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诱堡主夫》 序言 【序言 美食天堂临安 艾林】 大家好,我是艾林。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个故事的背景大约设定在宋室南迁至临安(现在的杭州),建立南宋之后。 距今八百多年前的临安是南宋的政治中心,也是当时的美食中心。 据好多古书记载,临安各种各样的面食、蔬果、小点、北方胡食,多得数不胜数,引人垂诞,而呆林的这本书呢,就用了不少南宋的美食哦。(呵呵,才不会告诉你们,呆林写书的时候写到谗虫乱窜,最后只能一边写一边啃胡萝卜。) 在八百年前,临安的人们早晨起来七般事——油、盐、酱、鼓、姜、椒、茶,这样看来,古人们还挺贪嘴的耶,大清早起来,用的说的都是食物的调味品。 看看这油、盐、酱、姜什么的是不是跟我们今天用的调味品差不多?所以大概可以看出如今的中餐在宋代就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不过他们所说的椒,是指花椒或是胡椒。 汉代时,胡椒由张骞引回中原,大受追捧,一直沿用至今。烤羊腿时洒一把胡椒和盐,真的可以飘香万里呀!(谗) 另外在南宋临安,光是点心店都可分成荤素从食店、素点心从食店、馒头店、粉食店数种,从食即是副食,指小食、点心等食品。 其名店如杂货场前甘豆汤、戈家蜜枣儿、官巷口光家羹、钱塘门外宋五嫂鱼羹、涌金门灌肺、五间楼前周五郎蜜煎铺、太平坊大街东南角虾蟆眼酒店、朱家圆子糖蜜糕铺。像蜜枣儿、蜜煎、蜜糕,大概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蜜饯果脯一类的甜食,而鱼羹则是用鸡汤和各式的好料,比如说鲜笋、小虾、火腿、香菇、鱼片,将它们熬成香香的浓汤,时至今日都还有餐馆做鱼羹,可见美味传承八百年,仍然是美味。 在故事里还有提到一种名字很可爱的吃食,叫糖霜玉蜂儿。宋代遂宁糖霜(即冰糖)的应用又给美食锦上添花,所以才会有糖霜玉蜂儿这么好听的名字出现,可惜呀,呆林找了好多好多资料,也没能完全找出这糖霜玉蜂儿到底长啥模样,真是遗憾。 咳咳咳咳,说了一这么多,大家是不是也食指大动了呀?不妨碍大家谗虫乱窜了,咱们下次再见!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一支庞大且人数众多的商队由大宋临安出发,向几千里地之外的西夏进发。商队中有茶商、盐商、布商外,还有许多大宋前往西夏讨生活的手艺人、工匠和替人运送马匹的马贩。 长长的商队里,老幼妇孺占了三成,所以出发一个多月,这支商队才行进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初秋刚至,浩浩荡荡的队伍迈入雄伟的山林,进入路途中最凶险的地段。清凉的早晨过后,晌午时分队伍停下用膳,袅袅的炊烟从野地里升起,山林中鲜活的绿意与炊烟勾出一幅犹如仙境的画卷。 「二宝三宝小宝,来来来,尝尝这个芝麻脆饼,这里还有些肉乾,都是姊姊亲手做的。」十七八岁的布衣姑娘把用油纸包好的食物塞到骨瘦如柴的小孩手上。 小孩们整齐地退后两步,低下头,不好意思起来。他们是石匠张大木的儿子,石匠这一家子生活困顿,一路上总是能省则省,一天里头,一家六口只靠打猎采野果充饥,水芙蓉见他们清苦,常常在歇脚时把做出来的吃食分与他们。 「水姑娘,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已经受你的恩惠太多了。」张大木是个老实汉子,坚决推辞。 「老张,你不要这些吃食,我可要了,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老张,你不知道吧,水姑娘的爷爷厨艺超群,先后侍奉过三朝皇上,如今圣上每餐都指名要水御厨料理,这水家姑娘的手艺,可都是从她爷爷那里学来的,能吃到皇上才能尝到的手艺,真是三生有幸啊。」商队里的随行护卫李叔跟水御厨家里的某位下人是表亲,因此知道一些水家的事。 周遭的人闻言都重新打量起衣着朴实的水芙蓉,惊讶地感叹人不可貌相。 「李叔!这些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让二宝三宝小宝吃下哟。」水芙蓉红了脸,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在外人面前被提及家世,她还是不怎么习惯。 她回身,想自人们好奇惊讶的注目下逃走,谁知一不留神竟对上一个黑面男人的眼睛。适才她正跟孩子们说话的时候,他正拿着一包东西从旁边走来,在听到她是御厨的外孙女时,布衣男只轻瞥了水芙蓉一眼,并未露出旁人那种惊讶和向往的神情,表情冷淡无波。 那急速掠过的一瞥之后,他的目光平淡地落到张大木三个可怜瘦弱的孩子身上。 他们一起上路也有一个多月了,她和这个黑面男子没有任何接触,气势冷峻的高大男人也从不跟其他人攀谈,他神秘、沉默,但有着强大的存在感。听李叔说,他是贩马的商人,身边十位与他同样衣着的汉子是他的同伴。 十一个人,同样的沉默、同样的自律、同样的神秘,虽然他们身着同样的深蓝袍服,但谁都看得出,其他十个人唯黑面男人马首是瞻。 「该上路了该上路了!动作快点,天黑前找个村子打尖。」队伍的最前方,商队领头人高呼着。 散落在平坦山道四周的人们骚动起来,收拾好炊具,重新上路。 水芙蓉把三叔三婶和行李留在自家的牛车上,她安步当车,慢慢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商队里的姑娘们都叽叽喳喳地在牛车或是马车上谈天说地,而她则对路边挂满野果的大树、结出浆果的植物着迷不已。 「这个是什么果子呢?」大队伍在山道上越走越远,水芙蓉却不急着追上,她蹲在路边,摘下一些浆果放到了嘴里,「哇!好甜哟,把它们全摘下来,做成甜浆。」 她自言自语,小手拉过腰间绑着的布包,俐落地把红红的浆果全数摘进布包里。布包不但装满吃食,里面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罐子,不明就里的人,都会对她这个布袋好奇好一会儿呢。 「这颗嫩芽也不错,摘下来到了营地可以做菜包子。」杂草丛生的野地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个塞满奇珍异宝的匣子。 哒哒哒哒,几声马蹄声之后,浑厚低哑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追上去。」 仰起螓首,秋阳刺眼,她眯起眼睛一看,脱口而出,「是你呀。」黑面男跟她一起落在了队伍尾巴。 其实水芙蓉从心里承认,他不是真的很黑啦,只是他总是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彷佛每个人都欠他银子似的。 如果不论那过於凛冽的目光,有眼睛的人都可以发现,这个男人并不难看,他性格的脸几乎是神作,每一丝线条都像精心雕刻出来的,透着无匹的阳刚之美,浓黑的长眉上挑,一双冰冷的眸子,闪耀着「我不好惹」的威严光芒。 宽厚的肩膀、细窄的劲腰裹在深蓝色布袍子底下。能有人把普通的布袍穿得如此气宇轩昂,富有气势,水芙蓉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的布袍外罩着黑漆漆的皮甲,健腕及小腿上都带着与皮甲同一质地的护具,一条乌黑精亮,散发着杀气的长鞭在他的腰上缠绕着。 见水芙蓉慢慢站起身来,并没有追赶商队的意思,黑面男子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不追上去呢?」水芙蓉反问。 他一脸讥诮,笑她的问题。 「荒郊野岭,你比较像狼和虎的食物,而我,是野兽的敌人。」他走在队尾是为了商队的安全,却没想到会碰到她。 「食物」水芙蓉一直仰首,看着坐在高大马背上的他,嘴里念念有词。 他冷冷的眼神迅速打量水芙蓉一番,她瘦弱的身子顶了一张与身材不太相衬的粉脸,粉颊有几分丰腴。 她跟倾国倾城、美若天仙靠不上一点边,除了英气十足的浓眉外,她的整个人看起来柔柔的、乖乖巧巧的,眼睛、下巴、形状美好的樱唇都被柔和的气质笼罩,若说她最出色的地方,便是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 「还不快追上去」她还在蘑菇什么?这一段山路常有山贼出没,见她掉队掉得越来越远,他才勉强开金口提醒一下,他不想为她分心。 「你说狼喜欢吃什么呢?我这里有肉乾、有叫化鸡、有酥饼,还有野果子。等牠扑上来,我就把这些吃的扔出去,牠就不会对我产生兴趣了吧。经过我亲手调制出来的美食,可比我还好吃哩!」水芙蓉偏头可爱地说道。 青葱小衫下的粉桃色百褶裙随着风儿摆荡出涟漪,直入他阴沉的眼。 「要是山贼土匪杀过来,你也用这一招,你会连跑的机会都没有。」笨! 「这里会有山贼吗?」翦水明眸四处乱瞟。天上白云朵朵,地上风儿轻轻,繁花野草也自成一派美景,看着不像有危险的样子耶!水芙蓉在心底暗叹。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对可能发生的凶险都缺乏认识。 那一脸的懵懂催化出霍炎庭的怒气,俊脸比平时更严峻可怕。是谁让如此瘦弱又迷糊的她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她的爹娘亲人呢?御厨后人该是这样的境况?若不是有商队依靠,她早就被沿途的恶狼山贼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艰险的长途跋涉根本就不适合她! 哇!好看的眉毛都打结了耶,她说错什么了吗?水芙蓉不解地搔搔头,两条随便梳成的乌黑发辫跟着她一起摇来摇去。 「芙蓉!快过来,日头太毒,回牛车上去吧,你再不上车,你三婶又要拎我的耳朵了。」矮胖的三叔从前方追过来,一边走一边高声对着水芙蓉说道。 水芙蓉个性平易近人,年长的老奴都在她的恳求下直呼她的名字。 「三叔啊,我还想……」偷瞟了眼脸色不太好的男人,她立即改口了,「我这就过去。」颠簸的牛车并不比步行好多少,本想借着步行多摘些野果子,顺便活络已经酸麻的身体的打算只能到此结束。 粉桃色百褶裙跑出三丈之后,停了下来,水芙蓉扬起柔丽的笑容转头道:「公子,如果真有山贼出现,我觉得李叔和你都会好好的保护咱们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会那样做。我和其他姑娘不应该害怕,对不对?」语毕,水芙蓉扬扬手轻快地跑到了三叔面前,和他一起加快脚步回到了前方的队伍中。 假若不是想保护大家,他和他的同伴不会分散於商队的头尾,而他也不会时常留在队伍的后头。她知道看似冷漠的他是在保护大伙。 被一个傻呆呆的姑娘信任着,他该高兴吗?怔了一会儿,平日果敢的霍炎庭这才催动龙驹追上前面的队伍。 第二章 就在风平浪静中,商队平平稳稳地又走了三日,不料途中遇上一场突来的大雨,队伍中好多人都得了风寒。 商队只好在傍着河道的偏僻小村庄驻足休整,一大群人就在村庄最边缘、靠近河岸的土地庙前落脚。 当牛车在土地庙前一停妥,水芙蓉急切地跳下了车。 「芙蓉,汲水的事让三婶来,你好好歇着,等一会净了手脸,我叫你三叔去给你做晚膳,芙蓉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式吗?」三婶如慈母般照顾着她。 三婶说话的工夫,水芙蓉注意黑面男子及他的同伴没有进入可以避雨挡风的土地庙,仅是在庙外搭起一个简易的帐子歇脚,把土地庙中的空位让给有需要的人。 「芙蓉?」等半天小主子也没有回应,三婶再次唤她。 「嗯?哦,三婶,汲水这种重活让我来,我还有力气,这里离河岸很近,要净手净脸,我自己到河边洗洗就好了,倒是你跟三叔,陪我一路奔波,你们早些歇息歇息才是。」收回视线,水芙蓉温和地说道。 「老主子将你托给我跟我家那口子,是我们老俩口的福分,老主子如此信任我俩,即使累死也心甘情愿,我跟你三叔自小就在水府里做事,老主子待我们如同亲人,我们俩的儿子也受老主子的提携,如今在宫里的御膳房里得了差事,我们两老脸上有光啊!即使走再远的路、干再重的活,咱们心里也高兴,哪会觉得累?倒是芙蓉你……年纪还小,便离乡背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想到他们离开临安的原因,三婶神色黯然。 「死老婆子!别胡说八道,还不快去给小主子拾些乾草,让她夜里睡得舒服些。」三叔皱眉训斥道。 「瞧我的笨嘴拙舌,我这就去这就去。」三婶的背影奔入不远处的土地庙。 不小心被勾起伤心事的水芙蓉并无不悦,能有三叔三婶陪她,她已经相当感恩了,哪还会怪他们一时失言。 「芙蓉,别听老婆子的话,今晚想吃些什么?这里靠河,村里应该有人补鱼为生,我去给你弄条鲜鱼尝尝?」 「三叔,不用那么麻烦了,不如你和我一起熬锅热的姜汤分给大伙吧,前几日的大雨,我瞧着有不少姑娘都染了风寒,出门在外不易,病倒就更难了。」 「芙蓉心细如尘,宅心仁厚,如果是老主子在这里,也会这样做的。」 「嗯,我这就去河边汲水煮汤。」 提着空桶,她飞快地奔到河边打起一桶水,就怕两位老人家跟她抢。吃力地打完水,她和三叔一起烧出一锅热气腾腾的姜汤分发给商队里的众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姜汤好好喝?」 「不愧是御厨家的女儿!啧啧。」 「喝过许多姜汤,这汤的滋味就是跟别人做的不同。」 「身子都暖了呢!」 「娘,我不觉得冷了。」 喝着姜汤时,商队里的气氛也变得热烈起来,大家纷纷对水芙蓉表达谢意和感激之情。几个身染风寒的孩子,原本青白的小脸都红润了许多。 「芙蓉,按你的吩咐,我给土地庙外那几个贩马的汉子送了姜汤,他们不喝。」三叔躬着身子小声在水芙蓉耳边说道。 黑面男子跟他的属下真是让人琢磨不透,警觉到几乎拒人於千里之外了。水芙蓉不以为然地道:「意料中的事,把剩下的汤都分给其他人吧。」 大伙分完姜汤,水芙蓉觉得有些乏了,马马虎虎吞下两口烙饼,慢慢地往青翠的河岸边走去。 此时天光已暗,繁星散落在天空,在最西侧的天际透着美妙的橙色霞光,荒烟蔓草覆盖的河堤,升起一团团乳白色的水气。 河堤再往前,是宽阔清澈的河水,河水哗哗流动的声响掩盖了草丛里的虫鸣声。河道宽广,水流相当湍急。 她想去净净脸,然后回庙里睡觉,水芙蓉来到河边,掬起冰冷的河水泼洒到脸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轻轻地顶了她一下,差点将她瘦弱的身子顶到河水里。 她连忙回头,只见一匹高大的马正矮着身子,肚皮贴地,用长长的马脸顶着她系在腰际的布袋子。 蹲着的水芙蓉连忙四下张望,在一人高的草丛里,她没有见到任何人。 没有人?黑面男的马怎么会在这里? 「你的主人呢?」黑面男应该在附近吧。可她扭头四处看,边上却没有任何人影。 「他不在这里吗?你自己溜出来的?」她很认真地对着马儿道。 马儿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长长的马脸正忙着贴近她,嘴巴都快拱进布袋了。 「你是在找吃的吗?」她看出端倪,善解马意地把布袋里的各种小吃食各抓了些出来,摊在遍布薄茧的小手上。 「这个是路边的浆果,这个是我在出发时给自己做的糖球,这个是蓼花糖,你想吃什么?就知道你识货。」水莹莹的明眸一弯,水芙蓉笑了。 满面垂涎之色的马儿舔走她手心中间的糖球,巨大的马嘴还发出叭嗒叭嗒的声音。 「糖球用了桂花酱、玫瑰酱还有上等的枇杷蜜,是不是很香?不要抢啦,慢点,我会给你吃的。」水芙蓉好脾气地哄着马儿。 馋嘴的马儿很快就将糖球吞吃乾净,喉咙里还发出满意的低哼。 「龙驹」深蓝的衣裳从野草中现身,低沉的嗓音随之而来。看到龙驹趴卧在地上,极富魅力的眉头打起结。霍炎庭讶异地盯着半跪在地上的龙驹,接着凛冽的视线对上水芙蓉。 「你对龙驹做了什么?」低沉雄浑的声音透着森冷。 「牠、牠、牠找我要糖球吃。」水芙蓉急忙吞下嘴里的浆果,含糊地道。只是吃个糖球而已,大爷不用臭着一张脸吧? 「胡扯!」 「是真的哟,牠很识货啊,我自制的美味糖球,牠很爱吃,不信你看。」水芙蓉又从布袋里摸出剩余的糖球放到龙驹面前。 只见英挺的马儿一改方才垂涎欲滴的馋猫样,傲慢地霍然而起,一脸漠然地看着水芙蓉及她手上的糖球。 而那长长的马脸好似在说本大爷可不爱吃你这烂东西! 好会演戏的马……水芙蓉傻了眼。那个对着她流口水差点捅穿她布袋的馋鬼去哪里了? 「还要胡扯吗?」霍炎庭冷冷道:「龙驹是天下少有的千里宝驹,牠不仅能日行千里,而且食不精不用,非上等井水不喝,能为你区区一点小东西收买?」也难怪他生气,一匹可换一座城池烈性宝马,若非受到伤害,绝不会向陌生人屈膝。要知道,他可是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驯服这匹狂傲的千里神驹,若牠区区为了一个糖球就失了气节,那他这个名震天下的青睚堡主还有脸见人吗? 水芙蓉呆呆地瞄了瞄手上的糖,再慢慢地偏头看着龙驹。 龙驹跟她大眼瞪小眼。 「你的马好奸诈哟,你做主人的都没察觉到?」水芙蓉看着神情冷冷的黑面男道:「牠这么道貌岸然不太好吧,想吃就吃,不用装模作样,对不对?装模作样,肚子受苦。」 噫?她说这么多,为什么他不回句话? 在她还在强调龙驹的道貌岸然时,倏然察觉不对的霍炎庭大掌已解下腰间乌亮的皮鞭。 河岸上的风摇晃着齐肩高的芒草,浓密的荒草深处,有着不同寻常的动静。 「过来!」霍炎庭冷声道。 「你拿鞭子做什么?你不会要打龙驹吧?好啦好啦,牠虽然道貌岸然又会耍滑头,但可以慢慢改嘛。」不知周遭变化的水芙蓉以为霍炎庭真的是想找自己的马儿算帐。 「迟钝。」霍炎庭冷哼道。 话音一落,四周的草丛里钻出几个手提大刀,衣着污秽的男人。 约略数一数,能看见的大概就有十人之多,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藏在草丛里。 他们堵住霍炎庭及水芙蓉前面的道路,神情凶狠的执起刀,一步一步朝两人逼近。 「是山……贼?原来真的有山贼哦。」犹不知死活的水芙蓉还站在原地,恍然大悟地道。 霍炎庭的额头青筋浮现,在场所有山贼加起来都不会有水芙蓉那样让他头大。 她不乖乖过来,他要怎么保护她?她离山贼还那样的近。 很快反应过来的霍炎庭猿臂一伸,乌黑的长鞭如电光般横空劈过,扫向面目凶狠的山贼们。 第三章 被击打到的几个山贼应声倒地,发出惨叫。 第一轮攻击止住,霍炎庭再次挥动长鞭,乌黑发亮的鞭身如同魅影,让人防不胜防,此时犹如灵蛇出洞的长鞭出其不意地缠上依旧傻站在原地的水芙蓉身上。 鞭身盈满力道,猛然一卷,瘦小的水芙蓉小小的身子弹到半空。 既然傻姑娘不知道躲,那他只好用鞭子拉她过来,令她置身自己身后安全的地方。 本来是一个很简单、他做过很多次的动作,结果却酿成惨剧。 当他把小小身子圈到自己面前时,翻腾着的水芙蓉身上倏地哗啦啦的掉出好多东西,有浆果、糖球、烧饼,有路上采的野花种子,还有一包一包的调料。 就在霍炎庭准备接住她小身子的时候,那些一包包调料竟全散落开来,形成团团呛人的粉雨,撒了霍炎庭一头一脸。 「咳咳咳!该死!你身上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不住的咳嗽,眼睛流出泪水,鼻腔里全是辛辣的味道。任他判断能力再怎么高竿,也想不到会有此等遭遇。 他眼睛已看不清,头脑胀得发痛。 「哎呀!是胡椒粉!」水芙蓉连声惊呼。 虽说目不能视,霍炎庭还是凭着听音辨位,精准地接住小小的身子,让水芙蓉安全着地。 「啊哈哈哈!好好笑!有人带胡椒粉做暗器啊哈哈哈……」方才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山贼,笑得满地打滚。 「这姑娘可是个好姑娘,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李四,快起来,快,还有你们,还不趁这时候把那男人解决掉。」 山贼们重整旗鼓,向水芙蓉和霍炎庭围过去。 他得迎敌,他得救出自己和没有抵抗能力的水芙蓉,可是,浓烈的胡椒令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只能握着鞭子防御,无法主动进攻。 水芙蓉忙拂去霍炎庭脸上肩上的粉末,可他看起来并没有比较好。他阳刚的脸被辣得通红,甚至还有些肿……这些胡椒是爷爷选给她的上等货,辛辣程度可想而知。 「快,快到河水里洗洗,跟我走。」只有用水洗一洗才会好一点。 「带我去河边。」他认同她的决定。 水芙蓉牵起深蓝色的衣袖,觑了个空隙,拉着他抬腿便跑。 「别让那两人靠近河边。」两人要到了河里,势态便对他们不利。 浑身紧绷的霍炎庭随着水芙蓉跨前两大步后,双手一收,将娇小的她拉进怀里。 「冒犯了,姑娘!」 与他相贴,感受到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结实身躯时,水芙蓉一阵头晕目眩,她的心跳猛烈地加快起来。 「闭气,入水。」没给她多少眩晕的时间,霍炎庭沙哑的嗓子就传来指令。 下一刻,两人双双落水,他们顺着湍急的河水被冲往下游,远离眼前的危险。 他想全身而退,并保住这有些迟钝的姑娘,只能出此下策。 在乱石密布、危险重重的河道里,他紧紧的拥着她,随着河水载浮载沉,铁打似的强壮身躯几乎成为她的浮木。 约莫一袋烟的工夫,两人被冲出两里地开外。洗净满头满脸疼痛的霍炎庭确定山贼不会那么快追来之后,他带着水芙蓉泅到岸边,爬上陆地。 从河岸起身,嘴唇冻得发紫的水芙蓉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地跪坐下来。 夜风袭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水汪汪的大眼睛在落到霍炎庭滴着血水的手臂时惊呼道:「你受伤了」想必是河里的乱石划伤了他。 「没有大碍。」霍炎庭不在意地道,庞大的身子忙着从地上拾着枯枝。 见她仍担忧的看着他的伤处,他淡淡道:「死不了的。」 接着选出一块被灌木合围的空地,迳自用枯枝乾草升起火来。 「把衣服烤乾,我不可想带一个病人上路。」冷着脸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到一箭之地外,又升起一团火来,烘烤自己的衣服。 水芙蓉来到灌木中的火堆前,冰冷的肌肤窜起一阵温暖。 他好体贴,知道她现在最需要什么。 分布着大小不同红痕的小手,将褪掉的青色外衫和中衣放到火上烘烤。 在光与温暖间,她发起呆来。 除了劈作响的木头烧灼之声,一片寂静。 「每一个人第一次看见山贼,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反应,除了迟钝点,你还算有可取之处。」至少没有尖叫到他头疼。听她半天没动静,他不由自主地挑起话头。他是在担心她吗?他自己也觉得困惑。 远远的,他浑厚低沉的声音轻轻飘送过来,水芙蓉勾了勾丰润的芳唇。 「下一次,我一定会机灵点。」这是他所能说出的最好的安慰了吧?水芙蓉不觉失笑。 「别再帮着山贼向自己人撒胡椒粉就好。」简直是害人利器。 水芙蓉哭笑不得。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霍炎庭已从火旁拿起深蓝外袍快速穿上,静静地等着水芙蓉。今晚与他遭了罪,他不忍心催促她,再说商队那边还有他的手下和护卫,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个好像……是蛇……吧?」灌木后边突地传来水芙蓉很慢、很迟疑的声音。 浑身一凛,霍炎庭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人便到了火堆旁。 蛇他一双锐眼没有看到蛇,而是注视着火堆旁那个黑发松散仅着肚兜的姑娘。形状优美的双肩裸露在外,细滑的皮肤似上等白瓷,水眸在火影的照耀下有如水晶。 霍炎庭双耳只听见血气往头上冲撞的声音。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看着他,看得他心猿意马。 「哈哈!看错了,不是蛇,是一根枯木……长得好像蛇哟!」仔细看清后松了一口气的水芙蓉细腕挑了挑脚边那根弯曲的枯木给他看。 深吸一口气,霍炎庭黑着脸,很快消失在火光旁。 水芙蓉,那个娇娇小小、有些迟钝的女人,简直是他的劫数! 一个晚上,他就见识到她所带来的麻烦。 她搅动着他的心绪,打劫了他内心的平静。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令他印象如此深刻。 「好了,我穿好衣裳了,我们赶快回土地庙吧。那些山贼会袭击商队吗?李叔能应付得过来吗?」 他通体灼热,眼底掠过的仍是她在火堆旁天真无邪的样子;而她却神情自若,并无半点尴尬。 该死!她应该叫嚷着哭着,要他负责。 青衫从他跟前走过。 「你走错了,那边才是回去的路。」若没必要,他真不想开口说话。 「啊!那边啊,哈哈,上路了上路了。」她嘻嘻哈哈地走向霍炎庭指的路。 霍炎庭几个大步走向前,离她远远地率先走在前面,丢给她一个壮硕的背影。 好似计算过她的脚步一般,虽然没有与她并肩而行,但他总是保持好十步以内的距离。 水芙蓉脚下不停,心里也不停地想着他的细心。 仍然黑着一张脸,可他真不是坏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爷爷去厨房做事,跟前来来去去的都是爷爷的师兄弟,要不就是爷爷的徒弟,要不就是爷爷徒弟的徒弟,他们都是男子,混在他们中间,我时常都会忘了自己是位姑娘,哈哈哈。」他是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尴尬呢?其实她并非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在男子中混迹,男女之防比别的姑娘淡薄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不动如山的背影依然沉稳的保持前进,不为所动。 「你就把我当你的兄弟好了!兄弟之间看一看,完全没有关系。小冬哥就常常这么跟叔叔说。」女红什么的她可能不懂,兄弟相处之道她倒是懂很多,眼下好像他才是吃亏的那一个,需要她开导开导。 霍炎庭眉头皱得更紧,继续赶路。 半炷香的工夫,霍炎庭霍然停住脚步。 「过来,轻点。」他压低声音道。 这次她可听话了,一眨眼的工夫,她便像只小老鼠一样溜到他身旁,身子乖乖的矮了下来。 俊眸往下一瞥,那可爱的模样柔软着他的心。 「有山贼吗?」 「看那边。」霍炎庭慢慢也矮下身子。 水芙蓉顺着霍炎庭指出的方向往西边望去,只见远处烧着两个大大的火堆,靠近他们这边的火堆,有六个山贼正看守着跪坐在地上的一群妇人。 稍远一丈以外的另一处火堆,则是有四五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在她们身畔同样有山贼看守。 第四章 「这不是商队里的姑娘们吗?」水芙蓉定睛一看,认出所有人。他们是商人的家眷和手艺人的女儿们。 霍炎庭沉凝不语,锐利的眼密切注视着两团火光。想要救出所有人,他分身乏术,他武功再高强,也不能同时救出分散的人质。 隔得很远,山贼的交谈随风而来。 「都快点吃!别磨蹭。」 「等老狗牵来牛车,就把女人们全赶上车,拉回山寨……啊哈哈,让兄弟们好好乐一乐。」接下来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和淫笑。 霍炎庭与水芙蓉不由自主地互相望了望。 如果,她能引走一部分山贼的注意力,也许霍炎庭连忙打消这个念头,他不忍拿她冒险。 「我去引开最远的那两个山贼。」水芙蓉握紧胸前乌黑的发辫,很有勇气的说道。 一眨也不眨的目光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 「不行!」 「公子,你救得了东边的妇人,就会让另一边的姑娘们受陷危困,除了让我去引开那两个看守姑娘的山贼,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搭救两处。」 「你会武功?」他拉长脸,微眯起眼睛,语气严厉。 「不会。」 「会轻功?」 「不会。」 「那你凭什么去引开那两个山贼还能全身而退?」他救人时,哪还有工夫去护她周全? 「跑得比较快。」 「你!」强词夺理。 「让我去吧。」水芙蓉聪慧的眼底闲着坚持,她有些激动地拉住霍炎庭的袍袖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人。如果我们此时不出手,姑娘们的清白就都毁了,这无疑是要了她们的命啊!如果我今天不做些什么,明天我一定会后悔,可能我会被砍几刀,可能会摔断腿,可我更害怕后悔,我不想到头来既没能救她们,还成为你救她们的累赘。」 夜风里的星光就这样洒在她的小脸上,霍炎庭将她的样子真切的看在眼底心里。 「好!给你,他们如果欺近,你用它防身。」霍炎庭递给她一把玄铁匕首,刀刃雪亮。 水芙蓉接过刀道:「比我经常用的菜刀好,又轻又锋利,如果他们为难我,就让他们尝尝我的菜刀刀法。」话音刚落,水芙蓉便矮着身子离开霍炎庭的身边,直接往最远处的火光奔去。 半袋烟的工夫,靠西边的一处坡地上传来清脆的叫喊。 「吴家妈妈,你们……」 树影婆娑的山坡上,青色衣衫惊动了两团火堆旁的山贼。 「水家姑娘,快跑,有山贼!」妇人中有人认出那件青衣,连忙提醒。 「有山贼?呀——不好了不好了,山贼吴妈妈不要着急,我去找人来救你们!等我。」 「你们两个,快去把那个女的给我捉住,宋三、黑头过去看住那些姑娘。」 原本看守着姑娘们的两个山贼依言提刀,追上山坡。 宋三跟黑头正打算往另外一个火堆移动,然而就在此时,深蓝色的疾风闪过,一个身影腾空而起,乌黑的长鞭在山贼中间万分凌厉的攻击。 六个山贼,一个被鞭头打瞎了双眼,一个被鞭子卷起,撞击到粗壮的树干上,再重重落到地面,一个正想偷袭霍炎庭的山贼,被坚实的铁掌打得倒地不起,其他三人则是在如冰看一般落下的鞭子之下被打得遍体鳞伤,连连求饶。 上了年纪的妇人们见情势逆转,连忙站起来帮忙,她们找来树藤,把受伤的山贼捆成一团大粽子。 「主子,我们来了。」 与霍炎庭同色衣袍的霍光霍康霍飞带着其他人从重重山林后奔出来,走在后面的霍飞身后持着绳子,七七八八的山贼被他像蚂蚱一样串成一串儿,队伍的最后是高昂着头颅的龙驹。 「主子,属下来迟了。」 「主子,山贼都被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整个山寨都被我们抄了!」开朗强健的霍康得意的道。 「属下失职。」老成持重的霍光则是请罪道:「这些妇人原本被商队护卫藏在山洞里,山贼对地势很熟,从洞后将人劫走,我们刚一发现就追来了。」 「把妇人们送回营地,将所有山贼都严加看管,等我回来定夺,龙驹过来。」霍炎庭拍拍霍光的肩,骑上龙驹朝水芙蓉消失的方向前进。 犹如一大团白云的龙驹在山林中狂奔,劲风扑面,却吹不散霍炎庭心中的不安。 她在哪里?她还好吗?她是否有被砍上几刀再摔断腿? 不,他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 为什么还看不到她?为什么? 一颗强壮的心越悬越高,他几乎无法呼吸。 强烈的自责令他怒不可遏,他不该答应她的! 快要把自己骂死的当头,他在风里听见一声清脆的笑声。 是她在笑! 他拉住缰绳,跳下马背,走到幽暗的山坡边上。 乱石山岗的下方有了处平坦地势,一团小小的火堆正燃烧着,水芙蓉坐在火堆旁,手里捧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罐子与两位山贼有说有笑。 她,完好无缺,可那干净的笑,他觉得刺眼。 「顺子哥,再来一块,这糟卤鸭胗可是我爷爷专门做给我吃的,一路上我都舍不得吃,你们快多吃些,我爷爷的手艺,在这里很难吃到哟。之前我落水时,全赖它被系在布袋暗兜里才没有被水冲走,这位小哥你也多吃点。」 「真的好美味。」个头高一点的小山贼满足的惊呼后道:「姑娘,一会你就绕到这座山后面,往北去,不久就能回到那座土地庙。」 「多谢两位小哥不杀之恩,你们跟那些狠毒的山贼不一样呢。」她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很是可爱。 「我们哥俩也不想当山贼杀人,可天不给人活路啊,家里遭了灾,吃不饱饭,娶不上媳妇,除了当山贼,没有别的路,我们山寨当家的心狠,姑娘年纪还小,我们哥俩不忍心抓你回去,一会你快走,一定能找到你们的人。」 「顺子哥,不如别当山贼了,你跟着我走,我没什么钱,可我有手艺,以后寻个地方开家食肆,可以给你俩一口饭吃,不用再提着脑袋打家劫舍。」 忽地咻的一声,利鞭盈满内力击来,两个山贼后背被袭,双双倒伏在黄土里。 水芙蓉讶异的抬头。 黑面男阴鸷地现身,挺拔高大的身子透着一股阴寒。 「公子你别绑他们!顺子哥是好人。」 「哼。」高挺的鼻子冷冷地哼了声。 「喂!干么这样。」水芙蓉为顺子哥俩抱屈,「他们都没有伤害我。」 「姑娘,别说了,落草为寇的那天,我兄弟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他们认命了。 「不行不行,你们还要给我当食肆小二呢。」 霍炎庭脸色更黑了,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响。 一眨眼的工夫,五六个深蓝身影快速出现。 「将人一起带回营地。」 「放了他们好不好?」顺子哥俩被蓝衣人带走,水芙蓉只得跟在霍炎庭的身后求情,「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哟!道貌岸然你也来了。」她看到了龙驹。 龙驹鼻孔里喷出粗气,好像在说,你说谁道貌岸然? 「一会再跟你说糖球的事。」对龙驹眨眨眼,水芙蓉对着深蓝的背影循循善诱,「人哪有不做错事的时候?他们刚才放我一条生路,说明他们本性不坏。公子,啊啊啊……好可怕|!」 小小的身子突地被丢到龙驹背上,从未骑过马的水芙蓉吓得花容失色,直到一副强壮的身躯来到她的身后,给她依靠,叫声才停止。 「那个胆大包天跟山贼拉交情的女子去哪里了?」他嘲笑她。 「牠牠牠……真的好高。」水芙蓉向后靠了靠,轻触到他的胸膛,又像被烫到似的躲开。 「我不想再听那两兄弟的事。」他很严肃相说道,他恨透全天下所有的匪颈,即使是刚才那两只善良的山贼也一样,没有原因,就是恨! 他为什么那么讨厌顺子哥?水芙蓉紧闭着嘴,心里好纳闷。 黑面男真的很生气耶,如果她再说下去,会不会被他的鞭子劈死?识时务者为芙蓉,嗯,她再找机会说说看好了。 「可不可以……咳咳,让我下马……我真的好怕!」她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道。高大的马儿每动一步,她便一阵摇晃,而身后那灼热坚实的胸膛,也不断扰乱她的心湖。 第五章 「把头抬起来,目光放远,看见那团火光了吗?那里就是土地庙。」 「真的?那里是土地庙?」 「你很快就能知道三叔三婶是否安好。」 经他指点,她渐渐不再那么害怕了,留神着两边树林的风景和远处的火光,渐渐的领略到在马背上才能看见的景色,她好像离天更近了一些呢。 「抓紧。」他叱了一声,龙驹四蹄腾空,如箭般疾射而去。 如他所言,要走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很快就到了。 水芙蓉一下马就被三叔和三婶团团围住,三婶的脸上还挂着泪。 「我的芙蓉啊,刚才乱烘烘的,我四处都找不到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山贼们抓走了。」 「三婶我很好,大伙都无碍吧?」 「大伙除了受了惊,其他都还好。」 「多亏了你李叔还有那些蓝衣马贩,他们太神勇了,比大内里的高手都还厉害呢,几下子就把那些冲到前头的山贼打得落花流水。」 耳朵听着三叔三婶的话,水芙蓉分神注意着四周,黑面男高大的身影犹如天神一般雄伟,他平直宽阔的肩几 乎抢走她所有的目光,四周很曙杂,有家人团聚后的呼声,有喜极而泣的拥抱,有喂食牲口的响动,在人声鼎沸的忙乱中,她的目光始终追逐着他。 「芙蓉,起风了,去庙里吧,你三婶把草都给你垫好了,你也累了,快睡吧。」 两位老人家确定她真的没有受伤后,双双架着她,把她带进了土地庙里安歇。 脑子里塞满今日遭遇的水芙蓉哪里睡得着,她等着三叔三婶都睡着后,悄悄爬起身来,来到土地庙外。 「姑娘怎么还没睡?」脸颊带伤的李叔亲切地问道。 「李叔,你的伤还好吗?」水芙蓉关切的问。 「你李叔我走南闯北,刀里来剑里去的,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倒是姑娘还好吧?你要出了什么事,老头儿就没脸见你爷爷了。」 「我没事,山贼来的时候我掉进了河里,幸得那个蓝衣公子相救。」 「难怪山贼攻来的时候我没找到你,这次真是走大运了,没想到会碰到他们在商队里。」李叔的嗓音越压越低。 水芙蓉附耳过去,也小声的问道:「李叔是说那些蓝衣马贩吗?」 「正是,听说他们是福兴马行的人,可我看着不像,长听商道上的武师说,有一队极神秘又武功高强的马队,他们时常会混迹在各商队当中,扫清商道上的山贼和响马,这些年来,他们抓到的山贼不下千人,扫平的山寨不下百座,声名远播,偏偏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被抓到的山贼响马土匪,第二天准会被五花大绑送到官府的门口,那个福兴马行又是铁桶一个,什么消息也不透露。」 天下还有这样的侠义之士?水芙蓉听得双眼不由自主地看向土地庙左侧的布帐子。 「姑娘别看了,他们刚才有人过来交代,不要靠近布帐,今日所有犯恶的山贼都被看管在布帐后面的空地。」李叔提醒她。 「好,我不过去。」水芙蓉提着桶子,打算去河边取水,「我去汲些水来做宵夜。」 「啊,有口福了。」 水芙蓉婉拒李叔要为她提水的好意径自走了,走到半路,想起顺子哥两兄弟。 他会怎么处置善良的两兄弟呢?不行,她放心不下。挽着桶,水芙蓉莲足一旋,改变方向,朝布帐后走去。 夜风幽冷,月亮懒散地在云朵里露脸,冷沉的黑夜,被布帐后的两团熊熊营火烘暖。 远远便能看见布帐四周把守严格,高大如天兵天将的蓝衣人神情严肃的环立四周,根本不容人靠近。 小小身影转而爬上了处倾斜的坡道,借助高处将帐后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身着深蓝长袍乌黑皮甲的黑面男傲立正中,山贼们都在他身前跪成一片。 只见黑面男沉着脸,握着一幅画像对着上了年纪的山贼们问话。 「做山贼多少年了?」威严的音调响起。 「十……十多年了。」 「十年前,有九个山寨联手突袭应鹊城,你有参与吗?」 「……有。」当时那可是一件大事啊,整个西北地区的山贼,十有八九都有分,经过他们洗劫之后,整个应 鹊城毁于一旦,那个在西北曾繁华一时的城镇,如今只剩一堆黄土。 「可有见过这个女人,可有抢过这个女人?」 上了年纪的山贼低垂着头,用眼角偷偷摸摸的瞄着画像。 「看仔细!」 「是……是。」 隔了半晌,才听那山贼道:「没没……没见过。」 火光在黑面男的脸上映出恐怖的阴影。 「上了年纪,脑袋不好使了吧,再想想,可有见过我家少夫人。」霍光感染到主子的凛洌之气,厉声道。 「大爷,都这个时候了,咱们怎么还敢胡说,瞧瞧这画像,这夫人容貌俊得天仙似的,我要见过绝对不会忘,当时,大伙劫了许多女子带回各个寨子,九个山寨的寨主把长得好的俏的俊的都自己留下了,他们甚至差点为了一个美人打起来,如果当时有这般绝色的话,他们早就自相残杀了。」 又是毫无头绪,黑面男转过身,面向河岸闭眼吐息。 她究竟被带去了哪里?十年了!他背负了十年的罪过何时才能得到救赎? 锐利的眼睛睁开,首先进入他眼底的,是远处那一抹青色身影,心中烦忧瞬间被移到一旁,他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人已站在陡坡上与水芙蓉相对而立。 「为什么还不睡?」他不悦道,「荒村之地,别在野外久留,出外最好有人相陪。」口气相当的严厉。 「李叔想吃宵夜,我出来汲水……这是你……的夫人吧?」水芙蓉盯着他仍拿在手上的画,轻声问。 他轻嗯一声,不愿多谈。 「你在这里等,哪里都别去。」他将画收回腰袋,毫不温柔地拿过水芙蓉手里的水桶,提气而去。 几个眨眼的工夫,他已空着手回来了。「水我已经给你放在土地庙外了,你回去吧。」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的水芙蓉垂着头道:「顺子哥他们……」 「其他人明早送官,你说他俩还有些一向善之心,我暂且留着他们赏他们一口饭吃。」对山贼,他从不抱任何怜悯之心,山贼就是山贼,不可饶恕。水芙蓉向他求情,他本来可以置之不理,不过一见她瘦弱的身影,他顿时改变了主意。 低垂的螓首点了点,青色衣衫越过高大的身子往土地庙走去。 顺子哥俩重获新生,她应该很高兴的呀!为什么心底沉沉的?酸酸的?从刚才起,她就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 「明天,我与兄弟们就会带着山贼离开商队,前方有大宋及西夏驻军,不会再有危险了,你们可以平安到达西夏。」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让人心痛的瘦弱肩膀定住,缓缓转过身来,水芙蓉的脸上有些苍白,头水陆又瞳盯着霍炎庭阳刚俊朗的轮廓。 「这一辈子该不会再见了吧。」她嘴唇畴晖,声音又小又低。 「你说什么?」 苍白的小脸上,绽开一丝笑花,「没什么,晚安。」 水芙蓉大步跑开,夜色模糊了她的身影,唯有被营火映得通红的粉裙在他的瞳中翻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泛入心湖。 她刚才到底说了什么?猜测令霍炎庭有些烦乱,以至于这夜不得好眠。 喔喔喔—— 两个时辰之后,远处村庄的鸡鸣了,太阳对面的山蝴里探出一个光亮的弧度。 布帐前的营火早就熄灭了,浓重的青烟缓缓上升,蓝衣人已整装待发。绑起来的山贼被牢牢的个成一大串,准备送官。 「主子,上路了!」 霍炎庭对着前头开路的霍飞点了点头。 马儿在晨光里嘶鸣起来。 「等等!」清脆干净的嗓音忽地从缭绕的山岚里传来,「三叔快点,他们要走啦。」 是水芙蓉!霍炎庭迅速回头。 「呼,总算赶上了。」水芙蓉带着笑脸出现在他眼前。 她的笑容当中难掩那藏不住的疲惫,眼睛虽然还是那样明亮,眼圈却清楚地告诉霍炎庭她一夜未眠的事实。 没来由的,他胸中一团愠怒,气她不懂怎么照顾自己,这个姑娘让人放不下呀,遇到危险时太迟钝,长途跋涉又不懂如何休息,别人歇脚的时候,她又在为其他人烹煮食物……他越想越不舍。 第六章 「这是我做好的馒头,给你们路上带着吃,我想你们每日都这么辛苦,饭量一定很大,所以做了三大笼,三叔,快,给他们。」 成山的馒头被包在包袱里,正冒着暖暖软软的香气。 霍光霍飞霍康等人都傻了眼。 「公子你们就收下吧,我家小主人做了一夜呢。」说着,三叔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馒头的好处很多很多,可以存放比较久,饿了烤一烤就能吃,不烤就着水也能下肚充饥。」 霍炎庭抑住心中波澜,目不转睛地盯着水芙蓉看。 「后来想想馒头可能还不够,我就带着三叔去村子里,买了猪肉跟香葱,给你们包了一百颗包子。」水芙蓉拿起放在桶里的一个纸包打开给霍炎庭看。 白白胖胖,香气扑鼻的包子引来在场人的惊叹,四周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为了弄到足够的材料,大半夜的跑去敲人家的门,还好善良的村民没跟她计较。 「你当我们是……」霍炎庭脸色有点难看。 「对了对了,我还烤了二十个金银卷子,味道极好,这是专门送给你的。」 「不……」 「这是给道貌岸然马儿的糖球,那天它真的是在跟我要糖吃,虽然它狡狷的不愿承认。」 「龙驹它……」 「这是给你的羊肉干,我本来打算留着自己吃的,给你了!哈哈。」她越说越有劲。 闭目吸气后,霍炎庭维持平板的语气道:「送这么多吃的做什么?」 「我爷爷说,口袋里有吃的,才人见人爱,肚子里有好料的,才会没有烦恼。」 「我不想人见人爱。」 「吃了好料没烦恼。」她笑得很可爱。 「主子,这包子好好吃,口齿……留香……哇,你看那鲜美的汤汁都滋滋往外冒了。」 活泼的霍飞已率先吃开了,受到美味的吸引,有好几个人也都忍不住拿起刚出炉的食物塞进嘴里。 他们原本都是很谨慎的人,不会随便吃东西,但因为知道主子曾救了这姑娘,因此就不客气的收下了她的谢礼。 「黑面男,恐怕后会无期了,收下吧,做个留念,一路上保证没烦恼。」 后会无期这四个字勾起霍炎庭的一丝伤感,那感觉他还未抓住确认,就被硬生生挡在心门之外。 「祝你早日找到爱妻。」水芙蓉将装满吃食的三个大桶交给霍康后,对着霍炎庭挥了挥手,与三叔一起离开众人的视线。 与霍炎庭告别之后,水芙蓉便跟着商队进发,前往西夏,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行程,终于到了西夏都城兴庆府。 「怎么才初冬就飘雪了呀,好冷啊,受不了了。」 酷寒的气候,想不让离乡背井的水芙蓉打退堂鼓都不行。 还未在西夏安定下来,水芙蓉便又带着三叔三婶往回走。 终于,在大宋与西夏的交界处,她找到了一个心仪的住所——紫溪城。 「姑娘,你选咱们紫溪城住下准没错!」紫溪城中的胖房东乐呵呵地说道:「天下年年战乱,三十几年前,大宋都城冲梁被金国女真人占了去,老夫一家人逃命来到了这里,住了几十年,平平顺顺、安居乐业。甭看这紫溪城是在关外,冬天,靠着西北侧的高山挡住北边来的风雪,城里和北边的草场都不会有大灾,有时甚至比冲梁还暖和几分,从祁连山上来的雪水汇成紫溪河,饮水灌溉都不成问题。」 「嗯!刚翻过西北的高山过来,我就觉得这里暖和好多呢。」水芙蓉在房东的小院子里四处瞧着,对这个半新不旧却干净清爽的院落很是满意。「李老爷,紫溪城是算大宋还是西夏的城池呢?」 「这里位于两国交界,算是三不管地带,因此城中并无官街,这座紫溪城呀,是归青睚堡霍家所有。」 「霍家?!」水芙蓉好奇了。 「大姑娘来。」李老爷招招手,带着水芙蓉跟三叔来到门边,指着东北地势极高的地方说道:「看见了吗,那就是青睚堡,这絮溪城有七成产业都是他们家的。」 「哇!」远处雄浑高阔的白石城堡,被莽莽烟云环绕,层层迭迭的高楼亭台,散发着庄严与神圣的味道。 「霍家可不得了,富可敌国,是西北商业巨壁,城外有他家千顷牧场,年年卖出的牛羊战马数以千计,紫溪河两岸良田亦是霍家的产业,除这些外,年年通过青睚堡交换的茶叶、官盐、毛皮等物多不胜数,听说这三十年前,大宋都城南迁至临安花费的银两,还是找霍家上一代老堡主霍老爷借的呢。」李老爷说得绘声绘影的。 「我们在临安可没听说。」三叔摇头不信,堂堂皇族岂能向商贾借钱? 「关于青睚堡的传闻可多了,如今青睚堡主事的是堡主霍炎庭及二少霍岳庭,老堡主早已放下事务,镇日里就陪着妻子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青睚堡的人会不会向城中商家抽成?」水芙蓉担心地问。她租下小院,打算开一间食肆,用以养活自己和三叔三婶,离家在外,她只能自食其力。 「二十多年前是会的,如今不会了,青睚堡堡主对紫溪城的城民既公道又爱护,姑娘大可以放心,若是堡主残忍无道,紫溪城也不会如同眼下这般繁荣,你瞧瞧这街上多热闹兴旺。天下年年战乱纷争,青睚堡强大的护卫却能保得这片乐土,土匪山贼不敢来、两国也不敢在这闹事。」 从言谈之间便可知李老爷对青睚堡的敬仰之情,而从他笑逐颜开的神情,就能知道这紫溪城是何等的繁荣宁静。 「李老爷,这院子我租下了。」院门正好对着紫溪城里热闹的河东大街,对将来的生意很有益助,李老爷为人和善亲切,又同是冲梁老乡,水芙蓉当即决定租下这里。 「好,大姑娘一个人漂泊异乡,很是不易,李某也不是狠心之人,算你每月一两银子吧。」 「多谢李老爷。」 相谈甚欢之下,两方签下租契。 找到落脚的地方,水芙蓉一刻也不停地展开了她的食肆买卖。 从购置新的炊具、家具到挂起「芙蓉坊」的招牌,用了不过短短四天时间。 严格说来,芙蓉坊并不是一间招客进店用餐的餐馆,它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食档,摆在小院的台阶上,每日贩售各种小点心和卤蛋、肉干、听鸡等小食,偶尔水芙蓉兴致来了,她会做些紫溪城城民见也没见过的宫廷点心,比如梨五花儿、水晶烧卖、小笼包、雕花蜜栗子等物。 高超的厨艺、不停变换的花样美食、童双无欺的价格、待客热情的店主,这些让一个小小的芙蓉坊迅速成为紫溪城觅食的焦点。 来往的商贾、本城居民还有闻声而来的老饕都涌到芙蓉坊前抢购美食,常有人为了多买一颗卤蛋或是一盒子糯米枣而吵起嘴来。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天晴也好,下雨也好,河东大街总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从芙蓉坊一直排到街尾,盛况空前。 如此的好口碑下,闻名遐迩的芙蓉坊得到了青睚堡的邀请。 「要我去做厨娘?青睚堡?」 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点点头,他自称是青睚堡的总管,衣着朴素,寡言慎行却又不失礼数。 「姑娘应该知道青睚堡绝非一般小门小户,堡中纪律严明,只要姑娘点头,保你安安心心的做事,还能有丰厚的酬金可拿。」 支着螓首,水芙蓉想了想,没费太多工夫便拒绝了青睚堡的好意。 这条消息一传闻,芙蓉坊的生意便更好了,食客们一边讨论着芙蓉坊的老板有点傻,傻到不知道窝进青睚堡去发财,一边又喜孜孜地为还能继续品尝到芙蓉坊的卤蛋燻鸡而洋洋得意。 这日午后,芙蓉坊还冒着热气的蓼花糖出了炉,浓郁的芝麻香气染遍了整个紫溪城。一颗圆圆胖胖透着热气的蓼花糖儿带着香气,被一个中年妇人捧到了青睚堡夫人回春光的鼻子底下。 四十几岁、保养得极好的田春光两眼放光,一把接过蓼花糖,轻咬了一口。 「春光妹,我现在真的很讨厌蓼花糖。」田春光的相公,青睚堡不管正事、只顾爱妻的老堡主霍磊,很是吃味地看着妻子手上的美食。对!就是这个东西,就是那个该死的芙蓉坊,让他受了一丁点冷落,不!连一丁点都不行。 第七章 「磊哥!」田春光委屈地放下手里的蓼花糖,在中年妇人捧过来的水盆里净了手后道:「这不是水芙蓉做的!被骗了,还劳雪梅为它站了好半天呢。」吃过大江南北、横扫众多美食的田春光,哪怕小点心中有那么一丝欠缺,她都能尝出来,水芙蓉亲手做的,就不会有任何缺失,想糊弄她这个顶级美食客,想都别想。 「呵呵,那个水芙蓉是想死了!春光妹,一会我就带人去扒了她的皮,把她吊在树上打,打到她愿意来我们家做厨娘为止。」曾经的漠上第一大枭雄为爱妻露出许久不见的阴险表情。 「磊哥,不是说好我们要正大光明、堂堂正正、软言细语、亲切和蔼的做人吗?」田春光埋怨地睐他一眼。 这一眼,醉了霍磊的心,鼻子立即被牵在回春光的手里,「是,春光妹说的是。」 「我们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好规劝她,让她一心向善地为我们烹调美食。」田春光搓搓玉手,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当日夜里,回春光很快乐地向水芙蓉展现她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西时一过,热闹一天的河东大街安静下来,除了偶尔跑过的几只小狗小猫再没人迹。所有食物告罄,水芙蓉收了摊子,跟三叔三婶吃起晚饭,小木桌边,劳累的三人有说有笑,忽地一群神秘汉子冲进小院,没说一个字便把水芙蓉连人带饭碗一起劫到一处清幽的山间宅子里。 水芙蓉保持她遇到突发事件一贯的迟钝,人呆呆的,连从芙蓉坊里捧出来的半碗饭都忘了放下。 「是芙蓉坊的水芙蓉?」笑容可掬的田春光干脆俐落地来到她旁边。她还以为水芙蓉一定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呆呆的小姑娘……有趣,实在是有趣得很。 她迟钝的神情、乖巧的样貌,招来田春光的喜爱。 「我就是水芙蓉。」她有些木讷地道,双目呆呆地定在田春光脸上。眼前的妇人笑得好美呀!丰腴的脸颊似细腻的玉石,毫无细纹的脸庞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一身鲜红欲滴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既火热又抚媚。 「原来你就是水芙蓉,来人啊,先给我打!」一身黑衣、五十开外的瘦削汉子,沉着端正的长脸,从鲜红的衣裳后一闪而出,声如洪钟。 小手执着筷子,扒了一口饭塞进嘴里,水芙蓉的目光在霍磊跟田春光之间游移了一会,恍然道:「你是要打我?」 忍住,不能笑!两夫妻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迟钝姑娘太有趣了。 「当然是要打你,竟然敢拒绝做我青睚堡的厨娘!你如今站在谁的地头上你明白吗?」霍磊皮笑肉不笑的哼道,一根碗口大的乌木棍子已经被请了出来。 「水姑娘,我是青睚堡的当家主母回春光,这位是我的夫君霍磊。」田春光和蔼地说道:「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拒绝青睚堡的邀请呢?是嫌青睚堡给的薪俸太少?还是想以此为由,要更多银子?」 恋恋不舍地放下饭碗,水芙蓉据实以告。「不瞒霍夫人,打芙蓉来到紫溪城里开业以来,食客众多,有一天,一位八十岁的老奶奶吃过我做的糖霜玉蜂儿后,就一直在芙蓉坊外等着打烊,只为告诉我,她死也不会想到,隔了三十几年还能尝到冲梁甜食,每尝一口,无不是对家乡的怀念和惦记,也令她想起她过世的亲人,她请求我,要我一定不要离开紫溪城,让她有生之年还能再尝到家乡味。」 「为了素昧平生的客人,你宁愿拒绝青睚堡的优厚待遇?」 「钱很重要,让更多的人幸福也很重要。我们水家的家训是,吃得饱没烦恼。我不能辜负紫溪城的客人们,不论台风下雨,他们都来为芙蓉捧场,我说什么都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回春光听完这番有些傻气的话,笑了。遭到拒绝的是她,可田春光打从心里喜欢水芙蓉,欣赏她的傻气和率真。 「春光妹,别跟她废话,有人敢扫老子兴,老子就让她活不下去。」霍磊挥手让护院抓过水芙蓉开打。 「老爷,别对水姑娘这么凶。」田春光连忙缓颊,「水姑娘,别怕别怕,你先随雪梅出去,待我劝劝我家老爷子。」 雪梅是跟随回春光三十几年的丫鬟,主子一个眼神,她便领着水芙蓉出了房间。 水芙蓉拣起自己的饭碗,躲在雪梅的背后,慢慢地经过霍磊和执棍的护院身边。 真的好可怕哟,差点就被打了……独自在异乡没人靠,她好难过,水芙蓉的樱唇委屈地扁着。 等雪梅带人离开,田春光顽皮的眸子一闪,「磊哥,这种傻姑娘根本用不着棍棒,你在东厢好好歇着,瞧我怎么哄得她为我们卖命吧!说不定还能把她留下。哈!这个傻姑娘,来了就别想那么容易离开。」 「春光妹,可别离开太久。」霍磊在妻子面前显得像个大孩子。 安抚好丈夫,田春光整整神色,收起嬉笑的不正经表情,红着眼眶出现在水芙蓉的面前。 「我家相公还是不肯放过你,这可怎生是好……芙蓉呀,你可不知道,我家老爷曾有塞上枭雄之称,被他折磨过的人,如今见了他都会抖,他对那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特别的狠,有的还丢了小命呢。不如趁这工夫,我让雪梅带你偷偷溜出去吧。」 「夫人……」 「叫我春光姊好了。」田春光歉疚地拍拍她的手。 「春光姊,你放我走,那个那个老堡主会为难你吗?」水芙蓉心里闪过感激后忧惧地问道。 「你甭问了。」田春光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地发抖。 连雪梅也跟着一起红了眼睛,仿佛随时要掉下泪来。 水芙蓉此时若能不问不闻地走掉,她便不是水芙蓉了。 「他会为难你呀?我要怎么做他才不会罚你和雪姨呢?」 「别问了,快走吧。雪梅快,老爷只让我过来规劝水芙蓉,要是耽搁太久,他会带着护院过来的,水姑娘快点走吧,再不走,连看门的老奴都要跟着遭罪了。」 「哎!春光姊,你别伤心,这里有火房吗?我做几个小菜,你帮我送过去,但愿霍老爷尝过我的菜后心情大好,亲口下令放我走。」 「水姑娘真是个好姑娘,真是好姑娘呀!一会儿我定会帮你美言几句。」田春光眸中闪过光亮,中计了!她暗中欣喜万分。 「请春光姊为我传个口信,告诉我三叔三婶,我很平安,叫他们早点歇息不用等门。」 「嗯,一会儿我就命下人过去说一声,你放心吧。」 「水姑娘,火房在西侧,请随我来。」雪梅将火房的方向指了出来。 三个人一同来到西侧的火房,未等水芙蓉开口要食材,鹿草、银耳、燕窝、干鲍鱼、人参、驴尾、灵芝等昂贵的食材已被送到手边。 「水姑娘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只要是你说得出的材料,我们便能奉上。」 水芙蓉不由得咋舌!这些好料简直可以跟皇上所用的食材媲美,霍家果真是富可敌国呀,名不虚传。 「这些就很好了、很好了。」水芙蓉梭巡一周,火房里柴米油盐面粉糯米干货样样俱全,她可以开始动手了。 挽起粉色的袖子,水芙蓉指挥火房的小工烧起火来,她则开始揉起懦米粉。 一眨眼的工夫,糖霜玉蜂儿跟胡桃酥热气腾腾地摆入质地上乘的青瓷碟子。 「太好了,我这就给老爷送去。」嘴里正尝着糖霜玉蜂儿的田春光,一边接过水芙蓉手里的盘子一边含糊的道,美味的玉蜂儿在她嘴里,抖起一场味觉轻雨,幸福的感觉抑不住的涌上。 水芙蓉累得两颊飞红,粉袖不住地抹去汗水道:「得趁热吃。」 田春光笑着点头,步履飞快地朝霍磊所在的东厢奔去。 半炷香过去了,回春光没再回来,雪梅代为传话,「夫人说,老爷刚才吃了点甜的,不如再来点咸的,老爷还在气头上哩。」 水芙蓉不疑有他,又回到灶火前烹出一道鸡汁浸脆方笋。 地道的江南菜品还没送过去多久,雪梅又来传话,「方才是道正菜,老爷说,下面要吃点心,老爷的脾气好像下去一些了,你回家有望了。」 时值三更,水芙蓉又一次提起精神做起食物来。 第八章 「前一道是酸的,换道甜的吧。」 「老爷说口干,水姑娘你再想想办法。」 「刚才那道菜,老爷和夫人都赞不绝口,不过他们忽然很想吃雕花蜜煎。」 「夫人和老爷说,刚吃了甜的,再来道咸的尝尝。」 「来点面点……」 「小笼包!老爷点名要小龙包。」 埋头奋战的水芙蓉,就这样被欺压得无法休息,一刻不停地做着各色美食,不知不觉的,天空已渐渐露出鱼肚白。 卯时,天已蒙蒙亮了,骑在龙驹背上的霍炎庭精神抖擞地带着霍光他们回到青睚堡。 一夜未睡的他,身姿依然挺拔,阳刚俊美的五官仍是严肃威猛。 「呀!堡主回来了!」刚过青睚堡山门前的玉石门楼,家丁己认出他们的身影。 「快开门,快开门,堡主回来了!」一群家丁护院都围了上去,牵马的牵马、伺候的伺候。 霍炎庭已有半年未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各地巡视青睚堡的产业,连过年也是待在扬州处理公务。 家丁们执着夜明珠在前面引路,他昂首阔步的朝青睚堡的主厅走去。 「堡主,您回来了。」六十开外的总管佟伯迎了上来,他睡眼惺松,手里还系着衣带。 「佟伯,不必这么劳师动众,时辰还早,叫大伙都去休息吧。」霍炎庭抱歉地说道。 「堡主,你回来,佟伯哪里还睡得着,你们快去备茶点和早膳,堡主一路奔波该累了。」佟伯对着副总管一通吩咐。 「最近堡中和紫溪城里没什么大事吧?」霍炎庭定住步子,四下看看,轻声问道。 「回堡主的话,两处都很好,呵呵。」他当然不会告诉堡主,叶家人又来闹过了,自从少夫人叶锦娘失踪,叶家人从此不依不饶,上门哭闹是常有的事。 「岳庭呢?」 「二堡主被西夏洛王爷请去商议事情了。」 「爹娘是不是还在天山附近游历?」这是他两个月前收到的消息。 「回堡主的话,老堡主跟夫人早回来了,而且这次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不曾离开。」 「嗯?!」霍炎庭的眉毛皱起。 「紫溪城里开了一间芙蓉坊,卖出的点心,啧啧啧啧,老头这么大年纪了,提起来都流口水,可惜呀,芙蓉坊生意太好,每人只限买一件吃食,要再买,还得重新排队。」 「佟伯!」霍炎庭想听重点。 「呵呵,让堡主笑话了,这夫人发现芙蓉坊的东西好吃,当然是会留在堡里天天命人去芙蓉坊购买吃食,夫人如此看重芙蓉坊,可偏偏芙蓉坊的老板不识抬举,请她来做厨娘,她竟然拒绝了,一点都不给我家老主子面子,太可恶了。今夜老爷跟夫人掳她到山泉别馆,打算好好惩治惩治她。」佟伯说着说着不由得替老主子生起水芙蓉的气来。 不是吃就是玩!霍炎庭不知碰上这样的爹娘,是不是他运气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继续走向主厅。 倏然,坚定的步子停了下来,有一道光亮闪耀在他的脑袋里。 不会是她吧?!霍炎庭不觉心漏跳两下,半年多过去了,她瘦弱的小身子,巴掌大的小脸,乖巧的模样,从不曾在他记忆中淡去。 这该就叫牵挂吧。 「佟伯,芙蓉坊的老板是不是姓水?」他状似无意地提及。 「堡主怎么知道的?芙蓉坊的老板叫水芙蓉。」 「年纪不大,十七、八岁左右?」 「嗯,堡主说的正是。」 「她被我爹娘关在山泉别馆里?」语气听起来很平常,但只有霍炎庭自己才知道,他该死的担心了。 迟钝、率直的水芙蓉哪里会是奸狷狡诈的爹、鬼见愁的娘的对手?!尤其是在她拒绝做专属厨娘之后…… 「堡主?!你不进去休息吗?堡主?」 只见深蓝高大的身影腾空而去。 「堡主这是怎么了?难道也想尝尝水芙蓉的手艺?」佟伯一头雾水。 离开青睚堡,霍炎庭疾驰着攀上山颠的山泉别馆。此地正是紫溪城夏季乘凉赏月的好地方,从山泉别馆往下俯视,远处的雪山、草场、城镇尽收眼底。 霍炎庭进入山泉别馆后就直奔火房,他大力地踢开火房门,只见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水芙蓉手里拿着一柄汤匙,杵在火炉旁,她小小的脑袋正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着,门被撞开这么大声她竟然没有被吵醒,可见有多疲累。 前方的锅里,喷吐出浓浓的香气,马上发现她的姿势太危险了,霍炎庭走上前想拉开她。 迟钝地感觉到有人来了,水芙蓉嚅嗫着芳唇道:「雪姨,这锅冰糖雪梨炖雪蛤,还要再等一会儿……」努力抬起小小的螓首,迷蒙的眼睛微微睁开后,霍然瞠大,「黑面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是来救我的吧?!」过于兴奋下,她冲口而出。 他的脸有那么黑吗?霍炎庭气闷地摇摇头,「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应该有三四个时辰了吧,一直在料理食材,都忘了时间。」 霍炎庭心一紧,眉头一蹙,她整个人疲惫不堪,脸上全是汗渍,粉色衣衫上也到处是油污。 该死的!他有些心痛。 布满茧子的大掌捉住水芙蓉的细腕,拉着她便往东厢而去。 「堡主!您回来了?佟总管怎么也没替堡主通报一声。」迎面而来的雪梅一见霍炎庭,连忙福了福身。 惊天的震撼袭击着水芙蓉,她下意识地跟上霍炎庭的步子,与他并肩而行,双眼紧盯他的侧颜,嘴巴越张越大。他是青睚堡的堡主?!那个富可敌国的霍家大少!他……不是马贩吗? 亮晶晶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伟岸的身影这一切一定是梦,她又梦见黑面男了,如同这半年来的每一个夜晚,这一定一定是个梦,太不真切了!分别后的他和她怎么会再相遇呢? 迈步之间,霍炎庭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水芙蓉已站在东厢门外。 「春光妹,再来一口。」 「蟹粉狮子头,好美味呀,蟹粉的鲜美,嫩藕的爽脆,简直让人停不了口,老爷,你还记得有一次在临安,三王爷府上的宴会吗?当时就是这道蟹粉狮子头最对味,听说是宫里的御厨做的。哦呵呵,没想到还能在咱们紫溪城吃到。」 「这道燻鸡也很不错。」 「老爷,吃过这些菜,都不觉得困了。」 两个吃得兴致高昂的人,总算发现到门扉被人推开了。 「爹娘,两位也上了年岁,日夜颠倒伤身子。」不疾不徐,眉头带着怨怼的霍炎庭不悦地开口。 「炎儿?你也是嗅到这菜香才回来的吧,我可不会分给你!」田春光皮皮地一笑,猛然发现水芙蓉也在,她毫不尴尬地对着水芙蓉笑笑,「今日真是辛苦水姑娘了。」被抓包了,呵呵,她丝毫没想掩饰自己的行为。 「放她回家!」霍炎庭看向霍磊。 「臭小子,竟然敢管起我跟你娘来了,找死啊?!水芙蓉不能走!」霍磊对儿子没啥好脸色。 打从一开始他跟田春光就没打算放这个厨娘离开,即使此时霍炎庭站出来阻止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 「爹跟娘的闲事,儿子管不了,现在我管的是水芙蓉的事。她的事我管定了!我是现今的堡主,自主理事务 以来,从没有霍家主子为难外人的道理,今天也不许。」竟为了口腹之欲折磨了水芙蓉一夜未睡,这两个老人家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也难怪,面对如此美味谁还能讲道理? 可在多年的历练之下,他面对爹娘也是一派公事公办的模样。 水芙蓉满面通红地侧着头,呆呆地看着为自己讨公道的霍炎庭。她觉得自己心跳好快,脸好热!这这果然不是作梦啊,水芙蓉依然沉浸在重逢的惊喜当中。 「你们俩认识?!」慧黯的顽皮眼神在水芙蓉和儿子之间溜来溜去,田春光别有用意的问道。 「娘还是早点休息吧。」 「你竟然敢无视你娘的问题,给我跪下!」霍磊跳起来,横眉坚目吼道。 「等我送走水芙蓉,确定你们不会再找她麻烦,到时儿子必定自来向两老认错。」他保护欲极强的将水芙蓉推入身后。 有趣!有趣,太有趣了,他儿子竟然在保护水芙蓉。十年了,这场景令田春光又想笑又想哭。她的儿子不会孤老终生了! 「想带厨娘走,门都没有!霍冲,把山门封了。」霍磊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第九章 霍炎庭冷冷地道:「爹,你今日要拦了我,青睚堡的所有事务我都还给你,堡主之位我也拱手让出,是你接还是二弟接,你自个儿看着办,儿子从此对任何生意不再过问,也会离开青睚堡,去做我想做的事。」 「要我继续做堡主?我才不干,岳庭才不会接这个堡主之位,你少拿这事威胁你爹我!」霍磊气得火冒三丈。他最怕的就是忙得没时间陪在他的春光妹身边。 「你今天要不放水芙蓉,我们可以走着瞧。」气他们虐待水芙蓉,气他们吓唬傻傻的她,气他们把人绑来山泉别馆肆意妄为,不替水芙蓉回敬一下,他对不起自己焦虑的心情。 「你爹我什么都吃,最不爱吃的就是威胁!霍冲,家法。」 「磊哥,别吵了,我们去小睡一会,水姑娘累了一天,让她也回去歇息一下。」田春光对相公挤了挤眼睛。 霍磊这头雄狮瞬间乖乖地变成大猫。 「被你一说还真累了,我就不跟这笨儿子一般见识了,全听春光妹的安排。」 深蓝色的身影握住粉色姑娘的衣角,急速将人带离两个麻烦身边,朝别馆外走去,他要叫人好好看着芙蓉坊。 「果然是你呀!」 走着走着,在他身后的水芙蓉轻笑着出声。 严肃地眉眼转向她,不明就里地望着她。 「我刚还以为在作梦呢,没想到你真的是青睚堡的堡主,我来紫溪城三个月了呢,从来没见过你?你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给的糖球,龙驹吃了吗?它还喜欢吗?它爱吃我再给它多做些。啊!真以为不会再见了呢。」 他一句话都还没说,水芙蓉已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霍炎庭听着她的碎念,眉目间的凛洌之气不觉被柔化。 隔这么久,再听到她清脆的声音,依旧有一股热气直入他的心窝。 「你怎么会来紫溪城?」难道她知道了他的身分追来的? 「本来我已经在西夏了,可是好冷哟,我最怕冷了,又不能回临安,只好回头了,想说走到哪里暖和就在哪里留下,正巧路过紫溪城,瞧着这里比较温暖,又繁荣宁静,便留……下来了。」水芙蓉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哈欠。 心疼她眼下的青影,霍炎庭道:「我叫他们送你回去休息。」他转头对边上的奴仆道:「命人备轿,抬到这里来,送水姑娘回去。」 说话间,一只小小的手握紧了他的衣袖。 回头一瞧,水芙蓉的头已贴在他的手臂上,眼睛轻轻闭着。 「就……让我……靠一下,好困,没有力气了。」接着,细细的打鼾声浅浅响起。 一直在旁边看的霍冲及其他奴仆都笑了。 霍炎庭睨了他们一眼后,放柔的目光落在水芙蓉的小脸上。 随意挽起的发髻,不施脂粉的小脸,闭起眼睛时,乖巧得如邻家妹妹……她每一丝纤弱的呼气声,都莫名的牵动他的情绪。 上天这是怎样的安排?霍炎庭无声地问着。再遇上她,这算是缘分吗? 「堡主,轿子来了。」 不忍她这样站着睡着,霍炎庭毫不避嫌地抱起水芙蓉小小纤瘦的身子移进轿内,为她轻巧的分量而怜惜、心烦。 「平安将姑娘送回她的住处。」 「遵命。」轿夫抬起轿子,稳稳地消失在山泉别馆。 「春光妹,我们为什么要放走水芙蓉?我还以为你正准备想法子把她留住呢。」霍磊托着下巴,注视着似乎在深思什么的田春光。 「磊哥,你可能做生意比我强,可儿女之事,我看到了你没看到的。」 「哦?」 「说不定再过不久,我们家就又要有长媳了。」 「叶锦娘已经找到了?」霍磊皱起霍家人独特的浓眉。 「我的笨磊哥!不是啦,是水芙蓉啦!」 「炎庭喜欢水芙蓉?!」心思不及田春光灵敏的霍磊纳闷。 回春光喜上眉梢地直点头。 「何以见得?」 「我问你,当年炎庭十六岁,你将家业就这么全数交给他,那么重的担子,他有没有像今天这样据理力争?」 「好像没有。」炎庭是家中长男,从小就老成持重,对父母家业,责任感比任何人都重。 「他从小到大,从未像今天这样为一个外人对我们有过要求,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曾,更别提是为叶锦娘了,可以想见,水芙蓉对他有着不同的意义,至少她很特别。」 「炎儿有了水芙蓉,那叶锦娘怎么办?」 「磊哥,十年了!霍家花费巨资寻找过,而炎庭疲于奔命,四处捉拿山贼,都是为了叶锦娘,我们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叶锦娘毁了我儿子十年,我不想让她毁掉他的一生,水芙蓉来得正是时候,我要让炎儿过上正常日子!」 十年了,炎庭过着怎样的日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比谁都清楚,带着负罪感的十年,用生命去寻找的十年,该停止了。 田春光雷厉风行,翌日就动手实施她的计画。 「炎儿。」田春光笑容可鞠地出现在霍炎庭面前。 「娘。」霍炎庭应了声,眼神示意商议完事务的各分号掌柜离开。 回春光笑着与掌柜们点头告别后,面带愧疚地对儿子说道:「昨日我们那么对水芙蓉实在不应该,但你也知道,有那么可口的食物诱惑,我和你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既然你跟水芙蓉有交情,不如你替我跟你爹向水姑娘告个罪。」 「嗯。」霍炎庭不动声色地瞥了母亲一眼,继续看起各分号掌柜送上来的帐本。 无事献殷勤,必定有诈。霍炎庭心中有数,谨慎地应对。 「你跟水姑娘怎么认识的?」田春光探问道。 「萍水相逢,没什么好说的。」银翔商号上上月的茶叶损坏一批,他要派霍光去好好查查,霍炎庭仍埋首于公事,修长的手指翻阅着帐册。 「骗人,你明明就拉她的小手了,当我没看见?」田春光收起笑脸。 猫躲狗嫌鬼见愁总算露出真面目了,霍炎庭放下手中帐册,与母亲四目相对。 有什么奸计尽管使出来吧,别去烦水芙蓉就好!霍炎庭满面写着这样的句子。 「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就这样瞒着爹娘?罚你每天去芙蓉坊给我带份餐点回来!要特别的,要水芙蓉亲手做的!」 「叫霍冲霍飞去不行吗?」他们霍家又不是没下人。 「他们跟水姑娘没什么特别交情,水姑娘可以不卖他们的帐。」 「堡内事务繁多,过两天我还要去草场检视今年的马匹,没空。」 「你不去,我就不知道上次的事会不会重演,对了,你要让你那十个护主奴去,我就打断他们的狗腿!霍光也别想娶雪梅的女儿,霍飞今年更甭想回乡成婚,都给我做和尚去吧。」田春光撂下话后便风一般的扬走了。 霍炎庭在主厅里坐了又坐,咬碎银牙,碰上这样的娘,他有什么办法? 他脸色铁青,眉头皱起,想来想去,他还是出了青睚堡,来到河东大街上的芙蓉坊后门,不来,鬼见愁定会让堡中人都受到牵连,他于心不忍。 「二牛叔,下次给我送些磨好的糯米粉来,一定是要当年新米磨的。」水芙蓉收下二牛叔送来的面粉,拿出一袋碎银,塞到二牛叔手里。 「姑娘放心吧!」二牛叔拍拍小布袋道:「姑娘,多了,又多了。」 「二牛婶卧病在床,买点吃的给婶子补补身子,二牛叔别推了吧。」水芙蓉笑了,挥别一直道谢的二牛叔。 见二牛叔走远,水芙蓉才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她抬起眼,一看到霍炎庭,脸轰地一下红了,「霍堡主,你来找我?跟我进院里坐坐,日头好毒哩。」 她把霍炎庭请进干净朴素的小院里。 一进院子里,霍炎庭就嗅到各种新鲜食材的味道还有浓浓的茶叶香气,一种踏实安宁的感觉不期而至。 「霍堡主,请坐,我给你倒茶。」 「不用麻烦了。」霍炎庭的目光落在院子向南的角落里新抽出芽的小葱、姜、芫荽、小白菜上面,新绿汇成亮眼的一大片。 高原上难得的夏日,耀眼的阳光,宁宁定定地落在这小小、充满水芙蓉气息的院子里。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地方任他选择,他一定选择留在这个小院里,说不上理由,就是莫名的心情安定。 第十章 「要不要尝尝三叔做的茶叶蛋?刚出锅的哟!有时我忙着备料,三叔就会帮我下厨,三叔也是尽得我爷爷真传的好厨子呢,你……」 「我娘想要点特别的美食,请你替我做一道别致的小菜,要你亲手做的……这是给你的银子。」他道明来意,面有难色。 「春光姊想吃我做的菜了?好的,我这就专门为她做一道,银子……霍堡主还是收起来吧,你救了我好几次,我都没有回报,若要论钱,我还不知道该给你多少银子呢,你是想我倾家荡产呀?」水芙蓉欢快地系上绣花围裙,飞一样的移到灶边,「三婶,把茶叶蛋拿出去吧,可以开卖了,大伙该等急了。」 灶台前的水芙蓉挥动着斩骨刀,动作有力而流畅,虽然敞开着门的厨房面向院子,有清风流动,但难免袄热,可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动作,她每一步都做得有条不紊。 霍炎庭坐在通风的院子里,注视着厨房中水芙蓉的一举一动。 这个小小的天地里,瘦小的她显得自信耀眼,令人移不开眼睛,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把斩好的肉骨丢进锅子,水芙蓉端出一个小碟子送到霍炎庭身边的小几上。 「今日肉铺给我送了上好的肋排,就给春光姊做一道梅子小排吧,酸甜可口,正适合夏日食用,不过要劳烦你多等一会儿。这是我亲手做的碗豆凉糕,给你解解闷。」送完点心,又送来一碗茶,给他准备好吃的喝的,水芙蓉步履轻快地重返火炉边开始翻炒肋排。 他的目光垂落在方方正正的小点心上。 碧绿的粗瓷碟子里,放着一片碧绿的沾水叶子,叶子上正躺着一小块鹅黄软糯的碗豆凉糕。 克俭自律的霍炎庭除了正餐,甚少在外用餐,然而面对如此可爱又具有深刻芙蓉风格的小点,他不由自主的勾起了食欲。 小小的凉糕进入口里,带来一阵阵可亲的凉意,令人通心舒爽,凉意过后是浅浅的碗豆香,一层一层在口中散开,犹如裹纱的女子,一点一点卸去轻纱,露出姣好的面容。如此讨喜的小点心,竟然一点也不腻,只是微带浅浅的清甜之味。 一口下去,他的肚腹皆叫唤着满意。 深幽的眸子微微抬起,直勾勾地看着水芙蓉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地辛劳着。 「三叔,把那罐梅子酱拿出来……对,我春末时亲自封的那一罐。」 「三婶你甭管了,一会我来泡豆子。」 水芙蓉就是厨房里的将军,自信从容、光芒四射。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了叶锦娘,那个他用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女子。 她从没有为他或是他的家人洗手做过羹汤,一次都不曾,她嫌弃火房的气味,讨厌炉火的燥热,讨厌生肉的血水,讨厌各种蔬菜沾着的泥土。 他从未吃过自己妻子用心做出来的家常菜,也未得到叶锦娘任何的照顾。在他们成亲两年多的时间里,前一年,是他无条件的迁就包容,后一年则是无尽的争斗。 二弟岳庭刚过弱冠之年便告诉他——「哥,我不想成亲、不想娶妻,因为我害怕自己也像你一样痛苦。」 那时,他才幡然省悟自己的不幸已深深影响着家人。 「好了!霍堡主,快带回去给春光姊吧。」很有精神的声音吹散了他记忆中的灰雾,此时他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很温暖可亲的小脸,这张脸,总是沾着些油渍或面粉,从不刻意打扮,他却觉得美极了。 第二天,他又再次坐到了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等菜。 「今天二牛叔给我抓了两只鸭子,我就给春光姊尝尝我做的八宝鸭,这道菜所需的时间也很多,你不介意吧?」 他摇头,坐在他昨天坐的竹椅上等待。 没多久,水芙蓉端出一个大碗公,递到他的手里,「既然来了,试试我们家的午饭,今日我们一家三口就吃这个呢,这叫冷淘,就是将压制出来的面条用浸过杨枝的鲜甜井水淋过,夏天吃最是清爽凉快!」 大碗公里,清澈的酸咸汁水里浸着嫩白的面条,一看就让人感到一阵清凉。 他在大宋境内没少吃过这种家常的冷淘,但能做得如此诱人的,唯有水芙蓉。 此后的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天天他都到小院等候,水芙蓉给他送上各种平常却美味的吃食,他悉数吃完,再带着田春光所要的食物离开。 他们之间很少交谈,一半时间她都在火炉旁干活,他想着往事,眼睛看着她。 十年来,浑沌疲惫的心情在这个夏天像洗过井水般透彻。 第七天,下起了大雨,青睚堡里来了一位贵客,霍炎庭为了处理公事,拖延了些时间,等他安置好大宋来的贵客踏出主厅时,就听霍光来报,说水芙蓉来了。 乌黑的辫子上挂着水滴的水芙蓉提着食篮小跑着,来到他的跟前。 「霍堡主,下雨了,我们很早就收了摊子,见你没来,我就把今天的菜送来了。哈啾!」她打了一个喷晓。 「霍光,把我的披风拿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刚才去了马厩那边,去看看道貌岸然马有没有乖一点。」她很认真地说。 方才霍光有领她到马厩边转转,没想到龙驹的装模作样还是没有改,那她只好把做出来的桂花糖球送给别的马儿吃了,谁教它明明爱吃又爱装! 「它叫龙驹。」霍炎庭好气又好笑地说。 水芙蓉吐吐舌笑道:「我不久留了,家里还有活等着我干,霍堡主再会,明天你要是过午不来,我就再给你送过来。」 眼见百折青色短裙就要离开,霍炎庭忙道:「我送你回去。」 「又骑马?」水芙蓉在颤抖。 霍炎庭无奈地吐口气道:「霍光,备轿,送水姑娘出去。」 「明儿见哟。」她很可爱地挥手。 有她在这里,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她像一道可口的食物,带来活命的力气、爽口的味觉还有全身的温暖,他无法相信她有一天离开青睚堡会怎样…… 她每日任劳任怨为青睚堡做着食物,不计代价无偿付出,换来的是他的安宁。 他爹娘为了她留在青睚堡,不再动辄离家数月,令他这个做儿子的不用为两老操心,近来爹有时候选破例跟他一起商量堡中事务,接任堡主以来,他从未如此轻松愉快过。青睚堡上下五千口,还不算分号的人手,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他的责任重大,有爹帮忙,他感觉轻松不少。 她真是不可或缺的好女人!从他乃至青睚堡,她都极为重要! 而她的脾性温和,待人大方,偶尔的迟钝反而很可爱,他多想不放她走,自私地留住她啊。 第二天,他照旧出现在芙蓉坊的小院里,同样等待,以及被喂食。 昨日没有吃到她亲手做的东西,他镇日都觉得饿,青睚堡的厨子送来不少吃的,可他就是吃得不舒服。 边想着,七八个油炸喂馄饨边进了肚子。 说不上瘾是假的,他爱极了这个平凡却温馨的院子,爱极了平凡却又爽口的吃食,爱极了那个平凡却耀眼的姑娘。 对!他爱上她了。 「霍堡主,劳烦你今天多坐会儿,今日生意有点忙,我先烤下午要贩卖的芝麻烧饼,再给春光姊备吃的,今日的客人实在太多,应付不过来呀,你请自便哟。」 比从前更为深远的冷眸,此时镀上灼热的情感直视着才到他下巴处的小脑袋。 而她很忙,忽略了他火热的目光。 这样也好,敛往眼睛里快要迸发的浓情,霍炎庭苦笑,他有什么权利把这么美好的女子扯进他一团混乱的生命? 他不配! 一个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不配得到水芙蓉,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男人! 皓月高挂,高原上的夏夜既凉爽又清澈,紫溪城的城民们都会在这个时候聚在紫溪河边,点起熊熊的篝火,用热情的舞蹈享受夏夜的美好。 收拾好摊子,水芙蓉让三叔跟三婶到紫溪河岸去散散心,看看热闹,她自己着手准备明白要贩售的吃食。 「水姑娘。」 有人叫她? 「紫溪河边那么热闹,城民们唱起山歌了呢,你不去瞧瞧?」一身红衣,干练又不失亲切的田春光带着雪梅 立在小院的门口。 「春光姊?你这是要去紫溪河畔吗?」 第十一章 「当然不是,我是来看你的,特地来谢谢你这一个多月来为我和我家老爷精心准备的吃食,我那个笨嘴儿子可不会哄姑娘开心。」 「他很好!」水芙蓉辩解,顺便请回春光及雪梅进屋里。 回春光别具深意地睐了水芙蓉一眼。这么快就替她那个笨儿子说好话了? 「春光姊,坐,这是新潮出来的茶,这是茶点。」 田春光省掉那些客气话,直接拈来一块玫瑰糕放进嘴里。 雪梅尽忠职守地在主子身后静立着。 「芙蓉啊,你也别忙了,来坐坐,这么长时间,我们俩还没机会好好说说话呢。」 用绣花的粗布围裙抹干净手上水渍,水芙蓉坐到田春光的身侧,与她一同吃起玫瑰糕来。 「岐!我要有你这样乖巧的女儿多好,哪怕上天给我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媳妇也好啊。」田春光不由得叹道。 「春光姊不要开我玩笑。」自始至终水芙蓉都很镇定。 「我家岳庭一直不肯早点成亲,婚事十几年前都定下了,他就是不肯,这个臭小子,不过他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最令人担心的还是炎庭,我真怕他……唉!」 水芙蓉拿糕的手,顿了顿,双眼笔直看向回春光。 上钩了!田春光知道水芙蓉的软肋在哪里,不由得暗自得意。 「说来话长,我们霍家跟邻城的叶家交情深厚,霍家太老爷,就是炎庭的爷爷,曾经娶过叶家的姑娘做续弦夫人,夫人在世时操持家务、事事尽心,深得老太爷疼爱,那位夫人死后,老太爷就对叶家人照顾得特别周到和尽心。 「炎庭小时候便跟叶锦娘玩在一处,青梅竹马,自然的年纪一到,炎庭就把叶锦娘娶回了霍家,跟磊哥都想着,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一定深厚,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哪里知道他们成婚后的第二年正月,叶锦娘吵着要去应鹊城看灯会,当时正值佳节,许多人都来青睚堡拜年,炎庭实在走不开,商场上的朋友总要应酬一下,结果叶锦娘大发脾气,与他大吵一架。 「最后实在无法,炎庭只能抛下诸多商场上的朋友和霍家的亲人带她去了,听同去的霍光说,两人又在应鹊城里争执起来,生气的叶锦娘在市集里甩掉了炎庭和护卫,独自一人观灯,而炎庭则借酒浇愁,喝得烂醉,就在那一晚,九寨山贼杀向应鹊城,将应鹊城洗劫一空,所有妇人少女都被劫走,等炎庭酒醒一切都晚了。」 「难怪他会隐藏在商队里,原来是为了寻找山贼踪迹,好查出少夫人所在。」水芙蓉喃喃自语。 「你说的没错,从那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头一年他简直是不眠不休,用尽所有办法扫平无数山寨,寻找与当夜有关的山贼,好几次都深受重伤,刀剑不长眼,那些山贼响马又都没有良善之心,稍有闪失,我的炎庭就回不来了,每次想来,我都夜不能寐,提心吊胆。 「一年过去,不论炎庭再怎么努力,还是找不到叶锦娘,可炎庭仍不放弃,对霍家的男人来说,责任是第一位的,保护自己的女人是他们的职责。有一次,他受了刀伤,山贼的刀上喂了毒,只差一步,我们儿子便……岳庭不得不尽力规劝,一直很重视二弟的炎庭才不再那么拚命,他将全副的心力都放在公务上,并派出最强悍的手下继续寻找,偶尔有重要的线索,他才亲自出去。为了叶锦娘,我跟磊哥明面上说着出去游山玩水,其实我们俩也都在四处打探消息。十年了!我们就这样过了十年。」 「他一定很苦,很心痛、很自责。」她闻言既震惊又心痛,他十年来的心境她感同身受。 「十年来,他封闭他自己,从不曾展颜,十年……如果这就是惩罚,我觉得够了!他是时候该要重新开始了,我们对不起叶家,这个债由我跟磊哥来还,炎庭应该继续他的人生,如果他再这样下去,我跟磊哥百年之后,谁会来对他嘘寒问暖,谁会来做他的伴?」田春光抹掉眼里的泪,面露正色地开水芙蓉,「听我说了霍家的事,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家炎庭是个很没用的男人?」 「不会的,十年的寻找,执着的奔波,我觉得霍堡主才是真正有担当的好男见,为妻子牺牲到这个地步,有情有义,不知比那些薄幸男儿好多少!」 「这么说,你是喜欢我们家炎庭喽?!」 「是,我喜欢霍堡主。」水芙蓉很坦率、很诚实,没有半点瞥扭,大方承认自己的感情,对她来说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意识到自己喜欢那个人,是分开以后没多久的事。 她意外的坦率令田春光始料未及。 「那……那喜欢的话,你就赶快向他表白啊!我相信我们家炎庭也很喜欢你的。」我们家炎庭也好喜欢你,每次从你这里取回食物,都会跟周遭的人说说话,笑一笑,这在以前可不是经常有的事啊!田春光在心里咆哮。 她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在搞什么,明明相互有情,却拖得让人心急。 「春光姊,芙蓉就是一个普通厨娘,高攀不上富可敌国的霍家。我爷爷虽说是一个御厨,可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官,春光姊,芙蓉很明白自己的身分,再说……」水芙蓉的神情黯淡了些,「霍堡主还在寻找他的妻子,我不会让自己的感情困扰他,他要烦心的事太多了,只要他每天来吃我亲手做的食物,满足的离开,芙蓉便已觉得知足,希望我能用食物让他感觉片刻的幸福。我们水家的祖训便是:吃得好,没烦恼。」 回春光跟雪梅交换着眼神。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傻的姑娘?老天在开玩笑吧! 水芙蓉就是这样的傻,即使知道霍炎庭对她有好感,她也不曾想过吐露自己的感情,只是默默地守护着心上人。 「你就打算这样没名没分的继续为他煮饭呀?」田春光不可置信地问。 「若能一辈子为他煮饭,也是一种福分。」她不是一般姑娘,有一技在身,自食其力,在临安也见过一些世面,她有信心和志气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她看重的人。 田春光既为儿子能有善良的水芙蓉照顾着而开心,又为两个人的固执而焦急不已。吃完水芙蓉做的玫瑰糕,田春光重振旗鼓,站起身来,她要回去重新谋划一下,若照着炎庭和芙蓉两个人这样的相处模式继续下去,下辈子都不一定能成亲生子。 霍家太爷七十岁大寿将至,从寿宴开始前半个月起,各路人马都跑来青睚堡送礼问安,其中不乏西夏、大理、大宋等国的贵族,紫溪城、青睚堡每天都热热闹闹的,紫溪城的城民时常拥挤在街道两侧,看着华美的轿子马车和浩浩荡荡的随从队伍,招招摇摇地来此拜寿。 今年与往年不同,霍磊老堡主与回春光都留在堡里,所以繁重的会客重任就落在了他们和霍岳庭身上。 霍家的下人和来客们,时常能听见老当益壮的老堡主跟访客们相谈甚欢,却怎么也看不到现任堡主霍炎庭的身影。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镇日忙碌的霍炎庭处理完堡内和牧场的事务,离开众人,来到青睚堡的左冀,这里有一座两层小楼,供霍炎庭一个人使用。 楼中第一层摆满各种工具和材料,有铁条、木材、羽毛还有各种绳索,楼宇的右侧还有一个用来铸造铁矢、铁条的鼓风。 楼中第二层则是摆满霍炎庭制作出来的连弩,楼中所列的连弩成品是克敌制胜的强力兵器,大宋用它来抗击金人的南侵,成效显着,而霍炎庭所做的每一把连弩都是各国愿付出任何代价都想拥有的武器。 每当独处时,霍炎庭喜欢待在这里,与他制作出来的形形色色连弩为伴。 拿起桌上做了一半的郭,霍炎庭抄起小钩子,反复削平。 连弩所有发出的箭失都来自郭,打磨得越好,连弩的机敏度就越高。 他专心制作,突地,咚咚咚,楼门的门环轻响。 霍炎庭起身开门。 一阵风儿袭来,霍炎庭手拉着两扇门楞了。 门外站着一位瘦小姑娘,她散着乌黑的发,头侧用一支银质合欢花发簪拢住两侧的头发,一袭淡绿色襦裙飘逸地盖着她的脚面,身上穿的是合身的滚合欢花边素白衣裳,同色的披吊轻轻环着她消瘦的肩膀,一双清爽的水眸正盯着他看。 第十二章 闭眼再睁眼,他才确认,是水芙蓉没错。 第一次见她不再是短裙长裤的俏皮样子,他的心跳顿时漏跳几拍。 她素素净净的样子好美。 「抱歉,春光姊说让我在这个楼里等着她,她有事跟我说。」 娘又在搞什么鬼? 「你在忙呀?」看他堵在门口,水芙蓉道:「我就在门边等春光姊好了。」 「进来吧,外面太阳会晒花了眼。」高原上的阳光过于刺眼。 他侧着身,引水芙蓉进了楼里。她存在于他独特的领域里,改变着楼,中气息,他感觉局促,感觉呼吸变了,感觉不能再宁定地处理手上的木工活。 「今天是太老爷的七十大寿,春光姊一定要我来贺寿……」还拉着她在亲朋好友面前夸她是镇山之宝! 霍炎庭背对她,又拿起木钩子,看似专心地打磨着手上的郭,掩饰内心的悸动。 水芙蓉不以为意,找到一个短短的小木凳,坐了下来,托着香腮,静静看着霍炎庭有力的手。 「你不怕木屑脏了你的裙吗?」叶锦娘从不来这里,她觉得脏,有一次他在这里做连弩做得太久,她还曾经放话要烧了这座小楼。 「不会,我觉得很有趣,有的时候,我想要特别的点心模子,就会去找叔叔,让他雕给我,我就在边上一直看啊一直看啊。」月饼模子、点心模子大多都是木头雕出来的,她对这些木工活再熟悉不过了。 感觉到背后好奇的目光,他的手变得不怎么灵活,做过千遍万遍的动作竟变得生涩,他的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她的呼吸,她轻轻的一个动作都令他心猿意马。 霍炎庭只得投降,放下手里的活,再做下去,这个半成品就要被他毁掉了。 「你怎么停下来了?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霍炎庭力图保持淡然的语气。 水芙蓉很老实的摇头。 「这叫连弩。」大手拿起已完工的红色弩弓道:「它跟一般的弩不一样,它能连续发出多枝羽箭,最多可以一起连射出十枝箭矢。」 「原来这叫连弩,我曾在韩小将军的营里做厨娘,他们都叫连弩为武器中的主将呢,听说骑马厉害的女真人最怕它。」 「你还去过军营?」他有些吃惊。 「爷爷实在推不过韩元帅的人情,只好让我去,韩小将军说我一到兵营里烧饭,他们就士气大振,可是后来……哎,不提也罢。」水芙蓉眼睛看向霍炎庭手里的武器道:「能让我试试吗?」 「楼后可以试,跟我来。」 他将她领到靶子前面,将价值连成的连弩交给水芙蓉。 「这里是郭,羽箭都放在里面,一共十枝,这边是悬力和引绳,你所转动的方向不间,扣下悬刀后射出的箭数目也就不同。」 水芙蓉的兴致勃勃大大激励了霍炎庭,他的话越来越多,他向她细细说起连弩的制作方法,挑选木材的事项,水芙蓉也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他还细心指导起水芙蓉如何使用连弩。 「对,站好。不,腰要挺直,否则射……」 他立于水芙蓉身后,调整她的姿势,大掌按住她的柳腰,两人都顿时僵了僵。 他讲解得太专心,几乎忘了她是个女子。 另一只扶着柔荑的掌,微微有些收紧。 水芙蓉僵着身子,缓缓回头,左胸被冲撞得格外厉害。 瞳眸映着霍炎庭阳刚狂傲的侧脸,忽地,洒在她眼前的金色阳光暗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划过她的鼻子,然后…… 她的水眸微微膛大,十指收紧,眼睛里被风吹动的柳树仿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下一刻她的芳唇已被暖意和陌生的触感包裹。 清湿的、温暖的,带着心悸的触碰。 他在吻她。 水芙蓉忘了呼吸,一阵阵眩晕袭来。 玉手慌乱中攀住了他的袖,娇柔的她不自觉地偎进他的胸膛,与强壮的男人紧紧相拥。 浓情铺天盖地而来,深深地笼罩着他与她。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戏文里常说的神魂颠倒,她的心胀得满满的,喜悦而幸福。 她青涩地迎接着霍炎庭的唇,在又惊又喜的情绪里,感受着他的甜吻。 在他吻得更深入的时候,她双颊红透,紧紧地闭上眼睛,几乎快被他的浓情浸没。她快要不能呼吸,却又舍不得结束这个亲密的举动,她的鼻息之中全是属于他阳刚的男人气息,她最贪恋的味道。 一吻上水芙蓉,霍炎庭所有的理智和自持都化为乌有,他霸道地、称不上温柔地吻她,急切地想将她揉进骨子里,化为他的一部分。 她软软的唇像一道可口的佳肴,平抚他心中的枯竭、生命的孤寂,填补他生命中的空缺,她又似她为他所做的每一样可口小菜,滋味飘入他灵魂和记忆的深处,与他的心灵一同呼吸沉沦。 她是他想要的女人,她是他从此忘不掉的深刻味道,是她带给他安宁的情绪,是她用力擦亮他头顶上的星空,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吻下去该多好?如果可以一直这样抱住她该多么的幸福。 耗去胸膛里所有空气,霍炎庭万分艰难的抬起头来,结束掉这个缠绵的吻,可他的双臂仍是紧紧地拥着水芙蓉。 深深埋在霍炎庭胸膛上的小耳朵,静静地听着他火热的心跳声。水芙蓉还无法从这个吻里解脱出来,她双腿虚软、双颊通红,心跳快如擂鼓,最令她着迷的是他的心跳声,她听见他的心跳跟她一样,快速的跳动着、悸动着。 从这时,她知道,他对她也是有感觉的,如同她那样深情地爱他一样。 这一份感情,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不论以后会怎样,她会真正地,温柔地、强大地爱着他,无论有任何痛苦、任何艰辛、任何磨难,她都会一直一直在他身后默默陪伴。 「我要你幸福。」 「我也一样。」 他们看着彼此,道出心意。 不是跟自己说好,所有对于水芙蓉的情怀都放进心底,不让她陷入他已经停顿的人生吗? 那么今日午后,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理智和现实冰冷的提醒下,霍炎庭疯狂的自责,意乱情迷之后,他充满羞愧,他要如何给她未来?那样亲吻之后,他该如何面对她?心意烦乱下他选择逃到人群里,若叫他再与水芙蓉单独相处下去,他一定会被灼身的欲焰所苦。 「霍堡主,可否赏脸借步说话?关于那些马……」人群里,有人想订购青睚堡的战马,他压抑住心跳,投身于应酬当中。 很多客商常善用这种机会到青睚堡攀生意、攀交情,这种情形躲都躲不掉。 与一群群的人潮周旋之后,他又陪着爷爷父亲及弟弟进入寿宴,开始轮番向来宾敬酒,直到热热闹闹的寿宴结束,霍炎庭才拖着疲惫的身于,走向他独享的浴池。 酒宴虽然没令他酩酊大醉,但比起以往,他浑身都松懈了下来,少了平时的机警。 霍光将他送进浴池门口,便在外面停住,守住大门。 解开束在腰际的衣带,扯开头上的玉冠,他一边移动,一边卸下身上的衣物,霍炎庭来到池边时,外罩的深蓝锦袍已落到了冰凉的花斑石上,中衣松松的敞开,露出平滑结实的胸膛。 水池上方雕凿成瑞兽的出水口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温热的水,为池里带来凉凉的流水声和团团雾气。 揉揉额角,霍炎庭这才察觉今日浴池里少了两颗夜明珠,致使浴池当中昏暗了些。 没多细想,他褪尽衣裳,滑进池水,就在水没过他劲腰之时,他整个人惊呆了。 只见披散着长发的水芙蓉此时正泡在浴池一角,单薄的玉肩轻靠在池边的花斑石上,她轻闭着双眼睡得像朵清秀的莲。 在水气氤氲之下,她犹如带着清露的蔷薇,温暖的池水正好淹过了她的胸口,起伏不定的水波舔舔着她雪白的浑圆。 自日里的那个吻似乎冒起热热的泡泡,咕咚咕咚咕咚,在霍炎庭胸膛里沸腾起来,池水再也不是温暖舒适的温度,几乎要冒出烫人的高热。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唇上,那形状美好的唇正是他白天仔细品尝过的,绵软的触感还保持在他的脑海里。 欲望瞬间穿透他的身体,凌驾在理智之上。 第十三章 「你——怎么也在这里?!」干净的大眼睛睁开,她看见与自己同在池中的男人,她顿时一惊。 那一吻之后,她再次见到他,小脸不自觉地烧灼起来。 他结实、强壮的胸膛闪耀着健康的光泽,水芙蓉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楞楞地看着他犹如天神般的身姿,呼吸乱成一团。 她的日在那副胸膛上靠了好久,此时见着他不着寸缕的胸膛,她芳心颤动,好想再靠一靠,好想再听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你……你转过身去。」水芙蓉失神了好半晌,清醒过来后她羞涩地出声提醒,她忘了遮掩自己,而是捂住双眼,他宽阔的胸口就在她眼前,她看得好清楚,那样平整、宽广引人遐想。 再如何舍不得水中清丽的她,他也不得不逼自己离开水池,因为若再靠近一步,再多瞧她几眼,恐怕今夜……再多的理智也无法将他拉离她的身边。 该死!他的身体因为欲望而颤抖着,他恨不能化为这一池春水,用爱浸没这朵芙蓉;他真想不顾一切地爱她,将娇柔乖巧的她纳于身下,想看她素净的脸在他的爱抚下红艳起来。 「快将衣裳穿上。」霍炎庭走到幽暗的角落上岸,快速罩上外袍,嘴里不忘急切的叮嘱,嗓音染上欲望,低哑而粗嘎。 「春光姊说这是她的浴池,她说我长久以来为她烧饭,她今日就大方地请我使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水芙蓉保持镇定,缓缓地爬上浴池,用浴池边的白布巾擦干身体,在穿衣服时她轻声地问道。 「她的浴池在她的寝院里!」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娘竟然这样算计他!霍炎庭额际冒出青筋。 「噫?难道是雪姨带错路了?」 「该死!」霍炎庭系上衣带,甩掉满脑袋的浑沌,走出浴池。他浑身因无法纡解的情欲而灼痛。 「霍光,你给我让开,可怜的小芙蓉在里面,你……」田春光此时正在门外为难霍光。 好!真的太好了!他不去找她算帐她竟然自己来了。 「儿子!你你你!哎呀!你们都……」一见散发的儿子,回春光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她的计画成功了。 「娘,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她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 是,他是很想要芙蓉,想要她的欲望快要折磨疯他了,可他不允许任何人设计伤害芙蓉的清白。 「你你……你不会都看见了吧?哎呀,今日太忙,我跟雪梅都忙糊涂了,芙蓉进了你的浴池,我们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你的寝院在翰月池边,我的浴房在青睚堡的最北端,怎么会弄错?!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芙蓉?!」他好气!水芙蓉不该受到如此过分的对待。她还未嫁人,待字闺中,以后叫她如何面对未来的夫君? 「都说忙糊涂了嘛!你这样生气,难道你对芙蓉做了什么?哎呀哎呀,只能这样了,不该看的都看了,我们是大户人家,有肩膀、有担当,既然看都看了,你就负起责任来,把芙蓉娶进门,以弥补娘亲和你自己的过错。」哇!终于把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了!好爽,她可准备了很久哩。 「他没看见!」衣着还算整齐的水芙蓉缓缓走出来,手上擦着发梢的水滴,余光偷瞥了霍炎庭一眼,看见他的怨怼和怒气,心中有了决断——跟他一起抵抗春光姊的设计! 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站在霍炎庭这边,她爱他,明白他的苦,而他也会为了维护她动怒,她所拥有的并不少,有他的惦念疼爱和维护,她还贪求那个名分吗?况且这个名分并非出于他的自愿,她就更加不能照着春光姊设计好的圈套走了。 「不可能,你怎么倒帮着他呀?」这水芙蓉太不给面子了吧,她是知道他们情投意合才出此下策的好吗!田春光暗自怨怪水芙蓉。 「我早已沐浴完毕,沐过之后有些劳累,就和衣在浴池的软榻上睡着了。」 「什么?!」 「多谢春光姊今日的款待,时候不早了,我要赶着回去准备明日的生意,沐浴之后果然神清气爽,我就先走一步了,对了,明日我为你做一道糟卤河虾,是紫溪河里的小虾呢,很新鲜的!」水芙蓉双颊红扑扑的,找不到一丝不自然。 「傻丫头傻丫头傻丫头!」田春光快气昏过去。 水芙蓉化解危机后大大方方地离开青睚堡,从始至终她都护着她心头的男人,哪怕涉及她的清白,她也不忍他有一丁点的困扰。她对他的感情哪怕会增添他细微的压力,她都宁愿退到安全的角落,全身心地为他着想,不企求他的眷顾,不企望他的照拂。 这份心思,霍炎庭懂,若不是与他一样陷得很深,不会如此在意他的心情。感受到来自水芙蓉的强大温柔和保护欲,他兴奋、狂喜却又酸楚。 浴池风波之后,霍炎庭辗转反侧,娘从来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猫躲狗嫌鬼见愁不是说笑而已,再这样下去水芙蓉定会深受其害,再说他不能对水芙蓉的情感无动于衷,也不能再对自己的感情视而不见。 他吻了她,那一刻,那个吻,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他做错了,答应好要藏住的感情还是倾泄在她面前……他这样的人,活该孤独终老,而选择守护他的傻芙蓉,只会浪费掉她美好的年华。 思前想后,霍炎庭决定在回春光再次出手之前,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切。 「什么?!解约?这院子不租给我们了?李老爷,人不能言而无信啊!」三叔对着李老爷大声嚷道。 「水老板,三叔三婶,我也为难啊,我家小儿子急着分家,我也无法!为了弥补你们的损失,我原数奉还所有租金,再加上一万两白银,算我赔给你们的。」李老爷呵呵陪笑。 「李老爷,我们可是签了三年租约,眼下全紫溪城的人都知道芙蓉坊,我们的生意蒸蒸日上,你却要断了我们的活路!一万两有什么用?我们的金字招牌比一万两值钱多了。」三婶数落李老爷。 「实在抱歉……抱歉。」 水芙蓉看三叔三婶急白了脸,她才缓缓道:「看来李老爷也是有难处,好,我们搬,三婶拾东西,三叔去城里问问谁家有一房子租给我们。」用了好些时间,她才迟钝地厘清楚状况,做出决定,她从不强人所难。 满面愧疚的李老爷抹了抹脸,压低声音道:「水老板,别找了,全城都不会有房子租给你的。」水芙蓉的宽宏大量令李老爷过意不去,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别多走冤枉路。 水芙蓉怔了怔。 「姑娘,你是不是得罪那边的人了?」李老爷指指青睚堡的方向。 水芙蓉大踏步地站到院门外,看了看巍峨的青睚堡,丢下句话,「三叔三婶,等我回来。」她在路上租了马车,一口气冲到青睚堡的门楼前,守门的家丁一见是她,顺利地给她开了门。 下了马车,水芙蓉正好撞见路过的霍飞。 「霍飞,春光姊在什么地方?」 「哟,是水老板呀,来得正好,夫人正在用早膳呢。」霍飞笑呵呵地道:「你是来给夫人送吃食的吧?跟我来跟我来。」 霍飞大步在前,带着水芙蓉在亭台楼阁绵延、道路交错纵横的青睚堡里疾行。 等来到田春光用膳的厅堂里时,水芙蓉已经气喘吁吁了。 正喝着冰糖燕窝粥的田春光一见水芙蓉,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昨天的帐还没跟她算呢,她就自己跑来了,哼! 「春光姊,为什么要赶我走?!昨夜里我说的都是实话,霍堡主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为什么还要迁怒于我?」 「什么?!赶你走?!」田春光暗暗吃惊!有人要赶她的未来媳妇走?谁这么大胆啊?! 「对,赶我走,眼下整个紫溪城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所有房主都不肯把宅子贷给芙蓉。」 田春光一头雾水地转向霍磊,霍家老堡主摇摇头,表示与自己无关。 此时,练了两个时辰功夫的霍炎庭和霍岳庭一起来到父母跟前请安,见严肃着一张脸的水芙蓉,亲切温文的霍岳庭上前打了招呼。 而身着深蓝劲装的霍炎庭额头还滴着汗,他不看水芙蓉,径自坐到了一旁。 田春光瞄他两眼,心里有了答案。 「雪梅,去把佟伯叫来。」田春光吩咐道。 佟伯很快来到含玉厅,向主子们问安。 第十四章 「佟伯,听说有人要赶走我最宝贝的芙蓉呢?这事你听说了吗?」 「这个……」 「去,唤人收拾东西,芙蓉,你别怕,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要赶你走,这样吧,你要搬出紫溪城,我们一家也随你搬走,你看看哪中意,我们就跟你上哪去,磊哥岳庭你们说好不好?」她严肃的眼神一直落在霍炎庭的身上。 「好。」 「没所谓。」 霍炎庭始终保持沉默,仿佛与他无关。 水芙蓉一时如坠五里迷雾,不是春光姊要赶她?那会是谁?能一时间就拿出万两白银的非青睚堡莫属呀。 「夫人,这……这可使不得呀!」佟伯躲闪着田春光的目光,哀怨地恳求道。 「只是我在临走前有件事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谁要赶我的镇山之宝离开?霍福霍冲,去问问守门的,昨日夜里到今日早晨都是谁出过大门。要让我查到是谁私下胡作非为,我饶不了他!」当家主母的威严即刻爆发,正经起来的田春光,强悍得可怕。 佟伯扑通一声跪在光洁的云纹石上,浑身瑟瑟发抖。 「不用查了,是我叫佟伯去办的事。」霍炎庭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 田春光斜吊起杏眸瞪向儿子。 是他?昨日的事,让他觉得很困扰了吗?还是他以为她跟春光姊是同谋,所以要赶她走?水芙蓉暗自啄磨着。 一股酸涩的滋味直冲她的心间,喉咙里干涩得难受,她听过他的心跳,亲吻过他的唇,握紧过他的衣袖他说他要她幸福!为什么他想赶她走? 她造成他的负担,已经让他无法负荷了吗? 霍炎庭将她皱起的眉头和红了的眼眶尽收眼底,带着那一万两,她一生便衣食无忧,后半生可以做任何喜欢的事,为何还要为他执着,守着他这样没用的男人,对他用情至深又是何苦呢? 尖尖的下额收紧,水芙蓉忽地抬起头,面上一扫阴郁。 浅青的绣花鞋一步一步,勇敢的眼到霍炎庭面前。 「我只有三件事想说。一,我给你的感情,不求霍堡主有任何回应,哪怕你一辈子都视我为霍家煮食的厨娘也可以。二,昨日的事,春光姊的安排,事前我与你一样全然不知。三,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为难!」 闻言,霍家人个个瞠目结舌,事情急转之下,杀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田春光差点眼珠子滚落在地,水芙蓉 明白什么了?为什么她回春光不明白?难道她真要离开了? 英武阳刚的男人拳头负在身后,握紧了又再放松,他想抓住飘然而去的瘦弱身影,可一切都晚了。 此后,水芙蓉言出必行,她没有再在霍炎庭身边出现过。 芙蓉坊还在那里,每天人潮如织,李老爷收到霍家主母的警告,哪里还敢撵人走? 飘出香气的卤蛋、烧鸡、蓼花糖,还在那里,引来无数食客。 每天芙蓉坊特制的食物仍会定时送到回春光眼前,送菜的人是二牛叔。 水芙蓉从霍家人的视线中彻底消失,好似她从不曾存在。 她留下的痕迹,只有挥之不去的食物香气还有霍炎庭内心的思念。 好几次,他常无意识的走向芙蓉坊。 每次出门骑上龙驹,看见彪悍的龙驹,他就会想起大叫道貌岸然马的那个人儿,她的眼神、她的冒失、她有些男孩子气的眉毛,她口无遮拦地叫他黑面男…… 从种种思念中醒过来,他人已经在芙蓉坊外。 惊慌和失落袭上心头,他急急躲开,就怕在那敞开的院门中瞥见水芙蓉的身影。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他越是抗拒,水芙蓉的影响就越大。心烦意乱中,他处理完堡中事务,便带着霍光霍飞去牧场骑射。 谁知在回来的路上,找上门来寻仇的山贼余孽突袭了他,为了救粗心大意的霍飞,霍炎庭身中毒箭。 毒性发作,天旋地转中,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力,与霍光一起杀掉所有贼子,昏厥过去后,他被送回青睚堡北面的寝院。 昏沉当中,模模糊糊地他听到了母亲的轻泣声,听见爹咬牙的低咒,还有弟弟与大夫对话的声音。 身体变得好沉,胸口像压了颗大石头。他会死吗?死了,那个傻姑娘会哭得很惨吧。 他怎么会一辈子只当她是个煮食的厨娘?他怎么会!她是他碰过最美的际遇,是他最脆弱的时候最想见的人。 如果有人将他带出黑暗,那个人非她莫属,她是替他擦亮头上星光的女人啊?若他要死了,最不舍的就是她。 幽暗的寝房里,各种不同的药味环绕其中,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有时他时冷时热的大掌会被一只布满茧子的小手紧紧握住。 他记得这双手,只有她拥有这么一双温柔却又有力的小手。 拚尽所有意志力,霍炎庭也没能打开眼睛看看他想念的人,绵软的双臂甚至没有力气去回握那双有些冰冷的小手。 他想跟她说对不起送你走,只因为太爱你。对不起,你不知道你爱上的男人有多无能和丑陋。 在心里他对水芙蓉说了许多许多对不起,还说了许多他清醒时不曾说过的话语,可当他睁开眼睛,有力气坐起身来时,屋里只有大夫、母亲和弟弟。 被那双小手握住的手心空空的。 「醒了,饿吗?箭已经取出来了,伤口的毒也被你弟弟逼了出来,只要好生调养,很快就会复原。」田春光 坐到床搧边,慈祥的笑着,满眼忧虑。 「娘,不用担心我,儿子自幼练武,还不至于因这点小伤小毒就死掉。」霍炎庭脸色苍白地道。 「喝口鸡汤吧,多日未进食,补补身子。」回春光红着眼眶端来汤碗。 那碗清香扑鼻、已拂去鸡油的汤,不知配了些什么独特的材料,尝起来清甜可口,霍炎庭盯着那碗汤很久,它有水英蓉特有的风格。 「怎么了?」 「熬汤的人呢?」 「唉,那个厨娘很傻,每天都守在门外,细心做出养身的补汤和各类适合病人的食物,只想着有人醒来就能有东西下肚,调养身体,可这病人不是说醒就能醒的呀,她每天三顿做出来的东西都白做了,那个病人老不醒,真是急死人,也劳烦这个傻厨娘第二天又要重新做一遍,可她却不厌其烦,就连这汤也是熬出来的第六锅了。你多喝点,别让她白忙了。」 霍炎庭抬起头,拚命地往外张望。 「别瞧了,」田春光轻轻将他推回去,「小心肩上的伤撕裂,人已经早走了……我今儿个才清楚,她所说的她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霍炎庭虚弱地看向母亲。 「她是说,她明白你的心,明白你的困扰和难处。她既然明白了,就不会令你为难。」 「娘,别说了。」 与水芙蓉相比,在感情面前,他根本配不上这么有担当的女子,她好得让他自愧不如。 田春光满眼担忧的问:「眼见就要到日子了,今年别去秋马寺了吧?」 他……怎能不去?那是他的责任、是他该接受的惩罚,也是他没能找到叶锦娘唯一的赎罪方式。 小小的石磨运转起来,带着豆香的液体从石磨中一圈圈的流出来,水芙蓉站在石磨边,系着绣花黑围裙,一勺一勺地将泡好的黄豆苗进石磨上方的孔里。 「老婆子,这桶浆满出来了,再换个桶来。」三叔在一旁帮忙。「芙蓉,这是要做多少豆腐啊。」 「昨日的豆腐卖得挺好,今日多做些。」水芙蓉将粗粗的辫子甩到身后,一阵透体的寒风扫过劳作的三人。 「入秋没多久,怎么就有些要下雪的样子?」 「要下雪了吗?」水芙蓉开始盘算给两位老人家添置两身皮缕冬衣,虽说紫溪城比西夏要暖和些,但冬天也不能大意。 「姑娘!」门外有人边走边唤水英蓉。 「二牛叔你来了。」 「这是姑娘上次要的面粉,新收下来的麦子磨的。」 「谢谢,二牛叔。」 「姑娘,这个……」 「二牛叔有事请讲,我们两家亲如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水芙蓉真诚的开口。 「你知道我家老婆子三天两头的闹病,老婆子就向灵霞城秋马寺的大菩萨许了愿,这眼见病就快好了,秋马寺的主持说,我们要是能为庙里做点油素果、椒盐酥饼这样的佛门素点供奉大菩萨才能还愿,可是我跟我家老婆子都不会做,所以想请姑娘……」 第十五章 「素点不成问题,我这就做给你。」 「可是主持说,一定要到灵霞城的秋马寺内,由庙里的和尚验过不染荤腥的食材,用他们只煮素菜的锅煮食才行。」 「灵霞城在哪里呀?」三叔问道。 「离这里向南三十里地,灵霞城跟紫溪城不同在于,灵霞城里最多的是寺庙和书院。」 「那正好,这几天春光姊叫我不用送吃食给她,也算少一件事,来到紫溪城,我还没有去四处逛逛,趁着这个机会,我就跟三牛叔走一趟吧。」 田春光见她为受伤的霍炎庭不眠不休,便嘱咐她半月内不用给她送美食糕点,让她多休息休息。 「姑娘真是宅心仁厚,我这就去买食材,还请姑娘给我开个单子。」 「嗯。」 理好单子,送二牛叔出门后,水芙蓉收拾好包袱,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便登上二牛叔家的马车直奔灵霞城秋马寺。 来到秋马寺,水芙蓉一展手艺,众和尚尝过她油炸出来的什锦素果后,交口称赞,几位信徒见了连忙拿出大 笔银两,要水芙蓉为他们替秋马寺再多做些素糕点,以供奉菩萨。 既然来都来了,有银子不赚说不过去,水芙蓉大方地留了下来。秋马寺的主持对她十分欣赏,特地安排了安置女香客的厢房给她过夜。 不过大多时候,水芙蓉还是待在秋马寺的火房里,炸出成山的香甜素果,做着美味的面筋、豆腐还有各类椒盐酥饼。 水芙蓉盘算着时间,打算明日做完最后一批糕点就要回紫溪城了,她也不想再去逛什么书院佛寺,这几日实在太累了。 做完一天的素果酥饼,时至酉时,水芙蓉回到专属厢房内倒头便睡。 睡到四更天,窗纸上映入一层薄薄的银光,模模糊糊间,她听见隔壁厢房来了好多人,他们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东西抬到东边。」 「把暖盆拿来。」 薄薄的墙壁挡不住邻房的任何细微声响。 「少奶奶,屋里暖和,已经点起炉子了。」对话清晰地传到水芙蓉耳朵里。 「下雪还催着我们来秋马寺!哼,这才几更天啊?三更就把我挖起来。」 「少奶奶,老爷听了该不高兴了,别让少爷难做。」 「那女人都不见了,牌位也供了,爹是该找那边的人秽气才对吧!大雪天叫我们起来念长生经有什么用!上次 去要一个铺子,竟然就这么被打发回来了,有气也别撒在我们头上呀,哼!」 「少奶奶还是少说两句,那边已经来人了。」 咚!咚!低沉、震动四方的寺内晨钟回荡在飘雪的晨光当中。 又该起床了,水芙蓉微恼地起身,那个生气的少奶奶抱怨得没完没了,让她没得好睡。匆匆穿好衣裳,开门走出厢房,一夜吵闹带来的烦躁立即被飘舞在屋脊、房舍、石阶上的可爱白雪冲淡了。 真的下雪了!水芙蓉脚步变得轻快,迎面而来的雪花似可爱的精灵,扑了她满脸满身,她在雪地里转了几圈,从高处观赏这雪中边塞小镇的风情。 「好冷哟!」冰冷的风扬得脸好痛,水芙蓉最后被寒气打败,只得直奔向火房,雪地上留下她深深浅浅的脚印。 来到火房里,她吃了几口饼,正准备开始烧火干活,二牛叔便乐呵呵地进来找她。 「姑娘,我跟老婆子的愿都还完了,今日就回紫溪城。」 「下雪了,二牛叔,路上不好走吧?」 「出来好几天了,老婆子想孩子了,再说雪也不算大,姑娘是不是不能与我们一道回去了?」 「嗯,至少还得多留一天。」还有活没干完呢。 「姑娘,我先送老婆子回去,明儿个一早再来这里接你。」 「这一来一回的太费工夫了,二牛叔不必这么客气,我看灵霞城有不少货郎常往来紫溪城,到时候我出几个钱,让他们捐我一程,不妨事的。」 「可姑娘你是替我们老俩口……」 「三牛叔,快起程吧,再不走,雪积深了就难行了。快快!」水芙蓉推着二牛叔出了火房,跟他一起来到马厅,牵出马车,挥手送他们出了秋马寺。 反身回转,却让她看到一人一马,顿时整个人都楞住了。 「霍光!道貌岸然马?你们怎么会……霍光,霍堡主受伤,你不守着他怎么会在这里?」 寡言沉着的霍光一见水芙蓉,满脸苦笑。 龙驹嘶鸣了一声,仍是一派高傲。 「难道他也在这里?他还有伤在身,怎么能骑马颠让这么远的路程跑来秋马寺呢?!」她急了,那时思及他有爹娘、弟弟和一帮下人照顾,她才放心的离开,若是知道他会冒雪跑出来,她说什么也要看住他。 「十年了,每年十一月初七,少夫人的生辰,我们都会在这里。」不论刮风或是下雨。 「为什么?」 「秋马寺的菩萨堂里,供着少夫人的长生牌位。」 叶家人立此牌位,一来为保佑失踪的叶锦娘平安,二来是为时时刻刻提醒霍炎庭他所犯下的罪行。 「他人呢?」 霍光面有凄凉之色,手指向菩萨堂。 一踩莲足,水芙蓉反身跑向菩萨堂,绕过几个偏殿,菩萨堂遥遥在望,敞开的院门里是正门雪白,雪地上傲然跪着的是身着深蓝袍服的霍炎庭,他的脸上肩上布满冰冷的雪粒,棱角分明的脸此刻阴郁又狼狈。 「十年了!霍炎庭十年了!我的女儿呢?」身着菱花锦袍,披着轻裘的中年男子手执戒尺,每问一句,挥动的戒尺便打向霍炎庭的肩头。 老远就能听见戒尺敲击皮肉的声音,水芙蓉又急又痛。 「霍炎庭,我问你啊!你不是说会找我的女儿吗?我叶家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被你这样给毁掉了!」 啪——又是几声令人闻之不忍的敲打声。 霍炎庭不语,腰杆挺得笔直,坚实高大的臂膀接住沉重的敲打。 「你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他还有伤在身,他才中了毒,怎么能受这样的痛打?!」水芙蓉急红了眼,她用足力气在湿滑的小道上疾奔,此时她忍不住恨自己为什么跑这么慢,为什么菩萨堂那么远她要阻止叶家人伤害霍炎庭! 可在她离菩萨堂还有一丈距离的时候,一堆高大的护院硬生生的将她拦下。 「你们放我过去。」 「姑娘,你不可入内。」 「走开!叶家上下在为小姐祈福,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不,你们放我过去,放我过去!不要打他,他身上还有伤,他的伤很深,那些山贼的箭喂了毒的!」水芙蓉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拉扯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家丁,拚命地想推开他们。 那个男人就在里面,就在她眼前,她要去救他啊。如果要打,打她吧!她曾对自己发过誓呀,再多艰辛再多磨难,她都要陪着他的。 「哪里来的疯婆子,把她给架走,别惊扰了老爷。」 几个护院合力将水芙蓉架起,有的人拉胳膊,有的人抬她的腿,将她整个人架走,丢到火房门口。 「别再生事了疯婆子,否则下次定不客气。」护院们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怎么办?她要怎样才能救得了霍炎庭?为什么鼻子被塞住了,脸还湿了,周遭的雪也看不清了? 原来她哭了……一颗颗眼泪布满她冰冷的面颊,面对任何残酷的现实,她从不哭,可眼下止不住的眼泪不停的滑落眼眶。 她要护着他,护着那个钻进牛角尖的男人。 不行!她不能自怨自艾,她要想办法,一定要想到办法,不能让霍炎庭这般自虐下去,不管他有什么罪,赎十年也都够了! 对,她要想到办法。抹干净眼泪,水芙蓉定定神,头脑里开始为破坏叶家的法会而运转着。 当计画生成后,她疯一样的冲进火房,早膳之后,和尚们都有早课要做,所以火房里此时空无一人。水芙蓉从火房的后面拎出一桶油,然后在火一房的屋中央点起一堆火。 当火苗眼见烧大时,水芙蓉将桶里的油全倒在了火堆上。 灼热耀目的火光腾然而起,来不及躲开的水芙蓉左袖被烧到,她一边跑一边拍打左臂上的火苗…… 「快来人呀,失火了失火了!」水芙蓉高声叫道。 「水姑娘,你的手?!」匆忙奔到水芙蓉跟前的主持一时傻了眼,她臂上的烧伤触目惊心,甚至能看见吓人的血丝。 第十六章 「刚才……刚才我正在炸素果,把油打翻在火上了。」 刚说完,便听有人大声惊呼,再一回头,整个火房已被火焰吞噬,寒风吹来,可怕的火苗和飘舞的黑絮往邻近的房舍飞舞。 「不好!快,救火,快救火。快去把厢房的东西搬出来,快。」 老主持和和尚们哪里还顾得上水芙蓉,他们混乱的救起火来,有人冲进屋子里拿东西,有人跑到井边打水。 瞬间,秋马寺陷入混乱,火仍在劈哩咱啦地越烧越旺。 一听着火,叶家的老老少少亦在烟雾里慌慌张张地逃出秋马寺。 层层烟雾,飘舞的雪花,刺骨的寒风,混乱的叫喊,叶家人突然的逃离,一切的一切,好似与那昂然不屈的男人无关。 霍炎庭仍然巍然不动,他的双膝紧贴着地面,肩上附着的雪花被衣衫透出来的血色染红。 垂落的头发,飘摇在深陷的两颊间。 「起来……霍炎庭,你起来!」 霍炎庭如梦方醒,附着雪花的头颅猛地仰起。 「蓉儿?!」 一脸苍白的素衣女子,不是水芙蓉还有谁? 「你……怎么会?」霍炎庭马上注意到她手上的伤,他猛地站起来,扶起她灼伤的手臂急问:「你的手怎么了?!」他顿觉一柄沾了盐水的鞭子猛抽心房。 「我好好爱着的你,我无时无刻不想守护的你,我奉为神明的你,为何要放任叶家人作践?为什么?」水芙蓉拉回自己带伤的手,哽咽的质问,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爱着他,想着他,可以包容他赶她走的事,但却无法纵容原谅他的不爱惜自己。 「我给你的感情,不需要你回应,不需要你在意,但求你能好好对待自己。霍炎庭,你听见了吗?我对你这样好,你怎么能对自己不好?!」 他从未见她掉过泪,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最多只是情绪低落一阵子,从不在人前掉泪,此际她颗颗眼泪的重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恨不得拍死自己!如此好的她,竟然为他憔悴和心碎。 他简直就是个混蛋。 「让我看看你的伤……」霍炎庭一面自责一面恳求。 「我不要!」她再次推开他伸过来的大掌。 「如果你还想继续自虐,我也不会好好爱情自己,我就伤重不治死掉算了,见你跪在这里,比杀了我还要痛。」 「蓉儿……」吵哑的声线里包含着感动和心疼。 「答应我,霍炎庭,不要再跪了,十年了,如果叶锦娘还活着,她早已有了新的身分新的生活,如果她死了,百年之后,我跟你一起在地府跟她谢罪,霍炎庭,你不要再虐待你自己了好吗?!」 「原来你都知道。」他别过头,不敢跟那干净清澈的眼睛对视,她知道了他的无能、他的失败,他不值得托付终身。 「是,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霍炎庭,那不是你的罪,不是你的错,只是意外,只是你生命里遇到的不好的事,你放过自己好不好?」 「一个弄丢夫人的男人,不值得你这样。」 「值,这个男人,我知道他有情有义,我知道他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我知道他很小便为父母解忧,我知道他愿意牺牲生命去寻找妻子,我知道他救过很多人的命,要不是他,许多商队早被山贼洗劫一空。你的存在,你所做的事,为好多人保全了性命和家财,这还不够吗?」 「蓉儿!」他的眼底闪了闪光,动容地看着水芙蓉。 「答应我,从今天起,把过去都忘掉好吗?别再受叶家人的气,别再来秋马寺了!从今天起,做一个全新的霍炎庭,为过去十年的艰辛赎罪做一个了结,好吗?」 在他们的身后冒出了滚滚浓烟,火苗倒是看不见了。 霍炎庭微抬眼,视线落在菩萨堂里的长生牌位上。 「你不答应,我就不治伤,我现在就去后山等死。」她主少一步往后退,语气充满坚决,她好怕他不答应,好怕他继续作践自己,别无他法,只得以死相而且。 「好,我答应你,今日是一个了结。」霍炎庭郑重低哑地说道:「锦娘,不论你在哪里,都愿你拥有幸福!若你已经百年之后我会携妻,好好向你赎罪后才入轮回,好吗?」 莽莽大雪,随风飘扬,却轻柔地覆盖着广寰的大地,红尘间已是一派银装素裹,水芙蓉唇角带笑,脱力的身体倏地晕倒在冰冷的雪面。 「蓉儿?!」霍炎庭发狂一样奔到她身边,抱起她直奔寺外。 他紧紧地将小脸护在胸膛,不让寒风侵袭他的女人。从今日起,他是为水芙蓉重生的霍炎庭! 今后他将为水芙蓉而重新振作,开启他新一轮的人生。 霍炎庭亲自端着药碗,来到水芙蓉的房门前,敲了敲,里面没有动静,斜入鬓角的浓眉皱起。 「你找蓉儿呀?」田春光从旁路过,笑得贼眉鼠眼,自从霍炎庭带水芙蓉回来养伤后,这样得逞的笑容就一直一直挂在自春光的脸上。 每天夜里,她都来找水芙蓉话家常,顺道还打听出在秋马寺的种种,听得她贼心大悦,哇哈哈哈,从此她的儿子再不会活在过去,画地为牢,真是大快人心。 那些想用叶锦娘要胁儿子的叶家人,再也无法作践她的儿子、觊觎霍家家财了! 「她又上厨房去了?」不是叫她不要再替大家煮食了吗,她的伤还没完全好呀。 田春光摇头。 「回芙蓉坊?」霍炎庭神色变了变,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 田春光眉开眼笑地点头。 霍炎庭放下药碗,转身欲走,却被田春光叫住。 「别心急,芙蓉不会不见的,听我把话说完,我已经派人到秋马寺去了,秋马寺所有损失由我们青睚堡负责,我顺便叫他们把那个菩萨堂拆了重盖,呵呵呵。哎呀,别看芙蓉平时乖乖巧巧的,做起大事来就是有气魄,烧得好!」拆了叶锦娘的长生牌位,看叶家人还怎么闹事。 「母亲想得周到,好,我会通知帐房把钱送过去。」霍炎庭一口应下,没有任何犹豫,他知道娘这样做的用意,他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嗯,行,去吧,找你的芙蓉妹子去吧。」田春光坏坏地催着儿子。 不再多停留,心思全在水芙蓉身上的霍炎庭几个起跃,到了马房牵出龙驹直奔河东大街。 「蓉儿呢?」他到了芙蓉坊里,抓住三叔和三婶问道。 三叔和三婶交换眼神,像有难言之隐似地摇头。 「喂!臭当兵的!为什么你的汤饼比我的多?」 「闹什么!本将军的官阶可是皇上亲封的,清河小王爷是在骂皇上吗?」 「滚远点,皇上是误信谗言,才觉得你在前线有功。」 「你说什么?!本将军我打退的敌人比你这辈子吃的盐都多。」 一对少年正在院中间的饭桌上你来我往地拌着嘴,他们一个身穿甲胃,一个身穿府绸儒衫,嘴上骂得欢,手上也很忙,两人面前各自有一碗汤饼,穿甲胃的把碗里不爱吃的青菜夹到儒杉少年碗里,儒杉少年把自己碗里的鸡块全丢给穿甲胃的少年。 好奇怪的两个人……芙蓉坊只是个食摊,从不留客人在内用饭的。霍炎庭沉吟了半晌,再看看三叔三婶的神情,更是满肚子狐疑。 三婶见那两个少年还在斗嘴,暗暗地朝霍炎庭努了努嘴巴。 霍炎庭心领神会,朝三婶努嘴的方向走去,出了院门。 院门对面停了一辆装货的马车,车里堆着厚厚的茅草。 他敏锐的眼睛四处张望,可就是不见水芙蓉的倩影。 「霍堡主。」一个闷闷的、低微的声音叫着他。 他回身,还是没看到人。 「霍堡主,我在茅草里。」 厚厚的茅草堆里冒出一颗头,水芙蓉露出乌溜溜的水瞳叫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霍炎庭大步来到马车前,惊讶地问。 「里面那两个瘟神走了吗?」她今日独自回来芙蓉坊看看三叔三婶,也好让两老放心,怎么也想不到,绞尽脑汁想要避开的两人就活生生地霸在芙蓉坊里。这两个人追来紫溪城,定不会饶了她和三叔三婶,她想过要逃,但又怎能放下三叔跟三婶?所以她就藏在门外,静观事态变化。 「你说谁是瘟神?」清河小王爷赵世卿瘦得像竹竿似的身材已然来到草前。 茅草堆里发出一声哀怨的低叹。 第十七章 「水芙蓉,快出来吧!早就知道你躲在茅草里了,本来想早点叫你出来,可是你躲躲藏藏的,忒让人火大,就让你在草堆里多闷一会儿。呵呵呵,你可让我们俩好找,我们差点把江南翻了个顶朝天!还好军中有人在紫溪城见到你,否则我俩还不知道到何处找你呢。」韩小将军韩家勋双手盘胸,老神在在地哼笑道。 满面涨红的水芙蓉揭开茅草,从车上站起身来。 「我都逃到这么远,逃出了临安,离开最爱最爱的爷爷,你们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是娶你。」 「做我的小妾吧,别理那个莽汉。」 赵世卿跟韩家勋又杠上了。 「我说赵兄弟,你这样弱不禁风的身体,娶小妾不适合你啦。」 「我呸,五大三粗的莽汉。」 两个京中贵族就这样站在大街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 站在一旁,始终静观其变的霍炎庭阴鸷的冷着脸,小心扶水芙蓉跳下马车,虽然心烦意乱,他仍不忘护住水芙蓉手上的伤。 「告诉我,怎么回事。」水芙蓉双脚落地,霍炎庭便开口询问,脸色越来越黑。 「呃……」一向大方的水芙蓉难得扭捏起来。 难道她喜欢他们俩其中一个,所以才红了脸?霍炎庭心头抽紧,心底滋味复杂。 「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水芙蓉见他脸色不好看,慢慢开口道:「我曾被借到韩小将军的军营里为他烧饭,也就短短的三个月,可这三个月间,韩小将军就说营里的兄弟吃了我做的饭后土气大振,连平日偷懒摸鱼的小兵都积极起来,韩小将军不知道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在我离开军营没多久,他……他就上我家提亲去了,说要娶我为妻,好助他北伐金国。」 什么混帐东西,竟然敢向他的女人提亲,霍炎庭冰一样的视线落在跟赵世卿吵得不可开交的韩家勋身上。 「而另外一位是清河小王爷,他是家中独子,急着纳妾生子,那个……那个临安的媒婆说我说我每日在厨房里劳作,练出一身好气力,一定会生儿子,所以……他也上我们家提亲来着……」往后她就不敢说了,不是后面有多惊人,而是霍炎庭的神情实在越看越可怕。 「她要跟我走。」吵着吵着,韩世勋忽地足下一点来到水芙蓉身边,猛地抓住她受伤的左臂,用力往自己怀里带。 韩家勋武功高强,动作奇快无比,霍炎庭挥不及防,想阻止已是晚了一步。 玉臂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被撕裂,鲜血瞬间渗出绿袖。 「你做什么?!放手!」 「老头,没你的事,站一边去!」 老头?他这是叫谁?霍炎庭乌黑的鞭子猛地抽出,长长的鞭尾在石板地上敲出凌厉的声响。 「难道又有一个要来抢的?水芙蓉你跟我走吧。」赵世卿也冲了过来。 韩家勋拉着水芙蓉,吃力躲闪着霍炎庭挥过来的长鞭。 水芙蓉在他手里,霍炎庭投鼠忌器,并未使尽全力。 趁着这个空档,也练过武的赵世卿身如飞燕,从另一方牢牢地搂住水芙蓉的右臂,韩家勋急了,一边躲着鞭子,一边用力抢夺水芙蓉。 两位少年用足力道拉扯着,谁都不想放下她,最难受的当然是水芙蓉了,她受伤的左手被扯着,右手被酿着,身子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随着扯动东倒西歪。 只听喀啦一声,骨节错位的声音响起。 灵蛇般毒辣的鞭子马上停止了攻击,赵世卿跟韩家勋相互望了望,再低头看看满眼泪花的水芙蓉。 「看看看看,臭小子,你把芙蓉弄哭了。芙蓉乖,不哭,本王疼你,替你吹吹。」 「她是心疼我被老头打才哭的,水芙蓉我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 「你们……救命啊,手臂脱臼啦!呜呜呜,痛,好痛……」 霍炎庭焦急的收回鞭子迎了上去。 那两个一左一右架着水芙蓉的少年分头逃窜,可他们逃归逃,抓在手里的柔荑却是握得更紧。 快痛晕过去的水芙蓉,眼见着就要被扯成两半,忍不住哭叫起来。 此时骚动引来大批霍家护卫,霍炎庭见到街角涌来自己的人,急促地命令道:「把他们给我拦住,不能放走他们任何一个。」 「老头还挺有势力的嘛。」 两人傻眼,只见成群涌来的大批护卫将他们三人一起围在了街心中央。 终于不再被人扯着到处乱跑,水芙蓉这才喘过气来,但随着呼吸强大的疼痛袭来,所有骨头都好像要从她身上散开般的疼。 「混帐东西!」霍炎庭怒骂道,「你们信不信今晚你们都会死在紫溪城!这里是紫溪城,大宋的将军王爷我一个都没放在眼里,还不快把她放开!」强大的杀意从霍炎庭身体里扩散出来。 「这个老头,好像不简单耶!」赵世卿有些担忧。 水芙蓉痛苦的样子令霍炎庭大为暴怒,他真的要杀了他们俩,管他们是不是皇亲国戚。「把人放下!」 「他叫你放下!」 「老头是叫你!」 「一起!」霍炎庭怒吼。 一起放就一起放……咱们,两人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的同时松开手,根本不管水芙蓉会不会受伤。 霍炎庭飞身上前接住水芙蓉。 「痛!好痛!」水芙蓉不但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头发也散了,模样可怜的让人好生心痛。 「忍住,我替你把手臂接回去。霍光,把这两个小毛孩给我绑起来。」 「喂!老头,我可是韩世忠将军的三子韩家勋将军,可不是什么小毛头。」 「大胆!竟然敢绑本王爷。」 不管两人的大呼小叫,霍光动作俐落的将两人绑了起来,带入芙蓉坊后院。 霍炎庭抱起水芙蓉,来到她的香闺里。 「忍住,会很痛。」 「呜呜呜,好痛……他们不是第一次让我的手脱臼了,我就是不想再受伤才逃离临安的,他们为什么还要追来呀?我要把他们两个做成菜,做成一道大菜,叫人肉宴,啊——」水芙蓉彻底痛疯了。 啪啦一声,她吊着的臂膀送回原来的位置,水芙蓉呼吸猛地一顿,整个人痛昏了过去。 布满汗水和泪水的小脸揪痛了霍炎庭的心。 该死!那两个杀千刀的东西!满怀心疼,他撕开水芙蓉的袖子,重新为她上好烫伤药膏。这药膏是他专程从大理皇族那里要来的,听说对烧伤有奇效,用过之后,水芙蓉的左臂不会留下任何难看的疤痕。 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水芙蓉慢慢醒过来。 「霍堡主,谢谢你!还好有你在,以前在临安没人制得住他们,我的小命差点被他们俩玩完。」她青白的小脸上恢复了一点生气。 「你离开爷爷,来到紫溪城,就是为了躲开他们?」 「你猜对了。」水芙蓉吐吐舌头。 窗户突然开了,那两个杀千刀的赵世卿跟韩家勋双双把手肘架在窗台上,支着脑袋。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霍炎庭大怒。 「那个像熊一样的人把我们关在柴房,三叔三婶把我们放出来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的小儿子在我爹营里呢。」韩家勋得意起来。 「他们家的大儿子在宫里当差,要整他根本是小事一桩,让御膳房赶他出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赵世卿也不甘示弱。 「混帐。」 「糟老头,你厉害,我们不跟你玩!水芙蓉快收拾东西,跟我们回临安,到了临安你再决定要嫁我们谁也不迟。」反正你就是瓮中乌龟,跑不掉了。 「我不要……我只嫁给我、我、喜……欢的人。」她不喜欢他俩任何一个,而他们也不是真喜欢上她。一个想要她的厨艺,一个想她当母猪,她才不要。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乖乖生孩子有啥不好?」赵世卿不以为然。 「她说不嫁就不嫁,你们谁也别想强娶她。」 「糟老头,你是谁呀?!」 「对呀,水芙蓉的爷爷跟我爹可是有些交情的,你谁呀!莫名其妙。」 「水芙蓉怎么也算我大宋治下之民,轮不着你一个小小堡主说话。」 「水芙蓉走!」 「哼,她的事我管定了。」 「你凭什么管?」 「对呀,你没有立场管。」 「你谁都不是。」 「我们家跟水家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第十八章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个没完。 「你们……」水芙蓉想帮霍炎庭骂回去,结果耳朵里却听到这样的话。 「我当然有立场管她的事,她是我要娶的女人,两位还能有命的话,这喜酒你们喝定了。」 「什么?!」韩家勋呆了。 「兵不厌诈,你不过就想用此计赶我俩走,想都别想,你们不入洞房不办婚宴,就是假的假的假的!敢欺瞒本王,我可不会善罢甘休。」赵世卿瘦若竹竿的身子爆发出超惊人的语句。 「那你们就等着送大礼吧。」霍炎庭冷哼道:「霍光霍飞,看住这两个小毛贼!我倒要派人到临安问问,是谁家丢了两个小混蛋!」 韩家勋跟赵世卿被带走了,霍炎庭处理好水芙蓉的伤也离开了,只剩下水芙蓉呆若木鸡地坐在屋里,有些弄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经过三炷香的工夫,她缓过神了,笃定地告诉自己,霍炎庭只是为了救她,为了让那两个少年死了心,所以 用一劳永逸的办法替她挡灾。 是的,就是这样,那她就乖乖配合好了,等赶走这两个瘟神,她就彻底脱困了!到时候想回临安就回临安,想跟爷爷住一起就跟爷爷住一起。哇哈哈哈,霍堡主果然英明神武、才智过人,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水芙蓉喜孜孜的,可是过几天,她发现不太对劲了。 聘礼送来了,还是惊动全城,敲锣打鼓送来的。 上等的布料、华贵的首饰送来了,绫罗绸锻全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还有还有,做工精美的凤冠霞帔也送来给她试尺寸了,不合身的又都送去修改了。 忙里忙外,喜上眉梢的春光姊更让她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每日一件一件发生的事,令水芙蓉应接不暇,慢慢地,她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 正想问个明白,大宋的三王爷被请来了紫溪城,霍炎庭拨出时间,招待这位前来做和事佬的王爷,水芙蓉这位大宋子民也不能闲着,为了还在京中的家人,她尽全力照顾好这位王爷的饮食。这位赵氏皇族的王爷,不但给霍炎庭十分诚恳地赔了罪,还纡尊降贵地来到芙蓉坊,亲切地看望她这个小小厨娘,甚至还送了一支玉如意做为结婚贺礼。 抱着玉如意,送三王爷出了芙蓉坊后,水芙蓉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她从此就彻底摆脱那两个臭小子了!好!好!好! 「啊哈哈哈!好过瘾哟,韩小将军跟清河小王爷都被你教训得好惨,哈哈哈!三王爷刚刚说要领人的时候,脸色好难看啊,还一直说抱歉抱歉抱歉,眼高于顶的三王爷如此低声下气,可是头一次见呢。」水芙蓉乐不可支的说道,「对了,霍堡主,为什么要送那么多东西来?那个凤冠霞帔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有什么打算?我问春光姊,春光姊只顾着笑。」 「蓉儿!」霍炎庭正色唤她。 「嗯?」 「我们是真的要成亲。」他说得很轻,却充满力量和笃定,让听了的人,都为之心颤。 「啥?!」水芙蓉又变成木鸡了。他们是真的要成亲?他真的要娶她?让她做他的妻子?做青睚堡的少夫人?她从此可以每天晨昏都能听到她想听的心跳声?啊! 太震憾了。 「蓉儿,你对我的一片心,我早就知道,之所以不敢有所回应,是因为我以前便打定主意要孤老终身,但你在秋马寺骂醒了我,从封闭的人生里将我拉出来,我便不会再放任你不管,那两个小混蛋的到来令我明白,如果不把你娶进门,你随时都会被人抢走,再说,如果那两个小混蛋放弃追逐你,你就会离开紫溪城,我承受不起今生看不到你的后果,所以,我当时说成亲是认真的。这个为你重生的霍炎庭,想娶的人,只有你啊。」 水芙蓉瞠着水眸,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颗鸡蛋。 他知道她的迟钝又发作了,只能轻轻地走过去,附在她的耳边道:「水芙蓉,我爱你!嫁给我。」他吻上她呆愕的脸。 「我也爱你!我愿意嫁给你,好愿意好愿意好愿意。」在他的吻里,她花了许多功夫厘清思绪。是,她要嫁给他,这个为她重生的男人,她怎能放手! 洞房花烛夜后,结为夫妇的他们一同早起,相携来到霍磊与田春光的寝院,给两位家长请安。 回春光喝着媳妇递上来的茶,笑得阖不拢嘴!霍磊这么多年来首次看到大儿子带着喜色的样子,颇感欣慰,一家人的早膳吃得开开心心。 两人本来还打算到堡外的东山别馆向霍家老太爷请安敬茶,但思及老太爷这阵子病痛缠身,每日精神不济,要到午后才起床,两人便打算等过些时日老人家身体好些再去看他,水芙蓉亲手做了些营养又好入口的食物,命人送去别馆,以弥补不能请安之过。 新婚过后,霍炎庭镇日都在忙碌中度过,与以往的经验不同,不论他多忙,他的妻子从不曾抱怨,而且会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正与管理牧场的总管商量着过冬的问题,一道清甜的银耳粥就放到了他们的面「夫人说,天干物燥,屋里炭火太热,容易上火,请大家用些银耳粥,消消热气。」 清甜的银耳粥入口,果然压抑在胸口的燥热被逐散,大伙商量起事务来更加有精神了。 嘴里尝着美味的粥,霍炎庭胸中越发的踏实和宁定。 冬日绵长,冬夜犹为难熬,可接近年关之际,除了牧场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外,需要结算的帐目也比较繁多。腊月中,帐房甚至要通宵达旦地结算帐目,其中有商行的款项要结、下人的工钱要算,还有各种银两上的周转,都要一一的算清,帐房先生们手里的算盘,不分昼夜打得劈咱作响,霍炎庭守在帐房里,仔细看着如山的帐册,熬到夜深,在这疲累的当口,一道爽口暖胃的海鲜香辣汤和一笼一笼小笼汤包被送了进来。 水芙蓉吩咐下人把食物分送给各位帐房先生后,她亲自将盛好的海鲜汤和小笼汤包送到自己相公面前。 「怎么还不睡?已经三更天了。」霍炎庭将食物放到一边,紧紧握住水芙蓉的小手,既欣喜又免不了念上两句。 「看你吃完我就去睡。」水芙蓉嘴里不小心溜出一个哈欠,她俏皮地拍拍嘴,脸颊红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霍炎庭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想板起脸说教,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但怎么也狠不下心。 「也许喝完汤吃完小笼汤包后,你就能想出来了!相公,你每日都熬夜,睡不饱,吃可不能少,快点吃完,看你吃完我才会去睡,快点快点。」 香喷喷的海鲜香辣汤的味道引人垂诞三尺,霍炎庭一口气将碗里的汤都喝完,接着三下两下,十个小笼汤包也下了肚。 「我们真是好福气啊!每夜都有堡主夫人送来如此精致美味的宵夜,我们就是累死也值了。」帐房先生们喝下汤后,个个脸色红润起来,对水芙蓉万分感激。 「辛苦各位了,为大家做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谁要是算错了,明日就扣他的宵夜。」霍炎庭半真半假的道。 「咱们拚了,一定要每一笔都算对,谁舍得把这么好吃的宵夜往外推啊!」 帐房先生们一时之间斗志昂扬,十几把乌木算盘顿时又响了起来。 「好了,我要去睡了,明日还要去芙蓉坊顾店,相公,晚安。」牌女老妈子们收拾好碗筷后,水芙蓉挥挥手,转回寝院睡觉。 有她陪伴在身边,他是何等的幸福。她温柔的力量支撑着他,她所做的一切,就像每日三餐外加一顿宵夜那样平凡易得,但不可或缺,离开她的照拂,他便要做个忍饥挨饿的人,饿的不但是肚子,还有他的心,没有肚子中那些好料的温暖,他的心怎会如此的满足和幸福呢? 终于在年关以前,他把余下的工作交给从金国转回来的霍岳庭,他们才成婚没多久,如此冷落水芙蓉,他内心实在不安。 可是,好像不太对,到底是谁在忙啊? 「有见到少夫人吗?」 「方才看见少夫人正在跟佟伯商量事情。」 青睚堡里,堡主四处找寻他的爱妻。 「佟伯,少夫人呢?不是说在你这里吗?」 「少夫人有事跟夫人商量,已经到山泉别馆去了。」 第十九章 等他追到山泉别馆,水芙蓉人已经前往河东大街的芙蓉坊了。 原来,她比他还忙,每日按时送来的餐点可真是难为她了,霍炎庭心里更加感动。 「蓉儿!」几经周折,总算是抓到人的霍炎庭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想到想在白日里见她一面,竟然这么难。 「炎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正跟二牛叔商量明年小麦的事。」 「我刚还在想,要是在二牛叔的磨房里再找不到你,就该让护卫和家丁把整个紫溪城翻过来找了。」他微带笑意的眼,在紫溪城明亮的阳光里,显得益发的深远。 水芙蓉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想来瞧瞧你每天都是怎么过的。」他不是个称职的相公,妻子在忙些什么,他竟然心里没数,这一点,他要慢慢改进。 闻言,她巴掌大的小脸像烧起火来。 阳刚的气势,高大的身形,用极具保护的姿态站在她的身侧,水芙蓉心都快融化了。高原上的阳光照耀着两人,烘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二牛叔,就是这么决定了,我先走了。」喜色盈眉的水芙蓉告别二牛叔,心情好得像展翅的小鸟,在这个晴日里,在碧空中自由飞翔着。 水芙蓉拉着霍炎庭的袖,半靠着他,在堆雪的小道上走着。 成亲以后,他还从不曾这样与她出来逛逛呢。 「今日一早起身,喝了半碗粥,我就去找娘跟佟伯商量要如何将青睚堡的宴席统合一下。宴席这种事要是处理不好,人仰马翻不说,还会扫了青睚堡的面子,我俩成亲时来的人太多,累得娘三天都没缓过劲来,所以我想,好好将青睚堡的宴席改变一下,以后娘就不用那么累了。」 「与青睚堡来往的不是巨贾就是各国贵族,各式的宴席,看似只是吃吃饭喝喝酒,其实关系重大。」他知道青睚堡的宴席历来都算不上风光,多半时候都是塞外较随意豪气的招待方式,并不是太精致讲究。一来紫溪城中,烧得一手好菜的厨子不多,二来是每次宴请人数极多,总有很多地方照顾不到。 「是呀,皇上在宫里开宴,都交给四司六局处置,我也想照着宫里的样子,为青睚堡安排四司六局,这样每次宴席就能有条不紊的进行,娘亲也不会再劳累过度,等岳庭成亲时便能事半功倍。」 「你放手去做,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全力满足你。」 两人聊着天,回芙蓉坊。 「少夫人你回来了,啊?霍堡主,小的给您请安。」刚进院子,木工于叔站起来,一见霍炎庭便连忙鞠躬行礼。 「不必多礼。」 「于叔,我要的月饼模子你替我雕好了吗?」 「少夫人,你上次说的那个……」 「我想要的模子里,要有可爱的玉兔,最好能雕出那种毛草草的样子,还要有貌美如花但不能俗气的嫦娥,最好她身着彩衣,衣袂飘飘,还有做一个小猪模样的,另外再做一个五蝠葵花图案的,葵花一定不可太大,再来一个莲花盛开,莲花花瓣定要十八枚,枚枚都丰腴可爱,牡丹纹的要两个……于叔你怎么了?」 「少夫人,对不住,我回家试了试,你说的那些,我实在做不出来……在下学艺不精……这是你付的定钱,都在这里了。」于叔放下钱袋,逃之夭夭。 「于叔你不必担心……」 然而于叔飞快的逃离芙蓉坊,让水芙蓉根本来不及劝慰他。 霍炎庭沉默不语,立在一旁,将水芙蓉脸上的失望收进心底。 「看来明年中秋还是做不成好看的月饼,算了算了,不想了,相公,我们回青睚堡吧,今晚我答应娘,多做些好菜给岳庭洗尘。」 霍炎庭颔首同意,两人一同回到青睚堡,为岳庭的洗尘宴做准备。 很快的正月降临,忙碌再次占据两个人的生活,霍家各路亲戚,加上霍炎庭派人请来的水家叔叔们齐聚青睚堡,热热闹闹过了一个年,遗憾的,水大御厨需坐镇御膳房不能前来。 离开临安两年后再与亲人团聚,水芙蓉由衷的欣喜,叔叔们对霍炎庭甚是满意,水芙蓉自幼父母双亡,在叔叔家长大,他们皆视她为亲生女儿,看着一直放心不下的水芙蓉有了一个好婆家好丈夫,还有一座远近驰名的芙蓉坊,他们比谁都高兴,过完年之后,叔叔们带着水芙蓉的婶婶堂妹,放心地返回临安。 来年的三月,紫溪城的春天,仿佛一瞬间将温暖、轻风、团团飘飞的彩云、绿油油的牧场一起送还给这座城池。 明丽的春阳下,霍炎庭带着水芙蓉来到碧草如茵,广去无垠的牧场上,享受春天最美的风景。 「哇!炎哥,快看,好多好多的小羊,好可爱。」水芙蓉欢乐得冲入羊群,抱住软绵绵的小羊羔。 小羊羔睫毛长长,鼻头粉红,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它满面呆楞。 水芙蓉不由得笑出声来。「抱着它好暖好暖哟。」 霍炎庭任她在羊群里左拥右抱,他抖开带来的厚毯子,铺在长满牧草和野花的地上,接着,他把两个软软的垫子放在其上。 「快过来,雪才融掉,草根底下湿凉。」 「可是小羊……」 「你先到毯子上待着,我替你抱过来。」 「好。」浅粉色的衣裳滑过厚毯,粉臀儿坐到垫子上面。 一只雪白的小羊羔被一暖暖地塞进她的怀里。 好舒服,草原上忽来一阵轻柔的风儿,粉的、紫的、白的野花儿都快乐地摇起头来。 而天空是那样的干净湛蓝,一眼望远,草场与蓝蓝的天连成一片。 她抱着小羊倒在厚毯上,颈下靠着软软的垫子。 远处,阳光透过云层,斜打下一道一道金色的柱子。 霍炎庭坐在她身边,低头打磨着手里的木料,不论到哪里他都会带着他制弩的家伙,闲暇时做点手工,是他的习惯。 一只小小的手,从他的劲腰上慢慢爬呀爬,爬到他洒满阳光的背上,轻轻拍打着。 「一朵软软的云飘过去了。」 「又一朵飘过去了。」 「好白的云儿啊。」 舒展的云朵,在碧蓝的天空里自由自在地随风飘扬。 云儿移动,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也在移动。 广阔的背僵了僵,下一秒,细白的腕被困住,一个黑影罩了下来。 有些惩罚意味的吻慢慢转为爱怜的轻啄,最后变为难舍难分的缠绵,躺在草地上的两个人,身形慢慢交缠在一起。 忽地,高壮的身子支起来,霍炎庭抹把脸,健康的肤色上染着潮红,带着火烫的身子离开毯子。 远处还能听见下人的说话声,他们怎么能在这里…… 水芙蓉拉拢微敞的衣襟,偏头流露出羞涩的神情。 睁睁睁睁睁!一群羊儿就这样瞪大眼睛,围在毯子边,看着他们俩,好像在说「我们都看见了」。 差一点就给这些羊儿们饱了眼福了。 「炎哥。」水芙蓉清清嗓子道:「你坐过来啦。」 锐眸微眯,斜瞥她一眼。 「我保证,不敲你的背。」 想了想,霍炎庭坐了回来。 一个又继续雕着手上的东西,一个又靠在毯子上看天空。 不过抗议再起。 「这是什……」后面半句,被塞到嘴里的小点堵住。 「好吃吗?」 「嗯。」 隔了半晌。 「这又是什么?」 「椒盐酥球。」 「这又是……」 「别问,尝尝好不好吃。」 「我……」 「这是刚才阿依玛带我去采的小浆果。」 没过一会儿,他的嘴里便塞满了食物。 「再吃吃这个。」 「再尝糖球。」 好像慢慢地,喂着喂着,他已不懂如何抗拒,再喂着喂着,他就上了瘾,最后喂着喂着,他就完全成为水芙蓉驯化的兽,听从她这个主人的号令。 天光渐渐暗下来,在草场上玩了一天,水芙蓉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她躺在圆顶帐子里,像虾子似地蜷成一团。 「怎么睡着了?」 「好累哟!」她仍是怕骑马,今日在宽广的草场上,一路游历,全凭两条腿走来,不累才怪。 「你身上全是羊羔的味道。」 「可是我不想动……噫,怎么出了帐子?」 「你闭上眼,小睡一会儿,一会就到了。」夜里的草场更深露重,他小心地把她护在怀里,朝营地深处的林地走去。 第二十章 隔了许久,带着睡意的眼睛在重重的水雾里睁开,水芙蓉发现自己已褪尽衣衫,坐在一方暖意十足的温泉里,温暖的水花成了她唯一的衣裳,四周是高大密实又能挡风的榆树林。 她的长发披散,一双大手在她身后为她搓洗着沾满草屑的秀发,水芙蓉一双小手在水里摸到他同样赤裸的窄腰。 「别乱动!」很严肃的喝止。 她难道不知道他有多想要她吗?他灼热的分身一直渴望能摆脱他的意志力,侵理她嫩滑的身子,劳累了一天的她,怎能承受得住他的欲望。 水芙蓉转身,双手搭在他黝黑的猿臂上,细白的肩头,可爱的锁骨,露在水面以上,美好如玉的娇躯就这样进入他的眼眸。 被水气烘热的芳唇,大胆地舔吻着他的胸膛、上臂、颈项下面的伤口,碰触的力道犹如蝴蝶飞过。 一阵酥麻与时冷时热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低咒一声,他拉过她的身子,借着水波温柔地袭入她微分的双腿间。 诱人的呻吟撩人的响起。 氤氲雾气里,他们狠狠地榨干彼此,抵死缠绵,用最古老的仪式将心中的感情展露到极致。 水芙蓉最后体力不支,靠在霍炎庭的胸膛上昏睡过去,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酥软和酸痛令她不由得逸出声来。 「我怎么又在帐子里了?啊!你不会就这么抱我回来的吧?」水芙蓉脸蛋涨红了。 「嗯。」霍炎庭平淡地哼道。 「路上有没有人看见我们……肯定能猜到……」 「现在才想这个太晚了吧。」 「你应该叫醒我的嘛。」她嘟起嘴来。 霍炎庭弹弹她洁白的额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来,把手泡进来。」 「这是牛乳?」水芙蓉看着铜盆里白白的乳汁,伸出小手。 「嗯。」 「用来做什么?」 「你的手上有太多旧伤。」他浇起牛乳浸没小小的手和玉腕,那上面布满深旧不一的疤痕,「我娘说牛乳对女子的肌肤有好处,正好也帮你泡掉那些薄茧,也可以让臂上的伤痕淡一些。」每每看到那道狰狞的伤痕,他便会想起在秋马寺,她为他倾注的一切。 这是她爱的证明。 「我十二岁就跟爷爷在厨房做事了,这些刀伤、火烧伤、烫伤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有时候一不小心,油钢里飞出来的油点子都能烫起水泡来。」 「不让你进厨房,你会不知所措吧。」他心痛她的劳苦,可也知道让她远离厨房是不可能的。 「嗯,」水芙蓉诚实地点头,「高兴了,就一定要在火房里烧几道好菜,稿赏自己;不高兴了,把所有不开心都揉进面团里,蒸出成山的馒头、包子、花卷子,就不会不高兴了。」 霍炎庭忍不住爱怜地揉揉她丰腴的颊,她好可爱。 「回去以后,我为你做一辆马车吧,昨日见你在马车上并不怎么害怕,比起轿子来,马车还是比较适合青睚堡的山路。」 「你真的要给我做一辆我的马车?」 「嗯,小小的,适合你的身量,让你驾驭起来顺手些。」普通的马车对娇小的她来说尺寸过大,不易操控。 「炎哥!你为我设想得其周到。」他人虽严肃,对妻子却是百般疼爱。他也这样疼过叶锦娘吧?思及此处,水芙蓉心里难免觉得不舒服。 「那辆马车,每一寸我都会亲手完成。」 「好,到时候能不能让龙驹来拉车?」 他笑了,「你不是不喜欢它吗?怎么又点名要它?」每次都叫它道貌岸然马,叫得它火大,好几天脾气都很大。 「没有啦,其实一直觉得它好辛苦,戴着宝马光环,即使面对自己最爱的糖球也要装得若无其事,还不如霍光的枣红马霍飞的小乖霍康的知路,想吃就吃,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坦率自然。」 「瞎说!」马儿怎会如同人一样复杂。 「我就是知道。」 他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你舍不得吧?」听说龙驹如今的身价很可观呢。 「你想要龙驹,就给你,只是到时候它脾气上来不肯拉车,我可帮不上忙。」 届时很有可能龙驹会抗议罢工,闹起脾气来。 「你放心好了,只要快快把车做出,它一定会给我老实拉车的。」糖球在手,那匹道貌岸然马还能不低头? 他们憧憬着马车打造好的那一天,可那一天突然变得遥不可及。 返回青睚堡,一入青睚堡巍峨大门,霍炎庭首先察觉出不对劲。 「少爷、少夫人,你们回来了。」迎接他们的佟伯眉头紧锁,目光闪避。「夫人说请你们先到老太爷的别馆一趟。」 看着佟伯的样子,霍炎庭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一定是出事了。 无声对视半晌,两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乘上霍光所驾的马车,两人匆匆赶到老太爷的东山别馆。 只见霍家老太爷身披厚缕,吃力地坐在主位之上,田春光及霍磊心事重重的立在他身后。 水芙蓉眼睛一扫,便看见老太爷所坐的主位旁跪着一个身着襦裙的盘发妇人。 她感觉得到当丈夫看清那女人面容时,他浑身都在颤动。 她是谁?那个有着一双妩媚凤眼、樱桃小口的女人是谁? 「炎儿啊,锦娘……锦娘回来了……」 她是叶锦娘?!被数次提及的名字,瞬间有如闪电般劈来。 霍炎庭的正房夫人,叶锦娘,那个在应鹊城失踪的叶锦娘,那个令霍炎庭寻找了十年的叶锦娘?! 水芙蓉顿觉天旋地转。 「锦娘……」霍炎庭不由自主上前几步,双眸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 她变得比以前更清瘦,下巴尖了,玉颊敷着厚厚的粉,眸底没有了原本的娇气,多了几分俗气。 有些地方变了,有些地方仍是老样子,她仍然是她。 「你……」 「相公……不,我不配再叫你相公,我……」叶锦娘偏过头,垂下珠泪。 「霍堡主,我女儿找到了,但她已非清白之躯。今日我就带她见你们最后一面,算是给你霍家一个交代,失去贞洁,她没脸再活下去,我叶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容不下这样失贞的女儿,所以她必须死。」叶锦娘的父亲从后堂走出来,站在堂中间,狠毒地望着霍炎庭。 一个被山贼劫走的女人,贞洁早已不复存在,礼教压人的年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叶锦娘她只有死路一条。 霍炎庭和水芙蓉同时面上窒了窒。 「锦娘,给老太爷磕头,谢老太爷一直以来对我叶家的照顾。」 「使不得呀,亲家,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咳咳咳……」老太爷焦急地看着霍炎庭。 「爹,别急。」霍磊皱起眉头,担心老父身体扛不住。 「公公,小心身体。」 「锦娘,你好好看清楚,看清楚霍炎庭,不是爹要逼死你,当年谁把你扔在应鹊城,谁让你被山贼劫走,是谁间接污了你的名节,你都记好了。」 「爹……爹,别这样说相公,别这样,都怪锦娘不好,当时不该负气独行,都是女儿不好,不要怪我的相公。」 「别哭,爹知道你苦,可也是没有办法呀,事已至此,容不得我们选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叶老爷,倏地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女儿呀,你怎么这么命苦,爹四十岁了才有你这样一个乖女儿,就被……呜呜呜。」 霍炎庭刚毅的浓眉皱在一起,心内复杂纠结。 「亲家!还有下人在,你这样叫人……」回春光看不过眼,出声说道。两父女一唱一和,看着十分的不对劲呀,可出于道义和对叶锦娘的愧疚,即使明知其中有鬼她也说不出口。 「你住嘴。」老太爷威严地道,「你是想气死我吗?这么多年任你调皮捣蛋,你就不能顺着我一天?」 再机灵的田春光也只能收声,她无法跟病弱的长辈对抗,若有什么闪失,老太爷出了意外,她可得背上不孝的骂名。 堂中央,轻浅的哭声,一声一声地传进霍炎庭的耳朵里,眼前跪着的女人那样的不真实,事情太过突然,霍炎庭一时难以做出决断。 「女儿,乖,你自缢之后,爹会请秋马寺的和尚好好的超渡你。」 「爹,女儿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儿不幸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大堂内的每个角落。 第二十一章 「不。」霍炎庭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一片纷乱中,他终于开口了。 「你想说什么?儿子。」霍磊紧皱着眉头道。 霍炎庭给了父亲一个放心的眼神。 「岳父,叶锦娘她早已是我霍家的媳妇,出嫁从夫,岳父应该明白,她的死活,由我说了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回头看了看也已经定下神来的水芙蓉,从她眼底,他看到了鼓励,善良如她,怎会看着叶锦娘就这样死去。 「叶锦娘还是我的夫人,以往的种种,都让它过去吧,我不会追问她十年来的遭遇,我就要她好好活着。」 他做得对!水芙蓉从心底赞同霍炎庭的做法,可难抑的酸楚还是不受控制地染红她的眼眶。 「你的意思是,让我女儿继续当霍家长媳?」 「是。」 「霍炎庭,你既然决定与我女儿继续做夫妻,从此,你要对我女儿不离不弃,好好看顾,不可有任何怠慢,否则否则我看锦娘还是死了的好!」叶老爷老泪纵横的说着。 「岳父,我霍炎庭说到做到,一定会好好照顾锦娘。」 水芙蓉垂下头,小手死死地握住自己的罗裙,只觉阵阵寒意袭来。 「炎庭,你不愧是我的好孙子,有担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一家团聚了,咳咳……」霍老太爷连连点头。 无法阻止事情发生的田春光只得靠着霍磊无声的叹息。 叶锦娘羞答答地看了看霍炎庭后,款步来到水芙蓉的跟前,她带泪的眼里含着笑意,亲热地执起水芙蓉冰冷的小手,「妹妹,这么多年来我没在夫君身边照顾,多亏了有你,姊姊互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你。这么多年在外,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相公和这个家,以后就更好了,有你跟我一起为相公分忧,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楞楞的水芙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 她好美!说的话也比她好听许多,在她面前,水芙蓉有些自惭形秽。 霍炎庭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叶锦娘。多年的流离在外,她学乖了?那些骄纵任性全都被岁月和艰辛磨平了?她此时说出这番话,令霍炎庭对她有些许改观。 「乖孩子,你在外吃那么多苦,我们啊,快快……快叫大夫,锦娘晕过去了。」 霍老太爷正想招呼叶锦娘去里间歇息歇息,哪知道握住水芙蓉手的叶锦娘忽地双腿一软,晕倒在地。 大堂内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水芙蓉王少一步退到门边,看着众人围绕着叶锦娘忙碌。 她忽然觉得茫然,她和他,以后会走向哪里? 东山别馆,水涟院的厢房里,下人们进进出出,可屋却是压抑的宁静。 春天的夜里,风还有点冷,水涟院中的窗扇都紧闭着,屋里熏着暖暖的香气。 「何大夫,怎样?」 「回堡主的话,少夫人身体虚弱,心绪不定,唇舌干焦,得仔细调养几年才行呀,她的身子骨太弱了。」 霍炎庭听着,脸色越发难看。 「我这就到外间去开方子,让他们尽快给少夫人煎出养身汤药,哎,若是再迟些时候,少夫人恐怕凶多吉少。」 何大夫说完便步出暖阁,去外间写方子去了。 「相公!相公!相公你在哪里?」暖阁的床榻上,叶锦娘如泣如诉的呼唤。 霍炎庭连忙大步靠近床榻,握住叶锦娘在空中乱挥的手。 「我在这里。」 「相公!」泪如雨下的叶锦娘疲惫地睁着泪眼,死死地盯着霍炎庭,突然,她大哭起来,一头钻进霍炎庭的怀里,「相公,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刚毅的男人紧紧抱住瘦弱的身体,咬紧牙关。 她的每一声哭喊都是对他无声的鞭答,是他令她受尽苦楚。 「锦娘,你已经回到紫溪城,回到青睚堡,你安全了。」他红着眼睛,拍拍她的背。 愧疚和负罪感重重地捆绑住他。 「这么多年在外面,遇上好多不幸的事我总想着,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相公我错了,以前我错了,我再也不同你闹脾气,再也不赶你去书房睡,再也不跟婆婆斗嘴,我都知道错了。 「原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再也没有比青睚堡更舒适的地方,我以前真的错了。相公,谢谢你接纳现在这样的我……谢谢。」 霍炎庭重重地点点头,将叶锦娘轻推回床榻上,「再睡会,大夫说你太劳累,身子还虚弱,需要多休息。」 「相公。」哭过之后的叶锦娘,媚眼如丝地看着霍炎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中衣散开,一方雪嫩的肩头和崭新的短小肚兜露了出来。 霍炎庭并没有被诱惑,他只是拉好了叶锦娘的中衣,叫她闭眼休息。 他对她似乎没有丝毫的动心和欲望,这一点叶锦娘很快注意到了。 她还需要再努力呢。 自那夜,霍炎庭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东山别馆的水涟院里,叶锦娘无时无刻不死缠着他,当霍炎庭有事离开半步,她就会哭着四处寻找。 霍炎庭劝说无效,只得日夜守住她,那时起,他再没有回过青睚堡,没时间看帐,没功夫去牧场,所有公事都得交由弟弟代为处理,更别提见水芙蓉一面了。 但叶锦娘并不知足,她还想要更多。 「相公,今晚到我房里歇息吧,东厢那个房间实在太小了。」 「不用了,你先睡吧,我还有很多帐目需要看。」当他喂叶锦娘喝下药后,时间已经过了三更。 「相公,」叶锦娘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你是不是嫌我已非清白之躯,所以你不打算再碰我?」她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霍炎庭只觉得以前争吵的恶梦又渐渐回来了。 他压制住脾气,揉揉额角,疲惫地说:「锦娘,大夫说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你需要好好休息。」 「借口!完全是借口!」 「睡吧,真的不早了,小瓶,服侍少夫人休息。」连月来,他夜夜守在她床前,衣不解带的照顾,就是想她身体快点好起来,她怎么能如此指责他? 「呜呜呜……从来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你有水芙蓉了,哪里还容得下我?」叶锦娘有些失控的大哭大叫。 霍炎庭心中烦乱不已,抱着霍光送来的帐册移步东厢,有些公务上的急事还得他亲自定夺,他却得不到叶锦娘的体谅。 出于内疚,他没有与她争吵,而是回到东边的厢房挑灯工作。 第二天,当他从帐册堆里醒来时,叶锦娘一身华服站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甚至有些谄媚地道:「相公,看帐册看得睡着了?要小心着凉啊,小瓶,快给相公送热巾子来。」 她的骄纵任性变成了喜怒无常,霍炎庭在心底无奈地想着。 「相公,你今日要不要歇一歇?青睚堡的事都压在你身上,会累坏你的,这一个月来,我看你都没时间休息呢。」 「岳庭要去金国谈生意,最近是比较忙一些。」 「不如让我大哥过来帮你打理生意吧,好吗?这样我也能跟家人之间走动走动。」叶锦娘微微笑着,像个体贴的妻子。 「我跟爹商量商量。」 「相公,就算是为了我好吗?这十年我都没有跟亲人在一起,好想他们呢。」 叶锦娘半蹲下来恳求道。 让叶家人来青睚堡做事?她以为他不知道叶家人一直都觊觎着青睚堡的产业吗?叶锦娘不在的十年,他们先后从青睚堡要走了四个铺子五个钱庄,他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侵占会停止。 「相公,这点小小要求都不能答应我吗?」叶锦娘的泪水又再次涌出。 霍炎庭咬牙再咬牙,冷淡地说道:「好吧,明天我就叫霍光去办这件事。」他觉得烦觉得无奈,可却不得不妥协。 「相公,你对我真好!」 他被负罪感所绑架,即使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能顺着叶锦娘。 在众人瞠目结舌中,叶家长子叶锦琪进入青睚堡帐房做事,一时激起千层浪,堡中议论纷纷。 田春光深知叶家人的为人,气得不知说什么好,霍磊也知事态严重,可即使是如此,他们出于道义和愧疚也没有出声阻扰,他们都知道儿子的日子并不好过。 而此时,有一个人,她比任何人都要落寞。 第二十二章 疲惫地揉揉眼睛,水芙蓉站在火房的门口,远远地望着东山别馆飞翘出来的詹头。东山别馆离青睚堡大概只有三里的路程,可就是这样短短的距离,深深地隔开了她与霍炎庭。 水芙蓉无精打采地躲进了马厩里,每次从芙蓉坊回来,张罗完婆婆与公公的晚膳,她都会跑来马厅坐坐,心意烦乱的她不想见任何人,倒是马厅里的马儿让她感觉比较轻松。 她一走进马厩里,挃着的马儿们都哼叫着朝她靠近。 掏出袖中藏的吃食,她神色幽黯地喂着镜嘴的马儿。 被挂在马厅最深处的龙驹,不像其他马儿那样激动,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没有精神的水芙蓉。 喂完其他马儿,水芙蓉走到龙驹面前,把糖球放在手心里,「龙驹,这里有你最喜欢的糖球,是上次你抢着吃的那个口味,我知道你爱吃,专程做给你的。」水芙蓉把糖放在掌心,摊在龙驹的鼻子下面。 龙驹没有动。 「龙驹,他不会来的,你不用再装了,他真的不会来……」一想到霍炎庭,想到十几日来的孤单日子,水芙 蓉的热泪涌出眼眶。 他一直守着病弱的叶锦娘,而她只能每日形单影只的守着空房。 「龙驹,糖球不好吃吗?」 长长热热的大舌头伸了出来,没有舔走糖球而是舔去了水芙蓉脸上的泪水,龙驹发出安慰似的低鸣,像是在安慰女主人。 「龙驹,龙驹,他为什么都不回来,为什么?我知道他不得不照顾叶锦娘,我知道我这样哭不对,可是我真的真的好想他。」马儿的安慰令水芙蓉越来越伤心,她一把抱住龙驹,呜呜呜地哭起来。 龙驹一改往日的傲慢,贴心又懂事的一下一下为水芙蓉舔去脸上的泪水。 「谢谢你龙驹,你真好。」哭过之后,水芙蓉心情好了一些,她又跟龙驹聊了一会天,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寝院。 净过脸之后,水芙蓉疲惫不堪,末到一更天她便倒头就睡,近来不知怎么了,她特别贪睡,有时候坐在芙蓉坊算帐也能跟周公下起棋来。 睡到三更天,她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那双黑靴急切地跨前几步来到床前,月亮正巧从窗纱中透过来,温柔地映照在霍炎庭英武的脸上。 他轻轻地矮下身子,半跪在床榻边上替水芙蓉压好被角,一双大掌缓缓地贴在她的粉颊上来回摩芋,目光深情而温柔。 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在叶锦娘睡下之后,他才有时间从东山别馆急奔回来,不顾夜路难行,不顾乍暖还寒的山间冷风。 这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哪一夜没来看她,只是她每次都睡得好早,根本不知他有来过。 「蓉儿。」他轻轻低唤着,执起水芙蓉粗糙瘦弱的玉手放在嘴边轻吻着。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累?为什么会睡得这样沉?是不是芙蓉坊的生意太忙了?还是堡里的其他事务令她操心? 想着想着,霍炎庭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不在她身边,无法了解她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蓉儿,好好为我照顾自己。」他贴在她耳边轻轻呢喃,说完,唇在她的额头、耳垂、面颊留下无数的吻。 吻完之后,他闭上眼睛,静静地陪伴沉睡的妻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所怀念喜爱的踏实安宁才能流入心低,逐去他白日的心烦。 「堡主!」已四更天了。霍光在门外低声禀报道。 浅眠的霍炎庭醒了过来,揉揉眉心,瞧了瞧窗纱外,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每日五更,他必须要去紫溪城的校场操练护城精兵,多年来,紫溪城能如此安定繁荣,跟这支护城精兵有莫大的关系。 纪律严明、忠心耿耿、武艺高强是护城精兵的特质,而这份特质是由他和弟弟亲自训练出来的。 若是有一天松懈,以前几十年打造出精兵强将的心血就白费了,主上怠慢,下面的人也会离心离德。 「你们去马厅候着,我即刻便到。」霍炎庭万般不舍地再握了握水芙蓉的手,深吻了她有些苍白的唇后离开了。 一个时辰之后,天光大亮,水芙蓉猛然转醒,她染着睡意的眸子在屋里来回寻找,却一无所获,心情不由得跌到谷底。 原来方才感觉到他来了,他吻了她,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过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好冷,水芙蓉红着眼眶抱紧自己,无声地躺在床上。 时间过得好慢,每天如同煎熬。 他没来看她,一次也没来,他们一个半月没见面了,整整一个半月。 东山别馆里有叶锦娘,所以他忘了她吗?水芙蓉思念着霍炎庭,夜里她很早便安歇,根本不知道霍炎庭每夜都来看过自己。 忽地,一口酸水从胃底涌入口中,水芙蓉连忙躲进屋里,大呕特呕。这期间,她终于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她有了身孕。 「芙蓉,又难受了?这是才腌好的梅子,快吃一颗。」守护她左右的三婶连忙拿出梅干放进她嘴里,转身去倒清水给她漱口。 水芙蓉吐掉梅籽,用清水漱口,再将另外一颗梅子放进嘴里,恶心的感觉才不那么强烈。 「芙蓉,你有身孕了,告诉堡主吧。」三婶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水芙蓉只是摇头,转身回去继续揉着案板上的面团。 「哎!怎么会是这样,这个叶锦娘早不回来迟不回来,偏偏是这个时候回来。」三婶靠过来,将手放在水芙蓉的肚子上,「已经有两个月了,芙蓉。」 「三婶,别告诉任何人!这个时候,堡里面乱烘烘的,公公婆婆每日愁容满面,如果这时候说出来,会生出事端让炎哥和大伙为难的。」 「唉。」 两人揉着面团,霍炎庭突然出现在火房里。今日趁着谈生意的空档,霍炎庭从叶锦娘那里脱身,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他除了夜夜探望水芙蓉,更想跟她说说话。 「堡主!你……你来了。」三婶一阵眼热地唤道。 水芙蓉连忙转身,看向霍炎庭。 水芙蓉发现他过得不好,他瘦了许多,双颊微微凹陷,脸色相当疲惫。 「蓉儿!」霍炎庭一阵莫名伤感,灶台前的瘦削身子令他非常非常的不舍,心里不禁疑惑又担忧,每夜她都睡得很早,为什么眼下还有青影?面色还那样的憔悴,她病了吗? 「炎哥,你瘦了!我有做吃的请佟伯送去。」水芙蓉一时哽咽,万般委屈仿佛一倾而出,强忍住泪水才道: 「可佟伯说,东山别馆不让人把吃食带进去,所以……」每次送过去的吃食都被退了回来。 「你有送来吃的?」他为什么一点都没听人说起? 水芙蓉抿唇点头。 肯定有人从中作梗,该死!霍炎庭激动地把水芙蓉带进怀里,揉着她柔软的发丝,「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为我担心,我很好!」她靠在他的心房上,他的怀抱收紧,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他弥补着叶锦娘,却又开始亏欠水芙蓉,他要怎样才能保护她?她是他心上不可或缺的女人啊。 「姑爷、姑爷不好了!我家小姐不肯吃药,人也不见了,还请姑爷快回水涟院。」叶家过来的丫鬟小瓶火烧屁股似地冲进来。 来不及诉说分离之苦,来不着嘘寒问暖一声,他们就这样被硬生生拉开。 水芙蓉忧伤无神的眼睛深深地刺痛霍炎庭的心。 被迫离开青睚堡的霍炎庭骑上龙驹飞奔至水涟院,他走进主屋,垂头站着的丫鬟们都缩着肩,瑟瑟发抖,他再扫一眼屋中,顿时皱紧了眉头,只见屋里所有能摔的能砸的都躺在云石地面上,许多名贵的古董也四分五裂了。 一个叫银儿的丫鬟低低地啜泣着。 如炬的目光投过去,只见那个丫鬟脸上有五道血痕。 霍炎庭轻声道:「大家都把脸抬起来。」 垂着头的奴仆们偷偷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抬起头来!」威严的怒喝。 一张张带着血痕、红印、手印的脸花花绿绿的一起展现在霍炎庭的面前。 「伤怎么来的?」霍家人何时这般作践下人了?! 没有人回答他。 「我问你们伤怎么来的?!」 丫鬟们猛地跪了一地,「堡主,求你把我们送回青睚堡吧,呜呜呜……」 第二十三章 「堡主。」 「姑爷,他们有些笨……方才踩在碎片上摔的。」小瓶替叶锦娘解释道。 一道深重的怒气横在霍炎庭的胸膛。 「才不是我们自己摔的呢,是锦娘夫人打的,她不但打我们,还用针扎我们,堡主,奴婢在霍家当差这么多年,连夫人的院子都待过,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下人。」一个年长的丫鬟哭得格外大声道,「银儿的手都被夫人的针扎得不能握住东西了,那么小的手,上面全是针孔,锦娘夫人说……说我们都是芙蓉夫人派来害她的……我们……」 说到伤心处,奴仆们哭得泣不成声。 「胡说!」小瓶争辩,「姑爷,我家小姐不见了,快找找她吧。」 霍炎庭握在身侧的拳头紧得发青,鹿皮靴硬生生地转向东山别馆外。 「爷,找到夫人了,她在山崖的巨石上,不肯下来,像是要自寻短见。」迎面而来的霍光急切地禀报。 感觉疲倦的霍炎庭只得跟着霍光来到东山别馆后山的悬崖处,此时叶锦娘光着脚站在山崖边缘,来来回回地走着,她一见到霍炎庭,嘴唇嘲讽的动了动,「你还记得我呀?」 「有什么话下来说。」 「我还是死了的好!」她往悬崖处弯了弯身,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幽谷。 「跟我回去吧。」他累了,对这个从小骄纵任性,此时还显露出恶毒心性的女人彻底绝望,他就要这样背负着罪恶感,面对这样的女人一辈子吗?该死! 「霍炎庭,你一直都说不想过问那十年的事,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其实你是在乎的,你根本就不想再要我这个妻子,可是当着长辈的面你又不肯说出来,你没良心!你拉我一起作戏给长辈们看,其实根本就嫌弃我……呜呜呜,霍炎庭,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这十年我吃了多少苦头,被山贼随意蹂躏、贱卖,生不如死,这一路我怎么走过来的,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受苦的我?真不如死了落个干净。」 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刻也不停地提醒着霍炎庭他曾犯下的过错,害一个女人在外受人轻贱,饱受折磨。 心软了,愧疚盈满胸腹,霍炎庭再一次被她要胁成功,思及那十年的遭遇,他没办法丢下她不管。曾经有数次他攻入山贼的老窝,救出许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她们染病、饥饿、饱受凌虐、面有菜色,大多被救后都不堪羞辱自妆身亡,那样痛苦的经历同样发生在叶锦娘身上。 如今她变成这样狠毒的样子,他也是凶手之一,这个责任不可推卸。 「下来,有什么不高兴的告诉我,需要什么,我都命人满足你。」 「我要你时时刻刻都在东山别馆陪着我!陪着我!我十年没见着你,想好好待在你身边,看着你,跟你聊聊天,你却跑得不见人影。」 「不会了。下来吧,我们回水涟院好吗?」 「真的不会了?」 「嗯。」 挂着满面泪花,叶锦娘从悬崖边跑下来,紧紧地搂住霍炎庭不放,这一天,她又成功地用负罪感让霍炎庭留在她身边,也从这一天起,她开始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叶锦娘犹如一只毒蛛,吐出蛛丝,用愧疚和以往十年的空白绑住霍炎庭,令他无法挣脱。 「相公,我要去洛阳赏花。」 「我要江南新裁的襦裙,要最好的苏绣。」 「去叫秋马寺的和尚来为我讲经。」 「让我爹管理那座金矿吧。」 「带我去临安好吗?」 「我二哥想要到牧场上管事。」 「我想去西夏皇城看看,相公!」 为了满足叶锦娘的要求,霍炎庭疲惫地带着下人,照着叶锦娘的要求在各国游荡,有家不能回。 「儿子,这两个多月,你应该发现帐上出问题了吧?」终于把儿子叫回青睚堡的田春光着急地问道。 面对爹娘和弟弟,霍炎庭铁青着脸点头。 「叶锦琪亏空十万两,竟然还说是老张干的。」 「叶锦娘的爹,偷偷拿着金矿去黑市盗卖,根本不把霍家放在眼里。」 「叶家老三才绝,他强抢了灵霞城一个书院的姑娘为妾,还四处说霍家会为他报复上门寻仇的人。」 「叶家老二的赌债已经要到我面前了。」霍炎庭苦笑地道。 一条一条数不清的罪状、找不完的麻烦,不断涌至霍家人的眼前。 「怎么办?」 「爹娘,岳庭,这件事因我而起,为了我,你们不得不哑忍,我不能让你们再承担更多,余下的事,我自己来处理吧。」要动叶家兄弟和老父,叶锦娘一定会强烈反弹,他得先把所有事掌握在手中,务求一击必杀。 「我霍家不怕损失那点小钱,炎庭,你不必心烦,叶家想要钱就给他们,爹和娘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有愧在先,但不能任人摆布。」 「爹,我晓得。」他不能坐以待毙,往后他要打起精神,好好跟叶家人周旋。 「苦就苦了芙蓉那个孩子了。」回春光怨怼地道。 「蓉儿怎么了?」霍炎庭浑身僵硬,他最不希望伤害的人便是芙蓉。 田春光闪躲着霍炎庭的目光。 「蓉儿到底怎么了?」 「哎,前一阵子芙蓉说要整理宴席的事,我把家里各库房的钥匙给她,让她点算家中器皿,结果老太爷那边有一天要一件金器,芙蓉怎么找也没找到,老太爷就将她手里的钥匙要回去了,可谁都知道老太爷什么时候管过这种事了。」明明就是叶锦娘故意设的局。「那孩子也真是让人心疼,自从叶锦娘回来之后,她没有任何怨言,每天不是去芙蓉坊看店就是在火房里为大家做吃的。」 「芙蓉嫂子真令人敬佩,不卑不亢,继续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霍岳庭也称赞道。 霍炎庭呆呆的听着,他多想下一刻就回到水芙蓉的身边,吃着她不停喂来的食物,那些酥果子、碗豆凉糕、冷淘、蓼花糖在他的心底打着转。 然而他也知道,此时的他是最不值得水芙蓉照顾的人,他时时刻刻都照顾着别的女人,将她置于一旁。 他真是该死!「爹娘,我去看看蓉儿。」 「好!快去吧。」他们都知道两人已有两月未见了。 「姑爷姑爷,不好了,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小姐吐血了。」书斋外面传来小瓶着急的喊声。 霍家人全都沉下脸来,霍磊深深地叹了口气。 「姑爷,你快出来呀,我家小姐就要死了。」 「真是……」 每日只要他不与叶家的人在一起时,叶锦娘就用苦肉计,一次一次将他逼回身边!这次也一样,霍炎庭无奈地打消看望水英蓉的念头,转回水涟院。 叶家老爷到东山别馆里看望女儿,霍炎庭到老太爷跟前说话,留下他们父母俩共处一室,两人见四下无人,便窝进暖阁里,窃窃私语。 「你肚里有了吗?」 「爹,我回来这么久,霍炎庭从不到我房里过夜,怎么有?」 「你要生下孩子,地位才会牢固,如今我们在霍家都安插了自己人,只要你怀上长孙,他们就可以大展拳脚,到时候霍家的财产就是咱们的了。」 「我不比你知道的少!在展家那么多年,我……」发觉自己说漏嘴,叶锦娘连忙停下来。 「你逃回来,展家人不会找你麻烦吗?」 「死鬼都死了,展家人也不知道我的底细,他们只知道我是被死鬼救回去的落难小姐。」 「那就好。」 「眼下我什么法子都试了,他就是不肯就范。」叶锦娘恶毒地眯起眼睛。利用孩子得到属于自己的地位,是她从展家学到的妙计,可这条妙计在霍家却达成无望。 「一定是心里还想水芙蓉。」叶家老爷阴狠地道。 「那就除掉这颗眼中钉!」 父女俩对视了一眼,打定主意。 「你们要做什么?」三婶叉着腰对着五六个老婆子大声喊叫。 「老不死的,你算什么人,让开。」 「出什么事了?」睡眼惺松的水芙蓉扶着酸痛的腰肢从房里走出来。 一个老婆子福了福身道:「芙蓉夫人,今天请你搬离堡主的寝院吧。」 「为什么?」 「老太爷说,既然锦娘夫人回来了,寝院要住下两位少夫人,地方小了些,今日就唤了工匠来,要将寝院扩 至北墙,所以请芙蓉夫人另觅住处吧。」 第二十四章 要赶她离开她跟炎庭的小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坚强的水芙蓉变得很脆弱,一听见要赶自己走,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夫人来了。」 有人高喊一声。 「张嬷嬷,这事以往都由我来主理,什么时候劳烦到你头上了?」回春光神色凝重地道。 「夫人见谅,老奴也是受老太爷指派到此办差。」言外之意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恐怕有人狐假虎威吧。」 「夫人若有疑问,可以去向老太爷请教,胡师傅,把那堵墙拆了,然后把西厢和东厢都扩延出去。」张嬷嬷指点工匠们开始干起活来。 田春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连暗咒,该死的叶锦娘! 「芙蓉,收拾收拾东西,到我院里住。」田春光转过头来,对着柔弱的水芙蓉道。 抹干净泪水的水芙蓉摇了摇头。「我还是回芙蓉坊吧。」 「那怎么成!」 「娘,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这里敲敲打打的,我住不下去。」她肚里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等吵闹阵仗,她宁愿搬出去寻个安静。 「好吧,我让霍冲陪你回去。」 就这样,水芙蓉带着细软和回忆离开了青睚堡。 水芙蓉所乘的马车刚拐进河东大街,却没见到排成人龙的长队,她顿觉奇怪。 下了马车,三叔垂头丧气地从屋里出来,一见水芙蓉便狠狠地搧了自己一耳光。 「老头子!」 「三叔!」 「芙蓉我对不起你。昨夜店里被贼抢了,洗劫一空,所有值钱的东西和我们最宝贵的调料都被抢走了。」 水芙蓉晃了晃,身形往下坠。 「芙蓉!」 「少夫人!」 幸好霍冲接住了她。 「芙蓉,店里存的上好食材也都没了。」 「少夫人,莫慌,属下会叫兄弟们把贼人抓出来。」 芙蓉看着被火烧灼过的院中石墙,心底一片沉寂。 「三叔三婶,关门!我们不做生意了。」她要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她不能认输,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需 要她勇敢的支撑下去。 「妹妹,来,坐。」叶锦娘笑颜如花,亲切地拉过水芙蓉粗硬的小手,引她坐进紫檀圈椅。 水芙蓉没有说话,静静地坐下。午后,一顶小轿将她抬入水涟院,说是叶锦娘相请,她便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也许心里存着能见到霍炎庭的打算吧。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平坦的小腹如今已微微隆起,从上个月起,她就开始穿着宽大的裙衫,掩住肚子的痕迹,令细心的婆婆也没能看出来。 「相公今日跟我的兄弟们去灵霞城叶家谈事去了,妹妹,来,吃口香茶。」 水芙蓉低垂着眼睛,点点头。 「我回来也有四五个多月了吧,一直调养身体,没有去看看你,做姊姊的真是过意不去。」 「请别这样说。」 「你可不知道,听见我病了,相公说有多担心就有多担心,为我端茶倒水,还亲自喂我喝药。」 是吗?水芙蓉难过地想着,也许在他心里,爱叶锦娘是十成,爱她也不过五成吧,可能在他们的感情里,他对她的爱多于感激。这才解释得通,为什么整整四个月来,她都不曾再见过他一面。 「让我想想,我是什么时候遇上相公的?呀,这么一算可真吓人,我还只有三岁的时候,六岁的相公来叶家拜年,见到我之后就时常到灵霞城看我呢。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相公在灵霞城书院念书时会带我一起捉虫子,带我去爬山,带我来青睚堡玩,这次回来,我们将过去到过的地方都重新游历了一遍,没想到我离开十年,相公还是这般的有心。」 水芙蓉一直不怒亦不喜,静静地听着。 感激永远也无法替代爱,她在心底思索着。 「我想你也知道,他整整找了我十年,真心疼相公为我付出这么多,还听说为了对抗山贼,他差点出事。相公待我如此,我这个失去名节的女人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我已非清白之躯,可相公的爱我如此,夜夜与我同床共枕。」 脑海里出现霍炎庭与叶锦娘在水涟院中的男欢女爱,水芙蓉如陷冰窟。对,就是在这里,他与她朝朝暮暮,两情相悦。 「小姐小姐不好了,我们抓到一个贼。」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年老的三婶被几个丫鬟拉扯着,来到两人面前。 「三婶?!」水芙蓉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她是跟我一起来的。」 「我们在她身上搜出了小姐的金耳坠。」小瓶摊开掌心,足金的耳饰闪出耀目的光芒。 「老婆子我根本没见过这种东西!」三婶怒道。 「真是一窝的贼,偷了老太爷的东西,还来偷我的。」叶锦娘忽地阴阳怪气道。 水芙蓉瞠眸怒瞪叶锦娘。原来今日叫她来,是设好了圈套让她跳。 「小瓶,叫家丁来,赏这老婆子十棍子。」 「是。」 「不能打。」 「不能打?难道打你吗?」叶锦娘奸笑道:「那我就替老太爷教训教训你吧,那个金盘子怎么说也是你偷的。」 「你怎么可以随便栽赃嫁祸。」 「你不能打我家芙蓉,打我吧打我吧,别打我们家小姐。」 水芙蓉没有再多说话,她上前紧紧抱住三婶。 凶神恶煞的家丁已执着棍子冲了进来,高高举起的粗木棍眼看就要落在三婶跟水芙蓉身上。 「蓉儿?!」霍炎庭一身骑装,带着霍光从月洞门里走了出来,看见院中被家丁压制在地上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他忘了带东西,半途返回,便看见这个惊人的场景。「这是怎么回事?」 「相公!你可回来了,呜呜呜,老太爷要我代他责罚偷金盘子的贼,我下不了手啊。」叶锦娘先发制人,扑入霍炎庭的怀里。 「你们放开少夫人。」霍光上前踢开叶家家丁,扶起满身尘土的水芙蓉。 「芙蓉,芙蓉你没事吧。」三婶抱住失神的水芙蓉大声哭道。 黯沉的水眸里,映出的是霍炎庭与叶锦娘贴身而立的画面。 忽地,水芙蓉觉得好难过,替自己难过,替肚子里的孩子难过。 他们好像一起变成多余的了。 霍炎庭甩开叶锦娘,走近水芙蓉时,他内心揪痛。 「蓉儿。」他唤她,满眼愧疚。 水芙蓉傻傻地看着他,仿佛他是陌生人一样。 她想间,你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为什么都不问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苦心经营的芙蓉坊被人毁了,属于我们俩的寝院被人拆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看出你没有那样的爱我。 可是她一声都没有出,因为她害怕听到他可能说出来的推托和冷落之词。 叶锦娘阴毒地眯起眼睛,霍炎庭竟然越过她去找水芙蓉!混帐!他们都是混帐。 心里气极,可叶锦娘的嘴里却假惺惺地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妹妹去休息,你们没见她累着了吗?快点啊。」她对着小瓶大喊。 「你……你怎么能……」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三婶指着叶锦娘想要破口大骂。 「三婶。」水芙蓉忍住身心的疲惫拉了她一把,「我们回去了。」 她轻轻地从霍炎庭手心里抽回小手,垂着头,静静地走向月洞门。 「妹妹,慢走,不送,相公,我又头晕了,我不舒服,快来扶我回房吧,这里的风好冷哟。」 对叶锦娘的话霍炎庭充耳不闻,脸色变了变,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只要她离开这里就会消失似的,他拦住水芙蓉的去路。 「蓉儿,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吗?」他温柔地问道,担心水芙蓉受了苦。 「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她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更不想在自己最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的院里久留。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他都在做什么,抱着怎样的女人。十年啊,十年不休不眠的寻找,是怎样的深情才能做到?她拿什么与这样的感情抗衡? 「蓉儿……」 他声声轻唤,在她看来,只是一种内疚,一种弥补。 「啊!姑爷不好了,小姐晕倒了。」这次高声喊叫的是小瓶。 可他颀长的身影仍然站在水芙蓉面前,不为所动。 水芙蓉双眸浮起泪光,回视他。 第二十五章 「姑爷你快来呀,小姐撞着头了,快来呀,小姐流了好多血!」 叶锦娘又使出苦肉计了。 尖叫声中,两人仿佛凝固了。 他不想放她走,而她则满心混乱。 她开始怀疑他们的感情,怀疑他如今的举动,怀疑自己得到的是感谢而不是感情。 小瓶和屋里的奴仆们叫得震天价响,而面色痛苦的霍炎庭倏地下定了决心,伸出温厚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 「我们走。」 水芙蓉迅速抬头,万分震惊。 就让他们抛开一切吧,他不想再为了赎罪而毁灭自己的幸福,伤害自己最爱的女人。 她苍白的小脸、瘦弱的娇躯就在眼前,无声地告诉他,他做了怎样错误的选择。 理智、负罪感、内疚他全丢到一边,他带着水芙蓉出了水涟院,离开东山别馆,走出叶锦娘的操纵。 「炎哥……」 「我对不起你,我的过去还是伤害到你,你为我受苦了。」 水芙蓉未语泪先流,她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出那个令她心痛的东山别馆,回到有他们气息的院落。 「那些曾经影响了我们,我很抱歉,但是蓉儿,请你不要离开我!不要,陪我坚持到最后好吗?」他紧紧抱住不停颤抖的身体。 「这样的我,不再赎罪的我既自私又无德,将会被天下人耻笑唾弃,可我不怕,我知道我害你吃苦难过,明明自己一个人受苦就好,却连累你。可我不能放开你啊!再苦我都不会放开你……我承认,最初与叶锦娘成亲时,年少的我曾为她痴迷,可如今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成年的我才知道,真正能成为我妻子的女人,能陪我一起共度后半辈子的人,能让我幸福的人,只有你!蓉儿,若有必要,我会放下一切跟你走,青睚堡我不要了,堡主之位我也不要了,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什么赎罪、什么弥补,都让他们见鬼去吧。」他眼下只想自私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水芙蓉。 水芙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既为这一番告白而动容,又为自己刚才怀疑起两人的感情而难过。 她怎么能怀疑他的感情?他是爱她的啊! 「蓉儿,在东山别馆这么久的时间,我夜夜独眠,梦里除了你和你那些小点心,再没有别的了。每每想到你会为了过去而嫌弃我,我就不安难过。你知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在被叶锦娘闹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会踏着夜色去看你,可你看起来很累,很早就已经入眠,怕吵到你,就没有将你唤醒,可我的心一直一直都在你这里。」 「别说了,炎哥别说了。」 水芙蓉紧抱住霍炎庭的腰,拚命的摇头。 「蓉儿?!你……」情绪平稳下来,霍炎庭察觉出怀抱里的娇躯瘦得像皮包骨头似的,可肚子却突出了许多。 水芙蓉垂着头,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难道……」既使平常再镇定的霍炎庭此时也不能再保持平静了,「你怎么不说?!」 染着红霞的脸贴在霍炎庭的胸膛上,听着他乱掉的心跳,她只觉得幸福又重新降临。 「蓉儿!我的蓉儿……」霍炎庭低喃着她的名字,内心欣喜万分。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宝宝了,她小小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他们爱的结晶。 即使她没说他也知道,这个傻丫头,竟然为了不让他分心,而不告诉他这么重要的事,这个傻蓉儿,真是太傻了。 不自觉的,钢铁一般的男儿眼角湿了。 他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一家三口团成一个坚实的堡垒。 为了水芙蓉和她肚里的孩子,霍炎庭加快剪除叶家蛀虫的步伐,这期间,夫妻两人商量之后,并末将她怀孕这件事张扬出去,他们都知道叶家人防不胜防。 本月初七,霍炎庭带着霍岳庭一起到五十里外的金矿查帐,他们准备彻查叶家私占金矿收入之事,估算着大概一月后,他们就能将叶家人彻底赶出紫溪城,也能让一直以死相胁的叶锦娘收起诡计,让一直护着叶家人的老太爷再无话可说。 留在东山别馆的叶锦娘受到霍炎庭的冷落,几次上吊威胁他,都被霍光及时救下,与以往不同的是,每次她自寻短见后,总有霍炎庭在旁安慰,而自那日起,霍炎庭再也没在水涟院出现过。 「该死的水芙蓉!她该死,敢跟我斗……」叶锦娘艳丽的脸像淬了蛇毒,在光影下显得骇人。 她竟然败在水芙蓉那个黄毛丫头的手上。混帐!她不甘心!富可敌国的青睚堡堡主夫人明明是她,她怎能把这位置拱手让给水芙蓉?! 这口气她怎么能忍?她每日都在老太爷跟前小心伺候、借机说尽水芙蓉和田春光的坏话,疼爱她的老太爷将这些话信以为真,欲唤人去教训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媳妇时却突然发了急症,卧床不起。 田春光找来最好的大夫照看老太爷,并趁这个机会换掉老太爷院里的所有奴仆,也将叶锦娘排除在老太爷的寝院之外。 但她叶锦娘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她盘算之后唤小瓶朝叶家送信,哪知道父亲和大哥二哥都被霍家两兄弟请去矿山还未返回灵霞城,家中只有一个不成器的三哥,根本帮不到她。 「小姐,该用膳了。」 烁羽而归的叶锦娘对着铜镜轻轻地梳着长发,镜里,她看见自己渐渐老去的容貌。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我什么都得不到?」年轻时面对忙碌的丈夫,她后悔自己嫁错了人,后来遇到了展宽,那个男人会哄她开心会顺着她,一切都依着她,她便……可惜那个男人死了。 「小姐……」 「给我备轿,我要去芙蓉坊看看。」啪地一声,她将玉梳拍在桌案上,小小的玉梳裂成两半。 既然霍炎庭不在城里,那她就去找水芙蓉麻烦,她可不是那样好打发的。 小瓶浑身一抖,马不停蹄地去准备轿子。 半炷香的工夫,招摇的粉色凉轿顺着山路往河东大街而去,随轿而行的小瓶不住地往后看。 「小姐,我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凉轿的帘子被猛地挥闻,叶锦娘不耐地往后看去。 「少一惊一乍的!」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是。」小瓶轻声说道。 热闹非凡的河东大街又排起了长长的人龙,青石街道显得格外的拥挤。半月前,霍炎庭差人将芙蓉坊布置一新,还购来了许多水芙蓉需要的调料和食材,芙蓉坊就顺顺利利的再次开张。 「锦娘夫人,前面人太多,轿子进不去。」轿夫为难地道。 「废物!」叶锦娘啐了一口,迈步下轿,朝河东大街中央的芙蓉坊走去。 她来到门前,门前的食摊前只有两个小工和三叔,霍家的四个护院像门神一样站在食摊旁。 叶锦娘不放弃,她转到小院的后面,发现后门也被霍家的护院结结实实地守护着。 看见这样的情形,叶锦娘慢慢地走到后门对面的街上,怨毒的眼睛紧盯着紧闭的木门。 「夫人,行行好,行行好。」这时两个小乞儿用脏污的小手拉住叶锦娘的裙摆乞讨的。 「滚开!」叶锦娘发狠,一脚踢开那两个小乞儿。 约莫只有四五岁的小乞儿在冷硬的青石地上滚了两国。 「哇呜呜呜……姊姊,我的手好痛。」小乞儿拉住大一点的姊姊,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脏死了。」叶锦娘啐了一口。 小孩子的哭声像是惊动了芙蓉坊的人,只见那扇紧闭的木门竟然轻轻推开了。 行动有些笨拙的水芙蓉出现看了看对街哭泣的乞儿,街上人来人往,在人群中她没发现一直死盯着她的叶锦娘。 「小弟弟,你怎么了?」出了院子,越过护院们,她来到小乞儿面前蹲下。 「呜呜呜呜,肚子饿,手好痛。」 「给你吃个小糕饼,不哭了好不好?」水芙蓉耐心地劝道:「一会我进去叫三婶给你做碗香喷喷的汤面,让你吃饱饱。」 小乞儿还未来得及破涕为笑,就听见一个女人尖声高叫—— 「水芙蓉!」 支着后腰,水芙蓉慢慢站起身来,她与叶锦娘面对着面,可她的眼睛却越过叶锦娘看向后面,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你在看哪里,我在叫你!」叶锦娘大肆发难。 「快!快……」水芙蓉已被吓得词不达意。 「啊!」 第二十六章 小瓶的尖叫让叶锦娘急忙回头,只见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青衣男子,于里拿着沾血的大刀劈砍而来。 站在叶锦娘身后的小瓶已被刀劈中后背和脖子,腥甜的血水喷射而出,叶锦娘满头满背全是血。 叶锦娘惊呆了,水芙蓉也呆了。 青衣男子再次扬起刀时,霍家的护院们发现异变,立刻冲到他面前挡住他挥来的刀锋。 谁知这个年轻的青衣男子功夫实在高强,霍家的护院们全部挂彩中刀,他们拚尽最后一丝力气也没能阻止青衣男子靠近两位夫人。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叶锦娘双手乱摆,神经质地叫喊着。 水芙蓉看着地上的护院,看看已经死掉的小瓶,猛然回过一神来,她慌乱地抓出袖子里藏的糖球、梅子等零食掷向青衣男子。 「叶锦娘,你快跑。」看得出他是来取叶锦娘性命的。 「多管闲事。」那个青衣男子一掌推开水芙蓉,随便在她腰后补了一脚。 好痛!倒地的水芙蓉连忙护住肚子,但从腹部传来的抽痛越来越剧烈。 不!她要失去孩子了吗?她感觉裙上有些湿,手一摸,竟是一手血。 她慌了,尖叫着大声呼救,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啊! 更多的霍家护卫闻讯赶来,将青衣男子围困在人墙里。 三婶三叔不顾危险跑到街上,扶起水芙蓉。 「芙蓉?!芙蓉!」 此时水芙蓉已晕了过去,叶锦娘则缩在阴暗的窄巷里瑟瑟发抖。 霍炎庭接到青睚堡传来的消息时已是夜半时分,他连夜骑上龙驹,穿越狂风暴雨回到水芙蓉身边。 来不及擦干身上的雨水,换身干净衣裳的他便冲到水芙蓉的床榻前,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蓉儿!蓉儿。」他小声唤,沉睡中的水芙蓉比纸还白的脸上,没有丝毫动静。 狂乱和心碎令霍炎庭呼吸沉重。 「炎儿,你爹当天就把塞北神医请来了,孩子保住了,你放心吧,蓉儿就是身体太弱,需要调养一些时日。」 霍炎庭还是后悔万分,他已经加派了人手,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 低吼似的哽咽自霍炎庭的喉里闷闷地发出,听来如同一只困兽。 「哎,你们俩呀,有了身孕也不告诉娘,要是娘知道蓉儿有了身子,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回芙蓉坊。」 霍炎庭两眼红了。 床上的水芙蓉静静地睡着,在弱得如同一片轻轻的羽毛,他好心痛。她身受重创,而他却不在她身边,他该死。 「大哥,不如先去看看是谁要害我家芙蓉嫂子。」霍岳庭看着即将崩溃的大哥,连忙出言提醒。 经弟弟这么一说,霍炎庭敛住悲痛欲绝的心情,冒着风雨来到青睚堡的雷司院。 夜已三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满脸是血的青衣男子被绑在雷司院主厅中央,他的一身青衣已被血水汗水打湿。 霍炎庭神情狂乱阴森,大跨步来到青衣男子跟前,他握紧拳头,疯一样地抡向青衣男子。 打到手没了知觉,霍炎庭才停了下来。 青衣男子晕了过去,霍光抄起一盆冷水,泼到他脸上。 「哈哈哈哈!」青衣男子醒来呛出一口黑血,发出疯狂的笑声。 「你笑什么?」 「笑你们霍家传说是塞上无名王族,结果个个草包。」 霍炎庭森冷挑眉。 「有屁快放,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霍光替主子吼道。 「我跟你们这些草包没什么好说的,只可惜杀不了叶锦娘这个贱女人。」 一双鹰眸倏然闪出精光。「你说什么?」 「堡主,有一个妇人在堡外哭着要见你,她说她是来赔罪的,说这个人……是她弟弟。」 一个要杀叶锦娘的男人?一个寻找弟弟的姊姊?这其间有什么关联? 「把她带进来。」霍炎庭冷冷道。 很快,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妇人被霍飞领了进来。 「姊姊!姊姊你来做什么!」青衣人忍住内伤,拚命地扭动,激烈地对着妇人狂喊。 「堡主,求你放过我弟弟吧,他这么做都是为我报仇,求求,你放过我弟弟吧,你真正需要惩治的恶人是叶锦娘啊。」那妇人抬起头,半边被毁的容颜露在明亮的烛光下。 霍家人都窒了窒。 「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 「是,堡主大人,妾身本来是苏州盛兴商行展家的媳妇。」妇人凄切地道:「堡主应该有印象的,十年前,我展家商行与青睚堡生意上有些往来。」 「苏州以做丝绸起家的盛兴商行展家?」 「正是正是,我家官人是家中长子,曾到青睚堡谈过生意,十年前,他从青睚堡回来,带了一个貌美的女子,说是在外搭救的落难闺秀,婆婆大怒,不许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入住展家,我家官人就在苏州另置了宅子和她长相厮守……从那以后,妾身的日子就过得生不如死啊。我家官人也从此断了与青睚堡的生意,每日寻欢作乐,家中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那个贱人常常搬弄是非,扰得我家无宁日,她逼着官人一定要休了我,后来她怀了身孕,生下展家长孙,更是变本加厉……呜呜呜呜。」说到这里妇人已经泣不成声,红肿的眼睛几乎要哭出血来。 「堡主大人,你看看妾身的脸,看看我这张脸啊,都是那个女人害的……呜呜呜……婆婆看在她生下子嗣的分上,勉为其难让她进了展家的门,她就霸占了属于我的家,她胡作非为,挥金如土,把展家家业败得所剩无几,去年元宵,我家官人一病不起,没过多便抛下我和婆婆走了,那女人见失去了靠山,连夜逃离苏州,没了我官人给她请来的护卫,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请了镖师保护,我弟弟为了替我报仇,四处打听她的来历,最后在护送她回来的镖师那里听到了她真正的身分,她就是灵霞城叶南汪的女儿、青睚堡的少夫人,叶锦娘!」 曾经深深折磨着他的那十年,他在刀口舔血的十年、背负骂名的十年、在秋马寺长跪不起的岁月、夜夜自责内疚的十年,竟然是个骗局……他和他的家人都被这叶锦娘蒙在鼓里,日夜为她担心,她却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过得逍遥自在?这个事实太伤人也太不堪了。 霍炎庭浑身震颤。 「求堡主大人放过我弟弟吧,念在他是替我讨还一个公道的分上,请堡主开恩,求求你了……听说堡主另外一位夫人受到了牵连,实在很抱歉,下辈子我愿做牛做马赎罪。」 「你家官人,应该叫展宽吧?」霍炎庭闭起眸子,回溯记忆中关于盛兴商行的事,他如果没记错,他如今还记得盛兴商行的人。 「是的,堡主大人,据我家婆婆猜测,我家官人就是在青睚堡认识了叶锦娘,但碍于霍家的势力,所以他们俩才偷跑回苏州。苏州距此几千里,一个地处江南,一个远在塞北,而我家官人跟叶锦娘都非常小心,绝不与和青睚堡有关系的人见面。」 「岳庭,去,飞鸽传书,叫江南分铺打听消息,确定叶锦娘这十年是不是在苏州,还有,跟展宽的母亲确认此事。」 「是,大哥。」 「霍光,严加看守叶锦娘。」他的俊脸扭曲。 「是。」 「堡主大人,我弟弟……」中年妇人小声地道。 霍炎庭看了看地上那个可怜的中年妇人,冷冷道:「如果我的蓉儿和孩子没事,我就放了他,如果他们有任何闪失,你弟弟就别想走出青睚堡。」即使他可以放过这个为姊寻仇的男人,但有些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堡主大人,我这就去菩萨面前为那位夫人祷告,有菩萨保佑,那位夫人一定没事,一定没事的。」 思及蓉儿的身体,霍炎庭不想在雷司院久留,他飞奔回妻子的身边,不眠不休地看顾着她。 「你醒了?」天亮时分,雨收云散,窗外艳阳一片,霍炎庭沙哑的声音柔柔地说道,仿佛怕一不小心就吹散零落的花。 「炎哥……我们的宝宝……」她越来越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玉枕上。 「不哭,宝宝还在你肚里呢,你要哭了,他也会哭。爹给你请了塞北神医,你不会有事的,只是他说,直到生产,你都不可以下床。」一颗豆大的泪珠从霍炎庭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出来。 第二十七章 「炎哥,我不怕,只要有你,还有宝宝,我不怕。」自从怀孕以来,她越来越爱哭了,眼泪扑歉歉地往下掉。 「好了,不哭不哭,我们都在一起呢,都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强而有力的猿臂合拢成一个圈,抱住水芙蓉的肩头,紧紧的搂着。 在温暖的怀抱里,放下心来的水芙蓉又昏睡了过去。 看着那脆弱又无邪的睡颜,霍炎庭忍不住用唇碰碰她细白的小脸、有些乱的鬓角、小巧的鼻子,最后与她的唇相接。 十年来,他失去了一切,十年后,有水芙蓉在他生命里,他的内心充满对上天的感谢。 四天之后,雷司院的牢房里,披头散发的叶锦娘还穿着染血的衣裳。 幽暗中,她神经质地瞪着眼睛,喃喃自语,「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给我换套衣服,这些血……」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来到牢房前面。 叶绵娘慌忙抬头,「相公!相公快放我出去,我……」牢门打开了,强壮的霍炎庭弯下身子进到牢房里。 「我会放你走,但有几句话要说清楚。」霍炎庭神色冷绝。 「叶锦娘,展家夫人送来了信,你想读一读吗?展宽的原配夫人现在就在堡内,你要不要跟她说些体己话?」霍岳庭文雅的脸带着嘲讽。 「展家夫人?展宽?哈哈,我不认识,我全都不认识!」叶锦娘瘫狂的否认。 知道形迹败露了,她仍想抵赖。 「叶锦娘,我现在知道那十年你是活得如何的逍遥自在,而我的十年,你知道我怎么过的吗?」 「我……我要我爹,爹救我!——」 霍炎庭目放冷光,阴阴地看着叶锦娘道:「叶家人很爱钱,我只好将他们永远留在金矿上。」从此叶家人就 是金矿上的劳役,甭想再逃出生天。 「什么?!」叶锦娘一屁股坐在地上,震惊惶惑地看着霍炎庭。 「岳庭你们都出去。」 一阵脚步声远去,整个牢房里,最后只剩下霍炎庭与叶锦娘两个人。 「在应鹊城,你们早就想好要怎么摆脱我了不是吗?」霍炎庭一把将叶锦娘从地上拉起,冷冷地道。 「相公……饶了我吧,我以后不敢了。」 「我问你是不是!」 「是,展宽他逼我的,他说他道上的朋友知道当晚会有山贼入城,所以约我过去,这样就能避过霍家的耳目。」 「很好。」 「我也是被他骗去的,相公,我也是被骗的呀!」 「那你只好去地府跟他算帐了。」 他要杀了她?!叶锦娘浑身发抖,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爹曾被称为塞上枭雄,人们都说我没继承他的毒辣嗜血,那他们就错了。如果有人敢伤害我的蓉儿,我会变得比我爹更可怕。动手吧。」霍炎庭松开手,退出了牢房。 霍光及霍康领会主子的眼神,进走了牢房内。 「不!不……」叫声渐渐消失。 霍炎庭只身走出雷司院,牢房中阴暗、恐怖的东西,仍然充斥他的内心,他的血液几乎变得冷凝,性格中阴暗的一面被仇怨喂成野兽,他想毁灭想嘶咬,想使出全身力气报复命运的不公。 报仇了,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蓉儿,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那一刀刀送走的也是他的青春年华,是他过去的盲目付出,是他的伤痛。 外头炎热的阳光驱不走身体内的阴寒,他逃也似地来到水芙蓉的床前。 寝房内,面色恢复些的水芙蓉穿着淡粉中衣,软趴趴地靠在床板上,目光澄净无辜,与田春光有说有笑。 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事,笑得格外开心。 一见霍炎庭黑着脸,神色颓唐地走进来,水芙蓉轻轻笑了,她拍拍床榻边缘道:「炎哥,快过来。」 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暖暖的手,霍炎庭长长地时了口气。 如果没有她,他将堕入怎样的黑暗?变为怎样冷血的野兽?他会用残忍、怨恨、毒辣来回报这个待他不公的世间,毁灭他周遭的一切,也毁了他自己。 「炎哥,尝尝这个。」水芙蓉从枕旁的小竹篮里拈了一枚小点,塞进霍炎庭的嘴里。 张嘴,含下,一股难言的清香荡去他心底的烦乱,仿佛沉入灰雾当中的人终于看到光亮的方向。 「只会顾着你相公,都忘了婆婆,哼。」回春光决定还是闪远点,给小夫妇一点空间,她扭扭屁股,走人。 「婆婆吃你醋了。」水芙蓉弯起明亮的眼睛,好可爱地说道。 「我还要。」霍炎庭一改往日假意抗拒的模样,出声要求。 「那再吃吃这个。」 「还有这个。」 「对!还有这个」 「呀,炎哥,我会不会把你喂胖?!」 「你放马过来试试。」 「好哟!再吃一点再吃一点。」 生命中,有一些人,他们只为挽救别人坎坷的人生而来。霍炎庭笃定,今生挽救他的人,就是水芙蓉。 高原上的可贵夏天在悄悄溜走,被困在床上的水芙蓉肚子渐渐地胀成一个大大的球,塞北神医下令,要保住孩子只能卧床不起,因此即使再思念阳光,她也不敢下地一步。 处暑节气过了没多久,霍炎庭便打算抱着水芙蓉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强壮的男人抱起妻子,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颠窍。 「一定要把眼睛闭上吗?」水芙蓉闭着眼睛,小声问道。 「嗯。」 「为什么呢?」 「一会你就知道了。」 「现在告诉人家嘛。」 「不要。」 「霍堡主,开开恩嘛!」 说话间,水芙蓉的小屁股被放到了贵妃榻上。 安置她坐好,霍炎庭觉得屋外的风有点凉,再为她加盖了一条毯子。 午后阳光欢乐地落在水芙蓉的身上,映着她红扑扑的小脸。 「还不可以打开眼睛吗?」 「现在可以了。」 初初睁眼,在看清面前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的眼里浮起泪光。 「怎么哭了?把它送给你,是想让你高兴呀。」 「我高兴我高兴!我有自己的马车了。」水芙蓉看着放在院中,玲珑精致的小马车,开心得不得了。 马车用金丝楠木搭出骨架,用七彩宝石做妆点,碧绿玉石做靠椅。在阳光下,它犹似天女的宝座。 「到时候把龙驹控在前面,给你拉车。」 「相公……」 「抱歉,答应你那么久才给你做好,实在有愧于你。」 「不,不,已经很好了,我好想上去坐坐。」 「等你生下孩子,坐完月子,我就教你驾车,不过你要答应我,安安全全的生下我们的孩子好吗?」 「我爱你,炎哥,我保证平安地诞下孩子,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她回以万般深情。 抱着她的怀抱微微收紧。 「霍炎庭!叶家人呢?你把他们弄哪里去了?」支着拐杖而来的老太爷声音洪亮地大吼,经过塞北神医的调理,老人家的身体好了许多。 「乖,你好好在这里晒太阳,我去去就目。」他小心翼翼地把水芙蓉放回榻上,转身对爷爷道:「爷爷,请随我来,你孙媳妇有孕在身,让她好好休息。」 本来想大发脾气的老太爷瞧了瞧水芙蓉可爱的小脸和她圆圆的肚子,只好乖乖地跟霍炎庭走了。 大概一顿饭的工夫,脸色不佳的霍炎庭回来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来到贵妃椅前,紧紧抱住妻子。 带着薄茧、常年劳作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黑发,什么也没有间。 「你不想问问什么吗?」 「如同你相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一样,我永远相信你只会做对我们有益的选择。」 「嗯。」方才向老太爷说清叶家的罪恶、叶锦娘的烂事,他的心情又一落千丈,听到妻子如此体贴他的心情,他万分感激。从此以后,若无必要,他都不想再提起那迋永人! 「闭上眼睛。」这次轮到水芙蓉了,她见他乖乖闭上眼,把一颗芝麻酥球放进他的嘴里。 「猜猜这是什么?」 霍炎庭摇头。 她又塞了一颗小点到他嘴里。 「这是什么?」 还是没有答案。 「再尝尝这个耶!为什么你最近都给什么吃什么?」 「你不是说过:吃得饱,没烦恼吗?」 午后的风里,传来水芙蓉清脆的笑声。 「好,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训。」 「嗯。」 第二十八章 来年初春,城中的树木发出新芽,就在这万紫千红的季节里,霍炎庭的女儿平安降生,青睚堡内上上下下都为这新生的千金欢喜不已。 到了这一年的夏末,水芙蓉已能开开心心地背着她家可爱的娃娃去芙蓉坊里走动了。 从那以后,紫溪城的城民们常能看见一辆华丽小巧、如同神仙宝座的马车,由一匹弃红色的马儿拉着,自青睚堡直奔河东大街,或者由河东大街出发返回青睚保士。 这漂亮华贵的小马车上,驾车的是和善的青睚堡堡主夫人,而她的背上还经常背着面色红润、漂亮可爱的小宝宝,所到之处,紫溪城民无不亲切热情的向她打招呼,在城民的眼里,这个堡主夫人是青睚堡里最好的人。 她不贪恋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辞辛苦地经营芙蓉坊,让全城人人都有口福,世间除了菩萨,就她最好! 七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水芙蓉同往常一样,驾着马车背着女儿从紫溪城返回青睚堡。 山道上微风温暖宜人,头顶上的蓝天如海,白云朵朵,夏蝉在树梢上唱着欢快的歌儿。 被夏日的熏风吹醉,水芙蓉慢下车速,慢慢地赶着马,享受着难得的一路风光,也许是风儿舒适清凉,小女儿在她背上睡得特别的安稳。 忽地,一串马蹄声飘进水芙蓉的耳朵里,她手搭在额上放眼望去,看见离她俩一远的另外一条宽广山道上,霍炎庭正骑着龙驹与霍光霍康霍飞他们疾速飞驰。 「炎哥!」水芙蓉挥挥手,叫了一声。 声音太小,急于赶路的霍炎庭和属下并没有听到。 可是,耳朵大大尖尖的龙驹听见了。 它倏然放慢速度,猛然掉头,改变方向往前奔,边跑边仰天威武地长啸,好似在说「女主人我来了我来了」。 霍炎庭一楞,往前一看,只见他亲手打造的马车停在对面的山道上,车上正站着他的妻子。 欲强行收缰的霍炎庭放松力道,纵容龙驹向山道上的水芙蓉飞奔而去。 轰轰轰轰,马群一见龙驹往反方向跑,不做其他选择,随着龙驹一起掉头往前冲。 滚滚尘烟里,水芙蓉惊讶地看着龙驹带着男人们冲到自己面前,接下来龙驹的举动更是让水芙蓉大开眼界。 龙驹停在小巧华丽的马车前,马膝一屈,带着马背上的霍炎庭跪到了水芙蓉的面前。 高大的马儿压低身子使得霍炎庭和水芙蓉正好立于同一高度,两人视线相接,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蓉儿,原来你打消让龙驹拉车的主意,是为了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一唤,它就能带我飞奔到你身边呀!」他的专属神驹对蓉儿言听计从成这个样子,以后他想要不听妻言都不行了。 「嘿嘿嘿嘿,我也是生下辛桐后才发现它变了呢!龙驹!」水芙蓉含笑摸摸龙驹头上的毛,自从上次在马服她和龙驹患难见真情后,龙驹就大大改变了呢。 龙驹用舌头舔着水芙蓉的手背,水芙蓉心领神会,从袖里拿出一颗糖球喂…… 巨大的马嘴吞下糖球,口水越流越多。 「紫溪城中有些事务要处理,你先回堡中等我,我有东西给你。」英挺伟岸的霍炎庭低着腰,轻声对妻子说道。 「好,早点回来,今晚煮焖五花肉给你吃。」水芙蓉乖巧的小脸笑得甜蜜。 「太好了,又有红焖五花吃!堡主夫人,上次焖的肉我们都还没有吃够呢,今天多做点多做点。」跟在霍炎庭身边的霍飞大流口水。 「夫人,别理他。」堡主两夫妻甜甜蜜蜜,他插什么嘴呀。霍光和霍康拉着霍飞的马,将他带离马车前。 「慢点驾车!」 「你也是。」 含情的眼神纠纠缠缠之后,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夜里,跟霍炎庭及其手下十个护卫一起用完饭后,水芙蓉被霍炎庭带回房里。 三排雕刻好的月饼木模整齐地出现在她面前。 水芙蓉半张着红艳的小嘴道:「这这……这是我要的月饼模子!」今日她还在跟三婶提起,若是没有好的模子,今年八月十五的时候就没有月饼可吃了,没有好看诱人的花纹,再美味的月饼也不会讨人喜欢的。 「这里每一个都是我亲手雕啄的,你看还向意吗?」他用了半年多工夫,费尽心血,就是想要做出水芙蓉期盼的东西。 「没有比这更好的模子了。」水芙蓉哽咽着道,她以前跟工匠说的话,他竟然一直记在心底并付诸实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她感动的心情。 这些模子有她要的美丽嫦娥、可爱小兔,有她最喜欢的莲花和五蝠葵花。每一个几乎都好似从她脑袋里生出来的一样,与她设想的完全一样,小兔毛茸茸的,嫦娥好漂亮,葵花不大不小刚刚好。 「炎哥!」水芙蓉握紧他的手,感动地看着他,眼眶都湿了。 「傻夫人,送你那么多金银珠宝都没见你如此感动过。」 「我知道,这里所有的模子都是炎哥你亲手为我雕刻出来的。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要小猪的木模子,我叫叔叔雕给我,叔叔说哪里会有人要猪模子,谁会吃猪月饼,呵呵。」雕出如此巧夺天工的模子,不但是他的技艺高超,也是他对她的正门真心。之前和工匠说的话她只说了一次,他就好好的记在心里,令她又是感动又是快乐。 「傻瓜,别哭了。」 「今年中秋也不远了,我一定要用它们做好多月饼,让大伙看看我们俩双剑合璧的结果,你雕的莲花真好看呢,像真的一样!这月饼味道靠我,卖相靠你,咱们夫妻联手,一定会做出这世上最好看也最好吃的月饼。」他微笑着颔首。 中秋节时,水芙蓉终于将她想做的月饼端上了桌。 「这个好好吃。」 「这个好好看……」 「这个是莲蓉的耶。」 「这月饼上的小猪肯定是我哥的手笔,啧啧。」 「我不爱吃甜的耶!这个是火腿月饼?!」 田春光、霍磊、霍岳庭还加上老太爷,一家人围在月光下的条案前,分吃着新鲜出炉的月饼。 「芙蓉乖媳妇,你有没有多做些呀,我要拿回寝院吃。」 「有的有的。」 「我哥呢?」 「我这就去叫他。」水芙蓉笑着离去,来到赏月台后的厢房里。 轻轻推门,就见高大的霍炎庭正扛着还未满周岁的女儿在屋里走来走去。 夜深了,这个黏人的小东西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她趴在爹爹宽阔的肩头睁着大眼睛四处乱看,胖似嫩藕的小手圈着爹爹的颈项。 「还没有睡着?」 霍炎庭很无奈地摇摇头。大伙都在等他出去吃月饼,小家伙却不放他走,死活也不肯睡,眼见已经夜深了,睡太晚对小婴孩可不太好。 「霍辛桐,你很不乖哟。」 「咿呀伊呀呀!」听娘念自己,白胖的小东西用谁也听不懂的话反驳。 「我来哄哄她吧。」水芙蓉解开围裙,伸手想接过女儿。 小家伙见自己要被抱离宽大的怀抱,顿时放声大哭。 「霍辛桐!」水芙蓉叫她,「你这样缠着爹爹很不乖哦!爷爷奶奶还有太爷爷都在等你爹爹过去呢。」女儿总是缠着炎哥比较多,不知道她该不该吃味一下。 哇!我不讲道理不讲道理,我就要爹爹。哭,是最有力的武器。霍辛桐是越哭越得意。 「这个小滑头!炎哥,你把她惯坏了。」水芙蓉没好气的嗔道。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女儿本来就是要宠的,以后被人骗走,想宠都宠不了了。」冷傲的霍炎庭此时在女儿面前就是一个二十四孝爹爹,他宽厚的大掌,温柔地轻拍女儿的后背,安抚女儿的情绪。 明亮的月色里、柔柔的夜明珠光线下,她的男人和她的女儿,勾勒出一道世上最美最温柔的画面。 水芙蓉走过去,靠在霍炎庭另一侧空出来的肩上,闭上眼睛。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永远!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洞房夜过后之一《食诱堡主夫》; 2、洞房夜过后之二《新妇休夫》。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