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招领》 第1章 《发小》 我叫刘念晖,大学毕业两年了,现在在一家报社做记者。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借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取名为念晖,意味感念母亲生育之恩。父亲在我出生的第四年又娶了一门亲,他在镇子上的中学教书。小时候,我被寄养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拿现在的话说,我是一名留守儿童。 我的出生地叫白土镇,听爷爷说,我们家祖.上是在同光年间迁徙到这里的。原先清末的时候太平天国的余党在这里被全部歼灭,清兵连带着当地人也一起杀死了,后来爆发尸瘟疫病,县城里的人全死完了。听老人说起,刚迁徙过来的时候,还能看着完好的房子,里面床铺上的帐子被褥整整齐齐,可是就是摸不得,一摸就全部化为灰烬了。 我们老家,流传着很多诡异的故事。像是什么有一家人水井口缝隙长得蒿草会在夜里变成女人的头发;镇子林场的一口洞里总能听见一个凄厉的女人自言自语的声音,还有就是云风村有一户人家门]口出现过一只身。上带火的公鸡,后来整个一家全部_上吊死了...... 故事是人口口相传的,我们质疑着又怀着猎奇的心思听着,然后又讲给另外一个人。前几天,我还在报社赶稿,收到了一封快递信,是我儿时最好的一个小伙伴儿写给我的,字体歪歪扭扭,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笔迹。 我特别清楚这笔迹,他小时候没有念过书,还是我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教他查字典。后来十岁那年,被父亲接回城里念书,我还把自己破烂不堪的新华字典送给他。 念晖:我有重要的事,求你回来见我。春根。 信里只有这一小段话。 我儿时的玩伴儿叫春根儿,他有一个瞎子爷爷,每到晚上总是会扯着豪天大嗓子喊着:根儿,回家来!根儿,回家来!家里避风没雨,安宁哟! 春根儿瞎子爷爷是个半仙儿,半仙儿是对搞怪秘行当之人的称谓。农村里,小孩高烧不退又或者家里人霉运连连,总是喜欢找半仙儿给瞧瞧。春根儿爹是个跛腿,年轻没有娶到媳妇,后来托人才成家。 说白了,其实就是春根儿娘是被买回来的。买回来的媳妇儿,有的能在夫家过上一辈子,有的过着几年就偷偷溜走了。我们都没有见过春根儿娘,我听奶奶说春根娘在春根儿三岁的时候跑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心里很疑惑:已经和春根儿快有二.十年没有联系了,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单位跟地址的。看着春根儿给我寄的这封信,有些慌神儿。 “念晖哥,你怎么了?心思飞走了?”旁边的东健拍了拍我的肩膀。 “哦,一个二十年没见的朋友给我寄了封信,觉得有些奇怪。我把事情跟东健说了。 他听完后哈哈大笑:念晖哥,你写的稿子三天两头见报,署名用的就是何念晖三个字,打听起来不难! 第2章 《发小》节 听东健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儿。我把信往旁边一搁,继续赶稿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接到春根儿的信,还是让我有些心绪起伏,不能平静。我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春根儿的样子以及我和这位发小儿时在一起玩耍的日子。 春根儿没有妈,也没有奶奶,估计是没有女人打理的缘故,春根儿看.上去总是脏脏兮兮的。一件水蓝色的褂子一直穿着,初春的时候穿着,等到了春末的时候还是这一件褂子。 他的脸色灰灰的,像是没有洗干净一样,松松的眼皮盖在眼睛上,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眼神。他脖子.上戴着一个铃铛,从小时候就戴着。因为他的瞎子爷爷看不见,为了怕他不见了,给他戴上了这个随时随地只要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声响的铃铛。 春根儿家门]口长着一棵硕大的拐枣树。小孩子没什么吃的,一到拐枣成熟的季节就喜欢跑到他家,拿着棍子捣树_上的拐枣。童年里,我经常跟着一群小孩跑去春根儿家门]口,拿着棍子跟他们一起捣拐枣。但是我只帮忙捣却从来不吃这种东西。 春根儿家门口长着一棵硕大的拐枣树。小孩子没什么吃的,一到拐枣成熟的季节就喜欢跑到他家,拿着棍子捣树上的拐枣。童年里,我经常跟着一群小孩跑去春根儿家门口,拿着棍子跟他们一起捣拐枣。但是我只帮忙捣,却从来不吃这种东西。 拐枣不像是一般的果实,它实在长得太过奇怪了。细细的根状条虬髯在一起,紫黑色的,有点像缠绕在一起的手指。那棵树实在是太高了,我们要拿着绳子将两个竹竿绑在一起才能够得着树,上的拐枣。 小孩们从地_上捡起捣掉的拐枣,放到嘴里使劲地咀嚼着,紫黑色的拐枣被嚼得稀烂。春根儿家的拐枣多汁儿,被嚼碎以后会溢出紫红色的液体。那些吃拐枣的小孩满嘴都是拐枣汁儿,紫红色染得满嘴都是。我一直觉得那颜色跟一般的拐枣汁儿颜色有些不一样,一般的拐枣都是深褐色的汁水,可是春根儿家的拐枣汁儿像是见了空气的鲜血,浓烈的紫红色。 有一次,村里的小孩跟我发生了一点矛盾,小孩吵吵闹闹很正常,可是那一次我却很伤心。因为有几个孩子说我是没妈要的孩子,我当时气得要死,拿着竹竿跑到了春根儿家,朝着树上使劲儿地打,打得树上的拐枣落得满地都是,然后我又拿脚把地上的拐枣踩得稀巴烂。我是因为不想让那些小孩再有拐枣吃,才使坏心思这样做。 那天,我打拐枣的时候,发现旁边的小平房里大门]紧锁着,但是门]缝里有一-双清淡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村里没有小孩跟春根儿玩,大人都怕他把身上的虱子传到自家小孩身_上,因此都命令禁止自己的孩子跟他一起玩儿。春根儿跛脚的爹在林场当护林员,平日都不在家,他只跟着瞎子爷爷一起生活。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本来也不想理睬春根儿的,但是那天感觉所有人都抛弃我了,心里很失落,就朝着那双眼睛走去。 门.上挂着锁。 你在家为什么还要给门上锁?” 我爷爷去给人瞧病去了,怕我乱跑把] 第3章 《发小》节 门缝台下,我只能看见春根儿的一双眼睛。我拿着眼睛贴在「]缝里面,想看看他屋子里面,可是屋子里面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为什么不吃拐枣?”春根儿问我。 我不喜欢吃。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春根儿像是有求于我。他眼神时刻都是一个样儿,哪怕是有求于人,还是一-副清冷的神色。 我点了点头。 春根儿从门]缝里塞出一把铜钥匙。 “我也想出去玩,可是爷爷总是锁着不让我出去,你能帮我把门].上的锁打开吗? 他眼睛眨了眨。我接过钥匙,帮春根儿把门打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春根儿,他穿着水蓝的汗衫,打着赤脚,身上脏兮兮的,我清楚地看见他手臂上和腿脚_上沾满了香灰还有泥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上了太多的香灰,春根儿身.上一股子香灰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春根儿总是被他爷爷给关在在家里。打从那以后,我总是偷偷地溜到春根儿家里,趁着他爷爷不在帮他开门。渐渐地,我和他成为了好玩伴儿。自从总是和春根儿玩在一起以后,村里的其他小孩子就开始疏远我。不过我倒是不在意,因为虽然春根儿身.上有股怪味,不过他特别听话,像是我的小跟班一样。 和春根儿交好一段时间以后,我们经常一起去抓知了,下黄鳝,掏鸟蛋。春根儿喜欢去村子西头的河滩,他能在那里待上整整一下午。成为他的朋友以后,我也成了村西河滩的常客。 河滩是个过度的小坡。小坡上面是上河,小坡下面是下河。因为地势不一-样,所以一条河硬生生地被分成了两半儿。若是涨水的话,河滩就会被淹没,成为两条河的连接。不过大多数的时候,河水涨不起来,所以那个桥下的小坡就成了我和春根儿的乐园。 我们在那里钓龙虾,在那里偷偷地煮鸡蛋。 小时候不知道害怕,现在想起来那个地方还真的有些阴森森的。小坡是用石块铺平修葺的,而那些石块却是一-面面墓碑。听爷爷说,干集体的时候,经常河水泛滥,后来村里自己想办法。当时村前一-座山_上好多土坟,坟前都清一色立着黑色墨石碑。原先这里的人都因为瘟疫死完了,所以那些坟都是些没有后人供祭的坟。村子商量后拿着那些石碑修建了河里的滩涂和堤坝。 那些墓碑铺在河滩小坡_上面,.上面还能清楚地看清字迹。什么什么之墓的,生于光绪多少年,卒于多少年的。经过河水的冲刷k稣品隹在砷面h平绪多少年,卒于多少年的。经过河水的冲刷,水锈凝集在碑面.上,黑得更加深厚。年少无知,不知道避忌,还尝试着认,上面的字,不过当时刚.上小学,加。上都是些繁体字,压根就认不清。 我至今仍不能忘记那天发生在河滩_上的事情。 那天春根儿好像不太开心,心情很低落。 根儿,你怎么了?我关心地问。 念晖,我爸回来了。 你爸回来咋”了?” 我爸爱打人,我怕他。爷爷为了不让我爸看见我,天天晚_上把我关在他房间里的大衣柜里。锁到衣柜里面,我就出不来了。” 根儿,我奶奶说你妈走了,你爸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不跟你妈一起走?”我问春根儿。 第4章 《发小》节 春根儿没有回答我,他蹲在地上,拿着指甲抠着地上的被浇筑在一起的墓碑。 “我想有个家,这样就不会被爷爷天天晚.上关在衣柜里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春根儿的肩膀。 “根儿,也许你妈妈会回来接你的。” 他抬头望着我,然后脸上冷冷的神情,说:“我知道我妈在哪儿。” 春根儿说完又拿着手比划着墓碑上的字迹。“念晖,你能教我写字吗?” 春根儿是我们村里面唯一一个没有上学的孩子,跟我同岁,但是一直待在家里。 “根儿,你背上沾上东西了。” 春根儿蹲在地上低着头,我顺着他脖子看见他后背上像是沾上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毛笔画上去的什么东西,跟蜘蛛网的形状很像,随着光线还像是在不停地变幻一样。 我伸手进去,想看看他背上究竟是什么东西。谁知道春根儿突然起身,一把推开我。那一瞬间,我看见他脸上也起了蜘蛛网,他脸上的香灰落了,连着阳光能透过他皮肤似的,脸上的深紫色的血管蔓延开来,好不吓人。 “春根儿,你... 我还没有说完,一个脚步没有站稳,跌到河里去了。 是春根儿救我起来的,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够从水里把我拖起来。我和他浑身湿透,我站在太阳下晒着,春根儿却跑到桥洞底下,瑟瑟发抖。 他身上的香灰和泥土都没有了,露出白皙的皮肤。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白的皮肤,-点儿血色都没有。 “根儿,你怎么了?” 我蹲在春根儿面前,他抱住我。我只能感觉到他冰冷和抖动的身子,他扒在我身上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念晖,你们家有香灰吗?你去把你家堂屋案桌上供奉祖先的香炉里的灰拿过来,把灰装在袋子里赶紧送过了,别撒了。” 我看着春根儿奄奄一息,眼窝开始发黑。我点了点头,拔腿就往家里跑。 等到我送香灰到河滩桥洞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春根儿的人影了。我又跑到春根儿的家里,我撞见了他的瞎子爷爷。 “我去找春根儿。” “春根儿在家呢!他不舒服,已经睡了。” 他爷爷回答我。 “我去看看他。 “你改天再来找他玩吧! 春根儿爷爷好像不太欢迎我,他走进屋子里,然后关上门。我眼睛贴在他家]上,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又将耳朵贴在门上,这回我听见了屋子里有铃铛声。春根儿脖子上挂着铃铛,随时随地都会响。确定春根儿已经回来了,我才得以安心。 后来好几天,我都没有再见过春根儿,我趁着他爷爷外出,自己偷偷地溜到他家门口。站在他家门前,对着屋子里喊:“根儿,春根儿,我来帮你开门哟,你人在哪里啊?“ 可是屋子里什么回应都没有。以前隔着门缝,我总能看见一只凝重神色的眼睛,现在隔着门缝,屋子里一团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心情失落极了,连唯一-能玩的小伙伴 第5章 《发小》节 都没有了。我坐在春根儿家门口的石阶上,望着他家]口的那一棵硕大的拐枣树。拐枣已经熟透了,枝头最高的地方棍子够不着,所以上面的拐枣还长在上面,几只黑色的鸟立在树枝上,啄食着上面的紫黑色的拐枣。 我照常上学,又到了周末。我闲在家里没事儿,心思又想着玩儿。我拿着我的那本破字典,跑到了春根儿家里。 他家一如往常,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春根儿,你在家吗?我来帮你开门]哟! 没人回应我。 我跑到春根儿的屋后,对着后面的窗子冲着里面喊:“春根儿,我是念晖,我来教你写字,我把字典都带来了!” 那天在河滩,春根儿对着墓碑一直比划着,我知道他想学写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可是我还是不停地喊着春根儿的名字。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我认定了春根儿一定在屋子里。 我费了好大的力爬到了春根家的窗子。上,因为我看见他家后窗最上面破了一块,露出了一个小窟窿。我拽着窗子上的木栓,朝着小窟窿看进去。房间是根儿爷爷的,狭小的空间里面被几个物件占满了,一张床加_上一个黑色铜锁的大衣柜,还有一口棺材。 我们老家,老人房里都放着棺材,这是习俗,怕是哪天突然死了没有下葬的棺材,所以活着的时候都把棺材备好了。 听春根说起过,他爷爷晚上总是把他关在大衣柜里,莫非他现在被关在里面。 “春根儿,你在大衣柜里面吗?我是念晖,来教你写字了。你要是在的话知会我一声。” 我盯着那个衣柜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地,我听到熟悉的铃铛声。声音很微小,断断续续的,但是我确定那是春根儿的铃铛。也确定春根儿被他爷爷关在衣柜里面了。 那情形,我毕生难忘。那个黑色漆木大衣柜里不停地响着铃铛声,春根儿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呼喊声。他像是在柜子里不停地拍打,所以柜子外面的生了锈的铜锁跟着动静震动着,发出咣咣的声响。 “根儿,你听见了吗?“ 房子里的铃铛声愈发响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背后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我吓得一一脚没有踩稳,从窗台上摔了下来。 霎时间出现在我身后的是春根儿的爷爷,那个被人称为半仙儿的瞎子。他拿着一根探路的棍子,手里拿着一个生满铁锈的铃铛。因为瞎了太长时间,所以他两个眼窝深深地陷进去了,眼睛边儿皱纹布满一层,沟壑纵横。 “我来.....春根儿。” 我有点害怕那瞎子的模样,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 屋子里的铃铛声还在,那瞎子冲着屋子喊了一句:“安分些,你这小鬼,又想挨打了吗?“ 春根儿应该是怕了他爷爷的呵斥,屋子里安静下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从窗台上摔了下来,腿上被磕出血。瞎子鼻子动了动,从身后的布袋里抓了一把香灰糊在腿上流血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我腿上伤的,又不知道他是怎么准确无误地把香灰糊上去的。鲜血遇到香灰,立马变成黑色,结痂成块。 “等你腿上的伤口长好了,再来找春根儿。记住了,腿上要是还流血的话,千万不要来。” 瞎子说话的时候脸对着我,望着他没有眼神的一张脸,我不由地有些害怕。 第6章 《发小》节 回家之后,隔了三四天,我腿_上的那块结痂掉了,里面的伤口也已经长好了。我心里还在想着春根儿的事儿,他是我在村上唯一的朋友。 奶奶早上的时候跟我说,我爸打电话说是过几天要把我接回城里。上小学。我心情失落极了,从小到大,我和父亲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见面,本来就不亲近。再加他新娶的老婆也不合我意,我更加排斥回城里了。虽然城里条件好,可是我更喜欢在乡下无拘无束的日子。 桌子上还放着那本破字典,我盯着字典看着。不知是不是我眼睛看得有些花了,屋子里没有风,那字典却一页一页翻动着,发出簌簌的响声。字典翻页停的那一页里,夹着我娘的一张照片。我没有见过我娘,我羡慕那些下学有娘来接的孩子。 “念晖你能教我写字吗?” 我人一惊,屋子里空落落的,可是我分明听见了春根儿的声音。 春根儿跟我一样,也是没有娘的孩子。村子上的人都知道他娘是被买回来,后来跑了。他跟着瞎子爷爷一起生活,可是我却比他好多了,我爷爷奶奶都很宠着我,他却经常被关在瞎子爷爷的黑漆木衣柜里。 我夹着字典跑出去,跑到了春根儿的家门口。时节到了,树上的拐枣都没了,只剩下虬髯的树枝。地上还有些腐烂的拐枣,流淌出紫褐色的汁水儿。 我捡起了地上的一一块石头,使劲儿地砸向门闩上的铜锁。以前我们家的锁落在屋子里了,我爷爷就是这么干的。我铁了心地想见到春根儿,于是乎发了疯似的拼了命地砸。 锁被我砸掉了,我推门]进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春根儿家里。屋子里很暗,窗户上都贴着不透光的黄表纸,湿湿的,霉味气息特别重,霉味气里面还有淡淡的腐蚀味儿。家里没什么物件儿,堂屋里就是一个案台,上面供着香,案台上还摆着一个物像,像个门]神一样,狰狞着面目。还有几幅供奉死人的遗像,屋子太暗,我也没有看清楚。 我走到瞎子的房间,里面一股腐烂物的霉味,让人特别不舒服。大衣柜还立放在那里,我把头贴在柜子外面,轻声地问:春根儿,我是念晖,你在里面吗?” 渐渐地,我听到了铃铛声,很是微弱。不知道为什么,瞎子房里湿气很重,大晴天里一股冰凉的气息寒气逼人。我双手拉在柜子的铜把手上,使劲儿一拉,柜子被打开了。一股腐烂味儿冲入我的鼻腔,我难受得要死,转头跑到外面大吐起来。 我五脏翻江倒海,肝肠寸断,和着连胆汁儿都吐出来了。 “你还好吧,谢谢你,念晖。“春根儿给我舀来一碗水。 我漱了漱口,才慢慢平复回神。我在树底下看着春根儿,他脸色不是很好,深重的青灰色,身上涂满了香灰,是比以前更浓厚的香灰。 “我快要回城里了,以后住在城里。” 春根儿眨着眼睛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 第7章 《发小》节 我晃了晃手里的破字典,笑着跟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放假我回爷爷奶奶家还会来找你玩的。 春根儿嘴角动了动,有了微微的笑意。 那天下午,我和春根儿又去了河滩桥洞底下。一来那里阴凉,二来那里没有人叨扰。我教春根儿笔画,教他拼音,还教他查字典。他很聪明,我讲遍他都能记住。他按照我教他写的“古春根”三个字,拿着手指一遍遍地在地上比划着。 “春根儿,我要回城了,你以后拿着我教你的方法,拿着这个字典认字吧! 春根儿听我说完,抬起头来看我。虽然他脸上没有表情,可是我透着他的眼神看出他有些难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取下脖子上的铃铛,挂在我的脖子上u “我贴身戴着的,送给你。” 春根儿的铃铛挂在我的脖子上,跟着我身体的摆动不停地响着。 那天,我们在桥洞玩到很晚才回去,春根儿把我送到家门口,然后他自己拿着我送给他的字典回去了。 我爸原本打算周末来接我回城的,可是我却病倒了。人总是低烧,头闷闷的,无精打采,没有食欲。爷爷天天带着我去乡卫生院打吊水,可是就不见好。第四天的晚上,奶奶请来了春根儿的爷爷,那个瞎子半仙儿来给我瞧瞧。 瞎子半仙让我奶奶准备了一碗米,他端着那碗米到我房间。半仙做法的时候是不能让外人瞧见的,房间里只留下我和春根爷爷。 我虚弱地坐在床上,盯着那瞎子看着。他左右晃动着头,拿着深陷的眼窝左右看了着,像是能看见什么。随后,他拿着一块纱布包在那碗米上面,伸出两根手指,边念叨着,一边用手指插进碗里。 “阳为阳路,阴为**;左右相逢,孽念之缘;生死已成,因果已定;小鬼既出,莫衷人事! 瞎子手里的碗不停地抖动着,我看见有米粒从里面溢出来。他拿着一只手盖在纱布上面,嘴里突然凶狠地念道:“看什么看?生死已成,因果已定,莫衷人事! 瞎子左右晃荡着眼睛,准确地说,是那双深陷的眼窝。我以为他跟我说话,所以吓得闭_上眼睛。说来奇怪,我脖子上戴着的春根儿送我的铃铛不停地响了起来,我拿手捏着它,可是它还是响个不停。 那瞎子毫不客气,一把夺过我脖子前的铃铛,塞进他手里的碗里面。铃铛不响了,而我的眼前却模糊了起来,接着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中国人对待鬼神之事的一种态度。瞎子给我瞧完病以后,这邪乎劲儿也消散了,我人也恢复精神了。后来,我被父亲接到城里念书,打那以后很少有机会能够回到爷爷家里。每次回村,我都挂念着春根儿,他家的那棵拐枣树还在,每到出果实的季节,上面总是挂满了虬髯如手指的枣子。 时间像是河滩上面的流沙,在岁月的冲刷下变得淡薄起来。后来;春根儿的瞎子爷爷死了,春根儿也不见了。奶奶说春根儿应该被他爸爸接走了。我和春根儿儿时的这一段发小的感情,也在岁月的冲刷下变淡。我再也没有见过春根儿,偶尔想起这位玩伴,也不过是霎时的一瞬。 记得当年我和春根儿在河滩玩耍的时候,他拿着手指在那些墓碑上比划着,嘴里面还说着奇怪的话。 “念晖,墓碑拿来修坝,坟里的人就找不到家了。 春根儿说话的时候很奇怪,眼睛冷冷的,一丝表情都没有。 “念晖,你知道墓碑上面为什么要写上生辰卒期吗?这是用来算鬼龄的。 第8章 《发小》节 “根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鬼怪的事情啊? 他停下手指,拿着没有血色的脸望向我。 “爷爷说的,他会很多法事,还会养小鬼 ”妮! “养小鬼?” “根儿,我觉得你爷爷看起来怪吓人的,你知道你妈妈住在哪里吗?你去找你妈妈吧!” 春根儿眼睛里闪现出惶恐,眼睛黑得吓人。 “她在树下,我爸拿着菜刀,我站在旁边的.... 我回忆着和春根儿的儿时时光,真没想到,这一别竟有二十多年没见了。老家的住户们后来都盖起了楼房院落,门口铺着水泥路,倒是春根儿的家成了村里的记忆,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黑瓦平房。连带着那棵拐枣树,除了一年年光景渐变得破败,剩下的也就是门口长起的厚厚杂草。 “何编,这一期的社会新闻,您过目! 错落时间,我坐在办公桌前,前线的记者把写好的新闻稿放到我的面前。我浏览了一遍稿子,眼睛不自觉地看到了一旁的那封信,那封春根儿寄给我的信,信里短短的一句话: 念晖:我有重要的事,求你回来见我。 春根。 春根儿现在过得好吗?他现在在干些什么工作呢? 脑子里闪现过一大段关乎于春根儿的记忆。我把信拿出来又瞅了瞅,信下面没有落款。春根儿要见我,怎么也不说明时间?我又翻看了信封,不自觉更加起了疑心,这信封上面连个邮戳都没有。 正当我百思未解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喂,江河晚报! “呼.....呼, 电话那边只有呼呼的声音,像是风声。“您哪位?是想提供新闻线索吗?” “亩封镇下河村,春根儿家有事发生。” “您是下河村的人吗?我是何..... 还没有等我说完,对方就挂断电话了。 我喊上报社的另一个同事小夏,跟着就驱车往老家赶去。从市里下到亩封镇需要三个多小时,我们上午出发的,连着到了下午三点才赶到。我回了一趟爷爷家,跟爷爷奶奶打个招呼就拉着小夏跑到春根儿家门口。 起吊机停在一旁,几个工人正在挖着i]口的拐枣树。春根儿一家下落不明,村里在搞新农村建设,打算卖了他家门]口的拐枣树,用卖树钱来修缮-一下春根儿那快要倒塌的房屋。 “念晖哥,这卖树也能成为新闻?” 小夏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为什么我火急火燎地拉着他开车过来,就是为了看卖树。现在正值拐枣果实成熟的季节,地.上掉了不少熟透了的拐枣。乌黑发紫,跟小时候这树。上结的一样。 小夏捡了一大把拿在手里,嘴里嚼的一口紫汁儿。 “这东西真是不常见啊!挺甜的,这年头都没有见过有卖的。要不要,念晖哥?” 小夏拿了一把拐枣递到我面前,拐枣熟透的,上面的皮都破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真正吃过这种东西,小时候,觉得拐枣长得像是手指缠绕在一起,很是诡异,所以没有胃口吃。 我接过小夏递给我的拐枣,放一-小截塞进嘴里,咀嚼几下。 “是不是很甜,念晖?” 我看到小夏再跟我说话,可是声音却是春根儿的声音,不会错的,这声音是我童年的记忆。 “小夏!不!春根儿。” 小夏的脸也开始变了,灰色的一片,上面沾满香灰,这情形,像极了浑身都是香灰的春根儿。 忽觉胃内翻江倒海,咀嚼的拐枣清甜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腐烂之味儿。 第9章 《发小》节 那味道,有点像是腐尸的气味。我在一旁狂吐起来,连带着连胆汁儿苦水都吐了出来,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准备起吊! “绳子缠好! 工人正准备将拐枣书连根拔起,巨大的晃动让树上的拐枣不停地往下掉。那棵树渐渐地被起吊机拔起,黄褐色的土壤翻涌出来。树根被拔起,一大团树根缠绕在一起,上面满满的都是泥土。 “他妈的,真邪气,怎么拖不动了?” 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起吊机正在发出者巨大的轰鸣声。 “来几个人,把树根上的土拍掉。”司机向着工人发出命令。 几个工人拿着铁锹往掉在半空中的一-团树根上面拍打着,土壤淅沥沥地往下落着,司机尝试着再次起吊,可是还是拖不动。无奈,几个工人又使劲儿地拍打着。泥土落着,树根渐渐清晰起来,这些树根,缠绕交织,已经分不清哪些是主根,哪些是丛根了。 “啊!你们来看,这是什么?” 一个工人突然大声尖叫,我和小夏应声而去。 眼前的一幕我想所有人都没有见过。 树根交织在一起,里面被缠绕着的是两具尸体,一只是女人的,一只是个孩子的。 尸体的颜色跟树根一模一样,深褐色的,只是那人形还在u 我盯着那算孩子的尸体,寻着他那五官看去,腐烂得厉害,已经看不清长相。 “春根儿! 我喊了一声。 一阵风来,半空的树根下面又淅沥沥地落土,随着落土,我听到了熟悉的铃铛声,春根儿小时候脖子上发出的铃铛声。 江河晚报第二天头条发了新闻:震天惨案,我市风景树买卖中惊现根尸。 根尸的这一则新闻在全市引发了很大反响,成了市公安部门]重点侦查的重大的案件。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将犯罪嫌疑人春根儿的跛子父亲缉拿归案,他对杀害妻儿一事供认不讳。 我是为了做后续报道跟跛子杀人犯见了一面,在监狱的探监房里。 我对春根儿的跛子老爹没有印象,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从来没有打过照面。 还没有等我问话,那个跛子倒是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他笑了笑,继续说:“是的,我是连带着杀那婆娘一起把春根儿杀了。本来不想杀那小子的,怪就怪他看见了,还嚷嚷着哭着不停。” “你什么时候杀的人?” “一九九九年十月,拐枣熟的时候。我把他娘俩埋在拐枣树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的尸体还没腐烂,反而还让人给挖出来了。我知道你心里的疑惑,我知道你是春根儿的好朋友,他早死了,他不是人,你看到的是我爸养的小鬼。” “他不是人,你看到的是我爸养的小鬼。”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真正的春根儿竟然一-早被他爹杀死了。而我见着的的那个被关在屋子里,脖子上拴着铃铛,浑身沾满香灰的是瞎子半仙养的小鬼。 当天晚上,我回了趟老家。在春根儿家门口拜祭一-番。咯吱一一声,他老家的门掩着一条门缝,半开着。小时候,我是透着这道广]缝认识春根儿的。 我再一一次打开门,进了去。堂屋的桌案上还供祭着香炉,我转身到了瞎子的房间棺材已经没有了,但是漆黑木衣柜还在,上面的铜虎锁拴已经锈迹斑斑。 拉开衣柜门,我用手机电筒照了照,空落落的衣柜里还放着当年我送给春根儿的那本破新华字典。 这是关乎于我的一-段记忆,关乎于我的童年,我和根尸发小的一-段故事。 第10章 《妹妹》节 以前,我不信怪力之谈,因为我娘信神,最后还是死得很惨。我爹忌杀生,最后还是被人陷害,锒铛入狱,最后在监狱里暴毙身亡。 死,与生相对。有人生,就有人死。长到四十岁的时候,我木开始相信,有些东西,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它如影随形,注定跟着,沾上了,也就逃不掉了。 我叫沈可画,属猴的,再有一年,就五十二岁了。俗语说,五十而知天命。直到这个岁数,才明白这话里的隐喻。天命,可就得只靠着天意。 我娘叫四凤,一辈子生了四个丫头,父亲按照琴棋书画给我们姐妹四个取名字,依次是可琴、可棋、可书跟可画。 本来有个大哥叫可麟,六几年的时候跟红卫兵外出去串联,再没回来。我上面本来还有个男孩,九个月的时候夭折了。算命的说我父亲是个和尚命,命里无子。可是左邻右舍说是母亲的名字取得不好,叫夏四凤,刚好琴棋书画凑成四凤,多了少了都不行 母亲不信这个邪乎劲儿,后来还想继续生,怀我的时候成天烧香拜佛,把观音像都求到家里来了,指着送子观音娘娘保佑着给怀上男孩儿。可惜,最后一个还是个丫头。 昨天,儿子栩风陪我去了趟交警大队,把可书家的交通认定书拿了回来。也是造孽,一家六口人,可书夫妇加上儿子媳妇全部被撞死了。一家人外出旅游,下高速的时候出的事儿。大人都死完了,龙凤胎的孙子孙女捡了小命,幸存了下来。 可书家出了事,我这个当妹妹的就跑前跑后,料理了她一一家人的身后事。 取完材料,出了警队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我听到有人叫我。 “可画!”声音非常浑厚。 我回头一看,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身体微微发福,但是看着很精神。他外面套了一件警用大衣,头发梳得很整齐。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子,年轻的模样还隐隐可见。 “晨阳。”我随口喊了一声。 时间白驹过隙,二十几年都没有看到过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混杂着几乎快要忘记的青涩过往,泪水在我的眼里打着转。 “你还是老样子。“晨阳拿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了,老了。“我微微一笑。 “你姐的事情我听说了,你要是有问题就告诉我。” “你现在?” “在市里刑侦干了大半辈子,现在调到县里警局,分管交警队这一片。” “我印象里,还以为你开着大解放呢! 晨阳扑哧一笑,那么大的人了,笑起来还是像个孩子。 “找个地方,我请你喝杯东西吧。” 晨阳领着我往警队大院外面走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碰见他。然而,那些伴随着我一路走来的隐秘也渐渐浮出水面。 我们家的这个事儿,还是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八几年的时候,大姐可琴嫁出去了,二姐可棋留在家里招亲,找了个倒插门]的安在我家,算是有后了。我和老三可书还未有对象,留在家里待嫁,用家乡话说就是在家当姑娘。 姊妹四个当中,大姐那个人跟我没有什么缘分,她怀孕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我伺候了她一个月。那时候农忙,家里烧烧洗洗的活计儿都是我的。她夫家条件不差,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都是我做。临走的时候,我大可指望着大姐念我伺候她坐月子-场,给我扯上块花布做身连衣裙。 那年头兴这个。年轻时候,我长得挺好,镇子上都知道沈家四姑娘模样好。那年头画报上有演员沈丹萍的头像,小青年都 第11章 《妹妹》节 说我长得跟沈丹萍像。只是家境不好,我爹打我小时候就被抓去坐牢了,母亲六十多岁也指靠不上,家里大大小小七口人,我那插门儿上来的姐夫到底没有血缘,也指靠不上。 可书年长我三岁,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捡她穿剩下的,真是做梦都想着要一-件连衣裙,我托母亲去大姐家帮我求一-件花裙子。结果母亲被大姐骂骂咧咧地赶了回来,大姐说我留在家也是游手好闲,在她家供我吃喝已经不错了。打那时候起,我心里跟大姐有了心结,不为别的,就冲她这番话。 其实,做梦想着有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是有原因的,因为那时候看上我们镇子东头儿一位司机。 东头镇子是国营砖厂,公路.上汽车少,零零星星能看到运输砖块的解放牌汽车。司机都是清一色的小伙子,我看上的是个叫徐晨阳的,那年头,觉得他跟演《庐山恋》的郭凯敏很像。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白白净净,笑起来还有酒窝。 我那时候为了攒钱买裙子,去镇子林场捡松毛拿到县城里去卖。沿着马路走一个半小时就能走到县城,我早上去卖,中午能赶上家里的饭点。 --天早上,我拎着一篮子松毛去县城里卖,沿着马路牙子走着,身后一辆解放货车鸣起了喇叭。 探出头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我知道他,镇子上小姐妹在起的时候经常窃窃私语说的就是他,砖厂车队的大明星“郭凯敏”。他睁大着眼睛,冲着我说:“去城里吗?顺道儿,载你一程。” 那时候,我不怕生,不像一般的女孩子讲究跟男生保持距离,我甚至还跟着镇子的男青年一起在干着和水泥的零工。心里就是一个信念,攒钱给自己扯布做衣裳。终究是个女人,对衣服有种莫名的爱慕,看着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心里就痒酥酥的。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腿上搁着一篮子松针。这是我和晨阳的第一次接触,也正是有了第一次,我们开始相互认识,成为朋友,慢慢地就多了些来往。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两个人都有点儿意思。 那天中午,我卖完松毛,拎着篮子回家。可书在门口站着,看见我回来,对我眨了眨眼睛。里屋传来争吵。 可书跟我说:“大姐来向妈讨镯子,妈不给,两个人吵起来了。” 我跟可书都不太清楚状况,站在门]外听大姐跟妈两个人凶吵着。这也是我第一一次知道那对银镯子。 “你知道镯子的事儿吗?“可书问我。 说实话,我压根都不知道这件事儿,云里雾里地摇了摇头。 可书看了我一眼,眼神流露着不相信的意味。她附耳在门上,听着里屋的吵叫声。我也贴耳上去,听到了个大概。 “我是你长女,问你讨要两个镯子不过分吧?这东西是传给闺女的,可棋在家招亲,算是半个儿子了,可书跟可画两个还小,你年纪大了,八成也指望不上那两个丫头。我刚好生了两个丫头,算是你这个外婆的给两个外甥女的情。” 第12章 《妹妹》节 “镯子不能给,四个丫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画最小,原本打算给她的,你们要是这么闹的话,那就留给可琴,她没有外嫁,也算给你们留个娘家户头儿。”母亲说。 “凭什么给可琴,她留在家里招亲了不起啊?“ “要是这样,那我谁都不给。” 谁都不给?留着带进棺材吗?” 你这个死丫头,天造的孽,怎么养了你这个白眼狼?要是知道你是这样的,当初尤该把你溺死在门口的洗衣塘。” 母亲终究是没有把镯子给大姐。大姐镯子没要到,跟我们感情更加寡淡了。打这件事以后,我们都知道母亲有一对银镯。她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龙凤纹的银镯子,一直都是传给闺女。银子能压邪气,有着辟邪护身的寓意。 后来大伙怕惹妈生气,二姐、可书跟我都不再提起银镯子的事儿了。我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还在一点点地卖松毛攒做连衣裙的钱。 一天,我卖完松毛,买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领着我进了她的屋,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估摸着是看我穿得破,起了同情,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两个大苹果。 那时候物资匮乏,苹果是个稀罕物,加上攒的钱就快能做衣裳了,我开心极了。揣着两个苹果往回赶,我舍不得吃,准备回家切成小块,让大家都尝尝。 回去的路上,我又碰到了晨阳,搭着他的顺风车回去。 “你每天都卖松毛?” “想攒钱,可不得每天都跑。 “攒钱做什么?” “做衣裳,家里没钱,只能自己挣。 晨阳笑了,眼睛弯弯的,他睫毛又深又长,笑起来的眼睛黑亮亮的。 “赶明儿我给你做一套呗?”他冲着我笑着说。 男孩调情的时候喜欢说这样的话,可是我却很认真。 “胡说,你给我做衣裳是几个意思?就这''顺风车’的关系?我自己攒钱做,做人指靠着自己才踏实。 晨阳脸上的笑容没了,我脸上却起了红晕,掏出兜里的一个红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他。 “你自己留着吃。” 看他跟我客气,我硬了硬语气,说:“你要跟我客气,下次我就不坐你的车了。” 晨阳听我这么说,接过苹果。 那天中午,我没有回家,而是跟晨阳一起去了镇子东头的国营砖厂。他带着我在窑厂和运输队参观了一番,中午领我去食堂吃的饭。打的红烧肉跟水饺,那天我挺丢人的,和着红烧肉吃了一大碗饭还吃了十七个水饺。 晨阳单位的师傅开我玩笑,说晨阳要是娶了我过门,整个砖厂的食堂都要被我吃空。我朝着那个开我玩笑的师傅翻了个白眼,却瞥见晨阳红着脸笑。 吃完饭就变天了,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晨阳送我回家,乌云越来越多,闷雷也开始响了。晨阳拉起我的手跑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拽着男生的手,才感受到了男女之别。男人的手又宽又硬,女人的手一旦不及时甩开,任他拽住了,就很难再抽离开来。 回到家,母亲可书跟侄子赢赢躺在凉床上。赢赢是二姐可棋的儿子,只有五个年头。可棋跟她男人白天在大队豆腐厂磨豆子,抽不开身,母亲每天在家帮她带着赢赢。暴雨前夕,实在太闷了,她们三个都没睡着。 第13章 《妹妹》节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吃了没?厨房给你留着锅巴。”母亲问。 “吃过了,在国营砖厂食堂吃的。“我坦诚地说。 “听说你每天搭着那个小白脸的车去卖柴火,你们俩有情况?“可书不知道用着什么语气跟我说话,总感觉怪怪的。 “什么小白脸,人家叫徐晨阳。”我有些生气,没好气地说。 “马路边儿的月红都看见好几回了,她都跟我说了。” 月红是可书在绣花厂的工友,住在村下头的马路边儿。 “我听家蓉妈说过,那个小伙子爸爸是县里地委的支高官,妈妈是城里中学的老师。挺好的家庭,他又是开汽车的,这年头开车的风光。”母亲冲着我说。 “妈,你就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也不瞧瞧我们家的情况,人家地委大官儿家的少爷能瞧上可画?” 可书这么一说,我更加生气了。本来我也还没怎么往婚嫁上想,她偏偏就把这话一下子说死了,倒有点我不识好歹的意思。 “王宏顺好,家里还养了两头牛,跟咱们家门当户对。他娘已经来提过好几次了,明儿跟二姐说,让你早点儿嫁过去。”王宏顺是绣花厂的模板工,我早知道他俩的事儿,故意拿这话来堵一堵她的嘴。 到底是被噎住了,可书没有再说话。我们几个就这样沉默着,无言了好一一阵子。 突然,可书从凉床上坐了起来,朝着母亲说:“妈,你把你祖_上的银镯拿给我们瞧瞧吧?听说还是个古物,让我们开开眼。 “就两个镯子而已,只是银镯,又不是金子的。”母亲说。 我也来了兴趣,想知道大姐吵着要讨要的镯子到底长什么样儿。 “妈,你拿给我们看看吧。我们就看看,不打那镯子的主意。“我跟着帮腔。 母亲听我这么说,起身走到她搁置衣服的黑漆木箱旁边。那黑漆木箱很旧了,上面都已经开始掉漆,斑驳不堪。锁头是个铜狮头形的,狰狞着的面孔。 压箱底儿的物件,母亲拿青蓝布包着,包了好几层,我们看着她一层层地打开。 最后一~层打开了,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在包镯子的布里放上一张黄表纸画的符咒。两只镯子沉甸甸的,上面的龙凤纹理刻得很精致,到底是祖传的,有点古色古香老银子的味道。可书把镯子套在手上,举起来细细端详。 外面打起了响雷,雨倏地就开始下起来。打在瓦房上面,噼里啪啦的。 赢赢揪着那张符咒玩弄着,小孩子不懂事,嘶一声就给撕扯成了两半儿。母亲想要抢回来那张符咒,已经来不及了。她-把打在赢赢的背上,使劲儿地拍打。母亲脸上一如死灰,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赢赢挨打后嚎啕大哭起来。 母亲夺下可书手上的镯子,拿青蓝布包着,重新放到了箱子里面。顺手抄着床头的佛珠,双手合十念叨着:“小孩不懂事,菩萨保佑!小孩不懂事,菩萨保佑! 我满心疑惑,这符咒都是道士那里求来的,跟菩萨有什么关系呢?看着母亲慌张的神色,我也没有多问,伸手去抱赢赢。刚刚伸手,砰!一声炸雷响了。感觉这一声雷就打在自己的房顶上一样,我害怕地将手缩了回来。 “啊! 第14章 《妹妹》 母亲一声惊叫,手里的--串佛串儿绳子断了,佛珠滚得满地都是。她瘫坐在地上,吓得一动不动。 我看着一颗佛珠滚着,顺着堂屋的地上一直往门边滚去,一边弹跳着一边滚着,那佛珠刚刚停下来,就听到玻璃窗户上有人在敲。 “四凤姐,在家吗?四凤姐,在家吗?今儿菩萨寿辰,不去还愿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知道敲窗户的是谁,是镇子西头村子里的孟婆子,一个跟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她面相难看得要命,细长的眼睛,大只蒜头鼻子,嘴巴上豁个口子,听说是年轻时让她男人打的。最要命的是她嘴角的一颗大痦子,让她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更是显得颇为诡怪。 觉得她诡怪的不止我一个,很多人都私底下说,地府里分发孟婆汤的那个姓孟的老太婆估计就长了她这样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母亲回过神来,冲着窗户说:“今儿雨大,我又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了。” 母亲信佛,每逢菩萨诞辰,都要去寺庙上香的。 那人还在敲窗户,“走吧,我俩一起。重头日子,不能不去的。” 母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了。她打开门出去的一瞬间,我看见了那孟婆子,一身深蓝色的单衣褂子,戴着成色浑浊的银耳环,头上蒙着宽宽的黑色发带。她冲着我看了一眼,细长的眼睛里看不到眼白,仿佛里面是清一色的黑。她嘴角轻微动了动,我看到了那-颗痦子。 母亲掩上门,我渐渐看不见她身后的那个女人。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我听不见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又是-声惊雷,那天的雷声好大,以至于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清晰地记着那天的电闪雷鸣和风雨交加。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母亲,是的,最后一次见到她。 时隔二:十多年以后,我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形。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老天像是要吞噬一切似的。母亲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她死了。 是晨阳跑来我家报的信儿,他们车队刚巧路过那里,得知被撞死的人是我母亲, 就跑到我家里来。他跑来我家的时候,通身湿透了,一脸惊慌。 可画,你妈出事了!“他一边敲门一边说 我和可书在家,我让可书跑去豆腐厂喊二姐,我自己跟着晨阳去了出事现场。那年头马路上车子少,零零星星的几辆,可是母亲就跟赶上似的。她被轧死在一辆卡车的车轮底下,轧得没有人形了。 我至今不能忘记那场景,人被汽车碾压在轮子下,裹挟成一团。衣服还在,灰布汗衫,上面被浸染得通红。周边围起了好多人,我看见那个孟姓婆子,她站在肇事卡车的旁边,呆呆地站着,好像还没有缓过神来。 孟姓婆子斜着眼睛望着母亲已经被轧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她的脸上起满了皱纹,沟壑纵横。母亲的尸体里的血被雨水冲刷着,满地都是血水。 我抓住那个孟姓婆子的衣领,用了全部的力量。 第15章 《妹妹》 “你这个夺命鬼,要不是你非要喊我妈,我妈就不会出事!“我死揪着她不放,要与她拼死拼活一样。 那婆子脸上一丁点儿的神情也没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吓人了,人没了!太吓人了,人没了! 后来二姐来了,她从地上一点点把母亲的尸体抠起来。我胃浅看不下去,肚子里面翻江倒海,跑到旁边大哭起来。 人是在夏天死的,按照老家的规矩,要在家停尸三天才能下葬。可是母亲的尸体都是支离破碎的,蒙着厚厚的被褥都能闻到尸体腐化发出来的异味。所以在家停了一天,请了唱道的道士作法,就准备下葬了。 老家那边有说法,死得太惨,会变厉鬼索命,仵作们觉得晦气,都不愿意抬棺。二姐好说歹说,才请到了四个年纪大的抬棺人。 葬礼那天,有件事儿我一直都没有跟外人说起过,连我最亲的二姐都没有告诉。因为,就算我说了,八成也不会有人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也成了日后我心里的梦魇。无数次的深夜从睡梦中惊醒,都是梦到了那天的这个情景。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按照礼数,我和几个姐姐都要给来悼念的人下跪行孝。 母亲停尸的房间里闷燥不堪,加上烧纸的热气跟灰烬,实在是透不过气,我支撑不住,跑到厨房舀水喝。透过厨房的玻璃窗,我看到人群里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特别,那个年代,她穿了一件碎花浅褐色的旗袍,头发盘在后面扎着。她站在一群黑灰色衣裳的人群中特别出挑,我忍不住多望了几眼。旁边的人挡住了她的脸,以至于我看不清她的五官。亲戚里面会是谁呢?我有点儿好奇,喝完水就跑到门]口看。 说来也怪,我刚出来,那女人即刻就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个背影。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背影,那个旗袍女人走路的姿势很怪,两条腿像是受了伤一样,走得晃晃荡荡。我跟了两步,看着她转到屋后的竹林里去了。 我也刚准备跟到屋子旁边的竹林,就被喊住了。 “可画!”喊我的是晨光。 “节哀顺变,别太难过了。”他是过来安慰我的。 “你刚才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了吗?“我问他。 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摇了摇头。 我心里突然一怔,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似的。 “我刚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拐到竹林里去了。” 晨光小跑了几步,拐到后面的竹林。没眨眼的工夫他又跑出来了。 谁啊?一个人都没有,估计是村上的,可能已经走了。” 我也没在意,跟着又回去烧纸。说来奇怪,我从里屋的玻璃窗望着屋后的竹林,又看见了那个穿旗袍的人影。 道士们开始作法超度了,大伙儿都跑到门口开始跪着。我一个人偷偷地溜到后面的竹林,看见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靠着根竹子,背对着我。 你是谁啊 我问了一声,她没有回答我。我走近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16章 《妹妹》 喊了一个多星期,我渐渐回了神,开始在家洗衣服做饭,慢慢也说些话。二姐看我恢复,带着我去了县城里的布店扯了浅碎花布,又带我去了裁缝店,要给我做条连衣裙。 后来连衣裙做好了,我拿到手里,开心极了。我渐渐把那件事儿给忘了,连着自己也感觉那件事不真切,像是做了一场梦。我后来又去了竹园,竹园里面什么人影也没有,我也更加坚信自己那天纯粹是因为太伤心而起了幻觉。 我把连衣裙放到箱子里,还是每天去东山上捡松毛,然后拿到县城里去卖。黑白电视机里开始播放引进的日本电视剧,我们家没有电视机,我总是跑到邻居喜梅家里看。电视里的日本演员三浦友和取代了郭凯敏,成了女生们的梦中情人。 他穿着高领毛衣的画报,被贴在女生的床头,以示爱慕。我打算攒钱,买灰色的毛线,给晨阳也织一-件线衣。他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的,秋天的时候穿,一定很好看。 那天,我从喜梅家看完电视回来,推开房门,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一一可书正拿着剪刀一剪子一剪子地剪我那件碎花连衣裙。 她没有料想我回来这么早,被我吓了一跳,手里拿着剪刀站着一动不动。她手里的连衣裙被剪了一个大口子。 “你为什么动我的东西?” 可书的坏事被发现了,她站着不说话。 “你为什么动我的东西?” 可书的坏事被发现了,她站着不说话。 被我重重一推,可书的气也来了,她从地上爬起来,跟我扭打在一起。我们互相扯着头发,拼得你死我活。 “二姐凭什么给你买连衣裙!我都要嫁人了,也没说给我做两套像样的衣服! 嫁人,嫁得越远越好!你一走,我把你铺盖全扔了!以后那婆家我死都不会去,赶紧嫁了得了 我知道可书羨慕我有连衣裙,可是她也不该剪坏我的衣裳。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她总是神经兮兮,总是和我对着干,连小姨都经常说三丫头的脑袋不好。 嫁人,嫁得越远越好!你一走,我把你铺盖全扔了!以后那婆家我死都不会去,赶紧嫁了得了 我知道可书羨慕我有连衣裙,可是她也不该剪坏我的衣裳。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她总是神经兮兮,总是和我对着干,连小姨都经常说三丫头的脑袋不好。 和二姐关系近,另外两个实在没什么缘分。 自打母亲过世以后,家里的琐碎就成了我的事情。毕竟二姐在家招亲,我不喜欢她的那个男人,粗俗不堪,对我也不是很好。为了不被嫌弃,我每天大大小小要做一堆事儿。 这段时间,我没有时间去东山捡松毛然后去街上卖,自然很少能够见到晨阳。晨阳倒是来找过我,但是那个年代毕竟还很封闭,为了不落人话柄,我对他不冷不热,还让他没事不要经常来找我。 忽然有一天,可书穿了一件细碎花连衣裙。那裙子有点不合身,却不影响她站在镜子前比过来比过去,自己陶醉得不行。她这个样子惹得我好不羡慕。 第17章 《妹妹》 旗袍女人缓缓地回过头来。我这辈子也不能忘记的一个画面,是那个女人的长相。准确地说,是没有长相。模糊的一张脸,上面空落落的,鼻子嘴巴什么也没有。白面褪去,变成了一摊血红色,还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门]口敲锣打鼓,在超度母亲的亡灵。我被吓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躺在家里的床上。母亲已经下葬,埋在了我家对面山上的菜园子里。 后来,我病了好多天,大半个月都没有精神。晨阳来看过我几次,约我出去散心,但是都被我拒绝了。那段日子,我像是没有了魂魄。后来二姐请来了镇子上的瞎子给我瞧瞧。 瞎子说母亲死了,带走了我的魂魄,让我二姐天天晚上拉着我站在门口,对着对面母亲坟头方向给我喊魂。 那时候,没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二姐可棋就拉着我站在门口,她冲着对面山上母亲的坟头喊:“可画哟,快回家里来哟!妈,别留可画了,让她回来吧!可画哟,明儿我扯布给你做红裙子哟,快回来哟! 我心里的火气再一次起来了,怪她上次剪坏我的衣服。我站在她的身后,拿眼睛瞪着她。 她看着镜子里,注意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我。可书没有回头,还是死盯着镜子,脸上洋溢着笑。 “你瞪什么瞪?” “你剪坏我的衣裳,现在倒是把你自己美的。 “反正我快嫁人了,以后你就留在这个家里受罪吧,伺候一姐跟那个假二哥。” “嫁人谁不会啊?以后我们俩就谁也别碍着谁了。 “哟哟,你倒是有人要吗?还在想着那个开汽车的官家小少爷呢?他的那个家世能看得上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同村那么多的未婚男青年,你对上眼就差不多了。” 可书说完,回过身来,继续说:“现在妈死了,你连个说亲的人都没有,怎么,想着自己上人家门儿给自己说亲吗?” 我照着可书的脸扇了一巴掌。她愣在那里,没有还手,冲着我邪魅地笑。两个多月以后,可书嫁人了,嫁给了另外一个镇子上的王宏顺。我没有给她送亲,看着她跟着迎亲的人走,我在心里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去她的婆家。 可书嫁人了,我开始动了自己婚事的心思。只是,晨阳走了。我去过镇子国营砖厂找过他,里面的师傅说他走了,不在那里开车了。打那时候起的二十多年间,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我听说县里地委副书记姓徐,思忖八成就是晨阳的爸爸。人家家里有权有势,何况他长得一表人才,我也就死了这条心。 一年以后,我嫁人了,嫁到隔壁镇子上去了。那家会做一手好茶,后来家里在城里开了个茶叶店,生意还好,日子也算过得去。八十年代后期,我家里还成了最早的一批万元户。 可书嫁人的前两年,我真的没有去过她家。不过后来,姊妹几个还是会有走动。时间总是能冲淡些什么,冲淡感情,也能冲淡仇恨。 可书家里过得不是很好,她生了一个闺女,后来生了妇科病,不能生育了。家里的公婆很嫌弃她,对她也不太好。何况娘家已经没有爹娘了,那时候的女人不像可书家里过得不是很好,她生了一个闺女,后来生了妇科病,不能生育了。家里的公婆很嫌弃她,对她也不太好。何况娘家已经没有爹娘了,那时候的女人不像现在,自己卑屈着自己。 我对她没有那么恨了,逢年过节还会走动。年年腊月,我知道她困难,还会给她准备些茶叶。 白子这样过着,不过有个事儿一直是我的心结。母亲死后,我替她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她箱子底的那对银镯子不见了。 我偷偷地问过二姐,二姐说她没有动过。大姐和可书我都没有问过,我怀疑是大姐拿去了。拿去了也就拿去了,毕竟是两个银镯,也值不了多少钱。姐妹四个,再为了两个银镯伤了和气也不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十世纪初期,茶叶生意特别不好做,茶叶店关门大吉了。雪上加霜的是,我男人没几年突然脑溢血的就死了。此后的十几年里,我拉扯着儿子生活,千过服务员也干过厨娘,勉强地活着。 而可书,她和丈夫经营了一家澡堂,后来改成洗浴中心,一下子成了我们四个姐妹中最有钱的一位。 日子正好着,没想到可书家就出了事儿,家大人都出车祸死了。 叮铃铃! 手机响了。 喂,可画吗?我晨阳,你在哪里?可书出车祸,现场还有些遗物,我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