,也都备好了醒酒汤,所以认不出来也没什么打紧的。”自打唐芝芝酒量大涨后,她最热衷的,就是把姐妹们灌醉,一一问她们有没有在私底下偷偷骂自己人。 几个姑娘,喝醉了就半点儿不设防,你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乖的厉害。 林静姝不能喝,望着其他人指着天边的月亮嘟囔,她回头对唐芝芝道:“你近年来,似乎烦心事不少,酒量都给练出来了。” 唐芝芝抱着酒坛子微愣,而后笑道:“跟你们一比,我这算什么烦心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芝芝……”林静姝还想说什么。 唐芝芝一下子站起来,说:“哎呀,别劝我了,劝不住的,好像各家都来人了,静姝姐姐,先将这三个醉鬼都送回去吧!你还是一样,在我这宅子住一夜,明日再动身吧!” 说罢,她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 林静姝心头狂跳,直到望见她平安落地,才放下心。 她伸手,拍拍苏子意,又轻轻摸摸姜亭月的脑袋,温声道:“我们六个里,就你们仨最不着调,却没想到,最终都留在京里的,也是你们仨。芝芝她其实是个极为敏感的姑娘,她心里藏着事,又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我与子嫣不在,你们俩,偶尔也要看望看望她,她其实可怕孤单了。” 她说的温声细语,但她膝上伏着的两个姑娘,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已经开始互掐起来。 多愁善感的情绪怦然破碎,林静姝只能拉着苏子嫣劝架。 唐芝芝回来时,两个人吵架吵的险些从屋顶掉下来。 苏子意嗷呜大哭:“我阿姐凭什么愿意带你去封地,都不肯带我?” 正常人该哄她一句,讲清楚缘由,但姜亭月偏不,她叉着腰一脸得意道:“这难道不正常吗?天底下谁不喜欢我呀?你阿姐喜欢我多过喜欢你,多正常。” 苏子意大叫:“你胡说!” 然后又要冲上来,唐芝芝一把揪住她后衣领,将她提起来,丢进苏子嫣怀里,头也不回道:“你自个儿哄她一下。” 又一脸无奈,“姜亭月,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 然后一低头,她也尖叫起来,“你俩吵架归吵架,掀我的瓦片做什么?掀这么大一个洞,不知道我无家可归了吗?今晚要是下雨,我怎么办?” “啊啊啊我杀了你们。” 林静姝忍着笑去拦她,“好了好了,不跟醉鬼见识,一会儿让下人来修就是。” 一番折腾后,终于将人从屋顶上弄下去。 自然不可能将人醉着送回去,先给一人灌了碗醒酒汤,苏子嫣拽着苏子意出来时,望见姜亭月正掐在唐芝芝脖子上,大喊:“你知道我躲他躲了多久吗?唐芝芝,我杀了你。” 唐芝芝一脸摆烂,瘫在椅子上,并不反抗。 林静姝在一旁偷笑,也不拦着。 苏子意懵懵问:“月月怎么了?” “是啊!她不走吗?”苏子嫣也奇怪。 林静姝笑道:“你们看一眼,外面来的车驾就知道了。” 姐妹俩闻言,出去望了眼,不大的巷子里,停着一辆明黄色车架,苏子嫣看的下意识想跪,又强忍着退回来了。 苏子嫣磕巴道:“谁,谁把那位招来了?” 唐芝芝解释道:“我真的是让人往国公府送的信,我真不知道圣上会来。” 苏子嫣安慰道:“说不定来的只是车架,说不定,圣上不在里面。” 姜亭月:……她也在这么说服自己。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从决定避而不见时,她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那日从宫里拿了圣旨后,姜亭月就一直在避着陆慎,不管他威逼利诱,她都找借口死活不见他。 这都快一个月了,陆慎早就耐心告罄了。 所以,陆慎才亲自来接她,这显然是要秋后问罪。 唐芝芝说:“酒壮怂人胆,要不,你喝口酒再出去?” 姜亭月瞪她,“你骂谁怂呢?”又伸手说,“给我酒。” 唐芝芝给她倒了一杯荼花白,姜亭月喝完了,才深吸一口气,道:“我走了。” 苏子嫣咋舌道:“你确定是酒壮怂人胆?而不是酒后乱性?你看她路都走不直了。” 唐芝芝摆手说:“都一个意思了。” “虽然我不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但她都喜欢陆慎那么久了,看着也不像是不喜欢了,如果这杯酒,能帮她一把,也挺不错的。” 话虽如此,几人还是偷偷摸摸,跟在姜亭月身后,望她向外走去。 才迈出正门,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迎了上来,他手里撑着伞,将踉跄了一下的姜亭月接住,青色的油纸伞低下来,几人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多时,油纸伞再抬起来,唐芝芝似乎望见,陆慎若有若无,向这里投来冰冷的一眼。 她顿时心下紧张道:“完了完了。” 她可以确定了,陆慎对她家月月,确实是喜欢且看重的。她也可以确定了,陆慎知道她是故意给月月灌酒的,这一眼,明显是带着问罪的意思,她真要完了。 第141章 为什么杀我? 姜亭月喝酒时,那叫一个潇洒有气魄,可一转身,她就开始后悔了。 方才喝过的醒酒汤,好像失去了效用,她眼前越来越晕,脚下也宛若踩在棉花上一般,十分不稳。 勉强出了正门,要迈过门槛时,她感觉自己提起了腿,可下一刻,还是被门槛重重一绊。 腰间一道力,将她扶好,又带入一个温凉的怀抱。 油纸伞低了下来,将灯笼的光晕都挡在外,她觉得眼前晕的厉害,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点炽热的呼吸,轻轻落在她面上。 恍惚间,好像是他亲了她一下,又仿佛是错觉,她听见陆慎在问:“谁给你灌酒了?怎么醉成这样?” 完全醉过去的姜亭月,简直乖巧的不像话,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直接将唐芝芝出卖了,她回头,想指向唐芝芝,可被伞挡住,只有一片漆黑,她茫然了片刻。 下一刻,下巴被捏住,脑袋被强行转回来,一个炽热压抑的吻,压了上来。 品尝着她唇齿间残留的酒意,很快,陆慎便确定了,她喝的是什么酒。 他眉头微皱,这样烈的酒,她怕是头一回喝,明日醒来,定是要头疼。 姜亭月站也站不稳,陆慎扶着她纤细的腰身,终于放开她,将伞塞她手中,温声道:“拿好。” “哦。”姜亭月下意识应了,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快,伞便歪着掉下来。 掉到一半,又被陆慎接住,他微微叹气,目光向某个角落投去一眼。 但很快,又被他收回,他一手撑着伞,一手将她打横抱起来,向马车上而去。 小雨倾斜,雨丝如线,砸到车厢上,落出一点轻响。 陆慎吩咐道:“人备醒酒汤。” 车厢外的小太监,应了声,连忙抄小道回宫,让人提前将醒酒汤准备好。 车厢内,陆慎将姜亭月抱到身边来,掌心轻轻,游走在少女纤细的腰身上,他低下头,亲在她面上,问:“为什么躲着我?” 他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她或许有些抗拒,但是不多,可直到他坐到这个位置上,她却越来越逃避。 本是无心的问一句,但陆慎没想到,姜亭月真的会回,她伏在他身前,揉着眼睛回道:“因为,有些事,我还没弄明白。” 陆慎眉头微动,没想到她喝醉后,却是截然不同的好说话,又试探般的问:“什么事?” 姜亭月抬起眼,伸手,轻轻贴在他面上,像是看他,又像不是,总归是一副不大清醒的模样,她眯了眯眼,轻声问:“陆慎,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陆慎握住她的手,眉眼温柔。 “你为什么,要杀我?” 车厢外,闪电猝然将天地照的一片惨白,雷声轰鸣,大雨倾盆,砸出连续不断的声响。 陆慎眼睫重重一颤,有些不能接受,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问:“你方才,说什么?” 姜亭月漂亮的眼底,浮现一点水意,雾气氤氲,她有些委屈,有些怨恨,还有些不解,重复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陆慎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更用力的,将她抱进怀里,他一遍遍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遍道:“不可能,绝无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杀她,没有任何理由。 不管他怎么想,怎么推断,在他一遍遍的演算里,她都与任何事物不存在冲突,一开始就没有冲突,即便有,他也只会选她。 他断然不可能因为旁的什么,而去杀她。 陆慎一遍遍推断,却始终找不出缘由。 姜亭月忽然就觉得很委屈,她吸着鼻子,将脑袋埋在他颈边,她说:“你想杀我就算了,为什么给我用那么疼的毒药?我好疼,我真的好疼,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疼。” 他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我,我不知道。”陆慎头一回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是不是因为,我纠缠你,你烦了,所以你恨我?” 陆慎急急否认:“不是,我不恨你,更不会烦你。” “我爱你,乖乖,我的小月牙,我只爱你。”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眉心,一遍遍重复道。 可其实,他说的话,姜亭月都听的不大清晰,醉鬼是不讲道理的,按理来说,陆慎应该清楚,可他此时此刻,竟跟傻了似的,只会一遍遍重复,他爱她。 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功能,他的狡言善辩,他的理智与机敏,在这一瞬,通通都失去了。 他并不擅长吐露自己的情绪,但大多数时候,陆慎都是巧言善辩的,他能三言两语,离间衷情,也能只言片语,收拢人心。可到了如今,听了她的话,他连苍白的辩解都说不出分毫。 但少女耍了番酒疯后,已经靠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她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更罔论听他说了什么。 陆慎安安静静的望了她一会儿,紧紧地抱着她,一时无措。 他以为,她口中隔着一条血仇,是她父亲姜国公的性命,可他没想到,他欠她的那条命,是她自己的。 强烈的愧疚与痛苦,宛若海潮,将陆慎彻底淹没,他仿佛溺在水里,一度窒息。 他一直都知道,他很不是个东西,为了谋算想要的,他什么都可以算计,他不在乎任何人,什么亲朋好友,在他眼里,只分有价值和没有价值。 这么混账的他,原本以为,他还是有留恋与不舍的存在,可他当真如此狼心狗肺,连她都忍心去害。 陆慎都已经想到,若是姜亭月当真恨他怕他,他可以拿这条命还他。 在更阴暗的念头涌现时,马车停了,他听到太监在外轻声道:“圣上,我们到了,醒酒汤已经备好了。” 陆慎一瞬间从那些阴暗里抽身,他伸手,心绪不宁贴上姜亭月的眉心。 她不喝醒酒汤,就这么睡一夜,明日会头疼的。 帘子被掀开,已经有人撑起了伞,陆慎抱起姜亭月,向殿内走去,料峭寒风迎面吹来,他将怀里的少女护的很好,没让她经受半点儿冷寒。 可冷风一吹,又将陆慎断掉的理智重新续了回来。 不对,他不可能杀她。 除非姜亭月告诉他,是他亲手,将那杯毒酒灌给她,否则,他绝不信,是他自己动的手。 第142章 醒酒 四月的天,乍暖还寒,小雨一下,湿冷的寒气仿佛能深入骨髓,冻的人都僵了。 屋里燃着地龙,一片暖融。 陆慎端起醒酒汤,将姜亭月推醒,温声道:“起来将醒酒汤喝了,不然明日要头疼了。” 姜亭月烦的厉害,但到底耐不住陆慎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汤勺贴在她唇上,她恶狠狠的咬了下汤勺,到底是不情不愿的喝了。 喝完后,姜亭月要去睡觉,但陆慎自然不肯。 他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又为何会认定是他杀了她。 此时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 醉过去的姜亭月,乖巧听话,问什么便会答什么。 但前提是,他没有将她惹恼。 她一闭眼就被推醒,旁边这人,还不断的问着什么,姜亭月就算是泥人,此时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她脾气本来就不好。 她生生给自己气清醒了,眼里恢复了一点清明。 陆慎问道:“谁给你的毒酒?你告诉我,为何会觉得,是我杀了你?” 姜亭月将软枕摔他身上,气愤说:“你去地府问上辈子的自己吧!别来烦我。” 陆慎接住枕头,愣了一瞬,又将软枕丢开,他伸手,去抓姜亭月,她往罗帏深处滚了滚,避开他的手。 长长的纱帐没挂稳,随着二人的动作,顷然垂落,床帐里便更暗了。 晦暗的空间里,落拓着二人的影子,床帐是一瞬间暗下去的,他的眼睛,没能第一时间适应黑暗,于是去抓她时,手往哪里碰,都有些不合时宜。 陆慎摸索着,扣住她的手,此时此刻,他忽然又不想问了。 “姜亭月……”陆慎喉结一滚,轻轻唤她一声,嗓音莫名喑哑。 姜亭月被闹腾的清醒不少,瞌睡虫也被彻底赶走了,她想坐起来,但她脑子清醒了,身体却迟钝的不听使唤。 好像意识与身体割裂成了两部分,意识里,姜亭月的酒醒了,可她的身体,还陷进醉后的虚无懒惫里,没有一点力气。 好不容易,撑着直起腰,后背才离开柔软的被褥,却又被按了下去。 炽热的呼吸,落在她面上,姜亭月想挣扎,但身体却在偷懒,对她下出的命令视而不见。 可是这个吻,没落下来,陆慎手指几乎是强硬的与她十指交错,他轻轻的问:“姜亭月,我能不能……” 姜亭月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虎狼之词,但未经过人事的陆慎,却出乎意料的纯情,他问:“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她停了好半晌没出声,得不到回复,他也不动,就这么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不知多久后,姜亭月终于“嗯”了声。 这一声极为敷衍的回应,却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落下的吮吻,像是狂风骤雨一般激烈,姜亭月一度都怀疑,她会不会因为窒息,而死在这里。 但并没有。 温凉的手指,挑开系带,顺着衣摆探入,触碰到温软的肌肤时,陆慎忽然一停。 他没有动,宛若木雕一般僵住,似在忍耐着什么,他语气有些急,飞快道:“礼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封后大典,还有三个多月,我们便可以成婚。”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姜亭月,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能为难你,朝中大臣不会,太后不会,我更不会。” “我不会纳旁人,我只会有一位中宫皇后,你是我唯一的妻,我不会有其他妃子,也不会有任何女人,能在我们之间作梗。” “最后,我不信我会杀你,我也绝无可能杀你。” 姜亭月微愣,他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自信了? 她问:“如果,是你默许旁人杀我的呢?” 陆慎依旧是肯定的语气,“不可能。” 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陆慎将掉落枕边的簪子,塞进她手中,他说:“如若当真是我默许,你便杀了我,以我一命相抵,可好?” 姜亭月的手抖了一下,想丢掉,可她一时间,竟然没能丢掉,她颤抖道:“拿走。”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意识强行催使着懒惫的身躯动起来,姜亭月猛地将簪子丢出去,金簪划破轻纱,重重坠地,发出一声清响。 姜亭月咬牙道:“谁允许了?我又没说要你的命,你怎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你的命当筹码威胁我?你觉得我在乎?我才不在乎你是死是活。” 他苍白的手指,轻轻擦过姜亭月眼角的泪,晦暗的帐中,姜亭月清晰望见,那滴落在他指骨的泪,被他卷入口中,彻底吞噬。 姜亭月一怔,所有想说的话戛然而止,她用力推开陆慎,四肢无力往床榻下爬,她说:“我酒醒了,我要回家。” 指尖还未碰到轻纱,就被腰间的力道拽着重重往后倒去,摔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细细密密的吻,啄在她耳后,姜亭月战栗了一下,咬着唇,却没吭声。 陆慎一边断断续续亲她,一边问:“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姜亭月按住他作乱的手,颤声问:“从什么时候说起?” 陆慎思索着,她重生在两年前那个春日,一切,自然也该从那个时候说起。 第143章 算计而来 那些往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隔着这三年的记忆,上辈子的事,仿若雾里看花,分外不清晰。 就连姜亭月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恨吗?爱吗?她都通通不清楚。 她只是想龟缩着,逃避着所有一切。 就维持着现状不好吗?姜亭月想知道真相,又畏惧着真相,倘若,上辈子的陆慎,当真想杀她呢!倘若,她受到的一切亏待,都是他真实的想法呢!倘若,他们之间,从无误会呢! 当真要将上辈子的一切弃如敝履,然后心安理得的,与这辈子的陆慎在一起吗? 扪心自问,她做得到吗? 姜亭月言语轻轻,三言两语,将他们那五年带过,她像是个旁观者,并未诉说半分委屈。 可陆慎抱着她的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与她骨血相融。 他静静的听着。 那些过往,他一无所知,只能从她只言片语里,窥探一点真相,他似乎通过她的话,能望见上辈子的自己。 隔着两世,横跨时间长河,二人在彼岸对望,他望着另一个看似冷漠无情的陆慎,每一个眼神,都冰冷可怕。 可偏生,他能读懂。 那些冷漠空无的目光里,每一个瞬间,都盛着她,也只有她。 他全都能解释,只是,如今的解释,像是苍白的遮掩,是他通过揣测后打上的补丁,更像是他为了讨她欢心而强行扭转的事实,并不可信。 因为他毕竟不曾真正经历过,是以他所有的话,可信度都大大打了折扣。 陆慎只是轻声问:“你恨我吗?” 姜亭月回过身看他,泪水涟涟,嗓音也带着委屈的哭腔,她一字一句说:“我恨死你了。” 陆慎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拿帕子擦净她的眼泪,又问:“那你爱我吗?” “我……”姜亭月想说不爱,可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却没办法发出来。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便由我告诉你。”陆慎丢掉被泪水浸湿的帕子,如玉的手指,捧着她的脸,轻声说,“你爱我。” 他什么都解释不了,这种困境下,陆慎的思绪,一点点滑向极端。 解释不了又如何,她恨他厌他又如何,难不成这些,能叫他心软放手不成? 拨开层层迷雾,陆慎直接抓住了核心,恨也好,爱也罢,接受也好,抗拒也罢,从一开始,从姜亭月走入他眼底,从他抗拒到失败,她这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更何况,她本就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姜亭月想骂他厚颜无耻。 但陆慎忽然道:“你知道,我见你第一眼时在想什么吗?” 姜亭月思绪霎时被带偏,她回想了一下,她与陆慎第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只记得,那一日很慌乱,后面贼人已经围了上来,马车将翻之时,是他从天而降,将贼人打退,又控制着马车停下。 也是那时候,她对他一见钟情,后来好一番打听,才知道,他是丞相府庶子。 她不在意他身份地位,他长得合她心意,她喜欢他,就想嫁给他,所以才屡屡追在他身后,什么都不顾。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姜亭月觉得他问的很奇怪。 “我在想,怎么有姑娘,能漂亮成你这样。”他指尖轻轻,摩挲在她面上,忽然笑了下。 多漂亮的一个姑娘,不管是容貌还是脾气,都生在他心尖儿上,完美符合他的喜好。 就仿佛,她生来就是该被他喜欢的,她是上天看他苦了那么多年,赠予他的恩赐与福祉。 所以他多看了她几眼,也就顺势发现,人群里盯着她的,并不止他一个。 这么耀眼,宛若奇珍异宝般令人觊觎,只是十几岁的姜亭月,傲慢且目中无人,谁都走不进她眼底。她又脾气太差,稍有不顺,管你是谁,照骂不误。因此,没人敢光明正大站到她面前去。 可人群里那几个世家公子,眼神里的算计太过明显,让陆慎一瞬便猜中了他们肮脏的心思。 犹豫了一瞬,陆慎并未当什么背后默默解决麻烦的老好人,而是耐心的等到她陷入困境,才施以援手,救下了她。 其实一开始,陆慎并未想过与她有什么太多的交集,随手的算计,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的身份,他要做的事,都注定他不可能与她有些什么,而她的身份,于他而言,风险太大,甚至当时头脑一热的决定,陆慎瞬间便后悔了。 只是他没想过,这番算计得来的效果那么好,她真的,爱上了他。 他一时觉得欢喜,一时又觉得惋惜。 真可惜,他一眼看上的宝贝,注定不能为他所有。 于他而言,她是福祉也是灾祸,是地府恶鬼在蛊惑,所以她每一步靠近,陆慎都后退着抗拒,他要留在人间,自然不可能坠入地府中去。 只是最终,他失败了。 姜亭月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问:“你第一眼见我,就觉得我漂亮?” “是。”陆慎低下头,亲在她面上,语气很轻很轻,“当时,你在蛊惑我,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哪有?”姜亭月觉得他在污蔑自己,“我当时都那么狼狈了,马都疯了,我在车厢里,头发都乱成一团了,我怎么就故意了?你胡说八道。” “等等……”姜亭月又觉得不对,“你一眼见我,就觉得我漂亮,那你还对我这个态度?” 幸亏她是个极为自信的姑娘,坚信这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她,所以才一次次凑上去,不然他那副冰冷的神情,其他人早就望而生怯了。 陆慎喟然一叹,“那确实是我故意的。” 他没想到,她能这般坚持,所以他抗拒失败,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混蛋!”姜亭月顿时怒上心头,“戏弄我很好玩儿是吧?” 陆慎握紧她的手,神色又郑重起来,他说:“不是戏弄,是我在一步步明确我自己的心意。” “姜亭月,我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管上辈子后来如何,但从一开始,我就心悦于你。” 第144章 说清 如果不是喜欢,陆慎不会冒这么大的代价,接近当时尚是老皇帝心腹的姜国公,但凡有丝毫不对,他,以及他身后的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明知道不应该,可上辈子的陆慎还是娶了她,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即便是圣上赐婚,他也有数百种手段摆脱。 所有的一切,都基于爱的前提下,所以,陆慎能确信,姜亭月的死,绝非他亲手造成。 只是,他也有过错,他最后也没保护好她。 他垂下眼,静静的望着她,轻声道:“姜亭月,我所有的解释,或许都会被你认成替上辈子的我开脱,可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喜欢我,我自然是更以千倍万倍的欢喜予你,在这个前提下,一切的伤害都不会成立。” “但最终没有护住你,是我的罪过,你尽可以怪我。” 姜亭月呼吸微滞,“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会。”陆慎握着她的手,一点点与她十指交握,他温声道,“我觉得你会。” 因为,她是这世上待他最宽容之人,她总是会对他心软。 姜亭月抿直唇,她不喜欢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她冷哼一声,说:“我才不信。” 她别开头,可又有些不甘心。 她低声道:“你说我会将你的解释认为开脱,可你都不曾与我解释分毫。” 他没有说,他推测出的真相是什么样子,他也什么都没告诉她,便直接给她定了罪,这不公平。 昏暗的帐中,陆慎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他不确定的问:“我说的,哪怕只是无凭无据的揣测,你也会信?” 姜亭月抿直唇,有几分恼怒,没好气道:“你方才不还信誓旦旦的说你觉得我会。” “好。”陆慎又问,“你想从哪里听起?” 姜亭月道:“从你书房藏着的画像。” 她还是介意,如果陆慎不喜欢苏凝玉,那么他书房里那幅画像,又是谁的? “那是我母后。”陆慎说,“其实早就该带你去祭拜她的。” 姜亭月面上明晃晃刻着两个字——“不信”,怎么会那么巧,他母后与苏凝玉长得一模一样? “苏凝玉其实是仁宣太后特意从苏家旁支挑过来的,她生得,与我母后有九分相似,也正是因此,她才能脱离原本的家,被仁宣太后带到身边。” “她那一支,其实与我母后一族没多少关联,她爹嗜赌,输光了田地庄子,她那时才八岁,险些被抵给豪绅当童养媳,碰巧仁宣太后圣驾而过,她才被救下来的。” “我尚不清楚你说我上一世带她回府的缘由,但我猜,多少与她爹娘有些关联。”想起苏凝玉那对地痞无赖似的父母,陆慎微微皱眉,又接着道,“以及,也是因着她这张脸,仁宣太后对她有些过于喜爱。” 姜亭月道:“这个我知道,她一直想让你立苏凝玉为后。” 陆慎并不觉得稀奇,这辈子他拿捏住了苏凝玉,仁宣太后还能屡屡跳出来,更何况上一世。 依照姜亭月所言,他提前两年坐到了这个位置,那上辈子,林伯覃应当已经死了,林伯覃一死,苏凝玉再无顾忌,自然不是一个区区郡主之位能满足的。 姜亭月眉眼有几分阴郁,她低声说:“仁宣太后,一直都不喜欢我,甚至,后来送我鸩酒的,也是她身边的大太监。” 这何止是不喜欢,甚至厌恶到巴不得她去死的地步。 陆慎说:“但我母后一定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所以不必管她喜好。” 若是飞凤卫正副将军没死,陆慎兴许还要忌惮良久,可千面鬼倒戈,连带着百岁忧也一并死了,剩下的飞凤卫,并不足以为惧。 更何况,姜亭月手里,有威虎军在,没人伤得了她。 陆慎又想,这辈子许多事,应当都与上辈子不同了。 上辈子的他,应当不曾得到姜国公的鼎力相助,也自然无从知道,另一半威虎军令在老国公夫人手中,更别说千面鬼倒戈。 若非是千面鬼主动现身暴露,以千面鬼的本事,恐怕姜亭月早就死了八百个来回,陆慎一时有些后怕。 当时他明确查过白栀的身份,确确实实没有任何问题,被捡来的孤儿,自小在行宫长大,身份没有任何差错,更何况,她望向姜亭月的目光,满是敬重与喜欢,不掺和分毫杂质,所以陆慎才放任白栀接近她。 那才是千面鬼的本事,确实厉害。 陆慎沉吟片刻,又道:“还有白栀,你上一世,应当不认得她。” 姜亭月点头道:“上一世,我没去过行宫,自然不认得她。” 陆慎忍了片刻,到底没忍住,重新将她按入怀里,他有些后怕道:“幸好,她这一回,没有真的想杀你。” “不然,我只能重蹈覆辙,再度将你关起来。” 姜亭月微怔,“你是为了,防备白栀?” 愣了片刻后,姜亭月又惊起一股怒意,她说:“谁让你什么都不说的,被我误会,是你活该。” “不过,仁宣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又是怎么进冷宫的?”姜亭月又质问道,“那可都是你的人,没有你的命令,谁进的来?” 陆慎道:“除了我,还有白栀,她的另一个名字,千面鬼,人如其名,一人可变幻千万种容貌,不叫人察觉。” 姜亭月又想起那日倒在血泊里的姑娘,一时沉默。 她想杀她,却是成功了一回的。 陆慎又问:“我说的这些,你当真信我?” 姜亭月却反问:“我若是不信,又能如何?” 陆慎笑了下,“不能如何。” 他俯下身,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啄吻在她唇上,轻声说:“小月牙,我的乖乖,你离不开我的,即便是不信,你也逃不开。” “我的乖乖,你真可怜。” 招惹上他这种人,被他如此算计,从初遇就是算计,可她一无所知,傻傻的奉献所有真心,简直是可怜至极。 但怎么办呢?这么傻又这么惹人怜爱的姑娘,他绝然不会放手。 第145章 清算 软枕被压出丝丝褶皱,屋外小雨淅淅沥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姜亭月想说话,可所有的话语,都融化在温热的吐息中。 她迷迷瞪瞪,意识模糊,就连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都不大记得清。 直到醒来时,她望着明黄的软纱,恍神了好一会儿,才一点点想起昨夜的记忆。 她第一反应,不是终于得知了自己死亡的真相,也不是纠结二人在这张床上有没有发生什么,而是想着,她完了。 自上回入宫后,她爹给她规定过时辰,戌时前必须归家的,她这一夜未归,简直是灾难。 姜亭月动了动,腰间还搭着一只有力的手,重重压着她,她费力,将他的手推开,轻手轻脚,下意识就想跑。 还未跨过下床,远离她腰身不过片刻的手,重新横在她身前,将她拦腰抱了回去。陆慎的嗓音还有几分喑哑,不甚清晰的问:“想跑去哪儿?” “我,我……我得走了。”现在回家,兴许认个错,她爹说不定能放过她。 姜亭月挣扎着想起身,拽开他的手,想从他怀里爬出去,耳垂被轻轻咬了口。 不算重,可姜亭月还是有些恼怒,委屈出声:“你怎么还咬人?” 将她抱在怀里的人,闷笑了声,姜亭月还气恼着,手中却被塞入了一个冰冰凉而四方的物件。 “这是……”姜亭月微惊。 陆慎动作亲昵,轻轻摩挲着她白玉般的耳垂,那上面有一点浅浅的牙印。 “不许跑。”陆慎将玉玺塞她手中,嗓音喑哑,“小月牙,江山给你,再跑,腿打断。” 姜亭月动作一顿,一时没分清,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是故意恐吓,还是真心如此。 但只思考了片刻,这句近乎威胁的话,就被她丢之脑后,她决定先跟他算账:“我回去我爹肯定要骂我,都怪你,你昨夜为什么要拦截了我家马车,特意跑去接我?” 陆慎抬起眼,似笑非笑的问:“昨夜我不拦你,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姜亭月一顿,迅速转移话题问:“那我夜不归宿,我爹肯定要骂我,我该怎么办?” “我同你一并回去。”陆慎轻声道,“我也许多时日,不见姜国公了,该见一见,商议你我二人的婚事。” 姜亭月:…… 你一个好好的皇帝,脑子里就不能想些别的,譬如什么国家大事吗? “哦。”但她还是应了声。 梳洗打扮完,又坐马车出宫回府,她一路倒是镇定,直到下马车,快要进门时,脚步却慢了些,磨蹭着落到陆慎身后。 陆慎眉头微动,望她一眼,笑道:“莫担心。” 入府后,她爹果真得到消息,就速速赶来,只是还没对她说上半句话,就被陆慎以旁的借口带走了。 姜亭月在园子里站了会儿,见迟迟没听到她爹召她过去的消息,便安心转身,回自己院子了。 直到用午膳时,她终于望见她爹,姜世忠望她一眼,叹了声,问:“想好了?” “一入深宫,日后即便是你要后悔……”姜世忠本来想将后果说的严重些,叫她考虑清楚,但李云柔很快接过话茬,道,“若是后悔了,便告诉爹娘,我们一定想法子。” 姜世忠长叹道,“是了,阿爹阿娘一想想法子,应当能将你捞回来。” 姜亭月依偎进阿娘怀里,有些想哭,却还是笑道:“多谢阿爹阿娘。” 一大早才离的宫,午后,姜亭月就再度收到了陆慎的信,她拆开看了眼,只有极为简短的一句,说是在老地方等她。 不是,当皇帝都这么闲的吗? 虽然心里吐槽不断,但姜亭月还是起身,偷偷带着桃喜二人离府了。 她前脚才走,后面,姜世忠与李云柔就齐齐叹气。 姜世忠道:“女儿大了,留不住了,索幸那小子,待她也十分真心。” 李云柔按着眼角,笑道:“小月牙高兴就好。” 她不是看不出来,今日小月牙这身衣裳,做工极致繁复华丽,用的,还是三月末的贡缎,短短时日内,若非十分费心,是制不成这样的衣裳的。 李云柔又问:“你可看见她今日拿的那东西了?我瞧着,似有几分像玉玺。” 姜世忠说:“不是瞧着像,那分明就是。”他叹道,“圣上糊涂啊!玉玺这种东西,怎么能给我家小月牙,她又不聪明,若是有遗失……” 李云柔瞪他一眼道:“那是你闺女。” 姜世忠又是一叹,就是因为是他闺女,所以他才又喜又愁,总觉得,圣上要变成昏君啊!我朝气数怕是要尽了。 姜亭月当然不知道她爹娘感叹,她此时,正盯着眼前这个被麻袋套住的人,一脸惊疑,“这是谁?” 她不太理解,陆慎约她见面便罢了,见到后,就带她来了一间宅子,宅子里,跪了这么个人。 陆慎示意廿三揭开,麻袋底下,露出一张白面笑脸,即使他此时面上青肿,可他仿佛生来就带笑,五官都是十分讨喜的模样。 那太监摇摇欲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哭诉道:“求圣上饶命。” 姜亭月下意识后退两步。 这张脸,这张她再熟悉不过脸,午夜梦回时总是想起,他高高在上,和善一笑,满是同情。 陆慎伸手,扶住她腰身,温声安抚道:“别怕。” 姜亭月抬头问他:“你将他带来,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陆慎端详着她神色,又问,“莫非,你觉得冤有头债有主,他一个奴才,不该被怪罪?” “自然不是。”姜亭月深吸一口气,眼尾一点薄红,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怒意,她死死地盯着那太监望了许久,忽然问,“能杀了他吗?” 他死了,她那些噩梦,兴许也要终止了。 陆慎眉头微挑,极小的弧度,并不大明显,他奇怪道:“只是,杀了他便行吗?” “是。”姜亭月一字一句,咬的极为清晰,她说,“我要他死,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第146章 清算2 一直到那大太监被带下去,姜亭月依旧兴致不高。 真正杀她的,是仁宣太后,陆慎能为她处理掉仁宣太后的心腹太监,但他绝不会为了她,去对付仁宣太后。 那是对他有恩,养过他数年,为他殚精竭虑的继母,更是他的亲姨母。 陆慎并未说什么,只是拿出了坤宁宫的图纸,问道:“你瞧瞧,可还需要添些什么?我让礼部一并添置上。” 她不想看,但奈不住陆慎拽着她,非要她看。 姜亭月扫了眼,便顿住了,她奇怪道:“坤宁宫,原本是这副样子吗?” 陆慎说:“小小修葺了下,很多地方,都改了。” “这是不是很废银子?”姜亭月不解道,“你先前不是说,国库亏空,你怎么还大费周章,专门重改坤宁宫?” “礼部拨的银子完全够,毋须担心。”陆慎又解释道,“原本拨的银子,是修整个后宫的,大大小小,都要重新修一遍,将太妃都迁至太妃所,宫里空下来,是为了迎其他妃子的,但我用不上,干脆就将拨款都拿来重修坤宁宫了。” “那些太妃,还去太妃所吗?”姜亭月又问。 “比起太妃所,我给她们都换了个地方。”陆慎笑道,“我将她们都迁至皇陵,让她们去照顾仁宣太后了。” 姜亭月沉默一瞬,“你确定,这是照顾?” 那么多太妃,先帝纳色不少,有位阶的,没位阶的,都不胜其数,这么多人,迁去仁宣太后那里,她怕是要忙的脑子都炸了。 先帝太妃,她是先先帝太后,对这些妃子们,轻不得,重不得,一不小心,就容易传出苛待的名头来。 陆慎温声说:“我将那些太妃,有没有分位的,都通通升了品阶,光是忙这些太妃,最少五年,她怕是没时间理会我们了。” 姜亭月愣了下,问:“你是,为了替我报仇吗?” “是,也不全是。”陆慎眼里,盛满她的模样,他轻声道,“她于我有恩,我不能像处置那个太监一样,待她太过分,所以只能想办法,将她继续留在皇陵了。” “只不过,她兴许也是乐意的。” 姜亭月没懂,“怎么可能乐意?天天吵都吵死了。” 陆慎笑而不语。 仁宣太后年轻时入宫,没两年皇帝死了,她被套了个太后的身份,丢进皇陵,守着列祖列宗。 她年轻时心高气盛,得罪不少人,一朝落魄,嘲讽欺辱她的人不少,且多是后宫嫔妃,如今人落她手里,让她好生耍一番威风,她指不定心里多开怀呢! 仁宣太后确实觉得很解气。 一开始,她得知陆慎不让她搬走时,她气的将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结果没两天,她那些死对头,就被陆慎打包送回来了。 她在皇陵十数年,这里早就成了她的地盘,比起入京拿到权势作威作福,她倒是更喜欢在自己的地盘,狠狠折辱那些死对头。 身边的苏凝玉上前,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温声道:“太后娘娘,李太妃已经在外跪了两个时辰了,再折腾下去,该出事了,要不换一个吧!” 仁宣太后眉眼舒展开,轻声道:“那就换成舒太妃吧!让她跪两个时辰,再进来回话。” 当年先皇去世,她失权失势,被贬入皇陵时,就是这二人,借着祭拜之名,特来皇陵折辱她,她当时年轻,一怒之下顶了回去,被按着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如今,那些屈辱,也该一一讨回来了。 总归,她回京拿到权势,也是为了替当年的自己讨回公道,既然那孩子将人送到她手里了,她安分在这儿待两年,让他消消气,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仁宣太后睁开眼,拍拍苏凝玉的手,叹道:“他若是肯娶你就好了。” 苏凝玉倒是想啊,但她答应人家条件在先,这时候也不敢折悔,只能抹着眼泪装哭道:“太后娘娘,圣上固然很好,可凝玉之心,已许伯覃,再不能许给旁人了。” 仁宣太后一时语噎,“可他快死了。” 苏凝玉当即落下泪来,又笑道:“纵使伯覃与我今生缘分已尽,但我心里,也容不下旁人了,若是娘娘再逼我,为今之计,凝玉只能以死明志。” “我不提了,我不提了。”仁宣太后忙拦道,“你这孩子,脾气怎生的如此之烈?” 苏凝玉心底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仁宣太后才能彻底忘记这件事,她一日不忘,她这郡主之位,便一日不能安分落下来。 - 姜亭月又与陆慎接着说到国库亏空之事,先帝在世时,没少修建行宫,又常常南下北上,耗资巨大。 再加之连年征战,国家确实穷的厉害。 姜亭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坤宁宫……” “没到这种地步。”陆慎说,“我打算与大夏休战,待我朝情况好转,大夏,要么成为附属,要么,也没必要存在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姜亭月还没回过神,就听着他接着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兄长,要回京了。” “我阿兄要回来了?”姜亭月不敢相信,“这么几年了,他终于能回来了?你没有骗我?” “没有。”陆慎笑道,“此番和谈,还多亏了你兄长,既然要休战,他多年未归家,自然要回来。” 姜亭月惊喜的问:“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陆慎心下推测一番,说:“应当,在我们大婚之时。” “好久啊!”姜亭月算了番,但也不失望,她觉得,哥哥能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待被喜事冲昏的头脑清醒些,姜亭月又问:“不对啊!上辈子这个时候,两国交战最厉害,怎么这一回,直接停了?” “不是停了。”陆慎说,“是少了贺兰延从中作祟后,你兄长大获全胜,替我们和谈,拿下了很重要的筹码。” “待我登基,我们婚事成后,大夏和谈的使臣,应当会慢慢入京。” 第147章 兄长回京 突然提起贺兰延,姜亭月还有几分茫然,她才迟钝的想起问一句,“三皇子?好像许久不曾听过他的消息了。” 她只知道,那场宫变后不久,圣上去世了,至于贺兰延,倒是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他死了。”陆慎头也不抬,不甚在意道,“他意图谋反,杀了先帝,又意图刺杀大皇子,所以死了。” 陆慎倒是没将事做绝,依旧将人丢进了皇陵,立了牌位,只是他并没有单独的陵墓,而是塞进了他父皇的墓室中,就躺在他父皇旁边的棺材里。 陆慎眉眼隐约含着几分讥诮,笑道:“也算是全了他们父慈子孝之心了。” “哦。”姜亭月听过便不在意了,又问,“那柳惜云呢?她是三皇子侧妃,她怎么安排的?” 听到这个名字时,陆慎顿了顿,才想起那是谁,莫名望姜亭月一眼,问:“你不知道吗?她被国公夫人秘密带走了。” “我娘?”姜亭月不敢相信,“阿娘若是为了安置她,我怎会半点儿不知情?” “她为何会带走柳惜云?就直接带走了,没人拦吗?”姜亭月十分不理解。 陆慎说:“柳惜云算是从国公府出来的,她只是个侧妃,三皇子又死了,所以当时夫人要带走她,并没有人拦,至于缘由,我也不知。” 恐怕,国公夫人背后,另有深意,不然姜亭月不会不知道柳惜云下落。 回府后,姜亭月倒是去问了李云柔一回,李云柔坐在窗边,闻言,温婉一笑,说:“我送她回她老家了,三皇子犯下这等过错,她在京里待着,也十分不自在。” “原是如此。”既然已经安排好了,那姜亭月就没再多问。 虽然不知道,阿娘为何不告诉她,但也没特意瞒着,解清疑虑后,姜亭月便将其抛之脑后了。 李云柔又对她招手,温柔道:“宫里来的绣娘,说要替你量尺寸,你今儿个就别往外跑了,空出半天来,将尺寸量了,这可是大事。” 于是,姜亭月又好一番折腾,忙碌大半天,才彻底量完,她整个人都萎靡了。 李云柔温温柔柔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歇一歇,你也就忙碌这个了,你大婚一场,却是最清闲的一个,阖府上下,都因着你忙的不可开交呢!” 姜亭月不服气道:“哪里是为我忙?应当是为哥哥和嫂子回来做准备才是,我大婚在八月呢!还有三四个月,可早着呢!倒是哥哥,应当快回来了。” 陆慎那混蛋,骗她说哥哥是在大婚后回来,她本来很是失望,结果一转头,她就在阿娘这里看到了信,信上说,顶多两个月,哥哥他们就能到家。 “小没良心的,哪家成婚都要提前准备数月的,更何况,你要入宫……”李云柔懒得跟她多说,开始赶人道,“回你自己院子去。” 姜亭月慢吞吞起身,顺手牵走了若若,带着小丫头,回了自己院子。 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院子外,李云柔面上的笑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抱起刚刚学会走路的姜元煊,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面色有几分阴郁。 她骗小月牙的,柳惜云死了,就在宫变那一日,她便遣了人,将柳惜云带出来了。 这对母女,做下了滔天的恶事,她怎么会放过,可她的命,是表妹给的,李云柔有些恶心,她宁愿自己就这么病死了,也不肯这对恶心的母女,借着她救命恩人的由头,残害她最珍视的人。 她的若若与煊儿,她的宝贝小月牙,都险些折在这母女手中,没将她扒皮抽筋,只是赐她一条白绫,已经是她额外开恩了。 至于其他人,就不必知道这些了。 是她辜负承诺,是她不守约定,若是有报应,只应在她一人身上就好,她的宝贝小月牙,什么都不知道,可千万要平平安安的。 怀里的煊儿已经被养的很康健,白白胖胖的,喊道:“祖母,吃糖。” 李云柔笑了笑,拿帕子擦擦他的小脸,温声道:“好。” - 六月末,暑热渐重。 姜亭月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城外望一眼。 车厢里有冰,倒不算太热,但姜亭月额头还是渗了些热汗,陆慎接过桃喜手中的扇子,给她扇着风,道:“都说了,外面热得慌,你在府里等也是一样的,你爹娘都没出城来接,你非得过来。” “我阿兄回来,我自当亲迎的。”姜亭月等的有些烦,但还是压下去,又低声道,“姜川柏要是知道,我连出城接他都不肯,回去他肯定要找我算账。” 姜川柏大她六岁,在她还蹒跚学步时,姜川柏已经开始肩负起一家重任,在爹娘溜之大吉时,负责照顾好她。 虽然大多时候,她都对姜川柏没大没小,但他若是当真一冷脸,姜亭月还是有几分怵的慌。 车厢里,姜亭月又抱了碗酥山,一勺都没吃到,就听见外面喊了声:“世子爷回京了。” 姜亭月顿时将酥山放下,挑起帘子一望,一大队兵马,从城外而来,为首那个,坐在高头大马上,模样俊俏,与姜亭月有几分相似,端的是一身威武,颇有几分严肃。 记忆里的哥哥,比如今白净许多,也没这么正经,拱手一笑,俊俏风流,倒像是哪家纨绔多情的公子哥。 只是几年没见,变化竟这般大吗?她都有些认不出了。 姜亭月眼眶有些红。 直到入了城,望见圣驾,姜川柏翻身下马,正要见驾,还没行礼,就望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像只蝴蝶似的,向他扑了过来。 “哥哥。”姜亭月清脆的喊了声,向他跑去。 “诶!”姜川柏应的利落,伸手抱起她,像是抱小孩似的,挟着胳肢窝,抱起来转了两圈,笑的露出雪白的牙,“我家小月牙,又长高咯!比五年前更漂亮了。” 层层叠叠的裙摆,如花似的轻轻旋开一圈,又乖顺落下,拢在腿边,姜亭月面上很是激动,抓着他的手臂道:“哥哥,你变黑了好多。” “那是。”姜川柏笑道,“你若是跟我似的风吹日晒,保管比我还黑。” 姜亭月一脸同情道:“那哥哥你一定过的很苦吧!” “我要是跟你说不苦,未免有些太对不住我自己良心了。”姜川柏笑着回。 兄妹俩一见面,又抱又说话,眼里根本没别人,陆慎忍不住咳嗽了声,说了句场面话:“姜世子,一路辛苦。” 第148章 庆功 姜川柏这才话头一收,向陆慎望去,低头行礼道:“拜见圣上,微臣姜川柏,幸不辱命。” “此番和谈,多亏了世子。”陆慎笑着伸手,扶他起身。 姜川柏倒也不客气,行过礼后,才望向陆慎,第一眼看的是圣上,第二眼,是打量自己的妹夫。 早在边关,他就听过这位新帝的经历,传闻宫中死去的小太子,隐姓埋名十数年后,被大臣们找回,他并没立刻登基,而是守孝半年才登基。 他不是傻子,也不会全然信了传闻,这数月,他未登基,也未沦为那群大臣的傀儡,俨然是心机手段不少。 若他只是个圣上,姜川柏只用期待他是明君便好,可他不光是圣上,他还要娶他妹妹。 他家小月牙,是全家的宝贝,自小就如珠似玉的宝贝着长大,这人想娶,哪怕他是皇帝,也没那么容易。 姜川柏眼里带上一丝挑剔。 陆慎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姜家人都是这个态度,他早就习以为常了,神色未变化分毫,道:“姜世子,请。” 姜川柏笑了声,又对姜亭月道:“你先回府,我有正事要禀告圣上,待晚些时候,我再回府。” 姜亭月不大高兴,她迎着暑热,特意来接人,结果就见了一面,便要两手空空的回去。但她念着正事,倒是没发作,乖顺转头要走。 姜川柏又道:“对了,你嫂子在后面马车上,你跟她一起回吧!” “好。”姜亭月又高兴了,只要能接到人就行,至于接到的是谁,那就不管了。 她便起身,往后面望去。 陆慎望她一眼,姜亭月已经往后去了,长长的流苏,在日头下折出晃眼的光泽。 姜川柏轻咳一声,不留痕迹挡住他妹妹的身影,面上恭敬道:“圣上,微臣有事禀报。” 陆慎才回过神,收回视线,应了声。 后面果真跟着数辆马车,最前面那辆,帘子打起,露出苏婉的脸,她温柔一笑,主动出声道:“小姑。” “嫂子。”姜亭月迎上前,也跟着笑了声,道,“嫂子,我来迎你回家。” “多谢小姑。”苏婉招呼她上马车,笑着说了几句话,又问,“我这段时日不在,若若和煊儿如何了?” “好着呢!”姜亭月说,“若若长高了许多,人也结实了,我都要抱不动她了,至于煊儿,也会走会跳,他就是说话比旁人晚了些,嫂子离开时,他话都说不利索,如今倒是话密的很,一刻都不曾歇。” 又怕苏婉担心,姜亭月接着说:“而且他们俩,也没生过什么病,白白胖胖的。” “那就好。”苏婉心里知道,她对不住两孩子,听到他们平安,悬着的心,也安稳落地。 她又递出一个盒子,笑着说:“这是你给你准备的礼。” 盒子打开,是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红宝石,色泽上乘,剔透漂亮。 “好大的宝石。”姜亭月望了好几眼,才双眼弯弯道了谢。 苏婉说:“从胡人的商队里看见的,我当时就想,很适合小姑。” 这般艳丽而明媚的色彩,叫她第一眼,就想起来她家小姑子,只有这样的宝石,才配得上她那张漂亮到近乎惊世骇俗的脸。 姜亭月也确实见之欢喜,高高兴兴的,拉着苏婉说了大半天的话。 直到马车停在府前,苏婉见到了家,一颗心顿时飞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姜亭月倒没再拽着她说什么,望着苏婉一片慈爱之心,抱着两个孩子哭成一团。 她不好打扰,就回了自己院子。 晚上还有庆功宴,桃喜正在整理她的衣服,细细检查了好几遍,连根褶皱都被抚的十分平整,不多时,梨忧从外面跑进来,递给姜亭月一个普通的木盒,道:“小姐,是老夫人那边送来的。” “祖母给我送的?”姜亭月一脸疑惑,总不能是为了奖励她是全家唯一一个冒着烈日出去迎接她哥的吧! 关键是,她哥也没回来啊! 直到打开盒子,姜亭月望着这半块兵符,愣了一瞬,才想起自己手里那块,忙不迭拿出一拼,卡槽贴合的严丝合缝,拼成了一块完整的兵符。 听说,半块兵符按下机关,便会将半块兵符毁去,可若是完整的一块,便不会有任何损伤。 也不知是哪位匠师所制,如此精巧。 姜亭月有些蠢蠢欲动,但她还是忍耐住了,没做出那种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就戏弄旁人之事。 将完整的兵符收好,她才问:“桃喜,哥哥回来了吗?” 桃喜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道:“好像是留在了宫里,大少爷暂时还没回来。” “哦。”姜亭月双手撑着下巴,轻轻一叹。 不光是现在没回,一直到晚上,宫中庆宴起时,姜川柏也没回。 按照给出去的说法,陆慎为他生父生母守孝半年,不沾荤腥,不响管弦,是以这庆功宴,陆慎只简短的露面一回,便在宴会开始后,退了出去。 宫里的宴会,大多时候,那些山珍海味都不会特别好吃,因为实在是放的有些久,菜一一端上来,皇帝后妃到皇子动了筷后,大臣们才能动,她这种大臣之女,更是要往后稍稍了。 如今暑热还好,换成冬日,都要凝一层冰渣子在里面。 姜亭月每每望着,都要感叹,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今夜宴会,她这里的菜,几乎都是现做的,俨然与旁人不同,一看就是被特意叮嘱过的。 姜亭月倒也没什么不自在,她只觉得,原来这些菜,分明能做的这般好吃,宫里的御厨,总不会是怕这些大臣们惦记上宫里的菜,所以才故意往难吃了做吧! 也确实没人特意关注这里,姜亭月不日将为后的消息,已经不胫而飞,那些大臣们,只比姜家人更期待她为后。 立了皇后好啊!皇后已立,那宫里也该多纳其他嫔妃了,各家都卯足了劲儿,有适龄女儿的努力培养,没有适龄女儿的,特意往族里找,只等选秀开始。 只有礼部的人,盯着众人举动,无声冷笑。 还做梦圣上会纳妃呢!宫中修葺的银子,都被拿出重修坤宁宫了,听十二监的公公说,除了先帝四妃的寝宫还能住人,旁的宫殿,有的窗户屋顶都坏了,又漏风又漏水,哪里还住得了人。 显然,最少五年里,后宫里除了皇后之外,不会再住进别的主子了。 第149章 大婚上 直到宫宴散后,回了府,姜川柏才望着姜亭月直叹气道:“你这蠢丫头,脑子也不聪明,为人又懒惫,怎么能进宫呢?” 姜亭月瞪他,“五年没见了,哥哥你就不能对我说点儿好听的话?” 姜川柏笑了声,倒是一句顺她心意的好听话都没说,一路上都在唉声叹气。 还撺掇着问:“你哥哥我军功在身,你说,我以这个为条件,不让你入宫,能行得通吗?” 姜亭月问:“哥哥,你为何不愿我入宫?陆慎说,他不会纳旁人为妃。” “先不说男人的话有几分可信,他是皇帝,如今算是对你有几分真心,愿意为你空置后宫,可时日一长呢?到时候,他可以违背诺言,可你连反悔的机会都没了。”姜川柏恨不得敲醒自己这蠢妹妹。 他就离开了五年,区区五年,他的蠢妹妹就长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明媚动人,惹得无数人觊觎。 若是旁人还好,偏生这个人是陆慎,少年帝王的心计与手段,便是只显露分毫,就叫军中厮杀,生死看惯的姜川柏都胆寒。 这般工于心计,即便他不是皇帝,他这蠢妹妹,怕是也躲不过。 姜亭月满脸不在意的说:“那你试试呗!能成功再说。” 姜川柏面上起了几分惊疑,“这般不在乎?莫非你并不愿嫁他?”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你不一定能成功。”姜亭月只是单纯的觉得,若是这点儿为难就叫陆慎退让了,那他还娶什么娶,趁早换人得了。 姜川柏一脸若有所思。 姜亭月在等她哥哥的大动作,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从四月末等到七月末,等来宫里送来试穿的嫁衣,她哥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 她一脸奇怪的问:“你先前不是说,你打算以军功要挟,逼陆慎同意我不入宫么?” 谁知,她哥一反常态的笑道:“入宫也不错,好歹是个皇后。” 姜亭月盯着他,问:“是谁说,万一陆慎违背诺言,我没有反悔的机会来着?” 姜川柏手里的折扇敲在虎口,笑盈盈道:“总归你就安心嫁吧!若是后悔了,哥哥能替你兜底。” 花费整整三个月,陆慎终于改变了姜川柏的想法,此时此刻,他倒是能确定,圣上对他家小月牙,确实一片真心,他还从圣上手里,得到了一封圣旨,这是圣上亲拟的,给他家小月牙的退路。 然而姜川柏拿到圣旨的第二日,正高兴的准备去告诉姜亭月,结果就望见,那十分贵重且能挑起一国动荡的传国玉玺,此时就摆在她书案上,被她拿来压书。 玉玺都在这儿了,对比一看,他手里这份圣旨,顿时有些拿不出手。 将圣旨藏好,姜川柏一言难尽的吼道:“这可是玉玺,玉玺啊!你竟敢拿它压书?” 姜亭月揉揉耳朵,没好气道:“哥哥你小声些,吵死了。” “我知道是玉玺,实话说,我第一天拿到手时,就是你这个态度,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妥当,望一眼都觉得是对它的亵渎,但这不是看多了吗?” 一开始,这枚还不回去的玉玺,在姜亭月手里时,她天天都心惊胆战,虽然如今也觉得它重要,奈何实在是看的太久了,很容易就不当一回事。 姜川柏彻底陷入了沉默。 再怎么不情愿,到了这一步,姜川柏都说不出半分不好。 若真叫他强行说有什么不好,那便是姜川柏极为看不惯,二人还未成婚,竟然私底下偷偷会面,还叫他抓包好几回。 这成何体统? 思及此,姜川柏不由得沉下脸来,道:“旁的不说,半个月后大婚,你不能再跟他偷偷见面了,这成何体统?” 姜亭月望他一眼,问:“要我给你数一数,你娶我嫂子前,偷偷去找过她多少回?每回还都是我给你望风。” 教育妹妹时,姜川柏没想起这茬,如今她一提,倒是想起来了,顿时有些痛心疾首,“原来是我将你带坏了。”又强行道,“但你不一样,总归,哥哥说不准,就是不准。” “哦。”姜亭月习以为常的都推到陆慎身上,道,“你能拦住他,我们自然见不了面,我可听话了。” 姜川柏:…… 这不是次次尝试,次次失败么? 他沉默良久,姜亭月顿时明了,扭头对他做鬼脸道:“所以你这是尽挑软柿子捏呗!就知道欺负你妹妹,可恶!我要去给阿娘告状。” 姜川柏紧急将她拽回来,气急败坏道:“姜亭月,你几岁了?还玩儿告状那一套,你幼不幼稚?” “我几岁不要紧,幼稚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哥哥你几岁都得听阿娘的话。”姜亭月接着对他做鬼脸。 姜川柏一时气结。 没良心的小混蛋! - 临近婚期,姜亭月没想到,离京的那些姐妹们特意都回来了。 远嫁的姜寻雁回来了,她出嫁两年,已经添了个麒麟子,只是年岁太小,没敢带出来,仍旧留在家里。 改头换面,如今已经是如意郡主的林静姝也回来了,她戴着面纱,遮的严实,又避开汝阳伯府的人,俨然不想再与旧人相认。 苏子嫣也回来了,她跟着她家郡王爷一起回来的,她倒是还没有子嗣,与她家郡王爷,在封地过的十分快活。 直到大婚,姜亭月所有熟悉且重要的人,都在她身边。 阿爹阿娘,兄长嫂子,祖母,若若与煊儿,叔父一家,至亲在,好友也都在。 她手执喜扇,一一拜别时,心下还有几分不舍与忐忑,好似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可每个人眼里,都含着一点莹润的泪。 阿娘更是强撑着,红着眼,温声道:“不管日后发生什么,阿娘的小月牙,想回来了,就尽管回来,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阿爹与阿娘,永远是你的依靠。” 再望向一旁,阿爹更是别过脸,偷偷用袖子擦着眼角。 明明是大喜之日,可所有人都在流泪,仿佛姜亭月只要说一句,她不想嫁了,在场之人,都可以让她胡闹的这一句,变成现实。 第150章 大婚下(结局) 姜亭月强行忍住没哭,只郑重的跪下拜了三拜,“女儿不孝。” 膝盖将将碰地,人就被拽起来了,姜亭月还未说话,就被抱了个满怀,阿娘到底没忍住,哭了出来,红着眼睛,一遍遍看她,仿佛怎么都打量不够似的。 “阿娘,你别哭……”姜亭月也想哭了。 其他夫人也都上前,跟着劝了几声,李云柔强行露出一点笑,说:“我不哭,大喜之日,是阿娘不争气了。” “以后,小月牙一定要好好的。” “嗯。”姜亭月重重点头。 再出门,坐上喜轿,姜亭月仰起头,拿帕子贴着眼角,怕眼泪流出来,花了她的妆,一大早就起来开脸,疼了好久,才画出来这般漂亮的妆,姜亭月舍不得它花了。 今日国公府嫁女,皇宫迎亲,天子登基,皇后册封,桩桩大事,都要在今日内完成。 迎亲的街道上,撒了一地金叶子,十里红妆,名不虚传,填满了长长的街道,喜庆的大红色,蔓延不绝,顺着长街逆行很远,也根本望不到头。 起初,姜亭月心里还不舍家里人,也忐忑自己会在这般重要的场合出错,但很快,这些情绪,都转变成了麻木。 因为太累了。 她身上这件嫁衣,花费全京城手艺高超的绣娘,用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精细绣成,成果也极为漂亮,暗金的绣纹,在日头下流溢着金辉。 她头上的凤冠,做工便更久了,她后来才知道,这顶凤冠,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做好,极度漂亮奢华。 极端的美丽,自然也需要付出代价,不论是凤冠还是婚服,都很重,只上身小半天,姜亭月就累的几乎要趴下。 到陆慎登基,祭拜诸位先帝时,姜亭月完全是靠着陆慎扶住她腰身,才不至于失态。 今日这一场,很漂亮,也给足了姜亭月面子,新皇登基时,她就在一旁,一并接受百官朝拜,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她根本想不起来这些,麻木的走完所有流程,直到入坤宁宫后,她只坐了片刻,整个人就瘫软着往床榻上倒去。 “小姐,你饿不饿?渴不渴?”桃喜轻声问她。 姜亭月一躺下就不想起来,她说:“不饿,也不渴,我只想睡觉,别来打扰我。” 桃喜还想说什么,但望见姜亭月确实累狠了,一扑进柔软的被褥里,就睡熟过去。 她沉默片刻,跑去守好宫门,准备让姜亭月安心睡觉。 等姜亭月一觉睡醒时,还有些茫然,殿外已经天黑,一片夜色沉沉,宫殿里却灯火通明,四处洋溢着喜色。 她坐起身来,还没清醒,就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问:“醒了?” 循声望去,陆慎坐在桌前,寝殿里空荡荡的,只要他二人在,姜亭月茫然问:“其他人呢?” 她记得,阿娘特意给她讲过,帝后大婚,后面应当还有流程才是。 陆慎说:“只差最后饮合卺酒,有没有人在,都没什么区别,我便让人都退下了。” 他起身,拿起桌上半边瓢,递给姜亭月,这半边瓢,是以金子制成葫芦的形状,头部系着红绳,瓢身刻着“百年好合”的字样,里面盛着清酒。 “喝完合卺酒,便是礼成了。” 姜亭月接过来,与他共饮合卺酒。 酒不多,倒是能饮完。 陆慎接过她手中的半边瓢,放至一旁,动作分明还是优雅中透着不急不慌,可姜亭月从他莫名幽深的眼神里,隐约觉出几分不安。 她垂下眼,有些紧张的揪住衣袖,心想,没什么的,反正上辈子,也不是没发生过。 陆慎落坐在她身旁,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轻声道:“你今日,很漂亮。” 就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样,漂亮的像是一场幻梦,他忍不住伸手,碰到她的脸,感受着真实。 姜亭月长睫一颤,抬起眼,还没望清他眼底神色,就被他重重抱入怀里,他轻轻发出一声喟叹,“我终于,还是娶到你了。” 他又说:“离礼成,还差最后一个流程,你知道吗?” 姜亭月不想回答他,抿直唇,还是轻声道:“知道。” 陆慎轻笑出声,解下她的凤冠,姜亭月顿时觉得头上一轻,她揉揉自己的头,道:“好重。” 足金的份量,确实不轻。 陆慎将凤冠放至一旁,指尖轻轻穿过她顺滑的发,目光不曾挪开她分毫,姜亭月抬起眼,还想与他说什么,但只是视线交错的一瞬,陆慎所有的克制顿时溃不成军,从她发间穿过的手指,按住她后颈,他俯身,亲吻上去。 华贵的婚服,被毫不珍惜的丢弃在地,长长的罗帏掉落,垂到了地上,抖出一点轻轻的弧度。 帐中一点闷哼声,一点压抑破碎的哭声,还有姜亭月坚持不懈,努力说了好几遍,才勉强完整的话,她说:“灯,灯还没灭。” 话落的刹那,一道银色光丝穿过软帐,一盏盏高低错落的凤凰灯,霎时熄灭,宫殿里,暗了下来。 帐中却更暗,什么都看不清,触碰着只有滚烫温度,灼的人发慌,帐上挂着一只香囊,黑暗里,影影绰绰看不清晰,它不停的在晃,叫姜亭月想看清都不能够。 可看了半天,她又有些糊涂,不知道晃的到底是香囊,还是她自己。 迷迷糊糊间,她只能感觉到,陆慎亲吻在她耳后,低声道:“其实,每次你靠近我时,我都想对你这样……” 一些不该听的话,听得姜亭月整个人都泛着绯红,她甚至怀疑,她现在听到的这些,是否真的是陆慎所说。 直到后半夜,叫过水后,床榻上的被褥都换了个干净,姜亭月迷迷糊糊卷进被褥里,累的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陆慎亲在她面上,温声说了些什么,姜亭月不满的捂住耳朵道:“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你上辈子就不会说这种话,我不要听。” 帐中无端静寂了片刻,陆慎忽然笑了声,没什么情绪,将她从绵软的被子里捞出来,重新覆过去,道:“不想睡了就直说,不必拐着弯激我。” 姜亭月发作了大半天,最后被闹的没了脾气。 最后天边渐亮时,她才终于被放过,人早就困的眼皮都睁不开,快要睡着时,她才后知后觉,她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有心想说什么,但实在是抵不过来势汹汹的倦意。 陆慎望她许久,才连带着被子,将她一并抱入怀里,轻轻吻在她眉心,眉眼温软。 他想,神明在上,他希望能就这样与她一生一世,守着她的初心,直到生命尽头。 即便一开始,这份晶莹剔透的初心诞生于于肮脏的算计之下,可结局,真心交互的土壤下,终开出圆满的花。 (正文完) (别慌,还有番外) 第151章 番外之庆生篇 婚前,姜亭月曾跟林静姝深刻的探讨过当皇后的诸多困难。 静姝姐姐说,她当大皇子妃时,整天忙的飞起,就连病的奄奄一息时,还得帮忙裁决几个侧妃扯头花的小事,当皇后只会更累。 但宫里并没有其他后妃,姜亭月便没什么要紧事务在身,便是逢年过节,大办宫宴,也没她什么事,整个皇宫就两个主子,十二监清闲的很,没什么立功的机会,每逢盛宴,便恨不得卯足了劲儿努力。 手底下的人太努力,也就导致,姜亭月比以前在家时还懒散。 睡到日上三竿起,醒了后御花园逛一圈,再去陪陆慎用午膳,午后回宫,偶尔闲的厉害,她就偷偷出宫去找唐芝芝。 唐芝芝还是住在她那小院子里。 她跟她爹娘闹矛盾,她死活不肯回家,她爹一气之下,要将她从族谱上除名,她更不想回家了,找了个简省的差事,养活自己倒是没问题。 但近来姜亭月每回去都有些不凑巧,五回里,至少有三回,都望见唐芝芝拎着包袱,将她那个赘婿扫地出门。 属实是,见的太多,姜亭月都有些尴尬。 但她那个赘婿脾气倒是很好,都不曾见他红过脸,每回都是温声细语跟唐芝芝说话。 还没至唐芝芝的院子,姜亭月就已经听到了唐芝芝怒吼的声音,随后是重重的合门声,以及被推出门外,趔趄的一道身影。 桃喜在一旁问:“娘娘,咱们还去吗?” 姜亭月停了,“算了吧!他俩得吵好久呢!我现在去,他俩也尴尬。” 梨忧又问:“那娘娘,咱们回国公府吗?” 姜亭月倒是想回。 但自打去年婚后,姜亭月时不时回去一遭,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言官,莫名其妙开始参她后宫干涉朝政,上奏的折子她都看了,引经据典的,暗讽她这也不该,那也不该的,让她好好学怎么当一代贤后。 她气的不得了,最后以陆慎给她分权结束,那些言官不骂她了,都改去骂圣上昏庸了。 但他们文采不及陆慎,论引经据典,不带脏字的骂人,陆慎比他们厉害多了,三言两语,便四两拨千斤的顶回去,这些朝堂之上的君臣争执,倒是跟姜亭月无关了。 “算了。”姜亭月叹气。 她就是觉得,那些大臣好像一天天都没什么事干,专门盯着她与陆慎,不是一天到晚说于理不合,就是谋划着往后宫送人。 但陆慎与前几位皇帝不同,名义上,他这帝位,是诸位大臣为他请来的,如今皇室无人,他行事倒是极为大胆,阴损的厉害。 那些个大臣,没少借后宫无人,子嗣凋零的借口,让陆慎纳自家女儿为妃。 陆慎就道:“上行下效,我若纳妃,诸位大臣也就都纳几门美妾吧!” 然后开始乱点鸳鸯谱,谁家有适婚女儿,就随机点给另一位大臣当妾,一副当真要下圣旨的模样,自然没有哪个大臣愿意自己一把年纪还被迫担上好色之名,更没人愿意自家女儿花一般的妙龄嫁给老头当妾,于是众人拼命死谏,请求他改了主意。 陆慎只能一脸遗憾道:“诸位高义,朕自然也不能耽于声色,朕要向诸位大人们学习,宫中有皇后,便足矣。” 纳妃之事,遂作罢。 姜亭月转头,对桃喜道:“我们去珍宝阁,上回让你定的长命锁,应当已经做好了。” 珍宝阁,是她娘的生意,她出嫁时,一并算进她的嫁妆里了。 东家要的货,珍宝阁自当十分上心,姜亭月拿到的长命锁,也比寻常样式,精贵许多。 宫里,陆慎处理完奏章,抬起头,随口问了句:“皇后呢?” 当初那个小太监,已经提拔到了陆慎身边,近年来,对圣上这种时不时就问皇后一句的行为习以为常,他也培养出了随时掌握皇后行程的习惯,闻言,便道:“娘娘出宫了。” 陆慎沉吟片刻,心道,她约莫是觉得,宫中太过无聊了。 他倒是不拘着她,只道:“多派些人跟着,提醒皇后,戌时前回宫。” “是。” 再说姜亭月,拿了长命锁后,她还是照旧去了国公府,然后再踩着点,刚好戌时回宫。 回到坤宁宫时,陆慎已经在里面了,捧着一卷书,神情淡漠。 姜亭月还以为是自己回来晚了,都没顾得上问桃喜,哒哒向他跑过去,软着声音问:“你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反正不可能是她回来晚了。 听到动静,陆慎放下书,抬手刚好接住她,面上终于有了丝笑意,他手掌落在她纤细的腰上,对她倒打一耙的行为也没什么反应,只笑问:“今日离宫,做什么去了?” “就是回家一趟。”姜亭月双眼弯弯,轻笑着说。 陆慎当然知道她有事瞒着他,倒是没多问,只是捏着她的下巴,轻轻的亲了上去。 殿中其他人,早就识相的退了出去,此时此刻,只有二人。 姜亭月腿软的站不住,软软的倒入他怀中,迷迷糊糊间,他的手,从她衣带里一勾,就勾出那枚被她藏好,准备瞒住他不让他知道的长命锁。 “这是什么?”陆慎眼神清明,半点儿不似平日里陷入情潮中的模样。 姜亭月反应了会儿,才发现她要藏的东西,已经被他发现,她连忙伸手去抢,急急道:“不行,你不能看。” 陆慎神色淡了分,似笑非笑的问:“什么东西这么宝贵,我看都不能看?” 她还想去抢,却被他轻而易举按住。 那枚精致的长命锁,落入陆慎手掌中,翻过,上面俨然刻着一行字。 “愿陆慎,平安喜乐。” 他神情微怔,“这是什么?” 被他看见了,再遮掩也没有意义,姜亭月一脸烦闷道:“都说了别看,明日是惊蛰,原本是打算给你庆生的。” 重生之前,她倒是年年记得陆慎的生辰,可重生之后,别说给他庆生了,她便是一回都没想起来他还有生辰这事。 陆慎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挠了下,有些痒,他喉结微动,握紧长命锁,轻声问:“为什么给我送这个?” “你不是说,你以前没有吗?”姜亭月不满道,“本来是想明日给你惊喜的,都怪你,非要自己看。” 姜亭月是个软硬都吃的人,陆慎舍不得对她来硬的,为了索取,自然是将他幼年那些不算美好的经历,添油加醋的告知,惹她心软。 某一夜,他曾告诉她,他出生时丧母,后来父皇另娶继后,但二人劳心费力,整日与大臣周旋,分不出丝毫心神与他。 甚至就连寻常孩子的满月酒,他也没有,因为他满月之时,宫中发丧,在为母后去世而悲痛。 后来他的生辰,父皇也不许宫中操办,他生辰那日,举宫需哭一整日,不许有丝毫喜色。 只是为了床帐中那些事,为了哄她顺从而已,陆慎说,天底下的孩子,在长成之前,父母为了让孩子康健长大,会给孩子戴上长命锁,可他没有。 这种话,陆慎说了便忘了,却没想到,她会记住,甚至为了弥补,专门给他做了一个。 姜亭月还有些郁闷,念叨道:“长命锁,当然得在生辰这一日送,都怪你非得看。” “嗯,怪我。”但陆慎已经将她抱起,按进幽深的软帐中,他亲在她面上,轻声道,“也不是不能弥补。” 长命锁被放入姜亭月手中,陆慎亲在她手背上,笑着说:“一直到明日就好了。” 姜亭月懵懵的问:“这样也行?” 陆慎笑道:“自然。” 第152章 番外之皇太女 姜亭月有孕,是在二人婚后第二年。 暑热渐重时分,她倒是没觉出哪里不舒坦,只是莫名的吃不下饭,她只当是天气缘故,可偏生,一日吃的比一日少,腰身不细,反而还有愈发壮实的趋势。 她越发愁的不想吃饭了。 一开始,陆慎也只当她是苦夏,每日除了哄她多进食外,甚至连今年避暑,去哪处行宫都计划好了。 但见她精神头一直不好,陆慎才随手为她诊了回脉,当即便愣住了。 姜亭月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大事,登时比他还要紧张,“你怎么这副模样?我只是苦夏而已,不至于吧!” “没事。”陆慎笑着安抚她两句后,又将宫中太医都叫了过来,仔细替她诊断。 陆慎不敢托大。 诸位太医一一诊断过后,终于确定,确实是喜脉,只是月份太小,尚且不稳。 陆慎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只是静静的,将她抱入怀里,手掌贴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似乎想感受着里面的生命。 姜亭月还有些不大真实的感觉,紧张的抓着他的手问:“真的是喜脉,不会诊错吗?” 她有些惊喜,还有些害怕。 毕竟她也是前世今生头一回当人娘亲。 “不会错。”陆慎反握住她的手,亲在她耳后,温声安抚道,“别怕。” “哦。”姜亭月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月份太浅,陆慎便做主,先不大肆宣扬出去,待孩子稳了,再告知大家喜讯。 姜亭月自是没意见。 但她最近还是有些烦。 因为陆慎,他跟吃错了药似的,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上朝,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守着她,就连处理奏折,都要在她身边。 姜亭月被他黏的有些受不了。 陆慎只能退而求其次,改让她将威虎军启用,守着她与孩子的安危。 威虎军令启用时,离她最近的威虎军,都赶入宫中,而姜亭月,在人群里,却望见了一张格外熟悉的脸。 她有些震惊道:“哥哥,你怎么……” 威虎军创立那年,阿兄分明还未出世,他出世后,爹娘怎会将他送入威虎军,这不合常理。 也是此时,姜川柏才知,原来威虎军令,也在他妹妹手中。 他顿感无奈。 圣上这是将所有底牌,都赠到他妹妹手中了。 姜川柏解释道:“我幼时,拜了师,我师父是威虎军中人,他死后,我便继承他的遗志,入了威虎军。” 包括后来去往战场,也都是因此之故。 “哦。”姜亭月了解了。 也是此时,姜川柏才知道,他妹妹竟已有身孕,他惊喜的问:“怎么没告诉家里人?” 姜亭月解释说:“怕月份太小,兴师动众,惊着了孩子。” “也是。”姜川柏觉得有几分道理。 姜亭月怀有身孕的消息,是在三个月后,才散播出去的。 彼时,她正在书房中,提笔作画,她画工也不太好,陆慎站她身后,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画。 最后画作完成,姜亭月提了自己的名,却在提陆慎的名字时,犹豫片刻,陆慎道:“就陆慎二字吧!” 其实陆慎,原名并不叫做陆慎,他原名叫做贺兰璟,只是他父皇死后,他被带离出宫,先皇登基后,将他的大儿子,改名为贺兰靖。 姜亭月曾愤懑不平道:“先帝那意思,不就是想叫大皇子取代你么?” 先是名字,再是身份。 未免太膈应人了 那时,先帝尚且只有大皇子一个孩子,待他也曾宠爱过,是以不怪大皇子,心里期待父子之情,因为他确实拥有过。 陆慎倒是没什么感觉,比起贺兰璟那个只用过不到几年的名字,他更习惯陆慎这个名字。 陆慎端详她神色,察觉出几分疲倦后,扶她腰身坐下,问:“那幅画,是收起来,还是挂起来?” “挂起来吧!”姜亭月还是挺满意这幅画作的,更何况,挂书房里,也只有他们看得见,也不丢脸。 陆慎便转身,依照她的意思,将画挂好,再回头时,却见她枕着手臂,靠在桌上睡着了。 好似她有孕后,就比较嗜睡,陆慎问过太医,太医说,女子怀孕,都会有些莫名的症状,有人嗜酸嗜辣,有人闻不得荤腥,有人吐的吃不下一点儿东西,有人全身浮肿,相比较而言,她只是嗜睡一些,身子也不难受,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陆慎摸摸她的脸,有几分心疼。 原本得知她有孕的欣喜,已经渐渐的冷却下来,再随着她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他只剩下了担忧。 他母后就是难产去世的。 他幼时,十分不理解,为何父皇不喜他,父皇除了一个继后外,也不曾有旁的妃子,更不曾有其他孩子,他是父皇唯一的孩子。 父皇待他十分尽心,却唯独不肯见他,不准宫中为他庆生,不许宫中见喜。 如今,他倒是能理解了。 若是她因此而死……不,陆慎连想都不敢想,他根本不能接受她的死。 她身子一日较一日重,小腹也渐渐的隆起,有时候陆慎盯着她的肚子,甚至在想,与其承担她可能会死的后果,不如不要这个孩子。 他甚至问过太医,如何能除去孩子而不损伤母体,奈何并没有这样的方子,流产多多少少,都是对母体有害的。 更何况,他时不时能望见,她温柔抚摸着自己小腹,温声自言自语,眼里满是期待与喜爱。 他若当真做了什么,她约莫会恨他。 陆慎只好改为做好万全的准备。 控制饮食,不将胎儿养过大,时常拉她出去走几圈,至于接生之事,更是早早的就准备周全。 孩子是在翌年二月十一生,那一日,时节是雨水。 小雨淅淅沥沥,产房里却是一片干燥温热,很难得的,姜亭月并没有受什么苦,寻常女儿家,生产是鬼门关走一遭,生死都难预料,她兴许是运气好,并没有费太多力气,孩子便平安落地。 是个小姑娘,长得皱巴巴的。 陆慎只望了一眼,便到床边,握紧姜亭月的手,她已经睡着了。 产房里血气很重,陆慎有些呼吸不过来,他克制的握住姜亭月的手,望着她苍白脆弱的脸,又有些后悔。 不要孩子就好了,她这么怕疼又娇气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种痛苦。 身边的嬷嬷,抱着清洗完了的孩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声恭喜,孩子出生到现在,圣上只看了一眼,便再没看过,神情冰冷,没有丝毫喜色,连带着她也不敢多说。 陆慎一直望着姜亭月,好半晌,才回过神,对那嬷嬷道:“好生照顾着,我将立她为皇太女,继承大统,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照顾好了,不光是她,她家中一族,都能凭此一步青云,若是有丝毫差池,九族都不够陪葬的。 那嬷嬷急忙道:“奴才一定尽心。” 这哪里是不在乎,这分明是过于在乎皇后娘娘,才连带着,竟然破例,不封公主,而直接封为皇太女。 姜亭月睡醒过来后,又吃了些补气血的,才恢复了些力气,嬷嬷将孩子抱过来,姜亭月生疏的抱住。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望着这丑丑的小孩,竟然还满是怜爱。 陆慎将她与孩子一并抱入怀里,声音温柔的像是怕吓着她一般,他说:“我给孩子想了个名字,贺兰吉。” “孩子出生前一个时辰,我接到了捷报,日后世上再无大夏,只多了一个附属国。小月牙,她是吉兆,是祥瑞,只有她能配得上’吉’这个字,所以,我将立她为皇太女,由她继承大统。” 姜亭月有些茫然,“这么快,就确定了吗?” 好像,史上还没有过皇太女,她又道:“恐怕会遭到大臣们的反对。” “他们的反对,向来掀不起什么风浪。”陆慎并不在意,他只是盯着姜亭月,轻声说,“不快,在孩子出生前,我便想好了。” 是男是女都好,总归,他没打算再让她经历一回鬼门关,孩子一个就足够了。 第153章 番外之前世1 又是一年冬,天色晦冥,铅云低垂,天边下起了雪珠子,沙沙打在琉璃瓦上,屋宇上很快积了层厚厚的雪。 偏殿里,传来两声啼哭,姜亭月被惊醒了,推了下陆慎,他没醒,她只好自己起身,穿了厚实的外衣,去偏殿望她的小吉祥。 小吉祥还不到一岁,姜亭月抱一抱她,她就很快止住了哭声,乌黑的眼珠,似葡萄般,直直盯着她看。 姜亭月逗着小吉祥,呀了声,对她吐槽道:“你父皇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睡的可沉了,我们小吉祥哭了,他都没听见。” 主殿里,陆慎睡的并不安稳,他做了场梦。 他梦见,姜亭月快死了。 她吐了好多血,黑色的血,将她的白衣染的一片脏污,他听见她说,她好疼。 她说,她想回家。 陆慎彻底融入梦境里了,他不再觉得这是做梦,他已经完完全全的,变成了梦里的陆慎。 他浑身都在颤抖,用力将她抱进怀里,用了能用的所有一切,可她的生命,依旧在流逝,他只能徒劳的延长时间,却保不住她的命。 屋外的人,全都被处死了。 没来得及离开的太监,照看不力的宫女,没守好她的护卫,可最该死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明知道她此时痛苦,可他还是将续命蛊虫喂给了她,她的生命,永远将停留在这一刻。 死不去,也活不了,她将成为一个活死人,再也醒不过来,没有感知,只保有微弱的生命,脆弱无比。 陆慎麻木的抱着她,日光西移,虚度一整日的光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仿佛这么虚耗着,直到时光尽头,就能找到办法。 直到,廿三将那个胆大包天,敢冒充他下令的人抓住了。 他一寸寸抬起眼,望着久闻大名的千面鬼,他冷声道:“让她活着看看,自己被剐成一万片是什么感受。” 可还是不够,根本不够。 所有人都该死。 在她之后,还有其他人,都应该死。 可千面鬼在被带下去的刹那,忽然挣扎开,急急忙忙道:“我能救她,她暂时还能活。” 陆慎动作很轻,将怀里的少女放下,他站起身,忽然掐住千面鬼的脖子,眼眸猩红,额角青筋凸起,一字一句,仿佛用力极大的力气压制,才没将她直接掐死,他道:“你最好在说实话。” 千面鬼一颤,瑟瑟发抖起来。 她向来以鬼自诩,却未想到,原来真正的地狱恶鬼,是这副模样。 呼吸困难,千面鬼的脸涨成紫色,她艰难道:“我下这种毒,是因为,我可以解。” 在她的预想中,她会在一刻钟内,将解药给她服下,这样她就不会死,可千面鬼没想到,陆慎来的这样快,她找不到机会接近她,又被百岁忧带走。 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从百岁忧手里逃回来,本来以为,她已经没机会救人了,可她没想到,圣上竟然给她用了那种蛊。 一时间,千面鬼说不清,他究竟是太爱,还是太狠心。 陆慎终于松开她。 千面鬼咳嗽几声,一脸虚弱道:“我的解药,原本能救,现在倒是能让她活过来,只是时间隔的太久,会有一些副作用。” 她颤着手,递上药瓶,道:“她会失去一段记忆,至于能记住多少,我也不清楚,但是,一旦她慢慢想起来一切,记忆彻底回笼,她还是会死。至于这个过程有多久,没人知道。” 她抓紧药瓶,哀求道:“圣上,我可以死,也可以被千刀万剐,我求求您,看在解药的份上,不要对我主人下死手,她救过您,她兴许是有些糊涂,可她待您,确实一片赤诚之心。” 陆慎接过药瓶,里面有两粒解药,他先嗅了嗅,大致猜了成分后,又先给千面鬼喂了一粒,见她无碍后,才喂给姜亭月。 “圣上……”千面鬼还想去抓他衣角,却被他踹开。 陆慎冷声道:“朕允你一个痛快,已经是开恩。” “圣上——”千面鬼还要出声,却被廿三给堵住嘴拖了下去。 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安静下去,陆慎不眠不休,盯着姜亭月,守了整整三日,她才醒过来。 陆慎松了口气,千面鬼的药,确实是有效果的。 然而下一刻,他就望见姜亭月尖叫了声,颤着指尖,拉起被子盖住自己,怒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国公府。” 陆慎微怔,她,不记得他了? 姜亭月往四周看一眼,桃喜不在,梨忧也不在,她有些害怕,不免声音又弱了些,缩进被窝里,又强撑着,气虚道:“你,你现在离开,我可以不告诉我阿爹,不然,不然你就完蛋了。” 陆慎伸手,还未碰到她,姜亭月就尖叫一声,下意识往头上摸去,但什么都没有。 后知后觉自己这个动作,她又有些茫然,她方才,是想摸什么? 下一刻,手里被塞进一根白玉簪,姜亭月懵了一瞬,然后迅速握紧簪子,抵住陆慎的脖子,威胁道:“你走不走?” 姜亭月面上镇定,心里却惊讶得很。 哇,她好厉害呀!看见一个陌生男人闯进闺房,竟然没有被吓哭,第一反应就是威胁回去,她真的好厉害,等会儿一定要跟阿娘说,阿娘肯定会夸夸她,然后给她奖励许多好东西。 陆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面上,望着她许久都不曾露出的活泼神色,忽然出声问:“你今年,芳龄几许?” “关你什么事?”姜亭月冲他龇了龇牙,一脸恼怒道,“我虽然还未及笄,但打的你落花流水,还是绰绰有余的。” 还未及笄,她以为自己还不到十五岁,这时候,他还未遇见她,所以她不认得他,也很正常。 姜亭月簪子往前一寸,道:“给我后退。” 陆慎听话的后退一步。 “再后退。”姜亭月继续凶巴巴道。 陆慎沉默一瞬,到底没刺激她,而是听话的后退了数步。 掂量着自己与门口的距离,待陆慎退到合适的位置,姜亭月才起身想跑。 可脚尖才碰到地面,她身上没什么力气,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原本退到离她十几步远的陆慎,不知怎么,突然到她身边,将她接住了。 第154章 番外之前世2 “你是怎么……”姜亭月想问,他是怎么这么快就到自己身边的,可没来得及问出半句,就彻底晕死过去。 陆慎将她抱入怀里,抱的那样紧,那样重,又那样小心翼翼,像是什么只可远观的珍宝,他再靠近一步,就要彻底失去她了。 指尖落在她手腕上,感受着近乎虚无的脉象,在一点点安稳下来,重新有力的跳动。 可他知道,这是假象,解药与蛊虫的作用下,他不知道,还能支撑她活多久。 廿三再次走进来,陆慎吩咐了许多事,所有该回来的人,都要回来,所有该出现的存在,都要出现。 还有一夜的时间,这一夜,她是独属于他的,等明日天亮,她再醒来时,他便不能再出现。 夜色渐深,云雾遮掩的月亮,慢慢显出来,洒下清透的月光,月色西沉,再西沉,天边泛起鱼肚白,一辆马车,驶过宫道,碾碎清晨的露珠,向宫外而去。 姜亭月醒过来时,她枕在桃喜膝上,桃喜指尖柔软,轻轻将她散落的长发编成了几个小辫子。 她打着哈欠醒来,问桃喜:“我们去哪儿?” 桃喜隐藏住眼底的泪意,柔柔笑道:“小姐,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姜亭月问,“昨夜我们不是睡在家中吗?” 她觉得奇怪极了,想起昨夜,不免又想起昨夜见到那个男人,一想起他,姜亭月的脑袋就开始剧烈的疼,她捂着头,痛苦不已。 “小姐。”桃喜紧张的问,“小姐,你头疼吗?小姐,你别吓桃喜。” 但那股剧烈的疼,转瞬即逝,姜亭月慢吞吞放下手,迟疑道:“我怎么,一想起他就头疼?” 桃喜问:“想起谁?” “一个坏人。”姜亭月迫不及待与她分享道,“桃喜,你家小姐我可厉害了,昨晚有个陌生男人擅闯我的闺房,我竟然没被吓到,还威胁了他,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皱起眉,努力的想。 桃喜怕她想起来别的,连忙道:“小姐兴许是在做梦,昨夜,咱们是歇在子意小姐府上,哪儿来的男人。” “是吗?”姜亭月倒是没怀疑桃喜,她哄两句,转移话题后,姜亭月就不接着想了。 主要是一想起那人,她就头疼得厉害。 她又兴致勃勃,挑开帘子往外看去,问:“我们什么时候到家呀?真奇怪,我怎么有种很久没见到阿爹阿娘的感觉?” 桃喜努力忍住难过,故作轻松道:“怎么会呢?咱们昨日离的府。” 姜亭月又问:“梨忧呢?怎么没见她?” 想起梨忧,桃喜险些就要落泪,但她还是控制住了,面上只有笑与喜色,说:“小姐您又不记得了,夫人病了,去庄子上静养,您不放心,非要跟过去,夫人不肯,您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梨忧跟过去了,说是让她时时刻刻记录夫人的情况,随时给您送信。” 姜亭月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可桃喜一说,她好像想起来,确实有这回事。 她眉头一皱,恹恹道:“阿娘又病了,我又要好久都见不到她了。” 她好想阿娘啊! “等夫人病好了,就能见了。”桃喜只能哄骗她。 那日那群太监们闯进来,桃喜被押下去后,她本来想跑出去,求人相救,可还没出宫,就在宫道上,被人拦住了。 她被关押了好几日,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时,廿三亲自来见了她。 廿三说,小姐服了毒,只解了一半,她会失去记忆,现在的小姐,以为自己还不到十五岁,不能让她想起那些过往,她若是彻底想起来,兴许会再度死去。 她手里,多了个册子。 廿三说:“这是安排好的,所有死去的人,都以其他借口瞒住娘娘,你将册子里的东西,全都记下来,待背完后,便烧掉。” “桃喜,你是离娘娘最近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人,你不能出分毫差错。” 是的,桃喜不能出一点儿错,她不想小姐死。 一切都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她能做的天衣无缝。 马车停在府前,姜亭月才跳下马车,就被姜世忠接住,他被她这举动吓的心惊胆战,生怕她出什么事。 姜世忠是将将从牢里出来的。 圣上造反时,姜世忠是拥护先帝的,死守皇城,最后被生擒,他原本准备殉国的,是陆慎让他活着,说哪怕是为了他家小月牙。 于是他便活下来了,碍于人言,陆慎不能放他,却也没亏待他,虽说是在牢中,却样样齐全。 姜世忠眼里含着心疼,轻声道:“你慢些,别摔着了。” “摔不着,阿爹不是接住我了吗?”姜亭月笑嘻嘻的,目光却定在姜世忠面上,她一脸奇怪道,“阿爹,怎么才过了两日,你头发白了这么多,你脸上都有皱纹了。” 她惊呼道:“阿爹,你老了好多。” 姜世忠微愣,他今日特意装扮过,就是不想叫她看出端倪,可他到底年纪大了,又经历太多事,这些岁月的痕迹,不是人工能遮掩住的。 但很快,他又一叹,手指点点她眉心,说:“都是忧心你,愁的。” “你啊!又怕疼,又不能吃苦的,你答应阿爹,长命百岁的活着,好不好?” “当然好。”姜亭月挽着他的手臂,一蹦一跳跟在他身边,走路都不好好走,笑嘻嘻道,“阿爹,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我会活很久很久的。” “小月牙!” 还没进门,姜亭月就听到身后一声喊,她回过头,望着姜川柏一身玄衣,站在台阶下。 “哥哥!”姜亭月惊呼一声,三两步越过台阶,向他飞奔而去。 姜川柏稳稳当当的接住她,连忙道:“慢点儿慢点儿,哥哥又跑不了,你别这么急。” 姜亭月连忙问:“哥哥,你不是说,你要去当大将军吗?你怎么回来了?” 姜川柏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只显露一瞬,便被压下,他笑道:“唉!还不是怪你,我临走前,你说我没两日就要被赶回来,结果一语成谶,我果真被赶回家了,只能回来当我的世子了。” 第155章 番外之前世3 姜亭月笑的很高兴,但还是故作遗憾道:“那没办法了,真可惜啊!” 姜川柏轻弹她脑门,没好气道:“嘴角压一压,别笑的这么明显。” “哦。”姜亭月连忙捂住嘴,大眼睛眨了眨,一脸认真解释道,“哥哥我真的没有幸灾乐祸,我只是天生爱笑而已。” “对了,哥哥你怎么从外面回来?”姜亭月又有些不解。 姜川柏说:“出门逛了圈,听说你今日一早就要回来,特意给你买的栗子糕。” 姜亭月将温热的栗子糕抱进怀里,一脸高兴道:“谢谢哥哥。” 十四岁的姜亭月,走路都不好好走,一蹦一跳的,头上的双环髻轻轻的晃,仿佛真的是两只兔子耳朵一般。 她说:“我还没用早膳,阿爹,我们早上吃什么?梨忧有送信过来吗?” “吃的还是你喜欢的那几样。”姜世忠也不拘着她,笑呵呵道,“有送信过来,你用完早膳再看。” 姜川柏听的有些想笑,可在姜亭月望过来时,那抹讥笑,瞬间替换成了温柔的笑,跟着道:“是啊!吃完再看。” “好。”姜亭月乖巧点头。 三人进了大堂,正温声细语说着什么,李文茹却已然迎了过来,笑问:“月月回来了。” 姜亭月一愣,望向父兄,“她是谁?” 姜川柏眼神一冷,讥笑道:“一个不重要的外人,小月牙不必关心。” 姜世忠顾不上在这时候说儿子什么,只来得及安抚女儿,生怕她想起什么,连忙道:“这是你表姨母,前两日到的,来借住几日就走。” “表姨母?”姜亭月上前,笑着问了声好,又回头,戳了姜川柏一下,小声问,“哥哥你不喜欢这个表姨母吗?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姜川柏收敛了些,低声道:“我就是看她就不喜欢而已,小月牙要是喜欢,不必在乎哥哥想法。” 姜亭月顿时认真道:“哥哥你不喜欢她,那我也不喜欢。” 再望向李文茹时,那几分温柔也没了,她同仇敌忾的跟哥哥站在一边。 李文茹有些懵,她不是什么重要之人,自然也没人告诉她姜亭月之事,她只是下意识望向姜世忠,“老爷……” “行了,你下去吧!”姜世忠怕她惹得姜亭月想起什么,顿时有几分不耐烦,“管家。” 管家连忙上前,连夫人都不喊了,只喊道:“李夫人,这边请。” 极为客套,仿佛她只是个外人一般。李文茹有些不甘心,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能一步踏空。 她回头道:“我只是想问问煊儿……” 下一刻,管家面色一变,直接将她拉下去了,姜川柏也适时的说了些什么,转移姜亭月的注意力,没让她听清。 她只是奇怪回头,“方才那位李夫人在说什么?” 姜川柏耸肩,“谁知道呢!” 又说:“不管她了,咱们用膳去。” 用过膳后,姜亭月才想起问:“对了,嫂子呢?若若呢?他们怎么没来前厅用膳。” 姜世忠顿时望向姜川柏。 自打姜川柏回京后,他没想到,他这个儿子,竟然直接投了敌,更是将妻儿一并带出了府。 妻子早逝,儿女离心,圣上猜忌,以他儿女性命要挟,逼他继续忠心,他只能就这么一路走下去。 姜川柏随口道:“去上香了。” “阿娘不是身体一直不好吗?婉儿有孝心,带着两个孩子去上香了,明日就回来了。” “哦。”姜亭月又皱眉,“可是若若与煊儿那么小,就要这般奔波吗?” 姜川柏一顿,霎时惊醒,这年姜亭月十四岁,他的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才出生没几个月,这么小,上什么香? 他顿时额头一片冷汗,强行镇定下来,解释道:“如此,才能以示心诚。” 姜亭月顿时敬佩。 她这脑子,也没怀疑分毫,便直接信了,姜川柏也是服气。 在府里养了好些时日,直到姜亭月闷狠了,才出门,结果她的拜帖,只有苏子意一个人回了。 但苏子意拒绝了她上门之事,只说,择日来她府中一聚。 姜亭月不明缘由,只能答应。 苏子意来国公府时,正是春四月,桃花灼灼,仿佛要将最后一点春意疯狂凝在枝头般,肆意绽放,满枝纷纷。 她到时,姜亭月正躲在树下,抱起一只狸奴,听见声响,回眸望来,轻轻一笑:“子意。” 四月的天,她还穿着兔绒小褂,不胜娇弱。回眸望过来时,风轻轻吹起她的齐眉穗,桃花簌簌落满地,她梳着未出阁时的双髻,眉眼弯弯,水灵娇俏,仿佛当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苏子意强忍住了哭意,笑着走上前,问:“月月你在做什么?” 姜亭月将袖子挪开,露出两只小小的狸奴,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我偷偷养的,没告诉阿爹和阿兄,你小声些,别叫他们发现了。” 苏子意也放低了声音,奇怪的问:“府上不让你养,这里怎么会有狸奴?” 而且望起来十分干净,连指甲都是精心修理过的,俨然是特意送来的。 “不知道嗳!”姜亭月也觉得奇怪,“阿爹碰不得狸奴,一见就咳嗽个不停,也不知道,这两只小小狸奴,是从何处来的。” 苏子意顿了顿,没拆穿,只跟着摸摸狸奴脑袋,轻声说:“是两只机灵鬼,懂得往你这儿跑。” “那是。”姜亭月轻轻笑了声,又皱眉问,“子意,她们怎么都不接我的拜帖?一夜之间,连雁姐姐都不理我了。” 她还有些难过。 十四岁的姜亭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前一日还与她欢喜亲密的手帕交,第二日,连帖子都不回,一副要与她断交的模样。 苏子意心道,当年那些人,死的回不来了,离京的,若是要回来,还需要些时日。 “好像是都病了,也不知道哪里染的疫症,都卧床不起,别说是你,我连我阿姐都见不着呢!”苏子意没说真话,轻声解释道。 姜亭月问:“都病了?可还严重?缺药材吗?”又说,“我去开我阿娘的私库,给她们送好东西。” 第156章 番外之前世4 苏子意哪里敢真让她去开私库,国公夫人都死了四五年了,哪里还有什么私库,连忙拉住她,拦道:“听说用了药,还请了厉害的大夫,症状好了不少,哪里会缺什么,更用不着你去开夫人的私库,快歇了你的心思。” “哦。”姜亭月乖巧应了,撑着下巴,一脸郁闷道,“也不知道,大家几时才能好,我阿爹说,府里请了新的戏班子,我还想请你们听戏呢!” 苏子意温声说:“快好了,再过些时日,就能听了。” 姜亭月一脸奇怪看她,说:“子意,你怎么突然学静姝姐姐说话,你一点儿也不咋咋呼呼了,静姝姐姐说话就是这个调调,温温柔柔的,特别好听。” 听她提起旧人,苏子意微怔。 不过才区区三年,昔日温柔娴静的林静姝,已经在她记忆里褪色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年少时。 她年纪最小,所以常常跟大家拌嘴,经常跟姜亭月闹起来,不知天高地厚,做事咋咋呼呼的,常常被她阿姐揪着耳朵骂,林静姝是她见过脾气最好之人,仿佛从不会生气般,温声哄她,有时候,比她阿姐还有耐心。 如姜亭月所说,她如今长大了,她原本以为,她早就忘了那位昔年好友,林静姝已经死了,可她又好像永远都活着。 “是吗?”苏子意努力笑了笑,对她挤眉弄眼道,“我特意学的,像就对了。” “特别像。”姜亭月笑嘻嘻道。 苏子意并未在国公府待太久,她怕自己一再想起往事,会在姜亭月面前露馅,只待了半天,就匆匆离去。 姜亭月抱着狸奴,望着她的背影良久,风吹起她衣摆微微动,她垂下眼,摸着狸奴的脑袋,低低呢喃道:“奇奇怪怪的。” 她觉得大家都很奇怪。 向来交好的手帕交,忽然就不理会人;府里多了个姨母,可姜亭月只见过一回;阿娘在庄子上养病,她只是想看一眼都被拒绝;还有阿爹与阿兄,他们好像吵架了,可在她面前,又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 最关键是,嫂子回来了,可她竟从未见过若若与煊儿,每回一问,都是推辞。 好奇怪,一切都好奇怪,明明只过了一夜而已,但所有人都不一样了,好像只有她,被孤零零留在原地。 姜亭月有些不知所措。 她抱着两只狸奴,走在树下,不许桃喜跟着,转着转着,便到了后门。 守门的正在偷懒打盹,似乎有人出去过,门尚未落锁,姜亭月左右望了望,动作轻轻,小心翼翼,从后门出了府。 怀里狸奴叫了声,姜亭月连忙比嘘,轻声道:“别出声,咱们出府去玩儿。” 阿爹从前并不拘她,如今倒不知怎么,她每回要出府,都被拦着,即使能出去,都要带上一大堆人,哥哥还非得跟上。 倒不是她觉得厌烦,她只是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离开后门后,她在墙下站了好一会儿,浅色的衣裙被风吹动,穿过墙瓦的三两枝桃花稀稀落落堆了她满裙,她犹豫了会儿,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那就,随便走吧!”姜亭月心说,只要不离府太远,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出了巷子,街上人声鼎沸。 她这里看一看,那边瞧一瞧,倒是觉得什么都稀奇,直到一只狸奴,不安分的从她怀中跳下去,三两下钻入人群中。 “你别跑。”姜亭月急忙抱着另一只去追。 路上撞到好几个人,直到狸奴越跑越远,已经叫她看不清身影,她才有些发慌。 穿过街,却进了一条死胡同,姜亭月有些焦急,她分明就望见,狸奴跑进来了,怎么会没有? “姑娘。”身后有人轻轻唤了声,姜亭月回头,那人如玉的手掌中,正是一团小小狸奴,他轻声问,“姑娘是在找它吗?” “是的。”姜亭月有些惊喜,她只盯着狸奴看,那人伸手,将狸奴放进她怀中,她抬起脸,正要道谢,笑意却一凝。 她见过这个人。 就在那天夜里,可桃喜说,那只是个梦。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那一夜,她见到那人,形容憔悴,与如今这君子如玉的模样十分不同。 姜亭月又开始头疼,依旧是转瞬即逝,但还是疼的她趔趄一下,面色惨白。 “你怎么了?”眼前的公子,突然焦急起来,伸手似乎想扶她。 姜亭月急急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低头道:“多谢你帮我找回狸奴,我要回家了。” 偷偷溜出来一会儿就够了,再久一点,阿爹肯定要担心了。 那公子说:“我送你回去。” 姜亭月看他一眼,就觉得头疼的厉害,她觉得稀奇极了,分明这公子生的十分好看,俊秀清润,可她却莫名有这种怪毛病。 见到好看的公子就头疼到底是什么怪毛病啊! “多谢公子好心,但不用了。”姜亭月离他远了几步,抬起脸,对他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你,就觉得头疼的厉害,所以,就不麻烦你送我了。” 说罢,她抱着两只狸奴,跑的飞快。 陆慎没追上去,廿三倒是暗地里跟上去保护姜亭月安危。 他站在原地,面色冷沉阴郁,声音仿佛是从极寒之地传来般冷冽,“她会头疼,为何无人上报?” 身后暗卫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在今日圣上出现之前,娘娘确实没有过头疼的情况。 陆慎一字一句道:“挑个时辰,将她身边那个侍女带来。” “是。” 姜亭月还没回府,府里接到她偷溜出去的消息,已经乱成一团,姜川柏更是直接出门寻她,又怕太过刻意,只能佯装碰巧,在街上遇着她。 姜川柏一脸惊讶的问:“小月牙,你出府,身边怎么没带人?”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姜亭月觉得更奇怪,她才离府,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刻钟,这么快,就遇到哥哥了吗? “出来随便逛逛而已。”姜川柏笑着问,“你偷偷溜出来,是不是嫌府里无趣了?要不,哥哥带你去瓦子看戏?” 第157章 番外之前世5 姜亭月歪了下头,懵懵的问:“哥哥怎么知道我是偷溜出来的?” 姜川柏笑道:“若非是偷溜出来,桃喜怎会不在你身边?” “哦,原来是这样。”姜亭月后知后觉,又摇头说,“不去瓦子,哥哥,我们回府吧!” “嗯。”姜川柏点头,又望向她怀里两只狸奴,问,“这是哪儿来的?” “偷偷养的。”姜亭月小声问,“哥哥,你别告诉阿爹成不成,我保证,去见阿爹前,一定先换衣裳,不会引得阿爹直咳嗽的。” “养便养了呗!”姜川柏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告诉阿爹。” “好,哥哥跟我拉勾。”姜亭月伸出尾指。 姜川柏道:“幼稚鬼。” 但还是伸手,同她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姜亭月终于放下心,然而事情依旧败露在第三日,她每回去见阿爹,特意换过衣裳,倒是没事。 但奈不住阿爹主动来看她,一进她的院子,就咳嗽不停。 两只小狸奴,还是被发现了。姜亭月还以为,阿爹会强行送走,但阿爹看她半天,最终一叹道:“想养就养吧!就是咳嗽几声,不碍事的。” 姜亭月顿时高兴道:“谢谢阿爹。” 桃喜还特意绣了几个软垫,放进猫窝里,她手上动作没停,状似不经意般,轻声问:“小姐,您上回说自己头疼,这么些天了,可还曾头疼过?” “上次偷溜出来,遇到了个人,疼过一回,其他时候,就没再疼过了。”姜亭月倒是回答的十分诚实,并不瞒着桃喜,只奇怪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桃喜说:“奴婢就是想着,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姜亭月摆摆手道,“我觉得,没什么大事。” 桃喜默默记下来。 夜深人静,连月色都安然沉眠时,二十六支长明灯清辉拖出长长的影子,桃喜跪在殿下,如实将姜亭月的情况说了。 “娘娘只头疼过两回,都是因见过圣上之故。” 陆慎的目光如冰雪凛冽,桃喜身子抖了抖,强撑着道:“若是,若是可以的话,奴婢想请圣上,不要再与娘娘相见了,这样对她好。” 她的牙齿上下轻颤,不受控制的打架,桃喜怕的要死,指甲掐进掌心,强撑着,才将完整的话语都说出去。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只剩下烛花噼啪一声响,桃喜连呼吸声都放的很轻很轻,生怕引出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桃喜听到了圣上的声音,他说:“好。” 桃喜浑身一松,重重磕在地上,“谢主隆恩。” - 宫城五月时,青附红萼的千瓣悬钩子如堆云卷雪般开满姜亭月的小院时,她终于收到了几位姐妹们的拜帖。 一齐病重,又一齐病愈,姜亭月只觉得巧了些,但很快将其抛之脑后,她特意来请姐妹们看戏。 只是来的人并不多,除了苏家姐妹外,便只有堂姐姜寻雁到了。 四个人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姜亭月有些担忧的问:“静姝姐姐的病还没好吗?” “唐芝芝是不是还在因上次的事生气?我不就是抢了她一匹云缎吗?分明是她先跟我争的,忒小气。” 她话一出,三人对视一眼,俱有些不知如何回复。 苏子意轻咳了声,说:“是呢!静姝姐姐还病着。” “对。”苏子嫣跟着点头,“来之前,她特意托我们同你解释来着,甫一见着你,我就给忘了。” 姜寻雁温声道:“唐芝芝就这个脾气,但她这回没来,倒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 顿了顿,才接道:“她不是一直想出门游学吗?前些时日走的,跟她一个叔父离了府,走之前,还跟家里大吵一架呢!她给我们写了信,信在我那儿呢!下回带给你看。” “哦。”姜亭月不大高兴,“她要走,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都没去送她。” 苏子意笑着说:“你跟她一见面就掐,她当然不敢叫你送了,万一你俩又掐起来,她估摸着走到半路也要拐回来跟你讲道理。” 姜亭月气道:“你烦人,她都要走了,我自然会让着她些。” 说是叫人来看戏,戏咿咿呀呀的唱,却没人去听,四人凑在一起,说了好半天的话,姜亭月还带她们去看了自己养的狸奴。 小宴还没散,几人聚在亭中赏月,姜亭月抱了只狸奴,狸奴安分了会儿,开始咬她的衣带,姜亭月低头想将衣带从它嘴里解救出来,结果将它惹恼了,狸奴从她膝上一跃而下,跑远了。 姜亭月下意识起身去追。 “月月你去哪儿?”三人连忙跟着起身。 姜亭月并未跑太远,就将狸奴抓了回来,抱进怀里,一抬头,却望见半拱门处,站了个影子。 身量纤细,不算高挑。 乍一看,她还以为是哪个姐妹,于是凑上前,还没凑过去,那人转身就跑,姜亭月连忙喊:“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她当即将狸奴塞给追上来的姜寻雁,转头去追那个影子。 姜亭月跑的快,那人只是想躲,捂着脸跑,没太远,就叫姜亭月抓住了。 她小脸一沉,拽着她问:“你是何人?” 但眼前这姑娘,看穿衣打扮,也是出身富贵,不像个丫鬟,偏生就要遮住脸,仿佛怕被她看到一般。 越是遮遮掩掩,姜亭月就非得看,那姑娘束手束脚,怕伤了她,被姜亭月拽了几下,手当真被拽下来,她下意识别开头,闭紧眼。 姜亭月一怔,“你是……” 姜元若有几分难过,但见她没认出来,不由得又松了口气,低下头说:“我,我是府上新来的丫鬟,一时不察,迷路了,我现在就走。” 说罢,她从姜亭月手中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要跑,姜亭月还想追,又被苏子意几人拦住。 她只好大喊:“若若,是你吗?你怎么一见姑姑就跑?” 今年才十岁的姜元若,已经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身量纤细,眉眼漂亮,小脸圆润,面上依旧一团稚气。 可姜亭月记忆中的姜元若,应当才五岁,还是小小的一团,一生气爱抱着她的小腿,死活不肯松手。 姜元若脚步一顿,却仍然否认道:“我并非是小姐口中那人,小姐认错了。” 第158章 番外之前世6 苏子意连忙道:“是不是灯太暗了,月月你确实认错人了。” 苏子嫣瞪她一眼,找借口都不会,这亮如白昼的灯火,哪里跟“暗”字沾边,她又回头道:“月月,咱们戏还没听完呢?回去接着听好不好?” “对,咱们回去接着听戏。”姜寻雁点头说,“那姑娘,瞧着是有几分像若若,但若若在堂哥那儿呢!小小的一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姜亭月望着前面不肯停下来的身影,又转头,望向拦住她的姐妹们,焦急道:“那就是若若,我不可能认错。” 若若自小最黏她,小小的一团时,不管手里有什么,越是喜欢,就越是要第一个送给她。 这样的若若,变成什么模样,都能叫她一眼认出。 “雁姐姐,你也认不出来吗?”姜亭月连忙求证,苏家姐妹便罢了,雁姐姐为何也认不出若若。 姜寻雁沉默一瞬,又想起,她得维护姜亭月如今的记忆,她不能想起来,她会死。 思及此,姜寻雁轻声道:“月月,你真的认错了。” “是吗?”姜亭月有些茫然,被她们簇拥着,坐回原位,继续听戏。 可在三人将将放下心时,姜亭月忽然站起,向外跑远,这是她家,她再熟悉不过,绕过假山,踩进夜色里,很快就将三人甩开。 一直往前跑,直到姜亭月望见,花园里,假山后,姜元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似是在哭,她脚步放轻了些,走上前。 姜元若很害怕。 爹娘说,她已经长大了,跟五年前完全不一样,她一旦出现在姑姑面前,姑姑一定会有所怀疑,甚至可能因此受刺激,可能会死。 可她真的很想姑姑,她只是想趁着今日姑姑开小宴,偷偷在外面看一眼的。 她就多待了一息,结果就被姑姑撞见了。 她心里悔恨不已,一边痛骂自己为何要过来,一边痛恨自己为何要长得这么快。 自己若还是三四岁时的模样,此时,她待在姑姑身边做什么都可以,姑姑不会怀疑。 直到,她眼前出现一方绣帕,姜元若心下一惊,一寸寸抬头,入目,正是姜亭月漂亮的脸,她苍白着脸,战战兢兢的问:“你,你怎么……” 姜亭月笑了下,显露出几分温柔,她说:“不好意思,我方才认错人了,是不是把你吓着了,你别哭啊!” 姜元若怔了怔,才小心翼翼,将帕子接过来,轻轻擦着眼泪,低声说:“不是,我就是想起了亲人,所以才哭的,跟小姐关系不大。” “原来如此。”姜亭月挨着她坐下,轻声说,“你也很像我一个亲人,但她应该没有你这么高,她应该只有这么高,。” 姜亭月伸手比划了一下,又笑着说:“她也很喜欢哭,而且和你一样,哭起来也不显得吵闹,只让人心疼。” 说罢,她双手撑着下巴,长叹道:“就是我很久没见她了,格外有些想她。” 姜元若泪眼朦胧,轻轻问:“那你,怪她不来见你吗?” “有一点。”姜亭月转过头看她,笑盈盈道,“但是,我家若若那么懂事,她不来见我,肯定有缘由,我等她下回来见我的时候,亲口给我解释。” 她伸手,摸摸姜元若的脑袋,笑着说:“别哭了,今日是十五,月亮可圆了,你抬头看。” 姜元若跟着抬起头,还未望见圆月,面前就落了道身影。 身边,姜亭月已经惊呼起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姜川柏的目光,落在姜元若身上一瞬,又转头,望向姜亭月,笑问:“月月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丫鬟。”姜亭月面上不露分毫,笑着拉姜川柏过来道,“哥哥,她是不是长得特别像若若,一样可爱,我见她在哭,就安慰了两句,哥哥你来了正好,我没问出她哭的缘由,哥哥你帮我问一下吧!我还要回去听戏呢!” 姜川柏摸着她的头,笑道:“好。” “那我走了。”姜亭月又回头说,“对了,帕子送你了,不用还我。” 然后一蹦一跳的离开。 姜川柏回过头,面色却沉了下来,有些头疼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这样,为了一己私欲,置你姑姑安危于不顾吗?” 姜元若低下头道:“阿爹,我……对不起……” “还好她没认出来。”姜川柏松了口气,闭了闭眼,对她说,“回去吧!以后别在你姑姑面前出现了。” “是。”姜元若垂下眼,一点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 回到小院时,三人正急做一团,见她,连忙问:“月月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没跟上你。” “我遇到我哥哥了。”姜亭月说,“就跟哥哥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回来了。” 三人心下一松,还好遇见的是世子,便重新拉着她道:“月月,咱们听戏吧!” 直到宴散,桃喜也多问了两句,似在打探着什么,姜亭月认真望她一眼,忽然问:“桃喜,你只听我的话,是吗?” 桃喜点头道:“奴婢自然只听小姐的。” “哦。”姜亭月慢吞吞的应了声,打着哈欠道,“我困了。” 桃喜连忙道:“奴婢伺候小姐洗漱。” 姜亭月困的紧,洗漱完,桃喜替她梳头时,整个人都要歪倒了,桃喜只能匆匆放下梳子,让她去睡觉。 直到长长的软帐放下时,姜亭月才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没动弹,只是维持着动作,盯着绣着藤枝的金丝软帐,有些发愣。 她确实不大聪明,可她不是个傻子,所有人都在骗她,她的世界,是由谎言构成的,他们当她是傻子,可在她眼里,一切都破绽百出。 所以,阿娘到底在何处? 她身边的人,究竟谁可以相信,为什么所有她最亲近的人,都在骗她,就连桃喜都不可信了。 大家到底在瞒着她什么。 至今未出现过的几人,她送几回拜帖都不回,事过两个月后突然出现的苏子嫣和姜寻雁。 还有,已经变得这么大的若若。 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她的记忆,当真没有欺骗她吗? 既然没人告诉她,那她就亲自去找寻真相。 第159章 番外之前世7 想骗过这么多聪明人,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对比着看,她还没有这些人聪明。可姜亭月又想,她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所有人都相信她,都以为她不会骗人。 花园里认出若若的事,她就把所有人给骗过去了。 她要去别庄,她要去看看,阿娘到底怎么了,阿娘不可能不见她的,就算是病的再重,阿娘也绝对不会不见她。 翌日,她就以拜访苏家姐妹的借口出了门,却在离苏家还有两条街时停下来,姜亭月对桃喜说:“好像几个月前,我答应子意,要给她送一件珍宝阁的礼,咱们在这儿停下,我去挑一样。” 桃喜就是事事记的再清,五年前的这些小事,她也属实是不大清楚,只能跟着点头道:“好。” 姜亭月望桃喜一眼,没吭声,默不作声下了马车。 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她送礼,从来不去珍宝阁挑的,这是阿娘的铺子,所有罕见的珍品,都是直接送到她手上,桃喜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一进珍宝阁,掌柜便迎上来,笑道:“东家想挑些什么?” 姜亭月说:“我看看。” 又回头,对桃喜说:“桃喜,我想吃西街的芙蓉糕,你最清楚我的口味了,你去买一些,我在铺子里等你。” 桃喜不太想离开,但又不想惹得她怀疑,只好应道:“是。” 她心说,出门后,她就细细叮嘱廿三,一定将小姐看严实了。 姜亭月望着桃喜转身便走,丝毫不欢喜,当即神色有几分奇怪,桃喜怎么回事,西街根本没有卖芙蓉糕的,只有卖酥饼的,她怎么都不反驳一句? 珍宝阁很大,不光做各类头面首饰,还制衣,卖各种布料。 姜亭月挑了会儿,又说:“我想做衣裳。” 掌柜不知道东家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来她铺子里做衣裳,但还是叫了几个绣娘进来,给她量尺寸。 姜亭月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瓜子,塞给掌柜,说:“给我找一身绣娘的衣裳,要干净的,还有,给我备辆马车,不许告诉任何人,一会儿桃喜回来了,你就想方设法拦住她。” 掌柜愣了半天,姜亭月眉毛一横,“我说话你也不听吗?” 掌柜当即道:“东家,我这就准备。” 那几个绣娘,给姜亭月换了衣裳,她混在绣娘里,从后门出去,上了马车后,对车夫道:“去别庄。” 绣娘的衣裳,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料子,穿了一会儿,姜亭月手腕就有些痒,她忍不住挠了挠,催促道:“快一些。” 阿娘养病的别庄,并不算远,若是快些,顶多半天就能到。 - 西街没有卖芙蓉糕的,桃喜怕姜亭月起疑,找了好大一圈,才终于买到,擦干面上的汗,才回到珍宝阁。 马车还在,她进去后,想往后面走,却被掌柜喊住了,掌柜道:“桃喜姑娘,小姐方才说,头有些晕,想歇息会儿,让我们别打搅她。” 桃喜顿时担忧起来,“小姐头晕,可找了大夫?” 掌柜摇头,“小姐说不用。” “这怎么行?”桃喜想进去看看情况,又怕打扰到她,对掌柜道,“你差人,去请两个大夫过来。” 掌柜忙低头应是。 桃喜又出门,问了廿三情况,“暗卫一直守着,可有什么异常?” 廿三道:“娘娘入铺子后,其他客人都被我们赶走了,没人靠近,就是来了几个绣娘又离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桃喜皱眉,“绣娘?” “不对。”桃喜陡然一惊,“不对,小姐穿不了外面的衣裳,也从不会在外做衣裳,她要绣娘有什么用?” 她惊慌失措,就要往屋里跑,掌柜连忙拦道:“小姐吩咐过,不能打扰……” “滚开!”桃喜怒不可遏,指着掌柜道,“若是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条命,就是死上一百回,也不够赔的。” 掌柜登时面色一白。 桃喜见她模样,急急往里面走去,却空无一人,她当时腿便软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诉廿三的。 廿三一边上报给陆慎,一边逼问掌柜,掌柜哭道:“小姐只让准备马车,说要去个地方,可我并不知道,小姐要去何处。” 廿三疑心她说谎,甚至准备用刑,陆慎急急赶来,平静片刻,问:“你们告诉她的,国公夫人养病之地,在何处?” 桃喜陡然一惊,“小姐怎会……” 她迅速报了位置,陆慎当即翻身上马离开,廿三紧跟其后。 桃喜浑身颤抖,牙关上下打架个不停,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颤声道:“信是老爷亲自伪造的,小姐,小姐怎会起疑心?” 廿三觉得桃喜有用,将她也带上了,闻言,怕她就这么出事,一会儿别庄还用得上她,勉为其难安慰道:“不一定是起疑心,兴许,只是单纯想夫人了。” 他心下也有些感慨,心智只有十四岁的皇后娘娘,就这样,骗过了所有人。 烈烈罡风吹的桃喜喘不过气,她喃喃自语道:“小姐,这时候,小姐怕是已经到了。” - 马车终于停下,姜亭月提着裙摆,急急上台阶,可大门紧闭,上面挂着铜锁,已经生出大片锈痕。 “开门。”姜亭月用力拍着门,焦急大喊,“阿娘,你为何不见我?阿娘,你们开门,给我开门啊!” 她重重捶着门,甚至用力踹了好几脚,可是没有丝毫动静,里面安安静静的,任由她如何喊都不为所动。 姜亭月忽然有些委屈,哭喊着问:“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为什么不让我见阿娘。” “阿娘,你为何不见我,是小月牙做错了什么事吗?阿娘,你告诉小月牙,小月牙一定改,你不要不见我好不好?” “阿娘,你见见我好不好? 姜亭月撑着门,哭着哭着,又开始咳嗽,喉口一片腥甜,她望着自己掌心,大片刺眼的红。 “小姐,你让开些。”身后的车夫对她道。 姜亭月擦去掌心的痕迹,急忙撑着门,向一旁退开。 那车夫拿出劈柴的砍刀,向门锁上砍去,反复数下后,终于将锈迹斑斑的铜锁砍开,门终于开了。 第160章 番外之前世8 姜亭月急忙往里跑去,别庄似乎废弃了许久,荒草丛生,有的,长得比姜亭月还要高了。 原本的路都被挡住了,车夫拿砍刀,将那些草砍断,清出一条路来。 姜亭月边走边看,直到走进主院,墙上生着大片青苔,屋顶也有裂缝,里面积了厚厚的灰。 这里没有人,没有阿娘,也没有梨忧。 姜亭月呆呆的站在原地,这是她熟悉的,阿娘养病的别庄,如今却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她呆愣了许久,直到,她听到外面一点响动。 “阿娘……”她下意识转身,向屋外跑去,见到来人,眼里的光尽数散去。 来的不是阿娘,来的是那日见过的陌生公子。 所以,阿娘究竟在何处?为什么要骗她阿娘在此地养病,阿娘究竟怎么了? 头好疼,姜亭月捂着头,感觉眼前阵阵眩晕,恍惚里,她又觉得,此地十分熟悉。 身后有人扶住她,她听到有人焦急道:“传巫医过来。” 可她没有心思去听,她好像溺在水中,所有声音都被水流吞没,她望着无数光影自头顶划过,她好像望见了阿娘,形容憔悴,奄奄一息。 阿娘对她伸手,露出苍白的笑,她在喊她:“小月牙。” 姜亭月忽然咳出大片血迹,眼前彻底一暗。 …… “小月牙。” 四月梨花如雪,堆了厚厚一层,纷纷扬的花瓣,细碎零落从窗口飘到姜亭月面前,落到削瘦惨白的手上。 那只手,不复温热,冷冰冰的握住她的手,她抬起眼,望向手的主人,同样面色灰白,那是阿娘的脸。 “小月牙,别哭。”她笑的依旧温柔,就像过往的无数个日夜。 她忽然想起某一夜,她在漏夜间睁开惺忪的睡眼,望着阿娘一针一线,替她绣着团扇,她起身,钻进阿娘怀里,打着哈欠道:“阿娘,明日再绣吧!别伤了眼。” “好。”阿娘拍着她的背,眼神那样温柔,轻声道,“我家小月牙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也不知道,阿娘有没有机会,能亲手替你绣完你的扇子。” 那时候,她一脸不在意道:“绣不绣成有什么打紧的,只要阿娘好好陪着我就行。” 彼时浑然不在意,并未深想,兴许那时,阿娘的情况就很不好了。 她扑进阿娘怀里,想哭又忍住了。 院判说,阿娘早就不行了,她是撑着一口气,强行留了许久,她活在世上的每一日,都是痛苦煎熬的。 她怎么忍心,此时此刻,在她弥留之际,还要叫她担忧。 “阿娘,我不哭。”姜亭月努力擦干净眼泪,说,“阿娘,你想跟我说什么,我都听着呢!” “好。”阿娘面上,露出一点轻轻的笑,她说,“我的小月牙,最乖巧了。” “小月牙,这些时日,我总是在想,想你小时候,那么小的一团,走路都不稳,你摔一下,阿娘要心疼好久好久。但是你那时候小,阿娘可以将你抱起来,问你摔的疼不疼,可以哄你,可以替你出气,可现在不行了,你长大了,阿娘抱不动你了,甚至以后,阿娘连问一句你疼不疼的机会都没了。” “小月牙,阿娘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阿娘怎么舍得撒手离你而去,阿娘舍不得,可阿娘没有办法。” 姜亭月红着眼睛,拿帕子去擦她的眼泪,她说:“没关系,小月牙会照顾好自己的,小月牙一定好好的。” “嗯。”阿娘断断续续道,“阿娘的小月牙,你要活的好好的,你要活好久好久,你要每日都快乐。” “小月牙,阿娘突然看不清了,你在哪儿呢?我看不见你了。” 病榻上的人,忽然伸手乱抓,眼神失焦,姜亭月急忙抓住她的手,眼泪啪嗒掉个不停,她连忙道:“我在这儿呢!阿娘,我一直都在,小月牙在这儿呢!” 抓住她后,阿娘又安静下来。 她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姜亭月依偎着她,一遍遍道:“阿娘,我就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你不要担心我,我一定好好的。” 一遍遍重复,直到她依偎的人,一点点变得冰凉。 阿娘,你别走! 姜亭月突然从梦里惊醒。 陆慎见到她醒来,勉强松了口气,他几乎要以为她一睡不醒。 当初他们婚后不久,国公夫人去世,她哭的几近昏厥,一病不起,几乎要随国公夫人而去,当时便情况危急。 如今她这副身体,更是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姜亭月醒过来后,她没有哭,她只是呆愣着,目光虚无的望向前方。 “梦是假的,对不对?”姜亭月喃喃自语,“不是说,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吗?” “我的信呢?阿娘还给我写了信,她自然好好的。”姜亭月忽然开始翻找起来,陆慎让廿三去取来,递到她手中。 她便安静了,拆开信,一遍遍的看,看完了,又说:“我要给阿娘写回信。” 她起身,到书案前,桃喜捧着砚台,姜亭月蘸着墨汁,可临到落笔时,又顿住了,久久无法落笔。 她根本做不到自欺欺人。 吸饱墨汁的笔端,凝了太久的墨滴,终于“嗒”一声落下,在纸上溅出大片墨花。 姜亭月忽然重重放下笔,重新拿起信纸,一遍遍的看完,最后一起通通都撕了。 “为什么骗我?”姜亭月望向陆慎,质问道,“为什么要拿假信骗我?” 陆慎无法解释。 可下一刻,姜亭月忽然扑进他怀里,痛哭着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忘了一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反而还要骗我?” 陆慎有几分无措,将她接住,又一点点抱紧。 他不知道,姜亭月的记忆恢复到了什么时候,但想来,应当不久,不然她不会主动靠近他半步。 这不是个好兆头,她的记忆终究会找回来,她的寿命,也终将走到尽头,他只想挽留她,哪怕不择手段。 姜亭月又说:“我不想回家。” 那原本是她最留恋,最喜欢的地方,可是她爹背叛了她娘,他另娶了别人。 “好,那就不回。”陆慎轻声说。 第161章 番外之前世9 “圣上,娘娘这种情况,很快便会恢复全部的记忆。” 巫医站在一旁,轻声道:“即便是没有这一遭刺激,解药喂的太晚,光靠蛊虫的作用,也只能维持半年寿命,她迟早要想起一切的。” 也就是说,娘娘,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陆慎问:“没有别的办法了?” 巫医摇头道:“那种毒,绝无活下来的可能,如今这般,几乎是起死回生,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陆慎冷声问:“到底是没有,还是你不够尽心?” 巫医叹道:“圣上,这十多年来,属下从不曾欺瞒于您,属下当真是没办法了。” “你没有办法,就去找。”陆慎难得有几分失态。 “是。”巫医急匆匆低下头,退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陆慎一个人,他按着眉心,平复了许久,才恢复冷静。 出了门,他又问:“夫人呢?” 廿三从善如流改口道:“夫人在书房。” 书房里,姜亭月写写画画许久,她额角疼得厉害,写了一封信,写完又撕掉。 直到陆慎进来时,地面已经撕了无数张,他放轻声音,问:“怎么了?” 姜亭月抬起头,望着他,心绪不定的问:“我到底,失去了多久的记忆?我为什么会失忆?” 那日望见的若若,瞧着大概九岁十岁了,也就是说,她最少,也失去四五年的记忆。 阿娘迟迟不出现,是因为她病死了,那其他人呢? 梨忧死了?静姝姐姐也死了?唐芝芝也死了?怎么可能!简直是荒谬。 陆慎静静的望着她,并未出声,他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巫医说,她记忆恢复,与外界一切无关,只与她体内那只蛊虫有关。 他还没找到救她的办法,自然不敢轻易冒险。 姜亭月起身,靠近他,皱眉问:“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说?” 陆慎伸手,擦着她的眼泪,沉默半晌,终于道:“我告诉你,你若是全部都想起来,你会死。” 姜亭月长睫重重一颤,“我会死?” “嗯。”陆慎给出了确定的答案。 姜亭月没有再说话。 她抱着膝盖,坐在门前,望着太阳一点点西沉,天地一线,满地橘黄。 就像扶光定会西沉,白昼终将被黑夜所取代一般,她也注定活不久,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她答应过很多人,说自己会好好的活很久,好像有些食言了,真是抱歉。 在夜幕降临之际,姜亭月终于想好了,她起身去找陆慎,对他道:“你告诉我吧!没关系的。” “最少是七年。”陆慎望着她,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声音放轻,道,“但你应该已经想起来不少,如今,应当是失去了四年的记忆。” 姜亭月问:“我的另一个婢女,梨忧呢?” 陆慎说:“她死了。” “怎么死的?” 陆慎沉默一瞬,道:“抱歉。” 姜亭月眼睫一颤,望向他,“为什么要说抱歉?” 当年梨忧之死,陆慎并不在她身边,有人污蔑她私通失败后,说她身边婢女与人有染,偏生对方指认那人,确实与梨忧很熟,是她认的干弟弟。 她那个干弟弟,一口承认了奸情,梨忧是被逼死的,她不死,她便会成为指向姜亭月的一把刀。 可姜亭月根本就不在乎,就在她与对方讲道理,摆证据时,桃喜红着眼告诉她,梨忧自尽了。 那也是第一次,姜亭月直面恶意,原来讲道理也是行不通的,人家要害你,自然是挖够了坑,让你不死也要脱半层皮。 再后来,她也不讲证据了,直接压着人,给她灌了杯毒酒,送她一命归西。 “报仇了,那就好。”姜亭月又问,“那林静姝与唐芝芝呢?她们一直没出现,也是死了吗?” “是。”陆慎依旧没否认。 姜亭月有些不太敢听,她逃避道:“明日再与我说吧!” 陆慎扶着她的肩,道:“不能接受,可以不听,总归,你日后会想起的。” 姜亭月说:“明日再说吧!” 她睡了一夜,一夜都不安稳,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梦,惊扰人心。 直到第二日,她才准备好,走到陆慎面前,道:“你可以说了。” 陆慎皱眉看她,到底是拗不过,只能道:“林静姝是病死的,死在两年前,而唐芝芝,先帝让她和亲,她死在了异国。” 姜亭月面上神情很是复杂,像是想哭,又像是怨与怒,最终杂糅在一起,她问:“能带我去祭拜她们吗?哪怕只能祭拜一个。” 陆慎说:“我不知道,你们将林静姝葬在何处,至于唐芝芝,她的尸身,还未归故乡。” 姜亭月一怔,“静姝姐姐是大皇子妃,没入皇陵?” “这得问你们几个了。”陆慎道。 姜亭月思索了半天,去找了苏子意二人,当年林静姝去世时,姜寻雁已经不在京中了,她对这些事,也不甚知晓。 如今的知情人,只有苏家姐妹。 二人望姜亭月半天,知道瞒不住她,也就不瞒了,带她去了一处开满黄花郎的郊外,那里葬着一处孤坟,旁边搭了木屋,住着守墓人。 苏子意说:“当时,咱们胆大包天,将静姝姐姐尸身抢出来时,芝芝还在京中呢!”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彼时,和亲的圣旨已下,唐芝芝已经被册封为公主,即日便将出使他国。 宫里传来消息,说大皇子妃不行了。 四人急急入宫,只来得及,见林静姝最后一面。 姜亭月望着墓碑良久,仿佛那一日的记忆,突兀的在她脑海里回忆起。 即便是快死了,林静姝说话也依旧温柔,她只是,有些不甘心,也有些怨怼。 她说:“好可惜啊!我这辈子都走不掉了,我活着的时候,是宫里的皇子妃,我死了,也要被埋进皇陵中,被身份束缚着,永不得自由。” “若有来世的话,我只想当一株黄花郎,借着一股东风,走遍想去的所有地方,自由自在的,随便寻一处山水,便能生根发芽。” “我其实,还想去见一个人,一个做花胜很好看的人。若是有一日,他望见黄花郎的白伞落在掌心,兴许,那便是我。” 第162章 番外之前世10 “后来,你将她那些话,跟那个书生说了,他就住到了这里,守着静姝姐姐的孤坟,兴许这一守,就是一辈子。”苏子嫣有几分感慨,望向那个木屋。 屋里的书生,听到了动静,推开门,望向三人。 姜亭月问:“我们硬生生将静姝姐姐抢出来的吗?” “是啊!”苏子意说,“还是你的主意呢!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我们四个,一起做了,真是胆大包天,不知者无畏。” 苏子嫣叹道:“芝芝帮了大忙,我们带静姝姐姐离开时,全靠她的好武功,再后来,也是她同意和亲,来换取我们无罪。” 几人说话间,长风吹起一地黄花郎飞絮,朵朵白伞,落入姜亭月掌心,她合拢手掌,又问:“唐芝芝,为什么死了?” “和亲就是这样。”苏子意努力想说的平和些,可还是忍不住有怨,“她去和亲,结果不到半年,两国开战,她被大夏用以祭旗了。” “兴许,当大夏被铁骑踏破,这世间再无大夏时,她可以魂归故国。” 苏子嫣皱眉问:“月月,你还好吧?” 这样的噩耗,她们花了无数时间才走出来,可如今,要姜亭月在短短一日内,重新都经历一遍,未免太残忍。 “我没事。”姜亭月说,“我们走吧!” 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可苏子嫣看了半天,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麻木。 就像是极端情绪积累到了一个点,弦紧绷到极点后,一旦松懈,将是毁灭的打击。 苏子嫣急忙抱住她,温声道:“月月,你哭一哭吧!不要都憋在心里。” 姜亭月捂住脸,身子一点点下滑,苏子嫣抱着她,与她一并坐在地,苏子意也伸手,三人抱在一起,姜亭月登时泣不成声。 “唐芝芝,跟我道别过的。”姜亭月忽然想起,唐芝芝临走前,是与她特意道过别的。 那时,唐芝芝就知道,她此去,便是永别,只是没想到,这场诀别,来的那样快,不过半年而已。 那日城门前,唐芝芝一身大红嫁衣,面上带着笑,对她道:“姜亭月,我好羡慕你。” “我应该从来没跟你说过,虽然每回见面,咱们都掐架,可姐妹中这么多人,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我要走了,也许这一走,便再无归来的一日,我这辈子都回不了京了。” “姜亭月,你要好好的,我总是那么倒霉,好像幸运的事,永远都轮不到我,我已经够倒霉了,我希望,你可以幸运一些。” 姜亭月哽咽道:“我都不记得,我有没有跟她说,我其实一点儿也不讨厌她。” - 回去后,姜亭月就不肯再见姜世忠,姜家不管来的是谁,姜亭月都乐意见,谁给她写信,她都乐意回,唯独姜世忠,她从不回信,也不见面。 姜世忠头发花白,拄着拐杖来看她,却被拒之门外,姜亭月不露面,也不许人给他开门,他就在门外等,直到天色晦冥,才回家。 直到半月后,他病倒了,陆慎怕她后悔,才劝道:“去见一面吧!” 曾经的她,能原谅这个父亲,如今的她,若是真因为一时赌气,害得国公爷有什么,她怕是会追悔莫及。 这么些天,她已经哭的够多了。 姜亭月说:“我不见。” 她反而问道:“我娘,当真是病死的吗?” 这个陆慎倒是不确定,当年他有想过替她查,但姜国公自己查了,没有查出问题。 他说:“我来查夫人的死因,你去见姜国公一面。” 姜亭月低下头,倔了许久,可在听到阿爹病倒时,还是没忍住,前去与姜世忠见了面。 姜世忠已经苍老的很厉害,看起来比他真实年纪老了许多,他咳嗽道:“你到底,还是肯见我了。” 姜亭月冷着脸问:“你为什么,要娶李文茹?” 姜世忠没有说话。 当年,先帝怀疑陆慎的身份,又想要他的忠心,拿他女儿威胁,他忙的焦头烂额之际,儿子出事,儿媳失踪,一双孙辈齐齐染病,是李文茹替他处理好家事。 后来,李文茹被她夫家牵连,求他相救时,他并未想到,区区一个继室的位置,会让他与儿女离心到这种地步。 姜世忠也后悔了。 姜亭月说:“我会自己查阿娘的死因,等一切水落石出,我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话是如此,可这年六月初,姜亭月就一病不起了。 她的身体本来就禁不住折腾,如今能活,全靠体内那只蛊,还顶多只能活半天,她整日过悲过怒,更是引得蛊虫不大安分。 陆慎只能将查案之事先搁置下来,开始为她求医,五湖四海,所有的名医,都聚入京中,这些闻名天下的杏林圣手,却对她束手无策。 越是病重,越是记忆回归。 一开始,陆慎还能靠近她,给她喂药,可渐渐的,姜亭月拒绝见他。 即便陆慎强行出现,强行抓过她,她便会开始咳血,挣扎着,奄奄一息,仿佛他再强求一步,她便会彻底死去,他只能退让,一步步退让,允她自由,放她离开。 陆慎这辈子都不懂,什么叫做成全,可唯独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求成全。 没人能救她。 他苦寻无果后,忽然沉迷神佛,日日祈祷,烧香拜佛,他只想给自己心中执念求一条活路。 可若求神拜佛有用,世间哪儿来的诸多苦难,人生百苦,人人得而尝之,不曾避免。 姜亭月一点点想起来了一切,原来她半年前就该死,可她没死成,多偷了半年时光,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她靠在椅子上,身后站着姜川柏,若若伏在她膝上,哭着说:“姑姑你不要走。” 姜亭月想摸摸若若的头,可手抬起到一半,又没了力气,她轻声道:“哥哥,我想跟你单独说会儿话。” “好。”姜川柏点头,让人将若若带走,他摸摸姜亭月的头,像是小时候那样,轻声问,“想跟哥哥说什么?” “哥哥,我要去找阿娘了。” “她那么舍不得我,一定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呢!” 姜川柏停了片刻,望向屋外的动静,又问:“你不见圣上,也不见阿爹最后一面吗?” 姜亭月沉默一瞬,笑道:“都不见了,我这副模样,也不想叫其他人再看见。” “哥哥,我要死了。” “原来死是这样的感觉,我有些害怕。” “不怕,哥哥陪你到最后一刻。”姜川柏伸手,轻轻的抱住她。 “嗯。”姜亭月一点点闭上眼,她说,“我还没找出,阿娘的死因呢!我不信她是病死的。” 姜川柏说:“哥哥帮你查。” “好。”姜亭月像是彻底被黑暗笼罩了,起初是看不见,然后没了知觉,最后是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总归,她这最后一程,倒是没有痛苦,所有的痛苦,都在饮下毒酒那一日吃够了。 陆慎想闯进去,想见她,可他又不敢,他只能站在阴影地,望着她最后生机消逝。 姜亭月没有留下任何遗言,除了查李云柔的死因。 她的葬礼,所有人都到了,唯独陆慎,被拦在外面,姜川柏望了许久,想起他妹妹,终于不免叹口气,道:“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陆慎郑重道了谢,向着姜亭月的棺木而去。 一刻钟后,姜川柏气得要骂人,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气恼过,一举一动,都十分失态。 他好心让这家伙去见他妹妹最后一面,结果他倒好,他将人尸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抢走了。 姜川柏突然想弑君。 - 陆慎抱着姜亭月的尸身,入了皇陵,他与她一同躺进棺材里,他本想同她一起,死在这里。 可临到末了,他又想起,他还不能死,他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他垂眸,亲吻在她眉心,轻声道:“你再等等我。” 陆慎回了皇宫。 仁宣太后被囚在荒凉废弃的冷宫里,与一群疯了的妃子生活在一起,她也快疯了。 陆慎没有杀她,但她身边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陆慎灌了同样的毒酒,送到她身边,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去死。 从她身边侍候的太监,飞凤卫,再到苏凝玉,最后,陆慎告诉她,“我也要死了,不知道,你可满意现今的一切?” 仁宣太后怒骂他,“疯子!你个疯子!不就是个女人,你这么对我,你竟敢这么对我!” “是的,不就是个女人而已。”陆慎轻轻一笑,道,“太后便在此,颐养天年吧!您不会出事的,有人照看着您,但您这辈子,都不用想着能再离开半步了。” 杀她的人,已经全都处理干净了,还剩一些别的。 陆慎抓了李文茹。 他没有像之前那般,循着蛛丝马迹慢慢去查,而是让廿三直接对她用刑。 这女人骨头倒是硬,这种针对犯人的极刑,她硬是挺了三日,终于承认了一切。 陆慎找到了被她偷偷送走的女儿,母女二人一起,押送到姜世忠身边,与此同时,还有一封二人亲口承认的证词。 姜世忠拿着证词,再望向二人,顿时双目猩红,满头雪白,其实他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又七,却望着苍老极了。 他重重咳嗽着,让人拿了这母女二人,道:“既然你们能想出疫症这般残酷的法子,那就自己试试,得疫症而死,是什么滋味吧!” 他让人,将这对母女丢进了染疫的病人当中,不准人逃出来后,便不再管她们了。 柳惜云多撑了些时日,李文茹之前受过重刑,染瘟疫的第二日,便死掉了。 最后,陆慎向大夏开战,他没多少时日了,为了尽快拿下,只能屠城,拿一城,便屠一城。更何况,既然神佛不怜他,那便叫神佛看看,血流千里是什么人间炼狱。 但一切终止于陆慎准备屠城的第一日,寒鸣寺那位云游的住持,找到了陆慎,阻止他立下如此酷刑。 他劝道:“施主若当真犯下如此罪孽,那施主心中执念,怕是永不得以圆满。” 陆慎冷笑:“你觉得,我还有圆满的可能吗?她死了。” “阿弥陀佛,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主持道,“今生无缘,但兴许,能求得来世。” “来世?”陆慎轻笑道,“简直是荒谬之言,主持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非也。”那住持继续道,“施主,你是大气运者,生生世世,都是帝王命格,极富极贵,您若是愿意舍弃轮回,兴许,能求来一世圆满。” 陆慎问:“如何舍弃?” - 雪絮依旧连绵,殿外已经积起了厚厚堆雪,有宫女太监在清扫,偶尔传出来些声响。 陆慎终于挣脱梦魇醒来,梦里的一切,都压抑的叫他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往身边摸去,却摸了个空。 当即,他浑身血液凉透。 是还在梦里?还是,那个圆满的一世才是梦呢? 陆慎掀开被子起身,赤脚下地,踩在冰凉冷冽的地面,只着了件单衣,推开了门。 隆冬凛冽,寒风刺骨,很快冻得他面色发白,可陆慎却浑然不觉,在太监颤颤巍巍跪下行礼时,他问:“皇后呢?” 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他怕黄粱一梦,更怕庄周梦蝶。 那太监道:“皇后娘娘在偏殿。” 得到肯定答案后,陆慎的心终于安稳落地,他向偏殿而去,掀开厚重的帘子,往里望去,姜亭月正坐在摇篮旁,手里抓了个毛团,逗小吉祥。 陆慎有种从地狱回归的错觉,他快步上前,将人抱进怀里,姜亭月被吓了一跳,很快又被他身上的冷霜冰到了,一脸紧张道:“你怎么穿单衣就出来了?” 又急忙让桃喜和梨忧将屋里点热些,又拿手炉,又拿衣裳,将他彻底裹严实。 待他的手回温,姜亭月才松口气,不由得又皱眉道:“你怎么回事?” 陆慎凑近她,亲在她面上,姜亭月连忙往后躲开,连连拒绝道:“不行,小吉祥还在。” “她年纪小,不碍事。”陆慎将她捞进怀里,重重亲吻在她面上,一只手控住她,另一只手,敷衍的盖住小吉祥的脸。 姜亭月挣扎了会儿,见小吉祥确实看不见,终于放下心,好在他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单纯的亲了几下。 她问:“你今天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陆慎说:“做了个不算好的梦。” 梦的结局,那主持说,一世善事,外加不入轮回,可换得一世圆满。 他觉得,很值。 陆慎俯下身,拇指轻轻摩挲在她耳后,轻声道:“再亲一下?” 姜亭月瞪他,“不要太过分。” “好,不过分。”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 时方晚冬,熏笼里燃着百合香,屋里暖洋洋一片,融融如春。 屋外,雪停了,日头明晃晃穿透乌云而出,金灿灿的日光,融化冬雪,天儿热起来一些,春天,真的要来了。 - 作者碎碎念: 写到这里,真正的结束啦!完结撒花,感谢一直看到番外的宝宝们,爱你们,比心。 这本书的旅程,到此为止,各位亲爱的读者们,若是有缘,咱们江湖再见。 以及,正文里,女主重生只有喝毒酒的记忆,番外里再往后的,正文里女主是不记得的。(这里有点儿出入是因为番外是后定的,正文基调一开始就定了,更改有些麻烦,就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