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光照耀在正道上》 一.心怀苍生的贺仙尊 又是一年春来到。 随着天气逐渐回暖,江水解冻,人们这会大多都换下了厚重的冬衣,街道在不知不觉中更是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小儿戏耍奔跑,大人采买物品…… 长名山脚下的闻仙镇,此时生机勃勃。 惊蛰,仙门大开,长名山五年一度的招徒此时也正是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百年光阴流转,仙门逐渐发展势强,如今人皇与仙门共治天下。 寒窗十年苦辛缥缈难寻,故而这修仙之路坎坷多变,却仍旧是叫许多人心向往之。由此仙门风头正盛。 ‘啪’的一声惊堂木一响,堂上长髯老者微微一笑:“今日,来说贺南弛,贺掌门的故事。” 角落处,两个少年拉着个女孩从茶楼的侧门进来,这会正是人多的时间,于是也无人注意到他们,而这会似乎是因为听见了老者提及‘贺南弛’三个字,里面那个略微瘦弱的少年似乎来了兴趣,示意二人坐下。 “大家都知道长名山的贺掌门吧?” 老者环视一圈,十分满意的说:“据说她出身显贵,家族原本就是显赫皇族。而她本就生得美貌聪慧,更是文武双全,贺家钦定的太子妃人选,只是她自开蒙之时就一心向道,更在十岁时被路过贺家的长名掌门于道人收作首徒,十六岁连挑十五位守山长老一战成名,自后感悟闭关,出关之时已是元婴修为,此时她不过刚满十八岁,却以修为和一手剑法横空出世,惊艳了所有人。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再过几年长名又将出现一位飞升长老的时候,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成亲了。 不仅如此,她嫁给了一个名不经传的散修,此人名唤,苍珏。” “噗.....”老者经验老道,故事讲得娓娓道来,那个中途溜进来的圆脸少女原本听的入神,却猝不及防的来了这么一个拐弯,不小心呛了一口茶,瞪着一双凤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少年:“成亲!!庄哥!!你说她,她怎么就成亲了呢?” “很奇怪吗?她也是人,有个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那个苍白瘦削的少年神色平淡:“你少说几句,往下听便是。” 那老者似乎是看出了堂下茶客的震惊和疑惑,喝了口茶又说:“这个苍珏自从同贺南弛成了亲,一下成为了三界焦点。他样貌平平,修为是确不显山不露水的惊天动地,甚至有人曾断言,他与贺南弛不相上下。” 那时贺南弛的各方爱慕者前来挑战,说了五招定要他哭爹喊娘,哪知他三招之内就把对方挑下比试台,去施以好一番言语羞辱,令对方当场呕血,自此销声匿迹;众多佛修与他辨道,被他连辨七天七夜最终不得不承认其才华出众” “哈哈哈哈哈”另一个长脸少年捂着嘴笑了几声,对那个瘦削的少年调侃:“老庄,要我说这人听起来还真的挺有趣的啊。” “虽说此人名不见经传,却有惊世之才,几番争端后,不仅没让人相信他的身份,反叫更多人怀疑他是否就不是人类。且说贺南弛嫁与苍珏第六年,长名发生多起普通弟子惨死案件,几番调查直至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苍珏,贺南弛仍是试图维护道侣,哪知两日后就在她的眼皮之下,苍珏接连杀死四人,更是显出原身;形如兔,两耳尖长——他居然是只犼。至此,贺南弛再也无法维护对方,多方压力之下,她只得当众亲手处死心爱之人以证长名清白,据说她伤心欲绝,导致一夜白发。” “天呐....”少女有些不忍的小声:“她怎么舍得亲手杀死自己的道侣呀。” “这些戏本子里的说法,听听也就罢了,别太认真了。” 被身边的同伴叫做老庄的少年目光微闪,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她自有她的不易,我们都是不知情的外人,不要妄加评论了。” 这少年名唤庄韫玉,身份显赫,是当今皇族姻亲,其母是当今皇帝胞姐旭阳长公主,其父庄稚诚官拜兵马大将军,长公主体弱,只得一子加之幼子自小体弱,更是爱子如痴,以至于他执意拜在长名门下,去走那修仙大道,居然也没受到多少阻拦。 那长脸少年尚易淳,父母早年死在饥荒之中,得长名山上某位历练弟子经过施舍这才得以存活,独自抚养弟妹长大,自小就有志向考入长名,而他也是幸运,竟颇有些天赋,也成功考入内院,拜在剑修长老张青青门下。 而那故事听的入神的姑娘名叫荀姑洗,出自修仙大族——荀家,且说荀家最出名的不是弟子后人的惊艳才华,而是他们的取名风格,便是所有弟子的名字或多或少都和季节有些关系,像她名唤姑洗,便是三月的别称,初见读来倒是叫人耳目一新。如今她拜在体修长老林乾元门下。 “韫玉啊,现在就数你还没有拜师了” 荀姑洗来自江南,尚且吃不惯长名山这边的辣菜,如今听着戏文,正一边扇风一边尝着麻辣鱼,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的:“呼——我看——嘶,那个徐长老很喜欢你呀” 长名山的徐析徐长老,掌管丹修一门,的确与庄韫玉这病恹恹的身子的需求很符合。 “不必” 庄韫玉听他这话反而摇摇头,那双眼里盛着势在必得的细碎光芒,接下来更是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语:“我要,拜贺南弛为师” “咳咳咳咳咳咳!” 对面的茶楼,一名身穿宫裙女子收回探到对面的神识,不由呛得小脸通红,她惶恐的看了看对面正在为说书人喝彩的茶楼,又看了看自己对面那眉目清冷的女子,不可置信的颤声:“贺贺贺贺贺” “你喉咙漏风?” 她对面的女人一身繁复层叠的月白色长裙,处处细节都透着无双精致,一头银发以莲花玉冠半挽固定,垂下的部分衬得精致的脸庞似玉,她生着一双极媚的眼,眼瞳极黑,而眼尾又挑起来一个弧度,她的唇极薄,看着面前的人时只是抿成一线,让她看起来冷冽而不近人情。 若是长名的那些老家伙今日在这,必定会惊讶的发现,镇守长名五百年未出的贺南弛,今日居然与当今三公主傅芙饮茶赏春光?! 贺南弛的确与皇族有缘,打回去一个痴心妄想的太子殿下,送来了一个有趣的三公主,是她多年前下山历练时与对方结识,贺南弛不爱说话,傅芙口若悬河,一来二去成为至交,也实属不易。 “贺南弛,你没听到吗”傅芙瞪圆了一双小鹿似的眼:“我家小韫玉说要你收他为徒,他还说你,着实不易” “说呗” 贺南弛瞥了她一眼,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殿下第一次见我,醉着酒说要嫁给我让我当驸马爷,我也没能堵住殿下的嘴。” “……” 傅芙被对方戳中了痛点,有些尴尬的一摆手:“都,地过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哈!” “那,你收他吗”过了好一会,傅芙这一趟收长姐之托,暗中护送侄子来长名山,想着怎么也得帮帮自家表侄子:“其实我家小韫玉吧……” “不收” 贺南弛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对面茶方向的庄韫玉,只是认真的擦拭配件:“根骨不错,但身体太差了,在我这,他会死,所以不收。” 贺南弛说话不留情面,也算是由于面前的人是老友,才解释的这样清楚。 但没人能对她有气,她贺南弛从来便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 她说做不到,那便是真的做不到,于是傅芙也不气馁,笑了笑继续喝茶。 春光正好,绿意复苏,一切都透出无边生机,所有的故事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二.脸皮很厚的拜师者 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日茶楼的豪言壮语并不是庄小侯爷心血来潮,他庄韫玉确实是个有毅力的拜师者。 长名山地理条件优越,由大小无数座东西走向山峰所组成。 三座主峰分别对应剑修体修丹修,其余各座略小的山峰则是各司职能。一切规制森然有序,但只有贺南弛的住处是截然不同的。 她的寝宫位于整个长名山的最后面,那是整个山上地势最高处。兽潮之后百废待兴,由贺南弛的老友阵法大师罡树亲自设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镇守这护山大阵的开启。 也正是因为这样,导致这里与长名山其他地方在季节景象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 此时已是惊蛰之后,全山门上上下下大多是春暖花开的样子,而贺南弛的宫殿周围仍为积雪所覆盖,寸草不生,行动也是极其困难的。全门上下无论是任何人想要去寻找贺南弛通报事物,都只能靠这全山唯一通向她寝宫的路,便是山脚下的无涯梯。 无涯梯当年由贺南弛修炼时亲手凿刻而出,全长共计石阶七万,不仅仅有万年不化的冰雪,更因为饱含贺南弛的凌冽剑意,罡风力量强大,叫人难以抵抗。 故而这几百年,慕名而来的拜师者,皆败在了这七万阶常年为冰雪所覆盖的石阶上,没有一个人走上了这七万阶。 正午时分,一只苍白的手狠狠地扣住了台阶一侧,在滔天的罡风阵里,一个人居然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无涯阶。 那人正是庄韫玉。 他不过是一个刚刚筑基的病弱身体,自然是扛不住这猎猎罡风,走到一万阶的时候,他便赶走了执意陪伴的荀姑洗和尚易淳。这苦是他自愿受着的,如何能拖朋友下水。 这七万阶的冰雪台阶,本就代表了贺南弛无形的拒绝态度。 但他敢赌。 就赌贺南弛不敢让他死在这。 庄韫玉半跪在台阶上,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一个微笑,只是下一刻又猛的呛咳出一口鲜血,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晃动,在更为迅猛的一阵罡风吹过后,只见他不由自主的身体一倾便要摔下山坡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水蓝色的柔光将他包裹了起来,下一秒庄韫玉就出现在了山顶,继而被狠狠地摔在了宫殿门前的空地上。 “……” 撞击所致的疼痛缓慢而钻心的传遍全身,庄韫玉甚至有那么一会双眼不能视物,他无声的呛咳了一会,甚至连手指都因疼痛而紧攥而致使指尖青白。 “走了不到四万阶,随随便便就在咯血,还能晕倒” 贺南弛的身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面前,今日她仍是一身繁复裙装,长发束起,还是美艳却又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踱步上前,看着喘息的庄韫玉好一会,忽然半蹲下去,袖袍垂叠成极为优雅的形状,庄韫玉在疼痛间余,忽然嗅见了一阵檀香气。 是贺南弛碰了他 女人葱白的指尖轻轻拂过庄韫玉沾血的下巴,又似乎有些新奇的摩挲了一下指尖的鲜血,语气平静的几乎不带半点波动和情绪:“小侯爷,你不适合长名山,回去吧。” “我不适合长名山?”庄韫玉忽然笑了起来,那苍白的唇瓣沾了血,让他看起来多了些狼狈的美感。 他似是在品味咀嚼着她的这句话,半天才慢悠悠的开口:“但我适合你,师尊” 那语气沉稳淡然,几乎看不出来此时处于下风的是他。 “我不是你的师尊” 贺南弛觉着面前这小子大概是被自己摔坏了脑子,要不就是给无涯阶的罡风吹成了失心疯,兴致缺缺的撒开手,转身就要回寝宫去:“我不收徒。” “我,不走” 庄韫玉试着撑起自己的身子,又脱力的栽倒下去,抛出了一句足矣令对方震惊的话语:“我认识苍珏!” 贺南弛闻言,猛地转过身去看他,眼中的疑虑不似作伪。庄韫玉似乎早已猜到她的反应,还没等贺南弛说话,便如释重负勾了勾唇角,一头栽了下去,没给贺南弛问话的机会。 庄韫玉再有意识的时候,先是被身下硬如砖石的木板床硌的生疼,他试着动弹了一下,便有一道剑气横在了他的脖颈:“别动。” “?”庄韫玉瞥了一眼,倒也不害怕,只是微微的笑了一下:“师尊对病人,好生粗暴。” “你说你认识我夫君” 贺南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最好别说假话,杀你,傅芙也不敢对我如何” 她说的是,我夫君,而并非直呼其名。 庄韫玉眯了眯眼睛,小心的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是啊,认识,我没说假话” “你如何认识他”贺南弛意识到庄韫玉在打太极,略微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别绕弯子,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他当年曾救过我”庄韫玉咳了一声,笑着撑起身子,似乎并不在意那道横亘着的剑气,忽然凑近了贺南弛的耳侧,声音极轻:“师尊,你在找,苍珏的元神碎片,没错吧?” 贺南弛瞳孔一缩,下一秒便伸手掐住了他的颈脖! 三.利益一致,师徒合谋 “谁告诉你的?” 贺南弛与他四目相对时丝毫不曾掩饰眼中的杀气,那只紧紧扣着庄韫玉脖颈的手,力气也在不断加重,那一刻庄韫玉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喉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贺南弛是真心想杀他。 “嗬……嗬” 庄韫玉忍着疼痛,颤抖的抬起手,一片泛着青色的光团忽然浮在他的指尖,正散发着贺南弛所熟悉的气味。 是苍珏的元神碎片! 贺南弛眼神一凌,伸手就要去夺那光团,却见庄韫玉比她反应更快,猛地以手攥拳,将那碎片收的紧紧的,此时她手上力气略松了些许,反倒给了庄韫玉说话的余地:“师尊……和我合作,我就……给你!” 贺南弛气极反笑,将他一把甩在了床尾,庄韫玉的身体狠狠砸在上面又摔倒在床上。 贺南弛理了理裙袍,居高临下的去看他时眼中裹着浓浓的嘲讽:“小子,我贺南弛,这辈子从不受威胁。” “哦” 庄韫玉狼狈不堪,脸上笑容却未曾改变,他掌心牢牢的控着那团光晕,贺南弛肉眼可见光团因不堪外力压制而产生即将溃散的痕迹,下一秒,他出乎意料的将光团塞入了心口的位置,这也就意味着这时起,他将自己的性命与苍珏的元神相连,若是贺南弛要杀他,下一刻苍珏的元神就要毁灭。 贺南弛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欲以何为,有些吃惊与这孱弱小子的疯狂大胆,抬起头,便听他说:“师尊不受威胁,庄韫玉,亦不怕死。” “住手!” 贺南弛死死的咬着牙:“你所求,只为做我的徒弟?” “……正是” 庄韫玉知道自己赌对了,心下一放松,强撑着靠上墙角的身体便再也不听使唤,不往下滑落:“别无他求……” “噗” 丹修一派长老徐析被贺南弛一道符咒紧催慢赶上了无涯阶,还以为是贺南弛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结果这一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又看了看满脸不耐正在擦自己配剑的贺南弛:“你……他……这什么情况?” “把他弄醒,别死了” 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吃了亏,贺南弛这会心情几乎要跌到谷底,她看着满脸愕然的徐析,狠狠地加重语气:“我的新徒弟,别、让、他、死、了” 自那日之后,贺南弛要收徒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如一阵风般,从长名山刮到了松月湖,再一路吹进了北境。 而那谣言更是越传越不像话。在长名山脚下时,说的还是贺南弛感念小侯爷意志坚毅,故而收他为徒;等到了松湖,就莫名其妙的多上了一句满是暧昧暗示意味的“庄小侯爷貌美如花,贺道尊惊为天人”,等再到北境,已然传成了贺南弛看上了庄侯爷,马上就要成亲了。 清晨,贺南弛忍无可忍的闭了闭眼,指尖冒出的火苗在顷刻间将北境掌门送来的讯问信烧成了灰。 什么早生贵子什么你终于走出阴影了? 一派胡言! “师尊这是怎么了。” 清亮的少年音在她身后响起,随即而来的是极其淡雅的茶香。那日庄韫玉伤的极重,任是徐析圣手回春,仍旧是断言庄韫玉必定要留下病根;他自己似乎也不太在意,反而每日和来为他诊治的徐析有说有笑,两人看起来十分投缘。 想来也并不无道理,按庄韫玉那残破的身体,再多一个病根又能如何。 有时路过他房前,听见那忍耐的低咳声时,贺南弛会如此想着。 今日庄韫玉穿着长袍,长发未束,披了件价值千金的狐裘,顶着那张漂亮又孱弱——在贺南弛看来就是肾虚的脸在她身边晃悠,更加让贺南弛气不打一处来。这种被人威胁,被胁迫的感觉太糟糕了。 “现在全天下已经无人不知你是我的徒弟了。”贺南弛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你该履行诺言了,庄小侯爷。” “不急,师尊。”庄韫玉理了理袍角,跪坐在贺南弛的对面为她烹茶。 袖袍飞扬间,庄韫玉的动作优雅而漂亮,若放在某个萍水相逢的午后,倒真是值得贺南弛真心实意的夸上一句赏心悦目,不过此时此景,她只有一脚送对方下山的冲动。 算了,几百岁的人了,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师尊,你问我为何认识苍珏。”庄韫玉笑着将茶递了过去:“我先要问,你为何要复活他?” “是觉得您以自己的血滋养的灵树根将他复活后,他便能摆脱犼身?”不等贺南弛回答,他毫不留情的说出对方心中所想:“无用的,犼的血脉并不能以外力所干涉,即使复活,他仍会成为那个被名门所追杀的妖魔。” “你究竟是什么人。” 贺南弛被对方的言语搅的内心不安,听他说完这些便明白对方亦无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她直视那双满是笑意的眼,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是庄韫玉——或者,你不只是庄韫玉,对不对?” 四.这算黄昏恋吗 庄韫玉听见她的话时,手上斟茶的动作只是略为停顿了一下,继而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师尊,弟子不只是庄韫玉,还能是什么呢?” “你似乎对复活这一秘法很清楚”贺南弛心知这人必定不会说实话,索性换了个话题,也不再纠结于这人来历:“这样,我不问你来历,只要你帮我复活苍珏,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这便是贺南弛的一贯作风,单刀直入主题,不问多余。 “师尊,你就这么喜欢苍珏吗” 贺南弛猝不及防的听见这么一句,有些好笑的撑着头反问:“与你何干?” “好吧,确实与弟子无干” 庄韫玉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被他极快的以耸肩的动作掩饰住了。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形制小巧的银盒,那银盒做工精巧,花纹却不似中原产物,见贺南弛眼神有疑惑,他便十分主动贴心的介绍。 “您搜集来了上古之树的枝条以人血浇灌这个思路没有什么问题,弟子猜测是您自《涯书》里看来的,只是苍珏为犼,血脉特殊,此等逆天之法仍旧不适用与他。此物是弟子多年前从西南边陲相识的大巫处得来的本命密银匣,原本是用在雷劫之时,以秘法锤炼,就能在相同的气息骗过天道法则,为主人争取一线生机。师尊将那株灵树移栽进来,日后就不必以鲜血浇灌,能够以我的气息抵挡天地法则监视,长期以往,等师尊种出躯干当做苍珏的人身,应该没什么问题。” “……” 贺南弛对面前人的信任本就淡薄,看着眼前的密银匣,却又莫名的忐忑。 三百年了,被外界误以为闭关不出的她几乎秘密的踏遍了整个云磐,才堪堪找齐了苍珏的部分元神碎片,她一头青丝尽数雪白也不过是以心血浇灌灵树所致。 前几日贺南弛出关本就是为得这最后一片,哪知却在这个不速之客的手里。 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有几分真情实意几分可信,可她等不起了。近来常有异象浮动,那便是天道在对她发出渡劫飞升的警示。 她压制了许多年,只为等到成功复活苍珏的时刻。即使此生再也无法长相厮守……起码,再见一次。再对他说一句,抱歉,没能护好你。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犹豫:“你想要什么,说吧” “师尊不担心弟子要害那苍珏了?” “其一,你说过他曾救你性命”贺南弛平淡的望着桌上的密银匣,左手虚空一摘浮现出一棵灵树,那灵树不过巴掌大小,上头两片叶子晃悠,看起来小巧可爱极了,她此时便不再犹豫,手指一点那灵树就进了密银匣,贺南弛才施施然的说完了后半句:“你的性命早已与他的元神相连,他若死,你也无法独活。” “那好” 庄韫玉笑眯眯的,似乎也不在意对方满口威胁:“我还要当……你的道侣,这就是我要的。” 几日后。 “也不知道庄兄如何了” 尚易淳坐在窗口,撑着头叹了口气。 自拜师后,尚易淳随师傅张青青住在端阳峰顶,清晨空气冷咧清新,极目远眺,窗外皆是新绿,山涧或有虫鸣鸟叫之声,一派春色。 若是平日他最是喜欢这幅景色,今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自庄韫玉独登无涯阶,都过去小半个月了,生死不知。 他们自然也听说了那些传闻……可他如何也不相信庄韫玉能够强迫那高高在上的贺掌门。 定是他被贺掌门欺负了! 尚易淳是越想越愤慨,委屈的几乎要为庄韫玉鞠一把泪,却听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易,这早春好风光,为何一人哭泣啊?” 尚易淳一回头,庄韫玉还是锦袍狐裘,正是满眼笑意的看着他。 “庄兄!”尚易淳一声嚎哭,作势就要扑上去抱他,庄韫玉眼疾手快往后一躲:“可别介,受不住” “你这……!”尚易淳察觉不对,伸手就去探他脉息,脸色瞬间煞白:“你怎……怎会伤的如此重?” “无妨”庄韫玉也不介意对方动作粗暴,施施然的收回手腕,十分不见外的坐在了尚易淳的床上,左右打量一阵,十分开心的笑了一下,两个梨涡分外显眼:“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与你” “什么?”尚易淳心中浮现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其一,贺南弛已答应收我为徒” 尚易淳:“……?” “其二”庄韫玉几乎要掩饰不住唇角笑意:“我们三日后成亲,我如今,已是贺南弛的道侣了” “哦成亲……”尚易淳猛地弹了起来:“成成成成成亲?谁?” “贺南弛”庄韫玉十分贴心的打破了对方自我催眠还在做梦的呢喃:“长名山掌门,贺南弛” “什么!!” 惊叫声几乎顶破屋顶,惊的鸟兽四散。 五.不受威胁也得受 “贺南弛你疯了吧!” 长名山腰上的议事厅内,林乾元一巴掌几乎拍碎了椅子,那张素来严肃的面孔此时气的涨红:“那小子才多少岁?你嫁、嫁、嫁、嫁给他?你在想什么啊!你不怕被人说变态吗!” “几岁重要吗”贺南弛还是那副缺少表情的模样,平淡的说:“他说年少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对我仰慕已久” 她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与说话内容大相径庭,张青青莫名觉着有些好笑,半天才道:“掌门,您真的想好了?这个庄韫玉身后掺杂的势力太多,怕是……” “不必多言”语毕,贺南弛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贺南弛这又是发什么疯”林乾元看她就如此扬长而去,一时间被她气得直发抖:“你看看她!天天不干点人事!” 一旁的徐析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劝说道:“算了……她这些年有多苦,别人不知,我们还能不知?她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便让她去罢……她已是渡劫期的修为,你还怕她给一个筑基的小子骗了去?” 几日前。 “我的……道侣?” 贺南弛眯起眼睛,看着少年纤细白皙的颈脖,似乎正在磨着牙考虑从哪下口似的,满脸阴森:“小子,你才几岁?” “昨日刚满十八” 庄韫玉回答时微微躬身,发丝垂落下来,看起来极为谦恭柔顺。 “你知道那些曾追求我的,要我嫁与他们的,可都是何人?”贺南弛倾身,那双极媚的眸子里带着些挑衅的意味:“你曾外祖父来求我嫁与他时,比你大上一些,他那时已收服了南端的异族,统一了帝国” “鲛人的王,岚铎来求亲的时候,鲛人族正是风光无两,连妖王都要让他三分” “松月湖的掌门,承诺我嫁去后,将把松月湖半数灵矿赠我随意使用” “而你” 贺南弛的眼神瞬间森然:“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要当我贺南弛的道侣?就凭你的爹娘?” “这样,我不问你来历,只要你帮我复活苍珏,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庄韫玉丝毫不受她挑衅,只是面无表情一伸手,一块成色上好的留声石就出现在他的手心。 他冲着贺南弛捏开留声石,半个时辰之前贺南弛自己说的话从中传出,仿佛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贺南弛的脸上。 贺南弛:“……”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居然随身带着留声石? “没办法,世道艰难,我娘教我要随时留证” 庄韫玉柔柔弱弱的朝她一笑,只是贺南弛从那笑容里体味到了无穷的恶意:“师尊,您先考虑着……弟子,就先告退了?” 这庄韫玉真他娘的不是个玩意! 谁人不知修仙之人不能轻易许诺,一诺千金,若是无法完成自己的誓言,形成心魔,对道心甚至都会造成伤害。 似乎是看出贺南弛心中所想,庄韫玉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笑着说:“至于我父亲母亲那边,请师尊完全不用担心,我都会解决。” 贺南弛思索至此,那人无耻的笑脸似乎还在眼前挥之不去,她这会一个人站在宫室之内——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不难看出她的心情欠佳。 她最终还是应下了这桩荒唐的亲事——没有任何的仪式,仅仅是昭告天下,这本是极为失礼,也几乎是在对他羞辱了,这人既是不在意,更奇怪的是,也不知他又是如何说服他那大权在握的父亲母亲,皇室居然亦是没有任何要反对的意思。 果然,是这世界疯了。 贺南弛站在窗前,抚摸着灵树新长出来的一片嫩芽,面无表情的想着。 虽说这娇纵的庄小侯爷的确不是个人,但他留下的东西却是个法宝,前几日还萎靡不堪的灵树,此时竟然久违的伸出了嫩绿色的新枝,轻轻的摆动着枝条。 这让贺南弛忍不住想起了那双清澈的碧绿眼眸。 “苍珏……”贺南弛只觉得心里一疼,柔着声线,轻轻抚过枝叶时低声:“你别怪我呀……” 宫殿内,温暖如春,一片静谧。柔和的光晕形成了一层保护,将这无边的雪原的无尽严寒阻挡在外。 六.逐春赛 “所、所以,你就这么成我们师爹了?” 尚易淳的房里,三人团团围坐,荀姑洗愣了好一会,带着复杂的神情感叹道:“有钱真好……” “这跟有钱有什么关系啦!荀姑洗你清醒一点!” 尚易淳伸手就给了她一个板栗:“明明是庄兄魅力过人!” 庄韫玉啪的展开扇子,微微一笑,似乎很赞同这个观点。 “只是……”尚易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你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对你有意见么,庄兄” 这话说的算是委婉了,庄韫玉前半个月都未曾下过贺南弛的寝宫,后半个月传出结为道侣的惊天霹雳,这如何不叫山内山外议论纷纷。 要说是敬爱贺南弛的人,大多是大骂庄韫玉不要脸皮,至于那些厌恶贺南弛的人,便要在背后骂她一句老牛吃嫩草,更不用说这满山的弟子了。 但如今,此事便先按下不提。 “正常”庄韫玉闻言微微一笑,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我就用了一个月,做到了他们一辈子都不敢肖想的事情,换了谁都得眼睛滴血。” “诶先不说这个”荀姑洗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马上就要到逐春赛了你知道么小韫玉” “不知”庄韫玉从善如流,扇子一拍合拢,收入掌心冲对方一抱拳:“请荀姑娘赐教” 荀姑洗十分受用,摇头晃脑的开始分享她手中的八卦消息。 逐春赛,至今这来历已不可靠,但作为长名山特有的一门赛事,每五十年一次,任何修为能力等级皆可参与,层层选拔,最终的三名胜出者,将随着贺南弛重返埋骨之地修行一年。 这埋骨之地,原本只是国境北边的一片冰封森林,之所以得名,原来是当年鸾武之难的时候,贺南弛追着节节败退的妖皇至此,展开最后一战。 也正是在那里,妖皇林难道被贺南弛一箭钉死在树干上,身死道消后,其法力肉身皆化作天材地宝,将埋骨之地化为了修行的绝佳之处。贺南弛亲手封印此处,虽说是给长名山增添了一处人人为之眼红的修炼绝佳场所,但同时也让长名山成为妖族的血仇。 故而这埋骨之地,普通弟子是去不得的,必定要有贺南弛随行才行。 “那这么一来,大家岂不是争得头破血流?”庄韫玉一听,思忖着:“听起来好危险。” “那你……” “没兴趣”庄韫玉啪的一展开扇子,隔住了满脸好奇凑上来的尚易淳:“我要,好好睡几天” 春光正好。 贺南弛出现在庄韫玉的院子里时,庄韫玉正在躺椅,双手压在脑后,脸上盖了本书,看起来极其闲适。 庄韫玉一身轻薄蓝衣,随着椅子的晃动,衣角在风里扬起炫目的弧度,微风轻扫,几朵白花缀在发间,随着风送来清雅香气,就是这么一副春景竟叫贺南弛一时愣了神,待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的手指离对方的发梢竟只有半分距离了。 我这是干什么? 贺南弛茫然的自问。 “唔……”庄韫玉似乎也察觉到了靠近的气息,撑着扶椅微微直起上身,脸上的书本便也就这样掉了下来,贺南弛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与他四目相对了。 “师尊?” 庄韫玉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过了好一会,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冲她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又重复的自问了一遍:“师尊?” 贺南弛见状,微微勾唇,单手摁住扶椅的两边,没给庄韫玉逃脱的机会,看着对方眼神中闪过一次慌张,与之前与她利益交换时的狡诈精明截然不同。 这似乎令她觉得很有趣,没忍住生气逗弄的心思,歪着头,笑道:“夫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七.神弓手 “确实是许久未见” 庄韫玉醒了神,那一脸可爱的懵懂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又是恢复那副在贺南弛看来极为虚伪的神情,他恭敬的问:“师尊无事不登三宝殿,那,难道是那灵树又有问题了?” “我只是问问你,逐春赛为何不报名”贺南弛有些不耐的敲了敲他摇椅的扶手:“没赶上?睡过了?我给你…” “不想去” 庄韫玉笑眯眯的,伸手从旁边拾起一块点心,那碧绿的糕点在他白皙的指尖,点缀的极为漂亮:“听说很危险,还很累” …… …… 贺南弛简直是目瞪口呆!她活了百年光阴,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是没想到一个要当她徒弟的人居然贪生怕死还怕累? 这一刻,她想起了东海那个皮糙肉厚抗打的四太子,又想起了蛇族那个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的族长之子,以及鹰王磨炼幼崽的画面。 贺南弛开始有些心声怀疑,这个庄韫玉大概就是天道送来的,用来惩罚她自己之前不收这些勤勤恳恳的家伙为徒的报应。 “你是我的徒弟” “我还是您的夫君” 庄韫玉丝毫不受威胁,悠哉悠哉的模样看的贺南弛牙痒痒:“就算我只懂吃喝玩乐,我相信师尊也不会让我出什么事吧?毕竟……” “不思进取!” 贺南弛气极,冷哼一声,瞬间化为白烟消失在了原地。 庄韫玉便还是扬着那么笑容望着贺南弛身影消失的方向,许久,他才放下了唇角,瞬间,整个人看起来就好似那无机质的瓷娃娃,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 “滚出来” 他对着那丛海棠花说。 贺南弛走在山道上,脚步轻盈,那神色仍旧是淡淡的。 她当然也没真生气。 一个花团锦簇里长大,一路泡在蜜糖罐的公子哥罢了,贪生怕死还是娇纵怕难都不奇怪,只是这难以放下俗世享乐的人,终究不是修仙的材料,既然是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她生气? 越是接近她追求一生的那个境界,这凡尘俗世的一切,在她的眼里就越发的无所谓了。 无论是给庄韫玉一个道侣身份,还是外界的风言风语,都不过尔尔。 不参加就不参加吧,她刚好能在自己还有时间的时候,给师门多寻几个真正的人才来。 刚好路过演武堂,贺南弛心念一动,幻化成了个面容平平无奇的男子,一身新生服饰,便混入了人群。 演武堂是她的师傅尚未飞升时所建,供满山学子自行比武挑战,在这里只需交纳一个灵石,就能登记个人信息将名字写入长名榜,随时都可以通过对他人发出挑战改变排名,如今榜首名为赵番,是晋州赵氏长孙,此子天赋异禀,从小痴迷武学,更是百年以来第一个拉得动三石重量的家传神日弓的赵氏子孙,一直深得赵家老祖的喜爱,将他送来长名山学习,自然也是对他寄予厚望。 贺南弛背着手,站在人群里欣赏了一局比试,心中大概也对这位赵氏长孙的实力有所估量。 说来,林难的元神烧化了形成的那颗火石好像还在树上挂着的?那应该还挺适合他的神日弓的。 贺南弛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思考着自己的心事,却不知周围人都已经看向了她。 八.主人和藤妖 贺南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所有人都正看着她呢,不过她怎么也没少经历大风大浪,这等小场面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抱着臂:“有何贵干?为何各位师兄弟,都盯着在下?” 众人都没说话,唯独那刚刚甚得贺南弛青睐的赵番自台上走了下来,众人十分自觉的为他让开了一条路,他便也步步靠近了贺南弛。 “你是何人?” “张田” “师承何山?” “炼阳峰,林道尊” 贺南弛回答的很平静,神色也极其诚恳——这本就是她为自己塑造的一个方便行走的身份,她的剑法过于独特,剑一出鞘,那便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相当于是在说我就是贺南弛要不要来打架。 故而平日若有需要外出,她大多数时候靠得是一手拳法御敌,故而记名做了林乾元的徒弟实在合适不过的了。 所以,随便他们怎么查,都是有这么个人的。 赵番这会显然也是得了弟子通报,脸上神色稍有缓和,冲她一颔首:“误会了,抱歉” 便与她错身出了比武堂。 原来是对脸生的她有些警惕,贺南弛心中了然,忽然有些喜悦——此子居然还是个管事儿的。 不错。 贺南弛就好似那婆婆看新妇,是越看越顺眼,又看了一场比试,背着手往外走的那会,连未来把赵番安排进长名山的训法堂做个执法长老都已想好了,哪知失神不过片刻,就不慎撞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 要命的是鼻梁恰好砸在对方瘦削的胸口,疼的贺南弛好一会没说出话来,那人却笑了一下,把她扶了起来:“兄台可还安好?” 是庄韫玉,他一身长袍,风流俊秀,虽是言语带笑,眉宇间却压着沉沉冷意,与平日见到贺南弛时的嬉皮笑脸截然不同。 “无……无妨。” 贺南弛下意识的推开了他,待她站稳定睛一看,庄韫玉身边还站着个女子,正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跟在庄韫玉身后。她身形曼妙,五官艳丽,分明是只修行极深藤妖。 庄韫玉一个刚刚筑基的人族怎么会和一只藤妖搅在一块。 贺南弛眯了眯眼,忽然计从心头起,但言语上仍是不露声色,冲他抱拳致谢:“多谢兄台,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免贵,姓庄” 庄韫玉神色还是冷冷的,似乎没有多少和他说下去的兴趣,正要快步离开,却被贺南弛一把抓住了双手,她佯装出一脸崇拜,大喊:“兄台!难不成你就是贺宗主的道侣!小人仰慕你已久……” “你干什么!” 那藤妖见她动手动脚,居然先发作了,伸手聚起微光,便要将贺南弛打飞,哪知庄韫玉喝止了她:“杜若,不得无礼!” 那名叫杜若的藤妖立刻放下了手,只是一双美眸全是不悦,她气鼓鼓的瞥了贺南弛一眼:“主……兄长,这人对你无礼。” “无妨。” 庄韫玉只是笑了笑,冲贺南弛颔首示意,错身离去。 这小子看起来……不太对劲 不过也无妨,那只寻蝶已经被她趁着庄韫玉不注意时点入了对方的气海,无毒无害,只不过是能帮她听一些她想知道的东西。 贺南弛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思索了一会,身影才化作道光,也消失在了原地。 九.小狗,汪汪汪 按理说,这日子本就该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下去,可是当夜就出了一件大事。 长名山重地,藏剑阁被盗了。 这藏剑阁供奉了历代宗主宝剑,他们的武器原本就大多取材与长名地宝,制作则是来自于长名的炼器大师。故而无论是飞升还是圆寂后,他们大多选择原样留在了这里,而除去宗主武器之外,便是长名的各色战利品,这次丢的,是妖王林楠的配件,炼心。 这炼心剑最特殊的地方,就是能在持剑人伤到对手的那一刻,就能破除他人一切伪装易容。 而炼心剑之所以特殊,除去原本的功效妙用之外,就是在于它是贺南弛亲自为这次逐春赛魁首定下的奖品,就在贺南弛的眼皮子底下……丢了。 “这人修为不低于我” 贺南弛抹去墙角血字痕迹,心中如此思忖道。 此时已是深夜,大多数人本都已经歇下来,折腾这么一出,大家都是一脸疲倦,贺南弛急忙赶来,她裹着天青色的披风,未施粉黛,可即是神色不佳,在一群初次见她的毛头小子眼里都是绝代风华,便听她说:“不过无妨……炼心,我自有法子,都回去!” “庄兄……”像是被贺南弛无风自动的袍角勾走了三魂六魄,尚易淳边走着边呢喃着说:“宗主……绝代佳人也。” 意外的,庄韫玉今天倒没有和他打闹,神色反而有些严肃。 “诶,小韫玉,你这是怎么啦?”更加熟络之后,荀姑洗说话倒也不似之前讲究,一看庄韫玉比自己还小上半岁,一口一个小韫玉叫的甚是欢快:“哪里不开心啦,说出来姐妹们给你出出主意?” “我想参加,逐春赛。” “逐春赛!?” 翌日。 早起练剑结束,贺南弛就回了寝宫,本该更衣前往议事厅,这时又忽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下一动催动起来了那只寻蝶,却发现并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 那头的庄韫玉不是在沿路询问各种守山弟子哪里有好吃的,便是抓着人家问哪里好玩,那声音畅快自若,并没有何处不正常的。 莫非,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纨绔? 贺南弛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只得拿起今年逐春赛的相关资料一一查看以分散注意力。 她拿起玉杯,抿了一口玉露,下一秒便尽数喷了出去——她原本只是打算草草扫一眼参赛弟子名单,哪知几天前还信誓旦旦声称绝不受累的庄小侯爷也正在名单之列。 “庄韫玉!” 贺南弛催动自己的联络石,那头的庄韫玉立马接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慵懒:“有什么事,师尊?” “你不是说不参加了吗?” 贺南弛盯着手中的玉简,目光好像要把写着庄韫玉名字的那块地方盯出一个洞来:“你是要告诉我,文书女官写错了吗?” “汪汪汪。” 那头低哑的男声学着狗叫了三声,随即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弄得贺南弛反而是莫名其妙了:“你在干什么……?” “啊,师尊真是没有幽默感。”那头的庄韫玉十分遗憾的叹了口气:“我是想说,我反悔啦,我要参加,所以我是小狗,汪汪汪” 十.你这是撒娇 “你……不是不肯去?” 贺南弛从他这态度的前后大变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口气一下就冷了下去:“庄韫玉,你,和炼心的失踪有关系。” “师尊,我只是担心——” 庄韫玉根本不着急反驳她。 他听起来似乎是又躺在了那张摇椅上,十分悠闲地翻了个身,语调拉的极长,令贺南弛下意识追问:“担心什么?” “担心你带着那群毛头小子去了埋骨之地,见哪个比我容貌更佳,便不要我了可怎么是好?”庄韫玉漫声:“师尊,你好偏心。” “……” 贺南弛有些窒息:“你别给我来这一套!” “所以嘛,您就让我参加也无妨啊。”庄韫玉十分自然的冲她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才不管你……” 贺南弛张口就要嘲讽,却觉得额头一阵刺痛,眼前似走马灯般闪过了些许画面,她疼得厉害,伸手去扶额,手指都因为钻心的疼痛而止不住的颤抖,一时间,就连手中的联络石都忽然砸在了地上。 “师尊?师尊?!” 同一时刻,天界,梵音荒境。 两名小仙娥正拎着什么物品,低着头,快步走着,在途径荒境的时候,一名仙娥却发现地面震颤了起来。 “啊!”她惊慌失措,跌倒在地,另一个立马来扶她:“你这是怎么了?” “这儿……这地动了。” 那仙娥面无人色,一看就是吓得不轻,另一个仙娥年长些许,一听她这话,竖起眉毛嗔怪:“你这说的甚么混账话?帝师都被抽筋剔骨,贬下界去千年了,连当初的寝宫都成了荒境,没了仙力运转之所,怎么还会地动?你啊,这是心里忧愁着什么事,自己吓自己呢。” 正如她所说,失去仙力运转的神宫都会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为一片荒地,除非主人再度飞升,又或是新晋的仙官选择了此处,否则此处边将永远的荒芜下去。 此处正是千年前最负盛名的梵音帝师的寝宫,如今,早已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贺南弛很快就恢复了意识。 她第一个念头是,我怎么了? 她有些艰难的直起身,发现自己正好好的躺在床上,脑海里那种尖锐的疼痛好似一个梦,这会她流转周身,毫无异常。 若不是那块她但凡用完就要随手一扔的联络石,这会被人好好放在了桌上,摆的规规矩矩,她就该怀疑,之前种种皆为梦境了。 贺南弛伸手催动联络石,心念庄韫玉大名。 “师尊何事?” 那头接起,庄韫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悠闲,贺南弛忍不住反问:“你刚刚是不是来过?” “来什么?” 庄韫玉听起来正在走路,语气悠闲轻快:“您刚刚断了联络石,弟子以为您都交代完了,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您看这都晚膳时间了,弟子与好友下山,打个牙祭” “真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我?” 贺南弛:“……” 她一时气结,却也不知如何反驳对方,只得顺手掐断了联络石,用力丢到一边,就好像拿物品撒气似的。 她非常确信,她刚刚那个状态,不可能是靠着自己回到床上,神魂受伤,自然也不是睡一觉就能好的了,那么……会是谁。 她正想着,不觉桌边的神植散发了一些微弱的光线。 十一.化形 联络石被贺南弛干脆利落的挂断,那头的庄韫玉这才长出一口气。 他此时刚下贺南弛神宫,走了条无人发觉的小路,与进山是一个方向,不仅如此,走到学子聚集处时,他手里还多了包烤肉。他整个人看着十分悠闲,甚至还与相熟的师兄弟熟络的打了招呼,将烤肉分了出去。 “庄爷这是哪回来呀?” 一个师兄调笑着问到。 “哦,下山打打牙祭,山里清淡,我肚肠都有意见了” 庄韫玉看着他们将烤肉分完,这才微微一笑,一路走回自己那独门独栋的小屋里。 只是当他进门的一时间,这才再也无法抑制的呛咳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床边倒去! “主人!” 那名叫杜若的藤妖忽然现身,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扶 庄韫玉也只是咬着唇,在她的搀扶下努力直起身子。他似乎在尽力维持着什么,只不过一个没止住,他身上光华溃散,将他环绕在其中。 光华流转,散发出惊人的光芒,庄韫玉只剩下一个身影在其中痛苦的挣扎。 杜若连忙以法术为他遮盖,就在这么片刻之间,他原本的少年身形拔高了不少,接下来,竟连面容竟然也变了。 这是一张比“庄韫玉”更为美艳的面容,雌雄莫辨,惊心动魄。 只是有的人美到了极致,便不是语言能够概括形容的,就算是常年侍奉的杜若也一时间因为他的原貌显现而愣住了神。 若说庄韫玉那张脸的漂亮,是锦绣堆里娇生惯养出来的牡丹富贵,美则美矣,却是娇纵任性。 而面前的这张脸,便是真正的谪仙气度,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不带半分情欲,过于淡漠。 可这具躯体也太过瘦弱,纯白的衣袍包裹的他后背的肩胛骨正因为为疼痛而不住的颤抖,又好似一双即将破体的翅膀。 这样的庄韫玉,一头长发为淡青色发带束起,而他的发丝几乎被冷汗浸透了,苍白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青,他似是痛到了极点,整张脸上仅剩的唯一的颜色便是唇上鲜血。 “主人!” 杜若施展了神通,这会也不怕他人听见了,哭喊着说道:“你为何,为何忽然突破禁制,为那女人疗伤!你身上的禁制如今反噬了,你得……你得多疼啊!” “杜若……吾如今做事,需要你来教了?”身量改变后的庄韫玉,声音也不似之前的温柔,更多了些成年男子的低沉,但那其中的气势却是不容置喙的,因为疼痛,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杜若,你话太多了,回去吧。” 杜若闻言,亦是美眸含泪,在他身旁跪下磕了个头:“主人!婢子是担心你……” “无需担心” 庄韫玉似乎是缓过劲来了,靠在床角,喘了口气才说:“不过是一周无法伪装面目,不打紧,大不了,便说我下山去玩了,他们没人会来找我” 杜若含着泪,点头称是。 但是庄韫玉显然忘记了,自己不是那样运气好的人。 就连命运习惯了跟他反着干,他期望平平安安,于是当天夜里,便就出事了。 十二.远道而来的小叔 是夜,山中此时天气甚佳。 月朗星稀,夜幕低垂,大多数的院落山头也都陷入了静谧之中,唯尔几点光亮都来自几个勤奋苦学者,其中便有赵番。 他虽常被众人赞誉“不实天才”“天之骄子”,又得到无数人敬仰赞赏。但他自己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典型的后天型天才,唯有日复一日的苦练才换得来如今的实力超然罢了。 子时。 赵番正要收起武器往回走,余光却见一抹微光划过身边。 “谁!” 赵番低喝一声,转身便运气追着那光而去。 这道微光诡异非常又速度极快,就连赵番的速度,连着上半个时辰居然也跟不上对方,只得大手一挥幻出长弓,灵气凝练为箭,猛地一松手—— 那光却像是长了眼睛,一个急转弯躲开赵番的攻击,他暗叫不好正要召回法术,却为时已晚,那光箭直冲一栋小屋而去,随即爆裂而开,将那小屋炸的尘土飞扬,尸骨无存。 “不好!” 赵番也没想到竟会如此结果,连忙落在院子里,一边挥舞着四散的尘土一边往里冲:“咳咳……咳……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猝不及防倒在废墟里的庄韫玉:“……” 他受禁制反噬,这会本在打坐调息,本以为借用杜若一道禁锢幻想起码十天半个月不会再有人闯入坏事,那知道这才头天晚上就挨了这么一下。 他有些心累的坐在废墟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居然没想起来该怎么办。 “这位姑.....” 赵番看见庄韫玉,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是,师妹么?您还好么!刚刚是场意外,真的抱歉,我....我赔偿您的损失” “…………” 女的? 哪看出来的? 庄韫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头来,用阴森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哪知这不长眼的一把擒住他手腕,急切:“若我没记错,此处应当是近来风头无量的那位庄公子的屋子,你……” 庄韫玉侧着身子,微微攥起了拳头。 “难道是他的妹妹?” “……”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庄韫玉闭了闭眼忍下心中情绪。 他心说也不知这脑子看起来十分不好使的家伙究竟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他不欲与对方多加纠缠,理都不理就要转身离开,哪知赵番更用力了些的拽住了他,止住他前进的步子。 庄韫玉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或许是没被人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赵番黝黑的面皮浮现了些不明显的红色,他结结巴巴的说:“姑……姑娘,不安全,我刚刚是追着一怪相来的,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 庄韫玉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因为刚刚赵番这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四下几乎也都被惊醒了起来,议论的声音逐渐响起,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疾速飞来,落在地上变成了面容冰冷的贺南弛。 之前出了炼心被盗一事,贺南弛便提高了不少警惕,不仅将护山大阵完全打开,也将自己的神识铺满了整座山——情理之中,毕竟她贺南弛手里还没发生过这样让她丢人的乌龙。 “速速散去……呃,赵番?你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贺南弛看了一眼那些在远处满眼探究的弟子,语气冷冽的一喝,大多四散离去,一片废墟上又只剩他们三人,等贺南弛定睛一看,眼前这青年正是那日给她留下了一个不错印象的赵番,语气便稍微柔和了一些:“为何……呃,炸了,房子?” 她似乎好像还没意识到这是她道侣的屋子。 “禀告掌门,原是今日子时,弟子正在收了武器准备回房歇息,却见一异象,弟子追到这时不甚失手毁了庄小侯爷的屋子,差点误伤了庄小侯爷的表妹,还请师尊责罚。”赵番是个实诚人,说话也是条理明晰,让贺南弛很有好感,只是在听完结果后仍是眉头一皱,看向那个被赵番拽着手腕,脸色苍白一身蓝衣的“女子”,有些疑惑的,试探性的问:“赵番,你分不清男女吗?” “啊!” 赵番这会也不复之前与贺南弛在赛场上对视时的冷酷沉稳,这会是一张面皮红得发紫:“这,他,长得这样,不是女子么!” “不是。” 气了一晚上的庄小侯爷终于说话了,他眼都不眨的给自己编了新的身份:“我是庄韫玉的小叔,庄卞,常年四处云游,各位仙士,初次见面,多有得罪” “小叔?” 贺南弛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他:“那您为何在庄韫玉的屋子里,他人呢?” “他被我兄长叫了回去。” 庄韫玉微微一笑,倒也不在意对方审视和打量。 庄卞此人并非庄韫玉的空口杜撰,在他父亲家里的亲戚中确确实实存在着这样一个人,只是常年云游在外,身份拿来他紧急借用一二,自然也无妨,自家叔叔坑一坑有什么关系? “我云游至此,本想探望一二,结果刚好错开,本想着拿了韫玉的拜帖,就先在此稍作休息就启程离开,哪知这一晚上……我这下还要赔他房子了” 庄韫玉顶着这张苍白的面容,比起贺南弛还要美上几分,重伤未愈,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贺南弛瞧了他一会,身旁两个男人都没猜出来她要说什么,贺南弛忽然开口了:“照壁,替我送客” 顷刻间,便见贺南弛背上的长连同剑鞘化作黑烟,瞬间在一旁的空地上化为了一个身形壮硕的黑衣男子,一身筋肉,面容冷酷,一言不发的走到贺南弛的身后,身形修长的女子,块头壮实的男人,极其特殊的搭配。 “这是……照壁” 庄韫玉看了照壁总有好一会才说出来话,似乎给噎着了,有些不敢置信的:“这是……这么……”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剑照壁的剑灵!”赵番本就是个武痴,立马反应过来了对方的身份,双眼放光的盯着对方:“真的……是……” “算了……” 贺南弛知道这家伙又来兴趣了,但她是惜才爱才的,所以只得是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照壁,陪他练会,注意分寸别伤着他,等天亮了,我亲自送小叔下山。” 十三.试探 庄韫玉听了对方的话,心里也不知是种什么感觉。 ……虽说,麻烦解决了,也可以暂时松口气,却也有些有些莫名其妙的遗憾。 他在期待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明明是最好的方式,给自己了一个脱身的机会。 “今夜您先住在东山吧,那边之前就是空置着的,常年有人收拾打扫” 贺南弛也十分礼貌的回以微笑:“明天早上我送您下山。” “多谢掌门。” 庄韫玉微微一笑,随着贺南弛的指引往东山的方向走去。 长夜漫漫,接下来会有长老收拾后续,调查那异象来源,确认了和之前盗剑者没有关系之后,就并不需要贺南弛来操心了。 她如今更在乎的是弄清楚这个和庄韫玉半分也不相似的小叔究竟从何而来。 如果庄韫玉临时被他父母召回,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何须如此遮遮掩掩,面前的这个庄卞,究竟是何来历? 思索至此,贺南弛微微一笑,边走边说:“想来庄先生也有许久没见过韫玉了,不如我联系他,让你们叔侄二人聊上一二”语毕,也不等庄韫玉回答便催动了手里的法宝—— 立马就被接通了起来,贺南弛用了更为昂贵的留影石,可以看见对方。 那边庄韫玉似乎正在一间华丽的宫室里,笑嘻嘻的看着贺南弛:“师尊,你居然这么快就发现我不见啦?” “胡闹。” 贺南弛见了安然无恙十分正常找不出半点毛病的“庄韫玉”,也只能皱着眉批评了一句:“你这样太冒险了” “诶没事的嘛,我很快就回去啦……诶,小叔?!那是我小叔么” “庄韫玉”似乎是余光瞥见了贺南弛身边的人,又惊又喜的站了起来:“小叔你怎么和师尊在一起!” “你小叔来看你,结果你人不见了。” 贺南弛没好气的看着他:“庄韫玉,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事应当有点分寸啊。” “师尊,徒儿知错啦。” 那头的“庄韫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人又聊了几句,这才挂断了联络。 “看庄先生似乎气力不支。”贺南弛微微垂目:“可是哪里受了伤?您是庄韫玉的小叔,自然也是本门贵客,不如……” “陈年旧疴。”庄韫玉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连忙拒绝了她的“好意” 毕竟贺南弛这样聪明,若是被她发现…… 东山位置也不远,一座独立的山头,虽算不上华美,胜在静谧少有人打扰。 将庄韫玉送到目的地,贺南弛就离开,将一片无声静谧留给了庄韫玉。 他站在大殿中央,将头上束发的玉簪拔出,往地上一插便成一个法阵将他围绕其中,之前那个“庄韫玉”这会也满脸焦急的看着他:“主人!幸好你交代了我这些,不然差点就该暴露了” 那“庄韫玉”正是杜若。 “并不奇怪”庄韫玉这一周里,不仅不能变换容貌,别的方面也都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虚弱一些,刚刚在外面吹了许久冷风,这会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不少:“贺南弛很聪明的……” “诶哟您这个时候还有空夸她”杜若和庄韫玉这时的联系使用的是法阵,两人在阵法里都只是魂体,她有心照顾显然身体不适的庄韫玉也几乎是无从下手,只能看着庄韫玉干着急。 “无妨。” 庄韫玉摇了摇头,还是有些恹恹的:“你去帮我查查炼心剑。” “相传可以破除一切易容伪装的炼心剑?” 杜若闻言也思考了起来,对上庄韫玉的双眼,便见他有些严肃的点了点头:“我的确是有些担心,担心这事……比我想的要复杂。” 翌日。 今日是个好天气,露珠在草地上映出美好的光晕,随处可见读书或是正在早起习武的弟子。 贺南弛将庄韫玉送到了山门口,微微点头就转身要走,哪知庄韫玉忽然止住了贺南弛离开的步伐,自纳戒取出一长方形檀木盒,表面尚有一层冷气环绕,就这么一会功夫甚至还结出了薄霜:“之前您与小玉成婚,我在外行踪飘忽不定,家里人都难以联系到,所以小玉送的消息我也没有收到……薄礼一份,希望贺掌门不要嫌弃。” “此为何物?” 贺南弛也不着急接着,只是盯着他:“也不知,贺某是否收的起这份大礼?” “雪鹰的内丹” 庄韫玉微微吐出一口气,笑着递了过去:“不算大礼” 贺南弛的眼神微动。 这雪鹰,长在北境极北,因其内丹的特殊而广受重视。 正是因为雪鹰内丹可直接移植给因为受伤或以外而毁去内丹的人,保证他们可以继续习武修炼。 但此物性情暴戾数量稀少,到了如今数落更是少的可怜,即使是世代居住在极北的雪兰族捕猎好手,如今也是一生都难以见到几只雪鹰。 可这内丹对苍珏很重要。 她之前为了重塑苍珏是自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苍珏那样骄傲的人,是决计不能忍受自己成为一个法力全失的普通人。 若要再度踏上修仙之路,除去灵植给的凡人肉体,一颗绝佳的内丹自然也是缺不了的。只是这内丹过于稀缺了,她一边匿名在市场上收购,另一头又托凛雪楼帮忙,如此久以来都是半点音讯全无,以至于贺南弛甚至都做好了自己去一趟极北的打算。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凭空冒出的小叔,简直是她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似的将这内丹送了上来。 贺南弛半信半疑接过木盒,无需打开只用灵力探入就能感受到雪鹰内丹那纯正凌冽的寒气。 无论此人意欲何为,这的确是她所急需的,他这个举动,也真的是能帮上苍珏的。 贺南弛将木盒妥善收好,向庄韫玉鞠了一躬:“多谢庄先生……以后您就是贺南弛的恩公了,若有用的是贺某的地方,您一句话,贺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庄韫玉望着她的发顶,眼神柔软了下来。 贺南弛始终都是这样的性格,把别人一丝一毫的好都记得那样清楚明了。 “庄卞记下了。” 庄韫玉温和一笑,转身上了停在山脚下的马车。 一片春天独有的生机盎然里,贺南弛望了一眼逐渐消失在绿意深处的马车,转身回了寝宫。 她现在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为逐春赛做最后的准备。 十四.序幕 泰康二十八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个开始,而从这之后发生的太多事情,让这个年份,为天下人所铭记。 自那日亲自送走了庄家“小叔”之后,贺南弛的生活也就恢复了一如往昔的平静。 她一生迎接了许多朋友的到来,也亲手送过许多人离开,一个庄卞也委实无法给她的心情造成多大的影响。 即使美若天仙。 故而她也就顺其自然的投入进逐春赛的筹备当中。 说是专心筹备比赛,但是谁也不会让贺南弛亲自动手,事实上她更多的是起到了一个漂亮的吉祥物的作用,试想由贺南弛这样级别的修仙大能亲自坐镇的赛事如何能不让人跃跃欲试。 但真正操心,跑前跑后邀请各派道友,名单统计和坐次安排等琐碎杂事的还是林乾元以及山门里的日常长老。 若要说贺南弛,的确也一直都是个心冷情冷的人。 她容貌迤逦,从小在千娇万宠里成长起来,她不会关心人,也没有多少的同理心,自幼时起整个人生就被武学和修仙所占据。 家里人看是无望教会她那些过于复杂的人情世故,所以也放弃了教她,以至于还是张青青那日与她谈及时候,她方才想起关心自己那位回家探亲的夫君。 “嗯?回来了?” 那日对坐议事,贺南弛给张青青倒了杯茶,满脸茫然听着张青青说庄韫玉已经回了长名山,于是点点头:“哦,知道了,有什么问题吗?” “.....” 张青青张了张口,他也了解自家宗主性格,便也不知该从哪说起,噎住了似的半天才折腾出一句:“那,那好歹是你夫君,当今皇族最受宠的小侯爷,你这...” “皇族很厉害么?” 贺南弛抱着长势喜人的灵植,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我揍他祖宗的时候,怕是他还没出生。” 是的,病愈后的庄韫玉悄无声息的回了山,他和贺南弛这夫妻俩,一个没打算引起大阵仗,一个根本没想起自己这位病歪歪的夫君,以至于算起来,他们也有半个多月没见了。 说来倒也好笑。 逐春赛重新拉开了序幕的那一日,成了他们夫妻二人的“久别重逢”。 当然,逐春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可以说是无数籍籍无名的长名学子最后争一争前途的机会—— 要知道真正的不世天才大多在来到长名山的那一天,就成了各山长老的座下入门弟子,而更多的人或因为“天赋欠佳”,始终是外门籍籍无名的普通弟子。 但逐春赛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它全无内外门之成见,只要是本门弟子皆可参与……更何况,最终作为奖励的埋骨之地的旅程,对任何一个踏上修仙之途的人来说,都太具有诱惑力了。 作为一派掌门,贺南弛虽说也要保持重视,但她真正需要露面去做的,的也不过是在开幕时出来讲上几句话 而接下来先事进行是是普通弟子的“小打小闹”的比试。 这种小打小闹也本就不是值得贺南弛来入眼的,她只会,也只打算在最后的榜首一决中露面观看。 不是最好的,她丝毫不在乎。 三个月后。 等到贺南弛出现在赛场上时正是正午时分,角逐榜首的二人都已经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正是饱含贺南弛希望的赵番,至于另一人,贺南弛仔细瞧着倒是眼生。 那姑娘身材玲珑小巧,生的一张圆圆脸,长得可爱又无害,两手空空并未拿着武器,一身劲装和赵番对战,抱拳问好,还是笑眯眯的:“荀姑洗,见过师兄。” 她正是当初同庄韫玉一道入山的荀姑洗,短短几月,她飞速成长,成了体修长老林乾元风头无两的弟子,她身形娇小,在体术上的天赋却几乎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一双拳,一路打到了决赛,才有了和赵番的这一战。 显然,赵番并不占有优势。 他的长处在于用弓,天生的远距离攻击好手,对上荀姑洗这种近战型的,他自然是没什么优势。 一开场荀姑洗便始终近身作战,以一种十分特殊而又诡异的身法纠缠着赵番周身,让他始终无法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就连武器都施展不开。 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要将赵番压下去的样子。 “天啊!” 上一轮比赛里,尚易淳惜败于赵番,没了和荀姑洗一较高下的机会,虽说是有些可惜,但现在他更希望肯定更希望荀姑洗取得胜利,于是他不免有些紧张握着拳,自言自语的说:“姑洗能赢吧!她真的太厉害了!” 他这紧张的无法自已,一转头就看庄韫玉正一派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嗑瓜子,顿时有些气馁:“庄韫玉!” “诶,在呢在呢。” 庄韫玉听他语气不满,连忙放下瓜子拍拍手:“怎么了这是?” “你都不担心姑洗吗?” 尚易淳皱着眉,满脸都是不悦:“而且你怎么搞得?不是要参加么?怎么最后到了观众席?” “我?我回家看爹娘去了。” 今日日头正烈,庄韫玉缩在阴凉处,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眼神却始终未离开高台上正坐的贺南弛:“所以赶不上了呀,赶不上这可不就不去了么?.....再说了,你还担心洗姐?她能给赵番留下两条全乎的胳膊腿都算是她老人家大发慈悲咯。” 他话音刚落,就见荀姑洗一拳将赵番击倒在地,全场一片哗然之声响起,这样一场较量,最后居然真的以赵番的落败告终。 啊…… 贺南弛觉得有些可惜,但更多的又对那个娇小可爱的姑娘产生了兴趣,她往凳子上一靠,转头看着林乾元:“你的弟子?” “对呀。” 林乾元这会心情大好,看着贺南弛这坐没坐相的样子也不生气了,反而笑眯眯的看着她:“厉害吧,江南荀家嫡女,简直和她祖父如出一辙的傲人天赋啊。” “瞧瞧老林!” 一旁的徐析看他这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样子,没忍住笑骂了一句:“他可是下了血本培养这姑娘呢!这是当自己的继承人培养咯。” “确实不错……这身法着实有趣的紧……我还以为荀家这群人,早已没了修仙的志气,沉迷俗世的权谋之术呢” 贺南弛撑着下巴,看着荀姑洗一下台就直奔不远处的庄韫玉和尚易淳:“她和庄韫玉认识?” “你还真是不关心他。” 张青青撇了撇嘴:“他和尚易淳,哝,就是那个小子,还有荀姑洗,三个人一起考进来的” “哦,那么名单就出来了。” 贺南弛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自动过滤自己不想听的,听张青青似乎又要唠叨,她立马低下头,一副十分专心的样子在纸张上勾勾画画,一边说:“荀姑洗,赵番,尚易淳,让他们好好收拾一下,五天后就出发” 十五.启程又重逢 五日后。 出发的日子,荀姑洗和尚易淳收拾好了东西,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向正在屋内嗑瓜子的庄韫玉。 庄韫玉:“?” “你说你”荀姑洗有些不放心的叹了口气:“你要是好好练习,前三甲肯定就是我们的啦,就可以一起去埋骨之地了,现在留你一个人……唉” “这有什么,你们放心去吧好不好” 庄韫玉这几天可没少听荀姑洗念叨,有些挫败的放下瓜子,推着两个人往外走:“下一次我肯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别再生病……” 庄韫玉一把将他关在了门外。 “他们终于走了”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摆在窗台上那花盆里的植株化为一阵紫烟,落在地上成了一身裙装的杜若,她拍了拍胸脯:“主人,我查到了一些关于炼心剑的消息了。” “说。” 庄韫玉望了一眼窗口,他房间位置极佳,一眼可望见山中大阵的位置。 或许是为了照顾荀姑洗这个体修,这次贺南弛动用了巨鸢,这会正腾空而起,竟有遮天蔽日之相。 “那日失窃的藏剑阁管理很严密,我没能成功潜入。”杜若有些自责的垂下眼眸:“但是我……嗅到了妖族的气息。” “妖族?” 庄韫玉忽然坐直了身子,眼神也变得冰冷了不少:“你确定?” 等他们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发寒冷了下来,快接近真正的极北之点时,四周已难再见植物走兽。 荀姑洗一行人大多自小生长在江南,少见这样盛大的雪景,趴在巨鸢上好奇的观望,又怕被贺南弛批评是少见多怪,只能是十分纠结。 好在贺南弛向来没有多大架子也十分惜才,见状:“巨鸢半个时辰后降落,所有人做好准备” “掌门,我们已经到埋骨之地了么!” 尚易淳眼前一亮,一副激动又跃跃欲试的神情让贺南弛看着确实有趣,于是她并没有对尚易淳贸然开头有什么不悦,只是摇摇头:“这是雪兰族的领域,雪兰族的规矩,除了雪鹰,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在天空飞翔,所以从这里开始我们需要遵守他们的规则,以步行完成最后的路程。”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你们随我也要去拜访一位雪兰族前辈,她曾是你们的师祖,稍作休息,我们就启程。” “是” 三人纷纷点头,恭敬非常。 巨鸢一落地,待几人站稳后就成了极为迷你袖珍的模样,化为光团进了贺南弛的袖中。 这时几人才注意到降落的地方,正是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之中,四周不见半点活物,为风雪所肆虐,丝毫不见活人出没的踪影。 但他们仨也没人敢问,只是乖乖的站在贺南弛身后当小尾巴。 贺南弛伸手,掌心一个奇异花纹浮现而出,她伸手将掌心贴在半空中,便见自她手掌触摸的那一块区域出现了一块无形的屏障,而因为她的触碰,那屏障四周都逐渐融化开来,最终为众人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原来难以寻觅的雪兰族本就地处与洞府结界之中。 “圣邑!” 贺南弛忽然笑了一声,提高了音量,她在说话时灌入了真气,能使声音一传千里:“经年不见,故人是否安好?” “一顿还能吃三海碗!” 随着一个柔美清丽的女声,几人面前多了一个身穿骑装的女子。 这女子身形极其高挑,与尚易淳个头相近。 她眉眼温婉,一头乌发束起,看起来极为利落,和贺南弛相视一笑,无人能够相信这两名女子都已百岁有余。 许多年前,雪兰族诞生了一位不世天才,所为女子身,却继承雪兰族惊人的天赋,被雪兰族的巫祝成为天生的猎手,后拜师入长名山学习。 在大战之时,也正是这位奇女子与贺南弛联手,才在极北设伏,成功的将林难赶入埋骨之地,最终射杀。 她便是如今亲自来迎接他们一行人的雪兰族大长老,圣邑。 圣邑长得温柔,带着他们一行人往里走的时候,为他们介绍情况的时候,语调也是柔柔弱弱的,几乎无法让人将她与那个能拉开上古神弓弑天的形象相联系起来。 赵番作为同样使弓的,自然是对圣邑的传说耳熟能详,如今也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圣邑:“前前前前” “……” 圣邑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贺南弛一眼,有些担忧的:“这,怎么?雪天冻着了?” “这小子也是用弓的” 贺南弛看他这幅羞怯的样子,也有些好笑冲着圣邑介绍道:“晋州赵家的,我记得你以前外出游历好还去过他们族里?” “那会没了盘缠” 圣邑冲她眨了眨眼睛:“去教过赵家小辈几天……”说着,她认真的打量着赵番:“你是赵志东的……” “曾孙。” 见到偶像的赵番乖的像个孩子:“您的故事,一直都在赵家流传着。” “行啦,先不说这个。” 圣邑拉开房门,邀请他们进去:“稍作休息,你们一路辛苦了” 二人认识多年,贺南弛自然也不跟她客气,自顾自走入房中,就看见前方站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头长发束起,身着狐裘长衫…… “庄卞?” 贺南弛一愣,正在招待几个小辈的圣邑闻言回过头来看她:“哦?你也认识庄先生?” “……” 贺南弛点了点头,语气冷漠:“认识啊,他是我道侣的,小叔叔。” “真是好巧啊,贺宗主。” 庄韫玉闻声回过头来看她们,在贺南弛眼里他还是还是那副气血两亏的虚样:“你们怎么来了?” “去埋骨之地。” 本就是个公开的行程,贺南弛也不屑于隐瞒找托词:“倒是庄先生为何在此?” “庄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呀,只是你上次来的时候,他刚好走了才没见着” 圣邑左看看右看看,十分热情的介绍:“他每年都来极北也对极北的情况极其熟悉,作为向导来说,完全不输给我们族里的老人呢!他也是今年给你们准备的向导。” “哇……” 荀姑洗双眼发光,小声对尚易淳说:“庄韫玉的小叔叔长得也太好看了吧……他家人怎么长得啊” “原来如此。” 贺南弛缓缓点了点头也不欲多做计较,毕竟圣邑只是看起来柔弱脑子又不傻,她如果信任庄卞定然有她自己理由无需自己去多说什么:“圣邑,我们就不多留,我们天亮就出发,我看今年极北的天气不容乐观我得带着他们早日进埋骨之地了,不然太危险。”说着,她看了一眼庄卞:“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庄先生这身体,是否撑得住这一段路,这向导一事,还望三思” 十六.时间乱流【月票加更嘿嘿】 “唔” 圣邑听了她的话,有些左右为难的:“我知道……之前一直是霍尔苏曼带你们去,她的确是雪兰族最好的向导,可是她现在怀孕了…所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加上今年风雪来的太早,为了安全,你们得和庄先生一起走啊,除去霍尔苏曼,他是最能应对突发情况的人了” “那庄先生自己怎么想?” 贺南弛抬眼看着他,似乎是希望他主动说出拒绝的话语:“我们这一趟风险极高……怕是” “雪兰一族对庄某有恩” 庄韫玉微微一笑,以手抚胸口:“走这一趟自然是愿意效劳。” “主人,那妖族的气息,杜若是不会认错的。” 那日屋子里,杜若神情极为严肃:“杜若猜想,妖族必有预谋,要做一些事情了。” 等到天色大亮,告别圣邑之后,众人就踏上了前往埋骨之地的路程。 雪兰族以北的方向,以贺南弛的法力加上庄韫玉的指引,待他们连续使上四次缩地成寸,眼前的场景忽然就变了一副新天地,冰雪覆盖的天地一片灰暗,双眼可见之处皆是寂寥的死气,半空中还有浮动的碎屑,一切都透着令人不安的死气。 “行了,你们进去吧。” 贺南弛示意三人进去,荀姑洗脱口:“师,师尊,你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你还是小孩子么。”贺南弛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还要我……” “小心!” 她话音未落,就被庄韫玉一把扑倒,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在下一瞬的剧烈晃荡里陷入黑暗,人事不省。 “陛下……陛下。” 等到贺南弛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一个温柔的女声唤醒,贺南弛还没睁开眼,就先嗅见一阵沉静的香气,原本还在发昏的脑子都逐渐清醒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对了,她带着几个小辈来埋骨之地……然后被人扑倒在地,就失去了意识。 对!庄卞! 贺南弛猛地坐了起来,被人一把扶住:“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什么陛……” 贺南弛睁开眼,一眼扫过周围的环境,忽然止住了话头。 这是一座设计古朴典雅的寝宫,她如今正半躺在榻上,身边一个女官打扮的妙龄佳人正扶着她,满脸焦急望着她:“陛下您可算是醒了,您感觉好点了么?” 贺南弛没出声。 眼前这幅情景,大约也是个生成幻境,按照昏迷之前的那恶心人的剧烈震荡,他们大约是因为今年的暴风雪所以碰上了时间乱流,那乱流又将他们拉了进来。 不过无妨。 她少年时期下山历练碰见这类情况,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了。倒也不难对付。 最好的方法唯有顺着剧情走下去,找到施法者的破绽或是完成需要做的事情,才能离开环境。 所以按照身边这姑娘的话语,现在她的身份……是个,皇帝? 贺南弛抬起眼皮,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的厉害:“出什么事了?” “安宁王看着是要不成了……” 那女官咬着唇,神色不安:“您真的……不去一趟么” 对方既然问出了这样的话语,看起来她是否并不关心这个安宁王的死活,贺南弛意识到了这点,懒洋洋的起身示意对方给自己更衣:“不去。” “陛下。” 女官有些忧虑的皱着眉,十分小心:“您宠着晋公子……但,这次真不是安宁王的错呀……” 看来这个晋公子和安宁王,都是故事里的主角。 他们其中,会有哪具躯壳里装着的是庄卞或是荀姑洗他们么…… 既然是她今日把大家带来才遭遇此事,自然也是要负起责任照顾好他们,先要把人找齐才是正事。 思索至此,贺南弛站起身,欣然应允:“那就去看看,让晋公子也给我过来。” 她却不知道这一番话几乎让皇宫翻了天——谁不知道安宁王所为皇夫也不过是个名存实亡的存在, 陛下真正放在心尖尖的还是那位晋公子……今日居然为了晋公子伤了安宁王,要问责晋公子了?! “你说什么!?” 碧落宫里,晋苏一张俊脸扭曲,抓着梳子的手指发白:“陛下要我……去,去……给那个贱人道歉?” “公子切勿动怒啊!” 那内侍连忙跪下磕头,语气恳切:“陛下那样宠爱于您,说不定是要当着上阳宫那位的面羞辱他呢!” “说的也是……” 似乎是因为内侍的话语,晋苏的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他轻轻哼了一声:“也是……给本君更衣,现在就去罢。” 贺南弛心念一动,先是不动声色的套出女官名唤徐英,借着通过那位晋公子,终于是帮她确定了这故事的年代。 这不就是鸾武之乱么? 那她可不就是那专宠晋氏庶子的昏庸女帝傅鸾?那女官可不就是极负盛名的鸾武时期的书法家徐英徐梓莘么? 虽说这段浩劫正好发生在贺南弛二十五岁那年,但对她来说倒没有多少的经历。她那时专心修炼不闻山外事,和这段历史唯一的联系也不过是奉师命同圣邑一道斩杀了林难罢了。 也是幸得当年被师傅逼着学了不少经书史料,如今还算能把这段故事给回忆个大概来。 相传傅鸾容貌迤逦,天资聪颖,幼时就从众多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最后荣登大宝掌握天下。 那安宁王是别国质子,送来给她当皇夫以求和平,而这傅鸾专宠竹马晋阳,为他不惜做下了无数昏庸之事……最后……死于异变的安宁王之手。 而那“柔弱不能自理”又被欺负来欺负去的安宁王原名,林难。 思索至此,贺南弛眼神微动——至此她再看不出来这是个哪来的幻境,她也可以说是枉活这些年头了,这分明就是林难投入妖族之前的人生经历。 所以这是……林难的执念? 她心中装着事,没一会就听见徐英的声音:“陛下,到啦。” “行。”贺南弛下了辇就径直进了宫殿。 这宫殿委实华丽气派,一看便是皇后皇夫的寝宫——可这也太冷了,不只是因为缺少碳火保暖之物的寒冷,更是缺少人气的冷。 贺南弛这会在凡人躯壳里,同样也冷的一颤。 接着她就看见了榻上的人。 那人半靠着,穿着雪白的小衣,小腹的伤口还在出血,双眼被丝绸蒙着,露出苍白又脆弱的下颌线,看的贺南弛神色一凛。 没错了,这就是林难。 她追逐半生的对手,盲了双眼仍能号令妖族的妖皇林难。 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他。 所以…… “安宁王。” 贺南弛屏退左右,自己试探着走上去,开口就换成了雪兰语:“你和霍尔苏曼谁更厉害?” 庄韫玉:“噗……” 第一次看见这么试探人的,还真是够直接的。 十七.林难的执念 “庄先生这还笑得出来。” 贺南弛看了对方反应便知自己这一次猜的十分正确,往他床边一坐,漫声:“您都这样了,我要是没猜出来是你,你该怎么办。” “宗主……宗主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时候吧。” 庄韫玉好死不死的落入了安宁王林难的身体的时候,刚好是晋阳使剑洞穿了林难的小腹的瞬间,那一剑差点没直接送走了他,于是这会他连说话都难。 贺南弛心里五味杂陈。 她还是不太适应和自己的死敌这张脸坐一块聊天的感觉。 她每次见着林难,不是对方揍她,就是她往死里揍对方,百年间都少有这样祥和的对话。 她此时才发现,尚未归妖族的林难,其实有一张还算可以的皮囊虽说比起庄卞还是逊色不少…… …… 等等 我为什么要和他比较? 贺南弛莫名其妙的想着,却也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看起来极为好笑。 庄韫玉忍了又忍:“宗主……我们现在……” “喔” 贺南弛找回了自己的心思,十分镇定的捋了捋袖袍:“小叔经史学的如何:” “一般” 庄韫玉似乎很了解她的心思,说:“但……若我没猜错……这应当是林难……血脉开发……咳……归妖那一年……也就是……” “鸾武十二年,鸾武之难” 两人异口同声。 鸾武十二年,皇夫安宁王不慎暴露了自己的妖族身份,为女帝所察觉。于是他刺杀女帝傅鸾而后潜逃不知下落。 傅鸾昏庸独宠晋公子却无所出。故而她遇刺猝然离世后,皇室的各门宗亲都自持正统,整个帝国陷入了长达百年的夺位政斗,四方割据,拥兵自立,民不聊生是饿殍满地血流千里,无数珍宝流失,数不清的古书典籍付之一炬。 这段长达百年的人祸,被后世的经史学家们称作“鸾武之难” “我认为这个幻境,大约就是林难的执念了,他是希望有人为他破局的” 贺南弛倒了杯茶给自己:“那小叔觉得,他希望当时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结局呢?” “我……” “晋阳见过陛下。” 庄韫玉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晋阳走进殿来,冲着贺南弛就跪下了,红着眼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请陛下责罚。” 庄韫玉不说话了。 “唔,责罚?”贺南弛动了动她那情感十分缺乏的小脑筋努力的想了想,于是说:“你确实做错了”说着,不顾跪着的晋阳瞬间惨白的脸色,伸手去拉庄韫玉的手:“安宁王,你愿意原谅他么?” “不愿意。” 庄韫玉蒙着双眼,靠在榻上安静又无害:“怎么会有人能原谅捅了自己一刀的凶手呢?” 当初林难这样受了伤之后,肯定无人做主的。 试想他受着这样严重的伤,躺在冰冷的宫室里该是何种的撕心裂肺,才让他完成了本来必须要妖族前辈护法之下才能完成的血脉觉醒? 庄韫玉解决问题的思路向来都很直接。 既然林难因为当初的事情有执念,必然想要的就不是当初的那条路——那更简单了,做和他完全相反的事情就是了。 林难,你要知道一件事。 对付柔弱的小白花,你不能因为觉得他恶心就敬而远之。 你得恶心回去,才觉得过瘾。 “也有道理。” 贺南弛在主持事物的时候向来是很“公平”的,于是她对晋阳说:“那你上来,也让安宁王捅你一刀,你俩自此两清,以后可就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知道么?” “陛下!” “咳咳……” 前者是不敢置信的晋阳——他与傅鸾青梅竹马十几载,傅鸾向来是对他有求必应,这次居然一脸认真的要为那个占了他皇夫正宫位的安宁王出气?! 后者是被贺南弛一脸正经逗笑的庄韫玉,他这会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仍能想象出贺南弛一脸正义主持公道的模样,一时间不甚扯动伤口,疼的他咳了起来。 “陛下……” 庄韫玉好一会才顺了气,低声说:“臣,不敢对晋公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晋公子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住这样一剑,林难皮糙肉厚,伤了便也伤了……无妨的……请陛下莫要为了林难的事情动怒,林难只愿陛下,开开心心……” 说着,他忽然吐了口血,吓得信以为真粉贺南弛赶快去接他软倒下去的身体:“太医!喊太医! 就在这么电光火石之间,庄韫玉自己一个人演完了一场好戏,随着内侍和太医们涌入宫室,在御前狠狠丢了一个大脸的晋公子被挤到了外面,啪的一声大门闭合,他才涨红着脸,不敢置信的:“陛下,要,我……” “公子,快晕!” 那内侍机灵,一句话让晋阳忽然反应过来,立马往下一倒,那内侍立马喊了起来:“晋公子晕倒了!!” “晕倒?” 贺南弛听了一内侍来报,眼神仍在昏迷不醒的庄韫玉身上:“去请太医啊,朕又不会诊病” 佯装昏迷的庄韫玉:“……” 若是别人,大致是故意气人,但放在这个情感寡淡的贺南弛身上,搞不好她就是真情实意的说出来自己的内心想法。 等人都出去老人,庄韫玉这才睁开眼:“宗主……” “入戏点。” 贺南弛懒洋洋的一抬眼皮:“现在喊陛下。” “……” 庄韫玉忍着笑:“陛下,我们接下来要不要先去找找荀姑洗他们啊” “但愿他们几个聪明点。” 贺南弛不可见闻的叹了口气:“别还没见上面就被人杀了。” 对于目前这个情况,他们几个聪不聪明,还真的很难说。 成王府里,平日风流成性的成王傅敬这会正捂着头坐在凳子上,一旁的王妃魏氏大马金刀的坐在桌子上,抱着手臂看他。 “哎呀捂着脑袋有什么用!” 魏氏看她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先开口说:“咱们先去找到其他人再说啊。” “你说的简单。” 傅敬一抬头,十分暴躁:“还不知道尚易淳他们怎么样了” “你冷静一点荀姑洗” 如今魏氏的身体里的赵番还是不甚适应一身裙装,提了提肩膀上垂落的配饰,艰难的对傅敬躯壳里装着的荀姑洗说:“我觉得吧……我们来埋骨之地,这里是因为妖王林难而生成的,我现在是鸾武年的成王妃魏氏,那么我们是不是在这个故事里都会变成和林难有关的人呢?” 出乎意料的是,平日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赵番误打误撞之下,将幻境的来历猜了个大概。 十八.不太完整的汇合 “所以你觉得,林难到底想要什么?” 贺南弛坐在他床头,望着对方平静的面容,轻声:“我们得快一点了……我们不能在这个幻境待太久了。” “如果陛下说是林难,我觉得,他想要的是公平吧。” 庄韫玉答到:“我……曾在一册野史小传里看过,讲林难为质在女帝的皇宫里待的岁月,痛苦无法用语言而描述,那时候我还以为是野史杜撰,但现在看起来,或许所言非虚,还有……” “还有什么?”贺南弛下意识追问。 “还有爱。” 庄韫玉定定的望着她,即使他双目失明,却依旧带着无比的锐利:“你一出现,这具身体的心口就一直扭着疼,林难如果不是爱到极致,就是恨到极致。” 说着,他似乎也有些受不了这个酸腐的话本子剧情,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或者是妖王天生就有心悸的毛病。” 贺南弛:“……” “我这老对手” 贺南弛干笑两声,对这个烂俗肉麻的剧本在心里谩骂了林难好一会,面上又不好意思在庄卞这个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于没礼貌:“还有这么……儿女情长的一面,可真是让人想不到啊?”说着,她似乎又有些不得劲的补了一句,咕咕哝哝:“这个傅鸾也是的,不喜欢何必强留?搞得最后民不聊生的……” “当局者迷罢了。” 庄韫玉垂着眼,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还没等贺南弛反应过来了又说:“陛下您只管放心去找荀姑洗他们的下落,臣,去给林难,出出气。” 后来回忆起那天的的情景,贺南弛都不止一次唏嘘。 这小叔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心可真黑啊。 之后的半个多月,贺南弛一道找着荀姑洗他们几个人的下落,另一道每天都听着下面来报“安宁王又怎么怎么把晋公子气哭了气病了,晋公子又要割腕上吊闹自杀” 她一边感叹着这位小叔叔真人不露相,一边把他护得妥帖以保证他的安全。 于是宫里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风水轮流转” “霸道的晋公子色衰爱弛了” “安宁王终于反击了” “正宫就是正宫” 碧落宫里的晋阳被这些谣言气的是七窍生烟,他如何也想不通,就那么一次小小的事情,居然会让陛下厌弃了他? 最近陛下日日留宿上阳宫,宫里的狗奴才各个仗势欺人,最会踩低捧高,就这么几日,无论是采用还是起居都从天堂落入了地狱。 他如何能忍受这种日子。 “帮我……求见陛下。”晋阳咬着牙:“我要见陛下!” 晋阳这通传和成王夫妇求见的通传同时到了御前,贺南弛正和庄韫玉商量着事情,一听这两道通传,贺南弛毫不犹豫一挥手:“请成王和成王妃进来。” “你怀疑……” 庄韫玉极其聪明,听了通传立马就懂了她想做什么,趁着人还没上殿来,贺南弛冲他飞快的点了点头:“最近传言王妃魏氏性情大变,原本与她貌合神离的成王最近却是寸步不离魏氏,更网罗能工巧匠为她打造价值连城的神日弓” “所以,成王可能是易淳或者姑洗,魏氏可能是赵番?” 庄韫玉望着上前的夫妇二人,几乎是气声,成王夫妇十分拘谨,上前行礼叩拜:“臣弟见过陛下,见过皇夫。” “免礼。” 荀姑洗和赵番在打量着贺南弛,贺南弛如何不也是在试探他们? 打造黄金弓,还有夫妇二人恩爱非常的消息都是荀姑洗传出去的,神日弓乃赵家传世珍宝,他们自然是打造不出来的,他们目的就是为了通过这独一无二的“信物”碰一碰运气,看看是否能让团队里的,甚至一人寻信而来。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召见他们的居然会是女帝。 天哪,女帝身体里不会是那位容貌倾城的小叔吧?还是…… 徐徐下拜之时,荀姑洗还在胡思乱想,就听对方说:“这神日弓,朕听闻只有晋州赵氏子孙拉得开,魏氏,你为何要让成王为你打造这神日弓?” “师尊!” 荀姑洗嗷呜一声,哭着扑了过去:“呜呜呜呜!” 贺南弛和庄韫玉都被她惊了一跳,幸好这会屋子里唯独他们四个人,也不怕叫无关的人听了去,庄韫玉听她顶着个粉头油面男人的粗嗓子抱着贺南弛的大腿哭嚎,生怕扯动自己腹部伤口,是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转头向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魏氏说:“赵公子?” “您是,庄卞先生?” 终于被人关注了一下,赵番眼睛都亮了,一捋裙袖就想去抱庄韫玉:“是我是我!” 至此,小队五人已有四人成功集合,这又令众人不禁疑惑……尚易淳呢? “依照我的预计。” 庄韫玉喝完内侍呈上的汤药,几个人连闻着飘散的药气都被苦的胃里泛酸。可他似乎早已习惯了似的,面不改色的继续说:“这一段幻境始于压倒林难的最后一根稻草,被晋阳公子当中重伤而后肆意羞辱,由于我在他的身体里,能够十分清楚感受到那种恨意,随着这半个月以来,那种情绪得到了明显的淡化” “可是似乎幻境没有什么变化啊。” 说话的是满脸疑惑的荀姑洗:“如果完成了他的心愿,幻境应当有所变化。” “对。” 庄韫玉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所以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里并不是林难的执念。” “也许我们的思路一开始就错了。” 庄韫玉又说:“这里的主角,并不是林难。” 而被大家惦记着的尚易淳,这会真是两眼一抹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原因无二,他进的这具身体,是个哑巴,身份是某位权贵的暗卫,专为权贵办各种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心知大家或许也都在这个奇异的幻境之中,只不过尚易淳从小就与读书无缘,做不到同其他几人那样对前朝历史信手拈来的熟络,只得是两眼一抹黑的走一步看一步。 在执行自己的“任务”的过程中,尚易淳逐渐发现了这位权贵的一些,蛛丝马迹。 十九.蛛丝马迹【月票加更嘿嘿嘿】 是什么蛛丝马迹会令尚易淳如此上心?这一切还要从他刚进入这具身体时候说起。 虽说身份隐蔽无从得知那位豢养原主来进行各类秘密任务的权贵究竟是何来历,但当尚易淳翻阅资料,却意识到这位权贵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为什么人的未来铺着路似的。 先是选择了远离帝都皇城的庄子,套用了不少身份用了重金购置而成,又命他们杀死了所有知晓此事的人。 再后来是收集晋氏谋反罪证,此时尚易淳再如何心中也不禁升起了一个念头…… 只是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他几乎没有半点去寻找其他伙伴的时间,只得疲于奔命的完成着这位权贵的任务。 这位权贵,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现在的情况……”庄韫玉轻声:“其实,我还有一计” “先生请说。” 事关重大,贺南弛此时也换上了一副庄重的神情等着听他的话语。 庄韫玉点点头,思索着说:“我有一家传秘法,可令人的灵魂出窍,做到回溯时空而不受天道规则的束缚,如果说我猜的没错,这里不是林难的执念,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傅鸾的心魔。所以掌门,我现在送你回到过去,你来看看,这傅鸾,究竟要做什么。” 荀姑洗和赵番立马眼神殷切的看向贺南弛,她却没急着答应,只是认真的看着庄韫玉:“庄先生。” “掌门请说。” “如此逆天之法,代价是何?贺南弛这一语点醒梦中人,让旁边两人也一下反应过来——回溯时间本就是为天道所不容的,而一个能够避开天道法则把魂魄送回过去的秘法,怎么可能无需任何代价就能做到? “掌门依旧冰雪聪明。” 庄韫玉望着她,姣好的面容透着些无奈的包容:“但这其中种种皆属家传密辛,恕我无法坦诚相告,但贺掌门,这并非庄某第一次使用,况且庄某也只是为了尽快离开这,如果掌门若是觉得亏欠于某,就替某照顾好小玉便是。”说着,他微微加重了一些语气:“掌门不该再做犹豫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贺南弛没说话,但她的确被对方说动了。 “那就,拜托先生。” 贺南弛此时才从心底接受了这位行事有度,进退得体的小叔:“您今日恩情,长名贺南弛,记下了。” “宗主记着” 于是庄韫玉就示意她坐下,一边伸手结印,摁在她后心,而那声音也多了几分肃穆:“只看,不说,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到你的存在……” 逐渐的,庄韫玉的声音渐渐远去,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贺南弛浑身一颤,发现自己正在御书房里,还是在傅鸾的身体当中。 若不是周围已经没有了之前几人的踪迹,她都要以为庄家小叔的法子失效了。 “篾子” 她发觉是原身的傅鸾正在说话,她唤地上的男人叫篾子:“交代你的事情,可有办好?” “请主子放心。” 那黑衣打扮的男子低着头,跪在地上,毕恭毕敬:“一切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将安宁王安全送出,现在除了属下和陛下您,将无人会知晓安宁王下落。” 接出去? 贺南弛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不免有些惊诧——难道这傅鸾不也是恨着林难占据了皇夫的正宫位置,等着对方一死,给她的晋阳公子腾位置么? “篾子。” 傅鸾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的,有些苦闷的笑了一下,望着窗外连绵的雨水,声音干涩:“朕不知道,这么做,该不该。” “我的主子做事,从来都不是为了要别人理解和感恩戴德。” 篾子跪的笔直,眼中对于傅鸾的狂热崇拜却是分毫不减:“您做什么,奴才都相信” “油嘴滑舌。兴许是给面前男人逗得心情好了些,傅鸾才坐下来,就听一个内侍惊慌失措来报:“陛下——陛下不好了!晋阳公子无意伤了安宁王啊!” 傅鸾下意识的和篾子对视了一眼——是他们等待的时候了。 贺南弛的心不由一沉。 这是他们没有跌入时空乱流里,故事原本的走向。 “冷酷无情”的女帝就这样枉顾了奄奄一息的安宁王,连夜陪护在伤人的晋阳身边,贺南弛待在她的身体里,却分明能感受到傅鸾对面前晋阳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 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着实不能理解。 可她答应了庄家小叔,不言语只能旁观,看着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之后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傅鸾日复一日的把愚蠢而不自知的晋阳捧上天,听着安宁王越发虚弱的消息一日一日传来碧落宫…… 贺南弛与傅鸾共用一体,她几乎都要被傅鸾内心那些隐秘的忍耐逼得发疯——她简直想拔剑出来打一架。 然后傅鸾就死了。 死在异变之后,在一个深夜闯入她寝宫的,林难的爪下。 贺南弛陪着傅鸾尝了一次利爪剜出心脏的疼痛,她甚至没来得及再看一眼走火入魔的林难,就闭上了眼。 “师尊!” “师尊!!!你还好吗!” 生死之间的来回,就是贺南弛也有些遭受不住,好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庄卞的怀里,自己正因为剜心之痛捂着胸口缩成一团,吓得几个人动都不敢动。 “怎么样....看见什么了。” 庄韫玉的声音有些莫名的沙哑,却还是那样耐心温柔:“掌门先歇口气,不急。” 于是贺南弛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所将所闻说给了几个人听。 “我知道了....” 庄韫玉忽然笑了一声:“这个结果,是他们两人一起造成的,怨不得他人。” “林难。” 庄韫玉低低的唤了一声,他似乎也不在意周围并无人应答,自顾自的说:“你恨你妖族身份,你恨傅鸾见异思迁爱上他人,却不曾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拿晋阳当挡箭牌护着你,林难,可你要知道,你们两从没对彼此说过一星半点的真话,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换成谁来扮演你们两,结果都是她死你活罢了。” 而这一句话似乎终于激怒了什么人,整个幻境都陷入了剧烈的震荡和扭曲之中,一声巨响后,几人发现自己仍在之前的雪原中,唯一的不同是多了一个林难。 二十.来龙去脉 “林难!” 了解来龙去脉的荀姑洗十分警觉,在庄韫玉身前摆出了一个防御保护的姿态,哪知对方只是笑着摁了摁她的肩膀,话说的毫不客气:“别紧张荀姑娘,妖皇现在也只是一抹残魂罢了,不能把我怎么样。” 贺南弛:“……哈哈哈哈哈哈” 林难:“……你这个后生,嘴倒是不饶人。” “多谢妖皇赞誉。” 或许是有些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些极北寒意,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依旧是那副十分好脾气的样子看着对方:“所以庄某猜中了您的心思吧。” “确实。” 林难的这抹残魂看起来确实出乎意料的好相与,冲着庄韫玉点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 可等他看向贺南弛的时候,却还是那副欠揍的温雅模样:“贺南弛你这个废物,杀了我还是没拿到我的宝贝吧?” 余下几人:“......” 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敢这样对贺南弛说话吗! “林难。” 贺南弛似乎也不在意他这幅恶劣的态度,一脸为难的说:“我要不是没带留影石,你在幻境里的样子,我肯定都给你记录下来,带出去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恼羞成怒的林难:“....贺南弛你还是这样奸诈!” 看两人又是一副要掐起来的样子,庄韫玉叹了口气挡在中间当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妖皇您都死了怎么还能和贺掌门掐起来呢?咱们有事说事行不行?” “你先说说你和傅鸾的事。” 贺南弛瞥了林难一眼,似乎是准备给庄韫玉一个面子不再跟他拌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 林难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个深深地叹气开了头:“的确,这后生说的没错,一切的悲剧,都来自我和她本身的错误。” “在她死后,我找到了徐英” “她告诉了我,很多,很多事情。” 正德十三年,孝文帝幼女傅鸾降生在了皇宫之中,批命极富极贵,更是孝文帝的贵人。 帝闻之,龙颜大悦 但这个批命似乎也没什么错的,自傅鸾出生后南北安泰,无灾无害,边关连年胜仗,这让本就对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颇为尊敬的孝文帝更加相信这个玉人儿般的小女儿就是上天赐下的贵人。 傅鸾也从未辜负外界的期望,她十岁就得封号,十五岁时就已经是文能与当时的宰相上官吾论道,武能上马骑射,甚至拉得开一石的弓箭。 这在当时并不拘泥于继承大统者性别的傅家皇室来说,无疑是在众多皇子面前敲响了警钟。 毕竟一开始没有人将这个美艳到了极点的小公主放在眼里。 她太美了,也太会利用自己的长处让敌人放松警惕,到了孝文皇帝大行,她的这些无能兄长想要调转枪头对准她的时候,她对兄长们举起屠刀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 又是个仲夏午后。 傅鸾苦夏,每到这个时候总是胃口欠佳,徐英为新帝亲手做了鸡丝凉面端上,轻声:“陛下,吃一点东西吧,鸡丝凉面,很开胃的。” 傅鸾是出了名的怕热,她这会穿着轻薄的纱裙,半靠在亭子里的竹椅上批阅着公文,亭子四周都搭着防蚊的网眼帐子,既能防止蚊虫侵害,又不致使她感到憋闷。 徐英端着凉面站在亭子外,一阵微风掠过帐子,将傅鸾的面容模糊了些许。 “如果是梓莘做的鸡丝面,自然还是要吃的。” 年轻的帝王听见旧时友人的声音,笑着放下手中物品,撩起帐子就要迎她。 徐梓莘是冠绝天下的书法家,也是最好的美食家。这鸡丝面更是她的得意之作,更是风靡一时,成了金陵城的名菜。 整块的鸡肉洗净煮熟撕成细条,拌入辣油蒜蓉香菜等最是开胃爽口,再与煮好加了香油晾干的面条一拌,最合适不过夏日食用了。 徐英看她吃,神色却多了忧虑,这低着头吃饭的傅鸾却好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似的,明明低着头吃饭也能猜到她想法似的,悠悠闲闲:“怎么啦?徐先生,是谁又惹了先生不快,朕去要了他的命!” “我……!” 徐英又急又气,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陛下,你要娶了那晋家庶子?这究竟是为何?” “不娶晋阳,如何能让那些把眼睛黏在阿难身上的家伙放过阿难” 傅鸾放下了筷子,神色有些郁郁:“要不是因为我,阿难哥哥的眼睛也……” “只怕是,要伤了安宁王的心了”徐英有些为难。 是啊,阿难哥哥会伤心的吧。 傅鸾的小女儿情态,几乎都留给了她的阿难哥哥,她可以做父皇最出色的孩子,天下最好的君主,可是她能在阿难哥哥怀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思索至此,君王总是过于冷漠的面容上多了一些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等一切稳定了,我就先把阿难哥哥送出去,等我收拾了晋氏一派,就将皇位传给四皇叔,到时候我就可以和阿难哥哥一起游历山水啦!” 等故事讲到这里,几人都露出了些不忍的神色。 原来傅鸾爱的也是林难,只是为了护他周全,才冷落他,可因为彼此都将隐瞒当做保护对方的方法,才致使最后的悲剧。 庄韫玉却问了:“后来晋阳捅伤了你,你在极度的痛苦之下完成了血脉的转化。” “之后你知道自己错误的时候已经是为时已晚,你锁住了傅鸾最后一口气,因为你想要复活傅鸾所以你需要贺掌门的内丹” 庄韫玉笑眯眯的讲出了最惊人的事实,而贺南弛沉默也算是应证了他的话语。 “对。” 林难爽朗一笑:“结果我输了,被她和她的小姐妹给杀了,喏,你们再往里走一些就能看见我的尸骨,不过早凉了” “你话好多。” 贺南弛平静的讽刺了他:“是成了孤魂没人说话太寂寞……” “好了掌门。”庄韫玉忽然拍了拍她:“我跟他说” 那一刻与庄韫玉四目相对,贺南弛忽然觉得,他猜到了她的念头。 唯独不忍二字罢了,因为不忍,才故意说出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掩盖内心的情绪波动。 当年她奉师命自诩斩妖除魔维护天下苍生正义,却不知林难也是被迫。 如今傅鸾早已香消玉殒,林难也只剩孤魂一丝…… 这就是她的错。 “你怎么这个表情。” 林难瞧了瞧她,忽然哈哈一笑:“贺南弛,我林难一生就是豪赌罢了,输给你,我不后悔,终归要散场,把你那点婆婆妈妈收起来,别在这掉眼泪给谁看呢” 赵番:“感觉这位前辈的性格和他为人的时候好像大相径庭呢……” 心累且没跟上进度的尚易淳:“闭嘴吧我不想挨打……” 二十一.坦诚相待【感谢月票红包的加更x1】 “所以前辈希望我们为您做点什么?” 好在这会庄韫玉及时开口,这才把整体的画风拉了回来。 他将贺南弛不着痕迹的挡在身后,这才抬起头迎向林难的目光,适时的补充了一句:“林前辈,要我们做什么,您才会让我们进埋骨之地。” “真是个有趣的后生,简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林难瞧着他,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观察了好一会,这才挥了挥袖子:“这样吧,反正我那点家当也被贺南弛薅的差不多了,这次能拿到多少,就是你们几个家伙的机遇了,唔,就是你,你小子把我和傅鸾的骨骸烧了,合在一起葬在……” “葬去哪?” 庄韫玉规规矩矩的追问,就看见身形不断变得透明的林难微微一笑:“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话音未落,他已然化为烟尘消逝与天地之间,满是死寂的埋骨之地,无风无雨,没能留下半点他曾来过的痕迹。 几个小辈心情都难免有些低落。 “还愣着作甚?” 贺南弛忽然环视了他们一周,厉声说:“现在就进去,我会在外面守着,这一年,找你们自己的机遇,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浪费的可是你们自己的时间” “是。” 尚易淳此时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连忙冲贺南弛行礼之后就拉着荀姑洗往里走,赵番见状也回过神,身影随即消失在结界里。 总算是把熊孩子都送进去了。 一波三折,就是贺南弛也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但这事情还没完呢,这边还有一位贵客要怎么处理? 她贺南弛皮糙肉厚经打抗摔,年轻的时候就没少在荒郊野岭露宿修炼,如今就在这冰原修炼打坐等上这群小子就算是一年也不成问题。 可她总不能让庄卞这个风都能刮倒的陪着她吧。 这家伙要是出什么事…… 贺南弛想着,转身便道:“庄先生” “掌门。” 许久未曾言语的庄韫玉正站在她身后,忽然动了动嘴唇,就见一丝血线自他唇角滑下:“总算是,结束了啊。” “你怎么了!” 贺南弛疾步上前,稳稳的接住对方软倒下来的身体。 这才发现对方浑身冷汗,身子还在不住的颤抖,也不知道他刚刚是如何坚持着说了那样久的话,贺南弛立马就反应过来了:“是不是在幻境用了密法导致的?” “没、没事。” 庄韫玉十分费劲的抬了一下眼皮,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能昏厥过去,贺南弛这才发现或许是因为剧痛,使他连瞳孔都有些涣散,嘴唇和脸都白的厉害,贺南弛甚至心惊面前这人几乎要与冰雪融为一体了,哪知他还微微的笑了一下,声音已经是细不可闻:“又拖你后腿了啊” 又? 贺南弛看他已经是半昏迷的模样,于是也来不及细想。只是厉声喝止不许对方再说话,伸手催动体内真气在庄韫玉的经脉走了一圈,却始终不得其法。 这太奇怪了,他的身体内外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除了体质孱弱一些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她就是看不出他身上究竟是什么令他如此痛苦。 “不是你的问题,掌门。” 庄韫玉给自己嘴里涌出来的鲜血呛住,说话十分费劲,他努力将身子板正,还没等他开口,贺南弛先说:“别骗我,说实话,你究竟是怎的了?” “我贺南弛活了几百岁,不是那些只会听从男人言语的普通妇人,女人也从来不需要以欺骗的方式被保护,所以你不要妄想骗我,目前我们还是朋友,同盟,我需要知道你的真实情况,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都安危考虑。” 贺南弛看他一副沉默不语,非要自己一力承担的模样就不由得来气—— 她从来都并非需要躲在男人身后的娇娇姑娘,如今她的境界修为早已是少有对手,为何这一个个的还是喜欢对着她三缄其口?! 为什么这些人,老爱把欺骗和隐瞒当做保护? “你可以把我的这种情况……理解为……一种禁制。” 庄韫玉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于是抿了抿唇,声音压的极低:“禁制属于我以前的那部分力量……只要用了……就会这样” “所以你吐血是因为受到了禁制反噬”贺南弛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姣好的柳眉扭了起来:“胡闹!” “啊?” 庄韫玉疼的厉害,头还是晕乎的,根本跟不上贺南弛的话,一双眼眸像是浸着水,望向贺南弛的眼神透着些不解:“什么胡……” “如果会让你这样痛苦,那根本就没必要用这个方法!” 贺南弛直接打断了他,十分不悦:“我直接砸开幻境便是!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要如何跟庄韫玉交代!” “能好好解决的事情,何必诉诸暴力呢”庄韫玉轻轻咳嗽了几声,舒展开的眉宇之间还带上了写无奈的笑意:“我……” “小叔” 贺南弛满脸冷酷的上下打量着他:“你下一句该不会是你要这么回去吧?” 庄韫玉:“……” 您这表情,我敢说什么? “小叔因我们而卷入一场原本无关的祸事还受了伤” 贺南弛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她忽然呢喃自语的说了些什么,又望了一眼天际:“时间差不多了,好,小叔你听好了,我贺南弛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所以小叔不必急着离开,我带你进桃源居,好好休整,等你伤愈,随时想走都可以走,贺南弛绝不强留。” 桃源居。 庄韫玉不由一愣:“什么?桃源居。” “在埋骨之地的空间裂缝里” 贺南弛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了什么,微微扯了扯嘴角:“进去了你就知道了。” 语毕,她似乎还有些在气头上,也不和庄韫玉多说,只是虚空一握拔出照壁,只见她轻轻一划,面前就多了一道裂缝。 庄韫玉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想那么多,进去养伤,你多休息少说话。” 贺南弛像是已经猜到了他内心想法,扶起他就往里走,顺带还颇带着些警告意味的:“思虑过多的人身体都不好,您还是多活几年吧。” 二十二.桃源居【上】 只是在穿过裂缝那一瞬间的眩晕后,等庄韫玉站稳,他便发现自己来到一片焕然一新的天地。 典型的江南水乡,烟波浩渺,岸边垂柳轻拂水面波纹。 两岸是黑墙白瓦的江南建筑,远望依稀可见几个孩童嬉戏玩耍。 一切都静谧美好,简直有人让沉溺其中的魔力,只是此情此景,绝不该出现在这里。 庄韫玉下意识的看了贺南弛一眼,对方这会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喊了一声:“鱼娃?鱼娃?你在不在?” “在呢南姐!” 一个身着短打,约莫十来岁的少年从岸边一个青石跳了上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庄韫玉,有些暧昧一笑:“南姐,这是……” “这是我夫君” 贺南弛面无表情的:“你快去跟你娘说,给我收拾一间干净屋子出来,他病了。” “哦,好嘞。” 鱼娃是个会看眼色的聪明小子,这会他也看出来贺南弛眼神严肃,立马转身往家里跑:“阿奶!阿奶!南姐带男人回来了咯——” 贺南弛、庄韫玉:“……” 刚变声的男孩儿音色细长沙哑,这一嗓子下去半条街也都听见了,贺南弛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不是占你便宜……哥哥这个身份,林难已经用过了” “你还带他来过。” 庄韫玉疼的蚀骨钻心,可他除了额上不断沁出的汗珠,面上却是一点痕迹也不曾显露,还是那副温吞模样,被贺南弛扶着慢慢往前走:“你们……” “看起来关系很好是吧?”贺南弛也不介意提及往事:“的确,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成为莫逆之交。” 说着,她瞥了一眼对方,忽然笑了出来:“收收你脸上的求知欲吧!都疼成那样了,还想听八卦?” “其实还行” 庄韫玉被她噎得够呛,半天憋出这么四个字来,贺南弛也没再回答他,两个人就是这么几步路就到了屋子前,就见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迎了出来,看见贺南弛,眼神中的喜悦几乎倾泄出来就要去握着贺南弛的手:“小南,你来啦....” “好久不见,张姨。” 贺南弛微微一笑:“这是我夫君,庄卞。” 庄韫玉立马点头示意,张盼心望着他,眼神里多了些审视的欣赏:“不错...不错....诶对了,刚刚听鱼娃说,庄先生病了? “没事,我带他去休息一会就好。” 贺南弛连忙接上话头:“他就是舟车劳顿,累了” 张盼心听完十分理解的点点头:“房间都有现成干净的,这边”说完就引着贺南弛扶起庄韫玉就进了里屋的一间。 这房间不大,收拾的齐整,是朝阳的方向,被褥晒得干爽清洁,没有用香,反而更让人安心舒适。 “你就好生休息,我先出去一趟。”贺南弛将他安置好了,这才转身往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回过头:“别乱跑,晚上有好吃的。” 活脱脱像极了嘱咐丈夫的妻子。庄韫玉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忽然绽开笑颜:“行……都听掌门的。” 贺南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出去了。 贺南弛的身影刚消失没多久,庄韫玉便注意到了门口那个探头探脑的小萝卜头,不禁失笑:“想看就进来看,躲躲藏藏的作甚?” 刚刚被唤作鱼娃的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进来,白皙的小脸飞上了两抹红晕:“你是南弛姐姐的夫婿呀?” “正是。” 庄韫玉看他这副模样心情甚好:“怎么,你这是……娘家人?” “啊,也不是。”鱼娃或许是没想到他这样好说话,之前准备的说辞这一下反倒是派不上用场了:“我…阿奶!你要问什么啊,你自己问吧!”说完就捂着脑袋冲出了房间 今天要见的人还不少,庄韫玉看着他跑出去,门后的张盼心有些尴尬的走了出来:“庄先生” “多谢张姨收留。”庄韫玉病得厉害,坐在床上的时候仍是谦和有礼,仪态翩翩的:“晚辈知道,您是关心元娘,怕她吃亏,这样吧,您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庄韫玉一说出贺南弛的小字,张盼心就对他放心了一大半———她了解贺南弛,若不是真心爱着的男子,贺南弛是决计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小字与对方知晓的,她于是微微的笑了起来,像个担忧女儿的普通妇人:“元娘是个好孩子,你别看她娇娇弱弱的,我们整个桃源居都是她一个人救下来的呢....哦,就是那年,她和她兄长一块,她兄长也是个好孩子....只是我怎么有些想不起他长相了?” “想不起就莫想了,张姨。” 在说这话的时候,庄韫玉眼神里缀着些极淡的伤感:“过去的人也都过去了,万事,朝前看。” “说的在理。”老太太豁然开朗,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你们打算何时要个娃娃?” ...... 可这是不是也跳的太快了! “还没,还没。”庄韫玉讪讪的,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意:“元娘还小....” “南姐不小啦!隔壁徐家姐姐的娃娃都能喊人啦!” 一直在偷听的鱼娃冒出一个小脑袋,被张盼心呵斥:“读你的书去!哪来那么多话啊!”语毕,转过来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庄韫玉笑了笑。 贺南弛这一趟出去的够久,直至天色完全都黑了,她才“满载而归”的回了张家。 “怎的拿了这样多的东西?”庄韫玉十分自然的伸手来接,贺南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就随意的说:“哦,就去到处走了走,看了看老朋友,这些都是他们给你补身子的。” “老参,红糖,老母鸡.....当归?”庄韫玉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接过来的东西:“这一下午....” “诶,别在意那些细节嘛。”贺南弛哈哈一笑,试图逃避自己在外面造的谣,拉着庄韫玉就往厅堂里走:“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呀?” “自然很好。”庄韫玉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张姨还问我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夫人,你看呢?” 贺南弛:“.......” 终于到了开饭的时间。 张盼心手艺了得,一桌子苏杭菜做的精致又可口,贺南弛就像是饿鬼附了身,努力的往嘴里塞糖醋小排,连庄韫玉都担心她给噎着,就听张盼心笑眯眯的说:“南弛啊,我炖了当归乌鸡,吃完饭,喝一点,把身子早点调养好,等你们有了孩子啊,兴许我老太婆还能看上两眼。” “咳咳咳!!” 二十三.桃源居【下】 深夜。 贺南弛以遛食为名,从张盼心手里拯救了几乎被查问了祖宗十八代的可怜小叔,刚出了张家,夜晚独有的清凉香气扑面而来,庄韫玉忽然理解了贺南弛为何在这里展现出了一种自二人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放松和自由。 一路跟着贺南弛往前走,路上时不时的还要看她同熟人打个招呼,关心对方家中近况,这样的贺南弛到让庄韫玉觉着有些新奇。 今日天气极好,天际缀着的几点星光清晰可见,二人坐在田埂旁,贺南弛抬着头望了一会,忽然就问道:“小叔。” “嗯?”庄韫玉随口答道。 “金陵城,也能看见这样的天么?”贺南弛微微的闭了一下眼睛:“我都快忘了那里长什么样子了。” 这便是了。 贺南弛自当年拜师后,几乎就没回过金陵贺家。 百年来沧桑变幻,无数权贵王爵得势又覆灭,可贺家却还能够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可以明确的说,与贺南弛这位宗师级别的老祖宗,是脱不开干系的。 她好似贺家的定海神针,又像是长名山的保护神。人人都知道,只要有她在,必然一切无虞,但好像也人关心过,她也会有疲累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我小时候,总是不懂人怎么爱赏月观星。” 贺南弛微微笑了一下,随手指了指天边的几点星亮:“练武,打架,修炼,都是能有获得的事情,哪个不比傻坐在这好玩?” 庄韫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她往下说,他知道,贺南弛想要的只是一个听她讲话的人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看星星,看月亮,真的是有意思的。” 贺南弛长出一口气:“我会想,阿娘阿耶看见的,是否也是这样的天空?到了中秋,他们是否也和我在家时一样,食月饼写诗歌。所以啊……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人看星星月亮,看的是悲欢离合,团聚分离。” “但你好像并不后悔选择走这条路”庄韫玉等了许久也没听见贺南弛的下文,于是反问:“不是么?” “是。” 贺南弛十分自然的点点头,接上他的话:“我选的,我就不后悔,如果我感觉到遗憾,只能说是我的能力还不够,满足不了我的愿望罢了” “这才是我熟悉的贺南弛”庄韫玉看她已然走出之前的阴霾,这才释然一笑,哪知贺南弛懒懒的一抬眼皮,轻嗤一声:“你这人啊,话说的漂亮,实际上,一点都不真诚。” “?” 庄韫玉一愣:“何……何出此言?” “你明明身上还疼的厉害,当我看不出来呢?” 贺南弛理了理衣裙,眼神都不知道飘去了哪:“你完全可以说不舒服,然后拒绝我要你出来”说着她皱了皱鼻子:“我讨厌心口不一的人。” 庄韫玉愣着了,尔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绽开了一个的微笑,他生得极其漂亮,一双大大的圆眼清亮,睫毛长长的,到眼尾的地方微微的下垂,这样的一双眼,又给他带出些楚楚可怜,总是含着些委屈的味道来。 摸着良心,贺掌门也不得不说,长成这样的美人,无论性别,只要是个人都不忍心对他苛责。 正当贺南弛因为美色当前,开始反思自己那话是否说的有些难听了,庄韫玉反而点点头,十分理解的说:“掌门说的在理……是我的问题,我这个人,不诚实,很虚伪” “我其实也不太记得金陵的星星长什么模样” 庄韫玉回望着她,浅浅一笑,那语气听起来轻快极了:“我也曾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追逐一些……很不值得的事情上面,后来有一个人教会了我,可以把生命花在更美好的东西上面” 贺南弛饶有兴趣的一挑眉,示意他往下说。 “去看山,去看海,去看看别人和你截然不同的活法,无论怎么做,就是别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我们都太渺小啦,算不上什么东西。” 庄韫玉一字一句的说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当年那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一脸散漫的模样,于是他十分怀念的笑了笑:“我觉得她说得很好,所以我,选择了如今的路。” “虽然没见过这位兄台。” 贺南弛从身边的田埂上拔了一根狗尾草手指在期间灵活的翻动着:“但他说的很道理,我赞同” “所以咱们这一年,就在桃源居待着吗”庄韫玉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这要注意什么?” 片刻之间,她手里多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蚂蚱:“好好休息就是,你身上虽然没什么我能治疗的顽疾伤口,但你还真是够虚的……我已经和张姨说好了,你就天天给我喝点补汤,不许再用你那不能动的法力,等除夕.....之后,我们一起进埋骨之地接他们出来,顺便把林难和傅鸾的骨骸带走。” 原来这内外的年历纪法都是相同的。 “掌门。”庄韫玉忽然收住了笑容,垂着眼,有些犹豫的话语止住了贺南弛起身往村里走的动作:“你对所有人,都会这么好吗?” “我的好,只给好孩子。” 贺南弛看他这幅样子:“我的好小叔,早些歇着吧,明天还有事要做呢。” “做什么?” 庄韫玉爬了起来,跟上她的步子,贺南弛背着手,冲他微微一笑:“到时候不就知道了,睡觉吧!” 埋骨之地 世界也确实是不公平,你看这有人花前月下聊人生理想,有人冰天雪地冻得神志不清嗷嗷乱叫——譬如这会的尚易淳。 “唔....”尚易淳再一次栽倒在地的时候,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一落到冻得结实的冰雪面上就凝成了一块,好不可怖。 他这会甚至要怀疑是自己今年运势有了什么问题,从到了埋骨之地开始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拽着荀姑洗呢,接着就两手空空了———便有一阵又一阵的罡风对着他来回砍杀,几乎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又一阵罡风迎面而来,他再无起身的力气,就在罡风切到发丝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有了些时间思索———我是不是要死了? 二十四.婚宴,入冬 庄韫玉第二天下午是给鱼娃叫醒的。 “庄家哥哥,起了起了!” 鱼娃跑进他房间的时候兴奋极了,伸手就去推他——只是庄韫玉睡醒从来都起不了太急,容易头晕 午睡忽然被急匆匆的喊起来,庄韫玉也只是耐着性子,按照自己的习惯慢慢的坐起身,好一会才睁眼去看鱼娃:“怎么了?这么早?” “南姐没跟你说嘛?” 庄韫玉这时候才发现鱼娃也换了身新衣,一口白牙笑的光亮:“今天是牛家二姐大婚的日子呀!南姐姐早就过去帮新娘子梳妆啦!她让我叫你起来,一起过去婚礼。” “我……” 庄韫玉眨了眨眼睛,看着鱼娃递来的新衣:“这是我家阿奶给你做的!穿上吧!一起沾沾喜气去!” 等庄韫玉跟着鱼娃到了牛家门口时,正是黄昏,四周早已是结起了相应的布置,这里的婚礼可以说是布置精细一应俱全,但却也没有过多的讲究,庄韫玉穿梭在观礼的人群之中,看着红衫绿裙的新人对拜时,周围都是喜气洋洋的谈笑声。 庄韫玉也能真切的感受到他们每一个人眼中不作伪的喜悦。 “有趣么?” 贺南弛也不知道是何时来了,今天为了陪伴新娘子,贺南弛也换了身打扮,喜庆不失庄重,却少用了装点的饰品——这是她怕盖过了新娘子的风头。 但这样颜色鲜艳的打扮,对贺南弛来说是鲜有的。 作为长名的掌门,她大多数时间都是一身素色,严谨自持的行走在山门之间……这也让人很难想象,贺南弛也会笑着去与他人打闹,抢吃的。 如今她抱着面碗跑来的的时候,连眼角眉梢都透着生动的灵气。 “很有趣。” 烟火映在庄韫玉的眼底,他温柔的望着端了碗喜面就跑出来的贺南弛:“看到了很多好东西。” “别看啦,吃点东西。” 贺南弛把喜面塞进他手里,上面还窝了个红蛋,配料不多,却洋着喜气:“我说你还真能睡啊,一下午呢,吃点东西垫垫,别一会晕过去了。” “这是?” 庄韫玉挑起面尝了一口,这喜面味道是很好的,精心熬制的骨汤和浇头熨帖了他有些隐隐作痛的肠胃,贺南弛眼见着对方原本苍白失血的脸色因为热气而好了不少,颇有些养孩子成功的自豪感:“这是我牛叔亲自给你煮的汤面,喏,就是牛二娘的阿耶,他可是桃源居最好的厨师,大家家里红白喜事都请他来,他不这不是听说你身体不好,怕你受不住婚宴上的油腻,特意给你下了一碗汤面。”说着,还故意做了个嫉妒的表情:“可怜我啊……一会只能去吃大鱼大肉咯” “那我可真是有口福” 庄韫玉哑然失笑。 “别说那么多了,走走走,进去吃把,别喝着风”贺南弛冲他一招手,自己先跑了进去。 “我也没脆弱到这个地步啊?”庄韫玉无奈的摇摇头,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高门以外,天边的绚烂烟火绽放,似是永远都不会停歇,它与人们的欢笑,美食的烟火气组成了一场别样人间盛宴 这世间最美好的盛宴,不过团圆二字可描述。 光阴流转。 春夏秋冬,一年总是走的步履匆匆,但温和宜居的江南,四季更迭总不似别处那般鲜明可辩。 等春意叫蝉鸣所驱散,又让落叶扫走了炎热,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贺南弛严肃的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在桃源居失宠了。 原本张姨,牛叔还是水生巷的郑爷爷都把她当个宝,到哪家都有好吃好喝招待着。 但现在这种待遇全成了庄韫玉的了。 从庄韫玉身体好了差不多开始,他就顶了桃源居教书先生的位置,每日早早起来去到学堂讲课,中午张姨送饭,到了晚上便是贺南弛来接他回家,一来二去,连贺南弛自己都快要忘记桃源居外的世界里,他们只是毫不相干的点头之交。 “……” 如今贺南弛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幽幽的看着庄韫玉被裁缝铺的周姐半路拦下,给他套上了狐裘裹得严严实实。庄韫玉十分乖顺的冲着周姐一笑,周姐就几乎是神魂颠倒不知南北了。 等周姨恋恋不舍的转身走了,她才说:“你挺厉害啊?” “嗯?”庄韫玉转头看她:“哪厉害?” 这快一年的功夫,庄韫玉在桃源居的各位叔叔婶婶的“努力下”,把他的身体养好了不少。 他现在不光是脸上有了些肉,也不再是一副苍白失血的样子了,更是容光焕发,走哪都有不少小姑娘偷看,一来二去,给贺南弛笑的不行。 “我发现你这个人虽然不怎么真诚”贺南弛一摸下巴,跟在他身边一蹦一跳的走着,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但是很容易让别人喜欢上你啊。” “那掌门喜欢我么?” 庄韫玉一头柔顺的黑发只用了根木簪束起,精致漂亮的脸埋在狐裘的毛领子里,与身旁仅是换上了稍微厚实的长衫的贺南弛形成了强烈反差,他那双漂亮的圆眼就像家里娇养着的猫儿似的,望着贺南弛,叫她难免心软:“我要是很容易让别人喜欢上我,怎么掌门还没喜欢上呢?” “别闹。” 贺南弛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下意识的岔开话题:“走吧,今天张姨做了糖醋小排,你再不回去,鱼娃估计连骨头都不给你留” “说的跟你们俩昨天给我留了糖醋鱼似的”庄韫玉一扯嘴角:“我还没进门,就被你俩吃了个精光” “你还说呢。” 贺南弛忍不住敲了他一个脑瓜崩:“你这人居然还告状!鱼娃昨天屁股都给张姨打肿了!” “我可没告状。” 庄韫玉随意的一摆手,继续往前走:‘我就是说了句,啊,都吃完了''而已啊” “像你这种红颜祸水” 贺南弛瞪了他一眼:“在长名山,早给我收进锁妖塔里了” “长得好看也是我的错?”庄韫玉无辜的挑眉:“贺掌门可真是好不讲理——嘶你踩我干什么?” “你就当是女人的嫉妒心在作祟吧”贺南弛得意洋洋:“谁让你比我长得好看?” 二十五.该醒了 等到了除夕那天,贺南弛哪都没去,只是乖乖的呆在张家,和庄韫玉一块,陪着张姨一起包饺子。 晚上放完鞭炮吃了饺子,围坐在火炉边上,贺南弛和庄韫玉都耐心的听着张盼心翻来覆去的唠叨着这一年的事情。 只是庄韫玉本就肠胃不好,没吃上几个就撑得有些难受,他本想陪着张姨一起守岁,贺南弛却止住了他。 “姨” 贺南弛虽是笑着,那笑容却带着些难以名状的僵硬,庄韫玉察觉了却保持了沉默,就听贺南弛继续说:“今年就不守岁啦,你看小庄这样,我先陪他去睡了。” “睡吧睡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张盼心坐在摇椅上缝补着鱼娃的袜子,苍老的面容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要是饿了,就自己下来找吃的,盐水蛋饺子都有” “好。”贺南弛回答完张盼心的叮嘱,甚至没给庄韫玉挣扎的机会,拽着他的手就进了厢房。 庄韫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而又沉默的任由她拽着,等贺南弛反应过来去查看的时候时候,对方的腕子甚至被她握出一圈淤青,在那样苍白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你不知道疼么!干嘛不说”贺南弛低低的骂了一声,颤抖着手就要去找药来,却被庄韫玉一把抱着了。 “不想了,别去想了,都结束了” 庄韫玉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睡觉吧,睡醒了,一切就结束了。”他轻声念着,一缕微光自他的指尖滑入贺南弛的后脑,她在片刻间陷入了沉睡。庄韫玉想了想,将她拥在怀里,与她额头相抵,亦是睡了过去。 等庄韫玉闻见烧焦的气味与哭嚎声,是到了半夜的时候。 他十分平静的睁开了眼,原本应当熟睡的贺南弛此时正在他的床尾坐着,凝视着窗外。 屋外的天空都被烧的通红,那火光映在她的眼底,烧得明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贺南弛似乎是察觉到他醒了,声音低沉。 “这里的人,每一个人都很快乐,幸福,似乎完全不知道何为痛苦,也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当我提到更多年前的事情时,他们都像是集体失去了记忆,还有,不只是张姨,几乎这里所有人,都完全忘记了林难的长相”庄韫玉坐起身来,一语点破了贺南弛内心深处装着的事情:“是收魂术对么?这么多年,你一次次看着他们死于火光中,又复活,又死去,你....” “没你说的那样惨。”贺南弛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是自从当年的事情之后,第一次来。” “阿,该从哪说起?”贺南弛自言自语的:“从,我和林难相识说起,还是从他杀光了整个村子说起啊?” 是了。 如今的桃源居本就没有一个活人,他们都只是当年惨遭杀害的亡灵,是贺南弛将他们的残魂收起,带到极北之境,重建了当年的江南小镇。 他们也只是浑浑噩噩的残魂,只是不断的重复的过着直到死亡之前的那一整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最终死在除夕夜,重生在新年的第一日。所以不是贺南弛看着窗外大火无动于衷,只是她太过于清楚,她对这样的场景,只能被动的接受,最终麻木。 “收魂术,这是我当年学的第一样‘旁门左道''” 贺南弛仍是笑着的,眼泪却落了下来:“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用在……用在他们的身上。” 自桃源居被屠村的那年伊始,贺南弛就再也没过过除夕了。 她每每回想,都觉得若是那时候她与林难待在一块,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当时间回到那一年的除夕。 “南弛。” 晚饭后,张盼心回了房打算换身衣服换着衣鞋,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火炉边上的贺南弛:“我去给我妹子送一趟饺子和分的猪肉,你们要是饿了就自己找点盐水蛋饺子吃。” 贺南弛这时刚给林难喂了药才出了房间,此时林难已经沉沉睡去,她才放心了些许 他伤的重,这些一年多的日子伤情反反复复,睡着的时间总多于醒着的时候,可林难这家伙向来嘴甜,醒着的时候总能把大家都哄得笑眯眯的,谁都喜欢他。 听见张盼心这么说,贺南弛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物品,有些抱怨:“这么晚了,还下了雪,您就安安心心呆着吧,我使出法术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交给我吧,我去过盼月姨家里的” “行。”张盼心笑眯眯的由着她去了:“早点回来,我去炸小酥鱼,回来趁热吃。” “好嘞!”贺南弛干脆利落的答应一声,快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诶对了张姨,林难的药还温在炉子上,麻烦您给我瞧着点啊!” “知道啦。”张盼心温温的笑着,眼角的纹路都带着慈祥的爱意:“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你哥哥的。” 贺南弛使用缩地成寸之前,回头瞧了一眼张家的院子。 张家规模并不大,形制规矩,但处处都有张盼心精心装点的痕迹,她中年丧夫丧子,儿媳改嫁,独自一人带着小孙子仍是将家里过得有滋有味。暖意的灯下,张盼心的背影,已经不知何时有些佝偻了。 张盼心送走了她,一回了屋子就开始处理小黄鱼。 那是她爱吃的,张盼心都记得。 其实,如果就这么一直和他一起留在这,似乎也不错? 贺南弛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多了这样一个念头。 等她走了,张盼心便专心的处理小黄鱼,她年纪有些大了,手算不上稳的,裹面糊的时候有些艰难。故而等她反应过来那阵不知由来的血腥气时,林难已经到了她的身后,笑的诡异,不只是唇角带血,他的手中还拎着一颗人头! “啊!!!” 惨叫声划破长空,几乎惊动了整个村子。 贺南弛送完物品,又陪着张盼月唠起了家常。虽说乡下村子里不似那些富贵人家一样拘束,但姐妹两自从嫁的远了,见面也少了,起初张盼月看见她来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却也被贺南弛捕捉到了,她不禁有些懊恼———她该护着张姨来的,光想着替她跑腿方便,却没忘记了他们姐妹想要在除夕夜相见的心情。 她自小生长在豪门望族,人人都将自己的情感掩饰的内敛深沉,父母为利益而结合,聚少离多,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理解他人的感受,几乎可以说是张盼心教会了她如何对别人的情绪感同身受,学会体贴他人。 她早将张盼心视作亲人。 “没事没事。”张盼月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懊恼,笑眯眯的拍了她一把:“等庙会的时候我再去看她就是,你来也很好啊小贺。” “我是替盼心姨送饺子和猪肉。”贺南弛有些讪讪的递上手里的篮子:“是今年的分的新猪,饺子是下午我们一起包的。” “阿哟,你这小姑娘,怎么被我姐姐养的和她一样唠叨啦?”张盼月忍俊不禁:“这些东西呢,我自己是会去看的,你先来同我说说你们近况如何,来,进来坐会,时间还早,莫急!” 陪着张盼月聊了好一会,时近午夜,贺南弛这才又收了一堆东西,匆匆的往回赶。 “小贺啊。”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面容与张盼心略有些相似的张盼月倚在门口,她裹着棉衣,笑眯眯的望着贺南弛:“刚刚我抱怨的那些鸡毛蒜皮,你就,嗯,就别告诉我姐姐了,报喜不报忧,你懂的。” “......” 贺南弛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咀嚼着张盼月的话语:“报喜不报忧.,行,我记住了,盼月姨放心吧。” “诶,好嘞。”张盼月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糕点记得早点拿出来!别全震碎了!” 二十六.是我万死难赎【感谢礼物加更嘿嘿】 为了方便出行,贺南弛在来到桃源居不过三日的时候,就搭好了缩地成寸的传输法阵,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刚刚因为陪着张盼月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她并不担心这会影响到她赶回去陪着张家老小和林难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饺子。 贺南弛催动法术,却发现法阵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语着,心却沉了下去————这只有一个可能,有人破坏了她的传输法阵。可这法阵用的是长名山的术法....除了师傅....只有林难,看过她搭建。 贺南弛只觉得手指尖都在发抖。 之后的那一幕,在她百年的生命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从没见过那样多的鲜血,潺潺的汇集到一块儿和火场里的焦糊味顺着风,将她狠狠的包裹在其中。 贺南弛硬是用了还不甚熟练的御剑术赶回了桃源居,可眼前的尸体火海让她几欲作呕,等她挣扎着要往前走,却被一个人抓住了裙角。 “小南.....” 那是牛家二姐,她成亲才一年不到,前几日刚刚有了喜,此时本该在家中安然的做着孩子的衣裳,此时她倒在村口,素色的衣裳下摆都被鲜血浸透了,贺南弛猛地跪了下去,将她小心翼翼的托了起来时几乎是爆发出一声哭嚎:“是谁....是谁.....我对不起你们,二姐....” “别说了,你快跑....”牛二姐已是强弩之末,平淡的眉眼都是难忍的剧痛,她说着话,忽然艰难的喘息起来,每一个字里都透着痛苦:“你……所.....托非人.....” 她便再无声息。 贺南弛见过很多死亡,大父去世的时候,身边的奶娘去世.....她也曾行侠仗义,杀死那些欺男霸女的恶人。 她自诩学武证道,为的是保护至亲所爱。 可这如今,都算是什么? 炙人的热风阵阵,贺南弛抬起头,隐约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提着一柄刀疾速冲向她。 是林难。 他再也不复往日的温和笑意,带着浑身的血肉,笑的狰狞——他现在要杀的,是她啊。 贺南弛想要哭骂,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她,将他带到了这里。 是她,万死难赎。 只听一声清脆的格挡,身前多了个人,正以长弓格挡住林难劈下的一刀。 “圣邑....” “哭什么。”那时的圣邑身着雪兰大祭司的服饰——这会刚好是雪兰族的祭祀大典,她是为了贺南弛,中途赶来的。 她格挡住了林难的攻击,只是还惦记着身后的贺南弛,连过几招之后一个没注意,让他趁机逃走,见身影远去,她将长弓收起,走上前蹲下查看贺南弛的情况,似乎有些稀罕的:“你居然会哭,贺南弛。” “这究竟是怎么了。”贺南弛脸上泪痕尤未干透,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抱着牛二姐的力气究竟有多大,圣邑都没能拽开她的手,沉默了许久,圣邑不再试图拉开她,只是向后推了一步,开口说道:“贺南弛,你哭什么?这一切的错,不都是因为你心存侥幸,想要保下妖皇林难么?” 贺南弛沉默不语。 “师尊在你下山之前就已经告诫过你,林难本身就是不详的妖物,命你寻到之后即刻诛杀。” 圣邑望着她,眼神凉凉的:“贺南弛,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是你,害死了这里的人。” “之后的事情,你大概也都能猜到了吧。” 贺南弛微微垂着头,坐在火海里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安然平静:“对,我爱上了林难,才导致了之后的一切,我答应了圣邑,和她合作诛杀林难,她就帮我收敛了大家都魂魄,然后我把他们带到了极北之地,这里很安全,不会再有任何的祸事。”说着,她停顿了一会:“说出来的感觉真好。” “我帮你超度他们吧”庄韫玉半跪在地上,把贺南弛拥入怀里,他让贺南弛靠在自己胸口,那拥抱却不带一丝情欲,只有温柔的劝慰之意:“当年因为怨气他们无法转世,现在,也到他们走的时候了,魂魄留的越久,越不好” “小叔还有这个业务?”贺南弛似是开玩笑,眼泪却落了下来,只见庄韫玉安然一笑:“当然有,只是要借您一点法力” 语毕,庄韫玉闭着眼开始口诵经文,贺南弛望着,只觉那一刻庄韫玉的面容之中竟浮现了森严宝相,叫人不敢侵犯。 她以与庄韫玉额头相抵的方式借出自己的法力,一切便简单了许多,先是见无数金光自庄韫玉身体中飞出,笼罩在火海之上,渐渐的,大火熄灭了,数不清的白色的魂体升至半空,可贺南弛刚瞧了一眼便红了眼眶。 她认出了,那一个张盼心的魂魄。 “别怕……” 庄韫玉忽然用了些力气,拖住她往后退缩的动作,将她推到了窗边上:“去和张姨好生道个别……最后一程了” “张姨……”贺南弛声音细若未闻,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张盼心。 当年的事情发生后,她连见张盼心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直至她收敛亡魂重塑桃源居,张盼心等人忘记了一切仍是温和待她……这让她越发不敢去接受现实,去回想现实。 贺南弛额头一跳,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这对向来骄傲的贺掌门来说几乎是闻所未闻的。 但她是真的害怕,她不敢看知道了真相,死于林难之手的张盼心该对她有多失望。 她会恨她吧? “唉……” 张盼心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她的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魂体,有些遗憾的笑了笑:“傻姑娘,不是你的错,你也为我们报仇了,该放下,就放下吧。” 贺南弛愕然的抬起头去看她。 “你所托非人,却也不是你杀了我们”张盼心拍了拍怀里仍在睡着的鱼娃——但若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脖颈之间仍带着缝合的痕迹。 “我觉得张姨说的很对,该放下,就要放下了,活着的人,是要往前走的” 庄韫玉不知何时就站了起来,从后面捂住了贺南弛的双眼:“不过呢,圣邑说的,庄某并不赞同……因为感情,是世界上最难控制的一样事物……这不是你的错……放下吧,贺南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风中传来的梵音越发清晰,贺南弛再也没有感觉心灵如此平静的时刻,她好像又听见了张盼心追着鱼娃喊他回家吃饭的乡音,又听见了牛叔因为嫁女而舍不得的抽噎……以及放烟花的那天,孩子们的欢笑声。 桃源居的一切,终是离去了。 有的家,有的人,离开了,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庄卞!” 贺南弛忽然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正在一架行进的马车上,身边的荀姑洗见她醒了,立马叫了一声:“赵番尚易淳!!!停车!掌门醒了!” 马车被人停了下来,接着便见那两小子跟着钻了进来,各个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掌门师尊乱叫个不停。 “都给我闭嘴……”贺南弛揉了揉自己生痛的额角,四下环视:“庄家那位小叔呢?” 二十七.回家 “您说庄卞先生啊。” 尚易淳似乎这一趟回来之后就成熟不少,少了之前的的跳脱,眉眼之间都是沉静的气质,听贺南弛的问题,于是拱手回答道:“我们刚出了埋骨之地的结界,就见到了您和庄先生,就一个人进去取了林前辈和傅前辈的遗骸,后来,就不知道了。” “离开了……” 贺南弛想着睡去之前的事情,有些难以理解的皱了皱眉。 她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求证这人……譬如他为何会超度之术……结果他就这么走了? “庄先生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他说您只是暂时力竭睡去,让我们带着您先回去。” 荀姑洗看她面色仍不太好,于是倒了杯茶:“掌门,您先喝口水。” 既是如此,也不好在几个小辈面前再三追问。 贺南弛想着,便提出要看几人长进为由带开了话题。 先是赵番,他如贺南弛所说,寻到了林难的元神化作的火石,他性格沉稳,得了宝贝却也不急不躁,用了将就一年的时间将那火石耐心炼化,如今他手中长弓更是坚不可摧,这般善缘和机遇,若是放在寻常,怕是赵家几代人花上百年都得不到的。因此,他特意给贺南弛磕了个头。 再说荀姑洗,她本身就是体修,自然是以锤炼体魄为目的,按照她的自述,她与尚易淳走失之后便误打误撞掉入一片沼泽,那沼泽居然叫人全身又痛又扎,幸得她还带着出门前庄韫玉随手塞来的香囊,竟是靠着那香囊的气味撑过了许久,最后更是得了一分无上机遇——不仅仅精进至金丹境界的修为,一双拳头的坚硬程度更是今非昔比,刚刚见面时她就同赵番比试了一场,结果也让她十分满意。 尚易淳…… “你呢?”贺南弛静静的打量了他一会:“你又遇见什么?” 尚易淳望了她一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弟子无能,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喔,知道了” 出乎三人意料,贺南弛并没责怪尚易淳,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伸手召出巨鸾,并也先行跳了上去:“人各有命,若是做了个梦,便说明你的机缘就在梦里,慢慢找吧,现在该回去了。” 比起平稳而不显眼的马车,巨鸾行进速度快了不是一星半点,还是由于贺南弛又回雪兰族和圣邑喝了一顿酒,这才花了足足三日才回到了长名山,说来蹊跷,却也不知圣邑同贺南弛都说了些什么,那一夜之后,贺南弛的眉宇间郁色全消,连修为也是更上一层楼,若说之前的贺南弛像是藏着锋刃的剑,如今便是锋芒毕露的绝世兵器。 贺南弛站在甲板上,很快就望见了长名山的轮廓。 林乾元他们早就收到了贺南弛一行人这几天便要回来的消息,张望了许久,见他们落地,立马去打量自己的宝贝徒弟,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虚此行!” 贺南弛看他一颗心都扑在自己徒弟身上的模样,笑骂了一句一拳锤在林乾元的肩上:“你这老东西!怎么就不问问我过得如何?” “你这还需要我们来担心?”张青青受了尚易淳一拜,也走上前去拍了拍贺南弛:“带这么三个孩子,辛苦了。” “无妨。”贺南弛收了巨鸾,张青青,徐析,林乾元便跟着她往回走,其余的人也极有眼色的避开了。 “最近如何?”贺南弛背着手在山路上行进,一副心情甚佳的模样倒是让几个人意想不到——若说过去,每每自埋骨之地归来,贺南弛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心情欠佳。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张青青先开了口:“大事....倒也说不上...” “老林你来说。” 走到半山腰的飞来亭后便彻底安静了,贺南弛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吞吞吐吐的张青青,自己一捋衣袍就坐了下来:“老张,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有事就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几日后,庄韫玉的屋外 这会恰好是散学的时间,‘庄韫玉’与几个师兄弟说笑着,一道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身着丹修服饰的方脸男子关切的问道:“小侯爷,你这是铁了心不入碧阳峰了?师尊对你是十分喜爱,你切莫荒废了学业光阴才是。” 碧阳峰,当丹修,这本该是最适合庄韫玉的一条路。 ‘庄韫玉’闻言,笑嘻嘻的揽住对方肩膀,一脸懒散:“朱兄,我.....”正说着,他忽然愣住了,似乎是觉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连脸色都微变,身边几个少年纷纷关切,‘庄韫玉’也只是笑笑,冲他们说:“我只是忽然想起还有课业没完成,明日就要交,我先行一步。”话音刚落,便疾步往自己的屋子去了。 “这真是奇怪,小侯爷平时也没见对课业这般上心的啊。” “诶,人家什么身份,我们管不上管不上,走走走,吃饭去。” ‘庄韫玉’跌跌撞撞的进了屋子,在穿过一道结界之后就变换了模样———那哪是庄韫玉,分明是杜若! 她伸手结印,疾步进了密室之中,便见床上已然沉睡一年之久的庄韫玉剧烈的颤抖起来,口吐鲜血,片刻之间已是面如金纸,连指尖都在发抖。这是分魂术的施法者即将要醒来的征兆。而分魂所受的伤害,最后也都会映在原主身上,这一下便是开始反噬了。 谁都没成想,那陪着他们折腾了一年多的不过是庄韫玉的一抹分魂罢了。 世人皆知,分魂本就是一个风险极大的方式,不到万不得已是决计不会去用的,毕竟若是稍有不慎叫人伤了,那对原身更是造成成倍的损伤。庄韫玉却能做到这个地步.....为了贺南弛用了分魂。 “主人,主人” 杜若红着眼将他扶起:“您别掐自个儿……杜若设了结界,疼你就叫出来,没人能听见” 庄韫玉胸膛猛烈的起伏着,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无法转圜,杜若吊着一颗心,正当她欲施法助庄韫玉一臂之力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二十八.三皇子殿下 “主人!” 眼见庄韫玉总算是恢复了意识,杜若面露喜色,轻手轻脚的将他扶起来坐着,叹到:“您可算是醒了。” “我....睡了多久。” 庄韫玉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好在杜若服侍了他多年,自然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毕恭毕敬的答到:“您比原定的多睡了些时日,贺掌门早就已经带着那三个孩子回来了,一切安好.....您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快躺下。” “无妨。”庄韫玉又咳出了一口血沫,却依旧是逼着自己坐直了身子,他此时脸上几乎是半点颜色都没有,若是让结界里苦心养了他一年的张盼心见了,必定又是要心疼了:“还....有呢。” “贺掌门....”杜若咬着牙,好半天才一横心:“皇室那边,将三皇子送了过来。” “傅言郅?”庄韫玉喉咙里都是甜腥,说话更是沙哑,配上他此时长发披散微微皱着眉的模样,好似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样来长名山作甚?我怎么没听说长名山成了皇家坟场?” 杜若:“.......” 好吧,还是那个主人,对待除了贺南弛之外的人,说话要多毒就有多毒。 若说庄韫玉这人一生最烦的就是这位三表哥了。 傅言郅,当今圣上三子,其母是庄稚诚胞妹庄稚雅,当年进了宫封淑妃,深得宠爱,诞下傅言郅后又封皇贵妃,傅言郅身体虚弱,又善于博得同情,庄韫玉自小就没少给他背黑锅,若是说外界说庄韫玉纨绔霸道的谣言有差不多一箩筐的量,那么差不多有大半筐都是他替傅言郅背着的。父母自然是宠着庄韫玉的。 但前提也都是护着傅言郅,顺着傅言郅这个惹祸精。 因为依照母亲的说法,傅言郅之所以先天不足身体虚弱,都是当年皇宫兵变之时,庄稚雅护住了她,导致她差点失去了这个孩子,故而庄家夫妇对傅言郅更是发自内心的疼爱——也可以说是愧疚所导致。 不过有一说一,幻境里把那位晋阳公子气歪了鼻子的招数,大多都是他对傅言郅的模仿——不及正版的千万分之一都已经足够气死晋阳公子了。 “主人,您先别激动啊,您这身子,一定要平静,平静一些。”杜若讪讪的笑着,将一粒保心丸拍进庄韫玉的嘴里:“然后贺掌门就说,长名山不是疗养的地方,有病找大夫治病....” “然后呢。”庄韫玉似乎是缓过一口气,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远没有他想象那样简单,于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然后贺掌门就遣人将他送了回去,林长老他们是怎么劝说也都不管用” 庄韫玉听着,忽然闭了闭眼没说话,许久忽然笑了一声,语气十分赞赏:“的确是她做出来的事情。” “确实....”杜若也觉得他言之有理,便更加愧疚的低下了头:“只是最近贺掌门身边的消息封锁的严实,杜若无能,也没能进去探查一二,不知道三皇子这是为何而来。” “无妨,这个自然是不怪你。”庄韫玉摆了摆手:“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弄清楚。” “主人,您这一趟如何,可有收获?”杜若忧心他思虑过重,连忙扯开了话题:“您醒的那会吐了好多血啊,您是怎么受了伤,是又动用了……那个力量?” 听见杜若问这个,庄韫玉一怔,脸上忽然浮现了些落寞的笑意,他刻意避开了后一个问题转而只回答了前半句:“有,收获极大,找回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 山顶,寝宫外。 贺南弛沐浴完穿了身轻薄的长袍,足尖一点坐在树梢上,给自己灌了口酒。 这是山脚下农户人家自酿的酒水,回来的时候顺手买的,忙了好几日也总算是有时间对月独酌一番。 这酒水浑浊辛辣,一口灌入嘴中反倒是抚平了她心中的悸动不安。贺南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下子飘出去了很远。 那天桃源居的结界里,她是在庄卞的帮助下,才能够放下了前尘往事,好生的超度了张姨他们。这本是难以报答庄卞的恩情一件。 但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已然灰飞烟灭的世外桃源生活的时光里,那个笑容温和,总是能温柔包容她的俊俏男人如今真切的在她的心里,留下了点无法言说的痕迹。 一块去包饺子也好,还是一起看月亮也罢。那段时间,她总会恍然之间感觉眼前的庄卞像极了当初那个和她一同住在桃源居里的林难,不问世事,也能与她只过简单的日子。 但她耻于这种情感,也无法接受自己内心的这份想法。 于道义而言,她和庄韫玉因利益而交换了婚约,如今却对他的小叔有了不该有的情感本就是千不该万不该。庄卞那样救了她,几乎是剜掉了她心头多年的沉疴,她如今对对方生出这种情感,简直是一种极端的侮辱。 于情理而言,这种情感也同样对不起死去的苍珏。 她不是孩子了,比谁都明白,世间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之法。她早已不是初出茅庐时无忧无虑,只需追求自己愿望的贺氏贵女,如今她要担起的是整个山门。她背负的太多,她自由不起。 所以,也是时候理清一切了。 一切都要回归原点才是。 忘记那段生活,就当,是个梦吧。 贺南弛在心里说着,却听见某种重物坠地的声响——她眼前一花,就见个‘东西’猛地在砸了下去,似乎份量还不小,一时间是尘土飞扬,给树梢坐着的贺南弛呛得头晕眼花,她跳下树,走近了几步去查看:“咳咳....什么玩意...” 烟尘散去,里面爬出来了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一边带着哭腔说摔死我了一边站了起来,就在看清面前的人的一刹那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帝帝帝帝帝帝...” “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贺南弛眉头一皱,训斥:“见面就管人叫弟弟?哪家的规矩啊?” 二十九.笔洗别荇 “我我我我.....” 那小姑娘灰头土脸,手足无措的转了两圈,却在喊完一串“帝”字之后就开始掉眼泪,泪水顺着脏兮兮的小脸往下流淌,在脸上留下两道白痕,反而给贺南弛看的带起来了一些恻隐之心,她难得好脾气的笑言:“你哭什么?慢点说,我又不吃人” 别荇是想好好说的,想说她一腔委屈,想和主人说一句好久不见,想说我真的,真的找了你好多年。 可她不能开口,她只要说出半点关于当初的事情,好不容易逃下来的分身大概也要立刻为天道所诛杀……为今之计。 “我……我” 别荇有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看人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委屈,她左右看看,总算是找出了一句托词:“我饿了” 贺南弛:“……” 长名山,弟子食堂。 此时尚不到饭点,食堂里一个人都没有,贺南弛要了四屉包子便让厨子下去休息,自己则是抱着臂,看对面被自己用了两次清洁术之后露出本来面目的小姑娘,这会正一口一个肉包,吃的停不下来,她总觉着自己似乎曾经在哪见过这样的画面,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犹豫片刻,她试探的问:“你,好像不是人” “咳咳咳!!”别荇猛烈的咳了起来,一双大眼睛写满了惊慌:“这这这就看出来了?” “你应该是个器灵?” 贺南弛摸了摸下巴,神色淡淡的:“说吧,来长名山干什么?还是哪派的老东西觉得我能有什么新的特殊癖好,把你送来了?” “……” 别荇艰难的咽下一口肉包,还是有些紧张的和盘托出:“吾、吾名别荇,其、其实是一方砚台,如今……” “不会要讲出那种我前世与你有恩,你要来报答我的事情吧?”贺南弛伸手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有些好笑的看向对方,纤细的手指向门外的山石上比划:“小姑娘,这几百年里,和你说了同样的话的人,尸体垒起来比我们山峰都快高了。” “……” 她怎么还是这么暴力啊qaq 别荇捏着包子微微的低着头,也不敢作声,贺南弛也不着急,只是耐心的打量着她——她从不忌惮心怀不轨之人,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心怀不轨只是为他们的弱小找的修饰词罢了。 更何况这小姑娘看着还确实有趣,总是一张包子脸苦大仇深的,说了没几句就要哭,倒是逗的她玩性大起,连日来因为苍珏的事情而积压在心头的烦闷似乎也少了不少。 正说着,贺南弛的留声石响了,那头是庄韫玉,似乎正在走路的样子:“师尊,听说你找我。” “嗯,你到食堂来。”贺南弛说完就切断了通讯,没过多久就看见了庄韫玉。 他似乎还是很怕冷,明明都是开春的季节,穿的衣物看上去就比其他人厚实不少,那张脸蛋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秀,让贺南弛不受控制的联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庄卞。 “师尊。”庄韫玉冲她抱拳行礼,一抬头正好与她对面呆若木鸡的别荇四目相对。 别荇:“……?!” 庄韫玉:“……?!” “你们……认识?”贺南弛本来是想和庄韫玉说说庄卞的事情,这下却从两人的神色里发现了些非比寻常的东西,开口试探。 “不认识!”两个人异口同声。但越是如此自然是越显得可疑。 贺南弛心下了然。正要继续往下问,张青青忽然出现在了她身边,瞧了一眼两个无关紧要的不速之客,但他也来不及多问,沉声:“不好了,掌门,出事了。” 贺南弛顿了一下,她知道张青青向来稳重自持,若不是出了大事断不可能如此莽撞,于是她斟酌片刻:“庄韫玉,这个笔洗,阿不,姑娘,既然你们认识,就由你先代为照看,我去去就来。” 语毕,也没给庄韫玉辩解的时间,化身光束,又和张青青一道消失在了原地。 惟剩半笼包子,两个人。 大眼瞪小眼,好不尴尬。 庄韫玉无奈的看了她一会,伸手欲张开结界,结果还是别荇拦住了他,先为二人撑开结界,这结界所用法力纯正,一时半会就连贺南弛都难以发现其踪迹。 布置好了一切,别荇这才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却不复刚刚对着贺南弛的羞涩可爱,她似是嘲讽的:“殿下就莫要用法术了,一会触发了禁制受了伤,又要把罪责怪到我家主人头上了不是?我家主人福薄,受不起您这番‘疼爱''” 这话说的挑衅十足,可庄韫玉似乎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态度,只是心平气和的反问:“那你下来作甚?是为了让事情败露,把罪责也压到她头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见自己一句话把对面的人气的脸色发青,庄韫玉十分温吞的笑了笑:“怎么?说不上来了?” “与你无关。” 别荇说不过他也只能是冷冷的一扯唇角:“我是来给主人和花神殿下报恩的,助他们回归仙位,尊贵无比的小殿下,你要是不想再害得她经受转世轮回之苦,就离她远点,她的所有苦难都是你造成的,你这样的灾星,爱做什么做什么,就是别再来坑害我家主人了!” 庄韫玉闻言,侧过头闭了闭眼,他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难看,开口时仍是云淡风轻的嗤笑一声:“你懂什么?” 可是就因为庄韫玉这句云淡风轻的‘你懂什么'',似乎就触及了别荇的逆鳞,她瞬间双眼通红,握着一双粉拳怒吼,只是都带上了哭腔:“我懂什么?是,我不过是一方砚台,自然是没小殿下您懂得多!您这样厉害,可是你不还是害死了所有对你好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就该死!死后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离我主人远点!” “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吗?”庄韫玉琢磨着她的话,忽然笑了起来,似乎是很赞同对方这番恶毒的诅咒,嗯了一声:“好啊,那就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祝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吧?” 三十.死者 另一边。 议事堂内,贺南弛有些不可置信的:“秦震,死了?” “正是。” 张青青面色沉重的回答:“时近魔尊生辰,各大门派本就都加强看守,咱们长名的弟子巡逻更是加强到了每个时辰一班……就是刚刚,松月湖来报,在他们湖心岛发现了秦震的尸体。” 一炷香以前,松月湖的巡逻弟子在湖心岛里发现了早已断气的长名山弟子秦震的尸体,据松月湖送来的初步消息,秦震身上的致命伤,是由早已失窃的炼心剑所造成的。 松月湖地处剑南道腹地,常年湿热多雨多瘴气,因其门派位于松树环抱的月牙形湖泊中央,故而得名松月湖。 这位秦震是长名山刑侦堂的大弟子,年方二十就已经是金丹期中境的修为,那弟子看见他横死长名,尸体死状可怖,不由大惊失色,弟子却也算是个聪明,人未曾擅专,立马上报,松月湖也不敢隐瞒,立即通知了长名山这边,便有了贺南弛,徐析等人在议事堂聚首的事情。 “已经联系过了,但是老岳现在要见你。” 林乾元此时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对着贺南弛耳语:“刚刚已经让发现尸体的弟子将证词同岳氏心讲过一次了...但那老货这会可不太冷静,你自己注意。” “知道。”贺南弛点点头,转身进了会客厅。 林乾元嘴里的老岳,是长名山刑侦堂的主事长老岳氏心。 他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模样,据传他出身贫寒,修炼资质也是平平,到了快五十岁才堪堪到了元婴境界,故而外貌也是维持了老者的模样,说来他性格守旧,墨守成规,向来看不上长名山的掌门居然让一个女人来做——即使这个女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他看不上贺南弛,贺南弛也懒得与他攀扯,贺南弛也很少插手刑侦堂那边的事则,说完便走,这些年来倒也是相安无事。 其实原本也不该是他继承了刑侦堂的事物,该是他的师兄,秦连心继承,只不过是天妒英才,秦连心在一次意外中陨落,岳氏心才临危受命,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号令一派的那块料,于是更加器重和栽培秦连心的吴斯语唯一的孩子,也就是意外死亡的秦震,岳氏心一生未婚无子,由于当年师兄夫妇的嘱托,他本就是将秦震当作亲生的孩子来疼爱的。 可如今,这秦震却死了。 “我不管谁杀的,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岳氏心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死了.....” “自然是要给个说法的。”贺南弛点头沉吟:“我会亲自处理,这个你大可放心。” “那老夫,就拜托掌门了。”岳氏心本就苍老的可怜,如今遭逢此难更是一下老了好几岁,连身躯都佝偻了起来:“待验尸后,你就用大阵把秦震的遗体给我送回来,让他,叶落归根。” 说完这句,岳氏心对她作了个揖,就缓步离开了议事厅。 天色已晚,岳氏心佝偻的身躯似乎融入了树丛与黑夜,没过一会就已经寻不见他的踪迹,贺南弛没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是怎的了?唉声叹气的”庄韫玉从另一侧的山路越级而上,此时已是开春时节,这人穿的还是比别人厚实不少,一张青白的脸带着些笑容:“师尊,弟子可有荣幸为您排忧解难?” 贺南弛原本不想理睬他——这会秦震命案未破,事情接踵而至,她自然是没多少心情陪着庄韫玉胡闹。 可是‘听他说说也无妨''人念头却猛地划过她的心头,荒唐却驱使着她开口:“你有办法解决这事?” “秦师兄的事情吗?” 庄韫玉试着猜测了一句,而贺南弛的神色变化算是应证了他的猜想:“死在了松月湖,凶器是我们长名山的法宝,显然有人要挑起两派的事端。” “这种有脑子就能想着的废话便没必要再说了。”贺南弛有些厌烦的挥了挥手:“说点有用的。” “带我去松月湖” 庄韫玉被她打断却也不生气,开门见山的:“我能帮你。” “我也要去!” 一个女声忽然在头顶响起,两人都是一惊,便看到前几日从天而降的别荇又从树梢上跳下来,紧紧的抱住贺南弛的手臂,看向庄韫玉的眼神满是敌意:“姐姐姐姐!带上我!” “……”贺南弛一脸纳罕的看着她:“是谁你姐姐啊?” “嗤” 庄韫玉侧着头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气的别荇对他怒目而视,贺南弛见状拍了拍她的脑袋:“喂,干什么这么凶?他抢你钱啦?有话好好说行么” “姐姐姐姐!”别荇个子不高,在原本就身材高挑的贺南弛身边好似个孩子,她一脸戒备的看着庄韫玉:“你不觉得这人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么!” “你这家伙。”庄韫玉阴森的笑了笑,转头看向贺南弛,满脸恭敬:“师尊,这家伙来路不明,要我说,还是不要留在身边的好。” “我不好奇你们俩有什么陈年旧怨。”贺南弛伸手制止了这场大战:“要打自己找个时间打架,你们俩要我带上你们,可以,拿出一点值得我带得走的理由来。” “我会搜魂术,这个够吗。”庄韫玉有心走这一趟,于是一开口就拿出了杀手锏:“只要秦震的魂魄未经人为损害,我就能保证,在他身上我能用搜魂术” “你用我磨墨,调出来的墨汁写下的内容可以沟通阴阳两界!”别荇给他这一下逼急了,涨红着一张小脸说出来的话听的贺南弛一愣:“什么玩意?” “这个,只有你可以做到。”别荇轻轻抽噎了几下:“但是如今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我不知道,毕竟你和我如今都……” 都不再有仙力,都不负往日神通。 “哎。”庄韫玉摇了摇头:“走吧师尊,这孩子,大概是傻了。” 五日后,马车上。 “怎么还是把她带来了? 行进的马车上,贺南弛坐在一边,庄韫玉与气鼓鼓的别荇对坐着,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别荇立马就炸了毛:“姐姐要带我来管你这个小肚鸡肠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什么事!” “算了,算是我多事。”贺南弛不堪其扰,一把拽回了别荇:“来,告诉我,他是和你有什么仇怨,你每天都恨不得让他立马消失?现在是跟着我出去查案子,你们两要是再这样,都给我滚下去,我可以一个人去。” 三十一.思源镇 “不要呀南弛姐姐。”别荇是三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看贺南弛是真的有些不开心了,立马可怜巴巴的抱着她的手臂告状求饶:“我以前的主人,就被这个伪君子坑过,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是!” 庄韫玉闻言却不语,只是笑眯眯的拢了拢衣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这才说道:“夫人,咱们快到思源镇了,你累不累?阿妹我来照顾吧?” 是了,这一趟出行,再三商定之后,由徐析带人明面上代表长名山去往松月湖配合调查情况,而他们则装扮成一家三口,与徐析兵分两路,由官道出发——当然,起初的路程用的缩地成寸,到了最后十几里,快进入松月湖能够感知到力量波动的范围之后的路,才改成坐了马车。 庄韫玉由于常年病着,很少在皇室的活动中露面,倒也不用担心有人将他认出,于是样貌上未作出多大改变,只是化名张韩,身份是个盲眼乐师,而贺南弛容貌迤逦,走在街上也未免过于招摇,被逼着变成了一副十分普通的妇人模样,唤张徐氏,至于别荇,原本就玲珑娇小,倒也未做多大改变,谎称是张韩胞妹张雅,于是一路倒是畅通无阻,也没引起过多少折腾风波。 如今他们抵达的镇子名唤思源,离松月湖也不过是几里地,据暗桩来报,秦震死前最后出现过的地方也就是这里,验尸那边有徐析,他是最好的丹修也精通人体肌理,甚至据传还做过几年仵作,自然是不需要贺南弛去操心的,她需要弄清楚的是秦震为什么独自一人来了松月湖,还在思源镇待了一段时间,而这段行程若不是暗桩加以查探,就连岳氏心都不曾知晓。 他究竟为何而来? 思源镇住的屋子,是暗桩早已布置好的住所,一个位置较为僻静的胡同,倒也免去了不少与邻居打交道的苦恼——毕竟贺南驰自持从中原而来的大多同她自己一样,都只说得好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对西南这边的方言几乎是一窍不通。要是一开口反而坏了事,就更不应该了。 “所以你居然还会说西南方言?”中途下了车,贺南弛扶着庄韫玉进门,同商栈的老板采买了一番。 贺南弛有些惊讶,小声的凑到他耳边:“你来过这?” “没有啊,我怎么会来这里?”庄韫玉浅浅一笑:“现学现卖,夫人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贺南弛小小的翻了个白眼,仍是尽职尽责的扶着他的臂弯上了马车。 “所以谈听到什么了?”贺南弛看着随后上车的庄韫玉,随着马车走动起来,她指尖一点,马车内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庄韫玉点点头,便将自己刚刚了解到的情况娓娓道来:“这个镇子规模不大,外来的人很少,所以不少人都见过秦震,对他印象深刻,综合来看,他似乎一直在打听炼心剑的事情。” “炼心?” 听见这个名字,贺南弛皱起了眉:“怎么又是炼心?” “就我所知,这把剑除了能够映出被刺中者的真实面目,实际上倒是并无什么特别的。”庄韫玉亦是不解的看着她:“照理来说,不值得这样大费周章不是么?有这个功夫还不如直接偷你的照壁。” 虽然这个比喻不甚恰当,贺南弛也觉得庄韫玉的话在理:“所以炼心或许也不是对方的最终目的,而是.....” “是你。”庄韫玉与她四目相对:“我觉得你这趟....不该来啊,师尊。” “这叫什么话?”贺南弛懒洋洋的一抬眼皮:“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个道理要我教你?” “就是就是。”别荇进入新角色的速度很快,抱着贺南弛的手臂撒娇,始终没放弃见缝插针的骂上几句:“嫂子,你看这个胆小鬼!你真是所嫁非人啊!” “幼稚。”庄韫玉瞧了她一眼,继续对贺南弛说:“你有派刑侦堂的人出来查炼心剑的下落么?” “从未。”贺南弛摇了摇头,神色冷静自持:“虽说守护藏剑阁的确也是刑侦堂的任务,但这次的事情显然是有人从中作祟,岳氏心带着秦震来请罪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我会亲自处理,不存在他们奉命出来查炼心剑的可能。” “唔。”别荇从他俩中间探出了个脑袋来,左看看右看看:“我怎么觉得,最大的问题应该是松月湖门派里的人呢?” “怎么说?”贺南弛似乎是来了兴趣,戳了戳她的脑袋,鼓励道:“说说。” 大概是受到了贺南弛的鼓励,别荇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说:“一开始你们说人死在了松月湖,我就很奇怪呀,你们为什么从来不怀疑是他们的人对秦震做了什么?关系再好,也不能排除这种嫌疑呀?” “师尊,说说松月湖的掌门如何。” 听完别荇的话,庄韫玉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看向一旁的贺南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公孙悟?”贺南弛回过神,斟酌了一会:“是个,很会聊天的中年男人吧,我看合欢宗的姑娘都很喜欢他。” ?? 这算是什么形容词。 庄韫玉有些不解,抬眼去看她的时候,贺南弛一愣,只是越发的觉得这种用上目线看人的姿势熟悉极了,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暖色的光线自窗口照进来,打在庄韫玉鸦羽似的睫毛上,折射出的光晕带来的奇异的眩晕感,让贺南弛的下一句话更是脱口而出:“帝俊.....” 另外这两个人在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都齐齐看向她,脸色都像是给人抓着刷了一层白漆,别荇更是差点没哭出来:“主主主主....” 眩晕的感觉也不过是几秒她便回过神来,贺南弛也并未将自己的失常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不悦的皱眉,戳了别荇一指头:“你这孩子,不是喊别人弟弟,就是喊猪,怎么回事啊你。” “大概是饿傻了。”庄韫玉不着痕迹的拽住了别荇一下,止住了她的后半句话:“夫人你先处理一下咱们新家的陈设,我先带咱们傻妹子吃饭去。” 三十二.夜难寐 来到思源镇的第一夜,贺南弛就做了个梦。 梦里她身处一个四周电闪雷鸣乌云密布的地方,空无一人,她能看见闪电劈下来的青光,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贺南弛也不知为何,只是顺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在一个井口似的地方看见趴在那里的庄卞,他向着贺南弛这边的半张脸全是鲜血,已然看不出死活,贺南弛下意识要上前去扶他,却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怒吼“帝俊———你会后悔的!!” “!”贺南弛心脏猛地一坠,她忽然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 不远处的窗户或许是叫半夜的风刮了开,微凉的雨丝和着风,逐渐让她冷静了一些。 贺南弛回忆着古怪的梦境,穿着小衣下了床给自己倒茶,夜半的茶水未曾更换,已然是凉透了。 她倒也不在意,正准备往嘴里送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给捉住了:“还没成仙呢,顾及身子,少喝凉茶,小心到了小日子难受。” 贺南弛一愣,缓缓的偏过头....和满脸睡意朦胧的庄韫玉四目相对。 “你为什么在这!”贺南弛猛地甩开他的手,庄韫玉也不生气,只是指指地上的铺盖,她这才回想起了自己晚饭之后说过的话。 晚饭后 “你跟我睡一间。” 到了就寝的时间,贺南弛把宅子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刚说完自己的分配决定,大惊失色的别荇就扑了上来:“不行!这一点都不安全啊南弛姐姐!” “他现在刚筑基,我不把他放我房间里,就他那点修为半夜他给人家大卸八块了我找谁赔人去。”贺南弛对她的咋咋唬唬早已经是习以为常:“就这么说了,庄韫玉你自己搬被子去。” “想起来了?”庄韫玉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变化便知道她这是想起来了前因后果,淡定的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吩咐守夜的丫头去换了温水,这才亲手递了过去:“做什么噩梦了,吓成这样?你头发都汗湿了。” “没,没什么。”贺南弛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只是微微发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庄韫玉知道她不愿回忆,便笑嘻嘻凑近了一些说:“梦都是反的,再说,师尊你这么厉害,再不好的事情,我相信你都能亲手扭转的,下次再梦见恐怖的事情,把源头打倒就是。” …… 是啊,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求仙证道,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有能力护住身边所有的人……她又为何要对一个梦境感到恐惧呢? 庄韫玉思忖着,估计她这会噩梦惊醒,自然也是睡不着,但贺南弛向来是个倔强性子,他若是不主动说点什么,她也只会一夜无眠,于是笑了笑:“师尊,我睡不着了,咱们来讨论讨论案子吧。” “你有什么新发现?”贺南弛知道他晚饭前出去了一趟,当时也未曾多想,如今听见对方主动提及,便坐了下来,庄韫玉以指腹略蘸茶水,在桌上涂画:“我们假设这样一个情况,藏剑阁失窃,秦震作为刑侦堂当日派出去的守剑人,自然是难辞其咎,即使你说了不再追究,但依照我那段时间的询问了解,这位秦震大师兄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人,所以如果他自己选择独自追查失窃案,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不会无缘无故跑来了松月湖,长名山所有弟子的外出皆有记录在册,他在这一年的记录寥寥,可次次都是与松月湖有关。” “那么他肯定是认为炼心剑的失窃与松月湖脱不了干系……甚至是说,他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死于非命?” 贺南弛下意识的说出了心里所想,庄韫玉也点点头表示赞同:“所以我觉得这次我们兵分两路暗中调查是对的,这个松月湖,大概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了,我想明天亲自去看看这位公孙掌门。” 雨夜,最后成了个不眠夜。 另一边徐析刚刚送走陪他一块验尸的松月湖弟子,脸上维持许久的和蔼温和便消失殆尽,他在房间走来走去,最后还是没忍住,启动了贺南弛留下的传音阵。 这传音阵到了如今也算不上什么不传之术,这是当年贺南弛下山历练的时候自己研发的小玩意,以双方精血所炼制的红绳来催动,只能两股精血的主人沟通时候使用,这次出门为了方便,贺南弛特意和徐析以及庄韫玉分别炼制了两条,模样普通,戴在手上也丝毫不起眼。最多是贺南弛一个人左手挂了两根,看起来特殊了一些。 “掌门,掌门” 贺南弛正与庄韫玉四目相对,识海里忽然响起来徐析的声音:“老徐?怎么了?有什么收获?” “事情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徐析沉声,在识海里传递了自己的想法:“尸体表面的确只有炼心留下的痕迹,但是……真正的死因是另一种毒物” “毒?” “是龙鱼毒,我查到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已经非常淡了”徐析伸手拉上窗户,只是声音带着些许沉重:“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残留,对了,这事我没跟松月湖的人讲。” “你做得对。” 贺南弛匆匆同他又说了几句便切断了联系,这才转头去看庄韫玉,一张易容之后本该平平无奇的脸,却有一双明亮的几乎能烧灼起来的眸子:“徐长老查到了,真正的死因是龙鱼毒。” “龙鱼?” 庄韫玉错愕了几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怎么会是龙鱼。” 他的疑惑也并不无道理,龙鱼生长在益州,因剑南道湿热多瘴气而含有无比的剧毒,曾经让益州无数人深受其扰。但是相传百年之前就已经在松月湖的集中捕杀之后继而消声灭迹。 如今怎么会出现在秦震身上? “明天我们去见徐析” 庄韫玉当机立断:“先碰个头,想办法让他带我进去,我还有办法。” “你要做什么?”贺南弛有些不解:“难道你要用……” “最后的办法了。”庄韫玉忽然点点头,神色坚毅:“我们是为了给秦师兄报仇,他,会理解的。” 三十三.徐析遇袭 等到东方略微透出一抹鱼肚白时候,贺南弛才难得的生出了些许朦胧的睡意。 借着透入的光线,她这才注意到庄韫玉脸色似乎更差了一些——大约是这一夜没睡,陪着她熬成这样的。 心下划过一丝愧疚,贺南弛伸手就把庄韫玉摁在了床上,只是这一下手劲没控制好,给庄韫玉砸着了,他立马哀叫一声:“啊……谋杀亲夫了。” 贺南弛知道他这演的成分过大,忽然也起了玩心,伸手去戳他脑袋,哪成想就被庄韫玉握住了手腕。 二人俱是一愣。 实话实说,庄韫玉的手冰凉潮湿,和贺南弛常年温暖而干燥的手心几乎是形成强烈的对比,让人十分不舒服,可贺南弛鬼使神差的没有推开他。似乎她也曾经这样被对方拽着。 脑内闪过了零星几个画面,仍是模糊的。 “睡……你先睡吧,有事我叫你。”贺南弛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在门上,她却连喊都没喊一声就径直出了房间。 “这丫头……”庄韫玉不知对方这情绪前后变化为何如此之大,也只是嘟囔了一声,卷起被子又躺了下来。 庄韫玉本就体弱,熬了一夜没睡,等到别荇与贺南弛坐下用早膳的时候,仍是不见他的踪影,贺南弛想着昨夜的事情,边也不急着叫醒他,可不知内情的别荇见状十分了然的冷哼了一声:“我说了吧这种男人啊....”说着,她露出了鄙夷而充满深意的眼神。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脑子都在想些什么。”贺南弛无语凝噎,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别荇痛呼一声,委屈巴巴的:“我才不是小孩呢!我都好几千岁了....” “对了,既然说到这个,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主人吧?”贺南弛十分自然的给她夹了一点小菜——如今搬来思源镇,饮食习惯也是入乡随俗,以麻辣为主,别荇整日吃的直扇风,别荇听见问贺南弛的问题时,舀云吞的动作都停了停:“她,很好,是一个很有文采,很厉害的人,文曲星知道吧!我的主人就是女状元,是文曲星!” “叫什么?”贺南弛撑着下巴,在别荇惊悚的眼神里十分无辜的耸了耸肩:“既然是女状元,文曲星,定然是留名青史的人物啊,这又有什么不能问的。” “杳也。” 别荇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将头又往碗里埋了一些:“长孙杳也,她是最厉害的人。” “长孙杳也?”贺南弛微微皱眉——她精通史书,又有过目不忘之能,自然是很快便回忆起这位英年早逝的女状元:“可她不是前朝人么?若我没记错,她是边氏末帝边钊的宰相?所以你是她的砚台所化的器灵?” “正是。”别荇望着她,一双大眼睛含着泪珠欲坠,接下来本该是贺南弛陪着她回忆过往的时刻,起码也该给她一个拥抱吧? 哪知贺南弛只是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小菜,微微一笑,说:“若我没记错,你说过你以前的主人被庄韫玉给骗过,所以我可以理解为,庄韫玉是个从前朝活到现在的老妖怪吗?介意给我说说么?“ 意识到自己上钩的别荇:“.......” 刚起来路过饭厅的庄韫玉:“.....” 贺南弛望见别荇满脸空白,自然是知道对方被自己给绕了进去,自然也是不着急,她放下筷子,抱着臂看别荇,一副闲暇的模样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继而就看见别荇张开了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贺南弛忽然闭上了眼睛,令两人都静了下来。 “出事了。”没一会,贺南弛睁开双眼,脸色难看的吓人:“老徐应该是遇见了伏击。”说着,她张开手心。那素白的掌心躺着的一抹灰烬,正是她腕上之前与徐析一同炼制的那条红绳的残余——红绳里本还倾注了她的一丝剑意,能够为佩戴者挡上一击,徐析性格谨慎,虽不善于术法武斗但如何也是个元婴大能,可如今红绳化为灰烬,必定是有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让他猝不及防。 “徐长老现在在哪?”庄韫玉听完她的话,立马反问:“松月湖?还是在外面遇见的伏击?” “不知,我们先去松月湖接他。”贺南弛说完就要往外走,却给庄韫玉猛地拽住了:“师尊且慢,您的原计划就是兵分两路,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松月湖同长名山是统一战线的盟友?如今徐长老刚出事,您就到了松月湖门口岂不是明着告诉所有人您这是早有计划!何必去做那话柄!?” 说着,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压低了些声音:“这显然,是针对您的一个局,您,不能去。” 别荇左看看右看看,也是小心翼翼的说:“姐姐,我同意讨厌鬼说的.....确实风险太大了” “说完了?”贺南弛冷漠的瞧了他们两人一眼,甩开庄韫玉的手:“那么就到我说了,徐析跟我认识了一百多年,我看着他入山门,看着他长大,听他喊我师祖,所以这一次,无论是不是局,我不会看着他死!别把我想的那样没用行么?庄韫玉。” 另一边,城郊 徐析颓然靠在树上,忍得辛苦最终还是咳出一口血来。 他此时几乎已经是精疲力尽,但仍是用鲜血淋漓伤痕遍布的双手护住身后秦震的棺椁。 他们一行人是在出城的时候遭逢了突袭。若不是贺南弛留给他的红绳,或许这会他也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原本查完了秦震的死因便该扶棺回家,徐析也是看着秦震长大的,说什么也不同意岳氏心之前提出的,用大阵输送尸首——那极易损毁尸首,秦震本就是为了长名而死,如何再能让他的尸首出事?于是他同贺南弛说了一句,便亲自带人扶棺归去;另一层考虑便是想要让松月湖的人放松警惕。 他从检查出龙鱼毒的时候开始便和贺南弛一样对松月湖的人产生了疑心。 细细算来,自他们得知死讯开始,松月湖,公孙悟就一直在以暗示的在给他们灌输一个方向——秦震死于魔族之手。 而如今他刚刚告知贺南弛关于龙鱼毒的事情,第二天就遭遇追杀,这是否说明,有人不想他们知道秦震死于龙鱼毒?不想他活着回去告诉贺南弛这一切? “这位道君,怎得还跑呀。”茂密的丛林之间,传出一个柔美娇嗔的女声,随即而来的便是狂风大作,吹的徐析几乎睁不开双眼! 他心里清楚,自己决计不是这人的对手,回忆起刚刚折损的一众刑侦堂弟子,他更是心痛如滴血一般,见徐析仍旧不语,对面那声音的主人总算是浮现出身影来——那女人一袭红衣,面容妖娆,冲着徐析柔柔弱弱的福了一身:“徐道君,奴家这厢有礼了——啊,道君大约是不认识奴家,奴家啊,名叫束草,是魔尊的……右使呢,今日前来,是为了取道君性命,回去交差的!” 林间叶片沙沙作响,束草忽然皱了皱眉,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行,这词儿算是准备的很充分,姑娘,可是就没有人教过你,话说得多,会先死?” 三十四.置气 那声音来源正是贺南弛! 正当徐析以为自己今日必定折于此处,却见束草的白皙的脖颈前缓缓横过了一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刀——那是照壁! “贺、贺南弛” 束草一打照面,便认出了以美貌与凶名驰名的贺南弛。 她下意思欲意反击,却惊恐的发觉自己在对方的威压之下几乎是分毫不能动弹,这样惊人的事实就让更加强烈恐惧感席卷了她的全身——要知道她本就是半步渡劫的实力,如今在贺南弛的手里竟无半点还手可能,束草惊骇至极,试图用识海联系魔尊,却感觉丹田一阵剧痛,继而口鼻鲜血狂喷! “教你了,实战的时候,少说话,多做事。”贺南弛手中长剑一捅,丝毫不带手软的直接毁了她的元婴。 见对方痛呼一声就失去了意识,贺南弛便拎着她的后颈将人提了起来,像是在打量什么半死不活的玩意,喊了声照壁便见长剑转换形态成了套索,将束草捆得结结实实,她自己则是从枝头一跃而下来直接到徐析面前:“徐析!” “抱歉……掌门。”徐析身中剧毒,此时已是意识不清,他嘴唇青紫,呢喃着苦笑:“给……您丢人了……” “说什么疯话!”贺南弛纵有一身武力,却对解毒是一窍不通,她正要强行将这毒素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擒住了。 “用这个,掌门。” 和别荇匆匆赶来的庄韫玉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一些生气的样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找到伤口,你就将这个倒上去就行。” 这个时候贺南弛也没有时间去疑神疑鬼了,她只是一心想着对方是小侯爷手里,兴许也有些好东西,便全然是死马当活马医,将徐析翻找了一遍,在他腰间看见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二话没说把庄韫玉递过来的瓶子打开,全数倒在上面。说来也的确神奇,那深红色液体一接触到伤口表面,徐析伤处的血肉居然就开始自行收缩止血,最终只有毒素在伤口表面接成了硬痂,很快也掉落了下来。 “靠……”别荇在看见贺南弛递出那物的时候眼神已经有些发颤了,这会更是没想到贺南弛一口气全给用在了徐析的伤口上,十分肉疼的叫了一声,继而捂住了自己的脸。 庄韫玉倒是十分平静的半跪在一边。也不看贺南弛,仍旧一语不发。 “这是什么?你怎么这个表情?”再三确认徐析的呼吸正常脱离了生命危险,贺南弛这才去看别荇:“很值钱?” “走吧。” 庄韫玉止住了别荇开口的动作:“一会松月湖的人该来了。” 贺南弛这人是出了名的不会看别人脸色,这已经到了旁边两个人都看出庄韫玉情绪不佳的情况下,她却没意识到庄韫玉正在生气,只是直愣愣晃了晃自己手里照壁捆着的人:“那你们先回去,我找个地方审审她。” “有什么好审的。”庄韫玉侧过头,寒声吩咐:“你把她放地上。” “……干什么?”贺南弛莫名于他的情绪变化,但还是按他所说的照做,将束草放在了地上。 于是三人注视之下,就看见庄韫玉伸手摁在了束草的头顶,一声轻响,束草的身体随即剧烈的抽搐起来,庄韫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拽,便见一团带着血色的烟雾自束草的天灵盖被抽了出来。 “搜……搜魂?”徐析捂着胸口,艰难的喘了口气:“你居然会搜魂。” “这次可以回去了?”庄韫玉伸手将那光团抛给贺南弛,转头就向外面走去。 “他犯什么病了?”贺南弛一手拎着束草,一手攥着光团,满脸不解的看着徐析。 “掌门”徐析只觉得无语凝噎:“他生气了,您看不出来么?” “生气?”贺南弛把玩着血色的光团,诧异的:“他能生什么气啊?” 但很显然徐长老说的十分在理,自那日救人归来,庄韫玉足足有四五日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起初她还全心扑在束草的魂魄记忆和徐析的伤上,等到亲自开启大阵送走秦震尸身,这才回过来些味来:“庄韫玉……他人呢?” “噗!”别荇正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茶,听见她这话差点没呛个好歹:“主人,原来你还记得这家伙呢?” “这叫什么话?”贺南弛只觉得莫名,看了她一眼:“我把他带出来,把他忘了?” “不是,主人,那家伙都气了四五日了,估计这会也快气死了吧?” “你们说的我还真是莫名其妙啊”贺南弛坐在徐析的床头,看了看满脸揶揄的徐析,又瞧了瞧别荇:“我哪得罪他了?他生什么气啊” 徐析也不是个能闲着的,这几日贺南弛没空的时候都是别荇陪着他说话解闷,各种内情他也算是有所了解,这会听了贺南弛这丝毫未有开窍的回答,只得是哭笑不得的示意别荇:“别说了,荇姑娘,我们掌门啊……” “我怎么了?” 贺南弛不服,哪知徐析也只是摆了摆手以示求饶:“您也别为难我们这些局外人了,这庄公子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今日就算是为他说句好话,您啊,也要稍微顾及一下他的情绪吧?您是担心我,执意前来相救,可他担心您,这也并无错处不是么?” 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转头去问别荇:“对了荇姑娘,庄先生救我的那是……” “凤凰血”别荇也没想着隐瞒,心说这二位总算是想起了这一茬,于是有些心累的扯了扯嘴角“一滴能起死回生,一瓶,徐叔叔果真是身强体壮,居然没有爆体而亡” “什么!” 徐析今日本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听了别荇这话差点没跳起来:“凤凰血?真的那种凤凰血?一滴可换一座城池的凤凰血?能起死回生的凤凰血?” “是啊徐叔叔。”别荇看他脖子上青筋都胀起来了,不由好笑,戳戳他的胸口:“你当时中了束草的剧毒诶,那女人的原身可是眼镜蛇,南弛姐姐再来晚一步那大阵就是送你和秦震一块走了你知不知道?” “我……”徐析一阵恍惚,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的呢喃自语:“我居然用掉了那么珍贵的,凤凰血。” “行了。”贺南弛听她说了也有些惊讶于皇室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但却不似徐析的激烈反应,只是拍了拍徐析把他摁回床榻:“东西能有人命重要?好好休息几天,把这边事处理完,咱们一起回去” 三十五.清明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清明。 少有的,今年对贺南弛来说,是少有的几次未在山门主持清明祭扫的时候。 依照长名山的习俗,这一天大多数祭奠曾为守护山门而牺牲的历代先祖,至于贺南弛自己是没有什么私人的情感需要——她这一生救得人多,杀得更不少,若是习惯了凭吊怀念,大约一日是不够用得了。 天将亮,淅沥的雨幕就将檐下的世界连成了一条线,模糊了天地之间的界限,花草盆栽,塘内鱼苗,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贺南弛换了木屐套在鞋外,走起路来会带着踢踏的声响。她穿了身水蓝色的齐胸衫裙,略施粉黛还在眉心用了花钿,收起了那身漠然的傲气,又换上了那张来到思源镇时使用的面容,于是此时看起来就不过是个面目稍显平凡的妇人模样,她一路到了庄韫玉的门前,伸手叩门。 “叩叩” 无人应答。 “叩叩” 仍是没有反应。 “庄韫玉……”贺南弛有些气结,又不由想起前几日别荇的话,也不知是怎得就福至心灵,低声下气的说了句:“我错了,可你也当理解我一下,我怎么能让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死在别人手里啊?是不是” 这对贺掌门来说几乎是生平所未见的——杀了她都比让她承认自己的错误来的要简单不少!她居然会对着庄韫玉认错?屋内似乎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贺南弛联想起对方那孱弱多病的身体,生怕他这是气急攻心出了什么意外,刷的拉开帘门,就看见庄韫玉裸着上身,只穿了条亵裤,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恰好和抓着帘门的贺南弛四目相对。 庄韫玉外表孱弱,肤色更是因为常年不见光而略显苍白,可他的肌肉却有着极好看的线条,腹部流畅的曲线更是一路延伸进亵裤所遮挡的腹部以下.. “.....”贺南弛艰难的吞了一下口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结结巴巴:“你,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啊。” “掌门。”庄韫玉真是要给她气笑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刚沐浴完,没穿衣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么?”这样说着,他也没去管贺南弛脸上表情和反应,只是榻边拿起了一件锦袍披在身上:“所以掌门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没听见我刚刚在外面说的?”贺南弛气结,就要往回走,哪知庄韫玉扣住她的手腕,将人一把带入怀里,温热的气息染红了贺南弛精致小巧的耳垂,她刚想动弹,就被庄韫玉摁住了:“我这身体,您一巴掌下去就没了,掌门行行好,留我一命。” “那你还不放开我?”贺南弛气急败坏,庄韫玉却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是我的错,我不该凶你。” 贺南弛心念一动。 “可我真的怕,你总是对身边的人都那么好,那么用心,可我只是一个小肚鸡肠的普通人,我管不了别人,可我怕你受伤,怕你疼,怕你离开我,所以掌门,师尊,夫人,能不能,下一次别再这样了?” 贺南弛忽然沉默了下去。 她不知要怎样回答庄韫玉。他油嘴滑舌,心思百转千回,过于狡猾,喜欢说话留三分,这样的人从来就不是她所喜欢的模样,却又一次一次以不同的方式陪着她度过了无数难关,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不该去欺瞒对方,可她更是无法理解,每每要对这个人硬下心肠毒时候,心中那种无由来的钝痛又是为何。 “行了,正事。”贺南弛只能无视了他的话语,动作略微僵硬的将他推开:“跟我出去一趟,或许我们能搭上去松月湖的门路。” “这就是你一开始便将我扮成盲人的理由吗。” 站在一高门府邸之外,庄韫玉摸了摸自己眼睛上蒙着的白纱,有些不解的侧过头:“这什么爱好?” “据说是因为郑小姐自小容貌有损,所以十分介意外界的眼光,身边所用的也大多都是人偶,这次招琴师,首要的条件也是盲人。”贺南弛扶着他,神色十分坦然:“现在开始,注意你的角色,记着了吗。” “你...”庄韫玉有些郁闷,哪知郑府大门一开,就有一个长髯老者迎了上来:“是张先生和张娘子吧?这边有请。” “多谢。”贺南弛肩膀微微塌下,略带青黄的脸上写着畏缩,活脱脱的一个为生活所迫的普通女子模样,就是再好的装点也提不起半分的气色来,她扶着庄韫玉往前,经过游廊,最终停在了一间小屋前面。 “大娘,琴师来了。” 管家毕恭毕敬的朝屋子鞠了一躬,就听一个略微低哑的声音:“快请。” “我们...不用面试什么的么?”贺南弛没想到竟会如此顺利,不由有些惊讶的望向管家,那管家也只是轻轻一笑,转身退下了。 “娘子,且扶我上去。”庄韫玉倒真是既来之则安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臂,走上这位郑小姐的闺房,只是将庄韫玉送进去以后她便被人偶拦了下来——毕竟她的眼睛是完好的。可这又让她有些担心,这位临时出演的盲人琴师,能否演好这个角色? 庄韫玉对自己的演技向来是没什么太大指望,靠的全是亲身体验——他在郑宅门口就将自己的视力封闭,转而使用灵识探寻周围。看起来俨然便是一个失明多年的落魄琴师。 装点华美的屋子,只有四角燃着蜡烛,将略显昏暗的屋内映照的过分诡异,庄韫玉踏入门后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冲着屋内微微拱手:“琴师张韩,拜见郑娘子。” “琴师请起。”郑家小姐的声音低沉嘶哑,自重重帷帐之后传来:“您就是庄小侯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好一个俊俏少年郎。” 她知道我是谁。 庄韫玉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却未开口应答。而郑娘子似乎早已猜到了他的反应,微微一笑拨开帷帐,一张毫无伤痕的面容展现在了庄韫玉的面前:“我和弛娘是多年挚友,这一次,我们是各取所需。” 庄韫玉脸色却变了。 他以灵识探知周围,加上早已知晓郑娘子的事情,就算对面的人露出一张再可怕的面容他都不会有任何波澜。 可此时他的脸色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暗含着一些不甚明显的怒气,他抿着唇,似乎有些颤抖。 因为他认出了这张,几乎是能够刻在他灵魂的面容。 三十六.郑家娘子 “杳....也?”庄韫玉的嘴唇微微一动声音细不可闻。 那边的郑娘子耳力不错,却在听清庄韫玉所说的话时,却有些莫名了,她冲着庄韫玉一福身:“妾身闺名映安,小侯爷这是将妾身认成了别人?” 庄韫玉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是啊,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有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他着了相,为了皮囊,一时失态。 庄韫玉稳住了心神,将眼上的纱布扯了下来,对面的女子果真有着他熟悉的面容,只是比起那人年轻许多,也温柔了许多——杳也才不会这样温顺恭谦的看着其他人。“既然如此,那就直说为好。”庄韫玉笑了笑,取下自己带着的扳指向外一抛,以二人周围形成了一个结界,他冲对方一摆手:“郑娘子不妨说说,你和我家掌门,到底要做些什么?” “弛娘要查松月湖,而我。”郑映安语气一滞,忽然咬着嘴唇,双眼通红的愤恨道:“要杀了松月湖的少掌门,公孙彻也。” “为何?”庄韫玉听了她的话,下意识的皱了眉头:“他对你....” “这一切,要从五年前说起。” 泰康二十五年,冬。 “娘子娘子!下雪了!” 清早一起来,婢女的欢呼叫嚷就从院内传进了房内,令正在梳头的郑映安忍俊不禁,身边的嬷嬷见了,忙说:“这群丫头疏于管教,老奴一会去收拾他们!” “不必的,莲心嬷嬷。”郑映安掩唇轻笑,望向院内婢子的美眸清亮,叫人不由为她的美丽而凝神:“很有趣,很热闹,我喜欢这样。” 婢女们的兴奋倒也不足为奇,毕竟内江这里的气候是常年温和的,冬天是多雨的天气,雪下的是少之又少,故而今年这样的天气,更是极为少见的了。 “是娘子心善,把这群丫头纵得。”郑莲心是郑家的家生子,从伺候郑老夫人到伺候郑映安已有许多个年头,谁都知道郑家虽是家风严谨,对待下人却都是宽宏有佳,郑映安更是将她视作母亲般尊重,家中无人不喜欢这位貌若天仙还平易近人的郑大娘子。 “也不知今年弛娘会不会来内江。”郑映安望着窗外院内的山石,今日雪大,那上面已经积起了一层白:“算了...还是别来了,这样大的雪,路上一定难走。” “娘子不必担心。”郑莲心笑眯眯的为她梳了一个飞仙髻,又像哄孩子似的:“贺娘子与您定下的约定,以她的性格,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都会来的啊。” “嬷嬷,可不兴许这样说啊。”郑映安摇头:“她这一路,得顺顺利利才行。” “是是是,顺顺利利。”郑莲心望着她的侧脸,满脸笑意。 多年前郑映安北上看望外祖母,在回来的山路上救下了重伤濒死的贺南弛,自此二人就成了至交好友,每年都会前来看望郑映安,只是今年迟迟未见踪迹,她不免有些担心。 只是贺南弛不来,这日子也是要过的,今日下了雪,她本想着要亲手做些糕点,哪知刚刚出去的郑莲心又走了回来:“娘子,出了些事情。” “怎么了?” 郑映安放下手中的绣活,忙不迭问道——她熟悉这位莲心嬷嬷,她在郑家待了这样长的年岁,府内大大小小的事物她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若不是真的到了紧急的事物,是断然不会如此的。 “娘子,就是那金姓学子” 郑莲心四处看看,压低了嗓音:“他在后院,说是非要在临走之前再见您一次,给您磕头谢恩。” 郑映安闻言,双颊飞上一抹红晕,恨不得是伸手去捂住郑莲心的嘴:“嬷嬷切勿再说了……小点声。” “诶,要老奴说,这位金公子是真真的不错。”郑莲心真真是怜爱她这幅小女儿情态,笑眯眯的抚摸着郑映安一头青丝:“等到金公子金榜题名,就能回来迎娶娘子,娘子也不必整日担心松月湖那位不学无术的少掌门了。” 听到郑莲心提及那人,郑映安那张漂亮的小脸又苦了下来,像是能拧出汁的苦瓜似的:“嬷嬷可快别提他了,我听着心里厌烦。” “好好好,嬷嬷不说。”郑莲心眯着眼笑了笑:“咱们大娘子,以后是要做状元夫人的呀。” 府里上上下下都晓得,当年郑映安的双亲因为与公孙悟交好,之后皆是死于松月湖的仇家追杀,公孙悟自知有愧,派自己的长子公孙彻也来为郑映安撑起了郑家门户,几乎将她护成了公主一般,之后也更是思源镇一道奇观,孤女掌家。 若说这长子彻也,容貌姣好,家世自是一等一的好,可郑映安就是不喜欢他——准确的说,她没有理由不去怨恨公孙一家。虽说这些年都有赖于对方扶持,可她如何也不能忘却父母双亡之恨。 还好金盼来了。 她捡到金盼,那是今年刚入冬的时候,他饿的瘦骨嶙峋,却自是有一番文人傲气,只愿以笔墨换钱,郑映安敬他气节,本欲让他帮忙画一幅小像再资助一二,哪知这人画到一半就因为饥饿而晕厥过去,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看见了金盼怀里那封婚约书,才知道对方就是当年曾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小男孩,而他从未忘记与自己的婚约。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那人虽无过人容貌,却有一双坚毅无比的眼眸,他握着自己的双手,温柔至极。 “不得功名利禄傍身,无颜来见郑娘,来日定以诰命相报。” 她不求功名利禄,却被这种真挚所打动,加上每每回忆往事,小女儿家的情态也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嬷嬷,您跟他说一声。”郑映安想到这里,有些急促的整理起自己的发饰来:“我马上就去。” “去什么去。”公孙彻也懒洋洋的敲了敲她的窗沿:“最近不太平,你少乱跑”语毕,便喊人来围住了她的闺房,动作之快几让她与嬷嬷措手不及,皆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对方 “公孙彻也!”她气急败坏握着一双粉拳就要往外冲,吓得郑莲心连忙去拦,苦口婆心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自我开解:“娘子这又是何苦!咱们不急着一时啊!很快,金公子一定很快就能回来的!” 三十七.交易 郑映安颓然的放下了手。 她何尝不明白嬷嬷所说的自然是有道理,可她就是气不过,这个公孙彻也明明还要小她一岁,如今却像阿耶一样整日对她严加管教?他到底有什么资格! 可郑家上下,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思,仿佛……仿佛这个家的主人是他才对! 郑映安自知本就没有多好的脾气,想到此处更是郁结于心,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张口就是哇的吐了一口鲜血,便在郑莲心的惊声尖叫里失去了意识。 立夏。 郑映安这一病就是数月有余,她病的昏沉,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影影绰绰感觉有人在喊她,等她真正病好了些许,能下床走路的时候,也到了立夏时节了。 仍是齐全的用度,她还是郑家尊贵无比的大娘子,只是……那个曾将她约束至极的公孙彻也消失了,一连数月有余,再也没来过郑家。 “那位,似乎是有什么事情”郑莲心为大病初愈的郑映安梳着头,僵硬的微笑着以掩饰过神色里的犹豫:“娘子……好生歇息就是” “也不知道金郎一切是否顺利。”明明早过了出成绩的时间,却始终未见金盼的踪迹,贺南弛自己似乎也被什么琐事缠住了,派人送信,语气甚是抱歉说自己这两年或许是来不了内江了。 她大病初愈,心中郁闷,这下也无处说去,只能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和思念……直到,那一日。 郑映安在院子里散步,远远的便听见两个年长的婢女在屋檐下躲懒时的议论声。 “哦唷,那金公子,就这么死啦?” “谁说不是呢?可怜喔,这寒窗苦读十几载,想不开来和少掌门抢人?” “就是,少掌门长得也好看,家世又好,也不知道我们这位大娘子为了什么。” “小姑娘可不都是这样?追求那什么刺激,画本子里的穷书生,富小姐!” 从听清楚第一句开始,郑映安的脸就成了刷的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她紧紧的扣住门框才让自己好歹不至于倒下去,用力之大甚至已有鲜血渗出。 没有人知道大病初愈的郑娘子是如何再次一病不起,也无人知道那场之后被说是“天灾”的大火,为何恰好从郑娘子的房间烧了起来。 美人常有,也常新 五年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能想得起当初那位名动剑南道的郑娘子,可她却像是岩洞中的蝮蛇,潜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处,等待着一个报仇的机会。 “恕我直言,郑娘子。”庄韫玉听完故事,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您只是凭着那两名婢女的一面之词,就确定了金公子的下落不明,是公孙彻也所为?” “自然不是!”郑映安难得失了态,一双美眸微红,看的庄韫玉也有些不忍:“我去找过公孙彻也!” “他怎么说?” “他说……”郑映安喉头微哽,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开口:“他说,区区一介穷苦书生,杀了便杀了,你又能奈我如何?”她说着,脸上似哭似笑:“可他凭什么?凭什么干涉我的人生,凭什么去伤害我爱的人我选择的人?就因为他是松月湖的少掌门?!” “好。”庄韫玉以指节微微敲击桌面:“这是郑娘子的私事,庄某不宜多问,合作便是各取所需,你带我进松月湖,我需要给你什么,或者是需要我替你杀了公孙彻也?你大可以说你的要求” “我想要毒”郑映安擦拭眼角,又是之前那副温顺谦恭的模样:“我想要能让人死的特别疼的,你有么?杀了他,我也会偿命的,我们一起下去,给金郎赔罪”说着,她忽然笑了一下:“能……别跟驰娘说么……我不想她知道,我这般恶毒,她原以为我只想找公孙彻也讨个公道。” “有啊。”庄韫玉漫不经心的望着手里的茶杯,天青冰裂纹的茶杯在他苍白的指尖转动,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贺南弛这人就是执拗,对朋友从不设防也不会去怀疑她所选择要相信的人,你放心,只要你能带我进松月湖,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不想她知道的,我保证她这辈子也无从知晓。” “郑映安,拜谢庄小侯爷。”郑映安抬眼看他的时候早已是泪流满面:“来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大德。” 庄韫玉从郑家出来的时候,还是那副盲人画师的的打扮,他出了门就朝左右望去,并没见着贺南弛。 “这边!” 不远处的面摊,贺南弛冲他招了招手,居然也不来搀扶一把他这个盲人?庄韫玉只得是‘艰难的’移动到了面摊上,一坐下贺南弛就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推给了他:“吃吧?忙了这么久,你也辛苦了。” 这汤面极具当地特色,红艳的浇头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庄韫玉看了一会却没动筷,只是轻声:“给我的?” “不然呢?”贺南弛往面里又浇了一勺辣子,倒了些醋,这会吃的满头是汗,嘴唇通红,即使易容掩饰了原本美丽的容颜,这样真实而又生动的贺南弛,仍然是深深的刻在了庄韫玉的眼底。 “你就不问郑大娘子找我做甚?” 进去之后庄韫玉便明白了,这一次或许是郑映安托贺南弛找的自己,于是问:“你都,不好奇?” “安娘是个很好的姑娘,只要你不欺负她就是,别说那么多了,面要坨了,快吃。”贺南弛是难得从一海碗面条里拨冗回复了他几句,庄韫玉闻言轻轻一笑,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的吃相是极佳的,一看便是从小受了良好教育的孩子,斯斯文文的,就这么一会,贺南弛就瞥见不远处有个姑娘正悄摸的望他了。 “...就吃饱了?”贺南弛看庄韫玉这就放下了筷子,心说也是她自己的疏忽,庄韫玉一个身娇肉贵的小侯爷,自然是吃不惯路边摊,哪知此时庄韫玉只是摇摇头:“怕胖。” …… 你这话说给谁听呢! 贺南弛看了看自己的干净的面碗,有些气结的丢下了几个铜板:“走了走了,再不回去家里那两个该拆家了!” 三十八.怎么活 其实贺南弛的担心稍显的多余了一些,等他俩一路漫步,挪回家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难得一见的火烧云染红了半片天空,给一切的事物都点缀了半点暖意。 推开门一看,家里一切安好,连池塘里的小鱼游得正欢。 屋檐下的风铃轻轻的摆动着,徐析正坐在屋子门口的台阶上,对着别荇说着什么。 他俩身高略有些差,徐析十分耐心的迁就着对方,两人聊的正欢。 还挺好。 贺南弛的唇角挑了挑,正想着绕道后面去吓唬别荇,一阵失重的眩晕感却恰好的击中了她,贺南驰这会只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拽着掉了个个,头重脚轻,像是飘在半空中。 于是等她再一睁眼,却发现之前的庭院以及庄韫玉等人,都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她之前梦里所见过的场景,只是之前浑身鲜血的庄卞不见了,只剩一只重伤垂死的凤凰把她护在身下,那凤凰极美,根根羽毛都是流光溢彩的,它用自己的羽翼将贺南弛护得严严实实,贺南弛却感觉自己能与对方通感似的,此时似乎是一阵电闪雷鸣,被劈中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贺南弛!贺南弛!” 庄韫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有些茫然的坐起身来,却发现之前的电闪雷鸣,凤凰羽翅都是梦罢了,她这会正躺在庄韫玉的怀里,徐析正在旁边为她诊脉,一开始玩的正开心的别荇大约也是被她吓着了,这会正泪眼汪汪的抓着她的袖子。 “我……怎么了。”贺南弛只觉得身上还残存着幻觉里所带来的疼痛感,手脚发麻竟无力坐起身来。 庄韫玉见她要挣扎,索性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你刚刚站那好好的,忽然就晕过去了,徐长老还没说什么,别荇就开始哭,你再不醒院子就要淹了。” “我梦见了一只……凤凰”兴许是梦境与现实之间残存的一丝难以察觉的联系,贺南弛呢喃:“他把我挡在翅膀下,遮天蔽日的....” 庄韫玉抱着她,不动声色的与身边的别荇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垂着双目温声劝慰道:“做梦而已,是你最近太辛苦了才体力不支,所以你好好休息几天,好不好?” 庄韫玉的声音似乎带着什么特殊的魔力。贺南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失去了意识,昏沉的睡了过去。 别荇和徐析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庄韫玉却出了奇的平静,只是抱起贺南弛走进房间,手脚极轻的将她放在床铺上:“徐长老。” “你说。”徐析未曾看出贺南弛这突如其来的晕厥究竟是什么原因,不免有些惊慌——毕竟贺南弛在他的记忆里就没生过病,如今突然没有了原因的晕倒,怎么能不叫他担忧。 “这个给您。”庄韫玉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瓶交到对方手里:“如果一直不醒,就用这个,不过别学她,一口气全用了,我怕她身体经不住。”,徐析闻言一愣,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瓶子:“这是...凤凰血?” “都知道了啊。”庄韫玉大概是没想到对方已然知晓,不由一怔,笑了起来:“是啊,除了这个,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你们了。”语毕,他转身就向屋外走去,别荇此时却不跟他吵嘴了,也是一脸严肃的跟着他往外走去,看的徐析有些不明所以。 这究竟是.... “她必须要回到原位了。”别荇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是进了他的结界,却仍是没追上庄韫玉的脚步:“她现在的情况还不明显么!记忆开始松动,无由来的晕倒,她不补上那一抹分魂她就会死!”说着,别荇狠狠的咬着牙:“难道你不希望她变回杳也?” 庄韫玉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是想要的,帝俊。” 别荇似是有些好笑的一扯嘴角:“装什么装?” “这么多年,我想了好多好多,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情就是,当长孙杳也的日子对她来说,太苦了。”庄韫玉低下头,也不知是在看什么:“我曾经很想她回来,可是我现在只想让她快乐一点。” “你别傻了,命都没了,从哪快乐起?”别荇厉声呵斥:“她当了如今的掌门又能如何!?我们都知道,天地法则早就不会让任何人飞升了!她如今的下场只有两种!不是死在渡劫的雷里!就是蹉跎老死!到那个时候,一切又会成了什么?你告诉我!” 庄韫玉没说话,只是紧紧的抿着一双唇表达了自己的抗拒。 大约这种不爱哭,又别扭倔强的孩子都是不受人喜欢的,就如同初见之时几乎是相差无几。 “你……清醒一点。”别荇去拽他,却觉得手都在发抖:“我们合作,合作,把她的神魂找回来……你不是爱她的么?你真的要看她在你的面前死?这就是你的爱?!” “我的爱,不用别人评价。” 空气死寂,过了许久,庄韫玉才近乎冷酷的甩开了她:“我不会让她死,所以你别对我指手画脚,滚” 贺南弛的确是病了。 自出生到现在,百余年的时间,她少有的病倒,并且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 又像是应证了那句老话,正所谓是“病来如山倒”贺南弛几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省人事,沉浸于一个奇异的梦境之中。 她梦见了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梦里的她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没有修仙,只有从小出口成章的过人才华,梦里的时间总是飞快的,她一路考取功名利禄,最终站在了金銮殿,成了当朝的第一位女状元。 贺南弛恍惚之间,似乎觉着这个人好像是她,可她又像是在以他人视角看这个人的一生。 梦里,她是长孙杳也,那个以美貌和智慧并称,也是她曾在饭桌上与别荇谈及的不世天才。 郑府 “什么!” 郑映安面色惊愕,几乎无法抑制自己语调和音量的直接站了起来:“你说驰娘昏迷了!?” “对。”庄韫玉坐着,神色平静的望着她:“如果我没记错,松月湖有一件名叫月心的法宝,相传有固魂的功效,但……” 他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郑映安要是再不懂他的意思便是可笑了。 她轻轻咬着嘴唇,许久才开口,只是声音轻的可怕:“我知道,在他身上,你帮我杀了他,月心,你拿去救驰娘。” 三十九.见面礼,敲门砖 第二天是个阴雨的日子 郑家财力雄厚,所用马车也是极为宽大舒适,车外小雨连绵,车内则早已有人提前用了熏香,收拾的齐整还生了碳盆。 车内气味馥郁沉静,叫人十分舒适。 郑映安掀起帘子进来的时候还下意识瞧了坐在对面的庄韫玉一眼——毕竟她这会已经带上了特制的,经受过火烧的人皮面具,一般人见了难免心底发怵。但庄韫玉就像是一如往常,瞧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郑映安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小侯爷脸色不太好。” “因为着急上火。” 庄韫玉出了奇的好说话,居然还对她开了句玩笑:“拿不到月心,明年你就可以给我和贺南弛两个人上坟了。” “驰娘究竟是为何,忽然病的这样严重?”郑映安望着庄韫玉,努力的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这是玩笑话的证据,只可惜庄韫玉虽是在笑,那笑意却从未到达眼底,她不由心底一沉:“到底是……怎么了啊。” “她缺了一抹魂魄,天生的。”庄韫玉说话的时候脸上苍白至极,连声音轻飘飘:“月心则是唯一一件能补进去代替那抹魂魄的事物,如果拿不到,贺南弛活不了多久了,她已经透支了太多,只是这些症状在慢慢的显露出来” “一个人天生适合修炼这条路,其实究其根本,都是取决于他天生根骨以及魂魄的强弱与否,这么来说吧,你也可以将魂魄理解为盛着力量的容器之一,它也是一个人能力的上限,你的容器能装下多少,你就能获得多大的成就。而贺南弛之所以拥有这般可怖的能力,,其实正是因为缺少的那一块魂魄,让她的容器永远不会满,可是这样的过程本身也是对她的身体的伤害,我猜测她的师尊当年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用了某种密法为她稳固魂魄,补上了那一块缺口,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概就是最近开始的吧,那密法失效了,可贺南弛这人,粗心大意从来不去关心自己的身体,所以徐析也没发现她的不对劲,于是她前几日无端昏厥,所以她需要月心,帮她补齐那个容器,再加以调理身体,才能保住性命。” “我明白了。” 郑映安是个极聪慧的,立马点头称是:“请您放心,我对弛娘的担忧和爱护,绝对是不会比您要少的。” 庄韫玉没有回答,只是闭上双眼,看起来极疲倦的。 “我曾经很担心,像弛娘这样的姑娘,到底要如何的英雄好男儿才配当她的夫婿,不过如今,我想的确也是我多虑了。”郑映安微微一笑,望着他的双眼里盛着温柔的光,却不免倾泻出了一些伤感的意味:“您和弛娘,十分般配,您也很爱她,很尊重她的感受,我看得出来。” “那苍珏呢?” 庄韫玉闭着眼,问的没头没脑,对面的郑映安忽然反应过来,不由莞尔,但她却也不着急回复庄韫玉,只是施施然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这才戏谑的:“原来小侯爷也有不自信,要去同他人争个高下的时候啊?” “....” 庄韫玉双手抱胸,略微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郑映安这才像是逗弄小猫得到了回应似的,心满意足的说:“小侯爷,跟死人比,是没法比的,也不要去跟死人比,毕竟她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啊,过度在乎那些已经结束的,反而只会毁了你们的未来。” 要从思源镇往松月湖的去,这一路也有些繁琐,先要乘坐马车到湖对岸,再乘一艇小船才算是正式到了松月湖。 松月湖的大门口。是汉白玉制成的牌坊,上书松月湖三个大字,是由前朝大书法家观南子书写而成,笔力雄健字体大气磅礴,的确是透露出一种温润的正气。 “老奴见过邓娘子。” 前来迎接他们二人的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这老人长相凶恶,初见便给人难以相处的感觉,不仅如此,他在看向邓映安的时候神色也极为冷淡,若说是厌恶也绝然不过分:“这便是您请来的琴师?” “是的。”郑映安见了他,神色也是淡淡的:“他能弹《凤鸣曲》” 此言一出,那老者与他身后的几名随侍人神色都有些变化——许久,那老者直直的看向蒙着双眼的庄韫玉,语气极为不客气:“《凤鸣曲》乃是观南子与我们松月湖开山祖师公孙冉的定情之作,相传那位观南子大师身负上古凤凰血脉,每每奏响此乐都能唤来真凤残影,您如今说自己能弹出《凤鸣曲》那么老朽是否可以理解为,您也有这个本事?若是没有,欺瞒之罪,可够你受的!” 庄韫玉微微的笑了起来。 他穿着略显陈旧的白衣,一头长发仅用发带束起,也的确是符合他一贫如洗的琴师身份,那与长衫同色的布条将他的双眼蒙起,自布条下延伸出高挺的鼻梁与苍白的唇色,这令他给到人的本该是极其寡淡的感觉,可当他笑起来时,却无端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美感,让那老者神色微凝,或许是人都会分外怜惜漂亮的人一些,他不由的说道:“这位姑娘,老朽也不是那个意思.....” 郑映安微微低下了头,默默掐住了自己的手心,这让其他人从后面也只能看出她的肩膀微颤。 “无妨。”庄韫玉阴森森的开了口:“那既是如此,某就不如在这先谈一次《凤鸣曲》就当是某送给公孙扯也先生的见面礼吧!” 郑映安一愣。 她最开始只不过是把这首曲子作为敲门砖罢了,赌的就是公孙彻也不会拒绝她,如今被这老者拦了下来也是在她的计划之内,她都打算好了发一顿脾气逼他让路,却没想到事先虽无沟通这会却一口应承下来的庄韫玉。 庄韫玉当然不会。 他虽通音律却也不是什么能够沟通天地的绝艳人物,事实上这首《凤鸣曲》早已失传多年,原曲也早已不可考证,松月湖的后人判断真假也只不过是看演奏者是否真的能如典籍所说的那样,召唤出凤凰的残魂罢了。 既然如此,便十分好办了。 四十.凤凰 神界,罪人井 据说在罪人井是天道的化身。 人三界刚刚建立起基本的秩序之时,这里就先于神界的一切物件而存在了,这便是罪人井。 虽说神祗高高在上,却依旧难逃情感和欲望的裹挟。由獬豸任司法神祗之位,所有触犯天条的神祗也都会在他手里的被发落,轻的鞭刑,雷刑等等,重则抽出仙骨挂在树上示警,其人则入六道轮回,又按照罪责大小划分轮回磨砺的时间... 以上种种涉及的诡法条与过往隐秘太多,在此也不再赘述。 总之这罪人井作为行刑的地方,神官们是很少前来的,这几乎也可以被称为是神官的坟场了,试想谁又会对逛坟场产生兴趣? 尤其是此处当年曾浸满了那位的鲜血...至今都未曾褪去的鲜红色... 想到这里,总归是有些可怕的。 于是寂静之中,悄然‘咔啦''的开裂声响却也不甚明显了。只是在无人注意的罪人井旁,常年以双目紧闭的模样示人的獬豸,此时也应声,缓缓睁开双眼。 “这是在做甚?” 一个的男声打破了局面僵持,众人回首一瞧,是那位少掌门,让郑映安恨之入骨的公孙彻也,他正笼着袖子,看向这边的人群。 或许是因为郑映安的描述,真实的公孙彻也和庄韫玉所想的模样相差甚远。 他有一副与凶名极为不符的长相,看起来温温吞吞的,略粗的眉,饱满的卧蚕点缀了一双漂亮的圆眼,让他看起来总带着些莫名忧伤的情绪,他穿着身灰色的袍子,半新不旧的,情绪也不怎么好的模样,但庄韫玉明显看到,他在望向郑映安的时候,神色还是有所变动。 不是因为对方连面纱都遮不住都“毁容”的面目……而是一种见到重要的人时的惊喜。 “郑大娘子如何来了?”公孙彻也有一把好嗓子,说话的时候温柔而隽永:“这位是……” “能弹《凤鸣曲》的琴师”郑映安掀起眼皮,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可她这话像是触动了公孙彻也心头的一根弦,他忽然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模样竟有些可爱:“为我找来的吗?” “你就当是吧。”郑映安说完,拉着‘目不能视''的庄韫玉就往里走,姿态肆意,却再也无人敢去阻拦。 “郑娘子。”庄韫玉被她拽的走,语调平平,却没得到郑映安的回复,于是他又喊了一声:“郑娘子,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郑映安轻车熟路的穿梭在建筑之中,直到远离了之前的喧闹人群,她才轻轻的说:“我们都需要尽快了,不是么?” 码头那边,郑映安的行为激怒了老者,他看向公孙彻也的双眼都是怒意:“少掌门!你糊涂!这个女人她……” “我会处理的。”公孙彻也微微一笑,看着模样极为可爱无害,他长得本该是极其讨长辈喜爱的脸,此刻在老者眼里却状同厉鬼:“您去照顾爹吧,他现在,更需要您。”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看满脸怒火的老者,转而往里走,就见一个快步跑来的小厮对他耳语了几句,他便扬起笑容,加快脚步往里走了。 而那方向,显然是郑映安的房间。他走的慢,颇有些不紧不慢的感觉,等他来敲郑映安的房门时,庄韫玉刚好从里面出来。 “见过少掌门”庄韫玉不疾不徐的行了个礼就要往前走,他神态安然自若,看得公孙彻也莫名不悦,只是他习惯了那副虚伪的做派,仍是微微一笑:“先生留步。” “少掌门有何指教?”庄韫玉停下步子,半侧过头朝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把盲人神态学了个七八分,但有些可惜,公孙彻也实际上并不关心对方是真瞎还是假盲,毕竟是个不知名的小卒子,犯不上他仔细研究。 他这样想着,表面上的客套做得仍是诚意满满。 公孙彻也冲他颔首:“想向先生请教几件小事,先生可有时间?” “少掌门”庄韫玉平静的:“我早已结婚,夫妻生活美满,您还有什么问题?” 听了他这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语,公孙彻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必须要承认的是,这位公孙少掌门生得也是极其好看的,若说庄卞的漂亮是不容亵渎的九天神祗,那么公孙彻也就该是年少慕艾的最佳人选。 一双温柔含情目,一对尖尖小虎牙,总是未语先笑,也的确很难让人对这样的男子生起半点的防备之心。 “先生果真是个有意思的妙人。”公孙彻也笑够了,伸手拍了拍庄韫玉:“五日后就是我的生辰,期待先生的高超琴技!”说完就径直去了郑映安的房间。松月湖的院落房间都有极强的隐私性,他一进了房间,结界便自然而然的生成,只叫外面听不见分毫声响。 庄韫玉只是毫无感情的回望了一眼,就转头往自己被安排好的客房‘摸索''去了。 他不担心郑映安。 他也没空去担心。 巷内,张宅。 床上的贺南弛仍是沉沉的睡着,她面色红润肌肤白皙,若不是使劲浑身解数都唤不醒她,有着丹门圣手之称的徐析怎么也不肯相信贺南弛竟然会有性命之忧。 “是你们把她想的太强了。” 日落时分,别荇端着饭菜进了屋子,她瞥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徐析,像是能窥见他心底想法:“你们总把贺南弛当做神,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但她也不过是渡劫的修为,她也会病会痛,只是不过是她这人喜欢嘴硬……哎” “别荇姑娘”徐析静静的听着她似是抱怨又似是剖析的话语,缓缓的直起身子:“你好像很了解她。” “差不多。”别荇点点头:“要不说说你认识的贺南弛?” “照理说,我该喊她一声师祖的。”徐析思索了一会,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话语,他长得普通,却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眸子,在逐渐昏暗的晚风里,带上了些不可名状的缱绻:“她教过我剑术,只不过是我太没用,天生便也不是修行的料。” 四十一.再弹一曲凤求凰 “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没了庄韫玉在身边冷嘲热讽,别荇也不似之前对待他那样幼稚易怒,她望着徐析的侧颜,温言轻声:“据我所知,你之所以被称为丹圣当了长名山的长老,就是因为你曾在五十年前瘟疫横行之时,不顾危险执意前往疫区,传药方,设划病区,最后救下无数百姓性命……所以你怕么?当时那种情况,我可听说当时的那种疫病,就连修仙之人也无法避免感染呢” 徐析本以为对方也只是要说上一顿平平无奇的歌功颂德之词,哪成她想话锋一转竟然来了这么个问题,徐析不禁笑了笑,十分恳切:“怕。” “那还去?” “必须有人要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双眼流露出了一种与平日里的沉稳内敛所截然不同的,十分坚定的光彩:“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天赋,在修仙这事上,所以相比较来说,被别人喊道长,我更喜欢被称为大夫,医生。我不能给自己长生不老,但我可以让更多有需要的人活得再久一些,让更多人多一点团聚的机会……唔!你打我做什么?” 徐析捂着被打的生疼的额头去看别荇的时候,声音带着些不解和委屈:“你这姑娘!手劲可真不小啊” “觉得你可爱罢了” 别荇只觉得这个药疯子也挺可爱,不知不觉中,之前因为最近的烦心事所带来的坏心情居然是一扫而光,一时间连想到庄韫玉那个面目可憎的老东西都没那么气人了。 别荇笑着,又冲一头雾水的徐析来了个飞吻,便蹦蹦跳跳的出了院门,那娇小的背影就像是被日落的孤影吞噬,逐渐不见了踪影。 此时一轮红日沉入江河,支离破碎成无数赤色的光斑,随着江水入海,奔腾向前,自此也一去不复返。 松月湖。 休整了一日,庄韫玉等用了早饭这才往郑映安的屋子去,他只是个盲眼的琴师,谁也不会对他设防,更何况为他做担保的还是郑映安,如此这样,谁敢拦他? 于是等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见郑映安正趴在桌上,肩膀微微抽动着,从背后看去也不过是个身形瘦弱的普通姑娘。 “你后悔了。” 庄韫玉停下了步子,距离郑映安五步之外,那语气是肯定而非疑问,郑映安闻声猛地一抬头,惶惶然的看他,二人对视,许久郑映安才说:“不后悔。” “那就好。” 庄韫玉瞥了一眼她,之前自己交给她的那个瓶子已经空了,不过他也不关心郑映安用了什么手段骗对方服下,只是轻声提醒:“五日,最后五日。” “月心在他的心脏里。” 郑映安忽然松了手,那个小瓶子也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几乎是支离破碎,她也有些精疲力尽的说出了庄韫玉想要知道的事情。 庄韫玉听完只是轻轻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凤凰是向来是公认的祥瑞神兽,据说其精血有起死回生之效,其骨髓可延年益寿,其元神可炼丹入药…… 可当它的羽毛落入带有腐蚀力的无尽海的海水当中,便能化为世界上最猛烈的毒药。 醉梦。 服用者会在无比清醒的过程中经受穿肠烂肚的极致苦痛,从一开始的轻微不适到最后的痛苦暴亡,约莫也就是四五日的光景,在这段时间里,他每日都会梦见自己曾经最后悔的事情,最后在肉体的和心灵双重的折磨中痛苦的死去。 庄韫玉走出房间,望了一眼天空,这几日天气始终不太好,今日更是乌云压顶,或许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袭。 此时,距离公孙彻也的生辰宴,还有四日。 “见我?” 陈设典雅的书房里,公孙彻也正在计算写画着什么,听见下人的通传,他不免有些纳罕:“这小琴师要干什么?” 不过,他此时心情正好,他也不太去计较这些零碎的小事情。 昨天和郑映安两个人聊了许久,对方居然已经原谅他还带了亲手制作的糕点。要知道,上次吃到郑映安亲手所做的糕点,还是她十二岁那年因为从树上摔下来砸伤了公孙彻也而送的一份赔罪。 糕点大概是蒸煮的有些过头,吃下去味道略微奇怪,可公孙彻也是吃得干干净净,就是连一点渣滓都没留下。 “那就让他进来吧。” 公孙彻也说着,脸色忽然白了一下,他伸手去摁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腹部——却又觉得那痛感似乎只是一阵错觉,于是他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又坐直了身体看向门口。 “见过少掌门。” 虽说达成了交易,但庄韫玉也没忘记之前贺南弛心心念念的事情,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查看这一系列事情是否真的与魔族有关。 “先生不必多礼。” 公孙彻也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不如有事直说吧?咱们也没那么熟。” “只是想听少掌门对生辰宴演奏的乐曲是否有什么要求。” 庄韫玉嘴上说着看似正经的话语,灵力却在迅速的铺开,在他的书房里寻找蛛丝马迹。 按照原本的猜想,如若秦震的死亡当真是与松月湖有关,那么最大的嫌疑人不是公孙彻也便是他父亲公孙悟。 说来也奇怪,这里的人对真正的掌门公孙悟不见踪影的事情似乎毫不在意,任何时候都秉持着闭口不言的态度。 而这几乎让庄韫玉要感叹这究竟是如何调教出来的了—— “唔,要求没什么。” 公孙彻也感觉看这盲眼的小琴师顺眼了一些,于是眯着眼睛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显得有些俏皮:“可以请先生到时候为我和函芳弹一首《凤求凰》么?” 函芳,那是郑映安的小字。 庄韫玉忽然抬头看向了他在的方向,白布蒙住了他的双眼,公孙彻也却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情绪,只是说不清,道不明,他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回望着庄韫玉。 许久,庄韫玉才轻轻嗯了一声:“没有问题,包在张某身上,还请……少掌门放心。” 四十二.芍药姑娘 庄韫玉向公孙彻也告辞的时候,正是入夜的时间。 黑暗好似雾气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松月湖。这也让让原本应是纯正仙气所环绕的修仙福地居然莫名增添了几分鬼气。 他刚刚在公孙彻也的书房里一番寒暄也只便于自己以铺开灵识的方式寻找魔气而不引起对方疑心——但结果证明,魔气并不是来自公孙彻也的房间。那种他再熟悉不过,如附骨之疽的森冷潮湿,似是从地底下蔓延上来的。 他决定等到明日夜里再来一趟,因为即使这魔气的来源不是公孙彻也,那也必定与对方脱不了干系的。 如今算了算还有公孙彻也约莫也只有四日光景,无论如何也是足够他带走救命的法器,也替贺南弛查明真相了。 他心心念念着昏迷不醒的贺南弛,那边贺南弛却只没空想他。 她快无聊疯了。 “唉” 空荡的大殿里贺南弛的叹气声穿堂而过,那种无奈的喟叹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幽怨。 她想着,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最后一本奏章,有些无趣的吸了吸鼻子。 这个梦境真的太长了,又长又无聊。 可这里又是那样的真实,从服饰到房屋陈设,这里的每一寸细节都恰到好处,对方的目的很明确,也就是要让她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但这不是她的人生,也不能是她的人生,她又如何能沉溺至此。 贺南弛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她怎么会是长孙杳也这种鞠躬尽瘁,为了王朝奉献一生,最后为了君王的无端猜忌而死的,那样高风亮节的人物呢。 谁要是背叛她,第一件事情便是杀了对方,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于心不忍的。 贺南弛有些无趣的转起了毛笔,看着饱蘸墨汁的笔尖甩的到处都是墨汁,染黑了金光闪闪的装饰品,点黑了上好的蜀锦织就的官袍。 可她就像是玩上了瘾甩个没停——直到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够了。” 她抬头去看,面前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着一身红衣,还有一张精美诡异的面具,将他的整张脸护得严严实实,他的手很冷,几乎让贺南弛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那人见状顿了顿,许久似是有些伤感的一笑:“你以前倒也不会躲我。” “所以这个梦境是你操控的?”待了这么久,再有脾气也低磨得没力气发了——寒窗苦读金榜登科,她被迫挨个尝试之后更加确定了自己不是那块当状元的料。 学习好难,她好累好累 “所以想要什么?不如直说。” “我……不想要什么。” 男人就这么瞧着着她,眼神倒是温柔的很:“但我希望你能回到你自己的位置” “说人话。” “你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晕倒?” 对方像是被她逗笑了,撑着下巴十分闲适的上下打量着她:“你病了,贺南弛,庄韫玉现在要去杀人,给你拿药咯。你懂吗,拿别人的命来换你命。” “你在说什么昏话。” 贺南弛微微皱眉,下意识握住了笔杆,看向对方的眼神里迟疑却写得分明:“什么叫为了我去杀人?你给我说清楚。” 她不愿去相信,可直觉又让她心中生疑。 “你啊你,总是这样莽撞又不爱想问题” 男人温柔的点了点她的鼻尖,那冰凉的指腹落在她的鼻头,却让她感觉好似蛇吻一般的诡异潮湿,接着就听对方含笑说道:“等你逃出这里,看见谁死了,他便是杀了谁呀。” “阿嚏!” “先生这是病了?” 公孙彻也派来伺候庄韫玉的是个正值妙龄的小侍女,名叫芍药,伺候人确实是一把好手,也不算这婢子最大的优点。 只是也不知道这公孙彻也是怎么找的牙婆子,这买来的侍女的眉眼像极了贺南弛用了伪装的模样——他没见过贺南弛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在监视着他们。 这么一来,郑映安之前说的说公孙彻也“退出”了她的生活大概也只是郑映安一厢情愿的以为罢了,实际上这个言笑晏晏的男人竟是从未停止过监视她与她身边的人。 “无妨。” 庄韫玉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略微发红的鼻尖,会以微笑:“有人想我了吧?” “是您的夫人吧。” 芍药点好了熏香,这才迈着步子回到桌边替他倒了杯茶,十分细心的送到他手里,声音温柔:“您一定很爱她” “何以见得?”庄韫玉听她这么说倒来了兴趣:“这你都知道?” “婢子没读过书,也不知道什么道理,但是先生提到夫人” 芍药温温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在一室馨香里多了些暧昧不明:“笑的总是那样温柔的……先生这是怎么了?” 她惊呼着,看似担忧的伸手去扶住了身子一斜的庄韫玉:“先生这是乏了?乏了……便歇歇吧?” 屋内的灯光猝然暗了下来。 不知是哪里的树丛忽然动了动,之后便再无声音。 一夜无声。 清晨 今日难得放了晴,公孙彻也看着面前与他一道用早饭的郑映安,笑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若不是他这会脸色白的吓人,郑映安几乎都要怀疑这药在他身上没起作用,或是根本无毒了。 “好吃么?这个小笼包。” 公孙彻也笑眯眯的给她夹了一只小笼包,像个老母亲似的念叨:“也不知道这张先生是个什么情况啊……这么晚了还不起来用膳,也不知道徐伯去喊他了没。” “他身体不好,多睡会怎么了。”郑映安略有不满的停下筷子:“你真是……” “好好好我不说……”公孙彻也笑容渐淡,正要去讨饶两句,却听见徐业惊慌失措的声音:“少掌门,少掌门!不好了!” “这是怎么了?”公孙彻也皱着眉呵斥:“徐伯你小点声,别吓着函芳了,这么急躁作甚?” “无妨。”郑映安拿起布巾擦拭了一下唇角,站起身时瞧了那徐业一眼,神色淡淡的:“你有急事要忙,我就先走……” 可徐业似乎生怕她走了似的,看她要往外走,几乎是喊出来了下一句:“那位张先生!他……他” “他什么?”郑映安心内一惊:“出什么事了?” “他……轻薄了芍药姑娘,芍药姑娘现在正要寻死啊!” 四十三.地牢与逃出 “所以你是要说,你被人迷晕了,芍药的事和你无关?” 弄清了事情原委,公孙彻也坐在主位上,先是去看了看被几个婢子抱着安慰,已是满脸泪痕还在小声啜泣的芍药。又回头瞧瞧被家仆摁着,狼狈不堪的庄韫玉,脸色有些难看:“张先生,你自己觉得可信度高么?男人还是要敢作敢当……” “我一个瞎子,能对她做什么!?”庄韫玉脸色涨红,猛地打断了公孙彻也的话语。 他这会活脱脱就是一个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的穷酸琴师,气急了,就连嘴唇都在发抖:“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 只是原本还有些着急的郑映安听见了这句话之后就不知是怎的,神色微凝,却没开口说话。 似是因为见到郑映安这般沉默不语反应,公孙彻也像是以为她失望与对方的不担当不作为,于是受到激励,乘胜追击的一拍桌子,指着庄韫玉的鼻子怒道:“你这卑鄙小人!真是无耻……” 正说着,他忽然停住了,那种熟悉的剧痛又一次席卷了他的全身。 这时已经不光是腹部隐隐作痛,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拆解了抛入岩浆里炙烤,他差点一头载到了下去,幸好郑映安抱住了他,温柔又焦急:“彻也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 公孙彻也疼的钻心,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及时是在这样的剧痛之下,他仍是努力的对郑映安笑了笑,温声:“我……没事。” 说着,他咬了咬牙带着些对自己身体不中用的愤恨,这才勉强的续出一口力气:“把他给我关进……地牢” 说完这句,公孙彻也便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的猝然昏厥,但厅堂内并未大乱——有人去扶他,有人去维持秩序,有人将庄韫玉押下堂去,一切几乎是井然有序。 郑映安毫不犹豫的将公孙彻也交给徐业,自己则往后面退了一些站到了柱子下面,这是个绝佳的位置,可以看清楚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于是她望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次绝对不是公孙彻也第一次晕倒,不然他手下的这些人也不会这样完善有序准备。 “老实呆着吧!混蛋!” 庄韫玉被人狠狠扔进地牢的房间里,那人还啐了他一口。 等门栓锁好后,那人的脚步声很快就已远去。对方下手不轻,估计也是公孙彻也指示的,趁乱还打了他。 这也令庄韫玉又花了好些功夫才重新坐起身来——他依着墙根勉强坐好这才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透明的灵体自他的肉身分离出来,那灵体顶着的才是他那许久未见天日的真实面目——庄卞。 庄卞无疑是极其美艳的;毕竟是让曾经不解风情的贺南弛都为之动容的一张脸,他如今以灵体的模样站在那,略微透明的身影微微晃动之间,又多了些极易破碎的脆弱感。 似乎这个人下一刻就会破碎成光团,最后消失不见似的。 昨夜他一开始便发觉了熏香的怪异,也算是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于是庄韫玉将计就计配合那小婢女‘闹了''这么一出。 原本的计划里,他还要想尽方法去激怒公孙彻也,让他将自己关进地牢。 现在好了,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庄韫玉双手背在身后,顷刻之间他的灵识就如同树根一般,无声而迅速的向四周的方向蔓延铺散开来——不过片刻他便睁开了眼,身影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原地。 “嗬……” 空荡的大殿里,贺南弛艰难的喘着粗气,几乎是精疲力尽的半跪在地上,一双手的关节位置都渗出了鲜血。 “你真是太弱了。” 几日前告知了她,庄韫玉正在杀人的事情后,那带着面具的男人又无声的消失了。 从头到尾,他没告诉过贺南弛究竟要如何逃出去,也没说过更多细节,只是每天都来看她拼尽全力也无法逃出去的狼狈模样,大多数的时候贺南弛也不理他,这人居然也好不在意,依旧是看的津津有味。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是长孙杳也么?”男人半蹲下来,正好与她平时。 从面具的眼睛位置看过去,也能发现这男人有一双很漂亮,也让她深感熟悉的眼:“你不觉得长孙杳也的那些经历,很熟悉么?就像是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贺南弛啐出一口血沫——这是受到法力反噬的作用,她拿强体术将双拳硬化去砸这大殿周围的禁止,结果最后伤了自己,所以她这会也正在气头上,听见那男人还在幸灾乐祸,她冷笑着:“我怎么会是那种人?为了不相关的人牺牲自己?蠢货。”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男人这会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儿,声音徒然拔高:“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 贺南弛着实累极了,就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在动弹,可她今天气极了所以嘴上依旧不饶人。 贺南弛索性坐在地上,去看那恼羞成怒的男人,接下来的话语更是字字珠玑,字字都在往对方的心窝子里捅:“她是否有什么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她所侍奉的那位君王?她又是否有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如果都没有,她为了这样的君王去死,不是蠢是什么?要不你来说?” 对方的身体瞬间僵直。 “长孙杳也,生于江南长孙氏,学的是为臣之道,读的是四书五经,天生豪门贵女,惊艳绝伦的不世之材,我说若是再给她十年,她定可再保五十年海晏河清,就是这么一个本可一生荣华富贵的人,死在了后宫的井里。”贺南弛讽刺一笑,带着一些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怒气:“你说她冤不冤?蠢不蠢?” “够了。” 男人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这般扎心的话语,于是之前句句含笑的声线都冷了下来,就连动作都变得莫名僵直:“你要是逃不出去,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只会看见你的好友郑映安的尸首,贺南弛,你自己看着办吧!” 四十四.黑凤凰 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也让庄韫玉庆幸自己选择了灵魂出窍,用自己的灵体出来探查情况,才能够不受事物阻挡。 这地牢的构造远比它外表所呈现的要复杂的多。庄韫玉一路探寻,最后还是是穿过了一道藏得极为隐蔽的小门,靠着那一点已经极其细微的魔气找对了方向。沉默了许久,庄韫玉停在了他所寻找的魔气来源面前,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魔气的真正来源,是一个看起来极为瘦小的姑娘,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身量已经无法能够很好的去判断她的年龄。庄韫玉看见她的时候,她那一头长发胡乱的结成一块块的,整个人看起来邋遢极了。 在庄韫玉看见她的时候,她正仰面躺在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干草堆上,若不是胸口一点微弱起伏,几乎与死尸无异。 可庄韫玉知道自己不会判断错,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偏偏就是那魔气的来源。 “凤凰……” 庄韫玉有些讶异的扬起眉,呢喃自语:“……居然是一只凤凰。” 不过是极恶相的黑凤凰。 庄韫玉一肚子疑问,比如她为何在这,又为何成了极恶相的黑凤凰,究竟是后天的外力,还是生来便如此。 但现下显然就不是问话的好机会,也同样不会是救人的好时候,但庄韫玉怎样瞧着对方都要在下一刻断气似的,最终还是身影一闪,穿过牢笼来到了那个小女孩身边。 眨眼间,他的灵体溃散成无数光团,不断翻动直至最终化为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那凤凰羽毛光亮柔软,他低垂双目,眼神温柔,将那重伤垂死的女孩护在了羽翅之下,刹那间光华流转,争先恐后的进入小女孩的身体里,就是几个呼吸之间,那女孩的脸色也逐渐好了起来。 看起来命是终于保住了,庄韫玉这才松了一口气。 庄韫玉随后才化为人型,径直跪坐在那女孩身边,探寻她的身体情况。 庄韫玉身着神袍,灰白交杂的发蜿蜒垂落披散开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这便是阿曲睁眼看见的第一幅景象,她有一双漂亮的凤目,因为饥饿而导致的瘦削也使得她的眼睛凸出,看起来更大了。 庄韫玉此时注意到她醒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对方一双大眼睛里涌出了泪珠——竟是这么就哭了起来,可她的哭泣是无声的,只是怔怔的望着庄韫玉,身子不断的抽搐着。 “你哭什么?”庄韫玉本来就没有多少带孩子的经验,接触过最难搞的还是远在天边整日把他当杀父仇人辱骂的别荇,可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一身旧伤饥饿消瘦,他哪里忍心去苛责,只得是想象着过去见过的那些仙娥安抚孩子的模样,试着拍了拍对方,一边压低了嗓音试图安抚她:“莫要再哭了,你叫什么名字?好好同我说,之后我救你出去好不好?” “我...没有死么?我,我叫阿曲” 好像是逐渐理解了庄韫玉的话语,阿曲瞪着一双大眼睛,抽噎着问:“你不是那天上的仙子么,不是来接我去轮回的么” “.....轮回哪里天上管”庄韫玉说着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不由的哽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僵硬的问:“什么仙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什么?” 阿曲仍旧一脸懵懂的望着他,庄韫玉见她神态不似作假,逐渐皱起了眉。 照常理来说,即使是极恶的黑凤凰,和凤凰仍属同族,凤凰出生后都要受到父母的传承,她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明明和阿娘一起生活的好好的,我...我就是...忽然有一天,被他们抓来的。”阿曲艰难的说着,身子时不时的颤抖着,看起来可怜极了:“他们,他们说我是怪物,是不详的,他们要杀了我阿!” 虽说这一来一回之间也不过是寥寥数句话语,但这黑凤凰为何出现在此,原因已然明朗。 这居然是一只被人类抚养长大的黑凤凰,或许是幼年时期法力低微,原型无法显现,这么多年居然无人发现她并非人族的身份,直到后来无意间暴露引起恐慌,这才被松月湖的一些别有用心之辈给抓来了。 思索至此,庄韫玉对眼前的小女孩更多了几分同族的怜悯,于是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温声询问:“好阿曲,不要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想要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个子高高大大的哥哥?比我还要高上一些,长得很严肃,背着一把板斧...” 他所描述的正是莫名暴亡的秦震。 “是他。”阿曲眼神呆滞,就像是在呢喃自语似的,突然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是他,是我害死了他!!”说到这里,她又忽然停了下来,她死死的盯着庄韫玉,两行泪珠划了下来:“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那条龙鱼,我没有,我没有让他吃啊!!他怎么就死了呢!?” “不会的,阿曲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害死别人的。” 幸得今日松月湖里情况混乱,不然按照阿曲如今这个草木皆兵的模样,立马就要让那些看守的人发现了异常。 虽然阿曲此时思维混乱,在战战兢兢的承认了秦震的死与自己有关,但直觉总让庄韫玉感觉事情并没有她嘴上说的这样简单。秦震又不是个傻子,作为刑侦堂的大弟子,他的警觉性更是超乎常人,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别人给他吃什么,他就去吃的人呢? 于是他温柔的抱着身前的姑娘,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就连声音也是低低低,几乎是催人欲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逼迫你?你别着急责怪自己,我们一起想一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再一起去给那个哥哥报仇好不好?” “我....那天....”阿曲在他的安抚里逐渐平静的下来,眼神也一下变得迷离了起来:“我.....” 四十五.真相 “嗬……嗬…” 阿曲跌倒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面的那时候,石头几乎擦进她的皮肉里,可她仍是没放弃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她太想活下去了,她不想死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穴里。 凭什么?那些人说她是怪物,她就得死?命是爹给妈生的,究竟管这些人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她微微透着青色的眼眸里竟是流露出了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恨意。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哪怕一个人,能帮帮她就好了? “你说你,跑什么?” 不知何处现身的老者穿着一身法袍,轻飘飘的落在竹林枝头,仙风道骨,端的是一派正经模样,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极度的淫邪,让阿曲简直要吐出来! “我呸!”阿曲自知今天是走投无路了,可她并不想连累另一个人……那个同她一道被关进地牢的男人。 只要她拖得再久一些,对方逃走的概率就能更大一些了。 她把那粒药也塞进了对方的嘴里,那是她最后能保命的。 阿曲很想再看看这世界……可阿曲更希望,他能够活着。 她这样对自己默默说道,心底深处升起了点莫名其妙的甜蜜。 或许是想到对方,她的眼神只是稍稍温柔了片刻又变得无比坚硬,她毫不犹豫开口便骂到:“公孙悟!你这无耻老贼!枉我水源村上下几十户乡亲对你信任有加!你只不过是个沽名钓誉诱骗少女给你练功的……” “啪!” 阿曲话还没说完,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道罡风就抽了她一个耳刮子,这力道之大,顿时让阿曲一边脸颊肿起,甚至打下了她的一颗牙! “无知小儿。” 公孙悟明明被对方戳及痛处,却为了多年习惯的那点高人气派而故作镇定:“你不过是个身份低贱小小妖物,本座愿意收下你,那可是是你的福气,口出狂言!竖子尔敢!” “说那么多,不还是要掩盖自己犯下的罪行?”阿曲半边脸高高肿起,说话仍是半点不含糊:“你糟蹋的那些少女!会回来找你的!” 公孙悟顿了顿,忽然开怀大笑,那笑声肆意又长久,久到阿曲的内心都有些惊惧的时候,他才悠悠的反问:“你这贱婢,不会还在等着秦震来救你吧?” 阿曲脸色一白,忽然好似一只疯狗似的冲着高处吼了起来:“你干什么!你不许动他!!” 她吼得撕心裂肺,公孙悟看着她这幅狼狈模样,却笑的更是开心了,过了许久,像是欣赏够了她的丑态,这才悠悠的说:“本座可没想过杀他,杀了他我又没办法向贺南弛那个护短的疯女人交代,不过嘛,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拿了失传多年的龙鱼毒毒死了他……啧啧啧,你说有趣不有趣?秦震居然是自愿吃下去的?他是不是疯了啊?那可是对人族有着致命剧毒的龙鱼毒啊?” “毒……” 阿曲茫然的看着他,身子都在不住地发抖:“那怎么……怎么能是毒啊?那是救命的!救命的!那是我阿娘留给我救命的啊!”她几欲暴起,却给一双萤白的手摁住了肩膀。 “公孙掌门,您这么逗一个小姑娘有意思吗?” 那按住了她肩膀的,是一个面容同公孙悟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但比起公孙悟,他显得要好亲近的多。 或许是因为他双颊那对酒窝,这让他比起对面的公孙悟又多了几分可爱和俏皮。 奇怪的是,这男子看着瘦弱,这手却有千斤力道,压得她怎么也动弹不得,阿曲挣扎了许久,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这才忽地一愣,为了自己的无能而无声的流起眼泪来。 “龙鱼只是对人类有毒,不是么?”那女子单手摁着她的肩膀,也不去看竹叶上站着的公孙悟越发难看的眼神,只是自顾自的说:“她怎么能知道?您说这些,不就是要逼着她希望破灭臣服于您?公孙掌门,都什么年代了,不要这样吧” “公孙彻也……” 公孙悟阴森森的盯着对面的人:“你早就知道了?” “爹指哪一件?” 公孙彻也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佯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爹是说骗拐幼女,还是以人炼药?又还是准备拿那个叫秦震去威胁贺南弛?嗯……还是别的什么,儿子不曾知晓的?” “够了!” 公孙悟怒喝一声,脸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着——他自恃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不会叫任何人发现,可是今日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毫不客气的全盘揭露在阳光之下,这无疑是对于公孙悟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老疯子的极端羞辱! “你闭嘴,乖乖回去。”公孙悟冷冷盯着对面的儿子:“爹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不起啊爹。”公孙彻也将自己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折扇一合,足尖一点迎了上去:“可是儿子做不到!” “所以你是被公孙彻也给救了?”庄韫玉未曾想会在这听到这样的一段真相,难免有些吃惊,也不禁是唏嘘万分。 秦震与阿曲于牢狱之中结下这样一段缘分,却因为阿曲的好心办坏事叫秦震白白丢了性命。 他无法去说谁对谁错,但本出自同组,他却不愿看见阿曲小小年纪便丢了性命。 正当庄韫玉思索着之后如何将她的事情告诉贺南弛等人,只觉得灵识一阵巨荡,他的灵体也在瞬间被扯回身体;这种由于外界伤害所导致的强行召回所导致的伤害也立马体现出来——他睁眼的瞬间便朝前吐出来一大口鲜血,吓得之前那个奉命前来抓他出去的男人往后退了几步,皱着眉嘴里直说“晦气” “你这是作甚!”庄韫玉仍没忘记自己那穷酸琴师的高傲身份:“既然已经下了定论!何须再来折辱与我!” “我呸你这个猥琐小人!”那男人生得五大三粗,骂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要不是少掌门仁慈,连在病重的时候都说要放了你,谁愿意碰你这个家伙!” 庄韫玉微微皱眉,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公孙彻也病重了!? 四十六.苏醒 那家仆没说谎话,因为公孙彻也的确病重,而且病的快要死了。 这毒药用在他身上,见效速度远超想象。 庄韫玉被关地牢里面,再到他遇见阿曲,听对方说完事件始末这也就不过是一夜光景。可是这边的公孙彻也便从突发的一场昏厥,成了大夫诊断的“药石无医”了。 “怎么会如此!” 徐业听完惊骇不已。 他从闻讯公孙彻也昏厥到现在是片刻没有合过眼,一直守在公孙彻也的床头,这下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好几岁。看着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了。 这会听见大夫的话语,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暴怒而起,冲上去就要拽住郑映安的领子,口沫横飞的怒骂:“郑女!是不是你!害了我们少掌门!你来之前他明明好好的!!” 毒药这样快的见效,自然也在郑映安的预料之外。她瞧了被几个家仆搂着才不至于冲上来给她两下的徐业,对方这满眼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她不禁有些好笑。 他们要了别人性命的时候可否想过别人的至亲至爱也会痛不欲生? 活该他们尝尝这种滋味。 郑映安怨毒的想着,眼角余光却忽然发现了床上的公孙彻也似乎有清醒的迹象,于是仍做出一副受了惊吓的小女儿家做派,脸色微白,哭泣着下拜,连声告罪道:“徐伯说的在理,这都是我的错,我本就是一不祥之身,就不该拜访贵宝地……还害了……” “闭嘴。” 这是‘恰好''听见了徐业是如何‘为难''郑映安的公孙彻也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些天从未睡过一个好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人反复的敲碎了再拼接,他并非没看过大夫,可大夫往往给出的答案都是瞧不出来任何问题。 事实上他倒是没有感觉有多么恐慌。毕竟他自知罪孽深重,还有那样一个该受千刀万剐的父亲。所以他总觉得这没有缘由的病症,约莫就是他的报应来了罢。 故而他原本就没有指望过自己能活太久。毕竟浮萍一根,死了就死了,等松月湖真的覆灭了,过个几年大概是连个为他上香供奉的人都没了。 他公孙彻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变成一捧白灰,随风而逝,是湮没在湖底也好,是就这么混入大漠的黄沙之中也罢。 都无所谓。 活着都这么受罪了,死了好歹也能让骨头轻松轻松。 小时候阿娘就说过,不能做坏事,因为坏人可都是要遭报应的。 但这世事难料,当初豪言壮语说要保护苍生的自己,如今就成了那最最要遭报应的坏人。 可偏偏……偏偏她,那个让他肖想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转了性子,原谅了他,愿意回到他身边。 惶惶然,公孙彻也忽然开始惧怕死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肮脏而卑鄙的占有欲,让他用了那样不入流的招数手段去铲除那个盲眼琴师,毕竟他也无法去想象他死了以后……郑映安会成为别人的妻,为别人生儿育女,与他人一世白头。 那明明!那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小姑娘,如何能给了别人? 所以这人啊,一旦有了牵挂,就要成这世界上最胆小懦弱的动物。 “你醒了?”郑映安今日带着只带着面纱,看公孙彻也醒了,于是就拿着帕子拭了拭自己的眼角,一时间眼泪流的更凶了——毕竟她在帕子里藏了不少辣椒粉,这会呛得她双眼通红,果不其然,公孙彻也见状,眼神里也多了些怜惜:“我……没事,你莫要哭了。” “伯诚。”郑映安唤了他的字,声音轻的像是天边飘着的云一样柔软:“我……明天就走了。” “你走什么!” 公孙彻也闻言又急又气,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哪知咳得更狠了,郑映安连忙给他顺气,公孙彻也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他盯着徐业,眼神有些发了狠:“徐业……我敬你是松月湖……老人……但你若是再针对函芳……松月湖未来的……女主人……我就不客气了!”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皆是一惊——公孙彻也居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娶这个郑家女?! 公孙彻也丝毫不在意这些人的内心风云,只是转头去看将他半抱在怀里的郑映安,连声音都带上了些祈求,病痛折磨之下,语句混乱竟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函芳……我们在一起好么?对不起,可是我好像没时间了,我……” 郑映安瞧着他这幅样子,怎么会不答应。 骗一骗一个将死之人,她自然是没有什么过多的心理压力,见状如此,她也只是美眸含泪,回握住公孙彻也略微冰凉的手:“我都答应你,可你能不能放了张先生?他是受我邀请而来,如今他家中还有妻子在等,他双眼不能视物,本就是个可怜人……你想啊很快便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我希望大家都能和和美美,行么?” 郑映安本就是绝色美人,深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即使现在她是‘毁了容''的郑映安,自然也知道要如何利用公孙彻也对她的怜爱,果不其然,听完她的话,公孙彻也只是微微皱眉,便示意身边的人去把庄韫玉从地牢里提出来。 现在函芳已然答应了他,区区一个小琴师,自然也不成什么威胁了。 过了一会,之前下去的人回来了,附在公孙彻也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便轻轻的绽开了一个笑容,气力不支的:“函芳,你看看窗口。” 郑映安在那家仆一上堂来的时候便发现他的袍角溅上了些许血迹;她心中狠狠一跳,不由疑虑庄韫玉是否在地牢受了伤,当下她还未反应过来,先被几个仆妇拥着到了窗口边上——这会刚好能看见庄韫玉被人扶着上了马车,等他坐好,车夫便架着马车快速离去,此时晨光微熹,清晨的光晕折射在叶片的露珠上,将一切都带上了些可爱的生机。 郑映安忽然就放下心了。 这本就是她和公孙彻也的恩怨,本就不该牵扯到驰娘以及小侯爷 这样也好,她所在意的那些人全都走得远远的,她才能无牵无挂的,和公孙彻也一起共赴黄泉。 四十七.计中计【第二卷完】 贺南弛猛地睁开眼,这会正是日落西山的时间。 她睡在床上,帏帐四合,夕阳透过纱帐,透出了点影影绰绰的美感。 不远处的香炉寥寥一点残烟,在空中画出了个残破的形状,这香也有气味沉静,安神助眠的功效——那是徐析的手笔,他闲暇之余总爱调制一些香料。 所以林乾元便老要笑话他是小女儿作态。 贺南弛在心底念着,念着,总算是有了些许回到人世间的真实感受。 她忽然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倒回床上,身体砸在床板上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门外正在说话的两个人,别荇首当其冲撞开门,看见睁着眼睛盯着床顶的贺南弛,愣了一会忽然张嘴就要哭:“啊啊啊啊啊!” 这一阵哭嚎下来,闹得贺南弛是半分别的情感也升不起来了,一旁的徐析更是莫名其妙:“你哭什么?”他瞥了别荇一样,走上前去就将贺南弛扶起来:“掌门您可算醒了,感觉还有哪不舒服?恕徐析无能,竟查不出您为何而…” “庄韫玉呢?”贺南弛撑着身体坐直,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冷然:“他去哪了?” “啊他…” “说实话!” 不等别荇找托词为庄韫玉遮掩一二,贺南弛一声怒吼吓得她小脸惨白,这下是连哭都不敢哭了,结结巴巴的指着门外的方向:“他他他他陪郑大小娘子去松月湖了不不不不是我说的!” “什么?” 贺南弛想起梦中那人轻描淡写的模样,只觉得此时心下更是一沉。 那庄韫玉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事情他怎么会做不出来? 究竟是谁要他杀人去救自己的!?谁要他做这种有损阴德之事?! 贺南弛想到这里更是焦躁,全然不顾徐析劝阻她休息一会的话语,心下一动,身形就再度化为一道闪电,不见踪迹。 送走了那位“张先生”之后,公孙彻也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心里的事情了了,又加上在病痛折磨之下,他最后是在郑映安的怀里昏睡过去的。 他太喜欢和郑映安相拥而眠。 因为他所宠爱的小姑娘,经过了无数岁月的风霜洗礼,仍旧如同旧时一样,周身都带着甜美的桃子香,总会让他想起幼年时候住在母亲庄子里的时光。 那个庄子,种着数不清的桃树,有看不完的桃花和吃不尽的果子。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还好,有她,一切足以。 贺南弛在幻境被那面具人肆意逗弄,她又是个急脾气,受到法力反噬,这会受伤也算不上轻,为了尽快赶到松月湖,一连用了几次缩地成寸就连是她这会也难免会有些有些气力不支。 她使出轻功越过湖面,刚刚踏入主厅,脚步就忽然停住了。 那样滔天的大火,就是瞎子也该被烤死了。 她只觉得遍体生寒,正要大喊一声庄韫玉的时候,却瞥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人。 那人穿着庄韫玉的衣服,衣袖之上血迹斑斑,他却神色安宁,行至烧的坍塌的屋子一处,细细翻找着什么,许久,倾身自一具烧的焦黑的尸体胸膛处,拾起一块闪闪发亮的石头。 “庄…卞” 贺南弛喊出那人的名字,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可那个身影也正如她所料的,顿了一下。 “你就是庄韫玉?是不是?” 贺南弛尽力压制着自己因为意识到被欺骗而升起的怒火,却又无比可耻的、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那点侥幸而肮脏的甜蜜。 她居然因为庄卞和庄韫玉是一个人而感到了庆幸和愉悦。 庄韫玉听见她的声音,转头去看她,眼神有些惊愕:“你醒了?你怎么会……” “你不认为你应该先解释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南弛握着拳,一字一顿:“安娘呢…公孙彻也呢?” 庄韫玉顿了一下,像是不知怎么去解释这一切,正当贺南弛要开口说话,便见他身子向后一仰,似乎是体力不支,就要晕厥的模样,贺南弛下意识往前几步去扶他,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竟是庄韫玉以利器刺入她的心口 贺南弛一时间傻了眼。 她真没遇见过这种事,可怜她从小教养极佳,这会连句脏话也都骂不出来了,可怜的贺掌门,此时也只能瞧了瞧对面那张美得过分的面容,带着满腹的不甘心和不情愿,身子就这么猝然软了下去,又被对方接了个正着。 庄韫玉望着她,眼神温柔,可她这会的内心足以用翻江倒海来形容。 因为这会她也不知道这杀千刀的用了什么武器,短短眨眼的功夫,贺南弛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拼命伸手要去拽庄韫玉的袖口,却猝然陷入了昏迷。 四十八.憋屈 五年后。 这老天要刮风便刮风要下雨就得下雨,一切照旧,于是这江湖还是那个江湖,至于这天下……嘿,仍旧是傅家人坐的稳稳当当。 若非要说一说有什么不同,大约也就就是五年前,庄家那位小侯爷的离奇身亡吧? 说两年以前,长名山的那位贺掌门,与自己的新道侣,备受宠爱的小侯爷庄韫玉一道出游。 不知是怎的,贺掌门遇刺身受重伤,就连这位金贵的庄韫玉庄小侯爷也折了进去。 更奇怪的是,无论是长名山还是皇室,竟然在这件事情上一致保持沉默,也不说起码做做样子,为这小侯爷讨个公道,说来也可怜,这小侯爷生前那样风光一个人,死了还是衣冠冢下葬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客栈角落的一桌,坐了个戴斗笠的人和一个身穿红色短打的女子,那女子长发束起仅以红珠做点缀,一张异族面庞端的是风情万种,她抱着把刀,听见不远处的几人议论纷纷,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她忍了又忍,忍得额角青筋直跳。 最后似是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她正要起身——便被那带着斗笠的人给按住了。 对方摁住她的,不过是一双筷子,那人也的确只用一双筷子,把她的肩压得牢牢的。 “这也生气?” 那斗笠人终于说话了,语气还带着些无奈:“我花了两年,才还清了这一世的父母债,你这是打算再送我一身横债?这是要我还到什么时候去?” 是了,这带着斗笠的,正是当初“暴亡”的小侯爷庄韫玉。 那红发女子,也正是当初得他援手,逃出生天的阿曲。 那一日之后,松月湖上上下下几百口,居然也只逃出来一个阿曲罢了。 他这两年过得也算不上好。 一开始他为了贺南弛的事,又动用了不该的力量,最后只得顶着庄卞那张过于扎眼的面容,幸得杜若的接应,这才能够安然无恙的带着阿曲逃出松月湖。 事实证明,当初的阿曲也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才看起来那般瘦小,正常的饮食起居之后,她没两年就窜高了不少,这会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出人意料的事,她在武学上天分极佳,一开始在庄韫玉的纳戒里翻了本剑术,囫囵吞枣似的学了一遍,便仰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点勇猛出去跟人打架。 常常是鼻青脸肿,严重的时候还要骨折,但她最大的特点便是,无论她这打了这一场是输是赢,她都能都将对方的招式学了个十成十,最后竟叫她走成了个三不像的路子,却也有了些能耐。 “你是不是还在想贺南弛?”阿曲在他身边待了五年,自持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条了,这丫头说话向来也不知道拐弯,简直是句句都往庄韫玉的心窝子上戳:“你想她为什么不去找她?” “是啊,我为什么不去找她?”庄韫玉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此时春光正好,一缕和风扬起他的斗笠,露出半截精致而苍白的下颌,他嘴角向下一撇,委屈巴巴的:“大概是因为……我……惧内。” 四十九.心魔 事实上庄韫玉的那番话和他的担忧也是对的。 算一算他的那些所作所为,等他真正再次见到贺南弛的时候,确实该害怕害怕。 长名山,玉楼。 别荇从寝宫出来,耷拉着个小脑袋一路往回走,连沿路给她问好的小弟子们都没心情去搭理了。 五年前她跟着徐析回了长名山,成了徐析名义上的“关门弟子” 她本就是神物,身为砚台早早通了灵性,自然是学什么都快,装模作样的学了些炼丹术,倒也无人怀疑她的身份,于是她便也就这么安家了。 她回到徐析的院子时刚好日落,对方这会正在晾晒药材,看她还是垂头丧气的,徐析瞧着她,眼神也有些无奈:“她还是那样?” “可不是?” 别荇瘪瘪嘴,小脸上都是委屈:“都五年了啊……” 是啊 一晃五年都过去了。 五年前,庄韫玉故意示弱迷惑了贺南弛,趁机刺了她一剑。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姗姗来迟的徐析和别荇,那家伙已然逃之夭夭。 若不是心口的残留的那一道疤,她几乎都要以为对方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可现实却不容她逃避。 公孙彻也和郑映安都死了。他们的尸首烧成了焦炭,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松月湖百余口人一夜死无全尸。 五日之后,公孙悟的尸体从湖底浮出,早已是泡的发涨,还不等各派给出反应对策,江湖上,朝堂内,便有人大肆宣扬了公孙悟诱骗幼女,以人入药的肮脏行径。 一时间,公孙悟为何消失已经无人关注。 只是叫人叹息曾经那风光无限的松月湖掌门,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后落了个无人敢为他收尸的下场。至今还泡在松月湖的正中央。 但这一切的真相,如今真的无人关心了么? 却也不一定。 别荇如何都记得那一夜的贺南弛站在有郑映安尸体,经过一夜已然烧的坍塌的主屋之前,几乎成了具雕像。 一夜之后,她将山中的大小事务全权交给了徐析,自己便消失了。 算起来,她真正回到山门也才不过就是两年前的事情。贺南弛本就踪迹莫测,也无人会去质疑这位老祖。 所以如今更是没人知道她究竟去做了什么,查了什么,只是回到长名山,依旧待在玉楼里的这个贺南弛变得更加沉默了。 她不爱笑也不喜欢说话,很多时候只是沉默的自处。 说要有什么变化,大约是那位傅言郅殿下总以凭吊庄韫玉的名义往长名山跑,贺南弛大多数时候也不去阻拦他。 只是远远的看着,眼神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所以她究竟去做了什么? 其实也不难猜,别荇的想法也没错,她的确去调查了郑映安。 要是放在过去,她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去调查这位如同亲姐妹一样的友人。 但她只想求个心安,想知道郑映安的死,究竟和庄韫玉,有没有关系。 事实却可笑至极。 五年前她追踪的第一站路,便先去了那位伺候郑映安多年的莲心嬷嬷家中。 据郑映安当年所说,她为了保护莲心嬷嬷的安全,在那场火灾之后就寻了个借口,将莲心嬷嬷一家远远的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江南居住,故而贺南弛为了找着他们,也花费了将近半年时间。 “郑莲心?” 镇口的妇人被贺南弛拦下,听见她的询问看,又颠了颠自己抱着的那个白胖的小娃娃,脸上神色有些怪异:“她?她被送到我们这来,听说是疗养,但……好像没几日就疯了吧,好像是觉得自己没照顾好那位千金小姐,让对方遭了火灾……,大概就是半年前吧,这个时候死啦,哦,贵人你要是要查她的事啊,你可以问问她那死鬼男人,她那些事,她男人兴许是知道的呀,常年听个疯婆子唠叨,怎么也比我们这些外人要清楚吧?” …… 死了。 安娘,你可曾想到,你以为的保护实际上是害了她? 害了那个信赖,爱护你的乳娘,致使她就这么在疯癫中死去? “诶诶诶,您问您问。” 昏暗的油灯下,贼眉鼠眼的男人接着贺南弛甩过来的袋子,打开一瞧立马对贺南弛谄媚的笑了起来:“那疯婆娘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夫人随便问,随便问!” “把莲心嬷嬷生前,你知道的,猜想也好有真凭实据也好,只要是和她有关的,都复述一次。” 贺南弛不愿与这男子多做纠缠,只是面无表情的放了颗夜明珠在桌上:“说清楚一切,拿走它。” “诶好!”那男人看着夜明珠,一双绿豆眼瞪得老大,激动之余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回忆往事:“那老婆子……我觉得她被丢出来没有那么简单,贵人,这不是我揣测,是她自己说的,她说都怪什么金生……” 金生? 贺南弛微微皱眉,心中有了个猜想却未打断对方,示意对方继续,那人搔了搔头皮又说:“后来,嗯,就是最近吧,这老货不知道是听说了什么,就整日哭,整日哭,说对不起郑娘子,对不起彻也郎君,然后就死了。” 之后…… “之后啊,我替你说。” 回忆到这被一个声音猝然打断了。 那是一个与贺南弛无比相似的身影自她投射在墙面上的影子析出,逐渐成了人形。 更加令人恐惧的是,那人竟然有一种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与她穿着完全一样的服饰,眉宇间尽是邪气,她爬出墙面,轻轻靠在贺南弛耳边,体态妖娆玲珑,吐气如兰:“你查到的一切,都证明郑映安的死,和庄韫玉,也就是庄卞脱不开干系,可你喜欢他,喜欢的要疯了,不是吗?贺、南、弛” “……” 贺南弛有些难以忍受似的,微微侧过头去,对方却似乎因为她的反应更加兴奋了,带着一脸满是恶意的笑容:“你喜欢他,你早就忘了那个苍珏是不是?也对啊,你总是同情心泛滥,对谁都好,可是这次不一样,你讨厌庄卞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你患得患失,你怕失去他,你想,把他锁起来……” “够了!” 贺南弛听到这里,睁眼怒喝了一声,对方似乎是因为她的怒火喷发,十分识趣的原地消失。 刚刚因为对方所带来的阴冷潮湿的不适感,也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 此时阳光正好,贺南弛低低的喘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五十.见与不见,都是想念 第一次意识到心魔的存在,是从她梦见庄韫玉开始。 准确的说,是梦见了庄卞。 贺南弛在那段时间,总是日复一日的梦见他被一把青釭剑钉在墙上一副重伤垂死的惊悚画面。说来也是奇怪,那时候她本该恨透了这个刺她一剑而又下落不明的男人。可她惊醒才发觉自己早已是满脸泪痕。 那时候她的心魔还不过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直至今日,已然在她的执念温养下,长成了另一个她。 一个肮脏,邪恶,充满欲望的她。 事实上算到如今,她也是个活了百余年的人,她自诩算不上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却从没发生过为了这么个人……生出了心魔。 要说无法接受的,可能应该是因为一切都在庄韫玉出现之后,逐渐偏离了原本的轨道,逐渐走上了她所无法控制的那条路。 贺南弛早在回来的第一年便找着了庄韫玉的踪迹,他隐去姓名,身边带了个异族女孩讨生活,明明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法力尽失的状态,宁可风餐露宿,却也不愿意回来见她。 有一个人,宁可吃苦也不愿与她相见的这种认知,仿佛将贺南弛泡在了冰火两重天之中,无比的嫉妒和猜测夹杂着凉透了的自我审视,她在年复一年的隐忍里,把自己逼到了死角。 只是无人知道,这个表面淡然的贺南弛贺掌门,早就离变成疯子不远了。 黑暗里,她忽然望着不远处的一张纸,缓慢的抬起了头。 半月后 “叔,咱们接下来要去哪?” 此时正是日落,快要被荒草覆盖的官道上,两个身影各骑了一匹马,正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那红衣少女望着身边的男人,那男人虽是一身破旧衣裳,却依旧遮盖不了那张美艳非常的脸的光彩,他神色疏懒,叼了根草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唔……接了个单,咱往前走,正好和你杜若姨汇合。” 庄韫玉当年以叔叔的名义收养了阿曲,他本也不是那讲究之人,就也没给阿曲改名字,只让她管自己叫叔叔。 “什么单子?” 阿曲听他这含糊其辞的,心中忽然升起来些许不详的预感,她立马坐直去看庄韫玉:“老家伙!你说清楚!” “嘿你这丫头。” 庄韫玉看她这态度大变,十分不满的一皱眉:“刚刚还一口一个叔,现在就老家伙了?……诶好好好我说,万魔窟,万魔窟知道吧?” “你疯了吧?” 可怜阿曲从小乖巧,骂人的话没学过几句,憋了半天只能问出这么一句,逗得庄韫玉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没疯,没疯,就是进去帮人取一具尸骨,顺便……” “顺便再给贺掌门搜刮点天灵地宝送过去!” 阿曲白眼一翻,满脸都写着不耐:“诶不是,庄韫玉,你这人怎么一遇见感情问题就这么怂呢?你敢去各种绝境给她找好东西,就是不敢见她一面?” “五年了。” 庄韫玉说着,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下来:“她应该……早就把苍珏复生了,只是碍于外界琐事不好公布,她如今露面也极少,不是么……至于我,我不过是她生命里过客一个,有什么好见的。等走完这一世,一切也该结束了。” 看对方神色淡了下来,阿曲再傻也能想到是自己说错了话,可她本就是个嘴笨的主儿,她摸着头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那……那到时候我给你护法,你下去抢好东西。” 小丫头憋红了一张脸,话说的磕磕绊绊,庄韫玉看着身边这个小姑娘,忽然想起了牢里的初遇的那一幕,他顿了顿这才又问:“阿曲,叔想问你一个事情。” “嗯?” “如果啊,我说如果,有一个你犯了错,所以要接受很严重的惩罚,有一个,嗯,就是你从来没放在过心上的人,陪着你一起受罚了,你会怎么想这个人?” “他为什么要陪我受罚?” “……我也不知道?” 阿曲听到这,神色也忽然严肃了起来,她仔细的想了又想,直到二人晚上在渡口住店的时候,这才满脸严肃,没头没脑的说:“我会非常感谢他的!” “小小小小小叔!?” 正是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庄韫玉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居然是尚易淳? 庄韫玉对上那张‘花容失色''的俊颜,神态十分自若的冲他点点头,颇有一副长辈做派:“好久不见。” 尚易淳望着他,许久红着双眼,冲他深深鞠了一躬,用颤抖的声音说:“小叔节哀顺变。” 他话音刚落,庄韫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一旁的阿曲也差点没控制住表情的笑出来。 毕竟这种听见自己死讯的感觉还是……挺诡异的。 尚易淳大概是看错了他脸上的那种空白,误以为这位小叔远游去了什么无人之处,还以为他未曾收到“庄韫玉”的死讯,猛地一吸鼻子,期期艾艾的说:“小叔您还不知道吧……庄韫玉他……” 结果还没等他往下说,当空一道剑气打在了他的下嘴角,给尚易淳疼的眼泪直飙:“哎呦!” “庄卞先生怎得会不知道庄韫玉的死讯,他与庄韫玉的关系,可非我们所能够去想象的。” 贺南弛的声音在转角楼梯响起的那一瞬间,庄韫玉整个人便像是叫人使了定身术一样,就连站在旁边的阿曲都拉不动他。 于是只能看着贺南弛下了楼梯,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她今日穿着打扮倒与往日风格大相径庭,一身世俗大户家的小姐才会选择繁琐裙裾,限制了迈步子的动作,却又将贺南弛衬托的更为优雅端庄,就似乎……似乎像她这样的女子,原本就该长在这样的富贵里。 “我说的可对?庄家小叔。” 贺南弛站定在庄韫玉的面前,微微福身,绽开了一个极为清丽的笑,继而倾身在庄韫玉的耳边吹了口气,因为动作隐蔽,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在说悄悄话似的,她声音放的极低,竟也带上了点逗弄的意味:“许久不见,南弛也对您……甚是想念。” 五十一.渡口遇故知 听见贺南弛的耳语,庄韫玉眉峰细不可闻的一跳,他的耳朵也仿佛都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内而外,从上往下红了个遍,似乎都能滴下血来。 再配上那张如玉的面庞,可爱至极也有趣至极。 贺南弛背着手,故作满脸的正直老成,又带着些疑惑的轻声发问:“小叔怎得脸红了?” “掌……掌门” 庄韫玉干咳一声,佯装镇定的后退一步,离她远了一些:“在下无妨,多谢掌门关心。” “小叔你怎么也来风凌渡了?” 算来他与尚易淳也有快六七年发光景未曾相见,当初挚友猝然离世,尚易淳至今仍是无法接受,如今见到了当年故人他才感觉好了不少,于是笑着上去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要我们帮忙吗……啊,这位姑娘是……”他说着,冲守在庄韫玉身旁的阿曲微微颔首。 不过这可总算是给庄韫玉找到了一个岔开话题的机会,他向微微侧身,示意阿曲站到前面来,这才说:“这是阿曲,我的侄女。” “小叔这真是侄子侄女不少。” 贺南弛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话也算是铺了个台阶为了给她下,好能跳过之前的对话,听见庄韫玉的解释她也只是收起一脸笑容,语气夹枪带棒的:“也不知小叔何时成亲?也让我这个庄韫玉的未亡人,见一见亲子辈”。 阿曲本就是个心眼大的能漏几个鸡蛋下去的,故而对她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几乎是毫无察觉,只是冲贺南弛和尚易淳一抱拳,十分恭敬的:“我叫阿曲,各位前辈请多多指教。” “阿曲姑娘好,我叫尚易淳”尚易淳听了她说话也是憨厚一笑:“我们还有一位同伴,叫荀姑洗,只不过,她这会受了伤,正在房里静养,等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姑洗受伤了?” 庄韫玉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似乎过于关心了一些,略微咳嗽几声,瞧了贺南弛一眼,声音不由柔和了一些:“你怎的把他们带出来了?” 贺南弛倒也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挑起一边眉毛,似乎有些好笑的反问:“小叔这是……在关心我?” 尚易淳:“……” 阿曲:“……” 这贺掌门果真非寻常女子能比! “那个,尚师兄。” 阿曲有些不忍直视的转过头,伸手拽起尚易淳的袖子:“咱们去看看您说的那位荀师姐罢?阿曲不才,还算略通岐黄之术,说不定能帮上一些” “阿,行行行!” 这会正逢开春的季节,只是风凌渡远离中原,气候寒冷干燥,渡口的旅店里也少有人来往,这会随着两个小的逃之夭夭,整个旅店的大堂里也只剩下了坐着的庄韫玉与贺南弛四目相对。 贺南弛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的笑着,看着他。 直至最后庄韫玉再也受不住她这幅几乎是把他加在良心的火焰上去烤的神情,只得是无声的叹了口气,往前倾身,讨饶似的去勾她手腕,声音低低的:“师尊,我错了。” 这会庄韫玉还是顶着庄卞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绝色面庞,一副漂亮温顺而又低声下气的的模样就好似只猫儿正拿爪子挠着贺南弛的心,挠的她心烦意乱。 贺南弛一面欣喜于这人总算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总算是不跑了……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她应当是有理由去生气,为这人的一刀,五年的不告而别而给这人一巴掌的。 他会逃的,这都是假的。 他从来都不是这样乖巧的人。 你贺南弛,留不住他。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好似附骨之疽,贺南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撕扯不开自己与那心魔的界限。 因为从见面之前到刚刚这一段,贺南弛都是处于一种被心魔禁锢于自己的识海里的状态,她能看见能听见,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得随着那心魔的意思去做出了刚刚那些举动。 于是她眼睁睁的看着心魔逗弄着毫无察觉的庄韫玉,不由更是感觉怒火中烧。即使她明明清楚得很那心魔本就是她的分身,她都无法缓解自己的一腔妒火。 正是怒火中烧,贺南弛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她自己只是感觉身体不适,但她这会的模样在外界看来她似是忽然要晕过去了似的。 庄韫玉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他就下意识的伸手去将她接了个满怀。故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也早已经在庄韫玉的怀里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同时也拿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庄韫玉看她发着呆,脸色仍是难看,立马去以灵识去探她身体状况:“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你要去做什么?我帮你行不行?” “何必。” 贺南弛闭了一会眼睛,总算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怪异反应,只是强忍着,以一种很平淡的态度推开了他:“管好你的小侄女便是。” “……” 庄韫玉被她推到一边,也只是皱着眉却没说话。 这样的贺南弛看着似是有些……不对劲,只是他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如今看来一切也都回归了正轨,她这一世按理来说都是要平安过完的……唯一的变数,便是他这个多余的人了罢 庄韫玉回房的时候,阿曲正坐在窗边擦着她的佩刀,时不时的探头瞧一眼窗外的世界。 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店,距离风凌渡和归去江仅有半里路,换句话说,过了这风凌渡,有条分叉路,这路的一边是往上京去的必经之路,许多学子也会途经此处。而另一条,则是庄韫玉此行真正的目的地,万魔窟。 要说这万魔窟也的确是取了个浅显易懂的好名字,地如其名的正是魔界的辖区。 到了这便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地界,在这里,任何人,妖又或者说是魔,都大可不受律法约束管辖,但同样的,也失去了这一层最后的保护。毕竟千百年来,无数野心勃勃的人类踏过了这条线,最后也没能再回到线的这一边。 贺南弛带着两个拖油瓶……究竟会去哪呢,是上京……还是也要去万魔窟? 五十二.咬你一口算便宜你 是夜。 庄韫玉起初觉着不对劲,还是因为那种奇异的……感觉。 他像是被压住了,却不是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泰山压顶,而更像是女子曼妙柔软的躯体覆盖上来的触感…… ?! 躯体? 庄韫玉猛地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身体便先一步去擒对方咽喉,哪知那人毫不躲闪,任由他扣住自己咽喉。 月光映进,贺南弛那张平日里冷漠又美丽的面庞带上了些许恶意的笑容,这竟然让她多了些姑娘家的灵动气。 庄韫玉忍不住的去回忆那个玉楼初见之时冷淡的好似神祗的贺南弛,于是一时不察走了神,竟叫贺南弛有了机会,一用力将他扣在了床上。 得亏这会也才刚刚开春,棉被褥子铺的够厚才不至于让外间呼呼大睡的阿曲叫这身体砸在床板上的声响吵醒,庄韫玉抬眼去看她,刚要说话,贺南弛忽然倾下身与他咬耳朵:“做什么……?想吵醒所有人,看咱俩……闺房趣事?” 哪知庄韫玉听了这会,忽然冷下了神色:“你是谁?” 他这会被摁倒在床上,也不知贺南弛是使了什么招数让他动弹不得,一头长发逶迤披散在锦被上,雪白的寝衣是领口大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看的贺南弛色心大起,也不回答他的诘问,只是俯下身去—— “唔!” 庄韫玉一时不察,疼的闷哼一声,神色之间流露出了一种近乎是震惊的反应。 因为贺南弛居然啃住了他的颈脖,而因为贺南弛用力之大,让他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这颈上肯定是流血了。 可也就是那一瞬间,他也意识到了眼前的人的确是贺南弛,所以他一动也没动,只是平静的承受了这份“疼爱”,若不是他轻轻咬牙的动作,几乎看不出来贺南弛使了多大的力气。 “那……我不是贺南弛,我能是谁呢?” 贺南弛总算是放过了他,从他颈子那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一口漂亮的小白牙带着鲜血的痕迹。 她真好看。 庄韫玉晕乎乎的想着,贺南弛却毫不含糊的亲了他一口,这才扑在他怀里,轻声说道:“我是贺南弛,我更是她的欲望,贪念,求而不得,所以郎君……可明白?” 第二日。 “诶,阿曲姑娘。” 尚易淳一出门,就看见阿曲一脸委屈巴巴的蹲在小店二楼的走廊里扎马步,不禁有些怜香惜玉:“你这是怎么了?天寒地冻的,扎马步?” “还不是我小叔。” 阿曲气鼓鼓的往里面望了一眼,还是压低了声音向他抱怨:“你说这都开春了,他今天早上起来穿了件高领的衣服,我就问了句热不热啊他就恼羞成怒的把我赶出来扎马步了!他是不是……” “噗嗤!” 两人的交谈的声音随着身后一声轻笑戛然而止,他两回头一看,正是梳妆打扮十分齐整的贺南弛。 贺南弛今日穿了件纯黑的宫裙,乍一看似是平平无奇的模样,但细看便会发现裙裾所绣着的星宫图样因为所用针织技法的特殊而隐于其中,因若隐若现而更是精美昂贵。 她所梳着的飞仙髻,装饰的丝绦自然垂下,衬得她颈脖修长肤色白皙,几乎是让那大堂不少人都移不开眼了。 “哇,掌门平时都这么好看么。” 贺南弛笑完了也没怪罪这俩小的背后议论之罪,只是施施然的下了楼往小店外面走去。 可是阿曲整个人都看呆了,连说话的时候都不舍得移开一双眼,直到贺南弛的身影都已经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问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那边的尚易淳却似乎是习以为常的耸耸肩:“掌门几年前开始就变了穿着打扮的风格,无人知道原因……便也不好多问。” “再聊你们俩一块蹲马步” 这两人正伤怀感叹呢,那边房里传来庄韫玉阴森的声音,这会两人也总算是老实下来了。 庄韫玉找到贺南弛的时候,她正站在归去江的堤坝上。 纤弱的身影在早春的江风里显得分外单薄,让人心惊疑惑,好像这人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了似的。 “你不怕掉下去?” 想了半天,庄韫玉还是问了这么一句,哪知贺南弛只是悠闲一笑,眉宇间都是疲懒:“掉就掉了吧,也就是死无全尸罢了。” 这便是了,归去江,上古便有传说,无论是人畜物落进这江里,都会径直沉下去,一切试图去救的也都一样要下去,故而许多想不开的,郁郁不得志的,都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归宿。 贺南弛这话一说,庄韫玉的脸色救一寸一寸的白了下去,他望着贺南弛,有些艰难的:“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活着。” “想要的都没有,活着多没意思啊?贺南弛就得坚强的活着么?” 贺南弛似乎也不在意他这幅神色,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微微向堤坝外朝着江水的方向伸出了一只脚,她穿着绣鞋却未着罗袜,骨肉均匀漂亮的脚踝就那样露在了庄韫玉的眼前。 “……!”庄韫玉微微一咬牙,将她抱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让她再上去了。 “这是做什么?” 贺南弛趴在他怀里,比起庄韫玉那一脸惊魂未定外带些羞涩的神色,看起来倒是一副悠哉悠哉:“抱我作甚?” “她是什么时候有的心魔?” 过了好一会,庄韫玉才平静的问出了这句话:“为什么?” 贺南弛,更准确的说应当是贺南弛的心魔,这会顶着贺南弛的壳子,听见庄韫玉的诘问,仍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望着他:“说什么呢,夫君。” “她不是这样的。”庄韫玉侧着头,声音平淡极了:“她为什么有了心魔?是因为我刺的那一剑?我……” 庄韫玉说到这里,听见一点响动,正要等着对方回音。 奇怪的贺南弛这会却不说话了,他回过头一瞧,贺南弛似乎是闭上了眼,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似乎满是疲惫的,却十分平静。 她深深地望了面前的庄韫玉一眼,也只不过是说了句与你无关,便转身回店了。 只将庄韫玉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望着贺南弛的背影逐渐化作远方一个不甚清晰的小点儿,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五十三.启程 暮色苍茫。 几点暖色的灯光自小店的窗户里透出,有些明暗可见的意味,贺南弛收拾齐整,这会便要去与已经在楼下等候的尚易淳,荀姑洗二人汇合。 依照常理来说,大多数人都会将赶路的时间选在天亮之后,更不用说是要渡这凶险无边的归去江了。 可贺南弛似乎就总是要与别人反其道而行,带着两个小辈就要趁夜色出发,结果她这算盘打得是好,只是刚走到二楼的走廊,探身往下一看,就见尚易淳此时正和同样穿戴齐整的庄韫玉相聊甚欢。大病初愈的荀姑洗苍白着一张脸,精神头却不错,这会也显然和阿曲聊的开心。 贺南弛:“....” 前一日,清晨 “你们这就要走?” 见尚易淳来辞行,庄韫玉的脸上难免流露出一丝惊诧:“为何这样……突然?” “我也不知道。” 尚易淳挠了挠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师尊早上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说明天傍晚启程去金陵,她....大概是有什么考虑吧,我也不知道。” 他们要上京去。 这是阿曲昨天晚上在尚易淳那套出的消息,说是贺南弛要回一趟金陵贺家,至于荀姑洗和尚易淳,按照贺南弛的原话来说,是觉着他两还算是这届弟子里的可塑之才,所以她打算把他俩一道带去见一位老友。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逻辑也是天衣无缝,庄韫玉也无可指摘。 但庄韫玉顿了顿,又扬起一个笑脸,对他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因为我和阿曲也打算明日启程,不妨一道走,路上也能有个照应,正好我也能看看荀姑娘” “那是最好不过了。” 尚易淳闻言惊喜至极,冲着扬起一个无害的笑容,看起来又傻又呆。 他本就因为当年埋骨之地的一系列遭遇而对于这位小叔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这会也算是他乡遇故知,自然是欣然应允。 “那我边先去回去喊阿曲收拾东西。”庄韫玉这会总算是目的达成:“咱们明天晚上再见。” “就是这样。”庄韫玉一脸歉疚:“掌门切莫责怪了奉心,他也是一番好意。” 尚易淳看他出言维护就更是感动,立马站出来,看他大义凛然的模样,贺南弛就莫名头疼——这庄韫玉顶着张漂亮的脸,还真是哪哪都好骗啊? “闭嘴,不要再说了。” 贺南弛眉峰一跳:“走吧,别误了时辰!”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来到江边,此时夜色正浓,远眺望去,江面也是一片漆黑,尚易淳望了望荀姑洗,又看了看阿曲,仍是没敢做声去问自家掌门这河究竟是要怎得渡过。可‘善解人意''的庄韫玉却看出了他的疑问,微笑着:“传说这归去江是有灵的,但这灵物生性疲懒却极为暴躁,最是讨厌有人打扰他休息,于是白日那些个吆喝船家渡河而去的人,大多数十死九生罢了。” “噤言。”贺南弛皱眉,向岸边的泥沙地上抛了一锭金子,随后那块泥沙地便自行向两边分开,那金子便也就这样不见了踪迹。紧接着便看到一艘小船穿破黑暗,划到几人面前,明明无人趋势,却停的极其稳当。 “走” 贺南弛毫不迟疑,扶着荀姑洗先上了船,这船实非凡品,待庄韫玉最后一个上了船,立马自行驶离岸边,厚重的雾气里,只听见船头不时划破水面所发出的声响。 雾气笼罩着一切,让人倍生倦怠感,庄韫玉正闭目养神的时候,贺南弛有些不由自主的望向了他。 她始终都以为时间能冲淡这份奇异的情感——无论是为了救活苍珏而嫁给庄韫玉,还是最终发现了庄韫玉和庄卞氏同一个人,又或是最后死在庄韫玉手里的郑映安..... 一切都像是在用甜蜜与痛苦反复炙烤着她的心灵。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起桃源居里的那些日子,而又一次次的想起郑映安烧的焦黑的尸首。 正是因为这样,那日她才一时不察,又叫心魔占了上风,在夜里对庄韫玉做出那些事情.... 想到这,她心情更是糟糕,下意识望向远方,以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却在这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那是人体坠入水中的声音! 贺南弛立马回身查看,此时船上果真少了个人。 庄韫玉! “...”贺南弛咬了咬牙,此时情况紧急凶险非常,她也来不及多去思考庄韫玉为何好端端的就掉进了水里,权衡之下也只好对阿曲说了句跟他们到对岸等着,一个后仰将自己摔进了水里。 入水的片刻,贺南弛这才惊奇的发觉自己的内力竟然不敌这江水刺骨的寒意,身体也在不断变沉,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了。 “仙君,仙君醒醒!”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贺南弛只觉得耳边有一个柔美温婉的声音正在试图唤醒她,她废了好大的功夫这才成功的将自己的身子支起来——她身着蓝白相间的衣袍,衣角绣着的的是文房四宝的图式,用的也不知是何种材质,竟在布料之中暗暗的流动着光彩,好似那九天银河,的确担得起一句美轮美奂。 只是她这会脑袋一阵阵发胀,衣袖也是濡湿的——浸满了酒液,像是刚刚酩酊大醉了一场,被人强行拉了起来。 那貌美仙娥见了她这副模样,只得是无声叹气,拉她去换身衣裳,一边给她绑腰带,一边压低了音量的劝告:“仙君,您说您这是何苦?帝俊殿下和花神殿下,那不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何等品性心性您难道不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您如今这为了花神殿下,伤了帝俊殿下的心,实在是不值当啊。” 帝俊?齐诃? 贺南弛被这具像是泡在酒缸子里的身体闹的是头脑发胀意识混沌,起初听见这两个名字还有些发懵,直到坐下歇了一会,又接过仙娥递上来的一杯茶牛嚼牡丹似的喝完了,她也总算是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 她想起来了。 她叫长孙杳也,做人的时候是个冤死的糊涂女丞相,死后由于功德圆满,上了仙界成了文曲仙君,曾养过一只凤凰,一条蛇。 后来那蛇成了花神,那凤凰认祖归宗做了仙界的小殿下。 这贺南弛....又是何人? 五十四.一屋子都是奇葩 “你说我,伤了他的心?” 贺南弛听了她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结果那仙娥听了之后,还以为她是全无悔改之意觉得自己理所应当,便更是心急气愤:“您说您!帝俊殿下化了人性也才百年不到,要按照人类的年岁的算法,他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年纪,您天天那样严格的要求他,转头又一个劲的夸齐诃殿下这也好是那也好,您说说,帝俊殿下哪里还受得了呢?” 贺南弛看着她急于辩驳的模样只是倍感有趣,于是撑着脑袋看她,十分悠哉悠哉的反问了一句:“你这说的,好像我如何偏心了一样...放心吧素尺,他们两都是我文曲星的得意弟子,我不会厚此薄彼的。”说完,她十分自然的伸手去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别担心啦,两个毛还没长全的孩子呢,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看那只凤凰也就是生性害羞不肯化作原型...嘿,我跟你打个赌,他是真的毛都没长齐全呢哈哈哈!” 名为素尺的仙娥早已习惯自家主子这不着调的性子,闻言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您阿……少喝些吧,过几日就是帝俊殿下的生辰宴,您也对他好点吧。” “知道了知道了。” 贺南弛打了个哈欠,又搂着酒壶躺了下去,所有的动作都堪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好像,很早以前她就是这样做的了。 不过很快她便发现,当神仙的日子还真是出奇的肆意潇洒,她每日要做的也不过是喝喝酒,看看文章,竟是没有比这更加快活的日子了。但她总觉得哪不太对。 比如她应该是个不爱看书的人。再比如她并不嗜酒……她好像还有未完的事情要做。 只可惜这些疑问在内心深处的声音未免太小了一些,她偶尔想起这些,大多数的时候却还是过着文曲仙君长孙杳也的仙途。 只是她仍旧对这位据说被她欺负的可怜巴巴的帝俊殿下十分好奇,于是她略施小计,还从不少仙娥嘴里拼凑出了这位帝俊殿下的生平。 据说这位帝俊殿下的生母正是凤凰一族的那位“无法无天”的出格圣女,陆瑶。 且说当初天地法则建立,天地共主诞生,励精图治,使得三界焕然一新,只是凤凰一族作为上古神禽,选择了避世而居并立下不得与外族通婚的规矩,原意或许是为了避免争斗惹祸上身,哪曾想之后出了陆瑶这么个特立独行的主——不安于避世,化名逃出族群之后,就如同每一个烂俗的情爱故事一般,与那位年轻而英俊的天地共主坠入爱河。 凤凰一族的圣女,年轻的天地共主。 听起来再好不过的天作之合,本该是一个结局注定圆满而美好的故事,一切却又随着陆瑶的消失戛然而止。 “消失?” 听到这段的时候,贺南弛放下了手里的酒壶:“怎么消失了?” 那仙娥说到这,似乎是哽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有些为难:“仙君……” “你说你说,可别吊胃口了我的好姐姐。”贺南弛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毫不犹豫的撒娇卖好——近些时日以来,贺南弛感觉自己与这具身体融合的愈发完美,似乎长孙杳也本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规矩,生性风流懒散的女子。她没有什么爱与不爱,不过话说回来,如她这般大多数的时候日子都过得顺风顺水的女子,养成这样的性格也不算很奇怪。 或许是贺南弛的嘴够甜,那仙娥总算是开了口:“唉……就是天君与如今的天后霖碧仙子订婚后,她便消失啦……哪个姑娘不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那位传说中的陆瑶圣女,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受得了二女共事一夫?哦对,之后……之后仙君您不是捡着了还未破壳的帝俊殿下……” 哦,这样说来也就连得上了。 要说长孙杳也其人,大概在捡东西上也有些过人的天赋。 她成仙的第一千年,在天火陨落的终南山附近捡了条离家出走的小蛇,被天火伤的严重,全身的鳞片剥落,模样极惨,她一时不忍带回去救治才捡回了一条命,结果还没等到这小蛇开口说句话,某一日天后碧霖就杀上了门——原来这可怜的小蛇竟然是天后放在心尖上宠着的独子齐诃。 要放寻常来说,碧霖都理应要好好感谢文曲星的救命之恩,只可惜这位天后从来也不是个大度的人,她不反思自己弄丢了儿子身边人看管不力,反而怨恨长孙杳也没能及时保护好齐诃,让他落了个毁容的下场。 于是只能认栽的文曲星,这下只能是暗暗发誓远离这位思路清奇的天后殿下——再管这一家奇葩的事儿,就活该她倒霉! 哪知道,等到了她当神仙的第一千五百年,某日她下凡巡查如今学子学风民情,拾荒技术极为熟练老道的她又在皇城的春榜下拾了一颗蛋。 那蛋极不起眼,满是淤泥污渍,就那么静静的靠在木头栅栏上。 她原本也不该注意到,只是她随意一扫,就发现那蛋壳之下流转着一丝灵气,长孙杳也闲出了屁,便猜这次指不定能捡一只灵宠回去玩玩。 于是她把这蛋洗净装好,随身带了二百来年就破了壳,那会还是一个雏鸟的模样,她满意至极为它取名阿钰。 长孙杳也孤单是发疯,于是那会时不时还梦见阿钰长成了苍天巨鹰,带着她遨游天际。她便每天对着尚未开智的小鸟唠唠叨叨让他早点长大。 结果阿钰这越长越漂亮,度过了刚出生的那段日子之后,一身纯白的羽毛逐渐丰满,期间流转着光华,在长孙杳也心痛的叹息里,一天又一天的沿着绝不是老鹰的方向长大了。 那会她还没发现自己捡了一颗凤凰蛋。 在她一千七百岁的生日宴上,阿曲一朝化形,成了个美艳无双的绝色少年郎,也正是因为那次天君心血来潮跑去给她贺寿,才让天君认回了这位失散多年的儿子。 自此更名帝俊,成了风光无限的天族小殿下。 这便是她不喜帝俊的理由了。 她在照顾帝俊的过程中,所付出的心血和精力自然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结果最后还是将孩子拱手让人,还被迫把孩子让给了她最为反感的奇葩一家——自齐诃的事情后,她都是这样称呼天君天后的。 要说她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帝俊改口称呼碧霖母后了。 五十五.遭人暗算 这该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大概就是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白菜还开开心心跟人跑了吧? 贺南弛低着头思来想去,只能给自己身体里这股莫名的火气找到这样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不,捡的两个小家伙都被家长带走没多久,她甚至还没走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被天君一家坑的阴影,结果她又接到了她的新任务——给帝俊和齐诃当师傅。 要知道长孙杳也其人再如何疲懒爱玩,却始终有着众人所不能及的才华能力,毕竟活着的时候那可是万里挑一女状元,如今成了神,当两个小毛孩的启蒙师长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她总归不是个圣人对当初的事情心存芥蒂,她才总也是被身边的素尺唠叨她是一碗水端不平的师傅。 这边聊完了八卦,时间也不早了,于是几个仙娥也都纷纷告辞离去。这下就只剩贺南弛一个人趴在星河边喝酒。结果她这酒瓶还没塞进嘴里,就给素尺提了起来。 “哎呦我的好素尺。” 贺南弛叫苦不迭:“你怎么这样大的力气啊!都快要把本君给提起来了阿!” “我的好仙君,你可别倒打一耙了。” 素尺面无表情的拽着她就往回走:“今晚便是帝俊殿下的生辰宴,您还在星河源这喝酒?” “嗯?今晚?” “今晚。” 素尺点点头:“所以您再不换衣服,一会车驾就会接着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的您去生辰宴了” “……靠!” “仙君慎言!您怎么能说这样的粗俗字眼!” 仙界也的确是讲究多,规矩多,贺南弛被素尺拽着换上了一身紧到她快翻白眼的礼服——据说这是她出席正式场合所必须的装束。等贺南弛下车的时候,都快喘不过气了。 “仙君,你可算来了。” 看她下了车,不远处一个容貌清秀的小仙官连忙过来迎接,看起来似乎有些惧怕她,憋了许久这才磕磕巴巴的说:“您……您就去看看殿下吧……” “他又怎么了?” 贺南弛瞥了对方一眼——这是帝俊的从侍徐若谷,一个胆比针眼还小的主。 不过也难得他今天居然敢开口要她去看帝俊,贺南弛这样想着,脚下步子一变,径直往帝俊的寝宫去了。 徐若谷见状又是感激又是欣喜,跟着往那边跑了。 贺南弛越往里走越发现这位帝俊殿下的寝宫倒是和他的性子截然不同。 贺南弛审视着这座寝宫风格过分冷硬的装饰,莫名其妙的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记忆里那个少年总爱粘着她,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口音一声一声的唤着师尊。 该是个粘人的孩子。 贺南弛心下思忖,不觉间已经到了门口,迎面刚好撞上一个少年。 “唔!” 贺南弛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少年胸膛单薄坚硬,撞得她鼻头一酸,酸痛之下,贺南弛眼角都渗出了泪花,她身子摇摇晃晃还没站稳就张嘴要骂人,哪知道被对方一把抱住了。 贺南弛:“……” 匆匆赶来的徐若谷和素尺:“……” “师尊,没事吧?” 那人一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因伸手去接贺南弛的动作而靠近她耳边,吹出的气息弄得贺南弛一阵脸红:“没事……还不赶紧放开我?” 那人告罪一声,先确定她站稳了这才向后退开一步,也就是此时,贺南弛才看清楚那张脸。 “庄……” 贺南弛心神一动,下意识的去拽了对方的袖子。 而就在她犹疑未决的吐出第一个音调的时候,对面那人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就连说话时发声音都在发抖:“贺……贺南弛?” 几乎是在对方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记忆犹如潮汐翻涌一般,瞬间向贺南弛席卷而来。 她是长孙杳也,也是天上的文曲星,却也是长名山的贺南弛。 或许是短时间内她承受不住记忆的潮涌,下一刻贺南弛便在三人的注视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仙君!” 素尺正要往上冲,却给徐若谷拦住了;顺着徐若谷所指的方向往前一瞧,哪还需要他们去扶,那边的帝俊直接将长孙杳也抱起来进了寝宫,连个背影都没给他俩留下。 大概是最近睡得太多,贺南弛总是在浑浑噩噩里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今天这遭一闹,没睁眼的时候便先嗅到了一种特别的香气,若说是檀香,似乎又少了几丝厚重,多了些清甜的水果香。 “你……醒了” 她有些艰难的撑着身体坐起来,刚好就和推门进来的帝俊对上了眼,那人似乎刚赴宴过来,因为饮酒而有些发红的面庞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更是漂亮,贺南弛却冷冷一笑:“再不醒,和你一起继续做梦?” 帝俊,更准确的来说应当是庄韫玉,听见她这话的时候苦笑了一下,反手将门带好,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坐在贺南弛脚边的榻上,姿态乖巧非常:“那日……” “那日到底……” 二人同时开口说话,都又因为对方的抢白而停了下来,庄韫玉此时倒是很谦让,示意贺南弛先说,她到也不含糊,示意庄韫玉给自己背后的枕头垫高了一些这才回忆着说道:“那日在船上,我听见你掉进水里的声音,所以就跟着下去了。” 庄韫玉听着她说,一双圆眼瞪得极大:“可我……也看见你掉下水了。” “咱俩这是被人算计了?” 贺南弛有些不悦的皱了皱鼻子:“我们掉下归去江,为什么会在这?” 她等着对方给一个说法,庄韫玉却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他如今顶着帝俊壳子,虽说容貌未改却比二人此世相见的模样青涩稚嫩了不少,这不,他低着头,拆掉发冠后一头乌黑的青丝垂落,半掩着脸,居然让贺南弛莫名良心歉疚了那么一下。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尴尬,她伸手推了庄韫玉一下,恶声恶气的:“喂?我哪欺负你了?干嘛这副模样……喔对,你头发后来是怎么白?” 她说的是庄卞的一头白发。 “没什么,意外罢了” 听她这么问,庄韫玉只是勉强的笑了笑,声音嘶哑:“你都想起来了啊。” “你好像不希望我想起来。” 贺南弛听他这样的说,脸色沉了下去,她伸手扳住庄韫玉的下颚强迫对方与自己四目相对。 她这下用的力道颇大,让庄韫玉有些吃痛的皱了皱眉,可他却仍旧是一言不发的。 贺南弛见状更是冷哼一声,下意识的戳对方痛处,专捡那些难听的说:“你这是怕我想起来你是如何残害了齐诃,还是怕我想起来你为了天君的位子不择手段?” 庄韫玉愣着了,贺南弛只是有些了然的讽刺一笑,神色厌恶的将他一把甩了开:“归去江,归去江,本就是为人圆梦的处所,我对这仙家万物毫无留恋之意,此处却将过往种种复刻的精巧非常,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一切都是你的记忆,需要你满意了,如愿以偿了,梦境里的我们,才能脱离这段记忆,对不对?” “所以,帝俊,你想要什么?” 五十六.你想要什么? 贺南弛撑着身子,虽说脸色还是略带病容,气势却半点没输给对方,她与庄韫玉四目相对,咄咄逼人的又重复了一次:“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庄韫玉茫然的瞧着她:“我…没什么想要的。” “撒谎。” 贺南弛看都懒得看他:“你才是欲望最大的人。” “师尊,我……” 前尘往事牵扯上如今的恩怨情仇,庄韫玉就算是长了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多年习惯又给他憋成了一个闷葫芦的性子,他这会也只是坐在贺南弛床边的脚踏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会已是夜半时分,四下皆是黝黑寂静,唯有贺南弛床前镶着的夜明珠仍在散发着柔和的光,点缀了二人周身僵硬的氛围。 “你给我起来!” 贺南弛瞧着他这样,莫名的不爽,身体的反应来的更快,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这便训斥:“一个大男人整天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由于是记起来了一切缘故,她将庄韫玉当做了记忆里的成年模样,没成想他这会被迫套进了幼年期的壳子里,她这一巴掌打下去,那人的肩膀一颤,后背处竟然浮现了一丝血色。 “……?” 我的力气有这么大? 贺南弛望了一眼自己的巴掌,脸上难得多了一些茫然,庄韫玉瞧见她这幅表情却忽然笑了笑,先是侧过身去避免让她看见自己身上的血迹,接下来语气也是十分歉疚的:“吓到你了吧?不是你的问题,这会儿……是我刚刚学着用原身的翅膀的年纪,但是不太熟练,等结了痂就不会总是出血了” 原来如此。 贺南弛想着,凤凰一族的幼年期大多是要学着将原身的力量与人身融合的,其中最难的也莫过于要用人身释放出自己的双翼,只是羽翅挣脱出肉体,难免疼痛。 所以自己刚刚那一巴掌,估计是正好拍在他伤处了。 不过听说每个凤凰都要经历这个时段,只不过那些在父母身边长成的凤凰似乎都不会有这么严重的伤啊……他这是? “喔。” 贺南弛掐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板着张脸去看他:“赶紧想办法,没时间一直拖下去了!那群小的在那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可我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啊。”庄韫玉看着她着急,神色显得愈发无奈了:“毕竟我什么都有。” 只是这句话说的语气古怪,就连心大如斗的贺南弛都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想着转开了话题:“对了……为什么你的梦里,只有我们俩?” “若谷和素尺姐姐明明都在。”他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舒服了一些:“师尊这话怎么说?”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 贺南弛恨透了他这样若无其事,以至于那个他俩都心知肚明的名字在她的舌尖滚了两圈,最后也只是化作呵斥一声:“你滚!” “喔。” 出乎意料,庄韫玉并没有半分要赖着的意思,转身就往外走。 这家伙明明是生辰宴,却也只是一身寻常白衣,加上背上那点殷红,总让贺南弛有些心头别扭。 她实在是不太懂帝俊,也不明白庄韫玉这个人。 世界上好像总有那么一种人,受了委屈也不爱讲,做人行事也总是打着事事为你好的由头,事事都要瞒着你,事事都不跟你讲清楚,还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从帝俊小时候,她便讨厌这人这幅性格,之前她还会反思是不是自己给养歪了——毕竟齐诃也不是这样的啊? 没想到这轮回都不知多少世了,他还是这幅样子,若不是归去江这一遭,贺南弛心说自己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还有找到齐诃。 贺南弛靠在床头,没由来的多了一丝茫然,半晌,她赤着脚奔下床,径直冲到桌边,随手扯了一块锦布便开始涂写。 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得从头捋捋。 最初她与齐诃因为干涉人间事物,被剔出仙骨,罚入六道轮回三生三世,若算的没错,她当贺南弛就是自己为人的最后一世。 可帝俊化身庄韫玉,在她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贺南弛忽然回忆起之前在松月湖的时候,那次梦境里,带着面具与她调笑的齐诃,心脏猛地一抽痛。 那个孩子,总是习惯了带着笑去说“没关系”“不疼”“不要紧”。 可他从头到尾,才是最无辜,被伤的最深的那一个阿。 想到这里,她更加坚定了要尽快离开梦境的想法,便无可避免的又要开始猜庄韫玉到底想要什么了。 贺南弛出神的想着,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吓得她差点把毛笔丢出去,回身一看是端着一碗阳春面的素尺。 “您可真是心狠。” 她老人家是修炼的波澜不惊,手里的汤面端的稳稳的,她也不去看贺南弛之前在做什么,只是将面放在了她面前:“吃吧,仙君。” “吃面做什么?” 贺南弛有些疑惑,那边的素尺却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坐在她身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啊你啊,真是心狠,你自己都忘了的生日,有人给你记着,还被你大半夜赶出去了。” 素尺的指尖温暖,戳在她的额前倒让她有了些真实感。 素尺是她当丞相时的伴读,她被摁着往井里塞的时候,素尺因为去救她,而被人一刀捅死在了井边,一双漂亮的凤眼到她被人丢下井的时候都是圆瞪着的,的确是死不瞑目。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受封文曲星,独独带上了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伴读。 大概就是因为逆境之中,最后还想伸手来拉一拉她的,也只有这个人了吧。 贺南弛这才想起,素尺说的是自己的凡间的生日,恰好和帝俊当年破壳的时间一样。 她顿了顿,望着桌上的面条,清汤细面,卧着个鸡蛋,旁边还摆了些小青菜,或许是怕她吃不惯这样清淡的口味,还在旁边放了一小碟腌腐乳。 “你做的?” 许久,贺南弛咕哝了一句,那边素尺却微微笑了起来:“婢子今年忙着和其他宫里的姐妹出去游玩,哪有空为仙君腌腐乳,这是谁腌的,仙君心里清楚得很。” 五十七.逝者不可追 “……” 贺南弛听着她的话,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晃神,她也的确是心软了这才下意识的伸手拿了筷子,夹了一筷子面条,又拈了一点点腌腐乳。 “嗤” 她咽下面条,像是故意不去评价味道,只是有些故意阴阳怪气的说:“这小子还真行,整天没事做么?学这个” “行啦行啦。” 素尺最是了解她,也最是看不得她这幅嘴上不饶人的模样:“说说吧仙君,刚刚怎么把殿下赶出去了。” “他这人,心眼太多,不讨人喜。”贺南弛的神色也随着她的问话淡了下来:“这点上,他永远没法和齐诃比。” “帝俊容貌胜过齐诃,能力才学也远在齐诃之上,可大到仙官神君,小到仙娥宫婢,哪个不是对齐诃爱戴有加,对帝俊敬而远之?” “换句话说,做人是要自省的,帝俊不懂,那就永远是不被人喜欢的。” “仙君……” 素尺心里觉着她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不由皱眉,贺南弛却十分淡然一摆手阻止她打断自己:“我对帝俊严格,那是因为他以后要做的是这天地共主,他需要的是最好的教育,需得日日自省,时时警醒方才对得起他将要承担的责任,可齐诃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可怜孩子,若不是天后当初以半生修为相赠,连受封花神他都是做不到的,你要我一碗水端平,又如何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端平?” 话虽如此,但…… 素尺在心里叹了口气,为她调整了头顶夜明珠的位置:“您也别这么急……他还小,时间还多呢。” 贺南弛听了这话,却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是,当初她便是以为时间还多,孩子还小,直到齐诃不慎入了圈套,贺南弛在调查之后发现一切都是帝俊设下的局之后,她二话没说就承认自身罪责,同齐诃一道入了轮回受罚。 她就是知道帝俊有多在乎她,她才能这般恃宠而骄似的,拿自己受轮回转世之苦的方式去惩罚帝俊对手足同胞的残害。 那时候她就发现了,帝俊早就不是个孩子,他心思深沉,连她这个活了千百年的老家伙都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和他斗下去。 所以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贺南弛哀叹一声,倒进素尺的怀抱:“我好想打孩子啊!” “哈欠” 不知道自己差点又要挨打的“孩子”这会趴在榻上,正在等着徐若谷给自己后背上涂药,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吓得徐若谷涂药的手也是一抖:“殿下!” “无妨”庄韫玉吸了吸鼻子,又躺回去任由徐若谷涂药,贺南弛这会若是在场,便会发现庄韫玉的背上伤口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凤凰的羽翅原本就在上古神禽之中是为最大的,若是在族群之中长大的凤凰,在学习化羽的过程中都会以秘药辅助,帮助伤口愈合,可如今他……却也只能靠硬撑着了。 那边的徐若谷是给他上着药,继而越想越伤心,可这边庄韫玉自己却毫无伤心难过之意,毕竟化羽的过程,对如今的他来说也只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一开始他满心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不慎掉进这段回忆,始终在回忆着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说到底他也不敢去看当年那个对他冷脸的师尊。 纵使相思已入骨成痴……但与她,不见定然好过相见。 庄韫玉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人,他眼里只有当下的结果,以及长远的利益,毕竟逝者不可追,他活得够艰难了,拿不出时间去缅怀抛下他的人。 可他就是如此痴迷于长孙杳也 若非要说出个原因所以然来,大概就是后来听别人所说的那种,所谓雏鸟情结的情绪在作祟。 他如何如何也忘不了那个守着他涅盘之后的化成的凤凰蛋的女人。 但如今一切走到这一步了,也确实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来只想守着对方平安的过下去,把最后是否回归神位的选择交给贺南驰自己。 但如今这一切的发展也远超过了他原本的计划。 似乎是因为暂时找不到离开的方式,贺南弛和庄韫玉不约而同的选择按照自己的身份过了下去。 帝俊的生辰宴之后,仙界并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变化,贺南弛仍是整日喝酒闲逛——幻境毕竟只是一个虚幻的空间,能营造出她的文曲星殿和帝俊的迎光楼这两处都已经是极其不易了。 于是贺南弛如今的唯二的选择便是跟自己玩;或者说是去跟庄韫玉玩。 “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日素尺还没走进星殿便听见贺南弛一个人在那发脾气,她脚步一顿,以眼神示意身旁的小仆从不要再进去了,而是独自一人往里走,果不其然贺南弛扔了一地废纸,这会正在发脾气呢。 “这是谁又惹了我们岑岑?” 如同旧时并无二致,她一发脾气素尺就要轻声唤她乳名:“来和我说说,跟你出气去。” 贺南弛望了她好一会,忽然叹口气倒进她怀里:“素尺,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怎么办呀?” “我会等你回来。”素尺也不知道这丫头今日又受了什么刺激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却还是十分耐心的回答了她,也不急着追问原因。 “那如果我会走很久呢?” “那我也会一直等着。” 素尺温温一笑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坚定有力。 她从那年被买入江南长孙家到最后陪着她一起死在后宫,也不过是五六年的光景。 时间本就没在这两个女人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而那场噩梦般的劫难在她心口留下的伤疤,也被衣衫遮挡的严严实实:“我的第一条命和第二条命,那可都是您给的,不陪着您,我陪着谁啊。” 二人正是讲着体己话,身旁的空间却抽动了一下,贺南弛一愣,正当她转头要去看发生了什么情况,一切又都回复了正常。 “怎么?” 素尺看她忽然扭头,也顺着她的方向往那边看,却同样是一无所获。 “没事,是我看错了。”贺南弛微微一笑:“走,我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阿?” “找几位漂亮姐姐一起,咱们推牌九去!” 五十八.回去 于是之后的日子,贺南弛大多数的时间都与素尺一道推牌九,或是将自己熟悉的花纹样式描下来,为素尺裁衣服,要不就是为她描小像,写诗词。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日曾发生过的震颤也逐渐变得频繁了起来,要不就摔了她屋角的瓶子,或者是吓跑了院内养着的鱼儿。 直到最后那一日的晚上,贺南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极其平静的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冲一旁正在清理香炉素尺笑了笑。 “您笑什么。” 素尺有些警惕的瞧了她一眼,冷声:“腌腐乳不许再吃了,撒娇也不管用。您瞧瞧别人家仙君都是饮仙露食鲜花,只有您每日瞧着人间那点小吃流口水!像什么样子!” “……” 贺南弛哭笑不得,只觉得离别的伤感忽然被冲淡了,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恶声恶气的说:“不吃不吃!放心吧素尺奶奶!我要去见帝俊一趟,你在这等我。” “要去很久么?” 素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此时的她明明是幻境里的人,却流露出了真实的情感反应,让贺南弛心如刀绞。 所以她当初入六道轮回之前,素尺也是这样的担心着她,却强撑着不留露出来,只是叫她放心去么? 贺南弛沉默了一会,忽然俯身抱住了她,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她肩上,十分眷恋的蹭了蹭:“很快,很快就回来……这次你不会等很久的。” “那素尺可就等着您啦。” 素尺微微一笑,回抱住她,一身淡雅的木香让贺南弛感到了无比安心。 前路再凶险,未来再不可测又如何。只要知道她走到哪,都还有人在等着她回来,一切就足够了。 素尺,这次真的……很快就能见面啦。 顷刻之间幻境灰飞烟灭,素尺也化为光斑飘散,贺南弛还没从对方温暖的怀抱里回过神来,只觉得一阵失重感加身,随即身体就被一阵巨大的推力牵引着往后一倒,她狠狠地摔在一块浅滩上。 这一下摔得她头晕眼花,躺在地上半天才有力气坐起来查看情况,可是也只不过环视周围一圈,贺南弛忽然瞪大了双眼——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岩洞,近百丈的岩穴四周皆是雕刻而成的,隐隐约约能看出形状的石像,只是因为此处光线昏暗加之她摔在了一片浅滩上,距离那石像有近百丈发距离,这才让她一时间看不清那石像究竟是刻了什么。 如今她到了这么个怪地方,虽说冒进有一定风险,但枯坐原地是定然等不到个结果的。 贺南弛从来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等人来救的,于是她伸手就要弹出一抹火光用以照亮对面来看清楚情况,结果下一刻,动作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止住了。 “别。” 庄韫玉从她身后抱住了她,声音喑哑:“不要看” 贺南弛正要说话训斥,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庄韫玉……你,你怎么了?” 庄韫玉想安慰她没事,这会却实在是多的话一句都讲不了——他只要一张嘴,鲜血就往外涌,情况有多糟糕他自己是能感觉到的。 “你到底怎么回事?” 空气里那股血腥气闻得她心惊,贺南弛这会忽然是福至心灵,逼问:“你是怎么打破幻境的?” “我....” 庄韫玉忍的艰难,最后还是偏过头去呛咳了一口鲜血:“我....自杀,脱出的。” 的确,很多时候在遇见实在难以脱出的幻境时,杀死宿主却也是一种解决方式,只是估计庄韫玉这次都翻了车,失了算——没想到自己会被反噬的这样严重。 贺南弛忽然抿住唇,两人皆是无言。 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师徒?夫妻?仇人? 说不清,道不明,就这样纠缠不休下去? 巨大的岩洞里幽静的可怕,最后还是庄韫玉休息了一会,恢复气力之后才开口打破了僵局:“这是千魔石刻,是魔族当年的祭祀大殿,岩洞四周刻的是混沌时期至今魔族诸代首领,上面都存着他们的一丝神识,绝不能以光照探路,他们遇光将会复生,你现在都是人身,决计不是对手” “那你呢?” 黑暗里,贺南弛的表情几乎无法辨认,庄韫玉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我这也是人身啊,庄韫玉他本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是我为人的身份,但我的魂魄与神识仍是帝俊啊。” ....凭什么他能以自己的面目和能力示人,我就得傻了吧唧的当凡人,以为修仙很简单么? 贺南弛莫名不爽,却觉得肩膀一沉——是庄韫玉无声的倒在了她的背后。 “喂??你怎么回事?” 贺南弛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对方回应,这才意识到庄韫玉或许不是在装可怜博同情。 一时间她也难免有些心慌,废了好大功夫才在没有摔着对方的前提下转过身来,已然人事不知的庄韫玉就这么倒在她的怀里。 贺南弛伸手一探,对方此时额头滚烫呼吸灼热,显然是不好了。 “你到底怎么了?” 庄韫玉再如何瘦弱,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贺南弛废了半天劲都没能晃动他,最后也只好作罢,将他抱在怀里,驱动自己的内力去探他体内情况。 这一探她几乎心惊。 庄韫玉的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因为黑暗而未曾察觉的,他心口居然还有一处刀伤正在往外渗血。 “你这臭小子……!” 她气极却又无法对他做什么——毕竟眼前这人现在是身上半点好肉都没有了,再来一巴掌,怕是要带着他尸体出去的! “等你好了看我不收拾你。”贺南弛忍了又忍,这才静下心来,手中散发出柔和的光团,那光团似有灵性,逐渐浸入他的体内,大约半个时辰后,贺南弛看庄韫玉脸色总算是有些好转,这才力竭的往后一倒,痛骂:“你这兔崽子!累死老娘了!” 下一秒她直接僵住了。 因为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虚空中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叹息声,那声音似男似女,哀婉绵长,贺南弛瞬间汗毛都炸立起来! “最受不了你们这些男女了”那声音说:“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这怪声来的莫名其妙,贺南弛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召出照壁格挡在庄韫玉身前,哪知那个声音更是兴奋了,激动的大喊起来:“我喜欢我喜欢!痴男怨女……春宵一度!” 度你个大头鬼啊! 贺南弛持剑,心里暗骂着这个乱说话的声音,又得随时防止出现什么意外,这时候却听见那声音迟疑了一下:“诶……他身上怎么有妖王的气味啊!” 贺南弛脸色瞬间变了。 五十九.梦魔 “林……林难?” 贺南弛喉头微微一哽:“你……认识他?” “怎么会有魔不认识那位妖王呢”那声音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贺南弛的变化,十分欢快的:“那傻子为了个女人,连命都……” “别听了。” 一双苍白的手捂住了贺南弛的耳朵,那双手冰的刺骨,贺南弛不由自主的发抖,咬着牙吐出的字句几乎破碎的不成调:“你认识……认识林难,是不是?” “师尊,你想什么呢,咱们一起去过埋骨之地,身上沾染了林难的气息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么。” 庄韫玉不知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面色苍白连神情都是极为倦怠,感觉到掌下的贺南弛正在颤栗,于是他更为专心的护住贺南弛的耳朵,自顾自的说:“这是梦魔,知道吗?他会吸取你心底最害怕的东西……” “帝俊,我比你多活了多少年?他是什么东西我能不知道?”贺南弛闭了闭眼睛:“我很失望,你太喜欢撒谎了。” 庄韫玉听着她的话语,脸色也终究是一寸一寸的白了下去,似是忍得太疼,他又呕了一口血出来,身子往旁边去了些,像是生怕弄脏了贺南弛的衣裳。可贺南弛这会却生不起半分的怜惜之意——千百年来,她的耐心和爱,早就在欺骗和阴谋诡计之中被消耗的分毫不剩了。 她从来也不是个圣人,无需无限度的忍耐。 他这会伤的厉害,若不是贺南弛刚刚给他灌注的真气,只怕是这会儿他都撑不住说了这么多的话。 “合作吧,但是出去之后,咱们就当不认识吧” 贺南弛做好了进攻的姿势,头也不回的警告了一句:“我会找到齐诃,我也会和他一起回去,以后你就安安心心的当你的天君,权利,以及你所在乎的一切,不会再有人跟你抢了,放心的去做你的孤家寡人,享你的天地之尊。我只要你放过齐诃” 如果贺南弛这会回头,大概能捕捉到庄韫玉眸子里闪过的一丝荒凉,那是一种拼尽全力都无法掩饰的悲哀之情,约莫是心里疼的厉害,再如何去掩饰,额上青筋反而更加明显了。 他努力的张了张嘴,似乎下一刻都要哭出来似的,却还是笑着:“好,那就祝我们....都心想事成吧。” 正是一片僵持 “这位小姑娘为何如此凶残,一见面就刀剑相向。” 那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了起来。下一秒变化为一阵青烟,作一个人形落在了地上。 那是个雌雄莫辨的美人,一身黑衣包裹的玲珑有致。那双妩媚眼睛在望着人时,好像含了勾子似的,正直勾勾的盯着贺南弛。 “……” 庄韫玉有些不悦地将贺南弛拦在了身后,自己去对上那莫名出现的人,他微微地吸了一下鼻子,有些不适的皱着眉问道:“你是一只发情期的梦魔?” 梦魔:“……” “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这样不客气。”那梦魔勃然大怒,张口就骂:“也不知你师门长辈是如何教育你的!” 那位不会教育人的师门长辈:“……” “你管我叫小子?你算老几?” 庄韫玉听他这一句话都骂到了贺南弛头上,心中气闷正无处发泄,即使自己个都是伤重的情况却仍旧冷笑一声:“发情也不让人说那你跑出来作甚?有本事你别发情。” “……” 贺南弛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梦魔被庄韫玉讽刺一顿后立马红了双眼。 那一副要哭的表情顿时让贺南弛回忆起庄韫玉当年也只用几句话,就挑的西海龙王幼子哭淹了她的寝宫,她更是头疼的拍了他一下:“收收!别欺负人了!” “我没欺负人。”庄韫玉早就比贺南弛要高出一个头了,但仍旧很配合她打人的动作,语气乖巧,竟然还悄悄地舔了一下嘴唇:“师尊,要不咱们把这只梦魔给……” “不许!” 庄韫玉话还没说完,贺南弛脑内的警戒就响了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怒斥:“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是什么都能吃的吗!” 对面梦魔的神色也从白到青又从青到红,用一张魅惑众生的面容把五光十色这个词诠释的淋漓尽致。 终于等到对面的贺南弛不再训斥庄韫玉了,他才哭着说:“你你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吃了我也不怕拉肚子么!” “哦,他确实能吃了你” 贺南弛瞧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只是我觉得路边摊不干净,不让他吃” 第一回合,以不可一世的梦魔哭着求饶告终。 “早这样就对了嘛。” 在二人的威逼没有利诱之下,梦魔将他们带进了一个掩饰的极好的洞穴之中,外面瞧着虽不起眼,里面却是所有东西一应俱全,原来是这魔物为自己准备的藏身之所,而据他所说,只有在这处用了光亮才不会惊醒那些魔物的魂灵。 贺南弛满意的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梦魔,又看了一眼那边正在玩火球来恐吓梦魔的庄韫玉,继续说:“来讲讲怎么出去吧?” “腊……腊八……每年腊八……魔都和这里连接的门会打开,这是唯一的机会,逃出去。” 梦魔名叫续断,生性胆小却贪好美色,躲在岩壁里一眼就瞧上了庄韫玉的美貌,想着借机度过了发情期,哪知道今日掉进来的居然还是一对硬茬.... “好好说话,什么叫一对儿。”贺南弛恶声恶气的敲了他一个爆栗:“还没搞明白?他是我的徒弟!” 她本意只是吓唬这只心眼不少的梦魔,哪知道此言一出,那头的庄韫玉双眼都亮了:“师尊,你终于肯认我了。” 或许是他这会伤得太重还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缘故,贺南弛憋了一肚子的难听话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她既而专心的审问面前的魔物:“那便是明日?” “正是。”续断吸溜着鼻涕,自我安慰着过了明日就看不见这对丧心病狂的男女了,却听见贺南弛点点头:“那太好了,我承诺徐析为他捉一只梦魔供他仿制神医华佗的麻沸散都好多年了,今天终于可以做到了。” “......” 就听见一声肉体倒地的声音,坐在岩穴的庄韫玉有些不明所以的凑了过来,就看不省人事的梦魔倒在地上,他只能叹了口气:“师尊,梦魔胆子很小的,吓破了胆,那是真的会死的。” 六十.续断难续心乱 “那又怎么了?” 贺南弛懒懒的,眼皮都不抬:“不吓唬吓唬,你有办法确定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按照他的说法,明天是腊八,如果我们出去了,并不是真正的解困了。” 庄韫玉眉头紧锁:“我们得从魔界想办法才能离开。” “那你肯定先被抓。” 贺南弛咯咯一笑,迎上庄韫玉略微发怔的双眼,十分无辜的一耸肩:“你这一脸我很好欺负的样子,还有一股子神官味儿……女妖精都爱吃你这样的” “那可怎么办。” 庄韫玉故作一脸无辜又苦恼的样子:“那可得请师尊保护好我。” “行了你别演了,那点伤对于凤凰的恢复能力来说算得了什么。”贺南弛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了:“明天,记得把这家伙带上。” “你还真要把他送给徐先生?”庄韫玉吃惊,那头贺南弛理所应当的嗯了一声,在山洞角上找了个地方和衣而眠:“出门回去,给他带点礼物怎么了……” 莫名其妙一顿折腾,贺南弛此时可以说是疲惫到了极点,她虽说拿回了做神官时候的记忆,可仍旧是人的肉体,自然是因为疲惫而会困倦。也正是因为此时困意正浓,她并未听见庄韫玉低声的那句话,只是随后便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庄韫玉随手灭了油灯,在黑暗里静静的坐了一会,起身出了岩洞。 这个洞穴靠近千魔石刻的最右侧,庄韫玉出了岩洞坐了下来。 千魔石刻的此时正是漆黑一片,庄韫玉抱着膝盖坐在那,苍白失血的侧脸在黑暗中不甚清晰。 他看起来疲惫而迷茫,周身都带着低落的情绪,就是这会偷摸跑出来的续断也被这种情绪感染的愣了一下,他想了一会,还是哆哆嗦嗦的摸索到庄韫玉的身边坐下。 庄韫玉倒没有看他,也没对他的行为表示反对,只是轻声反问:“现在就不怕我吃了你?” 续断闻言身子一僵,全然不服刚刚登场时不可一世的模样,小声的说:“我就想问问你……和林难是什么关系?” 借着黑暗,续断并未发现庄韫玉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误入过他的洞府,所以沾染了他的气息让你误会了吧?怎么?你是他的……” “也是。” 续断似乎因为他这句话忽然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他都死了这么多年啦……是我着相了。” “你认识他?” “认识啊” 续断的声音在空荡的洞穴里,被传的很远,很空荡:“他唤醒了我,决定了我,最后又……抛下了我。” 庄韫玉意外的走了神。 “不说这个了。” 续断忽然展颜一笑,刚刚一脸的落寞荡然无存,他故意带开了话题,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谄媚而又小心的询问:“大哥,我的好大哥,咱能打个商量么?” 庄韫玉没发声,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续断仿佛从他的示意里获取了力量,于是问:“您们是要出去吧?我看您二位也不像是妖族或者魔族,我认识路,我带您二位出去行不行?” 多年未曾踏足魔族,期间魔族有何变化庄韫玉着实也说不准,于是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反问:“你想要什么?说吧。” “我想跟你们出去看看。” 这梦魔长着一张魅惑众生面容,却在此时露出了孩子般青涩的笑容,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我想……去看看。” “林难对你有这么重要?就这么非他不可?”庄韫玉沉吟了片刻,大概也不是为了听他一个回答,只是自顾自的接上话头:“我知道了,你好好带路,我自然保住你” 续断大喜过望,忙着再三道谢却又给庄韫玉赶开了。 之后一夜寂静,在此便不再赘述。 第二日。 实际上当人处于这样不见天日,一切外界变化都难以分辨的情况之中是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逝。 而这种情况的时间一旦变长,人大多也就这么疯了。 这次也算是运气尚佳,第二日正好赶上了门开的日子才不至于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等上诸多时日,贺南弛起身的时候,庄韫玉正和续断一块研究石刻。 “你两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贺南弛看着他们一夜之间关系变得这样好,有些惊奇的:“可以啊。” “师尊起来了?”庄韫玉看她过来也只是温和一笑,在往向她的时候,那双漂亮而温顺的眼里藏着些难以辨别的伤心却被极快的掩饰了起来。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她当年还当着贺家嫡女时曾养在绣楼里的那只来自异域的猫儿。 那猫长得美丽娇贵,总爱粘着她,却格外通人性,只要贺南弛一生气,她便会远远的躲着,用一双盛满了伤心的眸子望着贺南弛,直到贺南弛将她抱起来才会小心翼翼的叫着,似乎生怕惹了她不悦。 此时的庄韫玉……就像极了那只猫。 “师尊,时间差不多了”庄韫玉指了指他俩刚刚站着的地方,果真出现了一道门,只是和周遭石壁颜色相近,估计他们也是刚刚才找到。 “你先进。” 贺南弛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了,又冲续断点了点下巴:“带路人要有带路人的自觉。” “……”续断忍了又忍,在心里骂骂咧咧的想着怎么会有一双男女生得这样好看的皮囊却有着这样肮脏的心,最后还是带头穿过了那道门,又以鸟啼声示意安全,贺南弛这才和庄韫玉先后通过这道门。 贺南弛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只是眼前一黑一亮,她有些不适应的闭了闭眼,再一睁眼果真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昏暗发红的天,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妖魔鬼怪正在大街上走的肆无忌惮,奇形怪状都算是普通,连挂着半个脑袋都还在与商家做着买卖,这才是真正的辣眼睛。 “我说……这是鬼界和魔界在搞什么活动?怎么什么玩意都有” 贺南弛漫不经心的调笑了一句,却没得到对面两个人的一点反应,她才感觉不对,于是回头一看;续断这会瞠目结舌的望着她,庄韫玉也是紧皱眉头,弄得贺南弛有些莫名其妙:“你们俩这是作甚?有话说话!” “师尊。” 庄韫玉有些艰难的:“您照照镜子。” ? 贺南弛深感莫名其妙,伸手接着续断递上的一面镜子,下一秒脸色也如同见了活鬼—— “这是什么情况!?” 六十一.拍卖(上) 说实在的,贺南弛一向自认是个接受能力很强,自我开解能力也不错的人。 所以无论是之前遭人暗算掉进江水,还是获得了一段不算太美妙的记忆,她都尽量自我消化了下来,但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几乎要跌破她的底线了—— 不为其他,平心而论无论是再厉害的人见了自己忽然变成十几岁时的模样,都无法保持平静吧!? 等他们找了间客栈住下,贺南弛瞪着镜子里显然年轻了十好几岁的自己,嘴角还是没忍住一抽,诘问道:“这算什么鬼东西啊?!”说着她又皱着眉头去看旁边两个人:“你们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庄韫玉也只是茫然的摇摇头,一旁的续断也跟着疯狂摇头。 于是贺南弛是真想打人了。 “师尊先别急。” 庄韫玉看出她忍耐到了极点,立马压低了声线去安抚她:“或许是那扇门对您造成了什么影响……兴许咱们出去了就好了呢?” “这都什么事……”贺南弛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目前他们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只能是更麻烦。 常规情况下来说,人类可以通过归去江来到魔界,但这是一条单项的路——当年的魔尊定下的规矩,大有你来了就别想走的架势,现在他们为了离开千魔石刻,只能选择先到了魔界,若要离开魔界,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要拿到魔尊的通关文书,方能成功离开此地。 “这就是你的主意?” 贺南弛看着滔滔不绝的续断,感觉自己的拳头又痒了起来:“魔尊?通关文书??” “师尊莫急。” 庄韫玉了然,按住身边的贺南弛耐心解释:“咱们先听续断怎么说。” “是啊是啊。”续断这几日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师尊的厉害,见状连忙为自己开解道:“魔尊的通关文书并不难拿,花钱就是了” 对上贺南弛万分不解的神情,他也只是轻车熟路的介绍:“大概有五百来年的时间魔尊都没有亲自出来过了,管理通关批文的只是他的长女盛程罢了” “这个盛程为人懒惰又十分贪婪好财,只要拿出足够的金银财宝,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出去了。”说着,他双眼闪亮的望着对面的两位‘大人物'':“想必二位……” 贺南弛略微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很有钱?” “要不就拿这个去卖吧。” 过了一会,见大家都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庄韫玉自袖袋掏出一件事物,那是个檀香木盒,瞧着算不上什么名贵的物品,等贺南弛接过来打开一看却略微有些迟疑:“这是……” 那是一只保存的极其完好的凤凰翎,正散发着灼目的光彩。 “用吧。” 庄韫玉眼眸弯弯,笑容十分温和清俊:“东西可不就是要用才能发挥价值。” “说的对说的对!”一旁的续断一看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不禁有些喜上眉梢:“咱们赶紧去拍卖行吧!就是最有名的那家不染!我知道在哪,我带你们去!” “不急。” 庄韫玉止住他的动作,眼神却是落在了贺南弛的身上,弄得她有些毛骨悚然:“你这样盯着我作甚?” “师尊您如今的样子。” 庄韫玉皱着眉,似乎有些为难的修改着自己的措辞:“不太适合与我们同去拍卖行。” 贺南弛愕然。 如今庄韫玉顶着他成年期的面容,旁边的续断也是成人模样,只有她像个偷跑出家的小姑娘,若说是庄韫玉的女儿怕都是有人要信了! 贺南弛更是气闷了,庄韫玉怕她以为自己是在拿她打趣,连忙解释道:“师尊,我没别的意思,咱们只要稍作伪装就好。” “什么伪装?” 魔都本就没有日夜之分,只不过是在夜色来临之时,这儿由白日的喧闹转变为带有夜晚独有的模样——酒水车马,美人香粉,整个魔都俨然变成了与白日截然不同的,一座陷入狂欢的不夜城。 庄韫玉下意识的将穿上黑衣带上斗笠的贺南弛护到内侧,这才与续断一齐继续往前走。 商量到最后的结果便是贺南弛用了世家少主的身份,而他和续断则是护卫,护送着来看个新鲜的小少主参加拍卖。 要知道魔都本就鱼龙混杂有这么两个来路不明的世家少爷小姐图个新鲜,于是这一趟往拍卖行去的路上倒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不染拍卖场位于魔都的西北角,通体雪白的外观在终年暗红的天空反衬下,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平静。 贺南弛定了定神,施展了一个流云步,便如入无人之境般就这么闯了进去—— “这位姑娘。” 贺南弛的后面传来一个轻柔的嗓音:“姑娘您来不染,是有喜欢的东西……还是要在我这寄卖什么东西?” 这女人的确识相,并且也不是和寻常之辈。 “不染的老板居然是个女人。” 贺南弛停了几秒这才回过头来,有些纳罕的嗓音从黑袍里传了出来,加上她这会本就是少女清亮嗓音,更让她的这种娇蛮多了几分可爱:“我自然是有好东西要卖,就不知道你们这收不收得起了。” “那也需娘子将物品拿出来,交由熹娘瞧一瞧才是” 那女人一席纱裙,掐出一抹细腰,模样也是好看的,端的便是柔若无骨的美人模样,她看起来好像丝毫不在意贺南弛的无礼莽撞,只是很包容的一笑:“不知熹娘可有荣幸,邀请娘子赏光,上楼一叙?” “美人姐姐这样好看,倒也是可以的。”贺南弛愉悦的应承了,漫不经心的对庄韫玉和续断说了句在这等着,便跟着名为熹娘的女子上了楼。 ……就这么走了?! 续断吓得魂飞魄散面上却也不敢流露出半分,再一瞧那边的庄韫玉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续断愕然。 ……他就不担心他那个脾气大的可怕的师傅? 续断与庄韫玉一起被请到旁边休息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这个问题,却不知道,庄韫玉自然不是那没有准备就出门的人。 六十二.拍卖(下) 贺南弛跟着熹娘便上了楼。 一走上二楼,便与楼下以及外界的喧嚣吵嚷完全隔绝开来,四周墙壁上装点的是历代名家之作,许多在市面上早已被认定为失传或是毁于战火。 跟着熹娘一路往前走,沿路脚踩着的是柔软的羊毛地毯,造价昂贵不说,更是能够防止婢女侍卫人在行走时发出声响从而影响客人寻欢作乐。 再看墙角陈设的香炉所用香料也不似寻常处可得。但那名为熹娘的女子款款前行,目不斜视也毫无骄矜之色显然教养极好,只是时不时同贺南弛交谈,声音温柔:“还没问娘子如何称呼?” 贺南弛稍稍走了神。 在经过那些房间时,贺南弛一眼便看出每扇门都装上了隔音法阵—— 要知道,使用阵法不仅需要专业的阵法师,所需材料更是价值不菲,这一条走廊过去至少有三四十间厢房,居然全都装了上好的阵法,这拍卖行究竟是赚了多少黑心钱? “我姓庄” 贺南弛走了神难免下意识来了个信口胡诌,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却已经出了口也来不及收回。 但熹娘一听点点头,敛眉低声,语气温柔:“庄娘子这是头回来不染吧?下次倒是可以拿我的名帖进来,这里的侍从都识得我的名帖,就会拿最好的规格招待,便不用像今日这般的危险了,庄娘子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若是让门口那些没五大三粗的冲撞了,熹娘真是万死难赎啊” 这女人声音温柔,句句说得都似是在为贺南弛考虑,但她这会儿端的是桀骜不驯的世家小姐的范,她也只是哼笑一声:“说那么多作甚?去哪看东西?” “这边”熹娘仍是笑意不改,将她引入一间房,请她坐下,又亲手为她斟茶,这才笑到:“熹娘是否有资格一见庄娘子的宝贝了?” “就在这。” 贺南弛似是十分随意的将袖袋中的檀木盒抛了过去:“你看看吧,值多少钱?” 见了她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熹娘似乎更为谨慎了一些,待她双手开启木盒,下一秒双目一瞪就连呼吸都止住了:“凤……凤凰翎?” “嗯。” 贺南弛接着自己‘无知少女''的身份四处打量,似乎是看够了这才想起来给她一个眼神:“能不能拍卖啊?不能我就走了。” “自然能。”熹娘盖上木盒,神色异常激动:“可否请庄娘子稍等片刻?” 见她似乎停顿了一会,那黑袍之下未传来半点声响,熹娘贝齿轻咬红唇,急忙开口解释说:“实不相瞒,是熹娘的主人,不染真正的老板,他寻这凤凰翎已有几十个年头却始终不见踪迹,如今意外得此至宝……娘子能否稍等片刻!待我将此物报上,我家主人定当以重金感谢娘子!” “我就要三份通关文书。” 贺南弛示意对方打住:“你们爱怎么谈怎么谈,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本来就是带着两个侍卫出来玩玩,结果魔界还真是无趣……啧,你就帮我要来通关文书……唔,至于别的,你们爱如何如何吧。” 熹娘微征,继而轻轻的笑了起来,一副了然的模样冲她一屈膝,转头就出了房门。 熹娘出了房门,到了转角一扇小门前,一闪身就失去了踪迹。 这楼梯位于转角处,少有人能够注意到,即使能注意到此处的人也大多进不来的。 “主人。” 熹娘进了门,立马跪下身将自己手中木盒高高举过头顶,一脸恭敬:“今日婢子得了凤凰翎。” 她所跪着的方向面对的是一块屏风,影影绰绰之间可见一长发人正在写写画画,大约便是熹娘之前所说的主人了。 听见她的话语,对方却不像是她之前同贺南弛描述里那样的欣喜若狂,这人似乎对于获得此物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凤凰翎?” 那是个声音很好听的男人,只是大约年纪并不小,反而有些历经世事,叫烟叶浸染的有些粗厉。 “正是。” 熹娘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激动:“这样一来……” “莫急。” 那男人站起身,身影一晃已然超过了她所跪着的位置,面容已然与地上跪着的熹娘无二差别:“本君先去瞧一瞧。” 贺南弛瞧个二郎腿,左看右看,就算是被黑袍遮掩了面容都透出了一副此人好不悠闲快活的模样,于是乎,等‘熹娘''推帘而入的时候,所见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娘子好。” ‘熹娘''仍是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贺南弛看她来了也只是淡然的一点头:“可与你家主人说好了?” “自然。” 得了真正的熹娘记忆,他几乎是对答自如:“敢问姑娘……是从何处得了这凤凰翎?这可是个稀罕物。” “关你何事。” 贺南弛毫不客气的反问:“我却还不知道,哪家拍卖行连人家东西是从何处得来的都要管了?” “娘子说的是。” 装扮成熹娘的人哑然失笑:“是熹娘莽撞了。”说完,她自袖中拿出了一个盒子:“您要的通关文书,请收好,娘子今日送上如此至宝,不染从此便是娘子的朋友,需要之处请娘子一定开口,不染定当鼎力相助。” 等贺南弛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被告知侍卫已在门外等候,等她提起裙摆出门一看,庄韫玉正和续断并肩站在墙上说着什么。 他今日走这一趟,在脸上涂了些使人面色发黄的药泥,又不知是对自己的五官做了些什么,之前那种精致的漂亮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默老实的侍卫在这。 “如何?” 看她走来,续断先是眼前一亮,贺南弛不语,他也只能被庄韫玉拽着往回走,直到了客栈里关上门,又亲手上了一道隔音法阵,她这才拿出了对方交给她的盒子:“通关文书,换来了。” “价……价值连城的凤凰翎”续断吓得结结巴巴的,却实在是不敢相信的反问:“您就换了三张通关文书!?” 六十三.通关 “我们要的难道不是这个?” 贺南弛换来了想要的东西,心情甚佳的一掀眼皮:“不服你去?” 续断又不敢说话了。 他打不赢,他心里苦,他不敢说。 “师尊说的是。” 庄韫玉洗了脸进来刚巧听见这段话,立马接了这么一句。 他深知贺南弛不喜他的伪装,于是一回来就立马洗去,于是这会又变成之前那副漂亮的模样。 很多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贺南弛养的猫儿,漂亮骄矜。 但是说实在的,这么温顺的猫儿倒也少见,这段时间看来,他也真是事事都顺着贺南弛的意思,永远把贺南弛的意思放在首位。 只怕是贺南弛杀了人他都还要写篇文章夸奖了。 续断漫不经心的想着,只觉得这对师徒还真是诡异的有趣。 夜深。 等熄了灯,贺南弛这才翻上了屋顶坐着。 今夜天气甚佳,她拿着瓶酒,边喝边发呆,似是一阵风动,贺南弛这才轻声:“阁下躲了这么久,是想谋财,还是害命?” 空气似乎略微凝固。 许久,一个紫衣人足尖微点,落在了贺南弛的身边,他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低头去看贺南弛的眼神却带着意外的慈爱:“你怎么发现我的?” “……” 贺南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大个人呢,叔叔” “你还真不记得我了。”紫衣人略微遗憾:“杳也” ——贺南弛瞳孔微缩 她毫不犹豫,翻身而起就去擒对方咽喉,可那人似乎很是了解她的出手路数,几招格挡之下贺南弛竟然占不上半点优势,那人却还是气定神闲,边挡边问:“嗯?原来你拿回记忆了?那为何还是不认识我啊?你是装的?未免绝情了一些吧?” “你是谁?” 贺南弛不愿与他废话,抽身后退了几步,从虚空之中拔出照壁直指那人:“不染的老板?” “你还是这么聪明。” 面对她的无礼蛮横,紫衣人满眼笑意:“既然忘了,那么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长孙杳也的八卫之一,我叫申姜” 语毕,身影一动几乎成了残影似的欺身而上——手指点在了贺南弛的额前。 贺南弛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径直倒了下去! 下一秒便见一只手自虚空伸出来,狠狠折断了申姜的手腕! “你做了什么!” 庄韫玉一把接住倒下去的贺南弛,怒目而视那个忍着剧痛放声大笑起来的男人:“申姜?你怎么在这?” “帝俊?” 申姜捂着自己的手腕,见是他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为什么在这?我当然是要把主人的东西还给主人!她千百年前就已料到你要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庄韫玉冷笑一声,他半跪在地便有两条火线直冲申姜而去!可对方反应速度更快,仗着庄韫玉守着怀里的贺南弛不敢肆意乱动,两个翻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该死!” 庄韫玉心急如焚,也只能是先低下头去查看贺南弛的情况:“师尊?师尊?” 贺南弛软倒在他怀里,半点反应都无。 六十四.苏家阿姐 绿遍山原白满川 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 才了蚕桑又插田 ——《乡村四月》翁卷 苏家村在最一开始是不叫苏家村的。 这里土壤肥沃,气候温和,作为江南的水田来说的确是一块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所以那个时候这里还叫天赐村。简单的名字也存着最美好的祈愿与祝福。 民生兴旺于稳定,民生也常毁于战乱。每一段王朝兴衰的故事背后也藏着数不清的辛酸与家庭的分崩离析。 等到苏大娘出生的时候,天赐村已经没有过去的人丁兴旺了——年轻男人大多被抓去充丁,苏大娘的父亲在她还没满月的时候就被抓去打仗了,十八年了,早就不知道化为哪一处的白骨堆了。 于是现在苏家还有什么人呢? 一个耳不能听的苏大娘子苏盼,一个尚不知好歹的二郎苏烈,以及一个每日愁眉苦脸的苏秦氏。 苏秦氏愁眉苦脸,愁的是生计,苦的是未来—— 倒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夫君,死了十多年的人了,哪里还有心情去想?活着的人尚且过的跌跌撞撞,死的人,那便暂时放在一遍吧。 苏盼是个聋子。 她几个月还在襁褓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那会用不起药,治的也不够及时,最后的结果就是烧坏了耳朵,从此变成了个耳聋之人。 如今长到十八岁,苏盼越发美丽的模样更叫那些一张嘴长在了别人身上的村口大妈们见了她就要假惺惺的感叹是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不过是得过且过者的怜悯。所以这些话苏烈向来不会用手语翻译给自家阿姐去听——但他总觉着阿姐是清楚的,那些满怀恶意和探究的眼神,并不是无声的世界便能抵御的住。 不过还好有黄二哥。 苏烈想着,总觉得受到了不少安慰。 黄二哥那样喜欢阿姐,定然是能叫她受委屈的,况且他说了,明年就娶阿姐过门…… 他正想着,一只冰凉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一时间把他从自己的美好幻想里拉了回来。 “诶,你真是!” 他气鼓鼓的去看身边那少年:“吓我一跳!” 那少年无端被他凶了一顿,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笑着。 他生得漂亮,谁也不忍心对他疾言厉色。 显然,有着与一身黝黑肌肤截然不同风格的少年自然不会是苏家村的人——这儿也养不出这般标致的人物。 这少年叫盛泽,据说家里之前有个大官,得罪了人,一家最后就剩这么根独苗苗,还叫人一刀伤了声带,刚来苏家村的时候脖子上还绑着绷带,现在绷带是拆了,但是好像……这辈子也都说不成话了。 但他本人瞧着并不在意,反而每天都是一副极为满足的模样,常常仗着自己年纪小便往苏盼面前凑——这盛泽皮相好,苏盼也对他多有怜爱,故而苏烈这幅态度自然是不意外的;他感觉这是来了个跟他抢姐姐的人。 “我不觉得阿姐听不见有什么可惜的” 盛泽微微的笑着,冲他笔画手语——为了苏盼,大家都曾学了一些:“这世界上说恶心的话,做恶心事的人太多,听不见是很幸福的” 六十五.撒娇 “你说的也对。” 苏烈看他这么说,反倒是有点被开解到了,扬起笑容的样子憨憨的:“我的阿姐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姐!” 盛泽笑着点点头又表示了赞同。 “不说了,我要去田里了,你早点回去吧,别中暑了,就你这弱鸡身体。” 苏烈猛地站起身来,冲他拜了拜手,年轻的身影犹如离弦的弓箭,瞬间就出去了好多距离。 盛泽依旧坐在老槐树下,满目愉悦。今天明明是很热的天气,他看起来却乐在其中。 “这就是你要的?” 不知何时,一团在他头顶盘旋了许久的云化作人形落在了他身边,是个长胡子男人,白了他一眼,像是还在生气要跟他冷战,但又实在担心,过了许久还是败下阵来,咕咕哝哝的问:“你身体撑得住吗。” “还行” 盛泽,或是帝俊十分安然的看了看身边的人,这么比划了一句。 “居然有人在经历天雷和抽筋扒皮之后能说得出,还行?” 长胡子男人被他这幅安然的态度气笑了:“我看你不是只凤凰,说不定是个蟑螂!生命力够顽强的!” “是的,我们死了还能重来,所以不是很怕。”盛泽顺着他的话继续比划着,那边的长胡子男人急了:“要不是你一意孤行,惹怒天君他如何舍得对你下这样重的手!可是你如今为了一个文曲星跑来这!你好好的殿下不做了,未来天君的位置你也不要了?!” 三十年前,震惊仙界的降雨案后,文曲星与花神触怒天君而被罚入轮回的第二日,小殿下帝俊就自请贬去仙籍同入轮回。 天君震怒,不允。 他却半点不含糊,见天君震怒,转头便提起命剑要去刺杀天君——以下犯上,弑父,数罪并罚的小殿下受了脱仙骨,抽筋扒皮的惩罚,加上之前替文曲星挡的天雷重伤未愈;到了行刑的那一日,整个罪人井几乎被带着细碎金光的凤凰血染红了,若不是天君最后心软松口,凤凰一族便要从此灭绝于此。 天君最后给了他下界的机会。 只不过是让他口不能言,也失去了所有的法力,这一段故事的所有人都忘却了前尘,可唯独留下了他一个人的记忆,让他当了一回哑巴观众。 这长胡子的男人,正是百年都不动弹一次的獬豸。 他本就和帝俊是好友,如今看他落得如此凄惨他比谁都着急,结果这家伙自己倒是过的十分满足。 “你失了法力又伤了根本,原身此时无比虚弱,拖久了是会出事的。” 獬豸连声叹气:“回去吧,认个错,天君那样宠爱你,定然会……” “无所谓。” 盛泽翘着二郎腿比划:“自在的活上十天,也好过在那吃人的地界活个千万年。” “你可真是个心狠的疯子!”獬豸气不过,骂了一句便消失在了原地。 今日入伏,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与绿芽新发的田埂交映成趣,盛泽笑了一下,将苏烈留下的草帽扣在脸上,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于是苏盼路过村口老槐树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莫名的喜欢这个少年,明明弱不禁风,却总是给人十分可靠的感受。 这会日头正烈,她用手搭着凉棚,看对方睡得正香,于是有些为难要不要叫醒对方—— 叫醒吧是扰人清梦,不叫醒又怕他在这晒出毛病来。 要不要叫呢? 六十六.黄二郎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 苏盼被人拍了肩,有些莫名的回过头,在看清楚对方面容的时候旋即露出了一个惊喜的微笑。 “你回来了?” 苏盼打着手语,迫不及待的扑进对方的怀抱;来者正是黄家二郎黄岑,苏盼的未婚夫。 “是的,想你了,所以就回来了。”黄岑虽说是长相平平,天生带着让人想要与之亲近的温和气质。他将苏盼揽入怀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有些疑惑的:“这是……?” 他问的就是树下睡觉的盛泽。 他不认识盛泽也不奇怪,黄岑做的是香料买卖的生意,常年行走在关外,这次也是回来稍作歇息,至于盛泽到苏家村来也只不过是几个月罢了,那会黄岑还在边关吃沙子呢。 “一个可怜人罢了。”苏盼想了想对他比划:“和阿烈差不多的年纪,可比阿烈懂事多了。” “很少听你这样夸人。” 黄岑笑容不改,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往回走——二人订婚早就是村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二人姿态如何亲密在这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一路漫步,他像是随口一问:“这孩子这么好?” “你等我一会。” 想了想苏盼还是挣脱了黄岑的手,往老槐树下跑去,黄岑便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睛转看过去—— 美丽的女子轻轻揭下少年脸上的草帽拍了拍他。 似乎是因为女子的忽然造访而感到猝不及防,少年的惊愕神色似乎取悦了女子,她又冲对方比划了什么,跑了回来。 女子正是最为美丽的年纪,在骄阳下的跑动让她额角缀上些晶莹的汗珠;黄岑欣赏着这一幕,微微的笑了起来,伸手去接住她,为她拭去汗水后才比划:“你还真是好心啊” 苏盼一撇嘴,比划着说:“不是吧,黄公子这嘴翘的,这是连小孩的醋都吃?” “我吃什么醋?” 黄岑比划完自己都忍俊不禁:“给你带了西洋人做的万花筒,回去看看吧?” 苏盼笑着点点头,看得黄岑心内柔软——她笑起来一双眼会弯成两轮月,加上一个小小的梨涡,每每此时,他都恨不得要把世界上最好都给眼前的女子,叫她一生欢愉。 即使上苍收走了她的一些东西也不要紧,他愿意用一切为她补全。 等到二人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远方,躺在那睡得不省人事的盛泽总算是爬起身来。 时至今日,他对当年风光无限的文曲星长孙杳也,如今落魄普通的农家女苏盼仍旧是心存感激的。 他的魂魄和元神都在天罚中受了无可逆转的伤害,刚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更是雪上加霜的遇上了原主被割喉的事情,若不是苏盼出手相助,他大概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日黄昏时分,他躺在炙热的黄土地上,动也不能动的感受着血液喷射而出,继而逐渐无法呼吸。 大概是君父的惩罚。他愉悦的想着,他何等荣幸,能在这样短短几十年,体验两种极致的痛。 不过惩罚也好,那都是他应得的。 想到这里,他一只手枕在脑后,眯着眼去望向太阳。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更是刺目,过了许久,等他伸出一只手去挡的时候,才发现手腕上被人系了一个荷包。 六十七.香囊 那香囊十分精美。 明明用的是算不上多好的布料,却因为制作者设计花纹样式时的用心以及制作技艺的精巧而显得格外精美。 盛泽垂腕去嗅,果不其然的闻到了淡雅的香气。 这是苏盼亲手做的驱蚊香包。 前段时间,他还没来的时候苏盼便做了许多送给各家的孩子。 如今这是把他也当孩子了? 盛泽忍俊不禁,眼神中流露的满足之情却是做不了假的。 日头的毒辣逐渐弱了下去,等天边染上一抹红霞,村户的烟囱飘出一律烟火气,他这才像是如梦方醒似的,将那香包收拾妥帖,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这才拍了拍灰站起身,晃晃悠悠的往村子里去了。 盛泽是悠闲自得,殊不知另一头,有人正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天界望凡池 池边坐着的女子衣着华贵,她平静的一挥手,池中映出的画面瞬间支离破碎。那些乡间田园的美好寂静,也随之不见了踪迹。 似是听见什么动静,她缓缓的站起身,恰好和回来的獬豸来了个四目相对。 獬豸此时仍是人身的模样,他缓缓收敛了神情,只是有些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獬豸即使化为人身也还是那副 “天妃。” 獬豸忽然说:“您再怎么盯着看,殿下也只会一次一次躲开你的。” 女子生得美貌动人,似乎花了些时间平复自己情绪,这才缓缓的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眼时含着笑,一对小小的梨涡让她多了些可爱:“你懂什么?我与他的事,无需外人来评判” “我是不懂” 獬豸似是故作一副无奈的模样耸了耸肩:“我只知道殿下宁可受刑,宁愿当哑巴,都不想和您结婚呢?” “那又如何。” 被尊称天妃的女子似乎毫不生气于对方的冒犯,只是优雅的拢了拢自己的披帛,十分温柔的抚着额角,只是那温柔的神情不知为何染上了些阴霾,显得更为可怖:“他除了娶我,又能如何?” “我雍措是三界之内,除他以外,最后一只凤凰,他不娶我便要担上让凤凰灭族的罪名,他,担得起?” “獬豸,你都这把年纪了,还相信命运能被轻易撼动?” 雍措欣赏着默不作声的獬豸愈发难看的脸色,居然掩着唇吃吃的笑了起来:“别傻啦,他下去受受苦,照样这辈子只能当长孙杳也的徒弟,你说这能怪谁啊?谁让他是帝俊?谁让他是……最后的凤凰。” “天妃没有别的指教,臣就先回去了。”獬豸心中恼怒,却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您就好好守着天妃位,享受这世间绝无仅有的荣光和华贵吧?毕竟您爱的哪里是帝俊,难道不是天妃的位置么?” “随便你吧。” 雍措似是开心了,转身就往回走:“本宫就不打扰你做梦了,异想天开的家伙。” 凤凰清脆的鸣啼声远去,池边的一束荷花这才化作一个小姑娘的模样落在獬豸身边,她看獬豸脸色阴沉,只能叹了口气:“你跟她吵什么架……咱们都知道当年帝俊殿下那样冒险,也是因为不愿意娶她啊,你惹她干什么,这疯子……” 六十八.何必怨偶 “我就是气不过!” 獬豸平日如何公正冷静,但只要碰上了帝俊和雍措的事情,就瞬间成了爆炸的火山,他指着雍措离去的方向大骂:“藕生!这疯女人说什么你听见了吗!?她把帝俊当什么了?” 被称为藕生的女孩听了他的话更是叹气:“你都知道她是疯女人了……别生气了,殿下在凡界本就不好过。” “他不好过?” 獬豸冷笑一声,简直是怒火中烧:“他开心的很!长孙杳也只要对他笑一笑他能傻乐半个月!我真是不懂这几个人!” 谁能懂呢 凤凰一族如今仅剩的雌雄两只凤凰,最后成了怨偶,一个枯守天妃位,一个下界当了哑巴挨日子过。 “不许生气了。” 藕生了解他这脾气,于是踮起脚尖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该回去啦,走久了就要被人发现踪迹咯。” “……” 獬豸的兽性本就还在那,被人一呼噜脑袋顺毛显然好了不少,哼了一声变回了石兽的模样的手环,挂在藕生的手腕上一动不动。 意思是要藕生送他回去。 “你这家伙。” 藕生一愣,有些哭笑不得的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仍旧是依照獬豸所愿,往罪人井的方向去了。 她与獬豸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藕生是因为望凡池边受了灵气而化作人形,成了一位仙君。 她虽说长了一张显小的娃娃脸,却是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几乎与天地同寿,许多仙君都对她尊敬有加。 她和獬豸都是先认识了从小养在天后膝下的雍措,才结识了帝俊。 或许是物伤其类,在起初的时候雍措与帝俊的关系并不差——只是如今回忆起来,更像是他们这些外人误会了帝俊淡漠而疏离的礼貌。是他们把这个孩子想的太懂事,才一次次的忽略了他的真实想法,试图撮合了他与雍措。 藕生如何也不能忘记帝俊受刑的那一日。 她怎么也无法忘记帝俊被剔仙骨的时候,分明是在一口接一口的呕血,还对着雍措大笑的模样。 这些疯子,都太知道彼此的弱点,用自我伤害的方式,循环往复的去折磨爱他们的人。 思索至此,藕生微微垂下眼膜,用灵识传音:“殿下晒黑了吗?” “没有!” 那头的獬豸不疑有他,下意识的回答:“但看起来瘦了不少你说我要不要……藕生!” 反应过来的獬豸恼羞成怒,藕生见他这般反应,微微一勾唇憋着笑:“你就是关心他,没必要这样别扭吧?三生历劫也很快的,别再生气啦,这孩子这样可怜,你再不管他谁管他呀。” “哼……” 灵识安静了好一会 六十八.何必怨偶 “我就是气不过!” 獬豸平日如何公正冷静,但只要碰上了帝俊和雍措的事情,就瞬间成了爆炸的火山,他指着雍措离去的方向大骂:“藕生!这疯女人说什么你听见了吗!?她把帝俊当什么了?她算老几啊!别人非要接受她?” 被称为藕生的女孩听了他的话更是叹气:“你都知道她是疯女人了……别生气了,殿下在凡界本就不好过,闹大了到时候雍措给殿下暗中使绊子怎么办?” “他不好过?” 獬豸冷笑一声,简直是怒火中烧的叫嚷了一声:“他开心的很!长孙杳也只要对他笑一笑他能傻乐半个月!我真是不懂这几个人!” 是啊,他不懂,可是又有谁能懂呢?上古时代风光无两的凤凰一族,如今仅剩的雌雄两只凤凰最后也成了怨偶,一个枯守天妃位,一个宁愿受刑再下界当哑巴挨日子过。 “不许生气了。” 藕生了解他这脾气,于是踮起脚尖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劝慰:“你该回去啦,走久了就要被人发现踪迹咯。” “……” 獬豸的兽性本就还在那,被人一呼噜脑袋顺毛显然好了不少,哼了一声变回了石兽的模样的手环,挂在藕生的手腕上一动不动。 意思是要藕生送他回去。 “你这家伙。” 藕生一愣,有些哭笑不得的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上假扮手链很专心的獬豸。最终仍旧是依照獬豸所愿,往罪人井的方向去了。 她与獬豸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 藕生人如其名,是因为望凡池边受了灵气而化作人形,最后成了一只最长寿的莲藕。 她虽说长了一张显小的娃娃脸,却是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几乎与天地同寿,许多仙君都对她尊敬有加。 她和獬豸都是先认识了从小养在天后膝下的雍措,才结识了帝俊。 或许是物伤其类,在起初的时候雍措与帝俊的关系并不差——只是如今回忆起来,更像是他们这些外人误会了帝俊淡漠而疏离的礼貌。是他们把这个孩子想的太懂事,才一次次的忽略了他的真实想法,试图撮合了他与雍措。 藕生如何也不能忘记帝俊受刑的那一日。他分明是在一口接一口的呕血,实际上那般痛不欲生,还对着雍措大笑的疯狂模样几乎叫人心惊。 那一日之后,雍措也像是变了一个人,杀伐果断,阴冷善变……一切都变得太过于陌生可怖。 其实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这些疯子都太知道彼此的弱点。直到一无所有,就开始用自我伤害的方式,循环往复的去折磨爱他们的人。 思索至此,藕生微微垂下眼眸,用灵识传音:“我看苏家村挺热的,殿下晒黑了吗?” “没有!” 那头的獬豸不疑有他,下意识的回答:“但看起来瘦了不少你说我要不要给他送点……藕生!” 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的獬豸恼羞成怒,藕生见他这般反应,微微一勾唇憋着笑:“你就是关心他,没必要这样别扭吧?三生历劫也很快的,别再生气啦,这孩子这样可怜,你再不管他谁管他呀。” “哼……” 灵识安静了好一会,才听獬豸别扭的说:“知道了知道了!我有空就去看他!” 六十九.入苏家 当一年的时间一旦走到了夏天,白日的时间就被无限度的拉长,于是日子似乎就过得飞快起来。 每当这时候,似乎家中的孩子长得也更快了一些…… 苏盼刚给苏烈做完衣服,看着从正从自家门前晃过去的盛泽如是想到。 盛泽比起刚来苏家村的时候身形又拔高了不少,之前穿苏烈的旧衣服袖子还会长了一些。结果如今再看,他却已经是晃着一节白皙的腕子和脚踝在村子里晃悠了。 可是这孩子瘦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为何,裤管也总是空荡荡的,站在苏烈旁边跟个小鸡仔似的。 苏盼咬断线头,也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到我们家吃饭?” 晚上的饭桌前,苏烈有些惊讶的比划:“为什么要他来?” “他一个人可怜的要命。” 苏盼戳了戳碗里的粥,漫不经心的比划回去:“多他一碗也不多,少你一碗你能饿死? “……” 苏烈艰难的吞了一口粥,放下粥碗比划:“我和盛泽是不是抱错了?他才是你亲弟弟吧?” “我要是有那么漂亮的弟弟就好了。”苏盼比划完这句就继续喝粥,一副不打算再搭理弟弟的模样。 那边的苏秦氏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正当姐弟俩都以为她要阻拦时,苏秦氏这才比划:“小盼你想做就去做好了,娘支持你。” “谢谢娘。” 似乎是因为苏秦氏这次的通情达理,苏盼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草草吃完饭就穿上鞋子往外走,显然是直奔盛泽的家而去的。 可这位还在睡梦之中,怎会知道有人正要来看他。 他虽是法力尽失还成了哑巴,万幸是他服用了饱死鬼的内丹,无需进食也能正常的活着,故而作为盛泽的他表面上看起来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饱死鬼的内丹灼烧元神所带来的疼痛,他又不在意,便无需赘述。 盛泽睡得昏沉,断断续续的梦见过去的事情,殊不知自己额上冷汗直流,让苏盼有些焦虑的皱了皱眉。 她起初倒不是有意闯进对方家中,只是一路到了盛泽家门口就发现对方竟然没有锁门。 苏盼担心他的安危,生怕这人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大门敞开,没有半点犹豫这便推门而入,跪坐在他的床前时才发现对方睡着了,只是一抹月光从窗户洒入,恰好映亮了对方满脸冷汗,吓得苏盼脸色一变,急忙去摸他额头。 也不发烧…… 苏盼起初以为他这是病了,结果试了试温度并无大碍,于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只能是先去倒了杯茶水,将对方半扶起来,使劲的拍醒对方想要喂水。 盛泽猛地睁开眼,额上碎发尽数叫汗水打湿,就这般黏在前额的模样看起来分外可怜。 苏盼瞅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心软。明明是和苏烈差不多的年纪,怎得如此艰难。 这便也更加坚定了她要将少年带回家去养着的念头。 当初她能救他一命,如今便不差他这一口饭,家里孩子一个也是养,两个她苏盼就养不好了? 笑话。 七十.可怜的孩子 事实上盛泽在她伸手的那一刻便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他恢复力气花了好一会,这才睁开眼。 说实在的,他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上心——这注定是一具用不了太久的肉身,既是因为原身受过的伤,也是因为他自己元神的虚弱。 不过他所求不多。 看着杳也过好一生,有一个好人爱她就好。等她平安了,自己死不死的倒也无所谓。 长孙杳也只需要安心渡劫回到天界继续做那高高在上的文曲星就好,至于剩下的报应,都是他罪有应得,他担着便是。 他心尖的仙君,永远都应该被捧在云巅,而不是卑微落魄,当个凡人。 “你还好吗” 看他满脸都是刚睡醒的茫然,苏盼将他平稳的靠在床边,比划着解释:“我来找你,结果你没锁门,所以我……” “多谢” 盛泽比划了一句就觉得头晕的厉害,身子正要往下滑的时候给苏盼一把扶住。 盛泽不由一哽。 要知道他再如何病弱也好歹是个男子,体重自然也是在那的,结果苏盼不仅能接住他,还把他扶得稳稳的,这简直是给最近对自己体质颇感绝望的盛泽来了一次雪上加霜。 “……” 盛泽无声的张了张嘴,情不自禁的比划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阿姐力气真大。” “我还能背起你呢。” 苏盼也不介意对方这般话语,只是看他自己能够坐稳了,于是笑眯眯的到一旁坐下:“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件事情。” “?” “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去我家住段日子。” 苏盼对上那人惊诧的眼神,生怕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手语更是打的飞快:“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一个人在家中过的辛苦,也没个人给你做饭,你不如来我家住段时间,当初你也是我救回来的,如今我自然要对你负责。” “可我……” “不用你回报。” 苏盼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只是随意的拜了拜手示意对方打住。 她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月,比划的动作也随着满是回忆的眼神慢了下来:“我外祖还在世的时候就曾告诉我,有能力的时候就去帮帮别人,这样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别人也回帮助你,你就当我是为我和黄二哥以后的孩子积德吧?” 盛泽哑然。 是啊,黄二哥。 苏盼与黄岑本就是这村里处处称道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段时间他左右打听,听说苏盼虽是前半生坎坷,还好黄岑对她疼爱有加。 思索至此,盛泽也不得庆幸这一世,这一次,他谁也没有拖累。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赶上你和黄二郎的婚事。” 盛泽扬起一个微笑来,苏盼皱了皱鼻子,打了他脑袋一下:“小孩子家家想那些?走吧,跟我回去,今天我炖了肉粥,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 盛泽的神色空白了一下。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吃没吃东西,毕竟他尝不到味道也不知饥饿,这个问题也的确是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 大概是……饿的吧。 盛泽想了想,立马对着苏盼点起头来——他一头长发散乱,用力点头的时候更是肆意飞扬,逗得苏盼笑了起来,笑够了她才按住盛泽的脑袋,他刚要回头去看对方动作,就感觉到头皮被一阵清凉的触感刮过。 原来……是苏盼在给他梳头。 七十一.月光 这个过程宁静至极,却也奇妙非常,他们两个人,一个口是不能言另一个耳不能听,很大程度上是无法即时的为自己的行为举动去做出解释,但他们似乎有着天生的默契,无需更多语言去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梳头的苏盼专心致志,被梳的盛泽也是双目低垂,一言不发。 残破的泥砖房,半跪在床上的女人与少年,一切都被月光映照的分外不真实。 月色如水,照的少年半脸沉寂半脸美艳,苏盼挽着他的发,似乎有些出神。 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好像自己曾经见过他似的。 不过苏盼也只是晃神了一小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和好笑之后,也只是回过神之后拍了拍对方肩膀示意自己已经梳好了,盛泽立马笑着比划:“谢谢盼姐。” “饿了吧,家里还有肉粥。” 苏盼坏笑了一下:“苏烈那小子可劲盯着呢,咱们快回去。” 语毕,也没给盛泽拒绝的机会,拽起他的手腕就往自家去,苏盼本就力气大,加上盛泽并没有要挣脱的打算,一路从房子里出来,他也只是楞楞的望着苏盼的侧脸。 “阿盼?” 黄岑的声音来的正好,打破了一片宁静,还是盛泽先听见朝那边望去,他轻轻的拽了一下苏盼的袖子,苏盼这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 “你怎么来了?”苏盼轻轻放开盛泽的手迎了上去:“你不是要准备行囊了么?” 虽说有些惊讶于对方的忽然出现,但苏盼仍是那样一副温温柔柔的小女儿姿态,被黄岑拥在怀里的模样看起来柔顺非常。 “我想你了。” 黄岑似乎并不在意旁边的盛泽,只是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神色竟有些痴迷的虔诚……与盛泽记忆里的某些画面恰如其分的重合了起来。 盛泽忽然觉着后腰曾经施刑的地方没由来的一疼,让他差点没站住。 当年受刑,不管是肉体还是元神都已经是伤痕累累。 天雷灼伤了他的双目,剔仙骨让他终其一生被疾病所缚无论轮回几世都比其他人羸弱,即使是最终回归神位也无法像正常上神那般康健。抽凤筋的那一日他几乎流干了一身的鲜血,之后残留在罪人井地面的那些,直至今日仍叫此地带着惊心动魄的颜色。 但盛泽没在意过。 他不怕疼,他只怕忘却。 忘却自己曾如何害得恩师轮回历劫,忘记喜欢这两个字的沉重分量……忘记他即使一无所有好在还有一身血肉,能为挚爱一博。 只要最后 师尊一切都好,就好。 “小泽,这是黄岑,你可以和苏烈一样喊二哥。” 对他内心活动毫不知情的苏盼双颊带着少女羞怯:“也是我的未婚夫。” “黄二哥好。” 疼痛在他的身上一点点的加剧着,可从外表上看盛泽仍是平静的模样,只不过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淡了下去,让他看着好像一张苍白的有些过分的纸。 但是不说疼,别人是不知道你有多疼的。 沉浸在与恋人相见的喜悦中的姑娘自然也是无从知晓的,等她一边向黄岑解释着之前的事情,三人到了苏家门口时,盛泽还是没忍住,身子晃了晃。 “小泽不舒服?” 黄岑蹙眉,一脸担忧。 “没事,就是有些饿了。”盛泽微微一笑,比划时的模样清朗俊秀,苏盼听完立马一皱眉望着他,似是在责怪他不早些说。 “我带了酱肉。”黄岑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今天我给小泽做一碗酱肉面吧?” 那口气殷熟自然,仿佛真将盛泽视为亲弟弟一样。 七十二.味觉 黄岑居然也不是吹牛夸嘴,众人坐下也不过是一会功夫,他便从厨房里端上来一碗细面。 面是苏家自己做了晒干细面的,这酱肉是黄岑几日前卤好今日带来的,酱色肉片均匀码在面碗里,衬得碗里面条洁白如玉,就连忽然被叫来作陪的苏烈都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好……好香啊。” “怎么会少了你的?” 放下碗又往厨房去的黄岑应声而来,就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又将另一碗卤肉面放在了苏烈面前:“吃吧吃吧!小馋猫” 苏烈嘿嘿一笑,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黄岑则是坐在苏盼身边,笑着搂着她的肩,油灯下他们二人似乎已然成了一对恩爱夫妻,岁月静好,一世安宁。 是个良配。 盛泽不知滋味的默默地吃着面,却听见苏烈喊了一声“我的天!” 两人纷纷看他。 苏烈一脸苦涩放下筷子抱怨道:“黄二哥,你是不是放了五次盐呐?怎么这么咸?”他说完,有些愕然的看着四方桌对面的盛泽:“你怎么还吃啊……” 三人齐刷刷看向盛泽,就见他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口接一口的吃着,似乎尝不出味道似的。 苏盼当机立断,伸手就去拿下了他的筷子,直到这时盛泽才像是如梦方醒,有些呆愣的看着苏盼。 苏盼气的有些脸色涨红。 别人不懂苏盼这副表情,可是黄岑还能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看盛泽一脸懵懂的神色,他只能是苦笑着替恋人解释道:“小泽,这面咸了你是可以告诉我们的,不要这样逼着自己吃,你阿盼姐姐接你来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你这样委屈自己,她会伤心的。” 咸吗。 盛泽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冲着苏盼露出了一个怯懦的笑容——苏盼瞬间就消了气。 这怎么怪得了他?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少年,总归对外界心存戒备也不是不能理解啊。 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苏盼想着,有些歉疚的拍了拍他,示意两个小子都不要再吃了,自己穿上之前黄岑放在一旁的围布就进了厨房。 没过一会是满屋飘香,等苏烈就差把脑袋伸进厨房的时候,苏盼端出来了三碗面疙瘩。 小巧软糯的疙瘩,棕红的汤汁滴了几滴麻油增香,她又盛了一小碟腌的鲜红的豆腐乳摆在中间,看得人食指大动食欲倍增。 “是哏粑!” 苏烈欢呼一声,自己端起来先要吃个痛快,相比较起来一旁的盛泽吃的就格外斯文,黄岑却也不着急要吃,只是微笑着:“你们俩替我做个见证吧” 说着便从自己的袖袋里拿出了一个成色不错的玉镯,轻轻放在了桌上,这让苏盼有些愣神。 “我很喜欢你,苏盼” “从十八年前你呱呱坠地,我来到苏夫人床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以为我只是将你当做妹妹在喜欢疼爱,但是很快我发现我是真的爱你,我走到大漠深处,见到黄沙漫天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会思念你,来到海边踏浪时我也很想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地方我若是和你一起来该有多好?直到最后我想明白了,如果想要解除这种相思或许只有一种方法。” “请你做我的妻子,此后大漠戈壁我们一起去,江河湖海我们一起看,你是我想要一辈子厮守的人,所以黄岑是否有这个荣幸,做苏家娘子的夫君?” 七十三.爱 这当真是极为感人的画面了。 至少一旁端着碗,边吃边默默流泪的苏烈看起来是这样的。 不同于继承了苏秦氏年轻时候美貌的苏盼,苏烈更像极了两人的父亲,生得皮肤黝黑五大三粗。 这会他默默流泪的样子看着更是好笑,就连原本因为感动而红了双眼的苏盼都破涕为笑,伸手去揉了揉他的脑袋以示安慰,哪知道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他哭的更是厉害了,张开一张嘴嚎啕大哭:“呜呜——二哥你终于——呜呜!你要照顾好我姐姐啊!” 黄岑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去掏帕子递给苏烈:“知道知道,你可就放心好好读书!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像什么样子!” “呜呜呜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舍不得姐姐呜呜呜” “别哭了,一会把娘都吵醒了。”苏盼连忙摇摇头,眉宇间透露出了一些无奈,黄岑却先一步抓住她的手,不容分说的为她带上了哪那个玉手镯,他没有用手语,只是一字一句的,说的很慢:“此生我只娶你一人。” 苏盼亦是一笑,回身搂住了他,以自己的行动表达心意。 月色,小院,一家人。 盛泽望着苏盼微红的双眼,恍然之间只觉得那些尔虞我诈,声色权谋的前尘往事也在这寂静无声的月光下,格外沉重的拥抱里轰然散成了一地烟尘。 也许这样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盛泽第一次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黄岑正式上门来提亲的时候,盛泽已经在苏家住下了,苏盼照顾常年多病的母亲也算是颇有一些心得,一开始苍白虚弱的盛泽,也在她的精心呵护之下,双颊也多了些血色。 这一来二去,盛泽自然也不白住,他每日都去做些誊抄文书的工作为苏家贴补家用——盛家还未落败之时,他也曾跟随当代大儒学习,能写的一手好字自然无需质疑。 只是他看起来贵气无两,也更与苏家村格格不入。 这一年秋天还是发生了一件事情,只是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情改变之后所有人的人生轨迹。。 黄岑还是决定在成婚前再走一趟边关。 原因简单又实在让苏盼心态——他还是想再多赚些钱财,让苏盼嫁的风光,也让苏秦氏安心。 这一年入秋的时候,苏秦氏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从此一病不起,依照大夫的说法,怕是熬不过今年秋天。 所以他俩决定今年就成婚,也是为了冲冲喜,从心理上苏盼本不相信这些的,但已经到了这个药石无医的地步,她只要母亲能好好的,什么倒也愿意尝试尝试了。 秋叶凋零一片不剩的那日,苏盼送走了自己的未婚夫。如同之前千千万万次那样的送别。他只是站在村头目送着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之后又回到家里开始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苏盼本就不是那般哭哭啼啼的沉溺于儿女情长的弱女子。 她知道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便更加下定决心,努力地要决定照顾好自己和家里人,好让黄岑能放心的去做自己要做的,再回来和她成婚。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有些歉意地想起了那个去年夏天被自己带回家的少年。 七十四.望门寡 苏盼毕竟也不像寻常的江南女子那般细心细致,能将所有人的感受都照顾的面面俱到。 她当时将盛泽带回家也是出于愧疚和一些想要拯救对方的情绪,如今再回首去看那个被忽略的少年发现他正长得好好的,有时候还会替她照顾重病在床的母亲。 如今他对于巨变之后的适应力也更是令苏盼感到欣慰了。 她觉得她拯救了一个少年,却未去深思背后的原因。 之后的日子如流水一般,一天天的过去,等到冬日的寒冷也取代了深秋的萧瑟,直至某一个清晨的小雪飘零,苏家村正式宣告入了冬。 今年也不是怎么的,居然下起了雪,虽说与北方相比也只是小雪,但这对从小生活在气候温暖的他们来说简直是罕见的。 苏盼坐在门口,一边看着自家着弟弟在雪地里像个疯子一样的玩耍,一边纳鞋底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盼自小耳聋,所以在村子里也的确受过许多人的嘲笑。说她弱智,说她聋子。 难听的话无需一双好耳朵,所有的恶意都能从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来,这是苏盼从小就学到的。 苏烈再小一点的时候总会哭着说要替她报仇。 等后来再长大一些,他的确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所有曾经侮辱过他的人都打跑了。鼻青脸肿的将她护在了身后,再也没让她受过委屈。 平心而论,苏盼有时候也会对自己的先天不足而感到缺憾,但等她转念一想,一个人一生能有这样一群家人已实属不易。于是那些已经无法挽回的缺憾,便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一个人能过好自己现在的生活,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就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苏盼,永远都是最坚强的那一个。 奇怪的是今日盛泽居然还没回来,自从黄岑出门行商后,盛泽就专门负责去接他发过来的信,村子里没有几个识字的他是其中之一,他看完信,再用手语比划给苏盼,在江苏盼想表达的用文字传递回去这么一来二去,已经坚持了一两个月了。 今日是他去取信的日子,只是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让苏盼不免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他就这样想着手上的针线,一不小心刺破自己的手指。她低低地啊了一声引起了那边苏烈的注意。 “姐,你这是怎么弄的” 由于自家姐姐的先天不足,苏烈从小对苏盼能发出的再细微的声音都极其敏感。 他连忙跑过来抢过他手中的征信,有些抱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将东西拿走了,哪知这时候,二人一抬头刚好注意到推门而入的盛泽,只是他此时脸色极其难看。让苏盼心头一颤。 苏盼没有办法犹豫起身就去拽他手中的信封,盛泽只是默不作声往后退,苏烈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二人为何就起了争执,连忙喊着去分开他们俩。哪知苏盼已是满脸泪痕的盯着盛泽似乎非要他说出什么不可。 盛泽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是被她的泪水触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向后退了一步,比划出了一句叫在场的两个人都终身难忘的话语。 “黄岑娘子关遇匪徒,身亡。” 苏盼用力地喘了两口气,最后还是软倒了下去。 七十五.望门寡(下) 据说人在伤心的时候的猝然昏厥,本质上人体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睡着了,不省人事了,就能不痛苦了,即使最后仍旧要面对分别,伤痛和悲伤。 苏盼以为自己昏迷了许久,实际上从她失去意识到恢复过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后。 这会是晚上,她醒过来的时候静悄悄的,没有苏烈以为会发生的大哭大叫,她只是盯着自己闺床床顶默默地流着泪。 她这般反应让一旁的苏烈更加伤心和担忧了——结果还不容他多想,苏盼就已经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缓慢,而又坚定的比划:“盛泽呢?” “他不敢见你。” 苏烈流着泪,比划:“他去确认……姐夫的事情了,娘还什么都不知道” 苏盼红肿着双眼点点头,起身就要往外走,苏烈不敢声张生怕吵醒了母亲,但又拦不住她,直到苏盼一头撞在一个怀抱里,她才像是被人抽去了一身筋骨似的软倒下去。 来者正是盛泽。 少年总是长得飞快,此时抱着苏盼的他不再是那副纤弱的少年模样,他的肩膀宽阔,手臂有力的抱着正在轻微发抖的苏盼,眼神中的悲伤做不了假,他凝视着苏盼的发顶,亦是双眼通红。 黄岑是死在了沙盗的手里,被分了尸,挂在城楼上是捡都捡不回来。 据同行人发回来的信件,他们虽在因为沙尘的天气,在一场骚乱中走散了,但黄岑早就不是第一次到边塞的新手,按理说原本不该被捉住,后来他们才知道,黄岑原本躲的很好,只是在最后兜里的西洋镜反射了一缕光被沙盗察觉,最终导致了惨剧的发生。 信件读到这里,哭的声嘶力竭的黄夫人扑上来就要厮打苏盼:“你这贱货!不是你!岑儿怎么会这样惨死!是你!是你向他要的西洋镜啊!!” 盛泽猛地扑上去搂住苏盼,用的力气之大几乎是叫他自己都在发抖。 可他第一次这般庆幸,她什么都听不见。 可是有些话也的确是不需要用嘴去说,苏盼呆呆的望着黄夫人,两行泪珠就这么滚了下来。 她生的美丽,这样无声的哭泣更是叫人心肠俱碎,那便的黄夫人不复平日的慈祥和蔼,指着苏盼是又叫又骂,直到盛泽和苏烈一起将她扶出黄家的时候,黄夫人怨毒的咒骂声似乎还在空气里未曾消散。 “盛泽....”苏烈红肿着双眼,有些迷茫的望着默不作声的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盛泽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一言未发,他示意苏烈先别说话,自己将苏盼扶到路边的石墩坐下,缓慢的比划了起来。 “盼姐,以后的路大概会难走些,你和黄岑已经是未婚夫妻,如果黄家要为难你,或许会要你嫁过去,也就是望门寡”说到这里,盛泽的眉头不受控制的跳动了一下,似乎在忍受着什么滔天的怒火:“你如果要走,我们....” 他忽然停住了,面色上的犹豫,软弱,温柔都在一瞬间消失的淋漓尽致,即使这会的他一身粗面布衣,但仍旧透露出一番上位者的气概。 盛泽望着握住他手腕的那只素白的手,冷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抽出后腰的砍刀就往自己手腕上砍。 “你干什么!” 对方总算是被他这番疯癫的举动惹的微怒,这才将手松开走到他身边坐下:“君上,你这是何苦?” 来者正是雍措 七十六.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笑又可悲。 即使她如此哀求,低声下气,那边的盛泽甚至不愿抬眼去看她。 雍措本就生得明艳动人,着一身红金色的华服,昂首望着盛泽时,美眸含泪,这让她的美几乎是炽烈。 雍措就这样跪坐在这片由她以法力临时构建起来的结界里,静静望着盛泽,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雍措的能力是暂停时间。当初一别,她还只能极为短暂的停止时间,如今却有能力暂停这样久,甚至能够有选择的让人在她的结界里活动。 不过倒也不奇怪。 凤凰一族本就人丁稀少,故而他们的法力本就是流动的,在帝俊陨落入轮回之后,雍措就继承了他所有的力量,如今几乎是天君以下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故而如今她发动力量,能够制造出一个足以隐瞒天地的结界对倒也不足为奇。 静止之后,结界外苏盼和苏烈皆是一动不动的状态。盛泽抬眼望去,甚至能看见苏盼的眼泪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得有多伤心啊。 “君上。” 雍措看着他走神的模样便觉得一股怒火灼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每一场都是这样?!他从来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就非要这般羞辱她? 竭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么久了,您还不能清醒?就为了长孙杳也这么一个....” 她被盛泽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 其实一开始她并不害怕这个杂种,帝俊那时刚刚回到君父身边时他只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全的杂种凤凰,掺杂了异族的血脉本就是他们最看不上的。 只因为之后他觉醒成了上古时代便已灭绝的的白凤,这才成了君父属意的天君人选。她从小养在锦绣堆里,见的是三界最优秀的男儿,最后所嫁的也是最好的。 她自认是屈尊降贵嫁给了他。 他却分毫瞧不上她? 凭什么? 一个野种,也敢瞧不上她这只天地间最尊贵的火凤? 她恼怒万分,如今却不得不屈尊降贵想方设法的劝他向君父认错,回归神位——原因无他,若雍措还想保持住如今的华贵生活,自然是少不了这位君父钦定的接班人。 雍措真是无法理解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好好的荣华富贵他就是不要,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把自己弄的人不像人是鬼不像鬼? 情爱便有那样重要? “滚,我不想见你。” 在结界里他才能够开口说话,只是声音嘶哑的吓人,对上雍措故作平静的面容,他也只是回以微笑:“我是盛泽,不是帝俊,你最好尊重规则,再来打扰我,你也给我滚下界来” 说到最后,他嘶哑难听的声音里蒙上了一层狠厉的血性。 听的雍措没忍住颤抖了一下终是保持不住自己之前的优雅华贵,踉跄的站起身来,露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微笑:“帝俊!你没看过命册不要紧,我来告诉你,如果你从一开始来到这具身体的时候就离长孙杳也远一点,她不会遭受这之后的一切。”她微微的笑着,似乎从对方越发难看的脸色里获得了无穷的快感,她剧烈的喘息着,声音像是被人卡住喉咙之后发出来的一样:“她本是儿孙满堂的命格……如今成了望门寡!都是因为你!帝俊,君父为何要你下凡你还不明白!你真是……愚不可及!” 七十七.风言风语 说完这番话,雍措的身影和结界的束缚猝然消失不见。他一下没支撑住身子,往前倒了一下。 但是在苏烈和苏盼这两个普通人看来,盛泽原本只是好好的半跪在地上说话,说着说着忽然往前栽倒了一下。 苏盼立马扶住对方,以忧虑的眼神询问他是否还好。盛泽接收到这份担忧,也只是摇摇头,继续专心致志的问她:“你想怎么做,我们都支持” 苏盼的眼睛忽然红了。 她本来已经不再哭泣,眼神也变成了平时的冷静平淡,只是好像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死去,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她。 她这种状态太叫人担忧了。 正常人死了未婚夫,不是大哭大闹就是茶饭不思,她突然接到这样的消息,居然还能强撑着做了这样多的事情。 盛泽微微的咬着唇,难免有些焦虑——他宁愿对方哭闹也不想看她变成这般模样。 “我生死都是他的人” 一句话,带着千钧力量重重的砸在了两个人心头,盛泽拽着她袖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心口的暖意也逐渐蔓延开来; 这便是长孙杳也,他的师尊。 无论是身处高位拥有着泼天的富贵,还是落魄至此成了人人议论的寡妇,她永远都没低下过头,没求过任何人。 一时间,盛泽恍惚感觉面前这个眼眶发红仍旧昂着头不认输的清丽女子,和当初那个躺在树枝上漫不经心告诫他求人不如求己的师尊竟然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盛泽重重的点了点头,苏盼瞧着他,忽然展颜一笑,将他们两搂在怀里。 有的冬夜,因为多了一个拥抱,似乎便也不太难熬了。 苏秦氏最后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病逝于开春前的一个破晓。 似乎那一夜之后苏盼就再也没了眼泪,她带着一身重孝,毅然决然的捧着黄岑的牌位嫁入黄家。成了村口津津乐道的“小寡妇” 盛泽仍旧留在苏家,和苏烈过着乏陈可善的日子,苏烈似乎也在很短的时间里长大了,长得沉默寡言,但他的眼睛看起来总燃着一簇火,像是随时要将万物烧尽。 直到那天。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见面的时候,苏盼看起来比之前更要清瘦了一些,她如今梳起了妇人的发髻,望着盛泽的双目平静无波:“没什么,你不必担心了。” 她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盛泽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黄夫人一夜白了头,黄岑的父亲也是一病不起,他们都把黄岑的死尽数怪在了苏盼的身上,那么她在黄家的日子定然是寸步难行。 他想告诉她,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扛着,可以跟他说 可如今这个口不能言的自己到底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似是看出了他神色里的郁郁寡欢,苏盼忽然笑了一下,伸手去拍他脑袋:“给你和阿烈做了烤饼,带回去吃,你们两个大小伙子容易饿,多吃些。” 盛泽望着她,心中升起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如果这一切悲剧的源头是他这个不该存在的人,那么是不是他死了就不会这样了? 起码苏盼……能好好的过完这一生。 “嗯。” 盛泽拼命压抑住了心里那个诡异的念头,冲她也笑了笑,低头去吃烤饼时的侧颜看起来还是斯文俊秀的,也让苏盼的心放了下来。 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苏烈,大概一切也会好很多吧。 七十八.苏烈之死 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等到盛泽告别苏盼从黄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时近黄昏。 夕阳送来微热的晚风将人包裹其中,炊烟袅袅,送来归家的讯号,盛泽这才恍然发觉又是一个夏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 这一年过的居然这般快。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往前面走着……或许也是因为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也多到了让人麻木的地步,让人已无暇顾及时间与四季的更迭交换,故而他居然已经想不太起来一年前总带着幸福笑容的苏盼与善良待人的那个少年苏烈了。可是究其根本,这两个人以及他们那样一生困苦的母亲真的有做错过什么吗? 答案几乎无解。 苏家的大门已经在不远处,盛泽思来想去还是不愿叫苏烈担心苏盼,于是强打着精神去敲门。 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却是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盛泽下意识的皱了眉头——苏烈平时在镇里的酒肆做工,这个时间怎么也该要回来了,今天却不见人影,究竟是为何? 他反手关上门,不远处却传来了哭喊声。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苏烈最好的朋友,正在哭喊苏烈的名字。 他的心如坠冰窖。 从出生开始至今,这是他绝无仅有的怯懦,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马然哭的如此撕心裂肺。 盛泽猝不及防被人拽住,马然撕心裂肺的声音几乎穿透了他的耳膜:“盛泽!你快去通知阿盼姐姐!苏烈跟人打架....死了!” 苏盼接到消息之后,是被人扶着进门的。 此时苏家已然被装成了灵堂的模样,白幡沉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堂上香烛冒出阵阵青烟。 等她低头去看,地上放着个门板,板子上躺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脸上盖着草纸,便知道是早就没了气息。 盛泽身体一紧好像是要站起来,大约是怕她去揭苏烈脸上的草纸看见什么。 可她是不用看的啊。 她的弟弟,哪里需要看到面容才认得出来;她熟悉他裤脚磨的边,也知道他手腕上的刀疤,知道他为了生计奔波而皴裂的手 苏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几乎是爬到了苏烈的面前,最终颤抖着手去揭开那张纸。 湿透的草纸啪嗒一声,就掉在地上,而后露出了苏烈那一张早已经是血肉模糊,被水泡的模糊的面容。 发出了近乎嘶吼的惨叫声——她幼年只是失了听力,嗓子是完好无损的,于是此时这一声嘶吼更是叫人心惊胆战。 盛泽跪倒下来,猛地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对方狠狠地挣扎,厮打又或是咬着他的肩膀;若是他能去看一眼苏盼这会的神情,就会发现她眼中的恨意几乎能够化为实质。 等苏盼松了力气,盛泽这才将她轻轻的放开,还没等他来得及比划什么,苏盼面不改色的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清脆,打的一旁马然忘了哭泣,呆呆的看着两人,甚至往了去阻拦。 谁也没想到苏盼会给盛泽一巴掌。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么?这就是你照顾我弟弟?” 苏盼比划,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滚落,因为咬着牙,侧脸看着坚硬无比,但盛泽比任何人的清楚—— 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七十九.沉塘(上)入v前再来一更 “你这是何苦。” 雍措出现的诡异莫测,那把平日里满是傲气的嗓音这会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来,她似是十分心疼的去碰盛泽的脸,一双远山似的眉间也凝着忧愁:“疼吧?文曲星下手可真重啊……不过你说你呀……” “雍措” 盛泽侧过头,眼神死寂:“是你干的?” 雍措听他这样反问,只是掩着唇吃吃的笑了一会,等歇住了才反问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君上?您最是清楚神君不能干预人界事物的,这一切不过就是长孙杳也遇上您之后的命格罢了,您还不明白?” “唉,我的小君上还真是……” 她手指一点下了一个定身术,这才因为如愿以偿的点到了盛泽的脸蛋露出一个笑容:“傻的可爱。” “您说您,当年您什么都学得好,就是不爱听司命大人的课,他分明很早就说过,人呐,这一生的命格并不是不变的,每个人所遇见的,原本不该有的变数就会导致她的命运走上全然不同的道路” 雍措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拖着极长的裙摆在他身边踱步走着,漫不经心的补充道:“而这些不该出现的变数,只会带来无尽的厄运。” 雍措停下脚步的同时又歪着头去看他,神色比从深渊里爬上来的魔鬼还要可怕:“你就是她生命里不该有的变数啊我的小君上,她的不幸,本源就是你。” “所以现在你后悔了么?” 雍措又一次跪坐在他身前:“君父仁慈,他还在等着你回头呢,您还有机会回到小天君的位置” 盛泽的脸色已经极其苍白了,额上冷汗如瀑,巨大的体力消耗和法力的威压对他原本就十分虚弱的身体里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可即使盛泽已经失去了当初凤凰天君那副美冠三界的皮囊,却还是让此时的雍措略微晃神了一下。 “等我?” 盛泽此时动弹不得,却开怀的笑了起来,叫胜券在握的雍措猛地回忆起与当初那个在罪人井吐着血大笑的人:“得了吧,你们,要的都只是利益,不是我!” “没有文曲星,这天界也没什么值得我陪你们玩下去的。” “天界,只是我不要的东西罢了。” 他笑着,笑容张扬肆意:“雍措,珍惜你的力量,等我和她一起回去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 “帝俊,你还是死不悔改?” 雍措咬着牙,像是又一次被他给气笑了:“那行,耗着吧,不害死她你怎么会知道要后悔呢?” 她话音刚落,盛泽随后便感觉意识猛地一沉,在强烈的失重感之下他狠狠一颤下意识的坐起来,这会才发现自己正睡在什么……奇怪的地方。以至于鼻子内充斥着腐朽的湿冷气息时,还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盛泽!你可算醒了。” 他起身的时候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那头的马然又没失去意识,自然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他猛地扑到牢门上,破锣似的嗓子响彻牢笼:“你快想想办法!救救盼姐!她……她被诬陷与人私通!黄家要将她沉塘啊!” 八十.沉塘(下) “就是当时害死了阿烈的人啊!那人有个县令好姐夫!怕苏家有人来报复!于是串通了人诬陷盼姐与野汉子私通!这下连我们也一并抓了进来,可你说!这怎么可能?盼姐平日连话都说不了的人怎么可能去做这些事情!?” “苏烈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哪里会与人打架!都是……都是那人骂盼姐,说盼姐水性杨花才克死了丈夫!他怎么忍得了啊!” 盛泽坐在潮湿的稻草堆上,几乎失神的听着马然带着哭腔的叙述,也总算是把前后所发生的事情大概拼凑了起来。 苏烈的死,原是他遇见那人以语言侮辱苏盼,气急之下与对方动了手,哪知对方仗着人多势众竟夺了他的性命,将他扔进河里,幸得马然发现,否则今日就是尸骨都可能是找不着了。 盛泽额角青筋暴起,他近乎是神经质全身颤抖了一下——这便是穷苦的人,连半点权利都没有了,哪知如今为了封住苏家人的嘴,居然还诬陷苏盼与人私通!? 盛泽喉头一哽,血气在唇间蔓延开来,呛得他几欲作呕。 他又一次被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压在地上打的动弹不得甚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在这种痛苦之后的愤怒几乎烧的他心口发疼。 她有什么错? 做长孙杳也的时候就是自己给她招致灾祸,如今当苏盼的她更是因为自己被害得家破人亡。 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死亡与离别,起因都是他一个人罢了。 不是他,不会有这样多的悲剧发生。 又过了许久,在那昏暗无光的牢狱里,盛泽忽然开口“啊啊”两声。 原本是简单的发声动作,可是他那受过伤的声带所发出的音色可以说是难听至极,就连他自己听着都被自己给逗笑了。 但这也不重要了,他不会让她死的。 盛泽忽然收起笑容,抬手就摔碎了瓷碗;就在马然的眼前,随手捡了一块瓷片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你干什么!” 马然目眦欲裂的看着他的动作,却看盛泽冲他一笑,手里用力将瓷片又往下插了几分——瓷片如何锋利也不过是钝器罢了,马然怔怔的看着盛泽的动作,无端流下泪来。 “你做什么啊……盛泽” “我……要……救……她”盛泽的动作极其坚定,无声的口型几乎灼伤了马然的瞳孔,他哭的稀里哗啦:“你死也救不了她啊!” “能救。” 盛泽像是下定了决心,再也不看那边的马然,只是用上了最后的力量将瓷片插到底,就在那一瞬间,自他的身体爆发出的华光四溢,映亮了整个牢房。 他这才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 还好那时候留了后手。 早在刺杀天君之前他就给自己留了点东西——他在自己的心窍里藏了一丝法力,加上从雍措那学来的法术已经足够他扭转一段时间,起码能让原本不该出现的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再还苏盼一个正常的人生。 修正一切,这才是他如今能做到的赎罪。 八十一.算无遗策 “师尊?师尊?” 庄韫玉本是每日定时进来以自身内力为贺南弛疏通经脉,结果今日还没等他坐下来,已经在床上昏迷半月有余的贺南弛居然无意识的流泪了。 他满心茫然,也只能是略微有些手忙脚乱的跪在床前轻声去唤她:“您是不是醒了?您答应我一声?” 贺南弛这会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沉浸在自己的识海里,此时也无法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在外界以为她深度昏迷的半个月以来,她站在旁观者的视角里看完了苏盼和盛泽那短暂而可怜的一生。 入局时的迷茫,却在之后一一得到了回答;她便是那倒霉的苏盼,更倒霉的那个盛泽不是庄韫玉还能有谁? 随着盛泽毅然决然的自杀,整段记忆也走到最终点。而属于她的那一部分力量,也就此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在理清了来龙去脉后,她甚至有些敬佩当初的自己。 当年在贺南弛还是长孙杳也的时候,她就和留了后手的庄韫玉一样,为倒霉催的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她将自己力量转移至自己的几名“叛逃”的爱将身上,之后才前往罪人井受罚,入了轮回。 而转世轮回即将结束的时候,当初“叛逃”的爱将们也会挑选最合适的时机为她送回属于她的力量。这一次她从紫辛身上拿回了这一部分力量,也拿回了当初的记忆。也知道了当初自己入轮回了之后,这只蠢凤凰跟着来了,还受了那样严苛的刑罚。 贺南弛端坐在自己的识海里,发了好一会呆,目光这才缓缓移向自己的手掌。她这会也不难发觉感觉自己离回归到长孙杳也的日子,大约已经不太远了。 天君,雍措,刑罚与罪孽…… 可这些又有什么好躲的? 这世间桩桩件件,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从出生到如今,还不知道后退两个字到底怎么写。 不过眼下…也是时候回去了。 下一刻,贺南弛忽的睁开双眼,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在什么荒郊野岭躺着,却发觉自己身下是柔软喧乎的被褥,等贺南弛一抬眼一看,正好与牵着她手焦急查看她情况的庄韫玉正好来了个对视。 “……看够了吗” 贺南弛开口的时候挑了挑眉,许久没用的嗓音沙哑。 庄韫玉原本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才会无端流泪,结果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醒了,对贺南弛天然的敬畏也让他下意识的僵直住了身体。 他这会正要缩回手往后退开的时候,反倒是让贺南弛扣住手腕,一把拽上床,又是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自己身下。 于是就见自他的耳垂开始,红色逐渐蔓延开来,到最后连脖子都红透了。 贺南弛笑了一下。 “还不知道你这样纯情。” 她骑在对方身上,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谁让你学的扭转时间?” 看庄韫玉双眼瞪得老大,她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捏住他的耳朵往外拉:“那娘们说了你就信?你就是不好好学司命,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我是什么人?我的命别人能撼动?你死了也没用!” 天知道她在梦里看见盛泽因为自责选择自杀扭转时间的时候怒火几乎都要烧到房顶了! 总是这样死来死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庄韫玉听着她说这话,一时间脸色变幻纷呈,到最后他才说:“您……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两个耳朵都能听见了还想不起来。” 贺南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知道错了没有?” 庄韫玉只是默不作声的侧过头看向墙那一侧——从侧面看过去,他那一双漂亮圆眼失了往日光彩,看起来像只淋了雨的小狗,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又在委屈什么?” 贺南弛看着这人又是一脸委屈,不耐烦了,正要拽着对方问个究竟的时候就听见几个声音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就开了,随后尚易淳和阿曲从满脸笑容转化为惊恐。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是勉强想挤出一个微笑,结果差点哭出来的尚易淳 “小叔加油。” 这是很快掩饰住情绪的阿曲,她和尚易淳一起被随后赶来的续断捂住嘴巴拖走,在走之前还不忘给他俩关上门。 半柱香后。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南弛坐在桌前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一个两个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是谁也不吭声。 “都不说?” 贺南弛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那我走了,你们继续演葫芦。” “诶别啊掌门。” 还是尚易淳先认了怂,好不容易哄得贺南弛坐回原位,这才将她陷入昏迷之后的情况和盘托出。 原来那紫衣人正是魔尊的化身,在贺南弛无端昏过去之后,庄韫玉和续断再三思考,最终还是决定走为上策,便持着通关文书带着昏迷不醒的她离开魔界。 而之前贺南弛莫名其妙缩小的问题也在他们一脱出魔界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而等他们返回人界,就发现尚易淳荀姑洗和阿曲也没离开,三个傻孩子轮班倒,天天来岸边守着,等他们回来。 但那时荀姑洗的伤情不容乐观,几个人商量之下,决定由阿曲和续断一起将他送回了山门,也算是报了平安,如今他俩任务完成回来刚巧赶上贺南弛苏醒,大家也算是心中一块大石头好好的落了地。 “干的不错。” 贺南弛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在心性上也越发的贴近当初那个狂傲不羁的文曲星。 贺南弛大病初愈,脸色算不上多好,她也只是散着长发穿着一件薄裙倚在桌角,漂亮的眼角勾起一个柔媚的弧度。 贺南弛本就是绝色的美人儿,这次醒过来之后,属于贺南弛的沉默和稳重似乎少了一些,她看起来更多了些长孙杳也的狂浪不羁,此时的举手投足之间自是带着叫人心醉的气度,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足够老气横秋略有些煞风景:“都是乖孩子,行,那明天你们就回去吧。” 一室寂静。 “那师尊你……” “我去拜访一位老友” 贺南弛一甩袖子:“过段时间再回去。”说着她忽然伸手点了点庄韫玉的额头:“你跟我一块去,听见了吗?” 八十二.看星星 入夜时分。 庄韫玉寻着声音爬上屋顶一看,那边的贺南弛果真是喝着酒唱歌,看起来自娱自乐,不亦乐乎。 他扶着梯子的手顿了一下。 长孙杳也就是这样的性格,爱喝酒爱美食,开心了就爱唱歌……即使此人已知自己歌声威力极大。 或许也不知道。 庄韫玉眼角一跳,莫名想起自己当初在天界的寝宫里,那只被她歌声荼毒的仙鹤,最后因为精神抑郁而疯狂掉毛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算是半个同族,这会他想着满地羽毛的仙鹤,也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放任对方在这引吭高歌。不由的有些头疼的伸手去拽她,轻声劝慰:“师尊,别唱了……现在是晚上,别人要歇息的。” “哦。” 等庄韫玉都做好了再三劝说的准备,结果贺南弛今天居然是出奇的好说话,叫她不唱了还就真的不唱了。把自己的酒瓶子往乾坤袋里一收,就这么直接躺在了屋顶上,神色闲适,就像是真的到此一游。 庄韫玉摸不准她罐子里买的什么药,只能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现在打算和我实话实说了吗?”贺南弛枕着手臂,侧头看他:“郑映安的事情,还要瞒我?” “她被骗了。” 庄韫玉已知瞒不过她,只得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精致侧脸在此时显出了一点冰雪般的冷漠无情:“她说的金生,我派杜若已经去查了,死因与那位公孙少门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那个金生在家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妻儿,后来大概是为了赶考的路费吧,搭上了郑娘子,之后他的确如愿以偿的到了金陵,只不过是因为欲意勾搭傅芙殿下……”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被人半路杀了,就丢在水沟里,冬日雪落得深,过了许久才被发现了尸体。” “怎得郑映安会认为……” “大概是公孙彻也所希望的。”庄韫玉不可置否:“郑映安至死却也不知道自己当初能活下来本就是公孙彻也拼尽全力所换来的,那个人面兽心的公孙掌门可没想让他们郑家任何一个人活下来啊,公孙彻也几乎一力担下了一切啊……所以如今看来,我倒敬佩他是条汉子”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映安?” 庄韫玉语气轻松,却因为贺南弛这样一句平淡的反问而楞在了原地。 “我就是这种人啊。” 许久,他似是很轻松的耸耸肩:“他不死,我如何拿到我要的……” 他说着,忽然停住了。 不为其他,只是对面的贺南弛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这就是你捅我一刀的原因?为了救我?”贺南弛看他目光躲闪,手上用力强迫他看向自己,同时厉声冷喝:“抬头看我!” “是又如何?” 庄韫玉这会算是被她逼得彻底自暴自弃了,他扯扯嘴角:“所以师尊,你要杀了我?给郑映安报仇?” “人各有命。” 贺南弛被他这副态度气的闭了闭眼,还是拿出最后的耐心:“郑映安和公孙彻也的命数有定,如若他们都能早点坦诚相见,即使只是多一些坦诚都不至于发展到最后这样” “可是小凤凰,你看着我。” 贺南弛逐渐拧起眉来:“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利用身边的人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从你破壳那天我就天天在你耳边念叨要你做个好人,你虽然不是导致他们死亡的元凶,但作为帮助郑映安杀人者,所犯下的业障你同样是有份的,所以你这是何苦?” 她话音刚落,那边的庄韫玉忽然红了眼眶。他一双圆眼带着些点点亮光,就当贺南弛以为对方要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大哭的时候,庄韫玉忽然偏过头,声音闷闷的:“你都,好多年没喊过我小凤凰了。” “你还在乎我喊你什么?”贺南弛仍是没消气,听他这般委屈只是平静一笑:“等我找到最后的那一半记忆,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小君上,你和我本无可能,你如今所做的,都是毫无意义只会增加你我负担的行为” 贺南弛嘴上这般说着,却在看见庄韫玉徒然暗下去的眸子时觉得心口掀起了一丝细微的疼痛,机会牵连着,让她的指尖都微微一抽。 她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因为她说了谎。 贺南弛在第一次看见前世记忆里口不能言的庄韫玉时就已经是震惊无比。 当初她虽是认定了庄韫玉害了齐诃,本心却只是觉得这不过是天界的争斗,胜者为王,败者寇的事情,输了就要认,大不了以后离这只黑心的凤凰远一些。 可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当年那个自诩算无遗策的长孙杳也,哪能预料得到自己养的黑心凤凰最后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八十三.一次难度较大的寻人 平心而论,她只将青蛇和凤凰都只当成自己养大的崽子——除此之外生不出多的半分其他情感。 试问谁能对自己养的动物生出情爱来?!这种事情只怕是连谈及都显得过于荒唐了一些。 虽说她向来都将一碗水端平作为自己的准则。但实际上的情况正如每个家庭里的同父母都有自己更偏爱的一个。 齐诃那由于幼年的灾祸所导致比常人更为孱弱的身体和烧伤的病痛总让她下意识的更关注这人的情绪一些,虽是经常教导他无需过于关注外表,但却是也不难发现他在看见小仙娥谈论帝俊的美貌时候的自卑和黯淡。 每每此时,她也不忍苛责。 谁不喜欢漂漂亮亮的呢? 好在齐诃这孩子虽然遭受过那般苦难,一路长大之后也长成了一个心地善良的花神,带上面具行走在天界四处,从不吝啬于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倒叫不少受过他恩惠的小仙娥用尽华美之词去赞美他。 齐诃是那样善良又沉默,以至于他在提出布雨一事后,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事实上布雨雷电这些工作自是有负责的神君,他们为救百姓铤而走险,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计策,之后却叫帝俊揭露东窗事发她虽是震惊也只当是齐诃也受人蒙蔽,两个人一齐栽进了帝俊的陷阱。 所以比起更在乎结果的利益的帝俊,齐诃更像是她期待中自己养大的孩子应该长成的模样。 想来想去其中的原因也只能是她还做人的时候所学的那点酸腐在肚子里仍未散去,她自己是没成什么端方君子,但直至今日她秉持着要将孩子养的温润如玉的准则。 帝俊长是长了一张君子的面容,要放在她做宰相那会,这样漂亮的后生也是会多看几眼的,只是相处久了总要被这人百转千回的心思,时不时的闷葫芦性格气个半死。 如今她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语也不过是想要让对方放弃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时间都已经不多了,该是时候走回原本的道路了。 “师尊去金陵是要做什么?”庄韫玉像是不愿再说之前的事情,只是勉强掩饰住了脸上的失落,强打起一个笑容等着她的下文。 又在逃避,又在粉饰太平。 贺南弛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说,结果听他问起接下来的打算,也下意识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神情,大概是她这会表情太难看,连带着让庄韫玉也有些不知所措的问:“怎的了?” “我还有一部分力量在外面,这你知道吧。” 贺南弛索性全部说给对方听了:“我最后那一部分的力量留在我的毛笔睨州身上,当初为了安全起见,最后的力量需要他和别荇化为原型才能拿回来。” 庄韫玉表示听懂了的点点头,等着她往下说。 “……” 贺南弛无奈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自暴自弃的解释:“睨州不见了,我联系不上,感应不到,不知道死活,只记得当初把他派去了金陵。” 庄韫玉脸上的瞬间表情空白了。 八十四.启程,金陵 “能不能别这个表情啊?” 贺南弛自知理亏,但看见对方那副表情,还是没忍住有些抱怨的嘀咕:“千百年光阴流转,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师尊说的是。” 庄韫玉干咳了一声:“那除此以外就没有半点寻人的信息了?” “她……应该是个女的。” 贺南弛思来想去,给出了她认为最有道理的一句信息:“但他假装叛逃的过程中可能受了伤,也许现在已经,不认识我了。” “还真是有用的信息。” 庄韫玉忍不住讪讪的说了一句,在贺南弛即将暴起的下一刻开始了自救:“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凤凰是上古神禽,天地法则都过分偏爱他们一些,自诞生就都会被法则赠与一项特殊的能力。 就像是雍措的天赋能力是暂停时间,帝俊当然也有他自己的能力,只是他隐藏的太好了,至今居然也没人真正的知道他的那份能力是什么。 ……包括她这个不太称职的师尊。 所以说不准他的能力这次还真能帮她找到睨州呢? “我可以试试。” 庄韫玉想了想,示意她握住自己的手:“一会闭上眼睛,你就一直回忆和你的毛笔有关的所有事情,记住后面的所有画面,那都是我们找人的线索。” 庄韫玉的手掌干燥冰冷,贺南弛与他十指相扣的时候也难免一颤,但随即她便强迫自己回忆睨州逐渐的,眼前的画面的确是有了变化,她所能感知到的也不再是自己记忆里的内容,而变成了另外一幅景象;一会是金陵城里的府邸,一会是黄沙漫天的边关,正当她想要再多看看寻找些线索的时候,就听见庄韫玉似乎十分费劲的低咳了几声,她下意识就放弃自己的探寻转为睁开眼去看他;庄韫玉这会脸白的吓人,看她睁开眼却有些疑惑的:“就……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贺南弛最烦他这幅硬撑不顾自己的模样,袖子一甩就跳下了屋顶,清瘦的背影在月光的照耀下还是肆意潇洒的:“早点睡觉!明天起来还要当奶娘的!” 奶娘? 小凤凰坐在屋顶上,顶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疑惑,她显然是还没弄明白自家师傅这是在说什么。 “带着他俩?” 按照原本的约定,续断早在离开魔界后便可恢复自由,这下却等到贺南弛醒了才提出离开,倒也算是仁至义尽。 四个人送完续断回来,庄韫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看左右手边趴着的尚易淳和阿曲,求救似的目光投向正在喝茶的贺南弛:“昨、昨、昨、天不是说好了他们两回去么?” “我改主意了,咱们照样去金陵,在粟州的时候歇脚两天,把他俩送去南归雁和北去乡那待一段时间” 贺南弛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懒洋洋的:“尚易淳是北去乡的宗亲,跟着他学阵法是在好不过的,再说了……你难道不想你家阿曲真正的,系统的学一学刀法?” 庄韫玉一愣。 南归雁和北去乡是一对夫妻。 他们一个是绝世的刀法大家,一个是绝佳的阵法宗师,若是能拜在他们门下进行系统的学习,对这两个年轻人来说,定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你想去吗?” 庄韫玉忽然把眼神投向正在一旁站着的阿曲:“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无需勉强,对我来说,护住你一个并非难事。” “小叔。” 听了他这话,漂亮的红衣姑娘罕见的红了眼眶,她似是有些窘迫的低头扭着衣角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大家都没说话,庄韫玉也只是耐心的等着她的回复。 空气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才说:“我……你和掌门掉下水的时候我很伤心也很生气,伤心是怕你们出了事,生气是为了我的无能,我不想一辈子做小叔背后的傻子阿曲,我想成为有朝一日能护住小叔的阿曲,所以您就放心吧,等阿曲学成之日,一定能成为小叔最得力的副手。” “好。”庄韫玉拍拍她的脑袋,这会眼神里也难得流露出些欣慰的情绪:“只要你想好了,我都支持” “你瞧瞧你。” 贺南弛听完全程又喝了口茶,眉角一挑皮笑肉不笑的:“魅力十足,小姑娘都想保护你啊” 庄韫玉一怔,等两个小的都走了这才无奈的靠近了一些“你怎么连孩子的醋都吃啊,师尊。” “滚!” 这会风和日丽,天气正好,河水里的小鸭子悠闲的摆尾,万物染上了点点绿意的时节,他们一行四人各怀心思,再度启程出发,又往新的一站,金陵的方向去了。 八十五.粟州贺家 原本依照贺南弛的能力,就算是带上他们几个,随便用用法术也不过半日光景便能做到想去哪就去哪。但他们此行的大部分时间仍是以车马为主。 其中只有一个原因,便是金陵与众不同的地理位置与重要意义。 金陵,八朝帝都,坐拥的是天下富庶,享的是不夜城的纸醉金迷。 这里有着天下最大的藏书阁闻春宫,收录着百余年来的珍贵书籍,曾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场所。 但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金陵作为傅氏王朝的命脉所在自然是无数人追求和向往的场所; 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高官厚禄钱权利益更是叫人难以自拔。 他们一行人沿着官道向南,赶在了在仲夏时节抵达了粟州城。 粟州城,地势险峻,又因其易守难攻的特性,又被称为护京城。 这里拥有南归雁北去乡夫妇两位宗师大家级别的人物坐镇,故而一直是作为拱卫保护金陵的最后一道关卡而存在。 加之金陵城中本身更是有着数不清的绝世高手坐镇。其中赫赫有名的已经是不计其数,那些默默无名,不愿走到人前的幕后高手就更是数不清了。 为护帝王安全,保帝都千年无恙,当年北家先人在去往粟州之前,曾耗费百日时间,在金陵的许多地方设下无数阵法。总数和阵法的名目如今已不可考,但也正是这些阵法,曾为金陵抵挡了无数次的外敌与刺杀。 而所有的阵法之中,便是缚空术使得他们一行人只能车马行进。 缚空术的作用也就是当遇见身怀术法的人的时候,只要对方的能力越强,这个阵法对他的约束也就会越大。所以等到了金陵城下无论是人是鬼都得缩起脖子,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进去。 “我们这就到粟州了?” 尚易淳探出一个脑袋,看了看眼前的城门,满眼好奇。 ——粟州作为拱卫金陵的最后一道门自然是固若金汤,风携着城池门口曾遭受风雨与战争侵蚀的城砖的厚重历史气息而来,为他们这群外来客展示着自己的气度风华。 “对啊。” 贺南弛看了一眼身后两个小辈,四个人换上了普通的服装看起来也不过是几个年轻的游学公子小姐,就这样挤在进城的人群中倒也不甚显眼了。 算来贺南弛虽是个活了百岁的老家伙,但由于天分过人的原因,早早到了金丹期,于是这容貌也就始终保持在盛年时期的模样,说是旁边三个家伙的同龄人倒是毫无违和感。 “咱们住哪?” 尚易淳眨巴眨巴小眼睛,神情纯良无害,还有些委屈的:“掌门我好饿啊……” “别着急。” 入了城之后,一切便与外面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高耸入云的建筑花楼传来轻歌曼舞,街道两旁的小摊正贩卖着各色物品,一路走来才让他们真切的感受到了皇城四周的气度恢弘。 贺南弛忽然在一间朱色大门前停下了脚步,开始拍门。 咚咚两声,门房赶紧来迎,门推开之后探出一个脑袋,正是这家的门房,他原本是一脸漫不经心,却看见他们一行人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庄韫玉一愣,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结果就看这门房的目光缓缓移向贺南弛的脸上,整个人的神色变得复杂而扭曲。下一刻他低声说了句快进来,正是示意他们进赶紧进门。 “您是来找老爷的吧” 那门房将他们带进自己值守大门时候住的小屋,整个过程过程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动作也轻车熟路到了诡异的境界:“您稍等会儿,别出声,别叫嚷,我这就去通传” “行。” 四个人齐齐对视都觉得这门房谨小慎微的模样总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却也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只是贺南弛先应了这一句。众人看着那门房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阿曲这才小心翼翼的问:“这……干什么呢?” “不知道。” 贺南弛伸了个懒腰坐下,看尚易淳和阿曲大眼瞪小眼,才明白这俩孩子还没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是无奈的啧了一声:“进门不看人家家门匾?” “是贺家!” 阿曲的记忆力倒是绝顶的好,贺南弛这么一提醒她就立马反应过来了:“这是你家啊掌门!” “这话也不全对。” 贺南弛眯着眼睛看向一脸高冷推门而入的青年男人:“这是我重重重侄孙子家” “老祖宗?!” 那进来的男人原本是满脸的不耐烦,在看清楚贺南弛的一刻身体不受控制的直接啪叽跪在了地上:“您您您您您怎么来了?” 八十六.月下先生 这年轻男人风流俊俏,结果一看见贺南弛就毫不犹豫往地上一跪开始瑟瑟发抖的模样,与他进门之前的不可一世形成了巨大反差,就连庄韫玉都被他的能屈能伸惊的瞳孔微颤了一下。 “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你家门房刚刚那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么?”贺南弛撑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的去看他:“说说?” 如今粟州贺氏家主,贺南弛的重重侄孙贺致贤苦着脸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半天才开口,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他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贺南弛不耐烦的:“没吃饭?声音大点” “他以为您是侄孙在外面流落的,如今上门要钱的私生女!”贺致贤简直是自暴自弃的吼了一声,连带着整个门房都安静了下来。 “私生女?” 尚易淳像是不在状态的嘴贱了一句:“可是您这年龄也不像是生得出这么大的啊?” “他都五十了还有什么生不生的出来的?”贺南弛气极反笑说出了震惊四座的答案:“可以啊贺致贤,生活过得还真是风流?” “老祖宗我真的错了。”贺致贤吓得瑟瑟发抖,一张脸也耷拉下来,看贺南弛一直不说话这才讨好似的凑过去:“老祖宗,你怎么忽然来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您吩咐一句,致贤这就去做!” “我找南归雁和北去乡,他们最近在粟州城里吗?” 这夫妻俩个生性跳脱,更多是以威名护卫着粟州,至于他们两人自己则是经常是神出鬼没的。贺南弛找上自己本家,原意就是要尽快获得他俩的动向,好吧把这俩孩子交到自己老友手里。 更何况她看着阿曲那丫头时刻跟在庄韫玉身边就莫名不爽。 “您找南仙尊和北仙尊啊。”贺致贤像是松了一口气:“可他们二位最近不在呢,他们去追月下先生了。” “月下先生?” 贺南弛并不感兴趣,反而是庄韫玉多嘴问了一句,贺致贤是个会看眼神的主,见这漂亮的年轻男人插嘴居然没挨自家老祖宗的打,便猜想对方这来历肯定不一般,于是陪着笑脸为他解释:“这月下先生是粟州城最近出现的一个采花大盗...说采花大盗却也不准确,应当说是,专采那些漂亮孱弱的年轻男人,最近半个月都丢了十七八个年轻男子了,大多是权贵家养着的小倌。”说着他也不知道是为了调节气氛还是彰显自己的幽默,哈哈一笑:“就像这位小兄弟这样的呢,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庄韫玉:“......” 从门房出来,管家亲自安排他们到厢房住下,一路上贺南弛都看起来心情不错,与脸色青黑的庄韫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她忍了许久,直到那管家也走了她才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小、小兄弟!可千万注意安全啊。” 哪知道庄韫玉脸色阴沉的哼了一声,转头就进自家房间,啪的一声摔上了门,这令贺南弛有些莫名。 这....生气啦? 八十七.闲谈 贺南弛是着实没想到,这只黑心凤凰居然还真因为她一句玩笑话而生气了。 第一天早上用膳的时候没见着他也就算了,到了第三日吃晚膳的时候对方仍是不见踪迹,这时候贺南弛啪地一放筷子,可怜那边被召来陪老祖宗吃饭的贺致贤吓得一哆嗦,贺南弛也懒得看他,推门就往外走。 粟州贺家自是有着华美的庭院,风格也更偏向于江南的精细,贺南弛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身后一个女声。 “慢着。” 那女声傲慢,贺南弛这会正盘算着教训家里的傻凤凰,自然是懒得理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径直就往前走,哪知那人因没得到预想竟是恼羞成怒:“我叫你站住!” “……” 贺南弛莫名其妙的被吼,回头一看后头追上来个人。 那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姑娘,水色长裙身形纤细,面色神情却是高傲非常,走起路来发髻上的金步摇轻轻晃动:“你是什么人?父亲的新私生女?” ……贺南弛心想这一家子果真是没得救了。 自己这个重重子孙还真是给贺家人丁兴旺做出了巨大贡献啊。 正所谓狗仗人势的奴才在每一个画本故事里都是标配,这娇纵的小姑娘话音刚落,看对面的贺南弛居然没露出半分惊恐或是恭敬的神色来,不面有些愤怒的冷哼一声。她旁边的圆脸婢女可谓是机灵,往前一站就挺起自己的小胸脯:“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谁?” 碰上这么两个活宝,贺南弛还真是不着急去哄凤凰了,她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神色悠闲的反问,那婢女下一秒果真露出了一个混合着“你居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和“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神情:“我家小姐可是粟州贺氏唯一的嫡女!贺君苒!” 语毕,一片寂静。 主仆俩仍是没能成功的从贺南弛脸上获得他们想要看见的惊叹与恐慌表情,那名叫贺君苒的小姑娘气急败坏,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见贺敬贤一声怒喝 “君苒!休得无礼!” 贺敬贤面容冷峻,吓得主仆两人呆站在原地一声不敢吭,谁敢想这位威震一方的贺家主这会看见女儿对老祖宗出言不逊,吓得魂飞魄散就差跪下来了,他疾步走到二人中间,貌似训斥女儿实则是将她护住:“你可知这位是什么人!你也敢这样说话!” 他本想着和女儿介绍贺南弛,哪知这一句刚出口,也不知是自己语气太凶还是怎的,水灵灵的小姑娘懵了一会,大喊着爹爹凶我就哭着跑开了,那小婢女见状也只得一咬牙一跺脚就去追自家小姐了。 留下两位童颜老人面面相觑。 “嗯……小女,不懂事冲撞了老祖宗”贺敬贤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只能尴尬的笑着试图驱散这种氛围,哪知贺南弛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沉吟了一会:“那月下公子究竟是何人?” “是个淫贼” 说到正事,贺敬贤的神情也收敛了不少:“豢养小倌在粟州乃至整个国家倒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但是大约是半年以前吧……忽然就有一位陈姓大人家里丢了个小倌” “起初这位陈大人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这小倌是跟人跑了或是怎得,结果有一日这小倌的尸体居然又回到了他当初在陈家的院子里,死状凄惨,据说受了不少凌辱,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唯独墙角一轮月亮为印记,所以后来都称此人为月下公子,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把陈大人吓得尿裤子,之后接连丢了四五家的男子,都是类似的情况,于是家里有青壮年男人的都吓得不行,生怕给人抢了” 贺南弛一边走着,一边听贺敬贤绘声绘色的描述,他这口才不差,只叫贺南弛怀疑他可能是个说书的,等她听到最后一句,也只是有些好奇的反问:“只抢男人?” “对,只抢男人”贺敬贤一撇嘴,压低了声音说:“只抢那些年轻漂亮,孱弱身体的男人。” 贺南弛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只是顺着方向继续往庄韫玉的房间去了:“你们都叫他月下公子?如何能确定是个男人?为何不是个女子?” “老祖宗,您可别开玩笑了。”贺敬贤跟着她走,只是专心的讲故事并不看是要去哪:“哪有女子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走一个男人?那再孱弱也好歹都是成年男人呢!” “那倒不一定。”贺南弛说着,伸手推开庄韫玉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 八十八.凤凰会起火 贺敬贤看清屋内空荡荡的模样,吓得差点发出一声惨叫—— 其实也不怪他被吓着。 两人一路走来聊的就是男子失踪案,如今一开门,老祖宗带来的漂亮男人就这么消失了,他几乎都能想象出来对方尸体血肉模糊的出现在自家院子的模样……老祖宗暴怒起来他肯定的跑不掉了啊! 贺敬贤这口气真的差点没喘上来,正要翻白眼的时候就听见贺南弛也愣了一下,随即自言自语似的:“人呢?” 说完她大步进了房间就开始找;床上干干净净,浴桶屏风后也什么都没有,这下贺南弛也傻了眼:“这是……” “啊哟我这心大的老祖宗啊”贺敬贤见状都要哭了,直跺脚催她:“肯定是被月下公子抢走,咱们快去找吧!晚了那可是尸体都没有了啊!……” “抢什么?” 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正是他们误以为被人抢走的庄韫玉,他一身素袍穿出了无双贵气,站在那的模样好看极了,他见两人都看自己,倒也不怵,只是提着几个油纸包就进房间。 这画面委实诡异,他刚刚回来就看见两个不速之客对着自己的床,一个凝重一看哭丧好像在上坟似的,弄得他也有些云里雾里,才问出了前面那句话,这会进来了看两人的神色还是怪怪的,于是又问了一次:“出什么事情了?” “你去哪了?” 看人回来了,贺南弛这才松了口气,指了指身边的贺敬贤:“是他,他说你被月下公子抓走了。” 贺敬贤:“……” 老祖宗不是你的人嘛!说我干什么!? 可他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仍是要给老祖宗背锅的。 “……” 大概是这话太无厘头,又或是庄韫玉错过了贺敬贤前一段精彩纷呈的说书环节,于是并不能与在场的另外两位感同身受月下公子的威名,于是他也只是礼貌的点点头,就往自己屋里走。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贺南弛忽然叫住了他,一旁的贺敬贤看两人气氛不对,脚底抹油早就不见了。 “睡觉” 庄韫玉也只是回了这么两个字 贺南弛这才仔细去观察了庄韫玉的神色,这才发现庄韫玉这会正是眼角红潮未退,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靠在门上,极其淡雅的香气自他后颈而来,这让他看起来似乎……确实有哪里与平时不太一样…… 凤凰为什么会嗜睡呢,莫名其妙的,这又不是什么爱睡觉的种族。 等到那边的庄韫玉悠哉悠哉的进屏风后面洗漱沐浴,百晓生贺南弛还是在原地冥思苦想。 “我知道了!你到发情期了!” 等到庄韫玉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此时本该是最为安静的时候,他怎么没想到他这个思维总和别人不在一条线上的师傅居然还在自己房间里,并且一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句话,差点没把他呛死。 “凤凰到了发情期,如果情潮难以得到排解,他们过高的体温就有引燃身边事物导致火灾的危险!所以你这几天躲去安全的地方在试图渡过发情期?”贺南弛像是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一抹红意,只是有些疑惑的:“可是你如何渡过……” “没渡过。” 庄韫玉撑着墙,身体也慢慢滑落在地,低低的喘了一口气,他完全能够感受到自己现在的呼吸都是灼热的:“贺家冰窖已经……全化了。” 八十九.这回真丢人了 “那你以前……” “以前没拿回真身,不会这样,这次不一样。”庄韫玉握住拳头,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师尊你出去吧。” 贺南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尊,我喜欢你。” 庄韫玉应该烧的也不轻,双颊绯红,他微微仰着头去看贺南弛,居然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自己心里憋了几千年的话:“我喜欢你,想要你,我发情期的梦里都是你……你不出去,我怕我控制不住你”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和凤凰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吗?凤凰诞子是不分性别的……我更不会让你受那些苦楚”说到这里,他语气似乎还多了些委屈,只是早已字句不成语调:“可你不喜欢我。” 许久也未曾得到回应。 久到他以为贺南弛都走了,心中不免得失落。就是这时却感觉有人从后面搂住了他,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故作镇定的羞怯:“庄韫玉,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碧天如水月如眉,城头银漏迟。 阿曲今天觉得很奇怪 明明小叔和掌门平时都是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对眼睛的阵仗,怎么昨天一觉醒来两个人就和好如初了?!还能坐一块吃饭也不吹胡子瞪眼了? 她疑惑的左边瞧瞧,右边看看,一撇嘴,感觉自己的小脑袋瓜子还是没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祖宗,今天要去寻一寻南仙尊和北仙尊么?”贺敬贤向来是擅长活跃气氛的,这不眼珠一转又来了主意。 “我已经联系上他们了。”贺南弛吃着碗里的粥,神色看起来十分平淡,只是对面的庄韫玉耳朵红的像是叫火燎过,似乎一颗脑袋都恨不得要埋到粥碗里面去:“晚点……大概午后他们就到粟州城了,我一会就带两个小的过去见见让,最近也是辛苦你了敬贤” 贺南弛说谢谢这种事可真是拜年难得一见,所以那边的贺敬贤也像是火烧了屁股似的弹起来连忙摆手谦虚:“不不不不敢!老祖宗来粟州是我们家的光荣,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不过尚易淳那小子怎么回事?”这会还是阿曲先开口:“今天早上叫门不理,现在也没看见人” “没看见人?” 庄韫玉听见这话于是也顾不上害羞了,有些凝重的神色似乎也让贺南弛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个小厮去看看,不开门直接砸门,不管怎么说这个点还不出来就不是尚易淳的性格。” 贺敬贤连忙派人去了。 不一会那小厮慌不择路的拿了样东西冲回花厅,惊恐的尖叫声几乎冲破天际:“不好了老爷!那位公子,公子他……” “不见了!” 随之他捏着的那张画着月亮的宣纸,也飘落在地。 “师尊!师尊!” 庄韫玉急忙去追往外走的贺南弛:“您要去做什么?” “我第一次,生平第一次。” 贺南弛说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的时候神色里已经再无一丝之前小女儿的柔和和独属于文曲星的肆意潇洒,此时的她更像是那个爱武如痴又极其护短的长名掌门贺南弛:“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 “我知道您生气” 庄韫玉看出她情绪不好也无意要去触霉头,只是温声劝慰:“尚易淳起码现在是安全的,我保证,不信您看。” 说着他手掌一翻,露出自己的腕脉来,似乎是由于庄韫玉自己催动了法力,这上面此时才显示出了一条红色的丝线,一直蔓延向远方。 庄韫玉这会看对方神色疑惑,连忙补充解释这物品的来历:“是这样的师尊,当初刚刚认识的时候,我就怕尚易淳这小子冒失莽撞,哪天在外面出了事都不知道,于是我和他绑了生死符,这符咒既能让我得知他的情况,还能再危机时刻替他阻挡一次灾祸,若他真是被那臭名昭着的月下公子所俘虏,咱们应当和南北两位大师合力捕捉,他们才更为了解此人,我们才能更快让尚易淳脱离险境不是么?” 贺南弛不说话了。 虽然她此时一言不发,但很显然她被庄韫玉的理由给成功说服了。 但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了她控制范围和预料的情况显然让她感觉到了不安:“不能再等了,你跟我出城,我们去接他们夫妇” “好,师尊稍等。” 庄韫玉表示明白,先是退后一步半跪在地上划破手掌按在地上,刹那间华光溢彩,以他自己为阵眼,四周无数深红色而泛着金光的丝线自地下浮出,交错扭动最后成了一块寻常人不可得见的结界升到半空中,将整个贺家护在了里面。 “咱们出门,总要把家里的保护住。”庄韫玉似乎很满意的一点头:“咱们走吧?” 从粟州出城,往西十多里路贺南弛便不在往前走,果不其然没有一会就看见一对男女正顺着官道在往这边走。 那男的年轻俊秀,一身竹画的袍子显得他温柔俊秀好似挺拔的新竹,可他身边的女子却让人为之一愣 那女子满脸皱纹,一头白发,走路的时候也是极其艰难的弯着腰。 这二人站在一起,确实是一对很奇怪的搭档了。 这就是南刀? 庄韫玉心想着,面色却始终恭敬,她看贺南弛迎上去与二人拥抱闲聊,也只是始终只是面带微笑的充当好花瓶的角色,直到南归雁发问了,她这才好像如梦方醒似的一拍脑袋:“忘了介绍忘了介绍,我的徒弟,叫他小庄就好。” “见过南前辈,北前辈” 庄韫玉冲南归雁行了一个常见的抱拳礼,对北去乡所做的礼节动作却是贺南弛从未见过的了。她一脸茫然去看北去乡,却发现对方那张常年挂着虚伪笑容的脸上居然多了些实打实的欣赏和探究:“这年轻人不错啊……还会阵法门行礼动作的后生已经不太多了啊。” “别说这个了。” 贺南弛这会心急,对阵法门的东西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想着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规:“你们二人这次可有查到什么线索?实不相瞒,我门下弟子似乎也有一个人,被这月下公子给抓去了。” 九十.查案 “怎么回事?” 南归雁听了她这话,神情变得更为肃然:“你那徒弟是怎么一回事?在哪失踪的?你都与我细细说来。” 贺南弛便把这几日的事情又回忆了一次,从如何来到粟州再到尚易淳是如何消失的,事无巨细都讲给了他们二人。 待四个人一边往回赶,一边讨论着月下公子的事情,等到贺家的时候也算是把情况说明白了,北去乡此时忽然开口提问:“那事不宜迟,咱们要不还是先去寻人吧?” 说着他又看向了那头的庄韫玉:“既然庄公子能够感应到那位尚小兄弟的情况,那么是否能感受到他的具体方位?” “不能。” 庄韫玉只是平静的一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这个月下公子手段了得,我除了能知道尚易淳还活着,其余别的还真无法得知,抱歉。” 贺南弛没说话,心中却微微思忖了一下。她忽然想起那夜庄韫玉助她找人,所用的方法也能够确定对方方向,就算只是看见周遭情况也聊胜于无,为何今天他却…… 虽说都处在焦急的情绪当中,贺南弛还不至于急得敌我不分,她这会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庄韫玉是不会做出伤害尚易淳的举动——他要是不想对方活,凭借庄韫玉的本事,何须再要那条红线。 虽说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理智让贺南弛决定再等等看,这家伙总得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们之前收到消息,说月下公子曾在难回头出现过,于是我们就追了过去。” 北去乡不疑有他,只是继续介绍着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与众人一道分析:“那么我们现在是否继续沿着难回头往下查?”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贺南弛忽然打断了北去乡的话:“我有一计,大家不如先听听。” “什么?” 那天开始,粟州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奇异的风言风语。 起因据说是贺家家主贺敬贤近来收了一位国色天香的美男子,这人也不知道是何来历,长得漂亮,脾气和心气倒也都不小,昨夜在城楼上放话月下公子不过是个手段低劣的淫贼,一时间引起哗然一片。许多人都说这位公子过于高调傲气了一些。 怕是很快就要香消玉殒,惨遭毒手了啊。 果真没几天,漫天飞舞的信纸笼罩了粟州城,接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有花必采” 署名,也只是画了一轮弯月。 “我说。” 那位即将香消玉殒国色天香的貌美公子庄韫玉,这会满脸麻木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男人……也会穿这么透的衣服?” “怎么” 贺南弛穿了身婢女的装扮,靠在窗边上打了个哈欠,泪花直冒:“男子也有穿衣自由的好吗。” “我就是不太习惯。” 经过那一夜之后,贺南弛忽然惊觉困扰她多时的心魔就这么不翼而飞,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听见那个诡异的声音所带来的干扰。 而当话说回来,那一夜即使二人之间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庄韫玉这个纯情的有些好笑的家伙,只要是每次看见贺南弛就会一张脸涨红成个大猴屁股,这会亦是如此,他低着头,拽了拽袖子小声抱怨:“有点凉……” 他自是不习惯,换哪个平时裹得严严实实的家伙都受不了这身打扮,但是贺南弛平心而论还是要说庄韫玉穿这样的一身是好看的。 轻纱薄衣,这本是小倌的打扮,叫他穿来却别有一番风味,若是额间的凤凰印再能如同情潮来临时那样浮现出来…… 我在想什么? 贺南弛猛地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恢复理智,她看着那边还在和衣服做抗争的庄韫玉,不知道自己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下一句就说:“你放心,为师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 庄韫玉听了这话,脸上的惊恐逐渐浮现出来,他这会吓得的连扣衣角都忘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一些问:“危……险?” 危险什么危险! 贺南弛忽然反应过来——这黑心凤凰拿回了原身,除非那月下公子是他亲老子,不然这三界还有人能伤着他?自己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是说。” 贺南弛冷着脸拼命给自己找补:“给那家伙留口气,别真要了命,我们还要审问尚易淳的下落的。” “师尊说的对。” 庄韫玉悻悻的点点头,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贺南弛忽然就想起了他刚出生时候的模样,没由来的心软了一下。就在退出房间之前说了句放心,这才伸手将门关了起来。 吱呀一声,屋内再度归为寂静。未关的窗户透进一抹月色,在桌上打下寂寥的身影,庄韫玉这才如梦方醒似的眨眨眼:“阁下听了这么久,可还满意?” 他早就发觉了屋内有人。 “不愧是白凤啊。” 随着一个轻佻的声音,不远处的凳子上逐渐浮现出来了个身形瘦削高挑的男人,他抱着臂,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庄韫玉:“怎么发现我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庄韫玉扣住咽喉,一点都不得动弹 “白凤听起来太土了。” 庄韫玉偏过头,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喊族长,白凤你还不配喊。” 这便是意有所指,知道他是凤凰一族的了。 “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那男人被他拐着弯的揭露了身份,却也狼狈的笑着,仍旧想要努力维持自己的形象:“好好好,族长族长。” “你是月下公子?” 庄韫玉眼皮也懒得抬,只是手指一松让人摔回凳子上,那人捂住自己的喉咙喘息几声这才说:“我不是……但我见过那家伙杀人。”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族长,跟我合作吗?我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你给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搜魂术。不比听你废话要快?” 男人本以为自己掌握了庄韫玉的命脉,哪知道这位可是个从来不受威胁的主,听到这话只是干脆利落的打断他,语气简单粗暴:“要做交易,你应该要先拿出诚意,比如说你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 九十一.查案(下) “我……叫守” 大概是真被这不受威胁的疯子给吓着了,又或是天生血脉的威压,这只名叫守的年轻凤凰只是有些不情愿的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离开了贺南弛,这会的庄韫玉冷淡得有些可怕,他只是站着,凝望守的眼神平静无波:“谁说的?谁告诉你,我在这?” 这才是他关注的问题所在。 虽说千百年前开始凤凰一族便是人口最为稀少的上古神禽种族,但毕竟如今他捡到了阿曲,也让他之前的想法有所改观。 碰见了一只,再有一只倒也不足为奇,既然是同族便能感应,但究竟是谁告诉他,自己在这的。 守听他如此逼问,面色上多了些不悦,咕哝着说:“说好了公平交易……”他正嘀咕着,忽然就这么停了下来,就在一瞬间脸色煞白。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往地上压,无论他如何去挣扎也只能最后变成了跪倒在地的姿势:“你……” 那边庄韫玉只是静静看着他,一言未发。但那股莫名的力量似乎毫无要停下的意思,守的动作也从一开始端坐变成了整张脸被压在地上,这才听见他惨叫着认错:“族长!唔……我错了!饶我一命!我说!唔……” “这才乖。” 庄韫玉点点头表示满意了,之前那股将守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力量总算是消失。 可守此时早已经是汗流浃背,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思索……所以这便是纯血白凤的力量?! 在之后的讲述里,庄韫玉也总算是弄懂了这只凤凰的来历。 守的全名是罗守,他并非是来自天界的纯血凤凰。他的母亲是失了忆流落人界的灰凤。在劫难中流落人界,后来又叫守的父亲掳去后才有了他。 粟州信仰凤凰,将凤凰作为吉祥的图腾,他从小长在粟州的山里,自然也是在罗家的千娇万宠里长大。他自恃身份高贵,前几日却遇见了个人,告诉他他并不算什么,在这粟州城里有真正的纯血白凤,自能让他见识到人外有人,是天外有天。 “这是什么人?”庄韫玉抱着臂思考,忽然打断了这个被吓破胆的家伙的讲述,接收到对方递过来一个混杂着惊恐,害怕以及多重情绪的眼神,庄韫玉忽然灵光一现,福至心灵般的问:“难道就是……” “是,就是月下公子。” 罗守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我看见了,我看见他在杀人!” 贺南弛也不知道庄韫玉在里面做了什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她一转头才看结界消失门开了,庄韫玉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手里还提溜着的笼子。 “你这是……什么?”贺南弛语塞,看着鸟笼子里那个没精打采的家伙:“鸟还是鸡?” 被误认的罗守:“……” 庄韫玉被贺南弛的语出惊人逗得大笑一声,这才凑到她耳边轻声:“好玩的,送你” 说着就把鸟笼塞到了贺南弛的手里,又冲南归雁一抱拳:“南前辈,这便是月下公子!晚辈幸不辱命!” 罗守:“???” 贺南弛:“!!!” 九十二.找到 半个时辰之后 “你说这鸟……是月下公子?” 灯点了起来,四个人围着桌上的鸟笼可谓是大眼瞪小眼,贺南弛思来想去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结果,有些疑惑的:“这么容易就给你抓到了?” “他是月下公子,但也不全是”庄韫玉十分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茶,冲着鸟笼子:“他啊,算是月下公子的一个分身吧,为祸苍生理应诛杀,但毕竟我念在上苍有好生之德,于是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在他身上下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东西能追踪到月下公子。”庄韫玉忽然笑着凑近,对贺南弛说了些什么,一旁的北去乡听的不甚清晰,只有零星的几句“毙命”“符咒”之类的。 夜色里,他抿了口茶,眸色越发的深沉了起来。 子夜。 一个身影忽然离开了房间,他顺着小路一直向前,在花园假山石的侧面停下脚步,忽然伸手拉开了一扇门。 那门的位置在假山石壁上,设置的是极为隐蔽。 这人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顺着记忆里的方向一直往前,终于在一处石凳前停下了脚步。 此时若叫贺南弛庄韫玉几人在场一看,就会发现那石凳子上被塞着嘴的人就是失踪多日的尚易淳。 “呜呜呜!” 尚易淳被关押多日,似乎精神还算不错,竟然也没收到多大影响,只是愤怒的对着来者一阵怒吼,似是在骂人一般。 “唉。” 来者发出了一声极为悠长的叹息,听的人毛骨悚然不由一颤,这时却又听他说:“这不能怪我呀,小兄弟,谁让你,撞见我杀人了呢?这大概便是命吧” 那人说着扯掉了尚易淳嘴里的面布,继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回荡在幽静的地下室里,更是吓人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拿了把匕首,语气极为抱歉的:“北去乡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这事怎么能叫别人知道呢?所以只能麻烦你先死了,小兄弟!” 奇怪的是,他话音刚落,那边绑在凳子上的尚易淳忽然收起了之前的满脸惊恐,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居然真的是你。” 北去乡微微蹙眉,好像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的,刚要说话就看椅子四周绑着尚易淳的绳子居然自己烧了起来—— 然后尚易淳就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他看起来似乎还不太适应自己的身体,一边走还顺带活动自个手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尚易淳” 突生奇异变故,北去乡仍旧极其镇定的握着匕首略微往后退了一步,微眯着眼睛看向对面的人质问道:“你是谁?” “我们先聊聊你杀人的事。”尚易淳鼻青脸肿,一撩衣袍坐下的时候动作却是说不出的优雅漂亮,这一下就像是开启了北去乡脑子里的某一个开关,他忽然嘶哑着嗓子,咬牙切齿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庄韫玉!?” “行还算有点聪明。” 庄韫玉顶着尚易淳的脸,歪着脑袋微微一笑,这场面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九十三.移魂 当时间回到四人研究鸟笼那会。北去乡和南归雁正在屋檐下说着什么,那边贺南弛百无聊赖的研究着面前的鸟笼子,识海里却传出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师尊,是我,你先别说话。” 贺南弛手指细微的抽动了一下,面色却依旧平淡,同样用灵识回复:“怎么?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的确不敢直接说。” 庄韫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师尊,这个北去乡,你和他很熟吗?” 贺南弛忽然愣住了。 “什么意思?” “按照贺敬贤的意思,每次只要月下公子出现,他们夫妻二人就要出去追踪欲意围剿捕杀此人,但是已经半年了,两位宗师级别的高手竟然一无所获”他嘲讽似的一笑:“我怎么不知道这人界何时冒出来了这般的高手啊?” “所以你怀疑他们的证据呢。” 听到这里贺南弛怎么还会不懂对方意有所指的在说什么,故而她的声音里也无端的带上了点怒气:“你怀疑他们俩的证据在哪拿出来。” “我的确没有证据。” 庄韫玉语气极为冷静和平静:“但我有办法见到尚易淳” “你这个后生倒是不简单,居然还会移魂。” 北去乡本就是个聪明人,一来二去自然一下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哼,在对方不知情,被迫的情况下贸然移魂,现在受伤的是你自己吧!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逃得出去。” 北去乡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关键。离婚本就是凶险难当的行为,若不是火烧眉毛的情况下,根本不必使用这种方法。 起初庄韫玉别怀疑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故而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能够感知道尚易淳的大概位置,故而才有了今天夜里这一趟凶险。 庄韫玉就这样强行与尚易淳来了个移魂,他原本就比他人脆弱的魂体自然是受不住这个震荡,如今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换过去的尚易淳这会能聪明些,带着贺南弛找过来。 尚易淳在地窖里关了几日每天的力气都拿来含含糊糊的骂人了,忽然觉得脑袋一阵抽痛,再有意识时已经坐在了柔软的床上,不远处的贺南弛正盯着他看:“尚易淳?” “掌门!” 尚易淳以为自己这是逃了出来或者是死了的幻觉,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他差点哭出来,结果这一嗓子还没嚎出来,他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好像不是他的声音啊!? “你先别急。”贺南弛看着庄韫玉的脸居然能做出这么丰富的表情,担心他安危之余又有些莫名好笑:“是庄先生,用了移魂,你现在在他身体里,所以你快带我去你被关着的地方,我们得救他。” “好嘞……我靠。” 尚易淳听了事情简述急忙起身,又忽地痛叫了起来:“好痛!为什么这么痛!” “你这是这么了……” 贺南弛原本还因为尚易淳的突发情况而有些无奈和着急,结果她正说着脸上的血色忽然下去了——她忽然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庄韫玉的身体,那么显然不是尚易淳在疼,是庄韫玉身体里出了什么问题。 “哪疼?” 贺南弛稳定了心神,却发现尚易淳疼的脸色惨白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了一圈,几乎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心口……脊背……都好疼……我好像要死了啊掌门!”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庄韫玉这会还气定神闲的和欲意动手的北去乡对峙。 千百年来的磋磨,让早已习惯了抽筋和天罚疼痛的小太子全然忘记了这种疼痛若是换上个人来尝试,几乎是会要命的。 与疼痛伴生前行的人,是不会在乎疼痛的。 但毕竟这会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也只是继续套北去乡的话,努力的为贺南弛争取时间——他对贺南弛始终保持着超乎寻常的信心:“说说?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宗师,为什么要杀人?” 北去乡阴沉着脸,仍是不说话。庄韫玉见状也只是笑了起来:“好,北前辈不说,那晚辈来猜猜看。” “一开始在多数人和传闻中的说法,是这位月下公子专杀身体孱弱的权贵小倌,但这其实只不过是你们的一点拙劣的障眼法罢了”庄韫玉顺势坐下,气定神闲的敲了敲桌面:“我走访了粟州以及周边几个小镇的情况,事实上最近这半年,死掉的女子数量同样不少,所以我想你要的应该不是那些小倌,只是再用他们当障眼法来混淆视听” “不错。” 到了这会已经是东窗事发,所以即使被庄韫玉揭露一切,北去乡也是十分坦然的一拱手。 他并不在乎对方猜出来了多少,因为早就认定了庄韫玉今天是要将命留在这,故而倒也不忌惮于告诉他剩下的事情,只是故作满脸惋惜的说:“你倒是个聪明的,还通阵法……你说你要是不多管这点闲事该多好?说不定我还能收你当个徒弟呢” “你杀了这么多人,又为了什么呢?” 庄韫玉轻描淡写的带开了话题反问:“难道是,为了南归雁大师?” 他话音未落,对面北去乡眼中忽然流露出了一丝杀意! “没错,我之前虽没见过南归雁大师,但她美貌无双九州尽知,当初您也是几经波折才抱得美人归,晚辈别无他意,只是觉得……享誉九州的美人,如何也不该是这般模样。” 庄韫玉微微握拳,额上也沁出些汗珠:“这一次见面,她的模样确实让我有些意想不到,只是贺南弛她一开始也那般平静,我便以为是有什么不足外人道也的内情罢了,但是如今看来,你冒险杀人是为了给她……” “闭嘴!” 此时是北去乡去哪里还有之前的风度优雅,只是双目圆瞪血丝密布,他紧紧的盯着庄韫玉似乎在看有着杀父之仇的人敌人似的:“你懂什么?归雁的命比那些平民贱种要重要多少?!他们为了归雁去死!识应该的!” “可你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带着哭腔的苍老女声像是带了魔咒的定身术,让北去乡站在了原地。 九十四.败露 “当初,阿雁的确就死在了夜原吧,你骗了我,告诉我她只是受了伤,所以容貌才变成了七八十岁的模样” 贺南弛的声音跟在南归雁之后响起。 她扶着浑身颤抖的南归雁走下台阶,再次看向北去乡的双眼里满是失望难掩:“你用了什么复生她?阵法门似乎是做不到的。” “我……我” 北去乡像是突然给人卡住了喉咙,拼命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许久,他忽然自嘲似的一笑,声音平静淡漠:“你说对了,她的确是我复活的,是我的错,因为我……我……放不下” 五年前,南北二人去闯夜原,南归雁为救北去乡而陨落,夜原何其凶险之地,生死有命之事本就是常有,但北去乡骄纵半生却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才用了逆天秘法复活爱妻,唯一且也是致命的一点在于如若缺少了少女魂魄滋养,她便会无休无止的衰老下去,直至死亡的来临。 为了留住原本早该离去的人,北去乡如今亲手开启了这个好似无底洞的深渊,便不断的以人命填充,直到如今狼狈不堪的暴露在全然不知的妻子面前。 “阿乡。” 南归雁双眼早已是满含泪水,她示意贺南弛松开自己,只是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抚摸着北去乡冷硬的脸,有些哽咽的慢慢跪坐在地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北去乡手中的匕首咣当落地。 南归雁似乎未觉,只是温柔的搂着他,低声呢喃好似情人低语:“咱们少年便出来闯荡江湖,过去做那么多,都是为了保护苍生,你怎么可以为了我去害人呢”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不是以别人的性命为代价。” 南归雁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贺南弛这才如梦初醒般冲上去,鲜血自二人拥抱的身体蜿蜒流出——原来南归雁用她的双刃结果了自己,又无声的取走了北去乡的性命。 贺南弛只觉得脚下一软,被身后的庄韫玉一把扶住:“师尊?” “无妨。” 贺南弛被他扶着出了地窖,等离开了那一片地方,她只是定定的凝视着远处,眼神黯淡了些许:“他们是好人。” “嗯” “北去乡是有苦衷的。” 庄韫玉看了一眼贺南弛,心知她说的话八成连她自己都没相信,可贺南弛此时情绪低落,他倒也不想去让对方继续伤心,忽然问:“尚易淳他人呢?您怎么一个人过来?”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简直是祸从口出,点燃了贺南弛收敛许久的怒火,她忽然转过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阿?” 庄韫玉再怎么冰雪聪明机智过人,也还是跟不上自己这位师尊的脑回路,本想说摇头表示并没有,但强烈的求生欲又让他灵光一闪似的,在说话时给自己留了一丝余地,于是他这话出口就变成了:“没有……吧?” 又在这骗人! 贺南弛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回走,看起来没有半点要等他的意思。 直到他再次回归自己身体,发现自己身体似乎在他回来之前正在床上打滚,又看了看那边回到身体还在惨叫好疼的尚易淳这才反应过来; 师尊是知道了这个? 九十七.女相祠 虽说几世为人加起来也活了有成百上千岁,在如何与女人打交道这件事情上,庄韫玉仍是个新手。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隐瞒究竟染贺南弛有多生气,只是一头雾水的跟着,也不知道如何去哄...也可能是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去哄 如今要投奔的人成了杀人犯,双双毙命,这粟州城也是留不下去了,无奈之下草草收拾完一切的师徒二人又保持着还是谁都不理谁的氛围,带上自己的拖油瓶,踏上了前往金陵的最后一段旅程。 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真正抵达金陵的那天,他们四人是乘着马车进的城,轮轴平稳的压过石板地面,比起两个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小辈,贺南弛就显得太平静啦一些,明明是百年没回来过的地方,她却没抬起帘子去看外面,只是平静的望着自己膝头的衣裙布料,像是能给这布料看出什么花来。 庄韫玉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若说拿回记忆之前的贺南弛不回金陵是以守护家族的使命为己任,那么对于她身体里属于长孙杳也的那一部分来说,这里见证了她留名青史....却也见证了她的死亡。 谁又愿意回忆起那段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伤心事呢? 前朝末帝,据说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才子,只是阴差阳错之间被推上了帝位,做了不会做的事情,也娶了爱不了的女人,风雨飘摇十几载,就叫如今的开国皇帝明德宗傅嘉盼给夺了帝位。 不过最后攻破金陵城的战役也算是傅嘉盼这位马背打天下的战神皇帝此生吃过的为数不多的硬仗,他以数十倍的兵力整打金陵一个月有余,最后还是在城内间谍的里应外合中拿下了金陵城。 据史书记载,明德宗拿下金陵城后,十分在意那位用计谋挡了他一月有余的指挥官,几番寻找打听下来居然得到了这么一个叫人啼笑皆非的结果;明德宗连破五城之日就将当时的守城官吓破了胆,是那位有名的女相长孙杳也站了出来,她秘密安排送走末帝,又组织残存军队,就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顶住压力守城十五日。 故事到这里,本该是一个明德宗礼贤下士去见长孙杳也将她收为己用的完美结局收尾才叫酣畅淋漓。 可长孙杳也死了,等那位明德宗进宫的时候就连长孙杳也的尸体都没找到。 她居然是被自己人弄死的,以末帝帝名义骗走了她,将她残忍杀害,只是她的计策谋划太好,所有还在守城的人起初都没发现她的失踪,等到城破,也为时已晚。 于是这个女人也让明德宗记了很多年。 直到他晚年的时候,当年的一些事实才在阴差阳错之下浮出水面;当年害死长孙杳也的,正是末代皇后许氏,她疑心长孙杳也和末帝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竟为自己的嫉妒心,害死了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女帅才。 此事一出,一片哗然。 那时还有不少长孙杳也的学生亦或是当年曾受过她恩惠的男女老少仍在世,之后就有人在长孙杳也的祠堂门口做了一座许氏跪姿石像,将她雕的容貌丑陋可怖,供外来者凌辱出气。 想这许氏一族当年也是名门世家,最后却也不敢为这位害死了忠臣的许皇后伸冤了。 九十八.女相祠(中) “在想什么?” 庄韫玉的声线清润,把贺南弛从沉郁的回忆中拉了出来,她瞥了一眼庄韫玉,又瞧了瞧脚边许氏的跪像:“我在想,雕的不像。” 如同所有来金陵的人走的第一站,他们也到了女相祠祭奠长孙杳也,阿曲和尚易淳这辈孩子也都是听着长孙杳也的故事长大的,这会正在恭敬的参拜,不过女相本人并不习惯瞻仰自己这种操作,于是找了个借口走到门外发呆,也不知怎么就逛到了许氏跪像前面,还遇见了庄韫玉。 贺南弛主动提起了害死她的凶手,庄韫玉却觉得这话没法接,他并不好奇曾发生过什么,也无意于让她回忆痛苦,正当他打算说些什么扯开话题的时候,贺南弛只是背着手,看着跪在地上的雕像,突然开口:“第一次见她,我觉得她挺可爱的,也不明白哀帝怎么会不喜欢她。” 哀帝,那是前朝末帝的谥号。 庄韫玉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忠诚地做好自己倾听者的角色。贺南弛或许是把这些话在心里憋了挺久,今日竟然也都敞开了跟他讲了,要放在往日,庄韫玉也想不到自己能听见这些事情。 女相祠的选址是金陵城最高的一座山,十足的风水宝地。过去的几百年以来无论如何党阀争斗,任由那皇宫深处的龙椅换了多少任主人,就因为当年明德总的遗旨,仍是没有人敢动女相祠一寸土地。 他俩这会儿站在后山,这里地处偏僻,大部分前来祭拜长孙杳也的人都会选择前殿,故而这里也没什么人经过。郁郁葱葱之间除了偶尔几声蝉鸣,一切都安静的过分了一些。 贺南弛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何处,此时夏日的光斑驳的穿过叶片,构成炫目的色调,让人无法辨析梦境与现实:“她……就是爱错了人,最后走错了路。” “师尊,您在弟子的记忆里,倒也不像那么宽容的人。”夏日的光里,庄韫玉的侧脸多了点人气:“她害死了您,您在这,说她可怜。” “死了几千年了,再恨也就这是这样了。”贺南弛自嘲似的一笑,难免有些唏嘘:“刚开始谁不恨啊……可是等你把一件事情来来回回想了千百年,想了千千万万个日夜之后,那感觉不也就淡了么。” “要说遗憾吧,也有,因为有时候我只是觉得挺可惜的,为什么非是那个时候要杀我呢?再晚一些,也许我能守住金陵城,哀帝也能逃出去。” 贺南弛说到这里时,语气平淡的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往事:“就一天....两天?就急那么一下...” “别说了。”庄韫玉忽然将她抱在了怀里,声音多了些急切的哀求:“求你了,师尊别说了。” “真正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贺南弛此时,却没抗拒他失利的行为,或许此时的他也想要一个拥抱,只是微微的笑着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还有什么怕人说,我又没做错什么。就算再拿到现在去给人评判,我也不会有什么心虚的地方。” “可我心疼啊。” 庄韫玉的脑袋埋在她颈窝里,声音也是低低的:“我替你疼。” 贺南弛心念一动,正想着说点什么话安抚对方的时候,却听见前面传来一个声音略带诧异的说。:“贺宗主居然真的是你。” 贺南弛的手一下僵在了半空,她感觉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于是贺南弛抬眼一看,对面站着的那人竟然是之前一直神出鬼没,对她纠缠不休的三皇子傅言郅。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将庄韫玉的脑袋在自己的怀里摁住了,这才笑眯眯的看向那人说:“真巧啊三皇子殿下,你也来女相祠了?” 其实在这儿碰到对方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儿,毕竟是精灵人家还是位养尊处优的殿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只是自己怀里这家伙……这下可不好办了。 正所谓人撒了一个谎,要用千百个谎来还。庄韫玉这一下子又要跟尚易淳阿曲他们解释,又要跟傅言郅这边斡旋,倒要看看这家伙该怎么办。 贺南弛突然坏笑了一下。 “还没问过这位是……”傅言郅十分友善地冲他怀里人是不愿意对着自己露出真容的庄韫玉笑了笑,贺南弛这会忽然一愣,不顾礼节地抓住对方的腕子冷声质问道。:“冒犯了……敢问殿下手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 庄韫玉也跟着下意识的看向对方手腕上的伤口,那是一处陈年的烫伤疤。 “这个?” 傅言郅对于对方十分冒犯和失礼的举动居然也没有生气,只是温温和和地一笑十分坦然的指着自己的伤口说:“小时候就有了。贺宗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 贺南弛收敛了自己之前略微失态的神情轻笑了一下说:“只是与我一位故人的伤口有些相似,是我着相了,抱歉。” 傅言郅只是笑着摇摇头。 紧接着,他看清楚了庄韫玉的脸,略微有些震惊:“表叔怎么是你啊。”。 贺南弛:“……” 这家伙对对方用了什么呀!还真把他当成庄卞了?!别以为她后来没查过!庄家这位小叔是个身高九尺的黑脸大汉! “是我。”庄韫玉听着对方这般呼唤自己也十分坦然的抻抻袖子,无不感叹:“今日还真是巧合。” “你和贺宗主……”傅言郅就像是被眼前的人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公主和驸马爷知、知、道吗” “自然不知。”庄韫玉那双漂亮的圆眼里紫色的光芒渐盛,他上前握住傅言郅的手,声音温柔:“所以还请殿下为我们保密……因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等中了秘术的三皇子晃晃悠悠走远了,庄韫玉这才悠闲的一拍手,回到贺南弛眼前,贺南弛没看到自己想看见的场景,只是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无不感叹的:“为师好像也没教过你这个呀。” “什么?” “厚脸皮术。” 九十九.女相祠(下) 之后或许是意识到这俩人之间的氛围有所改善。两个小的好不容易是开了窍,阿曲十分有眼色表示自己还想在这儿再逛逛,于是拉着尚易淳转头就走,连声就让他俩先回去。 莫名被推出来的两个人到了女相祠山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贺南弛尴尬的笑了一声:“从自己的祠堂被赶出来,人生头一回。” 山下靠着河道,河畔绿意深沉,贺南弛和庄韫玉并肩走着,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倒是让不少人驻足。 “师尊。”庄韫玉忽然问:“我和哀帝,谁更聪明啊?” “……?阿” 贺南弛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感觉到了一丝荒唐:“你这问的什么话?跟他比什么?” “因为我嫉妒” 庄韫玉神色淡了下去:“我嫉妒他曾经认识你,还更了解你,陪伴过你……” “啪” 贺南弛毫不手软的照着他脑门子来了一下,看他被自己打的一脸懵逼,于是十分没好气的一翻白眼继续往前走:“说的这叫什么话,好好一个大活人老爱跟死人比。” “我不是那个意思!”庄韫玉连忙追上,贺南弛不厌其烦,漫不经心的开始敷衍他:“好好好,你最好,他们都比不上你,师傅最喜欢你。” “我也是,师尊” 庄韫玉心满意足的将她一把带入怀中,呢喃似的在她耳边轻声:“师尊,能不能,我不做帝俊,你也不是长孙杳也,我们在一起” 贺南弛的身体僵直了。 “庄韫玉或是庄卞都爱着贺南弛,所以贺南弛……能不能给庄韫玉一次机会” “即使这个所谓的机会,找到齐诃之后一切都结束?” “对,我认,即使在找到齐诃的那一天就结束我也认了” 入夜。 尚易淳有些莫名的看着把自己约到客栈外头的贺南弛:“师尊,您找我出来这是……” “我是想,你能给我重复一下你那天在庄卞身体里感受到的一切么?”贺南弛抬眼看了看楼上,今天脑子一抽答应了同样抽风的庄韫玉,接连着今晚的下药也变得十分顺利。 确认庄韫玉熟睡没有了意识,她这才出来找尚易淳:“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那夜的痛苦给他留下的回忆过于深刻,尚易淳下意识的打了个抖,这才讪讪的点头:“我是觉得,有一种,全身的经脉都在被人撕扯的感觉,心口也特别特别疼……我的天,也不知道小叔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心口疼,全身疼。”贺南弛皱了皱眉,只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了点头绪;庄韫玉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为何他会如此,平时这人又是个能忍的祖宗…… 贺南弛灵机一动,向尚易淳道了谢就毁了自己房间。 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名山顶,别荇有些无聊的坐在悬崖边吃烤鸭,正要感叹人生寂寥无趣的时候忽然听见识海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别荇,别荇” 别荇:“咳咳咳……” 贺南弛突如其来的联系,吓得她被烤鸭骨头卡住了喉咙,顺气顺了好半天这才能够顺利回答她的呼唤:“诶……我在。” “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帝俊究竟是受了什么刑罚?”贺南弛的声音低哑,丝毫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不用,也不要试图隐瞒我,乖。” 一百.观刑(别荇第一人称视角) 就在主人受刑,和花神同入六道轮回的第五日,素尺姑姑也去了。 也不奇怪,她是主人飞升神官时破格点上来的凡人,无功绩也无此等命格,本是在浩劫里死得透透的,没有主人早就该入轮回转世去了,之后也不过是依靠着主人的力量而活。 想来,她本就是强撑着让主人放心的去,于是主人一走她便再也支撑不住, 于是主人下去的第五日,素尺姑姑就在我眼前的床榻上灵体溃散,回归虚无。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小小的仙娥。 于是直到最后只有我,独自一人亲手收敛了她的遗物存好,即使在所有人都劝我烧了的情况下;我知道,他们都觉得长孙杳也回不来了,也是怕和她有关的一切会在什么时候带来又一次的灾难浩劫,这一去便是她彻底溃败的标志; 我凝视着她曾为主人写的每日菜谱,想起了素尺姑姑临终前也想我烧了一切,可我不愿意,因为我不信,我始终觉得主人总有一天是要回来的,我也不想像素尺姑姑希望的那样,毁去她曾经在这里的每一寸痕迹,我的主人是那样想念旧又心软的一个姑娘。 作为一个忠诚的仆人,我想我总要为她留点什么念想才是。不然……她会很疼的吧,没见到素尺姑姑的最后一面。 之后我便无事一身轻,陷入了自我的放逐之中。 看如今这情况,的确就是人走茶凉罢了,一场灾难过后,当年风光无两的文曲星殿如今是人人避之不及,我还是喝了个烂醉,睡了好几日,醒来还是在主人的书桌上,眼泪润湿了她的手稿,字迹模糊不清,我又急又气,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可我还是打不醒自己。 没有长孙杳也,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呢?睨洲他们走了,只剩下我空守着文曲星殿,如今的我,也不过是个破笔洗罢了。 这便是事实,没有她长孙杳也,我们都算不上什么东西。 “别荇!别荇!”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是我平日一起游银河的小六啊。我眯着眼,略微有些宿醉的冲门口的他笑了笑,可我的笑容却因为他送来的下一个消息而停滞 “别睡了!小殿下不知为何发了疯跑去行刺天君!如今是判了抽筋扒皮之刑又要脱他仙骨六道轮回!你别睡了!替文曲星去看!你给我振作起来!” 门外的人带着哭泣的声音几乎泣血,我却一蹦三尺高! 终于是恶人有恶报!剔仙骨又抽筋扒皮,这可是最严厉也最羞辱一个神仙的刑罚!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等我……小六子。” 我抹了把眼角的泪,试图扶正自己的发冠,却因为手抖的厉害几乎溃不成军:“我这就出来!我要去看!” “好!” 那边的小六大概也是看我振作起来了,激动的哽咽起来,等我将自己收拾一新,再次走到门口与他对视的时候,两个人都无声的痛哭了起来。 我们都知道,我们等这一天实在是等了太久! 一百零一.观刑(下) 我喝的烂醉如泥,脚下步子打飘,酒劲带来的那点气力早在出门的时候化光了,等小六子扶着我到罪人井的时候,这场被天界叫天界无数人心惊胆战的记了百年的刑罚,却早就开始了。我到的时候,刑罚的过程已经取了他一身仙骨。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还没到达罪人井门口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那一阵阵的血腥气。 我心中难免有些奇怪。这天君还真能对自己儿子下死手不成?不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不过即使如此,那个该死的帝俊哪怕是受一点伤都会让我觉得快意。 只是当我真正走进刑场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来半句话。 那只凤凰双手被高高地吊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受刑穿的一身白色的里衣早被淋漓的鲜血所染红。他披散着一头长发,早已是人事不知了。 “样……样子还是做的挺像的。”虽说被眼前肃杀的景象所震慑的,但我嘴上还是不饶人,那边的小六子四处张望了一阵,嗫嚅着:“不是真的么……我怎么感觉他快要死了?” “他死了又怎么样,他本就该死!”一阵愤怒冲上我的心头,旁边不少观刑的人都以奇异的目光看着我。 但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怎么看。 自从主人走了之后我就听不得任何人在我面前说帝俊半分好话,如今我明明心里比谁都知道小六子只是说出实话,但这实话却几乎让我胀得连脑袋都在发热,我驳斥他,喘息着怒吼:“他最好今天就死在这!” 似乎是听见了我的话,随着最后一道天罚降下,台上的人单薄的身子剧烈的抽搐了起来,紧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一口接一口的呕出鲜血,只是那血液中带着金色光点,竟有些奇异的美感。 周围皆是一片唏嘘议论之声。听那边几个年岁较大仙娥说着,我才明白,原来这带着金光的鲜血是凤凰心头血,今日帝俊已经开始吐这种颜色的鲜血,看来已经离死已经不远了。 那就去死吧?这种克母弑师的丧门星,还留着作甚? 我就这样无不恶毒地想着,以至于连唇角何时挂上了一丝自己未曾察觉的笑容都未曾发觉。 当然,就像每一个故事到了关键时刻总有起承转合,总能有回旋的余地。帝俊这次自然也没有死成 一切的转机就发生在了他即将要断气的那一刻,天君忽然又出现了,那个常年冷漠得有些过分的高位者,亲手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天君亲手改变了之前几乎是冲着要命去的惩罚,最后宣布让帝俊下界轮回赎罪,同时以儆效尤。 众仙齐声高呼天君仁慈。 但我却觉得好笑——帝俊这小子最初所求就是为了下界去找主人,天君这还真是足够仁慈啊,变着法这下不就是让他得逞了? 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我看见了他嘴角的笑容,那笑容也带着令人心悸的疯狂。 初时有了意识,我尚且读不懂所谓的时间,所谓的后会有期还真的是长的令人绝望。 我等啊等啊,等到当年才色双绝的文曲星成了许多飞升的新神官都没听说过的传闻,等到当年艳冠三界的小太子最后也成了传闻中的一阵风,似乎新的转机,又一次出现了 一百零二.不是一个人 “抽筋……扒皮?” 别荇说完了自己所知道一切,有些胆怯的低下了头,只是过了许久也没获得贺南弛的回应。 传音那头的贺南弛只是苍白着一张脸,还以别荇以许久的沉默。 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亦是燃烧着惊心动魄的火苗,带着让人心惊肉跳温度。 之后又过了极其漫长的一段沉默之后,贺南弛才像是如梦方醒的呢喃自语:“他居然……用了天罚锁?” 她一怔,随即好像是回神似的愤怒至极的怒吼一声:“天君!他怎么可以!那是他的亲儿子啊!”只是她语气减弱,到了最后却变成了无尽的痛苦和颤抖 “主人……” 一通对话之后,就算是别荇反应再慢,逐渐意识到属于长孙杳也的那些意识和记忆都逐渐在贺南弛的躯体上苏醒回来,只是贺南弛与长孙杳也的情感似乎在这具身体里做着拉锯战,才让此时的贺南弛看起来过度分裂和无措。 她莫名的替贺南弛有些伤心,可又有些不知所措的:“主人,你喜欢他吗?” “喜欢。” 贺南弛承认的过分坦然了一些:“贺南弛爱庄韫玉,从她因为喜欢,最后居然会生出了心魔那天我便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我无法否认。” “……” 大概是贺南弛出人意料的坦然来的太快,别荇在传音法阵那边只是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茫然的说:“阿,那……那挺好的。” “不会很久的。” 贺南弛大约是看出来了别荇心中所想,淡然的摇摇头:“别荇,这么多年了,别人不明白,你怎么还会不明白?我和贺南弛本就不是一个人,她不过是我历劫的一个躯壳,等到睨洲回来了,我就会变成原本的那个我,而贺南弛,也不复存在” ……那个隐忍的爱着庄韫玉的贺宗主将不服存在,而厌恶着帝俊的长孙杳也即将回归。 到那时候,长孙杳也历劫功德圆满,也将拿回属于她全部的力量,而她也不再会受到贺南弛情绪的影响,对眼前的庄韫玉一次次心软,做出那些奇怪的决定。 别荇听了这话只是无助的张了张嘴,心中升起来一阵不知所以的茫然;因为也不知是应该高兴主人的即将回归,还是该替贺南弛的清醒自持而感到悲伤。 她从没觉得贺南弛和主人是两个人,在别荇的心里,贺南弛更像是长孙杳也身上沉稳平和的性格所投射出来那一块碎片。 应该是说每一世的人身都是长孙杳也身上性格某一面的放大。 如果连她的一块碎片都爱上了庄韫玉,那谁又能说长孙杳也不爱帝俊? 过去的桩桩件件过于刻骨铭心,说她现在不恨帝俊那都是假的,可她更怕主人受委屈,难过。 “主人。” 别荇想了想,委屈巴巴的撒娇:“您可以先以贺南弛的身份活完这一世再拿回力量飞升呀,为什么这么着急呀?” “因为不想任人宰割。”贺南弛淡声:“我也想看看,我第二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事情,至于帝俊,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一百零三.七夕节(上) 庄韫玉回复意识的时候,天光已是大亮,他先是仰面躺了一会,这才有些懵懵的拥着薄被坐起身来,远处的冰块正被扇叶送来阵阵凉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一夜了。 他还在天界做小殿下的时候睡眠质量就是极差的,时常夜半惊醒,但那会是没有人去在乎他到底睡得如何,但他也不愿叫人察觉了这一点,还是长孙杳也一次偶然发现,于是那时候按他自己的说法解释是;平时作恶多端,于是时常噩梦缠身,睡不了什么好觉。 可今天…… 庄韫玉的目光落到自己怀里抱着的黑金暗纹外套上,一张俊颜红了起来。 “小叔你还不起来——” 阿曲喳喳呼呼的声音打破了晨光微熹的美好,开门声响起之前。庄韫玉就从善如流地将外套藏到自己身后,一副和善的神情对着进门的少女:“怎么了?今天有事?” 阿曲不说话了呆呆的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些痛心疾首,和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的谴责,许久才长叹:“小叔!今天是七夕节啊!” 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作为整个帝国的核心地区,金陵的七夕比起其他的地方要热闹的不止一星半点,早早就看商户支起架子,装点街道事物,庄韫玉收回眼神,冲阿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和尚易淳去玩吧,今天没什么事,注意安全。” “知道啦。” 阿曲双眼含笑,好似每一个年少不知愁的姑娘那般美丽,就连转身离去的背影都透着青年特有的朝气。 庄韫玉叹了口气,眼神投向自己腕上深红的珠子,其中肉眼极难察觉到一丝光团正在流转。 他缓缓放下手腕,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他只觉得自己当初抽走了她的记忆是对的。 毕竟活着都这么累了,还能够侥幸……又或是不幸活着的人,就别再为死去的人痛苦挣扎了吧。 “醒了?” 贺南弛端着东西进了门,看他在发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端着的盘子平稳的放到桌上,这才坐在他床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声:“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感觉像是在做梦。”换了一个身份,庄韫玉看起来比以前要更为害羞了,一张漂亮的脸红的像个猴屁股,看的贺南弛心生怜爱,却还是四平八稳的扣住他的腕脉,平稳的输入自己的真气,她所修行的功法使然,让她的内力比起寻常人更为冰冷,恰好也能与庄韫玉体内常年灼烧着的暗伤刚好相克:“以后不可以在瞒着我了,知道吗?哪不舒服都要说,我是你的道侣,你可以说给我听的。” 她都知道了。 庄韫玉在心里想着,有些勉强的撑起一个笑容,有些生硬的扯开话题:“师尊,今天晚上出去逛逛么?七夕,还是阿曲那丫头提醒我,不然我都要给忘了。” 也还好是阿曲不在,这要是恋爱大师阿曲要是听了庄韫玉这样的开场白,估计能被他气的原地吐血三升——谁会在心上人面前去说自己把七夕节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给忘了啊?! 教不会的笨徒弟啊! 一百零四.七夕节(中) 被人邀请去七夕节的夜里逛街,对常年清修的贺南弛贺宗主来说,那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的头一回了。 她倍感新鲜的一挑眉,忽然升起了逗弄之情:“你以前,和别的姑娘逛过么?” “没有,以后也只有师尊一个”庄韫玉面对这种生死考验题也只是实诚的摇摇头,满脸无辜无辜。 俊秀美好的少年睡眼惺忪,墨色长发披散与领口松散的寝衣交叠,好似夏日里最动人的画面。 坐着聊了这么久,他似乎有些饿了,闻着空气里的味道吸了吸鼻子,赤脚下了床几步到了桌前去看贺南弛端来的食物,却在看清楚的那一刻愕然道:“……怎得不是红油抄手?” 昨夜睡前贺南弛还在跟他说这楼下就有一家十分美味的红油抄手,这难道不是今日要请他吃的意思?这寡淡的一桌早点又是什么? “你身体这样了,还要食那些重油重辣?”老神在在的贺宗主心里一遍一遍的过着昨天别荇说的事情,回忆到天罚锁的时候更是气的牙痒痒,不过贺宗主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忍,心里恨不得拆了天界,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她几乎是眼皮都没掀:“我怕你吃了肠胃犯病,到时候整一个上吐下泻,看你晚上跟谁逛灯市。” …… 为了灯市,为了约会。 隐忍的小凤凰看着面前寡淡无味的食物,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最后还是选择了乖乖吃早饭。 可还没等贺南弛闭目休息一会,又听她那只麻烦又娇气的小凤凰小声嘀咕着:“这豆腐脑,怎得还放酱油虾皮啊?” “当然如此。” 北地人贺宗主这才睁开眼睛,十分理所应当的看了他一眼:“怎么?” “我们这只加糖的。” 南地肠胃的小凤凰扒拉了一下碗里的酱油虾皮,感觉眼前发黑胃里一抽,用最后的力量抗争:“我不吃。” “不吃你修仙?” “我本就是修仙的” 昨夜刚下了一场暴雨,此时微热的空气里都是夏日的清新,庄韫玉温柔的望着贺南弛,嘴上故作不饶人姿态,故意逗贺南弛与他争辩豆腐脑的甜咸,那时候他全然以为日子将要一天天的好起来,天道也总算是有一次站在了他这边,却不知一切从他们到达金陵那天开始,命运早就悄悄转动了起来,至于他们,早已经是悄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夏日天黑得晚,等真正到了能看灯的时候庄韫玉刚领着贺南弛从一家烤鸭店里出来。 他今天吃的多了些难免积食,这会捂着胃略微皱眉的模样看的贺南弛有些无奈的,提起内力给他按揉的时候也没忍住唠叨:“不是,咱们这是以后吃不上了?非得这么撑?” “太好吃了。” 庄韫玉胃里胀疼的厉害,可回忆起刚刚烤鸭酥脆鲜香的表皮还是不由暗叹:“真不愧是皇宫里的御厨,值了。” “值你个鬼。” 贺南弛简直拿这个嗜吃如命的家伙没办法,气急的贺宗主收回内力,面无表情的放开了他,一个人往前走,身影很快融入了夜市之中。 “诶?诶?师尊!等等我啊!” 一百零五.七夕节 原本在为了七夕节突击做了不少功课的庄韫玉设想中,这灯会应当他与贺南弛牵着手走着,吃些小点,再去趁着贺南弛不注意的时候,为她买来花灯给她一个惊喜再选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向她告白。 哪知道就是一转头的功夫,贺南弛两手都提满了花灯走回来,正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 这什么路数?把他要做的都做完了,这下他能干什么? “听说这日都是要互赠花灯的。”贺南弛看他一时错愕,于是收敛了神情走到他面前。 此时人潮涌动,丝竹管弦之声与人群的欢笑交织将他们包围其中,可庄韫玉的眼中只剩下眼前的长裙女子。 她面容姣好,眼神也被花灯暖色的光映得温柔无比,只听她继续说道:“不知道你喜欢哪个,于是都买了,你要哪一个?” “我若是选了一个,剩下的该当如何?”庄韫玉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反问了这么一句。 他眸色深沉,贺南弛却想也没想,理所应当的:“自然是送给其他人,我们要那么多作甚?” “要,都要” 庄韫玉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手里的花灯尽数接过来:“你送的都是我的,不许给其他的人” “幼不幼稚?” 贺南弛失笑,却随了他的心意,边走边打趣道:“那你可要拿好了,弄丢了一盏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尊所赠之物我怎敢弄丢。”庄韫玉这会提了一手花灯,边走边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贺南弛本是很喜欢他这幅也言听计从的模样,却忽得发现来来往往不少姑娘都一脸娇羞的看着他,可这人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专心的对着贺南弛输出情话,一张小嘴叭叭个不停。 “……” 贺掌门深吸了口气:“别说了,站着等我一会。” “阿,好。” 在令行禁止这件事上,庄韫玉可以说是无师自通,贺南弛不要他动他就一刻都不动。 但这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站在人群里,玉树兰芝的立着都叫人分外心动。 他比贺南弛高出大半个头,于是贺南弛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耐心的垂着头去听,此时四周花灯灯海绵延不绝,映亮了黑夜,也照亮这人温柔的有些过分过分的脸,一半映在光里,另一半隐于黑暗,甚至多了些悲悯的神性。 贺南弛忽然停了一下:“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有佛缘?” “啊。” 庄韫玉一愣,歪着脑袋冲她笑了笑,声音也是温柔的:“那大概是当年菩提树下听经的佛缘了” 他还在菩提树下听过经? 这样的疑惑只在贺南弛的脑内闪过了一刹,她就猛地回忆起自己的正事,于是她四下张望一番,瞄准了一个买面具的摊子,毫不犹豫的买上了一个最丑的面具就往他脸上一扣,这才心满意足的欣赏一番:“行了,走吧。” 四周想要一饱眼福观美男的群众都发出一声叹息,可浑然不觉的小凤凰还沉浸在师尊一晚上送了他这么多礼物的喜悦中,整个人都快要冒泡了,这会贺南弛说要走,自然是说走就跟着走了。 “师尊,别走这边了,咱们绕路走吧。” 庄韫玉抬头一瞧,眼前的石桥虽说便捷,桥上却是人满为患,加上今日又是七夕,周围多的是各种摆摊的小贩。 为了安全起见,他索性拉着贺南弛要绕一条远的路去走,多走点路没什么不好,这要是掉下去可就糟了。 可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刻—— 人头涌动的桥头,一个少年忽然落了水!一片惊声尖叫里贺南弛就要下水去救人,庄韫玉伸手就拦住了她。 “我去就是” 庄韫玉说完这句,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 等庄韫玉把这少年抱上来的时候,贺南弛这才发现这少年的穿着打扮倒是不一般,金玉配饰丝绸缎子,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这……” 贺南弛正想着是否要用点内力唤醒对方,却来了来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对庄韫玉抱拳说:“多谢公子搭救我家小公子” 庄韫玉缓缓的收回了手——他在看清楚对方一身配饰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少年的身份 正是他那位多年未曾谋面的表亲小皇帝傅言遮。 但这孩子今日为何会在这儿?还不慎失足落水。 那两个黑衣人冲他致谢后,就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年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或许是由于走得太快,也可能是并没有太多人把这当回事,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于是很快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欢乐与安宁。 贺南弛,似乎是看出了他眼神中的一丝不对劲,于是凑近了些,伸手用内力蒸干庄韫玉一身湿衣服,才问:“熟人?” “嗯。” 庄韫玉拧了一把头发里的水,懒懒的望了一眼黑衣人远去的方向,一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漫不经心,过了一会才点点头答到:“咱的大侄子。” “???” 既然如今已经到了金陵安定,他们就要回到开始最初的目标,去寻找失散已久的睨洲了。 只是那夜借着庄韫玉的能力,一番寻找中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如今四处乱寻也只是无头苍蝇般的乱转,甚至是弄巧成拙。 一群人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好方法,最后还是那一日,贺南弛自己说别荇已经在来的路上。她和睨洲同为文曲星的文房四宝,相互之间还是是有一定的感应的,能或许此番能帮助他们找到睨洲的下落。 别荇到的那一日,贺南弛和庄韫玉到了城外的十里亭去迎接,提前收到消息别荇一时间极为感动。 这日阳光明媚,夏日绿意正浓,满心感动的别荇正要冲进亭子里与阔别已久的主人拥抱,却听见了这么个声音。 “师尊,别荇若要是打我卡可怎么办?” 别荇瞬间就怒了!这只黑心黑毛什么都黑的臭凤凰!又在主人面前诋毁她! “放心吧,她不是那样的人。” 主人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正当满脸感动的别荇要冲进去的时候,就听她主人继续说:“别荇没那么聪明,哪能欺负你,你别逗她才是。” “……” 主人,你的安慰怎么会这么伤人啊! 一百零六.全部的爱 之后回家去的路上,别荇几乎幽怨的盯着正架着马车的庄韫玉盯完了全程。 可此时已经被撸顺了毛的庄韫玉丝毫不在意别荇的幽怨,只是心情颇好的驾着车往前去,任由两位姑娘在车里聊天。 也就是现在,别荇才有时间去仔细打量她的主人。她这会和贺南弛面对面做着,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对方已经和之前有了巨大的改变。 无论是从神态上还是容貌上,或许是长期相处看顺了眼,故而众人都未曾注意到贺南弛的容貌比起之前更为成熟了一些; 贺南弛少年成名,顶着张漂亮的少女面容行走江湖,不得不强迫以沉稳自持的模样以换来尊重和威信。 如今的贺南弛无论是哪一个方面,却看起来都为成熟了…… “你怎么流鼻血了” 贺南弛莫名其妙的看着别荇,伸手去掏手巾:“你以前没有过的啊?” “呜呜,没事!” 别荇有苦难言的将眼神从她胸前移开,嗡声嗡气的:“主人,咱们说说睨洲那家伙的事情吧?” “嗯。” 贺南弛确认她确实无碍,这才点点头:“你试试能不能联系上她?你们俩当时一起被我点上来,应当能够互相感应才是啊。” “我试过了主人。” 别荇苦恼的挠了挠自己头发:“可是这家伙像是给自己下了什么禁制……又像是一种保护,所以我探查的时候被她给弹回来了!这家伙多少年了还是这般谨慎,真讨厌啊!” 贺南弛慢慢的皱起眉,心里也有些发沉。 她当年惯用的一只徽州笔和一尊笔洗都是长孙家的传家宝,后来她飞升文曲星,就将这两样点上了天界。 相较于性格跳脱的别荇来说,睨洲的性格则更为沉稳,谨慎。当年也正是由于此,她才将自己力量与最大的一部分本源交给了睨洲带走,如今别荇却感知到睨洲的自我保护,兴许对方…… “师尊。” 庄韫玉忽然让马车停了下来:“咱们再用一次那个方法,这一次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停下,直至看清楚一切,好么?” “我不想拿你的性命去冒险”贺南弛有些左右为难:“我知道那个法子……” “可是您没有别的方法” 庄韫玉半跪在她的面前,眼神温和沉静:“对我没什么伤害,这就是我的本源能力之一罢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您还不记得让的那些岁月里,我曾经固执而愚蠢的觉得如果能让您安稳的过完每一世是对您最好的保护。”庄韫玉说着,忽然低头笑了一下:“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到了最后我才发现,我所爱的长孙杳也,是天上的最自由的鹰,是奔腾不息,永不回头的江河湖海,是从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的文曲星,任何以爱为名的牵绊都是自私而可笑的,对我来说,只有让您去做您真正想做的事情,这才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我,所能给与您的,全部的爱。” 说着,他握住了贺南弛的手,坚定而温柔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来吧,只要是您想要的,就是我所求的。” 一百零七.寻人(上) 贺南弛猛地睁开眼。 上一刻她还在与庄韫玉十指相扣,下一秒却来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场景,但周遭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足以说明了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傅氏皇朝的核心,金陵皇宫。 这是说明了,睨洲如今在皇宫里?贺南弛暗自思忖,心中却是片刻不敢放松的观察着周遭的情况;贺南弛抬手一看,身上正穿着官袍一件,耳边撞钟声响,天边的鱼肚白才刚刚露出。 这是刚下早朝啊。 曾经的记忆和习惯已然让她反应过来,自己这大概是借了某位官员的躯体来寻睨洲了。 幸亏这种移魂术并不是占据了原身,只是移魂者的一抹分魂在这具身体里观察着周遭事物,原主遥望一眼东方,这就准备下台阶回去了,哪知这时候就有一只手从后面一把勾住了她(他)的肩膀:“陈兄!” “……” 也就是贺南弛胆子大心性沉稳,她不由怀疑原主要是经常遭遇这样的呼唤,真的不会叫这人给吓死? 只是还没等贺南弛反应,便感觉自己开口:“徐兄。” “唉,你说你,老躲着作甚。” 被称作徐兄的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是风流自在:“宣昭公主那样的大美人你都看不上?” “我志不在此。” 陈正听罢,也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况且公主是应命而生之人,我等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徐旷达看他这般,更是无奈的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着牙,压低声音劝他:“陈奉元啊陈奉元!应命什么应命?不就是公主出生时腰上有一块形似毛笔的胎记?你我都是读书人,怎得你还信这个?” 贺南弛略微凝住了呼吸。 “正礼慎言。” 陈正似乎是个性子极为耿直刚正的,听了这话冷声:“公主千金之躯,怎能我们如此议论!我今日还有事务在身!便先走一步了!”语毕,他一甩袖子就加快脚步,把身后替他惋惜跳脚的徐旷达甩了好远。 陈正是个御史,出宫之前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他今日刚到宫门就下起了雨,还没等他找地方躲上一阵,就有一把精致的油纸伞移到他的头顶。 陈正和他体内的贺南弛皆是一愣。 那是个梳着飞天髻,穿着一身绯红宫裙的姑娘,穿着打扮皆是不凡,她扎举着站在雨里,好似一朵盛放的牡丹,娇艳又惹人怜爱。 贺南弛也只消这一眼,也便认出了对方。 那便是睨洲了,绝对错不了。 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却是冷淡又沉稳的性子……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 “奉元,你,下早朝了?” 正当贺南弛满心怀念着当初与睨洲相处的岁月时光,一时间连她平日的冷淡想来都多了几分可爱时,就听见当朝的宣昭公主,她离身几千年的毛笔,用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羞怯同面前的男人说话。 “娘个腿……!” 贺南弛骂骂咧咧的苏醒过来,一睁开眼,面前的庄韫玉和别荇都是满脸震惊的消化着她刚刚的那句脏话,为了形象,可怜的贺宗主也只是咬着牙骂了一句:“气死我了。” 一百零八.宣昭公主 “你是”“您看见什么了?” 别荇挠挠头,怕再次点燃她的怒火,只能是试探伸个脑袋过去问:“睨洲那丫头在哪呢……?” “在卿卿我我的花前月下。”贺南弛冷笑:“小凤凰,帮我去买个留影石回来。” “好。” 庄韫玉向来是她说东就不往西走的个性,快到门口的时候贺南弛想了想又补一句:“要最贵的,效果最好的那一款,别买错了。” 庄韫玉下楼去了,别荇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主人,你这是要干嘛啊?” 贺南弛冷冷一笑,那笑容里是说不出的嘲讽意味:“我要让那臭丫头后悔自己今天犯下的花痴” “哈切!” 那头的马车上,宣昭公主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吓得一旁的侍女连忙去给她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唠叨:“你这是怎么了,哎呦您看看您,这怎么还弄感冒了,我就说您刚刚不该去给那位陈大人送送伞吧!” 正所谓是美人儿有意而郎君无情,有着金陵绝艳之称的宣昭公主被喜欢的人拒绝了,也只能是蔫蔫的坐在马车上,任由身前的侍女给自己擦去发间的雨水闷闷不乐地说:“小桃,我哪里不好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名唤小桃的侍女听了这话真是心疼坏了,自家公主那可是自小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贵命格,新继位的小皇帝也要喊她一声长姐,前几日她们私下还说册封长公主也就是几日内的事情了。 宣昭公主傅弥,整个皇朝除去当今太后以下最尊贵的女人,永远只有她挑拣别人的份,哪来人家挑她? 她连忙安慰:“公主哪都好!是那个家伙没有眼光!” 似乎被一顿安慰,傅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抓着她问:“对了,陛下前几日落水了?怎么回事?现在如何?” 傅弥与傅行遮一母同胞,自然是把亲弟弟的安危放在心上。 她之所以到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因为皇帝这番落水落的实在是蹊跷也着实是不够光彩——毕竟是偷跑出去,所以太后那一夜就下了旨意,最后消息基本对外是封闭的。 “陛下龙体安康。”小桃点点头,认真地解释道。:“陛下现在可是一心要找当时救他的人呢,只是据说那人戴了张面具,现在也没什么线索。” “还有这事?” 小桃深知自家公主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便卖足力气绘声绘色的讲起故事来,没一会小公主就全然忘记了被情郎拒绝的沮丧,投入这位英雄救皇帝的故事里去。 “只见那英雄身高八丈,生得是面黑长髯……” “诶等等等等” 马车缓慢的行进着,傅弥撑着下巴,一边听着却一边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不由得皱着眉打断了小桃的话问道:“不是说那人戴着面,你怎知他是个面黑长髯的汉子?或许是为姑娘也说不定呢?” “公主,当时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小桃跟她这么多年,知道她是个好相与的性子这会儿说两句讨巧的话倒也不要紧,于是她佯装生气的说道:“作为一位听众要有听众的自觉知道吗?” 说着,她故意冲公主挑挑眉:“您再问来问去,我可就不讲啦!” 细雨绵绵,将八月的金陵洗涤一新,华丽的马车缓步前行,其中少女娇俏的声音尤未远去。 十里淮河,金陵一梦。 所有年少最美好的光阴岁月,所有醉生梦死之间的呢哝软语,都将金陵包裹成了一个家巨大的,让人不愿清醒的梦。 宣昭公主是当今这位还没能亲政的小皇帝的亲姐姐,听说是应命之人。 相传,这位生下来背上就有一枚形似毛笔的胎记,而这毛笔有一点特别之处,就是像极了当年史书上记载的一代名相长孙杳也心爱之物,人人都断言这位公主未来定是不可限量,当年庄韫玉的表叔,公主的父亲先帝文德也将她视作至宝……又或者说是更像一个皇朝的吉祥物似的。 于是宣昭公主也在众人的期盼中,逐渐偏离了当初她的父亲曾幻想过的当世长孙相的那条路,逐渐养成了一个不知愁的闺中女儿模样。 “咳咳……” 听完贺南弛的讲述,庄韫玉被水呛得脸都红了,好一会才顺平了气,有些艰难而又不敢相信的:“睨洲大人……变成了……宣昭?!” 睨洲是长孙杳也的近臣,他当年也是同对方打过交道的。这位天界着名的冰块美人谁会不知道? 同样的,自己这个傻白甜侄女他自然也是知道。但无论如何庄韫玉也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 实在是差距太大了一些! 贺南弛瞥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晃着自己杯子里的茶水,望着碧青色的杯子透着的那点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看来,我们可能来早了一些。” “来早?” 自然是来早了,睨洲应当是出于安全考虑最后选择了以人胎的方式自我保全,那么他们即使和睨洲是因果之中的牵绊着也是断然不能去影响对方正常的生活和成长,只能等到她的人身死去的那一刻,才能为睨洲恢复原样提供一些帮助。 “要不看看去吧。” 庄韫玉反应的快:“我们下幽冥看看,这位公主还要活多久才能变回睨洲大人。” “你现在还能下幽冥?” 庄韫玉这话说的够直接,连别荇都是一哽,可贺南弛只是撇了他一眼:“身子……” “我用法相。” 庄韫玉笑眯眯的:“师尊是不是还没见过我成年的法相” “你是能长成朵花?” 贺南弛感到好笑,伸手捏了捏他近在咫尺的脸蛋:“这么爱招摇皮相,我看你不是凤凰,是只孔雀才对。” “师尊看了不就知道了?”庄韫玉冲她挤挤眼睛,回头看别荇的时候却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这几日就……” “诶,打住。” 别荇虽说是尊重贺南弛的心愿,但面子上和这只黑心凤凰仍是有些过不去,看他如此正襟危坐反倒是不习惯了,只得连忙伸手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照顾好孩子,盯好公主,知道知道,我也警告你,这次如果没照顾好我家主人,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一百零九.幽冥黄泉 虽说他们二人就在言语之间决定了这件事情,但是实际上入幽冥并不是什么很轻而易举的事情——人界和鬼界本就阴阳相隔,属于两个不同的纬度之中。众所周知的是,人类可以通过修仙而飞升成神,但却不能以相同的方式来到幽冥。 这里除了死者亡魂,所有的判官一类的家伙,那都是先天形成的鬼仙,有的年岁甚至与如今的天君差不多,于是千百年来天界与鬼界幽冥自然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要下幽冥,便不能使用人身,人即使能够使用法宝来到幽冥,只要进行一次呼吸,活人所独有的阳气则会被察觉——轻则受到惩戒魂魄震荡,重则……重则,不敢想象。 贺南弛和庄韫玉站在幽冥入口的时候,模样都有些变化;先说贺南弛目前也只拿回来了自己半块魂魄,以魂魄下了幽冥便比一般人看起来都要黯淡许多,而庄韫玉则用的是自己的法相。 但贺南弛只看了一眼他如今的样貌就有些脸色不对劲了。 原因无他,这人的法相也过于扎眼了一些,他一身黑色云纹法袍,窄袖收腰勾勒出挺拔身形,除去比起人身更加艳丽的容貌,便是一头简单束起的长发,却带着让她有些不安的灰白色:“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这个?” 似是听见对方询问,他这才反应过来:“老了嘛,头发颜色就会变得。” “别在这跟我打马虎眼。” 贺南弛甩开他的手:“你才多大?连凤凰的盛年期都还没到,能张开成年的法相都是勉强?你老了?” 贺南弛这人其实略有些矛盾,有些时候在事情上随和的有些过分;但在一些事情上又过于认真执着,比如现在,她大有要在这和庄韫玉论到底的意思。 “老弟,这是做啥啊?” 还好这个声音救了他。 那人半披着件神官袍,懒洋洋的走上来,还与面无表情的贺南弛对视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就把这人,啊不,这鬼吓得嗷的一声坐在地上:“帝帝帝帝帝” “好好说话。” 贺南弛也认出了对方,如今的十殿鬼王之首,她当年的学生之一,蒋歆。 虽说长孙杳也真正承认收下的徒弟只有帝俊和齐诃两个人,但当年听过她课的小神官们可是不少,其中就有这个怕她怕的要命的秦广王蒋歆。 原来庄韫玉是找了人来接应。 想到这里,她换上一脸慈爱师长见了弟子的神情,蹲下身去看蒋歆:“小家伙,好久不见?” 蒋歆嘴唇微微发抖,庄韫玉的确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这位老友的胆怯还是什么,于是开口说:“找个地方,有事请你帮忙。” 帝师都亲自驾到了,还有不帮的?蒋歆听完这句,连忙将他两带入了自己的寝宫去。 虽说当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蒋歆本就是一心向着帝俊这位老友,帝俊每一世轮回他都在幽冥守着,如今对方有难他自然也是两肋插刀,只是没成想…… “你这一次全告诉她啦?” 蒋歆拉着庄韫玉走在后面,偷偷瞥了一眼贺南弛,声音压的极低:“好小子,总算做了次真男人了啊!” 一百一.善终 “好了,有话放心说” 等两个人都落座了,蒋歆这才一挥手给自己的寝殿上了禁制:“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做点什么?” 庄韫玉主动把睨洲的事前前后后给他说了,于是贺南弛就看着蒋歆的神色犹如一开始的庄韫玉和别荇那般几经变换,最后脱口也只剩了一句:“好吧……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们看看,这一世睨洲大人到底会如何?” 庄韫玉虽说还是平静的,语气却难免有些焦虑:“毕竟我们无法插手干预她的生命。” “帝俊。” 蒋歆摇了摇头,语气满是严肃:“我不是不能看,但却不能同任何人说。” “为何?” “世间万物自有其运动的轨迹所在,即使你此时只认为自己只是单纯想要去了解宣昭公主傅弥的一生,但这所带来的改变,无形之中已经开始了。”说着,他的神色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再者说,你认为如果我们这样做,真的能瞒过天君么。” 庄韫玉忽然握住了拳头。 “好了,你们俩都不必纠结。”贺南弛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蒋歆,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睨洲可有善终?” 蒋歆略微迟疑了一下,仍是闭上了眼,等他再次缓缓睁开眼,与贺南弛对视的时候,略微沉吟片刻,冲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诶,主人你们回来了!” 别荇昏昏欲睡,忽然看见桌旁趴着的贺南弛手指忽然动了动,接着贺南弛和庄韫玉都相继醒了过来,她看两个人面色都算不上多好,不禁有些担忧:“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 贺南弛忽然扬了扬眉,语调轻松畅快:“咱们可以在金陵呆上一段时间了。” 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她终究是舍不得改变睨洲这一世平静生活。 那些年跟着她长孙杳也,苦也吃了灾也挨过了,最后是差点命都没了。她给不了睨洲什么好东西,如今睨洲靠着她自己投了一个尊享荣华富贵的公主胎,那么她贺南弛又何必要为了自己这都长成疮疤了的执念而非要去改变她这得来不易的一生? 不如就这样,睨洲等了她几千年,她如今等睨洲几十年又何妨。 “嗯?回去?我不回去!” 那一日下了雨,花厅里贺南弛正和别荇用着早膳。 尚易淳和阿曲起的要晚一些,结果刚进来听见贺南弛说要将他们送回长名山继续修行,自然是说什么也不答应。阿曲小嘴一瘪就要向自家小叔撒娇,却发现小叔并没有来吃早饭。 “别找了,庄韫玉病了” 贺南弛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咸豆花:“这会人都认不清,他没法替你求情的。” 是的,弱不禁风的小凤凰又一次病倒在了夏秋交界之际,实际上是由于他的魂魄受过伤,于是转世轮回总要比别人孱弱一些,病在这个时候,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掌门,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阿曲眼珠子一转,立马就想出来了新的说辞:“修行不在于外界,理应在己身,心有道,则处处可修行!” ……庄韫玉你从哪找来这么个跟你一样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啊! 一百一十一.拜贴 贺南弛生平最怕的就是撒娇,看他们这样忍不住皱眉要训,就听见有人拍门。 “……?” 贺南弛挑眉看了看对面三个,见他们纷纷摆手表示不知情,这才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转为自己站起身去开门。 这宅子位置算不上很好,寻起来自然也非易事,于是拉开门一看,来着居然是那日庄韫玉救下的少年小皇帝和傅言郅,贺南弛的神色也难免有些诧异:“你们……” “是他们是他们!” 小皇帝一见贺南弛兴高采烈的欢呼一声,拽着傅言郅的袖子上蹿下跳:“小叔叔小叔叔!就是她和一个戴面具的救了我!” “不急。” 傅言郅温和一笑,安抚了见到救命恩人就一蹦三尺高的傅行遮,这才拱手向贺南弛告罪:“惊扰了掌门,实在是抱歉,起因是我这侄儿当日七夕贪玩,出门的时候不慎落水,听闻得那位与您同行的公子搭救这才捡回一条命,正贤那日同我描述了一番,我才猜测是您,今日冒昧前来,希望没有吓着您。” 一番话把姿态说的确实够高,贺南弛既然知道了那日救得不是普通人,也就做好了近日会有人上面来的打算,于是也不过淡然的摇摇头:“换是谁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掌门掌门,那日救我的人呢?!”傅行遮与他的两位表兄性格上的确是大相径庭,又或许是年岁尚小,这会左右张望着毫无半点君王的气概,只是跟着傅言郅一同乱喊:“听说他身高九尺面黑长髯!我想跟他学武艺!” 傅言郅:“……” 贺南弛:“……” 她可真想说很不巧啊皇帝陛下,那位身高九尺的黑脸大汉这会正在屋子里发着烧不肯喝药呢。 贺南弛和傅言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一丝无奈。贺南弛眼珠子一转,这才背着手对小皇帝笑了笑:“陛下,你同你三皇叔一样喊我掌门,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谁……谁啊” 傅行遮眨巴眨巴眼睛。 “我是长名山的掌门,贺南弛。”贺南弛微笑着说完,看着对面少年眼中的光亮随着她的自报家门而越发璀璨了一些:“所以你现在觉得是黑脸大汉更厉害呢,还是我更厉害?” “黑脸大汉!” 小皇帝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倒还真是念念不忘。 贺南弛本心是不愿意庄韫玉去见这些莫名其妙的外来人;也或许是心底深处那她本以为消失已久心魔又在作祟,这会她居然升起来些厌烦的情绪——干脆把庄韫玉带回长名锁起来也不错吧? “找我吗?” 庄韫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由于始终高烧不退,他搭在贺南弛肩上的那只手温度略高了一些。 不出贺南弛所料,傅行遮见了庄韫玉的真人果然失望,他上下看了半天,这才啊了一声:“看着好弱啊……” “是吗?” 庄韫玉声音极轻:“陛下您看着我。” 被人喊了一声,傅行遮下意识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就在片刻之间庄韫玉的双眼染上一抹赤金色,还没等旁边的两个人反应,就听他冲傅行遮笑道:“您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是一般人,您的小叔对您那么好,时刻陪着您才在那天夜里救了您啊,不是么?” “唔……” 傅行遮也不知为何,没了之前的上蹿下跳,只是呆愣的点头。 见对方的反应效果不错,庄韫玉便继续引导:“但是毕竟您那夜是偷偷出去的,太多人知道肯定不好,所以您会继续保守这个秘密的,没错吧?” “对……” “好,陛下,您做的很好,今天走了这样多的路,相信您肯定也累了,一会等我摇响铃铛的时候,您就会睡着。” 庄韫玉瞥了一眼巷尾的停着的马车,顿了一刻,晃了动了袖笼里的铃铛。 本是极为寻常的铃铛声响,傅行遮在下一刻果真如他所说便倒在了傅言郅的怀里。 “这!” “三王爷不必紧张。” 时间过得飞快,上一次见面还是三殿下,如今就成了天子近臣的三皇叔,权势滔天,无人不知。 庄韫玉想到这里,冲他微微笑着:“只是一点幻术,以后陛下只会认为在那救了他的是您,故而与您无害,与在下更是有利。” 他这份说辞过于官方和无私,傅言郅听了也只是皱着眉反问:“救了当今天子,可不是小功劳。” 言下之意不过就是怀疑他的用心了。 “高官厚禄,并非所求。” 庄韫玉摇摇头,他披散着发,沐浴在晨光里整个人的神态都显得温柔非常:“只求和心爱之人相守便是。” 说着,他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鄙人胸无大志,让王爷见笑了。” “怎么会。” 傅言郅也是个人精,这会说话当然是八面玲珑不给留下半点不是:“人各有志,活的开心就是了。” “你们也别在这互相吹捧了” 贺南弛哭笑不得:“今日也感谢王爷亲临,等改日有空,我们必当上门拜谢。” 这是下逐客令了。 傅言郅暗自思忖,面上仍是温温和和的,不显山不露水:“那就改日再见……不过这个还请掌门收下” 说着递来一件事物。 原来是张拜帖。 “贺掌门如今在金陵,若是有什么麻烦不便的,想必我的拜贴还是能起些作用。”傅言郅是个聪明人,倒也不去过度强调自己的权势亦或是其他,一来二去这么几趟也倒是给贺南弛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起初这人几次三番要去长名所带来的不良感官倒也所剩无几。 她痛快收下,与人寒暄几句就也关门送客了。 只是傅言郅前脚刚走,后贺南弛后脚就眼见整个屋子四周被人为的支起了一个保护的结界。 这结界虽为极其不显眼的透明色,但渡劫期大能经过,便可看出其中流转的凤凰金印。 这是作甚? 贺南弛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比大家穿的都厚的始作俑者庄韫玉。 “安全第一。” 庄韫玉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转头潇洒的就走了。 一百一十二.好巧 贺南弛实在是对这男人变化莫测的的心思感到了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晚上房门被人敲响。 “进” 贺南弛放下手里的东西,一看进门是尚易淳,不免有些惊讶:“怎么来了?” 尚易淳本就不是个胆大的,这下似乎是积攒了许久的勇气才结结巴巴的到了贺南弛的面前,轻声问:“掌门,我有件事,想问好久了。” “你是想问庄韫玉是不是庄卞的事?” 贺南弛有些欣慰的看着拼命点头的尚易淳:“好孩子,你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掌门一个直线球打过来,把尚易淳那句庄韫玉和庄卞是什么关系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所以……就是说,你们……都知道?”尚易淳面有菜色,连转头的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就我现在才知道?” 贺南弛略微有些心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凡事比别人反应都要慢半拍的孩子,只能好心建议道:“要不你直接去问他……” “碰!” 尚易淳转头就走,第一次在自己的师尊面前展现出这般一往无前发杀气来。 说来有趣,也不知道庄韫玉那一夜是怎么解释的,到了第二日众人碰头,贺南弛瞧着尚易淳去看庄韫玉时候的眼神,感觉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了似的。 贺南弛只能说是极为不适应他这个表情,打断了他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尚易淳,阿曲” 两人都看向她。 “明日开始,你们就去贺山吧,那边我已经找人打点好了,你们明日开始就可以在那里修行学习,等到了年末,咱们一同回去。” 尚易淳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贺家在傅氏王朝绵延数代,子孙遍布各行各业,修仙者更是不计其数,而这座以贺姓命名的山,便是贺家修行的山门,贺门所在。 据传,贺山坐拥着无可比拟的灵脉矿石,可以说是与长名山都是不相上下的。 加上如今坐镇贺山的还是曾经国师,金丹后期的宗师贺如风,更为贺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而能以外姓身份在其中修行的人屈指可数,今日因为贺南弛的帮助而获得这样的机缘,自然是意外之喜。 “别搞感恩戴德痛哭流涕那一套了。” 贺南弛看他眼泪就要出来,不免有些头疼:“我今日要出去一趟,你们自己收拾收拾,下午有人来接你们。” “师尊去哪?” 庄韫玉忽然出声,贺南弛嗤笑一声:“去喝花酒。” 这显然就是气话了,哪有人大白天去喝花酒的。 “那我陪师尊去。” 庄韫玉二话不说就要起身,却被贺南弛一把按了下去,十分没好气:“得了吧,您这小身板,去了别被人家喝了才是。” 贺南弛用了早饭便潇洒的走了,她告别了家里的几个就出了门。沿着巷子走到了底,就与迎面走来的傅言郅遇了个正好。 “贺掌门。” 傅言郅今日穿了一身青绿的袍子,好似一挺青竹,俊美的有些过分。 他看起来似乎一点对二人的相遇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微微一笑,颔首:“好巧,又见面了。” 一百一十三.齐诃 贺南弛今日穿了身水色长裙,配饰也是金陵时下许多女儿家所钟爱的款式,这让她此时看起来就好像是哪家的大小姐独自出门游玩之时,遇上了倾慕她已久的男子似的。 两个人站在早秋的风里,看起来是一顶一的俊俏养眼。 “倒也不巧。” 贺南弛笑了笑:“我是特意出来见王爷的,难道王爷不是?” “哦,此话怎讲?” 傅言郅颇感有趣的眯了眯眼睛:“掌门怎知道我是来见您的?” “这离宫里至少也要有一个时辰的车程,王爷不是要见我,何必如此奔波,靴子上溅了这样多的泥点子,怕王爷是要心疼了。” 贺南弛说着,还没等傅言郅说出下一句客套的话语,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近乎颤抖的:“齐诃……你既然什么都记得,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对面傅言郅脸上的游刃有余和轻快就像是被她的这句话给固定住了。 他面色有些逐渐变得青灰,却一直没说过话。 “你明明知道师傅永远都会向着你。” 贺南弛稍微走近了一些,她与傅言郅身高相仿,如今穿上金陵时兴的厚底鞋,看着似乎还要高一些,她满脸的怀念,像是要拍拍对方的脑袋,却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只是轻轻的问道:“为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毛笔,什么都不肯说呢?” “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言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可望向她的眼神却又恢复成了贺南弛记忆里所熟悉的温和,以及过分让人心疼的胆怯。就如同她第一次为他涂药时那样。 她对齐诃的怜爱,也是因为这个孩子总让她想起还住在江南老家的幼年时光里,那条总是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她的小狗。 疏离,胆怯,渴望被关爱。 “从你带着小皇帝来的时候。”贺南弛强力压制了自己心头的酸涩,只是扬起一个笑容,试图让气氛轻快一些:“你身上有那节神木的味道,所以苍珏是你这一世的躯壳?” “是。” 被贺南弛轻而易举的猜出了一切,傅言郅看起来反而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被……就是作为苍珏死了一次之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您帮我借着神木复生,之后养得好了一些的魂魄飘飘荡荡的,就进了这具身体,我不是不想说,只是我觉得师傅现在看起来很幸福,我可以远远的等着就是了。” 贺南弛更是不好过。 本来这三世她都应当守好齐诃,第一世叫他惨死边疆,如今更是…… “齐诃。” 贺南弛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你还能记起自己第二次转生时候的事情么?” 此言一出,傅言郅的神色有些异样,却被他很快遮掩过去了:“并无……师尊难道能记起以前的事情?” 贺南弛心里一松,也不只是该高兴还是难受,如今看来只有她和庄韫玉还记得过去的事情,想要知道上一世的事情,难度无疑更是变大了许多。但她同样不希望傅言郅,也就是齐诃回忆起那些惨痛的事情。 如果他能够如此这般,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回去当花神,自然也是极好的。 一百一十四.入局 经过了这样漫长的时光,贺南驰看着与当年相差无几的齐诃,居然头一次有了完全放下心的感觉。 还好,总有人没忘记那份初心。 只是与此同时的宅子里,也发生着一些导致翻天覆地的事情。 贺南弛刚刚出门,一场暴雨就不期而至。一场秋雨一场寒,等到雨停了,众人感觉天气果真又凉了许多。 听完贺南驰的安排后,阿曲和尚易淳兴高采烈的为明日的行程而去收拾行囊了,两个闹腾的一,院子里这下就安静了。 庄韫玉躺也躺不住,就索性自己裹着件袍子坐在亭内对着手里的书本摆棋局,看起来心无旁骛,极其认真。 夏秋之交的那场高烧持续了很久,即使是贺南弛的内力温养,和她带来的珍贵药材也没能让庄韫玉完全好起来。 他看起来比起瘦了许多,也更加畏寒。此时刚刚入秋,庄韫玉就拥着袍子坐在那看棋谱,翻书时候,那细瘦的指节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任凭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心惊…似乎这个人,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似的。 “我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你想要什么。” 他的棋局已然成型之时,天上一缕白云晃晃悠悠的落了下来,在他对面化作了一个人形——来者正是獬豸。 他看了看自己面前已然成型的棋局,几乎好一会没喘过气来,兴许是休息了一下,才用一种近乎是痛心疾首的口气质问:“凤凰?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就算复原棋局,一切也回不去啦了啊!?” 庄韫玉如今眼前复原出来的棋局,是当年长孙杳也走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盘棋局 他看对方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的血气上涌:“你就这么熬?熬到现在要死了,你就开心了?你想过我为什么来么!是你的命石!命石有了裂纹!我和天君都看见了!你要死了啊帝俊!魂飞魄散的那种死!没有转世也没有轮回了!” 獬豸悲愤的怒吼带着声如洪钟的效果,回荡在结界笼罩起的亭子里,震的庄韫玉脑袋发胀,他本就难受的要命,这会只来得及看了对方一眼就往下要倒,獬豸刚刚还恨着他的任性,这会又忍不住去扶他,软下声音去劝说:“跟我回去吧?嗯?好不好?不然你该怎么办啊…你真的就想这样死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是他叫你来找我的?” 庄韫玉避而不答,只是随口问了个莫名的问题,獬豸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日的确是天君要他下来,可帝俊…从来就不是与他这位父亲和平相处的主啊。 他如今希望听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我就做一件事,后面,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庄韫玉微微一笑,看起来似乎并不期待他纠结会给出怎样的答案,那笑容里的冷意却叫人遍体生寒:“杀了齐诃,我就跟你走。” 听到他这样说,獬豸反倒是平静下来,只是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帝俊,到底……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如今也该告诉我了。” 一百一十五.恩怨 长孙杳也踏入闻春殿的时候,四周的安静的极了,与齐诃那侍从环绕的静心殿几乎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自然不是天君之子的用度规格,实际上这个结果倒也是怪不了别人。 长孙杳也进闻春殿向来是没有约束的,她只是走着,忽然有些出神的回忆起了自己听过的那些传言,似乎有位仙娥曾经说过,是帝俊刚到天界那会就是个性情古怪的,不爱与人接近于是身边伺候的除了一个徐若谷就没有其他人了。 “奇怪。” 帝俊虽然总爱呆在自己的寝宫不出,但大多数时间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厨房里,可长孙杳也今日哪哪都看了也没见到人。 难道…… 热气弥漫间的浴池,一只素白的手忽然从池子里伸了出来,下一刻就死死的抠住了池边! 那手臂白皙有力,线条漂亮的不像话。但似乎手的主人正在经受某种巨大的痛苦,让他用了过大的力气以至于青筋毕露。 过了许久,他才卸了劲,身体逐渐滑落下去。此时池水的全貌——原本从天池引下的泉水应当是清亮澄澈,他所沐浴的这处却不知为何是带着诡异的暗红色,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起波纹。而他腹部巨大的创口仍在流着深红色的脓水。 帝俊这会似乎是疼极了,才将自己的后背抵在池壁上,正微微的发着抖,一声不吭。 直到他感受到了长孙杳也的气息,这才忽然睁开眼—— 长孙杳也此时走到浴池门口,帝俊刚好推门出来。 他刚沐浴完,披着件苍绿的袍子,并没有打扮的很正经,雪白的胸口晃眼,等他走到长孙杳也面前的时候带起一阵略微苦涩的青橘气息,叫人精神一振。 “师尊” “啪” 长孙杳也这一巴掌来的毫无预兆,却下了狠手。一掌下去,侧脸马上就红了起来。 “你何苦伤他?” 长孙杳也面色如常,只是声音带着些无法掩饰的怒气:“帝俊!你是未来的天君,理应和孝亲敬长,花神本就体弱,如何受得了你的一击。” 讲到此时,她仍是希望对方能给出点反应,即使是辩解也好啊,告诉她这一切,与他无关。 哪知帝俊仍是一句话都不肯多,忽然将长孙杳也拉入在怀里,随后化作原型,受了一道忽然而至天雷。 长孙杳也愕然。 她刚刚一心想着帝俊欺辱齐诃,却忘了不敬先天神君自然是要受罚的。 今日她自人界回来,刚到天界就偶遇了齐诃身边婢子春满,看她红肿着双眼便知大约又出了什么事。 待她几番追问之下才知道是帝俊打了齐诃,齐诃忍下来了不想声张,可他本就身体羸弱,这刚回了静心殿就吐了血,这会正昏迷着,人事不知。 她虽说是对齐诃有所偏心,但那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身体羸弱,法力低微,可帝俊自小就继承了凤凰血脉,是天界未来的主人,何须和一个花神过不去? 教不严师之惰,她自认为是是责无旁贷。那边给齐诃看了伤,就径直来了闻春殿。 哪知还有这么一出 等到雷云散去,帝俊又化成了之前的模样轻轻松开了长孙杳也,又往后退了几步,只是仍是抿着唇的模样,肿着半张脸,显然不愿多言。 一百一十六.委屈 又来了。 长孙杳也在心里吐出一口恶气——帝俊从小就爱这样,无论是夸他还是骂他,总是半点反应都得不到,就爱摆出这么一副“我不愿与你多说,你爱如何如何的表情。” 气谁呢? 喜不喜欢高不高兴直接说出来是能给他老人家累死? 就不能学学齐诃,高兴就说高兴,难受直说难受? 长孙杳也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人师身份,最后只能是将愤怒压制在心头化作深切的无奈和失望。 她不愿多费口舌,于是只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了此行最重要的话语:“传天君的意思,禁足一月,异以儆效尤,望殿下切勿再犯。” 言毕,这才拂袖而去。 似乎她的离开抽走了帝俊全身所有的力气,随着长孙杳也的气息消失在门口,他这才再也支撑不住似的,一阵踉跄后退继而跪倒在地,呛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真可怜啊…我的儿。” 身后的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了一个满是笑意的女声,那女人身形妙曼,体态轻盈,她也的确拥有着足矣让任何一个见过她的人铭记的美丽和气度。 等她款款行至帝俊的身前,一身流光溢彩的宫裙优雅的划出一个弧度来,也点亮了灰暗的闻春殿 她似是打量欣赏了一阵帝俊如今狼狈的模样,这才半蹲下来,好似怜惜的孩子的母亲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哪知帝俊悍然抬头,一双烧的赤红的眼满是杀气,他同时又伸手将对方格挡开来,腹中阵阵血气上涌,逼得他嗓音粗粝:“滚开!” “诶,小凤凰,脾气怎得和陆瑶是一模一样啊?平和一点嘛” 黑暗中走出的女子华服披身,圆眼薄唇,美丽的能叫人呼吸一滞,但最重要的是,她和委顿在地的帝俊居然有些相似。 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 “别拿你的脏嘴去说我母亲的名字。”帝俊一张嘴更是毫不留情,他拖着身子往后稍稍,让自己借着靠墙的力气不至于摔倒。 等到他能够喘匀了气,忙不迭就抬头去挑衅对方:“踩着自己亲姐姐的尸骨去做天君的女人,活在黑暗中连一个名分都没……” 噗呲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那是异物穿透了血肉的声响。 剧痛弥漫,带着伤口处扩散开的冷意,让帝俊有那么几刻的时间里,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他并不知道,即使是短暂的失去知觉,他也一直死死地拽着着面前的陆覃。 正是她以手为刃,又一次穿透了他腹间的尚在流着脓水的伤口。 那是今日,齐诃指示春满给他下的毒。 “小凤凰” 陆覃并不在意对方拽着自己的衣袖,只是语气温柔:“怎么总学不会好好说话呢?非要吃点苦头……唉,无妨,姨母如今来教你,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似是很满意的欣赏着帝俊的身子因为剧痛而无意识的颤抖,那节细白的脖颈更是犹如濒死的天鹅而挺起,足够激起任何人的施虐欲。 她微微笑着,舔了一下自己指尖带着点点金色的鲜血,露出了几为满足的神色:“阿俊…真是姨母喜欢的好孩子,可是怎么总要对别人留情呢?” “我们凤凰一族的未来和命脉,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你可明白么?” 陆覃说着,身后的一双翅膀随之完全张开—— 她是成年期的大凤凰,翅膀完全张开时能将帝俊完全笼罩其中——此时的帝俊也失去了反抗和说不的能力了。 陆覃一双柔荑自他的胸口滑下,到了伤口的位置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下的人一阵颤抖,她只是微微一笑,自她手里散发出一阵柔和的金光,帝俊的伤口也随之极快的复原了。 “所以这个陆覃是……” 露亭里,獬豸有些语塞——他这不听则已,一听居然来了个惊天动地的八卦。 帝俊的姨母,居然是天君的情人。可是事实上关于这位心狠手辣又与陆瑶容貌相似的女子,獬豸自己的确只在帝俊的故事里才听说过,如若属实,究竟是陆覃藏的太深还是…… 还没等他细想此,就听对方接着说道 “之后,她问了我一些事” 陆覃作为一位成年期的凤凰,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天赋能力。 她能够疗愈伤病,只剩一口气的人,只要她想都能够把人拉回来。 只是她现如今治好了帝俊的伤,却没拔除齐诃用的毒药剩下的余毒,只是笑着坐在他身边,温柔的问:“疼吗?” 帝俊半靠在柱子边,额上冷汗直冒,却半句都不想搭理对方。 他第一次知道陆覃的存在,是在母亲的忌日上。 最初回到天君身边,他全然以为眼前的望着他红了眼眶父君同他一样思念着母亲……直到撞见了他与陆覃的事情,他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喜欢,只是有一样的或是有些相似的脸就足够了。 从那一日开始,他便会在见到天君的时候无端呕吐——他恨得眼红,却只能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来抑制自己的恶心。 因为他一无所有,无力抗争 “你真是又认死理又倔犟” 陆覃看他这副宁死不屈的神情,只是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奇道:“你为什么不跟那个小文曲说清楚?说清楚是那个花神给你下了毒,你只是反击了。” “如果…一开始就被认定了有罪,解释再多,也是枉然。” 帝俊总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大概是疼得太厉害,又或是毒如心窍无可救药,居然接过了陆覃的话头:“她希望做错事的人,不是齐诃。” “迂腐” 陆覃冷笑一声:“小家伙,你当有人看不出来你喜欢文曲?你记着,你如此退让作态,到最后只会一无所有,也没人会感谢你,只会将你当做个傻子罢了!” “说这个做甚。” 帝俊这会脸色白的近乎透明,用着气声又问:“你不是想要我的心窍么?在这给我出谋划策,不如来个痛快” 说着,他竟是绽开了一个满足笑容:“我好早点死…下一世,做个什么都没有的凡人就好了。” 一百一十七.余孽 之后每每当他回忆起这段往事,也会感叹那时的自己那比起后来更多了些年轻人的无畏和悲观厌世的青涩。 若是换到如今他再遇到这种情况,他大会和对方打周旋交锋,再找机会逃出去,只是那时候他宁愿就这么死了,都不想与对方多说什么。 便是如此,让帝俊对着陆覃说出那些自暴自弃的话语后,居然有种解脱的快感。 陆覃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谁都不爱,她爱权势,爱力量,她委身天君,想要的只是把凤凰一族带回天界的至高位罢了。 他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气,等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哪知道她只是一愣,继而愉快的笑了起来:“不,我暂时不想你死,好孩子,姨母要给你讲一些更有意思的事情。” 说着,她长袖一阵,四周多了一层法阵隔音,做好了万全准备,她这才托着腮,笑眯眯的说:“你们都没怀疑过,那个小花神当年怎么会走丢么?也不曾怀疑,身体孱弱就能让一个先天神体法力低弱成那样?” 她愉悦的欣赏着帝俊逐渐变得疑惑的神情,哈哈大笑起来,过了才说:“傻孩子,三界里只有一种情况才会是这样啊!” “母体或者父亲....并非神族。”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帝俊呢喃着,自己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事实上在三界之内并非没有跨种族通婚的先例。只是这种跨越种族的结合,天道最终都让这些结合者的后代,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譬如帝俊的终身无法治愈的心疾,就是由于陆瑶当年违背天道法则,执意为天君生育后代所导致的结果。 所以齐诃的羸弱和走丢,不是意外么……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陆覃,陆覃似乎也对帝俊这般反应满意极了,欣赏了好一会才如同大发慈悲的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齐诃的生父啊,不是天君。” “他自己…知道?” “他当然知道。” 陆覃嗤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呆坐在那的傻外甥:“你以为凭借他自己的力量,能给先天神体的凤凰下了毒而不被法则惩罚?他给你下的是彼岸梦,你差点就翘辫子了,小子。” 彼岸梦,正是出自当年凤凰族的死敌,鬼王宗烈之手的剧毒。 是以彼岸花所炼制而成,起初仅仅是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就是再好的大夫也诊断不出什么结果来,直至最后在梦境之中死去时,也是面色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也是这种能够腐蚀凤凰内丹的毒药,曾经要了陆瑶和陆覃的父亲陆铖,也是凤凰一族族长的性命 所以若不是陆覃出手。 他今日或许就要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了。 “他的生父是鬼族?” 陆覃提点了一句,帝俊这便反应过来,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反问:“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陆覃纤指一挥,身下就多了一架美人榻,她换了个姿势躺着,眼神撇了撇自己的这一惊一乍的外甥,有些为他智力担忧似的一皱着眉。 美人蹙眉本是一副美景,可在帝俊看过去,只觉得对方脸上都写着他没药救了几个大字,陆覃唉声叹气了好一会,这才继续答疑解惑:“碧霖那丫头本就不是个守得了规矩,耐得住寂寞的主,你当天君不知道?最多是猜不到碧霖胆大到敢留个种下来吧?” 帝俊忽然沉默了。 时至今日,对方所有的暗中算计,恶意相待都有了原因,但这未免也是过度惊悚的一场骗局。 与此同时,和凄清寂静的闻春殿恰好相反,齐诃的静心殿这会倒是热闹非凡。 自他吐血晕厥之后,多少与他交好的仙君都来探望,将他这寝宫挤得是水泄不通,长孙杳也来的时候,春满一眼就看见了她,连忙将她引进内殿。 装饰华美的内殿尽头就是齐诃的床铺,围帐低垂,影影绰绰可见其中的人儿。 “怎么了,仙君?” 春满看长孙杳也忽然停住了脚步又不往前走了,略微有不安的小声询问。 “无事。” 长孙杳也只是摇头,并没有说出此时自己的内心所想…因为她在进来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了凄清冷清的闻春殿。 帝俊他,可有害怕过? 长孙杳也看了看仍在昏睡的齐诃,吩咐了几句照顾他的仙娥,这才走出寝殿的门,春满抹着眼泪,跟着她背后出来:“文曲星大人…我们殿下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长孙杳也受不住身边的人哭哭啼啼,口气不善的反问了一句,但她一看小姑娘哭成这样,又只当她是衷心侍主,一时害怕。 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她努力放软了自己的声音:“不会有事的,你再来同我说说,那一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满本来哭的专心致志,一听长孙杳也这样问,脸色一僵,吞吞吐吐的说:“就是奴婢那日说的…” 长孙杳也皱着眉听她复述,正要开口说话,就听殿内喧嚷。 原来是齐诃醒了。 他看着走进来的长孙杳也,努力要挤出一个微笑,却还是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师…师尊” “别说话了。” 长孙杳也看他咳的撕心裂肺都替他难受,索性打断了他问:“现在感觉如何?” “没事了。” 齐诃气若游丝:“师尊,您别怪阿俊,不是他的错…他也不好过,我能理解他。” “他错了的地方,天君自然会处置,你好生休息吧。” 长孙杳也平静的为他掖了掖被角,脸上的神情也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为师先走了。” “师尊!” 却还没等长孙杳也走到门口,齐诃呼喊的声音颤抖凄厉:“您不信我?” “你想太多了。” 长孙杳也背对着他,有些无奈的闭了闭眼睛,试图解释:“我只是……” “我知道,你们都爱他多一些。” 齐诃撕心裂肺的咳着,清瘦的脊背弓成一个可怕的弧度,他一只手抓在床边,因为过度用力,手上青筋更是根根毕现:“我不如他…我那么丑,是我该死!我该死!” 一百一十八.扭曲 长孙杳也无声的叹了口气,只觉得今日发愁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要多。 可她还是不放心对方的状态,于是还是转头回来软声温言安慰:“没有的事,你都想哪去了?我只是来看你,确定你没事了,我就回去了。” “可…我羡慕他。” 齐诃敏感于自己的长相,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一张面具,此时他无声的抽泣着,一双手拼命的按着自己的脸上的面具:“如果我没有受伤,如果我…” “齐诃。” 长孙杳也极其罕见的训斥了他一声,因为她忽然严肃起来呵斥人的模样,叫齐诃瞬间呆站在原地:“师尊……” “你也知道师尊一直欣赏你,关注你,这不是怜悯,也与长相毫无关系。我只看人,看人品,你明白吗?” 她皱着眉,似乎是斟酌了一会用词,又说:“这次的事情,你们俩究竟为何起了龃龉,我不再过问,但是不要再有下次,你们好歹是兄弟。” 言尽于此,她全然不顾齐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转身化为一道流光,顷刻之间身影就不见了踪迹。 “她都知道了…” 春满进来的时候,就看齐诃呢喃自语着跪倒在地,一个劲的重复这句话。 她哭着上去扶住齐诃,又一个劲的磕头:“都是婢子的错!是婢子牵连了殿下!婢子这就去和文曲星大人请罪。” “请什么罪!” 齐诃一声怒吼吓得春满半步不敢挪动,只见他的双眼透过面具,带着可怖的血红色,许久,他忽然放声笑了起来:“就算你不去…我也想杀他,彼岸梦,下的很好,这次,我倒要看看谁能救他!” 春满不懂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但齐诃如何猜不到原由? 长孙杳也因为某些原因而怀疑了他所说的“真相”,极有可能是对春满用了些法术,探看到了那段记忆。 我怎么没杀了她呢? 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抽泣的仙娥,心中升起的念头恶毒而扭曲——杀了她,正好嫁祸给帝俊那个野种就是了。 “哈切!” 闻春殿里,和陆覃对坐的帝俊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难受极了,只觉得自己身上忽冷忽热,连带着许久未曾作祟的心口也疼了起来。 “你很像你外公” 陆覃似乎是凝视了一会帝俊被疼痛折磨的憔悴的面容,平静的转过头去不看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父亲是凤凰,不幸母亲是半妖,最后天道的谴责,也叫他终身受到心疾的折磨。” 陆覃神色呆滞,看不出喜悲,说着,她只是低下头来玩着自己的裙角:“大概就是疼得太刻骨铭心,所以他这人守旧的很,决不允许后代和外族有任何接触”陆覃微微的眯着眼,像是回忆起来什么很愉悦的事情:“结果出了你娘那个奇葩” “注意用词。” 高烧让帝俊双颊烧的嫣红,他无力的往后一靠,艰难的吸了几口气:“她是…很好的人” “让你病痛缠身的好人?” “让我有机会…看见世间万物的好人。” 一百一十九.撞见 彼岸梦的毒来势汹汹,以至于帝俊高烧不退,甚至都不知道陆覃是何时为他拔出了余毒,何时又离开了他的闻春殿。 他只是睡着,又在昏昏沉沉之中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 梦里他变小了许多,他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满脸冷淡的对长孙杳也说,要回到天君身边的那一幕。 “…哭了?” 重返闻春殿的长孙杳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床榻上昏睡的帝俊满脸泪水,看着这个万年表情不变的家伙居然在无声的哭泣,她几乎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的确,齐诃猜对了原因。 她的确是在春满的记忆里看见了事情的始末,思来想去,这次的确是她不该,一开始一心急就…还打了他 长孙杳也心虚,知道这次是自己冤枉了帝俊,就想着回来看看这小子,哪知道进门一看,这人在床上睡着还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 长孙杳也叫了半天没得到反应,于是半跪在他床前,结果伸手一摸却发现这人浑身滚烫,她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醒醒!小凤凰你醒醒!” 光线流转,长孙杳也这才发现这人烧的整张脸通红。 “怎么回事啊万年不生病的忽然病了!” 长孙杳也骂骂咧咧的往后退了几步,毫不犹豫伸手就掐诀,下一刻便见金色的法阵在她身前亮起,烈烈狂风吹得长孙杳也袖袍鼓胀,这还没等法阵对面的人说话,她赶忙大喊:“臭树苗!赶紧来!孩子要烧傻了” “啊,什么孩子?” 法阵那边被喊臭树苗的男人有一把干净的年轻嗓音,闻言一阵诧异:“老酒鬼,你是不是睡昏头了?” “就是你喜欢的那只凤凰!他已经烧懵了!” 长孙杳也烦躁不堪的跪坐在床边,将帝俊半搂起来,以法力为他的身体降温:“快点来啊臭树苗!” 被长孙杳也发颤的呼唤声吓了一跳,于是梧息匆匆忙忙的拎着药箱就往闻春殿赶,等到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长孙杳也满头大汗的抱着昏睡的帝俊,他连忙上前:“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一见是他到了,长孙杳也就像是见了救星似的,将帝俊软倒的身体往他手里送送,满眼都是期盼:“你快看看吧。” “好” 梧息和长孙杳也是千年的酒友,与长孙杳也这种后天飞升的不相同,梧息他的原型就是上古的梧桐树,凤凰非梧桐不栖,故而化作人形的梧息对于凤凰本身就有极大的吸引力,那会还在幼年的帝俊,每每做错了事都会躲去梧息那,把他当个保护伞似的。 只是自从帝俊和长孙杳也关系疏远之后,大概是怕梧息夹在他们两人之间会难做,帝俊也自觉的远离了他,算来也有极长的时间没有联系过了。 梧息半蹲在床前,去看那比起记忆中不知道是消瘦了多少的少年,忍不住有些心酸的叹了口气,好一会才收敛心神去诊治他的情况。 “他到底怎么了?” 长孙杳也几千年没见过好友的脸色变换的这般精彩,忍不住去问的时候,梧息却松开了手,侵入对方身体探查情况的叶片也随之收了回来。 长孙杳也只觉得眉峰一跳,心里也随之升起了不安的情绪。 “老酒鬼。” 梧息抬头去看她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没告诉我,小凤凰还有心疾啊?” “心疾?” 一百二十.做梦(上) “什么心疾?” 长孙杳也见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似再说玩笑话,神色也逐渐肃然:“你说清楚!他小子不是一直好好的,能跑能跳,一个神仙怎么可能得那些病?他可是先天神体!” “我们都忘了。” 梧息被长孙杳也拽得无法动弹,可眼神还是不住的看向床上昏睡的人:“他父母并非同族…这是天道,给予他的惩罚?” “这算什么事…” 一室死寂,许久,长孙杳也咬着牙,她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感觉这的每个字都像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父母生育子女的时候从未问过他们愿不愿意,现在却要子女去为他们的错误买单?凭什么?” “别说那些了。” 梧息心里苦涩难当,但这会帝俊的情况已然不允许他们再拖延下去了,他当机立断便说:“小凤凰身上的心疾并非我们有能力去根治的,他今日的高烧不退是由于身上的余毒作祟,我猜想,他在中毒之后,的确是有人为他拔了毒,却没成想他体质孱弱,这毒已入了心窍。”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长孙杳也心中多了个猜想却不敢说出口,只是有些焦躁的:“怎么能救他,赶紧说!” “接下来,至少一个月,你不能离开他身边” 梧息犹豫半天才说:“这毒难以根治,你需要在他出现症状的时候及时为他施针放血排毒,至少一个月,否则我怕这毒,要跟随他一生的。” 帝俊很久都没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了。没有噩梦,也没有忽然的惊醒,以至于他睁开眼睛的那一下,对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发晕。 此时正是日落,柔和的金光透过打开的窗,几乎映亮了整个宫室,给周遭的一切都装点上了丝丝温柔的暖意。 “醒了?” 长孙杳也一进门就看见这小子坐起来了,哪成想自己一开口对方反而全身僵直,不免有些气结:“就有这么怕我?” “您不是去看花神了么?” 一场高烧之后,他说话的嗓音也是喑哑的,他的美丽仍是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模样,似乎时光都格外眷顾了他一些,不忍他又半分变化,这只凤凰就如同他们每一个与之相关者记忆中的模样,一直就在那。 虽然这人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可她自己想着想着,反倒是瞬间就心软下去了。 他自幼丧母,那么无论如何,想要通过权势和利益来自我保护本就没有什么可指摘的,自己过去的那些态度,或许是严苛了一些。 “师尊冤枉你了。” 长孙杳也长叹一声,还是乖乖的认了错,她原以为这家伙好歹也要哭闹一场,哪知道他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你…不生气?” 长孙杳也看他如此这般奇异的反应,只疑心是那毒和高烧把这小子脑子烧坏了,于是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他的反应。哪知帝俊只是笑,他大病初愈,脸上的笑容又带着些满足…或是讨好:“我不会生气的,您好不容易,入我梦一会,我想和您多待会。” 所以他以为这是一场梦? 长孙杳也瞠目结舌,却也感觉到了一阵挫败。 自己就是好声好气的坐下来同他聊了几句,这家伙就认定只是一场梦?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 一百二十一.做梦(下) 算了,做梦就做吧,正好趁机问些事情。 文曲星大人向来想的开,思索至此,看了看面前认定自己还在梦里的帝俊,轻声问:“身上还难受吗?” “难受。” 病的迷迷糊糊的帝俊,比起平时一副虚假笑容的模样唯实可爱了不少,问他什么就答什么,久病未曾束发,他一头青丝披垂,只是用一双满是孺慕的大眼睛望着长孙杳也,如同小时候几乎没有分别。 “哪难受啊?” 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长孙杳也这会是真的怜爱了面前的小凤凰,声音都放轻了一些:“跟师尊说” “喘不上来气…伤口也疼…” “为什么会受伤?” 长孙杳也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简直成了什么催人清醒的魔咒,就在她问出口的下一刻,帝俊忽然身子一僵,他似乎是只来得及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极快的侧过身子去。 他皱着眉头,看起来痛苦万分的喷出了一大口血! “小凤凰!” 长孙杳也看着一地猩红就觉着眼前发晕,下意识就要催动法诀去喊梧息…却被一只冰凉潮湿的手扣住了手腕。 “不用…师尊” 吐了一大口血,帝俊的脸色似乎好了起来,他对着长孙杳也摇了摇头,随即又咳出不少颜色略淡的血来:“只是我在自己身上下的禁制”他如此解释:“我怕自己会在意外中说了不该说的,在开口之前就会…被反噬” “禁令咒?” 听了他的话,长孙杳也气的血涌头顶,她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才能以“平静”的口吻反问:“帝俊?你疯了吗?往自己身上下这个?!” “师尊” 帝俊给自己的禁令咒生了效,吐了那口血之后他也就清醒过来,意识到刚刚的种种并非梦境,于是他也只是无奈的嗯了一声:“我知道的太多了,但我不能说。” 时间回到他与陆覃对话的结尾。 “你真是个蠢货。” 陆覃叹为观止的看着他往自己身上下了无法说出齐诃真实身份的禁令咒:“这明明是你报复花神的好机会,你这在做什么?” “报复齐诃无所谓,但这一切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说什么不应该牵连师尊。” 咒语如同枷锁扣在心上,让他原本就不甚健壮的心脏更是不堪重负,帝俊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我不在乎齐诃是死是活,但是师尊会因为他受到伤害,我不允许。” 好想揍人。 文官长孙杳也这会当然是无从知道这些曾发生在闻春殿的秘辛事情,她这会只能是对着帝俊软硬不吃的模样气得难受。 可又拿对方没什么办法,就他这样,自己要是一怒之下再做点什么,这人这身骨头架子怕是都能散架了。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长孙杳也跟帝俊相处久了,也算是给她自己总结了一套如何不被帝俊气死的秘诀,首先第一条就是——聊不通赵钱孙李,就和这认死理的家伙聊周吴郑王。 她灵机一动,索性不再和帝俊掰扯那些已然毫无意义,或是对方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不说不要紧,总有机会知道。 “我不是故意赖着不走,你的身体需要我施针拔毒,最多一个月我也就走了,你放心吧” 一百二十二.相处 “施…针?” 帝俊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满脸迷茫:“忽然…” “以后病了难受了可以说。” 长孙杳也心里别扭,这会说话的腔调更是硬邦邦的。 长孙杳也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一直以来,这两个徒弟在她面前的时候总是齐诃更善于表现自己的弱势,引得她将更多的注意力去放在他身上,以至于让总是对外界摆出防御姿态的帝俊,有些被忽略了。 “心口疼吗。” 长孙杳也越想着越不好受:“你为什么就…” 就不跟我说呢? “不想被同情。” 帝俊似乎是看明白了她此时的这个表情,于是想了想又解释般的说:“我不喜欢…被人同情和保护,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的病,和知道了我的软肋有何区别?再说了…我也不想成为一个没有用的人,弱者是会被丢下的,这次,我不想被丢下了” 他说的是当年陆瑶的死。 到此时才恍然大悟的长孙杳也心里一疼:“可是天道的惩罚那样难挨,你怎么说不该拖了这么多年都不跟我…唉你就是告诉梧息也好啊。” 哪知帝俊听了她的话,只是十分坚定的摇摇头,眼睛里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带着漂亮而纯粹色彩:“师尊…你要知道,这是我的劫,没有人能代替我去疼。” “别说这些了。” 长孙杳也的确因为对方的话语而所触动,但她并不会将所有的情绪摆在了自己的脸上:“我带你去人界养伤” 见少年脸上仍有疑色,她略微有些不耐:“你梧息叔已经在你父君那刷过脸也说了!你去他那感悟天地灵气了!别的我都不问了!行不行!” “……好。” “这才是乖孩子!” ———————————— 【续断番外篇?1】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续断还不叫续断的那个时候。 他,或者说她,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自以为是的梦魔。 梦魔大多不需要名字,他们数量极其稀少,无需姓名这种东西来区分他们。 而梦魔一群之所以数量稀少,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繁衍生长不同于胎生卵生的其他魔物那般快速的繁衍,他们的出生就意味着死亡——自母亲尸体中剥离出全新的一只来。 故而这只梦魔自然也是毫不例外的。 他传承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是个愚蠢的痴情种,老气而俗套的爱上了个凡人,最终被发现了魔物身份,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回千魔石刻,才有了如今的他。 我才不要做这种傻事。 年轻的梦魔撇撇嘴,转头就看见自己背后站了个……妖? “……” 梦魔吓得脸色一白:“你你你你” “妖,不饿,不爱杀人。” 对方有一张颇为俊朗的面容,看向他的时候带着些无来由的倦怠,似乎他一个人走了太长的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跟他人对话了:“滚开。” 原来他只是刚好路过。 千魔石刻在妖族和魔族到也不算什么特别之处,在这遇上别族路过到也不算奇怪,可这只梦魔是个逆反心理颇重的神经病,听了这话反而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冷酷的笑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一百二十三.夫妻 看见对方这下总算是乖乖听话了,贺南弛也终于放下心来。 其实说实在的,若真的只是要要他好好养伤,哪有比灵气充足的神界更适合的地方? 只不过是梧息昨天的那番话点醒了她。齐诃和帝俊对彼此的敌意都太强了一些,如今齐诃本就病弱的身体断然是离不开神界灵力滋养的,所以只有把帝俊先带走一段时间方为上策。 长孙杳也又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这哪是师傅,简直就是生了两个孩子在养着一样。 所以说啊,捡孩子那是真的有风险。 “师尊,我们要去哪?” 帝俊并不知道对方内心的这些弯弯绕绕,他的整张脸上都是对这趟旅程的向往之情,长孙杳也定了定心神,向他解释:“我要下去看看今年的科举,用的是我在人间的傀儡身,丞相贺梵”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像文曲星这种经常要下界去看民生民情的神仙,大多会在人间给自己准备一个傀儡身,再将自己的一丝神魂放在其中维持正常的运转,以便于行走和融入人群,这对他们这些熟络规则的上神来说几乎也算是常识了。 所以帝俊这会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长孙杳也为何要对他强调这件事情。 “贺梵是个年轻男人” 长孙杳也看了他半天也没在这人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明白她意思的神情,只得解释:“他没有子女,你同我去的时候,唯一能选择的身份就是梧息以前用过的,他的妻子,贺方氏。” “……” 帝俊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 “噗!” 姐听到这里,原本聚精会神的獬豸一时不查,将嘴里的茶尽数贡献给了大地。 他又笑又呛,尚是来不及擦擦嘴就调侃:“我、我虽然知道文曲星大人当年在人界用了傀儡化身,却不知是前朝名相贺梵,更没猜到,那位素有贤名的巾帼女英雄贺夫人居然是你啊哈哈哈哈哈!” “是啊,贺夫人就是我。” 当如今谈及往事,庄韫玉显得更外轻松惬意,獬豸笑着,忽而又反应过来,有些凝重的:“那么贺夫人替夫守关…” “正如你所想。” 庄韫玉呷了一口茶:“那会儿师尊她因为一些…就回了神界,万般无奈之下,我才以贺方氏的身份出了面。” 帝俊再次睁开眼,自己正靠在榻边,一双纤细的柔荑捏着针线,像是在做什么东西。 他将东西放到一边,略微有些不适的站起身来适应自己如今这具身躯。 傀儡身都是长孙杳也亲自取来南山木的树枝制成,若无神魂长期滋养大多有些关节凝滞,他这会就是在努力的让自己的魂魄适应这具身体。 他一圈一圈绕着,心里回忆着女性走路的体态模样,于是愈发熟练起来,等到长孙杳也神魂归位,寻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好碰见“自己的夫人”正在练习走路,可谓是体态婀娜,步伐优雅。 “噗…” 长孙杳也没憋住笑了出来,结果一抬头,刚好对上帝俊满脸复杂的神情,连忙摆手解释:“我就是…没想到你适应的这么好啊?” 一百二十四.丞相夫人 “师尊,这是您以前教的。” 帝俊停下了脚步,满脸幽怨的瞧了她一眼,贺方氏有一双勾人的含情目,看的长孙杳也心头一热,却听他说:“干一行就要爱一行,我如今用了贺方氏的身体,自然不能穿了帮,露馅了,给师尊惹了麻烦” “挺好的挺好的。” 长孙杳也掩住笑意,双指并拢去点了点帝俊的太阳穴:“你记得好好研究研究贺方氏的记忆,明天有亲戚要来。” “亲戚?” 帝俊此时换了一具女儿身躯,身材才刚刚到长孙杳也的胸口,一时间被塞了许多记忆,他略微有些不适的闭上了眼:“贺梵不是你造的傀儡人么?哪来的亲戚?” “是的,他的确是傀儡人。” 顶着高大英俊的贺梵丞相的壳子,长孙杳也满意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女人:“贺梵虽然是个傀儡人,但他是真实存在于金陵贺氏一族的,如今来了亲戚,你作为夫人,可要好生招待。” 帝俊闭着眼睛消化着贺方氏的记忆,神色略有些无奈的:“可是师尊,您不是带我来人界疗养的么?您这每日车马盈门,无数亲朋好友拜访,我养得是哪门子的身体啊?” 他顶着一副女人皮囊,神色却还是过去那番包容温柔的模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在他身上交织的颇让长孙杳也感到有趣,她伸手拍了拍帝俊的肩膀,玩笑似的:“与人打交道,本就是一种修行和修养啊,年轻人。” 那时候的帝俊尚且不知人世间的弯弯绕绕究竟几何,直到他正面对上了贺家的几位亲戚,才知道他还真是太年轻了一些。 第二日他起的早,天还没亮就送走了要上朝的长孙杳也,自己回去洗漱打扮一番,用了早饭时间尚早,帝俊开始满屋子的溜达,研究着花花草草,等到下人来报贺老夫人带着贺梵的继母与表妹到了,已经是快要午饭的时候。 昨日他好好消化了一番记忆,总结而来,他也不得不吐槽长孙杳也这选得身份也太过于凄惨了一些。 傀儡木贺梵的父亲是贺家长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原配,也就是贺梵的亲娘,结果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位原配夫人足月临盆结果难产,死在了产床上——带着腹中已然成型的孩儿一道香消玉殒。 长孙杳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用了傀儡木,修改了这些人记忆,让他们认为孩子活了下来,只是母亲难产而死。 等到贺梵母亲去世的第二年,父亲再娶了金陵王家嫡次女王熙然,王熙然产下一女取名贺昭昭,本该是位出水芙蓉般的美人,只可惜是带了胎毒,脸上一块巨大的胎记算是毁了她的一生。如今大多数时候也只是闭门不出。 所以今日这拖家带口的跑来……是要做什么? 帝俊严肃的审视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带着些上战场般的决绝,转头又往花厅去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世间很多的事情却不是以常理所能分析和料想到的,譬如……人的心思。 一百二十五.侧室 帝俊到花厅的时候,这拖家带口的一家老小是早就是坐好了。 那鹤发老者自然就是贺梵的祖母贺兰氏,一旁闭着眼搓揉珠子的正是贺梵的继母王熙然……所以也不难推断,那端坐在王熙然身边,满脸沉静的美丽少女,大概就是这位继母带来的表妹了。 帝俊没由来的额头一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平时是哪没做好,惹得师尊这样惩罚他。 “见过婆母,老祖宗” 帝俊硬着头皮回忆着女子行礼的动作,差点没做成男子的礼节,他动作略有些疏漏,这些在后宅待了十几二十年的女人哪里会看不出来,正当帝俊以为起码要被点上几句的时候,那高坐主位的老妇只是嗯了一声,甚至连眼睛也没睁开。 “我们今天来,是看看梵儿。”王熙然缓缓睁开眼,居然还有些高位者的不怒自威。 她这副做派,看的帝俊逐渐找到了些观察凡人的趣味,他甚至不忘柔柔的一福身,就听他的这位好婆母继续说道:“方氏,你与梵儿成婚也有四五年了吧?” “五年了。”帝俊仍是柔顺的 “那为何你至今。” 王熙然拉长的语调猝然变得严肃寒冷:“未给贺家产下一儿半女?!” 帝俊愣住了。 帝俊傻眼了。 他想过这老太太会问他贺梵的近况,怎么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句?! 这是要他说傀儡木本就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还是就算他愿意他那位师尊也干不了这事!? 看半蹲着的儿媳妇脸色几番变化,她也只是靠在椅子里,哼笑了一声:“当年是梵儿对你宠爱有加,把你这么个不知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丫头娶为正妻,他喜欢你,我没办法” 明明是觉得他没什么前途,不想管他,期盼着贺梵自生自灭呢。 十分了解过往内情的帝俊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却也等着看这老太太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就听对方说“梵儿何时回来?让他也与阿涵见见面” “阿涵?” 帝俊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王熙然的思维了:“表妹?” “怎么?你还不满意?”王熙然柳眉一竖,多了些凶悍之气:“希涵可是我们王家正儿八经的嫡姑娘!嫁与梵儿做侧室不委屈梵儿!”说着,她满脸心疼的去握身旁姑娘的双手:“只是好好的嫡姑娘做了侧室…傻姑娘,何必呢?” “不委屈,姑母” 王希涵微微红了眼圈仍努力抬起一个微笑的模样倒还真有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她哽咽了一下,才用极低的声音:“表嫂也有难处……希涵是自愿的。” 感情插足别人夫妻之间还是她委屈了? 帝俊感觉自己越发的看不懂这些人的心思了,还好他理智尚存,微微一笑:“婆母说的有理,只是还不知道夫君大人怎么想的,不如我们先等他回来……” “方氏!” 久坐高位的老祖宗总算是开了口,一声怒斥是中气十足,没震慑到满心吐槽的帝俊,反倒是把旁边两位吓得不轻,见状她略微收敛了气势又说:“你这般周旋,是想拖到我孙儿回来,告状说我们欺负了你?原不知你竟是这样一个不懂事理的。” 一百二十六.没让你和无赖讲道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帝俊要是再弄不明白对方为何而,来他这颗脑袋也就只是个美丽的摆设了。 出乎意料的,他对上这一家仨人满是敌意的眼神,也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 王熙然却因为这笑容心内狂跳了一下…因为今天这一出闹剧,她也的确是故意的。 过去也算是她看走了眼,之前全然想着这个继子自幼丧母,未来最多是个混不吝的,不能让家中钱财败在他手里,想着就任由他娶个乡野村妇去寒一寒他父亲的心。 哪知道这人摇身一变,如今竟然成了最年轻的宰相,王家自然对他有了兴趣,提出了一个她几乎是无法拒绝的条件。 她的女儿贺昭昭,能嫁进江南那一支的王家做正房夫人,条件是让方辛,也就是贺方氏挪挪窝,把贺梵正妻的位置乖乖的空出来。 这个条件足以驱使她做出任何的事情来。 她霍然抬头看着贺方氏,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帝俊同样不是个傻的,自然就猜到这些人之间哪有什么真情爱慕,多的是利益纠葛的尔虞我诈,可怜贺梵也就是个。 这个叫王希涵的自然也不能留下来,不然哪天叫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岂不是徒增烦恼。 “大人回来了!” 正是僵持不下,门口的通传简直是如同天籁之音,救了帝俊于水火之中。 他斜着眼,看着长孙杳也的身影越来越近,干脆利落的眼白一翻,倒了下去。 “蛮蛮!” 长孙杳也喊的这是贺方氏的小名,他身形矫健,手疾眼快就冲过去接住了帝俊的身体,满是怜惜的心痛的大喊:“蛮蛮?蛮蛮你这是怎么了?别吓为夫啊!” 两位老夫人没想到他俩感情居然有如此好,于是双双变得脸色也是越发难看了起来,结果还是王希涵反应速度更快,哭着说:“是阿涵对不起表嫂,不该惹表嫂生气的!” “你怎得惹了她不悦?” 长孙杳也和帝俊配合默契演了一出夫妻恩爱,不过她一探脉搏便知道这家伙是装的晕倒,只是吓唬吓唬这几个人。 但她也知道帝俊不是个无来由给别人找麻烦的主,这会她倒是来了兴趣,要听听自己这位表妹要如何语出惊人一番。 ———续断番外(2) 对着这男人如此挑衅一番,续断正期待着对方给予他一些反应,哪知道那人只是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喂!”续断追了上去,却发现这人走路速度极快,他勉强追上,气喘吁吁的抱怨:“你要去哪啊?为何走的如此快?” “我要去杀个人。” 那男人声音嘶哑,听起来满是疲惫:“别跟着我了。” “为什么不能跟着?” 新生的梦魔要是放到后世来看八成也是个标准的杠精,那男人已然疲惫到了极致,却因为他的喋喋不休,奇迹似的找回了些清明:“这条路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要我不跟着你?你怎么就认定我走在路上是跟着…” 包裹着破布的长刃横亘在他的脖颈,这下小杠精梦魔也总算闭上了嘴。 一百二十七.我真是看不懂 王希涵本就长得是小家碧玉,我见犹怜的模样,听见长孙杳也这么说,还以为自己这位权势滔天的表哥兴许是对自己有了几分怜惜之意,于是故作垂泪,抽噎道:“我…我不该在表嫂说到无所出的时候不去宽慰宽慰她,惹得她动了气,表哥您罚我吧!” 若是换了其他男人,或许还要迟疑片刻,又或是出言安慰几句,可现在贺梵这具壳子里的人可是活成了个老妖精的长孙杳也,她听了这话,只是微微的眯了一下眼:“无所出?” 王希涵忽然愣了一下,她这副模样看的一旁的王熙然心里着急,面上仍是不显山不露水:“阿梵,你这个媳妇,嫁到咱们贺家已经四年了,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长孙杳也从善如流的接上了后半句的话,正当王熙然心中燃起希望,正要乘胜追击说些什么的时候,长孙杳也慢悠悠的才说:“请母亲惩罚我吧。” “啊?” 王熙然差点没惊掉自己的下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看了一眼更是满脸铁青的老夫人:“你…你” “没错。” 长孙杳也面色沉稳的一点头:“是儿子的问题,才导致蛮蛮四年没能诞下孩儿,母亲与祖母要罚就罚儿子吧。” 长孙杳也微微撇了一眼怀里的人,心里冷哼一声。 不要以为她没发现怀里那小子嘴角动了一下!她这是为了谁!? “怎么可能…?!” 王熙然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心里发苦——她只是想把女儿送去王家享受荣华富贵的日子,却没想知道这种绝不该为他们所知的秘辛啊! 更何况,贺梵这个野种还是满脸的理所应当和平静。 “今日若无事,母亲与祖母就先回去吧。” 长孙杳也稳稳的抱起“昏迷不醒”的娇妻,瞧了他们一眼:“儿子就先去请大夫了。” 语毕他便不再多言,将继母的呼唤声抛在身后,自己抱着帝俊就往外走。 用了男身的长孙杳也即使是抱了个人也是步伐平稳有力,几乎没有一丝停顿,直到回到夫妻二人的房间时,她这才停下动作,似笑非笑的看着怀里紧闭双眼的人:“睡得挺舒服?” 帝俊睁开眼,讪讪的顺着长孙杳也的动作站了起来。 “小朋友,还是年轻了吧?” 长孙杳也在人间转悠了几千个年头,对这些后宅的事情自然是轻车熟路,即使是听了只言片语也大概能够猜出原由,但她想着这也会是个教孩子的好机会,于是一挑眉,反问:“感觉如何?” “没意思。”帝俊回望着她,与他自己截然不同的一双丹凤眼里却透露出了长孙杳也最熟悉的那种淡漠:“随着日渐老去,显然那位老太君想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和权威性,而继母想要的是自己的侄女成为丞相夫人,他们每一个人目的都那样赤裸裸,何必互相变着法的欺骗?以那样冠冕堂皇的姿态出现在这,都不会累么?” “可以呀?都想到这么深都一层了??” 长孙杳也听他这么说,略微有些惊讶,却更多的是些赞赏,他坐到帝俊的对面,很平静的敲了敲他的脑门,就如同过去授课时候那样:“你说的很对,毕竟世间种种皆为利来,贺梵本就亲缘淡薄,更不可能指望这些人心疼他的不易,这是其一。其二,他们都有所图,故而都想从贺梵这个人身上拿到一定的利益倒也不奇怪,但你也不至于感到无法理解,毕竟有的人他生来就是带着一副冠冕堂皇的面孔来示人的,他既想要世间最大的利益,也要最好听的名声,可不就是陷入了自我的折磨?” “只为了名声,就把自己逼成这样?”帝俊仔细回忆了刚刚花厅之内那三个女人咄咄逼人的模样,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就不会这样。” “哦?” 长孙杳也喝了杯茶似乎也对他的反应来了兴趣:“那等你碰到了你想要的,你又要如何?” “我会正大光明的说,我想要” 帝俊望着她,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还是以帝俊自己红着脸移开视线告终,长孙杳也只是喝了杯茶又说:“这事应该不能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了,你就在丞相府好好休息,好好疗养,过些时日等今年科举结束了,咱们就回去。” 帝俊乖巧的点了点头。 长孙杳也正准备推门出去,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回来补充:“不舒服要说!别忍着!你出事了我能有好下场?” “知道啦” 帝俊手指微微一缩,忽然对她扬起一个笑容,看起来是温软无害的:“您去忙吧。” “…行” 长孙杳也总觉着这小子哪哪不对劲,满脸狐疑的瞧了他半天也没看出来哪不对,最后只能点点头,转身出门。 就在她关门的后脚,原本阳光照射之下的满室明亮迅速的叫黑暗所取代,帝俊也只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毫不惊讶的看着刚刚出现,正坐在桌子对面的陆覃。 “小凤凰。” 陆覃笑眯眯的把他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你可真好看,你要是个姑娘,看来也是极好的。” “…” 帝俊捏住茶杯:“有事说事” “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至今还是不去揭穿那个齐诃呢?” 陆覃左手托腮,右手在桌面上极有规律的敲打着:“最近神界可都在传,你疯性大发又伤了齐诃,被文曲星带下界来管教,我说,你没想过长孙杳也这女人怎么忽然要带你下人间来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左右打量了一番,漂亮的眉眼间都是刻薄的笑意,她最终嗤笑一声:“你给我说说…你这破地方能养什么伤?你我所出同族,我会不知道你用了人的食物和不洁的水会胃疼如绞,你身上的伤也需要天池水才能疗养?” “我知道。” 帝俊只是点点头:“她怕我又伤了齐诃,但她不能把缺了灵气就活不下去的齐诃带下来,所以只能带走我,你是想说这个吧?陆夫人。” “原来脑子还清醒。” 陆覃到也不在意他用的称呼,哼笑一声:“那你还在这呆着?” 一百二十八.不能随便承诺 “千金难买我乐意。” 帝俊瞧了她一眼,仍是面色如常,几乎叫人看不出他这会身上所承受的苦楚,过了好一会,他想了想才低声说:“就算是做做梦,在这也能是个美梦吧。” “罢了罢了,我还真是不想跟你们这些陷在情情爱爱里的家伙多说了,真是多说无益了” 陆覃听了这话,又看着他与长姐务必肖似的面容,不由莫名有些烦躁的摆摆手:“你自己小心点,你现在还不过是只幼年期的凤凰,心头血就有要干涸的迹象,小心没几天好日子过就要去见你娘。” “我知道。” 帝俊点点头:“能活几天就是几天了,倒也不必挂怀。” “挂怀什么?” 长孙杳也的声音在房门口响起的同一时刻,陆覃就来了个原地消失,阴冷与潮湿在这一刻尽数散去,等长孙杳也进来的时候,她的“娇妻”还是端坐在那喝茶,看起来十分闲适。 “自然是挂怀烤鸭了。” 帝俊长叹一声,双手撑着下巴唠叨:“好想吃啊…雪白柔软的饼皮里夹着金黄酥脆的皮夹着一块瘦肉,卷上葱丝和黄瓜丝,再来点蘸酱…真是千金不换” 长孙杳也哭笑不得。 想那些年她带着小凤凰在人间四处游荡,她拢共也没给这小东西吃过几次人类的食物,他居然还把烤鸭放在了心上。 “吃,吃。” 长孙杳也此时只是被往事勾起的回忆所打动了,此时的她,尚且不知自己又一次用乌鸦嘴把一切领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上去:“明日下了朝回来就带你去吃,行不行?” 第二日果真没吃成。 因为当天夜里匈奴疾袭来犯,边关,失守了。 第二日的朝堂,长孙杳也听着一道道带着血腥气的奏折,几乎是有些不敢置信于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老将军,殉国了!” 最精良的战马在几天几夜的奔袭后还是力竭身亡,瘫倒下来的斥候凭着最后一口气叫人抬到了金銮殿上,他字字泣血,敲打的长孙杳也眼前发晕:“匈奴人和沙坡守城官元培安里应外合!老将军就是上了他的当才会…求求陛下发兵支援!我们,怕是守不住了啊!” 满朝寂静,可是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位老将军是谁,本朝这个称谓也只属于那位不败的战神召霖杨,他青年时期目睹爱妻惨死,转身带着家传武艺投身军旅,几十年来镇守边关,被视作大元的保护神。 可如今这位保护神却死于自己人之手……如何能不叫人愤慨!? 就这么一会,四周已然响起了啜泣声,就连高位的皇帝也红了眼眶——毕竟这些年来,又有多少大元朝的孩子不是听着战神的故事长大? “那如今是何情况?老将军被害之后,你们难道让那元培安跑了?” 长孙杳也现下这一开口,便是干脆利落的打断了这一室悲伤气氛。 她盯着气若游丝的斥候,忽然上前几步,就这么直接跪下身,单手扶住对方的肩膀,神色严肃:“看着我,告诉我!” “是尔玉先生!” 那斥候本就在生死徘徊之间,却似乎是因为喊出了这个名字而为之精神一阵,回光返照似的瞪大一双眼,那眼里更是爆发出了摄人心魄的光芒:“尔玉先生与雪夫人!他们,他们杀了元培安那狗贼…” 说到这里之后小,他便没了生息。 一百二十九.值得 尔玉? 长孙杳也暗暗思忖,在记忆里仔细搜刮一番,这才大致拼凑起了这位在斥候嘴里,及时力挽狂澜挡住了事变的英雄人物的生平。 这尔玉先生不得不说是一位奇人。他的来历无人知晓,但也曾有传闻说他是前朝某位隐士高人之徒。 尔玉先生精通奇门遁甲之学,更是在调兵布阵拥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天赋,当年匈奴来犯之时毅然决然选择不再避世,而是以白衣之身带着娇妻投身军旅。 也在多场战役里为战胜来敌做出了巨大贡献,故而很快就成了老将军最为信任的帐下军师。 可谁能想到有一日竟然会发生如此变故?叫一个文弱书生去挡凶猛可怖的匈奴人? 长孙杳也跪倒下来,亲手为那斥候合上双目。 这斥候看起来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年,兴许从军也没多少日子。如今躺在这他仍是眉头紧缩的模样,似乎仍是无法安心离去。 长孙杳也仔细去看他,一张脸晒得黝黑,为了躲避追兵这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会全身上下几乎也找不出几块好肉。 这便是战争了,不分年龄,无论性别,到最后只有无穷的杀戮和利益的争夺。 长孙杳也几乎是心痛难当,却要准备开口说话时,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一阵天旋地转后是连一个音节都再也发不出来了。 等她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毫无形象的坐在一个纯白色的结界场里,等她抬头一看对面坐的人,她更是再熟悉不过了。 “见过…天君” 长孙杳也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一阵因为天旋地转带来的恶心和反胃,这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努力对天君行了个还算标准的礼节。 平心而论,天君和帝俊这对父子都有着俊美容颜,是十分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但事实上就长孙杳也自己来看,她却觉得两人长得并不相似,天君更像是无法触及的高岭之花,眼神总含着些叫人看不明白的情绪,跟这位父亲一比,如今的帝俊则是温软无害的小骨朵,随随便便都能叫人骗走了。 而她自己对上这朵诡计多端的老花,自然是提起一百万分的小心和谨慎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长孙杳也在这满肚子的小心思,但中途把长孙杳也的魂魄拽离躯体的天君本人看起来倒是很悠闲,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 他也只是抿了口茶,一双形状姣好的眉还是无奈撇着的:“文曲,你让我很失望啊。” 长孙杳也心内一跳,仍是俯首作揖,半句不敢多说。 天君也不是那介意对方不给予自己回应的人,毕竟他也不是为了听解释来的,他尤其厌倦反驳,于是只是问:“你要插手这场战役?” 长孙杳也低头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清清楚楚的说明了她内心的想法。 天君笑了笑,那笑容里也浮现出了一丝了然:“文曲,想想你是自己当年是怎么死的,再想想,你有什么必要去插手这人间的事情,聪明人不做没价值没意义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人就和结界一道消失的无影无踪,等一切散去,长孙杳也才发现自己已然离开了朝堂大殿,正坐在一顶轿子里往家去。 外表再如何表现的强硬,可她还是无可否认,天君的话的确戳中了她内心那点最隐秘的痛处。 她自小读史书,学明理,那时候就立下宏愿要和男儿一样,堂堂正正的站到朝堂上护卫自己的国家,后来以女儿之身官拜宰相,她也自认是兢兢业业没有一天对不起自己曾经的誓言,却在国家的为难存亡之际,死于后宅的情爱争夺之中。 如今即使换了个身体....当年的事情却还是像一层淡淡的,笼罩在心上的乌云,裹着她叫她无法喘息。 “师尊?师尊?” 长孙杳也被这几声呼唤拽回了神志,一看才发现自己无知无觉已经回到了家中,兴许是被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吓着了,蹲在她床前的帝俊满眼紧张:“您是哪不舒服吗?您说句话也行啊。” “没事。”长孙杳也摇摇头,看起来还是有些走神似的,过了好一会,又问:“你觉得,我做的事,还有我死,那都是有价值的吗?” 她指的是自己为人时候的那一段往事。 文曲星当年是如何冤屈死去,在神界只是大家心知肚明但从不宣之于口的事情。 帝俊一愣,微微抬起头去望她:“为什么会没有价值?您既然当时选择去做了,那定然是因为您觉得值得,既然千百年前就做下决定的事情,如今何必去质疑自己,外界的声音,不想听那就别听。” 长孙杳也单手撑在床板上,微微倾身过去,刚好与他四目相对,她略微用上了些法力,穿透这具傀儡木,去看帝俊的本体模样。 第一次这般仔细的观察帝俊的双目,长孙杳也才发现这人长了一双漂亮的圆眼,略微瞪大去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些天然的无辜感,与本相不同的是,神禽魂体则更多的带着他们原身的特点,譬如帝俊的魂体额头上则又一个小小的凤凰印。 但他此时还是年幼期,于是凤凰印也只是一条红线,等到他成年了,那条红线就会变成代表了传承之意的凤凰印。 长孙杳也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却引得帝俊打了个寒颤。 长孙杳也心里一抖:“…” 忘了,凤凰印就是凤凰的敏感点,我这是在干什么? 长孙杳也定了定心神,忙不迭把自己的法力从对方身上收了回来,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帝俊听,只是略过了天君驾临的那一段。 帝俊随着她的讲述,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等到长孙杳也说完,他先给她倒了杯茶,才说:“那师尊想要如何?” “我要去。” 长孙杳也只觉得自己今天这也算是被个孩子点醒了,毫不犹豫:“我现在就送你回神界?” “我不走。” 帝俊立马摇了摇头,但还是略有迟疑的问:“师尊,你得想好,你接下来要做的,那可算是插手了人间事物” 那是要受罚的。 这一句他并未说出口。 一百三十.屏蔽 帝俊这番话也是真情实意的担心长孙杳也的安危。 哪知道听了他这么说,长孙杳也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动作十分随意的往后一靠才去看他:“你让我遵从自己想法,所以我说我要去,有什么不对的吗?” 帝俊许久没说话,只是紧紧的皱着眉,似乎在内心做着什么重要的挣扎,过了许久他才说:“对,所以我也会陪你去的,师尊。” “别傻了,皇帝能让你去?长孙杳也只觉得好笑,伸手去捏了捏他的鼻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 在后来的史书记载中,这一年的大元朝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边关失守,战神召霖杨老将军以身殉国。 第二件事情,便是丞相贺梵上陈表奏,远赴边关,去支援坚守孤城的镇国公尔玉。 长孙杳也抵达勿回城,以疾袭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说她既然违背天道原则插手了人间事物,法力应当被全然封锁,此时她却能毫无顾忌的运用能力。 长孙杳也凝视了一会自己的手,眼神忽然飘忽了一阵。 难道是…帝俊? “所以你那时候做了什么?” 獬豸听得聚精会神,面前的人忽然又不说话了,他难免被吊起了胃口:“难道是你用什么东西替她挡住了?” 入秋的天气,风是一阵一阵的微凉,庄韫玉坐在那,似乎也陷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当中,许久,他似乎才找回些意识,眼珠转了一轮,这才开口说:“都知道雍措的天赐能力?” “不是暂停时间么?” 獬豸显然不明白他何出此问。 “对啊。” 帝俊轻轻的开口,手指在桌上一敲,奇怪的是,似乎自他敲打的动作那一刻开始,四周空气的流动都逐渐变得缓慢起来,而身处其中所能体验到的感觉也是极为奇妙的,你仍旧能够自由的呼吸,思考,但你又能清晰的注意到四周的一切都凝固住了。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停止,而是…… “屏蔽。” 帝俊喝了口茶,想了想为自己的能力下了一个定义:“我是她的升级版,这么说会好理解一点么?我可以屏蔽天君的感知,只要我想。” 所以那时候长孙杳也毫发无损也是…他用了自己的能力 獬豸忽然握紧拳头。 “但这种屏蔽的能力,不是毫无代价的吧?” 他忽然开口,脸色也变得极其苍白:“屏蔽天君的感知……这才是长孙杳也找回那么多记忆,触碰了那么多不该碰的东西还能毫发无损的原因吧?” “当然啦。” 庄韫玉忽然笑了起来,还自以为幽默的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是功亏一篑,百密终有一疏,怎么把命石的事儿给忘了”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没把自己的命当成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纵使獬豸一肚子气也都被这人闹得烟消云散了,他只是有些难过的轻声反问:“你不怕爱你的人会因为你病了伤了而痛苦吗?” 庄韫玉的神色空白了一刻,接着停滞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他的话。 过了好一会,眉头才慢慢的舒展开了:“我不知道…也没试过,我给不了你一个准确答案。” 一百三十一.爱 有时候獬豸看着帝俊,莫名而来的一阵悲哀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当初天地间初次睁眼的凤凰,将第一眼所见之人当做了毕生去追求的方向,更以那样疯狂的姿态去追寻所谓的爱。 结果等一切到了最后,他还是那样一无所有,甚至找不到一个…心疼他会痛的人。 过去在人界游历,獬豸曾听过人家说过这样一句俗语“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那时候他只将这当做孩子之间的玩笑话,可如今印证在了帝俊身上,一切都只剩下了些回首往事时的无能为力和淡漠的悲哀感。 “你为什么不告诉长孙杳也呢?” 獬豸怎么也咽不下喉头苦涩感,于是忍不住要问:“你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 “做了就不是为了要被知道。” 帝俊将身上的袍子掩的紧了一些:“我不喜欢参杂着同情的爱,我要的,是对等的心,不是的话,不要也罢。” “你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来得及。” 帝俊忽然笑了笑,收回来自己的屏蔽能力,手随意一指:“你看,谁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门忽然开了,进来的人正是长孙杳也和傅言郅…也就是齐诃。 四人对视片刻,獬豸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瞳孔缩紧,下一刻就猛地回头去看帝俊—— 他要杀人!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帝俊忽然腾空暴起,身上光线流转,让他变成了凤凰原身姿态,他拔下发簪,在手中化作一把长剑,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剑捅向了齐诃的心口! 原本齐诃这次必死无疑。 但命运似乎与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切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空气,水流都在肉眼可见的缓慢流动。 就在此时,于虚空之中忽然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没有过分的装饰,她只是轻轻的按住了帝俊的手腕。 下一秒,她就把帝俊猛地掀翻出去! “齐诃!” “帝俊!” 长孙杳也和獬豸同时去救人,只是獬豸毕竟年纪更大一些,把口鼻同时喷出鲜血,被甩出去最后撞在墙上的帝俊猛地往怀里一带,这便不见了踪迹。 “该死!” 长孙杳也手脚发凉,是由于过去的桩桩件件浮上心头所致使的愤怒,也更是因为眼下重伤不起的齐诃。 见齐诃身子不断抽搐,她赶忙跪在地上为对方不断输入灵力,好一会才听见齐诃的喉咙里艰难的发出两声咕哝。 “齐诃?齐诃?” 长孙杳也忽然发现他在自己的努力之下有了些反应,终于也略微放下心来。 在长孙杳也源源不断的输入灵力之下,又过了一会,齐诃总算是微微睁开眼睛。 长孙杳也这才满怀歉疚的去握住他的手:“没事了师傅在…师傅在你不会有事的…师傅不好,不该这时候带你来,我以为他改了…” 说到最后,竟然是语带哽咽。 可齐诃还在呢喃的说着什么。 长孙杳也附耳去听。 “是我…对不起他。” 齐诃显然痛极了,就连声音都在发颤,泪水自他眼角滑落,声音变得更加细微了一些:“让他杀了我…我…活着也只是累赘” 一百三十二.到底是谁放不下 “说什么胡话?” 齐诃越是摆出如此委曲求全的姿态,她心中的愤怒愈盛。 只是这个时候的长孙杳也并没有认识到,她的愤怒更多的是来自于帝俊突如其来的背叛——明明她都愿意将贺南弛的这一生许给他,他为什么、又凭什么放不下当年的事情? “当年,若不是我执意拉着您,在您和阿俊回了神界以后...又去插手人间事物,您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头。” 齐诃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口中的血沫涌出,呛得他一个劲的咳嗽,可他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喘了口气,又说:“他恨的人,是我,您没错,所以…就让他出口气吧?好不好?” “出什么气?” 长孙杳也气愤难当,声音都带上来寒意:“我要做什么究竟管他什么事?他又凭什么去责怪你,你还要给他出气?齐诃,你脑子也出问题了?” “师尊…” “睡吧。” 长孙杳也闭上眼,身体里磅礴的灵力瞬间化为有形的花草树木将齐诃包裹了起来——他原本就是花神,在自然界的灵气滋养之下自是恢复得最快,她望着花团围拥起来的茧状物体,神色平静:“师尊出去一趟,回来一切都解决了。” 天河旁。 银光闪过,獬豸抱着帝俊现身于此,脚下生风似的就往藕生的寝宫赶。 随着怀里的那人已经气息减弱,原本就不甚健康的脸色甚至透出了濒死的青灰色,獬豸的焦虑也越发扩大,加之帝俊的七窍还在不断的冒出鲜血,獬豸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为他隐藏气息,施了法术下一秒就撞进来月看殿,嘶吼般的大喊:“藕生!藕生!” “别叫了。” 帷幕之后缓缓转出来一个女子,却不是藕生,她宫裙金钗,端的富贵无双的高贵,只是面容与帝俊有五分相似,忽然让獬豸想到了什么,卸了一丝警惕。 而她像是早就猜到他们今天要来,所以在这里侯着似的,见獬豸还在愣神,略有些嫌弃的一皱眉,冲他伸出涂满丹蔻的纤手:“把他给我。” “你是....” 獬豸心里算是有了个答案,却不敢开口,只是没成想仅是在帝俊讲述中才出现过的这位姨母性子的确火爆的有点不像话了。 看獬豸还在迟疑着不肯交人,她反而不着急了,只是冷冷一笑,收回双手抱胸看他:”怀疑来怀疑去,一会他就阴曹地府去报道我看你找谁怀疑,爱给不给吧。“说完转头就要走。 “陆前辈!” 獬豸情急之下喊了一声:“我知道您是帝俊的姨母,我把帝俊交给您,您一定要....救救他…他,太苦了” “废话。” 陆覃横了他一眼:“他不会死的,所以别叫唤了,你知道怎么跟天君说。” 獬豸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语毕,她从獬豸手里接过帝俊,十分轻松的就把他给抱起来继而快步来的门口,一声清脆的凤鸣之后,自她背上伸展出一对巨大无比的羽翼,两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天际。 “獬豸...” 藕生走出来的时候,便看他似是力竭的靠坐在地上,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小狗崽。 獬豸刚和她认识的时候,曾经受过一次重伤,那段时间以原身的模样养在她的月看殿里,看起来小小一只的,总叫她心存积分怜惜…她也总对这人生不起硬心肠来。 她抿了抿唇,略微有些于心不忍的抱膝在他面前蹲下:“你怎么了?” “我在想,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獬豸抬头看她,脸上居然有了些难得一见的迷茫:“是不是一开始,我们都做错了?” “每一个人都只是在努力和拼命罢了,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再好的朋友也帮不上忙,改变不了的。” 藕生有一对形状姣好的眉,说话的时候会随着她舒展开的动作而铺开,好似水墨画里那一点远山,让她瞧起来更像是个端庄温雅的江南女子。 她盯了獬豸许久,忽然伸手把他拥入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许久,也才无声的叹了口气:“小俊再爱长孙杳也又如何?一切从开始就错了,因为她只把小俊当作自己的徒弟,在这样不对等的身份和想法之下,就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小俊就是为她挖心掏丹,她也同样不会爱上他的,至于世间情爱…月老都没把握撮合,所以你更是插不了手啊,傻瓜。” “可我也看不得他这样糟践自己啊!他刚刚发了疯要去杀齐诃!结果雍措用了能力,居然还去救了齐诃?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啊!?” 獬豸气急,从她怀里挣扎着坐起来:“他如果能好好的告诉长孙杳也,齐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长孙杳也怎么会...” “长孙杳也真的不知道么?” 藕生早已习惯了他多变的脾气,自然是并不在意他的忽然暴躁的一顿唠叨,只是静静的望着他,等他情绪稍微平缓了一些,又强调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她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你真的觉得她不知道齐诃的来历?” 獬豸几乎是瞬间哑口无言,甚至忘了去反问藕生怎么知道这件事情,许久他呐呐的说到:“既然知道,怎么会....” 怎么会假装无事发生。 “她本就不是那样大公无私的人。” 藕生笑了笑,这会的神色也得格外淡漠,更带着近乎残忍的平静:“更何况,她本就觉得自己有愧于齐诃,她又怎么会去做不利于齐诃的事情?你告诉我。” “很多事情,当你还在苦守秘密生怕别人知晓的那会,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藕生站起身来拍了拍,情绪显得极为寡淡:“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只有死守着自以为秘密的傻瓜罢了。” “所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 “能做的你都做了。” 藕生拍拍他的脑袋,似乎并没有要给他解释陆覃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意思:“问心无愧,就够了。”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剩下的路,那是帝俊和长孙杳也他们自己去走的,你代替不了,也救不了,别忘了你的本质啊,獬豸” 一百三十三.别无他法 作为已经册封了长公主的傅弥,几乎可以说是除了自己的母亲以外,整个天下最为尊贵的女性了,她只需要享乐玩耍,做她自己爱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有些可惜,作为一位权势滔天又受尽宠爱的长公主,她既不喜欢荒淫嬉戏,也不爱好美男,她这人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爱好,便是赏雨。 于是又到一个阴雨天,宣昭长公主上了山,屏等她退四下侍从,又剩她一个人翘着脚坐在屋檐下赏雨。 一杯茶,一场雨,让她倍感宁静。 她名下的这处私宅依山而建,周遭都是青绿的植被,在细雨朦胧的阴沉天色里被涂抹上了浓重的色彩,让这山中的一切都蜕变为好似那画师精心创作出的工笔画里才有的景色,她对着远处有些不确定的眯了眯眼——院门那边似乎走来了一个人。 他…或是她,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打着柄油纸伞,很显然是向自己走来。 傅弥意识到这一点,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虽说她的确是自由散漫,但这并不代表她的身边防卫能够松散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可以闯进她的院子。 更何况再高明的刺客也做不到毫无声息的杀死那么多人……面前这人定然并非寻常之辈! 此时周遭万籁俱寂,除去雨水撞击山石和屋檐的轻响,傅弥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轻微的呼吸声。 “你…是谁?” 她站起身,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握紧了拳头。 那人停住了脚步,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她的问题。 “睨洲” 那人声音不大,听起来是个年轻女人的模样。还没等傅弥深入思考,这一声呼唤却叫她脑内一阵晃荡,她猛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额头,试图赶走那阵头晕目眩之下的反胃和恶心。 “睨洲” 那人又喊了一声,晕眩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疼痛;那种疼痛让傅弥感觉到自己脑内像是有一根筋正在被人来回的撕扯,疼痛感使得她瞬间跪倒在地,声音尖锐的质问:“你…是谁!啊!” 只是疼痛越发旺盛,她并不知道自己几乎是语不成调,换谁也听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睨洲” 最后的这一声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傅弥猛地一抽搐,继而身体不受控制的栽倒下去。叫对方接了个满怀。 傅弥在陷入昏迷之前,最后看见的只有那女人露出的一双黑色的眼睛。那女人的眼神略带着些…傅弥看不懂的悲伤。 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眼睛并不是纯净的黑色,而是压抑到了极点,犹如包裹在冷凝的外表下的岩浆,泛着叫人心悸的暗红色。 “对不起…但是,没时间了。” 幽静的山间,长孙杳也苦笑了一声,伸手摁在了傅弥的额头,瞬间傅弥全身华光大作,将他们两人都包裹起来——这是长孙杳也设置的关窍,也就是取回最后一段记忆和力量的征兆了。 拿回最后的力量,她就可以去向帝俊做一个了结。 有的人虽然是魔,却有最悲天悯人的心,有的人即使是仙,却总是一次一次叫人心寒失望。 一切该结束了。 一百三十四.故事的起点 熬过了最初令人不适的眩晕感,长孙杳也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四周的景象又逐渐的恢复清明。 她微微睁开眼,脸上的神色却有了难得一见的凝滞。 经过这样多的事情后,无论这最后一世的记忆将会传达给她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不会感到惊讶,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切居然又回到了她....初次下山历练的时候。 这是,作为贺南弛的她,一生故事的起点啊。 如果说她的每一世故事都和帝俊有着必然的联系和牵绊,那说什么也不是要回到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庄韫玉非要拜入她门下的那个时候么? 长孙杳也心里想着,面上就更为沉重了些许的表情,果然叫对面的人看出了不对劲。 “元娘,元娘!” 对面的人狠狠敲了她一个脑瓜崩,长孙杳也吃痛的捂着额头一看——对面的人原来是圣邑。 是了,这是她下山的前夜,圣邑陪着她收拾东西来着。 熟悉的人和事里,长孙杳也脑海里那段关于历练前夜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时候的圣邑也和她一样,只是山门中修行的弟子之一,这会已是深夜,屋外静悄悄的,屋内只有桌上一盏油灯明暗闪烁着,时不时爆出烛花,她俩收拾完贺南弛的行囊,这会在床上聊着天。 “怎么了?” 长孙杳也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可这副表情落在圣邑的眼里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这也让她的神色变得更为担忧了,上下打量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关爱傻子一样:“我真是想不明白师傅为什么非要你一个人下山去追妖皇啊....你到时候给人家当了口粮,我看师傅哭都没处哭吧!” “我为什么不行?” 回到了贺南驰早年所熟悉的环境里,长孙杳也无意识的放松了不少,甚至还打趣了一句:“你就等着看我带他的妖丹回来吧。” “注意安全,元娘。” 玩闹的话说了一箩筐,圣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伸手与她十指相叠:“那林难可不是一般的小妖,他觉醒之后....算了,你把这个带上。”说着,她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一条挂坠;这挂坠长得小巧,仔细看来却是圣邑随身的神箭的微缩版,对上长孙杳也呆愣的神色,她只是无奈的叹口气,像个担忧即将独自远行的幼妹的长姐一样,无奈的的替她捋了捋耳边碎发:“这是我炼制的法器,危机时刻能替你挡一次致命的伤害,同时我也能感知到你的位置,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用不上它。”语毕,也不管长孙杳也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很平静的为她挂上了坠子。 也就是在这一刻,长孙杳也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在睁眼见到圣邑的那一刻,脑内就有一个想法成了型—— 她是想邀请圣邑与她同去的。之前的记忆回溯里,长孙杳也总担心自己如果做了什么违背原本发展趋势的事情,会给之后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此时她只剩下一个目的,尽快结束一切 所以她需要…对林难一击必杀 最怕留情,也最怕下不去手的心软。反正林难最终也都是要死的,何必拖延那么久。 可她忽地心软了。 长孙杳也对上那双满是担忧的眸子,忽然半句话也讲不出来了;她可以赌上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圣邑的未来冒风险。 “知道了,放心吧” 于是她说。 一百三十五.下山 既然选择遵守原本的发展方向往下走,长孙杳也自然也不会再去做出什么改变原本历史发展的事情,第二日清晨,她便趁着朝露启程,告别了师长下山去了。 原本的记忆里,贺南驰就是在这次下山的时候遇见了林难。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再详尽一些的细节她却也是想不起来了,只得是循规蹈矩的下了山,首先到了闻仙镇。 在长孙杳也的印象里,闻仙镇里的时间似乎走的都要比外界缓慢一些。 千百年来,无论权谋如何争斗,天下事如何变迁,这里总是平静而祥和的。 大人采买,孩子玩闹,长孙杳也行走在街道中,鼻尖不时飘来一阵食物的香气,居然勾的她腹中馋虫耸动。而谁能想象,这是鸾武十四年的景象呢? 可是长孙杳也这才反应过来,这时候的她自己还尚未辟谷呢,闻着味饿了自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买了四个包子,她还没拿到嘴边,就听见远处传来喧闹声; 有男有女,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像是出了什么事还伴随着争吵声。 身体比思维还快了一步,她收起油纸包,几步赶了上去,把围观的人群扒开,她这才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 人群围观的正中心站着个清秀的男人,腹部似乎受了伤,有一个巨大的血口子,他自己也因失血而脸色苍白,身子也是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能倒下去。 而这个人…是林难 长孙杳也瞳孔微缩;因为即使她下定了决心遵守事情的发展走下去,可这一切的确又有所改变了。 要知道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她遇见林难的时候对方根本不是这般狼狈难当的负伤模样,相反的,他就像个出游踏青的俊朗少年,在山中救下了自己… 所以这一切为什么颠倒过来了 不,这不是颠倒,而是她在更早的时间里遇见了林难。 长孙杳也极快的反应过来,却发现身体不由自主的上了前,将林难拦在身后。 “何苦欺负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长孙杳也短暂的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而在外人看来她也只是昂首阔步过去将林难拦在身后,恰好露出了自己的师门徽印。 这一下吵闹的人群大多噤了声,毕竟长名山对于闻仙镇的居民来说就是保护神,谁也不愿去得罪这些仙门中人。 最后还是个体态臃肿的妇人扭到了长孙杳也的面前,有些讨好的笑道:“仙长……不是奴家欺负他,他本就是奴家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言下之意是说,长孙杳也要是打算管这闲事,得出钱。 这若是放在第一次经历这事,她还懵懂不知事的那会,她大概都要相信了,可是林难当年明明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怎得成了什么老鸨买来的雏儿? 长孙杳也越想越好笑,于是把背后的林难往前一拽,拉着他身上破损的衣物,环视周围的人,开口朗声:“这人穿的是水月纱,五万黄金一匹的,敢问这位妈妈是从哪捡来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如也让在下长长见识?” 一百三十六.一半的灵魂 林难,又或者说是帝俊,几乎是呆愣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全然不同与苏盼温柔可人的娇小模样,如今这一世,这个挡着他的长孙杳也身材高挑了许多,容貌也是冷艳的,这让她看起来更为强势了一些。 明明…好像只是睡了一觉,事实上他们已经分别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年头。 从他以自杀的方式重启时间之后,就因为灵力损耗,魂体沉睡了多年,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进入正常的轮回转世,仍是中途进了别人的身体里。 这是一具伤的极重的身体,他醒来的时候躺在一架马车里被押进花楼,雪上加霜是还叫人下了迷药,许久都动弹不得。等他挣扎着逃出来,一路逃到闻仙镇的时候,早就是挣扎的满身狼狈,伤口也崩裂开来。 一路逃亡,他早已发现了这是一具妖族的躯体,更为糟糕的是,原身的魂魄似乎并未完全消散,这也就意味着当他的身体逐渐好转之后,他将需要消耗更多的力气去与原身抗争身体的主动权。 只是眼下他已无暇顾及那些事情,帝俊这会只是呆愣的看着将他拽着的女子,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想要喊出对方名字的时候,喉头却感到一阵发紧,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长孙杳也未曾察觉对方的不对劲,这会正盯着对面的老鸨冷冷一笑:“说啊?怎么不说了?” 看对方吞吞吐吐的根本接不上话,长孙杳也寒声:“说不上来了?我却还不知道我们长名山治下的地界,居然还能容忍这些买卖人口的事情?” 那老鸨一瞧周围,不少围观的民众大多是一副议论纷纷的模样,而神色之间也不乏憎恶之情。 她也极快意识到了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最后也只得骂骂咧咧的挤出了人群。 “好了。” 长孙杳也松了口气:“你没事吧…诶?” 帝俊发誓,他也很想说自己没事,但一路逃亡导致的大量的失血令他浑身发冷,长孙杳也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力竭栽倒了下去。 措手不及的长孙杳也:“…” 帝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身下干燥而柔软的触感和之前所处的地方几乎是天差地别。 发生了什么… 他逃了出来…然后遇上了…遇上了师尊! 帝俊猛地坐起身四处张望,这才发现不远处长孙杳也抱着剑,靠在窗边已经睡去。 帝俊望了她好一会,小拇指轻轻动了一下,长孙杳也灵体的指腹似乎有一道微光闪过,那光最终没入了帝俊的心口,他这才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 真是她。 这是他当初趁着长孙杳也喝醉了酒,将自己的心窍与对方的小拇指偷偷缠了条线,本想着以备不时之需,哪知道两次都是用来找长孙杳也的转世躯体。 “唔…你醒了?” 未关紧的窗户吹来一阵风,长孙杳也忽然打了个喷嚏,醒了一看对方正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自己,于是开门见山就问:“你是谁?” “我叫…” “林难。” 一百三十七.原样 帝俊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天道的法则是绝对不允许他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于是思来想去,他还是用了原身的姓名。 到了这会,喜悦的心情逐渐散去,他也变得平静下来。 是啊,如今能够再陪她一世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已无需强求让她知道他是谁… “林…难。” 长孙杳也微眯眼睛,嘴里念着他的名字似是在思索:“你是什么人?伤的那样重,还被人抓走,时运不济啊。” “我…想不起来了” 帝俊对于自己现如今所用的这具原身所知甚少,只知道一来是个妖族,二来名叫林难,除此之外他几乎是一无所知,面对长孙杳也的诘问他索性来了段真假参半的解释。 “我醒来的时候,就被抓到那个花楼里了,还受了伤”帝俊抿了抿自己因为高烧而干裂的唇,却没看见长孙杳也眸底那一抹异样的光彩—— 他在说谎。 长孙杳也淡漠的想着,脑内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屠杀了整个桃源居的林难,无力与愤怒相交织在一起,她居然笑了出声。 “啊,这样。” 长孙杳也点点头,表现的格外通情达理:“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仙长,您缺侍从吗?” 帝俊一开口,居然还是问出了一句和与上一世两个人初见之时几乎如出一辙的话语。 即使场景斐然,情形二异,他居然还问出了那句让他们走向上一世不归路的话语。 长孙杳也下意识就要拒绝! 本能的趋利避害让她想要彻底和对方分道扬镳,但很快那股让长孙杳也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力量又涌了上来,她听见自己说:“行…” 对了,那时候她先是因为自己这么快就找到了目标而欣喜若狂。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等她冷静下来了一想,自己还不知对方深浅,不如先在对方身边,好好观察观察这个妖皇,先带上他去等找个远点的地方再杀了他,免得殃及无辜民众才是。 “那真是太好了。” 帝俊长发披散,病中的虚弱对林难皮囊的美貌倒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自他觉醒了妖族血脉之后,气势更盛从前,容貌也更多些绮丽:“敢问仙长尊姓大名?” “贺南驰。” 长孙杳也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情复杂:“你以后…就喊我南驰便是” “是。” 入夜的时候,长孙杳也独自上了房顶,月光如水,如同一层薄纱柔和的包裹着她。 长孙杳也单手抱着剑,另一只撑着自己下巴。 她真是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帝俊究竟去了哪,在这段故事里是以何种身份出现的…这显然是一段与他毫无关系的记忆,难道说她要在这次的回忆里待上几百个年头,等他以庄韫玉的身份出现? 长孙杳也想到这里更为烦躁了。 “贺仙长!贺仙长!” 屋檐下传来一个哑着嗓子的声音,长孙杳也探头一看正是林难正在四处寻她,又生怕吵醒了别人,只敢压着嗓子,模样看上去还有几分好笑。 “这。” 长孙杳也轻飘飘的落在了他对面:“找我干什么?” 一百三十八.鬼门 长孙杳也二话不说,就这么忽然自屋檐上飘下来,径直落在他面前 但他看起来也不甚惊讶,仍是极温和的冲长孙杳也笑了笑,眉眼舒展的模样沐浴在清朗的月光下,好看极了:“是因为刚刚店家前来提醒了一句,说…是鬼门要开了,劝我们趁早回去休息,以防冲撞了,所以我想着来寻一寻贺仙人,还是早日回房更好” “今年这个时候就开鬼门了?我怎么不知道?”长孙杳也听了这话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没有人比他们长名山的弟子门徒更了解鬼门了。 要知道长名山之所以地处此处,最大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也是在承担着镇守一方鬼门的职责。 相传自远古时期天地秩序建立以来,无数冤魂亡魂被镇压于幽冥黄泉之下,由地府统管,但当时的统治者为了防止鬼魂亡灵意外逃出作祟,就在人间四面,极北,极西,极南,以及长名山所在的腹地设下了四道鬼门。 但规则之下也同样是无外乎一些“人情”。 每五十年这些亡魂也有机会在某一日回到人间,得以享受自家后人香火,但一旦作祟为祸人间将会被维持秩序的守门人所设下的法阵劈得魂飞魄散。 而长名山到了这一代的守门人,也正是贺南驰的师傅虞真人。 但此时说到鬼门,却也激发了长孙杳也的一点新的想法——或许去一趟能找到点什么?譬如帝俊的下落…尽快结束这一世 “时间…有什么不对么?” 帝俊并不了解这一世的规则风俗,刚刚也只是照着店家的话术去复述给长孙杳也听,看她一直也没个反应,难免怀疑是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贺仙人” “不是你的问题,不要多想。”长孙杳也从自己的回忆里猛地回过神来,只是随意的冲他摆了摆手:“晚上我出去一趟” “您要去哪?” 刚刚店家一顿渲染之下,即使这会他还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但帝俊也在心里认定了这不可能是个太过于安全的地方。 结果这会又听说长孙杳也要去,可这一世的长孙杳也也不过是个少女仙士初入人世的模样,如何能让他放心对方独自前往那样危险的地方,他不由有些焦急的说:“那不安全啊。” “无妨。” 长孙杳也晃了晃脑袋,武断专行的风格倒还是和以前如出一辙:“你在这着等我就是” 说完这句,她的身影轻微一晃,化作一阵轻烟消失在了原地。 “…” “老脾气啊” 藕生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双手背在身后,冲他说话的时候下来,语气里满是调侃的意味。 帝俊见了她忽然出现倒也不奇怪,只是蔫蔫的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么您来了。” “你獬豸叔叔暂时来不了。”藕生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笑眯眯的答道:“他最近事情可不少,不够他的确是想来看看你,我拦着了,我替他来…不要紧吧?” “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不知为何,帝俊对着藕生的态度始终不像待獬豸那样亲近,藕生这样表现出善意,他也只是客气而疏离的点点头:“多谢上仙。” “看这架势,你是打算等我走了去追她?” 藕生笑眯眯的歪头点了点长孙杳也消失的位置:“你是不是忘了,下去之后,你就会变成你原本的模样了?” 一百三十九.独行 帝俊闻言动作一滞。 他确实是把这事给忘了,活人入幽冥之下,的确就会映出自己魂魄本来的面容,长孙杳也也会脱去贺南驰的模样。 “你的出现,在她每一世的时间线上其实都只是一个错误罢了。” 见帝俊不言,藕生只是微微的舒展着双眉,还是一副长辈纵容着孩子胡闹的神色,温柔而又无奈的看着他,可嘴里句句话都说的属实扎心残忍:“让她去做她要做的,这样她才能尽快回到她的位置,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你和她,终究是天壤之别了” “藕生大人。” 起初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帝俊忽然笑了笑,神色很是轻快的对着她,轻声细语的反问:“您管我管的这样起劲,可是有朝一日,等獬豸他知道你是魔的事情,你也会对他说天壤之别,实在不合适这一类的话么?” 空气一滞,随即,藕生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可帝俊似乎察觉不到她的敌意似的,又摆出一脸好奇的表情去问:“您受魔族之托,都护了齐诃多少年了?听孤一句劝,孩子是要长大的,您也该放手啦” 说到最后,帝俊的语气调笑而恶劣,与他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是多了些疯狂。 不同于这一边徒然冷却下来的针锋相对,那边长孙杳也已经到了幽冥入口,此时她的魂魄已然完整,几乎与正常人的魂魄一模一样,这会鬼门打开,亡魂正不断涌出,他们有的形态完好手脚齐全如同寻常人一样,可有的却是手残脚缺,甚至无人形可言。 他们汇聚在一起,穿着来自不同时代的服饰,有人长袍潇洒自是狂浪不羁,有人短打干练满脸谨小慎微,这些鬼魂用着同类才能听懂的语言,说着各异的音调仍是生前的乡音,此时他们涌出鬼门,大多是一个两个闪亮的光点,都只有一个目的。 回到心中最为执念之处,去见一见仍旧放不下的一切。 虽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悲凉而盛大的场面,长孙杳也的内心仍旧会因此而触动。可这一次她也不明白自己是受了什么影响,鬼使神差的忽然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这世间是否真的会有那样一种感情,拥有着能让人自幽冥黄泉返回人世的决心和毅力? 即使饱受苦难,却依旧还要去见的人……是真的存在的么? “小姑娘?小姑娘?” 一个苍老的女声把长孙杳也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扭头一看,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那是个衣着褴褛的老妇,一头白发卷曲,面容也是脏污的,想来大约死于什么战乱的年代,只是幸好距今亦无什么年头,她才正好能听懂对方说的话。 “这位老媪,是有什么事情么?” 长孙杳也下意识伸手去扶,对方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我见你魂魄尚且稳定,刚来没多久吧?今日若不嫌弃,我带你上去,我叫许芳晏,我老婆子带你去去我家享用些香火,也不至于孤独寂寞。” 这是看她在这停着没动,把她当成刚死没什么经验的生魂了。 长孙杳也沉吟片刻,略微有些头疼的想着要如何去里酝酿出拒绝的话语,许媪只是一笑,握住她的手:“想见的人,要做的事情,你想想,都已经到了咱们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着急的么?不如先吃饱了肚子,再去关心那些活人的烦恼吧。” 一百四十.答案(上) “多谢您。” 长孙杳也思忖着,依照记忆中的画面给对方行了一个礼:“只是我现在需要先下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等我找到了,必定赴约。” “是爱人么?” 此时正逢大量亡魂自鬼门而出,在两人身边汇聚成了星星点点的光亮,许媪只是定定的望着远去的魂魄们,那一双已然苍老的眼底被这些魂体的光亮映出无数温柔而稀碎的光点,恍若容纳万物的银河:“我也曾经和你一样,来了这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寻我曾经的爱人,只是那老家伙早早就走咯,把我忘的是一干二净” 说到这里,她悠悠的叹了口气,叫人听出了无限心酸。 “那您为何至今还在这?”长孙杳也颇为不解:“为什么不去投胎?” “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人没有见到呀”老媪温柔的笑着:“就和小娘子你一样” “他…是重要的人么?可我不知道他对我来说算什么。” 莫名的,也不知是受了什么的引导,长孙杳也竟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媪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说他…爱我,可他曾经害了他的兄长,也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承认我曾有那么一部分…也许曾经爱着他,可我又觉得,我对他的爱意并不足矣化解我们之间的恨,但我,好像也做不到放下” “因为恨比爱长久。” 许媪笑着,晃晃脑袋的模样竟有些可爱:“爱这种情感不是能够控制的,虽然我老婆子并不了解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要我说…你不如去和他说开?问他为什么做那些?可曾有悔?陪他赎罪,再去看是否能够跨越恩怨,破镜重圆”说着,许媪背着手往前去了几步:“虽说爱恨情仇总让人怯懦,但是有时候少迈了一步,后来再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啊。” “或许吧。”长孙杳也有些无谓的笑了笑,冲这位面相亲和的老媪拱了拱手:“那么,晚辈先走一步。” “祝你得偿所愿。” 许媪并不在乎对方是否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只是仍旧那样笑眯眯的冲她摆了摆手,如同一位和善的老妇人遥望着远去的孙辈,直到长孙杳也走远了,她的身影这才化作稀碎星光,消失在了鬼门的方向。 经过这一点插曲,让长孙杳也到奈何桥的时间稍稍晚了一些,这会正是开鬼门的时间,奈何桥这安静的出奇,她十分淡定的喊了一声:“蒋歆” “帝帝帝帝帝帝师?” 应声而出的秦广王无论是在哪一个时空都怕她怕的要命,一看来者是长孙杳也,吓得半条魂都没了:“您怎么在这啊!” 此时的蒋歆还未曾经历之后的一切,对于忽然出现的长孙杳也自然是震惊万分,想到老友的嘱托,这会自然不敢叫别的鬼差发现她的踪迹,可面前的人是谁?曾经让他们这一代的神官鬼差都不敢直视的大帝师,他自然不敢上手去拉,翻来覆去急得汗都要出来了:“帝师,您,您先去我那行不行?在这不安全,要是叫人发…” “不需要。” 长孙杳也拒绝的干脆利落:“我就问你一件事情,帝俊投生成什么人了?” 一百四十一.答案(下) “…” 蒋歆的神色忽然变了,当他收起之前的嬉皮笑脸,重新变回那个不可一世的秦广王时,果真还有那么些死亡世界里的掌权者风采。 不过很可惜,长孙杳也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你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也不用去和帝俊通风报信,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情已成定局。但是如果你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早些结束” 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就告诉我,这一世,他究竟是谁。” 长孙杳也真正来到这里之前的确是报着不惊动任何人也不改变任何既定历史发展的念头,可偏偏是到了这,她无端升起了一个念头——凭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可以随心所欲的掌控他们的喜怒哀乐,生死存亡,可她还要遵守所谓的狗屁天道法则? 明明只要找到帝俊,杀死林难,这一串又臭又长的记忆就要结束了,她又何必要为了那些狗屁规则把自己逼得束手束脚? 或许,还能有一个和帝俊坐下来,开诚布公说清楚一切的时间。 这个念头恍若流星划过她的脑海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长孙杳也又重新看向蒋歆:“还不说?在担心什么?你应该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早就是不能更差得了。” “我不知道他会变成谁,这一次。”蒋歆似乎也是忍无可忍,低吼一声在寝殿里面是走过来又走过去的,好一会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直接说了吧大帝师,当年他受了极刑,所以魂魄会比别人要虚弱许多。” 说着,他偷偷瞥了一眼对面女子的神情想从里面找出半分的变化来,只是这对于后来的长孙杳也来说早就是已经掌握的信息,故而她只是很平静的点点头,示意对方往下说。 但她这种平静落在蒋歆的眼中却成了凉薄冷血,他在心中替兄弟喊了一声不值,冷然:“他自愿生生世世跟着你去,但他终归太过虚弱,魂魄的力量根本就支撑不住一具躯壳自母体孕育到成人人过程,所以他每一次用的身体,大多是早夭的人类,俗称,夺舍” “那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他会变成谁?”长孙杳也抱臂,一副显然不信任的神色略微有些刺痛了蒋歆,可他又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半天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回复记忆之后,联系我,我才能知道他在哪…” “用什么联系?” “这个。”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蒋歆自然也不准备再要瞒她,更何况相识经年千载岁月,帝俊的心情他比谁都要看的明白,今天若是能让长孙杳也起码对帝俊有半点心软,也算是求之不得了。 想到这里,他将自己发带拆了下来:“避免意外,我存了他一滴心头血在我的红发绳上,如若他许久不曾联系我,我就会主动去找他,只要靠近了,这宝石就会发光…” “谢了。” 不由蒋歆分说,长孙杳也抬手就抽走了他指尖的发绳,蒋歆走了两步像是想要追上去,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停下脚步,摇头叹了口气。 不说别的,就希望…这次能帮上小凤凰吧? 一百四十二.天狼 藕生没说话。 只是脸上那种常带着的、温和而疏离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老好人,在一众以美貌的上神里算不上多么出众,但她笑起来的时候总能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在神界也极少有人能让她变了神色。 但今天她的沉稳和气度都被打破了。 此时她被帝俊一句话点中了内心,终于是脱下了她披惯了的好人皮囊,眉宇间的流露出的那一丝悍然更是出人意料的。 藕生歪了歪脑袋,像是细细打量了他一阵,这才点点头,像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似的:“这都能查到?厉害。” “您才厉害。” 帝俊并不在意对方有几分真情亦或是讽刺,他心平气和的坐在那:“一只魔能装成先天神体待了这么多个年头,还不被人发现……谁能有您厉害?” “怎么查到的?” 藕生说着,样貌忽然开始变了;她不再是之前那副温和而可爱的面容,随着话音,她的身形在瞬间拉高了,面容也更为成熟:“我说——你是怎么查到的?” “很简单,因为你怕我。” 帝俊左手一握,虚空浮现出一把骨刀,藕生当即就认出了——那是凤凰的翅骨所化的正阳刃,充斥着极其炽烈的热度,专克妖族和魔族。 那热度炙烤得人浑身不舒服,这也使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却没想到接下来帝俊并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只是用右手反握刀锋,继而划开了他自己的手掌心—— 泛着金色光点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倾泻而下,与此同时,那边的藕生也发生了更为明显的变化; 她原本一双黑色的眸子逐渐为血色所覆盖,口中的犬牙也变得明显了许多,她显然是渴望着对方手指间倾泻而下的鲜血,可又因为某种原因而瑟缩着往后退却。 见状如此,帝俊忽然笑了起来,步步逼近,那鲜血越是凑近,藕生颤栗的越发厉害:“藕生大人…还是应该称呼您为狼王啊?” 凤凰的血,对妖魔来说都充满了诱惑力,但谁也都知道,强取之下的凤凰血即使是触碰一丁点,都能将盗取者从内到外,包括三魂六魄烧成灰烬,这样一来,藕生自然是不敢上前。 “你今天必须死在这!” 这一刻藕生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挑衅,不由恼羞成怒,她此时的怒吼震天,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母狼就扑了过去——帝俊反应则更是快,他往后退了半步就恢复为自己的法相真身,仍是一派神色沉稳自虚空一拽便见巨大的弓箭出现在他手中,他且退且战,连发数十箭击伤了藕生,见对方仍在顽抗,朗声:“别抵抗了,我的弓和箭,涂得是凤凰血,用的是凤凰的臂骨,专克你们天狼!” 这就是拿自己做了一把杀器了。藕生不由暗自后悔——她还是小看了这个疯子!哪个凤凰舍得拿自己的骨血去做这种事情!? “你若是在这杀了我” 藕生极快的想到了说辞,于是她不也再负隅顽抗,只是化作原身落在帝俊面前,她此时因为大量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多了些无辜和柔弱:“长孙杳也…就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了…她还有一丝魂魄碎片…在我这。” 一百四十三.坦白 藕生的这句话来的突然,但事实上却证明,她此时说长孙杳也,是她赌对了。 帝俊脸上闪过片刻的迟疑都成了藕生反击的绝佳时刻,她毫不犹豫将化作狼爪的左手狠狠捅进了帝俊的腹部—— 但即使他躲得再快,仍旧留下了了一个近乎可怕的伤口;血肉模糊,藕生在那一刻几乎是沉醉的嗅了嗅自己爪上的血气,脸色沉醉的神色叫人心底发寒。 可即使下一刻她的爪子猛地燃烧起来,藕生也只是平静的将手按在了旁边的水缸里,哈哈大笑起来,语气里满是挑衅和嘲讽:“凤凰?就这点能耐?原来你已经虚弱成这样了啊?你这这样的身体,还妄想拿真血来烧死我?你这杀伤力还差的远呢!”话音未落,便见她猛地扑了过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人以长剑狠狠抵住—— 那其实是极短的瞬间,不过滴水一下,蝉鸣一声,可帝俊微微瞪大了双眼,像是要记录下此刻长孙杳也的模样;他们谁都没想到,长孙杳也居然会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从幽冥之下赶了回来,还替帝俊挡下了这几乎致命一击。 长孙杳也望了一眼面目狰狞已然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母狼,又回望了一眼捂着伤口的帝俊,眼神有些涣散的,呢喃了一句。 “原来如此…” 原来当初你的伤是这样来的。 “这是要当亡命鸳鸯了?” 藕生见她突然出现,虽说是感觉有些意外,但倒也不怵,神色看起来轻松极了; 毕竟这会的长孙杳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任她再天资卓绝自然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正当她蓄力准备攻击之时,长孙杳也却做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她毫不恋战,一个转身抱起帝俊,便化作光点,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原地。 藕生:“……?” 长孙杳也本就没打算和这只来历不明的母狼鏖战,她只求在最短的时间里平安带走帝俊,但任凭长孙杳也连用了几次缩地成寸,最终他们还是摔倒在了一片空地上。 长孙杳也刚刚摔下去的时候同样擦破了膝盖,但她这会却来不及去看,只能先将帝俊抱起,一边为他输入内力一边轻声呼唤:“帝……林难?林难?” 这会胸口的红玉石发着微光,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能把她烫伤。在这样的焦急之中,长孙杳也的思维反而越发清晰起来,直到此时,她也总算是把前后连贯了起来。 原来林难……便是这一世的帝俊。 前一世有一次她为搪塞师门追捕林难的行动故而出去几日装模作样的搜查,结果等她回来就看见林难一个人躺在地上,腹部的伤口也是现在这般模样,若不是当时他有护甲,或许早已命丧黄泉,只是那时候林难不肯说,加上之后出了那些事情,她也无暇追问……这一次她回来的早,才恰巧看了全程。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怀中的人早已意识全无,那张苍白的面容零星的沾着鲜血,狼狈的不像话,却勾的长孙杳也莫名伤心:“你为什么…要…” “你终于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虚空之中,长孙杳也忽然听见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声音;和她本身的声线极为相似,尾音却又带着与她截然不同的,轻佻又傲慢的上扬:“那你从现在开始,给我乖乖呆着看,别吵。” 一百四十四.原委(上) 等到长孙杳也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的身体里了,她此时更像一个居无定所的孤魂,浮在半空中,她能够俯瞰一切,也看到任何…她想要看见的画面。 长孙杳也环顾四周,心下了然却又有些苦涩——转了一圈之后竟又还是回到了桃源村,一切在被她人为的改变之后,又一次在某种冥冥之中的力量人为斧正,又回到了原点。 这也是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着自己和帝俊;年轻的贺南驰带着懵懂的闯劲,一心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驯服这位嗜血成性的妖皇陛下,但凡她当时狠一点心,脑子再清醒一些,桃源居的乡亲自然也不会那样凄惨的死去。 她这样想着,不由走神了一刻,冥冥之中坐在帝俊床头的那个贺南驰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居然和长孙杳也对视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让她瞬间明白了过来——之前的那个叫她好好看着的声音……却是她自己么? 原来这是她带着帝俊逃到桃源村,约莫已经在张盼心家住了一段时日之后的光景。 但属于这个时空的贺南驰,自然是不会对她的恍然大悟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的,她只是一心都在昏迷的林难身上。 准确来说,此时的这个贺南驰更像是一位忠实的表演者,正在重现着当年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将长孙杳也当年未曾看清楚的一切都再次撬开了揉碎了给她看清楚。 这幅与当初一模一样的画面,也让长孙杳也的心尖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与寒意…就是那种对于未知和自身无知所带来的恐惧感。 贺南驰单手捧着脸,有些担忧的望着床上的人,下意识的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手,呢喃自语:“这是被什么伤成这样了啊……” “别担心了元娘。” 推门进来送药和饭食的张盼心看她如此焦急,不由心生怜意:“你兄长他吉人自有天相,你得照顾好自己,不然他还没醒,你又倒下了该是如何呢?” 张盼心年纪长与她,说话宽慰她人自然也很有一套,可贺南驰这会全心念着林难的伤病,听了也只是勉强笑笑表示感激:“您说得对…可他这样,我真的是半点都吃不下去东西” “元娘啊…” 张盼心放下托盘,在她身侧坐下,那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贺南驰的肩脊:“我能理解你,所以不会强迫你,只是,今天这鱼来头可不小” 说着,她冲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贺南驰一愣,明显看见一个小萝卜头的身影闪过——那是鱼娃,他脑袋后面有根小辫子,那是张盼心从小就给他留着的,一认一个准。 看贺南驰这会才明白过来了自己的意思,张盼心笑嘻嘻的,说的话也有趣:“那小子听说你这几天不肯不吃饭,所以自己偷偷下河抓鱼去啦,非要我炖鱼汤,也不知道跟哪学的……喏,你这要不吃,一会咱家都要被那臭小子的眼泪给淹咯,你还得给我修屋子” 一百四十五.原委(中) 张盼心就这么与她说笑了一会,也算是解了她心间些许的愁绪,贺南驰望了望床上的林难,下意识为他掖好被子,这才走到桌边开始用饭食 这鱼汤呈现出奶白的颜色,一看便知烹饪者也是为此用了万分的功夫去烹调的,桃源居算不上什么繁华之地,张盼心做的也不过是最寻常的家常菜,可长孙杳也望着下面喝的慢条斯理的自己,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怠和疲惫。 她忽然也好想要一碗这样鱼汤。抿一口能够熨帖肠胃,再吃一些小菜,剥一个张盼心弄的烤橘子,按照对方的说法,这是止咳的。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要了,就想这么坐在冬日的屋子里,守着帝俊,再和张盼心说说话,看她哄鱼娃入睡。什么锦衣玉食,高官厚禄或是社稷民生在这一刻都从她心中破开的那个大洞漏了出去,半点没剩下。 几千年的算计,争斗,在这一刻化作了无边的疲惫,压的她心力交瘁。她忽然觉得莫名可笑——她费尽心思要去做个公正严明的好师傅,想要保护齐诃,想要帝俊认错改正,可这神界父子权力争夺,亦如凡间天家的那档子事,纵使帝俊千般不好,到了如今,她却也没了十足的把握去说齐诃半点错都没有。 这期间,那些她自以为公正严明的处置中,究竟还有多少她不曾知晓的事情? 明明千年之前就吃尽了天家权谋的苦楚,她怎么总是犯这个浑,要去主持别人的公道? 长孙杳也晃神片刻,眼前所有的画面却又像是被人加快了一样,没过一会她就来到了出事的前夜——此时正好是贺南驰刚刚出门,要替张盼心去送东西的那个时间节点。 贺南驰是走了,长孙杳也自己的魂魄却留在了帝俊沉睡的这间屋子里。意识到眼前情况长孙杳也不由精神一凛;这正是个机会,弄清楚当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让帝俊凶性大发,屠戮了桃源居。 起初帝俊还是睡得好好的,可逐渐的,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像是在和什么力量争斗似的,长孙杳也在一旁看得揪心,却因为躯体的限制,终是不得其法去为对方缓解痛苦。 只是还没等她做点什么,意外忽然发生了。帝俊忽然坐起来,偏过头呛咳出一大口鲜血。 似乎也是因为吐出了这一口瘀血,帝俊的神志恢复了清明,他冷冷的抬起眼,对上面前自体内析出的魂魄:“林难?” “是我。” 真正的林难,由于追杀而沉睡的那个魂魄,终于在桃源居的众人以及贺南驰的精心照料下恢复了意识,不再为帝俊所压制,他满脸笑意,对帝俊点点头:“本王的身体可还好用?” “某,并无鸠占鹊巢之意。” 帝俊沉吟片刻,也没有打算去将自己与长孙杳也那一大摊子的前尘往事说个分明;毕竟他对眼前的这位妖皇并无什么了解,也无需过多解释:“只是有愧于旧人,暂借妖皇陛下您的身体,想要陪伴她一段时日,等故人一切安康稳定,某自会离开,将身体还给陛下可好?” 林难的长相也是极其俊美的,他望着霸占自己身体的人,眼神一如既往温和无害,就当长孙杳也都以为他要答应帝俊的请求时,林难忽然开口了。 “如果我说,不好呢?” 一百四十六.原委(下) 或许是那一段记忆给长孙杳也造成了一个假的,先入为主的印象——她猜想中的林难应当是一个温和恭谦,隐忍知进退的男子,虽说帝俊如今确实是鸠占鹊巢并不占理,但哪里能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 还没等她多做思考,那边林难便收了笑容,冷声诘问:“你不过是个外来客,用了我的身体本就是鸠占鹊巢,如今我要做什么,你管的了?”顿了顿,他的笑容里又多了些挑衅:“你身受重伤…还是天狼,如今你神魂有损,现在还能压制得住我?” “自然不能,这是妖皇陛下的身体,某人自然是理应还给妖皇陛下。”帝俊自然也看出对方不是个好相与的,于是一边说着好话,一边想着如何找个转圜的余地,哪知道这位妖皇陛下居然是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打算给他,只是微微一笑,魂魄直接融入了林难这具身躯中,两抹不相符合的魂魄相互争斗纠缠,在外人眼中看起来仿佛是林难发了羊癫疯似的,手脚抽搐形容可怕,大约是他这边发出的声响太过剧烈,房门很快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窜了进来,长孙杳也瞬间失声:“鱼娃!” 别过去! 接下来他就要杀了你啊! 她拼命想要回到地面上去,可平日再无所不能的长孙杳也,此时也只是毫无力量的一抹孤魂,此时只能看着在争抢身体中占据了上风的妖皇林难,残忍的割下了鱼娃的头颅,又一次杀死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张盼心… 长孙杳也呆若木鸡,猛地跪倒在地。 在上一次与帝俊一起超度了桃源居的居民之后,她满心以为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可直到此时,长孙杳也才明白过来,只要她永远都残留着人的情感,这就注定了她此生都放不下这段过往。 四周光芒渐暗,如同一个蚕茧般将长孙杳也包裹起来,待眼前再度亮起,长孙杳也才发现自己此时正身处于长名山的宫室内,对面这会也刚好坐了个人,正悠哉悠哉的喝着茶,与她毫无差别的眉眼间毫无半点忧虑。 但长孙杳也知道,这是她的心魔。曾几何时,随着心魔不再叫嚣,她全然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结果跌跌撞撞一圈转回来,原来心魔只是静悄悄的躲在了一旁,随时等着吞噬了她。 长孙杳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沉重的疲倦,压的她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俩一黑一白的穿着,面对而坐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那头的心魔歪着头观察了她一会,露出了一个极其狡黠的笑容:“为什么不看了?这不是你想要知道的往事吗?” “我杀的…是谁?” 长孙杳也张了张嘴,声线也是喑哑破碎的不成样子,她细白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仍是努力抬起头,望着她:“我杀的…是谁!你告诉我啊!?” “你比我清楚。” 心魔似乎十分不喜她这副模样,只是撇了撇嘴,毫不客气的就往长孙杳也心上扎刀子:“林难那么聪明的人,自然会拿帝俊的灵魂去挡你和圣邑的全力一击,他就算保不住性命也要去保住自己的魂魄啊…所以你还要问么?” 一百四十七.万象更新 十年后。 万象更新,光阴流转之间,世事几度变迁,等到当年调皮的小皇帝也变得稳重自持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许多人这才恍然发觉,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才掌门贺南驰圆寂,长名山的新任当家换了徐析,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要不是徐掌门,恐怕栗州当年是真的逃不过一劫咯…” 又是一个雨天。 这是一处偏僻之地,无人养护的泥土路经过雨水的浸泡滋养,这会与一盆晃晃悠悠,随时要被打翻的泥汤也几乎无异,不时有人策马而过更是给这岌岌可危的路况来了一次雪上加霜,激起的泥花与半空中砸下来的水花交汇四溅,故而多数人都躲到了此处唯一的一个雨棚下喝茶。 茶棚也就是那么一个茶棚,破旧不堪,但好歹有一口热水热汤,如此的天气,自然没有人会它过不去。 直到雨中走来这么一个女子。 她一身黑,外披一件蓑衣头戴斗笠,其实这样的打扮对于常年在外行走江湖的人来说并不起起眼,故而那些躲雨的也没人多看她,只是短暂的瞧了一眼这边移开了目光,继续说着天南海北的所见所闻,吹着没有边际的牛皮。 女子似乎也对那位老者所说的徐掌门很感兴趣,坐下来的时候,头下意识的往那边斜了一些。便听那老者继续说:“那年…匈奴来犯,要不是徐掌门率领弟子前去支援…栗州肯定保不住了啊,是他从天而降,力克了匈奴人的那个什么…大祭司” 众人了然,原来这老者说的是栗州之战的事情。 那年草原上出了个年轻的大祭司,能力卓绝,一开始没有人把这个少年放在心上,直到他势如破竹的带着匈奴大军一路打到了栗州,尔玉先生也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之时,朝野上下这才意识到他的厉害;他以巫蛊之术操控人心,令将士们临阵自相残杀,正当儋州处于危急存亡之时,却被从天而降的徐析给化解了,若说他破解巫蛊的方法居然也是简单的咋舌——他直接杀了那个大祭司,动作干脆残忍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很多事情都变了,连当年那个不忍杀生的徐析变得如此铁血。 那女子无声的叹了口气,微微抬起头望向远方的时候露出了一张俏丽的脸庞——这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女子正是长孙杳也。 当年得知一切真相后,她全部的力量已然回归,按理来说她这三世天罚也已然走到了头,应当和齐诃一样,回归神位。 但长孙杳也出乎意料的,压制了本体的力量,选择在人间逗留。 五年前她看出了睨州人间缘分未尽,便也不再强迫她与自己同行,另一边她暗中回了一次长名山,与徐析彻夜长谈了一番,将满脸泪水的别荇托付于他。 满打满算,她孑然一身的行走了五年,也做了五年的孤家寡人。 期间齐诃并不是没有来找过她——如今破局重生,他的面容也恢复了清秀的模样,只是一双眼里总含着泪,祈求她,也问她为何不愿回去。 可长孙杳也不想说。 也许也是因为时间过得久了,与人倾诉的欲望也莫名的下降了,她背着斗笠,一个人走遍了九州大地,很多时候只是沉默的赏雨,看雪,一个人走过四季的轮转,却始终解释不了内心的寂寥又是从何来而来。那种感觉就像是独自一人身处于寂寥的旷野之中,无论向任何一个方向呼喊,也终是不得回音。 但长孙杳也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应当是想见帝俊的。想问问他,这一切……值得么? 但她这次真的找不到他了。 其实很少人知道神界有这么一处地方。 这里与天界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没有精美的亭台宫室,亦无半点苍翠生机,无边无垠的苍白延伸至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四周环绕着的都是灰色的尘埃,时间,空气似乎都在这被暂停了,唯有浮着一座碧绿的小岛,与四周的荒凉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这是陆覃的家,无间地。 她这会抱着臂,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远处,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悬浮在半空中的那颗蛋,冷笑:“终于舍得出来见人了?” 那颗蛋也像是能懂人话似的,先是顿了一下,这才发出了喀喇一声轻响。 白色的蛋做出的这番反应似乎让陆覃十分愉悦,她一挑眉,伸出指头一戳蛋壳:“我还以为你起码要自闭个百八十年才肯出来呢。” 蛋壳应声,又裂开一道缝隙。 陆覃:“……” 十年前,帝俊遭到雍措的暗算而重伤不治。一面要躲避雍措接下来的招数,一面又要救人,可怜的姨母只好想出这么个主意。 她索性拿来九天业火为帝俊重塑身躯,以外力助他涅盘。光阴流转,按人间的纪年法来说,已经过去了十个年头了。 但这种方法也不是没有弊端的,比如涅盘所带来的的自体修复,已然让他以蛋的形态在无间地待了十年之久,接下来就算是破了课,至少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要以十几岁的模样生活了。 以及……性别也还暂时无从知晓。 要变成个女的就有意思了。 陆覃恶意一笑,看着蛋壳逐渐破碎松动,心情也更好了。 实际上突破这层蛋壳的限制,对于蛋内的帝俊来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业火给了他涅盘重生的机会,却没能治得了他这一身病痛旧伤,这就让他在新生时就比别的凤凰的虚弱太多,故而陆覃虽是嘴上不饶人,这会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生怕他出点什么事。 等这颗蛋挣扎了快有一个时辰也没见蛋壳破开,陆覃下定决心要出手的时候,那蛋壳总算是开了,刹那间破碎的蛋壳化作稀碎的光团将蛋内的生物团团包围,幸好陆覃早有准备,用无间地的结界强行笼罩住了象征着凤凰诞生的冲天的光柱,等到光团散去,陆覃对着期间站立的人皱起了眉,评头论足的毫不留情:“你这头发怎么还是白的?好丑啊” 一百四十八.相见之前 “这能怪我?” 光晕淡去,站在其中帝俊穿着纯白的长袍,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面容却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可他似乎有些不适应自己如今的样子,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毕竟作为一个成年的男子,忽然之间变回了自己幼年期的模样自然是哪哪都不舒服:“我也不喜欢白的。” 那边陆覃似乎看出了他一脸别扭,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可知足吧少爷,要不是你姑母我耗费心力日以继夜照顾你,你出来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到时候我看你去哪哭!” 帝俊哑然。 无论如何,他都得承认这次是陆覃救了自己一命,当初雍措那一掌震碎了他大半的元神,是陆覃强行将他的元神修补起来,又用凤凰一族仅存的业火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份恩情却是不能忽视的。 可陆覃显然不想与他在这件事上来一场甥舅情深的戏码,对上他流露出的复杂眼神也只是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懒洋洋的反问:“你小子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看帝俊略微迟疑,微微咪起眼,神色变得危险起来:“你不会还……” “我只想问问,她现在如何。”帝俊也看懂了对方的表情,这会神色也显十分平静:“她回归自己的神位了么?” “如果我说没有呢?” 陆覃看着他这副模样边想起自己那个为情所困而早亡的姐妹,不由怒火中烧,她气的要命反而笑了起来,只是讽刺般的反问:“她没回来啊,她还放归了睨州和别荇,你能如何?你又要如何?” 说到最后,她几乎破音的呵斥了一声:“蠢货!凤凰的寿命是拿来给你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的?你好歹也活了几千岁全活狗肚子里面去了吧!?她差点弄死你,你明白吗?” “我没想做什么。” 帝俊静静的站在那也不还嘴,只等她骂够了,这才开口:“只是一个人坚持了千百年的事情,哪那么容易放得下?” 陆覃一肚子火忽然又下去了。 她有时候觉得,帝俊也太像他那个母亲了一些。 一样的固执不听劝,一样的一头热栽在一个人身上。可是这世间的情情爱爱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你骗我我又骗你戏码。 “行了行了…真是玩不过你们这群年轻人” 陆覃看他这副模样更是无奈认输,最终撇了撇嘴:“她去取回了最后的力量,应该是在记忆里看见了什么,所以后来不肯回归神位,一直压制着自己体内的力量,这十年到处跑,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想怎么吧?” “我知道了。” 帝俊听她说完这十年间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变得更是凝重,正要转头出去的时候,却感觉脚腕上被什么拽的一个踉跄,他忙回头去查看情况,才发现自己的脚腕被一条方才显形的铁链锁在了原地。 帝俊:“…这是做甚。” 陆覃看他这般狼狈,只是露齿微微一笑:“你要去,可以,但是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一百四十九.抄手 那边帝俊尚未成功从陆覃的手里逃离无间地去寻人,这边长孙杳也已经坐了船,一路南去。 在南下的过程中,四周的山水风景逐渐增添了柔和的曲线,青山绿水间,她所乘坐的这一艇小舟仿佛山水间的一点墨色晕染,船夫不时以桨面划过水面,就犹如大家挥洒而就的画卷,美的叫人沉醉。 她这次的目的地,是南夏。 在整个王朝的版图之中,南夏所处的地理位置堪称绝佳,它地处山地之中,气候温凉湿润宜居。再说战略地位,也更是易守难攻,传承了百年的役门便发源于此。 相传役门一族最初是来源关外,他们善用傀儡丝操控人偶,而役门一族制作人偶的技艺更是巧夺天工,肉眼相看与常人几乎无异样。 当年正是长孙杳也联系了役门掌门黎樰,这才得以和徐析里应外合,他一举击杀了大祭司,这边黎樰带着门下徒众用人偶代替真人将士上了前线,以这么一招一报还一报的手法最终击溃了匈奴人,同时更是减免了不少的伤亡。 也就是经此一仗,她和徐析,也与黎樰结下深厚的友谊,并约定了每五年一聚,故而长孙杳也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赴自己当年亲口承诺下的五年之约。 自渡口上了岸的时候,长孙杳也还是穿着那身漆黑的衣裙。这会正逢午后,天上落了一点小雨在周遭的一切都氤氲出点朦胧的意境,长孙杳也心念一动,背上的斗笠化作油纸伞到了她的手里。 长孙杳也无心欣赏景色,只是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前行,直到伞边忽然被人递来了一样事物。 一样出人意料的东西。 那是一碗配料丰富红油鲜亮的抄手,大概是起锅还没多久,这会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吃点吧?” 她微微移开伞,身旁多了个眉眼疏懒的高个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并不起眼的白色长袍却依旧难掩无边华贵风华,他左手端着抄手,正伸到长孙杳也的伞下,右手也举着把伞挡雨,周身都透着岁月静好的闲适感。与这山城的氛围几乎是完美的融合在一块。 “哥哥心疼你不远万里来赴约,特意给你带了早饭” 黎樰见她半天不动,也只是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调笑了一句:“怎么一点都不感动呢,你这孩子。” “我早就吃过了。” 长孙杳也见了面前这人,神色下意识的也柔和了不少,只是嘴上不饶人,也不住的调笑对方:“这都未时三刻了……你请我吃早饭?” 语毕,她便径直往前走;这也不是长孙杳也第一趟来南夏,自然也不需要对方带路了。 “可好吃了。” 黎樰眉眼一横,很是在意对方不对抄手感冒的反应,端着抄手就往前追:“你尝尝啊?先尝尝!” “不要。”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不喜欢吃抄手?真是罕见啊。” “你现在见到了。” “……” 烟雨朦胧间,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逐渐融入山城的岁月安宁之中。 新的故事,这才刚刚开始。 一百五十.做个人偶 南夏多为山地,屋瓦阁楼之间多为人力开凿的阶梯小巷,长孙杳也穿梭在小巷里流畅自然,许久都未曾透露出半点将要迷路的迹象,也让想要“英雄救美”一番的黎樰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那一身衣裙翻飞飘然若仙,黎樰端着抄手边吃边走,居然半点也不落后于她:“你怎么还是一脸不开心啊…见到哥哥不开心?” “还好。” 长孙杳也忽然停下脚步,在路边小摊上要了一碗燃面,这便一掀衣袍坐下,黎樰见状笑的更开心了,往她对面一坐:“不是不饿吗?看来是没买到你喜欢的东西去接你呀?” “徐析呢?” 老板吆喝一声这便加水下面,他面前的汤锅此时蒸汽氤氲,几缕白气盘绕着去向远方,将山城的午后渲染的宁静闲适,长孙杳也与黎樰对视了一眼:“他还没来?” “可怜见的析弟。” 黎樰似真似假的哀叹一声,将手里已然吃的精光的空碗放了下来又抹了抹嘴,这才颇为同情的为徐析的不见踪迹做了一番解释:“他早就说要来要来,结果不是山门这边有点事,就是那边又有人要见,喏,于是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确实辛苦。” 长孙杳也沉默了一会,也算是赞同了黎樰的说法。 黎樰看着她却有些难受。 长孙杳也是极美的,身形玲珑,五官上下更是叫人挑不出错处的精致,可她总像是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些活人的灵气。 自初见的时候黎樰便有这样的感觉,他是役门最好的制偶师,也知道如何赋予人偶无限接近于真人的方式。可他也清楚,往往就是活人眼里那抹灵气才是最难复制的。 可是起初即使徐析隐去了故事之中各个人物的具体身份,只是隐晦的提了曾发生在长孙杳也身上过往的那些事情。 他却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夺走这个漂亮的女子眼中的光和灵动,宁愿独自一人走遍九州的每一寸土地,只为寻他。 他无法忽略心头那抹嫉妒。 只是转眼已五载有余…就这样忘不掉他么? 黎樰望着对方淡漠如雪的侧脸,强迫自己撑起一个笑脸,指了指店家刚刚端上的燃面:“面来了,先吃点,晚些我们一道去接徐兄。” 长孙杳也点了点头,拿起竹筷。她出身名门,自小接受的就是最良好的教育,这会吃面进食的动作也更是一等一的赏心悦目。 “南夏最近甚是热闹” 她忽然放下了筷子,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黎樰也是才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这才啊了一声说:“最近这不是要到南夏灯节了么,所以人多也不奇怪,不过大多都是修仙各门,都是想着去灯市找些好东西的。” 长孙杳也恍然大悟。 南夏的灯节确是有名的,这一日整座城都会化作最为繁华的交易市场,在这里几乎可以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有人也曾说,在南夏灯市上买东西,求的是一个心诚,只有心理足够真诚的去祈求了,你想要的东西才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灯市里。 诚心求了…就能见到么 长孙杳也心上想着,可她面容上却仍是那副神色疏离的模样。 看她这般反应,黎樰却忽然反应过来了——自己面前这位和千年前的女相同名的小祖宗那可是出了名的不信这些民间传言,于是讪讪一笑想着撇开话题:“我忘了,你从来都是不信这个的,当哥哥没说,就当哥哥没说……” “走吧。” 长孙杳也吃了最后一口,将铜板放在桌子上,对跟上来的黎樰说:“我想要个人偶。” “哦好啊…” 黎樰背着手,十分幼稚的蹦青石板,忽然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瞪大了双眼:“长孙杳也,你要什么?你再说一次!?” “很贵吗。” 长孙杳也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把他的震惊理解为了肉痛:“我可以付钱。” “我我我……” 黎樰瞪大了双眼,一是震惊二是给这家伙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当年长孙杳也执意独身一人远行,那会他就想要做个兵人陪着长孙杳也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惨遭拒绝,如今长孙杳也居然自己提出要人偶,这怎么能不叫他震惊。 黎樰振作精神:“好,要个什么样的?我做个和我长的一样的……” “我想要…” 长孙杳也沉思片刻,指尖析出些许微光,在二人面前化作了个天真可爱的孩童模样:“要个这样的孩子。” 若是别荇或是睨州在场,就会发现这孩子的面容分明就是幼年时期的帝俊。 停顿了片刻,长孙杳也似乎是自己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于是脸色一沉,伸手一挥抹去了面前孩童的模样:“不需要做成这样……” “没事” 黎樰突然见了孩童面容,这会却也一句不多问,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等我做好了再叫你来,你到时候滴血认主,它便会根据主人的长相产生一定的变化…免得你见了伤感。” 这都什么跟什么。 直觉让长孙杳也感觉这人大约又是想多了什么,但她这会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猜想其中原由,她只是眉头一跳:“那便多谢。” “咱们谁跟谁啊!” 黎樰哈哈一笑:“走走走,先回去歇会,我家小妹都念叨你那么久了!” “黎椿?” 长孙杳也略作思考,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小姑娘稚嫩可爱的面庞:“她才多大,不在家里与同伴玩耍,念叨我做甚?” “她都十五岁了,不小了不小了”黎樰一瞧就知道对方早就忘记了自家那个每次见了她都满眼崇拜的小丫头,哭笑不得的:“她整天嚷着要和你一起出去闯荡江湖呢” 这本就是句玩笑话,端得是说者无心,但长孙杳也闻言只是一笑:“她是个有家可归的人,何必闯荡江湖。” 黎樰哑然。 长孙杳也口气轻飘飘的,但这话语太过叫人心酸无奈,任凭黎樰平日如何能言善辩,这会也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结结巴巴的:“其实你要是想…役门也…” “终于到了。” 长孙杳也置若罔闻,忽然自顾自的说了这么一句——原来是已经到了役门山脚下。 一百五十一.入住役门 役门修建在南夏城南端的一座山上,山脚下的大门是沉香木制成,颇显古韵气度,长梯一路延伸掩与一山苍翠之中,重峦叠嶂之中不时传来鸟鸣悦耳,颇为宁静闲适。 “山清水秀,宜居之所” 长孙杳也沿阶而上,嗅着花草清香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些许,难得开了一句玩笑:“要是有一天我快死了,我就来你们役门待着。” “呸呸呸” 黎樰本就是个极其讲究这些的人,听了长孙杳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立马拉下脸呵斥:“什么死不死的!我役门又不缺你一张嘴,想来你来便是了!” “杳也姐姐!” 就在二人即将登顶的时候,一个满是惊喜的少女嗓音引起他们二人的注意,来者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一头长发束起,两侧垂下一撮卷发,衬得她面容巧丽可爱,她这会穿着一身与黎樰相似的纯白长袍背上背着长弓,只是少了胸口的金色花纹装饰,但这已然足够说明女子身份——她便是黎樰的同胞妹妹,黎椿。 “小椿。” 长孙杳也站定,凝视着已然脱去稚嫩的少女,许久,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好久不见” “杳也姐姐杳也姐姐杳也姐姐!”黎椿提起裙摆这便扑了上去,也是长孙杳也身负神体力量足够,这才能把她接了个满怀。 “小椿……” 正当黎椿听见这声呼唤,满心以为长孙杳也要夸她的时候,长孙杳也这才说完了后半句:“你好像……长胖了。” 黎樰:“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刻钟之后。 “还是以前的房间,我都给你收拾好啦。” 虽遭嘲讽,可是少女黎椿还是不放弃自己的偶像滤镜,擦干眼泪决对天发誓从今晚不再加餐,不过片刻这就情绪恢复,立马拉着长孙杳也就往后山的住处跑。 还是那间房。 长孙杳也在役门的房间始终没变过,山中就造了这么独一间,远离弟子操练学习的场所,平日里安静至极,甚至于只能听见山间流水蝉鸣,的确也很适合她如今这么不愿与人接触的性子。 她略微一打量,便知黎椿为她收拾房间没少花心思;淡雅的熏香,都是她曾经惯用的物件陈设不至于让她感到疏离,等长孙杳也走到床边,便发现就连被褥都还散发着阳光的气息,就像是此间主人只是匆匆离去一两个时辰,马上就会回来了似的。 “你们辛苦。” 长孙杳也也不是那般不懂感恩之人,四周看完这边转头过来对黎樰黎椿两兄妹微微躬身致谢,黎椿却是个跳脱的性子,见状连忙往旁边一跳,说什么也不肯受这一礼,只是撇了撇嘴,有些暧昧不明的嘿嘿一笑:“杳也姐姐,要谢谢当然不该谢我,这都是…嗯?你懂得”说着,她一挑眉,用眼睛拼命斜睨自家兄长,还没等长孙杳也张口说话,黎樰忽然开口,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你早些休息,接着就卡住黎椿的脑袋,将她拖出了房间。 长孙杳也:“………” 兄妹感情倒确实是不错啊。 一百五十二.儿子(上) 那日之后,长孙杳也就在役门住下了。她原本的计划里也只是打算与老友小聚几日,结果徐析又一次传信道歉,说又要晚点才到,但又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知长孙杳也,请她务必多等上一段时间,千万不要独自离开。 徐析是个可靠性子,极少失约,他若是这么说那十有八九是出了他独自一人无法决断的大事,长孙杳也思虑片刻,也就答应长住一段时日的事宜了 她不喜喧闹,平日里也只是待在房间里,兄长为了自己偶像的人偶而闭关苦修,闭关之前还曾告诫黎家小椿必须好生照顾对方,只是任凭我们小椿姑娘平日里机智过人,这会也没能探明她的杳也姐姐究竟在做些什么。 但就算是把黎樰的胆子全都接过来,黎椿也不敢去打搅长孙杳也的,故而她只能努力照顾好对方的日常起居,期盼着兄长早日出关,好能改变如今这个局面。 等夏蝉的喧嚣渐熄,秋日的金黄全然落去,黎椿又拿着私房钱偷偷给自己裁了好几身冬装,裁缝上门量体的那一日,她的好兄长总算是出关了。 要知道制偶如今大多是役门拿来锻炼新弟子的任务,毕竟制偶的过程复杂而漫长,一个不慎则是全部报废,故而大多数时候,制偶更像是一个锻炼耐心的过程。 高阶的制偶师,如黎氏兄妹,大多数时候只是指点弟子,很少亲自动手了。所以如今传出黎樰亲自闭关制偶自然在山门上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大家大多期盼等待,倒要看看黎掌门这次要练个什么惊世骇俗的人偶来。 是能上天入地,还得能探查人心? 今日午后西南方向的天幕华光溢彩,正是黎樰大功告成之迹象,不少弟子都聚集与他洞府门口,打算一睹人偶真容。 但黎樰是不在意这些。出乎所有人意料,这边洞府大门一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役门弟子只见自家掌门几乎化为一道残影。 弟子:“???我掌门呢” “长孙杳也!” 长孙杳也今日去山上走了走,于是回屋的时间就稍微晚了一些,结果这边她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男人粗粝的嗓音在高喊:“你儿子你儿子!我给你造出来了!” 儿……儿子? 长孙杳也少有的表情一僵,等她走过去一瞧,那男人可不就是满脸胡渣,虽是一脸憔悴,眼神却亮的有些惊人的黎樰。 她缓缓下移视线,正好与对方牵着的小家伙四目相对。 不看还好,也就是这一眼几乎要让长孙杳也生出杀人的念头,她猛地一抬头,咬牙切齿的:“这就是,你给我造的人偶?” “对呀。” 黎樰显然将自己牵着的小男娃当成了得意之作,丝毫没有注意到长孙杳也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只是眉飞色舞的介绍:“我记下了你那日给的面容模样,加了一滴你的血,有什么不对的么?” 简直太不对了! 她原本给了对方的就是帝俊幼年的模样,如今黎樰又将她的鲜血混入其中,导致这小人偶的面容看起来简直就像…就像… 就像她和帝俊的孩儿一样! 一百五十三.儿子(下) 长孙杳也这会脸色精彩的仿佛是一场灯会,五光十色好不热闹,可黎樰大约是对自己的这个作品满意至极,根本没读懂她这一脸复杂,只是颇为怜惜的拍拍长孙杳也的肩膀,说:“人非圣贤,走不出来并不是你的错,把他带着,就当个念想也好。” 感情是黎樰以为自己是想用人偶悼念过去?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她看着一个像自己又像帝俊的人偶,只能生出投江自尽的念头才对吧? 长孙杳也眉峰一跳,一边盘算着下次如何找徐析算算账,问问他究竟给黎樰讲了什么的时候,却正好与那小人偶四目相对,也就是这么一眼,让她刚要出口的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这人偶太像帝俊了一些。尤其是他的眼睛和唇像极了帝俊,这会双眼通红,正含着两汪泪,似乎是不想在长孙杳也面前哭出来,这才紧紧的抿着唇,这样看去,和小时候每每受了委屈还不愿做声的帝俊简直是一模一样。 后来回想起来,长孙杳也都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收下了这个小小的人偶。 只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小人偶已经乖巧的跟她进了屋子,一大一小对坐相视,场面是说不出的诡异和谐。 “你叫什么名字?” 长孙杳也清了清嗓子,找出了一句自己认为最为合适的开场白 “我没有名字” 小人偶低着头,声音也不大:“黎师傅说…要等你来取,因为我是你的。” 我的。 我也拥有过么? 长孙杳也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那…日后就叫阿钰,随我姓长孙,你可愿意?” “……嗯。” 那小人偶自融入了长孙杳也的一滴精血开始便有了人的思维,听了长孙杳也为自己取了名,也算是真正认下了自己。 于是一双漂亮的圆眼也逐渐亮了起来,灿若星辰,叫人心生怜惜。 其实这便是因为黎樰在为长孙杳也制偶的时候,并不是如同寻常情况下只造皮囊骨骼外表让人偶拥有运动的能力。 这种层次多制造出来的人偶满足军队的需要固然是不在话下,当年栗州那一战,役门就提供了大量的人偶军团。 但如今听见长孙杳也开口请求,黎樰自然是一心想要做出个能够陪伴长孙杳也,还能陪她说话的人。 于是思来想去黎樰这才选择使用了役门最为高深的赋生法,在制作出人偶之后更要给予人偶思维和情感。 其诀窍就在于用人偶主人的一滴精血赋予人偶以真正的人性,至于这人偶日后是好是坏,是心地善良和善有爱,还是作恶多端冷漠残酷,就都取决于主人的性格了。 可以说这种人偶本身便是人偶主人内心最为真实的写照。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会黎樰左瞧瞧右看看,感觉这一番交流下来,两人应当是能正常相处了,便趁长孙杳也不注意来了个溜之大吉。 而长孙钰是个乖巧的可人的,他看出长孙杳也喜静,于是也不吵闹说要出去玩,只是独自一人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的窗户下看书。 这么一来二去,就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山里逐渐染上点点烛火,食堂的饭菜香气飘散,南夏独有的辣椒辛香让懵懂的小人偶没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长孙杳也这才想起来自己屋子里多了个人 她转头去看那孩子,却不由失笑。虽是个初入人世的小人偶,这会却和寻常的孩童一样,被窗外的热闹吸引住,打完喷嚏又往窗边凑,看起来对烟花是十分感兴趣。 而长孙杳也从侧面看去,点点烛火在他的眼底映成绚烂的色彩,一张稚嫩白皙的脸庞更是柔软可爱,这也叫长孙杳也第一次想都没想便问:“听黎樰说,今天开始就是灯节了,我带你出去看看?” “可以吗?” 长孙钰闻言双眼一亮,却又有些踌躇:“会不会耽误主人…” “你可以喊我姐姐,我要你来不是做仆佣的” 长孙杳也怎么听一个长得和帝俊这般相似的孩子管自己叫主人怎么感觉奇怪,连忙止住对方:“走吧。” “好。” 长孙钰吸了吸鼻子,满眼都是感激,看着长孙杳也快步往前,却也不敢央求对方走得慢一些,直到长孙杳也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这才一愣,慢下脚步:“你可以叫我慢一些的。” “没关系的。” 长孙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撑着膝头冲她傻笑:“姐姐永远也不必等我,我去追你就是了” “……” 大概也想不到会得到对方这么个答案,长孙杳也忽然停下了脚步,就在长孙钰还不明白她这样停下来是寓意何为的时候,长孙杳也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长孙钰:“……?” “牵着吧。” 长孙杳也转回头来看他,神色还是淡漠的:“一会灯市人多,你就是个来到人世才一日的小人偶,一会让人家拍花子带走了,黎樰这几个月的心血也算是白费了。” 长孙钰闻言先是犹豫了一下,这才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去牵她;纵使制偶的技艺在如何高超,仍旧是无法模仿常人应有的体温,因此长孙杳也触手也是一片冰凉,就如同制偶的原材料,南夏竹所带来的触感一般。 虽说长孙杳也只是一瞬间的停顿,但奈何不了长孙钰确是个心思细腻的小人偶,他立马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温度吓着对方了,于是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缩,长孙杳也却有些强势的反握住他:“干什么?” “没事…” 今天的小人偶也是怂怂的。 夜色如水,将冬日的役门也点缀的温柔无比,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沿着山门方向石阶而下,声音也逐渐在晚风里远去。 “姐姐……” “什么事?” “拍花子,是什么啊…” “就是一巴掌把你拍成个傻子带回去吃了” “啊!quq!” “知道怕了就好好跟着我,莫要乱跑了。” 一百五十四.英雄救美 长孙杳也给黎樰传了条讯息这便带着自家阿钰下山了。 她并不是头一次来南夏,黎樰自然不会担心她不认识路,反而是见到对方愿意出门走一走他自然是欣然应允,等出了役门,他俩又走了半个时辰二人这才来到主街上。 也好在他们一个是修仙者一个是小人偶,也不怎么怕累,这要是普通妇人带着孩子出门自然是要选择些交通工具的,起码也是个牛车啊!? 等长孙杳也注意到远处几个牵着孩子的妇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时候,这才沉默半晌,低头去问:“你累了么?” “不累呀。” 阿钰小朋友第一次出门,被长孙杳也包的像个红色的小粽子,这会反而是热出一头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为什么会累呢?” “那我们走吧” 长孙杳也环顾四周,这会街道两边卖的都还是些寻常的用物,想来这离真正的灯市还尚有些距离,毕竟南夏灯市真正的受众还是修仙各派的弟子,虽说到她如今的层次水平自然是不缺那些物件,但带着小阿钰去长长见识,也未尝不可。 暖意的灯光如同长龙连接起了整条街道,将所有的人事物都映上了温暖的色调,糖画,泥人,炮竹,珠花……阿钰见了什么都新奇,长孙杳也也不劝他,只是将他喜欢的都一一买下,直到两人一路走到一段稍暗的巷子旁,阿钰一瞧长孙杳也两手拎满的东西大惊失色:“姐、姐姐、姐” “怎么出趟门还成结巴了?” 长孙杳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只是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心生逗弄,笑的眉眼弯弯。 只是连长孙杳也自己都没能发觉自己比起之前要开朗了不少,见阿钰似乎真的要哭了,这才说:“行了行了,我不缺这些钱,给你买下也只是要你知道,日后见了这些玩意也没什么好新奇的,因为你早就把玩过了,不是么?” “救命啊!别碰我!别碰我!” 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这边长孙家的家训这才进行到一半,巷子里就传来一阵凄厉的少女惨叫,长孙杳也二话没说,将阿钰抱着凌空而起,置于一个安全的屋顶上,只说了句在这等我便翻身飞入巷子里;巷尾有一个衣衫凌乱的姑娘正捂着胸口大叫,见状如此,长孙杳也本该上前救助,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愣神了那么一刻。 原因无他。 因为这巷尾只有少女一人在疯狂而凄厉的大叫,四周并无任何异样,更别提她预想里伤害女子的淫贼了。 但长孙杳也自然也不会放任那位姑娘独自一人在此嚎叫,于是她上前几步,一把擒住女子双手将她摁在墙上:“姑娘!姑娘!” 但那姑娘这会毫无半点理智可言,也更别提回应长孙杳也的呼唤了,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暂时让对方停下,长孙杳也只得以手为刃击中对方后脖颈。 好不容易,女子这才白眼一翻,软倒在长孙杳也的怀里。 而她也就是这会才有了那么片刻的机会来对观察这位莫名发狂的女子。 一百五十五.姑娘 这无疑是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即使这会晕倒在她怀里,眉眼之间仍是无尽的柔美娇弱。 只是为何在此一人…… 长孙杳也有了个猜测,却很快叫人打破了。 原来是姑娘的家人寻来了。 “莞娘!莞娘!” 女人和男人的焦急的声音交替响起,听起来很是撕心裂肺,长孙杳也寻声,抱着怀中的女子出了巷口,刚好与一对中年夫妇,四目相对。 “莞娘!” 那富贵的打扮的妇人见了长孙杳也怀里抱着的人,自然是眼前一亮这就要扑上去,长孙杳也却也不急,只是抱着怀中女子往后一推:“你是她的家人?” “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但应当是出身良好,明明此时一路寻人已经透露出精疲力尽更是衣衫凌乱,但他仍旧是强压着焦急,指着长孙杳也怀里的女孩解释到:“这的确是我的女儿,名叫黄莞儿,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走失,左手…对,左手带了一条红绳” 长孙杳也翻看了一眼,点点头将黄莞儿交到了她的父亲手里:“在下刚刚路过巷口,听见莞儿姑娘在巷子里发出凄厉惨叫,疑心是有歹人欲行不轨之事,这才进去查看,如今找到她的父母,在下也就放心了。” 长孙杳也嘴上说着,眼睛却没错过黄莞儿的母亲在听见她说“凄厉惨叫”的时候双眼徒然通红的模样。 必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艰难往事了。 长孙杳也却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更何况是这种初见的陌生人,思索至此她只是冲夫妇二人一拱手,转头飞身上了屋顶,把阿钰接了下来,带着孩子继续往前走了。 此时长孙杳也只当这位可怜的黄莞儿姑娘应当是遇见了什么不平之事故而遭逢刺激性情大变。 却不知黄莞儿的事情在南夏之后的一系列变故中,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警钟,只是尚未敲进每一个人的心底。 长孙杳也领着阿钰又走了十几分钟,街道两旁仍是热闹非凡,只不过略微区别于刚刚,这里的摊主人大多只是坐在摊前,一不叫买,二不交谈,看起来并不在意自己今日究竟是否能卖出什么。 “哇…” 阿钰的惊叹声把长孙杳也从自己的思索里拉了出来,她循着阿钰望得方向看过去,原来是有一个猪头人身的家伙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若放在正常的孩童见了这副场景自然是吓得哇哇大哭,可他懵懂无知,尚不知晓这绝非正常的形态,只是一味地鼓掌叫好:“真厉害!真厉害!” “你不怕么?” 长孙杳也看他兴高采烈的模样,还是没忍住去问:“不觉得很…奇怪?” “很奇怪么?” 阿钰看出她似乎对胸口碎大石不感兴趣,只是有些不解的皱皱鼻子:“我觉得…也还好吧,我不懂什么道理,只是觉得,如果凭自己的本是赚钱谋生,这位大叔看起来很厉害啊” 果真是孩子的眼。 长孙杳也失笑,再看向那只化形失败的猪妖却也不觉得那样奇怪了:“走吧,我带你去看点更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阿钰眨巴眨巴大眼睛,显然很好奇。 “前面有人会卖神界的花,那花……”长孙杳也讲到一半,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前面的那个摊子,可她就此忽然噤住了声音,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看的那个摊子正在售卖的就是她要给阿钰讲的神花,只是那个坐在摊前的男子。 是花神齐诃。 一百五十六.重逢 “姐姐…?” 阿钰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神色上的变化,略微有些不安的喊了一声,只是长孙杳也没出言安抚。阿钰有些无措的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正好就与对面巷子拐角上,那个言笑晏晏的花摊老板来个对视。 按理说阿钰本就有一幅黎樰精心雕琢的好皮囊,路人见了喜爱他的模样,冲他笑一笑自然是无可厚非也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这个老板的笑容毫无亲近之意,似乎只是做出了一个微笑的动作,眼底所流露出的冰冷却是叫人胆寒的。 这样一来,阿钰有些莫名的恐惧,下意识的打了个抖。 幸好长孙杳也这会终于注意到阿钰的瑟缩,只是将他护在身后,这才看向对方:“你怎么又来了?” “师傅。” 齐诃微微一笑,捻起一朵丹心走到长孙杳也面前:“是您喜欢的花。” 那的确是长孙杳也曾经最喜欢的花。 丹心通体洁白,花瓣重叠,若只是这样它的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这种花之所以有名,则是由于品相最好的丹心最外层的花瓣必须是有点点红斑,就好鲜血飞溅了染上的痕迹一样。 而关于丹心,也曾有过这样的一个传说。 相传丹心本是一只平凡无奇的花苞,有幸被侍人摆放在名相长孙杳也的案头,在她病重之时,仍旧为了守护王都彻夜不休。 某一夜疲惫不堪的长孙杳也难忍病痛,咳血飞溅便叫这花苞上染上了点点殷红。后人则以养出了品相最佳的丹心而骄傲,如今供奉在女相祠的也都是丹心。 长孙杳也自然也知道这么一段传说,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对方递过来的花:“有事说事” “就是来看看您” 齐诃并不在乎她的冷淡,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只是目光移向了长孙杳也背后那个探出头怯生生的小家伙,略微有些惊讶:“这是您的…小人偶?” “你不应该这个时候下来。”长孙杳也并没有半点要回应他的问题:“你但凡顾念一丝我们过去的师徒情,就别再来烦我了。”语毕,她牵着阿钰就要走,这一下却被齐诃拦住了。 “师傅!” 长孙杳也有些不耐的抬头,可对面的齐诃就还是和小时候做错了事的时候一样。只是低着头,声音略有些颤抖甚至染上了哭腔:“我只是…只是不明白,你过去都那样护着我,为何,为何忽然就?” “因为我想明白了。” 长孙杳也语气平淡的:“你们爱如何,便如何,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日后就好自为之吧。” “师傅。” 齐诃望着她的背影:“你还是喜欢他…可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长孙杳也脚下一顿。 齐诃这会也是气极,语速飞快,说话丝毫不留余地:“他要杀我的时候!你护了我!那会就注定了你和他就在没可能了!” 察觉到长孙杳也的脸色越发难看,齐诃心中那一抹快意就如同疯长的杂草似的蔓延发芽,他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笑着说:“你不知道吧?他身体早就撑不住了,他跟着你去轮回的时候就已经是虚弱至极!雍措一掌把他积蓄的全部力量反噬在了他自己身上!你以为那只獬豸能救他?他早就死在了神界了!你等一百年都没…唔!” 齐诃发出一声痛呼,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长孙杳也狠狠扼住他脖颈的动作,长孙杳也与他对视一眼,双目血红,声音依旧是平稳的:“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 齐诃呼吸艰难,这会也是一字一句的往外挤,可他仍旧是死死地盯着长孙杳也:“你们、你们都偏爱他、我算什么?啊!你告诉我!我算什么!?” “所以,当初的事情也是你骗了我,对么?” 长孙杳也手上力道不松,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带着炙人多温度,几乎能化为实体似的将齐诃灼伤。 他猛地一颤,像是自暴自弃了似的一笑:“那又如何?他又不解释,难道这也能怪我吗?” “你说我答应同你下凡去救灾,是他通风报信给天君” 长孙杳也一步一步前进,直到将他摁在墙壁上,这才微微卸了劲给对方继续说话的机会:“所以是你的苦肉计?” “那家伙蠢得很!” 齐诃濒临窒息,忽然得以喘息自然是疯狂的呼吸了好几口,这才红着眼:“他以为我要把你弄死,这才去向天君求援,我原本的计划只是要他担一个捏造事实的罪名,哪知道天君…呵。” 他这是在意当初天君并没有对他网开一面,也不顾念他救灾的功绩,将二人送下界去的那件事了。 “你真的很让人失望。” 许久,长孙杳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松开手,任由对方摔在地上,继而转头牵着呆愣的阿钰要走。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骂我!” 齐诃爬起来的时候已然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可他仍旧不死心的冲着长孙杳也离去的方向愤然怒吼。 如今帝俊已经死去,说出当年的往事他也只是为了泄愤,平当年心里冤屈。要知道原本他都做好了叫长孙杳也一顿打骂的准备,齐诃无所谓——帝俊只怕都已经烂成骨头渣滓了,难道还能出来跟他争? 哪知道长孙杳也听完全部的真相,也只是只是松开手,转头牵起阿钰就要走。 “我曾经那么偏爱你,怕你因为容貌而自卑,又怕你在神界过的不开心” 月色下,长孙杳也微微偏过头,眼神也不知落向何方:“只是事实证明,是你不配,是我眼瞎。” 之后她只是牵着阿钰走了一段很长的路,走过了街区,走离了热闹喧嚣的人群集市,阿钰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跟着长孙杳也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阿钰起初还有些懵然,盯着那滴晶莹的泪珠看了好一会,这才轻轻的松开长孙杳也与他交握的那只手,转而去抱住了她的腿,一面拍拍她,一边奶声奶气的:“不要伤心啦,姐姐。” 长孙杳也本就生的身材高挑,阿钰只是个五岁孩童的身高,这会能抱着她的腿已经是不容易了,长孙杳也瞧了他一眼,这边还没说话,就听见这家伙一副十分老成的做派又说:“姐姐要等谁,就等谁,阿钰一直陪着姐姐就是了,不用理会别人的话。” 一百五十七.素州 “但我好像等不到了。” 长孙杳也摇摇头,倾身蹲下来,刚好能与阿钰四目相对。 她对上那双清澈的能够映出自己模样的眸子,似是自嘲的一笑:“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也走了太多的弯路,所以最后…错过了他” “那,姐姐你还想等吗?” 阿钰不懂她所说的这一大串话,听得简直云里雾里,可他略微沉思片刻,问出了一句他心中最为关键的话语:“你还想等吗?不管结果的那种” “想” 长孙杳也吸了吸鼻子,阿钰见状伸手去给她擦眼泪。 那只温凉的小手擦拭去长孙杳也眼角泪痕,见她抬头看向自己,阿钰这才像是满意了似的笑一笑:“那就等吧,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你觉得值得就够啦。” 一周后。 “噗!” 黎樰听了长孙杳也的话,一口茶水猛地喷了出去,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这才哭笑不得的反问:“你怎么会觉得他是真人啊?” 一大清早就背着熟睡的小人偶独自跑到黎樰的练功房门口的长孙杳也略微有些尴尬的一扯嘴角:“一个小人偶,怎得一开灵智,能说那么多话?” “那是因为他本就不同于普通的人偶啊。” 黎樰被她这个反应逗的是哭笑不得,只能耐下性子来解释:“他有心,他的心就是你给我的那滴精血,他也会思考,这就是他能说出一些超乎你意料的话的原因”说到这,黎樰忽然顿了一下,露出一个颇为欠揍的笑容:“你昨天干什么去啦?今天回来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嗯?同哥哥说一说?” “……” 长孙杳也缓缓的眨了眨眼:“英雄救美去了。” “哈?” “徐析居然还没到?”长孙杳也不愿与他细说,于是用自己那位许久未见的师侄成功的扯开了话题:“这都多久了,这家伙怕不是在路上又给哪个丫头片子迷倒了才是。” 徐析若是知道被自己师叔这样说,只怕是要含着眼泪表示并自己并没有被什么丫头片子迷倒,只是这霉运一路追着他,到他成了一派掌门仍不曾放过他。 说来也巧,五日之前他就已经启程要去南夏赴约,顺带看看自己这位云游九州的师叔如今过得可还好。由于贺南驰,也就是长孙杳也如今仍在世的消息,在长名山里除了他和别荇之外已无他人知晓,这一趟出行他一个人都没带…至于他是如何说服了别荇不跟上来,那就是一段很长,很长,很心酸的故事了。 徐析本着低调出行的原则,一路去往南夏的路上也没用什么大型的飞行法器,却在距离南夏不远的素州遇上了大麻烦。 瘟疫。 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当夜他进入素州的时候尚且一切正常,到了第二日起来,街上就已经是一片混乱,徐析左问右查,这才知道是素州城里爆发了奇怪的疫症,许多病人先是四处抓挠大吼大叫,在之后就是咯血全身溃烂继而成了一摊肉泥。 素州的州长一开始处于害怕影响自己今年的政绩考评的考虑,只想着把这个消息一压再压,如今自己没能逃出去,疫症更是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 徐析站在被哭喊声,痛呼声所包围的街道上,着实是傻眼了。 一百五十八.他乡遇故知(上) 但这并不是徐析头一次遇见突发的疫症,故而他未做过多的考虑,转头就向医馆的方向跑—— 此时疫病蔓延开来,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确认病症,再来联系自己的弟子们前来支援。 “年轻人!你要去做什么!” 半路上徐析一时不察,叫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媪绊了一跤,他踉跄几步赶忙向对方道歉,却发现那老媪倒在地上,口鼻皆是溢出鲜血,再看脚上已然开始腐烂。 若单看症状,就是这几日在说的疫症了。 “别…别碰我。” 老媪气若游丝,神志却还尚存清醒:“别让我这个糟老婆子传染给你了。” “我没事的” 徐析从前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老好人,这几年强撑起长名山的门面才勉强练出了一副杀伐果断的处事风格,但究其本质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好大夫,他将老媪置于膝上,以内力强行续起对方的气息,红着眼勉强笑到:“我是修仙者,这病传不到我身上的” “那就好,那就好…” 老媪自知命不久矣,只是微微颤抖着伸手去握他的手:“老婆子厚着脸皮,能求仙长你能帮忙带一样东西出去么?” “您说。” 徐析连忙低下头,手中却叫人塞进来一双崭新的布鞋,他有些错愕的回望老媪,对方只是艰难的笑了一下:“我有一孙儿…名叫小树,就在…就在南夏的巡防营当差…这两年都没回家啦…老婆子想他想得紧…只是…就拜托仙长了。” “好。” “若是…若是我孙子问起来…仙长就别把我这副污糟的样子说给他听了…就说我…走的很安详吧” “好” “仙长,我们素州,还能好起来吗?” “一定,一定能” 徐析说着,看着怀里的老人双眼逐渐失去光彩,身体也逐渐失去了原来的温度,此时心中更是悲怆又是无边的愤懑。 疫病在还未爆发之时若是此地的父母官及时上报,无论如何都能找到治理之策,怎么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还牵连了无数无辜的,如同这位等待孙儿回家的老媪一样的普通人。 普通人何其无辜!? 只是此时时间不等人,徐析将老媪的尸体就地火化,将骨灰同那双崭新的布鞋一起收入自己的纳戒中,这才给长孙杳也写信说明经过,看木偶鸟消失于目光可见之处,他这才转头,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十几年过去了,虽然早已不是同样的病症,但在踏入医馆的一刻,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与死气还是让徐析心里一惊。 万幸的是此时仍是冬季,低温阻止了尸体的过快腐败,倒也算的上是不幸中的万幸。 “现在情况如何?” 徐析随手抓了个带着面巾的人就问,看对方满脸怀疑,立马又说:“我名徐析,自长名山而来,是要帮素州脱离困境的,还望阁下将情况详细告知。” 对方仍有些怀疑。 但似乎人的一生里,直觉总会在一些特殊的时候占了上风,徐析直到后来也没能想明白自己当时抬头看了那一眼究竟为何。 也就是那一眼,让他认出了对面正在给患者喂汤药的男人。 “庄…阿不,帝俊公子?” 一百五十九.中原 徐析差点咬着舌头。 他一是没想到帝俊还活着,二更是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他。 毕竟当初长孙杳也伤痕累累的回到长名山,二话不说就将他拉倒到密室,用了那整整一夜的时间讲完了前因后果,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知道关于这个人身上那些过于复杂的故事。 说有敬佩,更有无奈。 敬佩他对于长孙杳也的执着痴心…追随千年也未曾改变,可更是无奈,无奈于两人的情深缘浅。 到了后来,十年光阴转眼就过,每个人都走向了自己的新生活,他忙于门派事物,别荇也变得成熟起来,而帝俊这个人就好像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回忆,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记忆里然退场。 他和别荇一样,都以为帝俊早已死去,如此这般,只是长孙杳也一味的放不下罢了,哪成想今日在这里遇见对方,若不是眼下情况紧急,他定然是要留下帝俊,然后亲自去找长孙杳也来的。 这么多年了,长孙杳也有多苦,他自然是清楚的,如何有看一个皆大欢喜的机会他何乐而不为? “等我一下。” 帝俊看起来似乎对于在这里和徐析重逢的这件事情并不意外,他确认病人已经稳妥的服下药剂,这才示意几个打下手的暂且接替自己,这才抓着徐析往外走。 “你现在修为如何?” 帝俊拉着他出了房门,转头问的第一句便是这个,徐析一愣,也只是老实回答:“金丹后期。” “那便好,我之前就发现了,并不是所有的修仙者都对这种疫病免疫,至少是金丹中期才能保证自身无虞”帝俊如释重负的拍了拍他:“你才是疫病的专家,我之前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能够保证让疫病不往外扩散,只在素州城内…所以你现在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是了,帝俊并不是不奇怪他今日为何会出现于此,只是时间过于紧急,他根本无暇顾及。 “这样一看确实是蹊跷。” 徐析很快就懂了对方的意思:“你去看过水源么?” 这是怀疑素州忽然爆发的疫病是与人为有关联了。 “暂时没有。” 帝俊闻言只是微微摇头,神色显得有点无奈:“事发突然,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成如今这般模样,这几日我将全城仅剩的几名丹修都带了过来,强行为他们灌注修为到金丹期以保证他们尚有自保之力,只是…太难了…如今大家都已经是在努力延续病人的生命,只是我随身带的药物有限,人太多了,只是杯水车薪。”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徐析进屋检查了一番,又在几个病人身上进行翻看一番,这才宽慰似的对帝俊说道:“无论是对于医馆的消毒还是病人的隔离,即使我来也不会做得更好了。” “那我们这会兵分两路罢。” 帝俊略微沉思:“我去探查素州周围的水源是否曾经遭受污染,您留下来,寻找救人之法。” 他看对方脸色仍有迟疑,于是笑了笑:“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不过如若此地的水质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水域附近自然是在危险不过了,如今疫病复杂,素州少不了您们这些大夫,所以其余的事,让我们这些只会打架的粗人代劳就是” 语毕,他就同那角落的人交代了几句就要往外走。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帝俊踏出们的脚步一顿,那边徐析只是握着拳,又很快松开:“我师叔她…她等了你十年,她很想你,你得…得好好的,等素州的问题解决了,你俩至少要好好的再见上一面” 只可惜他并未得到对方的任何反应,帝俊只是快步出了医馆。 今日重逢,他只是穿着件洗的发白的暗青色长衫,似乎与当年那个风流俊朗的少年郎未有任何改变,可似乎他身上又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消失。 师叔,接到信…就快来啊。 徐析握着拳,不再去看对方离去的背影,而是转头投入为患者的诊治之中,可越是如此,他心中的不安越发的翻腾了起来。 徐析心底那股冥冥之中的不安感并不是无来由的。 因为他的信根本就没有成功的送到长孙杳也的手里。 那木偶鸟飞出素州不到半刻,忽然之间就像是失去了动力一般,象征着正常运转的鸟眼忽的暗了下来,随即就猛地坠落,直到最终落在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里。 那握着木鸟的男人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那袍子上以暗纹的方式绣着无数繁复而又晦涩难懂,似乎是什么文字一般的花纹图式,更叫他多了些神秘的气质。这男人长得极其俊美甚至于以邪气来描绘也不为过,苍白的肤色与唇色看起来病恹恹的,高挺深邃的轮廓也已经说明他并非中原人的身份。 他是什么人? 这会这男人也只是坐在在岸边的一把竹椅上,颇为有趣的来回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木鸟。 “这是何物?” 他身后忽然闪出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颇为好奇的看着他手里的 “这是何物?” “小玩具罢了。” 男人看完木鸟内的内容,只是微微一笑,那木鸟就在他的手中化为尘埃,散落一地。 “哥哥哥哥哥!” 那女孩穿着一身与他相似的黑袍子,拽着他的袖子就开始撒娇:“我刚刚去看过啦~阿妩这次的新毒可厉害啦!那什么素州!对!素州城里,如今死的死是跑的跑!阿妩是不是很厉害呀!” 男人听了这话,脸上也多了些温柔的笑意,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声音温柔极了:“我们妩自然是最好的…想要什么奖励?说与哥哥听听?” “不要,阿妩不要奖励。” 那女孩依在他的膝头上,她有着小麦色的脸庞,那依靠在男人身边的躯体也是极其柔软的,这让她看起来好似一只无害的,对主人极其忠诚的小兽一样,她眼巴巴的看着男人,又说:“阿妩只想要那些差点害死哥哥的人偿命!这就是阿妩这次来中原唯一的目的!” “好…” 那男人眼神晦涩:“我们这一次,就让他们都还回来吧?” 一百六十.不安 对于长孙杳也来说,之后这段呆在南夏的生活是格外宁静安好的 她也在这段时间里逐渐适应了南夏人悠然自得的生活方式。 长孙杳也,也就是这样习惯了这儿慢节奏的生活,在云雾环绕的青山里,给孜孜不倦的小人偶读一卷话本,晚风吹去夕阳的余晖,再牵着小人偶下山吃一顿火锅,久而久之,连长孙杳也自己都感觉到,似乎就好像真的在养孩子似的。 但最近的情况,仍是叫她感觉有些不安。 虽说前几日的确是收到了徐析报平安的木偶鸟,他说自己一切都好,正在来的路上。 但是莫名的,一种来源于直觉的不安的感觉总是时时刻刻萦绕在长孙杳也的心头上 “想什么呢?” 黎樰忽然坐到了她身边,撞撞她的肩膀,挤眉弄眼的:“莫不是在思念哥哥我?” “我在想徐析怎么还没到。”长孙杳也见他来了这便收敛了思绪,自然也不会把自己内心那点隐秘说与对方去听:“太久了,光报平安,我心里不安。。” 二人具是沉默了一会。 这确实是有些奇怪了。徐析是个行事极其稳妥的性子,出行需要多久的时间,以及一系列的事情,他向来都是准备的最为妥帖的那个人,这回却一再延迟,的确十分蹊跷。 “你可曾查验过木鸟的真伪?”长孙杳也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黎樰却没说话,手掌一张唤出之前收到的木鸟,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过了许久他猛地捏碎了木鸟,这才咬牙切齿的:“娘个腿!大意了!” “什么意思?” 长孙杳也更是严肃:“木鸟有问题?” “这不是今年的木鸟,之前我疏忽居然没有检查!徐析用的的传讯木鸟一向都是每年我亲自送去,再将旧款销毁为的就是避免有人鱼目混珠!” 黎樰痛恨于自己的大意疏忽,这会也是真的动了怒,一张俊美的脸庞杀意凌然:“这是…五年前的款式!有人冒充徐析在骗我们!”说到这里他反而略微冷静了一些,只是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徐析怕是…遭了暗算!” “五年前?” 长孙杳也忽然一愣:“难道…”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现在就出城去找他…” “哥!哥!大事不好了!” 黎樰这句话还没说完,满脸急色的黎椿却忽然冲了进来,她着急忙慌一路跑来,还是长孙杳也一把扶住她,柔声宽慰:“慢点说,出什么事情了?” “城里,城里忽然有人开始发狂了!”黎椿年纪尚小,自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面,吓得脸色惨白在长孙杳也的怀里一个劲的发抖:“他们、他们先是怒吼狂叫,还咬伤了许多人!后来,后来我看着包子铺的牛婶叫着叫着就倒在地上开始吐血!”话还没说完,她就放声大哭起来。 “好椿儿不哭。” 长孙杳也与黎樰对视了一眼,这才搂着黎椿安慰:“先别哭,告诉姐姐,受伤了没?” “没、没有…” 黎椿吸了吸鼻子,通红着一张小脸:“我用了法器、腾、腾、空飞回来报信,我没事。” “我去看看。” 黎樰毫不犹豫这就要往外走,长孙杳也只是扣住他手臂把他摁在原地:“你在这呆着,我去” 一百六十一.守门 “如今尚且都还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就要往外跑,黎樰,你是一山掌门啊” 长孙杳也皱着眉,语气里自然是不乏责怪的意味,她这么一说黎樰也反而冷静了下来,只是不说话,见他如此,长孙杳也抿了抿唇又说:“你就留在在山上,看看弟子里面还有没有人出现同样的症状,山下若有情况,我立马给你传信便是。” 她转头就下了山。 依照黎椿刚刚的描述,看起来这种奇怪的现象似乎是有阶段性的,有人发狂嚎叫,有人吐血倒地。 这会是人为的幻术法咒…又或者会是什么突然爆发的病症? 长孙杳也此时也只是个猜测罢了,毕竟所有的信息也就是来自于黎椿的叙述,其中真伪与严重程度,在她还未亲眼见到的时候,当然还无法判断。 但她的谨慎很快便被证明是十分正确的,此时山门口的景象几乎超乎她的意料—— 山门口趴着许多人,一部分人还处于黎椿说的哭嚎哀叫的阶段,那声音刺耳至极,而有的人这会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着,唇边鲜血也在外涌,可想而知,若不是山门大阵的开启。 怕是怕他们早就要冲进来。 “长孙先生…” 今日的守山弟子也是认识长孙杳也的,见她来了简直是得了个救命星似的:“您快跟门主说一声吧…这、这可怎么办啊?” “你们做的很好。” 长孙杳也透过冲天而起的守山大阵往外瞧了一眼,此时阵法运转时的晶莹光彩将她的侧脸映出来了那么点冷漠无情的味道:“及时开启守山大阵,得以保护好了门派,这是你们的职责。” “那他们…呢” 那弟子往外瞧了一眼,声音也在发抖:“我见着那角落的妇人一开始在嘶吼哀叫,再到后来开始呕血,最后身上烂成了肉泥…我们也会那样吗?” “不会的。” 长孙杳也忽然伸手摁住了他的肩膀:“相信我,守好这,一步不退,役门必定无忧,至于外面,我会想办法。”说完这句她也不再多做解释,接着就见她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也不知为何,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语,却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以至于另一名弟子喊他过去的时候他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小树你怎么回事?” 那名弟子好不容易把他喊回魂了,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还是难免有些怜惜他年纪小,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自然是有些恐惧,便出口安慰:“你放心吧,你家大母远在素州呢,不会有事的,的,你要相信咱们门主的能力,等这次事情过了,你就去求惩戒堂的给你放个假,回去看看大母便是” “嗯!” 听对方提及家里的祖母,被称为小树的弟子那张憨厚黝黑的面容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和坚定:“你说的是!我要守好役门!让祖母也要为我骄傲一次!” 少年挺拔的身躯在冲天而起的巨大法阵映照之下,显得格外单薄渺小,甚至于门外已然失去理智疯狂嘶吼的人们相比较起来简直不起眼到了极点。 可他扬起了一个笑容,这让他平凡的面容增添了一份一往无前的勇猛:“我在这,谁也别想进我们役门一步!” 一百六十二.大巫 事实上之后长孙杳也并没有如他们约定的那样去往城区查看居民的情况如何。 极其出人意料的是,她离开的方向是城外的丹阳河。 她这是骗了黎樰和黎椿。 长孙杳也快步走着,内心也越发平静了下来。 她之所以会主动提出下山查看情况,倒也不是由于她对这片地方的人有什么情感,所以想要保护一方人民平安。 真正调动起长孙杳也决意投身此事的,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和在看见那些倒在山门下呕血抽搐的病患越发确定的想法。 她总疑心这次的事情与匈奴那位死了多年的大祭司有关。 致幻,嘶吼哭嚎,呕血,烂成肉泥……这些可怕的症状会是由哪些蛊虫引起的,别人不认识她却是为清楚。 “阿也” 记忆里那个男人有一双绿松石般的眸子,他总是操着一口带着奇异语调的汉语,那种尾音略微上扬的音调,让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含着无尽的温柔缱绻:“嫁给我,做我的阏氏…以后我们共同执掌那片草原。” 是了,明重广,当年那个谋划,意图入主中原,最终死在他们合力策划之下的草原大巫,曾经还口口声声说要做单于的男人,这些毒这些蛊,不就是他最爱用的东西么? 长孙杳也冷然一笑,不再去思索明重广惯用的玩意为何再次出现在这——已经没有时间了。 如果是他,此时抓住他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长孙杳也决心不能再耽误时间了,索性连着用了两回缩地成寸,几个呼吸之间,她就已经出现在了明月河畔。 明月河是一条围绕着南夏的河流承担着南夏人日常用水的需求,这会城里猝然陷入混乱,明月河畔自然无人有空管辖,但长孙杳也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背手而立,站在河边的人。 她脚步一顿。 那人像是感受到她目光似的,侧过头去看她,仍是那样缱绻的语调:“阿也,好久不见。” 正是早已“死去”的明重广! 那一刻,曾跨越的战火,烟硝,血腥与哀嚎又跨越时空似的席卷而来,长孙杳也竟然也没有片刻犹豫,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只见她左手虚空一握就是把长枪出现,随即她倾身俯冲这便直冲对方的而去! 这是要杀他! 明重广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甚至于还含着些意味不明的忧伤:“见面就要杀我,这好么?” 这一击果然又落了空。 就在相隔不到半寸的位置,自她身侧忽然伸来了一只柔软素白的手,那显然是只姑娘的倩倩柔荑,看着细腻美丽,却怎么也叫人想不到她居然会有那样的力气—— 那只手先是握住了枪头,继而猛地一发力,就这么直接掀翻了长孙杳也的长枪! 对方的攻势来的突然,长孙杳也猝不及防,但身体形成的肌肉记忆还是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 只见长孙杳也向后做了个后空翻又以右脚略弓,这一趟下来才刹住车。 长孙杳也并不震惊也没有生气的迹象;毕竟刚刚轻敌的人是她自己。她只是认真的观察着对面的小女孩,哪知那女孩反而先开口了:“我是明今钰,是伊屠单于的于居次。” 她显然对自己的身份引以为傲,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傲慢几乎能够凝为实体,正当长孙杳也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明今钰的画风一转:“所以,你就是那个把我的重哥哥迷的死去活来的中原女人?” 长孙杳也缓缓摇了摇头,指着旁边正在隔岸观火满脸看好戏的明重广说:“是他厚颜无耻,一路穷追不舍,我不厌其烦” 明重广:“……阿也,好久不见还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呢!” 明今钰:“滚啊你这个中原女人!不许你这么诋毁我的重哥哥!” 两人这双簧演的是真真的投入,长孙杳也却无心和他们多说,她只是平举起手中长枪直指明重广,脸上半分笑意都无。 “所以” 她轻轻的问道“毒是你投的” “我没办法。” 明重广一挥袖袍,做出一副十分无奈的表情,说出的话句句令人心底发寒:“我不这么做你不肯见我呀,阿也,那些贱民,死了不就死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为什么要见你。”长孙杳也微微抬手,无数光点正在她的身体表面流转:“你是应该下地狱去的人,我不见你。” 长孙杳也这是决心要突破她曾经为了抑制自己飞升而在自己身上下的封印,强行去用神力把明重广杀了。 不怪她反应过激,对上明重广这种对手倒还真算不是什么大材小用。 毕竟明重广从当年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对手,那会徐析杀他甚至付出了修为倒退的代价,如今看来却只是杀了他一个傀儡替身罢了,这人心狠手辣又冷漠无情,放任这样一个家伙留在人世间,总有一天势必要挑起内乱为祸苍生的! 可是我呢? 长孙杳也脑内忽然闪过这个反问,她也只是自嘲似的笑笑。 那能怎么样,自此回归神位而已,只是她早就对神界那桩子糟心事失了兴趣… 说不定这会杀完明重广,再来自个杀,下去了还来得及赶上轮回投胎,贿赂贿赂阎王爷,好到下一世给帝俊当个妹妹。 想到这,长孙杳也几乎都被自己无来由的幽默逗的弯了弯嘴角,可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有人伸手拽住了她。并且强行打断了她正在进行破封的动作,温柔而坚定的将她即将喷涌而出的力量又一点一点的推了回去。 “杀鸡焉用牛刀。” 那人仍是温柔俊朗的模样,不同于过去的是,他如今也只是穿着一身洗旧的青衫,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装饰。 从他身上,长孙杳也似乎有了这样一种错觉;好似这十年分别只是一场午后小睡的恶梦,一觉醒来他仍在那,哪也没去。 他似乎又变了。 比起过去过于外放的漂亮和锐意,现在的他微微垂眼的时候甚至于还能透出那么点难得的慈悲,居然也让他有了几分神性:“我杀鸡,你看着就是。” 一百六十三.杀鸡 事情来的也太过突然,就是长孙杳也一时间都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忽然出现的人。 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向帝俊。心里慢慢的意识到一件事情——原来距离上一次见面,都已经过去十个年头了。 自帝俊失踪之后,她怀着满腔的歉疚与不解,就这么固执而倔犟的等了十年。 平心而论,她也曾怀疑过这人是否真的已经化为一堆白骨 她也悔恨过自己当初的莽撞和先入为主的怀疑他的用心良苦。所以她彷徨过也痛苦过,才会选择以自我放逐的方式去寻找那个能够给内心带来平复的答案。 长孙杳也花了十年也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一次也没梦见过这个曾经总是在她身边,几乎是触手可及的人。 随之而来的,她接下来活着每一天,就像是被人贴上了最严苛的惩罚和报应。因为逐渐的,她记忆里帝俊的面容与声音都像是叫人涂抹了去,她逐渐记不起对方的笑容,也想不起他调侃时的语调,更快要想不起来他最后离去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于是她这才明白,千万次的离别,都不如永远的忘却来得叫人恐惧害怕。 帝俊这会并没说话。 他如约出了城,本意就是去查看周遭水系的情况再好确定是否是人为因素所致…却这么提前碰上了长孙杳也。 帝俊不着痕迹的将她拦在身后,略微垂下眼眸,叫人一时间也看不出他内心想法。 当日和陆覃的约法三章,第一条是要他先在无间地炼化了力量,以保证在危急关头可以化为成年凤凰的形态使出所有的力量以自保,而第二条则就要他在见到长孙杳也之前先得做满百件善事,无论大小,必须做满一百件才行。 至于第三件。 帝俊仍是能想起那日即将离去时,陆覃斜靠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摆着手里的羽扇,笑容藏着些叫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你做好第二件,第三件便不会发生,反之…” 陆覃略带警告意味的提醒言犹在耳,只是如今长孙杳也显然是遇见了麻烦,不然不至于要破开封印去对付面前这个男人,既然如此,无论什么也稍后再说吧。 从出现再到形成如今的对峙之势,帝俊只来得及看了长孙杳也一眼。其实对方在他眼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对于寿命漫长的凤凰来说,这十年的光阴委实算不上什么,甚至于他就像是带着些许意识睡了一觉起来,又见到了那个曾经把他弃之如敝的人。 说是没有半分的怨怼自然是骗人的,他也曾就想这样一了百了,只是陆覃又把他拉回了这人世间,让他自己去看当初自己过去湎于情爱所犯下错误究竟有多么可笑。 其实他是羡慕陆覃的。 帝俊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能够像她那样的冷漠,无情,放下那些不忍心和倔犟,是不是很多事情,也不会再发生? “你是谁?” 明重广本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将长孙杳也先抓回去,结果天上掉下来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中原男人坏了他的事,明重广自然是有些不悦:“怎么说话的?杀…杀” “杀鸡。” 帝俊看似贴心的为这个中原官话还是略微欠缺的匈奴人补充了一句,只是动作却早在说话之前就开始了,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他就一个探身上去,单手扣住了明重广的咽喉部位,露出了一个温和五百的笑容:“就是杀你。” 一百六十四.何其无辜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看的几个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是一旁的明今钰先反应过来,大喊大叫嚷了起来就要往上冲:“你放开我哥!不然我弄死你!” “好啊。” 帝俊冲她笑着,那张漂亮的脸竟多了些杀意,他把明重广摁在了树上,这才冲明今钰努了努下巴,又问:“毒是你下的吧?还是他?” “我下的!怎么了?!” 那明今钰本就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性子,长期处于关外无人教化更无人教其何为对错,自然是对自己下毒的行为理直气壮,甚至于这会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对帝俊反呛回去,与他争个高低 她这会心里只剩自己的兄长,更是焦急难当:“你放开他!不然我…不然我…” “不然你怎么样?” 帝俊总算是收敛了笑意,冷漠的瞥了她一眼,那目光里是说不出的嘲讽:“解药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哥哥剁成八块祭天”说完,他右手一伸这便多了一把白色的长刀——那是以凤凰骨制成的骨刀。 “切。” 明重广被扼住喉咙自然是不好受,但他一眼就看出长孙杳也自打见了这男人开始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妒火愈发旺盛,他挣扎着:“别给他们!让他杀——啊!” 谁也没想到帝俊这还真是如他所愿,就那么面无表情的,一刀毫不犹豫的还真捅下去了,只不过他也算是还留了一线,只捅在了明重广的大腿上。 这一下长孙杳也也惊呆了。 “你别动我哥哥!” 小姑娘初入中原,以为这中原的男子都是些温柔胆怯的家伙,如何能跟草原的英雄男儿们相比,她哪见过这种心狠手辣的犹如厉鬼一样的家伙,见兄长受了伤,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可惜帝俊这人向来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他一只手把明重广摁在树上,另一只手握着刀子还捅在对方大腿的伤口上,就像是把明重广钉在了树上一样,看着好不滑稽。 “元娘。” 帝俊喊了长孙杳也的闺名:“你去拿,看看有没有问题。” “…好” 长孙杳也还沉浸在对方这疾如闪电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之中,闻言这才回过神,正好与那仍在抽噎的明今钰对上双眼。 “这是解药!” 明今钰委屈巴巴丢去一袋粉末:“只要还没开始吐血的!都能治好!”说完,她又看向帝俊:“中原人!快把我哥哥放开!” “急什么?你就这么丢了包药粉过来,我怎么知道你给的药是真是假?” 帝俊闲适的瞧了她一眼:“起码要验证一下吧,既然是你下的,那就你来喝给我看” “你!” 明今钰脸色瞬间惨白:“你怎么能这样残忍…你、你简直就不是人!” “我不是人?” 帝俊嗤笑一声,语气更是冰冷残忍:“你又是什么东西?素州因你们兄妹的临时起意投了毒,如今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他们死亡的过程痛苦,最后死状更是可怖,甚至于无法辨认尸首无法为他们收尸!可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农户或是商贩,你不如告诉告诉我,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经受这些事情?” 明今钰哑然。 “那你不如先问问你旁边这个女人” 许久没能说话的明重广忽然冷笑一声:“问问她当年是怎么差点弄死了我,怎么,如今还不许我来报仇了!?中原人,你们可真是会带着高帽子去指责别人啊!” 一百六十五.交换场地 明重广说完这句,空气安静了一瞬,就连长孙杳也自己也有那么一刻是不敢去帝俊的表情的 他会觉得我…做了什么吗? 长孙杳也茫然的想着,只觉得心头就像是给人捅开了一个大洞,往外漏着风,吹得她整个身体里都是冰凉的。 “这位公子” 帝俊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满是挑衅的话语而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明重广那般挑事,他也只是笑着冲他摇摇头:“您可能不知道,在我们中原有一句话,是为尊师重道,简单来说就是,师傅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不要去质疑她。” 明重广:“这话是这个意思么?!” “我说是就是。” 帝俊打了个哈欠,眼角难掩一些疲懒:“小姑娘,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就先动手了” “不许喝!” “我喝!” 前者是忽然低吼一声的明重广,另一个自然是泪眼汪汪的明今钰,她惊慌无措的看向这会显然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的兄长,却见对方盯着帝俊,忽然像是发觉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一般笑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你这样着急……身上的法术撑不住了吧!”话音未落,他竟是不顾腿上的伤口,伸手就去攻击长孙杳也,正如他所预料,帝俊第一反应就是去护她,明重广了然一笑,随即便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烟雾将两人视线遮了个彻底,等烟雾散去,帝俊已然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与满脸焦急的长孙杳也面面相觑。 “…啊。” 长孙杳也本以为是明重广又使了什么阴谋诡计,生怕帝俊第一次对上他经验不足吃了亏,急忙在烟雾里寻找帝俊的身影,哪知烟尘散去对方这又变成了个少年模样,却叫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咳” 帝俊显然不是第一次忽然变回去了,他只是面带无奈的扇扇周围的烟尘,出言解释:“…无妨,一些后遗症罢了,并无大碍” “你怎么会在这。” 长孙杳也上前一步:“而且你也知道这怪病……” “素州,素州现在已经全程沦陷了,徐析在素州等我,我要先回去” 帝俊对她的问题选择了避而不答,又看长孙杳也神色略微不解,又问:“你没收到徐析的信?” “信?” 长孙杳也一愣,结合那日下山之前黎樰所说的木鸟遭人调换的事情,一时间自然是什么都想明白了:“是明重广!我没拿到信,南夏这边也出现了同样症状的病人。” “不如这样” 听长孙杳也三言两语说完南夏与匈奴人的往日恩怨,帝俊只是略微思忖片刻就已然有了主意决断:“你带着药去找徐析验证功效,南夏那边我替你去,一旦药物有作用,等你们控制住素州的情况就来南夏…别急着拒绝我,元娘,你要知道,如果这些匈奴人的确是另有所图,那么现在,我猜南夏比素州危险的多!但你必须要先去扼止住怪病源头,才能防止他们这一计调虎离山了!” “好。” 长孙杳也收紧拳头,手心里也是汗津津的:“等素州事毕,我马上就去南夏同你们汇合。” “好。”帝俊只是看了她一眼:“我走了。” 帝俊这一去就是一个下午。 徐析看着又一个老人咽了气,心下一颤,语气仍是稳定的:“刚刚的药,再减剂量,这个药效老人是受不住,继续改” 他并不是见惯了生命的消逝已然变得麻木,只是如今的形式情况早就不允许他继续悲伤痛苦,每一点时间都是在与阎王爷抢人命。若是长名山的人见了他此时的模样自然也要大吃一惊的; 徐掌门平日一头梳得齐整的乌发这会是散乱的,连头上的玉冠都只是斜斜的插着不像个样子;他来时的长袍更是沾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或是其他的体液,整个人都十分的狼狈不堪,眼神却坚定的可怕 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如今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帝俊回来之前控制住情况,不让疫病蔓延,最好能找到克制的药物…怎得要要试试。 帝俊会回来么? 他会的…吧。 徐析不再给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而是沉声指挥着周围那些被帝俊聚集起来的修士们,短短一下午的功夫他就拿自己的真本事征服了这些修士,即使此时尚不知彼此姓名,却早已视彼此为过命之交。 “徐先生!徐先生!” 一个女修士蒙着面冲进来,语速飞快:“城门下来了个自称是你师叔的人!她说她来帮你救人!” 是长孙杳也!一定是她收到了消息前来支援! 徐析精神一震:“你先看着这边!我去去就回!”语毕,他飞快的冲出医馆直奔城门而去,待他上城楼一看,那站在城下者不是长孙杳也又能是谁!? “是我师叔!放她进来!”徐析亲至侧门去迎接:“师叔!” “时间很急我们长话短说”长孙杳也示意他不要激动,这才继续:“是明重广的手笔,他和他的胞妹在南夏和素州附近的水里下了毒,这种毒无色无味但是进入人体之后会导致目前我们所见到的症状,我这拿到了解药,但不确定是否有效,只能交给你来看了。”语毕,她将帝俊从明今钰那里威逼利诱而来的白色粉末递了过去:“明氏狡猾,你看看这药,是否能…” “我不确定。” 徐析接过药粉,来回查看一番,他居然难得的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抿着干裂的唇瓣,声音也十分干涩:“这药…看起来毫无问题,但药效如何,必须要给患者服用了才能知道,如果能在第一个人身上起了作用,才能初步断定有效果。” 也就是说,要拿活人来赌。 长孙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也是一沉——真的能找到一个心甘情愿试药的人么? 徐析的亦是如此担忧——虽说这种病的病程极快,但在经过他们几人仔细研究后却发现死亡的都以老弱妇孺为主,身体较好的青壮年男子若是在发展到身体腐烂的阶段之前能够得到帝俊留下的药物进行控制,存活下来的概率却也可观 这样的试药,必定需要身体强健的青年人,还要处于刚刚受了感染的状态才行…这样一来,他们真的找得到么? “仙…仙长” 两人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发着抖的男声,他们回头一看,那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穿着残破的盔甲,脸上也是灰黑一片,好不狼狈。 他见两人都看他,于是缓缓跪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愿意,我愿意试药,仙长尽管拿我去试就好了” 说着,他一把撸下袖子,露出的手腕上有一个明晃晃的齿印,还在渗血。 一百六十六.你就是她的丈夫 两人分头行动,帝俊转头就往南夏去。 这会南夏城里自然也是一片大乱,街上都是失去理智的病人,尚存的那些正常人逃的逃散的散,哪还有往日的宁静? 帝俊想到明氏兄妹得意洋洋的丑恶嘴脸,只能是想着正事要紧,暂压住心头怒火,把按照长孙杳也的指引这就往役门的方向去。 等他到了山下一瞧,果不其然此处自然也是一片狼藉,所幸役门护山大阵尚未遭到破坏,还在平稳的运转着,牢牢的守护着整座山,帝俊没有半分犹豫,身影一晃直接穿过了护山大阵;虽说回归人界对他的力量有一定的压制,但这凡人的法阵对他而言还不在话下,这会情况危急自然是要秉持着事急从权的原则。 役门的议事厅并不难找,甚至于他一眼就瞧见了黎樰。 “你是何人!” 黎樰下意识就抽出命剑做出防御态,他对役门上下的掌控已臻至人境合一的地步,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启发护山的各类暗器。 可这一次却破天荒的失了效果,黎樰发觉暗器全部失去了控制,便意识到面前这人并非简单,他看着帝俊,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大惊失色:“你…你是阿也那个丈夫?!也不对啊……这年龄,年龄也不对啊!?” 帝俊:“……啊?” 他还没能搞明白长孙杳也当时信誓旦旦宣称的这位很可靠的老友为何一见他就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个泪眼汪汪的小男孩哭喊着跑到了议事厅,后面还有几个女弟子在追着喊长孙少爷。 二人就这么…命运般的,诡异的对视了好一会。 帝俊对着那张和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小脸,忽然怀疑他自己可能真的忘了什么事。 “这是…” “不必介怀。” 黎樰莫名伤感了一瞬:“你们的孩儿当初若是好好长大了,也该是这个岁数,阿也心里悲痛,托我做给她当个念想,你也就由她去吧” 师傅,十年了,怎么交友还越发不慎。这认识了个什么玩意。 帝俊面无表情的想着,冲对方拱了拱手,这才将自己的来意一五一十说明。 “那如今你希望我役门如何相助?”黎樰收敛了神色,看起来也是极为可靠的沉稳,役门身处南夏,如今南夏有难自然是责无旁贷:“我们必定全力支持。” “据我猜想,虽说出师不利,但那个明重广还是要来的,我查看过方圆百余里并未见军队驻扎的迹象,这一点暂且不必担心。” 帝俊点点头,忽略了旁边那个小小的,对自己充满好奇的家伙继续说道:“如若当时我们拿来的那个解药有效,等元娘他们控制好了素州定然就会来与我们汇合,所以到那时候就请您先与守城官兵合作,医治病患,她身边有长名山最好的丹修,相信控制疾病定然不在话下,此后就请收拢剩余的正常的普通民众,修葺军防,到时候就请黎门主和您的人偶守好南夏,我会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宰了他,以绝后患。” “这个你放心。” 黎樰笑了笑,脸上多了点痞气:“役门在南夏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役门是一步不会退的。” 一百六十七.别留她一个人 当再看到素州这边,长孙杳也和徐析对着这个奋勇献身的少年仍是有些迟疑,徐析与长孙杳也对视一眼,温言:“小兄弟快快请起…” “我叫王学,是刚被咬的。” 那少年避开徐析的搀扶,仍是执着的跪着,腰板也挺得笔直:“两位仙长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只求…你们能救救许家”说着,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话会让人摸不着头脑,忽而绽开了一个略带傻气的微笑:“许芫,是我喜欢的姑娘,她咬了我,我不忍心杀她,我把她绑在房间里了,还上了锁,就在那个枫树后面那家,对…如果我能起点作用,就请仙长看在我这条贱命还起了点作用的份上,救救她…可以吗?” 寥寥几语,就让俩人心里为之一动,长孙杳也也不再犹豫,只是伸手去扶住那少年:“我答应你。” 王学猛地一抬头,双目绽出逼人的光亮,于是又听徐析补充的说:“现在我们已有的药物可以帮助病人熬过前期的症状,但是实际上城里大部分的患者都是在中期因为失血等症状死去,所以你需要靠意志熬到中期呕血的症状我们才能在你身上试药,你如果熬不住,死了那就半点用都没有了…你,可愿意?” “我愿意。” 王学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略显怪异;疫症在他身上已经开始一步一步的起了作用,他却依旧温和而坚定,一字一句的:“我不会轻易死去,我答应阿芫,我会好好活着。” 夕阳才刚落下,就在这样一片凌乱的、仿佛刚刚遭受过战火的街道,有哭喊的病患,也有奄奄一息重伤垂死的人。 就像是一切都走到无可挽回地步,却有这样一个少年站了起来,而在他说出我愿意的时候,似乎一切的轨迹,也在悄然之间起了变化。 病程的变化飞速,不到半个时辰,被捆在床上的王学就已将没了之前的模样,只是一味的哭嚎大喊个不停,徐析继续与剩余修士一道检查病患,而长孙杳也就守在他的床前随时查看情况,依稀之间可以听出他来回的都是在喊阿芫,便是那个咬了他的女孩了。 天黑的时候,王学开始大口的呕血,好不容易趁着他略微喘息的时候用了药,长孙杳也这下都不敢再离开半步,只是死死的盯着他。 期待着那个奇迹的发生。 或许是药效真的过于凶猛,虽说真的有了止血和躯体腐败的作用,可王学身体紧接着剧烈痉挛了一阵,只听一声自喉头发出的痛苦哀嚎之后,他的身体高高弹起又猛地落下,徐析听到动静这也赶忙进来检查,可是王学这会气息已经逐渐弱了下来。 “王学…” 长孙杳也示意徐析先去大量使用药物,自己则蹲在王学床前,又伸出一只手来摁在他额头上,就见一律微光没入其中,她忽然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有些细微的发抖:“你给我振作起来,你说你能熬过去的!许芫还在等你,你不能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我为了你好所以我替你去死的,可怜的永远是被独留着的那一个人,爱不是我为了你好,是我们得一块好啊…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别留下她!” 一百六十八.晕倒 只是最终,王学还是没能撑过这个夜晚。 他最终还是无声的断了气,死在太阳升起了的时候,死在了…门外越来越多的病患呼吸恢复正常,众人第一次有时间喘了口气,纷纷相拥而泣之时。 王学无疑是一位英雄,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两座城池。 长孙杳也垂手站在他的床头,神色显得有些恍惚,直到赶来的徐析晃了晃她:“师叔?师叔你还好么…” “外面怎样了?” 长孙杳也不答反问,徐析立马回:“起了作用,我们按照王兄弟服药之后的情况对药量进行增减之后,同时王医修会在之后开始负责验证康复者的血液是否对病症有疗效,这包药粉并不算是太难找出原料,我们只少了一味匈奴人的药材,我们一再确认过了,区别也只是康复速度的快慢,半柱香以前刚试过,一个八岁的女童这也脱离了危险!这个药方我也用您给的木鸟发到役门的,这下,我想王兄弟也能瞑目了…” 一夜之间完成了这么多的事物,徐析的调度能力和行事风格从来都不是长孙杳也需要去担心的,她这会只是看着床上早已身躯冰冷死去多时的少年,声音有些飘忽的:“药给我。” “师叔…” 徐析本还处于找到救人之法的兴奋激动中,闻言不由一愣,仍是拿出了当时拿到的药量一半的半瓶药粉递了上去:“您现在就去南夏?可我这边…” “我先去找许芫。” 一夜之后,长孙杳也仍是记得那个少年笔挺的跪在她面前时说出的名字:“我们答应了王学的,我先去一趟,随后再去南夏,你把这边的病患安置妥当再来与我们汇合。” “师叔!”徐析却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您见到……” “见到了” 长孙杳也走出门时,十分平淡的嗯了一声。 王学当时说的院子并不好找,可以说是个极其安全的藏身之所,长孙杳也瞧了一眼门上的大锁,身影一闪就进了里屋。 不出所料,王学心心念念的许芫姑娘躺在木床上,这会早已去世多时,看上去是由于他当时便没有下了狠心去绑,许芫挣脱了束缚,才能在弥留之际给他留一封信,压在燃尽的烛台下,扑朔着轻响。 大约是这姑娘弥留之际所写的,信纸展开鲜血斑驳,泪痕也尤未干透,可全文展开也不过一句话。 阿学: 我不怪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是以为王学把她绑在屋子里,是怕她连累自己独自逃命去了。 看吧,世界上本就存在太多过于戏剧化的阴差阳错,也有太多的遗憾仅仅就是因为没有在当下说个明白。 长孙杳也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她想现在就见到帝俊。 只是南夏这边情况自然也算不上多好。 天大亮的时候,黎樰才直起腰,擦擦额头的汗,如今情势紧急,役门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守山制药准备防疫物品,金丹期以上的弟子跟着他倾巢而出,在南夏城里沿途收拢病患,收敛尸首火化处理,于是即使这会还是寒冬时节,他也折腾出了一身大汗。 破晓时分他们收到了徐析送来的药方,暂时控制住了城内的疫症不至于再度恶化,现在要做的,也只是等着带着长孙杳也和徐析带着药来了。 黎樰也不是端着架子的人,这会累极了,和妹妹都只是在路边随意拣了一处没有积雪的地方坐着,他刚想闭眼小憩片刻,黎椿却一巴掌给他拍醒了,他正要皱眉,黎椿却做贼似的凑到他耳边:“哥!你看!” 看什么? 黎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帝俊仍在给不少居民分发药物,那都是按照徐析药方刚刚熬制出来的,效果究竟如何他们无从知晓,只是凭着对徐析的一腔信任,以及药方上长孙杳也的私章痕迹。 只是这样一来,不少百姓都存着怀疑的态度,毕竟这药还是新药,谁也不想做这个试验品。 可不知道这人是用了什么话术,就他们兄妹俩坐在树下瞧着的这会,他已经劝说不少老人服下。 帝俊似乎一点也不疲惫,即使那张俊秀的面庞因为寒冷都冻的有些发红,他时不时咳嗽几声,也仍是坚持着和那些弟子一起分发药品。 “怪不得阿也姐喜欢呢。” 黎椿看着他有些走神:“长得这般俊秀,心地还善良…”说着,她略微鄙夷的瞧了一眼自家兄长:“学着点吧!” “嘿!你这丫头!”黎樰恼羞成怒:“你哥哥哪不好了?” “喜欢这事是不分好坏的。” 黎椿往后一躲,指了指帝俊在的那边,又像个小大人似的语调深沉老道的感叹:“只是一味偏爱罢了。” 黎樰往那边一看,也愣住了 是长孙杳也来了。 那边帝俊分发药物奔波救人早已是狼狈不堪,但她两日之内往返于素州南夏,面色自然也是疲惫,形容憔悴。 这会恰逢雪后初晴,二人各在一边,一黑一白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和谐,叫人如何也舍不得去打扰,恨不得叫这一幕永存 只是下一刻,长孙杳也就快步上前,对上帝俊呆愣的双眸,毫不犹豫的展臂抱住了他。 “我…” 长孙杳也张了张口,滚烫的泪水就先一步滚落在帝俊的肩头,那泪水的温度灼烧的他心口都在微微发烫,这会也只是尽可能按耐着情绪,轻声问:“元娘?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 长孙杳也说完这三个字就松开帝俊转头往回走,这会像是体力不支,就见她身体晃了晃,脚下一软就要往前栽倒—— “阿也!” “阿也姐姐!” 旁边的人也是吓了一跳,幸亏帝俊毫不犹豫就将她搂入怀中,这才避免了英明神武的长孙小姐摔一个人仰马翻。 “她这是怎么了?” 帝俊将她抱起走到黎樰身边,他立马焦急询问:“这是怎么了?不会也……” “她臻至渡劫,这匈奴人的毒对她能有什么作用?” 帝俊半跪在雪地上,把对方大半个身体都抱在怀里这才仔细检查一番:“太疲惫了,这几日她压力不小,好好睡一觉就是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药…” 长孙杳也勉强撑开眼,只来得及把纳戒里的药瓶递上去又再度晕厥,帝俊自然也知此时轻重缓急,将药瓶交到了黎樰手里,对上对方颇为不解的眼神,便解释到:“这应当是那日我们拿到的解药原件,依照徐兄的说法,原件应当是对重症,身体已经出现腐烂的病患效果更好,元娘如今的状态我放心不下,所以就要先拜托黎兄了。” “那是自然”黎樰双手抱拳神色肃然:“这次是你们三位有恩于南夏,我们也会永远牢记的,这样吧,让阿椿陪你一起回去看护阿也…” “不需要。” 帝俊即使这会只是个十八岁少年的模样,也仍旧是轻而易举的将长孙杳也抱起就往役门的方向走,语调轻快,和这几日的风格都大相径庭:“这是我的夫人,我自然会照顾好,就不需诸位挂怀了” 一百六十九.一家三口齐聚首 长孙杳也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直到一阵积雪散落在地的闷声惊起山间响动,她才慢慢苏醒过来。 这会她的屋内被人搁好了火盆,烘的四处都暖洋洋的催人入睡,用的香也是极其淡雅,案头摆了水杯盛着半杯温水,陈设也是颇具冬日的气息,这也算是在这冰天雪地之间营造出了一方温暖的小天地了。 也就是在此时,长孙杳也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已经这样久没睡过这么香甜的一觉,没有梦也没有惊醒,有的只是门外传来的一大一小两个对话声。 长孙杳也动作极轻的下了床,走到窗边偷偷看了一眼;果然是帝俊和阿钰,两人穿着相似的打扮,这会一人坐了一边,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就是姐姐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小阿钰看着眼前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眼巴巴的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说呢。” 帝俊抿了口茶,看向他的表情也是似笑非笑的:“要是单看你这张脸,在下不才,只能说是恬不知耻的认为,你们说的应该就是我了。” “可是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呢?” 阿钰随即说出了一句让门内外两个人都愣住的话,帝俊只是怔怔的看着他,阿钰却似乎是积蓄了极大的勇气这才继续说道:“姐姐她一直都很难过,你知道吗,我的心脏是她的一滴血,我自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能感受到那股巨大的悲伤,还有后悔,还有思念…如果让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那个人就是你,那你为什么,舍得就这么让她等了十年呢?” 长孙杳也哑然,她始终将阿钰当做一个懵懂无知的小人偶,哪能想到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居然会对他的心智也产生了这样大的影响… “因为我死了。” 帝俊神色淡了下来,看着也像是在回忆一段算不上多么美妙的往事:“我死了一回,还是得了一个好心人的帮助,这才能从阿鼻地狱里爬回来见她” “那你这次还会走么?”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小孩子有些疑惑的晃了晃脑袋,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帝俊也只是温和的点点头,伸手去摸他的小脑袋瓜:“如果她要我,那我就不走了,如果我只是一个负担…” “什么负担!” 长孙杳也猛地推开门,把门外这两个吓了一跳,帝俊从善如流的接住从竹椅上掉下来的阿钰,这才去看她:“你醒了?”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负担了?”长孙杳也被一肚子的气愤和歉疚逼得心口发闷:“你…我!帝俊!” “我在呢。” 帝俊眉眼间流露出了些无奈:“我知道,师傅对我很好。” 他这话一出,长孙杳也心凉了半截。帝俊这是拿话哄着自己呢 可很快她更感到了些许悲哀——这能怪谁?只怪她曾经的忽视和偏见,给不了对方半点的安全感。 急不来的。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现在情况如何?”长孙杳也抿了抿唇,索性换个话题来问。 “已经好很多了!” 急于获得姐姐眼神关注的小阿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疫病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那个徐叔叔已经从素州赶过来和门主汇合,他说素州如今已经由朝廷的军队接管,也对玩忽职守逃窜的官员进行了重罚!南夏如今也好了很多!” “阿钰不错。” 长孙杳也看他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把这些消息复述了一次,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就叫阿钰更为得意了—— 不枉他昨天撅着屁股听了那么久的门呢!被姐姐夸了!值得! 被抢了话的帝俊:“……” “徐析他人呢?” 这会笑够了,长孙杳也忽然想起了这一茬,帝俊哦了一声:“他处理完事务就在寻人。” 一百七十.谈心(上) “寻人?” “对,听说是在替人寻一位名叫小树的少年,只知道一个名字,其余什么都不知道”帝俊点点头答到:“却也不知道他找是没找到。” 徐析的确是找到了。 他站在役门后山的墓园里,看着角落里那块石碑上刻着的小树二字,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是语无伦次的:“您不是说他…” “是,他那日的确是守山来着,如果只是待在山里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守墓园的弟子最近接待了许多来寻人的,见他这副样子也只是暗暗的叹了口气:“但听说小树师弟当时是看见有位老媪逃到山门口,差点要被人咬了,于是挺身而出,结果那位老媪的确是躲过一劫,可他自己没撑到药来…就…” 说到这,那弟子沉默了下来。 这次突如其来的疫症,虽说得到了药物的控制治疗,但作为第一个站出来的大门派,实际上役门也折损了不少外门弟子。 所幸的是,等药物供应续上之后,黎樰就立马下令开始使用人偶代替在外行走的弟子以减少风险,如今收敛尸体等工作都已经不再由活人去做,现在看来,其实如今情况还算是好了不少。 但无论如何,这世间所有的离去和死亡,总归还是夹杂着无数的沉默与悲伤。 就像吹着空洞的冬日寒风,又好似再也等不到人归来的家,却又像是案头坐等不来读信人的纸,或是黎明前的溘然长逝。 这会的墓园静谧的可怕,天地之间只剩下积雪砸在地上的闷响,徐析站在这,心里却逐渐平静了下来。 所谓世事难料,也就该是如此了吧?是他没用…他既没救下那位老媪,如今与小树也是缘悭一面。 等那守墓园的弟子十分识趣的自行离去了。徐析最终也只是笑笑,在走之前,一言不发的将那双做工略显粗糙的布鞋放在了对方的墓碑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走好,素未谋面的小树。 “所以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午饭的时候,长孙杳也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对他这个形态感到有些不安:“怎么变成了十几岁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哪不舒服……” “真没事” 帝俊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无奈,只能解释:“只是新身体需要一个适应期,过个十几年也就能变回去了” “十几年?!” “哇!”阿钰的惊叹声盖过了长孙杳也的惊呼,他一手抓着调羹,双眼都亮闪闪的:“阿俊叔叔,你就是蟑螂吗!?” “???” “对啊。” 阿钰不觉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书上说,蟑螂都是生命力顽强的!不然你怎么还能换一个身体呢!简直太厉害了!” 半柱香后。 “你怎么还跟小孩一般见识呢?”长孙杳也把号啕大哭的阿钰抱在怀里,略微有些责备的看着帝俊抱怨道:“你看,把他弄哭了还不得咱俩哄?” “所以我不喜欢孩子。” 帝俊瞧了她怀里的小人一眼,神色还是平淡疏离的,长孙杳也一怔,她这会忽然从帝俊这一眼里面体会到了百般情绪,于思索再三她就只是将阿钰稍微哄了哄,打开门将他暂时交给了熟悉的女弟子,回到房间她又在帝俊对面坐下:“帝俊,我们聊聊” 一百七十一.无情是有情 帝俊似乎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闻言只是点点头:“好啊,谈,元娘你要谈什么?” “首先。” 长孙杳也深吸了一口气:“你既然唤我的乳名,那就是将我当做一个女人来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师傅,你先给我记住了。” 被她这一句话噎住的帝俊:“……” “你走了十年,我暂时还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在见到你的时候,在你对我心生防备的时候,我也曾想过慢慢来,细水长流的来让你知道我没有骗你,但是” 长孙杳也微微侧过头去,唇也抿成了一条线,只是颤抖的睫毛还是不免出卖了她此刻的紧张:“我前几天遇见了一件事情,我觉得我不能等了。” “出什么事了?” 帝俊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追问。 “我与徐析在素州汇合,一开始拿到那包药粉的时候,我们谁也不敢确定那是否真的有效果,但是那会我们遇见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为了找到救自己心爱女子的方法,情愿做了我们的试药人,可以说他一个人救了这两个州郡,可他死在了第二日的破晓” 这会回想起死去的王学,长孙杳也的心里仍旧留有一丝苦涩的情绪:“他只求我们去救了他心爱的女子,可等我到那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死了,她以为少年抛弃了她,于是也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她对上帝俊哑然的模样,不由加大了些声音又反问:“你觉得少年这样做真的是对的么?什么都不说只是自己一味扛着,这对那女子是否公平?这对他们的感情……公平么?” 说到最后,她的脸颊滑落一点晶莹,恰巧落在了帝俊的手背上。 帝俊无言,只是盯着那一点,看不出喜怒情绪。 他没见过长孙杳也哭。 自他出生伊始,这个女人就以一种极为强大的姿态守护着身边所有人的人,几乎都叫人快要忘了她也是会累会痛,需要安慰的了… 所以…她真的也会爱我么? 帝俊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只觉得一阵滔天的剧痛自心脏的位置放射的散开,一时间痛的他直接向前栽倒而去,长孙杳也见他脸色微变,立马伸手去扶他:“你这是怎么了!?” “后遗症…” 帝俊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脑内却又浮现出了陆覃那日古怪的微笑—— 难道这就是他们当日约法三章的第三条? “啧啧啧,我就知道你这个不老实的家伙准要惹出点什么事情来。”陆覃忽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十分嫌弃的看了一眼长孙杳也扶着他的动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不送开?!” “不松!” 长孙杳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看陆覃出现的这样凑巧,立马柳眉一竖:“是你做的?” “是我又如何?” 陆覃瞧了一眼,帝俊这会已经疼得脸色惨白几乎晕厥,她却也不心疼,笑笑说:“丫头,这就是他应得的惩罚,你帮不了他。” “惩…罚?” “对啊,他当初为了你死了一次,我可是拿我们族的九天业火这才救回来,可是啊,这一抹九天业火的拥有者,生前那可是一位断情绝爱的剑修,他的业火自然也是受了无情道的影响,帝俊得了他的业火重塑身躯,若是专心修炼自然是大有增益,但他还是对你动心了。”讲到这,陆覃有些恨恨的看了一眼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咬牙切齿的说:“他动了不该动的心,违背了无情道的要求,如今他不受罚谁要受罚?” 长孙杳也忽地愣住了。 她像是个缺少了润滑油的木偶人,有些艰难的转过头来,看着咬牙强忍着疼痛的帝俊。 陆覃刚刚的话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得她不知滋味;过去是她亏欠帝俊良多,即使她拿回了全部的记忆,又过了这么久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她显然也明白的太晚了。 要知道她也从未想过对方还会对自己有情,更别说与他重修旧好… “诶诶,你这丫头?” 陆覃看她这一脸呆滞更是不悦了:“以前不是什么文曲星么?这么傻成这样…”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满出来了。 “那现在要如何?” 长孙杳也回过神,毫不犹豫的将帝俊抱在怀里,再以央求的眼神望向陆覃:“他很疼,姨母你想想办法!” “你俩有什么么你就喊我姨母!!!” “他很疼…” 长孙杳也伸手去给帝俊擦汗,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会手都在发抖,她只感觉自己这颗心就像是叫人划了几刀又泡在了梅子酒里,每一个疼痛的伤口里都浸满了酸涩:“你别让他疼了,他好难受啊!我替他行不行啊?!” “你替不了他丫头” 陆覃瞧着她通红的眼眶,声音沉了下来,变得格外冷酷:“他只要还爱着你,他就会疼,所以你要怎么办?”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有着显而易见的标准答案的问题,就连陆覃心中都十拿九稳了这个结果; 这就是为什么她那么轻易就允许帝俊下界去找长孙杳也,她深知强行把这人摁在无间地关着是关不出个结果来的,还不如这样主动出击。 就是这样,先让帝俊自己也清楚这一切,如若对方仍旧是那副冷酷无情不将帝俊放在眼里的模样,她刚好让这臭小子死死心,收了那些花花肠子跟她回去接任族长…要是好巧不巧对方动了情。 那就更好办了。 站在道德的层面,迫使她主动提出分开便是。哪个沉溺于情爱的女子见了自己的情郎痛苦如斯还说的出强留的话来?若有这么狠心,也好意思说是爱? 再说了…这神官的生命漫长,帝俊就是太年轻,一个女人罢了何须如此执着不忘? 等他帝俊未来做了凤凰一族的新族长,杀了神界那个老狗,掌握了这三界,到时候什么样女人没有?何必执着于这个…蠢货。 陆覃想着,心情更是不错,她微微勾起红唇,以格外期待的心情,静待着长孙杳也给予她的回应。 一百七十二.我会陪着他 “我会,陪着他,帮他炼化这位前辈的真火。” 出乎她的意料,长孙杳也格外平静的侧过头去吸了吸鼻子,又笑着看向她:“您这话说的,显然是欺负我年纪轻没见识了,我当文曲星那几百年,勤学好读又和司法的獬豸交好,说句实话,这整个神界就没有我没看过的书查过的卷宗” “以业火重塑身躯的的凤凰,帝俊不是第一个,克服业火的副作用,最好的方法就是炼化业火”她忽然看向脸色发青的陆覃:“姨母,我说的可对?” “你!” 陆覃气极——她怎得能想到这丫头连当年凤凰族的大事记年表都曾看过? 第一个以业火重塑身躯的的确不是帝俊,而是他们祖辈的一位名叫涟漪夫人的女子,她当初一意孤行要嫁与凡人,结果是所托非人,那凡人男子是看中了她的内丹法力,最后还是涟漪夫人的父亲及时将女儿带了回去,用业火重塑身躯,自此涟漪夫人断情绝爱,成了一代剑修宗师。 只是叫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涟漪夫人最终却选择了炼化业火,后来人们才知道,这种断情绝爱绝非只是让受益者断绝了男女之爱,他会逐渐丧失对周遭一切事物的情感,涟漪夫人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如今的自己居然已经无法在去世的父亲墓碑前流下一滴眼泪,也无法为了新生命而感到喜悦,最终她才认识到了这条路的错误,将这件事完完全全的记录在了凤凰的大事记年表中用于警示后人切勿如此行事。 也正是如此,长孙杳也才在这个时候猛地想了起来。 “别说了。” 帝俊不知何时熬过了一阵剧痛,努力抓住长孙杳也的手腕,只是疼极了,于是还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长孙杳也心疼不已,连忙以法力温养对方受到反噬的经脉:“你慢慢来,别着急” “姨母。” 帝俊刚刚那会虽说因为剧痛而无法开口说话,却把他们二人的话语听了个完全:“别动她…” “好好好,就我是坏人!” 陆覃听他说了这话更是怒从心头起:“就她对你好我是要害你!”也不容对方分说,下一刻这就消失在了原地。 陆覃这一走,帝俊忽然就卸了劲,手垂了下去。 “帝俊!” 长孙杳也喊了一声,吓得门外冲进来个人:“这是怎么了!” “徐析!” 长孙杳也一见是他仿佛犹如天助:“你快给他看看!” “知道了,师叔你稍安勿躁。”徐析也只是刚到长孙杳也门口,结果就听对方大喊,生怕是出了什么事,冲进来一看原是长孙杳也抱着昏迷不醒的帝俊,他也吓了一跳:“怎么昏过去了?” “说来话长。” 长孙杳也帮着将人扶上床:“他现在病情太复杂了,我可能要带他出去一趟…所以现在城里情况如何了?” “基本能够控制住了。”徐析蹲下身来为帝俊切脉诊治了一番,也是确认对方暂无大碍,这才继续说:“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师叔你现在八成是走不了的。” 一百七十三.明重广 “你是说明重广?” 长孙杳也坐在床头,脸的一侧贴着帝俊冰凉的手,有些心不在焉的:“他怎么了?” “我刚刚和老黎聊过了” 徐析也跟着坐下来:“我们一直认为明重广还是要回来的,他没那么容易就走。” “确实。” 长孙杳也看了还一会,才轻轻的将帝俊的手又放回被子里,再为他掖好被角:“那人是回来找我报仇的,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了解。” “师叔…” 徐析小心翼翼的蹭到她身边,长孙杳也抬头一看就是他讨好的神情:“干什么?” “你当年到底是怎么把明重广伤的那么狠?” 徐析挠了挠头,满脸都是不解:“你可别唬我啊,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要不是你做了什么,我能那么容易打死他?嗯,不过现在看来也没打死,还活的好好的” 说到这里,他语气也不乏遗憾,长孙杳也却还是那副平淡的模样:“没什么,就是骗了他” “骗了他?” “对啊” 长孙杳也眼皮都不抬:“我用了一点小伎俩,让他以为我是他死去的妻子莫提儿的转生,他有多宠那个女人之后就有多听我的话,他俩的事情,但凡听过点儿草原情史的人都该知道吧?” 徐析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的说:“这、这都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 长孙杳也皱了皱眉,对他大惊小怪感到不耐:“你记着,别跟帝俊说就是。” “嘿嘿,师叔你是怕他吃醋?” “多话!” 议事堂 今天黎椿屏退了专门送饭的侍人偶,改为亲自送饭食过去,就是要看看她的好哥哥究竟是在做什么,茶不思饭不想好几天也不带出来的。 “叩叩” “放门口就是” 黎樰的声音听起来厌厌的,可黎椿却不干了,自家兄长这几日都在为了疫症的事情奔波,不吃饭怎么能行?! 她自然不会像人偶那样听话,直接推门进去,就与自己那个坐在地上发呆的兄长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没有殚精竭虑…… 也没有夙夜忧叹…… 只有一地画废写废的纸张。 “你在干什么啊黎樰!” 黎椿见状,气的小脸发红,绕了半天才绕开一地垃圾,走到他面前,气愤的说:“你这么多天不出来!大家都以为你在忙疫症的事!你这、你这!” “阿椿。” 黎樰靠在床角,眼神涣散:“我好难受啊。” “我以为我时间还有好多好多,我能靠着南夏的山,南夏的水,南夏的美食,一点点征服她的心,我以为,这次我就能把她留下来了”黎樰说着,情绪越发激动了起来,甚至是抽噎着,狠狠地用手锤着自己的心口:“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回来啊?先来后到先来后到,我就…必须要做这个后到了么?!” “蠢哥哥。” 黎椿再是生气,见了兄长如此颓唐的模样也骂不下去嘴了,只能到他边上坐下,抱着他的脑袋揉了揉;那年父母去世,她也是这样抱着对方,度过了守灵的那几夜:“你应该为阿也姐姐高兴才是,她等了这个人十年诶,她等回来了,你看她多开心?难道爱一个人不是希望她开心么?如今她开心了不是最重要的么?” 一百七十四.告白 “道理,我都懂” 许久,黎樰颓然放下手,笑容惨淡:“她很喜欢他,我看得出来…我知道” “好了哥哥。” 黎椿拍拍他的背,又出言宽慰道:“慢慢来,没人能强迫你这么快走出来,慢慢来就是” “门主,长孙先生来了。” 门外的通传声忽然惊醒了兄妹俩,黎樰这也恍若隔世般的:“快请” 长孙杳也心里揣着事,坐在门厅里也不绝黎樰是过了好久才出来,等他一来反而愣着:“你这,大中午的还去洗澡了?” “这你都能发现?” 黎樰见了她总是满脸笑容,好叫她瞧不出半点不妥:“我爱干净还不行了?” “确实挺爱干净的…” 长孙杳也被他身上的花瓣香气熏的揉了揉鼻子,闷声闷气的:“别闹了,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 “怎么?” “帝俊生病了,我得带他出去一趟。”长孙杳也说:“但是明重广一日不除我心也不能安,所以我们不能就这样守株待兔,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黎樰:“那你想怎么做” “我去找他,把一切都做个了结就是”长孙杳也垂着眼,看起来极为淡然,却像是一颗惊雷炸响,黎樰一拍桌子马上站起来:“不行!我绝不同意。” “黎樰,你有什么不同意的?”长孙杳也纳罕,对于他的激烈反应看起来很是不解:“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在此之前,帝俊就要麻烦你们帮我代为照顾一阵了。” “那我呢?有资格不同意么?” 帝俊的声音虚弱至极,两人同时往外看时,便见徐析扶着帝俊走了出来。 见他来了,长孙杳也瞬时没有了之前的气定神闲,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要上前去搀扶:“帝俊……” “不要一个人去。” 长孙杳也前脚刚走,帝俊这就醒了过来,听徐析说了长孙杳也打算去对付明重广,帝俊立马就要徐析带着自己去找她,此时帝俊满脸怒意,结果一生气反而咳的更厉害了,长孙杳也上前去要为他抚背,他却只是侧身躲开了。 长孙杳也手指微僵。 帝俊侧着身咳的辛苦,就连眼角都染上一抹红意,看着多了些脆弱的脸上闪过了满满的无奈:“长孙杳也,我现在不是十几岁了,也不是个孩子了,你怎么还是如此…” 什么事情都要替我去做呢? “不是,阿也她也是为了你好怕你担心啊!”黎樰看不得对方这副模样,出言驳斥:“你这人…” “别说了黎樰” 长孙杳也伸手拦了拦他,转为自己开口说道:“帝俊,我这不是替你去做,而是只能我去,你就说说你如今这副模样又能做什么?我跟你一起去,岂不是既要照顾你还得去杀人?” “你等我把明重广杀了保证南夏无虞,我就带你去找能够炼化业火的天材地宝。” 长孙杳也勉强笑了笑,眼睛却红了:“等业火炼化了,我再等你亲口说你喜欢我,到时候,谁也没法拦着我们。” “有本事,就再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别等到阴阳两隔之日才追悔莫及!” 一百七十五.重归于好 要放在几千年前,长孙杳也那是打死也不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直接而炽烈的告白的,虽说自己过去算不上是克己复礼的老家伙,可也是做不到对自己的心上人说出这些话的啊。 长孙杳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千百年的时间里面她所经历的那些人事物——包括当苏盼又或者是做贺南驰的那些截然不同的生命岁月,正在对她全部的思想和观念起到翻天覆地的影响。经过那些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方才认识到了活着,爱着的可贵之处。 就像她无法忘记受到不公平待遇的苏盼,她也更无法将当初作为贺南驰的自己对于庄韫玉的爱意全盘否定并且从记忆里抹杀。 十年光阴,她走过无数的地方,见了无数的生死与悲欢,方才明白了自己人生最应该懂,却也是最晚弄明白的那个道理——当初那些点点滴滴以及每一份的心动,是贺南驰,更是她长孙杳也真实的感受。 那么既然喜欢,又有什么不好去承认的呢?难道要再错个千年百年,再追悔莫及一次? 议事厅这会一片寂静。 也是直到帝俊将她搂入怀中,长孙杳也放才发觉黎樰和徐析早已是不见踪迹,她猛然抬头去看,帝俊却只是抱着她,低声说:“我知道了,元娘,我知道,我懂,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但我也只是怕你一个人去冒险” “你恨我么?” 长孙杳也靠在他肩头,声音压在衣料下听着闷闷的。 只是她问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她说不清自己希望听到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样的?是希望帝俊说不恨…还是下意识的觉得,他定然是对这千年来的事情心存怨怼的? “不恨。” 帝俊面容平静,只是额上的冷汗如瀑,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我说了,我喜欢你,我为什么恨你啊元娘?这都是我心甘情愿,你只需要…接受…或者拒绝,这都是被爱着你的,所享有的权利罢了” “是不是又疼了?” 长孙杳也听他说话的声音不对劲,抬头一看帝俊满头冷汗,手脚慌忙的去查看他情况,却叫他抓住双手送到唇边一吻。 长孙杳也惊愕看他,可他显然是痛极了,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往下说:“疼…我不怕,因为疼,是…太喜欢你了…陆覃…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这个时候了你还闹” 长孙杳也急得要命,又用自己的法力在他体内走了一个大周天才见对方脸色好了一些,这也更加坚定了她尽快解决明重广的事情,带帝俊去找寻药材的决心,却被对方轻轻敲了一下手背:“元娘?” “嗯?” 长孙杳也回过神去看他。 “我记得陆覃当时明明还给你一个解决办法…”帝俊思忖着,露出了个有些狡黠的微笑:“你怎么没把我丢给她?” “给她做什么?” 长孙杳也看出对方在考验自己,故意做出一副极其不解的神色:“你这把年纪了,现在“嫁到”我家来,那就自然就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情我为你解决,她只是你的姨母,是不是别让她太操心了?” “哈哈哈哈!” 帝俊听她这样说心下自然喜悦,是犹如三伏天饮了甘泉沁人心脾,就连余下的刺痛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见长孙杳也神色严肃,忍不住笑道:“还是你会说…下次见面,你可要好好替我报仇” “报什么仇?” “陆覃欺我嘴笨的仇!” “好啊,她还敢欺负我的小凤凰。”长孙杳也也配合的装出一副微怒的模样:“看我下次不把她的翅膀毛给她扒光了!” 一百七十六.冬天就要烫锅子 要说这两人的恨来的突然,那爱来的也是够突然的,自那一日坦诚相待之后,倒也成了南夏城里最为恩爱的一对儿。 自疫症得到控制后,他们和黎氏兄妹携手力挽狂澜的美名远播,再加上帝俊这个秀妻狂魔时不时还要带着长孙杳也出去走几圈刷刷存在感,这两人如胶似漆的就更为惹眼了。 要说一开始长孙杳也还没觉得这有什么,一心想着帝俊待在山上也是无聊,顺着他没事下山去转转自然也无伤大雅。 直到那一日长孙杳也回山的时候,在山门下被一位一位老婆婆叫住了。 她塞了长孙杳也一手的鸡蛋蔬菜,对方还特意提醒这是自家的鸡下的蛋和自家的新鲜蔬菜,要她拿回去好好给帝俊补补身子,她才傻眼了。 “你这才来几天啊” 长孙杳也进门的时候左手拎着鸡蛋右手捏着韭菜:“人缘这么好?” “胡媪送的?” 帝俊这会正在教阿钰写字,等他自己笨拙的练起来了,他这才抬头去看长孙杳也,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我长的这般俊秀,自然是人见人爱。” “依我所见,倒是未必。”长孙杳也笑嘻嘻的晃了晃手里的韭菜和羊肉:“她这是担心你…” “什么呀?” 听了半句的阿钰自然是好奇心爆棚,这边他就放下了手里的笔,左边看看脸通红的帝俊,右边瞧瞧满脸调笑的长孙杳也:“担心什么呀?” 要说这孩子也真是不记仇,那天才被帝俊逗的哇哇大哭,今天就和他哥俩好的不得了,长孙杳也有心逗弄,便叹息着对阿钰说:“是山下的胡媪,她担心你俊叔叔身体虚,到时候没有力气再给我生一个宝宝,给我送来了好多的食材呢,要我好好给他补补”说到最后特意把补补两个字咬了重音,她斜睨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帝俊,心里更是是说不出的得逞满意。 “啊,可是黎门主说,别人家都是阿娘才会生宝宝呢”阿钰眨巴着大眼睛:“所以俊叔叔是女孩子嘛?” “别听你姐姐胡说。” 忍无可忍的帝俊走上前去把这一大一小分开:“你,练字去,你这边坐着,我给你做吃的,可以换您免开尊口了么?” “好啊好啊,吃什么?” 长孙杳也欣然应允,甚至十分捧场的伸出两只手来鼓鼓掌,她今日穿了身红白色的长裙,衬得身材玲珑有致,一头长发仅是束了根红色绸带,那绸带也会随着她的动作与青丝缠绕在一块,让她瞧着仍旧给人以十七八岁姑娘灵动鲜活,在这冰天雪地之间显得格外有生机,帝俊瞧了她一会,眼中也多了些暖意:“我们烫锅子吃如何?早上我炖了玉米排骨汤,拿来做汤底再合适不过,一会把羊肉也片了,拿来涮着吃” “可这羊肉还是新鲜的呢” 长孙杳也撑着下巴,伸出玉指点了点他,调笑道:“这你怎么片?吐火?” “你太小看我了” 帝俊嘴角一抽,把那一大块上好的羊肉拿在左手,右手伸出门外,没过一会,他手中的羊肉还真的变成了冻块。 “你这是…” 长孙杳也看的入迷,帝俊才笑眯眯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是我的天赋能力” “让事物结冰?” 长孙杳也惊诧,只是不敢说出心里那句话,这比起雍措的暂停时间也… “不对。” 帝俊听了更是满脸无奈:“再猜。” “收集雪花?” “…” “诶好啦好啦我不猜了。” 室内暖洋洋的,叫人忍不住犯懒,长孙杳也最不爱在这个时候动脑子,索性耍赖:“你不说便不说,那我去找黎椿了” 说完站起来还真要抬脚往外走,帝俊最是拿她没有办法,连忙把她抱进怀里求饶:“我这就说”说着,他喊了一声那边所在角落里的电灯泡“阿钰” “做撒子哦?” 小人偶啪嗒啪嗒跑到两人面前,抬头去看帝俊,帝俊也望着他:“听说你们人偶都能将自己身体表面硬化,在关键时刻不受伤害,是吗?” “嗯!”小人偶这会还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是点点头。 “看着我。” 帝俊与阿钰对视了一眼,接着便在两人的注视之下,他的双手都变成了坚硬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模样。 “这就是我的天赋。” 帝俊耸了耸肩,眼见他的手也很快恢复了原样:“我可以学到我见过的每一个人的能力,人妖都不成问题,只是依据对方能力的大小,决定了我能用多久” 说着他指了指如遭雷劈的小人偶:“比如他现在能力尚浅,所以我也只能用一会,但如果碰见了个高手,简单来说,无论他怎么攻击我,我就能怎么还回去,至于刚刚的冰冻,属于我自己发现的用途,就是模仿周遭的环境。” “天哪” 长孙杳也缓缓的开口,有些悲愤的指着他:“这天道是不是也太过于眷顾你们这些上古神禽了啊?!这都行?!” “好了,天道之子现在要去给你弄烫锅子了”帝俊似乎很满意她这会的表情,附身下去吻了吻她的唇角,心情甚好,这边转头就要出门,临了到门口又被长孙杳也给叫住了。 “把阿钰也带去。” 长孙杳也将小人偶丢给了他:“好男孩就要从小学做饭,不然以后哪个姑娘愿意跟你?” “言之有理。” 帝俊点点头,拎起可怜巴巴的阿钰和冻的刚好的一大块羊肉就走了。 室内用了地龙,这会自然是温暖如春,在漫天的风雪里让人止不住的心生倦意,长孙杳也撑着腰,左看看右瞧瞧,颇为满意帝俊改造房间的能力。 比起之前的屋子,如今铺了软垫,还做了软榻,四周的家具陈设更是多了了许多防止阿钰不慎撞上去的装置,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个家了。 就好像,他们成了真的一家三口…长孙杳也就这么想着,几乎入了神。 她一屁股坐上帝俊前几日为她做的软榻,随即十分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没一会,她像是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伸出手抚着软榻角落上对方刻得一只火龙,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这会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又无奈的微笑,可她随即说的话却是半点情感都无:“听了这么久墙角,该是什么癖好啊…我说,也该出来了吧,大巫?” 一百七十七.秀恩爱,很气人(上) “这你都能发现?”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墙角那块儿如水墨画一般溢散开来,最终组成了明重广的模样,他生的漂亮,又是一脸温和的模样,简直让人无法将他和之前那个差点毁了两个州郡的恶魔联系起来:“杳也,好久不见。” “听别人夫妻墙角可不是个好习惯。”长孙杳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同对方虚伪的寒暄,对于他那种自带熟络的,令人有些恶寒的温柔,回击的话说的同样不客气:“这很变态的。” “夫妻?” 明重广有些出乎意料看她:“我以为你对任何男人也都只是玩玩罢了,结果你说对他是认真的?杳也,这不像我认识的你。” “第一,我心里的男人,只有他,和你们这两种” 长孙杳也看起来丝毫不怕惹怒了对方,只是竖起纤指:“第二,请你注意言辞,我对你那不是随便玩玩,那就是纯粹的欺骗,骗了你才好杀你,想的明白吗?不明白那我可以再说一遍” “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你我当年发生过什么?”明重广怒极反笑,长孙杳也只是在软榻上翻了个身:“我倒好奇你觉得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肌肤之亲难道不是你们中原的男人最在意的东西么!…” “哈哈哈哈哈” 长孙杳也听他这般说,差点没笑得给自己呛着,好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过了一会才摆着手:“枉我曾经还当你是值得尊敬的聪明人,是个好对手,结果你这个用蛊用幻觉的,这是阴沟里翻船?”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要再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岂不是有自欺欺人之嫌。 明重广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仍是不甘示弱,反而是冷笑着反问:“你就对你们之间的信任,有这么大的信心?了?” “这又关你什么事?” 长孙杳也单手撑着下巴,微微往前倾身:“你今天来就为了这个?” “我是来找那个叫帝俊的人多。”明重广收拾情绪,尽力叫自己显得轻松闲适一些:“我是要和他做一个交易,你敢让我见他么?”说着,他带上了点挑衅的口气又反问:“还是说这家伙只是个缩在女人裙底的胆小鬼,连正面说句话都不敢?” “元娘,该开饭了。” 话音刚落,房门就叫人打开了,帝俊托着锅子,阿钰一手拎着菜篮子装的是洗净的各类蔬菜,另一只手拿的装有是片好的羊肉的竹篓,他似乎毫不惊讶房间里多出来这么一个人,只是专心的走到桌前开始陈设餐具:“你要辣椒么?” “当然是要的,都从了你的吃这样清淡的锅底,要知道南夏城里你绝对是找不到一家卖清汤锅的店铺的。” 长孙杳也光着脚跳下床就去帮忙,被满脸无奈的帝俊格开:“你要加什么同我说就是,葱蒜脏了手,一会你洗起来辛苦。” “我也要!我也要吃辣的碟!”阿钰个头小,只能拽着他俩的衣角蹦蹦。 这三个人几乎是把漠视这两个字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了。 明重广一时间感觉心中怒气上升到了极点:“你不要敬酒不吃——” “砰!” 只见一道残影闪过,明重广猝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百七十八.秀恩爱,很气人(下) 山间寂静无声,只是树梢上的积雪这一刻终于又是不堪重负,猛的砸在了地上激起一层雪雾,叫人看不清前方。 等到这一阵雪雾散去,长孙杳也赶忙出门去看;果不其然,原来是明重广被帝俊狠狠的掼在了树上,更加叫他感到屈辱的是,连同动作都与那一日几乎无差。而他对着这个看起来少年长相的人居然仍旧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我不好奇你是怎么搭上雍措那个女人的。”帝俊缓缓侧过头,平日一双漆黑的眸逐渐燃起了赤金色。 他冲着对方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森冷至极:“回去告诉她,等死就是。” 奇怪的是他刚说完这句话,明重广居然也没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很快的他便开始翻白眼,身子也猛烈的抽搐起来,就像是民间那些犯了羊角风的人一样。 “退后。” 帝俊见状直觉不对劲,心念一动将所有力量灌注在元神内,瞬时又变回了成年的姿态,他冷声呵道:“元娘,带着阿钰回屋!” 下一刻,异象徒生! 明重广猛地睁开眼,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翻身而起,山中寒风猎猎,吹得二人袖袍纷飞翻动。他们相对而站,在漫天雪原里化为了两个极其不显眼的小点。 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明重广忽然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捋开自己被风刮散的长发,就见露出一双和帝俊毫无差别的赤金瞳,微微一笑,接着做了个妇人的万福礼:“好久不见啊,殿下,妾身可是想您想的紧” 他仍是男声,却学着女子的腔调来说话自然是叫人恶寒,可帝俊只是极快的反应过来,继而冷笑:“这个明重广,连身体也敢借?还真是不要命的蠢货!” 他话口不停借以吸引对方注意,同时右手却是一展就有无数光华凝为实体的长刀朝着明重广迎面挥了下去 这本来该是如何也无法躲开的一击,只是此时已被雍措附身的明重广却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微笑,身体也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了过去,他往后退了好几步,继而还佯装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轻拍自己胸口,对着帝俊娇嗔道:“夫君,你都十几年没见过妾身了,怎么上来就刀剑相向,妾身真是好伤心啊?”说着,还用袖口擦拭了一番眼角毫不存在的泪珠:“好狠的心呐,夫君!” “不是,我说你这十多年是憋变态了吧?”眼前的画面着实是有碍观瞻,被辣到眼睛帝俊一击不成也不着急,只是做出一副十分不耐烦呵斥道:“我夫人在房间里,你给我注意言辞!” 果不其然,听他说这句话的雍措立马沉下脸色:“你还是要护着她?即使她害死了你?” “说的跟你没杀过我一样?装什么好人啊” 帝俊冷笑一声:“雍措,收起你那副让人恶心的嘴脸,装什么用情至深?从小到大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自己最清楚!” “可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雍措几乎要被他这副冥顽不灵的姿态给气疯了,她一面拽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来回的走着,即使此时她顶着男人的皮囊做这些动作显得更为诡异,她自己却依旧浑然不觉。 雍措猛地回过头,红着一双眼:“她算什么?我和你都是凤凰!我们结合才能生出纯血!不受天道惩罚的后代!娶了我你才能当天……” 说着,她忽然停了下来,她呆呆地往下看去,就见自己,准确的说是明重广的腹部被帝俊以长刀狠狠贯穿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淅淅沥沥的往下淌,在雪地上点缀的惊心动魄。 “去你的纯血正统。” 帝俊笑骂了一句,此时他一刀结果了对方,导致他侧脸溅上点点血痕,只是这血迹对他的容貌丝毫没有减益,反而让他更多了些往日没有的野性和痞气。 他手腕一动转动刀柄,将对方腹部伤口扩的更大了一些:“你、给我等着死!” 明重广眼里的赤金忽然消失了,随即他闭上了双眼,双手垂下。 居然就这么死了。 帝俊将刀抽出来一横,直接削下了对方的人头——这下是死的不能再多了。 他这才放下心,力竭的踉跄往后退几步,正好被推门出来的长孙杳也一把扶住。 “你怎么样?” 长孙杳也看他面色煞白更是担忧,一偏头看见已然断了气的明重广,不由一愣:“明重广这是…” “死了。” 帝俊歇了口气,感觉好了不少:“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在他身上嗅到了雍措的味道…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借了身体给雍措,哪知道应该是他早就被你们杀了,但他的躯体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通灵体,这才叫雍措动了心,趁虚而入,所以如今顶着这具身躯的只是雍措的一抹分魂罢了” “可是雍措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她就不怕有朝一日被查出来?”长孙杳也牢牢地护着他就往回走,在两人身后,明重广的身躯也在寂静无声中坍塌溃散,最终化为白色的尘埃,混入银原中再也不见踪迹。 “她就是个疯子。” 帝俊扯了扯嘴角:“我看她哪天自立为王都不是问题吧?”他看着长孙杳也还是一脸懵怔,故意笑到:“怎么?被我三下五除二解决他的动作给帅到了?” “我只是有些没想到。”长孙杳也抿了抿唇:“他就这么死了。” “他早就死了,这只是雍措的游戏罢了,你要知道,她最喜欢的就是看着别人痛苦难受。” 帝俊心知是一切发生的太快,长孙杳也还未能接受。索性不在多说,只是先将她拉进屋子里。 两人一进屋,这会锅子烧的刚好沸腾,玉米的清香混合着汤里炖肉所散发气味蒸腾的雾气最能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阿钰早就等饿了,这会左手端碗右手拿筷子,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俩:“你们可算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开饭啊!” 一室食物香气,一室…都是家与团聚的味道。 “这就开饭。” 帝俊望着他微微一笑,先把长孙杳也扶着坐在自己对面,又给阿钰换了个高度更为适合的凳子这才坐下来:“我们,开饭” 一百七十九.过年(上) 日子过着,这天气逐渐往更为寒冷的时节去了。 虽说的确是铲除了明重广这个危险因素,还无意间得知了雍措在此时背后所做的一切,但黎樰还是提出留他们三人下来过年。 起初长孙杳也并不赞同这件事,毕竟帝俊如今的这个情况就像是顶着炸药在过活,再者说她也舍不得对方疼得死去活来。 帝俊自然是没有意见的,长孙杳也什么时候说要走,他下一刻就能跟着出门。小人偶更是最听话的,就也无需赘言。 所以…换用后世的话来说,帝俊这个情况就是纯粹的妻管严。 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长孙杳也最后还是被黎椿这个小丫头给说服了,答应留到开春再走。 一切还要从那日说起。 “阿也姐姐,你干嘛这么急着走呀?”下山采买的时候,黎椿跟她勾着手臂,撒着娇:“帝俊先生的身体不好,稍作修养一段时日,等开春再走也会安全一些,再说,阿钰的身体还需要调试呢,人偶在刚做好的半年里有可能出现各种问题,需要技师不断调整呢!” 她这话说的诚恳,长孙杳也原本还对这种论调感到半信半疑,结果阿钰这小家伙就像是为了验证黎椿的话,一觉睡醒就动不了了。 “呜呜呜我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阿钰是睡在房间的最里层的,长孙杳也和帝俊各睡在一个套间,早上天刚亮,两人都还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就给阿钰震天的哭声吓醒了,帝俊下床去查看,就发现小人偶瘫在床上,那一张小脸也是涨的通红,半天爆发初一声震天的哭声,期间还有模糊不清的哭诉:“呜呜呜!我动不了啊!俊叔叔!俊叔叔救我啊!!” “怎么了怎么了?” 黎樰一大早被叫过来,一看泪流成河的阿钰,又伸手在他身上摁了摁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别哭了别哭了” “他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小人偶忽然说自己不能动了,长孙杳也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时间尚早,她披着斗篷,长发垂下未施粉黛却更具清丽之美,只是眉间紧锁:“为什么会突然不能动了?” “正常。” 黎樰开始掏自己的工具箱,一边唠叨:“用来做人偶原料的南夏竹对低温的适应能力比较差,今年南夏的冬天冷的有些过分了,他一时间受不住也是正常的,再大点就好了。” “那现在怎么办?” “也不难办,只是需要一味阳火融入他的体内,保证他的关节不再受到气温的影响。”黎樰略微思忖:“等我回后山去拿一趟就是了…” “这个行么?” 站在一旁许久没说话的帝俊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指尖正明晃晃的飘着一抹火焰。 黎樰双眼猛地亮了。 他是当世制作人偶的大师,人偶制作中所使用的各类原料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而他对于各类火的感知力也是极强的。 如今帝俊所带来的火光纯粹而明亮,带着炽烈的温度,根本就不是他们所储存的人鱼脂所燃起的火焰所能媲美的。 如果能… “你先把阿钰治好。” 帝俊似乎早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指尖一抖那缕火焰就落在了对方手心:“这就作为我们留下的临别礼物便是。” 一百八十.过年(中) 黎樰很有效率,如约治好了阿钰也拿到了帝俊的业火。小人偶也好不容易“重获新生”,于是第二天的一大早就在役门上下撒丫子狂奔玩耍。在长孙杳也看来,简直与初见时那个安静乖巧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看起来你们把他养得不错” 修好了阿钰,这会黎樰也不着急下山了,长孙杳也的屋子位置选的极好,走到屋子外面还有一片宽阔的平台,最近这几日雪停了,但由于山里温度低,积雪一时间倒也不容易化开,让这片平摊开阔的地上好似盖了一层柔软雪白的棉被 他和长孙杳也这会坐在门口的石凳上闲聊:“看起来倒像个真真正正的孩子了。” 长孙杳也没懂他的话里有话,只是颇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你认为人偶诞生的初衷是什么?” 阿钰的身影在黎樰瞳孔的倒影逐渐跑远最终消失不见,他这才收回目光,垂眼的时候极为平静。 接着,他似乎是陷入了很悠远的一段回忆当中去,看着像是走神了一样。 如今天气寒冷,黎樰抽烟的毛病又回来了,他单手执着烟杆,习惯性的就着石头边缘磕了磕:“我爹在世的时候始终将人偶视为最低贱的工具…别看我现在给你做了阿钰已经没人敢说什么,这要是放在他老人家在的时候知道了,肯定是要把我打一顿再关进祠堂的。”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人偶不配拥有感情和思考的能力呀。”黎樰冲她一笑:“这种以精血赋予他们情感的技艺,也就是“造心”,其实是我在他死后,偷学来的。” “伯父这…听起来有些霸道。”长孙杳也张着嘴好一会,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尊敬逝者,最后干巴巴的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人偶自被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个独立个体了,凭什么不允许他们有自己的情感?” “其实我爹的担心也不是不能理解的。”黎樰深吸一口:“其实我爹也不是独生子,他还有一个弟弟,我喊他木叔叔,他是我学习制偶的入门老师。” 他瞥了一眼长孙杳也眼中的讶异,笑问:“你是想说我的老师怎么不是我父亲对吧?” 长孙杳也以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黎樰也不介意对方没有给到回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我父亲在制偶上的成就虽说尚可,但他脾气差,也并不是一位很好的老师,所以我小时候学制偶都是木叔叔一手领进门的。” “你很喜欢他。”长孙杳也斟酌着用词:“但…我没听说过他,你的木叔叔似乎也很少出现在有记录的地方” “你没听说过才对”黎樰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睛略微有些发红:“木叔叔爱偶成痴,最后和自己做的人偶相恋之后被我爹知道了,他盛怒之下把那人偶给烧了个彻彻底底。” “然后你叔叔....”长孙杳也眉峰一跳,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结局 “他殉情了。” 黎樰放下烟杆,双手撑在石壁上,望着天的时候像是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荒唐好笑:“他放了把火,把自己烧死了。” 所以役门这位以铁血着称的前任门主,最终选择了禁止后人再去修习造心术。 “前辈往事。” 长孙杳也想着,只是摇摇头:“我们没资格去点评。” “谁要你点评我老爹了?” 黎樰笑骂了一句:“他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所以…我只是忽然有点想他了..想让他看看,造心术没有错,人偶能思考能笑能走能爱能恨亦非原罪…或者说,情感从来就没有错啊。” “行了,这幅伤春悲秋的傻样可不像你。” 长孙杳也极目远眺,忽然看见了什么似的,居然微微勾唇笑了起来,她回身拍了拍黎樰的肩膀,总算说了些安慰人的话:“造心术你也没乱用过,唯一造出来的阿钰陪了我这么久,在我看来到目前为止,你已经做得挺好的了,伯父无论看不看得到,这都不影响你做好这个门主不是么?你黎樰也不像是那种从外界获取认同感才能活下去的胆小鬼” “你非金银亦非财宝,故而就算你做的再好,世界上也仍旧会有人不赞同你不喜欢你认为你是错的,所以任何时候只要自己觉得无愧于心,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就好,生命短暂,为自己而活就是” “是。” 黎樰望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笑意逐渐充盈起来:“无愧于心就好” “打个商量。” 长孙杳也忽然回过头,黎樰有些猝不及防:“阿...?” “帝俊身体还不太行,过年烫锅子的时候做鸳鸯锅吧。”她摆摆手:“你可别心软被他骗了,给他吃辣的,到时候我连你一块揍” “得了吧我对他心软个什么劲...”沉浸在长孙杳也要留下来过年的消息里的黎樰撇撇嘴,看起来十分不屑;这世界上还有男人能对自己的情敌心软的? “就知道你不信。”长孙杳也瞧他那副表情只是哼笑一声:“那家伙,指不定原型就是个狐狸精呢,把大家都蛊的团团转。” “说什么呢?” 清晨的空气充斥着干净冰冷气息,帝俊披了件狐裘,也没打伞,走过台阶登上屋前的这块平地时长孙杳也才注意到他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帝俊看起来也很意外这两人促膝谈心的架势,又刚好和黎樰对视一眼,温笑:“黎先生也在?” “嗯。” 黎樰点点头。 “咱们留下来过年吧?”长孙杳也走过去接走他手里的东西:“听说这边上有一座赵家村,村里有一眼温泉,很是能滋养身体,到时候咱们去看看?” “都听你的。” 帝俊自然没有异议,只是乖巧的回应,可他的眼神下意识的飘向了长孙杳也接去的篮子,弄得二人都有些好奇了—— “好香啊。” 长孙杳也带着好奇揭开一看,结果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凤凰!” 原来他拿来的是切好的火锅底料,一揭开上面的盖布就能闻见辛辣的气味。这人也真是胃口大,至少是买了七八斤的量! “…” 当事人默默的转开了头。 预感不妙的黎门主转头就跑。 一百八十一.过年(下) 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役门反倒比平时要安静不少。 原因到也不难理解,毕竟自黎樰接任役门掌门之后,删节的繁文缛节就有一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每逢过年前夕便会开启护山大阵,黎樰和黎椿会用自己的替身人偶分别镇守前山与后山,让家有亲人的弟子都可以回去与家人团聚,故而过年无需留守。 不过他们也同样为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弟子特意准备了饺子还有各类食物,供师兄弟们一起过年不至于孤单无聊。总的来说,所以到了大年三十这天留在山上的弟子不多,往年黎氏兄妹也就是两人一起喝杯酒,吃顿饭就过了这个年了。 但今年就不一样了。 阿钰今晨起来还有些发懵,坐在床上左右看看,还是帝俊先注意到他醒了,冲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用气声:“她还在睡。” 那边的套间,长孙杳也睡得正熟。 阿钰拥着被子又发了一会呆总算是清醒了,跟着帝俊去到外间洗漱又用了早膳,他今天起的早,给阿钰做的是小米粥和现做的小笼包,端上桌的时候还蒸腾着热气,看起来鲜美可口。 只不过… “没有辣椒油和醋吗?” 捏着筷子的阿钰眼巴巴的看着他:“还想吃阿椿姐姐腌的酸萝卜” 帝俊无语凝噎片刻:“早上吃这么辣对身体不好。” “可是大家都是这么吃的呀。”小人偶撅着嘴,看起来有些委屈:“不喜欢俊叔叔,什么都不给我吃…” “吃辣也不行?” 窗口叩叩被人敲了几下,两人抬眼一看,原是黎椿正站在窗前,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小阿钰,早上好!” “阿椿姐姐!” 阿钰眼前一亮,声音不由大了一些,只是他忽然想起屋里长孙杳也还在睡,立马伸手将自己嘴巴捂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怎么来了呀…” “来看看你们都起了没” 黎椿今日着红裙,发上束着红绳搭配以雪白色的饰品,比起长孙杳也,她的确算不上如何绝色佳人,却有着能够点燃冬日严寒的笑容,极易让人心生好感,她瞧了一眼桌上的早膳,略微有些奇怪的:“阿也姐姐呢?” “还没起。”帝俊笑了笑:“今天是有什么安排么?” “没有没有!” 黎椿笑眯眯的一挥手,看起来极为爽快:“我们役门没那么多规矩,今天你们想去哪玩去玩就是,哦,不过晚上记得来吃饭,徐先生也回来了,大家晚上吃个饭聚一聚,我就是来说这事的” 帝俊点头答好。 徐析这几日都在外奔波,努力为疫症之后重建贡献力量,起初长孙杳也还有些担心他太过辛苦休息不好。 直到那日长孙杳也亲自跑下山去跟着观察了一天,才发现这人一日三餐都会被不同的老乡请回家吃好的,过得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艰难,他们这才也撒手不管,由他自己去做想做的罢了。 毕竟他如今做下的所有努力最后也都是有助于他自身功德,对于他日后的修炼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大家自然是乐见其成。 阿钰吃着早饭,时不时就要看帝俊一眼,没过一会他总算是受不住这炽烈灼热的目光了,放下筷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阿钰疯狂的摇着脑袋,低头喝粥:“没有!粥太好喝了!呜呜!” “我觉得这小孩怪怪的。” 晚上的时候帝俊和长孙杳也带着阿钰往主厅里去,阿钰在前面蹦蹦跳跳,帝俊瞧了他半天还是没忍住,把早上的情况说了一遍:“他每次见了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为什么?” “噗” 长孙杳也没想到他在意的会是这件事情,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男孩子小时候不都是这样?对男性长辈的天然的崇拜,想要亲近父亲…”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此时月色正好,略带凉气的空气带着沁人心脾的味道。 长孙杳也忽然想起了帝俊与天君的事情,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十分不好。 过了一会,长孙杳也略微有些歉意的捏了捏帝俊的手心:“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 帝俊也很坦然:“你说的是,只是我没经历过罢了。” “过完年我们先去看看那个温泉,然后就去漠北找火辛草”长孙杳勉强笑了笑,将话题扯开:“等把药都找齐,就能让你免受这种痛苦…” “元娘。” 帝俊忽然喊了她一声,在长孙杳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她搂进了怀里:“我不想你太辛苦。” “可我也不想你难受。” 长孙杳也任由他抱着,伸手理了理他的发尾:“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你赶紧好起来,我们找个地方过我们的日子,其余的人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此时两人夜色下相拥,以至于她没能看见帝俊眼中闪过的一丝异色,许久,他伸手拍了拍长孙杳也:“好…走了,别让黎门主他们等急了” 今日的主厅果真热闹非凡,整个室内都被装点一新,满满年味。而黎氏兄妹这次的晚饭做的也十分具有南夏风格;最中间烧的沸腾的鸳鸯锅,摆着配菜都是几人喜欢的,而黎椿这会还一直在往四周摆菜,看的长孙杳也一愣:“是不是菜太多了啊…” “年年有余,年年有余。” 黎樰今日也换了一身应景的红衣,他本就生的肤白,一身红色将他衬得更是光彩夺目,他笑眯眯的蹲下身,揉了揉阿钰的脑袋:“小阿钰喜欢黎叔叔这里的菜吗?” “喜欢!” 人偶对自己的制作者本就有天然的亲近感,黎樰摸摸他的脑袋,他亦是配合的蹭蹭:“喜欢烫锅子和水煮肉片!” “这口味为什么像你啊” 端着菜走出来的黎樰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的看向兄长:“怎么这么能吃辣啊?” “在南夏来过一遭,没人不爱吃辣椒吧?” 黎樰瞧着一桌菜也都上齐,便招呼着众人落座,可听了他这话徐析第一个就不答应了,只是皱着眉头说:“可是你们吃的太辣了!我可受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 黎樰挤眉弄眼坏笑:“这几天茅厕都被老徐承包了!役门的茅厕都知道老徐你吃不得辣咯!” 一室哄笑。 “好了好了,我说几句。” 黎樰笑着举杯:“今天和各位老朋友,新朋友齐聚在役门,一同平乱扫疫症,还了南夏一个太平也实乃我人生一大幸事,我黎长风就在这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万事胜意” 此刻万里月光皎洁明亮,一室欢笑翻腾与门外的寂静相映成趣。 惟愿岁月停留在此时。 一百八十二.雍措 大年三十,阖家团聚,无论这一年的收成好坏,总归还是要团聚的。 可是九天之上的神界是没有什么年节之说的。这儿说得好听了叫清冷高洁,说的直白点就是没什么人气,多数的时间里,各宫的神官都是关起门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管谁。 这天藕生踏进天妃殿的时候,看见嘴角挂着鲜血的雍措时,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做出一副极其温柔的神色,十分担忧的凑上去抱她:“这是怎么了?小措?这是谁伤了你啊?。” “藕生上神。” 雍措努力的爬起身,去够藕生伸来的手的时候两腮尤带泪痕,看着好不可怜一个柔弱美人:“是…是殿下,他真的好狠的心啊!” “他怎么能这样” 藕生敛眉,故作一副愤慨的模样:“你先别说话了,我为你疗伤。” “可我做错了什么?”雍措心碎般哽咽,紧紧拽着自己胸口的衣料,泣不成声:“明明我才是最合适他的人?他为什么…” “帝俊还是太年轻了。” 藕生叹息着摇摇头:“他太不懂事,男人就是这样,总以为那些新鲜的就是好的。” “那我要怎么办?” 雍措停下了哭泣,脸上多了些惊慌:“如果我不能跟他结合,我就会失去天妃的位置啊!那…那到那时候,我就会被赶出神界的,我要怎么办?天君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上神,你帮帮我,帮帮我啊!” “那还不简单吗?” 藕生温柔笑着,拂过她额发,温声细语的样子就像是在给不懂事的孩子说道理:“你只需要把那些扰乱他心智的人都赶走…没有人在他旁边说三道四,让他变成孤家寡人,那么一切不就会回归原位了么?到那时候你再好好展现你温柔的一面,让他知道,你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 雍措听着她的话,神色也逐渐从起初的惊慌无措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对、对,上神说的有道理。” 直到最后,空旷无边的华美宫殿里也只剩下雍措呢喃细语的自我安慰—— “就让他、就让他只剩我就好了…” 雪后初霁,长孙杳也和帝俊一起收拾着准备下山,但这一次他们再三考虑还是没带上阿钰,以至于小哭包人偶连着两日都跟在长孙杳也背后抽抽搭搭的,看着她甚至都有些犹疑。 但最后还是狠下心没带上他。 毕竟还有那么个巨大的危险因素,雍措不知何时会出现,如果带着阿钰上路显然是增加危险,相反的是役门易守难攻,还有结合了役门多代人智慧结晶的护山大阵,总的来说还是要比跟着他们安全的。 “听话。” 下山的时候,长孙杳也蹲下身来第一次拥抱了她的小人偶:“好好吃饭,好好长大,我现在就和你约定,等我把俊叔叔病好了我就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行不行?” “你家在哪呀?”小人偶红着眼睛,脸两侧的婴儿肥随着他的抽噎还一颤一颤的,看的人心里发软长孙杳也手指一弹,阿钰面前就出现了长名山的微缩图,她一个一个指给阿钰看:“这是我的房间,以后等你来了我们就一起住,这里呢,住着一个脾气很差的叔叔,但是为人很仗义,到时候…” 她说的细致,一旁的帝俊也只是静静的等着,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的不耐,只是安静的当一个背景板,直到最后分别的时候,阿钰将长孙杳也支使着先往前走,自己则是顶着一双肿着的眼睛跑到了他的面前,看起来有些不情愿的说:“帝俊!” “生我气了?”帝俊瞧了一眼走在前面还不知情的长孙杳也,自己则是笑着的蹲下身:“都不喊俊叔叔了” “对她好一点,保护好她。”连最喜欢的阿也姐姐都被面前的这个人给抢走了,小阿钰自然生气,但他还是展现出了男子汉的大度,冲着面前的人伸出一根小拇指:“约定!” “行。” 帝俊望着他,眼中稀碎的微光温柔的不可思议:“我一定会用尽一切,保护好她” 赵家村所在的位置离南夏主城并不远,大约是出了城向北十几里的位置,这里的温泉自古就是有名的,只是若称其为温泉尚有些不够准确——该叫冰泉 相传这眼冰泉是上古神袛补天的时候倾倒而下的天河水,极寒极冷,一般人都无法靠近,就是三伏天也能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一般人的确不敢靠近,但这显然是克制帝俊体内业火的极佳工具。 只是去的路上帝俊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也相信这种传说?什么天河水漏了……” 快到赵家村的时候两人都换上了普通夫妻的打扮,一路过来都自称是在外游历的修士夫妻二人,既能避免他人对其身份起疑可也在一定程度上震慑歹人,避免遭人惦念。 毕竟南夏这一圈附近还是极为崇敬各类修士的。 “你说这个?” 长孙杳也一笑,颇为神秘的一笑,慢悠悠的说:“那的确不是补天的时候倾斜的天河水” “那你还…” “是我有一次喝醉了酒,从南华上神那拿来的冰泉凝精。”说到这,长孙杳也看起来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当时喝多了,有点手抖就弄丢了,一直没找着,直到前几日知道这,我又经几研究,发现刚好是我当时弄丢的凝精,你说这,巧不巧” 说着,她还自己哈哈干笑两声 “挺巧的。”帝俊瞧了她一眼:“以后不许这样喝了。” “不喝酒那还是我么。” 长孙杳也有些不悦的嘟囔了两声,帝俊反而笑了笑:“就有这么喜欢醉云间?” 自然是喜欢,不然她当初何必去找南华讨要冰泉凝精?还不是听说醉云间其中最为重要的一味原料?只是这瓶来的蹊跷的酒,酿造起来也极为蹊跷,她研究了百年也始终是不得其法。 “我可没说过我用那玩意酿酒。”帝俊瞧了她一眼,适时的透露了一个叫长孙杳也瞪大双眼的消息。 “醉云间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那么了解你的口味啊!”帝俊瞧着她瞪大双眼的无辜模样更是内心怜爱,没忍住伸出了只手捏她鼻尖:“真笨啊,文曲星大人,这都猜不到。” 一百八十三.初入赵家村 两人一路笑闹,不时说起过往的事情,很快也就到了赵家村的村头。 赵家村不过就是寻常村落的模样,有着黑瓦白墙,在舒淡而明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宁静美好,近处是碧绿齐整的菜畦,远处可见小桥流水,山间错落有致的梯田上是人们劳作的身影。 的确是宜居的世外桃源。 “老人家,请问此处可是赵家村?”帝俊瞧见了不远处有一位老者正从菜畦里走上来,便冲他一拱手,十分有礼。 老者一愣,点点头:“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老人家,我们夫妻修行多年,只是曾在古典书籍中见过贵村的冰泉,今日路过贵村,便想一睹真容,想要在贵村参观一二,我妻子体弱,连日奔波有些疲惫,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想借宿几日” 帝俊眸光微闪,并未错过那老者眼中的异样,接着他只是笑笑,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十分有分量的钱袋,递到那脸上写着迟疑的老者面前:“怕是要打扰,这点小心意还请您收下。” 老者看着有些动摇。 长孙杳也见状,上前去行了个万福礼,柔声:“还请您行个方便” “那你们随我来吧。” 也不知是帝俊的这个钱袋子份量给足了,还是长孙杳也这副心向往之神态做的太真,那老者捏了捏钱袋子,带着他们往里走。 “咱们这还真是漂亮。”帝俊比长孙杳也略快半步,与那老者并肩同行,看似不经意的与他闲聊家常:“一路走来,还真是赏心悦目,想来赵家村也是宜居养人之地。” “那是自然。” 这世界上没人不爱听别人的赞美之词,这老者也不例外,几句话之后他的神色也从之前的满脸戒备变得柔和不少:“我叫赵风杨,你们喊我赵叔就是,我家在前面,你们随我来。” “多谢赵叔。” 长孙杳也把一个温和柔顺的妻子的形象诠释的淋漓尽致,就连赵风杨看她的眼神也带着满意的审视:“好姑娘,你们这样有礼貌,那么赵叔就推心置腹的跟你们说了。” “您说。” “最近村子里有活动,本不该带外人进来,但我看你们确实诚心,也实属不易” 那赵风杨本就是抵御不了金钱的诱惑而放了他们俩进来,这会却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你们到了我家,一定不要随便往外跑,若是冲撞了村子里的法事,我可救不了你们” “多谢赵叔提醒。” 帝俊拱手称是,就听赵杨风笑说:“这便是我家了,你们在门口稍作等待,我去去就来。” 语毕也不再管他们如何,只是自顾自的扛着农具进了家门,将他们俩晾在了门口。 “这是不是挺奇怪的。” 帝俊本还低头沉思,长孙杳也含着笑意的声音就从灵识传了过来,帝俊颇为惊讶一挑眉,反问:“你也发现了?” “自然。” 长孙杳也看似一副温柔谦和的模样哪也不多看一眼,只是站在原地,谁能想到灵识里面能聊的这番火热:“那个老人家,我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们,你说呢?” 一百八十四.吃 只是两人没能聊了太久。 还没等帝俊回答她,赵风杨这就推门出来了,只是他脸上的余怒未消,像是和什么吵了一架。 可赵风杨显然也不是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等到了他俩面前也只是勉强笑了一下,说了句随我来把,就自顾自的往前走了。 赵家看起来条件却也不错,一套两进院的四合院,长孙杳也和帝俊未来要住的也就是这边的西厢房。 一切都很寻常,甚至正常的诡异。长孙杳也想着,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容貌普通,生的与赵风杨有几分相似,只是他似乎刚经历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双眼涣散无神,牙齿发颤。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家多了两个陌生人似的 长孙杳也下意识的回头瞧了一眼。 “那是我孙儿。” 赵风杨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但他并没有什么要对他们二人详细诉说的意思,于是长孙杳也和帝俊也只是对视一眼,却并未多问,继续往前走。 之后赵风杨也只是将他们领进厢房又嘱咐了一句不要乱跑,便离开了房间。 随着房门被人扣上,两人对视一眼,直到赵风杨的脚步声远去了,帝俊仍旧是极为谨慎,只用灵识:“我在那个赵风杨的身上嗅见了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味道?” 长孙杳也一愣,很快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各种神禽是能够互相能察觉对方的气息吧?那你这是…遇见熟人了?” “我不知道。” 帝俊苦笑了一声:“这个味道很淡,也很熟悉,可我一时之间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这究竟是味道。” “不要紧。” 长孙杳也看着他,微微一挑眉:“等到晚上出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不就知道了?” 深夜时分。 赵家村褪去了白日的宁静祥和,在黑夜的注视下,平日的温馨静好都增添了些许诡异的气息。 万籁俱寂之间,两个正在移动的身影变得格外显眼——那两人正是白天曾和长孙杳也帝俊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家祖孙。 赵立学很紧张。 他被爷爷推搡着往外走,身体仍是一个劲的颤抖,明明是寒冬时节,一身布衣却被汗里里外外湿透了。 他恐惧着之后所要发生的事情。 可赵风杨是看不得自家孙儿这副模样,一边强拽着他往前走,一边怒而呵斥道:“你能不能争点气!这是你的福气!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是在做甚!” “我…我不敢。” 赵立学就连瞳孔深处都映着惧意,他牙齿发颤,就连身体都在往地上滑,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抗击着即将发生的一切:“求求你了阿爷,我不想吃!我不想吃!” “这是你的命…由不得你选!” 赵风杨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儿懦弱的模样,毫不留情的将他拖到后山,又把他掼在地上,自己走上前去猛地掀起黑布:“给我看着!” “我不看!” 赵立学猛烈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双腿在泥地上磨蹭着后退,而在月光的照耀下,笼子里的东西也逐渐露出了形状—— 一百八十五.白泽 原来那笼子里关着一只血红色的异兽,正费劲的喘息着,呼吸粗重,听着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它外表似羊,看伤口的痕迹原应有两角在头顶,只是现下看来一只角已经不见踪迹,这异兽还生着山羊胡—— “白泽!” 隐匿身形的帝俊也借着月色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瞬间煞白了一张脸,身体不自觉的向往前去够:“是白泽…” 是了,那关在笼子里的异兽正是上古的神兽,可通人言知晓万物的,白泽。 “赵立学你给我站起来!” 月色下,赵风杨平日里那张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老人面容显得狰狞无比,他指向笼子里的白泽怒吼:“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啊!这是白泽!能让你变聪明的!吃完你就能考上童生!以后就能有光明的前途!再说了他们都敢吃,你凭什么不敢!你给我说!” 原来这白泽如此形容可怕,并不是别的原因,而是叫人分食了肌体,才落得如此凄惨的模样。 “我不想,我不想吃” 赵立学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爷爷的腿,抖得像筛糠似的将脸凑过去贴在对方的裤腿上:“求求你了爷爷!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啊为什么…” “啪!” 赵风杨抬起手就是一巴掌,他常年干农活,手劲又大,抽的对方口吐鲜血:“没用的东西!” “住手!” 长孙杳也意识到不能在等了,于是朗声呵斥住了对方动作。 可赵风杨自然是没想到有人目睹了这一切,又惊又怒回头一看—— 这两人总算是在月色下现了形,长孙杳也看起来还算好的,只是怒气横冲的擒住了赵风杨还要打人的手,可帝俊这会与她恰好相反,他面色惨白看着状似厉鬼,那赵风杨被人目睹了半夜不轨行径,先发制人怒斥:“你们这对夫妻好生顽固!老夫好心收留了你们,你们居然、居然” 他忽然不说话了。 因为他看着帝俊徒手掰开了那个精铁打造的笼子,这才回头看他,本应该是冰冷的声线这会由于心底几度的愤怒而变得颤抖:“吃神兽,这就是你们村子的活动?!” “你、你是什么人!”赵风杨仍不死心:“你定然不是人!赶紧滚出我们村子!不要在这多管闲事!!”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是什么习俗还是愚昧的传闻”帝俊启唇,声音冷的似乎能冻出渣:“食神兽肉…?还想高中?” 长孙杳也闻言却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抬头去看他——帝俊原本的瞳色是纯粹的黑,此时却自瞳孔深处多了一丝叫人感到不安的猩红,她正要开口,那笼子里奄奄一息的白泽忽然化作了个人形。 “你是…凤凰吗?” 那白泽躺在地上几乎是遍体鳞伤,全身几乎找不出半块好肉来,声音也因为多日滴水未进而嘶哑:“凤凰…是吗?” “…” 帝俊忍着情绪闭了闭眼,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转身蹲下又为他盖上了:“我是。” 那地上的赵氏子孙早就目瞪口呆,满脸惊惧。 “他们是怎么伤了你?” 帝俊讲着,接下来却做了一件叫长孙杳也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他居然哭了,一边问是一边哭,泪珠一个劲的掉,她在一旁又要摁着那赵风杨和赵立学,脑子里却又适时的开了一个小差,浮现出了那么一句话……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别怪他们。” 帝俊的眼泪落在他的身上,白光点点,白泽的伤势也在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他这才勉强能做到开口说话。 他艰难的瞧了一眼那满脸恐惧的赵立学,苦笑:“都过去了,就、就莫要再提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放过他们。 帝俊手指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但最终他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走到祖孙二人的面前,他刚刚大哭了一场,一双漂亮的杏眼连带着眼下卧蚕都有些发红,可他仍是面无表情的,只叫人心悸。 “求求仙长放过我爷爷!” 那赵立学年轻,脑子反应块,立马连滚带爬过来抱住帝俊的腿:“我爷爷…我爷爷都是为我才这样做!” “怕什么?” 赵风杨看孙子这副哀求的模样只是冷笑:“你给老子有点志气!他把我们杀了又如何!?进了赵家村,他们就没机会出去了!” “我…!” 赵立学一时间也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满脸哀求的看向帝俊,他却摇摇头:“我不会杀你们。” 结果还没等那赵风杨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他又开口说:“你们食了神兽,报应自在后面。” 语毕,蹲下身将再次陷入昏迷的白泽抱了起来。 这会天色逐渐转亮,四周大雾四起,将他的身影逐渐掩去:“元娘,我们走。” “我们也走!” 此时赵风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究竟多么愚蠢,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对方离去的方向,这才凭借着自己多年对地形的经验,拽着孙子也从另一个方向走进大雾。 却不知,真正的恶魔这才刚刚开始。 但帝俊一行人自大雾消失后并未着急寻找原路,毕竟依照那老头刚刚挑衅的话语,只怕是这村子蹊跷不小,若是贪快冒进反而不安全,毕竟这会他们还带着一位重伤员。所以他选择在原地展开了自己的洞府。 “你…好像认识他?” 帝俊以灵力撑起结界,把两个人都领进了自己的虚空洞府,他刚将救来的白泽安置在床上开始为对方疗伤,就听见长孙杳也这么问。 “我不认识。” 帝俊眼角发红,神色还是疏离的,被苍白的肤色衬的更是漂亮,可他似乎有些疲倦,等白泽的呼吸逐渐稳定之后,才开口:“这是我们的族规。” “族规?什么族规” “族规的第一条,行走世间若遇白泽有难,必救之。”帝俊收回手:“刚刚是…抱歉,我失态了。” “别这么说。” 长孙杳也最是受不住对方一味自我责怪,于是踮起脚去摸摸他的脑袋:“刚刚那种情况十个人看了得有十一个人会发怒的呀!我觉得你做的对,道什么歉啊?傻凤凰” 一百八十六.报应(上) “但是他这伤的也太重了吧?”长孙杳也宽慰完自家的小凤凰,又低头去看昏迷的白泽;这男人生的也好看。 但比起凤凰炽烈而外放的极致的美,这白泽给人的感觉则更像是一幅内秀温柔的画,就连睡着的时候都透着无害的柔软…一看就能知道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心善的后果。” 帝俊面无表情的瞧着床上的白泽:“刚刚那老头不是说了?食白泽肉,考举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长孙杳也知他物伤其类这会心情不可能多好,于是抿着唇,想着换一个话题:“可是好好的,这只白泽怎么会在这?” 这话问得也没错,就像是深居避世的凤凰一族,数量更为稀少的白泽常年是住在九天之上,怎么会忽然有一只白泽叫人给抓去,还被弄成这副模样? “不知道。” 帝俊也想不通其中关窍:“但看来这个村子问题不小,咱们有的忙了。”说着就牵起长孙杳也的手,二人身影一闪,又回到大雾之中,那洞府则化为极其不显眼的一颗深红色的小球,静静的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长孙杳也没忍住回头瞧了一眼:“这要是被别人捡走了该怎么办?” “你试试这个。” 帝俊似乎早就猜到了她要这么问,伸手丢了块石头给长孙杳也,示意她往上砸。 长孙杳也不疑有他便照做。 那石块在接触到红色小球的瞬间便猛烈燃烧了起来,直到最后成了透明的晶体,这才“啪”的一声坠落在地。 “这下放心了吧?” 帝俊摸了摸她的发尾:“不怕凤凰业火的硬脑壳,我看是还没出生呢”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点什么?”长孙杳也环顾四周看不到边际的白雾,没由来的叹了口气:“是我的运气不行么?怎么出来寻个泉水也能…” “不许这么说” 帝俊皱眉,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许你说自己运气不行这种晦气话。” 长孙杳也捂着脑门哑然一瞬。 是了,上一次她是说着自己运气差走上了行刑台,入的六道轮回…没想到这凤凰还有这般的忌讳? 她努力压下自己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窃喜和甜蜜,转为清了清嗓子四周环顾:“那我们现在…” “有雾,吹开就是。” 帝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见他右手执扇,猛地一挥——只是大雾散尽,露出了更加叫人无法理解的一幕。 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赵家村,站在了村口,这一次整个赵家村比起上次他们俩刚刚到的时候更为真实生动了,几个老人在树下喝茶打扇,远处孩童玩耍,一切都温馨的……叫人害怕。 接着,所有人都像是受到了统一的指挥,一同转头去看他们,这时候两人才看见他们都是双眼呆滞,面容发青的模样。 “你—是—谁—” 这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汇聚在一块居然真的有了几分震耳欲聋的可怖感,但帝俊根本不吃这一套,只是把长孙杳也护到怀里,也不看那些围上来得古怪家伙,温声:“吵到你没?” 长孙杳也:“…没” 不是这个时候应该问这个吗! 一百八十七.报应(下) “别害怕。” 帝俊微微垂下头,在她眉心烙下一吻:“这就是我之前同赵家祖孙所说的,食神兽肉的报应。” “什么?” “依据赵风杨昨夜所说,我们可以推测,他是看了别人食用了白泽肉变成了当世少有的天才这才因为眼热又拉着自家孙儿也要去吃,只是那孩子大约是见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吓得发抖说什么都不肯去。” 帝俊将她护的好好的,只是身上一阵阵的柔光向外扩散,那光团往外扩散的时候,又遇见的活死人都给束缚起来。 他看也不看地上挣扎嘶吼的活死人一眼,只是继续对着长孙杳也解释道:“但实际上吃神兽肉并不能让人突飞猛进一夜成为什么不世神童,相反的,他们中了毒,成了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活死人。” “无法控制自己身体?” “对,他们能够看见自己在做什么,但却无法控制自己” 帝俊扯了扯嘴角:“我猜我之所以一开始在他身上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就是因为那赵风杨也吃了白泽肉,看着吧,这些人,最后都会变成这副模样。” 长孙杳也果真一言不发。 若说看着那些尚且不懂事的小娃儿也成了浑浑噩噩的活死人心里能没有半点触动和恻隐这显然是自欺欺人——这些尚在咿呀学语的孩子大概也是叫家中亲人的贪婪给害了。 但一想起昨夜看见的神兽白泽即使是遍体鳞伤了还请求帝俊放过这些普通人……她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审判别人的正确与否呢? “有时候我其实挺不理解人类的。”帝俊望着那些挣扎的人,声音轻飘飘的几乎要消失在半空:“通过这种食神兽的方式完成自己的愿望…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天下有那么多的捷径,人还为何要去努力?所以…人,都是这样的么?” “不是的,帝俊,你要知道就像是神有好也有坏,人类也一样。”长孙杳也反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明明在这一路上也遇见了那么多可爱的人,譬如徐析,又或者黎樰他们,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不好的败类,去否定自己所遇见过的,珍贵的人呢?” “走吧,这些人不足为据,这村子不过是一个迷魂阵的阵法罢了,那老头还满心以为能靠活死人和阵法控制住我们,若我猜的没错,阵眼会在冰泉那” 帝俊也不知道是想了一会什么,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过好一会才抬起头,与她十指相扣又往前走,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随着周围的温度越发降低,就连四周的植被也都冻的结实。 终于,那眼让他们好找的冰泉也总算是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这眼冰泉占地不大,四周是植被覆盖,掩在其中却也不怎么显眼。 “这就是你的冰凝精?” 帝俊半蹲下身,将手伸进水里轻轻一点,可也就是这一刻,异象突发! 一只苍白的散发着诡异的蓝色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一把将猝不及防的他拉进了水里! “帝俊!” 一百八十八.鲛人 只是她反应再快也没能抓住帝俊,那水里冒出的奇异生物动作迅速,一闪身的功夫就拉着帝俊沉入水里,紧接着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连这水面居然也不复之前的水波荡漾的清澈模样,变成了一块坚硬无比的光滑平面,亦是看不清水下的情况。 帝俊在被拉下水的时候是闭着眼的,像是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失去了意识,他整个人以一种意识全无的模样浸泡在冰冷的寒冷的泉水里,看起来脆弱而无害。就像一个生的美丽的普通人类罢了。 他本就生得漂亮极具欺骗性,这样一来就连拉他下水的那个妖怪都放松了警惕,拉着他一路下沉,直至游到了一座宫殿中,这才把他丢在了床上。 一声闷响,肉体狠狠砸在坚硬的床板上听的只叫人牙疼,可帝俊仍是闭着双眼,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躺在那,就像是真的晕了过去。 下手太重了么… 那妖怪微微的皱着眉,走上前去,半跪在他床前伸出一只手准备拍拍他的脸—— 帝俊霍然睁开双眼! 他躺在床上只是单手一伸便狠狠扣住对方的脖颈,甚至这妖怪连挣扎的都没能来得及挣扎就被他一下砸到墙面上。 轰然巨响,等烟尘散去,就见那妖怪已经缓缓的砸在地上。 帝俊这才站起身,他一身衣衫湿透,长发亦是湿漉漉的披散开,他瞥了一眼那倒在地上的妖怪,忽然一愣,纳罕道:“你是…鲛人?” 那妖怪一头蓝发,容貌秀美,显然帝俊刚刚的一击也将他伤得不轻,这会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呕着血,却依旧是一副对他爱搭不理的模样。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帝俊心说好笑,随手拢起自己湿透的长发而用撕下的布条束起,接着就随便拣了块还算是干净的地方坐下,似笑非笑的瞧着他:“你莫名其妙把我拉下来水,我揍你一顿也有错了?如今还对我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是做什么?” “是你害死了白泽!” 那鲛人一开口帝俊才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姑娘,还没等他说话,那鲛人就号啕大哭起来,她的眼泪落到地上,化作无数晶莹的珍珠,闪亮的有些炫目:“你、你、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 帝俊表情瞧着有些无语;他首先是没想到这鲛人会是个姑娘,毕竟鲛人一族大多生的容貌秀美,雌雄莫辨,再说就算再来一次他也猜不到做的出这样出格的事情的,居然会是个姑娘。 “别哭了行不行。” 帝俊瞧了一眼满地珍珠,总觉得自己一会得在这摔死:“你是白泽什么人?” “关你什么事!” “那我回去就把他烧了。” 帝俊看她还是哭个不停,十分不耐烦的拧起眉呵斥了一声,把那小鲛人吓得一颤; 可帝俊本就不是什么好心肠的温柔菩萨,这几辈子的好脾气也只给了长孙杳也一个人,多余的也再挤不出半分了。说句实话,能在这哄一个姑娘哄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对上那小鲛人忽而亮起的双眼,他又重复了一遍:“他没死,懂了吗?是我们救了他!” “你、你有什么证据!” 鲛人擦了擦嘴角,鲜血仍旧糊了一脸,看着更是惨不忍睹,帝俊哂笑:“你随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他停顿了一下:“你连死都不怕,要拉我下来同归于尽,那你现在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好…” 过了好一会,鲛人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这才转头看他:“人类!我信你一次!!你若是骗我!我定然要你好看!” “不急。” 帝俊忽然示意她稍安勿躁,倒是把这鲛人刚刚激起的那一点勇气的小火苗浇了个透心凉,她手指一颤,期期艾艾的问:“干…干什么啊?” “你说你是给白泽报仇,可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来历,万一你也要吃他的肉呢”帝俊一摆手:“我凭什么信你?” “吃…吃肉?” 那鲛人听了他的话,一张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吃什么肉啊?!他到底怎么了啊!?” 帝俊不语,只是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像是最终确认了她脸上的悲痛并不做伪,这才开口:“他被赵家村的人抓住了,那些村民愚昧无知,通过分食白泽的肉的方式提升自家的孩子的成绩” “都怪我…是怪我” 鲛人哭的更惨了:“不是我他怎么会被抓住啊!” 帝俊听得莫名,但也知道这不是细问的时候,毕竟白泽也只是被他们暂时安置在洞府中,再加上刚刚他忽然被这鲛人拖下水,只怕长孙杳也更是心急如焚:“行了,你跟我上去,我带你去见他,有我在,他也不会死的。” 帝俊的确足够了解长孙杳也,她在泉边不得其法更是担心忽然消逝的帝俊,这会正打算去砸这泉水冰面的时候,只见蓝光一闪,帝俊和一个蓝裙蓝发的姑娘一起落在了泉水边。 长孙杳也:“……?” 这带了个什么东西上来? “这是只鲛人。” 帝俊以内力蒸腾干了全身的水汽,接着介绍道:“她似乎和白泽认识,她想要去见白泽。” “那她拉你下水做甚?!”长孙杳也走上前去把帝俊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确认对方毫发未损这才怒斥:“什么毛病?” 那小鲛人也不顾她发脾气火冒三丈的模样,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帝俊,满脸急切:“这个老女人是谁啊?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找白泽么?快点啊!” 帝俊:“…会说话么?” 他沉下脸的时候,看着更是冷酷。 但见那小鲛人被他吓的发抖,长孙杳也反而也不生气了,只是有些无奈的劝阻:“行了…一把年纪了,跟一只小鲛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好,你说你认识白泽,你想去见他没什么难的,但是你要答应我们一件事” 这后半句是问鲛人的。 “什么?” “你见到白泽以后要和他做什么去哪里,我们一概不管。”长孙杳也说着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冰泉:“但是冰泉,以后就是我们的了,你同不同意?” 一百八十九.交易 “你们要冰泉做什么?” 鲛人满脸疑惑:“我都在这待了两百多年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啊?” “你只说给还是不给就是。”长孙杳也也不是那爱啰嗦的人,可这么一来二去,鲛人脸上却浮现了一丝迟疑:“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是不想给你们,我早就想走了,我一直都想走的。”鲛人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些许郁郁的神色,她咬着嘴唇解释到:“是我们这一脉自诞生伊始就被封印在这片泉水里,不得远离此处,我曾经…试着逃离,才导致后来我在别处认识了白泽…只是这个封印将我强行带了回来。” “封印” 帝俊疑惑的看向长孙杳也,哪知对方也是一脸云里雾里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事并不知情。 “那如果我帮你祛除了封印,你就答应我的要求?”长孙杳也想着,哪知那鲛人比她还开心:“你真的能去除?当然可以!我都答应!”说着就要拽着长孙杳也下水去看,她哭笑不得止住对的动作:“不是,那你现在到底是要先去见白泽还是先去封印啊?” “我…” 鲛人贝齿轻咬,白皙的两腮飞起一抹红霞:“我想先解除封印,我不想再回到这了,可以吗?” “那你日后要如何?” 帝俊反问:“别告诉我你还想要和白泽在一起?你只是一只最多能活五六百年的鲛人,不思修炼只贪图情爱,可白泽是上古的神禽,不出意外至少能活你的几百倍的年纪,你凭什么想要得到他的爱?” 长孙杳也一时也没想到帝俊会对一个初识者把话说的这么重,正要示意对方别说了,那只鲛人这时却是瞬间通红了眼圈:“我…” “我却是觉得这封印不急着祛除。” 帝俊摇摇头:“我们先去和白泽见一面,有的时候别太相信一面之词。” 长孙杳也只是沉默。 帝俊闭眼低念了一句什么,便听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响起,那颗由他的洞府化作的红色石头就被他握在手心里。 “开” 眼前红光一闪,三人这就站在了之前暂且安置白泽的床上。 白泽这会睡在床上,看起来似乎正在转醒的边缘,眼球在眼皮下轻微的震颤着,鲛人一见是他,期期艾艾的喊了一声白泽就扑了上去,这一扑果真就把他给扑醒了,白泽睡了许久,虽说在凤凰泪的帮助下勉强吊住了性命,这会仍是虚弱不已,花了好一会功夫双眼才聚焦,辨认出跪在他床边哭泣的女孩,也是此时,众人才听清楚他艰难的喊了一声:“浣歆…姑娘…” “你先别说话了” 被叫做浣歆的鲛人哭的极惨,她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对方,却生怕把对方碰疼了,只能是颤抖着问:“疼不疼啊…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你先别哭了。” 帝俊还有话要问,自然不会看着对方在这哭个没完,于是他示意浣歆先让开一些,转为自己坐在白泽床前,左手一伸,那把叫长孙杳也好生眼熟的的骨刀已经握在手中,他利落至极的将自己右手腕划开直接凑到白泽唇边,见对方满脸震惊,只能耐下性子解释到:“这点血对我不算什么,但你再这样下去,离了我的洞府你就会死的,所以你,给我张嘴。” 一百九十.实情(上) 一柱香的功夫。 喝完血,白泽的脸色显然好转了不少,就连呼吸也不似之前那般费劲了,他满脸感激,正要下床给帝俊拱手谢恩,但帝俊见状只是收回手腕,随手扯了一截布条捆上,慢条斯理的:“不必如此多礼,阿箐,只是不过千年不见罢了,你就认不出我来了?” “阿箐?” “阿箐!” 前者是满脸疑惑的浣歆,后者则是被这个名字勾起回忆的长孙杳也,她盯着白泽看了好半天也不敢相信:“这居然是阿箐!?” “我一开始也没有认出他…还以为他只是阿箐同族罢了。” 大量失血之后,帝俊看着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他摆了摆手冲长孙杳也解释:“但我幼年顽皮,曾经在阿箐身上画了月族图腾,只有我的鲜血才能够激活这个图腾,刚刚我喂血的时候,他的脚踝在发光,你们没看见?” “…” 长孙杳也张了张嘴,看起来有些无言的反问:“你可真是恶趣味啊帝俊殿下,在人家脚踝画图腾” “阿奴?” 白泽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的望着帝俊,看起来还有些迷茫:“阿奴…你怎么变成男孩子了?” 长孙杳也:“哈哈哈哈!” 这一切罪恶的源泉其实还是长孙杳也这个恶趣味的神经病。 帝俊从小时候开始就长的好看,在更小一点的年纪漂亮的像个女孩,长孙杳也大约是心里那点没养着漂亮小姑娘的情绪在作祟,每每带着他出门都要给他打扮成女孩子。 你想想,软软糯糯的一个漂亮的小家伙,穿着粉色的裙子束着双髻,是个人见了都喜欢的。 那一日长孙杳也去拜访西王母,那天帝俊受了凉发烧,整个人都蔫哒哒的,把这样的他留在家里长孙杳也是放心不下的,于是她临了出门就还是把帝俊也给带上了。 她早年被罚过在终南山面壁思过,她们一个爱说一个愿意听,于是也就是在那时和西王母成了闺中好友。 相聊甚欢,正要说到最近神界八卦,一阵惊天的哭声差点顶破了屋顶。 “?” 西王母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掉在地上:“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你家小凤凰的声音…我靠?!不会是我家阿箐吧!” 两个大人脸色一变,里面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跑。等她们到了露台一看—— 果不其然,穿着白衣的小豆丁被另一个粉衣的踩在脚下,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几个仙娥吓得要死,想要上去阻拦又怕把粉衣的小家伙伤到,见西王母和长孙杳也一起来了,这才像是见了救星似的:“殿下!” “阿奴!” 长孙杳也沉下脸——她在外面都是这样喊对方:“给我起来!你这是在干什么!找打啊!?” 帝俊听见了她的声音,这才撇撇嘴,把脚从阿箐的背上移开,抱着手臂看那些仙娥抱着对方往后退,半天才闷闷的:“是他先惹我的。” 幼年的帝俊还没到变声期,加上过人的容貌自然没人去怀疑他的性别,西王母看了半天也不好去责怪一个小姑娘——况且自家还是个男孩也没打过人家,你还能说什么? 只能是干笑着说:“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可不能,不能打架啦?” 一百九十一.实情(下) 西王母是怕惹得事情更麻烦。 这是帝俊第一次来昆仑山,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把谁踩在了脚下,可长孙杳也是清楚的。 白泽本身只是象征祥瑞的上古神兽,与世无争与许多种族都是交好。 只是这几百年来,族里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出来一个疯子,曾经深得天俊的宠爱,却在受封天妃之日转头去刺杀天君,她不过是只年岁颇长的白泽,近身都已经是凭借着天俊的一时疏忽,哪里还真能杀了天君? 那位曾经宠冠天君后宫的美人无声的消失了。 她是死了一了百了,只是这一下牵连无数几乎都要到了灭族的边缘。譬如阿箐的爹娘也是这场浩劫之中受到牵连的其中两个人罢了,他们唯一的幸运便是早年与西王母颇有交情,之后西王母当年受旧友所托,将尚在襁褓里的阿箐养了起来,她的昆仑远离权力争夺的漩涡中心,她如今亦不问世事,如此一来就连天君也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故而这个叫阿箐的白泽才能好好的长到了如今的岁数。 长孙杳也仍旧是黑着脸的,她常来终南山,阿箐是个好脾气温柔的,连话都不多,怎么可能是他先惹的帝俊? “到底怎么回事?”她转头去看帝俊,哪知道他咬着牙,冷哼一声转头就走———半点也没有要打算解释的意思?! “阿也,不至于不至于。”西王母尴尬的笑了一下——她的确是怕突生事端让阿箐引起更多不必要的关注,但她也不想让长孙杳也在这和帝俊红脸:“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哎哟你就别站这了!阿钰那么一个软糯糯的小姑娘,你就让他自己个乱跑啊?快去看看!” “软糯糯的,小姑娘。”长孙杳也咀嚼着对方的用词,冷笑一声:“知道了,你去看看阿箐有没有伤着哪,我一会抓阿钰回来道歉。” 帝俊的踪迹不难发现,长孙杳也绕到后山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瀑布下的岩石上生闷气。 长孙杳也也是逐渐和他熟络起来才发现,这个家伙是世界上一顶一的爱生闷气,大多数时候都是八杆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性格,她也不惯着他;你要发脾气,也不肯说为什么是不是?无所谓,爱说不说,打又打不过只会生闷气的家伙,你想诉苦我还懒得听呢。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他无端把人家孩子给打了,长孙杳也自然是不会惯着他,于是她走上去,用鞋尖碰了碰他:“说吧,为什么打人?阿箐我比你要熟悉,他可不是那种招惹是非的性格。” 她这话听起来是有些先入为主的武断,但也的确是真心话;阿箐自小长在昆仑山,脾气也是随着他们一族的温柔软糯,一跟人说话就要脸红,哪里是帝俊这个混世大魔王的对手? 长孙杳也觉得自己这是主持公道,哪知道这个小家伙一听居然蹦起来,就连双眼也是通红:“难道我就是没事去惹他的脾气!?我惹他干什么!” 真生气了; 长孙杳也略微有些头疼,只得挠挠头认错,又在帝俊旁边坐下:“好好好,你说,你来说当时是怎么回事,行了吧?” “他有病!”幼年的凤凰还没像后来那样进退有度,大多数的时候就是个易燃易爆的危险份子,他气的小脸涨红,拳头也握的紧紧的,直到长孙杳也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他这才结结巴巴的说:“他、他一见我、就、就、” “就什么?”长孙杳也没懂帝俊这幅神色是什么意思,仍是一头雾水。 “他喊我妹妹!”帝俊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还说喜欢我!这不是有病是什么!我揍他都算轻了!” 从过往的记忆里回过神来,长孙杳也哭笑不得的看着阿箐,又不得不无奈的解释道:“他那会被你气的要命,后来说什么也不肯再随我去昆仑了,你生性害羞,我想要同你解释那时候的误会,结果瑶姬怕让你吓着,说什么也要我等你再大一些再说…等来等去,没想到今天这么见面了。”说着,长孙杳也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太对,转过头看帝俊:“不对啊….难道你后来背着我去昆仑了?他脚踝的图腾你什么时候画的?” “第一次见面。” 帝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我当时想的是,靠着这个图腾,再见到这小子,就算他换张脸,我也见一次就打一次。” 阿箐:“……”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孙杳也率先反应过来:“你这个时候应当在昆仑才是,为什么会被人类给抓住,还弄成这样?” 一来二去,起初也还满脸迷茫的阿箐这会也算是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果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红着一张脸,小声的说:“都…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 “师父,我又想揍他了。” 帝俊看着他这幅样子,只感觉拳头又痒了,被长孙杳也瞪了一眼这才撇撇嘴:“和这鲛人有关吧?她害你被抓的?” 始终没能插上话的浣歆听了这话,仓皇抬起头去看他,还没张嘴说话眼泪便先往下掉:“都怪我,我逃到昆仑山脚下的时候刚巧遇见了他,当时我只来得及将我身上的封印告知于他,请他救救我”鲛人努力吸了一下鼻子,抽抽嗒嗒的:“我不知道白泽哥哥离开昆仑,力量就会被封禁,才致使他被人捉住,遇见这样的事情….” “浣歆姑娘。”阿箐见她这般自责,只是宽厚的一笑:“任何人处于这种情况,我都会去帮,姑娘就莫要再自责了。” 这话拒绝的意味太过分明,就连帝俊都愣了一下,可阿箐就像是没有察觉浣歆徒然惨白的脸色似的,只是笑了笑:“姑娘如今也看到我这幅样子了,怕姑娘所托,某也帮不上什么忙了,索性今日遇见了我旧时老友。”说到这,他有些费劲的弓着腰,对帝俊行了礼:“可否拜托殿下帮我,解救这鲛人出封印?” 一百九十二.鲛人的封印 “自然。” 帝俊的目光在他俩之间转了一圈,毫不犹豫的就应承下来:“因为一开始我们也是想着给她解除封印的,只是那会还没能确定她的身份,怕其中有所误会,于是就说带过来让你见一见。如今既然的确是你的熟人,这个忙我们自然是要帮的。” “多谢。” 阿箐仍是青白着一张脸,略显疲倦的瞧着帝俊,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赶忙又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是来寻冰泉的。” 如今互通信息,长孙杳也也没了那么多的忌讳,只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来:“……那赵家父子逃走之后,我们就一路到了冰泉,你的好阿钰手刚伸出去就被你的鲛人妹妹一把拖进来水里,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阿?居然是这样?” 阿箐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么一波三折的故事,不由有些头疼:“浣歆她年纪小,我在这替她给你们赔个不是…” “行了行。” 帝俊赶紧托住他:“别谢来谢去,抱歉来又抱歉去了…你只要在这养好伤就是了,我现在就和师傅回去看看那个冰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就安心等着吧,等解决完这些事情我们送你回昆仑见西王母殿下。” 阿箐点头称好。 奇怪的是,一开始闹得几乎能翻天的浣歆这会却不说话了,只是沉默的跟着两人又出了洞府,光影一闪,他们又来到了冰泉边上。 “我下去瞧瞧?” 帝俊瞧着长孙杳也的神情:“我早前下去过,比你要熟悉情况一些” “你别急,我先看看。” 长孙杳也拦住了帝俊,她手腕一翻,那眼冰泉原本平静无波就猛烈的翻腾了起来,而长孙杳也越发用力,那水面翻腾挣扎的就越是厉害,就像是她正与水下的某个生物做着抗争。 “呃啊…” 浣歆毫无征兆的发出一声痛呼,她忽然捂着自己的脖颈跪倒在地,喉咙因为不堪重负而发出艰难的“嗬嗬”声,就像是有人用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样。与此同时,四周原本赵家村的景象也逐渐为黑雾所覆盖。 “师父快停下!” 帝俊见状不好,当机立断单膝跪地将一只手摁在地上,于是便有无数金色的波纹随着他的动作震荡开来,这才暂时阻止了黑雾扩散的方向。 而他一声大喊也止住了长孙杳也继续下去的动作,她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猛地把手一撤。那边浣歆身体一僵,猝然昏了过去,但好在肉眼可见她的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难看,大约她所受的奇异力量也同时消失了。 可长孙杳也依旧盯着水面,脸色冰冷如霜。 那水里的东西也并非凡物,她刚刚收会力量的同时,那水浪翻腾回弹威力巨大,就连她也被迫往后退了几步。 一切归于平静,黑雾也在同一时刻散去。 “你没事吧?” 帝俊连忙上前扶着她,长孙杳也只是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过了一会,她瞧着地上的浣歆忽然又问:“帝俊,你认识老鲛王么?” “曾有过一面之缘。” 帝俊眉峰一跳,脑海里闪过了自己在鲛人族抢鲛人珠的往事。 于是略微有些心虚的,一边思索着长孙杳也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一边斟酌着用词回答道:“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前辈。” “谁问你这个。” 长孙杳也一愣,被他的回答弄的有些无语凝噎,心说这人回答问题怎么还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我是说!你记不记得老鲛王曾经是因为什么而出名的!” 帝俊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了她想问什么:“鲛人自然是因为骁勇善战而出名,他们在修习水系法术上更是有过人的天赋,当年老鲛王全盛时期,天君都要敬他三分” “可是你看看她。” 长孙杳也凝重的指着昏迷不醒的浣歆:“按你说的,你在水下几乎是一招制住她,可见她身上的法力薄弱的可怜,但她的发色和瞳色来看,她明明就是当年老鲛王那一支的后代,怎么说力量也不当虚弱如此。你想想,这要是老鲛王,你可不是他的对手。” “你是怀疑…” 帝俊看向那冰泉:“这里是某个人用来吸收他人力量达到修炼目的的法阵?这只鲛人的力量是被人吸走了?” “是不是,看看就知道了,无论是妖是鬼,打死了便是” 长孙杳也冷笑一声:“把鲛人收进洞府里,咱们先下去探探情况再说” 眼看帝俊这就要往水里跳,她有些头疼的把人一拉,又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喏,避水珠,你先含着,急什么啊?” 原来是避水珠。 帝俊想着;这避水珠能帮助人在水下呼吸不致使发生意外,如今含在舌头下更是冰凉沁爽,更能叫人精神一震,看帝俊眼睛一下不转的盯着她,她也有些好笑的:“你又不是水生的神兽,猛地入水不比人要轻松吧?以后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委屈自己和勉强自己,舒服点最重要。” 帝俊许久没说话,最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很少这样的笑,就连眼角眉梢都透着真切的愉悦,一时间就连长孙杳也都愣神了—— 然后帝俊吻在了她的唇上。 长孙杳也忽地瞪大了双眼。 “闭眼,杳杳” 帝俊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惑人的情欲,长孙杳也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只能承受着对方更为深入的吻。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帝俊此人的真实秉性与她想象中的温文尔雅几乎可以说是大相径庭——因为到了此时,长孙杳也才知道这人在情事上有着攻城掠地般的凶悍,直到最后她被吻的身子都有些发软了,帝俊才轻轻的放过了她。 一时间,只能听见两人的喘息声。 “你真是疯了…” 长孙杳也嘴唇略微有些红肿,双眼也氤氲着水雾,只是她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会就算是瞪人也是万般风情的美艳,帝俊见了这一幕也不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就翻身跳入水中。 长孙杳也:“?” 我还没说什么呢他跑什么啊?! 一百九十三.南海 长孙杳也随后也跟着跳下冰泉,等她双脚踩到实地就向四周看去;首先见到的就是帝俊之前所说的当时浣歆将他抓来的那个宫殿。 但是非要说这里是一座宫殿着实是有些夸张,这里也不过是一张冰床,四周皆被泉水环绕,看似好像无边无际,实际上——— 帝俊原本正在研究这地方究竟有什么玄妙,结果就听见嘭的一声,他连忙回头一看,长孙杳也刚好收回手,他眉头一皱就是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仔细检查:“伤着哪了?” “我又不是瓷娃娃…” 长孙杳也对上对方这种态度是哭笑不得,一方面谁会不喜欢被人时刻在意关心,可她又总觉得帝俊格外患得患失了一些……就像是她随时就要死了似的,但眼下还有正事要做,她只能拿另一只手摸摸对方脑袋,解释到:“我只是在检查这附近的情况,被结界的灵力弹了一下而已,但是……怪不得那小鲛人要逃跑呢。” “嗯。” 帝俊毫无感情的应答了一声,注意力还是在她身上,亦无什么诚意的:“她居然还能在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坚持几百年,要是我,我早跑了。” 正是如此,这冰泉之下的空间看似无边无涯,实际上浣歆的活动空间也只是这张床的附近罢了。 “这太奇怪了,我想不通。”长孙杳也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众所周知,那鲛人大多聚居于南海之滨,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住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的鲛人,更何况她身上还有那样奇怪的封印,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要阻止她离开原地,很大一种可能还是为了吸取她的力量和天赋。” “我倒是有个想法。” 帝俊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意思:“我可以先用人偶替代她镇在水下,起码能坚持四十九日,到时候咱们带着她去一次鲛人族问问,那不就能弄清楚了?鲛人这几百年来子嗣艰难,新生儿都是登记在册的,加上我看她也不大,应当是能查到她的来历吧。” “好”长孙杳也正要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会用人偶?” “是黎兄” 帝俊露出了一个,在后世的说法里看起来婊气的笑容:“他说让我以备不时之需,他说的也对,现在这不就用上了么?” 那边,浣歆感觉自己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应当是恶梦。 起初她的生活每一日都很单调,除了在冰泉里发呆睡觉,就是在泉水周围转悠,还得防着,不能叫人类发现她的踪迹,可是有一天有一对疯子冲进冰泉,把她抓出来了,虽然让她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白泽哥哥,最后这两个疯子居然动了封印,让她感受到了一阵被人扼住脖颈几乎窒息的感觉… “疼死我了!” 她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脖颈上的疼痛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吓得她左右看了看,这不看还不要紧,一瞧差点晕过去,她不知是何时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梦里那对疯子正坐在不远处看着她,吓得浣歆一颤,不由自言自语的说:“这、这居然不是梦啊?” “梦见什么了?” 长孙杳也有心要逗她,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帝俊:“你药没下够?怎么还没下锅就她醒了?” “我我我不好吃呜呜呜哇呜呜!” 今天又是小鲛人崩溃大哭的一天。 “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想骗鲛人泪。”帝俊哭笑不得的看着被进门来的白泽哄了半天,结果还在这抽抽嗒嗒的浣歆,他又看了一眼长孙杳也,苦口婆心的劝说:“别逗她了吧师父,咱们说正事?” “嗯。” “你知道南海鲛人么?” 长孙杳也放下自己手中的鲛人泪,拖了一把凳子在她面前坐下,看着浣歆呆呆的摇摇头,神色却也不似做伪。 这也证实了她内心的猜想——鲛人在出生伊始就会接受父母的记忆传承,作为所有鲛人最正统一支的南海鲛人,那些普通的混血,杂种鲛人看他们,就好像是平民看待皇宫里的九五至尊那样——你也许没见过,但你一定知道有这些人。 所以这只鲛人怕是还不知事的年纪就被封印在这里了。 如此一来他们之前的推测就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了,长孙杳也想了想,又说:“你身上的封印却不是不能解除,但是要先去一趟南海,那里是你们鲛人一族的发源地,你的封印也需要你的同族来解。” 浣歆楞楞地,像是还没能理解他们在说什么,满脸求助的看向一旁的白泽。 白泽自然是要劝她去的。 在浣歆苏醒之前,帝俊就将自己的猜想以及解决的方法告知与他。或许是种族赋予的那种慈悲和助人的本性,他始终觉得这一切都问题也是因为自己而起,如今自然史得对这只鲛人负责。 他温和的笑了笑,劝慰的说:“帝俊殿下和长孙殿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是可以相信的,这一次我也同你一道前去,等姑娘身上的问题解决了,我再回昆仑,姑娘觉得这样可好?” 若说白泽只讲前半句话,浣歆大约开心的能蹦起来,结果白泽直接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热情,她失落不已,只是低着头拈自己的一角,结结巴巴的说:“随便吧…我都行…都可以。” “随便?都可以?所以你是甘心蜗居在这方寸之地了?”帝俊皱着眉:“如果这样你回去就是,继续在那泉水里老死病死” “你要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别人不能替你做决定,你也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面。”帝俊直白的下了个总结:“如果你都随便了,又如何能够要求其他人上心?你觉得这种好事存在么?” 一开始白泽还担心对方话说的太重,浣歆一会又得哭,哪知道她居然只是沉默了一会:“好,我要去,我不想老死在这里” “我想看山水,我想去昆仑,我想见我没见过的人和事物…”浣歆的胸中激发出一股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勇气,一双深蓝色眸子也是闪亮非常:“我要去!” 一百九十四.鲛人王 既然一切说好,启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等他们第一次停下歇息的时候恰好落脚在一片水源旁边,小鲛人一个人跑到水边生闷气,这边长孙杳也也在和帝俊咬耳朵。只留下白泽一个人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忍不住插嘴,略微有些抱歉的:“抱歉我想问…” “你问就是” 长孙杳也适时的关注到了对方脸上浓厚的求知欲,略微有些失落的:“小阿箐,怎么长大了还生分了呢?明明小时候还会喊杳也姨姨的” “不不不” 白泽连忙摆手,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瞬间涨的通红:“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多有冒犯,长孙殿下,我是想问…赵家村的那个禁制明明还没能接触,你们是如何把我们俩带出来的呢?还有帝俊殿下怎么变成……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了?” 毕竟他一醒来就和浣歆躺在这间客栈里面了,自然是不明白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可以知道的是,眼前这客栈距离赵家村至少有一百多里,都到了这,自然是脱离了陷阱。 “啊,你是这个?这都是你的阿钰妹妹的功劳。” 长孙杳也笑眯眯的竖起一个大拇指给旁边的帝俊:“他把赵家村放进洞府里面了,所以灵力耗尽变成他小树的样子啦” 灵力损耗变回少年形态,正在收拾东西结果不慎中枪的帝俊:“……” “所以呢,不是我们离开了赵家村,是赵家村被帝俊给暂时吞噬了。”长孙杳也做出严肃的表情拍了拍神色逐渐凝重的白泽:“要努力啊,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呢!” “师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逗人玩了。” 帝俊无奈的捂着额头对白泽解释:“我这是正常情况,过段时间就能恢复了……所以你别想太多,而且之前跟你说了,咱们把她送去南海一切就能解决了,你别有太大压力了” “所以你们觉得…” 白泽瞧了一眼远处坐在水边发呆的浣歆,不由感叹:“她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后悔帮她了?” 帝俊反问。 “怎么会?” 白泽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她可怜罢了…一个人这样寂寞的呆了几百年,什么也不懂,一定很孤独吧?” “等去了南海再说。” 帝俊拍拍他:“别在这伤春悲秋了,解决问题才是第一要务” “如今鲛人王是谁?”帝俊想起来这一茬又反问。 “玉续” 作为百事通的白泽适时的接上话题,很认真的介绍:“他是老鲛王的第八子,虽说的确天资聪颖,但却不是王位最有力的继承者,只是他熬死了他所有的哥哥,所以成了新的鲛王。” “所以他们一脉只剩他一个人了?”长孙杳也也没想到今天能听到这种故事:“他年岁何许?” “倒也不是只剩他一个人了,我记得他好像还有一个胞妹。” 白泽想了想:“那位公主叫做玉弦,他俩都是老鲛王的第五位妻子生的,如今那位王后应当还是在世的。” 一百九十五.南海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大概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长孙杳也只觉得这事越聊似乎越发明朗了起来,于是拍了拍他:“走吧,也没多少路了,省的夜长梦多。” “正是如此。” 于是他们仍是按照原计划赶路,等到了第二日日出的时候,南海就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可见的地方。 “到是到了,如何下去?” 白泽瞧着这平静无波的水面略微有些头疼:“听说鲛人无不拜帖不得入啊” “无妨让你的阿钰妹妹来” 来的路上听了帝俊当年的“战绩”,所以长孙杳也这会只是抱着臂斜眼看帝俊,调笑:“他有的是办法,是吧,帝俊殿下?放心吧。” 帝俊讪讪一笑,足尖一点来到水面正上方,就看他袖袍移动,便见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飞了出来,浮在半空中。 随着他左手一指,此物立刻猛烈旋转起来,直到它化作一道深蓝的光飞入水中,将众人眼前的水面径直分开了——继而露出水底一条通道,深邃而静谧,深不可测的蔓延向下。 “老鲛王诚不欺我也。” 帝俊微微一笑,丝毫看不出来他当初要来此物的时候究竟有多么厚颜无耻,正当众人顺着要往下走的时候,帝俊一把拦住长孙杳也他们喊了一声退后,瞬间几人来到百米之外,也就在同一时刻耳边轰然一声炸响,等激起的水瀑落回水中,长孙杳也才发现他们原本要走的地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蓝发白衣的男人,那男人有着白皙的肤色,被蓝发衬得更是,长得极为面善,正一脸戒备的看着他们。 “玉续?” 帝俊先反应过来,只是这个时候长孙杳也注意到一个细节——帝俊看着对方的脸,像是下意识的要回头看什么,却忍住了。紧接着他下一个动作是把白泽他们挡在了身后。 她终于知道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从哪来的了!那玉续和浣歆生的极为相似。 “把她藏起来!” 长孙杳也压低声线,显然白泽也意识到了什么,反应极快的一挥手指,就看他袖中光线一点,浣歆这也消失不见了。 好在距离极远,对面的玉续也没能注意到忽然少了个人,他只是满脸戒备的看着帝俊:“你是何人?为什么持有我父的拜帖!?你在哪偷得!你这小贼!还不速速交代?!” “…” 帝俊脸上的表情难得的空白了一下,他着实也没想到当年那样谨小慎微心细如发的老鲛王会生了这么一个莽夫儿子,上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就要给人定罪,但顾念旧年情谊,还是耐心的:“所以你就没想过,是你父亲给我的?” “放屁!” 玉续翻了个白眼,上下打量帝俊的眼神有些轻蔑:“你看起来才多大?我父作古都多少年了?你从哪拿到的?他老人家托梦给你的?你下去讨的?” “……” 长孙杳也拍了拍帝俊的肩膀,沉重的:“你揍他吧,我不会阻拦的……好徒弟,是时候发泄一下情绪了。” 一百九十六.世叔啊! 帝俊确实想揍他。 于是也就照做了。 他看了一眼还在骂街的玉续就迎面而上,甚至连武器都没拿,只是赤手空拳就把对方狠狠揍了一顿,大约玉续自己都没想到会遇见这么一个凶狠非常的对手,让他连还手…阿不,甚至求饶都没机会。 等帝俊拎着那只鲛人的衣领来到他们面前,那一刻长孙杳也和白泽的脑子里都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句“棍棒底下出孝子” “行了。” 帝俊看着满脸青肿的玉续,欣慰的说:“看来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天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玉续自出生以来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他是在母亲的帮助下熬死了几个哥哥,最后成为了新一任的鲛王,他向来行事我行我素,再加上天赋里鲛人凶猛的战斗能力,到目前为止他几乎可以说是无往不胜——除了今天遇见这个可怕的男人! “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帝俊相信自己刚刚这顿殴打还是能教会眼前的孩子一些道理,难得这么快心平气和下来:“今天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什么事情” “你们鲛人族,这几百年丢过人……哦不,丢过孩子么?” 帝俊看着他:“如果你想不起来了,我们可以陪你一起下去查查族册” “你在说什么?” 玉续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妙的神色,可帝俊显然看出来了那么一点对他智商的怀疑:“我们从没丢过孩子!每一个新生儿诞生都是登记在册的!你是不是有毛病!?救命现在失心疯都这么能打吗…?” 砰的一声,长孙杳也和白泽齐刷刷看过去,原来是帝俊又给了他一拳,这会刚放下手拳头,十分平静的提醒:“好好说话,别动不动有毛病失心疯的,如果你想试试真的变成傻子。” 玉续不说话了。 他真要哭了 他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神经病啊!可是眼下情势所迫,他又不能不屈服,只是属于鲛王那么最后一丁点儿的自尊不允许他屈服,于是玉续颤颤巍巍的:“你…你先证明,你怎么认识我父的。” “这个。” 帝俊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神色,眼神中流过得一丝笑意看呆了玉续,就听他继续说:“当年我对鲛人珠很是感兴趣,然后就来了一趟鲛人族” “鲛人珠?” 玉续一愣:“那可是只有新生儿诞生之时才会出现的祥瑞象征,你要那个干什么?” “那时我少不更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会曾读过一本鲛人传,书里写鲛人珠的那一段可谓是精彩绝伦,让在下心向往之,所以我就去找了。” 帝俊也算是找到了报仇的机会,还以一个“你这人不会是傻子吧”的眼神:“不可以吗?” “后来呢?” “后来你父亲就给我了,还给了我拜帖,欢迎我有空常来玩” 帝俊笑眯眯的说到这,就连旁边的长孙杳也都露出了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上次说的时候还讲这拜帖明明是他抢来的! 不过好在这鲛人王似乎也的确是个心大的,听到这居然也已经相信了八分,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又试探性的问:“我父最喜欢吃…” “南夏的烫锅子” 玉续眼前一亮,继续追问:“最喜欢的烫锅子的菜…” “鱼腥草和七里香。” “世叔!居然真的是你么!”玉续激动难当,喊出了一个叫在场众人都没想到的称呼。 长孙杳也:“?” 等他们一行人直到一路到了鲛人族,白泽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他们这会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前面揽着帝俊的肩膀正在侃侃而谈的玉续。 “当年我父临终之前曾告诉过我,未来我们一族会迎来一位改变我们命运的人”玉续揽着他的肩膀,神色肃然:“父亲说了,那一位就是我的世叔!也就是您!” 玉续激动非常,帝俊却淡定的不得了,听了这话也只是反问:“那你如何知道这个人是我的?” “嘿嘿。” 玉续挠着头笑了笑,神色还有些害羞:“我父喜欢吃七里香的事情,除了我母亲和我,您是唯一知道的人,连这个都知道,自然是父亲的挚友了” 帝俊噗嗤一笑 长孙杳也跟在后面,望着帝俊漂亮的侧脸,心里忽然升起了些奇妙的情绪。 其实帝俊这个人远比她所知道的,所了解的要有趣,生动。在确互通心意之后她所看见的也只是对方人生里的“冰山一角。” 一路风尘,在日夜相处之间,眼前这个人的最真实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不再是她想象里面那个高坐莲花神位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神子,恰恰相反,他真实而自然,甚至可爱的有些过分… 原来凤凰殿下是一个会为了自己曾经在书里的一点趣事穿越大半个帝国只为了去瞧一瞧鲛人珠究竟为何物的人,也是一个热爱交友,还会和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神,魔,妖成了朋友的帝俊。 月下高歌,举杯痛饮,那惑人的皮囊骨相下藏着的是举世无双的风流倜傥。千年之后,似乎这世间的一切苦难和悲伤都不曾在他的外表留下半点痕迹,即使这个人的躯体与内核都已经被伤的支离破碎,他仍会用单薄的胸膛去迎接那一点极小,存于黑暗里的微光。 长孙杳也忽然觉得心间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王,这是何人?” 他们顺着这个方向一路往前,鲛人族深居海底,修建平整的道路两旁是精美非常的的屋舍,而最尽头就是玉氏居住的宫殿。 眼看即将到达宫殿,可眼下忽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是个中年女子,一身华服,与玉续相似的面庞,只是作为女性而更多了些柔和的弧度,她瞧着帝俊,忽然愣了一下:“凤凰?” “见过老王后” 帝俊丝毫不意外在这遇见了对方,他微微颔首,十分有礼貌。 对面的女人眼中也多了一丝好感——她是老鲛王的第五个妻子,名唤徐一澄,老鲛王在世的时候从未有人承认她的身份,大多数的时候众人只称一澄夫人,如今帝俊这样上道,一上来就喊尊称,她自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许久未见” 徐一澄微微一笑,还以一个神界独有的,在觐见上神的时候才会使用的尊礼:“凤凰殿下。” 一百九十七.公主殿下 “多年未见,老王后依旧风采照人。” 帝俊笑容不改,行了个鲛人族的抚胸礼,他先介绍了白泽,又转为去牵长孙杳也的手:“这是我的师父,您认识的。” “文曲星殿下?”徐一澄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做伪的惊讶:“您…历劫回来了?怎么都未曾听见消息,早知您回来了,鲛人必定要备一份厚礼为您庆贺的。” “不必如此。”长孙杳也摆了摆手,跳过了这个话题的讨论;她虽是不介意被任何人知道自己已经恢复记忆,但却也不愿意深入讨论;即使她和帝俊对于未来必定要归位的事情都心知肚明,但在这一路上谁也没有主动去提及这个对于他们的感情而言算不上太好的未来。 回归又如何呢? 天君如何会允许长孙杳也作一个后天神官成为帝俊的天妃?在权利的争夺中,谁又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再退一万步说,帝俊真的…又想要这个最后最高的位置么? 他们默契的避开了这个问题,即使心知肚明也还是假装无事发生。 因为没有人说得出答案,他们的爱情之间隔着仇和怨,也隔着权利的争夺,长孙杳也没敢去问帝俊会不会为了她放弃权势,就像是帝俊也没问过她会不会对过去的事情释然,真正发自心底的接受他。 说到底,他们只是两个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又好像是一对儿看不见未来的亡命鸳鸯,在不被允许里将每天都当做末日相爱。 承载着无上荣耀的身份就像是暗处的野兽,时不时的把他们从甜蜜的幻觉里唤醒,把血淋淋的,沉重的真实摊开给他们看。 “那不知今日三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徐一澄的修养和气度都是在千百年里的岁月里沉淀下来的,自然是个人精,听长孙杳也这么说,自然也很清楚对方不想再继续谈及,她笑容不改又问:“续儿少不更事,在海面上对各位多有冒犯,我是刚刚听见动静才赶出来,希望各位不要见怪。” 这姿态做的足够了,她如今是鲛人族垂帘听政的老王后,几乎掌握了最高的权利,还能对着他们做出如此谦卑的姿态,当然是很能博取好感。 只是眼前这两个人精都不是那样好骗的,帝俊就说:“是这样的,王后,我在外面听了些传闻,讲得一模一样,我私以为这样传下去自然是不利于鲛人,当年老鲛王也算是与我颇有交情,他在世的时候也曾说过,希望我能在鲛人有需要的时候出手相助,故而特意来见您一面,希望能把这个可笑的传言破解了去,也算是为了老鲛王的身后名声” 白泽看了帝俊一眼,心中也掀起轩然大波———他这是要套话! “什么传言?” 听着帝俊的话,徐一澄的神色也变的凝重起来:“还请殿下告知” “说来也有些荒谬。”帝俊露出一个有些头疼的笑容,满是无奈:“老鲛王还有一个女儿,如今还流落在外。” 是了,他和长孙杳也共同的猜测就是如此;浣歆是玉氏的女儿,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最后流落在外。 今天就要诈一诈徐一澄,看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模作样。 果然,一听这话的徐一澄先是呆愣了一瞬,继而怒火一点点爬上她的脸庞:“怎么可….” “公主到———” 通传声道,众人一看原是一个白裙女子正缓步走来。 这是个仪态极佳的姑娘,以蓝色绣线而就繁复花纹也不知添加了什么特殊的材料,映得她裙边熠熠生辉,此时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摆动,从头到脚的一丝一毫都像是用直尺丈量过一般的精准得体,长孙杳也可以断定即使把她放到人界的皇室这也是范本一般的仪态,就是再挑剔的礼仪嬷嬷都指不出她的半分错误来。 也就是因为如此,以至于她的在鲛人一族几乎算是过于平凡的长相都可以被忽略了,每一个人在见到她的时候也都会被她的气度风采所吸引。 徐一澄脸上的怒意倏的消失了,转而挂在脸上的是如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瞧见的,发自内心的疼爱。 “阿弦。” 徐一澄伸手示意女儿站到自己的身边:“过来给凤凰殿下,文曲星殿下还有白泽先生见礼。” 少女玉弦眉眼低垂,也走上前来他们行了一个在神界觐见上神的礼节,一切的动作只能用滴水不漏去形容——美好的就像是个假人一样,但和他们的想法截然不同的是对面的徐一澄,她扶着女儿的肩头,对着帝俊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友好的笑容:“给几位介绍一下,这是老鲛王,我的夫君,唯一的女儿,玉弦。” 这就是在拐着弯说帝俊之前的话荒谬可笑了。 “母亲,你们在说什么?”玉弦适时的露出了一些迷茫的神色,徐一澄也只是温柔一笑安慰道:“没什么,母亲是出来迎接客人的,你不必紧张,这位凤凰殿下是你父亲的老友…” “母亲!” 一开始还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玉续忽然开口,他一把揽住帝俊的手臂就往自己身后拽,他本就力大如牛,拽的对方一个踉跄也不管,只是冲着母亲嘿嘿一笑:“刚刚世叔说了想留下来呆上几天观赏南海风光!儿子这就去为他们安排住处!” 语毕,他冲着帝俊他们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徐一澄说什么,一溜烟的功夫就把眼前的三个人都带走了。 “真是受不了你这个哥哥。”徐一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微微皱起眉,她年轻时也是万般风情的美人,如今虽是年华老去,却也仍是美貌犹存:“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这不是还有您在么。” 玉弦浅浅一笑,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是正好的,她扶着母亲往回走,又一遍柔声劝说:“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他会长大的。” “但愿如此吧。” 母女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在恢宏的宫殿建筑前化为了渺小的两个点,直至消失不见。 一百九十八.同盟达成 玉续倒也不客气,拽着帝俊就往相反的方向跑,长孙杳也和白泽无奈的快步跟上,直到进入一间宫室之前的整个过程中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大家心中都揣着些事,白泽心里尤其是在揣测着浣歆的身份;不为其他,她和眼前的玉续生的也太相似了一些,难道说她真的是…. “你们退下吧。” 走进宫殿,玉续十分冷淡的瞧了一眼左右侍候的鲛人:“本王要和朋友们聊天,你们都下去。” 这会儿倒还挺有王者的味道的。 帝俊哑然失笑。 “现在你们可以说了。”玉续亲手关上大门,这才回头看向他们,神色沉重的与之前判若两人:“你们是真的…在外面见到了我父亲的女儿?” 帝俊收起了笑容,转而有些冰冷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哎…这要我怎么说啊。”玉续来回的走着,有些苦恼的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好一会才想明白这话得怎么说:“就是…我觉得玉弦很奇怪,有的时候。” “此话怎说?”帝俊:“什么叫很奇怪?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么?” “她每年都有固定那么十几天见不着人….你懂么,不是出去玩,就是关在屋子里就是如何都不会见人的,母亲也不说她,而在这段时间之前,她会变得易躁易怒,等出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而且力量也会增强。”玉续绞尽脑汁的想着之前的情景:“她十八岁那一年闭关之后,那一日我去接她了。“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无法作伪的疑惑和震惊:“她当时好像没猜到我会去接她,那时候她看起来就像是…处于力量失控的边缘,只用了一只手就把我直接甩了出去。” 几人皆是吃了一惊。 虽说鲛人大多力大无穷更是骁勇善战,但那…形容的都是男性鲛人,女子大多还是以擅工出名,更何况今日大家都见到了纤细瘦弱的都玉弦公主无论如何也叫人想象不出来她能用一根手指把强壮高大的玉续给丢出去。 “这不算什么理由。”帝俊警惕性高,听到这里虽说已经对事情有了一个初步的念头,仍是不愿轻易将浣歆的事情告知对方,谁知道这是不是套话?于是他又说:“你们这一辈出一个天赋惊人的鲛人并不值得成为什么理由,你肯定还知道些别的什么。” “我可以说,但是…”玉续略微迟疑了一刻:“所以,我真正的胞妹,的确流落在外是么…” 三人只会以沉默。 “好。”玉续像是从他们的沉默里汲取到了无限的勇气:“我还有一个证据,她打不开祠堂的门。” 他果真知道很多事情,帝俊想着。 鲛人死后都会化为泡沫消逝与海中,一生的记忆在死的时候会凝结成一滴鲛人泪,但这颗承载了鲛人一生记忆的鲛人泪大多是赤红的颜色,南海鲛人的鲛人泪最后就会被供奉在祠堂中,作为死者的象征留给后人以做纪念。他们一族的祠堂但凡是正统一派传承的后代随时都能进入祭拜。 现在玉续居然说玉弦打不开祠堂,自然是极为蹊跷的一件事情。 “所以,你想如何?”长孙杳也接过话头:“依我所见,似乎你的妹妹对你也挺好的,她也威胁不到你的地位,你这是…” “因为我,总是做一个梦。” 玉弦握紧拳头,许久,又像是精疲力尽的展开手,他望着自己掌心的痕迹,喃喃的说:“我梦见一个与我长得极为相似的姑娘,蜷缩着呆在一眼泉水中哭泣,我问她怎么了,她却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她真的很想出去,我是真的想救她,可是我找过方圆几百公里的泉水,可是一无所获。” “这不怪你。”人美心善的白泽先生最是受不住这种亲人分离的场景,也意识到是时候上去安慰对方:“你也想不到她会被送到南夏去,我们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救了她啊。” 玉续猛的抬起头去看他。 长孙杳也这才将这一路的情况与他细细说来,越是听到后面,玉续的脸色就越是难看,直到最后,他咬着牙反问:“封…封印?” “说来也奇怪。” 帝俊皱着眉:“当时我和师父两个人都无法破除这道封印,它看似只是一个单向的吸取力量的工具,但是却和周边的赵家村命脉相连,只要我们一旦去试着破除,不仅仅会牵动浣歆身上的封印,而且有可能让那个在她身上下封印的人察觉到。”说着他看了玉续一眼:“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那个人偶万无一失,如果浣歆离开白泽的袖中乾坤又是否会被察觉到她的存在,所以暂时也不能让你见她,这是为了她的安全。” “我懂。” 玉续此时却变得极其平静:“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见她才是对她最好的,等一切都解决了,等这里变得安全了之后,我再亲自向她赔罪,这么多年,都是哥哥没能保护好她….我甚至都不敢去想象母亲要是知道了这一切到底会有多心痛” 袖中乾坤里,浣歆莫名的红了眼眶,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听到这里她也只是吸了吸鼻子,小声的抱怨了一句:“这眼泪…怎么擦不完啊” 她是不怎么聪明,但这一路的事情,就是傻子也该听明白了;只是…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家人,在冰泉里的那些岁月,她始终只以为这方寸冰床也就是她的一辈子了,直到遇见了白泽,又见到了帝俊和长孙杳也,是他们将她拉出了黑暗,告诉她,原来她也有机会走到这精彩的俗世,去看看她从来不敢想的东西。 “那你现在想怎么做?”玉续继续追问道:“我都可以配合你。” “当然是先见识见识你这位假妹妹的本领。”长孙杳也笑眯眯的抢答了:“她下一次闭关是什么时候?” “十天以后!” 在意识到对方身上有问题以后玉续也对跟她有关的一切事情都格外留心:“我们要怎么做?” “引蛇出洞。” 一百九十九.这是什么引蛇出洞 玉续做主给他们三人分了屋子,中间都隔着些距离,不少人都不懂他们王为何如此安排。 但似乎他们三人的到来并为给鲛人一族的生活上带来任何的变化,鲛人们仍旧坚持着自己的作息和习惯,对于这几个外来客的态度也十分平淡;随你去看,但对上他们也没有半点笑脸。 帝俊当然是不在意的,这几日里,他多数的时间只是抚琴和坐着。 他总是脸色苍白的模样,眼神也总是夹杂着些愁绪,看得几个年长的鲛人流连忘返,他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索着什么。 第一日,他坐在窗台边吹了一整天的风,到了晚上就有些咳嗽,于是到了第二日就收到了来自玉弦公主的一份“小礼物” “这可是我们公主亲手织的龙绡。”那来送礼的鲛人上了些年岁,看着极为高傲,她将托盘奉上:“请殿下收好才是。” “烦请替在下谢过公主。”帝俊微微垂着头,露出了一个略微讨好笑容——更让那鲛人心生不屑;还真当他们在水下就真的半点不问世事呢?他们一行人来的那天,鲛人上下都传遍了,这位凤凰殿下看着名头大,一副高贵的模样,实际上只是天君的弃子罢了,真正备受宠爱的是齐诃殿下…也不知道公主对这么个小白脸为什么青睐有加。看不到半点儿前途的废物罢了。 侍婢趾高气昂的走了,帝俊这才伸手打开了盒子。 这可不是什么小礼物,要知道鲛人一族的龙绡本就是千金难求的绝世珍宝,更何况玉弦亲手织就的这块龙绡更是巧夺天工,就连边角上的处理都堪称一绝。玉弦在这个时候送上这样一份礼物,自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怎么不试试?” 帝俊背着手去瞧这桌上摆着的龙绡,许久也没说话。可这时候长孙杳也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帝俊倒也对于她的忽然出现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笑着回握住对方从自己身后环住的双手:“夫人还没发话,为夫岂敢?” “没个正形儿!” 长孙杳也一时间没想到帝俊会开这样的玩笑,笑骂了一句,帝俊则是松开她的手,又将她搂入怀里,有些忧愁的叹了口气:“我这都演了两天的忧愁西子了,在这么下去为夫都要吐血了,敢问夫人,咱们这场好戏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开场?” “嗯,据我掐指一算,没多久了。”长孙杳也故作正经的捋了捋自己下颌并不存在的胡须:“等着看吧。” 要说长孙杳也也不亏是一朝名相,后来的文曲星神官,这天入夜的时候,她就在坊室里遇见里一位老熟人。 “公主殿下?”长孙杳也这会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提着油纸包裹好的鸡腿,她穿着鲛人常见的服饰,就连一头黑发也以障眼法化为蓝色,看起来与身边的鲛人们几乎毫无差别——她已经极为融入鲛人的生活氛围了 她是个爱自由的人。 这是那一刻的灯影重重中,玉弦对面前的这个女人所做出的第一个判断。 随即,她唇角提起一个弧度,冲着对面的长孙杳也行了礼:“玉弦见过文曲星殿下。” “公主客气。”长孙杳也眼神里流露出那么一点藏不住的尴尬,玉续会心一笑:“您别紧张我不会同别人瞎说您的去向,妾身只是想和您聊几句,也不知道殿下是否方便呢?” 二百.什么是自由 “公主请说” 长孙杳也随着玉弦进了一间酒楼的包厢,屋内窗明几净,二人相对而坐,随着玉弦一个眼神,她身边的婢女立马弓着身退出屋子,最后为他们带上门。 “明人不说暗话。” 玉弦浅浅的笑着,给长孙杳也斟了一杯酒,她笑容浅浅,只是在夜明珠的照耀下莫名的多了些诡异:“不知您和凤凰殿下,现在是…?” 好样的,果真是打探消息来的。 长孙杳也心中一嗤;刚开始到鲛人族的时候他们就留了个心眼故而未将二人关系公之于众,只是这些年神界总有些风言风语传的离奇,怀疑她和帝俊不和,只是碍于天君的面子不在明面上撕破脸的传言不在少数,而怀疑他两人私下早有首尾的传言也不在少数。 玉弦如今问出这么一句就是要试探他俩虚实,这自然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啪” 长孙杳也将酒杯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公主为何这么问?” “因为妾身对凤凰殿下早已是心生爱慕之意。”玉弦露出了个羞怯的笑容:“但…还请文曲星殿下赎罪,妾身曾听过些传闻。” “什么传闻?” 长孙杳也适时的反馈给了时刻观察着她反应的玉弦了一些“心中有所预期但仍是不敢相信的“的神色,玉弦见状,十分为难的咬着唇,态度极为恭谦:“只怕污了殿下耳朵。” “你但说无妨。” “他们说,您和您的徒弟,是一对呢”这儿就显出了玉弦心机深重,一直都是尊称二人为殿下,这时却强调了徒弟二字,就是要在提醒长孙杳也,这是你的亲徒弟,若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这只怕是…唉” 长孙杳也也没让她失望,听完她的挑拨离间,立马沉下脸答道:“这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凤凰!他是我的徒弟!这种传言只怕是羞辱我,更是要折天君的颜面!” “殿下莫气。” 玉弦连忙赔罪:“是妾身不好,说了这些污了殿下的耳朵,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无妨” 长孙杳也摆摆手,将一个深受其扰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是我做师父的考虑不周了…公主刚刚说,你对凤凰……?” “心向往之,愿终身侍奉凤凰殿下左右。”玉弦起身冲她盈盈下拜,长孙杳也望着她的乌黑的发顶,眼神慈祥温柔到了极点,若是此时她没有以传音对着帝俊吐槽,这眼神里的温柔的可信度就更高一些了。 “瞧见没” 长孙杳也声音懒洋洋的:“也不知道是想终身侍奉在你身边还是你的身份旁边,现在知道你师父我的好了吧” 长孙杳也夸自己是半点不带脸红,她这边还在扶玉弦起来,那边的就听她在灵识里拉长了声音说:“不汲汲于贫贱,你是小凤凰我也要你,你是尊贵的殿下我也能考虑考虑你。” 隔着好几个坊市,在长孙杳也不曾知晓角落,帝俊始终都是一副冰冷的神色听着这一切。 他瞧着是面无表情,可他这会心口还是烧的厉害——就像是他明明知道长孙杳也只是在做戏,可那些字词都扎的他生疼。 长孙杳也有满袖的文采与洒脱,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绝妙人儿,就肆意行走在世间的长孙杳也,不该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即使…即使有朝一日他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难道他要用这冰冷森严的神界,框住这样一个从自由之中诞生的人么。 帝俊心中的第一次有了这个犹疑 二百零一.一个局 “小徒得公主垂青,自是他的运气。” 长孙杳也没能得到灵识那头的回应,虽说心中略微奇怪,但眼下引导这位公主入坑显然才是真正的重点。 她对着一副小女儿情态的公主十分宽容的笑了笑,可在说道帝俊的时候,那眼神里流露出丝丝轻蔑却是掩饰不去的:“可是他的终身大事,只怕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做主的。公主怕是问错了人” 玉弦也因为她这话立刻放下歆来——到目前为止,她几乎可以确定下来这两人的关系只怕是早就形同水火,这次一道前来怕也只是天君的命令不得违抗吧? 想到这里,她只是点点头:“今日得殿下一句准话,妾身就放心了,请殿下放心,妾身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一夜两人相聊甚欢,在离开酒楼的时候,长孙杳也还亲自相送来公主,等到对方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她这才回身往回走,她步伐轻松,一路上不是招猫逗狗就是与商贩相聊甚欢,以至于监视她的人都没能发现,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忽然消失不见的了。 和他们俩的情况截然相反,白泽自住进鲛人族以来,人缘却是一日更比一日好,四周的邻居都对他是喜爱有佳,时不时还会送上各种食物,这也给出来透气浣歆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刚刚那又是谁啊!” 微光一闪,浣歆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桌边,她气鼓鼓的皱着一张小脸,一边给自己揉腿:“前天早上是李媪,昨天下午是黄媪,今天呐?白泽哥哥,你这人缘也太好了吧!” “抱歉。”白泽拴好门,回头去看她的时候只是无奈的笑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细碎的光:“刚刚那是徐媪,她的屋顶那日漏了,我刚好路过就顺手为她修好了,所以她今日送了些海产来作为感谢,我如何拒绝她也不肯收下,你等累了吧?抱歉啊。” 浣歆却忽然顿了一下,她生的娇小,站直的时候也知道白泽的胸口,她瞧了对方好一会,忽然说:“白泽哥哥,你真的是…世间很少有的好人。” “好人又能如何呢。” 白泽察觉了以对方的身高,自己这样站着会让她很辛苦,于是随机也半蹲下来,结果听她这么说也只是弯了弯嘴角:“我一直都觉得,你们所谓的,我的好和温柔,那都是血脉里白泽一族对于自己的要求吧。” “不是的。” 浣歆坚定的摇了摇头:“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就这么信我?”白泽哑然失笑,却也不再深入和对方去讨论这个,只是岔开了话题:“对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唔…”浣歆想了想,试图描述自己的感受:“好像在这里,胸口也没那么闷了,脑子也变清楚了很多,以前你们讲话的时候我总是很容易走神,在这里我感觉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诶!”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也变得飞扬起来,接着就像是怕对方不相信自己,浣歆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令白泽哭笑不得的去抓她的手腕:“好了别打了,我信我信,别一会打傻了。” 两人忽然都没说话。 初升的阳光穿过海面,将二人相贴的肌肤映出暖色的光泽,白泽愣着神,他能从那双深蓝的眸里望见自己的倒影……还是不小心碰掉的杯子砸在地上这才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白泽随即像是触电般松开了手,又转过头以咳嗽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白泽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小鲛人忽然被人松开,还有些不解,只是委屈的眨眨眼睛,看起来还是有些发懵:“如果这边的问题都解决了,你会…” “我会回昆仑” 白泽微微笑着,看起来就像是完全没听出来对方的话里有话,他只是半蹲在她面前保持平视的姿态,回答的温柔又有耐心。 活了无数岁月的白泽总是对一切都充满着耐心和包容,他的眼睛生的漂亮,总是闪烁着细碎的光,那是浣歆此生未见过的美好:“我离家太久,是时候回家了。” “我可以去昆仑吗!”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些勇气,见白泽看着她,又有些慌忙无措的:“我…我就是想见一见昆仑的风景,还有你说过的,西王母殿下…她一定很美丽吧?” “嗯。” 白泽点点头:“她很美丽也很温柔,是抚养我长大的人,与我有恩。” “那我…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浣歆有些恍惚,想到了前几日自己那位到目前为止还尚未谋面的兄长和帝俊说的话:“解除封印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呢?” 你会获得全部的力量,那个冒牌货,会死。 白泽凝视着对方的双眼,这句话却在舌尖转了转也说不出来——如今他们最怀疑的就是那位玉弦公主,是她在浣歆的身上下了那个奇怪封印,百年来夜以继日的吸取她的力量,妄图取而代之。 但如果真相是这样,那么一切仍旧存在着个说不通的地方。 要知道玉弦和浣歆本就年岁相当,浣歆自有意识开始就在冰泉里了,那么毫无疑问的是,这场阴谋显然有着极长的历史,甚至能够追溯到她出生之前。 玉弦当年也不过是个初生的婴孩,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些? 于是这也就变相说明了一定还有什么人,一直在幕后帮着玉弦完成这场惊天的狸猫换太子。 一切到这里,无论是白泽还是帝俊和长孙杳也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至极,如果光是去揭露一切,没有把那个幕后主使给挖出来,那么这并不能真正的帮助浣歆,反而有可能叫她身陷险境。 故而才有了如今的这一招美人计,拿帝俊去做这个诱饵,好弄清楚她的封印究竟设在何处,又是什么人帮着她在做这一切。 也不知是该感叹帝俊的这张脸果真是无往不胜的法宝,还是幸好这位公主倒也没有他们预期那样聪慧过人,加上“外界”流传的一点流言蜚语,玉弦果真还就上了钩,要对帝俊下手了。 二百零二.山不就我 要说玉弦和她名义上的这位兄长果真是截然不同,比起玉续的单刀直入她似乎更为青睐这种细水长流的玩法,不是今日给帝俊送上自己做的饰品,就是哪天晚上送了炖品,她似乎半点要收敛的打算都没有,更像是生怕有人不知道自己在追求帝俊一样,于是鲛人族里也很快掀起了不少议论的声音——这位神界来的殿下,究竟什么时候会答应公主? 的确没有人认为他会拒绝—— 毕竟眼前这个正在追求他的人可是鲛人族唯一的公主,是老王后心尖尖伤的宝贝,只能有公主厌倦了他,却不可能会是这位神界的殿下看不上公主。 要知道对于一位失势的神族太子来说,如果迎娶这位公主,就相当于获得了她背后所具有的,鲛人这样强大的母族的支持,究竟何乐而不为? 可帝俊仍是平淡的,他收下公主的礼物,也经常回赠一些小东西;什么写了字的折扇,又或是一张书签,更加之他们一行人也没有什么要走打算,令很多鲛人都对他这样平淡疏离的态度表示不满,城里更是流言四起,说他吃软饭也有,质疑他们一行人来鲛人族寓意何为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但是更为有趣的是,帝俊越是表现的疏离和不卑不亢,公主大人越是对他有兴趣。 直到那一日。 天色阴沉,帝俊披了件略厚的衣裳坐在桌前,他捏着的那张深红的信纸将他苍白的指尖衬出来了一些莫名的色气来。就连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衣都叫他穿的挺拔干净。 这男人的确生的好看。 来替公主送邀请函的侍女如此想到。 “公主邀请我去…她的府邸?”帝俊慢条斯理的收好信纸,笑容里带着些包容孩子的无奈:“公主的好意,某人心领,只是这一趟,我自然是不能去的。” “为什么?” 那婢女做为玉弦身边的人,也不知当年是如何调教的,居然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心直口快直接说出自己的内心的想法:“这可是公主亲手给你写的邀请函!这是你的荣幸!” “公主的垂青自然是我的荣幸”帝俊收敛了笑容,以手掌轻按住自己的胸口:“只是于理不合,某若是这样去了,只怕城中流言更是四起,我…如今也就这样了,但我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损公主清誉,这绝非我乐意见到的” “他真是这么说的?” 他这一套解释的确征服了那个婢女,以至于她在回到公主府,将一切复述给玉弦听的时候还不由自主的把帝俊美化了一番:“的确如此,公主,那位凤凰殿下看着确实挺为难的。” “有意思。” 玉弦抚着唇,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小桃来伺候我更衣,我们现在出去一趟” “去哪啊公主?” 被称为小桃的侍女看公主起身,赶忙小跑上去侍候更衣,玉弦听她这么问,眼中的笑意更深:“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便是。” 二百零三.我去就山 果不其然,帝俊就在这个午后迎来了自己的贵客。 等他望着门口只着一身常衣,言笑晏晏的玉弦时,眼神流露出了些许的温柔:“公主好。” 帝俊如此温柔卑微的姿态自然是为了贴合他那个看似高贵风光无两,实际上狗都不稀罕的失势太子的人物心性。 只是前几日在商议这一段的时候,做为话本子男主角的帝俊还颇有微词。 “真的有人稀罕这个太子的位置?我还真是不能理解” 帝俊演了一天忧愁的西子,不吃不喝只是忧郁的坐着,时不时还要给监视自己的人演一出睹物思人,表现出自己不能与公主相见心中却有公主的忧伤 这会入了夜他才得以休息一会,只感觉自己饿得胃里灼烧,进了长孙杳也的房间就开始大吃特吃,她生怕这家伙噎着,连忙递水,又开始教育:“你当然看不上,但不代表别人不眼红,就比如咱们这位好公主,显然就很稀罕你的天妃的那个位置” 这么说着,长孙杳也自己居然还来了兴致,摸着下巴想了一会,继而又幸灾乐祸的说:“帝俊,你说你要是把她送到神界去会怎么样啊?” “…” 帝俊听到这话,只是停下了自己往嘴里送食物的动作。 他像是因为长孙杳也的话而引发了某些思考,脸色说不上有多好看。 但长孙杳也这会可不急,她只是坐在桌子另一边,笑眯眯的撑着下巴看帝俊,等到帝俊咀嚼完了一嘴鸡肉,他这才缓缓开口回答了长孙杳也之前的问题:“师父,你知道雍措的时间天赋,还有另一种打开方式么” “嗯?” 长孙杳也浑然不觉对方要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的答了一声:“不知道啊,还请帝俊先生赐教才是” “她还能压缩空间。” 帝俊双手合十,比划了一个挤压的动作:“简单来说,就是她能把人鱼压成人鱼干。” “…咦” 长孙杳也一时间没忍住,下意识脑补了那个画面,这一来二去本是要恶搞帝俊反而给自己恶心到了,她皱着眉头摆摆手示意认输:“虽说引蛇出洞很重要,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知道。” 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句带着别扭语气的关心居然是出自他这个师父嘴里,帝俊忽然笑了笑:“我还能着了这种小丫头的道?” 这会“小丫头”玉弦自然不会知道面前这人满脑子都装着那位外界传言里与他十分不合的师父,她只是仰着头看着帝俊,与他见礼:“殿下,好久不见。” “我却不觉好久不见。” 帝俊勾着唇,不动声色的迎着玉弦往里走:“公主的关切之意,某日日都见着。” “不知殿下可信缘分一说?”玉弦今日穿着湖蓝色的衣裙,虽无初见那一日的华美,却多了些二八年华的俏丽清新,她笑着回望帝俊,对上对方错愕的眼神也只是不慌不忙的解释到:“妾身觉得,和殿下似乎冥冥之中缘分极其深厚…” “深厚?” “就像是前世就已经对殿下心向往之。” 二百零四.这世间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亲自登门的公主殿下到底对帝俊说了什么,自那天以后,他变成了公主的“入幕之宾”,许多人都调侃着怕是好事将近,而玉弦作为当事人听了这些闲言碎语竟然也只是羞怯的笑一笑,就好像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最近你辛苦了。” 看着每天入夜都要用上人偶掩人耳目再来找他们的帝俊,长孙杳也有些心疼于他的奔波,内疚的伸出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想到她这么高的警惕性,到现在也还在拖时间…唉,我的错我的错,我这次还真是出了个馊的不能再馊的主意,对不起啊小凤凰” “没事。” 帝俊任由她摸自己的发顶,也只是眯着眼睛笑笑:“我也觉得玉弦警惕性比我们想的都要高,那一日她邀我登门,大概也只是个试探” “试探?” “是的” 帝俊看向白泽和浣歆,神色凝重了一些:“这几天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始终就是不带我去公主府,我怀疑她的封印法阵就在府内。” “所以玉弦之前单手掀翻了玉续的能力,实际上是…从浣歆那偷的?”沉默了许久,白泽忽然开口问道,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凝重:“鲛人一代只会有一位王者,她怎么可能…比玉续还要强?” 四下皆是沉默。 没有人敢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打下包票,他们也更无法想象这个还处于懵懵懂懂的小鲛人有朝一日会变成真正的鲛人王。 她实在是太不像一位君王了——浣歆生的美艳几乎妖异,却有一双水雾氤氲的含情眼,或许是过去的百年里生活在一片格外干净的泉水里,她所透露出来的那种天真的懵懂叫任何见过她的人都会对她不忍苛责。 可问题就在于这现实从来都不会对任何人心软半分——以最坏的打算来看,如果浣歆真的真的是那位真正的鲛人公主,且有着相较于玉续来说更为强大的能力,等未来一切揭开谜底,她所要承担的,将是整个鲛人族的未来。 对鲛人而言,千百年前的荣光早已随着前任君主的逝去而化作昨日的烟尘,如今日渐式微,只是勉强撑着名望声誉的他们需要的是绝不是一位明艳美丽的公主,而是一位手腕足够铁血,能代领他们重复荣光的君王。 美丽可以是强大的点缀,却不能做羸弱的保护伞。 那么若真的有一日鲛人突遭变故,无论是玉续,还是浣歆,他们真的已经有这个能力,足以扛起这样的重担了么? 长孙杳也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那我们直接去么?” 并不知道众人心中沉重的浣歆这会举起一只手,看起来有些急切吧,长孙杳也却不着急回答,只是反问:“然后呢?” “然后?” “是啊” 长孙杳也悠悠闲闲的往后一靠,看着她的眼神带了点笑意:“然后我们直接冲进去?你又要怎么证明玉弦的确有问题?万一帝俊猜错了呢?万一她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呢?” “帝俊先生怎么会猜错…” 浣歆下意识的呢喃,长孙杳也却摇摇头,十分直接的:“帝俊不是万能的,充其量只是比你虚长些年岁,你唯一能够依靠的是你自己。” 可即使长孙杳也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浣歆下意识的动作仍旧先是极其慌张的瞥了一眼白泽,像是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好来为自己结尾。 看着一切的长孙杳也自然没有错过她的这个小动作,只能是叹了一口气,把她脑袋掰过来正对着自己,继而语重心长的说:“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承诺能陪你一辈子,所以你得自己想。” 白泽像是要说什么,却被帝俊一个眼神所劝阻住了,示意他闭嘴,安静瞧着就是。 帝俊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长孙杳也会这样咄咄逼人的追问不休,并不是因为别的,她这是诚心要教这鲛人些道理了。 这个时候自然是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才是最好是!一来要知道当年尚在神界的时候,长孙杳也亲至的课堂就是众多神君梦寐以求之处。 她学识渊博,一身才骨无人能敌,再加上待人接物的那些个道理她也讲的透彻不似那些酸腐大儒整天只会摇头晃脑的念着之乎者也,所以那时候还是孩子岁数的神官都对她仰慕有加…那时候秦广王也就是被送来长孙杳也的课堂才和帝俊成了至交好友。只是那时候她生性慵懒,从不爱多上一个时辰的课程又或是在课后给任何人多指点半分,故而今日浣歆能得到她的点拨教导,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可我什么都不会…”浣歆声音变得弱了些许:“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那你就学。”长孙杳也稍稍加重了语调,又重复了一次:“那你就去学,浣歆,你知道鲛人族如今处于什么样的一个境地吗?” “自那位你素未谋面的父亲去世以后,鲛人族就再也没有出过带着天赋的鲛人了。”帝俊适时的接过话头:“你的父亲,之所以被称为王者,并不是因为他掌握了这个族群,而是因为他的能力是能让他对所有的水域进行随心而欲的控制,换言之,有水的地方,他战无不胜。” “可是自他去世之后,鲛人族再也没有诞生过带着天赋的鲛人了,更别提如他一般随心所欲的掌控水。”帝俊顿了顿:“包括玉续和玉弦,所以你是最后那个有可能带着天赋的人。” 此话一出,无论是长孙杳也还是白泽都是一惊;这一段他们谁也没听说过,而帝俊作为一个外人能知道的如此详细,只可能是老鲛王当年曾的确对他说过些什么。 “可是…可是你们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啊…什么天赋,什么王” 他们今日猝不及防的将一切都摊开来说,浣歆瞬间有些慌张,下意识的退后了一些,帝俊只是坐在那,望着她,眼神里的些许悲伤很快就无处可寻:“浣歆你知道吗,我们作为生活在这尘世间的人,或是,又或者是妖物,我们从来都不是能够独立与族群之外去存在的,很多时候很多荒谬的责任,又是我们无法逃避而必须承担的。” 二百零五.吵架 这一天的信息量的确够大,浣歆最后走的时候脸也是白惨惨的,白泽带着她回去之后也不知会怎么劝慰她,不够这也不是长孙杳也目前需要去担心的事情。 她望了一眼窗边的帝俊。 应当是幼年所养成的习惯,他无论到了哪里,只要见了外人都是坐的笔直的模样,还曾被长孙杳也喊过小古板,如今帝俊身着青色长袍,一头墨色长发只以骨簪束起,瞧着清爽干净,该是个人都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睛。 但长孙杳也瞧着这样清风朗月的一个人儿端坐在她勉强,总觉得胸口发闷的紧,堵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所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一句话在她嘴里面是转了又转,最终脱口而出的时候还是难免带上了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你不是要为浣歆找回家人,你只是因为当年老鲛王本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托你去找他流落在外的后代才走这一趟的,你只是想给鲛人族找回一个能用的工具,是么?” “…” 帝俊也没说话,只是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手里的杯子,长孙杳也却继续追问:“可是帝俊,你扪心自问,你所布置的这整个计划里面是不是根本就没考虑过浣歆想不想,能不能,做不做得到!是,我承认我也希望她能不要这样优柔寡断这样畏畏缩缩,可是任何人的性格都是她在多年的环境中所形成的,她就是这样胆小懦弱,她怎么做的了鲛人的王?” “师尊。” 帝俊缓缓的眨了眨眼睛,他站起来错身让开位置,转而双手扶着正是怒火中烧的长孙杳也双肩,示意她先坐下。 即使是这会,他半跪在长孙杳也面前去看她的生活眼神还是耐心而温柔的:“你只说对了一部分,许多年前…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一次卜卦的结果,老鲛王预感鲛人会在许多年后遭逢大难,但他害怕自己时日无多,无力守护族人,所以当年的确请求过我帮他寻找带着天赋降生的鲛人,但这不代表这个鲛人就一定会是他的后代,你这样说也着实有些冤枉他老人家了” 不等长孙杳也给出反应,他微微垂下眉梢,神色里就多了些委屈的感觉:“师尊,你说的在理,可是我们任何人都左右不了别人的命运,不是我带她来的,是她的命数就要她回到鲛人族,当初如果不是赵家村,我们不会遇见浣歆,如果不是白泽,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当年的事情…在命运面前,我们只能等着,看着,经历着……唔” 帝俊霍然瞪大双眼,长孙杳也精致的面容一时间在他面前放大了无数倍,他这才迟钝的感受到那来自唇上柔软的触感。 “蠢东西。” 长孙杳也亲够了这才把他松开,自己抹了把嘴,连着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冷笑着说道:“要是都听命运的,你师父能在这把你亲的满脸通红?” 长孙神官亲身教学现身说法,可满脸通红的小凤凰这会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脑子里只充斥着这么一句话—— 师父…她主动亲我了。 二百零六.破解 正当几人都在忧心于玉弦这事似乎始终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时,转机却来了。 “您要出去?” 帝俊一愣,看着对面满脸笑意的玉弦:“这突然是…” “殿下可还记得希望曾与你说过,我有一位挚友住在南海毗邻的一个渔村里。”玉弦讲话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总带着慢条斯理的柔和感:“最近发生了些事情总让我感觉有些心悸…着实难受的慌,总觉得像是要出事。”玉弦蹙眉,伸手轻按着自己的胸口:“我想出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这是他们留下的人偶,和被吞噬的赵家村被她发现了? 帝俊指尖微顿了一下,面上神色堪称滴水不漏,紧接着就换上了一副担忧的神色:“这样出去只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玉弦温柔的望着他,似乎是对他的这般关心很是受用:“不用担心…” “可我会担心你受伤。” 帝俊讲起情话来是半点都不眨眼,他一面以温声细语哄着玉弦,那一头已经在以灵识联系长孙杳也了:“这一路凶险难测,还望公主三思。” “所以我想请殿下与我同行”玉弦笑了笑,与帝俊交握着双手,眼神里倒是写着十分的真诚:“不知殿下可愿意?” “这是个机会” 入夜,众人齐聚于长孙杳也的屋内,白泽听了帝俊说这白天玉弦上门说的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个点头表示赞同:“你若是能和她一起离开鲛人族,我们或许能够趁机而入…” “我今天得了一样东西,我觉得你们应该先来看看。”长孙杳也忽然打断了白泽,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羊皮在桌面展开,帝俊凝神一看,这上面写了一长段文字,用的也是鲛人族的语言,他略微有些错愕:“这…” “你是在何处得了此物?” 白泽此时都已经读完了全文,略微有些不可置信的举起羊皮:“这看起来与浣歆身上的封印极为相似!” “这个回头再说。” 长孙杳也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略微有些无奈的摆摆手:“白泽,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白泽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这两人并不能直接读懂鲛人语,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说:“这上面大概的意思就是说,这种术法名为窃时,效果…就是可以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进行置换,包括他们的命数,气运,天赋等等…” “那这上面又是否说了如何破解?” 长孙杳也偶然得了这羊皮卷的时候也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带回来大家一起瞧瞧兴许会有什么线索。 哪知道这有一个通晓各族语言的白泽,的确还让他们找到了不容错过的内容,想到这里于是她更是精神一阵。 白泽点点头,继续念到:“有,上面说,此咒自立下之日便是把两人的命数相连…一方越好则另一边过得越坏,破解之法是…再次开启当年术法的祭坛,将他们二人之间流转的气运和力量完全集中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如此一来…就一定使得其中有一人死去,当这人死去的时候,术法也就会自行破解” 二百零七.一步臭棋 等到玉弦离开南海的那一日是个阴雨的天气,乌云密布,压的人透不过气来,连带着让人心情也变得低落,站在海边,她瞧着身边神色平静的帝俊,柔声问:“在想什么?” “回公主,在下在想,这人世的一切是否公平。”帝俊将目光从天边那一抹阴色收了回来:“若是有真正的公平,为何有人锦衣玉食从小娇生惯养,可有的人却又落魄可怜食不果腹?” “事在人为。” 玉弦微微笑着,她声音柔柔的就好似三月的春风,总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命是天定了几分,人自己也要努力才是,没有坐享其成的好命数…起码我看来是这样的。” “现在进去?” 白泽看着那两人身影渐远,回头瞧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长孙杳也,略微思忖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 长孙杳也瞧了他一眼,说话的时候就连眼皮也不抬:“担心帝俊爱上她?” 白泽显然还没时间去了解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事情,被她这样一问也有些迟疑。 长孙杳也了然,看他这副反应也只是又把头转了回去:“你把他也看的太软弱了一些。” “我也觉得。” 跟在最后面的浣歆玩着辫子,帝俊在离开南海之前取了自己一片凤鳞挂在她的胸前,足以将她的气味掩盖的很好,这才使她能够有机会和众人一道出门寻找封印。 只是她这会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听白泽说话的时候有些不赞成的撇撇嘴:“帝俊先生那么喜欢长孙先生怎么会移情别恋呢?” “你懂什么?” 白泽有些无奈,习惯性的伸手要敲敲她的脑袋,哪知浣歆这回倒是学聪明了,只是冲他做了个鬼脸便跑远了。 他们隐去身形,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到了公主府。 公主出行,身边随行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府前也是安安静静的。 依照长孙杳也的眼光来说,玉弦的府邸算不上豪华精美装饰丰富,可角角落落的雕刻用料却能看出制作者的技艺高超……也可以看出那位老王后也的确足够疼爱与她。 依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三个人分为两路去寻找阵法所在的屋子,却踏入院子的那一刻,浣歆就这么忽然软倒下去—— “浣歆?浣歆?” 身后忽然传来了白泽小声的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的声音,长孙杳也回头一看,白泽已经闪身进了侧边一间耳房。 长孙杳也赶忙跟进去一看,浣歆正倒白泽怀里,早已是人事不知的模样,一张漂亮的小脸烧的通红,身上还在泛起阵阵令人感到不详的微光。 “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灵识里帝俊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的声音多了些难得一见的焦急:“我们刚出南海地界,玉弦忽然表情不太对,现在就要往回赶。” “尽量拖延她,浣歆的状态不太对劲。” 长孙杳也伸手去抚浣歆的额头,也被那温度吓得手一抖:“我们怀疑可能离阵法已经不远了。”语毕,长孙杳也伸手点了一下浣歆的额头,尽量为她缓解此时灼热的痛苦,这才柔声询问:“浣歆,浣歆!?你能听见么,你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颗…火红色的内丹…在一间屋子正中心飘着。” 浣歆仍是痛苦难当,在白泽的怀里剧烈的挣扎着,只是勉强将自己看见的画面描述出来,说到这里,她又像是无法忍受剧烈的痛苦,发出了一声痛吟:“我好痛!” “没事的马上就好了。”白泽抱着她,手却是出了奇的稳:“文曲星大人,我们——” 谁也没想到,白泽怀里的浣歆忽然睁开眼,也就是同一时刻自她身上爆发出一阵威力巨大的气浪,将她面前这两个毫无防备的两个人直接推了出去,离她更近的白泽更是连连撞碎了四堵墙这才勉强停了下来,一时间屋内粉尘四溅。 长孙杳也倒在废墟里,在好长一段时间都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嘈杂的耳鸣声与额前流下的鲜血让她晃神了好久,直到听见府内各种声音嘈杂交错响起,她才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在一片废墟里翻找:“浣歆、白泽…你在哪?” “我找不到浣歆了。” 白泽从另一侧的废墟里爬了出来,面对这突生的变故,两人皆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一时间有些茫然——他们是想过许多变数,却没成想浣歆身上出了岔子。 不过古人有言,两人一回头见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王后?” 来人正是脸色惨白的徐一澄,她站在满地废墟里,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指着他们的手指都略微有些发抖“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王后。” 长孙杳也见了她,一时间反而平静下来了,她示意白泽先去寻人,徐一澄见状正要去阻拦,她却上前拦住了对方:“您先听我说……” “你要我怎么听你说!” 徐一澄暴怒驳斥了长孙杳也:“一开始我就看你们居心叵测!若不是看在玉弦玉续兄妹的面子上我绝不会让你们多待一天!今天你们却趁着弦儿外出将她的府邸弄成这样!长孙杳也,你是觉得我们鲛人真的畏惧神界到了再无一战之力的地步么!你给我滚出去!” 长孙杳也却没说话,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眼前的徐一澄看似暴怒非常,就好像真的是因为他们的失礼行径而恼怒,可她从对方的神态里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明明有比炸毁了府邸更让她恐惧和担忧的事情,她怕自己发现了。 “回禀王后。” 长孙杳也半步不退,只是拱手:“杳也绝非有意如此,只是想问王后,这公主府若是住错了主人,那么换一换,又有何妨?” 徐一澄忽然就沉下了脸色,看向长孙杳也的时候也变得极为戒备,也正是在此时,长孙杳也从她的反应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也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将这话说给徐一澄听,像是走错了一步棋 只听徐一澄说:“文曲星,这话何意,说清楚。” 二百零八.活着才有希望啊 只是长孙杳也眼下也清楚事已至此绝无退路了,她便直接说:“我们在赵家村…” 她话还没说完,四周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两人具是一阵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只是长孙杳也被人一把抱住了。 “帝俊?” 长孙杳也咳嗽了几声,有些不敢置信的回身看着将自己接住的帝俊:“你怎么…” “你们看见玉弦了么?” 帝俊显然也因为这眼前的变数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意识的动作还是为对方擦拭额角淌下的鲜血,解释:“刚刚回来的路上,她忽然浑身抽搐,:接着惨叫了一声便消失在了原地,我一路追着回来也没见着她的踪影,想着…” 只是这时他们都想起来了之前那张羊皮卷上的内容,于是他们俩谁也没再说话,脸色难看的要命。 还没等徐一澄说话,后院传来的一阵凄厉痛呼——仔细听去像是两个人的声音。 “是浣歆!” 长孙杳也率先反应过来,身影即可消失在了原地。 等到三人到了声音来源,眼前的一幕几乎能成为他们终身难忘的画面。 那间玉续曾描述过的,玉弦用来闭关的屋子此时正是大门敞开,平日里密不透光原是有人将四周的窗子都从内部贴了起来,这间漆黑的屋子里正散发着不详的黑光。 而让他们一阵苦找的浣歆正站在屋前,双目赤红,一只手正指向意识全无的玉弦,两人之间也像是被人为的建立起一截流动的光路,任何人都能看出玉弦身体里的东西正在不断剥离,往浣歆的体内流转而去。 “小弦!” 徐一澄惨叫一声,正要冲上去救她,却被一阵光圈撞开,长孙杳也随眼一扫就看见白泽嘴角带血,倒在一旁的空地上,已经人事不省,她不由心内下沉—— “来不及了。” 帝俊随后赶到,看清眼前的场景,步子也是一顿,他看长孙杳也也要上前,只是皱着眉把她拦住:“别过去,师父,浣歆居然能够自行启动法阵,正在从玉弦身上取回自己的力量,这个过程我们不能去阻止,不然她们两最后都是要死的。” 长孙杳也望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浣歆,心中焦灼不增反减——虽说玉弦这人的确算不上太好,但她从没想过要玉弦就这么死了… 不然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什么意思?” 徐一澄望着眼前的画面却是无力阻止,她踉跄几步,猛地回头看向长孙杳也的时候几乎目眦欲裂,恨声:“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啊!你救救她啊?” “好了,师父,咱们既然无法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不如就先把话说清楚吧。” 帝俊松开长孙杳也,转为自己挡到前面,温柔的笑了笑,冲徐一澄说:“一开始我以为您只是受骗者之一,也不知道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叫人掉了包,只是到了今天,孤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您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对么王后。玉弦并非您和老鲛王的女儿,您也清楚,对不对?” 帝俊此时转为自称为孤,精致的眉眼间流露出的一丝寒意不怒自威,竟让徐一澄在恍惚之间想起了那位只有数面之缘的天界尊主。 他们父子是真的像啊…徐一澄忽然捂着脸,低声的笑了起来 他们一样好看,也一样凉薄。 “所以您是知道的,对么?”帝俊抿了抿嘴唇,微微下垂的嘴角带上了些无奈:“您从一开始就知道玉弦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可您…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救她” 过了一会,徐一澄忽然放下了手,声音嘶哑难当:“你放她一命,我…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们。” “即使日后力量全无,成了个会老会死的普通人?”帝俊皱着眉,却正好对上她坚定的双眼时竟然是一句劝说的话也说不出来。 徐一澄只是惨然一笑:“总比没了命要好吧?活着…活着才会有未来,有希望啊。” “你有办法? ”长孙杳也看着帝俊,心内不安:“你要做什么…” “放心,师父。” 帝俊温和的笑了一下,又解释道:“刚刚在路上,我又研究了一下那张羊皮纸,发现如果想要救下其中一个人只是稍微麻烦一些却算不上什么,若是阻拦力量的流转我的确是做不到,但是等浣歆拿回全部的力量的那一刹那,她会在无意识的状态里掏出玉弦的心脏,这才是其中一方会因为封印而致死的原因,接下来只要拦住她掏心的动作就是” “保护好自己。” 长孙杳也捏了捏他的手心。 另一边,眼见着随着时间流逝,两人之间的光彩流转越发暗淡下来,浣歆不再是之前的娇小的模样,如今她的身材更加匀称修长,面容也成熟冷冽了不少,与玉续也更为相似了。 只是反观另一边的玉弦,在不断的被抽取力量的过程中却像猝然衰老了下去似的,她明明是二八年华,此时却像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一般,脸色皮肉松弛,头发居然还多了几丝花白。 帝俊一眼不离的盯着他们二人。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闷响,玉弦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接往后倒去,而另一边浣歆霍然起身,以手作爪状撞向玉弦,徐一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可那边帝俊也只是长喝一声,就见浣歆胸前一点闪光——原是之前他给浣歆放在胸口的那个凤鳞化作一个巨大的罩子,劈头盖脸的压住了浣歆,让她一时间动弹不得,旋即,浣歆也昏了过去,眼见二人这都失去了战斗力,以凤鳞化作的罩子也悄然化为灰烬。 徐一澄赶忙上去抱起昏迷不醒的玉弦,泪如雨下。见状,长孙杳也心情有些复杂的走到另一边抱起浣歆,往后退了一些。 “王后。” 帝俊瞧着半跪在地上抱着玉弦,不断为她输入力量的徐一澄,声音有些难过:“您这样,不怕浣歆心寒么?” 徐一澄闻言,手只是一顿,许久才低声,像是自言自语的:“原来…她叫浣歆?她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不太好。” 帝俊在叙述这样叫人气愤的事情时,仍是平铺直叙的冷静:“她被当年那个封印给锁在一眼很小的泉水中,她胆子很小,很爱哭,也很容易上当受骗,没见过南海的壮阔,只去过一次昆仑山,又被封印拽了回去,她也不知道家人在身边是什么样的感觉上一次看见玉续的时候偷偷抹了眼泪,所以…孤觉得她若是醒着看见自己的母亲抱着一个盗窃了自己人生的人,她应该是会哭的很厉害的。” 二百零九.当年旧事 徐一澄忽然落了泪。 她此时半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玉弦,自己更是衣衫凌乱,形容枯槁,可正是如此让她褪去了往日的王后尊贵,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帝俊,你和圣言一样,你们根本就没区别。” 徐一澄摇着头,一边笑着,眼泪落得更凶猛了:“你们都是一般无情的刽子手” 长孙杳也闻言忽然看向了帝俊。 徐一澄刚刚喊的那个名字,圣言…那是天君的名讳。 千百年以来已经许久无人这样去喊他了。天地之间,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敢直呼其名。怎么徐一澄会忽然提到了…… “他是他,我是我。” 帝俊毫不受她的言语干扰,仍是极其平静的强调了一遍:“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 “我…” 徐一澄有些恍惚的张了张嘴:“老鲛王,也把灭世的预言告诉你了?” “鲛人族将迎颠危,惟新之王者以身殉道,能助一族幸免于难” 帝俊望着半跪在地上的女子,有些疑惑的低声反问:“你是说这个?” “他是真的狠心啊。” 徐一澄的声音低沉,在一片废墟里时隐时现。 “其实…我也是在续儿出生之后,才知道他之所以要娶我,并不是因为什么外界说的那样,我生的漂亮又或者是我如何会勾引人…只是是因为那个灭世的预言里,我是将要为他产下那个接班者的人。” 徐一澄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抬眼看了看帝俊。 她只是一眼扫过去便从帝俊的眼中看出了些许迟疑,继而略微她便有些嘲讽的笑着,扬起语调说:“你不会也被那个老货给骗了吧?让我来猜猜……他是不是同你说,他在卜卦的时候知道未来要遭逢大难,所以拜托你要你出去替他找那个带着天赋降生的鲛人?” 说着,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满脸都是恶意:“这你都信?他只是怀疑我送走了他要的孩子罢了!要你去帮他查!只有你啊帝俊!妇人之仁的蠢货会去帮他…是的,玉弦和浣歆给调换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 此言一出,长孙杳也猛的抬头去看她:“你说什么?” “你都不知道,她出生的时候有多漂亮…小小的,软软的,一看就是个美人儿…一看就应当被娇养宠爱着长大。”徐一澄又平静了委顿在地,只是怔怔的望着长孙杳也怀里的浣歆,眼里浮起一层水雾:“可她…她怎么恰好是鲛人族千百年来最好的天赋者,出生的那一刻我就发现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女儿就得去承受这些无妄之灾?要她在花一样的年纪,为了这个族群去死?凭什么啊?” “所以你就把她们调包了?” 帝俊紧紧皱着眉,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可是玉弦又做错了什么?” “她有什么错?” 徐一澄冷笑一声,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她的眼神叫谁都看不明白——她好像恨极了玉弦,却又有百般的怜爱和不忍:“她的母亲是一个未婚生子的鲛人,当年是我的婢女,趁我生产之后精疲力尽之时,在第二日偷偷调换了两个孩子,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实际上也正是我给她善后…我本想就这样下去,让玉弦替了我儿去死,大不了最后整个族群都灭亡了便是…我就想做一次自私的疯子,不可以吗?再说,这就是她的母亲为了荣华富贵活该付出的代价,不是么?” 一边说着,她的语气也越发急促了起来:“帝俊,长孙杳也,如果不是你们,这一切本可以就这么遮掩下去!是你们害了我的女儿!” “遮掩?” 长孙杳也再也听不下去,冷笑一声打断她的疯言疯语:“闭嘴吧徐一澄!你认为你做的这些是为了浣歆好,可是你问过她想不想么?自小被锁在一眼泉水里,不能走远了,也没有一个家人在身边关照,她又做错了什么?” “什么能比命重要!”徐一澄暴怒大吼:“她要是死了还谈哪门子的自由啊!” “总有人想要的更多!” 不知何时转醒的白泽勉强支撑起身子来,看着徐一澄,一字一句的说:“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看着我从山下回来,她问我,自由是什么感觉?她说她从来没试过随心所欲的过自己的生活。” “你以为你为她好,下了那道封印,可是你是否知道,她只要离那冰泉远了,封印会开始抑制她的呼吸,而只要她稍稍一想问题,头就会剧痛无比进而抑制她去做任何思考,只能成天浑浑噩噩的待着。” 白泽尚未拭去唇边血迹,因此这个笑容更显的惨淡凄凉:“她为什么答应和我们一起来这里?因为她说,她只想像正常人一样活一天,哪怕立刻死去。” 长孙杳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也不敢去相信,那个曾经剧烈抵抗着成为鲛人族命运的姑娘,会有着这样一颗炽烈的心。 “路是她的,命也是她的。” 白泽喘了口气,因为内伤,他此时就是连说话都有些艰难“我们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说要去替她做决定,实际上,无论是要把她送走的你,还是如今误打误撞把她送回原来的这条路的我们…都错了。” “她,真是这么说的?” 徐一澄望着正被白泽接过去抱着的浣歆,目光也楞楞地跟随了过去——时间总是不饶人的;明明百年前分别的时候还是个粉嫩的婴孩,如今却已经长成人,正美丽又安静的睡着。 徐一澄好想伸手摸摸她,可她好像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可她…承受不住的。” 徐一澄垂下眼眸,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却是精疲力尽一般的叹了口气,声音哽咽,她的身影在这浩瀚的水波与一地狼藉之间,越发的苍老矮小起来:“她只是个小姑娘罢了,又如何承担的起这一整个族群的命运啊……” 随着他们的离去,原本将公主府笼罩的淡蓝色法阵也溃散成点点星光,以至于随后冲进来的玉续只见一地狼藉间,唯有他的母亲正抱着妹妹在发呆。 二百一十.法相真身 似乎在完成了力量的转换之后,浣歆的状态也好了不少。 等到他们离开南海的时候放心不下长孙杳也又为她做了一次检查,确认浣歆的呼吸和体温都逐渐恢复正常,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如今该怎么办?” 白泽看着背上睡得沉沉的姑娘,有些无奈的回头问他们俩:“都这样了,南海只怕是也回不去了。” “去昆仑吧。” 长孙杳也率先做了决定:“若我没记错,当年瑶姬手里就有一位精于占卜的神官…也不知道如今是否还在,所以我是觉得,与其与陪着徐一澄在那惶惶不可终日,我们还不如先去验证一番这个所谓灭世预言的真假,等到浣歆醒了再让他自行决定吧?” “我同意。” 也不知为何,从鲛人族出来之后帝俊的脸色就有些苍白,他看着似乎有些疲倦,像是不愿意多说半句:“我们走吧。” “你怎么了?” 长孙杳也伸手将他扶住,眼神有些担忧:“哪难受?” “他的业火的噬心之痛发作了,所以你…看不出来么?” 一把清丽温柔的女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引得三人这都抬头去看——原是雍措忽然现身在此。 她今日穿了一身简练的衣裙,而平日的那一头华贵的玉钗金步摇都已不见踪迹,如此这般让她看起来与过去那个眼高于顶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是来找死的?” 长孙杳也微微眯眼——她只要看见眼前这女人就会想起那年的事,故而对她也没什么好态度。 “我不是来找死的。” 雍措指着满脸冰冷的帝俊,又冲着长孙杳也微微笑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她这样发自真心的笑起来时,两颊的酒窝居然让她多了些可爱和俏皮:“可他要快要疼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长孙杳也一愣。 “姑母拿业火救了他,他此生就该永不动情,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跟你走,你嘴上说着要去帮他寻找缓解痛苦的药物,可是随便遇见一件事都能分散你的注意力,可他也真是有够不争气的,这么喜欢你,就一直挨着疼,一直疼,啧啧,我真佩服他。” 说着,她将手又背到了身后,眼神里带着无比愉悦的光彩“长孙杳也,你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装了太多,你说你的一颗心都被天下苍生,万物灵物给填满了,又如何能装的下别的?” “雍…措!” 长孙杳也第一次听见帝俊发出那样恐怖的怒吼,还没等她去拦,就被帝俊身边的气浪给推开,她正要上前,白泽却一把拦住她并且示意她去看—— 帝俊的身形不断拔高,在上一次吞噬赵家村之后因为灵力耗尽而恢复少年体之后,这是他首次恢复了自己成年的模样。 紧接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眼见着自他身后伸展出巨大的羽翼,散发着炽烈的温度,将四周的草叶炙烤的枯萎。 反观他本身的模样也不再是之前的素色青衣打扮,转而变为金白交织的神官长袍。 他就这么浮在一圈火焰似的包裹之中,凝视着雍措的双眸中映出了摄人的森严。 “雍措,几千年了,你还是学不会好好说话。” 帝俊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从他面上已找不出半点疼痛的迹象,只看他单手一挥,就见那把他惯用的骨刀已经在他右手中,随即骤然拉长数倍直指对方:“那你就永远闭嘴去吧。” 长孙杳也瞳孔紧缩。 他今天居然为了雍措,使出了自己的法相真身? 这是动真格要在这杀了她啊。 二百一十一.灭门 “帝俊不要!快停下!” 白泽听到这里才像是如梦方醒一般,将背上的浣歆交由长孙杳也,自己冲到二人之间:“她也是凤凰对不对?帝俊!你不能杀她!你自己清楚的是不是?你若伤了她,天道法则会以同样的力度报应在你身上!你想死么帝俊!” 帝俊手指一顿,对面的雍措反倒是极其愉悦的笑了起来,甚至还故作可爱的拍拍手,对着白泽娇声说道:“这位哥哥可真是知识渊博呀,这种秘辛都能知晓。” “我不想她活着” 帝俊面无表情的往前一步:“雍措,你从来到这个世上,就在给人带来麻烦,制造痛苦,你承认吗?” “可是你们的麻烦和痛苦,才是我快乐的源泉啊。” 雍措咯咯的笑着,十分无辜的一耸肩,冲着帝俊露出了一个极其恶意的笑容:“我是坏人?那你把长名山灭门的消息瞒下还不告诉长孙杳也,你就是好人了?” 她说完这句话,一切就像是人为的被暂停了下来…停在原地的帝俊,又或者是瞬间呆怔住的长孙杳也和瞪大双眼的白泽,皆在此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你在说什么?说清楚!” 长孙杳也踉跄几步,只觉得耳鸣的厉害,她甚至没有办法去正常的思考什么叫“长名山灭门了”,也没有能力去猜测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后面究竟饱蘸着如何深厚的一笔鲜血。 她忽然看了看漠然的白泽和帝俊,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他们早都知道长名山出事了。 也是直到此时长孙杳也才意识到了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 好像就是从南夏分别的时候开始,她的潜意识里就像是被人为暗示着忽略了长名山的一切事物。 若放在过去那十年间,就算是选择了自我放逐不理俗务,但她仍旧会坚持着每隔几个月都要和徐析他们通信了解近况,可是唯独和帝俊一块住进南夏之后再到他们去往赵家村又遇见白泽的这段时间里,她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你真可怜啊长孙杳也” 雍措见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那样的意气风发转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更是暗爽感激藕生教会自己的话术,故而她对帝俊的攻击更是避也不避,满眼喜悦的看着帝俊在攻击她的过程中逐渐也是一身伤痕,她只是高扬了声音说:“你中了帝俊的术法,变成了一个浑浑噩噩在山里偷享悠闲的蠢女人,可你知不知道!你在与他谈情说爱的时候,你的的师侄,你的徒弟们,死无全尸,曝尸荒野啊!” “你给我闭嘴!” 帝俊猛地掐住她的咽喉,只是没成想反倒叫忽然冲上来的长孙杳也格挡开来,她这一次用的劲不小,将帝俊震的后退好几步,自己转为挡在雍措面前。 帝俊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而他此时表情落在长孙杳也身后正在揉脖子的雍措眼里,简直成了最好的笑料。她就这么无声的笑了起来,带着满脸的猖狂之色,对着帝俊做了个“你完了”的口型 可长孙杳也这会正在气头上,面对满脸惊色的帝俊,她也只是红着眼,一字一句的对帝俊说:“你不要沙杀她…我现在,我不信你,我要问她。” 二百一十二.绮梦术 帝俊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的站在了一边。 “你要问什么呀?” 雍措看着转向自己的长孙杳也,十分配合的做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诚恳表情:“我都告诉你好不好呀?” “他在我身上用了什么?” 长孙杳也指着帝俊,一阵怒气涌上心头,激得她头晕眼花,差点没能站住脚:“为什么我这些时日以来,对过去的事情毫无印象?” “啊,你说这个。” 雍措抱着手臂,又俏皮的搔了搔自己的脸颊,做出一副正在冥思苦想的模样。 她本就生得妖娆美艳,加上做出这样的动作反倒叫她透出了些天真无邪的意味,看长孙杳也的怒火即将在爆发的边缘了,她这才一脸“恍然大悟”的说:“他这次大概是用了自己以前从鲛人身上偷来的绮梦术吧?嗯?夫君,我猜的,对是不对?” 绮梦术,能使中术者忘却自己不愿回想起的一段痛苦的回忆。 长孙杳也的脑中猛的闪过了几个画面——黎椿在众人面前结结巴巴念信,以及她抱着帝俊情绪失控的场景 到了此事,一切都已在她的脑中交织出了前因后果,空气凝滞了几秒,她忽然回头看向帝俊。 那是一个太重太重的眼神,几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只是还不等帝俊做出任何反应,她就挣扎着呕出了一大口鲜血,身体也随之向后倒去,帝俊和白泽此时都站的远,甚至来不及伸手,就在此时一双素白纤细的手忽然接住了长孙杳也——— 原是早已苏醒过来的浣歆。 她将昏过去的长孙杳也稳稳的抱在了怀里,随之又往后退了几步,确保不让雍措在一击之有能力伤到怀里的人这才作罢。 浣歆此时看起来与之前那个动不动就哭的稀里哗啦的小鲛人简直判若两人。漂亮而冷冽的眉眼间透出无比的沉稳。她与正要上前的帝俊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示意她并无大碍。 “雍措” 如今一切都已被拉到明面上来说,帝俊反而没了之前的顾忌,他以骨刀勉强支撑着身子,在心口四散开的疼痛中,他只是平静而苍白的望着对方:“你想要什么?” “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雍措看着他,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我要你呀。”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考虑换个人。”帝俊就这么望着她,除去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简直叫人全然看不出他此时正经历着何种剧痛,就是这么一个人,连痛苦都要苛求自己安静的吞咽下去。 雍措第一次觉得这人活的也太累了。 “我不会去做那什么,太子,还要做天君。”帝俊说着,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能够溢出来:“你要的不是我,你要的是一个能让你坐在神界至高之位的男人….你不觉得,你和齐诃才是天生一对儿么?” “你们都把天君当傻子呢。”雍措不可置信的瞪着一双眼睛:“他怎么会让一个野种继承大统? 帝俊听她这样戳破了齐诃身上最难看的秘密,随之笑了起来:“真是好笑啊…他以为自己藏的最好的秘密,却成了所有人的笑料” 只是这笑声太过于嘲讽,就连雍措都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喂你——”她忽然又不说话了,原是灵识的另一头,藕生忽然开口说话了:“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雍措,你的脑子呢?” 藕生那句话好似惊雷一道,总算是把花孔雀似的不停显摆的雍措拉回了现实,她闭上了嘴,对着帝俊露出了一个得体而大方的笑容:“夫君。” 她这样说道:“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语毕她便扬长而去,雍措微微笑着,弧度漂亮的唇角扬起,内心的愉悦几乎要化为实体…帝俊啊帝俊我只想看看,等到你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你难道还能摆出来这样一幅高贵的姿态么? 随着对方的离去,帝俊身体猛地一颤,一身法相也随即溃散成点点光晕,等光团散开后,他顶着一身为鲜血所净润的青衫——那都是他攻击雍措时反噬自身的伤痕。 帝俊此时看着自然是狼狈无比,白泽上前去要扶他,却被他躲开了。 “我做错了么?” 帝俊半跪在地上,声音嘶哑,自嘲似的说:“原是我…真的错了罢。” 事实正如雍措所说,从一开始他们就都在长孙杳也都面前撒了谎。 鲛人族的灭世的预言自然也不是毫无来由的凭空捏造,而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场灭顶之灾并不光只是针对深居海底的鲛人… 而是整个世界。 长孙杳也醒来的时候除去喉咙有些发干,身上倒是并无大碍。 只可惜是在几年后她才知道常理之下绮梦术被人为破除的后遗症有多么痛苦,除非有人代受。 此时的她全然未曾知晓这些事情,她看着站在她床尾的帝俊,心中有些悲哀:“你就算是到现在却也不肯说实话?”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帝俊平淡的语气再次激怒了长孙杳也,她猛地抽了对方一个耳光:“跪下!” 帝俊缓缓的跪了下来。 他本就生的肤色苍白,加上长孙杳也刚刚那一巴掌也几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跪在长孙杳也面前的时候一边的脸颊早就是红肿起来,长孙杳也勉强只起身子去看他,一字一句说的她自己都开始发抖:“我…你第一次到我门下,我就同你说过什么!” 帝俊不语。 “你说!”长孙杳也猛的一拍床板,嗓音嘶哑难当,几近泣血。 “师父最讨厌欺骗。” 帝俊垂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还有越权” “可你都做了!” 长孙杳也冷喝一声:“帝俊,所以我在你眼里是那种什么都承受不住的女人?需要你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来帮我逃避现实?” “你带着我逃开了又如何?难道未来我就能够忽略长名的灭门之仇?还是鬼王就会跪在我们面前认罪伏法?不可能的帝俊,那个雍措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我这个人就是很糟糕,心里不止装了你,还装了这个天下” 长孙杳也惨然一笑:“哦,对了,我是不是没对你说过?自我接受你的那一日开始,也就是我全然接受了我作为苏盼,作为贺南弛的一生里,对你全部的喜爱。” 突如其来的告白又让帝俊有些猝不及防的望着她。 “贺南弛爱着庄韫玉,贺南弛也同样在乎她从小长大的长名山。”长孙杳也说着,眼泪就滑了下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不给我与他们告别的机会,剥夺我甚至…去收尸的资格?” 二百一十三.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那一日南夏…纷乱刚熄,徐析就收到了长名山的消息,起初他大约是怕你担心罢,不肯说究竟所为何事,直到后来我们收到了他的遗书,那信上血痕斑斑,我们勉强认出字迹,是说鬼界反扑,与长名山的内鬼里应外合,三日之内将整座山头屠杀殆尽,分明写着鬼王正在山上,长名山以及东北方向的国土尽数沦陷…..他求你永远不要再回来。” 日落时分,初春的阳光也不再如同深冬的时候带着些慵懒的矜持,金色的光华带上了落日的红光,透过窗台好不容易是给帝俊雪白的侧脸点缀了些许人气。 他回忆着那一日的事情,声音压的极低:“你当时…就说要回去,可是太危险了,因为那个内应。” “内应是谁?” 长孙杳也从他的态度里嗅出了一丝不寻常:“长名山的内应是谁?” “是…尚易淳。” 说完他的名字,帝俊也偏过头咳嗽了几声:“他,是鬼王的刑天大将。” 长孙杳也忽然愣住了,如此短的时间里遭逢突变,即使她再如何处变不惊此时也只觉得耳中轰鸣作响:“然后呢?” “情势紧急之下,我唯有使用了当年从老鲛王身上复刻下来的异能,先是引导你将这段记忆隐藏起来——倒不是我不想为你消除记忆,只是你有着远强于许多人的定力,即使是引导你隐藏起自己的这段记忆都是让我费了好一番功夫,之后你之所以那样执着的要带我去赵家村,因为我在你的记忆里留了一个暗示的信息。” “等等。” 长孙杳也忽然睁开眼,眼神多了一丝不自觉的慌张:“别荇呢?” 帝俊摇了摇头:“我们多番打听,并没有她的没有消息。” “你冷静点!长孙先生。” 浣歆这会正推门进来送药,看帝俊跪在地上半边脸都是肿的,她灵机一动,立马冲上前去扶助长孙杳也的肩头,以眼神示意帝俊先下去:“长孙先生,如今的情况,您应当要想,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门被关上,两个姑娘面对而坐,长孙杳也望着大变样的浣歆也并没有直接去回答刚刚对方劝慰自己的话语,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浣歆啊,你变化好大…对不起,这些事情,都怪我,是我们太鲁莽。” “诶,这怎么能怪您呀。” 浣歆虽是换了一副模样,说话的时候仍和过去一样语调温柔,她眨眨眼睛,笑嘻嘻的:“先生不要自责啦,那些事情白泽都同我说了,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呀,我忽然一夜之间就有了能保护身边的人的能力,这样真的很好,我很满足”说着,她歪着头笑了一下。“您都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羡慕您们那么厉害。” 说着,她瞟了一眼门外闪过的身影,悄声说:“我想帝俊先生做的固然有些不对…骗人总是不好的,您要是生气,不然我去替您揍他一顿?打得他嗷嗷直叫,您的心情也能好一些了。” “你打啊” 长孙杳也知道她也是说玩笑话开导自己,于是瞧着她,有些皮笑肉不笑:“我倒还没见过凤凰和鲛人打架呢,正好就当是涨涨见识了。” 浣歆吐了吐舌头。 二百一十四.落日 “我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 长孙杳也叹了口气,伸手捋了捋自己身上盖着的摊子:“可我却也不是那好坏不分的人,我知道他这么做是希望保护我,可是他却忘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足够的能力来为自己的人生和每一个选择而负责。” “我这个人很少去设想已经发生的事情如果在当时的情况下多了一个,我是不是就会有全然不同的结局,那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替我做决定。” “您说的也对。” 浣歆本就有点人云亦云的毛病,听长孙杳也这么说了,也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您啦,您不会错的,我知道…只是报仇的事情,咱们是不是要从长计议了呀?” “我们可能没时间了。” 长孙杳也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像是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她眼中的坚定也几乎是浣歆从未见过的,只是这坚定的光彩让浣歆下意识的有些预感不详。 还没等浣歆说话,就见她伸出一只手摁在自己胸口上,当着浣歆不可置信的目光里轻而易举的探进自己体内,硬生生的拽出了一把带血的钥匙。 一声轻响,那钥匙被她随手抛在了地上,她这才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 “帝俊先生!帝俊先生!”浣歆完全傻了眼,只能是冲到门口去喊,而听到浣歆喊叫而冲进门来的帝俊刚好站在此时了她的面前。 帝俊也看见了那一把钥匙。 他面如死灰,就像是个木头人一般僵立在原地,他趴在床头疼的一头大汗的长孙杳也对视一眼,此时的他满眼悲哀,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不知怎的,长孙杳也见着这样的帝俊又没忍住掉了眼泪。干裂的冒出血点的唇扯动了一下,继而轻声说:“果然是逃不过,也避不开的。” “你…真的想好了?” 帝俊看了看地上的钥匙,又看了看她:“师父,你又不要我了。”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发抖。 他们都很清楚,长孙杳也从自己心口拔出的那把钥匙,那是长孙杳也用以压制自己力量的最后一道禁制。当年她拿回力量之后就给自己的心脏种下此物用以自我压制。 只要有一日她去掉了这道禁制,她的人身便会因为无法承受住力量的快速增长而死去,转而她的元神就会重归神位。 贺南驰就不存在了,以后只会有完完整整的文曲星长孙杳也。 帝俊试想过无数个他们最终分别的画面,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因为长名山的事,让长孙杳也下定了回归的决心。 她太清楚了,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对上鬼族都不一定有十成的把握,回归神位,是她为了长名报仇的唯一选择。 “帝俊。” 长孙杳也的周身泛起白色的荧光,她向帝俊伸出手,他立马走上前去任由长孙杳也伸手环抱住自己:“雍措是对的,我这个人…的确很蠢,我放不下天下,我也放不下无辜的人” “我要告诉你,过去的这段时间,是我活着的这几千年里做过的,最美好最美好的一场梦” 她将头靠在帝俊的肩上蹭蹭,语气满是眷恋,只是气息也逐渐弱了下去:“麻烦你帮我跟阿钰说声对不起,我好像也不能回去看他了…跟黎椿说,她的裙子很漂亮,那次我是逗她的……以后,你还是别喜欢我了,喜欢我,你真的是好辛苦啊” 太阳,这次真的落下来了。 与此同时,天界以北的方向缓缓升起一颗璀璨的新星,耀眼夺目足以让所有神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更是议论纷纷。 而天君殿里也不例外。 他正站在窗口,望了一眼新生的星,继而又回头笑道:“阿覃,你说我的这个儿子,是不是蠢笨如猪?” 他身后的软榻上坐着的正是陆覃,她正给自己磨指甲,闻言只是娇笑一声:“是的,天君,他确实很笨,总能让我想起我那个痴恋与您的笨蛋姐姐” 二百一十五.文曲归位 天君脸上的笑意随着陆覃的这句话而逐渐淡了下去。 不得不说他与帝俊是一对儿亲父子,就连不笑的时候看着都相似无比,若是寻常的神官见他这副表情,早就是要跪下请罪的了,但陆覃却是个狠人,丝毫不去理会他的脸色变换,只是继续欣赏自己的指甲,就像是上面能长出什么花来似的。 她压着对方的怒气爆发之前,总算是站起身,迈着轻盈的的步子到了他的面前,两人对视片刻,陆覃居然一只手顺着一点点顺着他的脸颊抚摸着,眼神里的柔情都好像能够化为实体似的——这样的动作,就是当今的天后都不敢随便去做。 可天君已不再年轻了。 作为高高在上的天地共主,他在几经变换的岁月里度过了无比漫长的少年,青年岁月,也曾与那些叫他一见倾心的女子享乐过最为美好的时光,如今全然沉淀之后,那些所谓的女色与他而言也只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玩物。 他将更多的心思都用在了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身上。他甚至接受了一个野种,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好去保护和锻炼那个他所寄予厚望的孩子…那只性格懦弱的凤凰。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陆瑶生下的这个孩子,这个寄托了他无数个日夜思念的孩子居然也会和陆瑶一样的懦弱无用,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 不过还好….撞了个头破血流,总也该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了,孩子总是这样,不撞南墙心不死,他本就不是那样不开明的家长,所幸就让他撞个够便是。 他说天地共主,自然清楚的知道这神界都多了些什么玩意;千百年的岁月里,就是根再好的木材都会生虫,更何况诺大的一个神界?只是他刻意纵着齐诃伙同那只魔物,任由他们狠狠的算计了一把帝俊。 世间种种不过如此,所谓情,所谓爱也只是事事顺心之后的可有可无,譬如帝俊那样深爱着的文曲星最终不还是选择了归位? 那么如今,一切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想到这,天君忽然笑了起来:“陆覃,你要不要去接阿俊回来啊?” “好。” 陆覃拍干净自己手里的瓜子壳,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过头,像是不经意似的问:“圣言,你拿感情去考验这两个孩子,所以你想看见的结果到是什么?难道长孙杳也为了帝俊放弃了自己全部的过去和爱恨,这就是纯粹的爱了?” “你懂什么?”天君平静的看了她一眼。可陆覃也不生气,只是耸耸肩:“我的确不懂,也希望不用懂” 语毕,她转头就离开了。 齐诃是第一个赶到天河边上的。 只是等他到的时候长孙杳也已经醒了,她元神归位后,身躯会在天河尽头得以重溯,最终飘到岸边,她这会刚刚坐起身子,素白的小腿就这么泡在河水里,她仍是一动也懒得动弹。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归位的地点之所以选在偏僻的天河边就是因为大部分的神官回归之后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情绪失控——不是大哭大叫便是嘶吼捶地,千百年来,再奇怪的行为在这片河岸都不算罕见。 可长孙杳也却是个十足的怪人,她从刚刚醒来到现在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么安静的坐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河水所打湿黏在额头两侧,将她原本就发白的一张脸衬得更是半点血色都无,她斜睨里一眼,齐诃在这个眼神下猛的刹住车,差点没也一头栽进天河。 他的确是敬畏长孙杳也的。 那是一种深植于骨血之中的恐惧,让他下意识的垂下头:“师、师尊。” “你来的倒还真是快。” 长孙杳也伸了个懒腰,由于衣衫早就湿透,她此时随着动作而勾勒出的曼妙的更是淋漓尽致,她却也不在意是否会被别人看到,只是满眼疲懒的挤干自己的长发,瞧着与过去那个对什么事情都有些提不起兴趣的文曲星似乎毫无变化:“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演师徒情深倒也无趣。” “师尊,我对您永远都是真心的。” 齐诃微微笑了一下,眼神看着有些难辨真伪的悲伤:“最起码,我没骗过您不是么?” 他自然是不会再怕长孙杳也为了帝俊的事情而迁怒自己;重塑身躯之后的长孙杳也虽不至于前尘尽忘,但她现在充其量就只是一个全然没有情感的神体罢了,即使她过去对帝俊的爱意再如何深刻,再如何刻骨铭心,如今等她在想到对方也提不起半点情绪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明明….是他的新机会。 “别说废话,没兴趣听,所以雍措在哪?” 长孙杳也忽然站身,在一步步踏上岸的过程中一身河水早已蒸发干透,等她走到齐诃身边的时候,身上早就不再是那身素色的白裙,取而代之的是文曲星的神官服饰——齐诃微微愣住;因为长孙杳也如今上身的并不是她过去的常服,而是每个神官受封才会穿的礼服,头上佩戴的女神官冠冕更是精美夺目,让她自是一幅不怒自威的美艳:“给我说话。” “在藕生大人那。”齐诃从她的语气里嗅出些许不寻常,只是他刚说到这,长孙杳也便消失在了原地。 雍措此时的确和藕生在一起,天妃殿里一片寂静,藕生正坐在天妃的主位上端着杯茶细品,仿佛她才是此间正主。而雍措只是乖巧非常的倚在藕生身旁,满眼都是崇敬的望着她,娇声说道:“藕生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 藕生满眼得意,只是她唇角微翘还没来得及说话,天妃殿殿的房门在一声巨响中叫人直接掀翻,满地烟尘里,影影绰绰可见一个人影。 藕生:“……” 雍措:“……” “天妃大人。”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一只佩了玉镯的手摁在了门框上,长孙杳也探出头,冠冕两侧的流苏和着微风的节奏微微晃动着,对上雍措惊慌的神色,她只是温柔一笑:“终于找到您了。” 二百一十六.酒 “你要干什么!” 雍措像是被人擒住脖颈的鸡,叫声也过于凄厉,就连她身边的藕生都没忍住捂住了耳朵,而长孙杳也却还是满脸笑意的冲她点头示好,在雍措满是恐惧的神色里,她缓步踏进天妃宫,四处张望着就好像是来旅游的游人似的,这才故作着一副满是歉意的神色,阴阳怪气的说:“真抱歉啊,臣下初来乍到,不小心把天妃殿下的门给掀了,天妃殿下不会怪臣吧?” 雍措本就被她吓破了胆,这会还有时间去思考对方这话里的讽刺?她一面发抖,一面往藕生身后躲:“你,你现在退出去!本宫就饶你一命!” 长孙杳也闻言只是轻轻的笑了起来,她望了一眼满脸寒意的藕生,神色瞬间凶悍 “可我今天不想退!” 天君殿。 “嗯?”天君抬起头,那张俊颜上难得浮现这般生动的惊奇:“你再说一次?” “是….是文曲星大人。”那小宫婢是天妃殿里临时被派来传话的。原本来的人本不该是她,只是此时兵荒马乱,主事的姑姑自然是见到谁就抓来传话,她没什么见识,这会得见天颜自然是两股战战,连话都说不清楚:“文曲星大人把天妃娘娘打昏过去了,就连去拦架的藕生大人都被卸了两只胳膊!” 天君一愣,继而展开了一个十分玩味的笑容,只是宫婢连头都不敢抬,自然错过了他此时这样的神色,只听他又问:“那文曲星大人现在如何?她可还好?” “?” 小宫婢瞪大了双眼,又慌忙的低下头去;她的震惊并不无道理——毕竟天君的反应和她想的也太不一样了一些;天妃可是天君给帝俊殿下钦定的正妻,如今给文曲星莫名其妙的打了一顿,天君不先问天妃,反而先问文曲星? “文、文曲星大人回去了。” 小宫婢眼睛一闭心一横:“她回自己的宫殿去了!” “回去了?” 这小宫婢没撒谎,因为长孙杳也的确是回去了,只是回去的这一路她也颇费了一番功夫,这才找到自己的家。 千年未曾踏足的寝宫破败荒凉,并不是谁敢轻视与她的归来,只是最近鬼界的反扑,大部分人的精力都对准了如何解决鬼族;再加上由于她回来的实在是太突然,故而并未能来得及打扫。 长孙杳也站在宫门前,看着四周杂草丛生,已然不复过去的模样却也不怎么在意…空的房子,不过是房子罢了,没多大的意义。 只是等她正要伸手暴力破门的时候,余光却注意到了个东西。 那是一把笛子。大约是竹子之类的东西所制,粗糙至极,就连孔洞开的都算不上多么准确,这会正静静的躺在宫门口的杂草丛里,缀满了千载风霜。 长孙杳也微眯起双眼—— 那似乎是…那年她被禁足的时候,帝俊在外面吹过的笛子? 其实长孙杳也还是个普通人的的时候并不酗酒,准确的说是滴酒不沾的。 只是她临终的那一年为病痛折磨,同时又要劳心劳力的夙夜忧叹着国事,一直靠着喝酒撑着,对那时候的对她而言,喝酒有时候甚至胜过世间的任何灵丹妙药,故而后来成了神也落下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毛病 帝俊经常撞见她喝的醉醺醺的模样,只是那会她正处于对这小子最为厌恶的时候,无论对方如何劝说也不起作用,直到那一年她醉酒之后殿前失仪,平日里对她多加宽容的天君这次也是真的动了怒,于是罚了她禁足,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门,只能在宫殿里听素尺念叨。 在长孙杳也又一次幽幽的叹气的时候,素尺总算是忍无可忍的把手中的针线活往旁边一拍,怒斥:“您现在在这叹气又有何用!您得反思!” “我反思了…” 长孙杳也被坐在窗边,就像是缺了阳光的花,蔫巴的有些可怜,她巴巴的望着素尺,但对方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只是劈头盖脸的臭骂:“您想想!您当年做丞相的时候!何其正派又能自我约束的一个人!怎得如今犯这种错误!真是气死我了!” “我错了我错了…” 长孙杳也做了神官之后素来喜爱这种宽大的衣裙,过去要见人的时候好歹还要穿一穿神官那紧的能把人勒断气的朝服装个样子,可是这段时间不用出门见人她也算是来了个彻彻底底的放飞自我,一身轻便宽松的白色衣裙,暖色的光晕里,纤细曼妙的身影在衣裙的包裹下更多了些叫人浮想联翩的美好,素尺瞧着这样的她,心中又忽然涌上了一些难以名状的难受。 她成神——也就是她死于那些歹人毒手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二十出头是什么样的年纪呢? 即使不说生在王公贵族之家,就是那最普通的小门小户,她也只是应该享受一切的,最为美好的年华,可是她长孙杳也在做什么呢? 为国事奔走,夹在各种琐事之间耗干了心血,最后甚至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算了…同你说这些做甚。”素尺嘟囔着偏过头去掩饰自己徒然红了的眼眶:“午膳要用什么?” “啊?” 长孙杳也原本已经紧闭着双眼捏着耳朵,都做好了再挨一个时辰教育的准备的那会却听见这么一句,半天才睁开一只眼睛偷看她,小声的嘟囔:“真的…还有吃的啊?” “废话!” 素尺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快说!” “烤五花!糖醋小排!剁椒鱼头…哦对还得放一些面!到时候浸在汤汁里才好吃呢!” “……您当什么文曲星,不如去给饕餮当弟子” 素尺从来都是这样的嘴硬心软,一边骂她好吃懒做,自己却还是转头去了偏殿的小厨房。 实际上大多数的神官寝宫里都不会再设厨房,毕竟也都是辟谷的神官,谁也不缺这点口腹之欲,只是长孙杳也对美食情有独钟,总是拽着素尺做着天南海北的美食。 宫殿内安静了下来,长孙杳也左瞧瞧右看看,再次发出一声无聊的哀叹—— 窗外却传来了笛音。 这人显然是个新手,曲调吹得荒腔走板甚至让人听不出他要吹什么,长孙杳也自然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方似乎也听到她的笑声,连带着吹走乐声也停顿了一会,过了一会又像是不认输似的,断断续续的继续吹着,长孙杳也也在这乐声的带动下像是抽疯似的笑起来。 只是没过一会,对方像是终于忍受不了她的嘲笑,那乐声也猝然消失了。 二百一十七.天人五衰 窗外这么忽然安静下来了,长孙杳也不禁索然无味的撇了撇嘴。 只是当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等到素尺的糖醋小排上桌,全部的心神早就给飘散一室的肉香给勾走了,什么笛音早就抛去脑后。 直到第二日的同一个时间,那笛音又在窗外准时的响起,她侧耳一听,神色里是惊讶大于笑意,不为别的,主要是这人在音乐上也的确是有些天赋,从昨天的气音飘忽再到今天勉强能吹下整首曲子,值得称赞一句进步飞速了。 一曲终了,她脸上笑意未减半分,就端着茶点进来的素尺都惊着了:“你一个人笑什么呢?大人。” 长孙杳也微笑不语,只是站起身来背着手,像个悠闲的小老头似的,慢悠悠的边走边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罢了” 当然下场就是又换来了素尺一顿暴打——素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洗衣会做饭,可绣花能弹曲,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看书,多见一个字都会心烦,故而她老人家最烦无事掉书袋子的人。 禁足还有五天结束的时候,窗外的那个人已经对着长孙杳也完整的吹奏出一整优美的曲子了。 要说他为何进步神速,一半也得归功于素尺,她每日进来侍奉长孙杳也的时间不定,有时候来的早了一些也会听见那人吹曲,于是主仆两个这就对坐点评一番,却也不怕人家羞臊,句句扎心直到那人羞愤离去。 也幸好这人也是个越挫越勇的战士,在她俩的不留情面的点评中技艺日渐精湛。 只是最后那一日吹了一首《凤求凰》,一曲毕,窗外再度恢复寂静,但长孙杳也总有一种预感,那个人还在外面待着,并未离去。 长孙杳也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素尺瞧着她这副神色,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难道是…” “不用理他。” 长孙杳也往床上一躺,大被拉过头顶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小孩精力旺盛无处发泄,我们两个老东西也跟着闹?睡吧。” 曾几何时,长孙杳也只将那个吹笛少年当做个孩子去看待,将他的全部情感都视作无处发泄的精力在作祟。 时移世易,当年身边唠唠叨叨的素尺如今也先她一步离去了。 长孙杳也捡起地上早已被风霜岁月蚕食的面目全非的竹笛,那上面粗糙的剖面因为她的动作而陷入掌心,分明的疼痛忽然叫她想笑又想哭。 只可惜,如今的她既笑不出来,也无法哭出来。 她一身的情感与爱意,都在身躯的重塑中尽数留给了天河,而即使她能想到都是有人给她设下的陷阱,可她无论如何都得去跳。 这便是现实,无能为力就是这世间最大的无可奈何,千年前她无能为力,亡了国又失了性命,如今又由于她湎与情爱想要逃避现实,才害的长名山遭逢如此下场。 她需要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些本就是她还承担的责任。 如今是忠义与情爱难两全,大约她只有下辈子再来给帝俊道歉了。 对陆覃来说,找到帝俊也不算是一件难事,她离开神界就直接往南海去了,如今长名山一脉以及周遭均已沦陷与鬼族手中,战火重燃,南海反而成了相对安全的场所,那日长孙杳也的人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却是浣歆做主把他们都带回了鲛人族,将长孙杳也置于冰棺,又表明身份以一己之力安抚族众,在极短的时间声望甚至比玉续更为高涨,这确实是白泽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她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他们不甚熟悉的模样,就像是徐一澄曾对她造成的伤害也都烟消云散了似的,她将母亲和哥哥都侍奉的极好,有时候遇见他们三人呆在一处,白泽恍惚之间会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浣歆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如何也无法安心,可这个情况他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同他商量。 长孙杳也死后,帝俊起初看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他也答应了随着浣歆往鲛人族去。 结果第二日起身见面,众人惊觉现不过短短一夜之间,他漫头长发尽数变为了灰白色,与之前他灵力损耗的那种白色截然不同,这种令人心悸的颜色更像是凤凰到了老年,天人五衰最终陨落的前兆。 谁也不敢说,也在无人敢去提及冰棺中的长孙杳也,可帝俊自己却像是将她忘的一干二净。 他开始积极的奔走,为鲛人族稳固攻防,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和玉续等人商讨军事上,白泽见他如此,便更不敢去拿自己这点心神不宁打扰对方。毕竟他看着就像是外面刷的光鲜亮丽,实际上内里只剩纸糊的房子,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 故而陆覃到的那一日,他简直成了白泽眼中的救星! “您、您是凤凰族里的前辈吧!” 平日里能说会道,通晓百事的白泽大人见到陆覃,此时已是热泪盈眶,陆覃尚未完全收起翅膀,便猛地与满脸莫名的陆覃双手交握拉的她差点一个踉跄:“您可算是来了!” “你认识我?” 陆覃也有百年没见过活的白泽,于是对着这只看起来十分好骗的兴趣:“叫声姐姐来听听?” “姐…不对!”白泽忽然反应过来:“您是从神界来的吧?求您了,您快去看看帝俊吧,他这样太不对劲了!我觉得他要出事!”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还带着些许笑意在逗他玩的陆覃忽然变了副表情,神色有些冰凉,也有些嘲讽:“我能怎么看他?他想寻死觅活我还救的了?小白泽,你评评理,你不觉得他这样活着也挺痛苦的么?” “我…” 白泽也没想到面前这人为了帝俊才千里迢迢赶来,却会说出这样的话, 联想到这几日知道的事情,白泽终于爆发了,他一张俊俏的脸都涨的通红,:“痛苦什么?!” “他为什么痛苦?他痛苦的源泉难道不是你们?你们但凡有一个人能把他排在最前面,他至于这样么!” 白泽第一次发这样发的火,成效却意外的不错,对上陆覃满脸的惊愕,他这会就像个连环炮一样,骂起来连个还嘴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方:“长孙杳也心里只有天下苍生!为了那什么长名山这就两脚一蹬了!他早早的没了母亲!结果唯一的亲人!他那个天君亲爹也只想着接班人接班人!你更好!来了就说他不如死了算了!帝俊这个倒霉蛋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认识你们!” 二百一十八.凤城陆氏 白泽这一通输出猛如虎,等他这气撒完了回头一看对方,结果又怂了下来,对上陆覃眼中疏离的笑意,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我、我只是说实话…” “说的挺好。” 陆覃忽然笑了一声,回望着白泽的眼里满是玩味,她一勾嘴角,眼波流转之间带着能让人神魂颠倒美丽:“他运气也挺好,至少遇上你这么个朋友,在这以前,可没人替他说话呢。” 白泽听了这话,这一张脸这会可算是比春联都要红上几分,若是走近了一瞧都怕他的脸皮要滴下血去,陆覃却不管那些:“他在哪?带我去吧。” 说这就要往里走。 白泽却有些为难的拦住了他。对上陆覃略微惊诧的眼神,他纠结了半天才说:“他、他在和鲛人们商讨攻防的事物…他这段时间本就过的艰难,想着做些事情也能让他从痛苦里缓解一些,我们倒也没有阻拦他。” “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是有趣” 陆覃闻言停下动作,却冲着他摇了摇头:“你们一面说着他要死了,却又让他在这些事情上面劳心耗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一直固执而又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让一个内心痛苦的人去拼尽全力做很多不相关的事情他就能转移注意力呢?” “痛苦永远都不会被岁月磨平,它只会成为心头的疤,身体里日日疼痛的沉疴,它就在那,你就是把这天地倒个个儿,该疼的时候,还是要疼的。”说着,陆覃已经错身经过他,还没等白泽反应过来,她手上推出一股气流,径直撞开了身后造型奇异的房屋大门。 “大家好” 陆覃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主位上因受到惊吓这会正是满脸惊恐的徐一澄,与她身边正在为她抚背的一双儿女,目光最终却还是落在了帝俊身上。 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陆覃凝视着对方灰白交杂的发,又扫视了他半点血色也无的脸,最终移开目光,娇笑一声:“我来接我侄子,不打扰各位…各位慢慢聊?” “你是何人?” 浣歆反应速度最快,还没等陆覃往下说,几个呼吸之间她就到了最前面,右手一挥一柄三叉戟就直指陆覃咽喉位置:“擅闯鲛人族,寓意何为?” 陆覃却也不急。 她斜了一眼那寒光一闪的三叉戟,只是笑了一下:“妾身单名一个覃,来自凤城陆氏,此次前来是为了接我那个不成器的外甥,帝俊,可有不妥?” 在场有人已经惊呼出声。 凤城陆氏,这短短的四个字就已经婉转的将她的身份和盘托出。 凤城便是凤凰一族栖息之地,这人自然就是凤凰后人,更不是鲛人得罪得起的。 更何况…她还自称是帝俊的母族,更不该。 浣歆愣了一下,眼神又投向一旁缄默不语的帝俊,在对方给予反应之后又将武器一收,冲陆覃抱拳致歉:“晚辈莽撞冲撞了前辈,还请陆前辈见谅。” “无妨。” 陆覃背着手看她,心情甚佳:“你可爱,我很喜欢” “行了。” 帝俊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她在这与人寒暄的虚伪模样,索性起身制止:“我们出去说。” 二百一十九.姐姐,我唯一的姐姐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 时近入夏,温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升高了,比起陷入战火的长名山一脉,如今的南海四周还处于风平浪静中,岸边的水草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在这样的暖阳下,帝俊看着更为苍白,就像是初雪消融时一样,只叫人心惊。 “你来找我做甚?” 帝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色极为平静,可陆覃就是讨厌他这副模样,于是怒极反笑,反手就抽了他一个耳光。 她用的也是十成十的力道,这记耳光响亮的一声传出去好远,帝俊也不躲,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直接只是侧着着头,一语不发的站着。 “蠢货!” 陆覃怒吼一声,早就不复刚刚在海底时候的优雅美丽,她气极,双手都在发抖:“我费尽心力的救你,又给你一条命!就是要你又把命浪费给一个女人?你到底要什么?!你非要和你娘一样!?把这辈子都…” 她忽然停止了。 过了许久,陆覃的目光才带着些不可思议的移向抱着自己的帝俊。 对方身上仍带着她无比熟悉又眷恋的柠檬清香,穿越无数时光,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个午后。 山洞里烟尘浮动,透过一丝光束打在姐姐的身上,却带不起半点暖意。在几千年后回想起来,那个暖意盎然的画面也只能让陆覃感觉彻骨的寒意。 因为姐姐要死了。 这个认识只叫那时还是个孩子的陆覃遍体生寒,她连滚带爬的来到陆覃床头,对上姐姐平静的笑容,她想要索性就在这放声大哭一顿,却又不敢—— 因为在这里,任何声音都有可能怕引来追击的人,她根本就赌不起。 后来因为优雅美丽着称的陆覃夫人这会只是个莽撞的小姑娘,伏在姐姐床头一个劲的眼泪鼻涕直流,身体也像是个疯婆子似的直打摆子。 她出生就是凤凰族一族这一代最小的女儿,受尽万千宠爱,到目前为止做过最大胆点事情也就是帮着怀孕在身的亲姐逃到这里产子罢了,哪知道这个决定,居然能断送了姐姐的性命。 “小覃,对不起呀…” 陆瑶此时已经极其虚弱了,产子的过程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如今无论陆覃如何想方设法去抑制她的产后大出血也只是徒劳。 陆瑶要强了一生,临了到了此时却是满脸的温柔与歉意,她伸手想摸陆覃的脸,在注意到自己一手鲜血后下意识的要往后缩,却被陆覃含着泪水,一把抓住摁回自己脸上,她语气几近哀求,卑微的有些可怜:“姐…别死,你不能死…我求求你好不好?” “别哭,小覃” 陆瑶盖着的棉被都被逐渐涌出的鲜血浸染,可她望着妹妹还是那样平静的,只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声音更是轻的已经快要听不见了,她望了一眼自己身边那个布包里的孩子,又望向陆覃,温柔的说:“这是你的…侄子呀,你、你抱抱他。” “我不抱!” 陆覃再也无法自持,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以一种后来她自己想到都无法理解的幼稚语气怒骂:“就是他!是他害了你!不然你、怎么会!我没有什么侄子!我只要姐姐!” 二百二十.三个承诺 陆瑶这次却没有生气。 陆覃记忆里的姐姐并不是贵门嫡女的常见的温吞性子,父亲从不以人间的礼法去束缚他们,而他们也在这种溺爱中度过了最美好的少年再到青年,陆瑶爱骑马打猎,也爱月下饮酒起舞,族里的孩子都知道,平日里最好说话最为随性的就是这位圣女陆瑶,但也都知道她是最有原则的一个。她平日里最讨厌的便是孩子顶撞长辈,陆覃今日今天说的这番话若放在过去,陆瑶至少也要打她脑门儿的。 可今天陆瑶只是笑了一下。 她与之后长成人的帝俊有一双极其相似的眼眸,但她比起帝俊生的更为凌厉,只是到了此时,她的万般严苛也就尽数化为了无奈与温柔,陆瑶努力支起身子,伸手要去去给妹妹擦眼泪,她本就没剩多少力气,这会只能是歇一会再说一段话:“你一点都不讨厌他,我知道,他的名字还是你取的,我记得…你日日都在期待他的诞生,不是么,小覃。” 回想起来,那可真是陆覃的生命里最狼狈的一天了。 那时候陆瑶满手鲜血却仍是想为她擦眼泪,这弄巧成拙反而是越擦越脏,陆瑶自己瞧着妹妹逐渐成了个花脸猫,都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一笑就牵动伤口,她原本就苍白的面容也因为疼痛而扭曲了一下,吓的陆覃慌忙去扶:“姐姐….” “带他走吧。”陆瑶忽然精神一振,抓住陆覃双手的时候自眼中爆发出一阵让人心悸的光彩:“带他走,剃去他的仙骨,带他逃的远远的、去、去做个一生无为的普通人,就是务农种田都要好过活在神界里。” “究竟是为什么啊?” 陆覃哭的凄惨,就连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被塞到自己怀里来的都不知道,她下意识的抱着孩子,整个人都处于六神无主的恐慌之中:“天君、天君才说过、娶那个女人也只是做个样子,他只会一生爱你一个人,姐姐、明明忍忍就过去了,可是你,你这是为什么啊?” “小覃。” 陆瑶看她将孩子抱进怀里,终于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垂下手,双眼只是愣愣的望着山顶高耸的顶端,之前那摄人的光彩也逐渐消散开来:“人一生、的、的确有很多的…忍忍就过去了,但关于圣言….我什么都不想忍。” “不是我的,就不要了吧。” 此后便是长久的寂静无声。 陆瑶像是觉察了什么,她停止哭泣,只是垂着头,抱着孩子又一次跪了在了陆瑶的床头。 她那一日,给陆瑶磕了三个头。 第一下,她承诺此生必保这孩子一条性命 第二下,她说,她一定会把凤凰族带回人世 最后那一下,她顶着满头鲜血,以最轻的声音说出了此生最恶毒的诅咒。 “姐姐。” 陆覃微微笑着,在身躯逐渐冰冷的姐姐额头印下最后一个吻:“不会很久的…你等我好不好?等我把圣言送下来给你赔命。” 陆覃带着孩子离开了,只是离开不过百里的距离之后她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陆瑶受刺激早产致使这个孩子身体太虚弱了,他甚至暂时无法保持住婴儿的人形,只能回到蛋身的状态才能温养神魂,才能保住一条性命。 走在街上的时候,陆瑶第一次这样迷茫。 她从出生到现在都习惯于去走一条陆覃早已为她安排的妥帖的路,习惯了有人教她如何去做,如今却需要承担起自己,与一个崭新的生命。她连自己的这条命都没活明白,更何况是怀里的这个小家伙? 洁白的蛋身带着点点温热,陆覃心中悲凉,却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泪,她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却没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到底有多惹眼,若是之后的陆覃是决计不会让自己这样的抛头露面——松散的发髻,沾着血的衣裳,就差直接对着人大喊我是个叛逃出来的人了。 陆覃的警戒心是直到她嗅见了一个气味才被唤醒——那是一个雨后的泥土才会有产生的味道….. 而那个味道只属于圣言。 那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几乎是身体动作快过了思考的时间,她将怀里的蛋藏在了一个深红的架子后面,甚至没来得及多看一眼,转头没走出去几步便撞上了圣言。 那时候的圣言仍是一幅清俊的模样,他瞧着陆覃,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小覃…你姐姐呢?” “被我杀了。” 陆覃抬着头去瞧他,眼神是丝丝勾人的妩媚,见圣言眼神里的讶异,她也只是娇笑一声:“她若不死,我今天还有机会么?” 她最终拿自己守住了对姐姐的诺言,亦是保下了那个孩子的自由,以至于走的时候甚至没敢回去看一眼自己藏的是否妥帖,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自己当年藏在了人间的春榜下,也不会知道在她走了后不久,那颗蛋就叫人捡了起来。 只是命运弄人,早就成型的一个局,是谁也逃不出去的。 时过境迁,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哭的稀里哗啦的少女,而当年那只虚弱不堪的小凤凰,也长成了如今这个笨的出奇的痴情种,陆覃死死的咬着牙,眼泪却又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可帝俊明明没看到,却还是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做了个和陆瑶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一点点的抚着陆覃的脊背:“谢谢姑母,这么多年,也让你费心了。” “你为什么非要学你娘!”陆覃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帝俊默然。 “就非那个长孙杳也不可?”陆覃哭够了这就一把将他推到旁边,红着一双眼说话的时候语气仍是故作的凶狠,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元神归位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还要我说?你怎么这么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啊?她要的是天下,不是你!” “嗯,就非她不可。”帝俊笑了一下:“她要守护天下,那我就站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护得这天下安宁。” 二百二十一.回去 “别在那装情圣了,现在要你回去的可是天君。” 陆覃抱着臂,仍是一副神色平淡的:“回去当太子,回去娶太子妃,回去做这无边孤独的主子…所以,你要如何应对?” “既然天君对我这般思念,那我就回去便是。” 帝俊听了她的话却也不惊奇,似乎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一遭,他只是一挑眉,故作讶异的反问:“再不回去,我还怎么做这个太子?这世界上的一些事情,始终还是事在人为的” 陆覃一愣,眼前的少年早已不复当初寿宴初见时候的稚嫩模样,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或许他与他的母亲是不同的,起码他不像陆瑶那样,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就选择了结束。 也许这一次,她确实能等来一个全然不同的结果才是。 “你要回去?” 浣歆放下笔,闻言有些吃惊的望着他:“这么突然…” “后面该做什么你都知道。” 帝俊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轻松:“你不再需要我了,浣歆,你的天赋远超过我们所有人的预期,你需要的只是再自信一些就更好了” 浣歆却没说话。 帝俊瞧着她这副样子也没再说什么,正要往外走的时候浣歆忽然开口:“帝俊先生。” 他脚步一滞。 “你们都走了…先是长孙先生,再是你” 浣歆带坐在原地,就这样一直背对着他。 夕阳西下,最后一丝余晖吻上她的肩头,却叫她显得更是脆弱纤细,还没等到下文,就听浣歆低声抽泣起来:“你们再也不想管这人间了,是么?” “不是不管。” 帝俊轻声说着,继续往前走:“只是…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这人间,总会回到它该有的模样” “会要很久吗?” 浣歆猝然回身,眼神里多了些急切:“我们…我们还等到么?” 此时帝国半数尽陷落与鬼族手中,天界的援兵也只堪堪拦住他们扩张的版图,他们并非无力驱逐,只是受了天君的一个命令,在等帝俊的一个回答。 如今他走了,一切自是会变好。 “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浣歆一点点的松开手,忽然又问道。 “会,一定。” 自那一日刚回神界就把天妃和藕生上神揍了一顿引起渲染大波之后,作为事件主角的长孙杳也自己反而神隐了,她点了一只鲛人香,整日待在自己的寝宫里足不出户,桩桩件件堪称醉生梦死,即使有人看不惯她这副德行向天君状告,可天君仍是满怀包容,还经常给她送东西嘘寒问暖。 久而久之,却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和自己坐起来之后还能跑去揍人的文曲星大人全然不同,帝俊的重塑只能说是狼狈至极。 他之前使用的躯体是陆覃在无间地以业火塑造的的,回到神界自然是要在有意识的状态下来一次身躯的溃散再到重塑,其中疼痛自是无需多言,等到他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面无人色,毫不夸张的说,要不是当时被人扶了一把,他差点还能再摔回去顺着水飘走了。 帝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股纯正而温暖的力量自他肩头位置传来,那股力量及时的到来,又自他的四肢百骸扩散开去,为他缓解了突如其来的诸多不适。 这一下,他就是不抬头也知道对方是谁了。 二百二十二.考验(上) “感觉好些了吗?” 天君亲自掺着他,等他站稳才慢慢松开手,就连说话的时候满眼都是温和耐心,看着帝俊的侧脸,他忽然感慨了一句:“我儿这一趟,着实辛苦了” 他神色温和,语带关切,短短几句话就令一个慈父形象即刻跃然纸上——若当年没有在他手里受了那样多的刑罚,帝俊自己只怕都要信了他的这副面孔。 可帝俊只是咳嗽了几声:“多谢父亲…是儿子不孝,多年以来让父亲担心了。” “无妨。” 天君闻言只是一笑:“回来就好。” 这一来一往,真是演得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戏码。 这一幕给许多仙娥神官都留下来深刻印象,以至于直到过了好几天又说起这一幕的时候,陆覃心里头的恶心劲都还没过去。 她看着帝俊揶揄道:“你可真是能屈能伸。” “还行。” 帝俊回到神界之后几乎是一天都没歇息便忙碌了起来;他与长孙杳也的悠哉悠哉截然相反,这几天时间他几乎未能离开自己的书案,为数不多的时间也是在与天君商议事物,五日前,在帝俊的献计之下频频传来捷报,鬼族的攻势也被全面压制,更是生擒了刑天大将,据说两日后就要送上神界来,这更是在神界引起一阵不小的讨论。 起初大家都以为在这场天地共主的争夺战中,帝俊早就已经处于一个全然的失败境地,可当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一向声名极佳的花神殿下,天君又出乎意料的开始培养帝俊了。那边的花神殿下和天后竟然也无半分怨言,就像是集体叫人封嘴了似的,于是这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 陆覃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莫名的憋闷,只能自己给自己找话题开解:“要不…你来吃点东西?” “我早就辟谷了。” 帝俊听到这里只感觉莫名好笑,这才抬头去看她; 他今日着一身玄色太子常服,坐在案前身姿挺拔,如此虽是更显丰神俊朗,同时却将他的脸色衬得更是雪白,再配上那一头怎么也改不掉的灰白色的头发,让他提前透出的那种衰败之气更是明显了。 天君也曾怀疑过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难以治愈的疾病,还请了最好的仙医来看,得出的结论仍是自然现象,却依旧叫陆覃心中莫名的不安。 按理说,重塑了身躯之后他亦是忘情绝爱,长孙杳也如今在他心里也不应当升起多少波澜…他不会再为了长孙杳也有什么意外了吧? 莫名的一室寂静 帝俊也是好一会才问她:“今天是怎么了?您怎么来了?” 重新装修的太子殿金碧辉煌,一砖一瓦更是用料极致,陆覃瞧着他,半天才不情不愿的吐出一句:“那文曲星,已经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十日都未离开了,据说清扫的仙娥说,日日都在房里点着鲛人香。” “我知道。” 帝俊奋笔疾书,眼神很是平静:“怎么了?” 陆覃也猜到他会作此反应,继续又补充了一句:“自己在屋子里捣鼓什么确实没人能管,只是天君怕她出事,正派了人要进去查看情况呢” 帝俊笔顿住了。 二百二十三.考验(中) 陆覃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对方这是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于是嗤笑道:“只怕是来者不善,所以,我言尽于此。” “知道了” 帝俊思索的时间很短,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脸平静,只是专心致志的在纸张上涂涂写写,只留给陆覃一个冰冷如雪的侧脸。 这事确实是有人不怀好意。 按照常理,长孙杳也回到神界之后理应回归自己的职责中,加上最近鬼界作祟的动作刚刚有所压制,此时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怎么能放她一人在屋子里“醉生梦死”? 可天君发话了,他不许任何人去打搅,更是有意表露出一种“文曲星受了大罪,是时候好好歇着”的意思。 当然这话他是不在明面说的,只是这神界乐意打探上位者心思的人多了去了,这样一来,长孙杳也原本该随着时间沉寂下去的关注度也是只升不降。 “殿下。” 陆覃前脚走了还没多久,后脚殿里就进来了个人,那人面容寻常,做一身仆从打扮——这是天君新派来伺候帝俊的,名唤念青,平日话极少。 帝俊闻言只是点了一下头。 “天君请您过去” 念青弯腰躬身,神色极其恭谦:“有要事相商。” 帝俊嗯了一声全然就当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回想起之前陆覃所说的话,如今天君为何找他也只能是那一个理由… 那必定是和长孙杳也的事情脱不开干系的。 想到这里,帝俊还是极其淡定的,他慢悠悠的收拾好公文这才往天君殿里去,等他踏入殿门的时候,天君正在窗边站着,大半张脸都隐在落日后余晖的阴面里。 实际上神界并没有真正的日出日落,只是等后天成神的多了,都是习惯了人间的作息,天君才以神力支撑起这样一个日落日出的天象来。 “父亲。” 帝俊踏进门,冲着天君一躬身,状态做的极其好看。 可天君像是一愣,眼神才移向儿子的肩头,伸手拍了拍他:“你来了,快起来,不必这样拘礼。” “不知父亲今日找我前来所为何事?”若是搁在平日里的那些神官身上,受到君主如此敬爱,大多是诚惶诚恐的低头谢恩,可帝俊仍是平静的笑笑,直接问道:“不知儿子有什么能帮上父亲的,还请父亲吩咐。” 天君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确实” 天君思索片刻,又说:“你也知道,如今鬼界的大军已经被我们控制住,就连刑天都被我们生擒,只是…” 帝俊不语,只是这么平静望着他,静待下文。 “只是长名山…” 天君故作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色:“虽然听起来十分难以置信,但长名山有很大的问题。” 帝俊忽然心跳漏了一拍,有种不详的预感升起,却又听对方说:“除去那个刑天之外,长名山似乎早就叫内奸做了手脚,据我推测,此人在长名山待的时日决计不会短,众所周知长名山的主峰灵气充足便是由于地底埋那个矿脉,据先将来报,不只是矿脉,还有他们的埋葬历代战死的宗门师兄弟的坟冢,都因为内奸所做的手脚而成了魔界力量供养的来源,反倒让他们自己的弟子少了许多修炼的资源,这些年才出什么优秀后辈,也是这个原因,长名山这次才最先沦陷。” “刑天虽已伏诛,鬼王却还躲在山脉当中。” 这一刻,帝俊甚至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望着天君的时候脸色雪白的可怕。 可天君就像是早就猜到了对方的反应,只是安慰似的拍着他的肩膀说:“所以这次我需要你和文曲星一起再去一次长名山,既然那个鬼王不肯出来,就让他永远待在那里吧…你们去把长名山的主峰炸毁,以上古的永世封印将它沉入地底,你做的到吗?” 说着,他像是自我补充了一句似的,笑容不改,又问:“你做的到,对吧?” 长孙杳也有意识的那一下,被这盆冰水浇了一个透心凉,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嘴里发出一声低吟:“冷……” “知道冷还不起来?!” 四周的窗帘叫人猛地拉开,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呵斥声令长孙杳也猛地睁开眼。 那女子一身青衣,袖子挽起,正在一边大声抱怨,一边收拾着四周的物件,因为她的忙碌,寝宫迎来了许多日都未曾见过的阳光,尘埃在一束光柱里上下浮动,给周遭的事物都添上了一层虚幻的美好。 长孙杳也半支起身子,目光也紧紧追随着对方,而这一切在她看来就好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自己撒着娇胡闹,一会喊着要吃这个一会又要吃那个,对方就是嘴上不饶人却仍旧对她有求必应。 “素…素尺?” 长孙杳也一张嘴就要哽咽,声音抖得发慌,像是不敢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素尺啊?” “说什么废话呢?” 素尺停下收拾的动作,茶杯在桌上一磕,这时候回头看她的时候还是一脸不耐,素尺是个爱皱眉的人,故而多数时候眉头都带着两个小小的拱起,瞧着总是有些严肃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可你不是、你不是、” 长孙杳也还在鲛人香的后劲当中无法自拔,望着素尺的时候也只会一个劲的流泪,这会她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但她如何都说不出后面那一句。 素尺站在不远处,扶起倾倒的烛台,又为她捋衬透了外衣,闻言,神色却多了些落寞:“还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怎么敢去死。” “她从来就没走。” 帝俊不知何时站在了长孙杳也的身后,望着她纤细的、不断颤动的肩膀,只是平静叙述了整个经过:“自病逝之后,她的魂魄一直在幽冥里游荡,起初的那一千多年,她喝了孟婆汤却因为执念太深过不去奈何桥,只能在幽冥游荡,她不知自己是谁,也居无定所…” “殿下别说了。” 忽然被提及当初的事情,素尺不由脸色微僵:“说那些做甚?” 帝俊立马闭嘴,只是十分宽容的笑笑,站在一边给他们当门神。 “我啊,好得很,你别听殿下瞎说,那时候、那只是…只是吃错了东西而已!” 素尺蹲下身,与榻上的长孙杳也平视相对,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是她这会又想起自己刚进来的时候一屋子的鲛人香还有这家伙醉生梦死的模样,忍不住还是满肚子的气,于是照着猝不及防的长孙杳也的脑门来了一下:“谁让你用这玩意的!一天不在你身边你就皮痒!大人!” 二百二十四.考验(下) 奇怪的是,长孙杳也挨了这一下也不生气,反而是开心笑了起来。要知道,虽说她平日里虽是个自由散漫的性子,但举手投足也是世家大族培养的嫡出小姐的风范,几乎可以说是从没露出这样的没心没肺的…傻笑。 一双眼睛都眯成了缝,嘴角的弧度也拉的极高,她只是看着素尺,却什么都不说。 素尺只觉得自己的这一颗心也逐渐缩紧,拧成了一团,拧出的汁水都是苦涩逼人的。 在过去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困囿与幽冥之下,先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当了一千多年的傻子,若不是后来幸得遇上当初那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却暗中保护了大人这么多年的凤凰殿下… 只怕是连回来见她一面都做不到了罢? 素尺微微叹息,忽然不再作一副严肃的模样,转为伸手把她揽进自己怀里,这时候她看向帝俊的时候眼神也多了些祈求:“婢子…想再多陪大人一段时间。” “您放心。” 帝俊自是知道眼前这个人对于长孙杳也究竟有多重要,语气自是多了一分尊重:“这次事了,我会去求父亲,您想要的自然都会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会就算长孙杳也再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也是时候回过神来,她从素尺的怀里抬起头,看了看帝俊:“这事…和殿下有关系?” 帝俊呼吸一滞。 天河水的重塑作用从来都不是让某一个神官忘却自己在人间的经历,在神界的规则中,轮回的惩罚本就是每一位神官理应铭记于心的过往。 至于天河水的重塑,它最大的作用应当是“淡化” 它在不知不觉中淡化每一个神官在凡间遇见的一切,包括曾经与相爱之人初见的心内悸动,也让你逐渐想不起洞房花烛夜的甜蜜,至于第一次做父母,又或是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孩子的喜悦,也被一只无形的手在神界无数个日落日出逐渐抚平了。 最终无论你曾经对于人世走过的一遭何其刻骨铭心,最后也只剩下了一段平淡而苍白的回忆。 神界,也只剩下一个个恪守礼法,清心寡欲的好神官。 他们不再湎与情爱,却对自己的错误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谁也不想再为了那些不再能够触动心脏半分的情爱下界去受一番罪。 这才是天君想要的。 而如今的长孙杳也便是这样。 帝俊望着她刚要开口说话,那阵熟悉的疼痛便从心脏蔓延开来,它缓慢而坚定的延伸到指尖,以至于就算这时候只是重一些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引起阵阵剧痛, 可帝俊早就能够控制这种痛苦了。他对上长孙杳也满眼的不解,只是平静的笑了笑:“是,父亲要我来找你” “找我做甚?” 长孙杳也摇摇头,显然是会错意:“听说如今鬼界大势已去,长名山已经叫天将团团包围,臣不知自己还能帮上什么。” 帝俊神色微凝。 很显然,她在重塑的过程中也被迫淡化了那一部分对于长名山的情感,如今说道长名山的情况,她居然是一脸平静。 二百二十五.约定 长孙杳也当初大概是知道天河水会给她带来怎么的改变,但她决计没想到自己连长名山都能忘怀——这一定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但他们所有人都不曾知道的是,帝俊这段时间不仅仅为了攻防呕心沥血,那些无人的深夜他也想了很多,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逐渐清楚了一个道理。 长名山的覆灭,从来都不是长孙杳也在那一刻选择离开他的全部原因。终究是他太弱小,才会让长孙杳也一次一次的为了这种无法掌握自己未来命运的悲哀而心碎和焦躁不安。 说实话,长名山对他们两来说,也只是压倒他们之间情感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长孙杳也这个人,自出生的那一日起就肩负着家族的荣光和对于君王的忠诚,她是以笔为刀锋,以沙盘为战场的战士,她可以站在城墙前和战士们一起死,却不会做最先转头离去的逃兵。 任何试图要她贪生怕死的躲藏都是对于她的侮辱。 所以…要长孙杳也就这么放下一切,抛弃那些她曾经呕心沥血甚至以生命为代价去庇佑的人,要她跟着他走,这本身就是一种可笑的行为。 不过还好,一切也还来得及,这一次他总能跟上她的步子了。 帝俊望着她,眼神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些温柔的伤感,他斟酌了一会用词,才将长名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对方。 长孙杳也在整个听的过程中都十分平静,比起“长名山即将要被炸毁沉入地下”这件事情,她似乎更重视眼前失而复得的素尺。 这也让帝俊在恍然之中感觉到…似乎当初那些作为贺南驰的旧年时光正以飞速在她身上倒退着剥离,那个有些寡言,却又对徒弟师侄们关怀备至的时师尊似乎很快就要不见了。 长孙杳也却没他那么多的想法,只是听到最后,她也明白这是天君对她的最后一道考验,长孙杳也却也不恼,只是冲着帝俊笑了笑:“明白了,这一趟就要麻烦您陪我走一遭了,早日查出那个内奸,也好还人界一个安宁。” “好。” 只是处于一些难以言明的心理阴影,要是就这么将素尺留在寝宫里长孙杳也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放心不下,再加上素尺与别荇十分相熟,或许带上她也能增加些找到对方的几率。于是长孙杳也再三权衡之下还是把她打扮成了个男人模样,对外谎称是自己的侍从,带着一道下界了。 这一趟很是顺利,半途的时候长孙杳也甚至还开了个玩笑:“真稀罕啊,不是被人揍一顿扔下去,居然是自己全须全尾下去的” 结果十分不尽如人意,她就看着身边那位殿下虽是笑着的,只是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闹得文曲星心中惊慌,等到后来还把素尺拉到一边说起悄悄话来:“他不会是在天河里没泡够,还想着人界那些事情吧?” 素尺只能叹息。 我的智多星小祖宗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眼前这只凤凰反应这么奇怪,肯定就是没走正常的途径重塑身躯了!人家心里自然是念着你呢! 但她不敢说——换个角度来看,即使说了又能如何?假使这凤凰还真就一心迷恋自家大人,就算自己于心不忍告知一切又能如何?现在的长孙杳也只是个褪去烦恼的神官罢了。 众生皆苦,凤凰殿下很苦,可她的大人更苦。 没理由总是她来背负一切吧? 很快,素尺姑姑内心那点护短的情绪便就战胜了正在兴风作浪的道德感,她随意安慰了几句,又带着长孙杳也继续往前走了 二百二十六.还是她么 在长孙杳也的预想里这本该是一路平静,等到了长名山完成任务一切也就结束——也算是了却她这一世为人的恩怨纠葛。 在天河水的作用下,她的情绪里只剩无边的平静,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任务罢了——只是等他们真正落在地上,几个人都不同程度的为这眼前的画面而吃了一惊。 “这是…哪?” 帝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所见,往前的几步都带着些颤抖——原本街道两旁的铺面小店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地残破与未曾燃尽的火焰,茂密的柳树,桥畔扛着冰糖葫芦走街串巷的老人,似乎都成了记忆里的一片虚无。 谁也没想到,当年转身离开自以为是匆匆几日的外出,哪知如今一切都成永别。 这哪里还是他们记忆那个安静祥和,不问世事的闻仙镇? “是闻仙镇没错了。” 长孙杳也瞧着他,神色略微有些复杂——从情理上她完全能够理解帝俊;毕竟这儿对曾经是“庄韫玉”的他而言也是极其重要的地方,虽说接到长名山沦陷的消息那一日开始他们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闻仙镇作为长名山脚下的村镇多半是要遭殃了,但是个人见到这一幕都是无法接受的。 她凝视着帝俊苍白的面容,很想去说一句安慰的话语,可是心里那个声音却诡异的环绕在她四周。 “你为什么要安慰他?” 那个声音如是说道:“你是他的师父,他是未来的天君,你不是他的恋人!成大事者若是在这等关头还为这一个小小的村镇悲伤,不如回家种田去!你们为的是苍生!还有这么多时间在这伤春悲秋?” “还是说,你又心软了?又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帮别人兜着一切…长孙杳也,你就不怕再养一个徐哀帝出来?” 长孙杳也呼吸一滞,跟着也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就连眼神里闪过几丝不易察觉到的挣扎的情绪; 此时的她只感觉自己好像叫人劈成了两瓣;一瓣试图去安慰眼前这个深陷悲伤的男人,想告诉他,逝者已矣,生者自珍,可是另一半却又在一次次的提醒她,身为帝师的职责,一遍遍的告诉她,帝俊是不能够软弱的人。 也就是受到这个声音的影响,她才莫名的回忆起那位她曾侍奉的末代君王,徐氏王朝的徐哀帝; 说来哀帝…在长孙杳也的印象里,当年也是个极其风雅也极为善良的人,他对身边的人极好,极少对人红脸,就连对仆人宫婢也是极其尊重的。 一来是因为生母并不受宠,再加上他自己更是无心权利,多年来醉心山水之间,是个远离政治斗争的人,在兄弟间的评价甚佳。 那个时候,也没有人能想到最终登上帝位的会是他。 哀帝在政治上的确是十足的失败——若没有他身后那个苦苦支撑的长孙杳也,更是不用多说。 他尤其擅人物画,以至于他的作品虽在朝代更迭中有所遗失,剩余的传世之作都曾拍出天价。 不只是长孙杳也,许多史学家也曾在看过他的画作诗集之后扼腕叹息,都说此人若只为普通郡王,或许能在文坛有一番大作为。 可他还是被赶着上架做了这个皇帝——这之后的一切便成了一场无线循环的噩梦;日复一日的在这些他不擅长的事情之中蹉跎,无数的战报,一次次的战败也在不知不觉中消磨走了他原本的温柔与气度。 就连长孙杳也都快想不起他是什么时候不再画画了。 她是尊敬哀帝的,长孙杳也原本也是风雅之人,在徐哀帝只是平城王的时候还与他说书论画。 只是…好像从哀帝登基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什么东西在徐哀帝的身上缓慢的死去。 所以覆灭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多代的隐患尽数在此时爆发。 在安排家人后撤之后,长孙杳也还是留在了皇城,要非说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的不甘心——也就是这份不甘心撑着她一路走到了最后,所以跟后来的明德宗死磕到底的动力也只是那一股子不信邪的劲;她总觉得哀帝不是做不到这一切,只是缺了些魄力。只要有她在,总能陪着他成长,长成一位有魄力的君主的。 只可惜到长孙杳也死的那一日,她也没成功的给自己的好徒弟培养出那点为君者的魄力和胆识。 这便是她一生最好的教训了,若她今日陪着帝俊在这软弱的哀痛,也不过是一时满足了心里那点歉疚,可是帝俊是未来要掌控三界的天地共主…… 他得学着没有眼泪,学着没有软肋。 长孙杳也收住了眼神,忽然轻声问道:“你在这哭…有什么用呢?” 这下就连一旁的素尺都回以一个震惊的眼神。 “为师想问问你,闻仙镇覆灭,长名山沦陷,你如今在这伤痛,震惊,哭泣能有什么用?只能让这座镇子复活过来还是能叫鬼界退兵?” 长孙杳也轻轻格开素尺欲以阻拦的手,上前了一步,毫不畏惧的与高出她一个头的帝俊对视:“你的眼泪只是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心虚和愧疚,与死者无意义,对生者而言只是徒添悲伤,帝俊,你是未来的君王,天地的共主,天君叫你来不是让你对着死伤哭泣,这个时候你只有最快速度打败你的对手你才能真正的给生者做点什么…别这么懦弱了,帝俊,你没时间慢慢长大了。” 素尺惊呆了。 她是真真切切的给长孙杳也的这番话吓着了——虽说长孙杳也过去在战事上的确是个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奇女子,但在生活里是个绝对知情识趣的女子,却从不会这样直白对他人说话去伤人心,更何况这还是和她曾有一段情的帝俊? 她站在后面,有些复杂的看着四目相对的两个人,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庆幸天河水能帮助长孙杳也心里的一些伤痛淡化的这个想法似乎是真的错了。 一个没了情感的长孙杳也,正在一点点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二百二十七.集合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 长孙杳也只是一言不发的微微仰着头望向帝俊,而对面的帝俊也只是望着她什么也不说,就当素尺疑心他们俩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的时候,帝俊忽然笑了一下,眼神仍是那种极其包容的温和:“我只是替您难过,替您的那一份一起罢了” 替我? 长孙杳也闻言柳眉一皱,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些不解:“我并不难过,你无需如此。” “我知道。” 帝俊背着手,笑容温柔,但总会让人觉得这笑意从未达到眼底似的,他斟酌着用词,继而说道:“师父现在是不难过的,我知道,但…总要有人是难过的,我愿意替了师父,我很愿意” “胡言乱语!” 长孙杳也沉下脸一甩袖子就要走;她真是不能理解眼前这人!要知道当初拦着她不要她知道长名山出事的人是他帝俊,如今到了长名山门前一派悲伤的还是他!她如今不再会为了人间当初的那些事情而有所触动了,帝俊反而跟她调了个,像是映射她无情无义似的! 长孙杳也有时候真是弄不懂这人在想什么。 “帝俊殿下,帝俊殿下!” 长孙杳也气极,两个最为了解她的人都默契的选择了不去追她——她这人生气起来,越往她眼前晃悠那就越是找打,还不如等过了气头再说。 帝俊看她只是一闪身进了一旁无人的木屋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去看一旁的素尺时仍是一脸温和:“素尺姑姑,怎么了?” “这…” 素尺有些尴尬的瞧了一眼长孙杳也离去的方向:“抱歉…她…我想…我想大人她只是受天河水的影响太深,她定然不是有意如此冲您发脾气” “我都懂” 帝俊摇摇头,阻止她继续往下说:“这不是她的错,你就不用多说了。” 帝俊仍是云淡风轻的,只是素尺望着他的侧脸莫名的也跟着难过起来,只是也不找不出什么何时的话来安慰人,到了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您受苦了” “其实师父有些话说的是对的。” 帝俊说:“这世间的情况…确实没时间再去等我慢慢成长了” 所幸长孙杳也的怒气也只是一时,没过一会就回到了他们面前,见到帝俊她也不含糊,直接就说:“一会这么安排,凤凰擅飞行,你就负责安置在各主峰的炸山法阵和囚笼阵防止那鬼王出逃,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封印,等素尺发信号,你就立即退出来,记住,一刻也不许多留,你可记住了?” 她这安排井井有条,帝俊听着确实忽然皱了皱眉:“您要亲自画封印?您如今…” 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是,长孙杳也如今的法力虽已回到自己的巅峰状态,可是她却无一件趁手法器,如何在山上摆阵,还是那样消耗体力的上古封印。 “你好像忘了个人。”长孙杳也这时候才冲他,微微一笑,她举起左手,以一个极其潇洒的姿势打了个响指—— 随即就有一阵破空之声穿云而来,紧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向地面,于是几个人都在猝不及防之间被一阵尘埃所淹没。 帝俊:“咳咳咳咳!?” 长孙杳也:“叫你来的时候酷一点,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二百二十八.毛笔和笔洗 烟尘散去,借着不甚明朗的天色总算是让眼前的几个人看清楚了这忽然砸在地上的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只巨大的毛笔,高耸入云,甚至比起闻仙镇的城门都要高出去不少,通体漆黑缠着金丝点缀,一见便知并非凡品。 “睨洲?!” 素尺惊呼一声,眼神里随即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慰,她红着眼眶,自己嘟囔了几遍:“睨洲也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要说睨洲的回归却不是什么美妙的过程——当她是为人身的公主殿下的那会,在被长孙杳也读强行取记忆之后也逐渐想起来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受到人身的影响,她一面舍不下心爱之人,却又如何也不能背叛自己的主子,还好那时候长孙杳也主动提出要为她封存记忆,让她先过完这一生再回去找她报道。睨洲自己也是十分感动,叩首谢恩——当然,她始终觉得能如果没有那段留影石的存在就更好了。 若是按照这样的生活轨迹,她怎么会忽然以原身出现于此? 原来长孙杳也离开后不久,作为一国公主,再度被封锁记忆的睨洲在及笄之后就被迫嫁给了党项王,十八岁病逝于关外,比起长孙杳也也没早几天回到神界,借着给她送鲛人香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的也就混进了寝宫。 从很久以前,就有很多把长孙杳也全然视作文官而不擅武斗的人,他们的是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她无需任何武器,因为高高在上的文曲星手中握着的那把最锋利的那把刀,就是化为原身的睨洲。 “主子,不是你要我…那什么狂霸酷炫拽吗?”睨洲对于长孙杳也忽然恼怒十分不解,光芒大作,她又从巨笔的模样变回一个墨发黑眸的女子,她冲着素尺和帝俊躬身行礼,这才继续冲着长孙杳也,十分一板一眼的说:“不是这样吗?” 长孙杳也:“……” 文曲星殿里第一条“家规”倒是她忘了——永远不要试图和睨洲这个死脑筋讲道理! “你可有找到别荇?” 长孙杳也深吸了口气;为了寻找始终没有线索的别荇,她特意提前派对方下来,睨洲听了主人的话,神色也是一黯:“并无,但臣可以确定,长名山没有她的半点气息,但…主子可相信我们俩之间的心灵感应?我感觉臭石头还活着,所以主子…还是先做正事,不必太过忧心,到时候那块臭石头要是知道您为了她耽误正事,指不定是要哭上几天几夜。” 长孙杳也敛眉不语。 睨洲所言不虚,她和别荇的确所谓的心灵感应,其中一方做了什么,另一边就能感觉到,长孙杳也一开始也觉得颇为神奇,后来一想,估摸着是当初他俩本就出自一对孪生兄弟之手——那家的兄长擅于制笔,弟弟在制笔洗和砚台这一类事物上也颇有造诣,当初长孙杳也也是路过他家铺子,明明是个破旧又不起眼的地界,可她忽然就看着这毛笔和笔洗感到顺眼了,才拍板买下了他俩,于是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如今别荇下落不明,若是放在平时她必定是要带着人细细搜索,可他们已经耽搁不起时间了,需得速战速决,才能解一心头大患。 二百二十九.好男儿 长孙杳也神色肃然,思索许久最后也算是认同了对方的说法,便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帝俊眼见睨洲回来了,也知道眼下的情况并不是自己还需要担心的,过分瞻前顾后的确不适用于眼下危机四伏的长名山。 待几人商量妥当,他便转身准备往主峰的方向去。 “帝俊” 长孙杳也那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的喊住了对方,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然回过头,正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 长孙杳也迥然,最后只得偏过头不看他,故作一副冰冷的模样说:“别拖延,速战速决。” “知道了。” 帝俊欣然应允,那样一副乖巧万分的模样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大概还真要将他当做个乖巧懂事的二十四孝的好徒弟了。 接着他也不再转过头,只是倒退了一步,就在众人眼前霍然展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比起过去,他的羽翅已然进入成熟期的完备模样,洁白的羽毛随着风微微摆动,尾翎还带着深红,且不说他原本的法相真身,光是一对羽翅就已经漂亮的叫人全然无法移开双目。 “我去去就回” 帝俊恢复了法相真身,那额间一点印记仍是极其显眼的,他笑了一下,身影腾空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这凤凰真长大了呢” 睨洲瞧了一眼远方,极其认真的说:“长得很漂亮,比那些探花楼的姑娘还…啊哟!素尺姑姑你掐我做什么!” “你话变多了。” 长孙杳也也懒得深究她的话,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即冲她伸出了左手。 这是一个只有她身边人才懂的动作——文曲星写的一手好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求她墨宝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但许多人不曾知道的是,长孙杳也她本身也是一位极其擅长阵法的大家,左右手都能用的极为灵活,但她向来要用左手都是摆阵,于是见她这个动作,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的睨洲也只能乖乖在一束光团里又化为毛笔的模样回到长孙杳也的手中。 “素尺,我们也动身吧。” 长孙杳也瞧了一眼越发阴沉的天色,心里的不安反倒更加强烈。可她始终想不出自己的安排究竟哪里有问题,最后也只能是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这临上阵却紧张的毛病,与素尺聊了几句,总算是将那点不安强行压制下去,便赶忙前往第一个阵眼所在的位置了。 但实际上长孙杳也的预感这次并没有什么错,只是这股不安并不是因为她将要遭遇的事情,而是,帝俊。 起初布置法阵的可以说是都很顺利,因为此时山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往日师兄弟比试用的演武堂早已于战火中变得面目全非,几乎是让人想不起来这里原本的模样,可是帝俊浮在半空中,却注意到了一个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这也让他暂时放慢了脚步,落在了演武堂门前。 按理说演武堂若是在战火中最终坍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虽说是提供给弟子们比试的场所,但毕竟鬼族的攻击并非人类的建筑所能抵御的,帝俊这段时间协助天君处理事务,自己也看了不少的公文战报,据他所知,演武堂当时是遭遇了大火和地动的双重攻击,虽说不知为何并不是伤亡最为惨重之处,但也应该是一片狼藉。 可为何演武堂的后门仍是立着的?也唯独只有这一处好好好的立着。 帝俊当机立断便绕后院去看,就在这时,他愣住了。 后门与前门并无差别,也早就是一副摇摇欲坠之势,之所以在高空看来仍是完整的,是被人硬生生扛住了。 原来这后门还能这样好好的立着并不是没有缘由的——帝俊一抬眼便见扛住后门的那具尸体早已经是烧的漆黑,却仍旧那样死死的扛着房梁的柱子,在此处给造出了一个逃生的小门,才让最先受到攻击的演武堂反而保存了不少有生力量…即使他们之后也为了长名山,殉于大阵,以无数血肉之躯暂时拦住了鬼族,给后来的人换来了一点反扑的时间和机会。 帝俊一怔,忽而快步上前从那具尸体身后拽起了一样事物——那是一把长弓,烈火烧灼,把弓身整体都烧的漆黑发亮,他甚至都没怎么用力弓弦就断开了,那把长弓落在了帝俊的手里,连同弓身上镶嵌的火红色宝石都刺痛了他的眼。 “赵…番” 帝俊低声念着他的名字,最终千言万语也开不了口去说,只能最终回退一步,对着早已没了气息的赵番来了一个深深地鞠躬。 不为别的,在最后撑住了这道门的真男儿,值得任何人的敬意。 只是经过之前大火灼烧,如今的赵番早已和身边的建筑融为一体,帝俊若是强行去取他遗体定然会损毁他的遗骨… 他只能带走对方的弓。 实际上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就连帝俊自己对于这个少年的印象不甚深刻了;只记得他过分刻苦的性子,也不会说好听的话,甚至还有些冒着傻气——譬如当初将他认作女子的往事。 匆匆一别,帝俊只当这少年最多也就再在长名山待个几年,回头就要去继承祖业,想来以后也一定当是前途无量。 可那样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了长名山,甚至再也见不到亲人。 值得吗?帝俊不知道,却也不会去问这样的问题。 帝俊心心念念着正事,值得深吸一口气,转头要往最后一处设阵的位置,也就是长孙杳也的寝宫去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一丝不对劲——右侧的草叶忽然轻微的摆动了几下。 但他从来就是个沉得住气的,发现不对劲也装作无事发生,转头就要往外走,趁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霍然回身,一把擒住对方的咽喉将对方重重的摁在了树上。 “怎么是你!” 帝俊本以为是鬼族人在捣鬼,却在看清楚那个挣扎不断的人时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 二百三十.给他一个痛快吧 那人不是别荇还是谁! 只是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简直判若两人;她穿着一身沾着血迹的长裙荇,挽了一个寻常的妇人头。而她平日里的那点高傲灵动也全然不见了踪迹,就连眉宇间的尽是厚重的疲惫感… “别荇?” 帝俊满脸疑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忽然抬起头,早已是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你帮帮我…求求你” “出什么事了?” 帝俊眉峰一跳,手上却没急着松开她——毕竟刚刚才在那听睨洲说并未在长名山的周围找到别荇的踪影,结果他刚进山没多久就遇上了别荇,这样凑巧的情况,的确也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我是别荇” 别荇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那点迟疑,急忙辩解:“我用了些术法遮掩了气息,所以你和我主人他们都找不到我!我没骗人!”说着她一把撸起袖子,纤细瘦白的手腕上闪烁着一圈微光,中间是文曲星的印记;那是器灵认主之后独有的标记,这样一看也可以确定,她的确是别荇了。 “不急。” 帝俊看着她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了一丝猜测,于是他反而先冷静了下来。 帝俊不再擒着别荇不放,转而松开她的脖颈,与此同时两人周遭却起了一个光阵,恰好拦住了别荇逃跑的可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荇脸色一变,霍然抬头去看他;她这段时间耗费心力,脸色憔悴嘴唇干裂,这样的她以一双熬的血红的眼瞪着帝俊的时候居然还带上了几分凶狠,一时间也颇具威慑力。 但帝俊若是能被她吓着也就不是天界的太子殿下了,他摇摇头,仍是微笑着:“没别的意思,只是,我想你应当为自己的消失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是,长孙杳也…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找你” “…” 别荇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忽然松懈了下来,自言自语的:“主人…” “她很担心你,所有人都是” 帝俊见她态度软和了下来,于是便循循善诱:“你看起来…这段时间过的不是很好。” 哪知别荇闻言却又是哭了起来,她本就形容憔悴,这样一来更是看着不太对劲了,身子晃晃悠悠的,帝俊见状,这便一手扶着她坐在地上,同时伸出另一只手点向她后背,及时为她输送一股灵力好稳住心脉不至于忽然昏厥过去,又等了好一会,别荇才平静下来:“你帮帮我…我不能去找主人,你以后就让主人忘了我吧,就当没有我这个废物器灵存在。” “可你要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帮你。” 帝俊很是平静的半跪在她身后,专心致志为她护住心脉:“你不觉得你还没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事么?” “其实…” 别荇泪眼朦胧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最后像是好不容易这才下定决心:“徐析没有死…可他快要死了…求你,给他一个痛快吧…还有我。” “这是什么话?” 帝俊手上动作一顿,声音仍是冷静而克制的:“徐先生没死自然是好事,你要我杀他是为什么?” 二百三十一.鬼王 “主人当初之所以把我留在长名山没有带我一起走,就是知道我…喜欢上了徐析” 别荇呆呆的坐着,无比眼神茫然的扫过四周——烧的枯黄的竹叶,坍塌的房屋,一地狼籍,她那些曾在此处留下的最美好的记忆也随之化为灰烬。 “她说…她做错了很多事情,需要一个人去走一段路,找回那些事情的正确答案,不需要我陪着,但是再走之前主人她同我说,希望我可以幸福,但也提醒我,万事三思,徐析毕竟只是一个凡人,他总会老也会死” “主人走的第三年,徐析居然先向我告白了…嗤…那个呆子…原来心里藏了那么多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 别荇触景生情,心里被那阵往事勾起了伤感,她拼命的擦拭着眼泪,尽全力也是花许久才平复颤抖的语调:“后来我嫁给了徐析,成了长名山的掌门夫人,我太蠢了,那时候我满心想着,只要我能陪着徐析过完这一生,他这样有上进心,只需要好好修炼绝对有成神的机会,等到我们再在天上相见,就算天河水让他忘了我,我也有把握让他再爱上我” “徐析是不是有问题?” 帝俊忽然插嘴,却引得别荇脸色一变,猝然回头看向他,大喝:“你都知道了?!” 帝俊只能叹息。 “不…我本不知道,我和长孙杳也一样,我今天,也只是从你的语调里猜出来的。” 帝俊眼神也染上了几分苦涩——若是可以,他哪里会想怀疑曾经在南夏并肩作战的徐析?可眼下别荇讲到这里,他也只能继续逼问:“所以他才是那个对长名山的灵脉做了手脚,又在坟冢设了阵法的人,对不对?刑天只是一个幌子…所以,难道徐析是鬼王?” “他后悔了…” 要说的话被帝俊全都说出来了,别荇此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那般难堪,她忽然捂着脸,毫无形象的号啕大哭起来:“他在看见长名山被鬼界攻入的第一天他就后悔了!!他本意不是如此啊!他不想大家死的!他真的!真的不想这样啊!” 帝俊看向她的眼神晦涩难当,许久,才说:“你不用说了,带我去见他就是” 别荇呆呆地望着他,半天才用衣袖擦干眼泪,起身带路往山里走 直到跟着别荇到了山洞门口的时候帝俊才发现,原来徐析被安置在了后山的行刑堂之后的山洞。 这个地方本就远离人群喧闹之地,也只有受罚的弟子才会前来,故而十分不起眼,周遭树丛繁茂还有瀑布,更将两人气息挡的严严实实。 “你在这等我吧,我有些话要问他。”帝俊望了别荇一眼,眼神没有什么温度;毕竟刚刚那一番交谈中已经得到了两个很重要的真相让他也有些心生怒火—— 第一,徐析是鬼王 第二,别荇为了徐析背叛了长孙杳也,没有及时将这件事情上报。 于情感之上,帝俊或许能对她有些同情,毕竟要在情感里做出公正的判断的确是极为艰难的。 但是他今日亲眼见了如此惨烈的长名山,再加上当初还以为徐析早已在抵抗鬼王的时候牺牲,他的一腔怒气更是无处说,自然也给不了别荇什么好脸色了。 二百三十二.鬼王的故事(上) 心中自是万般气愤,但是理智还在,他心里也清楚无论如何、无论一切的真相是否如别荇所说,他都需要先见徐析一面,才能确定一切,再去考虑下一步的动作。 别荇听他要自己留在外面,脚下步子一顿,她扬起脸,有些勉强冲着帝俊勉强笑了笑,神色里带这些讨好的不安:“那我、我在外面守着,他这会应该也醒了,你们说就是,有事你叫我,我就在外面。” 说完,她为表示自己的诚意便不再看帝俊,只是自己转身背朝山洞,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这些年的世事沧桑,让她也像是变了一个人,过去那种属于器灵的高傲和灵动早已消磨殆尽,过去与帝俊斗嘴的那个别荇似乎已经在时光里消散,如今的她,看着更像是个寻常的妇人家。 帝俊进去之前看了一眼那个纤弱的背影,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没有这些事情,即使徐析最后无法成神,但她起码在这一世,也能够和徐析做一对恩爱不疑的夫妻罢。 进山洞的第一刻,帝俊先是嗅见了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腐臭的味道,这气味扑面而来让人根本就无法忽视,帝俊思索片刻,伸手一指,便有几朵业火自他之间飞散开,将整个山洞照亮,也让他看清楚了徐析此时的模样。 徐析斜躺在山洞一角,这会穿着身黑紫色的袍子,面容也变得妖异非常,只是此时他因为重伤而气血两亏面色惨白,就连深色的衣物都无法掩盖他身上不断溢出鲜血的创口,帝俊平淡的望着他,徐析也只能苦笑了一下。 他早已做好死在这的准备,是别荇看着他太痛苦,想着要出去找人帮他,可这座山都死空了,哪里来的人? 却没成想,真被她把帝俊找来了。 徐析苦涩的低下头,却不知如今这样的自己,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对方,他几近恐惧的模拟着帝俊有可能要问的那些问题;哪知帝俊只是半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口,徐析一愣,略微惊愕的望着对方灰白色的发顶:“殿下……” 他因为重伤连日高烧不退,若不是鬼族的天赋强撑着此时早就命丧黄泉,开口声音都是嘶哑难挡,可帝俊只是手指微微一顿:“你这不是外力的伤口,你骗了别荇” “殿下、咳、果然还是瞒不过殿下啊…” 纵使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已呈油尽灯枯之势,可徐析仍是笑着的:“别告诉她…她以为,我是和刑天、咳、刑天打架的时候伤的。” “我救不了你。” 帝俊想了想,暂时以神力为他续接心脉,保证他起码在这段时间里还能够正常说话:“你身上是鬼族的血誓,立誓者一旦违背誓言则——” “则伤口溃烂而亡,死后形神具灭,消散与天地。” 徐析察觉到对方为自己续命的动作,很是感激的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即将消散与天地之间:“所以…我们还有时间么?殿下是否愿意,听我的一个故事” “毕竟,你也是唯一一个,听这段故事的人了。” 二百三十三.鬼王的故事(下)徐析第一人称 我原本的名字叫析。 我最初,是没有姓的,因为鬼族都是孤家寡人,四处飘荡的无根之人,我们是没有姓氏的。 我们鬼族自有历史记载以来以来便是所有族群之中最为低贱、最不受待见的存在。任何人都能踩我们一脚,由于我们的力量只能在鬼门以下发挥作用,所以任何鬼族一旦来到人世,任何别的种族就都可以随意欺辱我们。 区别于四方鬼门镇守的亡魂,鬼族是其中执念最深、最为邪恶的那一些的凝结。他们有自己不愿离去的理由,久而久之,就连阴差都奈何他们不得 我也是,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自诞生的第一日开始就心怀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对于长名山的恨意,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长得是圆是扁,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是做什么,只是一味地恨着,恨着。 那个时候我的名义上的母亲,鬼族的王,日日对我灌输总有一天要屠杀长名山满门的观念,你们也知道的,只要耳濡目染的时间足够久了,再离奇的事情都能在一个人的心底生根发芽。 我成年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来到人世,我奉母命劫杀了一个前往长名山赶考的少年。 说来有趣,因为是他的名字也叫析,可我们不一样,他有家,他还有姓。 他叫徐析,所以我也是徐析。 我成年的那个上元节,第一次来到了我莫名其妙恨了十几年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对我的母亲,还有我心中莫名的恨意产生了不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山清水秀,人人都会对着你笑的地方,应该被屠杀殆尽呢? 但我身上的血誓从来由不得我多想——那是我临走之前,母亲要我立下的,这是鬼族最为狠辣的誓言,如果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腹部的剧痛强迫我着我开始对山上的灵脉,坟冢做手脚,我一面做这这些,一面迎来了第一次大考。 至于长名山的大考,就是根据学生的能力为他们择选以后的修习范围,说来也好笑,其实在我刚入门的时候,长名山是没有丹修的。只是我在另外两门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即将要被划到外门的时候,是门主救了我。 那天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宫裙,从一堆人里面把我拉了出来,听考教长老说完我的情况后,她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记到了今日 她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废物,只有逃避的蠢货” 我还没回过神,她就说我很适合做丹修,问我愿不愿意去做。 之后就像是命运使然,我披上了这层悬壶济世的丹修大能的外衣,百年来就再也没能脱下来过,我听惯了溢美之词,也做惯了所有人眼中的大好人,久而久之,我都要忘了我原本有那样不堪的一个出身,和那样一段往事。 有时候我是真的将自己当做了贺南驰青眼有加的师侄,一个不善言辞的丹修。 我也曾嫉妒着凭什么那些普通人就可以拥有这样简单的快乐和友情,而我们鬼族只能惶惶不可终日的苟延残喘于地底!见不得光,也爱不了一个人。 直到我遇见别荇。 我始终的爱她,但我清楚的知道我这样一个低贱的鬼族根本没有资格与她在一起,她是文曲星的器灵,是应当高高在上,永远快乐的。我喜欢她与人斗嘴时叉着腰,气鼓鼓的模样,也尤其钟爱她神采飞扬的高傲劲。 那段时间,我一直都试图与她保持距离来淡化这种爱意,因为那时候的我以为,我已经成功摆脱的鬼族之于我的那道枷锁,毕竟我的血誓许久没动过了,灵脉也在正常的运转中,我甚至带着些侥幸想;或许母亲想要的只是这些资源呢?她或许已经忘了我这枚棋子,也许以后我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也许很快我就能向我心爱的姑娘倾诉衷肠。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原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过我。 送走门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我成了新门主,别荇是弟子们都熟悉的别姑娘,我们相敬如宾,从未做出任何越界的行径。 就在那一日我醒来便发现我与别荇相拥而眠,她躺在我的怀里,带着满脸幸福而又满足的笑容,我浑身冷汗的听着她复述我昨夜与她告白的画面;我惊恐至极,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向她告白的那人不会是我。 母亲这是在利用她警示我,鬼族始终都在我的周围。 我很想告诉别荇这一切的真相,可受情势所迫,我不能对她说出真话;我太了解她的脾气,若是此时我但凡说出一句对昨夜表示否定的话语,她便能夺门而出此时与我不复相见。 可是鬼族的手已经无孔不入了,我哪能让她离开我的保护范围? 一夜之后,我想出的办法便是,正式迎娶她,那时候我就在心底暗自发誓,让她做我的妻子,保她永生平安。 长名山事发前一日,刑天来找过我,在协商的密室中,他要求我协助他以长名山血祭鬼门,将大军送回地面,我早已对山门有了感情,如何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我开口就要拒接,却在发作的血誓所导致的剧痛之下猝然昏厥。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密室。 可是我来晚了。 长名山早已化为人间炼狱。 我一路踉跄着走出去…我、我看见了至死都扛着门梁的赵番,也瞧见了守到最后一刻与师兄弟一道自刎殉门的荀姑洗,老林战到了最后一刻,我知道,他为了多杀几个鬼族,最后一刻将那些鬼将引入练功室,自爆金丹与他们同归而尽,连尸体都没留下。 哦,练功室,那是我们曾经第一个玩笑,很久以前下山历练的时候,我指着练功室大放厥词,说要是哪一日被外人攻破了山门,我就带着敌人去练功室同归于尽,那最大,能装最多的敌人,起码死得其所。 我还记得他听我说这话的时候,怒吼一声“臭小子嘴里没点吉利话!” 怎么今天他反而就…就这么做了? 二百三十四.好走 说到这里的时候,即使有帝俊为徐析续着心脉,徐析也再没了力气再往下说,只是闭着眼,十分艰难的喘着气,故而他也没注意到帝俊眼里那点难过的情绪。 徐析是鬼王不假,也曾经是因为他给长名山带来了许多灾难,但他在最后付出生命的代价,却让帝俊如何也说不出更多苛责的话语。 “我去喊别荇进来吧。” 帝俊想到这里,也不知该作何评价,当他正要去喊别荇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般的问道:“鬼后的名讳何许?” “具体无从知晓,我只知,她为人的时候,凡间的姓氏好像是…许,如今刑天已经伏法…她身边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了,愿你们早日将她捉拿” 帝俊点点头全当表示知道了,继而走到门口,还没说几句就见别荇飞奔进来,将地上的徐析抱了起来。 “没救了吗” 别荇瞧着徐析越发灰败的脸色,呢喃了一句,眼泪又是一个劲的往下淌:“那我也不走了,我陪你。” 帝俊瞧着她这样,心里发涩,半点儿安慰的话语都挤不出来,可他的沉默早已说明了一切。 “你那边怎么样了?” 正当山洞全然寂静,长孙杳也的声音从灵识那头传过来,帝俊闻声,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地上的两人,却从他们眼里不约而同的看见了祈求。 那是不愿让长孙杳也知道一切的祈求。 帝俊张了张嘴,只说:“快好了,在主峰的门主寝宫” “我们阵法也快好了,你也快一些,一旦开启你也会被埋在里面的!” 长孙杳也不疑有它,说完这句话之后继续专心绘制阵法图;虽有睨洲助阵,但毕竟上古的阵法还是需要耗费极大精力且不容失误,她能想起来提醒自己这徒弟一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该走了,殿下。” 徐析也猜到了长孙杳也这时候会对帝俊说什么,于是撑着身体起来,奋力的推了帝俊一把,他看着帝俊的仲怔,只是勉强笑了一下:“照顾好门主,她…真的很好。” “她不会难过的。” 帝俊走之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她…忘了很多以前的情感,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老林还有青青姐…他们下一世…” “长名山众人是为抵御鬼族而死,自然是记录在案,下一世投胎不会很差,至于你提到的林乾元和张青青的功德未满,离成神还有些距离,不过若是下一世勤加修炼,应当会比别人容易一些” 帝俊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便一口气说完了全部,好让他也能安心离开。 听完帝俊的承诺,徐析对帝俊说了句多谢,这才如释重负的倒进别荇的怀里。 帝俊随即转身离开。 山洞终于恢复之前的寂静,再远一点儿的地方,似乎已经有些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什么了。 “我一直很想,去做个好人,你相信我吗?啊荇” 徐析的目光开始涣散,可他仍是坚定的望着别荇:“别、别哭,求你了” “我没哭,我信你,你就是个笨蛋好人。” “对不起…耽误你了,所以下一世,我们早点遇见好吗” “好,那我到时候要做男儿,去娶你” “那便说好了,你可不能对别人动心。” 不知过去多久,随着阵法启动,在接二连三的轰然倒塌之间,一对情人的低声呢喃最终掩埋于黄沙与山石厚土中,之后再无任何动静。 二百三十五.遗忘是解药 帝俊不知道的是,在他撤出长名山的时候,正在山外摆阵的长孙杳也也遇见了一些难题。 素尺看着长孙杳也久久没能落下阵法的最后一笔,略微有些不安的问:“这是怎么了大人?” “无事” 长孙杳也维持着阵法尚未完成的最后模样,缓缓落回地面,虽然她此时说话声音仍是十分镇静的,只是这会不由自主望向远处的眼神出卖了她此时内心的不安:“我只是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知道此处是我转世为人的时候曾经生活了许多岁月的地方,我能清晰的记得这儿的一草一木,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可现在我对这的记忆和情感,那种感觉就…平淡的…就像一杯白水,回忆起那些事往事的时候,我又像是在看别人的人生一样” 长孙杳也握着睨洲,这会仍旧蹙着眉看起来十分纠结的,试图形容自己如今的感受:“可我怎么也落不下最后一笔,心里心慌的紧,好像…好像是在警示我,要是我真的这么做了,我以后一定会后悔。” “大人……” 素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长孙杳也的这种纠结从何而来,不由更是心疼的望着她,但她也清楚的知道,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长孙杳也心软迟疑,他们也是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如今的局面,与其与叫长孙杳也纠结后退,却不如劝她一鼓作气,长痛不如短痛的结束了这段人间往事来的要好——起码对长孙杳也是要好的。 于是素尺又补充了一句,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长孙杳也蓦然。 许久,她忽然开口又问:“帝俊出来了么?” “出来了,正在赶来与我们汇合的路上”素尺闻言连声应答。 长孙杳也听她这么说,随即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见她双目紧闭,一阵猛烈的疾风将她的衣袖吹得鼓起,身体也被托着腾空而起,待她再次将神力灌注于手中毛笔的时候,之前绘制阵法的纹路也随之在整座山上霍然亮起金色的光芒! “封。” 随着长孙杳也念出最后一个字,她全力落下的最后一笔便将之前的所有纹路连接在了一起,刹那间之前金色的光芒突然增强,此时几乎到了一种几乎能让人双目失明的程度。 素尺见状刚要后撤,就发现自己被长孙杳也之前不知始何时就已经设下的另一个阵法保护的妥帖,透过阵法的保护层,她望见长孙杳也正面无表情的浮在半空,看着整座山脉随着阵法的作用下缓缓沉入地面。 长孙杳也的表情,素尺有些看不明白,她似乎是极其平静而自持的等待着一切结束——毕竟这从头到尾,长孙杳也都没有半分要保下长名山的意思。可素尺总觉得,她好像是在哭。 阵法开启之后,整座山脉便在极快的速度翻入地底,等到地面再度合拢时,原本长名山所在的位置如今看来也只是一块荒芜的土地,他们都很清楚,这里很快就会为这地底下埋葬着的,不知多少骨血所化作肥料所供养的新生的植物所掩盖,过往一切的痕迹也都将要烟消云散,不剩半点痕迹。 “大人,殿……”素尺注意到帝俊来了,看长孙杳也没有半点反应,她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余光却注意到帝俊脸色一变,以疾速上前接住了身子软倒下去的长孙杳也。 “大人这是怎么了!?” 素尺这时才发现长孙杳也原是呕了血,已经倒在了帝俊的怀里不省人事。 这是她和别荇的之间的血契随着别荇的死亡而断开了,所以长孙杳也遭了反噬,这才吐了血。 “……” 帝俊如今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是怪他没能想到长孙杳也会和自己的器灵签订血契。 大部分的神官都极少使用这个,虽说血契能够便于契约主联系器灵,但这也是一个双向的,譬如这次别荇有意隐藏自己,长孙杳也也没能找到她。更大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血契其实对于弱势的一方会更有利; 因为血契可以帮助他们借用神官的能力从而拥有更快的修炼速度,着实无益于神官自身,大家也不是做慈善,谁会想不开签订这个? 可是这种放在其他人身上匪夷所思的行为若放在长孙杳也的身上却反而合情合理了——因为她从来都放不下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帝俊此时也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咬开自己的手腕就喂到长孙杳也嘴边,看着化为人形的睨洲和一旁惴惴不安的素尺:“是别荇走了…所以师父受了血契反噬,加上刚刚绘制阵法消耗过大,这才吐血昏厥。” 两人俱是脸色一变,随即陷入沉默。 “怎么死的。” 睨洲先问,想了想,她像是又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够妥帖似的,颤声问:“所以,她…她走的时候疼么?” “不疼,她和喜欢的人一直都在一起,她走的时候没有遗憾。” 帝俊早就决定了要为那对夫妻保守秘密,如今自然不会对着二人细说其中的事情,这会看着长孙杳也的脸色也在鲜血的滋养下逐渐好转,他忽然又说:“我想…抽取师父关于别荇的记忆。” “……” 方才知晓别荇的死讯,睨洲自然也是双眼通红,心中悲痛难当,可她不得不承认帝俊的处理办法是最好的。 换位思考,如若今日死在这的人是自己,睨洲也更希望长孙杳也能把自己忘了,而不是始终处于失去自己的痛苦中,于是她点点头只说:“好。” “别了,就这样罢。” 素尺摇摇头,随即低声的抽泣:“你们…你们没有权利剥夺大人记住任何一个人的资格” “无论是悲伤,喜悦,或者是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情绪,那都是属于她长孙杳也的,你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然后取走她的记忆” “……” 帝俊哑然。 “您说的有道理,可这是别荇临终以前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情。”他抱着长孙杳也跪在地上,说到这里也只是平静的笑笑,漂亮侧脸在如血是残阳里显得落寞而迷茫:“要是可以,谁又想要被忘记呢?只是太爱了太喜欢了,才不忍心叫你因为我而生起半分的苦痛…我能理解别荇,所以我才答应了她最后的请求。” 二百三十六.鬼族王后(上) “……” 素尺听他这样说,不由又是一阵悲凄涌上心头,一时间竟也是默认了帝俊的动作,见状如此,帝俊只是将一根手指抵在长孙杳也的额头上,微光一闪,便有一团金色的光雾被他抽了出来,随后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行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帝俊本就失了血,脸色比起沉睡的长孙杳也都没好看多少,但他仍是坚持抱着长孙杳也径直往回走,快要到达上神界的入口处,却被睨洲拦住了。 “就算是为了她好。” 睨洲看着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长孙杳也,继而张开双臂,示意对方把人交过来:“你…就别送她进去了,你这样反而在神界让她被太多人关注,她向来喜好自由,你爱她就别让那些繁文缛节来束缚她” 这话意有所指,帝俊却听明白了,他的眼中的一点微光终究是在挣扎中熄灭了,就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他忽然如释重负的一笑,只是这笑容看得身旁两人看着更是五味杂陈,许久,他将长孙杳也径直交到睨洲怀里:“我给她下了昏睡咒。” “你这做什么!” 素尺闻言一惊,连忙低头去查看长孙杳也的情况,她的确如帝俊所说睡得昏沉,不过面色逐渐变得好了不少,这也叫她有些吃惊:“这……” 帝俊:“这个昏睡咒和你们想到那种不一样,这是我同我姨母学的,能帮助她在睡梦中修复元神因为反噬受到的伤害” “你要去做什么?” 睨洲率先反应过来,神色严肃的望着对面的帝俊:“你这话像是在交代后事。” “你们难道不觉得那位鬼后很奇怪么?似乎对师父有很大的恶意” 在到达神界入口后,帝俊也将自己从徐析和别荇那得到的有用消息尽数告知给二人,最重要的便是这个对长名山满是恨意的鬼族王后,素尺闻言思索片刻:“确实…起码我和大人还在一块的时候,她从未和什么鬼族结下恩怨,这个鬼后究竟是什么人?” “据我所知,她这三世也没惹过什么鬼族”帝俊是始终陪着长孙杳也的人,对于这个他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人:“所以我打算去鬼族看看” “这太危险了。” 素尺想也没想就驳斥了他的打算:“鬼族深居幽冥之下,到了那就是他们的主场,你如何能够与之抗衡?况且次次任务完成,你需得同大人一道回去复命才是…” “不必多说。”帝俊出人意料的简单:“我已经给给我父亲呈明情况,你们安心待着便是……” 轰隆! 还没等帝俊说完话,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之下,猛烈的冲击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他们袭来。但显而易见的是这攻击的目标仍是处于最显眼位置的帝俊。 他先将离自己最近的素尺护到身后,继而一掌拍向地面,就有金色的结界拔地而起,把身后的长孙杳也和睨洲素尺护的严严实实。 只是两阵力量对冲所引起的冲击震碎了周遭不少神殿,此时已有不少神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把原本一个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日子,搅了个天昏地暗。 二百三十七.鬼族王后(下) “这什么东西啊!” 帝俊刚刚站稳,身边就多了个人,一边呸呸凸出满嘴沙土一边冲着帝俊抱怨:“我看书好好的呢!房子都塌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原是来的是獬豸。 “你看书?” 帝俊一见是他,脸上也多了些笑意:“你只怕不是在梦里看书呢?” “说什么呢!” 獬豸闻言只是一撇嘴,自来熟的伸手揽住帝俊的肩膀,眼睛又在四处乱瞟:“你看见藕生没…没见着人我有点担心啊” 帝俊忽然收了之前的笑意。 他差点就要忘了,獬豸还是一颗心扑在藕生身上的。至今还未认清楚对方的真实面目。 一方面怪他最近忙的昏了头,没有时间坐下来和獬豸好好聊聊,另一方面也是藕生自从被长孙杳也揍了一顿之后就变得低调许多,整日和雍措呆在一块,也让人寻不出什么错处。 说来獬豸应当是不知道这事的。帝俊眼神微凝。 当初长孙杳也动手打人的消息,一开始最先到了天君那,虽然说他们也说不清楚天君为何要一力压下此事,但雍措十分受用,一心觉得这是天君看重自己,怕她因为这件事丢了颜面,私下定然早就给过长孙杳也好看了,不然她怎么会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里闭门不出? 只是眼前的情况没给他们更多的思考时间,又是一阵猛烈的攻击袭来,帝俊的结界猛烈的晃动了一阵,周遭已经有了裂纹,他神色沉重,做出一个防御的姿态:“来者不善。” “长孙杳也呢?” 一个女声自远处传来,轻曼而妖娆,瞬间穿透整个神界,带着滔天的恶意力量强的让人心惊。 帝俊和獬豸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只是那女声未能得到回应,于是越发的激烈起来:“那个贱人呢?!让她出来!” “许月如?!” 素尺呆愣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苍白了下去,再看向帝俊的时候说话都结巴了:“这、这是许月如的声音啊!” “许皇后?” 帝俊早年就将长孙杳也的生平烂熟于心,听见素尺这么说立马就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正是当年害死了长孙杳也的女人:“你确定?”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素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握着拳的时候不由自主的颤抖,等她再抬眼去看声音来源的方向时,两只眼睛里血丝密布:“亲手杀了大人的贱货…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攻击破风而来,但这次攻击与之前截然不同,直晃晃的是冲着素尺来的,二人抬头一看,那攻击中携带的力量,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带着紫黑色光芒,巨大的手掌的形状:“贱人的走狗,不会说话,这张嘴就别要了!” 帝俊反手召出骨刀,轻松挡下对方的攻击,自己则往前一步,守在结界之前:“所以你就是鬼后?” “哟?”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声音也随即染上了些许笑意,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消散的紫黑色光晕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化为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子。 这女子毫无疑问是极为漂亮的,从眉目再到脸型都是传统大气的风韵,也就是过去那些大户人家最爱的“主母长相”。 这样一来也不难猜测,她原本该是个庄重高贵的闺秀身份,只是此时她眉宇间的突兀的那一股邪气却将她周身高贵冲的一干二净,她抱着臂,饶有兴致的望着帝俊:“你…就是长孙杳也的那个姘头对吧?” 二百三十八.似曾相识的往事 “姘头?” 帝俊微微眯起眼,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微妙:“我认识你” “小子,眼光不错。” 许月如对这话十分受用,她只是微微勾唇:“怎么,是长孙杳也满足不了你了?不要紧,我不介意收…” “抱歉,是我表述的不够准确” 帝俊对于她的挑衅只有满脸的无动于衷,他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骨刀,笑容清浅看着十分无辜:“但凡去过女相祠的,大概没有人不认识你吧?” 许月如的脸色瞬间僵住,继而一寸寸的黑了下去——他居然敢嘲讽她?! 谁不知道女相祠里是怎么认识她的! 女相祠里塑的许皇后跪相在这千百年来已经是“百孔千疮” 不是被人啐唾沫就是叫人辱骂,似乎只要是个路过的就能对她做任何事情! 可她本是兰亭许氏最尊贵的长房嫡女,自小受的是最好的教育,那些对她吐口水的贱民连碰她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资格! 她的兄长是当朝兵马大将军,她及笄那年,插簪的是皇后娘娘,皇帝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她十六岁问鼎中宫做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不是…若不是长孙杳也这个贱人她何至于生前不得宠爱郁郁而终,即使是死后被人挫骨扬灰不得安息,更甚至于连带的整个家族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几千年! “好。” 许月如咬着牙,红着一双眼面容更显狰狞:“很好,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说着,她的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极其诡异的笑声,之后她说话的声音又变得轻柔无比:“不行,你现在不能死,我要用你好好折磨长孙杳也这个贱人!” “所以一切都是你指示的,在长名山做那些事情?” 帝俊瞧了一眼周围正在缓慢上前形成一个包围圈的天将,不动声色的反问:“你是怎么变成鬼族的?” “那不还是要感谢长孙杳也?” 许月如自然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但她似乎半点也不在乎,闻言只是冷笑一声,面容扭曲:“不是长孙杳也在女相祠里这百般羞辱,我的灵魂如何能在死后不灭凝成鬼族!” “许月如是吧我觉得你这人说话真是不讲道理。” 一旁的獬豸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伸手就把帝俊往旁边一推,自己抢着开了口:“明明是你杀了文曲星大人,还在这一口一个贱人的喊着,当年以书香门第自称的兰亭许氏也不过如此啊?再说了,你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女相祠更是在长孙杳也去世之后才建立的,这你也要怪她?我看你是失心疯还差不多” “罪行…罄竹难书?” 许月如咀嚼着对方的用词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继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只是这笑声尖锐无比让几人都皱起眉,等她笑够了,这才故作优雅的一擦眼角,尖锐而刻薄的诘问:“我倒想知道有什么罪行?灭国?果然这世间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懦弱无能,若是国泰民安我就是天命选中的皇后,国破家亡我就成了罄竹难书的万古罪人!” “怎么?难道没了我,末帝和他那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就能苟延残喘下去?难道是我逼他做那些事情,信那些佞臣的?!” 最后这一句声震如雷,帝俊莫名觉得心脏一阵抽搐,他猛地往前一载,还是獬豸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 獬豸皱着眉眼神里都是关切,可帝俊只是苍白着脸,眼神定定的望着发狂的许月如。 那阵突如其来的恐慌让他无法告诉任何人… 他觉得许月如描述的事情,都好像似曾相识。 二百三十九.取回力量,与我一战 就像是为了应证他此时莫名的心慌感,远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叹。 “真是一群蠢货。” 一阵白光猛然穿过几人来到许月如的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藕生的模样,她换了一身纯黑的长裙,此时正挡在许月如身前,将她十分护的妥帖 “藕、藕生?” 獬豸先是一愣,可在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却再也笑不出来,那是他钟意了千百年的女人,现在却站在他的友人,或者说是这个世界都不死不休的敌人身边。 他想要撑起一个笑容以安抚对方,就像是怕眼前的情况吓着对方似的,却不知此时自己笑起来比哭都要难看:“你…你到那边去干什么?那女人很危险你过来!” 藕生沉默不言。 “你还不明白?” 帝俊勉强压下越发激烈的心跳声,说话的声线冷的像是能掉出冰渣:“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被骗了。” “你又在说什么啊?” 獬豸徒然双眼通红,满是无措的望向不远处的藕生,说话的时候都是结结巴巴的。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藕生离得那样远,明明他们之间只是半尺的距离,却又好像隔了一整个世间。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等獬豸自亲去往人间,待他独自走过了世间无数荒芜,看尽了悲欢离合的獬豸才知道,那短短半尺的距离里包含着他们身份,思想,信仰乃至全部的差别。 所以至死,他们谁都跨不过去。 此时他们都尚且不知这些,藕生望着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并不为之所动,相反的,她只是忽然转头转向许月如,冲着她伸出了手。 也就是这时众人才发现她的右手已经是鲜血淋漓,那淅淅沥沥往下淌的血液来自她托着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啊…这就是凤凰心窍呢。” 许月如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下巴,忽然回头冲着帝俊露出一个满是挑衅的笑容,娇声:“我还没吃过呢” 藕生居然杀了雍措?! 帝俊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阵涌入身体的力量强行压的垂下头去,素尺一脸担忧的想要去扶他,只听见帝俊缓慢的跪倒在地,他的喉间也爆发出一阵极其痛苦的呻吟。 “这才对嘛。” 许月如二话不说便一口吞了那颗心脏,等她再抬头的时候,嘴角还挂着鲜血,配上她此时一脸满足的笑容,更让她此时看着诡异无比。 许月如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轻薄的纱裙勾勒的她身姿妖娆美艳至极。 可她像是才注意周边的情况似的,十分轻蔑地笑了一声,下一刻只见一阵气浪自她的身旁炸开,把那些围攻上来的天将尽数震来! 一时间四周血雾也如烟花般炸开,响起无数痛苦的呻吟声无数,让此处沦为地狱。 獬豸还在望着藕生流泪,可是许月如却无心这些,她只是饶有兴味的欣赏着这人间炼狱似的一幕,看起来十分满意。 她望着一地痛苦的天将,极其愉悦的对着帝俊扬了扬下巴:“我改主意了,小子,把你的力量都拿回去,替长孙杳也那个懦夫,与我一战!” “天君呢?他怎么不来啊!” 素尺与帝俊一同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肩膀更是五内俱焚:“为什么到现在…谁都没来啊?!” “你还在等圣言呢?” 许月如唇边笑意不减,一句话说的要比一句恶毒:“没用的,藕生下了化神丹,他们这会正在林园酒会,除了你们几个游兵散将,今日神界算是完蛋了,懂吗?” 许月如此时可谓是春风得意,眉宇间的邪气更甚,可是反观还跪在地上的帝俊,似乎在剧痛的折磨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垂着头,豆大的汗珠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帝俊已经听不见素尺焦急的呼唤,此时他只能感觉到周边所有的声音都在不断远去,逐渐的就连手脚也再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忽然闭上了眼,身体也倒了下去—— 却忽然被一双手给接住了。 二百四十.心甘情愿 这人正是长孙杳也。 她不知何时出现,恰好把力量折磨之下已然有些意识不清的帝俊给接住了。 似乎是嗅到熟悉的气味,已然因剧痛脱力的帝俊下意识的去寻着熟悉味道的来源,长孙杳也瞧着他这副模样,只是冷着一张脸,将他又交给好不容易回魂的獬豸手里。 “文曲星你…” 长孙杳也并没有理睬对方,她这便径直走向对面的许月如,步子极轻,却踏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长孙杳也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沉稳不语是模样,可正是由于她的出现就像是给许月如打了一针鸡血似的,她先是一愣,之后一双眼逐渐瞪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起来而变得断断续续起来:“长孙杳也!你这个贱人!你…” “啪!” 长孙杳也上前,出人意料的抽了她一个耳光,同时自她周身爆开的气浪直接把距离许月如最近的藕生掀翻出去好远,一时间只能看见她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了。 长孙杳也这一击不知用了几成的法力,连同那一记耳光直接把许月如打懵了。 “你打我!!!” 许月如捂着脸半天才反应过来,像个疯子似的狂吼起来:“你怎么敢打本宫啊!!你这个贱人” “打你就打你,许月如” 长孙杳也单手抓住许月如的头发,反手又是一个震天响的耳光,就连旁边的藕生都被她吓懵了。 几个耳光下来,许月如双颊肿起口鼻渗血不复刚刚登场时的气势凌人,然而令她更加心神恐惧的是,明明先前自己已经吞下了凤凰心窍,力量却被长孙杳也这么一个文神官给压制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用了什么鬼东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许月如一张漂亮的小脸如今肿的让人认不出原本的模样,就连说话也变得艰难起来:“你…去死啊!” “是我的错。” 长孙杳也看着许月如在自己手里仿佛一条死狗般苟延残喘,忽然十分郑重的开口:“我以为你当时只是年纪小,嫉妒心作祟才做出这些事情,是我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你因为你那莫名其妙的嫉妒心杀了我,所以呢?杀了又怎么样?哀帝依旧不爱你,所以你才会在南逃的路上郁郁而终,堕入鬼族成了今天这副鬼样子” 长孙杳也微微眯起眼,手上蓄起一道光芒:“今天我就……” “你为什么只杀她一个?” 藕生在不远处挣扎了半天,这才勉强坐起来,边说话还边往外咳出粉色的泡沫——她很后悔。 她最初和藕生约定的代价便是灭了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之后便让齐诃上位,她们做了万全的计策,弄倒了神界的几位上神包括一直以为自己对局势全然掌握的天君,结果机关算尽,到了最后他们如今竟都不是长孙杳也的对手。 她究竟做了什么? 藕生如此想着,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只是现下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刚刚长孙杳也那一击伤及肺腑,让她此时说话都有些费劲。她必须在最短的里时间里扰乱长孙杳也的心神才有可能扳回一局。 等长孙杳也的目光移向自己,藕生才按自己预想的,对她冷笑一声:“瞧你这惺惺作态的模样…长孙杳也,就好像、说的好像哀帝不需要为你的死负责任一样!” “他都烂成骨头渣了” 长孙杳也自然不傻,也能猜到藕生说这些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为许月如争取一线生机,但长孙杳也手上力气不减,语气依旧平铺直叙,就像是对着老熟人聊天似的:“怎么,把他从哪块土里挖起来,好来寻一寻仇?” “你就知道他也能心甘情愿转世?” 藕生从她的平静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反倒冷笑起来,语气刻薄至极:“你就知道,他甘心变成骨头渣子了?长孙杳也,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二百四十一.明德总 “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会和这只凤凰的命运羁绊如此之深?” 藕生强迫自己不去看獬豸眼中的惊愕和那一丝如何也掩饰不去的失望,强忍下心痛。 那个孩子…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她越是强忍自己的情绪,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也越发刻薄:“你还不知道罢?他就是哀帝啊!” 一片寂静之间,就连旁边素尺都吃了一惊,望向獬豸怀里的帝俊时眼神都多了些恐惧,她回看长孙杳也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大人…这” 这是真的么? 她不敢问,可是她对哀帝的情感更为复杂,是恐惧,也是怨恨。 恨他胆小懦弱又恨他从未真正的保护好长孙杳也。 如果最后一次但凡他护着大人,怎么还会发生那些事情? “放你娘的狗屁!” 不知从哪爬出来的秦广王殿下黑着张脸:“真恶心啊你这种造谣狗!胡话张口就来还真是猪狗不如!” “小俊是什么,你能有我清楚!?” 秦广王冷笑一声,变得巨大的生死簿随着他的动作浮在半空中,他一心想着为自己的老友开解便没注意到一旁长孙杳也微妙的眼神:“他之所以能投了凤凰胎就是因为他为人的时候结束了哀帝时代的乱局之后登基为帝,是他重新创造了了一个国泰民安,海河晏清的时代!这是他的功德换来的!” “他是怎么死的?” 秦广王说的正在气头上,以至于身边忽然飘过来这么幽幽的一句话时他也没反应过来,顺口就说:“你没看过神官录?他在洛津之战受了重伤,后来又因为督战不力,被父亲责罚于是落下了病根,登基第四年就死了啊…” 说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回头一看那提问的人——正是脸色雪白的长孙杳也。 “洛津…” 她低声呢喃着,纤细薄弱的身影晃了晃,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元德七年,洛津 空气是炎热的,即使一场刚下完的暴雨也没有对缓解这种温度起到半分作用。反而让空气变得更加粘腻湿热起来。 长孙杳也望了望身边的人,只是她扯着干裂的唇一笑就会有鲜血流下,看着狼狈的有些凄惨,看得一旁的素尺更是眼圈一红:“大人,您喝些水罢…您不能倒下啊” “不需要。” 长孙杳也的声音沙哑,面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憔悴,可她的双目却依旧明亮的惊人:“怎么?今天那个傅蛮子没来叫门了?” 这蛮子说的就是傅嘉盼了。 他虽生得一张风流俊俏的面容,可这马背上打仗,下了马的行事作风肖似其父;粗暴野蛮,毫无半点雅士之风,也无君子气概可言,就算长孙杳也这人再随性,也着实对他有些敬谢不敏,之后甚至还给对方送了一个傅蛮子的称号。 这听起来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称呼,却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傅蛮子本人的喜爱。 比如现在,傅蛮子本人就在城下叫阵,要她出来见面。 “长孙大人” 傅嘉盼是典型的北地口音,念她名字的时候,比起长孙杳也曾见过南地少年郎,似乎缺少了点江南三月的杏花酒泡出来的吴侬清软,反倒因为有些嘶哑的嗓音多了些大漠独有的荒凉和大马金刀。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声线,但长孙杳也的确能从那种合着嘶哑的笑意里体会到大漠的孤寂无边,好像与生她养她的地方有着全然不同的风光。这也让那个男人多了些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几乎可以说是对任何人而言 只是…或许等打跑了这个蛮子,还能去北地瞧一瞧真正的大漠是什么样子的。 长孙杳也盯着桌面,漫无目的的想着。 她还没去过北地呢。 二百四十二.高烧 那个想要去大漠看看的念头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倒让长孙杳也从没觉得自己精神这样的振奋,身体里像是有着取之不竭的力量供她使用。 她瞧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的素尺,淡声:“傅蛮子今天又在喊什么?” “他…他。” 素尺的表情带着些难堪,半天才嗫嚅的挤出来一句:“他叫您给他当媳妇…跟他回宁夏、生、生娃娃,他便不打洛津了。” 是了,的确是这人叫阵的时候说得出口的话。 不过两军对阵,说出什么话激怒对方的长孙杳也都见过,傅嘉盼这几句杀伤力还真的不算什么。于是她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坐在那。 傅嘉盼是宁夏人,或许是因为身体里带着些关外的血脉,他比起南方的男子来说更为高大。 长孙杳也还记得此生唯一一次和他对阵,结果从气势上就输了个彻彻底底。 这事横贯在长孙杳也的心里一直过不去……也不知道这蛮子吃什么长大的,人么? 长孙杳也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情,扶着桌子站起来,一双眼睛因为高烧而亮的惊人:“走,会会他。” 比起因为城内缺食少粮还缺水,所以过得有些窘迫的长孙大人,城外骑着高头大马的傅嘉朗神色慵懒,就像是哪家公子出游一样闲庭信步,谈笑间带着些天地皆为他所有的自信,让长孙杳也不住的回想起自家那位陛下。 但傅嘉盼他是有这个傲气的资本的。即使作为对手,长孙杳也同同样很清楚这一点。 这个正处于风雨之中的国家,傅嘉盼如今就像是个握着利器站在沙堡里的将军,只要他想便能一座城池接着一座收入囊中。 只是这条路上杀出的这只拦路虎激起了他无限的兴趣。 长孙杳也。 明明是个瘦弱的女子,生的那样美丽,本该是居于深宅的金丝雀,却每每都站在战火的最前沿,保护着那堆仍在纸醉金迷的梦里不肯醒来的男人。 这要是他的女人…哪里舍得要她站到这里? 傅嘉盼想着。 平心而论,他起初的确对长孙杳也有些轻蔑。他也曾认为战场是男人的天下,可长孙杳也只是用自己的能力,用一场接一场的战役,打来了整个傅家对她的尊重和敬意。 就连他那个土匪老爹都对长孙杳也青睐有加,有一次好端端的抽着水烟,忽然当头敲了傅嘉盼一下并且一脸嫌弃的说:“长孙杳也怎么不是老子的女儿呢…” 傅嘉盼也不知自己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这件往事,他栓住马,略微有些好奇的看着站在城楼上的长孙杳也。 一个多月没见,她似乎又瘦了不少,一件白色的长裙像是挂在骨架子上,她撑都撑不起来。只是那双曾入了傅嘉盼梦境的眼睛依旧亮的惊人。 “蛮子。” 长孙杳也趴在墙砖上,她连防护也不用,就像是笃定对方不敢做什么似的:“师父今日很忙,没空教育你,回去吧。” 众人俱是一愣,继而敌两军的一同爆发出哄堂大笑。 众所周知,傅嘉盼比长孙杳也小一些的,之前唯一的几次败仗都是在她手里吃的,而长孙杳也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每次打完傅嘉盼就对他喊一句好徒儿,很多人起初不明白这是何意,有人斗胆问过,而结果长孙杳也对此很淡然,一句话打发回去 “一日为师,则终身为父。” 这便宜占得精彩,就连傅嘉盼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如果之后没被他老子揍了一顿就更好了。 “大哥,长孙大人好带劲啊。” 傅嘉辛作为笑的一员,这会趴在马上,笑的脸都在抽筋,结果一抬头就对上自家大哥死亡般的眼神,连忙闭嘴不言。 若放在平日傅嘉盼大约也会回应长孙杳也几句,只是今日他发现有些不对劲。 长孙杳也瘦的惊心,一张漂亮的小脸却是通红的,而这会趴在城墙上或许只是因为… 她病的厉害,根本就没有力气。 傅嘉盼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心悸。 二百四十三.劝降 入夜。 长孙杳也感觉自己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一会不是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压低声音吵架,就是被人摆弄来摆弄去,她想要睁开眼一看究竟,却感觉感觉自己眼皮重的有些过分了,即使她再如何努力,也睁不开眼睛。 这一觉睡得憋屈,比不睡觉都要累上几分! 长孙杳也差点没给自己气出个好歹来,直到后半夜才猛地惊醒过来。 “大人!” 素尺在一旁紧紧守着她,给她缝制昨天刮破的衣角,看到长孙杳也忽然坐起来,素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去扶住长孙杳也。 又是给她倒茶又是摸她额头,发现温度稍有下降一些,总算是长出一口气:“退烧了就好,退烧了就好…” 长孙杳也只是看着自己腿上包扎妥帖的伤口,没说话 前几天长孙杳也受了伤,可是城内本就药物稀缺,她就打算硬抗着将药省给前线将士,只是夏天炎热,她腿上的伤口一直恶化这才发起高烧,如今一夜醒来,不仅是退了烧,伤口也被人包扎的如此细致。 “谁来过?” 长孙杳也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炬把原本就心里有鬼的素尺吓得一哆嗦,她暗自叫苦,心里忍不住又把那人骂了一遍—— 他们大人何其聪慧的一个人啊?这有什么话能瞒住她?一看自己退烧了就猜到不对劲。 傅嘉盼你真是害死我了。 素尺厌厌的垂下头。 “傅嘉盼?” 长孙杳也冷笑一声,从对方的神色里看出端倪:“我却不知我苦心设计的城防连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都防不住了?看来我也是个无用之人了!也是时候该在这以死谢罪了!” “不至于吧,杳也姐姐。” 角落里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二人同时看去,正是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傅嘉盼,他这会摘了面具正靠在长孙杳也房间的博古架旁,只是瞧着长孙杳也的时候只是委屈的弯下眉眼:“我这是来救你呀,何必如此呢?” “我不需要敌人来救!” “可我不会看着你死。” 傅嘉盼收敛之前的嬉笑作态的神色,看着她的时候表情多了些凝重:“你是整个我们傅家所有人都尊敬的对手,我们…谁都不会看着你这么死的,我们那边有一句话,大概的意思是,真正的对手应该死于沙场,绝非病床。” “我敬你是对手,也敬你是个爱护将士的好统领,受了伤就要治,你是人,也不是神” 长孙杳也顿了一下,拽着身下床单的手也是一紧。 傅嘉盼神色坦然的模样莫名让她心头一颤,而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也莫名化作了滔天的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她顶着所有的压力,拒绝和谈,在最危难的时候站到了前线。 她自认为不求名利,如今所做的一切也只为自己最初的一个承诺,只是一路走来,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太久没听见一句真正在乎她感受的话了。 原来她在别人心里,也是曾经被摆在一样的高度去尊敬的女子。 傅嘉盼像是看出她表情有些不对劲,挠了挠脑袋连忙安慰:“唉那个,你都不知道,你在我们宁夏多有名,后来我每次跟你打完仗回去我老爹都要揍我……你别不高兴了哈,你真的很厉害的。” “你是来劝降的?” 长孙杳也冷不丁的开口,倒让傅嘉盼一愣,他对上女人逐渐漠然的双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别的话,长孙杳也见他这副神色反而确定了自己内心所想,她侧过头望着窗外,语气冷漠:“你走吧,这次我收了你的好意,我们两不相欠,之后战场相遇,我自然还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二百四十四.孽缘 傅嘉盼最后的确走了。 只是随着他的脚步声远去,长孙杳也忽然倒回了床上。 她高烧刚退,身体原本就还虚着,只是硬撑着不在对方面前示弱,这会傅嘉盼走了,她自然再也没有半点气力。 长孙杳也往后一靠,望着床顶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吐出的气都是灼热的,说来也奇怪,明明这天气热的人头昏眼花,整个心脏却好像如堕冰窖一样,冷的她牙齿发颤 “大人……” 素尺看着她也有些难过:“晚上…他虽然是翻进来的,但、但他看起来并没有恶意,还为您处理了伤口。” “可是我们的身份、立场决定了这一切必须是这样。” 长孙杳也眼神移向桌上摆着的药膏,药包,没能掩饰住唇边的一丝笑意——这傻子大概是猜不到她究竟得了什么病,怕不是把药都搬来了罢。 多年行军过招,她无法不承认自己对于这个少年的欣赏,他拥有足够的杀伐果断,军事上更是天才,就连她的老师,谢老将军在临终之前也曾叹息,只是不知这声叹息里是为了傅嘉盼的优秀,还是自家陛下的扶不起。 “就当是我这个名义上的师傅,教他的最后一课吧” 长孙杳也闭上眼,声音细不可闻:“如何……也不要为自己的敌人心软啊。” 一声惊雷炸响,长孙杳也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忽然松开了许月如,任由对方软倒在地,她回头望着正被獬豸搀扶着站起来的帝俊,不知怎的,发出一声嗤笑。 帝俊见她这副神色,想要开口说什么,长孙杳也却回过头不再看他。 “什么督战不力……” 长孙杳也偏过头,抹了把眼睛,笑声却止不住眼泪从指缝渗出:“他是…他是因为我。” 因为我,受了伤,又是因为我,受了父亲责罚。 长孙杳也仅仅是看着洒脱,对她而言,曾经的那段黑暗仍是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的噩梦,她很少去看史书,也不愿去了解她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曾想过无论最后究竟是谁得了这天下都已经与她无关了,她不欠任何人。 却不知,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一段缘分,断在了她不曾知道的地方。 如果、如果那一夜她能再对那个少年多一份关怀,就会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的可怕,后腰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那是她亲手设在自己屋子外的机关,带着可怕的毒素,就这么一点一点,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即使不是驰骋在落日余晖的大漠,尘世间最自在的少年郎,也该受尽天下人的敬仰和爱戴,那犹如太阳一般的少年,怎么会那样死去。 藕生被秦广王的阵法压得动弹不得,在看了一眼失去反抗能力瘫倒在墙角的许月如,心中也不由得暗骂一声—— 本来稳操胜券的局面为什么变成这样!? “文曲星大人。” 秦广王看向长孙杳也的时候便收了那一副嬉笑的神色,十分郑重:“他喜欢你,我做为他的兄弟本不该多说什么,但我想,相互喜欢的人之间不该像你们这样有这么多的误会,可是小俊这家伙就是别扭不爱解释,不过无妨,需要的话,今天我来替他说。” 二百四十五.同归于尽 长孙杳也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她听着对方的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眼见着对面的帝俊忽然脸色一变,在瞬时里将她抱进怀里,二人强行调换了一个方向,帝俊甚至将她推远了一些 “噗呲”一声 事后回想起来,那还真的是极其细微的一声,长孙杳也踉跄的被迎上来的素尺扶住,她先是感觉脸颊一热,继而愣愣的去看她原本站着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站在那的帝俊,一只散发着紫光的手穿透了他的心脏,在帝俊身后,许月如疯狂的笑着:“原来是你!是你!是你!是你为了给长孙杳也那个贱人报仇!处死了我们许家满门!怪不得如今生生世世早衰早亡!报应啊!让你夺了他的天下!” 许月如此时周身萦绕着诡异的紫气,众人皆是心下一惊;她这是爆了内丹的前兆,是打定主意要同归于尽了。 “没关系,我技不如人,这把输了,无所谓,我不在乎。” 许月如喘息片刻,只是面容看起来有些古怪,她冲着长孙杳也笑的格外猖狂:“那你如今也尝尝,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滋味吧!” “是又如何?” 帝俊平静至极的打断了许月如的话:“他该死,你也是,你们这对蠢货早该滚蛋了,这天下总要换人坐坐。” 他早已不是长孙杳也记忆里那个月下送药的少年面容,她也未曾亲眼见过对方登上大宝时候的模样,可此时真正听见他说了这番话的时候,长孙杳也仿佛能够穿越无数岁月,一窥当年那位马上打天下的千古一帝的为何让后世无数人为之倾倒。 “别” 长孙杳也身体一颤,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呢喃着要往前扑,帝俊却像是有感应似的,回过头冲她一笑。 “对不起啊师尊。” 帝俊一开口就有鲜血往外涌,像是如何也擦不干净似的,对上满脸仓皇手脚凝固住的长孙杳也,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他还是一如往昔,笑的时候带着些少年的青涩与羞怯,只是他似乎有些苦恼:“我真的很不好,给你带来了很多的痛苦,这些年……我喜欢你,让你辛苦了,对不起。” 接着,他便紧紧抓住那只穿透自己心脏的手,下一刻就看见他的周身燃起熊熊烈焰,又在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的情况下往后一倒,径直从神界坠下! 一道火红的光如流星陨落,坠入云间再也不见踪迹。 “帝俊!!” 长孙杳也脑内一片空白,倾身就要跟着往下跳,却被獬豸和素尺联手拽住。 “不要你不要这样!” “你给我清醒一点你跳下去又能如何!?” …… 长孙杳也不知道此时自己就像是一具抽线木偶,随着獬豸猛烈的摇晃而摆动,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跟着帝俊的那一跳被抽离了,只剩肉体还在不断挣扎着要往下跳,一遍遍,反反复复,直到挨了一个耳光。 她忽然清醒过来,对上了双眼通红的陆覃。 “长孙杳也,我信错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头就走。 那一日之后,长孙杳也病了。 无名的病症,但若不是她偶尔会醒来,睁着眼睛望向床顶,几乎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神界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清扫,由于许月如和藕生联手下的毒,天君等一众神官虽有一息尚存,却相继陷入莫名的沉睡之中,这种沉睡似乎是在无形之中抽取了他们的生命力,天君日复一日的衰落下去,也不知为何,神界如今的掌权人就成了凤凰的族长,那个之前任何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的女人。 直到此时,她才展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杀伐果决,接连斩杀了无数安插在神界的探子,将一批早就生出二心的神官堕入畜牲道,一时间,血流成河,却无人敢对此有半点异议。 许月如和帝俊自那一日之后也失去踪迹,陆覃判了藕生千刀万剐之刑是在帝俊失踪之后的第七天,要在堕仙台示众。 獬豸没有出面。 二百四十六.风波 帝俊失踪的第十日,当初犯上作乱的人早已捉拿归案,可战火的余威仍在不断重创着早已伤痕累累的人界。 也就是这一日,鲛人新一任的女皇在保护族人迁徙的过程中不幸战死的消息也终于送上了神界。 于是在那一日,沉寂许久的文曲星神宫终于有了动静,为外界议论纷纷的文曲星神官长孙杳也终于走出了寝宫。 她看起来与和之前并无二致,她也照常履职做文曲星该做的一切,闲来无事便还是窝在自己的寝宫里喝酒。 就好像那个曾经让她痛哭嘶吼的人也只是一阵无名的微风曾刮过门前,也没在长孙杳也的心里留下半点儿痕迹。 陆覃掌控了整个神界,摇身一变成了至高无上的新天君,可她依旧是心里对长孙杳也有怨气,时不时就要做点什么隔应她。但是照实来说,真正能够伤她的事儿倒没有什么,长孙杳也也不反击,只是受着。 她自认心里有愧,无论陆覃怎么做她都全盘招收。 长孙杳也比谁都清楚,对于帝俊的死讯,那个看着高傲的女人和她一样,从未真正的走出来,不然不至于时至今日也不肯正式宣布帝俊的死讯,还要日日遣人去打扫帝俊的寝宫。 有时候躺在漆黑的夜里,长孙杳也总觉得自己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飘在半空中,一边儿会理智而冷静对她说,帝俊被捣碎了心脏跳下神界那定然必死无疑,而另一边则像是心里的一点侥幸,一次一次而反问她—— 或许他…涅盘了呢? 自欺欺人,是任何岁月无法抚平的伤痛的最佳良方。 某种程度来说,她与陆覃何尝不是一种同病相怜。 又是一日黄昏,素尺小心翼翼的看着正要出门的长孙杳也,迟疑了一刻还是将心中疑虑问出口:“您……为何非要去啊?” 长孙杳也这次是要去见刑天。 自从陆覃全盘掌控天界之后,她就像要把这大半辈子的恶意全部发泄出来似的,将当初所有伤害过帝俊的人逐一处刑,可是唯独到了刑天那,她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他关进了冰牢,从此不闻不问。 可长孙杳也忽然要见刑天, 素尺心里担忧并不无道理——陆覃如今掌握了整个神界的生杀大权,她记恨着刑天,对长孙杳也也没多少好脸色,如今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当个隐身人才是明哲保身的好方法,可长孙杳也还非要往上凑。 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无妨。” 长孙杳也穿着一身黑衣,扶着门框回头看她的时候,脸色是平静而苍白的,病愈之后她忽然就瘦了下来,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改变,她醒来之后再也没有哭闹,就好像那一天差点跟着帝俊跳下去的人不是她似的。 她越是平静淡然,可素尺就越是不安,她总觉得,长孙杳也的身上有什么正在一点儿一点人的死去——譬如一些光亮和热度。 于是素尺就越发不敢离开她半步了,生怕一个不注意长孙杳也就跳下了神界。 “我就去问他一些事情,你放心吧”长孙杳也说完之后,身形就消失在了门前,话语的尾音也逐渐消散在空中。 “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二百四十七.刑天 关押刑天的冰牢处于神界和人界交汇处的地方,这儿更像是一个永恒的荒凉之所,没有生机,没有半点声响,即使犯人在这嘶吼怒喊,就连半点回声也听不见。 平心而论,放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待上半天,大概就要疯掉。 这就是陆覃惩罚对方的方式……无边的孤寂加上刑天原本就具有的永恒的生命,再合适不过了。 长孙杳也走进来的时候,刑天还是坐在地上的。 他背朝着长孙杳也,一头黑发早不知是什么时候变成雪白的颜色,而他的身影,在这苍白而寂静的冰牢里显得格外平和。 他似乎没有半点儿要逃出去的意思,更像是放弃了一切的可能,选择了引颈就戮。 长孙杳也步子顿了一下。 但刑天,又或者是尚易淳动了动,他仍是背对着长孙杳也,但轻笑着说了一句:“掌门,别来无恙。” “不需要喊我掌门,长名山已经没有了” 长孙杳也在听见这个熟悉的称谓时,也没有给出多大的反应,她的眉峰只是神经质的抽搐了一下,继而很平静的:“你不是尚易淳。” “这重要吗?” 刑天总算转过头看着长孙杳也,他此时用的仍是尚易淳的面容,看着乖巧又无害,和之前那个与他们出生入死的少年看起来并无二致,似乎一起从极北出来还是昨日往事,今日他们就成了绝对对立的仇人,站在了不同的面。 刑天对上长孙杳也平静的面容,只是微微的笑着,那笑容甚至还有些少年气的羞涩,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恶毒:“文曲星,你不像是会去在乎这些事情的人,能不能别装模作样了,好恶心啊。” “可他在乎。” 长孙杳也很执着——近乎魔怔的摇了摇头:“他很在乎他的每一位朋友,你并不是他曾经在乎的那个人,我猜你是在什么地方夺了尚易淳的身体对不对?我不想他伤心,所以弄清楚你们不是一个人,很重要。” 刑天闻言一怔,望着长孙杳也,随即绽开了一个又是嘲讽又怀着怜悯的笑容,他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一边放声大笑着一边反问:“文曲星…你居然真的爱上了他,这也太好笑了。” “你怕不是都忘了吧?那会你把他当仇…” “尚易淳,帝俊死了。” 长孙杳也只是静静的望着他,望着他僵住的模样,平静的面容下是掩饰不住的悲哀,可她分明喊的就不是刑天,而是试图在透过他,去唤醒他体内的那个人:“他带着许月如,一起死了。” “你最好的朋友庄韫玉,死了。” “尚易淳我知道,你还在,刑天困不住你,但现在我们需要你…你来救帝俊。” 听到这里,刑天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脸上的表情也像是抽筋似的不断变换着,最终,在长孙杳也的注视下,刑天的神色从之前高高在上的嘲讽变回了她所熟悉的少年模样。 他猛地扑到栏杆上,焦急万分:“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死啊!你说清楚!” 成功了。 随着对方变回长孙杳也松了口气,尚未恢复的身子也随之往后踉跄几步。 二百四十八.碧心蜡(上) 很多人都不知道,也未曾去注意过的是,自虚无之中诞生的刑天原本并无善恶之分,是还是坏,这一切的改变只由驱使者所决定。 就如同当年鬼族可以利用刑天潜入长名山,打响了他们进攻的第一站,那么现在长孙杳也同样也可以利用刑天去寻找帝俊。 刑天的最强大的,并不是他超乎常人的破坏力,而是对于魂魄的锁定;换句话来说,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通过对于魂魄的锁定找到他要找的人。 真正的刑天绝对不会帮她,鬼族没人不恨他们,但那个曾对庄韫玉心存依恋的尚易淳就不一定了。 长孙杳也死死地盯着刑天,心中掀起的波涛并不比任何人小。 她就是赌,赌尚易淳还没被刑天完全给吞没,那么驱使刑天来找人的这个方法,对她来说便还有一线生机。 “你能不能” 长孙杳也站在他面前,望着牢笼里的人,心跳的越发快了起来,她勉强咽了一下口水,双眼燃烧起了一种可怕的狂热:“帮我找到他。” 尚易淳一愣:“你不是说…” “我不信!” 长孙杳也低吼一声,似乎再也不复往日的气定神闲潇洒疏懒,她好似一头困兽,眼中血丝密布:“我不信他会死,这么多次他都…” “可是你不信他啊。” 短暂恢复神志的尚易淳有一双温柔平静,可又透露出格外一点忧伤的眼眸。 他蹲下身,与滑坐在地上的长孙杳也四目相对:“如果你不相信他,无论他死里逃生或是涅盘复活个多少次,他最终的下场也是死。” “凤凰,生于光明,他生来就拥有一切,支持他能够活下去的唯一解药,便是你的爱” 长孙杳也彻底呆住了,她望着尚易淳的双眼,神色变幻莫测。 许久,她嗤笑一声,只是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情绪来:“你帮我找到他,我为你泯灭刑天的魂魄,以后这具身体,只有你,能力也是你的。” 在此以前,长孙杳也也没有想到,帝俊的死居然会给她带来这样激烈的结果。 就连天河的水置于她的作用也在目睹帝俊燃起业火的那一刻崩坏的无影无踪,所以她才哭的那样撕心裂肺,近乎疯癫,而长灭门的痛苦也像是后知后觉的伤痛将她砸的喘不过来气,如尸体一样躺在寝宫的每一夜,她都能看见无数亡灵将她围绕着。 有太多她熟悉的人,压的她喘不过气。 “我不能走…走了你们都会有麻烦,你用这个。” 尚易淳像是下定决心,将手伸到自己后脊骨的位置,深吸一口气,随着一声皮肉翻动的可怕声响,他抽出来一根……蜡烛? 长孙杳也诧异的望着对方递来的物件,那是一只通体碧色,如今沾着鲜血的蜡烛,雕得活灵活现,让人难辨真伪。 她望着尚易淳,此时他的面容正因为疼痛神经质的抽搐着,可越是如此,他的双眼却越发沉稳和平静。 “掌门” 他嗓音沙哑,却透出无限温柔:“我不能走,我就是刑天,刑天也就是我,我手上有太多洗不清的,同门的师兄弟的性命,我不配活着,我就应该死在这里。” 二百四十九.碧心蜡(下)完 “那是刑天的错…” “也是我。” 尚易淳望着她,他此时给人感觉极其平静。 只是他脸上时而浮现出她所熟悉的微笑,时而变成刑天满怀恶意的嘲讽,他将痛吟咽回去,勉强撑住那个微笑,声音已经虚弱至极:“走吧,掌门,我快控制不住了,你走吧,求求你。” “求你,让我死的有些尊严。” “就让尚易淳留在你的记忆里,而不是…刑天” “从我无法抵御欲望,让刑天有机可乘的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既然一切由我开始,那就由我结束便是。” “一切的开始,即是一切的重点,踏上你原本的路,去寻找那个,等你多时的人” ——————— 长孙杳也离开冰牢的三个时辰后,冰牢坍塌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神界,陆覃下旨就此封锁冰牢周遭。 只是长孙杳也并不会知晓——因为此时她已经不在神界,而是寻着碧心蜡的指引前往了一个地方。 “啪” 一声惊堂木,台下观众如梦方醒,他们或是因为故事中人物命运的多变而眼含热泪,又或是面带怀疑之色,而有的则是一脸期冀。 那老者环视一周却只是安然一笑,捋着胡子说:“文曲星执碧心蜡千里寻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长孙杳也到底去哪了啊?” 有个人心有不甘,正是故事精彩,对方却不往下说了,简直是让人心痒痒:“她可有找到帝俊?” “是啊是啊!多说点吧!” 那说书老人只是微笑着摇头,脸上带着他们看不懂的神秘。 是了,这便是安居镇这位说书人的规矩了,半点都不多说,想听赶明趁早。 于是到了这时,不少人都也只能失望的离开了。 酒楼的窗边那一桌坐了一大一小两人,其中那个年纪小的是个生的极为清秀的姑娘,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水红的裙子,衬得肌肤更为白皙。 随着人群的走动,她也跟着往外走,只是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仰起头去看牵着自己的男人,奶声奶气的质问:“所以娘亲还真是用…那个什么蜡烛把你给找回来了?” 那男人牵着她,随着人群一直往前走,闻言,有些无奈的挑了挑眉:“听了这么多回,还问我?” “因为我觉得这书写的很扯淡啊。”小姑娘人小鬼大,说话倒还真是有够不客气的,直到走出去很远的距离,她才小声嘀咕着:“你当时都灰飞烟灭了……娘亲找你肯定很辛苦,你说你,还真是……” “你爹当时要没灰飞烟灭,你现在都该成人了。”帝俊很自然的接过话头:“你娘先养大了我,后来才有的你,明白吗?”说着他还有些吃味似的嘟囔一声:“就心疼你娘,也不看看你爹当年多…” “咦——” 小姑娘只听清楚了前半段,于是面露鄙夷之色:“多大的人了!还要娘亲养你!羞羞脸!” 说完这句话也不肯再牵着对方,她做了个鬼脸,便扑进了来者怀里:“娘亲!” “钊钊,你又去听我当年打怪的丰功伟业了?” 长孙杳也走上来的时候也穿着一身和女儿颜色相近的水红的长裙,她如今换作妇人装扮之后,美貌仍不减当年,只是多了岁月沉淀后气质更为沉稳,更像位母亲了。 她稳稳的接住扑到怀里的女儿,抚摸着对方的发顶看起来满脸淡定——她对于父女俩人出现在这的行为倒是见怪不怪:“怎么样?今天听到娘亲揍什么怪物了?” “她已经缠着我问了一路你是怎么拿蜡烛认出我的。” 帝俊穿着身白衣,面容一如过去那般清俊,似乎时间在他身上也失去了力量,他看着长孙杳也身后的萝卜头一扬眉:“这小子舍得跟你出来了?” “什么这小子那小子的。” 长孙杳也毫不客气的敲了他一个脑瓜崩:“这是我弟弟!” 长孙杳也前段时间空闲下来,这才去了一趟役门,终于将那只等了她太久太久的小木偶给接了回家。 时光荏苒,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腹怒气和猜忌,甚至于到了最后都无法和自己和解的迷茫者,可经历无数时间,无数变迁之后,那只小木偶望着她的目光却依旧澄澈。 自此,他们就是再也不分离的一家四口了。 “接下来去哪?” 钊钊小朋友显然很喜欢自己多出来的这位小舅舅,撒开娘亲就去扑长孙钰了。长孙钰帝俊趁机将长孙杳也肩头一揽,神色悠闲自得,长孙杳也斜了他一眼:“去一趟东海吧。” “好啊” “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干脆?”长孙杳也忽然警觉,她一把拽住帝俊:“你果然对那只白泽有意思吧!” “什么啊!不是你要去的么!哎呀疼!” “娘!我想吃素尺姨做的糖醋小排!” “行,等娘揍完你爹,咱们去找素尺” 晨光微熹,鸟鸣悦耳,正有几个高矮不一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长路尽头。 时间还有很久,而他们的故事从未结束,一切精彩,也才刚刚开始。 鲛人有泪 等到长孙杳也和帝俊带着家里孩子去探望白泽的时候,恰好赶上了浣歆五十年的冥诞。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天的鲛人族的祭礼并不像他们预想里的沉浸在哀婉的气氛和悲伤的哭嚎中,反而许多前来纪念浣歆的鲛人都带着笑意。 “她不喜欢看见别人哭的” 特意前来迎接他们的白泽仍旧穿着一身半旧不新长袍,容貌之于与过去也并无二致。还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让人一见就会心生好感。 他注意到了帝俊眼中的疑惑,于是笑着解释:“她说过,希望大家想到她的时候,只有笑容,没有眼泪,所以不许给她过忌日,只能过冥诞” 长孙杳也牵着钊钊的手也略微抽动了一下——她不怀疑白泽的话,因为这显然是那个傻乎乎的姑娘做的出来的事情。 “这是钊钊?” 白泽却并不在意二人一言不发,转而蹲下身,与眼前的小姑娘保持平视的高度:“你很漂亮。” “谢谢白泽叔叔” 钊钊听见对方的夸奖,也适时的回以一个甜甜的微笑。她的眼睛生得和帝俊极为相似,但神态却像极了长孙杳也,二人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融合的极佳,也可以一窥她未来的美貌。 只是还没等白泽说话,钊钊不知为何,忽然伸手去摸了摸白泽的脑袋。她突发奇想的行为弄得几人俱是一愣,还是长孙杳也先反应过来,沉下脸:“钊钊!不得无礼!” “这么做不对吗?” 钊钊被娘亲忽然的训斥吓得一抖,但毕竟是最为受宠的神界小殿下,她很快就找回了场子,她撅着小嘴,对长孙杳也据理力争:“爹爹说了!碰见伤心的人就要这样安慰”说着,她看向面前还在呆愣的白泽:“白泽叔叔看起来很伤心,我想安慰安慰他呀…” “谢谢你钊钊” 白泽许久才回过神来,对着面前聪慧过人的姑娘笑了起来:“很谢谢你,叔叔如今已经不伤心了” “这倒是个安静之所。” 时移世易,如今的鲛人族也与他们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白泽和帝俊对坐品酒,白泽微微笑着,目光许久才从正在院中与长孙杳也玩耍的钊钊身上移开:“嗯,鲛人如今能够回到东海实属不易,休养生息是最好的路。” 当年一场大灾之中,玉续浣歆接连战死,王后也因不堪承受丧子之痛病逝,最后让一只白泽担任摄政王,这可以说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 “你就一点儿不想回去?” 帝俊摩挲着手自己心的酒杯,语气也难得流露出一些迟疑:“西王母殿下很是惦念你……再说,你没了法力,也不安全” “我会等到鲛人的王位继承人诞生之后再离开。” 白泽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绽开了一个清浅的微笑:“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期限,你们不用担心” 他瞧了一眼满脸写着欲言又止的老友,一口饮下杯中酒液这才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知道,你想问我这是为什么。” “于情于理,我都该走,可这是我的罪孽和应得的惩罚,我又有什么办法?” 帝俊新酿的这坛不老梦度数极高,像白泽这样本就不胜酒力的,喝上一杯早就是极限,他一张面庞通红,就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起来:“我以为、我、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我真的…活该” 一边说着,他又不知是从何处掏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鲛人泪。 望着手心里的鲛人泪,白泽像是疯魔了一般,对着那颗鲛人泪是又笑又哭的:“我真的…好后悔啊!” 后悔曾经的拒之千里 后悔没能陪她一道赴死 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个姑娘在自己的怀里,极其痛苦的死去而无能为力。 帝俊垂下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也没试图上前去安慰对方。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白泽这些年肩上扛起的责任有多重。 有些人的眼泪,需要的不是规劝,只是倾泄罢了 哭了许久,白泽才啪的一声倒回桌上,即使如此,他也一刻都没送开自己手中握着的那颗珠子。 “浣歆…” “我、想你了。” 明珠皎洁,在光晕折下,让人恍惚觉得,它似乎也流泪了一样。 天青裙 虽然长孙杳也和帝俊自认为苦尽甘来之后,自己现在过的也挺开心,陆覃接掌神界,也让他从此成了个无事一身轻的闲人……再加上他自己也在乎那些背地里诟病姑母抢了侄子地位的风言风语。 而长孙杳也更是卸任让位给睨洲,做了甩手掌柜。 但是他俩在外人看来,这一路走来岂止是坎坷两字了得,更别说帝俊幸得庇佑涅盘重生那十来年,长孙杳也还将他当成个孩子来养,想来都让人要为她流一把辛酸泪。 虽然大家总会用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她,实际上长孙杳也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更没对任何人说过,其实她刚把帝俊从熔岩里捡回来,他破壳出来那会,她养的还挺开心的。 “娘亲!娘亲!” 今年入冬,他们一家人又来役门住下了,打算在这住几个月待到过完年再走,还是当年熟悉的木屋,长孙杳也坐在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着睨洲抱怨公务繁忙,不时她还要笑几声拉一拉仇恨。 只是长孙杳也还没开心多久,那边第一次来役门,正在欢快的翻箱倒柜的钊钊小朋友忽然就啪嗒啪嗒的跑过来,长孙杳也定睛一看,自家宝贝女儿一张小脸长的通红,就像是马上要哭了似的。 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长孙杳也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看小姑娘愤怒的举起一件儿事物,长孙杳也定睛一看——她那双藕节似的手臂正举着一件天青色的小裙子,用料倒是特别,在光线折射下会散射出迷人的光彩,只是比起钊钊的身形要略大一些。 ——要知道钊钊姑娘何许人也,自然一眼便看出这定然不是娘亲给自己准备的礼物了:“你是不是有宝宝了!我可以接受…但你不能骗我” 长孙杳也:“噗…”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女儿:“你这是从哪得出来的结论啊?娘亲怎么听不明白?” “不然这裙子是谁的?!” 钊钊只觉得自家娘亲这都是拿话敷衍人呢,小姑娘这会委屈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家的小妹妹了!好看的裙子也要送人!” 长孙杳也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奇异的神色:“你真想知道?” “嗯!” “那你凑过来……诶,凑近点!” 半个时辰后。 帝俊掸掉外衣上的雪花,这才刚进门,发现妻女正凑成一团不知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结果下一刻就看见妻女回头望他,二人都是一脸的诡异笑容,他不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们……” 嘴里半句话都憋不住的长孙钊钊:“哈哈哈哈爹爹居然穿女孩子衣服!” 帝俊:“……” 小姑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会总算是心满意足的走了,唯独留下一个满脸震惊的帝俊在原地:“师父,你给钊钊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啊?” 背着帝俊讲了他一车坏话,长孙杳也今天可谓是满意至极,她斜倚在贵妃塌上,看着女儿大笑着跑远了,她这才回神去看帝俊,眼波流转之间,长孙杳也还真是用一张如玉的面庞把无辜无害演的淋漓尽致:“我能说什么呀?就是钊钊找到你小时候我给你穿的裙子,气呼呼问我是不是有小宝宝了,那我可不得好好给你女儿解释解释” “然后…?” 帝俊听着她这话,只觉得额角青筋狂跳。 “然后我就告诉她我给你穿裙子的事情啦!” 是的,长孙杳也觉得把帝俊当孩子养的那段时间好玩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打扮孩子,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好玩了。 帝俊刚破壳而出的时候神志未开,但容貌还是依旧保持着凤凰一族的水准,破涕为笑的长孙杳也自此就走上了一条在几千年后被称为奇迹暖暖的换装小游戏之路……之于那条天青裙更是以鲛人特殊工艺制造,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呸,跑题了。 时间还在继续,他们的故事也还在继续,不过至于这一天自己嘴上没毛,惹怒了夫君的长孙杳也,也在夫君亲手打造的榻上感受到了涅盘究竟能给一个人的体质带来多大的改变。 不说了,腰疼,不是真心造二胎的。 ——来自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长孙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