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仙首背后的女人》 楔子 九重天上,金色的结界似波浪流动在恢宏巍峨的紫宸殿上,残破的玄色大旗在殿宇的四角傲然挺立,猎猎迎风。旗帜上血迹斑斑,唯有中央的温字赫然醒目。远处流火弥漫,烽烟遍布,时不时陨石滚落,掉在地上化做焦石,连带着琼花仙草滋滋作响。升腾的火焰夹杂着灰烬四处飘散,活生生将福天仙境化成人间地狱。 一男子单膝跪地,三十六把明晃晃的利剑呈扇形展开,剑尖直戳,寒芒森森。他神情倨傲,淡然抹去嘴角血丝,眉眼清冷,望向如同黑云压城的乌泱泱的围攻队伍,一声嗤笑。 “谢岚,怪我眼拙,轻看你了。好一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平日里你唯唯诺诺,谦谦有礼,没想到在背后游走两面,左右逢源,今日更是明目张胆,倒戈相向。” 谢岚对着那锐如鹰隼的眸光,脊背发冷,可是才见生灵涂炭,魂飞魄散,已经是悲怆满怀,他正正神色,挺直腰板,反驳道: “温宗主,非是我贪图名利,作小人行径,只是您此举作恶太甚。你沐家天潢贵胄,滴血不留,片羽不沾。可怜我谢氏一族修炼百年,羽化成仙,您金口玉令,一句话葬送了百余人。他们尸骨无存,何其惨烈。难道今日人死得还不够,非要伏尸百万,血流天河才肯罢休?!” 男子不以为然道:“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肯负天下人,更何况济世苍生,总是要有人牺牲的。谢岚,太过小儿心了,但你为族人鸣不平,情有可原。可是,”男子剑眉一拧,斜视道:“沐端阳,别告诉你胸怀天下!” 沐端阳鹤发童颜,鬑鬑有须,仙风道骨,高悬于空中的,绣着朱雀火云的长袍随着烈风起起伏伏。 “你怀私为己,不惜众仙家的性命,作恶太甚,群情激奋。今奉天伐道,乃正义之师。” 义正言辞地话语响彻九霄。 温浔原是单腿跪地支撑,喉咙里发出震天的笑声,他右手聚气,紫电赫赫,随手一扔,将围剿在侧的仙剑全部炸开,剑身断裂掉落在地,碎如瓷片。 “区区凡物,能奈我何。”他威严昂扬的身影缓缓立起,身姿挺拔,神态威仪,虚空一抓,一把金色的仙剑骤然握在,放射出灿烂的光华。 “轩辕剑!”人群骚动,有人高声惊呼。 温浔带着坚毅的面容,迈着扎实的步履,一步一步向前,犹见王者登临,这副气势镇得整个围攻大军一片静谧。 沐端阳微微眯了眯双眼,背于身后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父亲。”身后一男子身躯凛凛,仪表堂堂,双眉浓似黑漆,双瞳亮比流星。此人便是沐端阳之子,沐青峰。他凑近沐端阳耳语数句,退后半步,眼角藏不住的得意。 沐端阳双目放光,似笑非笑,暗暗感叹:“果真是水无常形,人无常盛。五百年了,是该易主了。” 沐端阳压住内心喜悦,一捋白须,波澜不惊劝诫道:“何必做无谓的挣扎,温昀死了,温家的牝元珠也毁了,连带着那该死的孽徒也死了,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乖乖降服,我便饶你一命,否则......” 无视沐端阳的警告,温昀死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五雷轰顶,炸得他天旋地转,凄然之色爬上眼角,悲伤不已:“天地不仁,劫数难逃。枉费我机关算尽,也算不尽天道,算不完人心。哈哈,幽冥,你赢了,生死簿上,魂归大荒!” “杀!杀!杀!”排山倒海的呼喊乘势而起。 杀意如同惊涛骇浪层层排涌,打在心口剧痛难挡,他不禁又呕出一口鲜血。 “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无非是功名利禄而已。”温浔嘴角浮起嘲讽,“蹭”得一声,一跃而起,登时高居在殿宇之巅。他昂然屹立,屋顶上巨风鼓动,扇得衣裳飞舞。 他双眸睥睨,大喝道:“狂悖至极,我温家是上古神明的血脉,是为正统,岂是你们一朝可以倾覆的。” “大家都是神明后代,为何你一人独大。既然你冥顽不灵,休怪我翻脸无情了!”沐端阳扬袖,倏忽间彩霞滚滚,一只朱雀身披霓霞,裹挟着烈焰烟石破空而入,一声呼啸,冲着温浔扑将上去,顷刻间他全身火焰卷舞。 “温家已经穷途末路,就算你一人苟活,也只会孤独千古,遭万人唾弃,何必作困兽之斗。” 诛心之言,搅得他气息凌乱。温浔再也抑制不住一腔悲愤填,扔开轩辕剑,仰头大笑,嗓音嘶哑道:“五十步笑百步,哈哈,好一个寡廉鲜耻的正义之师!纵使楚家倾覆,温家消亡,三界也不会尽归你手!” 话音未落,天地间狂风怒号,飞沙走石,狼烟阵阵。温浔纵身一跃,腾空化作一条金色巨龙,直逼结界。熊熊的火光照在脊背上,鳞片金光灿灿。 巨龙在结界间游曳腾挪,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欲掀起滔天巨浪。巨龙尾翼一扫,疾风奔驰,四面大旗被卷得犹如血染的火云,声势浩大地狂舞着。温浔双目间怒火如荼,恨不得茫茫天地间,赤焰如荼,尽化焦土。 “不好。”沐端阳猛然识破他的意图,震天大喝道:“快阻止他!” 大家被战神的威势惊得目瞪口呆,即使听到命令也无济于事。数人飞奔上天,都被疾风打落,根本近不了身。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我温如风即使是死,也要毁了这九重天。除了我温家,谁敢称王。我必让三界之内不复有仙!” 即使断爪弃鳞,龙依旧是龙。 不等他们在反扑过来,温浔奋力直撞结界,撞得犄角断裂,鲜血淋漓。一时间,紫电交加,雷声齐明,宛如末世降临。 经过数十次撞击,温浔体力耗尽,血液空虚,人早已奄奄一息。他双目坚毅,撑着一息尚存,盘在九霄高空,久久凝望着东方升腾起来的黑色烟雾。最后关头,提起仅存的一丝气力,将自己的声音响彻九霄:“我温如风立誓,让百鬼啖我枯肉,啃我破骨,万魔食我魂魄,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我要诅咒,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就算温氏族人剩的一人,一鬼,一魂一魄,也要沐家血债血偿,毁仙道,堕沉沦,此誓天地为证!” “可恶,温如风,你到死都这么卑鄙。”沐端阳恨得牙齿咯咯作响,真气全开,犹如龙卷风横扫一切。真气卷起众人手中宝剑,携带者地上的残剑,齐齐刺上龙身。 温浔龙尾一摆,打得数千把宝剑隐于天际。他目光如炬,誓死一撞,头破血流,嫣红的鲜血冲天长射,宛如白虹贯日,赤练当舞,碧血凝结在九重天际久久散不开。结界咔嚓咔嚓纷纷破裂,紫宸殿轰然坍塌。自殿宇里腾起一团太极光,光轮呼旋怒卷,阴阳光圈骤裂,光芒迸射,四周火焰狂舞,天地赤红一片。 “不好,这里快塌了,快走!”谢岚惊呼,传音千里,招呼大家撤退。 大家惊惶不安,四处奔走逃窜,顷刻间剑落旗倒,满地狼藉。 “温如风,你狠!温沐两家势不两立,你死我活!”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 须臾间已过十六载。如今九重天上,不复神明。人间仙者,沐字当头。 第一章 相逢红尘内,白马车粼粼 陌上荣枯草,楼外日升早,春去秋辞,寒来暑往,温岭迎来开春的三月。 暮色苍茫,郊野的夜晚还未褪去冬季的寒冷,依旧更深露重,凉风飒飒。小道两旁的枯条被吹得咻咻作响,月光凄清,人影发虚。 城南外上一条孤直的小道,两旁尽是一排排倾颓的荒村废宅,一条纤细的身影被昏黄的月光拉得老长,有一女子行色匆匆。她唤独孤月,此刻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一身的碌碌风尘,略显瘦削的双肩上搭着一件褪色的藏青风衣,显得颇为狼狈。 倏忽一阵疾风,枯叶被无情扫落,狠狠打在娇嫩的皮肤,独孤月有些瑟瑟发抖,尤其是枯叶锯齿状的边缘刮在脸上隐隐作痛。她急躁地捡去粘在衣袖上的落叶,剥开凌乱的发丝,待睁开迷蒙的双眼,举头遥望,浓密的乌云拢在夜空,几乎凝滞。星光被剪碎散在肆意滋生的野草丛里,昏沉沉地散着冷光。她还来不及咏物感伤,手臂处就传来绵绵不绝的灼热感,疼得她秀眉紧蹙,不禁轻咬下唇,嘴里嘟嘟囔囔道:“该死!该死!” “是谁说温岭太平的。”独孤月内心一阵腹诽:久不出谷,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香饽饽,一路上魑魅魍魉,轮番上场。就在刚才,她还碰到一个十足的蛇蝎美人,那女人有着妖艳的身姿,诡异的眼神,自出谷不到百里就对自己穷追不舍,甚至在自己手臂上留下印记,这是要吃定我吗?真真倒霉到家!以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成为盘中餐是早晚的事情,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溜之大吉,保命要紧。独孤月一路上打听,才得知温岭城内,有一座谢家大宅,里面住着法力高深的修仙者。事不迟疑,她星夜兼程,准备求仙问道,好保自己一条小命。好在独孤月自幼在山林间行走,脚程快,应该剩的半日就可以入城了。 走着走着,独孤月瞥见自己手腕处一条曼陀罗花沿着经络妖冶盛开,忽隐忽现。她冰凉微红的鼻翼嗅到空气中飘忽的浅浅血腥味,心尖一紧,叹气连连,“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她将薄薄的披风向里面收紧,压低帽沿,疾步快走。 寂静的虚空悠悠地飘来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独孤月猛地顿足停步。远处乍现一团团灯火悬在半空,悠悠荡荡,飘忽不定。独孤月还以为是哪里窜出来的鬼火,心下咯噔一跳,一溜烟蹿到旁边的草丛,向下猫腰躲藏起来。随着铃声越来越近,光团清晰,这才发现是一盏盏宫灯悬在一辆四轮马车上,两只白色的骏马不急不缓地前行进着。 独孤月不免松了一口气,同时暗骂自己胆小如鼠,风声鹤唳。待安抚自己的心情,她盘算着这一路走来,也没见到个人影,自己恰巧是他人手中的猎物,再孤身一人乱闯实在是危险重重。此刻来了一辆马车,那里面的人便是她溺水的稻草,正好救命。独孤月钻出草丛,想招手示意,又觉不妥,突然灵机一动,一个箭步跳上车道,离马车还有一尺处,顺势扑倒,紧接着一阵鬼哭狼嚎:“来人啊,救命了,马车撞人了。” 不出她所料,马蹄声戛然而止。她赶忙又嚎了几嗓子,叫着叫着,那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渐渐凝固,怎么无人回应?独孤月疑惑地爬了起来,伸头仔细一瞧。在月光的照耀下,她这才惊觉马车上并无马夫,那又是谁策马驱车的,难不成?一细想不禁指骨冰凉。 “有人吗?”她鼓足勇气来至车厢旁,伸着脑袋一边探问,一边颤巍巍地要掀开车帘一探究竟。 忽然间林木潇潇,狂风大作,一阵尘沙卷起。天边乌云滚滚,暗月遮星。与此同时,空气还浮动着一股难闻的腥臭气味。 哇——哇——粗劣而嘶哑的鸣叫,叫人心觉凄凉又厌烦。 独孤月的面色刷得一下转为惨白,右手停在帘幕上不敢乱动。她双目四望,一群扑棱棱的乌鸦成群结队,漫天袭来,黢黑的羽毛如同黑雪四处飘散。她回眸一看枯树上栖满了密密匝匝的乌鸦。 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又来了!独孤月此时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乌鸦们立在枝干上,转动着黑钻石般的小眼珠子,身子前倾,好似满弓,带着满满的杀意,蓄势待发。“刷刷!“一只乌鸦伸开翅膀,宛若离弦之箭朝独孤月猛扑,她情急之下用手臂格挡,哗啦一下被针尖锐利的鸟喙拉开口子,她疼得哑然失声,脚上无力,从马车旁滚落下来,摔得整个人眼冒金光。伤口流出的血液犹如蜜糖,香甜浓烈的气息强烈引诱着乌鸦们,它们异常兴奋,聒噪不安,黑色的眼睛流露出夺食的贪婪,急不可耐纷纷涌了上来。 独孤月三天两夜几乎未眠,实在疲倦不已,又无防身利器,加之道行低微,挣扎了片刻就淹没在黑色的鸟群里,几乎窒息。正值她绝望时,忽然一道银光乍现,似白虹贯日,劈开乌压压的鸟群,惊得它们四散开去。 独孤月喉咙一松,鼻翼灌入几缕新鲜的空气,这才让她得以喘息。额头上的鲜血从撕开的口子里流出,滑过眼睑,朦胧了视野,对来人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只明白是个男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伴着沉稳的砸地声,一人朗声斥呵。 压在身上的乌鸦登时离开了不少,透过细缝,独孤月看到鸦群调转枪头,如同蝗虫一样飞扑,瞬间把男子裹成一个蚕茧。独孤月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喀剌————,一声霹雳。“蚕茧”涌出一道白色的闪电,银光迸射,黑羽纷飞,炸得身上啃咬的乌鸦呼啦啦四处逃窜。 男子拂去身上残留的羽毛,踏步向前,未走几步。只听得夜空传来一声,“大哥,我来也!” 不知何处飞来一翩翩少年朗,少年身形迅捷,抢在前头,毫无惧色,手持一把宝剑,嗖嗖嗖,犹如秋风扫落叶般杀得这群乌鸦到处惊飞,尸骸满地。随后指剑问天:“是何妖孽,快快现身!” 一道红影衔叶而啸,其声清亮。鸦群如退潮般返回天际,伴着人影消失在模糊的月色里。 “你是死是活。”少年呼开残留的几只乌鸦,询问道。 独孤月大口大口喘气,歪歪扭扭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拍着尘土,嘴上不依不饶:“活着呢,该死的,你咋不早点出声,我还以为车上没人。”她抬头,正对上那双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眸,面前的少年面目清秀,衣履翩翩,正饶有兴趣地与自己对望。 “活着就好。我,谢宁。“少年笑嘻嘻地自我介绍,又指着旁边站着的那人,“他,我大哥,谢彧。小丫头,你叫啥?” 独孤月随着谢宁的指头看去,名叫谢彧的男子,他清瘦挺立,形如翠竹,一身的月白色锦缎长衫,裁剪得恰到好处,脸上遮着半张银质的面具,玉带腰束,一块浅绿的玉佩下金色的穗子随之摆动。在月色下如诗似画,风采无二。 “独孤月,孤独的独孤,月亮的月。”她疼得龇牙咧嘴,气的好赖不分,语气不免有些发冲:“还有,你不准叫我小丫头,我看你与我的年龄也相差无几,不可嘴上占我便宜。” “看着娇小可爱,称呼小丫头正好。可惜人牙尖嘴利,不好,不好。喂,还没谢过我们的救命之恩呢。”谢宁看着准备扬长而去的独孤月,不满地嚷嚷。 独孤月知他们是好人,变大胆起来,回头道:“我才不谢呢,分明是你的马夜间不识路,撞倒了我,就该负责。看在刚才救命的份上,算是两不相欠。” “啧啧,好一个是非不明的姑娘,我堂堂谢氏,一生除魔卫道,连马儿都带着灵气,怎么会不分好赖欺负一个小丫头,明明就是你在耍赖碰瓷。” “谢氏,哎呀!”独孤月大喜过望,瞬间变脸,恭维道:“难道你们就是温岭大名鼎鼎的谢氏一族,人间谪仙。” “当然!”少年浮现得意的神情。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意啊,天意。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她得赶紧抱抱大腿。 “小女子方才失礼了,感谢两位仙人救命之恩。如若不弃,请再救我一命。” 第二章 菱花镜里鲛绡透 “再救一命?” “我!”独孤月正欲解释,谢彧凌厉地一瞥,蓦地扼住她的手腕,“这是……” 他拂开独孤月的衣袖,白净的手臂上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好似会呼吸般,徐徐盛开。 独孤月感觉手腕发紧,对视时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忧郁,犹如深海的忧伤。 “啊。“独孤月虽然不庝,她还是佯装柔弱,博取同情心,吃痛般轻轻叫唤了一声。 谢彧歉意地松开手腕。 “这是鬼魅的印记,看样子你被她盯上了。”谢宁不无忧虑地摸着下颌,“那,大哥,要不要......” 谢彧发出微不可闻地叹息,沉思片刻,拿定主意,说道:“上来吧。”他登上马车,挪出一个空位。 “真的吗?”独孤月欢喜不已,双目熠熠生辉,璨若星辰。虽然她浑身脏兮兮的,发丝凌乱,尘土满面,着实像个乞丐,可是那眼角舒展的笑颜,明媚如春,晃得谢宁有些出神。 “我们是看你可怜,才好心收留你,顺道捎你一程,总比你莽莽撞撞,不知道何时成了那个女鬼的盘中餐强多了。”谢宁嘴硬心软地打起幕帘。 独孤月欢呼雀跃爬了进去,木椅铺了一层软垫,人一落座,身体便软成一团棉花,轻飘飘的,一直卯足的劲霎时就泄了。她揉揉发酸的小腿,长舒一口气。 “你饿了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车厢里有一小矮桌,谢彧从桌上拿起一碟糕点,递了过来,脸上一片柔和。 独孤月早已是饥肠辘辘,细软松糯的糕点在鼻尖散着迷人的气息,诱惑肚子里蛔虫,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乱叫,不觉红脸接了过来,咬了一口,真心甜糯,为此她投以感激的目光。 谢宁指尖聚气,道一声:“起”。 只听得呼哧呼哧声,白马扬蹄,嘚嘚跑了起来。马车行进的很快,车厢里却没有一丝颠簸,坐在里面十分舒适。 “你怎么惹上他们的。” “我也不知道上辈子招谁惹谁惹,女鬼缠身,实在是麻烦的很。” “你一个女孩子深夜独行,又有妖魔索命,着实不简单。” 独孤月一个白眼翻起,吐槽道:“净多想,你见过几个恶鬼不找落单的行人。” 这句话噎得谢宁无法反驳。 填饱肚子之后,困意袭来,独孤月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脑袋一歪,不省人事。也不知道睡了几个时辰,梦中有人试图拍醒她,但是她全身乏力,挣扎了几次也没醒来。迷迷糊糊间她也记不清是自己是被背着还是被抱着进了谢宅,只记得朦朦胧胧看到一张小纸片飘过。 翌日,独孤月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淡蓝色的帐幔,袭袭的流苏伴着窗外的晨风微微摇晃。墨绿色的云罗绸被轻柔滑腻,鼻尖嗅来一股股淡淡的紫檀香。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曦光斑斑点点漏了进来。房间静谧宁和,侧过身,有一个扎着双马尾辫子的小丫鬟趴在床沿,打着轻微的鼾声。许是躺久了,她感觉浑身腰酸背痛,脑袋昏昏沉沉的。独孤月试图保持清醒,晃晃脑袋,散落一头乌发。她挣扎着起身准备梳洗打扮。掀开棉被,扫视四周,桌椅板凳齐备,却有种不清道不明的膈应。 哎,不管这无伤大雅的事情,洗漱要紧。她想着自己既不是客人,更不是主人,不好使唤人家的仆从,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端起脸盆出门打水。 清晨,日光熹微,初春的风带着丝丝的寒意吹得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脑子倒是清醒多了。 院中有一口大水缸,上面浮着一个水瓢。独孤月握起水瓢打算舀水时,忽见一个恍影,心咚咚狂跳。她慌忙撩开垂落的发丝,凑近缸前:水中倒影里的女子口眼红肿,双颊遍生密密麻麻的黑斑,密,丑陋至极。 “啊!”独孤月大惊失色,手中物品悉数掉落,更是发出尖声惨叫。 “镜子,镜子。”她反反复复念叨这两个字着急麻慌地跑回屋内,四处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梳妆台妆奁齐备,独独少了面镜子。 小丫头一下子就被独孤月尖声惨叫惊醒,她神色慌张,唤道:“姑娘,您醒了。 “姑娘,你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做就好。” “姑娘,你发现了。那,那……” “姑娘,不要太伤心,您先冷静点,一切都会好的。” 小丫头跟在后头,喋喋不休,说着各种安慰话。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可容颜俱毁容啊。独孤月咬着牙,头上飞过一片又一片的乌云。她又急又恼,气得要跺脚,又不好张嘴发作,折身冲出门外。谁料病后体虚,脚步虚浮,收不住脚,被门槛绊倒,她直撞入来人怀中,额头叩在那人的下颔。 小丫鬟惊道:“宁公子。” 独孤月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略带笑意、黑亮深邃的眼眸。谢宁穿着皓白祥云团纹织锦衣,乌发松束,散发着舒淡的气息。 “你……你,知道了?”谢宁一脸倦容,揉着被撞疼的下巴,一手掩在背后,支支吾吾。 “我的脸怎么会这样。” “那是乌鸦带着腐气,催动你体内毒气上涌。” “我还有救吗?” “有救有救,已经给你服药压制住了毒气。不过彻底根除还要时日,你先放宽心。” “为什么,为什么。”独孤月连日来的委屈上涌,不争气的眼泪开始打转,胸口堵塞,气血不足,人开始摇摇晃晃。 “姑娘,你没事吧。”小丫头慌忙把她扶道木椅上,劝诫道:“姑娘,你也太急躁了,凡事哪能一蹴而就,公子既然把你安置在府上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你昏睡三日,今日醒来已是万幸,若是急火攻心,岂不是浪费我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暂且放宽心,你身子养好了,公子门的对策也就出来了。” “还是小雪能言善道,你先歇息,我和大哥定会医好你的脸。” 独孤月经他两劝解心情平静了许多,见自己无理取闹,便羞愧不安道:“让你们费心了,我一时情绪激动,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别藏了,快拿给月姑娘吃吧。” “哦,忘了。”谢宁将身后护住的玉碗端了出来,递给她,“你快喝吧,很可口的。” 独孤月接了过来,双手捧着,莲子粥的香气沁入脾脏,看着谢宁纯净的笑容,暖意自碗指尖蔓延。 自午休后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窗棂微动,凉风脉脉而入,估计是躺久了,睡眠反倒浅了。她微一睁眼,烛火摇曳,夜幕深沉。丫鬟小雪不在身边,估计是安心移至他处休息。 独孤月披衣起身,推开轻掩的轩窗,凉风入怀,心境淡泊。她提起搁在桌上的琉璃灯,打算游园散心。 这是她第一次游览谢家庭园。庭园宽阔,山石楼阁一应俱全,构思精巧,布局细腻,一步一景。她穿过长长的游廊,一眼望去,湖水连天,再登上半月形的拱桥,居高临下,但见长空孤月,坠落水中,碎影重重。远处柳丝新裁,遥遥望去在千丝万缕中人影绰绰。 独孤月下桥步至湖边,茕茕独立。她蹲下身子,水影交织,湖面一人,一影,一月,顿生凉薄之意。她撩开发丝,湖水如镜,将她的眉眼照的分外清晰。晚风一转,明镜蒙尘,人影破碎。独孤月忽然觉得湖水在转动,湖中云天在转,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转起来了。 她慌忙起身一个不留神,右脚打滑,身子后倾,发梢挑起细小水花。 “是你。”语调温和,伴着一道清风拂过,她的腰身被人捞起,才不至于失足落水。独孤月惊魂甫定,透起头,眸子里映出谢彧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脸。那张脸溶进了朱红色的光晕,愈发显得他重眸幽黑。不知道是夜色撩人,还是眼前的他撩人,独孤月鬼使神差得地扯下谢彧的面具。烛火跳动,打在这张略显苍白的面容,照亮了左脸颊上几条凸起的伤疤,它似鼓起的蚯蚓趴在皮肤上,配着惨淡的月色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怕,吓得独孤月松开了琉璃灯,灯笼猛烈地颤了一下,灯火明灭。 独孤月一直认为以谢彧修长的身躯,儒雅的风范,淡然的气质,在那银色的面具掩藏下的应该是一张俊逸不凡的容颜,万万没想到却是如此的丑陋。 “我,我。”回过神的独孤月满面羞容,她为自己的失态自责不已,僵直着身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的面具。”谢彧淡然自若地说道。 “啊?给……给你……。”独孤月面色慌张,说话断断续续。 谢彧接过面具,从容不迫重新戴上,随后拾起被丢弃的灯笼,回道:“夜太深,没有灯笼,你会看不清的。” 第三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独孤月接过琉璃灯,灯火清晰地照亮她的面庞。她尴尬地侧过身,用散开的发丝遮掩着。她静静伫立,沉默良久,才闷闷道:“我的脸,可有回寰之地。” 谢彧看着眼前那道笼罩在黑夜里的人影,消瘦单薄,仿若一道飘动的幽魂。他清俊的眉宇间,浮上了一层微妙的阴霾,他垂下眼,缓缓道:“尽我所能,你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嗯。”独孤月苦涩地安慰着自己。 “你不必妄自菲薄,再美的容颜终会苍老,成为华而不实地过往,而心的善良像皓月当空,千里不朽。画虎画皮难画骨,千金难买有情心。世上的妖魔鬼能幻化出绝世的皮囊,却依旧改变不了作恶的本性,才会人人得而诛之。心善人自妍,即使你容颜再丑,在我心里纯真和善良的人倾国倾城。” 夜风拂来,袅袅生凉。柔光轻泻,如梦如幻。谢彧一番良言,犹如一剂良药治愈了她忧郁孤独的心。 “回去吧,湿气重。” 她抬头望去,朦胧的烟水笼罩了湖面,水汽氤氲。 谢彧推开柳条,指节突兀,白白净修长,他略一踟蹰道:“我希望你能多一点开心,切莫再想不开。” “啊,没,没,不是你想的。” 独孤月为人乐观开朗,从未有抑郁求死的心思,只是对影自照,颇为失落,一时慌神,致使重心不稳,脚底失滑。心里哀嚎,这是误会,误会啊! 自那夜相会过去数日,就没见到谢宁谢彧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两忙些啥。独孤月颇为无聊,闲暇之余替自己做了一顶维帽。帽檐边缘坠了一圈流苏,行动时如柳扶风,袅娜娉婷。独孤月戴上维帽,维帽垂下素色的纱娟,遮住她乳白色上衣,露出了淡黄色条纹的长裙,整个人显得高贵文雅,在维帽的遮盖下好似美人如花隔云端。 小丫鬟小雪不禁夸道:“月姐姐,真是心灵手巧,又是个美人坯子,等你容颜恢复了,肯定是倾国倾城。” “瞧你夸得。” “月姐姐,据说仙衣镇上来了一位名医,年纪轻轻,医术可了得了。” “仙衣镇?我都不知道温岭脚下还有村镇。” “姐姐你足不出户,自然不晓得 了。据说有位仙人游历人间,见此处山明水秀,驻足欣赏很久,不忍离去,又怕上天责罚,便落下一件彩衣,因此得名仙衣镇。仙衣镇民风淳朴,勤劳善良,早市晚市物品繁多,特别热闹,东西价美物廉,我最喜欢去那买胭脂了。” “好美的传说。” “是啊。” “你说过的那小郎中怎么回事。” “哦,镇上最近有人生病了,请来了一个小郎中,年纪和宁公子差不多,据说是杏林高手,能妙手回春。” “名气这么大。” “是的,他现在人气可旺了,说不定还能医好你的脸。“ “小郎中。”独孤月暗暗默记,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实在按捺不住,第二天穿衣起身,留书出府打算去镇子上找小郎中。 好不容易来到镇上,街道上人稀稀落落的,遇到的村民都是面容愁苦,害得她不敢上前打听。好不容易,碰到个摆摊的,才知道小郎中因为镇上的病情上山采药,只得悻悻而归。 归去时,独孤月觉得自己迷路的本事是一绝,虽然沿途做了标记,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径。七绕八绕,都耗到太阳下山,薄暮降临。正当她做好风餐露时幸得看到前方有一座老宅。 独孤月绕着院墙走了三周,宅子应该是长久不住人,墙皮剥落,略显颓败。好在屋外栽了数棵梨花树,此时正值花期,枝头上的梨花莹洁无暇,一簇簇热烈地开着。远远望去,密密匝匝,层层叠叠,似瑞雪堆积,又如云带飘扬。 独孤月见大门虚掩,试探性问道:“有人吗?” 无人回应。 她大着胆子推门而入,打眼就看到院子里一左一右种着两株桃树,桃树上娇蕾新开,亭亭玉立,煞是可爱。迎面是厅堂,左右造了了两间偏房。 万籁俱静,漆黑无人。独孤月摸索着刚要掏出火折子,就听见沙沙一阵响动,要有人来。不知敌我,独孤月足尖一点,提气上房,房屋不高,她很轻松就跳了上去,俯身贴在瓦上,借着树影的遮蔽,露出一小节脑袋,屏气凝神,侧耳细听。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轻如鬼魅,越过院墙稳稳落定。男子穿着玄色旧袍,蒙头遮面,看不见真容,但是从面巾中折射出两道精光,令人不寒而栗。他长袖一挥,不知藏在何处的几道黄符飞来,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雕虫小技。”伴着这句嘲弄,手心瞬间燃起蓝色的焰火,符篆付之一炬。 黑衣人缓步来至桃树旁,仰头而视,心中似酸楚难当,思绪纷纷。他还记得某人因为梨谐音同离,甚是不喜,硬从瀛洲仙岛讨来两株桃树,说是花开的时候红艳艳的,很喜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如今其叶蓁蓁,你为何不于归家。 他闭目冥思,根骨分明的手指贴在粗壮的桃树上,淡淡的清光似涟漪圈圈荡开。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转瞬间桃花朵朵,灿烂夺目,耀如明霞,映红半边夜空。 独孤月仿佛能听到粉蕾盛开的欢愉声,双目灿然,几乎要醉在旖旎多姿的如梦幻境里。她暗暗赞许道这是哪里的神人,使得什么仙人妙法,若是自己学的一招半式,岂不妙哉。 “我以后要当桃花仙。” “好没出息,别人都争当剑仙,锄强扶弱,济世苍生,哪像你这么胸无大志,闲散无趣。” “桃花仙才好呢,偷的浮生半日闲。我手捧一壶酒,桃花洒酒间。饮尽桃花酒,醉卧桃石边。今日是酒客,明日成桃仙。山水看不尽,桃花撒满天。” “哈哈,好一首打油诗,哈哈......” 昔日欢笑犹在耳边,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他垂下头,双目晦暗,最不堪忆少年时,两鬓斑白空垂泪。 黑衣人默立良久,才径直走到西侧单位房间。他一踏进,满室生光。独孤月借着灯光,看清楚西边是书房,书架上陈书累累,经年累月蒙了一层灰尘。西墙上挂着四人观雪图早已泛黄,唯有书案上还摆着名人法帖,一方端砚,一支笔筒。 黑衣人冥然兀坐,四处万籁有声。小窗外明月移至半墙,树影斑斑驳驳,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他曾执笔日夜临摹,疲倦了,伏案而憩。曾经书案上会摆着一只花瓶,时常插数支傲雪红梅,淡影疏枝,半夜风移花动,珊珊可爱。 案几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尘灰,他指尖缓缓滑过,冰凉冰凉的,碰到中间凹凸不平的字迹时,他愣了片刻。 曾经有个人,他温净如水,甘冽似泉。他会为自己取名,教自己识字,游历山川,领略仙境之美。往事历历在目,却缥缈如烟,看得见,抓不住,留不得。美好总会消散,仇恨却如跗骨之蛆,锥心疼痛。思及此,眼底滑过一道泪痕。 黑衣人伫立许久,他才从书房退出,返回桃树下。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他吟诵着诗词,左手一扬,夜风骤起,梨花簌簌,飞卷而来勾起香风阵阵。 他右手划过虚空,一盏琉璃杯便托在掌心。 “我有数行泪,不落十余年,今日为君尽,并洒秋风前。”他满目沧桑,缓缓将杯中清水倾倒,语气凝重:“我知道师傅你从来不饮酒,就用清水敬您了。” 独孤月看他背影茕茕独立,备显落寞,尤其是从衣服里露出一头银发,更是凄凉伤感。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斯人已逝的悲伤莫过于此。 无数梨花掉落,犹如腊月飞雪,诉说着天地的哀思。 落雨梨花春带雪,一年一度离人泪。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物,借着月光,独孤月发现那是一管竹笛。 “噌。”桃树下冒出一堆薪火,熊熊燃烧,照得他半张脸亮堂起来。他不假思索将竹笛扔了进去,眼眸里火光跃动。 独孤月的心无来由地躁动起来,仿佛那火舌舔舐得不是笛子,而是自己的心。她隐隐约约地听到竹笛在烈焰中祈求哀鸣,心脏如坠千金。 “不要。”独孤月大叫一声。 第四章 更摇落,飞花如雨 独孤月实在无法压抑这股锥心刺骨的感觉,从屋顶一跃而下,三步并两步,不顾火中取栗的危险,迅速从火堆里夺出长笛,嘴中犹自怜惜道:“多好的一把笛子,烧了多可惜啊。” 她怜惜地用衣袖仔细擦拭了一番,一管紫竹通体光滑,涂上的清漆在一片清辉下莹洁素雅,笛身上镌刻的“流光”二字熠熠生光。 黑衣人清俊的眉目浮现出一层灰色,眸子深沉,思忖道:旧宅明明设了结界,这从天而落的鬼丫头是怎么闯进来的。难道是自己哀思过甚,丧失警惕,所以对她藏匿在自己的身旁无丝毫觉察?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夜色和帷帽将独孤月的真容掩藏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旧宅生人勿近,她也该死!”他心思一动,两道森寒的眸光从黑袍里透出,落在独孤月的脸上,手心里黑火涌动。 没料到独孤月朱唇轻启,双目低垂,十指起伏,一声清脆的笛音划破天际,曲调惆怅,哀婉绵长,和着悠悠飘飞的梨花,漫天扬起细碎的忧愁。那曲子流出的思念与挣扎,竟然与他隐藏的情愫极为贴合。 一曲终了,独孤月抬眸,黑衣人额前的碎发堪堪遮掩着苍白精瘦的身体,脸上覆盖着一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眸光阴冷,打在身上,犹如置身于秋日的寒霜里。 “你能吹响它?”黑衣人深邃的眸光紧紧锁着她,口中蹦出五个字来。 “嗯,我幼时便习得笛箫,技法纯熟,得心应手。今日我见你置火烧烤,于心不忍。适才我怕它遇火损坏,特意吹奏一曲。好在我抢救及时,无甚大碍。公子,能吹出如此天籁之音的笛子这般丢弃,实在太可惜了,请您收藏,切勿再次遗弃。” 独孤月将笛子递了过去,黑衣人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眸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她赶紧解释道:“我无意冒犯,只是迷路了,想借宿一宿,进来时并无一人。请问你是屋子的主人吗?” 他泠然地摇摇头。 “那你是谁?”独孤月歪歪脑袋,“难道不是和我一样迷路地人。” “路人?”他细长的眼眉缓缓转开,落在前方的一片绯红处,眼中失去焦距,恍惚道:“不是路人,是归人。” “归人。”简单的回答却触碰到独孤月内心某块柔软的地方,不禁泛起怜惜之情。 黑衣人一直低眉敛目,却因为她的连番提问态度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他语声微顿,然后便又正色说道:“你不必知道我的来历,于你无益。况且世人一旦知晓我的身份,就会畏惧我。” “畏可敬之人,恶可恶之人。师傅说,君子一身浩然正气,断不会惧怕奸邪。我见你情深义重,绝非是那无情无义的小人。” “哦,是吗。”他摸摸自己的面具,嘴角轻勾,双眸神光隐显,笑容清远幽深,“你可知道这面具下隐藏的是一个怎样丑陋的面孔?” “难不成他也毁容了?”独孤月喉头一动,嘴唇翕动,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和自己境遇如此相同,正是人生低谷时,为了证明事实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于是乎热血一涌,她嘴唇一抿,咬了咬牙,挑起帷帽,在月光的映照下,脸上红肿不堪,瘢痕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 黑衣人讶然不已,敛起笑容,脸色暗沉。 独孤月还硬挤出个绚烂笑容,宽慰道:“你不必自卑和哀伤,彧公子曾经劝诫我,人不可以貌相,凡是多做善行,莫问前程。” 黑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独孤月,那双乌黑发亮的瞳仁好比一潭清泉,透着纤尘不染的明净,微微翘起的红唇如海棠花般红艳动人,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玩味的笑意更浓,心中念道:“有趣,好一个答非所问!今日不虚此行,遇上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女子,有趣,有趣。” 她一抬眸,风中扬起的梨花还在悠悠荡荡地飘飞,好似泪雨绵绵不绝。 “你在祭奠你的好友吗?”话题一转,两人的气氛顿时便凝重起来。 “不是。”他低低地回应着。 “那是你的亲人?”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幽静得让人屏息,独孤月不敢再张口问下去,怕戳人痛楚,心底暗骂自己口无遮拦。 出乎意料的是,黑衣人怅然地回道:“是我的师傅。” 此话一出,勾起了独孤月心酸往事,不禁感慨不已:“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的师傅去世了,我的师傅也是踪迹全无,生死未可知。” 她克制内心苦痛,却不能掩盖住话语间的颤抖:“为何不立碑?” 他将右手从衣袍里伸了出来,手心留下一抹纯白,望向云宿,不痛不痒地叙述着:“尸骨无处可寻,魂魄无处归依,徒留衣冠冢在树下寄托哀思。” 这份淡然得让独孤月泛起些许心惊,她表情肃穆,拱手对着天地拜了三拜,祈道:“愿天地可安君之魂魄。” 独孤月的举动让他扯回心神,问道:“你为何祭拜?” “死者为大,理当敬重。况且师恩深重,我与你感同身受,更要以礼待之。”她俏皮的模样全然不见,举止十分恭谨。 “谢谢。”那声音空远缥缈,情感却真挚动人。 “赠与你吧。” 额?独孤月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待视线落到笛子上,才惶恐推辞道:“多谢,可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擅自收取他人之物。” “流光通灵,与它有缘的人才能吹响,否则任他仙凡也无济于事。反正留在我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与其让这仙物在我身边蒙尘,不如让它守在有缘人的身旁。” 独孤月还想推迟,谁料他足尖一点,跃入半空,擦身而过时震动一树灼灼桃花,花瓣摇曳纷飞,飘零如雨。 “我走了,你好自珍惜。”略微停顿,又嘱咐道:“前面有邪祟出没,切莫夜行。” ”命运啊,呵呵。”黑衣人的唇角勾勒出一个浅笑,目光柔和,阴霾消散,身影遁入远方。 独孤月明眸轻睐凝视着远去地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随后好奇地来至书房,弯下腰,压低身子,才瞧出案几上刻着“萧无珩”三个大字。 第五章 不见骷髅带骨香 独孤月在旧宅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精气恢复了不少,她伸了一个懒腰,视线投向窗外,旭日已升,金色的光辉洒在院子里,好一派春色烂漫。她穿衣起身,沐浴在暖暖的阳光里,顿时精神抖擞,推门而出,茫然四顾,犹疑不决,不清楚是回谢宅还是回仙衣镇,好在出门之后只有一条小道可走,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走着走着,她来到一座山脚下,仰头一望,此山高耸入云,山林间浓雾涌动,不知其深;环顾四望,一排排青山延绵,万仞屏张,恐怕是有鹰鸣云霄,虎啸山岗。 “又迷路了!”独孤月懊恼不已,此时羊肠小道上迎来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瘦高个,面色白净,目色澄静,左手握着一把沾满泥土的小铁镐,右手抓着一把鱼腥草细嗅着,眉头紧锁,身后背着的竹篓塞满了各种草药,一看就是个进山采药的郎中。 独孤月念头一动:难不成他就是仙衣镇上悬壶济世的小郎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郎中,小郎中!” 少年本来在聚精会神比对草药,耳边忽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呼喊,抬起头就看到正前方有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边挥手边小跑而来,登时吓了一跳,手里的草药抖落了不少,心里讶异道:“她是谁?” 独孤月一溜烟就跑到对方跟前,喜上眉梢道:“我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是你,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你了。” “想我?不可能吧,我都不认识你啊!” “没关系,我认识你啊,你是不是才来仙衣镇的有名郎中?” “的确刚来,有名谈不上。” “据说你悬壶救世,妙手回春。” 少年对她的夸耀感到不好意思,面色一红,谦虚道:“是乡亲们太抬举我了,顾简不敢当。” “顾简,顾大夫,小女子生逢劫难,需要顾大夫妙手诊治,请您切莫推辞。” 顾简为难道:“仁者医心,本来不该推辞的,奈何近日来村民上吐下泻,脱水昏迷者十有八九,分身乏术,对姑娘的诊治估计要延迟了。” “我昨日见仙衣镇上集市凋敝,人丁稀落,难不成发生大事了?” 顾简颇为沮丧地点点头:“此次病情来势汹汹,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估计是场瘟疫。”, 独孤月陡然一震:“瘟疫!” “嗯,我幼年便经历瘟疫,幸好父母是大夫才能勉强活下来,可惜母亲没躲过病魔。瘟疫席卷时,百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场面极其凄惨!如今时令不正,民间多疾,又是瘟疫横行时!!可惜我人单力薄,不是华佗在世,难以……” “小女子虽然没有习得医术,不能药到病除,但是有心救助村民,简大夫若有缺人手,我必当助您一臂之力。” “姑娘真是古道热肠。” 两人交谈之际,忽然听见深山密林里一声尖锐的叫声破云而出,凄厉诡异,森寒入骨。两人俱是心中大凛,身上寒毛倒竖。 独孤月扫视四周,百米之处有一块半米高的滚石。她拉住顾简的手,匆忙跑到滚石后面躲了起来。 烈日当空,旷野无人,寂静无声,躲在巨石背后的独孤夜能清晰地聆听到自己咚咚打鼓的心跳声。 不多久,一股阴风飘来,带着嫌恶的腥臭,两人都不免皱眉掩鼻。 “流年不利,怎么大白天就遇上鬼了,多晦气。”独孤月心里嘀嘀咕咕。 小郎中悄悄地探出头,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捂着嘴,不敢说话,只是瞪大双眼,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前方,惊恐万状。 独孤月撩开面纱一角,瞧见远处站着一只骷髅,真的是只剩下全身骨架的骷髅,正站在百米开外手里提着半月形的弯刀,刀口发着森然的寒光。他下颌一拉,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尖细刺耳的吼叫,就听到“劈劈啪啪”接连数声闷响,前方十步开外的草地纷纷迸裂开来,紧接着伸出一只可怖的白骨手,两只,三只,四只,竟然从地底下爬出三具一样的骷髅。这些骷髅还艰难地从土里拽出一具尸体,尸体摩擦草地时发出沙沙的声,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发着低沉而可怖的哀嚎,高一步低一步地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两人对望一眼,都是又惊又怒。 “那是村民的尸体,我认得的,刚死不久,这些骷髅鬼要尸体干啥......”小郎中大惊失色。 尽管顾简压低了声音,骷髅鬼还是有所察觉,扭动颈椎咔吱咔吱回头,黑洞洞冒出绿光。独孤月眼疾手快,立马按下小郎中的脑袋,屏气凝神默数二十秒。 “此地不宜久留。”她紧紧攥紧小郎中,准备撤离,一起身正对骷髅鬼的诡厉而狰狞的眼眶。她差点没吓得眼睛一翻,就此晕厥不醒。这倒是不是怕什么妖孽,只是这尸鬼太丑陋恶心,引起反胃。 “啊!”也不知道谁先发出的厉叫。 还在行进三只的骷髅鬼突然顿住身形,扔下尸体,缓缓地朝他们转过身来,张牙舞爪地猛扑过来。 独孤月夺过小郎中手里的铁镐狠狠一敲,也不管砸没砸中,拉起他撒腿就跑。 领头的骷髅鬼受到刺激,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啸号哭,随着咔嚓咔嚓连声连声脆响,骨头瞬间涨大了,紧接着“嗤嗤”冒气,一身的白骨猝然变黑,而且森然的白骨爪上长出半尺长的尖锐的指甲,好似弯钩,在白日下闪着妖异的光芒。 黑骷髅将弯刀一扔,将两人冲散,弯刀消去前方半颗粗树。又似猛虎扑食,一爪而下。 “小郎中,快跑,快。” 独孤月身形敏健,虚晃而过,躲避及时,却削去了不少青丝,好没被围攻过来的骷髅伤到。可是小郎中就不一样了,十足的凡胎肉体,身上赘物又多。 “扔了你的背篓。” “不行,不行,这是乡亲们的救命药,不能丢。” 黑骷髅也是看准了顾简处于弱势,集中力量对付他,左一爪,右一爪,爪爪带着劲风,犹如利剑逼的小郎中退到死角。 顾简顺手将手边的石头砸了过去,好一个快准狠,砸得骷髅鬼一条腿断裂,重重倒地。还来不及高兴,骷髅鬼倒地后腾得站立起来,单腿跳了过来。 顾简愕然不已,待要退避已然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月几步上前,拼死一撞,小郎中受力被撞开,人弹在树干上重重摔倒,痛得眼冒金星,好在躲过一劫。不幸的是独孤月躲闪不及,自己的手臂被黑骷髅一口破牙咬住,手臂发麻,剧痛攻心。她抓起掉落在地的铁镐奋力敲打,把他的眼眶骨给敲得粉碎。黑骷髅仿佛眼睛受伤一般,吃痛得哀嚎,行动迟缓许多。她乘机挣脱,拖起倒地的小郎中,卯足劲力,登上高树。踩在树杈上,居高临下,看着围在地下的骷髅鬼,心底不住地祈祷,希望这些骷髅不会爬树,要不然小命休矣! 俄而一阵狂风雀鸟惊飞,骷髅们猛然僵直,立在原地不敢再动。 一道银光乍现,一只骷髅鬼倒地不起,肋骨上卡着一直羽箭,呼呼冒着红色的火焰。 独孤月顺着响动看去,对面树上正站着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束发金冠,额头发间戴着一指宽的发带,中间嵌着一块圆润的白玉。一张瓷净的脸庞上,镶着一对生得晶亮的眼眸,鼻梁颇为秀气。他系着银边龙纹腰带,脚踏一双黑靴,背后一簇簇白羽箭簇,既意气风发又俊逸出尘。 少年从一棵树上跃至另一棵树上,手持弯弓如满月,离弦羽箭快过流星,转眼间射倒一片骷髅鬼。 “愣着干啥,快跑。”少年侧身掠过,抓起两人,好似拎花篮般轻巧,在树间起起伏伏。 没跑多久,少年停了下来。独孤月和顾简一看,两人脸色煞白,不知何时他们前面围堵了一群骷髅鬼,真是前有堵截,后又追兵。 两难之际,一把仙剑似长虹贯日直刺过来,剑气纷纭,扫得身后的骷髅倒地不起。 “楚风。” 一名蓝衣蓝衫的俊秀男子收剑伫立在树冠顶部,目光冷峻,神态威严。 第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大哥,你来了!”沐楚风笑逐颜开,带着两人从树上稳稳降落。 “嗯。”那人唇角微启,惜字如金。 顾简看到满地尸骨,面色惨白,胃里一阵抽搐,忍不住跑到一边干呕去了。 “楚风,晚凌,情况如何。”随着一声温柔的呼唤,一位绝色的美人从云端降落。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肤胜雪。三千青丝挽成一个云髻,一支玉兰状的玉簪斜插一侧。人在半空,熏风微过,撩起她水蓝色的罗裳,肩头的轻纱翩翩飞舞,仙气萦绕。 “无碍。”男子低沉地回道。 沐楚风一边拍着顾简的背,一边说道:“如姑姑所料,这里也有阴兵出没,幸好我们来得及时,救了他们,否则再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辛苦了。” 独孤月略微诧异,稍长的男子估计也就二十出头,若以辈分算来,美人至少也是三十好几的年龄,可韶华美丽胜过妙龄少女。 仙子飘然来到顾简的身边,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白净瓷瓶,倒出一颗莹润的白丸子,递给他,“服下凝香丸,压一压吧。” 药丸清香四溢,立刻驱走了空中遗留的浓重恶臭。 “你没事吧。”仙子双眸柔光似水,语意真诚,关怀之情由衷而发,恰如是自己的母亲,温婉亲和,竟让独孤月有了一种奇异的亲近感。她自小无父无母,和师傅相依为命,想着自出生以来,未有天伦之乐,心中不免一酸,眼角湿润,好在有面巾遮挡,才不至于在仙子面前太过失态。 “你家住何处,不如我们送你回去吧。” “她是我谢宅的人。”独孤月正要开口,自己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往后一踹,就听到连连惨叫。 “哎呀,小丫头,士别三日,敌我不分了,哎呦喂。” 听着这熟悉的叫嚷,独孤月心中又惊又喜,回头一看,就发现谢宁抱着腿鬼哭狼嚎。 “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又是个骷髅鬼呢。”独孤月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哪有我这么有血有肉、潇洒俊逸的骷髅鬼。” “你没事吧?”谢彧也从后面走来,看她和小郎中满身尘土,担忧道。 “她怎么会有事,好手好脚,踹人的力道可大了。” “我没用劲啊。”独孤月心虚地嘀咕着。 “没事,他可皮实了。”沐楚风淡然地瞟了一眼。 “十年未见,你们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仙子莞尔一笑,如沐春风。 “我真没用劲。” “好了,没事了,逗你玩的,就你那小胳膊小腿,打起人来跟揉面团一样。”谢宁看她有些慌张,不再欺负她,只是说道:“话说你跑哪去了,我和大哥前几日忙得晕头转向,没空照管,小雪一不留神,你就溜走了,也不怕自己病情恶化,真让人不省心。”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本来是请名医问诊的,可惜……” 独孤月指着晕头转向的顾简,无奈地摇摇头。 “原来你们认识啊。”小郎中服下药丸,脸色红润多了。 “那是自然,救命恩人嘛,当然是认识的。” 谢宁不免数落道:“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到处晃荡,幸好碰到的是散兵游勇,能勉强抵抗一下,要是碰到成群阴兵,那还了得。” “你太高估我们了,光是三四个小骷髅兵都够呛了。”独孤月苦笑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倒是缓解了紧张的气氛。谢彧安下心来,走上前对仙子恭敬行礼道:“凌波仙子,你们怎么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了。” 款款踱微步,盈盈凌秋波。独孤月瞥了一眼仙子,只觉得“凌波”二字形容甚为贴切。 凌波仙子解释道:“我们从瀛洲送礼帖归来,路过温岭,见此地瘴雾升腾,鬼气缭绕,恐怕是有灾祸降临,便稍作停留。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实不相瞒,仙衣镇瘟疫蔓延,温岭妖魔鬼怪蠢蠢欲动,阴气大声,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没。” “啧啧,沐家插手了,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谢宁好似自言自语。 “额,此话怎讲?”独孤月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喜的是在困厄之际有高手相助,后援强大。忧的是我在明,敌在暗,虚实难测。” 谢宁见独孤月一脸疑惑,附耳解释道:“你非仙门中人,不知内里,沐氏一族可是百仙之首,他又是沐家嫡系,此行相当于太子出巡,能惊动他们说明事情非比寻常。” 天上的男子不知何时落地,缓缓走来,却见他瑟兮涧兮,赫兮咺兮,一身的玉辉冰骨,满目的疏淡清远,而手中的仙剑悄然入鞘,敛去剑锋,泠然独立。 “紫宸君。”谢彧拱手行礼。 男子剑眉微蹙,回礼道:“你与我素日交好,不必如此谦恭,反倒生分,叫我晚凌便可。” “紫宸君。”独孤月用手肘悄悄地碰了碰谢宁,小声问道:“他是什么来历啊。” “紫宸二字,取自紫宸殿,那可是三界第一殿,仙山琼阁,玉宇危险楼。他是沐家长子,却无字无号,有些人为了恭维他,便尊称紫宸君,久而久之,便传开了。” “到有一点东宫太子的意味。” “那是,那是。” “啧啧,怎么你们仙界也与俗尘一般,讲究君君臣臣,上下尊卑。” “其实人和仙无异。而且修法之人更注重血统纯正。虽然后天修道很重要,但是机缘难定,灵力贵在天成。世家之灵气从古至今而,累世传承,纯正精粹,绵密淳厚。尤其是沐家,灵力深不可测。” “原来如此,那你们谢家呢。” “算是名门望族吧,父亲在的时候,还和他们经常走动过,我小时候和楚风最为熟络。但是自从父亲仙逝之后,就甚少联系了。” “你们两家还颇有渊源。”独孤月不免多瞧了紫宸君几眼。谁知他他忽地唇角惨无血色,修长的手指捂住胸前,“难不成他受伤了?” 谢彧发觉出他的异样,问道:“没事吧?” 沐晚凌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没事才怪,真能逞英雄。”独孤月暗自操心。 “折腾了这么久,我们赶紧回去吧。”谢彧递了一个眼神。 谢宁领悟,从怀里掏出两张马形的小纸片,口中念诀,随手一扔,地上赫然出现两辆马车。 独孤月又惊又奇:“难不成上次我坐的也是这小纸片。” “自然。” “此法甚妙,可否传授。” “嘿嘿,得拜师才教。” “地上的尸体怎么办?”顾简心有余悸地问道。 “无妨。” 谢彧凌空一划,飞来数十道符纸。 “灭。” 符纸一张张黏在骷髅鬼上,倏忽燃起一团火焰,不多时便灰飞烟灭。 “上车吧。” 独孤月终于松了一口气下,刚迈步,就觉得天旋地转,脚跟站不稳。 “你怎么了。”身旁的谢宁神色焦灼。 凌波仙子拉过手臂,扯去残破的衣袖,发现被咬破的伤口正在溃烂,一道黑气顺着血脉直冲心脏。 “不好,是刚才救我的时候被骷髅袭击咬伤的。”顾简聚了过来,内心自责不已。 “没事,没事。” 独孤月勉力瞧了一眼,自己整条手臂的经脉凸显,黑气涌动,连带着银手链也变黑了。 “这条手链,哪来的。”沐晚凌一扫清冷淡定的神色,换上不可置信的表情。 独孤月刚想张嘴回答,意识模糊,双眼一阖,又不争气的晕过去了! 第七章 犹剩碧血染海棠 浓重粘稠的雾气漫天席卷,仰目而视,灰色的飘雪厚如柳絮,纷纷扬扬,遮天蔽日。 “我是谁?我在哪?”独孤月坠入无边的梦境,她的梦境里没有色彩,只有无尽潮湿和阴冷,还有那绵绵不绝的雪花。她来来回回奔走,一遍遍地呼喊,无人回应,没有出口,没有生机,空虚和孤冷正在逐步侵蚀,她的心口好痛,痛得无法呼吸,自己究竟在哪里?! “估计尸毒入体了。”女人的声音,应该是仙子。 “哎呀,这小丫头怎么老是受伤,真让人担忧。”是谢宁? 断断续续的交谈飘进那混沌不堪的脑袋里。 “女子本来阴气重,容易招致鬼怪。上次她体内余毒未清,现在尸毒侵入骨髓,两股毒气混杂,愈演愈烈。我刚才给她服下的药丸也只能减缓一时的痛苦,如果不赶紧解毒,只怕......” “只怕什么?” “拖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变成行尸走肉。” “啊!!!怎么会!!” “区区尸毒怎么会让您是束手无策,你们是仙人,可以起死回生的啊!” “我仔细查验过,那绝非普通的尸毒,应该是有人暗地里炮制的剧毒,不是用在凡人身上,而是专门对付仙人的。我来时未曾预料有此等险境,没有随身携带还魂丹,就算现在回梦园去取,一来一回,也会耽误许多功夫,只怕她熬不住。” “难道她就没救了。” “引灵换血。” “什么!” “彻底根治两毒的办法,就是引灵换血。” “换血内耗极大,引灵亏损寿元,值得吗?” 房间里内气氛有点沉重,很是压抑。 独孤月仍然处在水深火热的煎熬状态,眼睛始终睁不开。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引导下,她伸出手去,极力驱赶着横在面前的一道道迷雾。她双手乱舞时,被一个人用力的捉住,震得手上的银链铛铛作响。 “值得。” 耳边嘈杂的人声又响起,好像是争吵。 “注入体内的灵力要求十分精纯,否则灵力反噬,血液倒流,后果不堪设想。你们谁能……” “我来吧,毕竟刚才她已经......” “不行,我不同意,你与她素未谋面,今日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不可为她耗费心头热血。” “我意已决。” “你今日为何这般沉不住气,硬要冒险一试呢,难不成她是......” “身为仙人,以济世苍生为己任,她命悬一线,如若能救,我何必怜惜数十年的灵力呢。况且众生平等,别人的血也是血,为何独独我不能?” 反问有理有据,字字动人,问得仙子幽然叹息:“你跟他一模一样,若她真是,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福是祸,是真是假,是对是错,都不重要。只是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好吧,依你心意吧。” 独孤月能感觉到一股干净纯正的仙气从口气灌入,绵绵不绝。在梦境中徘徊的自己看到天边有道璀璨的光芒,微如细缝,逐步扩大,飞雪在光芒的照射下慢慢消融,消失殆尽。还来不及高兴一会,身后的迷雾就如潮水般滚滚而来,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 为什么! 独孤月伸出手,极力去触碰那道光芒,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太阳,我的太阳,快给我回来!似乎是自己的呐喊给了那道光芒不竭的动力,它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突破重重阻力,顷刻间光芒万丈。地上浮起一层层灰烬,自己身上也冒出红色的湿气,随着和煦的春风飘散。徜徉在温柔的光芒里,独孤月贪婪地吮吸着,浓雾退去的地方浮现一道人影,回眸一笑...... “醒了,醒了!”耳边似是有一个欢喜的声音,朦胧间人影随着那声音远去:“她醒了!” “小丫头,你总算醒了。”她努力睁开眼,一双乌亮的眼眸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谢宁俊俏的脸上如释重负。 独孤月想张开嘴,喉咙干涩,便忍着疼痛,勉强打趣着:“原来我还没死,我还以为到了阴曹地府呢。” 谢宁微微一笑:“那阎王收不收你?” 独孤月硬挤出一丝笑容,闭上眼,嘟囔道:“他没收呢,估计是阎王嫌我难看,还得花钱养,不划算,所以不愿意收留我。” “所以你还是回来了,回来就好。” 独孤月环顾四周,一张张关怀备至的面孔,被深深地打动着,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记挂自己,不禁泪眼朦胧。 “醒来就好,大家散了吧,容她好好休息。”仙子欣慰地舒展着紧锁的眉头,吩咐大家赶紧休息,临走之际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长夜沉沉,月凉如水,独孤月起身,窗扉大开,月华倾泻,她静静伫立,遥望苍穹,皓月当空,大地光辉无限。她闭目凝神,置身在浩浩银光中,一股股清浅的气流犹如蛟龙在自己的经脉中游走,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她周围泛起天青色的光芒,整个人好似在碧波中游荡。在她额头,一个勾玉状的光芒渐渐浮现,她能感觉到天地之气在周身萦绕,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畅快淋漓。渐渐地,光芒渐渐黯淡,一切归于平静。独孤月轻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感觉身体里充盈着一股力量,身体轻盈了许多。 她慵懒地斜斜趴在窗边,湖水荡漾,月色迷蒙,想起自己的连番遭遇,眉尖蹙蹙,幽怨骤起,长叹一声:“唉,出师未捷,人老在鬼门关打转。幸得遇上这些贵人,拣回了这条小命,不然,还没找到师父自己先挂了,那真是死不瞑目。可是,自己是怎么捡回一条命的?” 轻轻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分外清晰,她回过头,小雪端着中药进来,声音清脆如铃铛:“月姐姐,你病体才刚好,这样吹风可不行。”她将托盘放下,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您下次可别玩留书出走的戏法啊,宁公子可没少在我耳边叨叨。” “是啊,再也不敢了,我也不敢再见你。” “咦,小雪做错什么了?” “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每次见你,我都半死不活。” “月姐姐,就会取笑我。那,快喝吧。” 有碗冒着热气的汤水递到了过来,她凑近嗅了嗅,一股浓重的中药味窜入鼻息,不由得瘪嘴,苦哈哈地望着小雪:“我能不能不喝这个呀。” “不行!”回答简明扼要,斩钉截铁,小雪瞪大眼睛,满是威胁道:“你还想让我被公子念叨死吗?” 独孤月皱着鼻子,葱白纤细的手指扣在碗沿,迟迟不肯张嘴,刺鼻的药味让她想逃跑。 她悄悄瞅了一眼,小雪正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 “唔……嗯,哇……”她视死如归得闭着眼睛,喉头一阵阵地滚动,直接让那些苦涩的液体绕开舌尖。 “这才乖。”小雪满意地称赞道,收起药碗,铺好铺床,把独孤月强拉到床边,不依不饶道:“夜深了,风大,您身子虚,要知道珍惜自己,既然喝了药就赶紧歇息。希望月姐姐早日康复,也好省去小雪的麻烦。” 独孤月只好无奈地躺着,望着一袭一袭的流苏,试图将记忆的拼接…… 那时候,独孤月刹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视野模糊。一开始觉得身体被放在火焰上猛烈炙烤,热得五脏六腑都快都融化殆尽。紧接着又猛然发冷,一步一步跌入冰窟,牙齿打颤,眉稍凝霜。 也不知道是谁握住她虚脱无力的双手,那指尖传来的温度太舒服了,为了攫取那一点点的暖意,她猝不及防,反手紧紧一抓,然后顺着往上抓住那人的手臂,按住他的肩膀。 “你怎么了?”不安,焦躁的话音此起彼伏。 她周身血液沸腾,眼神虚无,耳鸣发昏,人影重重,只觉得从嗓子眼一阵发痒,自己如同饥饿的豹子,四肢蓄满仅存的力气,分不清谁是谁,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那白皙的脖颈,隐隐显现出青色的血脉,在血管里流动的鲜血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如同罂粟般蛊惑着自己。体内的残毒逼得独孤月按捺不住的兴奋,疯狂地叫嚣着,终于克制不住,独孤月一下环上那人的脖颈,伸出舌尖一舔,真暖!她偏头一咬,血液进入口中,好甜,好暖。那血夜似浓稠的蜂蜜缓缓流入咽喉,干涸的心脏如获甘霖,恰如濒死之人,食髓知味,贪婪的吮吸着。 一阵惊呼和抽气不绝于耳...... 她喝了谁的血,又夺了谁的灵。 第八章 风声雨声,都是人间疾苦声 休养了七八日,独孤月身体基本痊愈,揽镜自照,连脸上的红斑都有消退的趋势,精神为之一振。 晨曦微露,满室飘荡着浓重的中药味,一连几日,独孤月起初还未在意,今日走出房间,看到院子里搁满了晾晒着一筐一筐新摘的青蒿,艾草,牛筋草等中草药。她暗自思忖,三日前自己已经停药,应该无需再煎煮了。而且看药草的数量,绝非一个人的量。随后步到厨房,看到小雪忙进忙出,拿着一把小蒲扇扇着一排排炉火,还时不时揭开药罐查看。 “小雪,这么多药是?” “月姐姐你来了,这是给仙衣镇乡亲们煎的草药。” 瘟疫,独孤月这才想起来顾简提及的仙衣镇爆发了疫情。 “最近瘟疫蔓延,草药都不够用了,彧公子领着一群人去后山采药,大家都没空,临时抽调我来煎药。” “好了。”小雪用裹着毛巾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水灌进一个葫芦里,葫芦不过寻常酒壶大小,却足足装了几十罐药汤,让独孤月大开眼界。小雪顺道拿起一串串绳结的药包,正打算出门。 “你去哪?” “给小郎中他们送药去。” “不如带我一道去,可好。” “这,公子吩咐你要好好休息。” “我都快躺散架了,再说你们日夜忙碌,剩我一人无所事事,我于心不安啊。” “那……好吧。”小雪犹疑难定,但在独孤月楚楚可怜的眼神攻势下松口应允。 街道阒静,犹在午夜,而谢府的车马粼粼,显得格外的喧嚣刺耳。 独孤月掀开车帘,打眼便见到街道两旁出现四名清秀俊雅的少年,他们身穿素色的宽大衣袍,衣袖口镶着蓝色滚边,前胸和后背各有两团云气纹,银丝暗绣显得人安静沉稳。两人手握佩剑,湛蓝色的剑穗低垂,似乎在巡逻,另外两人手持柳枝不断在洒水。 “他们是……” “他们是沐家特意派来的弟子,柳枝上沾着药水,专门去除尸气,以免加重疫情扩散。” “哦。”独孤月暗道,不愧是仙门首家,能够体恤生民。 不多时,侧面走过一群头上挂白,身穿麻衣的平民,表情哀痛,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们还来不及守孝,就推车出城准备掩埋亲人的遗骸。 没过一会儿,又有数人推过来几辆平板车,他们的双目无神,脸色麻木,车上的人草席裹身,连多余的白布都没有,甚是凄惨。 独孤月不忍再看,家家素缟,人人披麻,车马不停,抬棺不绝,千里坟茔,望哭哀恸,难道这就是书上提及瘟疫惨境! 马车七拐八拐,来到了东市的病疫所。仙衣镇的族长带领村民把镇上东市清理出来,腾出许多空屋,开辟为病迁房,把染病的民众集中起来一齐医治,还用红布拉出一道警戒线。 独孤月挑起警戒线走了进去,村民正有序地排着队领取草药包。凌波仙子依旧是一身素服,头上的发钗端正,坐在凉棚下细致认真地摸脉诊病,人娴静安然,散发着若有如无的仙气。顾言则一身白衣,系着口罩,站在平躺的病人身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即便如此,银针下手却沉稳有力,无丝毫慌乱。 小雪将药葫芦交给凌波仙子,然后取出一套针具,喊道:“顾大夫,你的银针我给你送来了。” 凌波仙子抬眸瞥了一眼独孤月,责怪道:“小雪,你怎么带她来这。” 独孤月边将药材取出,便解释道:“您不必苛责她,是我强行要求的。如今我已经病体痊愈,听说仙衣镇瘟疫横行,见大家齐心协力抵挡病魔,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顾简抽空赶了出来,他胡乱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略显疲惫地抬起头,只见他双眼肿胀,黑圆圈浓重,估计熬夜许久,一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沧桑。他接过针具道了声谢便匆匆赶进去救死扶伤。 “顾大夫,情况如何?”老人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族长。”顾简身形顿了顿。 仙衣镇大部分人都姓文,镇长也是族长,文族长头发花白,已过花甲之年。他杵着拐杖站在一旁,身旁跟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捧着书册执笔登记。 顾简艰难地开口:“大概有三个人快不行了。” 此话一出带来一阵沉默。 “啊……嗯……”族长的拐杖动了动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颤巍巍地捋了捋山羊须,转过身问道:“人数统计的怎么样?” 青年人翻动书册,手抖了抖,墨水落在草纸上留下浓黑一点,随后的一滴泪花滴落,笔迹变得模糊不清,哽咽道:“自从十日前有人染病去世,陆陆续续开始发病,不算还没有发作的村民,死亡已逾百人。” 独孤月的心顷刻间就悬起来了,脱口而出:“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官府不管吗?” 青年族长忿忿道:“上报了府衙,先前倒是来了一个大夫,还没呆一天就跑了,还是命要紧啊,后来就再无人问津。现在就算有想逃难的也没法子,郡官下令封城,城门封闭,大夫进不来,村民也出不去。哎,说多了也没用,上头昏聩,哪里管百姓的死活。” 独孤月轻咬嘴唇,一张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天下的君主都是昏庸无能的吗?” “生不逢时,不遇明主,可怜的还是我们这些无辜的老百姓,天灾人祸一旦降临,无一幸免。虽然有顾大夫不顾自身安危日夜救助,可是再这么死下去镇上就没人了,仙长门你们得想想办法啊。”村长老泪纵横,撤掉拐杖,跪拜在地,其他村民闻言都紧跟着匍匐在地,乞求和哭泣不绝于耳。 凌波仙子赶忙扶起老人家,扫视跪拜的民众:时疫泛滥,户户多遭难,传染迅猛,人人尽着伤。死亡带来的阴霾深深地笼罩在村镇上,压抑深埋,惶恐蔓延,绝望潜伏。她安慰众人道,“我们会尽快查清源头,遏制疫情,你们不要害怕。” “你们不会半途而废,丢下我们走吧。”也不知道谁冒出来一句话。 “乡亲们,请放心,仙凡一体,我们必当与你们共进退。” 村民们不住地磕头道谢,绝经之时唯有希望永存。 独孤月被此情此景震撼,一直呆在病疫所竭尽所能,分药,赠药,忙到薄暮时分。 天空阴翳,不知何时飘来零星雨珠,沾湿眉眼,独孤月便打算去临街借伞。没走几步,雨丝风片纷纷扬扬。 无边丝雨细如愁,独孤月环视四周,街道上空空荡荡,悲伤浸满了整座仙衣镇,来时未曾见它繁华,相见时却是满目疮痍,仙衣不再,褴褛蔽体。脚底的潮湿蔓延而入,连带着心底也是一片冰凉。 正感时伤怀之际,五四道黑影飘忽,形如鬼魅,四处逡巡。他们与前几日的骷髅鬼不同,身上罩着黑色的大长袍,眼眶里燃着两团幽绿的火光,有几个拿着粗壮的铁链,领头的手持一把半月形弯刀。 独孤月不知道他们欲意何为,紧随其后来到西郊,那里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未掩埋的尸体。 死亡是如此的触目惊心,这是独孤月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人事无常。 尸体里传来一阵啼哭,有个小女孩子,约莫六七岁,红色的丝绦绕在头顶总角上,稚气未脱,她伸出纤小的双手,伏在一男子身上,哭声高扬:“爹爹,你快起来啊,阿娘病了,她也快不行了!你起来看看,快跟我回去……” 雨丝绵绵,仿佛是大地无声的饮泣。 第九章 萧晨东海霞光烂 骷髅鬼纷纷聚到尸体旁边,拿铁链的骷髅鬼用力一甩,铁链穿过小女孩的身子打到尸体上,勾出一个透明的男子魂魄。男子是女孩子的父亲,看着幼小的女儿哭的声嘶力竭,悲痛万分,极力挣扎企图逃脱束缚。 “住手!”独孤月满目怒容,厉声呵斥,迈步要去阻止,胳膊被人牢牢拽住。 “你!”独孤月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近身的沐晚凌,对他的阻拦困惑不解。 手拿弯刀的骷髅鬼受到惊动扭过头来,眼眶中两团幽绿的火光转换成血红色,连带着弯刀也发出荧荧红光,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独孤月视线与他相撞,这一对视,顿感浑身乏力,思绪飘忽不定,连自己的意识都在体外游离。 沐晚凌见势不妙,挺身上前,右手轻推,宽袖一拢,将她护在身后,独孤月眩晕着伏在他的背后,温暖充实,有种足尖落地的踏实感。 骷髅鬼的火光忽地变成冰蓝色,也不再理会独孤月。他伸出手骨,指头上窜出一道绿火,对着躁动不安的魂魄轻轻一点,那魂灵立即安静下来,锁链顺势缠了上来,死死勒住魂灵。男子身体不能动弹,万分哀戚,对幼女恋恋不舍,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居闲始自遣,临感忽难收。归来视幼女,零泪缘缨流。”沐晚凌轻轻轻说道,不知道是在转述魂灵的话还是他自己有感而发。 带锁链的骷髅鬼陆陆续续勾出十几个魂魄,皆是铁链加身,晃晃荡荡,铁链撞击发出哗啦啦地响声,然后悠悠荡荡消失在夜色尽头…… “他们是?” 沐晚凌神情淡泊,声音温和,但是话语苍凉,“天道不可违,人已死,魂入黄泉。瘟疫蔓延,阴兵出行,冥府大开。” 独孤月顿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应,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生死有命,天地循环吗?心下悲凉,感慨人生渺茫,默然不语。她垂目而视,一道人影散在惨淡的夜色下,顺势而上,才发觉他的身形比初见时消瘦不少,飘风撩起他素白色的外袍,碎雨落在肩头,晕开淡淡的烟雾,好似虚空里的一泊清月。 小女孩的啼哭还在继续,雨丝细密,浑身湿透,独孤月满是怜惜地走到女孩面前,拭去她脸上的雨水,亦或是泪水,柔声道:“下雨了,跟姐姐回去,好吗?” “那我父亲,他回去吗?” 无从回答,陷入无声。 小女孩从这沉默里感到害怕,她抽泣不已,“我爹爹死了吗,我娘亲也会离我而去吗。” 独孤月再也无法抑制,泪水涟涟,一把搂住小女孩,哭泣着安慰着:“没事的,你娘亲没事的,我们会治好你娘亲的。” 一把纸伞悄然盖在头顶,遮去漫天风雨,她抬眸,沐晚凌修长如玉的手握着伞柄静静侧立一旁,淅沥淅沥的雨水,顺着水墨伞的弧度悄悄滑落…… 两人将哭累睡去的小女孩背着送到了族长家中暂且安置。回去时独孤月身心俱疲,便由沐晚凌护送折返谢宅。 半炷香后,马车停在两座石狮前,独孤月茫然张望,四野无人,难不成他带错路了? 沐晚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袖袍一挥,石狮子吐出两道金光,一座高宅拔地而起,“云水间”三字赫然在目,上空绚丽的五彩波光涌动。 独孤月愕然不已,她肉眼凡胎,看不到结界,进进出出几次都未发现,难怪上次自己会迷路,原来不知其中奥妙。 虽然已到亥时,谢宅仍旧灯火通明,凌波仙子沐涟漪和谢宁,谢彧都聚在厅堂议事,小雪早已退下睡觉了。 “小丫头,你溜去哪了。”谢宁一如既往地问候她。 “没去哪,不过是在病疫所呆了一天。” “你可真闲不住,身体刚好又去折腾。”是关心,也是责备。 沐涟漪瞟了一眼沐晚凌,不言,转向谢彧道:“这些日子你们俩劳心劳力,实在是辛苦,好在你伯父谢霖不日将会赶回谢府。明天会有东海的贵客过来,请你迎接一下,诸事望多费心。” “何方贵客?” “三日前,楚风乘青鸟去东海慕容氏走一趟,借九幽之泉一用,他捎信说明日会到。” “九幽之泉?上穷碧落下黄泉水,含笑九泉,难不成是黄泉水?” 谢宁噗嗤笑道:“真会联想,好好一个仙家被你说作鬼客。九幽是是指九霄之水,天柱未塌的时候,引天水汇入东海,途径九处深潭,故名九幽。九幽之水源自九重天,是人间,乃至三界首屈一指的仙泉,凡人饮之可以脱胎换骨,延年益寿,仙人饮此泉则可以涵养仙气,增强法力。” “九幽之泉,珍贵异常,慕容氏奉为至宝,他们肯借?” “这几分薄面东海之主还是会给的。况且仙衣镇的水源污染了,瘴气弥漫,我不过是借他一升九泉之水净化,并且占他宝泉。” “仙子心思细腻,思虑深远,明日定会安排得当。” “那就好。” 大家散去后,独孤月发现手中还握着那把烟雨水墨伞,便打算归还,好在仙子和紫宸君还停留在采云轩。两人背对独孤月,交谈传入耳中。 “哎,大哥又在催促我回去,要不,你先回去。” “我放心不下。” “你父亲一向不喜欢沐家涉足人间,尤其是你,若非我执意要平息病魔,他早就下令拘我回去了。至于你逗留温岭的事,瞒不了太久。” “若是瞒不住,便无须隐瞒。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忌讳,温岭,在他心中始终是禁地。” 独孤月咯噔一跳,惊呼:“你们要走。” 两人齐刷刷地望向她,独孤月双颊一红,面露尴尬地将纸伞递了过去,“我来还伞。” 沐晚凌推回纸伞,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收着吧,它还有用。” “哦。”独孤月悻悻转身。 “你无须多虑,我们不会弃之不顾。” 一阵暖流缓缓流淌。 翌日,辰时已到,谢彧早已经在府宅外恭候,谢宁则抱着剑坐在石狮上和看热闹的独孤月你一言我一语。沐晚凌带着二名弟子一旁沉默不语。 “来了,来了。”独孤月远远就看到沐楚风御剑先行,兴奋地扯着谢宁的衣袖,催促道:“快下来。”结果换来谢宁一个白眼。 却见东边彩霞滚滚,瑞气升腾罗衣飘香,裙带翩跹,六个女子款款降落,皆是容貌端丽,国色天姿。尤其是中间的那位女子被其他人拥围,身着七彩霓裳,绰约多姿,紫纱掩面。 “紫宸君。”女子娉婷袅娜,语气柔媚动人。 “这位是东海之主的掌上明珠慕容仙。”一旁的红衣侍女介绍道。 慕容仙揭开面纱,露出真容,盈盈一笑。 何为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独孤月见眼前的女子与书中形容的无一差别,美得无与伦比。 “认得,当然认得。”谢宁略带嘲讽,眼眸飘过一片阴翳。 慕容仙略过他的无礼,缓步来至谢彧身旁,款款道:“兰枢君。” 独孤月偷偷瞄了一眼,谢彧正在发愣,有些失态,难不成他也被美人的容颜镇住了吗?她拉拉他的衣袖,低低喊道:“彧公子,人家喊你了。” 第十章 寸心横波春日尽 谢彧回神,恭谨回礼,引她们入府。 众人依次落座,谢彧道:“多谢慕容仙子不辞辛苦,随沐公子千里迢迢携带九幽之泉来到云水间。” 慕容仙好似一支梨花春带雨,娇艳欲滴,眸光划过沐晚凌,说道:“区区泉水,不足为谢。若能助仙君一臂之力,便是东海的荣幸。” 她旋即娇媚一笑,似芍药笼烟,“烟雨,呈上来。”身后着绿色罗衣的侍女捧着一套极为精美的鎏金银具上前,慕容仙接过银壶,皓腕如雪,慢慢倾倒。 独孤月瞟见那银壶十分精美,它颈部刻着浪花横波纹,腹部是碧海潮生图。一股清泉自细长的壶嘴里涓涓流淌,落在镶嵌红蓝宝石的银杯里,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 独孤月心道九幽之泉不愧为天下第一泉,今日大开眼界,只是银壶器小,几杯就告罄,于是问道:“仙子慷慨,只是这小小一壶是不是不够用?” 侍女烟雨哂笑道:“果真是凡人,见识浅薄,此壶名为镜壶,一壶为镜,可纳天地,别说是一川水,便是装入一江一海也是绰绰有余的。” 慕容仙笑意盈盈,亲自将银杯端到沐晚凌面前:“一杯清水,请君品尝。” 沐晚凌一脸淡然,顺手一接,道声“多谢”,便将银杯推到独孤月面前,独孤月不由得一愣,看看众人,左右为难。 “九泉的水怎么可以给凡人饮用。”侍女烟雨秀眉一皱,气恼道。 谢宁本来就不待见她们,更觉抱怨不堪入耳,剑眉一拧,反唇相讥:“仙人如何,凡人如何,生在天地间,万物同灵。” 慕容仙不动声色地瞟了烟雨一眼,侍女面色涨红,垂下头,后退一步,不再吱声。 “我家侍女初来乍到,不知礼数,言语冒犯,还忘仙君不要见怪。” 谢彧见状息事宁人道:“仙子远道是客,没有失礼不失礼的说法,全是舍弟脾气急躁,口无遮拦,仙子见谅才是。紫宸君不过体恤月姑娘病体初愈,想祛除病气罢了。” 慕容仙了然,笑靥如花:“难怪月姑娘面纱遮面,原来还在病中。既然仙君仁厚,月姑娘但饮无妨,切莫辜负仙君一番心意。” 独孤月惴惴不安手执杯耳,垂眸见杯中泉水璀璨,好似银河流动,扬脖一饮,泉水甘冽,入喉温润,浓香如琼浆细细灌入体内,激起细细密密的气流在体内游走,暖意融融,丝丝浊气自毛孔中挥发,浑身舒畅。 “多谢仙子盛情。” “姑姑来了。”沐楚风话音未落,沐涟漪便飘然而至,满室生辉。 “慕容仙子远道而来,未曾相迎,失礼失礼。” “凌波上仙客气了。” “请问仙子做几日停留。” “暂且三日。” “既如此,明日我便行净水仪式,仙子风尘仆仆,本不该烦扰,可惜时间紧迫,可否随我去摘星楼一叙。” “如此甚好。” 沐涟漪引一行人翩翩飞去摘星楼,余下众人便各自散开。 响午时分,独孤月从病疫所归来取药,树影婆娑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独孤月好奇,提气一跃而上,紧随其后,待他落定,才发现是谢宁,不禁奇怪道:“你在这儿作什么。” 谢宁斜靠在树干上,双手环保,不以为然道:“我在盯着君子,看他能不能防小人。” “君子,小人,看着?”她眺望远方,前面正是摘星楼。摘星楼,顾名思义,危楼高百尺,可以摘星辰,此处为谢家最高的楼阁,琼楼玉宇,飞檐青瓦,琉璃屋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栋柱红油刷漆,更显古香古色。玉楼两旁古木参天,绿树掩映间蜂歌蝶舞,恍若仙境。 “此处是慕容仙子卧榻之处,难不成是她?” “嗯,当年若不是为救她,大哥也不至于毁容,遭人嫌弃,她倒是头也不回,不闻不问,何其凉薄。” 谢宁恨恨不平,重重一拳锤在树干上,树叶刷刷坠落。 “我见她貌美如花,彬彬有礼,一副仙人气派,怎么会是你口中所说的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俗话说,美人皮,恶狼骨。诶,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信我还是信她。” “嘘。”独孤来不及回话,慌忙拉过谢宁,测过身子,贴在树干上,隐匿在纷纭的枝叶里。 叮铃,叮铃,环佩琳琅。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徐徐走来。独孤月拨开绿叶,正是谢彧和慕容仙,不禁思绪紊乱,满腹疑团,难不成他们是在私会? “彧哥哥。” 谢宁一怔,停在前面一棵树下。 “你什么都知道么?这几年你还好吗。” “一切都好。” “你的脸恢复了吗……”慕容仙欲言又止,手轻颤地想抚上他的面颊。 “……”谢彧后侧过脸,显出拒绝的意思。纵使正阳艳丽,罩在他的面具只剩下冰冷孤寂。 慕容仙瞳仁黯然失色,缓缓收起手,垂下头去,喟然道:“十年了,我自觉有负于你,不敢前来探望。若非凌波仙子提笔求援,我决然不敢再与你相见。!”她语调柔顺,面色和婉,所有解释出乎自然,真情流露,好似过去种种与她毫无瓜葛。 “是是非非,犹如过眼烟云,我从未在意,也请你不要挂怀。曾今的所作所为,发乎心,也止于心,不必有所亏欠。”他语调平和,口吻疏淡。 “我……我……”慕容仙嗫嚅着,忽地低下眼睑,双颊微红,默然落下泪珠。这副模样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让人爱之,怜之。 “你知道东海龙鳞世所罕见,千金难求,我央求数遍也无济于事。” “美丑不过一副皮囊,我并无在意,慕容仙子也不要太执着容颜。” 微风轻拂,云淡风轻。 独孤月不免叹息:“谢彧公子真是温润如玉,若非他面容残缺,两人必定是郎才女貌,璧人一双。奈何造化弄人,可惜,可惜。” 一旁的谢宁却沉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轻轻踹了下树枝,小声抱怨道:“几句甜言蜜语就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真是个烂好人。” “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慕容仙似有不甘地转身,离去时抬头瞥过树梢,她眼里滑过一丝嫌恶,随即收敛,让独孤月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彧待慕容仙走远,紧紧蹙眉负手而立,喊道:“下来。” 谢宁摊摊手,做个鬼脸,无奈道:“被发现了,我下去了。你就老实呆在树上,不要下来。” “大哥。”谢宁纵身一跳,耷拉着脑袋,不好意思地挪着步子。 谢彧语气严厉,手下留情,只是轻轻敲了敲谢宁的脑袋,半是责备道:“越来越胡闹,下次不许偷听。” “没有,我只是在树上睡觉而已。” “是吗?”谢彧墨玉般的眸子清凉如水,看破不说破,“那回去吧。” 第十一章 平地起波澜 薄暮时分,顾简松开口罩,纤细瘦长的手臂拭去额头一层薄汗,背靠墙角舒缓体力。 落日余晖,洒在他瘦削的面庞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曾经面白似玉,目胜繁星的脸孔添上了晦暗和疲倦,连带着脚下的身影也分外憔悴。他数周以来,寸步未出病疫所,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皆在此处解决,虽是凡人,胜在年轻,还能勉强抵御潜伏的病魔和滚滚袭来的劳累。 由于采取的措施得当,感染的人数没有继续上涨,可是疫情依旧持续,死亡的数字还在攀升。 独孤月捧着食盒,想他晨昏颠倒、日夜不眠地针灸治病,研习药草,难免忧心忡忡。 “你太拼命了,拖垮了身子如何是好。”独孤月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甜点。 “生死关头不得不拼命。”顾简拿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送,也许是饮食不规律,咽下去反而觉得反胃。 是啊,如今仙衣镇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确实是生死关头。 “当大夫很累吧。” “其实我幼年志不在此,不过父亲是行医济世的大夫,我顺其自然继承祖业罢了。” “你我也算是患难之交,难得抽空和你聊聊。”两人索性席地而坐,独孤月暖心往他手里送了一杯温水。他甜甜一笑,少年舒朗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小时候希望铁马冰河过山川,千里扬鞭越九州。男儿有志平四海,不悔人生大丈夫。嘿嘿,可惜,身子单薄,沉溺药海。纵横沙场是不大可能了,于是埋头苦读,徜徉书海,也算自得其乐。” “那你转为大夫的契机是什么?” “我其实在药理上没什么天赋异禀,学医诊脉不过是随父亲心愿。让我重新改变的是父亲的死亡。我清晰地记着,父亲出殡的那日,天灰蒙蒙的,又阴又冷,可是进村的小路上挤满了男女老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小,感觉路是那么长,人是那么多,向东望不见头,向西望不见尾。无论是老弱妇孺,都探着身子,摩肩接踵,扶手相望,众人抬棺,哭声震天。都说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若是死得其所,一生足矣。” “你父亲悲天悯人,悬壶济世,当得仁医二字。” “父亲妙手仁心,勤奋好学。他潜心研究本草,日夜为村民治疗的奔走的身影历历在目,因此我也决定要走遍山川大河,学神农尝百草,行医济世,为民造福。可是,”他脸上浮现出沮丧的神情“我自以为从小目睹过生离死别,今日便能看淡生死,坦然面对一切,可事到临头还是会有不甘和挣扎。”顾简目光深远又忧郁,看着百姓被瘟神的战车来回碾压却无力回天,升起满满的挫败感。 独孤月一展笑颜,语气坚毅道:“人的确很渺小,生如浮游,微如蝼蚁,会被命运打压得喘不过气,也许我们没有与天抗争的能力,但至少有活下来的勇气,努力活着才能看到拨云见日的美景。” 顾简被她的乐观所鼓舞,感叹道:“是啊,世间的人来人往,万物的生生不息,虽有聚散离合,但是是心止情不止,本草,发乎于天地,顺乎于民心。我始终牢牢记着父亲的一段话,你对一个人好,也许这个人不会记得。你对十个人好,或许只有一个人念着,但是你对几十个,一百个,甚至上千人好的话,你的好便不会被遗忘。小善汇聚成大善,必定如滚滚洪流,势不可挡,涤荡一切污浊。” “这便是师傅说过的以无私成有私,天地之道吧。常怀恻隐之心,多行善良之事,面对死亡,才会无所畏惧。” 两人正畅谈时,传来一阵嘈杂声,扶门而望,人群聚集。 谢宁欢快地挥手致意,他拨开人群飞奔而来。 “这是。” “慕容仙的侍女正在施衣赠药呢。” 独孤月赞叹道:“不愧是仙子,人美心也美。” “难得见她做回好事。” 话音刚落,一绿衣女子从人群中脱离出来,独孤月定睛一瞧,正是烟雨。 “仙子姐姐,糖果。”也不知道从哪儿钻来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摊开脏兮兮的小手讨要食物。 烟雨被浓重的药味熏得直皱眉头,人呛得难过,手中的衣物已经发放完毕,食物也被抢夺一空,瞟了一眼不予理会,提着裙摆走开了。 男孩估计是饿极了,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嘴里嚷着:“仙女姐姐,我想吃糖果。” 没想到烟雨嫌恶地一把推开,稍稍用力,小男孩身子孱弱,一下子栽倒在地。 “凡人终归是凡人,弱不禁风,又无礼多事。” 独孤月冲上去将孩子扶起,拍拍尘土,心疼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孩子又如何,一样的惹人厌烦。”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你既行善事,便该有善心。小孩子虽然失礼,可怜他父母双亡,饥肠辘辘,也该多体谅。” “你倒是满口仁义道德,看来是我无理取闹了。”烟雨凌凌空一划,手中多出一个香囊。她慢慢逼近独孤月,从香囊里掏出数粒糖果,悉数砸在她的身上。 独孤月被莫名地羞辱,不禁怒目而视,气道:“你!” “我这是遵照你的告诫,给了他糖果,怎么,还嫌少吗?”烟雨斜睨她一眼,“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一脸怒容,却为何不敢真面目示人。”说罢,一把扯落独孤月的面纱。 大家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到如斯地步,呆愣在地。 烟雨刺耳的笑声响起,“哈哈,果不其然。你整日学我们家小姐遮着面纱,还以为你花容月貌,再不济也是相貌端正,结果却是东施效颦,可笑,可笑。” “嚣张跋扈,有其主,必有其仆。”谢宁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你怎么样。”顾简担忧地问道。 “没事。”独孤月倒是没为自己的丑脸感到害怕和羞愧,反而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缝隙,眼前艳如芙蕖的脸独孤月变得极为扭曲,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对自己怀有深深的敌意。 “胡说!”小男孩眨着他明亮的大眼睛,反驳道:“月姐姐不丑,你才丑,月姐姐最好看。” 独孤月温柔地抚摩着小男孩的脑袋,柔声道:“谢谢。” “一个孤女,来历不明,没成奴婢就该感恩戴德。”狂傲讥笑的字句不断从她嫣红的口中溢出。 “住口。”谢宁一忍再忍,厉声呵斥。 “我说错了吗。”烟雨继续挖苦:“谢家也是越来越没落了,白白捡个孤女当个宝,好吃好喝伺候着,我以为是什么天仙,东海随便拉一个丫鬟都比她强。” 谢宁脸色乍沉,手心有隐隐光亮。 “你想动手,我们好歹是凌波仙子特意请来的,谢家就是如此待客的!” 独孤月不想她们为自己的小事伤了和气,赶紧按住谢宁,摇头示意。 “放肆!”烟雨身子一震,面色惨白,畏缩地向后挪了几步。 独孤月霍然转身,慕容仙和凌波仙子早已经立在身后,沐晚凌眸光凛冽,四周有历风旋转。 第十二章 微微凉夜浅浅风 紫幕低垂,四周的风开始变得凌厉起来。 扬起的头发遮住了独孤月半边容颜,处在漩涡中心的她傲然挺立,形如翠竹,显得清秀空灵。 沐涟漪不发一言,瞳孔紧缩,冷冷的看着事态的进展。 啪得一声脆响,空气凝结。 慕容仙一脸怒不可遏,声色俱厉道:“我让你施衣赠药安抚生民,不是让你来寻衅滋事。从今起你禁足摘星楼闭门思过,直至返回东海。” 烟雨面颊红肿,被打得呆若木鸡。 谢宁懒懒地看着这一幕。 “是我管教不严,三番五次言语不当,请月姑娘见谅。”慕容仙换做温和优雅的模样,行礼道歉。 “仙子严重,不过是一场误会。”独孤月哪敢承受,慌忙回道。 “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我希望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要再发生。”沐涟漪扫了众人一眼,眸光清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还不快走。”一声催促,烟雨唯唯诺诺得跟了上去,悄然之间,眼底划过的一丝恨意。 独孤月无可奈何地苦笑,本想退一步海阔天空,看样子梁子是结下了。 夜渐深,灯渐浓。独孤月托腮静坐,举目遥望,明月躲藏,星光凄冷,夜色迷离。桌上烛火葳蕤,只觉得今夜幽深清寒,周遭皆如虚幻。 风来影动,烛火摇曳,谢宁一黑色的劲装飘然落在窗沿,怀抱长剑,年轻俊朗的面庞英气十足, “还在生气呢。” 独孤月波澜不惊,淡然道:“那倒没有。” “才怪,我看你满脸失落,这是为何。”谢宁轻哼一声,背靠窗框,双腿修长,嘴上带着好看的弧度。 “你也不怕掉下去。”独孤月起身,挑了挑灯芯,“我在想人家骂得不无道理,我的确是在你家白吃白喝很久了。” “那又如何。”他足尖一点,荡下窗台。 独孤月转身坐在床榻上,玩着流苏,撇撇嘴道:“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我岂不是永远抬不起头来!” “哈哈。”谢宁目光狡黠,忽地变出一把绿玉算盘,噼里啪啦拨着算珠,嘴里念叨:“我来算算,你在我府中,一日三餐,绫罗绸缎,一天一两,你来了快一月,计三十两,打个折共二十两。” “你确定?我不信,所有人里就你肚子里坏水多。”独孤月乌黑的瞳仁闪着俏皮光芒。 “不信,去打听打听,看你值不值这个市价。” “就算值这个钱,我也是囊中羞涩,两手空空。” “没关系,先签个卖身契,以后好还债,不过,”谢宁扔掉算盘,右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 独孤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狐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谢宁煞有介事道:“啧啧,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你的脑门印着着一个穷字,这是门亏本的买卖,估计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谁说的,我才艺俱佳,待我出去,哼。”独孤月侧身而卧,掀起丝被便要就寝。 “欸,别睡得这么早。”谢宁一把拉起她,神秘兮兮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他打了一个响指,“刷刷”从窗口飞来一串的小纸人,它们手拉手绕独孤月一圈,平地卷起一阵小旋风,身子瞬间轻如鸿毛,飘飘欲仙。 谢宁拽起她的右手,如同飓风飞出窗外。她脚底悬空,疾驰而来的山风贴在脸上凉飕飕的,耳边不时传来密林深处的鸟啼,溪水潺潺,反倒添了一份阴寒之气,不禁头晕目眩,手不知觉得紧揪住谢宁的衣袖。 “怎么了?” 她哆哆嗦嗦地从唇齿间蹦出两个字:“冷……高……” 谢宁不由得侧头看了看她,嘲笑道:“我看你爬树挺厉害的,怎么怕高呢?” “树才多高,离地十米,你看现在,都快百米了。” “你个没出息的,以后多修习仙法,驰骋天地间,别说百米,千米万米都可以。”谢宁数落着,眼角却藏不住笑意,他很享受被人倚重的感觉,紧紧握着她的手快速飞行。独孤月很想甩开他的咸猪手,奈何自己胆小,只能心里暗骂。 飞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们落在来到河谷一块空地上,绿草茵茵,如同踩在软垫上,四周漂浮着发着亮光的琉璃灯。 谢宁大步向前,洋洋得意地指着前方:“看!” 独孤月顺手提起一盏灯笼往前一照,一只骷髅鬼双足立于泥土之中,握着锄头,翻松泥土。 “骷髅鬼!”她讶然惊呼,“哪来的。” “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抓来的,不错吧,可听话了。” “你费劲抓他作甚。” “你瞧,他正在给我开垦种地,过一久还要学酿酒,以后我自给自足,饮酒作乐,逍遥自在。” 她走到耙地的骷髅鬼背后,骨架上贴着一张黄符,暗文涌动,作势要拿。 “别掀。”谢宁高声叫嚷。 “他这么听话全靠这张符咒。为了实现我伟大的梦想,我需要免费的劳动力,这是第一步,昨天我试了试这张新制的符咒,看样子功效还不错。” “的确不错。”独孤月敲敲骷髅鬼的头骨,他毫无反应,闷头刨地。 “那是,谢家是用符的高手,在三界,我们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一副少年自豪得意的神态。 “如此说来是行家啊,可否教弱女子一招半式,方便御敌防身。” “嗯,可以。拜师费、授课费五十两。” 独孤月眸子忽闪,“张口闭口银子,你缺钱吗?” “当然缺啊,你看我这里,除了泥土和一个骷髅外都是干干净净的,我还想用银子种树、盖房子呢。” 独孤月道:“光种树,不免美中不足,不如在翻出一片花圃出来,将来种些鸢尾花,海棠花,该有多美。不过,山中花草甚多,你移栽过来不就可以了吗,还要花钱?” “我才不要那些凡花俗草,兰芝仙草才配得上我的身份,过些日子,得想办法跟凌波仙子要点种子来,实在不行,买一点也是可以。” “既如此,那你更应该教会我法术,以后好出去卖艺赚钱啊。” “我的仙术是拿来卖艺当杂耍的啊!” “难道用来点石成金吗?”独孤月俏皮地地瞪了他一眼。 “会仙法的人,无非两种,一是自带仙根,而是外修灵根。自带仙根如沐氏,那是几代,甚至上百代传承而来,灵气充沛,源源不绝。而其他人需要聚灵,融合万物,阴阳之气、五行之灵,吸收得当,都化为己用。” 谢宁抽出一道黄纸,两指一捏,热火燃烧,化作灰烬,他轻轻一吹,一枝娇艳的桃花盛开,在掌心缓慢的旋转,闪着淡粉色的光芒。 谢宁掌心一拢,光芒消散,他看着目光灼灼的独孤月,细心地讲述着如何聚灵…… 晨光熹微,一夜未眠,独孤月聪慧,进展神速出乎谢宁的意料。 “能否借你的骷髅鬼一用。”独孤月想试一试成效。 “自然可以。”谢宁将咒语说了一遍,独孤月一字不漏地复述者,只见黄符波光闪烁,骷髅鬼一步一步朝着河边靠近。 谢宁惊道:“你不会恨他很得要大卸八块吧,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抓的。”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骷髅鬼径直跳入河水。 独孤月撇撇嘴,不屑道:“那倒不会,不过你的骷髅鬼满身污垢,我给他洗洗。” 骷髅鬼不明所以,勉强爬了起来,河水从的眼眶、口里哗哗流出,这副模样既恐怖又滑稽可笑。 “想报复就直说啊。 一夜话鬼神 “也算是小小的惩戒吧。”独孤月俏皮的抿嘴一笑,然后抬眸,好奇道:“话说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谢宁瞟了眼骷髅鬼,他慢吞吞地爬上岸,趟了一路水渍,然后乖乖地抓起锄头开始埋头苦干。 “他们叫阴兵,是来自黄泉的使者,也叫勾魂使者、地狱清道夫。” 独孤月光听名字就想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岂不是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勾散魂,战争、瘟疫造成的大规模死亡,魂魄众多,黑白无常法力低微,根本忙不过来。加之非正常死亡,阴气怨念深重,往往会引起暴动,冥王为镇压这些死灵,就会派出阴兵收魂。” “如此说来,他们本事非凡了。” “这得看是什么等级的阴兵。像我拘来的这个骷髅鬼不过是个小喽啰,不足为俱,若是不巧碰到鬼魈可就麻烦了。” “鬼魈?” “他们是骷髅鬼中的首领,好比是一军之帅,阴气强盛,以一敌百。” 独孤月感觉道手臂隐隐作痛,不由得她拉开衣袖,如藕的玉臂完美无缺,毫无伤痕,想起上次生死之劫,问道:“那上次咬我的骷髅鬼是鬼魈吗?” 谢宁摇头道:“怎么会,若是鬼魈你登时就一命呜呼了。伤你的骷髅鬼不过是个小卒子,你灵气全无,体内余毒未清,又猛然添了新毒,两股毒气互相撞击,深入脏腑,才会命悬一线。” “原来如此。”独孤月幽幽地呼了一口气。 “比鬼魈更厉害的是冥王的禁卫队,鬼界尊称为八君主,镇守八方。” 独孤月似懂非懂得嘀咕道:“听名字是个狠角色。” “那是,地狱八君主在三界闻之色变,只要冥王一声令下,遇神杀神,遇魔杀魔,极为厉害。据说他们是冥王为镇守幽冥界,亲自以自己精血喂食,炼制了的魂魄。练成之时,阴气直冲霄汉,淫雨霏霏,三月不绝,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那冥王可真是厉害。” “是啊,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若是没这份权威和魄力,怎么统御地狱。三界广为流传着他的一句话:我神力所及之处,皆可上生死簿。可真是最霸气!” “我猜冥王是孤单寂寞冷,否则没事干嘛造和他相似的鬼怪。” “四海八荒,六合九州,都是冥王的管辖范围,他哪里管的过来,只能找几个帮手喽。” “那你见过鬼魈吗?” 谢宁摇摇头:“没有,这种东西还是不见为妙。” “既然是镇守在冥界的军队,怎么会在人间四处流窜,甚至祸害平民百姓呢?说到底,还是冥王不负责任。” 谢宁手指轻轻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说道:“胆子真大,万一被冥王听到,在生死簿上将你的小命一笔勾销。” 独孤月娇俏一笑,打趣道:“原来冥王是个听墙角的。” “我听大哥说伤你的骷髅鬼不是地府的阴兵,而是早年被驱逐黄泉的阴兵,他们不归地府。” 独孤月敛住笑容,认真地看着谢宁。 “此事归根溯源,应该和跟鬼玺或者虎符有关。” “鬼玺,虎符,像是很厉害的法宝。” “鬼玺是冥界至宝,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凡是有魂灵者,皆畏惧此物。因为鬼玺威力巨大,总有居心叵测的人惦记,一旦被盗,三界大乱。据父亲手抄记载,五十年前,鬼玺险些被盗,虽然贼人诡计并未得逞,但是号令十万阴兵的四道虎符缺失了一块。冥王得知后大为震怒,亲率三千阴兵,直冲九霄。在天河摆阵,阴风煞煞,百鬼啼哭,昼夜颠倒,黑白难辨。和当时的仙尊们斗法三天三夜,直打得天昏地暗,星辰陨落。也不知道最终为何会和解,幸而没酿成天不兼覆,地不载周的惨剧。正因为虎符被盗,这群随虎符流出地府的阴兵被统统罢黜,剔除阴籍,此后阴间不留,魔界不收,天界不容,真真是凄惨万分! “你说的如同亲历,难不成你活上百年?” “我不过是小时候瞄到过父亲的手抄笔记,不过被发现后就付之一炬了。” “可惜可惜,如果不烧,还可以窥破更多秘密。”独孤不无可惜地叹道。 “天机不可泄露,窥破天机,是会造天谴的。”谢宁正色道。 “我倒是想见到一个鬼魈。”独孤月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跟他们打听打听师傅的去向。 “你可别。”谢宁一脸抗拒道,“你还是离他们远点,我可不想和他们打架。” “你好歹一个仙人,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天有九野,方有四极。只有九重天上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才能与天同寿,日月同辉。父亲告诫我们,如今的仙人早已经不是在九重天时候了,他们没有与天地同寿的岁月,日月同光的荣耀,不过是一群被贬下神台的灵者而已,终会寂灭。” “修仙问道,不就是求得长生不老,怎么还有寂灭一说呢。” “世间万物,都有终结,不死哪有生,生生死死,天地循环。各种玄奥,并非我们能轻易参悟的,哎呀,这种费脑的活留到以后再说。小丫头,送你两样好东西。” 谢宁递来两张符篆,指着其中红线的说道:“这是一张千里追踪符,不过我的修为有限,这张追踪符最多只能追踪百里的范围,不过你也没能耐跑那么远。” 他又指了指另一张中间有桃花的黄符解释:“这张是护心符,关键时刻能挡灾,不过也可以用来打打小妖怪。 独孤月将符纸贴在掌心,手里传来一股股奇异的波动,她正反两面细看,上面画着的纹路宛如天书,抖了抖道:“这是不是人们说的鬼画符。” “有那么丑吗,我认真画的呀。”谢宁拿过来,左右翻看,自我怀疑道。 独孤月噗嗤笑了,将符纸收回,贴身放好,拜谢道:“小女子多谢公子馈赠,今日收益颇多。” “不用谢,我会在账簿上多记一百两。” “一百两,你狮子大开口,真是个财迷心窍的家伙,我怎么认识你……” 独孤月正叫苦不迭,耳尖一动,衣摆擦过春草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谢宁发出略带吃惊的语气,独孤月忐忑不安转过身子。 天光下,沐晚凌一身湛蓝色的衣袍纤尘不染,如墨的发梢浸润朝露,清泫独立,华采猗猗。 他施施然近身:“净水仪式就要开始,你们快去吧。” 谢宁一拍脑袋,“哎呀,都忘了,快去,快去。” “随我去吧,你不认路。”沐晚凌提起佩剑,那剑长约三尺,剑柄白玉镶嵌,银纹里星光浮动,墨绿色流苏垂坠,飘逸灵动。剑身虽未出鞘,但是剑身,剑鞘浑然一体,霜华流动,精光隐隐。 沐晚凌右手一扬,剑影飘忽,左手一挥,三人便御风而上,随即踩在变大数倍的宝剑上。独孤月抓着他的衣袖,头悄悄埋在背后,不发一言。 “你怎么了。” 谢宁哈哈大笑道:“她怕高。” 春风化雨思百草 三人赶过去的时候恰好仪式开始,沐晚凌收剑落定,独孤月退在人群末尾,众人皆静立不言,注目观礼。 她环顾四周,温岭山浪峰涛,层峦叠嶂,山泉奔流,立在主峰之巅,山风猎猎,云雾缭绕。 却见沐涟漪青丝三千披散在肩,蛾眉螓首,美额间绘着朱红色的花钿,形如翠羽。她身披白色罗衣,离地百丈,如谪仙临尘,圣洁无暇,素手纤纤捧着镜壶,凌波微步,步步生辉,踩出数朵金色的金莲,行至山峦中央时停步驻足。她放下镜壶,银瓶呼呼旋转,化作一碗银瓯,泉水澄净无暇,平入宁镜,吸纳天地。她闭目神思,一片赤红的朱雀羽从天而降,落入银瓯,泉水搅动,快如旋涡,倏忽升起一股水流,水流凝结形如游龙萦绕在侧。 沐涟漪妙手一转,朱羽腾空引水入天,好似飞天瀑布倒挂。而后一道绚烂的光阵浮现在苍穹,从中放出条条瑞彩,晶莹灿灿。光华笼罩众人,皆是超尘脱俗。 这听得一声“起”,光阵里云气蒸腾,翻涌不迭。一道紫光乍起,撕开天际,伴随着隆隆巨响,雨水倾盆而下。 霏霏天雨,无垠天地,旧尘涤荡,瘴气飘散,仙衣镇焕然一新。一个时辰之后从云曦洒落出的神辉灿若旭日,皎洁秋月。 这场仪式看的独孤月叹为观止。 晌午过后,独孤月来至病疫所,见顾简呆愣在矮桌前,对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若有所思,她快步上前,对坐道:“你出神想什么了。” “这是我熬制的新药,不知道效果如何。” “让病人喝几天试试不就行了吗?” “不行,我在里面加了一味草药,有微毒。” “额,那岂不是很危险。” “嗯。”顾简吸了一口气,端起药碗,破釜沉舟道:“再难都要试一试。” 独孤月见他扬起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立刻伸手推下药碗,阻拦道:“难不成你想以身试法,学神农尝百草。” 顾简支支吾吾,“没有,没。” 独孤月心下了然,拿定注意,夺过药罐,顾不得药水滚烫,一饮而尽。 “你,你。”顾简愕然不已。 独孤月用袖子擦去嘴边药渍,“你区区凡人,都有神农尝百草的胆气,我好歹有些根基,岂能退缩。反正我有谢公子赠送的护身符,今日就做你的小白鼠罢了。纵然不济,难过几天罢了。若是成功,也算是替苍生造福。” “你好端端喝了也没有啊。”顾简苦着脸,小声嘀咕。 “那你有用吗?”独孤月凑近他的脸,眼睛一眯,半带威胁道:“下回研制新药,需和我们商量,切不可以做此等傻事。神农尝百草,成神,你要是尝遍百草可就成鬼了。” 顾简又是感激,又是无奈,只好苦着一张脸点点头。 独孤月白天做了一回勇士,孤胆试药,晚上回到谢府忐忑不安,幸而夜间无不适之处,便倒头大睡。 待翌日醒来,揽镜自照,人就哭笑不得,想起昨日的慷慨陈词,又羞又恼,弃了手中的镜子,大门不出。她原以为会腹痛绞痛,以及各种不适症状,万万没想到是自己的脸上长了一层绿毛,掀开领口,令人安慰的是身上没长,不过瘙痒难耐。她郁闷地拉过被子,辗转反侧,想着自己犹如一只长毛的猴子,哪里还敢见世人。 小雪赶紧将此事告诉谢宁,不料他赶过来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路憋笑,进门便道:“你再忍忍,凌波仙子一会就到。你要实在受不了,狠下心让我拿把剪刀给你修修。” 独孤月飞了一记眼刀,抄起软枕掷了过去。 谢宁右足轻挑,足尖滴溜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转进屋内。 “不可胡闹。”软枕偏过谢彧耳侧,闷声落到门外,他捡起软枕,搁置在床头,关切道:“你身子如何,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独孤月慌忙拉起床帘遮掩,解释道:“我不过是身子不适,喝了一碗药,没想到。” 沐涟漪迈进房门,询问道:“什么药,有药渣吗?” 独孤月不敢说出她和小郎中试药的事,含糊其辞道:“我也不知道,喝了就倒了。” “伸出手来。”沐涟漪没有继续问下去,开始细细诊脉。 独孤月全身疲乏起来,象被寒霜打蔫了的花朵,耷拉着头伸出右手,惴惴不安地看着仙子,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没什么大碍,是过敏引起的不良反应,过几天就消退了。” “哪有人过敏长毛的呀。”谢宁插嘴,“你必定是猴子转世才会的。” 矜持矜持,独孤月见多人在场,脾气不好发出,心里一个劲地告诫自己。 “因人而异吧。”沐涟漪起身道,嘱咐谢彧道:“我等下要送慕容仙子一行人回东海,这两日不在,有事可以找晚凌相助。”随后,拿出一个小瓷瓶,交到独孤月道:“这是玉颜膏,你每日敷上两次,连服七日,对消除你脸上的绿毛以及红斑很有帮忙。” “那我要恢复容貌了。” “我想快了。”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独孤月欢呼雀跃,一把搂住沐涟漪,大叫道:“您真是救苦救难的神仙。”顺便得意地斜了一眼谢宁。 河斜月落,斗转参横,独孤月蒙着纱巾,一溜小跑来到病疫所,她要来告诉小郎中自己试药的成果。 “小郎中!” “啊,你来了。”顾简将药碗收了起来。 “嗯,我想昨天的药应该没有作用。” “没事,已经成功了。”顾简长舒一口气,回眸一笑,清澈的眸子闪着亮光,舒眉浅笑着,如春日暖阳般直入人的心底。 独孤月看了看他身边的一摞空碗,“难不成?” “我想是吧。”顾简看了眼病房里,“他们的疱疹消下去了。” 独孤月欣喜若狂,真是好消息不断啊,她拉起顾简的手一边高兴地打转儿,口中称颂着,“你真厉害,不愧为小神医。” 顾简被她的喜悦感染,咧嘴欢,笑着笑着,全身发出一阵恶寒,耳朵轰鸣,天旋地转,面色黑如死灰。他脱手退步,身子撑着墙体,虚弱无力。 “小郎中,你怎么了!”情势转变太快,独孤月一声惊呼,她抚上顾简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自己的掌心都快被这热度灼伤了。紧接着,她瞥见顾简的脖子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疱疹。 “难不成你!”她心下一沉,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会,不会的。” “你不必伤心,作为大夫,我早就做好了传染的准备。” “什么时候?” “有一段时间了。” 一室静默,独孤月瞳孔收缩,眉尖深锁,心底波涛汹涌,悲愤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告诉大家也没什么用,当时没有更合适的药物。现在说出来,也晚了。”顾简冷汗岑岑,四目相对,不免有些愧疚。 泪水喷涌而出,独孤月颓然哭泣道:“我怎么这么傻,我早就该想到了。对症下药,对症下药,你是染病了,以身试药才有用。”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狠狠抹去泪水,红唇紧咬,“不,我不要放弃,我去找他们。”,说罢,冲门而出。 归去来兮今何在 独孤月匆匆领着谢彧和谢宁他们来到病疫所,顾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谢彧抱起瘫倒在地的顾简,把他安放在一张空床上啊,两指按住他的眉心往体内输送灵气。 独孤月望着那张虚弱无力,苍白憔悴的脸真是揪心戳骨,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拿起一碟空碗,挣扎道:“对,小郎中说他的药成功了,我来找药煎。” 顾简眼睑勉强撑开,悠悠转醒,气若游丝,他听着乒乒砰砰地嘈杂声,开口劝道:“不,不用费事了。” “不,你说有用的。”独孤月瞳孔发红,执拗地翻找着着。 “我是医生,我的病情我最清楚我,我早已病入沉疴,试药的时候草药混杂,毒素积累,已经是药石无医。”顾简气若游丝,挤出仅存的气力,一口气解释着。 独孤月表情凝滞,身体僵直,握着药碗的手停顿在半空,桌上烛火摇晃,忽明忽暗,她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抗拒着,几乎带着哭腔道:“你骗人。” “他没欺骗你。”谢彧偏过脸,半晌方道:“他活不过明晚了,我已经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死气。” 砰得一声,瓷碗摔碎。 谢彧此话无异于宣判着他的死刑,独孤月双手捂住脸颊,沉重地啜泣起来。 顾简艰难地抬起手臂,谢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低下头凑近他的唇边,“我的房间里有一本小册子,里面记载着疫情发展状态,以及我试药方子的疗效。其中用红笔划圈的是研制成功的新药,不过只适合早期病症,咳,咳,咳,若是病人到了中晚期,可能要辅以其他药草。” 谢宁慌忙到里屋搜寻一番,从床头找到一本线缝的手稿,握着它的手在发抖,他眼角发红,盯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墨迹,只觉得页页带血,字字戳心,他是用生命在记录病症。 “小郎中是个好人,他不能死也不该死。”独孤月扑了过去,抓着谢彧的衣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谢彧大哥,你们是仙人,一定有法子可以救他。” 谢彧望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无力和挫败感油然而生,口中干涩道:“仙人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 “想当初我也是生命垂危,可我不是活下来了吗,求求你们救救他。”独孤月似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晦暗双目透出一丝亮光。 “你不一样,你活下来是因为沐……”谢宁扶着她的双肩正欲说明,冷淡而深沉的嗓音却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是他的命数,无可挽回。”沐晚凌倏然出现,神情严肃,依旧是那身蓝袍。 “我知道。”独孤月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是的,他们只不过朝夕相处十多天而已,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没有患难与共的经历,她应该看淡她的生死,就像染瘟疫死的乡民一样……可是她在这个瘦弱的躯体上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善良和不屈不饶的意志。在仙衣镇,小郎中的坚守带来了全镇的希望,他的不懈努力也正是她的希望。自出谷以来,她在病魔的摧残下看到了太多的生死,她渴望得到救赎,渴望得到生的喜悦,好似仙衣镇的村民活着,意味着她的师傅也就活着,那是一种信念。是的,这是信念,她不想再死亡摧毁自己的信念,不愿意! “救救他,我不想他死,求求你。”独孤月神色慌张,语无伦次道:“你不是仙门之首吗?只要你肯救他,我什么都能做,我……” “你不要太任性了。”冰冷的声音斥责喝得独孤月呆愣在地,她江英地仰起头直视着那张冷峻的脸孔,带着仙首威严,更带着冷酷无情!顿时觉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绞,她踉跄地退了几步,哽咽道:“任性?我是任性,因为我不是仙啊,做不到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你可以骂我贪婪,骂我无耻,可是明知道前途渺茫,还是想去抗争,去挽留身边一切美好的人和物,这就是人性啊!如果抛去这份人性,我还是人吗?” 她两眼红肿,喉咙嘶哑,嗓音悲戚,字字诛心,让大家心中恻然,动容不已。 “谢……谢……。”顾简唇角勾起,带着淡淡的笑意阖上了眼睑。 “小郎中!”谢彧感觉到他的手凉的渗人,冰凉的触感裹挟着有种徒劳无力的虚无感,他憎恶这样微弱的自己! 独孤月早已经是体力不支,这句呼喊夺走了她仅存的光亮,眼前一黑,晕倒在沐晚凌的怀里。 一夜慌乱,一夜无眠,唯有两个的病重的人在静夜里沉睡…… 次日,小雪端着药粥推门而入时,床榻上空无一人,脑子嗡嗡作响,吓得她“啊!”尖叫起来。 独孤月披着黑袍,心惊胆战地穿过树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此刻的树林甚为阴暗,烟雾弥漫,即使在白天也散发着诡异的气息。小郎中略有余温的身体压在她的背上十分吃力,她咬紧下唇,努力朝着旧宅跑去。她实在是不了解仙衣镇的情况,能想到栖身之所只有上次误闯的老屋。她兜兜转转,一路小跑,直到黄昏才赶到废宅。 推门而入,幸好屋里空荡荡的,她刚把人安置好,就听着门外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不由得头皮发紧,手不知觉得攥紧笛子。临出门时,独孤月鬼使神差地看到被自己小心收藏起来的“流光”,自从那人馈赠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吹奏过,想着自己和顾简逃难,可以用它排遣孤独和寂寞,便顺手带了过来。 “别害怕,是我。”谢宁扶着门框,探了半个脑袋。 独孤月长舒一口气,全身松懈,“你怎么来了。” “我一路跟在你的后面,怕你出事。”谢宁从袖子扯住一叠符纸,扬了扬,“我可是为了你,把自己仅存宝贝带来了。 这话令人欣慰,又叫人感激,她何德何能,让眼前的少年为他付出这般,泪水又不可控制涌了上来,滑过面颊,滑落颈中,诚恳道:“谢谢你。” “你怎么又哭了。”谢宁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眼泪,他最害怕女孩子哭了,连连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你的想法,你只管去做,我会做你的后盾的。” 他扫了一眼屋内外,嘱咐道:“我先去布置结界,你暂且先休息下,养足精神好战斗。” “嗯。”身心俱疲的独孤月重重地点下头,她真的是很疲倦虚弱,回屋贴着棉被就坠入梦境了。 一夜阴风紧 红月如血,黑雾重重,独孤月一个时辰内梦魇连连,半夜被吓得翻身坐起,冷汗沁透衣衫,梦中的她,究竟是谁? “你醒了,没事吧,不用再多睡会吗?”谢宁抚摩她冰冷的额头,担忧地问道。 “不,不用了。”梦境可怖,心惊胆战,她不敢再次陷入。 此时屋里灯火通明,单调却温暖的烛火驱走深夜的黑暗,让她的晦暗的心情亮堂许多。 “你不要怪我大哥,其实仙人不像世人想象得那样潇洒无羁,也有诸多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你们救我,善待与我,我感恩戴德,怎么会怪你们了。” 谢宁目光深邃,略带惆怅道:“人死,魂魄脱离肉体,是需要有归处的。以前上古时代神明可以引魂灵飞升至仙境,在仙气的滋养下,他们不仅可以保留人间的记忆,甚至还可以获得无双的灵力,这便是所谓的得道成仙。可如今天极崩塌,上古仙境不复存在,灵魂自然无所依靠。上不了天的魂魄只能沉入地府,幽冥深处,忘川尽头,有轮回之境可通三界,冥王会将魂灵引道轮回,投胎转世。但是通向轮回之镜的道路遥远,又危机重重,稍不留神就会魂飞魄散,除非冥王派人沿途护送才可顺利抵达。冥界与人界相通,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气游三界,循环扰动,世间的人一旦生了死气,就会在生死簿上显现,难逃魂归冥界的厄运。” “人之所以不想死是因为害怕未知,若是忘却前尘渡到轮回,至少有生生世世的期盼,若是中途殒命,魂飞魄散,就是彻底终结,对生者是种折磨。我畏惧这种可能,害怕失去,不仅是对小郎中,对你们所有人我都害怕,所以……” 独孤月垂眸沉默着,她没有说出这份缘由,只是忧郁地转过头看着面无血色的顾简,沉沉地嘘了一口气。小郎中身上贴着的护心符,发着柔和的微光,但愿这萤火之微,可照日月。如果可以躲过阴兵的勾魂,就有回旋的余地,他还有一线生机。 “叮铃铃”,“叮铃铃”红线上系着铜铃剧烈地跳动,杂乱的铃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高压。独孤月脸色煞白,只觉得自己的气息在被渐渐抽离,夜色阴森得令人战栗。 “他们来了。”谢宁竖起十二分警觉,神色凝重,严正以待。 “呼”地一声,院子升成一道巨大的光墙,金光粼粼。谢宁早已经在院墙外系了一圈的黄符,又在院子里设置了三道关卡,还在桃树上都系满了符纸。 “不愧为阴兵,直接冲破了我第一道防线。”谢宁将房门一关,又贴上一道红符,叮嘱她呆在屋内不得出门。 “砰砰砰!” 一道道气流炸开,被光墙拦下阴兵现出原形,总计五人,手持半月形弯刀,没有眼珠子的眼眶里冒着绿幽幽的火光,在黑空下格外渗人。 “顾简,魂兮,归兮。”森严的声音响起,清晰的传入了两人耳朵,一连三遍,叫人心悸魂摇。 此时护心符在剧烈地抖动,亡魂的咏唱,促使顾简体内的魂魄躁动不安,急于冲出体外,独孤月心急如焚,压着护心符,压低嗓音喊着:“顾简,你要坚持住,你不能放弃。” “他还有生气,不可随你们下入黄泉。”谢宁高声朗道。 “鬼王要人,你敢留人。”声音若有如无,却阴森恐怖。 “我要留人,你敢抓人。” 断然的回绝刺激了阴兵,“小儿猖狂,哼哼。”伴着冷笑,一把半月形的弯刀极速飞旋,卡在光墙上发出滋滋声。骷髅鬼眼里的绿光转为赤红,弯刀上随之红光暴动,光墙开始龟裂。 其余骷髅鬼纷纷扔出手里弯刀,一刀又一刀撞击着破碎的结界。 谢宁手心下骇然,不禁倒退了一步,一串符纸自动从怀里飞出,绕在身旁聚成一圈,为他护身固气,手上也悄然生起绵绵的气芒。 “嘭-” 在弯刀的轮番攻击,结界破轰然倒塌,骷髅鬼随之猛攻过来,谢宁不愧少年得道,身手敏捷,穿梭如飞,将近身的骷髅鬼齐齐拍飞。 被打得东倒西歪的骷髅鬼恼怒不已,阴气骤起,五把弯刀杀气腾腾,快如闪电,从各个方向飞旋而来。 “不好!”谢宁暗叫一声,但见一把弯刀寒光凛冽,直扑窗口,恰逢独孤月伸首探看。 “离开窗户!”谢宁高声叫嚷,侧手翻飞,迅速跃了过去,手刀一一挥,勉强撞开了,顿时整条手臂发麻。 “啊!”一声惨叫,骷髅鬼碰到红色的符纸身上立即燃起熊熊大火,尖锐刺耳的低啸传遍山野,便随之灰烬。 这是三昧玄火,烧人断魂,烧鬼断根。声东击西,好在他早有准备 其余的骷髅鬼见势发出低沉的嘶吼。忽然间,一阵狂风猛然灌入,凛冽非常,院中的桃树被吹得剧烈摇晃,粉色的桃花四散飘飞,被摧残得零落破碎,砂石被掀入空中,和着飓风发出尖刺耳的声响,置身狂风中人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摔倒。 一团黑影诡异从地下钻出,轻悠悠荡荡,所到之处,草木成灰。 黑影甫一出现,原本乱哄哄的阴兵安静下来。 谢宁手心沁满汗珠,惴惴不安,看样子来了不得了的鬼怪。 独孤月见势不妙,冲出门外,站在谢宁身旁,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此事因她而起,如有不测,她必定拼死相护。 一道白虹乍现,顿时仙气弥漫,驱散浓烈的阴气。一把三尺利剑径直插入泥土,剑身临渊二字熠熠生光,剑刃锋芒毕露,放射出华彩万千。 “紫宸君。” 沐晚凌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从天而降,双目凛凛,威严桀骜,犹如王者令人望而生畏。 黑影停了停,化作一缕青烟,烟雾缭绕中幻化出一个紫袍的活人,他的头发红得热烈,妖异异常,眸子赤红,有摄魂夺魄之威。 “生人入彼,死人入此。生死两开,你何必屡次插手阴间之事。”声音飘渺,不似人间之音。 沐晚凌施施然收起宝剑,薄唇微抿,透出丝丝冷酷的神色,“我沐家的人我当然要管。” “呵呵,紫宸君,三界各安其职,久无大事,你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再生事端呢。” “你不也是为了一个活死人大动肝火吗?鬼王。” “黄泉八君主!”独孤月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哈哈,如今只剩下七君主了。不错,我就是东极鬼王,墨辰。” 风波连天起 煞气沉沉,草木低伏,纷艳的桃花飞如雨下,湮灭在莫辰浓密的赤发里。 “上了生死簿的人岂能说留就留,除非交换。”眯起的赤瞳带着玩味的神色。 “怎么交换?” 鬼王邪魅一笑,凌空一步移至独孤月跟前,吓得她花容失色。 “你!”谢宁骇然不已,被莫辰轻轻一推,一股强大的气流猛烈撞击他的胸膛,一下子被震退三尺。 “自然是一命换一命,拿你的灵魂交换了。”倏忽一道浓烈的黑气从他的手心冒出,迅速地缠在独孤月的脖子,勒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休想!”沐晚凌幽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眸子顷刻间变得锐利无常,他手腕一抖,“嗖嗖”临渊出鞘,烈烈寒芒里带着浓重的杀气,一剑刺来,剑气纷纭,干净利落地斩断黑气。 莫辰躲闪不及,余波震荡,身子踉跄,退后几步,待身形稳住后淡定地拢拢发丝,眯起促狭的凤眼,啧啧感叹道:“真是一把好剑。” “天底下那么多作恶多端的人你不抓,偏偏要带走一个至善至真的个好人。”独孤月摸着淤青的脖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的红白交织,妙目大睁,狠狠瞪着他。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个道理都不懂,小丫头你真是年少轻狂!”莫辰带着轻蔑的眼神回敬着。 “哼,轻狂又如何,人不轻狂枉少年。如果谁生谁死任由天定,就是你信奉的正义,那我宁可不要!” “好大的口气,果真是欠教训。” “她的确是欠教训,可也轮不到你教育。”谢宁反唇相讥。 “是的,是的。” “她还欠我几百两银子,一张卖身契,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独孤月额头登时冒出一溜黑线,无语地望了他一眼,真是会信口胡诌。 莫辰刚想出手教训,身子一动,沐晚凌便仗剑阻拦。他幽暗的眸子闪动着,微微沉吟,抬起头带着浓浓的戾气,“你是执意与我为敌。” “各为其心罢了。” “是吗?”莫辰不再多言,五指一收,一把赤红色的长剑凛冽一闪,一股股炽热的气流直扑众人。独孤月和谢宁连连后退,望着两人对峙,气势如雷,杀气腾腾,皆是忧心忡忡。 沐晚凌长袖一卷,身后凝结出一道结界护住两人,然后揉身轻纵,临渊应势飞起,炸开的剑气刚强猛烈,激起一圈圈寒光,似白莲盛开于虚空。 莫辰脚尖一旋,荡起一阵疾风,笑意盎然迎了上去,赤剑快如蛟龙,剑光强盛,似赤蛇乱舞,发出阵阵轰然巨响。 剑鸣不绝于耳,两人招数瞬息万变,独孤月只能扑捉到两道重影纵去飞来,红白光华交织缠绕,瞬息间二人已过了数十招,打得难解难分。 嘭!金光炸开,震天动地,两团黑影飘忽落定,一前一后对峙。 莫辰忽然收起鬼剑,视线落在独孤月身上,懒洋洋道:“其实我是不介意和你打上个三天三夜,好分出一百年前的胜负。不过此事闹翻对彼此都不好,尤其是被你家老头子知晓尊贵的紫宸君为了一个小女子闹得神鬼两界人心惶惶,我想最终倒霉的只能是她。” “你在威胁?”沐晚凌不满地皱眉道。 “不然呢?”莫辰嘴角一勾,挑眉略带挑衅,“你认为堂堂的鬼君还会商量吗?” 沐晚凌回眸望着独孤月,半晌不语。 “一个将死未死的魂魄到不到地府,冥王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本来我也不会操这份闲心,只不过后生行事不知轻重,又欺人太甚,重伤了我的恪职尽守的部下,不施加惩戒难以立威。不过仙君你决意保护,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好意,今日我便给仙界一个面子,给沐家一个面子,屋里的魂魄我可以破例不收。” 独孤月正准备松一口气,谁知鬼王又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想白来一趟,沐公子,你对我的仁慈不该表达点谢意吗?” “厚颜无耻,你们并未分出胜负,为何还有……” “无需多言,你需要什么谢礼。” 独孤月和谢宁对他的应允吃惊地对视了一眼。 “还是你明事理,我要的不多,只需一小瓶仙气就足够了。”莫辰掏出一个玲珑剔透、巴掌大的水晶瓶。 “流仙瓶。”谢宁一眼认出。 “理由?” “三界划分清晰,你知道的,一般鬼能活动的区域很小,我平时只能在冥界活动。”莫辰耸耸肩,“没办法,呆在冥界很无聊的,那像冥王还有个泰山可以随时转悠,我多可怜,死守在东极。为此,我需要仙气供我在人间游玩。” “真的?”沐晚凌带着质询的目光直视鬼王。 “真真假假,你何须分辨。此情此景,你别无选择。” “好。” 得到预期的回答,莫辰咧嘴一笑,赤瞳眸浮出了一抹狂喜之色,他打开水晶瓶盖,顿时芬芳馥郁,异香四溢,紧接着口念真诀,像烟像雾的气流黏到沐晚凌的身上,先是牵连出清光点点,而后汇入一股水流缓缓进入瓶中。 不消片刻,满院子崇光袅袅,仙气弥漫,谢宁在一旁不住地感叹他的仙气纯净如水。独孤月心中忽然一窒,蓦然瞥见沐晚凌唇色有些发白,再看看流仙瓶仙气充沛,都快溢出来,愤慨不已,疾步上前握住那股气流,狠狠一拉,扯断两人的连接。 “做鬼脸皮不要太厚,你的吃香太难看了,真是鬼心不足蛇吞象。” 莫辰尴尬地盖上瓶子,晃了晃,他的仙气太纯了,自己欲罢不能,是有些过火。 “不愧是背后有人撑腰,做事说话底气十足啊。也好,本君得偿所愿,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他举目四望,星月齐明,“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匍匐在地的骷髅鬼闻言起身,聚拢在鬼王身后,瞬间阴风煞煞。 “小姑娘,强求是要付出代价的,今天有紫宸君帮你顶了,不知以后还有谁为你出头。” 他瞟了一眼谢宁,话里有话道:“谢宁小公子,谢氏已经不是天上的谢氏,你就该安安分分修道,重回巅峰,而不是在此吟风弄月,和小女子嬉闹。”最后回过来调戏道:“紫宸君,要是人间过得不愉快,不如随我回地府,我跟冥王说道说道,把封你做鬼王,冥界第八个席位空缺很久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他好好的神仙不当,做鬼,也只有鬼脑子想出来。”独孤侧转大半身子躲在沐晚凌身后,那双灵动的双眸鄙夷的看着。 “哈哈,后会有期。” “鬼才跟你后会有期。” “我不就是鬼吗?”他凤眼含笑,扬起轻雾,渐渐消退。 危机重重 “瘟神终于走了。”谢宁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望着擎身而站的沐晚凌,心里琢磨着如何偷师学艺。 “回屋看看吧。”沐晚凌面色柔和道,虽然激斗结束,他的袖袍上还环绕着温润冷艳的清辉,漆黑的眼眸残留着淡淡的威压,那张脸轮廓深邃,看得她微微发怔。 “你怎么了。”谢宁敲敲她的脑袋,“吓到了。” “没,没啥。” 三人进屋察看着顾简的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简的面色竟然泛起一丝红润,气息平稳流畅。谢宁大为舒心,揭下护心符,递给独孤月:“他应该躲过死劫,回去用药物治理,灵气调养,能很快痊愈。这张护心符灵力还在,你贴身收好,以防不测。” “嗯。”揣好符纸,她问道:“现在怎么打算,留宿一夜再走吗?” “回去。”沐晚凌不容置喙地命令着:“此地不宜久留。” 独孤月对于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感到心虚,求救似的望着谢宁,谁料他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吧。”她垂下头,气馁地妥协了,“那小郎中呢?” “一起带走。” “那......” 不知是谁的冷光斜视送来,谢宁背后一凉,不禁抖了抖,嘴里嘟囔道:“好吧,苦活累活我来做,做人要自觉啊。” 谢宁小心翼翼地背起小郎中,走到院子中央脚步停顿,他耳尖微动,敏锐地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窸窸窣窣杂音隐藏在浓稠夜色里的,一道道黑影仿佛是地狱逃出的修罗,他们飞速地穿梭在漆黑混沌的长里,从四面包围着院墙。 哪来的杀气?谢宁和独孤月面面相觑,都意识到危险。 “难不成又是来抢小郎中?”独孤月秀眉倒竖,愤懑不平:“这个该死的鬼王,出尔反尔。” “不是。”沐晚凌摇摇头,手中的临渊早已震颤不止。 风波连天起,夜沉人难眠,沐晚凌神情肃穆,目光却毫不动摇,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你们快走,我断后。” 话音未落,嘭得一声,木门猛烈爆开,溅起无数碎木,数十只骷髅鬼以及一群腐尸如潮水般涌来。 沐晚凌眸光一凛,长袖飞卷,扬起一股气流将破门而入的骷髅兵狠狠抛出门外,他袖摆所及之处,银光迸射。 “走!”话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谢宁借此空隙拔腿飞奔,虽然背着一个人,却身轻如燕,三步并两步,一跃上墙头。独孤月也紧随其后,谁料脚尖刚才触到墙头,就被一股余波冲撞,脚步趔趄就要摔倒在地。沐晚凌疾步上前,右手一抄,旋踵落定,稳稳地搂住了她的腰身。 自怀里传来的滚烫气息悄悄拂过她的脸颊,墨色的发梢摩擦颈脖不断涌出丝丝酥痒感,独孤月生出触电般的心悸,脸颊也染上绯红。 “走。” “那你们怎么办。” 沐晚凌一把推开独孤月,试图借力送她出去,蓦地一股阴冷的气势急速笼罩下来,他呼吸一窒,一只利爪划过污浊的空气直接抓向独孤月的面颊。说时迟,那时快,他侧身回避,宛如微风,拉住她的手臂顺势一收在此揽她入怀,随后退后一步改变方位,与此同时剑光一凛…… 咔嚓!手臂被斩断,骷髅鬼猛地一声嚎叫,剧痛使得他的瞳孔发出渗人的碧光,一番连吼带叫,鼓动着其余的骷髅鬼陷入疯魔拼死的状态。 “走。”又是一声催促,一连三个走,说明来者不善,情势危急。空气里回荡着杀戮血腥的气息,独孤月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常,这群骷髅鬼疯狂反扑,应该是树林伏击的那波。 “吼!”十数只骷髅鬼猛然扑向院墙,黑风扫过,树木摇动,谢宁见情势危急,也容不得自己矫情,自己拖着一个病人只能增添沐晚凌的顾忌,让他束手束脚,不如赶紧送小郎中回去,顺道求援才是正理。于是谢宁瞧了眼严肃的激战的紫宸君,喊一声“拜托!”,提步跃入半空,隐遁离去。 沐晚凌拉起独孤月纵身飞掠,一张金色的大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罩了整个旧宅上空,上面长满了倒刺。 “诛仙网!”沐晚凌着实吃了一惊,那金光炽盛,张开一道巨大且坚硬的屏障,阻断着两人的去路。 咔!又一波骷髅鬼冲了进来,与先前的明显不同,他们仿佛进化了般,有血有肉,而且行动更为敏捷,长肉的手仿佛巨大的熊爪。 嗖!沐晚凌猛然推开独孤月,一个闪身拉开距离,临渊剧烈震颤旋转,银光灼灼,倏忽间复制出十把利剑,聚在她的周围,组成剑墙。 “你不要乱走动。” 沐晚凌剑气冲天,很快击退了一波腐尸,未得喘息,门外冒出一只完整的妖尸,他脸上的神情狰狞,借着惨淡的月光,瞧上去阴森恐怖,仿佛一尊修罗,直勾勾地盯着他。妖尸的脖子上缠着一条丑陋的黑蛇,吐着芯子,不时露出森森利齿,黄褐色的蛇眼恶毒的盯着沐晚凌,狰狞无比。 “上。”这些骷髅鬼得令,疯狂地围了上去,又开始一波猛攻。 “杀了她。”黑蛇扭动着身子,声音低沉得好似幽灵的呢喃。 悄无声息,从地下冒出数只骷髅鬼,他们调转枪头,乘着其他腐尸围攻沐晚凌的间隙,不断攻击独孤月,好在有剑气护着,都不得近身。 “差不多了。”黑蛇嘶哑地说着,妖尸伸出一只手直指天际。 金色的巨网紫光震荡,倒刺似冰冷的尖锥俯冲直下,齐齐地刺向独孤月。 说时迟,那时快,沐晚凌低喝一声,手袖一挥,将独孤月拢在身上,用周身仙气筑起一道屏障,两者碰撞产生巨大的冲击波在上方迸爆。 “你还好吗?”寒风掀起他的衣摆,她分明看到,藏在背后的右手,有一滴血悄无声息滴落,如同巨石砸在自己的心坎上。 “你……你受伤了……”独孤月抬头,正对上他苍白的面容。 “没,没事。” “怎么会没事,诛仙网是要诛仙的,化仙锥的滋味不好受吧。我故意要杀她吸引你的注意力,就是要将诛仙网所有的力量聚在一点攻击,你果真上当。有一就有二,诛仙网还有一波袭击,你是挺不住的,马上就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用心何其歹毒!她抬头望向天空,巨网又开始凝结倒刺。 沐晚凌挺剑刺去,妖尸竟然直接抓住了剑身,硬生生抵挡住这一剑。他迅速抽出宝剑,冷静地后撤几步,口中念诀,手中寒芒凝聚,顺势一发,扬起的气流将妖尸推飞出数十丈外,四冲而上的骷髅鬼被纷纷震飞。 而他也因为消耗太多仙气,瞳孔一缩,嘴角便沁出细长的血丝。 怎么办?怎么办?这无止休的车轮战会把他置于险地,而随时会降落的化仙锥则会置他于死地。谁来救救他,谁! 屋里清光炸开,咻得一声,一道黑影破窗而出,猝然悬停在她的面前,独孤月定睛一看,原来是遗留在房间里的竹笛,它光华萦绕,流光溢彩。 独孤月血脉贲张,好像有什么要从嗓子眼里冒出一般,紧张和激动地握起笛子,久违的熟悉感自指尖传来,穿越时空的思念一点一点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缕淡淡忧伤。 突破重围 独孤月一袭青衣,突兀地静立在凌乱的尸骸之间,血雾氤氲,却挡不住她浑身绽放出的浩浩清辉。 她目光灼灼,素手纤纤,朱唇轻启,玉笛横吹,一股强烈的气流震动竹膜,嘹亮高亢的笛音破空而出,惊艳苍穹。 呼!一石激起千层浪,层层涟荡开,仙气四溢,灵波纵横,撞得群尸东倒西歪。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妖尸目瞪口呆,止步不前,盘绕在脖子的黑蛇绿豆般的小眼眯成细缝,不断嘶嘶吐着芯子旁观事态。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 被诛仙网压制在狭小空间接连苦战的沐晚凌被清灵悦耳的玉笛声震撼不已,岁月如歌,往事如昨,他身子微颤,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人,凝然不语,昨夜星辰昨夜风,故人忽归南柯梦,思及此一滴清泪滑过眼角。 仙笛仿佛有灵魂一般,于冥冥之中催生出一种力量牵引着独孤月,她十指起起伏伏,流淌出来的音符在夜空上方激荡回旋,宛若天籁。仙气源源不断地从气孔里倾泻,纯净的灵气压制着蜂拥欲上的腐尸们,他们行动开始变得迟缓。这给了沐晚凌反击的绝妙机会,不消片刻,临渊驰骋天际,一片片骷髅鬼倒地不起。 渐渐地,曲子音符开始错乱,音色嘶哑,一改刚才的行云流水,这毕竟是她初次驭笛,不得要领,仙基不稳又难以引起共鸣。加之仙笛需消耗巨大灵力,她自身的灵气续接不上,只能勉力支撑,待一曲终了,早已精疲力竭。 “哈哈,不出我所料,野丫头不过是碰上好运气罢了。”妖尸伸出枯树皮般的手指一挥,一大群腐尸开始疯狂反攻。 虚脱无力的独孤月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才抬眸就对上一只骷髅鬼绿幽幽的眼睛,虽然近在迟尺,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恶意。独孤月对这只骷髅鬼印象深刻,他是第一个被笛声勾住魂魄呆愣许久不动的骷髅鬼。剑阵还来不及转动,它竟然将聚拢在侧的同伴抛飞,独孤月惊魂未定,这是什么情况,反水吗? 妖尸张望四周,又仰头看看天际,那张丑陋不堪的脸狞笑更甚,显得诡异又阴森,黑蛇兴奋摇动尾巴,解气地喊着:“快了,马上讲叫你们神魂俱灭。” 独孤月仰目而视,诛仙网上悬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勾,即将坠落,这可如何是好!她焦急地环视四周,忽然瞥见桃树上红艳艳的符纸剧烈抖动,电光火石间,独孤月灵机一动,那是不是火符?她清晰地记得谢宁在院子里说过红符引来的是三味真火,烧仙烧鬼,烧天烧地。 生死关头,事不宜迟,她牙关一咬,顾不得自身安危,一个箭步冲出剑圈,足尖一蹬,借力上跳,两指一拈,迅捷地揭下符纸。 可是该怎么催动呢?她又开始犯难了,焦灼不安地将视线投向沐晚凌,素色飘逸的袖子上洇开了殷殷血渍。 血!那一夜传授时,谢宁告诉自己若是不记得咒语,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滴血引符。 独孤月生性敏感,自小怕痛,谁知连月来将十几年来没吃的苦通通受了一遍,也不在乎今日这点疼,她一狠心,贝齿一张,食指上撕开一道大口子。 她柳眉皱起,疼,疼,用力过猛了!可是现在顾不得太多,她将涌出的鲜血滴在符纸上,一滴,两滴...... 犹如蚯蚓的红色咒文缓缓蠕动,符面上似乎有秋波流动,边缘上开始闪烁着天青色的微芒。 有作用!她心中一阵雀跃。 “起!”两指指向东方,符纸贴在掌心抖动。 “去啊,你要加油放火,快。”独孤月心里一遍遍默念着,符纸受到感召,如离弦之箭,射向天空,擦到诛仙网的边界凝滞不动。 “起火啊。”独孤月拼命叫嚷。 呼啦!符纸里蹿起一道烈焰,火舌吞吐,顷刻间映红了半边天空。 妖尸双目睁得极大,额头上青筋暴起,她竟然烧了自己的诛仙网! 嗷!黑蛇被射来的临渊一击即中,血光乍现眸中残留着惊恐之色,随着一声闷哼,利剑狠狠的抽了出去。 且把生死做云烟 妖尸眸子中的色彩瞬息涣散了,如同断线的木偶轰然倒地。 “独孤月。”一声柔声轻唤。 她顿感欣慰,回眸一笑,沐晚凌身似轻燕低飞掠过她的身旁,左手捞起她的腰身,向着豁口冲去。 风声呜咽,火场里冤魂哀鸣,乌烟瘴气,灰烬连绵,裹成一团破絮遮星掩月。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独孤月心中一凛,回望旧宅火光冲涌,浓烟滚滚,烈焰滔滔,房梁哔哔啵啵剧烈燃烧,仿佛在哀鸣,在挣扎,却无能为力,她不由得收紧了五指。 沐晚凌随之停步脚步,浮在半空,注目而视,火焰卷着簌簌桃花,在旋风里盘旋飞舞,徐徐地飘落在独孤月的发间。 “轰!”房屋倏然解体,在浓烟覆盖的火光里扬起大片的灰烬,独孤月想到那夜桃花烂漫,如今都付之灰烬,悲戚之情油然而生。 沐晚凌低头看着她,扫过她脸颊未干的泪痕,低低说道:“你在哀伤什么。” “我不知道,只感觉自己亲手毁掉了一份美好。”沐晚凌轻轻拈下耳发尾桃花,“哧!”艳艳桃花化作一小戳火苗,指尖一热,微微收拢五指,恻然不语。 独孤月喃喃低语:“他或许会恨我吧。” “他?” 不及深究,独孤月哆哆嗦嗦指着底下猛然涨起的黑烟,“不好,你看。” 瘫倒在地的妖尸胸口凹陷,一道漩涡急速盘旋,从四面八方吸取阴气。众多腐尸葬身火海,被三味真火蚀骨腐心,挫骨扬灰,死之前承受巨大的痛苦,滋生出极致怨气,而假死的妖尸乘机贪婪地吮吸着这股怨气,竟直挺挺地起身,带着狞笑,身后翻涌出滚滚煞气。 “快走!”独孤月见势不妙,催促他三十六计走为上。 妖尸僵直的身体弹射起步,发着怪异的奸笑,一路紧随。可是他没发觉身后一只骷髅鬼也会飞翔,并且寸步不离。 虽然将近黎明,但四周升起了粘稠的湿雾,覆盖山林,茫茫一片。 渐渐地,沐晚凌体力不支,飞翔的速度放缓。妖尸不断逼近,好似猫抓耗子一般,有目的把两人逼到一处。 “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大喝一声,妖尸仿如孔雀开屏,全身的煞气呈扇形张开,凝成簇簇箭矢,满天冲发。 独孤月哪能抵御这股强悍的煞气,不由胆寒,浑身颤抖。沐晚凌双手一搂,翻身相护,伴随一声闷哼,无数煞气钻进他的身后,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一滴,两滴,三滴……洒落云霄,血色弥散。终于,他意识涣散,似一瞬流星滑过天际。 “紫宸君!”独孤月大叫,俯冲而来的凛冽寒风灌入肺腑,全身上下痛如针砭。生死攸关之际,她追逐着他下落的身子,张开右手,极力抓着,擦过袖口,碰到手腕,直至十指相扣。 坠落的一瞬,独孤月清楚地看到一只骷髅鬼悄无声息地立在妖尸背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伸出枯骨手直直刺进妖尸的心脏…… 铛铛,不知何物落地,独孤月裂目而视,身下云雾蒸腾,不知其深,偶尔伴着点点粗重的绿意左摇右晃。她顾不上探查虚虚实实,拉着沐晚凌去接近绿色,幸得天助,她紧紧扎住一条粗壮的藤蔓。 “啊!”头部撞在手臂上,一阵眩晕,手肘摩擦悬崖锥心刺骨,好在两人下降的势头被阻挡。 随着沐晚凌的坠落,她的身子也随之下落,可怕的是,藤绳已绷直到了其长度的极限。 山崖边尽是凸起的石子,如同破碎的碗口,割得手臂鲜血淋漓,崖下浓雾交叠,也不知幽深几丈。只听得脚底滑落的石子了无声响,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思及此,独孤月脊背发凉,她一口银牙紧咬,极力想往上攀升,可是她实在顶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试了几次,都无济于事,两人如凛冬枝头上的枯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忽然落石滚滚,她仰头一望,藤蔓青筋暴露,快要磨断了,心急如焚。在她四处张望时,一道银光晃得她眯起了双眼。她顺着光点瞪大眼睛努力逡巡,一束阳光打在剑身上,“临渊”二字格外亮堂。 “沐晚凌的佩剑。“独孤月暗戳戳道:”你倒是真会取名字,取得好贴切,我们现在不正是这幅光景。” 独孤月苦笑着,也是佩服自己的心大,在生死边缘还能吐槽。她想起谢宁曾经带着她御剑飞行。既然他这大神是仙门之首的子弟,贴身的宝剑断不是凡品,姑且一试。 “临渊,快救救你的主人吧。” 宝剑颤动,有门! “临渊,临渊。” 宝剑抖抖索索。 独孤月忍着钻心的疼痛,看着他不精壮,拉着也太沉了,她的手臂几尽脱臼。 “我快要抓不住了,快点!临渊。”藤蔓嘣得断裂,独孤月闭起眼睛,大喝一声。 电石火光之间,临渊快如箭矢,离弦窜出,停在独孤月的脚下,稳稳托住直线坠落的两人。 “呼!”惊魂甫定,她环顾四周,因为雾气,山谷里能见度很低,独孤月视线所及之处,不过五六丈,脚下泥土湿润,遍布白惨惨的荒石,老树斑驳,难免有野兽出没,不是个休息的地方。 她咬咬牙关,将背上的人稳了稳,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好几里,终于在前方找到一块空阔处。此刻旭日东升,浓消散,草地松软,溪水潺潺,山清水秀,可惜不晓方位。 我疲他伤,得赶紧休整,恢复体力。她将沐晚凌轻轻放在平坦的草地上,顾不得休息片刻,拾了几根粗壮的枯枝搭了一个简易的凉棚,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四周,再用杂草覆盖在顶方避雨。 她撕下衣袖,用溪水浸湿,拧干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脸部的污垢,侧身翻动时一阵心惊肉跳,背后留下了好几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受伤太重,人一时难以醒转。 独孤月身上也没什么灵丹妙药,只是随身带着凌波仙子赠予的药碗。 “哎!”她长叹一声,将药碗碾成粉末,轻轻地撒在他的伤口处。 “如果能治好我的脸,应该也能修复伤口。” 诸事完毕,她终于安坐下来,抱起临渊,煞有介事道:“你的主人受伤了,只好跟着我保护他了,你得给点面子,该行动的时候要行动,我可没啥灵力供你驱使。” 她侧目而视,篝火耸动,火苗跳跃,映在沐晚凌苍白的脸上,增添些许暖色,看着还陷入昏迷的沐晚凌,小声叹气道:“说好的天下第一呢!” “他算什么天下第一。”一人嘲讽道,他的面容被雾霭阻隔,看不真切。模模糊糊间,她看到一团晃动的黑影,渐渐靠近,最后露出一张冷峻白皙的脸孔,身姿英挺,定定地看着他们。 “萧无珩。”独孤月霍然起身,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名了。” “嗯,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忽如扬起的一阵山风,衣袖充盈着深深的寒意。 萧无珩眼如寒潭深邃,脸色阴沉,带着一丝冷绝,回应道:“我与他仇深似海,怎会出手相助,恨不得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独孤月闻言后背嗖嗖冒凉气。 萧无珩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白光发射,直冲前方,独孤月目光坚毅,毫无退缩,竟然硬生生受了下来。 “你倒是有几分胆气,但是我劝你退开,否则我格杀勿论。” 独孤月挺身向前,眼神坚定,“今日你杀他,要过我这关。” 但为旧人故 “就凭你?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萧无珩噙着冷笑,轻蔑地看着眼前弱小的女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退开!” 独孤月傲然挺立,无视他的威胁,以坚定的姿态信守自己的道义。 萧无珩面露狠戾之色,他下了最后通牒,不想错失着千载难逢的良机,“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他的手凝结出一团紫色的光球,滋滋作响,轻轻一递,她绷紧全身,试图抵御对方的攻击,可事与愿违,那光球重重砸在自己身子,好似千万条雷电劈打,锥心刺骨的疼痛爬满全身,她承受不住,再也无法站直自己的身子,吐出一口鲜血,趔趄倒地。 萧无珩摇头叹气,终归是个弱女子,他出手时收住了大部分的力量,紫电也不过是给她个教训,晕了最好,可以不再碍事。 “不要过来。”那威呵仿佛来自幽谷深潭。 萧无珩身体一怔,脚步停顿,有一种异样感觉流遍全身。 草木低伏,独孤月身上覆盖了一层浅浅的流光,她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抬眸时,瞳孔里一朵血色之花徐徐绽放,妖冶异常,背后浓密的黑发迎风飞舞,暴虐而冰冷的气息从她身上不断溢出。 “你到底是谁?”萧无珩惊愕地探问着。 “呵呵,我是谁,封印了这么久,你们都忘了我的存在,看样子我该回来了。”她喃喃自语,随后凌厉地一瞥,带着睥睨天下的杀气。 “月……独孤月……”沐晚凌虚弱地喊着,消瘦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那瞳孔里的盛开血色之花瞬间掉落,杀气仿佛一瞬间消失了。 独孤月脑袋发懵,迷迷糊糊道:“咦,我怎么站起来了,刚才不是快被打死了吗?” 沐晚凌被煞气穿透,阴火灼烧,浑身炽热,不断在烈焰火海中沉浮,忽然一阵阵熟悉的冰寒侵入,他奋力地睁开眼,撑起身子,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又从缝隙里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艰难地张口:“你我恩怨,与她无尤。” “你醒了。”萧无珩姑且放下对刚才那一幕的震惊,心中已然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手中隐隐聚气一股紫电。 独孤月回撤,挺身秀如青竹,执剑护卫。 “你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仙气消耗太多,身形晃荡,独孤月慌忙搀扶。 萧无珩收回吃人的眼光,抱着手臂,戏谑地看着沐晚凌。 “我从未见你如此狼狈不堪,你到底是笃信她什么,连命都不顾。” “还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拼死保护?”他的语气忽然转成浓烈的恨意。 “师傅说过,君子不以险恶忘勇,不以安危忘义,他对我有情有义。” “你倒是至情至性,还真是患难见真情!” 萧无珩扬起薄唇:“可惜是廉价的真情。” “就是没有救命之恩,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死在我面前。” “无辜,天底下真有无辜的人吗?沐晚凌,你扪心自问,顶着紫宸君的名头是不是很无辜!你难道真信他是个不折不扣,无欲无求的上仙。” “我信,在他屡次为我以身犯险之后,我就矢志不渝地相信他是个仁心仁义的君子。我虽愚笨,不明白缘由,但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生死之恩,百身难赎。” 萧无珩仰天大笑,“哈哈,你倒是很会装仁义啊,可笑,可笑。” 随后,嘴含冷笑,怒气积蓄,暗潮汹涌,他怒指道:“最该你出现的时候,你去哪了,是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似锦躲起来了。” “对不起。” “对不起,你对我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去旧宅那跪着天磕着头,跟他说对不起。”萧无哼气急败坏地转着圈,指着远处喝道。 “你说的是哪个旧宅吗?,它……它烧毁了。”独孤月的话音越来越小。 箫无珩霍然转过身来,威压上升,沉声道:“你再说一遍,旧宅毁了?” “嗯。”细如蚊蝇。 “你怎么可以绝情绝义,把我最后的一点念想都绝了。”恨啊,从心底涌出滔天巨恨。 “非我所愿。” “不管是不是有违本心,你都做了,做的彻彻底底。” “不,不是他,是我!”独孤月高声辩驳,他怎么可以把所有的过错一人承担。 “是你,不可原谅,无论你是谁,都不能饶恕。”他扬起一掌,一股劲风将她推出数米。 “我要杀了你!”萧无珩的眼睛浮起赤色,手上燃起一团黑火。 “住手!”沐晚凌不顾自己虚脱的身子,挡了上去,黑火近在迟尺。他没有丝毫的反抗,不躲不避,只是静静地闭起眼睛,凄凉道:“你这么做,对得起师傅的在天之灵吗?” 所有的暴怒一瞬熄灭,一切归于平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罪过因我而起,火宅因我而放。前尘种种,我无法解释,你怎么折磨我都无所谓,我早说过,我的命,只要你要,随时可以拿去,那是我该承受的,可是你不能再伤她一分一毫,她是师傅唯一的亲人。” “你敢确定。”萧无珩胸口受到一记重锤,心中欲裂,他不可置信地瞪着。 “哎呀。”耳边响起一声声呻吟。 “不管你信不信,言尽于此。”沐晚凌看到爬起来的独孤月,收住凄惶之色,又重归淡然。 萧无珩用冷削的目光凝视他,恶狠狠道:“你给我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独孤月跑到沐晚凌身旁,一把推开萧无珩,如同护食的老猫,“你离他远点。” 萧无珩看着沉默不语的人,蓦然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他不由得一阵讥笑,缓缓道:“好,既然你执意不肯在她面前吐露实情,我便闭口不问。可是,时机到了,真相浮出,生不如死的只会是你。” 萧无珩最恨他这副模样,咬牙切齿,手指一弹,一粒金色的药丸飞入口中,沐晚凌有一阵眩晕,身子沉沉地倒了下去。 “你给他吃的什么。”独孤月伏在他的身边,心痛的难以附加,大声斥责。 “没什么,护住他心脉的东西。” 独孤月蓦地一愣,心下犯疑,前一秒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后一秒就惺惺相惜,不舍得他死了。她狐疑地望着萧无珩,问道:“怎么突然转性了,别不会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吧。” “假哭又如何,反正他没死。” 话语绵绵 丝丝缕缕的阳光拨开浓稠的水雾,豪光细密,碎影斑驳,带来久违的温馨。 “今日无果,他日在论。”萧无珩转身离去。 “慢着。”独孤月纠结不安,出言阻拦。 “有何贵干。”他背着身子,语气不屑。 她唇一抿,下定了决心,挽留道:“我和他势单力薄,你本领高强,能不能……留下来……等……” 萧无珩头上几乎要冒烟了,一口老血卡着没喷出来,心里叫嚣着,你胆子真肥,敢使唤我。我手下留情,你就该千恩万谢,还敢提要求,让我当保镖。 萧无珩转身,剑眉一挑,下巴微扬,“你确定是留我护你,而不是杀你。” “可以吗?”独孤月忐忑不安地垂下头。 他面无表情地斟酌片刻,最后,眼眸一眯,点点头,算是应允。 “答应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确认。 “一个时辰,我只停留一个时辰。”凝视着笑颜舒展的人儿,他不免困惑,眼前的女子究竟有什么魅力让自己一退再退。 熊熊篝火燃起,一块烧焦的木柴爆裂开来“啪”的声音让独孤月一惊。 “添把火而已。”萧无珩收拢手指,仿佛刚才的一幕幕从未发生过。 独孤月顺手折了身旁的一株野草,手指灵巧的活动着,嘴里也不闲着:“你比我见识广博,知道什么是东海之鳞吗?” “你怎么问这个?” “想知道。”她偏着脑袋,晶亮的眸子里尽是渴求的目光。 “东海之鳞为东海之龙的护心鳞。龙,为众鳞之长,拥有龙族血脉的水蛟,一百年长一片,三百年成三片,然后渡劫飞升,兴风化雨,遨游四海,成一方祥瑞。若你撕它一片龙鳞,便损了它百年道行,折它百年灵寿。龙游深渊,踪迹难寻,仙丹都难得一见,更何况抓龙去鳞,获罪上天,当然要斟酌万千。不过,我不介意做这种悖逆上天的事,只要你求我。” 萧无珩一袭乌衣长袍被风轻撩,他嘴角轻扬,眸色清冷,神色淡然,双手交叠在胸前,怡然自得。 “骗鬼呢!就算你有,我也不会跟你。”她随手抓了一把青草扔了过去。 “理由呢?” “你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敌意,不作妖已经是仁慈的了。看你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绝对讨不到便宜。” “既然如此,你还来问,可见你是蠢到家了,哈哈。” 他根骨分明的手凑了上来,朝着她的脸蛋狠狠一捏,“你若想要一张倾世的容颜,我有的是方法,何必打东海之鳞的念头,小心葬身鱼腹。” 皮肤细腻,手感滑润,他忍不住左右揉搓,好气道:“真的一张丑脸。” 独孤月被捏得生疼,气鼓鼓地拍打,他立即闪躲,讪笑道:“还是一张臭脸。” “哼,等我复原了,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独孤月口中衔着野草,手中忙活不停,心灵手巧地编出一个草鹤中,托在掌心,“请萧公子帮个小忙,借你的灵气一用。” 他瞥了一眼那活灵活现的草鹤,鄙夷道:“嗯?真丑,跟你一样丑,编这个小玩意作甚?” “通风报信去。”她又摇了摇手心,“请您给我的小玩意渡点仙气,还让它飞起来。” “还真把我当奴仆使唤,我不。”萧无珩嫌恶地偏过头,冰冷无情拒绝着。 “哦!”独孤月露出森森小尖牙,猝不及防抓过他的食指,狠狠一咬。 “你!” “一点血而已,真吝啬,还不如刚才我吐的多。” 她捏着指尖挤出血珠涂抹在草鹤上,瞬间草鹤鲜活起来,它抖抖翅膀,好不欢快。 独孤月如法炮制,在空中排出一列草鹤,点着其中一只脑袋,眨巴着眼睛期待道:“你们一定早去早回,把我的消息如数带到啊。” 草鹤用小嘴轻轻啄了她的手背,然后摇着翅膀,一只跟着一只飞向远空。 “不用看了,我的一滴血足够它们飞到谢府。话说,你擅自用我的血不该表示谢意吗?” 又是一个伸手讨债的,独孤月心里念叨,不敢明言。 “你要什么谢礼。” “我记得我将流光赠与你了,你姑且给我吹奏一曲,看看我是不是所托非人。” “这个要求还勉强能做到。” 玉笛在手,宛转悠扬的旋律在耳边蔓延,那一曲浅吟低唱,洗尽铅华,和雅清淡,恬静悠远,让人心神荡漾。 一曲终了,萧无珩波澜迭起,心潮起伏,他意犹未尽,要过笛子,小心的摩挲,露出珍惜怜爱的目光,感叹道:“我好久没有听到它的声音了。” “它真有那么好吗?” “流光的威力你不是见识过了吗?它非泥塑木偶,是吸取日月精华,天地灵力,滋养出来仙物。持笛人需要在呼吸吐纳间,让灵力灌入笛孔,催发笛子蕴藏的仙气,两融会贯通,引发共鸣。灵力浅薄者借助神器的力量提升自我,灵力高深者则会加强法器的力量,两者相辅相成。所谓心意相通,才会物我两忘,浑然一体,你念即它念,此时笛子便是你手中的至高无上剑,御敌杀敌,救人驭人,全在你一之间。” “啊,我好像不太明白……” 萧无珩拿着笛子狠狠敲独孤月的脑袋:“控灵术跟御剑术是一样,都要依靠人自身的修为境界来驾驭,你要想真正地掌握它,不仅需要极高的悟性,还要凭借自身努力,所以你要勤学苦练,加强自的修养,提升你的仙力。” “哦,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灵力。”独孤月有些惋惜道。 “朽木不可雕也,你体内怎无灵力?他为你换血输气,灵力早就通便你的四肢百骸了。你的身体好比幽谷,仙气充盈。只是你不自知而已。” “怎么会?我怎么没有印象。”她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 “你毒气攻心,别无他法,只换血引灵,他修炼的一半仙气都渡到你身上了。” 此言一出,震得她心湖波澜皱起,止不住地将视线投向昏沉的沐晚。 “难道你不知道。”萧无珩皱着眉,略带怀疑。 “你怎么会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途径,他的一言一行我都会密切关注,更何况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为一个外人舍命?”她喃喃低语,苦楚和彷徨交织,欣喜和隐痛纠缠。 “外人,他肯为你换血折寿,真的是简简单单的外人?” “不是外人,也就是说你知道我的身世?”独孤月捕捉到关键的信息,她急切地询问着。 萧无珩走到独孤月身边时,掀了掀眼眸,脚步停顿,面无表情,一股温热的气息拂面,他附耳轻言,“紫宸殿,玉华君。” 独孤月惶然无措,只是手指略微动了动,心岩凿下这六个字。 沐晚凌感觉自己笼罩在烈焰与迷雾中,儿时的噩梦反复浮现。他手微微动弹了一下,又过了片刻,缓缓睁开双眼,曾经清亮的双眼变得有些迷蒙,他声音颤抖:“你怎么在这。” “醒的真是时候,还是说,你是故意。” “你还好吗?”独孤月摸着那冰冷的手,极力克制不让身躯颤抖,有个声音在呐喊:“你待我为何这般好。” “无碍的。” 独孤月迷神痴望,千言万语竟无语凝噎,自己何德何能,竟让他他为自己舍命换血。 “独孤月……紫宸君。”寻呼声断断续续飘来,时远时近。 “我想我该走了。”萧无珩不再多言,扫了两人数眼,留下一句话:“威仪抑抑,德音秩秩。”脚尖轻点,犹如轻烟飘渺而去。 长歌月夜待薄曦 谢彧提着琉璃灯领着一行人映入眼帘,独孤月激动不已,飞奔着冲了上去,一把搂住谢彧,涕泗横流,将连日来的委屈和苦累尽情宣泄。 “大哥,你受伤了。”沐楚风扶住一身血污的沐晚凌,满是错愕,又是疼惜,“要是让爷爷知道了,他会很心疼的。” 他笑着摸摸楚风的脑袋,轻轻地摇摇头:“不可说。” 独孤月亦是满头烟灰,一身污浊,比起第一次相见还要狼狈,可是她却倔强地守护着身边的一切,谢彧对怀抱的人儿生出一阵怜惜,手指揉进她浓密的发丝间,温柔地安慰着:“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她勉强收住啜泣,环顾众人,“谢宁呢,他怎么没来?” “他还好,在家等你们。” 独孤月抹去泪水,大家都在,一切安好,悲伤平复,是啊,都过去了…… 他们一回到谢府,凌波仙子早就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人。 他约摸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眉毛浓黑整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儒雅方正。 “他是我大伯,谢雨棠。”谢彧悄悄地提了一句。 沐晚凌恭敬拱手,谢雨棠连忙扶起:“老夫不敢当,紫宸君有伤在身,还是赶紧医治修养,所有琐事明日再说。” 独孤月离去时察觉到谢雨棠越过众人视线,端详了自己半晌,却一言不发,只是紧皱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月入中宵,浩浩流光。 独孤月饥饿难耐,半夜三更醒来,她拿起烛台,摸索到厨房,抓起一块绿色的糕点,舌尖轻舔,嘟囔道:太甜了。 正在她挑三拣四时,屋外窸窸窣窣,她走出厨房,就见对面屋顶上蹲着一个人,定睛细看,原来是谢宁,他双手一上一下,似乎在拉扯什么东西。 一整天都没寻着他的人影,怎么半夜做起梁上君子。 “你在折腾什么?” 谢宁被吓了一跳,手上抖了抖,待看清来人后,唇角一勾,将一物迅速卷入怀中,足尖一点,身体宛若秋叶在风中一旋转,悄无声息地跳下屋顶。 独孤月瞟见他手中护住的酒壶,吃惊道:“偷酒?” “怎么能用偷这个字眼呢!” “看你鬼鬼祟祟的样,不是偷,难道还是借。” “喝自家的酒,怎么算偷呢。” “既如此,你何不正大光明来喝。” “大伯和大哥不许我饮酒,尤其是桃花酿,说是后劲大,可是如此琼浆玉露,人间极品,我怎能轻易放过。我搜了很久都没找到,原来就藏在厨房,果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 独孤月看着他洋洋自得的样子,有种奸计得逞的狡诈感,特别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狐狸。 “如此美酒,能否让我尝一尝。”独孤月从未喝过酒,不禁心痒难耐。 “小姑娘,喝酒是不对的。”谢宁摇摇竖起食指。 “让我喝一口,就一口。” 谢宁将酒壶藏于身后,只是含笑不语。 独孤月假意怒道,作势要走,“真小气,我立刻告诉谢彧大哥。” “诶诶诶,小小年纪,挺会告状的。”他跳上去单手一横,眉头一挑:“不许打小报告。” 独孤月拉住谢宁的衣襟摇了要,娇嗔道:“好,好,我不打小报告,可是你要让我尝一口喝。” 谢宁被她的侬语软调酥到,忍痛割爱道:“好吧,给你给你。” 两人揣着酒壶悄悄地来到后花园,繁花似锦,他将酒壶搁在石桌上,掏出两只银杯。 “你今天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人,咳,咳,我的小跟班。” “谁当你的小跟班,你当我的小跟班才是。” “不当小跟班,当师傅。” “别得寸进尺。” “我是看你法力微弱,拜我为师,既可护身,又能行侠仗义。” “不可,我已经有师傅了,你怎么能当我师傅。” 几番唇枪舌战,因独孤月语气坚决,败下阵来,他如同泄气的皮球,“那好吧。” 当斟满酒杯时,他忽地盖住杯口,“要不我们结金兰之交吧。” “金兰之交是什么?”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嗅如兰,是谓金兰之交,你我有患难之谊,贵若金兰。” 独孤月听他一席话,好好打量着,谢宁也不过十六岁,俊秀绝伦,修长挺拔,在月光的照耀下,英姿勃勃,顾盼神飞,皮肤光滑如精瓷润玉,又想起他连月来的所作所为,爽快道:“好!” 谢宁大喜过望,“真的。” “嗯。”独孤月郑重地点头允诺。 “好,好。”他将其中一杯递了过来,“你跟着我念。” 皓月当空,两人齐齐举杯朝向天穹。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谢宁。” “我,独孤月。” “结为异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宣誓一毕,谢宁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独孤月也仰脖吞下。 “我终于有个妹妹了。” 谢宁生的凤眸皓齿,行事招摇,不拘小节,他兴奋地高举银壶,一条银线直入红唇,耳畔飘荡一绺发丝,潇洒恣意,翩翩少年郎。 畅快淋漓饮下壶中之酒,他的脸色红润,眼睛竟直勾勾地盯着她,独孤月一阵发毛,忽地他挨了上来,按住自己的双肩,一脸肃穆道:“打从第一眼,我就看上你了。” 言语暧昧,这是告白吗?如果是,自己该如何应对,独孤月吓得慌神,立马起身,不料被谢宁按了下来,絮絮叨叨:“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很久。” “……” “十几年,母亲就对我说要给我生个漂亮乖巧的妹妹,我就等啊,盼啊,心心念念就想要个好妹妹,结果等到几年也没见踪影。” 独孤月吁了一口气。 他握着独孤月的手,语无伦次道:“没想到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虽然很丑,但是俏皮可爱,你来了,我真的很开心,我有妹妹了,小丫头,鬼丫头,哈哈,小妹妹。” “唉唉唉,你不会醉了吗?” “我没醉。”谢宁固执地撇撇嘴,忽然举起金樽清酒,邀月敬天,低低道:“感谢神明让我们相遇。”说罢,他又替两人斟满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将空杯倒,凝望的穹苍的目光真挚而深沉,独孤月心弦颤动,久久不息。 “不行,我困了,先睡了。”他哈欠连天,眼皮一沉,趴在石桌上熟睡。 独孤月顿时无语,就这酒量还馋嘴贪杯,谁给你的胆气。 独孤月便自斟自酌饮了数杯,酒劲上头,哀思入怀,举头望月,眸子间染上浅浅的阴翳:师父,您在哪里,还好吗? 所谓酒入愁肠愁更愁,她连连续杯,结果人开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沐晚凌心事重重,来到后庭散心,忽然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眉头微皱,身形不动,袍袖一拂。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空灵的声音飘进耳中,他拂柳探看,一女子舞动着如水一样柔美的身段,翩迁起舞。 “独孤月。” 她醉眼迷蒙分不清来人是谁,只是远处有个人影,负手而立,蓝衣翩翩,墨发飞扬,甚是风流倜傥。 “你来了。”她倏忽飘到沐晚凌跟前,一股酒气钻入鼻腔。 “你喝酒了。” 独孤月微笑不语,柔荑轻挽,拉住错愕的沐晚凌一起舞动,看着两道人影交织旋转,她咯咯乱笑。 笑着,笑着,一个趔趄,那一袭白衣紧贴着自己胸前肌肤,顺滑的青丝粘在他白皙的脖子子,数杯薄酒饮尽,她双颊酡红,明眸中水汽氤氲,唇角却满是娇痴的笑意。尤其是眉间忽隐忽现的花黄,勾魂摄魄,恰如一支红梅凝露,妖冶而清纯,与往日的她大相径庭。 沐晚凌强行按住心底的惊艳之情,质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对啊,我是谁。” 似乎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脱离沐晚凌的怀抱,徐徐离去,定在中庭。 夜色如水,春风乍起,独孤月 未施粉黛,洗尽铅华,安然静立。 仰头遥望,仿佛那寂寞寒宫里有她的归宿。雪色的面纱,素色的纱裙,清辉千里,衬得她出尘的美貌越发清幽。 沐晚凌与她遥遥对望,目光似乎透过千年岁月,平静如水的心湖漾起波澜,明明是莫!莫!莫!终究还是错!错!错! 却共芙蓉乱红萼 料峭春风吹酒醒,寒意沉沉,谢宁伏在石桌上迷迷糊糊看到两条人影晃来晃去,嘟囔道:“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 他勉强撑起身子,脚步虚浮,身形忽东忽西,如同在云端行走。 他脚步轻的像只猫咪,悄无声息的靠近独孤月,一把扒住她的胳膊,眯起琉璃般的双眼,眉心一点朱砂映入瞳孔,朱砂痣旁几条细线忽隐忽现,好似开合的花瓣,他疑惑地伸手去碰触艳艳桃花,“咦,你的眉间怎么有朵花,我来拿掉。” “住手......”独孤月还在恍惚间,猝不及防地被一个“庞然大物”拽住,还来不及挡下那咸猪手,就被他在眉心一戳了,顷刻间一道精光闪现,凝聚的灵力涣散,一下昏厥过去。 云间还回荡着谢宁的无与伦比的惨叫:“天哪,我什么也没做啊。” 翌日清晨,独孤月揉着不断发涨的太阳穴,脑袋始终昏昏沉沉,昨夜她应该喝断片,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想不起,都怪那该死的谢宁! 端起茶盅醒酒,就看到杯子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藏书阁,辰时,宁。 独孤月依照约定,来到藏书阁,谢府的藏书阁是两层的小阁楼,不大,却很精致。 她推开门,满室书架,上面摆满竹简、绢帛之类的书籍以及画轴,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你来了。”谢宁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你约我来所为何事?” “帮个小忙?” “说。” “就是……” 谢宁还来不及解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快,快,藏起来。”谢宁压低声线,右手向后摆。 独孤月扫视四周,书架几乎无隐身之处,唯有向下垂落的红色幕布可以躲藏,她蹭的一声跳了上去,卷起幕布遮住身形。 “他喝酒还有理了。”谢雨棠一脸威严地在拐角出现,身后跟着谢彧。 “伯父。”可怜兮兮的谢宁头耷拉脑袋,不敢多言。 “你跟我过来。”他瞪了谢宁,拂袖转身。 谢宁只好老实实地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藏书阁的自修室,谢宁乖巧地跪在软垫上,谢雨棠正襟危坐,红木条案上展开一副卷轴,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蝌蚪小字。 “看样子平日里对你疏于管教,偷了家里珍藏的火符不说,还敢偷偷在禁闭期喝酒,小时候规规矩矩,长大后越来越放肆,原本打算关你三天,现在不行,给我老老实实呆七天,好好地把家规抄三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背不出来,就不要出门!”谢雨棠厉声道。 “伯父……闭门思过就可以,饭就不用免了吧。”谢宁努力地讨价还价。 谢雨棠依旧波澜不兴,满眼的冷漠。 谢宁侧着脑袋,对着站在一旁的谢彧拼命使眼色,眼中带着些许祈求。 谢彧脸上露出那一闪而过的不忍,拱手行礼,开口求情道:“伯父,宁儿毕竟还小。” “小,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带兵打仗去了,年龄不是他脱罪的理由。” 谢宁心中的一丝侥幸惨遭浇灭了。 “果真不是亲生的,爹不疼,娘不爱。”谢宁小声嘀咕。 尽管谢宁说的很轻,可是这句抱怨还是被谢雨棠收入耳中,他似乎在一瞬苍老,语重心长道:“我虽不是你们的亲生父亲,可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今时不同往日,谢家人丁凋落,论嫡系也就剩你们两个了,我不求你们功成名就,成为三界翘楚,只希望不负你父亲所托,求得你们安安心心守在云水间,一辈子逍遥快活。千万不要仗着自己年轻气盛,添堵添乱。如今家族式微,又在仙界籍籍无名,若是惹出是是非非,我一把老骨头能护你们护到什么时候呢。” 谢彧闻言,慌忙跪在一旁,屈身行礼,“宁儿无礼,望伯父见谅,您用意之深,我们时刻铭记。” 谢雨棠望着谢彧甚是欣慰,道:“仙衣镇瘟疫过去以后,你们随我回隐山修行,不要在过多参与凡尘俗世。切记少跟沐家来往,沐家是什么地位,仙界首尊,权势滔天。沐端阳那老头子看着仙风道骨,实际上就是千年修炼的老狐狸,做事深藏不露,发起怒来,雷霆万钧,岂是好惹的,活生生温家的翻版,也不知是福是祸。” “还有你收留的那个女子,过几日打发算了。” “可是,我把认作妹妹了。” “妹妹,什么妹妹,难道你还想领回谢家吗?” “有何不可。” 谢雨棠火气上涌,猛地一拍,喝道:“我派你过来是完成使命的,不是四处认亲的。谢家再没落,也是正统的仙门,纯正的仙脉,哪里是你说收就收。真是气死我,家规三百遍不够,给我抄一千遍,少一字都不许吃饭。” 谢雨棠起身,注视着谢彧,“你给我好好监督,要是敢护短,休怪我不客气。” 然后指着谢宁,恨铁不成钢,“在这里好好反省,好好地背家规。” “啊。”留下一脸心不甘情愿的谢宁。 独孤月待两人远去,跳了下来,“我可算明白你找来的目的了。” “昨天我们起誓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所以呢?” “所以啊,”谢宁掏出一沓纸,扬了扬,眼角堆笑,“帮我抄家规吧。” “啊?!” 帘幕疏疏,月华如练,写满家规的卷轴挂在一侧,白光打在纸卷上,每个字仿佛都在熠熠生光。 谢宁哈欠连天,手边尽是散乱的纸张,他左手托腮,端详坐在同侧的难友,独孤月正认真的一笔一划地抄录着。 “你饿不饿,等我出去弄点吃的啊。”谢宁单手一撑,翻过桌子,推开窗户,临跳之前下,扒在窗沿嘱咐道:“你累了吧,先休息会儿。” “嗯。” 人影纵身一跃,独孤月搁笔,从早抄到晚是挺疲倦的,于是她伏案休憩。 眼睛一闭,便坠入梦境,梦境里有个沉鱼落雁的女子款款走来…… 沐晚凌忆起昨日那幕辗转难眠,悄然在夜深人静时闻得袅袅的笛音,引动闲情,不知觉行至后院。 恍然不知已经三月末,春意盎然。后院中早已经是花团锦簇,尤其是一簇簇的辛夷花,争先报春,开得恣意灿烂,芳郁的气味扑面而来,委实清新可人。白玉兰株禾高大,迎风摇曳,神采奕奕,宛若天女散花遗落人间。 昔日旧景,仿佛一扫而过,他蓦地心弦一震,止步陷入深深的回忆。他仰头但见一片玉兰花树中见一妙龄女子掩映在红白之间,华姿若许,相映成辉,盛景入目。一抹倩影隐匿在花丛间,清风浮动霓裳,翩翩欲仙,束素婷婷,双颊布着红晕,纤纤素手按着翠笛横吹,笛声拂过,譬如清露滴落,泛起心涟。 “如此高花白于雪,年年偏是斗风开。” “谁。”笛声戛然而止。 “原来是沐家的人,在这里作何。”树上女子信手拈来花一朵,玉兰花在两指间轻旋,仿佛自问:“将问琼英。返魂何处?清梦绕瑶池。”余音未消,莞尔一笑,轻轻投下。 沐晚凌顺手一接,暗香浮动,萦绕鼻翼,不禁心醉神迷。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她脚尖一跃,跳下树来,震落一树清纯。 “你是,独孤月!”沐晚凌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是啊。余毒已清,容颜自然恢复了。若在迟几日,我定然火气上涌,指不定做出什么坏事,我可不喜欢醒来就顶着一张瑕疵丑陋的。不过,这丫头活下来还真多亏你,所以我也应该好好的谢谢你。”独孤月嫣然一笑,恍惚间不真实,却令人沉醉。 沐晚凌不知觉地伸手,独孤月侧身回避,目光警觉。 “你的发间有落花。” “哦。” 独孤月静静地低下头任他将发间落英拂去,垂眸浅浅一笑,随后鹅脸轻抬,秀眉一扬,梨涡浅笑,双眸直视。那双眸里藏着澄净无瑕的湖水,令人心甘情愿地沉溺。 书中自有颜如玉 月夜宁静,光影交界处,花叶摇曳间,肆意的芬芳撩拨着潜伏已久的激情。 独孤月足尖微踮,白皙的脸庞渐渐逼近。 “……”沐晚凌不知何意,剑眉微拢,眼前的人仿佛全身都带着危险的因子,眸子间染上瑰丽绚烂的色彩,看的人周身血液都在颤抖,那种感觉,像是兴奋,又像是恐惧,让他本能地想撤退,又无法抑制的想亲近。 还没等他回过神,独孤月纤指轻点,眉眼弯弯,澄净的眸子倒影着他的临风皎皎的身姿,幽幽道:“真好看。” 暧昧的举止令他呼吸过度,手微微沁出汗来,她正用灼灼的视线仔仔细细的描摹着,那清隽舒朗的眉眼里藏着远山漠水,而他反射的眸光落在她瞳孔里,目光幽远,似乎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为表谢意,送你一份礼物。”她甜甜地笑着,然后缓缓地,蜻蜓点水般在他的唇上一啄。 沐晚凌瞳孔遽然睁大,嫣红的唇瓣贴在自己冰凉的下唇时,自己周身的都在血液燃烧,那浅浅的一吻是这般的滚烫灼热,如同烙铁烙在心口,刻骨铭心。 一吻落毕,她看着目瞪口呆的人儿笑语盈盈,随之向后飞掠,长衫飘飘,如瀑的长发向后飞扬,惊起一地落英缤纷,花瓣腾空飘飞,衬得她越发的身姿曼妙,窈窕动人,翩若惊鸿划过天际。 “今朝辛夷开,明日辛夷落。多情应笑我,年年花下客。” 紫色的辛夷花簌簌飘落,他手心向上,接住一缕落花的残魄,纷飞的思绪随着飞花想远空放逐,任由升起淡淡的忧伤在夜色肆意流淌...… 半晌后,他才收回目光,转身才惊觉沐涟漪默默站立在身后。 “姑姑。” 沐涟漪站立良久,半夜寻踪,不料撞见他们亲密相吻,又是惊愕,又是惶惑,神色复杂地将手里信封递了过去,“你祖父捎来的信,看看吧。” 平整洁白的信封上粘着一支雀羽,他揭开羽毛,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信笺,信纸上别无他言,斗大的“当归”二字赫然在目,他心中一凉,不发一言。 “他定好归期,要你三日后返回,否则会派幽云十三骑接你。” “幽云十三骑,他......” 沐涟漪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在和他错身而过是开口道:“父亲知道你受伤的事情,要你回去养伤,此事不可一拖再拖,他的脾气秉性你最清楚不过,如今就是再有放心不下的事情也得放下。” 沐晚凌的心骤然收缩,泛起酸楚之情。 她望着他落寞的神色,斟酌良久才张口:“感情的事情最好快刀斩乱麻,切不可意乱情迷,一步错,步步错。” “我知道了。”他语气飘忽,声音清远,再回望,片片飞花舞望眼,闲愁散落烟水间。 冰轮婉转,夜入三更。 谢彧左手搭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袍,悄悄来到藏书阁,他右手凌空一划,藏书阁上空银色的波光涟涟。谢宁向来不安分,喜欢四处乱跑,前半夜溜到厨房偷拿糕点的事情被谢雨棠发觉,一气之下布置数道结界,是决计不肯让他出门半步了。 他上了二楼,来到自修室,身后的窗户虚掩,凉风习习,卷起薄薄的宣纸四处到处飘落宣纸,均匀的呼吸声在岑静安详的夜里起起伏伏。 他弯腰拾起一张宣纸,上面布满整齐端庄的小楷,字体灵动飘逸,让人赏心悦目。 长条的几案上砚台早被拂去一旁,咬了半边的水晶糕孤零零摆在一旁,谢宁身子瘫在一侧,手边还散落了数支毛笔,人早已沉沉地睡去。 他屈下身子怜爱地看着,谢宁阖起的眼皮下布有青黑色,心里知道这些日子自己的弟弟为了仙衣镇和顾简的事情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伸出的手听在半空,本来想摸摸他,又不忍心惊醒,只好收回。念及小时候的种种,两人自小丧父,相依为命,他眼中满是疼惜,将手中带来的长袍披在谢宁的身上。 旁边的帮抄的独孤月早已伏案休憩,侧脸上盖着洁白的面纱。谢彧无奈地苦笑,这个傻弟弟,找个帮手,岂不是连累人家。他没来料到她的存在,便脱下自己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开着窗户,也不怕着凉。”谢宁绕到他们身后,正准备关上窗户,一抹白色飘过。 他顺手一抓,一方素洁的纱巾握在手中。 “是她的纱巾吧。”谢彧回头,光移影动,明亮的月光打在独孤月侧脸上,一张绝尘出艳的面容盛开在月色中…… 清晨,独孤月被窗格投射进来的光斑晃醒,她睁开惺忪地睡眼,日上三竿,昨天奋笔疾书,抄了厚厚一叠,早就手酸背痛,她不由得伸了伸懒腰。 谢宁哼哼了两声,翻身继续睡觉,身上盖着的大衣滑落在地。 过了一会,藏书阁响起独孤月的高呼:“谢宁,你快过来。” 谢宁猛地惊醒,迅速下楼,她愁眉苦脸道:“门是不是锁了,怎么也推不开。” 谢宁先是一愣,推了推门,果真没有反应,退后一步用力一撞,却被一股猛力顶了回去。 “哎呀。”谢宁摔的尾椎骨生疼,独孤月慌忙帮扶。 藏书阁响起告诫之言,犹如钟鸣:“谢宁,抄不完家规,休要出门。” “看样子设了结界,你暂时出不去了。” “怎么会,你昨天不是跑出去了。” “估计就是跑出去惹的祸,看样子,得规规矩矩抄写。”谢宁挠挠头,略带羞忏:“我是不是连累到你了。” 独孤月噗嗤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瞧你说的,不过是个练字的活,哪有连累不连累的,你还是安心抄写吧。” “啊啊啊!就我抄书的速度,一天才写了十几张!就算加上你,就算一百张,也要一个月下,啊啊啊,这是要把我关到天荒地老。”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鼓气道。 “实在不行,我们作弊。” “作弊。” “对啊,光是手抄,速度肯定跟不上,我教你驭灵,你是用仙术肯定事半功倍。” “既如此,你怎么不用。” “我伯父早就防着我用这一招了,我的灵气都被他给封住了。不过,他应该没想到我会带你进来了,要不我们一试试,最糟也不过如此。” “嗯。” 两人回到自修室,独孤月闭上眼睛,气沉丹田。 谢宁在一旁引导:“你想想我上次教你的方法,气沉丹田,静心平息,摒除杂念,凝神聚气,与万物通。心之所发为念,其心正,则念正,心之所动,念为所驱……” 遗落在地的笔和纸徐徐漂浮起,不一会儿,蘸墨挥毫,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了百字。 熟抄家规三千遍 “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做的好。”谢宁自鸣得意地夸赞道。 “你这是夸我还是自夸。”独孤月杂念一起,气息不稳,一道浓重的竖痕力透纸背,呼啦啦悉数掉落。 “气息散了,功亏一篑。”独孤月颇有些丧气。 谢宁大手一挥,安慰道:“没事,没事,纯粹练手,你多尝试几次。” “只好如此。”她弯着腰捡起零落的壁纸。 “你累吧,要不散散心。” “可是我们出不去啊。” “哦,我忘了,要不我带你参观下藏书阁。” 谢宁拉起独孤月穿梭在文山书海里,她望着书盈四壁的房间,感慨道:“你家藏书可真多啊。” “一般,一般,就是些杂书,地理物志,历史传记,还有些人间搜罗的诸子百家的经典。我小时候无聊就会浏览翻阅,长大了反而不愿意翻书了。以前父亲总在耳边念叨腹有诗书气自华,我左耳进,右耳出,如今,想听也听不到了。” 独孤月听出他言语里的落寞的,“你是不是感到孤独,想父亲了。” “……” “我自幼喜好诗书,常常诵读经史,学习礼乐,可自从师傅失踪了,我睹物思人心怀悲戚,尤其是看到旧书册上的笔迹思绪纷纷,一个字也读不进。”说着说着,她泛起酸涩之意,眼圈发红。 “咳,咳。”谢宁故意清了清嗓子,“那是你小女儿家的心态,我才不会。我谢宁玉树临风,就是没有诗书也是气自华。” “你呀你。” “这座藏书阁跟天宇楼一比,小巫见大巫,相形见绌。” “天宇楼?” 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可是记忆里搜寻不到具体的样貌。一念凡世,半步天宇。千古尘寰,宴息长安。谁的诗词,飘渺如风? “它是仙界最大的藏书楼,坐落在浮乡城,内里图书卷帙浩繁,浩如烟海,毗邻沐家名闻遐迩的珍宝阁,三界内但凡稀罕的物件,悉数收入囊中。” “如你所说,沐家可是煊赫尊崇。” “那是,占尽天时地利,掌握世间奇珍异宝,不显赫都不行。” 她倒是越来越好奇他口中所谓仙门首尊。 入夜,抄了一整夜的独孤月手腕发酸,她漫步来到藏书室,望着汗牛充栋的书籍既羡慕,又惆怅。 “你想看完吗?”一个声音在耳边盘旋。 “谁?” 虚空里传来空灵的询问:“你想不想全都读一遍。” “书中自有黄金屋,师傅告诫我要勤学多读,我确实像全部参阅一番,可惜时间有限,不能久留。” “相信自己,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在一夜之间悉数记住。” “啊?一晚上!不大可能吧,再说你是谁,为什么帮我?”独孤月转着圈,四处搜寻。 “呵呵,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你就是我?”她一片茫然。 “是啊,我知道你内心所有的渴望,你我一体,你开心就是我开心。” “难不成我最近太累,产生幻觉,这世界上怎么还有另外一个我。” “何必怀疑自己,你试一试不就清楚了。” “试一试,那我该怎么做。” “闭上眼睛,放松精神,我会向你走来,接纳我,不要抗拒我。” 独孤月依言,闭上眼睛,她看到黑暗中霍然流淌着一片碎玉般的银光,神似自己的女子在不断靠近,自己血液沸腾,神思恍惚,慢慢地融为一体。 霍然间,书架里的书受到一股强大的波动扰动,哗哗翻动起来,一册一册书籍顺序排列呈螺旋状缠绕在身旁,她脑海里清晰地看到一个个字符和图画似走马灯般持续闪动。 长夜漫漫,她要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要做的事情也太多…… 翌日,独孤月深知自己熬夜看书,熬夜抄书,已然精疲力尽。 谢宁懵懵地睁开眼,看着伏案一脸疲倦的人,呆愣了片刻,下一秒忽然想起什么,惊坐起身,大喊道:“糟了!家规,我的家规还没抄完呢,啊啊啊,今天辰时伯父要来检查,要死了,要死了。” 独孤月看着那张哭丧的脸,抿嘴笑了笑,指了指厚厚一摞纸张:“你看。” 谢宁视线回到书桌上,大喜过望,激动地翻看一张张宣纸,宣纸上书写严严整整,笔迹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他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自然是名师出高徒。”独孤月的回答里带着一丝丝娇俏,“我不是说过,抄书作弊,雕虫小技,包在我身上,你不必过虑。” “哈哈,还是你可靠,我的好妹妹。”谢宁乐道,“我脱离噩梦了,再也不用罚抄了。” ”罚抄这种事,你们男孩子十个有九个都会。” “谁说的,我大哥从来就不会,你再说一个。” “想当初,在九重天的时候,沐晚凌可是被关在雨霖铃,整整罚抄一个月的校规。”独孤月思及此梨涡浅笑。 “咦,九重天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他告诉你的吗?连自己小时候的糗事都跟你说,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谢宁敏感地抓住破绽,连珠炮的追问。 谢宁的问题让独孤月有些发懵,是啊,她自小在凡尘长大,怎么会知道九重天的往事。她和沐晚凌此前从未有交集,又怎么了解他的过去,会不会是昨天熬夜导致记忆混杂,思维错乱,才信口胡诌的。 哎呀,她忽地脑袋胀疼,不禁努力晃了晃脑袋,立马转移话题道:“你很向往九重天吗?” “肯定向往啊,修仙之人有几个人不向往呢?那是曾经是我们仙族的故土,就连沐家的主城也取名为浮乡。” “浮世三千载,故园一梦遥。可怜飘零客,他乡路迢迢。这首题词题词,我印象深刻。” 浮世?故园。?从谁的浮世来,回谁的故园去?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打断她纷乱的思绪,独孤月急中生智,身轻如燕,翻身跳下窗户,躲到一楼。 果真辰时一到,谢雨棠如期而至。 他握着一沓手抄,略带怀疑道:“是你抄的吗?” “当然是我抄的呀。你看,你看,为了抄家规,我的手磨出茧子来了。”谢宁摊开手掌,双手沾满墨汁,一脸可怜样,努力博取同情。 谢雨棠不置可否,放下手抄,“那你来背家规,我来看看你闭门思过的成效。” “形体虽死,精神犹存。” “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 “见似目瞿,闻名心翟” “世有魂神,示现梦想,世有痴人,不识仁义。” …… 琅琅地少年音在藏书阁回荡,谢宁倒背如流,一字不差,倒是出乎独孤月的意料,看样子他说自己记忆超群,所言非虚,自己还是小瞧他了。 背诵地颇为流畅,让谢雨棠感到欣慰,他不住地点点头。 “既然我背诵出来了,罚抄的目的也达到了,伯父您就暂且放过我吧,我都饿瘦了。” “你会饿瘦?别以为我不知道谢彧没少管你一顿饭,看在你诚心罚抄的份上,暂且放过你,以后少给我惹是非。” “知道了,伯父。” 谢宁待伯父走后,收起乖巧的模样,笑逐颜开跑去找独孤月,没料到谢彧正巧站在书架旁。“大哥,你。” “出来吧,你们两个的小秘密我全都知道。” 谢宁只好讪笑,独孤月阴影处走了出来,瞧见谢彧穿着一身随意的云青色长袍,手里翻动着一卷书册,墨色的长发从肩膀上滑下来, 随意中透着高贵清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谢彧抬起头温润如玉,说道:“顾简的病好了,瘟疫暂时也平息了。今晚仙衣镇上的人要举行放灯仪式,纪念死去的亲人,你们要去吗。” “要去,要去。”谢宁积极响应。 “我也是。”这是连月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午时过后,谢宁大快朵颐,将禁闭期所有的食量都补了回来,闲来无趣,退席附耳道:“要不要随我去看看我的私家花园。” “好呀。”独孤月也想看看那只骷髅鬼的劳动成果,“不过,你先过去,我拿点东西。” 两人约定一个时辰后碰头,独孤月向谢彧要了两件旧物,御风飞行半炷香,来到谢宁的秘密基地。 经过骷髅鬼数日的辛勤劳作,一块四四方方的农田被开垦出来,前方空地上还搭建了一间简易的茅舍。 她刚想开口,“咻”一道桔色的光影划过。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河水一半落在独孤月的肩上,一只骷髅鬼被橘子击落河中。 骷髅配成双 “哈哈,让他也洗洗,洗洗更干净。”谢宁捏着一只橘子,笑得前仰。 独孤月嘴角一抽,明摆着公报私仇。 掉落河中骷髅鬼瑟瑟发抖,爬上岸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知道是惊惧还是气恼。 独孤月苦笑道:“你悠着点,别把他摔散架了。” “这么关心呀,也不见你对我的骷髅鬼客气。”他双手一环,面似不悦,语气酸溜溜的。 “当然不一样,他对我可是有恩情。” 谢宁悠然自得斜靠在树干,手里把玩着橘子,“还有这回事?” 独孤月其实早就发现自从回到谢宅,这个骷髅鬼就一路尾随,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但是他击杀妖尸,默默守护,起码没对自己有恶意。今日她出门就看到蹲在角落的他,故意引他过来。 “说来话长,以后再聊。” “你过来吧。”独孤月招招手,那骷髅骨左右晃动,将残留的河水和泥沙统统抖落,依言乖乖地走到跟前。 她从包袱里找到一件黑色的陈旧斗篷,上面绣着蟒纹和飞禽云朵,她微微一振,抖掉部分灰尘,轻轻披在他的身上,在颈部轻巧地打个绳结,又将兜帽戴了上去,嘱咐道:“着我仙家衣裳,行事要尊礼有方。” 骷髅鬼低下头,眼眶悄然升起一簇小火苗。 谢宁抓来的骷髅鬼慢悠悠地凑了过来,伸出一只森森的白骨手,上下晃了晃,下颌拉得老长,明显是要讨衣服。 “可不能厚此薄彼,得一视同仁哟。”谢宁余光一转,含笑如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独孤月捂嘴偷笑,从包袱里拿出另一件藏蓝色的披风递了过去,柔声道:“有,有,见者有份。” 谢宁见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倒让自己刮目相看,“你真有心。” “万物有灵,他们也是身不由己沦为他人工具,我也算受了他的恩惠,但行小善,无愧于心。” 骷髅鬼将黑色的披风收拢,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几乎看不到一丝白骨,这样打扮起来,勉勉强强看着像个人。 “看着还行,不太吓人。” 谢宁左右端详,颔首道:“是挺像个人形衣架。” 独孤月柳眉弯弯,颇为欣慰,嘱咐道:“如今你是有主的骷髅鬼,不可以四处晃荡,恐吓凡人,也不可以随意杀生,伤害无辜,切记切记。” 骷髅鬼听懂似的笨重地点着脑袋。 她语气一转,带着些许愁容,指着他们道:“不过,他们都长一样,怎么分辨。” 谢宁仔细瞅了瞅,摩挲着下巴,漆黑的眼珠里转了转,抵掌答道:“你的那个叫小黑,我的叫小白。一黑一白,人间黑白无常,岂不绝配。” “……”她无言以对,名字取得很任性,也很有趣,不落俗套,反正自己也取不出好听的名字,姑且将就吧。 她故意引小黑来到此处,就是想给他找个归宿,如今有邻有伴,也算是如愿以偿。 “他们不会一直都是这副鬼模样吧,那多寒碜。” “两个办法,一是自己修成灵体,二是借一副身体。目前我还没有那本事替他们重塑身躯,只能靠他们自修了。” “也是,你们听到了吧,这里有山有水,你们要好好修行啊。” 两只骷髅鬼嘎吱嘎吱表示同意。 谢彧隐匿在远处观察,他早就察觉到小黑在谢宅外徘徊,以为是在刺探消息,不愿打草惊蛇。待到独孤月出门,他一路尾随,为以防不测,谢彧紧紧跟踪,好在没有意外发生,他便放心离去。 傍晚时分,余晖落尽,留下空旷的大地独自悲凉。村长领头,带着村民聚集在宗庙。 瘟疫席卷,不幸的人饱尝病痛的折磨走了,活下来人却要忍受生离死别,大家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轻松,都带着思念亲人的沉痛。 独孤月和谢宁穿过古朴的山门,来到殿宇内,她环顾四周,宗庙的殿宇为歇山顶式,结构精巧,造型极为典雅。大殿敞开,里面一座高二十米的男子铜像披挂红袍,肃然落座,左手托着一只铜铃,栩栩如生,殿外两株青柏郁郁葱葱。 谢彧本打算参加仪式,因为沐晚凌和凌波仙子决意明日动身返回沐家,便和谢雨棠设宴饯别。 谢宁跑去领孔明灯,独孤月眼尖,在来往的人群里看到了大病初愈的小郎中顾简。 那日,谢宁背他回府,顾简借着一口气从鬼门关逃了出来,昏迷整整三日,幸得谢彧每日以仙气相渡,留住元气,又加上凌波仙子仙药祛除腐气,他才转醒。身子依旧很单薄,不过经过精心调养,面色红润了不少。 独孤月激动不已,跑了过去,问候道:“你的病好多了吗?” “多亏了你们照拂,我已经痊愈了。”顾简置之死地而后生,再见她已是万幸。 “那就好。”独孤月由衷一笑,那笑容犹如初放的樱花,纯净素雅。 顾简内心一动,弯腰拱手,深深一鞠,正色道:“月姑娘,你对我的恩情,结草衔环难以回报。” 独孤月被他的大礼惊得手足无措,“你何出此言?” “谢公子已经将事情原委悉数告知,我能从地府回来,多亏了月姑娘拼死抗争。” 独孤月浮现一层粉色的薄晕,谦恭道:“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若非你大义在先,敢于牺牲自我,扶助他人,我也不会有勇气对抗鬼使。其实救你于危亡的是你自己,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顾简还想感谢,却被手提孔明灯的谢宁打断,“哎呀,你们两个就别在这里你谦我恭的,马上就要开始放天灯了,快来看看。” 谢宁把领来的孔明灯递给独孤月。 “怎么想起燃放孔明灯?” 顾简解释道:“虽然绝望得以遏制,可是悲痛在所难免。为了纪念死去的人们,村长想到了放孔明灯的旧俗,向天祈福,告慰死者,安抚生者。” 谢宁补充道:“瘟疫作为天灾浩劫,不输一场战争,百姓死伤无数。其中不乏枉死的乡亲,他们阳寿未尽,却惨遭疫情荼毒,身死他处,无法投胎转世。所以燃放天灯有助于这些徘徊在外的散魂有所归依。” 简简单单的一盏孔明灯蕴含了太多的寓意,独孤月对手里用竹条和纸糊的孔明灯格外珍惜,同时对这场民间仪式生出一种敬意来。 这是她第一次放天灯,对它还有点陌生,好一阵折腾,也没点成功,求教谢宁道:“这个怎么放的。” “看我,很简单。”谢宁将白色的纸袋拉开,纸袋底部用竹丝搭成骨架,轻轻一拉就变成一个孔明灯。 独孤月依样画葫芦,撑开了一盏孔明灯,然后安静地点上底部放置的蜡烛,用手带着柔软顶部,随着烛火的跳动,热气逐渐充满天灯的内容,它就慢慢升到空中。 千灯照影来(上) 月上柳梢,乡亲们携老扶幼都齐聚宗庙,老族长杵着拐棍蹒跚而来,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来,他缓缓来到顾简面前。 顾简愧道:“这场瘟疫让你们离开了家人……抱歉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子渐渐清明起来,道:“顾大夫,何出此言,要不是您的药及时,我们哪里能活下去。如今染病的人好了十之八九,活下去的人都对你感激涕零,您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神仙。”说罢,老泪纵横,作势要跪,围在身后的村民都匍匐跪地。 顾简慌忙搀住族长,劝道:“身为大夫,职责所在,救死扶伤,义不容辞。我年纪轻轻,哪敢受您老这么大的礼数,岂不是折我的寿,快起,快起。” “顾大夫,就是千恩万谢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心情,若不嫌弃,请您允许将您的牌位进入我们的宗庙,日夜供奉。”族长抹去一把眼泪,祈求道。 顾简推辞:“我哪里受得起啊。” “顾大夫,若是不允,我们仙衣镇的百姓不知如何是好。” 人群里七嘴八舌,响起了规劝之声。 “顾大夫不答应,我们就长跪不起。” “顾大夫,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就答应我们小小的要求吧。” “顾大夫……” 听得潮水般的民声,顾简激动不已,深知继续下去只会逆了大家的意,伤了他们的好心,只好点头应允。 “好,好,好。”族长的老树皮的脸笑得有些皲裂,这是他数月来难得露出的笑容,他杵了杵拐杖,回过身,抬抬手,大家会意,陆陆续续起身。 身后一个青年递来一个孔明灯,村长道:“好,时辰到了,我们来放天灯吧。” 老族长撑开灯体,接过一支红红蜡烛,点燃底部蜡块,往上轻轻一送,孔明灯冉冉升起。 大家的目光随着它徐徐上升,宛如一盏明灯闪烁于夜空。 独孤月望着徐徐升腾起的孔明灯,思绪纷纷,自从疫疠爆发后,乡亲们千千万万死无辜,浮尸暴骨处处有,这是一段何其黑暗的岁月!纸灯虽小,烛光虽弱,却可以抹去罩在头上黑暗,带来久违的光明。她双手合拢,默默祈求,但求岁月静好,无病无灾。 一盏,两盏,三盏……大家纷纷加入燃放孔明灯的队伍,越来越多的天灯升了起来。 人群里有的仰慕而视,有的人闭目祈求,融融火光里一片祥和。 “你看。”谢宁扯了扯独孤月的衣袖,指向远方,她极目远眺,幽幽鬼火从大地,山川,河流处飘出,星星点点地钻进天灯了。 “那是。” “是乡亲们的哀思和祈祷吸引了漂流在外的游离鬼魂,如果顺利,他们会在善念和祈福下化解怨气,找到冥界的入口。” “生逢乱世,道不尽的辛酸苦辣,思不尽人生百罹。从天而降的瘟疫,多去多少无辜的性命,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愿你们看尽诸世繁华,皆付灯火阑珊,早早投胎去。”独孤月闭气眼睛,默默祈祷。 “咦,怎么回事。”顾简有些疑惑,他手里的纸灯,明明还未点燃,却忽明忽暗冒着一阵不详的绿光。连带着地上摆放的十几盏孔明灯也是绿光幽幽,颇觉诡异。 “起风了吗。”有人窃窃私语。 “变天了,要下雨吗?” 独孤月仰头一望,白月四周,墨云翻滚,巨大的阴影笼罩,阵阵森然恐怖的气息弥漫于天空,天上的漂浮着孔明灯正在剧烈摇晃。 独孤月仿佛听到凄厉的哭嚎声从幽冥深处渗出,不断钻入耳膜,叫人撕心裂肺。 “啪嗒”,一盏孔明空似断线的风筝极速落下,摔的粉碎。 独孤月和小郎中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见此状况,一个老妇人脸色发灰,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村民虽肉眼凡胎,但是如此不不祥的症状他们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压抑已久的悲伤爆发出来,有的捶足顿胸,有的啜泣不止。 “在天天不宁,落地地不安。老天,就放过我们。”村长将拐杖连续击地,颤颤巍巍,哆哆嗦嗦。 此情此景,何人见之不动容。 “鬼火。”一个小男孩惊恐得睁大双眼,畏缩地躲在母亲身后。 顾简循声看去,不知何时天空里出现一团又一团的磷火,他们相互碰撞,不断吞噬。 “看样子是有人摄来死于非命的孤魂野鬼,它们怨气凝结,气焰嚣张无比,混在其中恃主逞凶。”谢宁一眼看破玄机。 “为何?” “炼魂。”谢宁谢宁双手握拳,恨恨道,“这是极其恶毒的邪术,犹如民间炼蛊。” “怎么连死人都不放过,真该遭天谴。”顾简一边咒骂,消瘦的左手攥拳,狠狠砸到在青柏上,绿叶扑簌簌掉落。 又一阵凄厉的惨叫自虚空传来,几乎刺破耳膜,独孤月不由地捂起耳朵。 “你怎么了。” “不好!”独孤月指着深山里升起袅袅黑烟,转眼见就聚合化身为无数阴魂,满天飞舞,狰狞无比。它们张着血盆大口,魂魄惊恐的四散逃命,逃之不及者被无情地吞噬者。 其中病死的村民亡魂都是刚死不久的新鬼,浑浑噩噩的,没有自己的意识,都还很虚弱,很快就被鲸吞海食。 “怎么办?”村长目光浑浊起来,带着哭腔哀求,“仙人啊,你们快想想办法。” “天灾不够,还要人祸吗。着实可恶。”谢宁回过头,吩咐两人:“你们不要过来,照顾好自己,我去会会他们。”他一提真气,快似闪电,飞纵腾空。 谁都没料到仪式上会横生枝节,谢宁也没带多余的黄符,将怀里仅存的一张护身符发射,暗自念诀,黄符化作一只金色的雨燕,灵敏迅捷,冲进阴魂聚集的黑气里,双翅韧如利剑,杀的恶灵狂叫,黑气搅乱,魂魄开始癫狂而起来。 一浪又一浪的阴寒之气滚滚袭来,顾简不禁牙关冷颤,小孩子畏冷,躲在父母怀里瑟瑟发抖。 数条黑气聚拢,化作一条条恶犬,眼睛里冒着幽绿的贪婪之光,喉咙中不是发着吼吼的声音,张开獠牙,冲着谢宁猛扑过来。 谢宁虽势单力薄,但是胆气逼人,豪气干云,脸上毫无俱色,飞身迎了上去,“岂容你们这些恶犬狺狺狂吠,伤害老百姓。”他双手结印,身上霞光闪动,雨燕一分为十,和这些恶犬打斗起来,杀气漫空,悲风四起。 “不能作壁上观,全靠谢宁单打独斗,自己得做些什么。” 独孤月闭目静思,寻求方法,耳边的阴风刮来,发丝撩拨,风铃婆娑,渺远而沧桑的。 她霍然睁眼,目光定向神像托着的铃铛。 “族长,那铃铛是哪里来的?” “我也不清楚,有神像的时候就有了,沉寂很久,没人敲响过,据工匠说是少了锤心。”村长解释着。 独孤月奔了过去,爬到神像上。 “你要做什么?”顾简大喊,独孤月目光坚毅,“我要和他们争一争。” “你一人太危险了,还是等谢公子他们。” “情势危急,刻不容缓,迟一秒,就会有无辜的灵魂婚魂飞魄散。” 千灯照影来(下) “乡亲们,你们要相信他们,上苍是仁慈的。”顾简极力安慰大家,避免恐怖情绪蔓延,对族长建议道:“我们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能不能退到宗庙里面。” “对,退到宗庙里,神君会庇佑我们的。”族长苍老的声音忽然拔高,大家领会,纷纷躲进神庙避险。 独孤月爬上神像,抓起铜铃仔细一瞧,倒钟式的风铃锈迹斑斑,铃身上刻有铭文,依稀辨认出有个温字,边缘饰有一圈浮云纹,可惜破了一个口子。她晃了晃,毫没有响动,顿时心口拔凉拔凉。 还来不及再细细研究,腹部猛然受到巨大的撞击,身形不稳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手中的铃铛被甩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独孤月的肩膀扎扎实实磕在坚硬的地上,痛得她龇牙咧嘴。顾简见势不妙,跑了过来,一把扶起她。 “你摔得严重吗?” “还好,没残,疼一会儿就好。”独孤月揉揉淤青的肩膀,发出轻轻地呻吟,极目远望,天空阴气滚滚,明灭交换,谢宁带着金燕激斗,只见他左闪右避,步伐有些混乱,看样子落在下风。她忧心忡忡,在怀里搜了搜,仙笛没带,只剩下一张千里追踪符,也不管有用没用,朝着那团黑气一扔,符篆嗖嗖凌空。她隐约觉得那混乱阴气中似乎有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这里,仿佛有什么宝物吸引了无数厉鬼阴魂的觊觎。 叽叽秋秋……叽叽秋秋…… 头顶上的阴魂躁动不安,挟着浓郁的阴风扑来。独孤月眼疾手快推开顾简,人旋即被一股浓重的黑气包裹。 “此处人群密集,不能让大家受伤。”她单手侧翻跳出包围,疾步往宗庙外撤,黑气如同游走在半空的毒蛇,吐着腥红的的芯子兴奋地追追逐着猎物。 越是阻止,说明越有问题,自己不能放弃。独孤月立住身形,稳住呼吸,双手结印,耳边清晰传来衣帛碎裂的声音,她忍受着阴气撞击,凝神屏气,脑中快速掠过曾经看过的书籍,口中念念有词:“上归天,下归土,万事因果,有始有终,吾为汝主,听吾号令,铃来。” 躺在泥土里的铜铃如同被抽打的陀螺在地上急剧转动,摩擦着尘土,孤独月耳尖一动,铜铃在震动,虽然微弱,几乎不可闻,动人心神! 她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继续念诀,自丹田调起续存的灵气,一粒微弱的光斑,初如绿豆,从她眉心跃出,渐渐变大,大如黑豆,迅速钻入铜铃。 刹那间,光滑流转,粗糙的铃锈身上锈迹消退,仿佛重铸一般,闪着淬火后的光泽。风铃猛然跳起,射出一道道青色的光芒。纯净的灵气凝结成锤心,猛烈撞击着,一声紧悠扬的铃声响起,清妙灵动,直入心扉,幽静深远,似乎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阴魂受到铃声的刺激,纷纷发出刺耳的尖叫,暴躁起来,不分对象,四处攻击,躲在神像里的村民成为攻击对象。大人们大惊失色,耳旁尽是阴魂嗡嗡轰鸣,许多人都站立不稳,小孩子更是被吓得哭叫连连。 独孤月稳住心神,继续念着口诀,风铃如同是一道闪电在半空驰舞而过,聚在身边的阴魂唯恐避之不及,到处逃窜。 灵气充盈,铃声再起,浩大庄严,似黄钟大吕,在顾简的耳畔回荡着,在村民们心中回荡,更是在深邃渺远的苍穹回荡。 铜铃悬在半空,金光千重,一道道可以看得见的涟漪震荡而出,看似柔和的水波蕴藏巨大的光能,污浊之物都不敢近身。 与此同时,她身上灵气源源不断流出,化作一条白练缠绕在身,人似皓月般皎洁动人。 阴魂不敢靠近,却又不甘心,恶气再发,在村民们中不断作祟,老弱病残中有人阴气入体,倒地不起。 顾简心急如焚,大声喊道:“独孤月,这里快不行了。” “当。”铃声荡在天际,天地为之一寂,极其璀璨的金光自铜像背后冲起,铜像披风上发出一层极其炫目的光芒,犹如神火在燃烧,整个宗庙沐浴在绚烂的光辉中。 谢宁也被那冲天的光芒吸引,朝下望去,那里光华璀璨,宗庙上空绽放出夺目的神辉。 悠悠地,从在独孤月脚边飘起一盏孔明灯,烛火摇曳,散发出点点神辉。那纸灯绽放的光芒朦朦胧胧,柔和宁静,并不刺目。却让天地间游荡的魂魄生起敬畏之心。 独孤月定定地站在那里,淡淡的光晕笼罩脸上,出尘绝艳,圣洁的光辉缠绕在侧,越发显得超尘脱俗。 渐渐地,那天灯竟然近乎透明起来,透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迷失本性的魂魄在神光的洗涤下,褪去黑气,消除怨念,身体变得通明起来,而有些作恶的死魂却被神光炽热的温度烧成灰烬。 黑云渐渐飘散,皎皎的明月露出真容,高悬于青空下,向天地挥洒淡淡的圣洁光辉。 耳旁似乎有人跟她耳语,她便跟着吟唱:“百鬼且行,听我铃起,一灯为引,招尔魂归。忘川水凉,孟婆汤苦。前尘多舛,来世茫茫。花开有时,归去虚妄。千灯照影,请君还乡。” 铃铛在手,独孤月一身素衣胜雪,长袖一挥,飘如惊鸿,浮光掠影里翩翩起舞,衣裙随风拂动, 村民们纷纷从宗庙里出来,只看到一个女子,身姿曼妙,体态婀娜,轻盈飘逸,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坠落凡尘。 风铃磬响,一步一声惊,灯火璀璨,一舞风华起。 那些从魂飞魄散的边缘逃了出来的散灵,在她祭舞的感召下,簇拥着独孤月,紧紧环绕。 一扫刚才恐怖阴郁的氛围,鬼魂发出的磷火犹如仲夏的流萤,随着流光般的婀娜身姿翩翩起舞。 一舞落毕,魂魄们依依不舍, 有些魂魄如同猫咪一样不断蹭她的脸,有的飞入人群中,围在亲人间流连忘返,无言的倾诉着思念。 “回去吧,莫要停留。”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也逃不开生离死别,阴阳两隔。她眸含秋水,摇响风铃,柔声道:“走吧,走吧,带着亲人们的祝福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吧。” 魂魄们依言,鱼贯而入钻进孔明灯里,无数天灯重新燃起,徐徐上升,随风飘荡,或高或低,或快或慢,承载着村民纯朴而真挚的祈愿。 独孤月翘首凝望,那星星点点的天灯汇作漫天的银河,在夜色的沁润下,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芒,化作一道叫人惊艳的风景。 铃铛停止震动,悠扬的铃声渐渐敛去,独孤月身上那扬起的的银色光辉消散,仿佛所有光华吸入体内。 残破的风铃转瞬间暗淡无光,一切归于安静,独孤月从容自若把它放回铜像手中。 战斗消退,剩下满身疲惫,谢宁目送着这些魂灵远去,此时此刻置身于梦幻般的场景里,竟然有种不想再回到地面的冲动。他低头,却见那人仰头凝望,明眸如水,也许最是那一眼的温柔,才是人间最美的诗意。 顾简来到独孤月的身边,一盏天灯正在升起,蜡烛还未燃尽,轻微晃动的柔和烛光打在她轻柔潇洒的面庞上,将那张娇美的面容映衬的愈发温润如玉,“心有执、方有成,人神也不过如此吧。” 人们驻足仰望,天灯化作满天繁星愿照亮整个夜空,犹如灿烂的银河,落入凡尘,他们的心也随之飞远上夜空。 大地苍茫里,多少贪嗔痴恨都化作无尽的思念和期许,人深沉,夜未央。 细雨绵绵箫声远 回到谢府,宴席已撤,宾客尽散。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云团,半夜竟悄然下起细雨,淅淅沥沥,恍惚间一团黑影飘过。 “谁?”嗓音嘶哑,鼻腔带着浓浓的睡音,室内一柱沉香袅袅,无人回应。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窗棂晃动,树影婆娑,喃喃自语:“难道是我的错觉,不是人影,是树影?” 啪嗒,挂在墙壁一侧的流光忽然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青色的光华流转。 她匆匆披衣起身,弯腰拾起笛子,握在手中,困惑不解:“这是怎么了?” 从窗户的缝隙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乐音,她疑惑地推开窗扉,微雨点点,洒在脸上,凉意袭人。她闭目侧耳,细细聆听,楼台深处飘?出渺渺的箫?声,勾起心中无限情意。 云澹澹,水悠悠,箫音楚楚锁空楼。师生回忆猛如潮水,拍岸而来。他常常手执洞箫,危立峰峦之巅,是那般潇洒飘逸。箫曲一起,群蝶飞舞,百鸟争鸣,我亦以笛声和之,或倚歌伴之,孺慕之思,高山景行,历历在目。 师傅的箫声婉转,或高昂,或低沉,却总有一缕挥不去的悲怆。还记得自己曾托腮询问:“师傅你曲子为何泛着淡淡的忧伤。” 师傅目光渺远,语调苍凉,“不过有所思罢了,箫为知己鸣,可斯人已逝,一支独箫,暗自悲戚罢了。” 熟悉的指法,熟悉的曲调,特别是起转承合时的气流,都是那样的似曾相识,独孤月眸子亮了起来,禁不住隔空呼喊,“师傅,师傅,是你吗?” 她赤足趿着绣鞋,提着裙摆,飞奔出门。穿过游廊,越过假山,遥遥相见摘星楼旁的云亭,中央挺立着一道清秀的背影。 云亭旁绽放着一丛丛垂丝海棠,娇艳欲滴的海棠烂漫地盛开,在雨水的浸润下,粉色的花瓣犹如匀开的胭脂,凄婉含蓄,纤弱娇艳。无边丝雨细如愁,春意阑珊花空瘦。 她欲?上前又不敢上前步,怅然凝望,?愁绪翻飞,那人的箫音低沉委婉,犹如腊月中沾着寒霜的白梅,凄清幽远。曲调中压抑的哀思,喑?哑难诉的情愫与自己的心境如出一辙,两相交织,双颊剩下涓涓的泪?痕。 那道身影转身,却见在暗淡的夜色下,一个女子哀婉地伫立,任自己风雨飘零,手指停滞,箫声戛然而止,目光为之一凝。 他匆匆下来,拨开海棠,来到眼前,独孤月一怔,愣愣道:“沐楚风。” “你,怎么站在雨中。” 四目相对,沐楚风察觉到她的眼中参杂着浓浓的悲伤。 “你还好吗?” 自箫孔中?飞出的?音符,吹皱一池春水,吹伤了一树海棠,那吹不散的?是对师父深深的思念。终是落英缤纷,冷雨无情,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雨里迷离空蒙,垂下头喃喃道,“果然是一场梦啊。” “你别傻愣着,雨水凉,快随我到亭中避避雨。说罢,拉起她冰冷的手,用衣袖遮在头顶,两人迅速跑到亭子里。 “谢谢。”独孤月收起泫然欲泣的神色,转而轻笑,“你的箫曲真好听。” 沐楚风被人夸赞,黑真真的眸子是那样亮堂,唇角盛开的笑容是那么纯真无邪。 “这请问曲子是?” “海棠春。” “海棠……春……” “我明日要回去了,出来散心,正遇上海棠经雨,想起诗词: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于是有感而发,吹箫抒怀,没想到惊扰姑娘。不知姑娘芳名,宿在何处,夜深雨冷,我好送你回去。” “我是独孤月啊,你不认得?” 沐楚风上下打量,她衣裙濡湿,额发处凝结的雨滴落在的翘起的睫毛间,侬丽的双眸里泛着点水光,衬着微微发红的脸庞,宛若一株盛着晶莹露珠的粉色芍药,徐徐绽放,摇曳多姿。 许久未见,沐楚风的记忆里还是原来那张丑陋的脸庞,今下一比,判若两人,讶异道,“你真的是独孤月?” “她当然是小月儿了。”谢宁俊朗的脸从身后凑了上来,他拍拍沐楚风的肩膀,“老实交代,你怎么惹我妹妹哭了。” “妹妹,你什么时候有的,她吗?”沐楚风吃惊地指了指她。 谢宁脱开外套,套在她的身上,道:“现在就有,我们早就义结金兰。” “好吧,你认亲的速度,可真快啊。” “楚风他没欺负我,是我听他的箫声入迷了。” “他有就这点拿得出手的技能了。”谢宁拿眼瞟了瞟,不屑道。 “你怎么找到这。” “别说了,我正准备睡觉,发现我的法印震动,彻夜难眠。” “法印?” 谢宁拨了拨系在腰间的一块巴掌大的青玉。 沐楚风解释说,“这是谢家的法器,只要是谢家制作的符篆都会盖上专用的印章,这样子符篆就会和主人有共鸣。” “我送你的千里追踪符呢。” “前半夜你和阴魂打斗时,我把它扔了出去,想助你一臂之力。” “难怪我的法印一直再动,估计是你把千里追踪符沾到某个阴魂身上了,要是我们顺藤摸瓜,说不定可以找到幕后之人。” 独孤月有些兴奋道,“如此说来,岂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无意之举,倒成了线索之一。” “要不要随我看看。”谢宁用手肘轻轻撞着沐楚风。 “我们贸然跟进,会不会太危险,要不要跟大家商量。”沐楚风思索片刻,谨慎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是跑到千里之外,线索就断了。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独孤月道:“我也去。” “好,还是我的小月儿贴心,和我共进退。” 话音一落,谢宁拉着她纵身上天。 “不可妄动,等等……” 独孤月从没想到谢宁留给自己的追踪符竟然起了关键的作用,他们顺着遗留下来的气息一路跟踪到仙衣镇北面的一处山脉,山脉背阴,山势嵯峨奇崛,谷壑错落。 “嘘,到了。” 两人落在一棵树冠上,百米之外,断崖之上,一面杏色的大旗迎风招展。赤红色的雀鸟聚拢在旗杆顶部,悠闲地梳理着羽毛。 “时疫鸟!”谢宁震惊地瞪大眼睛。 “时疫鸟是什么鸟?” “那是能带来瘟疫的灵鸟,难不成仙衣镇的瘟疫是它们找来的。” “快看。” 呼啦啦,时疫鸟扑棱翅膀,四处惊飞,一团旋转的黑烟落在旗帜顶端。黑烟散去,显出一个黑袍人。那人并没有束发,一任及腰的长发披垂下来,挡住了他大半的容貌,长发的阴影时明时暗,帽子在黑夜中半掩住他的下半张脸孔,微弱的光打在尖细的下巴上,看去异常消瘦,皮肤苍白如纸,嘴唇也已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若不是嘴角会动,独孤月真的会以为眼前的已经是个死人。黑袍人毫无血色的唇际却浮出一抹微笑,这笑容稍纵即逝,惊得独孤月冷汗沉沉。 “难不成被发现了吗,赶紧跑。”独孤月惊骇不已,拽着谢宁要逃。 突然,一缕锐风从她背后袭来。这锐风来得好快,一闪之间,就到了她的脑后! 杀意 风驰电掣间,谢宁单手一搂,将独孤月圈进怀里,顺势后滑,退出一丈之外,然后迅速松开她的腰身,催促道:“你先跑,我断后。” “哼哼,想跑没那么容易!”伴着冷笑,凌厉的掌风呼啸而过,谢宁双手相迎,却被一股无形的强力给狠狠扔了出去,树枝折断的噼啪声连绵不断。 飕的一声响,一股锐风紧贴着独孤月的头顶掠过,她清晰地感觉到那阵疾风割断了她的几缕秀发,断发如丝,在空中曼妙飞扬。独孤月心下一惊,下意识回头,一道黑气迅猛飞来,犹如蛇鞭呼呼地缠上自己的腰身,然后被猛然一抽,整个人被一路拖走。 黑袍人出手迅猛,独孤月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只知道自己被那道黑气拉了起来,双足腾空,无根纤细的手指霍得爆出寸长且尖锐的指钩箍在自己的咽喉处。那指甲发出道道幽光,只要一收拢,就会穿透自己的脖颈,必死无疑。命悬一线,右手的手链嗡嗡作响,震得手臂又麻又酥。 “啧啧,三生线,是哪个痴情种给你系的。”阴冷的呼气贴在耳旁,冻得人又是一阵哆嗦。 “不会是刚才那小子吧,不是也没关系,其实是谁都无所谓,你死他也死,一起下地狱,做对苦命的鸳鸯吧,哈哈。”他自说自话后嚣张地大笑。 “废话……少说……放开我!”独孤月卡着喉咙,断断续续地说着。她还没找到师傅,她还年轻,她还没有喜欢过人,怎么可以命丧他手! 黑袍人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五指微拢,锐利的指尖戳破皮肤,渗出血丝,戏谑道:“你要是流泪跪地求饶,愿意当我的傀儡,我倒是很乐意把你炼成一个死魂,否则让你生不如死。” 生死关头,她能听到自己心脏急遽收缩,濒死的恐惧传到四肢百骸,求生的欲望被瞬间激起,血液沸腾不止。 “你得有那个本事。”邪魅低沉地挑衅,独孤月狭长的柳叶眉一弯,乌黑的双眸覆上一层桃花红,那流到指甲上的血滚烫得如同岩浆,黑袍人惊骇地停滞片刻。 倏忽一道银光划过,黑袍人的帽子被呼啸而来的箭矢射落,他的头发似流水般分开,露出一张苍白而消瘦的脸,那人容貌极为清俊,一双眸子却黯淡无光。 黑袍人双手一松,独孤月脚尖落地,瞳孔里血色褪去,她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一般,周身酸软,摔倒在地。 黑袍人遭此挫败,在数米开外踱着步,疑惑地盯着独孤月,却不敢欺身上前。 “老贼,欺人太甚。”方才的一击对于谢宁来说是一种耻辱,他居然被人轻易扔了出去!忍不住怒火中烧的咆哮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独孤月勉强撑起身子,牙齿发颤,手脚发软。她一袭单衣,虽然披着外套谢宁的外套,山谷间阴风怒号,夜深如冰,仍冻得手脚冰冷刺骨。正在发抖时,她被人轻柔地扶起,两手相连,淳厚的真气自手心不断地输入,驱散了游走体内的寒意。 真是一阵及时雨!她欣喜地抬头,恰好对上沐晚凌灼灼的目光。 “你!”抑制不住地激动,视线掠过他的肩头,可喜地发现谢彧站在谢宁身后,沐楚风背着箭筒从临近的树冠跳下,救援终于到了! “哈哈,仙门四圣的后代都来齐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荣幸啊。”黑袍人的语气无丝毫畏惧,反而夹杂莫名的兴奋。 沐晚凌望着对面那道杏黄色的旗幡,它高立在山头,旗帜呈三角状,幡下有六条幡尾轻轻飘扬,黑气源源不断的上涌,紧锁眉头,念道:“招瘟幡。” “只怕是你的噩梦。”谢宁反唇相讥,因为战友到场,底气上升。 “你到底谁?”谢彧难得拿起宝剑。 “我是谁不重要,我知道你们是谁就可以了。”他根本就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私做招瘟幡,招来时疫鸟,荼毒无辜的百姓,还引阴兵拖尸炼魂,意欲何为。”谢彧连连质问。 “这还看不出吗。谢家见识如此浅薄。”黑袍人针锋相对,面带嘲讽。 “行邪魔歪道之法增强法力,逆天偷命。”沐晚凌揶揄道:“你不过是活如行尸。” 他斜睨众人,自说自话:“修仙论道又如何?清心寡欲,自欺欺人。就算增添几十年光阴,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你沐家纵使一脉传承,血统纯正又如何,还是回不去九重天!靠那可怜的灵气维持,一百年,两百年,也不过一代两代的事,不是我危言耸听,你们的仙气早晚会在浑浊的人世消耗殆尽。” “那你不人不鬼就是对的?” 黑袍人也不争辩,甚为平静道:“如你们所见,我虽然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我还活着,长久的活着,还可以操控这些疫鸟,阴兵,我甚至可以长生不老。”说罢,咧嘴欢笑,那笑容竟是如此纯粹、慑人心魄,仿佛他所作所为是一件极为骄傲的事。 “你虽生尤死,苍天都要唾弃你。”谢彧忍不住唾弃道。 黑袍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恶狠狠道:“为了永生,这一切算的了什么。 “任你巧舌如簧,谎话连篇,颠倒黑白,也掩盖不了你罄竹难书的罪恶。”沐晚凌冷冷道。 独孤月听着黑袍人的话,嫌恶不已,眼前这个男子仿佛逃出地狱的恶魔,冷酷无情、丧心病狂,视他人性命为草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独孤月久久注视着黑袍人,突然升起一丝怜悯,“你把自己折磨的非人非鬼,非仙非魔的四不像,甚至不惜残害无辜,就是为了你一己私欲,所谓的永生,何其可怜。” “少年不识愁滋味啊,等你历经磨难就会明白,我的欲是一己私欲,你的欲也是一己私欲,没有什么高低贵贱。” “废话少说,我们才不管永生不用永生,你倒行逆施,残害生灵,罪不容诛。今日,我们替天行道,诛杀你这恶贼。”沐楚风抽出一支箭羽,蓄势弯弓。 “以一敌四,也好,也省得别人说我倚老卖老,以大欺小。”黑袍人笑着,从垂地的袍袖里伸出一只苍白的右手。手和残破的身子不同,五根手柔软白净,他手指一钩,招瘟幡蓦地卷起,扬起阵阵黑气,杀意弥漫天空,阴风怒吼,悲声四起。 “在别人眼里,你就是条恶犬,白天狺狺狂吠。晚上四处躲藏,如同阴沟里老鼠,见不得阳光,终日拖着肮脏腐臭的身体,看着自己不断腐朽,糜烂。”谢宁觉得自己骂得还不痛快,要不是修养还在,他不惮于用最恶毒的词语怒骂这个残暴的魔鬼。 “我要撕了你的嘴。”一番怒骂正好戳到他的痛处,黑袍人被彻底激怒了,一阵狂吼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 “杀!”从齿缝蹦出的阴冷无比的字眼,招瘟幡昏黄污浊的光芒横扫过来,时疫鸟带着凶狂气息怒目而出,阵阵惨烈的煞气弥漫四野。 围剿 一阵飞沙走石,独孤月望着那瘴气和阴气相互混杂,犹如昏黄的沙尘暴滚滚袭来,心下惊惧,冷汗岑岑。 “退后。”沐晚凌声音低沉,神色冷峻。 大家依言先拢在一起,纷纷向后退。 他双眸微眯,双手一张,身后升起一道道绚烂的光芒,那璀璨耀眼的光芒仿佛沧溟里翻滚的巨浪,齐齐喷涌上前。 这是没有任何技巧的力量比拼,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两股力量桩基,迸射出碎裂的光芒,一股磅礴的力量顷刻间爆发开来,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独孤月用衣袖抵挡着巨大的气流,谢宁在身后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余波未绝,可怖的能量还在狂乱奔涌,耳旁尽是“隆隆”的轰响,林木崩碎,败叶狂舞,四周粗壮的大树更是拦腰折断。 她透过衣袖的缝隙,在一片灰蒙蒙中看到沐晚凌的身子好似钢铁浇铸般屹立不动,墨色长发被余风刮得狂乱舞动,再次感受到他的强大。 片刻以后,狂暴的气息渐渐平息。沐晚凌提起长剑,目光静如止水,随着黄尘散去,他身上渐渐流露出一股空灵飘逸的气息。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你的如意算盘终会落空!” “是吗,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你就如此笃定,未免太猖狂了。” 话音一落,黑袍一展,森冷的目光似利刃飞射,身影犹秃鹫猛扑过来,沐晚凌仗剑相迎。一时火星四溅,铿锵作响。 独孤月只觉得沐晚凌在空中施展剑法就是一种享受,他的招式行云流水,行动潇洒飘逸,躲避,回闪,进攻毫无破绽!可是两厢交战,黑袍人却不落下风。这把剑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的,没想到黑袍人可以徒手御敌,令她愕然。 待定睛细瞧,才发现是手上长成的指甲发着金属般的冷光,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指甲硬如铜皮铁骨,太强大了。若是刚才刺入自己的咽喉,想想都叫人后怕。 “我去助他一臂之力。”谢宁高喝一声,纵入高空,袖口刷刷飞出数十张符纸,符纸一旦黏在身上立即爆裂,炸出一股浓烟。 “咳……咳……”独孤月喉咙间升起一阵剧痛,她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应该是不小心吸入瘟癀之气,病邪入体。”谢彧见势不妙,嗖嗖扔出九张黄符,黄符凌空组成乾卦图案,四面泻下道道绚烂无匹的光波,好似飞流直下的瀑布。 “你安心待在光阵中,不要轻举妄动。” “你要去哪?”独孤月哑着嗓子,关切地询问。 “不管能不能除去黑衣人,至少对面的招瘟幡不能留,不能让此等邪物遗祸人间。” “你要小心啊。” 谢彧应了一声,倚剑冲向悬崖。 “咻!咻!”四面皆是箭羽极速飞掠的声音。 沐楚风越过万仞贴着峭壁,似苍鹰在天地间翱翔,追逐着时疫鸟。他手腕沉稳,发箭迅疾,力道猛烈,快若流星。 独孤月心急如焚,现在是四面开花,战情焦灼。 忽然间,招瘟幡陡然放光,三尺黑云飞旋而起。 时疫鸟兴奋地鸣叫起来,双翅一扇,将黑云扇去各处,一股股瘟癀气四处飞扬。 首当其冲的便是沐楚风,他被那股瘟气熏的头昏眼花,手上的力道散了,时疫鸟抓住时机纷纷反扑,那爪子锐如刀片,扑腾到胸前留下醒目的划痕。 “楚风,楚风,快过来。”独孤月见楚风一落地,看他的状态就知道不妙,焦急地喊着,她想冲上去,却被光阵给拦住。 “快啊,楚风,快。“她又提高了声音,终于引起了沐楚风的注意。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他迅速后退,可是时疫鸟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黑色的鸟喙发出寒冰的色泽,穷追不舍。 临在几米处,他被群鸟围攻,头发的束带被扯断,头发散乱,人昏昏沉沉,还不时想作呕。 好在只是人出不去,其他东西可以穿过,独孤月拾起旁边的断木碎石狠狠砸着那群怪鸟。 沐楚风撑着发晕的脑袋,跌跌撞撞地靠了过来,在距离光阵一步之遥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哎呀!”独孤月暗骂一声,“真不凑巧。”人挤在光阵边缘,极力伸长手臂,用长笛勾住沐楚风的腰带,用力把他拖了进来。 与此同时,一只时疫鸟扑了过来,一道金光乍现,鸟被狠狠地弹了回去。两只,三只扑了上来,光阵极速转动,光芒四溢,这些鸟再也不敢上前。 光阵阻隔了瘴气,里面空气清新,再加上独孤月不停呼唤自己的名字,沐晚凌才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这群鸟还是不甘心,虽然停止了冲击,但是聚在四周,散发着出恐怖的威压,时刻准备着袭击出来的他们。 有了沐楚风的挫败,谢彧更加意识到除了这杆招瘟幡的重要性。 他纵步向前,长空在手,早已逼近旗杆,旗帜下昏昏黑黑,如红沙黑雾罩。谢彧甫一冲进去人就感到腹痛头晕,冷热交替,喉咙发疼,全身剧痛。他握紧宝剑,咬破嘴唇,感受到浓重血腥味才从缓过神来。紧接着又是一股阴冷,让人彻骨的寒气袭来,一下子被阴气击中,不禁喷出一口鲜血,几欲昏死过去。 “不行,不管如何,都要烧了它。”谢彧一改昔日的温文儒雅,握着长剑的双手青筋凸起,瞳孔里似乎有着有团火烈焰在燃烧。他提剑割破自己的手掌,鲜血入注,又卸下腰间的法印,用鲜血淋漓地手包裹。 熊熊烈焰瞬间升腾,在他身上狂热地燃烧着,谢彧双目中透发着坚毅果敢的光芒,乌黑的长发随着烈焰飞腾,他大步向招瘟幡走去。 独孤月顿觉撕心裂肺,神色惊恐,以为他要自我牺牲,喊着“不要”,就要奔出去。 沐楚风扯着她的衣袖,摇摇头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是谢家的独门绝技,谢家自小修炼火符,对火之三昧有抵抗力,只要持续时间不长对身体是不会有性命之虞的。” “可是……” “你现在出去只会增加他们的负担,相信他们。” 她望着感觉谢彧那坚毅的身形沉稳的脚步,重重点了点头。 随着一道浓烟升起,招瘟幡灼灼燃烧,时疫鸟扑腾乱飞锐声尖叫。 “我的宝幡。”黑袍人看着滚滚黑烟,痛心疾首。 谢宁喝叱道:“恶贼,你的那面毒旗已经被我大哥拔去,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你祸至难逃!” “别以为毁我的旗帜,你们就大功告成,就凭你们几个,加起来都没有我年纪大,还妄想诛杀我,当年温子煦又奈我何,可笑!!” “你怎么敢提尊师名讳。” “我提了又如何,他早就作古,我有何惧。就算他在,我也不怕。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自量力,以为是当年的仙界战神吗,可以所向披靡,我今天定要你们粉身碎骨。” 黑袍人浑身阴气沉重,仿佛地狱魔王般,激荡出的杀气直入冲霄,眸子中的光芒炸得人浑身战栗。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说着,一道尖锐而嘹亮的啸音嘹啭而出,刹那之间山野震荡,到处充斥震耳欲聋的啸音,独孤月被着呼啸声震得好似暴风雨的片中,立身不稳。 紧接着,漫天涌出黑压压的阴气,四处卷起黑烟,独孤月用力捂住两耳,试图隔绝外面的鬼哭神嚎,那惨叫几乎要刺破耳膜。阴风扑面,寒气透心彻骨。 成千上万的厉鬼被放出,到处是阴惨惨的绿光,它们兴奋地乱闯,开始享受一场饕餮盛宴。 尘埃落定 山峦间恐怖的波动,在剧烈翻涌。那冒出的无数幽魂,生着一双双幽暗无比的眼睛,有的张着血盆大口,有的亮着雪白而森然的獠牙,有的吐出猩红的舌头,各个狰狞无比。 临渊,长空纷纷出鞘,两把仙剑催动起天地之力,连绵不绝的灵气充盈山间,亡灵们前赴后继,都被斩杀,甚至一碰到剑气就灰飞烟灭,它们一次次疯狂的进攻皆是无功而返,转而肆无忌惮地掠夺其他生灵。 黑袍人高立在山峦之巅,得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狂傲的气焰攀升至极点,“你们尽管去杀吧,杀到拂晓,杀破苍穹,杀了一个,还有百个,杀完百个,还有千个,这些卑微低贱的亡灵成千上万,我根本不在乎。但是他们可以一点点耗费你们的仙力,吸吮你们的精气,不死不休。” 独孤月躲在圈中听得是心惊肉跳,草木飞折,山石滚落,两耳都是震天动地的打斗。 “我倒是对你越来越有兴趣,我要把你做成我的死灵。”悄无声息,恍若鬼魅,黑袍人阴惨惨地站在她面前邪笑着。 “你是进不来的。”尽管嘴上强硬,她还是防备性地握紧笛子,余光四处搜寻,以便找到一个绝佳地撤退点。 “谢家的符篆也是一绝,可惜还未到天下无敌的地步。”黑袍人露出森森的利牙,一步一步逼近着。 “这世上没那么多三生三世,让人一次次轮回。生命只有一次,可惜你不珍惜,就不要怪天地不公了。” 黑袍人作势要闯进来,一道残影飞掠,动作迅如闪电,沐晚凌直直撞向他的腰部,两人一起倒退,崩碎一片又一片林木,漫天都是飞舞的残枝败叶。 “紫宸君。”独孤月焦急地叫嚷,不知道情形如何。 她放眼望去,巍峨的山峦断裂,百草枯折,亡灵肆虐,天地间毫无生机,心下怆然,应是山川如画,却化成绝境死地。 她目光晦暗,义愤填膺,天地有正道,怎么能任邪祟肆意荼毒!思及此,脑子忽地嗡嗡低鸣:“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那个“她”在不断提示自己,隐隐有些兴奋。 “什么意思。” “借力打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道银光萦绕,她“下意识”抬起手,那道光束紧紧缠绕着流光,独孤月心下了然,静静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双臂一抬,朱唇微张。 倏忽间她睁开双眼,眸光所向,无人敢与之相对。笛音一出,乱发纷飞,银光滔天,震撼了整片苍穹。 起初笛声凄怨哀婉,直入人心,让人闻之伤心,见之落泪,仿佛置身于记忆的瀚海里,重重往事如浪翻滚,尽是悲伤与苦痛。 黑袍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人亭亭玉立,那如玉的脸庞沉静,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徐徐飘动,有一股超尘脱俗的气质。 “是谁害了你们?” 凄婉的曲子激起了亡灵们不堪回首的记忆,世间的悲欢离合,情仇爱恨涛涛席卷,搅得它们不知所措。 倏忽,笛声高亢地一转,曲子愈发地诡异而妖媚,发出一股滔天的鬼气,曲调里透发出无比可怕的威压,让人阵阵心悸。 “是谁任意驱使你们?” “鬼曲”激发出亡灵们无限的恨意,他们纷纷调转枪头,临阵倒戈,围攻黑袍人。 滚滚的煞气,惨惨的阴风,黑袍人陷入亡灵的漩涡,疲于招架。 嗖!一道冷箭袭来,寒光袭人,果决精准,目标正中黑袍人的眼睛,他啊得一声惨叫,一手捂住左眼,血花朵朵,开放在幽冥之夜。 砰得一声,黑袍人重重摔地,他挣扎着起身,不屈地昂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血液的流淌变得艳红,看起来竟然有丝人气。 独孤月中断吹奏,望着他怜悯道:“你真可怜。” “呵呵,你还有心思同情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他嘲。 独孤月骂道:“但凡我有一丝良心,我都不该同情你。因为你所谓的永生不过建立在剥夺他人的生命儿的痛苦上。”,语气一转,“可是你苟延残喘,半人半鬼,虽在人间,却胜似无间地狱。就算能永生永世,你又得到了什么,没有同伴,没有亲人,没有爱侣,守候的是孤魂,陪伴的厉鬼,你只能拖着这残缺的躯体,存在漫漫的永夜中,在寂寞里沉沦,终会在绝望中寂灭。” 黑袍人如被电击,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数十年前的时光,透过岁月的罅隙,他窥视到那个意气风发,爽朗英俊的少年。可是现在的自己却忍受着身体随时崩坏的剧痛,忍受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发出的腐败气息,这种恍如死人的偷生到底值不值!他的心不可遏制地动荡起来。 黑袍人凝视着独孤月,心中涌起一道奇异的感觉,自己那道潮湿糜烂的心房,猛然被一束灿烂的晨曦洞穿。 “小丫头,我记住让你了,早晚有一天我会知道你是谁,我要杀了你。” 他眼睛飘向独孤月的身后,冲着无人的地方逃窜,一道黑影迅疾电射出,向黑袍人迎面击来!黑袍人微微一怔,侧身避开了谢宁的迎击。就在这时,谢彧毫无声息地横插上来,将黑影的后路完全封死。 “你已经走投无路,还不束手就擒!” “想置我于死地,没门!”一声狂吼,气流爆破,青光炸开,一头凶恶的猛虎浮现在他的身旁,黑袍人也不恋战,翻身骑上虎背,就要逃之夭夭。亡灵们紧随其后,猛虎发出两声沉闷之极的咆哮,震慑附近的阴魂,他们畏缩着,不敢靠前。 “我还会回来的!”黑袍人用仅存的右眼恶狠狠德瞪着射箭的沐楚风,扬长而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谢宁就要追赶。 “穷寇莫追。”谢彧拉住弟弟的手臂,阻拦道。 “好吧。”谢宁心有不甘地遥望着,待黑袍人毫无踪影才收回视线。 “出现裂痕,应该要修一修。” 谢彧收起符篆,独孤月和沐楚风安然无恙地走出光阵。 “不愧是我的好妹妹,足智多谋。”谢宁拍了拍她的肩膀,毫不吝啬地称赞。 独孤月展颜一笑。 谢彧满身风尘,一脸疲惫,也用笑意的眼神激励。 她不由得升起一点激动和得意,没高兴多久,就被迎面走来的沐晚凌破坏,那冷冷的凝视浇得自己浑身透凉。 他蓦地扼着手腕,犹如铁钳攥得她生疼,不由得气恼:“你干什么,放开我,疼!” 他隐隐含怒道:“谁教你的。” 独孤月努力地挣脱,却怎么也脱不开,眼睛蹭蹭冒火,愤愤道:“无师自通的,怎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怎么可以用它操纵恶灵。” 不夸就算了,还恶言相向,什么意思! “要不是她,我们也做不到全身而退,你就不要责怪她吧。”谢彧劝道。 “是啊,是啊。”谢宁和沐楚风帮衬着。 独孤月盯着他的眼睛,毫不回避直视他眼底的幽暗,“为救人,有何不可?” 沐晚凌一噎,顿时沉默下来。 独孤月手腕在他掌中转来转去,手链晃得铛铛作响。 沐晚凌怔怔地看着手链的恍影,薄唇微抿,神色幽暗,淡淡的光华萦绕,手掌温凉入骨,他终于解开钳制,“你没做错事,是我错了。” 这句话绕得她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阴霾散去,银月初升,山川里一片寂静,到处死气沉沉。每当谷风吹过,便发出“呜呜”的悲鸣。 沐楚风望着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的山川,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沐晚凌不发一言,目光深邃,他向前迈着,亡灵们失去中心,乱成散沙,纷纷回避。他身影一起一伏,跃至山峦之巅,静静地合起双眼。 月色一如既往挥洒在他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光波轻轻流传,透出一种脉脉的光晕来。渐渐地,他体内升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珠子闪着点点光泽,向外泛着迷迷蒙蒙的光晕,徐徐地升到半空,慢慢地靠近月亮。 珠子在沉沉的黑夜散发出一缕又一缕柔和的白光,朦胧的光晕笼罩了整条山脉。 “元丹?亦或是牝元珠?”谢彧低低地自言自语。 月色细腻柔和,圣洁无垢,两者光辉相融,天地间茫茫一片,散落无尽的神辉。 那浩瀚无垠的月华荡涤着天地一起生灵,净化一切凡俗浮躁,独孤月轻轻地闭上眼,置身于月色的海洋里,轻轻摇荡。 花间一壶酒 昨夜归来后,一整天都风平浪静。 月上柳梢头时,谢宁四处溜达,恰好看到一个丽影在厨房间晃荡。 只看那背影,他就心中有数,故意咳了一声,佯装呵斥:“哪个小贼,竟敢到我谢宅放肆,看我不活捉了她示众。” 独孤月惊惶跳了出来,手指贴唇,哑声道:“嘘,别嚷嚷。” “嘿嘿,给我抓了个现行,老实交代,你准备偷啥?” 独孤月挑眉道,“不说。” “你不说,真的不说吗?”谢宁绕着她,花式询问,都被她冷冷拒绝。 “那就没办法,我只好去问别人,你说首先问谁比较好。” 独孤月又好气又好笑,便理直气壮道:“我要偷酒,你有吗?” “偷,偷……酒。”谢宁一愣,心里哀嚎,好好一个姑娘,被我带上贼船,真喜欢上喝酒,以后成个酒鬼,嫁不出去,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连忙摆手,劝道:“偷酒就算了吧,喝酒也不好吧,你没忘了上次我罚抄的事吗?” 独孤月黯然神伤,低头哀怨道:“好可惜,今天是我的生辰,原本想好好庆祝的,哎,说好的金兰之谊。” “什么,生辰,你的生辰!”谢宁惊愕地看着她,纠结片刻,豁出去道:“既然是我妹妹的生辰,我便舍命陪君子,千杯不倒。” 独孤月眉目微动,浅浅一笑,点头跟随。 谢宁找不到先前的珍酿,只好胡乱地搂了一坛汾酒,顺手揣了一一只烧鸡,几包点心,空腹喝酒总是不好的。 两人坐在石桌前饮酒,这次谢宁倒是很有分寸,没敢猛喝,但是独孤月的喝法惊得他目瞪口呆。 独孤月因为昨夜的事情,越想越气,一杯接一杯续着,几乎没歇气,就差没握着酒壶咕咚咕咚如同牛饮。 谢宁暗自惊讶,心里嘀咕,你也发力太猛了,难不成我把你喝酒的潜力挖掘出来了。 “再来一杯!”她把空杯又递了过来。 “差不多就行了。”谢宁捂着酒壶,劝阻道:“你都快醉了,不要喝太多。” “不多,不多,说好的千杯不醉,就会不醉。”独孤月努力地拨开谢宁按着的指头,发表一番豪言壮语。 他们两个争夺间,沐楚风出现,他老早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打断道:“你们两个,是在……喝酒……吗?” “不是啊,这是清水。”谢宁狡辩着。 “怎么可能,我明明闻到酒气。” “真的不是,不信你闻闻?”谢宁举起酒杯,招手示意。 沐楚风狐疑地走了过去,酒气愈来愈浓,不由得皱起眉头。 “楚风。” “?” 沐楚风还来不及反应,谢宁迅速地把杯子塞他的嘴里,酒水灌进他的喉咙,有些辛辣,人被呛得咳嗽。 “你……” “现在你也是共犯。”谢宁奸计得逞,乐不可支,甚至有些赖皮地笑着。 沐楚风缓过气来,也不与谢宁计较,见独孤月还在猛灌,大致猜测出原因,他原本就是来做说客的,斟酌良久,说道:“请你不要在意我哥的话。” 独孤月握着的酒杯停顿,心下气恼,为什么不在意,我就要在意!咦?我为什么要在意,他是我的谁,我在意岂不是自寻烦恼。 “虽然他对过去的事语焉不详,但是我知道你手中的仙笛对他来说是很珍贵的物品,对于珍惜之物惹上污垢,谁都会心疼的。而且他日夜忧虑你的事情,怕你剑走偏锋。” “我没有!也不会!”独孤月放在酒杯,语气颇为倔强。酒气上头,双颊云霞一片,拉着谢宁道: “这里不清静,换个地方。” “去哪?” “找黑白无常去。” 两人一路飞到谢宁的草庐,沐楚风担忧他们醉酒招架不住,便隔着一丈远紧随其后。 独孤月远远地就看到两个骷髅鬼并肩靠在门框前,看样子两鬼相处的很愉快。 “小黑小白。” 两只骷髅鬼听到清脆的呼喊,眼窝里跳动温暖的火焰,似乎对他们出其不意的到来表示高兴。他们麻利地草庐上摆了一张木桌和四把藤椅。 草庐被整理纤尘不染,整齐划一,极有层次感。开阔空旷处栽满芙蓉芍药,花海无涯。独孤月频频点头,真是真的君心。 独孤月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秋波如水,远远凝望,轻轻浅笑,犹如仙葩一株在白月的神辉下绚烂绽放。 她随身携带流光,信步在夜风中走着,忘情地远眺着黎明将近时分,挂在山峦峰顶的明月。 “多好的月色啊!”独孤月陶然欲醉,举着酒杯自言自语吧。 月色曼妙,她沉浸在月色下,凭心所动,停下脚步,取笛贴近唇边。流光清澄幽明的音色,在悠悠天地间荡漾开来。 她的技巧本来就如火纯青,又是醉后尽心之所感所思,率性吹出的,清远神奇的笛音,轻笼在月光下,在天地之间润洇开来。 天地与此同感,毫不吝啬地将积留在怀月辉倾洒,圣洁无暇的清辉浸漫到整个夜色。 不仅独孤月被流光纯净的音色深为触动,一众聆听者也为之动容,每个人听着都心旌摇曳。 独孤月身心渐渐融入曼妙的笛声中,沐楚风静静凝望,顿感她有种乘风而去,不落尘寰的美态。 这笛子并不多么宏亮,甚至有些低沉,但却清晰的传遍每一个角落…… 悄悄的,从花心里爬出一个手指长的花妖来,穿着红绡,洁白晶莹,不停地煽动着翅膀,它们呼朋引伴,不多时,花海里浮动着片片红霞。 “啊!” “其笛音妙绝,此世无伦……” 吱吱吱,不从哪里钻出一群黄鼠狼,它们大眼灵动,神采奕奕,竟然说着人话。 一行青鹭,双翼发光停在树枝上,成双成对,甚至有一对落在小黑小白肩上,他们悠闲地互相梳理彼此的毛发。 不知何时跑来一个体型偏大的妖怪,浑身漆黑,头发上逆,吐出的气息化作团团烟雾。 后面又飘来一个幽灵,头顶上燃着一团青火,长衫覆盖脚踝,离地一尺,漂浮不定,手里握着一管毛笔。 一曲终了,她收起笛子,来到桌前。 “哎呀。”很轻微地叫唤,谢宁和沐楚风面面相觑,纷纷低头一看,一只小妖跌下木桌,那是一只很萌很萌的小妖怪,身高一寸,脑袋用草束包裹,只露出两只圆不隆冬的大眼睛,身上携带着一股青草的清香。 独孤月迷迷糊糊地盯着他也不知道叫什么,姑且叫做草头妖。 草头妖惊慌失措,它害怕得把口袋里放得糕点都扔了出来,撒腿就跑。到处打转。谢宁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慌张的样子,撞到自己的腿上,一点都不疼,如同饶痒痒。 谢宁实在看不下去,那小短腿加上小身板绕着圈跑,他干脆一下拎住小妖怪的后领,它紧张地直哭,眼泪化作小青豆,一个劲地往外冒。 “多哭点,好做下酒菜。” 独孤月忍不住大笑,真是个可爱的小妖。 “不要再戏弄它了,快放下。” 谢宁恶作剧地抖了抖,吓得草头妖一动不动,手轻轻一送,独孤月手心一托,草头小妖落在她的掌心。 “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来捉你们的。”她把小妖怪放到盘子前,“想吃尽管吃。” 夜宴 独孤月一曲笛音,竟然引出许多精灵古怪旁听,这是令人意想不到的。 谢宁也不担忧,毕竟这些弱小的妖怪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且是善意而来,他完全没必驱逐,惹出风波来。 “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金玉之声,尤为动听。 小花妖们纷纷吓得收起双翼,躲在花心里瑟瑟发抖,其他妖怪也畏惧地避退。 那个人踏着轻慢的脚步缓缓而来,每踏一步,草丛间便显出一道隐隐的光辉。他掐落一朵芍药,放在鼻尖轻嗅着。 沐楚风敏锐地感觉此人非比寻常,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魅气氛,便警觉地站起身来,询问道:“来者何人?” 萧无珩气定神闲,回道:“见彼笛音绝佳,故尔亲来恭听之,果真是世上之所无者也。” 又来个来蹭听的,今日他的草庐鬼灵精怪齐聚,热闹无比!谢宁托着侧脸,双眸微闭,怡然自得地吹着小风,对来人不予理会。 “不请自来,不敢空手,特备薄酒,与君共欢。” “什么酒?”谢宁勉强撑开一只眼。 “桃花酿。” “世间的酒多叫桃花酿,名字很普通嘛。”谢宁把眼皮一松,接着闭门养神。 “是吗?” 萧无珩只笑着,不再多言,将酒坛轻启,一股醇香肆意流动。 浓郁的酒香勾住谢宁的心魂,他两眼放光精神抖擞,飞身过来,眉飞色舞道:“一闻这味,我就知道是好酒,既如此,我就笑纳了。” “且慢。” “难不成反悔。”谢宁戒备地抱着酒坛退开,一脸写着,我可不给你反悔的机会。 “好酒当然要有好器具。” 他凌空一划,手中多出一套美轮美奂的粉色琉璃盏来。那琉璃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做工精致,托在手中更显高贵华丽,美轮美奂。 谢宁笑逐颜开,哼哼道:“当然,当然。” 独孤月人已微醺,却奇怪刚才还是欢闹无比,怎么此时却安静异常。她抬头看着谢宁兴高采烈,怀中抱了一个酒坛,虽然隔着远,隐约闻到浓浓酒香,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的睫毛忽闪,好奇道:“你的酒有什么与众不同?” “无不甚不同,只是我的酒更醇更香,更烈更辣,喝了更容易醉,更容易狂。” 谢宁接过琉璃盏,依次摆放好,倒了满满的一杯清酒,盈透的酒水盛在通透的琉璃盏里,犹如花萼盈动里的清露。 谢宁一饮而尽,花香四溢,浊气全消,“好酒,好酒,举世无双。” 独孤月脸颊泛红,晃动着琉璃盏,轻呷一口,譬如泉水甘甜清冽,便一饮而尽,在抬眸是目光迷离,酒香缭绕。 蒙蒙酒气,她忽然似有所觉,抬眼望向远处。 “咦,是个人啊。” 月色皎皎,另一人身穿深蓝色的锦绣袍服,缓步走来,他身形颀长,端正挺拔,一袖拢风,双肩携云,满身的日华月朗。 “你怎么会在这?” “不用慌张,我只不过是来听曲祝寿的,不是来惹是生非的。”萧无珩的眸子一冷,满含警告:“不过你也最好保持沉默,别把我难得的雅兴给破坏掉。” 沐晚凌没有反驳,此时此刻两人维持着一种奇妙的默契。 独孤月醉意朦胧,看着人影越来越靠近,呆愣地问着:“你是什么妖怪?” “你又喝酒了。”沐晚凌望着面若桃花的脸庞,双眉微蹙。 独孤月胡乱挥着手,腰身轻柔,凤眼迷离,“区区几杯水酒,不醉,不醉。” 他按下那乱动的双手,却碰到了她脸颊,娇娇嫩嫩的,想起那夜的一吻,怔愣良久。 独孤月温热的身躯慢慢靠了过来,发间还泛着酒香,她纤细的手指肆意揉戳那张俊俏的脸,囔道:“你笑呀,为什么不笑,不笑就跟那张冷冰冰的脸一模一样了。” 萧无珩看着那活色添香,妩媚多趣的人和呆愣在地的沐晚凌,心下了然,虽笑而不语,眸子却越发深沉。 “这样才好看。” “我笑了,有什么奖赏。”低沉温柔的嗓音像酒一样迷人。 她怔了怔,粉若芍药,软软糯糯道,拾起一杯水酒,递了上去,“今日备得一壶美酒,君若有意,可否品尝一番,再晚可就没了。” 沐晚凌默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独孤月低头,两只黄鼠狼揪着她的衣裙, 它们转动着黑豆般的眼珠子,渴求道:“你的笛子吹起来,声音实在太动听了,美得难以言状。可不可以在为我们吹一首。” “是啊,是啊,给我们吹吹吧。”小妖精们纷纷冒头响应。 “可以是可以,不过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要听我的曲子,得先学会骂人,吃我的东西,也得骂人。骂那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沐晚凌,他就是木头,竟敢凶我,从小到大师傅从来都不舍得苛责我。” 她的眼圈微红,“所以,你们要给我狠狠地骂,最好骂出点新意,骂到他再也不敢出来见人,哈哈。” 这些低等的妖怪哪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骂高高在上的紫宸君,都怯懦地不敢吱声。 “说的是,他是该骂。”萧无珩浅笑安然,“他就是木头。” “嗯嗯。” “还是块朽木。”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 “骂的够不够?”萧无珩瞟了一眼淡然的沐晚凌。 “不够,不够,骂的太轻,还得骂。”这点不痛不痒的话肯定不管用。 萧无珩其实装着一箩筐的词语可以骂他泄私愤,可是如果再继续下去,岂不是要骂一夜的沐晚凌,那多无趣,也会违背自己过来的初衷,转而在一旁激她,“怕是有人不让你吹吧。” 酒劲上头,独孤月杏目圆瞪,嘴上倔强,“谁说的,他不让我吹,我偏吹,我的吹的天昏地暗,吹得他耳朵起茧。” 说罢,她手执流光,贴唇而吹,悠扬的曲子慢慢飘荡,她动情起来,吹的甚是欢愉,不时跳起舞来,那道美丽的身影凌空而过,衣袖飘飘,说不出的出尘多姿。 芍药似乎若有所感,纷纷攒在一起,花团锦簇,云蒸霞蔚。小花妖们心思荡漾,也不避讳,它们提着百花编织而成的花篮,轻盈而出,洒落漫天的花雨,晶莹闪闪,整片原野都陷在一片瑰丽的色彩里。 黑鬼隐在花丛里,听得十分入迷,如同抽水烟般陆陆续续喷出各式各样的烟雾,一旁靠着文人模样的幽灵,他吃惊于这种美丽,眼前的这个女子太不真实了,如梦似幻,稍纵即逝,他要画下来,保存这份永恒的美丽,便从怀里掏出一卷宣纸,蘸着烟雾犹如蘸着墨水,一笔一划细细勾勒。 黑鬼憨憨地夸道:“没想到你的技艺这么好。” “我生前可是宫廷有名的画师,幸好做鬼也没忘了手艺。嗳,你多吹吹,我快没墨了。” “好,好。”黑鬼像鱼吐泡泡般一个接一个吐出烟圈。 画卷上一道阴影吹落,犹如浮云掠过,幽灵的笔顿了顿,扭头看到一位儒雅温润的公子站立身后。 “嘘。”谢彧示意他继续,立在一旁静静地观摩着。 画卷里描绘的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子,如空谷幽兰,宁静优雅地站着,手握玉笛,漫步花海,一身白衣,发丝如雪般轻盈,凌空飘舞。 谢彧定定站着,欣赏着眼前一副和谐而美好的图景,默默希冀着:俗世凡尘,人的内心深处,七情六欲,总会暗藏着某些恶劣的情感,比如嫉妒、仇怨、憎恨,可是她的真挚善良,勇敢热情似乎都能化解这一切的苦难,让人顿生好感,也希望她终其一生都不要发现它们的存在。 归去 晨曦初露,云彩带着水雾的颜色,清透浅薄,淡淡的日光从缝隙里飘出,草木舒展,满眼苍翠。 独孤月醒来,满室绿意萦绕,她疑惑地起身,发现床头放着一块状如鸡蛋大小的绿玉,表层有一抹灿灿的绿意在流转,让人沉醉。 她有些稀罕地伸出指尖碰了碰,原本流转着的柔和光芒一瞬消失,绿色逐渐褪去,晶莹剔透,玉石恍如芙蓉出水,缓缓分出六块,中心浮出一块鳞片,幽蓝的光晕弥漫。 她伸手去触摸鳞片,眼前顿时浮现出一片浩瀚无垠的沧海,耳边传来阵阵波涛的轰鸣,她心绪跟着波澜一起一伏,异常宁静祥和。 “难不成是东海之鳞。”独孤月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收在锦囊里。 正要出门,瞥见桌上中央整整齐齐摆着一封书信,隽秀的字迹写着,独孤月亲启。 她拆开信封,细细阅读。 谨启:与君共事月旬,接人待物,受教颇多;处事品行,皆耳濡目染,深有所得。临行在即,不敢烦扰,彩笺为凭,临别涕零。君有侠义精神,素喜济人,我不过区区一介草医,一无所长,不堪大用,蒙多次救助,铭感大恩,他日必当结草衔环谢之。 落款人为顾简。 独孤月读后愁肠百结,不因他不告而别,只是感怀离别匆匆,不免生出曲终人散的孤寂。 独孤月收敛感伤,想着东海之鳞的妙处,打算亲手赠予谢彧,不料,来到中庭,就听到有人吵吵囔囔,注意力被渐渐吸引过去。 “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呆在这里不是个事,于情不符,于理不合。仙衣镇的是是非非也算了了,她身上也无碍,谢家算是仁至义尽,不能在挽留她了,你想办法将我的意思传达过去。” “我不。”谢宁斩钉截铁拒绝。 谢雨棠闻言脸色铁青,“好,你不想当恶人,我亲自来。” “伯父,不要。”谢宁大叫,脸色愁苦,“为什么苦苦相逼。” 谢雨棠眼底尽是怒意涛涛,“她就是个祸害,仙衣镇风平浪静十几年,怎么她一来就祸事连连。” “这不过是个巧合,纯属偶然。” 谢雨棠腾地起身,黑着脸道:“偶然的背后是必然,天地因果,循环往复,你们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有什么必然,我看伯父你是疑神疑鬼太久,把所人的外人都当做温……。” 谢雨棠一拍身边桌案,当即怒气大盛,一股强大的灵压瞬间弥漫开来,“住口!不要再提这个字眼。” 谢彧看着两人针锋相对,按住还要辩驳的谢宁的肩膀,默默地摇摇头。 “不许你再提温字。你知不知道,但凡跟温字扯上边的人小命都不保。你听没听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句话,你明不明白宁枉勿纵的含义,我想你是不明白!” “我不信!”谢宁悲愤地冲了出去,迎面撞上呆愣良久的独孤月。 她手一抖,将头低下,果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强忍住喉头的哽咽,默然转身。 他追了上去,极力解释着:“小月儿,事情不是你想的。” “你不用解释,你的真情实意我都知晓,世上的事分分合合都是寻常。我来谢府叨扰数月,的确是该走了。” “可是……” “我不会忘了金兰之谊,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好妹妹。”她挤出一丝笑容道,“不必为今日的离别感伤,天高云阔,沧海横流,我们终会见面的。” “走,走好了,都走,我正好耳根清净。”谢宁知劝不动她,心中一堵,负气得跑开。 “听到了,又如何,话说开了最好。但凡有点自知之明,都该自己离去。”谢雨棠看着跑开的人又补上了一句,无疑是雪上加霜。 谢宁憋着一肚子的火没有发作,狠狠白了伯父一眼,一脸阴郁地转身离开。 谢雨棠颓然坐下,语调苍凉,“一个接一个都不让我省心。我们已经为温家付出太多了,太多了,否则守着仙衣镇是为了什么?苍天啊,我们在那场战争中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伤痛和愧疚!” 谢彧沉吟半晌,开口道:“就算走,你能不能等到明天,为他们饯别。” “额。”独孤月没有立刻回应,她在谨慎的裁量。 谢彧没有在继续说下去,只是从衣袖抽出一柄玉剑。 独孤月双手接过,只见刀鞘上青光点点,光华流转,她拔出半截刀身,露出一片炫目的青霞,禁不住眯起了眼睛。 “锵”! 短刀出鞘,青霞缭绕碧绿的剑身发出清脆的震颤,晶莹剔透,它犹如一潭清泉,幽静深邃,刀刃锋锐无比,有阵阵寒气泛出。 “真是把好刀,谢谢!”她激动道:“它可有名。” “无名。” 谢彧紧接着补充道:“此物为紫宸君所赠,以作惜别之情。” 独孤月的眸子划过一丝讶异,留下一片深沉。 “代我谢谢紫宸君的厚意。” 月半时分,独孤月抉择再三,还是选择不辞而别,临别之时,将锦囊悄悄地放在小雪那,再三嘱咐转交谢彧,得到她保证后才悄然离去。 斜阳夕照,余晖似火,晚霞绚烂,孤直的车道旁不见十里长亭,不见两岸黄花,唯有千条纤弱的柳丝青青捶地,拂面挽留。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若有若无的怅惘之情浸入心田,沐晚凌幽黑的眼眸隐隐浮上一抹黯然迷茫之意,心底无声地划过一丝幽幽的叹息。 谢宁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朝着远方眺望。可惜望断来时路,不见故人眸。 “她不来吗?”沐楚风拉着缰绳,颇有些遗憾。 谢彧迟疑,但还是开口道:“不必在等了,她昨夜已然走了。” 谢宁眼中现出一抹失望的色彩。 沐涟漪高坐在棕红色的宝驹上,依旧是那么飘然若仙。她身后跟着七个束发银冠,头戴斗笠的随从,他们身披红色滚边的斗篷,脸上蒙着银丝云纹面罩,手里握着三尺长剑,没无表情,但是寒光森森。 “时辰到了。”凌波仙提醒着,扫望众人,浅笑着道:“不过短暂离别,他日宴会还会再见。” “好吧。”沐楚风依言,随之翻身上马。 “她还在生气吗……”沐晚凌低低地自问,恻然道,“不见便是相见,思念不如不念,也好。” 沐晚凌整了整衣摆,容色顷刻间凉如水,“我们即刻启程。” 他们一行人手持缰绳,就要策马扬鞭,忽然沐晚凌的手停滞着,不忍落下马鞭。 温和的暮风里有什么在拨弄风弦,一起一伏,或抑或扬,由远至近轻轻飘过耳际,漫溢心间。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人。”沐楚风通晓音律,不禁幽然叹息。 沐晚凌循声遥望,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玉立山头,一曲横笛在暮色中飞扬,错落优美的曲调舞起曼曼柳丝,千言万语都融进悠扬的音符,绵绵情谊随着笛声飞入云间。 沐晚凌说不出的暖意融融,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嘶鸣,嘚嘚嘚马蹄倥偬,身后扬起阵阵尘土。 晓风拂柳马蹄疾,高山流水知音意。青山依旧,流水长流。 浮乡城 天地有三界,上为仙,中为人,下为妖。而上界里最为恢弘壮大,气势磅礴的建筑全部聚集在浮乡城里。 初见浮乡,犹如乍入天堂:金光万道,红霓滚滚,瑞蔼纷纭,紫雾氤氲。 巍峨的紫宸殿顶端,碧绿的琉璃瓦翡翠沉沉,明幌幌的精光绽放。两边摆数十员禁卫,持铣拥旄,驻守一旁。下列数个银甲士族,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守卫深严。 高耸的殿宇里矗立着八根大柱,象征八级,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宫殿上空放出瑞千条瑞霭,不时划过数道流星。 除此之外,还有三十六座天宫,七十二殿,琼楼玉宇,星罗棋布,仙雾笼罩,朱红翠绿,气势浩然。这些独具匠心的琼楼玉宇,在翻滚如波涛的云海里熠熠生光,华丽的楼阁构成了浮乡的一百零八楼。 滚滚云海之上,数匹骏马蹄飘逸如风,鬃毛顺滑,好似柔软的绸缎。它们一路驰骋,犹如翱翔的雄鹰,瞬间掠过蒸腾的雾气,转眼间就落到金碧辉煌的殿宇前。 甫一落地,众人都翻身下马。 一左一右手持长矛,身披银色盔甲的禁卫,见到来人,恭谨地跪下。 沐涟漪半道就转到自己的依云阁,沐晚凌则领着沐楚风大步流星走了进去,其余护卫拢住斗篷,慢慢地如风沙一样飘散。 沐晚凌绕过雕刻麒麟的玉柱, 踏过一条百米汉白玉长桥,桥上盘旋着数只仙鹤,桥下天河漫漫,金莲朵朵,睡莲浮动。 很快他们来到琼林苑,园内遍植奇柏古槐,兰芝仙草,罗列着白玉石座。在琼花玉树下,一座亭子蔚然屹立,其间五色烟云层层环绕。 鹤发冉冉的老人坐在大理石桌前,手旁搁着一只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他捋须沉吟,手中的白色棋子光洁可鉴,几番待要落下,又屈指收起,眉头紧皱。 与老者对弈的一位沉静的少年,飘逸的广袖,华美的服饰。画眉浅飞入鬓,鼻梁俊秀,黑亮顺长的墨发插着一个款式简单的玉簪,他肌肤光润,安静的目光澄澈如水,毫无波澜。 来人惊飞了停在长亭瓦楞上的鸾鸟,它们挥翅凌空,留下绚丽的烟霞。 “大哥。”他执棋子的手指放下,温润一笑,一对桃花眼漾着一江春水,竟然带着些许阴柔的妖娆。 “爷爷。”沐楚风开心地喊着,加快步伐。 沐端阳看着疾步走来的沐楚风,他年纪尚轻,恰如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可是生性仁厚,又聪慧,隐隐中焕发出熠熠夺目的光辉,甚是喜爱,招手示意。 “快过来看看我和你二哥的棋局,帮我想想办法,解救那片白子。” 沐楚风仔细观察棋局,随后无奈道:“没有救了,爷爷,你输了。” “老了,老了,下棋不如你们了。”他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盒,捋须起身,哈哈大笑,中气十足。 “那是,云哥哥心思缜密,棋术超群,世上无二。” “既如此,多跟他学学。”沐端阳揉揉他浓密柔软的头发。 “风儿,你等下将这几盆姚黄,魏紫,豆绿,赵粉带回去,放在你母亲的孤芳阁去,她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 沐端阳指着身后一盆盆排放整齐,艳丽绝色的牡丹,它们恰如一群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美人娴静地伫立着。 “云澜,你也挑几盆回去,不过我看那豆绿的牡丹色泽沉静,放在流云阁最适合。” 沐端阳摸着那雍容华贵的牡丹,感慨道:“凡尘也是有好东西的,瑰丽奇绝,比如星辰送的这些名贵牡丹,这孩子真有心了,不像你们,净让我操心。” “爷爷。”沐楚风乖巧地垂下头,余光瞥着沐晚凌。 “要不是我拦着,你父亲又该责罚你们了。”他戳了戳沐楚风的脑门。 “爷爷最疼我了。”沐楚风一阵撒娇,哄的沐端阳喜笑颜开。 “哎,他这个暴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也就你母亲能受得住。” 沐端阳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射在沐晚凌的肩上,不怒自威道:“据说你在仙衣镇逗留是为了一个凡尘女子。” 沐晚凌心中一凛,过了数秒收敛神道:“仙衣镇瘟疫横行,阴兵祸乱,我不忍心便出手相助,她不过是谢家偶然救助的女子,时间恰巧,才卷入此中,逗留数日并非为她。” “哦。”沐端阳只是淡淡回应了着,可是这个字让沐晚凌产生了异样的不安。 “我想你年纪也渐渐大了,是该给你选门亲事了。”他目光直视着沐晚凌。 “我年纪尚轻,暂时还不想。”他眸色暗沉,极力想推脱。 沐端阳眼睛一眯,气压低沉,“难不成你想学你姑姑,她倒是痴心一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还是敌不过造化弄人,我不希望你步她后尘。” “晚凌不敢。” 沐端阳语气软了下来,“放心,我不强求你。你是我最属意的孙子,我最不会委屈的人就是你。可是该操心的还是得操心,牡丹虽好,终是凡花,比不上浮乡的阆苑仙葩,凡事要有分寸。” 沐端阳眯着眼睛停顿一久,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目光恍如烟云般:“仙衣镇的事了了最好。你回来了,就收收心,不要游戏红尘了。” “是。”沐晚凌恭谨回应,拱手一拜。 “云澜,你大哥既然回来,就好好跟他叙一叙,不用再围在我身边了,年轻人还是得跟年轻人在一起。” 随后,他目露精光,似乎对着一团空气说话:“暮城,你留下,我与你有事相商。” 话音未落,长亭外忽然隐隐约约飘来若有如无的烟雾,缓缓凝聚,幻化出了人形,身着深红劲装的男子单膝跪地。 “师尊,有何吩咐。” 沐端阳转过身,负手而立,隐隐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挥袖道:“你们都退下吧,回去好好歇歇。” “是。”他们不敢多做停留,退出琼林苑。 行至长桥,沐楚风耐不住性子,关心道:“二哥,爷爷怎么了。” 沐云澜微皱眉头,解释道:“最近几日,多有通报说有各处仙门子弟受到妖鬼袭击,全身仙气被抽出空,现在还未找到幕后黑手,爷爷和伯父为此事多有烦恼。” 一舞动京城 长安的四月,樱花烂漫,和风肆意喧嚣在繁盛的帝京。 夜幕降临,未到宵禁,四月的长安,内外灯火通明,夜里行人如织,摩肩接踵,街道两旁热闹的酒肆旁,旗幡飞舞。 在长安的一百零八坊属平康坊为风流薮泽,青楼云集,歌坊舞坊鳞次栉比。 平康坊中央有一开阔地,最是热闹,今日两侧灯楼中间,搭着一块木板平台,台上架着一面蒙牛皮的大鼓,两侧各四面小鼓,有一对舞伎,站在圆形的舞筵上,肩披绕臂长巾翩然起舞,舞姿矫捷奔放。引得人群汇集,四串灯笼红艳艳地挂着,映照得舞姬红艳耀仁,光彩夺目。 鼓舞结束,舞姬退场。人头攒动,观看的人里面有富贵公子,也商贾巨擘,他们以其喜好,常常一掷千金。 一声锣响,预示着马上要有一场重头戏,旋舞即将开始,掌声雷动。 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蒙着一层粉色的纱巾,头戴一只攒珠流苏步摇从舞台一侧款款而来,伴着盈盈的云袖,宽阔的裙摆,越发衬得身材轻盈曼妙。 忽而一阵细碎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由浅入深,由慢加快,女子闻声而动,腰肢快速地扭动起来。 随着鼓乐声快如雨点,她在舞台上纵横腾踏,跃然灵动如青鹿奔驰林间,纤纤双足,白净如玉,定于一点,始终不离于鼓面。缓慢时象轻柔地柳絮在空中飘摇,狂野时如同蓬草在云间迎风飞舞,她左旋右旋仿佛不知疲倦,千圈万周转个不停,手臂处的彩色的丝绦随风飘逸,石榴色的裙摆旋为弧形,犹如盛开的芍药。 舞技高超,看得人叹为观止。 待曲终舞休,围观的人群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随之而来的是台下多如雪片的银钱。 “哎呀!”独孤月头上被扔过来的礼物磕到,她手上一接,一粒金光闪闪的金叶子落在手间,不由得嘀咕道:“被金钱腐蚀的滋味也有点疼。” 她正准备退下,没成想一只陌生的男子手伸了过来,几乎要摸到下巴,语带戏弄:“美人,给我看看,你长得啥样。” 独孤月抬头一瞅,一个男子大腹便便,一身的绸缎衣商贾模样,吃得油光水滑,绝对是十足的酒囊饭袋,他正用色眯眯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身形一晃,动如脱兔,侧身躲了过去,还不忘嫌恶地白了男子一样。 胖男子不依不饶,继续调戏道:“小美人,放掉你的面纱,让爷瞧瞧,要真是如花似玉,惹人怜爱的话就赶紧跟爷回去,吃香的,喝辣的,做我金屋银楼里的美娇娘,总比在这里抛头露面卖艺强,莫说是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也都拿得出手,哈哈。” “我呸。”独孤月暗骂道,“这世上总有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她正算计着要不要出手狠狠教训胖男子一顿,转念一想自己大打出手,有辱斯文,而且动静太大,不合时宜,她还想继续在平康坊混呢。 “可是自己怎么脱身呢?”她左顾右盼,在围观的人群里瞥见一袭淡紫色身影。那人身上穿着光亮华丽的锦缎,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煞是好看。他身形高挑,高绾着冠发,微仰着头,手中一把水墨折扇展开,遮着下半边的面容,露出的一双含笑的黑,似乎在看旁观一出好戏。 独孤月灵光一闪,打定主意,挥开胖男子的脏手,提着长裙,疾步来到紫色华服的公子身旁,挽着他的胳膊,巧笑嫣然,故作娇媚之态,嗲声嗲气道:“奴家就是藏娇,也是藏在这位公子屋里。” 步摇的花枝随着笑意摇曳,顿时生出风情万种,那美人笑声饶得胖男子的心痒难耐,看着她旁边安静的男子,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大喝道:“敢跟老子抢人,不要命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要跟我抢人。” 胖男子冲了过来,拳头就要砸过来,那男子十分淡定,不急不缓,将折扇一收,露出一张风流韵致的才子之容。 胖男子见到真容,立即收住拳头,语气转换,“原来是宋公子啊,您怎么有时间来长安?”后略一思索,满面堆笑,都笑出包子褶了,他讨好道:“区区一舞姬,既然是宋公子您先敲上的,我张某人就不夺人所爱了。”说罢,欲转身离去。 “别走别走!”独孤月心里一阵嘀咕,“你走了,我岂不是挖坑自己跳,不行,不行,得拦着。” 独孤月随即将脑袋伏在宋公子的肩上,愈发娇嗔道:“还是宋公子言之有理,自古以来都是美女配英雄,哪有狗熊配美人的说法。”然后她提高音调,“您别说,看他肥头大耳的,真像您形容的样子,像个狗熊,自然不敢与公子争。” 胖男子果然不禁激,气急败坏转身怒斥道:“谁是狗熊,我看你才是狗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宋星辰始终不发一言,自顾扇着凉风。 “公子真是好雅量,何必和这种小人计较。” 胖男子冷哼道:“宋星辰,我给你脸你还不要脸了。你家大势大,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没有骂你。”宋星辰难得开口解释。 独孤月不容他过多解释,乘机从袖子里滑出一锭银子,瞧准胖子的额头狠狠一扔。 胖男子额头立刻被砸青,手掌按着发痛的头骨,龇牙咧嘴。 独孤月故意欢笑道:“公子,你手法真准,这种人就该好好教训。” “你还敢打我?!”胖男子被彻底激怒,也不辩真假,暴喝:“此仇不报非君子,来人,给我上。” 从胖男子身后冒出四五个彪形大汉,一看就是豢养的打手。他们依照主人的命令,扛着铁拳就要揍人。 宋星辰不走不躲,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的女子佯装惊恐地呼救:“有人仗势欺人,强取豪夺。” 待打手一靠近时折扇忽然打开,从人群翻身跳出三名黑衣人,他们不露声色在人群中隐藏许久,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两伙人激斗起来,打散人群,舞台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独孤月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她看着他们拳打脚踢,心里乐开花 就是要他们乱,自己好趁乱溜之大吉,为此她要加把火,于是松开手臂,扭头高呼:“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当街斗殴,强抢民女。” 这一嗓子,引来了许多打抱不平的群众,他们纷纷围了上来。独孤月借此良机,混入人群,悄无声息地退后,还不住回头看,心里不断喝彩:“打得好,狠狠揍,好好给我出出气。” 独孤月不一会儿退到一处狭长的小巷里,她小心地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长舒一口气,随后眉开眼笑得掂了掂手中的布袋着,嘀咕道:“好歹是自己辛苦卖艺的钱,丢了可不行,我得数数有多少。”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数钱时,一个身影正在悄然靠近…… 宝马香车 独孤月香肩被人猛地一拍,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攥紧布袋,质问道:“谁。” “真是贵人多忘事,一月不见,就忘了故人了。”谢宁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他那张开朗阳光且帅气的脸庞映入眼帘。 “谢宁。”独孤月竟然有些小激动地叫了起来,“我的好哥哥,你怎么来了。” “赴宴啊。”谢宁绕着独孤月走了好几圈,抱手微笑道:“要不是你我在坊间看到你跳胡旋舞,还真瞧不出来你有藏着这份绝学,旋转起来,飘雪飞如。” 独孤月挑眉,得意洋洋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我的绝处可多着呢。” 她顺手颠了颠布袋,眉开眼笑,“今天收获不错,差不多百两银子,凑够赌资了,明日我去试试手气。” “赌资。”谢宁微微皱眉,疑窦丛生,这小妮子又在玩什么花样,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独孤月绕过谢宁,伸长脖子往后瞧了瞧,“咦,人了呢?” “你探头探脑地在看啥?”谢宁看着鬼灵精怪的人儿,询问着。 “我在奇怪既然你来了,怎么没看到彧公子呢?” 他恍然大悟道:“我大哥啊,他喜静不喜闹,在客栈呆着呢。要不你随我回去,大家聚一聚。” 对于这个邀请,独孤月内心是拒绝的,“你那黑脸的伯父是不是也来了。” “来了,他不来,我们怎么能来长安城呢。” 独孤月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立马摇头道:“我才不去呢,他看到我像看到瘟神似的,我还是不触这个眉头。” 谢宁记起谢雨棠的驱逐,点头道:“言之有理,那你现在住哪?” “安平客栈。” “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逛逛。”谢宁建议道。 “说实在的,我还没有好好有玩过长安。”一说道要游京城,独孤月实是有些兴奋。 “好。”谢宁拉着她跑了起来。 夜市上车马骈阗、人烟辐辏,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好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独孤月看着四面欢乐的人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嗅到扑面而来的香气:“原来这就是盛世里的长安。” “小月儿,快来看看。”谢宁站在街旁一处卖首饰的货架上招手示意。 独孤月看着琳琅满目的发簪珠钗,见它们做工精美,甚是喜爱,左看右看,难以抉择。 “我再去旁边看看。”谢宁耐不住性子,跑到另一处摊位上。 独孤月瞄到紫玉梳,它轮廓婉约,雕工繁密精美,却不觉繁琐, 心中一动,便开始询价:“老板,多少钱?” “嘿嘿,十两银子。” “这么贵。” “姑娘,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紫玉,可是从西域那里淘来的,要您十两针不算贵。”卖货老板搓搓手,满脸堆笑。 独孤月捂捂口袋的银子,还在斟酌,绞尽脑汁想办法压价。 “我买了。”话音一落,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拿过梳子,紧接着一道香风袭来。 独孤月脑门黑线下落,暗道:“不会吧。”她机械地转过身,正好迎上宋星辰略带玩世不恭的眼神,吓得自己连连退步。 “你没事了。” “摆平了。”宋星辰轻描淡写,一把折扇悠然摇摆,“你这个小妮子倒是会挑拨离间,祸水东引。” 他眯起眼,笑道:“你要不要随我金屋藏娇。” “不不,不必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啊。”独孤月知道自己理亏,尴尬地笑着。 “星辰,你也来了。”谢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提着礼品,露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模样。 “谢宁。”宋星辰先是一愣,随后爽朗大笑,“没想到在此碰面。” 独孤月对于这戏剧性的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宁正要解释,却在漫天喧闹中听到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这朵绒花挺好看,多少钱,我买了。” “哎,天煞的魔星来了。”谢宁如同老鼠见到猫,赶紧躲到货架后面,懊恼道:“我都忘了,既然你来了怎么会忘了她!” 粼粼车马声由远及近,一辆宝马香车映入眼帘,它的车柱精雕细画,左青龙,右白虎,辅之以杂花,金涂银装,间以玉饰,车角挂着银铃香囊。两侧跟着两个妙龄女子,她们姿容秀丽。 “哥哥。”伴随着一声甜甜的呼喊,车帘掀了起来,一个十四五岁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条乌黑发亮的马尾欢快地跳了下来,随机就挽着宋星辰的胳膊,巴掌大的脸蛋上洁白无瑕娇,吹弹可破,发间插着芙蓉金簪,手臂上戴着珊瑚银链,拖曳着一件象牙白拽地长裙,分外娇俏。 她上下打量着独孤月,笑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哪儿来的姑娘,莫不是大哥不甘寂寞,找来的新欢。” “新欢?”独孤月指着自己,才发觉自己还穿着舞服,看样子是被误会了,要的跟拨浪鼓道:“我不是他的新欢。” “不用掩饰了,我路过酒楼,坊间就在流传说大名鼎鼎的宋公子为了一个歌姬大打出手,我起初还以为是流言蜚语,没想到就是事实真相。” 镶嵌在精致的五官中的大眼睛乌黑发亮,翘起的睫毛忽闪忽闪,靠近时身上带着甜甜的花香,她俏皮地说道:“美人姐姐,别藏着掖着,快揭开面纱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能迷住我大哥。” 宋星辰将扇子轻轻扣在她的脑袋上,宠溺道:“小云,休要胡言乱语。” 宋晓云吐吐舌头,扮个鬼脸。 “唉唉,公子,你到底买不买,怎么每一个都拿起看。”老板不耐烦地催促声吸引了宋晓云的好奇心。 “嘘嘘。”谢宁紧张地各种回避。 “谢宁,我就知道你也会来了。”宋晓云扳过谢宁扭动的脖子,激动不已。 “嘿,嘿嘿。”他苦哈哈地笑着。 一开始,独孤月还在奇怪为什么故人相见,他怎么是这副惨样,后面她就知道。 将近一个时辰,几乎都是一个场景: “我难得来一趟长安,这些东西都给我包好。”她一路遥控指挥着谢买这买那,谢宁苦着一张脸,抱着礼品四处奔走。 纵马伤人 四人游玩着闹市,倒也轻快,宋小云和谢宁如同一对冤家走在前面,宋星辰和独孤月一路攀谈,两人很快熟稔起来。仙衣镇的曲曲折折无法全部道来,只能说个大致,独孤月正欲问及宋星辰的家世,一阵骏马嘶鸣传来,夹道上的人吓得惊慌不已,纷纷避让。 “不好。”独孤月心中一紧传来,街道中间站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毫无警觉,远处一卷黄尘滚滚飞来,骏马飞驰。 她二话不说,扔下手中的物件,飞驰上去,宋星辰被她的举动惊得一愣。 来人的马蹄高高抬起,泛着金属冷光就要踏向小男孩头颅,电光火石间,独孤月飞身掠过马的一侧,一把搂住小孩的全身,迅速滚到一边,她似乎听到四周围观者的抽气声。 独孤月没有听到害怕的哭泣声,松开怀抱,一张约莫七八岁的一张小脸露了出来,脸上稚气未脱,两腮鼓鼓,带点婴儿肥。摸起来特别柔软,顺滑的如同一块无暇美玉。 “你没事吧。” 小男孩淡定淡定地摇摇头。 独孤月松了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头顶上传来阴冷地咆哮:“不知死活的东西,滚开。” 马上的人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当街跑马的危险,还在不依不饶地骂着,“哪里的来的死小孩,竟敢在此挡道。” “明明是你纵马伤人在前,怎么还强词夺理骂我们的不是。” 男子斜睨了她一眼,“不怕死的人真多。”说罢,就要扬鞭打人。 说时迟那时快,宋星辰手握折扇,轻轻一转,将马鞭卷起。 男子怒气腾腾,“又来一个不怕死的。”他试图抽出马鞭,却发现即使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扇子也纹丝未动。 “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有要紧的公务在身,胆敢拦我,就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男子要牙齿切,恶狠狠地威胁着。 宋星辰似乎对这种恐吓司空见惯,轻描淡写道:“《唐律疏议》卷二十六规定: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人者减斗杀伤一等,你可知道你今日几乎酿成杀身大祸。” “什么杀身大祸,我只知道耽误国师大人的事情,我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是国师大人的公务,我怎么不知道国师府有你这种嚣张跋扈的奴才。” 男子听他的语气,似乎与国师交情匪浅,松开马鞭,犯疑道:“你到底是谁。” “不敢不敢,宋璨,宋星辰。”宋星辰不慌不忙地回答。 那人闪过一丝惊惧,脸色暗沉,“原来是宋公子,失礼失礼,不过我的确有公务在身,还望您大人大量,放我过去。” “好说好说,只需对大家道歉即可。” 男子脸上青白交织,挣扎片刻,抱拳道:“今日是我的不是,还请大家借道。” 既然人家低声下气,大家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开始避让。 男子见状,纵马扬鞭,飞疾离去,围观的人见已经息事宁人了,也就慢慢散了。 “姐姐。”那脆生生的童声让人心软。 宋星辰看着小男孩没有丝毫的慌乱,一身锦缎华服,眸子透着几分大人的成熟稳重,心想这孩子绝对不简单。 “你身边有他的味道。”小孩两道淡淡的眉毛微微上挑,略带甜甜的笑意,浓密细长的睫毛似合欢花般微微翘起。 独孤月没有听清,想再确认,“什么味道?” “甜甜的味道。”小男孩粲然一笑,指着路边插满糖葫芦的签子。 独孤月心想真是小孩子心性,刚才还是生死攸关,现在就胃口大开,她付了几分钱,拿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小孩。 小男孩伸出舌尖舔了舔,叫了句“真甜。”就一口将冰糖山楂整颗放在嘴里。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小男孩歪着小脑袋努力回想,“我记得我父亲叫我小恶魔,其他人不和我说话,哦,除了他,他会叫我小鬼。” “小恶魔,估计是你太调皮了。”独孤月捂嘴笑着,“这不算名字。” “如果你不记得你的名字,暂时叫你莫莫,好不好。” “嗯。” “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 “呜呜呜,大姐姐,我没有家。”身边的小男孩立马哭泣,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滚落。 “唉。”独孤月无奈的叹了一声,温柔地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 “这么如何是好?”独孤月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宋星辰。 “这小孩估计是迷路走丢的,让官府查查有没有最近走失幼童的报道。” “好,那他怎么办?”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拉着独孤月衣摆一角,小而俊俏的鼻子一抽一抽,极为可怜。 “额,难不成要住我那。”独孤月有些吃惊道。 “嗯。”黑色圆滚滚的大眼睛犹如平静的水面漾起涟漪,极为灵动。 客栈 长安不愧为一个人间的梦幻之地,它秩序井然、气势恢宏,聚集着无数风流文采的才子,也孕育了赫赫武威的武将,街市纵横交错,风气开放多元,娱乐活动丰富多彩。 得到独孤月允诺的莫莫撒欢地玩着,到哪都是自来熟,看见路旁有个吹糖人的,一口气集齐十二生肖,又看到捏泥人的人,恨不得立马捏出个二十四星宿,宋星辰答应下次再逛,他这才作罢。 “快到宵禁的时间了,我们回去。” 远远地一声暮鼓,人群开始消散。 宋星辰看了她一眼,建议道:“要不我们送你一程吧。” “多谢。” 宋小云的七里香车四角挂着一串小彩灯,灯光极为晃眼,独孤月掀起流珠锦帘,打眼一看,车厢里面颇为宽敞,毛毯挂壁,坐下他们几个人绰绰有余。车厢内摆设简洁素雅,带着说不出华贵之气,让她肃然起敬。 等到大家坐齐,侍女们也跟着上来,驱马前行。 宋小云仍旧精神抖擞,可是谢宁一进累得倒头大睡。她大手一挥,慷慨地将所买的礼品全部分成两份,推给独孤月一份,明媚地笑着,“这些糕点都带回去,就算我的见面礼,谢彧哥哥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 “这怎么好意思。” “对我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不用客气。” 独孤月本想再推辞,被宋星辰一个眼神止住,心下感动不已。 车马粼粼,独孤月撩开车帘,几乎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难得有闲情可以看看着浮华帝都的盛京,却见长安城街道宽大广阔,两侧宅合连绵,朱楼慢布,琉璃瓦在彩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半炷香后,宝马香车来到一座三层小楼前,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客栈,朴素的木桌子,木椅子,不过因为位置不错,已经客满了。 掌柜听到客栈外车马的响动,好奇地探出脑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靠在门外的大柳树旁,里面走出好几个身穿华丽服装,贵气逼人的乘客,他们和女子一番客套后便驾车离去。 掌柜看着一个美貌的女子领着一个十分可爱精致的小孩上了二楼,便立马招来伙计,悄悄嘱咐道:“楼上那位带着孩子的女子可是一位贵客,以后得加倍留意,仔细伺候。” 伙计会意连连点头。 翌日,独孤月一早起来就没见到莫莫,十分慌张,冲下楼一阵好找,好在在看到他在门外和店小二小玩得正欢。 “你小小年纪,你知道钱吗?” “当然知道。” “我来考考你。” “好,好。” 小厮左手放着两枚铜钱,右手放着五枚铜钱,说道:“你选哪只手里的钱。” 莫莫左看看,右看看,指着左手说,“我选左手,那里钱多。” 小厮立即哈哈大笑,身旁的人也乐了,将两枚钱给了莫莫,“真是个傻孩子。” “莫莫,不是傻孩子。”他委屈地撅起嘴巴。 “不是,我们再试一次。”小厮被他的样子逗乐,“要不我们再试一次。” …… 他们乐此不疲地玩了好多次,每次莫莫都选钱少的那只手,于是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个傻孩子。 待人群散开,独孤月拉过莫莫,悄悄问道:“你为什么不选钱多的那只手。” 莫莫狡黠一笑,“只有让他们觉得我傻,才愿意继续和我玩,那我就可以多赚一些。”他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十几枚铜钱,“你看。” 独孤月真有种捡到宝的感觉,不住地夸赞:“你真聪,会放长线钓大鱼啊。” 赌坊 “月姑娘。” 温润的声音传来,宋星辰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来人倒是出乎独孤月的意料,欣喜道:“宋公子您怎么来了,难不成找到莫莫家人找到了。” 莫莫睫毛颤动,警觉地缩在独孤月身后,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暂时没有,今日我受谢宁所托,特来看看姑娘有什么欠缺之处,若有所需,尽管开口。” 独孤月定定地看着宋星辰,一番思量心才启齿道:“不瞒宋大哥,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虽对宋大哥知之甚少,但是昨日所见所闻便知您是有本事的人,我想去一个地方,烦忙你引路。” 宋星辰爽利道:“小事一桩,但凡是长安有的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 “我要去赌坊。” 宋星辰折扇一开,微笑道:“月姑娘,是看长安繁华热闹,也想玩两把过过瘾吗?” 独孤月深吸一口气,“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要一份仙家的请帖。” 宋星辰香风停顿,上下打量了独孤月一眼,如今仙界最热闹的就是沐老爷子百岁盛诞,难不成?他目光划过一丝锐利,试探道:“你要沐家的请帖?” “是的。”独孤月坦白道:“沐家作为仙门之首,守卫森严,我区区一个弱女子根本进不去,而且我也不清楚去沐府的路线,不过有请帖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会派人接送。” “我来长安不少日子,四处打听,据说有一个子夜赌坊的地方可以交换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可惜我在长安转悠很久,也没有找到子夜赌坊。宋公子,你神通广大,可否带我一去。” 独孤月语出惊人,宋星辰的描金骨扇徐徐摇动,他审视眼前的女子,她非仙非魔,名不见经传,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仙界至高的盛宴。但听语气也是个执着的人,估计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自己推脱,她人生地不熟,跟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被有心人知晓,会引来杀身之祸。她与谢宁交情匪浅,自己不能放任她胡来,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走一步看一步。纵使她图谋不轨,自己也好及时阻止。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子夜赌坊的确是个稀罕地,只要你敢赌,就没有什么不能赌的。此处极为隐秘,我可以带你走一趟,不过只能走一趟,凡事还得听我的。” “宋公子果真是神通广大,小女子在此拜谢。”独孤月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双手作揖。 “子夜赌坊,顾名思义,子夜开张,你且在客栈等候,到了时辰,我会驾车接你的。” “宋公子思虑周全,我全都听您的。” 临近子夜,宋星辰信守承诺,驱车而来,独孤月早在客栈外等候多时,她已然换了一身装束,虽简单却清雅贵气。 与上次不同,宝马香车上去掉了所有装饰,车前只挂着一盏水墨走马灯,散发着一股股柔和的光晕。 宋星辰牵着独孤月上车,环顾四周,低语道:“莫莫没跟来吧。” “莫莫睡着了,这种去处,我自然不敢带他冒险。” “嗯,你坐好,未到赌坊你不要掀开帘子。” 独孤月郑重点头。 宋星辰眸光凝聚,马鞭一甩,车头上的走马灯忽然转动起来,放出五彩的光芒。 夜色深沉,一路无声,马车在街巷里左右穿行,独孤月感觉兜了一大圈之后马车在原地打转,她心下疑惑,又不敢挑帘察看。 “到了。” 独孤月既紧张又兴奋地跳下马车,一座三层楼宇矗立眼前,紫金门匾上大写着“子夜赌场”四个字。 “好气派啊。”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赌坊。”糯糯的童音忽然飘来,两人诧异地转头,莫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里钻了出来。 “你……你怎么跟来了。” “没有大姐姐,我睡不着。” 入局 独孤月为难的看着宋星辰,宋星辰凝视着莫莫,他水灵灵的大眼睛配着无辜的小脸的确惹人怜爱,可是这个小孩来历不明,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进宝马香车而不自知,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既来之,则安之。”独孤月叹了一口气,总不能放任一个小孩子在外面游荡,那也太危险了。 “那你要紧紧跟着我,不能随便跑动,也不能随便玩游戏。”她捏捏莫莫粉嫩的脸蛋,嗔怪道:“真是个调皮的孩子。” “月姐姐最好,我最喜欢你了。” 三人还在交谈,一个小厮听到屋外动静,赶紧迎了出来。独孤月微微有些讶异,她一直以为赌场守卫的都是人高马大,体型彪悍的仆从,来人却是瘦高个,生的白净极为斯文,却有些血气不足的样子。 小厮快速打量着客人,他阅人无数,能找到子夜赌场绝不是泛泛之辈,他定睛细瞧,宋星辰摇着一把名贵的描金玉骨扇,扇面上宋字笔力遒劲,眼珠子一转,谄媚一笑,“宋公子要不要进去玩两把?” 望着独孤月面若桃花的兴奋表情,宋星辰浅浅一笑:“今天她做主。” 小厮看着身旁生的娇美的女子,柳叶弯眉,星眸灿烂,暗赞这姑娘好容貌,连忙堆笑道:“原来是夫人要玩两把啊。” “我不是,不是……夫人。”独孤月慌忙解释着,谁料小厮意味深长地笑着:“不是夫人,我明白,明白。” 宋星辰拢扇,眸光一斜,敲了敲他的脑袋,“你明白什么。” 小厮讪讪一笑。 “今天输了银子我出,赢了归她。” “宋哥哥,不愧是京城第一帅。”莫莫在一旁乐呵呵拍手。 其实独孤月也将数日卖艺的本钱带了过来,想着用它翻本,被宋星辰豪爽大方的言辞激励,粲然一笑,“那我就不客气。” 小厮被她一笑晃花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领着三人进门。 独孤月巡视一楼一圈,赌坊里人来人往,不仅有姿态风流显贵公子,也有衣袂华丽的富贾商户,甚至有遮着面纱的娇美女子侧立一旁。 “子夜赌坊是长安街夜市最大的赌场,五湖四海,诸色人等云集其中,不论身份贵贱,不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三教九流,在只要有缘都可以进来玩一把。” “有缘?”独孤月顿住脚步。 “就是有需求。”宋星辰觉得小厮有些故弄玄虚,便简答解释。 小厮嘿嘿一笑,“我们这里,晚上从不打烊,天下的金银彩帛、奇珍古玩、织锦布匹、人身牲畜等等只要明码标价就可以作为赌资赌本。” 他眼珠子一转,笑问道:“姑娘是第一次来吧,想怎么玩啊?我们赌场分三层,一层赌的是平常金银布帛,二层是其他东西,至于第三层,哈哈,屈指可数,我建议还是不要去了。” 独孤月提取到关键信息,“我想去二楼。” “看样子,姑娘不是想赌寻常物。” 自己的心思被猜中,独孤月颔首道:“可否引路。” “去二楼得有些手续要办,请随我来。”小厮引着他们来到柜台。 一个圆脸的管事瞟了一眼小厮,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独孤月,在她的脸上停了片刻,从柜台底下抽出一张卡纸,“姑娘,有什么想要赌的东西请写在上面,若是赌坊有,我们会给您配桌。” 独孤月依言寥寥几笔,落定搁笔。 管事看也不看将卡纸收好,封进大红色的信封,紧接着敲敲木板,只听得“铛”得一声,从上面掉下一根粗麻绳,下面系着小秤。 他把信封放在秤上,嗖嗖,绳子感应到重量,立即提了上去。 “我奉劝姑娘,二楼的赌局不一般,最好多备点银子,方便买命。” 独孤月纯澈的目光染上疑惑,却依然柔和道了一声:“好。” 小厮看出了她的不解,悄悄低语道:“姑娘,不用担心,有宋公子为你担保,是无性命之虞。” 赌桌 子夜赌场热闹非常,灯火通明,赌徒们一次次地下注,叫喊声此起彼伏,喧闹无比。 小厮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小方厅,宋星辰一落雅座,就有人迅速端上一壶香茶。 小厮低头弯腰道:“请稍后,有消息我马上来。” “我饿,我饿。”莫莫一爬上宽大红木椅,小屁股在上面左右腾挪,好不安分。 “小公子,不用急,我马上给您拿好吃的。”小厮麻溜地走进幕帘里侧,和里面的人嘀咕一会儿,不多时,又有人端上一小碟瓜子和几盘水晶糕、糯米团子。 倏忽响起一道轰然叫好声,骤然又换做哭丧哀泣声,落差极大。 独孤月有些技痒,觉得与其在这守候还不如去试试手气,她来到大厅叫嚷最凶的赌桌前。 坐庄是一个左眼蒙着黑布的独眼龙,他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今天手气最旺,一连十几把,把把都赢,赚的盆满钵满。独孤月身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眉目周正,见人不笑先带了三分和气。 “请问大哥,这个怎么玩。”独孤月看着赌桌一阵迷糊。 “就是压大压小。”胖子一瞧身边站着一位小美女,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样,立刻热心地讲解规则,绕了好几遍,她才明白玩法。 独眼龙一扬眼就瞄到新来了一位姿容秀丽的姑娘,满脸笑意,撺掇道,“姑娘要不也来玩一局。” “我试试吧。” 新的赌局开始了,众人都纷纷下注。第一次,独孤月赌大,输了五两,第二次赌小,依旧赌错,又输了。第三次……第四次……都输了。 胖子看着独孤月从开始玩上,就没有一次赌赢过,想着毕竟为新手,赌博哪是那么容易赢的?就是普通的掷骰子也要靠几分本事,若是靠运气?他摇摇头,这姑娘运气可真不好,把把输,都跟着她压相反的注。 玩了几趟,独孤月的本钱就亏完了,她悻悻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独眼龙叫住她,“怎么玩了几局,就想走了。” “可是我没钱了。”独孤月郁闷,原本只是想试试手气,结果自己确是霉运当头。 “你不是还有其他东西?”独孤月早就垂涎他的美色,今天手气旺盛,忍不住升起色心来,“你啊。” 独孤月看着他色眯眯的眼神,脸上浮起愠色,真是色胆包天! “跟他赌,让我好好教训他。”脑子的“她”开始说话,独孤月绝不服输的意志升了起来,令她双眼越发凌厉了起来,“好。” 独眼龙不再废话,他立刻抄起骰盅,上下翻飞,划过一道道亮丽的弧线。 好个华丽的摇骰盅术啊,独孤月反倒被他技艺精湛震惊。 胖子在一旁提醒她,“开局了。” 独孤月有些发愣,左顾右看才感觉众人都等她下注押宝,犹犹豫豫道,“压大。” 有人“嘁”了一声,胖子快要哭了,“你怎么还选大。” 其他人笃定独孤月的霉运,纷纷压小,独眼龙得意大笑,“小美人,你马上就是我的了。” 揭开谜底时,大厅瞬间一片静寂,独眼龙也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下注的众人一阵哀嚎。 “还来吗?” “来。”独眼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独孤月冷笑一声,“好。” 于是乎再也不客气,跟着脑海里的小声音局局拿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本了。 胜利 “月姐姐,好厉害啊。”莫莫挤了进来,嘴里还嚼着半块水晶糕。 “你怎么来了?”独孤月看到莫莫,以为自己玩得太兴奋,忘了时间,让宋星辰久候,打算回去。 没想到独眼龙因为先前赚的银子全部打了水漂,输急了眼,冲上来,死死抓住独孤月的胳膊,目露凶光,不依不饶道:“怎么,赢了钱就想跑路,哪有这样的规矩。” “松开。”独孤月恨恨甩开他的脏手,怒斥道:“输了不让走,赢了也不让走,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和你赌摇色子。” “你都没钱了,拿什么和我赌。”独孤月嗤笑道。 “我拿眼睛和你赌。” 人群里有人哄笑,还有人插话道:“已经成了独眼龙,还不够啊。” “赌不赌。”独眼龙猛然一拍赌桌,咬牙切齿。 “本姑娘没那个兴趣。”独孤月拉住莫莫转身离去,她可不想闹出人命,断然拒绝。 独眼龙急红了眼,怒道:“你不赌,休想走出这个大门。” 独孤月大步流星,毫不理会,那人还不死心,恼羞成怒,一步上前,拽住莫莫的身子,拖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独孤月死死盯着独眼龙青筋凸起的脏手,他正撅着莫莫细小的胳膊。 “你不会没胆子吧。” “从未见过赶着送死的。”独孤月眸光一凛,“拿一个小孩威胁一个女子,算什么男子汉,松开你的脏手,我跟你赌便是了。” “女人就是麻烦,好好说话你不听,非要老子用武力。”他啐了一口,猛然用力把莫莫推了出来。 独孤月眼疾手快,一把搂过踉踉跄跄的小身板,蹲下身子,揉揉莫莫莲藕般的胳膊,上面粗粗的五指印,心疼道,“很疼吧,都抓红了。” 莫莫睫羽一颤,眸光绚烂,咧嘴一笑:“月姐姐,不疼,以后会疼的是他。” “开始吧。”独孤月怡然起身,来到赌桌前,朱唇轻启:“请。” 这个对决吸引了其他赌客,人群密集起来。 独眼龙登上赌桌,抄过黑色骰蛊,快速摇动起来,空气里回荡着清脆的碰撞声,随后咚得一声响彻大厅。 独眼龙揭开骰盅,胖子忍不住将脑袋探了过去,十颗骰子中,不是五点就是六点,红艳艳的点数,夺人眼球。 “好厉害啊!”人群发出惊叹之声。 “不愧是赌场高手,赌技一流。” 听着这些赞扬,独眼龙志得意满,身边有个蒙面的女子也掏出香帕,给他擦着头上细密的汗,“好厉害。” 他有些张狂地挥一挥手,大喝道:“你来。” 独孤月淡淡一觑,然后气定神闲地伸出纤纤玉手,将十个骰子不紧不慢装进骰盅里去。 她双手拿起骰盅放在耳边晃了晃,听了个响,在半空晃了晃就放了下来。 “不再摇摇?”胖子好心地建议。 “好了啊。”独孤月信心十足。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何意,难眼前的女子不知道规则,还是因为对手太强大,自甘放弃。 “不自量力。”独眼龙轻喝一声,急不可耐将骰盅一掀,令他震惊地是,十个水晶骰子一柱擎天,皆是六个点。 众人也是大惊失色,那些骰子上的点数,清一色是鲜艳的六点,这个结果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叹声不绝于耳。 独眼龙典型的色厉内荏,看到色子一脸的惊恐与畏惧:“你、你怎么做到的!” 独孤月巧笑倩兮,“随便摇摇。你输了,请信守承诺。” 独眼龙一想到自己的另一只眼睛也要看不到,顿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求姑娘放过我,我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和两个张嘴吃饭的娃娃。” “那你还敢沉迷赌博,甚至要赶尽杀绝。” “姑娘,我错了,我鬼迷心窍,错了。”独眼龙扑通跪下,涕泗横流。 独孤月根本就不想致人于死地,可是独眼龙着实可恶,她警告道:“我可以饶过你,不过,你从今往后不能再进赌坊,这算是我给你的教训。” “感谢姑娘的大恩大德。”独眼龙如临大赦,不住地磕头跪拜。 “厉害。”清幽旷远的声音自楼上飘来。 从楼上走下一个男子,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腰带,金丝滚边,衣袍泛着青白色,脸上带着青铜面具,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的佩玉下系着一个紫金宫铃,随着步履摇动,让人凝心聚神。 “主人。”管事匆忙从柜台后跑了出去。 他的眸子变得越发幽深,淡淡的嗓音蕴含冬天的冰冷,“我的赌场不需要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他长袖一挥,一阵无形无影的风匆匆抚过,独眼龙如同一团空气消散地了无痕迹。 “你把他怎么了。” “没什么,逐出去,再也不能进我的赌坊。”他瞟了一眼皱着眉头的独孤月,笑道:“姑娘,既然手下留情,我也不会要人命的。不知道姑娘是否尽兴,还要赌一赌吗?” “不了,我也不是个好赌之人,今天累了。” 独孤月拉着莫莫返回方厅,宋星辰望着来人,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一抖,茶水也洒了出来。 莫莫又爬上椅子,抓过糯米团子塞进嘴里晃着腿,“我月姐姐,大杀四方,天下无敌!”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倒成了冒失鬼。”面具男自然而然接过他的茶杯喝了起来。 “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萧,可以叫我萧老板。” 独孤月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萧无珩也姓萧,他们会有什么联系吗?不,不会,两人天差地别,不应该。 “萧老板,既然你是赌坊的主人,请问我刚才写得字你看到了吗。” 他悠然落座,抬眼道:“我看到了,月姑娘,是想要仙界的请帖,恕在下为难,无能为力。” “怎么会?子夜赌坊,森罗万象,您如果要银钱,我可以想办法凑。” “姑娘,有些东西是无价的,钱买不回来。” “可是……”独孤月向宋星辰投以求助的目光。 宋星辰拍拍身上没有的尘土,面带讥笑道,“所谓子夜赌坊也不过如此,和长安大小赌坊毫无差异,难得来一次,却是空手而归,回去我就告诉大家,大名鼎鼎的子夜赌坊名不副实。” “你激我?”萧老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你为外人砸我场子。” “我说的事实。”宋星辰漆黑的眸子一翻,眼角上扬,目光朝着男子扫去,里面挑衅的意味,毫不掩饰。 “敢小瞧我,我倒是有些手段可以让你们如愿以偿,不过,赌场有赌场的规矩,想从我这获取物品,总得赌一局?” “又赌?”独孤月郁闷道。 “赌场哪有不堵的道理。” 清亮悦耳的嗓音,再度落下,其中蕴含的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怎么赌。” “用我的生死色子。” 生死色子 “生死色子?”独孤月表情错愕。 “若不介意,随我上二楼详谈。”萧老板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三人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二楼。 不似一楼的拥挤和喧闹,二楼宽敞,布置奢华。数十盏璀璨夺目的琉璃灯高挂在顶上,柔软的鲛绡纱曼垂落,在熏风里飘逸。 他们来到一张长条方桌,上面铺着猩红的毯子,空无一物。 独孤月的眼神四处寻觅,也没找到一粒色子,带着迷惑不解地语气问道:“你的生死色子在哪里?” “哈哈,在这里?”他若有似无的笑容斜斜的挂在嘴角,衣袖一扬,两颗玲珑剔透的骰子飞了出来,它们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翻腾许久,离桌半尺,悬停两头。 独孤月仔细瞧了瞧,玉质的骰子上既无点数也无文字,她好奇地伸手触碰,指尖温凉。 “如你所见,这是两枚色子,上面没有点数,只会显出生死二字,你我各一枚。” 萧老板指尖轻轻一拨,玉骰子极速转动起来。 “规则很简单,你一枚,我一枚,只要我们同时摇出生字来,我便应了你的要求,不管千难万难,沐家的请帖我双手奉上。若是一生一死,就当无效。若两个都是死,不好意思,你的性命就由我处置。” 独孤月心咯噔一跳,突然意识到什么,刚要张口,莫莫就在一旁叫嚷,“这不公平,若是你次次都摇出死字,我们根本就没有赢得机会。” 萧老板用那略带醇厚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说着,没有一丝褶皱的长袍擦过她的身旁,微风撩起她的发丝,走到莫莫身旁,摸着他的小圆脸,“你若是觉得不公平可以走人,我绝不强留。” “月姐姐,宋哥哥。”莫莫委屈地跑开,躲在他两身后。 “既然是赌,不就是一半靠天命,一半靠自己吗?” 他意味深长地望向宋星辰,“你应该感激我,我至少给了你们一半的机会。” 独孤月对他咄咄逼人的条件犹豫不决,不敢轻易迎战。 “好。”出人意料的是,宋星辰果决地答应了,“既然来了,我们不会轻易放弃,不过我也有要求,我们三人与你各赌一局,可否?” 萧老板眯着眼睛,沉思良久,忽而浅笑:“好,不愧为宋公子,有魄力,我破例承诺三局里只要任意一次获得生便可。” “为了防止要作弊,我要你蒙上眼睛。” “可以。”也不知道为什么,萧老板答应特别爽快。 “宋公子,你这是……”独孤月不知他的用意,心中无底,飘去一缕担忧的目光。 宋星辰回之以沉稳如静潭的目光,让独孤月安稳许多。 “第一局你先来,第二局我来,最后一局莫莫来。”宋星辰制定对策。 萧老板摩挲着下巴,如玉的面容上,浮起一缕玩味的笑容。 “那开始吧,请您依照约定蒙上眼睛。 萧老板也不多言,随意地从管家那找到一块黑色的方巾,紧紧地系在脑后。他指尖轻轻一点,骰子如同被抽起的陀螺,飞速旋转。 “停!” 一道微弱红光从骰子里发出,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骰子六面赫然显出死字。 “果不其然。” 破局 “算你运气好。”萧老板看着散发着冰蓝色的光晕的骰子,生字赫然在目,他拨开眼布,凤目滑过一缕笑意,凝视着独孤月的面容,“好可惜,没有成功。” 场上一片诡异的安静。 “下一局。”萧老板拉上蒙布,食指一点,再次转动骰子。 那转动的声音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独孤月的心上,叫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目不转睛地盯着。 “停!”一声令下,骰子骤然停止。 独孤月的心随着那重影跌宕起伏,慢慢的,紧张的神色转为欢喜,“生,真的是生,快看,生!” 对面的骰子赫然静置,冰蓝色的生字是如此的醒目! “哦,挺幸运的。”萧老板面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轮到你了。” 独孤月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指尖轻轻一点,骰子缓缓转动起来。 “怎么是你?”独孤月分明瞧出对方的脸色变得万分难看,他在隐隐克制自己的怒火。 “第一局是我,第二局自然是她。”宋星辰淡然地摇着扇子。 “你们擅自调换次序。” “次序本来我们三人自行决定,何来调换。”依旧是那班云淡风轻。 “你倒是很会利用我的心思。”萧老板彻底扔去眼罩,嘴角勾起冷笑。 “你故意事先透露上场的顺序,就是要让我有所顾忌。” 宋星辰一点不在意,“是的,我赌的就是你的恻隐之心,好在你没让我失望。” “呵呵,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 骰子仿佛失去控制,嗡嗡嗡疾速转动,独孤月能清晰感觉到一股逼仄的灵压在暗流涌动。 “不好,大意了。”独孤月脑子里的她忽然发声。 “死!”骰子红光盛现,独孤月的心凉了半截,又输了一局。 “哈哈,真不凑巧,偏偏得出个死字。”萧老板露出愉悦的表情。 “卑鄙。”宋星辰哗啦收起折扇,脸色阴沉。 “我卑鄙不卑鄙,你不是很清楚,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况且,我不是让你如愿以偿摇出个生字。” 他得意扫了众人一眼,视线 最后落在莫莫身上,悠然吐出:“最后一局!” 独孤月意识到危机,赶紧将莫莫蓝揽在身后。 “胜败在此一举,你们赌还是不赌?” 催促的语气,挑衅的目光,让她极为不安。 “你把宝压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太傻太天真了。” 莫莫微不可查的撇了一眼,独孤月余光正好撞上,打了一个冷战仿佛是被一头月下独狼盯死的猎物。 “月姐姐,我要试一试。”莫莫稚童的声音蓦然响起。 萧老板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胆大包天的幼童。 “不行,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做赌注,大不了,我不去了。”独孤月按住莫莫的双肩,决绝道。 “不!”莫莫的睫毛轻颤,黑色的眸子越发深冷,他挣脱独孤月的束缚,左手将手中的糯米团子直直砸了出去,正中骰子,顿时一道光芒放出,骰子急速转动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能听天由命。 “有胆识。”他愉快地退了几步,随意地拨动自己的骰子。 众人不发一言,只有骰子摩擦空气的响声,独孤月的心肝直颤。 渐渐地,萧老板的眉毛开始拧了起来,他背后的骰子仍旧在转动,有些事情似乎脱离他的控制。 “哇!!”莫莫兴奋地叫了起来。 “天呐!”独孤月猛地凝了大眼,两个骰子骰子同时静止,冰蓝色的幽光是那样宁静动人。 竟然都是生字,天呐,她在做梦吧… “厉害。”双手合击声打破宁静,对于结果,他并没有大动肝火,反而浮起笑容来,那笑容在咣的映射下显得灿烂而又魔魅。 “没想到,小小年纪,出手不凡。”语气藏着几分亦正亦邪的狂野不羁。 “月姑娘,你真了不得,身边围着那么多厉害的人物,让人不注意都不行了。” 邂逅 对于萧老板的揶揄,独孤月不知该如何应答。 宋星辰波澜不惊,缓缓道:“天助自助者,人助善心者。” “常怀赤子之心,哼哼哼。”萧老板收起冷冽的神色,看着那张恬静的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静谧,他唇角不知觉勾起,眸子闪着淡淡的柔和光芒。 他轻拂袖子,负手而立,瞥了一眼窗外,目光转而飘向独孤月,“晨曦将至,看样子,子夜赌坊庙小,以后是容不得你这尊大神。” “这是下逐客令吗?”独孤月呆愣在地,“那……” “我自然会遵守我的约定,七日之后,月姑娘所求之物,必然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萧老板不再言语,径直走上三楼。 独孤月三人下楼,一楼赌场瞬间鸦雀无声,有人还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毕竟能去二楼场子的人一年也没几个。 他们在众人的注视下出了门。 “莫莫。”独孤月欲言又止,来之不易的胜利,出乎意料的结局,让她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走失的小孩,那副皮囊下掩藏着怎样的秘密。 “月姐姐,怎么了?”莫莫歪着小脑袋,轻轻拉着她的大手:“天快亮了,不回去吗?” 独孤月看着莫莫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纯真,在暖暖的灯光下散发着阳光的气息,心下一软。 “哎,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总归是个孩子,而且是为自己着想的孩子,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没……没什么。”独孤月摇了摇头,擦擦他嘴上的碎屑,对于她的温柔体贴,莫莫笑得十分灿烂。 到客栈时,天已大光,独孤月颇为劳累,倒头就睡,一直睡到黄昏,被咚咚地敲门声惊醒。 “谁啊?”独孤月耷拉的眼皮拉开门。 “小月儿。”迎面便是谢宁那张阳光明媚的少年面容。 “我们出去转转吧,难得抽空,我把我哥也拉来了。” “小懒虫,快起来,哥哥我带你吃好吃的。” “好呀好呀。”莫莫扑腾着起身,开心地露出小虎牙。 “你们先去,我收拾下。” “行,那快点啊。”他朝着莫莫招手道:“我们先下去。” “好嘞。”莫莫蹦跶着随谢宁出去。 大街上酒铺食店,林立两旁,车水马龙,行人如鲫,一派兴旺盛世之象。 独孤月打理完毕,在槐树旁看到熟悉的宝马香车,四周空无一人。 “人呢?” 独孤月打起帘子,没成想车内早已坐了一人,看着他的身影,她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那人手握书卷缓缓抬头,披着白色青衫,姿态闲雅,发丝如春柳,背脊挺直,宛如青松。他浑身散发着熟悉却陌生的气息,两人视线相撞,对视良久。 “请问公子,你是?” “彧哥哥。”身旁飘过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道倩影掠过独孤月的身侧,欢快地伏在他的右肩上。 “彧……哥哥……”独孤月看着那人,瞳孔渐渐放大,心里莫名惊喜,难不成他是谢彧!他的容颜恢复了! 夜游 谢彧轻轻拨开宋晓云的小手,看着她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俏脸写满喜悦,微笑道:“越大越没个正形。” 黏在谢彧身旁的宋晓云撅起小嘴,玫瑰色的唇瓣娇艳动人,半嗔半撒娇道,“彧哥哥,你也是,隔了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 “几年不见,你倒是出落的愈加灵动漂亮了。” “是吗?”听到称赞,宋晓云喜不自胜。 “小月儿。” 独孤月回头,莫莫一手糖葫芦,一手,吃得津津有味,谢宁催促道:“怎么还不上车。” “我。” 一双温暖的手摊在眼前,衣袖上染着冷香,独孤月不经意一抬眸,谢彧那清绝的身影,就落入她的眸间,她的脸颊倏忽飞来一片绯红。 “谢谢。”带着女儿家的羞涩,她缓缓地搭上谢彧的手。 谢彧领着独孤月坐在马车靠窗的位置,落定后,他在她的耳边轻轻道:“谢谢。” 夜风微醺,撩动车帘,拂面而来,淡雅的沉香沁入鼻翼,独孤月突然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 “咦?”宋晓云秀气的脑袋凑了过来,一会瞧瞧谢彧,一会瞧瞧独孤月,“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马车微微一颤,谢宁一步跃入车厢,留下莫莫艰难地趴了上来。 “我们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是,是,是。”独孤月拉过莫莫,扶稳他的小身板,秀目一瞟,卸下钱袋,轻巧地扔了过去,“我在谢府那几日生病,吃你的,住你的,花费了不少银两,今日双手奉还,可好?” “这点小钱,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我的好妹妹。”谢宁语气颇为正经,倒是让佯装发怒的独孤月有些羞愧,她干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怎么不见宋公子。” “他去会见贵客,才没有心思和我嬉闹,也好,乐得自在。” “你这是私自跑出来的吗?” “算是吧,不过没关系,有彧哥哥在场,他们不会担心的。大家都是熟人那更好了,相处起来肯定愉快。”宋晓云卷曲的睫毛颤抖地犹如翩迁的蝴蝶,眸子里春光荡漾,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走。”她爽朗地一声令下,马夫扬鞭,骏马嘶鸣,红尘潇洒。 长安大街上上酒铺林立,食店琳琅,行人如鲫,车马如龙,真真一派盛世之景。 宋晓云的香车宝马与宋星辰的不同,装饰华丽,挂着珍珠玉帘、铺着金丝锦垫,燃着沉香冷片,随身带着一位清丽侍女端茶送水。马夫虎背熊腰、高挺彪悍,拉车的四匹骏马都是西域有名的踏雪名驹。 按宋晓云的理解,千金小姐要有千金小姐的架势,不能让人轻看了。所以奢华的宝马香车一到,闹市上的寻常百姓都纷纷避开,也不知道是哪位千金夜游繁花之地,不敢轻易得罪。 车马摇曳,独孤月坐在精美华丽的马车内,掀开锦帘,莫莫的小脑袋也挤了过来,两人欣赏沿途美景,好不欢快。 正看得兴高采烈时,马车突然停顿,独孤月来不及提防,身子向前倾,谢彧眼明手快,拉住她的右手,独孤月回眸笑道:“谢了。” 宋晓云见桌上的水晶葡萄滚落,俏脸上飘过一朵乌云,露出不悦之色,冷冷问道:“出什么事了?” 独孤月探头向车窗外望去,只见长街前方数十名骑士,人人锦衣劲装,脚蹬黑缎靴,悬刀佩剑,带着身后诸人策骑而过,马蹄声急骤如雨,瞬间消失在长街尽头。 嬉戏 “最近长安城倒是热闹。”谢宁一旁插话。 “长安一直都热闹,不热闹谁出来玩。”宋晓云将剥好的葡萄往嘴里送,见无大事,催促道:“走吧。” “好勒。”马夫重新驱动马车,车轮滚滚,缓步行至朱雀街。 “糖人,我要下车,我要糖人。”莫莫拍着车窗兴奋地直囔囔。 宋晓云禁不住莫莫可怜的眼神攻势,喊道:“停。” “小姐,还没到了呢。”马夫回了一句。 “无妨,我们一路玩着去,停车。” “是,小姐。” 马车一停住,莫莫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其余人紧随其后。 莫莫拉着独孤月的手冲到吹糖人的摊子前,眼睛直冒星星。 老人家两手沾满滑石粉拍了拍,乐呵呵地用小铲子取一点热糖稀,放在手上揉搓。他用嘴衔一端,待吹起泡后,迅速放在涂有滑石粉的木模内,用力一吹,吹出个马首马身,又捏出了四个马腿,然后再用苇杆一头沾点糖稀贴在糖人上,递了过来。 “还要,还要。” 老人家又给他吹了一只小鹿、耗子形状的糖人,莫莫最喜欢的还是孙猴子,拿在手里一直不舍得吃。 华灯初上,夜市里高檐楼阁林立,灯光灿烂眩目,恍如白昼。东边有一座九曲桥,通向湖心一小岛,岛上灯火通明。 谢彧喜静,信步来到水廊旁,但见湖面上人影幢幢,耳边隐约听到湖面上飘来悦耳的丝弦声。柔和的灯光洒在那一波春水上,波光摇曳,碎若繁星,难得一派幽静。 夜市分外热闹,售卖的东西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独孤月被身旁一处货架吸引,那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动物的,也有鬼怪的,五颜六色,形态各异。 独孤月拿起一张色彩鲜艳的狐狸的面具,橘色的花纹尤其好看,她试着戴了起来。 “月姐姐。”莫莫开心而呼,从前面猜灯谜的人群里挤了出来,谢宁怕他走丢,一直跟在后头。 莫莫得意洋洋将大红的灯笼举在她的面前,“给你。” “莫莫,真厉害。”独孤月摸着他的小脸,接过灯笼。 “月姐姐,像狐仙,真好看,我也要一个。” 独孤月给他挑了一张小老鼠的面具。 “这些面具真好看。”谢宁也围了上来,翻动着面具。 “天蓬元帅在此。”宋晓云出其不意从背后给谢宁戴上一张胖胖的猪面具,一双玉手还在他脑后扇动,好似一对猪耳朵。 独孤月愣了一瞬,继而捧腹大笑。 谢宁嫌弃地扯下面具,反手拿起一张花猫的面具按在宋晓云的脸上,“我看你就是只小花猫。” “好你个谢宁,几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不收拾你。”宋晓云鼓起腮帮子,轻挽衣袖,作势要打,谢宁撒腿就跑,两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救命啊,小月儿,快救为兄。” 谢宁的哀嚎响彻云霄,他朝着谢彧的方向一路狂奔。 “慢着点。”独孤月一路追赶,也来到了水廊上。 此时火树银花,宫灯流彩,独孤月娇俏的身影立在水廊上,笑靥如花,翦瞳似水。灯光下,独孤月戴着狐狸的面具,舒展修臂,竟然有种小妖狐的娇媚。 故人 一扇香风,缓缓而至,宋星辰携一人自火树银花下悄然而出,他语气恬淡,神色安然道:“可巧不巧,闲情偶遇,没想到文若兄也来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您也来了。”谢彧微微作揖。 “谢彧公子总是如此文雅方正,恭谨有礼。”对方回礼。 “大哥。”少年矫捷的身影跃入谢彧的眼帘,谢宁一眼就再看道他身侧两人,诧异道:“你!” 那人朝谢宁摆了摆手,负手而立,只是静静地看着独孤月和宋晓云在水廊处巧笑嫣然,看着她们或笑望、或欢呼。 “莫莫,不要跑。”宋晓云戴着猫面具,莫莫戴着老鼠的面具,两人一大一小,前后追逐,犹如猫捉老鼠。 “快来追我啊。”莫莫张牙舞爪一阵,然后撒欢跑了过来。 “休想逃走。” “大哥哥。”莫莫像只小老鼠刺溜滑到谢宁的身后。 “表哥。”冲在前头的宋晓云看到眼前之人,忽然顿住脚步。宋晓云性格活泼,玩起来有些兴奋,面颊两侧还有些酡红。她瞧见谢彧在一旁,立即修整衣裳,眉如新月,笑眼弯弯,双眸清澈明亮。 宋星辰右手支额,修长白晳的手指轻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蹙起,唇边划过一抹微笑,“傻丫头。” 忽如一片乌云掩月,黯淡了撩人的夜色,却没有消去那人温柔的眸光,翩然的雪色在斑驳的光影间曳动。 “你们没事吧。”一路小跑的独孤月被黯淡的夜色模糊了双眼,只看到前方聚集了一群人,一道人影好似向她走来,她不及刹住脚步,温软的身子竟直直撞了上去。 “哎呀。”一缕发丝从眼前晃过,宛若一抹流云,徜徉而过。 那人宽大有力的手掌托住独孤月的身躯,犹如一片如鸿羽萦落在他手中。 “你没事吧。”那温软的语气,呵护备至,让独孤月心瓣微微一颤。 独孤月戴着那张精致的狐狸面具,眼角处勾画着橘色梅花纹路,配着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眸,显出一种异样的美感,那人忍不住轻轻揭开她戴着的面具。 “紫宸君。”独孤月感觉自己好似喝醉了一般,心中升腾起微醺的恍惚感。 沐晚凌将她的身子扶正,松开你的腰肢。 独孤月脑海中百转千回的思绪,辗转而过,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来了。” 沐晚凌嘴角轻勾,月色溶溶,落在他的双眸里,神光隐显,笑容清远幽深:“我巡视长安,很巧,和你撞上了。” 那清幽的嗓音在静夜里悠然荡开,简单的解释,从他的口中溢出来,就充满了撩人心弦。 独孤月嘴唇微张,讶异地喊出声,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随意的装束,那泼墨般的黑发,在一根蓝色的丝绦下缓缓飘动。 “没想到,大家都聚齐了。”宋星辰用玉扇遥指一湖春水,兴致盎然道:“如此良辰美景,可否去湖心小酌一番,切莫辜负这一场风月。” 独孤月顺着他的扇面望去,一轮薄月简约,月色恍如轻纱飘荡在天地间,世间万物仿佛都染上了浅浅的银白,湖面恍若有一层雾气缭绕其间。 “好呀。”谢宁举双手同意。 “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宋星辰随口吟出一句诗句,湖边悄然划过一叶扁舟,船头搁着一株玉质的相思树,颗颗红豆澹澹水,一处月华两处相思。 独孤月只觉得宋星辰仪容俊雅,性格风流;所事在行,诸般得趣,真是人中玉树。 埙声 “难不成贵客就是沐晚凌?”独孤月牵了牵宋晓云的衣袖,悄声问道。 “是啊。” “你也是仙人?”独孤月颇为讶异。 宋晓云忽而掩嘴轻笑,“本仙女就是普普通通一凡人。” 宋星辰在身后敲了一下她的头顶:“玩起来跟个疯丫头一样,玩够了,别笑了,快上船。” “哦。”宋晓云吐了吐舌头,分外娇俏。 谢宁看着独孤月疑惑的眼神,一边牵着她上船,一边低声解释道:“你可知她母亲是谁。” 独孤月诚然摇头。 “沐秋屏。” “沐……难不成她也是沐家人。” “对的。想当年,沐秋屏在仙界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曾和凌波仙子奉为沐家双壁,那上门提亲仙家子弟不绝如缕,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一个都瞧不上。” “她出身名门,又貌美如花,自然是眼光高。”独孤月嘀咕着。 “非也,非也。她因为一首鹊桥仙的诗词,偏偏喜欢上凡人的宋修文。仙凡殊途,三大家族更是向来不外婚,雷霆震怒,差点上了诛仙台,最后将她驱出家门,几乎断绝往来。” “美人的性子果真与众不同,爱的人也是轰动天下。”独孤月竟然生出敬重之情,她倒是愈发好奇沐秋屏这位奇女子。 “沐秋屏在外躲了三十年才敢跟家里通气,好在现在基本上是他大哥沐青峰当家,和缓许多了。我估计,要不是赶上百年寿辰,老爷子圣心大悦,否则请帖都不会发出去。” “毕竟是自家的女儿,怎么忍心视而不见呢。” 谢宁正色道:“谁说的,沐家是正统的仙门,是传统的扞卫者,他向来反对凡人介入仙门,更何况是自己的闺女。” “既如此,谁有这么大面子求情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有些事情也是我道听途说。” 两人还想交谈,却被宋晓云打断,她斜坐在船头,唤着独孤月的名字。 独孤月不解其意,困惑地走了过去。 不知何时斑斓的蝴蝶飞离缱绻的花间,翩迁飞舞,盘旋在船头。 宋晓云早已经脱去鞋袜,一双玉足纤纤,浸在水中,一上一下,欢快地拨动着盈盈碧波,她的指尖微曲,一只彩蝶悄然停歇。 “你不冷吗?” 指尖蝴蝶惊飞。 “才不冷呢,你靠近点,我跟说一件事。” 独孤月蹲下身子,贴耳倾听,宋晓云悄声道:“三天后就是谢宁的生日。” “他的生日?”独孤月看了看船尾的谢宁。 “我得给他好好张罗,你要不要过来帮帮忙。” 独孤月念及谢宁的好,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报答一下,回道:“义不容辞。 大家沉浸醉人的月色里,伴着星光中,吹着夜风,虽是无言,却是异常的和谐。宋星辰收起折扇,别在腰间,移步到船尾。他一身褐衣,从怀里掏出一个陶制六孔埙,埙通体刷了一层红漆,上年描着金龙和云纹。无声的夜里,他双手捧着埙,把它贴在柔软的唇边,调整呼吸,沉缓清幽的埙声慢慢散开,如泣如诉的乐音飘在湖水上。 月光静谧流淌,夜色沁冷,湖水荡漾,耳畔飘来渺渺天籁。独孤月望着万千碧波,只感觉船随着埙声摇动,水心旋涌,月满空夜,心静如镜。 曲子简约,简约到几近于枯涩,却高远幽静。埙声一响,莫莫一反常态托腮凝听,听着听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冒出。 埙声停止,莫莫早已经落了一行有一行的眼泪,他舔了一口,默默道:“这就是眼泪吗,怎么又咸又苦。” “你怎么哭了?”独孤月心疼地擦去他的泪水。 “我不知道,我有点想家了,想亲人。”莫莫将脑袋埋进她的怀里。 “是啊,家,亲人。”独孤月反复回味着,心下恻然。 谢彧望着两人,拍了拍宋星辰的肩膀,道:“你看看你,虽是为自己弹吹,却引起各处幽思。” “情之所起,有感而发,惊扰大家,确是我的过错,该罚,该罚。” 烟花 宋晓云濯足完毕,赤脚来到独孤月面前,凑近她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通。独孤月一字不落全听着,心下了然。 独孤月二话不说,只身来到宋星辰面前,开口询问道,“宋公子神通广大,可否借我一物。” “何物?”宋星辰不以为然问道。 “烟花。”独孤月郑重其事应答。 “虽说长安市面上的好看的烟花几乎采购一空,匀出几十箱让你们热闹热闹,也算不上难事。” “我要凤飞九天。”独孤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宋星辰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独孤月,“哦,你竟然知晓凤飞九天,可否告知为何人而放。” “暂时保密。”独孤月摇头,坚决保守秘密。 宋星辰不也深究,其中缘由他一清二楚,悠然拍着玉扇,思索片刻,指了指一侧的沐晚凌,“凤飞九天,唯此君可摘。” 独孤月余光瞥向沐晚凌,他的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飞散出来的仙气似乎与人间的俗气格格不入。独孤月脸上一红,又转过身瞥见宋晓云期待的目光,只好厚着脸皮上前问道:“请问紫宸君可否有凤飞九天的这种烟花。” 沐晚凌微微一愣,低头思索。 独孤月对他的沉默有些惶惑,“难不成这种烟花很贵吗?” “岂止是很贵,那可是千金难求。” 独孤月讶异道:“烟花也价值千金。” “奇货可居,自然能值千金。” “既如此,便不敢烦求紫宸君,刚才不过一戏言。” “无妨,既有所需,我必当倾力相助。” 宋星辰打趣道:“为博美人一笑,千金又何妨。” “紫宸君,食了这人间烟火味,便是人间客了,哈哈。” 长安夜市在观水河边设了诸多浮木灯笼,七彩流光的荷花灯,随着流水缓缓飘浮,渐渐漂到小船四周。灯笼发出漫漫彩光,和着粼粼碎波起伏跳跃,和楼台辉煌灯火遥相呼应,映照地湖面照得五光十色。 独孤月顺手捞起一盏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奉若至宝捧到沐晚凌眼前,“今日未带礼物,借花献佛,聊表心意。” 沐晚凌眸底风波澜骤起,接过精巧的莲灯仔细端详,夜风袭来,吹动发间丝绦,他凝视着莲灯,心潮澎湃,真想携一行风华在手,待世间繁花落尽…… 众人嬉戏至深夜才罢休,宋星辰送她回来说,独孤月渡过了风平浪静的三日,直到一辆熟悉的马车系在老树旁。 宋家私宅里,谢宁早就等候多时。 “猜猜我是谁?”温婉的声音带着丝丝热气吹在耳边,谢宁耳根有些发红,他按住她纤纤玉手,“别闹,别闹。” “好哥哥,是我呀。” 独孤月松开双手,退后一步。 “你怎么来了。”谢宁又惊又喜,他仔细打量独孤月,彼时的她换上了一袭淡蓝色的纱裙,边角点缀着一圈碎花,显得灵动至极。她腰间束着一条银色的丝带,系着玉佩的流苏缓缓垂下,随着轻盈的步伐不断摇曳,雪白的绫纱挽在手臂上,有种翩然若仙的美态。 “快随我来。”独孤月露出了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二话不说,拉着谢宁就跑。 礼物 “慢着点。”独孤月好似一阵疾风,飞掠在前,谢宁紧随其后,追得气喘吁吁。 转眼工夫,他们便来到韦曲少陵原畔。此时,太阳西沉,温热的空气渐次散去,塬上满目翠绿,令人心醉。 “你看!”独孤月遥指前方,激动得喊着。 谢宁顺着手指方向远眺,恢弘的长安城竟然一览无余。 “起!” 随着一声令下,令谢宁惊愕的是,长安城但凡酒肆茶楼,琼楼玉宇的高处都挂起一盏大红的灯笼,上面都写着谢字。 “这,这是……” 来不及多问,谢宁就感觉自己肩上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转过头,就见到宋晓云那双极其明亮的大眼睛,灵动地眨着,“你怕不是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没忘,只是这么大手笔。” “这么大的手笔,当然是我哥才有的本事,你说是不是大哥?”宋晓云得意的扬了扬眉。 宋星辰早就敛住气息躲在他们大榕树下,不打算露脸,没想到被宋晓云出卖地迅速彻底,他朝身边的谢彧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从身树下走了出来。 宋星辰一眼就看到宋晓云的小心思,脸上浮起不动声色的微笑,这丫头,在炫耀自己的时候从不掩饰。 “你们,你们。”谢宁百感交集,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从来没有办过如此隆重的生日宴会。谢彧虽然从未忘记过他的生日,可是毕竟是两个人,庆贺未免单调冷清,哪里会有聚齐这么多他爱的,以及爱他的朋友亲人。 宋晓云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态,叨叨着:“别看我平日里经常使唤你,其实那是爱护你,在我心底里还是挺愿意亲近你的。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又长了一岁,很好!但是,你依旧比我年长,以后替我做的事情又多了,我很开心。” 谢宁听到她的说辞,欲哭无泪。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宋晓云 “自古以来,宝剑赠英雄,虽然你也算不得英雄,但是不妨碍我从沈氏一族重金为你订购了一把宝剑作为贺礼。” “虽然不是把仙剑,好歹削铁如泥,你看可好。” 谢宁接过沉甸甸的宝剑,抽身一看,却看它剑气逼人,寒光凛凛。 “宁儿。”谢彧温柔地唤来一声。 “大哥。” “我别无他物,唯有父亲的玉簪可赠。”谢彧将头上的那支一寸长的银簪取下,扶着谢宁的肩膀郑重地插到谢宁的黑发上。 “从今以后,谢家也要由你撑着,这份责任很沉重,也很珍贵,你要好好珍惜。” 谢宁看着那张清秀坚毅的面庞,心脏突然猛烈抽搐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簪插进去的一瞬间,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丝激动而又自豪的热流。 “我有一物相赠,聊表寸心。”独孤月从身上卸下一只香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一块美玉,递了过去。 谢宁接过玉佩,细细摩挲,这块异常珍贵的暖玉,它光滑细腻,油润亮泽,触手温润,玉色晶莹,在焰火下发出淡淡柔光。玉上用金丝嵌着一行细篆铭文:“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犹记长安日暮 谢宁一激动,猛地搂住独孤月,用力过度,撞的人趔趄了一下,独孤月扶额,谢宁就差点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好啦,好啦。”宋晓云扒开趴在肩头感动的稀里哗啦的人,视线朝向宋星辰,“哥,快点放烟花吧,我都等不及看了。” 宋星辰了然,扇子一拢,流苏轻颤。 “拿上来。”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拍手声,先是两个大汉搬来数箱烟花,码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人推来一个巨型球体。 众人退后,让出空间。 “要开始了。” 独孤月直直地仰望天际,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每一个瞬间,专注至极,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识世间的烟花。 “嗖!”一点火星光恰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刺破夜色的黑暗。 砰! 火种猛然炸开,迸射出一朵巨大的花团,光彩照人,在流光里还盛开出千朵万朵橘色的,粉色的雏菊。 “真好看啊。”独孤月脸上漾起灿烂如花的笑容,犹如春风化雨。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谢彧的轻吟被淹没在不断升腾爆炸声中。 “你看,你看。”宋晓云兴奋地挥舞着,露出一截玉白的皓腕,双唇粉嫩欲滴,一直在囔囔。 “乘风破浪。” 数道焰火冲天而出,犹如化作数十尾飞鱼破浪冲出,在天空中留下千万道优美的银白弧线。 “啪!啪!啪!”绽开的烟花化作彩色的锦鲤,愉悦地欢鸣摆尾,缤纷交错地冲入云涛碧浪中。 宋晓云身上剪裁得宜的衣裙将自己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衬得恰到好处,她拉着独孤月转圈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瀑布飞花。”谢宁高兴地指着天上说道。 那一束束火花先是如同一条条小溪,潺潺而流,和顺平缓,到了百尺上空,汇聚成流水恰如从百丈悬崖上咆哮而落,碎玉流金,声音震耳欲聋。 “啊!”独孤月兴奋地尖叫着,她从未见过如此瑰丽耀眼的烟火,仿佛自己置身于九天飞泉中,心中无比震撼。 两位玉人并肩而舞,俏丽的身影融化在烟花绝美的光影里,美丽陡然增加。 “你来了。”一道阴影落在宋星辰前头。 沐晚凌修长的食指贴在唇上,向谢彧做一个噤声的姿势,望着那灿烂的烟火,眼底滑过一缕深深的笑意。 嘭!一道白虹贯月,苍穹下忽现一只身披五彩,赤如丹火的金凤孤傲地遨游着,天地间为之绚烂起来。 “凤飞九天。”谢宁讶异地大喊道。 似乎听到响动,金凤霍然俯冲而下,扬起的双翼和张开的长尾拖曳出一圈圈金色的光屑,仿佛在铺天盖地地洒落金粉。 它在众人之中来回穿梭,四处游弋,临到独孤月身边时,带着亲昵的眼神,徘徊流连。 独孤月不由自主地伸出素手,金凤低头亲吻她的手指,令她惊奇的是,身上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灼热,反而有股温暖的气流缓缓划过指尖。 火凤绕着她翩然起舞,整个人被华丽璀璨的金色包围,在它的牵动下盈动。独孤月激动地扭过头,清亮的眸子投射出的灼热视线,与沐晚凌的深瞳凝视不期而遇,火光恍惚间陡然升起。 “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如此美景,当以慨歌,当以雅乐,何人舞之,何人悦之。” 舞趣 “我来舞之,我来悦之,可好?”清脆的嗓音,如同含着糖水带着丝丝甜意,宋晓云转了个圈,俏皮地回应着。 “如此我来为你伴奏。” “我才不听你那破陶埙,耳朵都起茧子。”宋晓云撇撇嘴,一脸嫌弃道。 “彧哥哥,可否借你的古琴一用?” 宋星辰将扇柄捏在两指间,折扇顶端斜斜贴在唇瓣上,似笑非笑地望着谢彧。 “额?”谢彧不知其意。 “我一人舞之未免寂寞,你为我抚琴相合,好吗?”她梨涡浅浅一笑,带着山花烂漫的纯真气息。 “好呀。”谢宁闻之,笑得一脸温煦,好似初春暖阳,满心自豪赞道:“我哥的琴声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世间一流。 谢彧看着他们期待的神色,不好驳了大家的好兴致,只是没有随身携带古琴,有些为难道:“无琴,如何是好。” 宋星辰唇角微微翘起,一个眼神示意,仆人从阴影出显身,端来一把古琴。 谢彧接过古琴,它通体黑色,首端镶嵌着一块方形碧玉,隐隐发着幽光,边缘雕刻着藤蔓缠绕花纹。 “此乃绿绮琴,君可一试。” 独孤月不由得暗自钦佩,虽然宋星辰肉体凡胎,可是品行做派算的上是神仙人物。 “有凤在侧,不如弹首凤求凰。” 谢彧有些发怔,不发一言。 “换首曲子吧。”宋星辰略显尴尬地咳了咳,一旁建议道。 宋晓云一侧的发丝随着她扭头的动作,缓缓垂坠而下,对着宋星辰的眼睛里颇有些困惑不解,“有何不可,父亲长弹这首曲子,可好听了。” 独孤月同样不解,只是不好发问。 “我不管。”宋晓云使起小性子来,脸上依旧温婉可人,扬起的眸子里充满了期待,“彧哥哥,多年不见,你就宠我一次吧。” 谢彧看着宋晓云活泼灵动的模样,斟酌良久,微微颔首。 “多谢。”宋晓云眉眼带笑,宛如天端的阳光,穿云透雾,格外的暖和。她侧目而视,对着独孤月道,“谢宁说你的笛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演奏一曲啊。” 谢彧将绿绮琴悬空,十指悬在琴弦上,一绺乌发滑落肩畔,荡漾出一线优美的弧度。 随着一声泠泠弦上音,清澈的琴音辗转于他修长的指尖,空灵的曲调似涓涓细流流淌。 宋晓云和着琴声翩然起舞,云鬓婆娑,束腰纤纤,一袭鲜嫩的水裙随着婉转婀娜的身姿回旋舞动。 “砰。” 身后又升腾一道烟花,火花四射,瑰丽壮观,奇妙的是随着从焰火中心飞来无数的蝴蝶,他们煽动着透明的翅膀翩迁而来,落在肩头,沾在衣裳,化作点点银粉。几只扑在独孤月的腰间,粘在笛子上发着璀璨的光芒。 独孤月拿起流光,贴在朱唇上,那幽幽泛起的笛声,杂糅在琴音,没有一丝一毫的突兀,而是十分的和谐悦耳。 沐晚凌听着笛琴合奏,低吟着,“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宋星辰随口续上,然后将自己折扇徐徐拉开一一部分,堪堪掩住了半张容颜,露出一双黑灿灿的星眸,弯弯地笑着,“语气怎么有些苦涩啊。” 火花 瑶琴的声音,依旧在徐徐流淌。 沐晚凌却在热闹里生出淡淡的哀愁,总想一眼窥红尘,可怜身是红尘人! “我听说老爷子在为你张罗婚事。”宋星辰收起调笑,正经道。 沐晚凌低敛着眉,浓密细长的睫毛似乎沾染了烟灰,“你听何人所说。” “虽然没有明目张胆议论,私底下也传开了,老爷子做事向来密不透风,若非有意为之,此等流言怎么会在仙界蔓延。” “长恨此身非我有,不若清风向月明。”沐晚凌低低地看着脚下黯淡的斜影,言语间带着看破尘世繁华喧嚣的苍凉。 “身在沉浮海,心照天地月。”宋星辰一双清眸装满清风流水,恬淡地应答道。 “都说我是仙人,我看你比我更像仙,很多东西你比我看的开。” 宋星辰看着沐晚凌身上萦绕着不染世俗尘埃的干净气息,“我是凡尘一闲人,两眼空空,比不得你两肩霜华,心中日月。” 他略一沉吟,“你若是不知如何是好,我把带到寿宴上,若是老爷子要你选的话,你就选她好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不必了,何必把她卷进漩涡中。”沐晚凌说不出为什么,本能地拒绝着。 砰! 一声巨响,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自高空降落,仿佛是踏月而来,它擦过林梢,点着一株株树冠之上轻轻飞来,在柔和的月光交相辉映下,显得无比的超尘脱俗。 凤凰随着起起伏伏,抑扬顿挫的琴声翩然起舞。 袅袅的笛声悄然升起,和着悠扬的琴声,相得益彰,时间仿佛停滞了。凤凰似乎将月华拖到地面,所经之处都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华。慢慢地,它形态消散,凝结成一个个银色光点四处飞散。 沐晚凌凝视着静静吹奏着的独孤月,她浑身散发着碎玉流岚的气息,如同一块浑圆的璞玉经历风霜雕琢,开始泛出璀璨的光芒。 沐晚凌默念着,“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宋星辰挨在身边,听到诗句默然不语。 一曲琴毕,绿绮琴仿佛失去支撑掉落,谢彧双手托住,恭谨地奉还给宋星辰。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宋星辰鼓掌称赞。 “不敢,不敢。”谢彧俊秀脸上露出了谦和的笑容。 “怎么不敢,彧哥哥果然是不同凡响!”宋晓云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眸子闪动着钦佩的神色,因为舞蹈还残留着一丝丝娇喘。 有一阵焰火升起,在耀目的光芒下她瞥见在远处的沐晚凌,想起他所赠的烟火,正要上前问候,堪堪张嘴:“紫宸君。” 谁料他漠然置之,转身离去,云锦长袍拂过青青碧草,发出沙沙的响动。 这一举动让她不明所以,“好生奇怪,他来时不发一言,为何离去也不发一言?” 宋星辰眸色深沉,挥开扇子,挡着脸颊,微微侧着身子,附耳轻答:“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独孤月瞳孔瞬间发红,被他的话语震颤地无法言语,只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攫住,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 “话说我的设计如何。”宋晓云 颤动着一双卷翘的蝶羽,白玉的脸上浅笑如花,她提着裙摆,轻轻用手肘撞了撞谢宁,得意地问道。 谢宁大呼过瘾,一把拉住宋晓云的手,激动道,“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次生日了。” “你开心就好。” “烟花,还有剩,我们接着看。” “好勒。”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烟花继续,长安依旧…… 玉牌 独孤月兴尽归来,更漏将尽,推开门扉,床榻上莫莫鼾声微起。她轻轻来到床边,替他掖好被子,望着他展露的纯真睡颜,甚是怜惜。她有些疑惑,今晚倒是邀请了莫莫参加谢宁生日烟花会,可奇怪的是好玩的他竟然拒绝了,说前几日困倦,自己需要好好补补,独孤月也不好强求,任他安睡。 月影西移,月色打在木桌上,一团淡淡的微光闪耀。 独孤月好奇地走了过去,桌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块做工精细的方形玉牌,顶端有一孔。 她刚一拿起,玉牌里升起一道青烟,现出一行字:午夜时分,七星车上,朱雀街头,恭请尊驾。 “这难道就是沐家的通行证,好别致啊。” 独孤月好奇地将玉牌摊在手心,玉牌正面是一层浅浅的浮雕,刻着数朵枫叶。翻开背面,有一行题词:秋枫做红笺,千里寄晚客。 “萧老板诚不欺我。” 她喜不自胜,紧紧攥住玉牌,高兴地转着圈儿,还一个劲傻笑着,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睡了个囫囵觉,早上顶着黑眼圈,打算喊个小二送点食物,没成想一拉开门,门旁赫然站着两名身穿劲装疾服的男子,他们额头上都系着黑色抹额,中间赤色的宝石熠熠生光,人人手持宝剑,腰板笔挺,英气蓬勃。 独孤月吃惊地把门一关,用手安抚着胸口,“我是不是没睡好,出现幻觉。” 她紧紧闭着眼睛,过了数秒,重新打开门,那两个人巍然不动,独孤月终于忍不了,问道,“你们是谁?” 两人默然不语。 “说话!”独孤月压低嗓音,语气里隐隐有股怒气。 “你说他们吗?”莫莫被独孤月的举动惊醒,卷着薄被拖曳在地,人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不住地揉着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独孤月语气里尽是不解。 “他们是我的侍卫。”莫莫探了探脑袋,镇静地回道。 此言一出,独孤月目瞪口呆:“什么,侍卫?你到底是谁!” 莫莫嗫嚅道:“我不过就是个富家子弟,因为和爹爹闹了别扭才偷跑出来的,没想到昨日小叔叔找上门来硬是要带我回去,我质疑不肯,央求了好久,他才允许我再逗留人间数天,代价是需要随身带着他们。” 独孤月蹲下身子,摸着莫莫的小脸蛋,气恼道:“为何不回家锦衣玉食,何必跟着我四处折腾。” “不,我喜欢月姐姐,我喜欢长安。”莫莫扔掉挂在身上的被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退了几步。 “你呀。”独孤月戳着他的小脑门,爱也不是,气也不是。 莫莫的语气当时软了起来,用可爱的童音撒娇道:“他们可厉害了,是爹爹身边身份得意的侍卫,有他们在我的安全无虞,也正好替月姐姐你撑撑门面吗?” “门面?”独孤月霍得站了起来。 “月姐姐,你难道想孤身一人出席沐家寿宴吗?” “你,你怎么知道。”她惊诧不已,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小孩。 “但凡有点仙术的人都知道七日之后便是仙界的盛事,我叔叔认识一些修行之人。” 宫墙 “叔叔,仙界。”独孤月抓住字眼,伸出魔爪揪着莫莫的又嫩又软的耳朵,叨叨:“好你个莫莫,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月姐姐。” “疼,疼,疼。”莫莫小脸皱巴巴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夹着哭腔告饶道:“我的月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不能说出我的家世,否则父亲会打断我的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可不敢欺瞒你。” 独孤月松了手,好气道:“你就会装,我根本没用劲。” 独孤月一连等了两日,也没什么动静。第三天午夜时分,她早早用了膳食,一番梳洗打扮后,待字房中,翘首等待。 随着黑暗一丝丝爬上天幕,一轮明月渐渐升入半空。正当她有些失落时,窗缝处潜入一团团烟雾,惊得独孤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紧握宝剑,伺机而动,倒是莫莫跟个没事人一样,依旧在吃糖葫芦。 不到一盏茶功夫,房间里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鼻子里不时钻入一阵阵醉人的熏风。 “咚咚咚。”依稀是敲门声,独孤月惴惴不安,在模糊的视野里勉强辨得门框,她走到门边,摆摆手安抚众人,犹豫了片刻,猛地一拉,顿时眼前一亮,她不由得用手捂眼。 “您好。”耳旁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 独孤月放下手掌,仔细打量眼前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只狐狸。他半人高,戴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中央写着朱红色的“沐”字,帽子下生得一张狐狸脸,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手执一盏纱灯笼。 “请贵客随我上车,宫门就要开了,错过时辰就不好了。”那只狐狸躬身弯腰,极为恭敬。 “好的,请您带路。”独孤月拉起莫莫准备动身。 一匹青丝结尾的玉骢架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上前,车厢外绘着北斗七星的星辰图。 随着一声请,四人依次进入马车。 那只狐狸将灯笼挂在车钱银钩上,跳上马车,斜坐在车厢外,顺手拍了脖子,车轮缓缓滚动起来。 马车徐徐驶入宽阔的朱雀大街,长安早已进入宵禁时分,独孤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闯进去的。 月色迷蒙,柔纱般的银辉倾泻,罩在巍峨宏伟的宫墙上恍如仙气弥漫。城楼犹如擎天大柱,巍然屹立,两侧对立的朱红色的宫墙,在黢黑的夜里仿佛是静静蛰伏的狴,庄严肃穆。 谁知看见城门楼子,那只狐狸兴奋不已,扯着马耳朵嘀咕了几句,骏马扬蹄,直愣愣开始猛冲上前。 “那是墙壁啊。”独孤月哪里知道其中的缘由,扒在门沿大声叫唤。谁料人家根本不理会她的叫嚷,一个劲催着马儿快跑,要误了时辰之类的话。 “你!”独孤月还在纠结要不要弃车跑路,没成想只有一步之遥,她死死闭着眼睛,准备承接迎头撞击。 令人惊奇的是,她身上没有丝毫的痛楚,反而眼前光斑移动。她睁开眼,无数的七彩光雾在身侧萦绕,仰头便是碧空万里,朝霞流舞,云海滚滚,犹如碧波万顷。 七星车旁不断擦过同行人,他们驾着各色精美绝伦的马车,迎着疾风急速飞行。 天门 正行驶着,前方霍然飞来三位翩翩少年郎,他们骑着青鸟盘旋在上方。 “请各位掌门,贵客门随我们入殿。”他们是沐家派来接引的使者,语音刚落,便调转方向,领着一众人朝殿宇飞去。 独孤月坐在七星车上,远远地听见震鼓吹号,鼓乐喧天。 她挑开车帘,遥遥相望,便看到一片气势恢宏的建筑,宫殿成群,紫气条条,灵光隐现,好一座琼楼天阙。 “到了。”使者门抓着青鸟俯冲下落。 伴着一阵嘶鸣,骏马拉着七星车猛地下冲,吓得独孤月死死抓住门框,好在落地时极为轻缓,如同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独孤月下车一望,眼前一道碧沉沉的天门高耸入云,直插霄汉。 此天门为阁楼式建筑,石砌拱形门洞,碧色的琉璃瓦盖顶,气势甚为雄伟。 她落定细看天门共有四层石雕,一层为九只姿态优美的仙鹤飞舞,二层为石刻横额,三层为二龙夺珠,下面是碧海潮生的波纹。 独孤月仰之弥高,深受震撼。 莫莫和他的侍卫一同下车,其中一个叫墨玉的随手给了一块金币,乐得狐狸车夫直摇尾巴。 “吼。”一声震天的咆哮,两只瑞兽相对蹲伏,守于天门两旁,只有宾客拿出玉牌才肯放行。 “好玩。”独孤月脑子里响起兴奋的呼喊。 “没想到沐家还养了这些小宠物。” “宠物?!”独孤月顿时无语,“她”到底知不知道眼前的庞然大物绝非小猫小狗。 “月姐姐,我们快进去吧。”莫莫眨巴着大眼睛,有些兴奋地催促道。 独孤月领着他们走向天门,伏地而起的瑞兽跟了上来,从兽鼻喷出的热气搅得独孤月好一阵心慌,好在瑞兽只是围着她绕了一圈,没有多余的举动。 四人没走多远,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惊叹声。独孤月转身去看,一辆精美绝伦的马车上从天而降,香风飘逸,马车里徐徐落下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慕容仙迈着优雅的步步伐,体态袅娜,八名貌美如花的女弟子簇拥着美人迤逦而行,顿时引来无数道目光。 “快看,那就是东海赫赫有名的天仙,果真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让我瞧瞧!的确是国色天香,怪不得东海蓬莱主”奉她为掌上明珠! 有人啧啧称赞道,“果真是不同凡响。” 独孤月瞧她穿着一袭绯红色的纱裙,数朵洒金牡丹缀着,在阳光下夺目生辉,精心修饰的慕容仙比及先前更加妩媚动人。 慕容仙闻得人群的赞叹,玫瑰色的的朱唇愈加鲜艳欲滴,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霜华仙子到!”云中传来一声高喝,纷纭的桃花挥挥洒洒,众人的眸光齐刷刷地望了过去,此人的派头和气势更盛。 一位女子携带三个侍女飘然而至,足尖一落地便拖曳着豆绿的烟罗裙款款向前。她青玉般的冷颜,冷淡的的眸子里却有一丝若有如无的妖娆,身上环佩琳琅,丁香缕缕。 “难不成她就是昆仑遗族霜华仙子。” “久闻不如一见,果真是傲雪凌霜,仙气萦绕。” “哈哈来了这么多位大名鼎鼎的仙子美人,哪时来贺寿的,倒像是选亲的。” “嘘,别乱说话,被老爷子听到了可使不得了。” “怕什么,仙界都传开了,老爷子可不就是想在寿宴上物色一个仙家,以便联姻。” 汐月派 四人一路行去,四周紫气蒸腾,一处处皆是玉树琼花,风喧雾绕,每隔百米便有一道清泉从一大块云隙里倒悬而出,泻落百尺,飞瀑流银。 仙界奇境,美不胜收,让独孤月目不暇接。 再走着,前方人群聚集,人头攒动。 一株盛大的樱花树下,有三四个沐家弟子坐在玉石凳上,他们不时喊着,“请大家拿好玉牌到璇玑宫里歇息。” 独孤月不由紧跟上来。 “他们是在?” “宴会在后日举行,现在宾客如云,他们正在安排住宿的房间。”身旁站着一个白净的修士解释道。 “不知阁下是何门何派,哪座仙山琼阁修炼。” 独孤月先是一愣,来时也没想过自己的出身,她垂下头,绞尽脑汁。 “汐月派。”莫莫不假思索,颇为自豪道。 他们面面相觑,齐声道:“我们不曾听过。” “世间之大,仙山福地众多,你们不知道也属正常。”独孤月努力地圆着话。 “请问你们是?”独孤月顺势反问,那修士一把拂尘清扬,指了指后面三四人,皆是羽衣鹤氅,仙风道骨,“我们是方诸山修炼的散仙。” “散仙,什么是散仙?”独孤月懵懵懂懂,稀里糊涂踏进仙界,哪里清楚仙人的等级。 修士微微讶异,却也耐心的解释了一通,“自古以来,仙分九等,第一为上仙、第二为次仙、第三为真人,此为天仙。第四为散仙、第五为飞仙、第六为仙人,此为人仙。第七为灵仙,第八为尸解仙,第九为鬼仙,此为地仙,最为末等。” 独孤月蹙眉思索一番,低语道,“我想我能飞,勉强能操纵一支仙笛,姑且算个人仙吧。” “哈哈,彼此彼此,我们都算是宾客里面品级低的人,来这里算是给足面子了。”修士爽朗一笑。 “那阎王呢?”莫莫忽然凑了上来,询问道。 “幽冥之主虽然身居天界外,可是他掌管黄泉九幽,超脱轮回,手握生死,天地间有几人可以做到,自然是上仙中的上仙。” 谢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朗声答道。 故人相见,激动万分,“你个小鬼,怎么来到这里了。”谢宁半是惊喜半是稀奇,眼神四处搜寻,脑袋左顾右盼,仿佛在找什么人。” “怎么不见你月姐姐。”谢彧温柔地询问着。 莫莫只是捂着小嘴一个劲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独孤月手摇折扇,举止落落大方,毫不腼腆作态,眉目间生出钟灵毓秀的灵气,靠近时犹如一缕嫣然清风拂面。 谢彧微微一怔,带着疑惑的深情,上下打量。 “彧哥哥,你不认得我了。”独孤月将扇端抵在下巴上,浅浅一笑。 原来独孤月重新置办一身的行头,把自己打扮成一位俊俏的少年郎,还学着宋星辰拿了一把折扇在手,特意将修眉描浓,英气逼人,好一个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清风。 “啧啧啧,好一个女扮男装,安能辨你是雄雌。”谢宁右拳抵掌,恍然大悟道。 沐云澜巡视而来,弟子们本想起身恭迎,被他示意推辞,他静静地拿起大理石桌上的手册,轻轻翻动着,恬淡优雅。沐云澜生得极秀美俊逸,唇红齿白,修眉凤目,眸中更似泛着波光,夺人心。只是身骨偏瘦,有些不足。 谢彧上前行礼,他也还礼。 璇玑宫 “请出示玉牌。”沐云澜嗓音细软如风。 谢彧卸下玉牌递了过去,沐云澜轻轻接过,提起毛笔在玉牌银钩铁画,写了一个数字。 “天字六号。”谢宁默念着,然后朝向独孤月问道,“你是几号?” 独孤月翻了翻自己的玉牌,刚刚有沐氏弟子为自己定好了房号,她细细一瞧,念道:“黄字三十六号。” “如果依照天地玄黄的顺序排列,我们之间隔着好远的距离啊。”谢宁有些遗憾道。 “果真礼遇不同啊。”莫莫掏出坚果塞在嘴里,边吃边嘟囔道。 “不知道宋大哥他们能不能参加?” 谢宁拍拍她的肩膀,语有深意道:“能不能?哈哈,他们早就随着母亲入住了秋水馆,你该问的是宋晓云那丫头住不住的惯,受不受得了约束。” 独孤月这才想起宋星辰的身世,了然于心。 倏忽数道电芒冲出云霄,惊的天上瑞禽鸣叫,迅速飞散,身旁想起惊呼声。 “难道是……”沐云澜手上的册页哗哗翻动,他仰目而视。 一只青鸾振翅翱翔,翎羽上光华炽盛,幽兰深邃的眸子精气十足,羽毛晶莹透亮,流动出的蔚蔚霞光。但见鸟背上坐一人,银袍玉带,墨发星眸,手搭在青鸾顺滑的颈脖处,气度雍容,目光低垂。后面跟来数只青鸾,背上所坐之人皆是目光锐利,凛然生威。 底下又是一片惊呼和赞叹。 “这是紫宸君他们在巡视浮乡城,保卫安全,大家不必忧虑。” 青鸾低飞,在独孤月身上落下一片阴影,身形交错间,沐晚凌恰好对上独孤月乌黑灵动的瞳仁,那瞳仁中闪烁着俏皮和娇矜,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谢宁本想继续聊下去,被谢彧打断道:“此处人多嘴杂,而且大家也是风尘仆仆,有点疲倦,暂且先回到住所休息一番,好在盛宴开始还有几天,时间充足,待落定后再聚,可好?” “行。” 大家依从谢彧的建议决定先找到各自的住所。 “浮乡城这么大,我岂不是会迷路?”独孤月见无人领路,有些不安道。 “看样子你还是不知道玉牌的妙处。”谢宁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看我给你演示演示。”谢宁亲身示范,拿过独孤月的玉牌,用食指扣击牌面,说道,“璇玑宫,黄子三十六号。” 玉牌听从命令,面上的字迹慢慢消融,而后浮出一副画来,这边是整个浮乡城的地图,上面有一个红点在闪烁。 “你根据它给定的路线行走便可。” “你真厉害。”独孤月难得夸赞,倒是让谢宁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拜别谢宁,谢彧,领着莫莫依照地图的指示行动。 璇玑宫位于浮乡城的西边,由十二主宫,一百三十六座小宫殿组成,形似北斗,中间穿插着数十座宫榭亭台,三百条回廊画道,彼此曲折穿梭。每座楼阁皆是勾心斗角,巧夺天工。 七绕八绕,独孤月很快来到了璇玑宫的黄字三十六号。圆形的月洞门上挂了一个小小牌匾:花镜轩。他们穿过拱门,沿着青石板的小径行走。虽说此处是最普通的宫殿,但是气象景致与自己在人间住的客栈云泥之别。庭院里雾气氤氲,光华流转,偶尔有珍禽从宫阙上空掠过,划出一道道炫目的痕迹。 院落、窗台出都摆满了各色花盆,芍药芙蓉,兰草秋菊,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赏心悦目。 “天界一处胜人间十处,美不胜收。”独孤月感叹不已。 花树 安排好众人,独孤月便卧床休息,迷迷糊糊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月儿,太闷了,快让我出来玩玩,见识见识浮华仙乡。” 独孤月对“她”的喜悦感同身受,心软的自己不好逆她的意,迷迷瞪瞪嘟囔一句“好……”,便转过身睡去。 …… 浮乡城如同人间,也有日夜,不过明月浑圆如玉盘,从不残缺,皎洁异常,神辉满布。各处漂浮着美丽的宫灯,探明道路,宫阙顶端镶嵌着四海进贡的夜明珠,一到黄昏就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独孤月夜半醒来,精神抖擞,翻身上房,一跃如空,御风而行,将璇玑宫的美景揽入眼中。 “沐老头甚得我心,浮乡城倒是与昔日九天宫阙极为相似,很好很好。” 飞行时,夜风携带着淡蓝色的花羽轻抚面颊,独孤月低头一看,一株茂盛的蓝花楹亭亭独立,枝桠间一簇簇花蕾怒放,花瓣纷纷飘洒,漫天都被染成蔚蓝色。树根半边浸在水下,岸上布满奇花异草,争妍斗艳。花树连着十里莲池,疏影横斜,遥遥相望,池边荷叶田田,暗香浮动。一曲回廊穿插池间,围着水晶栏杆,却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独孤月心情大悦,纵身降落在宽广的树冠上,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颗蜜饯,扔进嘴里,甜如蜜糖的枣儿化在舌尖里让人浑身舒畅。 她高兴地摇动枝叶,霎时间花瓣如雨,霏霏盈落。 “紫宸君,你快看你彩莲!” 独孤月思绪被人打断,有些不悦,纤长卷翘的睫羽下那双水润无比的双眸微微转动,目光淡淡一扫,朝着下方回廊看去。 两个神话般的人物一前一后在走廊上游览。 慕容仙扶着水晶栏杆,葱段般细嫩的手指指着摇曳的芙蕖。她身材高挑,一身紫色的云烟千水裙衬得身形曼妙,娇美的面容精心描绘,额头上桃花贴黄,看上去艳丽至极。 身后的男子卓尔不群,银冠墨发,剑眉黑眸,不是沐晚凌又是谁! 独孤月扶额叹气,怎么又遇到她们。 “仙子,你有话请尽管直言。” 沐晚凌那双深邃眼眸,沁着沉月般的忧郁。 “紫宸君,今日殿前我父亲说的话,你可听见。” “未曾闻得请问东海仙君有何教诲。” “父亲说,”她用一副娇羞不已的眼神不时瞟着身侧之人,挪着稀碎的脚步慢慢贴近,脑袋渐渐靠近沐晚凌的肩膀,“我们。” 独孤月看着他两你侬我侬的模样,心下气恼,“没想到许久未见,一不留神,就被小贼惦记,他不知道自己是有主的人吗。”她从荷包捏出一颗枣来,指尖聚起灵气,朝着水面一扔。 哗!栖息的白鹭被莫名的石子激中,振羽而上,水花四溅。 “啊”的一声,慕容仙秀眉微微一颤,原以为此处静谧,四下无人,景致优美,想来个郎情妾意,没承想被人撞个正着,不免惊惶失色。 沐晚凌正不知如何化解此等尴尬的境地,便借故道:“夜深了,恐惊了旁人,仙子还是早回吧。” 慕容仙用可怜兮兮的目光一望,嗔道:“你……你……。”又低头看看自己,“我……我……”,抬起头时粉色的肤色,衬着几欲垂落的晶莹泪珠,更显得娇媚动人。 “惊起鸳鸯岂无恨,一双飞去却回头。”独孤月沉下嗓子,故意吟诵诗词。 慕容仙闻见有人在场,身形一晃,偏头斜了眼树上,隐约见树冠中有一条素色的男子发带飞扬,自己拉不下脸呼那人下来,也不好多言强留,羞赧地咬咬唇瓣,匆匆退去。 沐晚凌看着慕容仙远去的背影,松下一口气。他直直地凝向树上高坐的人,用温柔醇雅的嗓音,淡淡道:“你下来吧。” 独孤月从树上从容降下,带动漫天的花瓣飘落在地,她一步一踩,花瓣随之扬起,如同置身宛若梦幻之中。 “可惜,可惜,本无意打搅你们的好事。”语气颇有些遗憾。 沐晚凌看着眼前装模作样,男扮女装的独孤月,低沉道:“独孤月,你是故意的。” 笛声纤远指痕留 独孤月淡淡的粉腮边落下一绺青丝,她随意往后一拨,乌黑的双眸透着狡黠的亮光,有些慵懒道:“本来就是故意的,明明是我先在花树上休息,偏偏叫你们扰了我的清梦,自然要下逐客令了。” “你早就到了?” “是啊,不过早知你来了,我就不来了。”独孤月一边抱怨着,一边要抽身离去,被沐晚凌叫住。 “站住!” “紫宸君,有何贵干?”她扭过头好奇道。 对方的目光一瞬锐利起来,他语调清冷,逐步逼近道:“沐家的名单上没有你。” “许是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在名单上。” “我亲手拟定的名单,自己怎么会不记得。”他眯了眯眼睛。 独孤月被他戳破身份,倒也从容,反而一步一步靠近道:“这就是紫宸君的不对了,我与你在仙衣镇患难与共,又有一吻之约,怎么也该是个座上宾,何必如此无情呢。” 沐晚凌一怔,待反应过来,耳边染了一层烟霞,轻声呵斥道:“巧词夺理,巧言令色。” 独孤月妩媚一笑,摊摊手,有些无赖道:“哦,即是如此,我也无言辩驳,那紫宸君何不逐我出去,省却诸多麻烦。” 这回答噎得沐晚凌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低头沉思,告发她父亲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难免会引起轩然大波,留下她人多是杂,世事波谲云诡,难保能置身事外。 遥望那一轮溶溶冷月,耳畔尽是飒飒晚风,潇洒飘逸的落英不知疲倦地飞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你不知我的忧,也不知我的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有感而发,幽然一声叹息,淡蓝色的忧郁爬上他的眉梢。 独孤月收敛调皮的神色,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带着几分讨好,楚楚可怜道:“你既然不忍,不如替我遮了过去,我必定乖乖的。”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愠怒,依旧是那般平和与温柔,舒缓嗓音如同温泉流入心田。 “我问一句,你要实话实说。”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大费周章混进浮乡城,所谓何事。” “寻人。” “何人。” “师傅。” “他也是仙界之人。” “我自幼长在深谷,师傅一手带大。他是否是仙界之人我不清楚,他也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出身。可是,紫宸殿,玉华君从他口中偶然提及过,两者必有关联。他失踪半年,虽然寻找他数月有余,奈何道行浅薄,始终无法得见真人。我想着仙界百年一遇的盛宴,九州四海的仙家汇聚,必定有神通广大之人,我何不向他们探听探听。” “你的心思我知晓,我可以对此事隐瞒不报,但是你我之间要有君子协定。” “只要我能办到,必定遵从。” “一,你不可以脱离我的视线; 二,切勿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三,但有所求,你先跟我商议。” 他的眼眸里生出浓浓的深情与怜惜,“月儿,你所求之事,便是我所求之事,千万不要藏在心底,好么?” 一条条,一句句,深入肺腑,说的独孤月双颊发烫,心涟阵阵,他不经意的深情总是让人无法抗拒,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该补偿我。”沐晚凌语气一转,独孤月呆愣在地。 “额,怎么补偿?” “夜未央,不如为我吹笛一曲可好?” “这有何难。”独孤月从发间取下一个簪子,放在手心簪子呼呼旋转换成一把仙笛,这一幕让沐晚凌大开眼界,眼前的她永远让人出乎意料。 婉转悠扬的笛音袅袅而出,飞花收到灵气的吸引汇聚在一起,化作一道湛蓝色的彩带缠绕在两人身侧…… 仙冢 由于昨夜畅游,独孤月归来十分疲倦,也不知睡了多久,爬起来推开门就见一个迷迷糊糊的身影正怡然自得地喝茶。 “咦,谁大清早就来登门拜访啊。” 谢宁抬眼看着眼前睡眼惺忪的人,头发蓬乱,披了一个坎肩,薄衫轻裙,白皙的脸上右半边染着红印子,仿佛未晕开的胭脂。整个人慵懒透着妩媚,朦胧里透着纯真,他刚喝下去的茶水就差点喷出来了,幸好又咽了下去,脸上一红,偏过脑袋,数落道:“懒虫,你也不看看外面是几时了,光辉灿烂,在人间早已经日上三竿了。” “是吗,哈。”独孤月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莫莫呢?” “被我哥领着去别处玩了。” “这样啊。” “你还不赶紧梳洗打扮下,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谢宁腼腆一笑,催促道。 “好吧。”独孤月打着哈欠转身回到屋内,好好梳洗一番,再出来时人焕然一新。 谢宁还在门外嘀咕着:“不会又是男儿打扮吧。” “好了,我们去哪。”清甜的嗓音,宛如清涧中滑过的清泉。独孤月换上了一件墨缎云锦百褶裙,流彩飞蝶,金丝滚边,特别耀眼。 谢宁恍了眼,停顿片刻,才回应道:“我们今天找晓云去,她说近日得了一只白色的朏朏,邀我们看去。” “朏朏是什么?” “难得一见的萌兽,我也不曾见过,正好大开眼界去。” “好。” 谢宁拉着独孤月御风而行,在一处琼林玉苑里降落。 此处栽满了各种难得一见的珍惜兰花,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说好的在这里见面,怎么人跑哪去了。”谢宁挠挠头,见院落空无一人,大声喊道:“晓云,晓云。” 一连几声,无人应答,眼中满是疑惑,便嘱咐独孤月道:“你站在这儿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独孤月还来不及反映,人一溜烟跑远了,不由得苦笑。 她随手折下一支兰花,贴在鼻尖,正百无聊赖时,忽然飘来一阵若有如无的琴音,渺远苍凉,触动她的心弦,升起酸涩凄楚的情愫。恍惚间涌来一层层浓稠的云雾,她的眉睫染上一层湿气,自己一下子陷入云山雾海中,也无法分辨自己的方位,唯有听从弦乐的指引迈开步伐。 “独孤月,你过来。”空灵的嗓音轻轻地落下,一团微光慢慢靠近。 “谁!你是谁!”独孤月转着圈,四处张望,随后有些畏惧向后退着。 琴音似涟漪在空中荡漾了片刻,光团随着渐渐清晰的曲调愈发明亮,露出女子真容。她一身顺滑熨帖的天蚕烟罗裙,如瀑的长发,披泻而下,犹如一泓清溪。沐涟漪那张绝美温柔的脸庞映入眼帘,身上萦绕着一缕缕浅金色的薄光。 “凌波仙子。”独孤月遇到熟悉的人,心下落定。 “这是哪?” “仙冢。”沐涟漪长袖一挥,云雾退去,独孤月随之远眺着,身子僵直,一排排粉妆玉砌的雪树后面是连绵的雪山,天地皓然一色,白的毫无杂质,震人心魄。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那些长眠于此的尸骸早被厚重的积雪冻土覆盖,就连残甲折戟都风化崩碎,唯有远处连绵的山脉静默如接天墓碑,风声呼啸,在上面刻下无字的悼文。” 祭曲 冷风吹卷,独孤月望着满山雪光,怔怔不语。 “你怎么来这儿。”沐涟漪对她的到来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谢宁带我来找宋晓云玩儿,却没见到她的身影,我等待时听到仙子的琴声,不知不觉走了进来。” 沐涟漪审视独孤月一久,才开口道:“你擅长吹笛,应是琴笛共鸣,才引你入阵的。” “仙子,在此作何?” “七七四十九日祭,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沐涟漪沉默着转过身,来到琴桌上,双手悬在弦上,指尖一拨,冷丝上泛开绵绵的忧伤,寂寥和幽怨悄悄涌入独孤月的心头,眼眶里蓄满泪珠儿。 沐涟漪弹了一段便停了下来,目光凝然,略带深意。 独孤月抹去泪花,哽咽道:“仙子,你所弹何曲?” “慰灵散。” 独孤月摇摇头,表示不解。 “告慰先驱,祭祀仙灵。自枫火之夜后,仙界用了整整三个月将他们的尸骨以及灵魂请了回来。每年我以仙琴作曲就是安抚仙魂,聚起灵识。”沐涟漪说着,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枫火之夜?”那该是怎样的夜晚,只是略略提及,仙子就动容不已。 “仙界的一场战争。” 独孤月有些愕然,疑惑地问道:“战争,仙人不该超然物外,怎么才会有血腥杀戮。” “是啊,仙人应该清心寡欲,永享太平安乐,怎么也会陷入战争的泥淖呢?可见仙也不是真仙。”沐涟漪低头轻语,面带嘲讽,不知是对何人。 她微微收敛神色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而纷争一旦开始后就不会有平静和安宁,追逐名利便有战争,便有了人类的战争。” 她抬眸望天,颇为郑重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战争,是人与天的搏斗,是与命运的抗争。人的恶,天可罚,可天的恶,谁来罚?” 独孤月听出了其中深深的幽怨和浓重的无可奈何。 “我失态了。”沐涟漪对她抱歉一笑,回到桌旁,重新抚琴。 独孤月举目四望,漫漫苍穹随着琴声泻下一缕又一缕的神曦,置身于在无尽的光雨里,银辉蒸腾,心里一片祥和宁静。她闭上眼,眼前浮现师傅和蔼可亲的面容以及他的谆谆教诲。 独孤月问:“何为天道?” 师傅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往事历历在目,独孤月睁开眼,望着皑皑雪山,心绪万千:三界之所以能持久永恒,就因为有他们这群无私奉献的仙者。 “真希望仙子的琴声能够平息死灵的怨气,不在执着仇怨,度化他们去轮回之境,重新开始。”独孤月默默祈祷着。 倏忽曲子一顿,独孤月瞧见沐涟漪目光一凛,玉手将琴弦一扫,一道银色光弧飞去。 “啪。”人影闪过,劈落一张青铜的面具,眼前一人忽地散开三千发白发,微风轻拂,飘飘逸逸,他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琉璃般眼眸里有隐隐光泽流动。 “萧!无!珩!”独孤月露出惊诧的眸光。 “万古雪山何曾埋葬万古情愁,琴曲悠悠何年扫尽千年烦忧。你说,是吧。”他目光锐利,直直逼视着。 沐涟漪凝视着萧无珩心潮汹涌,眼中闪过悲苦、怜悯、沮丧……诸多情感交织,漠然垂下泪来。 “仙子,你说世间善有善报,恶有恶,但为何恶人总迟报?” 迎战 沐涟漪嘴角翕动,始终未发一语,面对他的质问,反而是独孤月铿然道:“为恶之人,殃祸虽然还未来临,善良的心性却已毁损。为非作歹,虽在人间,犹如地狱!” “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他微微拂袖,一道凌厉的紫色光弧快如利刃劈了过来。 “叮!”仿佛金铁交击,沐涟漪手腕一转,悄然凝起一股真气也化作一道光弧迎头还击,两相碰撞,刺耳的声音响彻天际。 独孤月手心沁出冷汗,有点震惊地往后撤,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无珩,虽然是同一张面孔,但是脾气秉性迥然不同,白发的他更加冰冷无情,肆虐成性。 “你这么出手如此狠厉,她不过是句真心话而已。多年未见,我原以为你能沉心静气,善待世人,可是你变本加厉,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芸芸众生。”沐涟漪收起泪珠,眸子间升腾起一丝火苗。 “我最恨满口的仁义道德,高谈阔论。”萧无珩脸上波澜不惊,淡淡嘲讽着:“蒙你高看,我生而为魔,随心随性,至始至终都受仙界唾弃,不过,也无所谓。” “既然你无所谓,就请速速离去,这里是仙冢,仙魂栖息之所,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仙冢,呵呵。”萧无珩环顾四周,那段镌刻在脑海里的残忍沉痛的记忆再一次刺痛他的神经,他嘴角浮起冷笑道:“凭什么,他们可以立墓树碑,而师傅只能尸骨无存。凭什么,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升天轮回,而师傅灵魂无依。我不许,不许!”他忽然歇斯底里地喊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嗜血的残酷与冷戾。 “那你想如何?你来到此处,究竟意欲何为?”沐涟漪压低嗓音,斥问道。 “你觉得呢?”他忽然安静下来,“师傅都没有安身之所,他们怎么配安息。” 沐涟漪惊觉他的意图,还在试图用言语挽回着,“萧尘,你不能这样做,他们和你师傅一样都爱着尘世,并且为之付出生命,你若是毁了他们,子煦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你忘了他的教诲吗?” “我没忘,只是他们不配!”沐涟漪的话非但没有平息他的怒火,反而激起满腔的恨意。萧无珩冷眼直视沉寂的雪山,双眸里隐隐透着一丝厌倦万物的嫌弃。 只是一瞬,仿佛雪山上所有的冰雪都被倾倒,寒冰之气肆意翻腾,陡然生出无数阴寒之气,迅速蔓延在天地间。 “你休想。”沐涟漪轻喝,柔和的嗓音带着一丝清冽,她莹白的玉手一挥,手中多出一把锋利的仙剑,绽放璀璨霞光。 “独孤月,还记得我刚才弹得曲子吗?” 独孤月四肢冰凉,牙关发颤, 沐涟漪一声询问让她不明所以,愣了数秒,才开口道:“我记得大概。” “那你用笛子再演奏一遍。” “这……” “我稍后给你解释。” “我试试。”虽然不知道她的用意,独孤月还是依言行事,努力回想着曲调。 “剑来。”萧无珩嗤笑着,随着一声爆喝,他的身后显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狂风卷积,形成了一把晶蓝色的剑柄,而后是血红色的剑身,顿时弥漫起浓浓的杀气。 沐涟漪不愧为惊鸿仙子,身轻如燕,她的身躯倏然后飘,柔荑清扬,长剑挽起潋滟的光芒,架住了萧无珩电闪雷击的一剑。 旧人 萧无珩催动全身煞气,激得群峰山风劲鼓,恍如龙吟,剑气震碎天云,狂风卷起层层雪浪。 一道红色煞气犹如巨蟒中冲去墓碑,势要将墓碑连根拔起,仙灵们受到威胁,躁动不安,整座山巅都在抖动。 沐涟漪剑随身走,如孤鸿掠影,在对方纵横的剑气中横突而过,急急阻挡那道煞气。 几乎在同时,独孤月凝神伫立,樱唇绽破,纤纤素手握着一管紫笛,十指跳动如飞,幽幽地吹奏起来。 曲子空寂,满怀忧思,于冰冷中透着稳健,恍如凝结在剑池旁千年不化的白雪,映衬绵延的雪峰。 雪山中悄然涌起白色的云气,腾空而起化作蛟龙和巨蟒厮打起来。 “找死。”萧无珩目光有些阴鸷,双手聚气,身边的温度猛的的下降,凝结出数十支冰刀,寒光凛凛。他用力一推,冰刀齐齐向外发射。 一时躲闪不急,手背被冰刀割破,不由得吃痛手腕一松,笛子被打飞,半空中发出金属般的震颤。 “流光。”独孤月向前飞纵伸手去接。 萧无珩脸色阴沉,手中的利剑一挥,“赠你流光,不是让你用它对付我的。” “既然送人,岂能随意收回的道理。”独孤月不管不顾,贴着他的剑身强抢先一步夺回笛子。那利剑立即回身攻击眼见要刺伤独孤月的腰身,嗖的一声,一把宝剑迎了上去,两剑对撞,剑气四溅。 “小心。”熟悉而轻柔的声音,沐晚凌宛若及时雨,抱剑而出,凌云燕落。 铿然一声,临渊光华暴起,沐晚凌拉着独孤月借力疾退,恍如鸿雁翩然后飞。 “凌儿,你来了。”沐涟漪十分欣喜,由于激战,脸上升起一团红晕。 沐涟漪也将宝剑掷了过去,此时三把仙剑交织纠缠,仿佛是一团被点燃的幽火在天空之中燃烧着,散发出无限的寒气。 “你受伤了。”沐晚凌投来怜惜的目光。 “没事,小伤。” “还有心情打情骂俏。”凌厉的掌风呼啸而来。 沐晚凌推开独孤月,又侧身回避,躲开一掌。 独孤月重新握起仙笛,醒目的伤口流出嫣红的鲜血滴在仙笛上,泛起幽幽的红光。 一团朦胧的光辉在对面缭绕,氤氲蒸腾出一个雾影。 雾影渐渐浓密,虽然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可是她却能清晰地感到纯净的气息。 雾影仿佛在笑,烟雾化作的长笛似乎在吹奏。独孤月耳廓忽然一动,听见了无声处传来的似有若无的笛声,苍凉低婉。她根据笛声的引导,重新吹奏起流光。 剑气的余波激起残风,掀起独孤月额前的碎发,可她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依旧气息平稳地吹奏着流光,黑亮的眸子如同幽夜里闪动的星辰。 雪山上忽然喷薄而出千条瑞气,一道道绚烂的霞光绽放,苍穹处银辉洒落,璀璨而美丽。 而那雾影慢慢具象化,幻成一个真实的人影,他飘过沐涟漪的身旁,与之对视的一刹那,她柔肠似绞,伸出手搂住一缕云烟,泪如雨注。 “师傅……”萧无珩震惊的无以复加,陡然间觉得胸臆之间郁郁得无法呼吸。 神识 人影沉默不语,飘至萧无珩跟前,伸出如烟如雾的手抚上他的面颊,犹如春风拂面,甚是轻柔。 萧无珩眼底所有的冰冷都被融化掉,只剩下无限的温柔和孺慕之思。 人影爱怜地松开手,缓慢地飘到独孤月的面前。 “你是谁?”独孤月眨巴双眼,疑惑不解。 人影只剩下无声。 “你认识我吗?” 依旧无言以对,从人影身上延伸出一条白色的细线,他缠绕住仙笛,举到独孤月的面前。 流光此时无比通透,好似纯洁无暇的白玉,散发月华般的神辉,光芒顺着细线攀升,连带着人影都披上了朦胧圣洁的光辉。 独孤月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貌似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脱离出去了,有些发呆,目光失神。 耳边猛然传来隆隆的响声,天地为之一变,一个深深的漩涡在东边旋转,血色弥漫,红光满天。 “不要。!” 独孤月想阻止,却只能张开口,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前赴后继跳入漩涡里。 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悲怆,更是勇敢。 他们鲜血凋零处,崛起一座座墓碑,青藤环绕。数座巍峨的冰山也拔地而起,宛若抵天神剑,刺向天宇,连绵交错,恢宏而雄浑,十分壮阔。 一阵风来,百余座墓碑一瞬间被化为雪粉,不曾消散,凝结成一条玉带垂挂在山腰,山峦顶端氤氲蒸腾,灵气浓郁。 一道道仙影鱼贯而出,他们皆是一身雪白色的衣袍,额前素带仙仙,眼眸明亮有神,面容俊秀。 天地间流光溢彩,仙气蓬勃,宛若仙境一般。 独孤月轻咬嘴唇,被虚幻的场景深深震撼。 沐晚凌却是恭谨肃穆地站在一旁,凝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人影将她搂入怀中,他好似活了一般,有着温暖的胸膛,她贴在胸口似乎听到了怦怦的心跳。人影在耳边叮咛着:“生命便是死亡的延续,那是希望所在。月儿,你的生是我们希望的延续。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要被仇恨蒙蔽,被未知所恐惧,亲情和爱情与你同在。” “咻!”一道清冽的白芒划破天际,一下子切断细线,所有的虚幻全部消失,人影被化成一缕青烟被吸收,一枚淡绿色的冰晶悠扬落在萧无珩的掌心,冰晶形似柳叶,晶莹剔透,一团纯净的云气在里面游走。 独孤月还来不及多看他一眼,来不及和他说一句分辩的话,就这么被收走了走了,留给自己无尽的遗憾。 “你做什么!”沐涟漪姣美的容颜因为他的举动而扭曲着。 “他是师傅残留的神识,我必须带走。”萧无珩目光坚毅,语气决绝。 “你不能这么做,带回魔界只会让他神识污染,留在仙界,吸取天地精华,才有希望。” “沐涟漪,你清醒一点!师傅究竟因何而亡?你比我更清楚,你别忘了温家的诅咒言犹在耳!” 沐涟漪被他的呵斥惊得呆若木鸡,双目晦暗。 “总有一天他会复活重生,回到我的身边。”萧无珩死死攥着瓶子,唇边浮上一丝笑意,他袖袍一挥, 人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湖心岛 云消雾散,一切归于平静,独孤月却还在云里雾里,转过头却见沐晚凌俊雅的面容上俱是严肃和冷峻,眼神也变得格外谨慎与沉重。 “我想休息下,让我在抚琴一曲。”沐涟漪嗓音有些嘶哑,面色憔悴,颓然回到古琴前,默立良久,一滴清泪滑落,滴在莹白的手背上,卷起丝丝寒气,犹如一块冰晶渗入肌肤,心底透凉。 “你们回去吧。”她长袖一挥,劲风席卷,独孤月的身子被劲强力迅速地扯了出去。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间又回到院中,没想到的是,沐晚凌也随她退了出来。 谢宁神色焦灼,正在四处张望,看到她的背影才轻舒一口气。 “找了你半天,不见踪影,还以为你丢了,正要去别处找寻。快随我到流园去,他们都等急了。”他拉起独孤月的手就要跑。 “你不来吗?” 独孤月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沐晚凌的身上,人恰似清风明月,在一阵飞雨落花肃然独立,这一瞬间,她的心里砰砰直跳。 “是啊,你也来吧,有好东西呢。” 沐晚凌本想回去,被谢宁盛情邀请,不便推辞,就一同过去。 三人走进流园,穿过九曲回廊,抬眼便敲见一出楼宇画角飞帘。假山处流水垒石,鲜花繁锦。行了百米,一条飞瀑流泉映入眼帘。 “还不快来。”一叶扁舟飘然而至,宋晓云立在船头,半眉画新月,一眼秋波流动,粉唇凝笑。她怀里抱着一只纯白色的小兽,白毛短耳,长尾猫眼,安静乖巧地窝在着。 “来了。”谢宁呼应着,一个健步登上小舟。 独孤月见只有宋晓云一人在船,谨小慎微地问道:“可以吗?” “当然。”谢宁顺手就把她拉了上来。 “可爱吗?”宋晓云温柔地抚摸着朏朏的顺毛,唇角却露出得意的笑容,“它叫白白。” 独孤月的手放在朏朏的脖颈中,触手处细腻柔滑,小兽还亲昵地蹭蹭她的手背。 “真可爱。”她对着沐晚凌回眸一笑,双眸乌黑清亮,笑容纯真明媚。 他沉郁的心情渐渐转亮,足尖轻点,身子悬浮在半空,随着船缓缓移动。 独孤月惬意地吹着小风,享受着小舟顺流飘荡的宁静,没想到顺流而行数百米,水流越来越急,她穷极目力,看到前方有一座百丈悬崖。 “快停下!快!”独孤月急促地拍着谢宁的肩膀,提醒着前方的险情。 “没事,没事。”谢宁安慰着,目光炯炯有神,甚至有些期待。她的话音刚落,小舟就卷进湍流里。 “啊!”独孤月高声尖叫,双手蒙上自己的眼睛,等待着自己被自己会被无情摔进浪花中,谁料船到悬崖边缘时,身子只是一轻。 “哈哈,没事的。”谢宁爽朗一笑,拨开她的十指。 “咦,怎么回事?”独孤月双目一亮,低头一看,才发觉一叶硕大的柳叶托在脚底。 他们也是足踩柳叶浮在半空,脚下是瀑布流水汇集而成的一个圆心湖。 湖中有一座四面环水的小岛, 岛上蓊蓊郁郁,百竹拥翠。 四人乘着柳叶飘到岛中央的拱桥上,岛下有一泉眼,从入岛的拱桥边喷出,翻涌数尺之高,落入泉组河。水质清澈甘甜,因泉水旁有株百年桃树,故称桃花泉。 桃花流水 “你们迟来了。” 独孤月循声望去,正对上谢彧那双笑意腾腾的黑眸,心中一喜。 谢彧和宋星辰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头上三尺高的树枝顶端,绯红的桃花芬芳吐艳,肆意绽放。 泉水叮咚,激起的水雾染着层层粉红,弥漫开来。一群彩蝶到处翩迁,流连忘返。 “累死我了。”谢宁口渴,大步向前,踏碎琼瑶,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畅饮一番。 宋晓云打趣道:“虽说你有修行,还不如我这等凡人,喝茶好似牛饮,再好的泉水,再醇香的绿茶都糟蹋了。” 宋星辰拂去残留的落红,摇摇头,掩扇低笑。 “明日便是寿宴,紫宸君难得的清闲啊。”谢彧道。 “不过是抽空讨杯茶喝,便走。”沐晚凌撩开外袍,安坐在石凳上。 宋星辰待众人落定,玉扇一摇,吩咐道:“上茶。” 挥翅的蝴蝶闻言随即落地,化作一位着粉衣的侍女,她驱小步将桃花泉水盛起,再次烹煮,端上四只骨瓷供新人酌饮。 “此茶生津和血,清热去火,入口柔绵、入肺清心,又能养神,实为上佳饮品,你们快来尝尝。” 沐晚凌端起茶杯轻呷,不免赞许道,“的确是佳品。” 独孤月端着精致的茶杯,也不免细细品来,顿解其意,不尽乐道:“茶水中甘苦相济,唇齿间清雅漫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看终是水好,据说寿宴上的桃花酿便是用此水酿造。”谢宁插话道。 沐晚凌颔首,表示确认,微微仰头,枝桠上传来丝丝轻响声,原是树上不断生出花蕾,花瓣纷纷绽放,沾着氤氲的雾气,花开有声。 宋星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有些遗憾道:“宋家的桃花酿始终是凡品,跟仙酿酒相比少了一番滋味,原来是少了一口仙泉,可叹可叹。” “不必可惜,我择日用净瓶装满泉水,你们带下去便可。” “还是表哥疼人,还送我白白。”宋晓云将朏朏举到大家面前,眉开眼笑。 朏朏或许是在手中躺累了,或许是花香的引诱,忽地挣脱她的小手,几步跳上桃树,在上面窝着,偶尔伸出白绒绒的猫爪子赶一赶蝴蝶。 由于刚才的朏朏的剧烈运动,桃树收到震动,桃花犹如霏霏雨下。 宋星辰抬手就接住一片徐徐落下的桃花,花瓣上流淌着晶莹的光泽,花心处香气浓郁,令人迷醉,语带双关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沐晚凌悄悄攥紧花瓣,谦逊起身,“你们继续,我要回去了。”手中稍微一用力,其中一片花瓣化成碎屑,如同流沙自缝隙流走。 “表哥,怎么才坐一会就要走。”宋晓云囔囔道:“不再留会儿?” “不了。”沐晚凌微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 “他怕你们迷路,特意送了一程。明日大宴,他怎可脱身与我等嬉戏。可见位高权重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推不开,求不得。”谢彧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瑶池 众人在湖心岛享受了一段惬意的午后时光,待到日暮归去。 回到住所时,莫莫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堆兰芝仙草放在桌上,托腮凝神。 “你从哪里采的。”独孤月拿起一支硕大的灵芝好奇道。 莫莫有些丧气地伏在桌上,“我也不清楚,反正这里到处是园子,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我寻思着摘几株仙草救救急,不过对他有没有用。” “他。”独孤月嘀咕了几声,询问道:“你口里的他到底谁?” 莫莫道:“一个对我很好的陌生人,可惜他身子弱,眼睛又看不见。我家里虽大,却没有好东西可以医治他,想趁着来仙界这个好机会找找灵丹妙药。” “要不明日我带你去你凌波仙子,看看他有没有法子。” “明天可没空哦。” “额?” “月姐姐你忘了,明天就是寿宴,你还不赶紧养精蓄锐。” 独孤月一拍脑袋,“时间过的太快,我都忘记明天是个大日子,你先休息,我还有件急事要做。” 月半时分,独孤月在皎洁的月色下,摊开宣纸,蘸着墨汁,一笔一划地勾勒着…… 翌日,她早早就梳洗完毕,还是来时那副男子打扮。 璇玑宫早已经候了几十量马车。有身份家室的仙人不屑于配备的马车,就乘着自己精美绝伦的马车先行离去。 独孤月他们随便要了一辆七星车就出发了,她原以为自己是起得早的,没想到天上早已经是车水马龙,仙人们络绎不绝。 她挑起车帘自高空俯瞰,璇玑宫朱红翠绿,宫殿星罗棋布。飞过百里,到处是玉带缭绕,灿灿生辉。独孤月第一次参加仙界聚会,况且又是在位高权重的仙门之首家里,望着仙界不禁瞠目结舌。 紫宸殿是正殿,摆席是在右侧的仙池,据其他仙人说是仿制瑶池建立的,所以又称小瑶池。它是由七座水上宫殿建筑层层叠叠合围而成,宫殿皆是用巨大的青海玉石支撑,内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错落有致,各尽奇巧。一池仙水蜿蜒曲折地流淌着,漾漾清波在脚下映照着往来的人影。 各色瑰丽的云彩层层悬浮于瑶池清波之上,美不胜收。 他们四人稳稳落下,此时此刻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瑶池中央隆起一处圆形的青玉做的高台,依次而下修筑着九级坐台,依照身份地位安排座次。 独孤月知道以自己的本事和地位应该上不得前三排,但到底属于哪个阶层她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就从第九层一圈圈地找着。 “天仙来了。”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飞步而来,沉鱼落雁的慕容仙紧随而后,她的身侧围着一群美貌如花的侍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独孤月一抬眼,就碰到擦身而过的慕容仙,她的眼神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待众星拱月的慕容仙落定在第二层时,她居高临下扫视众人,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神色。 与此同时,霜华仙子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裙款款而来,仙子身段苗条,外披雪白轻纱,出尘绝艳。她雪颈纤细,微微昂着头迈着台阶,身后跟着无位身披白袍的老者,一个个表情肃穆。 灵力低微的小仙都知趣的纷纷避开,正当独孤月也要避开让路时,膝盖突然受到击打,她腿一软,身子不偏不倚倒向了霜华仙子。 这个举动引来一群人的抽气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掩笑声。 “何来如此孟浪之人。”一个老者一把钳住她的肩胛骨,吹胡子瞪眼睛呵斥道。 开幕前 霜华仙子冷眉倒竖,寒气逼人。 独孤月努力挣了挣,赶紧道歉,“都怪我一时不慎冲撞了仙子,并非有意冒犯,万望仙子海涵。” “休要狡辩,哪有那么凑巧,我看你分明是垂涎仙子的美色,借机轻薄。”有人火上浇油。 “是啊,是啊,借机行轻薄之事。”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独孤月怒火中烧,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宴席即将开始,她担心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奋力挣脱束缚,顺手揭开头上的束带,一泼墨发飘散,露出她绝世容颜,人群一片哗然。 独孤月躬身行礼,起身道:“我真的是失足才靠过来的,仙子圣洁无暇,怎么敢有心思轻薄呢,况且我也是个女子,定然不会做出此等龌鹾之事。仙子品行高洁,心胸狂广,断然不会同我等微末小人计较。” 霜华仙子扫视众人,其中不乏是来看热闹的,她不想惹出更大的风波,既然给了台阶,她便息事宁人地摇摇头,不发一言,飘然离去,临走前她盯了独孤月好几眼。 独孤月一阵苦笑,看样子她对自己是印象深刻了。 彩云悠悠,凉风习习,芳香馥郁,尘心尽涤。人在这小瑶池间漫步,步步皆景,好似画中。 虽然大家是虽按仙籍列席,毕竟是盛宴,来着皆是客,整体氛围是自由喜气的,因此主人未到,不少仙人常常相互离席拜访。 高居在位的慕容仙引得不少仙家过来拜见,她一直笑意盈盈,如白雪消融,天晴雨霁,百花开盛放。反观霜华仙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偶有几个想攀谈,她都不予理会,渐渐就无人敢再靠近。 “若见画中之人,可否相告。”有一个女子步履匆匆,四处逡巡。 谢宁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从眼前走过的倩影,赶紧拉住她,“小月儿,你在作甚?” “发画。”独孤月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画?”谢彧疑惑地从接过来,这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画作,展开细看,画上是一位卓尔不群,仙气凌然的男子。 “他是?” “我师傅。” 他还想细问,咚咚鼓响,鼓乐喧天,齐奏贵宾曲。 “寿宴要开始,我先回去了。”独孤月匆匆返身退去。 一众宫女提着精美的宫灯飘然穿行。悬廊上开始站立着一列列护卫的侍卫,目光锐利,四处搜寻。 独孤月心知自己的牌位肯定不入流,便在后三层四处搜寻。 “这里,这里。”莫莫欢快地招手示意,她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在第九层最末端。 此时一条云带环绕在大家眼前,上面摆着诸多佳酿和各式各样精致的珍馐美馔。 莫莫不理会大人们之间的客套寒暄,抓起碟子里的果子吃得津津有味。 独孤月一落座,就听得邻座的男子开腔。 “没想到汐月派的主人竟然是一位娇媚动人的女子。”一声淡淡的嗓音,透着几分慵懒闲适,在耳边缓缓响起。 “你是?” 隔壁的男子双目朗朗,气宇轩昂,感觉分外眼熟却又说不出姓名,当视线掠过宫铃时,惊呼道:“难不成萧老板,你,你怎么会这里?” 萧老板缓缓举起漂浮的茶杯,朝着浮台望去,目光平静道:“月姑娘小小年纪都要一探究竟,更何况我呢?” 开幕 “既然我们同邻,敢问萧老板尊名?” 萧老板将一颗水晶葡萄剥了一颗,送入嘴中,挑眉道:“萧郁,字无忧。” “萧老板,本事通天,不知可否替小女子探查一人。”独孤月全然忘记那日的赌局,自顾自熟络起来。 “谁?”萧郁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 独孤月悄悄地从袖子里又抽出她的大作,递了过去。莫莫无奈地瞟了她一眼,抓起一个坚果敲着。 萧郁还没来得及细看,人群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还有不断的吸气声,好比惊涛骇浪一层层激扬开来。 独孤月仰头一看,玉晖焕耀的紫宸君领着亲卫骑着莹白的天马呼啸而来,宛如一道道雪白的闪电,自云天的尽头风驰电掣的飞掠。 雪驹一降落在浮台上,沐晚凌便跳下马背,其余的亲卫却分散离去,长着翅膀的天马威风凛凛,停在半空形成扇形包围。 沐晚凌远远望去,小瑶池上琉璃飞瓦,金碧辉煌,清波浩淼,水烟缭绕,玉树琼花,壮丽瑰奇,如诗如画。漫漫宫台上早就是高朋满座,衣冠云集。 又是一声鼓鸣,紧接着传来嘹亮的喊声:“沐宗主到。” 人声轰然,看台上许多贵宾纷纷探头回望,一睹沐家家主的尊容。 顷刻间滚滚的霞光冲天而起,覆盖了所有人的眼眸。紧接着是的一个人影脚步铿锵,身形敏健,一步就落到高台上,随着霞光消散,人变得清晰起来。此人身着深蓝色的长袍,背后一团金丝绣成的朱雀火云纹金光灿灿,站在那霸气凛然,浑身充斥着天地唯吾独尊,傲气群雄的贵气。 “沐青峰。”萧郁的黑眸陡然收缩,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 “咚!咚!咚!”三声鼓声震天彻地。 一美貌夫人携着沐楚风款款而出,她裹着乳白色的青莲抹胸,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耳上的红宝楚风,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沐涟漪紧随其后,她却素衣简饰,低头而行,众人看不到她的面貌,却均觉其身形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与缥缈。 “仙尊到。” 众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恭迎寿星。 顿时小瑶池内金霞荡荡,彩霞绯绯,香风阵阵。 一道赤焰从东边燃起,恰如旭日初升,而后紫气腾腾,一朵祥云飘然而下。 云上昂首挺立着一位老者,鹤发雪髯,衣袂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背后金光灿灿,气势恢宏,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目光矍铄,又有长者的威严。 沐端阳的身侧站着一位俊美绝伦的男子,他便是沐云澜,浅蓝色的锦袍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祥云挨到浮台便消散离去,沐端阳走到高台中央,轻捻胡须,目视众仙人。 不知谁先高声喊道:“祝仙尊天地无极,万寿无疆。”大家纷纷跟着齐声祝贺,顿时喊声山呼海啸,通彻天地。 仙桃 沐端阳摆摆手,场上立刻肃静下来。他手臂微抬,用充满威严的仪态目视群雄,嗓子略带苍老之音却不失气势。 “自盘古开天地,三界六道虽有纷争,总归会和睦相处,逢此盛世,大家共襄盛举。我不过活了区区百年,可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还看诸位。” 话音一落,凭空降下一把赤红的宝座。宝座背后刻有一双金龙,它们互相缠绕,正中央是一只张开双翼的朱雀,它昂首立于椅背上,下面又雕刻的有云纹和烈焰,椅子四面开光,看起来极为富丽堂皇。 沐端阳从容地坐了下去,一只白鹤鸣振九皋。 沐青峰左手凌空一划,右手轻弹,所有人的手中都出现一盏银杯。 “我代父亲敬酒。这第一杯敬天。”他恭敬地仰起头,将水酒洒向苍穹。 霎时间,赤金的光芒自广袤的苍穹间倾泻而下,宛若九天银河倾一泻千里,流淌在澄净无瑕的瑶池熠熠生辉。 “第二杯敬大地和万物生灵。”他将重新溢满的水杯倾倒在地。 水池里忽然漾起细碎而夺眼的粼粼波光,大家眼睛忍不住眯了眯,似乎难以承受圣洁如月的光辉。 “最后敬父亲仙福永享,祝沐家百年基业,永垂不朽。”沐端阳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独孤月也学着将银杯里的水酒一仰脖全部灌了下去。 “啊,真辣。”她呛得直吐舌头,摇头晃脑,比以前喝过的酒都要浓烈。 “祝仙尊寿与天齐,日月同庚。”排山倒海的祝福声,回荡在瑶池之内,振聋发聩。 独孤月小声附和,莫莫嘴里都是百果,看着美味的食物面上,含糊不清随口念着。萧郁的脸色阴郁,眸子暗沉,倒是让独孤月疑惑不解。 “开席吧。”沐端阳一捋胡须,笑对众人。 顿时瑞霭浮光漫天摇曳,五色祥云飞不绝。一群彩娥鱼贯而出,手里捧着银盘,盘中盛着一棵小巧玲珑的桃树,树上桃花夭夭灼灼,枝条上悬挂着三颗熟透的蜜桃。 独孤月好奇地摘下一颗,紫纹缃核,咬上一口,唇齿留香。 “真好吃。” “没想到,沐家很是阔绰,舍得把天界的一百年才开花结果的仙桃奉献出来。”萧郁握着仙桃,玩味地看着。 “它有什么稀奇。” “稀奇也谈不上,不过它曾是九天之上的仙根,所结之果便是仙品。吃了她祛除污浊之气,增添灵气,凡人吃了可延年益寿,仙人吃了增添修为。” 独孤月听他讲解,竟然舍不得在下口,有点懊恼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张嘴了,真是的!如此仙物,被我糟蹋了。萧老板,你可知,仙桃若是不摘,能保存多久?” “额?”萧郁对她的询问疑惑难解。 “我想把它留给我的师傅。”独孤月怜惜地摸着还在枝头挂着的仙桃。 “哈哈,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萧郁爽朗一笑,推过他的银盘,说道:“只要不摘,可保一年,既然你如此珍惜,我的也给你算了。” “我也要留着。”莫莫有样学样。 珊瑚 “东海慕容仙为恭贺仙尊千秋,特意带来一件物件供仙君赏玩。” 慕容仙起身行礼,嗓音清脆婉转,抬眸时眉眼含笑,令人春风拂面。 “哦。”沐家海纳天下奇珍异宝,纵观世间百态,没有什么稀罕物见没见过。只不过沐端阳对眼前这个美貌的仙子有了几分兴趣。 慕容仙对着贴身使女使了一个眼神,不一会儿,侍女捧出一株硕大的珊瑚树。 “这是东海生长了百年的珊瑚,我特意采了三株,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独孤月一望,那株珊瑚树足足有三尺高,长得枝条匀称,色泽鲜艳亮丽,粉色的光华在缓缓流,心里赞道真是一件罕见的宝贝。 “东海之主实在是太客气了,既如此我便投之以琼瑶。云澜,”沐端阳随手一抓,手里便出现一物,他吩咐身侧的沐云澜道:“将这柄玉如意赠予仙子。” 沐云澜穿着一件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细软的发丝用上好的锦缎束了起来。他的眼睛灿若繁星,深邃时恍如深夜的大海,鼻若悬梁,唇若涂丹,肤如凝脂,天生绝色。他从沐端阳手中接过玉如意,亲手奉了上去。 慕容仙看着一尺多长,通体翡翠的玉如意喜不自胜,正要收下,慕容海一个眼神暗示,她便不敢贸然行动。 “如此贵重之物,小女愧不敢当。”慕容海拱手推辞着。 “东海之主谦逊了,令媛仙容不凡,灵气逼人,以后定成气候。区区一把玉如意而已,定然可配。” “承蒙仙尊厚爱,小女便愧领了。” 玉如意触手光滑,如同抚摩上等绸缎,慕容仙心中不免得意。 “如此精品,不如大家一起欣赏吧。”沐端阳大方道。 “如此甚好。”慕容海吩咐侍女手道:“你拿下去给大家欣赏欣赏。” 侍女依言捧着珊瑚来到卿客面前供人观赏,大家看着皆交口称赞。 来到独孤月眼前,侍女轻声到:“不知道月姑娘有什么贺礼。” 独孤月手里哪有银子买贵重的礼物祝寿,就连请柬也是蹭的,于是诚实的摇摇头。 “我就知道,一个穷酸的丫头怎哪有那本事,自然是两手空空。” 熟悉的嘲讽声,独孤月仔细端详才恍然发觉,眼前的侍女便是曾经嚣张跋扈的烟雨,真是不是冤家不接聚头,她目光飘向优雅高贵的慕容仙,看着她笑靥如花,可是浓艳如同火红玫瑰般的容颜背后藏着冰冷的毒刺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是区区珊瑚摆件,有何稀奇。”萧郁不屑一顾。 “好大的口气,不过是个得了点道小仙。”烟雨轻蔑微微抬起下巴,一脸鄙夷。 “是吗?”萧郁凤眼一挑,顺手摘下盘中仙桃顺手抓起,朝着桌上那株珊瑚树正中,轻轻一砸。伴着“克朗”一声,朱红的珊瑚被砸得粉碎。 举座哗然,独孤月大惊失色,不自觉起身,哑然地看着他。 慕容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脸色灰白,双手握拳,他努力克制怒火以示涵养。若非诸多仙人在场,他早就要持鞭杀个流落流水。 慕容仙早已经花容失色,满脸憋红,气急败坏地责斥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萧郁云淡风轻道:“你用不着生气,我还便是了。” 宴席 慕容仙斜睨着,半是痛心,半是生气,哂笑道:“不过是个微末小仙,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还我。” 萧郁也不再赘言,附耳对着身边挺立的侍从说了数句,侍从受命退下。 沐端阳捻着冉冉长须,闭目不言,神态悠闲。众仙家见主人不言语,自然不敢说闲言碎语,纷纷闭嘴静观事态发展。 半柱香后,侍卫领着一群随从归来,竟然搬来了几十株鲜艳灿烂的珊瑚树。这些珊瑚树里,高过三四尺的就有六七株,大的竟比慕容仙的高出一倍,而且颜色绚烂多姿,株株条干挺秀,放着五色光彩。 独孤月被他的阔绰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许多人也是瞠目结舌。 慕容仙在一旁贝齿紧咬,朱唇几乎要滴出来,原来是想为自己挣面子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反倒让自己颜面尽失,着实可恶!她恨不得立即冲出来将所有的珊瑚树砸个稀烂,把那张白脸抓得面目全非。好在慕容海见识广,保存着理智,即使他内心也是怒浪滔天,直想将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小人关进海底深渊,却不好发作,以防彻底失态,便悄悄掐住了女儿的手腕,传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会给他颜色瞧瞧。” 沐端阳睁开眼睛,双目放光,嘴角浅笑,他是在天界呆的太久了,竟然不知道三界里还隐藏了不得了的人物,看样子自己需要好好梳理下天界。 “这是从九州四海寻觅的绝世珊瑚树,仙尊若是不嫌弃,可以统统搬去,增添色彩,就算是我和月姑娘备的一点薄礼吧。” “哦?!月姑娘?”沐端阳余光撇向萧郁身侧的清丽脱俗的女子,眸光包含深意。 待独孤月反映过来,她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的萧郁,牵着他的衣角,低语道:“你平白无故送个我大人情,有何目的?” “我不过是不喜他人恃强凌弱了,而且,我喜欢看美人生气的样子,她是,你也是。” 萧郁凤眼含笑,轻浮的语气配着那张稍显邪魅的脸庞,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息,令人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独孤月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端阳安抚道:沐“仙界难得有喜事,老朽不过是想借着生辰和大家聚聚,让众位仙家破费了,请大家继续宴饮。” 沐青峰让人收下珊瑚树,摆在看台四周,霎时间光芒熠熠。他衣袖一挥,数百盏华灯高照,满堂奇香,歌舞频频。氤氲云带上流水般上了珍馐佳肴,仙人们忘却刚才的小插曲,或是喜笑,或是攀谈,或是半熏倚于案间。 一位侍卫来到独孤月和萧郁面前,恭敬行礼道:“仙尊感谢你们的寿礼,请两位仙人移步上座。”对于这份邀请独孤月极为意外,正不知所措。 “恭敬不如从命。”萧郁毫不客气,跟随着侍卫来到第二层,独孤月也不敢轻易驳了寿星的好意。 她一落座,便瞧见宋晓云从花丛中探出头来,满面好奇之色。见众人皆望着自己,一双侬丽的大眼晴忽溜一转,众人顿觉这双眸子竟比满园的菊桂还要绚***天边的晚霞还要妩媚。席上众人此时才回过神,细看这少女,年约十六七岁,乌黑的发,浅黄的衫,白玉般精致细腻的脸庞,笑意盈盈的眸子,端丽明媚,十分可亲。 宴席 宋晓云见众人都有些愣怔,索性从菊花丛中钻了出来。坐于谢宁身边身边,抢过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唇角边一个小小的酒窝盛满笑意。 沐晚凌在父亲的授意下,举起茶盘上的酒杯,朗声道:“晚辈不才,敬谢诸位仙长千里迢迢到此一会,薄酒一杯,以求三界宁和。” 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从容转身。 各掌门人忙起身举起酒杯,场中众人也都纷纷持杯响应,齐齐畅饮。 一只紫色的彩蝶从偏隅略过彩翼上洒落点点香粉。 宋星辰性子随和,持杯与人交谈。 “怎么不敬我一杯。”萧郁洒然而坐,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挑起一缕发丝,细长促狭的凤眼似笑非笑,“难道我们之间的深情厚谊不值得一杯清酒。” “自然要敬的,同门之谊断不敢相忘。”宋星辰抖了抖衣袖,将空杯斟满酒水,利落道:“先干为敬。” 喉咙一动,酒水入体,凉意丝丝,宋星辰将酒杯一倾,滴水未剩。 “好。”萧郁抚掌一笑,扫过桌上银杯,漫开的酒水洒落衣袖,他毫不介意,一饮而尽,便顺势一扔。 “你幸而没有忘记我们的同门之谊,也不枉我千里迢迢给你带来礼物。” “礼物?” “等退席在送与你。” “你的礼物太贵重,我怕受不起。”宋星辰断然拒绝。 “你太客气了,你若受不起,谁还能受得起?”萧郁拉过独孤月,微笑道,“难不成是这位月姑娘?” 宋星辰皱眉摇了摇头,目光清冷地盯着萧郁,“不要伤及无辜。” “怎么会,她如今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何时与你为伍了。”独孤月翻眼小声嘀咕着。 “独孤月,你不该……”宋星辰拉过她,本想再说些什么,看到萧郁玩意的表情,便收住了。他们之间的瓜葛多说无益,是非曲直也不足为他人道之,转换话题道:“你随我去看看谢宁他们吧。” “好。” 独孤月随他来到了第二级。 此时宋晓云早就溜到谢宁身旁。 “别喝了,小心被你大哥看到说与你母亲,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宋晓云白嫩的脸上两片飞霞,左手晃着酒杯,右手撑颊:“才不会呢,哥哥很宠我的。” “你又偷喝酒了。”宋星辰出其不意站在她身后,一把夺过酒杯,数落道,“小小年纪,如此贪杯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宋晓云自知理亏,做了一个鬼脸,忙给哥哥也斟了一杯酒,笑道:“哥哥也喝,妹妹错了。” 宋星辰一愣,旋压低声音笑道:“你这孩子。” 独孤月转头却瞥见谢彧心神恍惚,目光游移,面无表情对着案上酒杯一言不发,已然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 小瑶池内,人山人海,杯盏交错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仙尊,万福永享,小女子不才,愿献技一曲。” 玉珠般圆润的声音响起,席上众人一惊,齐齐转头,瞧见最末处有一美貌女子正抱着一只琵琶盈盈一笑。 魔女 “哦,想必仙子妙音与众不同,若能不辞辛劳弹奏一曲,自然欢喜。” “能为仙尊演绎曲目,是我辈荣幸。”女子屈膝行礼,极为谦和。 “如此,请仙子上台。” “好。” 瑶池中央浮出一朵碧绿荷叶随风摇曳,恍若翡翠玉盘。那女子拖曳着绯色烟罗裙,足尖轻轻一点,跃到荷叶中央。姣好的容颜上娟眉细入,眸子中带着几分甜美的神色,宛如一株婷婷玉立的芙蕖。 那荷叶稳如磐石,即使女子坐在上面也纹丝未动。女子低首敛眉,纤长的手指如同长轮劲转,琵琶骤然发出金铁相击的铮铮之音,浓烈的烽烟之气渐渐溢满,瞬间整个瑶池如冷冰,凛如寒风,在半空守卫的侍卫都感脊背好似被萧瑟的秋雨狂吹击打。 随后她连击琴板,提高弦音,但是不再急促,而是更加悠扬婉转,一波一波的琵琶音让人陷入恣肆汪洋的琴海里。 园中百花争相盛开,华美灿烂。 沐青峰的声音先是一愣,转而发情,最后趋于缓和,待琴声尘埃落定,他开口道:“仙子,真是好琴艺。可惜,杀伐之气太重了。” 女子莞尔一笑,扶正琵琶,“既然沐宗主不喜欢,我便换首曲子。” 独孤月细瞧着那女子妙目一转,眼眸露出妖冶之色,手下琴弦极速拨动。 独孤月侧耳聆听,只觉得她的琴音与自己的笛音不同,靡靡厮耳,妖冶里透着诡秘。 谢宁一开始只是觉得颓靡难听,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听着听着心神开始荡漾,不知觉间自己内心的邪念汹汹从心底涌出,他猛得一咬舌尖,血腥之气充满鼻翼。 “不好!” “啊!” “怎么回事?”独孤月循声看去,一人推案惨叫。 “是魔音,快堵住耳朵。它能催生出潜埋于内心最深处的恶念。”谢宁捂着耳朵,拍着独孤月的肩膀,提醒着。 独孤月奇怪地放眼看去,席间不少人开始身体晃动,脚步纷乱,惨呼迭起,不断有人或被魔音诱得发狂,或被那乐声节奏激得心力衰竭,从半空坠落横死。 余下众人大骇,纷纷堵住耳朵,调动仙气对抗魔音。 一道红光乍现,琵琶声戛然而止,女子怀中的琵琶被真气劈成两半。 沐青峰扔出一道掌气,叱呵道:“何方妖女竟敢我的仙地撒野。” “呵呵。”女子冷笑着闪身躲避,随手将碎裂的琵琶扔到水池内。 “可惜我的好琴。”她右手一扬,瞬间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 “千叶蝶。”身旁有人倒抽冷气。 “谁啊。” “魔界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千叶蝶。”谢宁回道。 那女子眉间有一片红色枫叶状的花甸,右侧发间藏着一绺墨绿色的头发,杏仁脸,桃花眼,体态轻盈,行动时宛如一只翩飞的舞蝶。与她绝世的容颜相反的却是此刻的心狠手辣。 独孤月暗暗赞叹人如其名,妖冶似火,美艳如蝶。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敢动我沐家你是成心找死。” “无冤无仇,哈哈。” 不速之客 “好一个无冤无仇,真是厚颜无耻!”云霄处传来一女子曼妙的嗓音。 独孤月还不及细细观摩,香风扑来,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浓烈的气味,好似夜来香。众人抬头望去,一女子体态如飞燕翩影而来,白衣胜雪,御风而行。她脚踝上戴着三层细细的镂空银镯,足尖触地时银镯相互撞击,发出悦耳清脆的铃声。她纤腰束束,肤白凝脂,只是那一双美瞳犹如冰魄,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她浓密的乌发被一根翠绿色的缎带拢在一处,显得清婉动人,惹人怜惜,比及慕容仙还要出色。 “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独孤月由衷夸赞着,虽与她从未谋面,却有种莫名的好感。 “千万别被她美丽的外表迷惑,看似白莲圣洁无邪,实则内藏毒汁,常杀人于无形。这两人一个是阴毒,一个是狠辣,十几年前,不少仙人都惨遭她们的毒手。”身旁一个陌生的仙友及时打断。 独孤月看着冒着冷汗的仙友侧过头,悄悄低语:“请问道友,她是谁啊?”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夜来香,曾经封魔榜上前三名,人称雪无痕。” “封魔榜?”独孤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妖魔界按魔力排位的一个榜单,也在仙界常年诛杀的名单。 谢彧不知何时站在独孤月的身侧,他永远是那么温和,悄悄握住着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把她挪到背后。 “常年前三名,那她岂不是战斗力超高。”宋晓云也凑了上来。 “嗯,她绝对是个危险的人物!” “雪无痕,有什么含义吗?” “她常年穿着一件白裙,白衣似雪无,杀人眨眼之间,衣不沾血,被杀者身体上不带任何痕迹,踏雪无痕。” “挺诗音的名字,可惜骨子却是如此不堪,哎!”独孤月眸色一暗,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雪无痕翩然落地,骚动的人群片刻鸦雀无声,独孤月只闻得背后一阵阵抽气声,彼时身后的谢彧握着自己的手更紧了,她讶异不已。 “姐姐,你怎么来了。这些虾兵蟹将还轮不到您大驾光临。”千叶蝶拢了拢秀发,蔑视道:“这些鼠辈,我一人搞得定。”话语中藏着瘆人的信息,大家等人先是发呆,而后觉得不寒而栗。 “你是?”沐端阳摸着白须暗自思忖,随后恍然大悟,却是眉头紧锁,“原来是你。” “自然是我,一个是温家未亡人!”雪无痕淡淡地回复,可是清亮的眼眸黑影重重,笼罩着浓浓的恨意。 独孤月被她的话震得浑身一颤,脑袋里嗡嗡作响,破碎的记忆在剧烈地波动。 “疼……”独孤月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怎么了?”谢彧关切道。 “没,没事……”独孤月极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疼痛慢慢缓解。 “萱姐姐,你不该来的。”沐晚凌难得出声。 “呵呵,沐家的寿宴,我岂有不来之理。”雪无痕一脸讥讽之色,紧接着怒喝道:“沐仙尊,您的寿宴,我还没道喜呢!沐端阳,你欺世盗名,沽名钓誉,贪得无厌,违天命,悖仁义,天理昭昭,祸福轮转,定要你血债血偿。” “真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还是心慈手软。”沐端阳脸色一沉,厉色道:“你毁我寿宴,辱我名誉,你休想善罢甘休。” “是吗?谁胜谁负,还未可知。”雪无痕冷冷地看了一眼千叶蝶,吩咐道:“别猫捉耗子,速战速决。” “好勒。”千叶蝶兴奋不已,二话不说,双臂张开,苍穹上忽然拂过一道巨大的阴影,独孤月仰头一望,一只巨大的赤色蝴蝶羽翼绽开,覆盖云天,所有人都惊奇地瞪大眼睛。 激斗 “这是什么!”有人惊呼。 “噬魂蝶。”谢彧低低道,他穿了一身洁白的长袍随风飘舞,极其超尘脱俗,有一种出世的飘逸。 独孤月蓦地觉得空气抽离,浑身冷飕飕的,自己的意识在飘忽。 “那是什么东西。”宋晓云扫视四周,一群人踉踉跄跄,东倒西歪,自己也是冷得瑟瑟发抖。 “它是魔物,专门吸食他人的魂魄,你们千万要小心,不能被它触碰到。宁儿,你好好护着晓云。” “是。” “我不怕,只要彧哥哥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宋晓云一把搂住谢彧的胳膊,信誓旦旦。 “真是热闹,这出好戏越来越好看。”萧郁绝对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看着愁眉不展的宋星辰,夺过扇子。“你夺我扇子作甚,难不成故意要气我。” “我只是提醒你,这个情形下,你和你的妹妹最好不要离开我半步,否则无人护你周全。” “好端端的,我不求我亲人,干嘛靠你这个外人。”宋晓云撅着嘴,十分不满意。 “你现在回到他们身边,只会更危险。”萧郁目光深远地望向浮台。 “雕虫小技。”沐青峰轻蔑道。一道青光旋即窜出,巨蝶被沐青峰强大的真气撞得粉碎。 众人被余波扫及,气血翻腾,纷纷后退。 沐青峰杀机毕现,笑道:“我来领教下你的高招!”一时间丹霞滚滚,绚光四射。 “正合我意。”雪无痕袖口一张,冒出无数白色花瓣一重重地绕体飞舞,实则是细小的刀片。 “沐晚凌,你来!”千叶蝶指名道姓要和他激斗,“别是胆小如鼠。” “凌儿,你好好教训她。”沐端阳拍着他的肩膀。 沐晚凌只好腾空冲起,抱剑飞旋,离地时扬起一圈漩涡。 霎时间,瑶池的上空光影摇曳,剑气灿若霞光,勇气的气浪层叠翻涌。 “不自量力。”沐端阳话语平静,面上无一丝喜怒哀乐,但是独孤月听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恐吓。 沐端阳双手背负,缓缓升入半空,目光炯炯,展开一副睥睨天地的气势。 云端的远处弥漫着一股澎湃的力量,天穹上笼罩着一道神环,无数道金光从天而降。 令人心惧的是,大家头顶上雷霆轰鸣,震耳欲聋,仿佛神罚即将降临。 独孤月终于见识到天下第一的沐家威力。 “快!”雪无痕见势不妙,焦急地催促着。 “是,姐姐。”千叶蝶猛然退后一步,掐诀喝道:“来!” 哗啦哗啦,一条条漆黑锃亮,粗壮如婴儿手臂的神链裂云而出,相护交织。 还不等众人惊呼出声,那铁链如同黑蟒将人的躯体死死缠住,蓦得使力向天空抛扬,丢入碎花组成的漩涡中。 关心则乱,独孤月忽然想起莫莫来,她急促地拨开混乱的人群,找到仍旧吃果子的莫莫,关切道“你还好吗?” “很好,他们闹他们的,我吃的很开心。” 独孤月正欲松口气,不料一道冷光袭来,铁链疾速射来,独孤月暗骂一声不好,推开莫莫,急忙身体向前格挡。陡然狂风大作,白色的碎花凝成一股股铁索死死地捆住身躯,顷刻间被抽身离地,嗅进去的花香令她窒息。 活捉 谢彧谢宁急忙赶了上来,用剑想斩断链条。 “徒劳无功的,这是千年玄铁,一般的仙剑是斩不断的。”一道剪影急速驶来。 “女魔头。”谢宁刚一喊叫,四面八方飞来一根根钢针,非常的威猛。雪无痕掌心发光,出手毫不手软,打得他们连连后退。 “仙门传到谢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萧郁随之大笑起来,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之色。 “你究竟站在那一边!”宋晓云原来被他的光圈护住,可是被他的话气得花枝乱颤,冲出保护圈。 “云儿,危险。”宋星辰想拉她回到安全区域,却被她意气用事地甩开,她气鼓鼓道:“我才不要恶人的保护。” 独孤月几乎被勒得快窒息了,断断续续道:“救……命,救……命……” 生死一线间临渊劈来,金石相击,火火四溅,锁链受到打击松开,这才让独孤月得以喘息。 沐晚凌手握凛冽如寒冰的临渊,直指雪无痕的胸膛,剑上映照出他俊美无俦却纠结无助的脸来。 雪无痕漠然地往前踏了一步,沐晚凌将剑尖往上移,正对向女子的咽喉,声音颤抖,“萱姐姐,你不要逼我。” “无论世事多艰难,你都要做抉择,生死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沐晚凌的手在颤,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 “我知道你的剑从来不杀亲人。”雪无痕双指捏着剑身,轻轻一推,冷冷得凝视着他。 突然,她冷眉一横,“既然你选了,就别怪我手下无情。”说罢,手心一摊,铁锁哗啦啦钻了上来,她顺势一抛,独孤月再次被铁链捆上,紧接着另一条锁链绕到宋晓云的腰肢上,谢宁冲上来要救人,谁知自己也被藤蔓一般的链条缠绕地结结实实。三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扔到半空,随即掉入漩涡中,脑袋一昏,不省人事。 “区区两个小女子,竟敢寻衅滋事,我让你们有来无回。”沐青峰避开龙飞凤舞的锁链,找到雪无痕的位置。 “铃!铃!铃!”雪无痕身上佩戴的一只紫色宫铃剧烈振动,滔天的神威向外荡开,沐青峰被光波阻挡。 “要想救他们,三日之后奉上我要的东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反正我满手血腥,也不介意再染多些,你看着办。”雪无痕噙着冷笑,白色的裙裾在狂风里飞扬,宛如迎风的凌霄花般孤傲。 “从来没人可以威胁沐家。”云霄处响起了沐青峰狂暴的声音。 千叶蝶看着从沐端阳处传来的巨大的力量在不断凝聚,如同飓风即将狂袭,不安道,“姐姐,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电光火石间,一道紫色的霹雳震天劈下,雷声轰鸣,可是天上连人带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瑶池倏然安静下来,残留下来的群仙瞠目结舌,怔怔地仰望着平静的空中,都一句话也说不出。 “穷寇莫追。”沐端阳将怒不可遏,提气仍要追赶的沐青峰拦下,目光尽是肃杀之色。 沐青峰望着满地狼籍,怒气难平,随手扔出一掌,掌气所及,地面被炸得粉碎。 “你啊,就是沉不住气,既然已经引蛇出洞了,还怕不能斩草除根吗?”沐端阳平静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沉默得眺望远方。 “还是父亲高明。”沐青峰只好按耐着自己的性子。 独孤月扶着眩晕的脑袋,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四根白玉石柱满是螭龙纹浮雕。黄昏的余晖从镂花的窗棱漏进,淡淡的龙涎香静静地燃烧着。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洁动人,正前方铺着一张雪白的毛毯,褐色的锦帘两侧高悬。 谢宁和宋晓云立在大厅上,身边围着千叶蝶。 “既然无用,那就杀了吧。”千叶蝶轻快的话语传来吓得宋晓云抖了一个机灵,赶紧躲在谢宁身后,不敢直面,低下头在心中暗暗诅咒无数遍。 独孤月被她恶毒的话语一吓,神色清醒许多。 千叶蝶嗅到血腥味,立即兴奋起来,一步踏到宋晓云身旁,举手落掌想置她于死地。 谢宁挺身而出,昂头挺胸准备接她一掌。 “慢着,她可是我手里重要的一张牌,你不能伤害她们。”雪无痕略微皱眉,阻止她的鲁莽行动,看着谢宁,笑道:“你倒是会英雄救美。” “好吧,都听姐姐的,那些人怎么办呢?”千叶蝶指着那一摊倒地的囚徒。 雪无痕扫了一眼被绑来的数十位仙人,冷漠道:“暂时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囚徒关到石笼里,等候发落。” 清脆的脚步声传来,雪无痕那张美丽的面容出现在铁笼子外面,她若有所思道:“你们能不能活着就看沐家是否仁慈了。” 独孤月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心中一阵恶寒,看着倒是人畜无害,实则阴冷无情。 争吵 “砰!”大门被猛力砸开。 “谢伯父。”沐云澜上前迎接,却被一脸阴沉的谢雨棠气愤地一推,他身体柔弱,被真气撞得连连倒退。 “见谅。”跟在身后的谢彧忙上前扶住沐云澜,低声道歉。 沐青峰人在议事堂,看着来人,也不起身,只是端坐着,脸上泛起了微微讽刺的笑意,“听闻你病了,连寿宴都不来参加,现在看来,倒是精神抖擞的。” “我是病了,一到这儿就水土不服,不过我不敢再病下去,沐青峰,今天我是向你要人的,谢宁去哪了?”即使沐端阳坐镇,谢雨棠也毫不畏惧。 “许是被温铃这个漏网之鱼给掳走了。”沐青峰淡淡回答。 “温铃,那个女魔头吗?怎么可能!” “人都到寿宴上闹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件事你也该听说了。” “温煦亲自清理门户,我们是有目共睹的,没成想她还能活着……。”谢雨棠浑身打颤,一脸的不可置信。 “温家就是假仁假义,什么大义灭亲,不过是场苦肉计而已,对待叛逆就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砰的一声,大厅回想着砸桌子的声音,沐青峰盛怒道:“短短十年,她倒是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还在这大喜的日子惹得一身骚。” 他对着谢雨棠怒目而视:“你给我老实交代,当年到底还有多少漏网之鱼。” “什么漏网之鱼,清网行动是你一手包办的,我们根本无心也无力参与,当初我大哥极力劝阻也无济于事。” “哼!现在倒是会推卸责任,胆小如鼠,怪不得谢家沦落。” “沐青峰,你猖狂!想当初谢沐两家同殿为仙,实力不上相下,如今就是谢家再没落,根基还是有的,容不得你肆意奚落。” “呵呵,实力不相上下,你高估自己了吧。不相上下的沐家和温家。你大哥做事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若非沐家撑着,这仙界还有此等繁荣吗?” “我大哥生性仁厚,一心只想家族安宁,你们想要的我们都双手奉上,即使谢氏快沦落微末之流也在所不惜。但是,你若是敢断了谢家的血脉,我们谢家即使堕入无间地狱也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争锋相对,剑拔弩张,看得沐端阳直皱眉,他独断沐青峰的话,“好了,少说两句。”又朝着谢雨棠说道:“沐谢两家的情分仍在,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袖手旁观,你的侄儿我会全力救助,你先回去吧。” 沐端阳蓦然出声,目光如刀,两人随即敛声。谢雨棠 “为了那个诅咒,谢家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沐端阳按着谢雨棠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不必担心,温铃区区一个养女,又不是温氏亲子诅咒也无法应验。以我们的法力别说是一个魔头,十个女魔头又不在话下,你就安心等我的消息吧。” “云儿,送送你谢伯父。” “是。” 沐青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忿忿道:“温家就是死了业不得安宁。” “你也该收收你的脾气,幸好凌儿不像你。”沐端阳沉吟道。 “像我才对,我看这些年他的秉性越来越像温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跟涟漪这死丫头带的。” “像你我才不放心,其实他能像温昀我就放心了,天地间我最赏识他。” “父亲!”沐青峰也许不甘道。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话说,凌儿在作什么。” “在收拾残局,安抚众人。” 沐端阳捋着胡须,颔首道:“救人的事叫凌儿出面,该让他明主掌大局了。再不放心,也得让他历练历练,沐家的大业需要他继承,这次正好给他一个收揽人心的良机。” 石牢 独孤月被粗鲁的狱卒无情地扔进一个凿开的石洞里。 哐当一声,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拉下。 独孤月无奈地退后一步,环视四周,壁灯幽暗,地面潮湿,满室阴冷。石牢里面早就被关进十几个被绑来的仙家,他们叫苦不迭,牢骚满腹。 “跟我来。”极力被压低的声线她被一只厚实的手迅速拉到石牢的东北角,借着晃动昏黄的烛光,她看清这人的轮廓。 “你是?!”独孤月认出他是沐楚风,先是一阵激动,数秒后想到什么,有些郁闷道:“你也被捉到了。” “我……”沐楚风正想解释,就被对面角落的人说话声打断。 “我看你们法术都比我这个弱女子高深,为何不逃出去?”原先蹲在角落的一个小妖仙询问道。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胖仙人盯着眼前冒出的小姑娘,她头上有一对角,真身是一只驯鹿,对着那双水汪汪的黑眼睛,他又惊又气,“年纪轻轻,说话不经大脑,想法如此天真。逃出去,你以为那个女魔头没有手段吗?这石牢外面祭着法器,我们现在是法力尽失,与凡人无异,而且都牢外都有人把守怎么逃得出去?” “是啊,就算是有法力又能如何,看看我们都是些微末小仙,法力低微,就是联手,也不能与他们抗衡。”身旁的瘦高个,头发须白的仙人也跟着帮腔,无奈道:“但凡有点能耐,都不会被人活捉,活了两百年,被两个小女子捉住,老脸都跟丢尽了。” “丢脸是小,丢命才是关键。落到这个亡命天涯的女魔头手里,生死难料,哎,可惜我数十年的修行,毁于一旦。”胖仙人狠狠地砸着墙壁,可惜石壁上凹凸不平,硌得手疼,他禁不住龇牙咧嘴。 “你说沐家会不会救我们!”小妖仙带着哭腔问道。 “难说,我们大部分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仙,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有谁肯为我们做主。”瘦高个沉痛的摇摇头。 “呜呜呜。”小妖仙被胖仙人消极的言语刺激到了,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哭声感染了其他被关押的囚徒,或低头不语,或悄悄啜泣,压抑,不安,恐慌,不断蔓延。 仙衣镇的一幕似乎在重演,独孤月不能放任消极情绪演变成绝望,她走到小妖仙的身旁,拭去她的泪水,拉起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安慰道:“怎么会呢?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是在寿宴上出事的,于情于理沐家都有责任施以援手。况且沐家作为天界之首,威名赫赫,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紫宸君为人正直无私,悲悯仁义,我曾在仙衣镇亲眼目睹他的仁行善举,他是断然不会弃我们不顾的。” “真的吗?” “所言非虚。” “你说得对,我们是在宴席上飞来横祸,沐家责无旁贷,否则我就是下地狱也要爬上来找他们。” “哈哈,好,说的好!”蓦地牢笼外惊起一阵鼓掌声。 独孤月扭头一看,千叶蝶满脸笑容,“真是慷慨激昂,我都要信服了。” “不过,你有没有时间等得到呢?”千叶蝶瞬移进石牢内,随着她逐步逼近,面容逐渐放大。逼仄的气息迎面扑来,独孤月还来不及反应,肩胛就被死死抓住,随着强力一扯,她被丢出牢笼外。 “砰”,随着身子一沉,独孤月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头晕目眩。 危机 大殿内帘幕低垂,充斥着幽暗寂静。白玉石柱上摆着六盏枝形灯,烛火葳蕤。 独孤月被摔得眼冒金星,她勉强撑开一条眼缝,便看到令人惊愕的一幕。 此时雪无痕青丝乱舞,双目中寒光凛凛,她右手高举,正对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一纯白的细线丝丝缕缕从脑门上冒出。 她的身侧悬浮着一只玲珑剔透的青玉小瓷瓶,将细线丝丝缕缕吸入。 “姐姐,仙气收集得如何?”千叶蝶关切道。 雪无痕冷酷地将气息微弱的男子摔在地上,反身走到背后的金色的扶椅上,不满道:“这个修为浅薄,才提取到一丁点纯净的仙气,现在天界大不如前,一堆废物。” 千叶蝶嫌恶地踢开地上的人,“看样子没死,还留着一口气呢,要不,我再补一刀。” 雪无痕斜睨了一眼,道:“不必了,杀孽太多。” “姐姐,可是后悔了吗。”千叶蝶悄声问道,仿佛在试探。 “可笑,我怎么可能会后悔!”雪无痕猛然起身,大殿内回响着低沉的脚步声,“我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杀的不够多,不够狠,就是血流成河我也觉得河水不够红。我恨我自己愚笨无力,不能通天彻地,将沐家血洗。” 她紧紧攥着小瓷瓶,光洁的瓶身映出她清冷的容颜,“犹记当年,一夜三屠,杀得天界昏天黑地。时至今日,梦魇连连,惨痛锥心刺骨。我非温氏嫡系,不过是收养的孤儿,孤苦伶仃,若非温婉姐姐贴心抚养,师傅悉心教导,我怎么有修为。蒙此大恩,百身难赎。温家的血债便是我的血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沐家不是跟师尊同脉,若是能吸取他们的元气,岂不是更妙。” “师傅自小怜惜他,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动手的。” 忽地雪无痕眸光一转,如刀的视线直直落到地面。独孤月趁着她说话的空隙,一遍一遍试着她所有知道的咒语,试图挣脱束缚。 雪无痕听力敏锐,轻易就发现她的企图。 “这是徒劳无功的。”独孤月的耳边轻飘飘地传来女子的嗓音。 独孤月一愣,身体僵直,死死闭着双眼,假装昏死。 “不用装了。”冰冷的指尖轻触,独孤月一阵发寒。 “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哼,别看她小小年纪,很会蛊惑人心,一直在替沐家说话。” 雪无痕狠狠捏起独孤月的下巴,恶狠狠道:“看样子,你跟沐家交情很深啊。” “没……没什么交情。”独孤月全身都在抗拒。 “咦,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雪无痕开始仔细打量。 独孤月心下郁闷,你我素未谋面,怎么会眼熟,就是套话也不是这么套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画卷上的女子。” “画卷?” 雪无痕冷笑,将独孤月狠狠一推,随后凌空一划,空气爆裂,一张画卷从而降落,她精准接过,将画轴拉开,摊在独孤月的面前,“你看,画上可画着一个美人月夜吹笛呢。” 独孤月这才恍然大悟,画上描绘得是那场夜宴。 “你能耐挺大的,沐晚凌跟你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 “真的是普通朋友吗?” “什么意思?” 雪无痕猛然扯住独孤月的头发先,将她的脑袋按到画卷前,“你看那画卷上的男子是不是沐晚凌,那深情款款的眼神,对你可不是普通情谊。” “你想多了。” “休要狡辩,我原以为你拦我救你是因为一视同仁,如今看来别有深意。哼哼,我是该给他送份大礼了!” “礼物?你会怎么好心?” 千叶蝶讥笑道:“你真傻,这还听不出来吗?我姐姐是问想说该割一只耳朵呢,还是砍断你一只手,送到沐晚凌那看看是不是无关痛痒。” 三生线 “呵呵。” 千叶蝶原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能激起自己手中囚徒的恐惧,她甚至希望看到独孤月摇尾乞怜的模样,万万没想到引起她的轻笑,秀美紧锁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发笑。” 深陷囹圄,她有过不安,面对敌人,她也胆战心惊,被绑来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事到临头,反倒止住恐惧。独孤月镇静地看着雪无痕,淡淡道:“生死何惧,我笑是因为你可笑,而且为你的师傅感到悲哀。” 雪无痕眸子一动不动凝视着,不坏好意道:“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否则我拔了你的舌头。” “如你所说,你师傅崇德高品,举世无双,你却在辜负他的良苦用心,不断伤害无辜的仙人,破坏他用生命守护的世界。” “你住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此信口雌黄。”雪无痕的怒气渐盛。 “我或许是不明白其中的恩怨情仇,但你目前的所作所为,只会遭万人唾弃。由仙入魔,是辜负天道,伤及无辜,是违逆仁义。我敢笃定你的复仇绝对不会带来幸福,只会回来无尽悲痛。” “牙尖嘴利,看我不拔了你的伶牙俐齿,看你如何嚣张。”千叶蝶微眯双目,衣袖翻舞,一道寒光直冲胸膛,独孤月被猛力撞到在地,顿时咳出一口鲜血。 千叶蝶不紧不慢来到她的身边,半蹲着身子,面带怜悯道:“真是一样天真善良,自以为自己信奉的道德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到头来才发现天行有常,这个世界的规则建立在强权之上。” 紧接着千叶蝶手心凝起强横的魔力,独孤月奋力挣扎,奈何她身受重伤,摇摇晃晃,随即被一股无形的气力举了起来。 “宽恕是给有良知的人,惩罚是留给罪恶的小人。” 独孤月的四肢被魔气缠绕,尤其是脖子处拿道黑气在不断收,卡的喉咙喘不过气,她的眸光在慢慢消散,似乎生命力在退却。不知不觉中瞳仁里涌出浓浓的黑意,越发的黑暗了,有种力量仿佛从沉眠中觉醒。 “等等。”雪无痕似乎瞥到什么,厉声打断千叶蝶的谋杀。 “三生线,你怎么会有三生线,快放下。”雪无痕冲了上来,遏住独孤月的手腕,看着那团萦绕着银辉的手链,震惊不已。 “自小戴的物件,普普通通,有什么稀奇的。”独孤月哑着声音回道。 “三生三世,姻缘一线。” “姐姐,你想起什么了。” “它曾是温婉姐姐赠送的礼物,我们三人,一人一根。据说是从月老那抢过来的,希望有朝一日能有系在我们心爱人的手上。” “那不就是根红线吗?” “之所以称为三生线,是因为所系之人可随对方历经三世,为防止对方遭劫,双方可以共享福禄,甚至是生命。” “那它不就是同生共死的凭证。” “是的。” 记忆里那张温柔可亲的容颜,最喜欢捏住萧尘的脸颊,半是威胁地笑道:“不许你欺负他两,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音容笑貌宛在,人却消弭不现,魂兮,梦兮,今何在?雪无痕的眼角渗出清泪。 雪无痕如同扔弃布娃娃般将独孤月狠狠摔到地上,瞟了她一眼,厉声道:“把她带下去,和他们关在一起,明日我再审。” 雪无痕一声令下,两个黑衣的侍从将虚弱将独孤月拖了出去。 “偶然的背后一定是必然,我不信会有这么多巧合,沐晚凌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子,我一定是错失了什么。小蝶,你让四怪去查清她的来历。” “是!” 囚徒 一束皎洁的月光穿过重重帘幕,照射在宋晓云白皙的脸庞上。 外围是密密麻麻的金光交织而成的牢笼,远看就像是一座金丝笼。 宋晓云眼眸深陷,一夜未眠,饥肠辘辘,直直地盯着墙上跳动的幽幽火光,囔着,“我饿,我冷。” 谢宁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劝慰道:“忍耐一下,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 其实他也很苦恼,自己放出的小纸人还没有走多远,一碰到金线就被裁成两半,尝试了数次依旧如此。 “最后一次。”谢宁试着做最后的挣扎,将现存的仙气全部灌进纸内,嗖得一声小纸人快速擦过缝隙。 “加油!”谢宁紧张地握紧拳头,紧张激动,“快啊。” “快什么。” 脚步叩击着光洁的地板发出脆响,雪无痕的话音击他仅存的希望。 “都是我们玩剩下的。”她指尖捏着垂头丧气的小纸人,一团火光升起,轻轻一吹,化为灰烬。 “你看看,谁来了。”千叶蝶愉悦地将独孤月扔进了牢笼。 谢宁眼疾手快接住要摔地的人儿,焦急道:“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独孤月被扔来扔去,骨头都散架了,再加上被重击腹部,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虚弱无力,目光有点涣散,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没事,撑得住。” “好一个郎情妾意,我看得都酸。” “你们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她要是有个好歹,绝对不会放不你。”谢宁满是心痛,一双澄澈的眸子几乎在冒火。 看着谢宁一副拼命的架势,千叶蝶对他挑眉道,“啧啧,小小年纪,真会怜香惜玉啊,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着护这护那。说是妹妹,怕是情人吧。” “龌龊。”独孤月骂道。 雪无痕蛾眉一蹙,冷道:“妹妹,你哪来的妹妹,沈茹雪在岐山惨死,一尸两命。”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事,你到底是谁,你还知道什么!”谢宁浓烈的恨意涌上心头,他拼命抓着铁栏,狠命地摇晃着。 “我只能说天日昭昭,天道好轮回,你父母自食恶果。” “宫主。”脚步纷乱,三个精疲力竭,浑身是伤的下属跪倒。 雪无痕冷冷斜视,质问道:“怎么回事?” “属下办事不力,被人袭击,还让属下带回一封信给宫主。” 她将下属呈上来信封展开一读,八个大字:十五月圆,完璧归赵。 雪无痕气的红晕陡升,将信纸揉成一团,撕得粉碎。 “是沐家动的手吗?”千叶蝶询问道。 “属下不清楚,但是什么并无半点仙气,反而有着一股阴气。” 千叶蝶一道鞭影甩过,大骂道:“废物。” “谁!”雪无痕大喝一声,拂袖推开大门,飞掠出去,犹如一片飞花,身形甫定,便见一人紫衣滟华,斜靠在廊柱上。 雪无痕踱了一小步,目光暗沉森寒道:“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故在此候我。” 掩在廊檐暗影下的容颜慢慢显现,萧郁俊美的脸上笑容可掬。 “你沉寂十多年,生死未卜,我和义父都认为你不会再现身,没想到重出天界就大闹浮乡,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佩服,佩服。” “你自去人间逍遥快活,何必掺和我的私事。” “私事?真的吗,我怎么觉得是公事,扳倒沐家,是我们共同的目的,为此我特来寻求合作的。” “合作就免谈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非魔非仙,势单力薄,该不会愚蠢地认为单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摧毁整个沐家吗?” “我就是再刚愎自用,我也清楚摧毁他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我就是不愿让他们快活,我要叫仙界永无宁日。” “所以你就挟持人质,逼他们救人。” “对我来说救与不救都无所谓。” “何解?” “不救,落个天下骂名,人心散乱。救,正好做我法阵的试验品,他们休想全身而退。” “即使陪葬整个黑山?” “一座山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场战斗,你只需作壁上观便可。” “可以,我不插手,但是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条件?” “或者是请求,希望您高抬贵手,放了宋晓云那丫头。” “你喜欢她?” “一个毛丫头怎入得我的法眼,不过是忠君之言。本来答应宋星辰护其周全,没想到被打脸,亲自来救,又怕不给您面子,左右为难,只好来求了。” “呵呵,你倒是兄弟情深,我很奇怪,你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竟然还有心思维系一段手足之情。” “哈哈,我还是仅存那么点人性的。” 雪无痕凝望着黑暗里的天和地,喃喃道:“都是不简单的人物,惊动了三界。” 地道 宋晓云见雪无痕她们追出去之后惴惴不安,生怕在回来作恶,好在半夜再无踪影。 夜色深沉,宋晓云腹中越觉空乏,自己的肚皮都快贴着脊梁骨,为了顶住饥饿,她将长安城内名楼酒肆的佳肴点心悉数回忆了一遍,正幻想大嚼大咽时,粗重的喘息在耳边响起。 也不知是否因为月光映照,独孤月的脸容竟泛着惨白的颜色,额头上虚汗淋漓。 宋晓云探着她的额头,焦急惊惶,揪着谢宁的衣服喊道:“快看,月姑娘定是被那个女魔头打成内伤,十分虚弱。” 这个牢笼锁住了他大部分的灵力,他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注入少许灵气,希望能够维持一段时间。 独孤月自从受了一掌,浑身犹如寒冰入怀,不断发颤,强撑了一久。恍惚间,一团热气缓缓升起,暖得五脏极是舒服。 宋晓云随即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我又在幻想了,梦里好像听到楚风哥哥喊我吃饭。” 独孤月虽然体虚,但是听力敏锐,她低声道:“你不是做梦,有人在喊你。” “谁,在哪?”宋晓云转着身子,到处张望。 独孤月闭上眼,仔细分辨,“就在你脚下。” “啊!”宋晓云慌忙跳开,谢宁凑上去,揭开松动的石板,就见一人忽地从地下钻了出来。 宋晓云饿的心慌意乱,猛然起身,脚步发虚,身子还是摇晃,好在那人一把扶住,低声道:“小云,是我!” 宋晓云惊呼一声:“楚风哥哥,当真是你?” “嘘,别惊动旁人。”沐楚风指见贴在唇瓣,暗示悄声。他瞧见独孤月惨白的面容,伸手搭在独孤月的脉门,静心探察,随后挑起身上的丝囊,轻轻地抽了出来一颗药丸,“这是速药救心药丸,先服下,调息内息。” “嗯。”独孤月接过丹药,入口一咽,分外清甜。 谢宁低语道:“你怎么进来的。” “那是我和大哥匆忙商议,让我佯装被捕,好里应外合。” 独孤月关切道:“那石牢中的仙人,他们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们安然无恙,已经逃出去了。” “怎么会,不是说仙术被禁锢了,你们闯出来了?” “不能用法术,可以挖洞啊。” “什么意思。” “大哥特意请求妖族帮忙,从外面特意挖了一条地道。”沐楚风环顾四周,轻轻叩击了地面。 从地砖下钻出一只黄鼠狼,露出尖尖的小牙齿,黑色的鼻子上一对贼亮的眼睛转动着,它举着长长的爪子拱手作揖道,说着人话,“拜见月姑娘,您还记得我吗?” 宋晓云惊呼道:“黄鼠狼成精了。” “你是?”独孤月只觉得它有些面熟,却说不出来处。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夜宴时我在现场,还和您一条跳舞呢!” “原来是你。”独孤月那日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依稀记得那些精灵鬼怪。 宋晓云探头一望,地道幽深狭窄,不知通往何处。 “才几日,你们就挖出这么长的一条地道。” “打洞是我们的专长。”黄鼠狼精拍着胸膛,极为自豪。随后,它催促道:“闲话少叙,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人,乘着夜色方便逃跑。” 变故 “稍等。”沐楚风挨近谢宁,悄悄耳语数句。 “看我的。”谢宁从衣袖里抽出三张符纸,咬破食指,在上面涂鸦数笔,他顺手取了各自的头发摊在上面,“呼”得窜起一簇小火苗,瞬间将符纸吞没殆尽,余灰飘扬,落地化作出三个人来。 宋晓云不可思议地用指尖戳一戳呆若木鸡的三人,讶异道:“他们和我们三个一模一样,不过跟木头一样,死气沉沉的。” “他们是我们的替身,帮我们掩人耳目,不过法力受限,撑不过三个时辰。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谢宁拉起宋晓云的细胳膊,催促道。 众人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下了地道,由于打洞匆忙,地道崎岖,低矮潮湿,漆黑一片。 “不用怕。”黄鼠狼精捡起散落的一根松枝,用火石打着,举作火把,照明前路,谢宁精神为之一振。 独孤月身子依旧羸弱,她扶着石壁走了许久,仍不见尽头。 宋晓云自小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这些事,心里直发怵,偶有一阵冷风刮来,汗毛倒竖,抓着谢宁的衣袖寸步不离。 地道曲曲折折,大家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辰。 “你们快看。” 独孤月闻声望去,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前方一块巨石堵在前头。 黄鼠狼精用小短腿狂奔,黑豆般的小眼珠都快跳出来,它绕着巨石三圈,气得爪子狂挠,愤懑道:“哪个要死的竟敢赌了我的道,等我出去捣了他的窝。” “会不会是被发现了,呜呜。”宋晓云急的快梨花带雨。 沐楚风忧心忡忡道:“应该不会,不过,拖下去早晚会被发现。” “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何是好?” “有了。”张皇的黄鼠狼忽然一拍脑门,迅速跳入独孤月的怀里,摇着自己黄绒绒的尾巴道:“狡兔三窟,幸好我还有后招。” 绒毛钻入鼻中,独孤月痒的打个喷嚏,谢宁将它从独孤月的怀里扒拉出来,敲着脑袋道:“她有伤,不许你调戏。” 沐楚风举着豁火把,询问道:“你的后招是什么。” 黄鼠狼精又跳到楚风的肩膀上,“我来的时候特意观察了地形,这座黑山地下石洞颇多,四通八达,除了我们新挖的地道外还有许多条老道,其中有一条直通往后山。我们姑且一试。” 大家心里明白无路可寻,只有硬着头皮改道。 所谓的老道十分破旧,迤逦向上,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要绊上一跤。 抬头望去,山壁陡峭,桀然天半,影影绰绰地瞧见一蓬蓬草木在风雨中起伏摇摆。 大家精疲力竭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瞟见前方有团亮光,谢宁气喘吁吁道:“到了,有出口了。” “让我歇一歇,脚都快断了。”宋晓云听到这个好消息,紧绷的弦立即松了下去,瘫软在地,累得不肯起身,谢宁只得来劝。 “看样子,我们高兴得太早了。”沐楚风站在豁口愁眉不展。 “什么意思。”独孤月不解道。 “你看。” 独孤月顺着他的手势一看,洞口通向一条栈道,叫人胆战心惊的是,此道凿在光溜溜的千仞绝壁上,朝下望至少二、三百米不见谷底。 暴露 宋晓云也凑到洞口一望,只消一眼,便双腿发软,说什么都不肯出去,她略带哭腔抱怨道:“你看这个黄鼠狼带的什么路,那是绝路,掉下去怎么得了,我不走。” 黄鼠狼精无奈地摊摊手道:“这条老路已经是下山最快捷的途径了,而且看守松懈,法力薄弱。黑山其他出口早就被那女魔头设了高深的阵法,我们总不能张着口袋往里钻啊。” “还有其他道吗。” 黄鼠狼精转了转黑豆似的眼珠子,“貌似有,我不大确定,而且绕路。” 沐楚风思索片刻道,“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我先去探探前路,安全起见,你们暂时不要出来。” “那你小心啊。”独孤月嘱咐道。 沐楚风紧紧地抓住栈道边凸起的石块,小心翼翼地前行着。 走了百米,但见半山腰见云雾缭绕,鸟雀在空谷里啼鸣,更加幽密。 如黄鼠狼精所言,四周并无陷阱法阵,就在他要松懈时,往上走忽听上方传来一个憨憨的声音:“小羽,我饿,快给我找点吃的。” “我就知道你的肚子就是一副空囊,时时刻刻都在饿,看我给你带来什么。” “啊,烧鸡,唔,真是好吃。” 沐楚风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从崖壁之后探头凝望。 一个胖子,穿着一身虎皮大衣,手里抓着一只鸡腿,正在大快朵颐。 他满嘴是油,囔囔着:“唔唔,小羽,大哥去哪了,这几天都没瞧见人影。” “出去办事了。”另一个清冷的少年音响起。 “是不是查那个小妮子的底细啊,有啥好查的。”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只管拿钱办事,不必问为什么。” 那男子低垂着脑袋,柔顺的长发覆盖大部分面容身形极为消瘦,身上单单披着一件黑色流光的羽衣。赤目深瞳,有淡淡的妖气环绕。他抬起头,轻轻一瞥,那一眼阴骘而幽深,沐楚风猛地抖了一个激灵。 “不好,被发现了。”沐楚风脸色骤变,慌忙撤退。 男子展开羽衣,迅速追了上来。在群山间御风而行,仿佛一只巨型的黑色蝴蝶空中飞舞,妖魅夺目,连留下的气息令人窒息。 独孤月依旧在洞口等待,忽然听到异动,心下惊惧起来。她走出洞口一看,一只鹰隼在山壑上空盘旋,锐利的鹰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我们被发现了。”独孤月脸色煞白,她慌忙转身,喊道,“快撤。” “怎么回事。”谢宁正欲出去,被独孤月一把推了回去,“外面有只老鹰,直觉告诉我是敌非友吗,有人发现我的踪迹,你们不能再暴露。” “你想干啥。”谢宁察觉到她的意图,摇头道:“不行,你太危险了。” “我一个人危险,总比大家全军覆没好。”独孤月不容他拒绝,郑重其事道:“你不能这般任性,你有没有想过宋晓云,她毫无法术,必须有人贴身保护,我好歹有点灵力,不会轻易被抓,还是我先引开敌人,你们暂时躲藏起来,再见机下山。” 她抱起黄鼠狼精放在谢宁怀里,“实在不行,你赶紧带他们换条道撤离安全的地方。” 二杰 “切记,你们不要出来。” 独孤月再三叮嘱,然后毅然决然冲出洞口,在高耸的栈道上狂奔起来。 沐楚风一路折返,恰好与她迎面相撞,独孤月脚尖打滑,整个人从栈道上跌落,好在沐楚风反应及时,终身一跃,抓住她的衣服,一个转身,搂住她的细腰,紧接着催动真气,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两人,减缓下落的速度,随后平缓在落在一块山腰凸起的平石上。 突然,一声鸣叫响彻云霄,穿金裂石,十分尖锐。 两人仰头一望,雄鹰振翅徘徊,两道旋风人影追了上来。 一个敦实的胖子在近身处砸地落下,手中还握着一只粗大的鸡腿,含糊不清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不在牢里乖乖呆着,还四处乱晃。” 哗啦,一团阴影从天而降,鹰隼收拢双翅,虎视眈眈地站立在胖子的肩头。 “你们是谁?”独孤月说话有点急,喉咙灌了一口风,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们的大名你们都不知道,白活了十几年,我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梅岭四杰。”胖子抹了抹油腻的大拇指翘起,指了指自己道,“我就是鬼杰朱一。” 又指了指身后悬停的黑羽人道,“他是妖杰鸩羽。今天碰上我们哥俩,你们定然是有去无回。” “你是那女魔头的手下。” “手下太屈才,我们是合作伙伴。”胖子拍拍胸膛,颇为自豪。 “既然你不是她的下属,何必助纣为虐。”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才不管什么虐,什么喜。” 鸩羽目光凌厉而慑人,冷冷道:“少跟他们废话,赶紧拿人。” “好嘞。”胖子毫无留恋地扔了鸡腿,气势秒变,目光渐渐凌厉起来,脚上一跺,巨石嘎吱一声,出现裂纹。 独孤月和沐楚风连连倒退,胖子,进攻迅猛,登时脚风一扫,形如弯刀,势如破竹。楚风拉着独孤月快速躲闪,身旁的巨树被无情地踢断。 沐楚风擅长远攻,近身搏击还是差了点技巧,好在行动敏捷,带着独孤月一边撤退,一边掀起身旁的石块还击,与之周旋。霎时间,身侧巨石,树木不断遭殃,碎石残枝败叶到处飞舞。 两人交手数十招后,胖子尽管攻击密集,都被沐楚风步步化解,丝毫没占到上风,怒火中烧,吼道:“小羽,你还愣着干啥,快来帮我收拾他们。” “瞧你那点出息。”鸩羽的眼神极为轻蔑,话虽如此,鸩羽立即发动技能,双臂舒展,黑羽衣大张,在烈风里猎猎作响,背后黑雾翻涌,向着楚风汹涌澎湃而来。 独孤月定睛细看,浓雾中裹挟着数十根黑色羽毛。 黑雾横扫而去,犀利的羽光划破天际,恍如暴风骤雨来袭。 说时迟,那时快,沐楚风将独孤月护到身后,催发周身灵气,凝聚成一面光盾,近身不得。 鸩羽见势继续加码,将力量提升数倍。 羽毛数量加剧,还在空中剧烈颤动。楚风有点吃力抵御着,忽然一支黑羽出其不意从后侧绕过,割破他的手臂,臂膀上血珠立即冒出,还隐隐感到一股黑气萦绕。 才五分钟,沐楚风就面色发白,身体逐步衰弱。 瀑布 沐楚风不得不向后倒退,躲避朱一的步步紧逼。一股灼热之气从伤口窜进体内,横冲直撞,压制着自己凝聚灵力。 沐楚风努力保持着坚毅冷漠的神色,怕他们察觉异样,尤其是现在,对方杀意沸腾。 “有毒。“躲在一侧的独孤月敏锐发觉道他手臂处涌出一股黑气,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子,意识到了不妙。 “危险。”独孤月大喊一声,兔起鹘落,如同旋风揽过沐楚风的胳膊,腾空飞掠,堪堪避过飞来的巨石。她只顾逃跑,无视身后树木倒伏,山石崩裂。 “追!”鸩羽一心攻击沐楚风,倒是忽视一旁的人,原以为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现在才察觉她与众不同。 沐楚风口干舌燥,血色退去,脑袋越来越眩晕,深思恍惚,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他的羽毛有剧毒。”他呻吟着,身子如同凋零的秋叶随着独孤月悠悠荡荡。 “你撑着点,我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她看着身旁即将阖眼的人儿,焦急万分,害怕他剧毒攻心,回天乏术。 独孤月听着疾风哗哗擦过脸颊,四处张望,试图寻求一个安全僻静的场所。却辨不清东南西北,就闻得前方水声轰隆,疑是有巨大的瀑布飞泻冲落。 两人飞行千里,果不其然,独孤月就看到一道冲天的飞瀑倒悬在山壑东侧。明晃晃得似乎有璀璨的珠玉在其间闪烁,从那瀑布里面弥漫出一股神秘的气息。那种力量令人心悸,让人动容。独孤月能感受到瀑布之内蕴含着丝丝缕缕的仙气。 “必须摆脱他们的追踪,看看他的伤情,恐有性命有虞。” 独孤月在瀑布前站停,滚滚雪瀑好似灵蛇腾舞,水流激荡起无数牛毛细针般的雨丝贴满全身,冷气铺面,她也无法确定里面情况,决定放手一搏,咬着牙轻声道,“我们冲进去一试吧。” 独孤月果决地将身一纵,径直冲入瀑布泉中,未有滔天的水波压顶,待睁睛抬头观看,里边却无水无波。 “不要追了,那里是禁地。”鸩羽蓦地停下脚步,拉着往前冲的朱一喝道。 “什么禁地,不过就是个墓室,我们又不是她的手下,凭啥事事都听她的。”胖子气哼哼挥舞着拳头。 鸩羽脸色阴冷,心中着实不快,眼中寒光毕露,他也觉得猎物在眼皮子底下逃脱是一种耻辱,就松开手。 没想到,胖子朱一还没靠近水流,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弹了回来,撞倒后面凸起的山石,撞的鼻青脸肿。 瀑布前陡然升起一个个文字绽放异彩,它们连接起来犹如一条矫健的金龙在盘旋守护。 鸩羽看到这一幕,露出异色,谨慎的捕捉那些跳出的符文,默默的观看,思量着。 胖子不甘地爬起身,左顾右盼,但见山壑中水雾迷蒙,四周又是峭壁环立,响泉的低吼声在壑中激荡迥旋,便不敢妄自行动。 “何必自讨没趣,我们只需堵在洞口,再通知温铃过来围捕就可以。”鸩羽拿定主意,一声口哨召来那只雄鹰。 冰棺 独孤月定了定神,仔细观看四周的环境,此处空阔,前方十米处架着一座石桥,汩汩清泉自桥下流出,冲贯于石窍之间,倒挂流出形成飞瀑。石桥边一簇簇的花开正妍,一丛丛翠藓堆蓝,彩蝶翩跹,瑶光片片,流若烟霞,真真是个神仙福地。 独孤月搀扶着沐楚风往深处走去,前方数条花藤缠绕形成一堵花墙,从里面泄露出丝丝缕缕的仙气,独孤月极为谨慎地迈着步,正想拨开,手指轻轻一碰,花墙自动裂开,眼前出现一间密室,一团耀眼的白光跃动,里面光雾笼罩。她深吸一口气,浓郁的仙气吸入肺腑,神清气爽。 独孤月将虚弱无力的沐楚风背了进来,轻轻放倒在密室一角,希冀得到充沛的仙气滋养,有利于克制毒发。 沐楚风毒素蔓延,脸色的越来越苍白,不断咳嗽,身子不由地瑟瑟发抖,人处在昏迷中,显得非常憔悴与痛苦。 独孤月心急如焚,四处逡巡,忽然见那团跃动的白光在逐渐暗淡,露出一节台阶。 她怀揣着好奇,登上石阶,才走了几步,前方赫然摆放着一座长方形的水晶棺。 自水晶棺里散发出一层层蒙蒙雾霭,向外扩散,若混沌一般,仿佛整个世界像是宁静了。 “咚,咚,咚。”蓦然间,她血液沸腾,心跳加速。她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激动,摸上水晶棺的边沿,看见它的四角上有金色龙纹蔓延。俯身一看,通透的水晶棺里竟然躺着一位七尺男子,他穿着一套白色的锦服,双目紧闭,双手叠放,似乎在沉眠,俊美无铸的脸上十分平静,可是胸膛没有呼吸的起伏。他就静静地躺着,安详无比,给人以神秘无比的感觉。 独孤月没来由一阵心痛,呆呆地凝视着,他水晶棺里沉睡着的人恍若天神,棺中萦绕的三道仙气犹如蛟龙游走。棺外笼罩着一道又一道的神环,映照的满室光洁绚烂 很明显,有高人正用纯正的灵气养着水晶棺里的人,所以尸身不朽,容颜依旧。 这人是死了,还是无意识的躺着呢?隔着厚厚的水晶盖,她难以分辨。 “娘……”沐楚风喃喃着,口中发出微弱的呼唤,飘进独孤月的耳朵里。 “母亲。”独孤月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心摇神荡,加上刚才的旧伤未愈,喉咙中一股猩甜,顿时呕出一口鲜血来。 望着奄奄一息的沐楚风,独孤月眸子里噙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每一次眨动,都会有晶莹的泪水簌簌滚落,她要眼睁睁的看着沐楚风死去吗? “你可以救救他吗?”她泪雨滂沱,哀求着,渴望神迹的出现。 独孤月一脸的悲哀,感到自己太傻了,病急乱投医,怎么能够祈求一个死人伸出援手。 正在无援之际,她脚下浮现一圈金色的纹络,逐渐蔓延,竟与此棺上的纹路衔接,产生共鸣! 水晶棺嗡嗡作鸣,通体都莹莹灿灿,近乎透明,各种符文都绽放出来,散发的金色涟漪。 记忆 “这是!”独孤月瞳孔放大,惊讶地望着眼前神奇的一幕。 整片密室的仙气都被卷动起来都,仙气激荡,交织成天罗地网,光雾氤氲,绚丽的神辉挥洒到了每一个角落。 独孤月双臂微张,沐浴着圣洁光辉,宛若来到了神界。伴随着星星点点的光曦,谁的记忆悄然潜入自己的脑海。 朦胧间,一座宏伟殿宇赫然矗立,成片的琼楼气势磅礴,在金色的夕阳浸染下,殿宇散发着一种醉人的光辉。 然而,在这瑞蔼纷呈、恢宏壮阔的殿宇内却是波涛暗涌,蕴含杀机。 高坐在宝座上的人端着玉雕般的容颜,表情庄严而肃穆,竟让人有种想膜拜的冲动。他严厉的叱问道:“你闯天书阁所为何事?” 雪无痕梨花带雨,满脸泪痕,不住地磕头告饶着,“宗主,我是无辜的,想我区区一个弱女子,若非有人指使,就是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闯森严之地。” “哦,既如此,你从实招来,我可以考虑免了你的过错。” “我不敢说。”她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你只管说,无论是谁,我都可以法办。” “是,是。”她贝齿死死咬着下唇,红肿的嘴唇几乎要溢出血来,经过一番艰难地抉择,她才缓缓开口道:“是我师傅,派我来的。” 在这座巨大的殿堂中,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什么。”猝然响起喀嚓声,宝座上的螭龙扶手瞬间断裂,细碎的粉末遗落在地上,灰白一片。 “子煦,是吗?”语气虽轻,威赫甚重,大殿内一群人听着不寒而栗。 白衣男子素冠银带,长袖飘飘,犹如凛冬的暖日。对着向他射来的视线,微微蹙起眉头,眼神惶惑,稍显吃惊。 白衣男子视线掠过雪无痕,她的脸忽地发烫,心虚地将头垂得更低,眼神力图躲避着,不敢正视自己的师傅。 白衣男子看着她的举动,一切了然于心,他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出言苛责,向前迈出一步,清风明月般回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是我极力想探明楚兄神隐之事,试图窥探天机,指使徒儿擅闯圣地,若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画面一转,遥见一人,正是白衣男子。他高临悬瀑之上,静静伫立在水岸。幽蓝的苍穹上白云千载,山风浩荡,吹拂得衣袂悠悠飘扬,幽幽咽咽的箫声不绝于耳。 “师傅。”雪无痕咚得一声,在他身后跪伏在地,豆大的泪珠在眼眶打转,她强忍着不肯滴落,哽咽道:“师傅,你不责怪徒儿保全自己构陷您吗,你明明知道我撒谎了。” 箫声戛然而止,他收起玉箫,淡然道:“我原以为你是怕受惩罚才推脱的,可是我素来知晓你的品性,或许你有良苦用心。可惜,就你试图挽回的事情,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终究是天命难违。” 他转过身子,爱怜地看着自己教授的徒儿,动容道:“我为你圆谎,不是想纵容你犯错,我相信你的品性,你断然不会因为怕担罪责而推卸责任的,你自有你的苦衷和无奈。可是,你知道吗,你此举把自己逼到一个艰难的处境,你或许选择了一条无比艰辛的道,长路漫漫,为师无法陪伴了,此去要珍重。” “师傅。”雪无痕泪眼婆娑,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你去吧。” “师傅。” 他背过身,他昂首仰望苍天,白云悠悠,在看看脚下飞瀑,流水迢迢,轻轻吟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再遇 “不要。”记忆里的呐喊痛彻心扉,和独孤月的心产生强烈的共鸣,她心口一阵绞痛,思绪一下子被拉回现实。 受到刺激,情绪上大起大落,牵动伤口难免又呕出一口血来,殷红的血液滴在通透的水晶上,仿佛赤色的冰花。 她抹去血迹,走下台阶,探查沐楚风的情况,此时仙气凝聚,化成一束瑞光没入他的胸腔内,令伤口愈合,祛除黑气,为其止血生肌。 沐楚风仙气的滋养下气息逐步平缓,脸色渐渐红润,在仙气的包裹下安睡。 独孤月大喜过望,感慨这神迹,她欢喜地回到水晶棺旁准备感谢棺中之人的馈赠。 还未张口,神色一变,人呆愣在地,原来那场神迹消耗了棺中之人太多的仙气,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黑气,肌肤似乎是被风干,开始皲裂。 “怎么回事!”惶惑不解,惴惴不安的情愫升起,一口气堵在喉咙处难以下咽。 就在她左顾右盼,抓心挠肺时,瞥见自己吐出的血沁入棺椁,恰好滴在他的脸上,瞬间吸收,好似甘霖入土,裂纹即刻恢复。 “难不成我的血对他有帮助。” 独孤月欣喜若狂,想起沐晚凌赠送的匕首,掏出那柄绚丽的银刀流动着醉人的光泽,划开了自己的掌心,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她忍痛将血往下滴。 水晶棺里生起一团朦胧的神辉,水晶棺里符文无尽,在那里闪烁个不停。 “你在做什么!” 独孤月震惊地回头,对上来人怒不可遏地凝视,心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回来。 “你竟然伤害他。” “我……” 不听她的辩解,雪无痕眸光眸光烈如雷电,抽出长鞭狠狠一抽,独孤月眼疾手快堪堪避开,却被真气荡开,身子被扯得向后踉跄了几步,她气息紊乱,足下一滑,几乎从台阶上摔落下去。 眼看着又一鞭要落下来,她躲不过去,只得闭上眼。 一道疾风飞来,竟然没有火辣辣的灼痛,她奇怪地睁开眼,见到眼前熟悉的背影,震颤不已。 沐晚凌左手牢牢地抓住长鞭,温柔地回眸道:“我来迟了。”这一句将她委屈涌上了心头,百感交集。 她下意识的扑了上去,没心没肺的笑着,从他身上获得一种亲情与温暖。 沐晚凌撩开那沾着血迹的发丝,抚摩着这张惦念的脸庞,自责道:“都怪我,害你受苦了。” “还真是深情款款。”雪无痕猛然抽回鞭子,冷眼旁观,出言讥诮。 “我们之间的仇恨为何要牵扯无辜的人。”沐晚凌眸子里神光流转,气息慑人。 “你知道水晶棺之中是何人吗?” “难不成。”一室寂静,光影斑驳,只有沉香缭绕。 沐晚凌呼吸间有一瞬的停止,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平息内心的激动,缓缓睁开时静若止水,喊了一句:“温姐姐。” “休要叫我姐姐。”雪无痕拂袖愠怒道,“我与你一无血亲,二无情谊,不过是个落魄逃亡的苦命人,怎么敢当你的姐姐。” “你何苦呢?”沐晚凌目光深沉,神色尽显沧桑。 “你真的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吗?”温铃睫毛忽闪,明月珰晃荡,“还是因为你不敢承认自己的父亲罪魁祸首。” 她的话直击要害,令沐晚凌无言以对。他微微退了一小步,眸中痛楚渐浓,怆然道:“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觉人生光阴就如袅袅青烟,虽瞬间飘散,那烟痕却始终缭绕于胸,未曾有片刻淡去。” 临战 雪无痕有所触动,身形微晃,痛苦地闭上双眼,良久方睁开眼来,缓缓应道:“往事不可追,无论多少悔恨也难以弥补曾经的创伤。” 她的眸光一转,冷若冰霜,“少废话,我问你,我要的东西呢?” 沐晚凌正色道:“温家的牝元珠不在沐家手上,我可以指天为誓,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人命在你们眼中微如砂砾。”雪无痕了然于心,狠狠道:“如果我改要沐家的牝元珠。” “牝元珠威力巨大,我们绝不会拱手相让的。” 独孤月有些愕然,沐晚凌一直是温文尔雅,这次拒绝得如此坚决,还是头回见。 “既然好言相劝,你无动于衷,我只好动手了。”她朝水晶棺里瞟了一眼,“我们出去,不要扰了师傅的清修。” 沐晚凌想再看一眼棺中之人的真颜,被雪无痕凌厉地一鞭挡了回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把师傅交给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治的。” 雪无痕无视他的真诚实意,断然否决:“休想!师傅的神识残破,我倾尽全力,耗费仙气固住他的精元,好不容易保得他的身体完无恙。就凭你几句花言巧语,让我轻易想让,岂不是羊入虎口,让师傅落个尸骨无存。” “温姐姐,你为何怀着如此深深的恶意。”他的话音隐含沉痛。 “不知是他们的谎言给你编织了一个甜美梦,还是你的亲情蒙蔽你的眼。” “若能使师傅复活,我宁愿自己的元丹,只是牝元珠还要镇压邪祟我,我……” “我们之间的鸿沟是两代的恩怨,你一人所作所为都是徒劳无力的。” “哥……”地上的沐楚风悠然转醒。 雪无痕“毋须赘言,这场对决是躲不过的。” 忽然一阵旋风生起,将身体孱弱的沐楚风蓦地卷起,抛出洞口。 “放下。”沐晚凌迅如飞燕,追逐旋风而去。 傍晚时分,黑山上残阳如血,晚霞涌动,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山头都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彩。 轰隆一声,旋风撞在石壁上留下深坑。 独孤月随即冲出瀑布,在一块凸起的石牙上立定,翘首望去,沐晚凌在瀑布对面的石崖上站立,蓝衫飘拂,腰间丝绦缀着碧玉琅环,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朗星,举止间从容优雅,顾盼间神清气爽。 沐楚风立在一侧,身体仍然虚弱,眼睛颇为清亮。 远处山峰间烟尘飞扬,一群骑着飞兽的队伍凌空一划,向着瀑布疾驰而来。 与此同时,从金色的太阳边缘划过一道身影,那人散发出至强的气息,刺的独孤月几乎睁不开双眼。空中悬停着一道恐怖却熟悉的的身影,照亮了群山之巅。萧无珩宛若一尊天神般,巡视群山,睥睨天下。 他身后跟着三个煞气很重的侍随从,他们一个个目光阴冷,森森的魔气外泄,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你!” 温铃清亮的眼珠忽转,凝视着眼前的萧无珩,蓦地一怔。随后强敛心神,徐徐扫望,冷笑道:“呵呵,人都来齐了。” 夺棺 “师傅真的在里面吗?”他的语调有些颤抖。 “你的消息挺快的,师傅?你有脸提师傅,十五年了!我们阔别这么久,若你是真是萧尘的话。”温铃瞳仁收紧,几乎要喷薄出一阵炽热的火焰,“有些事情,我要跟你清算清算。” “小萱,你藏的那么深,我又需要时间恢复,所以……” “不要叫我小宣。”她沉痛地阖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沾漫玲珑剔透的泪珠,神色悲戚,“你来了三年,我暗恋了你三年,而今恨了你整整十五载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们的相遇也许就是错误的开始,以后种种,也非我本意,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休要强词夺理,有些人纵然不是你杀的,也是你害的。玉人无罪,怀璧其罪。师傅的那一剑我要替他讨回来。” 雪无珩秀眉紧蹙,扬手接过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剑,剑鞘中央镶着一个菱形青玉,萧无珩精光一闪而逝,似乎认出了什么,脱口而出,“落秋。” “你还认得这把剑啊。”雪无痕双指摩挲着剑身,“一叶知秋,一落为秋。” 箫无珩了振起的眉峰微微收敛一下,瞬忽之间,有什么又冷又锐利的东西、如同钢丝一般蜿蜒刺入他心底。 萧无珩伫立良久,似乎在等对方我开口唤他,或是继续沉默。望着她冷艳的身影,万千慨然,终于化作无声一叹。 “萧无珩,你有什么资格说悔,看剑!” 萧无珩明白自己说太多都无济于事,只好倚剑相迎。 剑如长虹,冷风袭人,落秋剑隐隐流出万缕清辉,如同流光飞舞。雪无痕青丝飘扬,身上的魔气鼓舞,绵绵密密。 锐利刚烈的剑气层层叠叠,两人在空中交错飞舞,在漫天的清芒中穿梭绕行,宛若鹰击水瀑,云雾朦胧。 萧无珩振眉冷觑,此行他势在必得,棺中之人他梦寐以求,不愿意纠缠再战,所以不管金铁交击,剑光纵横,他都在试图贴近水晶棺。 剑气风声带动他们的长发,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剑光照亮他们两人的脸。 双剑交接,几乎是同一时刻划破对方的肌肤,切入血脉。 萧无珩转过剑锋,一招流光飞舞,漫天的剑光中,长剑斜斜削近她的颈侧,犹如流星闪电。 剑入,血出。浓重的血腥漫开在桃花芳甜的气息中,闻之诡异而瑰丽。 温铃手发软,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剑,颓然松开剑柄,倒退一步。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分不清心中纠结酸痛的滋味,到底是不是恨。 “我今日受你一剑。”反手一抽,“此剑原是我的贴身之物,遗落多年,多谢你保管,今日收回,也是物归原主。也算给你个交代。萧无珩两指一夹,用力抽出长剑,再轻轻一蹬,挨到水晶棺处。 他淡然抹去嘴角的残血,强硬道,“可是,人我要带走。” 温铃脸色青白变换,贝齿咬得下唇一片惨白,终归是无力地保持沉默。他永远是这么决绝,这么霸道。 番外篇回忆之春 阳春三月,粉面桃花倚风笑,碧绿丝柳临水垂,小桥湖面落余晖。乡村间暮色低垂,白色的炊烟缓缓升起,牧童悠闲地骑在敦实的牛背,不时吹出悠扬的笛韵,宛如天籁绕窗扉。 九霄上,紫宸殿内,琼花阁中,仙雾萦绕。 温文尔雅的温昀手执翠笛,拨开云雾,凝望着人间三月和谐优美的图景,恰如一副绝美的泼墨山水,甚是宽慰,不由地想和至交好友吟诵小令,笑醉举杯。 “师傅,师傅,你看我捉到什么!”萧无珩气喘吁吁,头上沁着一层薄汗。 温昀袖子一挥,云雾拢起,盖住人间景致,他从容转身,就看见自己的徒儿搂着一只雪白无瑕的仙鹤一脸的得意洋洋,而仙鹤自顾理毛,正眼都不瞧瞧。 “萧尘,你给我出来。”女子严肃清冷的吼叫破空而来。 “额。”萧无珩歪过脑袋,看着两位位女子从师父的身后架云而来。为首的女子面容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冰冷淡漠,当真洁若冰雪。不是温婉,更是何人! 萧无珩望着她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由地“啊”得惨叫,死死抱着仙鹤,颤抖道,“您老人家有何事吩咐。” 温婉的双颊上飞上一片红云,柳眉紧锁,低沉道:“你砍人家竹林,捉人家仙鹤,打人家灵犬,好一阵闹腾,楚家都跑过来告状了。” “可是我没办法啊,我没想到园子里有狗,而且那条恶狗还追着我妖,我又跑不过它,只好和它打架了。不好好收拾它,不知小爷的厉害。”萧无珩略带无辜地摆摆手。 “你!”跟在身后,乖巧的温铃紧张地直摆手。 “强词夺理,那抓仙鹤是为何呢?” “他吗?这只仙鹤是自己跑来的,我可没捉啊。”萧无珩轻轻地给他顺毛,他嘴里嘀嘀咕咕着,“他们主人都没有说什么,怎么下人碎嘴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还有理了。”温婉厉声道。 “既然如此,将仙鹤放了回去,我自去写一封道歉的信函。”温昀开口道。 温婉妙目一瞪,朝向温昀数落道,“你就惯着,早晚让他闯出大祸。” 萧无珩看着难得吃瘪的师傅,讪讪一笑,慢慢地松开手,怀中的仙鹤逃脱束缚,一声鹤唳,振翅九霄。 温铃仰头望着划过天际的优美的弧线,赞叹道:“仙鹤真好看。” “我看你很闲啊。”温婉忽然笑了起来,萧无珩一阵恶寒,她的萧肯定没好事,果然就听到她咬牙切齿地吩咐道:“这样子,你去后山给我拔草去,拔三个月。” 萧无珩看着那三根葱白的手指,登时一声哀嚎响彻天地。 “温婉姐姐。”温铃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同情,欲言又止。 “没得商量!”温婉叉着腰,狠狠白了温昀一眼,强硬的拒绝。 温昀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淡若烟霞,将手中握着的横笛对着萧无珩轻轻一敲。 翠笛坠着的湖色青穗落在萧无珩的鼻子上,撩的他直发痒,实在是忍不住,震天响地打了一个喷嚏。 “哈哈。”大家爽朗一笑。 对峙 “不夜城,枫林桥,再会。”萧无珩定定地凝视着雪无痕,惆怅满怀,留下八字,扶着水晶棺倏然消逝。 萧无珩的随从并没有跟随隐没,而是跪地恭送,起身后列在雪无珩身后,恭敬道:“魔尊吩咐,无论生死,誓死护卫您的安全。” “到头来,恨也不是,爱也不是。”雪无痕心瓣微颤,热泪不可控地涌了上来,她眉头一紧,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底的哀伤,落寞的身影被余风吹得左右摇摆。 独孤月手背上一阵冰凉,额间发丝黏湿,她仰起头,仿佛天地共情,飘然下起丝丝细雨,落在树叶上沙沙作响,聆听这片天地的自然之音,心情蓦地宁静下来。 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映入眼帘,在头顶旋转,她徐徐遥望,沐晚凌立在山崖之巅,被山顶疾风卷动袍子,身形稳如山岳,巍然不动。 沐晚凌淡淡地看着萧无珩的身影消失在晚空之中,看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形,心里五味杂陈。 “喀嚓”阴暗的天空中一道亮光划过,雷音隆隆响起,千叶蝶宛若一团红云自天边飘来,落定后靠近雪无痕,附耳轻言。 白晃晃的闪电横空而过,犹如银蛇舞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照的雪无珩脸色惨白,她眉头一拧,神色又寒了下去,“好一出声东击西,可惜你们百密一疏,幸好我在黑山布满关卡,否则我十年心血毁于一旦。” 雪无痕环视群山,厉声道:“别躲躲藏藏了,都给我出来,有本事围剿,没本事现身吗?” 她的声音极为清冷,震动了这片黑山,独孤月只觉得群山摇颤,巨峰共鸣,如天崩地裂一般。 山峦间冒出黑压压一群人,旌旗招展,似曾相识的一幕,难道悲剧又要重演吗?刺目的温字扎得雪无痕心口直冒血。 沐晚凌一愣,他没有想到黑山已经布控了这么多人,父亲和祖父定然未经自己的同意增派了人手,根本不是向他许诺和解,根本就是要血洗,也许,也许,姑姑说的对。 “沐晚凌,他的仇我报了一剑,轮到你们了。”她的话是这么冷酷无情。 “很好,我愁没有实验对象,天罗地网。” “哗啦哗啦!” 一条条黑亮的铁链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符文环绕其中,璀璨夺目,这仙金铸造的铁链铸成巨大囚牢,死死锁住天地间。 “救命,救命。”呼救声此起彼伏,百余位仙人作为人质绑在铁链里。铁链阴寒无比,还发着慑人的血气,天地间间泛着滔天的波动 “怎么会!!”沐楚风望着恐怖的符文愕然不已,明明放走了他们,怎么会!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挫败感。 沐晚凌握紧他的手臂,扶住摇摇欲坠,颇受打击的弟弟。 禁锢在圈里的人皆是神色惨然,本以为能逃出生天,没想到命丧黄泉。 “感觉到你们自身的微弱了吗?一群蝼蚁而已,也妄想与我抗衡?!”雪无痕冷笑。 “听到了没有?不是我违约,实在是你们命如草芥,不入沐家的眼。今日,我就将你们斩尽杀绝,一个活口都不会留!”千叶蝶大声喝道。 人质 铁链中忽然爆出一声长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怒喝道:“邪魔歪道,不思修炼,四处为虐,人人得而诛之。” 独孤月心下一震,那人即使禁锢在锁链中也是不卑不亢。 “老家伙,给你一张嘴,不是叫人学狗一样狺狺狂吠。”千叶蝶横眉冷对,红影一晃,稍稍抬手,长鞭就狠狠伸了过去,激起锁链上黑色的符文,它们快速闪烁,又一鞭,一朵血花在空中绽放。 “住手!”独孤月唇色发白,义愤填膺,心中怒火中烧。 “放心,他死不了,只是给你们一个教训而已。”千叶蝶朝她娇美一笑,又对瑟瑟发抖的其他人道:“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也不想随便开动杀戒,只要你们肯跪地求饶,并承诺誓死效忠,我会考虑给你们一个活的机会。” “魔女,你休要花言巧语,我们修行正性,求道归仙,断然不会为了苟延残喘而放弃尊严。你们丧尽天良,天界不会放过你的!”老人脸上伤痕累累,却声如洪钟,骂得酣畅淋漓。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你们颜色看看不知道我的厉害。”雪无痕冷冷扫视四周。 “两仪四象。” 话音一落,铃铛一颤,铃声震动群山万壑,天边腾起阵阵金黄色的雾霭,绚丽而又迷蒙,慑人心魄。拨开云雾,一道浑圆的光阵徐徐降落,内里两团真气极速旋转。 独孤月神思恍惚,有些如痴如醉地遥望着,觉得一道神光向她摄来,仿佛儿时的阳光,她疑惑地伸出五指,努力想抓到什么,灿烂的光辉却从指缝间穿行而过,犹如流沙。 “雪无痕!”沐晚凌定定地望着这个古老神秘的阵法,胸口剧烈疼痛。 “就用他们的血祭奠这个法阵。” “雪无痕,你不要一错再错。” “叫我的名讳,你是忍无可忍了吧。” 独孤月再也忍耐不住,一跃而起,大声道:“你们如此残忍凶狠,你不觉得惭愧么?” “惭愧?你想多了,前几日让你跑了,又赶着来送死。” 沐晚凌一道神力将她拉进身侧,并且拦在独孤月身前,叫道:“且住。” 独孤月一怔,看着他幽深的眼眸,不自觉地倒退一步。 “你拿他们为人质,不过是逼沐家出手,他们人微言轻,根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我给你一个直接的办法。” “你何德何能,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建议,我满手血腥,死一个人和死千万人有什么关系。”雪无珩不以为然道。 “你放了他们,所有事情我一力承担。” “所以呢?” “两军对垒,死伤无数。与其生灵涂炭,不如你我对决。若是我生,你从此退出黑山,不问世事,若是我死,两家仇怨,一笔勾销。” “你想舍身取义,强出头,好,我成全你。不过,我要你拿出诚意来。”雪无珩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可以,不过我要你给点诚意。” “什么诚意。” “受我三掌,我便将他们从天锁上放了。” 人质们以为毫无生机,必死无疑,几乎心如死灰,忽见沐晚凌挺身而出,先是一怔,听到他们的对话,热泪盈眶。 独孤月深深地凝望着沐晚凌,想他贵为仙君,法力高深,不惜为他人以身犯险,不禁为他的气势所敬。 接掌 雨丝绵绵,独孤月的的内心塞满了深深的忧虑。 沐晚凌的脚步一移,她极力地摇晃着头,声音嘶哑道,“不要。” 沐晚凌有些错愕地扭过头,视线落在褶皱的衣袖。独孤月早已悄悄地扯住他的袖袍,低垂着头。 沐晚凌轻柔地捧起她的头,对上那双满是担忧的明眸,心湖波澜乍起,原以为自己的意志坚不可摧,遇到她,或许会不堪一击。沐晚凌别过脸,看到水深火热的人质们,他强压住那份炽热的冲动,拉下漂浮的雨伞,回过脸,递了过去。 他单手将独孤月湿漉漉的头发拂了拂,拭去她脸上的雨水,笑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千难万难,我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不要害怕,你要相信我的修为。” “嗯。”她昂起脸,深深地凝望着他,这份不安和难辨的情愫究竟是什么。 “废话少说,我要开始第一掌。”雪无痕冷硬地打断着。 “好。”沐晚凌将人推到身后,大步向前。 雪无痕不再跟他多言,说道:“接招吧。”她右手腕一转五指收拢,聚起千钧之力,将半成功力的凝结成紫色的闪电球,轻轻一推,将掌心雷推了出去。 沐晚凌不敢大意,调动气全身的仙气组成无形的铠甲,抵挡着她强力的一击。 掌心雷砸在他身上,炸开紫色的电花,陪着颀长的身躯,产生一种奇异的美感。 沐晚凌深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挨了一掌。 各人屏住了呼吸注视,四周虽有数百众人,但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掌心雷的滋味怎么样!” “无妨,请出第二掌。” 雪无痕心中都还存着三分顾忌,手下留情。 千叶蝶他岿然不动,似乎没伤到根基,盘算要改变策略。 “这后面两掌你不能抵挡。” “什么。”沐楚风激愤道:“你出尔反尔。” 千叶蝶反唇相讥,嗤笑道,“好笑,我哪里出尔反尔,不过是讲清细则。谁不知道你紫宸君的本领,别说是三掌,就是三十掌,对你而言,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既然是代人受过,总要付出代价。我想紫宸君您,仙根仙骨,不用仙法固体,扛得住吧!” 无情的话语一字不落的传入了沐楚风的耳中,他看见雪无痕豪不动摇的身形,眼底蓄满了浓的化不开的仇视。 他长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苍白,眼底划过一丝黯然。他沉沉地闭上眼睛,静思数秒,再开眼时,眼底的暗淡被彻底掩盖,面上却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从容:“温铃姐姐,家族之过,我愿一力承担,接下来两掌,我绝不做任何抵抗。” “大哥,咳,咳!”沐楚风焦急上火,一口冷气灌入咽喉,呛得惨白的脸上涨红一片。 沐晚凌拍了拍沐楚风僵硬的身子,安抚道:“楚风,我没事。” “一力承担?不惜神行俱灭,连轮回之路都进不了,晚凌,你为什么这么傻?”雪无痕对沐家有再深的仇恨,可是三年的朝夕相处,对他也是有不忍,试图劝解。 “请!”沐晚凌目光坚毅,语气果决。 “不要怪我。”雪无痕只想让他知难而退,放弃掌心雷,转而凝起一团黑气拍了过去。 那黑气忽高忽低,如同一条滑溜无比,迅捷无伦的毒蛇一般,轰的一响,穿过他的胸膛。这黑气太过霸道,沐晚凌又没有做任何抵抗,被震得倒退数步。击碎的黑气侵入了他的体内,好似数百只的蚂蚁噬骨,钻心的疼。赤红的血丝自嘴角滑落,滴在白皙的手背上,鲜艳刺目。他紧抿住唇,密密麻麻的冷汗自他眉角沁出。 开阵 “呵呵,别怪我不念旧情。” 独孤月隐隐感到一股摄人的气息席卷而来,源自灵魂的恐惧让自己打了个寒颤,她盯着雪无痕手心极速转动的光圈,心绪不宁。 “难不成她要下死手,怎么办,怎么办。”独孤月惶惑不安,不知道该如何相助,脑海里来回徘徊着自己的哀求声:“上苍,快帮帮他,也快来帮帮我。” “唉,又得我施以援手。”谁的叹息在耳边环绕。 额头一点荧光闪烁,温煦尊贵的气息不断蔓延,笼罩独孤月的全身。 与此同时,沐晚凌感到自己的丹田流进一道暖烘烘的真气,顷刻间使遍于四肢百骸。 他身上被醇厚绵长的仙气萦绕,人恰似清风拂山,明月映江,那用尽十成功力的一掌虽然强劲,却如同落在棉花上,没有带来丝毫损伤。 “什么!”雪无痕脸色一边,极为惊诧,她冷冷的越过沐晚凌,向独孤月扫去,被她眼底那份凌然一怔,心底升起怪异的感觉来,这个女子身上谜团越来越多了。 雪无痕再细瞧,发现这女子,与刚才有一点不一样,她额间的多了赤红之色,印在额头的花纹越发清晰。正是这抹嫣红,增添了她的绝世姿容,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在此种境地下竟然风华绝代,不禁喃喃自语:“你,变了?” 此时,由于前面一掌手上的沐晚凌,白皙的脸庞上被血色洇染,他外伤虽重,但周身真气竟是半点也没损耗,“三掌已受,请兑现承诺。” 雪无痕浮起冰冷孤傲的神色,非常的镇静与从容道:“成王败寇,我自然会信守承诺,放人。” 千叶蝶收到命令,满脸的不悦,不情不愿地念动咒语。 哗啦啦,锁链互相摩擦响起滔天的碰撞声,犹如蛟龙穿梭云海,最后隐匿在天边。 被释放的人质们坠落的身体却似凋零的落叶,四处飘零。 沐晚凌身后的卫队迅捷地骑着天马相接,一个不差救了回来。 “太好了,紫宸君,我们就回来了。” 就在大家欢呼雀跃时,千叶蝶的身躯向后倒退了一步,一改颓势,微微笑了笑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们是不是得意的太早了,马上就要在劫难逃了!” 她露出残忍的微笑,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利落地一划,掌心割破,鲜血淋漓。 她无视雪无痕面色赤红惶急的呵斥,纵身来到法阵前,将一手鲜血抛洒。 “你,胡来!” “姐姐,启动法阵,一网打尽,不是如您所愿吗?” 雪无痕来不及辩驳,试图挽回,手在触摸到法阵边缘时身躯强烈一震,人被猛地弹了出去。 千叶蝶追了上去,喊道:“姐姐,你没事吧。” “你知不知道你的血极阴极寒,你的怨念深重,贸然触动,只会适得其反,一发不可收拾。” 话音未落,一瞬间万丈寒光自光圈扩散,紧接着冒出一股股让人脊背都冒凉气黑气,汇聚成海,剧烈浩荡,带浓烈的死亡的气息滚滚而来,汹涌澎湃。 这番变故让大家一阵惊慌,他们纷纷抬头望向那中央悬浮的法阵,仿佛要被阴森恐怖的地狱吞噬。 沐晚凌轻挑俊眉,他深知两仪四象的威力,即使它是个山寨版。 “哪怕是我灵脉尽毁,沦为凡人,我也绝对不允许你涂炭生灵。” 几乎是顷刻间,他身上的蓝色锦袍大开大合,漫漫银光从腰际缓缓蔓延直至袍边,他长发披散,碧绿的发簪将其斜斜挽住,黑色的金纹长靴踩在她脚下,神秘而庄严。 “晚凌。”雪无痕喃喃的开口,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望着这道蔚蓝的身影之后,她竟有种恍惚的惊艳感。看着这样的他,眼底泛起一阵奇异的神色。 入阵 “临渊!”沐晚凌轻喝一声, “哧”临渊仙剑披着绚烂的剑芒乍现,山崖上顿时剑气纵横激荡! 他在众人的惊愕里宛若矫龙纵身跃入无尽的黑暗里。 初入法阵,黑气滚滚,熏得他双眼迷蒙,呛得他剧烈咳嗽。他右手上托,凝聚出一颗圆润的明珠,化出一片汪洋般的仙气,扩散向四方,驱散黑雾。 “晚凌,你在吗?”焦急地忽远忽近。 “是她!?”他不可置信地快走了数步,一眼就瞧了四处张望的独孤月。 “你!” 她循声望去,欣然一笑,看到了对方有些复杂的神色后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进来了。”沐晚凌拉过他的手腕,语气关切,又带着些许的苛责。 “我害怕失去你!”独孤月的双手颤抖,面色苍白,目光却坚定无比:“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人犯险,绝对不行。” “你怎么这么傻!”沐晚凌心间流过一阵暖意,微扬的眉角划过一抹春风,他轻轻揽住她的腰身,抱住那软软的身子,满是怜爱。 “再危险的地方,只要有你在,我都感到安全。”独孤月伏在他的肩头,闷闷道。 “我能认为这是情话吗?”沐晚凌如玉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灿烂的星眸里满是期待。 “咳,咳。”独孤月蓦地抬起头,对于不经意流露的肺腑之言,眼底现出一丝扭捏,她轻轻推开他的胸膛,露出难得腼腆之色。 沉默数秒,她话题一转,“两仪四象阵是什么,很厉害吗?” 沐晚凌不再戏弄她,解释说:“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镇天地。此阵为上古时期创世阵,它取天地阴阳之气,召四方神兽,控万物生灵。九重天上,我们四家各守四方神灵,侍奉太阴,太阳两道元灵,维持世间的平衡。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沐家起源在南方。” “如此奥秘的法阵,那她怎么会。” 沐晚凌眼神一暗,淡淡道:“这便是她被驱逐的原因,私闯禁地,盗取瑰宝。” 正说话间,前方滚滚浓烟袭来,一声龙啸震天彻地。 雪无痕浑身一个激灵,那声巨大的吼声穿金裂石,震的人气血翻涌。伴随着这声吼啸,冲荡在崇山峻岭间,一股带着血腥的狂风,直吹的林木狂舞。 “不好,已经在生魔物了。” 沐晚凌紧紧抓住独孤月的手,目光坚毅,“该来的总会来。” 两人面前赫然出现一头庞然大物,它身长能有五十米,四足的龙爪锋利无比,闪烁着刺目的寒光。巨大的头颅显得格外狰狞恐怖,两只龙角闪烁着森然的寒光,一对碧色的巨眼如铜铃般硕大,透发着冷冽的光芒,浑身上下银色光焰跳动,俨然一只上古凶兽。它身子一扭,裹挟着阵阵惨烈气息狂涌而来。 “不要怕,别忘了你的仙笛,吹响它。” “流光。”独孤月受到提醒,才掏出仙笛,只觉得煞气如同怒潮般汹涌而来,一浪接着一浪,丝毫没有她缓冲的余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着掌中的仙笛,不然它脱手落地。 沐晚凌腾空而起,在空中一旋身,从临渊剑身上洒落无数绚烂的光辉,恍如银河倾泻,一剑斩灭了喷射而来的黑气。 随后他将仙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炸开的闪电,仿佛要劈开着浑浊的天地。 恶龙狂性大作,厉啸不断,巨大的咆哮声激起阵阵煞气,涌起滔天大浪。 恶龙 沐晚凌身形飘忽,好似浮光掠影,恶龙无法捕捉他的踪迹,气得它以横扫千军之势将长尾一扫,毫不费力的卷起漫天飞石。 沐晚凌一时来不及近身,为了独孤月的安全,他一连弹出数指,随着砰砰砰,她的身边立刻竖起四面严严实实的屏障。 望着恶龙的全身上下覆盖满了青黑色的鳞甲,闪烁着可怖的青色光芒,沐晚凌轻扬俊眉,心下思索,自己得速战速决了。 沐晚凌随即施展剑诀,黑雾中顿时腾起一片银光,全身上下缭绕着淡淡的月华,显得异常的高贵威赫。他迅捷的身影如风一般迎了上去,临渊长剑迸发出无尽霞光爆发,带起一股能量风暴。 恶龙觉察到了后方的能量波动,还来不及挪动身子,“噗”得一声,血光崩现,一道白虹贯穿进一头恶龙的胸膛,威力巨大,虹芒瞬间撕裂了恶龙的身体,瞪着巨眼轰然倒地。 独孤月看到这一幕松了一口气 忽然忆起什么,掰着手指,念念有词道:“戊子日、己丑日、庚寅日、乙卯日、丙辰日、丁巳日:休门东南、生门南、伤门西南、杜门西、景门西北、死门北、惊门东北、开门东。” 她双掌互击,恍然大悟,对着走来的沐晚凌道:“今日属庚寅日,生门在南。沐家主朱雀,你岂不是……” 沐晚凌一呆,沉吟数秒,才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沐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召唤过真正的朱雀了。” 她哑然失色,不再多言,转身正欲寻求其他的方法。没想到四周魔影晃动,眼前飞来数十道黑影,快如鬼魅到处袭击。 独孤月啊得大叫,腿上一麻,身体前倾,就要摔倒。 沐晚凌大急,抢她身旁,伸手去扶,复拉她入怀,抬起手臂用衣袖一挡,猛地里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登时立足不稳,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你……”独孤月眼见他受伤,焦急万分,勉强站立不定,探出脑袋,发现裸露在外的手腕处被聚拢在一起的黑蝙蝠咬的鲜血淋漓,瘴气入体。 “没事。”他挥动仙剑,剑影纷纭,剑花飞扬,惊得这群蝙蝠惊叫四散。 令人惊奇的是这群蝙蝠调转枪头,飞扑到恶龙尸体上。 沐晚凌预感到什么,他解下身上的外套,宽大的衣袍严严实实地将她包裹起来,“这件仙衣你先穿着,以防不测。” 紧接着右手抓住临渊剑刃,抹了一手鲜血。 “你,这是在干什么。”独孤月惊呼着,拉起他伤痕累累手。 “不用担心,这是为了增强临渊的威力。” 果不其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长吼出,被蝙蝠吸食的恶龙竟然活了起来。 沐晚凌不等他进攻,就仗剑痛击。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靠近的蝙蝠被仙衣弹了回去。 藏在衣袍下的独孤月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原以为依靠那个“她”可以替他分忧的,没想到跳进来的自己还是这般 无用。 “你还要我帮你吗?”耳边传来空灵的声音。 “可以吗?” “自然,但是你想清楚了,随着我一次次的出现,你作为独孤月的意识会逐渐变弱,而我会越来越强大,真正占据这个身体,变成另一个独孤月。” “你不是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为什么会……” “原本我们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你我相安无事,可是随着你对力量的渴求,这种平衡就会遭到破坏,因为只有我才能控制这种巨大的力量。” 破阵 随着煞气不断从光阵喷出,山林间回荡着一声声低沉的兽吼。 两只庞大的凶影在光阵里若隐若现,伴着让人心悸的咆哮。 人群悚然,躁动不安逐步蔓延,滚滚袭来的黑气凝聚成一只猛虎,一只青狼,两头庞大的凶兽,高有十米,透着慑人心魄的凶煞气息,出现在众人面前。 凶兽不及他们反映,狂啸着冲向了人群,它们身后扑出一群黑压压的蝙蝠,铺天盖地,仿佛要要撕裂了苍穹。 “杀。”雪无痕也顾不得两方对峙,一声令下,开始反击。 这些魔物兽性十足,双目中发出幽幽的绿色的凶光,铁牙森森,身上的毛发狂乱舞动,凶狂无比,也不分是敌是友,见人大杀。 失去首领的沐家阵营在沐楚风的指挥下一拥而上,三方混战起来。 光波、剑影、残阳、魔爪……交相辉映,山林被混战的真气波及不断崩裂,激起无数残枝,败叶狂舞,恍如淫雪霏霏。 阵外混天厮杀,阵内形势胶着。 独孤月暗自握紧双手,双目睁大,望着在半空与恶龙搏斗的身影无可自抑的心悸起来,双眼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无论如何我只想他活着,平安无事,只要他还活着………” “我愿意贡献给你我的力量,你可愿意奉献给你的灵魂。” “我愿意。” “你不后悔。” 独孤月昂起头,心如坚铁,“只要你能替我守护住我关心的人,我何悔之有。” “呵呵,我或许明白了,你的母亲为什么要将我封印在你的体内。” “好。”脑海中的回声渐渐微弱。 承诺一下,额头上的花纹更加炽热,犹如烙铁烙在肌肤上,独孤月疼痛双眉紧皱,睫毛上盛满盈盈泪珠,神思恍惚起来。 她缓缓阖上双眸,抬起手,如风似水的笛音婉转清扬,流光的音符仿佛化成了一道七彩霞光,在上空盘旋缭绕。 紧接着脚底虎虎生起一道由火焰凝聚而成的旋风,腾腾跳动的火焰炽热无比,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火墙。 躁动的魔物在火焰的威压下变得极为安静。 沐晚凌感到一股强大的能量在法阵间聚集,自东南方豁然爆出绚烂夺目的光芒,如血的枫叶纷纷涌入,漫天飞舞。 只听一声地动山摇似的剧震,一只神鸟快如赤电,披着无尽的炽光冲了进来,一双赤目气势迫人,眸子里透着无比迫人的强势气息,赤色的羽翼如同火焰腾腾跳动。 朱雀在上空盘旋,宛若金乌当空,烈炎冲天。 黑暗像如同潮水般纷纷退去,围聚在身边魔物陡然如水波涣散。 独孤月拉起沐晚凌,纵身飞向神鸟,它周身都透着璀璨的光芒,犹如熊熊神火在燃烧一般。 他们落在神鸟的背上,没有感到一丝的灼热,反而是柔软的绒毛贴在身上无比舒适。 “看!”厮杀的人群中炸出一声惊呼。 一道灿灿的红光冲天而起,令人敬仰的神鸟朱雀在山林上空盘旋着,一对火翼横扫天际,惊得魔物奔逃,荒乱嘶吼。 元丹 法阵的破口里喷出绵绵不绝的瘴气,头顶乌云尽染,整个天地似乎要重新堕入无尽的黑暗,轰然的雷鸣不绝于耳。 “这法阵像是个入口,源源不断的魔物从里面冒出来,如果不及时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逃出魔窟,但是眼前的祸患必须消除,沐晚凌的十指慢慢收拢。 独孤月对上那双忧心忡忡的眸子,问道:“你心里有注意了。” “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 “元丹。” 独孤月不解其意地重复了一遍,沐晚凌却不再多语,他抚摸着朱雀顺滑的脖颈,悄悄地说着什么。 神鸟气势如雷,双翅一拍,神风赫赫,荡去前方诸多的阻碍。 在众人的目视两个飘逸的身影自艳艳如火的朱雀背上落下。 群峰之巅,一人一袭湛蓝的长袍,黑发落于身后,刚劲肃穆的身影挺立在山巅,仿佛在浩瀚无垠的苍穹间定格般。 大家屏息凝视,没有谁不认识那昂首立于高处的仙君。沐晚凌的身影突然动了动,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下大步向前。 山巅之上一颗灵气四溢的元丹盛着的无尽神辉恍如明月徐徐上升。伴着沉闷的轰鸣,融进无尽黑暗的深渊。 无数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幕,震惊,恐惧,期待,无助……诸多情愫难以言喻。 轰鸣陡然停止时,众人只觉天地一片静谧,元丹重新露出,淡淡的光晕打破沉寂的黑暗。 沐晚凌极是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十指指尖都在颤抖,但他却一直没有放弃。 随着狂暴一声,元丹碎如粉尘,瞬间爆出一道道璀璨的光芒,犹如一道道利刃割破遮天的黑夜,绚烂的光芒贯穿了漫漫虚空。 不少人目瞪口呆,他们完全被耀眼的光满淹没了。 “为什么你宁愿要……”雪无痕面露苦涩,带着悲戚的嗓音欲言又止。 沐晚凌再也撑不住了,一手撑地,单膝半跪,一手按着刺痛的胸口,黑发散乱,披在身后,口中呕出一口浓血。 独孤月心中一凛,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衰败狼狈。她急忙上前,沐晚凌的身子一倒,正好靠在独孤月的怀中,可是气息微弱得好像马上就要随风而逝一般。 沐晚凌殷红的唇角微微上扬,眼角的藏着沁人的暖意。碎了元丹的他连抬起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勉强扯动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月儿……” 独孤月看着他阖上的双目,柔软的指腹轻柔地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念叨着:“一念相思生寂寞,误半世浮生蹉跎。” 霎时,一道洁白无瑕的光束生起,如水般轻柔地包裹着两人,山巅上银辉灿灿,光雾氤氲。 独孤月贴近他冰冷的唇,朱唇轻启,轻轻吐出一缕缕仙气,散发淡淡的能量,钻进了他的口中。 灵气入体,沐晚凌苍白的面色渐渐变得红润。 “你……”沐晚凌悠悠转醒,喷吐着微弱的气息。 独孤月无所畏惧地迎上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情真意切道:“沐晚凌,你尽管去竭尽全力守护的你所爱的人,你爱的世界,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无论何方,我会一旁竭尽所有去守护你。” 她的许诺犹如山盟海誓,在他的心海掀起了怒海惊涛,也许他的心早就沉溺于深海,再也不能捞起了。 黑山上一场的混战终于停歇,黑暗在一瞬间消失,软绵的云朵浮沉在净天之上,晚霞灿若朱砂,映照得天边一片殷红。 万仞之上,万籁俱寂,风烟微细。 云开雾散 “你总是让我意外的。”雪无痕不知是该赞叹,还是该怨恨,她傲然的神色转变成掩盖不住的惊叹。 “魔女,你还不束手就擒,否则杀无赦。” 一声威喝遥遥传来,大片的阴云密布。一行人骑着黑翼天马奔袭而来,烈风猎猎,强大的威压笼罩着整个山巅。 “我大军来袭,你们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沐楚风仰头一望,来人正式沐家暗卫暮城。 在场的仙人大多是地位卑微,从未见识过如此灵力庞大的队伍,在望向黑衣人的时候眼露惊叹之意。 千叶蝶脸色一僵,双手手瞬间握紧道:“大言不惭,想捉我,休想!” “啪啪啪”鞭子击破长空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法阵被破,我们元气大伤。又有十三骑围攻,敌强我弱,不可负气行事,你当真要拼个鱼死网破吗?” “姐姐。”千叶蝶面对着雪无痕的质问,不甘心的咬着下唇,在破阵的那一刻,她的胸口好似被铁锤猛击,实在是不能硬拼。 雪无痕见势,抓起铜铃急促地晃动。 “当当当”惑人的铃声引来一头身上十米的黑龙,它戾气深重,黑色的鳞片上隐约间还有一层血光,仿佛刚刚经历了杀戮,凛然一股肃杀之气。 “走!” 雪无痕抓起千叶蝶迅疾飞上龙背,打算逃走。 “小主人,接着。” 沐楚风接过暮城抛过来的自己的银弓,不顾自己伤势,拉满龙筋弦,状若满月,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射向高天。 “哧”银弓乍起一阵雷音,离弦之箭呼啸离去,恰似矫龙冲天,荡起滔天的光芒,摇曳下无尽的神辉,冲射向黑龙。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千叶蝶倒吸一口凉气,她的手臂被利箭刺穿,鲜血横流。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握住箭头,嘴唇隐隐泛白,奋力一拔,然后人兀然抬头起,神情复杂愤恨,手一挥,将灵箭狠狠掷了回去。 “你等着。”幽幽的声音在天空回荡,沐楚风分明看到千叶蝶回眸里泛着凶冷的光泽。 一声怒吼,黑龙喷出浓厚的黑云,遮蔽众人的视线,匆忙隐遁。 后背疾风大作,沐晚凌慌忙出言阻拦道:“穷寇难追。 暮城勒紧绳索翻,一抬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他翻落坐骑,跪倒在地,恭敬道:“奉仙尊之命,特来迎您回城。” “好。”沐晚凌血气浮亏,面容却沉稳大气,“扶我起来。” “是。”暮城起身,接过沐晚凌,搀扶着他上前。 沐晚凌环顾着四周,最后朗声道:“结束了,回去吧。” 这句话犹如钟罄长鸣,沉稳大气,进入众人耳中,竟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 众人在看到立于山巅之处的背影的一瞬间,人群轰然,人声鼎沸,锦旗招展,黑山顿时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宋晓云一行人到达山顶的时候,看到的就正是一人卓然超群,屹立山巅的场景。 “这倒是成全了他。”萧尘的清冷的声音夹着一如既往的慵懒。 宋星辰手持香扇,目光注视着山顶,淡淡回道:“他不该吗?” 萧尘微微垂头,瞳色数变,最终沉下不语。 沐楚风拔去遗留在石壁上的一蓝色灵箭,手心用力,灵箭一分为二,他兀然朝着消逝的地方望去,远空徒留云彩飞扬,而手中的灵箭缓缓消失,化为一缕灵气飘散。 合欢花下 时间瞬息而过,夜幕低垂,繁星耀空。幽幽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中透入,映照着房间里葱茏的花木,淡淡的灵光在夜空中飘散。 沐晚凌的眉角动了动,睡的僵硬的身子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忽地睁开眼,素雅的幕帘荡漾,门窗上雕刻着缠枝莲花,一排书架,一堆天青色的瓷瓶摆列,淡雅的菊花静静插在其中,却有几分林下旷然之风,他心中知晓何人的房间。 “你醒了。”一字一字如吐珠玉盘。沐涟漪头上只松松绾了一个雾影髻,斜插一支红梅进来了。 “我怎么在这?” “还说呢,你元气大伤,一回来就不省人事。” “我原来这般不中用。”沐晚凌苦笑着,“仙人们怎么样。” “都回来了,没事了。他们来了好多次,都被我挡了回去,你现在需要静养。” “楚风呢?”他关切地问着。 “他伤势轻微,修养几日便可,只是你……”沐晚凌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默不作声。 沐晚凌目沉如水,眼眸深不见底,低声道:“我没事。” 沐涟漪微微抬起了头,心疼道:“还说没事,你的元丹毁了,灵力消散,还不知几时才能恢复。” “姑姑,你多虑了。”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我在替你寻几味仙药,你再睡会吧,有时明日再商议。”沐涟漪的眼圈微微发红,替他盖好锦被。 她推开房门,眼睛有些茫茫然的看着庭院中那棵合欢树。这株柔弱婀娜的花树,已经有了丈把高了,又到了开花时节,望着满树繁花红白相间,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曾经美好的期许早已落空,喟叹道:“彼时作少年,谈笑宴合欢。今朝一夜风,满地红泥乱。” 念罢,悻悻离去。 一梦悠然,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一抹粉色悠悠落在沐晚凌的枕旁,他轻轻拾起来,放在指尖轻旋,那一蓬蓬红色的针,排成一把袖珍羽扇。 合欢花合欢意,勾起思绪纷纷,沐晚凌披衣起身,那浅蓝色丝质外袍随风摇摆,衬得他修身玉立、丰神俊雅。 他推开窗便瞧见那株枝叶纤细柔美的合欢树。此时花叶都闭合了起来,默念着:“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 窗外的树静默着,然而一阵风过,花树腾似乎升起了一股白烟,烟中依稀有人形逸出。 “你来了。”沐晚凌嘴角逸出一丝浅笑,“怎么又待在树上。” “我在树上每次都能遇见你。” 那语气也不恼,甚至略带某种娇嗔。独孤月踏月而下,顺便抹下一簌簌合欢花,穿过那扇敞开的窗扉。 “你呀,总爱另辟蹊径。” “从这儿进来快。”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薄衫,皓白的手腕露在袖子外面,带着的手链月华下闪闪发亮,越发衬得腕骨秀气。脸上一涡浅笑,偶尔轻蹙着一双黛蛾,看得惹人怜惜。 “总是见你在树上,难不成你是花神。” 她笑逐颜开,右手一挥,丝茸般的合欢花一簇一簇从枝头飞来,绕来她的发间,组成美丽的花冠。她回眸转身,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樱唇吞吐,“你觉得我像不像个花神。” 字字好比珠玉落盘,敲得人心颤颤巍巍,沐晚凌凝望着雪肤乌发的人儿,她的眼睛是那样的纯真无邪,他深深地恐惧着有朝一日仇恨被揭开,心中恻然,偏过头去,暗叹自己不该陷进去的。 赠丹 独孤月看着沐晚凌微皱的眉宇,屈身靠近,柔声细语道:“你很神色忧伤,是不是因为破阵之事,你的元丹毁了。” 沐晚凌手指一顿,微微蹙眉,摇头道:“不是。” 他静静地与她对望,默默地看着眼前那张眉如春柳,脸似银月的秀美面庞,含笑道:“其实毁了也好,以后你和我同为凡俗,可以并肩一起修行,也省得我一人冷冷清清。” 虽是笑言,但是声音有点低沉,话语里藏着一抹难言的寂寥。 “你丧失元丹,等于你二十年来的修行功亏一篑,你所而你的尊贵荣耀也许会因此消失,你真的不后悔吗?”独孤月的心在纠结。 “职责所在,又有何悔。我向来不是一个迷恋权柄的人,明白权利荣耀多是身外之物。虽然命运有时会将我推到了两难的境地,我也会坚持我的信仰。月儿,当你有想守护的东西时,你便会无所畏惧。”淡淡的倾诉在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三界之内,没有谁可以唯我独尊,再高的修行也不可能抗衡一切,企图成为世间主宰的人往往会被自己的狂妄击败。我们汲取苍生的灵力修仙得道,自然也要为苍生的存续尽心尽力。” “那你口中的苍生包括我吗?” “自然包括你。” “如果有一天苍生和我,你只能选一个,请问,你想留哪一个。” 沐晚凌的身子微微一震,有无数话语在心底涌动,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沉默。 “是苍生吗?我就知道。” 房间里陷入一片凝滞的沉默,窗扉轻拍,有微风流动。低垂的床幔悄无声息地朝着四面拂开。 “我……”沐晚嘴唇轻动,眼中墨黑深沉,仿佛眼前的一些都要湮没这无声的世界中。 独孤月抬起右手,轻抚着他的鬓角眉梢,带着无限的怜爱,打破沉默道:“你于我,便是苍生。” 她伸出左手,带着一丝微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肌肤微凉如玉。 他只觉得全身微微颤抖,那一刻,他想放弃自己的姓氏,自己的职责,和她携手沧海余生,共赏风月。 “我送你一个东西。” 独孤月细腻柔软的手指慢慢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凝望着。沐晚凌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神色慌张,仰头望去,不期然,对上那长长睫羽下乌亮的双眸。 “啊……”唇瓣相接,那眸光柔情似水,夹杂着绵绵情丝。 再一次被吻住的沐晚凌蒙有点眩晕,这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独孤月默念咒语,忽然间口中光芒大盛,似有一颗晶莹无比,无尘无垢的内丹过人他的口内,顷刻间齿间萦绕一股异香,沁人心脾,让人不自禁的沉醉。 他来不及咀嚼,随着喉咙一滚,吞入体内,顿时他的身体笼罩上一层神灿烂的霞光,感到自己体内有一种生之力量在缓缓流转。 松开唇瓣,独孤月两颊微红,眸子间皎如明月,“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你的内丹?” 独孤月摇摇头,“这是一位故人要我保管的,恰逢此契机,我正好赠送给你。” 阆苑 “晚凌,你还没有睡吗。”窸窣的脚步声打断两人的交谈。 “我先走了。”独孤月惊得站起,想着深夜探看被人瞧见定会惹出一堆会闲言碎语,所以身形一晃,倏地从窗口飞出。 一团幽火跃动,沐涟漪提灯察看。 沐晚凌怔怔地望着帘幕微动,好似余影未消,淡香犹存。 沐涟漪循着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还以为是他忧愁元丹破裂之事,叹了一口气,“夜深沉,你早点休息吧。” 沐晚凌收回思绪,轻轻地嗯了声,便沉沉睡去。 夜未央,月如霜。 翌日,依云阁的阆苑里人头攒动,被解救的仙人提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守候着园林中。 “表哥,怎么还不来。”宋晓云抱着自己的宠物向着宋星辰抱怨着。 “我来了。”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宋晓云回转身,见沐晚凌着一身雪白长袍走来,雪缎拂过地面,留下一抹雪色。 自从吞下独孤月赠送的元丹,一股飘渺的灵力便慢慢在身体中出现,竟然比自己原来积累的灵力还要丰厚纯正,身体恢复神速。 “你来了,等你许久了。”宋晓云抛了朏朏,撒欢地冲了上来,撞个满怀。 黄鼠狼精站在谢宁的肩头上,瞅见来人,慌忙跳下来,曲下了两爪,忙不迭作揖道:“上仙降临,小妖恭迎。” 沐晚凌温柔地摸着黄鼠狼精的耳朵,“多谢你们鼎力相助。” 黄鼠狼精小眼挤在一处,泪花闪现,感激涕零道:“都是小妖们该做的,仙君谬赞。” “紫宸君。”仙韵流转,彩云飞舞,慕容仙携着一群侍从宛如唯美的画卷里走出的女子,袅袅娜娜,莲步款款,向着走沐晚凌一行人走来。 慕容仙接过侍女手上精美的木匣,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数十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黑山一役,仙君有损元气,我特别送来东海之宝,七香丸。”纤纤玉手捏着一颗明珠展示道:“它由东海之鲛泣泪凝成的鲛珠碾磨而成,埋在火山之下,服用后可御极寒。” “仙子厚爱,不敢领受。”沐晚凌推辞道。 “不过是一箱药丸而已,不是什么大礼。紫宸君忧怀苍生,施以援手,救人水火之中。如今身负重伤,我等担君之忧,略备薄礼,微末之药,聊表寸心。紫宸君,你不肯收,难道是嫌弃我东海的礼物不够金贵?” “仙君岂是那等人。” 淡淡的声音响起,浓郁的灵气挥之不去,慕容仙惊愕地回头,却见远方飘来一朵祥云。 云上一女子明眸皓齿,颈项纤秀,冰肌玉骨,宛若一株芙蓉出水,清丽绝伦。她一身白衣随风飘动,似是乘风而去,卓尔不群。 谢彧震撼她的美貌毫无瑕疵,如梦似幻,聚天地之灵慧。 “霜华仙子。”沐晚凌躬身行礼。 “昆仑仙山陆霜华带着和三位长老特来探看仙君。” “今日好生热闹,又来一个仙子?”人群里囔囔着。 霜花仙子一愣,寻声看去,但见风华绝代的独孤月身姿颇为轻盈灵动,如同一般柳絮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向着沐晚凌走来。 “那是……”身后之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脸上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他蹬蹬向后退了几大步,脸色惨白无比。 看到他这个样子,霜华仙子眉间蹙蹙,心下疑惑,询问道:“金光长老,您怎么了?” “让人难以相信,太不可思议了!”金光长老脸色发白,悄声道:“她眉间的印记我曾经见过。” 朱雀(上) “那你知道印记代表着意思吗?”霜华仙子眉角轻蹙,问道。 “具体出自哪里,我不太清楚,待我回到昆仑,再好好探查。”金光长老的记忆有限,无奈地回道。 “也罢,此事回去从长计议。”霜华仙子悄声道,转而视线回到沐晚凌身上,慢悠悠道:“沐家久居仙门之首,朱雀为其守灵,百年来未曾现身。可否让我等一睹真容。” 紫宸君携上古神鸟助攻,已经是美谈,围观者中有不少见过黑山之上的神迹,叹为观止,如今昆仑仙子重提此事,希冀再见神鸟,不禁摩拳擦掌,期待万分。 慕容仙面带疑惑着端庄淡仪,温雅清高的霜华仙子,奇怪昆仑一族何故发难。 其他对于上次召唤出的神兽,沐晚凌也不甚明白因果,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再此呼唤朱雀,面对萧尘的咄咄逼人以及众仙人的疑惑,他不敢直言不讳,背后不禁沁出了些许凉意来。 “朱雀神鸟,可遇不可求,不会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萧尘抵着扇骨,脖子微微后仰,声音微微上扬了一个调,眸子里闪着危险的目光,好似挑衅道:“难不成沐家在欺世盗名,迷惑百仙?” 他的质问犹如水落滚油,炸声四起,一时间人群里议论纷纷。 兹事体大,沐晚凌不敢轻易答应,谁料独孤月似模似样微弯腰,唇角似笑非笑,卷着一绺青丝不屑道:“一只雀儿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啊。”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独孤月仿佛另外换一个人,这般倨傲霸道。那清亮的凤眸眯起,勾勒出危险的弧度,嘴角的甜美笑容愈加焕然起来。 慕容仙神情愕然,看着独孤月的眼神越发古怪,心里有些发虚,道:“你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你能召唤?” “我哪有那本事,只是紫宸君谦虚,我替他开口罢了。” “你……” “紫宸君,难道忘了,你有古琴一把,能奏仙乐,可引朱雀。” “我……” “我记得紫宸君还教过我曲调呢。”独孤月望着沐晚凌目光狡黠,掏出流光扬了扬。 沐晚凌不解其意,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配合地变出一把世所罕见的古琴。 独孤月将流光贴在唇边,丝丝缕缕的仙乐从笛孔里泄出。 拨弦而动,泠泠动听音色恰如琴身,无尘无垢。 琴笛和鸣,合成天籁之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天边红光大盛,圣辉普照,倏地飞来一只羽翼鲜艳、色彩绚丽的猛禽,它浑身赤羽鲜艳,熠熠发光,如同火焰在燃烧般。 众人目瞪口呆,望着浑身流转五色神光,羽翼绚丽的神鸟,沐浴在神光下,恨不得立刻跪下,顶礼膜拜。 它一声长鸣,迸发出冲天的神光,其威震动整个阆苑。 “天哪,这真的是神鸟,稀世罕见!”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屏息凝视,眼珠子一动不动,不敢错过分毫。 朱雀俯冲下来,从慕容仙身边擦身而过,她被惊得上半身后仰,幸好被谢彧修长温热的手掌托住,她转过头娇柔一笑,也不说话,只是脉脉地看着谢彧。 独孤月抬眼,神采飞扬,见慕容仙不可思议,脸上色彩纷呈,心情一时变得极好,她收起长笛,走到霜华仙子的面前,扬眉轻笑。 朱雀(下) “仙子求见神鸟,如今晚凌他为你召来朱雀,是否称心如意呢?” 昆仑一族生性高傲,霜华也只是仙子淡淡的对视,神情微凝,却不回应。 “朱雀而已,毕竟不是绝无仅有,我们仙子还曾经与凤凰通行呢。”有一位长老力图挽回面子。 “世间凡鸟,怎么可与我与它相比,只怕不够格,你说,是不是?” 独孤月含笑仰头,一声嘹亮的啼鸣,半空中回响。那只朱雀神光熠熠,威严尊荣。似乎听到召唤,朱雀收拢双翼,意图降落。 聚在一起的众仙君抬眼朝天际望去,一阵叹服之声顿时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拜伏在地。 巨大而华丽的玄鸟甫一落地 发出一声清利的鸣叫,扬起一阵炽热的风浪。 且看它头冠五彩凤缨,眼隼双立而起,金翅鹫尾,云翼上五彩的祥光流动缠绕。 众人皆眼睛一转不转的望着那玄鸟,令人惊讶地是朱雀没走几步 ,便单脚叩地,似乎在向沐晚凌行礼,引来一片惊呼。 “怎么样,它很乖吧。”独孤月在一众人的目瞪口呆下大步向前,摸着玄鸟的脑袋。 朱雀没有发怒,反而亲昵地蹭着她的手心。 “不愧是皇者血脉,能召来如此神奇的朱雀来。”仙人们纷纷感慨,又见沐晚凌目光一片平和,再现神迹,却未显得高高上,不可一世,多心里生出敬仰之情。 霜华仙子讶异地看着独孤月,她身上有种无形的神力笼罩,淡淡的威压弥漫而来。 慕容仙和霜花仙子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心里却犯疑,她究竟是何等身份。 “大哥。”沐云澜黑发扬展,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袍,腰间系着金丝腰带,挽袖上祥云飞扬,修长的身姿,俊美的容颜让人称赞。 “云儿,你怎么过来了。” “父亲说瑶池要重新设宴款待各位仙人,我特来通知。听说大家都围在阆苑,我便过来看看。” “你抛头露面够给面子了,还是赶紧回去吧。”独孤月小声的嘀咕。。 朱雀领会意图,呼得双翅舞动,一声厉鸣划空而出,顿时一股股热浪从地上翻卷而起。 大家一惊,连连后退,只觉得身上衣衫倒卷,头顶烈风阵阵。灵力薄弱的人身形竟然被先到在地,有人则暗自手捏法印,将自己的身形罩住才不至于太过难堪。 玄鸟一鸣惊人,凌空而上,火焰随五彩的羽翎舞动,强烈的光彩照的天空如浴火中。 “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胜于蓝。” 沐端洋负手而立,白眉一挑,眼睛微微眯起,望着逝去的神鸟,双目悠远而神光内敛,良久才慢悠悠的转过身。 一股淡淡的压力自头顶传来,众人见来人一身白衣,白发冉冉,仙风道骨,大骇之下,跪倒在地,齐声呼道,“拜见仙尊。” 独孤月暗道:不愧是执掌仙界的头号人物,果然积威甚重。 “大家快去瑶池,那里已经设宴准备为大家压惊。”沐端洋唇角含笑,慈眉善目,望之使如沐春风,众仙皆是受用,刚才的敬畏之心一下便淡了不少。 信笺 “他们开他们的大宴,我们开我们的小宴,岂不妙哉。” “我们公然逃开宴席,会不会太不给仙尊面子啊?” “你这点面子价值几何,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仙,人家才不稀罕。” “到了,请进吧。” 宋晓云领着谢宁,谢彧,独孤月一行人来到自己所住的别居:梅园。 谢宁仰望头顶流云祥瑞,霞光萦绕,脚踏进梅园,就看到里面的地砖由汉白玉铺成,亭台楼阁堆着五彩琉璃,满园笼罩着祥瑞之气。院子里三只梅花鹿悠闲的踏着蹄子,三三两两的白鹤驾着流云而飞过,悠闲而惬意,时不时传来清丽的鹤鸣。 宋星辰早就在梅园高处的听雨轩坐了良久,双目凝望着手中那封信笺,却始终没有开口。 忽然清光一动,光华凛冽,手中信笺滑出。 “谁!”宋星辰脸色一边,怒斥转身,见到嘴角含笑的萧尘,“你,怎么来了。” 他一目十行阅读过信纸,悠然道:“怎么,这件事果然摊在你头上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责无旁贷。” 宋星辰伸手想取回信笺,不料对方旋踵而过,顺手夺过自己随身的折扇,调笑道:“不物换一物,晌午的天热,借我扇风一用。” 宋星辰微一眯眼,轻叹一声,却不答话。 宋星辰起身,负手而立,恰逢一阵夜风卷起,他的衣袍随风而鼓,猎猎作响。 “哥哥,你也在这儿。”宋晓云俏皮可爱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宋星辰一愣,奇怪道:“怎么不去参加宴席。” “太闹腾了,我们想静静。”宋晓云撅着小嘴,“哥哥,不也在这儿偷懒吗?” “我有事在身,你是调皮捣蛋。” “怎么不见紫宸君啊?”萧尘一展画扇,悠然道。 “他可是主角,自然不能脱身。”谢宁倒是回话了。 “哦,月姑娘,你不去看着他吗?” “看?”独孤月睁开眼,疑惑不解。 “这般天纵人物,背后可以不少女子虎视眈眈,否则霜华仙子也不会千里迢迢亲自登门。你若不乘早下手,就让她人捷足先登了。” “是我的,抢也抢不走,不是我的,我也不强求。”独孤月坦然回道。 萧尘以扇击掌,称赞道:“姑娘,自信豪爽,与众不同,我欣赏你。” 他在石桌上衣袖一拂,上面出现一桌子珍馐美馔,水果佳酿。 “你们错过了瑶池酒宴,可以来尝尝我的梅园小宴。” “不愧是我哥的知己,想得就是周道。”宋晓云竖起大拇指,连连称道,紧接着呼唤三人,“快来喝,快来吃,千万别客气。” 她夹了一筷肥牛肉,递道谢彧面前,“彧哥哥,你来尝尝好不好吃。” 谢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靠近石桌,手执银壶,俊眉一挑,眉宇间透出点点傲气,高高地举起了酒壶,酒箭在空中划过,直灌入喉中,随后一抹嘴角,连连称赞: “好酒,好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他嘴角带着略带冷酷,玩味的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水。 “你不陪我喝一杯。” 宋星辰看着萧尘那双闪烁着慑人光芒的双眸,有些发冷。面前的这个人,自从和他人认识十年来,心里十分清楚他的个性,他天生就是猎人,对权势有着无比的狂热,享受着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的朝堂追逐。他在人世中如鱼得水,乐此不疲,甚至能从倾轧搏杀的过程中获取无穷的乐趣。 “我素来酒量不行,你知道的,何必如此。” 萧尘对于他的回绝心中微恼,脸上却仍是和煦笑着:“我看你是因为我,才酒量不好的吧。” 替身 宋星辰顿时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扭头看向他方。 “哈哈。”萧尘反倒爽朗一笑,正是这一笑让人有种松弛下来的错觉。 “笑什么。”宋晓云不知其意疑惑地看了眼萧尘,又挨到哥哥身边,却见他眸光暗淡,剑眉紧锁,关怀道:“哥哥,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吗。” 一缕香风袭来,宋晓云软嫩无比的小手捏住扇端,迅疾一抽,同时一把娇柔的声音带着愠怒道:“你抢了我哥的折扇,肯定是你欺负他了,看我不找仙子教训你。” 宋星辰望着极力护住自己的妹妹,心中一酸,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小脸,柔声道:“哥哥,没事,你去吃东西吧。” 萧尘目光一掠,心中一动,笑道:“纸终归包不住火,既然你不愿意张口,我替你说吧。” 宋晓云心头一颤,神情立刻冷肃,责备地看着他。 谁知萧尘无视他目光里的警告,自顾自说道:“你哥哥最近皇命在身,忧虑万分,郁结于心,并非因我而起。” 宋晓云晃着哥哥的手,急切道,“哥哥,你快告诉我,究竟遇上什么大麻烦。” 宋星辰低着头,一阵沉默。 “还是我来说吧,本朝公主要去西域和亲,可是路遇蓝关,那里常年妖魔作祟,旅途凶险。” “那又如何?” “为保万无一失,为此需要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 “是的,偷公主的梁换你的柱。” 宋晓云听得稀里糊涂,隐约感到不安,慌张地望着哥哥。 “此事还没有最终敲定,怎么就非要云儿顶替,她手无缚鸡之力,此去太危险了,不行!” 萧尘眼中重新出现的诡异与残忍,轻轻道:“事情怕是由不得你!” “萧尘,你别太过分!” “不是我过分,现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上你的亲人,才能获得他的信任,你才会一路忠心不二,誓死护卫。” “即使不是云儿,和亲的使命我也会誓死完成。”宋星辰神情坚毅,紧抿着嘴唇。萧尘望着他,自小就绝顶聪明,剔透玲珑,想起儿时相处的模样,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别忘了朝廷里的那个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一向老奸巨猾,与你父亲是死对头,若是被他抓到把柄,岂不是……” “……”想起那个人,做事狠厉,行事狠辣,对权势极强的渴望欲,却又得皇帝信任。 “那你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宋星辰站在身侧,看了许久,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忽然有幽幽的光芒。 独孤月虽然不清楚人间错综复杂的官场厉害,只是望着稍显无奈与无助的他们,心中燃起一团火,“我可以去。” “月姑娘。”宋星辰对她的挺身而出动容不已。 “怎么,我不合适?”独孤月为安他的心,细数自己的优势,“论年纪,芳龄相仿,论武力,绝对胜过晓云,论智慧,也怕是高她一筹。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堪当此任,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厚望。” “此事不该牵扯你的……” 独孤月脸上挂着温雅谦和的微笑,双眸犹如溪水般清亮,“你屡次相助与我,如今你有难处,我自然会鼎力相助。” 和亲 “如此甚好。”萧尘扣着石桌,撑着下巴赞同道。 “我还没同意。” “你同不同意无所谓了,我做主同意,不过……”萧尘指间一响,爆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他食指一挑,剑光横空。 宋星辰先是一愣,而后精准接过,疑惑地望着萧尘。 “我得看看你的剑法如何,若是稀松平常,我就令派他人护送。” 宋星辰目光俊秀,丰神俊朗,穿着一袭湖青色云罗长衫,腰间绿丝绦系着白玉衔环,长身玉立,握着泛着清光的宝剑,真是玉树临风。 他低头瞧了一眼宝剑,沉吟片刻,对于萧尘的试探应了一声“好。” 说吧,执剑起舞,一身锦袍凌风飘展,剑风横扫,裹起四周的樱花,漫天的花雨,纷纷扬扬。宋星辰的目光清冷,身形略显消瘦,舞动时仿佛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轻盈飘洒,孤光高洁。 歌声更是清亮激越,仿佛银河天流。 萧尘左手执起银箸,敲着玉碗边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眯着眼,仿佛迷醉般,慵懒道:“今日熏风撩人,美酒当前,我来和一曲。”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歌声浩荡,冲霄而起,宋星辰 倚歌纵横,剑光交错。 独孤月仰起头望着长空阔宇,满天艳丽的飞花舞动着…… 九天之后,有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从宫门出发,带着十里红妆踏向遥远的边塞。 独孤月作为替身,没有见过正主,不过她很清楚此行定有真正的公主相随。 独孤月挑开车帘,视线里的迦宫墙,渐渐变成一个看不见的点,被山丘遮挡了。 “赠你的护身符你可随身带着?”谢宁换了一身尊贵的紫色长袍,腰间系着金丝腰带,是那么的风度翩翩,俊美英气。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抱着一把剑,酷酷地站在花车旁。 “带着呢。”独孤月从身侧抽出一个精美异常的锦盒,轻轻打开,那锦盒里放着的满满一叠符咒。 “你一定要收好,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符咒。” “你给的太多了。”独孤月看着足足一百多张的符纸苦笑着,他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吧。 “不多,不多,防身的东西宁滥勿缺。” “你还吃的消吗?”宋星辰清朗英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独孤月向后瞟,宋星辰的折扇别在腰间,墨色的丝带束住发丝,此事冷静沉稳,容貌清俊。他骑在棕红的骏马上微微一笑。 “月姑娘,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只需要扮好自己的角色。” “我知道,我会好好做一位公主的。”独孤月温柔地说,她拢了拢长毛翻领的猩红色披风,将金步摇的流苏拨到肩后。 “幸好没有正式穿戴,否则累死我了。”独孤月私下嘀咕。 尽管没有凤冠霞帔,也是涂脂抹粉,一改往日清秀的模样,让人不知不觉被她身上的光芒吸引吧,犹如炽烈的太阳,叫人向往。 “你的安全都包在为兄身上了。”这张属于谢宁的脸,笑得自信张扬。 蓝关 行进了数日,独孤月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开始骨碌碌叫个不停,这才发觉送亲的队伍从早上一直奔波,竟是连一口东西也没吃过。肚子警示,觉得出饥饿来,她抬手掀帘,伸出雪颈,提议道:“眼见着天要黑了,将士们都很疲倦,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 宋星辰环视一遍,见队伍舟车劳顿,士兵门风尘仆仆,的确很累了,便道:“前面数里便是蓝关,我们进城休整一夜。 过一个时辰,天幕将夜。 “到了。”宋星辰马鞭遥指前方。 独孤月极目望去,前方长沙绞风,卷舞直上。在一片苍莽浑厚的黄土中矗立着一座雄关,城墙高达九米,上面修建数十座大小不同的楼阁和众多的垛墙,气势巍峨,虽经历了近五百年的风风雨雨,仍旧巍然屹立。 她仰视上空,低垂的云层平铺天际,拖着云尾缓缓移动,在起伏的荒土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宋星辰望着坐落在天地之间的古城,它在亘古的时空里静默,浑厚苍凉的意境油然升起,不紧吟诵道,“清流讨赖临危壁,大岭祁连断战氛。铠甲冰河闻拆斗,旌旗旭日舞鹏鲲。” 蓝关,西边重要的关口,坐落在这片空莽苍黄的荒路古道上,是通向西域的必经之路,扼守着古老的河西咽喉,也控制了西域和中原的命脉。因地势险要,建筑雄伟,有连陲锁钥之称。 一个士兵跑到城根底下通禀,不多时,厚重的城门大开,从里面跑出一支十人的队伍来迎接。 领头的翻身下马,端立一侧身,躬身行礼。他穿着深蓝色的衣衫,身形巍巍若青松挺拔,面若紫金灌玉,墨眉横扫,双目炯炯。 “下官蓝谦恭候多久,请宋大人和公主入城休息。” “进。”一声令下,伴着粼粼的车马声,独孤月进入蓝关城内。 里面的驿站官员早就腾出一座官邸供队伍休息。 更漏一重,黑夜如幕,在荒凉的夜色笼罩下大地一片寂静。各院的灯光都已熄灭,唯独正中心的一个小院落里,一灯如旧。里面却非是别人,正是“昌平公主”独孤月。 她正打算梳洗,忽然瞥见灯火下金光一闪,她走过去近看,才发现是自己的短刀在反光。 独孤月解下挂在衣架上的短刀,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刀鞘,睹物思人,蓦然泛起一股酸楚。虽然前路茫茫,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己一点儿都不后悔自己的承诺。只是,宋星辰任务在身,不敢耽误,自己匆匆离去,不曾给沐晚凌留下只言片语,不告而别实在是不妥。 她正幽幽叹息中,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在关注着自己。她惊颤地抬起头,窗外的半空中依稀有一团白色的影子掠过,又急速消失。 她的心好似一颗石子,猛然间跌入深不见底的古井,瞬间无声无息。 “有人来了吗?那会是谁?……?”一串疑问从唇中滑落,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夜饮 无人回应,夜风里去飘来一缕缕诱人的香味将她的恍惚一扫而光,肚中的馋虫却尽数勾了起来,立即翻江倒海的闹腾开。 院中载着一株挺拔茂盛的银杏树,枝干修长,枝条纤细,一片片折扇似的叶子迎风招展,仿佛栖满成千上万只蝴蝶,在枝头飞旋。习习凉风从枝间拂过,由上至下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天空的繁星坠落。 “别躲躲藏藏了,快给现身。” 树影婆娑,繁密的银杏叶中露出谢宁的脑袋,眸子里泛着黑亮的光泽,“嘿嘿,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谁会有这个闲情。”独孤月撇撇嘴道。 “你快上来啊,看我给带了啥好吃的。”谢宁得意地扬了扬手中荷叶包裹的食物,呼朋引伴。 “好嘞。”嗖嗖风声响起,独孤月将身一跃,一瞬后便坐到了银杏树的枝桠间。 谢宁顺眼一暼抽出双手,取过短刀,毫不客气道:“借我小刀一用。” 独孤不免嘟囔道:“唉,我的宝刀就是给你切鸡的呀。” “不然呢,反正你也没啥用,与其放着浪费,还不如切鸡。”谢宁脸不红,心不跳,熟练地用刀柄敲碎外包的泥土,然后慢慢将包在鸡外的泥土细细掸去,剥出一只热气腾腾、活色生香的烤鸡。他将鸡肉砍成一字条,先拈起一丝鸡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眯起双眼,称赞道:“嗯,真香,你来尝尝。” 他切下一条鸡肉,递了过去,而后右手抄起搁在粗干上的酒坛,仰头喝下一口雕酒。 抹了蜂蜜的烤鸡极为香甜,且汁液鲜美,独孤月吃得津津有味。 “好酒,你也喝一杯。” 发梢轻拂,眼前飞过一只白瓷酒壶,独孤月眼疾手快,精准接过,不曾洒落一滴酒水。她望着空中闪烁的寒星,饮了口酒。 你一杯,我一展,纵情恣肆里烧鸡全无,滴酒不剩。 独孤也的脑袋昏昏沉沉,嗜酒的毛病是彻底落下了,夜风忽劲,她的眼前飘过一只红灯笼,黑夜中摇晃。 却见对面屋中一豆灯光,一人独孤月不知不觉地跟在身后,衣裾在夜风中飘飘拂拂,他的眉间鬓角洒满了风尘落拓之色;身形清瘦,似从千山万水萧索行来。 “你快看。”独孤月忙不迭拍打着身侧的谢宁。 “咋了。”谢宁早已酒足饭饱,靠在枝丫上小憩,却被独孤月拍醒,顺着她的指尖看去。 一人一袭浅灰长袍,背上挂着一轴画卷,踏着飘渺的琴声,踏破暗淡的月色,从幽暗中缓缓走来,嘴中念道:“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若世界实有,即是一合相。如来说: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须菩提!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着其事”。” 对面一室昏黄,一灯如豆,看着像是蓝大人的院落。 “我去看看。”独孤月醉酒之后有些头昏,又及与下树,未曾踩稳,身子一滑,向树下跌去,忙伸足蹬上树干,身形借力在空中回旋数圈,踩落于地面。 独孤月扶着树干,稳住因醉酒而有些发软的双腿,未曾想,风声响起,自己的腰间一紧,就被一根绳索卷住,身子飞出高墙。 相见 “啊!”尖叫声响彻天际,一道白光贴脸而过,独孤月凌空急转,低头闪避,仍在面颊处留下一丝血痕,好在身上的绳索被切断。 腰间一软,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独孤月回头看了一眼,面上“腾”地红透,可是反搂的手更加紧握。 沐晚凌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开,眸中笑意渐浓:“你又喝酒了。” 独孤月的脸色晕红,落地时还残留着酒意,人摇摇晃晃的,只好紧紧揪着他的衣袍。 谢宁跑过来,惊讶道,“紫宸君,你怎么来了。” “冤家路窄。”女子阴冷低沉的话语响起。 三人目光齐齐向前射去,一人赤足红衣,黑发散舞,一双眼睛深沉幽黑,两肩一对鬼火照在在无边浩瀚的黑夜中。 “千叶蝶。”独孤月见到那副熟悉的面孔,心中竟升起阵寒意。 “你不抱头鼠窜,窝在洞里养伤,跑到这里找死吗?”谢宁讥笑道。 “小子,太猖狂,我要撕了你的嘴,在我的地盘还敢龇牙咧嘴,我要好好教训你。” 千叶蝶的浑似妖魔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谢宁。 右侧的鬼火猛然蹿高,从里面吐出一柄锋利的鬼刀,刀口炸开,化作五条细长的铁刺,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砰砰砰,火光四溅,一支墨笔迅疾如风,飞射而来,坚硬如钢,竟然打落突刺过来的鬼刀。 “你是谁,敢来坏我的好事。”千叶蝶银牙紧咬,怒火中烧。 “在下沈末。”来人儒雅,一副书生气,脸上白净,恍如玉雕,泛着淡淡的清光,至始至终波澜不惊。 独孤月的视线落在沈末握笔的手上,十指洁白如玉,毫无瑕疵,搁在浅灰色的衣襟上,极为醒目。 “沈末,你姓沈,和沈园有什么关系?” “在下是沈园的弟子,沈傲风是我师傅。”他身体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四周的灵气不断汇聚而来,一时间仙气氤氲,若隐若无间霞光在缭绕。 沈末的目光落在千叶蝶身上,冷冷的,淡淡的,犹如谪仙隔着缭绕的云间,看着世人。 “我与你们沈园毫无瓜葛,你何必趟这蹚浑水。” “沈大侠。”蓝谦听到响动就立刻跟了上来,可惜毫无法力,才迟到了许久。 “又来一个找死的,你……” 千叶蝶似乎想到什么,蓦然间她的瞳孔一阵收缩,双目中爆发出两道灼灼目光。 当她瞥见蓝谦腰间的玉佩心头剧跳,掩嘴惊呼,不可置信道:“这块双鱼玉佩,你怎么会有。你是谁,你的身上怎么会?” 蓝谦的脸色登时败如死灰,哽咽道:“这是我祖传的,你……难不成,你!” “啊!”骤然升起一阵尖啸声,撕耳欲聋,充满整个天空。 独孤月在这凄厉无助的尖叫中听出刻骨铭心的震痛,仿佛有一块巨石一样压住自己心肺,死亡的气息浸面而来。 “哈哈哈。”尖叫转为狞笑,千叶蝶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算账的时候到了!” 陡然一阵狂风卷起,那柄鬼刀被猛地就被擎在半空,随后轰然击下! 入画 轰然一声震动中,一副画轴横飞而来,鬼刀被重重撞到一旁,翻倒在地上。 蓝谦骇然变色,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沈末急忙冲过去将他扶起来。 沈末心如静湖,身如翠竹,双肩明月低照,笔直地站在那里,有一股超尘脱俗的气息漾出,飘逸出尘。 他从衣袖里滑落墨笔,浓密的笔尖遥遥指向千叶蝶,缓缓道:“我怜你身世凄惨,若肯放下执念,我可助你归入天道。” “我早已被天下人厌弃,一身枯骨无人收,半缕幽魂无处归,那时的天道在哪?”她声嘶力竭,悲戚的目光扫向众人,泪眼朦胧里浮现一个清俊若神的男子,那一刻,她置身于一场恍惚的梦。那一眼,仿佛足足经过了百年。 自己曾经无助地堕落在永恒的绝望中,又有谁可怜她半分,自己的没一丝痛苦都要世人千倍万倍偿还。 “现在跟我惺惺作态,想我就犯,休想!” “多说无益。”沈末无奈地摇摇头,随后真气鼓涌彭湃,聚在笔端,身子翻转,凌空一跃,在浮在半空的画上落墨数笔,真气激荡而出,如同一只无形地手伸向千叶蝶。 一身赤红的她被强烈的真气震铄拉扯,竟然形成了血一般的红光。 “我要用你们颈中的鲜血,告慰我心。”千叶蝶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睫毛微颤,眼角拉长,露出宛若狐狸般的狡黠。 突然,独孤月听到了一种的奇异的声音,虽然很微弱,几乎不可闻,沉闷中充满哀意,听着心中悲意弥漫。 “哪里来的声音?” 谢宁大吃一惊,环顾四周,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鬼火里冒出一只铜铃铛,犹如托起的恶之花,娇艳地绽放。 夜空中猝然飘入了一缕清脆的撞击声,袅袅娜娜似轻烟细雾引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全身松软。 一瞬间,铜铃急速盘旋飞舞而出,千叶蝶的悲伤似乎都化为尘埃,只留下烈火烧灼般的愤怒与怨恨,令人毛骨悚然。 “独孤月!”耳边传来千叶蝶妖媚地声音,她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转眼间,千叶蝶褪下身上的红衣,凌空一掷。 “啊!” 红衣如飞盘直扑胸口,独孤月侧身回避,碰到那件红衣,指尖蹿过一阵电流般,那一刻,天旋地转,她痛苦得只想死去。 独孤月低头,看到自己的秀肩上的裂开一道伤口,里面不断有血映出来,晕染了衣袖。 “冷。”她不由地瑟缩了一下,竟是有些冷。 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晚凌。”她喃喃地叫着,可是身旁之人带着冰山般的面容,冷漠地凝视着。 谁的梦魇般将她紧紧包裹,鲜血与秽土的气息潮涌而来,瞬间扼住了她的呼吸。她迷蒙地感受到有人拥抱着自己,冰冷的气息缓缓钻入体内,自己心莫名抽搐起来,甚至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刺痛。 在沉沦入无尽迷雾的一刹那,她用最后的力量睁开眼。 千叶蝶凝视着她,竟然不再挣扎,化作一缕红烟径直飞进画卷中。 庭院深深 “月儿。”沐晚凌试图去挽救独孤月,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吸了进去。 待他在一阵眩晕中落地,睁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穿行一排排玉楼金阙里,一对对玉树琼花向后飞掠,身上萦绕着一层层云雾,陡然有一种宛如梦幻的感觉。 一只彩蝶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的肩头,他轻轻地触碰,彩蝶亲吻着指尖,忽地振翅翩迁,遗留下冷香习习。 谁的梦,在思念里徘徊。犹如庄周梦蝶,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渐渐的,夕阳斜暮,落日西沉。那只梦蝶飞到一座朱琦绣户前,庭前一丛丛盛放的绣球花,它灵动地穿梭着,慢慢地隐没不见。 沐晚凌落在那片花丛里,昏黄的余光被摇碎在一簇簇蓝色的绣球花丛间,景物越发得朦朦胧胧。 暮色低沉,烟雾缭绕,庭院深深,心口难免压抑苦涩,更添加悲凉。他置身于烟雾里,心中缠绕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相思愁绪紧紧包裹。这牵肠挂肚的情绪将草木花石着上浓重的忧郁色彩。 感伤间,听到一线细细的声音飘荡,柔音入骨,“郎君,你回来了?” 沐晚凌停下了脚步,看着朱楼里一位女子缓缓步来。那美人,一对柳叶弯眉好似新月,却在眉尖染上了淡淡的阴影。低垂的美眸幽黑得不见其底,眼角微微向上挑,巧笑倩兮,却稍微带着一丝黑夜般魅惑;鼻梁挺拔且不失秀气,将姣好的面容分成两边,使脸庞格外富线条感;一张樱桃小嘴颜色红润张口,仿若无声的诱惑。美好的五官被完美的脸部线条一直引到了尖尖的下颚。 她折纤腰以微步,慢慢靠近,身上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冷香,不晓其名,却缕缕不绝。一袭纯白长裙曳地而行,白皙的肌肤在月色里几近透明。 在听女子说话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的往前一步,可是手紧紧扣住剑柄。这个女人实在是敌我莫测,不敢丝毫大意。 那女子确幸中掺着幽怨道:“公子,妾身在此守候多年,终于得见您归来。” 熟悉的音色激得沐晚凌一凛,定睛细瞧,竟是独孤月的脸庞,不禁愕然呆立。 独孤月毫无丝毫慌乱,翩然而至,从轻纱中伸出如雪的皓腕,牵住沐晚凌的手。她微微一低头,微笑着耳语般地吐出什么,犹如呓语。 四目相对,沐晚凌看着眼前人透亮的瞳孔,只消一眼,心就猛然一跳,她脸上的笑靥如此动人柔媚,让人深思恍惚,几乎握不住剑。 随后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微微一转,眸子里清浅纯澈散去,涌上深不见底的浓墨。 嗡嗡嗡,手中的仙剑临渊颤动不止,似乎要自行出鞘,自己的蓝色衣袂在风中凌乱。 不对!完全不对! 沐晚凌按住躁动的仙剑,细细思量,此人虽然顶着独孤月的容颜,但是神色身段皆是迥然相异,尤其是那眼眸流露出的孤绝清冷,定非独孤月所有的,再加上她身上鬼气森森于是心下了然,这定画中女鬼趁机上她身,困住她的魂魄。 一体两魂,沐晚凌不敢贸然行事,怕仙剑伤了她的魂魄。 花非花,雾非雾 眼前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娇艳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魅惑众生的眼里竟然充满了悲伤,一颗晶莹的泪珠绝望地滑落,幽幽咽咽:“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沐晚凌怔怔对视着,缓缓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玄月缓缓升空,透过茂密的银杏照在独孤月身上,柔光反射,映得她愈发倾国倾城,明眸皓齿。若隐若现的彼岸花浮现在眉心间。 “叮玲玲……” 花香四溢,异常浓重,自喧嚣的晚风里传来了隐约的银铃声,清脆悦耳。 沐晚凌仰头一望,发现朱楼翘起的四角上悬挂着镂空的银铃,它们在夜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沐晚凌回神,瞧见泪花,想问她悲伤的缘由,伸出手去意欲抹去她眼角的泪光,当指尖触及脸颊前,她脱口而出一声“玉郎。” 沐晚凌的手停顿在空中,那个称呼是那么陌生,可她的眼里是那么的情切切,意绵绵。 “彻骨相思只为你,可你却……。”她唇边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苦笑,“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离开了。” 独孤月猛然扑进他的怀里,沐晚凌被她猝不及防的拥抱震得一愣,不知所措。 独孤月轻轻地踮起脚尖,带着如春风化雨般的轻柔与怜惜贴上沐晚凌的双唇。 眼前清俊的面容泛着迷蒙的神色,沐晚凌的心仿若飘浮在半空,悠悠荡荡,慢慢闭上了双眼,回应着那份热烈的感情。 缠绵之中,一股逼人的凛冽气息袭来,沐晚凌忽地脸色一变——一颗丹药自温热的双唇间滚落喉咙,丸子揉杂着清凉的进入体内,沁入脏腑。 沐晚凌推开独孤月,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不断轻咳:“这是,这是……什么?” 独孤月深情地凝望着眼前的这张脸,几十年前自己就为他痴狂成性,纵使千难万险也难改心中的一往情深,始终无怨无悔。 “玉郎,我怎么会做伤害你的事情,我对你始终至死不渝,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柔情似水的话音吹入耳中,沐晚凌微眉头一皱,牙齿一咬,腥气在唇边蔓延,疼痛让他有了暂时的清醒。 “玉郎,我还记得初见时,我为你跳得那只舞曲吗?” 沐晚凌还来不及回话,一转眼,独孤月带着笑靥退后数步,犹如一只白蝶轻盈。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幽幽咽咽的浅吟低唱徘徊着,凄楚哀怨的女子吟唱自深深的庭院里飘了出来。 歌声袅袅,散入云中,独孤月身躯轻扬而起,长袖漫舞。 齐腰的长发伴着白丝带翩翩起舞,在月色下影影绰绰,白纱衣随与风缠绵,和月的拥抱,衬托得她犹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嫩绿的银杏一瞬转为金黄,摇落枝头,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绣球花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剑舞 银杏叶向四周散开,犹如漫天的花雨。沐晚凌凌空一抓,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捏在手中,他轻旋着叶子的扇柄,面对着眼前一幕幕沉思着。眼前的独孤月美若天仙,空谷幽兰,舞姿轻盈优美、飘忽若仙,却不乏坚毅与痴情,让人心动。 沐晚凌就让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期待岁月如今日一路静好。如果这是一场梦,他愿意沉溺其中,和心中挚爱双宿双栖。如果这不是一场梦,他也愿意再多停留一久,至少不让自己的记忆留下遗憾。 舞罢,独孤月看着站在一旁温润如玉的沐晚凌,他目光澄澈,恰如安谧的湖水,晚风轻拂,人愈发的清姿卓然。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夜特为君舞一曲,不知君可心悦否?” 沐晚凌沉默着,他知道眼前的她是独孤月,又非独孤月,所有的浓情蜜意是对着另外一个人。 “玉郎,可否教我舞剑。” 沐晚凌不知怎的,凡是从她说的每一句话自己都会依从,身体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 他提剑一扬,临渊脱离剑鞘,在半空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若霜雪,周身银辉,剑尖寒芒四射,气贯如虹,就连皓白的月色都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 独孤月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树干微微一震,银杏叶霏霏雨下,掠过她的秀发,悠悠倒下。 “青梅绕竹马,两小无疑猜。玉郎,你自小武艺超群,我一直坚信你可以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我等你驰骋疆场,沙场点兵。”独孤月深情款款,娇软的身子倚靠过去,“可否与你一同舞剑?” 沐晚凌没有拒绝,握住那双雪白似玉的双手,带着她舞动起来。 临渊有灵,剑气带着仙气环绕在他们周身,四处游走。扫过的剑风带起各自的衣袂翩跹,一对碧影凝在彼此漆黑的双眸里,印在撩人的夜空里…… 沐晚凌从睡梦中醒来,抬眼头去,精美的梳妆台摆着一面菱花铜镜和一只大红漆雕红梅的匣子,一看便是女子的闺阁。 他四顾打量,屋里的摆设古色古香,雕工精细,赏来极为风雅。近窗的花梨木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宣纸,砚台上搁着数只粗细各异的毛笔,薄薄的宣纸上高洁兰花栩栩如生,天青色的汝窑瓷瓶里插着数枝蟹黄菊绿。 沐晚凌推开雕花窗棂,窗外一根根莹绿如翡翠的修竹郁郁苍苍,笔直的竹子上,沾着晨露,泛着点点白光。 此时晨风送爽,满目清新,他深呼一口气,慢慢舒展开双臂,双眼微眯,沐浴在熙暖的阳光,浑身上下畅快,这是他十几年来觉得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刻。 沐晚凌耳廓轻轻一动,轻盈的足音由远而近。他睁开眼,在潇潇竹风里,独孤月一双眸秋水低横,两道眉青山长画,她乌发轻挽,莲步款款,走过馥郁芬芳的花丛,静静地来到他的身边。 “昨夜可曾安眠?”独孤月满面含春,微笑间露出的贝齿雪白如玉,长长的睫毛下荡漾着一泓清泉。 “我睡得很好。” 独孤月忽然双眸脉脉含情道:“既如此,我便于玉郎商议正事。” “何事?” “愿君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是……” “你我相知相许数载,如今你归来,可愿与我共结百年之好吗?” 玉佩 沐晚凌心中波澜乍起,这份求婚是这样大胆而热烈,言犹在耳,却让人惶惑得感到不真实。 独孤月的眼波沉了沉,她在等待,充满期待地等待。 “你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吗?” 柔声细细,独孤月从怀里掏出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外形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锦鲤,鱼鳞清晰可见。 她奉若至宝地捧在手心,双手伸了过来。 沐晚凌触碰到玉佩的那一刻,竹叶纷然,簌簌撒下,连带着“她”的记忆犹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一片海棠花圃里,在鲜艳明媚的花藤缠绕的秋千架上坐着一位娇俏的女子。她晃着双足,紫色的罗裙时而拖地,身影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她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漏出一缕秀发调皮地垂落双肩。 在秋千飞起的那一刹那间,她似乎像抛却了人世间一切的苦闷与烦恼,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女子越荡越高,身上环佩叮当,衣带翩跹,天空中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好似人间最美的音符令人忘忧。 她美眸流转,看到远方人影,停下秋千,飞驰而去,兴奋道:“蓝哥哥,你来了。” “嗯,父亲在府上商议,我便来后院来看看你。”男子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 “你看。”女子玉手一松,一对双鱼玉佩滑落,碧色的流苏在柔风中摇曳。 “这是?” “我的定情信物。”女子解开绕在一起的玉佩,将左边一半递在男子手中,嘱咐道:“你可要保管好呀。” “……今日为何馈赠?” “父亲说了明年我就十六了,二八年华适合婚配,要给我找个如意郎君。母亲问我说蓝家是不是有个清俊的少儿郎,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如不如我的意。我说我们门当户,情投意合,最适合婚配。所以啊,我的玉郎,你还不快来提亲。” 男子蹭了蹭她的琼鼻,宠溺道:“好,好,好,待我赴京回来就上门提亲,省得你天天在我耳边叨叨。明明是个豆蔻年华的美人坯子,总囔囔着像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蓝哥哥,最坏,就喜欢欺负我。不管你今年中不中武状元,你都是我孟家的姑爷。” …… “玉郎,你的玉佩还在吗?” 场景轮换,斗转星移,独孤月的询问瞬间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原来这是一对璧人的定情信物,可是他非缘中人,怎么会持有,因此沐晚凌对她的追问保持沉默。 独孤月对他的默然倏然顿住,眼神随即转为冰冷,她狠狠凝视着沐晚凌,“你的玉佩呢?快给我看,难不成你没有,你不是他,对不对!” 沐晚凌依旧沉默。 “哈哈哈,到头来是我的一厢情愿。”独孤月绝望地闭上眼,随后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笑得泪水涟涟,随即又顿住,阴恻恻地道:“你不是他的话,就不要怪我……” 哐当,地上响起清脆地撞击声,打断了独孤月的警告。 看到地上之物时,她眸中露出异彩,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沐晚凌右侧拾起跌落的的玉佩,颤抖地将两块玉佩拼接,两者严丝合缝,她激动地捂在怀里,大声囔道:“是它,就是它!我的蓝哥哥,你真的回来了。” 她那琉璃般的星眸,旋转着忧伤的光泽:“我错了,我总是做错,你能原谅我吗?” “我怎么会怪你,傻瓜。”沐晚凌怎么舍得让自己的月儿伤心。 “真的。”独孤月的唇间沁出一丝笑意,沐晚凌的回答让她心情大好,悠然道:“既如此,明日我们便履行彼此的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去准备准备。” 千里江山 “玉郎,收好玉佩,它是你的聘礼。”独孤月面带云霞,腼腆一笑,欢喜地转身离去,裙摆带风,扬起纷繁的花瓣。 沐晚凌怔然地望着她的背影湮没在花与雾里。 蓝田日暖玉生烟,沐晚凌低头凝视她安放在掌心的玉佩,思绪万千。 玉佩在摩挲间变得愈加清澈通透,借着光华折射着柔和的光泽,贴在手心冒出一种暖暖的气息。 忽然锦鲤鱼嘴里悠然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慢慢升空,在他面前逐渐幻化成一个半身的小人。 沐晚凌端详小人的模样,讶然不已,“你是,沈末。” 小人拖着细细的尾巴,点头道:“是的,我是沈末,这块玉佩是我扔进去的,上面寄放了我一半的灵识,正好通过它和你沟通。” 沐晚凌明白过来,为何刚才这玉佩会出现的如此突兀,却也如此及时。 小人双手环抱,略显愁丝,继续解释道:“这是我的法器:千里山川图,我原本是打算用它降服妖魔,没想到她太过狡猾,把你们都牵扯进去,现在你们三人都困在画卷里中出不来了。” 沐晚凌蓦然一震,千里山川图是上古天灵地宝之一,甚少仙人知晓。它曾是楚家至尊法宝之一,在楚家陨灭之后便销声匿迹,没想到它竟然落在一位修灵者手中。 他曾经听祖父说过千里江山图山是上古大神记录洪荒山川地脉,河泽江湖的神图。内里描绘着大千寰宇、山川河岳,藏有日月星辰、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此图画中可吞日月,可纳天地,可化生万物。 据说当年楚家先祖宅心仁厚,造福万民,受到上古神明的垂恩,得此神图,降妖除魔,一跃登临四大仙族,前任家主楚笙平手执神图叱咤风云。 沐晚凌心中忧虑,他曾听父亲也提起过三大圣图,任何一图把图展开,祭在空中,图就会完全消失不见,它会在主人的操控下无声无息之中布下杀机。无论妖魔只要进入其中,便任由图画的主人随意蹂躏,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此画汇集无边无穷无尽的灵气,能在画里孕育亿万生灵,生成有大千世界。而且暗藏四象变化,可以让人思山即山,思水即水,想前就前,想后就后。如今你所看到的一切图景都是千叶蝶内心真是情感反映。” 沐晚凌垂眼,指尖微缩,道:“我怎么感觉我的法力施展不开,也寻不到可以脱离的出口。” 清冷的声音透过小人忽明忽暗的身影淡淡传来,“你的法力会被图画吸收,所以施展不开。我猜测千叶蝶的手中定然藏有法宝,否则不会这么安然无事。” “你既然是此图的主人,是否可以解开束缚。” 沈末神情端肃,“我灵力尚未精深,还不能彻底掌控此图。而且,千里江山图一直是收伏妖魔,困灵为主,向来都是收人,从未放人,待我想想办法。” 这番话落入沐晚凌的耳里,震得恍脸色一阵青白,嘴唇动了动。他仰头望着苍穹,满月为弓,相思为弦,离愁别绪,一箭穿心。 “我担心的是,她锁住独孤月的魂魄,借用她的身躯,不知意欲何为。” “你要设法唤醒她的意识。” 绮骨 腊月寒冬,飞雪连绵,漫天无际,不知何时起,不知何时休。 在白茫茫的天地里,一支弱小的白蝴蝶无声无息地从铅灰色的云层间闪现,贴着冰冷无情的雪地起伏不定。 飞雪琼花连天漠,呼呼的冷风中飘来清脆的银铃声,叮铃叮铃,灵动悦耳。铃声自远而近,打破荒野的宁静,两抹倩丽的身影随之而来。 在飞雪里露出温铃娇俏的面容,她怀里抱着一件鲜红的嫁衣,夸赞道:“温婉姐姐,你看这衣服可真好看,这绣活精致灵巧,巧夺天工,不愧出自仙女之手。” “嗯,真是有心了。”温婉也不住地点头,露出满足的笑容。 “冬日里哪来的蝴蝶?” 那只白蝶低飞徘徊,温铃的大眼睛露出迷惑的神色,她伸手去抓,白蝶却从她指缝穿过。 温婉的脸色一变,望着灰色的天空里里飘落的雪花,喃喃低语,“应是亡灵幻化,我们去看看。” 白蝶在前,两人在后,就这样默契地停在一颗冷杉树下。 蝴蝶白色的羽翼同大地一色,几乎要融进积雪中。 温婉有一瞬的犹疑,但还是扫开树根下堆积的白雪,从蓬松的白雪里漏出一根灰色的东西。 温婉低眼,瞥见那坚硬的骨头,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云袖一挥,一片片冰雪飞溅,扬起的雪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啊!”温铃愕然惊呼,右手止不捂住嘴唇,一堆白骨赫然在目。 两人望着森森白骨横七竖八,凌乱地洒落在积雪中,是那么刺目。 这颗巨大的冷杉树立着,仿佛一座冰冷的墓碑,倾诉着它悲惨的命运。 “可怜。”温婉喃喃叹息,心底便被狠狠扎了一下,眼眶里闪动着泪花,她轻轻地拂去白骨上面染着污泥的枯叶。 温婉将一块白骨轻轻地拾起,白骨虽轻,托在手中似有千斤重。 “你既求助与我,我便将这件仙衣赠你,它遇火不焚,遇水不浸,护你尸骨百年不朽。愿你怨念不存,前尘尽忘,托生转世。” “温姐姐,这可是您的嫁衣啊。”温铃听闻,惊讶不已,“不。”温铃继续挣扎着,她实在舍不得糟践这么美的嫁衣。 “它于我不过一件仙衣,于她却是栖身的归所。”温婉柔和地劝说着,温铃捧着仙衣的手微微一颤,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两人仔仔细细地将白骨收集起来,摊在红衣上。仙衣发出幽幽暖光,仿佛煦日里的阳光。 温婉呼吸着凛冽的空气,将红衣收拢,把它埋在空旷的一处,入土为安。旁边立了一块石碑,刻着:红衣葬枯骨,飞雪怜亡魂。 收拾完毕后,温婉起身,看着雪花依旧不停歇地落下片片,天地苍莽,一片雪白。她的在天地间游移,看着天地茫茫,叹息生死无常,感慨着纵然是皑皑白雪纯洁无瑕,也无法掩盖了人世间的罹难悲凉。 “走吧,我们回去吧。” “嗯。”温铃亦步亦趋地跟着,再回头时白蝶消失,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冷杉枝叶上,无声无息,转瞬就积起了一尺多深。 “若得有缘,再见你时该是人类模样。” 大地在令人窒息的冰冷中静默着,偶尔有厚重的积雪自枝头跌落。 桃夭 “玉郎,你在哪……”独孤月一梦醒来,冷汗沁透衣背,仿佛经历凛冬,唇色发紫,握着一把玉梳的手掌颓然落下,似乎再也无力支撑着,面容枯槁地抵着菱花镜的边缘,浑身微微战栗。 一身枯骨,一念红尘;一朝旧梦,一世为人。 “不要忘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独孤月喃喃自语,红烛摇曳,灯火葳蕤。她撑起身子,揽镜自照,握紧玉梳,静静地梳理自己的秀发:“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或者,一梳梳到头。两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说着说着,那黑色瞳色犹如玄色的琉璃重焕光彩,透过镜子映照着另一个凄美的脸庞…… “有情况,我先躲起来。”沈末还来不及交代所有的情况,便察觉到一丝变化,小人立刻化作一缕烟雾迅速钻进玉佩里。 景物轮换,一瞬间数百株桃树绵延不绝,磊磊花蕾压满枝头,顷刻间怒放,十里桃花灼灼,半边天空云蒸霞蔚。 纷飞的花瓣带着浓郁的花香铺满车道,每棵桃树上披满了胭红色的纱幔,朱楼上挂满了喜庆的灯笼。 “公子,您怎么还不准备啊。”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个老妇人,头戴珠花,笑得一脸慈祥。 “公子,还不随我进去换装。” 沐晚凌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一时不知所措,怔怔地被妇人牵进楼阙中。 一阵倒腾后,他被换上一身降红色锦袍,腰系金丝滚边的蟒带,衬得人愈发贵胄天成。浓密的黑发被紧紧束,用鎏金的玉冠固定着。本就英俊的容颜更多出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息。 随后,他又呆愣得被妇人推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中,黄花梨的高案上龙凤红烛高照,墙上一对大红鎏金的喜字流光溢彩,长长的红毯从厅堂铺到门外延伸数百米。 大堂外,百余位仆人列队两侧,严正以待。凡是着眼处,繁华堆锦,尽是一片红艳艳的华丽。微风一动,纱幔扬起,宛若烈焰纷飞。 “新人到!” 沐晚凌心头一颤,扭过头,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一身嫁衣的独孤月,往日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火光。 伴着喜乐,对面迎来一群姮娥翩翩,她们逐彩云而降,当得一个美字。 独孤月跟在一对彩嫔后,一步一驱,袅娜娉婷,似红莲出水于晨雾,红裙翩翩,笼住艳艳朝霞。她手持牡丹海棠缠枝娟丝团扇掩面而至,行动处环佩琳琅,香风里风韵灼灼,粉面红唇,双目低垂,娇羞低头,娇柔的容颜在团扇的薄纱间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态倾国倾城。 有诗曰: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所悲高驾动,环佩出长廊。 所有的人躬身行礼,恭迎这对新人。 独孤月双眸波光流转,眼前的沐晚凌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面容丰神俊朗。原本萦绕的仙气换做了俗尘的烟火,依旧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玉郎。” 沐晚凌呼吸一窒,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刺杀 “月儿,我不是你的玉郎。”沐晚凌莫名地酸楚起来。 沉浸在喜悦中独孤月被他的回应惊得顿住脚步,滚烫的心随着沉入了水底,寒冷彻骨。 “不是玉郎,为什么要否认,你难道又想负我。” “月儿,我……” “月儿,我不是月儿,我是小蝶,你为何如此唤我。” 独孤月身子摇摆,倒退数步。 一股魔力在四周涌动,细细的、透心彻骨的凉意自肌肤钻入体内。 如同毒蛇般的声音在耳边蛊惑,“哈哈,傻女人!他不是你的玉郎。” 独孤月一惊,抬起头眼惶然四顾,周围的人如同风沙般飘散,残留下淡淡的雾气,躲藏在白雾之后,一双血色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你还在留恋什么!那个负心的情郎吗?是你的敌人,他无情地抛弃你,辜负你,甚至害你葬身火海,尸骨弃之荒野,你怎么还能爱他,你该很啊!” 前世的记忆滚滚而来,那倾倒的城墙,和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有湮没在血海里的嫁衣…… 这是封印在她灵魂最惨痛的记忆中,隔着遥远的时间她都快遗忘为什么还要被提及。 独孤月神情大震,脸色满是慌张,四处张望,呵斥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醒醒吧,千叶蝶,这只是一场虚假的梦,你没有隆重的婚礼,没有亲人,只有收到的薄情寡义。” 独孤月踉跄后退,脸白如纸,为什么要揭穿她!让自己活在美梦中,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残忍无情地告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梦。 血红的泪水自眼中滴下,落手中的手背上,如同炙热的铁水烫地浑身战栗。 “既然天意弄人,就不要怪我这般无情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们休想得到。”她缓缓闭上眼,眼中渐渐升腾的炽热火焰。 她猝然冲了上来,亮出一把短刀照着他的胸膛刺了过来。 沐晚凌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浓重的血腥瞬间漫开在桃花芳甜的气息中,诡异而瑰丽。 沐晚凌一手攥拳努力压制住伤势,一手扼住独孤月的手腕,他调动不了自己的仙气,身子因为失血过多虚弱无力,即便如此,他仍在不断劝说着,试图唤回她的意识,“月儿,你醒醒,这不是你!” “啊!”手腕上三生线红光大作,独孤月顿觉胸口猛击,被囚禁的灵魂在幽暗中觉醒,她拼命地抵抗,可是越抗拒,束缚在灵魂上的绳索就勒得越紧,疼得她钻心刺骨。 “月儿,不怕。”亲切的呼唤在脑海里回旋低鸣,冰冷的身子被拥入温暖的怀抱。沐晚凌的拥抱犹如一束温暖的阳光射在冰川上,被束缚的灵魂得到了不竭的力量,它极力向外冲撞,努力挣脱束缚。 独孤月不顾越勒越紧的喉咙,任殷红的血自嘴角流下,白皙皮肤渗出血丝。在几近疯狂的挣扎后,一个红影被狠狠推出体外。 独孤月睁着迷茫的双眼,疑惑道:“额,天亮了吗?” 随之而来是剧烈的疼痛,鲜艳的鲜血自嘴角流下,她混乱抹去,低头时看到对面锦袍上沾染的血渍,稍显震惊,喃喃道:“怎么这么多血?” “晚凌。”独孤月看到眼前被血污浸染的人,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那把短刀是那样的扎眼。 “我究竟做了什么!”望着沐晚凌胸口那片刺目的猩红,霎时间泼想起那段血色的记忆,是她的罪孽,自己亲手伤了他。 沐晚凌站定独孤月面前,静静的凝视她,漆黑的眸子带着安宁醇和的神色,“你什么都没做,这不是你的错。” 火海 “砰” 一脸尘土的丫鬟惊慌失措地破门而入,看着伏在案上形容枯槁的女子,豆大的泪珠滑落,带着浓浓的哭腔喊道:“小姐,城破了,您赶紧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咚”一声,砚台跌落在地,华贵的女裙上一团乌黑,女子楞楞地站着,双眼泛红,她死死咬着牙关,强忍住几乎要夺眶的泪水,愤恨地将手中沾满墨迹的银杏叶全部抛却,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幼兽发出痛楚的嘶吼,“蓝玉廷,你个伪君子,你不是大言不忏说要保家卫国的,守护乡亲的吗?如今却当缩头乌龟,几年不现身!你道貌岸然,谎话连篇,蓝玉廷,你个衣冠楚楚的小人!” “小姐……”丫鬟焦急地要过来搀扶女子,被她一袖子拂去。 女子激愤交加,灼热喉头涌出一股腥甜的味道,她强压住撕心裂肺的痛,决然道:“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的城,我不想逃,也逃不掉。” 悲伤抽走周身的力气,她靠着墙壁撑着身子,低声道:“你们走吧……” “小姐,你就跟我们走吧。”丫鬟连声哀求。 “走!”女子怒吼道:“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说话间,窗外东边的天空红光充盈。 女子消瘦的脸庞上滑过一道泪光,压抑许久的悲伤喷薄而出,泪水从她浑浊的眸子里倏然滑落,滴落在坚硬的地板上,仿佛听到石板破碎飞溅的声音。 她飞奔出门,映入眼帘的尽是满街的断壁残垣,焦黑的房梁发着哔哔啵啵的声响,风中残卷着雪片大的灰烬,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 满目的破履烂幡,满耳的恸哭哀嚎,一场繁华落尽,一朝山河破碎,一城尸横遍野。 女子脸色凝重暗沉,她伸出手,接住了灰色的雪花,悲凉地阖上双眼:她的家没了,城没了,她要等的人也没了,仅仅剩下了绝望。 她步履蹒跚,凄凄惶惶地登上城楼,赤色的火光映照,灼热的空气弥漫,她的脸逐渐扭曲变形,无情的火蛇吐着一点点火舌舔上她的华丽衣衫,即便如此,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灼热。在升腾的烈焰下,血液却在一点点冷冻了起来。心早就沉到谷底,冰到海底。 “哈哈哈……我等你整整三年,你始终不曾出现,蓝玉廷,你终究是负了我,负了这一城的百姓,我恨!我恨!” 女子仰望苍穹,在红色的烈焰,她傲然屹立,犹如怒放的曼珠沙华,她喃喃道:“错过始终是错过,有缘无分,天意难违。” 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嘴角露出苦涩的微笑,“没有爱,哪来的恨,身如蓬草,心如死灰。” 说罢,纵身一跃,仿佛一只翩翩的红蝶,投入漫漫火海里……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千叶蝶 把神志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待她稳住身形,再次睁开眼,看着面前站立的一双人,没来由生出浓烈的嫉妒,琉璃色的眼睛发出了厌恶的光,一瞬间照亮了她的眼眸,她冷冷道:“你不要再挣扎了,先前你吞下了散灵丹,一时半刻无法使用法力。” 受伤 独孤月身子一颤,被她的话一惊,慌张地望着沐晚凌,那张高贵典雅的脸上长眉紧锁,嘴唇苍白,毫无血色,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伤口的剧痛。 他心知不能拖下去,紧紧握住刀柄,迅疾一抽,将胸口的短刀抽出。 “我送你的刀,你要贴身保留。”沐晚凌拭去刀身血渍,递了过去。 独孤月手脚虚软,颤巍巍地接了过来,看着冰冷的刀刃心如刀绞,尽管不是出自她本心,但是毕竟这一刀出自她手,对他伤害至深。 “没事的,区区小伤,一会就好……”,沐晚凌极力安慰着,话音未落他的眉宇间掠过一丝痛苦,扭过脸平息片刻,瞬时又已恢复了平静。 独孤月在一旁安静地站立,看着他背后墨色的长发被虚无之风扬起,又立刻垂落,眼泪默默滑落。 沐晚凌脑门上蒙着一层层细细的汗珠,即使他极力提起灵力,丹田内有股反力拼命还击,撞的五脏六腑撕裂一般,应了千叶蝶所说。 按理以他的修为不该被旁门左道的散灵丹所束缚,奈何近日元丹损毁,灵力涣散,重伤并未痊愈。虽然体内有独孤月送的宝丹,毕竟还在适应阶段,暂时无法领会它的妙用。 “你的伤口,在流血。”独孤月心急如焚地喊着,在一旁手忙脚乱。 沐晚凌几经努力也只能聚起一层淡淡的,若有如无的仙气护住伤口,勉强止住了流血。 他勉力调着内息,让脸色红润起来,安慰道:“你看我不是好多了。” “还真是浓情蜜意,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啊。”千叶蝶目一扫,嘴角浮出冷笑。 独孤月侧目看到怒气冲冲的千叶蝶红衣似火,乌发翻飞,带着浓重的鬼气。明知对方实力不容小觑,也要搏一搏。于是乎独孤月双臂大张,挡在身前,声音虽然不该,却藏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千叶蝶,我不许你再伤害他。” 千叶蝶冷笑道:“哦,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你动他,问过我的意思,经过我的同意吗。”说话间独孤月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了冷电般的光。 千叶蝶暗想她是不是疯了,死到临头还是死鸭子嘴硬。 一道红影掠过,千叶蝶快如云烟迫近独孤月,眼里闪过得意的表情,她伸出手,嘲弄般抬起独孤月的下颌。 “哦,你能奈我何?”千叶蝶挑起凤眉,忽地笑了一笑。 独孤月感觉自己周身被无形的细线丝丝勒住无法动弹,敌人微凉的手指贴在脸上冷如硬铁。 “啊!”千叶蝶毫不留情地在独独孤月脸颊上狠狠一划,随着一丝纤细,白皙的脸上如玉碎般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千叶蝶只觉得他们扎眼,嫉妒不已,“这种被亲手伤害的心爱人的滋味,好受吗?” “你……不得……” “不知好歹。”千叶蝶怒气腾腾的骂着,扯住缠在腰间的软剑。 两人交战,“叮!”鞭子被长剑拦截,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千叶蝶的手腕被震得发疼,连退三步,骇然立足,满身冷汗。 琵琶 “是谁!”千叶蝶四顾茫然,连声质问。 无人回应,天边却传来一阵悠扬低婉,时隐时现,如泣如诉的琵琶声,世人闻之甚是哀婉凄伤。 千叶蝶恍如五雷轰顶,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还记得初听这首琵琶曲时,便觉得它哀婉动人,一声声催人泪下,幽幽怨怨的旋律惹人心碎。自己素来不喜欢悲悲戚戚,一度拒练习此曲,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还是在蓝玉廷的亲自教授下才勉力为之。 今朝思来,旧梦依稀,寸心难断。人世间多少痴痴怨怨,多少哀怨,又有何事不别离? 千叶蝶不禁意动神摇,心口感到一阵刀割般的酸楚难过。听着这熟悉的曲调,珠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哀婉道:“曾学琵琶想弹奏春江花月夜,共度良宵,不料到头来终日聆听琵琶怨,以泪洗面。” 琵琶声黯然落尽后,身旁的景物变幻,山峦叠嶂,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山顶处传来一阵清亮的鹤鸣,三人仰头看去,一只仙鹤越过群峰一人骑在鹤背迎风飞掠。不多时,一只丹顶白鹤翩然落下,蓝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独孤月喝道:“蓝将军,你是如何进来的,这里危险,快出去!” 沐晚凌眉头紧锁,轻呵道:“沈末,你是不是太胆大了。” “一幅浮生卷,一曲穿肠曲。”淡淡的声音回荡,伴着玉佩的晃动仿佛玉鸣。 玉佩里悠悠荡荡冒出一缕轻烟,先是小人模样,而后慢慢长大,最终恢复成沈末成人大小。 沈末解释道:“我引蓝谦的元神入画,打算了却这段尘缘,顺道带你们出去。不过蓝谦肉体凡胎,勉强能维持一个时辰,劝说的好,息事宁人,若是劝说不成,只能在画中解决了她才能带你们出去。” “你们都进来了,谢宁怎么样?”独孤月忧心忡忡地问道。 “幸而有他,在画外看守,保护我俩的肉身无祸,我才敢带凡人进入千里山川图的。” “咳,咳。”沐晚凌病体未愈,胸口堵着一口气。 沈末见势,迅速抬起左手,掌心发力,一掌打在沐晚凌的背后。 沐晚凌顿觉胸口涌出腥甜味儿,倒灌入喉,“哇”地吐出一大口淤血,藏在体内的散灵珠也被吐了出来,身上松懈许多。 “又来一个送死的,我不愿手下留下无名之辈。”千叶蝶原以为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人在救援,结果却是里面最不起眼的凡人,不免轻视道。 蓝谦一脸疲惫,话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我是蓝家的后人,蓝玉廷是我的大伯。” 千叶蝶脸色一变,指尖在微微发抖,泪水倏然滑落,怒声喝道:“休要再提那个人的名字!”说罢,话锋一转,反问道:“而且我怎么确定你是蓝玉廷的后人。” “我手中有一物,与姑娘有关,还请细看。”蓝谦早就清楚来意,做足了功课,他从袖口抽住一块罗帕,恭敬地递了过去。 千叶蝶咬唇噙泪,强忍悲痛仔细端详:素娟手帕上绣着一枝水嫣红的桃花,一对蝴蝶比翼双飞,底下波光潋滟,图画看起来春意盎然。 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山盟海誓萦绕在耳,万缕情思缠绕在心。 银杏 千叶蝶浑身发抖,发着颤音道:“你怎么会有此物。” “这是蓝将军生前珍藏的物品,是他未婚妻亲手所绣。” 千叶蝶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合上双目,缓缓道:“呵呵,未婚妻,他还记得我这个人,我还以为这个负心汉早就把我抛到九霄云外。” “蓝将军其实不是有意负你,他至始至终都未忘却过你,这就是作佐证,他当年是有难言之隐。”蓝谦极力想澄清当年的往事。 “有心无力,他不辞而别,一去三年,一封书信都不回,你来告诉我,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千叶蝶的脸色黯了黯,低头沉吟不语,再抬头时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蓝谦,嘴角噙着冷笑越来越冷:“不愧是一条血脉,巧言令色,还以为我是当初那个单纯无知的陆小蝶吗?你们将薄情寡义说得深情款款,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让我饶你们一命,可是……” 蓝谦腰上猛然一紧,一瞬间就被一条黑色的鞭子紧紧缠住,力道之大勒的快喘不过气来。他被鞭子提着脚跟离地,脖颈发青,一股幽香扑鼻,显然他被千叶蝶提在了手中。 “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是你们为了求生,满嘴谎言。我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一支笔杆疾如箭矢破空而来。 千叶蝶闪身躲避,手上劲道松懈,鞭子一松,蓝谦被惯性推倒,身子撞在地上,低低呻吟了一声。 他的身前出现沈末那张清朗俊秀的身影。 沈末的眉骨和鼻梁很直,一身正气,可惜脸上气色不足,带着有些恹恹的病容,可是人挡在蓝谦身前,仙风凛然,气势逼人。 沈末眉头紧锁道:“陆姑娘,请手下留。” “想求饶了,可惜我是心肠歹毒的魔女,杀人不眨眼。” “陆姑娘,我同情你的遭遇,若你一意孤行,不要怪我出手无情。好歹我也是这千里山川图的主人,在我的画里你还做不到肆意妄为了。” “是吗,那我就试试能不能如你所愿。” “轰!”天地间顿时乌云密布,雷声大震,远处旋风大作,天上浮云迸卷,咔嚓,一条条闪电如同银蛇飞舞,似乎一场大战就要拉开序幕。 “陆姑娘,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没错,错的是你们!” “他死了,在他出征的那一年就死了。”蓝谦歇斯底里地喊着,泪水夺眶而出。 “说谎,说谎,这一切都是谎言。”千叶蝶不可置信地望向蓝谦,唇角咬的滴血,恍如梦呓般喋喋不休。 他捂住胸口,用力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悲戚道:“蓝将军遗留的书信嘱咐万一他马革裹尸,不要把他身死的消息透露出去,他不想你一辈子活在悲伤中。” 千叶蝶震得呆若木鸡,“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是不是谎言,一辨可知。”沈末冷静道。 千叶蝶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激动道:“怎么辨认。” “引魂。” “我一个为非作歹的魔女,难不成连这个都不知晓吗?”倏忽她情绪激动起来,“可是连他的遗物都没有,去哪里招魂,去哪里求个答案。” “他的衣冠冢埋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蓝谦低语道。 沈末闻言轻轻抬手,墨笔一扔,轻薄的衣衫被扬起的仙气撩动,宛如一只振翅的仙鹤。 刷刷刷,神笔挥毫,酣畅淋漓。在众人惊艳的目光里,大家身旁出现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傲岸挺立,累累金黄的扇形叶子聚在一起泛着金色的华光。 千叶蝶目光痴痴凝望那株参天大树,喃喃道:“银杏树。” 蓝谦的眸子蕴含着无尽的愧疚,“我们回到城里,城破人亡,化作灰烬,只剩下那棵银杏树还活着,于是我便迁移到此。” 沈末不慌不忙将手贴在银杏树的树干上,空气中开始流动出一脉轻轻潜动的幽波,仿佛从明净的湖面湖澹荡开去,越来越广,化为一种不可神圣力量。 忠魂 银杏树下,新月如钩,淡淡的月光在他清俊绝尘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眸中隐含着愈发浓稠的苦楚。 羽书飞驰,一封出征令重如泰山,他却始终不敢开口告诉自己心爱的人。 “玉哥哥,我来了。”活泼可爱的声音响起,蓝玉廷缓缓抬头,看见一脸兴奋的陆小蝶怀抱半月形的琵琶一路小跑而来。 “慢点。”蓝玉廷怜惜地拂去她头上冒出的细汗。 “更深露重,小心感冒。” “玉哥哥,太小瞧我了,我身子骨没那么娇弱。今日,师傅夸我的琴艺术又提高,你要不要听我弹一曲。” “琵琶曲吗?” “嗯。”陆小蝶落座在石墩上,摆好架势。 “那就十面埋伏。” “额,何故听如此杀气的曲子。”陆小蝶疑惑地按住琴弦。 “曲子难,想试试你的技巧” “好嘞。”语音一落,手腕一转,划过有力的扫弦,一下子就把人拉进厮杀的战场,犹如战鼓擂动,激人气势。 蓝玉廷静静地闭上眼,想象着笙管齐鸣,自己走在浩浩汤汤的行军队伍里,昂首阔步,意气风发。 听着铮铮之音,他的情绪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节奏激昂高亢,好像眼前浮现一片人声鼎沸、军炮齐鸣、铁骑驰骋的壮观场面。 夜听琵琶曲,金戈惜红颜。十面囚霸王,梦断空余弦。 山坡上,蓝玉廷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头回望故乡,山风残留着春寒,呼呼地从他身边掠过。吹动盔甲上的银色缨络在暮霭中临风飘举。 金色的光辉低低压在广袤的平原上,一川秀美的山河波光粼粼,村庄上炊烟袅袅。 望着这副图景,他的眼睛里似乎揉进了沙子,刺痛起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生所求,家和国宁,自己能得到么? 黄昏末歌,残阳似血,落日余晖带着仅存的余温包裹着他的身躯,那一尘不染的银衫仿佛染上了鲜艳的血色。 敌寇作乱,狼烟四起,万里山河,风雨飘摇。千里之外早已经是金鼓震震,战旗翻飞,充满了浓浓的杀伐之气。幸而这里还留下半分春色,他不能苟且偷生,人有烽火蔓延,让故乡遭受荼毒,变成千家今有百家存的凄惨场景。 思及此,激昂的壮志填膺,他跃马扬鞭,高唱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千叶蝶紧紧地闭上眼睛,她真心害怕到头来是梦幻泡影。 屋檐下铜铃叮铃铃晃得很急,慢慢地从树根下刮起一阵小旋风,渐渐的汇聚成人身高。 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四五的男子从旋风里走了出来,身姿挺拔,形如苍松,气势刚健,硬如翠柏。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那沉眠数十年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彻,千叶蝶冰封深海的心开始跃动,她颤动着如羽的睫毛,曾经那双眼睛时刻怀着残忍愤恨的目光,此时却传来春水的眼波,尽是温柔婉约。 两两凝眸,四目相望,昨夜的琵琶调,今朝的相思肠,恍若隔世的念想,都化成了眉间最美的朱砂痣。 战场 “小蝶,你还好吗?” “玉郎,真的是你吗?” “是我。” “你告诉事实真相是什么。”千叶蝶急切寻求着真相。 “你想知道吗?”蓝玉廷的眸光黯然,他不想刚一重逢,就要回味无尽的悲伤。 “是要隐瞒吗?”千叶蝶不知道哪里跑出一阵怒气,而且越来越烈,她强忍着这股要迸发的狂怒,竭力稳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我有权知道。” “好。”蓝玉廷眸光一点,向沈末示意。 沈末墨笔一点,水墨相融,卷起满天风沙,身边优美的景物换成落日烽烟的图画,不远处传来万里争鸣的角鼓声,悲壮雄浑。 独孤月定定看着,眼前便是惨烈无比的战场。杀气侵人,悲风透,似乎是万千生灵的呻吟,她忍不住打个寒战。 蓝玉廷跪倒在地,刀身陷入泥土,鲜血尚滴,眉头深锁,极力克制着蚀骨腐心的疼痛。他咬着牙将缠在肩头的白布绑成死结,好捂住几乎要溃烂的伤口。 他也想喊疼,也想流泪,但是他不能,他是一军之长,众人表率,他不能退却,必须身先士卒,一往无前。 蓝玉廷环顾四周,他率领的这只部队,冲锋陷阵十余次,斩了数百名敌寇,悍勇无比。但是后援无力,粮草吃紧,在这荒漠里鏖战十天,只剩下一百余人了,同他一般负伤累累。 因此他必须犹如钢筋铁柱般,孤独地忍受着沉重的伤势。若是让他的属下看出丝毫的退缩与怯懦之意,士气定然会瓦解,就不会有人冲出包围。 “他们杀来了。”倏忽间战鼓金角声连绵响起,戎马倥偬,烽烟滚滚,敌人挥舞着明晃晃的短刀宛如狂涛骇浪冲杀过来。 蓝玉廷望着遍地鲜血,阴惨惨的天幕,胸膛炸裂:这些乱贼毁我家园,戮我同胞,抢我宝藏,国仇家恨不共戴天,纵然身死又何足惧!于是奋起大喊道:“杀除敌寇,复我中原。” “冲!”他一声怒喝,身子跃起,唐刀寒光凛凛,光影交错,劈头将一名敌军砍得血肉模糊。 他的士卒门勇猛无比,即使寡不敌众,明知死亡是定局,也毫不畏惧地随着他的命令,扑了出去。双目燃着仇恨的火焰,直直的盯着敌军。即使刀剑落地,献血横流,他们也要用自己的身体嵌住敌人的兵器,做最后的抵抗。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敌人,也都不禁为之一窒! 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多少来回,他筋疲力竭,察觉到肩头的伤口火烧火燎,知道它又裂开。几次抬手,却几乎举不起剑来。 “不好。”蓝玉廷心道不妙,他看着敌军绕了过去,就要把象征军威的旗帜砍断,他打算抽身而去准备护佑军旗。 “快躲开。”独孤月惊呼不已,就要冲上去,被一把拉住,摇摇头,悲戚道:“没用的,这是他生前的事情,你无力改变!” 猛然一阵锐啸响起,一把黑色的弯刀猛地落在了他的背后。长空碧血横飞,蓝玉廷滚落在地。 “玉郎!”千叶蝶捂着脸,发出了惊天的一声惨啸。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血水涌入眼眶,蓝玉廷掠过昏暗的长空,黑暗在缓缓沉积,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王朝在着浓重的灰暗里沉沦。 “此身已许国,在难许你,小蝶,来生再见。”念罢,他阖上双眼,投入了黑暗。 “不要。”可是已成定局,千叶蝶向前冲的步伐不由一滞,她的心也沉沦下去。 伴随着他身躯的倒塌,扬起一地的尘埃飞扬,城头数丈高的大旗也随之轰然倒地…… 鬼火 千叶蝶飞扑过去,如同被暴雨淋湿的蝴蝶折翼,跪在地上,泪水涟涟。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沐晚凌的双眸宛若没有白月的黑夜,晦暗而深沉。 独孤月目睹眼前的生离死别,双目早已经微红,埋在沐晚凌的胸口低低啜泣,一行清泪缓缓滴落。 “我们所得到的,是曾经他们渴求的。”沐晚凌忽然涌出一阵疲倦,慢慢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不止人类的战争极为惨烈,的战争亦是如此。” “小蝶。”柔声的呼唤打破了凄清的场面,惨烈的战场化作漫天尘土,随风而逝,眼前依旧草木繁荣。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沈末低叹道。 蓝玉廷的身影复又出现,他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掩面而泣的千叶蝶面前,走一步,脚底生花,不消片刻,开出一片烂漫的花海,如同徐徐铺开万丈锦绣。 蓝玉廷轻柔地挽起千叶蝶,怜惜地拭去不断垂落的泪珠。 “玉哥哥。”千叶蝶终于不再按捺住内心的悲伤,带着满身的疲惫扑倒他的怀里。 蓝玉廷紧紧环抱住自己错失的恋人,生前无法给她最温暖的拥抱,此时再见自己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原谅我,终是我负了你。”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我的心矢志不渝。你以身殉国,对得起天地良心,你至死不忘,何曾相负。到头来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害我执念难消,误会了你数十年。” 虽然贴着冰冷的胸膛,千叶蝶却感到全身通过一股暖流。 “真是温柔绻缱,女人啊,终会心软,难成大器。”阴惨惨的唾弃声悠悠回荡。 千叶蝶听着突然而至的阴阳怪调,霍然回头,冷冷道:“休得胡言!” “胡言,难道我说错了吗?一个亡魂的甜言蜜语,真是鬼迷心窍,可笑可笑,哈哈哈。” 那忽隐忽现的笑声显得分外诡异。 沈末右手急速探出,一道紫气瞬间飙出,分别弹向千叶蝶左右,随后厉喝道:“何方邪物,在此作祟!” “啊!”千叶蝶吃痛地捂住肩膀,两团鬼火被击出体外。一阵异香蓬然散开,鬼火微微摇晃,如同一对双眼,煞气闪露。 沈末手一扬,墨笔弹到空中,刷刷刷数笔,顿时狂风大作,一道赤色闪电劈空斩了下去。 这道霹雳惊人,登时卷起狂风,鬼火受到重创发出一连串嘶啸的震响。 以此同时,画外响起急促地喊叫声,“沈末,你快出来,大事不妙 了。” 沈末眉头紧锁,真是一波三折,他无奈地凌空一划,如同撕开画布般,少年焦急的面容显现。 独孤月不免欢喜,喊道:“谢宁。” “怎么回事。” “有人故意纵火,咳咳咳。”宋星辰脸上有一片灰色,用扇断抵住胸膛。 沈末又用墨笔一挥,大家的视野更加开阔,独孤月看到画外闪动着漫天的红色光芒以及浓烈的黑烟。” 沐晚凌沉思了一会,忽然抬头道:“不会是打草惊蛇吧。” 宋星辰忽然意识到什么,以扇击脑,极为懊恼道:“不好,他们是故意防火,意图找到真正的公主藏身之处,我们怕是中计了。” 银发 宋星辰正要冲出去,顿觉一股千钧巨力涌来,他下意识回头,一把铁制扇骨,边缘极为锋利的扇子一片白森森如银的光芒披面而来,夹着浓烈的砭骨的寒气。 幸得谢宁出手,一连串的符纸飞来,结结实实缠住铁扇,断了它的杀路。 随着砰的一声,扇子被炸裂开来,破碎的丝绢散乱一地。 “你快退到我身后。” 来者不善,功力似乎在他之上,谢宁皱着眉头,双手微举,聚齐真气,形成一道屏障。他提醒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宋星辰撤到自己背后的安全地带。 “啧啧,可惜了我的九华折扇。” 宛若金玉之鸣,随着一声惋惜,光晕流转,仿佛从明月下坠落一位的仙者,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银光之中,灰色的广袖在夜风中徐徐飘举,似仙非仙。月色和来人融为一体,一张银纸的面具几乎遮住了大半面目。散垂的银发,却遮不住他深邃的目光。 宋星辰拾起散架的扇骨,注视着手中破损的扇面,眼中包含怜惜,对着高坐在云天之上的男子愠怒道:“是该可惜,你把如此风雅观赏之物当作屠戮血腥的武器,可惜了这把扇子。” 银发男子嘴角浮起一缕讥诮的笑意,调侃着,“你还是那么一副酸腐文人的模样,满脑子仁义道德,礼仪信雅,世间之物都有两面性,好与坏共存。譬如宝剑,即可以护己,又可以杀人。只要为我所用,都是好物。”说吧,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黑面洒金扇,一根银色的缨络随着皓洁的手腕飞舞盘旋。 银发男子温煦地对宋星辰笑了笑,吐出的话语却叫人胆战心惊,“毁了就毁了,再换一副,要不拿你的骨头做我的新扇子,握在手中必定触手温凉。” “是吗?”宋星辰的眼中有着莫名的怅然,脸上依旧温煦沉静,凝注着眼前之人淡淡地回道,“我区区一凡人,值得你杀吗?” “呵呵,最值得。” 银发男子低低地回应,眸光宛如夜空寒星所凝,深不可测。 “千叶蝶,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要本尊亲自露面,让人心寒。不要以为躲在千里山川图里,我就不能收拾你,你最好给我一番解释。” 他坐在一把悬空的梨花椅上,右腿搭在左腿上,任由银色的长发披垂下来,神态极为闲雅。 困在画卷里的千叶蝶目光决绝,不卑不亢道:“你我本来就是合作关系,我并非你的下属。当初我受到他人挑拨,误以为玉廷是卖国求荣,贪生怕死,薄情寡义之人才糊涂地犯下种种杀孽,今日真相大白,我的执念已然消除。昔日和你做出的种种约定,伤天害理,人神共愤,我断然不会再和你同流合污。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赤胆忠心,为国为民的玉郎呢?” “蓝关,蓝关,名不虚传,可真是一道难关。自古以来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见美人也是难过英雄关的。话说如此,我也就不会再念什么情谊,连你一起收拾了。” 对战 银发男子将目光移向宋星辰,道:“宋星辰,你作为局外人,最好乖乖地呆着,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宋星辰才不会理会他的威胁,斩钉截铁道,“我势要和他们共进退。” 不理会他的不同意,银发男子将右手上翻,掌心瞬间凝成一团碧色的烟雾,而后化成一团光球,渐渐飘升,慢慢扩散。 须臾间烟雾凝成女子的躯体,他的身后凌空出现两位身体轻盈,肢体柔软,姿态优美的美人。 一位紫衣罗裳,头束双髻,修眉细眼,面相清瘦,身材修长,手捧莲花。 一位黄衣翩翩,丰肌丽质,婀娜多姿,皆是眉目含情,飘带飞扬,形象潇洒,手抱琵琶。 两位女子,面容极具异域风采,形似飞天,在横空飘游,那迎风舞动的罗裙,飘飘翻卷的丝带,愈发衬得她们身姿轻盈,妩媚动人。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霓裳曳广带,飘浮升天行。” 银发男子摊摊手,破觉无奈道:“所谓杀鸡焉能用牛刀,对付你们两个我不屑出手,况且我也不想沾血腥,今日就由我的仆从飞天替我动手了。” 银发男子还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继续道:“我奉劝你最好让开将千里山川图给我,否则我先解决了你。你我力量悬殊,最好珍惜小命。” 是恐吓,是威胁,亦或是告诫? 谢宁听出了各种意思,他当然不会退让,不过自知者明,他心知肚明以自己的修为和灵力应该是技不如人。转念一想,独孤月一行人困在画中,远水解不了近渴,无法直接助力,才能为里面争取时间。为达到目的,首先自己得找个帮手,也不跟他废话,伸手探进自己的衣囊中,摸出一张红色的新符,迎风抖了抖。 “召灵符。”沈末是个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门道,有点讶异道了。 “临兵斗者,阵列于前,急急如律令。”谢宁念念有词,可是表情极为肃穆。 一连十遍,经过谢宁的不懈努力,召灵符才上飘出一阵浓郁的香气,化作一朵桃花在空中旋转。 “给你们看看她们的本事。” 紫衣女子翩然向前,将双手朝后一波,开始发弹琵琶。 琵琶一响,谢宁就感觉自己满身热血就如沸腾了一般,双目充血,刹那间觉得天地明亮无比,却又猝然昏暗。 紫衣女子这动作幅度不大,将手中红莲倒垂,自花心里流出一道游丝般的细流,流着流着已经散开一道暗红的弧圆。 两人将夜晚的娴静和闲适瞬间化为阴森鬼气。 “且慢,我来也。” 忽然虚空里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黑暗的夜空破出一道淡芒,随着这串笑声形成漩涡。 “我是雪夕,墨辰是我哥哥。” “原来是北冥女君,你一个鬼王,不管阴间事,何必插手管我阳间人。” 银发男子双目眯得更紧,一道凌厉的寒影从眸子里射出,紧紧锁在雪夕的身上。 “可是我管的就是阴间的事啊,里面不就有一只鬼在画中徘徊。” 她将手缓缓抬起,指尖滑出薄纱点着嘴唇轻笑。 出画 谢宁望着眼前的雪夕,一袭红色罗衣,面容冷艳,一头宛如瀑布的青丝垂落在地,发间簪着一只红色的曼珠沙华,发出浓艳的气息,衬得女子也妖艳动人。他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是我请来的帮手吗?” 雪夕柔媚一笑:“你觉得我是,我就是哦。” 紫衣女子二话不说,手持红莲,化成无数道细线,像一张网张开。 红丝上寒气凝练之极,宋星辰皮肤微微蹭到,宛如一枚银针狠狠刺在心脉上。 雪夕灵敏至极,衣袖飞卷,将线端聚拢,凝成一束荡了出去。 银发男子手指轻轻一划,闪电一般的煞气燎向地面,杀气铺面而来! 雪夕将头上的曼珠沙华轻轻一扔,千万株红花盛开,组成美丽的花墙,将煞气吸收的干干净净。 “你的煞气与我的冥界阴气相通,对我不起作用。” “我倒是忽略了。”银发男子轻描淡写道,调子互转,笑道,“幸好我不在冥界的生死簿上,不能奈我何。” “彼此彼此。” 两人忌惮彼此的实力,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趁着这片刻的空档,雪夕千里传音,“我有个办法可以救你们出来。” 呆着画中的独孤月惊呼道:“好姐姐,快说。” “既然我是鬼王,当然可以渡任何阴魂,你们想办法躲在那只鬼的体内,我顺道将你们带出来。” “我们可以试一试。”沈末在仔细思量后表示赞同。 “好。”干脆利落。 雪夕秀口一吐,一团红光喷出,光芒耀目,仿佛蕴涵了无上的力量。 “我们怎么躲藏。”独孤月迷茫地问道。 沈末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吃了我们。” “啊?”独孤月额头数道黑线倒竖,这个方法听着有点坑。 “将就一下吧。”沈末无奈地摆摆手,“反正我们也不好消化。” 蓝玉廷重重地点点头,他调动所有的气息,才勉强张开口。 独孤月感到身旁一阵狂风卷过,她努力放松身体,跟着其余人被吸入蓝玉廷的体内。 蓝玉廷虽然死亡数十载,也只是安安静静地沉眠,并未为非作歹,鬼气极其微弱。体内装着这些修为极为高深的仙者,如同吞进一块炽热的铁块,又热又胀,十分难受。 “玉郎,你要忍着点。”千叶蝶语气爱怜。 雪夕毫不拖泥带水,将手中红光抛入画中,残留一根红线绕在手中。 蓝玉廷只觉得当头一罩,自己就被吸入光圈中。紧接着,她奋力一抽,将光团又扯了出来。 “哇。”蓝玉廷胃痛般将大家悉数吐了出来。 独孤月脚尖一落地,就吮吸着野外的新鲜空气,精神一阵,画里梦境恍如隔世。 “别以为出来,人多势众,我就会有所忌惮。” “看,这是谁!” 他双目蕴怒,将衣袖子随意一扬,倏然一片云影,摄来一人。 独孤月远远就看到一个奴婢服饰的女子被红丝束缚得一重又一重,鹅蛋脸,柳叶眉,粉腮红唇,略显纤弱,此时已经昏厥。 “不过是稍微打草惊蛇,你们就将公主的位置暴露的彻彻底底。” “卑鄙。”独孤月气得面色涨红。 “呵呵,卑鄙,卑鄙的还在后头。这小姑娘好生可怜,如此妙龄,马上就要香消玉殒。 替代 银发男子眸子间泛着冰冷的气息,他将掌心朝上,慢慢聚起一层薄薄的红雾,好似化开的血气,杀机毕现。 “助手!”伴随着宋星辰一声怒啸,他将全身蕴蓄的力气聚起来,拔出谢宁手中的宝剑凌空投掷。 银发男子眸若电光,两指一收,淡然夹住冲刺而来的剑尖,“好大的火气啊。” 宋星辰猝然抬头,冷冷的目光直盯着银发男子,沉声道:“你企图杀害公主,就是想破坏两国和亲,你狼子野心,意欲何为?究竟与我朝有什么深仇大怨?” 银发男子一弹,剑身震颤,空气中荡起光波,宛如秋水被激起。他将魔气灌注两指,倏忽而发,宝剑就被扔了回去。 宋星辰发丝被砸地宝剑吹风飞起,倏然而退。 “宋星辰,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人类,明明自己的君主昏聩无能,猜忌妒能,为什么你们还能忠心耿耿。” 宋星辰盯着他,目中神光渐渐黯淡,他缓缓闭上眼睛,道:“民众无辜,不能将他们陷入战争的泥潭。” “好一个正人君子,可我最讨厌满口仁义的人。不好意思,她非死不可。” “慢着。” 宋星辰出言制止,脸上丝毫没有恐惧之意,云淡风轻地说道:“请你放了公主,我替她死。” “宋大哥,你在胡说什么。”独孤月愕然地盯着宋星辰。 “我是和亲使者,你杀了我一样能达到目的。” 他将双手背负,望着漫漫的夜空,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悠远起来:“与其事后让我失职自裁平息百姓的怒火,防止两国交恶,不如现在杀身成仁。” 月色仿佛在夜色中明亮起来,宋星辰向前走了三步,此时面容显得十分清矍,踏月而来,风华照耀,风采动人。 “不愧是称做谪仙的宋星辰!”银发男子用风雅低沉的嗓音称赞着。随后,他目光低垂,露出仿佛掌控一切,知晓一切的微笑:“可是我为什么要同意你的交换。” “我在赌。” 宋星辰目光坚毅,倒是让银发男子疑窦丛生。 “赌?” “赌什么。” “赌似曾相识。” 银发男子眸子倏然一紧,目中显露一丝慌乱,凝视着他那坚定的身影沉默不语,空气顿时凝滞。 对方在迟疑,宋星辰又确认了几分,他迅速地拔出插在泥土里的利剑,双目中充满了身死的决然,竟不畏惧对方身上发出的凌厉杀意,他架在脖子上,厉声道:“如若不信,我便以死明志。” “你威胁我,那我就成全你。” 一道身影闪过,公主的身体被重重扔了下来,谢宁眼疾手快扑了上来,“哼。”他吃痛地喊了一声,结结实实地当一会肉垫。 与此同时,宋星辰的胸口受到凌厉的一掌,一口鲜血喷出,好在脖子上的宝剑被劲风振开,断裂成数段。紧接着,一道赤线飞来,盘绕在宋星辰的身上,嗖嗖风响,人就被抛到半空。 若非银发男子动摇,改变了主意,出手及时,宋星辰就命丧黄泉,独孤月早就吓出一声冷汗。可是才出虎口,又进狼窝,宋星辰落在敌人手里,生死难测,焦急万分。 敌军 “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 银发男子的举动颇令人意外,宋星辰身上没有绳索,只是围着一圈符文,限制行动。 “所谓杀人诛心,不如你和我看一场好戏。”银发男子打了一个响指,随着一声空气爆破声,又一位女子手捧红漆托盘跪在半空。 盘子上摆着两只夜光杯,一只黑赛乌漆,杯薄如纸,光亮似镜。 他将翡翠色的夜光杯递了过去,“这可是蓝关最淳的葡萄酒,你来品一品,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自己则端起黑色的夜光杯,杯子玉色透明鲜亮,红艳的葡萄酒甘味香甜,在月色发着奇异光彩。此刻,他神态悠闲雍容、落落大方,夜光杯,吟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随后将酒水往下倾倒。 那紫衣女子赤足一撑,跃高数米,手持琵琶,臂环上丝绦翩翩,随风翻飞,纤柔的裙裾卷起,摇曳生姿,臂钏则在飞动中叮当作响,别有清韵。突然,一个旋身转动,琵琶弦动,如有雷鸣,譬如金鼓,扣人心弦,听来恍如两军对决,声动天地。 独孤月眼见着地上草木萧萧,屋瓦飞坠,天边乌云层层翻涌,如同海浪般滚滚奔腾,遮挡了皎皎明月。 “这片土地上可是困住不少的孤魂野鬼啊。” 银发男子长身而起,整个人立在半空衣袍飘飞,仿佛站在遥远的虚空里,极其飘渺。 “我们来欣赏一场战争吧。” “白骨似沙沙似雪,将军休上望乡台。”宋星辰的声音苍凉萧索,那双眸失去了往日的飞扬神采,“你怎么连死人都不放过,我……” “嘘,你好好看着就行了。”银发男子食指贴在嘴唇,示意静音,宋星辰的双唇被立即封印起来,徒留双眸闪过悲怆痛楚之色。 西边尽头的荒漠一片黑暗,黑暗中孕育着狂热的躁动,独孤月心头袭上荒芜恐惧的情愫,望着忽隐忽现的光电,心底暗惊,汹汹的阴森鬼魅的气息奔袭而来。 “他们是!!”蓝玉廷周身一震,脸色苍白,眼中生起恐惧和憎恶之色。 成千上万的残体一拥而上,面目狰狞而可怖,血红色的腥味弥散,浓重的腐臭让人几乎作呕。 千叶蝶身躯微微一震,眼圈登时红了,双颊晕红,恼恨交加。 尘土飞扬裹着万物的哀鸣,混着凛冽的刀影又在风中飘飞,邪恶的战争又降临在祥和的土地上。 “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困住的亡灵,数十年前就想到缚灵数,真煞费苦心啊。”雪夕虽然呆在冥界百年,看惯了屠杀,也依旧厌恶这种赤裸裸的同类相残,她时常困惑生死,也不明白战争的意义。 独孤月清晰地听到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发丝凌乱,看着这些鬼士手中举起的弯刀,和刚才幻境里见过的屠刀一模一样,他们便是杀死蓝将军的敌军,这不是在人的心口上捅刀子啊。 她心思陡然一沉,忍不住骂道:“卑鄙无耻。” 迎战 “风横万里狼烟,尘嚣怒卷,世路茫然。终归古道沉眠,云波浩瀚,洗越苍天。” 雪夕目光深远,身上飘来一股若有如无的冷香,她满目同情,心下怜悯,却没有任何行动。 蓝玉郎豪不迟疑,举剑而立,他仿佛看到了神州光复的景象,面上露出了纯真的微笑。 蓝玉廷向来是豁达之人,虽然前世惨败而亡,但平生如愿再见红颜,心怀大畅。见无奈战火纷飞,转眼又是一番厮杀,愧疚不已,“才有见面,我就要投入战场,小蝶,我前世有负于你,此刻又要离开你,我……” 千叶蝶俏脸上闪过一阵决然之色,“不求生前同寝,但求死后同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驱除鞑虏,复我中原。” “有美如此,夫复何求。” 蓝玉廷豪情满怀,身上气浪翻滚,无一丝鬼泣森森,其声如雷,其势如虹。 “剑来。” 他的手一扬,一柄黑沉沉的大剑突然就弹到了他手中,伴随着狂风大作,他提刀冲向亡灵大军。 “我们来帮忙。”独孤月也打算要冲入战场,头上蓦然降下那把阴气森森的鬼刀,黑气的剑气卷绕着上空,发出恐怖的震响,强悍之极。 只听蓬的一声响,沈末神笔一挥,振开那把鬼刀,随着真气的涣散,独孤月急忙躲闪,鬼刀轰然斩在了地上。 还未平息惊吓,一阵异香蓬然散开,独孤月禁不住身子微微摇晃,头晕目眩。 那阵迷香中藏有剧毒,让人炽火外散,凡人之躯的蓝谦面色青紫,难以呼吸。 沈末赶紧将自己的仙气灌入他的体内,帮他抵御毒气入体,才缓了过来。 沐晚凌却是面色不佳,他伤势未愈,毒气趁着伤口入侵,在腹内纠结盘绕,身上精血被不断消耗。 “你究竟在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独孤月叱道。 “呵呵,你们嗅到的西域特有的散灵散,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对付你们修仙的。”银发男子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早就藏着后招,用心歹毒。”独孤月咬牙切道。 “后招谈不上,本尊不过是想让你们老老实实的当个看客,要是你们出手,那就不公平了吗?” “着实可笑,你还管我们公平不公平。”谢宁气得剑眉倒竖,那银发男子看着人模人样,尽不干人事。 “我这是给他们两个一条生路,要是能在混战活下来,就是他们的造化,天意使然,我也就不再为难你们了。” “你根本就是要致他们于死地。”独孤月撕开他冠冕堂皇的嘴脸。 “背信弃义总要付出代价。” 他广袖一拂,脸上扬起傲然自信的神色,双瞳里尽是睥睨天地、不容置疑的霸道。 “这人究竟是谁,一直将他们逼到末路,到时是谁有如此通天的本事,他是人是魔?”独孤月投以深邃的目光,内心不断提问。 “玉郎,妾无所长,但击金鼓,为君助威。”千叶蝶跃上城楼,楼上架着一只铜鼓。 鼓与笛 千叶蝶面色冷然,眸子间增添一份坚毅的神色,她紧紧握着鼓槌猛烈地敲打,快如暴雨,牛皮制造的战鼓发出震天彻底的响声,叫人士气倍增,不少亡灵丧魂失魄。 蓝谦在一旁泪洒天地,哀叹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哎,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可叹我能力欠缺,终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大厦将倾,转瞬间灰飞烟湮。” 蓝玉廷一把唐刀挥洒自如,有如无物,冲锋陷阵,剑光卷地。在这场激烈的战斗里血泪点点滴落,如同胭脂赤血,滴在身下的荒漠上,将苍白化为一片赤目之色。 噗的一声,殷红的鲜血猛地从喉咙里呕出。 “不要!”千叶蝶撕心裂肺地叫喊,他若一死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手中的玉佩滑落,磕在城墙上,滚落在地,碎成了千万片,宛如被风霜摧残的心。 “玉郎,我来了。”千叶蝶徐徐张开双手,鲜红的的广袖临风飞扬,宛如一只赤色的蝴蝶张开了它美丽的羽翼,如同飞蛾扑火般一跃而下,誓要与他共存亡。 谢宁顿时发出一声清啸,挽了个剑花,手中长剑隐隐透出凌厉的光芒,喝道:“我来也!” 独孤月凄然地望着碎裂的玉片,曾经是双双对对,如今再也凑不成原来的样子。 “没有一个人的命,可以被任意剥夺,更何况他还是个勇士!也没有一个人情可以被肆意践踏,尤其是赤忱的心。” 独孤剑握着流光的因为用力而显得十分苍白,她敏感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炽烈的怒意,望着前赴后继的亡灵,满地的尸骨,散漫在空中的血雾,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仰望苍天,“世上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不信天地间没有浩然正气。” 胸中喷勃的怒火烧灼着独孤月柔软的心,悲痛之情化作猛烈的灵气灌注入自己的指端,微微清芒隐隐在仙笛上闪现。 顷刻间狂风鼓舞,檐铃激荡。独孤月的衣裙猎猎鼓卷,亭亭玉立的身姿傲然穹苍。 激越的笛声好似出征的号角,跃入云层之上,激越高阔,仿佛狂风呼啸,云海鹰扬。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蓝谦被笛声激起,热血飞扬,想着自己身为男儿断不可沮丧气馁,于是乎冲到城楼上,拾起掉落的鼓槌,和着笛声雷动,鼓声越来越密,犹如千军万马,席卷疆场。 鼓点越来越急,和笛声相护交织,陡然间曲调直转而下,从慷慨激昂变作哀婉凄凉。 随着调子越来越低,笛声细不可闻,沐晚凌的身子微微一顿,自己也受到笛声的影响,情绪也开始低沉凄寒起来,他禁不住凝视独孤月。 雪夕能清晰地感到四周浓重的阴气充盈起来,那笛声渐渐森寒刺骨,怖意横生,仿佛是从幽深山林钻出的啜泣声,不由得蹙起眉尖。 岂曰无衣 哔哔啵啵,草木崩飞,从地下冒出一群衣衫褴褛,剩下骨架子的腐尸,他们如同地狱的使者,浑身散发着死气。 亡灵门也被震慑到了,不敢轻易上前。 渐渐的,笛子泛出幽幽的紫芒,笛声蕴含着不绝如缕的死气,飘过之处划出一片晦暗,一时间草木蔫摧。 一股凉意悄然爬上脊梁,沐晚凌看出事情的异样,一切朝着失控的方向逼近。 他不能眼睁睁到看着独孤月堕入深渊,于是向着沈末开口道:“沈末,你可以帮我一件忙吗?” 沈末显然也瞧出不妙,眉间挂满隐忧,“请讲。” “她的笛声杀气太重,我怕她走火入魔,涂炭生灵,因此需要一把上等的仙琴冲淡她的戾气。” 沐晚凌将忧虑和盘托出,请求沈末施以援手。 沈末自然是不会推辞,他思忖片刻,对着千里山川图提笔一挥,刷刷刷,一蹴而就。画卷上不断渗出点点仙光,缓缓地凝成一把造型浑厚优美的古琴。 沈末将古琴慎重地递了过去,“这是我师傅用的古琴,我记得它的模样。可惜我的灵力不足,发挥不了它十足的威力。我看你伤情未稳,切记要量力而行。” 沐晚凌接过古琴,稍加抚摩,见此琴漆色古穆,断纹隐起如虬,铭刻精整古朴,金徽玉轸,富丽堂皇,定是绝世孤品。 “好。” 沐晚凌虽然口中允诺,但是事情紧急,他不得不私下强行催动自己体内真气运行,逆行的真气刺激到浑身经脉,犹如针砭。 他忍住剧痛,指尖一拨,爽朗清澈的琴音荡出,仿佛在万籁悠悠中,一棵孤桐猝然飒裂。 “月儿,你停下来,跟我来。” 沉浸在怒气中独孤月还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不料身后传来沐晚凌的呼唤,亲切温柔,伴着低回婉转的古琴之声,冲淡了内心的躁动。 悠扬的古琴宛如清澈的泉水洗濯她内心的邪念,犹如林风吹散夏日的暑热,独孤月的心开始宁静祥和起来,连带着她的笛声也慢慢舒缓起来。转而从笛空里传来阵阵仙气,如同月色般淡雅。 腐尸褪去全身黑气,两股仙气交织慢慢修复了他们的残躯,恢复他们的意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忽然在他们之中扬起一面玄色的蓝字大旗,猎猎招风。 蓝玉廷震惊地杵在原地,那是他的军队,曾经追随他征战战场的兄弟! 震天彻地的呼喊,激起的战意干霄裂云,蓝玉廷发出惊天动地厉啸声,士气大涨,他的死士门齐齐发出呐喊,化为巨大的声波,扩散至蓝关。 远处忽然传来的兴奋的嘶啸声,砰的一声响,前方两个亡灵被弹飞,一袭红影飙射而出。 蓝玉廷讶然,定定地望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快如魅影,迅疾而来。它全身光滑如绸缎,油光放亮,四个马蹄子部位黑如重枣,腿部矫健有力。 “赤影。”蓝玉廷兴奋地拍打着马背,那红影腾空,鼻息长喷。 这是他的战马,它回来了,又可以与它并肩厮杀,载着一身的荣誉凯旋。 蓝玉廷大喜过望,身姿矫健,跃上马背,手拉缰绳,胯下宝骏抬起双蹄,仰天嘶鸣,立刻带着自己的主人风驰电掣般冲向敌阵。 他和他的勇士纵然是遍地鲜血,依旧是豪气冲天,他们没有怯懦,没有退让,有的只是焚城灭敌的信念。 他们同仇敌忾,齐齐冲杀,荒漠上枯草叶被这无与伦比的疾行劲气带动,譬如雷霆出击,有高山崩积雪之势,又如千军万马奔卷过来,在荒漠上上演壮阔凌厉的一幕。 与子同袍 蓝玉廷高举的他的佩刀,那把皇帝恩赐的唐刀,刀身雪亮,流动着冷冽的寒光,犹如一面旗帜,号召着他的军队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千叶蝶追随者蓝玉廷上阵杀敌,不少凶狠的亡灵在她翻飞的衣袖下纷纷倒地,她宛如一只浴火的飞蝶,煽动她的羽翼,寻求着她的光明。 谢宁手起刀落,将近身的亡灵杀个片甲不留,那溅出的血液化为雾气,宛如盛放的地狱之花。 两军厮杀,刀光剑影,纵横飞舞,杀气激荡,笼罩苍野。 所有人都被推挤着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混战,随着独孤月等人的加入形势在慢慢倒向蓝玉廷方面。 沈末在一阵冥思苦想中寻求到一个方法,他毫不迟疑地双手结印,神念一起,千里山川图流光溢彩,神光炽盛,中央一团银色的火焰燃烧,即将喷薄欲出。 在众人惊愕地目光里一轮银月浮现其背后,霎时间银辉浩瀚,神圣而威严,将大地揽入怀抱。 光点如雨,倾泻而下,打在那些亡灵身上,发出一阵沙哑的碎响骨架轰然瓦解,化成一丛细小的灰烬,融入漫漫荒漠。 渐渐的,烟尘四起,漫天飞舞。 谢宁收起利剑,望着满地的亡灵大旗在漆黑的夜里猎猎展开,蓝字再度飞扬在天地间,杀戮停息。他意识到什么,振奋地呼喊:“我们胜利了!” 这一句久违的胜利,将大家从战争的漩涡里唤醒,有人陆陆续续地回应着,高呼着。 蓝军每个人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褪去一身的枯骨,投入劫后余生的狂欢里,可惜腐朽不堪的身躯感受不到喜悦。 蓝谦筋疲力竭放下手中鼓槌,身子疲惫地倚靠在墙根,这群亡者之师守住了这座城池,守住了蓝关,守住了千千万万人的生灵。 无论生前死后,为天下苍生,为这一轮满月,耗尽鲜血,献出生命,前赴后继,百死不悔! 在乌泱泱的人群里,蓝玉廷和千叶蝶相视一笑,这纯真的笑容跨越人山人海,跨越几十年的岁月,虽然迟到,终是归来。 宋星辰虽然身陷囹圄,可是凝视着那轮明月露出久违的笑容,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精力与勇气早已透支殆尽,只靠着一股信念在苦苦支撑,幸而苍天不负他的深情,一切都值得。 沐晚凌收起手指,琴声停止,他举头遥望明月,清辉笼在肩头,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想和,忽然一阵腥甜入喉,忍不住捂住胸口,他强压体内的隐痛,挺直腰杆,静静地站着,颇有种萧疏傲岸之意。 雪夕却望着眼前的场景发怔,百年前,她也曾见过战争,不过是神界的混战,有个人也是这样领着他的英武之师。 “你还在吗……”雪夕喃喃低语,一滴清泪垂落,似乎想起什么,她止住悲情,素手一扬,一盏明晃晃的红灯笼在手中摇曳,一盏红光随着她的步履缓慢地闪烁着。 独孤月奇怪地看着这盏红灯,从红纱里透出一股妖异鬼魅的力量,吸引着她的心神。 蓝玉廷和他的部下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忍不住向红灯走去。 恨骨钉 她将灯笼一抛,霞光万里,神曦流转,蓝玉廷褪去脏污,眉目如星,甲胄裹身,昂首挺胸,威武霸气。 而他身边的战士们也焕发出新的光彩,军容整齐,目光锐利,精气彭发,好一支威严之师。 “你们生前战死沙场,本来就可悲可怜,死后又被阵法所困,在这片土地上束缚数十年,不能解脱,久而久之会人性泯灭,怨念丛生,化为厉鬼,沦为鬼奴,其情可悯,我甚怜之!今日你们在人世间的执念应该消了,快随我进入黄泉,轮回转世。” 蓝玉廷的身躯颤抖,他伫立在夜色中,明月垂照着大地上,穿透他那逐渐透明的面容。一身血污,紧裹在厚厚的白袍中,展现出一种残忍的美。 独孤月新奇地问道:“这盏灯笼好神奇,它是那样法宝?” “引魂灯。” “何用?” “引世间魂,入黄泉路。” 忽然一阵拍手声打破难得的平静,令人憎恶的嗓音再次响起:“不愧是冥界之主,能让死了这么久的弃鬼再入轮回。”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充满了讥嘲。 “我们胜利了,难不成你想出尔反尔。”谢宁厉声质问。 “我自然信守承诺。” “那你还不快放了宋大哥。”独孤月囔道。 “不急不急,我还要讨还一样东西。” 千叶蝶本觉得她的噩梦又再度浮出水面。望着银发男子,那目光仿佛是从一只在黑暗里蜷缩的毒蛇的眼睛冒出,说话时宛如嘶声作响的毒蛇,发出狰狞的冷笑,“既如此,你是否该归还我的赐予。” “既然不想和你在有瓜葛,自然该归还。我还你!” 千叶蝶手撰成拳头,将赤红的衣裳褪开一线,苍白而消瘦的肩胛露出,她朝着自己的肩胛骨猛地一击,一根一尺多长的银钉,穿过她的血肉,透过肩膀顶了出来。 “这是什么?” “恨骨钉。”她的双眸中闪过一阵深邃的痛苦。 “啊!”随着她的一声惨叫,那根骨钉被彻底抽了出来,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多谢你的恩赐。”千叶蝶冷笑着,将那枚银钉狠狠扔了过去。 是他,在自己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煽动原始的仇恨,不断灌输报仇的意念,在他的蛊惑下自己接受这件魔物,恨骨钉穿透了她的肩胛, 将仇恨的种子埋在她的心尖,刻下她如玉的肌肤上。 “这可是一件魔物。”谢宁知道它的分量,大惊失色,“它虽然可以带来巨大的魔力,更会带来灵魂上无法消除的损伤。” “我一介女流,一堆枯骨,幸得宝衣蔽体,固我魂魄,聚我精元,才能重见天日。可我区区一只孤魂野鬼,若给此物加持,我哪能挥得动黑龙鞭,对抗一众仙魔呢?”她的话仿佛在凌乱的游丝,回荡在无边的黑暗中。 蓝玉廷脸上划过惊骇,随后染上痛苦的神色,泪水从他坚毅的脸上无声滑落,带着刻骨的心碎和哀伤。 他缓缓走了过去,靠近她,抬起苍白的手指,从所爱之人的眉心慢慢滑落,轻轻触摸着她的面容。 “你怎么这么傻!”血滴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微弱的回响,那声音i令人绝望,蓝玉廷止不住发出低声啜泣。 他紧紧搂住千叶蝶,面容是那么哀伤,衣袍在夜风中扬起,紧紧围裹着她和他。 归去来兮 蓝玉廷脸上无尽的愧疚,是他害心爱的人一步步推向炼狱的深渊,是他连累她红衣尽染,满身创痕,他该如何救赎? 千叶蝶青葱的手指安抚他的眉宇,双通透如琉璃的眸子中露出万般爱怜,“不必为我哀伤,你该为我高兴,我终于解脱了。”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独孤月,谦然道:“独孤月,我对不起你。” 她莲步轻移,冰冷的手牵住独孤月,满怀歉意,诚恳道:“在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千里围猎,处处置你于死地,还在你身上种下曼陀罗花毒,害你几乎丧命。” “第一次见面?”独孤月疑惑地眨着眼睛,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忽然灵光一现,讶然道:“难不成你就是我出山后碰到的女妖。” “是的。”千叶蝶点头承认,解释道:“当初我为了筹集足够的仙气,大肆杀戮。在郊外偶然发现你,我很意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丰沛的灵力,我也很高兴,你涉世未深,而且完全不清楚自己的优势,很好对付,要不是碰到谢家兄弟出手,也许我就得手了。” 独孤月一愣,对于她的坦诚不知道如何回应。恨吗?谈不上,不狠吗?毕竟伤害了自己。 千叶蝶看明白她的纠结也不在多说什么,脱下身上那件红衣,整齐叠放好,递了过去。 独孤月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眼里尽是惶惑,“这是……” “这件宝衣,于我无用,便转赠与你,弥补我的过失。”千叶蝶摩挲着衣角,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世上有因果,我非起因,你也非终果。” 银发男子高居在半空,嘴角迸出一丝冷笑:“你还是选择了自我毁灭,人类,都是那么愚蠢。” “你错了,我选择了重生。”千叶蝶将视线留在银发男子身上,自她第一次面对男子时,就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毁灭的威严。无论眼前这个的男子看去多么从容、优雅,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是一份破坏的执念。 “珍惜你所爱的人,否则只会渐行渐远,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千叶蝶颇为意外地规劝着,“你是不是该信守承诺,放了你身边的朋友?” 男子没有回答,像是陷入了沉寂一般,过来一会,他猝然挥袖,将漆盘推翻,夜光杯哐啷一声,尽数碎裂。 葡萄美酒泼洒,酒香四溢,飘散在漠漠星辰中。 他簇拥着着银袍,凝视着杯中倒影的脸庞,冷冷道:“宋星辰,走吧。” 宋星辰身上的符文随即消退,临走时他不甘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银发男子遥望着远方,目光中满是悲悯,却寂静无语。 “你也许猜到了,但是真假你无从分辨,你敢摘开我的面具去印证内心的答案吗?” 宋星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又迅速地恢复了平静,他的手几度要抬起。 银发男子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从一开始就知晓自己的身世,身为魔尊,毁天灭地就是他的职责,许多事情别无选择。令人费解的是,他生长在人间,有多少次自己孤寂地坐在悬崖边,扬着头,试图探寻自己的来源,寻找自己的归处。 这个少年不期然来到自己的身旁,他的目光清澈无比,没有一丝污垢,可他却是个人类的孩子,没有修行的基础,却有着最美的善意。 他们相识相知,做在山顶,并肩凝视着初晨一缕缕从四面八方飞驰汇聚的晨霭,幼年的友谊难以忘怀。 银发男子果决地一挥手,宋星辰被一道气流送了下去。 离别 “你该离去了。”雪夕打断他们的缠绵,“冥界的门不会为你们时时敞开。”雪夕催促道。 “那下一世,我们还能再相遇吗?”蓝玉廷追问道。 “投胎转世,前尘尽忘,再难续缘。”雪夕的回答刺破了他的幻想。 蓝玉廷如海般深沉的眸子里划过浓浓的的不舍,胸口猛然席来滚烫的炙火,似乎将他的燃成灰烬。 两行清泪,同时从两人眼中流出。 千叶蝶艰难地牵动起嘴角,让那清朗如明月的微笑再度绽放,轻声道:“临别之际,请让我再为你弹奏一曲。” 她重新抱起琵琶,坐在银杏树下,低眉信手,拨动琴弦,丝丝琴音撩动心弦,弦弦掩抑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 那银杏叶放出灿烂的金黄,仿佛在凋零之际绽放最光辉的颜色,却也是一季最深邃的哀伤。因为当它绽放的之时,毁灭亦将紧随其后,无法阻挡。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沈末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地念起这首断肠次。 独孤月在凄美的曲调里听到悲剧的脚步慢慢逼近,她眼睛红肿问道:“她难道不能投胎转世吗?” “不能,她的灵魂不完整。”雪夕无情地击碎独孤月的期盼,“她本来得到仙衣的庇佑可以好好修复肉身,那还有重新轮回的机会。可是她误入歧途,造成的杀孽太多,不能再入人界,又受到恨骨钉的诅咒,她的灵魂被割裂,就算我强行送她入轮回,只会造成更坏的结果。”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沐晚凌低低地念着,话语飘进独孤月耳朵里,她的心痛楚地痉挛着,猛然抓住他的衣袖,“这世上不该有这么多有缘无分,我们也不会是?” 沐晚凌被问得一下子顿住了,认真地看进独孤月的眼睛,反握住她的手,坚定道:“不会的。” 蓝玉廷听着弦音里的倾诉,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过去,曾经少年,秋千架下,庭院花园锦绣,飞过的倩影…… 一曲完毕,千叶蝶止住琴弦,起身时,她的脸逐渐变得苍白冷腻,仿佛灯油燃尽之后剩下的那一点点膏脂。 蓝玉廷慢慢地靠近她,伸出手,脸上带着无尽温柔的笑,一字字道:“没有你的轮回只剩下痛苦,我要和你在一起。” 刹那间,千叶蝶忘记了曾经受过的所有痛楚,如同最初邂逅时般青涩纯情,羞涩地笑了起来,一抹淡淡的绯红浮起在苍白的笑靥上。 “你确定?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将无法再世为人。” “我不后悔。” 纵然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却依旧坦然微笑,迎接毁灭,这是何等的大无畏。 银发男子望着他们,沉默着,指尖发出一根细线,将红莲钩入掌心,五指收拢,红光一蓬,那株红莲碾碎,碎屑飘洒,在千叶蝶面前凝成一粒红丸。 男子垂怜道:“这是我最后的怜悯。” “你给的什么东西?”谢宁一脸防备地望着他。 银发男子无视谢宁的质问,冷言冷语,“它可以为你保留着一点点元神,如果你足够幸运,修炼成人。” “你会这么好心?” 化蝶 “呵呵,我怎么会有好心,这不过是我不想要的东西罢了。”落下这句嘲讽,银发男子扫了众人一眼,冷道:“今天就放过你们,来日我不会手下留情。” 一阵环佩琳琅在云霄响彻,两位飞天衣带翩跹,在云天盘旋,手臂舒展,鲜花如雨,花瓣伴着香雾缓缓洒落,银发男子的身形留下一条神秘的轨迹,徐徐消逝在天尽头。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因由,不知归处。 千叶蝶樱桃绽破,轻轻印上了蓝玉廷的唇,将自己仅存的一口灵气渡了过去,心底婉转的情丝化成一滴清澈的泪。茫茫尘世,她只奢求心爱的人活着。 一脉清凉的气流沁入蓝玉廷的唇齿,心猛然一悸,他漆黑的瞳仁里,映入千叶蝶无限哀婉的笑,仿佛要铭记他最后一眼。 随后,她用力推开怀中躯体,果决地拾起那枚药丸,送入咽喉,管它是不是穿肠毒药,自己也甘之如饴。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爱你……”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却又那么决绝,带着刻骨铭心的伤痛。 蓝玉廷的身子一震,望着逐渐变得透明的千叶蝶,五内俱焚,自己的世界在不断崩毁,撕心裂肺的喊着“不!小蝶,我不要!” “我就知道那家伙不安好心,我该拦着她的。”谢宁捶足顿胸,愤恨不平。 她的身子如流沙般消逝,无声无息。 蓝玉廷颓然地跪倒在地,茫茫荒漠在孤冷的月光下凄清绝艳,在等候与被等候的岁月里洗尽铅华。 他与她还是在错过与被错过的擦身而过。 她将这一吻回报给他,而他又能为她做什么来弥补自己的感念和愧疚。 “你看!”独孤月指着一抹白色惊异道。 一夜忽梦白衣郎,丝绢秀眉绮罗香。 一只白色的蝴蝶想一只精灵悄悄地靠近蓝玉廷,依旧是那熟悉的香气,他的面容逐渐归于平静,温柔地伸出手,白蝶在指尖停歇,一滴清泪沾湿了蝴蝶的羽翼。 “终归是天意不绝。”沐晚凌感慨道。 “我决定留在人间,不再轮回转世,我要陪着她。”蓝玉廷决绝道。 雪夕沉默良久,不再相劝,她有什么好劝的,她的冥界除了一条黄泉路,一杯忘情水,一曲奈何桥,不剩下什么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该走了。”雪夕向众人告辞。 “我能如实告诉你受何人所托吗?” 独孤月想追根寻底,不料雪夕神秘一笑,拒绝道:“不可说,不能说。” “你,就走了吗?”谢宁竟然有些留恋不舍,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召唤出来的大神,“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雪夕嘴角浮动着一丝笑意,罗衣轻掩,轻薄的衣角在晚风里摇曳,衬得她妖冶动人,她轻笑道:“第一最好不相见,我可不希望在冥府相遇。” 谢宁一听,尴尬地笑着。 “可怜的军士吗,你的将军留恋红尘,你们应该没有什么可以再挂牵的,随我回冥界吧,和你们的亲人团聚吧。” 雪夕手腕一旋,那盏红灯如红羽归入手中。 红光熠熠,照出一道漫漫长路来,亡魂之军在红光的感召下列队行进,旌旗招展,他们还是那般军容整齐,严正肃穆,如王者之师浩浩汤汤。 彼时,沐晚凌素衣翩跹,将手中古琴轻抚,琴声清越婉转,如山溪潺潺,林风簌簌,让人尘心尽涤。 亡魂在琴声里仿佛看到王朝上青鸾歌舞,铢衣摇曳;看到亲人们载歌载舞,夹道欢迎;看到大漠无垠,城池楼台上王旗猎猎,好一幅这太平盛世景象…… 化蝶 “玉帛朝回望帝乡,乌孙归去不称王。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蓝谦朝着这些为国殒命的王者之师远去的方向深深作揖。 “昨夜东风来,一秋家国梦。慷慨行悲歌,归来秋意浓。”沈末虽在修仙,但身在尘寰,也不免感慨万千。 一缕曦光在头顶汇聚,消去了黑夜的暗淡。 “天亮了。” 黎明的光芒依旧是那么冰凉,湿气在他们身上悄无声息地游移着。 独孤月望向那欲喷薄而出的旭日,期待着它带着扫尽一切黑暗的力量,将辉煌的光芒投照在城楼上,看着微光打在沐晚凌的脸侧,忽然有感而发:“他们为理想而死,死得其所。晚凌,你有梦想吗,我可以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沐晚凌陷入沉思,其实这也是自己向某人问过的问题,他转过身,屹立在晨风中,素衣猎猎翻飞,双眸微眯,漏出的眸光犹如王者登临。他遥望远方,深邃的目光穿过了层层暮霭,穿过无尽的岁月,说着同样的答案:“长天无风春日和,万里一心向月明。” 独孤月心中涌起热流,是啊,这就是他心中理想的世界,一片赤诚,期待和平,岁月静好。 宋星辰面色苍白,经过一夜的折磨,他身心俱疲,再也不能支撑,目光投向倒地的身影,对蓝谦道:“先带公主回去休息吧。” “嗯。”蓝谦抱起昏睡不醒的公主,“宋大人,你也随我回去修养吧。” “好。”沈末扶着宋星辰回到院子里,好在当时扑火及时,火势并没有蔓延至此,房间基本没有损毁。 其余人护送独孤月回到房间,正准备各自休息时,谢宁瞧见安放在桌子上的嫁衣。 “这是嫁衣吗,怎么感觉稀松平常,像一块红绸子。”谢宁左看右看也没瞧出的什么精美之处。 “千叶蝶信誓旦旦说它是件宝物,必定有非凡之处,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 “不过是个障眼法,咳咳。”沈末略带咳嗽走了进来。 “你没事吧?”谢宁看得出他有些疲惫,关切地问道。 “没什大碍。”沈末将神笔提了上来,轻轻在红衣上刷着,似乎在扫去蒙在上面的灰尘。渐渐的,红衣上发出成一层冷艳的光芒。 “好神奇啊。”独孤月兴奋地摩挲着衣服。 “啊……”不知为何,她低低叫唤了一声,感觉到一种刺痛袭来,她的指尖被莫名的划破,渗出的血珠带来的疼痛随机传导到四肢百骸,她止不住打个冷战。 红衣上猛然发出一声锵然的凤鸣,绽放出穿透浮世的熠熠光芒,倏忽之间,映红了半边天空。 众人被夺目的光芒刺痛,皆以手遮目。待光芒消退,谢宁开眼端详,红衣上浮现出数千根金丝银线,绣着大团大团精美绝伦的花纹。 “这样看来,倒是一件精美的衣裳。”谢宁赞许着。 “这是!”沐晚凌看到衣裳上展现的花纹,胸中仿佛受到猛然一击,有些喘不过气来。 “晚凌,你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被刚才的光晃了眼。”沐晚凌清俊的面容上染上不被察觉的苦涩,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双颊苍白,睫毛上落下的一片阴翳,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寂寞意味。 独孤月微微一瞥,心头一震,他的落寞瞬间唤醒了深藏在她心底的恐惧。 飘渺中,刮来一阵铃声,如同风的呢喃。 沐晚凌有些头晕目眩,霎时间,层云崩飞。 梦境 再睁开眼时,早已换成三月的早春,处处是柳浪闻莺,晓风徐来,绿草如茵,晨光熹微,碧瓦上青光粼粼,群山远黛,茂林深竹,浸染清新的翠绿。 在群山中央,有一潭烟波浩淼的湖水,那湖清澈纯净,白云悠悠,垂影入怀,澄净得让人无限陶醉。 在一旁建有一座林间小筑,枯叶落在地上,两旁树林上新叶打满绿蜡,盛开的绯红色的海棠纵横交错,令人赏心悦目。 “这又是一场梦吗?谁带我进来的?又是谁的梦?” “晚凌。” 一位少女头上挽着低低的云髻,脸上着着一层淡淡的胭脂,白玉兰簪子坠着银色流苏,薄纱袖里露出如藕般的手臂。微风荡漾,微掀裙裾,那柔美的身影倚在门边,伴着湖光山色,摇曳生光,与眸色山水交相辉映。 沐晚凌脚步顿住,缓缓开口,望向独孤月,愕然道:“月儿,你怎么在这里。” “思君日久,在此等候多时,你还不随我回家。” “家?”沐晚凌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难不成这不是自己梦境? “是啊。”独孤月哼了一声,用青葱的手指戳了他的额头,浅笑道:“此处为桃源,是我世代生活的地方,下次再也不放你出门,心也玩野了,连家门都忘了。” 说罢,独孤月拉着呆愣的沐晚凌走进小宅,穿过抄手游廊,有一扇垂花门,里面梅兰竹菊一应俱全,松枫荷合,各具形态。 独孤月拉着他来到一间雅阁,一炉龙涎香静静地燃烧着,房中端坐着一个华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上穿着牙白的便服,箭袖和衣裾边绣了些墨竹,一块通透温润的羊脂白挂在腰间。面上清清朗朗,衣服华华美美,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哥哥,你看谁来。” 他手里捧着一本经史子集,似乎在用心研读,耳边骤然传来一个若钟响磬鸣的清脆声音,当即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将那书掉落在地上。 “谢宁!”沐晚凌愈发的困惑不已,这究竟是谁编织的梦境,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晚凌兄,你怎么才回来啊,我想你想得好久啊,来来,快坐!” 谢宁抽出一把梨花木椅,端出一杯香茗,十分热情地走了过来。 沐晚凌不知从何说起,接过茶水,正襟端坐,门外吹来一阵香风,满面春的气息,他鬓发飞扬,手中杯子里的茶水微微颤动。望着打着旋儿的茶水,他一饮而尽,再次发文,“月儿,你是独孤月吗?” 独孤月有些好气地回答:“你怎么了?说什么胡话,我是月儿,如假包换的月儿。”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自然知道啊,你是我缘定三生,还未过门的夫君啊。”独孤羞涩地笑着,“你说好了,游历人间一年便回来娶我的。我起初还担心你违背承诺,好在你现在回来了,我也就安心了。” “游历?” “哎,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是你说如今天下,政治昌明,百姓安居乐业,神州大地处处祥瑞,是一副盛世景象,借此良机,游历山川多积累阅历。” 桃源 沐晚凌的茶杯一颤,茶水泼洒,谢宁的一通话实在是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许在整场幻境中只有自己是清醒的,他们还陷在泥潭无法自拔,可这不是自己的梦境,他必须唤醒编织梦境的人才解困。 春风袭来,廊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发出愉悦美妙的撞击声。 沐晚凌来不及好好休整,他伤患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有点头晕目眩。 “今日风和日丽,不如我们泛舟湖上,岂不妙哉。”谢宁望着窗外怡人的景色,倡议道。 “好呀,好呀。”对于这个提议,独孤月欢欣鼓舞,她拽着沐晚凌的衣袖,眸子里流出脉脉情丝,“晚凌哥哥,陪我一起去,好吗?” “好。”沐晚凌不知做何解,却经不住她的温柔软语,自然而然就随他们一同去了。 三人来到那澄澈无比的湖边,平静的湖面上只有一只小渔船停靠在岸,船头坐着一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渔夫。 “渔家,打扰了,你有空吗,我们今日想要泛舟湖上。”独孤月在岸边挥舞的纤纤玉手,向渔夫打着招呼。 “有空,有空。”渔夫摘下斗笠回应着,沐晚凌定睛一看,竟然是沈末,他不免有些思绪错乱,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日垂钓,钓到一条大的。”渔夫沈末乐滋滋地从鱼钩上下了一尾大青鱼放进木桶里,桶里早已经装了数十条的肥美的鱼儿,青鱼鲜活,投入水桶时,水花四溅,把一旁邻里送的小白菜给淋湿了。 “姑娘不挑我的渔船破小,难得空闲,今日就为你们撑船泛舟。”渔夫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渔家,可否送我们去桃花林。”独孤月想带生疏的沐晚凌来看看人间所谓的仙境。 “桃花林啊,简单。”沈末满口答应,一支竹篙撑开,湖面上水纹悠荡,他呼喊着:“你们快上来。” 独孤月一个健步跃上船上,不管摇动的水花濡湿衣摆。 “桃花源果真是民风淳朴,人情和善。”谢宁对此夸赞着。 渔船悠悠,过了小半个时辰,水道越来越窄,暖风游荡,水面上残红飘浮,尽是娇艳的桃花。 随着小船不断的漂行,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再行进数百米,眼底里冒出一片灿烂的绯红,一片片的桃树林相互交织,鲜花繁芜蔚然成霞。 “世外仙境水连天,桃源景色醉人间。” 绿水环绕,碧波悠悠,沐晚凌沉浸在美景中,既无丝竹之乱耳,又无案牍之劳刑,微风拂过,吹散万千愁绪,心中泛起了无数涟漪。 “良辰美景,韶光流年,不负好时光啊。” 说罢,谢宁从怀里抽出一支翠竹制成的横笛,高亢引怀,直入云霄。 “如此雅乐,我当和之。”独孤月从舱里寻得一把七弦琴,随机抚琴,与之相和。两人不愧为兄妹,配合甚为默契,合奏之曲潇洒恣意,大气磅礴,仿佛在是行走在高山绝壁的侠客,豪气冲天,笑傲江湖。 破梦 “好曲子,真叫人荡气回肠。”渔夫沈末鼓掌叫好。 渔船划开碧波,在桃林中穿梭,十分惬意。 独孤月望着两岸的迷人景色,脸上流露出沉醉的神色,赞叹道:“好美呀,真想让时光停留在此时此刻。” “是啊,我也情同此心。”沐晚凌低低地回应着。 独孤月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掏出一把红豆,真挚而热烈的目光投向他:“晚凌哥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一斗红豆,半生相思,不你可知?” 沐晚凌面对她的真情告白,一时热血沸腾,正想开口回应,心尖被狠狠一扎,传来刺痛,喉咙口涌起血腥的气味,他极力压抑住呕出的冲动,“我何尝不是呢?” 独孤月闻言,甜蜜得将头靠在沐晚凌的肩上幽幽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郎情妾意时,对面漂来一只竹筏,上面站着一位裹着方形头巾的妇人,她面色红润,浓眉大眼,鼻挺嘴阔,手腕处戴着着一只银镯,上面缀了数只银铃铛。她怀里搂着一坛酒,呼道:“船家,停一停,这儿有新酿的桃花酿,给你们尝一尝。” 沈末回望了眼谢宁,征求他的意愿。 谢宁自然是豪迈大气,慷慨异常,回答:“多谢姑娘抬爱,请上船。” 沈末将渔船并了上来,那女子拎着几只大碗上了船。 那妇人抬起手背,将酒杯分给众人,银铃铛相互撞击,发出活泼悦耳的铃声。 妇人斟了满数杯分给船上众人,笑道:“今年的桃花开得最盛,去年的稻米收成最好,才能做成这独一无二,香糯醉人的桃花酿。” 随着咕咚咕咚地饮酒声,沐晚凌望着杯中倒影沉思。 妇人笑道:“公子不喝,难道是嫌弃奴家的酒不好喝吗?” 沐晚凌忽地眸光凛冽,将酒水泼进湖水中。 这一举动吓了诸位,妇人更是恼羞成怒,呵斥道:“我原以为公子的衣着打扮,定是个谦谦君子,没承想竟然是个粗鄙之人。” “你的酒根本就不是桃花酿。” “公子的是喝多了世外的俗酒,才喝不惯我们的清酒,难不成公子还在流连外面的风花雪月,想回去?” “你要走吗?”独孤月犹如雷击,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哽咽道:“这里不好吗?有你挚爱的情人,有关怀备至的亲人,还有淳朴善良的村民,你为什么还在流连迷障沉重的世外呢?” “我……”沐晚凌一时语塞。 独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独孤月头脑发热,猛然抱住他,一蕊丁香试图启开沐晚凌的唇齿,落在发丝间的桃花巍然坠曳。 沐晚凌面色骤然苍白,他真是希望自己就此沉沦,不要出来面对现实,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推开独孤月,奋力摇着迷糊的独孤月:“月儿,你醒醒,这儿不是你的家,你忘了你还有师傅吗?。” “师傅。”独孤月喃喃自语,朦胧的视线在渐渐清晰。 沐晚凌又朝着呆愣的谢宁,喊道歉:“谢宁,你没有妹妹,你有的是哥哥,谢彧。” 谢宁手中的笛子被掉落,脑袋开始发胀,而且自己的记忆很残缺,似乎少了关键的片段。 “我桃源之地,四季如春,山明水秀,春来春韭绿,秋收稻花香,盛世无饥馁,桃花酒中藏。如此和谐美满,还比不上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外面世界。” “桃源虽好,总归是梦境。” “沐!晚!凌!你为什么要戳穿这一切,难道沉醉在世外桃源不好吗?!”那妇人脸上立即透着杀气,再也不掩饰。 劝说 独孤月迷蒙的眼眸开始聚光,混杂的记忆逐步理清晰,心中也不再恍惚,巡视四周的景物,才彻底明白都是一场虚梦。 妇人退后数步,目光清冷如雪,直视沐晚凌,缓缓道:“你是如何发现异常的。” 沐晚凌轻轻的声音,传到独孤月的耳畔,刺破心中的迷雾:“在似真非真的梦境里,他们是和我息息相关的人,而你却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局外人,你的出场太突兀。” 他接着补充道:“从一开始,那飘渺不定的铃声无处不在,但是你的手镯上的铃铛却清晰可闻,发着相同的音色。而且,你的身上散发着似曾相识的冷香。” “你的观察十分敏锐,还是跟以前一样。”妇人唇角微翘,又流露出一丝冷笑,“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沐晚凌神色徒然滞了一下,随即微微敛起眉,沉吟半晌,小心翼翼又有点复杂道,“温铃姐姐。” “不愧是紫宸君,观察入微,聪明过人。”随着她的夸赞,妇人足下生起淡红烟雾,如鬼魅般飘到湖面上。她露出自己的庐山真面目,一袭白衣的温铃再次现身,那薄纱遮住了她玲珑的腰身,却挡不住袅娜的身材,足踝上的铃铛玲玲作响,有点妩媚,又有些清冷。 “纵然我与沐家为敌,我内心深处也是不愿伤害你的,你跟他们有着天壤之别。红尘滚滚,情仇最苦。天道茫茫,仙魔两立,我们始终是陌路殊途。晚凌,我精心为你编织的这场幻梦,有你的爱的人,有你渴望的和平安乐,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无忧无虑活在这世外桃源。” 沐晚凌摇摇头,反驳道:“你错了,假的东西涂抹的再华丽依旧是假的。” 温铃足尖一点,湖面泛开层层涟漪,又如徐徐盛开的白莲,她慢慢逼近沐晚凌,似乎在让步道:“这儿的确是一场幻梦,如果你答应不再涉足红尘,我可以倾尽全力将你们送到一处世外仙林,过着真正的与世隔绝的桃源生活。” 沐晚凌明白她的用意,在刹那之间,无数美好的画面在他心中闪过,尽管他内心十分留恋,可是他遏制住的这份冲动,抬起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 “我的身份,我的情感都不允许我自我欺骗,回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为什么要执着不堪的现实世界。” 温铃愠怒不已,卷袖扬起一阵狂风,滑过水面发出呜呜怒吼,激起一场浪花打得渔船左摇右晃。 独孤月眼前一片细雨迷蒙,湿漉漉的湖水沾了一身。 “看来我的苦口婆心对你多说无益,你定是要回到那苦痛的现实世界,在红尘中苦苦挣扎。” 水雾散在她的面前,发间遗落住的水珠滑下,滴在手心上有种冰冷刺骨的寒意,她克制住内心涌出的莫名而强烈的悲恸,“小蝶顺了她的本心,遂了她的心愿,放弃了一切,化身为蝶,虽然有了一个孤魂的陪伴,但是她是否能感知到还是一个未知。沐晚凌,我亲爱的师弟,你已经处在名利的漩涡中心,在权力角逐之后,你的最终结局会是如何?” 斩灵使 “身为仙人,一心求道,道立天地,自然为天地立心。这是师傅的原话,也是我铭记一生的誓言。我并不在意名利,也不畏惧权谋,为求天道,纵然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哈哈,真是高风亮节。”温铃格格一笑,身子一侧,翩然飞掠,身上的绫带飘飞随舞,她仍旧笑道:“大幕已经徐徐拉开,事情已经由不得你我,迎接你的绝对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淋漓的鲜血,你所谓的理想终归是大梦一场。” 叮铃铃,银色的铃铛急速地摇动,在寂静中发出极端刺耳的声音。 众人的神志又开始恍惚起来,瘫软无力,独孤月咬紧牙关,双手捂耳,极力隔绝那悦耳的铃声。 沐晚凌将舌尖咬破,一股烧灼之痛升起,恍惚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神志当即清醒过来。 “温姐姐,这些都是徒劳无力的,梦只能是梦,醒来一切都成空。” 字字入耳,温铃的神情有一瞬的茫然,随后仰面望着天空,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一笑,“良确也,真是大梦一场,终有醒时。” 呛的一声清鸣,谢宁的那把宝剑握在手中,稍微一用劲,朝着温铃投了过去。 “哈哈,雕虫小技。”温铃手的手腕一紧,轻松地握住剑柄,轻蔑道:“凡剑终归是凡器。” 咔嚓一声,剑身断成两截。 谢宁哀嚎一声,可惜了自己的宝剑,真上恨的牙根痒痒。 正当温铃志得意满时,一把通体尽墨的四尺长刀悄然出现,滑过温铃身侧,及时断开她的铃声。 随着一声裂帛之音,仿佛隔开罩着的帘幕般,四周的景物被割裂到稀碎。 独孤月打量四周,才发现桃源之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漠漠荒原。 “嗡”的一声大响,就此爆成漫天灵气,数秒消散得无影无踪。 天空闪过一团黑影,立定后是一个头戴斗笠,上面有一个红色的草书“斩夺人眼球。 “暮城,你怎么来了。”沐晚凌有些错愕。 “仙尊要我带你回去。” 温铃双眼微眯,面无表情,“不愧是斩灵使,背信弃义,你忘了你们的前主人是谁!” “你错了,我们斩灵使自诞生以来,就是护卫阴阳两极,天界九州,忠于天地,而非忠于一个姓氏。”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好一个仙界的卫道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根本就没看出来你对仙界的忠诚,我只看出来你对沐家的奴颜婢膝,和对温家的忘恩负义。”温铃发泄着内心的愤恨。 “我念及你是温家遗孤,手下留情。”暮城冷冷道。 “怪不得沐家掌权这么快,原来是接受了斩灵使团。”谢宁嘀嘀咕咕。 独孤月对这些专有名词听得一头雾水,发问道:“什么是斩灵使。” 谢宁低声解答,“据说是维护仙界秩序的使者,上斩天神,下斩妖魔的杀手。” 沐晚凌在一边纠正道:“斩灵使也叫夜行者,来源据说他们是最早的一批人类,生在太阳太阴交界之时,是天选护卫,守护两仪两圣。其实,他们的确是不完全听命于沐家。” 远嫁 温铃骤然发出一声清吟,亮出一把宝剑,剑风凛冽,激得人鬂发飞扬,一道寒光直接冲向暮城。 暮城不愧为斩灵使,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利刃停在近身半尺便不再动弹。 暮城颇为冷静地说道:“你的杀局失败,又在此地失去了一条左膀右臂,元气大伤,当务之急应该是休整,我奉劝你暂时不要和沐家为敌。” 温铃清明的眼中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 “温铃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我的命运我自己背负,也求你自己多保重。” 温铃的脸色苍白,唯有双唇殷红如血,她沉默良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目光转向沐晚凌凄艳与决绝,“我们后会有期。” 随着她的消失,原本的记忆统统归位,大家都回到现实,好似大梦一场。 一切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一身疲倦的大家才回到房间休整。 入夜后,蓝关竟然下起雨来了,这西域的雨,不似江南,柔美清丽,雨疏风狂,格外凄冷。 独孤月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想着和斩灵使一同回去的沐晚凌,心事重重,难以安眠。 “月姑娘,你睡了吗?” “没呢。”伴着雨声,蓝谦的声音响了起来,独孤月披衣起身。 一开门,蓝谦将军收了雨伞,停着身板站在一旁,身边站着一位妙龄女子。独孤月慌忙起身迎接,定眼一瞧,面前之人恰是被劫持的人质,和亲公主无疑。 “公主探望,未曾迎接,是我的无礼。” “无须这么多虚礼。”昭公主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你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做我的替身,为我挡了一灾,我心生感激,特来探望,顺道告别。” “告别?” “明日使臣来迎接公主。”蓝谦解释道,“你无需在做替身了。” 独孤月打量昭华公主青春靓丽,肌肤细嫩,面若美玉,生的十分貌美。换上华夫锦衣,戴上珠钗玉簪之后,确有沉鱼落雁的美态。可一想到她远离亲人,抛弃锦衣玉食,将青春辜负,芳龄葬送,远嫁异乡,顿生怜悯,心中满是酸楚,眼圈随即红了。 女儿的心思多是相通的,昭华公主一眼便瞧出她的想法,反倒安慰着,柔声道:“我不必为我伤感,这是作为公主的职责,和亲是我的使命。命运不是我说不想就可以不想的,我不会逃避,也无法逃避。” 独孤月望着她那双淡淡定定的眼睛,明白这副淡然神态背后定是经过无数次辗转反侧,泪流不止的夜晚,她的哀伤凄楚无人可以分担,不由得深深叹息道:“可是,你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远离故土,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实在太可怜了……” 昭华公主拉起独孤月的手,双目坚毅道:“这世上是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可总有你需要践行的大义,不要感伤,对得自己的心便可。” 她们二人年龄相仿,性子相似,虽是今夜初见,但一见如故,无话不谈,更鼓数声也难以分别,若给蓝谦相劝,她们怕是要彻夜不眠。 翌日清晨,风停雨歇,远道而来的使者一身短衣胡服,骑着汗血宝马,带着数十人的迎亲队伍进入蓝关。宋星辰将和亲的诸多事宜交接完毕后,准备黄昏再次启程。 独孤月,谢宁和沐晚凌站在城楼看着送亲的队伍出了城门,斜阳如血,伴着烈烈朔风,宛若一首骊歌,道不尽萧瑟凄凉。 蓝谦为保公主平安,亲自护送入胡,宋星辰则要返回京师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无须再随行。”昭华公主拉开帘子,劝着众人。 宋星辰沉默地勒住缰绳,剑眉微皱,以手抚心,试图压住内心不住的剧痛。 昭华公主缓缓下马,一身绝美的嫁衣在残阳的映照鲜艳如血,掏出一只陶瓷小瓶,屈下身子珍惜地抓了一抔泥土,灌入瓶中,奉若至宝收入怀中。临别之际,遥望蓝关,她猛然跪倒在地,对着那片天空虔诚地磕头。 “走吧。”昭华公主嘱咐蓝谦一句决绝地登上马车,向着大漠夕阳前行。 金章玉色照离亭,战伐和亲决此行。 宋星辰立刻翻身下马,眼中滚动着泪水,凝望着远去的背影,深深作揖。 画中游 他们归来时,恰好碰到沈末收拾行装。 “沈末,你这是要?” “我要回去了。”沈末淡淡地说道。 谢宁长眉一动,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才来就回去了?” 沈末有些懊丧道:“我本受蓝将军之邀,为他扫平蓝关妖魔,初次下山,带着至宝,本想给沈园扬名,奈何自己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思来想去,还是需要多修行几年。” “既然大家都要走,今夜何不聚一聚。”谢宁提议道。 “这……”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更何况我们智斗妖魔,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公主已经远嫁,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最快明天,最迟后日我们也是要回去的,难得大家都在,就当是送行之宴吧。” “既如此我也不在推脱,省得显得我矫情。” 一言为定。”谢宁笑逐颜开。 暮色低垂,大家约在城楼不远处的郊外,地势空阔。 谢宁早早地抱着一坛美酒在此等候。一见独孤月等人,兴致勃勃道:“临别之际,把酒言欢。” “葡萄美酒,深得我心。”宋星辰一把折扇轻扬,从草地旁的漆盘里拿出一只金樽,脖子微扬,紫色的液体如一泓清溪灌入。 独孤月见金樽之酒,色泽晶莹,便想畅饮一番,被沐晚夺了过去,“你饮酒贪杯,不可喝酒。” “就一口,我就尝一口。”独孤月竖着食指讨酒喝。 “就一口,说话算话。” 独孤月拍着胸脯发,信誓旦旦。 “好。”独孤月见他应允,正想接过金樽,谁料沐晚凌避开她的手,送到她的嘴唇边。 独孤月面色一红,羞涩地吮了一口,次酒入口平和,酒味却十分淳厚,入喉后绵绵泊泊,无有止尽,可见是难得的好酒。 “不可。”独孤月还想多饮几口,杯沿一撤,沐晚凌仰脖将剩余的酒水倒入口中。 “哼,真小气。”独孤月郁闷地嘀咕着。 “光喝酒,多无趣。”谢宁端着空杯,望着天空的浓云感慨道。 “是的,有酒无画,何等苍白,看我待我寥寥几笔破了这等寂寥。” 沈末掷笔一挥,画中一点浓墨散开,自图里跃出一轮弯月,低垂在地。 笔端流出的光芒微弱细丝,渐细渐长,笔势曲折,弯弯绕绕间,画出一条清溪吐浪,一树碧叶涛涛,一丛繁花绽蕊。 “有景无声,总是太寂静,谁人来歌。”沈末连饮数杯,脸色微醺,朗声道。 “我来。”宋星辰收起他的折扇,掏出小巧玲珑的古埙,却犹豫着吹奏的曲目,仰头但见一轮残月,心中涌出一种悲怆。 “不如吹一首秋思吧。” 但见他收敛气息,面色沉静,自内而外散出一道莹然气华。 埙声空灵中隐隐透出古拙苍桑的深意,仿佛穿越了沧海桑田。那曲子藏着宋星辰细腻的情感,细润中藏着古拙,自他那双琉璃般的双瞳仿佛映出的纷乱前世今生。 古埙这夜空下的低诉,演奏着风沙中的王朝更替,悲唱着沙场上浴血奋战,哀叹着水中花,镜中月的无奈。 独孤月听着,虽然他的埙声并无气吞山河的磅礴之气,却能扫尘间俗华,洗涤心灵污浊,还天地苍茫本色。 笙箫起,歌舞平 宋星辰埙声落下帷幕,随时将水酒一饮而尽。或许是喝了酒,还吹了风,他感觉身上十分清凉,所以心中生出一点悲凉。他仰望夜天中真正包裹的乌云,有看看歌舞升平的自己,慨叹新月如钩,又能钩起了多少轮回中的往事? 兴许是觉得意犹未尽去,沈末控制着仙笔,寥寥数笔,画卷里飞出一条条纱绫,随风拂动,耳边传来丝竹细乐。 “今夜的天不够亮啊。”宋星辰幽叹道。 “这有何难?” 仙笔再次舞动,竟然画出一巨型的枝叶灯,分叉的烛台顶端并无烛火,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颗颗大小的夜珠,把整个郊外映照得纤毫毕现,亮若白昼。 “笙箫起,我便以舞贺之。” 独孤月舞性大发,翩然舞动起来。她黑发如绸,齐眉削平,肌肤雪白滑腻得远过寻常女子,她的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舞动间顾盼神飞,引得人心也仿佛要随之雀跃舞动。 独孤月忽然身上飞来一件精美飘动的罗衣罩在身上,尽显丰肩窈体。头上多出一朵牡丹,非金非银非玉非琉璃,丝丝蕊绽,瓣瓣盛开,显然这都是沈末的杰作。 细乐渐渐响起来,此时此刻,环佩轻鸣,衣袂风响,暗香浮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酒量太小,谢宁喝着喝着,就觉得远处那轮弦乐周边开始发出淡淡风晕,时隐时现,散出淡淡绯红,一如当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场景再次降临。 今夜的风有些喧嚣,啸得让人不安,加之云翳重重,夜空好像蒙了一层纱网,几乎不见点星。沐晚凌夜观天象,暗叹一声,自入夜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还不知是福是祸。正猜测间,暮城恍如鬼魅的身影一闪而过,片刻后就出现在沐晚凌身旁,他恭谨地低语道:“仙尊要求你明日返回浮乡,不容商榷。” “好。” 暮城的眼光投向舞动的女子,补充道:“仙尊特意嘱咐要您带月姑娘一同回去。” 沐晚凌一惊,立刻升起一股抑郁,横亘于胸,按捺不住,几乎要喷薄而出,好在被自己的理智牢牢封存,压低嗓音问道:“为何。” 暮城垂下的眼睛一瞥,猜出几分心思来,回道:“属下不知,只是仙尊再三叮嘱,卑职只好奉命,请您不要为难。” 沐晚凌望着杯中晃荡的酒水,忽然觉得酒气是那样的浓烈,他捏着金樽的手发紧,先是乍起波澜,一瞬间涌起滔天波涛,恰是怒海狂潮。于是乎他蓦然张口,将酒水一倒入喉,可惜杯水车薪,郁结无法解除,顺手将一坛美酒揽入怀中,切开封口,闭上眼,咕咚咕咚狂饮,然后挥袖擦去口边酒渍。 他再睁眼时忽然觉得夜色是如此凄然,模糊的眼前景物似乎微微晃动,两颊温热,他是醉了吗,若是醉了也好,就这样,沉醉在欢歌悦音里多好!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娇嗔的语气,温柔似水的烟烟波蓦然出现在他身旁。望着独孤月的精美面容,不知为何,他心中那一道巍巍若山的防线,即将崩溃。 独孤月还未等开口,顺手夺过谢宁的杯子数饮,不一会儿独孤月恬淡白皙的小脸上忽然涌上一阵红潮,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微微晃了晃,缓缓伏在他的肩上。 父子 浮乡城的西北侧有一座清元殿,构制宏伟,布局精巧,雕梁画栋,做工奢华,是沐家一处深宅内殿。 此刻的沐青峰高坐于紫金座上,两旁摆着成对的火红珊瑚树,冷面含威,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双目似闭非闭。 冷月悄然西移,从描金的菱花窗棂外漏进细碎的月光,沐青峰终于慢慢张开了双眼,一甩袖,一字一句若青云吐月般说道:“进来吧。” 殿外的沐晚凌自蓝关返回天宫后,一清晨就跪在殿外,已经整整四个时辰。 砰,两扇殿门轰然打开。 沐晚凌面色沉静,缓缓起身,只是跪的有些久了,腿脚麻木,他不经意地蹙了蹙眉,目光望向殿内,此刻殿内似乎积聚着阴郁之气,全无半分清灵仙意。 沐晚凌步至堂前,带看到自己父亲那张脸孔上透出威严的气息,他的心,分明能够感觉某种压抑。即使如此,他端然立在一侧,尽力让心中寂然无波。 沐青峰双目微开,这一次目光冰冷如霜,说道:“你终于肯回来了。” “父亲教训的是,逃脱出城,都是晚凌一人恣意妄为,若有责罚,我甘愿领受,切勿累及旁人。” “你倒是认错积极,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悔改。若是真心悔改,明日去向霜华仙子赔礼去。” “孩儿确实行为有瑕疵,但是联姻之事,还望父亲三思。” 沐青峰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喝道:“你是不是觉得霜华仙子配不上你?” “孩儿不敢。” 沐青峰重重地拍着扶手,呵斥着:“哼,不敢,你胆子大着呢。” 沐晚凌看着父亲从宝座下起身,脚步铿锵,足音响彻在宏大深远的大殿中。 沐青峰语重心长道:“时过境迁,能和我们匹配的家族少之又少。昆仑派是上古遗族,与我们四大家族并驾齐驱,血脉纯正,是联姻的最佳选择,此事由不得你商量。” “父亲,此事断然……”沐晚凌想要据理力争,被沐青峰无情打断,“ 你这么抗拒联姻,这是不是为了那个凡人,她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是身份来历不清不楚,举止烟视媚行。” 沐晚凌讶然抬头,见父亲满面怒意,目光坚定道:“她绝非您口中那样轻浮的女子。” 烛火摇曳,和镶嵌的墙壁上夜明珠放射光华相互交织。 “是吗?”沐青峰发出冷笑,身影在半明半暗间摇晃,他冷冷地道:“把你迷得三荤七素,甚至违背父命,私离天宫,还不轻浮。” “孩子回来了就好,何必如此苛责呢?再说他也跪了好几个时辰,你也该消消气。” 随着轻柔的声音,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自偏殿走来,亭亭立在沐晚凌身旁,来人正是沐涟漪。 她身上隐隐有仙气若波浪流动,恍若深海的眸子摇动着柔和的眼波,又怜又爱,正投注在他身上。她向自己的大哥劝道:“你不要一回来就板着个脸,训斥他,凌儿在人间受了伤病体未愈,应该好好休息。” 沐青峰敲了眼略显苍白的沐晚凌,闭目不语,清元殿中就这样静了下来。 良久,他终于开口了,语气虽缓和许多,但仍有森森寒意:“你的婚事根本由不得你,我们沐家仙界首尊,绝对不会让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身世背景的女子登堂入室的。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相见 面对父亲的拂然而去,沐晚凌心中五味杂陈,联姻之事实在是让他左右为难。 “你从昨日回来就没怎么好好修养,今日你也跪了一天,赶紧回去歇一歇吧。” 沐晚凌在沐涟漪的劝说下返回来自己的住所,天依阁。一路上,二人衣袂飘飘,风姿卓然。 屋内青铜制的扶桑树枝灯上烛火灿然,映在画壁雕梁所贴的金帛上所放射出的迷离光晕,在仙境中增添烟火气息。可是重重阴云仍旧覆盖在沐晚凌的脸上,久久不曾消散。 他长身而起,推开小门,步至楼阁外。 天一阁位于西侧最高峰的顶端,俯瞰浮乡城,悬崖一侧有一株世所罕见的乔木,据说是真正的上古神树。 他凭栏眺望,一重重青山在天边悬浮,云雾缭绕,时隐时现。 向来世间之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心中不由得填满了悲伤,眼中便多了世俗的沧桑。 山风猎猎,夹杂着不知何处飘落的蒙蒙细雨,他负手而立,任由凉风掀起他的袍角,打湿他的鬂发。 旋梯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节奏规律,本来听来舒缓,但此时恰恰相反,沐晚凌有些心烦意乱,回头只见到姑姑一人,难免失落。 “我给你送药来了,你脸色这么差,是不舒服吗?”她关切不已。 “她还好吗,我想去看看。”沐晚凌鼓起勇气低低地询问着。 沐涟漪有些犹疑地回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 “父亲召她入园。” “什么!”忽如一阵山风吹在脊背,森森发寒。他迅疾转身,就要冲下楼台。 “你不要着急,只是会见,兴许没什么事。”沐涟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规劝着,生怕他做出什么鲁莽之事。 沐晚凌紧锁眉尖,摇摇头,“父亲和爷爷对她心存芥蒂,我担心她应付不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您放心,我自有分寸。”话音一落,他便猝然远去,留下沐涟漪忧思满怀。 话说独孤月自从被人带到琼林苑已是许久,竟无一人相见,无聊至极,便四处闲逛。信步数百米,但见庭园深处,有一处悬天倒挂的瀑布,水势波涛起伏,飞浪逐花。 岸边茂盛的玉兰树上紫云漫漫,树下立着一人,身定似石,眼渊胜海,人淡如玉。 独孤月还记得和他有一面之缘,那人好像是叫沐云澜,不禁感慨浮乡不愧是仙城,仙人辈出。 沐云澜此刻手中握着一个椭圆形的蛋,低头思索。 “那是什么?” 沐云澜听到背后声如珠玉,转而一看,独孤月盈盈而立。 “不知何处落了一只鸟蛋,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独孤月甚是好奇,凑了上来,看着浑圆的鸟蛋,说道:“好可爱啊,可以给我看看吗?” 沐云澜浅浅一笑,递了过来,“你要是喜欢的话,拿走好了,就是不确定能不能孵出来。” “交给我,我小时候掏鸟窝孵鸟蛋很在行的。” 沐云澜依言将鸟蛋递了过去,独孤月欣然接受,小心翼翼地捧在在手心,只觉得这个如同石头般的鸟蛋暖暖的,滑滑的。 沐云澜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知晓她和沐晚凌的一些往事,开口问道:“你觉得我大哥怎么样?” “你大哥是?” “便是紫宸君,沐晚凌。” “他啊,丰神如玉,气如兰麝,行事沉稳,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 “你倒是对他赞许有加。”沐端阳满意地捋捋他的胡须。 一见沐端阳进来,沐云澜整理衣袖,敛眉肃容,恭恭敬敬地道:“仙尊!”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松。 沐端洋自己打量眼前的女子,一双明眸透着空灵通透之意,好一个钟灵毓秀的美人坯子。 赠花 独孤月近身看着这位在仙界地位至高无上的仙尊,他仙风云体,祥光缭绕,眼中发出淡淡的神光,一尺银须冉冉飘荡。她随即两手交叠,屈身行礼,以示恭敬。 “不必这么多礼数,你和凌儿在凡尘屡次共患难,顾他周全,应该是我谢谢你。” “仙尊厚爱,在人间多是紫宸君照拂。” 沐端洋对她的回答甚是满意,手指一点,地面上出现一对白玉石凳子,“月姑娘,请坐。”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独孤月大方地落座。 “不知月姑娘父母是否安在。”沐端洋极为祥和地问道。 独孤月眉间暗落一朵阴云,爱哀怜道:“我自幼双亲亡故,是师傅一人抚养长大。” “哦,那你师傅定是为高人,不知可否引荐。” “我师傅一直患有眼疾,一年前到方外问道,至今杳无音讯,为此我奔走四方,只求寻得他的踪迹。” “如此说来,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看你样貌品行俱佳,也有些修行,不输许多得道之人。你与晚凌交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收你为义女,长住浮乡。” 独孤月婉拒道:“多谢仙尊的垂怜,独孤月深感荣幸。只是我身有挂碍,难净其心,定不会在在浮乡久居。况以我微末之身,得此殊荣,定为引来他人嫉恨,引来流言蜚语,损了沐家名誉,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沐云澜暗自称赞,此女子不贪慕虚荣,拒绝的不卑不亢,有处处为人着想,不愧是大哥相中的人。 沐端洋沉吟不语,“既如此,我也不好强求。” 他不知何时将食指触及她的额头,试图去探寻她的全部记忆和身世。谁知道指尖犹如触电般被刺痛,传导到心脏愈发沉痛。他很惊诧,似乎在她的眼中望到一轮淋漓的血月,他竟然生出一丝惶恐。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出浮乡,他必须寻根问底,查个分明,否则,沐家难逃噩运,世间必生浩劫…… 然而就在此时,独孤月脑海中顿时想起一声轰鸣,似乎有许多无尘封的画卷如潮水般涌出,顷刻间填满了她全部的意识。 独孤月进入一团迷雾中,无尽的寒风格外刺骨,它缓慢涌动着,一团一团的,沉重得足以令人窒 息。 沐端洋顿时银眉一皱,旋又舒展开来,笑道:“你难得来一趟琼林苑,我不好让你空手而归,我也不喜欢金银珠宝,就是爱折腾些花花草草,昨日海外送了一件稀罕物,今日边转赠给你。” 他随手一点,远处飞来一只紫色的陶盆,褐色的泥土上载着一株形似兰花的仙草,墨绿色的叶子又细又长,舒展着的脉络清晰可见,叶肉鲜嫩,好似一掐就会挤出水来。仙草发着幽香,缓解了她的难受。 “泣露光偏乱,寒风影子斜。这是什么花啊?” “据说是昆仑之巅的兰草,百年难得一见。” “我见它只有叶子,会开花吗?” “会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缘分。” 琼林苑的外守着两位持戟的侍卫,天空上一道飘逸的身影在浮云间若隐若现。 “一名正在穿行的侍卫忽然停下脚步,持戟防备,大声喝道:“谁。” 那身形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沐晚凌面色暗沉地走了过来。 “让开。”侍卫对望一下,难得见向来温和儒雅的殿下气势汹汹,连忙侧身避让。 相安 沐晚凌远远就瞧见抱着花盆的独孤月,她的气色比平日要差,他担忧月儿平白受了委屈,便如风一般闪近她的身侧。 “大哥。”沐云澜低低地唤来一声。 “你也来了。”独孤月笑逐颜开,一抹嫣红扫去脸上的灰白。 沐晚凌悄悄移到她的身前,横在两人之间,他碰了碰独孤月的衣袖,示意她向后退。 “独孤月不曾生在天宫,若有失礼之处,望仙尊海涵。” 沐端洋闭目听着自己钟爱的孙儿为眼前的女子道歉,复睁开眼,审慎的目光在两人面容上来回迂回,最后又落回沐晚凌的身上,语气颇为平缓道:“她倒是没有什么失礼之处,相反比许多仙人还懂礼节,识大体,是一个难得的姑娘。” “你不在涟漪那好好修养,急急的跑过来探看,难不成担心她在我这儿有什么不测?”反问的语气里似乎带着隐隐的不悦。 沐晚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低眉行礼道:“晚凌不敢如此揣测。” 独孤月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转折,捧着那盆仙草绽开笑容,缓和气氛道:“我和仙尊爷爷聊的很愉快,他还送了我一盆珍贵的仙草。想来紫宸君也是惜花之人,定是听说琼林苑来了绝世仙株,想要亲自讨去,可惜被我捷足先登,您可不能和我区区凡人女子抢夺啊。” “哈哈,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三言两语,化解尴尬,让沐端阳极为欣赏,他拍拍独孤月的脑袋,爽朗地笑着,“怪不得我的孙儿如此稀罕你,你的确有几分聪颖。月姑娘,要是不介意,不妨在我浮乡城多停留几日。”他把目光投向沐晚凌,略有深意道:“你也好陪陪晚凌,省得他四处乱跑。” 独孤月依旧笑意盈盈,得体道:“紫宸君屡次为我受伤,陪护他安康是我的义务。仙尊开尊口挽留,小女子自然不敢推辞,能流连仙乡福地,不胜荣幸。” “既如此。”沐端洋随手拔了一根白胡须扔向天空,细细的银须立刻化作一只形态优美的仙鹤振翅长空,他对着沐晚凌嘱咐道:“你们留在我这,肯定玩得不痛快。你如此不放心,就把她领回去你那,这几日好好陪她游玩浮乡,至于你父亲那,我劝一劝,让他消停几日。” “是。”沐晚凌恭敬地回应。 白鹤收拢双持,一只细长的鹤腿曲了下来,独孤月一手端着花盆,一手搂着它细长的脖子,从容地骑上鹤背。伴着一声响亮的鹤唳,仙鹤带着她青云直上。 “去吧。”沐端洋挥手致意,沐晚凌也不多言足尖一点,腾空而起,乘云陪同离去。 沐端洋眯着眼望着两人杳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良久轻叹一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他顺手招呼一旁安静的沐云澜道:“人老了,越来越没个说话的人,还是你乖巧,懂得我的心思,可惜天分没他强,你千万别学你大哥。” “仙尊教训的是。”沐云澜顺从地跟了上去。 “别那么多繁文缛节,和我对弈去吧。” “是。” 梦 寒露深重,辗转入梦的独孤月恍惚间来到一片广阔的湖面,如海般深沉,藏青色的云层低垂着,水面下暗底潜流,四顾幽幽,湖面没有分毫波纹,恍如一块明镜,波光隐隐。 她低垂着头,视线落在洁净的湖面,湖水清澈得令人心颤,她蹲下来掬起了一捧水,看着它从指间洒落,重新汇入湖中。自己的倒影由破碎转为完整,自己如玉般的面庞上隐隐透着苍白,唇上依旧留着一抹淡淡的红,而额头间显出一抹赤色的花形。 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虚空里格外清晰,一滴血珠落在了湖面上,徐徐化为一团黑青色的烟雾。 独孤月茫然若失,起身四望,远远地瞧见一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渐渐逼近自己。那人容色极为萧索,勉力勾了勾唇角,幽凉的神情堆在眉梢。他一手执着残剑,寒光凛凛,手腕上红色的血暗自滴落。他就这样端立不动,犹如一尊玉雕,任血一滴接一滴的渗出,没入湖水中,似是永无止尽的折磨。 “你,你怎么在这。”蚀骨腐心的刺痛瞬间蔓延开来,独孤月蓦地醒来,惶惶然惊坐起,心跳依旧跳动不已,驿动不安。 她在昏昏沉沉中思量梦中的面容,却是那般模糊不清。 呼呼,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潜入。 她迅速披衣起身,将窗扉略略开启,睡眼朦胧间,朝外望去,抬眼便见到沐晚凌飘逸的身形悬在窗外,似乎在房外守了一夜,身影被月色拉得修长,他神色凝重幽幽道:“你好像做噩梦了。” “嗯。”孤独月点头,侧身放他入屋,沐晚凌一身冷杉青袍,足下无声,如一片云,飘了进来。 他落在梳妆台旁,随手夹了一枚沉香,扔进熏香炉里,袅袅清香不断从的镂花铜格中浮起,如烟似雾,让独孤月心中平静了许多。 “处在异乡为异客,难免有些不安,过几日便好了。”独孤月安慰了几句。 “你要是睡不着,我陪陪你走走。天依阁有一棵神树,我带你看看。” “好。” 沐晚凌温暖的掌心握住独孤月稍显冰冷的手心,一同携手飘出窗外。 不消片刻,他们来到一棵神树旁,从悬崖上生出火红色的两条灵根,纠结如麻花,相互偎依,扶持生长,直通云际,似从天上逶迤而下,撑开的枝叶笼罩在一层流金的华彩里,周身围着一圈圈的,其中有几缕雾丝灵动飞舞。 独孤月看得惊奇了,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这是什么神树。” “此乃扶桑树,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于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借我灵剑一用。”独孤月吐出一番豪言壮语,灵动的眸光一闪。 沐晚凌虽不解其意,还是右手一抬,哧得一声,临渊风驰电掣飞入掌心。他轻轻一抛,独孤月精准一接,飞纵上树。 “看我为你舞一曲。” 独孤月洋溢着笑意,手中灵剑宛如一泓秋水回旋飞舞。仙剑光辉隐隐,又反着神光月华,在夜空中留下无数荡漾散去的涟漪。回望时,那舞动而散乱的青丝,为她平添了万种风情。 情敌 收剑时独孤月似乎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那颗鸟蛋,小心翼翼地放在树杈上。 “你这是?”沐晚凌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的举动。 “我希望这个鸟蛋能在神光色孕育下多吸收点日月精华,说不定孵出来就变成精灵神兽呢!” “你呀,脑子里尽装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沐晚凌宠溺的笑道。 “好了。”独孤月拍拍手,纵身一跃,身子稳稳落定,娇俏的脸上一脸得意。 沐晚凌凝视着天真烂漫的她,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不知道是的是温暖,还是感伤。 “哎!”沐晚凌发出微不可闻地叹息,似乎要叹尽了世事苍桑,死生如戏。 独孤月恍惚之间看到他的眼中含有泪花,贴身用指腹去拭,可是他的脸上光洁如玉,什么都没有。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请不要忧虑,前路再坎坷,我都会跟你一起趟平的。”那澄澈的眸子露出坚毅的目光,话语犹如山盟海誓坚定不移。 沐晚凌情不自禁地搂过眼前的人儿,紧紧拥抱在一起。仙雾轻盈,缠绕身侧,一双璧人沐浴在神圣的光辉中…… 翌日清晨,沐晚凌被沐涟漪带去疗伤,独孤月闲来无事,乘云四处晃荡。从天依阁行了不过数里,就嗅到一种特有的芳香,随和风飘动,沁人心脾。 她不由得按落云头,寻着香味来到一处庭园,院子中种了数棵黄香梅,花朵小而繁密,似黄非黄,似白非白,花心微黄。 “不知是哪位仙子有雅兴来到我冷雪阁。” 独孤月一愣,循声望去,远远就瞧见一人,一袭素色的锦衣,绣着星星点点的红梅,衬得一旁的梅花黯然失色。女子立于殿庑下,神态恬静,半垂着眼帘。身旁一位侍女抱着一个青瓷梅瓶,瓶子里插了数枝腊梅。 独孤月心中懊恼,暗骂自己怎么好死不死绕到了“敌人”的地盘。 霜华仙子打量来人,低眉沉吟,似想起了什么,展颜浅笑:“原来是月姑娘,稀客,稀客。” 一旁的侍女秀气的面容上染上黑沉的气色,抱着梅瓶撅着嘴赌气道:“哪里是稀客,分明是来添堵的。” “你站住!”一声呵斥,吓得独孤月立刻顿住,侍女气鼓鼓地指着她愤恨道:“仙子,你瞧,就是她这朵盛世白莲,哄得仙君下凡,连婚事都不肯商议,气得长老们连日来骂骂咧咧,没个好脸色。” 独孤月甚为尴尬,处在梅树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听着这番指责本想辩驳,又不觉得事实的确如此,只好一脸歉意道,“我无意叨扰仙子,是我的罪过,我立刻返回。” “月姑娘,留步。”霜华仙子喊住了转身要离去的独孤月。 “仙子。”侍女涨红了脸,气得直跳脚。 “墨香,我们本是寄客,不可以胡闹。” “既来之则安之,我有一捧春雪煮的香梅茶,不介意的话,你我煮红梅煎雪,畅叙幽情可好?” 独孤月不好拂了仙子的面子,只好随霜华仙子入了雅间。她顺道瞥见屋内摆了一架箜篌,高约三尺许,形如半块木梳,黑漆镂花金装画为饰,张二十五弦,下有凤凰台座。 茶友 霜花仙子莲步款款,引着独孤月来到一间雅室,临近小窗两人隔着黑色的茶几落坐在金线绣花的软席上。 黑色的条案上倒扣着四只白瓷红梅茶杯,一碟酸梅,上方浮着一个精美的茶炉,地下冒着蓝色的火焰,满屋子茶香四溢。 “我的茶好了你可以尝尝。”霜华仙子优雅地翻开一只茶杯,从茶壶里舀了一勺沸腾的茶水冲入茶杯。 独孤月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仙子可否为我解惑。” “但讲无妨。” 茶杯经过沸水的浸润,从底部浮上来一朵红艳的梅花,徐徐盛开。 “沐家作为天界至尊,他们不该为万仙表率,怎么还会有联姻一说?” 霜花仙子手微微一顿,而后捧起茶杯递了过去,缓缓道:“天地有阴阳,上古神明女娲和伏羲结发合成眷侣,万物才生生不息,仙人也是可以结婚的。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仙人都允许婚配,至少要有人的血缘。” 独孤月斟酌在三,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人的血统……” “是的,追本溯源,他们的先祖是最早一批被创造的人,带有神最纯正的血统,因此可以占据天界至高岭的位置,但也是他们无法超越死亡的原因。” 独孤月被她的坦率和大胆的内容惊到,口中干涩,不由得条案上搁得一碟酿梅里拈来一颗送入口中,生津止渴,配着香茗,十分开胃,不免多吃了几颗,她间或抬眼看了主人,见仙子始终含笑看着,微微收敛。 独孤月默不作声地喝着,知道茶水见底,她握着空杯犹疑道:“仙子性情高雅,想来也是性子也跟红梅傲雪般。您睿智聪颖,自然看出紫宸君心中无你,你为何愿意屈尊嫁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呢?” “屈尊?”霜花仙子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昆仑派和沐家算得上门当户对。四大家族百年来皆有姻亲,这是约定俗成之事,就是为了保持血统纯正。” “在外人看来是天造地设,那您也认为你和他是一段佳偶天成吗?” 仙子双睫微微一低,目光仿佛在叹息:“婚姻和爱情不一样,结婚需要的合适的人。” “你和他真的合适吗?你对他是利用,而他对你的存只剩抗拒。” 这句话戳到霜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神情有异,渐渐敛去笑容,“呵呵,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 “仙子是个明白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我和紫宸君说不上生死相随,但也是患难与共,他的情义虽然不知从何起,但是他的关怀我铭感于内。能得到他那样一个天之骄子的爱护,我很荣幸,也很珍惜。我自幼生长与幽谷,不善于人情往来,也分不清高低贵贱,我知道若别人对我真,我便还他一份真。我从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反而觉得众生平等,为此我愿意拼尽全力去争取我心中所爱。” 仙子定定地望着那团蓝火,眸子里映出两簇冰冷的火焰,默念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仙子,你心中有这份炽热的情感吗?有的话,又留给谁了呢?” 霜花仙子的肩头微微一动,似乎经过痛苦挣扎后安抚住自己的情绪,淡然地望着窗外,“昆仑神域,一夜之间冰封万里,雪飘百年,哀鸿遍野,没人愿意。” 画 独孤月听得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霜华仙子抿了一口香茶,惘然举目看窗外摇曳的梅花,半晌后转回目光,惆怅道:“我亦不愿绑个行尸走肉在身边,相对无言。” 仙子忽地调转话头,正色道:“我丝毫不怀疑你们的真情,也不该插手你们之间的情缘,我可以退出,但是我为你担忧。” “此话怎讲。” “一是因为天地的无情,二是因为人世的无情。天在上,地在下,有些差距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消除的。月姑娘,我羡慕你们彼此心心相印,与此同时,我也害怕你们的前路茫茫,你真的做好了与天地抗争,甚至玉石俱焚的准备吗?” 独孤月的灵魂被她的连问猛然攻击,身与心都在持续地轻颤,她数次张了张口,却不置可否,唯有胸口徐缓地起伏着,像是在调整呼吸。 “我说重了,也许事情不会发展成那样。”霜花仙子的话意识到自己问题的沉重,试图缓解不安的情绪,尽管这话很轻很淡。 室外聚起了柔和的阳光,斜斜地射了进来,打在仙子的身上,仿佛一切都愈发都虚淡了。 呼,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它似乎来的有点急,拂乱了两人额前的发丝,撩动仙子背后的画卷,画轴不间断地叩击墙壁,独孤月的注意力被啪啪的撞击声吸引,目光停留,发白的画卷上被一团浮光遮蔽。 独孤月或许是不愿深想,害怕再探寻下去,会触到自己无法接受的结果。于是,她借此转开话题,指着它好奇地问道:“那幅画画的是什么内容啊。” “画?”霜华仙子顺着独孤月的食指看去,按住画卷一侧,她注视画面,轻颦浅笑让人心动,温柔地讲解道:“它画的是昆仑轶事,在上古时期,仙祖登临九重天,天女亲自接引的传说。” 光晕消散,独孤月也凑了上去仔细观摩,才看清工笔细摹的画作。图中有一位出尘绝艳的仙女撑着一把边缘悬挂各色流苏的天伞鹤立在群山之巅,身上仙雾萦绕,身后百鸟朝凤,脚下铺着一条鲜花着锦的云桥,桥上蝴蝶飞舞,花瓣带着微光随风飘舞,晶莹美丽。桥的另一端有一个俊秀的男子弯腰行礼,金色阳光透过云隙,在他身上洒下一层细沙般的金点。 “上古时期……”独孤月重复着,闭目凝神,仿佛从画里面听到在未知的远方传来悠远的古音,若断若续,却给人宏大与苍凉之感。 “看着这幅画,我能想象出圣域的美好。昆仑,那是你的故土吧,能生活在此等仙境该是何等幸福。” 霜华仙子仿佛是回归到了万物初生的昆仑仙山,沐浴在清晨降落的第一缕光阳光中,聆听着淡淡的仙音,如何的美好,可当再睁眼时,自己还在坐在茶室,目光有些暗淡,心中失望,默念着:“仙山已隐,仙门已关。以我的能力枉称圣女,何是可以重开神域。” “……” “仙子。”侍女喊的急,横冲直撞跑了进来,她对其他人毫不理睬,阔步从独孤月身边走过,小声嘀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箜篌 独孤月对侍女的无礼看在眼里,藏在心里,尽管有一丝不满,却极力排遣,看在主人的份上她也不该计较,于是尴尬地扭过头,避开她们之间的交谈。 目光游移时,墙角那把精美的箜篌安静地躺着,一瞬间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 独孤月静静地走了过去,仔细一看,这把箜篌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举世无双。 独孤月跟师傅学过不少于乐器,唯独没有弹过箜篌,她不免好奇地伸出手想试试它的音色,谁料耳旁传来侍女的大叫声:“你不能碰!” 独孤月回头一看,墨香正气急败坏地上前阻止,一下子拍掉了独孤月停在半空的手。 “休得无礼。”霜华仙子紧跟上来,低声训斥道:“你现在行事越来越没规矩了。”然后,十分歉意地解释:“月姑娘,她年纪小,办事没轻没重,你且多担待。” 独孤月被霜花仙子的话说的脸上一红,忙谦道:“想来是我无礼,不该未得主人同意就随意碰触。只是听说箜篌乃仙乐,我也是爱乐之人,一时技痒,还请仙子海涵。” 侍女斜着眼,嘟囔道:“你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大言不惭说自己能弹响。” “住嘴。”霜华仙子再一次喝令,侍女才不情不愿地收住偏过脸,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原来如此,月姑娘,请听。” 霜华仙子在金色的琴弦上随手一拨,一排竖弦发出清透的银色仿佛是风从澄清的水面飘过,水波微微的震动,清亮、浮泛、飘忽地令人心醉。 “真美。”独孤月由衷赞叹考虑再三还是忍不住,“我有个得寸进尺的要求,不知仙子可否应允。” “你想听我弹一首吗?”还未等回答,仙子就接了过去。 “不愧是仙子,我的心思你一猜即中。不知道我的不情之请,仙子可否……”独孤月又惊又喜。 “这有何难,举手之劳而已,远来是客,凭君悦听。” 霜华仙子静默片刻,坐在箜篌一侧上,十指一旋,箜篌发出一连串如同美玉相互撞击的声音,仿佛是从雪域高原上流出的雪水清婉出尘,犹如天外之音。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 香兰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妙!妙!” 侍女听了独孤月赞叹的话,脑袋翘的高高的,不无自豪地说道:“仙子,琴艺高超,凡人如何能比。再说这把箜篌名叫昆仑引,取凤凰尾作弦,梧桐作板,据说这把箜篌是昆仑雅乐,引得一只凤凰流连忘返,死后将灵魂寄存在里面,是一件仙物。” 待一曲终了,霜华仙子起身,独孤月拱手行礼:“受教了。” 也许是曲子动听,霜华仙子心情舒缓许多,一改清冷,打趣道:“你喝了我的茶,听了我的曲,不知该如何回报。” 独孤月毫不犹豫道:“仙子诚心待我,毫无偏私,我自然以心换心,高山流水遇知音,箜篌一曲存知己。但凡有需要我独孤月的地方,我必定倾力以赴。” 这一番话让霜花仙子动容,她作为昆仑派高高在上的圣女,一言一行都是各位长老指导出来的,她好似冰原上傲然盛开的白莲,清冷绝艳,临风不惧,遇雪不摧。可眼前的女子像一团火热烈,又像一轮明日,光芒四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可是自己一靠近,那包裹在外的冰冷都要被融化了。 客人 “仙子,你快出去吧,东海那位主子估计要来了。”侍女在一旁催促道。 霜华仙子回过神来,接道:“马上就好。” 独孤月行礼要起身离去,临别道:“既然仙子这里来了客人,我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霜华仙子拦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出去和她碰个正面,如今你的事情传遍浮乡,想来她也是嫉恨你的。不如我和她说了两句,送她回去,你再出门。” “还是仙子心思细腻,办事妥帖,我依仙子。”独孤月也不便强留强走,以免给她大家来不必要的麻烦。 “墨香,我们先出去。” “真感觉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侍女跟在后面小声骂道。 就在门开的一瞬,独孤月透过缝隙她看到螓首娥眉的慕容仙正光彩照人地站在厅堂,她盈盈一笑,纨扇轻摇。 “原来是东海的公主慕容仙子,有失远迎,不知你何故来此。”霜花仙子对眼前的人只有数面只缘,谈不上交情匪浅,对于她的不请自来有些疑惑。 慕容仙发出柔美的嗓音,独孤月坐在雅室,双手举着白瓷悠然地喝茶,本想闭目养神,可惜她们的话虽然减弱了音量,却回避了但是依旧能听得清楚。 “据说昆仑派欲和沐家联姻,我顺路道声喜,为表诚意,特送来东海出产的珍珠两箱。镶嵌凤冠霞帔,制作耳珰珠钗是极好的。 慕容仙轻轻一指,身旁两只红木大箱立刻弹开,亮出满满当当如星辰般绚烂繁多的珍珠,颗颗色泽亮丽,圆润光滑。 霜华仙子收回目光,淡定道:你我不曾深交,不敢收此厚礼。” “区区小礼,谈不上厚重。”慕容仙自然是不愿意搬回去的。 “早就听闻东海富庶,今天得见你出手阔绰,所言非虚。”尽管霜华仙子夸赞,她仍旧推辞道:“公主的礼物太贵重,我不敢收。” “收不收再说,仙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霜华仙子淡然回道:“如果你真觉得此话不当讲,何必开口,让人闹心呢。” “或许仙子对我有些成见,不过我不介意,我处处为仙子着想,就算是有些言语失当的地方,也不影响我的善心。”慕容仙依旧不依不饶。 侍女在一旁翻了个大白眼,好不识趣,明明主子都不想让她嚼舌根,她还美其名曰为仙子着想,非要说些废话。 “仙子不会也信外面的风言风语,认为觉得紫宸君对她掏心掏肺,只是那一眼万年,情有独钟。” “那你以为呢?” “就算是轮不到我,也不会轮到她一个无名小卒。” “何必背后论是非。”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我自然没有仙子的道行。” 霜华仙子沉默片刻,后正色道:“我奉劝公主,若是你觉得自己修行不够,自去东海潜心修行,谋求大道。不要仗着祖上荫蔽就口无遮拦。” “你的珍珠太贵重,我昆仑素洁,不喜奢华,用不到如此珍贵的东西,还请公主收回去吧。” 逐客 慕容仙听出了仙子的不悦,试图缓和语气道:“礼物是我父亲吩咐送来的,我也不想落个办事不力的骂名,回去收父亲责骂。既然送了,就是仙子的物品,毁了也好,倒了也罢,随仙子处置。我东海一向广结善缘,美名在外。我今日特来拜谒也不是和仙子结怨的,如果来言语上逆了龙鳞,还希望仙子大人大量原谅我的过失。” 霜华仙子起身,回道:“口语上的争辩在所难免,我在不会挂在心上,不过我屋里还有客人,不便久谈,公主执意不收回珍珠,我也不好失了您的面子,明日我自当回赠昆仑美玉。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至此以后还是少打交道微妙。” 慕容仙对主人的逐客令感到颜面有失,耳根微红,显出愠怒之色,好在她一向善于掩饰,也随即撩开衣摆,霍然起身,将手中的纨扇轻举,遮住半边脸,语带寒意:“仙子果然是孤傲,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了,三界本来就是一体,哪能分得清清楚楚。仙子,既然有更好的客人相陪,我也就不再叨扰,再会。” 慕容仙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看向门外的目光有些怨毒。她本来想拉拢霜华仙子,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着实气恼,握住扇柄的手勒得发红。 霜华仙子揉着眉心绕过屏风来到茶室,从她的疲态可以看出仙子为这位不速之客忧烦。 霜华仙子看到沉默静坐的独孤月,搭话道:“你都听到了。” “嗯。”独孤月点点头,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劝道:“虽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仙子,你也不必沉不住气,和她翻脸树敌。” 霜花仙子苦笑道:“她是冲着仙君夫人的王座而来,而我正好是商议的人选,她早就视我为敌了。” “她也喜欢紫宸君吗?”独孤月愕然。 “慕容仙觊觎的仙首背的名利,不曾有真心实意的喜欢。” “可我怎么觉得沐晚凌他丰神俊逸姿,博雅俊杰,又心怀天地,是个百年难得的仙人,哪有人不喜欢的。” “你呀,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他有举世无双的才华,若非有沐家首尊的地位加持,岂能得到心高气傲的慕容仙子的青睐。月姑娘,爱和占有是不同的。有些人的喜欢,仅仅是占有和控制。”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仙子看人看事颇为透彻,我自当好好学习。” “呵呵,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自己的事情却也是雾里看花乱欲眼。”霜华仙子心底泛起一阵苦涩,她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问道:“你可知这位东海公主的来历。” 独孤月据实摇头,回道“不知。”不过,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仙子不妨为我讲讲。” “慕容氏的祖先有说是海外来客,落在东海一处仙山岛屿上修炼了百年。后来,有一条恶龙,兴风作浪,危害四邻,慕容先祖挺身而出,经过三天三夜的搏斗,最终屠屠杀恶龙,平息海患,由此发迹。再后来,他们寻觅到九幽之泉,一说是天水,一说是东海之眼,威名远播,加之东海出产美玉珍宝,富庶,广撒钱财结交岛外仙友,在天界挣得一席之地。” “怪不得染了人世间的铜臭味。” “他们根基浅薄,不过百年,历经三四百代,家族缺乏历史的积淀,千年来的三界兴衰,天道仙理的信念还未融入骨髓,因此他们做事偏急功近利,太过世俗化。” “慕容仙虽然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无倾倒众人的仁心,即使凭借美貌和表面功夫可以招徕一群人,最终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偶遇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独孤月起身告辞。 “等下。”霜华仙子递来一只香囊,“这里是新茶,你拿去尝尝吧。” 独孤月极为感激地收下。 “墨香,送送月姑娘。” 侍女撅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独孤月道:“我误入梅园,扰了仙子清修,不便再麻烦您了,我自己认得路。” “天依阁在梅园的北面,你顺着那片桃林过去便可。” “好。” 独孤月依着霜华仙子的指示一路朝北飞去,却未看到什么桃林,颇为丧气地嘀咕道:“万年的白痴,不会又迷路了吧,哎,还是得拉着沐晚凌陪我转转。” 正自己骂自己时,耳边传来一段箫声,不过音色极为诡异,犹如女子厉声尖叫,狠狠的撕裂着自己的耳膜。 独孤月忍不住高声打断道:“谁家的玉箫,吹得太真难听了。” 箫声戛然而止,空中却飘来男子的嘲讽:“呵呵,好一个信口雌黄,胆大包天的女子,敢说我的玉箫难听,怕是不要命了。” 独孤月还来不及开口反驳,身子猛地被一股强风拉扯,卷着自己如同落叶般飞旋。 被拉扯着行进了数百米,强风骤停,她身子不稳,扎扎实实地跌落在地。 独孤月挣扎起身,气得面色涨红,疼得眉毛拧成一股绳,她恨恨地扒拉掉发间的枯枝落叶,大骂道:“哪个该死的小人,报上名来,本姑娘要和你决一死战。” “哦,明明是你无礼在先。” 独孤月循声望去,有一人紫衣男子,凝神闭目躺在前方的桃花树上,周身似有万缕银丝飞舞如絮掌心翻转无数光华汇集,灼灼不可直视。 独孤月敛神回击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正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既然你喜欢恭维,就继续闭目塞听好了,何必欺负一个弱女子。” “欺负。”男子懒懒地伸个腰,随后起身转过脸来,又是一张面具脸,露出双目和红唇,或许是沾染了林间的云气,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反衬一双瞳仁格外黑亮。 他手里握着一把玉箫,上面刻着的鎏金花纹闪着古雅的光,他翩翩枝桠上,笑得风流倜傥。 “每次见你,都是牙尖嘴利。” 独孤月的心漏了一拍,这个人她或许认识,可是一时间又说不出具体是谁。 “是你不懂曲,只喜欢靡靡之音,那我换一首曲子,你便知道我的技艺了。” 他优雅地坐在树杈上,牵动了腰间系着的一只紫色铃铛,在这样的寂静的环境里显得空灵而神秘。 男子的手指灵活无比地跳动着,舒缓的箫声缓缓降落,仿佛是湖面飘过的飘渺的雾霭,清越柔和,独孤月的心停留在一片青山绿水的静谧中。 忽然调子宛然直转而下,发出如泣如诉的哀怨呜咽声,引得独孤月黯然神伤。 “怎么样?月姑娘。” 独孤月迷迷晃晃的意识被惊醒,她迷糊的睁眼,迎上对方微眯眯的双眼,不禁微微一怔。 她脸色微红,犹疑了半响欲言又止:“你的确技艺高超,我收回原来的话……” “你站树上干什么。” 男子懒洋洋的摘下一朵鲜艳的桃花,随手捻落的花瓣,撒落风中,唏嘘道:“看塔。” “塔,在哪儿。” 男子侧过身,遥指远方,那笔直的肩背,侧过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带着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哀伤。 魔族 “塔,我怎么看不见。”独孤月翘首张望,穷极视野除了一望无际的蓝天,连个塔尖都没露出。 “你不会是撒谎吧。” “哦,忘了,障眼法。”男子心神一晃,将思绪拉回来,他看着狐疑的独孤月,足尖一点,似回雪萦风绕到她的身旁,握着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提将人儿带入树干上。 “你看。”云袖一挥,独孤月的眼睛被白光晃得刺眼,双目闪躲了片刻,在开眼时发现东边的云天处覆盖着浓重的黑气,一层层低垂的阴云聚拢,一座通天的高塔歪歪扭扭直插入云霄看不见顶端,一缕缕血光在四周游荡,视野茫茫一片的枯寂,耳边回荡着不绝如缕的悲鸣之声。 “这……”独孤月惊愕失色,脚步不知觉地往后移,一个不留神,右脚踩空,险些就要跌下来,好在男子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倾倒的身躯,这番动静震得桃树间落红满天,乱如飞絮。 “这是何处,为何如斯恐怖。” 独孤月着实感到不可思议,她在浮乡所见皆是美不胜收的仙景,哪里看过这令人不可置信地悲惨景象。 “这是通天塔,里面镇压的许多亡灵,不仅仅是邪魔,还有其他仙族……” “仙族,怎么会!偌大的天界怎么会容许有这种地方的存在。”独孤月不可置信地摇着脑袋。 “哈哈,天界,也不知道是谁的天界。这通天塔,也不过是沐家排除异己的牢笼而已。” 独孤月的眸底顿时涌上了一抹暗沉,眼睛死死的得盯着男子,“你可知道你刚才的话是大逆不道的。” “嘿嘿,什么叫大逆不道,事实胜于雄辩。你看那塔,多么讽刺。” 独孤月一双凤目迸出簌簌火花,仿佛下一刻就喷出火来,“我不相信,这里是天界,你肯定施法骗我,你不是仙,那你究竟是何人。” “我当然不是仙,我是魔。”他说的坦荡荡。 她眉头微凝,眸底生出一汪幽深,“魔?可这里是浮乡,守卫森严,魔族怎么能进来呢?” “所以我不是普通的魔。”他的声音低润磁性,悦耳之极,话语间显露出分外的自豪。 独孤月眼珠子忽地一转,脑子闪现一个人影,“你可知萧无尘。” “我不仅知道他,而且很熟悉,他可是不夜城至高无上的王。” “熟悉?”独孤月心口顿时一紧,“我是不是认识你。” 她迅速地深处手,如玉的指尖似乎就要触到他的面具,男子看到她一瞬间神色的转变,蓦然飞出一条桃花凝成的绳索,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叫人动弹不得。 “你就那么想知道我是谁。”男子戴着面具,抬着她的下颌,嘴角扬起美丽的弧线,举止轻薄。 独孤月愠怒,张口就咬。 “不急不急,明日我们还会再相见。”男子将手闪躲,反握玉箫低低的笑了起来,神色显得十分欢愉。 “明日,你在谋划什么!”独孤月讶然。 “明日便知分晓。”他薄薄的唇瓣微微放平,收敛了笑意,长袖一挥,震动枝桠,一袭华贵锦袍带着一身的落红翩然离去,端的是风流俊逸,风姿卓然。 不安 独孤月思来想去,此人此事关系重大,不容自己有片刻犹疑,于是她匆忙赶回天依阁决定将刚才所历之事悉数告予沐晚凌。 为赶时间,独孤月火急火燎奔跑,不曾停歇片刻,到天依阁的时候早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她刚要抬手叩击门扉,一个端丽的身姿飘过。 “月姑娘,你回来了。”温柔似水的声音自不远方传来,独孤月一抬眼便瞧见青衣翩翩的沐涟漪款款走来。 “仙子,你也来了,晚凌他,不在吗?”独孤偏着脑袋,打开一条门缝,探看屋内的情形。 “我开了一剂安神的汤药,他喝下卧榻休息了,算时间要过一个时辰才会醒。” “我看你神色焦灼,若有紧急的事情尽可告知于我。” 独孤月愣了一下,担忧道:“吃药?昨日他还好端端的,难不成病情有反复了” “哎。”沐涟漪幽幽叹了一口气,婉转道:“此中曲折我也无法道明,凌儿毕竟失去宝贵的内丹,伤了元气,一时半会是难以痊愈的。令我忧虑的是,我想尽办法用了许多珍贵的灵芝仙丹都没有太大的起色。他身体好似有个无底洞,不断消耗他精元,近日都憔悴了许多。” 独孤月顿时愁眉不展,心头一颤,捂嘴惊呼:“怎么会!” 沐涟漪恐自己的忧虑吓着独孤月,宽慰道:“你也不必过于害怕,也许只是失去内丹的不良反应,是我过于揣测了。” “都怪我……”独孤月想起过往种种,自责不已,难受得眼圈发红,一度垂泪。 “你呀,和他一样心软。”沐涟漪怜惜地擦去那滑落面颊的清泪,劝道:“此事与你无关,这孩子的命数如此,劫难重重。不过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凡是有好有坏。凌儿失去了内丹,也能少受点他父亲种下的苦。好在他根基未破,天赋异禀,若能在浮乡安心修养个三年五载,吸取日月精华,说不定仙术比昔日更加精进。” “愿上天垂怜,让他劫后重生。”独孤月内心不住地祈祷。 “话说我见你来时神色焦灼,可是有要紧的事情相告。” “我……”独孤月望着端庄的沐涟漪,欲言又止。 “无论何事,但说无妨,力能所及,定为你解决。” 独孤月鼓起勇气,开口道:“刚才我碰到了一个魔道中人。” 沐涟漪微微皱眉,神色却还是和平常一样,“魔族,你在哪里遇见的。” “我返回天依阁时,途径一片桃花林恰巧遇见一个戴面具的陌生人,他正在吹箫,我一时起意和攀谈几句,没想到他自称自己是魔族,还说……” “还说什么。” 独孤月回想了一遍,眼来一口是,说道:“他临别之际告诫我明天会有事情会见分晓,我恐怕他会对天界不利,因此特来提醒晚凌。” 沐涟漪听后,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此事,你告知其他人了吗?” “没有,我不敢轻言,希望沐晚凌能做决定。” 沐涟漪若有所思,淡淡道:“能只身闯进浮乡而不引起察觉捉捕的的魔族,世间屈指可数,他绝非善类,不知他在那片仙林里作什么。” “看塔?” “塔?”沐涟漪脑子里警铃大作。 “什么塔?” “通天塔。”独孤月停经世界大。 沐涟漪的面色有些惶恐,“你看到了?” “嗯。”独孤月颔首。 规劝 沐涟漪收起一脸的和颜悦色,颇为目光深沉,语气严肃道:“月姑娘,你切记,不要再提通天塔三个字想尤其是在沐家人面前。这个地方在浮乡是个禁地,只会让你引火烧身。” 独孤月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虽然不明白叮嘱背后的深意,却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沐涟漪盯着沉默的独孤月,思虑在三,咬了咬下唇,说道:“月姑娘,你生性纯良,我有数句肺腑之言要说与你听。” “仙子请讲。” “你温文尔雅,姿容无双,凌儿喜欢你无可厚非,我也不该棒打鸳鸯,只是向来缘浅,造化弄人,其中理由不可详诉。沐家关系错综复杂,三界之争,纷乱繁杂。因果往复,天道循环,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也不知。记一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独孤月一愕,目光惶惑,原本平静安稳的心,听了这几句话,登时沉了下来,凌波仙子的态度转换之快,让自己一时间消化不了。 沐涟漪见独孤月清丽的眸子里覆盖了一层阴影,白皙的脸庞上掠过一抹苍白,她深知适才的说话实是伤了月姑娘一颗天真无邪的心,涌上后悔的情绪,但想到昔日的恩仇,两人的鸿沟,自己的这番忠言纵然逆耳,却深具苦心,希望能避免一场灾难,于是,狠心再道:“我的提议望姑娘深思熟虑,再做决议,只是感情之事,当断则断。” “我再想想。”独孤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闷闷地回了一句。 “也罢,你且回去多思虑思虑,明日再来探望吧。”沐涟漪不忍再强迫,于是,匆匆离去。 独孤月望着远去的背影,五味杂陈,一夜辗转反侧,实难将息。 说是一个时辰的药量,或许是身体太虚弱了,睡了整整一宿才醒来,他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又过了片刻,闻到一股清香味,睁开双眼,以往清亮的双眼变得有些迷蒙。 “你醒了,饿不饿?”独孤月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雪莲粥,手有些颤抖。 “咳,咳。”沐晚凌闻着那清香的气息,心中暖意融融,正想夸赞她,不聊喉咙又涌出血气,呛得他接连咳嗽。 独孤月听到刺耳的咳嗽声,疼在心坎上,手一抖,玉匙磕在碗沿上,她将头低下,强忍住喉头的哽咽。 “不过是呛着了,看你着急的。”沐晚凌极力压住那股刺痛,望着眼前如白玉的面庞染着嫣红色,乌黑的瞳仁水雾氤氲,“越大越像个孩子,喜欢哭鼻子。” “我没有,”独孤月倔强地昂起头,“我不是小孩子,我也可以为你遮风挡雨。” 沐晚凌想去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手掌边缘擦过额头时,像是被岩浆溅到一般,炽痛难忍,这才发现她眉心那道红色的印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妖冶。 他的一颗心,对自己从来没有半点虚假,她怎么忍心几句言语挑拨,就弃之不顾。情之所至,她的猛然扑倒他的胸膛,哽咽道:“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不想没了师傅,又没了你。” “不会的,你忘了你给我的灵珠?” “灵珠?”独孤月脑子混乱,她压根没这种记忆。 无标题章 沐晚凌面对一脸疑惑的独孤月,陷入沉思,她会在不经意之间丢失某些记忆,性格偶尔会大相径庭,其中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他怎么才能揭开这个秘密?还容不得他再多思考,着急的呼喊打乱他的思绪。 “大哥,不好了!” 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砰得一声,大门被狠力推开,一道人影带来疾风掀动幕帘沙沙作响。 “楚风,有何急事。”沐晚凌望着那弯着腰,气喘吁吁的人,心中生出隐隐的不详之感。 久不曾相见的沐楚风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吓得独孤月一时手抖,银匙磕在碗里,溅起一身的汤水,她撇着嘴喃喃低语,“进来一个比我还冒失的小鬼。” “大哥,魔族来袭!” 独孤月咯噔一跳,预言成真,望着沐晚凌的目光惴惴不安,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凌波仙子昨夜是否如实告知。 “在哪!”沐晚凌推开瓷碗,随机披衣起身。 “飞鹭峰。” 独孤月看着抄起灵剑的沐晚凌,不无忧虑道:“你现在虚弱,赶过去,怕是……” “我的身体无恙。”他的疲惫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则是一抹坚定! 他走到楼外,身形冲起丈余,翩若惊鸿,疾闪云上。 独孤月害怕他着凉,随手拿了一件长袍,对楚风喊道:“带上我。” “好。”沐楚风拉起独孤月身形极速飞掠,双足在楼宇上劲点,纵向草远边的大树,踏碎一树新叶。他们几次腾纵,跃向东方山峦。 飞鹭峰,是浮乡天门外一座山崖,因白鹭成行常常再此处飞过,取名为飞鹭峰,峰上立了一块飞来石,石上刻有题词: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 飞鹭峰不是浮乡最高峰,也不够险峻,但是它的一山一水,一崖一洞、一石一峰自成一格,不类他山,尤其是以奇称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琅琅上口的诗句,婉转悠扬的曲调,犹如天籁之音娓娓动听,回荡在山谷峰巅。 和诗情画意相违背的是一群气势汹汹,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他们个个手持雪亮的长刀,刀口放出一阵阵浓烈的杀气。 被围攻的敌人却是孤身一人,气定神闲地握着一只玉箫,足尖抵在一片柳叶上,玉箫上垂下的紫色的流苏徐徐荡漾。那张棱角分明的面上犹如白瓷般散发着冷俊的白光,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摄人的光芒,一头银白如雪的长发,系着一根飘逸凌风的黑色缎带,素衣皂袍看起来干练清爽。 “真的是他!”独孤月的视线恰好落在他的眸间四目相对,黑光碰撞。 魔主 咔嚓,一声巨响,天空中炸开出一道绚烂的光芒,沐青峰从那破开的虚空里大步走来,外圈的侍卫立即单膝跪拜行礼。 “父亲。”沐晚凌随机躬身行礼。 沐青峰经过身旁,略略一瞥,也不答话,反而面带鄙夷朝向半空,说道:“这些诗从你口里说出来何其讽刺。” “他是谁。”独孤月悄声问着一旁的沐楚风。 “魔族的魔主落尘。” 魔主的目光利如孤狼,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在一排人群中扫来扫去。 “我说的每句话可都是真心实意的,不像你们,老奸巨猾,虚伪无常。沐青峰,十几年未见,你可是老了不少。” “老?我看老的是你吧。”沐青峰怒喝一声,随手抽出身侧侍卫的一把长刀如流星闪过掷向落尘 “啊!”独孤月惊愕失色,大喊一声,只见那长刀直刺落尘胸膛,立即鲜血淋淋,几乎将他斜劈为两半,嵌在身体中。 “月儿。”沐晚凌听到她的惊呼,匆忙退后,闪到跟前,责怪地看着沐楚风:“你怎么把她带了过来,这不是胡闹吗?” “你不要怪他,是我硬要跟来的。这是风大,你快披衣御寒。”独孤月慌忙解释着,她的面色惨白,被刚才血腥的一幕吓得心里不适,尽管如此,当她看到那件特意带来的长袍时,依旧强忍着恐惧将搭在手臂上的外袍望沐晚凌肩上。 “不要害怕,那是障眼法。”沐晚凌握住那系着领口且依旧颤抖的双手。 “什么。”独孤月错愕地重复着:“障眼法。” “嗯,不信,你看。” “别装了,一把破剑而已。”沐青峰明白他的伎俩,冷冷道。 “哈哈。”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化作一团烟雾消退。猛然间,天空中发出的颤茫茫光圈,一道人影渐渐显化而出,另一个完整无恙的落尘再次出现,他波澜不惊的开口好像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气氛有点尴尬,我开个玩笑调节调节。” “我可没有那闲工夫和你玩游戏,废话少说,你就直接说明你的目的,别告诉我你跑到浮乡城是来叙旧的。” “叙旧谈不上,你和我之间没什么交情。我难得抽空过来一趟,也不是来荡平你浮乡城的,只是先来试着讨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沐青峰的警觉起来,目光犀利地盯着来者不善的人。 “轩辕剑!” 此言一出,沐晚凌的眼神的也跟着一变,噤若寒蝉。 “什么是轩辕剑,很厉害吗?”独孤月压低声音问着。 “轩辕剑,是一把传世的王者之剑,上可斩仙,下可诛魔,一直都是沐家至宝,向来不外借。他张口就讨去,怎么可能给!”沐楚风厌恶地瞪着毫发未伤的仇敌。 “口气到是不小,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孱弱无力的小孩子了。”落尘轻轻放在唇边,眼睛里闪过的冷酷凌厉。 独孤月看着魔主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争吵 “是吗,别光说不练,我倒要领教你的本事。”沐青峰向下属递去一个眼神。 “魔头,拿命来。”侍卫们收到命令,一拥而上,齐齐猛攻。 “区区蝼蚁,赶来送死。”落尘落下轻蔑的一眼,随即一跃而起,于空中旋转起伏,一道银色的丝线自指尖飞出,无限延长,随即穿入一个靠近自己的侍卫的胸膛。 “找死。”话音未落,他用力一收,侍卫登时倒地,可怜那丝上竟然勾卷生人的魂魄。 “啊!”独孤月被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侍卫们哑然失色,冷汗涔涔。 “谁还有过来送死,尽管上前,我手下的亡魂可不止一个。” 淡淡一问,冷若三尺寒冰,他眼睛都不眨,手一拢,便把可怜的魂魄捏了个粉碎。 天空瞬间传来魂飞魄散之时的凄惨叫声。 侍卫们皆是心胆皆寒,如临大敌,举着的宝剑都在颤抖,没人敢贸然冲杀,就怕一个个打得魂飞魄散。 “果真是有备而来。”沐青峰的眼中第一次涌出一股真正的杀意,是他轻敌了,这些侍卫本事太弱根本就不是堂堂魔主的对手。 落尘冷哼道:“你当我是温铃那个傻女人,羽翼未丰就贸然行动,落个惨败。” “原来你和她还有勾结,也是,都是沆瀣一气,反我沐家。” “不该反吗?天下苦沐久矣。” “笑话,天大的笑话,若不是我们拨乱反正,你们还活在温氏的强权下!” “温氏。”魔主的神色略带一丝追忆的喃喃自语道但若仔细看去,可见一丝若隐若现的悲哀存在。 那记得有个人眸光清雅,淡然说:“三界之内,众生平等,只求正道,不问仙魔,我有何惧之。” 言犹在耳,落尘不由得低沉地笑笑,在抬眼看到令人憎恶的沐青峰,眸间闪过一丝戾色,“你怎么和他相提并论。 唇齿间暗潮汹涌,火星四溅。 沐晚凌忽地高声问道:“魔主,昔日恩怨他日再论,今日你来我浮乡,究竟又何目的。” “还是你的儿子比较讲礼,知道心平气和说话,我不过是想借一个物件。” “什么物件。” “轩辕剑。” 沐晚凌一听这三个字,心猛的一沉,慌忙望向父亲,果不其然,沐青峰眉头隐紧皱起,“你说什么。” “你自己宝剑,你还要问我?” 沐青峰横眉一挑,断然回绝,“做梦!” “是没有还是不肯借。” 落尘的这句话气得沐青峰暴跳如雷,他喝道:“休要胡言乱语!” “早就听说轩辕剑遗落人间,若是没有,只管说实话,我立刻离开。” “笑话,我沐家镇守天界靠的就是这把神剑,岂能你能造谣说没有就没有的。” “既如此,就借我一用。” 沐青峰睚眦俱裂,叱道:“轩辕剑是我沐家的灵剑,上株仙,下斩魔,三界至宝,怎么可能借给你一个兴风作浪的魔鬼。” “如果不借,我倒是可以抢。” “抢,才是魔族的风格。早知道十几年就该荡平魔族,不该停手让你们苟延残喘,死灰复燃。” “说实在的,我还得感谢你,若非仙界内讧,我也活不到现在。十几年来,我韬光养晦,就为了魔族的复兴,现在天界的太平是我们魔族给的。沐青峰,我就是你的噩梦。” 黑火 “猖狂!”沐青峰大喝,怒气凝成威力巨大的掌心雷,发出滋滋的响声,“看我不扫平你的不夜城。” 落尘意兴阑珊地抚摸着玉箫,“你尽可来荡平不夜城,只拍你是有来无回。” 沐青峰哪里能忍受他的威胁,立刻将掌心雷扔了过去,落尘也不是吃素的,迅速躲避,连带着旁边的岩壁砸出个窟窿。 落尘毫发无伤,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眼波一冷,“你瞧这是什么!” 沐青峰看着他手上骤然凝成的黑色火焰,眸光凛冽,“黑火。” 世上的火焰几乎都是红色的,少见的也不过蓝色,哪里见过黑到极致的黑色火焰,她惊奇地问道:“黑火是什么东西?” 身侧的沐楚风神情有些凝重,解释道:“黑火又叫九幽之火,非同寻常。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这黑火便是毁天灭地的邪火。” 沐楚风忽地攥紧拳头,愤怒道:“圣人取神火救万灵,魔族盗邪火毁三界,都是贪心不足才引起数次劫难,这些魔族都该死!”说罢, 他拉着独孤月身形后飘,然后自己向后一跃,凌空一划,弯弓搭箭,射向落尘。 落尘不愧是魔主,魔力高深,顺手就结果射来的银箭,用力一撅,折成两段的残剪被任意丢弃。 “看样子有人等不及了。”落尘冷哼一声,翻手将黑球一扔,嘭得一声山峦震颤,黑球落地似烟花绽放,火星所及之处,瞬间化为黑火。 沐青峰见势不妙,唤来自己的宝剑,将灵力贯剑尖,急速掷出,长剑如流星划空,直刺落尘。 砰得爆出一篷烟雾,落尘迅速随即一晃,闪进烟雾中。 “杀!” 杀令一下,众侍卫只好冲将上去。 听得“嘭”得一声响起,天空突然爆出数篷烟雾,闪现一排黑衣斗篷的武士。 “上!” 两队人马,仙魔相斗,招招致命,灵气和魔气交织缠绕在飞鹭峰上。 落尘双手扬起,一颗颗燃烧的黑球竞相凝结,悉数掷去,宛如冰雹般从天而降。 顷刻间,烽烟弥漫,黑火蔓延。 “不知道你的儿子们值不值那把剑。”落尘对着沐晚凌就是一击 沐晚凌于空中急速提气转身,斜踏数步,避开黑球。 “倒是有点本事。”落尘负手而立,目光徐徐转到沐楚风身上,一个眨眼,目光竟变得极为凌厉。 看似不经意的话语,让沐晚凌敏锐地意识潜在的危险,立即变幻出临渊,提剑相援。 此刻楚风正专心致志射箭,不曾发觉背后的危险,未及闪躲。沐晚凌眼见着黑球直直砸向楚风,心中暗惊,猛然跃起,挺身护卫,“卟”的一声,黑球带着璇儿撞入脊背。人受到重创,有些站立不稳,倒下之前用力推开楚风。 “晚凌。”独孤月奋不顾身地跑了过来,沐晚凌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她,虚弱道:“快走。”人斜斜地向倒向她的肩头。 被抓 独孤月于震惊和茫然中伸出双手,将歪倒的沐晚凌扶住,两耳回荡着震天的爆炸声。她极力保持镇定,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手,点上伤口附近的穴道,止住血流。 秀美的飞鹭峰上,浓重的血腥之气直冲云霄,顷刻间炙火蔓延数里,千里焚烧。 沐青峰的衣角被溅起的火星烧出一个洞来,他气得将身边的侍从推开,斥道:“你们退下,我来!” 他勃然大怒,对着落尘道:“你当真欺我天界无人。” 落尘嘴角噙着冷笑,欣赏着风火燎原的场景。 沐青峰调动起周身灵气,点点波光在山头涌动,卷起落英缤纷,飞叶飘舞,忽而汹涌澎湃的仙气似惊涛骇浪般席卷而上,一股浩瀚的力量似龙卷风飞腾,而后化作一道耀眼的金色光弧,恰如一只金闪闪的金钟罩般笼盖群山,在神光的庇护下,飞鹭峰未至于毁于一旦。 落尘感受到了沐青峰的强者气息,却无一丝惊惧,正打算和他激斗一番,不想头顶一声惊雷炸开,雨水瓢泼,冰凉的液体打在脸上身上。 这雨似乎和人间的不太一样,带着股奇异的清香。独孤月迷迷糊糊抬起头望了眼,却见东边天空紫气翻腾,七色的流光逐波微颤,沐端阳手持一把拂尘高立云端,素色的仙衣在风中起伏。 独孤月看到救星,如释重负,打算把沐晚凌带回去疗伤。 谁知一转身,迎面飞来一个人影,发出犹如地狱之声,“插翅难飞。” 独孤月打起十二分的戒备,向后挪着步子,该死的,他是什么时候蹦到自己面前的。 落尘和颜悦色地劝道:“你松开手,我不屑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不!”看着昏迷的沐晚凌,她心如刀绞,一石已落,涟漪层层,顿时激起无畏的勇气,她双手用力,死死抱住沐晚凌,绝对不可以松手,也不会松手! “那就没办法了!”落尘脸色一沉,面容冷峻,手腕发出密密麻麻细如冰蚕的银丝,如同一张巨网劈头打脸袭来,独孤月和沐晚凌豪不招架之力,不消片刻,两人被捆锝扎扎实实。独孤月挣扎地筋疲力尽,全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力气,也无法挣脱束缚。 “那就没办法了。” 落尘一个响指,刹那间,独孤月感到自己一下子轻飘飘的,身子飘浮半空,视线全黑,犹如深陷暗谷,在惊恐与迷糊中偏过头去。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独孤月在一阵阵热浪中醒来。她拖着自己开始虚弱的身子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浮石上,咕咚咕咕咚的岩浆不断翻腾,冒着滚烫的热气。 独孤月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热汗淋漓,四周好似空无一物,除了浓重的黑暗。她心知肚明,自己应该是被囚禁在一处牢笼里,但是此时此地自己孤身一人困在浮石上,忧心不在身旁的沐晚凌,他在哪儿,还好吗?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想到临别一眼,独孤月心如刀割,她猛然跃起,欲逃离困笼,谁成一靠近碰到黑暗边缘,猛然生出一片荆棘墙。 囚徒 “啊!”荆棘上凸起的硬刺扎破食指,艳红的血珠落在枝条上绽开一朵嫣红的花朵。 “该死的,囔囔什么!”她的叫喊引来一个手持铁杖的恶鬼,生的青面獠牙,粗大的扇形耳朵上挂着双环,目露凶光,不耐烦地骂道:“你大呼小叫些什么,再叫我就吃了你。” 独孤月看到这丑陋的守卫并无半分胆怯,直问道:“这是哪儿。” “嘿嘿,哪儿?这是魔界的地牢。”恶鬼咧嘴狞笑。 “地牢?魔界?”独孤月的心漏了半拍,自己困在魔界,那沐晚凌是魔界的死对头,深陷魔窟,岂不是处境堪忧! 自己该怎么办?逃出去吗?独孤月环视四周,除了黑暗和反射的火光,她不辨四方,怎么逃?又逃向哪?谁来给她个指示?谁来帮帮她! 恶鬼看出了她的急迫和慌张,得意洋洋道:“你不要想着如何逃跑还是乖乖呆在着,还能留条小命,否则前一脚跑了,后一脚被我们魔主抓回来,剥皮抽筋,可就可惜你的美人皮了。” 独孤月无视恶鬼,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忽然一个人名跳了出来,萧无珩!对!就是他!独孤月记得他可是魔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与沐晚凌虽然是仇敌,但是明眼人一瞧便知他们情义仍在。 她顾不得多想,对着黑暗的远方,声嘶力竭地喊着,“萧无珩,你在哪,你给我出来!我要见你!” 恶鬼被面前这和小女子举动惊到,神色慌张,目光凶狠中带着一丝畏惧,大吼大叫:“小丫头片子,您竟然敢直呼我们魔尊大人的名讳,看我不掏你的心,撕你的肺!” 说罢,将铁杖打横刺了过来,独孤月血气上涌,发起狠来,一把抓住铁杖,咬牙用劲抢了过来,然后咚得一声扔进岩浆。 “你敢戏弄我!”恶鬼呆愣着看着自己的兵器化作一缕青烟,气得头上直冒青烟,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敢如此发横,“看我吃了你!” “你来吃啊,有本事就进来,好也让你尝尝岩浆的滋味,定让你尸骨无存。” “死鸭子嘴硬,我要吃了你!”恶鬼将獠牙伸出,铁环叮叮当当,作势就要扑过来。 “你敢!”独孤月没有惧色,反而盛气凌人道:“既然我能直呼你们魔尊的名字,你就该清楚我和他关系匪浅,你得罪我,就是得罪你们的主子。” 这句话起了效用,刚才满面狰狞的恶鬼守护顿时踌躇不前。 “看起来像只温顺的猫咪,实则是个凶猛的老虎,我小瞧你了!”从容镇静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独孤月举目一望,在那黑暗的边缘处透出一丝光亮,逐渐汇聚成人形,倨傲的落尘从天而降。 “我原打算把你关个几天就放了,如今看来得磨掉你的爪子才可以。” 独孤月怒道:“你敢磨平我的爪子,我就敢给你挠出几道血口子!沐晚凌在哪?你把我们两分开有什么意图?我要见他!” “见他作什么。” 独孤月再次斩钉截铁地强调:“我要和他生死与共,就是死我也要见他。” 无标题章 “没想到你挺痴情的。”落尘抿了唇,冷冷看着她:“你真的想见他,好,我成全你。” 他长袖一挥,身后豁然生出一轮深不见底的漩涡,她犹如枯叶般被极速流动的气流地卷入进去。漩涡中裹挟着湿热的空气,带着令人逼仄的气息,沉闷压抑,极其不舒服。 咚!眨眼间她就来到另一处陌生的空间,在半空被狠狠地扔了下来,她摔的眼冒金星,昏沉沉地站起身。 这是一处极为空旷的地域,四周斜插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柱,里面流动冰蓝色的液体,散发针砭的冷气,透过脊背传导体内,连带着她心也瑟瑟发冷。 “你看他是谁!”落尘一脸倨傲凝视前方,清冷的语调里中夹着某种愉悦的气息。 独孤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略显消瘦的身影被束缚在一根雕着螭龙盘旋的冰柱上,蓝色的冰面倒影着他清俊秀雅的脸庞。可惜,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股浓郁的黑气,如同吐着芯的毒蛇四处敲骨吸髓。 沐晚凌处于昏迷之中,双眼紧闭,唇色雪白,嘴角还有一丝残留的血渍,这一幕无疑是在独孤月的心尖上剜肉,蚀骨锥心,她心心念念的人儿,竟然受到这般对待! “晚凌。”独孤月手一动不敢动,脚一步不敢向前,只听到自己的心颤微微地抖动,念出他的名字时嗓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全身都是倒寒,眼里却是炽热,心底的火山难以抑制地爆发,她回眸冷冷道:“你赶紧放了他。” 落尘冷哼道:“我千辛万苦捉来的人,就凭你一句话就放了,你当我是傻子吗?” “你不是傻子,你是魔鬼。” 独孤月争锋相对,怒目而视。 落尘承认他被眼前的女子激怒了,一瞬移步,猝然捏住独孤月的下颌,眸光暗沉,冷笑道:“身陷囹圄,还如此嚣张,我头一回见,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通过牙齿独孤月几乎要听到自己脆骨碎裂的声音,她却不肯求饶,倔强道:“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杀了他,你什么都得不到。” “呵呵,那我留着他的性命,杀了你。”落尘的手指在慢慢发力,那细长的雪颈,只需轻轻一用力就会如同桃枝一般折断,她白皙的脸庞逐渐变得染上桃色,一个佳人,在他手中香消玉殒,着实可惜了。 “放开她。”就在他升起怜香惜玉的时候,一缕空灵的声音从耳畔飘来,优雅动听却颇具威慑力,从大脑到胸腔一直嗡嗡的回荡不息。 “谁!”落尘惶惑地环视一周,空无一人,从指尖蔓延出阵阵炽热把他的视线拉了回来,独孤月眉心处那抹印记越发赤红,隐隐发着红光。 “呵呵,倒是有趣。”落尘一开始还以为是女人爱美的点缀,没想到别有深意,此人绝非寻常。他松开五指,轻轻在她胸口一推,好一个四两拨千斤,独孤月趔趄地退了几步。 交易 那空灵的声音消逝,恍若错觉,落尘思索片刻,恢复了一贯的高冷,道:“世上有种活法叫生不如死,我为刀俎,他为鱼肉,身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族,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折磨他。” 赤裸裸的威胁,当头还在喘息的独孤月泼了一盆冰冷的雪水,存在的一丝侥幸,消失得无影无踪。 独孤月全身僵硬,手脚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半响才道:“你不是要轩辕剑吗,我来想办法给你取来。” 这句话恰好撞在他的心坎上,落尘微笑着,眼角弯弯,带着玩味地目光打量着:“你倒是机敏,知道我的心思,可是空口物品,我怎么能笃信一个囚徒在垂死挣扎间的承诺。” “那你想怎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帮你窃取宝剑,就会信守约定。你不信我,难不成杀我才心满意足,可笑你是个愚笨之人,宁愿鱼死网破,得不偿失。” 落尘忽地拍了拍手掌表示赞同,冰冷的眸子里有了笑意,他从袖子里滑出一颗暗红色的丹药,悠然开口:“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这人,不喜欢红口白牙,这样吧,我这里有一颗断魂丹,穿肠毒药,若是一月之后,你不能取得解药,就会断魂销魄,不知道是给你服用还是给他……” 独孤月深知他的用心,未及他说完便大踏步上前,伸手夺过丹药丸,快速塞入口中,猛地一咽口水,毒药顺着喉咙落下。 “你总该放心了吧。” 独孤月头也不回,只是满目怜惜的飞到沐晚凌身旁,不敢轻易触碰,怕是触及伤口,她没有多说什么,慢慢将额头抵了上去,试图温暖冰冷的身体。 “果真痴情。”落尘一旁颇为赞赏。 在无休无止的折磨下,沐晚凌的身体愈发虚弱,在源源不绝的寒气里他感觉到有双温暖的手在颤抖着摩挲着自己的脸颊。神智模糊的他强力撑开眼皮,那张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犹如冬日最美的阳光,消融了一室的冰霜。 “月儿……” 独孤月伸出手师想回应王者,听到这句温暖的称呼不逾数秒,锥心刺骨的疼痛就如同海潮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好象有人拿着剔骨刀一下一下剜着。 “药效真快。”独孤月嘟囔了一句,紧紧咬着下唇,痛得弯腰蹲下,初时还勉强忍耐,可到后面那疼痛越来越厉害,几乎要躺在地上,翻滚惨呼。 落尘迈着轻快的步子靠近,那一双含笑的眼睛,真叫人憎恶,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她:“这断魂丹药是专门给天界仙人用的,修行越深,感受到的痛苦就越多。没想到你一个普通修为的女子,体内灵力还是不错的。” 他瞥了一眼被禁锢的沐晚凌,贴独孤月的耳廓,警告道:“如果你违背誓言,他的痛苦就是千倍万倍。” 独孤月额头上早就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斜着眼瞪着他,早就该明白的,桃林遇到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而是如他承认的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魔王! 独孤月满头大汗,脸色铁青,在苦海里挣扎着,她实在是想痛痛快快地骂人,可惜疼痛一阵接一阵,只能喘息着,抽搐着,呜咽着,不知道药效还会持续多久,没有力气再废话。 落尘不痛不痒地哼了声,转身要走。 独孤月忽然有些不甘,攥成拳头,狠狠捶着地,嘴中咒骂道:“该死的萧无珩,挨千刀的,要你的时候去哪儿。” 旧人 “落尘。”疏远淡漠的声音飘荡在半空,独孤月不由自主抬头,神色一征。 萧无珩不知何时悄然无声浮现在她的面前,一身的黑衣飒飒,双肩上滑落着银白色的飞瀑长发,暗红色的腰带与华美的玉佩交辉相应。那张脸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年轻俊美,薄唇微抿,透出几分冷酷,浑身散发着身为魔尊的浓浓的戾气。 落尘讶然,对于他的出现感到出乎意料,表情肃穆,躬身行礼,“师傅安,您怎么来了。” 萧无珩脚不沾地,目光扫过狼狈的两人,嘲讽道:“远远就听到一个傻子的咆哮和一个乞丐的呻吟,打扰我的清梦,故而特来瞧瞧。” “萧无珩,你个王八蛋,还知道来。”独孤月捂住肚子,忍着剧痛,昂头如同一头倔强的小豹子,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 “说话客气些,别耗尽我仅存的一点善意,我和你非亲非故,过来瞄你一眼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这番驳斥有理有据,噎得独孤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啊!”又一阵剧痛袭满全身,独孤月顿时虚汗淋漓,十分可怜的瞅了一眼萧无珩。 萧无珩睥睨着她,没好气道:“死不悔改,活该受苦。”然后竖起两指,指尖聚起一团银光,随手一点,银光跳入她的口中,好似一颗灵丹妙药,瞬间纾解身上的疼痛。 独孤月二话不说,奔到沐晚凌试图松开他的绳索,即使满头大汗也动不来分毫。 萧无珩凌空移至被绑着的沐晚凌眼前,居高临下,目光中满是怜,想来不过数月,却恍如隔世。他摇摇头哀叹着:“不过三月未见,没想到,再会世时你竟是这副模样,果真不成才。” “让你见笑。”沐晚凌虚弱地掀起眼皮,干涸的嘴角轻扬,浮起一抹微笑,如同梨落春水,澄澈静美。 萧无珩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漾起一波惆怅,他宽袖一挥,环绕的黑气像小蛇嗖嗖嗖钻进他的衣袖。紧接着一声脆响,沐晚凌手腕上处的束缚尽数解除。 独孤月及时托住虚弱无力的人,爱怜地拨开他散落的碎发,眼中早就是雾气朦胧。 始作俑者落尘在一旁静观其变,不发一言,直到萧无珩说道:“你已经折磨他好几天,够解气了,我要带他们走一趟,你可愿意。” 落尘目光顿了顿,蹙眉望住三人,不得不说这个外援实在强大,自己都得礼让三分,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展开笑颜:“师傅的命令,弟子遵从。” 独孤月真想撕烂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他还得自己吃了这么多苦,早晚有一天要回报。 “既如此,都随我回不夜城吧。”他余光轻瞥,衣袖飞卷,扬起豪光万千,足下风起云涌。 沐晚凌被疾风吹的身子一斜,好在独孤月一旁挽着胳膊,稳住他的身形。在萧无珩的引领下,他们冲出严寒的冰牢,眼前顿时现出宽阔的湖面。 湖面上云汽蒸腾,星星点点的波光潋滟,恍如灿烂的银河倒流,充沛的气泽缭绕在这璀璨星辉之中。 他们顺着一脉河流溯流而上,夹岸处矗立着一重重精美绝伦的琼宇,廊桥相接,楼阁交叠,一条条飞桥拱立其间。 玉树琼花随处可见,四月的樱花恍如腊月的飞雪萦绕在云间。各色精致的宫灯吊在檐角,彩色光华四面溢出。一路上灯火通明,各式灯笼装点一座出副其实的不夜城,它气势恢宏,大气磅礴,又藏着柔情似水,让你置身在佳期如梦的美镜之中,就是浮乡城不遑多让。 莲花宫 独孤月忍不住发问,?“这是哪儿?” 萧无珩淡然回到:“不夜城,我的城堡,魔界的中央。” 灯明不夜城,花开春意生。 就在独孤月领略四处美景时,迎面飞来一对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它们竖着锐利的眼神,拍打着强壮的翅膀,一双锋利的脚爪闪着寒光。 雄鹰那白里泛黑的圆眼睛机警地看一行人,忽然调转方向,平张着双翅贴着水面平飞,仿佛在引路。 飞行千里,雄鹰忽地扑动翅膀,箭也似地斜刺天空,翅膀扬起一阵气流,牵引着众人飞到另一个高度。 穿破云层,一座壁垒森严的城堡赫然出现,十几面硕大的黑色锦旗迎风招展,猎猎生风。 两只雄鹰似飞箭直扑城堡桥头,一群身披黑色铠甲的守城护卫纷纷跪倒在地恭迎他们的尊主。 萧无珩目不斜视,径直引着三人穿过城头,浑身凛冽的气场叫守卫惊惧了一下,匍匐在地不敢直面。 “你要带我们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 独孤月原以为他们进入城堡就会停歇,没想到他们仍旧飞了半个时辰,直到独孤月眼前看到一面广阔无边的蓝海里。 “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意欲何为,难不成想让我们葬身海底?” “你想多了,这是魔界的东级。” “东极。”独孤月环视四周,念叨着着两个字,海面上波澜不兴,恍如一块通透无暇的琉璃,蓝的纯粹,蓝的令人沉静。在海水漂浮着一株硕大看到宛若含苞待放的白莲花,纯净无暇。 独孤月足尖一碰,湖面出现细微的冰裂纹,吓得她赶紧收回脚步,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无珩瞥了一眼,没有吭声,此时紧闭的莲花裂出一道缝隙,悠然飘来一片花瓣。他顺手一拈,随后往后一扔,海面上忽然跳出来一叶扁舟,徐徐漂来。 扁舟一靠近,独孤月试探地踩了上去,轻轻软软如同踩在棉花,一咬牙,便扶着有点昏沉沉的人儿置身于其中。 两人随波逐流行了数百米,白莲悄然松开花瓣,漏出一座金碧辉煌,形如莲蓬的宫殿。 “随我来!”萧无珩脚步落地,踩在净如白色瓷器的花瓣上,其他人也纷纷跟从。 独孤月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是跟着,在走过一条沿着悠长的走廊之后他们终于可以稍微休息。 “你想知道我为什带你们来这里吗?很快就可以给答案了。” 独孤月似懂非懂点点头,又跟着他走了五百米,这才来到一处极为宽敞的房间,房间极为素雅,摆满了各色菊花,不乏名贵的名画墨宝。她扫了屋内一眼,四根碧绿色的玉链从四个角发出,井然有序,而玉链汇集处,结成一盏白玉神灯。 在莲灯柔和的灯光照耀下下,水晶棺早就自己四面打开,仿佛提前绽放的花瓣,安详躺着的人被一层银光覆盖。 “他没死,他的元神没有寂灭,只是散碎不知归处,只要我成聚成他的神识,他就会回来。” 血香 独孤月有一瞬的失神,莲花灯的花瓣好似呼吸一般,收紧又绽开,反反复复。那人像是活着,却又像死了。 沐晚凌的身子在发颤,他喃喃喊着:“师傅……怎么可能……不是的……是你吗……” 独孤月心中一动,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个人,必定和他们有关,不安涌上心头,总觉得刚逃离虎穴,又进狼窝,“他是谁,你带我们来见他是何意图。” 萧无珩身形快如闪电,黑色的长袖突的一缩,强劲的力道撞击腹部,独孤月被推开数米,而他的双手早已扣住沐晚凌的脖子,轻笑道:“意图很简单,就是来放血的。” “放血?!”独孤月吃痛不已,捂着肚子,惊恐不安,“你不能伤害他。” 她想冲上来救助,萧无珩撑开左掌,一道无形的力墙阻隔。 “不要伤害她。”沐晚凌身子虚弱,说话提不起气来,但是那双眸子极为清冷淡定,没有丝毫的挣扎,“你恨的是我,不是她,是我该赎罪。” 萧无珩的手指一勾,指尖在沐晚凌的脖子上摩挲着,“你总是那么大义凛然,显得别人都是虚伪小人,你真的招人恨!既然如此想就让我亲手结果了你。” “我相信你不会的。” “那恐怕令你失望了,你能不能活,得看你有没有价值。”说罢,指尖一划,沐晚凌的身子倒地…… “不要!”独孤月泪水喷涌而出,喊得声嘶力竭,提起浑身灵气,一下子撞开了力墙,扑到沐晚凌身边。 出乎意料的是,一双温暖的手贴上她的脸颊,有人温柔地安慰着:“月儿,我在。” 独孤月急忙拭去泪水,扶他坐起,左看右看,脖子上并无伤口。 “难道?”她正疑惑时,余光瞟到他的手腕处,一道深深的口子被拉开,一缕缕鲜血如烟般飘了出来,飞向莲花灯盏。 落尘在一旁撩起玉箫的穗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不清楚自己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会死的。”独孤月看着气色越来越差,唇色发白的沐晚凌痛心不已,她一把捂住伤口,试图阻止学学血液外流。 萧无珩无心顾及他们之间的举动,而是负手而立,静静地观察着,可叫他失望的是,那缕血液穿过魂灯之后变成幽兰色的气流,只在那人胸前徘徊,根本无法融进体内。 萧无见此场景,额头上青筋暴起,空中充斥着一种魔魅般的力量,落尘在一旁也不由皱起了眉。 萧无珩瞳孔渐深,压抑着某种情愫,跪倒在到那人跟前,哽咽着:“是他的血根本不管作用,还是你不忍心接受。” “到底怎么才能治好你,师傅。”萧无珩原本只剩下仇恨,是这水晶棺给了他无尽的希望,可是任他如何用尽奇珍异宝,师傅的身体仍然在慢慢腐朽。这一次,他试图用禁术解困,没想到还是失败。 “生而为魔,活了数百年,我本来就毫无人性。这一世好不容易长了一颗人心,却被践踏得稀碎。” 魂灯 “苍天何其不公,给了我希望,如今又要收回。”萧无珩语气顿了一顿,恢复时声音异常的冷静,只是那幽暗的眼睛出卖了他的心境。 “你的血既然无用就借用你的仙气吧。” 独孤月抬头大惊,心猛得一抽,沐晚凌还在重伤期间,灵力根本没有恢复,又加上被落尘那个无耻小人加害,消耗太多,基本是在硬抗着。刚才被放去精血,身体估计愈发空虚,若是再被抽去仅存的仙气,岂不是置他于危险之地。 独孤月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 “你总像一只护食的老母鸡一样。”萧无珩嘲讽地注视神色有些涣散的人,“沐晚凌,你算什么,每次都躲在一个女人的背后,可真是大丈夫,真君子!” 独孤月周身气泽凛冽,冷冷打断,“你不必冷嘲热讽,晚凌做事对天对地,问心无愧。若不是你们有意加害,他也不会伤成这样。原来以为你们相识是个好人,现在才清楚,你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甚至落井下石,你才是伪君子,真小人!” “骂得好,那又如何。”萧无珩眸中又透出那种鹰隼般的笑意,身棺中之人就是他的执念,即使枯守了一万年,用尽卑劣的手段也在所不辞。 “既然你愿意和他同生共死,休要怪我手下无情,那就那你的血去祭奠!” 话音一落,残影掠过,独孤月还来不及反应,右臂被猛然举起,萧无珩的手掌好似一只铁钳死死卡着,她莹白如玉的手腕上立即显出一抹桃色的血痕,刺痛传至整个手臂,疼得独孤月龇牙咧嘴。 让众人惊奇的是,她的血没有浓重的血腥气,反而带着一股梨花的清宁的香气,绕行在鼻端。 那血在半空泛着幽幽的银光,犹如一缕香气轻飘飘地飞入莲花灯内,吸纳血气的灯芯瞬间灼灼明媚,变成赤红,灯瓣开始旋转起来,越转越急,愈发通透而澄澈。 忽然十瓣灯瓣散开,从中吐出一个蔚蓝色的菱形冰晶,闪着灿然的光辉。 萧无珩呆愣着,行动有些凝滞,片刻之后平息下来,缓缓拾起那块来之不易的冰晶,奉若至宝放入身后之人的口中。 冰晶入口即化,身上的仙气灌入肺腑,霎那间室内光华氤氲流转。 萧无珩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带着克制不住的兴奋,那是错觉吗,师傅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果然不出所料,你和他有血缘关系。”这句话说的很低,却恍如平地一声雷,震得独孤月浑身颤抖,她不安地望着沐晚凌,却没想到他同样在凝视着自己,只是他的目光染上了深不见底的哀伤。 “你怎么了……” 莲花灯的灯瓣停止旋转,重新聚在一处,灯芯也逐渐黯淡起来。 “可惜要等下一次了。”萧无珩留恋地看着熄灭灯火的神灯,颇为惆怅地感叹。 独孤月满头雾水,顾不得伤口发疼,压低声音问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盏宝灯,或者说是妖灯,聚血凝气,炼就元神,名叫还魂灯。是开天辟地的上古神明的魂魄凝结,三界各持一盏。” “那又如何!” 血缘 “你已经亲眼见证也还魂灯的奇效,也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想,你的血的确对他有作用。” 独孤月依旧是云里雾里。 “我和沐晚凌是他的学生,关系比常人亲密,而且血统纯正,精血不可谓不珍贵,即使如此也无法发挥神灯的神力,而你却可以,这说明一点,你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什么关系?”独孤月忐忑不安地望着。 “血缘关系。” “血缘关系?”独孤月的脑袋顿时嗡地一声轰鸣,头晕目眩,眼中连片雾气上涌,他在说什么! 她一直无父无母,和师傅相依为命,直到出谷经历诸多事情,和沐晚凌心心相印。对她而言,他们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她无法探听自己的身世,也无人了解自己的过往。如今有个人突然告诉自己,世上还有人和自己血脉相连,自到底是信信,还是不信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从未有过的烦闷和激动相互交织,折磨着她脆弱的心灵。此时此刻我j真的是好不苦恼,好不郁闷,独孤月心里交战数百回合,恨不得把难题扔回去。 许是失血犯晕,独月脑子猛的一炸,眼前一白,昏厥过去。 “哎,始终是小孩子经不起大起大落。”萧无珩无奈地摇了摇头,两指贴上她的额头,向她体内注入真气。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要放我的血随时可以,何必把她带到师傅的面前,你所求的不过是想验证他们的关系吗。”沐晚凌少见地低沉着脸。 萧无珩一脸得意地笑道:“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心思缜密,可是最厌恶你的无能为力。看破又如何,你阻止不了我。” “你这是毁了她,她的身世是我至死都不能说的秘密想却被你轻而易举地泄露。 “至死的秘密。”萧无珩只觉得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冷笑道:“我才不会让你死了,死了师傅会的魂灵会更不安稳。可是,我不想原谅你。想着你有朝一日登上仙界至高无上的宝座,脚底下却沾着师傅的血我就浑身发颤,夙夜难安。是啊,你怎么可以被原谅!” “落尘这孩子还是见识浅薄,以为折磨你的身躯就可以摧毁你的意志,其实错了,对你最大的惩罚就是让你失去至亲的。就像你和她之间一样,有句话叫,” 萧无珩带着诡异的笑容贴在沐晚凌耳畔念着,“爱之深,恨之切。” 这句话恰如一支利箭,被人攥住,往他的心口狠狠戳去,硬生生戳开一个巨大的窟窿,堵也堵不住,徒劳无力地看着一股股赤红的血水向外流淌,每一滴都叫人痛彻心扉彻。 “呕。”沐晚凌积郁攻心,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独孤月昏昏沉沉中吸入一股清气,好似漫天清丽的阳光穿破乌云洒落下来,浑身舒畅。 她睁开眼就看到吐血的沐晚凌,气急败坏地推开身旁的萧无珩,不顾自己气虚,瞪着双眼警示道:“你再这样伤害他,我定和你势不两立。” 蓝火 “他还活着,即使残留着一点点气息,他仍然活着。” 萧无珩不怒反笑,回道:“是我失礼了,不该伤了二位。月姑娘看在我救人心切的份上和往日的情谊不要过于记恨。” 独孤月被他客气的态度打得措手不及,这前后态度变化也太快,都不知道该如应答。 “落尘,给他们安排到梦晚阁好好休息。”萧无珩似乎心情大好,笑着嘱咐一旁静悄悄的弟子。 落尘攥紧了手中的玉箫,眸中赤红怒火渐渐化成寒霜冰凉,点头回道:“是。” “我要陪师傅说会话,你们就不要打扰了吧。”木无表情地萧无珩一扬衣袖,随即脚底冒出浓浓的水雾,一瞬间就充满一室。 当雾气消退时,独孤月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精美华贵的房间,身旁没了沐晚凌,只剩下令人厌恶的落尘。 “等一下,沐晚凌他去哪了。”独孤月不安地看着教主拔腿就跑的撤离的人群。 “人间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我把你们隔开了,他在隔壁疗养。” “我要去看看!”独孤月坚持着。 “今夜你就不必去了,他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你又变着法子欺骗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落尘没有多说什么,“你憎恶我,是不是因为我是魔,所以想当然认为我该十恶不赦。” “难道不是吗?你的所作所为和魔鬼无异。” “骂的好。可是你能告诉其实仙与魔有什么区别?” 他的提问意味深长,独孤月呆愣着,一时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仅凭她自身的阅历,她无言以对。 “我明日再来。”也不再停留片刻,他如同一阵风慢慢飘散。 独孤月觉得这一夜事情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时间清醒,于是走到窗前,轻轻地推来菱花小窗。 极目远眺海面上不知何时升起水雾来,精美的雾像花绽放,随后无数万朵瓣,拥挤、涌动、破散。独孤月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久才罢休。直到水汽慢慢消散,皓月当空。 独孤月有些困倦,正打算关窗休息,远处东边星光闪烁,贴着平静如镜的水面高速靠近,独孤月好奇地伸长脑袋,勉强看清楚,原来是两团蓝色的火焰飘荡。 独孤月感到十分新奇,这两团火焰遇水不灭,还像毛球一般在水面自由翻滚。也许是无聊,她盯着火焰看了好一会,也没琢磨个名堂,打算关窗就寝时,没承想火焰竟然冲了进来,她一时躲闪不及,正好撞入怀中,吓得她花容失色。独孤月原以为自己会被炽热的火球灼烧,没想到那蓝色的火焰温暖平和,好似一股流动的温水,细腻柔和,她忍不住抚摩起来。 火球收到感召,像个跳舞的精灵围着独孤月上下跳动,燎动的火焰尾部像一根细线挠得她浑身发痒,抵不住得发笑。 玩闹了一阵,独孤月困意袭来,感觉浑身疲倦,抓住这两团调皮的火焰,说道:“我要休息了,不和你们闹了,你们回去吧。” 火焰似乎听懂了,悠然地飘了出去。 独孤月实在是太累了,拉上锦被一沾枕头就坠入梦乡。 不一会儿,那两团火焰潜了进来,夜光微弱,火焰蓝色消退,逐渐染上黑夜的色彩,稀薄的空气在在那灼烧中波动变形。 魔灵 第二天,落尘清晨就门开而入,抬头就发现屋里那两团依旧燃着的火团,眸子流出讶异的神色。 “晚凌哥哥,是你吗?”独孤月有点半梦半醒。 “他不在,是我去。” 独孤月拉开床帘,见到来人真面目。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过给你送来一套新衣服。”落尘坐了下来,淡然道。 “这么好心?”独孤月狐疑地接过那套仙裙,的确美轮美奂。 她驱走落尘,换上新装。再出门时,独孤月一身裙纱翩跹,姿态柔美。 “不愧是仙衣,着实漂亮。”却看她螓首蛾眉,双瞳剪水,美得也是不可方物。 “你们忽冷忽热的,我思来想去,真不明白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独孤月的眼神直直地望着落尘。 “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 “通过昨天的测试,师傅已经确认你是温昀世上唯一的亲人。” “亲人……”独孤月低头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过了一久,她才张口询问,“我想问一个问题,魔尊到底是什么?” 一室沉默,正当独孤月要放弃时,落尘缓缓开口道:“你听说过魔灵吗? “魔灵?” 看着她迷惑的眼神,显然是不明白其中渊源,他解释道:“魔灵,本是盘古开天地之后残留下来的精魄,它随着尘埃漂流到西方某处大山沉睡着,不与俗世沾染。没承想,阴邪之气下沉,污染了精魄,而后源源不断的阴气汇聚,人欲,神识,邪念等相互混杂,经过百年的岁月,助它成形。起初,它遵循本心,向往掠夺和征服,凭借与生俱来的精魄神威,加上吸收的各种力量,几年时间它就占领了魔界。这种可怕的存在引起的天界的高度警觉,他们随即就派兵征缴,在仙人们的强力镇压下,魔灵没来及反叛天界就被驱逐到蛮荒,力量受到封印。魔灵不甘心失败,于是通过轮回之境,不断转生企图重获力量。有一次,它转生成人,偶然间,他拜入仙门,成为一位仙尊宠爱的弟子。在仙人的感召下,他逐步退去魔性,甚至想去除魔力,直到仙界大乱,血月之夜万魔归位,他的真身暴露,在群仙的围攻下大肆杀戮,连他的师傅也死于剑下。” 独孤与听了唏嘘不已。 沐晚凌一大清早就被萧无珩请去喝茶。 “说来也可笑,你是我不夜城留宿的第一位仙人,虽然是被虏获的。”萧无珩摇动着茶香四溢的茶杯。 “那我岂不是要好好谢谢你。” “谢,我不敢说我,但是你可以拿出更大的诚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沐晚凌猜出他的意图,断然回绝。 “我们一同学道,怎么会道不同,至于谋略,你我不相伯仲,所若是联手,何愁天下不归一。” 沐晚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回答。 “你看,这樱花开得多美啊。”萧无珩指着庭院中繁花似锦的樱花夸赞道。 下一秒,他手腕一旋,笑着望向樱花树,须臾间枝头轻颤,花瓣被风掠起,轰然颓落在地,万万千花瓣铺散在地面上,在晨光照耀泛着浅浅的胭脂色。 萧无珩见此情景,哀叹道:“总是深情留不住,枉叫东风春又来。” 无标题章 漫天飞花间,沐晚凌只觉神思一阵恍惚,体内保存的仙气渐有枯竭之象,为此他的气色越发落败,满地的落樱残红带来世事无常,顿添荒凉之感。 “我收到消息,仙界为了救你正在做围攻魔界的打算。”萧无珩淡淡地描述,仿佛在谈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何喜之有?”沐晚凌淡漠地摇摇头,“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萧冷笑道:“你也太谦卑了,三界何人不知紫宸君这个名号的分量,就算是我,也不敢下对你下死手。都说,你是天命所归,未来仙首。” “天地之大,奥妙无穷,我不过是沧海一粟,怎敢枉称天命。”沐晚凌望着碧海清空,十分谦卑。 “天命与否,还看他日。只不过任何敢毁不夜城的人,我必定让他殒命。” 这句威胁引起沐晚凌的不适,气血荡开,止不住咳了起来。 “你到真成病秧子。”萧无珩抓过他的手腕,刚打上脉,就被沐晚凌收了回去。 “还是温家厉害,温铃一出手就毁了你的元丹,这是把你往绝路上逼。” 沐晚凌极力忽略遍布全身的隐痛,申述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从未恨过她。如果你还能再见她,请带句话,放过仇恨,就是放过自己。” 萧无珩冷笑道,“你倒是会原谅人,你的话你自己去说,我才不当传声筒。说实话,我也在四处找她。如果还能再见,我一定要她亲口告诉我,为何她能保存住师傅的身躯,明明……”萧无珩没有再说下去,眸子暗淡起来,忙将话锋一转。 “七年的相处,弹指一挥间,在相遇恍如隔世。”沐晚凌心底感慨万千,“温铃姐姐在我心中依旧是那么美好,还记得她总喜欢坐在那长廊上,安安静静地听着雨声潺潺。她少言寡语,却心细如发,才能够在危机重重中寻到破绽。” “师傅……” “你和我只有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才会心平气和地交谈。 “其实,只要你想你都可以。” “幼稚可笑。” “沐端阳没有告诉你我的来历?” 萧无珩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说道:“这老头对旁人狠,对自己家族的人倒是倍加呵护。” “实话告诉你,我的体内镇压着魔灵的煞气,这种力量足以毁天灭地。若不是我心中还有所留恋,记得师傅的忠告,我早就大开杀戒,血洗三界,让你们永世不得安宁。” “仙魔二界的仇恨仅限于我们两人,请不要牵扯的月姑娘。” “放心,我不会伤她,经过昨夜之事,我更加会保护她。” “可是我觉得你是在逼她,终有一天,逼得她又万劫不复。” 萧无珩嘲讽地瞟了一眼,“我和你不同,反正是魔,不惧千夫所指,任我心意,况且在魔界可以只手遮天,护她万年,许她百世荣康。而你呢,心中装的太多,患得患失,实力太弱,根本难以护她周全。而且为了你的大义,自顾不暇。” 他的话字字诛心,割在肉上,刀刀见血,却无从反驳。 “输的一败涂地的不是我,一定是你。” 变数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沐晚凌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一如他的心情跌到尘埃中。 “你们在谈什么?”女子清脆的声音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萧无珩看着从樱树下走来的两人,浮上笑容,转变语气道:“我们在说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额?”独孤月左看右看,“在哪?” “你。”萧无珩指了指一头雾水的她。 独孤月恍然大悟,双手掩面笑,笑着笑着,手指又微微张开一些缝隙,笑得弯弯的眼睛从中窥视着他们。 沐晚凌里的眼睛里倒影着她,那么美,可是那双眸子溢满了悲伤。 “晚……凌……”独孤月不再笑了。 “额……”突如其来的阵痛涌了上来,沐晚凌感到浑身炽热,片刻间虚汗淋漓。 萧无珩察觉出他的异样,一把拉起他的手,无指搭在手腕上,他清晰地感到一脉灼热沿着脉搏窜动着。 “你怎么了。”独孤月的心提到嗓子眼。 萧无珩锁着眉头,指尖聚起一股淳厚的真气,注入沐晚凌的体内。 沐晚凌只觉得一缕缕寒气透着皮肤钻了进来,冲击着身上的热流。一冷一热两股势力相互对抗,带起的疼痛异常猛烈,自己好像要被撕裂般难受。 望着沐晚凌痛苦的神情,独孤月甚为不安。 萧无珩的眉头紧锁,他低低唤了一声,“落尘。” “是。”落尘迅速掏出一粒红丸,顿时香气浓郁,弥漫天际。 萧无珩毫不犹豫地捏住沐晚凌的下巴,将它投入进去。 药丸虽小,药性十足,很快就驱散了缠绕在沐晚凌体内的两种真气。 “这是……”沐晚凌缓过一口气,唇色发白,十分虚弱。” “不死树下,凤凰泣泪。”萧无珩轻描淡写地回道。 “怎么一回事啊。”独孤月也不清楚刚才是不是虚惊一场。 萧无珩若有所思地看着沐晚凌,解释道:“不知为何,你的的体内藏有另一颗灵力浩大的元丹,它属性燥热,和你的仙气属性相反,两者对撞,难分胜负。” “沐晚凌,果真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短短时间内就能修炼出这么一颗厉害的元丹,就是不知道是它会害你还是救你。” “我……” 正说着独孤月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颤动,她惊奇地望向远方有。西边的天空上,原本流动着瑰丽的彩霞,渐渐地被飘来的乌云遮蔽,光线黯淡起来,四周的气温急剧地下降。 萧无珩将脸上笑颜淡去,只剩下绝对的平静,甚至带着冷漠,他望向远空变幻交织的阴影,低声道:“该来的总会来,恭喜你,有人来接你了。” “你想留在这儿,还是随他一起回去。”他忽然转过头,问道一旁的独孤月。 她沉吟了片刻,回道:“他若回去,我便回去。” 这个结果其实不难猜测,早就在萧无珩意料之中,尽管如此,他还是补了一句,“你记住,仙界不是你的家,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萧无珩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独孤月,压低嗓音,“回到天界去寻找真相,真相就在那座塔中。” 天马 独孤月瞳孔微微放大,她不明白他的目的,正准备深究时,远方天地变色,十余道闪电不断撕裂碧空,和此时所在之地风平浪静形成最为诡异的对比。 萧无珩意识到什么,猛然向前一步,凝成一股真气飞了出去,和一道蕴藏着天地之威的雷电未碰撞,发出震天吼地的巨响,化作了一缕青烟。 “这是急了,也罢。”萧无珩回头看了看沐晚凌,凌空一划闪出一道青光,又一划,发出一道红光,两道流光仿佛两颗流星,骤然划破天际! 独孤月举头遥望,飒爽的两匹看着浑身银光闪闪的拉着一辆青玉打造的华贵车厢从天而降。 它们迎风高昂尊贵的马头,雪色的鬃毛在风中轻轻飘扬,马蹄下生出淡蓝色的火焰,看起来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这是……”独孤月难以置信地指着那马车。 萧无珩笑语吟吟地回道,“送你们回去啊。” “真的!” “我堂堂魔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骗你个小女子何用。” “你什么目的?” “目的很多,目前师傅需要固本,我不想在这个时候魔界动荡,为此息事宁人。” 他转向沐晚凌,说道,“你的病情还会反复,得靠丹药镇压,只是这种红心砂制作不易,要费些时日才能炼成。当然,你如果怀疑我赠丹药的真假和用心,尽管扔弃。” 西边天空多出了一道极细的裂口,而且在逐渐扩大。 “时间到了。去吧。”萧无珩一扬袖,卷起一股股香风。香风举起了独孤月和沐晚凌,把他们送到车厢中。 独孤月扶着沐晚凌刚一落座,天马似乎收到诏令,起身飞纵,向着西边出现的裂口奔驰。 “再见!”独孤月撩开车帘的唇角微扬,向萧无珩挥手告辞。 归去的路上,马车所过之处撒下无细碎的银砂,它们遇风而散,化作无数光点,照亮了整个片天空。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萧无珩从袖口滑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落尘,吩咐道,“你去查查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落尘奇怪地看着递过来的小瓷瓶,握在手心无半分重量,他试着晃了晃,很轻盈。 “里面装着我从他体内抽出的灵力,你去想办法查查到底是什么!那颗藏在他体内的元丹绝非寻常,连我的注入的魔力都敢吞噬目前,是他的身子弱,难以承受元丹强大的灵力,所以才会痛苦非常。如果有一天元丹和他融于一体,则会威力巨大,甚至危害魔界,那我就岂不是放过一个大患。” “师傅,我不明白。”落尘对于他忽明忽暗的态度捉摸不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不喜欢我的敌人脱离我的掌控,尤其是强大的敌人。” 萧无珩打了一个响指,指尖底生出黑漆漆的火焰,他细细端详指间的黑火,眉宇间现出一丝煞气:“种下去的心魔,总有一天会发芽。与其强横地挽留,不如让她痛彻心扉地回头。落尘,你呀,有了魔的身,缺了一颗魔的心,还是说你在人间有所留恋。” “师傅……我……”落尘自己内心的阁楼仿佛被窥破,神色慌张。 萧无珩略略瞟了一眼,淡然道:“我不管人间之事,自然不会横加阻拦,你有你的做法,我也有我的想法,下次行动之前先跟我打声招呼,就像这次你大闹天界。” 落尘心里清楚他不认同这次自己的行动,对于自己擅自虏人的做法更是不满,低头认错道:“师傅教训的是,徒儿记住了。” 归来 天马宝车载着两人冲破不夜城的结界来到了阵前,此时沐青峰坐镇军中,身后沐家大旗迎风招展,三百仙兵严阵以待,手中皆持刀剑等神兵利器。 头上风气云涌,紫电隐隐,雷声轰鸣,好一副千钧压顶的气势。 马车一落地,沐涟漪和沐云澜等人围了过来,扶住了下车时毫无血色的沐晚凌。 沐青峰披着红色的战袍,步伐铿锵有力,眸光凛冽地扫了两人一眼,刚下车的独孤月被他的目光刺激到,嗖嗖的寒意爬满脊背。 沐青峰冷冷道:“你怎么是这副模样,是不是魔界的人动手了。” 沐晚凌不想惹出战事,摇摇头,“父亲,孩儿无碍,请您鸣金收兵吧。” 沐青峰望着魔界的结界许久,他是真的很像与魔族一战,但他也深知时机未到,才下令道:“鸣金收兵。” 沐青峰轻蔑地看了一眼马车,手中真气翻飞,他猝不及防地扔出一个炸雷,天马受到惊吓,惊慌逃窜。 “这……”独孤月被他的举动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回去。” 随着沐青峰的喝令,云雾滔天,天兵天将悉数驾云归去。 路上两人被强行分开带回,独孤想去看看他的伤势都被护卫拦截。 原本是想带两人回沐涟漪的住所修养二三日,不料沐晚凌的病情加重,半途上人就昏厥不醒,于是改道回沐青峰的含元殿。 军队在天门散开,其余仙家拥着沐青峰回到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含元殿。 沐青峰抱着昏厥的沐晚凌踢开房门,独孤月忧心忡忡也想跟进去,谁知被轻轻一拨,斥道:“走开。” 独孤月的面色渐转苍白,咬住下唇,望着昏迷的沐晚凌。“我……” “不要再靠近我的儿子,你不配!” 犹如六月寒雪的话叫独孤月一时间茫然无措,呆呆站立。 等候许多的慕容仙眼尖,看到沐晚凌脖子边红肿的伤痕,一脸怜惜地冲了上去,梨花带雨般哭泣道,“紫宸君,你在魔界受苦了。” 而后,她的脸色忽变,杏目射出阴冷的含光,指着独孤月骂道:“都是这个贱人,害的仙君满身的伤痕。” 沐青峰低对侍从唤道:“你们守在门边,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能放进来!” “是。” 啪得一声,房门紧闭,她被无情地隔绝在外。 “你就是个扫把星。”慕容仙从她身侧走过,那双眸子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她慢慢逼近独孤月,慢慢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就在掌风就要呼来时,霜华仙子及时出手阻拦,扼住她抬在半空的手臂,目光中都是警告,“事情还未分明,你便要出手打人,岂不是欺人太甚,实在是有违仙人之道。” “什么仙人之道,哪比得上一个天煞孤星。”慕容仙轻蔑道:“所有和你靠近的人,都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慕容仙的话就像恶毒的诅咒,震得她脑子一片空白,手心渐渐沁汗珠。 独孤月听着眼神幽暗,怒意渐浓,她垂下头,压低:“我承认我是玩心重,我承认我平凡低微,可是你也不能这么瞧不起我,这么欺负我。” “不是吗?” 失态 慕容仙收回冰冷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就是故意欺负你的。”霜华仙子在一旁安慰。 独孤月只是静默地站着一字未发。 入夜的风是如此的急,如此凉,带着吹不尽的寒气。 独孤月在暮色降临之后爬到宫殿外最近最高的一棵树上,仙子们进进出出,可是她不敢近,又不愿远离开,痴痴地望着那窗户里透出的光亮,他还好吗,会不会又疼起来?应该会好吧,仙子医术高超,又有他父亲坐镇,一定会好的!她努力自我安慰才能抵挡这透骨的冷意。 独孤月蜷缩着身子,拥抱着夜的死寂她微微昂起头,望着曾经圆满的明月残缺如勾,挂在那盛开的海棠的枝上,竟然斜斜的洒下一片黯淡的光。她伸出手,接住那一缕月色,惨白的光落在她洁白的手腕上,衬得肌肤如瓷。 “小月。”那声熟悉的声音从树下传来,独孤月身子一颤,缓缓低头,视线垂落,谢彧素衣仙衫地站在树底下,仙气萦绕,一如当时初见般动人。 “彧哥哥。”独孤月低低地唤着,扶着主干站了起来。 谢彧看着那月色下消瘦的身形,心中注满了伤情。 “树上冷,下来吧。”一阵风从树叶的缝隙里吹了进来,扬起她凌乱的发尾,枯叶粘在她墨色的发间,如同哀伤的赠礼。 “嗯。”独孤月轻轻点了点了肉像一只被疾风卷落的枯蝶飞落,令人怜惜。 “你来了。”独孤月静静地落在谢彧的面前,她说得很轻,仿佛她说的每个字都会化作烟雾般散到空中。 谢彧伸出手想擦去眼角的泪滴,又怕人误会,于是他的手渐渐放落,“嗯,我来看看你,你的气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独孤月忽然哽咽起来,止不住地抽噎,泫然欲泣:“我是不是真的是天煞孤星,否则我怎么会从小父母双亡,师傅失踪,现在连他都为我伤的体无完肤。” 谢彧第一次见她失控,望着她痛苦的模样,恨不得把自己的内丹掰开了,揉碎了,治愈她的伤病。 独孤月紧紧揪住身前之人的衣襟,喃喃道:“我是不是错了,不应该来仙界,不应该靠近他。” 她低垂着眼,思绪翻飞,在眨眼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回到自己幽静的山谷,她手里捧着刚采摘的杜鹃花。远处的青山是那样高,好似融进了云层,飞鸟在云间穿梭,发出清丽的鸣叫,一切都是那么自由,那么祥和。 一片阴云飘来,独孤月眼前一岸,美好的记忆飘散如烟。一种无力感登时充满全身,她伏在谢彧的胸口,泪水盈眶。 “不,你没错,你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 谢彧捧起她的脸庞,目光深沉地凝视着那双红肿的眼睛,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一切都会好的。” 独孤月抹去泪水,展开笑颜,如雨后彩虹,“是啊,我怎么能妄自菲薄,师傅说过,我是天上独一无二的明月,是活在黑夜中送去千里光辉的明月。” 谢彧愣了一下,嘴角渐涌笑容,凑到独孤月耳边轻声道:“是啊,你就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无标题章 谢彧和独孤月并肩坐着,仰望着静谧的月空,此时无声胜有声。 经过情绪的大起大落,又在树上守候,受了一夜的寒凉,独孤月的精力被抽起了一半,疲倦袭来,她靠着谢彧的肩膀沉沉地入睡了。 谢彧望着那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指尖拂去悄然落在脸庞上都是碎叶,轻手轻脚地抱起酣沉入梦乡问人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怀中的身子抱起来比初见的要轻许多,那份重量如同棉花落在他的心头,虽然轻,依旧有分量。 “你该爱惜自己。”谢彧凑近她的耳边嘱咐着,抬起头看看月光铺洒的小道,乘着月色归去。 翌日,独孤月睡醒之后因为担心沐晚凌的状况,稍加洗漱,便匆匆往大殿跑去。 不想半路上遇到了在榕树下徘徊的沐涟漪,她来回走动,脸上充满了忧郁。 “凌波仙子……”独孤月连忙跑了上去询问情况,“有什么烦心事。” 沐涟漪看见来人,露出欣慰的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随后低下头,露出忧伤的眼神,“我在发愁沐晚凌的病情,若不再加医治,恐有性命之虞。” 独孤月被吓得面色惨白,“真有这么严重。” “是的。”沐涟漪点头,别过脸去,似乎不愿再提及病情。 独孤月心急如焚,略带哭腔道:“那该如何救他?” 沐涟漪拉起她的手,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独孤月,“我缺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我能帮什么,您只管吩咐。” 沐涟漪的眸子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浮乡东面有一山谷,那里生长这许多的罕见的仙草,其中有一种通体红色的朱仙草,若是能采来,紫宸君便可得救。” “如此,我立刻动身去采药。” “怕你迷路,我和你走一段吧。” “嗯。” 两人朝着东边的方向进入一片山林,初入是林木郁郁葱葱,走着走着,草木稀疏,不少圆形的石头裸露,不时有雾气飘来。 独孤月身上的衣衫被露水打湿,一缕缕凉意侵入肌肤。 “仙子……” 走着走着,道路越来越窄,四周愈发荒凉,不安爬上心头,可是凌波仙子步履匆匆。 “你看,那是什么?” 独孤月顺着沐晚凌指着的方向看去,在一片浓雾中露出一截方形的石头。 “我去看看。”在浓雾中看不到真面目,她慌忙跑了上去,才发现是一块立着的石碑。她用衣袖抹去上面凝结的水汽,碑面上赫然刻着大字:禁地。 这两个字就像巨毒的马蜂狠狠地叮了独孤月一口,她忍不住身子发颤,扭过头要警告仙子此处危险,可是发现自己四周雾气腾腾,茫然一片。 “仙子,凌波仙子……”独孤月连喊数声,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遗弃了,她的心也随之陷入死寂。 为什么,仙子要这么做,她是那么彷徨无错,几乎就要掩面而泣。 “不要害怕,有我呢!”那飘渺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在绝望的深渊里带来一丝希望。 向死而生的念头随即涌上自己的心头,她似乎收到了鼓舞,与其在着危险的地方哭泣等待,不如自己寻找到一条出路。 妖塔 独孤月在迷雾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只是朝着一个方向咬牙坚持着。 虽然前路漫漫,似乎隐藏着无尽凶险,独孤月却不敢回头,为了以防不测,她想起自己随身配戴的短刀,她从兜里掏了出来横在胸前,以防不测。 令她意外的是,刀鞘上发出微光,她仔细一看,那镶嵌的一块浑圆的宝石此时光华璀璨,柔润的光线,向着四面八方而去,驱散了四周弥漫的浓雾。 就这样,她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天空中显出一团金光。犹如甘霖降世,独孤月压下一身的疲惫,提着力气跑了起来。 渐渐的,浓雾在消散,四周的景物开始清晰起来。 跑了一段距离之后想,独孤月猝然止步,一座凌云宝塔矗立在眼前,直击心灵,颇受震撼。 她只得仰面视之,此塔高十丈,宽四丈三,四面龙角压塔顶,上下共分九层,六方开角,朱漆立柱,洞门圆窗。每层都绘有饕餮彩画,栩栩如生,似乎要飞奔而出。 翘起的飞檐上挂着硕大的金铃,三只神兽蹲立。塔的顶部云托霞随,瑞霭纷呈,一柄金光熠熠的宝剑悬空垂落,剑尖直顶塔尖,光芒使人目眩神迷。 塔的底部黑气环绕,阴气森森,不时传来是鬼哭狼嚎,倾泻出来的妖邪之气让人心惊胆战!妖塔四周一片漆黑,灵气薄弱,一丝光亮从塔上的小窗中映出。 比起金碧辉煌,灵气冲天的宝塔,它更像是盛开在沼泽的妖冶之花。 落尘三番五次想要进入妖塔,萧无珩明里暗里提醒着自己和这个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原本想另寻他法来寻觅吗,不料今天却误打误闯了进来,难不成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独孤月恨不得立即冲到塔下一探究竟,不想刚迈开步子,一股浓浓的寒气自脚下传来。 她低头一看,前方竟然是一座寒潭,水冷冽严寒,还浮动着乳白色的水汽,那不成这就是浓雾的发源地。 她挥去一部分水汽,才发现潭面已经结了层极薄极透的冰。 前方已无出路,独孤月不得不趟过水潭才能抵达塔底。 所以她狠心将一脚伸进潭水,随着喀喀几声碎响,冰层被踩破,碎成无数的成了冰屑。 喀喀碎响的声音在持续,寒潭表面的薄冰裂开,原以为会被冻的浑身颤抖,没承想,冰下的潭水竟也随之裂开,出现了一条伸向潭底的石阶! 潭水被无形力量推开,这令独孤月十分差异。吃惊的是随着水流的退去,竟然露出一层层往下的石阶。 独孤月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顺着石头阶梯走下去。在心里数着九十九台阶到底后,一块圆形的宽阔空地赫然在目。 一只威风凛凛的狴犴石像立在不远处,通灵般的大眼睛露出威严的精光。它的口里吊着铁环,连接着粗大的铁链,往上延伸。 在石像的身后是一个石门,看着极为沉重,表面画着巨海波浪,看起来阴森肃杀之极。 独孤月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短剑握的更紧了些,门背后藏着未知,也许是出路,也许是陌路,但是她别无选择。伴着氤氲的光华,短刀源源不断地流出一种力量剑柄里灌注进自己的身体,保护着自己。 黑龙 独孤月沿着石门后纵深的小道向前,渐渐地,她的视野愈加开阔,石室宽敞恍若殿宇。 七根高达十米的大理石柱竖立,穹顶上缀满了璀璨夜明珠,洒落无尽光辉。 独孤月在讶然中察觉到自己的衣裙被不经意地撩了起来,前方吹来一阵阵微风,还夹带丝丝暖气。 独孤月握着小刀的手紧了紧,前方一片黑色鳞片吸收了她的注意力。待她绕过第八根石柱的时候,亲眼目睹到一只庞然大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此处是禁地。 一条纯黑的巨龙盘在一起,仿佛来自深渊般深令人心悸,看着它一起一伏的长须,独孤月立即明白风的由来,那是它的呼吸。 独孤月内心一阵苦笑,自己竟然有勇气,或者说愚蠢敢来到龙潭虎穴。她不禁自嘲自己,有时候勇往直前得到的不一定是出路,还有可能是尽头。 独孤月从未见过龙,师傅曾提起过,那是跟上古同岁的生灵,它们高贵而强大,没有人亲眼见过,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龙的模样,还想要亲眼看看,如今她如愿以偿,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龙的踪迹长期存在神话中,如今得见是这样令人震撼。 独孤月在一片阴寒中坐了下来,她真的太累了,想歇一歇。她悄悄地绕到离自己最近的石柱,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害怕惊扰似乎在沉眠的黑龙。一旦这条巨龙发起狠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再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独孤月就这样靠在柱子的背后停留了许久,她需要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她挪着身子想再去看看巨龙身后的环境,猛然间,巨龙睁开眼,黄色的龙眼顷刻间迸射出令人胆寒的威压,独孤月不由得紧紧抿着唇,通过耳骨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格格的撞击声,她几次深呼吸,试图阻止身体的颤抖,但是自己的每根骨头都仿佛在悲鸣。 黑龙此时正飘浮在他身前空中,居高临下望着闯入的陌生人。它的眼神明显带着轻蔑,犹如看着一只蝼蚁般。 死亡,在她脑子里翻滚了许多遍,她想过慷慨悲壮的死法,万万没想到会被一条巨龙吞入肚中,是该哀叹自己的可怜,还是感慨自己的运气呢? 独孤月抽出短刀,在临死前做最后的挣扎,看着那白亮的刀身,那双眼睛里充满着冷漠与残暴的意味。 啪的一声闷响,那硬如铠甲的尾巴展开,带着千钧的气势横扫过来,独孤月下意识地逃跑,但是她的精力消耗的太多了,速度根本比不上,被它粗重的尾巴击打,人一下子就被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这一下,摔的极重,她的神思有些恍惚。 难不成自己的性命就要终结在这里,直面死亡,她比想象中的脆弱。独孤月再睁开眼时,睫毛上瞬间覆盖了冰霜,如同飞雪落在梅花瓣上。 那只巨龙将她的身子卷起高举到自己的面前,瞳孔放大,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食物”。 “你是谁!”她不知道这只黑龙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可她内心期待着它能听得懂。 回答她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死亡是如此不可捉摸的事情,它的到来永远出乎你的意料,就当独孤月原来以为自己要葬身龙腹,没想到它只是把自己卷到身边,就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黑龙只是闭着眼睛继续闭目养神,整个地洞归于死寂。 独孤月却一动不敢动,她实在无法断定这条龙是不是仁慈的,但是那通体的黑叫人畏惧。 长明灯跳动着红色的火焰,明亮的灯光落在一条龙和一个瘦弱的女子的身上。 晚凌,我真的很想你,也真的很需要你,你知道我的处境吗? 龙吟 独孤月困在黑龙的“怀抱”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四周是空虚的冷和孤寂的静,独孤月害怕被它们吞噬,于是她拿出流光,轻轻地吹了起来,她吹得很轻,笛声虽然微弱却很悠扬,犹如梦中仙曲般飘渺。 沐晚凌经过悉心的治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在哪?”谢彧推门而入。 “谁?”沐晚凌对他的提问显得迷惑不解。 “独孤月没来看你吗?这丫头知道你醒了应该会第一时间来看你的,她难道没有过来?” 谢彧盯着沐晚凌,眼神平静,神情严肃。 沐晚凌心中微凛,他一直都未见到月儿的身影,以为是和自己一样需要静养,现在看来,事情没这么简单,便要下床。 “你去哪儿?”沐青峰突然出现在背后,沉声训斥,阻止了他的行动。 “父亲。”沐晚凌望着那锁紧的眉头,透出某种厌恶,对着他的视线充满了警告:“你不许去找她。” “一个野丫头,管她去哪里,过几天自然会出现。”沐青峰淡然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冷地看向谢彧。 “她不是这样随意乱闯的人。”谢彧为她辩解着。 “她是什么人,你倒是很清楚啊。”沐青峰暗带嘲讽,“她是你什么人,需要你跑到我儿面前,兴师问罪。” “谢彧不敢。”谢彧双手交叠,弓身行礼。 “既然不敢,还不退下。有空在我这边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四处搜寻,说不定在哪迷路了,等你来接。” 对他的轻慢无礼,谢彧一是辈分低,而是能力不足,心底纵然有怒气,也不好发作,只是将目光投向沐晚凌,不发一言推门而出。 沐青峰捕捉到沐晚凌眼中的忧虑,沉声警告:“你给我好好修养,哪儿都不许去,我再一次告诉你,我不会同意你和她在一起。” 一曲终了,独孤月放下笛子,悄无声息中,一根细长的东西在她眉心轻轻点落。 她奇怪地摸了摸,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黑色的龙须,那龙须并不黏腻潮湿,贴在肌肤上微凉微清,让她清醒过来。 黑色巨龙的前半身挺立起来,那硕大的龙头和她相隔数米,这个距离非常近,他甚至可以看清楚龙牙根部积着的风雪。 黑龙静静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笛子,忽然发出一声低吼! 伴着这声低吼,寒风呼啸而作,迎面飞来无数的雪粒与霜片,在她的脸侧身后翻滚着,飞舞着。 这短促的一节声音,发泄着黑龙极为复杂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听到黑龙的低啸,勾起了独孤月心底深处埋藏的悲伤,看着满天的飞雪簌簌落下,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语。 龙吟在偌大的宫殿里回响,仿佛穿透千年的岁月,充满了孤寂和沧桑,诉说着欺骗和谎言 是啊,在这幽暗的地底,它在苦守中绝望,又在绝望中等待,周而复始,那些滋味她也感受过。 她心中涌起一阵冲动,忽然想安慰一下这条黑龙。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她张开口,不自觉地蹦出一种她自己从未说过的语言。 黑龙停下吼叫,黄色的巨眼里猛然间射出无数狂暴的光线!整个宫殿霎时间安静下来。 独孤月屏息凝神,沉默不语,都陷入在这绝对的安静,极长的安静中。 踪迹 “龙语。”低沉的嗓音在阒静的殿内回荡,隐隐似雷鸣,黑龙飘飘长须摇动,悠然开口,热气扑面。 “哎呀,你会说人话啊。”独孤月恍然大惊,身子猛然向上一跳,恰好顶在它的下颌上,坚硬的龙鳞戳在头皮生疼的很,眼前也是一片金光灿灿。 黑龙黄色的眸子大如铜铃,射出森然的精光,不屑道:“哼!本尊活了上万年,什么没见过,当然会说人话,倒是你,很让我意外。”随后收起精光,慵懒合上眼皮。 独孤月又惊又疼,脸色有些煞白,眼睛却十分雪亮,恍然大悟道:“你早就听得懂我说的话,还在装傻充愣。” 黑龙抬起它高贵的头颅,眼神依然冷漠,语气藏着戏谑之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擅自跑到我的地盘,我好心没把你当做盘中餐,已经够给死女人面子,还想本尊跟你搭话,可笑。” “死女人,我吗?”独孤月咽了一口口水,指了指自己,一脸惶惑。 黑龙转动眼珠子,居高临下看着,瞳仁迷成一条线,随后缓缓闭上,有些敷衍道:“算是吧。” 一阵冷风钻进独孤月的后背,人不由得瑟缩了下,拉下一脸黑线,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一条龙骂作死女人。 “你为何被关押在这里?” 黑龙撑开左眼,云淡风轻地回道:“哦,不过是当时心气不顺,喷了点火,那些小题大做的仙人就使劲浑身解数将我囚禁在此。” “小火?”独孤月一脸怀疑地打量着黑龙。 黑龙龙首一扬,颇为傲慢的道:“切,反正我没有尽兴,当然算小火,话说,” 那细细的龙须撩着独孤月脖子,痒痒的,她努力将胡须撇到另一边。 “有背景,有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样,可以一脸淡然与我谈笑,没有双腿发软,没有哆哆嗦嗦。”黑龙饶有兴致地望着独孤月。 独孤月大胆抚摩着黑龙的尖尖的脑袋,目光清湛,神色诚恳,言语轻柔:“我来这么久你都没有害我的举动。而那声龙吟包含悲伤,我猜你是被关久了,孤独寂寞而已。你无歹心,我自然不会畏惧于你,如果可以,我们是否可以成为朋友。” 黑龙垂下头,用宽阔的龙鼻闻了闻她微微眯眸,依稀嗅到一股似熟悉的气味,硕大的瞳孔里飘过一个黑发披肩,清眉俊目的身影,那人额间戴着镶嵌月形白玉的抹额,眉宇间透着清逸气度,曾经对它说着相似的话,喃喃道:“你很像他。” “他是谁?” 黑龙沉默无语,扭动着龙首看向别处。 独孤月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询问道:“有没有办法可以逃出去。” “有啊。”黑龙伸了伸前爪,扯动锁链哗啦啦地响,指着上方道:“你爬到塔顶,那上面悬着一把轩辕宝剑,你只要取下它,法阵就会消除。” 独孤月心绪略有激动,追问道:“真的吗?” “骗个小丫头多没意思。” “如果我取下宝剑,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出去?” 黑龙一愣,随后悻悻地垂下脑袋,“逃出去又如何,外面有什么好的,都没有人陪我玩耍,没劲。不过,”黑龙的瞳眸变得深沉看不到底,却隐隐带着蛊惑似的期待,“除非你收留我。” “额。”独孤月一时语噻,它是在向自己求收留吗?明明是自己深陷险地,怎么还一留不留神俘获一条黑龙,天哪,究竟是福是祸啊。 浮乡城内暗夜深沉,月光如水,一身墨绿长袍的沐晚凌脚踏着流云行了数百里,来到红透半天天空的桃林。他按落云头,此时数千桃书落英纷纷,恍如在下一场粉色花雨,他曾期待着陪着她倚坐桃树,衬着雕楼玉宇,对望着碧空流云,而今却成了痴念。 谢宁手握青锋剑等候许久,听到脚步声迎来上去。谢彧去停在原地,长影独立,一旁眉间落寞,一脸沉思。 “人找到了没有。” 谢彧缓缓的、轻轻的抬起头,低声道:“我已经发动许多人寻找,还是一无所获。” “月儿,向来乖巧,不会故意玩失踪的把戏。”沐晚凌心下一沉,怅然所失。 “是啊,她不会。”谢彧望着深邃的夜空,茫然的呢喃着,“难不成我们忽略了什么,她也许迷失在不寻常的地方。 谢宁的目光移道沐晚凌的身上,“天界是你家,你应该知道更多不为他人所知晓的地方。” 沐晚凌沉吟半晌,“我有办法。”说罢,他轻轻一点,两指拈来一朵艳红的桃花,左手食指在右手手腕轻轻一划,血痕毕现。他将渗出的血珠滴在花蕊中,屏息凝神。 花心隐隐有神光浮现,桃花飞在半空,五瓣桃花慢慢裂开,随即组成一根指针的形状,在念力的催动下极速旋转,最终静止不动。 谢彧垂眸看着花瓣指明的方向,喃喃道:“东南方向。” 沐晚凌和他以血为誓,心意相通,才能得知她的去处。可是得知她置身于禁地时,神魂仿佛不受控制,仿佛有绵绵的灭顶之感袭来,一时急血上涌,堵在喉咙处,呛得他得连声咳嗽。 “东南方向有何地?“ “那是一处禁地,生人勿进,违者杀无赦。”此话入耳,谢彧顿感坠入寒潭,周围冰冷刺骨的水钻入肌肤。 “此话何意?还有,”谢宁的目光紧紧盯在沐晚凌身上,气愤道:“堂堂九天之界,怎么会有禁地。” 沐晚凌闻言却是静默不语,扫望凄清的夜空,月光似乎变得缥缈幽远,透过稀薄的云层透视着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谢彧止住谢宁的诘问,疑惑道,“为何称作禁地?是那里躲藏着凶残的猛兽,还是关押着凶穷极恶的魔鬼。” 沐晚凌深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你们应该知道十五年前的血月,一场风火燃尽整个天界。” 谢彧愕然,唇一张,“难不成?!” “是的。”沐晚凌艰难地点点头,目光暗淡:“禁地里镇压的就是那条毁天灭地的黑龙,当年酉时大火几乎焚毁半个仙界。” 谢宁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惶惶不安,转身离去。 沐晚凌按住他的肩膀阻拦着:“等一下!” 谢宁拂开他的手,愤然道:“既然是禁地,她一人待在危险的地方,孤立无援,多呆一刻,就会多增添一刻的危险。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要马上行动。” “此处是沐家的禁地,肯定有重兵把守,硬闯只会触怒天尊,招惹杀身之祸。不如我随你们一同前去,便宜行事。” 入塔 在沐晚凌的引领下,他们朝着东南方向飞去,随着渐行渐远,云层渐压渐低,空气流动越来越缓,谢彧神情微凝,看着不时逸出的黑气心情沉重。 倏忽之间,他们来到一座山头,云雾缭绕,阴气森森,再往前时,显现出一圈又一圈的符咒,实难前进。 谢宁意识到已经抵达终点,率先落地,环顾四周,满地荒芜,毫无生气,说不出的衰败,直视前方浓雾弥漫,景物看不分明。 谢彧紧随其后,发现前方十米开外立着一块石碑,小篆刻着“生死禁地,擅入者死”八个大字,心中一凛,便想拉回谢宁。 此刻的谢宁顾不得许多,急冲冲地往前冲,哪知砰砰砰,如同踩到火药,数波气流在身前猛然炸开,炽热的气浪将谢宁震地倒退数步。 不知从何处飞出两个黑甲侍卫,手持银枪,面具遮脸,双目冷森森地盯着来人,叱问道:“此为禁地,你身为何人,何故到此?” 谢彧先前行礼,和颜悦色道:“我乃仙门谢氏,来此找寻一人。” “什么人?” “一个叫独孤月的姑娘。” “她是什么人?” 谢彧的回答铿锵有力:“我们谢家的人。” 黑甲护卫面目表情,冷硬回绝道:“我们在此看守十几年,从未踏入过生人,更没有你们口中所说的的女子,请速速退下。” 谢宁反驳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能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们要亲自验证。” “没有沐天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踏入一步。” 谢宁剑眉一拧,目光冰寒如剑,似要刺入肺腑,威呵道:“今日我要是硬要进去呢!” 黑甲护卫挺枪欲刺,“沐家禁地,擅入者死。” 谢宁顿时怒火中烧,拔剑欲闯,仇视的目光交锋,剩下紧张的呼吸声。 嘭嘭嘭,随着爆裂声,两个黑甲护卫忽然变成三倍的自己,组成人网守在碑界前。 沐晚凌十分了解这些黑甲护卫的本事,硬闯徒劳无功。他向前踏了一步,左手负在身后,一手提剑,冰眸利利的扫向众人,显出至尊的威赫,一字一顿道:“如果我要进去,是不是也得死?” “属下不敢。”守卫们见到紫宸君亲自登时临噤声,躬身行礼。 “里面误入了一位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带出来。若论罪责,我一力承担。” 两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一番后,松口道:“少君若是硬闯,属下也无力阻拦。只是寻人,一个时辰便可,少君若真心为救人而来,请在一个时辰内出来,若延误了时辰,属下也只好秉公上报。” “那便一个时辰。”这或许是他能争取的最好的结果。 “剑。”黑甲护卫恭敬道:“就算是少君进去,也得交出武器。” 沐晚凌瞟向两人,面色依然冷然,他也不想为难守卫,点点头,卸下自己的配剑准备递过去。 谢宁打算紧随其中,不料沐晚凌反将临渊甩了过去,分出数十把影剑组成法阵,将他俩困住,不禁恼怒,“沐晚凌,你个混蛋,困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谢彧眉间蹙蹙,保持着冷静,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泄露出太多复杂情绪。 沐晚凌眼波幽深如海,看不见底,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擅闯禁地的责任我一人来担,与他们无尤。” “请少君留意时辰。”黑甲护卫让开一条道。 沐晚凌足尖一点,身形轻动,飞纵而入。大雾弥漫,视野受限。他只知通天塔之名,从未亲身体验,因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在迷雾中盘旋,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传来,尽管对方收敛神息,试图隐藏自己的踪迹,也无法全部掩盖。 “出来吧。” “大哥,是我。”从缥缈的烟雾中走出一人,披着红点白衣,恍如似一株雪中寒梅。 沐晚凌眼中划过疑惑之色,“云澜,你怎么进来的。” 沐云澜眼眸微垂,掩起那墨玉似的瞳仁,声音很轻,“昨夜探望你的时候,不小心偷听到你们的对话,我担心你的安危,便......” “回去吧,否则父亲会重罚你的。” 沐云澜身体一僵,吐了一个字,“不。” “回去。”沐晚凌肃然道。 沐云澜执拗地站在原地,“反正已经闯了进来,罚不罚无所谓,若是大哥硬要劝返我,我便回去自请领罪。” “你……” 沐云澜眸色有些紧张,可说话的语气又分外淡然,“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我带你去妖塔看看。” 沐晚凌眉头紧锁,察觉出一丝异样,“你为何会清楚它的位置,难不成不是第一次来。” 沐云澜心下一冷,面色苍白,瞥了一眼兄长,胡乱解释道:“那儿有光,且我的方向感一向都好。” 沐晚凌双眸里浮出隐忧之色,却不发一言。 沐云澜见势拉起兄长的手,“时间不等人,大哥,还是赶紧随我去过去。” 果不其然,有了沐云澜的指路,事半功倍。两人很快就来到妖气森森的黑塔之上。塔尖十丈之上一把神兵利器垂立,周围环绕着七七四十九把仙剑。 周遭阒静死寂,沐晚凌凝神闭目,耳边充斥着无数的冤魂嗟叹,痛哭,在凄凄怆怆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乐音,依稀可辨是笛音。 “流光。”沐晚凌心中,拦住沐云澜,“里面怨气重,进去会有损你的修为,我先进去,你在外面等待,也好有个接应。” “好。”沐云澜担忧地望了望妖塔,叮嘱道:“大哥,你千万小心。” 说罢,沐晚凌毫不犹豫地飞纵而下,周身被淡淡的灵气缠绕,恍如一颗璀璨的流星滑落。随着越来快地下坠,身上的仙气在极速流失,刺骨的冷风无孔不入,顷刻间,鬓发间蒙上一层层薄薄的寒霜,原本束在漆黑云发间的银色丝带掉落。 皓洁无暇的灵气吸引纷繁的魂灵觊觎,它们想偷取又不敢接近,唯有隔着三尺的距离紧紧相随,吸取一点掉落的仙气。 相遇 黑龙卧在一侧,好似闭目养神。独孤月则倚在黑龙脚下,呼吸平稳地小憩着。 “小黑。”细细的声音传来,飘忽一道白影穿入。 “谁在说话。”独孤月震惊四处张望却因两天两夜不曾进食,饿的发昏,脚软身虚,人有些摇摇晃晃。 “啊!”伴着一声闷哼,一个异物撞入她的怀中,她还来不及分辨。一个状如凶恶猛虎的亡灵咆哮而来,露出森森獠牙扑向独孤月。 这是什么情况?她正在闪避,忽然,“吼……” 一声巨大的咆哮突然自身后传来,声音震耳欲聋,穿金裂石,直上云霄!惊得整座妖塔抖三抖,三千冤魂齐齐哀鸣。 独孤月回望,黑龙此刻扑哧扑哧呼气,黄色的眼珠子左右晃动,显得躁动不安,起身动作幅度虽小,但是起身牵动锁链,一阵啪啪作响,似乎整座塔都在晃动,它骂道,“这讨厌的锁链。” 黑龙张开全身,龙身恍如一座起伏的山岭一般,鳞片灿然。头上矗立的两只锋利的龙角,寒光闪闪,发怒时的上古神兽看起来是如此的凶恶与狰狞。 凶虎意识到危险,畏惧不已,停滞不前,匆忙转身就要仓皇而逃,黑龙一爪子呼啸而来,将凶虎扫翻在地。 凶虎仍旧负隅顽抗,挣扎着爬起来,就要撕咬。 黑龙猛得腾起,空气仿佛沸腾起来,牵连起铁链晃荡如同涌起的巨浪。它发出惨烈的气息,龙眼迸射出刺目的光芒,龙口大张,亮出阔刀般锋利的牙齿,一阵猛吸,巨虎的身躯被卷入口中,它毫不犹豫地用利齿撕咬,巨虎顷刻间化作碎虚无。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已经渐渐低沉了下来,黑龙打了一个饱嗝,懒懒地伏在地上。大殿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独孤月骇然不已,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撼,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上古神兽发威,果真龙不愧为龙,一旦起势,当真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场战斗平息之后,怀里的小东西拱来拱去,独孤月这才反应过来,张开手一看,原来是一只白兔,安慰道:“小家伙,你刚才算是虎口脱险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白兔几瓣嘴动了起来,“你手轻点,勒死我了。” 黑影垂落,独孤月的魔爪伸向那竖起来的毛茸茸的长耳朵,一把揪住,提起来仔细打量,惊呼道:“白兔精。” 白兔在妖塔中呆了许久的时间,从未见过如此野蛮无礼的女子,上来就动手,一时发愣,没来得及逃窜,落入敌手。 白兔撑大圆圆的红眼睛,蹬着腿,忿忿不平囔囔道:“哪儿跑进来的野丫头,快放我下来!” 独孤月心中着实郁闷,自己流年不利,没事掉陷阱,还被动物骂。 “大惊小怪,还有,”白兔舒展自己的身子,三瓣兔唇一张一合:“我不是白兔精。”独孤月撸了撸它细长的耳朵,小短腿立即缩了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不禁捂嘴笑道:“会说人话,长得又像个兔子,怎么就不是兔子精。” “哈哈。”黑龙一旁憋笑。 “小黑,快让她松手。”白兔嚎叫着。 “它是我的手下。”黑龙淡然道。 “哦。”独孤月松开它的耳朵。 兔子一蹦三跳跑到黑龙的脑袋上,重回靠山身边,顿时有了底气,它前腿抬起,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这是我老大,黑塔第一龙,平时都是它罩着我。” 一个全身雪白,一个黑的如炭,一个可爱的人畜无害,一个嚣张的气势如雷,这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搭配,倒是分外和谐。 “它叫小白,平时会帮忙引来一些凶残猛兽的魂灵填肚子。” “也就是说小白充当诱饵,方便你狩猎,你以魂灵为食?” “我吃的比较杂,魂灵可以提升我的火力,本尊更喜欢吃肉,什么饕餮,麒麟,巨虎之类的,它们的肉质鲜美。可惜现在出不去,也不能一直睡觉,总要活动活动筋骨,勉强食用。” 独孤月听得目瞪口呆。 “现在活动少,懒得动,吃不了多少。按照我以前的食量,这一个还不够我塞牙缝。”黑龙懒懒地说道。 “月儿。” 一声温柔的呼唤,独孤月指尖猝然一动,深思恍然,呆愣地转过身。 沐晚凌一袭墨衣缓带,绕过石柱缓缓走来,冷风扬起了他泼墨般的长发,也卷起了他洁净的墨绿色长袍。他面目俊雅,一步一步靠近着,望想她的眉宇间嵌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他是……”黑龙和白兔皆是惊愕,回忆起那抹身逝去的身影,贵胄天成,眉目深邃,绝代芳华,常怀着一份冰凉、孤寂的气息,与他何其相似。 “晚凌。”触电般的情愫燃遍全身,一瞬间她的眸子里水浸盈润,长长的眼睫上还颤颤的沾着点点泪珠。 “你终于来了!”欢喜里夹杂着浓浓的哭腔,独孤月提步飞去,仿如飞蛾扑火,双手一下子环上他的脖子,跳入他的怀中,笑靥如花。 沐晚凌凝视着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的脸庞,恰似一朵娇柔的芍药花瓣盛着晶莹的露珠,轻柔地拭去泪珠,歉然道:“是的,我来了,来晚了。” 一时间,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小情郎来了。”黑龙吐出一股股热气,调侃着。 独孤月意识到失仪,耳根发热,娇羞地挣脱他的怀抱,避立一侧,嘀咕道:“好不正紧的黑龙。” 沐晚凌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通体黢黑,双侧鼓起,似有肉翅,后背覆盖鳞片,脊梁上黑棘,头大而长,吻尖,鼻、目、耳皆小,眼眶大,眉弓高,牙齿利,前额突起,颈细腹大,尾尖长,四肢强壮,俨然是一只上古巨龙。 沐晚凌一想到是它焚城的凶残模样,敛起笑容,眼底划过一道厉光,唇边浮起了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冷意,手中凝成一把青色的长剑,手挽紧独孤月将她拉开一点距离。 独孤月生怕他们起什么冲突,忙不迭跑到黑龙身旁,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此刻黑龙温驯地像一头幼鹿,“它看似凶残,其实待我很好,不曾伤我一分一毫。” 无标题章 “月儿,不要被它顺从的表面欺骗,这条恶龙用心险恶,意图不轨。“沐晚凌眉关锁紧,眼里尽是戒备之色,垂在腰间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手中灵气凝成的仙剑忽隐忽现。 黑龙微微抬起头,眼神冷漠,包含讥诮,“小子,说话要负责,本尊怎么用心险恶了。 “你陈犯累累,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怎么转眼之间你品行纯良了?” “晚凌。”独孤月看着沐晚凌的侧脸,似玉温凉,眼中蕴含着稍显薄愠,初次见到向来温和的他,对人对事怀有深深的仇视,不免错愕。 黑色巨龙低啸一声,显得极为愤怒,这小子说话没轻没重,它压下眸子里的郁色道:“不要无中生有,何来的作恶多端。” 沐晚凌的眸子越发冰冷,他还记得在一片晕红的火光下,曾经世外仙源顷刻间化成无间炼狱,到处是残剑断刀,到处是鲜血四溢,黢黑的天空飘荡着消散的仙魂,破碎的魂魄…… 他投向黑龙的目光清冽而孤峭,“决东海之水,吐九天之火,焚城一月,生灵涂炭,无数仙人葬身火海,这难道不是作恶多端,令人发指?” “认识何其肤浅,天有天的运行之道,龙有龙的生存之法。我龙族生于上古,与盘古共龄,雄踞天渊,本就是以万物为食。人族贪心不足,招惹于我,却反怪我倒施逆行,可笑!” “你不在塔底反思己过,还强词夺理,可见,惩罚还不够深重。” 黑龙龙首高昂,鼻子里哼哧哼哧冒出热气,肃然张口,发出少见的苍老的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似海啸一般震动开来,让仿佛天穹都会为之颤动,“小子,说话客气点,本尊真发起怒来你可承担不起。” 沐晚凌长眉一扬,不退不躲,持剑而立,玉竹修身,挺拔而立。一双温润的眸子里,恢复了惯有的宁静柔和,一如静谧的幽潭,无波无澜。 一人一龙言辞交锋,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暗潮汹涌,搅得空气凝重。 “哎呀,你们别生气了,我这个当事人好好的。”独孤月匆忙横在其中,寒气逼人,背后冷汗沁透。刚刚吞噬亡灵的场景历历在目,生怕人龙交恶,一发不可收拾,也担心他没有胜算,忙调解道:“若有前尘恩怨,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现在大家处境相同,困在塔底,不应该内部交恶,互损元气,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不谈过往,保存体力,相安无事。”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月儿,我带你回去。”沐晚凌不敢让她在这种环境里多呆一秒。 “只怕你们走不了。”白兔抖了抖又短又小的白色尾巴,好心提醒道。 沐晚凌瞥了一眼白兔,没有言语,握紧独孤月的手纵身腾飞,打算飞离黑塔。 哪知,“轰”的一声巨响,自上方爆发出一股磅礴的力量,形如利剑的光芒极速俯冲,光芒绚烂无比,刺得独孤月双目生疼,浑身传来针刺的疼痛,她胸口一窒,脑中刹那一片空白,随着一瞬的失神,手不自觉地松开,人从半空跌落。 沐晚凌意识到不妙,赶紧去拉独孤月,一手环住她的腰身,翻身一挡,后背受到重重一击,光芒碎裂,如滔天巨浪一般浩荡散开,弥漫在宫殿,犹如翻滚的波涛。 两人堪堪落地,沐晚凌的嘴角逸出一丝鲜血,长发静静垂下,眼睑微阖,极力平息的刚才的撞击。 “少年,不要试图强行走出通天塔,这样只会累及无辜。”白兔趴在龙角之间用红色的小眼睛盯着两人,语气颇为无奈。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极力压制着体内翻涌的气息。 缓过来的独孤月从地上爬了起来起身,捂住还在晕晕乎乎的脑袋,满目疼惜地看着身侧之人,他屡屡为自己犯险,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该如何是好!不禁对自己又急又气,垂下头,眼圈泛红。 看着她一脸急切的模样,沐晚凌心底涌起了一丝暖意,似乎身体也没那么痛了,他抹去唇角的血迹,拉起哀伤的独孤月,她抬眸一凝,长身玉立宽袍乌发,随风而动,露出疏狂洒逸的气度,竟让人看得有些痴了。 白兔从龙角上蹦了下来,跳上独月的肩头,三瓣兔唇一张一合,解释道:“通天塔被称为锁妖塔,塔尖三丈之上设了剑阵,更有轩辕剑压阵。这把上古神剑,其内蕴藏无穷之力,是斩妖除魔的第一剑。你是仙人,它的威力不用我多过多赘述,与之硬拼轻则修为尽丧,重身死道消、不入轮回,永远消失在三界之中。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呆着,若再硬闯,触发杀阵,别说她,就是整个黑塔内困住的大大小小的妖怪,魂灵都要跟着遭殃。” 黑龙懒懒地插了一句,“本尊的三昧之火都被压制了,否则我刚才一口喷死你。” 白兔瞪了一眼黑龙,“这就是为什么此处被封为禁地,只进不出,有往无来。”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有啊,取下轩辕剑,解除封印,我就可以挣脱铁锁,带你们冲破重围。” “不行。”沐晚凌眉梢眼角间流溢着一种剑锋般的凌厉气势,令人见之即生出畏缩之心,“你不要花言巧语哄骗月儿,一旦取下轩辕剑,鬼怪们没了压制,塔中群魔乱舞,为祸天界,后果不堪设想,况且,”他补充道:“轩辕剑是沐家至宝,非沐氏嫡亲不能驾驭,你的怂恿只会置她于危险之境。” 黑龙面色顿时一沉,冷哼道:“你倒是清楚轩辕剑的用法,难不成你是沐家的嫡亲?” 沐晚凌沉默不语。 “原来你姓沐,怪不得举止嚣张,说话轻狂。轩辕剑庇佑沐氏,不会伤你,你倒是可以尽管滚出去。可是她不姓沐,你不想硬来,带个尸体回去吧。” 沐晚凌神色黯然,低下头,昏暗的光线下显出几分萧瑟疲惫之意。 “要不你先回去,问问天尊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沐晚凌凝视着天真无邪的独孤月,心中五味杂陈,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求援只会被父亲断然不拒绝,他对独孤月厌恶至深,恨不得逐出天境。 风铃 沐晚凌的视线落在独孤月的脸上,心思百转千回,静静地摇了摇头。 一室静默,衬托着大殿格外冷清,独孤月对于他的回绝有些讶然,察觉到对方眼中藏有某些意味不明的忧虑,还欲开口,闻得低低一语:“我陪着你,以防不测。” 黑龙闻言愣了一愣,阴阳怪气道:“以防不测,只怕你防的是我。” 沐晚凌并不理会它的冷嘲热讽,他所担心是父亲的坐视不管,如果他和她共进退的话,还能求得一线生机,耗过一个时辰,守卫定会将自己闯入禁地的事情如实禀告,若是人来终会有办法解救两人,只是他的这份考量不能实言告知。 转念想到自己拖延时间会引起塔外沐云澜的危险,一旦他被守卫发现私自闯入,罪责难逃,于是手中掐诀,凝成一股真气,悄悄地从袖子里飘出,飞出殿外……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塔外传来清脆的铃铛撞击声,独孤月好奇的循声望去,塔外黢黑,难以视物,清脆中夹着阴风呼啸,独孤月蓦然生出股股寒意。 白兔倒是习以为常道,解释道:“那是剑阵形成的罡风催动塔角上的风铃,发出的脆响。” 独孤月心头猛然一震,“罡风?” “轩辕剑加其他仙剑形成的罡风可摧百花凋零,万木枯死,也可残人心魄,灭鬼成灰,世间再没有可比可怕的杀气。” “为什么现在刮起罡风?” 沐晚凌语调平稳,垂下浓密的羽睫,遮住了幽深的眸色,喃喃道:“夜半时分,百鬼夜行,怨气撞铃。” “塔外虽然一片漆黑,实则也有明暗转换的时界,现在怕是已经入夜,小大亡灵躁动不安,为了压制他们的妖邪之气,剑阵发动起来,就会卷起剑气形成罡风。” 独孤月恍然大悟,闭目细听,铃声幽寂,带着深夜的寒意席卷而来,仿佛冰冷的黑暗扑天盖地的沉沉压来,她的心跌入暗渊。 她牙齿打颤,“不愧是妖塔。” 白兔闻言,暗叹了一句,“曾几何时,它是一座宝塔,是天界中璀璨的明珠,犹如灯塔照亮夜行的人。” “那为何会演变成今日的妖塔?” 白兔低下脑袋,似乎陷入回忆中:“这原是座七彩琉璃宝塔,仿造西方圣域的建筑修造而成,由仙匠烧制的五色琉璃砖铺就,刹顶镶嵌四海宝珠,飞檐四角悬挂着各式的风铃,风动铃响,日夜不休,长鸣九天。自落成之时就由仙尊点燃九宫长明灯,不论从哪里遥遥望去,金碧辉煌,昼夜通明,驱散幽暗,光照万物。” 白兔的描绘令人心驰神往,可是耳边的不合时宜的哀鸣呼号由弱增强,渐渐仿佛,阴冷刺骨,尖锐刺耳,仿佛突破地狱传来,一缕缕阴寒之气悄悄钻入独孤月后背,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我怎么感觉妖气森森的。” “后来就变了。”白兔可爱的眸子一刹那间浮现一抹杀气:“自从通天塔的最顶层镇压了一个王灵之后,一切都变了......” “王灵?”独孤月唇角微开,重复这个生词。 黑龙微微抬起头,竟然有些笑意:“原来沐老头隐藏了不少真相,这举世无双的宝塔原本就不是为了困住我,只不过畏惧我的威力又增加了几根讨人厌的锁链。” 沐晚凌意识到什么,平静的眸子却忽地一暗,陈年往事犹如浮光掠影划过,掩在袖袍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脸上泛出青白之色。 白兔继续讲述道:“王灵的怨念丛生,吸引了诸多不明所以的阴魂亡灵,却摄于轩辕剑的威力,困在里面塔内无法逃离,两者的怨念相互交织,越积越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陷在宝塔中的魑魅魍魉无数,阴气深重。饥饿的魂灵承受不住,互相蚕食,宝塔很快就成弱肉强食的战场,血腥盈天,阴魂不散,连累塔外沃土千里变得寸草不生。空气凝脂,寒气森森,生出浓重的雾气,经年不散。” 独孤月听着它的讲述心情沉重,面上掠过一抹隐痛,她实在是痛惜这种转变,立直了身子问道:“难道天尊不管吗?” 沐晚凌安静的神情仿佛裂开一道浅浅的缝隙。 白兔眼中的杀气隐去,然后慢慢绽开笑容:“关一个也是关,关一千也是关,再说这个决策本来就是他做出,怎么会为了不知来历的的魂灵修改决定呢?” 这句话冲击了独孤月纯粹的心灵,她难以相信和蔼可亲的沐天尊会做出有违天界至尊的身份决定。 “一年前,莫名其妙且煞气更重的魂灵就越来越多,甚至会闯入荒原猛兽,我们不能出去,查不出所以然,但是猜测某处的结界破裂,否则你也不会误入妖塔。” 静默片刻,独孤月忽然道,“可否重燃长明灯?” 长明灯 白兔蓦然竖起两只长耳,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一点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提议?” “重燃长明灯,就会重现光明,这座金塔就像在朗朗日月普照下的大地,重发生机。我不敢说能彻底驱散黑暗,至少可以求得一丝心安。” 白兔的眼光始终锁定着她,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难以捉摸,“你要确定?” “有何不可?”独孤月心中暗暗发愿要重焕五色琉璃塔的光彩。 白兔喃喃道,“你真是个令人吃惊的女孩子。” 独孤月取下搁在大殿中早就蒙尘的青铜灯,因为经久不用,上面生满了斑驳的铜绿。 她捻了捻发硬的灯芯,吹了吹火折子,火星四起,对准焦黑的灯芯试图点燃火光,过了许久毫无动静,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奇怪道:“怎么点不起来。” 白兔跳到她的脚边,“长明灯能点一百年,不是普通的凡火可以点燃。” “那要什么火?” 白兔毛茸茸的前腿指了指趴在地上的黑龙,“借火还不容易,找它。” 独孤月瞥了眼被点名的黑龙,摇摇头,“它的火不是被压制了。” 黑龙顿感自己被轻视了,龙眼忽然睁大,不服气道:“本尊是一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火龙,拨弄出一点点火星子还是绰绰有余,拿过来。” 独孤月将信将疑地将长明灯递了过去,黑龙粗大的鼻子呼哧哧喘着气,下颌微微一抬,然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吐出,独孤月脸上飘过不少冰渣滓,冻得浑身颤了一颤。 “嘿嘿,再试一次。”黑龙略显尴尬地哼了哼,又喷出一口气,这次倒是没有雪花冰块,可惜有烟无火,有气无力。 沐晚凌拉过独孤月的胳膊,“你体内精气不足,才调动不了龙息。” 黑龙被话噎住了,尴尬地扭了扭龙身,低低地说了一声,“借我一点仙气。” “什么仙气?” “他的?”龙首别过一旁,扬起两根胡须。 白兔看着傲娇的小伙伴,扑哧一笑,“他的仙气至刚至阳,至纯至净,才能引燃长明灯。” 独孤月轻轻扯了扯他的云袖,悄悄道:“你宽宏大度,就渡过他一点仙气吧。” 黑龙不怀好意地看着沐晚凌,“你看人家多体贴有礼,总不会连她的话都无视。” “我倒是没发现你是条油嘴滑舌的狡诈黑心龙。” 不再赘言,沐晚凌调动体内真气,溢出真气点点,汇成如丝形状,悠然飘进巨龙的鳞片中。 黑龙顿时感到一股生命的气息在流动,焕发出蓬勃生机。 “咳咳。”注入完毕,他轻微地咳嗽起来,身体有种被抽空的感觉。这段时间来,他一直没得到很好的修养,仙力不断消耗,若是在无节制地使用早晚有一天会枯涸。 “看我的。” 黑龙得意洋洋地凑到灯盏前,只消轻轻一吹,灯芯倏忽一亮,灯油晃动。原本平凡无奇,样式古朴的长明灯变得纤尘不染,入手温润,恍如握着一块美玉抓着一块温玉。褪去铜绿,露出灯盏的原型,那是一座鲛人翘尾,双手托莲的长明灯,鲛人背部刻着小字,“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独孤月思索了片刻后才道:“反正塔内外不辨昼夜,不如趁长明灯点燃之际早早行动。” “我陪你们去吧。”白兔又蹦上独孤月肩头,“这里我比你们熟悉,可以带下路。” “嗯。” 白兔指路,两人来到一面半圆形的石门前。石门后是一处片被人遗忘了一般,甚至是被人诅咒的空间,充斥在虚无中的暗沉气息迎面扑来,不知生死的黑暗植物在晦暗的光景歌咏着永恒的沉寂。 沐晚凌的眸光在灯火中忽明忽暗,神色似喜似忧,又似黯然神伤。 独孤月抬眼望去前方是无垠的黑暗和弥漫的阴寒,克制内心的忐忑,目光决绝起来,鼓起勇气,手轻轻推开仿如兽笼,迈开步伐,人影摇晃,烛火随着她的步伐一起一伏,光芒微如萤火沉入黑暗。 尘封许久的妖塔,徐徐打开…… “我等你们平安回来。”黑龙目送他们上楼的身影,龙首低下在,伏在两爪之间,闭目沉吟,宝塔寂寞许久,或许就是在等候天选之人的脚步,无尽的华光很快会重现塔顶。 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幽幽绿绿的目光不断冒出,蛰伏在黑暗中亡灵隐隐兴奋起来,试图捕捉掉入腹中的美食。 它们紧紧盯着突入的美丽的身影,那人绰约多姿,灼灼芳华,虽然身上没有一丝灵气的波动,却无法忽视她的存在,都环伺起来,企图吸取她的精元。 沐晚凌在身后紧紧跟随,清俊的面容上夹杂着淡淡的沧桑,身上更是不自觉的散发出些许凝练的仙灵之气,映衬下身旁之人步履空灵。隐匿在黑暗中的群鬼,虽有贼心,难有贼胆,不敢随意近身。 “第一层到了。”小白兔在耳边提醒着独孤月。 沐晚凌用手背挡风,汇聚烛光,独孤月借着光亮,扫视四周,单间塔心处供奉着一块黑漆木牌,牌面上无字无名,边缘刻着火焰龙纹,供桌上摆放着一瓣莲花香炉,香烟尽绝;窗棂外上蛛网牵蒙,蒙尘深重,说不清的破败萧索。 独孤月手指一滑,门上琉璃灯早就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埃,里面的灯盏有尘无火,徐徐踱步,檐前白玉栏早就积下重重污垢。她从香囊里取出一小瓶香水,洒在各处,将盘旋在室内的小飞虫驱散。 沐晚凌找到废弃许久的长明灯,挑起灯芯,用手中的鲛人青铜灯续上火,点燃这一层的缠枝铜质长明灯,火光葳蕤,轻轻跃动。 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香,用火点燃,然后双手合十,虔诚的焚香祷告道:“上苍有灵,虽然这里不是什么福地,但也是塔内生灵赖以生存的地方。我法力微弱能力有限,不能解救被困的亡灵,但愿用余力扫去一些尘垢,还琉璃宝塔一份清净。仙塔有灵,独孤月在此祈愿塔灵庇佑亡灵流魂一隅平安,希望它们能诚心修炼,早日脱离苦海,重返家园。” 扫塔 她的祈祷引起暗域中魂灵们的骚动,在这片废土上,无神无仙,没有人过问他们的死活,没有人伸出援手,更无人同情怜悯,他们被驱逐,被唾弃,被驱使,被捕食,在无尽的黑暗里煎熬。 突然有一天,闯入一个陌生人,还是个娇柔的女子,她没有邪念,没有杀欲,竟然诚心为一群亡灵祈愿,实在是世所罕见。 独孤月四处转悠,终于在角落寻到一把扫帚道:“这座宝塔兴建之初是希望劝善断恶、禁止杀生、仁慈平等,不料事与愿违,沾染诸多不洁和源源不绝的戾气,可见镜台虽净,也终须有人勤拂拭。今日,小女子不才,特来打扫。” 独孤月用扫帚剔去缠绕的蛛丝,扫去碎木,仔仔细细地清理着每一个角落,扫了一层,又上一层。 一步一步,梯转如穿窟,独孤月也不知道自己扫到第几层,自己早已经香汗淋漓,气喘吁吁。现在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力便被剥离走一分。 独孤月渐觉困倦,腰酸背痛,久未进***气折损,兼之劳累,眉间更有些倦怠之色,身子渐僵硬起来。 沐晚凌点燃长明灯,似有若无的香味在飘荡,看到疲倦的她,劝道:“如果你困了,暂且坐下,我替你扫罢。” 独孤月想想自己的祈愿,咬咬牙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拒绝道:“我想此塔怨念丛生,多是无人诚心之故。既然是我发的愿,自当我亲自完成,为人贵在诚心,我不能因为劳累就半途而废,再说有你陪着,我一点都不累。” 白兔翻了个白眼,这小妮子土味情话挺多的。 “这塔是多少层数?” 白兔蹦到沐晚凌的肩上,想了想,回道:“总共七七四十九层,我们才到了第十层。” 独孤月感慨道:“可真高。”她推开窗扉,抬首看向夜空,曾经密不透风的黑色云层里似乎漏出一点星光,她伸出手,一阵风吹过,空中有什么飘着,她摊开手掌,掌中一片一瓣白莲,色如聚雪,悄然飘来,清美中带着浸骨的漠寒之气。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莲花?” 沐晚凌看了一眼,也是疑惑难解。 停歇片刻,独孤月恢复了力气,扫了七层,腰酸腿痛,就于十层上坐倒道:“先让我歇着。” “你既累了,不如我为你抚琴。” “好是好,可是这儿哪里有琴。” 独孤月还在哀叹提议最好,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巧妇难为。就见拐角处钻出几缕灰色的烟气,它们托着一把陈旧的古琴摇摇晃晃地飘了进来。 “谢谢。”沐晚凌接过古琴,好心地到了声谢,那几缕亡魂畏惧地晃动了一下,就迅速回到阴暗处再也不现身。 “建塔之时我曾聆听过西方之主的曼妙音乐,依稀还记得梵音庄重。”沐晚凌在回响曾经的旋律,思索片刻,食指垂弦,念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弦动声出,如松风入壑,如秋水下泉,清微澹远,禅意绵长。沐晚凌的琴声吟猱亲切,下指简静, 声音超越凡尘,叫人梵我合一, 无物不异我,我不异物,物我玄会,如乎无极。 此类琴声独孤月只听过一次,依稀记得师傅吟诵的诗句,“蜀僧抱绿琦,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这疏疏淡淡的琴声荡涤一切邪念杂想,让心灵一尘不染。受到琴音的感召,亡灵们获得从未有过的宁静。逐渐燃起的长明灯汇聚起越来越多的光亮,塔内积蓄的寒冷潮湿在逐渐消退。 就这样,两人一兔扫扫停停,说说笑笑,时间流逝飞快,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最后一层。 独孤月抬眼就看到顶层的拱门上画着各种爪鬣飞扬,面目狰狞的野兽图像,进门而入,与他处截然不同,矗立着四根极粗的石柱,柱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符文。 独孤月对这些符文不甚了解想到若是谢宁在应该能解读出不少信息。 沐晚凌脚步一顿,锐利的眸子钉在符文上,眼神十分复杂,心情就愈发沉重。前面仿佛是一片无边的血海,无数怨魂在波涛里翻涌,浪花滔天,几乎要拍到他的身上。 “你怎么了。”背后独孤月疑惑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他转身,一丝温暖的笑意浮起:“没什么。” 两人来到正中央,地上端端整整摆放着两个蒲团,凝目看去是供人跪拜之用。 供桌上依旧摆放着一朵石莲,它与他们其余四十八层的石莲不一样,共有九瓣,隐隐透着青光。 佛龛里摆放着不是牌位,而是一个木盒,上面并没落锁,却无打开的痕迹。光洁无尘,发着淡淡的檀香。 沐晚凌凝神细看黑底朱漆,花纹富丽繁复,绘着一位神仙模样的男子身着战袍,骑着游龙在流云中翱翔,身旁鸾凤相陪。自图像中传来一股沉沉的寒意,穿透他的肌肤,直浸心底。 目光轻移,右侧洒在一溜金粉,刻着一行小楷:俯首跪拜,敬我仙体,磕头百遍,领我仙命。 “这供奉的人是要我们拜祭他吗?听这语气仿佛是个纵横天下的大人物。” “一袭红袍,驰骋九州,傲世环宇,三界独尊,八荒臣服,天地间能有几人。”白兔猛地跳在供桌上,守在木匣子边上,赤红的眼眸垂了下去,那一对兔眼冒出血痕,恍如红宝石般碎裂,折射出凄厉且痛楚的眼神。 沐晚凌的眉宇笼上忧郁的神色,心生黯然之情:“可是一众神只尽数陨落,都是他的罪孽。”他猝然收口,悲悯的望着木匣。 “这世上孰对孰错,孰恩孰怨,谁能说清。浮生一场,执念难休,不过痴梦而已。”白兔嘴里吐出颇有沧桑感的话来。 石室中光影斑驳,视野朦胧,沐晚凌却目光如炬,目光掠过木匣子背后,那里也刻了一行小字,“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凡我仙徒,跪!沐氏子孙,诛!”读到这行小字,沐晚凌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独孤月脸上流露出几许惊讶,心道:此人和沐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刻下如此绝情冷酷之语。 沐晚凌敛了神色,躬身行礼,“他恨我们沐家如斯,可见我的罪孽深重。” 说罢,他竟双膝落在蒲团上,“晚辈不肖,愿磕头赎罪。” 九重莲 白兔竖起两只耳朵,趴在盒子一侧,说道:“你想好了没有,真的愿意为这个罪人磕头?堂堂少君跪拜一个镇压的王灵,岂不是损了沐家首尊的威严。” 沐晚凌坦然自若道:“逝者为大,更何况他生前是寰宇之内独步天下之人,我本就该敬他,拜他怎么会算是折辱呢?” “说的好。”扑通一声,独孤月也在一旁跪下,“你跪,我也跪。” “月儿,你……”沐晚凌欲言又止。 “没办法大人物厚此薄彼,若是不接受你的叩拜,总会接受我的跪拜。反正放了两个蒲团,省得浪费,你不愿意我陪着你?“独孤月星眸里萦着脉脉柔光。 “没,没有。”他极好的掩掉眼底的那抹黯然,郑重地低下头磕着。 独孤月也低伏身子叩拜,心中默念着:一,二……十一,十二、十五、二十……”目光虔诚,神色恭敬。 红彤彤的兔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着两人的举动,始终保持着沉默。 “一百。”独孤月数到一百,心中松了一口气。 啪嗒一声,木匣子猛地被打开。 “咦!”独孤月纳闷不已,起身想看个究竟,不料头磕的时间长了,猛地起身,蓦觉腰间酸软,手恰巧搭在石莲上,莲瓣顶端尖锐,好似刀尖,刺入肉里。 “啊。”独孤月吃痛地喊了一声,殷殷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小心点。”沐晚凌拉过她的伤口怜惜地吹了一口仙气,加速伤口的愈合。 “没事,不用大惊小怪。”独孤月将视线投向木匣子。木匣底部垫着一张白纸,上面依次摆着三样物件:一方黑色的龙首小印,一颗氤氲流彩的珠子,一个精美绝伦的玉镯。 独孤月拿起玉玺翻看,玺底印文:敬天尊地,继行大道。 她又拿起玉镯近看:白玉镶金,里面浸着淡蓝色的液体恍如流沙一般缓缓流动,闪动迷人的幽艳光泽。 不经意间鼻翼嗅到一股奇异的芬芳,独孤月循着香味瞥去,就见到石莲发生奇异的变化下,血珠沁入,生出一道道复杂的脉络,外壁上的石膜掉落,青光隐隐。 “你看。”独孤月拍了拍对着珠子愣神的沐晚凌。两人目光齐齐对向石莲。随着九重花瓣分拂,青光越来越盛,露出金色的花蕊,蕊心中浮动着一粒朱红色光点。 凋零的花瓣碎成无数晶莹的光点,流沙一般汇入一旁蹲守在白兔的体内。 “这……”独孤月一脸诧异,伸手想抱起白兔。 沐晚凌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森冷的气息,目光一凝,心头一惊,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迅速地拉住她。 “你……”独孤月疑惑不解地转身,不料自己的眉心被他轻轻一点,身子顿时一软,人倒入怀中。 “对不起。”耳旁传来沐晚凌愧疚的道歉。也不知道为何,看似昏厥的独孤月身子虽然不能动弹,但是意识却格外清醒,或许是受伤的人仙力不足,也或许是她体内如有神助。 从白兔体内升起幽绿色的光点,和白莲中的红点合二为一,爆出一圈青烟,异常飘渺,带着一份脱离俗尘的缥缈清逸之气。青烟凝聚成模糊的影像,而后渐渐清晰,化作一个男子形象:面容冷峻,彷如神邸降临。 男子舒展了双壁,抬眸的那一刻那彤色的眸子鲜红得发亮,如同地狱燃起的火光,射出令人冰冷畏惧的光芒。 沐晚凌的神情变得敬畏起来。 “没想到吧,有朝一日,我还会重临人间。”嗓音犹如海涛击石,苍茫广阔。 “你是。”两人平静地对视着。 男子瞟了一眼伏在沐晚凌身上的人语带深意道:“你特意弄昏她,应该是猜出我的身份了。” 沐晚凌头微微一顿,心头一震,叹息一声,“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中自有天意。”随后缓缓闭目。 一阵凉风拂面,耳边飞来低语:“按那条憨龙的说话,今世我叫小白,按前世的说法我叫温浔,温如风。” 沐晚凌睁开,双瞳射出又冷又亮的光芒。 激烈的利光悄悄褪去,男子面容平缓许多,但是那双黑眸一如深渊,难以窥伺内心,“放心,我不过是一只会说话的白兔精,没有任何攻击力,温浔的肉体消除,灵魂碎裂,我不过是他散不去的执念凝结而成的亡魂。” 沐晚凌眉目间隐隐流溢出伤感之情 “但是我的存在是为了见证沐家的覆灭,这么说,你害怕吗?”男子缓缓的,轻轻的道出,声音如此动听,却叫人入耳心寒入目魂颤。 “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我。” 沐晚凌声音有些低沉:“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诅咒仍在,仇恨仍在。” 听到诅咒两字,独孤月身子微颤。 男子笑了,凌厉锐气眉峰间好似晨风轻拂,疏淡了许多,嘴上浮现一抹微笑,“不愧是温昀的徒儿,与众不同。” 他直视着沐晚凌深邃的眼眸,眼神中尽是追忆,神思飘回了昔日:“我对你有些印象,群宴的时候看过你一眼,那时你还小,现在成人了,这副淡然的姿态到有些二弟的遗风。” 男子轻盈地飘了过来,半蹲着察看独孤月的容貌,嘀嘀咕咕:“眉眼倒是很有几分像她,既然她的血可以唤醒我的意识,那她定是温氏的后人。” 男子瞬间露出得意的笑容,“沐端阳也有失策的时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呵呵呵!上苍有眼,还是收到了我的誓言。” 搂着她的手愈发紧了,独孤月能感到由此传达出深深苦痛。 男子捡起地上残留的花蕊,轻柔地将它插在独孤月的发间,起身道:“亭亭青莲,花开九重,金蕊红丝,白洁如玉,瓣尖上泛着一抹淡淡的青色,这便是冥河之花:九重青莲。想当初,我路过三川,恰逢它花开千年,犹如碧波万顷,清丽且缥缈。冥河之主见我爱不释手,便馈赠我九十九株青莲。曾经,我将它种在白川之上,后面沐端阳为了镇压我,填河为地,将孤塔放置在上面。不料,天无绝人之路,我的残灵落在白莲里得以喘息。想来世间种种,偶然之偶然,便是命运的必然。” 塔上人 沐晚凌默默地听着,没有其余动作。 男子吐出一颗朱丹,递给沐晚凌。 “这是?” “塔顶舍利。西方圣域的佛宝,原本是放在琉璃塔的顶部,照耀四方,曾藏在九重青莲花蕊中心,若非借助它的滋养,一缕残魂不可能苟活至今,现在物归原主,你可将它重置塔顶。” 沐晚凌不解其意。 男子显然明白他的困惑,笑眉角轻扬,“你别忘了,我可是天界独一无二的战神,不是嗜血嗜杀的魔鬼,我不缺神性。再说了,她是我温氏唯一的一脉,高贵如斯,自然要拿来宠爱的,所以她的希望便是我的希望,凡是她想得到的,无论一切,包括你,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定要成全。” 这番话霸气侧漏,一如往昔。 沐晚凌颇有些无奈道:“你倒是护短。” “天界四尊,哪一个不护短?你的父亲,还是那个十恶不赦的老头,他们眼里心里都不是沐家吗?” 沐晚凌沉吟着,一时想不起该如何措辞。 “那你呢?她是你什么人?”男子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他,“我要你的承诺。” 沐晚凌把舍利握在手心,目光灼灼,“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 独孤月在昏睡中听到他的承诺,睫毛微颤,如饮蜂蜜,甘甜非常。 男子内心的愤恨消退了一些,静默片刻,随后带着无尽的惆怅道:“好了,闲话少叙,我维持现在的模样耗费了多年的精气,现在要休息了。” 不容多言,男子的身形变得透明暗淡,化作一缕烟雾钻入白兔体内。 沐晚凌瞟了眼闭目养神的白兔,垂下头凝视沉睡的独孤月,轻柔地抚摸着素白如玉的面容,心头沉涩,又怜又爱,情不自禁在眉心落下一吻。 过了半炷香,一缕仙气注入体内,独孤月四肢恢复了力气,撑开眼,佯装转醒,“我怎么了。” 沐晚凌扶起她,“你许是太累,所以昏睡了一会。” 她看到沐晚凌手中红光熠熠,“这是什么稀奇的宝贝。” “宝塔舍利,它是一塔之魂,自从它消失后,宝塔晦暗无明,没想到藏在九重青莲里,如今它再次重返人间,你只需将它放回塔顶,必然会降下耀目的光明。” “我吗……”独孤月隐隐有些激动,不安地问道:“我能行吗?” “能行,我陪你去。”沐晚凌温柔地拉起独孤月的手,带着她身姿轻盈飞出窗外。 两人向着塔刹御风而行,独孤月仰头一望塔刹直插云天,气势雄伟挺拔。近看铃铎作的塔刹上,攒尖塔顶设有莲花石盘,四周悬铃,显得是那样高挑秀丽,端庄典雅。 他们停留在黑塔的至高点,来时扬起的风摇动了铃铎,满天的铃声响起,清净远播,洗却尘心。 “去吧。”沐晚凌手掌一推,一道仙风将独孤月送了过去,满目柔光看着她的背影。 独孤月双手捧珠,忐忑靠近着石莲,面色庄重,将舍利子放了上去。 舍利子立即和塔端融为一体,刹那间,放出浩荡的光辉,宛如层层荡开的涟漪。各层的长明灯也释放出强烈的光亮和那漫天洒落的光辉交辉相应,驱散了沉淀许久的浊气,空蒙的水汽从低处上涌,一霎光华给塔顶的云层渡上淡淡的彩边,不消片刻,整片天空中云彩绮艳飘游,彷如壮丽的浪花翻涌。 顷刻之间,塔内的生灵沐浴在久违的圣光之下,欢呼雀跃,诸多光点从塔内飞出,如鱼力争上游,跃入浩瀚的光辉中,万点幽光汇成落九天的银河。 独孤月也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感慨万分道:“如此盛景,怪不得小兔子心心念念,今日一见,不枉此生。” 沐晚凌位于宝塔之顶,远眺可观千里,俯身可揽全貌,但见宝塔虚檐拱斗,浮屠绕雾。 “宝瓶影射天边月,金铎声传海上风。” 清朗之音款款飘来,独孤月横波一扫,看到近身的沐晚凌,鬓旁飞起的缕缕发丝,在夜风里显得清寒。 “你的头发。”独孤月撩起近在咫尺的碎发。 “额。”沐晚凌被她一提醒,才想起发冠早在入塔的时候掉落,一头长发此刻全披散于身,墨发披泻而下。 她随及卸下发间一根碧青的丝绦,将他散乱的三千发丝轻轻拢在一起,温柔地束在一起。 整理完毕后,独孤月笑意盈盈地瞅着沐晚凌,长身玉立,一袭墨色锦衣如同泼墨的青荷,皎皎面容温如暖玉,翩翩姿仪恍如画中谪仙,赞誉道:“这才是傲然天界的少君,我心中的当之无愧的君子无双。” 听到佳人的赞誉,沐晚凌唇边衔一点笑,略带忧伤的眸子浮起光彩。 独孤月忽得轻跳到翘起的塔檐,玉臂高举,朗朗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随后足尖轻旋,眼里盛满星子,脸上漾开笑容,“紫宸君,可否为我摘一颗星辰来?” “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摘满一条银河。”容颜如谪仙逸美,声音如清泉般甘美,撩拨得她心弦震颤不已。 独孤月羞涩地偏过头,坐在一旁,双足在半空摇荡,云汽清凉如水,犹如在碧波里拨水。 沐晚凌更觉得她俏丽可爱,也伴着她坐在一旁。 独孤月的头轻轻一侧,搭在他的肩头,嫣然含笑:“何必摘下它,上苍才是它们的归宿。” “上苍。”沐晚凌轻念着,似乎勾起了什么,眉间微蹙。 独孤月岂不知内心的忧思,纤纤素手伸了过去,温柔的抚平他的眉心,嘴边衔来一抹浅笑,“上苍是仁慈的,不会辜负你的善良。无论你背负什么诅咒,我都不离不弃。你看,这座所谓的妖塔不也获得了新生,沧海桑田,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 沐晚凌望着巍峨高耸的黑塔褪去灰败的旧衣,仿佛披了一件繁星织成的新衣,星光熠熠。于是一扫心中的苦涩与暗痛,喃喃道:“是啊,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 她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不安地沐晚凌,他温柔的视线落在她皎皎如月的容颜上,看到她灿烂的笑,看见彼此目中的向往。 捣乱 几缕幽魂宛若水鱼在她身旁游弋,冰凉冰凉的,她却不感到害怕,用手掌轻抚,能感到它们由衷的欢喜。 独孤月遥指上空,“可惜今日没有月亮,待得盈盈冰轮重见中天之时,我们邀三四位好友,携五六坛佳酿,月下对酌,一醉方休,岂不畅快。” 沐晚凌目光凝在,只是静静的听着她的畅想,亲昵地勾了勾她的琼鼻,“满脑子的酒气。” “哦,除了酒气,我还有色气。”独孤月歪着小脑袋,邪魅一笑,搂住沐晚凌的脖子,狠狠地亲了一口,“甜。” 一缕幽魂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 “好动情的一幕。” 倏忽从幽暗中飘来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穿透苍穹。 独孤月辨认出他的声音,笑容褪去,慌忙起身,一脸戒备地盯着来人。 落尘身着紫袍缓缓而出,朝着沐晚凌躬身一揖,邪魅一笑,“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独孤月毫不客气地回道:“无恙有恙,你心里不是最清楚的吗?废话少说。” “我们毕竟相识一场,连问候都都要省略吗?” “纵然相识,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少在装腔作势,你意欲何为!” 清魅之音从落尘的口中发出,调笑着:“两人果真如胶似漆,一刻都不见分开啊。” 独孤月见他来者不善,警觉地踏上一步,肃然道:“有我在,你休想打他的主意。” “哈哈,我不是来打他的主意,而是打你的主意。” “什么!” “原本还想和你多寒暄几句,可惜不领情,既如此,言归正传,”落尘目光变得凌厉无比,他深深盯着独孤月,“我们可是有约定的,替我盗剑。” “那个约定不作数。” “可是断魂丹还在你体内。” 沐晚凌愕然,独孤月不由得懊恼,这都忘记这一茬了。 “你休想用断魂单威胁我,我死了,萧无珩不会绕过你的。” “哎,果真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心思转得挺快,就知道指望不上你,所以我亲自来了。” “你究竟意欲何为!” 无视漫天飞荡的破碎魂灵,从容不迫的踱来,然后隔着三丈之距停步,目光直直落向沐晚凌身上。 “卑鄙之人当时是做卑鄙之事了。”他仰头望着林立的剑阵,移过目光看向沐晚凌道:“我意欲何为,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落尘阖上双目,双臂一张,脚底生出一股股幽沉的黑雾,扩散速度之快,瞬间掩去舍利绽放的光华,魂灵们在仓皇失措间被湮没其中。黑雾骤然加深,风翻云卷,沾染黑雾的亡灵阴气大盛,性情狂躁起来,开始不受控制地撞击着垂落的仙剑。 “你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没事。”沐晚凌被黑雾呛得连连咳嗽,目光森冷,“他是打算用这些亡灵做祭祀,激发轩辕剑的杀阵。” “什么!”落尘的冷酷无情刺激了独孤月,情绪激动之时一缕黑气也随之吸入体内,还以为会像沐晚凌一样感到难受,出人意料的是那黑雾在她体内转化成极强的力量,令人着迷,独孤月不由得多吸了几口。“好充沛的力量啊。”那熟悉却缥缈的声音在脑中盘旋。 “住手!”沐晚凌一声轻喝,霍然凌空,聚起一股仙气化作一道白虹向落尘劈去。 落尘的作法被打断,神色骤然一黯,两道狂风从背后卷了出来,向着沐晚凌怒啸而至。 沐晚凌扬起两只袖子与之相迎,身形犹如神龙出水,灵活矫健。 本来两人不相上下,几招过后,沐晚凌顿感体内真气似乎都脱离了约束,在体内恣意乱行,不时猛烈反噬。 “又开始了吗?” 沐晚凌身子向后侧滑一步,双袖回卷,衣带缓招,徐徐而立。 “你不用丹药压制,又强行驱使真气,会遭反噬,我劝你还是乖乖呆着一旁,我取了轩辕剑便……” “大言不惭!”雷霆之声响彻云霄,紫气纷纭。 “布阵。”随着一声令下,八道蓝光飞来,沐家弟子双手结印,按照八卦的方位,镇守八方,严防死守。 沐端阳手持拂尘,仙风道骨领着一行人出现在塔外。 沐端阳的目光飘过混乱的局面,他冷冷地移眸看向落尘,“魔道,我给过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不知道珍惜,还想在我天界兴风作浪。” 落尘的脑海尽是自己族人被戕害的图景,听着他出来的话冠冕堂皇,脸上神色也甚是慈祥,不由得 嘲讽道:“你我都是杀人者,又何必再腥腥作态。” “胡言乱语,看来魔界受到的天罚还不够。”沐端阳面色平静,目光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甩了一拂尘,仙气飞纵。 落尘出手遮挡,被逼的退后一尺,遽然闪动,倏忽不见。 “又是幻影分身。”沐端阳眯起了眼睛。 落尘出现在十米开外,负手而立,兴致盎然道,“当然,我怎么会傻到自陷险地。” “哼!”沐端阳冷笑一声,“话虽如此,灭了你的真身,也会重创你的元气,不给你点颜色悄悄,你不知道天有几重,地有几丈。”顿时瞳孔骤然收缩,放出雷霆一击。 “凌儿。” 一条白云之路赫然出现在沐晚凌的眼前。 “出来。”沐青峰站在塔外,沐云澜跟在身后,他将长袖延长铺成一条道。 沐晚凌欣喜地拉起独孤月踏了上来,谁知就要出边界之时,一道霹雳降下,脚下布帛断裂之声。他匆忙搂住跌落的独孤月,立在宝刹上。 “非沐氏族人不得出塔,你不知道?” “可是,父亲。”沐晚凌看着眼前再次出现的白云之路,犹豫不决。 “大哥,先出来再从长计议。”沐云澜在一旁劝阻。 “父亲,请先救她出来。”沐晚凌突然跪地请求。 “如果我说不呢?”此言一出,沐晚凌心头寒气沁出。 沐青峰注视着那道凝固不动的身影,此时他紧紧拉着独孤月的手岿然不动,无名之火升起,低喝一声,“你先出来。” 沐晚凌转眸看向独孤月,两人目光交会,彼此都是从容淡定,悠远静钝:“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险地 沐青峰的脸色黯了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色越来越寒,“你这里在逼我吗?” “孩儿不敢。” 沐青峰浓重的双眉一轩,面色铁青道:“你敢,你胆子大的很!” 沐云澜怀里露出一个白色的脑袋,他悄悄地将它按了回去,遥望在剑阵笼罩而下,剑气犹如秋潮迭起,从天而降,内心焦躁不安,“大哥,听父亲的话吧。” 沐青峰眼中闪过一丝郁怒,“若在拖延,为父也再难出手。万一杀阵打开,你休想活命。” “你先走吧,此时从长计议。”独孤月也在一旁劝道。 “情势危急,不能留你一人在这。” “愚不可及!”沐青峰听到他们的对话,肌肉忍不住一阵哆嗦,宽袖微张,一蓬凝结的真气从袖底涌出,横亘而来在两人之间。 沐晚凌心头一痛,蓦然间明白了什么,猛地大叫一声,“月儿!” 沐青峰双掌聚力气,一道强烈的劲力发出,在两人之间砰然爆开,气流将沐晚凌震开,而独孤月则被弹出数丈之外。 沐晚凌正要起身相救,身子被长袖一卷,拉扯着冲出结界,人被甩到沐青峰的脚下。 沐端阳慈祥的神色立即变得凶狠了起来,拂尘凌空一扔,万道白丝聚成一条裂空抽动的白色丝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上落尘的身体。 “收!”沐端阳爆发成浓烈的仙气,慑住所有的人。 落尘想要挣脱,却发现白带随他任意放大缩小,诡异难测,密密麻麻的仙气如同电流流过全身,脸色苍白如纸。 “我还会再来的。”落尘银牙轻咬,猝然一震,分身化作一团血雾。 他的血侵入黑雾中,如同火星溅如碳盆中,猛地一声,冲天的火焰奔腾而起的,黑雾炽烈地燃烧了起来,化为诡异的黑火! 无数魂灵妖兽一见到火光,都发出一声惊吓的大叫,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恐惧,身体剧烈震颤着,像是无头的苍蝇开始四处奔逃。 与此同时,轩辕仙剑开始凝结出了庞大的气势,夹杂着凶猛的仙力交错挥出,组成密不透风的剑网。此时,万剑轰鸣,齐齐发力,放出白色的剑芒遮天蔽日,带着恐怖的气势浩浩荡荡地杀向结界里禁锢的所有生灵。 结界中的那股气势波及到了外围,沐云澜望着那结界阴沉的天空,骇然道,“不好,这是启动杀阵了吗?” 沐晚凌目光一扫,四周都是支离破碎的灵魂,因为饱受折磨激发起冲天的怨气,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撞,引发起群剑激烈地反击,在区域内开始无差别地攻击。 “必须让它停下,否则杀生无数。” “父亲有命在先,任何人都不能解除封印。你私闯禁地已然是重罪,还想做出撕毁封印的滔天大祸吗?”沐青峰暴怒。 “我有我的选择。” “什么选择?”一袭淡淡的人影拦在他面前,虚无飘渺的声音响了起。 沐晚凌身上的带子松开掉落,看着从容归来的沐端阳,跪地俯首。 沐端阳仙气收束,沉身道:“你要违抗我的命令么?” 入耳的质问令他心如刀割,禁不住心怀悲怆,“身为天神,天下万物应庇佑,为何独独她,就不肯......” “怪就怪她的血脉。” 沐晚凌的目光变得沉郁悲伤,“她或许不是。” “宁可错杀千人,也不可放过一个。否则被镇压在塔中的亡魂就是我们!” 沐晚凌还有争辩,猛然间,轩辕剑剧烈地震颤,极速地旋转,恍如风口,浩浩汤汤的罡风倾泻而出,爆发出的磅礴之力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脆弱无辜的亡灵呼天抢地,全部淹没,旋涡中心渐渐迸出一种猩红的颜色,血晕一般扩散。 “啊!”头顶轰隆一声,霹雳闪动,她的心仿被什么重重击下,耳际雷鸣,力气似乎被抽离,眼前一阵发黑,四肢渐渐发软。正当她提力爬起来时,耳旁风声骤响,身后气流冲出,猝然卷入旋涡之中。 沐晚凌心头一窒,惊道:“不好,我要去救她。” 沐端阳拂尘一样,拉住他的胳膊,斜睨着一眼,讥诮道:“此女子只会连累你,不可留,此时被罡风卷进去殒命,是她的命数。” “她的命数也是我的命数,血债血偿也是天道。”沐晚凌忍着烈火焚心的痛苦凝起真气,震开拂尘,纵身一跳,投入剑阵结界中。 “我来帮你。”一道白影趴在沐晚凌的身后,随之跃入阵中。 沐端阳没有想到自己最为疼惜的孙儿情根深种,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脸色立即就变了,望着杀意腾腾的轩辕剑,冷叱道:“施法,不能让他们冲破结界。” 沐青峰了然,口中陡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啸声,一团紫光却从他掌心腾空而起,其余弟子也随之结印。 独孤月狠狠咬在舌尖上,借着那一丝剧痛提起精神,罡风如刀刃,擦过肌肤留在一片血痕,疾风扯得头发生疼,血雾弥漫,哭声连天。 “救救我们.......”和她一同遭难的妖兽浑身是血,满目哀求,在两人急速倒退之际,伸出细长的胳膊将她用力一推,独孤月借力上前,连翻几个跟头才勉强逃到旋涡的边缘。 一声尖叫,桃红色的鲜血化作血雾发出奇异地香味。独孤月绝望地看着无辜的妖魂命丧黄泉,血气还在眼前浮动,身上生出一种刺骨的幽寒。 刀哮剑鸣中在凄惨的悲号中那么轻忽,那么缥缈,淡不可闻。独孤月激愤难平,吼道:“老天,难道我们就该死吗?我该怎么办?” “那你想活吗?”幽幽的女声再次在脑海飘荡。 “是你,你终于出现了。”独孤月欣喜若狂,“有没有办法解救他们。” “轩辕剑非同凡响,蕴含上古之力,以你的区区凡体根本无法与之抗衡,除非......” “除非什么?” “如果你愿意将这副身躯完全让给我,我就释放出幽荧之力,别说是驾驭轩辕剑,就是替你翻云覆雨,颠倒乾坤也不在话下,看九州八荒这样谁敢轻视你!践踏你!” “幽荧之力?”独孤月从未听过这个词。 “至哉坤元,万物资始,乃顺承天,这便是幽荧之力的来源。” “是不是所谓的上古洪荒之力?可为什么这种力量会蕴藏在我的体力?”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准确来说是因为我被封印在体内的缘故,此时说来话长,你愿不愿意放弃你的意识让我来做主呢?” “那我还存在吗?” 轩辕剑 “我无法保证。”脑海里的声音停顿片刻,才缓缓响起:“你的意识或许会永远沉睡,或者死去。不过,我和某人有约定,不会强迫你作任何违背内心的选择。” 独孤月低下头,纠结万分,眸中蕴着深沉的痛楚,沉吟少许,抬起时眼里一片清明,回绝道:“我有不可放弃的人,因此我不敢失去我自己。” “好吧。”那声音低沉下来,略感失望道:“虽然你无情,但是我还是要护你,谁让我们共生呢……” “独孤月,独孤月。” 有人不断呼唤自己的名字,独孤夜惊觉回头,一双熟悉的碧红色眸子顿时跃入眼帘,白兔蓦然蹲在她的肩头,口中还叼着木匣里的玉镯。 独孤月却一脸狐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 “这叫海汐镯,深藏海底万年,其色湛蓝,其形浑圆,以示法天。 它的威力巨大媲美乾坤圈,使之可以排山倒海,震荡乾坤。你若戴上它,可映月生辉,笼罩众生,一旦这些魂灵妖兽进入手镯内,你变成为他们的主人,既可以驱使他们,也可以保护他们。” “如此神物,我贸然使用,难道不会违背主人的意愿。” “不会,这本来就属于你,一百个响头不是白磕的。退一万步将,事宜从权,救人才是主人最大的意愿。” “好。” 独孤月不再犹豫,迅速将海汐镯戴上手腕,甫一戴上,好似嵌入手腕,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一股股奇寒彻骨而来。她的鼻端嗅到一阵淡雅的异香,镯子里水波晃动似有暗潮迭起。 狂风飞扬,乌发逆风飞舞,独孤月高举手臂,祭起神器,手镯散发出冰魄的纯粹晧洁的光泽,净洁的蓝光不住地从手镯中溢出,洒满整个剑阵,她背负光源,如同在黑暗中带来一轮蓝月般照耀着众生。 被屠戮的魂灵妖兽们在绝望中 看到那悬空的绝美光轮,蜂拥而至,那是他们唯一的庇护之所。 “月儿。”沐晚凌看着独孤月全身笼罩着若有若无的蓝光,犹如在沙漠里开出的生命之花,带来无尽的希望。 独孤月听到他的呼唤,微微侧首,眼角瞟到那抹亲切的墨影,瞳眸闪出喜悦的光芒。 “对不起,我来迟了。”柔软的黑发在她的额前划过一道影儿,一双水眸澄净无比,却比大海还要深沉。 “啊!”独孤月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越来愈多的魂灵涌入手镯中,犹如千钧压顶,压得她立刻虚汗淋漓,难以呼吸。 “你怎么了!”沐晚凌搂住她的腰,手镯光影交替明灭。 白兔担忧道,“涌入的魂灵太多,她肉体凡胎难以承受。” “我还能撑一撑。”独孤月银牙紧咬,努力支撑着手臂,却如铅灌般沉重,她身上开始环绕着一股股淡淡的黑气。 “不好,魂灵们的怨念煞气也跟着进来了,现在的你根本无法控制这么多魂灵,赶紧放下。”白兔急的兔耳朵一颤一颤的,“我不能害了你!快放下。” “不。” 白兔急的爬上她的手臂,狠狠一咬。 独孤月疼得眉头深锁,目光灼灼,“我不能放弃,他们只是想活。” 轰然间,天地间传来一声脆响传,轩辕剑上空裂开一道极细的裂痕,然后迅速扩散,从缝隙里降落下来千千万万利刃,如同冰雹降落。 又是震天彻地的嘶吼哀嚎,结界里的生灵们四处逃窜,猛烈撞击着结界,罡风肆意,血色飘扬。 沐晚凌目光扫视一圈,最后遥遥落向大开杀戒的神剑,神恸魂悲,又看着坚持不懈的人,不自禁喃喃轻语:“都说是你误了我,实不知是我害了你,让你卷入纠葛中。” 他独然起身,决然而语,“不能再这样杀下去了,是该终结了。” 独孤月微微仰头看着,咫尺之间,相视片刻,她极力摇着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你不能去,我不能让你当沐家的罪人,在等一等,我还撑得住。” 沐晚凌缓缓的绽开一抹极淡的笑,身上披着一层淡漠的神光,他俯下身子贴近她的耳朵,嘴唇微动,只听得一声极轻的呢喃如风溢出,“从遇见的那一刻,我就是沐家的罪人了。” 就在这一瞬间,她被他的笑容所摄,完全怔住了,淡忘了一切。 待回神时,沐晚凌逆着罡风飞纵离去。 “不要。”独孤月只觉得胸口钻心的痛,咽喉处被什么掐住了,已经无法呼吸了,死命的吸气,吸气,喉咙抽风似的作响:“为什么?” 靠近轩辕剑的那一刻,体里立刻灌满了让人窒息的肃杀之意。他的脸色逐渐变红,额头上青筋暴出,汗粒从眉际直滚到胸前,行动得非常吃力。他奋力地张开五指,去触碰剑柄。 轩辕剑发出震天的剑鸣,自剑尖流下两股剑气,一红一蓝,犹如冰火淬炼。 剑气缠上沐晚凌的身子,汇成剑灵,叱问道,“尔乃何人,为何阻我诛魔杀妖。” “我乃沐晚凌,乃沐端阳之孙,特来请求您收起杀阵。” “杀阵一开,非死不休。” “杀他们是无辜的。” “你非家主,恕难从命。”剑灵断然拒绝。 “那我只好强人所难。” 沐晚凌极力握紧剑柄,全身微微颤抖着,像是要抗拒,又像要攫取。 剑灵震怒,滔天的剑气灌入他的体力,和自己的真气相撞,真气不受控制,血脉顿时发出逆流倒流的声音,他再也无法控制,双手支撑着地面,身后的长发凌乱的垂散开来,铺散开来,额头上也是冷汗淋漓,全身都在一团凌乱的寒光中微微颤抖。猩红的鲜血一滴滴滚落在他本是永远一尘不染的衣襟上。 “我和沐家先祖有约,不沾沐家子嗣的血,你为何偏要与我做对!” 沐晚凌的整条手臂都染成血色的,脸惨白惨白的,白得如纸,白得似雪,渗不进一丝血气,那双眼睛如此坚毅之光,增添了一份的冷峻倨傲,淡然道:“你是把至高无上的神剑,为万物生存而战,不能因嗜血屠杀而亡。” 幽禁 涌入体内的剑气渐渐减弱,给了他一丝喘息。 红色的光束缓缓绕上沐晚凌的脖子,热浪滚滚。 “我若停下杀伐,那些亡灵该如何处理,难道任由它们逃出生天,为祸天界。” 他的目光轻柔地落在坚持不懈,努力收集魂灵的独孤月身上,“结界中,有人正在努力地救助这些亡灵。” “就凭那个小丫头。” 他坚定地点点头,“我相信她。” 轩辕剑猛烈地颤抖,两束光华猝然从他的身上松脱,“好,我就收了灵息,解开杀阵,希望下次再见你的时候,你是沐家家主!” 砰,一声爆响,垂落的仙剑外层发出耀眼剑芒,成千上万的剑气上涌,氤氲流转,伴随着剑芒,寒光从剑刃中散发,剑身笼罩着一层薄冰。凝结成一团硕大的冰雾,化作浓重的云层,膨胀开来。眼看已膨胀到云彩大小,就止住上升之势。 沐晚凌沉重的手腕低垂,望着浓密的云层透出几道彩虹般夺目的光华,有很多细小的亮点在隐隐闪,也许是锁住的碎灵。 砰地一声,云层凌空爆出,犹如盛开的一朵千层白莲,无数晶莹剔透的彩光缓缓飘散,由浓而淡,由淡而无,七色的珠雨从云见纷纷落下。 香气弥漫,顷刻间冲散掉空中弥漫的血腥味,魂灵们的戾气也随之消散,天地间一洗重生。 偌大的云空寂静如初,余波的振荡已经停息,唯有一两片碎云微微飘荡,一切归于沉静。 独孤月已然是精疲力尽,浑身被雨水浸透,长发摇散,和衣衫一起紧紧贴在身上,在风中微微颤抖。 沐晚凌呼吸也已渐渐平静下来,就站在那,面容略显憔悴,双眸清浅,温润如玉,恰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和她相视一笑。独孤月泪眼朦胧,两眼红肿望着他,欲语凝噎。 轩辕剑收起所有的神通,如同一把凡剑落在沐晚凌的掌心。其余的仙剑敛去所有的光华,静静地垂立着。 沐晚凌一任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一点点滴到地上,穿过剑林,双膝跪地,捧着轩辕剑,平静道:“此前种种,皆是不肖孙儿一人所为,请天尊垂恩,放过众人。”说罢,体力不支,人便昏厥过来。 沐端阳扫望四野,舍利子再次放出耀眼夺目的光芒,顷刻间宝塔华彩熠熠。 久旱逢甘霖,干涸的土壤贪婪地吮吸着仙露,在寸草难生的荒土上绿意悄然冒头。 他沉默地接过轩辕剑,拂尘一扬,一团紫云升起包住沐晚凌的身子,瞥了一脸独孤月,吩咐了一句,“把她也带回去。” …… 料峭的晚风不知疲倦的吹拂着,琼林玉柳于朦胧的月下摇曳婆娑,袅娜多姿,却无人欣赏。 沐晚凌醒来时不知是何时辰,双眼朦胧,他刚撑起身,一阵冰冷袭了上来,正想提气御寒,没想到体内的真气居然不能聚起半分,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痛。 “不要再动了。”耳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映入眼帘的是沐涟漪那张明艳的脸庞,此时早已梨花带雨。 沐晚凌忍着伤痛,试图上前安慰,不料,一抬手发出哗啦啦,哗啦啦响动,他垂下眸,白皙的手腕上铁链环环相扣,发出清冷的撞击声。 他只好挤出一丝微笑,淡然道:“没事,这一点苦我还受的了。”待要站起身来却感到一阵晕眩。 沐涟漪低头哽咽道:“你就说句软话,不要再忤逆你父亲的逆鳞,我不忍心让你再受折磨。” “我从未想过和父亲他们作对,只是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为之付出行动,而这个举动不如他的意罢了。” 沐涟漪的目光自他移开,神色不再平静,眼中融进了深沉的苦楚,“你说的对,至少你还在努力为自己争取。可恨我,口头上不离不弃,心中至死不渝,实际上从未自己争取过,到头来守着一世的后悔而活。” “姑姑,这不怨你。”剧烈的痛苦锁住他孱弱的身体,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沐涟漪看着惨白如雪的面容,心如刀绞,“你还是断了这份情吧,我不想你也离开我的身边,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我去求大哥放你出地牢。” 他抓着沐涟漪的胳膊,摇了摇头,“不用了,父亲不会同意的。”随后,浮上一抹笑容,“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沐涟漪突然大声道:“你不明白,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仙气全部打散,又有异物伺机反噬,凶险无比,随时都可能魂飞魄散?” 沐晚凌双眸神光一动,又渐渐平静,道:“生老病死,不过人生常态。” “那你怎么办,放弃吧!我带你走,远离这是是非非,去一个世外桃源,重新修炼。” “胡说八道。”一声轻喝打断她的畅想,沐涟漪闻言,略感惊异,不由抬眸看着老门外,一眼便瞧见负手而立的沐青峰。 他冷然看着两人,大踏步向前,语调高昂,“从来没有天界覆盖不到的地方。” 那脚步声不止踩在石板上,更是踩在沐晚凌的心头上,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可人依旧坐着,也没有说话。 沐青峰脸色阴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泛起一阵怒色,质问道:“你知错了没有。” “我私闯禁地,擅自解除封印,不可饶恕,皆是我一人所为,请父亲责罚。” 沐青峰眉眼一紧,一字一句的对沐晚凌道:“责罚,为父我该怎么责罚你,放逐九幽之地,还是打入海底深渊,亦或是把你送上诛仙台。” “若能平息众怒,我愿意领受一切责罚!” 沐涟漪双眸神光闪烁,似有不忍之色,“凌儿,你不要再说了。” “甘愿?天尊呕心沥血视你为接班人,可是你却为了一个女子,动了世俗情欲之念,并且要将所有的荣耀和地位都想放弃了?”沐青峰低头逼视着,“你难道忘了沐家的家训?” 沐晚凌叹息一声,慨然闭目道:“严父之命,何敢忘怀。” “你既然早就知道,仇人就在眼前,为什么不肯杀她?” 杀字令他身体不由一颤,“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将上一代的仇恨延续到下来。” “你比谁都明白,却一直不肯动手,以绝后患,是因为你的同情和怜悯!抑或是,”沐青峰猛然扼住他的咽喉,手上微微用力,强迫沐晚凌抬起头看着自己,语气却带着不可抑制的暴躁,“你喜欢她,甚至还爱上她。” 沐晚凌眼中毫无惧色,一片清明,轻轻的吐出一个字来,“是。” “收回去。”沐青峰陡然一沉,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手掌在渐渐收拢。 “不要!”沐涟漪扑了上来,拨开了那张紫电隐隐的手掌。 沐青峰拂袖勃然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悔不该当初将你交给温昀当弟子,仙术没学到,到学会了争当圣人!好好好,你当圣人,我让你当圣人。”他下令道:“自今日起,你被禁足天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放你出来。” 他瞥了一眼沐涟漪,冷哼道:“好好劝劝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劝说 浑元殿的大门自动推开,沐端阳瞥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沐青峰,心中了然,淡然道,“你回来啦。” 沐青峰重重一哼,骂道,“朽木不可雕也,孽子,孽子。” “他就是这个性子,休要再骂。” 沐端阳不再理会,提着拂尘,登上玉阶,来到大殿中央矗立的一座形似浑天仪的神物前,两侧各有一只青铜制五爪金龙,拥抱着一个浑圆的金色球体,龙嘴里吐出缕缕仙气,左为夜,右为昼,四角还立着金铜仙人和胥徒。 沐端阳阖上眼,强大的神识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顷刻间景物变换,整个大殿充满了璀璨的星辰,放出无限的光明,还有那不绝如缕的玄妙波动。 沐青峰感受到一股蓬勃的力量在不断膨胀,眼前的金色球体极速怒转,一轮红日般的光华陡然闪现,瞬间将整个大殿笼罩起来,耀眼的光芒炽得他双目。 沐端阳脚踏紫云,头顶星云,面对着犹如泰山般的威压前屹立不动,反而伸出手掌贴了上去。 沐青峰默然无声,知道他是在看窥视天机,寻求新的预言。 渐渐地,光华褪去,大殿恢复如初,沐端阳才睁开眼睛,面容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眉眼间显得疲惫妻苦,过了许久,方才长叹一口气,“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 沐端阳转过身,平静地叙述着,“一月之后,我要闭关修行。” 尽快解决他们之间的事情。” 沐青峰愕然道“,父亲,你为何闭关?” 沐端阳平静地申述着内心的感悟,“我以为自己灭了温氏,便是天地的主宰,我们沐家便如那轮旭日,阳光所照之处,万物都臣服在我们脚下。可是,我现在发现以我们一家之力难以掌控阴阳两极的力量,许多事情与我们的意愿背道而驰。” “父亲,您是怎么了。” “青峰,你告诉我天道是什么?” 沐青峰正想开口,高谈阔论一番,却被沐端阳立刻打断,“我没研究透彻,你更不明白。” “如果父亲您都参悟不透,世上还有谁参透。” “他们。” “他们?谁!” “我们的孩子们,他们是预言的主角,唯有他们参透,方能延续天道。” “我看不尽然吧,我的儿子已经被一个女子迷惑地逆天而行了,剑林损毁,轩辕剑封灵一年,惹出的祸端还不够多!” “父亲,您得拿个主意,断了愚蠢的想法,否则别说实现预言,只怕是要兑现誓言,应了诅咒了。” “三生石畔,忘川河边,三千之水,只取一瓢饮。” “明白。” “慢着,你那暴脾气就不要去见她吧,这件事让云儿去处理吧。” 沐青峰闻言冷笑一声,拂然道:“我正好不想见她,若是再见,休怪我不客气。” …… 脉脉冷风从地牢上方的小窗子吹了进来,墙角的灯火冷风摇了几晃,熄灭后留下一缕青烟。 “哎,不堪用!”一个平和却冷漠声音响起,冷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晕了一层银色的光华。 “是你?”独孤月有些意外,她想过所有人,唯独没料到来人是沐云澜。 沐云澜食指一点,火星一闪,灯蕊登时竖立,墙壁处所有的灯盏齐刷刷点亮,明亮的火光映照在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孔上,露出绝美的容颜。 “你还好吗?”沐云澜发出寡淡的询问。 独孤月没有回应,只是起身靠近牢门,低低地问道:“他还好吗?” 他的眸子闪过刀锋一般的冷冽,冷冷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独孤月心下一沉,握着牢门的指尖已经有些发白,冰凉的金属贴在肌肤上泛着刺骨的寒意。 她急切地询问,眼中满是苛求。“我能见见他吗?” “可以。”沐云澜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痛快地应了下来。 他云袖一挥,一道光芒自他的袖口流泻而出,半空中浮动着一抹光团,光团里显出一副图景:沐晚凌睡在一块浮石上,一身白衣委地,纤尘不染,一头墨发柔顺的散在他的肩头,浮石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有一条闪耀着漫天的星光的云带。他静静地沉睡着,散发着恍惚神际般的仙逸。 “他怎么了,是不是关起来,难道天尊要惩罚他。” 沐云澜目光渐渐锐利,冷冷道:“他执意揽下所有的罪责。” “会有什么处罚?!”独孤月猝然惊起,眼中俱是忧愁。 “暂未可知。” 独孤月眸子里流出深深眷恋的目光,沉默良久,缓缓道:“你要我怎么做。” 沐云澜勾了一点笑意,露出欣赏的目光,“果真聪明,一点就通。天尊已经下了封杀令,从此以后你不得再踏入天界半步,不得与他有分毫联系,忘情绝爱,如此便可赦免你们的罪行。” 独孤月的心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喃喃道:“既然下令了,何必来通知我,恐怕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 “当然,走之前需要你演一场戏。” 独孤月有些反应过来,“戏?” “是的,一场让他痛彻心扉的戏,否则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独孤月愣了半响,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空气里流动着一种莫名的沉闷。 沐云澜声音倏转冰冷,打破这场沉默,“说实在的我不喜欢你,很不喜欢!” 独孤月他呆了呆,眼角还挂着泪珠,困惑地望着他。 “我自小就仰慕他,信赖他,在我心中认定他是唯一的天君,无人替代。” 独孤月将头靠在寒铁上,静静地听着,“他本是未来可期的天君,高居天界,一览众生,傲视群仙,如今却为你落个幽居天牢,众叛亲离的下场。独孤月,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讨厌你!” 独孤月嘴唇轻咬,无言以对。 谁料,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不会伤害你,因为伤害你就等于伤害她。” 而后他转过身,似在自言自语:“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懦弱无能,身份低微,可是从今往后就会不一样。” “如果我拒绝呢?” “除非你想让他魂飞魄散。” “什么意思。” “他仙气散尽,几乎成为一个废人。唯有沐家是他最后的避难所,而你是个小女子,并且法力低微,什么都保护不了。独孤月,若你没有震撼三界的能力,还不如放开手,否则你只会害了他。” 她脑内一丝恍惚,抿了一下泛白的嘴角,眼睛里闪过一道隐忍的光芒,许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吐声道:“好。” 辞别 “大哥。”急切的呼喊诺大的空间里回荡。 昏睡中维持体力的沐晚凌努力撑起虚弱的身子,抬首见看到沐云澜满脸疼惜,仗剑而来。 “云儿……,你……” 凌空几道白光,他手腕处的铁锁噼里啪啦掉落。 沐晚凌受了几日的煎熬,体虚非常,身子有点发软,好在沐云澜在一旁支撑。 沐晚凌惊愕道:“你不可私自放我。” “我领了天尊的法旨,特来放你,否则以我的法术如何能闯进天牢。” “你的剑。”沐云澜将他的佩剑临渊奉还,望着落在地上的幽幽寒铁,眸子闪动着冰冷的豪光,一脚将它门踢入万丈深渊。 沐晚凌接过临渊,仙剑是放出若有若无的清光,因为重回主人的身旁,显得十分兴奋,在嗡嗡作鸣。 “爷爷愿意释放我,难不成?”沐晚凌喃喃自语,忽然意识到什么,按着沐云澜的胳膊,目光灼灼道:“父亲是不是为难独孤月了?” “没有。” “我不信!”沐晚凌直视他的目光,一向强硬执拗的父亲怎么会轻易饶恕他们。 “好吧。”沐云澜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父亲派我与她交涉,为了减轻你的罪责,她同意此后不再踏入天界一步。” “只是如此?”沐晚凌表示深深的怀疑。 沐云澜重重地点头,“至少目前是这样。” “那她在哪?我要去见她。”她现在是孤立无援,自己必须时刻守护在她身边。 “人在天依阁等你,她有话要对你说,今日是她留在浮乡城的最后一天。” “什么!”沐晚凌意识到不妙,不顾自己身体羸弱,唤起临渊,勉强御剑飞行。 清晨,独孤月洗漱一番,换上了清雅的青色衣裙,折下树枝挽起一头青丝,随手摘下一朵牡丹插在发髻中,朴素中带着明艳。 为了履行她的承诺,独孤月提前来到了天依阁,故地重游,心境却与那日截然不同。 悬崖处的扶桑神树依旧光彩华然,却遗憾着不知花开何年,灵鸟无忧无虑,啼在枝头,却是勾人离愁。 独孤月提气上树,惊飞灵鸟,洁白的手臂在一丛茂盛的枝叶间摸索着,过了一会,她掏到了自己遗留在树上的那颗鸟蛋。她细细瞧了瞧,蛋壳光滑,没有丝毫破壳的痕迹,有些遗憾。可是握在手心里,十分温暖,屏息凝神,有一丝能量的波动自内而外慢慢传导,如同生命在律动,她又些欣喜。 “哎,我是不是该带走你?”她实在是纠结,“你好不容易有个家,栖息在神木上,我却要走了。想把你留在这儿,又担心无人照拂你,任你被遗弃,岂不是和我一般可怜。哎,还是随我浪迹天涯吧。” 左思右想后,她最终决定将鸟蛋带在身边,于是小小翼翼地将它放入香囊。 独孤月没有立刻下去,反而静静地坐着枝头,微微阖上眼睛,回忆着神树下和他的点点滴滴,脑海里浮现他从容而温和的微笑,甜蜜中夹着淡淡的哀伤。 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天依阁仍旧静无声息,晨风吹拂,树木摇曳,还有不知何处的花瓣翩翩飘落,如同暴雨前的宁静。 “你又坐树上了。”沐晚了衣袂迎风,长身玉立在树下,看着她的目光始终柔和。 独孤月平静的目光略起一丝微澜,也浮起一丝淡柔的浅笑:“你回来了。” 沐晚凌没有续上她的话,反而问道:“你是打算不辞而别吗?” 独孤月心头一颤,别过脑袋,低低地回了一句,“是的。” “为什么?”沐晚凌已然察觉出她的失落,轻轻地问着。 “为什么?”似乎也在问自己,她忍不住低头一看,目光正好撞上他,那眸子漾着一如既往的深情,雨怜惜。只消一眼,自己就要沉溺在他的柔情似水里。 “果然……还是说不出口!”独孤月暗暗自嘲,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你狠不下心的话,我来替你!”那声音猝然响起。 “我.......”来不及回绝,在独孤月意动神摇的一刻,心瓣猛地一颤,然后眉心浮现一道红色的灵痕。她闭目凝神片刻,再睁眼时气势变换。 “我累了。”她猝然跳下神树,站在他的面前,将目光投向渺远的天际,说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不属于这儿,不属于你,不如彼此撂开手,你我各自天涯,各自安好。” 沐晚凌顿时一愣,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父亲是不是和你谈过了。” “没有。”独孤月否定道:“上仙最不想见的就是我,和我深谈的的是另外一个人。” “谁.......”沐晚凌有些后悔自己的提问。 独孤月一字一顿道:“温!如!风!” 听到这个名字,沐晚凌脑中轰然巨响,刹那间一片空白! “所以我要走的因由,你应该知道,也应该知道,你说是不是?” 面对她的诘问,沐晚凌的一双手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住成拳,胸中如万流奔涌,狂澜起伏…… 他努力维持面上神色不惊,镇定从容地问道:“你怎么会见到他。” “塔上那夜,你用仙术让我沉睡,企图避我,可惜,即使在昏昏沉沉中,我也是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一字一句犹如入骨之刺,扎得他脸色微白,鬓角渗出微汗。 “前因后果,它都跟我说了,我们之间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沐晚凌紧紧攥着临渊,它在嗡嗡作响,发着悲鸣。 “你恨我吗?”沐晚凌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我恨你,我当然恨你。”提到恨字的字眼,独孤月心底冰封的火山一瞬喷发,五脏六腑都燃着炽热的烈焰,而她的摄来的目光如同浸在寒冰的利刃,“沐家杀我母族,夺我殿宇,是不是还要斩草除根!” 沐晚凌蓦然抬眸,声音略有些暗哑,“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 “我们本来就不该相爱的,迟早要反目成仇。”独孤月恍然觉得自己脸颊处有凉凉的东西滑过,心脏跳动极维缓慢……疼得几乎不再跳动。 独孤月垂眸看着自己紧扣的左手,玉笛几乎要滑落下来,“你能保证所有沐家人不会动手。” 沐晚凌微微合上眸,悲叹道:“是啊,不能,所以如何不恨!可是我爱你,无怨无悔,纵然你很我!” 她猛然倒退数尺,云袖飞扬间夺过临渊,用冰冷的剑尖正对眉间,绝情道:“你不要再靠近,信不信我杀了你!” 落幕 “信。”沐晚凌坚定地往前近了一步,在近一步,近的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她颤动的羽睫,明净的眼眸,剔透的灵魂,他想把这一切深深地刻在心上…… “不......不要再靠近了。”独孤月迟疑地向后退一步,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她不能让前面的努力功亏一篑,绝情道:“你为我去毒换血,为我挡剑,为我做的一切,我都铭感于心,多少次感叹自己何其幸甚,能得到高高在上的紫宸君的垂爱。现在恍然大悟,一切都是你的良心,你的愧疚!还是说这是一场蓄谋已久阴谋,让我坠入情网再狠狠抛弃!”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场阴谋,那你动手吧,希望我的热血可以温暖你那冰冷的心。” 独孤月震惊地望了他一眼,猝然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只是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血债血偿从来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沐晚凌对她微微一笑,笑得那般无怨无悔,那笑颜仍旧让人如沐春风。 他果决地往前再走一步,轻轻的合上双眸。 “啊!” 血不期然地滴在剑上,临渊发出一声哀鸣,通体发烫,独孤月如同掉线的木偶,僵直着身子,呆立不动。失神片刻,人才回过神来,她惊惧地扔掉滚热烫手的仙剑,看着那张极为惨白的脸,顷刻间,懊脑、悔恨、心痛、恐惧齐齐涌上心头。她哑声道:“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不知道有缘无分,有因无果,终是徒劳。” 沐晚凌原本是打定主意想和她一同离开天界,没料到事与愿违,剑入半寸,视野开始模糊起来,挂在脸上的浅笑变得惨淡,虚弱道:“我知道,从来都知道,可是情起不知,情深难抑,即使到现在,我也不会后悔什么,你就当是我的赎罪吧……” 一滴清泪缓缓滴落,他缓缓阖上眼睛。 “救救他。”脑海中的哀求声不绝如缕。 灵痕忽隐忽现,独孤月止住哭泣,长叹一声,抱起已然昏迷的人潜入屋内,将他轻轻地放在软塌上,看着胸前沁血的衣襟,愁肠百结。 “哎,多情总被无情恼。”她伏低身子,炽热的红唇贴在他冰冷的唇瓣上,一口一口将灵气渡入体内。此时赤色的灵痕红光灼灼,身上萦绕着疏淡的仙气,伤口开始愈合。 待伤口愈合完毕,独孤月才松开嘴唇,只是眉尖蹙蹙,喃喃道:“灵气吸收得太慢了,而且他体内的灵珠还没有融合起来,甚至有些抗拒。哎,难道是我太心急了,以他现在的状况,长此以往,怕是会出事,看样子我还得想想办法。” 独孤月左手食指聚气,在右手掌心一划,殷红的血珠冒出,凝成一块朱红的勾玉。她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化作一根细绳,穿上勾玉,默默地戴在沐晚凌的脖颈上,长舒一口气,喃喃道:“暂且让它护你心魂吧。”似乎又响起什么,她贴着沐晚凌的耳边悄悄低语,“等着独孤月,她不会放弃的你的。” 熏风如沐,扶桑树发出沙沙的凤吟,宛若歌咏着一曲悠悠的清歌。独孤月痴痴地望着窗外,怅然所失,那年扶桑华开的时候,自己在哪? “疼。”独孤月神识被干扰,发出一声呻吟,脑子里混沌不堪。她揉着眉心,思忖着是不是最近出现得太频繁了,消耗的神力太多,她们之间的意识开始互相影响,情绪共享起来,有时候都分不清彼此,尤其是刚才的一剑自己竟然有种撕心裂肺的疼,可是明明该悲伤的不是自己啊! 惶惑间,谁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有人慢慢的走到门外,喟然道:“本该是一场风花雪月,可惜了,却演成了生离死别。” 独孤月收住内心的困惑,纵身一跃,翻窗而出,耳边的明月珰晃动着冰冷的光泽,冷言冷语道:“戏演的不对吗?” 沐云澜定定的看着她,雪色的鹅蛋脸,黛眉深远,明丽比及天界诸般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回道:“对,对极了,分毫不差,而且情真意切,十分逼真。” 独孤月斜睨了他一眼,樱唇轻吐:“我可以走了吗?” 他盯着那眉间似乎要燃起的赤色,微微一挑眉头,“我怎么有种放虎归山的感觉。” 独孤月用无一丝杂质的墨黑眸子死死地盯住他,“难道你想出尔反尔。” 沐云澜绽开一脸笑容,灿如朝华,“怎么会,我信守承诺,绝不反悔!” “如此甚好。”言罢,她就要踏步向前,打算离去。 擦身而过时,沐云澜的目光移向她,略显嫌恶道:“他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不再多守护他一久,就这么走了?” “怎么,不是恰好如你所愿,长痛不如短痛吗?” 沐云澜冷哼道:“都说人间女子薄情寡义的,如此看来所言非虚,还是说你入戏太深了?” “入戏?”独孤月转过身,嘴角划出一丝弧度,“就算是刚才入戏,现在也已经出戏了。” “什么意思?” “紫宸君是什么人,心思通透,绝非我一句两句的谎言就可以诓骗过去的,但是从他的伤心欲绝的反应可以看出.......” 沐云澜的目光变得极为幽沉:“看出什么?” “世上只有半真半假的谎言才是最令人信服的,所以你给我的戏本十有八九都是真是的吧。” 沐云澜微微垂首,平静道:“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我也不过是个局外人,真相还要你继续寻找。” 独孤月的目光变得犀利威严,“真相总会浮出水面的。只是再提醒一句,独孤月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要欺人太甚。天理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否则后悔是沐家!” “你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被她一激,沐云澜用审视的目光大量眼前的女子。 独孤月傲然仰起头,“当然不一样,我在牢里好好地反反复复地思索了一番,从过去到现在,一宿未眠,开始有些大彻大悟。” 这样明艳聪慧,这样卓尔不群,总是让人出其不意,沐云澜露出欣赏的神色,道:“我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的确与众不同。” 她的眸子是那样的明亮清澈,温和道:“他喜欢的从来不是我的柔弱,而是彼此认同的信念,对美得执着,对善的追求,而非追名逐利,天地荣华。” “是吗。”沐云澜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为何你要对我说出这番话?” “蛰伏於盛夏,藏华於当春,你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也可以是个危险的人,可你的危险是对别人,不是他。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呵呵,原来如此。”沐云澜会心一笑,语气和善道:“我最后叮嘱一句,速速离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记住了。”独孤月应了一声,恍若惊鸿,杳然而去。 随着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沐云澜静静地坐在一旁,守着昏迷的人陷入沉思中。 沐晚凌在昏昏沉沉的痛楚里难以自拔,梦中他在广阔无垠的深海里沉浮动荡,气流激流奔涌,蓦然间飘来一缕缕清甜的茉莉花香气,瞬间从大海里抽离,飘荡在一湾澄清的半月湖水中,水月溶溶,她的低吟传入耳中,令自己深身一震。 飞龙在天 独孤月离开天依阁后,准备和谢宁,谢彧他们道声别,再离开浮乡。穿梭云际时,一处明珠般璀璨夺目的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恍然忆起幽困在塔底的黑龙,一别多日,不知安否?心下不安,想去探望,便朝着通天塔的方向飞去。 通天塔焕然一新,在舍利子的照耀下,通体生辉,方圆数里光芒万丈,所有景物一览无余。 独孤月遥遥望去,看到轩辕剑虽然被解除了封印,但是其他仙剑仍旧高悬于顶,作为禁地,看守依旧森严。她不敢贸然闯入,怕无事生非,惹出祸端,摇摆之际,忽然手腕处海汐镯发出幽幽蓝光,细小的声音传来,“我们知道入口。” “哪?”独孤月明白这是寄居在里面的魂灵对自己说话,悄声询问。 “我来指路。”魂灵信心满满地回了一句。 独孤月按照魂灵的指示七拐八拐来到东北角一处花丛里,繁花幽秘,更有花蔓盘绕成墙。 她拨开花墙,里面出现一个豁口,踏步向前,竟然毫无阻挡径直走了进去,口中喃喃道:“看样子是有人破了结界。” 有了熟人带路,独孤月极为顺利地来到了通天塔的塔底。 黑龙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没事就趴着睡觉。 “小黑。”声如银铃在大殿回荡。 “本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它睁开那只黄色的龙眼,嫌弃地瞟着眼前的女子。 “我取的。”独孤月发出清冷的笑声,一步上前,宛若青色的闪电,乌发在空气中飞扬。 “离我远点。”黑龙猝不及防被熊抱,龙须被风撩起,语气颇有些无奈。 “好歹我们也是共患难,总不能士别三日,就当仇人来看吧。”独孤月摸摸它的脑袋,笑意盈盈。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黑龙翻个白眼,望向屋顶,心中满是腹诽。 “我要走了,离开浮乡。” 黑龙不以为然道:“是该离开,这就是个是非之地。” “那你呢?” “我呆在这儿挺好的。”黑龙显然对离开此地没什么兴趣,情绪明不高。 独孤月一手托着下巴,审视良久,心中起了一个念头。 “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加入我的阵营,和我一道闯出一番事业来。” “啊,事业,你还有事业。”黑龙兴趣盎然地瞅着她。 “当然,经此一役,我决定发愤图强,开创事业,以图抱得美人归。” “原来是为了那小子,呵呵,这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吗?” “算是吧。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那我有什么好处?”黑龙似乎被这个提议激起了好奇心,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独孤月信誓旦旦道:“我以天神的名义,许你以沃野,开天门,归故土。” “沃野?”黑龙身躯一颤,眼中露出讶异的神色。 “我记得天有九重之时,东方之极有龙之谷,那是龙族栖息之地,沃野千里,灵气汇聚,是神明也羡慕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黑龙带着奇特的神情审视眼前人,半晌后撑起上半身,目光冷冽地盯着她,“你不是那丫头!” “我是她,她也是我。”独孤月毫不畏惧,灵痕闪现。 黑龙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子间金光忽明忽暗,片刻安静以后,才幽幽道,“我认得这个印记,你是幽夜之主冥月。” “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当你还是一团气。可是你怎么在被封印在她体内?” “不记得,封印之时她还是婴儿,而我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独孤月想起这些脑子紊乱,于是岔开话题,“此事按下不提,待我日后查明。回归正题,我认为没有人比我更值得你信任。不管眼前这个人是独孤月也好,冥月也好。” “什么意思。” 独孤月傲然睥睨,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剑,“你尽可以信任独孤月的善良,依靠冥月的力量。” “我发现四大家都是游说的高手,当年我也被他们坑过来的。” “看样子,你是同意了。” “不错的买卖,我没有理由拒绝。”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必须做出承诺,不得任意杀生,不得有违天道。” “说这番话也是为了那小子吧。” “不,是为了你。”独孤月定定地看着,那目光澄澈通透,毫无杂质。 “龙族从来都是高傲的,不会向任何人低头,除非心悦诚服。” “所以你是心悦诚服。” “不,我们是志同道合。” 黑龙昂起龙首,长长的龙须飘了起来,牵动起粗大的铁链哗哗作响。它的脸凑到独孤月面前,粗硬的长须在她的眉心轻点了一下,两道灵光闪现,互相纠缠,而后满满消失。 结成誓言后,独孤月冷冷地看着那冰冷的镣铐,问道:“我需要作什么替你解除束缚。” 黑龙轻蔑地晃了晃链子,冷冷笑道:“你不用担忧,我自会挣脱这该死的锁链。” 它眸子里闪过精光,自信道:“没有轩辕剑的压制,难有力量控制本尊。” “好!”独孤月躬身作揖,随后纵身飞跃,裙摆如同微风一样轻盈地沿着塔线上升,动作行云流水,姿态翩若惊鸿。 升到顶端,独孤月绕塔一周,拨动铃铎,声似钟罄,齐齐和鸣。 足尖落定,她拿出流光仙笛,脸上意气风发,眼中神采飞扬,朗声道:“今日我为高奏一曲惊雷,为你开道,请您飞龙在天。” 高亢的笛声贯入云空,气势如虹,长鸣不止,恍如掀起的惊天巨浪逐波而来,一往无前。忽而转调,气息短促又有力,音色嘹亮,恰如飞雪萦天,潇洒恣意。 云气翻涌,挟卷飓风,扬起独孤月一身青衣猎猎,牡丹簪在发间,凛然不动,迎风傲霜,尽显国色天香。 从塔底传来了一声奇异沉闷的怒吼,霎时间惊涛狂喷,整个潭面如同开水沸腾起来,水汽蒸腾,白雾滚滚。 “飞龙在天。” 伴随着震天,空气爆裂,云层上气流汹涌。宝塔上方电闪雷鸣,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一轮虹霓似的刺目光芒贯日而去,云层被猝然劈开两道。 独孤月立在塔顶,仰望苍穹处漫天的霹雳交织成一道巨大的巨网,灿如势如银河崩泻,不禁由衷感慨,“果真是上古天龙,威力凶猛,气势非同凡响。” 苍龙啸吼着冲入云层之上,又随着俯冲直下,好似破浪而出,腾挪飞旋,矫健勇猛。 “我来也。”一道霹雳炸开,瞬间拨云见雾,天地炫白,独孤月头顶绽开一道绚丽无比的霓霞虹彩。 黑龙如旋风刮来,刚才脱离苦海,在云中翻腾之时,记得上古之时,自己畅游在厚厚的云海里,卷起巨大的漩涡状云团,踏足在这云海里的美妙经历,慨叹现在的云天太低太薄了,有些意犹未尽,对着她抱怨道,“这云海不够广阔。” “偌大的穹苍都容不下龙君,不知道我小小的幽谷的一线天能留的住否?”此时云中放出金光万道,阳光灿目,照得龙身遍体鳞甲镀上金粉,但见它身似巨蟒,头顶两只高高的鹿角,入狮鬃的龙须肆意摇摆,五爪弯如银钩,威风赫赫。 “容得容得,你的宝地我自然喜欢,今日何不随本尊一同回去。” 独孤月摇了摇头,回绝道:“你且先行一步,我还要同谢大哥他们道别。” “既然如此。”黑龙发出震天的龙吟,其声回荡:“我在谷中,恭候大驾。” 遥遥望去,它龙身所到之处,云雾翻涌,激起绚彩气浪如同霞光闪耀,龙尾拖曳出形成一道长达百来丈的尾流。 正是:飞来雾,傲云间,万灵呼来朝天阙。 通天塔,铜铃现,浮乡一笑为君颜。 一瞳月,流仙笛,相视一笑轻王权。 青天愿,凌云志,敢叫日月换青天。 忘情 一梦初醒,睁眼已到黄昏,薄暮冥冥,窗边轻纱飘扬,淡金色的余晖撒在脸上,升起恍如岁月流金之感。 “表哥。”细若蚊蝇的叫声唤回他游走的神魂。 沐晚了愣了一下,目光轻移,一张巴掌大的俏丽小脸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晓云。”沐晚凌讶异地看着她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嘘!”宋晓云掩好门扉,一副做贼的模样,悄悄步至沐晚凌床边,低低道:“我看云澜哥哥前脚刚走,才赶紧溜进来告诉你一个明天的秘密。” 沐晚了看她神秘兮兮的模样不解道,“何事?” “我昨日去找小姨,不想瞧见舅舅和她争论,吵的十分激烈,两人都面红耳赤的。我胆子小,不敢靠的太近,朦朦胧胧间听到忘情水和你的名字,我担心此事于你不利,特意赶过来告知你,你千万要诸事小心!” “忘情水!”沐晚凌被这无情的字眼击得脑中一阵眩晕,左手抵在床板上才缓了过来,虚弱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宋晓云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回道:“我记得小时候,恰逢父亲生辰之日,一时间喝得高兴,父亲便醉了,在一旁默默流泪,母亲问他为何伤心,父亲说仙人殊途,害怕自己寿命有限,撒手人寰,剩下她一个人在人间孤单。母亲便笑着说,我不怕,若是那一天来临了,我便到忘川河边去舀一勺忘情水独自饮了,前尘旧爱一笔勾销,就不会徒增哀伤。我看得出母亲虽然笑着,但是语气有些凄婉,神色颇为悲伤,便知道那忘情水不是个好东西!所以一听到有可能把忘情水用在你身上,我就后怕。” 沐晚凌凝视着眼前这个纯真善良的表妹,虽然凡尘女子,却和她一般心灵剔透,发自肺腑地感谢道,“晓云,谢谢你。” 宋晓云羞涩地笑了笑,转而问道:“难道世间真的有忘情水?它有那么大的威力,让人忘情绝爱,不受相思之苦。” “彼岸花开,断肠草生,相思泪断,忘情水苦。”沐晚凌凄然地点了点头,随后自嘲地笑了笑,喃喃细语:“看样子,此身不由我,终归是逃不脱。父亲,你真是为了孩儿煞费苦心。” 笑着笑着,他的心坠入刺骨的冰水中。忘情,忘情!情到深处岂是一杯冰冷的河水可以淡化的,他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怎么轻易忘却,那是烙尽灵魂深处的记忆!纵然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纵然她很他至深,伤他至深! 思及此,他的心沉到了冰湖最底处,再难浮起。压抑不住的郁气,在体内四处乱撞,引发如浪的剧痛,他不禁俯下身子剧烈地喘息着。 “表哥,你怎么!”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宋晓云有些惊慌失措。 胸前有一股股柔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他身体里,温暖如春,缓解了身上所承受的痛苦。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安慰宋晓云道:“无事,一时岔了气。” 沐晚凌这才发现自己脖子间多了一块美玉,他托起那块质地细腻,颜色剔透的勾玉漠然沉思,此物是何人所赠?会不会是她?眸光却透过窗扉飘到迷蒙不定的云天上。 他收回游离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宋晓云,又好似在自问,“宿命真的是不可违背的么?” 她对着那双幽深如同井水悠荡,带着丝丝的寒凉的眸子,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对于宋晓云来说,这十几年来在父母的庇佑下,安平顺遂,无风无浪,享尽荣华富贵。宿命二字对于她来说太过于陌生,以她的阅历而言,那也不过是文人墨客口中玄而又玄的东西。 “我不知道。”宋晓云诚实地摇了摇头,随后话锋一转,“但是哥哥说过,天行无常,天道有常,即使有所谓不可改变的命运…也不能坐以待毙,要学会抗争,学会努力,才能使人类延绵千年。我相信你和月姐姐都不是愿意沉沦于宿命的人。” 沐晚凌认认真真地听着,眸中掠过几道复杂难解的神色。他艰难开口道:“你先回去吧,一个时辰之后你再来见我,我有一样珍贵的东西要亲自交给你保管,可好。” “小事一桩。”宋晓云豪气允诺,拍着小胸脯保证着。 沐晚凌目送着她的离去,直到那安定的跫音远远地消失,他眼睑轻轻一落,颊畔缓缓滑过一道清晰泪痕。 脑海中独孤月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每一句无心的调笑,都如春风乍起,轻而易举地吹化了他心海的坚冰,让他在汹涌的波涛里跌宕迷失。短短的数月,他心底的情根竟像是随之寸寸深种,一步步地深陷于心海漩涡,从此再难自拔了。 他不想忘却,也不能忘却,于是他下定决心,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按住自己的的太阳穴,从里面勾出透明的物质…… 晚上,宋晓云如约而至,此刻星光隐隐,月落地上,浑白一片,花树重重,乱影交织。沐晚了换了一身青素衣,背着她,眺望一轮明月,淡淡的月光从云中洒下,浅浅的清辉在他素色衣裳流动,映得额带上宝石奕奕生辉。他伸出手,月光从指缝流出,微喟道,“美好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想来都是命数。” “我来了。”宋晓云看着他衣袂随风飘扬,黑影长斜,竟有种寂寥之感。 “这是什么。”宋晓云好奇地盯着琉璃瓶中流动的半透明的物质,淡淡的,如烟如雾,泛着令人迷醉的微光。 “我的记忆。”沐晚凌语音暗哑,目光却温柔似水。 宋晓云浑身一颤,惶然道:“为什么要将记忆抽离。” 他淡淡地回道,“为了不忘却……”名字滑倒嘴边,却叫不出来,那双黑玉的眼睛蒙上了迷茫的水气,“她……” 宋晓云顿时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凝望他,忽然想起母亲读过的诗词: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 良久之后,她扬起眼眸,射出一束坚毅的光芒,道:“受君之托,忠君之事,我定会替你好好保管。” 谢雨棠 独孤月害怕错过道别,风驰电掣,不消片刻便来到谢宁的居住,打眼就瞧见两人正在收拾东西,心中舒了一口气。 独孤月一落地,就被眼尖的谢宁发现,看到来人,粲然一笑,笑容光芒四射,亲切地喊道:“小月儿。” 谢宁拉过来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地点头,“真好,你全须全尾的,果真毫发无损,沐少君诚不欺我。” 他揉着独孤月的脑袋,挑眉道:“我的好妹妹,想不想你哥我啊?” 独孤月忍不住一怔,而后唇角有了一丝笑意,“自然是想的,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贫嘴,我又不是你的情郎。” 情郎?独孤月忽地心口一疼,忍不住轻皱了眉头。 “口无遮拦。”谢彧数落了一句,回对着独孤月淡雅一笑,目光淡泊而温和的,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安全回来就好。” 独孤月瞥见他们身后收好的行囊,微微一惊,“怎么,你们也要走吗?” 谢彧点点头,“是的,算算日子,我们也住的挺久了。” “明明是被赶出去的,何必说的那么委婉。”谢宁顺道插了一句。 独孤月心怀愧疚道:“是不是因为我,连累你们触怒天尊,才……” 谢彧摇摇头,露出温和平静的笑容:“你不必多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家向来被打压,不单单是因为你。” 他的声音很轻柔,面色安详和恬静,目光纯洁而肃穆,让人心神安定。 “多谢你们在我困在通天塔时奋不顾身的营救,心存感激,无以言表,我……” 谢宁安慰道:“傻瓜,我从未把你当过外人,你又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独孤月感受到亲人的滋味,心头一热,“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那是自然。”谢宁双目清朗,笑容洗净清爽。 独孤月看着他爽朗的笑容,心下不认,低下头,轻轻道:“我今日来一是为了道谢,而是为了辞行。” “因为驱逐令吗?” “你知道了?”独孤月抬起头,微微一愕。 “沐老头恨不得三界皆知,下旨宣布是即日起,不许在踏进浮乡半步,但有收容者一并治罪。” 独孤月心中冷哼,骂道:老匹夫,真是急不可耐。 “既然如此,此地不宜久留,免得我连累你们。” 谢宁满是不屑道:“怕什么,虽然我们没上黑名单,也是被勒令没有邀约不得再上天界,境遇差不多。好在此地无甚可留恋的,正好回去清静。” “回去以后我们需谨言慎行,韬光养晦,不能胡闹。” 谢宁耸耸肩,幽怨道:“回去我估计是关禁闭的。” 蓦然院子东边红光隐隐,谢宁大惊失色道:“不好伯父来回来了,看这架势,是从那里受了气。” 谢彧也掠了一眼,略略皱眉,对着独孤月,说道:“你随着谢宁躲一躲吧,伯父正在气头上,怕是会伤到你。” 谢宁环视一圈,仰头一望,拉着独孤月飞跃一跳,稳稳登上了横梁。独孤月白眼一翻,内心吐槽道:“前世是我必定是跟他有仇,都躲了几回了。” 一道黑影飞来,谢雨棠一甩长袍,拍案而坐,骂道:“沐青峰那个混蛋,气死老夫了,我去和他理论,还被羞辱一番。” “伯父,他如何为难你了。” “你竟然威胁我,若是谢家有任何不轨的意图,就让你们的名字永远离开留仙石。 梁上君子谢宁嘀咕了一句,“破石头好啥好紧张的。” 谢雨棠气不打一处来,继续骂道:“不上留仙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上不达天庭,下不达地府,无法昭示天界,得不到三界的承认,到死也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散仙,永远剔除在上仙的门外。” 谢宁又随口嘀咕了一句:“散仙多好,乐得逍遥自在。” “胡说八道!”一声厉叱响起,随手呼出一道掌风,如同狂风来袭,两人毫无防备,被劲风一扫,跌下横梁。 “你在上面嘀嘀咕咕些什么。” 谢雨棠冷漠的看着摔倒的二人,待看到独孤月时,指着她的鼻子怒斥道:“你还有脸面见他们,这两个不成器的蠢材为了你私闯禁地,三番两次顶撞上仙。” 此言一出,空气陡然冷凝。 独孤月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想当年,谢家也是同沐家比肩的,为何短短十几年就沦落成这般田地,你不图进取,时至今日还把罪责推给一个女子。” “伯父,她是受害者。”谢宁站起身子,极力为她澄清。 “什么受害者,就是个惹祸精,擅闯禁地,私放恶龙,收集恶鬼,破坏仙剑,臭名昭着。” 独孤月冷笑起来,“我独孤月俯仰天地,无愧于心!所言所行,都出自本心,试问有哪一件事情伤天害理?你如此损我,想来就是因为我身上流着温家的血液吧。” 谢雨棠怒对着谢彧怒充,喝道:“温家就是个瘟神,克亲克友,克仙克鬼,你就不该和她有关系!谢宁他年幼无知,口中无遮无拦。到处捣乱,你不拦着他还跟着一同厮混,她什么时候是我们谢家的人了,她身上流着温家的血,是被诅咒的人。紫宸君曾经和她有婚约,可是你看看他现在的下场,教训还不够吗!” “哼,被诅咒的血脉。”独孤月冷笑一声,眼睛里有冷锐的光,“九天之上,能享受九龙拉辇殊荣的首尊姓温,馈施天恩的上仙也姓温,难道这举世无双的待遇竟然是诅咒?” “好一个诡辩。”谢雨棠脸色凝重,眼神冷漠地盯着她。 “谢家就像根墙头草,四处摇摆,毫无忠信而言,所以落得个没落的结果。你还要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吗?” “我要杀了你,以绝后患。”谢雨棠一把推开谢宁,猝然手掌挥出。 独孤月身形迅疾,足尖发力,犹如鬼魅般飘开三尺,立即手掐心诀默念,两只指盛开一朵白花。 沐雨棠迅疾无比的在空中一抓,手里瞬间就出现了一把寒冰剑冷意从刀锋上侵袭过来。 谢彧心头蓦地一跳,从她的眼神看出了震惊,气愤,还有……杀气,而凝聚在指间的花朵,纯粹的剑气,说时迟那时快,身形一晃,插在两人中间。 独孤月慌忙收住自己的攻势,但是谢雨棠用力过猛,有点控制不住力量,生生地挨了一剑,血腥之气上涌,身子一颤,血丝沁出嘴角。 她将血沫吐了出来,抬起头来目光无波无澜,略带虚弱道:“看在彧哥哥的面子上,这一掌我受了,就算是为弥补对谢家的亏欠。” 狂言 “小月儿。”谢宁焦急地想上前查看上前,被谢雨棠迅速拦了下去。 独孤月本打算安安静静地和他们道别,没想到被暴躁的谢雨棠横插一足,还失手受伤,在纠缠下去只怕自己会控制不止暴怒起来,伤人伤己,那就不好收拾。好在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她也有些累了,便收敛起了眼里的杀气。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去也。”独孤月长袖如流云一般飘起,身影宛如一只彩蝶逝去。 “好走不送。”谢雨棠语气不善,目光凌厉地目送那消逝的身影。 谢宁垂下头,地上的一滴残血干涸着,他压低声音闷闷地质问道:“为什么要拦着我?” 谢雨棠冷冷道:“我不能让你们一错再错!” 谢宁蓦得抬起头,眼睛充血,诘问道:“您口口声声说我们有错,可是我不明白我们何错之有,错在为朋友两肋插刀,还是错在坚持公平正义,维护天道。” “你才活了多久,经历过多少风浪,就明白什么是公平正义,什么是天道!果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刚愎自用。” “总比你们一个个倚老卖老好!” 谢彧握着谢宁地胳膊,目光严厉道:“宁儿,不可如此顶撞伯父。” 谢雨棠怒喝道:“让他骂!就当我含辛茹苦养个白眼狼。我就不明白,自小教你修身修德修仙,怎么就教得你亲疏不分,是非不辨。明明我才是你的伯父,你和我一样流着谢氏的血,断然不会害你,也不会容得他人害你!但是她跟我们不一样,就是一个招灾引祸的外人,却屡次为她违逆我,不惜站在对立面,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善良真诚,处处为人着想,而你次次针对她?试问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非要置于她死地。” “害人前程,无异于夺人性命。有她在,我们谢家不得安宁。” 谢宁脸上露出一片讥诮的笑意,反讽道:“前程,沐家给的前程吗?那他凭什么给我锦绣前程,靠低眉顺目,言听计从,唯他们马首是瞻吗?如果是靠这般摇尾乞怜得来的仙位,我宁愿不要!” “你!”谢雨棠惊得浑身发抖,气得面色涨红,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啪得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白皙的脸庞上。 谢宁不可置信地捂着红肿的脸颊,牙根一咬,闭上双眼,身体猛地往上一纵,愤然离去 谢雨棠望着负气离去的谢宁,真是痛心疾首,抖若筛糠,止不住连连大骂:“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谢彧扶着气得摇摇晃晃的伯父落座,抚着后背替他顺气。 谢雨棠一把推开他,怒气腾腾道:“你怎么不走,你们兄弟同心,怕也是一样的想法吧。”说了几句,看到谢彧谦和的面容,意识到自己不该迁怒于他,立即住了嘴,沉默不语。 “宁儿是个直脾气,您不要太放在心上,我去追追他,您消消气吧。” 谢雨棠眸中流露出深沉的忧邑,问道:“彧儿,你是不是觉得伯父不近人情,行事激烈。” 谢彧如静水流深,不惊不澜,缓缓道:“我们修仙,是为渡人渡己。她已经一无所有,何必赶尽杀绝。这些日子我也在反思,我和宁儿是对是错,该不该如此袒护她。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一切重来,我们依然会这么做。” 谢雨棠被说的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伯父,如果说温家亡于嗜权,那现在立在仙界顶峰的沐家何尝不是独揽天地大权?父亲宁愿背负骂名高举反叛大旗,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一家之安?”若是如此,我们谢家和温家有何异处,那当初绞杀温如风不就是出师无名;若不是如此,我们保护一个至善至美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两人长久地相视了,谢雨棠终是败下阵来,满目沧桑,微一摆手道:“我老了,朽木难雕,跟不上你们了,你去把他找回来了,他年轻气盛,我怕出乱子。只是切莫忘记,谢家是你们最坚实的靠山。” “是。” 谢雨棠望着门外慢慢聚拢的乌云,仿佛有种神秘力量将它们重新聚集到一起。浓墨般的云层里,隐约有电闪雷鸣,还有远处雨丝落下的呼啸声,感慨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风呼呼地从耳旁刮过,她暗自掐诀,调动灵力修复伤口,还嘀嘀咕咕数落道:“你呀你呀,再不变强,连累我跟着受气,气死我了,打我出生以来,都是万神敬仰,何时受到过这么多冤枉气!” “小月儿,你慢点。”谢宁驾云紧赶慢赶一路追逐,累的气喘吁吁,他没有想到独孤月即便受伤了还能飞得如此之快。 “你怎么来了。”独孤月停下脚步,等着谢宁追了上来。 他看着面色红润的人,怯怯地问道:“伤口不疼吗?”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独孤月无所谓地回了一句。 “小月,你别怨我伯父,他只是太看重家族利益,我......不希望你恨他,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我可以......” 独孤月微微侧首,眸光如水,浅浅一笑,“我为何伤心,他又不是我重要的人,若是你们刺我一剑我必定肝肠寸断。” 谢宁一副严肃状,“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如有违誓言,天......” 独孤月捂住他的嘴,“你不必发这种毒誓,我自然是信你。”放下手,目光流转,忽而笑了。 谢宁被她狐狸般的目光看的发毛,“你笑什么。” “我笑你一个翩翩少年郎,应当鲜衣怒马,仗剑天涯。若你再跟着你伯父必定是老气横秋,不如归入我的麾下,壮大汐月派,他日再登天界,三军挂帅,纵横天地,岂不是扬眉吐气。” 谢宁一愣,而后抚掌大笑:“小丫头片子,气糊涂了吧。你身边无一兵一卒,还让我三军挂帅,还是等我收服一群小妖怪,带你夜游才是正道。” “江山代代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你我正当少年,正是可为能为之时,有凌云之志当属正常。” 谢宁看着亮如晨星的眸子,啧啧道:“我以为你会一蹶不振呢,没料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现在说出来的话当真霸气,令人不敢轻视。” 独孤月柳眉飞扬,烟波中闪烁着少年特有的骄傲和锋芒,“人不桀骜枉少年,你我皆是少年。” “好个少年!”低沉的声音穿云而来,数道黑影从四方飘然而下,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目光射出森森的寒意。 看样子来者不善,两人都意识到危险,提气狂奔,卷云飞落。 那些黑影不再赘言,紧紧跟随,片刻间把两人逼到一片小树林里。 “你们是什么人?”谢宁质问道。 那群的人高立在树冠上,手中握着冰冷的长刀,倒是一言不发。 忘情水 谢宁打算先发制人,袖子里飞出一道黄符,为首之人岿然不动,静待符篆传胸而过,竟然没有溅起一滴血液,黄符转了几圈之后安然退回手中。 谢宁咬咬牙,不甘心地又放出更多的符咒,四散开去。他们应声而动,形态飘逸,仿佛是云层下滴落的一团团浓黑的墨汁,遇水而融,变换成各种形状,似无实体般,将所有黄符吞噬其中,再无半点剩余。 谢宁惊愕不已。 “不要轻举妄动。”那人轻轻扶了扶斗笠,微微抬起头,眸光深邃无比。 “暮城?!”这好像是天尊的影卫。 独孤月眉心一皱,冷哼道:“我想我还没那么大的面子,需要你们亲自押送吧。” 强敌在前不宜久留,她想速速离开。 暮城扬手一劈,刷刷刷,三四片菱形的黑色利刃插在前方,离自己的足尖毫里之距,淡然道:“暂请留步,你还需等一等。” 独孤月目光溜过一行人,神色平静,“怎么,我要回去你们又不肯,难道沐家就是这么信守承诺的吗?背信弃义在前,恕我再难从命。” “那只好强留了。”暮城双手掐诀,自双足延伸出一道粗长的黑线,如撕裂的影子,蜿蜒而上。 谢宁暗暗心惊,叫了一声:“控影术!小心!” 独孤月连忙闪避,哪知黑线嗜血的毒蛇闪电般蹿了上来,一粘着他们的倒影就立刻纠缠在一起,自己的影子岂是能随意摆脱的,它们融为一体不受控制地活动起来,像根藤蔓迅速攀爬上来,死死地捆住他们的手脚。 面对着如此强大法术,独孤月即使被束缚着,也泰然自若,只是平静地询问道:“你们是日影,还是月影。” 谢宁疑惑地看了一眼她,不解道:“什么是日影、月影。”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际,身死魂不散,借日之光,月之辉,而生影人。” 暮城闻言脸色骤然一变,目光猛然折下,哑声道:“如此隐秘之时,你却知晓,究竟是什么人!” “守护天地的影卫,怎么成了一家的走狗。” 暮城似有薄愠,那黑线叉出一根尖细的长刺直抵独孤月白皙的咽喉。 独孤月毫无惧色,闭目凝神,然后眉心浮现一道赤色灵痕,片刻,她睁眼:“若是月影,你想嗜主吗?” 恍惚之中,一道烈炎就要从眸子里迸射而来,那尖刺悚惧,颤巍巍地倒缩回去。 暮城眼神颇有深意地注视着她,不知底细,不知真假,便沉默下来,两人对峙起来。 天依阁的天幕中星辰浩瀚,一轮如钩的银月,此时正挥洒着点点的银辉。沐晚凌虽未大好,但是借助勾玉的调息,似乎气息平顺了很多,他身上披着一件单衫,立在星辰之间,身形清逸,气质高华,仙气飘扬。 “凌儿!”浑厚的嗓音打破夜的寂静。 沐晚凌目光迎了上去,只见沐青峰一身青裳宽袍落在扶桑树上。 “父亲。”沐晚凌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沐青峰难得颔首一笑,从枝头踏步而下,衣袖沾到扶桑叶。他粘起落叶,东风无意,落红有香,不禁拈花一笑,目光慈悲却又无情,随手将阔叶扔回枝头。 “怎么,不想见我。”话音甫落,沐青峰瞥了一眼沉静的沐晚凌,面色从容,闲庭信步地踱了过来。 “孩儿不敢。” 沐青峰衣袖一拂,白玉制的石桌石凳赫然在旁,“你我许久没有畅谈对酌,父子间生疏许多。” 他撩袍而坐,摆着示意道:“请坐。” 沐晚凌没有理由婉拒,只好相陪。 沐青峰唇角略为上翘,右手轻抬,空中浮现一只玉盘,上面摆着一对琥珀色的琉璃杯,他从里面取起一只,又推过另外一杯。 沐晚凌接过酒杯,看着银杯中凝滞不动的水,清澈透明,无一丝杂。他的眼神有些困惑不安,杯中仿佛漾起一个陌生的倒影,却又说不清的疏离之感,于是迟迟不敢开口。 “怎么不敢喝,还是不愿意喝?” “这是......”沐晚凌抬起头,眼神惶惑。 沐晚凌轻轻点了一下杯沿,杯中之水汇成一股细流,缓缓向上流动着,凝成一股花茎,刹那间冰蓝的曼珠沙华绽放开来,它仿佛在用整个生命盛开,竭力在一刻尽情释放灿烂的光华。 沐青峰也不绕弯,直接说道:“忘川河畔忘情水,喝了它,忘情忘爱,更忘忧。” “为什么要孩儿喝它。”沐晚凌愕然不已。 沐青峰微微一笑,身子前倾,“我要你亲手了了这段孽缘。” “孽缘?何人?”沐晚凌心口猛然一缩,身子僵硬,他在脑海里不断搜寻,可是记忆的拼图总是缺失了中心一片。 “怎么,舍不得了。”沐青峰轻笑一声,猝不及防地将手中的杯中一扔,水泼向天空,登时化作一团水雾,雾气中浮现独孤月他们被围困的图像。 沐晚凌猛然一震,那女子的容颜如此端丽,眸子那般清亮,可是自己竟然不知道哪里见过她。 沐青峰移眸看着被束缚得一动不动的独孤月,语气森冷,“如果你不喝,我就难以保证她的安全了。” 沐晚凌藏在挽袖里的手轻轻握紧,他看着父亲,眉一点点扬起,落下的声音却带了几分颤抖,“堂堂仙尊,拿一个弱女子做人质威胁孩儿,不觉得卑鄙吗?” 沐青峰的神色凝重,目光缓缓望着,负手而立,“卑鄙,?我不觉着卑鄙,只是后悔当初没用雷霆手段,否则你也不会越陷越深。孩子,我是爱惜你,才甘当小人给你纠偏。” 沐晚凌眼中忽得无风无浪,淡漠道:“所以我没有后退的余地了,父亲您让我别无选择。” 沐青峰冷厉道:“你错了,你有很多选择,你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捷径,你可以直上青云,如果可以我会借着东风一路送你到苍穹之顶。可是你偏偏因情所困,选择通往深渊。所以,我不得不痛下决心逼你,任何敢挡我沐家的道的人,是神杀神,是佛杀佛!” 沐青峰控制情绪,平和地看着沐晚凌,“你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为父寡情少恩、阴狠暴虐且自大轻狂,对这些诽谤流言我都不在乎,对平生所行之事,绝无半点后悔。你可能会怨我,恨我,但却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的事实。若是你还认我是你的父亲,喝了它。” 沐晚凌低下头沉吟良久,许久才伸出指见去触碰,花朵一受到外力立即溃散。 他霍然举杯,一饮而尽,轻阖上双眼,身上开始淡淡的浮光散开。 忘情水一入喉,泛着点点的咸味,兑着阵阵苦味,勾起莫名的伤楚。他的心谷里荡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山风,沉淀心底的情愫犹如被东风吹散的蒲公英,越飘越远,心里空落落。 沐青峰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沐晚凌抬起头,回应的笑容显得很是勉强。 “夜深了,你好好休息。从明日起,随我主事。”他仰首大笑,笑声响遏天依阁,一挥手,空中雾气消散。 暮城耳朵一动,收到沐青峰千里传音发出撤离的指令,扫了下属一眼,临走前瞧了独孤月一样,低低说道:“走。” 天地间的光线似乎突然一暗,他们的身影瞬间平空消失。 归谷 “耍我们呢?!”解脱束缚的谢宁狠狠地瞪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独孤月不以为然,拍拍身上的尘土,道:“走了也好,无人再拦,正好归去。” “你……”谢宁支支吾吾停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开口。 独孤月眼睛忽闪,明白他的难处,于是建议道:“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回百灵谷散散心。” “白灵谷。” “是我自小长的地方,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碎没有浮乡城气势恢宏,却也是别有洞天。” “如此甚好。”佳人有约,岂能拒绝。 谢宁携着独孤月御剑而行,路过天门之时,独孤月回头遥望,心中无限怅惘,倒不是为了那锦绣美景,而是对某人有所牵挂。 许是连日来情绪大起大落,所历之事一波三折,独孤月真心疲倦不堪,竟然躺在长剑睡着了,于是乎,她晕晕乎乎,几乎是在睡梦中返回到白灵谷。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这儿一应俱全,那里配不上。” 谢彧紧追慢赶,终于寻得他们的踪影,地势高耸,山脉连绵,他飞到一处险峰之巅,四下遥望,但见壁立千仞,半山之上云笼雾绕,半山之下姹紫嫣红。几只青鸟从林中飞出,在半山盘旋恍如凤鸣,回荡天际。遥遥就看到有一股瀑布飞泉倒挂,激荡起无数碎玉琼花。 他飞纵下行,袅袅雾气自谷底飞旋上来,未及百米,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中间,他翻身后退,才发现山头笼罩着一道流光溢彩的能量结界。 “汝为何人?”庄重威严的喝问灌入耳中。 谢彧猛然感觉到一股格外冰冷且深沉的气息缠绕了上来,缓缓生出了一分肃杀凛冽的虚无之意来。 谢彧沉下眼,浓郁的灵力自体内涌出护住自身,四顾遥望,无人伫立,便躬身作揖道:“小辈名唤谢彧,敢问前辈仙名。” “我乃此地山神,若无主人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闯入。” “烦请禀告一下主人。” “待我一问。” 不消片刻,飘来两人的人影。 随着她的到来,凛冽的寒气消散。 “彧哥哥。”独孤月笑得眉眼弯弯,一把拉住了谢彧。 “大哥,你怎么来了。”谢宁心虚地瞟着谢彧,一副犯错的模样。 山神没有废话,收敛了周身席卷的仙力,缓缓将气息改变,屏障消逝。 在独孤月的带领下,谢彧顺利地到达谷底。他环视四周,松风如海,烟霞如风,茂林修竹,奇花异草丛生,真是一个福山灵地。 “小月,你的百灵谷有山神吗?” “山神?有啊,不过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谢宁不明所以道:“大哥,有山神很奇怪吗? “不是所以山都可以生出山神,更何况这么强大的山神。”谢彧望向独孤月的倩影,疑惑丛生。 独孤月来到自己的领地,心情大好,摸了摸手腕处佩戴的玉镯,灵机一动,阖上双目,嘴里念念有词。一圈豪芒微现,而后犹如日光垂照罅隙,一束夺目的白光冲出,不绝如缕的阴气倾泻,千千万万的魂灵鱼贯而出。 魂灵们失去失去禁制,皆飞腾入空,欢呼雀跃,好不自在。谷中上空如同倦鸟归林,万鬼喧腾,好不壮观! 随着它们的离开,负在身上的重量消失,独孤感动格外的轻松畅快,望着它们在山中尽情游戏着,脸上尽是甜蜜的微笑。 她大略数了数,浮动在自己的身边的魂灵大约有一百个。 独孤月骄傲地昂起头,多谢宁露出得意的笑容,“怎么样,我说话算数吧,这些够你组成一支小分队吧。从今天起,你就是他们的头了。而我的汐月派就开始兴盛了。” “就他们,数量是够了,就是质量……”谢宁指了指他们,歪瓜裂枣,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吐槽道:“还不如我的黑白无常呢。” 独孤月摸摸盘踞在身旁的一团阴气,有个囫囵的形状,摸着它遗憾道:“哎呀,你们一个个都不成人形,看样子修炼大计,任重而道远啊。” “正是如此才显得出你的本事。” 骤然间,谷中响起惊天动地的吼声,一条精光闪闪的黑龙飞腾在半空,映衬着瑰丽的彩霞,一双金瞳流出据傲的目光,望着偌大的山谷,一股远古的蛮荒气息迅速笼罩了山谷。 “小黑。”独孤月兴奋地直招手。 谢彧望着那片阴影垂落,神情陡然变得愕然,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底越发幽深。 谢宁懵懵懂懂地看着大哥:“你怎么了?” 谢彧摇摇头,心中一片怅然,目光转向远处,仍旧不发一言。 黑龙将两只金爪安落,长尾一百,百草折伏,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魂灵,不屑道:“散兵游勇,不成气候。” 独孤月喜上眉梢,欢快地冲上去,一把搂住它粗壮的脖子。因为惯性,独孤月的秀发被卷的凌乱起来,扫在黑龙鼻子上痒痒的,惹得它一直想打喷嚏。 “怎么,又带了两个小情郎回来。”黑龙极不正经地调侃了一下。 独孤月竖起了眉,一双黑眼瞪得浑圆,狠狠地敲了敲它坚硬的脑袋,啐道:“瞎说。” “我还以为你会把正主带过来呢,还是那小子看着顺眼。” 黑龙扫了他们一眼,扬了扬眉,哼了一声:“你们休想骑在本尊身上。” “闲话少叙,还是随我回房休息吧。” 他们跟着独孤月一路向前,此时鸟语安宁,瑞云蔼蔼,一片祥和之气,充沛的灵气自谷底徐徐上升。 三人来到一出水上小筑,湖波澹荡,无边垂柳落在岸边好似神女的长发在风中披散开来,谷底蓄着一池湖水,一蓬蓬如玉的白莲圣洁开放。山谷间百花繁盛,一捧捧芳香四溢的鲜花随风飘落,如天女散满天花雨。 独孤月登上水榭,引着他们穿过幽静空茫的水廊,来到雕花门前,轻轻一拉,熟悉的布局映入眼帘。房内纤尘不染,布置得清新淡雅 “这原是客厅,我们经常在此休憩。” 谢彧走了进来,迎面就看到正堂上方挂着一幅长卷,画中描摹着一位男子:一身华缎仙服,紫衫蓝袍,腰间系着一条纯黑的腰带。墨发三千,随风飘扬。他眉峰高耸,气度庄严,仪态肃然,神情不怒自威。暮色苍茫,那人卓然而立,远眺云海苍松,傲然间自有一股凛然仙气萦绕。 画的右侧提着古人的小词: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鹿饮寒涧下,鱼归清海滨。 独孤月羞涩地一笑,“我的拙作,没想到师傅还是收藏了。” 谢彧兀的一怔,一道白光划过脑海,此人他曾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家收藏的典籍还是在沐家的珍宝阁,他在努力回想着,恍然记起楚笙平的名字,他是天界第一宗师,倡立三界皆可为仙,桃李满天下,后来神隐,不知所踪,难不成此人是他的师傅?” “他是?” “我的师傅。” 谢彧脸色微变,瞥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惊异。 他指着蒙在他双目上飘逸飞扬的银色丝绦:“他的眼睛?” 独孤月眸色微暗,轻咬下唇,低低回道:“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先天失明,还是后天受伤,我第一次师傅他便如如此,他也不曾提及过去。” 她腑内蓦得翻起一股酸楚,眼眶中嗜着泪花,喃喃道:“曾经山谷里只有我和师傅两人,如今人倒是多了,仍旧不见师傅踪影,终是当徒儿的无能。” 惊闻 “你看我,提起旧事就忘情了。”独孤月收住悲伤的情绪,将谢彧安顿好。 次日,谢彧和谢宁长谈一番,想劝他回府,可是谢宁仍在气头上,不肯轻易回去。 “宁儿,随我回去吧。” 谢宁杵在一旁直摇头,声音里隐约带出些黯然:“如今我是被赶出家门的人,怎么可以轻易回去的。” 谢彧心知他倔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伯父也是个暴脾气,属炮仗的,一点就着,两人若是硬要凑在一起,怕是不得安宁。他无奈地叹气,“哎,你还是小孩子心性。” 独孤月嫣然一笑,挽留道:“还是让宁哥哥在我这儿散散心吧,缓几日再回去也不迟。再说,我这儿有百年大计要他助我完成。” “百年大计?”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等成功了再告诉你。”独孤月神秘兮兮地回道。 谢彧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沉吟许多,终是妥协:“也罢,他在你这儿总比四处放养好多了。” 随后目光定在谢宁身上,郑重嘱咐道:“我必须回谢府处理事务,不能随时看着你,切记,不可玩心太重。” 见他点头应允,谢彧也就不再赘言,御剑离开百灵谷。 独孤月回谷之后无俗务缠身,难得清静,于是在冥月的教导开始修炼心法,提升灵力,日子渐长,两人情感思想交融越来越深,一体同心,越来越默契。 谢宁则在独孤月的全权委托下,训练这些散装的魂灵,它们中间大部分资质太差,又无形体,难有增进。还有一部分魂灵虽然实力雄厚,但是野性难驯,偶尔会凶性大发,让他疲于奔命。好在他空暇之时一直修习仙术,百灵谷灵气充沛,修为大有精益,加之独孤月拿出主人的姿态坐镇,训练之事渐渐得心应手,转眼间,三月已过。 春去秋来,山谷中沉浸在绚丽的秋色之中,如同娇美的女子,散发着千娇百媚的姿态。 谢宁凡心一炽,寻得一处清净处,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躺在清池旁的一块巨石上,目光慵懒地扫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五彩斑斓的树林悄无声息倒映着,五色鹅暖石放出夺目的姿色,慢慢阖上双目,懒洋洋地侧躺着,享受着微风拂面。 迷迷瞪瞪中,身后半人高的草丛里出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我听说,最近天界十分热闹。” “是啊,是啊,到处张灯结彩,铺满大红绸子,看样子是喜事盈天。” “到底是什么喜事。” “据说仙君要定亲了。” “哪个仙君。” “如今正值青春年少的仙君有几个,当然是鼎鼎大名的沐仙君了。” 谢宁的一根弦猝然紧绷,双目猛然睁开,心头一颤,弹跳起来,拨开草丛,发现竟然是三个头顶灯草的妖怪。 “此事千真万确,还是道听途说?” 小妖们齐刷刷地回看谢宁,浑身一颤,唯唯诺诺地点头,“三界都传开了。” 谢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压低声音道:“嘘,不许你们在这儿议论此事,要是被小月儿知道了,她定然伤心欲绝。” 话音一落,独孤月清丽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什么悄悄话不能让我知道。” 谢宁又是一震,僵硬地调转头颅,只消一眼,冷汗便涔涔而下 灯草妖怪面对着那张逐渐放大的芙蓉脸,哆哆嗦嗦道:“没......没什么......” 独孤月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将其中一个提溜起来,笑得人畜无害,但是眉眼之间流露出难以企及的威压,追问了一句,“真的?若是我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我,我……”灯草妖怪抗拒不住她凌厉的视线,只好缴械投降,悻悻道:“天界要举行订婚宴。” “谁的订婚宴?”刹那间,她心跳如鼓,不安随之袭来。 谢宁的脸色一黑,小妖捂着嘴直摇头。 独孤月一双凤眼瞪得圆鼓鼓,厉声道:“说!” “小月儿。”谢宁忍不住偷瞄了她一眼,目光中混合着一丝复杂。 “紫宸君......沐少君.......” “订婚的仙子是谁?昆仑的霜华仙子?” “不是……不是……是东海的三公主慕容仙。” 独孤月一声惊呼,“什么,怎么会是她!” 小妖如实禀告后就捂着脑袋不再说话。 独孤月黑漆漆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了细小的火焰,咒骂道:“沐晚凌,你个有眼无珠的大混蛋,我千叮吟万嘱咐要等我,不过三个月就变心了,气死我了!” 独孤月气得一跺脚,撇下众人,转身飞奔到自己内室,房门一栓,不见外人。 “你还好吗!”谢宁赶紧追了上去,被拦在门外,心急如焚。 “好,我很好,我好的都快爆炸了。”独孤月磨牙,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不断骂着,“沐晚凌,你个冷面冷心的混蛋,你个有眼无珠的混蛋。” “小月儿,你别生气,这事说不定是流言。” “什么流言,少给他开脱,合着三界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当我耳聋眼花。” “小月儿。” “宁哥哥,让我冷静下,否则我会拆了百灵谷。” 任他如何敲门独孤月都不肯开门,只好悻悻回去。 薄暮时分,霞光满天,独孤月一人在内室踱步,苦苦思索着对策,透过窗扉,在橙红的霞光里飘过一层阴翳,蓦然一个声音跳入耳中。 咚!有什么重物从天而降,独孤月被惊得面色一白,急忙拉开房门,发现门槛外倒着一个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陌生男子。 她满是诧异地问道:“你是谁?” 男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黑龙盘从容降落,盘成一团,浮在离地一尺之上:“小鬼头告诉我你今日惊闻噩耗,为情所伤,特意请求本尊特地替你分忧。这不,我给你捉来一个赴宴的宾客。” “宾客?”她左右打量了男子,根骨不奇,灵气平平,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修仙者。 男子不住地往后挪动,双目中蕴满了惊恐之色。 独孤月绽开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温柔可人,“不用怕,我不伤你的性命,只是借你一物。” 说罢,就在他身上摸摸索索,不久搜罗出一张请帖,红皮金漆,打开请柬上面写着:东海之滨,红日泽披。所到之人,皆赠金丹一粒,增强仙术。仙海同庆,共襄盛举。 独孤夜心内一震,攥了攥握紧的请柬,“他娶亲有没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随后她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再徐徐吐出,将胸口的浊气排出,抬起头时面上已再看不出丝毫浮躁。 “此物借我一用,若你是同意就眨眨眼。”独孤月将请柬晃了晃。 男子连连眨眼,保命最重要。 “暂时委屈你在我的山谷中小住片刻,带我赴宴之后再放你回去,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的。” 黑龙垂下龙首,露出强势的眸光和森森的牙齿,警告道:“不要想逃,本尊盯上的猎物从来就没有失手的,更何况你法力低微。” 它随后朝着山林处发出一声震天的龙啸,滚滚的音波带着具有无以伦比的杀伤力扫落一片树林。 男子见此情景,面如死灰,噤若寒蝉,哪敢轻举妄动。 一红一白,演绎默契,把人唬得老老实实,独孤月这才放心地解开他的绳索,那人被松开手后如临特赦,撒丫子就跑了。 筹备 “你打算怎么办?”黑龙询问道。 独孤月仰头遥望天穹,天空万里无云,沉默地俯瞰着苍茫大地。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灼灼,语气坚定,“我要再入天界,是非曲折,我要辨个清清楚楚。就算是有苦难言,我也听一听。” 黑龙目光冰冷,阴影罩在她脸上,缓缓道:“你这是要与沐家为敌,为一人得罪仙界值得吗?” 独孤月闻言垂眸瞥见水中百花的倒影,露出一丝淡雅的清笑,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开口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独孤月眸光突然浓烈起来,脸颊微红,宛如飞来两团氤氲流云,“他于我,是人间最不可错过的富贵花。” 黑龙顿觉她的眸子烈如骄阳,浑身一炙。随后,它又大笑了起来,联动着全身的龙鳞闪着细碎的光芒,“哈哈,原来是花痴一个。” 独孤月听到笑声,无奈地瞟了一眼,嘴角抽动。 黑龙止住笑声正色道:“你不会是打算单刀赴会吧。” 独孤月的眼底露出几分释然,忍不住笑道:“龙君,你想帮我就直说吧,何必拐弯抹角。” 黑龙带着特别明显的不屑一顾,眼睛上挑,“本尊只是久未活动筋骨罢了。” 它脸上浮上戏觑的笑容,一对黄色的瞳孔渐渐发亮,好似黄金瞳,“要不要本尊替你败败火,一把烧了他的宫殿,揪了那老头的胡子。” 看样子它对搞破坏乐此不疲,独孤月虽然知其是戏言,不由得撇了撇嘴,“我还想多活几年。” 独孤月挑了挑眉,小胳膊环胸抱着,抬头眯着眼盯着:“若你真心想随我一同闯天界,是不是该换个人性,否则太招摇。” “这有何难。”黑龙言毕,猛然遁入水中,湖水中哗啦射出闪电般耀眼的光华,转瞬间一道黑影腾起,有微风从她耳畔急掠。 独孤月定睛一看,一袭深黑色的长袍猎猎迎风,她的面前站着一位桀骜不驯的男子。 他乌发浓密,五官立体,棱骨分明,周身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霸气。一抬头淡金色的眼瞳流光溢彩,他眉峰微展,从眉宇间流淌出一份特有的疏旷张扬。 黑龙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本尊姿容雄伟,英武盖世,比及你的小情郎如何?” 独孤月不禁展开纤尘不染的笑容,静静注视着黑龙,轻轻吐出一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胡说,你给本尊改口。” “不改。” “改……” “不改……” 你一言,我一语,一人一龙斗嘴声在山谷回荡。 夜幕降临,山谷之上升起一轮圆月,好似一面白玉圆盘,皎洁异常,清辉浩浩,薄纱千里。 谢宁心绪不宁,还在担忧独孤月,故而再来寻她。 来到水舍旁,远远的就看到独孤月坐在栈桥一头,水下插着一根竹竿,竹竿顶端岔开,挂着一盏鲤鱼形的花灯,正忙前忙后。 独孤月听到脚步声,回眸一笑,赶忙招呼道:“宁哥哥,快来帮下忙。” 谢宁不解地走了上去,发现她将一双玉足浸入水中,五色金鱼环绕。右臂旁摆放了一盆发好的白面团,四个盛着各色香粉的小碟,不明所以道:“你这是?” “带给某人的礼物。” 谢宁低语道:“礼物?我怎么觉得你肚子憋着坏水。” “才不是,宁哥哥,快来搭把手。” 谢宁也没深究,有模有样地跟着她学,将一小碟的香料放了进去,揉搓成小球,搁在另外的小盘子里。 独孤月将晾好的丸子塞入葫芦里,嘴中念念叨叨道:“我让你发金丹,发金丹。哼!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我!” 谢宁侧目而视,夜色里一团晕红的灯光绕着她,融进她坏坏的笑容里,略显娇媚。 一顿折腾完毕之后,独孤夜后仰,双足悄悄拨动水面。 女子轻柔的声音随风飘入耳中,“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不改把你。” “我怎么会舍得怪你。”谢宁语气虽是平淡,但是目光充满忧伤, “我听说你要返回天界,你明明知道你我皆是被放逐之人,此去怕是危险重重。” “动我根本,岂能不反击。”独孤月眉梢一挑,目色清冷,幽幽道:“缘定三生,不管其中有什么曲折,我都不会放弃他,订婚宴我去定了。” “我陪你去。” 独孤月闻言,立即撑起身子,断然拒绝道:“不行,不能把你掺合进去,否则谢家非将我生吞活剥。” 谢宁感到一丝冰冷的酸痛蜿蜒涌上心头,手不由得攥紧道:“为何如此,你是觉得为兄势单力薄,技不如人,会拖累你吗?” 独孤月神色一滞,看到他隐忍的面容道:“宁哥哥,你糊涂了,小妹怎么会存有这种心思。” 她拉过谢宁的手,拨开他攥紧的手心,满目真诚道:“你和我不同,我生来便是叛逆,而你不是。我生来无父无母,没有家族,而你不是。我何其荣幸,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你和谢彧哥哥,才明白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如果说那条傻龙是我冲锋陷阵的猛将,你便是我坚不可摧的后盾。” 谢宁被她的言语动容,没有继续坚持,释然道:“既然你做了决断,我就不会劝阻,我尊重你的意思。” 她似乎感觉到了谢宁关切忧虑的目光,移眸向他看来,柔声道:“宁哥哥,不用担心小月儿,替我守好百灵谷,等我回来。” “嗯。” 谢宁随着她的目光,仰望天幕上的那一轮明月,轻轻念道:“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独孤月忍不住漾出一抹浅笑,“怎的,宁哥哥,你倒是念起情诗来了,不知所谓伊人在水何方。” 谢宁白了她一眼,“好没正经,我这是为你感伤。再说,我身边哪有伊人,只是个孤家寡人。” “这世上定然会有为你奋不顾身的女子,若没有,我赔你一个可好?” 百花苑 天界订婚的喜讯传遍了三界九州,沐家仙君和东海仙子喜结仙缘,天地同庆。群请仙君,设宴百花苑内。一时间,天界百花盛开,情缘池中情花遍布。 此刻,瑞霭浮光摇曳不息,五色祥云来回不绝。九皋之上白鹤齐鸣,兰芝仙草千叶纷繁。 一泓细泉自花团锦簇中潺湲流下,宛若玉带萦绕着山体,飞瀑冲袭而下,落花碎雨纷繁不绝。 数百盆一尺高的各色珊瑚恰如点缀,镶嵌在飞瀑两边,在水气氤氲下,好似繁星落地。 慕容仙神采奕奕,她穿着一身金丝勾线绣着凤凰展翅的流仙裙,吩咐着身后的仆从端来一盆盆足有成人高的珊瑚树,心情十分愉悦,明艳的笑声传得老远,她满意的点点头转战别处。 东边飘来一团祥云,紫气纷纭,沐青峰和沐端阳返回紫宸殿,顺道瞥了一眼百花苑。 “父亲,你说独孤月那妖女会不会得知消息,过来搞破坏?” 这句话让沐端阳沉默了一下,随后摇动手中的拂尘,肃然道:“一个小小的妖女,量她也没这个胆子。” 不多时,又从东边一位黑袍的仙人,正是黑龙化做的人形,却相貌昂然,丰神俊朗。他俯瞰花厅处,赫然搭建了一座巨大的平台,描绘着一只五爪金龙,一只三尾彩凤,香风习习,青烟袅袅,龙凤呈祥宛如在云雾中沉浮。 黑龙看到绕到珊瑚树边突然停下,嘴角挂了一丝神秘的笑容,眼珠子转了转,狠狠的拍在红光赫赫的树杈上,瞬时间,珊瑚粉碎。 随着如玉般叩击声此起彼伏,黑龙心里痛快了许多,他四处观望,遥遥就看到两个青衣道袍的仙者,在天空悠闲走着,他低头定计,飞快地跟上问:“不知仙友何往?” “我们去紫金阁领取金丹。” “不知道这金丹有何功效。” “金丹依照品级,可以增强修行,最少都要十年?” “怎么你还嫌少?” “十年也不多啊?” “白白得来十年的功力,谁不欢喜?只可惜,每人只有一颗,据说上仙那可以获得一粒百年的金丹,哎,三界之内果真还是有上下尊卑的。” “我也想去领一颗,正好大家顺路。”黑龙借此机会正好顺手牵羊。 他两人也没有什么疑心,于是乎,三人结伴而行。 破坏珊瑚的一幕被落在石人青衫落落临风,一如站在月殿中的神只,俯瞰着尘寰。 “大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毕竟是人生第一次?”沐云澜扫望花厅的布局,询问道。 沐晚凌摇摇头,尽管是他的人生大事,他不甚在意,明明是他的喜事,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愉悦,反而是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愁苦,淡淡道:“你们看着办吧。” 说罢,他脚踏祥云离开,行了数百米,他发觉自己身后始终有一个目光紧紧跟随。 独孤月自来到天界之后,便一直寻找的沐晚凌的身形,终于在百花苑寻到,一别三月,沐晚凌仍旧是修长挺拔,彷如一根孤竹,带着一种百摧不折的凛然气度。她的眼神定在他的身上,再也无法离去。她屡次想向前搭话,只是人多眼杂,不便暴露,只好一路跟随,寻得一处僻静之处在现身。 沐晚凌顿步,蓦然回首,转动淡漠的眸子打量着身后的女子,微风轻轻掀动面纱的一角,似有如无的香气飘入鼻翼,却叫人惊心动魄。他轻轻启唇,“你为何跟着我?” 逢君 独孤月升起喜悦之情,激动道:“晚凌,我是月儿啊。” “哪个月儿?”此言一出,失落自亘而来,跨越千年。 “哪个月儿,想和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独孤月。”她的声音在隐隐发抖。 “我不记得这个名字。”那清淡而略带冷澈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认得我……”独孤月被他的回答震得一时间无以成语。 “是的。”他的语气淡淡的,神色淡漠,不曾起丝毫变化。 可是他的话冷淡无情,不啻惊雷落下,劈得她心神恍惚,喃喃道:“你不认得我。” “晚凌,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一剑伤你太深,你赌气,才假装不认识我。”她目光死死看着他,牙关死死咬着唇。 “剑.?”沐晚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恰好对上她凄楚的双眸,全身一颤,如置冰窖,寒浸骨髓,心痛悲伤的情愫在蔓延,忍不住想上前去安慰。 “仙君,仙君。”香风来袭,一位仙娥款款而来,阻止了他的动作。 仙娥上前屈身行礼,恭敬地递过一本红册子,道:“仙君,公主请你参详礼单。” 沐晚凌淡漠地接了过来,翻开册子将礼单扫了一眼,放了回去,“让云儿安排吧。” “是。” 沐晚凌想再说些什么,回头就见那道纤影渐走渐远,顿住脚步,眸中光点闪烁。 西边隐隐阴云翻滚,自己的衣摆晃动,不知是风动,还是心动,不知是缘来,还是劫来。 天界热闹非凡,宋晓云却一反常态,没有凑闹,而是守在自己的房间哪儿也不去。 她伏在窗子上,托着腮,呆呆地看着外那越来越沉霾的天空。忽然,淅淅沥沥,淅淅沥沥,雨丝交织成网,便狐疑问道:“天界不该是日日晴朗,会有雨呢?” 她伸出手,清冷的雨丝穿过掌心,落下潮湿的痕迹,她的心也随之浸湿,“会不会仙子伤心哭泣呢。” “云来,雨来,泪来。”宋星辰将扇面摊开迎接着细微的雨丝,的眼波停在宋晓云,脸上盈着温柔的淡笑,“不过是雨神漏过的一片云飘了过来而已。” “不,是月姐姐在哭泣。”她倔强的反驳着,神色一片黯然。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宋星辰看出她的异样,抬手轻拭眼角。 “我不喜欢这个新娘子,她像只骄傲的孔雀,到处展示她的无与伦比的美丽,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其实一点都不美,我想让月姐姐嫁。” 宋星辰轻柔地摸着她的脑袋,怅惘道:“缘分天定,不是你我能强求的。而且,你我皆是凡人,怎么撼动仙尊的意志呢?” “是吗?”宋晓云发出细如蚊蝇的叹息。 窗外不远处的纤纤垂柳间,安静无息的走过一道人影,人影摇摆了片刻终是衣裙一摆,便似乘风般轻轻飞起。 暗淡了的月华照得面貌模糊,修长瘦削的 沐晚凌返回天依阁时路过荷塘,发现秋风萧萧,一池金莲竟然化作残荷,而那被平静的湖面被雨丝击碎,竟然有种凋零的美,他便驻足观赏,看着看着,细碎的水纹汇聚成形,化作一人身影,他的瞳孔变得深邃,宛如幽深的夜空。 “仙君?”慕容仙恰好路过,见他一人独立在细雨中,轻轻地唤了一声。 沐晚凌静默不动,目光随着水波荡漾。 “仙君?”慕容仙又问,依旧如此。 连声唤了数声,才将他从深思中收了回来,神色如常,瞧她的眼神恍若路人。 慕容仙被他一刹那露出表情惊愕到,但瞬间即恢复她优雅端庄的模样,脸上露出一贯的笑容。 她轻轻一扬袖子,用仙法当去雨丝,柔声道:“刚才我派人送你的阅览的礼单可否有不周到的地方,东海的夜明珠,珊瑚树,深海的鲛纱,还有......”她瞥了一眼沐晚凌,他似乎不为所动,便低下头,娇柔道:“仙君不言语,是我准备的嫁妆不如意仙君的意吗?” 沐晚凌想不到她会这么想,一时间有些发怔,淡淡道:“我不在意这些。” “父亲特意为我新制了一件嫁衣,缀上东海上万颗珍珠,订婚那天我穿着它和你行拜礼,可好?” “公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是穿戴朴素也是国色天香。” “不,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必定要让三界知道我慕容仙不仅是世上最美的仙子,也是至高无上仙君的妻子。” “一切随你心意吧。”沐晚凌不再争论。 慕容仙明眸中一秋横波慢慢荡开,双颊生粉,顿时飘来千种妍媚万种风情,一软身子,倒入沐晚凌的怀抱:“自此以后我们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却见独月照孤魂。”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涌出这一段诗词。 “什么?”慕容仙起身,疑惑地望着他。 “没什么。”沐晚凌掩去他的失落,只是轻轻回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 慕容仙重新贴入他的怀抱,“你我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沐晚凌没有感到身体的温暖,反而受到佩戴勾玉出放出的一股股寒气,望着黯淡无光的美玉,心中生出一丝茫然。 慕容仙微微弯唇,勾起一抹淡笑,艳如春花的面容捎上了一抹秋的冷瑟。 圆月高悬,一道白影似踏月而来,她一身素衣白洁如雪,一尾发黑泼墨飞扬,裙裾飞扬,轻盈如雁,悄然落在神木上之上。 沐晚凌本已安眠,似乎有一片青莲不惊纤尘,悄然入梦,心弦却微微颤抖,他的眉梢一动,从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了。推开窗,远远便看到一剪琼影落在神光中。深夜静默,只听得到树叶沙沙的摩擦声和自己隐忍忐忑的呼吸声。 鬼使神差般,他压低脚步声,慢慢靠近,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仰头便见到蒙着面的独孤月静静地坐在树干。她仰首遥望夜空,白色的衣带着黑色的发,背影简单素净,清寂如雪。 “你.......怎么来了?”她低垂着眼眸,眉宇间透着一片静谧安宁,没有白日初见的惊慌。 “我为何来不得?” “我不认得你。”沐晚凌的微挑的眉角竟然有一丝的落寞。 “可我认得你。”她兀然抬首,也不恼,轻轻揭开面纱,灿然一笑,眉眼含春,唇齿含情,笑靥如花,真是艳比芙蓉、雅似幽兰,尤其是那明灿无瑕的笑轻易间就撼动了他枯寂的心湖。 独孤月一跃而下,震落一树清耀光华,一手搭在他的左肩,翩然绕在他的身旁,笑道:“若是你昨日不认得我,今日便认得我,明日便记得我。” 闻言的刹那间,沐晚凌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勾玉顿时发出一股股暖流入胸膛涌出,顷刻间便流遍全身。 前夕 沐晚凌一向认为他清心寡欲,能抵御天下人的美,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抵抗眼前之人的一个眼神。他端详着那端丽的容颜,抬起手,拂过飘动的发丝,谁知指尖一碰到她的肌肤,心脏猝然一震,一股彻骨的寒冷蔓延全身,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纸,捂着胸口难以呼吸。 “你怎么了?”独孤月移眸看着他,惊惶不安。 “许是余毒未消。”沐晚凌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毒?”独孤月眼中满是悲凄,还想问个究竟,瞥到远处飞来一个人影,猛然收住自己的脚步。 沐晚凌听得脚步声,转首望见沐涟漪缓缓而来,喊了一声:“姑姑。” 沐涟漪来到他的身边,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提了一句,“有别人造访吗?” 沐晚凌刚想说什么,才发觉四顾茫然,香风隐去,暗云掩月,天幕上残留一弯淡淡的浅痕,便摇了摇头。 沐涟漪见他额上沁满冷汗,拉起手腕,探了探脉搏,眉间一蹙,喃喃自语:“你动情了?难不成她来了?” 沐晚凌脸色一顿,看着凌波仙子,忽觉得唇舌干涩,情动?对她?为什么,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该是慕容仙吗? “她是谁?你知道她?” “没,没什么,我只是说你身体还在调养,情绪不可大起大伏。”沐涟漪意识到自己失言,搪塞了几句。她伸手手掌,轻柔地在沐晚凌略显苍白的脸上摩挲一下,满目怜惜,从小到大,他都按照父亲和兄长的要求一丝不苟的活着,看似淡漠无情,其实最是深情。 她在心底沉沉地叹息着,沐家一族都在“情“字上难以迈步过去,他是,自己也是,每当夜深人静,一想到那个人,她的心底就会泛起一丝难得的波澜,久久不能平复。她真的不想让凌儿在为情所困,将手掌然后落下。 沐涟漪将怀里的一个锦盒递递了过去,“明日便是订婚宴,我有一份礼物要赠与你,本来打算明日亲手交给你,但是我怕来不及,所以连夜送过来。” “来不及,姑姑,你想去哪儿?” 沐涟漪只是轻轻一瞥,平静低下头,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晦暗的眼神。 沐晚凌知道她不想多言,沉默着,正欲打开锦盒,被沐涟漪拦住,她温婉一笑,说道:“你现在不要打开,等你真正完婚的那一天再打开。” “好。” 天依阁旁,有一座阆苑金殿,据说是特意留给未来的仙君夫人。此时,金碧辉煌的殿宇内,通火通明,慕容仙正笑意盎然地在一众仙娥的服侍下,披上了精心准备的稀世珍珠礼服。 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紫檀木的梳妆台上放置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和胭脂水粉,左侧的镂空雕花的镶玉铜镜足足有一人高,慕容仙从那镜中看到了一张绝代风华的脸庞。那女子身穿描金彩凤的红袍,袖口金丝滚边宛如天边瑰丽的流霞,外罩着一层透明的鲛纱,轻薄地随风飘动,好似纹纹细浪。绯色的腰带系在腰间,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躯。 衣服各处缀满了圆润的珍珠,泛着璀璨夺目的光泽,好似九天的星辰倾洒。她掀眸轻笑,那笑容靡丽妖冶,亮得让其他事物都暗淡无光。眸中烟波流转,只消一瞥,就让众生沦陷。 “不愧是我的女儿,穿上这套珍珠嫁衣,真是艳冠古今,颠倒众生啊。”慕容海穿着黑金蛟龙戏海的长袍,拍着手掌大踏步上前,眼眸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父亲,今日的女儿美不美。”慕容仙欢快地迎了上去,一脸的红晕,眼中浮着氤氲朦胧的眼波。 “美,当然美!我的女儿哪有不美的道理,明日你穿着这套华服亮相,必定星耀万丈。” 慕容仙骄傲道:“那是自然,紫宸君的风采仙界无双,多少仙子对他魂牵梦萦,痴情以往,最后还不是投入女儿的怀抱,女儿想要的东西,何曾让父亲失望过。” “我从小就宠你,就知道你是九天凤命,待到你真正婚配的那天,为父为你盛世红妆,着实撑撑场面,好让人知道我东海之主的威赫。” “多谢父亲。” “到时候你就是天界第一夫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过,你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得好好地笼络住他的心,最好能趁着沐天尊闭关的一段时间内怀上仙种,你的地位就难以撼动了。” 慕容仙撇了撇嘴,嫌弃道:“父亲,瞧您说的,怎么把女儿当成凡间女子一般,还要靠生子巩固地位。” 慕容仙一脸严肃道:“你别不当回事,婚配可是上仙们的特权,一般仙人求仙问道,获取长生,都是要求无欲无求,哪能随意婚配。” 慕容仙拨弄着镶满小水晶的指甲盖,嘟囔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守住血统,谢彧哥哥不也是.......” 慕容海嘴上勾起一抹讥嘲弧度,打断道:“别提他们,幸好当初没有答应谢家的联姻,仙门下流,强弩之末,哪有什么作为,唯今,能真正延续神族血统就剩下沐家。 幸好为父,目光长远,等待时机,才让你进入仙界首尊之门,你可得多用心点,不要让其他人有可趁之机。” “那我岂不是要提防其他人。” “那是当然,尤其是对那个祸乱人心的独孤月。” 慕容仙一想起那张面孔,恨不得手撕了她,“父亲多虑了,一个小丫头,我碾死她犹如碾死一只蚂蚁,还想和我争夫君,着实可笑。” 慕容海还想多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喧闹,大喝道:“外面吵吵囔囔干什么?” 一个侍从赶紧上来禀告,“门外有不少仙人聚在一起说我们赠送的金丹是假的,故意诓骗他们!” “什么!”慕容海闻言大怒,“哪个狂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嘱咐慕容仙道:“你安心在这儿准备,为父去看看怎么回事。” 慕容仙乖巧地点头,坐到梳妆台旁继续打扮着。 慕容海和随从们急速飞到放置金丹的炼丹室,发现炼丹炉旁边三四个童子东倒西歪。 “醒醒,醒醒。”一个随从上前喊人,连喊了数声都没喊醒。 慕容海眉头紧锁,从掌心放出数道寒冰飞针,受到刺激的仙童身上猛然飞出几个小虫子,他随手一抓,目光一紧,念道:“瞌睡虫。” 随后手上用力,瞌睡虫的残骸落地。 仙童们醒来,看到慕容海阴沉着黑脸站在眼前,立马翻身跪倒在地:“主人……” “发生什么事。” 仙童哆哆嗦嗦道:“白天来了个黑袍的仙人,说是仙尊要求他来督理仙丹的分配,我说此事没有慕容大人的吩咐不能轻易交接,那人就恼了,也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我们就睡着了。” “哪个不要命的仙人竟然欺辱到我东海头上,真当我慕容氏不敢发威。给我传令下去,彻查此事,待我抓到那个贼人,我定让他沉入万丈水底,尝一尝千年冰牢的滋味。” 倾舞 慕容海召集自己的亲卫四处寻找黑袍之人,忙得焦头烂额。 待天蒙蒙亮,百花苑的一角有个人影如同鬼魅般闪现。 黑龙兴致勃勃地赶来赴宴,此时,盛开的百花中早已经盛满了玉液琼浆,香醪佳酿。他闻得一阵酒香扑鼻,止不住口角流涎,低头一看,花蕊中心装着的酒水碧如翠玉,于是便顺手摘下一花朵托在手中,花朵登时化作一杯玉盏,纹路清晰,十分精致可爱,他扬脖一喝,温酒入喉,醇香四溢,赞了一句:“还是天上的美酒醇正。” “小黑。” 黑龙循声望去,但见一只白兔卧在一丛绣球花中,赤色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他。他咧嘴一笑,乐得走了上去,揪起它的长耳朵,说道:“小白,你怎么在这?” “松开你的爪子,别以为化作人形就可以对我动手动脚,你不知道尊卑有别吗?松开,松开。” 黑龙倒是乖顺,将它老老实实放在地上,抚摸着莹白而有光泽的软毛,大笑道:“俗话说的好,兔子急了还咬人,怎么你想咬本尊。” 白兔翻了个白眼,“我倒是要问你,你跑来参加宴会作甚,别告诉你是祝贺。” “仙界百年大喜,我自然要来道贺。” “我信了你的邪,道贺?水淹还是火烧?还有,你告诉我你腰间的袋子里鼓鼓囊囊的装了些什么?” “哈哈,还是你了解我。”黑龙指了指挂在腰间的绛紫镶金线荷包,露出一个葫芦嘴,目光狡黠道:“本尊收的礼物。” “我要看看。”白兔作势一扑,猛然带起了一阵风,黑龙闪躲及时,带着无赖的口气道:“嘿嘿,我不给,我不给。” 白兔正要发火,红色的瞳孔加深,谁料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小风。” 白兔瞬间压下火气,小短腿一蹬,立刻投入来人的怀抱。 沐云澜穿着一身浅蓝的衣衫,比及往昔增添了几分冷肃的气息,双目清冷,更显傲世清华,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白兔,若非是男儿,可与月中的嫦娥媲美。他轻轻地揉着那对长耳朵。 “我说你为什么不跟着我出塔,原来是另有新欢,呵呵我们半斤八两,你也没安啥好心。”黑龙暗自嫌弃。 白兔舒服地动了动它的三瓣嘴,红色的瞳孔收了收,好似在笑。 沐云澜冷冷地瞥了黑龙一眼,知晓眼前之人并非良善,但是他不想无事生非,因此没有付诸更多的行动,抱着白兔淡然离去。 喜宴定在黄昏之时,正合人间的婚礼时辰。随着日光的稀薄,仙客们开始陆陆续续来到百花苑中,此时百花繁盛,芬芳馥郁,玉树琼林,彩绸飞扬。硕大的灯笼组成一尾尾红色的鲤鱼在苍穹游弋,雍容华贵的牡丹摇曳生姿,鲜艳夺目的并蒂红莲出水娇艳。 沐晚凌穿着湛蓝的长袍,背后印着醒目的家徽,他定定地站着礼台之下,望着满目繁华,听着一室喧嚣,徒然生出寂寞萧条。 沐楚风换上了沐家标志性的蓝色锦袍,戴着白玉冠,佩着翡翠吊坠,眉目清朗秀气,找到独然而立的沐晚凌,近身道:“大哥,你该换喜服了。” 沐晚凌平静看向沐楚风,道了一声好,沐楚风却从他眼里捕捉到一抹微微忧伤,想去劝慰不知从何说起。 蓦然间,袅袅娜娜的歌声凌空飞起,人群立刻静了下来,在场的仙客们刷的一下,齐齐仰望上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宴席还未开始,竟然有人在云巅之上引颈高歌,且歌声清亮,杳然如空谷清音,众仙客讶然不已,不禁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喉吸引。 沐晚凌也随之驻足,抬首望向天际,眼中划过惊遽。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抹惊鸿之影翩然落在百花苑中央,最高的一株玉树之巅,犹如一朵盛世之花缀在枝头。 她的出场是这般惊艳,瞬间把每个人的目光都点亮。 那女子面带绯色的薄纱,半遮着玉容,露出绮丽的双眸,亭亭玉立。洁柔乌黑的长发轻泻了一身,一袭艳红如血的云锦穿着在身想,罩着碎金薄绡的轻纱。脚下妖冶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好似涌动的红霞,又似飞腾的烈焰,熊熊燃烧,誓要燃尽这万丈繁华。 “今日仙君大喜,我特来祝贺。” 此语一出,立时引起轻微骚,众人纷纷望向沐晚凌。 沐晚凌淡然地立在中央,衣带临风。 沐楚风站在一旁,看似平静,却是云里雾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子长袖一展,衣袖出露出雪一般净美的手臂,足尖点花,开始悠然起舞。她时而纤手微展,翩然如蝶,时而大袖扬空,飞如惊鸿,时而凌空而跳,跃如游龙,袅娜的歌声渺渺而来: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绝美的舞姿和动听的歌喉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宾客,不少人发出啧啧称奇声:“红影惊鸿,风华绝世。” 也有人猜测道:“这难道是东海的三公主吗,果真是倾国倾城。” 她宛若一叶枫花飞旋,翩然进入沐家凌的视野里,而他一贯平静清明的眼眸此时升起一阵迷雾。 独孤月纤纤素手采落一朵红莲,化作华盏擎在手中,轻旋若舞,缓缓低语,“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君可饮否?” 沐晚凌接过酒杯,低头见杯中清冽的酒液微微倾斜,倒映自己迷蒙眼神,恰如自己一样迷蒙的心神……情难自持,不若一饮而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一杯酒水入喉,他竟然有些醉意。连她伸出莹白如玉的纤长手指,触碰自己的脸庞都没有阻止,反而深深地凝望。 她从左鬓一路抚下,抚过耳际,眉峰,以一种无比低沉而怅然的语气道:“腹中如乱丝,愦愦适得去,愁毒已复来。奈何许,天下何人限,慊慊只为汝。 谁知晓?一曲愁肠,两处相思。 “是你?”沐晚凌看着那双如冰般透澈的眸子,隐约察觉出她的身份。 独孤月揭下面纱,露出那张惊世骇俗的绝美容颜。 混在人群中的宋晓云也瞧见了那张色若春晓之花,冷如芙蓉面寒的脸庞,猝然惊呼道:“月姐姐。” 独孤月明媚的眸子里眼波嫣然,笑问道:“仙君,我美不美?” 勉强 “美,当然美!”黑龙立刻颠颠地往前跑了几步,毫不吝啬地夸着,“四海八荒,仙界九州,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惊艳的仙子,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怕是慕容仙到场也会自惭形秽。” 话虽夸张,可在这仙女云集的浮乡城中,百花争妍的百花苑里,她的美貌也是惊艳绝伦,加上一身红衣如火,绝艳出尘,不少仙人在暗自赞同。 沐晚凌自然是心中一动,却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个字。 独孤月目光温柔,眼神羞涩,浅笑嫣然道:“那换我做你的新娘好不好?” 沐晚凌一呆,道:“什么?” 独孤月突然走上几步,到了他的身前,踮起脚跟,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同意你的订婚。” 他定定地看着她,笑容婉约,一如初见,他偏开视线,五指一松,掌间玉杯砰然落地。 “你可愿随我一同离去。” 沐晚凌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他自然明白眼前之人的深情,可是他又如何放得下自己的职责。 黑龙在一旁帮腔道:“别狐疑不决,遗终身之恨。” “妖女?休要胡言乱语!” 独孤月顿觉脑后响起簌簌的风声,夹杂着浓郁的杀气,她耳朵一动,听风辨形,急纵后撤,堪堪躲开一掌。 独孤月待立稳身形,微一挑眉,眼角扫了上去,“你是谁?” “慕容海,东海之主,他未来的岳丈。” 慕容海阴沉着脸站在身后,身后的七八个亲卫呈扇形摆开。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独孤月竟然敢只身前来,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他没有闲情逸致收拾一个小人物。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竟然闯入此次,在自己宝贝女儿的订婚宴席上公然抢亲,若是让她得逞,岂不羞杀他也! 慕容海拨弄着手指间戴着的硕大的名贵翡翠玉戒,脑子里盘算着该如何将她千刀万剐。 独孤月恍若未闻,将目光移向沐晚凌,又重复了一句:“你可随我一同离去?” 沐楚风虽然不知道此中曲折,但是他清楚目前的状况断然不能任由两人胡来,语气略带严厉,拦道:“月姐姐,此事已成定局,何必强人所难,陷我大哥于两难之境。” “若我未死,我便偏要勉强。”简简单单一言概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因为你是我的。” “痴人说梦。”慕容海一阵冷笑,不仅为自己被无视而气恼,更被她大胆的宣示主权而发怒,扬手将一旁的酒杯扫了过去。 独孤月却是神色自若,她没有将沐家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理会区区东海之主的威胁。脑袋一歪,酒杯悉数落在耳畔,碎为粉沫。 慕容海眼神阴鸷,体内真气力勃然而发,划动双掌,画出一个圆圈的轨迹,不消片刻,传来一阵排山倒海般呼啸,一道滔天的水浪在飓风卷掠下猛然竖起,猛然逼近独孤月。 独孤月本想反击,不料沐晚凌见势不妙,拉起她飞纵上天,躲过着一劫。 慕容海看到那合在一起的手掌,火冒三丈,手凌空一劈,一道冲天的水柱当空斩来。 沐晚凌带着她矫健的躲闪到一旁。 水漫百花苑,顷刻间百花摧残,玉露泼洒,满地狼藉。原本看热闹的仙客们也受到波及,浑身衣服湿透,颇显狼狈。 沐晚凌不想事情愈演愈烈,离开独孤月,飞到慕容海的面前,劝道:“慕容上仙,今日是喜宴,请手下留意,何必招致血光之灾。” 慕容海抬眸看着他,脸色冷然,语气嘲讽,“紫宸君,你还记得现在什么时辰,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还以为你被她诱惑得神志不清了。” 沐晚凌自觉理亏,没有多言。 慕容云却是语气不善,咄咄逼人,“我女儿救你于危亡,又对你痴心一片,若是今日不解决这个妖女,日后定然对你纠缠不休。那时,你置我女儿与何地,置东海于何地,置沐家于何地,望仙君三思而行。” 说罢,他右掌神光灿灿,一道绚烂光芒一闪而过,手中多了一把亮澄澄,冷森森的仙剑,近身便可感受到散发的凉气。 “慕容上仙,你!”沐晚凌意识到不妙,皱了皱眉。 “既然紫宸君仁心仁德,不忍伤人,这个恶人只能有我来做了。” “上仙,不可。”沐晚凌阻拦道。 “不可,难不成任由她纠缠你,破坏我女儿的幸福。”慕容海提剑怒斥,“仙界都说紫宸君德行无双,看来也不过是个忘恩负义,薄幸之人!” “我两心有所属,两情相依,是你们横加阻拦,何必污他清名。”独孤月嗤笑道。 慕容海脸色铁青,大喝道:“你这妖女,好生恶毒,毁人姻缘,断人前程,天地不容!我要替我女儿好好收拾你!” 他一个眼神示下,自己的卫队纷纷出动,急纵上天,对独孤月形成围剿之势。 天空上流霞滚滚,昏魅的霞光染在凋零的花朵是,百花苑中百花都染上了一层暗淡的红光。 慕容海手持仙剑,浑身缭绕着一股森然的气息,不容分说,挺剑就刺。冷光一动,剑气纷纭,剑锋所及之处,冰冻三尺,不少仙人看着都心惊胆寒。 沐晚凌眼疾手快,按住慕容海持剑的手腕,劝阻道:“上仙,切莫……” “你若执意要护着这妖女,就休要怪我出手无情了。”慕容海一心想置她于死地,那里会理会沐晚凌的阻拦,顺势劈了下来。 沐晚凌没有闪避,硬生生地挨了一剑,剑痕处阵阵冷气侵入骨髓,触动了脏腑,疼痛汹涌着泛起,沐晚凌猛烈而无声的咳嗽起来。 “大哥。”沐楚风看到那伤口处凝了一层寒霜,冷气森森,心生不悦,说道:“慕容上仙,我敬您是长辈,不敢多言,但是您肆意伤人,怕是不妥。” 黑龙在一旁冷眼旁观,煽风点火,“人家月姑娘不过是真情所动,特来表明心意,当事人都没有恼羞成怒,东海之主就急不可耐的痛下杀手,未免没有容人的雅量了。” “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给您一个交待。” “什么交待。” 喋血 宏大的声音响彻天地间,众人远远看去,广袤无垠的天空上,沐青峰凝立其上,同样湛蓝的衣袍猎猎生风,他眉峰高耸,目光暗沉,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不少人忧心忡忡,为这女子的生死悄悄捏了一把汗。 “父亲。”沐晚凌看着他,生出凄清担忧眼色,心中亦是一阵绞痛。 “沐仙尊,你来的正好,我倒要好好看看你们要给东海怎样一个交代,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理,只怕两家都要沦为仙界笑柄,颜面扫地。” 慕容海难得不恭敬地冷眼观望,强调着三界之内名仙云集,这丑如何出的。 “父亲。”沐楚风畏怯地看着父亲,向前走了几步,却被沐青峰呵斥了一声,“退下。” “独孤月,天界已经无你的容身之所,你还敢出现,罪不容恕。” “三界之大,任我逍遥,怎么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独孤月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含笑应答。 群仙中有人开始惊艳她的气度,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在威压下面不改色。 沐青峰讥讽之色益浓,“你可知你今日的这番作为可使你魂断天界,这样你还笑得出吗?” 独孤月眸光一闪,毫无惧色道:“情牵一世,为爱而往,何惧哉!!” 独孤月静静矗立于微黯的天色中,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前方,她坚信自己赤诚之心可昭日月,若爱上一个人,就会轰轰烈烈去爱,可以牺牲,可以死,更何况这个人值得她去爱。 沐晚凌闻言,心底有一股汹涌的潮水漫涌而来,涌得自己双瞳盈润。 “很好。”沐青峰眼中放出的乌光烁烁,杀气恍如白茫茫的浪花奔涌而来。他目光移至沐晚凌身上,厉声道:“今日本是普天同庆,天作之合,若非这女子横插一足,事情不会演变成这样。” 沐青峰左手微挥,轻轻一拂, 一道青光凌空飙来,擦着沐晚凌的耳际飞过,眼前一把仙剑横在沐晚凌的面前,淡漠道:“她与魔族为伍,乱我仙界,还曾经刺了你一剑,于公于私,你都必须杀了她。” 沐晚凌错愕地望着父亲,这是杀人诛心,胸腹间血气翻涌不停,脚下微一踉跄,“父亲。” “还不动手。”沐青峰催促着,“她是个邪祟,只会魅惑人心,凌儿,杀了她!” “我不能。”他的语调低沉,看向独孤月的目光深邃飘渺,似是蕴含了许多未曾出口的言语与心意。 沐青峰的神色刷的一下变了,惨白里透出死青来,这声拒绝当众挑战了他作为上位者的尊严,他深埋在骨子里里的暴戾豪强似乎都要爆发了出来! 他催动法术,仙剑陡然出鞘,剑气的清鸣之声蓦然间弥漫全场。沐晚凌眼疾手快,从袖子里抬起的手突然一握,那道冷光立即就被他控在掌心,鲜血自长剑的边缘汩汩冒出,漫过他蓝色的衣袖,一点一滴坠落。 血落之声犹如雷霆之音响在独孤月的心田,震得一众仙人鸦雀无声!谁都没有料到一场三界的喜事竟会变成一场祸事! “此女子行为孟浪,口出狂悖之言,有损沐家之尊,罪不容诛。”沐青峰扫了众人一眼,地下仙客皆屏息以待。 独孤月望着他的血,垂下眼抿着嘴,压下心头那汹涌的感动,掩盖让人心碎的眼神,随后高昂着头,质问道:“我何错之有。” “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破人姻缘,夺人夫君,还不知廉耻地说自己没有错,真是恬不知耻。”慕容海骂道。 独孤月的目光飘如烛火,幽幽道:“慕容仙几时有恩于他,几时和他有过三生之约,明明他和我婚约在身,我不过是要来讨个说法。” “好个恬不知耻的女子,为了竟然捏造事实,我是他父亲,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件事。你告诉我,是谁定下你们的婚约。”沐青峰怫然不悦。 “温如风。” 独孤月清脆而淡定地说出他的名字,大殿内余音犹自袅袅。 宾客之中听他提及温如风,满堂喧哗之声登寂。 沐青峰怔了怔,紫涨了脸色,半晌,阴测测道:“呵呵,拿一个死人诓骗,谁能证明。” 黑龙斜飞入鬓的两道墨色剑眉却生凛然英气,射出的是冷利锋芒,“我能证明,估计三界中很多位上仙也能证明,当年温沐两家世代姻亲,并未断绝。” 沐青峰身后阴霾下渐渐拖长,越来越锋利,“温如风罪大恶极,已被天诛,他定下的婚约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沐家和温家联姻是刻在三生石上的,既然向神明上证,有无退婚的公告,何来的不作数?” 沐青峰脸色微紫,身子一震,她的话击中了他的软肋,带着心虚与愤怒,斥问道:“你是谁?” “我不过是个散仙,活的岁数比较长罢了,难不成沐仙尊要为了我的直言不讳杀我?” “哈哈哈……”沐青峰浑身上下蓝色光芒闪动,鼓荡起阵阵狂风,将天中的彩灯悉数垂落。 散落在地上的红绢灯笼,幽幽的光照出来,影影绰绰泛着清冷的喜意。 “独孤月,我小瞧了你,一日不除你,你就跑出来蛊惑人心,兴风作浪。原本还想留你多活几日,没想到你送上门来找死!” 杀气、血气、和酒气混杂在一起,发出诡异的气息。 沐青峰斜睨着沐晚凌,“既然你不肯为,那为父替你为为。” “什么!”沐晚凌立时一震,待他神色震惊,眸光惊痛地扫望了天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沐青峰将衣袍一挥,家徽迸射出刺目的精光,无尽的云雾开始翻涌,很快如海啸般冲至,天空为之颤动颢。 一声沉闷的巨响发出,苍穹传来碎裂的声响,天摇地动,叫人毛骨悚然。 沐青峰身后出现了五个裹着黑袍的人,他们犹如皇者,巍然不动,双目闭合。身下坐骑黑漆如炭,鬃毛肆意飞扬,犹如发着狂暴与恐怖的烈焰,黑金色的马蹄下暗云涌动,如同无尽混沌在翻涌,仿佛一切都事物在它们的铁蹄下彻底粉碎。 霎时间天地寂静无声。 “十三骑……”众人都感到无尽的压抑涌来,让人有窒息的感觉,一股冰冷的杀意让所有人都脊背发,皆悚然变色。 围剿 独孤月眼角划过一线凌厉凛冽的目光,脑海中有个声音低旋,“原来是日影圣骑,难怪……” “理亏了说不过,就动用武力。堂堂仙界第一门,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传言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黑龙眉峰耸动,嘴角噙着冷笑。 “今日不擒杀她,才是天大的笑话。”沐青峰负手竖眉,煞气逼人,望向黑龙的眼睛里似乎还蕴着笑意,“请问阁下是在哪座仙山修炼,和这妖女有甚渊源,为何屡次为她开脱?” 黑龙浓眉一挑,上身挺得笔直,朗声道:“我为不平人,但遇不平事,便要鸣不平。” 沐青峰冷哼一声,“我看你分明是多管闲事。” 随后眸光一动,轻飘飘地落下两字:“动手!” 黑骑士们的右手中蓦然出现一柄火焰刀,那长刀完全是仿佛是由火焰凝聚而成,腾腾跳动。 黑龙见势不妙,欲纵身飞救,没料到,慕容海的侍从聚拢上来,射出一道道冰棱。 黑龙两袖一拂,立地卷起风雷之声,长身玉立,横眉冷对,浑身散发着王霸之气。 慕容海目光阴鸷,神情冷酷,“我早就看出你跟那妖女是一伙的,休想救她。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他手中一抖,青影一闪,仙剑渗出丝丝凛冽寒意,狂啸怒卷,袭向黑龙。 黑骑士纵马来袭,恰如千军万马,风卷残云,浩荡如风的煞气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间天地震颤。 独孤月轻轻阖上眼,灵痕闪动,很快就切换冥月的意识,她的身体透发着淡淡的光芒,移形换位,飞快闪避,在天上留下一道道残影。 冥月的力量不能全开,无法大杀四方,以她目前的实力是无法与之硬抗的,只能躲闪。 面对如此强劲且众多的对手,独孤月且战且退,不一会儿就被团团围住,在逼仄的气氛下包围圈逐步缩小。虽然她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是出动日影来绞杀自己实在是出人意料。 她的目光四下逡巡,试图找到一角出逃的缝隙,蓦然间那燃着烈焰的长刀瞬间洞穿自己的身躯。她惊愕地发现刀没有实体,化作火焰如同硕大的红花散落,一线细细的血从她的唇角缓缓绽开,凄厉艳丽如残花。 就在大家以为她必死无疑之时,那火焰非但没有灼伤她的肌肤,反而被全部吸收。 “别逼我!”独孤月感到体内有一股撼世力量在疯狂的边缘勃发,她的血液在沸腾,极其渴望着毁灭的快感。 她当空而立,一身红光大盛,绝美的嫁衣宛若血红的战袍在空中猎猎飞扬,神色庄严,宛如天神。 群仙恐惧,诸强噤若寒蝉,难不成一场黄昏之喜,就要变成末世之难? “月儿。”沐晚凌下意识的喊了出来。 两人目光交接,独孤月眸子间覆盖的赤色黯淡了一点。 沐云澜依旧抱着白兔,眯着细长而明媚的眼,站在一地残花中,他牵了牵宋晓云的衣袖,悄声道:“她根本斗不过父亲的,你叫她赶紧向西南方逃离,那有一片湖,是父亲势力触及不到的地方。” 宋晓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大声囔囔道:“月姐姐,你快向西南方向跑,那有生路。” 独孤月瞳孔收缩,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犹如一片枫叶轻飘飘的有向西南方向飞去。 “晓云!”沐晚凌惊闻,眸子间闪过一丝郁色,厉声喝住。 宋晓云被喝得呆愣在地,不解地望向急急赶来的沐晚凌。 “表哥?” 沐晚凌按住她纤细的肩膀,目光如此忧伤,带着浓浓的苍凉与无奈,道:“晓云,你这是害了她!” “我不明白,我哪里害了她,难道西南方有危险?” 紧随其后的沐楚风俊秀的眉宇间满是怅然:“西南尽头有天界的禁地:血海,你把她引过去,就是逼她入死地。” 宋晓云缓缓转头,一脸惊诧地盯着沐云澜。 沐晚凌意识到什么,一股股幽幽的凉意渗入心底,指尖冰凉如雪,“云儿,难道你是故意的。” 血依旧在滴,如此灼热,然而心却如此冰凉,沐晚凌的身子开始发虚,好在被沐云澜扶住。 “为什么?”简单的三个字参杂着失望,心寒,困惑,无奈,不安……数种情愫积如块垒,堵在胸口,难以呼吸。 沐云澜抬起明丽的脸庞,眸子平静无波,白净的脸庞隐隐透着玉色,自有一股富贵高华气质,温雅地立在一侧,淡然道,“我不想她成为你王道上的阻碍。” 沐晚凌侧过脸,眉梢和眼角萦满了疲倦,声音越发沙哑,“可是,你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沐云澜微沉着脸色,内心却有无数浪潮翻滚,他的手指微微颤动,缓缓道:“高处不胜寒,你要坐上仙界首尊的位置,你的心,得冷……” “不要再说了。”沐晚凌霍然扭头看着他,目光惊异,难得用激烈的语气打断了他的未竟之语,“云儿,我从来都不是这样教你的?” “可是世间的法则是这样教我的。”沐云澜垂下头,脸上掠过恼怒、憎恶、担忧、痛恨等等复杂交织的神色,低微的身份让他磨平自己刚厉的棱角,隐忍至今。 他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如果你不为,我来为。”那双眼睛升起锋芒,是那么亮,望着滚滚的乌云逝去,望着云霞漫漫的涂满天际。随后扭过身,抱着白兔走向阆苑。 吉时已过,慕容仙呆坐着,戴着一身七彩晶莹首饰,宝气珠光闪得人发晕。 沐云澜将事情委婉地叙述了一番,不出所料婚宴取消。 “独孤月,你三番五次羞辱我,我和你势不两立!”慕容仙紧紧攥着拳头,扫落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装饰品。 一想起那个女人仿佛是一根刺扎进自己骨骼里,拔都拔不出,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流出,滴在耀眼的珍珠上,映出无数个狼狈的自己。慕容仙狠狠地将衣服扯开,珍珠簌簌而落,她还不解气,双足用力一踩,一地珍珠尽数成为粉末,厉声尖叫:“独孤月,我不雪今日之辱,有如此珠。” 慕容仙眼中的光芒变得十分锋利,一把扯掉插在云鬓上的精美步摇,满头秀发被打乱。随后双手奋力一扯,嗤的一响,身上绣满金花的大红长袍撕成两片,抛在地下。 她迈过门槛,仰头看着阴郁的天空,喃喃道:“我堂堂东海的公主,今日受你们这番屈辱,若不复仇誓不为人。” 那张艳丽的面孔沉在半边阴影里,脸上突然浮起笑意,那笑容看似温柔,却带着森然的冷光,半隐半现藏在乌发之中,令身后的一众仙娥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沐云澜冷然看着眼前的女子歇斯底里,瞥见珍珠上折射出的破碎不堪的容颜,摸着白兔柔顺的白毛,渐渐沉默,神色越发黯然:“骗来的感情始终不是真的,早晚会失去。” 血海 独孤月向着西南方向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倏忽暗沉下来,湿润而腥咸的气息源源不断扑了过来,激起体内的血液恍如巨浪般沸腾,脸上浮起赤红。 又飞驰了数百米,惊骇地发现前方凭空出现一片大海,苍茫浩瀚,无边无涯,水色鲜艳刺目,气势壮阔骇人,连同黑骑士都不自禁停了下来,追逐生生被打断。 腥风激起滔天巨浪,扬起水雾,宛如血雨纷纷,染红了整片天空。 独孤月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湖面,惊涛拍岸,乱石穿空,卷起万顷血沫。前有死海,后有追兵,飞渡还有渺茫的机会,她此时退无可退,咬了要下唇,张开双臂飞掠,衣裙飞扬,宛若一只燃着绝美的蝴蝶往火海奔赴。 一匹乌骑扬起前蹄试图踏水飞奔,谁知一沾水,听得嗤得一声,白雾升腾,血水犹如烧沸的铁水般滚烫,只好匆忙收蹄,焦躁不安地徘徊着。 又有乌骑试图张开双翼冲过去,谁知风高浪急,血雾澎湃,染在翅膀上厚重无比。 飞了不过百米,她的身子越来越重,腥气刺鼻,搅乱她的神智,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人开始恍恍惚惚。 黑袍人不甘心地守在岸边,张口一啸,吐出一大片可怖的光芒,直冲独孤月的后背,受到光束的撞击,人直直坠入血海,溅起水花,化作滚滚云雾,犹如狼烟,冲入苍穹。 折回来的侍从急忙向沐青峰汇报情况。 “禀仙尊,我们将她逼到镜台,因有血海阻拦,所以不敢擅闯,请仙尊示下。” “血海,哈哈,那倒是个好去处,让她和亲人们团聚。” “昆仑地之中也,其外有五色弱水,横绕三千里,深十三寻。鸿毛不浮,不可越也。血海半数都是弱水之源,弱水之上,连鸿毛都不能浮起,一切灵力也将被封印。我看她怎么渡!” 沐青峰锐利的目光割在他身上,冷笑了一声,“凌儿,你是不是很关心她的安危啊,为父就随你一同去看看。” 暮色苍凉,打在身上的水好冷好冷,好冷,冷得她浑身颤抖,昏迷中不时发出呓语。 “醒来,我的孩子,快醒来……”迷迷糊糊中,有人带着笑意,高立在于云端,温柔地呼唤着。 前方似乎矗立着一个巨大身影,散发出至强的气息,刺的自己睁不开双眼,缓了许久才能视物。 被唤醒的独孤月嗅到脉脉清风里带着青郁润泽的水汽,睁开眼便看到高高的穹庐,青苍的天幕似乎瞬息返回了远古,天空仿佛罩了一张巨网。 她艰难地转目四顾,才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令人诧异的是,血海中央升起一座圆形的白玉台,它像是一座古老的神只,穿越了千年,透发着古朴、沧桑的气息,用透彻而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她。 独孤月低下头看到自己被冲刷到玉台最底部的石阶上,海浪还在拍打她浸在水中的双腿网。人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粘稠的湿衣服,拾级而上。 玉台上盛开着大片的鸢尾花,在夜色下瑟瑟轻颤,像静默的紫蝴蝶恭候有缘人的到人。绵绵紫鸢尾,凄凄未亡人。 独孤月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玉台中央,那里矗立着一块石碑,光洁如玉的碑面上面刻满了日月星河,太古瑞兽,震慑人心。 中间并排刻着两行字:月落乌台,明镜不生。烛照昏昏,幽荧遂成。 石碑底下绕着一池清水,水澄净无邪,无声无香,波光粼粼,闪着细碎银光,似乎是遗落在地面的星河。 她垂下头,拂开水面,想洗去一身的污浊,水里悠然倒影出她的身影,晚风袭来,水中倒影被吹散又瞬间聚拢,再成形时映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背影,一袭雪白罗衣,发丝飘然随风,身形翩然若舞,容貌清丽婉约。 独孤月的心在一点点地收缩,难以呼吸,似乎一收缩到尽头,它就要炸开。 水中倒影微微转了首,清澈的眼睛紧紧着自己,清冷淡雅的面容犹如一朵盛开的白莲,澹泊清越的气质宛若瑶池仙子。 恍然间,一滴泪自独孤月的眼梢沁出,又被风迅速地吹干。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影子从水底游了上来,极其温柔的目光萦绕在她的身上,慢慢地靠近,微微绽出一朵平静而和婉的笑,轻柔将人放入臂弯,耳边尽是水中人的轻语声:“我的孩子。” 灵痕倏忽惊现,鲜血与记忆一齐鼓涌而出,将她吞没。 一睁一合之间,独孤月置身于彩光缭绕的仙台,四处祥云缥缈,仙音阵阵,飞鹤翱翔。游荡在五色云霓,她的面容是那样的肃穆而庄严,确是真神。 是啊,我是神,这才是我的家,可为什么我会堕入污浊的人世? 猛然间,仙台龟裂,星星点点的血渗了进来,而后血越聚越多,成决堤之势。轰的一声巨响,仙台猛然破裂,虚空碎裂,化成飞灰,自己身边充斥着赤红的火焰。 她被熏着阖上双眼,待她用神力驱散烟雾时,悚然发现自己落在尘寰中,身陷血腥不堪的污秽之地。 身旁尽是染血的残骸,赤红的鲜血淌落,宛若盛开的桃花般的夭红。 “救救我们……” “恨啊……” “恨!恨!恨!” 她的神识在动摇,眸子中开始渗出夭红的血液,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是啊,月亮升起的地方怎么会是污浊之地,只因天地间早已被血水染红,化作血海。 是那滔天的仇怨把她从沉睡中唤醒。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戮!?她原本透明的眸子瞬息变得血红,眸子里透发着一股慑人心魄的威赫,周身散发着一股惨烈的煞气,她一瞬间从不染俗尘的天神变成嗜血的恶魔,嘴中噙着冷笑,看着那轮煞气凝结的惨红血慢慢地上升。 “杀戮不是神明的职责。”女人的目光竟然是那样的悲凉的。 “你是谁?” “我是守护幽荧之力的使者。” “既然如此,你该匍匐在我的脚下,听候我的调遣,而不是站在我的面前,指责我的言行。” 天雷 她扬起青色的眉宇,露出一线浅笑,“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仆人,而是你的朋友。” “你不过是个微末小仙,云泥之别,怎可有朋友之论。” 女子涩然一笑,“我知道。” “既然有自知之明,那你还不速速离开。” “不,我不能走,你的举止有损天道,有违神性。” “混沌生两仪,两仪生万物,我乃天地之始,我乃诸天至尊,我怀至阴之炁,我的道便是天道,我的心便神性。如今,天地混浊不堪,肮脏的血色污了我的眼,森冷的怨念堵了我的耳,这个世界只剩下屠戮和血腥,毁了它又何妨?” “守护你是我的职责,守护我生存的世界是我的根本。” “根本,我若动摇你的根本呢?” “若是逼不得已,我想我会封印你……” “哈哈哈。”冥月仰天大笑,“封印我,你有那个本事吗?而且,亵渎神明要受到天罚的。” 女子毫不动摇,“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你的名字?” “温婉。” 冥月冷冷的眸子盯住她,缓缓道:“我不想杀无名之辈,想封印我,待我先解决你。” 冥月眸中光华流转,从血月中抓起一团疾绕的漩涡,神力凝结压缩,被她指尖轻饶,一朵盛世白莲徐徐绽放,她瞳仁一紧,猛地一掣手。瞬间,神光倾泻,无遮无拦,势如风雷,锐不可当。 纵使温婉凝聚起全部的仙灵之气迎向那俯冲而来的神光,也是难以想抗衡。 “砰。”两个光团撞在一起,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巨响,炸出那滔天的圣光。温婉宛如一片云彩徐徐坠地,眉间犹如刀刻般留下深深的血痕,心口钝痛,她喷出一口鲜血溅在仙裙上,下摆宛若盛开的芙蓉。 冥月眼中冰冷无比,踏上一步,“我不明白,这里躺着你的亲人的尸骨,地上躺着你族人的鲜血,你该比我更愤怒,更癫狂,而你却在这袒护举起屠刀的人。” “我袒护的不是仇人,而是这个人世间。” 冥月无法理解,无法体会,自她来到人世间,看到只有血流成河,和漫无边际愁云惨雾,这个人世间有什么值得守护!她不喜欢,甚至是憎恶,所以她要先破后立,重塑世界!而眼前之人就是个障碍,冥月就要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以绝后患,蓦然间,有一团微光护在隆起的肚子上。 “你有孩子,你是母亲?” “是的。”温婉虚弱地回了一声。 冥月好奇地摸上她的孕肚,手心处传来脉搏的跳动,一起一伏的感觉十分其妙,那奇异的感应令她心魂激荡,那是一朵还在绽放的生命之花,美得令人窒息。 温婉从她温柔的神色中窥到上古之神创世的神性,轻轻道:“三界之内充斥的不仅仅是仇怨,还有无尽的爱。你刚才看到的是死亡,现在感到的是新生。” 冥月听得有些懵懵懂懂,体内却有什么东西在萌发。 “生命诞生于爱,而不是恨。如果可以,我想和你有个约定。” “什么约定?” “我用我的灵魂向你请求收起你的天神之怒,宽宥我二十年,给我的孩子还有她生存的世界留下一线生机。如果二十年后,你还是不想改变主意的话,我也不会在拦你。” “二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也不过我的匆匆一瞥,好,看你拼死守护的份上,我愿意一试。可是,你为了这所谓的美好人间,牺牲自己,值得吗?” “值得!”她的回答铿锵有力,她的信念九死不悔。 冥月身影飘散,化作一点夺目的光没入她的眉心,顷刻间,点点光辉漾出,银色的光华流转。 温婉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孕肚,柔声道:“我的孩子。” 独孤月从尘封的记忆中惊醒,愕然望着那抹身影。她生来孤独无依,姓名也带孤独二字,所陪之人只有师傅一人而已。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够见到她的生身之母,激动万分。 “母亲。”念出这个词的时候已经是泪水涟涟,她激动地想起身拥抱,却发现徒然无功,她的手穿过温婉的躯体,感受到的只有空气。 “为什么?”她颤抖地声音蕴含着无尽的哀痛。 温婉看着她悲痛的模样,柔声道:“封印神明是剥夺了天生杀予夺的权利,相当于弑神,对三界而言是一种罪过,所以我必须受到惩罚,而且我为我的诺言舍弃了灵魂,所以你看到只是我的影像,是我残留的意念,但是,” 一朵鸢尾花在空中划过一道有优美的曲线,轻轻地落在独孤月的发丝上,温婉用怜惜慈爱的目光凝视着她,“我的孩子,即使我是个虚影,你感受不到我触碰你的温度,但是我的爱亘古不变。” 鸢尾花芬芳馥郁,沁人心脾,仿佛穿越时空日久弥香,独孤月收住沉重的思绪,重重地点了点头。 温婉转头看向激荡的血海,神情和煦温暖,“我的孩子,我们的重逢是冥冥中的天意,你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请将血海中束缚的亡灵带走,他们不仅是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 “那我该怎么做?”独孤月垂头思索,忽而双目一亮,隐隐有些兴奋,“我想到了,用海汐镯就可以破解,我把弱水和亡灵门吸入此镯中,就可以带他们离开了。” “那得耗费巨大的神力。冥月,你可愿意给予一臂之力。”温婉透过她的眼睛叩问另一个灵魂。 “悉听尊便。” “如此,我便催动玉台法术。” 玉台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罅隙,整个血海都振荡起来,涌起巨大的波涛,红浪反卷奔涌,似乎要将天幕撕扯下来。 正在此时,灵痕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精纯而又磅礴的仙气源源不断在体内涌动,在独孤月身上放出一道道璀璨的光芒。 仙气的不断流泻,如同一条河流汇入血海,点点光华在血海中闪烁。 灵气氤氲,独孤月笼罩在朦胧的光辉中,血海中的亡灵带着弱水顺着仙流流入海汐镯中,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重若万钧,剧痛虽然让她五官扭曲。 轰隆隆! 从天降下一道天雷,砸在血海中,扬起惊天的波涛。血海暴怒不止,风浪汹涌澎湃。 “这是!”独孤月咬着牙仰望阴云密布的苍穹。 “他们在引天雷。” 夜阑风起縠纹生 “什么!”独孤月一窒,脸色微白。 “天雷凌厉无比,就连上仙遭遇到天雷降落也是要伤筋动骨的,折损修行的。”温婉神色黯然,漾起了几分忧伤。 轰隆,轰隆,赤条条,明晃晃,又是当空一击。 “独孤月!” 一道银亮的光芒飘过,她大惊回头,见到来人先是一怔,随后心花怒放,“晚凌,你怎么来了。” “快点走。”他的眼中全是深沉的担忧。 独孤月看着汹涌而入的光点,摇摇头“不行,我还差点,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来不及了。” 轰隆轰隆,霹雳凌空劈开,一道天雷垂直击落,沐晚凌没有丝毫犹豫,冲上前去抱着她。 “啊!”一股疼痛的暴戾的力量将他撕扯,有一瞬,他被拖入黑暗的深渊。 他的背后一个黑色的雷印赫然在目,想到他为自己硬生生地挡了一道天雷,独孤月只觉心头灼热,脸上滚烫,几欲滚出泪来,哭泣着:“晚凌,晚凌。” 随着一声呻吟,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面色雪白,抬起头时嘴角沾满血迹,独孤月雪玉的脸颊上溅有数点腥红。 “冥月,独孤月。”温婉淡然遥立,仪态万方地凝注着他们。 “你.......”沐晚凌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温婉仙衣皎皎,风华粲然,盈盈一笑,回了一句,“谢谢。” 她站在寂寞的一端,做着最深情的告白:“不论你们身在何事何地,你们都是我深深爱着的人。” 那一瞬间,深沉的恐惧从独孤月心头升起,她喃喃道:“不,不要!” 温婉头也不回,决绝地转过身,身形宛若一缕雾气消散。 嗖得一声,一道光线升入天空,这道光线并不明亮,却宛如将整个天空划破!随着砰得一声,一蓬烟火灿然绽放,璀璨的光芒瞬息万里,横扫四方,化作一片巨大的光网,笼罩在整个血海之上,宛如屏障,一次次地将天雷抵挡! 在满天青光的庇佑下,一脉又一脉的光点从血海中升腾…… 血海褪去它的血色,恢复天河原本的神采,它深广浩淼,不可测度,河边上泛起细碎的波光,绚丽无比。 萦绕河面的雾气变得稀薄,变得透明。天空是那样的通透,蓝的那么纯粹,恍如蓝色的水晶。 一轮皓洁的圆月从天际升起,伴着万顷的碧波投下万里的清辉。 独孤月望着这一幕,血液一阵翻腾,泪水汩汩涌出。 “曾经天界没有昼夜之分,永远是沐浴在圣日的光辉中。”他仿佛回到美好的儿时,一切景物都令人心醉。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守在血海的河岸的圣骑士们看到这震撼的一幕,沉默不语。纯净的月光撒在马身上泛着层层银辉,马肋下羽翼徐徐张开,似有金光若聚若散,他们向着浩渺的苍穹远去。 “我累了。”独孤月的脑海想起冥月微弱的声音,净化血海的行动耗费她不少神力,随口嘱咐一句:“我需要修养一段时间,你树敌太多,好好保护自己。” 余音缥缈,渐入沉眠。 似乎一切都要归于平静,沐晚凌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靠近独孤月,“你该走了。” 天朗月清,独孤月掬起一捧清泉,看着池底怅惘,相逢一瞬,离别百年。 沐晚凌轻柔地抚摩着她的额头,湿发在风中沁出薄薄的凉意,他用袖子擦拭着。 独孤月沉浸在感伤中,她瞥见水底浮动一行小字,不禁念了起来,“镜台,台上身,镜中影,可观前尘。” 沐晚凌心头一颤,发现他的身影也倒影在水中,原本平静地水面起了波澜…… 画面一转,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温婉倒在一处血泊中,云鬓散落,衣缕残破,周身血污。她嘴角血液干涸,声音嘶哑,右侧散落着一幅画,发出淡淡的金色柔光,一婴儿躺在卷轴旁嚎啕大哭。 前方站着一个少,握着一把仍旧在滴血的剑,那把剑似曾相识,他眼神凄凉,两人相视一望。温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耀目的瞳仁里,闪动着的是复杂的光芒,“你来了。” “温婉姐姐,我……” “不要再说了,我都明白。”那张精美绝伦的外表下,浮起一抹苍凉的笑,“我快不行了,我的孩子……” 少年走过去,低头俯视着婴儿,她小脸绽开,露出一丝毫无保留的微笑,笑容是如此纯粹,也不由为之一怔,便是任由冷若冰霜的人也为之动容。 “月……月……”温婉的声音在逐渐减弱,望向婴儿的目光尽是留恋不舍…… 独孤月看到温婉撒手人寰的一幕,全身血液横冲直撞,头痛欲裂,乱气上涌。 他是谁?!为什么握剑,独孤月紧了拳头。 “晚凌!”少年猛然回头,沐涟漪猝然跟出现,扶着门框,双眸中露出惊恐之色,以手掩唇,身躯不住的颤栗。 沐晚凌双唇苍白,“温婉姐姐她,已经……” “什么!”沐涟漪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泪水夺眶而出。 沐晚凌的目光暗沉,他从怀里拿出什么,系在婴儿手上,正打算将它抱起时,猝然间,从宫殿外飞入一只巨大的青鸾,覆盖一丈之长的羽翼,夺目的青光罩在全身。 青鸾瞳露出高傲的精光,羽翼一扇,扬起长风将婴儿卷上鸟背儿,向着云天飞去,青色的尾翼在阳光下放出炫目已极的光芒。 随着光芒的消失,水纹消失,水中倒影着他清俊的容颜。 独孤月带着满面怒色与悲痛望向呆愣在地的沐晚凌。 “你来告诉我,幻境中的人是不是你!” 嗡地一声,沐晚凌头晕目眩,摇摇晃晃,他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等同于默认,独孤月顿感自己的身体就要撕裂开,体内有种焦灼的裂痛,还有种彻骨的冷痛,两种痛不断纠缠,在体内四处游走,引发疼痛与窒息令独孤月想叫,想喊。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没有……” 他的辩解在触到她目光一瞬被狠狠掐断,那双如冰般明澈,如海般深遂的眼中似有什么碎裂,折射那种凄厉的痛楚。 独孤月挣扎着,全身不住颤抖,终于,她发出一声荒凉的惨笑:“是你杀的她?为什么要杀她?” 他该说出真相吗?如果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叙述出来,会衍生出两个家族的仇恨,如果不说,他和她之间便有打不开的死结。 独孤月的心,沉到了最底处,她剧烈喘息着,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郁气,俯下身,已是泪眼朦胧。 夜阑风起縠纹生(二) “你还好吗?” 啪!独孤月愤然打掉伸过来的手,投以冰冷刺骨的眼神,沐晚凌不由窒住呼吸,顿住身形。 “你到底是我的仇人,还是我爱的人。” 她的目光含幽带怨,叫人心惊,她的诘问犹如刀斧劈得身心俱裂,疼痛万分。沐晚凌静静地伫立着,玉颜幽冷,鬓角处飞扬着几根白发。 “这就是我要的真相吗?”独孤月的思绪混沌和清醒混杂,这究竟是真实,还是一场噩梦?她满心酸楚,自言自语,衣袖凌空一挥,缓缓转过身去,决绝地飞出天际。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沐晚凌颓然而立,身影是那样的悲凉寂寥…… 独孤月一路飞翔,不辨方向,飞了一段路程,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不堪,俯瞰人间一处雾气缭绕,崖风浩浩,便纵身下落。立在崖边上,迎着山风厉厉,望着云汽汹涌,回看人事茫茫,顿觉情短恨长,心中柔肠寸断。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强撑着精神想要寻得一处静谧处歇息,陡然发觉头顶有股森寒凛锐的杀气侵来,一枚寒冷无形的暗器贴面飞撞,她旋即侧首转身,空中飞扬起一缕鬓边的碎发。 独孤月皱皱眉,喝了一声:“谁!” 一截树枝剧烈的震颤,自树梢之尖露出慕容仙精致的面容,她投下冷如冰刀般的目光,“月姑娘,别来无恙啊。” 独孤月血海那一战,耗费太多的仙力,海汐镯负载的亡灵对她压力太大,现在的战斗力基本为零。她很清楚她来者不善,戒备地退了一步,回道:“我有恙无恙与你何干?” 慕容仙纵身飞落,树枝轻巧的掉落,“当然与我有关,若你有恙,我正好落井下石,顺道送你一程,若是你无恙,”眸子骤寒,阴冷道:“我就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轰隆,乌云密集,闷雷阵阵。 “不过,看你的状况,不需要我费什么功夫啊。”慕容仙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 轰隆,一道白晃晃的霹雳刺破天际,顷刻风狂雨骤,势如瓢泼,暴烈异常。 “天助我也!” 独孤月却是从头到脚浑身湿透,狼狈至极,反观慕容仙泰然自若,雨水临近她的身体就化作一颗颗明珠滚落,完美地躲避,毫发未湿,她便意识到不妙,意欲抽身离开。 “想走,没那么容易。”慕容仙一眼就看穿她的意图,浮起一抹冷笑,两手掐诀,周身空气似乎彷如水波生晕般微微变形,雨珠迅疾聚拢,缱绻细密织成一张细密的雨网,当头罩了过去。 独孤月尽力闪避,祭出仙笛,奈何人精疲力竭,行动变得极为迟钝,躲闪不及,雨网便贴了上去。一声惊呼,雨珠化作尖锐的冰棱齐齐刺入了她的肌肤,铛得一声,笛子落地,顷刻间,血染红纱,将她一身的红衣更染得透骨湿。 她忍着绵绵密密的刺痛,奋力挣扎着,当头又是一张雨网覆盖上来。冰凌化入血液发出森森寒凉又冷又痛,她光是抵御这份寒冷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慕容仙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终于落在我的手中。” 她故意将步子放得很重,步履缓慢,逐步逼近独孤月,恍若瑶台仙子,眼神却冷寒如万年冰川,“我奉劝你还是省省力气,不要做徒然无功的反抗,我是东海的三公主,驾驭水是我与生俱来的才能,在雨中我便是王者。” 慕容仙嘴角一抹冷笑,从袖子中抽出一条粗黑的长鞭,菱形的花纹仿佛蛇鳞般叫人不寒而栗。 “呼”一声,她一甩长鞭,勾起凌厉的冷风扫过独孤月的耳际,鞭影落下,手臂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慕容仙心情极其愉悦,“怎么样,滋味不好受!” 啪!又是一鞭,鞭子勾到独孤月的发髻,被她一扯,黑发沾着阴冷潮湿的雨水散开。 “啪!啪!啪!”随着一道道鞭影闪现,独孤月的衣帛裂开,血色泛出。 “呵呵这个世界可真奇怪,明明是杂草,偏偏要当仙芝。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那幽沉绵长的声音,仿暗黑暗的罅隙中伸出的魔爪令人憎恶。 独孤月被在大雨中煎熬,意识有些飘忽,她一边忍受着鞭打,一边借着滚动设法逃离,不知觉几十鞭落下,人已经滚到一处崖边。 慕容仙随意瞟了一眼,大雨倾盆,溅起银白的雾气自崖底缓缓冒出。 慕容仙怒气冲冲地屈夏身子,一把薅住独孤月头发,大力向后一扯,扯得她脑袋向后一仰,“你倒是聪明,可惜跳崖也是死路一条。” 慕容仙一字一顿:“你若是向我跪地求饶,说不定我还会心慈手软放你一条生路。” “休想!”独孤月沉默死咬的牙关,因为疼痛爆出青筋的脸。 “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改!”如弯刀般的目光狠狠射来,伴着急促的疾风,慕容仙从一双纤细的手似魔爪扼住独孤月的脖子,掐得她窒息不已,倏忽一粒丹药滚落喉咙。 “这给我吃的是什么。”独孤月脸色涨红,呛得连连咳嗽。 “天昙魔花的种子,这可是魔界的珍宝,给你服下算是便宜你了。功效嘛,怎么说呢,会腐蚀你的面容,你的身体,然后把你慢慢地变成一只面目可憎,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魔。” “你好毒的心!” “我毒?哈哈,我狠毒,还不是你逼得!独孤月,是你,是你,全都是你,原本一切风平浪静,你非要无事情波澜,送我一份天大的羞辱。从小到大,只有我拒绝别人,从来没有人拒绝我。而他,却因为你,让我在三界丢尽颜面,今日,我不过是略施小惩。” 慕容仙站起身来,一脚踩在独孤月的手背上,脚底转动,细碎且尖锐的石子被压在掌下,不断地碾磨,瞬间掌心血肉模糊。 慕容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真的想把你带回去折磨你三天三夜,可惜我怕夜长梦多。”似乎想到什么奇妙的美景,嘴角一弯,露出浅浅的微笑,竟然带着一点妩媚,“若是他能看到你丑陋、癫狂、疯魔的模样,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喜欢你!” “你记得今日的所作所为,弑神是要天诛地灭的。”独孤月蓦然发出幽冷的声音,身上伴着雨雾泛开的幽幽清光,鲜明凄艳得惊心动魄。 “难道是药物发挥作用了?”慕容仙颤了颤,蓦然涌起一丝惊恐,纤细的五指牢牢钳住独孤月的下颌,压主发颤的声音,质问道:“你是疼得神经错乱了,弑神,你吗?我杀你,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 夜沉如水月染霜 残忍的杀戮欲升腾起来,慕容仙一双星眸仿佛坠入深井的星子,渗着冷入骨髓的冰冷,她手中凝气,握住一把尖锐的刀刃,随手一划,顿时血花飞溅,溅落在她浓密乌黑的眉睫,嗅到那血腥,她竟然绽放出明艳的笑容。 “啊!”刺眼的血红,世界瞬间变成一片血红色!独孤月因为极致的疼痛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猛然一挣,铿然一声微响,人脱离她的钳制。 再抬起头来时,面色纯白如霜,双眼血红,黑发上缀着雨珠,摇动着如雪的冷光。 血和水混杂着,黏在脸颊衬得她妖魅绝伦,人在悬崖边缘矗立着,浑身邪气冲天,宛如地狱而来的使者,艳美异常,她笑得十分从容,纵身投入崖底。 慕容仙朝着无底的深渊探看,雾气浓郁,寒气逼人,深不见底,极其轻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转过身,准备扬长而去,瞥见水面浮动的一抹紫色,脚步停顿。 那朵鸢尾花坠落在泥土中,散发出经久不散的香气,在雨水的浸润下,放出耀眼迷人的光泽。 慕容仙眼中闪过狠厉,靴子狠狠地踩了上去,不断碾磨转动着,花儿在她无情的蹂躏下痛苦的呻吟着。 好半晌之后,慕容仙松开脚,毫无表情地注视着残花和污泥搅合在一起,冷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正好成全你的善良。” 随着身子的下坠,耳旁厉风呼啸而过,崖底的风犹如利刃,割得衣帛碎裂,伤口纵横交织。 独孤月的背后忽然亮起一团清光,犹如棉花抵住后背,也减缓下落的速度。 砰!贴地之时身子发出一声闷响,人陷入浑浑噩噩中,雨仍旧在不止不休地下着也。 不知道挨过了几个时辰,风停雨疏,独孤月才恢复了一点意识,她抬起头,血水混着雨水蒙在眼前,依稀能看到天际那一轮微微泛着血色的月亮,乌鸦扑楞楞的飞过天空,落在光秃秃的老树干上桀桀欢笑,枯藤老树昏鸦,血月残风落花,交织出一世凋敝荒凉的图景。 一阵微凉的秋风扫过,被无情打落的残叶脱离树枝的怀抱,贴地盘旋,簌簌声掠过耳旁,宛如幽灵在徐徐曼舞。 独孤月蓄起一部分力气,想起身,哪知上半身微微一动,气息不稳,立即剧烈地咳起来。 待喘息稍等,她将一缕湿漉漉的黑发狠狠咬在齿尖,手肘撑地,艰难地爬行着。纵然细碎的石头不断碾磨自己的肌肤,疼得麻木的她也咬牙忍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向前走。 她就这样挪动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前进,直到力竭,再次陷入昏眩中,那还在滴血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沉沦。 沙沙沙,……身后,极其细微的呼吸声……沙沙沙,衣摆轻柔的擦过枯草。 谁的手充满温暖的气息,抚上她的腰间,彷如易碎的珍宝将自己温柔地托起…… 瓢泼的雨水……倾盆的雨水……密密麻麻的伤口,她的梦是那样的迷蒙混乱,那样苦痛不堪。 “啊!”一抹刺目的血红迎头泼来,一个凌激,人顿时清醒过来。 独孤月的手碰到软绵绵的床垫,身上干燥整洁,空气中飘着令人沉静的淡淡幽香。一切是那么祥和宁静,只是她的眼前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晦暗。 “这是哪里?” 她用力揉着伤痕累累眼皮,力道之重恨不得挖出眼珠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眼前仍旧漆黑一团,曦光遥不可及。 “我的眼睛!”独孤月勾起一阵不能抑制的刺痛,短短数日经历被追杀,被伤害,心中恋慕的人背叛,现在还有经受失明的折磨,人生最莫大的痛苦还有什么!她张皇不安地起身,无视周遭乒乒乓乓地撞击,恐惧着,双手便漫无目的在四周摸索,这儿明明是温暖的栖身之地,却仿佛似个囚笼。 “有人吗,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漫无边际的黑暗。 独孤月恐惧这份死寂,如同身在虚无中,她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许是跑的太急,砰得一声,撞倒屏风,连人带物齐齐摔在地上。重物压在她半边腿上,传来的钝痛让她浑身发麻,她用指甲死死抠着木框边缘,抠着鲜血淋淋,然后奋力一推,将腿从缝隙挪了出来。她挣扎着撑起了半个身子,可就这一个动作就已经抽空了所有的精力,她身体酸软,抬动不得,颓然坐在地上,想起一路来是是非非,忽然仰头大笑,笑着笑着两行清泪滴落。 她凄凄惶惶呆愣了片刻着,摸了摸咸湿的脸颊,喃喃道:“自己竟然还有泪水!” 或许是失去视力,她的听力没有干扰妨碍,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沐晚凌看着满地狼籍,消瘦的身影隐匿于一地碎裂的杂物中,心痛无以复加。他指尖一动,所有的杂碎都飞起,恢复原状。 独孤月面色惨白,用眼神空洞注视着来人,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沐晚凌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目光中多了丝丝的黯痛之色,伸出手想抱她起来。 独孤月如同一只惊吓过度的幼兽,逮住那只胳膊,露出利齿狠狠一咬,牙齿间冒出血腥的味道。 沐晚凌没有反抗,明白她陷入黑暗中的苦痛与挣扎,只是轻轻地将她拉入怀中,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脑袋。面对着来人温柔的举动,独孤月不知觉地松了口,熟悉的味道传来,独孤月有些心襟神摇,任由他将自己抱了,进入内室,放在柔和的床榻上。 沐晚凌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可是眼眸中只有幽幽暗暗之色,让他心如刀绞。 他抽出一条无暇洁净的绢布怜惜地擦拭掉指甲上的血污,柔顺的丝巾滑过指间,细腻轻柔,温暖舒适,给她带来了无比的安心。随后,他将带来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揉搓着淤青,药膏清凉缓解了伤口的疼痛,被揉搓的地方更是酥酥麻麻,极为舒坦。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是被他们所迫害,哑了吗。还是说,你认识我。”她猛然一握,隐隐闪着光芒。 他的手迟疑片刻,而后依旧轻柔地擦拭着。 独孤月低低念叨着:“晚凌,是你吗?” 还是一片沉默。 待一切收拾完毕后,他将丝被盖上她的身子,用嘶哑的嗓音嘱咐道:“你太累,休息一下吧。” 独孤月霍然一震,呆愣听着他离去的步伐声,颓然倒下,空洞的眼眸滑下一丝泪水,她死命憋住泪水,无声地抽噎,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你不是他,不是他。” 夜沉如水月染霜(二) 斜阳西下,独孤月没有依言好好休息,而是抱膝坐在床榻痴痴地凝望窗外,细密柔软的睫毛在面颊上落下一片阴影,她心里微微一叹:冥月很安静,沉在深梦中不再回话。 一晨浅坐望残月,不觉晓风轻拂夜。星河皓月乍转稀,回首已去旧踪迹。秋风萧瑟落叶时,正是别君亦在此。 她无法感知光线的转换,只能默然地等着时光的流逝。一日滴水未进,滴米未入就这样孤独的守着,直到明月渐渐升到中天。 悠然间,屋外传来悠扬的琴音,娓娓一曲,离愁穷远。那一张黑焦古琴镀着月光,覆上了朦胧的色彩,沐晚凌坐在一株梧桐树下,面色沉静,端如青松,琴声如壑,清辉如水,洒于沐晚凌的身上,如笼着淡淡光华,更显清俊出尘。 “你来了。”独孤月顾不得穿上丝履,赤足飞奔,随着吱嘎一声,推门而出,月色如水,光华如练,清辉随着徐徐的夜风四处飘散。 “你不用出来,外面凉。”一声叮咛,百种情思。 独孤月脚下一顿,乖巧地倚坐在门边,“那好,我就在这儿听着。” 她不愿回到屋内,回道孤寂无人的屋内,她只要坐在门边,就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悄悄的,离他近一点....... 夜色未央,两人默然无语,他将情丝赋予琴丝,寄情思于琴音,浅吟低唱,娓娓倾诉。琴声幽静似静水潜流莫名心安,如清风潜入她的呼吸中,渐渐的,人倚在门边安然睡去...... 一连七天,沐晚凌白天照顾独孤月的饮食,晚上为她抚琴而眠。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她的精神和身体恢复的很快。 第八日,他携琴如昨,却发现室内空空,心急如焚,循声向屋后的林间寻去,但见碎枝遍地,枫叶纷飞。他抱琴而立,俊美的面容上沁出谢雪隐有汗珠。 此时皓月一轮,升到中天,环顾四周,凉风拂树,星光簌簌,潮湿的晚霜罩上一层若透明若浅白的薄薄暮霭。 “独孤月,你在哪?”急促地脚步,喘息的呼喊,透露着寻觅者焦急的心情。 “我在上面。”一个清亮无瑕的声音忽然响起,沐晚凌抬首,身旁那株枫树在月色的灼染下下烈烈生焰。在一片半红的枫叶中藏着一抹倩影,她颊边生出两团红晕,娇艳得如同海棠花。 “树上危险。”沐晚凌提醒着她。 “无妨。”独孤月扶着树干,无视他的叮嘱莞尔一笑。只见月色如水,光华如练,清辉随着徐徐的夜风四处飘散,独孤月耳边系着的素色丝带随风起舞,周身发着柔和的光晕,仙气萦绕,眉宇间若隐若现一点朱砂,灵气逼人。 沐晚凌无奈地放下古琴,提气纵身,双足一点,借力上飘,登时便落在树杈上。 “你为什么爬到树上?” 她双足在空中晃荡,以腕支颊,月中瑶华印在丝带,宛若她的眼波流动,“自小性子野,常常爬到树梢登高望月,置身于广阔的天际,仰望天空,仿佛月亮才是我的家。” 忽而她默默低下头,似在沉思,身上飘来一种迷蒙清冷的情思,半晌忽幽幽道:“我欲乘风而去,又恐琼楼玉宇。明月当属天际,你觉得,我是不是该乘风归去?” 沐晚凌一怔,心底滑过浅浅的溪流,莫名有些寒凉,“嫦娥恒孤寂,月宫太清冷,你真舍得吗?” 独孤月摸了摸手腕处,海汐镯在月光的映射下发出幽深的色泽,若是细看,还能在不经意见发现上面偰刻着若隐若现的古文,带着神秘的气息。 和风细细,一片枫叶摇落,跌入她的怀中,那热烈张扬的红色沾染了深浓的秋色,她旋转着叶柄,笑道:“我不舍得。” “你说我还可以看到见吗?”那宛若红缨的嘴唇吐露出竟是这般伤感的言语,而她的询问却如一个巨浪,将沐晚凌心底的堤岸击得粉碎。 “能.....”沐晚凌笃定地回道。 我愿意倾尽所有,还你一世光明,我想让你见证这世上诸般最美好事物,最美好光彩。 明月渐渐升到中天,清辉如水,洒于两人身上,如笼着淡淡光华。 “你真好。”独孤月喃喃低语,缓缓抬起手,试探着,“我想看看摸摸你,也许就知道你的容貌,等我好了,你亲自拜谢。” “你不用......”沐晚凌避开她的触摸,不知道为什么,他畏惧自己的身份被暴露。 独孤月的手指一顿,眉梢染上寒冷孤寂的流霜。 “我长得很丑,不想污了你的脸。”他身形修长挺秀、柔韧有力,那些碎落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整个人如清俊出尘的壁月,却极力用谎言掩盖着。 独孤月原本黯然的脸色忽得一变,转为低头娇羞地一笑,一扫刚才的忧愁,发出一声浅笑。 “你,”沐晚凌眼中浮出困惑的神色,不解地问道:“你笑我什么?” 她的嗓音滑润如珠,婉转悠扬,“你在撒谎,因为在我的心里,我的眼里你很美。” 沐晚凌呼吸不由一滞,心中波澜迭起,你总是这样,用你的善良,你的纯粹,撩动我的心弦。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你的琴声很美,而起很像他,”像那个我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人,她扬起脸,掏出笛子,“你为我抚了一周的琴。我身体大好了,让我为你吹奏一首曲子,聊表谢意。” 肌肤如云如玉,十指光润莹洁,笛声似一抹风掠过静默的枫林,笛声时而缥缈如烟,时而幽静如神潭,时候悦动如风铃,起起伏伏,婉转多情,撩动那一树树火红的枫叶在枝头腾跃飞舞,绚烂异常。 她外面柔弱,但是坚韧入骨。纵然秋风寂寥,也却夺不走她的火热,纵然黑暗深深,也掩不去她皎皎如月的光华。一身的风华神采,一世的潇然之态,令人难以忘怀。一次回眸,久久注目,就再也不能移开目光。不管记忆如何缺失,无论多少次的遗忘,只要和你相遇,我的心便会心甘情愿的沉沦。爱上你,也是我的宿命。 犹记年时戴花簪 沐晚凌路过天界的琼林苑之时,发现原本在人间栽种的牡丹早已是枝干挺拔,它高约三尺,顶上花蕾正在怒放,大如玉碗,色作中有墨黑,蕊若白雪,花瓣尖端凝了一层冰清的露珠,美不胜收,不由心动,采了下来揣在怀中。 他飞身而起,路过林间,水汽还有些重,盈盈的露珠还在叶尖上滚动,天快亮了。 不知何时院子搭起来一座紫藤架,层层叠叠的紫色小花被一条条纤细的藤蔓牵动,随风荡漾。太阳初升,晨曦透过错落有致的花藤照在独孤月的身上,斑斑驳驳,光影交织。 此时,她螺髻缥带,丝衣轻绡,睫毛如羽,轻盈飞闪动,白玉般的脸庞上隐隐带着梨涡,唇边含着笑意,乌发随着她的走动飘飘欲飞。 沐晚凌宽大衣袍在半空中飘然一展,犹如天上掠过的一朵浮云,飘然间,落在屋顶。 他的举动惊动了树上的两只小松鼠,它们飞速地跑到藤萝架上,发出‘吱吱’声,跳到独孤月的肩头,又跳到她的手中舔食她美味的水晶葡萄。 温热的小舌头湿润的舔着手心,痒痒的,她想象着它们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展开明媚的笑容。 一条人影无声无息掠上来,站在独孤月身后,她微微仰起头,嗅着空中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是牡丹吗?” “你的鼻子真灵。”沐晚凌宠溺的笑了笑。 小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飞速逃窜,她嗔怪了一句,“都怪你。” 随后,她接过那朵硕大的牡丹,花瓣上还留着赠人的余温,微微俯首,嗅着花蕊处的一缕清香。伸手轻抚花瓣,却似怕碰碎一般,只是以指尖轻点。 沐晚凌细细端凝着眼前的人,脸似银月,粉如桃花,身材长短适中,举动生动,此生怕是再难有二。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她将牡丹暂在发髻两种国色,一处倾城。 他看的微微出了会神,似乎想起什么,“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独孤月意外地偏了偏头,心中隐隐生出欢喜。 长廊处薄薄的纱帘被风撩起,晃起满天的晨光,风轻缓地踱入,她牵起他的衣袂静静跟着,身姿弱不胜衣。他和她走得很慢,仿佛在散步,享受着秋日明媚的阳光。 来到屋内,博山炉中还残留着袅袅的沉香,荡漾渺渺。 沐晚凌递过一支金钗,独孤月欢喜地细细抚摩。 这支玉簪上立着一只凤凰展翅,举足,尾羽上翘,似欲舞动,花叶纠缠,却繁而不乱,韧而不断。凤嘴处衔着一串圆润珍珠流苏,似乎夹杂着珊瑚珠。此钗做工精致,材质上乘,实为精品。 “真好看。”她不禁赞叹,情不自禁摸索着想戴在自己的云鬓间,可是试了几次也不知道歪不歪,手有些颓然垂下。 沐晚凌望着那端坐不动,凝视着她依旧清瘦的容颜,轻轻道:“我来。” 那温暖的手接过玉簪,双手碰触间,两心滚样。当沐晚凌的手擦过蒙着的眼巾时,他在微微发颤,对着菱花镜,他小心翼翼,十分虔诚地插入她的发髻之中。 屋内静谧如水,却抵不过喧嚣的秋风。独孤与脸上早已经红晕浮起,她打开窗扉,晨风拂过她的长发,她的发丝拂过他的面颊,又卷落簪在发髻的牡丹花瓣。 他轻轻替她将秀发的花瓣拂去,真的想再见巧笑嫣然的双眸。 “好看吗。” “嗯。”沐晚凌凝视着她端丽的面容重重地点着头。 独孤月浅浅地微笑,“我想也是。”随后黯然道,“可惜我看不到了。”看似轻飘飘的语调里,蕴藏了多少深重的思绪。 独孤月恍觉不该如此喟叹,“休要听我胡言乱语,扰了你的好心情,不如我唱首歌给你听。” “江有窈窕,水生艳滨。彼美灵献,可以寤神。交甫丧佩,无思远人。”清理渺远的歌喉响起,随风飘向渺远的天空。 睡过懒懒的午后,独孤月又不知所踪了。 沐晚凌在林中寻到她的时候,她的身形在树丛不断的飘忽转移,和着清风翩翩,伴着流云漫卷,翩然起舞,顾盼之间夺人心魂。 沐晚凌着实一愣,看着他身形好似翾风回雪,飞燕翩跹,神采奕奕,哪里像个伤重之人? “你快上来呀!”独孤月黑缎般的长发斜插着今日赠送的玉簪,乌发碧玉下,肤似白雪,眉如柳裁,鼻尖秀丽,唇点桃夭。她折了一枝桂花淡定地坐在树冠上,喜笑颜开,那脆生生的笑声宛若山中清泉叮咚作响。 沐晚凌无可奈何地身形一飞,轻松优雅如白鹤展翅,盈盈落在独孤月面前。 双足压下时,震得一树桂花树枝簌晃,花香四溢。 没有蒙眼的独孤月那双黑目中眼波掠过,似秋水涟漪,沐晚凌一阵恍惚。 “既然来了,不如?”独孤月狡黠一笑,扬起花枝,刷刷几下似流云飞卷,花香四溢,灵气逼人。 沐晚凌匆忙间也摘了花枝抵挡,人似敛翅飞鹰,极为矫捷。 今日不同往日,独孤月仙气萦绕,灵气充沛,招招用力,几回合下压得那沐晚凌竟然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独孤月格格地笑着,晶亮的眸子闪烁着得意的神采溢于言表,白晳的肌肤因为笑意染上了一抹浅红,似微动的桃花。她笑过一阵,竟伸手勾上沐晚凌的乌发,缓缓地在指间缠绕,忽然一扯,将他拉近稍许。 那双黑眸肆无忌惮扫望着,沐晚凌恍惚觉得她似乎能看见一样,凝视着那双黑琉璃般璀璨眼眸,不曾移不开视线的。 她双眸微眯,抚上那双深邃的黑眸,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冷笑,话语里充满残酷意味,“好美的眼睛,不如给我吧。” “你.......”沐晚凌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冷意爬上心头,寒意透体,忍不住推开她,手微微颤动,“你不是独孤月?” 独孤月用微微上挑凤眼看着他,“如果我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他直视那双看似明媚的脸庞,“她不会说出恶毒的话。” 她悲伤的脸上写满了深切的恨意和天风海雨般的暴怒,“不会?你怎么知道不会?日夜活在黑暗中,生不如死,是该有多悲哀!” “所以,你想要我的双眼。”沐晚凌垂下眼睫,盖住纷乱的思绪。 香销轻梦还 独孤月黑漆的瞳孔目光流荡,在他身上盘旋,声音是那么轻柔,却又是冷酷,“一切因你而起,难道不该吗?是不是舍不你的眼?” 沐晚凌垂下头,眼下显出淡淡青灰色,映出疲倦之色。 “你真的爱吗?为爱你又能付出多少?”独孤月冰冷的指尖用力一扣,指甲印出深痕。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影一晃,仿若天边划过的一抹流光,消失不见。 沐晚凌静默的看着离去的身影,衣袂在风中飞舞,似是随时欲乘风归去,将视线投在空茫的天空,喃喃道:“若是你想要,我便给。” 服药后,她的困倦来得比往日早,睡眠比往日更为深重。 入夜之后,月色凄迷,风是那么迅疾,那么萧瑟,长廊外重重叠叠的幔帐被潜入的风吹得十分凌乱不堪,翻飞间光影万重。 庭院中的百花被肃杀的秋风无情地摧折,不过短短一瞬间,枝头上的姹紫嫣红纷纷坠落,于萧瑟中有种凄艳的绝美。 秋来东风恶,一夜百花残。 沐晚凌踩着一地的落英缤纷,姗姗来迟,停留在院外,眼中携着无尽的犹疑与彷徨,仰望着寂寥的天空,清寒的月色愈发显得他的背影寂寞而脆弱,不似平日那般风华动人。 他结束了凝望的姿势,轻轻叹息:“终是我欠你。” 一道人影借着银色的月光飘飞而入,深秋的寒气随着骤然推开的窗扉呼呼涌入,月色透过窗扉在身后墙壁上投射出大而散的光斑,而他的到来打散那巨大的光斑,在影影幢幢,更添几分幽深。 沐晚凌撩开青色的帐子,入眼的是独孤月侧卧而眠,一线月光浅暗,淡淡的青色,映上她眉黛,显得愈加深远。 听着她有规律的呼吸声,沐晚凌坐在床沿,朦胧的月光斜斜的落在他半边脸庞,模糊了眉目。 “月儿,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的自私,贪婪这份岁月静好,渴望你的失明能够持续,活在这片枫叶林里,远离尘世间的悲欢离合。” 他缓缓伸手,轻触她的眼皮,遗留在眼角处的丑陋伤痕清晰地记录着那一幕惊心动魄、无比惨烈的场景,他能感受到沉沦在鲜红的痛苦和仇恨。 他还记得将她救助的时候,浑身湿透,衣履残破,那条如藕般的手臂在惨淡的月色下泛着莹莹的白色,上面纵横交错的疤痕是那般的触目惊心,她的双眼还渗着血,犹如他的心渗着血。 离别之际,心神恍惚,短短数月,仿佛经历一世的欢愉,恰如镜中花,水中花,幻梦一场。 沐晚凌的指尖将要触及她的眉头,床上的人发出辗转反侧翻动声,他忽得一惊,轻轻地缩回手,生怕惊醒她。 然而她并没有醒,轻轻呓语,“晚凌……” 纵然在梦中,她也思念着心中所想之人,爱得深沉。 沐晚凌怔怔地望着她,不敢相信刚才的那个名字是从她口中叫出来的。可是,可是,这个名字,不是已经听过多次,可为什么每次被她叫出来的时候,都是这般让人惊心动魄! 忽然她的神色惊惶起来,挣扎道:“我说过要你等我的,为什么不等?” “我等,我会等你生生世世。” 他的许诺没有传达到她的心中,而她却被梦中深藏的回忆折磨得隐隐生痛,又喃喃道:“我恨你……” 她的话如同利刃割得他的心裂成片片,他侧转着脸,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那个念头仿若森冷的冰锥扎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他缓缓闭上眼,也许是经历刻骨铭心的伤痛才会逼得她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凄凉之感如水漫在心田。他们之前的重重误会,他们之间的重重阻碍,他们之间的重重伤害,都在消磨彼此之间的情缘。 他多么希望再见那个望着树间那个灵巧活泼的的身影,再听到婉转空灵的歌喉,他不希望她活在卑微和永世的黑暗,不要她活在仇恨和怨毒之中,这不是他期待的!心中打定主意,他微微俯身,在一线红唇上印上他的深深爱恋。 细微,丘福闷哼一声,已经满面冷汗的软 他起身,澄澈的眸子静水无波,他缓缓伸出手掌,掌间渐渐微微闪烁着银光,随后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伴着秋风在空中盘旋,拂乱睡梦中的人的呼吸...... 独孤月恍恍惚惚犹如在梦中,只感觉自己的双目温润,裹着阳光的温暖,在春风里徜徉。 枝头忽然惊起清脆而熟悉的鸣叫,她顺着那声望去,一道明媚的阳光射来,自己的眼中星光点点,在慢慢放大。 她意识到什么,颤抖着伸出手,揭开眼罩,随着丝巾的飘落,原本那双无神的眼睛放出夺目的神光,瞳仁似琉璃华彩,似水晶剔透,流眄生波。 “我看得见了。” 欣喜若巨浪奔袭,独孤月宛如一只折翼之鸟重获双翅,冲出房门之外,拼命的呐喊,发泄着内心压抑的情感,可是四处空荡荡的,她来回寻觅,都找不到他的身影,空余自己的呐喊回荡。 独孤月抚摸着横笛,心湖浮起一丝迷茫的眼波,连带着明亮的眼眸染上黯黑之色,你是谁?为何而来?又为什么离开?她折回身,瞥见桌案上的一把仙笛,那是她的流光,玉笛下压着一张纸张,上面写着端正的楷书:勿念。 勿念,勿念,她不断咀嚼着两字的滋味,多么风淡风轻的两字,可是她真的能勿念吗?脑海中浮现他的点点滴滴,怅惘不已。可是,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见人影,不留余香,恍如隔世,大梦一场,徒留自己空怅望。 独孤月走出门外,缓缓蹲身,拾起来一枝半萎的菊叶,枯黄的枝叶在手中瑟瑟发颤,十分可怜,满腹苍凉之意。 水榭晓风卷帘开,暗香浮动故人来。 “小月儿。”磁性的嗓音忽然响起。 独孤月霍然回头,便见门扉处,黑龙扎着一条黑带,银环束发,眉如翠羽,目闪流星,整个人胜过熠熠生辉明珠,他长衣大袖,微笑伫立在深秋清爽的清晨中,温柔地说着,“我来接你回家。” 又见少年意霓生 独孤月想起临别之际他被慕容海纠缠斗争,也不知道情形如何,关切道:“你与他们缠斗,可曾受伤。” 黑龙冷傲一笑,“本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怎么可能被他一个小仙伤到,倒是你,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用宽厚的手掌按在她的额头,雪一般的光芒流转全身,消除了一些郁结之气,人轻快了许多。 “谢谢。”独孤月感激地道了一声谢,随后问道,“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黑龙嬉笑着,眯着眼,将脸庞凑近她,巧妙地回避了她的问题,“哈哈,我的鼻子很灵的,嗅着你的香味就找到了。”随后侧过头,假意欣赏四周景色,他可以亲口承诺过某人,不能提及他的名字。 独孤月嘿然一笑,一扫刚才的苍凉悲楚,绽开的笑容是那么鲜亮,那么纯净,“你是一条龙,不是一只天狗,怎么会闻着味来呢。”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有美在此,自然是香飘万里了。” 独孤月对他的赞扬浅浅一笑。 “闲话少叙,抱紧我,我们回家。” “嗯。”独孤月颔首,离别之时,她的目光一点点的落下,头又一寸寸抬起,多次流连,她要将这儿的一花一石,一草一木深深刻在脑海中,还有那个埋在心底的人,化作永不磨灭的记忆。 “走了。”黑龙将长袖一挥,将她腰身一揽,随机恢复真身,化作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托着独孤月身体冉冉升起,伴着一声龙吟犹如闪电直冲云霄,须臾间揉破云间万点金光。 独孤月坐在他高耸的脊背上,俯瞰人间山川大河,领略云海气势磅礴,翻腾纵横间意气飞扬。 一个时辰后,他们顺利地回到山谷,等在屋外的谢宁见到一龙一人从天上降了下来,立即相迎。 黑龙巨大的身体一落,惊起水波万丈。他低下脑袋,方便独孤月从脊背上下来。 砰得一声,黑龙又变作人形,道了一句,“完璧归赵。” 谢宁拉过她,仔仔细细端详,叹息道,“你好像瘦了,这条龙,果真不靠谱。” 随后,人朝独孤月身后探了探,四处张望:“他呢?” 独孤月无奈地笑道:“呵呵,抢亲失败。” 谢宁又尴尬,又疼惜,“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也没想到。”独孤月安慰地笑了笑,“不过,也不是全无所获。” 她摸索着腰间想抽出什么东西来,不料碰到一块硬物,她抽出来一看,原是那封请帖,红色的封皮依旧那么鲜艳刺目,没想到被水淹了许久仍是完好,心中暗道:不愧是东海之物,最不惧的就是水。 眼里掠过一抹忧伤,她玩了一个危险的游戏,想凭借一己之力挽回她心中所爱,谁知道命运难解,到头来除了获得一身伤害什么都没得到,心中一恼,将它撕得粉碎,抛入空中。 “撕得好。”黑龙在一旁叫好,他知道她需要发泄。 独孤月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那个绑来的少年,怎么样,你没有为难他吧。” “怎么会,我行事很有分寸,怎么会任意伤人,你放心,他很好。” “那就好,那放他走吧,反正事情也结束了。” 谢宁耸耸肩,道了一句:“恐怕不行。” “这是为何?”独孤月极为不解。 “你问他,”谢宁高喊,“沈卿。” 余音未消,一道碧影从天边飞掠而来,在前方一米处的一块长石上落定。独孤月上下打量,缓缓走来的竟然是一个如玉般明洁的少年,凝如墨玉般的眼睛甚是好看,微微一怔道:“你是……那个绑来的少年?” “嗯。”沈卿点了点头。 独孤月见他的气色比劫持来的那日要好,心中略略舒了一口气,歉然道:“前几日多有得罪,还望道友不要怪罪,如今私事处理完毕,已无挂念,还君自由。” “我,我......”沈卿为难地瞟了谢宁一眼。 独孤月狐疑地看了两人,“难不成他虐待你了?” “不是,不是。”沈卿连连摇头,生怕出什么误会。 “你是不是担心黑龙会伤害你,我保证,他不会再抓你了,是不是?”独孤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黑龙。 黑龙不屑的翘了翘唇,哼道:“自然,本尊不屑抓无名小卒两次。” “那你不走,是有什么隐忧?”独孤月倒是循循善诱。 沈卿面色涨红,手中握拳,几经挣扎,才鼓起勇气,说道:“我要加入你的汐月派。” “什么!”独孤月着实大吃一惊,怀疑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几度游弋。 她有点郁闷,自己残害谢宁一个就够了,怎么还拐来其他门派的弟子,忙说道:“我这儿人龙混杂,魑魅魍魉众多,又无名师,也无仙宝,而且......” “不不不,您过谦了,谢大哥跟我说了,此地人杰地灵,是一座仙山洞府,灵气充裕,仙气充沛,兰芝仙草,玉树琼花。连活了万年的上古巨龙都臣服在您的脚下,无数地狱亡灵都听命于你。你至诚至信,至仁至义,你敢为心中之人闯入天界,挑战权威,能任意出入魔界平安无事,可见你非同凡响。” 独孤月双颊一红,被他的谀词说得满脸羞色,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洋洋得意的谢宁,哀叹了一句,少年啊,少年,你这是被他彻底洗脑了。 独孤月还不死心,又道:“区区数日,你改换门庭,你的师傅定然会怪罪于我,损失一名好徒儿。” “父亲他,咳咳。”沈卿假装咳嗽,脸上显出尴尬之色,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材质愚钝,法力低微,师傅他也是极力劝导我要遍访名山,求道问仙,多学多看。我看这儿灵气充沛,比及蓬莱仙山有过之无不及,更何况您还是上界楚仙尊的徒弟,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定然道行深厚,师傅若是知道,肯定会赞扬。” “这.....”独孤月感觉满脸黑线,心中全是哀嚎,这是什么奇妙的转折!她走的这几日,自己错过了什么,一个绑来的囚徒竟然被忽悠成了她的徒弟。谢宁啊,谢宁啊,我真是低估你了,以后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忽悠出一支庞大的队伍,三军之帅指日可待也! 独孤月无奈地点了点头,妥协道:“好吧,若你执意留在此处,我也不驱赶,只是我今日受到挫折,需要修养,你可以暂时向谢宁修道,如果不嫌弃,你也可以多问问黑龙。” “好好好。”沈卿连连点头。 “好!”谢宁抵掌而庆,开怀道:“如此甚妙,今日我就将汐月派的旗帜插了上去,昭示三界!” 谢宁对着长空一啸,疾风掠过,破空飞来一只雄鹰,它嘴中衔来一只狼毫,钢刀般的利爪勾着一面长方形的锦旗,朱红色的缎面鲜艳显目,如同燃烧的云团,黑色的云边随之飒飒生风。 雄鹰经过他们头顶时,爪子一松,锦旗和狼毫齐齐掉落,鹰隼投下锐利的目光一闪而过。 谢宁精准地一抓,两样东西齐全地握在手中,他递了到独孤月的面前 独孤月却是嫣然一笑,“想来此事你是筹谋已久,还是由你执笔。”谢宁也不推辞,铺开锦旗,执笔挥毫,但见他手腕沉凝,笔尖却是龙蛇飞动,字与字之间连绵回绕。落成的汐月派''三字草书,驰骋不羁,一泻千里,可见他少年驰骋纵横之志。 谢宁将锦旗大力一扬,那鲜亮的旌旗恰好挂在山谷最高处的一棵松树上。 独孤月仰头畅望,那明恍恍的旗帜在明媚的阳光熠熠生光,黑色的云边随着烈烈长风,呼啸长卷,一散心中郁结之怀,心中尽是激越之情。 栽下梧桐引凤凰 站在一旁的谢宁忽而神秘兮兮附耳道:“告诉一个好消息。” “什么?” “你带回来的鸟蛋,快孵出小鸟来了。” “真的吗?带我去看看!”独孤月一阵雀喜。 “好嘞。” 谢宁拉起独孤月,不顾众人,往东边密林飞去,他找到一株附有标记梧桐树,上面覆盖着密密层层的梧桐叶,婆娑而四垂,散发着萤萤之光在风中轻轻摇曳…… 谢宁拨开那些扇大的叶片,一颗椭圆形的鸟蛋浑然如一块美玉,安静地躺着用梧桐叶精心编织的鸟巢中。 他小心翼翼将鸟蛋放置在独孤月的掌心上,蛋壳轻薄,丝丝温热的气息蔓延,她凑近仔细端详,乳白色的蛋壳上不知何时生出密密麻麻的细纹,犹如遍布人体的经脉,点点柔和的光斑在四周浮动。 白玉在手,光华流转,躺在独孤月洁白的掌心,如此的宁静和谐。 谢宁幽深的黑眸变得柔和,笑道:“还是你这儿人杰地灵,不生俗物。” “你说它栖在梧桐树上,孵出来说不定是一只凤凰。” “凤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奉奉萋萋,雍雍喈喈。它诞生在梧桐树上,说不定就是凤凰。” “凤凰?”黑龙拖动缩小数倍的身体凑了上来,尾巴缠在树干,伸长脖子探望。 独孤月余光一瞥之间,愕然道,“你这是什么模样?” 黑龙不以为然道:“人的形象太矮太丑,而且还要受到衣服的束缚,憋得慌,还是我的龙形优美。” 谢宁鄙夷地望了一眼,他实在是难以苟同,缩小版的黑龙更像是一条水蛇,就差一条蛇芯了。 黑龙喘着粗重的呼吸,红色的鼻子在蛋壳上闻来闻去,满意的点点头,“没想到,你们还给我准备了这么丰盛的食物。” 黑龙眯着眼,身子往树梢挪了一挪,一丝邪恶的笑在他的唇间荡漾,“好久没有吃过了,凤凰肉鲜嫩多汁,芳香四溢,用三味之火一烤,那香味,想想都美妙。待本尊吃了,好好补一补血气,恢复我的龙息。” “吃了?”他语出惊人,两人皆是一愣。 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黑龙竟然将它当做珍馐惦记起来。 “休想!”谢宁夺过鸟蛋拢在手心,这可是他千辛万苦,日夜守护的宝贝,不是这条恶龙的盘中餐。 “区区一颗鸟蛋,本尊吃定了。”美食诱惑当前,黑龙哪会轻易罢休,尾巴松开,纵身腾跃,作势要吞。 空气中生出紧绷的气氛,谢宁目光一闪,手指一紧,慌忙躲避。 黑龙腾的一声飞入天空,晃动得整棵乔木落叶霖霖,树影缭乱。 谢宁被晃动得身形晃荡,脚步微错,一打滑,人猛地失去重心,急急跌落下来。 “啊!”身子一着地,脑袋嗡得一响,谢宁发出一声惨叫,摔得十分狼狈,连带着手臂被粗壮的枝杈刮出一道道血口,手痛的一松,椭圆形的鸟蛋滑落,滚出数米,撞在一块石头被挡住,发出啪嗒,啪嗒的碎裂声。 它坚硬的外壳出现一道裂缝,独孤月和谢宁的神色凝固起来。 “难不成摔碎了?” 独孤月扶起一身青紫的谢宁,两人急忙跑过去察看。此时,蛋壳几乎全部碎裂,好在有一层完整的淡黄色薄膜保护。 “还好。”正当他准备松一口气之时,胳膊上的伤口犹自滴血,落在薄膜上,如同滚烫的岩浆,烫化薄膜,从里面流出金色的液体,一股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这....” 独孤月陡然瞪大了双眼,惊奇地看到从那蛋壳里爬出一个小人,随着她的一步一步慢慢长高。 “抱....抱.....”她的脸蛋鼓鼓的,宛若婴儿的皮肤粉粉嫩嫩,几乎可以掐出水,大大的眼睛漆黑明亮,灵动至极,长发委地,耀人眼目,身上残留着两根赤红色的羽毛好似衣裳,额头上贴着两根金色的羽毛一抖一抖,口中咿咿呀呀,憨态可掬, 谢宁脱下自己的外套,裹着她的身子,温柔地抱起这个可爱的小人。 “羽人?”黑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旁,也是一脸惊诧。 小人的俏脸暗了下来,带着一丝微不可见威压,小手乱拍,对着黑龙龇牙咧嘴。 独孤月朝着黑龙冷冷地瞪了一眼,充满警告道:“你理她远点。” 黑龙的笑声一滞,悻悻地躲在一边,发出怨念的眼神,“本尊才不吃呢,又丑又小,不够我塞牙缝的。” 小人眼中的怒意在对上谢宁关切的双目时慢慢消散,浮起通透的碧绿色,然后张口喊了一声,“娘。” “你会说话啊!”独孤月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便噗嗤一笑。 那声的低柔的称呼,无异于是一声婉转的惊雷砸在谢宁的头上,劈得他满头焦黑,“你不能随便喊人做娘,更何况我是个男的,男的!” 小人乌亮大眼咕噜咕地转了一圈,长睫毛扇啊扇,歪着脑袋,有些困惑和纠结。 黑龙躲在一旁怂恿道:“你得喊爹!” 小羽立刻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爹!” 谢宁满面涨红,他还没有妻子,怎么就成爹了。 黑龙笑得浑身发颤,还不罢休,犹自跟上一句:“是啦,是啦,喊得真对。” “爹,爹,爹!”小人喊得十分上劲。 谢宁的一对剑眉立即耷拉下来,这是天降煞星,专门来降服他的。 “给她取个名字吧。” 谢宁拨了拨额头翘起的羽毛,灵机一动,“叫她小羽吧。” “小羽,小羽。” 小羽似乎很欢喜地在谢宁的胸口蹭啊蹭,一幅陶醉万分的模样,嘴里还不断嘀咕,“香……香……” 她的小手爬上抓起谢宁的手背,先是吧唧亲了一口,感觉甜甜的,然后亮出她的小尖牙,狠狠地咬了一口。 谢宁皱了眉,却没有责怪她,小羽咬着谢宁不放手,小嘴不住地吮吸,拼命喝着香甜的血液,满脸满足。 独孤掐住她的后脖颈,默然凝视,“吸血?难不成是妖怪?” “不会,她估计是饿了。”谢宁将她重新搂了回来,摸着她的琼鼻道:“长这么可爱,怎么能是个妖邪呢?” 黑龙却在一旁腹诽,“要喝血,起码是得要本尊的,这小子灵气太弱了。” 独孤月在一旁看着他们嬉闹,她看着晨曦小羽精致的面容上隐隐能看出日后的绝代风华,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 铃索声乾夜未央 “糕点,糕点。”小羽嘴中嘟囔着,追着谢宁讨要糕点。在谢宁数日的教导下,她终于学会正常饮食,不再逮着谢宁放血,但是她的嘴被沈卿超高的厨艺俘获,终日缠着要他做糕点。 独孤月坐在芙蓉绣花的地毯上,娴静安然地斜靠在门边,静静注视着他们嬉戏,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倚在门边欣赏落日的习惯。 壁日西沉,余晖渺渺,温凉的阳光洒在身上让她燥热不堪,她不由得握紧了手掌,掌心沁出一层微汗,连带着头昏目眩。她看似平静,其实连日来内息紊乱,灵气散乱,有股阴浊之气在慢慢凝聚,这股气不断上升,卡在胸口隐隐作痛。 “糕点来了。”沈卿喊了一声,端着青花瓷盘走了进来,他原本意气风发,准备勤学苦练,谁知道在这里半点法术没学到,倒是厨艺越来越精湛了。香甜的气息引诱着小羽的馋虫,看到桃花形状的桂花糕是眼睛一亮,小手扒拉扒拉,竟然将一半的桂花糕抢走。 “你吃慢点。”谢宁叮嘱着狼吞虎咽的小羽,目光掠过独孤月时,她的眉宇依旧是那么温柔,嘴角总是露出浅浅的笑,但是她的眼底却不再明媚的眸光,心中也蒙上一层阴翳。 “饱......好饱。”小羽将桂花糕吃到嘴中,揉揉了圆滚滚的小肚子,然后一路小跑到仍在睡觉的黑龙身旁。她最近找到更好玩的事情,那就是追着黑龙的尾巴,时不时咬上几口。 黑龙慵懒地甩了甩他的尾巴,龙鳞坚硬犹如盔甲,就是她的小利齿也咬不穿,反而有点痒痒的感觉,他内心其实很想赶走她的,因为她实在是太欢脱。他有些思念安静趴在自己脑袋上的白兔,可惜他不敢得罪某尊大神,只好忍耐,权当是只仓鼠在磨牙吧。 沙沙沙,水廊的地板上想起衣裙拖地的声音,一线微黯的光线射入房内,独孤月的眉梢动了动。 “独孤月。”柔柔的嗓音随着清凉的湖风飘了进来,有人借着暮色缓缓而来。 一刹那间,黑龙桀骜的目光如同利刃刺向那个贸然闯入的女子。 淡黄色的夕阳下落在女子纤秀的身形上,像覆盖了一层薄纱,她脸上敷着淡淡的梨妆,面容沉静,衣袂飘举间牵动腰间系着的铃铛,发出铃铃铃,铃铃铃的清妙之声。 独孤月从沉湎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微微的错愕,扶着门框缓缓起身道:“温铃,你怎么来了。” 温铃神情宁静,转目间波光微黯,“温风骤冷,血月将至,我看到这个预言,特意赶来看你。” “你关心我?”独孤月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一线光芒转射到温铃浓密的睫毛上,她静静站立在那,恍惚间犹如温婉再现。 “因为我也姓温啊,我是你的亲人。” 亲人,亲人,独孤月不断地念着这几个字,原本的荒芜一片的心底,蓦然吹来一缕缕春风,撩起了点点不灭的星火,隐隐闪烁。她睁开眼,眸子间波光潋滟,有温热的液体在眼角汇聚。 温铃细细端详着独孤月,见她面色颇有些憔悴,心中一痛,想她一路走来,无依无靠,独自经历人世沧桑、世态炎凉,自己浑然不知,怜惜之情大盛,猛地独孤月揽入怀中,替她拭去泪水,歉然道:“抱歉,我没有陪着你长大。” 独孤月偎依在她怀中,感到胸膛处的温暖传导过来,泪水更盛,发出小声的啜泣。 谢宁他们看着亲人重逢,两人相拥而泣的感人画面,都不忍打断。 过了片刻,独孤月敛住哭声,复又露出笑容,“你看我都光顾着哭,我这儿还有新做的桂花糕,快尝尝。” “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小羽捏着一块糕点,转着大眼睛问道。 “她是……”许是情绪大起大落,独孤月忽然身子一晃,轻轻一咳,竟然呕出一口血来,血迹桂花糕夹杂着一股紫黑的煞气。 谢宁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你难道是中毒了。” 温铃扶着独孤坐下,神情关切,拉过她的手腕,仔仔细细为她切了半个时辰的脉,面色沉凝,道:“你体内魔气上涌,怎么会这样?” “天昙魔花……”独孤月脑中闪过一线,慕容仙恶毒的话语再次响起。 “天昙魔花……”谢宁顿时面色惨白,双手拢在袖中。 “你怎么会服用这等魔物?!” 温铃抬起头,温柔的眉宇笼了一层愁苦之色。 独孤月正想解释来龙去脉,还未开口,胸口又是一痛,哇的一口血喷在毯子上,染在芙蓉花心上越发鲜红耀眼。她缓缓睁眼,看见温铃,疲惫的一笑,“今天失态了。” “是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温铃咬了咬唇,心口微微窒闷,悲愤道:“你系出名门,本该得天赐的尊荣和世人的宠爱,可恨那命运,可恨那人事,毁了一切!” “我不在意什么荣耀显贵,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尽管她的眼中仍有微微的悲凉,却更多的是释然。 她的声音清而淡冷,却叫人心中一热,谢宁几欲滚出泪来。 “是哪个把你害成这样,本尊亲自结果了他。”黑龙身子萦绕着森森的冷气,眸子间忽明忽暗,隐藏着一股杀气。 谢宁看着脸色冷白,唇色如血的人,说道:“当务之急先找仙药医治。” “天昙魔花是至阴之物,需得至阳之物才能克之。”温铃低下头,脑子中翻过无数药书,思索良久,“如果我没记错,扶桑之花可以治愈。” “扶桑花?”独孤月想起了天依阁那株从未开花的神木,“是天上那株扶桑花吗?” “是的,如今三界只剩下这一株了。” 谢宁揪紧了心尖,低低道:“那岂不是还要上一趟天界。” “只是最有效的办法,若是拖延下来,染上心魔恐怕……” “那就去吧。”独孤月淡然道,“有病了,总得医吧。” “你还撑的住吗?” 独孤月一手捂胸,一手撑在椅子上,依然现出淡淡微笑:“没关系,我撑得住…” 疑是故人香 温铃借助谢宁的仙气暂时压制住她体内乱窜的仙气,身体恢复了少许。 入夜,温铃在卧室的四周系着四根墨线,每条细线上拴着紫色的小铜铃,拐角处系着银色的大铜铃,屋檐和走廊也是布满小巧的银色小铃铛。 温铃仰望天上的月色,一一拨动细线,铜铃撞击,发出清脆渺远的铃声,飞入云霄。 温铃皓腕凝霜雪,拂开珠帘,撩起纱帐,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线看到床中的人看似安睡,那双眼睛却闪动着波光。 “我睡不着。” 她修长的指尖碰一下那张冰凉的容颜,“疼吗?” “不疼。” 温铃明亮的双眸忽然变得幽深,“从来东风恶,自古欢情薄。可怜淖红尘,尽是不归人。” “你是不是你觉得我痴傻?” 温铃替她拢了拢鬓角被夜风吹散的发丝,“沐晚凌他是有谪仙品格的人,从未因为他生在权势滔天的仙家自傲,也没有再上辈的恩怨情仇沉沦,他一直牢记着少时的记忆中承载了那些美好的东西,他的一生没被仇恨与欺骗覆灭,他一直珍惜着融入了那些生命和骨髓的东西,这样的人谁都爱。” 独孤月微微一笑:“你是那些长辈之中唯一支持我的人。” “命运已然无情,人心岂能无情。”温铃忽的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沐晚凌他很老,是个老头子。” “额?”独孤月眨着一双凤目,眸光澄透。 温铃忆起往昔,眼波流彩,“曾经我们生活在九重天上,那里有真正的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仙界。在堕天之前,他已经有了十年的仙龄,算起来他有几百岁。” 独孤月嫣然一笑,“那他的确挺老的。” 温铃纤细的十指温柔的抚上那张脸,吐气如兰,“等你好了,我给你讲许多我们的故事还有他的趣事。” 说罢,右手中一缕灵气逸出,屋外想起细碎的铃声,很轻,很柔,像一首安眠曲在弹拨,屋外飘来清逸散淡的桂花香和温铃身上的薄荷幽兰的清香杂糅在一起,吸入脾脏全身松动,不知不觉中困意袭来。 一大清早,小羽晃动着两个发髻,颠颠地跑了进来,囔囔道:“月姐姐,快起来吃饭,吃饭,吃饭。” 在看到从床上苏醒的独孤月时,瞬间脸色惊恐,纯净的眼神匆匆一掠,怯弱地向后退着,支支吾吾道:“月姐姐,你的脸?” 独孤月在不解和慌张地坐到梳妆台前,揽镜自照,才惊惧镜子中的人何其阴寒!她举起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唇微带裂痕,还带着一抹淡淡的血痕,触手所及的肌肤枯干,从脖子处延伸出丝丝缕缕的黑线,阴气缓慢而又迅捷的爬升,交织成一朵在暗夜的曼珠沙华。 她的脑中思绪纷乱,心下一片凄凉…… 受到惊动的其他人也急急赶来,看到她的面容皆是一惊。 温铃眉头沉重,说道:“毒气蔓延太快,时间快来不及了,你快穿戴好,我们今天一定要见到她。” 她扫向关切的众人,平静道:“未免人多惊扰天界,招来不必要的祸患,你们退出结界吧。” 谢宁他们依言退到银铃封锁的范围外。 温铃双目微阖,十指交叉,顿时风铃大振,颤动不止,震得水波晃动,花草簌簌,林木飒飒。她身上灵气倾泻,萦绕在细绳上,引发共鸣,声音被放大,恰似摇动了千万只银铃,铃声合在一起,好比龙吟虎啸。 一刻钟之后,铃声忽然戛然而止,温铃的眼光忽变得又亮又利,“她回应了。” 门口发出一团白光,里面浮现的正是沐涟漪的殿宇。 温铃转眼看了眼独孤月,一身的连帽衣罩在她身上,掩盖了面容的残缺,反而显得尊贵典雅。 “走了。”二话不说,拉起人朝着光团走去,光亮刺眼,独孤月用手掩住了双目。 屋内,龙涎香袅袅,沐涟漪收起银针,担忧之色隐隐浮现,对着沐晚凌道:“我看你近日来行色匆匆,仙界有什么大事吗?” “仙界又出现了一片吸取仙力的魔徒,父亲震怒,命云澜,楚风进攻了魔界,我放心不下他们,跟了过去。” 她兀然抬首,脸上浮起一层薄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 “没事,我还依稀能看到轮廓,再说我的仙剑会保护我的。你说战场失明,这个理由不是不是更好?”沐晚凌温柔的笑了笑,瞳眸黑而深,竟然毫无失明的感觉,“若是父亲知道事情的原委,怕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你在等几日,我定然会找到合适的......眼睛......”沐涟漪心中一片刺痛。 “我不希望害他人失明,就这样每日到你这针灸,终会好的。”他微挑的眉角勾起一丝落寞,“如有人伤痕累累,若是再看不见,真的会死的。” “我该走了。” “我送送。” “不用。”沐晚凌拒绝了她,出门还未走多久,就看到庭院中的那株秋海棠下,立着一女子身穿碧青色的锦缎华服,他看不清衣服上的花纹,只是她领口裹着的裘羽犹如冬日还未消融的碎雪。 秋风卷起她如云衣袂,吹落枝头海棠犹如坠落的乱梅般,拂了一身。她飘然如仙,悠然似舞,洁冷如红梅凌雪,不期然撞进他的眼底。 独孤月听到动静,放下遮眼的双手,回眸一看,两人视线相撞,她的目光是如此的幽深热烈。 独孤月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披着一件黑丝披风,里面搭着浅银长袍,腰间系着的丝绦在风中悠悠飘扬,许久未见,她发现他的眉角多了几条纹路,显得沧桑而冷峻。 “你是……” 沐晚凌走了过来,神色如常,瞧她的眼神恍若路人,形同陌路的感觉深深地刺痛了她。 独孤月喉头一滚,收住将要脱口而出的名字,“紫宸君……我不过是微末之人,仙君不必知悉我的姓名。我是要找仙子求医问药的病人。” “是吗?你的声音很熟悉,我认识你吗?”独孤月触电般的一颤,拢了拢帽檐,蒙着面纱的脸陷在阴影中,一阵咳嗽响起。 他错身而过时,耳旁传来细微的响动,脚步一顿,侧目而视,她的面容掩藏在黑纱中,看不真切,他抬起手有种想掀开的冲动,“你的面纱?” 独孤月一阵酸楚,哽咽难语,“是我相貌丑陋,怕惊扰的仙君。” 沐晚凌手收回拢在袖中,眼底划过幽暗的神情,歉然道:“是我失礼了,告辞。” 独孤月低下头,轻轻的摩挲着左手腕子系着的手链,低低道:“忘了也好。” 那句轻叹飘入,看似轻飘飘的语调里,蕴藏太多的沉甸甸的哀念,沐晚凌身子一顿,神思恍惚模糊,头疼欲裂,他的记忆仿如一张浸水的宣纸,上面洋洋洒洒的墨字已经被洇染,被消融,变得模糊不清,而她如同墨笔一般,始终不弃地抒写,在他心头留下连绵勾缠的痕迹。他回头,惘然得望着那一抹青白逶迤走过。 无标题章 温铃看到独孤月安静娴雅地走了进来,急迫的神色消散,目光温润道:“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幸好你回来了。” “我只是幌了眼睛,慢了一步。” 她静静地站立在一侧解释着,人戴着面纱,恍如书中垂立的仕女,笼着一脉袅袅书香。 然后,当独孤月脱下兜帽,揭开面纱,露出那张黑丝纵横交错,略显狰狞的面孔时,沐晚凌深吸了一口气。 “可怜的孩子。”看着那些黑线宛如有生命一般,在慢慢游走,沐涟漪心下一片怜悯,拉过独孤月的手腕细细诊断,尽管她穿得很厚,但是肌肤冰凉,寒气逼人,更是怜惜不已。 “你忍着点。”沐涟漪柔声道,灵气聚在金针上,刺入几处关键的穴道,猝然间,独孤月体内生出山崩海啸的痛楚,唇色发白。 “哇。”腥甜的血气上涌,她禁不住呕出一口黑血,耸动翻涌的魔气为之一清,人舒爽许多。 沐涟漪替她擦去血迹,收起银针,又喂她服下一颗固元的金丹才算松了一口气。 温铃的眉梢聚起忧郁之色,询问道:“可有解法?” 沐涟漪解释道:“在九重上有一株神木,据说是混沌之神的尸骸所化,撑天大树,切除阴阳,分出日月。后面天地崩塌,神木裂开,一半神根留在天界,是为扶桑,一半落在魔界,据说栽在阴阳交界处,根系吸收至阴之气。千年开花,花开一瞬,犹如人间昙花一现。所结之果吸收千年的魔力,一旦服用魔气大盛,功力大增,跃入顶峰。邪魔外道之人多想追捧仙人颇为忌讳。一是,仙人所修之道,多为至阳正气,与其阴气相冲;二是,修为不够的人很容易被魔种反噬,沦为魔界的傀儡。若论解法,有两种办法,一是慢办法,用洁净的仙气不断净化,冲去魔气:二是用服用扶桑之花。扶桑花与它同源同根,吸收的至阳至纯之气,服之可以驱散它的阴毒。” 温铃面色沉重,为难道:“可是,扶桑花也是千年一开,那年花开的时候还是温婉姐姐出嫁之时,如今也不过区区数十年,她怎么等的了。” 沐涟漪宽慰道,“你们且在这里留宿一日,我再想想办法。” 温铃纵是心急却无良法,只好勉强同意。 今夜月光惨淡,散发着淡淡的红晕。夜深,沐涟漪仍在秉烛翻阅医书,一抹乌黑流光,悄无声息地飘来。 “独孤月,是你吗?” 忽的一声,室内所有的光线被吸收于一点,沐涟漪仿佛跌入冰窟般,浑身浸在碎冰中般,一股股阴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笼来。 人影晃动,云袖轻拂,嚓的一声,四面忽然一亮,室内铜制的缠枝花灯突然燃起,映出一张目光阴森的面孔,幽魂似的目光飘忽不定,恰如鬼魅般立在前方。 她看到浓厚的黑气笼罩在沐涟漪身上,幽幽道:“你的身上有死气。” “死气?”余音还在幽深的黑暗回荡,沐涟漪已然张口结舌,一张脸也瞬间变白,呆愣在地。 良久,她稳定心神,脸色肃了肃,抬眼仔细看她,半晌轻轻道:“你不是独孤月,告诉我你是谁?” 独孤月兜帽垂落,一袭青衣拖曳在白玉的瓷砖上,眉间三瓣弯月徐徐盛开,她无声无息地立在殿内,眼神如冰冷的刀片,“我是封印在她体内的暗月之神冥月。” 沐涟漪不禁脸色大变,觉得地面微微颤抖,凛然后退,似在自言自语,“远离失踪许久的幽荧之力寄存在她的身上,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温婉她可是守护人。” “你从沉眠中苏醒,是要我做什么?”沐涟漪目光直视道。 “我身负幽荧之力,根本不会惧怕阴煞之气,甚至可以吸收操控,化入己身,但是魔花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它会吸收太多负能量,三界累积的各种怨念会让我神识缺失,如果我的力量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除掉它。” 语毕,沐涟漪心中一凛,那抹血红似乎又缓缓凸现在眼前,诸神震怒,生灵涂炭,难道这一切又要重演?不,她不要,也不能! “我会竭尽所能。” 那双幽瞳彷如风中烛火,忽明忽暗,语调轻柔,吐出的字却重如千钧压在沐涟漪的心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对我的承诺是血的誓言,不可擅自违背,否则,祸从沐家伊始。” 随着人影褪去,顿时满室生辉。 沐涟漪在愕然之际恍然醒神,目光黯沉,戚戚然念着,“温风骤冷,血月将至,这是众人的灾厄之兆。” 半晌之后,她浮上如烟浅笑,只是凝眸深处,却是那样的悲哀,世事翻覆,命运循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宿命二字。 随着她的一声叹息,微弱的拙火逸散在夜色中。 翌日,沐涟漪带着温铃立在扶桑树下,探求解救之法。 温铃伸手去摘扶桑叶,却看到顶端有人影晃动,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一张侧脸,那轮廓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萧尘。” 那人穿着浅蓝色的轻衣,目光分外幽沉,淡淡的雾气,气质超拔,如瀑的银发随风飞扬,显得神秘高华。 “也不是没有办法,若用心头之血浇灌可得。” 萧尘足尖一点,安静迅速掠着扶桑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对着沐涟漪森然一笑,语气幽寒的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握了握手中那把夺回的长剑,发着凌冽而沉敛的杀气,抬头遥望长天,眼底泛起深红血丝,幽幽道:“也有人为我取过。” 沐涟漪胸口一窒,指节隐隐透白,手心渗出细汗,微垂着眼眸。 恨,那么绵长,那么浓烈,不是细雨斜风可以吹散的,必须经历狂风骤雨的洗涤。 “沐涟漪,你手中握着的究竟是救人的针,还是杀人的刀。”然后转身移目向她看来。 温铃一怔,蹙起纤纤眉梢,语声低柔,辞色严厉,“萧尘,你在胡说些什么!” 前尘如梦今如昨 萧尘的蓦然出现,勾起了上一代的纠葛,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我是不是信口胡言,她心中一清二楚。” 沐涟漪的眼前顿时浮现出血色满天、尸骨如山、刀剑纷飞的战场上的画面,霎时一阵心悸,双手开始颤抖。 “涟漪姐姐。”温铃错愕地望着脸色煞白的她,目光移到萧尘身上,他看似平静如死水的目光下,暗流涌动。困惑不安,迷惘伤心全部堆积起来,温铃不住地摇头,“我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一叶扶桑悠然飘落,发着淡淡之光,萧尘轻轻一抓,收入掌心,抬头望着萦绕神光的大树,满目悲怆,“你可知今日是温婉姐姐的忌日啊。” 他手中一紧,叶子顷刻间化为粉尘,留下碎光。 沐涟漪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被抽离,身子踉跄,险些跌倒,幸得温铃在一旁搀扶。 “什么!” 独孤月昨夜睡的昏沉,醒来便不见二人,一路找来,恰好听到三人的对话,数米开外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慢慢地跳动起来,越跳越激烈,她有些惊惧的抬手,压住了心口——生怕这样紊乱的心跳。 “不要再说了!”温铃隐隐察觉到什么,大喝一声,企图截断他的话语。 萧尘冷冷一笑,置若罔闻,身子一晃,凝视着独孤月那张灰白的脸,倾下身子,缓缓地说道:“当年若非她通风报信,泄露行踪,你的母亲何至于惨死!” 他起身时,望向沐涟漪的眼中迸射出冰寒锐利的光芒。 她仿佛架在柴薪顶端,被烈火炙烤,几乎要裂成碎片,焦成碳石。 独孤月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呆立着。半晌,她转目,射出利剑般的目光,“他说的是真的吗?” 沐涟漪对上比沙漠的日光还要盛烈的目光,不由得侧过脸,紧紧咬住唇,心头一阵酸痛,真相是那样血淋淋,让人难以承受,几经挣扎,终于认命般说道:“是的。” 她的话语引发海汐镯里亡灵的怨念,阴气一点点钻入她的肌肤,和体内魔花散发出的魔气纠缠在一起,尖锐的痛楚顺着血脉传遍四肢百骸,独孤月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你为什么杀她!” “只恨当年,我懦弱犹疑,才害的你母亲身死镜台,愧疚难宁。是的,我有罪。”沐涟漪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那般的低沉……那般的苍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份愧疚就是一份沉黯深痛的梦魇,日夜挣扎,却不得而出。 萧尘默然拨动剑鞘,落秋的剑芒缓缓流动,围绕着他的身体展开,剑身一接触到空中洋溢的杀气。 他轻轻一指,落秋带起一串流动横在独孤月的面前,她的身上发出狂暴的戾气,恍惚之间,眼睛里倒灌出一片血海,变得赤红起来,那目光仿若血水滴落在地,留下一滩淋漓,恍然之中她已经握住了剑柄。 那流传的剑锋之芒割碎了温铃琉璃般通透的眼眸,浮起满目的痛楚,大骂道:“萧尘,你是个疯子,你怎么可以给她递刀。” 萧无珩的声音清清的、冷冷的响起,“不递刀,那递什么?敌人畏惧的不是你的善良,而是你的力量。我踏着千万人的尸骨活了下来,所以我明白这个道理。” 他冰雕玉琢般优美无瑕的脸贴近温婉,“你我皆是刽子手,那个多情的萧尘死了。” 温铃茫然望着他,所有的劝阻都化为哽咽,是啊,那个黑发的萧无珩早已覆灭在那场火海中,多情凋敝,纯真消散,剩下只有一头银发,一身霜华。 沐涟漪看着正对自己的剑锋,发着淡漠的冷光,身子近前一步,仰头轻笑,“我罪孽深重,愚昧无知,我犹豫不决,才会酿成当日之祸。” “月儿,你不能杀她。” 温铃转身就要阻拦,独孤月的手一扬,竟然有股劲风厚如墙壁,近身不得。 “杀戮之门一旦开启,你踏进去就永无回头之路。你的母亲,我,还有沐晚凌都不愿意你手染鲜血!” 独孤月闻言,如惊雷乍起,抬首看去,眼中犹带一丝愤与恨!可看到沐涟漪那脸上失落、茫然、憾恨的神情,心头却又是一片惨然。忽然,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微微的作痛,握剑的手软了下来。 温铃眼疾手快夺下落秋,死死抓住,光洁的剑身倒影着她清丽的容颜,一滴清泪落下,“落秋是师傅的剑,你怎么能让它染上故人的血,他的神灵不会安歇的!” 萧尘神情一肃,沉默不语。 就在众人寂寂之时,一道刺目的白光猝然划过,径直冲了上来,深深插入沐涟漪的腹中,一蓬血花飞溅,雾气弥漫,腥气扑鼻。 “剑,哪来的剑……”独孤月望着缠绕黑气的剑,手剧烈地抖动。 “不知道……是因为罪孽吗?……” 沐涟漪忽觉浑身绑缚般的坠感一松,不由微微的笑了,阖上眼,“死亡对于我来说是种解脱。” “不,你不能死。”独孤月哭丧着脸,颤抖地握着剑柄,试图将它拔出来。 “姑姑……”沐晚凌的声音陡然涩住,瞳孔有微微的扩张,沉重……鲜红……粘腻……的鲜血流满一地。 独孤月从头到脚浑身冰凉,她竟然忘了这是天依阁,她忘了,这儿住着沐晚凌!她不敢转身,不愿面对的他悲伤的表情…… “走。”温铃匆忙拉起呆愣在地的独孤月,右手一划,打开结界。 “哈哈,命运!”萧尘嘴角浮出一抹浅笑,砰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 沐晚凌起身追赶,却被浑然染血的沐涟漪扯住衣角,“不要追,不是她……就像当年不是你一样。” 沐晚凌滑下身子,抱住气息微弱的沐涟漪,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别哭……”随着微弱的声音,落下的是一只手掌温柔地拭去他眼角溢出的泪水,然后将双掌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一团银光闪烁,“晚凌,我将我的眼睛给你。” “不,我不要。”沐晚凌撕心裂肺的地拒绝着。 “我在匣子里面放了绝情丹的解药,你要服下断了他们的念想,我这一生都在痴念,我不想你也如此。” “为什么!” “这便是我们的命运……生在这个权利顶峰无法避开的宿命!” “我死之后,你将我葬在这株扶桑树下。” 沐涟漪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有什么流进了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的视线。 “子煦……”她轻轻唤道,不过数秒,有什么在撕裂着他的脸,迷糊了她的意识,终于……眼中最后的影像是那耀目,那样的高洁……远去…… 她轻轻叹息一声,“我等你很久了,你却从来没有回来过,所以,我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将逝去,带着自己的爱情,沉入那无垠的黑暗。 “不!”沐晚凌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 前尘如梦今如昨(二) 山谷的天色渐渐黯沉,谢宁他们不安地守在结界外。 忽地铃声大作,一道光圈炸开,咚得一声,温铃和独孤月跌落在地。 谢宁率先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独孤月握剑的手上那鲜艳的红色,显得触目惊心。 “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凌波仙子……她死了……”独孤月抬起头,目光黯然哀恸,声音渐渐低微,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于地。 长夜漫漫,温铃守在还在昏睡的独孤月床前,看着榻上之人阴气愈发浓郁,心潮起伏不定。 忽然间烛火晃动,铃铛震颤,凉气袭来。 “谁!” 光影交织,背后冷厉的剑风扫来,温铃甩起长袖一卷,荡开剑锋。 月色仿佛亮了亮,有人越过湖面恰如湘君踏波而来。他面容清矍,手持长剑落定身形,风华卓然,就连清雅的月色也要落败。 “在下沐云澜,拜见前辈。” 温铃嗤笑一声,“又是沐家人,还来的这么快!” 沐云澜目光如刀,令人寒入骨髓,冷然道:“没办法,独孤月残杀凌波仙子,罪恶滔天,天尊特派我来捉拿!” “凌波仙子的死另有其人,你们不辨真假就贸然捉拿?” 沐云澜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信吗?仙界有信吗?我姑姑的死已成事实,容不得你们狡辩!” “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是你们沐家的拿手好戏。有我在,你休想动她分毫!” “是吗?既如此只好拿剑对话了。” 沐云澜二话不说,拔剑刺来,剑锋犹如芒刺,直指咽喉。 温铃眸光凛冽,祭起一道白绫,死死缠住剑身,起身飞纵,跃入半空,引他离开房间。 独孤月原在梦魇中沉浮,后被屋里的响动惊醒,起身时头痛欲裂。 她披衣起身,顺着响动仰头一望,半空中剑光大炽,两道烈虹纠缠在一起,发出耀目的绚丽光芒。 独孤月担心温铃,朝着剑光的方向追了上去。 飞着飞着,鼻尖嗅到一缕淡雅的幽香,那般熟悉!她神思晃荡,不由停了下来,如玉的眸子缓缓转动,恰巧对上一双冷厉无情的眸子。 沐晚凌看着眼前散发着煞气的女子,满脸狰狞,低声道:“你是魔!” 一刹那独孤月如坠入冰窖! 那冷如利剑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她的眼,不禁退后一步,握紧手掌,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是魔就该死吗?这是你们斩妖除魔的原则吗?” “是的!”简简单单的回答,一冷酷至极。 独孤月茫然中抬首,看到临渊在半空高高扬起,带起冰冷的剑芒,散着浓烈的寒意,当她挥来。 他要杀我!意识到这点,独孤月神色呆滞,怔愣在地,泪珠涟涟,无声滑落。 独孤月背影清瘦,肩头颤动,低低念着:“你是真不识我,还是真想杀我!” 一缕发丝飘落,剑停在一尺之上。 沐晚凌空茫地看着眼前之人,竟然下不起手。 忽然,东面有一条火龙直冲云霄,通红的火光映得人颜面赤红。 “那是……”独孤月望着火光的方向,“难道……” 数道火光接连而起,顿时整个山谷都在一片火光之中,夜风扫过,火势更展,火苗跃向半空,漆黑的天空都被映得红艳艳的。 “失火啦!失火啦!失火啦……” 惶恐的叫嚷声从山谷四处,山鸟惊飞,百兽奔走。 这是她在人间的故乡,这有她最真挚的师徒生活,最为绮丽的童年,但是此时此刻她所有美好的回忆被滚滚的烟灰埋葬! “你放火烧了我的山谷?!烧了我的家,沐晚凌,你到底要逼我逼到何种地步?” 嘶哑地叱问,不断撕裂独孤月的心,也正在撕裂沐晚凌的心。 “沐晚凌,我恨你!” 阴气在体内疯狂叫嚣,魔气肆无忌惮地游荡,她的理智瞬间被淹没,心头被一寸寸的冰雪覆盖。 独孤月忽然抱住头,狂声喊叫起来,剧痛,排山倒海的剧痛,锥心刺骨的剧痛,撕心裂肺地质问着,“你的心去哪了,你的眼去哪了。” “我……” 脸上的黑丝如潮水般退去,露出那张白净得无一丝瑕疵的脸庞,她的瞳孔中布满血丝,清冷的目光在沐晚凌身上肆无忌惮眼神扫着。 外泄的魔气扬起旋风,卷起四周大片大片落叶,百草摧折,落木萧萧。 长袍裂开,化作无数破碎的布条被火舌吞没。独孤月双眸微眯,冷笑一声,笑声充满残酷意味。猛然间,她聚齐一道森寒入骨的掌力,直袭沐晚凌的胸膛。 沐晚凌躲闪不及,口中鲜血不住喷出,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没有再下杀手,只是带着一身炙热的煞气和令烈火也为之而退却的冷冽寒离去。 谢宁被突然而至的箭雨惊醒,漫山遍野尽是掉落的火星,他迅速地来到独孤月的卧室,空无一人。 剩下重丝华缎的帐幕垂帘燃烧着,青色的缎幔缠满火舌在炽热中慢慢化作灰烬。 “阿宁……阿宁……”小羽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慌慌张张地跟了过来。 她正想开口问,不由自主的睁大眼睛,锁住那道快若流星的箭光。 “小心!”电光火石中,她拼尽全部力气,将谢宁猛然扑倒在地。 谢宁莫名被扑倒,翻了个跟头,起身时发觉手中一片嫣湿,心猛然一缩,低头看着压在身上的人,惊呼道:“小羽,小羽!” “阿宁,爹爹……”小羽吃力的抬首,声音微弱,“幸好……你没事……”似乎力气用尽,头一垂,身子软软倒在他怀里。 “傻丫头……”谢宁低头看着倒在怀中有人的小羽,泪水喷涌而出:“小羽!小羽!” “谢宁,你怎么在这?!”谢宁顺着震惊的声音,猛然抬首,愕然看着来人:“楚风,是你。” 待他瞥见手中握着的银弓,隔着朦胧的泪光狠狠的看向道,“你的弓箭的靶心是朋友的心脏吗?” 沐楚风急忙将弓箭藏在身后,不知所措道:“父亲发出进攻号令的时候,只说聚集了一群吸食仙气的魔族,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谢宁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紧紧的握住双拳,“如果和你们沐家对立的所有人都是魔的话,我也是。” “谢宁,我……”被那目光一射,沐楚风还想迈开的脚步便定住了。 他提起手中的剑,横眉冷对,目光灼灼,“你走,你给我走,若你不走,便是要与我决一死战。” 山火不休 一层淡淡的水雾在沐楚风的眼中氤氲,哀哀道:“你赶紧走吧,父亲下了死命令,现在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天兵。” 他在谢宁愕然的眼神中身形一掠,消失在天际。 山谷不再祥和宁静,化作一片肆虐的火海,那冲天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沉默的天空,炽热裹挟着死亡的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不由一顿。 落尘暗藏在山谷的一角,火舌烈烈,衣角被火星溅起燎着,他淡然一瞥,伸出手指,捻灭火花,飞灰便悠悠飘散,眸子微眯,淡淡道:“火还不够大,烧的还不够旺。” 黑色的魔气缠绕在独孤月身上,恍如飞天的长绸凌空舞动,她飞身掠过群山,俯视着山谷那赤红的火光中,大地早就是焦红一片……那是鲜红的血以及……死去生灵的残骸!痛苦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刺痛着她的耳膜…… 来到水舍,流碧的华丽檐角正冒着滚滚黑烟,衬托火势的凶猛寻常。 火光残影里,谢宁手中抱着昏迷的小羽,面容狼狈,犹带烟火痕迹,手臂上残留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独孤月心下惨然,轻轻道:“宁哥哥。” 谢宁转过身,看到独孤月映在一片烂漫的妖红里,她身后绣着牡丹的金丝布幔带着燃烧的火焰如同振翅欲舞的火鸟,发出绝世的艳丽,他又惊又喜。 火借风势,烧的铺天盖地,地上已是鲜血遍地,黑灰满天。 破风疾响,黑龙咆哮一声,山林摇动,他张开森森的龙口,一顿鲸吸,湖水急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冲天的水柱顿时激起。 黑龙牵引水柱向火舌狠狠浇去,呲呲呲的炸裂声乍起,水汽蒸腾。可是不消片刻,一束火光冲天而起,几照亮半个山谷。 “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是天火,内含三昧,用凡间之水灭火犹如火上浇油。” 在空中和温铃缠斗的沐云澜冷冷解释着,隔着远空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锐气以及浓重的杀气。 黑龙气得面色暗沉,金光四溢,又吸了一口汹涌的湖水,喷向手持弓箭的天兵,湖水势如汪洋决堤奔袭,将他们冲倒一片。 他暴戾地用巨尾横扫,卷起断裂的箭簇狠狠掷去,杀倒一片。 其他士兵纷纷调转箭头,箭矢如雨,倾盆而下。 火势越来越猛,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穹,在那边红光涌出无数个金光灿灿的符文,它们横排数列,组成一面面经文墙。 一瞬间山谷光雾氤氲,一片绚烂,但是那蕴含的威压无比可怕。 谢宁眯着眼睛,心中生出阵阵冷意,惊骇不已,“难不成是降魔咒,亦或是诛仙咒?” “呵呵,他这是不管我是仙是魔都要诛杀啊。” 独孤月犀利的眸光划破的黑夜,看到腾挪的黑影,高喊道:“小黑!” 一声呼唤,黑龙如狂风侵袭,须臾便来到独孤月面前。 她看到黑龙身上挂着的箭羽和鳞片上的划痕,原本迷芒的脸瞬间冷静而镇定,“小黑,带他们走。” “那你呢?” “我不能走,他们就是冲我而来的,要置我于死地,岂会善罢甘休,带着我只会拖累你们。” 谢宁脸上肌肉抽动,深吸一口气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再晚一些,一个都不走了。” 独孤月再次喝令道:“走!” “你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黑龙低沉道。 独孤月轻轻地搂着黑龙的脖子,柔声道:“小黑,带着谢宁他们离开,带着温姐姐离开,带着亡灵们离开,护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我会回来的。” “好!”目光默契的交汇,黑龙颔首,舞动龙身,射出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发出昂扬如虹的气势。 黑龙不由得谢宁犹豫,龙口一张,叼起他和小羽的身子,龙尾一摆,将在空中厮杀的温铃卷上龙背。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龙鳞在火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伸出五爪,寒光毕现,对着符文墙狠狠一扯,撕开一道口子,夹着划破长空的慨然气势,直贯而去! 独孤月扫望群山,炽红的火光之中,一切似都在跳跃,一切似都在变形扭曲着,天地这一刻已不是那个天地……只是那风中翻飞的旗帜依旧哗哗作响。 她双手握紧手中,目光坚定而灼亮地仰望苍天,“我命属天,不属于你沐家!” 脚底下散出滚滚魔气,她犹如一片羽毛一般,被托着翔飞到山谷之巅,双袖漫漫落在青木上,恍若垂天之云。 “苍天在上,神明敬听,若我逆天悖命,倒施逆行,但叫这山火灼烧我身,挫骨扬灰。若悯我情,若怜我心,昭昭日月,甘霖普降,灭了这三昧之火。” 独孤月对天诉出祈念,眼睛缓缓闭气,魔气大发,私有恢宏之力发出,浩浩荡荡充盈山谷。 猝然间,火红的箭雨终于止了。e 独孤月耳边尖锐的破风声惊起,白光绽起,一支箭羽已如寒电划开火焰直劈而来。 她没来得及躲开,似有一缕艳色的红绸飘向云空,洒落于地时,化为一滩碧血。人微微一颤,身子出现倾斜,重重坠地。 独孤月挣扎着起身,一张森然的天网罩了下来。 咔嚓咔嚓,沐云澜的云靴踩断枯枝败叶,赫然出现她眼前。 “是你……” “这是诛仙网,你逃不开的。” 仙网封住了她的所有的经络,仙灵力也好,魔气也罢,封在体内难以激起。 轰隆隆,天上闷雷响起。 独孤月将嘴中的血沫咳出,望着忽明忽暗的天际,高声大笑。 “哈哈哈哈……” “你已经插翅难逃,为何还笑得出来。”沐云澜目光清冷地注视着她。 夜色下,独孤月静静的垂手而立,仙网那纵横交织的丝线发出白色光芒投射于她身上,光华盈溢,傲然的神色全然不似束手就擒的囚徒。 又是一阵雷响,雨丝纷纷扬扬,而后大雨瓢泼,雨水浸入草木花石,浇熄了火苗,压制了冲天的火舌。 独孤月伸出手感受冰冷的雨水,轻勾唇畔浅浅一笑,“你看,这是天命。” “我只知道人定胜天。”沐云澜瞳孔收缩,露出杀伐果决的精光,手心一拢,仙网收缩。 独孤月有勒得有些窒息,眼神开始涣散…… 一夜风雨,火光彻底暗淡,澄净的雨水洗涤了染在山谷中的浓稠的血腥味,冲散了烈火烧毁一切的腐朽之气,带着青草的芬芳渗入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从山谷里生出一轮浑圆的明月,那被朱砂涂抹的月面,晕出惨淡的红光。忽而混沌肆虐,仙气激荡,谷壑伸出飞出一只青光赫赫的青鸾。 冷冷阶下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独孤月坐起身来,却发现头脑一阵晕眩,全身软软的无一丝力气。她抬起头,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让脊背发凉,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她环视四周,一扇小窗,灰白的墙壁,冰冷的铁柱,和上次关押自己的地方很像,却又有点不同,不禁自嘲道:“呵呵,我这是二进宫吗?” 她长发委地,素衣纤纤,浅浅淡淡的月色钻入窗口,映得她白衣胜雪,背影萧索。 暗夜寂静无声,似乎能听到露珠盛在雅态妍姿的兰草仙芝,轻轻晃动。 沐晚凌藏在光影交界处踟蹰不前,凝视前方孤峭清秀的侧脸,心中隐隐泛起一丝疼痛。 “你是来看我狼狈的模样的吗?”她察觉到那窥视自己的目光,冷冷道。 沐晚凌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很慢。 那仙气如缕,幽芳盈鼻,闻着熟悉的气息竟让人感到短暂昏眩。 “你不怕我是魔?”她垂着脑袋,浓密的长发披散开来,面目隐在深浓的黑暗中,如影似魅,不可分辨。 他脚步一顿,心中五味杂陈,眸光偏向其他地方,瞥见地上似有星光浮动,不由得定睛细看,她的身侧滑落了一支凤钗,一串珊瑚珠铺在地上犹如血迹点点,刺人眼目。 身子一纵,黑影微闪,沐晚凌置身于牢笼之中,他屈身捡起来凤钗,视线锁在滑落的发簪上,呆呆看了半晌,向在一步之遥的人,颤声问道:“你……怎么会有它……你认识它的主人,难道你就是……” 独孤月微睁了眼,凄然一笑,“它的主人已经死了,被你们杀死了。” 沐晚凌死死攥着凤钗,用力之深让发簪尾部刺入肌肤,渗出点点血珠。他静默着,月光照在脸上,煞白得怕人。 沐晚凌霍然抬头,一手按住独孤月的肩膀,一手拂过她的脸。 凉风拂来,吹过鬓发,露出她雪色的额头。他浑身战栗,拨开凌乱的发丝,露出她完整的相貌。 独孤月黝黑的眸子更加漆黑,射出的目光透着一股冷薄之意。 沐晚凌在望向她的那一刻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错!错!错! 是魔气迷了他的眼,伤痛迷了他的心,那一夜,他竟然想杀了她! “独孤月……”他的目光痴痴流连在她的脸上,一霎清冷的月光罩在他霜白的衣襟上,映出他如雪颀长身影,映出他阴郁笼罩的眉梢。 独孤月微微俯首,神色平静而怆然,“我是……” 一滴泪终于越过心中的隔阂,缓缓滴落。 沐晚凌被冰冷的泪水浇的蘧然一醒,轻轻伸手抹去那滴泪,倏然立起,握住她的手,“我带你走。” 一起身,牢房里飘出繁密的经文,流动的空气似乎凝滞起来。 还未踏牢门,独孤月的手腕上,脚腕处,还有细长的脖颈上缠绕着浮动的光圈。 “走哪去?”沐青峰适时出现,挺拔的身躯落下一道长长的黑影,如一堵铜墙铁壁横亘在两人之间。 “父亲。”沐晚凌脸上一愕,神色仓皇。 沐青峰大踏步向前,眼眸燃起愤怒的火焰,质问道::“你想放走这个杀人犯吗?” 沐晚凌心中一沉,姑姑惨死的一幕浮现在眼前,他的心猛然抽紧。 沐青峰怒容满面,横眉冷对,呵斥道:“你忘了你的姑姑是怎么死的!是她心怀怨念,一剑刺死你的亲人,不要再执迷不悟。温家的女子,是地狱里生出的曼珠沙华,用妖艳的面容带来死亡的气息,她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如何灭了我们沐家。” “不是,不是您说的那样,姑姑临死之际,说了不是她……” “你不要为情所困,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这个妖女屠杀上仙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不是你可以袒护的。” 沐青峰也不再听他多言,伸出右手,掌心按在沐晚凌的额头上,青光乍现,登时人就昏厥过去。 “带他下去。” 身后多出两个侍从扶着昏迷的沐晚凌退出牢房。 沐青峰从沐晚凌的身上收回视线,重新睨了一眼独孤月,“妖孽就是妖孽,最会蛊惑人心。” 独孤月毫无俱色,反而微微一笑,轻浅的笑容如雾如烟,如诗如歌,在幽美的月光愈发清丽动人。 “我当妖孽也不是一天两天,所以,你想怎么对付我。” 沐青峰轻描淡写道:“当然是让你身死魂灭,永除后患了。” 独孤月没有被他恶毒的话语惊到,嫣然一笑,“我独孤月何其荣幸,让您一直惦念,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致我于死地。” 沐青峰冷冷地看着眼前人的脸上荡漾着宛若海棠花般的笑容,“你笑什么?” “我笑,我当然笑,我笑你天尊不过如此。” 沐青峰想着自己被一个女子嗤笑,怒不可遏,“什么意思。” “你费尽心思在我一个女子身上,毫无悲天悯人的情怀,既无容人的雅量,也无泽披天下的心思,你仙尊的位置早晚会失去,沐家的天下不久了。” “胡说八道。”沐云澜的瞳孔收缩着,气得发抖,可是他觉得背后多出了一双双残忍的,狰狞的,怨毒的目光,耳边想起了那一声声恶毒的诅咒…… 沐青峰手掌收紧,光圈也随之霍然收紧。 “啊!”独孤月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也随之收缩,如毛般细密的疼痛袭满全身。 沐青峰直视那渐渐失去血丝的脸,冷哼道,“就算你骂得好,骂得对,可又如何,成为阶下囚,拿什么来悲天悯人。” “放开我。”独孤月额头上三瓣勾玉愈发鲜艳,一缕缕黑气自她眉间腾出,沿着她的肌肤向四周弥漫开。 沐青峰没有一丝惧色,就算她获得了魔的力量又如何,强悍如温如风,不也一样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吗? 沐青峰冷笑着将她往地上狠狠一扔,独孤月被重重摔倒在地,唇色发白,气息不稳。 他冷冷道,“我不管你体内封印者什么,任何妨沐家的人,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冷冷阶下囚(二) 沐青峰目光如电的射在她身上,恨不得劈死眼前张牙舞爪的妖女。她不过是个蝼蚁,就因为流着温氏一脉的血,数次抓捕都落空了,好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当年的落网之鱼终于放在砧板上任他切割。 沐青峰负手而立,厉声道:“我要用你的血去赎罪,用你的死告慰亡灵。” 听见赎罪两字,独孤月看他一脸正义的模样,内心嘲讽不已,不禁轻轻笑起来。 她的笑尽管很轻,却异常扎耳,沐青峰霍然回头瞪视着,“你笑什么。” 独孤月止住笑,淡淡斜了一眼:“我这个卑贱的阶下囚在想,我到底犯了什么山高海深的罪孽,让你夙夜难寐,心心念念要我赎罪?我为人清清白白,做事正大光明,手中从未沾染血腥,反观你们沐家,血海涛涛,血色无垠,宝塔森森,怨念横行,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罪孽,才需要你们赎罪!凌波仙子的死便是赎罪的开始。” 沐青峰气得发抖,登时劈来一掌。 痛,排山倒海的疼痛,绵延不绝。独孤月吐出一口污血,一阵阵痛苦的颤栗传遍全身,身子一软,陷入粘稠的黑暗之中。 秋露深重,夜色凄凉,黎明未至,黑暗沉沉。 “呵呵呵……”娇俏舒心的笑声不绝于耳,独孤月一夜未睡,直到刚才才眯了一会儿,就被女子的笑声吵醒,神情微有些疲惫,缓缓睁开眼,影子一直悠悠靠近,被暗淡的月光拉得又细又长。 待面容变得清晰之时,独孤月看到婀娜生姿的慕容仙,先是微微皱眉,随即含笑睇了慕容仙一眼,讽刺道:“我这儿好热闹,劳烦你们高贵的仙人一个一个不厌其烦地来看望。” 暗淡的月光落在慕容仙微露的双肩,光滑的肌肤闪着白瓷般的光泽,慕容仙仍旧是一副精致的容颜,华贵的衣衫,冷漠道:“你跌下山崖还能活着,真是命大。” 独孤月淡然低语,“这说明我命由天不由你。” 慕容仙微微昂起下巴,目光扫了一眼神情憔悴的人,趾高气扬道:“可惜,你还是沦为阶下囚,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独孤月懒的听她冷嘲热讽,淡淡地说道:“我是没办法被人请过来的,不像仙子丢尽脸面还要留在仙界。” “独!孤!月!你个贱人!”慕容仙脸上浮起恨意,咬牙切齿,恨不得撕裂那张利嘴,她玉手一动,袖子盈风,就要掐住她的脖颈。 “啪!”独孤月撑起一口气,目光清明,锐利如鹰,奋力拍掉她伸出的魔爪。 “你竟敢!”慕容仙狞笑着,“敢跟我顶撞,不记得鞭子的滋味。” “你敢吗?” 慕容仙眼瞳一缩,“你觉得我不敢吗?” 独孤月盯着她,早就看透了她虚伪的面目,缓缓道:“佛口蛇心,恃强凌弱,草菅人命,才是东海公主的做派,可惜见不得光。你不敢,你当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折磨我,因为你要保持你那张精致绝伦的美人皮,你说是不是?” 慕容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真的想当场杀之后后快,深吸一口气克制这份冲动,忽然森然一笑,目光狠厉,语气幽寒,道:“就让你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三日之后,你就要上诛仙台受刑,想想那情形,我就无比开心。所以我就不与你一般见识,让你存一些力气,否则一针下去魂飞魄散,那就不好玩。” “诛仙台?”独孤月略微皱着眉。 “你不会以为弑杀上仙可以轻易被放过的,上诛仙台受刑是逃不过的。我好心告诉你哦,有人特意为你准备了东海冰针,那深藏在万年海底的冰针冰寒刺骨,只消一根你的血液就会被冻住,整整108根,不知道你能撑住几根?” 独孤月淡淡说道:“那你最好保证我会灰飞烟灭,否则我活得每一天都是你的噩梦。” 慕容仙原本希望在哪张脸上看到惊惶的神色,惊恐万状的眼睛,可惜独孤月一脸的风平浪静,还言语威胁,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上了诛仙台,还能活下去!我会在一旁好好欣赏你的痛苦的神态。” 她目光在独孤月身上游动,忽而泛起怜悯之意,“啧啧,可惜了一张好皮囊,原本在尘世间好好活着,找个知心人活一世的太平,非要觊觎不该觊觎的人,都头来尸骨无存。” “你怎么在这?” 慕容仙猝然一惊,转身正望到沐晚凌修长的身姿。 沐晚凌醒来,心中担忧不已,忍不住回到牢房里,没想到碰到了慕容仙。 慕容仙立刻敛去怒容,收起盛气凌人的仪态,转换成楚楚可怜的模样,凄然道:“我听说月姑娘深陷囹圄,又要遭受刑罚,心中极为不忍,故而过来探望。”说着,说着,落下几颗鳄鱼泪来。 沐晚凌沉默着,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慕容仙,最后平静道:“夜深了,你回去吧。我有一些话想跟月姑娘说。” “好。”慕容仙微微低头,行了一个礼,用余光瞥了独孤月,手指绞着衣袖的衣角,不甘心地离去。 “你和你之间没有什么话可说。”独孤月不容他开口,就冷冷地下着逐客令。 “我们之间当真无话可说?”沐晚凌声音低沉,语气中犹藏着一丝从未显露过的失望与伤怀。 “是的。” 语气虽轻柔,但是悲凉深重。 独孤月鼻尖问道一股奇异的香气,目光一掠,最后定在他的手上,皱眉笑道:“怎么,仙君给我送毒酒来了?” 沐晚凌望着手中的金樽,不由一怔,“你怎么会认为这是毒酒。” “三日后行刑,不至于三更半夜送来断头酒吧。” 沐晚凌身形一顿,再起音时有一种轻微的萧瑟,“他不是毒酒,也不是断头酒,它是药,治你病的药。”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而且乖乖地喝下它。” 此言一出,独孤月看着他微微晃动的身形,略显苍白的唇色,如有针扎。半晌,眼神微微柔和下来,正要开口。 “对你而言这是毒酒,对我而言何尝不是。”握着酒杯的手紧了一紧,“就算你不愿意,我也必须这么做。” 那双黑眸越发幽深,他仰起头一饮而尽,随手将琉璃盏摔在墙壁上,溅开无数碎片,声响琅然。 沐晚凌势如狂风暴雨侵袭,一把拉过她的皓腕,撞入怀中,遏制住她挣扎的身子,俯下头,覆上她的唇,将‘酒水’强行灌入喉咙。 冷冷阶下囚(三) 独孤月脑海里轰然一声,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得瞳孔有微微的扩张,意识在这一瞬间混沌而躁动,任他唇齿相依间闪动着一番辗转。 那炽热的温度顺着唇瓣,顺着热水流入体内,波动沉寂的心,心湖荡漾,浑身燥热不已。 沐晚凌感受到她冰冷的双手渐渐升温,如玉的面庞泛起嫣红自己,眼眸深处积压的冰雪被一团烈焰融化。 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灼热而急促,独孤月的胸口有烈焰腾腾跳跃,从沐晚凌身上传来清如翠竹,朗若松柏的气息,不禁令人沉醉。 一场强行的喂药,演变成一场冰与火的撞击,两人越吻越烈,独孤月感觉身子似乎在云雾中飘荡,恍如间又坠入冰冷的深渊,就在她要陷入情欲的旋涡时,心脏猛地收缩,迷蒙的目色突然一醒,在沐晚凌的嘴上狠狠一咬,腥气的气味慢慢散开。 沐晚凌被愤然一推,心头剧痛,气息不稳,紧紧靠在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他偏过头,让黑发遮住自己的脸庞,低低的咳着,将血沫咳进衣袖中,他不愿有一丝血迹被她察觉。 “对不起……”他的声调是那般沉痛而苍凉。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独孤月凝视着他,凄凉地说道:“你走吧。” 沐晚凌担忧地看着她,想要擦去她的泪水,但是一抬手胸口就剧烈的疼痛,他强忍着剧痛,说道:“既然你喝药了,我就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吧。” 独孤月默然地看着他孤寂的身影,泪水滑过脸颊,最终无声的滴落,喃喃道:“就让这牵扯往事……忘了罢……终究是我在痴念……” 待人影彻底消失,独孤月缓缓起身,靠近窗口,如刀的冷风登时吹了进来,透过轻薄的衣衫,刺得独孤月浑身一激灵。 秋风是如此的冰凉,如此的无情,如同一把利剑剜在心口,割得人鲜血淋漓。 不知道是不是冷风的刺激,体内积压的魔气被驱动起来,四处乱窜,手指颤抖起来,却压抑着不敢言声。 魔气越来越凶猛,剧痛焚身,独孤月将手狠狠咬在口中,直至咬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而她的脸色,显出死色的灰白。 就在自己以为不行的时候,有团星火在体内被点起,继而升腾起一道烈焰,以燎原之势席卷全身,魔气被无情的烈焰焚烧殆尽…… 渡过一天平静的日子,独孤月感觉没人打扰,自己精神也好了很多。原本沉积的魔气似乎消散殆尽,灵气在不断复原。 “小月,小月。” 独孤月好不容易睡着,疲倦得连眼睛也不愿睁开。 一双温暖的手,温柔而有力的抓住了她的手臂轻轻摇动,独孤月感觉到身侧风声流动,嗅到犹如松柏的气息。 她睁开眼,一个蒙面的男子映入眼帘,“嘘,你什么也不要说,先跟我走。” 蒙面男子拉起她的手没有丝毫阻拦地踏出铁门。 就当独孤月诧异没有守备的时候,牢门外的脚步杂沓声响起。 “我就知道会有人来救你。” 沐云澜手执仙剑,目光深邃,如玉树琼葩,高立云端,双手一分,身姿如梨花飘落,微笑着。 蒙面人一把拉住独孤月退了数步,冷冷地扫望着聚拢在身侧的兵甲,抽出一把三尺青锋剑,仙气弥漫,剑气横扫,登时扫落一片拦兵。 沐云澜目光一厉,横袖一拦,袖如云海,鼓出巨大真力狂涌而出。 独孤月被疾风吹得连连后腿,忽而风声呼啸,蒙面人掠过她的头顶,仗剑飞刺。 不料,从沐云澜身边闪过一抹倩影,与他刀剑相向。 女子的剑法他十分熟悉,被见招拆招,很快就落在下风。就在他的剑逼近她的脸侧时,手腕一抖,翻转身子,避过过去。 以一敌二,显然不是长久之策,沐云澜捉到一个空隙,将长剑指向独孤月。说时迟,那时快,蒙面人立刻俯冲下来,一把抱住独孤月,一个翻滚堪堪避过剑刃,自己的手臂却与剑身擦身而过,鲜血顿洒。 蒙面人再起身时,沐云澜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 一阵环佩叮铛,女子姗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慕容仙淡若清风的笑着,轻轻凑近蒙面人,语声轻柔,眸子漂亮而极为阴狠,“我来看看是谁赶来劫囚。” 黑色的面纱下露出谢彧的面孔,他微笑着,脸色略显苍白,却不掩他那份独有的神采光芒。 “谢彧哥哥。” 独孤月满是愕然,僵着身子,不知所措。 谢彧的温暖的双手伸了过来,温柔的眸子里尽是关怀与担忧,心里暖暖的。 沐晚凌轻衣缓带,意态悠然,眉宇流动如风云变幻,嘴角噙着着笑意,“谢家的人不会也是痴情种吧。” 慕容仙目光中满是怆然和不可置信,颤抖地想后退,涩涩道:“怎么会是你?” “为何不是我。”谢彧的眼眸发着清冷的幽光,那眼光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捶打在慕容仙的身上,贯穿了胸膛,搠开一个大洞,有森冷的朔风鼓了进去。 劫狱失败,又到行刑前夜,地牢看押的人手渐渐多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发着光亮照亮整间牢房。 她仰起头迷惘地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最后低下头,看到那孤寂的影子,如同自言自语道:“若我渡不过这一关,你要替我报仇。” “如何报仇?”脑海中冥月的声音在低低盘旋。 “我奉献我身体和灵魂,向你祈求。” “你说过要做自己的。”冥月似乎在拒绝。 “我不要牺牲所有人保来的自己。” 独孤月闭上眼,无声地祈求着…… “君之所愿,我必全之。” 听到这句话,脸上展开笑容,额头上的灵痕如火红曼殊沙般的绝艳绮丽。 独孤月将手掌摊开,接住从窗口飘进来的薄薄清辉,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了然的笑意。 清辉凝聚成光点在掌心跳动,独孤月一瞬眼光变幻,嘴角翘起,几近无声的微笑着,“最后陪我的,只有你。” 恶之花 谢彧被困在隔壁,眉头紧锁,地上是散乱的符纸,他一晚上都在尝试冲破符文墙,可惜修为有限,符纸触到经文就燃烧起来,一瞬化作烟灰,风火雷电的符篆全部尝试了一番,全部落空。 “不要白费力气,你是逃不出地牢的。” 四面飘来一缕缕幽香,谢彧定睛一看,慕容仙趁着夜色而来,螓首微侧,粉面丹唇,亭亭玉立,好似一枝含露待放的海棠。 慕容仙莲步轻移,冷冷地扫了一眼地面,嘲讽道:“我还以为多大的阵仗,竟然只是彧哥哥你单枪匹马,做一场徒劳无功的营救。” 谢彧身子一僵,目光一闪,“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慕容仙语气一转,目光怜惜道:“彧哥哥,我怎么会看你笑话,我只是想不到劫狱人竟然会是你?” 谢彧转过身,坦然而视,“为什么不会是我,独孤月是谢宁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便是我的亲人。以她的秉性,我不相信她会残忍地杀害凌波仙子。” “什么妹妹,不过是谢宁胡乱认的,你怎么能当真呢。”慕容仙脸色铁青,恨恨道:“彧哥哥,你可否知晓独孤月身上流着温氏残孽的污血,是仙门沐家的死敌。她为了报家族之仇,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倒是彧哥哥,你被她虚伪的面孔欺骗,不惜以身犯险,得罪沐家才是不该。” 谢彧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沉静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言辞狡辩,给她波脏水。她的心高洁如兰,圣洁如月,纵然身负血海深仇,也是不屑做出伤及无辜的人。” 慕容仙压住即将喷发的怒火,冷笑道:“凌波仙子是不是无辜的我不清楚,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不信。” 谢彧扭过头,沉默着。 慕容仙神色黯然,低低道:“为何不信我,是怨我当年的年幼无知吗失信于你吗?” 谢彧半晌不语,睫毛垂落,盖住失落的眼神,“我说过,过去的种种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所以我为她的付出亦是如此。” 无怨无悔的付出?慕容仙电光石火间忽然掠过一个念头,“难不成你也喜欢那个贱人!” “喜欢?”谢彧喃喃自语,喜欢吗?他向来情感含蓄内敛,碍于沐晚凌的存在,他不敢在进一步;不喜欢?他也有为她付出生命的决绝。那份决绝是源于她的热情,她的美貌,她的善良,还是她先一步的感恩? 谢彧有些迷惘,自己也是捉摸不定,思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 慕容仙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否认,心中会如释重负。 谢彧凝视着眼前绝美的脸庞,“你为何要针对她?” “为何?”慕容仙忽然流出泪来,深情款款道:“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忘不了你。可是你我之间屡次错过。彧哥哥,你不是说过希望我永远幸福吗?我现在就在争取我的幸福啊!我爱仙君,可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贱人。” “他们之间的情缘本来就是天定的,你不该参合进去。” “什么天定,无凭无据,我才是天定的仙君夫人。” “沐晚凌不爱好名利,如果他放弃既定的天尊继承权,成为普通的上仙,甚至一个小仙,你愿意跟随他吗?” “你胡说什么,他是天选之子,怎么会.......” “你听着自己的谎言,不觉得可笑吗?” “谎言?” “你不相信,还是不愿意,你口口声声的爱,到底爱的是什么,不过是滔天的权势而已。” “权势和地位本来就是属于我的,爱他有错吗?” “仙儿,你终究不懂什么叫做情,什么叫做爱。” 慕容仙目眦欲裂,“对,我什么都不懂,我的爱仅仅就是占有。你们的爱高贵无私,至真至善,为什么全天下都要围着这个死丫头转。” 慕容仙不禁目光大亮,“那好,你就看着你最亲爱的妹妹明天上诛仙台,你知道他们要施行何种刑法吗?” 谢宁面色发青,声音有些嘶哑,“刑罚?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慕容仙的脸上露出阴毒的杀机,“当然是让她魂飞魄散,彻底从三界消失。” 慕容仙微低眼,拉进那张清雅的面容,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抹笑意森然,“冰刑哦,是我推荐的呢。” 谢彧浑身一颤,脊背发凉。 “你应该听过这句传言:东海三千尺,冰凌一寸长,能灭三昧火,能叫神鬼伤。” 谢彧望着那张如同三月春风的容颜,瞳孔里折射琉璃的光华,心中传来撕裂的痛,似乎有什么在崩塌,有什么在断裂,有什么在沉没。 慕容仙看着他悲伤的表情,说不出的畅快,她享受这种愉悦感,继续说着,“三年前,从东海三千尺的海底取出一块极寒的冰块,上贡给了沐家,没想到他们竟然削成108根冰针。根根冻入骨髓,锁魂镇邪的作用。明日只叫她领受七七四十九根冰钉的滋味,已经很仁慈了。” 以前无论她如何刁蛮任性,自私自傲,他都选择忽视,只愿做个痴愚人,不去探及隐藏在黑暗中的阴沉面。可是,他现在看着从她嘴里吐出的话何其歹毒,令人不寒而栗。 谢彧表情一滞,嘴角弯出一个叹息的弧度,“仙儿,你何时成为这样一个恶毒的人。” 他还记得幼年时,和她携手相伴,舞落于银光之上,回旋于飞雪之中,看她粉面含春,青黛清远,宛然微笑,如同一首清丽的长歌般婉约动人。 “我恶毒,还不是被她逼成这样。”慕容仙霍然仰起头,因为愤懑,因为嫉妒,她的双眼几乎要迸射出熊熊的烈焰。 谢彧静静地立着,手指在微微发颤,苍凉之情如惊涛拍岸,撞击着心房,裂出一道道深痕,他哀哀道:“你的眼被权利迷障,你的心被嫉妒吞噬,终有一日,你会自食苦果。” 慕容仙一双黑沉如冷冷注视着他,拂袖而言,“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让这一天到来。” 恶之花(二) 到了受刑之日想,独孤月是在昏迷中被绑缚到诛仙台上,九层白玉阶,三尺诛仙台。她醒来的时候,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一起身,她的脖子被硬物圈住,身子踉踉跄跄,扭头一看,后面立着一根刻满铭文和咒语的石柱,一圈浮雕充满是面目狰狞的凶兽。 独孤月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双腿都被一根根粗糙的铁链拴住,再一望,才知道诛仙台悬浮在百丈之高的半空,恐高症发作,脑袋微微有些晕眩。 高处不胜寒,升起的狂风在巍峨高耸的连绵山巅怒吼,仿佛是群鸟哀鸣,百兽哭泣。 一阵闷雷响动,天空垂下暗色的云幕,隐隐散发着杀气。 诛仙台的四面忽然升起金光灿灿的经文墙,铭文和咒语在四周飞旋盘绕。 独孤月伸手触碰了一下跳动的符文,没有曾经的灼热感,温凉如玉。她轻轻抚着绚烂如波纹的光墙,有一缕缕的仙气自指尖沁入体内。 “不要在妄想有人会来救你了。” 耳边传来慕容仙得意嚣张的笑声,她穿着大红色的金丝滚边的锦袍,头戴金步摇,打扮得十分艳丽。 慕容仙早人一步来到诛仙台,就是想提前看到自己眼中钉,肉中刺的凄惨模样,她死死盯着被所在诛仙台上的罪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因为兴奋,双颊生出两团红晕,美艳得不可方物。 她环视四周,空空荡荡,得意道,“独孤月啊,独孤月啊,你人如其名,真是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独孤月不解地皱着眉头。 “真是可怜,你救的那些人,你结交的所谓朋友,都没有来,所以你是孤家寡人,可怜可怜!” 独孤月看着那张故作怜悯的脸就厌恶,嗤之以鼻道,“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慕容仙笑得花枝乱颤,“哈哈,被你看出来,那我就不演了。” “慕容仙,你妒贤嫉能,生得一副蛇蝎心肠,魅惑他人。你我并无深仇大恨,却屡屡置我于死地,非杀之而后快。今日我不死,明日定要你生不如死。”独孤月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咬牙切齿,从容淡定,如同叙述着一个事实。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慕容仙一字字地微笑道:“你可知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她伸出右手,五指猝然生出一尺长的锋利指甲,轻轻一划,独孤月白皙的脸庞出现一道道血痕。 “怎么样,毁容的滋味好受吗?” “慕容仙……”独孤月的声音幽冷深寒,仿佛来自黄泉地狱,叫人魂销骨立。 慕容仙不禁一抖,瞥了一眼独孤月,那漆黑的瞳仁下似乎闪动着一双眼眸,幽蓝如同冰魄,对着她邪魅一笑。 慕容仙顿时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逃离诛仙台。 天上霞云层叠翻腾,越来越厚,南边山顶突然亮起一连串的闪电,轰雷滚滚。 沐端阳领着百仙降落在诛仙台十米处的冥台之上。 冥台共三层,沐端阳仍旧手持雪白的拂尘,端坐在最高层的首位,沐云澜面无表情地立在身后。沐青峰怀抱神剑轩辕坐在右侧,令人吃惊的是慕容海坐在左侧,慕容仙得意地站在他的身后。沐楚风表情凝重地站在父亲的身后,沐晚凌似乎没有参与。 其余的仙山掌门按照等级依次落座,这是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刑。 “你们有什么资格审判我!”独孤月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高昂着头颅,有股睥睨一切的冷傲。 沐云澜拿着一卷黄稠历数她的罪恶,“独孤月,微末之流,无视法度,胆大妄为。私放恶龙,肆杀同道,不尊天,不敬地,悖徳乱性,有违天道,人神共愤!” “哈哈哈。”独孤月仰天大笑,“好一个莫须有。” 她蓦然回头,含威环视群仙,目光冷如霜雪,一股凌冽的威压扑面而来,众人心里都是一寒。 “何其嚣张。”沐青峰青筋暴起,拍案震怒,他长袖一挥,扬起一阵飓风吹向诛仙台。独孤月饱受摧残的身子被刮得撞到墙角,晕头转向。 待飓风平息,独孤月目光如电,大喝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暴君,你沐家心狠手辣,与温家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只要我留的一口气在,今日我受到的折磨,他日我十倍百倍奉还。” “住口!”陡然间,一直平静冷漠的沐端阳厉声喝止。 独孤月还要分辨,沐青峰长袖一扬,一道红光似一根钢针射出,直指咽喉,她来不及躲避,嗓子猛地一疼。 “啊......啊……” 独孤月挣扎着爬了起来,半晌后才发觉自己竟被人封了穴道,沐青峰就要要堵住她的嘴,让她有口难辩。 独孤月浑身无力,无奈哑穴被点,骂不出声,不由狠狠地瞪着沐青峰。 “行刑!” 一声令下,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根根冰针,发着魅蓝色的幽光,里三层,外层三地定在诛仙台的半空,离独孤月只有一米之遥。 当是时,狂风益猛,飞沙走石,北岸密林惊涛骇浪似的猛烈起伏,刮得众人睁不开眼来,朝后踉跄跌走,百仙惊惧,颤颤巍巍。 独孤月被绑着,目光清冷,一脸嘲讽,“可笑,明明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竟然还如何惶恐不安。” “天有异象,不可动手!”沐楚风猛然跪在沐青峰的面前,磕着头,苦苦哀求。 沐青峰黑着脸,无视他的祈求,斩钉截铁命令道:“行刑!” 突如其来一根冰针打入了左手手腕,独孤月失声惨叫,那凄厉的喊声让人一阵胆寒。 独孤月感觉自己浑身都要被冻僵了,承受不住痛苦的她发丝散乱,倒在地上,手指在微微抽搐,她看着血液从手臂上流出来。 她闭着眼,咬住下唇,努力压抑着从手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疼痛。 还来不起抬起头,又是一针飞身过来,那是头皮都在战栗的感觉。鲜血顺着袖子流下,覆盖了第九层台阶。 独孤月从余光中瞥见慕容仙秀美的脸庞因为内心强烈的欢喜和兴奋而越发的红艳动人,晶亮的双眸因为得到报复的快感熠熠生光。 独孤月血气上涌,不甘和愤怒统统席上心头,压抑的苦痛登时爆发出来,独孤月强行催动灵气,不一会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冲破沐青峰的咒语,发出一声悲鸣,“苍苍天者,生我何为!莽莽地者,育尔何为!” 诛仙台上诛仙人 沐青峰微斜睨着刑台上愤然的独孤月,冷眼嘲讽,“妖女,你还敢垂死挣扎。” 他指尖一动,又是一枚冰针打入体内,独孤月厉声大叫,那寒冰之气进入自己的体内让她痛苦不堪。虚汗涔涔而下,一碰到那围聚在身旁的冰针,便立刻变成了冰粒,浮在空中,一霎间,诛仙台四周浮满了冰粒。 独孤月满面血污,悲怆忧愤之情难以抑制,几乎要撕裂整颗心,指天斥问道,“我不信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怒吼完毕,力气抽离,她的眼神逐渐模糊,似乎要倒下去似的。 百仙中许多人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刑罚,看着诛仙台上那美貌动人的妙龄女子饱受折磨,快要香消玉殒,心生怜悯的,偏过头不忍猝看。听着她仰头问苍天,发出不绝于耳的悲鸣,字字戳痛人心,不由得眼圈发红。 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不知觉间细雨绵绵,带着淡淡的红色,仿佛氤氲开来的血气。 观刑的仙人们看到如此异常,都不禁议论起来,人群骚动不安。 沐端慕容海拂袖起身,满脸怒容,大喝道:“果真是阴煞汇聚,怨气凝结,此等魔女,天怒人怨,死不足惜!” 众人听到他的咆哮,愕然不已,面面相觑,收声不敢多言。 忽然云层炸裂,巨龙的咆哮破空袭来,震颤天地,群山万壑林木摇动,地上飞沙走石,枯枝败叶随风狂舞。 “天哪,龙,黑色的龙。”哐当一声,有人撞到座椅,高声尖叫。 龙本就是世所罕见,更何况是上古巨龙,别说是修行浅薄的弟子们,就算是上了岁数的掌门也难得一见。 百仙的目光齐齐汇聚,黑龙拖着庞大的身躯,带着排山倒海般呼啸,舞动龙身,如在飓风掀起的海浪中飞掠。 通体密布的龙鳞在乌云中熠熠生辉,黑龙的两只眼睛宛若两轮金乌,开合间一道道金色的闪电划过;长尾一扫,顿时火星飞溅,龙鳞撞击山石发出铿锵之音。 “啊!”各种各样、可怕的声音在黑暗中此起彼伏,伴着猛烈的阴风从山林的各个角落涌出无数黑色暗流,它们恣意游荡,尖声高笑,几乎要穿透天幕,裂开苍穹。 “他们是?”有人开始惶恐不安,双腿发颤,只想逃离现场。 “不过是一群低贱的幽魂和亡灵。”沐青峰,嘴角带着冷酷,带着嘲讽,双手外开,掌心聚齐黑紫色的雷电,他奋力扔向天际。 顿时云霞翻腾,一条条银亮的闪电纵横交错,犹如倚天之剑倒悬。 “谢宁。”独孤月瞳孔发大,看着在游魂中飞掠的谢宁,激动不已,他们仿佛从黑暗从透出一丝光亮。 “小月儿,我来就你俩。。” 一道流星般的身影飞越,朗朗少年落在地上,英姿勃发。 她想起身拥抱,可是被铁锁束缚,不能走远。 从谢宁的身后走来一位优雅从容的仙人,独孤月泪水却倏然涌出了眼眶,悲喜恍惚,低声道,“谢彧哥哥,你出来了!” “多亏温铃协助,我才能逃出地牢。” “那温姐姐呢?” “她在外围接应我们,我不放心谢宁,所以跟来了。” 说话间,从四面八方用来一团团初具人形的阴气,时不时放出幽光,像是眼睛在闪烁,它们缠绕在铁链上发出吱吱的噬咬声,似乎在努力咬断冰冷的铁链。 “它们是?”谢宁指着头顶那条大展威风的黑龙,笑道:“多亏了大黑龙,他将慕容海的散发的仙丹喂给亡灵们食用,他们法力大增,已经初具形体,小月,你看,这就是你的大军。” “谢谢,谢谢你们。”独孤月因为激动和感激眼中水汽迷蒙,仿佛盈盈烟笼。 碎石枯枝犹如排浪打来,群仙在风中凌乱,法力低微的仙人挡不住这风暴被掀翻在地。 好似一场饕餮盛宴,阴灵们张狂不已,带着无尽的阴气在群仙之中横冲直撞,场面混乱不已。 沐端阳目光深沉,拂尘一挥,冥台上符文极速冲出,光华升起,凝成一圈绚烂无比的结界。 “我们得快一点了,天尊发起怒也不是不得了的。”谢宁拿着仙剑奋力一砍断,咔嚓一声,铁锁断裂。 “小心!”一声惊呼,谢彧猛地扑了过来,四十根多根冰针嗖嗖飞了过来,全部扎入谢彧的背后,鲜血兀自流着,汩汩未歇。 独孤月仰着头,浑身鲜血,手腕、脚踝锁住,动弹不得,泪光滢动。当第一针刺入身体里,一阵寒意蔓延开来。第二针射来,入坠深潭,三四针置身在万年冰窟。可是他的身上插着数十多根冰针,痛苦可想而知。 轰得一声炸响,她体内陡然蔓延开来一阵炸裂似的剧痛,狂猛恣肆的煞气瞬间岔乱迸爆开来!受到冰刑的她身子虚弱不堪,又被强劲的煞气搅乱心肺,“哇”得吐了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谢彧!你!”慕容仙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竟然为了救她生生受了四十个根冰针,不甘、愤怒、失望、悲痛交织在一起,泪水哗哗直下。 谢宁看着梨花带雨的慕容仙,手上还残留着一根未发出的冰针,心底涌出的恨意犹如海底迸发的岩浆,从极寒里裹挟着灼热,翻身一跃,挥剑直指她的眉心,“慕容仙,你害了我哥一次又一次,今日我要杀了你!” “不,不是我!”慕容仙抱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喊着,玉葱般的手指颤抖地指着独孤月,“是她,是那个贱人,独孤月!她还是你哥的。!” 谢宁愤怒的情绪在激荡,眼睛充血,红得如同吃人的猛兽,“你永远是在推卸责任!永远!”说罢,他挥剑刺去。 谢彧脸上却浑无惧色,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撑着一口气抱着独孤月向前迈步,满襟的鲜血,从密密麻麻的伤口中流了出来,从手指间沿着衣襟缓缓流下来,落在地上,一片殷红,拖出一条血痕。 诛仙台上诛仙人(二) 好冷,好冰,我的身,我的心,都在叫嚣着好冷! 独孤月仿佛沉入冰河中一般,痛彻心扉,冻入骨髓,在迷茫中逐水而流。 “月……”谁的手从上面垂落,抓住溺水的自己,猛然一提,一口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腑,她睁开,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脑中一片眩晕。 是死亡,还是重生? 待眩晕缓解之后,她扶着额头环看四周,一望无际的白,寂静无声的空,她宛若出水芙蓉,光洁无瑕浮在水面,说是浮,更像是坐着。那水面无波无澜,纯如美玉,净如银鉴,飘在上面,竟然不会沉没。 置于虚空中,独孤月如同被遗弃的婴孩,蜷缩着身体,却抵不住寒意似风浪一股一股侵袭,不禁瑟瑟发抖,她喃喃自语,“我是死了吗?现在是我的一缕魂魄在四处游荡吗?如果我死了,这该是哪,是仙境还是地狱?不,不会是仙境,我都已经伤的体无完肤,怎么能入仙境。那难不成是地狱?难道我真的罪恶滔天,被堕入无间深渊?” “你在哭?”女子的声音空灵清越,在云端飘荡。 “谁?” 她四处张望,一轮硕大的蓝月,静谧地从水面升起,垂在水边,倒影幽蓝,发着如同鬼魅般的幽光。独孤月眼神却一片空茫,似乎记起了什么,又似乎遗忘了什么。 “呵呵,不要哭,我来了。”伴随着温柔的笑声,蓝月中凝出一粒黑点,慢慢放大,掉入水中。 “我在这。”独孤月顺着声音垂眸而视,水中倒映着一个和她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哑然失色,“你是我的影子吗?” “我不是影子,我是你啊。”虚空来音,频震耳膜 “我?”不解,惶惑,诧异,萦绕在心,喃喃低语,“难不成世界还有另外一个我。” “我是你的承诺啊。”她的低音犹如一根轻羽落在自己的心湖。 独孤月似乎记起了什么,放下畏惧,柔荑轻展,两人手掌相接,暖意流动,如同涌出的温泉之水灌满全身,冥月从水底下浮了出来,白衣胜雪,她拭去独孤月的泪珠,轻轻搂抱着。 “我是你沉睡着的力量,你渴望力量,你失去的力量,你颠覆一些的力量。” 滴答,一滴血,亦或是一滴泪沉默地落下,在虚空里格外沉重。 “我累了,替我好好地爱他们。”独孤月疲倦地阖上眼睛 “好。” 一声承诺落下,蓝月释放浩荡无垠的光辉,如同银河之水倾泻而来,流到两人的身旁,又一缕缕盘旋上升。清辉点点,浸润到肌肤内,在她身上渡了一片圣洁高贵的银色,身体变得透明起来,明月散作一缕烟雾消逝不见。 独孤月涤荡尘浊,洗尽三髓,神光充盈,灵气四溢,再睁开眼,幽蓝色的瞳孔妖艳动人。 “休要猖狂。”沐端阳升腾到半空,拂尘一挥,从里面飞出一只雄赳赳的麒麟,银光灿烂,威武慑人,它昂首怒啸,朝着恃凶妄为的游魂方向飞奔。 麒麟对天咆哮,张口就是撕裂,杀的幽魂们仓皇逃窜。 沐端阳望着一地的鲜血涔涔,漠然对着空气道:“日影何在?” 一声令下,冥台之上,黑云压顶,层层飞云翻动,银蛇般的闪电瞬间灼亮暗色的云层边缘,苍穹间忏陌纵横,圣骑士门破空而来。 坐下乌骏马,手中火长刀,杀尽人间鬼,屠遍世间魔。 这是他沐家汇聚的精英军队,骑士们伴着闪电的旗帜,在天尊的号令下,迎上那些妄图践踏自己至尊王权的蚍蜉。 七匹黑马勒下生翅,扬起巨大的羽翼冲向''张牙舞爪''的黑龙,长刀火焰腾腾,在燃烧中化作一条十米的长索,他们舞动着缚龙索,目光炯炯,对着龙首,龙腹,龙尾齐齐进攻。 “啊!”黑龙战斗正酣,不想被缚龙索砸中,身上竟然抓出了可怖的爪洞,渗出赤红的血液,显得非常狰狞可怕。 蓦然间,黑雾翻腾,百兽震哭,群鬼哀嚎,诛仙台上一团极速转动的赤光不断扩张,瞬间便遮过了半边天空 烟雾弥漫间,大地颤动了起来,一轮血月从诛仙台缓缓上升,凶气滔天。 沐端阳脸色陡变,心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谢彧力气几乎消失殆尽,他身影踉跄一下,如一朵紫色的辛夷花无声栽落…… “独孤月,你要活着。”他的意识在逐渐虚弱,撑着一口气,凝望着身下那张饱含凄哀与绝望的明丽面容,仿佛像安眠一般。 鲜血落在昏厥的独孤月脸上,滚烫炽热,烧灼得她血液沸腾,霍然睁开眼。霎那间漫天的光华流转,如同碎金一般洒落在天地。 谢彧勉强打开一条眼缝,迷蒙见看到一条模糊的身影飘忽不定,她身上光晕弥漫,虚弱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嫣然的眼波,温婉的一笑,仿佛是幻梦里中的盛开的昙花。 独孤月缓缓抬起衣袖捂住他的唇,摇摇头,点点猩红染上衣袖边角,柔声道:“不要说话,你歇一歇吧。” 他的余音被她轻柔的叮嘱抹去,慢慢阖上眼睛。 独孤月扫视着被鲜红的血水染红了诛仙台,反射着红艳艳的光芒,和天上的烂漫的绯色交辉相应,她目光沉冷无声,迎着惨烈的气息,踏着沉稳的脚步,一级一级地降下台阶,一步一步踩在流淌的鲜血,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谢雨棠不知何时跑到冥台,冲开混乱的人群,一脸悲怆地奔到诛仙台上,伏在谢彧的身上老泪纵横。 独孤月负手而立,目光犀利慑人,双袖鼓风,背后的云烟滚滚,血月放出红色的光晕映照的苍穹血色如海,宛如一尊! “你是魔?” 独孤月冷冷地瞧了谢雨棠一眼,不屑与之交谈,伸出右手,轻轻一翻动,如同翻天而下,谢雨棠蓦地感到背后顶着千斤顶,一股无形的力量强压他头颅,人便跪伏在地。 她袖子轻轻一挥,谢彧的身子缓缓上升。 谢雨棠拼着老命起身,死死按住谢彧的身子,睚眦俱裂,字字斩金断玉。 “他是我谢家人,你休想带走!” 独孤月沉默地看着倔强的老头,他苍老的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便转过身,一闪即逝,头也不回,掠向敌人之中。 诛仙台上诛仙人(三) 天地茫茫,阴风怒号,血色弥漫,光影交错,刀剑乱舞,仙魔难分,生死难测。 那些狰狞纷飞的黑影落在赤红的月面上,如同裂开的深沟,恐怖惊魂。 谢宁被的心弦被愤怒绷紧,杀气腾腾,手中握着一柄嗜血的剑,双眼含煞,步步紧逼,招招要命。 慕容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乌黑的长发已被汗水浸透,一绺一绺的粘在一起,她勉强抵御,连连后撤。 谢宁提剑就要砍来,迎面飞出一片弩箭,寒光闪耀,他眼疾手快,舞剑格挡。 刷刷刷,剑花绚烂,箭头纷落。 沐楚风手持银弓凌空跃下,护在慕容仙的面前,大喝道,“谢宁,你疯了!” 谢宁放出两道寒光,冷冷的逼视他,“我没疯,疯的是她。” 沐楚风痛心地规劝道:“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罄竹难书的事,但是你私自杀了她定然会引起东海疯狂的报复,谢家式微,此等后果不是你一人承担的起的。” “你休要劝我,对恶人的放纵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们就是一再的忍让才会被如此欺凌。楚风,你想救她,除非杀了我。” 谢宁怒火中伤,哪里能得进劝阻,沐楚风不能让他酿成大祸,只得上前迎战。 “我的女儿,你没事吧?”慕容海挣脱阴灵门的缠斗,赶到慕容仙的身旁,看到那花容失色的模样,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好个畜生,敢伤我的女儿,看我不将她碎尸万段。” “慕容上仙,准备大开杀戒吗?” 地上的血液凝结起来,仿佛铺成的一层红毯,独孤月步于其上,缓步而来。 “妖女,你怎么还不死!” 慕容仙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忘却了一切,坐在地上不动。 慕容仙先发制人,手掌一划,催动慕容仙遗落的仙剑拔地而起,明晃晃刺向独孤月。 兔起鹘落,她手腕轻旋,一片朦胧光辉闪现,仙气缠绕住任意一把落剑与之抗衡,两道光剑相交,发出阵阵铿锵之音。 独孤月眼睛一眯,手中立刻凝结成一把银色的光剑,剑芒冲天而起。 慕容海大惊失色,两双手交叉,用胳膊阻挡,随着一声沉闷的大响,他被那强劲地剑气撞出十米开外。 独孤月脸色阴冷,眼中寒光毕露,看着惊慌失措到处狂奔的慕容仙,淡淡道,“慕容仙,你的死期到了。” 慕容仙一路狂奔,顾不得喘气,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扑了上去,哭的上期不接下去,死死抓住那人胸口的衣领,祈求道,“救我,救我,紫宸君救我!” 独孤月提剑,追在身后,看到那张深邃的面孔,轻飘飘落地,压下步步逼近的杀戮之声。 沐晚凌此时一身湛蓝色的衣裳,脸色发白,略微咳嗽着,领口处的浅灰色羽绒在肩膀上随风舞动。 独孤月冷冷说道,“你终于出来了。 “月儿。” 独孤月顿了顿,半晌回首,巧笑嫣然,吐字清晰,“我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初遇时的美好全然破碎,那在记忆中凌空而开,随风摇曳的辛夷花,纷纷萎落,剩下一树光秃秃的枝干无语向天。 独孤月默然不语,脸色森冷,一瞬间王者威仪天生,“丧心病狂的女子,何必怜惜。” “你不是杀人魔头。” 独孤月平静转身,密密长睫垂下,遮住晦暗变幻眼神,“让开.......” “对不起,我不会让开的,诸多是非因我而起,你若真的恨,恨我就好。” “既如此,”独孤月没有多说什么,向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将光剑刺入沐晚凌的腹部,鲜血四溅,大片大片血花对着天际泼洒开来,将冷白的剑身染红,将他一身蓝袍染黑。 血,自己的血吗?沐晚凌眼神中泛起淡淡疼痛,不是哀怜自己的伤势,而是心痛她的冷酷无情。 血水泪水让独孤月有一瞬间的恍惚,心尖处也似乎有些隐痛,猛地将长剑抽出,泪水夺眶而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 “月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我不后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那犹如誓言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回响,她的灵魂在震颤…… 沐青峰立在高空,目睹到独孤月一剑刺中沐晚凌,眼眸幽邃森然,咆哮着杀到独孤月面前,衣右手一扬,一道夺目的光圈罩在沐晚凌身上,一手抬起,无尽的灵力汹涌而出,如同海啸一般扑打过去。 “父亲,不要.......不要.......”沐晚凌摇着头,短短几字,说得艰难。苍白的嘴唇,吐出一滩滩鲜血如同盛开的芙蓉,一大朵,一大朵,刺目的殷红。 独孤月淡然一笑,岿然不动,身后赤光升腾,那轮血月倏忽之间飞到她的身边,它极速转动,形成红色的漩涡,如同无底洞一般,开始疯狂吸纳沐青峰放出的仙气。 咻得一声,一柄拂尘如同银色的长刀极速地劈开月面,断开仙气的吸收。 一个恍影,沐端阳出现在独孤月的面前。 “我知道你是谁!” 一声声暴雷在头顶炸起,东边云层处狂啸声越来越尖锐猛烈,飞石滚滚。 独孤月抬眼望去,遮天蔽日,一只青鸾正张开双翼,当空仰颈尖啸,在冥台上落下一大抹绛青色的阴影。 独孤月知道沐端阳不好对付,自己刚刚苏醒也需要时日回复,于是翻身一跃,登上鸟背。 “轰!”青鸟一声尖啸声,双翼猛地朝下遥遥拍舞,狂飙上天。 她驾着青鸾,飞到还在搏斗中的黑龙身旁,清辉喷薄而出,掌心凝起月牙形的能量球,砸向缚龙索,顿时包围圈爆发出一股强大的风暴。 黑龙借着这股冲击波,应声震脱缚龙索,龙须飞扬,仰天而啸,直冲云霄。 群仙仰望着天际,看着那黑发披散,身染鲜血的独孤月,高坐在神鸟青鸾背上,眼神隼利如鹰掠向天底下泱泱的人群,“冥月在天,不可掇也!” 风影中青鸾发出震天的长唳,冲天飞起,朝着西北处云海茫茫处远去。 这一刻天地静默,余烟渺渺。 相见 在崖山之顶,沐晚凌一身银袍,仰望着苍穹,星光璀璨,落满衣裳,他立在星辰之间,高华清逸,仙气飘扬。 从星光中飘然落下一个人影,伴着神秘清远的笛声,悄然走进。 那隐忍而迷离的情愫在心中萦绕,他试探性地喊着,“月儿。” 人影神色如常,在朦胧中的露出恍若路人的神色。 “月儿?”又问,依旧如此。 “晚凌,我来了。”那人影忽然露出独孤月清丽地脸庞,欢喜地冲着他笑了一声,倒入怀里。 “这是梦吗?”沐晚凌揽住了这个纯白如雪的女子,用尽全力地抱紧,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久久地闻着梦里萦绕了多年的熟悉香味,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你倒是痴心一片。”女子嘲讽的声音在夜色中仿如幽灵。 沐晚凌的目光接触到慕容仙嫉恨的目光,浑身一抖,怀中的人如风沙飘去。他的眉间爬上了化不开的忧愁,终是繁华尽处,黄粱一梦。 “囚禁了七年,还没灭了你的心志。”慕容仙的眸子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怎么是你,此处是沐家禁地,你不该来。”沐晚凌转过身子,不想再看她的容颜。 慕容仙眉梢带着得意笑道,“现如今今非昔比了,我可是仙尊的夫人,沐家名副其实的主人,整个天界都是我的,哪有什么禁地。” 沐晚凌心头笼罩着深深的忧虑,“云儿他,果真不一样了。” “七年了,你还在日夜思念她?一个低贱的野丫头!”慕容仙唾弃道。 “不许你侮辱她!”沐晚凌默然转过身,目光深沉。 “不许?哈哈。”慕容仙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笑,目光甚为凌厉地盯着他,冷笑道,“落到今天这番地步,还跟我说不许,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许,我是高高在上的天尊夫人,你不过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囚徒,有什么力量阻止我骂那个贱人!祸害就是祸害,生的一脸狐媚样,还装清纯,勾三搭四的,若是尸骨无存便是便宜她,她早就该挫骨扬灰。” “慕容仙,你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你的心早就坠入魔道。” “那又怎样,你又能奈我何?” 慕容仙嚣张地笑了笑,“对了,我今日特意来看你,是带了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你的到来就是最坏的消息。” 慕容仙捂嘴笑着,也不恼,自顾自说起来,“好消息是你的月儿还活着。” 沐晚凌藏在挽袖里的手轻轻握紧,他看着慕容仙,终是有了勇气,眉一点点扬起,落下的声音却带了几分颤抖,“坏消息是……” “她落在我的手中。” “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看在我夫君的面上,我今日让你们这对苦命的鸳鸯重逢。” 语毕,慕容仙意味深长地看着沐晚凌,身子一掠,人影消失。 山崖深处一片静默,只听得到流水潺流和自己隐忍忐忑的呼吸声。 沐晚凌兀然抬首,望着独孤悬挂在穹苍上的月亮,微挑的眉角一如往昔落寞。 一轮皓月的影子再次从天阶顶端升起,里边隐隐绰绰,似乎是人的影子。 “慕容仙,你又在试探我吗?”沐晚凌闭着眼睛,不想再受迷惑。 “紫宸君,别来无恙。” 那声音是那么熟悉!多少次,他在脑海里想起她的调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每一句无心的调笑,都如春风乍起,轻而易举地吹化了他心海的坚冰,让他在汹涌的波涛里跌宕迷失。 沐晚凌睁开眼眸,慢慢回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愣在原处,已然呆住了。 独孤月一身的罗裙妖红的光泽,在夜色里闪烁着微漠的幽光。那双瞳眸却似发着光般,明亮得让人无法逼视。 细碎的月光洒在她的眼底化成一道寒意森森的眸光,“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区区七年,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沐晚凌心头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他心底破土而出,他缓缓起身,神情淡然,但却忍不住声音中的一丝颤动:“月儿,真的是你?” 独孤月将目光挪向明月,突然微笑起来:“是啊,一个必死之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不知是喜是忧啊。” 刺耳的嘲讽,如一重又一重的巨石紧紧压住心头。 沐晚凌迎着那一双眼睛,曾经那双眼眸皓若月光,璨若星辰,如今却幽如深井,晦如孤海。捂着胸口,怔怔地仰望苍穹,一道泪水从眼角倏然滑下。 “你这几年,你还好么?”这一句问候说得极其轻,极深沉,可微颤的声音泄露出他的情绪波动。 “拜你们所赐,我是死过一次,可惜天不从人愿,阎王不肯收我,我又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沐晚凌目光隐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于缄口,转向天上明月,避开了她眼中的神光。 独孤月秀眉皱起,一字字道:“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想着你对我的绝情绝意。” 沐晚凌闭目,那长长的眼睫覆下,仿佛浸了水般浓黑稠密竟是理不清心头的乱绪亦抹不去心头的刺痛,只是看着那一弯眼睫若墨蝶静静栖息,却一脉忧伤萦萦。 沐晚凌垂眸,刀身上寒霜凛凛,挥去着纷乱思绪,声音轻淡,却难抑心头苦涩:“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独孤月突然一阵大笑,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话,“恨,我怎么不恨,这七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恨你!为了你的至尊的仙位,为了你家族的荣耀,你不惜背叛好友,不惜将我送上断头台,至死不渝的誓言音犹在耳,转眼就成了血淋淋的背叛。我还记得那蚀骨腐心的寒冰针是多么冷!” “我该如何求得你的原谅。” “你要让我怎么原谅!我在血海中挣扎了九九八十一天,忍受着剥皮炼骨的煎熬,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月色下,独孤月柳眉一动,眸光一闪,她猛然抽出佩剑,唰的一声轻响,手中的长剑已经抵上了他的胸口,“血债血偿。” 沐晚凌透出深深的悲哀来,猝然合上眼睛,似在自言自语:“原谅二字怎么够轻易说出。” 他身姿挺拔却显得孤峭,目光清澈柔和看着她,“你动手吧。” 汐月宫 人间有一座山,在东海之滨,是一处修仙的好地方,叫做青山。青山千峰逶迤,天地空阔,云汽空蒙,八方一色。 青山派的掌门叫陆晨,年过中旬,依旧精神矍铄,此时正领着徒子徒孙们练剑。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落在大殿的屋顶。 那人头戴斗笠,一身黑袍,垂着头,抱剑而立,朗声道,“汐月宫宫主有请青山派掌门参加百花宴。” 陆晨皱起眉头,“百花宴?我从未听过。” “曾经没有,现在有了,请你们速去筹备寿礼,否则.......” “啊?” “百花宴,要么来人,要么奉上宝物。” “什么?” “宫主的意思是,人和物择其一,若是收了请帖什么都没有,就是不给汐月宫的面子。” “所以呢?” “拂了我家宫主的面子,就别怪我们出风月令追杀。” 青山派掌门陆晨在风中凌乱。 “不用担心,百花宴上宫主看不上的东西会退回来的。” 陆晨跺脚怒道,“这是明抢啊。” 那人只是不理,杳然而去。 “去他的百花宴,真当我青山派任人拿捏的。” 陆晨身旁的二徒弟悄声道,“风月令一出,群魔震颤,不是闹着玩。” 陆晨冷静下来,斟酌了一番问道,“汐月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仙界不管吗?” “天界哪有心思对付这个汐月派,已经自顾不暇了。” “什么时候人间出了这样一个女魔头啊!” “哎,据说是七年前诛仙台的那位。” “啊!” “师傅,师傅,师傅。”从远处出来弟子急切的喊叫声。 “什么事!” “大师兄被魔兽咬伤了,您快去看看。”指了指后面一瘸一拐被两人搀扶过来的大龄男子。 陆晨掀开他破烂的衣服,看着狰狞的血痕上冒着一丝丝黑血,心疼万分,催促身旁的小弟子,“还不赶紧拿药去敷。” 二师兄扯了扯掌门的衣袖,悄声道:“师傅,我记得现在最灵验的仙丹妙药,尤其是医治古兽咬出的伤口的灵芝仙草多数在汐月宫。” “什么!”陆晨得知这个消息,瞬间石化。 “天哪,这到底是个什么大魔头啊。” 他对天嚎叫之后,垂下头老泪纵横,“这是什么世道,以为成仙可以逍遥自在,哪里知道被当做土豪劣绅打压,成日被搜刮,我的人,我的药草,我的法宝,呜呜呜。” 陆晨对着身后一群弟子,甩袖怒道:“都散了,散了,我的青山仙派解散算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呆呆地看着掌门一溜烟跑到房间里闭门不出。 被迫上山,实属无奈,青山派的二师兄抱着一个紫色的木匣子艰难地等着上百级的石阶,半个时辰过去,身旁的道友络绎不绝,不免有些奇怪,“最近怎么这么多求药的。” 身后跟来一个小个子的修仙人,气喘吁吁地解释道:“如今天界和魔界水火不容,争斗不休,死伤繁多,哎。” 二师兄便停在原地,等着道友赶上来。 “据说这位宫主喜怒无常,而且常年不在此处,求人办事得找沈仙人。” 他一侧眸,颇觉稀奇,“沈仙人?什么来头。” “都说是被劫掠上山的上等仙人,本可以脱身求得平安,为了感化女魔头,特意留在在汐月宫。” 二师兄眸光微敛,似沉思了些什么:“为何不说是堕入魔道。” “人家沈仙人施药赠衣,凡请医治的,不管仙魔,都施以援手,如此大仁大义的仙人怎么会堕入魔道。” “汐月宫快到了。” 二师兄仰头一望,前方是一轮月亮,它非常的真实,如九天上的神月坠落下来,圣洁光辉点点。 汐月宫内,沈卿打了一声招呼,“二黑哥,你来了。” 对方撇撇嘴,苦着一张脸,嫌弃道:“二黑,二黑,太难听了!” “不要叫我二黑哥,太难听了,我现在是有人名的,我叫龙飞,龙飞,龙飞。”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好吧,龙.....龙飞。”沈卿跟着小羽叫惯了二黑哥,突然改口还真有些不自然。 龙飞扫了扫身上金丝绣花的玄色长袍,脸上笑意盎然:“这衣服挺漂亮的,我倒是发现人类挺聪明的,发明了衣服来遮丑。” 沈卿瞥了一眼人模人样的龙飞,随意说了一句,“你不是嫌弃人的模样吗?” 龙飞摊摊手,颇有些无赖道:“没办法,本尊优美的龙身上掉了几片龙鳞,不够齐整,不好看,伤口裸露出来太难看了。” 沈卿微微惊讶,问道:“都七八年了,你的伤口怎么还没有恢复啊。” 龙飞目光一转,挑了眉梢道:“本尊好歹是活了上万年的神龙,身上每一片龙鳞都是百年化炼而成,经过千锤百炼,岂是七八年的时间可以修复的。” 说起伤口,龙飞感觉到自己尾椎处还在隐隐发痛,想起那场激烈的战斗,不禁眯起了眼睛,冷哼道:“哼,缚龙索,沐家倒是继承了不少温家的好东西。” “少仙,少仙。” 一个手持三叉戟的小妖怪颠颠地跑了上来,上报道:“长留山为庆贺宫主辰,特意奉上一件宝贝。” 龙飞好奇地催促道:“长留山的宝贝,我得好好瞧瞧,快献上来。” “好嘞。”小妖呦喝了一声:“上来。” 龙飞看到一个娉婷俊秀的女子时,大嚷道:“什么宝贝,这分明是个人。” 他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碧绿的罗裙,淡施薄粉,面容清瘦,眉眼如画,是个好看的姑娘。 沈卿无视他那夸张的表情,轻轻推开龙飞,温和地问道:“我记得你是因为擅长美食而颇受诸位师兄弟的欢迎,所以你很会做饭?” 女子怯怯地点了点头,谦虚道:“会,烹煮煎炸,我还是会一点点。” 沈卿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那行,你就留下吧,以后着谷中的一日三餐,你就包了吧。” 龙飞微微张着嘴,随后一脸鄙夷地瞧了瞧他,这分明就是以权谋私,为自己招厨娘啊! “下去吧,提她安排好房间。” 沈卿吩咐了一声,慢悠悠地走上台阶,端坐在黄花梨的椅子上,提起毛笔,扫了名单一眼,轻轻地在长留山三字上留在粗粗的划痕。 龙飞眉头一皱,瞟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沈卿,吐槽道:“沈卿,你都招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门派。” “长留山可是正宗的仙门仙派。” “切,就冲他们送上来一个厨娘就算不上正经。” “我怎么看上面没有魔界的名字?” “不用担心,凡是宫主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早晚会一统魔界。” “魔界?”龙飞拉近他那张和蔼亲切的脸,瞬间变色,狠狠给了沈卿一个大栗子,“你的脑袋瓜子里面到底都想些什么,什么统一魔界,三界各有其主,魔界何曾分裂,再说了,我们跟魔界有什么关系!” 沈卿揉揉被敲疼的脑袋,不服气道:“那就一统三界,权倾天下,号令苍生,莫敢不从!” 天尊 沈卿在汐月宫豪言壮语,为主凑筹谋,可是正主早已出谷下山,前往人间的泰山。 泰山雄浑壮丽,山势累叠,苍松遍布,巨石林立,云烟浩浩,岚光熠熠。 今日泰山之顶云海翻腾,波浪滚滚,气势恢宏,赶往山巅的仙人络绎不绝。 高个子的仙人催促着在后面紧赶慢赶的师弟,“快点,快点,再晚时辰救过了。” “来了,来了,看一场庆典可真不容易。”师弟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忽然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他扭头一看,肩膀上那手指如玉,指尖上泛着粉嫩的红。 他身后飞来的一片红云上,站着一个小仙女,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天青色襦裙,脸上光洁无暇,眸子里荡漾着淡淡水色光华,她俏皮道,“大哥哥,你们也是赶去泰山参加庆典的?” 师弟哀叹一声:“我等小仙哪有资格去参加仙尊继任大典,不过借着泰山之镜凑个热闹吧,毕竟是三界头等大事。” “哦,原来如此。” 一阵熏风吹过,细碎的香花扑簌簌掉落,馥郁袭人,蒙着紫色的面纱的女子飞掠而来。 “月姐姐,你终于来了。” “凤羽,是你飞得太快了。”独孤月灿烂一笑。 “话说天尊的继承人是不是紫宸君啊。” “不是,不是,早就换人了。” “什么?”凤羽眨巴眨巴眼睛,显得十分惊异,“那是谁?,” “他们最小的儿子,沐云澜。” “下次你得叫人家云仙尊,不可直呼其名。”师兄纠正道。 “他是什么来头,感觉名不经传啊。” “人家可不得了,三次围剿魔界大获全胜,杀伐果断,战功卓着,这才获得继承权的。” 凤羽不解道,“我以前怎么听说紫宸君才是天尊的属意之人,怎么七八年的时间就变了。” “哎,失宠了呗,既没有战功,又屡屡违逆天意,和妖女为伍怎么可能获得沐天尊的认可,取得权位呢?” “当年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东海之主几乎翻脸。没想到,最终获利的还是东海三公主慕容仙,转来转去仙尊夫人的宝座还是留给她。” “你怎么不说是紫宸君伤了人家三公主的心呢?一个魔女一个仙女,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也不知道紫宸君是不是魔障了,放着如此天仙不要。” “别说了,最可怜的还是紫宸君,江山美人都没得到!” “那新任的天尊有何厉害啊。”独孤月难得发声。 “据说是能够号令阴兵……” 师弟打断道:“胡说什么,堂堂的仙尊,怎么会驱使阴兵,这跟魔道中人有什么区别。” 师兄一脸信誓旦旦,“是真的,有人亲眼看到过。” “管它阴兵不阴兵,要不是沐家扛着魔界的进攻,我们哪能这么太平。” 师兄骂道:“太平个鬼,三天两头索要仙丹灵药,大家都苦不堪言。哎,都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仙界跟人界没什么不同。” “自从九天的天门关闭,仙界不就是人界嘛。” 凤羽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忽然止住话头,兴奋道,“看,前面到了。” 独孤月望去,前面乌泱泱的都是看热闹的人。 “开始了,开始了。” 凤羽听到这句话,人立刻兴奋起来,兴冲冲地拉着独孤月望最里面挤。 云海开始滚动翻腾,升起两股粗如婴儿的白烟,它们交缠成一面椭圆形的菱花镜。 突然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响起,菱花镜光芒四射,喧闹的云海在一刹那肃穆下来。 菱花镜里浮现出巍峨耸立的紫宸殿,耀眼的金光越来越盛。 刹那间,眼前出现了无边无际的蓝色的旗帜,一面硕大的黑色衮金边的仙旗跃然高擎,猎猎飘扬于风中,那旌旗在阳光下闪烁着冷艳的光芒。 随着一声长唳,仙鹤衔着轩辕剑振翅而来。 沐云澜一身黑金的仙袍,双袖盈风,表情恭敬立在台阶底部。 漫天的飞花,纷纷扬扬,台阶上洒满了细碎香蕊,香气弥漫。 云髻峨嵯,风姿绰约的慕容仙一出场,那惊世骇俗的容颜牵引诸人迷离目光。 独孤月抿唇不语,目光平静地望着。 慕容仙挽起了长发,梳着层层叠做仙女髻,身上穿着繁复的华服,宽大艳丽的裙摆逶迤身后。 沐云澜伸出右手,慕容仙在满目惊艳之色中伸出左手相接,两人徐步登上铺满鲜花的玉阶,那悬浮在天阶两侧的精美宫灯放出绚烂的光芒。 两人走到阶梯尽头,在封神台前微微低首,屈膝跪立下去,双手呈托举之势。 慕容仙双掌交叠,平举齐眉,叩拜行礼。 封神台上,仙气大盛的沐青峰神情肃穆看着他们,他的身侧坐着一位盛妆出席的女子,身着杏黄鸾纹织金裳,额前凤坠摇曳,含笑凝视。 从天而降的一道黄绫,一旁有仙人高声宣读。 凤羽没有仔细听,嘴里嘀咕道,“我觉得天界的封神仪式和人间登基仪式差不多。” 沐青峰肃穆站起身来,接过仙鹤嘴中的轩辕剑,抽出剑身,高高举过头顶,光芒万丈。 沐云澜起身,放入剑鞘之中,面向群仙,巍然立定。 众仙遥遥望去,新任的天尊屹立在众人面前,俯视众生,甚是威严,顿生压迫窒息之感。 ——恭贺沐天尊! 地下的呼声是如此威严遒劲,连在人间的泰山都清晰可闻。他们是跟随沐云澜浴血战场的勇士,用敌人的鲜血洗亮自己的战袍。 独孤月看着那沐云澜眼中藏着凌冽而沉敛杀气,仿佛刚从修罗地狱杀出,那是沐晚凌从未有过的。 她不明白为何他转变如此之大,为何堂堂一个仙人具有这么浓重的煞气,独孤月有些相信那个传闻中了。 礼成之后,慕容仙款款起身,扬起脸庞,站立在于异彩流光的中央,环顾四周,似乎所有光华,汇集于一身,脸上尽是荣耀之色。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观看的人群中发出赞叹。 独孤月看着万众之中,惟独没有他,不禁黯然神伤。 凤羽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月姐姐,被触动了心事,目光在独孤月身上流转,惆怅道,“小人多得志。” 独孤月笑道,“那将得志的小人拉下神坛,不是更有趣。成败转瞬空,荣枯须臾来。” 无标题章 独孤月和凤羽在泰山之顶观看了一场盛大的受封仪式,心中感慨良多,她在谷中修炼,七年如一日,人间却是时移事易,物是人非。 独孤月再一次来到谢府的那天,恰好赶上入冬的第一场雪。 那雪从清晨开始卷起细细簌簌的米粒子,不消片刻变成鹅毛大雪,狂飞漫卷了三四个时辰,青瓦楼台,长桥石道,都覆盖了厚厚的白雪满城银装素裹。 凤羽从来没有见过雪,当絮状的雪花落在裸露的手背上感到冷意搜搜,雪是那样的冷,冷得指尖冰凉。 整个白天风卷雪,雪裹风,铺天盖地,这座谢宅仿佛穿上了素白的孝服,而那呼呼的风声,也仿佛在呜号致哀。 独孤月本来打算看望谢宁和谢彧,来到谢府时,看到白色的灵幡,白色的幛幔,白色的祭旗,还有那白色的仙衣,一张张略显苍白惶恐的面容,心中猝然一惊,。 灵堂中有人交头接耳,发出细碎的交谈声,为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她驻足门外,没有进去。 “谢家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啊。” “没办法,天尊派他们去攻打魔界的不夜城,这可是魔界的首都,就是地狱模式的难度,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笑话,就是沐天尊亲帅大军也未必拿得下,分明是叫他们谢氏一族送死!” “谁说不是呢!” “谢家怎么得罪天界的。” “都怪谢宁谢彧两兄弟,勾结妖女,大闹诛仙台,谢雨棠为了包庇两人,和沐仙尊大吵大闹,两人不欢而散翻脸。” “明知道去送死,为何不拒绝。” “要是能拒绝,还会死吗? “哎呀,谢家太可怜了,家主生死未卜,谢彧在七年前就一直昏迷不醒,剩下一个谢宁独木难支,家族凋零啊。” 拜祭的仙人们怀着悲愤,悲苦,怜悯进进出出,直到深夜。 待人群散去,独孤月现身,踏进大堂,白色灯笼里的蜡烛还未燃尽,烛光孤独且清冷地罩着空荡荡的大堂。 有鸦雀自屋顶“扑愣”,独孤月抬头一看,屋顶早就覆了一层厚厚的雪。 独孤月抬眼望去,素净的白,惨淡的白,唯有那一口棺椁涂着 浓烈刺目的黑。她不禁揪紧了心,心里有个念头呼之欲出,那个念头仿若雪花般般森冷冻结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害怕得手微微颤抖,生怕里面躺着谢宁,或者是谢彧,纠结许久,她还是迈开步子准备亲眼认证。 凤羽跟着上前,望着一排排灵位,泪水却不可控制,眼中滚落,滑过面颊,滑落颈中,冰凉刺骨。 而独孤月望着那棺椁目光深湛,蕴藏着一种凤羽从未见过的迷离。 就在独孤月想推动棺材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闪身躲在白色的幕帘后面。 一身素衣的慕容仙带着三四个贴身仆从来到谢家灵堂,她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眼神晦暗,似乎是大失所望。 正想往里面走时,一个身影闪过,她被狠狠推了一把,踉跄地往后退。 待慕容仙稳定身子,看清来人,杏目圆瞪,“该死的谢宁,你还活着。” 谢宁双目炯炯,冷声道,“我没有死,我活着回来了,我来祭奠我的族人。” 谢宁目光雪亮,隐有愠怒,冷笑道,“你终于如愿以偿,成为天尊夫人。” “是的,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我堂堂天尊夫人,屈尊来拜祭你谢家的亡灵,不够格吗?” “我不需要无耻小人的拜祭。”谢宁目光幽深,冷漠道“你给我滚出去。” 慕容仙依然在笑,笑容却渐渐阴冷,“你当初想杀我,没杀成,这个仇我还没报,要不是看在谢彧的份上,我早就让你挫骨扬灰,还容得你在这儿和我饶舌。” “就算是天下人都认同你天尊夫人的名头,又于我何干,休想我臣服你的权势。” 慕容仙脸色一僵,心底发凉,一股怒火却冲上来——她是尊贵的天尊夫人,不该有人对她如此放肆。 她眸中划出一道厉色,右手一扬,手中多出长鞭,发着紫芒。 “废话不多话,我要好好教训你。” 咻,咻,咻,鞭影如风,快如闪电,毒如水蛇,咬着谢宁不动口。 一开始谢宁还能抵御,一声低哼,谢宁跌倒地上,抬眼却见他单手捂胸,胸前伤处泅出鲜红一片,四肢百骸,似被万千针芒扎着般疼痛。 “我原以为你多厉害可以毫发未伤,原来是死里逃生。” 谢宁恨恨看着那个蛇蝎美人,面孔惨白,陡然身子一颤,闷声呛咳,血沫溅出唇边,触目惊心。 慕容仙还想好好教训她,忽然耳畔扬起一阵狂风。 从雪色的帘幕下飞出两条人影,一道剑芒袭来,她手腕猛地一疼,长鞭被甩到屋顶。 “谁!”慕容仙咬牙切,厉声斥问。 “我。”独孤月一身紫衣飘飘,就宛如一片风动之花,轻轻落到地上,她眯起眼睛看慕容仙,目光如芒,仿佛一只打量着猎物。 慕容仙被她那狼性的眸光浑身不舒服。 独孤月就站在那,面容依旧,双眸清浅,温润如玉,恰如当年初见时的模样。谢宁泪眼朦胧,欲语凝噎,“小月儿,你还活着。” 独孤月带着仿佛穿越了数千年风霜的清净笑靥,“是的,我还活着。” “那你这是?”谢宁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独孤月叹了口气,抬眸对谢宁一笑,“我回来看看。” “欢……迎……回……家。” 陪在身侧的凤羽看着面白如纸、几乎要陷入昏迷之中的谢宁,深深皱眉,讲体内仙气渡了进去,人才好了许多。 “阿宁哥哥。”凤羽看着苍白虚弱的人默默流泪,泪水沿着脸廓滑进颈项,湿了领口。 “你是?”谢宁虚弱地看着眼前这位披着乌黑的头发,有着雪白的肌肤,山泉的嗓音,生着一双明亮如凌晨天际的眸子的美人。 凤羽抽噎道:“我是小羽。” “小羽。”谢宁扎着要坐起,凤羽赶紧搀扶,他却因过度用力,一阵急咳,喘得满面通红。 被俘 慕容仙唇红齿白的脸扭曲着,怒不可遏,“我不信你不会乖乖就范。” 她目光朝向屋顶,大声道,“谢家窝藏魔道中人,罪不容恕。”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房顶上数条人影,落地后甲胄在身,在凄冷的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他们 强劲的手臂上握着森冷的弩弓。 独孤月一怔,看着那森冷的箭尖,表情复杂道,“原来你在谢家设伏。” “这是自然。坊间说谢宁战死,也是我散播的消息,就是为引诱你出现,果不其然,你中计了。” 独孤月冷笑一声,“难得你惦念我。” “是啊,看不到你的尸首,我寝食难安。” “慕容仙,我不明白,你都坐上天尊夫人的宝座,为何你要我纠缠。 此言一出,景象纷迭,慕容仙忆起那轮血红色的圆月,心底那绞扭欲裂的剧痛亦突然如火山怒爆,愤怒道,“我不纠缠你,你会放过我,诛仙台上你要置我于死地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我只是先下手为强。” 朔风携来夜的寒气,空中又悠悠荡荡飘起雪花来。 慕容仙的眼光掠过谢宁,“谢雨棠还在前线扛着,只要一声令下,谢家的大堂又要多出十几口棺材。” 谢宁拾起身旁的剑,忍着剧烈地疼痛打算拼死一搏,淡白的剑光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你若是敢动我伯父分毫,我定然将你碎尸万段。” “可以,不过你先看到的是你伯父的尸首。” 谢宁血气上涌,脑中忽地一晕,直骂道,“慕容仙,你卑鄙!无耻!毒妇!” “独孤月,要是不想拉下谢家为你陪葬,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话音刚落,慕容仙伸手的闪身向前,两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独孤月白皙的脖子上。 独孤月轻描淡写地瞥了慕容仙一眼,纹丝不动。 凤羽见到独孤月受伤,心急如焚,袖口闪着一丝银光,刚上前一步,“唰”的一声,地上立即钉上一排弩箭,离她的脚尖只有一寸距离。 “不要轻举妄动。”慕容仙冷冷地威胁着,独孤月白皙的脖子上开始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细线。 独孤月对着凤羽摇摇头,阻止她有所行动。 “月姐姐。”凤羽看着她脸上温柔的笑容,原本收紧的十指渐渐松开,眼中波涛汹涌的目光渐渐平息。 慕容仙对她没有丝毫的反抗心中划过一丝讶异,她以为独孤月隐蛰伏七年,必定法术精进,功力大增,自己捉拿她定要费一番功夫,可是今日她三言两语,威逼利诱就就束手就擒,确实匪夷所思,“你难道不反抗下。” 独孤月淡然自若,笑道,“我亏欠谢伯父多次人情,不能让他因为我的缘故死得不明不白。” “不管因为何种理由,不管经过多少年月,独孤月,你最终是落到我手中了,噩梦开始了。” “彼此彼此。” 一道微光闪过,猝不及防间一粒红色的药丸塞入咽喉。 独孤月皱着眉头,“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慕容仙狞笑着,“绝情丹,情深一份,毒深一分。” “世上毒药千万种,为何喂我吃这个。” 慕容仙凑在她的耳边,别有深意道,“自然是为了见故人。” 独孤月垂下黝黑如夜的眸子,闪着一般森冷而幽邃的光芒,淡然说了一句,“不得不说你稀奇古怪的毒药可真多。” 慕容仙笑得恍如三月的海棠,娇艳动人,“活得长还是有好处的,知道识时务,懂进退。” “走。” 侍卫压着独孤月纵身一跃,消失在天际,慕容仙足尖一点,飘到半空,居高临下,得意地瞟了一眼谢宁,迎着鹅毛大雪,甚是嚣张地离去。 夜色无声,一丝寒风吹来突然掠过,掠下院中树梢几朵雪花,飘落在谢宁鬓边。 “对不起,都怨我。” 望着苍黑的夜空,微微露出青瓦的屋顶,覆盖了一层的白雪,苍白平整,仿佛没有任何落足的痕迹。 凤羽一愣,随后温柔一笑,“你不用担心,汐月宫的宫主哪会任人宰割。” 谢宁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吸了一口凉气,“汐月宫?难道她……” 凤羽温柔道,“你先安心养病,详情容后再说。” 慕容仙志得意满,满面春风来到阆苑,一眼看见洁白的玉阶上大门敞开着,房内香烟袅袅。 帘幕晃动,灯影憧憧,身形经过带起微风,吹散了烛火,四面晕开一层暮霭般的雾气。 “天尊,您来啦。” 沐云澜看着眼前长裙曳地,云髻微挽,神态曼然的慕容仙迎了上来,绽开一个虚幻的笑,错身而过,坐在榻上,眼皮轻轻一掀,“人捉到了?” 慕容仙微微扬起下巴,得意道,“我想办的事,从未失手过。我已经用法术洗去了她全部记忆,给她服用了绝情丹,送她到沐晚凌的身边,哈哈……故人重逢,多么难得!” 沐云澜手触上几案上搁置的青瓷瓶中斜插的一支红梅,鲜艳的红梅开得分外热烈和艳丽,他白净地手指在娇嫩的枝头上轻轻一掐,红梅无声地掉落,徒留一缕幽香。 “你知不知道这是引狼入室。” 慕容仙轻蔑地一笑,讥讽道,“什么引狼入室,就凭她,也配成狼。我以为她躲藏了七年,会脱胎换骨,结果还是不堪一击。我稍微使用法术,她就束手就擒,还不如当年,会拼死给我斗一斗。” “所以你很开心。”沐云澜眼中冷光一现,右手猛然环上她的腰身,将她拉入怀中。 “慕容仙,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打得什么主意,我劝你最好收敛些,沐晚凌是我的大哥,没人可以肆无忌惮伤害他,也包括你。” 沐云澜骨节分明地五指钳制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凝视着如雪里红梅般的脸庞,低低地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轻道,“你最好乖乖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天尊夫人,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不要总想着惹是生非。” 慕容仙娇嫩的肌肤在微微发红,下颌隐隐生疼,乌黑的瞳仁里闪着熊熊的烈焰,嘴角缓缓绽出个冷然的笑,“哼,你说不,我偏要,不让他心碎,我怎么能忍下心中的恶气!我要让他得到之后又失去,狠狠折磨他。” 注,本人操作失误,将后面一章发到第五卷《相见》一章,待调整,敬请原谅。 等闲变却故人心(一) 自那一日,他想起了一切,选择了将自己永远关在罪愆崖之中,为的却不是永生,而是永罚。 “住手!”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独孤月转头,将目光转了过去,一道美丽的身影立在一米开外,女子在因为小跑而来,脸颊绯红,额头上还覆盖一层薄汗。 “云妹妹。”独孤月幽幽地念着一句。时隔七年,她的青涩已然褪去,风华正茂,秀眉丹唇,明眸转辉,清秀绝伦。 宋晓云目瞪口呆着看眼前失踪七年的人,手中的香囊掉落,不敢相信的问道:“月姐姐?” 独孤月注视着她,神情渐渐转为冷静,突然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你走开。” 宋晓云慌忙抓住独孤月的手腕,横在两人中间,急声道:“月姐姐,你不能,不能!” 独孤月脸色陡然一沉,“没有人对我说不能。” 沐晚凌看着那把剑悠然一笑,仿佛它所承受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抵赎,握着剑身用力将剑尖送入半寸,胸口衣襟沾满血色。 夜空中下,沐晚凌身体缓缓向地面滑去,宋晓云哭泣地撑住他的身子。 “你,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躲开……”独孤月的声音都已经变调。 “当!”指尖一颤,手腕松软,佩剑铿然坠地,强抑的痛苦宛如泄洪般汹涌爆发,疼得她连气也喘不过来了,抽去她所有的力气,双肩颤抖,泪水涟涟。 “谢谢你,为我流泪,能和你再见一面死而无憾.......”他的手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颊。 那份情,动心太早,刻得太深,怎么也丢不下,怎么也舍不得忘。抹去那滴泪珠,却抹不去那眼底深深的悲楚。 独孤月怔怔凝望他的双眸,决绝无悔的神色。一霎那情动,眉间黑气上涌,心痛欲裂,嘴角沁出丝丝血迹,她用衣袖擦去,凝然望着血色,低低道,“绝情丹?” “喝了它……”沐晚凌将沾满鲜血的手抬起,深情款款地望着眼前悲伤的人,将血液抹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 “你这是作什么?”独孤月不解地望着他。 “我的血里有解药。” “解药?”独孤月的探寻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沐晚凌侧过脸,面容掩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她将信将疑地吸允着着,甜甜的血液进入唇齿间宛若蜜糖,稍稍缓解她噬骨的酸疼。 顷刻之间,独孤月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变了,眸底涌上浓浓的怜惜,痛苦道,“你当初是不是也在忍受绝情丹的痛苦。” 沐晚凌脸色忽暗,紧咬了唇,半晌不语。 “过去了……”他的声音飘忽,怅惘无尽,意识有些涣散,轻轻地闭上眼睛。 “你要我如何是好。”独孤月忽怔怔地垂下泪来。 “表哥,你不要死。”宋晓云嚎啕大哭。 额头间三轮勾玉的灵痕显现,她轻柔地挽起那系在脖子上的勾玉,握在手心,从灵痕里飘出一缕仙气输入勾玉中。 天依阁在沐云澜登上天尊之位之时就更名沧澜宫,经过三年的修整,楼阁变得更为宏伟的殿堂,立柱,垂幔,屏风……精美绝伦。 晚风贴着沧澜的殿角悠悠盘旋,殿内弥散着上等的龙涎香,袅袅萦回,沐晚凌嗅着那芬芳眼中浮现了那个温婉的沐涟漪,似在身边,又不可追寻,他嘴唇翕动,峻容颜蒙上了戚色,眼角处似有星星的泪点。 一双手,缓缓轻掠帘幕。 “你当真想清楚了。”金玉之声,打破了这份静谧的追思。 沐晚凌循声看去,沐云澜高冠束绾,三千墨发垂立。身后重重纱帘被风吹起,晃起一夜星光。 水殿风来暗香来,恍然忘却故人心。 “是的。”沐晚凌没有一丝犹豫,漆黑的瞳仁闪着决绝的眸光。 博山鼎炉中沉香袅袅,荡漾渺渺烟光,那烟光忽散忽凝,沐云澜飞扬入鬓的浓眉渐渐深蹙,目光停留在沐晚凌的脸上,缄默不已 许久,他眉峰一挑幽幽叹息,“你既然无悔,我有何必再多赘言。” 沐云澜缓缓地走着,走过凤檐鸾梁,走过宫锦垂幔,在地上留下憧憧摇曳的阴影。 “你为了她,愿意抛弃我,放弃十几年的兄弟情谊。” “云儿。” 沐晚凌看着那飘动的长袍,恍恍惚惚出神,思绪纷纭…… 第一眼见到沐云澜的时候,他才五六岁,蜷缩在墙角的一侧,轻轻啼哭。那声音稚嫩娇弱,如同初生的猫儿一般令人怜惜。 沐晚凌微微叹息一声,缓步朝他走去,什么也没说,慢慢蹲下身子,静静地抚摩那细细软软的碎发,将颤抖的身子轻轻搂着,待他哭泣渐止住。 “你叫什么什么名字。” 小小的沐云澜微微一愣,抬起头,细细的睫毛一抖,睁开了眼,澄澈的眸子里倒影着恍如天神的身形,夕阳余晖下,沐晚凌扑朔迷离的蓝衣锦袍,蕴抹一身的浩瀚风华。 沐云澜低低地回道,“我没有名字,他们都不理我,甚至辱骂我,说我是肮脏的贱种,不配有名字,不配姓沐。” “不,你只是哭花了脸,才显得脏,这世上的人生来就没有肮脏的。” “那父亲呢?” “父亲?” “我的父亲,沐青峰。” “是仙尊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我就生气,就不再管我。” “你看那天上浮动的白云多像大海泛起的波澜,你以后就叫波澜,可好?” 沐云澜抬起小脑袋,看着眼前人一身蓝衣若轻云蔽月,他的目光温暖和煦,宛如日光,从自己单薄的身上徐徐拂过。 “嗯。”沐云澜乖巧地点了点头。 沐晚凌摸握着冰冷的小手,温柔道,“外面冷,我背你回去。” 沐云澜乖乖地爬上沐晚凌的肩膀上,脸埋在背上,闷闷地问道,“你和他们不同,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我是你的哥哥。” “哥哥。”沐云澜喃喃地念着,这两字深深印在他的心上,眼角泪水喷涌而出,濡湿沐晚凌的衣衫。 沐晚凌背着快睡着的人缓步走在夕阳下,那一刻,乾坤静谧,沧海横流。 等闲变却故人心(二) “曾经的小风细浪,已经变成了风云沧澜。” 沐云澜发出淡淡的声音,却不复少年般的软糯。那回溯的记忆被现实拉回,沐晚凌遥望着站在仰望天阙的沐云澜,他从一个沉默谦和的君子转眼之间变声手握天下生杀予夺的天尊。无论是沧澜殿,还是紫宸殿,充斥阴谋争斗和权欲诱惑的暧昧粘湿气息,无论谁,在其中浸淫久了,都难免染得一身腥气。 可是什么时候,浮乡城成了人间的皇城,生满了权利的漩涡。 “我从来都不会抛弃你们,我只是离开这座城,你不用伤心,你的身边还有妻子。” “妻子?”沐云澜霍然转过身,黑曜石般的眸子光芒逼人,长眉微拧,说道,“我从来就不认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过是借慕容海的势登上王座罢了。” “云儿,你利用她?” “慕容仙何曾不是利用获得权势地位,她是什么人,蛇蝎心肠,她阴狠毒辣,嚣张跋扈,我清清楚楚,以她的所作所为早晚会受到天谴。” 他语气极为平淡,说着即将到来的悲惨结局,仿佛在说着别人的生死,而不是他的妻子。 “你就这样不断放纵她的恶性,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深渊吗。” 沐云澜直起身,缓缓踱步,一步一步走着,墙壁上映出高大冷酷的黑影,半睁半阖间威严沉寂如包罗万象,丝毫无动中便夺魂摄魂。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对着那双充满痛苦的双眼,“我本就是半仙,我身上还残留着所谓的人性,可惜在天界十几年,我也没有看到什么神性,除了你,可是你也……” 沐云澜没有继续说着,迈出殿门,仰望天天阙,发出一声轻笑,“呵呵,沐字这个姓氏不是谁都可以承担的起。” “云儿……” “过几日,我会逐宋晓云出天界。” “什么!” “这三年来,她从库房盗取了多少仙丹妙药治理你的心疾,又偷偷往谢家送了多少珍贵的兰芝仙草,我心里一清二楚。” “她是无辜的。”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三年来,若非我的默许她怎么可以出入罪愆崖如无人之境,可是她终归是个凡人,不能在天界久居。” “云儿,你……” “既然你不喜欢坐天尊的位置,那我来坐。”他眼眸望着前方,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目光空蒙,仿佛眸中有着万千过往。 “回去吧。”沐云澜仰头静静凝望星光熠熠的穹苍,眉目间一片疏淡。 从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两个侍卫手持刀剑立在沐晚凌身侧。 沐云澜眸子划出狠厉之色,声音低沉微哑,一声声,一字字,宛若刀锋,“从明天,我会昭告天界,褫夺你的姓氏,剔除你的仙骨,逐出仙界,坠入红尘,从此仙魔两道与你再无瓜葛!” 沐晚凌淡然一笑,回应道,“云澜,你要好好珍重。” 看着被压解的身影,沐云澜一身金袍霍然飞扬,云袖一卷,落尘星辰,他朱唇轻抿,勾唇微笑,“愿你在人间重回笑容。” 独孤月醒来的时候,罪愆崖已经是空空如也,她有些怅惘,昨日相逢,恍如隔世。 她掀开搭在身上的外套,环顾四周,罪愆崖上的这座小房间便是他的容身之所。 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张书案,一张小塌,墙壁上挂着一把素琴。 独孤月轻轻取下素琴,正欲弹拨时,忽然崖外传来梨花带雨的哭声 “怎么了?”独孤月迎了上去。 宋晓云双眼红肿,显然哭泣了很久。 “云妹妹,你这是?”她轻柔地擦拭着来人的泪水。 “表哥,他……他……” “他要为了你,放弃沐家姓氏,甘愿成为凡人。” “所以?” “所以天尊要罚他上诛仙台,去除仙籍,剔去仙骨,轮回六道。”慕容仙妩媚的面孔都已扭曲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独孤月身体宛如被电猛击了一下,似乎瞬间就被抽空。她双唇微微张开着,双手僵硬的停留话语刺痛她的心扉,周身燃起莫名的疼痛。 宋晓云嫌恶地望着慕容仙,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云澜哥哥怎么会看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慕容仙的眸子轻轻转动,眼光却阴森破人,“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在我面前嚣张。” 她恨恨地一扬手,一股劲风扫过,宋晓云的身子被推到在地,手指划过琴弦,发出刺耳的琴颤。 独孤月顿如针刺了一下,呆愣在地,那银色如此的熟悉,茫然抬头:“这把琴。” 记忆犹如潮水,纷至沓来,她颤抖地覆上自己的眼睛,泪水模糊了视野。 独孤月啊,独孤月啊,你还不知道他为你付出多少!就连你的眼睛也是他的。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摆脱窒息的痛楚,可是悲伤却难以遏制,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过冰冷的划过脸颊,说不尽的伤心。 慕容仙双眸陡然抬起,双目中已炸满了剑光,毒蛇般的剑光,她猛然扼住独孤月的手腕,拖着她的身子,恶狠狠瞪着那张死不绝的面孔,“到头来还是为了这个女子粉身碎骨。” “你要干什么!”宋晓云惊恐万分地看着浑身杀气的慕容仙。 独孤月眼前白芒闪过,人昏厥过去,慕容仙阴冷道,“放心我不会让这个贱人死的死的,我要把她带上诛仙台,亲眼看着他剔去仙骨,看着他为你受尽折磨,血脉破碎。” 宋晓云眸子中掠过一片恐惧的阴霾:“血脉破碎,就算是天神也无法承受。” “我就是要他死!谁让他有眼无珠,我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了他!” 诛仙台上,除了那呼啸而过的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山谷上静得可怕,令人心悸。 从冥台到诛仙台的两侧皆是甲胄森严的禁军,他们严阵以待,身上的盔甲如铅似铁,黑沉沉的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冥台没有沐青峰的身影,也没有沐端阳的,只有沐云澜带着绝世冷姿,神情冷漠地站在观刑台上。 他就这样高高地站在那里,无波无澜,淡漠的深眸投向那个从容走来的人影。 剔骨销魂 沐晚凌拾级而上,站在诛仙台的中央,临风皎皎,目光清冷,犹如登临而上的帝王。 被请来见证的仙人们不少扼腕叹息,他本来是登临王座的不二人选。 “你确定要剔骨销魂,脱离仙籍,脱离沐家。” “是。”沐晚凌的回答丝毫没有迟疑,掷地有声。 “好,那就开始吧。” 从四角迅速飞来黑色的锁链,扣在沐晚凌手腕和和脚踝上,镣铐中凸起的铁刺生生刺穿皮肉架子上,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身子不由自主地想挣脱出来,但轻轻一动就痛彻骨髓。 “雷击碎骨,火刑焚身,指天为誓。” 话音落地,围观的仙人门都是倒抽一声冷气,个个噤声寒颤,哆嗦不已。 沐云澜昂首望着平静地苍穹,祭出一卷黄纸,纸上乍现出阵阵金光。 顷刻间,天地间暗淡无光,墨云飞卷,无尽黑暗垂下,像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于天地间,钉锁四肢的玄天铁链开始剧烈颤动。 咔嚓,天空猛然发出一声巨响,一道天雷锤落下来,正中沐晚凌的脊背。 一股从未有过的疼痛传遍全身,沐晚凌扛不住地单膝跪地。 紧随其后,一道天道又猛烈劈下,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正在被一块块地敲碎,无法竭制只能嘶声而出。 锁链随着他剧烈的颤抖,一声一声撞击着冰冷的石柱,铮铮作响不绝于耳。 伤口受了牵动,鲜血宛如大朵大朵的花,开谢不止。瞬时间,她身上的蓝袍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 “天雷落下,他浑身的仙骨都会碎裂,你知道吗,为什么要九道吗?越是仙气精纯的人仙骨越坚硬,九是极致,引九道天雷不信敲不碎的整整铁骨。” 不知何时,慕容仙压着独孤月来到了冥台,她姣好的面容扭曲着,在独孤月耳边说着诛心之论。 “不,不要。”独孤月声嘶力竭地吼叫,如同一只濒临死亡的困兽,被困在牢笼内,挣扎吼叫,呜咽不止。 慕容仙看着两人痛苦的模样的模样,又恨又妒,狰狞地笑着,“这一点就受不了,那等下烈火焚身,是不是要癫狂。” “什么?”独孤月猝然一惊,她的脸上全无血色,惨白的如同在双颊摸了一层白蜡。 当最后一道无情的天雷砸在自己身上时,沐晚凌嘴唇似乎都已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眼神也迷茫起来,他仿佛全身泡在苦海。 有人深吸一口气,都不敢在看下去。 沐云澜神色一寒,眼中尽是不忍道:“还要继续吗?” 他已然倾倒在地上,墨色长发如瀑布般散开,嗽了几声,将目光转向云澜,嘶声道:“要。” 沐云澜的眼角默然掉落一滴清泪。 黄卷骤然翻飞,金光四溢。 呼得一声,诛仙台四周裂开四条细缝,从里面生疼出一丈高的幽蓝色火焰。 “这是燃烧仙气的蓝火,若是等他变为人间的赤红,便是仙气燃尽之时。你快看,它在沐晚凌身旁舞动的多美!”慕容仙笑得如此恣意,可是为何她的心在刺痛不已,她愤怒扭过低下头不忍触目的独孤月的下颌,强迫她看着烈火焚身的人,疯狂道,“你看,你为何不看!” “够了,够了。”独孤月歇斯底里地喊着,挣脱束缚在身上的细丝,细丝如刀,在她身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你休想跑。”慕容仙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双目充血,抽出一旁侍从的仙剑扔了过去。 “啊!”独孤月的后背被剑刺穿,随即倒在地上,痛彻血肉,纵然如此她仍然坚定地爬行着,血珠就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掉落。 在场围观的众仙,都被两人赤诚的爱情所震撼,默然无声。 “晚凌……”沐晚凌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一声虚弱不堪的呼唤,他努力睁开眼,抬起头,一双柔软的手伸过来。 沐晚凌浑身是血,强压着剧痛,仍然撑着坐了起来,那一团团幽蓝色火焰,一寸一寸地舔舐着他的肌肤,灼烧着他的谷歌,他就这样在烈焰中强忍剧痛,温柔地摇着头,“不要过来。” “你出来。”耳旁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沐晚凌的发丝上也摇动着有幽蓝色的光芒,微微笑着,“上次是你上诛仙台,这次我为你上一次,算扯平了。” “你怨我吗?” 沐晚凌一笑,身体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鲜血又不可遏制的喷涌出来,他注视着独孤月瘫坐摇头笑道:“我不怨,从来都不怨……” 独孤月挣扎想冲进火海,诛仙台上的侍从却冲了上来,把她死死扣在地上,不能动弹。 “不要伤害她……” 沐晚凌有心而无力,意识弥散,身子宛如融入海波一般,缓缓倒下。 幽兰的火焰逐渐退去蓝色,转为鲜艳的赤红色,在天际旋转的黄卷猛然生出一团火焰,顷刻间化为灰烬。 墨云散去,辉煌灿烂的日光重见光明。 沐云澜神情凝重,肃穆道,“天地仁慈,允了你的意愿。自此以后,你被逐出仙门,褫夺紫宸君的名号,不可再用沐姓,你也从仙籍上除名。” 从沐云澜的嘴中听到对自己这样的宣判,对别人来说的确是最残酷的刑罚,但是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终于可以和心爱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独孤月沉默地听完宣判,“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可以走了吗?” “可以。”沐云澜那双深渊黑眸始终无波无澜。 独孤月忽然莞尔满脸蜿蜒的血痕,娇艳如花,她不敢反抗,她隐忍一切,就是为了得到“上天”的允诺,如今那句承诺终于来了。 沐晚凌昏厥身体慢慢漂浮起来,被灿烂夺目的光华萦绕。 “休想!” 慕容仙怒不可遏,飞纵而来,立在昏迷的沐晚凌身旁,嘲讽道:“你身上鲜血淋漓的样子,那有仙尊白衣胜雪的仙容,我鄙视你,我唾弃你。” “我捧在心尖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唾弃和伤害。” 浑身是血的独孤月霍然抬起头,一双澄清的眸子豁然睁开,里面满染浓郁的血,她凝视着慕容仙,邪魅地张狂大笑。 温泉 沐晚凌悠悠醒来,面上一暖,迎面吹来热风,眼前渐亮,才发觉自己披着薄薄的衣杉,半个身子已经沉入温水里。 这是用汉白玉堆砌的清池,一股清泉突突而出,泉水白腾腾一片,热气盈盈,显是温泉。泉水引入池中,白雾蒸蒸,衬着潭边石壁上的数盏长明灯,朦胧缥缈,如同仙境。十二盏长明灯浮在半空,照的池水幽深静谧。用了汉白玉,夏日引的小山丘上的清泉水,池底池岸,俱用一色白玉石砖砌成,池边种着各色时花绿草,陈设着锦椅绣榻,奢靡豪华到了极致。 “紫宸君。” 声音空幽得如同浮在水面。 “谁!”听不到不见回应,他再提高声音,仍旧只有自己的回音。 他的心跳加快,那声音温柔多情,似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为君之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清歌缓步,衣带翩跹,一盏红灯摇曳生姿。风里忽然到处都是鲜花绽放的味道,在月光下缓缓吹送到脸上来。 他有些神思恍惚然,“她难道是为了带来死亡而与他相遇?” 独孤月放下灯笼,纤细的手指浸入水中,悠悠地撩动泉水,问道:“这温泉水舒服吗?” 他还来不及回话,冰针的余威发作,但见他的皮肤、毛发瞬间冻结了一层白白的冰霜,就连五脏六腑也仿佛被轰然涌入的森森寒气撞成了无数碎片。 “你还是恨我!”他闭上双眼,有些绝望地沉入池水,忽觉腰间被一双手搂住,身子又慢慢上浮,一股绵绵的灵气透过背部,胸口渐感舒坦。 “你以为我还很你?”浓浓水雾中,她将手指停在下颌,手掌微微施力,轻轻抬起那张脸,目光缓缓自那光洁饱满的额头滑过,而略带凌厉的眉眼,微微一笑,“你不必掩饰,所有的一切我都知晓。” “不然是?”他仰头顶黑色苍穹,空山鸟更幽,几声鸣叫声传来,他慢慢靠上石壁,合上双眸。 雾气后传来独孤月的声音:“这口温泉水,对你身上的伤寒有奇效。 温热的泉水打开寒冷的毛孔,舒筋络通畅,灌入绵绵的灵气,原本冻入骨髓的寒冷渐渐消逝,心中不由暗赞这宝清泉水神奇至极。 “你该走了。” “为什么?” “如此光风霁月的夜晚,自然是谈情说爱了。” “哗”声响起,水花四溅,独孤月猛然跳入温泉中,溅起的碎玉琼花。 沐晚凌甚是惊愕,猛地起身,站于潭中,左右张望。 站的太急,他的头有些昏昏沉沉,抹去面上水珠,视线清晰一些,才发现雾气朦胧,四下无人,十分静谧。 沐晚凌置身于一片水雾缭绕见,白茫茫未见人影,升起莫名的心慌,他在害怕着,害怕到头啦只是黄粱一梦。 望着那玉面无瑕,清姿妙绝的人一时不由神思动荡,但是疑惑她的话,“什么意思?” 过了一阵,独孤月自水中钻出,从指尖传到的灼热顺着水珠滚到肌肤上,沐晚凌面孔都烫得要冒烟,此情此景,怦然心动。 水流细细,锦袍微松,前胸隐隐露出一道伤疤,沐晚凌承受不住她灼热的目光,拢了拢衣服,想要上岸。 “不要走!”她的手如同水蛇缠了上来,沐晚凌双颊滚烫,推开她的手臂,猛然站起道:“你是在戏弄我吗?” “不,是情到深处,不得不发耳。” 此言一出,深受震撼。 她抬起双眸,目光灼灼,坚定道:“爱上我,你没有退路。爱上你,我没有归路。” 湿漉漉地发丝搭在他的胸前,眉眼含笑,道:“我最喜欢你对我说的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与她静静对望,黑沉的眸子中看不出一丝喜怒,只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沉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独孤温泉水濡湿了她的眼睫,慢慢抚上他的面颊,又沿着面颊划下,轻触他的下唇。突然间她柔软香甜的唇触不及防地贴了上来,吻着他的眼,他的眉,万分虔诚。 沐晚凌只觉全身上下,血脉筋络之中,苦涩与甜蜜交缠不休,期盼与恐惧恣意翻腾。 “这七年来,你从未忘却过我,是吗?”脑中纷纷扰扰,却是理不清,于是他移开目光,抬首望向夜空。 不知是月色昏沉迷蒙了自己的眼,还是心意沉醉故意蒙了自己的眼,那一夜的长明灯下,缠绵悱恻,如梦似幻,无法忘怀。这个缥缈甜蜜的梦镜滋润了,却又不得不醒转,逃出这个有着无比诱惑的美梦。 “爱之深,恨之切。你从未真正想伤害我。我怎么会忍心伤害你。” “诛仙台上,我的恩怨一笔勾销。所以,从今天起。”独孤月破颜一笑,目光一对,顿时心神一震。 “我来保护你,因为我够强大。” 月上中天。 “你是我的良人,我为你重新吹一支曲子。”和着幽幽笛曲,诉与沁凉的夜风。 只是一脉桂香却在鼻尖盈绕,吸入心肺之时,那翻涌着的心绪亦随着这一股清凉而慢慢归于平静。 笛声微微一顿,然后变得低沉,如同长长叹息,幽幽吹奏着,在夜风潮声里,显得那样的轻浅,却又那样的清晰,如同呢喃细语,温柔的带出抚慰。 “天下需要你,你的命运需要你,我不能自私把你困在儿女情深中。” 沐晚凌不由有些心慌,“月儿。” 沐晚凌听着笛曲,眼眸怔怔望着对面的人,月华似水,玉人无伦,唇边一抹淡笑,净若初雪,朗若青空,耳边潮声悠悠,如歌如诉 沐晚凌清澈微冷的声音有瞬间的柔软,他不由转首侧目,眸光专注,神情温和,“谢谢你,愿意为我吹笛。要谢也是我谢你,谢你的一往情深,谢你的至真至善。” 泉水温热透骨,独孤月低头看着水面朦胧摇曳的灯影,“你不必在作掩饰,是否真心待我,我还是勉强能看得出。” “如果宿命真得无法阻挡,那么,让它来吧。” 独孤月微微一顿,缓缓睁目,朗月明星尽落眸中,“是我把你硬生生从神祗上拉下来,我会亲手将你送上去的。” 美人笑 山谷东面,盖着一座十分精美的三层阁楼,阁楼连着云梯和绝壁相连,山林间氤氲雾气犹如玉带环绕。 自楼端垂下四幅长长的流苏,檐上坠着青铜色的铃铛。清风徐来,铃声悠然,流苏摇动。 沐晚凌头脑有些昏沉,披衣而起,长身侧立,隔着一窜窜坠着轻羽的帘栊,注视着窗外倾泻而出的飞瀑,面容在清晨淡淡的曦光下泛着清冷的色泽,他的身姿宛若玉兰高洁,却是如此寂寞。 窗外站着一个骷髅,肩膀上坐着两个花妖,身后长者一对小小的肉翅,头上戴着花环,在屋外嘀嘀咕咕。 头戴蔷薇花的花妖看着在帷幕之后的他,赞叹道:“这个仙人生得真心好看,怪不得宫主费尽心思都要抢来。” 另一个手拿喇叭花的花妖不以为然道:“他曾经是至高无上的上仙,长得肯定好看。” “我们该称呼他叫什么。” “月姐姐说他是真正的宫主。” “他是宫主,那月姐姐是什么?” “也是宫主,不过是小宫主。” “错,应该是宫主夫人。” “他们又没办婚礼,怎么就成了宫主夫人呢?” “百花宴上说不定就会宣布这些喜事。”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凤鸣谷越来越热闹啊。” “那我们该怎么区分呢?宫主,宫主的分不清啊。” “还是叫他大仙人比较好。” 她们叽叽喳喳议论不止,说话的内容飘入沐晚凌的耳中。 “表哥。” 宋晓云的声音宛如天际的浮云一样,无比温柔。 “晓云,你怎么也来了。” “天尊说我私盗仙品,将我赶了出来,我本想回到人间老家,不想碰到月姐姐接我的人,所以我暂且再此处安身。” “原来如此。” “这里是?” “汐月宫。” “他们是?”沐晚凌瞟了一眼仍在窥视自己的花妖们。 “他们呀,是月姐姐从通天塔带来的亡魂,现在都化作人形了。” 沐晚凌淡淡一笑,“她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是啊,月姐姐可厉害了。” 沐晚凌推开窗想和她们搭话,窗棂一角不小心撞到蔷薇花妖的身体,她像一朵娇弱的蔷薇花掉落。 蔷薇花妖做好鼻青脸肿的准备,没想到却落在一处温热的地方,她仰起小脸,看到那张绝色无双的脸,怯怯的道,“大仙人。” “大仙人?” 喇叭花妖扇动翅膀,摊手笑道,“月姐姐是宫主,凤羽是大美人,龙飞是大恶龙,沈卿是大善人,宋晓云刚来,还没名字。” 沐晚凌温柔地笑着,“你们能带我去找你们的宫主吗?” “能,能。”喇叭花妖飞快地震动着翅膀,兴奋道:“我们去带路。” 沐晚凌踏着天梯往山谷深处走去。 空山寂寂,鸟语花香,满山静谧和清幽。 走着走着刹时笛音轻飞,如自月中洒落的清光,盈盈随风飘舞,又若海中翻飞的浪花,绵绵随潮起伏,一刹那又泠泠如泉吟,幽幽似花开,清音绕耳,暗香浸骨。 沐晚凌循着笛声看去,一架缀满鲜花的秋千架上,独孤月正在吹笛作乐,她如墨似泉的长发披泻而下,阳光照耀下流淌着幽幽银蓝之光,似一段光河闪烁。 她闻声看到来人,凤目里漾起喜悦之色,绽开明媚的笑容,那笑容宛如三月的太阳,光芒四射,飞扬的眉眼里透露出无比自信和超逸。 “你们来了。” 独孤月收起长笛,跳下秋千架,扑倒来人怀中,改为浅浅的微笑,仍旧宛如明月一般动人。 沐晚凌下意识伸手环住,触手的瞬间,只觉掌下的长发柔滑如丝,竟是舍不得放开,发间发着薄荷似的清香,忽然想起那绮丽的温泉之夜,身上有些燥热,脸上一红,赶紧松开来人。 宋晓云立在一旁,看着从前温润如玉的表哥如此羞赧,不禁捂嘴偷笑。 “月儿,我想……” 独孤月圆润的指腹贴在他的唇瓣,她真的不希望眼前的他在为俗世操心,摇了摇头,笑道,“你大病未愈,不必操心谷外的事情,一切等你的病养好再说。” “好。” 独孤月拉着宋晓云来到身后一路棵参天的榕树上,花藤秋千挂在粗壮的枝干上,花香萦绕,彩蝶翩跹。“小云,你来试试我新做的秋千。” “好。”宋晓云欢欢喜喜地坐上秋千架,双腿腾空,两手抓紧藤蔓。 独孤月先是轻轻推着,而后渐渐加力,宋晓云越荡越高,发丝飞舞,享受着绵绵春风吹过脸颊,无比惬意和欢喜,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山谷。 一轮皓月的影子从山峦升起,树影婆娑,花影绰绰。 凤羽跟在谢宁身后,她不知道谢宁心中在忧虑什么,只觉得前面背影显得极为沉重,看起来有点落寞,她将手臂上搭着的衣裳披在他身上。 “小羽。”谢宁低念了一声,眼中充盈了忧郁之色。 凤羽眼色黝黯,担忧道:“宁哥哥,你有什么事情不要藏在心里,我可以为你分担。” “我.....” 月色幽凉,庭院深深,花木在淡淡烟气里模糊,他的语声空灵飘忽。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 独孤月再次见到谢宁,但觉他双肩削瘦,清淡的月光映在脸上有些发青。 “看样子得把你的伯父从前线阵地上给撤下来,才能免去你的后顾之忧。”谢宁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救自己的伯父。 “小月,你不怨他。” “怨,他的桩桩件件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宁只觉得心头霍然一沉,什么重物沉沉压了上来。 独孤月微叹口气:“可是,他是你至亲的人,你们不希望他死,我也便不让他死。” 谢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心里有着暖意在晃动,眼眶微微的湿润了。 宋晓云开口问了一句,“我想知道彧哥哥,情况怎么样。” “大哥藏在谢家的密室,人仍旧处于昏迷之中,伯父有密室的钥匙。” “看样子就是为了彧哥哥,谢雨棠我都要救。” 血湖 残阳渐渐敛起余辉,洒在一湖血色的水面上,这是山谷北面最为阴寒的地方。 凄厉的风声仿佛从九天之外响起,夹杂着隐隐雷鸣。整个血湖震动了一下,水花飞溅,掠水而过的飞鸟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 披头散发,浑身狼狈不堪的慕容仙犹如惊弓之鸟爬在湖中心一块浮石上,满目惊恐,四处张望,嘶声怒斥,“谁!” 无人回应,她脸上残留着累很强,哭泣了三天三夜的自己早就是精疲力竭,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一瞬之间自己会从不可一世的天尊夫人沦为独孤月的阶下囚。 …… 慕容仙看着浑身是血的独孤月趴在气息微弱的沐晚凌的身躯旁,恍若无人地细细地抚摸其昏睡的容颜,唇边勾起似有如无的微笑。 慕容仙看着凄惨的两人,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她斜睨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爱别离,我要你一一尝便。” 回复她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慕容仙脸上阴晴不定,猛然俯身,震得耳垂坠着的翡翠吊环琳琅作响,疯狂道,“贱人,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我要看你爱而不得的发疯模样!” “爱而不得,是你吧。”声音低沉宛如谷底风。 霎时一股磅礴之力从从独孤月的脚底飞旋而生,戾气肆溢,她缓缓抬起一张震慑所有人心神的脸。 慕容仙望着那双潋滟血红的双眼,瞳孔里充斥着杀意的血红色光芒,阴森的寒气从脚心窜遍背脊,惊惶地看着眼前散发着凶悍的杀气的独孤月。 那些旁观的神仙,此刻也被震怖得说不出话来。 “天尊,还要留我吗?”独孤月淡淡扬起眉,身上流转着璀璨的光芒,一身的血迹全然褪去。 沐云澜脸上波澜不兴,似乎无所谓,颇为冷淡道,“既然沐晚凌已被逐出天界,他的生死我不在干涉,你们走吧。” “那好。”独孤月了然一笑,手腕轻颤,一声细碎的铃声响起。 一阵彭湃的热浪瞬间充盈了冥台,遮天的巨幕徐徐拉开,鸾唳之声冲天而起,震得人鼓膜欲裂! 在众人的惊愕中,神鸟青鸾双翼张开,足有数丈,爪鬣飞扬,双目赤红,发出万丈耀眼的光芒。 仙人们不由一声惊呼,齐齐向后退开。 青鸾落地,整个诛仙台一阵颤动,待尘烟消散,大家才看清两次登临诛仙台的神鸟,它浑身青光大炽,在台上顾盼走动,红光闪动,对着沐晚凌玄天铁锁狠狠一啄,哗啦一声,锁链被敲碎。 独孤月带着不胜他逼人的气势走进摄人的青鸾身旁,神鸟一腿跪地,她温柔地摸着那灿然的羽毛抱着沐晚凌放在神鸟的脊背,扫了群仙一眼,宣告道,“从今天起,他就是我汐月宫的人任何想动他的人,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汐月宫。”地下有一片骚动。 “慕容仙。”独孤月忽然提及她的名字。 慕容仙蓦然抬头,撞进那一双无波无澜的清冷双眸。 “死,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慕容仙闻言大愕,大片大片的寒意从她身上弥漫而出,而她似乎这种寒意冻结了,僵在地上不动,发着颤音,“你想做什么?!” 就在说话的一瞬间,一道凌厉的爪风从她耳边擦过,慕容仙急忙去挡,被爪子一蹬,人便踉跄倒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救我。”慕容仙绝望地众人,眼中透出无尽的悲哀:“快救我。” 没有人敢近身,沐云澜只是双眉突地一立,垂地的广袖仿佛动了动,然后无波无澜地看着。 慕容仙的身子立刻被青鸾的利爪勾了起来,掉在半空。它羽翼一振,全身化为一道青光,犹如一道闪电飞射。 沐云澜表情极淡极淡,就连一缕睫毛都没有翻覆,冷漠地看着鸾羽悄然落下,自己的妻子被劫掠而去。 众人停止唏嘘,噤若寒蝉。 他没有依言放开手,深黑的眸逼视着流霜,好似黝黑的深渊望不见底。他呼出的气息,也带着冻结人心的寒意。 “三天不见,你还好吗?” “谁!”慕容仙抖动着沾满水珠的睫毛,身子瑟缩地向后挪动。 “我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 独孤月带着蔑视天地万物的神色,一袭紫衣伴着湖风猎猎作响,她踏着湖波徐徐走来,唇角微牵,却又瞬间化去,声音清冷如昔,“我来看你了。” “独孤月,你个贱人,你是来羞辱我,嘲笑我的吗?” “是的。” 独孤月本可杀她一死了之,转念一想,她毕竟和谢氏关系匪浅,留下她或许有着重要的助益。 “你个贱人,你有资格嘲笑我。” 独孤月的森然的目光在那张倔强的脸上缓缓扫过,“慕容仙,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如此的优越感,觉得天下都会臣服在你的脚下?” “我堂堂东海公主,坐拥四海,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和财富,天下凭什么不臣服于我。” “苍天赋予你绝世的容貌给与你尊贵的家世,无尽的富贵,也许是来的太容易,你不懂得珍惜,那好,我替苍天收回。” 慕容仙被她这句话吓得没了气焰。 “你不会让你死,我要将我受过的痛苦一一回报你的身上。” “你休想动我一根汗毛,我的父亲和我的夫君会踏平你的贼窝。” “你天尊若是真的珍惜你的话,当场就会奋不顾身地救你,可是你可曾看到他有一丝心疼。况且我已经恢复我神明的力量,我一个鸿蒙中诞生的天神会害怕一个小小的东海。” “神明?”慕容仙盯着独孤月眼中跃动着一片蓝色的火焰,浑身颤抖。 “我不是警告过你弑神是需要付出代价,可是你自以为是。你不敬畏神明,也不怜悯众生,配当仙人吗?” “你若真是天神,怎么可以杀生!” “没有死哪有生,谁说天神不会杀生的,你看,上天灭世的时候何曾眨过眼睛。”独孤月一挥手,四周的空气宛如瞬息被抽空。 独孤月盯着慕容仙的剪水般的明眸,射出凌厉而阴狠的目光。 “你的眼睛真漂亮,我记得你曾经在山崖边刺伤了我的眼睛,失明的滋味你没有尝试过吧。” 慕容仙恍然觉得恨不得要剜去自一双眼睛一般,本已惶恐的心情更是惊惧交加,额际冒出豆大的汗来。 巨蟒 独孤月,谢宁和凤羽三人带着一支十人飞行军星夜兼程,疾行千里,次日抵达黑山上空。 “阿宁哥哥,你说的是这里吗?”凤羽遥指连绵的黑山。 “是的,伯父就是在这一带作战。” 独孤月驾着青鸾俯瞰群山连绵黑黝黝、雾蒙蒙,透着阴寒凄冷。 “我们降下高度,仔仔细细多找几遍吧。 谢雨棠原本早该撤离的,可是为了其他人的安全,一直在拖延敌军,没想到最后自己却误入魔界腹地,此处他带着剩下一百人残余部队在峡谷出艰难行进。 “天命玄鸟,四方翱翔,王靡不胜,龙旗飞扬。王土芒芒,德礼汤汤。四海来假,来假祁祁。” 军士门唱着悲壮苍凉,高亢激越的军歌,鼓舞士气。 “好熟悉的歌声啊,好久没听到。” 谢雨棠猛然向前看,不到十米远的崖壁上,站着一个全身裹着长袍的男子,只露出阴冷的双目,大惊失色“,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了。”他用嘶哑的嗓子发出嘲弄的语气,“谢家从天上到地上还是一样的可悲,都是被驱使,被抛弃的命运。不过,你就不如你的大哥,他一身傲骨,知道奋起反抗,而你却只知道屈从。既然你们从来都是这般奴性,不如举手投降,放心,我会把你炼成最厉害的尸魂。” 夕阳余晖照在谢雨棠的身上,战袍鼓舞,乱须飞扬,“魔头,我谢氏铁骨铮铮,休想我投降。” “这可由不得你。” 一只巨蟒,身上黑色的鳞片泛着渗人的寒光,盘在绝壁上发出撕裂人心的恐怖怪吼。 谢雨棠心中虽是惊惧,却巍然不动,冷冷地瞪着那巨蟒,掌心汗水淋漓。其他人哄然,惊骇无以。 黑袍人嘶哑道,“好宝贝,上。” 巨蟒卷起一阵腥风,朝着队伍迳直扑下,它的身后还带来无数条毒蛇,密密麻麻,叫人头皮发麻。 大蟒蛇冷冷地盯着即将果腹的盘中餐,怒目圆睁,周身闪起一道耀眼的银光。队员们肝胆欲裂,情不自禁地朝后退去。 “月姐姐,你看。”凤羽巡视黑山,指着前方冒出的黑气大惊道。 此时大风呼卷,木石横飞,南峰上空阴云惨雾,鬼哭神嚎,那震天怒吼之声铺天盖地,万千凶禽飞兽似乎近在咫尺。 独孤月意识到不妙,喊道,“事不宜迟,快!” 士兵们被逼得围成一圈,心中惊惶恐惧,手中的仙剑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保护谢上仙!”亲卫大喝一声,数把长剑交错,将谢雨棠团团护住。 巨蟒扭头,怒吼若狂,张开血盆大口,亮出獠牙如刀,瞬间将一人咬为两段。蛇神横拍,钢尾卷舞,恍如狂风闪电,恣意肆虐。 谢雨棠被要大蛇喷出的气浪扫中,身子被抛到半空中,“砰”得一声闷响,重重摔落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眼睁睁地看着身旁侍卫恰巧撞在岩壁上,鲜血四溅,软绵绵地摔落,身体抽动了刹那,再也没有动弹。 “难道老夫要命丧于此,果真是老了吗?”谢雨棠耳旁一声厉啸,青略一低旋。 “怎么是你?”谢雨棠看清身侧停住一只飞鸟,独孤月紫衣翩翩乘坐在上,不禁恶语相向,“你个妖女,又要来祸害谁!” 独孤月对他恶劣的态度也不恼,目光却静如止水,伸出手,“你可以与我赌气,切莫拿你的族人的命换你所谓的面子。” 谢雨棠耳旁传来惊呼声中,亲眼目睹五、六个队员被悲呼抛飞,瞬间殒命。他咬了咬牙,无视那双手,径直翻上鸟背上。 一道道符纸纷至沓来,落在地上,砰砰砰,炸得蛇身四碎。 “我谢宁来救你们了,快上去。” 士兵们仰天一望,谢宁一身的银袍宛如流云一般,随着青鸾翼上的气流上下翻飞,真如歌中所唱,天降玄鸟,刹那间豪情激涌,将生死置之脑后。 独孤月特意嘱咐道,“速战速决,不可恋战,不可拖延。” 谢宁用符篆炸开前行的道路,凤羽领着其他人将受伤的,战斗的,捉到一个是一个,不管不顾,全部扔上鸟背。 蟒蛇将前方青光大炽,立刻恶扑而来,张口咬到青鸾的翅膀,青鸾吃痛地怒声哀啼,鸾羽乱颤。 受伤的青鸾发狠,目眦欲裂,一声长啸,青鸾额头裂开一道青光,钢爪按住蛇身,对着蛇的脑袋一顿猛啄,啄得得它鲜血淋漓,地上翻滚起来。 突听“嗖”地一声,一支银剑破空而来,扎在那巨蛇眼中血珠飞溅,发出凄厉的吼声。青鸾顺势将巨蛇的蛇胆叼了出来,扬脖倒入喉咙去。 谢宁调到巨蟒身边,抽出长剑,搂过青鸾的脖子,拍拍它的脑袋,它会意得一振双翼,巨风扇起,升起巨大的浮力,青鸾扶摇而起,瞬息间跃上高空。 独孤月驾着飞鸟掠过石壁,忽听得有人压着声音,“你是那个小丫头。” 她的手一顿,看着数米外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才恍然道:“你是那个设招魂幡的黑袍老怪,你没死?” 黑袍人露出干枯的笑,得意道:“呵呵,我说过,我是不死不灭,你好像也不一样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可是天门破碎之处,遗留了上古猛兽,暗藏了源源不绝的力量,是我补偿大军绝佳之地。” 她还想说什么,头顶传来凤羽的呼喊,“月姐姐,快走。” 独孤月也不再和他废话,立即扭转飞鸟的身子,盘旋上升,和队伍汇合。 黑袍人看着死亡的巨蟒没有一点可惜,此处有的是凶兽,他可以尽情取之。 “宁公子,要不是您及时赶来,我们就要身首异处了。” “你们不用感激我,应该谢谢独孤月,是她救了你们。” “独孤月,是不是上仙口中的妖女。” “她是不是妖女,你们心中应该有了判断。” 谢雨棠不禁微感尴尬羞赧,想不到如此紧要关头,敢千里驰援,能千里驰援,甚至和妖兽对峙,解救自己的,竟是自己一直嫌弃地妖女。 队员们齐齐一震,眼中闪过羞惭的神色。 青鸾领着一众飞鸟,带着救回的谢氏族人,纵横云间,长鸣连连,四周云山簌簌,轻雷隐隐,似在与之唱和。 黑河 狂风从大河山口刮过,呜呜作响,林涛阵阵;黑水河在数丈外滚滚奔流,苍凉而悲壮,犹如悲凉的埙声。 “宫主。”沈卿穿着一身青衫,立在甲板上冲他们连连招手。 独孤月他们俯身冲了下来,稳稳地落到了甲板上。 “前方是不夜城的上空,不可飞渡,我特用备了一艘艨艟,接你们渡过黑河,怎么样,我想的周到吧。” “晚凌,你怎么来了。”独孤月看着从船舱迎接的人,实在惊奇。她特意瞒住她,就是考虑他受刑未愈,不敢让他以身犯险。 “我不放心你们。” “所谓杀鸡焉用牛刀,你要坐镇我汐月宫,以防不测,待我归来,开百花宴。” 独孤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仍旧佯装发怒道:“沈卿,你怎么也不拦着?” 沈卿无奈道,“我也没办法,谁叫人家拿出正宫的架子威胁我。” 独孤月眼角上扬,带着一丝调笑,“正宫?” 沐晚凌正对着灼灼的目光,脸上一烫,“你别听沈卿瞎说。” “宫主,要不是我以大本营安全为重将龙飞给劝住了,估计那条傻龙也要跟来。” 独孤月一头黑线,幸好没让龙飞跟来,否则他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士兵们奋战许久,不免疲倦困顿,早就倒地休息。 谢雨棠则黑着一张脸,将杯子重重地退到一边,倒吸一口气直觉的要发怒,“哪个要她救,老夫自然出的来。” 凤羽冷笑,“你是出得来,只可惜有人为你死。” 寒风吹来,背后一阵飕飕凉意,冷汗尽出,微觉后怕。 “我这个恩怨分明,既然我救了你们一族的人,你是不是要给点谢礼?” “谢礼?你知不知道古人大恩不言谢的道理。” “人间的道理与我何干。”凤羽满不在乎,瞥了一眼,“我听说你家有两个儿子,生得俊俏,不如将其中一个赠送与我,作夫君可好!” 谢雨棠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得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瞪着眼前这个大胆的女子,“仙人岂可与妖魔相配。” “妖魔,谁跟你说我是妖魔,我一只金凤什么时候被归入妖魔一族了,可见月姐姐说的对,年纪大的人昏聩。” “你......” 谢雨棠被噎得无话可说,船只迎风疾行,晃动得桌上烛光摇曳,脸上的神色随着那明灭不定的灯光,忽阴忽晴,变幻莫测,苍老的目光在黑暗中不时闪动着灼灼光芒,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 “小羽,你就不要再戏弄我的伯父。”谢宁一头冷汗。 “我可没戏弄,我是真心地在问,你等一会儿,说不定他马上就会同意将你许配给我了。” “小羽,不得胡闹。”谢宁覆辙 “伯父,你想休息吧,我带她出去吹吹风。”谢宁一脸无奈地将凤羽拖出了船舱,提醒自己以后还是让他们少见面为妙。谢宁拉着嘀嘀咕咕的凤羽出了船舱。 不知何时响起古琴,听着那琴声清越,尘心尽涤,更有如登临仙境,心醉神迷。 谢雨棠忍不住翻涌而上的重重困意,眼皮越来越沉,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琴声停歇,沐晚凌松开琴弦,登临二楼,衣袂猎猎翻飞,直欲乘风归去。 沐晚凌立在船头,触山间之明月,似欲乘风而去,飞越四海,不见天涯。 “站在外面多凉。”寒风吹来,困意陡消,想起连曰发生之事,独孤月更是睡意全无。 “此地是仙魔鬼三界交汇处,多生污秽之物。” 独孤月甚是不解,提出疑问道:“为何把自己的都城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镇守,他身上的魔力于此地同根同源。师傅当年就是在此地救下萧尘,他说此处西据魔界,东临天门,南接九幽,犹如咽喉,若在此处设立屏障,必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飞云不渡不夜城,万里惊尘朝北空。不夜城屹立在黑山北侧,庇佑魔族。” “如此说来,倒是个叫人钦佩的魔君。” 沐晚凌转头望去,在朦胧昏暗的月色下,黑发披泻飞扬,雪白的俏脸如冰玉晶莹。 “不冷,我来看着外面寻找猎物。”沐晚凌莞尔一笑。 谢雨棠斜倚着打了一会儿盹,突然听见一阵凄厉的风声,心中一凛,蓦地惊醒你。 独孤月环顾四野,环首四顾,黑影幢幢,水浪奔涌,似乎有无数鬼怪隐伏四周。黑水河下暗流涌动。 “你不要动手,我们打得过的。”独孤月生怕他亲自上阵搏杀,一把拉住沐晚凌的胳膊,往船舱里躲避。 沐晚凌神色平和,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硬抗,小月,可知此琴的名字?” 独孤月注视着他抱来的漆黑的琴身,朴实无华,看不出什么名堂。 沈卿却是一脸兴奋,“原来它就是闻名天界的上古之琴兮微,据说此琴伐南山之梧桐,凤凰尾为弦有人赞曰大音希声,微不可闻兮,便取名微兮,因不顺口改为兮微,今日我等有幸要见识到此琴的威力了。” “凤凰尾?”凤羽忽然觉得后股传来深深的凉意。 沐晚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沉稳似寂寂晚风。筝筝的琴音轻轻弹拨,细细密密沉静中杀意绵绵。 参杂杀意的琴弦一动百鬼惊,音起众生哀。 倏忽一阵高亢的琴声,破空穿云,震怒耳回荡,原本围靠的鬼魅惊惶在一波琴弦,还在剑拔弩张,水妖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独孤月此时此刻才深切感悟仙界翘楚的风姿,手中虽然只有一把古琴,却好似雄兵百万在握。由远而至刀光剑影兵临城下。 听得琴声,山边虎视眈眈的狮虎、龙兽给纷受惊怒吼,更有弱更是肝胆尽裂,发狂似的破阵冲出。 待沙场破阵之乐暂歇,心中所盼竟是那清平之声。 “不愧是上仙,灵力如此纯正。”沈卿满眼冒星星,心中满是仰慕之情,心想改换门庭的决定是对的。随他并肩作战,管什么威胁不威胁,与有荣焉。 无标题章 一曲琴声截断拦阻,他们迅速渡过黑河后立刻改为飞行,不顾劳累赶回了汐月宫。 沈卿和谢宁领着人去安排将士休息。 龙飞瞟了一眼仍然留在议事厅的谢雨棠,冷峻的眉峰一抖,一脸嫌弃地环保双臂,嘟囔道:“怎么把这遭老头子带回来了,降低颜值。” “你!恶龙,恶龙!”谢雨棠怒火呼得一声升腾起来,骂道,“一屋子的妖魔鬼怪。” 凤羽杏目圆瞪,叉腰喝道,“不要以为你是阿宁哥哥的伯父,我就不敢收拾你,你在出言不逊,看我不把你的胡子揪掉。” 独孤月扶额无奈看着他们一老一少,一大一小斗嘴。 独孤月向前道,“虽然您不喜欢我,但是汐月宫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把谢彧接过来。” “谢伯父,请您放心,月儿,她对谢彧不会有恶意的。” “紫宸君。”谢雨棠看到温和的沐晚凌面色稍稍缓和。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许多,思量良久,才沉沉叹气,“好吧。” 次日清晨,谢雨棠领着回到谢府,他凝重地扫了一眼依旧飘动的白幡,无声地朝着一件密室的走去,他转动墙壁上的一盏壁灯,轰得一声,一道沉重的石门慢慢推开。 众人踩着石阶向下,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一颗硕大夜明珠在头顶悬挂,光辉犹如月光,皎洁而温莹。博山炉里燃着犀牛角,带着一股芬芳,腾起阵阵烟霞。 独孤月来到谢彧身边,他安静地躺在一涨青色的玉床上,人似乎在沉睡,伴着匀称而低微的呼吸声, 浓密的睫毛上凝着一颗水露,彷佛没有擦拭去的泪珠。他的面容是如此地静谧、纯净、美丽,让他悸然心动。 密室的门敞开着,从外面吹进来的风撩动着沉睡中的谢彧的发丝,如墨绸般铺满枕间。 独孤月望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不解道,“彧哥哥他,怎么了?” 谢宁也立在一旁,眉头紧锁,“他被恶兽所伤,生命垂危,三年来都没醒来。” “什么?”独孤月惊诧地看着谢宁。 谢宁眼睛的阴影又多了一重,“若不是这些年晓云一直偷偷地往谢家塞药材,他怕是挺不过去。” 谢雨棠悲痛道,“要不是为了我这个老骨头,他也不会昏迷至今。” 他猛然转身,握拳狠狠捶打墙壁,骂道:“可恶的温如风,都是他的诅咒。 “诅咒,怎么回事?” “温如风是九重天上的武神,天界的王者,神力波及三界六道,号令天下,无敢不从。仙人们心中虽有怨念,奈何法力不及,三界也无大事发生,倒也相安无事。直到被封印的一道天门被人破坏,无数上古的魔物撕破结界危害重生气。温如风竟然为护佑温氏一族的安危,肆意驱使其他仙族上战场,致使千万同道魂飞魄散。于是以沐家为首的仙人们组成联合大军奋起反抗,我们将温如风围困在紫宸殿,起初我们只是想将他放逐大荒,未曾想到他负隅顽抗,誓死不从,甚至对天赌誓,若剩的一丝血脉,势要将我们残杀殆尽。” “所以这就是沐家为什么仇视我的原因,可是我并没有才去任何行动,你为什么就说赌咒灵验了?” 一阵夜风吹过,带起衣裙擦地,沙沙作响,独孤月的耳边响起了谢雨棠沉重而无奈的声音:你知道谢宁一见到你拼命想认你作妹妹吗?” 独孤月也隐约感到谢宁对自己有某种执念。 “沐家屠杀温氏一族,一家独大,权倾天下。我大哥却对四大家族的分崩离析,九重天的倒塌伤心不已,也看不惯沐青峰的行事做派,于是为了避祸,也为了宁静,他带着谢氏一族归隐人间。一开始,大哥一家其乐融融到了过了七八年,谢宁的母亲怀孕了,因为头两胎都是儿子,她便对幼小的谢宁说要给他生个妹妹陪他玩耍,谢宁自然是高兴,可是,” 谢雨棠霎时神恸魂悲,“没想到噩耗传来,他的父母在一次战役中双双殒命,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三位亲人。” 说罢,他激荡不已,以至哽咽难语,老泪纵横。 谢宁安慰了谢雨棠许多,开始着手布置谢彧上车的适宜。 独孤月走出密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守在外面的沐晚凌,他穿着一身天青的衣衫,衣色发如墨绸,周身若笼流光华韵,神色肃穆,恭敬地在灵位前祭拜。 她就静静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一举一动。 全部祭拜完毕沐晚凌目光低垂,以一种平静却饱含苦楚的声音喃喃道,“站在权利的顶峰就容易忘乎所以,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利就会泛滥,都是错。” 沐晚凌转过身,正好对上透出一丝茫然的双眸。 “月儿,你怎么了?” 独孤月脸上忍不住浮出一抹阴霾,低低问道,“你对温如风的诅咒了然于心,为何还和我在一起?” 沐晚凌犹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不过是一句怒言,你不用当真。” 独孤月胸口一堵,眼中浮动淡墨的水汽,似在悲痛,“仙与天通灵,赌咒发誓,不是儿戏,早晚会应验的。” 沐晚凌轻柔地握住那略显冰冷的手,声音清朗而微显低沉,“这世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很多。其实在那场浩劫中,你的舅舅,我的师傅,他就是用整个生命在守护,我也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你们,不论生死。” 独孤月身形一颤,禁不住满怀悲怆,目中热流涌动,然后手腕一动,反握住他的手,“我会永远陪着你。” 沐晚凌忍不住伸出手,温柔的拂开她脸颊上的发丝,露出纤细如柳的双眉清湛的双眸无比深情地凝视着,往昔就仿佛指间的水哗啦啦流淌而过。 独孤月两靥微微一红,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平静了许多,“待我们救回彧哥哥,一起欢宴。百花宴上我们完婚,可否?” 沐晚凌微有讶然,眼中带着不尽的温柔,淡然一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他忽然闻到一缕冰莲雪兰似的幽香,神魂一荡,低下头,轻轻吻住那淡粉的嘴唇,无尽的柔情蜜意在空气里飘荡。 东海 谢萧宁将谢彧连同玉床一同放置在马车上,白马双肋生翅,拖着车厢飞入天际。 回到汐月宫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安排妥帖去。 龙飞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谢彧,惊讶道,“护心鳞。” 独孤月狐疑地问了一句,“哪有什么护心鳞?” 龙飞在谢彧额头上轻轻一点,顿时清光大盛,谢彧脸上浮现出纵横交织的青丝。 “说起护心鳞,我倒是想起一人来。” “谁?” “魔界之主,魔尊萧无珩。” “不夜城那么远,怕是来不及去。” “我想到一个办法。” 独孤月闭上眼睛,神识涌动,飞快地突破魔界的结界,来到一片竹林。 萧无珩坐在远处的一张藤椅上,那头长发不再银白,乌青如碧,宛如垂天而降的瀑布,他一副十分悠闲的样子,淡淡地瞥了一眼远客,“前几日从我的不夜城过而不入,怎么今日特意想来见我。” 冰寒魔气侵蚀四肢百骸,独孤月却丝毫不感到冷,依然笑容清丽,“我汐月宫开百花宴,特意请魔尊莅临。” 萧无珩的手指轻轻拨动竹叶,那在竹叶尖上跳动的晶莹露珠,缓缓掉落,“如今仙魔大战,你还敢沾染魔界。” 独孤月灿然一笑,笑若花开,风华若水,“反正仙界已经自动把我归入魔界,我又何必畏畏缩缩。” 萧无珩看着那一抹天青的身影,如青雾笼身,投影在地,清丽婉约,矜持如韵。 “一张请帖,何必你亲自来送,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实不相瞒,我想知道那片护心麟的来历。” “云梦岛。” 萧无珩眉梢轻挑,“我必须警告你,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条有脾气的龙不会让你同时取走两片护心鳞。” “这个我自有分寸,多谢你如实相告。”独孤月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我会让他恢复的。 萧无珩有些可惜道,“谢家和龙真的很有缘分,从祖先到现在,一代一代都是屠龙的勇士,可是一个一个也命丧龙口。” 清风扫过,萧无珩眼中划过一丝寒光,随手折下一片竹叶,化作一个利刃刺了过去,独孤月镇定自若,不躲不闪,任由竹叶穿胸而过。 青竹瑟瑟摇曳,发出有节奏的幽幽鸣响,就像美妙的乐音盈盈飘来。 萧无珩负手而立,“你的神识破我结界,绝非凡人可不像是从前的独孤月啊。” “你应该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 “你既然不是独孤月,为何和她一样爱着沐晚凌。” “我只不过是信守承诺。” “真的吗?” “真的。” 独孤月将自己的神识赶紧收回,将得知的信息如实相告。 “云梦泽在何处?” “东海中央。” 独孤月苦笑道,“我和慕容氏,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样子我们必须走一趟东海了。” 谢雨棠心情纠结,“谢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彧儿是你什么,值得你一次又一次犯险。” 独孤月笑道:“在我心中,他是我最亲的大哥,我自然要为他承受一切,与你全无相干,你也不必谢我!” 汐月宫的背荫处,血湖红波千里,远远望去湖面雄浑壮阔,气势磅礴惊骇,水汽冰寒,绯色的烟雾中无边毫光吞吐不定,妖霸诡谲。 慕容仙一人在血湖的浮石沉沉浮浮,陷在幻境中难以自拔。她被自己的心魔演变出来的梦境一次次击垮,重复着得到又失去的痛苦,人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独孤月踏波而来,一扬手,血雾消散,慕容仙这才从梦魇中抽离出来。 听着衣裳翻飞,慕容仙射出惊震愤怒的目光如同钉子,死死地定在独孤月那张明艳的脸上,原本滑嫩的肌肤变得枯黄,清婉悦耳的声音变得嘶哑,“你是来欣赏我的丑态吗?” 独孤月默然地摇了摇头。 忽地,慕容仙笑了起来,眸光荡漾,光彩照人,登时迥然两判,“是不是有人攻打你的老巢了。” 独孤月一句话掐断她的痴心妄想,“除非我死,否则汐月宫的结界无人可破。” 慕容仙脸色一沉,指间发白,怒喝道,“那你好做什么,给我滚。” “东海,是你的家吧,我可以送你回家。”独孤月只是平静地说道。 听到“回家”二字,慕容仙妙目中闪过一丝怅惘之色,勉强一笑,低声道:“你会这么好心,送我回家?”她高傲的抬起脑袋,“你不要惺惺作态,要杀要剐任君处置。” 独孤月冷漠地瞟了一眼,“折磨你不会让我有快感,因为我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 慕容仙脸上浮现的凄楚,双手死死揪着衣角,嘴唇勾起浅浅的苦涩,“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 独孤月看着眼前的人黑发飞扬,泪痕犹在,更添几分楚楚风致,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怜惜之意,语重心长道:“你总是在错误的道路上和错误的人争夺,最后四面树敌,慕容仙但凡你心中有一点为人着想,都不至于落到如斯境地。你还记得谢彧吗?” 慕容仙微微一怔,垂下头,压低声音,问着,“谢彧,他还好吗?” “彧哥哥曾经和你青梅竹马,他为了你累的一身疾病。可是你竟然在诛仙台伤他伤的体无完肤。几十根冰针,深深扎进体内,鲜血淋淋,慕容仙,你的心不会痛吗?” 慕容仙的声音中透出深深的悲哀,“我不是有意的,我想杀的是你,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误伤了他。” “人心是要人心换来的,你不懂,你只会践踏人心,你害了所有珍惜你的人。你为了报复竟然还把往最危险的地方推,你的心肠怎么歹毒。” 慕容仙抱着脑袋,泪水疯狂流出,“你不要再说了。” “谢彧如今命在旦夕,就剩一口气吊着。” 慕容仙愕然,忽然感到一阵真切的无力感,全身的血脉似乎都已凉透,歪斜在地:“这,这怎么可能?” 独孤月没有回答她,“你心中还有良心,请随我一起奔赴东海。” “东海?” “寻找护心鳞。” “护心鳞。” “好。” 慕容仙一凛,收敛心神,“好,我陪你去一趟。” 独孤月心中巨石霍然落地,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我劝你最好不要打其他人的注意,否则你们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她转手,背后传来低低地提问声,“你不是上神吗?尽可以去毁灭,何来征询我的意见。” 大风吹来,裙裳流云似的起伏翻舞,仿佛要卷着她乘风而去,“神一旦有了人的感情,就会变得多情,多情便心软。” 启程 独孤月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前往碧云宫。 “父亲呢?”慕容仙开口变问。 丫鬟回禀道,“主人正在清波殿内迎客。” “迎客?”慕容仙心下狐疑,领着独孤月一人疾步往清波殿走去。 慕容海见自己的赤色的珊瑚宝座上斜躺着一人,面容俊秀绝伦,眉宇间透着一股天生高贵的傲气, 近身细看竟是沐云澜,他的身后侧立着一身灰色斗篷装的暮城。 他心下一凛,一主一仆,来者不善,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天尊此来碧云宫,不知有何指教?” 沐云澜睁开眼,凝视他半晌,徐徐道:“令嫒失踪,我已经派人四处寻找,可惜杳无音讯,我甚是悲痛,不过大战在即,我需要暂借东海一物。” 慕容海暗道,借用?只怕是有借无还吧。他已明所以,但只装不知,“天尊坐拥四海,什么宝物没有,何须借我小小东海的俗物。” 沐云澜眉梢一动,道:“当初订立婚约的时候,说好是将海魂珠作为嫁妆的,怎么,你要毁约?我此生最恨违背承诺的人,背叛是要付出代价的,难不成你想我们翁婿兵戎相见。” 赤裸裸的威胁,慕容海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到一阵森冷的寒意。 “但凡天尊想要的,我东海倾力相赠,只不过海魂珠落到巨龙的腹中。” 殿外忽然传来慕容仙久违的声音,两人齐齐将目光射了过去。 慕容海看到来人,大喜过望,心心念念的女儿此时此刻就在眼前,依旧是那样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是当他看到独孤月立在身后,脸色顿时一沉。 慕容仙嘴里说着恭维的话,“天尊风姿绝世,只要您一出手,必定断桅沉舟,杀的恶龙一蹶不振,跪地求饶,海魂珠就可以任君索取。” 沐云澜眯起双眼,脸上泛起一丝难得的笑意,点了点头道:“夫人这么看重为夫,为夫喜不自胜。” “本尊自然凯旋,不过我们夫妻离别多日,今又重逢,不忍分离,还望夫人与我同行。” “什么?”慕容仙大惊失色。 沐云澜凝视着慕容仙,瞳孔渐渐收缩,淡然道:“不愿意吗?还是慕容上仙舍不得?” 慕容仙深知沐云澜手握大权,断然不能与之硬拼,只好压住心中怒火,勉强道,“可以,我有个要求,需要他们一同随行。” 沐云澜冷冷的目光扫向一言不发的独孤月,“夫人身边带些随从,自然可以。” “请慕容上仙为我备好船只,今夜启程。”声如山岳巍然,威严不容抗拒。 慕容海脸上怒气隐隐,却难以发作,深吸一口气道,“是。” 夜风呼啸,海面上云雾迷离,船角插着的旌旗猎猎鼓舞,旗帜上,金粉写着海神号三字熠熠夺目。 “呜——”浓雾之中突然响起一声苍凉的号角。白雾离散,碧滔分涌,一艘龙头三桅巨舰鼓帆破浪,若隐若现。 船长二十丈,风帆猎猎,气势恢弘。船有三层,主楼雄伟,几乎与船头角楼等高。大雾凄迷,夜色苍苍,前方茫茫不可视物。船舰上挂满了璀璨的夜明珠,在夜色里耀如白昼。 沐云澜傲然屹立在甲板之上,任海风翻卷衣袂,脸上微沉吟,嘴唇偶有翕张。 “沐云澜,你好狠的心。”慕容仙的乌发飞扬,怒目而视,“我被劫掠,你视若无睹,袖手旁观。”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何况我看你和她相处得十分融洽。” “可是,你不知道我受的折磨。” “够了,我不想听你的废话,慕容仙,我再一次警告你,若你乖乖听话,天尊夫人的位置我可以替你保留,否则,你身败名裂。” 沐云澜直视她的眼睛,黑眉一挑,淡淡道,“经过挫折,你倒是变得聪明,知道利用我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慕容仙,你最好说的是真的,海魂珠在云梦泽上,否则,我会剖开你的心来看!” “剖心,沐云澜,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你不曾为我真心付出过,我却要百倍珍惜你?你告诉我为何,难道是单纯为了那张倾城倾国的人吗?笑话,以我的身份地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国色天香比比皆是,不差你一个慕容仙。” “沐云澜,你没有心,没有心。” 沐云澜微微一笑,眼睛雪亮,“错,我有,可惜给不了你。” “你无情,我虚荣,我们真是绝配。” “云儿。” 沐云澜吃了一惊,转身回望,见沐晚凌静静凝视自己,戒备之心一松,“我就知道你会跟来。” “夜深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沐云澜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慕容仙心里莫名涌起一丝凄伤,转过头,“你还好吗?” “我很好,那日我也有错,不该在订婚宴上舍你而去。” “是我欺骗了你。”慕容仙心潮汹涌,跌宕沉浮,眼中盈盈而动,似乎已有了泪水,“订婚宴,多么可笑,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场利益的交换,你们沐家心心念念要的只是东海至宝水魂珠。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你生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海边,心胸应该包纳天地,放下你的怨念学会看到另一面,你会看到更为美丽的景色。” 前方是月光照在海面上,海浪涌动间便层层波光闪烁,仿佛是一片无垠的银色光海。这样的海天月色,她还不曾见过,却是别有风味,一时看得心旷神怡,喃喃道,“也许你是对的。” “好大的雾啊。”角楼上,凤羽扶着舷栏,发出一声声的感叹。 “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散了。” 凤羽担忧地望着那一抹白影,“月姐姐,你把她放出,不怕她跑了。”凤羽担忧道。 “如果她还有不轨之心,那就自绝于天地间,我已经给了她一次机会。” “咳咳咳。” “月姐姐,你怎样。” “没事。这几天为谢彧渡了不少仙气,损耗有些多,有些劳累气虚。人间还是不能长待,会持续消耗我的神力。” “你去药房看看药熬的怎么样了,谢彧明天会醒,药剂得马上跟上来。” “我去看看。” 凤羽依言,下到底舱查看。 屋角炉火熊熊,其上架着一个黄铜药罐,药味弥漫,烟雾蒸腾。旁边有一女子单手撑着下颌,一手握着蒲扇,头顶白汽缭绕,她盘坐在药罐旁边的软垫上,闭目休息。 凤羽见人好生熟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好累啊,让我再睡一会儿。” “你是?”听到熟悉的声音,独凤羽心中一动,抬起女子的脸庞,擦去粘在双颊的泥灰,除去污垢后,露出一张芙蓉的面容,她惊讶道:“小云,你怎么跟过来了?” 宋晓云先是一愣,随即登时睡意全无,慌忙解释道:“我,我是来照顾彧哥哥的。” “胡闹!”凤羽眉头紧皱,“此行风险重重,乘着月姐姐还未察觉,你赶紧回去。” 宋晓云死死拉着凤羽的衣角,“不,你不要送我回去,我要留在彧哥哥身边照顾他,亲眼看着他好起来。” “不行,若是被月姐姐知道,飞打死我不可。 “你若执意要我走,我现在就跳海,乖乖游回去。” “跳海?你疯了想,这不是自寻死路!哎,我也是拿你没办法了。你老实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跟过来,别说谎,我心里门清,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绝对本事混来。” “是我软磨硬泡求龙飞的。” “我就知道那条傻龙不安分,他现在在哪?” “他说饿了,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那你们都走空,家里还剩什么人? “温铃姐姐回来了,她还带回了旧部,就是有些人长得奇奇怪怪的。” 听到汐月宫有温铃坐镇,凤羽舒了一口气,嘱咐道,“此行危险,你断不可再贸然行事。” “是。” 龙飞正躲在厨房大快朵颐,突然打了一个喷嚏,难不成有人想他了? 他双手握着油腻腻的鸡腿,砸吧砸吧嘴,越来越觉得人间的食物十分美味,鸡腿好吃是好吃,就是少了一点味想,才知道随身将沈卿配置的佐料带来了。 龙飞吃得分外香甜,忽然眼前闪过一抹白影。 兔起鹘落,他拎着大白兔的二只长耳朵,自鸣得意,“呦,看我在这里发现什么了,好肥的一只兔子,若是拔毛考兔肉,那可真香。” “小黑,连我都不认识了,还敢拷我,你找死啊!” “哦,多年不见,老朋友还没忘记我呀。” “我的模样我哪里敢忘,现在穿得衣冠楚楚,可惜肚子憋着坏水。” “彼此彼此,你的新‘主人’摇身一变就成了万人之上的天尊,想必你在背后助力不少吧。” “我很欣赏沐云澜,人真是有无限的潜力。” “欣赏,怕是你要借刀杀人,翻云覆雨,毁灭三界。” “我一个幽魂对三界毁不毁灭没有兴趣,我的执念是让沐端阳付出代。” 夜色苍苍,雾霭茫茫,船上灯火通明…… 次日清晨,谢彧悠悠转醒,看着在自己身旁沉沉睡去的独孤月,将外套搭在身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扶着船舷远眺大海。 现在海面上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海天上蔚蓝纯净。谢彧极目远舒,但见水天一色,奇峰异岛,历历可见,如同浩瀚的海图徐徐展开,令人心旷神怡。 “彧哥哥。”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身后骤然响起,如在耳畔。 谢郁抬首看到她的一刹痴了,慕容仙闪动着一双剪水般的清眸,洗净铅华地站在身后,恢复到初见时刻的纯净看。 “彧哥哥,对不起,我这辈子最对不起就是你。”她垂下头,低低倾诉着自己的愧疚。 “谢大哥,还还记得第一次你看我跳舞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只会转圈圈,现在我跳的更好看,我说过这辈子自愿跳给你一个人看,十年过去,我这是我唯一的承诺,你还愿意看吗?” 谢彧叹息了一声,闭上双眸,往事忽如潮水袭来,带来曾经咸湿的海风....... 谢彧不过七八岁,手里握着父亲新赠与的仙剑,漫步在细软的海滩上。 他情不自禁的、神魂仿佛不受控制的望前面走去,眼前的小女孩仿佛是从天上的仙葩,赤足白衣,纤尘不染,在沙滩上伴着海风翩然起舞。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背后关注的目光,停止跳舞,盈润水浸的眸子露出防备的神色,长长的眼睫上沾着海雾,犹如一滴滴垂坠的泪珠,发着娇嫩的嗓音:“你是谁?” 谢彧感觉打断她的舞蹈,心里不好意思,脸上一红,“我是跟着父亲来到东海参加宴会的。” 小女孩恍然大悟,“哦,你是父亲请来的宾客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谢彧。” “姓谢,难不成你就姐姐口中时常念叨的上仙。” “上仙算不上,只是会点法术,我的父亲或许是个厉害的仙人,请问你的?” “我是慕容家的三女儿,慕容仙。” “仙?” “父亲说我以后定然是个天仙一样娇美的女儿,所以取名为仙。”慕容仙乌眸眨了眨。 “你说我好不好看吗?” 谢宁看着那张雪白小脸,犹如初绽的水芙蓉,绯红的唇是花中那一点丹蕊。 “好看,好看。” “大哥哥,你既然是仙人,能不能教我一套仙术或者剑法之类的。” “为何?” 慕容仙神色中带了点怨气,颇是委屈的道,“母亲说女孩子舞刀弄剑不雅,龟爷爷也在一旁帮腔,可是姐姐们都嘲笑我娇生惯养,我偏不,我要让她们刮目相看。” “那我教你最厉害的剑法,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你真好。”慕容仙咧嘴笑了,十分欢喜的,眼神明亮,笑容纯澈。 谢彧看着,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垂眸。 “母亲说滴水之恩得涌泉相报。”慕容仙从自己的绣荷包里掏出一个硕大的海螺,满眼都是不舍海边找了整整一年,捡到最漂亮的一个,我都珍藏三年,今日我就忍痛割爱送给你,算是我的谢礼。” 他接过彩色的海螺,上面还挂着凉凉的咸咸的水珠,贴在耳边细细聆听,舒缓的涌潮声叫人心安,不禁唇际微弯,缓缓的、轻轻的低头,将海螺贴在胸口,凝视着眼前纯洁且明媚的笑容,心心默默许愿,要守护它一辈子。 “请你永远记得我跳舞的样子,不要记住我不好的一面。” 话音一落,她就走到船头,海风吹拂起纱罗长裙,彷如彩霞坠落。她舞步轻盈,随着身形摇曳一缕又一缕霞光溢出,交织在一起,绚丽到让人迷醉。 “好美的舞!”宋晓云扶着舱门,感慨不已,看着轻纱盈动,广袖飞舞,身姿缥缈如烟般,隐隐看到了一丝悲凉,她的眼角竟然沁出泪水来,自己永远比不上这个舞动如仙子的人,纵然你数次伤害,也撼动不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惊变 沐云澜不知何时站在宋晓云的背后,全程都在静静的看着,目光中偶尔闪过一丝怜叹,曾经她也是一个绝美可怜的人。 曼舞完毕,谢彧心中暗藏一丝失落,见她失魂落魄,灼灼凝视自己,双靥晕红流转,纵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相顾无言,慕容仙只得默默离去,迎面撞上沐云澜,他们已经是撕破脸,坦诚相待,因此她嘴角浮起一丝嘲讽,毫无惧色,“我不过是跳个舞,天尊不至于想杀我吧?” 沐云澜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待我取得海魂珠,你就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慕容仙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闪动着迷惑的眼神,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沐云澜收住了冷煞无情,淡然道:“你若心有所属,何必留在我身边。” 慕容仙微微一怔,侧过脸默默望着自由翱翔的海鸥,眉尖轻蹙,心中空茫凄楚,百味交杂。 沐云澜折身,目光清醒而冷冽,轻轻低语,“放你走,是我最大的善意。” 他的话看似温柔,但语意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圜余地。 沐云澜回到船舱,远远地就瞧见沐晚凌脸色煞白地倚在一旁,静静地望着琉璃窗外起伏的海浪。 “你的伤口又在疼了。”沐云澜默默地站到他的身旁,拉起沁满冷汗的掌心,将自己的绵绵的仙气传送过去。 沐晚凌酸痛的感觉稍稍减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 沐云澜微微一笑,缄口不言。 沐晚凌心知他不肯直言想到,转换话题,“你为什么这么执念海魂珠。” 沐云澜闻言,蒙雾的眸子遥遥看着沐晚凌,“重要的东西当然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才安全。海魂珠可以浇灭黑火,护佑天界的安全,这就是我和她成婚的理由,也是你和她订婚的理由,联姻的本质就是一场交易。” “云儿,我希望你幸福,不要再那自己的婚姻……” 沐晚凌的话语还没说完,猛烈间船体剧烈摇摆,身侧的桌案倾倒,头顶挂着的琉璃灯吱嘎吱嘎“摇摆不定。 独孤月出了船舱,迅速环顾四周,夜明珠的光芒被浓重的雾气遮掩,海面上灰蒙蒙、白茫茫一片。 谢宁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诧到,纷纷出来查看。 在浓郁的雾气里幽然飘来声诡异的歌谣,“云梦无梦,泽国失泽,谢与慕容,魂丧海底。” 那歌谣越来越凄厉,让人恐惧而又狂乱。 谢宁听得心惊肉跳,掌心里满是汗水,情不自禁地握紧心中的剑。 宋晓云只觉得天旋地转,影影绰绰,分不清东南西北。惊魂未定,紧紧抓住身旁船栏铁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喘。 风声、大浪声、震动声、呼喊声……混相交杂,嘈乱已极。 独孤月心中暗道不妙,难不成这是萧无珩设计的死局,故意诱骗他们来此,借他们只手灭了谢家。 想到这里,她又惊又惧,指尖微微地颤动起来,一直坚如磐石的信念也在此刻有了些须动摇。 船体摇荡了片刻,渐渐平稳下来,但是四周依旧茫茫混沌,还带着一片异样的死寂。 大家惊魂未定,独孤月召集众人再次商议。 “有谁知道刚才海面上传来的歌谣是什么意思?” 舱内一片寂静,慕容仙螓首低垂,肩头轻颤,眼圈微微地红了。 沐云澜眼睛眯了起来,“歌谣中直指谢氏和慕容氏,他们应该更清楚。” 慕容仙面色陡变,凤羽更是“啊”地一声,惊讶无已,“跟阿宁哥哥什么关系?” 谢彧见势立即凛然不语,心中却是一沉。 宋晓云略显苍白的小脸满目忧愁,“彧哥哥……” 半晌,龙飞低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件事情跟龙族有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向一身束腰紧身的龙飞。 “请详言。” “龙族一直有传言说是慕容氏掠夺了龙族的宝藏,发家致富,占据九幽之泉崛起的。” 慕容仙秀眉跳动,胸膛起伏,强捺怒气,冷冷道:“少年狂妄,造谣生事。我们的祖辈曾经是不出名,但是你要不能如此诋毁我的家族。” “本尊活了上万岁,何曾造谣。”龙飞隐隐发怒,脸上乍现龙首的影子,慕容仙惊骇地倒退数步。 “云梦无梦,泽国失泽,谁能解释。” 谢宁忽然想到了什么,回道,“我记得慕容氏最初生活的地方海岛就是云梦泽,后来不知为何搬到了陆地。” 独孤月心中不安,“这首歌谣处处针对谢家和慕容家,犹如警告,若是不管不顾在向前行,岂不是陷谢彧他们于危险的境地,不如,我们返航,另作他图。” 谢彧淡然一笑,“我撑得住,为了大家的安全还是撤回去吧。” 慕容仙闻言微微动容,语声竟有些哽咽,“是我对不起你。” 谢宁忍不住看了谢彧一眼,忽觉隐隐刺痛,苦涩烦闷,断然拒绝,“大哥的病情还在反复,不能一直拖下去。” 谢彧的面容虽然俊秀依旧,但那温雅之态却荡然无存,双眸冷峻而凌厉,语气骤变,“不能让你们以身犯险,我们赶紧撤离。” 沐云澜目光凌厉狞恶,冷冷地抿着嘴,如一座刀削斧凿的险山高岳,气势咄咄逼人,“我是天尊,三界都在我的管辖中,海魂珠我势在必得,任谁都不能阻挡我。” “云儿……”沐晚凌刚要开口,一抬头,撞见他的眼睛,陡然又是一惊,只觉一股寒意钻心彻骨,劝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沐云澜一意孤行,大家不欢而散,眼见这离云梦岛越来越近,独孤月心急如焚。为了让谢彧苏醒,自己耗费了不少神力,还需要时间恢复。宋晓云是个凡人,还是个女孩子,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难以自保,保卫她的安全肯定会分散抵抗的力量。她最担心的晚凌伤体未愈,要是经历一场恶战,后果不堪设想。 哎,前途未卜,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惊变(二) 独孤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复又回到船头,沐晚凌扶着船舷,眉头紧锁。 冷风呼啸,风帆猎猎,海面上大雾凄迷依旧。夜明珠在森冷的水汽晕染,幻影重叠,照得前方越发扑朔迷离了。 “晚凌,你得赶紧回去休息,外面风大。” 沐晚凌望着极黑的天色,海上雾气迷茫,极目远望,四周混混沌沌,什么也瞧不分明。 但是风浪却一阵大过一阵,波涛汹涌。 “我睡不着。”沐晚凌心绪不宁,隐隐感觉前方有不详之物。 忽然一个侍卫面色惨白,踉跄拜倒道,“前面有怪物出现。” “什么!”独孤月大惊失色,赶忙望去,雾霭缠绕着水波,发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哗”地一声巨响,水浪冲天,一条八九丈长的巨大蓝色物体破水而出。它身躯十分庞大巨大的身躯冲出湖面,将茫茫白雾击散,一双碧绿的眼睛甚为狰狞。 没有浓雾的遮挡,夜明珠的光芒万丈,照射在怪物身上,原来是一只巨龙仰颈咆哮,血盆巨口,獠牙森森。 惊骇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恍然惊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刹那之间,满船大乱,众人惊惶奔走,争先恐后地朝舱里逃去。 甲板上混乱一片,水波放浪,人影憧憧,侍卫们魂飞魄散,纷纷寻找安全的地方逃躲藏匿,惨叫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宋晓云此时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紧紧抱着龙飞的胳膊,生怕他跑了,颤巍巍地问道着:“这是什么怪物?”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闷响,船底剧震,整个船身都被拱了起来。众人齐声惊叫,纷纷冲天飞起。 宋晓云脚下一空,天旋地转,只觉一颗心似乎就将从嗓子眼里撞飞出来,好在龙飞臂力惊人,立时将她拽回甲板。 “妖怪!妖怪又来啦!” 沐云澜临危不惧,屹立于角楼顶端,临风皎皎,朗声高喝,“放箭!” “咻咻”之声大作,箭矢密雨破空,朝那水龙射去。 水龙卷扫如狂风,雷霆万钧。箭矢还未触及它的表面,便被震得冲天反射,缤纷四落。只有十几枝长箭勉强穿入,但立即也被反弹震回。 “轰!”波涛迸舞,仿佛被炸裂开来,船身登时又是一阵晃动,众人惊叫翻滚,万千水珠密雨似的洒落。 “咯啦啦!”一阵刺耳脆响,那主桅被怪物扫中,竟然裂开一条长缝。 船身陡然倾斜,轰隆一声,大浪轰然卷入甲板、船舱,船体破裂,海水倒灌各处。冰冷的海水在深夜犹如冰窟,沐晚凌被冻的浑身僵冷,根本使不上劲,任由海水淹没自己的脖颈,自己的额头,强烈地窒息感扑面而来。 胸前的红光闪烁,就在自己要昏厥时他的手被人温柔地抓起,温热的唇贴了上来,久违的空气灌入肺腑…… “我要用谢氏的血重新装点谢龙族的旗帜!” 水龙犹如急电似的俯冲而下,巨口暴张,一团湛蓝色的水柱轰然怒射,直击主楼。 “呼!”风声锐鸣,水龙又破浪而出,朝着众人,卷舞怒扫而下。 “轰!”碎木横飞,把守主楼的侍卫惨叫着四飞摔落。 宋晓云登时被一个大浪高高抛起,横空飞卷而落。龙飞蓦地腾空而起,迅疾地搂住她的身体,将她稳稳地接住。 水龙瞟道龙飞的身影,怒目而视,咆哮着,“你也是龙族,为何护着这些恶贼。” 龙飞皱着眉头,轻轻道,“本尊闲云野鹤,不问龙族之事多年,不曾和谢家结仇,也和慕容氏没有往来,请不要将你们的仇恨强加在我的身上。” “哼,好一个义正言辞,你作上古神龙,本来守护我们龙族,却任由他人欺凌虐待我们,禁锢族我的王,你不配为神!” 它嘶声怒吼,巨尾猛然拍击水面扬起滔天巨浪,将旗帜震断弹飞,侍卫们落水之声不绝于耳。 凤羽的目光急切地寻找着谢宁的身影,波光震荡,她在纷飞的碎花里看到一个人影穿梭如飞,手中还闪着炫目的白光。 慕容仙碧光微阖,胸口佩戴着翡翠吊坠发出碧青色,光芒滚滚,卷过手臂,冲入掌心,蓦地凝成一把碧绿色的长剑,她毫不犹豫地扔给沐云澜,大喝一声,“天尊,碧云剑借你一用!” 碧云剑是东海镇殿之宝,剑身上部镶嵌一颗湛蓝色的宝石,在万年海底淬炼百年,成剑时寒气森森。 大风卷着浪涛,飞花碎玉般扑洒而入。 沐云澜霍然起身,衣袂鼓舞,冠带如飞,碧云剑在手,仙气磅礴,他灰眉一拧,细眼杀机陡现,冷冷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龙族也不例外。”随后,仗剑凌空一划,海水瞬间被吸入剑身,滚滚飞舞,犹如一个庞大且幽蓝色的涡旋,伴着源源不绝地青芒色剑气,绚丽夺目。 “蓬!”沐云澜将水漩涡狠狠砸向巨龙,在龙身上剧烈地爆炸开来,掀起数丈高的水浪。 慕容仙身子一颤,双眸深深地凝视着不远处的谢彧,惊恐万分,呼喊道:“彧哥哥小心。” 谢彧身体十分虚弱,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战斗力,随着惊天的海浪左右摇摆几个回合,头晕目眩。碧云剑带来的狂风顺势而上,他胸口一窒,仿佛被泰山压顶,呼吸不得,鲜血上涌。惊涛骇浪翻腾冲卷,他的身形不稳,被破浪抛扬,当空划过一条弧线,重重地甩入海水中,人立即昏迷,随着海浪冲进了海底。 “谢彧!”慕容仙目睹他跌落海底,纵身一跃,潜入海水中去营救。 一道青白色的眩目剑光朝着龙身冲去,谢宁去势如电,疾逾流星,蓦地将宝剑刺入水龙肉翼,黑血飞喷,溅得自己的衣袍血迹斑斑点点。 水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狂怒的痛吼,龙尾收缩,潜入海水中。 沐云澜的足尖点着水面,冷冷地看着海面上留在一片的碎木。 长夜破晓,淼淼的云梦岛在水汽的笼罩下闪耀着漫漫金光。 宋晓云从昏迷中苏醒,旭日东升,放出一道鲜亮的红光破云而出,照耀花丛,姹紫嫣红,绚丽缤纷。 宋晓云环顾四周,感觉此处恍然若梦,自己一颗俗尘的心都被洗涤干净,不由称赞道:“好美啊。” 秘海 鸟鸣啾啾,枝叶沙沙。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筛落,在水面上斑斑点点地晃动着。清风徐来,水波潋滟,凉意缤纷,空气中夹杂着树叶、鲜花的浓郁芬芳。 宋晓云在海面上受到的惊愕吗,忧虑、不安……在慢慢消散。 谢宁浑身上下湿淋淋,拧干衣角,放眼四下,红日东升,朝霞在海平面上洒下大片金色。凤羽一路紧随。 沐云澜则在他们相反的地方上了岛,经过一夜恶战,他英俊无比的脸上残留着水渍,嘴角渗出丝丝血迹,手指一擦,望着那一抹红,眼里深邃无比,透发着森森寒气,“不愧是碧云剑,以自己的身体素质撑不住。 他轻步上了最高的一颗树的树冠,俯瞰云梦岛,上面密树重叠错立,深碧浅绿,纷摇如浪,美不胜收不愧为曾经的仙岛。令他感到不祥的是,西边有一处密林,至始至终都笼罩着黑色的云气。 谢宁也从海底爬了出来,他守了一个时辰再未见到来人,忧心忡忡。 “你不用担心,月姐姐不会有事的,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凤羽心疼谢宁,建议道。 可是她哪里知道,谢宁在岸边守着两人始终未露脸,心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音讯渺茫,哪里肯休息。他没有听从凤羽的建议,拖着疲惫的身子不断搜寻着来两人的踪迹,凤羽只好仅仅跟随。 月色如水,星光点点,海浪轻拍沙滩,微咸的海风在夜色中轻缓拂动,龙飞陪着宋晓云漫步海岛,不敢离开她半步,生怕人走的,毕竟这可是汐月宫宫主的妹妹,遗失了可不好交待。 谢宁从日出找到日暮,直到圆月当空,莹光皎皎。他发现两侧树影交错,那重重叠叠的叶子碧翠红紫,霞光流彩,拨开稠密的树叶,发现树根下流过一条小溪,在月色中闪耀着绚丽而柔和的光芒,就连那清亮的月光也仿佛被染成了淡淡的彩色。 凤羽也被惊艳道,“好美的溪流。” “难不成这就是九幽之水。”谢宁又惊又喜九幽之水那可是水中真至宝啊!据说有九个泉眼,直通幽冥,甚是神奇。 两人沿着溪流而上,河水清澈,幻丽流离。他的身影倒映在水中,显得迷离而又神秘。 明月渐渐西沉,新月如钩,谢谢地挂在海岛上空。日辉、月华、草木精气……各种灵气之物仿佛都浸在这条河流中。 “吼……” 一声巨大的咆哮突然自头顶传来,声音震耳欲聋,穿金裂石,直上云霄!几乎要得百兽齐齐哀鸣。 沐云澜纵身飞掠,顺着吼声探查过去,竟然发现一只盘踞在泉眼口的黑龙,暗道眼前这尊实在太过庞大了,它浑身上下覆盖满了寒光闪闪的黑色鳞甲,远显得格外的狰狞。他睁开大如磨盘的龙眼,那里面透发出如炬般的幽光,最摄人心魄的是,他竟然共生两个脑袋。 双头龙对着赶来的谢宁和凤羽来两人颇为不屑道,“自从你们来到海岛,我就闻到了一股肮脏腐烂的味道。”一只龙头开始出言讥讽,另一只头则安静地看着他们的反应。 “你才肮脏腐烂呢,谢家的血统纯正,不用你诋毁。”谢宁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他人的侮辱,立刻反唇相讥 “我要吃了你。”恶龙血盆巨口,露出一排一米多长、形如阔剑般的锋利巨齿,发出一声恐怖之极的咆哮,直震的附近的海水都剧烈波动了起来,空中许多海鸟惶恐远飞,近处的一些海鸟更是直直坠落进大海中。 那条双头龙眼中迸出血光,猛地一声龙吟,这龙吟慑人心魄、震耳欲聋,巨大的吼声直贯云霄! “什么东西!” “这是龙族的召集令,很快就会有我的同伴赶过来,把你们全都消灭在云梦泽。” 双头龙阴惨惨地笑着。 沐云澜的碧云剑已然掣出,握于掌心,剑尖颤抖不止,似乎也感受到天地间这沉沉的怒杀。 慕容仙水性绝佳,一手就拉住水流推动的谢彧,她仙气凝结,组成一道结界,犹如一个彩色泡泡罩住全身。 两人就在气泡结界中,相距咫尺,幽兰气息在彼此间徘徊。 “谢谢。”水波在气泡外面流动,波光映在打在身上两人,发出斑斓的色彩,他们的影子忽而紧密相依,忽而若即若离,慕容仙心里嘭嘭地跳了起来,晕生双颊,转过头,“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 在海底,两人心情却十分平静,在气泡中可以清晰地听见水波回旋,涟漪荡漾的声音,都珍惜此刻的静谧,任由气泡随水飘荡。 惬意不过一刻,气流顿时湍急起来,气泡捕手控制地极速向前。 慕容仙呼吸一滞,前方十米处猝然出现一条银色山岭,在那上面矗立着一根根寒光闪闪的巨大骨刺,长有一米,犹如一杆杆锋利的长矛,势要刺破天穹。 “彧哥哥,小心。” 啪!气泡被骨刺猛地刺破,水极速灌入,谢彧被呛了好几口水,身子一空,迅速跌落。 慕容仙反应迅速,立即追了上去,重新凝成一个新的气泡结界,护住谢彧,才不至于让他深陷死地。 谢彧剧烈咳嗽了一阵,恢复后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低头一看,他踩在一层细沙上,脚轻轻一抬,扬起细腻的泥沙,犹如碎金一般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慕容仙紧紧扣住谢彧的手,不敢离开半步,生怕他再遇危险。 两人不知身陷何地,一路向前,流动的海藻仿佛杨柳班柔软细腻,婀娜多姿。 在海藻林的尽头,赫然出现一座用色彩斑斓的贝壳垒成的一座三层小屋,建造得非常精巧可爱,窗棂上糊着浅蓝色的鲛纱。各色美丽的小鱼在窗口进进出出。 谢彧靠近小屋时,没有了水的阻力,人一下子仿佛回到了陆地,极为轻松。 屋子的大门是敞开,地上铺着一张翠色的地毯,却是鸟羽织成。 两人走了进去,一楼的大厅的石头桌上摆着形状各异却极为精美绝伦的珊瑚树,比当初慕容仙带到天界的珊瑚树更加夺目。 谢彧踏着楼底来到二楼,掀开用硕大圆润的珍珠串成的珠帘,想里探看,那一张白玉的石床上有一个少年侧躺着,金色的睫毛覆盖在脸颊,呼吸均匀,好像在熟睡。他身上披着一件金色的绡衣。 受到惊扰,少年转过身,惊愕地看着来人。 目光相撞,谢彧感觉这个少年清秀的面孔看上去熟悉而陌生,却一时记不起是谁。 少年的手指纤细而苍白,有些微微颤抖,从身侧抽出一把贴身的长剑。 谢彧看到他握剑的姿势并不正确,或许,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拿剑,“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掉落海底的人。”谢彧温和地回复道。 “那你们是亡魂吗?我这里很久没有来人了。”少年收起防备,对着她们淡淡一笑,那笑容中,犹如透明的水晶,通透迷人。 谢彧轻轻掀开衣袖,手臂白如美玉,犹如他的人一般,清秀而精致,让人奇怪的是,他的肌肤竟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透明。而少年的额头有两块显眼的伤疤,不知道曾经遭受了什么痛苦。 不知为何,少年猛然间脸色煞白,原本静静躺在玉床上的身体痛苦扭曲着,嘴中不住地喊着:“冷,冷……我好冷……” 谢彧怜惜之情大声,箭步走了上去,将他弱小的身躯环在手中,将他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他纤细的骨骼,都发出咯咯的轻响。 谢彧掉落水中,无意间发现了贝壳小屋,和一个生病的少年。与他们境遇大致相通的沐晚凌在独孤月的救助下慢慢恢了灵力。 正当他们要游回水面时,独孤月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她意识到有可能是受伤的水龙留下的痕迹,便转换主意顺着气味一路追踪。 沐晚凌也跟了过去,尽管心中清楚,以她目前的力量,根本不需要他的担心,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担忧。 果不其然,独孤月在百米开外就发现一条看似静止不动的龙身。 她目光环顾,不经意在一丛珊瑚之间瞥到一个小男孩,他浑整个人透发出一股轻灵飘逸的气质,不想让人不察觉都难,独孤月随机递了一个眼神给身旁沐晚凌,他摇了摇头。 小男孩躲在一丛珊瑚树的后面,水波荡漾,偷偷打量着被月华笼罩的两人,一双如黑宝石般的大眼,充满了好奇之色。 水龙受了重伤,适时装死,大气都不敢出,独孤月佯作不知,没有惊动它,发出珠圆玉润的嗓音, “据说龙肉很好吃,要不我们把它大卸八块给你熬成龙汤补补身子。”独孤月对着沐晚凌唇角露出笑容,目光狡黠。 小男孩似乎很想靠近过来,但是对贸然闯进开的陌生人有些害怕,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什么,一双明亮的大眼仔细的观察着。 独孤月眉心处有一道剑光旋转而出,她毫不犹豫地抽了出来,这把月华剑可是她在七年之间用自己精血炼制而成,是一把通天彻地的宝剑,它刺破水流朝着恶龙身上扎去。 令人惊愕的是,她的月华剑在一寸之间竟然受了莫大的阻挡,不能再前进分毫。独孤月眼眸流转, 很快就捕捉到小男孩紧张的神色,他握紧的双拳中有一团蓝光闪烁。 “难不成这少年就是幕后黑手。”就在分神之间,水龙猛地腾身飞跃,犹如一条水蛇迅速逃离。 小男孩也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踏着流水飞逃而去,留下一道蓝色的残影。 “擒贼先擒王。”独孤月低低地念了一句,带着沐晚凌追着少年。 不一会儿,他们也来到贝壳小屋。 “我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屋子里传来谢彧怜惜且凄楚的哀问。 指节颤抖,少年面孔已被冷汗濡湿,但是贴在谢彧温软的怀抱中,眼中的剧痛却渐渐平静,他心中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轻轻阖上眸子。 就在他的身体失去了最后的血色,整个呈现出白的几欲透明的姿态的时候,独孤月额头上勾玉灼灼,释放出朦胧的月华走了过来,那如水波一般的洁白色霞辉,开始萦绕在少年的周围。 他贪婪地吮吸着独孤月的神力,头发渐渐转为淡蓝色,及地的蓝发纷纷摇散,宛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他的眸子恰如蓝色水晶。 渐渐地,少年的身子不再颤抖,神色也恢复如常。 “小月。”谢彧眼中忍不住有了盈盈的光华。 “谢谢,你们真好。”少年感恩地望着众人,热泪在眼眶打转。 “你刚才是怎么了?” “发病了。”这个少年淡淡地说着,似乎已经习惯于承受这种苦痛,只是眉间一抹淡淡的阴霾,出卖了他的心情。 “你的真身是龙。”慕容仙不经意发现少年手臂上出现若隐若现的鳞片,微微一怔,语气惊讶。 “是的,他是我们的王。”那条水龙在众人背后发出冷哼。 “你们的王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原因是……”水龙猛然倒吸一口凉气,海水极速永定,细沙开始浮动起来,它们犹如被风吹走的尘埃,揭开尘封已久的往事。 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独孤月禁不住眉头深锁,在泥沙之下是一条深沟,从里面传来沉沉死气。他们现在踩着的土地被血染的完全赤红。 数百年来,灭族之恨难以忘却,红尘滚滚,岁月无痕,物是人非,前人剩下的是不共戴天,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少年眼泪宛如天空的云朵,蕴藏着无尽的雨水,在夜色中徐徐跌落,还来不及伤感,一声尖锐的呼啸自海面传来,少年抬头仰望海天,大惊失色。 那一声巨大的咆哮之音,直震得整个海域都开始颤动了起来,深沟里忽然刮起一股邪风,混合着阵阵血腥的凶煞气息稳之令人作呕。 谢彧也被震的气血翻涌,身躯一阵颤动,耳鼓险些破裂。 九龙 “九龙令!”水龙甚为惊愕。 “什么是九龙令?” “我听父亲说过,这是龙族审判的古老仪式,由德高望重的九位长老对参会人员进行审判,他们都是活了上千年的古龙。” “后果很严重,一旦被定为有罪,会当场执行火刑,水刑,或者雷刑。” “听声音应该是海岛方向,估计是谢宁他们遇到了危险。” 谢彧诚恳地说,“如果你真的是龙族的王,请阻止这场悲剧。” 少年那双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黯淡,“可是这里必须要有人看守。” “我替你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爆发出无比震撼的力量。 慕容仙一震,念及谢彧的身体,内心便生一种颤栗,僵在原地,下唇被咬得嫣红,低沉道:“不行!” “换我来吧。”沐晚凌按住谢彧的手腕,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谢宁,晓云他们都在上面,都想看到你的平安。而且以你的身体状况很难坚持,还是我替你来吧。” 水龙带着审视的目光在四人之间移动,郑重警告道,“年轻人你们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你知不知道为何要有人蹲守在这深冷的海底炼狱。” 四下沉默,显然大家对于海底的世界知之甚少。 “这是天门碎裂之时,在天地浩劫中被砸开的海底豁口,被三界称为海之痕。这条裂缝底下封印和镇压着许多的你们不能难以想象的魔物!” 慕容仙浑身一颤,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脚下的海域竟然隐藏如此深的秘密。 “既如此,他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让他承受这么多痛苦。”谢彧的心一阵抽痛。 “那得问你的父辈了。”水龙讥讽道,“高高在上,虚情假意的谢氏在天界许下了承诺,只需要我们龙族守上二十年,可是一年一年的坚守和等待换来什么,只有背信弃义!云梦泽本来就是龙族的岛屿,后来被慕容氏霸占,仙人也不过是一群有法术的人,骨子里都是虚伪之极的小人!” 血腥的记忆似乎重在眼前,屠杀和反抗容,征服与掠过,仇恨早已融进龙族的血脉里。 真相是这样的残酷无情,谢彧这才明白为什么母亲眼中时常笼罩着忧郁的阴霾。 “既如此,谢彧,你更应该和他们一起上去,解铃还须系铃人。”沐晚凌不容拒绝地对众人道,“我应该这里面最适合留下的人。” “彧哥哥,还是听晚凌的吧,我留下来陪他。”独孤月帮腔道。 谢彧拗不过他们,只好作罢。 少年清楚他们的决定,走到沐晚凌的面前,举起他伤痕累累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副精美的手环,如果没人告知这是镣铐,谁都无法想象它的冰冷无情。 手镯镣铐猛然旋转,发出淡淡的清光,猝然放大后顺利地爬沐晚凌的手臂。 他能清晰地感到一股阴暗之气沿着冰冷符文爬了上来,手臂上如同针扎一般。 “疼不疼?”少年不无担忧道。 “不疼,一点都不疼。”沐晚凌柔和地笑了笑,试图安慰心怀愧疚的人。 水龙看着他们这样的举动,心中忽然有奇异的波动,也许时代在变,人心也在变。 沐晚凌想着眼前如珠如玉,纯真善良的少年,不禁发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少年有点茫然,有点疑惑,他微微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是很清楚,我七年前就呆在这海底下,这里很冷,没有朋友,我的父母似乎死了,他虽然守在我身边,却从来只叫我为‘王’。” “要不叫你梦泽吧。”独孤月提议道。 “许我之名,承君之恩。”少年睁开眼,“大哥哥,多谢你的信赖,我会回来的。” 沐晚凌眸子坚定的眸光,发出郑重的承诺,“大哥哥等你。” “嗯。” “事不宜迟,赶紧阻止九龙的审判吧。”独孤月在一旁催促着。 随着一声慑人心魄、震耳欲聋的巨大吼啸,水龙背着众人破水而出,如同一把利剑刺向天际。 “你们之间的夙怨需要做个终结。”沐晚凌目送大家离去。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和他们一起走?”沐晚凌有些诧异。 清冷的长风从水面飘来,贯进了沉闷的小屋内,带来冰雪般的清凉,独孤月的脸上焕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泽。 “我留下来陪你。”那么近那么静的呼吸,近在耳侧,湿润温暖。 “胡闹。” 沐晚凌正要回绝,手镯极速转动,他这才明白副镣铐与下面的魔物想通,若一旦他们可乘之机,一发不可收拾。” 独孤月身旁突然感觉一股凉气直透脊背,握住他的手,将仙气释放出来。 一阵折腾后,沐晚凌微微偏头,去看肩上的脸,那女子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风中的黑翅蝶,浓烈的芍药馥郁香气自雕栏侧袅袅迤逦,却不及她的香气静美婉约。 受到神力的加持,躁动慢慢平息,沐晚凌长舒一口气。 “我担心他们会遇到危险。” “没关系,你在海底留几天,我就陪你几天。” 独孤月笑了起来,声音如同银铃,大不了我在海底为你建个汐月宫,汐月,汐月,来自潮汐的月宫,多美啊!”ew 四面沉静如许,一簇簇珊瑚宛若芍药绽放。 独孤月依偎在他的肩膀,清甜的呼吸拂动他颊侧的发丝,掠在脸颊上,柔软而凉。 海底平静下来,海岛上却是分风雨大作,苍穹之上,一个巨大的漩涡猝然出现,巨大的闪电狂乱劈舞,一股飓风从海面扑来,顿时让许多参天大树折断,更有许多树木被连根拔起,冲向了下着瓢泼大雨的昏暗天空,而后在空中被那巨大的雷电轰的粉碎。 谢彧看着这一幕沉默,也激起一霎所有悲凉心酸。 “你看。” 剑拔弩张之际,宋晓云猛地看到东边天空有一道巨大的阴影平移着通过了上空,呼啸的气流卷过上空,海岛山的树木如同水草在浪中起伏不定,一波波漾开。 水龙载着一行人来到水边,放下他们。 一个清亮的男生陡然响起,“不要动手!” 水龙高声宣告着,“他就是龙族失踪已久的王。” 谢彧点了点头,沐云澜眼光深邃,思虑起伏,难得地让出路来。 九龙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上前的这个清隽的少年的身上,如果真如他们所说,他是老龙王的血脉,那群龙无首的水族就有希望了,力量的天平就会在瞬间逆转。 那飘着红色胡须的老龙点了点头,对着水龙说道:“他可是阿一的血脉?” “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是我们龙族的王。”双龙龙在一旁煽风点火。 九龙威严听着有理的目光齐齐落在梦泽的身上,有人高声道,“你如果真的是我们的王,请立即化成龙形,亮出你的龙角。” 梦泽在海底关押的太久了,而且魔气消耗了他不少精元,要他现在去显身,脸色不由得青白一片,摇了摇头。 “你竟敢欺骗我们!”长老们勃然大怒。 巨大的咆哮自云层深处传来,声音震耳欲聋,穿金裂石,直上云霄!“你休想拿一个冒牌货糊弄我们。” 从天而降一只钢铁巨龙,龙的末端那锋利的巨爪幽光森然,望之令人胆寒,他朝着水龙狠狠一划,水龙身上被划出深深的口子,仍然解释着,“不是的,他真的是被困的王。” 这个意外是梦泽没想到,不禁目瞪口呆。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在梦泽的身上,他顿时浑身颤抖,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得干净。 又是一道惊雷,他似乎已经不知道了害怕,紧紧地咬着嘴唇,任由一滴血珠慢慢的涌出,顺着下颔滚落了下来。 “就算他是老龙王的一脉,就他目光的实力,如何堪当大任。”双头龙在一旁不依不饶。 水龙瞪大了眼睛,仍然一幅不敢相信的表情,“长老,你怎么能怀疑我们。” 一道道可怕的电光在自它口中狂乱劈出,隆隆雷鸣之声响彻天际,震耳欲聋,恐怖的雷光交织在天空中,到处都是可怕的闪电,声势浩大之际! 他抬起头,眼睛缓缓地向外透露着属于他自己的沧桑。莫名的情绪抓住了每一个人的眼睛,无法移目。 “龙王?难道我们要让这么一个小孩子统御龙族吗?”双头龙最会添油加醋,动摇人心。 龙飞身为龙族大佬,岂能袖手旁观,闻言脸色陡然大变,“你们这群老顽固,当年就该解散你们的九王议事,就喜欢指手画脚。” 红色胡须的巨龙脸上怒意一闪而过,随即站起身来,“你胡说!” “长老,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你能相信被关了七八的人一出门就回护着仇敌吗?不是被蛊惑,即使敌人的诡计” 龙飞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内蓦然闪过一丝精芒,他将梦泽护在怀里。 沐云澜手中的剑发出一阵碧绿神光,面色冰冷的说道:“我虽然不愿意插手你们内部的事情,但是这些人我要保证安全,你们不想与天地为敌。” “请适可而止。” 长老们脸色一寒,沉声说道:“我在处理我家族内部的事情请天尊你要插手,否则不要怪我们不识抬举。” “你。”沐云澜握紧手中仙剑,实在是不想在关键的节点与整个龙族为敌,如果让他们倒戈相向,只会加重天界的劣势。但是他必须护佑这个少年的安全,毕竟沐晚凌还相当人质一般困在海底。 他心中一阵无名的愤怒,可是他却强自压下那股喷薄而出的怒意,深吸一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不要欺人太甚。” 梦泽突然感到内心的一阵冰冷,闻言不禁苦笑一声道:“难道我又要被抛弃吗?” 不管整个事情前因后果到底如何,梦泽都是最无辜的,他从一开始就被牵扯进来,在海底镇压恶魔,饱受摧残。 龙飞眸子里蓦然闪过冷厉和凶狠,他解下宋晓云发间的一条青色缎带,挽住满头散乱的乌黑长发上。 “我从来都不想插手王族内部的事情,但是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我不能让你白白受气。”龙飞用眼神厌恶等着头顶上盘旋的九个糟老头子。 宋晓云眼角瞥处,见龙飞衣裳裂碎,他的手上似乎在滴血。“你……你受的伤重么?好象流了许多血。” “这是。”那是一片透明的霞光流彩,闪耀着绚丽而柔和的光芒,就连手指也仿佛被染成淡淡的彩色。 “我的护心麟。” “什么!”梦泽微微张大了嘴。 “吃了他,你的法力可以恢复。” 梦泽指尖已经有些泛白,沉声音有些凄厉:“我不能这么做。” “吃下他,获取力量,否则你谁也保护不了。”龙飞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梦泽想起刚才那一幕不在推脱,依言服下那片龙鳞。 猝然间,梦泽全身被银色的霞光缭绕,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般,那片护心鳞所蕴含的龙元精气,是那般的纯粹和绵密,他的身体变得近乎透明起来。 在众人的惊愕目光终曲,一道灿然的银光冲天而起,一条巨龙冲出天际,在云天之上盘旋着,时而愤怒的吼啸着,时而俯冲而下,时而腾跃,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座海岛。庞大的龙躯鼓荡起阵阵狂风,吹的沼泽地中乱叶狂飞,巨木摇颤。不过,它并未在此地停留多久,就呼啸向了远方。 龙飞望着浑身上下覆盖满了寒光闪闪的银色鳞甲的梦泽,嘴角不由得邪邪的牵起,一抹冷意猛地划过九龙的眼睛,“怎么样,他还够不够资格成为你的王。” 龙飞嘲讽道,“本尊活了上万年,岁数比你们加起来的都大。” 梦泽在天上游荡,最后落到地上,踏步而行,莲生并蒂,飘然若风,衣带轻飘,广袖微张,束发的雪带在背后静垂,他的再次恢复人形惊艳了所有人。 法阵 从梦泽身上四散而开的神力犹如水波一般动荡,虽然很缓和,却有一股让人为之战栗的力量。 “我的王。”盘旋游荡的九条巨龙昂首对着苍穹,齐齐发出震天的龙吟,他们在用这种形式表示认同。 赤龙飞旋下来,极为恭敬道:“既然王已经现身,恭迎您回归我们的泽国。” 沐云澜眸光一凛,断然拒绝道:“不行,我的兄长还在海底呆着。” 赤龙道:“他是自愿的留在海底,与我们何干。” “他没有理由为你们和谢家的过错买单,他必须安全回来。” “可笑,梦泽是我们的王,怎么可能放他回去活受罪。” 梦泽摇了摇头,清澈的眸子凝伫在苍老的赤龙的脸上,“我已经答应了大哥哥,会回去,我不能言而无信。” 数声巨响如均天雷裂,从天空传下,赤龙断喝一声“不行!我的王,你去做什么,承受无尽的冰冷和寂寞吗?” 谢彧挺身而出,眼中透出一丝悲哀:“这件事情是我们违背承诺,我愿意承担后果,换回紫宸君。” 慕容仙惊闻,脸色一白道:“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我意已决,我要回去。” “我的王,不要被他们的虚情假意蒙骗,你想想你在海底深渊是怎么熬过来的。” “大哥哥是好人,我不能背信弃义。” 那红色的龙眼暴露出凶狠与决断的目光,“既如此,为了龙族百年大计,莫怪我等无礼。” 九条巨龙将梦泽为中心,围着他四处游走,卷动风云,吐露龙息,灰蒙蒙的天幕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天地仿佛被撕裂开来,道道闪电宛如怒放在彼岸纯白的曼珠沙华。 谢宁双手握诀试图抵抗不断劈过来的霹雳,可是不消片刻,他脸色苍白,都已被滔天的雷电击得鲜血淋漓。 “阿宁哥哥。”凤羽飞扑过去。 “不要伤害他们。”随着梦泽的一声嘶吼,从他的身后划出一双巨大的虚无之翼,笼罩了整个天空! 宋晓云是个凡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她瑟瑟发抖。龙飞因为自我奉献出一块龙鳞,身体出于虚弱之中,一时之间难以抗衡。 两头龙在一旁看戏,喜滋滋道:“九龙阵的威力巨大,发挥到极致可以杀戮,是龙族至强的阵法,他们齐集之后,力量可以放大数倍,当年谢岚夫妇双双殒命在九龙阵下,你们不知道吗?” 谢宁身体猛地一震,“你说什么,我的父母?” 谢彧喃喃低语,“父亲怀着一颗济世苍生的来到红尘,却被无情的命运折磨。” 那血淋淋的记忆是谢彧一直不敢去触碰的禁区....... 山谷清幽,绿水环绕,谢岚穿着一身青色的云貂长裘,他的长发如墨,衣衫磊落。身边挽着一位云鬓浅绾,蛾眉笼烟的美丽女子,她是谢岚的妻子沈思温柔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甜蜜的依靠在肩头。竹席上还有一个清俊的少年酣睡。 “等到谢宁回来的时候,孩子九出生了,不知道他看到心心念念的妹妹出来时会有多高兴。” 谢岚深情款款地换着她的腰身,柔声道:“他必定乐得合不拢嘴,把她捧在手心,就怕以后我们不得安宁了。” 猝然间,山谷的气息混乱起来,大片大片的乌云飞速聚集,天地间似乎在一时间变了颜色。 谢岚光艳潋滟的眸子,无尽的黑。沈思也意识到不妙,快步回到身后的屋内,看护着熟睡的孩子。 谢岚飞上半空,一双凤目眼睛半眯着,波澜不惊道:“现身吧。” 从东方飞卷的红光形成一个巨大的龙身,瞬间已经轰至谢岚的面前,语气嘲讽道:“好一个悲天悯人的上仙,阔别三年,别离无恙啊。” 谢岚定定的注视着火焰的龙身,眉头紧蹙,“我何曾认识你。” 炎龙突然放声狂笑,“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上仙难道不记得三年前你屠杀的金龙了。” 四周的光线渐渐黯淡,清风皓月的山谷顿时被一阵阴霾笼罩,凄厉的风声仿佛从九天之外响起,夹杂着隐隐雷鸣。 谢岚心中猛然一沉,脸色发青,眼中也透出难以言明的悲伤,声音哽咽,“是我一时失误。可是你的孩子没有死,他在海之痕。” “谢岚,你还有脸说,没死就是好吗?你把他放在幽黑阴冷的冰水里,让他活受罪,让我的孩子去赌海的窟窿,真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父母!” 说罢,炎龙发出震天的龙吟,猛然喷出一道炽热的炎流,犹如波涛汹涌而至。怀着身孕得沈思行动不便,被气流推到在地。 谢岚满目悲怆的立在山巅之上,墨色的长发和灰色的衣衫被烈风卷荡,猎猎作响,那清冷的目光所及之处,山峰巨石皆被烈焰卷为尘芥。 “炎龙目光却为之一寒,“我也蓄意寻仇的,岂会孤军作战。我要倾一族之力来灭了你谢家!” 一声厉啸,云霄之上风云滚滚,九条庞大的火龙遮天蔽日而来,他们受到主人的感召,齐声长吟! “谢岚,你算什么上仙,背信弃义,屠杀龙族,杀我丈夫,囚我孩儿,我今日势必要你付出代价。” 彭湃的热浪瞬间充盈了整个山谷,浩瀚夜空仿佛也被这开天辟地的巨力撕裂成片片羽屑! 九龙火龙在云天之上翻腾咆哮,他们带着滔滔不绝的杀气在法阵四周游走,卷起的气流化作强烈的旋涡,一团赤色的大火球,从法阵中心轰然击下! 谢岚调动全身的真气形成巨网试图阻止火球的下坠,可是火球重如千钧,一下子就冲破他的结界,在山谷间肆虐。 “九龙阵就是诛仙阵,你是无法破解的,我今天拼了我上千年的法术不要,就是沦为一条被鹰啄的地蛇我也要灭了你们谢氏满族。” 话音甫落,一道巨大的火柱撕开大地咆哮而出,同时,无数赤莽莽的岩浆如山岳崩崔,当头击下,卷起炽热的狂飚,焚烧天地。 炎龙如同飓风搬扫过房屋,林间小筑不堪摧残,化为碎木。炎龙目光忽然异常森寒,投向昏迷弱小的谢彧。 “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就是要你们一家团圆。”谢岚的眸光霎时间降到冰点,充满了阴森的冷意,“什么意思!” 电光火石间,沈思猛然一扑,身下传来破碎般的剧痛,身下一大蓬鲜血宛如一朵朵夭红的花。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沾湿了清丽的面容,但是她的身子仍然死死地护着谢彧。 “小思,你!”谢岚在那声惨叫中赶回小屋,见到这一幕,难以置信。 沈思的身底下的衣衫都被鲜血浸透,她深知无力回天,摇摇示意他不要近身:“我走不了了,你快走……” 谢岚怆然悲道:“一步错,步步错,是我害了你们。” 沈思生死离别之际一把推开谢岚,嘶声道:“快走,带着我们的孩子快走!” “休想!”炎龙发出怒吼。 沈思张开双臂,拦在炎龙身边,不惧烈焰灼烧,苍白的脸上闪出一片绝决的神色:“你是母亲,我也是母亲,你休想再伤害我另一个孩子……” 说罢,她身上血滴漂浮起来,千万滴血汇作一道坚实的屏障笼罩在谢彧的身上。 炎龙有一瞬的踌躇,看着毫无血色的沈思倒在血泊中,同为母亲,她知道什么叫做护犊情深。 谢岚目睹妻子的离开,悲痛万分,失声道:“不!” 炎龙只是冷眼看着他的血在不断流淌,淡淡道:“天地万物都有生存的法则,你不要以为你的上仙你就可以掌管一切。” 凌乱的长发披在身后,随之疾风起伏,如黑夜中涌动的水波,他只手一引,森寒的剑光已然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纵然他的脸颊上被烈焰划开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汩汩而出,半面尽染,却傲然挺立,熊熊火光犹如太阳的光芒映在脸上,不容他人谛视。 “你若灭了谢家,你的孩子和你的龙族也将不容于世,我们个人的恩怨不要扩大到整个族群。此事皆为我的私欲所致,就让我就此了断这场恩怨吧。” 炎龙的目光锁在他的脸上:“好,那就用你的死平息我的怒火。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谢氏不再危害龙族,我们绝不会主动招惹。” 谢岚一个踉跄,呕出大口鲜血来,他缓缓抬头,他黑色的眸子已然变成一种深渊一般沉寂,“我本无意杀你的王,但是罪孽依然铸成,再难悔改。想我谢岚从天界逃难,想避世长存,终归是天命难违,一入红尘,七情纷沓,情仇难断,今日就了了尘缘。” 说罢,冷光一闪,血花迸射。 炎龙冷冷地看着那道僵硬地倒下去,拖着长长的龙身向着天际飞去,红光越来越淡,唯有手腕上淋漓的鲜血,还在不断流淌....... 龙飞看到谢彧记忆中的悲惨的一幕,不由得哀叹了道:“若非沃野毁灭,龙族不会来到人间。高高在上的龙族法力高深,他们享受百兽的敬畏,却肆意妄为,水祸丛生,才招致仙人的到来。” 梦泽也看到谢彧的记忆,那举剑自裁的人他见过,就是在屠杀自己父亲的仙人!那惨烈的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摧心刺骨....... “不要走。” 在天地间惬意遨游的巨龙,披着一身金灿灿的龙鳞,犹如金乌般耀眼。他被来人蓦然地呵斥惊到,回首一看,谢岚在他身后,目光灼灼。 “是不是你兴风作浪,在人间连降三日大雨,将原来曾经繁花似锦的天府之国变成了人间炼狱。” 金龙想起那几日的打斗,轻飘飘道:“是又怎么样?不过淹死一群蝼蚁而已,谁让他们碰上我心情不好。” “千里泽国,万里饿殍,黎民百姓因为你的一时愤怒而生离死别,我不能在纵容你再为祸人间。” 大金龙脸上染上了冰霜之色,“可笑,我是龙王,天下水域都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你一个小小的仙人何德何能竟敢对我指手画脚!” “你如此嚣张,先问过我手中的龙吟剑。” 谢岚双眉突地一立,垂地的广袖仿佛动了动,一道灼热的白光劈开浓浓夜色,宛如星河倒泻般,崔崩而下! 大金龙发出一声厉啸,剑光擦在他的龙鳞上,火花迸溅,竟被剑光推逼着往后退去。 大金龙大惊失色,“龙吟剑,你是谢家人,难不成你就是谢岚。” “是的。” “谢岚,我还有账跟你算了呢!你忘了天界的约定了吗?十年了,该换人了吧?” 谢岚一愣,天界的约定,他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上仙,我们来帮你。”慕容海带着他的部下朝着树丛深处跑去。 猛烈的颤动声响爆而出。整片崩碎的山脉一阵剧烈地摇动。仿佛生了大地震一般,在丛林间出出来连连的悲鸣。 我的孩子!”大金龙不愿跟他纠缠,朝着人群的方向奔去。 谁知金龙一落下,慕容仙领着部下甩出数十道捆龙索,将他死死困住,金龙越是挣扎,捆龙索收得越紧,只急得他不住翻滚,无数龙鳞化为团团天雷,四面轰击,一时间死亡无数。 “上仙,救救我们!”慕容仙死死拉着捆龙索,奋力呼救。 谢岚在毫不犹豫间飞纵而来,一柄龙吟剑寒光奕奕,直接刺穿他的心脏。 天地万物,仿佛都被这道迸射出来的鲜血灼热,金龙身上出现难以弥合的伤口。在那具庞大的身躯倒下之时,大金龙嘴角含着微微冷笑,临死之前的目光尽是嘲讽,“我原来以为只有人类是邪恶的,没想到仙和人一样卑鄙无耻!” 碧云宫内,帷幕重重。 “上仙,不如就让这个小孩替他您的孩子守护海之痕吧。” “不行!” “可是我已经安排人将他锁在海底了!” “慕容海,你!”谢岚猝然闭眼,内心也如受雷击,震颤不已,“你这么能这么做,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以他的岁数都快百年了,而且他是一条正宗的水龙,自小就生在水中,是最合适选择。那海之痕可是在万米海底,冰冷刺骨。而且那里是不是会有魔气外泄,极其危险,小彧修为浅薄,根本扛不住的。上仙,您舍得吗?难道你真的想让自己的孩子在冰冷的海底渡过漫漫岁月。” 回忆 回到岸上的谢彧他们正在和龙族激烈地纠缠着,一时间难以平息。而驻守在海底的沐晚凌难得和独孤月享受着片刻的温馨。 他拉起独孤月的手,轻轻道,“月儿,你知道吗?自从在你手中系上三生线之后,我在浮乡等了你十七年。” 此言入耳,无异于一句深情的告白。 “晚凌。”独孤月反握住他的手,四目相对,浩浩荡荡的情丝在两人之间回旋之间,独孤月的双眸水波涌动,泄露了心中千种的相思,万般的执念。 “啊!”或许是受到海面上怒气的扰动,底下镇压的魔物开始楚楚欲动。 沐晚凌手上的镣铐符文出现,急剧转动,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的脸色刷得一阵发白。 独孤月渐渐站直了身体,她双眸中红光浮动,赫然已经化为赤红!天地之间,万物生灵,似乎都会在这灭世般的威严下瑟瑟颤抖! “由我冥月在,你们休想肆意妄为。” 铁链哗啦啦作响,从裂痕深处渗出滔滔的记忆,沿着森冷的铁链钻进了沐晚凌的脑海...... 不夜城内,萧无珩正站在一棵丰茂的橘树下,昂头望着累累的果实,唇角勾出浅浅的笑容。 那该是自己成为弟子的第二年....... “哎呀!”萧无珩橘树亭亭宜修,叶子纷緼,三步并两步爬上橘子树上双手正要将成熟的橘子乱摘。 远处的赶过来的温铃跳上树梢,张口正要骂,没想到拨开繁密的枝叶,一张小脸面无表情的跟着摘着橘子,顿时哑口无言。 “晚凌,你怎么跟着他厮混啊!” 沐晚凌撇撇嘴没有丝毫辩解。 萧无珩拨开一个橘子,塞进自己的嘴里,“我说中秋夜晚没有东西吃岂不无聊,他就同意陪我来摘橘子。” “人家好好一个苗子,就被你带坏了。要是沐姐姐责问起来,我可不负责。”温铃双手环抱的,将脑袋一歪,躲过递过来的橘子,“那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哼。” “这家伙就是面冷心热。”萧无珩开心地揉着沐晚凌细软的头发。 说话间,私塾里传来一群少年朗朗读书声: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真好听,也不知念得什么。”温铃歪着脑袋,她对人间的诗词还是一知半解。 “橘颂。”树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他仰着头问道:“你怎么到园子里偷果子呢!” “那你怎么跑出来了,你都会了?”萧无珩跳了下来,双手放在后脑勺。 “嗯。”少年点点头,眼中露出些许得意地神色。 “那你要告状吗?” “不。”少年摇了摇头。 “可我怎么觉得你在生气,一草一木皆是仆从,都是上天的恩赐,怎么就不可以吃。” “我生气的不是吃橘子,而是你偷盗的行为。” “可是我没看到主人啊。”少年负手而立,一副大人的模样,“此树无主,我心有主。” 沐晚凌一愣,耳边读书朗朗:“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 沐晚凌咀嚼着这一句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过失。师傅的秉德无私,可参天地,自己的行为的确可耻,便从树上滚落下来。 往事纷纭,他和沐晚凌在那一刻便有所不同,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截然不同的。 萧无珩还在追思,蓦然间心口感到一股躁动,原本清辉点点的眸子里开始变得浑浊不堪,那似曾相似的魔念在心底悄然滋生,天空竟然无端地飘落一片白色的雪花,他伸出手,掌心滚烫的热度让雪花消失匿迹。 萧无珩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如墨般的黑发直泻腰际,高洁的面上冷若冰霜,思绪却飘到云天之上,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雪,不过是灰色的........ 那一天,天门破碎,仙魔不分,到处都是喊杀声震天,大家似乎都杀红了眼,尸骨成堆,血流成河。 雷声滚滚,群兽咆哮,刹那间天地间山摇地动,东方的天空不知何时撕裂出一道森森然的豁口,竟有千丈的无底巨洞,腥风狂舞,登时将漫天烟霞朝里卷溺吸去! 有人舍生忘死地朝着裂口奔袭,豁口出跑出的魔兽一声咆哮,张口吐出黑色的光焰,呼的一声,仙人的肉体烧成了灰烬。 “师傅,师傅!”萧无珩但见群山崩塌,百兽飞禽横尸地上,他心中忧心如焚,却不想被气浪推撞飞抛,眼前一花,胸中一痛,呕出一口血来。 待他看到温昀那张熟悉的脸,心中一喜,“师傅。” 温煦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邪魅地一笑,萧无珩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早已没有了一点血色的脸上愈发苍白,一股莫大的恐惧笼罩心头。 温煦伸出修长的手指,对着他的额头轻轻一点,轻言道:“好徒儿,你也随着他们一起为仙界做牺牲吧。” 从指间猛地爆出一点白光,一股炽热的气浪袭来。 萧无珩不可置信地放大双瞳,师傅在做什么!他把自己推向裂痕处,是要他去堵窟窿吗?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身子就被黑洞吸了进去,火舌随之舔了上来,烧灼着他的头发,他的脸容,他的身体。炙火似火活了一般,随着心脏的每一次搏动而猛烈炙烤,几乎要将他从内到外,撕碎殆尽。 满天的烈烟腾空,焦石飞射,缝隙裂成空洞,越旋越大,自己的身体被吸力拽住,他能感觉自己十个指尖剧烈地颤抖,心中满是桎梏的痛楚。 “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你与其他人有何不同!”萧无珩怒不可遏,声嘶力竭地喊着。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推挤着他的脏腑,再加上头顶那摧枯拉朽的炎风火浪,无法睁眼,难以呼吸,仿佛随时都将爆裂开来,炸散成万千粉末。伴随着的恐惧,被魔气紧箍之下,灵气岔涌,剧痛如绞,竟似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师傅。”他心心念念的师傅,泪水刚一涌出,便被火焰蒸腾成了轻烟,眼中的人已经是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萧无珩双手微微曲拢,象是被那断臂、火灼地痛楚震醒了,他在心底里是如此地倚赖和信任着师傅,然后眼前的人却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他的意识在慢慢模糊,恍惚中,萧无珩似乎出现了幻像,仿佛置身于绚光霓彩中,自己有如一根羽毛般悬浮起来,天旋地转,朝着那灿烂的阳光、无垠的碧虚回旋飘去。 一道璀璨的亮光从豁口中冲了出来,银发如瀑,如同鬼魅般站在那里碎裂的门边,手里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剑,这是用他自己的血和骨化作的长剑! 他恢复了自己原本的灵体,终于可以俯视众生,生杀予夺,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生而为魔,不负苍天!” “魔就是魔,任你换了多少层皮都改变不了为魔的事实。哈哈哈,萧无珩,我说的是对的。” 一个年轻人领着十几个仙人冲来过来,团团围困住萧无珩,剑锋直指他的胸口,高声叫嚷,“快杀了这个恶魔,都是因为他,封印的天门才被毁的,他就是始作俑者!” 萧无珩面无表情地看了笑的前仰合后的人,将手中的魔剑一震,放出炽烈的煞气。 “既然你知道我是魔,为何还不跑。”他的脸上充满讥似、似笑似怒,眼中尽是乖戾不羁之气。 “恶魔,还不束手就擒。”一个仙人怒目而视,拔剑冲来。 没有废话,萧无珩只是一样剑身,绝杀的剑气毫不留情地穿破在了仙人的胸膛上,霎时间,鲜血迸射,血滴碰到剑身冷凝成雪花。 那人被吓坏了,有几具尸体落在了他的身上,鲜血喷的他满头满脸都是,他连爬带滚,哭喊着向后逃。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着,睁着鄙视的双眸望着这个丧家之犬,眼神冷漠到冰点,嗓音低沉到极点,“逃,你能逃得了哪里去呢?” 话音刚起,狂风卷袭,他抬起手,将魔剑垂落了下来,噗的一声,剑身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啊……” 一身惨叫传来,那人几经挣扎挣扎都没用,体内的血液迅速被吸干,“噗”的一声人如朽木般折断,坠落了下来。 身旁的人都张口结舌,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曾经的师弟真的变成了人人唾骂的魔尊,而他的实力太叫人震撼了,一把魔剑截断天地,斩杀群仙,让人颤栗。 他冷酷地踏着那人的尸身朝着紫宸殿走去,其余还活着的仙人噤若寒蝉,心中塞满了大恐惧,浑身骨头都发冷,纷纷四散离去。 萧无珩脚下的血水漂浮起来,在半空凝结成雪,纷纷扬扬,飘洒下来,顿时飞雪漫天。 从今以后那个萧无珩再也不会回来....... 绛紫的长靴在半空中虚点,似是有看不见的光纹朝天际蔓延,浮云朵朵,逐渐变幻成纯紫的色彩,在他身后沉淀成瑰丽的光幕。 “你一定要去吗?” “要。” 楚笙平浮在半空,黑发及腰,穿着绛紫古袍,懒懒朝下一瞥,明明拥有魅惑世间之相,却又偏偏尊贵出尘,难以让人企及。 “子煦,你只要踏出结界一步,就会魂飞魄散。” “纵然我窥得天机又如何,还是救不了你们,还是改变不了天命。” 温昀抿着唇,脸色一片苍白,他白洁无暇的手腕处交错着无数道伤口,深深浅浅,狰狞无比,鲜血自他的手腕处流下,涌入冰冷的铁链中,附在锁链上的灵咒来慢慢消退,对他的束缚越来越松。 ‘铿’的一声,铁链掉落在地,温昀长舒一口气,朝着汹汹红光处飞去。 裂口仍在扩大,不少仙人身不由己地踉跄前奔,被那狂猛无比地气旋吞吸,数百人手舞足蹈地冲天飞起,惨叫着飞旋乱转,消匿其中。 众人大骇,纷纷匍匐在地,将刀戈奋力扎入大地,死死抓握。饶是如此,仍有大片大片草坡、岩石被那狂风掀卷而起,连人带兽,腾云驾雾似的直上高空。 惊呼声中无数道火浪流星似的划过苍穹,纵横猛撞,轰隆剧震,炸涌起缤纷艳丽的滚滚气浪。 冲在最前的百余仙家收势不住,已然疾风似的吸入缝隙,被那火浪扑面拍卷,周身烈焰纷起,嘶声惨叫,连人带兽顷刻间便化作森森白骨。冲过火墙后,被狂风一吹,登时化为蒙蒙齑粉,冲天飞散。 只见一道赤色的人影从那层叠翻涌的火浪中怒射而出,张开双臂,衣袖猎猎翻飞,温昀高坐在凤翼之上高翔,阳光、火焰映照在他苍白冰冷的脸上,黑色的双眸也仿佛两点灼灼燃烧的礁。 待他来到天门口,呼吸一窒,眼前是何等的末日景象:群山摇震,大地龟裂,道道流火呼啸着冲撞而下,激涌起滔天红光。仙人或是不断地拔地飞起,为裂缝吞没,或是被流火、乱石撞中,火焰卷舞,鲜血狂喷。 “温昀仙尊。”饱受摧残的仙人之中爆出潮水似的惊哗。 温昀望着漫天的红光,跳跃的火蛇,炙热扑面的狂风,天与地多么象一个巨大的洪炉呵,烧炼着世间的一切……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悲凉与凄伤,泪水盈眶,先前的那些幻影犹如水波波荡,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温昀心中骤沉,顿知不妙,四极崩塌阴阳混乱,汲吸天地元气。他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泪水接连滑落,突然冲天飞起,衣袖鼓卷,元丹自体内冲出。 他身上散发出滚滚仙气,化作一条青龙。青龙纵声悲吼,带着气吞山河,席卷四方的气势,陡然朝上拔起,毫无畏惧地没入豁口之中。 豁口里生出一股强悍的力量,瑞气向外喷吐,炽盛的光辉浩荡,仙人门都惊憾不已,震颤莫名。 昙花一现 虚空裂开,日月沉浮,混沌之气四处弥漫。一块裹着炽烈无比火焰巨石从豁口里冲出,在黑色的天空下划过深红的弧线,震动声惊天动地,腾开深红的火焰和黑色烟,地面刹那间陷下一个巨大的坑,腾腾的烟气和巨大的气浪抛掷而出。 温昀闭起双目,双手微张,从眉心处凝成一颗浑圆的牝元珠,它放出浩荡的光辉,似涟漪层层泛开,隐约间有日月星辰浮现。 在天界肆虐的魔物被牝元珠磅礴的气息所震慑,豁口在一点点的闭合。 谢岚站在残破的宫阙一角,眼中露出无所畏惧的目光。他脚下原本是一座宏伟无比的建筑群。如今在烈焰中失去了光泽,不再那么庄严恢弘。 在一堆废墟里,飞出一条布满蓝色龙鳞的巨龙,双目瞪得恐怖吓人,看着腾腾的火焰从宫阙中升起,悲戚道:“沃野已早天火毁灭,水晶宫毁于一旦。” 谢岚长袖飘举,乌发飞扬,躬身作揖,恭敬道:“请龙族灭了孽火。” 蓝色的巨龙盘起身子,恭敬道:“仙尊客气了,仙与神兽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我们共赴危难。” 巨龙展开庞大的身躯,甲光灿灿,扬天长啸,发出一声声威严的龙吟,顿时云天上闪电交织,符文密布。 “轰”的一声,龙嘴里喷出冲天的水柱。 “此乃天火,非凡水可以灭之,这是谢家的牝元珠,可助你们一臂。”胸前滚动着圣物牝元珠,光华绚丽而炽盛,在神力威慑下,魔物忌惮不已,不敢靠近。 伴着龙吟不断回荡,从八方汇聚了八条巨龙,九条神龙围着牝元珠游荡,发出股股龙息,刮起一股狂暴的飓风,天空被拉开一道口子,天河之水,奔腾而出,掀起了惊涛骇浪,洪水倾泻而下,地上一片汪洋恣意。 而被巨石砸开的那条裂缝不断裂开,放大,最后宛若峡谷般。 洪水滔滔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裹挟着惊恐万分的魔物汇入裂缝中,牝元珠发出的金色光芒抽成金丝线织成密密麻麻的大网当头罩了上去。 天河之水一泻千里,顷刻间成了万里海洋。 “龙族高义,谢某感激涕零,待平息祸患,我必定亲自来接替龙族。” 蓝龙道:“为防止他们冲破结界,还需加持法阵的法力,我们龙族会暂时镇守这片海域,不负仙尊所托。”群龙望着谢岚那澄澈的眼神,坦荡无所遮掩,齐声道:“上仙为拯救苍生,不惜祭化牝元珠,我们龙族定然义不容辞,以二十年期限恭候仙尊降临。” 说罢,蓝龙划出一道弧线,撞进湛蓝的海水中,震的山壁摇动,白浪滔天,其余八条巨龙爆发出一声惊天的咆哮声,盘旋在海面上,久久不曾离去。 温昀远远地望着那长风浩荡,天河汤汤,水与火的相互纠缠,搏斗,最终回归宁静。而那道豁口也已经被他修复。牝元珠的光芒慢慢减弱,在身上残留的绚丽光芒散去。 温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过头,乌黑光亮的长发迎风飞扬,看到来人,眼神很轻柔,一如冬日和暖的阳光,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你来了。” 正在此时,萧无珩心中刺痛,浑身散发出沉凝的杀气,淡淡道:“谁在偷窥我的记忆!” 他凌空一抓住,一缕淡色的烟雾拢在手中,感受到那抹熟悉的气息,狠狠一捏,顷刻间化为虚无。 沐晚凌顿时脑子刺疼,身子猛地倒退一步,他看到的记忆定格在那双星河般璀璨的眸子,嘴角溢出鲜血。 或许是此处的魔力和萧无珩同源,他才会无意间看到深埋很久的记忆,一时间震惊、后悔、悲痛的情绪流过,口中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你转变的原因吗?” 在独孤月神力的威吓下,躁动平息。她慌忙扶住他的身子,握着他冰冷寒凉的手,掌心流转着银色的光芒,将自己的仙气传输禁区。 独孤月轻柔地擦去他的血迹,脸上很平静,但眸子中却有炽火在跳动,自言自语道:“天门破碎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我也是因此而苏醒的吗?” “苏醒?”沐晚凌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独孤月微微垂下头,沉默不言,眸子却愈发深邃。 沐晚凌没有深问,刚才的记忆勾起他无尽的感伤,喟叹道:“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多灾多难,却总有人不惜一切为之守护。” “那你呢?是不是也会跟你师父一样?”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恨我吗?” 独孤月望着那双深邃有神的眸子,他的品德犹如珍珠般光辉熠熠,眼中泛起淡淡水光,白玉般的肌肤上浮起点点,眼波流转间,风华极盛。 她紧紧握住沐晚凌的手,坚定道:“你想守护的,便是我要守护的,至死不渝。” “月儿。” 沐晚凌被她真挚的话语感动,凝视着眼前亭亭玉立,散发出独有的气韵的独孤月,宛若在一株绽放的水芙蓉,既清新脱俗,有鲜艳明丽,嘴角留下的一抹浅笑,是那么充满风情,动人心魂,禁不住将她搂在怀中。 温存间,独孤月的鼻翼嗅到一股高洁清雅的芬芳,四处望去,一朵如同白玉般的花朵随水漾来。 那花儿的花瓣微微翘起,重重叠叠,相互簇拥,犹如一位佳丽,楚楚动人。 “这是昙花吗?” 独孤月心不禁为之一动,伸出指尖轻轻一碰,重重花瓣分拂落下,留下花心出的幽香缕缕,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世外一座仙山,高出万仞,山脉深处,云蒸雾绕。 谢彧路过此处,察觉到茂林深处有这黑气盘旋,似有凶兽闯入,便翩然落下。 他走了数百米,却看到在一丛茂盛的灌木丛后面半蹲着一位身穿绯红色罗裙的女子,不觉走进。 女子察觉到身后有人在逼近,蓦然回首,视线落在一位英姿勃发的俊朗青年身上,他一身白衣升学,看起来十分儒雅,气质高贵,警觉的目光松懈下来。 她的眸子一瞬间清明如水,眼眸墨如黑夜,贴着双唇悄声悄语,“嘘!不要惊动它,它在涅盘重生。” 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数米处熊熊燃烧的火焰,眼波在火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泽…… 一眼万年,魂牵梦萦,第一眼看到她的人,深深刻印进心中。 看了半晌,谢岚错开眼,却瞥见对面的煞气越来越浓,黑色雾霭一缕又一缕地飘了出来,心中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一阵旋风来袭,拿火堆钱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说是龙,他却有两个龙头,一现身就让人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煞气袭体。 谢岚劝阻女子道:“前方危险,你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还未说话,女子已然跳了出去。她的纤纤束腰上缠着一把又长又细的银色软剑,绕腰数匝,一掠乌光流窜,便起铮然之音,软剑出鞘,她手心下垂,横剑一划,霸气凛然,“你想吃她,得先问过本姑娘手中的剑。” 谢岚看到她英气勃发的样子,心中新增几分欣赏之意。 双头龙当即暴怒,自离开沃野,一直统御着这片山林,百兽不敢惊扰,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敢在他面前挑衅! “我才是这片山林的主人,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丫头。” 双头龙目光狠辣应变,冷笑一声,竟一口咬住剑尖,狠狠一拖,沈思手中身子顿时踉跄倒地。钢铁一般坚硬的牙齿上下一合,软剑顿时断裂成数段,那咀嚼的声音听起来毛骨悚然。 女子艰难地撑起身,一道阴影笼了下来,龙首仿佛是一座深黑的大山压在她的头顶,带来一种窒息感,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啊!”女子惨叫一声,不过一瞬间,谢彧随即目光一闪,化作一道白光从后面犹如闪电射出,嘴角含笑道:“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呢?” 双头龙睁开灯笼般的血眸,正好看到谢岚从容不迫的身影,“弱女子?明明是她先动的手。”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看了你像是一条千年巨龙,何必毁了它百年的修行。” 多年年才碰上一只金凤,好久未开荤的双头龙自然不肯放过,唇角一丝冷笑,无数片龙鳞折射出森冷的寒光,“而且,不过是一只凤凰而已,龙族又不是没有吃过。” “谢岚,这是我们神兽之间的斗争,你干嘛参合进来。以前你们谢氏仗着有牝元珠,我们龙族不敢对战,如今牝元珠已失,我可不怕你。” 听到恶龙的猖狂之言,谢岚收敛了笑意,表情极为严肃,撞,爆发灿烂的光雨,如一道又一道剑气在冲击,铿锵震耳。 沈思抬头仰望,那遥远的天际,一条龙影盘旋于空中,而谢岚的人影来回穿梭,正在和它激烈搏杀,不时爆发出一片片绚烂的神光。 “你们上仙也是以好恶分对错,龙食凤本事天定的法则,可是你偏偏要横加干涉。谢岚,你记住,一切皆有因果,有善有恶。”他拖着受伤的龙身,隐匿到蔼蔼雾气中。 忽然一声清脆的凤鸣冲天而起,两人目光齐齐向后转,一只身披的五彩的凤凰惊现于世,它撑开金色的眸子,单腿屈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豁然张开巨大的翅膀,扬起大风,化作一道金光飞向云天。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女子转过身,眸子明若琉璃,笑吟吟地凝望着谢岚,“我叫沈思,请问仙君是?” 沈思,很个特别的名字,丰姿绝世,卓然独立,的确配得上一个思,用在她身上实在太贴切了。 “谢岚。” 沈思好好打量他,一头黑色的长发,容颜如玉,形容俊美,五官仿佛是神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整个人透发着一股高贵的气质。 她忽得杏眼睁大,以手掩着小嘴,露出惊容,“你是上仙。” 谢岚点点头,两人对面相视,四面的空气沉静下来。 沈思耳边传来林鸟晚归,掠过树冠的声音,她眼睛却亮了一下,“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天界高高在山的仙人一同赏花。” “赏花?”谢岚一愣。 “嗯,这儿有一片昙花,子夜将至,我带你去看。”沈思拉起谢岚的手,飞也似地跑向东方,来到一处山谷。 夜色朦胧,雾霭层层,银辉闪耀,模糊而神秘。 “你看!”乌光点点,凝神注视着对面成片的昙花。 含苞待放的花蕾四周笼罩着淡淡的雾气,如梦似幻一般。 “子夜将至,它们要开了。” 说话间,月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下无尽的清辉,那圣洁的昙花在寂静无声的子夜间缓缓展开那润如白玉,轻如纱绢的花瓣,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好美啊。”沈思发出感慨。 谢岚想起几个时辰之后昙要为这惊艳的美付出的代价而凄然凋零,莫明涌起一阵伤感,嘴角的笑意略带苍凉,“正是人间昙花一现。” 沈思煽动着长长的睫毛下,双眸子充满了灵气,“正因为美好喜爱,因为短暂而珍惜。”一瞬间纯净、无邪的眸子惊艳了他的心,回望的眼神是那般温柔而又炽烈。 “等我回去,我要在庭院里种满昙花。” 沈思兴奋地冲到盛开的昙花丛中,欢快地转着圈,翩翩绯衣犹如坠入地上的红云,月光清淡,映得她如雪的肌肤更加的娇嫩动人,似乎昙花都要黯然失色。一头黑亮的长发自然披散在肩头,琼鼻挺翘,红唇润泽,贝齿如玉,好一副绝代无双的容颜。 他那样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竟看得沈思心中一颤,羞赧之色溢出双颊,“你盯着我干啥,难不成我脸上有东西。” 谢岚笑容和煦,轻声道:“不,你眼里有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啊。”沈思有些惶惑地揉着眼睛,“难不成进沙子了。” 花香漫天,谢岚缓缓走进,衣袍掠地,发出窸窸窣窣的擦响,他看到沈思两腮微红,愈加娇美,有些意动神摇,脱口而出,“有我。” 沈思微微一愣,待发觉此间含义,美眸中羞涩之情一闪而过,“呸,好歹是个上仙说话如此轻浮。” 涅盘 莹白的花瓣慢慢消融在水中,那贮存在昙花中的记忆也随之飘散。 这是谢彧父母之间美好的邂逅,一见钟情,一眼万年。 她不由得回望了一眼儒雅伫立的沐晚凌,心中充盈着缱绻之思。 谢宁在听了谢彧沉痛的讲述之后,双手攥得死死的,几乎要掐出血丝来,仰起头,面色沉凝,高声质问,“我的父亲母亲是不是葬在你们手中?” 巨龙红色的龙须飘荡,不卑不亢道:“虽然不是我们九个,但在某种意义上这场复仇是我们默许的。任何挑衅我们龙族的人,都必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更何况害死我们的王!” “我要杀了你们!”谢宁听到他们的回复,脸色极为苍白,灰白的肤色衬得眸子乌黑,沉沉如千年无人惊动的深渊。他持剑冲出梦泽的保护圈,直奔九龙阵而去。 “不可,万万不可!”谢彧明白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谢宁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厉声喝断。 谢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哪里会听劝阻,提起长剑,划破掌心,“嗡”的一声,光芒乍现,让人恐惧的气息汹涌而出。 龙族的长老一眼便被仙剑流溢的锐气所惊,“龙吟剑。” 这是谢氏祖传的仙剑,上可九天摘星,下可五洋屠龙,何其的锋锐,让人忌惮! 谢宁惊怒,双足用力一蹬,用踏崩大地的气势,整个人像是箭羽般冲出了梦泽的保护圈,他手持利剑,目光灼灼,对着最近一条巨龙的身子挺剑刺去。 龙吟剑轻而易举地穿透龙鳞,狠狠插入巨龙的腹部,顿时惨叫声在天地间荡起。谢宁奋力一拔,血液溅起,非常的红艳,并伴着赤霞,非常灿烂。 同伴受伤,其余巨龙见之极为震怒,发出震天龙啸,隆隆回响,仿能撼天动地,直震得人心惶惶。 八道龙息齐齐喷出来,毕竟是生存了千年之久的古龙,龙息威力不凡。谢宁修为有限,被射过来的龙息震得气血翻涌,满头黑发披散,在烈烈风中乱舞。 突然间龙尾一扫,喀嚓一声,龙吟剑被弹飞出去,深深地插在地面,泥土飞溅。谢宁的身子也被抛飞,重重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血。 “哈哈,杀得好,两败俱伤!哈哈,正合我意。”观战的两头龙看得不亦乐乎,激动地两只龙首互相碰撞,火星四溅。 凤羽奔到谢宁的身旁,颤抖的双手擦拭掉他脸上的血污,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 谢宁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小羽,别哭,脸蛋哭花了,就不好看。” “阿宁哥哥,阿宁哥哥。”凤羽内心抽痛不已,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断抽噎。 “原来还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嫁人,可惜都不可能了......”谢宁意识飘散,手慢慢滑落下去。 凤羽顿时觉得心如刀绞,自己眼泪忍不住唰唰的流了下来,眼睛一阵疼痛,口中不住地念叨着:“阿宁哥哥。” 九条龙重新组成法阵,从法阵中央落下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威力惊人,异常可怕。 罡风凛冽,凤羽却始终一动不动,坚如磐石地守在谢宁的身边。 忽然凤羽光洁的皮肤上迅速裂开道道细纹,凤羽双手交叉胸前,全力向下一压,爆出的神光照得漫天金光灿灿,让人一时难以睁眼。 在这炽盛的光芒中,一只辉煌凤凰重现于世,她浑身羽翼鲜艳,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的脚掌在地上一跺,爆发黄金光,形成金色涟漪。 凤羽纵天而上,展开遮天的双翼,天空中覆盖着一片赤色的霞光和滚滚的金光,神力疯狂汹涌。 凤羽睁开眼,一道金色的闪电划过,犀利慑人!她双翼展开,将谢宁护翼其下,“如果龙族非要置他们于死地,我凤凰一族也不会轻易放过。” 所有人都被恢复凤凰神体的凤羽惊诧到。 凤羽落在谢宁的身旁,单膝跪地,鸟喙轻啄,从金色的眸子滚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来,那滴眼泪如同圣洁的天露滴入谢宁气若游丝的身体内,刹那间,璀璨的光芒绽放。 原本靠着一口气吊着的谢彧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仙气在心脏处盘旋回绕,他的意思被重新聚集起来,人苏醒之后,看到金色的眼眸对着自己,茫然不解。 “阿宁哥哥。”流完眼泪的凤羽有些虚弱地喊着他的名字。 “你是.....凤......羽?” “是的,阿宁哥哥。”凤凰轰然倒地,金灿灿的羽毛悄然跌落。 谢宁搂着她纤细的脖子,“小羽,你怎么了,” 沐云澜在一旁叹息,“凤凰之泪,可治百病,若滴一滴,则耗损百年的功力。” “什么!”谢宁愕然抬头,明白其中的意思,神色悲戚,他愧悔得要落泪,咽喉里堵着腥甜的血块,都是因为他的鲁莽无知,“你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是我害了你。” 谢宁的泪水滚当炽热,滴在那金色的羽毛上,犹如一点火星迸溅,微弱的火焰从那些细密的绒毛中燃起,不消片刻燃起猛烈的火光。 “放开她。”谢彧惊呼不已,他想冲想去扯开谢宁,不料浑身冷汗浸出来,胸口一阵阵翻搅似的痛,一时虚弱得提不起步伐,只能一遍一遍地高喊,“快放开她,你会死的。” 扑哧一声,火焰升腾起来,谢宁不管那火有多么灼热,却连痛苦的都感觉不到,在鲜血流出来之前,死死搂着凤羽几乎死去的身子。 那火瞬间旺盛起来,把他两团团包裹,凤凰的羽毛顷刻间被烧成灰烬。 慢慢的火焰熄灭,谢宁原本以为那火炽热无比,没想到如同一阵热风刮过。他呆呆着的手中空空荡荡,一如自己的心空空荡荡。 “小羽!”这是痛彻心扉的呼喊。 “啪。”得一声,泪眼朦胧间,一只长着细碎绒毛的雏鸟落在他的掌心之中,小小的身子,散发着温热的气息。 谢宁呆呆地望着跳来跳去的小鸟。 谁料那只小鸟收拢一对翅膀掩住小小的脸庞,颇为害羞道:“阿宁哥哥,不要看,我很丑。”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宁猛然意识到它只雏鸟是死而复生的凤羽,抚摸着她细软的鸟语,轻柔道:“凤羽是只金凤凰,怎么会丑呢?你是天底下最美的鸟儿。” “阿宁哥哥,你最好,说话最动听。”凤羽眨动着崇拜的小眼睛。 谢宁把她轻柔地呵护着,视如珍宝地捧在手心。 宋晓云望着浴火重生的凤凰,看着他们生生死死,不离不弃,不由喜极而泣。 龙飞嫌弃地暼了她一眼,“女孩子真爱哭,尤其是你,眼睛里是不是装了一片海,流不尽的泪水。” 梦泽望着一旁极为兴奋地双头龙,记忆在逐渐清晰,他数案件恍然大悟,指着双头龙高声道:“长老们,是他,就是他,父王当时就是为了打败他,不惜引来东海之水,才造成人间,遍地泽国,饿殍满园。” 九条龙在依旧在头顶盘旋,声如雷霆,目光如电,叱问着双头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没想到我藏了这么久,还是被你认出啦!”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龙飞死死盯着他,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同类,他就感觉到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哪里有异样。 两头蛇环视众人,得意洋洋道,“龙首唯一,长老们你们可知道我是怎么长出两个脑袋的吗?从第一次吞食那些异域的魔物,我就感受到强劲的灵力在我体内翻腾,我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力量。于是我费尽心思四处找寻这些魔物并且吞食,短短十几年我就长出另一个脑袋,而且可以水火双修。” “什么!”龙飞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 双头龙淡淡地暼了梦泽一眼,毫无怯色地承认道:“是的,当年的事实真相就是我偷偷盗取龙族的宝藏,被龙王发现了,他与我斗了三天三夜,最后的结局就是我负伤离开。” “所以你藏匿在云梦泽伺机报复。”红色巨龙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怒火。 双头龙无视那隐隐散发的怒火,淡然道:“报复说不上,毕竟等旧伤愈合之后,龙王已经被人斩杀。谢岚当时能如此轻松地杀死龙王,也是因为他在战斗受了内伤,没有及时恢复。” “那你为什么守在云梦泽,你是走不了,还是?” “我不是走不了而不是不想走,留在这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取回我的宝藏。” “那我来告诉你父亲慕容海肮脏的发家史吧。” 那冷酷的眼光让人望而生畏,仿佛来自地狱般,令慕容仙寒毛倒竖。 “慕容海在抓捕的时候发现了散落的宝藏,就秘而不宣,擅自据为己有,借助庞大的财富的他在东海建起了气势恢宏的碧云宫,并且四处寻找灵丹妙药提升仙气,很快打响了名头,在仙界有了一席之地。” 双头龙冷笑着,“所以说慕容氏借助谢仙君的善良和爱子之心,让他就范。多么聪慧的做法,罪恶谢家在犯,富贵慕容家来享受。” 慕容仙一震,移眸看着谢彧,眼中有浓重的悲凄。 双头龙的嗓音忽而夹杂出丝磁性,但是依旧生冷无比,还带着更有一种可怕的穿透力,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慕容氏早晚为此付出代价。” 谢彧以一种无比低沉而怅然的语气道:“何其荒诞的命运。” “我拥有无尽的财富和强大的力量,就可以成为龙族当之无愧的王。” 沐云澜在袖手旁观已久,难道开口道:“既然宝藏已经被慕容海占据了,你难道闯到碧云宫重新夺回来吗?” “那不过是沧海一粟,真正庞大的宝藏在这片海域之下,水晶宫中。” 梦泽道:“你痴人说梦,我在海底困了七八年,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宝藏,你就算是潜到万里之深,也得不到宝藏。” 双头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当然没见过,因为你没有碰到血月当空。” “血月当空。”沐云澜浑身一颤,他还记得诛仙台上升起的那轮血月,威力惊人。 “每次当东海出现一轮血月之时,东海就会出现最为强盛的大潮,那是阴气隆盛,牝元珠震慑的威力就会减弱,我可以分波推澜,水晶宫的遗迹就会裸露出来,我就可以重新获取我的宝藏。” “生而为龙,本应该护佑天地,守护苍生,兴风化雨,而不是迷恋权利地位。”龙飞皱眉道。 “你贵为天龙,与生俱来的高贵,当然不知道我们从水蛟化龙的痛苦,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离至尊地位仅有一步之遥,我怎么会甘心放弃。” “所以您守护了吗?”双头龙的反驳噎得龙飞哑口无言。 “水晶宫里的财富可是龙族一代一代积累下来,就这样泡在在海水里多可惜。”双头龙语气颇为可惜。 宋晓云无法理解道:“你是一条龙,怎会如此贪婪世俗的财物?!” “世俗的财物?那可是各界的珍宝,不是简简单单的金银珠宝。再说了,能给你带来地位和荣耀的东西,谁不爱呢?” 悄悄地,从海底升腾出莫名的气息,群山万壑死一般的寂静,凶禽猛兽皆蛰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血月来了。”双头龙兴奋地高呼。 不消片刻,海岛上的山石崩天,巨木粉碎,枯枝败叶四处纷飞。 所有人都抬起头,从那浩瀚的海面上升起一轮巨大的圆月,水汽上升,海面上浮动着烟雾,晃动着兽影。遮天蔽日,气息强大到让人难以想象。 那是阴气凝聚起来的一轮假月亮,放出的红光璀璨无比,如同一枚赤红的宝石鲜红欲滴,绽放成千上万道赤霞,太盛烈了。 双头龙腾飞而起,当即山脉深处刮起了一股黑色的旋风,一头庞大的黑影被笼罩在当中,它冲了出来,仰天长啸不止。 独孤月身在海底,受到海上那轮血月气息的扰动,止不住的发颤,神识有些恍惚。 水晶宫 “我在哪里?”独孤月神情困惑地望着沐晚凌。 他的声音顿了一顿,然后温柔地回答:“海里……” “海里,为什么会在海里……”她感到从身旁流过的海水是那样的粘稠深重,泛着血色的鲜红。她在恍惚间感到心慌,喘息声逐渐加重,“我不喜欢海里,我要离开这。” 说罢,她一头浓密的乌发开始褪色,变得银白,复又染上湛蓝。 沐晚凌看着她奇异的变化,按住她的肩膀,急切地想唤回她的意识,“月儿,你怎么了。” 独孤月睁开眼睛,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犀利慑人,她轻轻一推,声震九霄,“汝为谁,为何站在我的面前。” “月儿。”沐晚凌看着那慑人的瞳孔,浑身还弥漫着混沌的气息,震惊不已。 独孤月昂首仰望,似乎要透过那晃动的水波看到什么,她双臂极力舒展,发丝飘舞,滔天的神威由内而外发散,形成一股场域,海底的礁石隆隆而动,逆冲向天,震撼人心。 海上悬挂的那轮血月似乎受到感召,急速地下坠。它犹如一把赤色的血刃切开了沸腾的海面,海水被强劲地分开,卷向两边。谢宁他们各种搀扶,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随着范围的扩大,海水不断地向外排浪,最后露出一片荒凉的殿宇,苍凉的废墟赫然在目,一上百株洁白的昙花含苞待放。 “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双头龙兴奋地高吼。 沐云澜望着那一排废弃的殿宇,瞳孔有微微的扩张,纵然破败荒凉,却能感到一种神只的气息! 害怕这一刹的沉默会成为亘古的沉默,他再也无法听见这个无由令他心安, “水晶宫?!”九龙在天上激动地发出吼叫,宏大的龙吟响彻天宇,震动了苍穹,天地万物皆在颤动! “宝藏,我的宝藏。”双头龙庞大的身躯压了上来,废墟之上笼罩着巨大的阴影。 在上天盘旋的九条巨龙明白他的意图,他是想将水晶宫占为己有,这是龙族所有人的宝藏,怎怎么能落入一个利益熏心的败类手上。 红色的巨龙猛地冲了下来,撞开双头龙,“这是整个龙族的财富,你不能带走,也带不走。” “那是我的。”双头龙立马变得面目狰狞,猛地反扑,想在刹那间击杀掉。 “今日我们就替龙族清除祸患。” 海面上极为惨烈,龙族之间进行着残酷大战,重见天日的废墟竟然成了血染的战场。 天地间,顿时惊雷道道,血光闪现,雷霆如长河。 “砰!”九龙对一龙,双头龙发出一声惨叫,其音惊天动地,庞大的躯体栽倒在地,鲜血长流。 血月仍在垂落,直至跌到独孤月矗立的背后,漫天的煞气喷射而出。 “月儿。”沐晚凌刚迈开一步,身子猛地一颤,手腕上的镣铐爆发出阵阵黑气,像一条条毒蛇缠满的全身,他低下头发现脚下的裂缝在渐渐扩大,从那无底的深渊里看到一双双嗜血的眼睛,仿佛是关押在地狱里的恶鬼。 不行,他必须阻止被血月影响的独孤月! 沐晚凌不顾一切走向她的身边,任由黑气像刀片割破他的肌肤。 “月儿,你醒醒!” 独孤月浑身煞气萦绕,犹如一尊魔神质问道:“我是神,汝为何人!” “月儿,你醒醒!” 独孤月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在他的胸口轻轻一推,人瞬间被抛飞数丈。 沐晚凌重重地撞在一块礁石上,不禁呕出一口鲜血,身上的勾玉跌落,碎成数瓣,化出一缕缕淡淡的仙气钻入独孤月的胸口。 这番动静惊动了谢宁他们,沐云澜身影一掠,飞速地来到沐晚凌的身边,漆黑的眸子里蕴藏着痛苦的神色。 勾玉的精魂进入独孤月的体内,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她的意识清醒过来,迷蒙的双眼清明起来,她声音颤抖地望着倒地的人,“晚凌,我.......我是不是.......。” 沐晚凌虚弱地摇头,“我没事,只是这裂缝......” 镣铐的束缚似乎在逐步的减弱,沐晚凌意识到不妙,“我的体内快撑不住了,需要人守住。” “在所有人之中你最合适。” “什么!”慕容仙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沐云澜猛然间飞了过来,立刻顿住前进的脚步,对上他冷酷的眼光,让人望而生畏,仿佛来自地狱般,令她寒毛倒竖。 “这海底总要有人守着,如果不是谢家就是慕容家,这是你们必须付出的代价,总不能所有好事多让你们一家都占了吧。”” “代价.......” 沐云澜看着犹豫不决和失魂落魄的慕容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道,“还是你想让谢彧继续为你付出。” “我.......” “谢家为你们付出了太多,要不是为了救你们慕容家,他也不会出山千里迢迢误杀了龙王,遭受龙族的追杀。谢彧但年为救失足落水的你,面容尽毁,法力削去一半。又因为你的嫉妒险些丧命。” 沐云澜低下头,贴在她的耳边,略带嘲讽道:“若真是如此,你还值得被爱骂?有何脸面继续安逸地活下去吗。有朝一日,我把这些事情宣扬出去,你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人唾骂,慕容氏还有什么脸面立足天界慕容仙,但凡你有一丝的良心未泯你都不该眼睁睁地看着罪孽越积越深。” 慕容仙的眼神在黑暗与光明之间变幻交错,嘴中喃喃自语,“罪孽……是我的罪孽吗?……” 沐云澜并没有催促,似在静静等待,似可以这般千年万载的等下去。 慕容仙的眼神空茫,神情似真似幻,“何谓失去,何谓得到?” 有些往事,错过了,再也无法挽回……于是她低低的开口,“是的,我的罪孽深重。” 海风呜咽,似是对当年自己的讥诮,又是对她的哀悼。那一株株颤抖地昙花发出细碎的呻吟,听来宛如哭泣,却不知道是谁的哭声。 一霎荣华,过眼烟云,一场深情,终化尘灰。 水晶宫(二) 恢复清醒意思的独孤月明白当前的处境,当务之急是要合上裂缝,于是她合上双目,额头上的灵痕光芒大盛,她身上弥漫着至高至尊气,精气喷薄,洁白光辉盛烈,如同皎皎明月一般绚丽与耀眼。 那裂痕在神力的释放下慢慢闭合起来,血月随着慢慢消融。 谢彧看着失魂落魄的慕容仙走向那不断喷吐黑气的裂痕,惊骇不已,“慕容仙,你要做什么?!” “彧哥哥,我.....”慕容仙欲言又止,忽然看到背后压过来的阴影。 “小心!”慕容仙猛地抱住谢彧,脚踵一旋,背后贯穿了一道白炽的光束。 “噗!”一口鲜血猛然吐出。 “仙儿,你撑住,我带你回碧云宫。” “来不及了。”慕容仙胸口那伤口的血在一滴一滴流着,“我的母亲是个鲛人,能卜卦问天,她曾算过我的天命,说我活不过二十。自从遇到你,你就是我的依靠,屡次拿你挡灾,害得你毁容。可是,彧哥哥,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当时真的只是想活下去。” 谢彧看着她的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容,心中哀痛万分,哽咽难语,“我原谅,我什么都原谅,你不要再说话了。” 慕容仙沾满鲜血的手抚过他黯然的眉宇,苍凉道,“彧哥哥,若我死了,请将我葬在海底,我的亡灵会替你们守着这片海域。” 随着裂缝被暗月之主冥月神力的缝合,海水开始倒灌,百丈高的浪头越积越高,马上就要如泰山崩岳之势落下。 “大哥,快走,海水要倒下来了!” 慕容仙撑着最后一口气,露出一抹浅笑,奋力推开谢彧:“彧哥哥,请记住我的好,忘了我的不好。” 谢彧的身子被谢宁牢牢接过,往后一倒,耳边尽是排山倒海的轰鸣。 海水激荡,将上百株刚刚盛开的昙花震落枝头,它们齐齐飘在天空,像是哀悼的纸花纷纷扬扬地落入海水,沉入海底。 谢彧惊怒交加,充满了杀气地看着逃过一劫的双头龙,纵深一跃,夺过沐云澜的碧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剑斩杀,顷刻间青光毕现,血光迸溅,双头龙喋血横死,龙首滚地。 都是大家大意了,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谢彧用力一划,剖开双头龙的心脏,从里面剖出一颗海带着血丝的龙珠,他冷冷地一扔,将龙丹和慕容仙一同葬入大海。 停止暴动的海水再次淹没了水晶宫,果真是昙花一现。 一颗璀璨夺目,缭绕着圣光的珠子从海面升起。 因为裂缝在独孤月神力的修复下不在有缺口,牝元珠完成了它的使命,终于可以从这片海域中解脱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沐云澜迅速的抢在手中,浅浅一笑,“我想慕容氏所谓的海魂珠也许就是谢家的牝元珠,怪不得可以如此厉害。” “谢家的牝元珠由我暂时保管。”沐云澜暼了谢宁、谢彧一眼。 “你休想。”谢宁干脆利落拒绝着,眼里是斩钉截铁的坚决,想要去夺。 “我是来告知,不是来征求意见。”沐云澜冷冷的看了过来,森然杀气流淌,“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你这是明抢!”谢宁气愤地囔道。 “但凡有利于天界的宝物就是征用又如何!” 沐晚凌清和的面容上隐隐藏上几分疲倦,神情萧瑟,“云儿,你早晚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又如何,天尊的位置只有一个。” 沐云澜轻柔地摸着怀中的兔子宛若谪仙人,垂眸而视,目光静如止水,波澜不兴,“若是不服,尽管来夺,我随时恭候。” 他将目光转向谢宁,“失去牝元珠是当年谢家没落的原因之一,为了弥补你们再次失去的痛哭。我在此承诺,不再任意驱使谢家,给你们足够的自由。” 说罢冲天飞起,半空中妖娆艳丽如罂粟绽开,一个宛如舞姿的流畅转身,飞离东海。 沐晚凌沉默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黯然的谢彧,仰头对着盘旋在顶的龙族长老恭敬道:“小仙有一事想求助于龙族。” “紫宸君不负盛名,果真是仙中君子,仁义无双。若有驱使,龙族必定倾力为之。” 沐晚凌声音朗澈,神情端肃,躬身一揖,“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云梦泽,是为了救谢彧于水火,他体内的护心麟需要重新修复,可否请龙族帮忙。龙族若有人愿意提供,但有所求,我必定生死全之” “仙君的圣恩我们无以为报,区区一片护心麟我们愿意相助。” 言罢,九龙齐齐大吼,龙吟震荡山林,他们喷出淡淡的龙息如涟漪般向外扩散,慢慢演化为一片晶莹的鳞片。 红色巨龙解释道:“这是我们耗费功力,共同为你化成的一块龙鳞,不亚于一只千年神龙的护心麟,现在赠给你,多谢你救回我们的王。” 那湛蓝如深海的鳞片宛若一片轻扬的飞花静静地落在谢彧的掌心,静静地躺着,释放出一种柔和的光。 谢彧微微张口,龙鳞缓缓地进入口中,一入体内,释放出蓬勃的生命力,似乎有源源不竭的仙气灌入体内,他整个人萦绕着一层灿烂的光环。 待光环慢慢消失,他双目神光烁烁,如同浴火重生,浑身焕然一新。 随后这些龙族长老们交头接耳一番,最后达成一致意见,并将它传达给了梦泽。 梦泽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望向众人,庄严地宣告道:“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延续到下一代,龙族再次郑重宣告,和谢、慕容氏的恩怨一笔勾销,不再寻仇。”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龙族长老要簇拥着失而复得的龙王回归,临别之际,梦泽对着沐晚凌再次道谢,“我要走了,大哥哥,谢谢你,我总算解脱了。” “也算是苦尽甘来。” “等等。”独孤月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墨色的玉牌交给梦泽,道:“这是我汐月宫的通行令,一月之后,我要举办百花宴,请新任龙王赴宴。” 梦泽接过令牌,又抬眼看着独孤月,见她肌肤吹弹欲破,雪白细腻,秋水为眸,睫毛很长,樱唇红艳,果然和仙君相配,点头道:“必定赴约。” 回归 梦泽许下承诺,一下子腾跃了起来,化身为龙,吐出一片霞光,云如墨染,晕红了天际,天光越发的明亮起来。 九龙护着他一同飞向遥远的天际,长尾拖曳,留下点点莹辉,蔚为壮观。 独孤月长舒一口气,看着海面上碧波荡漾,一切都归为平静,绝美的唇角弯成一抹迷人的弧度,美丽妖冶中深藏着一种无以言说的喜悦。 “该回去了。” 来时船只沉没,返回时便御剑而行。 沐晚凌将临渊向天一抛,随着白光乍现,剑身猝然放大速倍,犹如一叶扁舟安稳地浮在宽阔的海面上。 大家依次踏了上去,忽然抖了一抖。 “怎么了?”宋晓云几乎要跌入海水中, “是剑灵在嫌弃我们太重了。”凤羽扇动双翅,嘀咕道。 独孤月摸了摸凤羽那毛茸茸的脑袋,道:“看样子得回去给你找一找灵丹妙药,让你快快长大。” 凤羽不以为然地落在谢宁的肩膀上,不住往他的脖子上靠,惬意道:“不急不急,我这样挺好的。” 龙飞的大脑袋凑了过来,以手掩面,笑的不怀好意,“你要是不长大的话,回到汐月宫可就吃不了小卿卿做的好吃的,难道你只想吃鸟粮。我可是最会拌鸟食,你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凤羽一鸟爪印上那张大脸,“呸,谁要吃你做的东西,难吃。” 她想起那梅花酥,桂花糕,不禁咽了一口口水,眉头微拢,妥协道:“那我还是赶紧回复真身吧。” 看着他们说说闹闹,沐晚凌深感安慰,扶在船舷,远眺海平面,在沧茫浩渺间俨然见到一雄城,心中有些惊异。 “海市蜃楼吗?”宋晓云双眼弯弯如月,眼眸中闪现出惊喜的神色,这可是人间从未见到过的景色。 一片片水晶制宫门,白玉砌成的台阶,百余座宫殿倚叠如山,无数颗夜明珠作为瓦檐,万千的珍珠串成挂帘,上百株珊瑚做的盆景,翠微做成青苔,玛瑙堆成假山。万里宫墙连海生,海天相接天无际。 龙飞的眸子跃动着兴奋地火苗,大喊道:“水晶宫。” “那是你的家吗?”宋晓云问道。 “如果有一天天门能够可以重新打开,沃野可以重现的,水晶宫就会恢复它往日的神采,那时候我就带你去看,好不好?” “嗯。” 金光一闪,龙飞爆出龙身,来回穿梭在水晶宫的虚影中........ 一夜回归碧云宫,谢彧低头瞄了一眼手中握着碧云剑,心中坠有千斤。他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推开碧云宫红色的殿门,略略一扫,偌大的殿堂垂挂着白色的幡布,东西两侧各燃着一支粗大白烛,大殿正前方的神案上排列着十几个牌位。 慕容海一身黑色的长袍,低垂头,立在案桌前沉默不语,脸浸在昏沉暗淡的烛火下,弥漫一股阴森之气。 细腻的流沙在半圆形的琉璃球中缓缓流出,恒久的计量着时间的流逝。 ........ “为了三界的和平,总要有人牺牲的,为大义牺牲小义不是很正常吗?”慕容海在谢岚惊异的目光平静道。 “我不能将彧儿的安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话音一落,满室内一片僵窒沉凝。 半晌,慕容海颇为冷静,语气甚是无情,“一生一死,一枯一荣是自然的法则,而活下去才是天道。” 谢岚听到他的回复浑身一冷,手心握拳,目光凌厉地盯着他,声音低沉,“什么意思。” 慕容海似是沉吟了一下,道:“仙君,如今你不在天界了,很多事情要仔细考虑考虑了,毕竟谢家还要延续下去,繁荣下去。” 谢岚眼里凌厉的目光,在慕容海的劝说下,渐渐黯淡下去,沉重的眼皮合上,陷入沉思中。 两人沉默不语,滴答,滴答,滴答,水漏在静夜更加清晰,一道惨白的月光,悄无声息的映在谢岚的侧脸上,明暗交杂。 过来良久,谢宁霍然睁眼,眼泪却忍不住落下,仰天叹息道:“背信弃义,必遭天谴。” 往事如昨,历历在目,想来这一切何其讽刺!没想到自己规劝谢岚的一番话到头来应验到自己女儿身上,她是为了整个家族挡了灾厄。 “你来了。”慕容海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叩击在大理石板上,转过身,茫然的抬起头来,目光呆滞。 谢彧脚步一顿,缓缓跪倒在地,将碧云剑双手捧着,回道:“慕容叔叔,今日将碧云剑奉还。” 慕容海望着那流转着清光的碧云剑,顿时毫无血色,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仙儿。” 他忍痛地抚摸着剑鞘上刻着的海浪纹,剑柄上镶嵌的宝石熠熠夺目,那光芒却刺痛的浑浊的双目。这把从龙崖铸剑阁上重金打造的仙剑曾是仙儿最钟情的武器之气,她不到危急之时不舍得动用。他一把抓起碧云剑,却觉得它重若千金,如今剑在人亡,魂归云梦泽,他心魂几乎碎裂。 慕容海握着这把剑骨节发白,沉默良久,终是放了下来,长长叹息了一句:“罢,罢,罢,这把剑就赠给了你。” 谢彧犹豫道:“可是它是东海的至宝,我愧不.....” “我最珍贵的宝物已经失去了,要它何用?!”慕容海悲怆不已,将碧云剑塞入他的怀中,凄然道:“仙儿是为救你而牺牲,就让这把宝剑保护你吧,也算是我的一种弥补。” “你去吧。” “我......” “去吧。”慕容海决然转过身,不再复言。 谢彧犹豫的目光微凝又散,却是默默的散去,缓缓起身。 随着脚步声的渐行渐远,一丝摄人的怒意在慕容海的眉宇间升起,胸口传来排山倒海的剧痛,愤怒情绪难以控制,他猛地长袖一挥,扫落桌山的排位,扯下刺眼的白幡,攥紧拳头重重地锤在石柱上,震的房顶上悬挂的水晶灯悉数坠落,顷刻间满室晦暗,人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宫殿里充满了让人窒息的肃杀之意。 黑暗里,传来他声嘶力竭地呼喊:“沐云澜,我东海与你势不两立。” 月凉 云梦泽一行,大家都有负伤,龙飞放弃了一片护心鳞,属于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气色不佳。不过,这给了他好吃懒做对的绝佳借口,成日里躲在房间里,吩咐沈卿不重样的做好吃的,没事就调戏调戏下单纯无知的宋晓云。最后大家受不了,上告到温铃那边,他难敌众怒,被温铃毫不留情地将他关了一周的紧闭才老实许多。 独孤月为了封闭海之痕,耗费了三分之一的神力,回到汐月宫,便是闭门不出。 八月初十,月上中宵,独孤月披着月白的软缎漫步在花苑中,各色的菊花烂漫地盛开,圣洁的月光泻在她的双肩,乳白色的衣裳微微发亮,隐约露出光滑肌肤,可是那远山眉黛笼罩了一层薄薄的云雾。 想起自己在海底发狂的一幕,眉头笼了一层青烟。 沐晚凌看到她独自站立在一株桂花树下凝神,肩头上落满了细碎的金蕊,轻轻唤了一声,“月儿。” 独孤月闻声回眸而视,见他长衣如雪,洁净如水,微笑着走了过来。 “晚凌,你来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你不也是没休息吗?你看,”沐晚凌从怀里抽出一支凤簪。 独孤月认出是那支旧簪,双颊微红,“你还留着。” 沐晚凌柔声道:“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会留着,来,我给你重新戴上。” 他抬起右手,先是落在她的头顶,顺鬓发轻轻抚下,抚过耳际,拿起那支凤簪子,插到她乌黑如云的发髻上。 独孤月摸摸了晃荡的流苏,眼中柔波荡漾,重复着那日的问题,“我好看吗?” “好看,你在我心中永远最美。” 沐晚凌凝视那张娇美的面容,他的手停在下颌,手掌微微施力,轻轻抬起那张脸,两人四目相对,那流动的眼波泛着琉璃般的月光,令人牵萦。 不知怎的嘴上那抹嫣红,就像一个微笑而无声的邀请,,他低下头脸上挂着叫人目眩神迷的笑容,主动吻上她的滚烫的红唇。 唇齿相依间,犹如醇香的佳酿芳香四溢。 “啊!” 正当两人沉浸在甜蜜的吻中,被一声惊叫打断。 两人齐齐回看,龙飞吃惊地张着嘴,口大得可以塞下一个大包子。 他收起惊讶的表情,假意用手遮挡,语气调侃道:“好一个郎情妾意,也不知道避避嫌。” 沐晚凌略显尴尬地侧了侧身。 银铃响动,莲步轻移,温铃徐徐走来,声音清丽婉转,反驳道:“有本事你也郎情妾意下。”她的目光转向独孤月,笑意满满。 “温铃姐姐。”两人迎了上来。 龙飞不屑道:“哼,本尊惊艳绝世,才华无双,不是我不愿意郎情妾,只是能配上本尊的女子世上无几,只好宁缺毋滥了。” “我看你又需要一个人静静了。” 龙飞噎得不再言语,眼神控诉,神情无辜。 “少在我面前装无辜了。”温铃没有在和他斗嘴,只是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幽幽低叹,声音悠长:“算算日子,人间已到中秋。” “中秋。”沐晚凌喃喃道,这是人间的特有的佳节,不仅在九重天上,就是在浮乡也是没有的。他记忆中唯一的一次是那日师傅偷偷带他们下凡,也许被他人所忘,他却终生铭记...... 那日是天界的盛宴,大家偷懒不想凑热闹,便在温婉的提议下跑到人间,此时人间正值中秋,明月皎皎,圆如玉璧。 秋江上荻花瑟瑟,岸边的枫叶还未然染红,被却温柔的秋风簌簌带落。 江风清凉,温昀御风行舟,潇洒俊逸的身段飘行在江面,人沐浴于月色瑶华中的背影,浑然似与月光一体,口中轻吟:“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未隔多远,行来两排竹筏,一前一后,萧无珩手持长篙奋力划水,试图追上温昀。 “我来了。”温铃站在温婉身后,连连招手,她身上穿着一袭碧绿色的襦裙,发间系着五彩丝绦,在夜风中轻轻飘扬,配着红红的小脸,一扬眉间显得俏皮可爱。 身旁的温婉一头青丝好比是黑瀑般倾泻,皎洁的月色打在她身上,勾勒出起伏有致的玲珑曲线,晕开的朦胧月光衬托她越发轻逸神秘。 萧无珩扑哧扑哧地喘气,看到竹筏上意态悠闲的沐晚凌,吐槽道,“小屁孩的琴跟拉锯子般,矫揉造作,缺少意境。” “你!对牛弹琴!”沐晚凌气的耳朵一阵发红,想着自己勤学苦练,为之自豪的琴声被贬低,少年意气,忍不住右手扫了琴弦,掀一层水浪砸了过去。 “我挡。”萧无珩立即跳起来,顺手扬起一篙,打出一层浪阻挡,两股力量碰撞震得湖水炸开,顷刻间水花四溅。 “别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温铃被扬起的水花溅了一身,又吐出几口灌进去的湖水,呛得连连咳嗽,委屈地看着温婉:“婉姐姐,你看他们。” 温婉擦了擦沾了湿意的俊俏面庞,那双眸子黑得深艳,白得晶莹,扫过调皮的两人,正欲开口,却见温昀一掠身,飞纵过去,足间落在竹筏上,竹筏轻轻摇摆,江水微冷,沾湿衣摆,长身玉立。 “师傅。”两人看到师傅,皆默不作声。 温昀没有责骂两个调皮的学生,只是按住沐晚凌的身子,温和道:“无妨,你只管弹琴,我来和你。” “晚吟。”他掌心摊开,口里一年,赫然出现一支莹白的玉箫。 “月色动人,良宵珍惜,为师为你们吹一曲月凉吧。” 婉转悠扬的萧声徐徐升起,和缓的音符自孔中幽幽低呜。琴声也行云流水,如鸣佩环,洋洋盈耳。 萧声初如空谷里垂落的涓滴,纯净透明汇成苍凉之水流入萧尘的心湾,扫除一切烦躁沉闷,何其畅快!他安静下来,遥望湖面,天上和人间,抵不过一曲。洲际无边风光,剩下湖光潋滟。 沐浴沉净的夜色里温昀,一身素衣无尘,两袖清风无华,含蓄深沉,若虚若幻,清耳悦心余音绕梁,余音袅袅。 中秋夜宴 琴箫合作,音犹在耳,可是物是人非,沐晚凌不觉有点黯然神伤。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独孤月瞥见他眸子划过一抹忧郁,那忧郁令她心口微痛,他气度高华,心如沧海月明,可为何,他的眼底总带着那深深的忧伤?我该如何去掉你那人间的忧伤。 她低头沉思一一番,柔声道:“难得最近谷中风平浪静,我们也有空暇,不如乘着良辰佳节摆一处秋宴会,可好?” “如此甚好。”龙飞一听有宴席,浑身来劲,抚掌称赞,“摆上好酒和美食,大家一起团团圆圆过个好节,吃个痛快。” 温铃听到关键字,好酒和美食,不由得鄙夷地瞧了一眼几乎要流口水的龙飞,说道:“你满脑子都是吃的,难不成这几千年都饿着你了。” “那到没有,可是本尊化为人形才不过一年,人间的美食还没吃够呢!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而且你看我最近都饿瘦了。”龙飞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精瘦的肚子。 “饿了谁,都饿不到你!”温铃戳了戳他的脑袋。 龙飞撇撇嘴,内心嘀咕不已,官大一级压死人,要不是仗着你是独孤月的姐姐,我才不怕你!他伸了个懒腰,转过身道:“我要回去,不过听说人间过中秋有团圆月饼,我赶紧通知沈卿去做。”说着,飞也似逃离现场。 沐晚凌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清凉的目光中染上了一抹暖色,轻轻拉起独孤月的纤纤玉手,感激道:“谢谢。” 独孤月回之以笑容,身子靠过来,用自己的脸,挨了挨他的微凉的脸颊,将肌肤上的温暖传递给他,深情道:“你我之间不该用谢字。” 温铃看着两人你侬我侬,脸色微红,不由得轻咳一声,“忽然我觉得那条傻龙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你们大庭广众之后注意言行。”说罢,扬长而去。 八月十五,转眼就到,山谷满溢着过节的欢乐,彩灯高悬,百花争妍,花妖门震动着双翅在山谷间来回奔波,派发沈卿精心制造的中秋小礼包,里面放着甜甜的小月饼,不管是妖魔还是亡灵都收到小巧的礼物。 “醒醒,醒醒,阿宁哥哥。”谢宁在一阵推搡后,缓缓睁开眼,那一霎,看进一双琉璃般明澈美丽的眼睛。 “小羽,你恢复人形了。”谢宁一把掀开丝被,高兴地跳了起来,一把搂住她的腰身,仔细打量她,凤羽白净的脸庞,犹如盛开的栀子,碰触到的肌肤宛如丝绸滑软美好。 “嗯。”凤羽竟然害羞地推开谢宁,“没羞没臊的。” “你怎么恢复的。” 凤羽扭过头,不好意思道:“我偷偷喝了一点月姐姐的血,暂时恢复几天人形,向着今晚上有好吃的,我总不能在一旁光看着,那多可怜啊。” 谢宁刮了刮她的琼鼻,打趣道:“你倒是和那条黑龙有的一拼,肚子里尽装着馋虫。” 凤羽瞪了他一眼,“瞎说,我和他怎能相提并论,他是一条鼻孔朝天的傻龙,我是一只金光灿灿的凤凰,他是兽我是禽。 谢宁内心忍不住偷笑,真想说,你两合起来岂不是禽兽。 “再说,谁跟他是一对,我跟你才是一对,人造地设的一对。” “是,是,是。” 两人说说闹闹间出了房门,恰好碰上打算要去探望谢彧的独孤月,便相约一道。 独孤月路过一株巨大的桂花树下时,不自觉停下脚步那繁密的枝条上挂满了鲜艳的红丝绦,舞动起来如同炙热的火焰。 “这是......” 细碎的桂花不断被摇落,留下一地的琼花和漫天的芬芳,独孤月听到响动,仰头一望。 “月姐姐。”从那繁密的枝叶中探下个脑袋,露出乌溜溜黑水晶似的大眼睛。 “晓云,你怎么在上面,危险。” 忽得,独孤月一笑,这句话似曾相识,原先是沐晚凌对自己说的,没想到今天从自己的口中吐出。 “怕什么,还有我呢。”龙飞那大脑袋也探了出来。 独孤月无奈地说道:“龙飞,好吃懒做你最行,捣乱坏事有一套。” “不怪他,是我要求的。都说月老掌管姻缘,桂树又是月中仙树,正好当人间的月老树,乘着好时节,我正好求姻缘。” “求姻缘,是吗?” “都说红绳是姻缘绳,系上就解不开了,据说可灵验了。”宋晓云信誓旦旦地说着。 “那我也系一根。” “好嘞。”龙飞笑逐颜开地抛下一根红绳。 凤羽带着欣喜接过,满怀着情意,手如飞梭,很快在枝系上一根红绳,扬起头望着谢宁,“我系好,已经向月老宣告,你以后可就跑不掉了。” “小傻瓜。”谢宁一笑,登时如云开雪霁,英气逼人。 “月姐姐,你也来系一根吧。”宋晓云敏捷地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地,这几日跟着龙飞学了点招数,大有进益。 独孤月握住那红绳,心中确有一动,飞身一跃,找到最高的树杈,纤细葱白的手指轻巧地打了一个结,双手交叉,微微合上眼,郑重地祈求着。带睁开眼望着一树的红,放入天上的红霞,笑意迤逦,眼里丝丝缕缕都是情意。 “啊!”一团白色的影子落在树梢,惊讶地喊了一声,“天上掉下个白馒头。” “白馒头?”龙飞显示一愣,随后噗嗤一笑,坐在树丛中的他一手抓着白兔那两只长耳朵,脚尖一点,轻巧落地。 他将兔子拎给宋晓云看,笑的眉眼弯弯,“它圆滚滚的的确像个大馒头。” 宋晓云揉揉它的小腹,软软绵绵的,十分舒适,爱怜不已,立刻夺过兔子,抱在怀里,“怎么可以欺负小兔兔。” 龙飞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嫌弃不已:“女人心,海底针。” 他目光转向白兔,问道:“小白,你怎么跑过来。” 白兔看着黑龙化成的人形,身子颀长,挺拔细腰长臂,金冠玉带锦袍明珠,侧面轮廓鲜明俊朗,熠熠如烈火中的金光,好似天神般的高贵完美。 “天尊知道你们在人间开中秋夜宴,特意派我参加,分享一下喜庆,为此还备了仙界最好的佳酿。” “不错不错,挺识时务的,还知道送酒。” “沐云澜来了?”独孤月的眉头微微一皱,怕是引起不必要的纠葛。 “没有,天尊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谢宁脸色稍霁,嘴上仍道:“要是敢来,我非要他尝尝我的宝剑的滋味。” “晓云。”泥金扇哗啦一声张开,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眸光闪耀。 宋晓云看到一线阳光射在黑色的靴尖上,是一种淡淡的银,乌黑的眼睫抬起,看到来人,见他宽衣大袖,风姿雅洁温秀,行走间衣袖当风而身姿清举,肃肃如松下风,皎皎似林中月,高士白雪,晶莹无暇。 她大喜过望,欢快地喊了一声,“哥哥。”人就像一只扑腾的雀鸟扎进宋星辰的怀里,撞得他衣袂带起风声。 那丝丝灿烂的夕阳,映在宋星辰浓密的长睫毛上,宛若鎏金的琴弦,颤动间拨动优美的旋律。 “你怎么来了。” 宋星辰合上折扇,说道:“我本来应该早点过来看看你,可惜俗事缠身,抽不出空来,今日恰好中秋,是团圆的日子,我不能不来。” “那父亲和母亲呢?” “他们两个恨不得独处,早就嫌我们碍事。” “那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你到谷中的那一刻,独孤月就通知我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汐月宫的的位置。” “月姐姐。”宋晓云感激地看着独孤月。 “你是他们的掌上明珠,私自来到我的谷中,我怎么不通知你的亲人,好让他们放心。” “月姐姐,你的心思真细腻。”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湖面上碎玉流金,微波摇荡,浩浩渺渺里尽是金光。两岸落花飞舞,浮萍飘荡,晚霞如火,水流隐隐。 温铃正在布置晚宴,看向亭内,纱幕上映出人影,有人在。 “龙飞,又躲在这儿......”她原以为是龙飞玩耍,正要数落,晚风吹拂,纱帘飘动,灯影下那人淡然一笑,微微侧首,喊了一声,“小萱。” “是你......” 故人重逢,四目相对,温铃眸子蕴含着一丝悲凉疼痛,心中复杂至不可描述,一丝凄凉一丝欣喜一丝庆幸一丝落寞一丝犹豫一丝无奈…… 萧无珩看着眼前的人儿身姿纤秀,淡眉如烟笼雾,睫毛细密如丝,恍如从前,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是的,好久不见。”温铃笑了笑。 “温姐姐。”独孤月探望了谢彧以及谢氏族人,返回来是看到温铃,正想询问夜宴的事宜,便发现魔尊。 “你怎么知道我设宴。”独孤月从没有一丝慌乱,语气平淡。 “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很关注啊。”萧无珩倒是实诚,“我是来赴宴的,不是来捣乱的。” 独孤月嘴角抽搐,心腹诽道:我汐月宫是不是结界太不牢靠,怎么一个个都跑到这儿蹭吃蹭喝,她不想在节日上惹出什么乱子,打算先礼后兵,“若你不是来挑衅捣乱,来者便是客。” “自然,你看。”萧无珩指着一筐大橘子,“我深知礼数,从未空手而来,你看,我特意送来一筐橘子。” “橘子?”独孤月暼了那筐子里装满的黄橙橙的橘子,顺手拿了一个,鼻尖嗅到一股股香味,莞尔一笑,“既如此,多谢魔尊的美意。” 萧无珩地目光沉落,如同深海,当年那一株橘树的香味,宛若犹在鼻息之间,如今亭亭如盖,师傅,我将它送给你的后人。 远看见长廊两侧明亮灯盏,成串成排,蜿蜒无尽,似像天际而行,宛如天河倒挂,飞光流彩,一阵非兰非麝,却令人十分陶醉的香气四处弥漫。 有云在极其稀薄的在青色的月边浮游,缓慢而又迅捷,丝丝缕缕。月色如薄纱,淡淡罩在湖水上。 龙飞早就躺在湖心那朵睡莲中,静静聆听耳边流水,心中一片澄静。 谢彧从长廊上走了过来,月光洒上他的脸,清艳英秀,双眉如男子般微微斜飞,身材高挑,行走姿态有种奇异的优美的韵律。 “彧哥哥,你来了。” “为何在湖中设宴?” 独孤月的笑容清雅如泼墨山水,“和风而眠,睡卧白莲,岂不美妙。” 谢彧与生俱来的警觉和灵敏的感应令他突生悚然之感,他转身看到徐徐走来的魔尊萧无珩,眸子有些戒备,目光掠过独孤月。 独孤月安慰道:“彧哥哥,不用担心,他今日不过是个吃饭的客人,不会惹是生非的。” 说罢她轻轻掠了过湖面,夜色中身姿轻盈。 “小丫头,还不过来,晚了,你的那一份本尊就笑纳了。” 凤羽霍然回首,怔了怔,跺跺脚,“你休想吃了我的月饼。” 她立即一个飞鹤般的转身,烟青裙裾如在夜空中开了朵巨大硕美的花,又似一道青色流光划过水面。 龙飞抓起刚端上来的月饼就往口里塞,毫不吝啬对拍了拍沈卿的肩膀,止不住的夸奖,满嘴里鼓鼓囊囊道:“好吃,好吃,不错,不错,不愧是谷中最厉害的厨师,以后我的伙食靠你了。” ……叹气,含泪,沈卿干脆啥也不说了,我来是修仙,不是当厨师的! 凤羽也在一旁直翻白眼,“十足的吃货。” 独孤月轻衣薄绡,桃花懒妆,螺髻无珠无玉,微垂缥色丝带,臂上绡金纱随风飞举,飘逸如仙。手中还端着一个盘子摆着各色的状似灵芝的如意结,交丝结龙凤,镂彩织云霞,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 “这是我亲手编制的如意结,你们尽管挑。” “有什么不一样。”谢宁挑了一个祥云结,下面坠着一块美玉,散发着缕缕淡光,感叹道:“小月儿的手越来越巧了。” “不仅精巧,而且如意,这可是来自神明的祝福。” “嗯?”谢宁有些疑惑,“神明的祝福。” “天赐的祝福。” 中秋夜宴(二) 沐晚凌抱着兮微,身形飘扬如碎叶,迎风涉水而来,直落向最近处的浮萍,慢慢滑向湖心中靠拢,湖中央一朵巨大的白莲神秘绽开在浩荡天地。 谢宁他们坐在如玉的花瓣上,中心的莲蓬恰好做条案,上面放着精美的糕点还有香甜的水果,身旁各色睡莲和浮萍在随着水波飘荡。 “晚凌,你来晚了。”独孤月微微嗔怪,“大家都等急了。” “我回去拿琴了。” 独孤月看着他清雅飘逸如谪仙,细碎的月光映上他天水之碧的长衣,洗尽尘埃,不由道:“你真好看。” 沈卿从食盒中端出一块数十公分的月团来,上面印着芙蓉、牡丹、菊花等各种花卉,十分精美。 他拿出刀具来,先切了十块,分给各人。 龙飞瞟了沈卿一眼,幽怨的道:“我的最少。” 温铃善解人意一笑,将手中的月饼推了过去,“我的给你,够了吧。” “嘿嘿。”龙飞来者不拒,一手梨,一手月团,吃得不亦乐乎。 宋晓云咬了一口,里面的莲蓉细腻甘甜,玫瑰动人的清香弥漫在唇齿间,不由得一声轻笑,宛如三月春风舒缓舒畅。 “来来来,天界的美酒。”沈卿气喘吁吁地搬来两坛子美酒,打开酒盖,空气里立时荡漾了无限酒香,秾丽温醇。 宋星辰婉转着手中折扇,慢慢呷了一口,“忆对中秋丹桂丛。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一瓣白莲轻轻掉落,犹如一叶扁舟在水中荡漾,萧无珩斜斜靠在光彩莹然的花瓣上,左手举着青瓷酒壶,右手端着青铜酒樽,低头望了眼杯中盛着一轮满月,举起酒樽,音色琅琅,铿然有声:“这杯敬上天。” 他潇洒地杯水倾洒,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头顶那轮孤月高悬孤峰之上,冷辉千里,声音宛如低吟,“这杯敬明月。”话音一落,酒水一泼,洒向无垠的天际。 “这杯敬......”不知怎么的,他声音越说越低,初时的怀念与意兴飞扬,都渐渐怅惘湮灭,“敬故人。” 他仰脖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弃掷,咚得一声溅起碎玉的水花。 独孤月笑吟吟的漫步而过水面,长长裙裾拖曳如梦,来到萧无珩地身旁,将一个墨绿色的平安结递过去。 “你。”萧无珩讶异抬头望了一眼她,“我是魔尊。”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经仙人,你也不是正经魔尊,我今日只当你是我的家人一起团圆。” “不过是月姐姐做多剩下的,你可别当真。”凤羽瞟了一眼,嘟囔道。 他看着晃动的流苏,那清冷的目光不自觉的柔软下来,只觉此刻今夜气氛祥和,岁月静好。 “我来舞一曲,以助雅兴。”独孤月朗声长笑,振臂倒飞,衣袂飘然,似乎要融进那轮明月中。 她双臂舒展,飘飞若举,足间在水中跳跃,动如飘柳,飞似冬雪,一副饱含神韵的水墨画在水中徐徐铺开。 沐晚凌悄无声息的稳稳端坐着一旁,十指落在琴弦上,清澈明净的琴声如流水潺潺流动,婉转悠扬,和着那水中灵动的身姿翩翩起舞。 一舞落毕,琴声稀稀。 独孤月一双雪白纤长的手捧着红色的同心结递给沐晚凌,轻衣缓带,浅笑如风,“双结同心,心中有心。” 沐晚凌深深凝视着独孤月,万分珍重地收了下来,重复了一句,“永结同心。” “你们还记得曾经放过的烟火吗?” “记得。” “今日就让它在汐月宫重新绽放。”独孤月笑容明媚,指尖凝光。 噌,噌,噌,一道道闪光刺破天际。华美炫目,又如铺开在空中一匹精美锦缎。 砰,砰,砰,长空之上烟火盛开,宛若绽放的牡丹,倾国倾城。 沐晚凌的漆黑长眉被水汽晕染,越发黑得惊人,眉下更黑的眸子,却因为烟火明亮璀璨,喃喃道:“希望这盛景如您所愿。” 他看向身旁的人儿,眸子色泽明润,映在洁白的肌肤下,有一种灼灼的妖艳,身后那绚丽如瀑布的烟火随之流泻。 无数睡莲涌了过来,花妖们提着一盏盏小花灯停在花蕊上,一池翻涌的碧水中灯火灼灼…… 明月湖上中秋宴,谈笑如风音容绝。树,灯笼,琴声,湖面,美人,公子,在天地间勾勒出一幅绝美的图景。 龙飞喝得有些迷醉,随手捞过一朵浮动的莲色睡莲挡在脸颊,呼呼地打着瞌睡。中秋夜宴,大家尽兴不归,和月而眠。 圆月高悬,湖水荡漾,四野沉寂。 宋星辰将覆在脸上的扇面轻轻取下,缓缓坐起身,看着桌上的玉壶,为自己浅浅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眉目隐于半明半暗之中,神情间却微微怅惋。 “你怀着心事而来。”背后传来独孤月轻轻地低语。 宋星辰愕然回首,看到浅浅一笑的独孤月:“你怎么知道。” “宋公子但说无妨,只要是在我汐月宫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尽力而为。” 他怔了怔,微微变色,犹豫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实不相瞒,我确有一事相求。我想请宫主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朝的太子。” “这是你人间的俗事。” “位卑未敢忘忧国,此事事关家国社稷,也就谈不是俗事。” “去哪里找?可有线索。” 宋星辰看着那一轮月色,沉默如开满繁花的秀树,抿着唇,“阎王殿。” “你疯了,哥哥,你在说什么胡话!” “太子现在卧床不起,昏迷不醒,母亲说他的魂魄被勾入黄泉,不得归来。” 沈卿揉揉惺忪的眼皮,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恍然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沈卿的意外醒来的和他意外说的话都叫独孤月好奇不已,“你有什么办法。” 沈卿从怀里拿出一个镂空的金熏炉,点燃炉中的一颗香丸,独特的沁凉香气从熏炉里缓缓飘出。 独孤月屏息凝神,白茫茫的天际幽静无声。沙沙沙,风拂过树梢,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一拢华衣彩裙流泻而出,一位容姿妖艳的女子撑着一柄妖异的红色油绢伞踏水而来,一步一步,脚下步履生冰,凝成一道冰路,散发出一股刺骨的冰寒之气笼罩四周。 这股寒气惊醒了所有熟睡的人。 那女子立定身子,收起红伞,身上飘来一缕想起如香蜜让人芬芳沉醉,“我叫荼蘼,叶落彼岸,花开荼蘼的荼蘼,我是黄泉的看门人。” “上穷碧落下黄泉,请你打开黄泉之门。”沈卿拱身行礼。 “既然是你的请求,要我开黄泉路,不是不可以。可是冥王早就有令,仙不入鬼府,妖不入黄泉,除非......”荼蘼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宋氏兄妹上。 宋星辰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除非什么?” 荼蘼眉尾一挑,娇媚微蕴,语气好似孩子般的天真道:“除非有人死。” 宋星辰闻言心惊,这一刹之间,眼神之变幻跌宕。 “人有人道,鬼有鬼门,六道殊途,不可任意转换,如今只剩下人鬼两界相同,人若不死,黄泉不现,这是天地的法则。” 她扫了宋星辰一眼,神色一哂,“怎么,不舍得?” “是人,都惜命。” 宋星辰面容皎洁,目光清澈,心如明月,“若有人以死打开黄泉之门,仙子是否愿意帮忙。” “自然。” 宋星辰闭了闭目,半晌,睁开眼,目光尖锐如剑,决然道:“死有何惧。”说罢,拿起桌子上摆着的短刀,明晃晃的剑身映出坚定的眸子:“请您践行承诺。” 说罢将它架在脖子上,就要自刎。 “果真是忠义。” 电光火石间,荼蘼快如鬼魅,纤纤玉手抓住刀片,一双勾魂凤目幽幽地盯着宋星辰,的确有几分儒雅之气。 看到那白净的脖子上因为擦伤深处一丝鲜血,她随即勾唇戏笑,“多好的肌肤,留下疤痕多可惜。”荼蘼伸出猩红的舌尖轻轻舔了舔鲜血,意犹未尽道:“你的血真甜,真香,我很喜欢,待我回去翻翻你的生死簿,看看你的寿命,等到你下了黄泉的一天,我好拦着你不要转生。” “要到轮回境,必渡忘川,黄泉流向忘川,那是红莲姐姐的地盘,她若不许,你若奈何。要是打起来,惊动冥王,他老人家万一震怒,黄泉水断,城门紧闭,怕是三界不得安生。” “什么人?” “曾经的天界战神,你们若能寻到,就会事半功倍。” 龙飞仰首,哈哈一笑,朗声道:“靡靡思男色,摇摇动芳心。” 他快速地揪住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白兔的长耳朵,递了过去,“给你。” 荼蘼一脸拒绝道:“红莲姐姐又不是嫦娥仙子,不喜欢兔子。” “可是这只兔子能帮我们的忙。” 荼蘼愕然,凑了过来,凝视着那双红眼睛,不由得绽放出笑容,“如此便是天意,三日后,我特来接引。” 她准备离去,与独孤月擦身而过时,手腕处海汐镯嗡嗡作鸣,在月光下发着幽幽蓝光。荼蘼停下脚步,难免多瞧了几眼,望着海汐镯迷人的光泽,同情道:“可怜,可怜,他们的灵魂七零八落不再完整。” 独孤月心中一动,看向荼蘼,她脸上带着的笑容迷离幽魅若有深意,“这些亡灵的怨气很重,按道理是进不了轮回的,可惜,可惜。” 荼蘼撑开红伞离去,身影在湖面行似在渐渐淡去。 白兔大骂龙飞道:“见利忘义,出卖好友” 龙飞脸皮着实厚,摇动两根手指道:“非也非也,只是让你出卖色相而已。” 白兔立即一爪子抓了上去,“虽然我的容器是只兔子,但是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平时就是对你太好了。” 湖面上回荡着龙飞凄惨的嚎叫。 次日子时,独孤月在睡梦中辗转反侧,心绪难宁,手中传来阵痛。她睁开眼,海汐镯不断闪烁着蓝光。 她披衣而起,步至中庭,却看到,他笔直的站着,身旁有十几团黑气缠绕,他眉宇间似乎有着苍山负雪般的寂寞寒冷,“这与她无关,我愿一力承担。” 那黑气立刻缠绕上去,似乎要将他勒死。 独孤月大惊失色,立刻冲了过去,看到乌亮的长发如丝缎般掩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孔,“晚凌,你怎么了。” 想必是荼蘼的鬼气惊起了亡灵的怨念,独孤月喝道:“他不是你们的仇人!” “不,他是,那气息分明就是刽子手沐家人,你护着他就是背叛温家。” “住手!”一股莫名强大的神息圣力从独孤月身上散发而出,弹飞近其身的亡灵之躯,他们哀呼响起。 “月儿。” 独孤月目光如风过涟漪般晃了晃,露出一丝绝艳的笑意,“我说过,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当初我,你不要再试图一个人扛起所有的罪恶,它非你所生。” 独孤月言语间隐隐傲杀之意令人凛然,“仇恨是在用过去折磨自己,你们沉湎过去,看不到明天,只能活在永不止境的痛苦里。” “呵呵,说的轻巧,我们终日活在黑暗中看不到光明,哪里会有明天的到来。” 独孤月的面色温柔,眼神明朗,带着无畏的气势和雍容的风致,“有的,你们会有明天,请相信,我会带你们去轮回之境,你们投生为人,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回来吧,回到我的海汐镯里。 那些黑气摇摆了一阵,最终飞进了镯子里。 独孤月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看着沐晚凌,目光虽深而清远,似有水雾轻浅,“不能总是你一个人努力地化解仇恨,我也会努力去消弭世间的怨念,守护这个母亲为之付出生命的世界。” 沐晚凌偏过头,神情忽然间有些遥远,那静茹幽潭的眼波里依稀荡漾着一些细碎难明的忧伤,“其实我一直在深深自责,背叛我的家族究竟是不是明智的,便总在情感和理智摇摆。” 耳旁刮过微凉的风和淡淡的桂花香,独孤月清美的声音如露珠洒落,笑意莹然道:“你是沐家的叛逆,我是温家的叛逆,我们的结合便是负负得正。” 黄泉路 约定的日期如期而至,黄昏已至,那烫金的夕阳洒在庭院中,那株红枫烂漫地开着,艳比桃李,红过丹砂,如同醉酒的美人肆意挥洒如火的情意。 宋星辰默然立在院中,修长的身子掩在浓烈的枫影下,他仰起头,那些肆意张扬的枫影落在他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宛若流火燃烧。 “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词虽悲凉,但是他的眼神异常坚定,昭示着内心的决心和决断。 “哥哥。”宋晓云怀里死死抱着白兔,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目光满是担忧,“我怕。” 宋星辰转过身,温柔地揉着她的脑袋,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哥哥的身旁有一帮舍生忘死的挚友。” 宋晓云注视着,那温婉无谓笑意里,为何始终有一抹淡淡的,仿佛历经尘世的沧桑? “是的,我们是他坚实的后盾。“独孤月徐徐走来,向宋星辰报之以微笑。 “月姐姐。”宋晓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宋晓云有些激动道:“彧哥哥,你们来了。” 独孤月瞧见谢宁的身后跟着一副白骨架,奇怪道:“骷髅鬼,你怎么跟来了。” 骷髅鬼吱嘎吱嘎动着下颌,发出谁也不懂的语言。 “谢宁,你怎么把它带过来。” 谢宁无奈地摊手:“它非要跟来,我有什么办法。” “时间快到了。” 沈卿、沐晚凌以及龙飞也来到大厅。 沈卿抱着一只金铜香炉步入大厅,小心翼翼地放在案桌上。它形制规整,通体光素,色着沉静浑厚,镂空的炉盖上站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虎。 他取来一块完整的犀牛角放置在炉内,点燃之后散有异香,沾染衣带,那一缕缕青烟,通达天地,可与神鬼相通。 沐晚凌闻着那股香气,脑海闪过一线,问了一句,“沈卿,莫非你是沈炎的后人?” “是的。”沈卿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 “莫非就是沈,谢、沐、温中的沈吗?”谢彧有些诧异。 “是的。” “为何在仙界中鲜为人知?”谢宁似乎从未听过沈氏的大名,不由得奇怪。 沈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解释道:“沈家之之所以在天界销声匿迹,主要原因在于沈家的主母:春日初。她是冥界八君主之一,当年也不知怎么看上我的父亲,强取豪夺之后生米煮成熟饭。但是这份霸道的姻缘破坏了四大家族的联姻,而且惹恼了当时的天尊,毕竟仙岂可与鬼通,因此被罚下天界。冥界自然也不愿意接受他们离经叛道的结合,罚母亲在炎火地狱受煎熬十年。其实你的母亲沈思也是沈氏一族,不过她是旁支” 独孤月不禁感慨,“龙飞,你挺有本事的,绑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龙飞尴尬地笑了笑,“我当时见他法力低微,便顺手绑来的。” 沈卿尴尬地笑了笑,“我身上阴气重,不善修习仙法,所以法力低微。” “虽然母亲受罚,但是没有剥夺她的权利,所以我们暗地里一直有联系。冥王心里清楚,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他虽然讨厌一切地上之物,他又无法真正脱离冥府。” “为什么?” “冥界镇压着世上诸鬼,各种魂灵,一旦脱离地府,力量削弱,伺机作恶的鬼怪就会造反,倒时三界便会大乱。” “不会一刻也不能离开吧。” “唯一的一次他气不过跑到天上和天尊打架,结果冥界群鬼反叛,他为之震怒,用地狱之火烧了地府一月有余。” “至此以后,三界交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那就是尽量避开攻打冥界。” “跑到天上打架,难不成是和你?”龙飞八卦之心顿起。 白兔只是轻描淡写道:“当年他一直认为我盗了他的鬼玉玺,跑到天界跟我打了一架,可惜战败了。”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沐晚凌,毫不客气道:“今日我逼不得已现身助独孤月一臂之力,并不代表我认同你们,尤其是沐晚凌,你小子,做我温家的女婿也不那么容易的。从现在起,你得保护我的安全,最重要的保证我不会被那死鬼捉到。” “你放心。”沐晚凌双眼坚定冷锐,一字足重千钧。 忽得,枫叶被一阵旋风簌簌垂落,地板上遗留下一片血色。 萧无珩身穿乌金的长衫,立在枫树上衣袖猎猎飞舞,“本尊也要去。” “额。”独孤月一愣,原以为宴会散了,他会自觉回到魔界,没想到人还在汐月宫晃荡。 “我留他下来的。”铃声悠扬,温铃的回答解开了她的疑惑。 独孤月目光一闪,问道:“有何目的。” “我需要一样东西去复活我的师傅,你的舅舅。” 独孤月愕然,沉默地低下头,“复活。” 还来不及细想,四周红光鼓舞不停,头顶之上,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漫天的夕阳登时暗淡起来。 荼蘼碧眼光芒朝他扫来,瞳孔微微收缩,笑道:“来到挺齐全的。” 她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飘到宋星辰面前,问道:“你是否有想找人的贴身之物。” 宋星辰想了想,系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道:“这是太子赏赐的玉佩,曾是他的贴身之物。” “若事情办成,你拿什么谢我。” 宋星辰目色幽黑,静静伫立,道:“我......” “不急,不急,我给你时间好好想一想。”荼蘼将手指贴在他的唇上,嫣然一笑。 荼蘼接过玉佩,将它放在灯芯上,将灯递给沈卿道:“这是引魂灯,切记要拿好,他会指引找到你们找到想找的人,同时会提示危险。切忌不要随意走动,鬼王门各司其职,各有管辖的领域,而且脾气都不好,你们一定要小心。” “难不成沈卿也要去吗?”这倒是出乎独孤月的意外。 “机会难得,我想见一见我的母亲。”沈卿说的很轻。 独孤月见他思母心切,也不好拒绝。 “这是白裘袍,你们都披上,可以压住你们身上活人的气息。” 沐晚凌换上一件深黑色的披风,边角绣着大团大团的金色曼陀罗长垂至地,衬得原本清雅容颜增添了几分冷魅,连平时柔和的眉宇都透着远山般的黛青色。 沈卿换上了雪白轻裘淡青锦袍,披风底一张脸眉目清俊,气质风神俨然高贵,大家不由得怔了怔。 独孤月将一枚玉印郑重地交给谢彧,“彧哥哥,你在家里守着我放心,这是我的玉印,可以调动山谷一切生灵。” 她转过身对龙飞嘱咐道:“龙飞,现在汐月宫你的法力最强,你一定要担起责任,不要让任何人试图破坏。” 荼蘼望着天边残留的一团淡淡红光,在西边徐徐沉落,凝视宋星辰,“时间快到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开始吧。” 荼蘼取出一粒药丸,伸到宋星辰面前,“你不要害怕,这是归息丸,你服用后处于假死状态,你的灵魂可以暂时脱离肉体。” 宋星辰没有任何犹疑,吞下那颗药碗,手指上残留着茉莉花的香气,似乎还有点别的气味。不消片刻,他的深思恍惚,身子瘫软。 荼蘼轻巧地接住他倒下的身子,打横一抱,走入内堂,将他轻柔将他放到床榻上。床榻上侧面镶嵌着一面光滑干净的镜子。 荼蘼将宋星辰的灵魂抽了出来,放置在一颗琉璃球中,里面流动着淡淡地雾气。 “月姐姐,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他。”宋晓云看着毫无气息的哥哥,目光里涌动着泪花。 “我会的。”独孤月拍着她的肩膀,郑重承诺。 “开始了。” 话音一落,荼蘼掌心相撞,双手合十,碧色的光芒在瞳孔不断回旋。 “轰隆隆!”整个夜空仿佛如巨海般波荡起来,一团橘红色的光波从她身后猛烈崩爆开来,强烈的紫色光漪层层漾开,倏地扩散。 独孤月只觉得紫光耀目,睁不开眼睛,一道道强猛的冲击波从身边走过。 随即,门后,传来一股又奇异带有诡异的气息,荼蘼幽幽的语音响起,“黄泉之门,请各位踏上黄泉路。” 萧无珩二话不说,第一个踏了进去。 当独孤月一只脚迈了进去时,簌簌的飞雪迎面扑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那雪如此森冷,触在指尖,砰的一声,炸开烈焰。 她走了数步,见荼蘼只是静静站在黄泉路口,问道:“那你呢?” 荼蘼微默然不语,半晌慢慢笑了一下,“我不能陪着你们一起,必须守在门旁,以防万一不过阴间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 独孤月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当她的脚步收回时,一道白光闪过,咔嗒一声,骷髅鬼猛然冲了进来。 龙飞看着他们的背影道:“这支队伍真是复杂,更像是妖魔鬼怪齐聚,魑魅魍魉横行。” 一路上雪花纷纷扬扬,不曾休止。沈卿提着那站银魂等泛着又幽幽的绿光,忽然之间转为红光,忽明忽暗。 萧无珩眉毛一拧,细眼中杀机陡现,冷冷道:“小心。” 霎时一道气箭破风高飞,划过茫茫飞雪,将四周空气瞬间吸入,滚滚飞舞,犹如一个巨大幽蓝色的涡旋光波,绚光夺目。 一抹蓝色的身影笔直飞来,在天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形,紧接着第二枝箭声离弦飞出,声如霹雳。 独孤月看到那箭贯穿一只老虎的头颅,老虎悲嘶一声,颓然贴地,抽搐了片刻,终于不再动弹,鲜血在它身下迅速洇散。 随着少年的身影落定,沐晚凌大骇,喊了一声,“楚风。” 沐楚风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能在冥界见到阔别已久的大哥,飞扑到他的怀中。 “你怎么会来到阴间?” 沐楚风解释道:“我追踪者一支奇怪的队伍,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呆了三天三夜找不到方向,始终出不去。” “奇怪的队伍?”独孤月不由得望了一眼萧无珩:“难不成是魔军?” 萧无珩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只管不夜城的安全,至于魔界以及魔族那是落尘管辖的范围。” 四面有淡淡的花香,是一种小蓝花,不张扬,胜在开得葳蕤,有种烂漫的感觉,风里夹杂着清甜的气息。 队伍中不知不觉又多出一人。 冥界的天空一直是阴郁不堪,飞雪永不终止。月亮不知不觉升了起立,空气渐渐冷了起来。 他们跟着引魂灯一路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望见前方有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挂着一串灯笼。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四周开着是一种小蓝花,纤弱而不张扬,开得葳蕤,有种烂漫的感觉,风里夹杂着清甜的气息。 小楼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独孤月他们迅速地躲在墙角阴影处。 窗口飘来女子幽幽的叹息声,她惆怅着:“哎,今日我的汤又少了一味,看样子不能及时分发到奈何桥上了。” 好像一只鬼差在笑,“无妨,无妨,冥王最近没空,姑姑不用担心。” “怎么了?” “哎,太子爷不知为什么发火了,又在玩失踪,可苦了我们,四处搜寻。” “哎,我看他才是阎王的活祖宗。” “这话也就你敢说,姑姑,你若是看到了赶紧通知我们。” “那是当然。” 一阵响动之后,似乎没有什么发现,鬼差们从小楼里撤了出来。 “快找,快点找。”他领着一众小喽啰跑向远方。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月光悄悄退避了些,云层飘过来,走廊里暗影深深浅浅,歌声悠悠荡荡,听来不知怎的有几分诡异。 沈卿被这句话惊得一跳,霍然回首,抬头注视着那方匾额,脸色青白,浑身颤抖,孟婆府! “不好,我们得赶紧走了。”他对着众人道。 “你为何这么紧张。” “不走,留下来喝孟婆汤啊。” 一朵飞花在空中飞出一道赤色的弧线,一转便转到了众人头顶,那废话离合幻化,变成一个冷艳凄美的女子,在半空中飘荡。 “公子,不留下喝点汤吗?” 孟婆汤 沈卿望着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孔,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短短几字,说得艰难,“为何要喝你的汤。” 她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笑道:“忘却前尘,好登奈何桥。” “呵呵,谢谢。”沈卿望定她,脸色渐渐泛了微青,连连后退,尬笑着,“您的好意我心领,我不渴,喝不下。” “怕是由不得你吧,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不渡忘川,怎可轮回?”” 沈卿摇头如波浪,吐字清晰,“我又不上奈何桥,我不喝孟婆汤!” “哈哈,看在你母亲大人的面上我不为难你,可是,”孟婆指了指琉璃球里面沉睡的宋星辰,“那里有个亡魂,他要喝。” “对不起,他也不喝。”沐晚凌极为干脆地拒绝着,骷髅鬼白骨手死死抓紧了琉璃球。 “哦?”孟婆目光移至其他人的身上,神情妖魅,瞟起的眼角中的瞳孔溢出五彩,仿佛在编织一场绮丽绚美的梦,巧笑嫣然,“真稀罕,仙和魔都能和平相处了。” 大家互瞟了一眼,保持沉默。 “所以你们一行人浩浩荡荡闯入冥界,所为何事?”她语气平静眸光清冷,沈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就不管你的事了。”萧无珩淡淡地回了一句。 “呵呵呵,你们都是大人物,我自然管不到,但是那球中的亡灵却关我的事情。” 说罢,孟婆眼神蓦然阴郁严厉起来,手中掐出一线紫光,宛若细丝迅疾缠绕过来。 骷髅鬼的手爪一勾,绕住光线。 “呵呵,这里是阴间,是神是魔法力都要减三分,更何况你是个鬼。”那到细线蓦然分出数十股分叉的细绳来,立刻将他捆得结结实实,随着孟婆的手臂一扬,连人带球甩进了汤锅里。 骷髅鬼眼疾手快,及时将琉璃球抛到沐晚凌的手中。 哗啦,水花四溅,水汽升腾,满室氤氲。 孟婆看着在自己熬制的孟婆汤里扑腾的骷髅鬼,眼睛眯了起来,因为自己的汤总是熬不起来,她特意放置了许多药材,没成想就这么当做洗澡水,十分惋惜道:“可惜我的一锅好汤。” 那粘稠滚烫的汤水从骷髅鬼的全身的骨架流过,他感到一股无法忍受的剧痛在蔓延,似乎有锯子在骨头上拉锯。气泡在他身上一一爆裂!剧痛一波接着一波,冲刷着骷髅鬼的意识,他庞大身躯一阵颤抖,身上竟然开始长出新肉,腐骨生肉的痛苦让他发出厉声嘶叫,立刻响彻整层楼阁。 “骷髅鬼,你怎么了。”独孤月想来冲上去捞出痛苦不堪的骷髅鬼,没想到一步还没迈出就被孟婆一掌拦了下来。 “区区一只鬼而已,正好完了他的孽业。”孟婆冷冷地说道,她就是要杀鸡儆猴。 在至深的痛楚中,骷髅鬼爆裂出一对魔眼,他拖着一副新生出来的身子从汤锅里爬了出来。 “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这第八味,便是一个孟婆的伤心泪。孟婆汤八泪为引,去其苦涩,留其甘芳,如此煎熬一生,方熬成一锅好汤,你的汤缺了你的泪。 孟婆蓦然一震,机械地转过身,眼前浮起一层水汽,雾气朦胧,后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神情,“你是谁。” “我是百里曦。”骷髅鬼语气沉凝缓慢,响在空茫冷肃的夜色中,听起来那样空洞遥远...... 孟婆庄内,有一女子端丽容穆,浑然天成,她守在一个茶铺前,褐色的茶幌写着又大又黑的汤字。一摞空碗摆着一旁,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的热气。 今日的风正暖,生在地府的花朵虽然都半歇,却自有婉转含蓄的风致。女子百无聊赖地摘了一朵半绽的骨朵上,那上面透着点嫣红微紫,却被她无情地扔进了热锅里,她一手托腮,一手搅着汤锅,感叹道:“最近的鬼怎么少,难道是我的汤不好喝吗?” “我渴了。” 茶幌翻动,远远地传来脚步声,孟鹏循声望去,一张极为英气的脸上映入她的眼帘。 百里曦浅浅的一笑,微笑地站在她的面前,“能否讨你的一碗水喝?” 孟婆望着那英俊的面孔,眉如刀裁,脸似斧凿,朗目星眉,一束长发管在紫金冠里,她鬼使神差地将汤水递了过去,嘴里念叨着,“能......” 百里曦欣慰地接了过来,就在唇要沾到碗沿的一刹那。 啪!孟婆及时伸出手打掉汤碗,喊着,“不能,你不能。” “为什么?”百里曦唇角仍挂着一抹微笑。 “我的汤是给轮回的鬼喝的,用来忘却尘世。” “难道我不是鬼吗?” 孟婆一怔,待反应过来,解释道:“你是王,是地狱一方的霸主,何必留恋我的孟婆府,这儿是人间徘徊之地,你不该来。” 百里曦听到她的拒接,突然敛了笑容,微微仰起头,看向那阴郁的天空,眼神很远,有点凄凉,“活得太久,有些记忆太过沉重,我不想要。” 他曾经是个人,还未忘却所有的人事变为冥王化炼,所以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带着人性。 地狱的惨景,人间的惨像,无时无刻不折磨着自己,那记忆中恍惚不定的火光、不绝于耳的号哭、鲜血、尸首、电光石火,悍然一闪,这些出现在他脑海里统统不想要。 孟婆感受到他的哀伤,眼波微微荡漾,“那你该去忘川。” “忘川的水忘情,你的汤忘掉记忆里的一切。”冥王的恩赐,死人的永生,确是自己无尽的折磨。 孟婆重新舀了一碗汤,双手捧了过来,小声说道:“虽然它难喝,但是它是有效果的。” 百里曦端起那碗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汤水,绿色粘稠的汤面漂浮着一朵小花,看着有些倒人胃口,他却毫不犹豫地灌了进去。 她心中忐忑,毕竟当孟婆也不过三年,她熬汤的技术还是很差的,目光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紧张地问道:“我的汤好喝吗?” 百里曦压制住胃里的恶心,脸上绽放出笑容,“好喝,很甜。” 孟婆浅浅笑起,眉梢眼角盈盈一弯,竟然是俏皮可爱的弧度,高兴道:“谢谢,他们都说的汤又苦又涩,不好喝,你还是第一个夸我的人。以后只要你想喝,我随时给你熬。” “好的,那等三个月后我还来。” 一阵飞花漫起,留下透明的风的痕迹。 “你怎么又不来,我为你熬了三天三夜的汤。” 孟婆双手托腮,翘首以盼,已经过了三月了,却从未见过他的身影。 “你在吗?” 最简单的问话,无人回答。 奈何桥上几只小鬼徘徊不定,嘀嘀咕咕。 “最近孟婆汤怎么这么涩,新鬼门都不想走奈何桥了。” “她的汤从来就没好喝过。” “你们是新来的小鬼吗?” 被发现的两只鬼只好来到孟婆的摊位前。 “我打听一下百里曦大人在忙什么!” 两只小鬼互相对望了一眼,惊诧道:“你竟然不知道百里曦大人的境况?” 孟婆无奈道:“我天天熬汤,哪有空闲知道那么多事情。” “百里曦大人被放逐出地府了,冥王大人亲自下令的!” 孟婆却已经僵在了那里,呼进去的气息都被揪紧,心脏疼痛宛如刀割。 “为什么?” “据说的丢了虎符。” “什么!”不知道哪里在痛,又或者哪里都没有痛,只是有些什么东西,琉璃般的脆裂。 孟婆垂下头默然不语,她的面容如同半歇的花一般柔和,一滴清泪宛若盈动的泪珠落在锅中。 “孟婆,你的汤还要不要喝。” “喝吧。”孟婆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小鬼苦着一张脸咕咚咕咚地猛灌,忽然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泛开,不惊讶异不已,“真好喝,谁说孟婆汤难喝的。” 孟婆什么也听不到,她的目光永远凝固于奈何桥上,欲言又止、充盈泪水的黯然回眸间,化做缥缈云烟,淡然散去。 一声叹息,却不知是谁的叹息,沉重而哀凉。 往事如烟,回想起来依旧是这般痛彻心扉。 “我以为你死了。”孟婆的声音是如此的哀婉动人,一滴玲珑剔透的泪水挂在脸上是如此鲜明,如此清凉。 “不,我还活着,可是我这副残躯进不了冥界,同时也在恐惧冥王对我的惩罚。我因为喝了一碗汤,忘记了尘世,所以忽略了某个人,才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虎符才会被盗取。冥王发怒,我被驱逐出地府。” 泪,已经承受不住刻骨铭心的重量,缓缓滴落,那一锅浑浊不堪的汤水变的清澈透明,宛若缀满星辰的银河。 “你的泪有多苦,这汤就有多甜。”百里曦的语声比风还轻。 孟婆忽而展颜一笑,“能和你相逢是我最大的快乐,谢谢帮我熬好一锅好汤。” “你们走吧。”孟婆双臂一张,风扇动门板的声音,她的身后出现一道门,“这是通向忘川的通道,你们走吧,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 “谢谢。” 孟婆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庞,微笑着,“我等你回来再喝一碗孟婆汤。” “一言为定。”那双魔眼有幽光在闪动。 孟婆忽然将目光转到沈卿身上,笑意嫣然,“荼蘼那个丫头,又在以权谋私,哪一天我禀告冥王,怕是有好果子吃。” “孟婆饶命啊!”沈卿都市大呼饶命,“这不关荼蘼姐姐的事啊。” 孟婆捂嘴一笑,仿佛当年那个在孟婆庄卖茶的小女子,“你别再嚎了,快去吧,时间不够了。” 独孤月一行人被孟婆放行,望忘川的方向行进,可是走着走着发觉到异常,他们不知何时处在一片荒地上,到处弥漫着墨绿色的瘴气,杂着浓浓的秽气。 “大家要小心。”沐晚凌显然也察觉到一丝的诡异,踏足之处,就是这样一片寂静的死地,提醒众人。 “蓬”地一声巨响,远处有一只怪兽朝上陡然飞高数丈,与此同时,那声狂暴的惊天怒吼又轰然爆炸,在大家耳中嗡然震响! “不好。”沈卿将引魂灯递给独孤月,抽出红伞举在头顶,那红伞放出夺目的红光罩在大家的头顶。 这是荼蘼借给沈卿的法宝,可是挡住冥界的各种瘴气,隐匿行踪。 猛然间,那怪兽扑了过来,就在独孤月数十米前停下,它正张开血盆大口,浓烈的腥气散发出来,沈卿不由得捂住鼻子,嫌弃地扭头。 一阵飓风袭来,伞柄不动,伞面急速转动,形成一堵风墙对抗这。独孤月看到方圆百里内但凡魔物阴气,都成为怪兽的食物,在它猛吸之下,如犁庭扫穴,除了少数魔物仗强横实力和些许侥幸或能逃脱,其余魔物都会被那龙卷狂风卷入它的巨口中。 “宝贝,做的好。”那隐藏在浓雾中的喑哑的嗓音是那样的熟悉,独孤月和沐晚凌猛然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忽然微微颤动起来,再过片刻,轰轰隆隆的雷鸣声方自无限远处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厉,雷挟风,风带电,威势无俦! “是你,追了我一天一夜了吧。” 鬼王立在一块裸露的巨石上,手中放射出幽幽蓝色光华,那光华并不如何夺目,但丝毫不被眼前的混浊所掩盖,浓绿近墨色的雾气在光华面前仿佛透明一般。那些绿雾翻涌不定,似有灵性,悄然避开他身周三丈范围。 他的声音已转为冰冷,化成一声断喝,“你以为这还是二十年前的地府,任你闯荡!” “是吗,我也不是二十年的人了,宝贝,上!”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某种自得的语气。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鬼王那双湛蓝深邃的双瞳在雾气中犹如宝石熠熠生光,怪兽忽然感觉有些惴惴不安。 如一道无形的环形风暴炸开,以鬼王立足的巨石为中心,绿雾忽然急速退了下去,让出十里方圆一片天地。他的神识牢牢罩住这片空间,并将命令传至每一个冥兵。 吹箫人 黑袍人迎风而立,满头影发在风中猎猎飞扬,狞笑着拍了拍怪兽的脑袋,“我的宝贝,你就放心大胆地吃,来多少,你就吃多少。” 阴风阵阵,光芒暴涌,一道闪电横空,隆隆而鸣,从四面涌来身穿黑甲的阴兵。 “阳间不好好呆着,跑到我冥界撒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便闯。” 鬼王身后黑压压的阴兵如潮水般涌来,黝黑的盔甲折射出阴冷的色泽,肃杀的氛围蔓延开来。 黑袍人任风狂雷烈,也不曾后退半步,与鬼王对峙,更像是地狱修罗,身上流转的黑气越来越盛,而他双瞳中的光芒则更加深邃。 轰!怪兽发出愤怒的咆哮,一双凶残的眸子闪烁着血光,一股凶煞之气弥漫开来。 沐晚凌认出眼前的怪兽是一只饕餮,吞食万物,勇猛无敌,仙鬼都照食不误。 “快走,这是上古凶兽。” 他们的目的是来寻人的,不是参战的!大家对此都达成共识,赶紧撤离。 他们一路狂奔,不辨方向,来到了一处更为荒凉的地方,枯藤老树昏鸦,蓬草遍地黄花,空中飘荡着一层空灵清越的箫声,入耳却感苍凉凄切,幽幽沉沉的,仿佛要吹裂昏暗的天际。 萧无珩意识到了什么,听出吹箫的人,眼里却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表情,脚步迟钝,茫然抬头,视线停在前方然后,慢慢凝聚,直到定住。 背后传来嘶哑的嗓音,“我就知道是你们,不用躲了,那把阴伞挡得住你们的影子,挡不住你们的气息。” “你不是在打斗,怎么这么快。”沈卿惊愕不已。 黑袍人佝偻着背,发出阴惨惨的笑声,“那些虾兵蟹将哪里可以是饕餮的对手。” “真是冤家路窄。”独孤月大步向前,走出了红光,神色沉静和内敛,拦在众人前面。 黑袍人感觉到磅礴的灵力在独孤月周身蔓延,甚至有种溢满的趋势,感叹道:“果真从人到心都换了一个人,胆子就是和从前不一样。” “废话少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想和你合作。” “做梦!” 黑袍人冷漠的声音冰冷彻骨,眼里划过暗光:“这萧吹得真难听的。” 枯树上,有人持箫而坐,月白色的衣袂垂落如飞雪,远处一轮半残的月亮,在昏黄的天空中悠悠挂在,残叶在悲凉对的风中打着旋儿不断飞落。 箫声扰动他的思绪,黑袍人烦躁异常,陡然泛起的杀机,他的目光森冷起来,十指爆出尖且长的指甲,如同钢爪,迅猛地扑了过去。 吹箫人似乎察觉到背后有人偷袭,呜咽的箫声停止,一柄玉萧从嘴边离开,那垂落的深碧丝绦在风中摇荡。 黑袍人猝然收手,他落在最近的一棵枯树上,神色一怔,深黑色的衣袍散在风中,望着垂下的丝绦如柳丝盈动,保持沉默。 吹箫人转过头,一块白色的绢布遮在眼睛上随风流动,像是水波泛起涟漪,衣袂似流水飘荡风中。 “啊!”一道紫光破天而出,径直拍向黑袍人的背后。 “哇。”黑袍人跌落枝干,一口黑色吐了出来,墨辰傲然挺立在他的面前。 黑袍人的面色苍白,看向墨辰的眼睛格外精神,“哼,我是不死不灭,才不会怕你。” 轰然巨响,黑袍人的背后出现一个黑洞。 “我还会再来的。”话音一落,黑袍人转身跳进黑洞,瞬间吞没了那袭身影。 “穷寇莫追。”东极鬼王墨辰喝止了匆忙赶来的鬼兵。 他转过头对着百里曦轻轻一笑,面容温和,神情焕然,“没想到我还能见到失踪已久的北王,王兄,别来无恙。” “我已经不是冥界的北极之主,已经被驱逐出去,归来的不过是个落魄之鬼而已。”百里曦黯然道。 独孤月不管他们的寒暄,自己的脚步猝然定住,心猛地“砰砰”狂跳起来,刚刚的箫声响彻在她的脑中,一颗泪珠滑过脸庞,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往日的记忆如潮水滚滚袭来:那飘散梨花清香的山谷中,在他温柔如风的微笑中,小小的自己度过一个个脉脉夜晚,失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极为冰凉,嘴中念着,“师傅!” “仙尊。”沐晚凌身后深红的披风倒卷而起,金色的曼陀罗花葳蕤一绽。 “师傅。”独孤月扑通跪了下来,男子微怔,从树下跃了下来,步至她的面前缓缓抚了抚温热的额头,颤抖道:“是你,月儿。” “师傅,师傅……”独孤月默念了两遍,泪如雨下。 墨辰被啜泣声吸引,瞟了一眼吹箫人,“你是何人,为何在我的地界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曾是仙尊楚笙平。”萧无珩淡淡地回道。 “就算是仙尊,到了冥府就是一只鬼魂,就该匍匐在我的脚下。” “休想。” 小孩子略带冷硬的声音响彻在天际,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谁敢阻我!” 猝不及防,一块石头重重砸向鬼王的脑袋,墨辰额头上顿时红肿起来。 “我呸,谁说的,你不许欺负大哥哥的。”小孩微仰头,身上流转出金色灵力更加浓郁,竟恍惚在一瞬间有压过所有人,碧绿色的眼睛眨了眨,脆生生的声音便出来了,“哼,休想欺负大哥哥。” “是你,我们找了你很久,你的父王很担心你。” 小孩身着上好的碧绿锦袍,腰间配着暖玉,额发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唇红齿白,一双大眼上挑着,他趾高气扬的看了不远处的墨辰,哼了声道:“就是我爹来了,我也不怕。你说父王担心我,怎么不见他亲自来找,哼,就是嘴上说说。” 独孤月大骇,自从赴宴之后,他猝然消失,仿佛从记忆中抹去一般。如今,在冥界重逢,难不成他是死了才不告而别的吗? “莫莫,是你?” “小月姐姐。”莫莫看到独孤月,嘴咧开如盛开的喇叭花,飞快的凑过来,随即独孤月便觉得自己脸颊一热,无声无息已经挨了一个香吻。 “额。”独孤月被莫莫的热情吓了一跳,暼了一眼沐晚凌,他也有些惊愕小孩的举动。 “你们都来了。” 楚笙平神情一派从容,“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你们。” “师傅,师傅,师傅。”独孤月颤抖地抚摸着那纯白的锦条,搂着他啜泣不已,“告诉徒儿,您怎么会流落到这儿?” 蒙在白布后面的眼睛轻轻阖住,指尖微微泛白,片刻后,他轻轻说道:“我窥破天机,所以双目失明,我试图改命,受到天罚。” 他垂下头,声音恍然亘古一般苍凉悠久,“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挽回。本来想陪着你长大,可是我实在没有仙气拖下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拖到冥界,幸好遇到了小鬼,他是不是收集仙气让我苟延残喘。” 独孤月心中幽幽叹息,果然是这样,他从头到尾都准备一力承担。,又悄悄暼了一眼沐晚凌,他也是这般和师傅一样的个性,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 “师傅,他似乎不想伤害您,您认识那个黑袍人吗?” 楚笙平神情恍然,似是陷入了一种极为悠久的回忆中,半响后,才在一片寂静中点头,轻声道“他是我第一批徒弟,也是我最喜欢的弟子,叫寒羽。他出生平凡,却悟性极高,野心也大,喜欢剑走偏锋。他一直问我人从哪来,往哪而却,为什么会死,这些问题,我其实也答不上来。” 他神情微动,掩下了眼底的波动,“可惜他对权利有着狂热的喜爱,对力量的追逐让他渐渐偏离最初的目标,最后背叛了整个天界。” “师傅,你怎么和莫莫在一起。” “这个我来说。”莫莫滔滔不绝得讲述着他们的相遇........ 冥界的后山,霜叶尽枯,苍凉孤寂,莫莫双眼微阖,手放在膝上,听见脚踩落叶的声音微微睁眼,一阵清冷异香飘来,他的眉毛动了动,抬起头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你是什么鬼?” 听见这骄横的声音,丝毫不恼,仍是笑容满面回道:“迷路的鬼。” “走开!我讨厌鬼。” 楚笙平上前几步,素白的长袍拂过地面,他停在小孩子面前,俯视着他幼稚容颜,突然蹲了下来,定定的望着他,“你不回家吗?” 莫莫抬眼望向苍茫天际,唇微抿,浑浊的眼底竟现出了不符合他面容的悲伤神情,“不回,家里空落落的,除了我还是我,太没意思。” “你的父母呢?” “父母,我只有父亲,从来没有见过母亲。” “你流落在外,你的父亲会担心的。” “他才不会呢?” “为什么?” “他从来都不陪我,也不知道成天在忙些什么,我身边那些鬼木讷,毫无生气,我不喜欢地府。” 莫莫猛地站起身,声音似是冷到了极致,竟生出了凛冽肃杀的气息来,“他一直管着我,还不让我出去玩,其他的人又躲着我,咦,你为什么不躲我?” “为什么躲你,你还是个小孩。” “他们都怕我,尤其是我发火的时候。爹爹不怕我,但他会打我,他一打我,我就更生气,就会离家出走。” 莫莫似乎发现了什么,“反正你也出不去,陪我玩好不好。” “好。”楚笙平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双手温柔宽厚,如同三月的春风。 莫莫看到那一抹白色在飘动,好奇地伸出手,在即将触到白布的一瞬间,那双手却停了下来,“大哥哥,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所以迷路了。” “你看不见怎么陪我玩?” “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好,给我讲讲地上的故事吧,我从来都没到上面去过。” 莫莫展颜一笑,淡淡的紫光自他周身而出,自发的形成浑圆的光体,将两人笼罩在内。 过了一月有余,楚笙平就在冥界呆了下来,莫莫特意找了一处僻静处,又找了三四个大鬼帮他盖了一层简单的茅舍,把他安顿起来。他不是很清楚莫莫的身份,但是从莫莫的行为举止中能隐约察觉到他的身份高贵。 “大哥哥,快来陪我我下棋。” 自从楚笙平教会莫莫下围棋之后,他就迷上在横竖交叉间的厮杀,每天都要缠着他下个三五盘。 “不算不算,这局不算,得重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望着楚笙平,掩下了眼底的狡黠。 楚笙平什么都没说,相处不过一月,这小鬼的性子他可是摸得不能再透了,就是个顺毛驴,得哄。 又陪着下了一盘,几度悔棋也挽回不了自己败北的命运,不由得感慨,“大哥哥,棋艺怎么高,怕是无人可以匹敌吧。” 楚笙平持棋的手指顿了顿,眼中划过微不可见的怅然和追忆:“曾经有人棋艺比我好。” “什么人,和你一样的鬼吗?” 楚笙平微微一愣,随即轻叹,掩下了眸中的波动,“是的,他也是一只孤魂野鬼。” “那他在哪?我帮你找一找,抓来陪你一起下棋。” “一起?”熟悉,悲伤,冷寂……无数种情绪涌入心间,恍惚一瞬间,竟浮现出温昀在借宿中回望一眸的苍凉寂冷来,不禁呕出一口血。 “大哥哥,你怎么了。” 楚笙平淡淡地擦去嘴角的血渍,微一抬头,“没什么。” “大哥哥,你会不会离开我?” 楚笙平如实告知,“我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终会有一天离开你的。” 莫莫眉宇微愣,缓缓抬头,却见刚才还迷茫恍惚的眸子灿若星辰,熠熠生光。“我不让你走,地府以后都是我的,如果我连一个亡魂都留不住,当大王有什么意思呢?” “大哥哥,你看。”莫莫从怀里掏出一朵白莲,那莲花闪着银色的光华。 “这是?” “这是天山雪莲,可遇而不可求……他吃了可以避免鬼气侵袭,大哥哥,你吃了它吧。” “不,它太珍贵了。” 听见这话,莫莫黑色的眼珠转了转,“不用担心,爹爹的库房多的是这些仙草,我以后多给你带带补补身子。” 第22章 莫莫用稚嫩的童音讲述完他们之间的故事,向楚笙平投之以感激地微笑,他真心感谢眼前这个大哥哥给他空虚寂寞的童年生活带来无比快乐的记忆。 楚笙平回之以温柔的笑容,他心里清楚莫莫的身份极不寻常,却难得的是有颗赤子之心,品性纯良,可惜生在阴间,无法纵情享受阳间的美好,心生怜惜,一心想要好好教导他成才,希望他不被地府的阴气所侵蚀。 “墨叔叔,我的行踪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父王,否则我跟你没完。”莫莫双手叉腰,还用起了威胁的口吻。 鬼王墨辰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既然小主子发了话,我自当从命,你暂且在这儿玩的愉快。”说罢,他大手一挥,自己和一群部下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我们不要在荒郊野外说话,赶紧回去吧。”莫莫提议道。 “好。” 莫莫领路,走了一刻钟,前方浓浓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似乎有夜来香、丁香花、凤尾花以及美人蕉等各色花卉遍地。 独孤月深深的吸一口气,眉目舒展,没想到在冥界竟然还有这么一方幽香之地,“真香。” 莫莫拍了拍胸脯,极为得意道:“这些花花草草可是我费尽心思从人间得来的,花了好多年的培育,才让他们适应了地府残酷的生存环境。” 前行百米,一座高楼矗立在眼前,四周冒出一丛丛晶莹洁白的兰花,花瓣透明有若水晶,微微下垂仿佛娇羞的少女,还发出诱人的白色亮光。 “这是?”沈卿瞪大好奇的眼睛。 “这是水晶兰,也叫幽兰草,是地府之花,他所在之处是冥王的象征,看样子,你和冥王关系匪浅。”萧无珩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小孩,“你不会就是下一任冥王吧。” “啊。”沈卿的嘴张地可以吞鸡蛋。 萧无珩解释道:“掌管地府需要强大的法力,为了保持这种稳定的状态,所以每隔五百年就要做一次轮回,这小孩便是下一任冥王。” “是又如何,也不碍着你的事。”莫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理会所谓的魔尊,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轻轻一点,厅堂上的桌子上出现一杯杯香茗和各式糕点。 “你们尽管吃吧,不要客气。”他俨然像一位主人般嘱咐。 “师傅,师傅。”独孤月像只小鸟围着楚笙平一路欢快地叫着,她银色裙裾轻快拂过月辉皎洁的地面,梨花落如轻霜,旋一朵流丽灿烂的花,月色花影里她扶着廊柱含笑回首,沐晚凌瞬间被那恬然笑意击中。 “你们所来何事?” “我受好友所托,找寻一人,救他回人间。” 楚笙平的目光掠过萧无珩,只听他道,“我需要魂灯,为他聚灵。” “魂灯,聚灵,难不成是他?”楚笙平兀然抬头,眼中盛光卓然,“他还活着。” 萧无珩语气平淡,眼中划过一丝暗淡,低声道,“是的,他还活着,只是从未醒来。” “他……还未……醒来……”楚笙平的心一阵抽疼。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来我的不夜城。”这是一句真诚的欢迎。 “谢谢,如果他醒来,看到你们都在平平安安,会很开心的。” “师傅,随我回去吧。”独孤月看出了师傅的虚弱,心疼至极,如今没有比汐月宫更合适的地方。 莫莫闻言,红润的小脸上立刻一冷,一把抓住楚笙平的胳膊,“不行,他哪儿都不能去。” 独孤月脸上仍旧挂着笑容,耐心地解释道:“你大哥哥的身体需要仙气的滋养,留在冥府只能加重他的病情。” “我不要月姐姐。”莫莫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你是来和我抢大哥哥,我讨厌你!” 刚才还面色和善亲切的莫莫磨牙霍霍,“父王说天地上神仙都是口腹蜜剑的伪君子,尤其是姓温的!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傻瓜,我带师傅回去修养,又不是生离死别,月姐姐我在汐月宫特意给你开一条通道,只要你想来,就可以看大哥哥,好不好?” “可以吗?” “我说话算话。” “好。” “冥界岂可与阳间通!” 一缕金光隐隐绰绰从天际射来,原本昏暗苍凉的天空被染上了鎏金的色彩,金光笼罩周围数里,强盛而冷漠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父亲。”莫莫察觉到他熟悉的气息,有些懦弱地藏在楚笙平的背后,“不要让他看到我。” “你不用了躲了,不过是掩耳盗铃。” “不。”莫莫仿佛是卖进沙子里的鸵鸟,自我欺骗。 “是吗?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冥王轻轻一拂袖,一道充溢天地的精芒光华绽放,手心向上,雪白手掌出现一团黑气,便要贴上楚笙平的胸口。 “不要。”莫莫立刻冲了出来,张开双臂,紧紧闭起双眼。 那团黑气贴近他的额头时,化作一缕青烟飞散。 “你终于出来了。” “爹爹最坏,我不要爹爹。” 冥王肃着眉看着莫莫,嘴角上扬,“别以为父王不会打你。” “拜见冥王。”百里曦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心潮澎湃,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得见自己的主人。 冥王身影不动如山,眉眼微阖坦然接受者曾经的鬼王的行礼,墨黑的长发无风自动,自末梢处蔓延出金色的流光来。 “父王,是不是墨叔叔告密的,好呀,看我怎么收拾他。” “墨辰一向信守诺言,不会暗地里做小人,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么能不知道。” 冥王静静地站着,浑身散发出一股天地间唯我独尊的睥睨之势来,难怪能够镇守地府多年,半点兵戈都未起,原来都是实力。 “仙尊驾临我的地府,我怎么会不关注。若非我睁一眼闭一只眼,你岂能安全得留在冥界这么多年。总不会天真的以为就凭莫莫这点法力和小心可以护你周全。” 楚笙平敛眉轻笑,掩下眼中的情绪,“多谢冥王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