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劳碌命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皇帝乘船中混入外人不是小事,但也不那么难找,至少比没头苍蝇一般去寻一个忽然不见的人简单。 这人在船上不熟,自然会先胡乱走动。 消息散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但凡看到生面孔便警惕多问几句,那人也还没找个合适的地方藏起来,便被拧送到了昭和帝面前。 昭和帝听苏珩说了慕锦兮失踪的前因后果,早就心里一阵火气,此时再看到这个歹人更是龙颜不悦。 「谁派你来的。」 人心总是难测,如今大燕看着太平,可心思龌龊的人也是不少,更何况他此番离京,留了太子和四皇子在上京坐镇,早些年也便罢了,这两年斗争越来越激烈,谁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昭和帝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已经鲜有耐心了。 「这人一身精壮,又从牙中卸了毒药出来。」苏珩语调平和,不卑不亢,「应该是谁家养的死士。」 贵人家中多会豢养死士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出现在这里,便很耐人寻味了。 「你当你不说,就累及不到你家主子了?」昭和帝眸中一片阴沉,「可查了刺青或者家徽?」 各家豢养死士,一般除了直接领导者,谁都不认得有哪些,久而久之便在身上统一用特殊法子刻了刺青,关键时候也好作身份证明用。 到千钧一发时,这些死士的刺青多会自己弄个血肉模糊,成了尸体让人也分不出来。 可他被捉住实在是巧合,身边没趁手的家伙。再者,出来时头领千叮咛万嘱咐,没见到人也不要紧,被人捉了也不要紧,总归就是传个话的事,别想不开丢了命。 他此时果真被捉,已经预料到会遭同伴怎样嘲笑了。 他视线在屋中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一盘点心上,声音倒是意外憨厚。 话也很出人意料:「能……先吃点东西吗?」 说完了,肚子还十分配合地‘咕噜’一声。 昭和帝几乎都要被气笑,攥着茶杯便在茶几上磕敲着:「你还记得你是干什么的吗?」 死士艰难咽了咽唾沫,把目光从食物上挪开,深深叩首:「我要见嘉敏郡主,话是传给嘉敏郡主的。」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苏珩的眼角立刻因难以抑制的激愤泛起一抹红色,双手不断握紧又松开。 生生制住要掐死这人的冲动,他蓦然开口:「你可知,被你关到船顶的那个,就是嘉敏郡主。」 死士愣了愣,片刻才神色艰难道:「我……没看清。」 他们这支如今本就人丁稀少,他更是平时就只有一把子力气,脑子也不太灵光,这才给他派了个传话的活计,也免得搞砸丢了命。 没想到,人他是见着了,竟然把人给关外面了,自己在船里胡走一气,让人给捉了。首领知道了,又要饿他三天了吧。 在场几人也是相视无言,谁家死士要是这么不靠谱,干脆还是别养了吧,有什么用呢,看起来还挺能吃。 「嘉敏郡主……」死士懵了一会儿,恍然想起来什么,喃喃道,「她怎么样了。」 要不是想知道这人到底想给慕锦兮传什么话,苏珩都想一剑了结了他算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就这么让慕锦兮白遭罪了一次。 「她怎样且先不提。」苏珩抬手压了压眉心,飞快看了一眼昭和帝,又对死士道,「你既只是传话,走正路子不行?做甚要悄悄混上船,还将发现你的人一个打晕一个关到船舱外。」 「我是死士啊……」死士有些为难道,「本来,就见不得人。」 昭和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苏珩赶紧把人带走,别在这里辣眼睛了。 苏珩也不让人给死士解绑,在事情没完全清楚之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他让人提着这死士,干脆直接压到慕锦兮面前去算了。 「我要见郡主……」死士道,「一路跑到淮宁,结果得知船已经开走了,我偷了个小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来,可……可不能没见到郡主就走。」 苏珩咬紧牙根,强忍怒气:「你是慕家的死士?见庆山侯可行?」 死士连忙摇头:「不行,必须是嘉敏郡主本人。」 不是庆山侯府的人,苏珩眸光暗了暗。谁还会给慕锦兮传消息?她若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也不至于有了事情让自己去帮忙调查。 可她若是无甚消息来源,又是如何知道那悍匪头子事情的。 这死士虽然不靠谱,嘴却很严,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等见了嘉敏郡主自会如实禀报。 其余半个字没多谈。 苏珩将人带到慕锦兮门前,还没说话,也没动手。那死士便十分自觉的干脆利落跪了下去,双手被困得结结实实,他就强压下身子向门内磕头。 听到动静来开门的绾衣,看到这情况瞬间就懵了。 「苏公子?」绾衣试探地看着袖手立在一旁的人。 「你家姑娘可醒了?」苏珩不动声色地向门里眺了一眼,可是视线被遮挡得结结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太医和医女帮姑娘艾炙过,姑娘刚刚发了些汗,精神已大好,正准备用些药呢。」 「她可有精力处理些琐事?」苏珩用脚尖踢了踢跪在地上死士的胳膊。 「不是琐事。」死士矢口否认,「烦请这位姑娘通禀郡主一声,属下是从汴京来的。」 语态神情都是客气的很。 苏珩先是听了‘属下’二字,紧接着又是汴京这个地方,不自觉挑了挑眉。 死士大多只认一个主子,这人便是刚刚在圣上面前都‘我’来‘我’去,如今到了慕锦兮面前却是属下,实在是耐人寻味的很。 而金陵……他若没记错,如今慕锦兮那个半点不亲厚的舅舅就是金陵人。 绾衣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又瞅瞅苏珩,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合上门回屋去禀告自家姑娘了。 苏珩则看着这呆头呆脑的死士不由深思起来,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也难怪慕锦兮会无人可用。前头那位挑出来的死士也太不靠谱了! 屋内慕锦兮更了衣,勉强正襟危坐,便请了苏珩带那死士进来。 苏珩先是将死士的来头以及这人执意要见慕锦兮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死士更是连连磕头,刚刚还一脸硬气,此时却成了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 v第二章 待苏珩将从这人身上搜到的东西一一呈给慕锦兮看,慕锦兮诡异地沉默了。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傻了吧唧的汉子,忽然质疑起自己之前的打算。 慕锦兮又请苏珩帮忙拨开死士后颈的几撮头发。 栩栩如生的青鸾刺青露了出来,大约也就拇指盖大小,藏在发丝里,若不细看确实不易察觉。 各家死士的图腾自然是瞒得严严实实不让外人知晓,可也有些办法能查探到一二。 这青鸾图腾,实在不是苏珩熟知的任意一家的。 慕锦兮看后,顿时面露凝重:「你有何话要传?」 「金陵水匪猖狂,行船途中恐有不测。」 这便是要慕锦兮想办法去说服昭和帝绕道而行了。 「水匪?」慕锦兮略略思忖。 淮水确实路过金陵,只是若水匪猖狂,朝廷不可能没有消息,而且前世昭和帝也走了水路,后来却并没听说过有水匪作祟。 让这死士传话的人目的很简单,不让慕锦兮走金陵,很危险,不因为水匪,那便是因为别的,兴许就是前世惹得整支队伍不得安宁,让昭和帝龙颜大怒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慕锦兮深深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暗卫,其一便是怕这人被人逮了去套了话。其二……让死士传话的人不信慕锦兮会信他。 「你可认识这标记?」苏珩看向慕锦兮,她既然开口问了,应该确实是可信的。 慕锦兮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为他松绑吧。」 她不自觉使劲捏了捏茶杯,喝口水压下满腹心事。 「此番多谢苏公子,这人便留给我处理。」 「确实可信?」想起这人曾经把慕锦兮关到船舱外面,苏珩还不是很放心。 「可信。」她摩挲着杯子,语调有些苦,「是自己人没错。」 至于为什么认不出来…… 慕锦兮眼睁睁看着苏珩真的不再多问一句离开了房间,目光才再次定在死士身上,目光复杂地很。 「你行几?」她问了一声。 「同支第五。」死士闷闷答道。 「辰五?」 「您知道?」死士蓦然睁大眼睛,还露出了些许惊喜来。 何止知道。 慕锦兮微微叹息一声,外祖母惠和大长公主出身皇家,最知道权利漩涡里的龌龊,她出嫁之时便带了一支暗卫死士,后来又瞒着沈家想把这暗卫传给自己女儿,只怕慕家万一有什么事情,女儿没有得力的人可以用。 可沈氏随了沈家人,生的蕙质兰心,对暗卫死士这种更是不太能接受,从来没想起来过要用。 等沈氏病逝以后,惠和大长公主悲痛至极,看着自己最肖似自己的外孙女,虽有父兄弗照,但总有会不顺心如意的地方,于是亲自挑了几个小的命自己的暗卫悉心培养,日后好帮慕锦兮。 结果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外孙女交代,惠和大长公主便也去世了。 这些暗卫死士们只知自己要效忠的是慕锦兮,可他们也受了教导,若这位主子没到什么存亡攸关的时候,没有她传令不得主动出现。 先代暗卫随长公主的去世改谋他业,而被精心挑选出的几个人谁都不清楚,其实自己要效忠的人压根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于是便一直干等着,等什么时候慕锦兮能用到自己。 谁知许多年过去了,什么任务也没有,原本的财帛也渐渐消耗,他们的生计愈发难以维持,只能如寻常人家一样开始做些小生意,以供应这几口人开销。 本来慕锦兮会一直都不知道的。 直到……前世的时候,慕锦兮被投入大牢。暗卫首领一身黑衣现身牢狱之中,要救她出去。 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他将事情全盘托出。 一开始慕锦兮不信,她认为这是阴谋。 那人便将慕家的事情说给她听,把慕锦然的事情说给她听,把这些年她犯的错误说给她听。然后告诉她,其实那些都不重要,他们这些人只记得自己的任务,便是让她好好活着。这是惠和大长公主的愿望,也是沈氏的愿望。 慕锦兮听明白了,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但是更不想离开了。 「你们这些年过得属实不易。」慕锦兮闭了闭眼睛,声音艰涩,「行了,你先起来罢。」 辰五深深给慕锦兮叩了头:「本……本来首领交代属下不要多话,可属下还是有话想讲。」 「你说。」慕锦兮颔首。 「培养属下等人是大长公主殿下的意思,但是属下被选中那一刻起,就一直都知道,我们的命都是郡主的。」辰五声音闷闷的,「所以郡主让属下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给属下事情做,哪怕……哪怕给郡主当个马夫都行的。」 被遗忘的暗卫才是最悲哀的,他们已经空寂了五六年,若不是金陵此番会威胁到郡主的安全,他们都不敢主动出现,生怕得到的只会是‘不需要’和‘厌弃’。 「外祖母匆忙去世,我并未见到最后一面。」慕锦兮见这人傻乎乎地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也有些酸楚,扯了个理由道,「我也是从母亲手札才了解到可能还有一支暗卫,近些时日正准备用人,还想法子怎么才能联系到子初。」 慕锦兮看这傻大个眸光更亮,才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们倒送上门来了。」 「郡主有吩咐?」辰五语调立刻高了两度,而后肚子便有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又不好意思道,「郡主……属下为了追上您的行踪,两天没吃饭了。」 慕锦兮摆摆手,示意绾衣去寻些吃的来。 「郡主还是先早些安排绕道而行之事。」辰五终究没忘记正事,首领说,这对郡主安全是件顶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亲眼盯着郡主改了道再回汴京。 「既然是性命攸关的事情,留在那里终究是个祸患。」慕锦兮沉吟道,「你们是为我着想,我却不得不为大局而行事,子初可有别的交代?」 子初便是暗卫的首领。 慕锦兮依然记得对方眉眼英俊又低声下气说服她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那样一个人,手底下竟然有辰五这样一个憨货。 「郡主。」辰五急急道,「首领交代,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圣上更是清楚金陵有龌龊的,要是您不走,便打晕您也要带您走。」 听了这一句,慕锦兮终于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但她有一点疑惑,按理说,对方是不该知道她行踪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发现不了她其实不知道有暗卫的事情。 v第三章 前世她遇险也不少,但暗卫一直没出现,可见对方并不清楚她的动向,直到她入狱的消息传了出去,人才从汴京赶来。 怎么这次,她才跟昭和帝出来,对方便知道了? 「圣上既然知道,还非去不可,我能说服圣上绕道而行?」慕谨之将心底的疑惑放到一边,直接了当道,「不可能,所以子初让你给我传话,也只是一个信号。」 暗示慕锦兮,此行一定很危险,且告诉她,她还有一支暗卫可以用。 这人心思通透,在不知道慕锦兮会不会接受暗卫的情况下,干脆先派一个人传话,若是慕锦兮接受,自然会见他,若是慕锦兮不肯,他也暗示到了,慕锦兮自然会对接下来的行程小心谨慎。 辰五只是个传话筒,慕锦兮却提取了对方想要表达的信息。 她甚至想到,或许子初就在附近,等她见了辰五,了解到事情,他自然会根据她的表现选择出来或者不出来。 辰五听不明白,可是他清楚了一点,老大告诉他的话和老大想让郡主知道的不完全一样。 他被这个逻辑绕得晕了晕,干脆接过绾衣端过来的点心盘子,小心翼翼地吃起东西来。 慕锦兮看他这样,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更是清晰认识到自己的暗卫过得有多心酸。 「绾衣,去找管事给他安排个房间。」慕锦兮叹了一声吩咐道。 「不……不用了。」辰五连忙道,「属下还要赶紧回去复命。」 「复什么命?」慕锦兮笑道,「你且等着子初来吧。」 辰五一脸茫然地跟着绾衣走了。 慕锦兮正襟危坐的姿势骤然垮了下来,有些疲惫地捶捶自己的肩膀。 「醒来后还没问。」慕锦兮看向尔雅,「我是怎么回来的?」 尔雅的神情有些踟蹰:「是……」 「怎么?」慕锦兮道。 「是苏公子抱姑娘回来的。」 慕锦兮面色怔了怔,随后才神情恍惚地点点头:「哦。」 原来不是错觉。 她昏过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果然是苏珩,所以,她觉得温暖起来的,其实是对方的体温。 这个人会如此不讲究? 慕锦兮神色有些挣扎,她没那么纠结于这种事情,可对方是苏珩就不一样了。 不管怎么说,苏珩都是她想把界限划清楚的一个人。 不想逾距。 「慕锦兮。」清脆的声音随着推门声一起到了,「我听说晚上你出事了,怎么样了?」 凤元公主歇息了好久,沉沉睡了一大觉,终于精神抖擞,也不晕船了,更是食欲大振,结果还没看到饭,就听金桔说,隔壁差点出了事。 她连忙就跑过来看。 「到底是怎的了?」 慕锦兮沉默了下……她真没什么勇气把这出乌龙给讲出来。说起来那也是自家暗卫,干了这种事,太丢脸了。 一连过去三日,船上皆无事发生。 慕锦兮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苏珩一连多日都没有再同其他王公贵族一起出现,比如船上的巡逻和守卫更加严密。 而她还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这让她有些焦躁。 「慕锦兮,你在走什么神?」凤元公主一如既往连名带姓叫着慕锦兮,死活不肯改。 她伸手在好友面前晃了晃,企图让对方回神,接着讲没说完的故事。 慕锦兮眨了眨眼,一把抓住凤元公主的手:「没什么,只是算着日子,过两日便要到金陵了罢。」 「金陵又如何?」凤元公主撇了撇嘴,「倒是有听说金陵繁盛,可之前淮宁已经让本宫失望过一次了。」 慕锦兮也没有去过金陵,前世她被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缠着脱不开身,哪里都去不成,倒是慕谨之同她讲过金陵,那是一座不夜城。 「金陵是前朝旧都,最出风流名士。」 慕锦兮说过这一句,嘴唇忽然抿了抿。 她忽然就知道昭和帝走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了,巡视江南是幌子,散心玩乐也是幌子,明知金陵有诈,却还选金陵稍做歇脚,昭和帝的目的本就是直冲金陵而去。 是寻人,还是什么别的? 她无意识地用食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想着前世里综合听到的那些消息,骤然发现前世自己的眼界还是太小,许多事都只知个表面。 没有自己的耳目,在这个大环境里实在同又聋又瞎无异。 「前朝那样风光,还不是被曾祖父拿下了江山。」凤元公主颇为不以为然,「若真是有名士,也早投奔上京了,哪里还窝在那个地方。」 「有些名士最讲究的是气节。」慕锦兮笑了笑,「曾经便有人誓死不吃新朝的米,愣是把自己饿死了。」 凤元公主瞪着眼睛,一阵无语:「还有这样的人?这是和自己在置气啊。」 「人各有志。」慕锦兮摇摇头,「历史里的事情,谁有说的清呢?兴许另有隐情,你我也不知。」 「你快把你知道的给我讲讲。」凤元公主眼睛都亮了,她最喜欢听这些事情,跟传奇话本似的,甚至有些故事比话本里还稀奇精彩。 慕锦兮勾了勾唇角,同凤元公主细细讲了起来。 「我大燕拿下江山时候,可有这种榆木疙瘩?」凤元公主一个故事听罢,饶有兴趣问道。 慕锦兮的笑意僵了僵,叹道:「殿下,休要对太.祖皇帝不敬。」 「如何就是对曾祖父不敬了。」凤元公主喃喃道。 她又不傻,慕锦兮说了这样的话,也是听明白了的。 太.祖皇帝原是前朝异姓王,然暴君昏聩,这才揭竿而起。可哪个朝代没几个顽固死忠呢?天天拿‘大逆不道,乱臣贼子’这样的话往太.祖皇帝头上扣。 谁还没个脾气了?也是太.祖皇帝手腕铁血,才堵住了那些人的口。 但依然会有人心里别扭,太.祖皇帝的皇位来得不正。可是谁家改朝换代时候得来的皇位是正的呢? 大燕盛世清明,也便没人在提了。 可没人提,不代表燕家皇室就真的不会在意。 尤其这两年,风头有些不太对劲。 「殿下,有些话,别人不能说,你更不行。」慕锦兮正襟危坐,「我们谁都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但是看了史书,却要相信,当时那种情况,那种选择,一定是对的。」 因为是对的,才换来这天下百姓上百年的安宁太平。 这就够了。 v第四章 凤元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察觉有些不对:「本是让你讲故事,怎就开始说教了。」 慕锦兮笑了:「学史,便是要从中看些道理。」 「你这口气便和那些先生一样了。」凤元公主撇了撇嘴,「也罢也罢,谁让我就愿意听你讲呢。」 烛火跳动了下,慕锦兮面上的神情明灭不定,声音里的笑意却是不难听出:「殿下,天色晚了,您该就寝了。」 「我想在你这里歇。」凤元公主睁大一双眼睛看着慕锦兮。 「殿下……」慕锦兮深吸一口气,「这床,两人睡太挤了。」 「那你去我那边,我的床大。」凤元公主不依不饶道。 慕锦兮有些无奈:「那日被风吹后有些风寒,好得并不太利索,殿下厚爱,但还是改日吧,免得传染给殿下。」 凤元公主神情顿时悻悻:「好吧,可说好了啊,改日一定得来。」 「那个。」她原本都要走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扭头道,「你那个暗卫,可敲打过了?」 想起慕锦兮同自己说的事情,凤元公主带了些揶揄。 慕锦兮眉眼间带了无奈:「已经仔细训过了。」 「那便好,改日我得看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憨货。」随后又接了一句,「我看你也别让他做暗卫了,这种心性怎么能干那些阴私的事情呢。」 「是,殿下教诲得对。」慕锦兮叹道。 眼见凤元公主离开,慕锦兮在原地定坐了片刻,挥挥手示意绾衣和尔雅去门外候着。 她看向桌面上不断跃动的烛火:「出来吧。」 锦帘无风自动,一道黑色的身影悄然落在慕锦兮的面前。 双膝跪地,双手交叠平放,深深拜下,额头触及手背。如此端正,如此严肃,甚至语调里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慨。 「子初拜见主上。」 地上匍匐着的那个黑色身影十分虔诚。 慕锦兮双手在膝上交握,眸光复杂,内心更是百感交集。 「子初。」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前世她先是不信他,而后又抱着必死之心,从未正眼看过他一次,更遑论叫他的名字。可从始至终,子初的态度都一成不变。 奉她为主,视若生命。 外祖母选人很是妥帖,至少这些人都养得太耿直,一日认主,终身是主。 「主上。」子初猛然抬头,眸中闪烁着某些名为惊喜的东西。 慕锦兮这才打量起这位年纪轻轻的暗卫首领。 眉目疏朗,眸若璨星。和前世比起来,还有几分没褪去的少年感,看起来也去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只是周身沉稳又凛冽的气质半分没变,大约是被生活磨出来了。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晚了一些。」慕锦兮吐出一口浊气,才缓缓道。 「路上出了些差错。」本来他是该不远不近跟着辰五上船,暗地里观察辰五和慕锦兮的交涉,没想到…… 他眸光暗了暗,又低头:「属下来迟,主上恕罪。」 子初若是没低头还好,他这一低头,慕锦兮蓦然发现他耳根处有一道伤口,约莫刚结疤的样子,刺眼得很。 「遇到何事了?」慕锦兮眸子眯了眯。 这些年她没有任务给他们,更遑论给予银钱,这几人平日里只能自行维持生计。 前世,子初曾含糊告诉过她,实在过不下去,他们也会接一些活。 慕锦兮当初没细想,现在回忆起来,便猜测只怕是些危险的事情,拿人钱财办事是少不了的,可钱拿得越多,活就越不好干,甚至还可能被灭口。 子初的神情在昏暗的烛火中辨不清晰。 「主上肯认属下,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他深深伏下身体,原本,他所有的伤口都只能因这一人而得,无论对方落魄也好,飞黄腾达也罢。 总归,不会再让自己遗憾,也不会让她失望了。 子初眸中是极为复杂的神色,他不敢抬头看慕锦兮,生怕对方看出什么端倪,而后变得不信任自己。 「你无需如此。」慕锦兮声音顿了顿,「既是外祖母亲自挑的人,我是信任的。无论能力如何,衷心必是一等一。」 察觉子初有些诧异,慕锦兮摩挲着杯子,缓缓又开口。 「金陵到底发生了何事,圣上既然清楚,还一定要去,是否同前朝有关?」 慕锦兮思来想去,便觉,只有前朝之事会让昭和帝如鲠在喉。 自从太.祖皇帝打下江山,总有一些脑子不正常的,会把大燕颠覆前朝的事情拿出来说了又说,然后暗自纠结一帮人想着光复前朝。 先帝时期尚抓获了几伙,当今继位之后倒是鲜少有了。但偏偏,这两年市井有些传闻,当年那暴君有一子逃脱,流落山野,如今仍有后人在世。 果然,子初带来的消息也同这事有些关联。 「前朝的死忠口口声声说有了尹氏后人的消息,暗地里又集结了一些人,甚至在金陵悄悄囤了兵械。」 慕锦兮脊背猛然挺直:「兵械?他们哪里来的铁,又哪里来的人?谁敢做这样的活计,私造兵械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难怪圣上要打着幌子去金陵,怕也是查到了这一出。 「东西藏得严实,属下派去打探的人并未深入,但据说东西来得确实莫名。恐怕……这后头还有人。」 慕锦兮深吸了一口气:「胆子可真大啊。」 若是真让他们找到所谓的尹氏后人,恐怕当下便要以金陵为据点揭竿而起。 「他们是真有了消息,还是炸人跟随?」 「属下派去的人多次探听,应当是真有尹氏后人在世,只是他们还未确切寻到人,听说是找到的那村落早因匪患而迁走了。」 「你主动派人去探查金陵?」慕锦兮定定看着子初。 她并未给他们下这样的任务,子初却主动先查了一番,他就这么确信,只要他们出现在她眼中,就一定会被启用? 「是。」子初声音略低,「大长公主给留了些耳目,早就听闻金陵有异动,前些时日,属下知晓主上此番伴架,便想着这些事情总该让您知晓。」 慕锦兮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可一时又想不上来。 「他们可是听闻圣驾将于金陵小歇,有了别样的想法?」 「属下会保护主上安全。」 慕锦兮笑着摇头:「人他们都还没找到,哪里会来硬的呢?当今并无过错,百姓更没有怨声载道,大燕的江山已稳,他们想动,已是很难。」 所以,他们想做的,是让根基摇上一摇。 v第五章 她微微一笑,子初几乎看得定住了。 许多思绪翻涌上心头,他不自觉扣紧了眼下方寸中的地毯。 千思万绪只换成了一句话。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 「你且起来吧。」慕锦兮缓缓道,想起这人曾掏心掏肺地要救她,她虽答应得痛快,却借他之手让让慕锦然来探监,然后两人同归于尽。 她没有办法只当对方是个暗卫来看待。 「此番还要多谢你。」慕锦兮诚恳道,「将辰五留在我身边便好,你去继续打探金陵之事。」 提起辰五,子初原本准备起身的姿势微微一顿,又单膝跪地。 「辰五素来莽撞,此番竟唐突了主上。」子初显然是将事情都打探确切了,「他虽脑子不好使,却有个把力气和一身好功夫,承蒙主上不弃,还能有用他的地方,属下在此代他谢过主上。」 子初说这些话时候也是心情复杂,辰五傻不是先天的,不然也不会让大长公主给挑中,后来却是发了一场高烧,他们手中节俭,看不起好大夫,好了后,便有些不灵光了。 原本有了这样的情况,就该打发出暗卫另谋生计,可辰五已经没了亲眷,再放出去,不得饿死吗。 「他人很实诚。」慕锦兮扶额叹了声,「除了能吃,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子初恭敬道。 「只有一点。」慕锦兮抿着唇,「那刺青想法子给他去了,他既摆在明处了,让人知道,终究是不好。」 所幸昭和帝他们都没真去找辰五的刺青,后来也只有苏珩看到。 「是。」子初应下,忽然又道,「主上对金陵那边的事情仿佛胸有成竹。」 「也不是。」慕锦兮道,「只是他们现在还成不了什么气候罢了。」 若是能成事,也不至于前世她都入狱了还是默默无闻。 慕锦兮忽然又笑了笑:「这些人,口中说着忠君爱国,不忘旧主,可他们老子都死完了,他们忠的是没见过的君,爱的是没见过的国。」 「想来,也不过是打着复国的旗号,念着要有从龙之功,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在意的呢,真正要在意的是为他们提供兵械的人。」 子初眼睛亮了亮,没想到慕锦兮想得竟是如此透彻。 刚要开口,便敏锐得看向房门,一脸警惕。 「二姑娘,可睡下了?」门外,苏珩的声音低低传了进来。 慕锦兮霎时便看到子初的身形僵了僵,仿佛是在隐忍什么一般。 她是相信子初的能力的,绝对不会让半点影子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所以也没想苏珩此时过来是不是发现她屋中多了个男人。 「准备睡了,苏公子有事?」 门外沉默了片刻:「无事,只是刚从圣上那边回来,看你这里还亮着灯,有些不大放心。」 「我好端端在屋里,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慕锦兮垂下眉眼。 子初站在原地不动,他看着慕锦兮忽然收敛起笑容,食指和拇指不断摩挲起来。苏珩?实在是太碍眼了。 屋外投到门上的影子半点没动,慕锦兮也不动。 静默的时间太久了,外面才有了一丁点的响动:「二姑娘可想听曲儿?」 苏珩似是把长笛取了出来。 「天色已晚,苏公子还是切莫惊扰他人了。」 苏珩在门外屏住呼吸,千等万等竟然只等来这样一句,他自嘲地笑了笑,牢牢握着手中的笛子,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日过后,他回到房中换了衣裳,才知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时候把这少女如此放在心尖上了?想看她开心如意,不肯见她难过受伤。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绝对新奇的体验。 他知道自己对慕锦兮是很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屡次帮忙。要知道,他原本只是打算在慕家小住一段时日,不会做什么其他事情,甚至懒得和慕家有任何多余的关联。 也仅仅以为只是好感而已。 可慕锦兮出事后,他突如其来的紧张和心慌,让他再也瞒不下去自己。 甚至为了降低两人时常见面对自己产生的影响,他一连几日都避开慕锦兮,想让自己冷静冷静。然而,越冷静越难熬,他开始想少女此时在做什么,甚至想迫不及待就见到对方。 他觉得他应该是疯了。 想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敲响了慕锦兮的房门,而对方是一如既往地疏远客套。 不得不承认,他破不开慕锦兮的心房,就只是一厢情愿。 叹了一声,苏珩终究低低笑出声:「好吧,败给你了。」 子初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他耳聪目明,也听清了苏珩的话,神色更加复杂难言,再扭头看向慕锦兮的时候,难免带出一些莫名的情绪。 「主上……和他相处得如何?」 慕锦兮捏起剪子挑了挑灯芯:「好不好的又能怎样呢?终究不是一路人,短暂同行罢了。」 船队距离金陵越来越近。 有政治敏感度的人都开始发现船上的气氛开始凝重了,便是越贵妃都好几日没找人打牌。 前几日还夜夜笙歌,这两日便是深居简出。 慕锦兮倒是出乎意料地平复下来,照常赏景饮茶,或者同凤元公主讲讲故事。她这是在抓紧一切时间过一过安宁舒坦的日子,谁知道到金陵后又是个怎样的光景。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慕远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在船上。 他是昭和帝的心腹,这位陛下想要干什么他都是清清楚楚。上船当日自家女儿被关到船外,甚至船上混进来了个外人,让人着实惊了一把。 苏珩后来同圣上说得也很含糊,只保证确实没什么威胁。 慕远一连忙了好几日,骤然想起竟然忽略掉了女儿,甚至她遭了这样的罪都没去好好探问一番,心虚之余,也顺便就想起来一桩旧事。 他连忙命人去将慕锦兮请过来。 慕锦兮跨进慕远的书房时,心底都是哂笑的。 自家这位侯爷,在品格上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但许是因为遭过继母的冷遇,自己也十分不会处理亲人间的关系,三个儿女都同他不亲厚。 尤其是同慕锦兮之间,或许爱护是有的,无论是银钱还是培养上面从未少过,但是两人的亲缘比起昭和帝与凤元公主之间还不如。 至少,她不太相信慕远找自己只是单纯表达下迟来的问候。 v第六章 「兮兮。」慕远原本觉得自己同女儿之间的相处没什么问题,可慕锦兮表现得越平淡,他越觉得心中有愧,声调都不似曾经严肃,「爹爹听闻凤元公主刚上船时便有不适,你可有什么难适应的地方?」 慕锦兮垂着眼帘,笑容又轻又淡:「女儿一切都好。」 「这些时日是爹爹忽略你了。」慕远有些讪讪道。 「爹是肱股之臣,自然要为了家国大事而繁忙,女儿无碍。」慕锦兮说得很是坦然。 她自幼丧母,其实也想要有亲人厚待爱护,尤其是与别人来说最寻常不过的那些亲情滋味。 前世,她求过,挣扎过,甚至为此歇斯底里过。 现在她坦然了。 慕远眸中反而露出了更多的愧疚:「也没那样繁忙的。」 便是昭和帝,每天都有批阅不完的奏章,可依然向宫人询问凤元公主的衣食住行,拳拳慈父心。 他有心像同昭和帝一般关心慕锦兮,却依然不知从何而起。 「兮兮。」慕远的声音有些僵,「你也不必……」 不期然,他对上了慕锦兮澄澈的眼睛,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慕锦兮天生就是一副好相貌,八.九分都随了过世的沈氏。对于自己那位亡妻,慕远自然是真心爱重,不然也不会这许多年都不曾再有妻妾。 可他很少看到慕锦兮的时候会同沈氏联想到一起。 沈氏温婉端庄,便是一个回眸都是恬静带羞的。而慕锦兮的性格不像沈氏,更不像慕远,十足十随了那位曾经搅动风云的惠和大长公主。 「那日来找你的暗卫,可是大长公主挑选的那一支?」慕远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慕锦兮一点都不奇怪慕远会知道这件事。 外祖母送暗卫给母亲做防身之用,便是母亲肯或不肯,以那温柔的性子,都必是少不了要和慕远说道一声的。 而对她来说,慕远此时才想起来问,确实晚了一些。 「是。」慕锦兮颔首,「同母亲在世时那些人并不尽相同了。」 这边是隐含告诉慕远,这些人是惠和大长公主给她的,同作为沈氏‘嫁妆’的那几个不同,他是没有支配权的。 「也好。」察觉到女儿有警惕的心思,慕远心里有些戳得慌,「遭了这多事,你总该有些傍身的底细。」 慕锦兮笑而不语。 慕远更加气弱了一些,沉吟片刻才道:「人可见全了?若都同那日那个一样……」 有没有暗卫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还拖后腿。 「爹爹尽管放心,那是个意外。」慕锦兮此番倒是笑得有些开怀了,「外祖母眼光绝佳,她亲自挑出来让人培养的,自是心性能力都差不了。」 慕远颔首,深以为然。 惠和大长公主名动上京之时他还是个无知孩童,可那位出嫁之时的盛景却一直烙在他心里头。 待再长个几岁,也曾听起老侯爷的讲过大长公主未入沈府时的事迹。若说起来,先帝能稳坐皇位还是靠着自己那位皇姐步步为营、杀伐果断。 而那时,惠和大长公主手中的暗卫也是让上京众人睡不安稳的重要因素之一。 好在沈太傅和大长公主恩爱非常,大长公主更是没了掺和权利纷争的心思。 说起来,惠和大长公主的暗卫销声匿迹二十余年,便是谁都忘记了。 「你外祖母……」慕远有些恍惚,「若是见你如今这模样,定然是十分欣慰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什么不注意的时候,自己那个儿时软糯糯一团的女儿,长成了如今这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父女两人说话还同公事一般,大多时候都是客气疏离的。 「女儿倘若有外祖母十之一二的风范也是好的。」 慕锦兮十分沉得住气,她知道,慕远想要同她说的还不知这些。 果然,慕远忽然就叹了一声:「苏珩回禀陛下的时候,说那暗卫确实同你传了话,约莫意思是不让走金陵。陛下好奇,究竟为何不能走金陵?」 慕锦兮心知,昭和帝和慕远都是知道金陵有猫腻的,可还明知故问。 他们想知道,惠和大长公主留给她的这支暗卫究竟好不好用。 「爹爹。」慕锦兮长出了一口气,「明人不说暗话,他们告诉我金陵有异动,可是究竟怎么个异动法儿,您应该十分清楚。他们即便是外祖母培养的暗卫,也是活生生的人,不会什么妖魔鬼怪的手段。大家能看到的,其实都一样。」 她的回答十分中庸。 都是暗卫,谁比谁都高明不到哪里去,难不成大长公主养的,就比皇帝养的还要厉害了?然后避开子初告诉她的事情,半个字都不提。 「你……」慕远猛然一噎,「何必这样防备爹爹。」 「女儿只是实话实说。」 事实上,和慕远把暗卫这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谈,慕锦兮已经有些觉得不适了。这原本是各家最私密的一部分,慕家的暗卫她半点都没了解过,慕远却想让她老老实实地交代个干净。 「爹爹是怕……」慕远揉了揉眉心,「惠和大长公主当年在上京树敌无数,你最肖似她,爹爹却也担心你未来的路十分艰难。」 自家女儿私下和苏珩的接触他也有所了解。 甚至也有猜测,是不是慕锦兮已经知道了苏珩的身份,早早就站好队。就前面悍匪和陆君棠两件事里都有自家女儿的手笔,他不能不为此忧心。 圣上如今有意栽培苏珩,看慕锦兮的作为自然觉得无碍。 可……这里面还有另外一桩官司,那桩官司没解决之前,圣上自然看苏珩处处是好。可若是真解决了,谁知道了却一桩心事的圣上,又会不会有了别的想法? 如今越贵妃得的宠,毕竟不是假的。 偏偏,涉及到皇家私密看,这些事情他是不可能掰开了揉碎了给慕锦兮说的。除非苏珩告诉她,又或者她自己挖掘出来。 在他看来,慕锦兮的决定下得太早了。 「爹爹。」慕锦兮言笑晏晏,模样十分淡然,「总归是我选的路,便是难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前世走的那条路难道不更加艰难吗?最后栽了,她认了,有了教训,甚至也在努力去选另外一条路,至少是她知道的,比较平坦的路。 「姑娘。」 慕远还待说些什么劝说两句,门忽然被叩响,绾衣的声音有些犹豫:「姑娘,阿五那里,出了点事。」 慕锦兮挑了挑眉。 她把辰五拎到了明处,便直接让人唤他阿五,也免得让外人听出些排序次顺的名堂来。 v第七章 这人也是老实得很,平日要么就是充当慕锦兮的护卫,慕锦兮不需要时候便寻一堆吃的自己窝在屋里不动。 若说他能出事,也是奇怪。 慕锦兮便又冲慕远笑笑,福身道:「女儿谢谢爹爹关怀,那边既然出了事,女儿还得先去看看才成。」 「去吧。」慕远思来想去,还是将想要说的话彻底咽了回去。 女儿本就和他不亲近,他插手太多只怕更惹人厌烦。 慕锦兮出门便见绾衣一脸纠结的神色。 「阿五能出什么事?他不是好好在房里待着。」她拧着眉头。 辰五人是傻里傻气的,可是却不是那种主动惹事的性格,估计便是人家惹了他,只要慕锦兮没开口,也能忍气吞声下去。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绾衣的神色更是奇怪。 「您离开前让奴婢交代膳房做一碟桃心酥。」绾衣顿了顿,又继续道,「金桔那里恰巧有个花样要拿给奴婢看,奴婢没瞅见尔雅,便告诉阿五,掐准了两刻钟就去膳房取点心。」 「然后呢?」 「昌平郡主的丫鬟看阿五老实又眼生,非说那桃心酥是她们叫的。」绾衣说到这里,面上匪夷所思的神情更重了,「阿五这人您是知道的,对着外人是一等一的护食,一看那丫鬟不肯让,抢了点心就跑。」 「结果让人给围了?」慕锦兮挑眉。 「不是。」绾衣叹气,「阿五想着姑娘的教导不敢用蛮力,没推开那丫鬟,反而让丫鬟给掀了盘子,他一看点心掉地上吃不得了,这才气性上来,推了那丫鬟一把。」 慕锦兮想想辰五那一把的力气,不禁挑挑眉。 「行罢,意思是。」慕锦兮唇角勾起,「昌平郡主要来找我算账了。」 慕锦兮想得很对,昌平郡主知道自己的丫鬟受了伤,气得七窍生烟。 昌平郡主先到了膳房,就看到灶台旁边站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面上表情木讷,自己的另外一个丫鬟则瞪着那汉子。 见到昌平郡主,丫鬟们连忙跑了过去:「郡主,就是这人把巧巧打伤了。」 说是打伤也没错,辰五再怎么控制力道,那丫鬟也被他一掌掀到了墙上去,肋骨是没断,但也一下子不好站起来了。 伤一两个丫鬟昌平郡主不在意,可这伤的是她的颜面。 当下眸光冷了下来,格外挑剔地看着辰五:「你是谁家的仆从,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区区一个下人,看起来也不伶俐,多半连跑腿的活计都轮不上。结果不但打伤了她的丫鬟,竟然在自己面前都不带行礼的。昌平郡主何时见过这样的情况。 「跪下。」昌平郡主身后一个嬷嬷站了出来,朝辰五呵斥道。 辰五却梗着脖子,专心致志盯着地面。 昌平郡主顺着辰五的目光一看,差点没咬断一口银牙,他看得不是别的,正是沾了尘土的桃心酥。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愣头青,就知道吃。 一股火气冒了上来,昌平郡主眯了眯眼睛:「既然你这么喜欢这糕点,本郡主就成全你。嬷嬷,塞给他,让他吃个够!」 话音刚落,便也有两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冒了出来,抬手擒住辰五的胳膊便要压着他跪在一堆瓷片之上,谁知才一上手稍稍用了力却是纹丝不动。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大力度,依然按不下去。 那边嬷嬷已经将夹杂着瓷渣的点心扫到了簸箕里,端着便往辰五面前一站,已经摆好架势要让对方将这些都吞下去。 「你们在干什么,没吃饭吗?」看到辰五迟迟没被压着跪下,昌平郡主顿时横眉竖眼,「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两名大汉已经憋红了脸,可辰五就好像是钉在了原地,膝盖都没能弯一下。 而辰五看着那盘脏污的点心,眸中全是挣扎纠结。 他双手猛然一用力,甩开了禁锢他的两名大汉,小心地在那盘点心里挑挑拣拣起来,把昌平郡主和那个端着盘子的嬷嬷都给看呆了。 「不能吃了。」他拧着眉,声音略带委屈。 「岂有此理!」昌平郡主勃然大怒,「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玩意儿,竟敢无视本郡主。」 辰五忽然听到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眸光瞬间亮晶晶:「郡主!」 昌平郡主顿时冷笑:「你现在便是求我也没用了。」 紧接着,她便听身后缓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 「是谁惹了昌平郡主这样大的火气?」 昌平郡主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转身,乍然看到慕锦兮,眉头猛然拧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想想又是不对,看看如同看到希望一般的辰五,又气结地看回慕锦兮:「这是你的人?」 慕锦兮含笑看了一眼辰五:「阿五可是哪里得罪昌平郡主了?」 昌平郡主当下便想要发火,可她却还要在慕锦兮面前端出一副稳重的样子,于是皮笑肉不笑开了口:「我当是谁家下人不懂规矩。原是嘉敏郡主的人,倒是我失礼了。」 开口便是影射慕锦兮不会教导下人。 慕锦兮目光瞥过蜷缩在地上面色煞白的丫鬟,心中略略有了数:「我府上此番也带了大夫来,为了赔罪,便帮这丫头诊治一番。自然,银两是不用她出的,误工费我也会给。」 听到慕锦兮这样说,那丫头的面色更是白了两分。 她缓了这许久,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痛了,之所以还仰在地上不起来,便是因为昌平郡主想要讨个说法,此时看到是慕锦兮,更是不肯饶了。 若是真让庆山侯府找了大夫看出她其实没那么严重,昌平郡主本人倒不会被怎样,她区区一个小丫鬟,自然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偏偏还不能说。 昌平郡主也还没傻个彻底,直接挑起眉毛:「这就完了?」 「怎么。」慕锦兮的笑容浅淡又真心实意,「是我思虑不周了,昌平郡主的意思可是需要我向您赔个不是?」 不待昌平郡主真开口,慕锦兮又柔和了眉眼:「可恨我此时也不知怎么才能显得我有诚意,若说金银物件,那都太俗了,配不上郡主呢。」 「嘉敏郡主既然没什么诚意,也不必如此客套了。」昌平郡主也不是真缺那些金银,只是想到是慕锦兮向她示的软,她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此时,就算慕锦兮赔给她一个铜板,她也会高高兴兴找个绳儿穿起来挂上天天看。 谁知慕锦兮接下来开口便让她僵住了。 v第八章 「不如这样。」慕锦兮笑着提议到,「你我,再攒上凤元公主到贵妃娘娘那边去耍些许时候的牌,我故意输给昌平郡主几场,便当赔不是了,可行?」 昌平郡主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慕锦兮。 她只当慕锦兮今天看起来格外好说话,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着她呢。若说要耍牌,去和谁耍不行,却偏偏提起了越贵妃。 慕锦兮这是在警告自己!之前她以越贵妃的名义将慕锦兮骗出去,结果差点出了事,越贵妃和兄长都好好敲打了自己一番,只等着慕锦兮好了后便登门赔罪。可是慕锦兮却好似忘了一般,问都没问过一句。 她也乐得不用去给慕锦兮服软。 可此时此刻,慕锦兮意有所指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是在明明白白告诉她,前几天出过什么事情,一丝半点都没忘。 想到越贵妃笑意吟吟的模样,再念及王兄的警告,昌平郡主一腔怒气终究被浇了个透心凉。 慕锦兮没同她算账已经算是她的好处,此时再按着这件事得理不饶人,最后吃亏的还得是自己。 想到这里,昌平郡主咬了咬牙:「慕锦兮,不过是一个下人,你又何必。」 「不过是一个下人,何必劳烦昌平郡主大动肝火?」 昌平郡主终究是哑了火,缓缓才道:「说起来,那日你被关到外头委实是个意外,后来却听说那人是要找你的,竟不知,还有这等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事情。」 慕锦兮只是笑眯眯地听着昌平郡主讲话,而后才道:「本就不是什么认识的人,眼瘸了也是有的。」 「嘉敏郡主。」昌平郡主深吸一口气,「日后再有人找你,可别这样偷偷摸摸了,毕竟圣驾在旁,若是真冲撞到陛下,咱们这等身份也是担待不起的。」 「多谢昌平郡主提醒了。」慕锦兮笑道。 昌平郡主随意挥挥手,便示意嬷嬷将那个受伤的丫鬟扶起来,赶紧离开这地方。 「等一下。」慕锦兮忽然叫住,「答应会给那丫鬟看伤,我自然会说到做到,只是……」 说到这里,她缓缓勾起唇角:「我叫了点心却迟迟没送到,如今才知竟是让昌平郡主的丫鬟给打翻了,这又该怎么算呢?」 昌平郡主猛然回头:「你!」 慕锦兮目光落在那碟脏兮兮混着许多尘土和瓷渣的点心:「要说这丫鬟也是急了,竟然没问清昌平郡主你到底要的什么点心,匆匆来了便要将别人叫的东西抢了去。」 昌平郡主憋住一口气,她是郡主,这艘船上没几个是她抢不得点心的,左右时间也不长,让人再等后面的就是。偏偏……她家丫鬟不认识这人是慕锦兮的人。 慕锦兮恰恰处于她很难抢到东西的那一列。 「不过就是一碟点心,你至于吗?」饶是昌平郡主有心避过慕锦兮的锋芒,此时也忍不住了。 慕锦兮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了擦指尖:「本来是不至于的,可是我难得想在爹爹面前尽尽孝心,好也修补出一副父慈女孝图来。这点心,我原是想让阿五给爹爹送去的。」 轻飘飘一句话,意思就是昌平郡主的丫鬟砸了庆山侯的点心,还伤了慕锦兮的一片孝心。 事情是可大可小的。 昌平郡主好不容易跟着出来这一趟,也不想因为一盘点心让自己落得一身不是,王兄若知道她又招惹了慕锦兮,少不得干脆把她遣送回去禁足。 想到这里,昌平郡主勉强朝慕锦兮屈膝:「此番我的丫鬟莽撞,冒犯了嘉敏郡主,御下不严是我的过错,还望见谅。」 「昌平郡主真是太客气了。」慕锦兮笑眯眯的。 昌平郡主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长舒了一口气:「不不不,该怎样同你赔不是都不过分。」 可她再对上慕锦兮那双笑眯眯的眸子时,心下便觉不妙。 「我依稀记得,昌平郡主收录了一张前朝赵大家的《百鸟千花图》,很是羡慕,一直想找郡主借览一番,却不曾寻到机会,方才看着郡主,才想起那副名画来,也不知郡主何时方便,借个几日便还。」 昌平郡主心都在滴血,却还不得不挂起笑容来:「谈什么借不借的,嘉敏郡主既然喜爱,便是割让给你又何妨,总归我也没那艺术造诣,而嘉敏郡主倒同名画正合适。」 慕锦兮听到让自己心情愉悦的话,笑容更盛:「真是……那我便不客气了。」 干干脆脆,利利索索,不但不客气,连反悔的余地都没给留。 慕锦兮这一张嘴简直就是直接挖掉了昌平郡主的一块肉。 前朝赵大家十分有名,偏偏又鲜少有作品流传出来,后来那些画作又经历了战火,留于世间的早已是十不存一。 有幸淘到一副《百鸟千花图》是昌平郡主最为得意的事情,时常说与同伴炫耀,没想到慕锦兮下手如此之狠,开口便是夺了她的心头好,当下心尖都在滴血了。 她还以为,就以惯例来说怎么两人还得多客套几句,谁知慕锦兮没按套路出牌,这个时候再反悔,那就太难看了。 昌平郡主只好铁青着脸匆匆扔下一句:「待回到上京便让人送到府上。」 慕锦兮笑吟吟地看着昌平郡主率着七八个下人浩浩荡荡离开的背影,又对厨娘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再多做几样点心,等下让辰五给端回去。 膳房众人将这一系列事情都收入眼中,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昌平郡主什么性子?便是她的丫鬟都已经习惯了作威作福,这些时日夺走别人点的膳食的事情已经是时有发生,偏偏大家什么都不敢说,而那些人的仆从更是铩羽而归。倒是这位庆山侯嫡女三言两语便让昌平郡主吃了一个大亏。 身为主子的慕锦兮有能耐,下人自然受不了屈,经过这样一遭,人们对辰五便更加客气了。 却说昌平郡主忍气吞声回到自己房中,当下便是大发雷霆。 她见这个花瓶不顺眼便拂袖扫落,看到那个茶杯不顺眼便掷出去,待砸地没什么可以砸了,就等着一地的碎片喘起粗气来。显然是气得狠了。 「她慕锦兮凭什么!若不是凤元公主喜欢她,越贵妃偏向她,她也能威胁我?」 丫鬟们噤若寒蝉,缩着脖子躲得远远的。 倒是嬷嬷从柜子里摸出来一个崭新的茶碗,倒了热茶给昌平郡主宽心:「那不过就是个自小没娘的丫头片子,没有娘亲教导,自然少些教养,郡主何必同她置气呢?」 v第九章 昌平郡主听到这话,当下脑子便转了转:「我好像听到些音信,庆山侯准备寻一房继室了?」 「似是有这样的消息。」嬷嬷见昌平郡主气息稳了稳,笑得十分和缓。 昌平郡主眉目间带着怒色,当下便开了口:「呵,我倒要看看,她慕锦兮要是受了继母的磋磨还能不能猖狂的起来。」 「依我看,依那慕二姑娘的性子,也未必能让继室占了便宜。」嬷嬷看多了这种世家贵族间的龌龊和争斗,当下便笃定,「庆山侯若真迎一位继室进门,只怕那侯府有的热闹了。」 两人却是没想到未来的侯夫人还是慕锦兮要亲自相看的,若是真能让外人看了热闹,那才是奇怪。 「慕锦兮的性子……」昌平郡主咀嚼着这几个字,脑中隐隐冒出个年头来。 还没确切,便听丫鬟通禀:「郡主,王家姑娘来看您了。」 「快将人请进来。」昌平郡主和未来的小姑子自然是投缘的,听见她来了,当下便换了一副神情。 一面瘫在椅子上让丫鬟们把满地的碎片收拾下,一面又招呼着让人赶紧把王媛好好请进来。 王媛一进门便看到一地狼藉,却早已是见怪不怪。 「到底是谁惹了姐姐这样不快?」王媛打心底是对这个未来嫂嫂极为满意的。 家世够好,钱财也多,更加不吝啬,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王家亲眷,甚至主动帮自己物色未来夫婿。虽然偶尔会发些脾气,那也不对自己发,就很是无所谓了。 跟着昌平郡主,她实在是见了不少世面,比如这次能伴驾出行。毕竟王家虽然是国舅,门第在上京却不是很够看,也只是撑撑门面罢了,还是有一门高些的姻亲为妙。 所以她也乐得哄这位郡主开心。 「还不是那个慕锦兮。」提起这件事昌平郡主便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前后后都说给王媛听。 王媛面上带笑,语气却是全然的诧异:「慕锦兮竟然如此跋扈?」 「何止。」昌平郡主立时恨恨道,「恐怕没几个人能入她的眼了。」 王媛出身王家,王家人口不少,她勾心斗角便也看得多,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既如此,姐姐何必还帮她留着颜面。」王媛是笑着的,可说出来的话若让外人听了可不一定能笑出来,「倘若这上京里都知道她是如此模样,还有几位夫人肯属意她入门?」 这个圈子总共就那么大,恶名一旦传出去,差不多的人家都会望而却步,谁还肯多看你一言?今后姻缘自然是难上加难。 王媛这一张嘴,出的主意不得不说是十分切中要害的。 可昌平郡主却想到了另外一出,也是刚冒出来的主意。 慕锦兮会不会在意姻缘的好坏她不知道,但庆山侯能不能找到一位合心意的侯夫人恐怕要画个问号了,毕竟谁也不会想面对这样一个嚣张跋扈不饶人的继女。 「你说得对。」之前还在慕锦兮面前认怂的昌平郡主此时又是喜笑颜开。 慕锦兮不是想和庆山侯父女情深吗?她偏偏就要撕开一条口子,没了庆山侯的爱护,慕锦兮在侯府算得了什么,又还会有几个人肯看她的脸色。 两人当下便商量出来了主意,放外人眼中不可谓不阴毒,昌平郡主却觉得很好。 她定了定心:「可恨我竟然还要用《百鸟千花图》去讨好她。」 「姐姐。」王媛是个圆脸,可笑起来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喜庆,「慕锦兮在书法上的确颇有造诣,可是她也亲口说过不会赏画不是?」 「你的意思是……」昌平郡主眸光闪烁不定。 「送上一副赝品,真问起来,那也是姐姐也受了诓骗,并不知道那《百鸟千花图》竟然不是真迹。」 「可那画许多人都曾经见过。」昌平郡主当初为了炫耀硬是找了许多大家进行鉴赏,那是铁板钉钉上的真迹。 「说起来。」王媛笑了笑,「我也不觉得慕锦兮发现是赝品后会戳穿。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她慕锦兮虽然称不上什么君子,但是用这种手段夺了姐姐的心头好,实在不算什么上台面的事情,她也不好拿出来和别人说什么吧。」 昌平郡主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等慕锦兮发现名画是赝品还不知要多久,到时发现了又能怎样,跟别人说是她逼自己让出去的? 「还是你有主意。」昌平郡主总算松快了些,拍拍王媛的手背,全然是欣慰。 「既是为姐姐解了烦忧,姐姐可肯将前些时日新得的花样拿给妹妹看了?」王媛面上笑容更盛,还带了些许撒娇的意思,「我可答应了娘亲要亲手为她做一身新衣呢。」 「我就知道。」昌平郡主心中熨帖得很,「你好不容易贴心一回,肯定不是白费口舌,定然打了什么鬼主意。」 说着,便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丫鬟去拿花样。 「便是我打着主意,那也是为了姐姐好。」王媛的笑容更甜美了,甚至摇着昌平郡主的胳膊晃了晃,「到时妹妹将衣裳往娘亲那里一送,还不是得好好夸赞姐姐一番。」 昌平郡主面上顿时浮起两抹红晕。 慕锦兮可不知道那边昌平郡主和王媛的‘姐妹情深’,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眉毛挑了挑。 「二姑娘,好巧。」苏珩手中又捏了一把折扇。 「不是很巧。」她这是刚从膳房出来还没多久,两边都是仓库,她实在想不到什么理由苏珩会路过这里。 苏珩看慕锦兮直截了当的样子,当下低低笑了笑。 「你还真是一星半点都不肯给面子。」 「苏公子若是有事要忙,自行去吧。」慕锦兮让开了走廊,示意苏珩先过。 「没什么事。」苏珩将扇子打开,又缓缓折上,数个重复动作之后才又开了口,「你说的不错,一点都不巧,我就是来找你的。」 他本来听说慕锦兮大约和昌平郡主起了冲突,想过来看看有没什么好帮忙的,没想到前脚刚到,后脚便看见昌平郡主怒气冲冲的走了,当时心下大定。 嗯,这丫头确实半点亏都吃不得的。 「苏公子有事?」慕锦兮挑眉看着苏珩。 她也不是傻子,苏珩如今抱着怎样的心思她也看出来一些了。可是在她眼中,这完全就是苏珩一时有了兴致,头脑发热的想法而已。 v第十章 苏珩脑子不正常,她却不可能陪着他一起疯。 感情这种事,最容易让人迷失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她想要保持理智,就不能和苏珩沾上那种关系。 「一起去外面透透气如何?」苏珩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又念及慕锦兮前些天刚让风给吹透,又道,「今日外面日头正好,风也很和煦温暖,快到金陵了,温度已经好很多。」 「不了。」慕锦兮当然是果断拒绝,「我还有事,苏公子若是有兴趣,挥挥手,自然有不少人愿意跟着一起赏景。」 苏珩唇角勾了勾,往走廊中间跨了一小步,干脆将整个走廊挡得严严实实。 「既然不肯陪我赏景,那……叫一声元一来听听,如何?」 慕锦兮听闻这话,面上骤然僵了僵,上下仔细打量了苏珩。 心中开始寻思这位今儿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脑袋真出了什么问题,这种话实在不像他能说得出来的,真是十分赖皮。 略略思忖一番,她便撞上了苏珩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过左右,心中顿时有了数。 「苏公子若是有话不妨直言,我的丫鬟没什么好避讳的。」她眸中沉静非常,看得苏珩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他一方面放松了神色,眉眼间挂起笑意,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失落,似乎为慕锦兮此时此刻的通透而感觉失意,没想到一眼就被看穿,一丝半点的机会都没给。 「明日将抵达金陵,你既是知道事情不对,便要小心保重自己。」 苏珩同昭和帝谈完事情,左思右想都有些放心不下慕锦兮。 「劳苏公子费心了。」慕锦兮客客气气挂起笑容,「总归如今有了阿五,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苏珩往慕锦兮来时的方向忘了忘,没有见到那个憨厚的吃货,便叹了一口气道:「他虽然有些功夫,但也难免有所疏漏,总归不是什么太稳妥的人。」 「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慕锦兮挑眉看了回去。 「若是……实在没有人,那便跟着我就是。」总归无论何地,他都会想办法保全她的安危,想到这一点,苏珩眸中仿佛带了异样的光,灼灼看着慕锦兮。 慕锦兮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微微低下头,许久,才稍稍勾了勾唇角。 「苏公子。」她念地极轻,「你是不是想要问,我是否还有别的帮手?」 苏珩顿时沉默了,甚至有些僵硬和逃避,在这样直白的问句面前,他觉得自己被一语道透,几乎就是无处遁形。 他关心慕锦兮是真,可介意暗卫这桩事情也是真。思来想去,总觉得得多问上几句,也是怕慕锦兮受到诓骗。毕竟,她的那位贤郡王舅舅看起来是个庸才,整日就知道闷在家里看些书,但谁知道这究竟是不是表象呢?倘若是个有坏水的,慕锦兮被这样诓骗,必是会头一个倒霉。 「有。」慕锦兮干脆又直白道,她眯了眯眼睛,「你放心,我拖不了后腿。」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珩匆匆道。 但对上慕锦兮格外坚定的目光,他将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终究是让开走廊,目送慕锦兮款款离开。 少女的背影挺直而清瘦,他目光定在慕锦兮身上,看着她的裙角消失在拐角,不由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满心挫败。 慕锦兮走到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转身又敲响了凤元公主的房门。 开门的是金桔,表情看起来不太好,然而在发现是慕锦兮的一瞬间,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慕锦兮挑了挑眉毛,任金桔引着自己进了屋。 这才看到凤元公主正一脸憋闷地掰着一块点心,捏地简直不能再碎了,几乎都要成了粉末,即便都这样了,一个轻微的点心渣都逃脱不了凤元公主的泄愤。 嗯,这位殿下心情看起来是在不怎么样。 「我依稀记得,你今儿是去给圣上请安了。」慕锦兮径自坐下。 昨日分开前凤元公主便说今儿一大早便要先去给昭和帝请安,然后再找慕锦兮玩,瞅着这个时间应该是刚回来,可昭和帝对这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怎么忍心让她有这么大委屈。 「哼。」凤元公主不说话,只是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 慕锦兮仔细端详了凤元公主的神色,骤然笑了:「怎么,挨训了?」 如若真是这样,也是难得。 「怎么可能!」凤元公主立刻炸了毛一般跳起来否认,结果刚脱口而出,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激烈了,又蔫蔫儿地坐下,「其实也差不多。」 这下慕锦兮是真奇了,什么时候昭和帝能把疼在心尖尖儿上的凤元公主给训成这样子,但是又不好询问,于是默默岔开了话题。 「明日便要到金陵,你可想好去哪儿了?」 若按上船之前的慕锦兮来说,自然是到了哪儿便乖乖待在哪儿,也好又撞上什么解不开的麻烦。可如今却知道了金陵有猫腻,怎么也要四处走走。 更何况,便是她不想去,凤元公主也一定会拉着她出去。 谁知道,她要不说话还好,这一开了口,原本对玩乐最为有兴趣的凤元公主却是忽然红了眼眶,一双美目瞪着慕锦兮,似是在控诉一般。 「什么嘛,你这就是故意在气我!」 慕锦兮顿时懵了,没想明白凤元公主怎么忽然改了性儿:「殿下这是怎的了?」 凤元公主瘪了瘪嘴,将马上就能飚出来的泪花忍了再忍,最后又拿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父皇不让我乱跑。」 不让凤元公主出去走动,那基本和杀了她也没什么区别了。 慕锦兮顿时知道凤元公主怎么就忽然这么大的委屈,原本千依百顺的昭和帝,竟然要给她禁足。 粗略一想,慕锦兮便晓得了由头:「陛下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什么嘛!」凤元公主气鼓鼓地又按碎了一块糕点,「那干嘛还要带我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却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让,真是和在淮宁也没区别了。」 慕锦兮看着一团孩气的凤元公主,不禁有些头疼,劝慰道:「说不定下次靠岸就好了。」 说起来,也只有金陵这个地方是特殊的。 「可是我还想去……」凤元公主脱口而出,然而说到一半又堪堪止住话头。 看到凤元公主有些心虚的模样,慕锦兮心中觉得不太妙,敏感问道:「去什么?」 「没什么……」凤元公主有些讪讪地看了看左右,开始想着怎么才能把慕锦兮的注意力转移开,别刨根问底她刚刚未说完的话。 v第十一章 慕锦兮狐疑地看了明显不对劲的凤元公主片刻,才缓缓开口:「我还想着帮点下出谋划策,或者找爹爹去陛下那边说和一番,总归有我陪着,陛下应当不会那么不放心。既然殿下不方便说,那我……」 「别!」凤元公主急忙开口,生生将慕锦兮剩下的话头给堵了回去,「我就是听人说秦淮夜景十分着名,想亲眼去看一看。」 秦淮河可谓是不夜城金陵最为着名的一道风景。河中是画舫交错,两岸是笙歌不断,任谁提起来,首先想到的便是衣香鬓影和灯火辉煌,热闹非常。 而除了夜景美,最为出名的便是歌妓和舞姬,各个才华横溢或是娇媚可人,有无数人愿意为了她们洒下大把钱财,也因此惹出了各种风流韵事,却是算是特色的一种。 慕锦兮听凤元公主这样说,自然不认为对方是真心实意想要去看景。 到底还是笑了笑:「殿下金枝玉叶,流连烟花之地确实不妥。」 「连你也说我。」凤元公主气鼓鼓的,「亏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到了这种时候却一点都不肯向着我。」 慕锦兮无奈:「自然是向着殿下的,可陛下要禁殿下的足,显然也想到您要往哪里去,陛下既然不肯……」 她有些后悔刚刚为了诱导凤元公主说出来而做出承诺了。 「要不……」凤元公主眼珠转了转,骤然兴奋道,「我扮成你的侍女可好?」 「不行。」慕锦兮几乎是立刻就否决,目光也有些严肃,板正地看着凤元公主,「殿下休要如此作为,若是让陛下知道,咱们二人恐怕都要吃一顿挂落。」 凤元公主面上的表情瞬间更加委屈。 「你这样胆小怕事,我不跟你玩了!」她不由分说地将慕锦兮拉了起来,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人给推出房门。 木门迅速在慕锦兮的面前合上,‘哐当’一声震得耳朵都有些疼了。 「殿下……」她欲言又止,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而后又有一些想笑,真是孩子气啊。 可面对这样孩子气的凤元公主,她又十分的羡慕,正是因为有无数人娇宠和忍让,才有这样的性子,而其他人,或许连任性的机会都不会有。 慢吞吞地回房,才一开门便见角落中立着一道黑影。 她摆摆手示意绾衣不要跟进来,径自合上了门。 子初完全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单膝跪在慕锦兮的面前,头颅微低,而脊背是十分挺直的。 「明日圣上于金陵登岸,那些人可有动静了?」慕锦兮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似是在暗地转移兵械,具体的地点还未探查出来。」子初声音格外富有磁性,「若是跟紧,不失为一个知晓底细的机会。」 慕锦兮颔首,那些前朝拥簇便是再有信心,可是在昭和帝慢慢的接近金陵的过程中也会不自觉绷紧神经,然后变得越来越不安稳,开始想方设法让他们的准备变得更加隐蔽。 「继续让人盯着。」她敲了敲桌沿,忽然想起来苏珩的试探,不由皱起眉头,「要小心避讳着其他势力的人。」 「是。」子初深深看了慕锦兮一眼,压下眸中难言的情绪,恭敬道,「金陵一事难测,主上请务必注意自身安危。」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为我操心。」慕锦兮霍然笑了,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这样,苏珩也这样。」 听慕锦兮提起苏珩,子初骤然握紧双拳,眸中全然是挣扎,只是因为埋着头,未能显现出来。 「那人有雄心壮志。」子初终究斟酌开口,「主上小心被利用。」 听到子初这样说,慕锦兮眼睛亮了亮:「你倒是有一双识人的好眼。」 在慕锦兮看不到的角度,子初面上闪过了一瞬的惊慌失措。 他哪里是会识人,只是……想到这点,子初既是庆幸又有懊恼。苏珩的手段自来不一般,更何况这原本是该和慕锦兮有过节的人,可此时却结盟起来,这让他无比诧异,更加担心慕锦兮会不会被欺骗和利用。 子初难言的情绪深深交织在一起,酸涩几乎盛满了胸腔。 曾经那么努力,以为已经说服慕锦兮,四处奔波越狱后的安排,甚至想过如果这位主上愿意东山再起,他们都誓死追随。然而,最后寻到的,也只有一捧骨灰。 怨念吗?其实更多的是茫然。一生的心念就是慕锦兮,然而她死了,今后又该怎么做呢?瞬间没了目标。 不,其实是有的,为她报仇。 如今的目标又不一样,那就是永远都不要再让她走上那条路,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苏珩离得远远的,然后保护好她,让所有的干戈都无法近身。 子初十分沉默地将想法尽数隐藏回心底。 慕锦兮未曾注意子初的异样,只当他对苏珩十分提防。然而,日后还有不少需要和苏珩合作的地方,也不免宽慰了两句。 「苏珩虽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但我若不招惹他,他还不屑于对我使些什么阴谋算计,更何况利用?原本,没有我也妨碍不了他什么。」 她这话说得很是实际。 以苏珩的能力,前世她为他找了那许多的麻烦都没能阻挡他登顶,而今生,她只是顺水推舟,只是帮苏珩少了些坎坷和波折。 「主上很认可他。」子初忍了又忍,才道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承认,苏珩是等待遨游天际的金龙,可慕锦兮对苏珩的认可让他颇为难以接受。那时他并未多关注慕锦兮,更不知道她和苏珩究竟有什么矛盾。于是在打下为她报仇的决心后便细细将两人的过往和纠葛查了。 那些细碎的记忆里总有一些东西让他觉得这人真是了不得。 也让他察觉到一些难言的事情。 慕锦兮笑了笑:「你看她才智双全,又是君子端方,若真走到那一日,以他的能耐,比起另外几个,有什么不好的呢?」 子初有些沉默,确实没什么不好,但是那样深的心思,任何事都无法阻挡他的步伐,又如何能让人放心呢? 「对了。」慕锦兮径自从荷包中捏了一块糖丢入口中,「你帮我去查个事。」 子初眸光闪烁了下:「主上可是想查探苏氏?」 苏氏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当年昭和帝的遗诏昭告天下,几乎是举世皆惊,任谁都想不到这么多年的一桩事情还能翻出来,并且昭和帝与苏珩父子二人能隐忍这样久而不发。 v第十二章 但他此时不能直接告诉慕锦兮。 主上不曾吩咐的事情,做多了太过越距。而慕锦兮原本就多疑,自己做太多,她可还会信任自己? 「嗯。」慕锦兮将冰糖嚼地嘎嘣响,「这事他不想说,我也不好直接问,但这心里总得有个数,免得日后出了什么事却反应不过来。」 子初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自家主上如此为苏珩着想。 「是。」子初应道。 「若是查到了……唔,帮忙遮一遮。」她又补充道。 她不信王皇后会一点都不怀疑,若是真那样迟钝,也不至于会坐上皇后之位,此时苏氏独自留在上京,她虽然相信苏珩必然给苏氏留了人,但皇后若是来阴的呢? 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打消皇后的顾虑。 正如慕锦兮所想,王皇后此番已经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坤宁宫中,太子恭顺地坐在王皇后的身边,听着自家母后的训话。 「你这次留的把柄也太大了。」王皇后颇为头疼,「那陆家的财富固然庞大,可是你身为太子,怎么可以轻举妄动,还将那么重要的东西给出去。」 「儿子也没想到……」燕洵有些讪讪,他确实疏忽了,一开始没找到玉佩下落的时候还有些紧张,但看时间久了这事并没有挑出来,而且淮宁郡守排查地也很谨慎,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谁知竟然亲自让人在昭和帝面前揭开。 「没想到?」王皇后气道,「你如今虽是一国太子,但老大和老四都在盯着你的位置,我看你这些时日确实飘了,竟然都不当一回事。」 「儿臣不敢。」燕洵知道如今自己犯了大错。 虽然父皇还没开口要他怎样,可却先一道圣旨剥夺了他监国的权利,四皇子如今独揽大权,他顿时就落下一成。而刑部尚书也被撸下位子,那是他的亲信啊! 如今的燕洵,就像被割了一大块肉下去。 王皇后没好气道:「如今你吃了一个大亏,却让那姓越的母子得意了!她倒是很好,伴驾出行,留下俩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燕洵也是一阵沉默。 忽然,他想起来什么一般:「说来也奇怪,父皇为何如此重用那个叫苏珩的,还没有官身,又让他查案,又是让他伴驾。」 「庆山侯也是好手段。」王皇后眸光幽幽,「一个儿子在地方,便塞了个中用的到陛下眼皮下面,陛下最喜欢这种能用得上的人,一旦用着顺手,便舍不得放手了。」 「你且看着吧。」王皇后摆弄了下指甲,又道,「你这次这个事儿,陛下回来后还会让他继续查。」 太子轻易动不得,所以拿了证据昭和帝也没发话。 只先让人去查刑部,还有陆家的事情,一旦陆家能够平反,太子脑袋顶才真正挂起一把刀。 燕洵心中也是颇为忐忑。 上次同苏珩的一番交涉已经看出对方有多油盐不进,虽然最后终究没把账算到他头上,但他总有些别扭,觉得对方应当不是在害怕恭维他。 倘若再有一桩事落在对方手上,谁知道会不会被一并清算。 「那该如何?」燕洵皱起眉毛,「总不能就让他那样嚣张下去!」 王皇后垂着眉眼,细细地将事情想了过去,才缓缓道:「你去查查他那个娘的过往,慕远忽然把人带了回来,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看看能不能查出来什么,也好辖制苏珩一二。」 「母后想得极是!」燕洵骤然有两分兴奋,「那两人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苏珩不可能不顾及他娘亲,若是能将那女人拿捏在手里……」 王皇后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是完全赞成自己这个儿子的想法,她只是觉得,那苏珩母子一定还有什么没有挖掘出来的秘密,不然,以苏珩的才干,慕远为何不让他认祖归宗? 然而这些和燕洵讲还为时太早。 和王皇后商议了一些,太子的表情也不那么难看了,谁知才出了坤宁宫一段路程便遇到了那个让他由晴转阴的人。 「皇兄。」四皇子浑身文气,笑吟吟地看着太子,「这些时日真是难得看皇兄有一个好脸色,总感觉皇兄没有休息好,让弟弟有些忧心。」 燕洵冷冷地看着这个眉眼柔和的四皇子,胸中的怒气根本压不上去。 即便是只勾起三分笑意,在他眼中都是大胜一局的炫耀。 「四弟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约莫是承自贵妃娘娘,果然厉害得紧。」他不阴不阳地挑眉看着四皇子,很是不屑。 非长也非嫡,不过就仗着越贵妃能得父皇开心,竟然也敢和他争! 四皇子听了这话顿时沉了沉脸色:「皇兄身为太子,应当更加谨言慎行才是,妄议后妃,若是让御史听到,少不得要参皇兄一本了。」 「四弟如今手中拿权,说话也有底气了。」燕洵眼底存了些戾气。 「不敢。」四皇子面上又重新带起了笑容,文雅的模样倒不像个王公贵族,反而更似文弱书生,还是稍微有些名气那种。 太子恶狠狠看了四皇子一眼,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四弟养的那条叫苏珩的狗倒是很不错,就是不知道还能吠几日?」 说罢,冷哼一声便转身就走。 四皇子目送着太子的背影,看他原来越远,勾起的笑容终于慢慢放下,换上了一脸的凝重。 燕洵特意提到苏珩究竟有何意图? 他瞅了瞅太子来时的路,顿时猜到这位是刚从坤宁宫出来。若是只一个脑子不是特别好使的燕洵,他自然是不怕,可王皇后却是个狠角色。 如此想着,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人盯上,莫要让人找了苏珩麻烦,又捉摸着是不是应该给自家母妃也送个信,好让她心里有些底。 守着圣上,若有意外也能吹些枕边风。 想了这一点,四皇子便也匆匆出宫了。 却说庆山侯府,也不是慕远和慕锦兮父女二人不在就不运转了的。 而上京的一切活动也依然照旧。 而今日,恰恰就赶上了孙家老夫人的寿辰。这个孙家不是别家,正是侯府老夫人的娘家,而这个过寿的孙老夫人是慕老夫人的长嫂。 只不过,一个嫡出,一个庶出。 慕老夫人虽然是个庶出,如今却背靠庆山侯府,底气可谓足得很,再也不必看嫡系的脸色,此番对方过寿,更是带着孙氏和慕锦然赴宴。 若说她没有耀武扬威的意思,那是谁都不信的。 v第十三章 只是每年她都来这样一出,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当下也没什么议论的,照常将人安排在了上座,和寿星公挨的极近,更是让慕老夫人和她的亲嫂子,也就是孙氏的亲娘坐在了一处。 孙家嫡支混得不能说多出息,但子孙多在朝廷里挂着不大不小的官,再加上和庆山侯府是姻亲,上门道贺的人数不胜数。 慕锦然坐在孙氏的身边,看着陆陆续续有夫人带着自家女儿来同孙老夫人贺寿,垂下眉眼,暗自攥紧了帕子。 她一点都不想到孙家来,只要一坐在这里,便觉得哪里都不妥帖。 尤其是对上孙老夫人那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眉眼,更觉得其中还有别的意思,但此时宾客迎门,她却不好随意走动。 慕老夫人和孙老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客气话,孙家二房老夫人则不住地转动着手中的念珠,模样专心致志,好像什么都不入耳也不进心。 「这一转眼,然丫头也这么大了。」孙老夫人笑着饮了一口茶,「咱们啊,都是一把老骨头了。」 慕锦然骤然被点到名字,下意识就抖了一下,很快又定了定心,如寻常一样笑道:「您哪里老了,然儿看着和十年前也没什么两样呢。」 孙老夫人捏着杯盖敲了敲茶杯:「还是这样的嘴甜。」 而后,她看向孙氏:「这丫头也是命苦,爹走得早,娘又抛下她回了娘家,就连妹妹也……」 话音到这里,似乎并不想提起什么伤心往事一般,顿了顿:「总归是从孙家的姑娘,你得好好教导她,别将这姑娘亏待了。」 每次来,孙老夫人都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慕锦然早就听得耳朵都起了茧,而这次却没那样轻松,她总感觉这老妇有什么话外之音。 孙氏在孙家还是那副温婉的模样,听了孙老夫人的话也不曾多想:「婶娘说得极是,然丫头如今就是慕家的姑娘,我也拿她当亲女儿,自然不能亏待了她。」 慕老夫人更是笑眯眯地接了话:「什么叫当,然丫头就是你亲女儿,我的亲孙女,没有谁能越过她。」 慕锦然听着这话舒适极了,她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恰逢亲爹病逝,孙家当时两房还没分家,是怎样的兵荒马乱她也知道的。再回忆回忆,对比起慕家的生活,孙家真是寒酸得紧。 更加庆幸跟着孙氏回慕家是做得最明智的决定。 「祖母您这样说,孙女当真是受宠若惊。」慕锦然笑着和慕老夫人撒娇。 正在捻着念珠的孙家二房老夫人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抬了抬眼皮:「孙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你祖父这些日子颇为想念你,有时间了就回去住几日。」 慕锦然心脏骤然被抓紧一般,艰难扯出来一个笑容。 孙家?不,她不想回去!纵然如今孙家沾了侯府的光,可又如何能跟慕家比?不过就是攀着姻亲才勉强扶起来,孙家二老爷膝下没了儿,几乎算上绝了后,日后能有什么前途! 她心中十分挣扎难受,不由自主抓紧了孙氏的衣袖,捏的指节都白了。 孙老夫人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慕锦然深藏眼底的不情愿,骤然笑了笑:「弟妹也不要强人所难,然丫头如今在侯府得了大富贵,与弟弟弟妹又不亲厚,忽然回去怕会生分不适应。」 慕锦然几乎立刻就憋红了脸。 她如何听不出来对方是在冷嘲热讽她贪慕富贵,连血亲都不认了。 可自己刚刚的迟疑实在是太明显,此时便是想再解释都显得刻意和突兀。实在是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倒是孙老夫人的小儿媳先轻笑一声,上下打量了慕锦兮,缓缓开口:「然丫头到底是自小便被抱到侯府,跟着妹妹妹夫一同长大,感情自然不一般,这舍不得爹娘也是人之常情啊。」 慕锦然被解了围,长舒一口气:「娘亲进来身子不适,宝哥儿也需照看,我总想回去却又脱不开身。」 「要说起来……」孙老夫人又抿着茶,「然丫头确实自小跟过去的。」 只这一句,后面便没有再说其他。 然而却让慕锦然心神不宁,看着台上的折子戏都出神起来。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慕老夫人带着这一大家子又浩浩荡荡的离开。 慕锦然坐在老夫人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帮老夫人捶着腿。 「然丫头今儿看起来心不在焉,可还是再想那老妇的话?」 「孙女……」慕锦然心中有些虚,「孙女只是再想,他们还有什么脸总是提起妹妹。」 她话说得含糊,慕老夫人也听在耳中。 「是啊,自从分了家还以为他们老实了。」老夫人冷笑一声,「如今本事不大,嘴还是一样的硬。」 「总归已经这许多年了。」慕锦然又改换手势揉捏起来,「祖母切莫为了那一大家子置气,总归侯府如日中天,是他们拍马不及的了。」 老夫人却是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再细细看去已经靠着软枕睡着了。 慕锦然长舒一口气,所幸祖母年岁大了,撑不了太久的活动,也想不了那么多。 马车稳而缓地驶向庆山侯府。 翌日上午,三艘大船于金陵靠岸。 慕锦兮推开窗户便听闻喧嚣声,这是在江中听不到的,来自繁华城镇的声音。 实在久违。 岸边候着金陵的官员,衙役护卫们隔开了看热闹的百姓,严阵以待。 慕锦兮站在高处看下去就觉得是泾渭分明,官员前面是空荡荡的,铺满花瓣的长毯子,而官员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每个百姓面上都带着格外生动的神色,或者笑着又或者充满好奇,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值得恐慌的地方。和淮宁的清清冷冷以及突兀的干净比起来,这才是人间真实。 这是慕锦兮心中的繁华。 昭和帝带着越贵妃先行下了船,金陵不但来了郡守,还有刺史,见到昭和帝的一瞬间都立刻毕恭毕敬跪迎。 昭和帝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慕锦兮心中有了考量,圣上这是没找到想看的人。至于在找谁,她心中也有了数。 苏珩是跟在慕远后面下船的,只见他上岸后便往旁边站了站,长身玉立,轻而易举便吸引到了诸多目光,他也环顾了一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那里便不在动了。 「郡主,收拾好了。」辰五怀中抱着个大箱子,看起来丝毫不费力,这些全是慕锦兮要带下船的东西,而细软什么的只随意敛了个包裹,由绾衣拿着。 「姑娘,咱们也该下船了吧?」尔雅的注意力早就被外面的热闹吸引过去,心痒难耐。 v第十四章 慕锦兮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走罢。」 船上的贵人们陆陆续续都下了船,而周遭围观的百姓们见过了皇帝,在衙役的哄赶下也逐渐散开,护卫们硬是隔出来一条道路供昭和帝先行离开了。 慕锦兮慢吞吞地踩着放下来的船板往下走,脑中思索着这些时日听到的看到的,不由走起神来。 忽然便觉脚尖磕绊到了什么地方,不由自主便超前栽去。 「二姑娘小心。」 就在慕锦兮想随便拉个什么稳住身体的时候,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牢牢抓住她的肘部,帮她站稳。 炙热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传达给慕锦兮。 她往脚底下一看,发现栽去的方向正是江里,不由暗暗心惊,还好苏珩及时抓住了她,不然她此时就成落汤鸡了。 「多谢苏公子援手。」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苏珩还扶在她胳膊上的手。 她仿佛感觉四周全部的目光都注视着苏珩触碰着她胳膊的那只手,那只手的温度一点点上升,她面上也仿佛热了许多,也不过是眨眨眼的时间,便感觉浑身不自在。 「苏公子。」她压低声音,「众目睽睽之下,快些放开吧。」 苏珩似乎才是回过神来,如同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悄悄背在身后:「你……小心一点。」 慕锦兮点了点头,追着前方的凤元公主而去了。 苏珩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握了握,仿佛少女的体温还留在掌心,鼻端也还带着她发丝的桂花香味。 心神荡漾。 目光看着慕锦兮亦步亦趋地跟着凤元公主,终究是轻笑了一声。 慕锦兮落后着凤元公主半个身子,也不说话,便这样一直跟着。 凤元公主拿余光瞥着慕锦兮:「哼。」 慕锦兮也不介意,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殿下还在生气呢?」 「你不要理我。」凤元公主嘟着嘴,「我不想跟你玩。」 「你不想跟我玩,那我跟谁去夜游秦淮呢?」慕锦兮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可惜了,看来只好早些睡了。」 「我才不信你。」凤元公主更是气恼,昨天拒绝得那样干脆,今儿便改了主意,怕也只是想哄一哄便罢了,根本不会兑现。 慕锦兮这才收起笑意:「我大早上爬起来可是在陛下面前求了许久,陛下答应让几个侍卫互送着,专门租一艘画舫游秦淮,但是除了船上,你哪里都不能去。」 许是昭和帝也不想独女不开心,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在他眼里,慕锦兮稳妥,又有侍卫看护,而船离了岸又不好混迹在风花雪月里,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凤元公主鼓着腮帮子想了想:「那……好吧。」 船上就船上,能看看夜景也总比出不了门要好。 「殿下答应的真是勉强。」 慕锦兮才勾了勾唇角,忽然视线被路旁的摊子吸引了去。 一个手艺人一手捏着刻刀,另一手拿着一个核桃,正专心致志刻着什么。 她隐约想起有些老手艺人核桃雕刻十分了得,核桃大小的一艘船上还有栩栩如生的船夫,甚至窗户都能开合。而这位手艺人面前就摆了这样十多艘的小船,已经盘出了浆红,可见刻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 在码头这种地方摆摊,多半是为了当个来往行人带回家的小玩意儿卖。 慕锦兮对这精致的雕刻手法十分惊叹,见那手艺人如此精心却没什么人光顾,要么是别人不喜欢,要么就是要价太高,她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就想过去看看。 「公主殿下,郡主,先走罢。」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她们旁边,也挡住了慕锦兮的视线。 慕锦兮收回目光,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改天再看吧。 苏珩看着慕锦兮上了马车目光落在了刚才少女盯着的地方,信步走了过去。 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值得慕锦兮注意的,但仍然开了口:「老翁,您这小船怎么卖。」 「一艘五十两,不还价。」老手艺人眼皮子都没抬。 问价的太多了,可这些人也就是问问,一听价格立刻就跑,仿佛避之不及。 苏珩脚下却没动,反而含笑道:「我这儿有一百两,您按我的要求做一个,可好?」 当天夜里,一个小巧的锦盒便压在了慕锦兮的案头。 她将锦盒打开,里面是和自己看到的核桃船雕一般无二的物件,只是比起那些已经盘的圆润的船雕来说,这个明显是新雕刻的,上面还带着一些棱角分明。 「也没什么奇怪的。」她还以为苏珩给她递东西是有公事,没想到却是一个小小的核桃雕,顿时哑然失笑。 绾衣小心翼翼地看着慕锦兮:「等下凤元公主便来了,姑娘是否再打扮一下?」 「帮我梳个头发,其余的我自己来吧。」慕锦兮坐在铜镜前,目光盯着前方,却放在了映着锦盒的那一角倒影上。 苏珩既然将东西送来,定是注意到她有关注那个核桃雕的手艺人,确实是有心了。 慕锦兮如此想着,干脆道:「我记得有支湖笔,当年大哥亲手做的,给苏公子送过去罢。」 绾衣有些诧异:「可是……」 「大哥做的湖笔还是很能拿出手的。」慕锦兮毫不在意,「总归我也用不着什么,给他不是正何用,总归要还礼的。」 慕锦兮总是爱看些精雕细琢的东西,慕谨之也是真的宠妹妹,干脆自己细心去学了做笔,最后拿上好的材料做了几支湖笔给慕锦兮,还得了慕锦兮好一番夸赞。 她此时愿意将慕谨之给她的东西送出去,可见是很认真的在对待苏珩送给她的这份礼物。 也就说话的功夫,绾衣便将慕锦兮的头发梳好。 「行了。」纤纤素手轻轻拨弄着梳妆匣子里的首饰,「你去看看尔雅收拾好没有,我自己来。」 慕锦兮的手轻轻拨过了一派钗簪,听到绾衣合门而出的声音,才缓缓开口:「那些人可有什么动静了?」 「未曾。」子初从房梁上轻飘飘落下,目光却定在几案的一角,放着的那个锦盒,「藏匿兵械的地方倒是有了些许端倪。」 「那边不用再盯了。」慕锦兮挑出一根簪子,犹豫了片刻又换成另外一根梅花金簪插入发髻之中,正是慕锦然送给她的那一支,「既然你都发现了马脚,想必其余人也不差了,心中有数即可,再盯下去怕是要惹是非。」 v第十五章 「申九习得一身好轻功,尚不曾被发现。」子初这样说完全就是为了让慕锦兮宽心。 申九轻功很好,可诸如昭和帝的暗卫轻功就不好了吗?其实全看谁先沉不住气罢了。 「先将人调回来。」慕锦兮面色沉了沉,「虽然前朝拥簇没什么动静,但还是要小心为妙。」 「主上怕他们有诈?」 诈倒不至于,慕锦兮轻轻摇头,这群人能一直隐忍可见有多怂,若真有诈,前世早就翻了天。不过,她吃过慕锦然给她的教训,决意不迷信自己所知所见的过去。 「任何群体之间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矛盾,就算是逆贼也不例外。」慕锦兮声音淡淡的,捏了一串手串在皓腕上绕了两圈,「总有人会持不同的看法,万一那些拥簇里有一两个激进的,圣上那边便安定不得。」 「主上的意思是,要把申九放到那边?」 「把你的人都派过去,你也一样。」慕锦兮的指尖掠过项圈,最后又放在了一串玉珠上,而后又看向珍珠,「千万莫要有什么闪失。」 「那您呢?」子初急急道。 「凤元公主与我不过两个丫头片子,谁又把目光盯在我们身上呢。」慕锦兮笑道,「有辰五,又有圣上派的侍卫,足够了。」 「恕属下直言。」子初忽然恭恭敬敬低下头,「您将我们派过去,究竟是为了保护皇帝,还是为了什么其他人?」 慕锦兮的动作蓦然僵住,下意识就看向几案角落放着的锦盒,声音艰涩:「你在说什么?不是为了陛下,还能是为了什么,那是大燕之本,动摇不得。」 慕家的一切都是昭和帝给的,若是换了一个人…… 慕锦兮脑中不期然闪过苏珩的身影。他自然是能让慕家依旧荣华富贵,可若是别的人呢?谁知道慕家还会成什么样子,所以,苏珩她也是要保的。 「慕锦兮!」门外忽然响起来一声娇俏的怨念,「你怎么要这么久啊!」 「快了!」慕锦兮扬声应道,而后又起身看向子初,「不要胡思乱想。」 「是……」 慕锦兮将一切收拾妥当,目光却在那锦盒上挪不开,她踟蹰了片刻才走过去。他的确有心,可是放在她身上却是白费了。想到这里,她终究定了定神,打开衣箱,将锦盒压在最底下。 子初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放在眼底,不由有些忧心。 自家主上和苏珩的关联越来越密切,他总担心事情早晚有一天会变得不可控制。 眼见慕锦兮推开门笑着和凤元公主搭上话,他紧紧抿着唇,几个闪身,把准备跟出去的辰五拉到了一边。 辰五被拉了个踉跄,正有些摸不到头脑,就看到他们的老大阴沉着一张脸默默注视自己。这还是到了慕锦兮身边之后他第一次看到老大,登时有些惊慌失措。 「我我我,我没有贪吃。」辰五默默抱紧了怀中的包裹,绾衣说里面有些碎银子,是慕锦兮准备买零嘴吃的。 子初忍不住扶了扶额头:「谁要和你说这个了。」 「那……老大要说什么?」辰五眼巴巴地看着外头,「郡主该出门了。」 「你好好盯着,千万别让苏珩和主上单独相处,任何时候都不行。」子初飞快道。 辰五有些发懵:「可……可是老大你传书说以后让我只听郡主的,谁的都不能听了。」 子初不禁头痛自家属下是不是实在地有些过了。 「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不行。」辰五干脆拒绝,「没有理由,我怎么能背着郡主听老大的话。」 「有理由。」子初咬紧了牙根,努力和辰五解释,「那个苏珩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看紧了就该把主上叼走了,你好不容易有了活计,总不想看主上被别人叼走吧。」 辰五立刻肃然起敬。 原来苏珩和慕锦兮单独相处等于会把人叼走,他记住了!考虑到失去主上的痛苦,辰五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当下便是坚定地点点头。 「老大你放心,我一定不让郡主被那个苏珩叼走。」 子初终于松了一口气。 「奇怪,怎么阿五还没来。」尔雅张望着,「要不我去找找他。」 子初将辰五猛地往外面一推,人便踉踉跄跄跑了出去,抱着包裹就站在了慕锦兮的后头,从这个时候起就决定要牢牢把人给跟紧。 凤元公主和慕锦兮带着护卫单独上了一艘画舫,因着是游河赏景,也不拘会去逛什么地方,早早便让船家离开了河岸。 而此时,岸边停靠的另外一艘游船上正坐着昭和帝、慕远以及苏珩等人,金陵官员更是积极伴驾,船还没开,便已经是觥筹交错。 「暗卫传了信,查到地儿了。」推杯交盏之间,慕远压低声音同苏珩低语一声。 苏珩垂下眉眼,拿着手指在茶几上点了三下。 暗示他们在盯的其中一个前朝拥簇果然派了人上船了。 这些时日他们也没闲着,多半在探查那些有逆反之心的乱臣贼子究竟套着什么身份在金陵活动。 最终一行人定在先到秦淮河视察一番,便是因为其中一个逆贼在秦淮河畔开了一家舞坊,手下舞姬无数,时常游走于达官贵人之间,而这种寻欢作乐之地又极为适合搜集交换情报。昭和帝便干脆想着找个借口端掉这个窝点。 但又不能太过直接,免得引起百姓恐慌。 金陵繁华又风流,若因为有反贼而惹得百姓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反而不美。 如今倒是很好,那个开舞坊的逆贼果然派了舞姬上船。 苏珩冷眼看着鱼贯而入的一众曼妙女子,手中的酒杯纹丝不动,暗地观察究竟哪个是那人的眼线和心腹。 乐声渐渐抬高,船也本来该出行了,昭和帝却往下手看了一圈。 「邺王去哪儿了?」昭和帝声音极沉,已然是十分不满。 金陵官员多是大汗淋漓,邺王是当今的堂弟,封地在附近,但先帝却赐了金陵的宅邸给他,这位虽然不是先帝亲子,但极为得先帝喜爱。 可……可就是太荒唐了。昭和帝驾临金陵不但没有迎驾,此番明明白白给他下了诏书赴宴他都敢不来。 至于去做什么……那些官员根本不敢回答。 只见昭和帝身边的大总管询问了一声,悄悄附耳同圣上说了什么,立刻便见龙颜大怒。 v第十六章[07.02] 「荒唐!整天知道游玩享乐,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厮混在一起,竟然没有人肯管吗!」 谁敢管?那些官员心中是叫苦不迭。 「开船!不要管他了。」昭和帝气呼呼地拍了拍桌子,险些震撒杯中酒。 也就是这功夫,苏珩注意到究竟是拿几个舞姬神色异样。 暗地观察着昭和帝的喜怒,甚至一副悄悄记在心里的模样,舞步都因分神慢了半拍。 苏珩终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于满场的温香软玉毫不在意。 「这位公子,您方才一直盯着奴家看,可是想让奴家陪酒?」娇媚柔软的身躯在旋转间贴到了苏珩的身上。 这人便这样端端正正坐在这里,同靡靡乐声格格不入,而那俊美的容貌更是令人心折,在场的舞姬便没有一个不曾注意到他的。看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这舞姬还心中暗喜。 苏珩却是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 舞姬观察着苏珩的神色,心中有了数:「公子不肯理我,可是有了心上人?」 「公子的心上人……和奴家有相似?可有奴家的美貌和风情?」舞姬娇笑着,「竟然能牵着公子心神不动,一个字都不肯和奴家说,让人好是伤心。」 这边话音刚落,苏珩星眸微抬,整个人仿佛带着凛冽寒风一般看向那浓妆艳抹的舞姬,手上微微用力便捏碎了一盏瓷杯。如此撒气尤为不足,干脆怒而起身,轻而易举便踹翻了眼前的食案。 伴着各式各样的碎裂声,疏朗如玉的声音满是寒气:「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和她相提并论!」 仿佛听到摔杯为号的禁卫军瞬间涌了进来,乍然将一群舞姬包围。 待看清是苏珩踹翻了食案时,禁卫军首领顿时有些懵,这和陛下跟他说好的好像不一样? 小宴之前,昭和帝和慕远他们商量的很好。 等鱼儿上了勾,随便找个冒犯龙颜的借口弄出点动静来,禁卫军便冲进来拿人,到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拷问一番,然后就能说这家舞坊太不像话,瞬间就能封掉。 结果禁卫军听到动静进来了,发现发怒的不是圣上,被‘冒犯’的也不是龙颜,这就有点尴尬了。 而苏珩的怒也是真怒。 他再看跪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舞姬,已经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样,冷漠至极。 对于禁卫军的出现更是没什么反应,直接指着舞姬道:「妄议皇族,其心可诛。」 这便是直接定了罪。 舞姬有些懵,她就是看这公子生的玉树临风便想调侃两句,怎么就成了妄议皇族,莫非这人的心上人还是个公主不成?想到打听到昭和帝对这个青年很是重视,难道真是内定的女婿? 舞姬各种念头还没有理完,人就被两个禁卫军拖了下去。 这种时候,她终于想起来挣扎:「冤枉啊,奴家冤枉!」 昭和帝不知道苏珩为什么忽然发了火气,但觉得事情也没什么太大意外,便点了点那群舞姬:「这些人对朝廷和皇室心怀不满,拉下去一一拷问。」 当下便要把场子清了。 禁卫军各自压了舞姬便要往外走,忽然,不知是远是近的地方传了一声巨响,杯盏都忍不住震了震,紧接着,便有一宦官扶着帽子跑进来。 「陛下,公主殿下乘的船出事了!」 苏珩眉头猛然一拧,抬脚便要出门。 那被苏珩指着鼻子的舞姬一听,再看这人焦急的模样,心中道了一声‘果然如此’。不由哀叹自己倒霉,干嘛非得往这个身边凑,若是掌柜知道了…… 船内,听到宦官的禀报后也是一阵兵荒马乱。 若说慕锦兮她们的船出了事也不是很确切。 她们雇的这艘画舫并不拘特意听在什么地方,凤元公主更觉得既然是在赏景了,那便随意走走,总归看着哪里人头少,哪里景色好便让船家往哪里去。 这一逛便穿过了一个园子。 园中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水路更是蜿蜒狭长,所幸游船更少,两个少女便在甲板上吹着微风。 「也不知道父皇干什么非得让咱俩单独走。」凤元公主趴在栏杆上,看着岸边的灯笼,「若是不放心,干嘛不在一起。」 慕锦兮自然不会告诉她正是因为怕有危险才把两人单独支开,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和计划,没结束之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没在一起反而是更好的。 「慕锦兮。」凤元公主忽然转移视线,目光灼灼地看着身边的少女,微风轻轻吹动对方的发丝,清丽的面容被夜景映衬地更加不真实,也难怪许多王公贵族都想当庆山侯的乘龙快婿,「苏珩是不是给你送了礼物?」 慕锦兮微微一怔,扭头道:「怎么了?」 「你……你不要被他蛊惑了。」凤元公主气鼓鼓道,「身世不明又没有权势,估计就是想攀附着慕家,这种人得了富贵扭头就能当负心汉,我话本里见得多了!」 慕锦兮当即愣住,随后扶额低笑起来,天,要是凤元公主知道苏珩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想。 「你笑什么!」凤元公主声音娇软,还带着浓浓的不满,「我在和你说认真的呢!」 「知道了。」慕锦兮满满敛了笑容,「我们又不是一路人。」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不知是说给凤元公主听还是给自己听的。 画舫穿行过一座拱桥,这桥稍微窄了些,恰有一艘画舫迎面而来,不同于两个少女所乘画舫的灯火通明,对面的船上可谓是漆黑一片。 慕锦兮也不在意,两岸总有些游玩的地方,有贵人临时驻足,让画舫过些时候再去接也是有的。 她正待笑着再和凤元公主说两句什么,便听见这艘迎来的画舫上仿佛传出来了一些什么声音,不是寻常的嬉笑打闹声,反而像是…… 慕锦兮面色忽然一变:「船家,快些走,快!」 她可不想再惹什么是非了。 听到慕锦兮的催促,画舫稍稍提了速,可是再快还能怎样呢? 慕锦兮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怎的了?」凤元公主见慕锦兮这模样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两艘画舫在桥下擦肩而过,慕锦兮的心都提了起来,忽然就听旁边的凤元公主一声惊呼。 「邺王叔?」 慕锦兮目光微凝,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画舫上踉跄出来的中年男人,肩膀已然被捅了一个血窟窿出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了很多事情。 比如前世邺王英年早逝,便是在圣上南巡期间,据说是病逝。 比如圣上的大发雷霆。 更比如现在…… v第十七章[07.02] 「阿五,去把人救上来!」慕锦兮话音刚落,辰五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跃到了对面的甲板上,一把将中年男人扛起。 「快回来!」慕锦兮的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双手牢牢抓着栏杆,指节都有一点泛白。 辰五力气极大,扛个男人也不觉得吃力,起落间又迅速落到慕锦兮的身后,然后干干脆脆将男人扔在甲板上。 「船家再快些。」在满是脂粉香甜气的空气里,慕锦兮已经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两艘船终究在桥下聚头后又分道扬镳。 慕锦兮的目光却还牢牢抓着那渐行渐远的画舫,心中默默数着数。 「十。」 话音刚落,那艘画舫便随着一声巨响猛然震荡了一下,而后便是冲天火光,以及更加持续的爆炸声。 随着画舫的爆炸,慕锦兮一行人的画舫也被突如其来的浪一下子推远。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凤元公主的脸煞白煞白,骤然想起被辰五救回来的邺王,有慌忙跑过去探看,「皇叔,皇叔您怎么样了?」 邺王的伤势很重,肩膀被一剑贯穿,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此外还断了两根肋骨,此时躺在甲板上已经失了意识。 「绾衣,帮忙止止血。」 火药味逐渐蔓延,浓烈得十分刺鼻,慕锦兮强忍着这股味道维持着脑中清明。 那画舫上载满了火药,隔着两丈距离都能闻到,而上面又有激烈的打斗声,紧接着邺王便身负重伤跑了出来。他在里面担当了怎样的角色还尚未可知。 「尔雅,去问问可还有别的道能绕回去?」来时的路她可不敢走了,忽然炸了一艘船,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人盯着,而且邺王如今就是个靶子。 想让他死的人,不介意再多死几个。 想到这里,慕锦兮的心沉了沉,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圣上那边听见了动静派人来接她们。 她一手拉住凤元公主:「咱们先回船舱里。」 在找个地方上岸和继续在河中逡巡之间,慕锦兮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后者。 上岸之后谁都不能保证会不会有难以防备的意外,船上反而更加安全一些。 想到这里,她的心定了定,和凤元公主面对面坐下:「上次和公主殿下讲了前朝太.祖皇帝帝后情深,今儿我又想起来有个诤臣,十分有名。」 凤元公主往日听到慕锦兮要讲史早就迫不及待,此时却是恹恹:「慕锦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知道呢。」慕锦兮努力让凤元公主安心,「大抵是我霉运在身,总有麻烦要找我。」 说了这句,她心中也是嘀咕。 慕锦然不是说她是话本的女主吗?哪个话本的女主不是气运绝佳,便是一时有了坎坷也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怎么到了她这里,烦心事就是一茬又一茬。 见凤元公主没心思听,她只好换了一副神色:「殿下不要忧心,没事的。」 「父皇他们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想到一艘船在她眼皮子底下炸了,凤元公主多少有些惊惶。 慕锦兮拍拍凤元公主的手背:「安心,他们还没那么傻。」 「他们?」凤元公主此番却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你知道是谁干的?」 慕锦兮噎了噎:「不知道,我是说那些禁卫军和护卫们。」 「哦。」凤元公主又闷了,「咱们船上也没御医,不知道皇叔的身体能不能坚持住。」 「阿五会看一些跌打损伤。」慕锦兮道。 她这话倒是不虚,身为暗卫总要学习处理一些又急又厉害的伤势,不然啥时候自己受了伤,怕是还没坚持回去便死在了路上。 只是,慕锦兮最后看到被包成粽子的邺王时,开始怀疑辰五到底学没学这项技能。 昭和帝他们船上确实没别的事,只是因为和慕锦兮她们狭路相逢的画舫爆炸位置太巧合,一直暗中盯着的人打了个哈欠便把爆炸的船当成了慕锦兮她们那艘。 听了前因后果,昭和帝差点没晕过去,慕远更是面色惨白。 苏珩死死咬着牙关:「可派人去看了?」 他的心间仿佛也填满了火药,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让他血肉横飞。 「已经派人去了。」宦官跪在地上,整个人发抖不已。 众人还没彻底回过神,苏珩已经先行一步夺门而出。 「去备一艘船来,我亲自去看看。」他声音干脆,谁也听不出是不是焦急,而昭和帝和慕远各自忧心自己的女儿,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昭和帝更是紧紧跟了出去,看着苏珩调度着人手,连忙追加了一句:「多带些人手!」 如今情况还不明,便是她们的船炸了也不能说没有生还的希望。 苏珩的手却不稳了。 坐上船以后,他直接把船桨递给了护卫:「你来。」 他垂着眼帘,一面想着她身边如今有暗卫,肯定不会错过一丝一毫的不妥之处,怎么可能轻易出事。可念头才闪过,又觉得就应该不顾她的疏离将人看在眼皮底下。 苏珩嗅着弥漫开的火.药味,心有些沉。 忽然出了事,禁卫军和衙役即刻封锁秦淮河的船坞,将其他无关的游玩人等都清空,秦淮河瞬间空荡了下来,于苏珩来说倒是畅通无阻了。 另一边,慕锦兮目之所及的岸边已经看不见灯火。 「咱们是不是绕得太远了?」凤元公主看着窗外人烟罕至的风景,悄悄抓紧了慕锦兮的手。 慕锦兮看看躺在离间还留着一口气的邺王,又看看辰五,终究还是没胆子大到让人去看看船家怎么回事。倘若她们这船也有问题,那辰五自然是留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不急。」慕锦兮努力给凤元公主一点安慰,「若是真有问题,早在之前就下手了。」 虽是这样说,她自己却不是很确定。 眉眼低垂,手指不自觉地敲着窗户框。现在的情况太被动了,她确实后悔没多留一个暗卫在身边。 念头刚刚闪过,一道身影飘然在她身后落下。 「主上。」声音低沉,还带有一丝刚刚压下的心悸。 「子初?」慕锦兮瞥了凤元公主一眼,心中寻思子初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忽然就出现,「不是让你保护圣上。」 子初吐出一口浊气:「有宫人误传,将起了火的船当成是您和公主乘坐的了。」 「误传?」慕锦兮眉头拧在一起,下意识看向躺在里间的邺王,心头狂跳,「所以你就没有再看顾那边?」 v第十八章[07.02] 平白炸了一艘画舫究竟是为了什么?冲着邺王而来,又或者是想吸引昭和帝等人的注意力,来一出调虎离山?慕锦兮脑中有无数个可能在跳跃着。 「圣上留了禁卫军在船上,申九他们也都在,只有属下一人过来。」 并没有提及苏珩如何焦急赶赴。 慕锦兮看向窗外,恍然发觉画舫已经没有在动:「那个船家果然有问题?」 子初垂着眉眼:「属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有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究竟是什么时候换了人,这时候谁都说不清。 「那现在怎么办?」凤元公主的注意力既不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暗卫上,也不在意船夫到底怎么死的,「这种画舫我可不会!」 她眼巴巴拉住慕锦兮的衣袖:「要是没人来找咱们,咱们是不是就要一直在船上待下去了。」 「你想什么呢。」慕锦兮好笑道,「子初能过来,自然也有办法回去找人来救咱们。」 「那你快让他去呀。」凤元公主摸了摸胳膊,「总感觉这边有点渗人。」 慕锦兮拗不过凤元公主,扭头看向子初:「子初,你……」 「不用了。」子初向窗外看了一眼,有些闷闷道,「已经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凤元公主便拉着慕锦兮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谢天谢地,只要这次能回去,我就待在父皇身边再也不乱跑了!」凤元公主将人拉到甲板上,惦着脚尖才隐隐看到一丁点的火光。 慕锦兮听她这样说,扶着额头却觉得有些好笑。 可看着那一丁点渐行渐近的灯火,她却好似有种莫名的感应,渐渐敛起笑容。 终于,那一艘行船近在咫尺。 慕锦兮站在船头,眺望着下面那个淡然仰首的青年,恍惚间觉得时光和身份都发生了置换。恰如一月前,她站在小舟当中,仰首看着苏珩一般。 「二姑娘,下船了。」他伸出如玉雕琢的右手,轻轻在空气中虚握,仿佛慕锦兮的手就在他的手心里。 夜色深沉,只有一点灯笼的光晕映在苏珩面上,恍若天人。 慕锦兮悄悄按了按胸口,不由自嘲,苏珩这个人,真是足够夺目到无法忽视啊。 被他注视的那一瞬间,就会以为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可慕锦兮知道不是的,这个人心里能装下的东西太多了,这江山社稷,便没有不被他放入心里的。 到时候,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慕锦兮安安稳稳地下了画舫,站到小船之上。 所幸苏珩为了多带几个人寻的船倒是不小,将慕锦兮和凤元公主等人装下还绰绰有余,唔,还有那个浑身是伤的邺王。 「这是?」苏珩没有见过邺王,一时也有些凝重。 「是邺王叔。」凤元公主横在苏珩和慕锦兮中间,对这个人没什么好脸色,「快些回去,受了这么重的伤,皇叔需要好的诊治。」 而后慕锦兮将事情原原本本和苏珩讲了一遍。 「邺王受伤,那艘画舫爆炸前后都没再出来别的人?」苏珩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看来这件事只能等邺王醒过来才能探查清楚了。」 「将人盯紧。」慕锦兮压低声音,「怕没那么简单。」 她真心不觉得一船的火.药就是为了针对邺王一个人,而邺王也一定知道什么。 「这些你别操心。」苏珩看慕锦兮穿得单薄,而这船上却没有个避风的地方,不由轻轻皱起眉头,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隔着凤元公主递给慕锦兮。 「不必了。」慕锦兮抬手拒绝。 「夜间风潮,你不禁冻,还是别硬气了。」苏珩道。 辰五站在慕锦兮的后头,深深低下头,在认真思考这种情况算不算苏珩和郡主单独相处,理论上讲,应该不算是吧? 就在他的纠结中,慕锦兮到底是成功拒绝了苏珩的披风,留着凤元公主在中间气鼓鼓地踢着脚下的一块板子。 心中在不停扎小人。 这个苏珩凭什么就这样明目张胆,她真想一口气告到庆山侯的面前,让庆山侯将这个只会攀附富贵的人轰出去。哼,不就长了一张好脸! 「殿下,您再踢下去,船要漏了。」慕锦兮心态骤然放松下来,也有心情和凤元公主调笑两句了。 「你冷不冷?」她看着凤元公主,「可别吹病了,不然圣上怕是得扒了我的皮。」 「慕锦兮!」凤元公主此时便觉得自己这位闺中好友实在不着调了,「我真是……」 她怎么会冷,打小就在皇宫中摸打滚爬,身体再强健不过,便是晕船也休息调整了一日便好了,慕锦兮分明是知道的,此时这样说不过就是转移走她的注意力而已。 「殿下。」慕锦兮没有转头,刻意忽视掉苏珩望过来的目光,「您说的,我都记着呢。」 凤元公主更加不忌讳了,直接指着站到了船头的苏珩道:「你看他溜须拍马又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父皇为何会重用他。」 慕锦兮眸子微微睁大,连忙抬手捂住凤元公主的口。 这位小祖宗诶,虽然她知道苏珩多半不会和凤元公主计较,可在场的人也不少,若日后苏珩登位,让人翻出来凤元公主说过这样的话,八成不知道要有多少官司落在这位公主殿下的脑袋上。 再说,苏珩这个人很邪门。 她前世和苏珩做对没留个好下场,再让凤元公主这样对他怨念下去,还不知道得怎样。 凤元公主被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的好殿下,您就清净一会儿吧。」慕锦兮讨好般道,「我今儿脑袋都快不够用了,您可别忘了今儿是着着实实摊上一件大事呢。」 少不得回去面圣时候再禀报一番。 「二姑娘。」苏珩回首,「你们的那船夫是怎么死的?」 「不曾注意。」慕锦兮想也没想便回道。 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以苏珩对自己的了解,自己既然发现船夫死了,又如何不会细细查看一番,如此,只能是别人替自己去看的,且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 凤元公主、绾衣和尔雅都不可能去看。 辰五在这种关键时候自己绝对不会调开身边。 而那些昭和帝派出的护卫也是同理,在这种时候以凤元公主的安危为最紧要的,一个人都不可能离开她们半步。 所以,只能是有什么别的人在帮自己看。她扶着额头苦笑了一下,竟然轻而易举便让他套出了话。 v第十九章[07.02] 「二姑娘的暗卫太不靠谱了。」苏珩毫无负担地指责并不在场的子初,「本就该寸步不离,竟让你们险些遇险。」 若是真让不知名的船夫把人带走,他们又该去哪里找?! 慕锦兮唇角抽了抽:「我派他去做别的了。」 「比如呢?」苏珩目光灼灼,「二姑娘,万事当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然后当一个坐享其成的金丝雀?」慕锦兮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唇角勾起讽意,「所以所谓的合作,从一开始苏公子就没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又谈什么别的呢?」 「我没有这个意思。」苏珩不由自主捏紧了扇子柄。 「苏公子。」慕锦兮声音清晰无误地传入他的耳中,「或许我想错了,你确实不需要多余的帮助。」 一切都是她自己给自己增加烦恼和麻烦罢了。 凤元公主听着慕锦兮毫不客气地怼苏珩,而苏珩明显有些挣扎的模样,顿时就是一头雾水。 两个人说什么帮助不帮助的事情跟打什么机锋一样,她没太听懂。 凤元公主见慕锦兮如此生气的模样,自动理解成慕锦兮原本打算帮苏珩出人头地,但是苏珩并不知足,一边想占下慕锦兮提供的好处,又想让慕锦兮如寻常的内宅女子一般安安分分就好,最好老老实实被他利用。 这个苏珩居然胆子这么大!凤元公主当下心中大火,慕锦兮如今已经是堂堂嘉敏郡主,苏珩只想着拿这位郡主当攀龙附凤的工具。 「慕锦兮。」凤元公主牢牢握住了她的手,「就这样,我支持你!」 慕锦兮却没心情再和凤元公主说什么其他的话,只能轻轻回握,而后点了点头。 凤元公主心下大定,她必然要让这苏珩偷鸡不成蚀把米! 苏珩看着慕锦兮,心中尽是苦涩,他好像把事情搞得更加糟糕了。 三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一路无言。 因为还要面圣,慕锦兮回到金陵行宫之后先回房间稍作梳理一番,也免得面圣之时失了体统。 而苏珩则带着重伤的邺王安置到昭和帝的寝殿内。 凤元公主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一头是太医为邺王悉心诊治,而这一头,便是凤元公主闷闷地站在昭和帝的面前,一张俏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昭和帝瞥了一眼内殿,见众人都在忙碌,抬抬手将凤元公主召到了暖阁里。 「怎么了,吓到了?」昭和帝是真心关心自己女儿的。 这次的一艘画舫直接在她面前炸了,还让人带到了人烟罕至的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惊吓,所以嗓音也更加柔和下来。 「父皇给你派的护卫还是少了的。」昭和帝格外耐心道,「以后不会再让小燕燕受这样的罪了。」 凤元公主的小名便是燕燕。 国姓相叠,可见昭和帝是如何喜欢这个女儿。 「不是。」凤元公主闷闷地摇头,想起那个叫苏珩的,她就格外生气,甚至是咬牙切齿。 「那是怎的了?」昭和帝悉心问道,「谁欺负你了,你跟父皇说,父皇帮你讨公道。」 虽然慕锦兮告诉她不用放在心上,可她看着父皇疼爱她的样子,终究忍不住开了口:「父皇你不要重用那个苏珩好不好!」 听爱女对苏珩指名道姓,昭和帝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虽然儿子多了就不值钱了,可苏珩对他来说到底是有点特别的,此时听到爱女控诉苏珩的语气,他本想张口叱责,可想了想,终究又耐下心。 「怎么了?」昭和帝装作不在意,「我看他文韬武略,很有才能。」 「光有才能有什么用。」凤元公主异常气愤,「人品不好,根基就坏掉了,这人是没救的!父皇用他,还会坏了父皇的威名!」 这话还是慕锦兮给她将史时说过的,她此时用来觉得十分妥当。 「如何人品败坏?」想着苏珩这些时日来做的事情,昭和帝丝毫没察觉出有什么问题,甚至十分赞许,杀伐果断,选才任能,胸有沟壑,却是是帝王之才。 「他对慕锦兮图谋不轨!」凤元公主气愤道,「一心只想着攀龙附凤,把慕锦兮当成他富贵的基石,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踏踏实实做事!」 昭和帝听了这样的控诉微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爱女是不是对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有什么误会,后来一想,女儿并不知道苏珩的身世。 所以会认为苏珩一介白身贪慕了慕家的富贵权利。 那一定就是苏珩做过什么会让人有想法的事情了。昭和帝想到这一点,第一反应并不是把苏珩叫来问询一番,而是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 那个宦官误传凤元公主画舫遇险的时候,苏珩非同寻常的焦急姿态。 原来,他是为了慕家的丫头。 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是绝对做不了假的,所以苏珩是真真将慕锦兮放在心上了。 想清楚这一点,昭和帝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对慕锦兮没什么意见,相反还十分认可,倘若苏珩认祖归宗后能再进一步,慕锦兮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 然而,他对苏珩的期望又十分高,一点都不希望对方沉浸在儿女情怀中。昭和帝十分清楚,一个帝王心爱的女人会对这位帝王产生怎样的影响。 他不断摸索着腰间的玉佩,眸光有些沉。 「父皇!」凤元公主见昭和帝不说话,有些急,「您可别被他给蒙骗了,若是真让他把慕锦兮骗到手,对慕锦兮来说太不公了,也太可惜!」 她很欣赏慕锦兮,可不想眼睁睁看着对方跳进火坑里。 「慕锦兮怎么说?」昭和帝忽然问道。 凤元公主忽然顿了顿,哼哼道:「也没怎么说,反正就是不太喜欢苏珩。」 昭和帝原本不希望儿子的心思挂在慕锦兮身上,可此时此刻听到慕锦兮可能没看上苏珩,心中更是复杂。这个儿子多年不在自己身边,只要是对方挂念的,自己都会想方设法成全,此时忽然看到他在感情上可能不是那么如意,还有点心疼了。 「既然慕家丫头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昭和帝沉声道,「元一是个什么样的人,父皇比你更清楚,他既然表达了想法,那便是真心待慕家丫头的,日后不要再这样没轻没重。」 凤元公主告状不成,反而被教育了,她更是瘪了瘪嘴。 这个苏珩到底是多大本事?竟然把父皇都骗过去了。反正她就是觉得这不是个好人! v第二十章[07.02] 父女两人又随意絮叨了几句家常,昭和帝尤其仔细问了遇到的事情,凤元公主也不傻,没把看到子初的事情说出来,只道才觉得有什么不对,苏珩便来了。 「说起来,他也算救了你们。」昭和帝努力缓和兄妹关系,「你得记着元一这个情。」 「反正这个情不是给我的。」凤元公主低声嘀咕道。 话音刚落,宫人便通禀慕锦兮来了。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凌乱的发丝也妥帖收拾好,端端正正给昭和帝行了跪礼。 「行了,兮兮丫头此番也受苦了。」 「殿下安危无碍便好,臣女不觉有甚受苦。」慕锦兮含笑。 昭和帝上下打量着慕锦兮,更加觉得庆山侯这个女儿端庄大方,人情通达,实在是个伶俐人儿。 唔,自家儿子的眼光还真是不错的,一瞅就瞅到了最好的那一个。 「燕燕整天就知玩乐,若是多和你学学便好了。」昭和帝也不闲话,「你且说说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锦兮又将自己听到打斗声和嗅到火.药味儿的过程细细讲了一遍。其实她说的这些和凤元公主讲得也差不了多少,但昭和帝觉得慕锦兮说得更加清晰一些。 而且特别点明这件事的关键点还在邺王身上。 对于自己的这个堂弟,昭和帝有些头疼,他原以为只是纨绔一些,整日寻欢作乐不务正业,没想此番却牵扯进这样一桩事里。 若是慕锦兮没把人救下来,真让那画舫给炸死了,他只会觉得这个堂弟时运不济,竟然吃喝玩乐把自己玩死了。 「邺王如何了?」昭和帝问清原委,便询问起太医来。 「王爷是浑身皆是剑伤,以刺穿肩膀的那处最为严重,此外还断了两根肋骨,微臣已对伤口进行止血,肋骨也做了一些固定的处理,只是王爷失血过多,只怕还要些时辰才能醒过来。」 看来今日是问不得话了。 昭和帝皱皱眉,看向站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你们两个早些回去休息吧。」 「陛下。」慕锦兮笑着行了一礼,「那些歹人行凶不成,定然还有后手,王爷身边的守备需要加强了。」 如今的邺王毫无还手之力,随便用点手段指不定就再也张不开口了,总归还得好好看护才行。 「你这丫头倒是操心。」昭和帝笑道,但也深深觉得慕锦兮说到了点上,「此时朕心中有数,你们且回去把,记得除除晦气。」 慕锦兮低头笑应。 她敏锐地察觉昭和帝又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自打她进了这个门,昭和帝看她的目光就十分复杂,心中一直抱着疑问,可又不能真问出来,只能一直受着。 此时终于能脱身,她浑身一轻。 凤元公主见慕锦兮脚步轻快:「你倒是慢点。」 「殿下同我住处又不在一个方向,慢点做什么?」慕锦兮终究停住脚步,回首笑道。 「没什么。」凤元公主心中还是有些烦闷,「算了算了,你回去罢,我明儿再找你。」 她还是决定不告诉慕锦兮自己在父皇面前说了苏珩坏话的事情。 说完,凤元公主先行一步跑开。 慕锦兮看着对方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真是……」 明明是兄妹,可和苏珩真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想到苏珩,慕锦兮的笑容微微一凝。 眼前仿佛又晃过那人站在船头,提着灯向她伸出手的模样,如等待,也如救赎。 她神情恍惚了片刻,便眼尖看到子初立在假山的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不知等了多久。 「还有事吗?」慕锦兮有些倦意地走了过去,站在阴影之外,和子初之间仿佛有着分明的界限。 子初看着慕锦兮疲惫的双眼,心头蓦然揪了一下,又飞快低头:「上京里果然有了动静,王皇后与太子母子派了人往苏氏的原籍去了。」 明面上,慕远陪同昭和帝伴驾到避暑山庄春猎,回来却带回来一对母子。 苏氏的原籍就很好找了,也就是那一片,左右不可能去了北边狩猎,人却是从南边带回来的,所以子初盯着的人出了上京就一路向北去了。 慕锦兮睫毛扇了扇,终究垂下眼帘:「哦。」 子初对于慕锦兮的反应有些诧异,嗓音中都不免带了一些忧心:「主上,可要安排人手跟去?」 慕锦兮唇角轻轻扯了下。 她又如何想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原本有父亲顶在前面就好,偏偏是她自己是个操心的命,操心也就罢了,人家还当她多余。她何必还管那许多,只安心吃吃喝喝,一路玩乐等回上京不就好了? 什么邺王,什么前朝,还有这许多事情,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苏珩的身影就跟魔障一眼在眼前挥之不去。 「不必管。」她终究是定了定心,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人家自然是心里有数,咱们又能如何呢?」 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就是多管闲事罢了。 并没有人是真真正正需要她的,她所有的插手都是多余,前世如此,今生也没什么变化。其实,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莫名的自我厌弃弥漫开来。 子初直觉慕锦兮的状态很不对,思来想去,立时认定问题出在辰五同他汇报苏珩和慕锦兮相处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里。 他原本只是个暗卫,不该多嘴。 「主上。」子初的眼睛很好看,一缕碎发却遮住了一些,他小心藏着自己的情绪,「苏珩这个人虽然心思颇深,可有一点却没有说错。」 「什么?」慕锦兮原本思绪没在这个上面,听到子初提起苏珩,下意识就反问道。 「主上,请一定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子初原本站得十分挺拔,这句话说出口后,立时单膝跪地,请求道,「无论什么事情,您的安全才是子初最在意的。」 慕锦兮沉默。 她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背对着子初摆了摆手,自行回到为她安排的小院中,绾衣正在门前张望着。 看到慕锦兮回来,她才长舒一口气:「姑娘,您怎么才回来。」 说着,便将人迎进了屋中,小心除下首饰:「热水烧好了,姑娘疲乏,可先沐浴?」 慕锦兮点点头。 她脑子里一直想着子初的那句话。 子初是她的暗卫,自然是希望她一切都好,他们所有的重心都是自己啊。可是苏珩呢?自己哪里就会有那样重要。 v第二十一章[07.04] 慕锦兮浸在浴桶中,整个人就在想着这件事。 久到水都有些凉了,绾衣见慕锦兮久久没洗好,只得进来探了探水,这下却有些吓到:「姑娘快出来吧,可别着了凉。」 慕锦兮微抬眼睛,仔细辨别了绾衣的话语,才反应过来水没了温度。 绾衣帮她将身上的水珠尽数擦去。 「姑娘的皮肤真是如凝脂一般。」绾衣每次都忍不住惊叹,「咱家这些姑娘,还没有哪个如同姑娘一样。」 「大约是托了娘亲的福。」慕锦兮心中有些怅然。 这许多年,她都刻意不去想沈氏。 沈氏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宁宁,不要想娘亲,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也是因为沈氏这句话,她就一直梗着一口气,一定要努力把日子过好,一定要让慕家也好好的,也努力不去思念娘亲。那时候,她一直觉得,追忆娘亲会让她软弱。 「可今日,莫名就想软弱了。」 她躺在锦被下面,想要放声哭一场,可盯着床柱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挤出来。 「姑娘,您说什么?」绾衣往香炉中丢了一粒香丸。 完全陌生的香气弥漫开来,周转之后,到了她鼻尖的时候却嗅出一丝雪松的味道。 恰如那人靠近时身上的气息。 「这是什么香?」慕锦兮眉头微微一皱。 绾衣这才想起来什么一般,低声道:「苏公子派了人来,说您今儿受了不小的惊吓,便送上一盒安神香,姑娘可是不喜欢这味道?」 慕锦兮嘴唇动了动:「可还说什么了?」 绾衣想了又想,才道:「也无甚别的,只说让姑娘好好休息。」 慕锦兮的目光又挪到了床柱上,也不知是这安神香确实管用的缘故,不过片刻她就涌上了一些困意。 合上眼之前,她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苏珩身上惯有雪松的气息,是不是他常常睡不着觉,用久了安神香,才会整个人都沾染了这样的味道。 兴许是睡前想了太多关于苏珩的事情,慕锦兮又做梦了。 上京郊外慈印山是佛寺聚集地,而皇家寺庙明光寺又在山上,不少上京勋贵都免不了去烧香拜佛。 可同一地方,有香火鼎盛的佛寺,也有人烟罕至的破庙。 慕锦兮就梦到自己站在这样一个地方,四周杂草丛生,面前是一间已经掉了朱漆的寺庙,她挪了脚步向里面走去,意识却有些混沌。 斑驳的佛像注视的地方躺卧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她一步步靠近,几乎立刻就对上了那双无比清明的眼睛。 仿佛看透一切,又似乎有些悲哀,他见到慕锦兮进来,眸中那一丝微弱的光也逐渐暗淡下去。 慕锦兮想,一定是因为自己面上的冷漠太明显。 明明这人面上都是脏污的血迹,可她依然觉得此人风华无双,两人互相注视着,谁都没有开口。 终于,浑身是伤的苏珩沙哑地开了口:「慕锦兮,其实,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如果是呢?慕锦兮心中如此想。 紧接着又是下一个念头,不,这个人要活着,好好活着。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忽然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口道:「明明你自己招惹了仇家,却想让我担这个因果?你死也罢,活也好,我都不会用这等下作的手段。」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她是不是想让他死? 苏珩躺在地上,忽然闭了闭眼睛,莫名整个人蔓延出一股悲哀。他先笑了一声,接着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笑得抖了起来,身上好些浅浅有些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白衣又一遍被鲜血染红。 看着这一幕,慕锦兮莫名心悸,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你放心。」她又听‘自己’开了口,「我不想担这个罪名,片刻就会有人来救你了。」 语毕,她又轻轻瞥了苏珩一眼,隐约见到对方眼角似乎噙了一滴眼泪。 兴许是太痛了吧。 慕锦兮的视线随着‘自己’的离开天翻地覆。 她猛然睁开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那样的场景是梦,却也不是梦。前世的时候,她是真的看到过苏珩鲜血淋漓躺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也真真切切有过那样的对话。 当时她还不知苏珩的身份。 只当苏珩在为昭和帝办事的过程中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这才有了杀身大祸。 现在想起来,却是因为自己不断的动作,导致苏珩暴露在王皇后和太子的眼中,他们难以忍受苏珩的存在,终于悄悄下了杀手。 甚至把她带到那个地方,想栽赃给她。 想到苏珩浑身是血躺在那里的样子,还有那般凄凉的笑容,莫名就是一阵心悸。 她按了按胸口。 缓缓神,她望向窗外,竟然已经晨光倾撒满窗,心里的阴霾在这一刻也除尽了。 「慕锦兮,你起了嘛?」凤元公主在门外高声道,「邺王叔醒了!」 这一刻,慕锦兮又用盔甲将自己全副武装。 她深吸一口气:「这就要起。」 等绾衣和尔雅将慕锦兮收拾妥当已经是一刻钟之后,凤元公主正在院中扯着花瓣,见慕锦兮终于出来,立刻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此时看你可是精神了许多。」凤元公主将仅剩了梗的花枝一扔,一把拉住了慕锦兮的手腕,「快快,咱们去偷听,父皇那边召了一群人要询问邺王叔前后因果呢。」 慕锦兮却先看了一眼绾衣:「怎么就让殿下在院中等着。」 「老在屋里我憋闷的慌。」 凤元公主可顾不上听慕锦兮教育下人:「快走吧,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殿下,偷听若是被发现……」 「不会被发现的!」凤元公主极有信心,「反正……也不是什么家国大事。」 慕锦兮唇角紧紧抿住,此事与前朝拥簇有关,如何不是家国大事,凤元公主最好是不知道,可此时此刻又劝不住,只能拖延些时间。 「我这里还有事交代。」慕锦兮叹道,「殿下稍稍给些时间?」 凤元公主嘴巴一瘪:「就一下下哦?」 慕锦兮紧接着便给辰五使了个眼色,将人叫到一边:「你联系下子初,让他派人把去查苏氏母子的人跟紧了,该怎么做,他清楚。」 没错,慕锦兮睡了一觉变卦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看到苏珩浑身是血地躺在她面前。 「慕锦兮,快点啦!」凤元公主不住催促道。 慕锦兮眸中闪过无奈:「来了来了。」 v第二十二章[07.04] 还没走进三步之内,凤元公主拉起慕锦兮就迈着小碎步跑起来。 凤元公主想得的确太简单了,若是平常什么,让她偷听墙角也没什么,可此番涉及到前朝逆贼,昭和帝在暖阁外布了禁卫军,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半步。 凤元公主在暖阁门口和禁卫军大小瞪小眼。 慕锦兮面上带笑,扯了扯对方的袖口:「行了,既然不能进,殿下做这些挣扎也没用处。」 「哼。」凤元公主干脆甩出一个鼻音,抬着下巴干脆利落地走了。 慕锦兮往暖阁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也跟在了凤元公主身后。 邺王醒了后还是躺在床上,见到昭和帝便是一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模样,他如何不知道,要不是一个小姑娘带了人,他差点就没了命。 「先别急着哭。」昭和帝眉头死死皱在一起,「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邺王打小就是个纨绔,因为得先帝偏爱,也没什么人敢管他,所幸他也不敢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都由着他去了,甚至给他圈了地儿,就让他在固定的地盘玩。 昭和帝眼不见心不烦。 邺王浑身都疼,不敢随意动,只能笔直地躺着,一眼看到站在昭和帝身边的苏珩,眼前顿时一亮:「这是哪位侄子?真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昭和帝现在就爱听有人夸苏珩,而邺王还认出苏珩是自己的儿子,他看邺王的目光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下来。 「你别贫嘴了。」昭和帝没好气道,「平日胡闹也就算了,这次差点丢了小命,看你还嘚瑟的起来不。」 邺王这才把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给絮叨了出来。 也不久,就是大概半个月之前,邺王例行在秦淮河流连着听曲儿看戏,结果就在苏珩他们盯住的那间舞坊里,他想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结果供客人用的茅房都占着人。 他可是熟客,当下就想到去后院。 酒喝多了就上头,他迷迷糊糊就走错地,拐到了舞姬们排练场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听见本该空无一人的排练场里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当下出了一身冷汗,又让风一吹,整个人清醒过来,还当里头闹了鬼。再细细一听,却分辨出了舞坊掌柜的声音,他们提到要将火.药和兵械转到秦淮沿岸的一个废园里去。 邺王一听,居然私藏火.药和兵械,这还了得,当下便悄悄退了出来,随后便亲自盯着舞坊掌柜了。 他是秦淮的常客,便是个乞丐都对他眼熟的很,所以每天在秦淮走街串巷也没有引起怀疑,可就愣是没发现对方到底怎么转移火.药的,又去了哪里。 终于,让他发现舞坊掌柜总是规律地到一艘画舫上去,自己便悄悄摸了上去。 没想到里面的确堆满了炸药,但这也是给他下的圈套。他还想着能跟着船去他们藏东西的地方,没想到人家直接带他在秦淮河绕了好几圈,终于在没什么人的时候准备对他下杀手。 邺王虽然是个中年纨绔,但先帝也是逼着他练过的,和那些歹人过几招还没问题。但时间一久,双方都受了差不多程度的重伤。 眼看可能就要让邺王给逃出去了,那被派来的杀手干脆一咬牙,直接点了火折子。船是木制的,迅速燃烧,很快就蔓延到装载火.药的船舱。 要不是凤元公主和慕锦兮恰巧路过,他已经成肉末了。 昭和帝的神情十分一言难尽:「这样的事情你飞鸽传书给上京便是,作甚自己去。」 邺王面上讪讪的:「堂兄总说我不争气,我也想做些什么能让您刮目相看。」 房间内一时无言。 凤元公主没听成墙角,当下便回去怄气了,慕锦兮劝了一路无果,反而被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左右没什么事情做,干脆掏了一卷书来看。 也就在这时,尔雅掀了帘子进来:「姑娘,苏公子在院中等您,您是见还是不见?」 慕锦兮微微怔了下。 她还以为昨日同苏珩说了那些不留情面的话,对方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在自己面前出现了,却不想前脚刚从邺王那里听了些东西出来,后脚就到她这里。 慕锦兮还是有些清楚苏珩的目的的。 他不想让她当个睁眼瞎,她的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稍微帮忙盯了一些。 想了想,她却是不能拒绝这种好意,放下书卷出去了。 「二姑娘昨日休息的可还好?」苏珩听见动静,蓦然转了身,面上是最熟悉的笑意,不差一分一厘。 可见他这模样,慕锦兮蓦然就想到苏珩浑身是血的模样。 恍惚了一下,她回道:「也还好,劳苏公子挂心了。」 苏珩见状,稍稍笑了笑,而后将邺王醒来之后的事情细细和慕锦兮讲了一遍,模样似乎是颇为头痛。 「邺王自幼在先帝身边长大,年纪又同当今相仿。」慕锦兮沉吟道,「圣上对他,是比对先济王还要亲厚的,也难怪会雷霆大怒。」 苏珩却是无奈:「邺王这般,却是打草惊蛇了。」 慕锦兮深以为然,那些前朝逆贼此刻就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再抓到什么把柄。如果严重一些,那些人还很有可能做出一些过激的举措。 两人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话。 却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慕锦兮尤为注意和苏珩的说话方式,她不想再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了。 她是这样想的,却不会人人让她如愿。 隔日,越贵妃便让慕锦兮陪着去打牌。 可慕锦兮到了的时候,却不见越贵妃这里有往常那等牌局的热闹场面,越贵妃倚在榻上,悠哉地打着扇子。 「坐吧。」越贵妃看到慕锦兮的表情,轻轻笑了一声,「原本叫你来是想让你陪着打上几局,可今儿也是不巧了,凤元刚被陛下叫走,济王妃又有些身子不适,也只有你肯来了。」 慕锦兮勾勾唇角:「能陪着贵妃娘娘,便是只说说话都是好的。」 越贵妃伸出纤纤素手,让宫女将自己扶着端坐起来。 她放下扇子,示意慕锦兮坐到她身边的榻上来:「既然打不成牌了,那便同我下局棋吧。」 说着,就让人端了一方棋盘来。 慕锦兮有些诧异。 之前也提过,越贵妃出身并不是很好,向来不爱什么高雅的活动,打牌已经很是图个乐子了,至于下棋……慕锦兮从未想过越贵妃还会这个。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越贵妃不但会下棋,还下得不错。 v第二十三章[07.04] 「贵妃娘娘棋艺着实精湛。」慕锦兮望着眼前的棋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越贵妃捏着黑子,凤眸微挑,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慕锦兮一眼:「跟皇后娘娘学的。」 慕锦兮当下怔住。 这句实在更让她吃惊了,前世她和王皇后交往还算密切,也不曾见过王皇后下棋。 越贵妃似是知道她心中的疑惑一般,看到白子落下之后,自己紧紧跟了上去,然后才缓慢开口:「早些年圣上喜爱下棋,便时常拉着姐姐一起摆了棋局,姐姐不会,他便一点一点教给姐姐。」 「姐姐为了融进皇宫,也为了满足圣上这点爱好,学得也是十分认真。」说到这里,越贵妃轻笑一声,「可圣上不在的时候没人陪她下,她就拉着我,慢慢的,也就练出来了。」 慕锦兮有些疑惑:「可是……皇后娘娘……」 「没见过她下棋是吗?」越贵妃又跟上一子,「自打怀了太子之后,我便没见她再动过棋子。」 可当时的王皇后还不是皇后。 慕锦兮疑惑地看着越贵妃,等着对方揭开谜底。 越贵妃叹了一声:「我问过她的,你猜她说什么?」 慕锦兮摇摇头。 「同圣上下棋,总归是要输的。她已经输了一辈子进去了,何必又看着这方寸的棋盘来给自己苦恼呢?」 听了这句话,慕锦兮几乎下意识就觉得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一个正得圣宠还怀有龙嗣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仿佛对当今已经灰心了一般。 她目光定在棋盘上,手中不断把玩着那枚迟迟没落下的棋子。 「可是我觉得,两人之间的事情,又何必分个输赢呢。」越贵妃看着慕锦兮,意味深长。 「贵妃娘娘,您这话里,好像有些什么别的意思。」慕锦兮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来了,越贵妃找她,必然不是只要闲话的。 「我前日听圣上说了件事。」越贵妃看着慕锦兮捏着棋子的手,笑道,「苏珩心悦于你,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啪嗒’ 慕锦兮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心悦,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如此陌生,好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苏珩是喜欢她的。 之前的猜测全都落到了实处,可她的心却提得越高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没时间打理自己的心情,强行从杂乱的思绪中将自己拽出来,顿时便有一点觉得很奇怪。 越贵妃为什么会忽然关心她和苏珩的事情。 见她面露疑惑,越贵妃眉间带了一些笑意:「圣上对苏珩赞誉有加,日后这人必会一飞冲天,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呢?」 「要知道,他如今寄居在庆山侯府,步步高升之后最佳收益的就是侯府,而姻亲,是捆绑利益的最佳方式。他心悦于你,与你应当是十分有利的。」 越贵妃好整以暇等着慕锦兮的答案。 棋盘上黑白子参差交错,慕锦兮心中是五味繁杂。 但她面上依然十分平静:「娘娘,是您想问,还是圣上想要知道?」 昭和帝算不上多圣明的帝王,但有一点就很好,他此时还没有许多皇帝那样的多疑,若事实不摆到他面前,他该信谁就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 所以慕锦兮其实也不太担心昭和帝知道苏珩对自己有些多余的感情之后会有什么想法。 但她还是想搞清楚,这件事情昭和帝是不是放在心里了。 越贵妃将黑白棋子细细分开,美目盼兮,轻轻道:「是我或者是陛下,又有什么分别呢?」 慕锦兮看着香炉里缕缕青烟,才缓缓开了口:「苏珩肯待我特别一些,其实也不过因为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有相同的处世方式,但也恰恰因为这一点,我们就不合适。」 「两个人性格处世相仿,应当会很舒服才对。」越贵妃美目中带着笑意和疑问,一点点诱导着慕锦兮将心事说出来。 「可我们都一样的不肯倾诉。」慕锦兮垂下眼帘,笑容很轻,「如果遇到任何事,两个人都习惯把心事埋在心底,天长日久,总会出现难以弥补的沟壑。」 越贵妃听了慕锦兮的话,有些怔愣:「上京这些高门世家,哪个不是那样一天天过下来的。」 话音落下后,她便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对。 慕锦兮原本也不是那等愿意让所有宅邸繁琐消磨了人生的姑娘。 「和苏珩做朋友大概会很舒适。」慕锦兮随意拨弄了下还未完全分开的黑白子,「可我一想到日后可能沦落到的下场,就会害怕。」 「或许会有变化的。」越贵妃想着昭和帝和她说这件事时的样子。 慕锦兮勾了勾唇角,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轻易托付终身啊,无论对方是谁,她始终觉得自己一身铠甲柔软不下来,便也难同别人交心。 「若是这些,也便罢了。」她轻轻摇头,「可最严重的问题还远不止于此。」 「你还有什么别的顾虑?」越贵妃身体稍稍前倾,有些疑惑。 慕锦兮却骤然笑道:「我这人啊,大约所有的运气都用在投胎上面了,如今却是时运不济,到哪里都要出些事。看苏珩苏公子却是有大气运的人,还是不要拖累他好了。」 她话说得轻快,越贵妃便以为对方是在玩笑。 其实慕锦兮的确是这样想的。 前世她带着戾气对苏珩,苏珩坎坷,这辈子虽然有帮忙,但看起来也没多顺利,兴许便是她给他带了晦气。 越贵妃轻轻点了慕锦兮的鼻子尖:「我还当是多大事,竟拿些鬼神来糊弄我。」 「臣女哪里敢。」慕锦兮叹道,「前儿撞了邺王那件事以后,陛下还命臣女摘些柚子叶洗澡去晦气呢,您说这是撞了什么邪。」 越贵妃听慕锦兮这样说,却想起来其他的什么事,当下便张口道:「你也别慌,金陵西边山上有个道清观,很是灵妙,先帝在位时还曾召张观主入京。」 「可是差点顶替明光寺成为第一国教的那个道清观?」慕锦兮眉毛挑了挑,「先帝曾想拜张观主为国师,不曾想却被拒绝了。」 「不然还能有哪个。」越贵妃叹息一声,「如今佛教为国教,明光寺香火鼎盛,道教却日渐萧条,道清观都快被遗忘了,不过张观主还在世,这道清观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去拜拜,说不定能转了运。」 v第二十四章[07.04] 慕锦兮细细想了一下,左右是要在金陵逗留几日,四处转转也是好的。 于是这一出门,就是浩浩荡荡一群女眷。 道清观立在半山腰,周围树木葱郁,远远看去仿佛隐于世外,而走近之后又是喧嚣声。 以道清观的声望,即便是道教式微也不是寻常小寺小庙能比的。门外排了长长的队伍,香火的气息被微风一送就到了众人的鼻端。 「我们竟要和这些人一起排队?」昌平郡主诧异地看着曲折的队伍,颇有一些耐心耗尽的模样,「便是明光寺都要为了迎接我等闭门不受香火,这道清观倒是好大的架子!」 听了昌平郡主的抱怨,济王妃连忙拉了下小姑子的袖子。 此次出来济王特意叮嘱把这个小姑子看好,千万别再让她找慕锦兮的麻烦,也别惹出什么事端来。 「郡主慎言。」济王妃低低道了一声。 昌平郡主颇为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却不敢反驳,若是济王妃回去说道了什么,王兄说不定真要即可把她送返上京了。 所幸队伍虽然长,但众人进了大殿上香拜过三清之后便又绕去其他地方,慕锦兮一行人倒没在外面等太久便也进了大殿。 殿上三清是一贯的慈眉善目。 昌平郡主看着慕锦兮背对着殿外的众人,唇角忽然露出一丝讥讽:「便是她这样的,拜了也是白拜,神仙如何会保佑她。」 「郡主。」王媛对于佛道之地还是有些许敬畏,连忙让昌平郡主噤声,「这些话出去再说呀。」 昌平郡主满心怒气,便看慕锦兮虔诚地将香放入香炉之中,渺渺青烟笔直而上。 慕锦兮看着那青烟,心无杂念地跪在蒲团之上。 她无所求,拜便恭恭敬敬的拜。跪在这里,只因天命成全了她的因果,给了她崭新的人生,这已经足够。 如此拜了三拜,慕锦兮缓缓起了身,抬脚便要离开。 「这位信士请留步。」忽然一个小小道童跑了出来,急急追上堪堪跨出大殿的慕锦兮,「我家观主想见您!」 慕锦兮怔了怔,扭头看了那道童。 而后便听周遭哗然。 也难怪有许多人惊讶,慕锦兮来之前便同人打听了这道清观如今的行事作风。传闻张观主有神通,可却只有初一和十五各接见一位信士,且随缘。无数人都为了得到张观主的点拨而来,今日,恰恰就是十五。 慕锦兮没想到那个有缘人竟然是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信士请随我来。」道童看着不高,还有一些奶声。 慕锦兮跟着道童身后,便听到了许多捶胸顿足的声音,显然没想到半月才有的一次机会,今天这么快就没了。 昌平郡主看着慕锦兮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有些冷:「她凭什么就这样走运!」 「巧合罢了。」王媛也有些难以接受,怎么天大一个运气就砸在了慕锦兮的身上,她依稀记得贵妃娘娘让慕锦兮来是为了除霉运的,可这样子看着,哪里有什么霉运。 「真是……」昌平郡主咬着牙,不假思索道,「那画舫怎么没炸了她,竟然让她给躲过去了。」 听到慕锦兮亲眼看到一艘画舫爆炸之后,昌平郡主心中就有些不平,尤其因为这事圣上还亲自关心慰问了慕锦兮。她自己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郡主!」王媛看了一眼济王妃,见她注意力没在这边,才压低声音,「公主殿下当时也在船上,您这话可不能乱说。」 昌平郡主不以为然:「也不知慕锦兮为何得了凤元公主的青眼。」 王媛心中怦怦跳动,她直觉这件事不会很简单,至少不是她们能轻易言语的,若是让圣上知道,还不知得怎么看她们,甚至还会连累家人。 所幸昌平郡主也没过于纠结这件事,只是道:「等回了上京,看我让她好看的!」 眼看慕锦兮越风光,她就越想败掉这种风光,迟早有一天,她要让慕锦兮一败涂地,哭着来求自己。 慕锦兮绕过后殿,便看到庭院中立着一棵参天大树,枝叶繁盛,再细细一看竟然是一棵菩提树。 「观主便在树后等候信士。」道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慕锦兮徐徐过去,绕过菩提树,便看树下打坐着一个道士,长眉白须,形容清瘦,尽是仙风道骨之态。清风微动,慕锦兮差点以为对方立刻就能羽化登仙。 再看容貌,丝毫端详不出这位已经近百岁了。 外面对这位张观主的赞誉果然不是虚的。 「信士请坐。」张观主没有睁眼,只朝着前方的蒲团打了个手势。 慕锦兮怔了怔,跪坐在蒲团之上:「张观主,悟道也需参悟菩提树?」 张观主面上纹丝不动,声音却缓而清晰:「万法皆发,法有相容,道有相似,既然能悟出立地成佛,自然也能悟而飞升。」 慕锦兮若有所思点点头:「言之有理。」 「信士。」张观主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尽是通透,「贫道今日关霞光漫天,便知要有贵客临门,此番一见,祖师爷诚不欺我。」 「若说贵,我还远远比不上门外的那些。」慕锦兮依旧正襟危坐。 且不说外面还有个凤元公主,便是护送她们这些女眷来的苏珩,都比她身份贵重。 张观主将慕锦兮上下打量了一番,眸中尽是了然之色。 「信士身负半数龙气,又如何不贵重。」 这句话听入耳中,慕锦兮恍然觉得自己心漏跳了半拍,好像又根线忽然出现,但当她准备去抓取的时候,又从她的指缝中悄然溜走。 她甚至带了些许惶恐:「真人此言何意?」 慕锦兮被张真人的言语说得坐立不安,但她知道,自己此时能求到一个结果了。 「还请真人解惑。」 张真人广袖一挥,两人中间的石桌上便出现了巴掌大的香炉,烟雾散开,张真人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信士原本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张真人的语调很平,波澜不兴,「可还有些人注定得天道眷顾,身负龙气,可兴盛世,而若有人阻挠这天命,会一次又一次折损自己的气运。」 慕锦兮心中一提,前世她和苏珩作对,妨碍他顺利登上那至尊皇位,虽是不知情而为之,但显然也是犯了忌讳。 她当下便知自己找对了人。 「倘若气运耗尽,将会如何?」慕锦兮追问道。 「命格瞬变,在世便为天煞孤星。」张真人道。 v第二十五章[07.04] 慕锦兮嗓子骤然发涩,她现在还好好的,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的事情:「那,半数龙气又是怎么回事呢。」 「龙气为天道所赋,是命定天子。」张真人声音越发和缓,「命定天子可以用龙气同天道换取一切,但失掉龙气他便与普通人无异,贫道百年在世,从无看到有人如此行事。」 「龙气……能换什么??」慕锦兮的声音都有些抖。 张真人却是阖眸不语。 隔着青烟,张真人的面目比方才更加模糊,慕锦兮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只触到一片湿意。 「他……是不是用龙气护我转生?」 慕锦兮紧紧盯着张真人的面孔,想看出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张真人仅仅是眼皮微微动了下,依然没有开口。 他没说,慕锦兮却得了答案。 世上冤死、枉死、难得善终的人何其多,凭什么就她白白得来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因为,这是有人送给她的。 这个念头一旦浮上来,她的心中便是止不住的哀恸,仿佛有什么东西敲破了她一直用来保护自己的那层铠甲,强势地搅得她心绪天翻地覆。 她想了却所有的因果,了无牵挂地走,然而却有人在她死后,付出了她难以想象的代价将她拽回人间。 而这个人是谁,几乎不做他想。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慕锦兮又想起来梦里那凄凉又颓唐的笑。 慕锦兮喉头哽住:「真人。」 「此乃天机。」张真人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信士心中清明,又何需贫道来说破天机。」 转世重生之事本就玄妙非常,张真人自己参悟百年也才悟出一二,此番看到慕锦兮也才知世上当真有此奇事。 慕锦兮咬着牙,努力维持理智:「敢问真人,付出龙气之人,今生可还会有龙气在身?」 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真人长袖又是一挥,炉中青烟霎时被压下,视线骤然清晰了起来。 「所以信士身上如今只有半数龙气。」 「折损半数龙气,可会对他有什么影响。」慕锦兮嘴唇微抖,脑中瞬间飞过许多念头。 「紫微星黯淡,帝王之途坎坷数倍,一着不慎,便会有新的天道眷顾者取而代之。」 张真人说着这等大事,声调却没什么起伏。 他在世间百年,见得多了。龙气和天道眷顾虽然稀罕,大气运虽然也稀罕,但并不是一成不变,天道今日喜欢这个,发现他不尽人意后可能就另觅他人。今日喜欢这家坐拥江山,明日觉得自己看中之人不济便另寻明主,无数朝代的更迭都是由此而来。 天道,太玄奥了。 慕锦兮惶惶盯着张真人慈眉善目的面庞:「可有办法将这半数龙气还给他?」 张真人缓缓摇头:「龙气认主,这是他赠你的,便需要他来收。」 「我这便去找他,我还给他。」慕锦兮磕磕绊绊地站了起来便要冲出去。 「信士。」张真人声音重了两分,「失去龙气护体便是天煞孤星,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便是龙气之主也护不住你,更护不住你的六亲。」 天煞孤星定住了慕锦兮。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命格,但是不可能不在意慕家人。 「况且,再收回龙气,那人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虽是一借一还,但到底是违逆天命之事,哪里就那样容易。 慕锦兮心知,她注定要欠苏珩的了。 此番心事已是全然的复杂,浑浑噩噩的,竟然想不出应该如何偿还这比债。她之前一直以为只需力所能及便好,如今才知做得远远不够。 恍恍惚惚间,她还不忘朝真人拜了一拜,然后才转身而去。 「信士。」张真人再次不疾不徐开了口,「世间万事皆有定数,可定数之中又有变数,龙气之主纵然折损半数龙气,注定曲折坎坷,但贫道夜观天象,却见紫微星会有贵人相助。」 慕锦兮骤然理智回归,她努力定了定神。 「信士,龙气之主是福是祸,全于你一念之间。」 慕锦兮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她听明白了,身上担着苏珩的半数龙气,若要助他,他自然一如既往,可她若要害他……也能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张真人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慕锦兮磕磕绊绊地走出这庭院,又绕过后殿,带她来的小道童正蹲在地上练习画符。 「信士,您出来了。」道童有些奇怪地看着慕锦兮,不论哪个信士得了这等机缘必定要和观主好好畅谈一番,从未见哪个出来的这样快的。 而且往日大多数都是喜不自胜,这位却是魂不守舍。难道,是命格太差了?可看这衣着举止该是名门望族。 道童一头雾水地将慕锦兮带了出去。 道清观不算大,但张真人修炼的地方离着大殿着实不算近,而这距离更是将前面的喧闹完美隔绝了。 慕锦兮接近正殿之时,才隐隐听到外面的喧嚣声。 尘世的声音瞬间将她从自我情绪中拉了出来,她回头看看隐没在郁郁葱葱中的菩提树方向,心中是难得的安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缓步走了出去。 再看那些熙熙攘攘上香的人群,她眯眯眼睛,心中顿有恍如隔世之感。 此时,慕锦兮才感觉到手心有丝丝疼痛,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她留的并不算长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手心,她摊开手掌看着那抹红色有些怔怔。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慕锦兮下意识攥紧拳头。 「慕锦兮。」凤元公主连忙跑了过来,「我才去偏殿看了看,扭头便听人说你被张真人请过去了,怎么样,张真人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想着张真人同自己说的那些超越想象的事实,慕锦兮深吸了一口气:「实为天人。」 洞察天机,看穿前世今生,张真人确实是有大修为之人。 「那张真人都和你说什么了?」凤元公主有极大的好奇心,可慕锦兮得了这样大的机缘却丝毫没有嫉妒,全心全意都是欢喜,「可有指点你如意郎君在何方?」 慕锦兮唇角动了动:「算是有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意思?」见慕锦兮向着道清观外面走去,凤元公主连忙追上,「我看道观佛寺都差不多,都没什么好玩的。」 昌平郡主看到两人一前一后从道清观中出来,慕锦兮还端着身姿,顿时有些不耐烦道:「不过就是去见了个老道士,你还真当自己已经脱胎换骨,马上得道飞升了啊?」 【连载中】 本书已完结。需完整无删请咨询客服qq:3609867346。 豆豆独家vip书籍,感谢对豆豆小说的支持! v第二十六章[07.06] 慕锦兮顿时目光凉凉,波澜不惊地扫过去一眼:「郡主慎言。」 「我凭什么慎言?」若说不涨教训,昌平郡主实在是头一个,「也不知你们中了邪,上京的明光寺参拜不够,到了金陵还要看这破道观来。」 昌平郡主原本不想来,可听说凤元公主和慕锦兮都要来,她又十分的不服气,这才跟上。 来了才发现上了当,这一趟真是无趣至极! 「你若是不喜欢,便自己走回去。」凤元公主敏锐察觉慕锦兮情绪不太对劲当下就指着昌平郡主的鼻子,「绝不会有一辆马车给你坐!」 谁家跨了半个大燕也不可能带着马车出门,此番几人来道观参拜所乘的马车都是当地郡守所出,这些人对凤元公主是言听计从,凤元公主说不带哪个,那这人便要没有马车能做。 昌平郡主当下白了脸,这可是金陵郊外,要走回去得多久?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昌平郡主低声道,「就是……」 此时她便恨自己开口太早,竟连些回旋的余地都没了,当下瞥了王媛一眼。 王媛当下笑道:「郡主也是怕殿下无聊,今儿时日还早,金陵风光素来有烟雨气,不若咱们去游园。」 慕锦兮心不在焉地往山下走着,脑中尽是前世的事情,一时闪过苏珩冒雨而去的背影,一时又是他满身鲜血,笑容惨淡。 她竟然一点都想不上来,苏珩到底为什么会肯用龙气来换她转生再世。若说前世他便由衷心动?她是不信的。她对苏珩出手不少,苏珩明知是她,却依然干脆利落地还击过。也是他,在慕家败落之时亲手将她送进牢狱之中。 如果他对她有所谓的男女之情,会和她剑拔弩张? 可如果没有,他又为什么偏偏要舍弃龙气。 慕锦兮顿时觉得,知晓这件事后,她更看不懂苏珩了。 山路才下了一半,她便想了很多。忽然,一个慌乱至极的身影落在了慕锦兮的眼中。 「二姑娘!」这是苏珩的小厮,他看到慕锦兮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小跑过来,「您可看到我家公子了?只一个转眼,我家公子便不见了!」 小厮一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砸了下来。 慕锦兮微微睁大眼睛,满心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苏珩果然多了许多无妄之灾。 她急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本来公子一直带着小的在道观外面等。」小厮猛然喘了一口气,「结果才一个转眼,人就不见了,小的还以为他进去找您了。」 这些时日以来,只要慕锦兮出现在苏珩的视线里,他就竭力看着她,无论她在不在意,也刷足了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小厮一开始便想自家公子兴许去找慕锦兮了。 结果便听见有侍女闲聊,说慕锦兮被道清观观主请去的事情。 小厮一想,这不对啊,慕锦兮去找张观主了,自家公子肯定看不到人,那也该出来了,于是进去找了一圈想把这事告诉苏珩,却没看到人。 这个时候他也没慌,想着说不定是错过了,公子兴许已经下山。他又回了山下,结果还是没看到苏珩,这才觉得有些不对。自家公子但凡有什么事情,总归要知会一声的,这一声不吭还能去哪里? 看着小厮哭丧着的脸,慕锦兮感到一阵晕眩。 眼见绾衣和辰五相继迎了上来,慕锦兮指尖摩挲着掌心的伤痕,让疼痛刺激自己清醒一点。 时间没有太久,苏珩也不会走远,他若有什么突发的情况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慕锦兮按照自己素有的思路去揣测着苏珩。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绾衣,你速速回去找我爹爹,将此事告知他。」 苏珩若无事便罢,可她却不能心存侥幸。叨扰到昭和帝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是苏珩真出了事,那就晚了。 绾衣急忙应下。 慕锦兮又去看凤元公主,语调异常急迫:「殿下先行回去,跟来的禁卫军一个都离不得,听见没?」 「慕锦兮。」凤元公主不清楚此时是个什么情况,当下便咬了嘴唇,「你之前跟我说什么来着!他此时走丢了你便这样着急,随便让护卫去找便好,你去不合适。」 慕锦兮眼帘微垂,不是这样子的。 前世,他的意外都是她作出来的。 而今生,他出现意外依然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少了天命眷顾,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任何事情,都可能会对他产生威胁。 「这是我的责任。」慕锦兮深吸一口气,终究道,「殿下快让人送您回去吧,事情没您想得那样简单,再留下去,臣女怕于您安危有碍。」 凤元公主当下红了眼眶:「反正你就是觉得苏珩很重要,比我重要。」 慕锦兮张张嘴,不知改怎么哄。 凤元公主等不来慕锦兮的妥协,终究跺了跺脚:「那你便找他去罢!我才不稀罕你陪我呢。」 说罢便踩着小碎步飞快离开。 「好好照顾公主。」慕锦兮看着金桔,「让禁卫军保护好公主。」 她担心苏珩忽然离开是因为前朝逆贼,若那些逆贼真的在这山上,凤元公主也不会是绝对的安全。 「故弄玄虚。」昌平郡主见了这变故,嗤笑一声,仰着下巴也翩然离去。 她倒是想看看,凤元公主不向着慕锦兮了,慕锦兮还能不能有风光。 见周围人走了个干净,慕锦兮又看向苏珩的小厮:「带我去你俩之前待的地方。」 苏珩等候的地方离着道清观实在不远,因为道清观门前的台阶抖而窄,两侧又都是半人高的灌木,苏珩他们便从不远的八角亭中候着,能清楚地看到道清观门口,又不必和来往的行人拥挤。 而凉亭中的人其实也不少的,大多都是临时歇脚的老弱妇孺。 小厮便指了指凉亭外的一座碑石:「公子原本就立在这前头。」 慕锦兮站在小厮指的位置,目光放远,便能看到道清观庄严的大门,甚至还能隐隐看到正殿门前巨大香炉的一角。她目光游移,定在了道清观门前道路的另一侧。 她疾步走了过去。 「郡主。」辰五此时也从道清观里出来,「道观里四处都找过了,没有,不让进去的地方也问了人,并没看到有人进去。」 慕锦兮却对辰五的话恍若未闻,目光只放在眼底下的一丛灌木上。 v第二十七章[07.06] 她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将被土虚掩着的,只露出了一丁点翠色的玉珠捏了出来。大约拇指盖大小,应该是用力弹入灌木丛下的泥土里。拂去尘土,玉珠莹润至极,仿佛荡漾着的春水。 「这不是我家公子戴惯的佛珠!」小厮顿时一声惊呼。 慕锦兮也记得,苏珩今日出门时手腕上确实有一串翠玉的佛珠,也是因为这点,他到了道观门口却没进去。佛珠总归已经带上,不能轻易摘下,若带着佛珠进了道观,反而还是对两教都颇为不尊重。 「你留在这里等着,若半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便去找人。」慕锦兮扫了那小厮一眼,又叫了辰五,「阿五,你跟我走一圈。」 两人具是应了一声。 辰五脑子不好使,做暗卫的基本技能却很扎实。 尤其是视力很好用,不一会儿便收集到了五六颗翠绿晶莹的珠子。 她将珠子牢牢攥在手心,看着风景越来越荒僻,心也越来越紧。 慕锦兮带着人走走停停好一截,前面却再也没有路了,尽是差不多快一人高的杂草,而地上也是好些碎石子,慕锦兮穿着薄薄的鞋,踩在上面硌脚的很。 她却没有知觉一样。 辰五连忙徒手劈了一根相对平整的棍子给慕锦兮。能探探脚底下的路,也能省些力气。 「郡主,再往前走便是后山了。」辰五看了看日头,分辨方向后道。 慕锦兮不断用粗糙的拐杖拨弄着杂草:「咱们的方向没有错,他应该就是往这边来的。」 顷刻之间,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般,辰五又捡起了一颗珠子。 后山和前头的生机勃勃不同,尽是碎石,荒草杂生,树木都很是少见,但仅仅是这些杂草,就已经很碍眼了,难得在这种情况下辰五还能将珠子都捡出来。 终于,慕锦兮发现了一些别的痕迹。 便是杂草,常年受着无甚变化的阳光,吹着相似方向的冷风,总会有一些不太难察觉的规律,比如它们倾倒的方向。 而慕锦兮面前的这一片杂草却是纵横交错,没有谁跟谁是完全一致的方向,细细看过去,还有不少草叶似被用力压折一般,慕锦兮细细检查起上面的痕迹来。 终于在一些草叶上发现了点点滴滴的血迹。 辰五从四周转了一圈:「郡主,这里应该是有两人打斗过。」 慕锦兮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苏珩真的不远了。 「走,继续找。」 「不能再走了。」辰五有些苦恼地开口,「在往前三丈就是悬崖峭壁。」 慕锦兮不可置信地抬头,怔怔看了辰五片刻,仿佛想起来什么一般,捏着拐杖不断拨弄着这一片的杂草,跌跌撞撞向前跑了几步。 过了这一片,眼前豁然开朗。 杂草之后是一片纯粹的沙石地,没有任何遮掩,甚至地上纵横交错的脚印也是清晰可见。 慕锦兮的动作猛然顿住了,她慢吞吞地向前多走了两步。 「郡主!」辰五顿时慌了,连忙跑上去拉了慕锦兮一下。 再往前两步就是悬崖了啊! 慕锦兮低下头,脚下是看不到底的峭壁,看起来十分渗人,若是寻常人站在这里都会忍不住腿软,可她想不到要去害怕。 她感觉整个人都结成冰。 如果……她是说如果……这笔债穷尽一生都还不上了呢?她后半生该如何自处。 心中乱作一团,她刚知道这样的事情,却还连一句感谢都没说。有无数言语想在此刻冲破她的喉咙,她却尽数咽了回去,不,她一定要等见到苏珩了再说。 久久,才喃喃开了口:「附近有没有什么别的路,可以直接下去的。」 「还没看到。」辰五挠了挠头,「属下看这里有划痕,苏公子应该是……」 「去找!」慕锦兮骤然抬高了声音,「他一定还活着,去找!」 辰五懵了懵,霎时看到这样的慕锦兮还有点害怕,但依然使劲点点头,顾不上解释其他,顺着慕锦兮随手指的方向便去了。 慕锦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她深吸一口气,死死捏着拐杖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再次投身到一人高的杂草中。 跌跌撞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走,只是在想,苏珩一定还在等着人去救他,她不能再耽搁。 正胡思乱想,拐杖忽然杵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她一时反应不及,几乎就要被绊倒。 也还好因为手里捏着的这根拐杖,撑住了她的身体。 慕锦兮下意识向脚下看去,便看到一只惨白的手,当下便是心中沉了沉,再定睛一看,却是一身宝蓝色的衣裳,顿时又放下心来。 苏珩今日出门穿的是霜色的衣衫。 不知为何,慕锦兮此时能清晰地想起早上遇见时,苏珩注视着自己的模样。 她皱着眉用拐杖将地上的尸体翻看了一番,又观察了周围的痕迹,确定这人是死后才被放置在这里。 谁会这样做?一个人名冒了出来,慕锦兮先松了半口气。 有了目标,她的脚程便快了些。 约莫走出了几丈路,杂草终于稀疏起来,眼前又是一片朗阔的沙石地,此处悬崖边有一颗枯树,屹立在那里,孤零零的有些寂寥。 然而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枯树下正靠坐着一道霜色的身影。 数道伤口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单手捂着一条胳膊,头垂着,同枯树一起悲凉。 慕锦兮小心翼翼地向他的方向靠拢,她不想惊到他,又怕他听不到任何动静不能醒过来。 幸好,细碎的脚步声终于进了他的耳朵。 苏珩猛然抬头,然而在看清正在接近的身影后,浑身的警惕骤然卸下。 眼眸清澈至极,如同一个终于寻回宝贝的孩童,他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笑容:「果然……是你先找到我的。」 慕锦兮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笑容。 纯粹、真实,甚至还有些孩子气,但偏偏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连忙使劲眨了眨。 「你哭什么。」苏珩下意识伸出手就想抓住慕锦兮,可还是太远了。 连个衣角都没摸到的苏珩皱了皱眉,喃喃道:「难道,我还是在做梦。」 说着,还翻过自己的手掌,仔细看着手心,尝试地握了握。 慕锦兮站在就离苏珩半臂之遥的地方,心中忽然就泛起难言的酸涩。 他知道自己会找他。 「你……」慕锦兮才开口想说什么,便看苏珩身子晃了两下,猛然向后一靠,眼睛紧紧闭上,竟是彻底地昏过去了。 v第二十八章[07.06] 风和日丽。 尔雅立在庭院中安安静静写完了一篇字,下意识便去看慕锦兮,却发现往日盯她练字盯得紧的姑娘此时目光正落在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悄悄放下笔,她叫了慕锦兮一声:「姑娘,字写完了。」 慕锦兮骤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尔雅,才缓缓开口:「知道了,先放那里,我一会儿看。」 尔雅愣了愣,她小心地从慕锦兮的视线中退了出去,等进了屋里,连忙一把拉住了正在做绣品的绾衣。 「你这是怎的了,跟做贼似的。」绾衣看尔雅的模样,顿时笑道。 「绾衣姐姐。」尔雅往外头望了望,压低声音,「怎么自从昨儿姑娘去了道清观后就魂不守舍的。」 绾衣听尔雅这样说,也是稍稍怔了下。 慕锦兮的不对劲实在是太明显,自从将浑身是伤的苏珩从道清观带回来,她便时不时在走神,有时话要说两遍才能听清。 「兴许是在担心苏公子吧。」绾衣又提了提绣花针,故作平静道。 苏珩对慕锦兮的心思她们看得清,可自家姑娘的心思呢? 这边绾衣和尔雅在忧心慕锦兮的精神状况,另一边,辰五也是神情恍惚。 他实在是疏忽了!明明老大告诉他要小心苏珩,不让主上和苏珩单独相处的。结果等他找到主上的时候,竟然发现她正半蹲在苏珩的面前,袖口都让苏珩拉住了。 虽然苏珩浑身是伤,也是昏迷状态,但这也是单独相处啊!完了完了,主上要被苏珩叼走了。 「你想什么呢。」子初飞快拍了辰五的后脑勺。 「我在想……」辰五瘪了瘪嘴,「明明想告诉郡主,苏公子八成没掉下去,谁知道还是让郡主给吓走了。」 当时他仔细观察了悬崖边,发现那里有划痕,似是有人在那里急急顿住的样子,再往下也没看到什么别的滑坡的痕迹,便觉得不会有人在这里掉下去。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慕锦兮状态便不对了,他也不敢违逆。 这才给了苏珩可趁之机! 子初眉头狠狠一皱:「主上后来可说过什么?」 辰五使劲摇摇脑袋:「没,主上这一日都很少主动说话。」 「麻烦了……」子初单手支着额头。 他就知道,今生的苏珩不知为何学得情绪外露,和慕锦兮的交集中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意图,而自家主上又其实是一个很内心柔软的人。时间久了,总能被感动。 可苏珩为什么会这么做? 子初沉思,曾一度以为苏珩是不是也重生。 可想想又不太可能,一是就算苏珩知道他寻得了转生之法,那个法子也用不了;二是,如果前世的那个苏珩最后是知道他的过去的,为了防患于未然,不可能不找他。 所以,变数究竟在哪里? 子初做梦都没想到,在他死后,身为帝王的苏珩知道世间竟还有转生之法,抛下自己一身龙气来换慕锦兮能重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辰五道:「你去……」 话还未说完,便见一人跑进庭院,到慕锦兮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二姑娘,我家公子醒了,请您过去。」 慕锦兮手指微微动了动,但还是强行压制下站起来的冲动,懒懒道:「他醒便醒了,叫我过去有什么用。」 「二姑娘。」小厮想起来自家公子醒来后的模样,颇为一言难尽道,「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昭和帝再看重苏珩也不可能做日夜陪护这么招眼的事情,于是苏珩被抬回来后他只看了一眼,赏赐了许多药材补品便回去了,苏珩醒后也没再特意看望一趟,苏珩这才眼巴巴地让人把慕锦兮请过去。 慕锦兮想了想,到底是她捡回来的人,便当关心一下吧,于是起身跟着小厮便去了。 苏珩同她住处是一东一西,慕锦兮路上一面走着,就一面在想关于苏珩的事情。 这段时间,苏珩的心思愈加清晰,她就在想就一直规避下去,他也就慢慢淡掉了,等他登上至尊之位,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区区一个过客而已,他会重新遇见如花美眷,也会有宠幸不完的后宫佳丽。 两人再见面就还是淡如水的交情。 可是如今知道了有龙气这件事,她就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如寻常那样看待苏珩。 她欠了苏珩一半的龙气,如今的新生都是对方给的。她凭什么还理所应当享受当下这一切。如今能做的,便是安安静静陪他走过这一段,他想要什么她都力所能及的给予。 便是日后他有了别的什么心悦之人,她也会好聚好散。 慕锦兮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理智告诉她,即便和苏珩相处也不要投入太多的感情,倘若有一日苏珩站得高了远了,不再在意她了,她也能免于过多的悲伤难过。 如此,站在苏珩房门前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 小厮略带谄媚地将房门推开,进门便道了一声:「公子,二姑娘来了。」 慕锦兮这才发现,苏珩好像早就等在这里一般,他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一直看着门口,忽然见到慕锦兮出现,目光瞬间亮了。 「苏公子。」慕锦兮有些无奈,稍稍提了裙角迈进去,「伤势还未好,怎么就起来了。」 「你要来看我,再躺着总是不妥的。」苏珩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他自己勉强穿上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哪里没有系对。 小厮连忙给慕锦兮倒了茶水,有将椅子正了正,让她坐的位置正对着苏珩,这样苏珩就不费劲扭着脖子了。 慕锦兮有些无奈,她本来没想来,却是他让小厮专门去找她的。 苏珩端起茶水,想了想,又放下,颇为局促地看着慕锦兮。 慕锦兮心中微叹:「苏公子,为何只留了一条路的痕迹,又将那尸体放置在去找你路上呢。」 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有些痕迹是苏珩故意做出来的。 「我有想过第一个找过去的是你,怕你找不到。」苏珩怔了怔,没想到慕锦兮会问他这个,「可若不是你,而是对方的人,他们发现了尸体,你再在后面到就没有危险了。」 因为那些会更急着追过去把苏珩杀掉,以及处理尸体。 尸体若留在原地,慕锦兮若恰在此时过去,恐怕会撞破那些人,便平白多了杀身之祸。 v第二十九章[07.06] 「当时,也做不了更多了。」 苏珩有些忐忑的样子落在慕锦兮眼里。她忽然在想,他是不是十分着急要置对方于死地,才以伤换伤让自己那样狼狈。毕竟,如果她寻过去时他们还在打斗,也是十分不利的。 莫名,鼻端的酸涩感更重了。 「你说你何必呢。」慕锦兮默默攥了攥拳头,「贵妃娘娘问了我那样多,不是你想通过圣上知道的吗?我的想法,你也知道了,难道不该知难而退吗?」 总归对于苏珩来说,此时他的大业更重要。至于女人,待有了江山,哪里还会缺呢。何必把自己赌出去,在她身上浪费心思。 苏珩听了,却是抿了抿唇。 他认真地看着慕锦兮,语调轻缓:「我只是在想,既然你不肯放下心,我便先把心都掏给你看。既然你觉得我总是把心事和想法都藏在心底,会有隔阂,那我便开始努力敞开自己,让你先看到我。」 「你……」慕锦兮张了张嘴。 苏珩的目光实在太认真,还带着一点可怜巴巴,看得她心都软了三分。 「宁宁。」苏珩见慕锦兮不说话,便想握住她手,想了想又忍了下去,「你回去主动找我,还是有一点在乎的对不对。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慕锦兮抿着唇角,她不想点头,可是被苏珩这样看着又很犹豫。 「宁宁。」苏珩终究是拉了下慕锦兮的手,刚想说什么,忽然就面色一变,将她手心翻过来,已经结了痂,「你这是怎么弄得。」 想到自己追去歹人的那条路如此荒僻,慕锦兮也不知道是怎样走过去的,当下便十分心疼:「是不是磕到了,都怪我,其实不该去追的。」 慕锦兮下意识想把手缩回来,却被苏珩牢牢扣住手腕。 她无奈道:「不是,自己不小心弄得,和你没有关系。」 她其实很想问问苏珩,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舍弃龙气,她有那么重要吗?可是,那是前世的苏珩了,眼前的这个又知道什么呢? 「宁宁。」苏珩已然有些忧心,「可有伤到别的地方?」 「苏公子……」慕锦兮漫不经心地抽回手,想告诉苏珩不要这样,她真的会忍不住更加心软。 眼前忽然开窍的这个苏珩,真的忽然就跟换了一个人般,再也不那般冷静自持了,让她颇为不习惯。 「叫我元一。」苏珩坚定道。 慕锦兮心中又是一遍叹息,原本拒绝的话都要脱口而出了,可在对上苏珩目光的一瞬间又忍不住吞了回去。 也罢,不过一个称呼,既然他喜欢……谁让欠他的呢。 「元一。」 「诶!」苏珩欣喜地应了一声。 慕锦兮没想到自己就念了苏珩的字,便换得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心中莫名也有了愉悦,原来苏珩这么好满足。 「宁宁。」苏珩看慕锦兮眸光柔和了很多,干脆一鼓作气,「明天,能不能一起去秦淮河看灯会。」 金陵不夜城,秦淮的灯会更是时常会有。 来时苏珩便听了一耳朵,最近的灯会就在明天晚上。现在慕锦兮有了一点点愿意接纳他的样子,他便想陪她一起看看金陵秦淮夜。 慕锦兮眉头紧皱:「你受了这样的伤,还乱跑什么。」 「没事的。」看慕锦兮没有直接拒绝,苏珩立刻道,「本来就是些皮外伤,好得很快,大夫说可以稍微走动下的。」 苏珩希冀的模样实在太显眼。 慕锦兮抿了抿唇角:「如今你开罪了那些人,还是不要在人多的地方露脸,免得再出现什么危险。」 苏珩眸中的光一点一点黯了下去,似乎有一点小失望:「那就……」 他刚想说那日后有机会再带她来,便听慕锦兮又开了口:「索性包个景观好些的酒楼,灯会这种场合,远远看着也该是很好看的。」 苏珩声音顿住,看着慕锦兮眨了眨眼睛。 许久,才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又重新燃了起来,抿着唇看着慕锦兮,一副想要笑却又不敢笑怕把自己惊醒的模样。 「那……我去找人安排。」苏珩心里小小雀跃了一下,视线更舍不得离开慕锦兮了,便努力想着该说什么来提起对方和自己说话的兴趣。 他手指微微蜷缩,想重新把她的手拉过来,又生怕冒犯。 虽然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忽然改了主意,肯去找他,肯关心他,肯来看他。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对方总会也愿意敞开心扉,而不是浑身带刺的对待他。 「你这里既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慕锦兮眸光闪烁了下,缓缓起身。 苏珩顿时有些急,眉头皱在一起:「宁宁……」 话未说完,他就顿了下来。心知慕锦兮肯留下陪他说两句已经在让步,他不能逼迫太紧,于是只能轻轻点点头。 「那就明天见。」 慕锦兮见苏珩露出一些恋恋不舍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像以前那样便好。」 好歹矜持一点。 苏珩唇角抿了抿:「在你面前,总要学着透明一点。」 自从遇到慕锦兮,他强撑起来的屏障被彻彻底底打碎。从一开始一点点动心,到不甘心,再到求而不得的内心煎熬,再到几次三番看她遇险,他终于发现自己压抑着多浓烈的感情。 想要保护她,不想再有那样游离于失去边缘的无力感。 被敬而远之,被再三拒绝,都不再能磨灭他的决心。所以在昭和帝状似无意询问他这件事时,他终于提出了自己对昭和帝的第一个请求。他想知道慕锦兮到底为什么会拒绝他。 如今他知道了,他会努力在她面前改变。 面对这样的苏珩,慕锦兮如何不心软,她终究扯出一个笑容:「行吧,你快回去躺着,明天还要去看灯会呢。」 说罢,她便抬脚出了屋子。 苏珩眼巴巴看着慕锦兮身影逐渐到了院门的地方,却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眸光顿时有些暗淡。 紧接着,慕锦兮便在院门口顿了步子,回眸一笑,顾盼生姿:「你还待着作甚,还不赶紧回去。」 「要看你离开才行。」苏珩面上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小厮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捂上眼睛,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家公子伤了脑袋。 慕锦兮轻轻点了头,又回了个笑容,这才又迈开步子。 苏珩见慕锦兮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身体忍不住晃了两下。 「公子。」小厮连忙冲上来将人扶住,「您现在还一身伤,这是何苦呢。」 「你不懂。」苏珩的视线还没有收回。 v第三十章[07.06] 慕锦兮就像一汪活水,让他孤寂了近二十年的心终于鲜活了过来。 「是是是,小的不懂,您快躺回去,好看看您的伤口有没有再裂开。」小厮也是心疼自家公子,他自小跟着苏珩长大。 从开始读书起,苏氏便将苏珩过分喜爱的东西一一没收,告诉他不能玩物丧志,他从出生便比人低了一头,今后没人能帮他,他只能靠自己。 等终于能够自己做自己的主了,昭和帝看望他的频率愈加频繁,苏氏终于不再那般严苛,可他好像也没什么能喜欢的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放心尖上的人,看起来又是难上加难。 「望书。」苏珩低低念了一声,「你去……你去厨房叫些点心给她送过去,要酸甜口的。」 小厮缓过神,立刻应了一声:「您的伤?」 「无事。」苏珩轻咳一声,眸中流光溢彩,「看到她,我就什么都好了。」 望书差点摔了个跟头,完了完了,自家公子是彻底栽了。 扶着苏珩上床,他才听话地去了厨房。 苏珩把望书支走倒不完全是为了慕锦兮,也是算好了时间昭和帝快来了,他靠坐在床上,翻着一本书便静静等着。 果然,也不过片刻的功夫,昭和帝便在一片通传声中进了门。 苏珩当下便要挣扎着起身要给昭和帝下跪。 「行了,没外人,还装什么。」昭和帝素来看不上苏珩在外人面前对自己假尊敬的德行。 果然,苏珩立刻便敛了神色,沉静垂眸,再疏远不过的模样。 「现在便翻脸不认人了。」昭和帝笑骂道,「我看你还有点春风得意,嗯?」 「不敢。」苏珩稍微低了低头,不疾不徐。 慕远却上上下下看了苏珩一眼:「陛下,他身上还带着伤呢,让他躺回去吧。」 「躺?」昭和帝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向人家小姑娘诉衷肠时候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伤呢!这我来了便站不住了。」 昭和帝在苏珩面前直接自称‘我’。 考虑到那个别人家姑娘就是自己家女儿,慕远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有些头痛道:「陛下。」 昭和帝看着面前的儿子,哼哼了一声:「现在是不是该说了。」 苏珩不卑不亢地躺了回去,懒散倚在床柱上,还给自己拉了拉被子:「当日我察觉有人在道清观外面形迹可疑,便一直盯着,谁知那人看凤元落了单便想动手,我自然立刻跟了过去。」 「然后呢?」慕远眉头牢牢皱在一起。 「那人发现暴露,便一路朝后山而去。于是我沿途留下痕迹,牢牢追在后面,等到了山崖,再无去路,这才交手。」 「那些人也是胆大,想对凤元下手。」昭和帝皮笑肉不笑。 也难怪,凤元公主是昭和帝掌上明珠的事情人尽皆知。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暴露,生怕昭和帝来一次清算,干脆想着把凤元公主劫走,好握个底牌在自己手里。 没想到,如意算盘又一次落了空。 「之前那些舞姬落网,也套出些话来。」苏珩目光落在书卷上,口中却说着完全无关的话,「此番也算是目的达到,后面,便算了吧。」 若不能一网打尽,一切都是徒劳。把那些私藏的兵械和火.药抄没,就已经算是好的。 「算了?」昭和帝面上阴沉至极,「你受伤如此,岂能就这么算了!」 苏珩听着,却没有应声,只垂着眉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慕远更是头疼。 天家无情,多得是父子隔阂,可这一对父子呢?昭和帝竭尽全力想补偿苏珩,而苏珩却觉得是可有可无,甚至直接跟昭和帝挑明过。 「我想要的,自己拿,不用你施舍。」 昭和帝欣赏他的骨气,可又担心会出什么别的波折,这才苏珩放在慕家,好多得些照料。 「也罢。」得不到想象的回应,昭和帝颇有些不耐烦,「这件事你别管了,好好休养。」 苏珩将手里的书翻了一页:「明天我要包个酒楼,带宁宁看灯会。」 「谁?」昭和帝一时没反应过来,实在是慕锦兮这个乳名在家里鲜有人叫,外面更没人知道。 慕远唇角抽了抽:「是兮兮。」 昭和帝顿时觉得自己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你别忘了你在我面前如何信誓旦旦说你能行的,更别忘了你如何要光明正大帮你娘亲争回她该得的一切。」 当初那么掷地有声,怎么忽然就沉湎在儿女情长里了! 苏珩原本毫无反应,听了昭和帝的话却忽然抬头,眸光微冷:「有影响吗?」 「你……」昭和帝如何听不出来这个儿子是什么意思,人家这是怕他会从中作梗。 慕远几乎不忍看下去了。 老实说,若苏珩当他女婿,他是没什么太大意见的。可架不住苏珩因为自家女儿开始呛昭和帝了啊。虽然呛声都比冷漠要好,但慕远总忍不住担心自家女儿别会不会因为这事栽个大跟头。 万一什么时候昭和帝想起来:都是因为你,我儿子才呛我! 自家闺女实在扛不住这雷霆之怒啊。 慕锦兮尚不知自己正被担心着,慢吞吞溜达回自己的院子,结果才走到门口,便见院中正杵着个双手叉腰一身华服的姑娘,看她回来,便是副气鼓鼓的神情。 「殿下。」慕锦兮带着笑意,「等久了?」 「慕锦兮。」凤元公主依旧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听你的丫鬟说你去看苏珩了?」 「嗯。」慕锦兮应了一声,给绾衣摆手,示意她去弄些水果来。 「他是死是活和你什么关系,你还要去看他,莫非真要让他得逞了?」凤元公主忍不住咬牙,明明都把慕锦兮看得牢牢的了,怎么去了一趟道清观,见了个张观主,就立刻改主意了呢? 还是有关系的。 慕锦兮心中微微发苦,她指了指树下的石凳:「现在日头上来了,坐那里去吧。」 「慕锦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凤元公主跟在慕锦兮后面,不可置信道,「他一个白衣,你想怎么收拾他不行,何必这样。」 「收拾?」慕锦兮勾着唇角,「我收拾他作甚,殿下,这件事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不对。」凤元公主忽然道,「是不是道清观的道士和你说什么了,那张观主说苏珩是你的如意郎君?」 v第三十一章[07.07] 要不是张真人素有盛名在外,是人人称道的活神仙,凤元公主几乎就要以为苏珩把人家给收买了。 「那倒没有。」慕锦兮表现地很闲适,丝毫没有不情愿的样子,「也就是一些闲聊,是我想开了。」 她不欲把那么玄妙的事情说出来,便亲手剥了几个栗子塞到凤元公主手里:「殿下关心,我知道的,只是许多事情,你现在觉得是这样,可兴许过了一段时间,听到了什么别的消息,便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慕锦兮甚至纠结,凤元公主此时这样看苏珩,待苏珩恢复身份,她会不会疯掉。 「我才懒得关心你。」凤元公主摆摆手,「算了算了,随你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为了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什么地步?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慕锦兮蓦然笑了:「殿下,您还是对苏珩宽容一点。」 「宽容?」凤元公主气道,「看到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就宽容不起来。」 慕锦兮目露无奈:「不是您想得那样。」 「如何不是?」凤元公主顿时抬高声音,「他既不是庆山侯的亲子,为何要赖在你家不走?他若不是想攀龙附凤,又如何会对你谄媚至此。」 说了这些尤为不够,又恨恨补充了一句:「尤其他还故意离间咱俩的感情!」 「等等。」慕锦兮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对,「他什么时候离间了。」 「先是遇到悍匪那天,我想去找你,被他轰了回去,这个我跟你讲过的。」凤元公主气鼓鼓道,「然后就是在船上,他挑衅我不可能做你的主!」 慕锦兮立刻低低笑出声:「你还在介意这个。」 「怎么可能不介意。」凤元公主气道,「他在挑衅我的权威,也在质疑我在你心里的重要程度。」 「当然是殿下重要。」慕锦兮笑着开口,「明日秦淮灯会,他包了酒楼,可要去看看?」 凤元公主眸子先是亮了下,随后又有些纠结,试探地看着慕锦兮:「不会……不会再出什么别的事吧?」 「不能保证。」慕锦兮摇摇头。 她心里清楚,前朝逆贼还会不会有动作不一定,但昭和帝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凤元公主做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虽然我很看不惯苏珩,但是灯会肯定比苏珩重要,陪你也比讨厌苏珩更重要,所以我就勉勉强强跟你去吧。」 「别害怕。」慕锦兮挂起温和的笑容,「你看,我会让你好好的不受伤害的。」 「才不是在害怕。」凤元公主扭头。 「对了。」凤元公主忽然想起来什么,忽然道,「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的!」 「怎么了?」慕锦兮看凤元公主忽然兴奋起来的样子,也有了些好奇。 「你来,你跟我来。」凤元公主拉着慕锦兮的手腕便要往外走。 慕锦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忽然想到,这兄妹两个这点倒是一样,一着急便直接上手了。 原来,凤元公主在自己院子角落里发现了两只野兔子。 「昨儿还没见。」她小心拨开屋后的草丛,「今天金桔洒扫瞅到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搬了进来。」 「这个还受伤了,金桔给处理了下。」说着,便指了指其中一只,「另外一个是公兔子,就一直守着,也不怕人。」 慕锦兮探头过去看了看:「你是想晚膳吃炖兔子?」 凤元公主立刻睁大眼睛:「慕锦兮,你居然想吃它们?!」 她都为俩兔子这种矢志不渝的爱情感动了,兴致勃勃带慕锦兮过来看,结果对方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吃兔子! 「想养着?」慕锦兮挑眉,「是不是不知道兔子怎么养。」 凤元公主被道破心事,轻轻哼了一声。 对于慕锦兮来说,养兔子不是什么难事,可比养兔子更有意思的还是逗弄凤元公主。 眼见凤元公主真有些恼了,她才伸手将兔子抱起:「既然受伤了,还住在这里总是不妥的,寻人去给它们编个大些的笼子吧。」 「要放笼里养?」 慕锦兮忍不住笑道:「不然呢?等养好了让它们跑掉。」 「我想带回上京。」凤元公主带着一点小期盼道,「小时候父皇送给我只猫儿,养的可精细了,结果去年忽然跑丢了,寻了整个皇宫都没找到。」 她一直再养个什么小动物。 「听说猫儿察觉到自己寿命将近的时候,就会跑得远远的,怕主人伤心。」 「慕锦兮。」听到慕锦兮这句话,凤元公主抽了抽鼻子,努力压下对猫儿的感情,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养这些。」 慕锦兮摸着兔子毛的手微微顿了顿,过了片刻才道:「没有。」 她眸子微微黯了黯。 「我小时候,外祖母送了一只猫,据说是波斯国贡品,毛很长,雪白雪白的,眼睛如同宝石一样深邃的蓝色。」慕锦兮笑着张了口,「爹爹说是玩物丧志,然后命人将猫抱走了。」 她原先还惦记那只猫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如今却知道了。 「我那只也是雪……」凤元公主忽然反应过来,顿时止住话头,看着慕锦兮的侧脸,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不起。」 或许庆山侯想得很简单,自家不应当有这种玩物,既然是贡品,还是送到皇宫里为妙,于是便成了凤元公主的玩伴。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慕锦兮捏了一支笔,「我从书上看到过怎么养兔子,这便写给你,只是你最好还是找个熟手,不然,可就有兔子肉吃了。」 凤元公主连忙抱紧兔子:「有我在,你休想吃!」 「殿下。」金桔迈进门,「奴婢方才听说,昌平郡主又被关禁闭了。」 「关得好!」凤元公主也顾不上怀中的兔子了,眼睛一亮,「她一路上都不消停,总算是有人能管管。」 「殿下,昌平郡主又怎么了?」昨日凤元公主和昌平郡主先回去,慕锦兮却不知道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凤元公主哼了声:「昨儿路上马车坏了,恰巧有个看起来颇富贵的马车路过,她便想强征了人家的马车。」 慕锦兮当下唇角抽了抽。 能想象的到,昌平郡主当时得是怎么个颐指气使的嘴脸。 「你猜怎么着?」凤元公主露出了两三分讥讽,「马车帘子一掀开,跳出来的是邺王世子。」 慕锦兮当下便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v第三十二章[07.07] 久久,她才缓了些劲儿:「殿下应当不认得邺王世子。」 「本来是不认得的。」凤元公主撇了撇嘴,嘀咕道,「还不是出门前被三令五申,千万不要得罪这位。」 邺王世子不同于他那个不着调的老爹,性格十足随了不苟言笑的邺王妃,堪称古板。但凡有个什么看不顺眼的大小事撞他脑袋上,他便要参人家一本。 且一参一个准。 久而久之,金陵官员见到邺王世子的马车就要绕道走了。 贵女们出门,那些官员肯定要将此事细细禀报。 如慕锦兮这样的,肯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凤元公主就不一样了,性格跳脱的很,万一那位邺王世子看不过,在昭和帝面前参凤元公主一本,总归是不好看的。 「我那位堂兄啊。」凤元公主颇为感慨道,「立马调头到金陵,参了昌平仗势欺人,你说她是不是活该?」 「殿下就干看着来着?」慕锦兮挑眉。 凤元公主连连摇头:「我哪里敢啊,真往那里看了昌平的笑话,他还不得说我没有兄友弟恭之心。我自然是一面说昌平确实不对,一面又跟他道歉求情。」 说到这里,凤元公主便是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跟你讲,这这事儿真不适合我。」她叹道,「看你长袖善舞时,便觉得你厉害,自己强撑着不能说心里话,实在是累得很。」 慕锦兮当下笑了:「殿下处理的不错,真厉害。」 「可我怎么看你,不是成心夸奖我?」凤元公主狐疑地看着慕锦兮。 慕锦兮努力忍住笑意:「你当邺王世子为什么忽然跑去那种荒郊野地,照我看,便是殿下袖手旁观,他也不会真看不惯殿下的,要参便只参昌平郡主一个人。」 据她前世所知,邺王世子其实算得上是昭和帝放在金陵的眼睛。 昭和帝想拽拽谁的小尾巴了,邺王世子便对谁下手。 那昌平郡主忽然被砸了一头官司这件事,就很值得深思了。 凤元公主瞪着眼睛想了想,又使劲摇头:「算了算了,我是没你们脑袋转得快,还是简单些的好。」 「对了,秦淮的灯会素有盛名,真的那样好看?」凤元公主想想明天就能去灯会,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慕锦兮现在一听灯会两个字,便忍不住想起苏珩。 当下眸子便弯了弯:「去了不就知道了。」 夜幕四合,苏珩如约去接慕锦兮。 院中透着微弱的光,让他忍不住想要脚步更快一点,可才踏入慕锦兮的院子,他便察觉院子里的人似乎有些多了。 慕锦兮站在人群的中间,后面分别站着绾衣和兴致勃勃的尔雅,再往后头,便是一只低着头的辰五。这还不算,慕锦兮的胳膊上俨然还挎着另外一条胳膊。 凤元公主神采奕奕,而苏珩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他颇为头疼地看了慕锦兮一眼:「宁宁……」 「慕锦兮。」凤元公主飞快打断苏珩的话,歪头靠在慕锦兮的肩膀上,「你看,我就说他肯定不想让我去!」 慕锦兮笑着拍了拍凤元公主的手:「放心,他不愿意我也得让你去。」 苏珩抿了抿唇角,默不作声地看着慕锦兮。不知为何,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慕锦兮生生看出来了一丝丝委屈的意思。 她心中好笑,却丝毫没有要和凤元公主分开的意思。 凤元公主听到慕锦兮的答复反而更加开怀,飞快地看了苏珩一眼,苏珩分明看到了挑衅,实在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狠狠记了一大笔。 「我就知道兮兮对我最好了!」凤元公主语调几乎快飞起来,甚至还着重强调了最后五个字。 「走吧。」苏珩低低道了一声。 慕锦兮便小错了半步跟在苏珩的后面。 苏珩几次三番想扭头和慕锦兮说两句话,可两个姑娘却是娇笑声不断,他硬是插不了半句话。 只能一路分外可怜地到了酒楼。 酒楼分为五层,因秦淮灯会颇为繁盛,这酒楼又是赏景绝妙的地方,苏珩也没好意思断人财路,只包下了第五层所有的包间,让护卫们将门守好了。 慕锦兮看苏珩安排下去,径自挑了一间靠街的雅间。 她先和凤元公主进了门,紧接着便是绾衣和尔雅,再后面又有辰五,苏珩愣是被挤到最后才进去。再定睛一看,凤元公主坐在上位,慕锦兮坐在靠右的位置,而慕锦兮的右面又站了绾衣随时服侍着,凤元公主身后也站了人。 他竟然被挤到最边上。 「宁宁。」苏珩的目光这下是真委屈了,他指指身边的位置,「你坐来这里,这里视野好。」 「视野好为什么不叫我?」凤元公主抢先开口,挑剔地上下打量苏珩,「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意见大了。苏珩暗自磨了磨牙,终于挂起慕锦兮最熟悉的笑容:「殿下若想赏景,可以去隔壁,那间雅间视野更妙。」 凤元公主听了这句,莫名就觉得苏珩和慕锦兮有哪里比较相似了,好像之前在扶月楼诗会的时候,慕锦兮也因为座位的事情怼自己来着? 想到这里,她当下拉住慕锦兮的手:「既然隔壁好看,咱们去隔壁。」 苏珩此时此刻真想敲开凤元公主的脑袋,看看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他悄悄瞟了一眼慕锦兮,见她含笑抿茶,心中开始琢磨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们第一次一起出来玩,就真带这么个拖油瓶? 「慕锦兮,咱们快过去。」眼看街上的灯一盏一盏亮了,凤元公主已经有一点急。 恰在此时,望书掀了帘子进来:「公主殿下,陛下和贵妃娘娘已经到了,召您过去呢。」 「什么?」凤元公主一愣,「父皇一开始可没说要来啊。」 说着,她又去看慕锦兮:「和我一起去给父皇请安啊。」 「殿下。」望书有些艰难地开口,「陛下交代,只想让您去陪着说说话,便不打搅旁人的雅兴了。」 意思是苏珩和慕锦兮不必过去见礼。 凤元公主忽然明白了什么,狠狠瞪了苏珩一眼:「你真是……太过分了!」 慕锦兮唇角抽了抽:「好了,殿下快去吧。」 「哼!」凤元公主颇为不高兴地嘟着嘴跑出去了。 苏珩总算松了一口气,给望书使了眼色,望书非常自觉地退了出去,他的目光又落在慕锦兮身后的三人身上,有些迟疑要不要开口。 「行了。」慕锦兮如何看不出苏珩的心思,「你们也出去等着吧。」 绾衣和尔雅相继应了声,辰五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v第三十三章[07.07] 「阿五?」慕锦兮疑惑道,「快去找个地方,吃什么随便点,不必给这位公子省钱。」 苏珩听了,立刻灿然一笑,心里瞬间舒坦了。真好,说明慕锦兮没把他当做外人。 「不去。」辰五使劲摇头,「属下要保护郡主。」 「有苏……元一在,没事的。」慕锦兮话到了嘴边,对上苏珩的灼灼目光,又换了称呼。 谁知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这句,辰五便一副气鼓鼓地样子看着苏珩,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这一看倒和凤元公主的神情有些相似。 辰五心中已经是咣咣咣敲起了警钟。 自家主上已经觉得苏珩能替代自己了,说明离被叼走不远了!他得好好看着才行! 「阿五,你到底怎么了。」慕锦兮有些疑惑,再看苏珩一眼,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还以为是子初交代今夜有些危险,让辰五紧紧跟着自己,当下也有些无奈。 「行了,你别担心,先去吧。」慕锦兮无奈道。 辰五顷刻便是泪眼汪汪:「主上不要阿五了?」 慕锦兮顿时有些懵,看看辰五,又试探地看着苏珩,想问问他介不介意这里有一个辰五,不介意的话就留下吧。 苏珩目露委屈,沉默了一下,端了一盘点心给辰五,然后竖起食指朝房顶点了点。 辰五安静地看着点心,内心做了权衡,就算在上面,那也是俩人都在他眼皮底下,没问题啊!然后飞快接过盘子,一个眨眼便跃上房梁。 「反正……」苏珩艰难地说服自己,「暗卫出身都没什么存在感,我便当他不存在好了。」 慕锦兮瞬间轻笑出声:「看你倒是为难极了。」 苏珩的声音都有些软:「你没说有这么多人的。」 他兴致勃勃想着同她一起看十里秦淮灯火通明,结果却要先想尽办法把不相干的人打发走。 想着,他不动声色地往慕锦兮身边挪了一个位置。见她没有察觉的样子,又稍微抬了抬身体,飞快地又接近一个位置。也不过两个眨眼的时间,他和慕锦兮中间只剩下一把椅子了。 「你到底在干嘛?」慕锦兮忽然抬起头,把刚刚抬起臀部的苏珩逮了个正着,「要坐就坐,这么偷偷摸摸的。」 苏珩好似生怕慕锦兮反悔一般,立刻坐到了她身边。 慕锦兮却把玩着茶杯,挑眉看了苏珩一眼:「你倒是聪明,还知道找救兵把凤元支开。」 「咳。」苏珩目光游移,「其实,本来我也不想的。」 谁让凤元公主太没眼力。 「说起来,贵妃娘娘待你倒是十分和气。」慕锦兮忽然道,「这样的要求都答应帮你。」 昭和帝本来就对灯会无甚兴趣,无论如何疼爱喜欢这个儿子,也不可能配合他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真想帮苏珩,那便直接把凤元公主扣在行宫了,多半是苏珩直接让人找了越贵妃,越贵妃又去说想看灯会,昭和帝这才改主意陪着出来。 苏珩却沉默了下:「宁宁,我……」 「嘘。」慕锦兮在苏珩唇前竖起食指,堵住他后面的话,「殿下,你只需说,贵妃娘娘知不知你的事情。」 「她知道的。」苏珩一把抓住了慕锦兮的手,强忍住亲一下她手指的冲动,努力维持着淡然的神情。 慕锦兮当下了然,她明白了,为什么越贵妃对于四皇子夺位的事情不冷不热,因为她根本没把赌注压在自己儿子身上,而是选择关照苏珩。 为什么?难道因为苏珩简在帝心,而越贵妃又最会揣摩昭和帝的心事,她看明白如果自己想维持圣眷便要按照昭和帝喜欢的方向行事? 越贵妃能维持盛宠不衰,实在不容小觑。 慕锦兮思忖着中间的关系,不由抿了唇。 苏珩看出慕锦兮的疑惑,忍不住道:「这些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的。」 虽然这样说,他脑中回忆的却是刚刚她手指放在自己唇边的温度。 「告诉我什么?」慕锦兮皱起眉头。 苏珩终于打起精神说些正事:「你在查我娘亲的事情吧,我又是怎么冒出来的,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在慕锦兮面前敞开心扉,那这些秘密都不应该再瞒着对方。 慕锦兮却一脸严肃:「这些事说出来,你会有危险吧?」 苏珩顿时有些犹豫。 危险算不上,可是一旦暴露出去,麻烦倒是有很多。可慕锦兮不是别人,他相信她会保守秘密。 慕锦兮似是知道苏珩心中所想,轻轻摇摇头:「无论我有没有心告诉别人,知道真相后都会忍不住流露些态度,被有心人知道后总会有难以防患的事情。再者,这地方也不安全,谁知会不会隔墙有耳?所以,你不要跟我说,我日后也不再查。」 听了慕锦兮说这样一段话,苏珩心中微微动容。 他喜欢的小姑娘怎么就这样好呢。 「将性命托付给你,我都不怕的。」苏珩眸中亮晶晶,他笑容轻缓,「等回到上京,我带你去见娘亲,十八年前的恩恩怨怨,让娘亲跟你说。」 慕锦兮眉头轻皱,正准备说什么,便察觉苏珩轻轻摩挲着她手心的疤痕。 「你总该知道的。」苏珩轻轻道,「我发誓,这件事一定会超乎你的想象。」 当真相水落石出的瞬间,慕锦兮心头的疑惑都有解答。 慕锦兮笑了笑,终究道:「好吧,既然你说了,我便等着那一天。」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钟声。 苏珩眸光一亮,连忙拉着慕锦兮站起,指着窗外道:「宁宁,你快看。」 慕锦兮原本对灯会没有那样大的兴趣,跟来也不过成全苏珩的心愿,可轻飘飘往窗外看了一眼后却忍不住定住了。 秦淮河上如同银河一般飘着星星点点的河灯,而两岸灯火通明,如同两条光带,系在银河的两侧,却丝毫没有影响河中的璀璨星光,明明界限分明,却又交相辉映。 而酒楼下的这一条光带,因为离得近,慕锦兮还可以看到街上老少皆有,人人抱着一盏灯,虽说不是摩肩擦踵,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川流不息。 而河岸边其实是搭起的灯架,由各式各样的花灯在上面展览。 正对着酒楼的这一处,慕锦兮便看到了一条长达五丈的青龙灯,而相对的河对岸是同样大小的朱雀灯。 秦淮河十里有余,花灯种类之繁多可想而知。 v第三十四章[07.07] 而让慕锦兮关注的却不止这些,而是在光带中不断飘起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慢悠悠地飘向夜空,承载着希望和祝福,就像一个个星星一般,终于回到了属于它们的地方。 秦淮夜景,美轮美奂,不负盛名。 慕锦兮目光一直追随者那些孔明灯,扶在窗框上的手忽然被触碰。 「宁宁,快,写上你的心愿。」 慕锦兮应声回头,便见苏珩在桌上摆了一个孔明灯,旁边放好了笔墨,他拎着一只小毛笔递给慕锦兮,眸中尽是笑意:「来。」 她沉默了一下,接过毛笔,轻轻在孔明灯上写了几个字。 「求得安稳,一生闲适。」 她的愿望很大,许多人一生都难以达成,她的愿望又很小,小到其实没什么追求。 苏珩掏出火折点了捻子,轻轻抖了抖将孔明灯放开,一撒手便见它慢悠悠地向上方飘去,同无数的孔明灯汇在一起,变成了万千繁星中的一个。 渺小到有些看不清了,慕锦兮的目光依旧定在上面。 「宁宁。」苏珩轻轻握住了慕锦兮的手,「你放心,安稳我给你,闲适我也给你,你所求的,全都给你。」 慕锦兮笑了笑:「愿望之所以称为愿望,就是它不是那么好达成,让人心中总会抱有一份期待。」 没有正面回应苏珩的许诺。 苏珩眼帘微垂,露出一些难以察觉的失落。 她不信任自己,不过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他能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是真的能够好好保护她。 忽然,秦淮两岸的光带混乱了片刻,嘈杂声传来。 慕锦兮清楚地看到每隔十丈便站了三名禁卫军或者衙役、护卫,便是这些人的出现引起寻常百姓的骚乱。 「他们动手了?」她微微皱眉,「这样会引起恐慌吧。」 话音刚落,便听一名禁卫军高声道:「灯会中混入一伙涉及拐卖妇孺孩童的不法之徒,陛下特派我等沿河护卫,请诸位安心游会。」 慕锦兮飞快看了苏珩一眼,目光闪烁。 「老实说,这借口实在算不得多妙。」她低头看着已经有些骚动的街道,神情略微凝重,「在他们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又怎还能安心。」 苏珩在此事上也并不是很赞同,遂道:「拦也拦不住,他既想求个心安,随他去吧。」 毫无疑问,苏珩口中的‘他’代指昭和帝。 灯会人多眼杂,那些前朝逆贼此番陷入被动,必然会想逃离金陵,另谋去处,真动身挑今日是最为合适而不惹眼的。而身为帝王,昭和帝自然会防患于未然。只是从苏珩的口吻听来,却不是这样的意思,所谓心安,应当还有她不知道的含义。 慕锦兮专注地看着窗外:「你不去看看?」 「真将人抓到,自有人会提审,这些时日我已经足够碍眼。」苏珩同慕锦兮的目光定在同一个地方,却是秦淮河中心的画舫。 禁卫军能封秦淮两岸,可水中的船舶却很难控制。 他们能想到,那些逆贼自然也会想到。更何况,那些人自幼与金陵长大,本就精通水性,想要打劫一两艘画舫而后落荒而逃,并不算难事。 「我颇为好奇。」慕锦兮忽然道,「兵械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邺王追踪出来的那些消息慕锦兮是一个字不信的,那些人为引邺王上套,只会说些半真半假的消息,私藏兵械自然是真,可藏在什么地方其实很难说。 但苏珩他们偏偏找到了 「道清观所在的那座山顶有几座颇为破败的道观。」苏珩道,「他们将东西拆散,假意去修铸三清圣像,又或是添补烟火钱,实际却是偷偷将兵械铸在了中空的圣像里。」 慕锦兮听了,忍不住皱眉:「我命人盯了好几日,并未见到什么异样。」 「他们自然不会亲自送上去。」苏珩提起那些人忍不住带了些冷意,「道观的道士是早便买通的,他们在忽悠些信道的人帮忙,自然能不引人注目。」 慕锦兮手指轻轻敲着窗框:「怪不得凤元会在回金陵的路上遇到邺王世子。」 她原本当那位世子是专门等在路上‘碰瓷’昌平郡主,恐怕其实是直冲着要去调查藏匿兵械的地点而去,只是意外听到苏珩失踪,这才改了主意。 慕锦兮吐出一口浊气:「不管能不能抓到人,金陵也待得够久了,接下来的路程便是真的要巡查这一带官员政绩。」 昭和帝打着巡视的借口直奔金陵而来,总不能只在金陵待过便走,少不得要在附近溜达一圈。唯一让慕锦兮还有些期待的便是盈州也应当是巡视范围之一。 「我似乎记得,世子在盈州做郡守。」苏珩口中的世子指的是慕锦兮的长兄,慕谨之。 「是,时任盈州郡守已经两年半,明年便可回上京了。」 庆山侯将人扔到盈州本就是要锻炼一番,可没有把人一辈子怼在地方不回京的打算。 苏珩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手指。 他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了秦淮河水面上骤然抬高的喧哗声。 「捉到了。」慕锦兮的声音似乎极为冷静。 苏珩不自觉抿了抿唇,稍微露出些忧心:「便是捉到,才让人更担心。」 两人相视一眼,有了些许默契。 倘若这件事就此揭过,一群人安安稳稳回到上京,而那些前朝逆贼遭受此番打击,如惊弓之鸟,且还得休养生息一番。便是再有动作,那个所谓前朝的皇族后裔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姓氏,百姓也早已忘记什么前朝旧事,便更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而这些乌合之众里也必会有人心生退意。 可慕锦兮担心,若有漏网之鱼呢? 抱着必死的决心,掘地三尺也要再把前朝皇族给翻出来。 大燕虽谈不上多内忧外患,但建朝不足百年,也没想象的那样盛世太平,若再出些什么乱子,总有人会把前朝翻出来说了又说,时日久了,人心也会动荡。 当然,这些只是两人的想法。 或许那些人不死心之下短短几月又卷土重来,或许漏网之鱼会觉得大业无望,彻底放弃。 「算了,事已至此,担心再多都是无用。」慕锦兮骤然笑道,「我们俩谁都说了不算。」 话音刚落,她目光一凝。 「怎的了?」苏珩时刻关注着慕锦兮的神情,立刻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再给你找个事情做。」慕锦兮指了指街上一个抱着孩子步伐匆匆的女人,「辰五,去把人捉回来!」 v第三十五章[07.07] 然后,便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另一道窗子直直落下,奔着人群而去。 辰五单手扣住那妇人的肩膀,妇人似乎更加激动,开口便和辰五争执着什么,辰五一声不吭,扣着人的肩膀将人往酒楼带,路上还不忘抱过妇人抱着的孩子。 苏珩定睛看了两眼,意外道:「没想到真炸出了个拍花子。」 慕锦兮方才一直盯着那些禁卫军动手,忽然就留意到在禁卫军动手的同时,女人似乎惊慌起来,抱着孩子连连撞了几个人,然后便将孩子的脑袋扣在自己的肩膀上,仿佛是在遮掩孩子的面容。 略略思忖,她便明白,这是禁卫军之前的借口被这女人当真了,她要逃,便有些慌不择路。 「你干什么,那是我的孩子!」到了酒楼下,隐隐约约便能听到女人的声音,「来人,有人抢孩子了!」 慕锦兮听了这一句,终于忍不住面露嘲讽。 苏珩却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慕锦兮的发顶:「你这样聪慧,让我越来越移不开眼了。」 慕锦兮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臂。 「冷?」苏珩立刻便又接近了慕锦兮一步。 「不冷。」慕锦兮无奈错开脚步。 就是有些受不了苏珩这样说话。 「那人便交给你审问了,偌大个灯会,他们总不会只拐了一个孩子走,说不定还有同伙,定要挖出来。」 上京的治安还好一些,都免不了有丢孩子的。 慕锦兮是真切见到过丢了孩子的亲人哭得如何撕心裂肺,和那些伤心欲绝比起来,这些拍花子的行为堪称罪大恶极。也因为这些人,多少孩子背井离乡,原本富余安逸的生活,从此颠沛流离。 她心中有些沉重。 打发着苏珩赶紧去审问,争取早些将一窝人贩子一网打尽。慕锦兮自行回了行宫。 苏珩临走时还颇为有些不舍,但看了看天色,终究道:「回去后早些歇息,明早再去找你。」 合着这是准备天天到她面前刷存在感了。 慕锦兮心中苦笑:「莫非你没别的事做了?」 「此番出来,该安排的都已经稳妥,后面,便是要好好陪着你。」努力让你眼里有我,心里也有我。 苏珩目光灼灼,看得慕锦兮忍不住想要回避。 回到行宫,慕锦兮还当自己会再度难眠,谁知竟然莫名安心,一夜无梦。 再睁开眼便是天光大亮。 「绾衣。」她盯着帷帐看了一会儿,忽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坐起身便伸了个懒腰,「更衣。」 绾衣应声进来,将慕锦兮今日准备穿的衣裙捧起时还忍不住多看了慕锦兮一眼,似乎有些不太好说的事情。 「怎了?」慕锦兮不太在意地抬起胳膊。 绾衣遂低声道:「苏公子一大早便等在院门口了。」 「这样早?」慕锦兮诧异,「这才天刚亮没多久吧。」 夏日天亮的早,若苏珩早便等着,总不能是一宿没有歇息。想到这点,慕锦兮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梳洗完毕,又漱口,而后才让绾衣将门打开:「去备膳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把他的那份也端来。」 绾衣瞬间理解慕锦兮话语中的那个人是谁,便有些犹豫:「可要在院中用膳?」 慕锦兮点点头:「不然我还能将人请进屋里来不成?」 然后她便直接去了院中,果然,苏珩正负手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盯着她从屋中出来,不自觉便露出温和的笑容。 慕锦兮忍不住抿抿唇:「为谁风露立中宵?」 「立在这里,还能为谁?」 两人便隔着栅栏门相望一眼,却谁都不曾言语,但偏偏这样的对视让人感觉是旁人难以介入的。 忽然,苏珩便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宁宁,你真是我的福星!」 慕锦兮不由挑眉,看着苏珩还是昨日灯会时那身霜色长衫,不由道:「你站了半天,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语毕,便让苏珩进门。 苏珩边走边道:「昨日你让我审那女人,确实将他们的窝点给挖了出来,于是便连夜将这一群人都审了一个遍,你猜怎么着?」 慕锦兮目光微闪,细细想过,终究是摇了摇头。 苏珩一夜未睡,本来有些疲惫,可到了慕锦兮面前却依然十分有精神,当下便含笑道:「淮宁那个悍匪头子你还记得吗?」 慕锦兮当下面露讶异:「这么巧?」 「这一伙人曾经游荡过边北、尚宁、成林关。」说到成林关,苏珩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才一路南下到了金陵。」 慕锦兮听了苏珩的断句,不由道:「那悍匪的弟弟,是从成林关丢的?」 「是。」苏珩点头,「因着这点,听他们供出成林关,我便多问了几句,果然,他们之所以南下,便是因为在‘卖了’一批货后不久,便被一伙凶悍之人盯上了。」 那伙人不用说,便是在找弟弟的悍匪。 「上天都在帮你。」能实实在在攥住大皇子的把柄,这对慕锦兮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她忍不住弯了眉眼。 苏珩却笑道:「全因宁宁是我的福星。」 慕锦兮听了这句,笑容却淡了。她哪里是福星?她欠了苏珩一半龙气,是害得他更加坎坷的罪魁祸首。 盈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要论起富饶程度甚至比不上淮宁,但慕远将这地方给长子练手用却是精挑细选过的。 盈州郡治设于清沂县,与金陵之间约有三日行程,与金陵的繁华却截然不同,青山绿水、地广人稀,有着南方少见的崇山峻岭,也因为地势的关系,盈州多是小县。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盈州山中驻兵五十万,是大燕南部的第二道屏障。一旦岭南开战,盈州立刻拔营救援。 郡守虽不掌兵,但这等要地,非要昭和帝颇为信任的人不可。庆山侯地圣上倚重,身为世子的慕谨之自然也会得到看重。而盈州本身既没有海清河晏,也没有动荡不堪,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显得平庸。 但越是平庸的地方,越容易做出成绩。 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慕谨之连续两年官员考核评作优等,只需再得一个优,他便能回上京任职了。 昭和帝将盈州作为此次南巡的最后一站,也是想图个舒心。 在慕谨之的地界上,便是想遇到点糟心事也有些难。 慕锦兮刚到清沂县城门前,便迫不及待掀开了帘子往城门口眺望过去。 v第三十六章[07.09] 城门处立着零零散散几个人,远比不得到金陵时的阵仗,可见到这几个人,慕锦兮心中却是颇为雀跃的,尤其在正中间,站着一个身着紫袍,仪态风流的高挑男子。 她眼角眉梢都不由带上了喜意,若不是还有着一大截的距离,定然已经喊出来了。 苏珩回眸望向慕锦兮时,一点都没错过她难得的喜形于色。 明知道是因为什么,心中也难免泛起一点酸意。 马车稳稳停在清沂县城门前,男子恭恭敬敬朝为首的马车行礼:「清沂县百姓感怀隆恩,日日盼见圣颜,未免唐突圣上,只得如此从简,是臣之过。」 昭和帝已经让太监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何过之有,此番南巡,本就不该扰民。」 他们去金陵,有去金陵的目的,和来盈州截然不同,能不叨扰百姓,自然是最好。 如此,一大早便有一大队马车进城未免太显眼。 众人皆下了马车,零零散散往城中去了。 苏珩见慕谨之陪着昭和帝入城,自己调过马头,直接便朝着慕锦兮的马车而去。这丫头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方才还张望着,此番却躲在马车里不下来了。 他捏着鞭子掀开车帘,便见慕锦兮怔怔端坐在马车里,面上神情难辨。 「怎么了?」苏珩不免忧心,「为何不去见世子呢?」 「我只是……」慕锦兮骤然从难言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对上苏珩关心的目光,不由抿唇,「没什么,只是太欢喜了。」 可她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有哪里欢喜。 苏珩翻身下马,一只手朝着帘子伸过去:「来,我扶你下来。」 他知道慕锦兮心里有事藏着,可没有想过要深究,既然她不想说,便随她去。 他却不知,慕锦兮的欢喜是真,可伤怀也是真。 就在慕谨之的容貌彻底在眼中清晰的时候,那些刻意压下去的凄凉和愤怒彻底翻了上来。 她在慕家亲缘淡薄,且不说老夫人之流,便是慕远都待她平淡的很。可却有一人例外,那人总是将好东西都捧给她,想让她当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嫡女。 可是她做不到,前世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居心叵测。慕锦然利用她的‘孤’,生生给她铺了一条全是荆棘的路上。 在这条路上,慕锦兮为了不让慕谨之回来阻碍自己的谋划,设计使他最后一年考核为良,又是留任三年,也就是在这三年里……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 「宁宁。」苏珩的声音很轻。 「走罢。」慕锦兮将手搭在苏珩的手心中,既然她已经和苏珩同走一路,又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苏珩笑着将慕锦兮扶了下来。 恰在此时,慕谨之走到城门楼下,蓦然回头找寻自己的妹妹,一眼就瞅到苏珩将人扶下来的这一幕。 不由皱起眉头,将此事放在了心里。 慕谨之安排的住处也很朴素,昭和帝和越贵妃还有凤元公主还是住在郡守府,而其余人便分别安排了几个租来的几进院子中。 等一切妥帖了,他便直朝慕远的住处而去。 他是知道一些苏珩的事情的,只不过却是很早的时候了,大约数年前见过一面,那时的苏珩也不过是个少年,慕远模糊告诉了他苏珩的身份。 他一直都觉得那个少年眸子最底下藏着阴霾。 此番看到苏珩对自己妹妹颇为亲热,心中自是十分不喜。 「你不该这时候过来。」慕远看到慕锦兮,微微皱起眉头,「盈州诸多政绩条陈,可呈给圣上了?」 慕谨之却顾不上这些,直接了当道:「苏珩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慕远微微怔了怔。 「他什么时候回上京的。」慕谨之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便让他这样接近阿宁?」 慕远登时明白了儿子在为何生气:「他回上京时,我记得给你来过信。至于他们两个……且还相处得不错。」 慕谨之几乎绷不住外人冠给他的‘芝兰玉树之姿’,死死咬着牙,想要挤出几个字来,可鉴于面前这是自己的亲爹,终究是忍住了。 「爹爹。」他闭闭眼睛,「慕家是圣上的刀剑,更是圣上的盾牌,和苏珩本就不该在同一条路上走。」 若为了这条路,把自己的妹妹栽进去,他后悔都来不及。 慕远何尝不知,但听出慕谨之话中的深意,不由严肃道:「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苏珩也不是你能管的人。」 「那阿宁怎么办?」慕谨之急道,「她是庆山侯嫡女,是我慕谨之的妹妹,世间何等好儿郎寻不得?她此番和苏珩这般亲近,若等到苏珩得势那一日,这人却变了卦,日后阿宁应该如何自处?」 苏珩若为帝,却不肯立慕锦兮为后。两人有过这样一段,慕锦兮也再难出嫁了。 「不对。」慕谨之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喃喃道,「兴许,他们就是这样算计的。」 慕锦兮是拉拢庆山侯府最方便的桥梁。 若不让庆山侯府偏向别的方向,先将桥梁划到自己的地盘,再毁掉,简直再合适不过。 慕谨之心头顿时涌起危机感。 苏珩的算盘,当今究竟知不知道? 慕远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只是神情恍惚地往外走,脚步不自觉地就朝着慕锦兮的院子去了。 慕锦兮和绾衣、尔雅刚把东西安置好。 她环视屋子,见四处都摆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便知道这小院子是慕谨之专门为她准备的,便是茶叶,都是她惯喝的那一口。她不知别家的院子是否也有这样细致,但于她来说,此番的感觉才是真正回家了。 上京之中的庆山侯府与她来说是麻烦,而不是家。 大哥为她准备的小院落,才让她有安心的感觉。 她一一摩挲过梳妆台上的瓷人,书案上雕刻精致的镇纸,书架上各式各样的摆件。 「姑娘,奴婢瞅着,世子似乎朝咱们方向来了。」 慕锦兮眸子亮了亮,干脆忽略了绾衣话还未说完的样子,脚步轻快地往外头迎去。 绾衣闭了闭眼睛,追在慕锦兮身后补了一句:「苏公子也来了,两人在路上遇到了。」 苏珩刚和慕谨之打了照面时还有点讶异,但依然客气地点了点头:「世子。」 慕谨之用近乎挑剔地目光上下打量着苏珩。 眼尾微挑,嘴唇太薄,皮肤白皙跟个女孩似的,一看就不是个良人相。唔,这一会儿就换了一身衣裳,还穿得这么素,素给谁看? 一个人但凡看另外一个人不顺眼,便是哪儿都不顺眼。 v第三十七章[07.09] 此时苏珩对他的客气他都能当是假客气。 「苏公子的住处好像不在此处。」慕谨之客气疏离地道了这样一句。 苏珩终于知道慕锦兮说话的语气神态跟谁学得了。 这般半生不熟的模样,真是如出一辙的。 他察觉出慕谨之对自己的敌意,悠悠笑道:「去看看宁宁。」 「宁宁也是你能叫的?」慕谨之心里暴躁极了,恨不得当下便一巴掌拍死这个觊觎自己宝贝妹妹的登徒子。 「世子都能叫得。」苏珩故意说道,「在旁人眼里,我同世子您,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区别太大了!慕谨之周身几乎被寒气和怒意笼罩,冷冷盯着苏珩。 他是慕锦兮名正言顺的哥哥,苏珩不过是借助个名头而已。 从本质上来讲,苏珩这样叫,便是登徒子! 「大哥。」慕锦兮的声音显然是愉快地,她立刻上前拉了下浑身带刺一般的慕谨之,「这样久才来找我,我还以为大哥不来了呢。」 慕锦兮一出现,慕谨之周身的气势骤然收敛了起来。 「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这样说着,目光丝毫没从苏珩的身上偏移。 苏珩也依旧回以温和得体的笑容。 他表面淡定极了,可悄悄瞅着慕锦兮,又担心她怪罪自己一照面竟然就把慕谨之开罪了,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慕锦兮飞快扫了一眼苏珩,又拉着慕谨之笑道:「大哥,你给我准备的东西我都看了,有几样却不确定是出自何人之手,可是大哥亲自做的?」 慕谨之却没被拉动,目光依然定在苏珩身上。 苏珩原本准备只要慕锦兮将人拉走,他便也先离开,可慕谨之盯着自己,自己便不好先离开了。 「也是巧了。」慕谨之忽然开口凉凉道,「方才陛下兴致大起,准备明日上山行猎,素闻苏公子于此道也分外精通,不若明日同在下一起?」 这便是在下战书了。 盈州多山貌,山中尽是老林,鲜有土地能用来耕种粮食,盈州百姓多以行猎为生。 待到山中打了合适的猎物,再将皮毛、骨肉贩给商户,由商户运往大燕各地进行销售,这份营生在盈州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代。 而前朝国都是金陵,当时的帝王便在清沂县山与山之间寻了一处稍微平整的密林,将寻常的动物赶入,又将林子圈了起来,供达官贵人们狩猎为乐。 昭和帝起了狩猎的兴致,于是众人都出现在了林子的边缘。 慕谨之和苏珩分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敌意,两匹马都不约而同地磨着蹄子。 慕锦兮颇为头疼地牵着马站在后面,扭头便对凤元公主道:「这林子颇深,未免迷路,在外面随便转转就算了。」 「本来就没想着能怎样。」凤元公主生性跳脱,对打猎之事却不怎么上心,兴许是因为喜欢小动物,所以便不肯杀生,答应慕锦兮也很是爽快。 而两人的旁边,昌平郡主和王媛都穿着利索的骑装端坐在马上,听了慕锦兮的话,昌平郡主不由翻了个白眼。 「胆小。」她嗤笑道。 平白无故被邺王世子参了一本,她足足被禁足了七天,金陵哪里都没好好去过,一路上又是风尘仆仆,此番终于能出来大显身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凤元公主和慕锦兮骑马很好?她便要让她们都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王媛的目光却一直放在前面,不知在思索什么。 昭和帝拽着缰绳,同慕远说笑了几句,再看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小辈们,不由笑道:「你们去吧,别跟着了,惊扰了朕的猎物。」 话音刚落,慕谨之和苏珩对视一眼,霎时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几个眨眼便彻底不见了踪迹。 「这俩孩子怎么还别起劲儿来了?」昭和帝看着空中还扬起着的灰尘。 慕远深深捏了一把汗:「兴许是投缘。」 表面上这般说着,心里却有些急,自家闺女如今不但使得苏珩和当今呛声,就连慕谨之都看苏珩不顺眼。陛下如何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行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吗?」昭和帝慢吞吞地骑着马进了林子,「谨之那孩子自来疼兮兮,难免会心里不舒服,若闹上一场日后便能安心,便由他们去吧。」 「说到底,谨之已经及冠。」慕远低声道,「该让着小殿下的。」 「让?」昭和帝轻笑一声,「是他愿意被让,还是这江山能有人让给他?」 慕远不由沉默。 却说苏珩和慕谨之策马入林,畅通无阻,横七竖八的树木和灌丛在他们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灵活地驱使着马绕过各种障碍,手上箭矢不停,取箭、拉弓、射中猎物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不一会儿,追在两人身后的侍从筐子中都堆满了猎物,累得几乎快要直不起腰。 刚想例行报数,也不知两位公子又看见了什么,再次飞快架马而去。 慕锦兮那头,却还是慢悠悠地骑在马上,和凤元公主随意在林中闲逛着。 「我看这林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凤元公主嘀咕着,「狩猎而已,能有什么好玩的。」 慕锦兮看着天朗气清,也是身心舒畅:「据说,前朝末代帝王特意寻了一窝白狐放在这林子里,结果还没来得及感受狩猎白狐的快感,就灭国了。」 「白狐?」凤元公主只看到过一丝杂毛都没有的白狐皮,当下奇怪道,「你见过活的吗?」 「没有。」慕锦兮道,「据说很不好养,也不知这林子里还有没有活着的。」 凤元公主瞬间就成了无甚兴趣的模样:「也不知道多久了,恐怕早就没了。」 慕锦兮仅仅是笑笑,无论是有是无,她们都太见得会有那个眼缘。 「真说起来。」凤元公主嘀咕道,「你家大哥离开上京两年多,如今看着到底是不一样了。这当了官啊,就是意气风发。」 「我看你不是因为当官觉得他意气风发。」慕锦兮揶揄道,「是因为他看苏珩处处不妥,所以你便觉得他顺眼了。」 凤元公主哼哼了两声:「这也确实是个主要原因。」 过了片刻,她又开口:「万家那姑娘我见得少,但据说是个真真正正的名门闺秀。」 v第三十八章[07.09] 慕家是世家,慕锦兮的外祖沈家也是书香名门,可若说起来,万氏也有十足的底蕴,乃是从前朝初期便一直风光,如今虽没有前朝那般风光,但好歹也有个侯爵拿着。也因为底蕴之深,若哪个和他们家攀上关系,还会被高看一眼。 同慕家是门当户对。 万家嫡女端庄淑丽,诗书礼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培养地极为出色。不过万家也有些古板,鲜少会让这姑娘露面。 所以,慕锦兮才会担心这位入了侯府会不会受委屈。 「左右明年便要结亲。」慕锦兮笑道,「做了慕家的大夫人,怕是想躲清闲都不能了。」 「这婚事吧。」凤元公主忽然意味深长地开了口,「你还是小心一点,慕谨之到底是个青年才俊,容貌才学在上京那是一等一的,恐怕,还有的折腾。」 慕锦兮看她这模样,登时明白了其中意思,不由笑道:「他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再有蠢蠢欲动的又能怎样。」 「错错错。」凤元公主挑着眉头,「这些事情你都见得少,实在低估了有些人想要嫁个如意郎君的决心。」 她在后宫中,见到那些女人勾心斗角,也见到过她们怎么费尽心思在昭和帝面前露脸。包括自己那个不怎么得宠的母妃,也在拼命邀宠。 当有诱惑时,便是没有希望,也要硬生生给自己造出一个希望出来。 「行。」慕锦兮看凤元公主的模样不是很开心,只好应道,「我听你的。」 而另一边,苏珩和慕谨之同时勒住缰绳,又几乎同时举起了弓箭。 苏珩的眯着一只眼,稳稳张开弓,心中雀跃着该如何将这猎物献给他心爱的小姑娘,若是直接带过去,会不会太过血腥。 便在这时候,慕谨之张开弓箭,也瞄准同一只猎物,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阿宁自小被我捧在手心里。」他的语调很慢,却轻而易举钩住了苏珩的好奇心,「她是庆山侯嫡女,合该受拥护和尊敬,虽不是公主,但在我心里,她便是慕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苏珩手依旧稳稳的:「千娇百宠,才是她应得的。」 慕谨之听了,却转动身体,将箭头瞄准了苏珩,唇角勾起极为淡漠的笑容,目光冷凝:「如果阿宁被欺负了,无论是谁,我都绝对不会放过。」 「世子却让我想起来一件事。」苏珩忽然抬臂拉弓,指尖微微一松,箭飞快朝天空而去,一息间,一只大雁骤然坠落。 「我听闻,宁宁五岁的时候又一对极为喜爱的玩偶,成日抱在怀中,结果有一日被大皇子撞见了,大皇子嘲笑她幼稚,登时便将那玩偶抢走了。」 苏珩平静地诉说着,眸中却闪烁起了异样:「宁宁为此大哭一场,结果第二日,世子您便因为将大皇子打得卧床不起被打了板子。」 皇子是君,慕谨之是臣,便是有千般委屈,都该受着。 可慕谨之因为妹妹受了委屈,偏要给她出这口气,宁愿挨板子也要将大皇子给揍一顿,他是真心对慕锦兮好的。 也让苏珩知道,无论欺负慕锦兮的人是谁,慕谨之都能真的下了手。 慕谨之听了这番话,却不为所动。甚至拉着弓的胳膊也没有改变一丝弧度。 苏珩又抽了一支箭在自己手里掂了掂,眉目间掠过一丝玩味:「我保证,今后只有同世子一起揍别人的份。」 永远都不会让慕锦兮因为他而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慕谨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珩,而苏珩则是坦荡回望。 眸子清澈见底,神情又郑重又温和,仿佛还带了一丝丝请求。这样的苏珩,慕谨之微微怔了怔,这是他不曾见过的一面。幼时见苏珩之时,他的模样总是疏离又冷漠,仿佛早就看透人世间,更不要提什么感情。 倘若真的还有什么软肋,便是苏氏对他的生养之恩他还记在心里。 这是一个连昭和帝都敢漠视的人。 可他眼中却装下了慕锦兮。 慕谨之心中颇为不是滋味,他为自家妹妹自豪,因为妹妹能感化改变这个人。可又有些担心,妹妹能感化他,那别人呢?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同所有的帝王一样,新欢不断,冷落旧爱。 恰在此时,两人的动作齐齐一顿,不约而同朝猎物趴着的方向看去,抬手便要将箭放在弦上。 「有人吗?」忽然,一声惊呼吓走了他们盯上的猎物,「来人啊,快来帮帮忙。」 这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两人素来观察细微,记忆里又是绝佳,当下便识别出这声音就在附近,而声音的主人,则是时常跟在昌平郡主身边那个王家女儿,想到王家,两人又一并皱起眉头。 「来人,快来人啊。」声音带了些许嘶哑,「到底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本来不欲沾染麻烦,可身为男人,听到呼救却不去,无论对方是谁,这种行为都很不妥了。 两人相视一眼,策马慢悠悠朝着那方向而去。 王媛坐在厚厚的落叶上,双手捂着右脚脚脖子,眼眶红彤彤的,听到马蹄声立刻抬起头,看清来人时,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 「庆山侯世子,苏公子。」道了这一句,又呼了一声痛。 慕谨之下意识就去看苏珩,却见他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地玩着鞭子,只得硬着头皮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的马呢?」 「我和郡主追着一只白狐到了这边,然后我实在追不上了,便让郡主先走,自己在附近转了转,想采些野花回去,不曾想竟崴了脚,马没拴着,也自己跑了。」 条理清晰。 慕锦兮和苏珩相视一眼,深感头疼。 「世子,苏公子。」王媛泪眼汪汪,显然是疼狠了,「能不能送我回去。」 慕谨之又看苏珩,苏珩充耳未闻,仿佛这里坐着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个特别寻常的摆件,硬生生让王媛把全部希望的目光都寄托在了慕谨之的身上。 慕谨之头疼至极,这个苏珩真是狡猾。 「你还能骑马吧。」慕谨之牵着自己的马到王媛面前,「你骑着我的马先回去吧。」 王媛怔了怔,内心挣扎。 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难道不是应该先帮她把扭到的骨头正回来,然后两人共乘一匹马将她送回去?为什么就让她带着伤脚单独走。 她咬了咬牙,使劲拄着地要站起来,却屡次失败。 慕谨之这才注意到王媛的手上都是擦伤,但也只是一扫而过,丝毫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 他是定了亲的人,万一扶了一把,甩不掉怎么办? v第三十九章[07.09] 一时之间,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苏珩熟视无睹,慕谨之故作不知,只有王媛一个人在拼命挣扎。 「我说什么来着?」听到这边有动静,溜达过来的凤元公主悄悄戳了戳慕锦兮的肩膀,「是不是很努力。」 慕锦兮看到王媛的模样,着实无语了下。 太豁出去了。 她轻咳一声,瞬间将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这边,原本静止不动的两个男人同时眸光亮了亮。 「阿宁。」 「宁宁。」 慕谨之的声音是如释重负的,而苏珩则是暗暗欣喜的。 她笑了笑,便半蹲在王媛的身前:「脚脖子肿了,应当是脱臼。」 慕锦兮想起凤元公主是儿时调皮伤习惯的,登时问道:「殿下可能给她正回来?」 王媛为了泡她哥也是拼,愣是疼出自己一身冷汗。 凤元公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帮王媛看了看,才哼了两声:「骨头没事,肿起来是扭了筋,回去配些跌打损伤的药,找会推拿的丫鬟多多揉捏吧。」 说着,便伸出手要把人拽起来。 王媛心中已经是在滴血。 她废了这么大劲才把人吸引过来,甚至不惜伤了自己,怎么慕锦兮她们俩跑出来坏事了!可是面上又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只能咬着牙拉着凤元公主的手,单脚站了起来,抬手便要去拉慕谨之的马。 「麻烦殿下托我一下。」她做出些许吃力的样子。 「等下。」慕锦兮将自己的黑马拉了过来,「乌衣矮一些,你骑这个回去吧。」 不但慕谨之和苏珩不打算送她回去,便是凤元公主和慕锦兮都没这个意思,还剥夺了她还马之时在慕谨之面前刷存在的权利。 王媛有些舍不得放开慕谨之的马。 「王姑娘。」慕锦兮看了眼观鼻鼻观心的两人,又对王媛道,「你的脚伤还是早些回去看看是好。」 王媛沉默地将其余四人都看过一遍,吃力地爬上了慕锦兮的马,然后有些狼狈地策马离开了这个地方。 凤元公主盯着王媛的背影逐渐消失,骤然笑出了声。 「宁宁。」苏珩忽然开口,拍了拍自己的马背,「你没有马,还怎么回去?我带你。」 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小窃喜,显然对此时这个结果很满意。 「用得着你?」慕谨之看了一眼自己的马,「阿宁,大哥带你回去。」 「不必了。」慕锦兮笑着往凤元公主的方向挨了挨,「我还是和殿下一起回去吧。」 苏珩顿时有些失望。 他原本想得好,王媛要是选择慕谨之的马,他便展现一下对未来大舅哥的敬意,把自己的马让给慕谨之,然后和慕锦兮挤挤。要是王媛果真骑着慕锦兮的马走了,他便可以名正言顺请慕锦兮和自己共乘一匹。 却万万没想到,漏了个凤元公主。 慕谨之原本听到苏珩开口,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登徒子活剖,下一息便听到了妹妹的答复,当下又是满意不已。 还是自己妹妹懂事听话,知道分寸。 想着,慕谨之又狠狠瞪了苏珩一眼。 便是凤元公主都看出了苏珩的打算:「咱们俩接着转,总归时间还早,现在回去能做什么呢?」 苏珩忍不住拉着马往后面跟了两步:「宁宁,我方才看到一只白狐,原本想给你做个围脖。」 结果却被王媛的呼声给吓走了。 「果真有白狐?」凤元公主立时睁大眼睛,「我还当那王媛在扯谎呢!」 她立刻翻身上马:「我非得去把那白狐找到,看看什么样子不可,慕锦兮,快上来。」 慕锦兮的目光闪了闪,好笑地看了苏珩一眼,又道:「殿下,白狐警惕地很,又跑得快,您带着我是找不到的。」 凤元公主异常纠结地看着慕锦兮,犹豫地咬了咬嘴唇。 「说起来,那只白狐长得很修长。」苏珩忽然又道,「体态也好看。」 凤元公主几乎立刻被脑中构筑的那个毛茸茸雪白的身影给勾住心神,也顾不得慕锦兮了,当下便顺着苏珩之前指的方向策马离开。 「慕锦兮,你等我活捉回来给你看。」 慕锦兮看着凤元公主跑出去了一截距离,眼看便要没影,立刻道:「大哥,快点跟上,殿下方向感不太好,可别走丢了!」 慕谨之狠狠剜了苏珩一眼,原本想死死盯着这登徒子,可凤元公主又不能不看牢,只能策马追了上去,心中却把苏珩骂了一百遍。 慕锦兮笑吟吟地看着人离开,此地只剩下两人一马,不由挑眉看苏珩:「满意了?」 苏珩眉眼中尽是温柔:「你最懂我。」 「你们说什么了?」两人这么久,总不能只是比谁打猎打得好吧? 苏珩将他同慕谨之的对话一字不落说给慕锦兮听,末了总结道:「他是一个好哥哥。」 慕锦兮听闻,却沉默了一下:「长兄如父,大抵如此。」 苏珩带着慕锦兮,两人同乘一匹马,他半搂着她,鼻端都是她发间的茉莉香。 足够让他心猿意马。 「宁宁。」苏珩故意放慢速度,「你有没有想过,尘埃落定后做些什么?」 「做什么?」慕锦兮想了想之前的心境,「之前一直在想,会在上京郊外买个院子,好好过下无人打扰的生活吧。」 苏珩顿时有些黯然,原来,她的未来里没想到自己。 「不过。」慕锦兮话锋一转,「现在还没想过以后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倘若他日后还一如既往,她自会同他长相随,可他若是改了主意,她自然也会安安静静退场,不给自己多带一丝半点的麻烦。 「宁宁。」苏珩忍不住低喃,「很快了,给我点时间。」 慕锦兮轻轻拍了拍苏珩的手:「不要太过急功近利。」 「没有。」察觉到慕锦兮的关心,苏珩心中涌入一股暖流,轻笑一声,「他以为自己的位子太稳了,这些年总会有些能撬动的地方。」 这个‘他’指的是太子燕洵。 想到进来燕洵的作风,慕锦兮不由皱起眉头:「他有王家在背后出谋划策,自然难免疏漏。」 身为一国太子,有一个好舅家是极其重要的。 不然为何在皇后的人选上几度争吵,因为朝臣要担心国舅爷德不配位。皇后的嫡子多为太子,若太子有个没什么见识的舅家,行事上只会愈加偏颇。 v第四十章[07.09] 「例如之前沉船的事情。」慕锦兮道,「且不说太子为了钱财搞了一大堆裙带关系。便是王家若是有明白人,也不会让人弄个漏船出来。」 栽赃四皇子?前世能成功那是昭和帝暂时不想动他,而四皇子又只是辅助苏珩,所以早些退到幕后去罢了。因为这件事四皇子失势,只会让太子在这件事翻出来时候会有更大的反弹。 而显然这辈子苏珩在船上,就没想着惯着太子了。 「你既然清楚,又为什么这么担心。」苏珩如何察觉不出慕锦兮的凝重。 慕锦兮闭了闭眼睛:「皇后娘娘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农家女了。」 在朝为后近二十年,早在朝中是盘根错节。一时被拽住错处又能怎样,只要没有废后废太子,就依然能起复。 慕锦兮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开始思索,若想先把王皇后废掉,需要挖出来一些什么呢。 不但要让昭和帝对王皇后猜忌厌恶,还要把她放在朝中的钉子一颗颗地拔掉,将合适的人替代上去,这样才不会在最后一刻的时候惹得政事乱了套。 不然,就算皇后失去圣心,也不可能在明知可能会动摇国本的情况下废后。 人手的事情,她从来都不担心,有苏珩在,总能物色到最好的自己人。 她需要想的是怎样抓住王皇后那些人的把柄。所幸,她有前世记忆,又有了暗卫帮助,掀出那些龌龊是早晚的事情。此番,太子不就有一桩事情栽手里了吗? 想到这次南巡竟然这么巧,有个刑部尚书撞了上来,慕锦兮忍不住弯了弯眼眸。 怪不得……她忽然想起来张真人的话,倒当真觉得两人遇到一起后便顺利了很多。 「大皇子倒可以先放放。」苏珩眉眼冷凝,「虽然很有些势力,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多靠常年笼络住的人在硬撑。」 大皇子母家出身也不好,不然早就被立为太子,朝中大部分势力都被王皇后和越贵妃瓜分,但也有不少看不起农家女出身的朝臣站队大皇子。 大皇子母妃出身再不好,那也是芝麻官的亲眷,好歹家里有官身。 王皇后虽然是王家丢了的女儿,却自小不曾在王家接受教养。 「大皇子只会比你更着急。」慕锦兮轻笑。 但凡觉得自己名正言顺的,总觉得前面那个倒了,下一个得利的便是自己,自然会特别出力。更何况,大皇子丝毫不觉得太子倒台后越贵妃就能上位。 四皇子再得朝臣心又怎样,越贵妃可不像王皇后有个失散多年的爹,这个身份会一直被诟病下去。 「他已经娶妻,有什么可着急的。」苏珩似笑非笑,故意将话说得含糊。 「且等着看吧,他若知道做了半天是在为你铺路,估计得闹出乱子来。」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慢吞吞出了林子。苏珩和慕谨之打的猎物早便抬了出来,众人正围在一起看这两位公子的收获,口中啧啧称奇。 还未曾见到这样打猎的。 两个人无论是猎物的品种、数量还是大小都几乎一模一样,仿佛故意攀比一般。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提前准备好了猎物,特意给两人分成两份。 「行了。」慕锦兮看到前面聚着的人群,「我这便下马了。」 苏珩还有些恋恋不舍:「宁宁。」 她身上香甜的气息扰乱着他的心神,让他忍不住想多低头片刻,最好将这味道永远圈在自己身边。 许久,他才慢慢放开慕锦兮,先一步下了马。 也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慕锦兮!」 是凤元公主极为欣喜的声音:「慕锦兮,你快看!」 凤元公主白马如云,几乎飞快就到了慕锦兮的面前,苏珩不经意挡了下,生怕这位公主殿下没刹住把人给撞到,好在凤元公主骑术了得,堪堪到了面前便及时停住,炫耀一般地将手中的笼子捧了起来。 「你快看快看,我果然捉到了!」 这是个三尺见方的笼子,和凤元公主比起来都不算小了,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怎么一口气把笼子带回来的。 再定睛一看,里面圈着的动物已经被颠地七荤八素。 皮毛油光水滑,又蓬松又柔软,修长的体型也显出不一样的美感,慕锦兮当下挑眉:「竟然真的有白狐。」 也不知道这样娇贵的狐狸是怎么在清沂县这地方活下来的。 「殿下想养它?」慕锦兮有些揶揄地看着凤元公主。 对方认真地想了下,连连摇头:「狐狸会吃兔子,还是算了,回去以后我把它养在珍兽园里,这样也算对得起它。」 想要建交的西方小国们都免不了贡献些活物给大燕,还给那些活物都配了人专门照顾,久而久之,大燕便在郊外专门建了一个珍兽园,用来收留照顾那些千里迢迢到大燕的动物。 「你这笼子哪里来的?」慕锦兮奇怪道。 凤元公主当下一拍脑袋,扭头看了看:「你哥编的啊,他也是厉害,要是不当世子,出去卖手艺也饿不死。」 慕锦兮顿时笑出声:「你竟然这样说我哥。」 凤元公主摆摆手:「哪能真去做手艺人呢,我这是在夸他。」 「说起来。」慕锦兮顺着凤元公主的视线望了望,「我哥呢?」 「我为了早点回来给你看这狐狸,就骑得快了些。」凤元公主笑眯眯道,「大约被甩在后面还没追上吧。」 话音刚落,苏珩和慕锦兮便齐齐变了脸色。 凤元公主的骑术的确了得,他们都见识过,可慕谨之的骑术他们更是心里有数,尤其是苏珩,他刚刚和慕谨之比完骑射,自己拿出了十成的实力,慕谨之和他自然是不相上下。 怎么可能会追不上凤元公主。 只能是什么事情忽然绊住了慕谨之的脚。 慕锦兮立刻便抢下苏珩的缰绳要翻身上马重新入林,却被苏珩一把拉住。 「你别冲动。」 怎么可能不冲动?慕锦兮此时全是惶然,慕谨之尸身被运回上京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只要一想起来就刺痛她的心。她本想,只要有她在,定然不会让大哥再死守城门而战死。 可倘若,也因为她在,命运出现变动,可有些人的宿命一直逃不过呢? 她的念头总是难以抑制地朝着最坏的方向而去。 「要去也是我去。」苏珩道,「你又没什么力气,能干什么,在这里等着。」 说罢,又夺回了缰绳。 慕锦兮却是不肯放过他,干脆抓紧了他的衣袖:「不许去。」 v第四十一章[07.11] 若真有什么事情,苏珩只会更加危险。 两人顿时僵持不下。 凤元公主茫然地看着两人:「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了?」 她忽然就意识到,慕谨之或许遇到了事情。 「要不,我回去看看?」凤元公主试探地问道。 「不许去!」 两人不约而同制止:「你去外面等着。」 就在此时,马蹄声传来,林间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马蹄飞快,离着大老远便能看出那人是紫衫锦袍,不是慕谨之又是哪个。 慕锦兮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没彻底放心,便听慕谨之远远嚷道:「陛下和爹爹回来了没?」 「没有。」慕锦兮下意识回答,说完便是心里一沉。 昭和帝喜爱打猎,往林中一扎就是半天也是常有的,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好些护卫,所以慕锦兮出来后没见到昭和帝也没觉得会出什么事。慕谨之本也该如此,此时却这样问。 「怎么了?」慕锦兮急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谨之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道:「这围场应当是进了熊瞎子,回来路上我在树上见到了爪痕,于是多搜寻了一番,痕迹都很新,应该是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他指的正是昭和帝和慕远入林的地方。 林子很大,谁都不能保证熊瞎子会不会到昭和帝的那边去。但他们却都赌不起。 便是带了护卫和武器,可熊瞎子力气之大可是能轻易拦住的?若是再发起狂,哪怕伤到昭和帝一根头发,他们都承担不起。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慕谨之当下便要调动侍卫去寻昭和帝和慕远。 慕锦兮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慕谨之和苏珩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号召了一个十余人的小队,然后一股脑地钻进林子。 恰在此时,一声巨响从林边传来。 还没踏入森林的人齐齐变了脸色,正待冲入林中,便听到一阵爽朗地大笑。笑声压过了众人的担忧,纷纷长舒一口气。 很快,慕远便先从林中骑马出来,见到慕谨之他们皆聚在一起,当下笑道:「正好,多来几个人,陛下打到了一头熊。」 慕谨之不免担忧道:「可有人受伤?」 慕远摆摆手:「你同我来便是。」 慕锦兮犹豫了下,终究是拉住了凤元公主,两个姑娘没有跟上去。听到那声耳熟的巨响,她总觉得不该过去。 等到了现场,慕谨之等人才发觉有一股好浓的火.药味儿,熊倒下的位置被清理干净,周围一圈都是焦黑的痕迹,而这头黑熊却除了双目和四肢有伤痕外,皮毛具是完好无损。 他一开始以为那是火.药味道的来源,虽然此物在大燕还未广泛使用,但他是庆山侯世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玩意儿具体有什么表现,于是细细一看,便知道地上就单纯是被灼烧过的痕迹,而不是火.药。 而肉眼可见的,熊身上的伤是不至于死,这熊究竟是怎么没了气息的? 慕谨之有些疑惑,再看苏珩时,便见对方的神情有些震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谨之可是奇怪?」昭和帝笑得十分开朗愉悦,显然是什么事情让他格外开怀。 说着,便策马到了熊的尸体旁边。 「陛下!」见昭和帝要下马,慕谨之不由急道,「小心。」 谁也不知道这熊是不是诈死。 「无事。」顺便招招手让慕谨之也下马过来,「你来看看。」 慕谨之利落地下了马,紧紧跟在昭和帝身边,生怕这畜牲忽然暴起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玩意儿真的死透了,半点呼吸起伏都没有。 昭和帝半蹲下身,用手指拨了拨黑熊胸口处的皮毛,然后对慕谨之道:「你看这里。」 慕谨之凑过去才发现熊的胸口处有一个焦黑的洞,看起来倒是没怎么对皮毛有损伤,但仅仅这样一个拇指粗的伤口就对黑熊的心脏造成致命伤,显然很了不起了。 昭和帝很有得色:「此番在金陵,挖到了能人呀!」 他将慕远和苏珩叫来,准备将这件事说说。 而慕锦兮想的,也是这件事。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凤元公主还有些心有余悸。 「殿下可知道是怎么被发现的?」 凤元公主歪了歪头,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于是回答道:「不就是道士们炼丹总是炸炉,才寻摸出这么个东西。便是前朝早期还仅仅是看烟花用,后来发现这玩意儿炸东西很厉害,才开始禁了民间流通。」 可都这么久了,用在兵事上也仅仅是填了土炮里,不但危险系数高,还很不耐用。 但是慕锦兮前世见识过另一样东西。 金陵是道教发源地,昭和帝从金陵道观挖出个能人。这人的想法很有些意思,火.药连丹炉都能炸,还有什么不能破的呢?于是道士也不做了,花了十几年时间琢磨了个东西出来。 昭和帝给这东西起了个简单的名字,叫火弩。 她刚到金陵时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把人挖过来。 可她要这么个人有什么用呢?昭和帝若知道她留意火.药的事情,只怕心中会极为不快。 慕锦兮之所以不去围观,不是因为没想到有这么个东西,而是前世时候见识过这个威力。 安国公那位和苏珩交好的儿子章齐,便因占了苏珩的光,得了一把便于隐藏的火弩防身用。当时慕锦然兴致勃勃拉着她要去看那个火弩的威力。 一把不过一尺多长的火弩,若论距离和劲道是远远比不上正规兵械的,可是装了弹丸后,竟然顷刻便杀死了一头野猪。 「你问道士做什么?」凤元公主打断了慕锦兮的追忆往昔,只是疑惑道,「要真是,林子怕已经着了吧。」 慕锦兮抿了唇角:「炸炉的动静可比这个大多了。」 另外一边,慕远把火弩的事情给慕谨之解释清楚。 原是昭和帝和慕远发现有黑熊的踪迹后,便命人将地上的杂草落叶清干净,那易燃的枯枝枯叶摆了个圈,然后将黑熊引进圈里面,先拿火把圈点了困住黑熊,这才给火弩装上,将黑熊击倒。 刚刚巨大的声响,便是弹丸击中黑熊时的声音。 慕谨之听闻昭和帝竟然找了这么个能人,登时明白为何这位圣上在经了金陵那么多事后还有心情狩猎,向来是要试验这东西的威力,很显然,这个试验是很成功的,熊几乎在顷刻间就丧了命。 v第四十二章[07.11] 「这人是如何寻到的,可牢靠?」慕谨之并未在队伍中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人,想来是被昭和帝偷偷保护在哪里了。 「这人是主动投诚。」昭和帝唇角含笑,「他先找的燕易,燕易又禀报上来。」 燕易是邺王世子的名讳,昭和帝提起时便带了赞许,这位世子不藏私的行为便让朝廷知道,他是没有异心的,且立了这样的大功还没有因此狂妄起来,是个稳重的人。 慕谨之想了想那位放浪形骸的邺王,再想想他家截然相反的世子,顿时抽了抽唇角:「阿易有心了。」 有了这火弩,大燕的兵力能足足提高三成,冬日之时还何惧北蛮在边境发起的战争和掠夺。 「不过这玩意儿,还需要些准头。」昭和帝试过火弩后沉吟道,「而且点燃火信也要手快,不然要炸了膛反而伤自己人。」 慕谨之想了想,他平日总给慕锦兮做些小玩意儿,也知道些机巧的东西:「却是可以按着这个法子把土炮改一改。」 「怎么?」昭和帝来了兴趣。 「之前我朝用的土炮太过粗糙,而且很不牢固,耗损太大。」慕谨之看着昭和帝手中还未装上弹药的火弩,琢磨道,「要是也用了铜铸的大炮,弹丸也做成碗口大的,比这样的火弩可要好用多了。这样杀伤力大了,便可两人用一台炮,一人装弹,一人投射。」 昭和帝听了眼睛一亮,不由道:「这个想法可以试试。」 说着,便思忖了一下:「我已经让燕易把人护送回了上京,改造的事情误不得,给你半月时间将盈州事物交接清楚。此番回去之后,便给你下调令,返回上京。」 慕谨之愣了愣,当下苦笑:「陛下,这不合规矩。」 他看了一眼慕远,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显然也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规矩?」昭和帝道,「凡事都有例外,真让规矩框死,反而会误了事。」 如今正是盛夏,待到初冬,北蛮那些部落又将掠夺大燕的边境以储备过冬的物资。大燕如今多文臣少武将,更没有开国时的那些名将,能守得了一时,却难以打击地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陛下。」慕谨之却还是坚持,「盈州能有今日不易,臣想求个善始善终,大燕能人辈出,火炮一事,也不是非臣不可。」 「那你倒是给朕荐个能人出来!」昭和帝瞥着慕谨之,「不然这件事就得让你去做。」 「若说能人,确实有一个。机关之术自来十分精通,只是……」慕谨之有些犹豫道,「只是,恐怕圣上不会太想用。」 他早年学得杂七杂八,委实是找了个师傅来用心学手艺,那人不但手艺不错,在民生所需上也很有造诣,甚至慕谨之试探过,此人应当也研究过兵械之物,后来,他便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做了个幕僚。 然而,之所以做幕僚,没推荐入朝当官,实在是…… 「若是能人,又有什么可避讳的?」昭和帝当机立断,「若真能用,你只管荐上来。」 「他是个哑巴。」慕谨之低低道。 素来这朝中官员长得不大好看的是有,但若是深有残疾的,即便有满腹诗书,也实在难以做官。 又不是经天纬地之材,你若哪里不方便,又怎迁就的过来呢。 「哑?」昭和帝微微怔了怔,随即想到什么,干脆摆摆手,「便是到天工坊,不任个官职也无甚关系,只是这人是否真的牢靠?」 「圣上尽管放心用的。」慕谨之道,「跟在臣身边五年了,何况,既是哑巴,便很让人放心。」 什么话听在耳里,什么事记在心里,却说不出去。 苏珩仔细打量了慕谨之,心中不免赞叹:「怪不得宁宁总说世子是个周全的人。」 慕谨之听了这话,原本稳当的神情迅速龟裂,趁昭和帝不注意,立时恨恨瞪了苏珩一眼。 「行了。」昭和帝如今听到苏珩这般说话就头疼,「那小姑娘说的都是对的,我同你说的,半句话都不肯听。」 「不敢。」苏珩指着地上的黑熊道,「既然想要的结果也有了,便不再耽误了罢?」 昭和帝点头:「上京中事物繁多,是该回去了。」 这一趟,原本就为了处理金陵之事而来,能得个新玩意儿也是意外之喜。 慕锦兮从上京出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并不多,真算起来大概只有两个箱笼的衣裳。 然而回去的时候,却多了十口大箱子。 她眼看着慕谨之指挥着下人将箱子往马车上搬,不由道:「大哥,这些就算了吧,总归你明年也该回去了,到时再带回去也行啊?」 慕谨之却是一脸严肃:「那一箱是南方今年颇有口碑的杂记和游记,那里面是江祁县盛产的藏蓝布锦,你带回去做衣裳,那一口箱里……」 衣食住行,他几乎样样都为慕锦兮考虑到了。 而后又道:「有时去山中行猎,也寻了些不错的皮毛,你入冬怕冷,多做些皮衣毛裘。」 慕锦兮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嘱托,鼻尖瞬时酸了些。 「大哥,我都这样的年纪了,作甚还当我是个小孩子。」 谁知,若不说还好,慕锦兮这样说了,慕谨之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眨眼就到了快出嫁的年纪了。」 慕远自来公务繁忙,儿时还有沈氏照料着慕锦兮女儿家的事情,可自从沈氏去世,慕锦兮登时便没了依靠。 还是慕谨之发现妹妹总是来来回回穿那几件衣服,再一问,却是因为忙碌沈氏的丧事后,还没来得及给慕锦兮做新的素衣。自此以后,慕谨之便格外留意妹妹的需求。 谁让她心里有了委屈也不说呢。 「大哥……」慕锦兮轻轻道。 慕谨之却是一声低叹:「这两年在地方任命,清沂县这边总有商队,我也攒了些底儿给你做嫁妆。爹爹那人在这方面向来粗心,你别怪他。」 慕锦兮使劲点了点头:「大哥,你真是……」 好好的说这些让人觉得心酸难过的话。 眼看最后一口箱子也搬上了马车,慕谨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行了,你要哭了鼻子可就不是我认识的阿宁了。」 「大哥可要早些回去呀。」慕锦兮小心地拽着对方的袖口,「亦哥儿总是调皮,你不在家,便没人教训他,这些时日便总让他窝在国子监里。」 「他若是皮,便给他一顿打。」慕谨之轻轻笑了笑,「倒是三房……」 v第四十三章[07.11] 想起三房的宝哥儿对慕锦兮做的事情,慕谨之眸光黯了黯:「爹爹不想管,等大哥回去,咱们就收拾收拾家里,这些年,大房仁至义尽,也该分家了。」 「大哥?」慕锦兮诧异地看着慕谨之。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同三房分家。可是太难了…… 老夫人虽然是个继室,但也是老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位只要还在,三房无甚大错便不能分家,族里根本不会同意。可要让三房出错…… 「这些你不要想。」慕谨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有大哥在,你日后便不必那样辛苦,想做什么便去做,不要有何顾虑。」 慕锦兮喉头几乎哽咽:「真是……说这些……」 「只是有一点。」慕谨之将目光放在不远处骑着马的苏珩身上,「我知道你心中有数,可是男女之间的事情最说不清道不明,你终归是要小心些。」 「大哥你放心。」慕锦兮心中涌入一股暖流,「我会不让自己受伤。」 「去吧,凤元公主还在等你呢。」慕谨之心中有无数的叮咛想要说,而到了最后终究是咽了回去。 他的妹妹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小心拉着才能走路的小姑娘了。 慕锦兮有些不舍,她咬着嘴唇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将她仔细呵护的青年。 「大哥,万事保重。」 再艰难也终究有要分别的时候。 队伍即将启程,慕锦兮终究是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她依然扒着车窗看着外面,直到慕谨之立在原地的身影缩小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你大哥对你真好啊。」凤元公主见慕锦兮终于缩回脑袋,不无羡慕道,「真好。」 慕锦兮怔怔地看着分别时慕谨之塞给她的一盒点心,忽然就笑了:「从我娘亲去世,到大哥出京任命,一直是他教导我,操心我的衣食住行,这么些年,都习惯了。」 凤元公主听了,却忽然有些失落:「你只这一个哥哥,全心全意对你。我有好几个哥哥,可是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个,你说气不气?」 慕锦兮听了这话,却忽然想到,待日后有时间,也该和苏珩说说,让他对凤元公主好一点,别日后凤元公主一想起来便是这个哥哥总是在欺负她。 想到这里,她不免带了些笑意。 「你还笑。」凤元公主气得去挠慕锦兮的痒痒肉。 慕锦兮丝毫不惧,躲闪之间干脆以攻为守,轻易挠到了凤元公主的腰肢。 马车里一声声的娇笑如银铃一般悦耳。 苏珩不自觉地看向马车,眉眼温和。 回到庆山侯府,一切平静地同走时没有什么两样。 花又红了几朵,树又绿了几棵,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变化,慕锦兮听着管家一件件汇报这段时间送来的礼,以及谁家过寿或生子送的东西。 再看经过两月愈加葱葱的晨清院时,一颗心才落到了实处。 她回上京了。 竹青早便听闻了动静,此番慕锦兮才走到门前便立刻扑了过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她还未来得及哭诉,便见慕锦兮走这一路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登时又让开:「冰盆已经备好了,我再给姑娘去切些瓜果。」 慕锦兮早就热得不行,一头便扎进屋里。 才坐稳便问了句话:「那边可还消停?」 竹青端了蜜瓜上来:「您刚离开时上门找了一趟尔雅,依旧是想让尔雅去她屋里。」 说起来,竹青便十分奇怪:「你说也是,三房怎么会少了丫鬟,做甚非得要尔雅去呢?」 「还有呢?」慕谨之一块冰好的蜜瓜入了肚,「我记得孙家大房的老夫人月前过寿吧?可有什么动静。」 「也无甚,只有听说拌了几句嘴。」竹青一边帮着绾衣把东西收好一边道,「却是听说回来后大姑娘又同三夫人哭了一通,说是舍不得三夫人,直把夫人当亲娘看,若三夫人不要她了,便不活了。」 「多少年了都是这台词。」慕锦兮眯了眯眼睛,「倒是把三房的人也都唬过去了。」 她本来心里装着一把算盘,算了慕锦然此番,惶恐的是什么,心中便要一直将人吊着,吊到什么时候对方喘不上气来。 可是出去一趟,慕锦兮的主意变了。 慕锦兮她自认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前世的恶果有慕锦然故意促成,但她自己也不是个无缝的蛋,所以她掐死前世的慕锦然后,只想着对方只要不再添麻烦,她终究是要放过她。 可是慕锦然太烦了,而且她知道的太多,终究是个祸患。 慕锦兮不能让这个几乎是个未知数的女人威胁到苏珩。 她的指尖在桌上一下又一下点着。 「姑娘,您这一路旅途奔波,还是早些歇息吧。」绾衣仔细劝道。 「将带回来的东西给各院分过去。」慕锦兮交代了一句,「给松鹤院的东西务必仔细些,别让人挑了理。」 「那栖霞苑呢?」竹青嘴快问了一声。 自家姑娘带栖霞苑自来是小心翼翼,这次回来却只字不提。 「对了。」竹青猛然道,「您不在,宫里还来过一次人,请栖霞苑那位进宫叙话。」 慕锦兮猛然抬头,紧紧抿着唇角:「这样的事,你怎么才说。」 原本想要宽衣的慕锦兮立刻又将裙带系好,面色焦急。 皇后若是和苏氏对上,指不定会发现什么端倪。 「巧的是,那位染了一段时间的风寒,当日并没去成。」竹青又是飞快道。 慕锦兮骤然松了一口气,定定看了竹青一会儿,指着她鼻子笑骂道:「我看你这丫头是故意想气我的。」 竹青眨了眨眼睛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求助一般地看着绾衣。 绾衣轻轻摇了摇头。 实际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的时候,自家姑娘带苏珩还是冷若冰霜,可自打金陵过后,态度便是大大转了个弯,虽然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看苏珩偶尔对自家姑娘露出的…… 便知道姑娘不是那般冷待他了。 眼看慕锦兮又解衣躺回了床上,竹青轻声道:「姑娘晚上可还用膳?」 「到时再叫我罢。」慕锦兮迷迷糊糊道,等到了晚上,她还有桩事情要办。 却说苏珩回了栖霞苑,先去苏氏那里请了安。 苏氏上下打量着君子如玉的儿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仿佛整个人都带了些许的人气儿。她不由仔细打量了起来。 听苏珩询问到前些时日伤寒的事情,苏氏才收回目光。 v第四十四章[07.11] 「阿淖从宫里传了音讯出来,道是让我小心一些。」苏氏缓缓抿了一口水,「我便病了一场,免得进宫去见她。」 「四皇子有心了。」苏珩沉默了下,缓缓开口,「您何必真病,糟蹋自己的身子。」 「不然怎么样呢?」苏氏冷笑,「这是她还没将我真放在眼中,可到底是寻了个太医试探我病得到底真假。等她起了疑心,这还不止了。」 苏珩看着苏氏冷冽的眸光,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等下。」苏氏立刻道,「你此番出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苏珩回头,定定看着苏氏:「能有什么事呢?做不过有些宵小,已经解决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些。」苏氏眉头微皱,「你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她忽然就知道苏珩这股温乎气儿是哪儿来的了,二十年前,她在他亲爹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温情,仿佛全部的温柔都给了一个人。 思及至此,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已经是寒冰刺骨。 瞬间想到的,不是天生媚骨的秦淮女子,便是楚楚可怜的小家碧玉,不管是哪一个,在这种时候迷了苏珩的眼,都让她如鲠在喉。 苏珩看着这样的苏氏,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因此,忽然怀疑自己想把慕锦兮带到母亲面前想法是不是正确的了。他以为这许多年来,他拥有了足够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苏氏总该变了。 可是她没有,一如既往地不相信他的眼光和自制力,一如既往的冷漠又带有攻击性。 许多年前的那个想法忽然又冒了出来,或许母亲并不是多么爱他,只是不得不生下他。 苏珩有些疲惫:「您和他,警惕的模样真是如出一辙。」 他知道,其实这件事瞒不住苏氏,昭和帝不会不见她,一旦见到,他心悦慕锦兮的事情便会让对方知晓。 如果苏氏知道是慕锦兮,其实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可苏珩对苏氏那种不堪的想象以及她对自己的质疑总是异常难受。 「元一,我是为你好!」苏氏忍不住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你不清楚吗?竟然还要让儿女情长的事情扰乱心神,你以为王家和皇后是什么好相与的?你以为有人帮你,你就能高枕无忧?」 她想的是,必须要上京最好的贵女才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可现在,出去一趟儿子心里便有人了?再是情窦初开……他不是离开前还对慕锦兮有些意动吗? 「究竟是哪个……」苏氏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手段想要傍上你,是看你荣华富贵近在眼前?还是看你满腹诗书功名唾手可得。」 这话已经很不堪了。 「那些都和宁宁没有任何关系!」苏珩明明知道苏氏误会了什么,可依然冷冷道,「宁宁很聪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全都知道,甚至,比起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自怜自艾的您,她很清楚她要的是什么。」 「啪!」一声脆响。 苏珩歪了歪头,面上带了嘲弄的神色。 「混账!」苏氏胸脯不断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咬牙道,「宁宁是谁?」 说罢,苏氏扭头看向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望书。 望书心中叫苦不迭,公子这许多年都和夫人没争吵过,他以为那些内心的怨都一点一点压下来淡忘掉了。显然,夫人也觉得公子成熟了。 可看现在这模样,却是心里一直压抑着,终于借了个由头爆发出来。明明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只要说了是二姑娘便皆大欢喜。 可他偏不,偏要让夫人误会,非要把心里的疤重新揭开,血淋淋地呈现出来。何苦! 公子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说啊。」苏氏死死攥住桌角,看苏珩红了的左脸,又去看望书,「到底是哪个?」 「您逼他做什么?」苏珩冷笑,「问我,我也会说的。」 「是兮兮。」苏珩看着苏氏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庆山侯嫡女,慕锦兮。」 苏氏本来便盛了满腔的怒气,在听到‘慕锦兮’这三个字的时候,忽然就怔住了,她凝住的神情太过明显,仿佛刚刚的勃然大怒都成了笑话。 苏珩却是嘲讽的意思更加明显,他定定地看着一手将自己拉扯大的娘亲,语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凉。 「现在您准备怎样呢?」他顿了顿,「是给慕家钱财,让他们搬走;是把儿子关进书房里,抄上三天三夜的《大学》;还是干脆去把晨清院砸了?」 望书在一边听着,越来越惊心,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埋进地里。 公子三岁时候,圣上第一次见到公子,送给公子一台新渝冰砚,公子爱不释手,便是睡觉前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夫人见公子对那冰砚太过喜爱,便当着他的面砸了粉碎。 公子五岁的时候,下学的路上忍不住买了一根冰糖葫芦,小心翼翼将糖衣舔了又舔,拿回去献宝一般给夫人,夫人却说男儿不得嘴馋,罚公子抄了三天三夜的书。 公子七岁的时候,性格已经养得十分沉稳,当时邻里却有个孩子活泼好动,总来找公子玩,公子也愿意和他多处一会儿。可夫人却觉得时间久了会带得公子爱玩,给了大笔银钱让那邻居搬走。 仿佛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公子好,但……望书每每想起来总要有许多的感慨。 此时这氛围,显然不是他感慨的时候。 眼见苏氏便要再给苏珩一个巴掌,苏珩却闭了闭眼睛:「您便是打死我,可您做过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变。」 苏氏看着面前这个满身是刺的儿子,忽然觉得很陌生。 在她的记忆里,苏珩一直懂事听话,哪怕有什么不高兴都深深埋在心里,从来都不会让她担心。原来,内心却埋了这样深的怨气。 「母亲。」苏珩淡淡道,「一直以来,我不说,是觉得没有必要。」 「可,我总是个有独立思想、会判断是非的人,会清楚什么好什么不好,知道做什么不做什么。这件事,您是担心儿子会被感情影响,还是担心您的未来会骤然偏差?」 苏氏被噎住一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珩:「你就是这样想你娘亲的?」 「不然,您为何不相信我能够处理呢。」苏珩抿了抿唇,蓦然转身走出房门。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站,许久,才迈出栖霞苑,抬脚朝着晨清院的方向而去。虽然这许多年都已经习惯,可骤然挑破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有些难过。 v第四十五章[07.11] 其实很早就知道,比起自己,对于母亲来说,父皇更重要,她一腔等待发泄的怨念也更重要。 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能让她一切归为的工具而已。 纵然这人在昭和帝的照料下十分富足,与宫中的娘娘没有什么两样,可骨子里还是不一样的。 苏珩叹了一声,这种时候,莫名格外想念慕锦兮。 他驻足在晨清院外,看着院门。 整个院落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洒扫,更不曾听到人说话,兴许,她累极了,已经在休息了罢? 苏珩暗自笑了笑,自己真实傻了,这种时候来找她能怎么办呢,还要白拖着一个人跟自己一起劳心费神。登时便转了身,谁知身后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这转过去差点没撞上。 「阿五?」苏珩见辰五左手拎着烧鸡,右手是扶月楼的点心油纸包,唇角不由抽了抽。 「苏公子站在这里做什么。」辰五瓮声瓮气,还有点不易察觉的警惕。 莫非,他过来叼郡主跑了? 苏珩摇摇头:「没什么,只是随意走到这里。」 「哦。」辰五使劲点点头,不是来找郡主的就好。 若不是此时双手都拎着东西,他恨不得揉揉后脑勺,这段时间因为没看住郡主,不知道被老大敲了多少下。 苏珩笑了笑,又迈着步子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辰五目送苏珩逐渐走远,伸手推开院门,心中嘀咕这个苏珩怎么今天怪怪的,再一抬头便看见了绾衣,顿时将苏珩抛在脑后,将手中的东西给绾衣看。 「郡主要的,我买回来了。」 绾衣将烧鸡和点心提进屋里,扭头又将蜜瓜端了出来:「郡主歇息前说等你回来便赏给你的,端走吧。」 辰五顿时一脸欣喜。 跟着郡主从来都不缺吃的,真好! 他喜滋滋地走了,绾衣看着,便是笑着摇摇头。 慕谨之醒来之时已是傍晚,桌上摆了热乎乎的蒋记烧鸡和膳房送来的爽口小菜,在暑气稍稍降下去的这个时间里食用是最让人舒坦的。 她慢条斯理地用过膳,总觉得少些什么。 想了想,才抬眸问绾衣:「可有人来过?」 这些时日苏珩一直都在眼前晃悠,忽然没了影,总让人感觉有些不适应。 绾衣和竹青仔细想了想,都摇摇头。 倒是尔雅,怔了怔后忽然道:「下午时候看苏公子往院外似乎站了站,然后阿五同他说了两句话后便走了。」 慕锦兮的目光又放在了辰五身上。 辰五挠了挠后脑勺:「他是站了一会儿,属下问了他做什么,他却说只是路过,然后就走了,想来真的是路过吧。」 慕锦兮怔了怔:「他是怎么样个……」 想了想,又道:「算了,反正你也形容不上来。」 也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绾衣听声便出去了一趟,不时便想起来两句说话的声音,过了片刻,绾衣又进来,看着慕锦兮的神情有些微妙。 「怎的了?」 绾衣压低声音:「是望书,他说苏公子下午同那位夫人有些不愉快,苏公子出来了便再也没回去,他去门房问过,也说没出去,便想过来看看是不是到姑娘这里来了。」 慕锦兮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让竹青将桌子收拾好:「我出去一趟,你们不必跟着。」 苏珩铁定还在府里,可却不知这心里一不痛快藏得哪里去了,慕锦兮出了院门也有些漫无目的,她站住脚步,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她想去找,可又要去哪里找呢? 莫名的,慕锦兮开始回忆自己知道的关于苏珩的一点一滴。 苏珩从未跟慕锦兮说过什么,可她偏偏就觉得这个人会在难过了的时候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是慕府这么大,他能藏到哪里去呢? 慕锦兮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便见了遍天璀璨的星光,将夜空点缀的令人心旷神怡。 她忽然知道了什么,脚步不停歇地望着后花园而去。 脑中蓦然就拽出来前世的一段记忆,她难得和苏珩会好声好气说话的一次。 慕锦兮走到花园中最高的一座假山下面,再抬头一看,眼前的画面瞬间和前世重合在了一起,苏珩坐在最上面,倚靠山石,仰望着星空,神情时显而易见的孤寂落寞。 前世,她偶然一次路过假山,便看到苏珩在这里沉思。见到她忽然出现,当时的苏珩低低笑了一声:「你也来看我笑话。」 那时的他,似乎也是和苏氏吵架了。且因为她时刻让人盯着两人院落的缘故,那一次母子二人的矛盾闹得慕府上下人尽皆知,而她当时会晚上出门,也确确实实想要看苏珩的笑话,可当真看到他落寞至极的样子时,忽然就想起来了同样亲缘淡薄的自己,那些讥讽的话又收了回去。 如今再看这样的苏珩,她却换了一番心境。 「你在上面做什么?」慕锦兮率先开口,「很好看吗?」 「宁宁。」苏珩看到慕锦兮关怀的神情,由衷地绽放出一个笑容,「我在等你。」 「那便等我上去。」慕锦兮拎了裙角便要往假山上爬,「也看看能迷住我们雄才大略苏公子的景色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苏珩却是怕慕锦兮摔了,连忙从假山上跃下:「再看,都不如你好看。」 他单手握住了慕锦兮的手腕,只觉得太过瘦弱纤细了,忽然有些难言的寥落:「是我任性了,不该让你也担心。」 「没有。」慕锦兮指了指不远处的湖面,「在乌篷船上看夜色也很不错。」 苏珩慢慢放开慕锦兮,从了她的意思,两人从湖边找了一艘船,随意撑了下岸边便荡了出去,再也不管。 在这里,只有慕锦兮一个听众,他可以说他想说的,而不必让别人知晓。 「说罢。」慕锦兮从荷包里捏了一颗红果来塞给苏珩,「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更何况是让你这样过不去,说出来就痛快些了。」 「宁宁。」苏珩轻声道:「我心悦你。」 慕锦兮原本是想听苏珩跟她说些什么不可说,对方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她登时就怔住,随后脸上瞬间变得火辣辣的,手心里的汗也怎么都收不住了。 虽然是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但是从苏珩口中听到这四个字,慕锦兮又是一番心境。 她莫名就冒出一个想法,若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她,而是任何一个贵女,被苏珩这般人物如此认真地剖白心意,又如何不心动? v第四十六章[07.14] 苏珩却好似没有注意到慕锦兮不自在的模样,只是又缓缓开口。 「其实你之前有一点说的没错。」他笑了笑,语气单薄又落寞,「从第一次见你,我便知道,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同这人世间都是格格不入。」 「我们清楚的知道,便是星子都逃不过被视作棋子的命运,我们也一样。」苏珩外头小心看了慕锦兮一眼,见她听得似乎入神,才继续道,「可是,还是忍不住带有一丝希望的,想对他们抱有希望。」 慕锦兮曾经希望慕远能给她寻常人家的温情,而苏珩也希望苏氏能给自己普通母亲一样的关爱。 然而,两人都求而不得。 「可是,我们又不一样。庆山侯给不了你的,慕谨之都能给你。」 慕锦兮嘴唇微动,她不由自主将手覆在了苏珩的手背上,想给他一丁点的安抚。 「所以,一开始我是想,我们是可以互相取暖的。」苏珩眉眼弯了弯,「后来我却想,你是可以让我暖起来的。现在……」 「宁宁。」苏珩格外认真地看着慕锦兮的眸子,目光如星,「我们在一起,便是得不到的,也没有关系,我们不需要再向他们去求。」 慕锦兮心跳如擂鼓,她看着这样的苏珩,几乎挪不开视线。 明明他的笑容有些虚弱和落寞,明明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安抚和宽心,可莫名其妙的,她便先被他动了心。 甚至,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唇角:「说这样的话,笑一笑啊。」 苏珩一把抓住慕锦兮的手,蜻蜓点水一般地吻了吻她的指尖:「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这些年早便看清,本也不该抱什么希望的,还好,还有你懂我。」 慕锦兮其实想不明白。 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苏氏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他若成功,她便是太后,是大燕最尊贵的女人,到时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难道不应该更好好对苏珩吗? 慕锦兮是这样想的,她也如此问了出来。 苏珩沉默了下,才缓缓道:「有我之前,她一心在那人身上,把他当天。有我之时,她却已经坠入人生低谷,能留着我,只是因为不敢不留,她怕回不去。而在生我之后,她想得却是,要我比燕洵更强,她才能扬眉吐气。」 简而言之,苏珩在苏氏心里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昭和帝,也比不上对王皇后的怨恨。 「她……为何偏偏要和皇后较劲?」慕锦兮脑中有些混乱,之前那些莫名的线索再一次漂浮上来,她隐隐知道自己大概要抓住了。 苏珩却眸中带笑看着慕锦兮:「想知道。」 他捏着慕锦兮的手贴了贴自己的唇角,察觉到少女有些瑟缩的手指,不由笑出了声:「宁宁,真的好喜欢你。」 慕锦兮顿时有些结巴:「你……你乱说什么。」 她差点没把舌头咬掉,在这种时候,这人怎么还这样不正经,真是太过分了! 苏珩小心地放开慕锦兮的手:「本来想让你见了她,让她跟你说,可现在……」 唇角蓦然就挂起了苦笑。 「因为,她本来才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呀。」 苏珩的声音极轻,轻得仿佛就如同一根鹅毛一样轻轻扫过慕锦兮的耳根,可瞬间却变成了惊雷,劈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几乎立刻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你……」慕锦兮一瞬的失语后,睁大眼睛看着苏珩,「你在说什么?」 她停顿片刻,才努力把自己已知的线索都串联起来,这才发现,如果真的是这样,很多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昭和帝对苏氏母子另眼相待,为什么越贵妃明明该和皇后情如姐妹却变得刀光剑影,甚至苏氏为什么总是轻纱覆面不肯真容示人。 如果刚刚被苏珩表白还是心跳如擂鼓,慕锦兮此番心已经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忍不住压了压胸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锦兮震惊道。 「我如今只能同你说两点。」苏珩伸了两根手指,「第一,燕洵比我小月余。」 慕锦兮从被炸到混乱的脑海中拽出一根线头,然后胡乱点了点头:「然后?」 「第二,当年王家认女,第一眼就识别出我母亲是她家的女儿。」 苏珩虽然只说了两点,但是对于慕锦兮来说,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苏氏是昭和帝巡游带回来的那个宠爱备至的嘉嫔,越贵妃也是苏氏自小的玩伴。也不知怎样的因缘际会,王家看到嘉嫔娘娘,因为这位和自家女儿一模一样的容貌,当下便认出这就是失散多年的闺女。 也不知王家如何作想,认女之后,将在王家养了十多年的女儿送进宫中,替换了本也是亲女的嘉嫔,将人远远送走,甚至可能有人想灭口。 谁知,嘉嫔没有死,且腹中还怀着龙胎。 或许昭和帝一开始也没有认出自己的爱妃换了个人,让王家女有了龙嗣,甚至排除万难将人推上后位。 然而,也许就在这个时候,昭和帝不知道又从哪里发现了这个皇后原来并不是他本来的那个朱砂痣白月光,可皇后和太子都已经立了,已经和国本息息相关,再轻易动弹简直儿戏。 于是昭和帝冷落了王皇后,转而宠幸同样认出王皇后并非原装的越贵妃。 不,或许越贵妃早便认出来了。朝夕相处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熟知对方任何习惯,于是她一点一点试探,终于确定之后便告知了昭和帝。 昭和帝把越贵妃捧了起来,便是想适当地抑制王皇后。 慕锦兮面色冷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想找个人,应该不会超过三年,你怎这时才回来。」 她心里有些丝丝拉拉的疼。 原本苏珩才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受万人爱戴,享无上荣光,可以在皇宫里骄傲的长大。 此番她再想燕洵,便觉得那是一个卑劣地仿制品。 「因为,小瞧王家了。」苏珩勾出一个凉薄的笑容,「三岁我第一次见他,他便想将我们二人接回上京,但母亲拒绝了,她说她才知道皇宫险恶,我还小,此番直接回去还不知要生些什么波折,且再等两年。」 其实是因为苏氏手中贫瘠,没能给他最好的教育,她担心刚回上京就被燕洵比下去,以后再也抬不起头。 「谁知王家一年比一年根深蒂固。」苏珩轻声道,「若再早两年,以他的雷霆手段,还能将其拔出,可耽误过两年,再一动,事情就大了。」 慕锦兮自上京长大,深知昭和帝的顾忌并不是没由来的。 v第四十七章[07.14] 外戚本就容易壮大,更何况还是太子的舅家,不知多少人赶着上去攀附,一来二去,皇后便更难动了。你稍微捏一下手指,便能有如雪花般的折子飞来。 「他如今其实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再换太子。」苏珩随意笑笑,「但是,他想补一补缺失过的遗憾。」 慕锦兮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乍亮。 她坐起来仔细想了想,才记起自己昨日和苏珩聊到很晚,最后困倦地不行了,才回房睡觉。梦中是漫天星空,璀璨而宁静,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蓦然停止了躁动。 「姑娘。」绾衣帮慕锦兮换了衣裳,「您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在外面也就算了,回到庆山侯府后处处都是眼线,若是让三房的人知道,还不知道要出去嚼什么舌根。 竹青端了水晶包和牛乳蒸蛋上桌,颇为好奇道:「您什么时候和苏公子这样好了。」 「也算不得好吧。」慕锦兮眼帘微垂,「只是习惯了。」 绾衣眸光微动为慕锦兮往小碗中夹了一只水晶包,然后轻声道:「姑娘且多用些,今儿还得到老夫人那里去请安,且不知会如何呢。」 慕锦兮抿了抿唇角,将包子皮挑破:「且再让她们开怀几日。」 她如今手里有了人,查一些事情便没有那样不方便,找人便更是顺畅,如她意料之中的结果终于到了她的手里。 用过早膳,她直接便奔了松鹤院。 慕锦兮在屋中站着,老夫人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碗吹了吹,语气平淡极了:「你这丫头素来有自己的主意,何必再来这里呢?」 说着还扭头望了望窗外。 话里话外便是想说慕锦兮来晚了,可又不能直接说自己很计较这个,便这样皮笑肉不笑地嘲讽几句。 慕锦兮也不多话,只看了一眼在一旁低头的慕锦然,直截了当开口:「圣上回京,皇后娘娘开宴款待各家贵女,大姑娘去也不去?」 其实,这便是打个名头,准备为太子选妃了,不然何必点出是各家贵女。 慕锦然猛然抬起头,似乎不相信慕锦兮会有这么好心。她当然要去,原本和安国公府接触的机会就不多,也就跟着慕锦兮的时候能有机会见到章齐。 至于太子选妃,一个早晚都要跌进泥里的太子,谁感兴趣? 她倒是更想看到慕锦兮当了这个太子妃,呵。 想到这里,她不由仔细审视起慕锦兮来。 慕锦兮回之以微笑:「自然,想必大姑娘已经接到了帖子,那边当我多此一言吧。」 老夫人的眸光狠狠一凉,她若有所思看着慕锦兮:「一家人总归要一起去才好,后日你们二人便坐一辆马车入宫吧。」 她不可能不让慕锦兮去, 「一辆马车怕是不行。」慕锦兮唇角勾了勾,「阿焉也会一同去。」 慕锦然才不管有几个人,只要让她去,便是没有慕锦兮她都不带多想的。 只是……慕锦兮此番出去真的遇事开了窍?怎么忽然就愿意同自己示好了。慕锦然想到这里,不免笑了笑,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要为自己所用。 她却不知,自己的小心思被慕锦兮尽数收在眼底。 慕锦兮垂下眼帘,掩去了所有的嘲讽:「如此,便恭候大姑娘了。」 「妹妹。」慕锦然忽然念了一声,「怎不见你那个丫鬟跟着,终归还是不要养得太懒。」 慕锦兮抬起眸子:「多谢大姑娘关心了,那丫鬟留不住了。」 慕锦然见对方有些不耐的模样,顿时以为那个叫尔雅的丫头闯了祸,慕锦兮懒得再养着她,便又动起小心思,竟然连慕锦兮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老夫人却是很狐疑:「什么丫头?」 她一直以为慕锦兮身边就绾衣和竹青两个,一直跟在慕锦兮的身边,多少财帛都打不动,但看慕锦然这意思,显然不是说的那两个,慕锦又添丫鬟了? 想到这里便是狠狠一皱眉,这慕锦兮真是娇贵。 「没什么。」慕锦然不想多谈那个丫鬟,只能笑道,「祖母,您说进宫时我穿什么好呢?」 「然丫头穿什么都好看。」老夫人笑道,「我家然丫头长得好看,笑得也好看,谁都会看得移不开眼。」 慕锦然登时便又说了许多甜言蜜语给老夫人听,将人哄得开怀。 「姑娘。」回了晨清院,绾衣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您为何忽然要抬举大姑娘呢。」 慕锦兮却不应这一声,敲了敲杯盏后看向尔雅:「后日你陪我入宫。」 「可是……奴婢不懂宫中的规矩呀。」尔雅有些惊了。 绾衣和竹青自小陪慕锦兮长大,对于宫中的规矩是门儿清,可她是半路出家,这府中的规矩才学了个差不多,这个时间如何能清楚得了宫中的事情。 在她眼里,皇宫那等地方就跟天无异了。若是犯了错……谁知会不会丢了性命。 想到这一点,尔雅惶恐起来。 「同绾衣学了怎样行礼问安便是,其余的不要管。」慕锦兮没有抬眼,「到时,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尔雅见慕锦兮主意已定,只好应下。 「二姐姐!」爽快的声音骤然响起,随后慕锦兮的帘子才被掀开,露出一张俏脸,「我怎么听说你要带着慕锦然进宫。」 却是慕锦焉,她看到慕锦兮,大大咧咧地往榻上一靠。 「当然是想给她送上一份大礼。」慕锦兮随意道,「听说你最近在做女红,可有些进步了?」 慕锦焉登时长叹:「二姐姐你作甚提这个伤心事。」 说着便拿手指比划了半寸长:「我看这绣花针又轻又小,还当是个简单的活计,却不想可是比刀枪棍棒难多了。」 慕锦焉自小和魏氏的娘家亲厚,日后也八成会嫁给魏家表哥。因着时时在魏家混迹,便学了不少将门的本事,因着魏氏也是如此长大,便没太放在心上。 可眼看慕锦焉到了订亲的年纪,魏氏忽然觉得不对头了。自家姑娘竟然不善女工,这才拉着人从头开始学,可是把慕锦焉给熬苦了。 「你也别整日弄那些刀啊棍的。」慕锦兮笑道,「若日后嫁人的时候,总该自己缝一床被子。」 「二姐姐……」慕锦焉趴在桌上便是叹气,「你这话真是同我娘半个字都不差,怪不得你俩能聊到一块去。」 慕锦兮戳了戳慕锦焉的鼻尖:「让二婶听了去,你可仔细着自己的皮。」 「我到你这里来其实是有正事的。」 v第四十八章[07.14] 慕锦兮奇道:「有什么正事,觉得我要带慕锦然进宫不合理,还是消息传得太快。」 「不是。」慕锦焉露出了些许一言难尽的表情,「我娘亲原本想着去齐国公府暗示一番,想让姑婆给大伯父把你提的那桩媒给说下来。谁知……」 慕锦焉口中的姑婆是齐国公府的老妇人,也是老庆山侯的亲妹,这位待自家小辈一向很好,只是一心向佛,很少见外客了,娘家便很少去打搅过。 「然后?」慕锦兮听着就知道还有下文。 「你们这走了俩月。」慕锦焉皱着眉道,「刘家的动静总归是不太对劲,原本那刘氏出门便少,此番更是闭门不出,刘阁老更是连续告假半个月。我娘怕这里头有事,没敢去说。」 听到这里,慕锦兮狠狠皱了眉头,蓦然就想起越贵妃之前提到让她再考虑观察一番。 那位贵妃娘娘定是知道什么的,不然不会有这样的提点。 「我晓得了。」慕锦兮思索着,「若是这位不成,我只能再去考虑其他了。」 同苏珩畅谈一番,她已经将慕远的事情看得淡。 可也如她之前所说,慕家需要释放出一些信号,以前需要,如果此番她真的同苏珩走到一条路上去,就需要。 因为,她必须要昭和帝更多的信心,才能保证苏珩是下任太子独一无二的人选。 「二姐。」慕锦焉忽然又道,「则哥儿如今三周了,我想为他寻个先生。」 慕锦兮的二叔慕适本身就是学问时政皆是了得,如今在翰林院当差,日后有极大可能会进入内阁,若是教导儿子,其实更不在话下。 慕锦焉其实犯不着来找慕锦兮说这个。 慕锦兮当下便挑了眉:「小孩手软,还不好习字,你想寻个什么先生?」 慕适能文,魏氏善武,无论是哪个,教则哥儿都是绰绰有余。 「爹爹说。」慕锦焉压低声音,似乎有些不太愉快,「慕家算不得枝繁叶茂,但也绝对会树大招风,他想给则哥儿寻个庸才做先生。」 慕锦兮微微一怔。 二叔会这样想,是她绝对想不到的。 「则哥儿聪慧。」慕锦兮叹气,「便是寻个庸才做先生,他也能自学成才,何必耽误了呢。」 她却不明白,二房想找先生,随便找去就是了,何必来找她。 慕锦焉眸中划过几分难为情:「我爹他……想把则哥儿送去汴京。」 「什么?」慕锦兮还以为自己没听清,等看清慕锦焉难为情的深色时,登时便怔住了,她捏着团扇,一脸的哭笑不得。 若二房只是想找个先生,确实不会找她来。可他们想找的,是汴京的贤王府,自己那个捏着个郡王缩在汴京木头一般的舅舅。 而此时,慕锦兮也终于知道所谓‘庸才’是怎么个意思。 不是学问平平。 而是诗词歌赋惊才绝艳,于时策政治上却是一窍不通。 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那个只会吟诗作对的舅舅真是不二人选。 他根本不会让慕谨则接触到这些,又如何能教呢?多半慕谨则也会被教得精通平仄,开口闭口皆是绝句,但不通庶务,更不知民生。 慕锦兮有些不忍。 慕谨则是一个好苗子,日后成长起来比自家大哥绝对半点不差,对她而言,送到汴京去,便是糟蹋。 慕锦焉却是苦笑:「我又如何不知道呢,爹爹却觉得,做个风花雪月的闲人也并没什么不好。」 慕锦焉代表着二房来和慕锦兮说这个事情,慕锦兮便是心里觉得不妥,也不好说其他的什么,只能答应问问看。 她同贤王府并不算亲近,思忖片刻后才决定先同慕远说一下这个事情,看看自己这位父亲是如何想的,若是能劝动二房还是要劝一劝,她实在不忍看一个读书的好苗子变得如沈家那般迂腐,如贤王舅舅那般拿不起事儿。 想着,慕锦兮又开口对慕锦焉道:「你日后终归是要出嫁的,二房不能立不起来啊。」 「则哥儿不争气,大哥便不管二房了吗?」慕锦焉骤然笑道,眸中清亮。 慕锦兮顿时哑然。 当然不会,不但不会不管二房,还会因为二房的牺牲而有诸多照料。可是,则哥儿为什么要被牺牲呢?她总觉得,要走什么样的路,也该则哥儿懂事后自己选择。他选了以后,是荆棘,慕家便跟着一起走。 她相信,慕谨之也是这样想的。 「婶婶是如何想的?」 「娘亲还能如何想呢?」慕锦焉颇为无奈,「只要则哥儿没有不学无术便好。」 这个不会不学无术的要求实在是太低了。 慕锦兮脑中蓦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爹爹想着帮二房找个先生,二房却一直含糊了过去。想必本也打算让她那位舅舅来教导,却不想她同家里的关系却一日比一日紧张。 谁能料到,慕谨之在盈州留任第五年,南夷和北蛮暗中勾结,同时侵犯大燕边境,大燕的军防捉襟见肘,慕谨之调度不动在盈州驻扎的四十万大军,押运军需只身南下,却正巧遇到南夷连破三关,守军非死即伤,主将也折了近半。慕谨之当机立断代掌军权,又死守嘉何关城门三天。终于,四十万大军得命开拔,却也只在城门上看到了慕谨之亡而未倒的尸身。 慕家哀恸,也因此,慕谨亦和慕谨则必须迅速成长起来,以期在慕远和慕适后能将慕家撑起来。 慕谨亦和慕谨则用心学习,而慕锦兮呢?她开始查究竟是谁压下命令不肯让那四十万援军到嘉何关,她如同疯了一样地报复所有人。如今再想起那时候,慕锦兮都觉得自己是已经癫狂了。 她闭了闭眼睛:「我会去信汴京。只是,则哥儿还小,你们是否能舍得。」 慕锦焉却是犹豫了:「大长公主府邸尚在,却不知郡王是否……」 「不可能的。」慕锦兮果断否决,「他若是想留下,当初就不会去汴京,便是外祖父外祖母在汴京病重,都不肯让二老落叶归根,不要看我那舅舅木讷,又只知吟诗作赋,他性子可拧呢。」 别家到了封地的亲王郡王,都不免借着探亲的由头回上京住个一年半载,可她这位舅舅却不,仿佛一天都不愿意多待,往往便是年节回来给圣上上个表,而后便匆匆离开,连一顿饭都不到慕家吃。所以慕锦兮才同他格外不亲厚。 慕锦焉当下便有些讪讪:「这样,那我同娘亲指不定要去汴京住个一年半载了。」 v第四十九章[07.14] 「胡闹。」慕锦兮当下无语,「则哥儿是去求学,你们若舍不得,便不送就是,哪有还要跟过去的。」 慕锦焉犹豫了片刻:「我便同你实话说了吧,娘亲想让我同表哥定亲了。」 「这是好事啊?」慕锦兮挑眉,「那你还乱跑什么。」 当下便是唉声叹气:「我同你又不一样,这家里约束不住你,便是未来有了夫家也约束不住你。可我呢,若是订了婚,爹爹怕是哪里都不许我去了。婚后表哥虽不会说什么,但他是长子,总需要我持家的。所以我便同娘亲商量,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出去透透气,不然怕是没以后了。」 实际上,却是知道慕锦兮伴驾南寻之后忽然冒出来的想法。 慕锦焉想着,总不能空长一把年纪,却哪里都不曾去过,日后想起来全是遗憾。她由衷羡慕这位二姐,能做到许多寻常闺秀不能做的事情,她不渴求同慕锦兮一样,但能有一段自主的时光,也是值得回忆的。 慕锦兮听了,原本应该笑着说几句,让对方好好享受这段时间,可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十分沉默。 便是听了慕锦焉这番话,她忽然就意识到寻常的闺秀都是过的怎样的生活。 她们比她更轻松更惬意,可同样,也失去了很多的自由,就如同慕锦焉一样,魏家足够开明,可显然慕锦焉的性子还是会被拘束起来。那些这段时间以来羡慕过的轻松惬意,忽然都被上了枷锁。蓦然,慕锦兮便想起来昨夜劝苏珩时说的一句话。 「凡事,有利就会有弊,有失自然有得。」 她倒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应了这句话,不免苦笑起来。 「你如今是想得轻巧。」慕锦兮微微摇头,「可若是则哥儿没被收下呢?你要去哪里。」 「那便……去大哥那边看看吧。」慕锦焉想了想,格外认真道,「左右也就是个一年半载,便说是去探亲去了,随意走走罢。」 「二叔同意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慕锦焉笑着捏了捏慕锦兮的手,「二姐姐可不要太想我。」 慕锦兮定了定神,心中想着这样也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上京里必是会天翻地覆,让慕锦焉和魏氏出去散散心,也好过在上京里提心吊胆的。 「说了这件事,我才想问你。」慕锦焉正了正神色,「你也是知道三房那几个有多难打发的,好端端,缘何要主动把慕锦然带去宫里?倘若真给了她机会一步登天,你以后可就难了。」 慕锦兮托着下巴:「便是知道,才想打发了她。」 「你可是捏到她什么错处了?」慕锦焉惊道,要知道,慕锦然在慕家虽然称不上多老实,但还算得上有分寸,且很会示弱,从不肯轻易将自己把柄落在谁手里。 不然,老夫人那般一个不是怎么宅心仁厚的人,也不会在三房有了儿子后对慕锦然还跟亲孙女一般。 「我看你这样,更像是想要看热闹。」慕锦兮睨了这个堂妹一眼,「提前透露给你,可就没什么意思了,你便等着吧。」 「她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慕锦焉哼哼道,「太子殿下近期频频被参奏,若是慕锦然若是使劲凑上去,便是捞不到一个太子妃,太子也会将她纳为良娣吧。」 慕家的诱惑实在太大,若是又个慕家女入门,太子身上的压力会骤然减小。 「她可不会往太子身上凑。」慕锦兮淡淡道。 张真人和她讲的虽是龙气之事,慕锦兮却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关键点。前世时候她自己本身是有大气运的,因为不断干扰苏珩,才被败掉。想必,这就是前世慕锦然所说女主的缘故,而相应的,还会有男主。 慕锦然那样的性子,不会放过同样有气运加身的章齐,不然何必费劲心思想方设法败坏慕锦兮的气运。 原本慕锦然和章齐在一起,她很不在意,可如今知道了气运之事,便知道若是让这人沾染到了章齐的气运,那便麻烦了。她要么把慕锦然搞掉,要么也把章齐的气运败掉。章齐本同她无冤无仇,便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也是给苏珩做左膀右臂,她不能平白无故下那个黑手。 所以,慕锦兮选择了前者。 慕锦焉看着慕锦兮如此笃定的模样,脑中却冒出一个很不想干的念头。此番二姐姐伴驾南巡是不是窥到了圣心所向,太子的位子快要坐不稳了? 正如此想着,绾衣却低低禀报了一声:「姑娘,门房那边传话,昌平郡主派人来了。」 「昌平郡主?」慕锦焉却先是奇道,「二姐姐何时同她有联系了?」 对于慕锦焉来说,这上京里有个顶讨厌的人便是济王的妹妹昌平郡主,眼高于顶不合群不说,满心都是龌龊又登不上台面的心思,实在太掉价。 「兴许是来送礼的。」慕锦兮笑道,「走吧,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送礼?」慕锦焉啧啧道,「这一趟出去二姐姐你是救了她,还是教了她怎么做人?不然好端端的忽然送什么礼,总不能是家里东西多的放不下,便显摆显摆来吧。」 等看到昌平郡主送的是什么东西,慕锦焉更确定对方是来显摆了。 花厅里,一副丈长的画卷被小心翼翼展开,慕锦焉看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吹上去什么灰,或者一不小心把这画卷吹皱。 她小心地拉了拉慕锦兮的衣袖,低声道:「阿姐,为这不是在做梦吧?」 昌平郡主把自己这副《百鸟千花图》宝贝得什么似的,便是给她们看一看都得推三阻四半天,还得将茶水点心都撤了,把所有能伤到画的危险物品收拾个干净,这才肯给她们展开一尺的画卷,让她们过个眼瘾。 此番竟然肯将这副《百鸟千花图》给自家二姐姐?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慕锦兮将堂妹淡淡瞥了一眼,忽然,竹青有些匆匆得迈了进来,急急道:「姑娘,姑娘。」 「怎么了?后头追了狼啊。」慕锦焉恨不得把这莽撞丫头格在《百鸟千花图》十丈外,可看竹青确实有急事道模样,又不敢耽误,只能小心得将长卷护住,眼巴巴地看着竹青站在慕锦兮面前几乎要哭出来。 「您让奴婢去采买些生宣回来,外面却不知什么时候传开了些话,说……说……」 「说什么?」慕锦焉一看,便知道这话是不好的,顿时也便急了,「你吞吞吐吐作甚,快些说呀。」 v第五十章[07.14] 「外面在传,二姑娘在家中嚣张跋扈,一人独大,上不敬老夫人,下不爱护幼弟,甚至纵容亲弟在国子监斗殴,便没有哪个女儿家是这样的,见了二姑娘非得远着走不行!」 竹青一口气说完,眼泪差点掉下来。 名声对姑娘家来说是多么重要,谁这么龌龊,竟然拿着姑娘家的事情乱说,若慕锦兮日后嫁不出去了,可该如何是好?便是心知慕锦兮为人的人家,听了这些也得想想,日后交往起来会不会对自家有影响。 传这些话的人,真是恶毒极了! 在场的,还有济王府上门送礼的管家,听了这话,恨不得自己不在现场。来之前,自家王爷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招惹了嘉敏郡主,这下可好,竟然让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心中正在惴惴,便见慕锦兮面沉入水,缓缓拨开了挡在画卷前的慕锦焉。 她纤纤素手在画卷表面缓缓划过,忽然用力向下一劈,一丈长的《百鸟千花图》骤然被撕扯成了两半,仅剩下比丝线还细的一丁点连接在一起,也被慕锦兮轻松扯断。 众人皆被眼前的情况惊到,尤其是慕锦焉,差点没扑上去。 「二姐姐,便是撒气也别和这画过不去呀。」且不说这《百鸟千花图》的人文价值,便是换算成钱,也足够让人心疼好一阵的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补的好。」 济王府的管家更是两腿直打哆嗦,也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慕锦兮,倘若回去后让王爷和郡主知道,免不了要丢了饭碗。 慕锦兮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捏了那画卷的断口处递给济王府管家,面色沉沉:「拿回去,告诉你家郡主,她的诚意我收到了,下次再见,便别怪我没给她留过情面。」 济王府管家捏着半卷画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欲哭无泪地叫住慕锦兮:「可是我家郡主哪里得罪了您?」 「把画拿回去,她一看便能知晓。」慕锦兮懒得再多说什么,随意摆了摆手,「慢走,不送。」 一声客气都不曾有,济王府管家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不过送个物件,应当是最简单不过的差事,谁知竟然这都能办砸,今后他还有何脸面留在王府里?最重要的是,画不但损毁,还得罪了嘉敏郡主。 想到这才是顶重要的一件事,济王府管家终于打起精神,匆匆赶回王府。他心知,这问题还是出在了自家昌平郡主的身上,若是想解决问题,他得先汇报到王爷跟前,免得事情更大。 「二姐姐,您赶紧降降火气。」慕锦焉依然是肉疼不已,可想到竹青所说的外面的传言,也顾不上什么其他的了,「如今在外面放谣言的人居心叵测呀!」 「你是不是心疼那《百鸟千花图》?」慕锦兮忽然道。 要真说起来,有谁是不心疼的呢。便是如绾衣和竹青这般不晓得什么书画的人,也知道那是珍品,要是别人伤了那画一丝半点,她们定然心疼地呲牙咧嘴,偏偏做这种事情的人是慕锦兮。 因为长此以往的信任,她们下意识觉得慕锦兮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你也不必心疼什么。」慕锦兮看着慕锦焉有苦难言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待我得了真迹,便送给你。」 「哪里就……」慕锦焉刚想表明自己其实并不是喜欢收藏画的人,忽然声音就顿住了,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昌平那厮,居然拿一副假画来糊弄你?」 也是太过以假乱真的些,慕锦焉自觉那般仔细地将画看过,都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好。 「便是一副假画,她也是费心了的。」慕锦兮稍稍阖眸,「左右我也不那么强求这幅画,原本想要放过她,假画便是假画。」 「二姐姐怎就忽然改了主意?」慕锦焉奇道。 慕锦兮若是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几个字,便不会再轻易改了主意,然而,此番显然动了真怒。 「外面的谣言早没有,晚没有,偏偏这个时候传了出来。」慕锦兮眸光冷淡至极,「真想传我的事,明明我不在上京,爹爹也不在上京的时候最为方便,却偏偏是赶在我们刚回来的时候。」 慕锦焉又不是傻子,细细一想,便知道了慕锦兮的意思,登时又是怒火冲天:「昌平她怎么敢!」 「偏偏这时候又让人把画送过来。」慕锦兮随意勾勾唇角,「有想看我笑话的心思,更有想衬托出我夺人所爱的意思。她啊,心眼儿光用在这上面了。」 慕锦焉更加愤愤不平:「那二姐姐你还那样客气做什么……我……」 她还没说完,话头就被慕锦兮一个手势给止住了。 慕锦焉忽然就在慕锦兮面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同往日里的高岭之花形象截然不同,仅仅是一个会心的笑容,便好似将什么疏远的感觉抹去了。她顺着慕锦兮的方向远远望去,便见不远处的花丛边站着一个青衣男子。 慕锦焉见过苏珩不少次,最深刻的认识就是,这人看起来温和有礼,可言语间全是疏离。 正准备拉拉慕锦兮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走,慕锦兮却回首冲她低低笑了笑:「昌平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且先回去吧。」 慕锦焉这才正视了眼前的情况。 慕锦兮忽然冒出来的暖意和笑容是对着苏珩去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的脑子都有些混乱了,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态浑浑噩噩地回了二房。 魏氏原本派女儿去和慕锦兮说则哥儿读书的事情,谁曾料想女儿回来便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关怀起来。 「娘……」慕锦焉使劲帅了甩头,想把乱成一锅粥的脑袋甩清晰一点,谁知道反而越来越混乱。 据她所知,苏珩应当是她大伯父的私生子。 可显然,两人如今那相视一笑的模样可不像普通兄妹。她一会儿想着是不是苏珩的身世另有乾坤,一会儿又琢磨该不会自家二姐姐走上了一条死路。 「二丫头不同意?」魏氏颇为忧心道,「若是这样,可得另物色人选了。」 「她同意了。」慕锦焉猛地灌了一口凉水,终于浇灭了心中的焦躁,努力镇定道,「对了,那个苏珩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魏氏骤然怔了怔:「还能什么来头。」 慕锦焉丝毫没错过魏氏表情里细微的不自然,心中惊叹,自家娘亲居然是知道的!闹了半天竟是自己被蒙在鼓里,傻不拉几相信到现在。她几乎想要敲开自己脑壳看看。 v第五十一章[07.16] 说起来,魏氏原本也是不知。 可慕锦兮托她帮慕远寻个继室时对栖霞苑的忌惮太过深入人心,夫妻俩凑在一起时,她便问过慕远这件事,慕远也颇为认可慕锦兮的想法,千万要找个不能生事的。 魏氏原本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 一次偶然又提起苏珩的才干时,慕适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如他那般,暂居慕家确实委屈了。」 魏氏没追问,却也听出来一些什么。比如,苏珩必是比慕家门第还要高,才称得上是委屈。 「你怎忽然想起来问这个。」魏氏晃了晃神,忽然道。 慕锦焉叹了一声:「无事,只担心二姐姐别犯了错。」 看自家娘亲的意思,苏珩便是身份呢另有玄机。她们二房最大的优点便是不刨根问底,既然知道慕锦兮这段感情很干净,她也就没什么必要再讨论下去,只是自顾自地又将自己同慕锦兮关于则哥儿读书的那段对话重复了一遍。 慕锦兮和苏珩却不知二房母女的诸多揣测。 「你等在这里做什么。」慕锦兮缓步过去,假意不太关心的样子。 苏珩低头看着少女头顶的发簪,眸中尽是温情:「听到外面传了些不好的事情,来看看你。」 看看有没有因此而生气,看看需不需要安慰。 而慕锦兮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依然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既是骄傲自己的眼光不差,又有些失落竟然没有用武之地,内心十分复杂。 「你总这样,我要当你没事做了。」慕锦兮轻声细语。 苏珩却是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慕锦兮陪他走一程:「这两日是什么事情做,圣上给了几天假,借太后千秋之际开恩科的诏书已经发下去了,时间就定在下月。」 「你竟不去用功读书。」慕锦兮笑道,「要让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知道了,怕是得气死。」 提前一年多可以参加会试,却不想只是个陪跑的,不但陪跑,这位正主对这件事还不那么上心,这就十分气人了。 「若此番确能招录几个有识之士,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了。」苏珩并不以为意,「我此番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慕锦兮奇道,她实在想象不到有什么能让苏珩担心的。 「科举要五日。」苏珩低低笑了一声,让人心都跟着颤了颤,「吃不好也睡不好,更麻烦的是不能好好梳洗,更遑论是沐浴了,别等我五天出来之后,宁宁便嫌弃我了。」 慕锦兮当下唇角便抽了抽:「你似乎是想太多了。」 她从未确切地应承下苏珩这份情谊,更没有保证自己会很快地给予什么回馈,但显然,苏珩已经在当两情相悦在看。 慕锦兮不忍说些什么打击到苏珩,便道:「你若是没能拿个状元回来,才是要嫌弃你。」 对于慕锦兮来说,一直都不当科举拎个三甲回来时多难的事情。实在是慕谨之在前面做的那个标杆太显眼了。 慕谨之虽然是庆山侯世子,但仕途之路上并没有得世家荫蔽。他凭借自己的本事败了当朝第一大儒为师,十四岁开始参加乡试,三年连中三元,出息得让各大世家恨不得把自家儿孙捶到地缝里去。 慕锦兮下意识便觉得,反正苏珩不可能比慕谨之差。 总归是做不了大燕最年轻的状元郎了,可总不可能连状元郎也做不成吧? 苏珩眸中异彩连连,却低叹了一声:「那可是完了。」 「怎么?」慕锦兮皱了皱眉头。 「此次恩科,圣上点的是太子主考。」 慕锦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确定是太子,而不是四皇子?」 她万万没想到,昨日苏珩才跟她说了昭和帝如今很犹豫要不要换太子,今儿便钦点了太子给苏珩做主考。这是生怕苏珩考得太好不成? 以慕锦兮对燕洵的了解,即便他不知道苏珩是昭和帝的儿子,就冲着前段时间的龌龊,也不可能不为难苏珩。 「这个你倒不必忧心,是我同圣上要求的。」苏珩试探一般地伸手捏了一撮慕锦兮的头发,压抑住想将人搂在怀里的冲动,「我只担心皇后给你设个鸿门宴。」 苏珩担心的还不是王皇后的鸿门宴。 比起来,他更担心自己的心上人被王皇后当作未来的儿媳,虽然昭和帝清楚自己的心思,可谁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呢? 燕洵那难以言说的心思他看得分明,于是想起那母子二人便是愈加如鲠在喉。 恨不得立刻去将人解决掉,免得给自家的小姑娘找了麻烦。 慕锦兮对此也十分清楚,可却不能回避,毕竟,她还想借着宫宴再做一桩事情,于是只能仔细地哄了苏珩,让他回去认真读书,别成日里想些有的没的。 待到宫宴那日,慕锦兮便打扮得朴素寡淡了一些,只穿了一身玄色衣裙,同慕锦然和慕锦焉一道进了宫里。 各家贵女漂漂亮亮地在宫门前交头接耳,看到慕锦兮的马车靠近时,都不免多了些许的忌惮。 此番参加宫宴的不止她们这些姑娘家,太子还邀了诸位贵公子一同品茶论道,俨然也有让各家公子也相看一番的想法。而慕锦兮,永远是一群贵女里最出挑的那一个,有她在,不知旁人还有没有心情看她们。 「听说了吗?」趁着慕家马车里还没下来人,一名贵女悄悄道,「这位也不知得罪了谁,如今名声实在不算好听。」 所谓谣言,也仅是传给无知者听。 而能参加皇后宴席的贵女可都不是傻子。哪家没点龌龊的事情呢?既然各家都是彼此彼此,她们又怎会相信。 「说起来,到底是不好听的。」又一人极力压低声音,「虽然大家都不信,可堂堂侯府嫡女被那些下等人嚼舌根,终究是不好。」 「我看你们也是清闲得很。」温婉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眉目间都是不悦,「阿宁那等人物,也是你们可以说的?若自己没本事,便别觉得不如人就是天大的委屈。」 「温姐姐。」第一个说话的人忽然笑了笑,「若是没有庆山侯嫡女,太子妃之位,姐姐未必不能争一争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太子妃是内定给慕锦兮了。 却没有想过慕锦兮是不是稀罕。 也恰在此时,在尔雅的搀扶下,慕锦兮款款下了马车。才落地,视线便在各家贵女中逡巡了一圈,待看到自己想见的人,眼底稍稍露出了些满意之色。而后才迎着温婉和孔悦走了过去。 v第五十二章[07.16] 「阿宁姐姐!」孔悦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我可要当姐姐出去一趟便把我们给忘了。」 慕锦兮和凤元公主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已然松快了很多,当下便抬手捏了捏孔悦的脸颊:「你竟然如此编排我,还是将我送到府上的那些礼物给还回来吧。」 「才不。」孔悦哼哼一声,「阿宁姐姐给我就是给我了,谁都别想让我吐出去。」 慕锦兮又看向温婉:「婉婉这段时间可还好?」 「一切都好。」温婉依然稳重端庄,「就是有些惦记你,外面有诸多颠簸,还想过你是不是又会瘦一圈,如今看起来倒也是还好。」 慕锦兮抿了抿唇角:「也算是好。」 说着,她稍稍瞥了一眼左右,慕锦焉已然去找魏家的女儿说话。慕锦然竟直奔昌平郡主而去,八成是已经知道了慕锦兮和昌平郡主的过节,这才去给自己找个好主顾。 温婉顺着慕锦兮的目光看了过去,笑容微微凝住:「你家大姑娘心太大了,你也容得下。」 「所以,倒是想让婉婉帮我一个忙。」慕锦兮笑吟吟道,「不然我也是烦了的。」 「阿宁有命,莫敢不从。」温婉当即应下,侧耳听慕锦兮的安排。 慕锦兮只对温婉提了两个事情,宫门便缓缓打开了,自有宫人出来将各家的贵女引进去。 尔雅第一次进宫,跟在慕锦兮的身后可谓是大气都不敢喘,偶尔才敢抬头看一看路,皇宫里可比她想象的还要富丽堂皇多了,抬头一下,她便要觉得自己眼都不够用。 慕锦兮此时却忽然道:「仔细记着路。」 「嗯?」尔雅当下便没反应过来,只是愣了愣,而后便是匆忙点头。 慕锦兮也不多言,皇宫的景致或者路,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此时在她看来,也仅仅是一个至高皇权的符号罢了。 贵女们的裙摆让人眼花缭乱,而慕锦兮一身黑衣又寡言少语,在人群中的存在感也低了很多。 温婉不由有些疑惑:「阿宁,你当是知道皇后娘娘心思的。」 「可我并不好。」慕锦兮目不斜视。 温婉骤然笑道:「可若是你都不好了,又有哪个是好的呢?」 「婉婉。」慕锦兮深吸了一口气,「人各有志。」 燕洵注定在这个位置上待不了多久,更何况,他们母子和苏珩母子之间还有解不开的仇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燕洵搅合到一起去的。 「有些话我不便多说。」慕锦兮郑重对温婉道,「你也莫急,静观其变便是。」 至于到底是什么变,她不说,温婉也不敢猜,谁会想,太子稳稳当当的,会忽然就不被昭和帝所容了呢? 上京才下过一场雨。 气温变得舒适了许多,皇后便将宴席摆在御花园里。花朵上带着露珠,泥土也拥有独特的清香,迎接慕锦兮一行人的,是清新的美好。 宫女引着诸位贵女入了座,而皇后还没有到。 温婉拉着慕锦兮找靠前的一桌坐下,朝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总感觉这样的屏风,有没有都没什么区别。」 御花园此时赫然被几扇纱制屏风大体分成了两部分,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屏风另一边有几个活动的影子,长袍广袖,玉冠长发,显然是几个公子哥。 「皇后娘娘费心了。」慕锦兮稍稍抿了抿杯口,不由皱起眉。 「这果酒未免偏酸了些。」 温婉听闻,也稍稍尝了尝:「谁说不是呢?似乎是用红果酿的。」 说罢便招呼了宫人过来,让人将这果酒换掉,口味太酸了些,贵女们总会觉得不合口。 「酸些喝着也很开胃。」同桌的一位姑娘终于开了口,颇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慕锦兮,「总会有人喜欢。」 慕锦兮笑着看了那姑娘一眼:「孙家表妹?」 孙姑娘微微怔了怔,稍稍板起脸。她的那位姑婆,二房的姑母,还有哪个抱给慕家的慕锦然,都是因为仰仗慕家的权势,才得以在她家面前作威作福,于是,她看慕家人也不是那样顺眼。 慕锦兮自来知道孙家是不太乐意理会自己的,所以才请人缘颇好的温婉能帮着自己在中间润一润。 「嘉敏郡主高门大户,我家何德何能与郡主沾亲带故,一声表妹实在是担待不起。」孙姑娘憋了这样一句出来。 温婉自是笑道:「上京诸多人家俱是沾亲带故,阿宁的表姐表妹可是不少。」 「说起来,那位也是表妹呢。」慕锦兮朝着慕锦然站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孙家表妹自是同她不一样的。」 孙姑娘沉默了下:「她那般高明,我家便没有哪个能比得上。」 话说到这里,慕锦兮心中自然有了数,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骤然笑道:「孙家表妹,可还记得清楚,她究竟高明在哪里?」 「自然是记得的。」孙姑娘对此记忆犹新,唇齿间都带着恨,但她依然警惕地看着慕锦兮,「你想做什么?」 她是恨慕锦然的,可是也不想平白就给慕锦兮当了枪使。 慕锦兮颇为不在意地笑笑:「不做什么,只要孙姑娘记得清楚便好。」 说着,她斟了一杯酒给孙姑娘。 恰恰此时,慕锦然和昌平郡主一前一后过来了。昌平郡主眸中饱含歉意,而慕锦然又依然是那副在慕锦兮面前低一等的模样。 「妹妹。」慕锦然看着慕锦兮,忧心忡忡道,「听昌平郡主说,你前日撕了她借给你赏阅的《百鸟千花图》,那副画乃是千金难求,你怎可如此意气用事。」 「借?」慕锦兮睇着昌平郡主,蓦然蹦出一个字来。 「自然是送给嘉敏郡主了。」昌平郡主面上赫然是一副感度不敢言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当慕锦兮嚣张跋扈到这种地步了。 」既然是给我,那便是我的了,我撕不撕同你们还有何关系?「 慕锦然心中十分满意现在的情况,当下便道:「妹妹这话便不对了,画此时虽然是你的,日后却要流传百世,大家真迹少之又少,怎可以随意糟蹋。」 「哦。」慕锦兮眼波流转,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尤其着重看着昌平郡主,一字一句清晰非常,「看起来,还是没长记性。」 昌平郡主蓦然就觉得汗毛直立。 慕锦兮看起来没生气,可是她却觉得没生气可要比雷霆大怒可怕多了。 v第五十三章[07.16] 「皇后娘娘驾到!」 就在昌平郡主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王皇后的到来,对她而言就如同救星一般,让她蓦然松了一口气。 「平日里多有得罪,还望嘉敏你看在《百鸟千花图》的份上,不要再同我计较了。」 贵女之间热闹的氛围因为皇后的到来骤然安静,而在这种环境中,昌平郡主那句话便显得十足突兀,便是刚刚进场的王皇后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百鸟千花图》?」王皇后还没落座,便忽然道,「如今那副画到了慕家姑娘的手里了?昌平你也真是舍得。说起来,那副画本宫早便有了兴趣,却总想不起借来赏阅一番。」 王皇后笑着看向慕锦兮,目光灼灼。 王皇后来者不善。 慕锦兮朝王皇后行了礼,又瞅瞅站在一边的慕锦然和昌平郡主,面上看不出一丝痕迹,心中却十分好笑。 昌平郡主和王媛关系匪浅,而王媛又是王皇后颇为喜爱的侄女。眼前这一出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她心里还是大致清楚了的。只是不知,王媛既然对慕谨之抱着别样心思,怎么还轻易对自己使绊子。 思绪过得很快,慕锦兮没有直面应下王皇后的话,反而笑吟吟去看昌平郡主。 「郡主,莫不是王府管家回去后,漏了几句话?」 昌平郡主心里是虚的。 她自己知道送到庆山侯府的那副画是假的,可王府管家将撕碎的画拿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说慕锦兮为何生气,只是同济王耳语几句,济王便又让管家将画带走。 于是昌平郡主便寻思,慕锦兮应当没发现那是一副假画,只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罢了。 干脆便借着这个机会在贵女中间宣扬慕锦兮是如何无理取闹,毁坏名品真迹,她心中实在是有诸多委屈。 可慕锦兮忽然问出这句话,让昌平郡主心中生出许多不详。 「嘉敏郡主既是不喜欢,何必还寻我借画呢?」昌平郡主强压下心中的忐忑不安,撑着满面的委屈道了这一句。 也是的,慕锦兮同她索画的时候并没有别人在场,也没留个证据,自然是昌平郡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慕锦兮无论说出什么,打死不认就是了。 慕锦兮的笑意半分不减:「那倒是奇怪了,你家管家送画时候可是说那就归我了,怎么今日就变成借了呢?」 王皇后看着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心中自然也有计较。 她不喜欢昌平郡主,可也看不惯慕锦兮,她是想让慕锦兮当上这个太子妃的,可显然慕锦兮本人并没有多大意愿。没有意愿没关系,她总能说服昭和帝,于是便想消磨下慕锦兮的锋芒,免得日后真入了东宫后敢给燕洵使脸色。 此时看慕锦兮不动如山,昌平郡主却有些谎了手脚,眼看就要被慕锦兮压下的模样,不得不笑着开口:「好了,说不定这里面有些别的什么误会。」 慕锦兮是不当作有误会来看的,可此时她不忙和昌平郡主过不去,并且得给王皇后面子。 「既然如此,待宴会散去,我便让人上王府去把这个误会解了吧。」 慕锦兮那日的话说得含糊,但济王府管家看起来小心谨慎,应当会一字不漏给济王禀报,济王只要不是个傻的,便该让人去验证画的真伪了。这两三天,仿得再真的画作,也该能寻出个真伪。 昌平郡主既然拉着她不放,她只好也以牙还牙。 昌平郡主的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看起来十分难堪。 「看来,那画本宫是赏阅不成了。」王皇后任宫女扶着坐在上首,举手投足间尽是温婉和端庄大气。 慕锦兮看着这样的王皇后,再想起苏珩对她所说的真相,忽然就明白一直以来看王皇后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了。王皇后总是想努力学习苏氏的温柔,可她内里却是个很傲气的人。 眉眼间的凌厉和温柔的笑容从来格格不入。 也是,一个是自小在农家长大,看尽疾苦;而另外一个,虽不说大富大贵,但被百般娇宠,按照最标准的嫡女方式养大。两个人的性格本就诸多不同,更何况,王皇后是真真切切掌管了中宫这许多年。 那种常年被权利熏陶出来的锋芒早就压不下去。 「皇后娘娘若想赏画。」慕锦兮竭尽全力压下自己的异样,从外表看不出与从前的分毫不同,「或许过几日便能看到了。」 轻飘飘一句话,昌平郡主又是心惊肉跳。 慕锦然看出眼前的状况不太对劲,心中盘算起来。 王家终究会式微,会嫁到王家的昌平郡主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她现在有两个选择。 放弃昌平郡主,继续去鼓动慕锦兮。 或者想办法让昌平郡主来当自己的刀和枪,自己用原着的知识扶持起对方对抗慕锦兮,而对方也给自己踩出一条坦途出来。 然而,昌平郡主终究是和慕锦兮不同的。慕锦兮具有天然的女主气运,做事事半功倍;昌平郡主却在原着中是个连结局都没交代出来的炮灰角色,想要把她扶持起来千难万难。 慕锦然这边仔细斟酌着。 慕锦兮已经和王皇后对答了几句话。 「贵妃娘娘到!」 慕锦兮如今看待越贵妃已然亲近了很多,听闻她来了,多多少少觉得有些轻松。 在场不少贵女却是绷直后背。 越贵妃八成也是要给四皇子相看皇子妃的!听说圣上已经在考虑给诸位皇子封号,一旦四皇子被封王,就代表退出储位的竞争。可且不说事无绝对,就说四皇子的为人,也值得她们冒一冒险。 所以诸多贵女都牟足了劲儿想在越贵妃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慕锦兮一直观察着周遭人的反应,心中也有了数。 按照苏氏和越贵妃的关系来看,苏珩和四皇子之间应当也是关系匪浅,恐怕苏珩登位后也不会有什么龌龊。这些贵女觉得的冒险,其实到时并不会有,反而会安稳得很。 「兮兮,坐到我这里来。」越贵妃向慕锦兮招招手。 自从知道苏珩心悦慕锦兮,她看这姑娘越来越感觉像是在看儿媳妇,慈爱非常。 所有分辨出越贵妃神色的贵女心中都暗暗道了一声遭。 更遭的是慕锦兮还真坐过去了,当下,有政治头脑的姑娘就在琢磨,这是不是代表庆山侯府已经站队了?而且,越贵妃看慕锦兮的目光如此亲热,倒像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王皇后也不同其他人温声细语了,定定看了慕锦兮片刻,骤然扯出一个轻笑:「到不知妹妹何时同嘉敏如此亲厚,倒好似一家人了般。」 v第五十四章[07.16] 越贵妃随意拨弄着指甲,没有回话。 「此番伴驾南巡,路上多亏贵妃娘娘关照。」慕锦兮说着,又对越贵妃道,「娘娘,您再特殊关照我,怕是要断了四皇子殿下的姻缘了。」 越贵妃娇嫩的唇角扯出一个弧度:「他想要什么姻缘就自己去求,我才懒得操这个心,没得不知道会因此惹到哪家不痛快。」 话中意有所指,听得慕锦兮极为头疼。 好,她知道了,越贵妃是真看这位冒名顶替才能上位的皇后不顺眼。 话虽这么说,在场的其他贵女也因为越贵妃这番言语重新燃起希望。越贵妃既然是让四皇子自己决定的意思,那也就是说,就算慕锦兮再得越贵妃喜欢都没用了。 她们却不知,便是四皇子觉得慕锦兮十分顺眼,也是不敢和苏珩抢人的。 慕锦兮怕再生事,和越贵妃闲聊几句后便又回去同温婉坐了一处。 女孩们聚在一起,不是说霓裳首饰,便是聊些家长里短。这家讲讲自家弟妹不听话,那家谈谈怎么管理下人。说得越多,也便逐渐相熟起来,再也没什么忌讳。 慕锦兮所在的这一桌,她同温婉、慕锦焉再加上一个孔悦,三人拉着孙家姑娘说着杂七杂八的话,硬生生把慕锦然晾在一旁。慕锦然看着其余几人相交甚好,自己却不尴不尬,自然是十分难受的。 可宴席已开,她总不能扔下慕家的人,跑去再和昌平郡主凑在一起,让人看到,日后谈起了总是不妥的。 孙家姑娘看慕锦然不顺眼,慕锦然看她又何尝顺眼。 忽然听到孙家姑娘意有所指说了一句:「有些人,便是天生冷心冷情,信不得的。」 「表妹你是什么意思?」慕锦然紧紧绷住唇角。 「表妹?」孙家姑娘似笑非笑,「姐姐,进了庆山侯府的门,你震荡自己流的是慕家的血了?」 这话说的是真不客气。 便是孙老夫人,还得含糊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可孙家姑娘,却是半分面子都不想给慕锦然留的。 慕锦然当下头皮都炸了:「我晓得你嫉妒娘亲选了我,可我才和娘亲是最亲的啊!」 当初三房从孙家选人的时候是有考量过孙家大房的,虽然和自家老夫人不亲,但大房到底是孙家嫡系,过继个女儿过来也好看一些。而后考量的便是年纪要小,这样养起来也熟些。 反而最后真正进了慕家门的慕锦然,是最不符合条件的一个。 两人此番都起了怒气,谁都不肯退一步,当下便吸引到了别人的注意力。 尔雅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小心的从她们中间端出了酒壶,给慕锦兮斟上果酒,再一看,温婉的杯子也空了,又拎着酒壶凑了过去。恰在此时,温婉不留神碰了尔雅一下。 酒液霎时倾洒出来,浇了尔雅一身,连带慕锦兮也沾了一些。 慕锦兮骤然叹了一声:「行了,看来得借凤元公主的地方,换一身衣裳才行。」 凤元公主因为玩疯了,回来已经有些疲,懒得再参加这些乱七八糟,说好等宴席完再拉慕锦兮聊天,早早就在宫里等着。 「孙姑娘,不若也一同去?」慕锦兮忽然道。 孙家姑娘此时正是对慕锦然厌恶至极的时候,自然欣然答应。 凤元公主才看到慕锦兮带着三五个人进了门,便满面揶揄。 「你瞧瞧你,就进宫里吃个宴,都能把自己搞得狼狈。」她指着慕锦兮裙角上一块污渍,让金桔去取自己的衣裳给慕锦兮。 慕锦兮瞥了一眼凤元公主,开口便对金桔道:「再拿一身衣裳来给尔雅换上。」 「害的你吃不好宴,感觉实在对不住。」温婉虽然这样说着,却看不到多少歉意,只笑眯眯地看着慕锦兮,想着这位究竟打着什么算盘,竟让她趁机给这丫头身上泼酒。 慕锦兮拿着衣裳进了内殿,由凤元公主的宫人伺候她换上,她整理了整理衣袖,又扯了扯裙带,出来便笑着看凤元公主:「殿下的衣衫又有些宽大了。」 凤元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慕锦兮是说她又胖了,当下大怒:「好你个慕锦兮,我好心收留你,你却说我胖了!」 「殿下,我可没这么说。」慕锦兮笑着藏到温婉的身后。 然后又指了指还呆站在原地的尔雅:「还不快去换衣裳。」 孙家姑娘在凤元公主面前有些拘谨,听到这话便道:「郡主,不若让你家丫鬟先换着,咱们回去吧?」 慕锦兮却一把拉住了孙家姑娘的手:「不急,我既出来了,便没想着再回去,你且同我来。」 尔雅本来是该去金桔哪里换衣裳,却被慕锦兮扣在殿里,周围围着的不是公主便是贵女,心中蓦然紧张了起来,她呆坐在椅子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把袜子褪下来。」 慕锦兮的哪里是想换衣裳呢,只是想找个合理的借口把尔雅带到孙家姑娘面前罢了。 孙家姑娘顿时明白了什么:「你想给我看什么?」 不然也不会单把她点出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尔雅,乖,这里没有外人,把袜子褪下来。」慕锦兮没有直接回应孙家姑娘的话,反而又对尔雅重复了一遍。 尔雅这才有些局促地将两只湿掉的袜子脱了下来,白嫩的脚趾紧张得蜷缩着。孙家姑娘原本并不当有什么大事,对尔雅的脚更不感兴趣,可是当尔雅的脚踝露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看了过去,仿佛冥冥之中就有什么想法在引导她。 只见左脚脚踝处有一抹红色的胎记,形状仿若一片蔷薇花的叶子。孙家姑娘的喉咙仿佛被梗住一般,她不自觉得凑近了一些,紧紧盯着那块胎记,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 温婉不由自主得拉了拉慕锦兮的衣袖:「这胎记,可有什么讲究?」 慕锦兮却从始至终看着孙家姑娘的反应,唇角带笑:「孙姑娘,果真没有忘记慕锦然是个何等的人罢?」 轻飘飘一句话,如同尖刺一般狠狠扎在了孙家姑娘的心头,她猛然吸了一口气,牢牢抓住尔雅的手:「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尔雅的神情有些懵,全然不明白为何这位孙家姑娘如此激动:「我……我是尔雅啊。」 她求助一般得看着慕锦兮。 「如何会记得呢,她被花子拍走时也才不到三岁啊。」慕锦兮眉目中带了怜悯的神色,「你想让她直接帮你澄清,却是做不到了。」 v第五十五章[07.16] 慕锦兮自来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第一次见到尔雅,发现她在读书上十分有天赋,便在想,这般秀敏的小丫头,实在不像农户里出来的,再加上前世慕锦然颇为有目的在府里找这么个丫头,便起了心去尔雅的故乡去查一查。 这一查真让她找出来了什么。 尔雅竟是被那农户买回来的,也是因为没有儿子,便想着买一个丫头招一招,没想到后来果真生了个儿子,尔雅在那农户里便更加没有存在感,后来干脆又被卖给人牙子换了些钱财。 然后慕锦兮又拜托苏珩颇费周折地差了那农户是从哪里买了尔雅,一条线一路查过去,果然就查到了孙家的头上。 慕锦兮看孙家姑娘似哭似笑的模样,便将自己查到的线索说了一遍,而后才道:「我是有诚意的,所以将这件事说给你听,却也想看一看你的诚意。」 孙家姑娘定了定神,牢牢抓着尔雅的手:「这丫头是二叔的幺女,二叔故去,二婶归家准备改嫁,孙家正是混乱的时候,一直都是慕锦然带着妹妹。也就在这时,慕家便来了人说要从孙家过继个丫头。」 原本,回去谈过继这件事便是看在两个小姑娘忽然没了爹娘,想给些依靠,所以所谓将大房也考量进去也不过是场面话而已,慕家三房两口子本意就是在孙家二房的两个小姑娘里面挑一个。 尔雅忽然意识到慕锦兮和孙家姑娘话中的含义,忽然就愣了,她颇为不敢置信地看着慕锦兮,就想起慕锦兮曾经说会给她一个好的去处,也非常仔细地对待自己,全然不是在使唤下人的样子。原来,自家姑娘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自小就聪慧,嘴甜人可爱,家中便没有不喜爱她的。」孙家姑娘闭了闭眼睛,「慕家来人的第二日,慕锦然告诉我戏院新来了个杂耍班子,当时年纪尚小,想要什么便要,想去哪里也没个顾忌,当时便央了祖母和叔祖母,让慕锦然跟我一起去看杂耍。慕锦然却推脱说要在家里照顾妹妹。」 「我却觉得,那能有什么呢?干脆抱着小丫头一起去就好了,结果……」 慕锦兮看尔雅实在说不下去,便开口替她说:「没想到人却没看牢,回去以后慕锦然哭哭闹闹,大房和二房更是因此大吵一架分了家。而慕锦然名正言顺进了慕家。」 「谁都不肯相信我不是故意的。」孙家姑娘眼眶红得很,「那时我也当只是个意外,毕竟那种场合混乱得很,可再大些便想明白了,慕锦然分明就是想进慕家的门,这才借我手把这丫头给丢了。」 慕锦兮是知晓内情的,尔雅还是一团糊涂。 凤元公主和温婉听了却是不寒而栗,十年前慕锦然才多大?也才五岁多吧,竟然就有这样深沉的心机,为此步步为营,不但把尔雅给丢出去,还让别人都认为孙家姑娘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从而慕家三房的选择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于是两人再看慕锦兮的目光便颇为复杂。 「这样一个祸害,你竟然容得下,我怕是同她在一间屋子里都会觉得难受得很!」凤元公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可是亲生妹妹,能把妹妹卖了,得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温婉也不由道:「那现在怎么办?规规矩矩把尔雅认回孙家,然后彻底便宜了她?」 尔雅偏生什么都不记得,便很难在孙家把这道伤疤揭开,让慕锦然声名狼藉。 孙家姑娘眸中的泪还未干,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拉着尔雅的手便舍不得放开。虽然都是二房的女儿,但尔雅可是比慕锦然可爱多了。 「你这便同我回去,我找祖母给你做主。」慕锦然让孙家大房不痛快了这许多年,她们又怎么可能会让慕锦然痛快呢? 尔雅不知所措得看着慕锦兮,忽然间身份的变化,让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慕锦兮压了压孙家姑娘的肩膀:「急什么呢?虽然尔雅不记事了,但总有人记得的。尔雅都回来了,想要让慕锦然罪有应得,哪里就那么难呢?」 所以前世慕锦然才会想方设法在慕家找到这个人,她怕尔雅回来,会让她一败涂地。至于慕锦然是如何知道尔雅在慕家,想必也是从她所谓的那个话本里看到的。 孙家姑娘听了慕锦兮的话顿时就是眼前一亮:「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慕锦兮看着孙家姑娘,抿了抿唇角。 凤元公主却看着慕锦兮,眸中带着好奇:「你到底是有什么想法,赶紧说出来啊?」 「尔雅先在我这里。」慕锦兮道,「明日,会有人捉了拍花子到京兆府,也会有人在大街小巷传,表示这拍花子许多年终于落网,估计不少人家丢了孩子的都能寻回,你家再派人去京兆尹门上大哭一番,最好是人尽皆知。」 慕锦兮十分担心,尔雅这样回去,孙家在自行理论,慕锦然在中间使的龌龊手段终究会被压下去。 她要做,就是斩草除根,人尽皆知。 「等到京兆尹将线索查的差不多了,我便带尔雅上门。」慕锦兮缓缓道,「至于慕锦然那边,你们也不用担心,她想要灭口的人,早就被我藏起来了,时机到了自然会一并送上。」 慕锦兮将事情早已安排妥帖,如今就差孙家这个事主,此番和孙家姑娘沟通得当,也算是万事俱备。 事情一旦闹大,都知道慕锦然当年为了入慕家的门把亲妹妹卖给了人贩子,到时她也想看看慕锦然还能不能用哭哭啼啼来遮掩自己。 「千万莫要提前在慕锦然面前露了端倪。」事情说清楚,孙家姑娘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慕锦兮便放人回宴席上了,她自己也想着随意出去透透气。 凤元公主却一把拉住了慕锦兮的手:「既然来我这里了,你还出去乱跑什么?」 慕锦兮看凤元公主的申请有些紧张,似乎是有话要同她说,脚步顿了顿。 「那我也先回宴上了,都不在,皇后娘娘怕是会凤颜不悦。」温婉笑道。 慕锦兮点头,眼看着温婉也慢慢离开,她才又扭头去看凤元公主:「刚才还好好的,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女劳碌命》卷一 作者:洛安 02、《娇女劳碌命》卷二 作者:洛安 03、《娇女劳碌命》卷三 作者:洛安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