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劫》 前言 讲一个精彩的故事,表达严肃的主题。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并非泾渭分明。 现实是残酷的,但残酷不是目的。 未来会怎样,人会不会消亡。或许会,或许不会。或许对当下,根本不重要。 但我们需要勇气和信心,一路前行。 金庸之后,武侠式微。但人心不死,侠义长存。 江湖不是成人的童话,而是残酷的现实,无法摆脱的命运,不可抑制的欲望。 侠是自由,是永恒的抗争。是直面现实的勇气,是独自前行的信念。 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追求。永恒不变的,是中华文明的精神家园。 突破金庸,首先是内核主题上的突破,其次才是故事结构、叙事方式、语言文字层面的改进。 希望大家能喜欢。 楔子 阎浮提东方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邃,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 无间地狱,有五无间。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一者,日夜受罪,无时间绝,故称无间。 二者,一人亦满,多人亦满,故称无间。 三者,苦楚相连,更无间断,故称无间。 四者,罪行业感,悉同受之,故称无间。 五者,除非业尽,方得受生,故称无间。 地藏菩萨发大誓愿,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拔救。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境,然后方成正觉。 --《地藏菩萨本愿经》 第一章 走 镖 仲夏的太行山麓,树木青葱,叶茂荫深,似乎收起了燕赵之地的雄壮,沾染上江南风光的秀气。 山间的驿道上,“叮铃铃”响起马脖铃声。林荫中冒出一面红色大旗,旗上用金丝绣着四个大字,威远镖局。大旗下面,七八辆马车缓缓前行,在土路上压出两道沟痕。二十多个精壮的汉子跟在两旁,不时的嬉笑打骂一阵。另有几个骑着马,分散在队伍两头。 走在最前面的老者戴着笠帽,跨在马背上闭目养神。这条通边城出塞外的驿道,老者走了二十几年,从未出过大差错,可此刻心里却总有些不安。 突然,道旁的山脊上响起了一声清哨,打扰了这宁静的时光。两边的趟子手们却似没听见,仍是神色轻松。 “老三”,老者忍不住了,伸手摘下帽子,回头对后面一个中年汉子说道:“又来了一路,再往下怕是不太平。” “二哥”,中年汉子留着长须,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儒生打扮,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的私塾先生,打马跟了上来,点头说道:“过了大同府跟上来的,有三路探子了。” “我真是老了”,老者讪笑几声,说道,“七八年没出远门,道上的朋友都不肯给面子。” “箱子沉,太扎眼”,中年儒生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低声说道:“二哥放心,这一路上的江湖朋友,镖局年年都有打点,出不了差错。他们闻着味跟上来,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如今道上都这样了。” 老者心中不快,往山脊上扫了一眼,叹道:“太平日子久了,世道都变了。” 中年儒生笑了笑,又打马靠近一些,轻声问道:“丰利号可是做官银生意的,以往都是衙门派兵押送,这次怎么找上咱们镖局了?” 老者侧头看了看中年儒生,慢慢答道:“听说上面不许衙门管丰利号的事了,以后走银子都要找镖局押送。这可是长久的大买卖,不知多少镖局惦记着。只说金狮镖局罢,年前就在京城里上下打点了。亏得大哥跟吴大掌柜的交情,才揽下来这单生意。” 中年儒生愣了一下,问道:“丰利号可是逍遥侯开设的,也算半个衙门了,说不管就不管了?” 老者心里也没底,摇了摇头,答道:“朝廷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丰利号分号遍天下,你我只管先走好这一趟镖,大哥再去跟吴大掌柜谈,等打通了江南的路子,镖局的生意就能翻上好几番了。” 中年儒生连连点头,接话说道:“大哥一直想打通江南的路子,京师的钱货就能直通塞外。这次可是个好机会,出不得半点闪失,我去会一会后面的朋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者抬了抬手,说道:“你看好镖银,我打发他们。” 中年儒生也不再争了,回头喊了一声:“铁柱,过来。” 一名大汉高声应诺,打马赶了上来,脸色黝黑,筋肉结实,腰杆挺得笔直,看起来确像是一根铁铸的柱子,拱手说道:“三镖头。”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一会你跟着二哥。” 大汉拱了拱手,又看了老者一眼。 老者也没理他,只打量前面山脚的树林。 驿道在山脚下折了个弯。马队刚绕过弯,老者看了看大汉,低声说道:“跟我走。”说完提气从马背上跃起,闪入道旁的树林中。 大汉凌空翻身下马,也跟着窜入林中,身手颇为矫健。 两人隐身在树林中,只等了片刻工夫,便隐隐听到马蹄声。很快,不远处山岗上冲下一匹快马,马上一个劲装江湖好汉,催马沿驿道赶了上来。 看着对方走近了,老者冷喝一声,提气纵出树林,真气凝于右掌,轻飘飘地按在马头上,顺势一个翻身,人稳稳地落在驿道中央。 快马继续往前冲出几步,忽然嘶鸣一声,猛地翻到在地上,四肢一阵抽搐。马上的汉子也还算敏捷,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倒下的骏马。 黑大汉也冲出了树林,挡在那汉子前面。 汉子很快回过神来,冲老者拱手行礼,笑道:“好掌法。前辈莫不是当年掌毙太行双雄的赵二镖头,镖头的绵掌果然威力无穷,李某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了。镖头若是得空,不妨上我们云岗寨坐一坐。” 老者笑了笑,拱手回礼,说道:“原来是云岗寨的朋友,威远镖局失礼了。” 汉子连连拱手,说道:“前辈,客气了,客气了…” 老者抬了抬手,往两边山林看了看,提起一口真气,说道:“威远镖局赵振山,借道一过。还请朋友高抬贵手,行个方便。”声音不大,却在山岭间回响。 汉子脸色发白,“嘿嘿”笑了笑,拱手说道:“老爷子好功夫。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小的这就回去,绝不敢再叨扰老爷子。” 刚才用了内力传音,几路跟梢的探子,应该都能听得见。走镖不是一锤子买卖,更多的是靠交情,各路朋友肯给面子,不到迫不得已,赵振山也不想开杀戒,拱了拱手,笑道:“朋友好走。” 汉子不再多说,转身便走。没走几步,山林里传出一阵怪笑,接着有人说道,“你娘的,把银子留下。” 山林中窜出两个身影,兔起鹘落,飞奔而来。一个高大魁梧,不停地怪笑,声音却阴恻恻的。另一个身材瘦小,一边骂道:“你个老东西,装什么装。老子就瞧你不顺眼。” 两个人瞬间就赶了过来。 “他娘的,没本事还要来抢肉吃。”矮个瞥了停下来的汉子一眼,抬手一掌劈在他脖子上。那汉子脖子一歪,烂泥般瘫倒在地上,哼都哼一声。 赵振山皱了皱眉头,只感叹如今道上出手都这般狠毒么,从容扫了两人一眼,说道:“两位好本事,却为何不讲规矩?” “规矩”,高个怪笑不已,说道:“谁他娘还讲规矩?死老头,你过时了。” “找打。”不等赵振山答话,后面的铁柱抢先答道,纵身冲向高个,“呼”的一声右拳挥出,径直击向对方胸膛。 那高个措不及防,上身一歪,双足连点,侧身滑步避开,手上也多了一对日月环。 铁柱中途变招,腰马一转凌空跃起,右拳收回左拳挥出,击向高个咽喉。 高个冷喝一声,双手抬起一封,眼看就要扣住铁柱的手腕。只听见“铮”的一声,拳头抢先一步,击中环圈,双环交碰拳劲不减,高个握持不住,不由得连退了两步。 铁柱借力翻个跟头,凌空向后掠去。 那高个一时大意,刚交手便吃了个小亏,眼睛里尽是怨毒,突然右手一挥,单环脱手飞出,“嘭”的一声,击中了铁柱的后背。 临阵对敌,兵器离手乃是大忌,对方却拼了舍弃单环也要暗算铁柱,出手极其狠毒。赵振山看得分明,心中怒气顿生,喝道:“好歹毒。”说完身形一晃,抢到了高个跟前,双掌悄无声息地拍出。 高个单环离手,也不敢大意,双足连点向后退去。 旁边的矮个骂道:“娘的,两个打一个么?”径直扑了过来,右手挥出一条九节鞭,直点赵振山后心。 赵振山早有防备,身形骤停原地一转,让过九节鞭,双掌错开,击向矮个上下两路。 矮个来不及收回长鞭,鱼跃而起避开下路一掌,左掌挥出迎向上路的一掌。 “嘭”的一声,双掌对上。赵振山掌势微收一吐,又是一掌震开了瘦子的左掌,接着内劲再吐,却似连拍出第三掌,击中了矮个的胸口。 矮个“哇”的一声怪叫,跌落在地上,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后退两步,盯着赵振山说道:“他娘的,一掌三击。” “老头,你好本事”,高个也赶了上来,看了矮个一眼,说道:“老六,我帮你杀了这死老头。” 矮个没答话,右手一抖,将九节鞭绷得笔直。 赵振山侧头看了铁柱一眼,低声问道:“铁柱,你怎么样了?” 铁柱摇头笑了笑,大步走到赵振山身旁,只盯着对面两人。 赵振山知道他天生一副铜皮铁骨,练的又是外家开山拳,没那么容易伤筋动骨,当即沉下心来,缓缓问道:“两位,当真要拼命么?” 高个不动声色。矮个瞪大了眼睛,凶光大盛,骂道:“你奶奶的,老子还怕了你么?” 突然,“啾”的一声,远方山头射出一支响箭。又“轰隆”一声,在空中炸出一团红色火花。高个和瘦子脸色大变,对视一眼,纵身跃起,闪入林中不见了踪影。 “这就想走么?”铁柱大声喝道,深吸一口气,便要追上去。 赵振山暗自担心,伸手将他拦住,低声说道:“莫要冲动,护住镖银要紧。”说完也顾不上他了,提气沿着驿道追了上去。 只追出几里路,赵振山便看见镖队停在前方,马车已聚成一团,二十几个趟子手提着兵刃守在外围,中年儒生带着几个镖师正四处张望。 赵振山松了口气,纵身跃起,几个起落便停在中年儒生跟前,急忙问道:“老三,怎么回事?” “二哥放心,没遇着险”,中年儒生答道:“我们刚走到这里,前面山头就飞出响箭,大伙赶紧守好马车准备迎敌,不过到现在也没动静。我又担心你和铁柱,也不敢乱动。” 赵振山转头看向两侧山林,一边说道:“做得好,这趟镖可不能有闪失。” 中年儒生问道:“后面情况怎么样?” 赵振山冷笑一声,答道:“打发了几路探子,却上来两个扎手的点子。” 中年儒生神色微变,问道:“铁柱没事罢?” 赵振山摆了摆手,答道:“没事。看到响箭,两个点子都闪了。我先赶了过来,铁柱就在后面。” 中年儒生松了口气,也看向前面的山头,说道:“这可就稀奇了,难不成才认出来威远镖局的镖旗?” 赵振山思量片刻,冷笑几声,慢慢说道:“都动起手来了,谁又会轻易罢手?方才两个点子,身手都不错。一个高大,使一对铁环,一个矮瘦,使一根九节鞭。边塞一带,你可听说过有这么两个人么?” 中年儒生想了一会,答道:“这两年,边塞上出了六个悍匪,专门打劫商旅行客,手段颇为狠辣。自称什么阴山六骏,河朔武林朋友都叫他们阴山六鬼,其中有两人使的就是日月环和九节鞭。” 赵振山点了点头,说道:“那高个称另一个老六,看来就是他们了。” 中年儒生长舒了口气,说道:“两个在后面,还有四个肯定守在山头上,却不知耍的什么把戏?” 说话间,铁柱也疾奔过来,停在两人跟前,拱手说道:“二镖头,三镖头。” 中年儒生打量他一眼,点了点头。 都发了响箭,对方为何又迟迟不肯动手。赵振山总觉得蹊跷,问道:“老三,什么地方发的响箭?” 中年儒生指向左前方的一个小山头,答道:“就在那个山头上,除了一发响箭,没有别的异常。” 赵振山盯着那个山头,低声说道:“铁柱,你带两个人上山去看一看,务必小心。” 铁柱拱手答道:“二镖头放心。”说完招呼两个趟子手,一同闪进了左侧的山林。 众人都不敢乱动。等了约莫一刻钟,铁柱带着两人从前面的山林中下来,快步走了回来。 中年儒生与赵振山对视一眼,先问道:“山头上情况如何?” 铁柱摇了摇头,拱手答道:“鬼影都没见着,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中年儒生怔了一下,叹道:“这可真见鬼了,莫非对方想换个地方再动手?” 赵振山也没有头绪,忽然心念一转,看向中年儒生,说道:“这趟镖干系重大,可不能耽搁。” 中年儒生点头说道:“不错,延误了镖期,大哥就不好再开口了。”左右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铁柱,你带两个兄弟在前面开路。大伙都打起精神来,继续赶路。” 铁柱拱手应诺,招呼身边两个趟子手又闪进树林中。整个镖队也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不一会,就沿着蜿蜒的驿道,走进了茫茫山岭之中。 第二章 快 剑 晋北,平城。 得益于中原和塞外的商贸往来,这座商队必经之路上的小城车马穿梭,货号林立,一派繁华景象。要做买卖,先得讲交情。要谈交情,那当然离不开酒。平城虽小,却有不少地道的酒楼,比如东大街上的那家“高粱红”,店家自酿的高粱酒,晶莹醇厚,堪称一绝。 端木铭心信步走在大街上,一身剪裁得体的青衫,修长的眉毛,清澈的眼睛,干净的脸庞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只叫人看一眼,便觉得分外温暖和亲切。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却不毒辣,空气也不像南方那么潮湿。端木铭心的心情也很好,看着周围匆匆忙忙的赶路人,他多少有些想不明白,如此美好的时光,为什么不去喝杯酒?很多事情,其实他都想不明白,不过庆幸的是,直到今天为止,他都不是一个想不开的人。 高粱红酒楼的酒旗,高高地悬在空中。大门两侧贴了一副对联,“铁汉三杯脚软金刚一盏摇头”。 端木铭心只看了一眼,便笑着摸了摸鼻子,大步走了进去。 还不到晌午,大堂里稀疏坐着几桌客人,自顾推杯换盏,谈着各式买卖。正对大门的酒桌上,独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面容冷峻,鼻梁挺拔,双眼深邃,眼神里却似透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沧桑,腰间插着一把黑鞘长剑,剑身略显狭窄。 端木铭心打量那把长剑几眼,不禁暗自称奇,径自走到黑衣男子身旁坐下,笑道:“真是一把好剑。” 黑衣男子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剑未出鞘,你怎么知道是好剑?”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剑虽没出鞘,剑意却直指人心。”想了想,又说道:“宝剑藏锋,真正的利剑,本就不该轻易出鞘。” 黑衣男子眼睛里寒光一闪,仿佛夜空里的星星,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 剑意更盛了,就像利剑悬在头顶。端木铭心却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愣了一下,喃喃说道:“你这把剑,好就好在不带戾气。” 黑衣男子盯着他,缓缓说道:“杀过人的剑,都会有戾气。”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真正的凶器,看一眼就害怕。你这把剑,我看着却不害怕。” 黑衣男子松开剑柄,转过头去看向大门口,只说道:“你没做过亏心事,所以不害怕。” 端木铭心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不会罢,你的剑有这么神奇?”猛地又想,这次瞒着小月偷偷溜出来,又让吴世叔为难了,却不知算不算亏心事? 黑衣男子突然问道:“你也用剑?”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答道:“剑乃君子之器,我哪里会用?”又冲黑衣男子笑了笑,说道:“仗剑行侠,我却佩服得很。今日有缘相识,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黑衣男子沉默一阵,低声问道:“乔洪怎么没来?” 端木铭心左右看了一眼,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 黑衣男子又说道:“你带他来,我请你喝酒。” 端木铭心颇觉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说道:“我不认识乔洪,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一定要请他来,你才肯喝酒么?” 黑衣男子不说话了。 端木铭心有些莫名其妙,“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昨晚我听客栈里的小七哥说,这家店的高粱酒,用的是九酿春酒法,九酿九蒸才成的酒,绝对货真价实。”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这里的高粱酒,确实不错。”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接话说道:“如此美酒当前,我们却在这干坐着,岂不是大煞风景?” 黑衣男子又不说话了。 端木铭心实在没办法,问道:“乔洪到底是谁,你说罢,我去请他来。” 黑衣男子沉默一阵,转头看向端木铭心,慢慢说道:“有一个人,去城西刘员外家喝酒,见他家小女儿长得漂亮,趁着酒劲把人家糟蹋了。刘员外也不敢声张,去找那人的长辈商量,想把小女儿嫁过去做偏房,却被赶了出来。刘员外气不过,就到县衙报了官。那人听到消息后,半夜摸进刘宅,把刘员外全家十一口杀了个干净。” 端木铭心听得心里发寒,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愣了一会,才说道:“那个人就是乔洪?怎么如此人面兽心。” 黑衣男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只要世间公道还在,一两个贼子凶狠残暴,倒也不打紧。是非不分,混淆黑白,那才真让人害怕。”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心中生出无名怒火,猛地站了起来,看着黑衣男子,问道:“乔洪在哪里?我先去找他,再来请你喝酒。” 黑衣男子轻轻一笑,答道:“不着急,他跑不了。”说完又转头看向大门口。 端木铭心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家丁,各抱了一只锦盒。 中年管家看见了黑衣男子,径直走了过来,“哈哈”一笑,拱手说道:“叶爷久等。” 黑衣男子只问道:“乔洪来不来?” 中年管家上下打量黑衣男子一眼,连连点头,叹道:“江北第一捕快,果然名不虚传。” 端木铭心侧头看了黑衣男子一眼,原来是个捕快,京城六扇门的孙捕神天下闻名,可江北第一捕快却是头一次听说,想必也办过很多大案子,不觉有些兴奋。 黑衣男子又说道:“让乔洪来,我要问他话。” 中年管家笑了出来,摆了摆手,说道:“叶爷说笑了。案子已经断了,都盖上了县衙的大印,还有什么可问的?” 端木铭心猛地转过念头来,登时怒气上涌,插话说道:“案子怎么断的,今日须得讨个公道。” 中年管家瞥了他一眼,又冲叶正拱了拱手,笑道:“如今太平盛世,大家和气生财,凡事都得有个价码。老太爷专门交代过,一定要公道。”说完又抬手扬了扬。 后面两个家丁当即走上前来,将两只锦盒放在桌上,又微微掀开盒盖,露出金灿灿的元宝,便合上盖子退了下去。 中年管家只看着黑衣男子,脸上笑意更浓了。 端木铭心看在眼里,心中愈发气愤,喝道:“光天化日的,你们要干什么,这案子肯定有鬼。” 中年管家也不理会他,只冲黑衣男子说道:“叶爷若不满意,只管开个价,我也好回去答话。” 黑衣男子摆了摆手,说道:“什么都能买,就不会有公道。” 中年管家收起笑容,叹了一口气,说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莫说天下还有上百万的贱民,何苦去置这些气?叶爷的剑,黄金百两。贱民一条命,铜钱百文。还有比这个,更公道的么?” 端木铭心只听人说起过营寨里的贱民,偏偏又从未见到过,难道真有百万之多? 黑衣青年只问道:“乔洪在哪里?” 中年管家冷笑一声,答道:“乔太爷到了平城后,就把侄少爷叫到身边,好一通训斥。如今,他正对着太爷的金刀,反省思过。” 金刀,乔太爷。端木铭心猛地想起来一个人,问道:“莫非是太原城的金刀太岁,他怎么来平城了?” 中年管家“嘿嘿”笑了笑,自顾说道:“按说乔太爷的身份,是不会来这种小地方的。可他老人家听说了侄少爷的事,大为恼火,连夜带着人赶来平城。”又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说道:“也幸亏来得及时,叶爷才没铸成大错。” 乔家本就是太原大族,乔大鹏又是崆峒上任掌门的记名弟子,与现任掌门飞云子也算师兄弟,更将崆峒六合刀法练得炉火纯青,江湖上都称他金刀太岁。端木铭心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崆峒派乃是堂堂七大派之一,与昆仑、华山合称武林剑宗,乔大鹏也算是正道前辈,按说不该做出有损大义的事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黑衣男子说道:“他不肯来,我就去找他。” 中年管家脸色冷了下来,叹道:“何苦,你再闹下去,又有什么好处?”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接话说道:“这案子兴许另有隐情,我看还得上报府衙再审。” 中年管家嗤笑一声,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公子瞧着面生,倒是没请教。”突然欺身而上,左手挥掌如刀,直切端木铭心咽喉,右手五指微张,却是扣向手腕脉门。 中年管家出手狠辣,像是小擒拿之类的近身功夫,左手应该是虚招,右手才是实招。端木铭心看得清楚,情急之下,丹田真气急转,整个人凭空向后移出尺许,等对方抓空回招后,又瞬间闪回原地,就像是空中的飞絮,先随风荡开,又轻轻飘了回来。 中年管家双手护在胸前,瞪大了眼睛看着端木铭心,却似白日见鬼一般,很快脸上又堆满了笑容,拱手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爷子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两位若是肯去拜访,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右手松开剑柄,起身说道:“烦请带路。” 第三章 江 湖 平城西郊,草长鹰飞,阳光明媚。西山脚下一处小院中,大门敞开,却隐隐透出萧杀之气。端木铭心颇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定下心神,跟着黑衣男子走了进去。 宽敞的大厅里,直挺挺的站着两排黑衣大汉,背着寒光闪闪的环首大刀。厅首正中的楠木交椅上,端坐着一个紫袍老者,鬓发花白满面红光,身后的香案上,摆着一柄紫金雁翅刀。另有一个长相俊朗的年青人,低头陪站在右侧。 中年管家领着两人走到厅首前,拱手说道:“老爷,叶捕快来了。” 端木铭心打量老者几眼,只感叹金刀太岁果然气势不凡,又扫了那年青人一眼,暗道莫非他就是乔洪。 乔大鹏目光如炬,仔细打量黑衣男子一阵,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平城叶正,好得很,好得很。”又对中年管家说道:“以后记住,这样的年轻人,早该带来太原见我。” 中年管家拱手应诺,又侧身让开。 平城叶正,又是江北第一捕快,可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端木铭心侧头看了黑衣男子一眼,伸手摸了摸鼻子。 叶正也不说话,只看向那个低着头的年青人。 乔大鹏扫了一眼身边的年青人,说道:“少年人贪色,管不住脾气,早晚要闯出祸来,这次总算长了个记性。”又看向叶正,缓缓说道:“乔洪闯的祸,县衙已经查清楚了。那女子故意勾引他,只为勒索钱财,这小子脾气上来收不住手,硬是闹出了人命。好在周围的街坊邻居明白事理,都肯出来作证,衙门才没追究他的过失。” 叶正冷哼一声,问道:“连杀十一口,也叫过失?” 乔大鹏叹了口气,说道:“年轻人谁不犯错,错了才能长大,总是要给他们一次机会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叶兄弟,你说是不是?” 端木铭心听到这里,又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年青人,忽然觉得很有些道理,自己就经常犯这样那样的错,吴世叔和婉嫂子都给他改过的机会。 叶正只盯着那年青人,问道:“你既然敢做,就不敢认么?” 年青人仍是低着头,不敢答话,眼角微微抽动,双手也攥紧了拳头。 “怎么”,乔大鹏气势陡增,沉声问道:“我说的话,还有人不信?” 叶正看向乔大鹏,答道:“我的剑不信。” 乔大鹏眼中寒光一闪,周身隐隐透出杀气。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看了叶正一眼,不禁担心起来。 沉默一会,乔大鹏忽然又大笑几声,摇了摇头,说道:“百年前正魔血战,七大派联手除魔,才讲究是非公道。如今天下太平,是非公道早就不合时宜了,你一直待在这个小地方,眼界自是要差一些。” 人人都知道,百年前太祖皇帝勘定天下,中原武林又联手除魔卫道,才有了如今的天下太平。端木铭心听着颇不以为然,插话说道:“如今若不讲公道,百年前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乔大鹏也没理会他,只看着叶正,又说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守在平城,看来也是在等那东西出世。我收到一条消息,你肯定会有兴趣。”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你若肯交出乔洪,其它的事情,我可以不深究。” “我没有儿子,就这么个侄子”,乔大鹏笑了笑,慢慢站了起来,问道:“你的剑,真能赶上传说中的飞剑客?” 叶正答道:“我劝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乔大鹏不再说话,反手提起那把金刀,身形陡然一动,人已到了叶正跟前,金刀破空劈出,化作一道刀光罩在叶正头顶。 端木铭心看得清楚,这一刀虽说简单,可无论叶正如何闪避,似乎都在刀光所及范围内,登时心悬了起来了。 剑气纵横,剑光一闪即逝。 金刀突然停在空中,又“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乔大鹏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涌了出来,喉咙里“咯咯”直响,接着人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大厅里死一般沉寂。所有人都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平日威风八面的“金刀太岁”,居然就这么倒下了。 端木铭心松口了气,心中却又生出一丝寒意。刚才叶正没有闪避,只是拔剑、回鞘,乔大鹏便已咽喉中剑,端木铭心根本看不出剑的路数,凌厉的剑气更是见所未见,不由得感叹,自己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果然是一把好剑。 “叔父!”那年青人嘶喊一声,冲到尸体旁边,蹲了下来。中年管家也跟了过去,仔细打量几眼,摇头叹了口气。 叶正站在原地,沉声问道:“你做的事情,一定要别人担着么?” 年青人抬起头来,盯着叶正,眼睛赤红如野兽,厉声说道:“案子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杀的,你想怎样?”说完捡起地上的金刀,慢慢站了起来,手腕一抖,挽出一朵金灿灿的刀花。 叶正往地上看了一眼,说道:“跟我回县衙。” 年青人目光落在叶正腰间的长剑上,眼中渐渐透出绝望,突然仰头大笑,说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剑快。江湖本就如此,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你这辈子,也别想讨还什么公道。”说完刀光一转,金刀割开脖颈,喷出一片鲜红的血雾。 中年管家不及阻挡,顺势扶住年青人瘫下去的身体,摇头说道:“这又是何苦?” 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有江湖中的人才知道。可每一个江湖中的人,恐怕都有不同的看法。端木铭心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先有江湖,才有了江湖中的人,还是先有江湖中的人,才有了这个江湖? 黑衣大汉们渐渐清醒过来了。有人惊恐,有人愤怒,也有人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却迟迟不敢拔出。 血腥味愈发刺鼻。端木铭心越想,越是不明白,突然又挂念起高粱红酒楼里的美酒,转头看向叶正。 两人相对一视,心照不宣,一同转身走出了大厅。 高粱红酒楼二楼雅间内,端木铭心和叶正临窗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两坛酒,一条烤羊腿,一盘熟牛肉,和几样干果凉菜。 端木铭心给两人倒上酒,酒香扑鼻,不由得笑了出来,大声说道:“好酒,我先敬你一碗。”抿了抿嘴唇,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腹中登时烈焰腾腾,不觉皱了皱眉头。 叶正笑了笑,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端木铭心还是不太习惯北方的烈酒,拱了拱手,说道:“好酒量。” 叶正拎起酒坛,给两人添上酒,一边说道:“我姓叶,叫叶正。” “叶兄好”,端木铭心心情不错,说道:“我叫端木铭心,铭记的铭,心情的心。” 叶正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说道:“叶兄给世人讨回了一个公道,我佩服得很,再敬你一碗。” 叶正只笑了笑。两人端起碗,又喝了一碗。 端木铭心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问题,忍不住问道:“叶兄,你说江湖到底是什么?” 叶正也不答话,又给两人添上酒,问道:“你觉得是什么?” 端木铭心想了一会,答道:“仗剑行侠,惩恶扬善,就是江湖。” 叶正目光闪了闪,却不接话。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问道:“怎么,你不这么想么?” 叶正答道:“人心,就是江湖。”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笑道:“就算人心难测,总也是向善的罢,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江湖英雄的传说。” 叶正点了点头,端起酒碗,说道:“我敬你。” 端木铭心仰头干了一碗,热血渐渐上涌,心中莫名向往,说道:“像叶兄这般,行走江湖做个大侠,总好过碌碌一生,老死在家里。” 叶正沉默一阵,说道:“说不定进了江湖,你就想回家了。” 回家有什么意思,自己本就是多余的,倒不如闯荡江湖,游山玩水过一辈子。端木铭心摇了摇头,只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叶正答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原来如此,看不出他却是个恋家的人。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你一直在平城做捕快。” 叶正目光一闪,说道:“我在等一个人。” 端木铭心颇为好奇,问道:“你要等什么人?” 叶正却摇了摇头。 沉默一阵。端木铭心笑了笑,叹道:“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快的剑。” 叶正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只怕还不够快。” 还不够快,难道要一剑毁天灭地不成?端木铭心暗自吃了一惊,看着叶正一会,只觉得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猛然问道:“你的家人呢?” 叶正摇了摇头,平静答道:“没有家人了。” 端木铭心又吃了一惊,自己还有家人,却跟没有差不多,“嘿嘿”一笑,说道:“我的轻功也很快,你想不想知道,我练的是什么功夫?” 叶正看着他,目光变得柔和,说道:“我只想知道,你酒量怎么样?”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大笑出来,说道:“江北第一捕快,举世无双的剑侠,原来是个酒鬼。” 叶正拎起酒坛,慢慢添上酒,说道:“倦了,就醉一场。醒了,才好再上路。” 端木铭心愈发觉得亲切,端起酒碗,说道:“你的剑法好,我看酒量却未必。” 两人相对一笑,敞开胸怀喝了起来。 第四章 劫 镖 河北,宣化。 威远镖局的马队走了两日,眼看就要到宣化县城,从这里折向西北,差不多一天就能到塞北边城。若是继续往东,过了居庸关,便是燕京城。 这两日,镖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谁想却是一路无事。赵振山走镖多年,愈发觉得不对劲,侧头看向身旁的中年儒生,低声说道:“老三,我看不太对劲。”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说道:“走得太顺了,不是好兆头。”忽然皱了皱眉头,又说道:“想不到那阴山六鬼,这么沉得住气。” 赵振山思量片刻,摇头说道:“我担心的,倒是不那六个小鬼。” 中年儒生愣了一下,登时神色微变,低声问道:“莫非,二哥说的是那个?” 赵振山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这两年,都在传那鬼火的事,听说有什么鬼奴鬼王的,邪门得很,可莫让我们撞上了。” 中年儒生神情凝重,说道:“若真是那鬼火,可就麻烦了。” 赵振山犹豫一下,又说道:“可若真是他们,要对付我们容易得很,为何迟迟不下手?” 中年儒生冷笑几声,低声问道:“二哥可听说有些黑道朋友,总喜欢先骗别人挖个大坑?” 赵振山点了点头,答道:“洗劫之后,就在坑里埋掉,做得干净利索,又省了很多功夫。”猛地心念一转,盯着中年儒生,问道:“你是说,他们打算把银子劫去边城,所以才不急着动手?” 中年儒生答道:“这趟镖干系重大,不可不多个心思。” 若真惹上了那些人,只怕不好对付。赵振山沉吟片刻,低声问道:“老三,你有什么好主意?” 中年儒生思量一阵,说道:“稳妥起见,不如我们改道燕京,等跟大哥联系上了,再从长计议。” 赵振山皱了皱眉头,说道:“再过两天,就能到边城交镖了。现在改道燕京,再等大哥从太原赶来,岂不是要耽搁镖期了?” 中年儒生摆了摆手,说道:“二哥,只要镖银不出闪失,耽搁几日又何妨?” 赵振山拿定主意,点头说道:“也好。丰利号的银子,可万万丢不得。” 中年儒生舒了口气,转身吩咐下去。队伍到了一个驿道路口,便折向东南赶路。 走了近两个时辰,天色渐暗。赵振山抬了抬手,翻身下马,左右看了看,打算吩咐众人在道旁宿营歇息。前面不远处,突然腾起一团火焰,闪烁几下,收缩成一丝丝蓝色火舌,如鬼火一般飘忽不定。 赵振山大吃一惊,走近几步,才看清地上摆着一只三足铜炉,炉上闪着蓝焰,焰心却是黑色的。山风拂面,赵振山却生出透骨的寒意,当即转头喝道:“都停下。” 中年儒生先反应过来,当即招呼众人摆好阵势备战。 赵振山再回过头,又看见铜炉旁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却似凭空从地下钻出来的,一点声息也没察觉到。 赵振山心沉了下来,深吸了口气,上前两步,拱手说道:“威远镖局赵振山,不知是哪路的朋友?” 黑衣蒙面人背着双手,缓缓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 果然是他们,如今太平盛世,却偏偏冒出鬼类来。赵振山颇觉无奈,思量着实在不行只能拼死一搏,也好让大哥跟吴大掌柜有个交代。 中年儒生也迎了上来,低声说道:“二哥,应该就是他们,听说这些人奉地府里的阎罗王为主。” 赵振山只看着黑衣蒙面人,轻轻一笑,拱手说道:“朋友,我等素不相识,赵某借道一过,还请行个方便。”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中途改道了?你们两个也算聪明人,若是害怕了,就把银子留下。” 赵振山定下心神,说道:“银子好说。朋友若肯让个道,等走完这趟买卖,赵某必定登门重谢。” “怎么”,黑衣蒙面人眼中凶光一闪,问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赵振山不再多想,暗自调匀气息,真气凝于双掌,随时准备出手。 中年儒生赔笑几声,拱手说道:“若换做平日,几万两银子,威远镖局砸锅卖铁,赔主顾就是。可这趟镖是丰利号的银子,朋友想必也知道,丰利号是端木侯爷和梁相的产业,专门做官银的生意,我等哪里敢随便做主?” “哈哈”,黑衣蒙面人仰头大笑,厉声说道:“两个老不死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抬出来吓唬我么?” “不敢”,中年儒生摇了摇头,又说道:“听口气,朋友莫非跟侯爷相识?不如留下个名号,我等也好有个交代。” 黑衣蒙面人嗤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你们把银子留下就是,端木玄他心中有数。” 赵振山冷哼一声,双掌真气激荡,衣袖微微鼓动,说道:“看来,阁下是不肯让道了?” “我劝你别动手”,黑衣蒙面人侧头看了铜炉一眼,慢慢说道:“你的绵掌不过是花架子,练起来煞是好看,却伤不了人的。” 赵振山浸淫绵掌三十多年,头一次听人说是花架子,猛提了一口真气,突然觉得膻中穴隐隐酥麻,当即盯着那蓝色的火焰,大声说道:“火里又毒烟,大伙屏住气息。”说完欺身而上,双掌层层拍出,化作漫天掌影压向蒙面人。这招“叠浪式”气势不凡,掌力绵绵不绝,力求一击见效。 黑衣蒙面人对那漫天掌影却似视而不见,只抬起右掌,缓缓击出。这一掌似慢实快,力道沉稳,直击赵振山胸口膻中要穴。 赵振山看得分明,急忙收起掌势,化虚为实,双掌叠加,迎向袭来的单掌。“嘭”的一声,赵振山掌力不敌,双臂整个酸麻。黑衣蒙面人掌路微变,又“嘭”的一声闷响,击中了赵振山胸前鸠尾穴。 赵振山心脉剧痛,身形不稳,连退几步,“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二哥”,中年儒生抢了上来,连忙扶住赵振山。 “好掌力”,赵振山看着黑衣蒙面人,喘了几口气,说道:“以你的功夫,绝对不是无名之辈。老三,把镖银留下,带着大伙快走……”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头歪了下去,已然没了气息。 中年儒生悲愤不已,慢慢将赵振山的尸体平放在地上,起身盯着黑衣蒙面人。后面有人高声喊道,“二镖头”。又有人惊呼,接着“扑通”一声,却似中了毒烟不支倒地。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说道:“还有几分力道,我倒是小瞧他了。” “朋友好手段”,中年儒生拱了拱手,缓缓说道:“镖银自当奉上。只是大伙都中了烟毒,还请留下解药。” 黑衣蒙面人大笑几声,说道:“对付你们,还用得着毒药?我只是怕麻烦,才让你们睡上一觉。” “好大的口气,大伙跟他拼了”,铁柱在身后喊道。又有几人高声附和。 中年儒生转身瞪了铁柱一眼,厉声喝道:“都听我的,把马车留下,赶紧散开。” 二十几个趟子手,已经躺下了大半。铁柱和几个镖师,强撑着守在马车旁,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中年儒生心中焦急,又回身看着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说道:“不用怕,我只想要银子。” 中年儒生强忍住怒火,拱手说道:“他们不过混口饭吃,碍不着什么事,还请朋友手下留情。” “哦”,黑衣蒙面人却似有些意外,问道:“你怎么打算?” 中年人笑了笑,答道:“谁都知道,命是才是最重要的。” “很好”,黑衣蒙面人说道:“那就留你一条命,给端木玄报个信。”又仰头大笑起来。 中年儒生看准机会,心中杀机顿生,双手一抬,七八道暗器同时飞出,打向黑衣蒙面人周身上下。中年儒生以暗器着称,这招“云底飞星”算是压箱底的功夫,打出的暗器路线力道不一,让人防不胜防,铁了心要替赵振山报仇。 “可惜了”,黑衣蒙面人轻叹一声,迎着暗器欺身而上,双掌齐拍,一股浑厚的劲气,瞬间将暗器击飞,又抢到中年儒生跟前,双掌朝他两侧太阳穴轻轻一合。 “扑”的一声轻响,中年儒生七窍流血,哼都没哼一声,当即倒地身亡。铁柱满面怒色,带着几个镖师冲了上来,没走出两步,都栽倒在地上。 天已经全黑了,铜炉上的蓝色火焰愈发恐怖。只片刻工夫,威远镖局两个镖头都死了,一众镖师和趟子手也麻翻在地上。 夜色中闪出来几个黑色的身影,牵着马车再没入黑夜中。黑衣蒙面人独自站在原地,低声说道:“逍遥山庄。” 第五章 魔 刀 徽州,栖凤山。 栖凤山北瞰徽州城,南临新安江,林木青翠,禽鸟鸣唱。江水绕山而过,青山绿水交映,风光秀美无限。相传古时有凤凰栖居山中,山名便由此得之。 山顶,一处庄严古朴的宅院。正门之上挂着,两块匾额。一块是老主人题的,“逍遥山庄”。上面还有一块,却是太祖皇帝亲题的,“逍遥侯府”。 庄内正堂之上,也挂着一块大匾,写着“清净无为”四个字。堂首紫檀雕螭案上,摆着一尊镂花青铜香炉,燃着淡雅的沉香。 吴世良站在案前,双眼微闭。淡淡香气沁入心脾,不觉宁神静气,只教人忘却所有俗世烦恼。 恍惚之间,吴世良猛地睁开眼睛,抬头望着那块匾额,莫名又想起了往事。 二十六年前,吴世良科场不得意,偏又放不下兼济天下之心,倾尽家财追随逍遥侯,开设丰利号,经营朝廷税银。谁想只过了两年,逍遥侯就闭门清修,银号的担子全落在吴世良身上。也亏得梁相照应,年年都为朝廷省下数十万两的银耗,也算是立下一桩功绩。 当年第一次上栖凤山,也是站在这块匾额之下,空有一身抱负。如今再来看,却似转了一圈,又重回起点。吴世良轻叹一声,心中唏嘘不已。 正感慨间,忽然心中一悸,吴世良当即转过身去。厅堂里多了一位清瘦老人,穿着粗布长袍,须发花白,正对着他颔首微笑。 吴世良收起思绪,走上前去,拱手说道:“侯爷,讨扰了。” 面前的老人,像极了山野乡间的老翁,只是双目温润如玉,让人倍感亲切。倘若换做另一个人,怕是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他就是名动天下的逍遥侯端木玄。吴世良仔细打量几眼,见老人鬓角已全白,不禁暗自感叹,侯爷也老了。 端木玄拱手回礼,说道:“贤弟客气了。外面的事情,多亏了有你。” “惭愧”,吴世良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我这次上山,也是不得已。梁相引退后,朝中局势颇有些变动,相府里派人捎来口信,邀侯爷进京一叙。” 端木玄轻轻一笑,说道:“月盈则亏,功成身退,乃天之道。我们都老了,就该享一享清福,何苦去多操心?” 身在朝堂,梁相必定有苦衷。吴世良却也不好多说,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前些日子,银号里收到程家夫人的书信。我只觉得奇怪,托人打听一下,才知道程老御史听了些闲话,执意要把孙女许给钱家一个后生。那后生也是两榜进士,听说很得燕王赏识,亲自收做了门生。” 端木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难怪婉儿捎来口信,这个月要回山庄,却是委屈她了。” 吴世良吃了一惊,把书信递了过去,说道:“大小姐这个时候上山,岂不是要气坏程家老爷子了。” 端木玄接过书信,小心收好,说道:“端木家对不住他,此事我再想一想。” 吴世良点了点头,又走近一步,低声说道:“近来生意也不太顺,太原分号调拨边城一批银子,平白让歹人劫去了。丰利号开了二十几年,这可是头一遭。听镖局说,对方很有些来头,还害了两个镖头的性命。侯爷,要不要跟若水观打个招呼,请武当真人帮忙查一查。” 端木玄摆了摆手,说道:“镖局丢了银子,自当报衙门去查。两位遇害的镖头,银号里支些银子,好生抚恤。” 吴世良苦笑了笑,说道:“侯爷放心。六扇门孙大人答应了,亲自带人走一趟,只盼能查个水落石出。” 端木玄松了口气,说道:“六扇门去查,那好得很。” 吴世良想了想,忍不住又说道:“铭心跑出去大半年了,如今世道不太平,侯爷还是要多管一管的。” 端木玄沉默片刻,轻轻笑了出来,说道:“铭心长大了,总要走自己的路。若说管一管,是该给他说门亲事了。” 吴世良也笑了出来,接话说道:“铭心不小了,给他说门亲事,兴许能定下心来,好好考个功名。对了,侯爷可有相中的?” 端木玄点了点头,看着吴世良,说道:“我看,小月就不错。” 吴世良怔了一下,心中却放下一个大包袱,长舒了口气,笑道:“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听话了。是要送到山庄里来,让侯爷管教管教。” 端木玄摆了摆手,说道:“我可管不了。等婉儿上山了,让她来教一教。” 两人同时大笑出来。 很快,吴世良又心事重重,打量端木玄几眼,叹道:“一晃二十几年,我们都老了。往后怕是见一面,就少一面。” 端木玄神色微变,说道:“贤弟气色不好,像是忧心过度之症。拓儿心性急躁,跟我年轻时很像,怕是拖累你了。等他回来,我再劝一劝。” 吴世良心中着急,可别误了公子的大事,连连摆手,说道:“公子心怀天下,实属难能可贵。我只担心帮不上什么忙,侯爷倒是多扶他一把。” 端木玄笑而不语,摆了摆手,说道:“难得来一趟,今晚就在这吃饭,我们两个喝几杯。” 吴世良心中感慨,侯爷整日守在濡沫轩里,对外面的事撒手不管,可当年之事,却又一直不肯放下,如何能清静无为,不由得叹了口气,拱手说道:“今日就算了罢。扬州盐税银子一直没移交过来,我要去催一催,再派人去钱塘,把大小姐接回来,可莫出了意外。” 端木玄拱手回礼,说道:“也好,我就不留你了。” 吴世良拱手告辞,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嵩山,少林寺。 五乳峰下,密林中坐落一片宏伟庙殿,便是传承千余年的天下第一名刹,少林寺。相传达摩祖师为助世人开悟,降服诸般幻生心魔,依真如本性,创出七十二门体悟之法。千百年流传下来,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又称少林七十二绝技。可最初的般若佛法,却渐渐不为世人所知。 寺院后山,密林中穿出一条小径,直通五乳峰中峰。峰顶有一处天然石洞,达摩祖师在此洞中面壁九年,不单在石壁上印下了自己的身影,也传下无上佛门心法。历代以来,少林寺都有高僧在洞中苦修,参悟无上佛法,普渡众生脱离苦海。据说如今在洞中苦修的神僧,四十一岁时发愿入洞,三十多年来,从未出洞一步。 夜半时分,达摩洞中突然传出一声佛号,安详浑厚,却透出金刚伏魔之威。很快,一道人影从洞中闪出,径直冲下小径,没入密林中。不一会,林中响起几声惊诧。接着,又有三道身影冲上小径,闪入达摩洞中。 天刚亮,寺中响起了钟声。僧众照常赶往大殿早课,几个小沙弥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清扫院子。寺内后院,一位白眉老僧推开方丈室大门,缓步走了进去。 老僧面色红润,慈眉善目,正是当今少林方丈弘慈大师。弘慈走到厅首,坐下闭目养神,心中却思绪万千。 只过了片刻,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敲了敲门。 弘慈睁开眼睛,说道:“进来罢。” 门推开了,走进来两个僧人。前面一个黑瘦老僧,眉头微皱,目光有神。后面一个中年僧人,体胖肤白,面带笑容,随手将门关好。 两人走上前来,单手行礼,一齐说道:“见过方丈师兄。”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两位师弟,坐下说话。” 中年僧人让那老僧坐左侧,笑道:“弘渡师兄升罗汉堂首座,往后座次都在我前面。” 弘渡自顾坐下,只说道:“弘信师弟。师兄弟之间,就不必客套了。” 中年僧人连连摆手,笑道:“我虽在知客堂日子久了些,礼数还是知道的。” 弘慈看了他一眼,暗想弘信师弟管着知客堂,倒是最合适不过,却也不好总这么下去。 弘渡也没再理会他,先问道:“师兄,昨晚后山到底怎么了?” 弘信也收起笑容,转头看了过来。 弘慈深吸了口气,缓缓答道:“方才去达摩院,见了几位师兄。昨晚确有人闯进达摩洞,多亏了寂灭师叔,护住魔刀周全。” 两人都吃了一惊。弘渡眉头紧皱,面有怒色,说道:“二十多年了,那些邪魔外道,还敢找上门来。” 弘信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什么人敢闯达摩洞,可抓到了?” 弘慈摇了摇头,答道:“对方身手了得,让他逃脱了。” 弘信“嘿嘿”笑了笑,说道:“从寂灭师叔和达摩院几位师兄手下走脱,天底下谁能有这样的身手?” 弘渡目光一闪,叹道:“对方如此厉害,恐怕不会就此作罢。”侧头看向弘慈,低声问道:“师兄,要不要罗汉堂派些人手,再去搜查一番?” 弘慈沉吟片刻,摆了摆手,说道:“达摩院师兄的意思,先不要大肆宣扬,免得自乱阵脚。” “那就不管了”,弘信忿忿不平,抬了抬手,说道:“魔刀有什么闪失,那也是达摩院的事,与我等无关。” 弘渡看了他一眼,说道:“师弟,不可乱说。”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叹道:“魔刀有失,老衲便是千古罪人,更是愧对寂明先师。” 弘信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弘渡劝说道:“师兄莫担心,寂灭师叔早已成就金刚不灭之体,就算那熊世清再生,也不足为惧。” 弘慈深吸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弘信忽然拍了拍额头,看向弘慈,说道:“边城里刚传出风声,就有人闯达摩洞,莫非那消息是真的?” 弘渡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本寺也要派人去一趟边城。” 弘慈思量一阵,说道:“此事,老衲还须与弘智师弟商议。”转头看向弘渡,说道:“烦请师弟,再去问问达摩院的师兄,要不要罗汉堂派弟子去后山巡查。” 弘渡当即起身,说道:“好,我这就去问一问。”说完转身先走出去。 弘信起身送他出方丈室,又关上门走回来。 弘慈轻叹一声,看向弘信,问道:“果然让那人说中了,难道是他闯进去的?” 弘信怔了一下,连连摇头,答道:“我看不像。他真打算闯进去,何必先告诉我等。” 弘慈想了想,低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去见一见他,且听他怎么说。” 弘信笑了出来,走近两步,说道:“师兄早该如此了。只须于本寺有利,不必计较太多。” 弘慈抬了抬手,说道:“师弟,务必小心谨慎。” 弘信连连点头,拍了拍胸脯,说道:“师兄放心,倘若走漏了风声,我一人担着就是。” “阿弥陀佛”,弘慈站了起来,说道:“老衲再去菩提堂。端木公子前日就上山了,尚未见一面。”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走出方丈室。 第六章 布 局 少林前院,菩提堂。 经堂左侧小室内,端木拓双目如星,一身白衣胜雪,提起桌旁小炉上的铁壶,往茶壶里缓缓沏水,淡淡清香升腾,又放下铁壶,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对面坐着一名灰袍老僧,颈上挂着一串佛珠,花白眉毛,目光清亮,神态安详,正是菩提堂首座弘智大师。 端木拓放下茶壶,冲弘智轻轻一笑,说道:“平云村今年的新茶,大师尝一尝。” 弘慈端起茶杯,浅尝一口,问道:“公子昨晚匆匆出寺,可有什么消息?” 端木拓喝了一口茶,登时口舌生津,倦意顿消,点头答道:“梁相捎来急信,边塞有人结交异族,私购战马,让我务必追查清楚。” “阿弥陀佛”,弘智笑了笑,说道:“公子身负重任,此次辩经,老衲就不强留了。” 端木拓放下茶杯,叹道:“可如今形势,我再去查此事,却不合适了。” 弘智目光一闪,低声说道:“昨日听说边城的消息,老衲忽然想起一人,久在平城,与本寺和逍遥山庄都有机缘。” 端木拓心念一动,长舒了口气,说道:“不错。他若肯去,最合适不过。” 弘智轻轻一笑,说道:“凡事自有因缘,公子不必多虑。” 因缘果报,世人都逃不出宿命轮回。端木拓出神一阵,叹道:“我倒想了断尘缘,留在这清静之地,潜心佛法。” “阿弥陀佛”,弘智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末法时期,地藏菩萨已证十地果位,却发下大誓愿,深入地狱超渡众生,此乃无量功德。” 端木拓怔了一下,当即回过神来,拱手说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弘智笑了出来,单手回礼,说道:“公子乃大道中人,深入红尘,心怀天下,老衲可佩服得很。” 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忽然,房门推开了。一名老僧大步走了进来,扫视两人一眼,说道:“师弟,端木公子,你们倒是好兴致。“ 弘智当即起身,单手行礼,说道:“见过师兄。” 老僧双眉倒竖,不怒自威,冲弘智回礼。 端木拓也站了起来,侧身说道:“弘悲大师,同饮一杯可好。” 弘悲摆了摆手,说道:“昨晚有人擅闯达摩洞,你们不知道么?” 弘智神色微变,问道:“寺中为何不响警钟?” 弘悲摇了摇头,答道:“达摩院的师兄,不想惊扰了弟子。我也是刚听说的,便赶来与师弟商议。” 端木拓不动声色,只问道:“魔刀如何了?” 弘悲舒了口气,答道:“还在洞中。多亏寂灭师叔,挡住了那人。” 端木拓也松了口气,接话说道:“神僧内外功夫皆已入化境,天下谁又是敌手,却是我杞人忧天了。” “那也未必”,弘智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衲曾见过千机堂的满天星齐发,想来就算是师叔,只怕也要退避三舍。”说着又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弘悲,说道:“师兄执掌戒律堂,不可大意。” 弘悲目光一闪,点头说道:“那人能避开达摩院几位师兄巡查,想来也不简单,寺内是要严加防范。” 端木拓沉吟片刻,扫了两人一眼,低声说道:“有人擅闯达摩洞,看来边城的消息不假。” “差点忘了一事”,弘悲眉头紧皱,沉声说道:“就在上个月,武当山下的退魔石无故滴血,害得静渊掌门关闭山门三日。如今看来,莫不是魔教死灰复燃,天将大变之兆?”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摇头说道:“百余年了,魔教漠北残众早已凋零,边城的消息未必可信。” 端木拓想了想,又说道:“我收到消息,剑宗三派和丐帮都派人去了边城。” 弘智看向弘悲,问道:“师兄有何打算?” 弘悲答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如一同去见方丈师兄。”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弘慈方丈缓步走了进来,笑道:“两位师弟都在,老衲却省事了。” 弘智和弘悲一起行礼,说道:“方丈师兄。” 端木拓拱手行礼,说道:“见过方丈大师。” 弘慈一一回礼,打量端木拓一眼,笑道:“公子面有疲态,想来是寺中招待不周,老衲失礼了。” 端木拓心中一惊,拱手答道:“在下一切都好,多谢方丈挂念。” 弘智轻轻一笑,说道:“只怪我心急,强留公子通宵论经。” 弘慈点了点头,又问道:“公子彻夜未眠,不知论的是哪部经书?” “惭愧”,端木拓叹息一声,答道:“身在尘俗,若要斩断三千烦恼,莫如精读金刚经。” “阿弥陀佛”,弘慈摆了摆手,笑道:“公子身在红尘,又心系天下,偏要了断烦恼,岂不是镜花水月?” 端木拓摇头笑了笑,说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不论身在何处,本心清明,一无所扰,便是金刚般若,又何来水月镜花?” 弘智与弘悲相对一视,都笑了出来。 弘慈单手行礼,说道:“甚是,甚是。公子十年前已辩赢弘智师弟,老衲不自量力了。” 弘慈神情恭谦,丝毫不见异色。端木拓暗自感慨,果然是有道高僧,拱手回礼,说道:“大师修的是慈悲心,却不似我等只知辩经。在下得罪了。” 弘悲却似着急了,摆了摆手,插话问道:“师兄,昨夜之事,莫不是有结果了?” 弘慈目光一闪,沉默片刻,摇头说道:“达摩院会加派人手,师弟放心就是。”又扫视三人一眼,问道:“边城传来的消息,诸位怎么看?” 弘悲面色凝重,先答道:“怕是魔教余孽卷土重来。师兄,须得召集七派掌门议事。” 弘智看了弘悲一眼,说道:“如今情况不明,倒也不着急议事。”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边城的消息,也未必属实。” 弘悲皱了皱眉头,又说道:“那就让知客堂派人,去一趟边城。” 弘慈转头看向端木拓,问道:“公子有何高见?” 端木拓也不推辞,答道:“少林寺派人去边城,怕是不妥。” 弘悲怔了一下,问道:“有何不妥?” 端木拓想了想,答道:“少林若派人去,江湖中必定相信消息是真的。只怕少林高僧还没下山,边城里就已争斗起来了。再进一步,不论消息真假,对方却似只想混淆视听,让少林寺乱起来。真正的目标,恐怕还是魔刀。” 弘慈点了点头,接话说道:“言之有理,魔刀才是根本。” 弘悲看向弘慈,问道:“师兄,那该如何打算?” 弘慈笑了笑,缓缓答道:“少林不方便派人去,眼下却有一人,最合适不过。” 弘悲也笑了出来。三人一同看向端木拓。 弘慈又说道:“公子刚上少林,便有此难题,冥冥之中自有机缘。公子若肯去一趟边城,不论消息真假,可保万无一失。” 弘悲点头说道:“消息还说,找到了当年魔教财宝的下落。如此看来,公子想必也打算去一趟。” 端木拓心中明白,冲弘慈拱手行礼,说道:“既如此,在下走一趟就是。” “阿弥陀佛”,弘智单手回礼,说道:“公子有此担当,善莫大焉。” 端木拓不再多说,只招呼三人坐下,一同品茶论经。 第七章 双 案 平城,杨家客栈。 二楼客房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枕头上。端木铭心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头还是晕沉沉的,深吸了口气,右手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北方的烈酒,劲道十足。却还是不如家乡的米酒,甘甜柔和,韵味悠长。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头,前日不该跟叶正拼酒,都睡了一天一夜,还没缓过来。 发呆一阵,端木铭心莫名觉得不知身处何处,更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顿时心里空荡荡。 愣了一会,端木铭心回过神来,这里离边城也不远了,干脆去看看福伯,或许再去塞外逛一圈,小月肯定是要发脾气,回去多带些好玩的,再请她去寒烟楼偷偷喝点酒,应该就能哄好了。 正思量着,外面有人敲门,说道:“客官,送热汤来了。” 端木铭心走过去,拉开房门,却是客栈里的小七哥。 小七哥端着脸盆闪了进来,又抬脚将门踢上,低声问道:“公子,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了?” 小七哥把脸盆放在桌上,转身看着端木铭心,神色紧张,低声说道:“县衙那个催命鬼,在楼下等你。”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难道乔家人找上门来了,走近两步,问道:“哪个催命鬼?” 小七哥往门口瞟了一眼,低声答道:“就是县衙的叶捕快,铁面无私,很不好说话。谁要是被他盯上,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才叫催命鬼。” 原来是叶正,差点被吓到了。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小七哥了。” 小七哥“嘿嘿”一笑,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冲端木铭心招了招手,说道:“公子,你从这里爬下去。等过一会,我再去跟他答话。” 端木铭心大笑出来,忽然心念一转,又问道:“他是催命鬼,你放我走了,就不怕他盯上你么?” 小七哥摆了摆手,笑道:“这倒不用怕。他认死理,不相干的人,从来都不为难。”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心里愈发钦佩,说道:“你放心罢,他是来找我喝酒的。” 小七哥愣了一下,长舒了口气,拱手说道:“那就好,我先下去了。”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说道:“劳烦小七哥,让他在楼下稍等片刻。” 小七哥点头应诺,自顾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洗漱妥当,出了房间,走下一楼大堂。叶正腰间插了把长剑,独自坐在角落里。 端木铭心径直走过去,坐到叶正对面,坏笑几声,问道:“喝酒输了,你不服气么?” 叶正怔了一下,说道:“我记得,你先倒下的。”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笑道:“可我怎么记得,是我叫醒你的。”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没银子结账,只好睡一觉。” 端木铭心“哈哈”大笑,忽然觉得叶正很有趣,深吸了口气,说道:“那就再比一次,我们都数好坛子。” 叶正目光一闪,说道:“今天不行。”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问道:“怎么,又要去抓人?” 叶正盯着端木铭心,沉默一阵,说道:“有两桩案子,怕是跟你有关。” 端木铭心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惹上了案子,心念一转,又笑了出来,问道:“跟我有关,你知道我是谁么?” 叶正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你身法很快,我也没把握一剑刺中。又姓端木,除了逍遥山庄的人,你还能是谁?”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心中不服气,笑道:“你一剑刺不中,就说我身法快么?” 叶正只看着他,也没答话。 端木铭心猛地想起刺乔大鹏那一剑,不觉心有余悸,又想这么快的剑都没把握刺中自己,看来功夫没白练,“嘿嘿”笑了笑,问道:“什么案子?” 叶正目光闪了闪,沉声问道:“丰利号调运边城的五万两银子,在路被人上劫了。你不知道?”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连连摇头,说道:“不会罢。丰利号做官银生意,谁敢去打劫?” 叶正眉头微皱,叹了口气,说道:“威远镖局押的镖,死了两个镖头。”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问道:“还有一个案子?” 叶正答道:“边塞有人私购战马,朝廷要查。” 端木铭心看着叶正,颇有些奇怪,问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叶正沉默片刻,答道:“昨晚,县衙收到急文。六扇门调我查劫镖案,刑部命我查私购战马案。” 这些案子,京城里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让叶正去查,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端木铭心想不明白,索性懒得想了,问道:“他们为什么找你,你又为什么来找我?” 叶正盯着端木铭心,忽然说道:“逍遥公子,名满天下。你不是他,可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躲”,端木铭心激动起来,说道:“他是他,我自是我。我有什么要躲的,我为什么要躲?” 叶正点了点头,沉默一阵,又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是江湖么?” 江湖,是应该去闯荡江湖。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点头说道:“好。吴世叔的事,我一定要管。” “走”,叶正起身说道:“武总镖头,还在路上等着。”转身便往外走。 端木铭心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查完案子,我请你喝酒。”当即追了上去。 宣化境内。 两匹快马,在驿道上疾驰。端木铭心跟着叶正,连赶了一日一夜的路。 又走出十多里路,前面驿道旁支了个茶棚,下面站着七八个劲装汉子。端木铭心远远看了一眼,暗道兴许是那威远镖局的人。 叶正勒马,停在茶棚外。一个锦衣老者迎了上来,拱手说道:“叶兄弟,武某又劳烦你了。” 端木铭心也停了下来,跟着叶正一起翻身下马。 叶正上前两步,拱手说道:“武总镖头,客气了。” 端木铭心打量几眼,老者头发花白,相貌方正,目光有神,衣袍上泥星点点,看上去略有疲态,心想威远镖局丢了镖,这总镖头只怕也忙坏了。 叶正扫了一眼,又问道:“六扇门的人,没来么?” 锦衣老者点了点头,眉头紧皱,答道:“孙大人原本要亲自来,可路上收到西安府紧急公文,雷胡子在关中生事,只得先赶过去。” 朝廷通缉的重犯,大名鼎鼎的雷公,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他在西安府生事,六扇门自然不能不管。端木铭心走上前去,接话说道:“孙大人另有要事,我们先查着。若抓住贼人,绑了送京城就是。” 锦衣老者看向端木铭心,拱手问道:“初次见面,少侠怎么称呼?”又转头看了叶正一眼。 叶正答道:“他是逍遥山庄的小公子。” 锦衣老者惊喜交加,拱手行礼,说道:“威远镖局武行远,见过逍遥公子。今日有缘一见,武某三生有幸。公子请里面坐,先喝口凉茶。” 端木铭心颇觉尴尬,连连摆手,说道:“武总镖头误会了。你说的是我兄长端木拓,我叫端木铭心。” 武行远愣了一下,赔笑几声,说道:“武某眼拙,却没认出来是端木小公子。” 端木铭心也不在意,笑道:“我本就籍籍无名,你若认得出来,那才叫怪事。”想了想,又问道:“银子可有消息了?” 武行远神色微变,拱手答道:“小公子放心,那人害了两位义弟性命,武某一定会追查到底。镖局里正在安排变卖几处田宅,一定凑足五万两银子,先送去太原分号。”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武总镖头莫要多想,却是丰利号连累了两位镖头。我去跟吴世叔说,好生抚恤两位镖头的家人。” 武行远沉默一阵,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只怪武某,一心想打通江南的镖路。不单丢了镖银,还害了两位义弟。”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劝说道:“武总镖头,莫要自责了。眼下须得先找到贼人,也好替两位镖头讨还公道。” 武行远点了点头,回头招呼一声,“铁柱,你过来,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说。” 一个黝黑大汉走上前来,冲三人拱了拱手,只将镖银被劫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端木铭心只觉得古怪离奇,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武行远又说道:“这两日,武某找了沿路几个寨子打听,都说有厉害人物盯上镖银,他们才不敢再跟下去。”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个黑衣蒙面人,到底什么来路?” 叶正目光一闪,接话说道:“我听到消息,千面书生南宫玉在扬州犯了事,逃到边塞一带躲避。” 千面书生是江湖四大盗之一,做了很多大案,被六扇门常年通缉。端木铭心不觉点了点头,若是此人劫走的镖银,倒是合情合理。 武行远却摆了摆手,说道:“南宫玉虽然厉害,这次却绝不是他做的。” 第八章 边 城 端木铭心和叶正对视一眼,都看向武行远。 武行远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我验过两位义弟的尸首,都是被极重的掌力一击毙命。武某练的也是拳掌功夫,斗胆推测,那人的掌力,只怕不在当年金狮镖局厉老镖头之下。” 叶正眉头微皱,叹道:“比金狮掌还厉害,江湖中能有几个?” 武行远笑了笑,说道:“数来数去,也不会超过十个。” 叶正轻叹一声,说道:“如此高手,按说不会做出蒙面劫镖的事情。” 武行远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不错。他们更不会与那些鬼类为伍。” 鬼类?端木铭心似乎也看见了那蓝色的火焰,问道:“什么鬼类?” 武行远叹了口气,答道:“这两年,江湖上传言,有一伙人自称鬼类,供奉黑色的鬼火,行事极其诡异。武某已经托了几位朋友,打听他们的消息。” 端木铭心闻所未闻,不由得叹道:“太平盛世,怎么会有鬼类?他们既行事诡异,又如何能轻易查到?”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叶正忽然说道:“人不好查,那就盯住银子。” 武行远目光一闪,点头说道:“不错。五万两银子,总不会凭空没了。” 叶正又说道:“若要妥善处置,会去哪几个地方?” 武行远目光闪了闪,答道:“五万两银子,想要不引人注意,最可能去三个地方,燕京大同和边城。” 叶正说道:“他们只会去一个地方。” 武行远轻轻一笑,说道:“边城。” 叶正不再说话了。武行远转头看向端木铭心,问道:“小公子怎么看?” 端木铭心细细回想黑大汉说的经历,思量片刻,答道:“银子本是运去边城的,一路上他们都没动手。镖队刚改道去燕京,他们就出手了。如此推断,对方肯定要把银子劫去边城。”说完长舒了口气,扫了叶正和武行远一眼。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顺着银子,就能找到人。”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暗想原本就打算去看福伯,绕了一圈还是要去边城,冥冥中自有安排,说道:“我们现在就上路,赶去边城。” 武行远拱手说道:“小公子路上辛苦,不如先歇息一日。” 端木铭心径自上马,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追回镖银要紧。” 叶正跟着翻身上马。武行远也不再客套,招呼身后众人上马。一行人快马加鞭,朝西北方向疾驰。 赶了大半日路,约莫着快到边城了。端木铭心转头问道:“武总镖头,还有多远?” 武行远左右探望几眼,答道:“还有三十多里。公子放心,天黑前肯定能进城。” 端木铭心挂念福伯,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冲在最前面。 没冲出多远,道旁草丛中突然闪出来一个矮子,骂道:“你娘的小白脸,把值钱的留下。”说完甩出一根九节鞭,径直打向端木铭心胸膛。 头一次真正遇到打劫的。端木铭心吃了一惊,侧身避开铁鞭,等铁鞭劲势用尽,右手抓住鞭头,左手猛提缰绳,登时停了下来。 端木铭心打量一眼,却是一个奇丑的矮子,眼角还有一块淤青,也不知刚跟谁打过架,笑道:“光天化日的,你还想打劫不成?” 矮子瞪大了眼睛,双手用力拉回铁鞭,鞭头却在端木铭心手里纹丝不动,又骂道:“他娘的,真见鬼了。” 一行人都勒马停了下来。不等端木铭心答话,身后一个黑大汉冲上去,挥拳击向那矮子,喝道:“又是你,镖银在哪里?” 矮子不敢大意,双手松开鞭子,侧身迎上,右掌拍出,抢先击向大汉胸口。黑大汉却也不闪避,“嘭”的一声,硬挨了矮子一掌,右拳也打在矮子肩膀上。 矮子吃力不住,后退了两步,盯着黑大汉,骂道:“你娘的黑大汉,老子又没劫你们的镖。” 黑大汉也不理会,“呼”的一声,又击出一拳,只将矮子逼得后退一步。 矮子面有怒色,喝道:“你娘的,老子怕你不成?”右拳径直挥出,与黑大汉对了一拳。 黑大汉上身晃了晃,往后退了两步,深吸了口气,又要冲上去再斗。 “铁柱”,武行远已经翻身下马,上前一步,喝道:“先别动手。”又看向那矮子,拱手问道:“好汉,却不知是谁劫了威远镖局的镖?” 矮子瞪了武行远一眼,答道:“老子为什么要告诉你。”又转头看向端木铭心,楞了一下,喝道:“小子,你使诈。” 端木铭心拎着铁鞭晃荡几下,问道:“怎么,你不服气么?” 矮子跺了跺脚,指着端木铭心,骂道:“你娘的,老子大意了。有本事你就别使诈。”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翻身下马,走上前去,笑道:“你敢不敢打个赌?” 矮子怔了一下,问道:“打什么赌?” 端木铭心把铁鞭抛了过去,答道:“我站着让你抽三鞭子,赌你一下都打不中。” 矮子接住铁鞭,上下打量端木铭心几眼,说道:“放屁。老子抽你三鞭子,你就死定了。” 武行远也说道:“小公子,莫跟他一般见识。” 端木铭心回头冲武行远使了个眼色,又对矮子说道:“若是抽不中,我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 矮子愣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出来,说道:“老子也不打死你,只要你最值钱的东西。” “一言为定”,端木铭心胸有成竹,笑道:“你动手罢。” 矮子也不啰嗦,右手一甩,铁鞭就像毒蛇一般,径直咬向端木铭心肩膀。端木铭心真气流转,上身晃了晃,铁鞭已然扑了空。 矮子收回铁鞭,顺势猛地一甩,铁鞭激起劲风,“呼”的一声,横扫端木铭心腰腹。端木铭心足不离地,整个人往后一仰,躲过扫来的铁鞭,又像不倒翁一样,弹了起来,却似一动也没动过。 矮子登时恼怒,大喝一声,双手一抖,整条九节鞭活了过来,在空中漫天飞舞,化作一片银光,笼罩端木铭心周身上下。端木铭心气随意转,纵身跃起,整个人却似一片落叶,随风翻了几个身,从银光中穿了出来,又平稳落在地上。 “好身法”,武行远高声赞叹,又“嘿嘿”笑了笑,大声说道:“三招已过,说话不算话,可要变乌龟了。” 矮子直直地盯着端木铭心,抬手拍了拍脑袋,说道:“见鬼了,见鬼了。老子说话算话,你要问什么?”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颇觉得意,打量矮子一眼,笑道:“你叫什么?” “乌九斤”,矮子大声答道,眨了眨眼睛,又说道:“小子,阴山六骏听说过么,老子就是老六。” 端木铭心大笑出来,问道:“乌九斤,你生出来莫非有九斤重?” 乌九斤大吃一惊,连连点头,大声说道:“我老娘说的,我生出来有九斤重,所以叫我九斤。小子,你是怎么知道的?对了,你知不知道我老爹是谁?” 端木铭心大笑不已,猛地想到自己,心中一阵苦涩,又笑不出来了,眨了眨眼睛,险些流出眼泪。 武行远插话说道:“小公子,莫跟他胡扯。”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问道:“几日前,是不是你们劫走了威远镖局的镖银,你都说清楚?” 乌九斤摇了摇头,答道:“老大带我们去边城干大买卖,路上撞见他们运银子。老大打算抢过来,好做本钱。”又指向黑大汉,说道:“老子刚跟这大汉打起来,老大就着召我们回去。他娘的,老大叫人断了一只手,吓破了胆,不敢再抢银子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跟那黑衣蒙面人不是一伙的,又问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乌九斤愣了一下,答道:“老大说,边城里来了很多厉害角色,我武功太高了,怕让人认出来,让我先回阴山。老子身上也没盘缠,只好在路上抢些银子。真他娘倒霉,尽遇到些穷鬼,哭哭啼啼的。老子心里烦,就放他们走了。” 端木铭心舒了口气,回头看向武行远。武行远轻轻一笑,只点了点头。 铁柱插话问道:“什么人断了你老大的手?” 乌九斤忽然大怒,抖了一下铁鞭,说道:“老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端木铭心抬了抬手,说道:“乌九斤,那你告诉我。” 乌九斤颇为烦躁,甩了甩铁鞭,说道:“不知道。我问老大,谁伤了他,我去给他报仇。他娘的,老大打了我一拳。老子差点晕过去。”说着抬手摸了摸眼角。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乌九斤老大也未必知道黑衣蒙面人的来路,思量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说道:“我最值钱的东西,可不好给你。平城有家高粱红酒楼,里面的高粱酒很不错。你拿去买酒喝罢,别再回来了。” 乌九斤上前两步,抢过银票,仔细看了一眼,咧嘴大笑出来,只说道:“发财了,老子有酒喝了。” 武行远插话说道:“你若不听话,我就去告诉你老大。你老大一生气,保准打青你另一只眼。” 乌九斤吃了一惊,连忙收好银票,大声说道:“老子喝酒去了。”拎着铁鞭疾奔而去,身法却也不慢。 端木铭心转身走过去,看了武行远和叶正一眼。 武行远轻叹一声,说道:“来边城,就对了。” 叶正先上马,说道:“走罢,抓紧赶路。”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也翻身上马。一行人打马疾驰,径直赶往边城。 第九章 查 案 塞北,边城。 二十多年来,中原与大漠相安无事,商贸往来日益频繁,边城一片繁荣景象。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各色商旅,不时有骆驼、马匹穿梭其间。街巷里商铺林立,南北货号,酒肆茶馆,一应俱全。 一行人都下了马,跟着端木铭心缓缓前行。相比江南小城,这里的店铺要简陋粗犷得多,大半都是皮毛药材铺子,伙计们也吆喝着各地口音,端木铭心颇觉新奇。 城南,小巷深处一座宅院,粉墙黑瓦分外显眼。端木铭心仔细打量几眼,冲叶正和武行远点头笑了笑,说道:“就是这里了。”说完走上前去,敲了敲院门。 不一会,门开了。一个伙计探出头来,问道:“客人,有何贵干?” 端木铭心答道:“福伯在么?” 伙计打量他一眼,只说道:“今日晚了,客人若谈生意,明早赶去柜上罢。”说完便要关门。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又说道:“我是徽州老家来的,劳烦去通报一声。” 伙计吃了一惊,拱手说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去通报。”转身快步走了回去。 很快,伙计又赶了回来,拉开大门,侧身让到旁边。一个长袍老者快步走了出来,只看着端木铭心,笑道:“小公子,果然来了。”又往外面扫了一眼,问道:“怎么没把小姐也带来?”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低声答道:“吴世叔说,小月是大姑娘了,不许成天出去乱跑。我是自己溜出来的。” 老者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你把小姐丢下,她又要闹脾气了,只怕十天半月也哄不好。” 吴世叔哄不好,自己却有把握哄得好。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等忙完这件事,我就回去,给她多带些好吃的好玩的。” 老者愣了一下,问道:“你忙什么事情?”又朝端木铭心身后打量了几眼。 端木铭心颇有些意外,说道:“银子被劫的事,吴世叔没跟你说么?”又侧身看了看叶正和武行远,说道:“福伯,平城叶捕快,威远镖局武总镖头。他们一起来,帮我追查银子的下落。” 老者楞了一下,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丰利号陈永福,见过诸位。” 叶正和武行远一同拱手回礼。武行远上前一步,又拱手说道:“丢了镖银,耽误了陈掌柜的生意。武某赔罪了。” 陈永福摆了摆手,却似有些心不在焉,低声问道:“不是在路上丢的么,怎么查到边城来了?” 武行远神色微变,侧头与叶正对视一眼,也没答话。 端木铭心笑了笑,低声说道:“福伯,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永福回过神来,连忙招呼道:“快进来,诸位一路辛苦,先安顿下再说。今晚我摆酒席,给你们接风洗尘。” 端木铭心招呼一行人,走进院中。陈永福先吩咐几个伙计,安排一众镖师趟子手住进前院客房。 端木铭心扫视一眼,院子中央修了处湖石水池,养了几尾金鱼,两侧各种了一排细翠竹,底下铺着黄白色鹅卵石,不禁感慨福伯越来越会过日子,又想兴许是人老了,愈发想念老家罢。 陈永福亲自领着端木铭心三人进了后院,分开住进东侧的厢房。端木铭心刚进房间,便有仆人送来热汤水,洗漱一通,外面就有人敲门。 端木铭心走过去拉开房门,却是叶正和武行远,侧身说道:“进来罢。” 武行远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小公子,有几件事,我等想问一问陈掌柜。” 查案子,自然要找线索。端木铭心也没多想,说道:“好,我带你们去。”当即走出客房,领着两人走到正房前,伸手敲了敲门。 “什么人?”陈永福在屋里问道。 端木铭心在外面答道:“福伯,是我。” “小公子稍等”,陈永福答道,过了片刻,才拉开房门,神色略有些慌张,又说道:“我让人买酒菜去了,一会替你接风。”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多谢福伯。正事要紧,我们想问福伯几句话。” 陈永福怔了一下,侧身让开,说道:“好,进来说话。” 卧房却似兼做了账房,书桌和地上堆满了账册。几人只在小圆桌旁坐下。 陈永福看着端木铭心,问道:“小公子,想问什么?” 叶正插话问道:“陈掌柜,何时来边城的?” 陈永福瞥了一眼叶正,又看了看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边城贸易颇多,燕京分号在这里开了个柜间。我却是去年从太原过来的。” 叶正点了点头,又问道:“去年来的,为何今年才调拨银子?” 陈永福目光闪了闪,答道:“以往柜上只做票据,这两年银钱流动快,二爷提出来设个分号,这才从太原拨过来五万两银子。” 叶正问道:“哪个二爷?” 端木铭心答道:“吴二叔,吴大掌柜的胞弟,一直帮着打理银号的生意。” 叶正沉吟片刻,问道:“丰利号做官银生意的,小小边城,用得着开分号么?” “你这是什么话”,陈永福面色不悦,又看了端木铭心一眼,答道:“官银生意不好做了,边城商贸往来多,二爷也是提前做布置。” 叶正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次调拨银两,时间和路线,都有谁知道?” 陈永福面有怒色,登时站了起来,问道:“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说丰利号有家贼?” 叶正也不接话,只盯着陈永福。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连忙对叶正说道:“福伯在吴家三十几年,看着我长大的,绝不会走漏消息的。” 叶正点了点头,拱手说道:“陈掌柜,得罪了。” 武行远接话说道:“镖局里人多口杂,更容易走漏消息。等我回了太原,定要好好查一查。” 陈永福面色好看了一些,冷哼一声,又坐了下来。 武行远“哈哈”笑了笑,拱手说道:“我等此次前来,还须陈掌柜相助。边城里,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陈永福松了口气,拱手回礼,说道:“对不住了。上了年纪,性子却越来越急。”想了一会,又说道:“黑虎堂堂主过大寿,来了许多江湖人物。听说连兴隆魁的生意,也跟着火了起来。” 武行远点了点头,只说道:“原来如此,马万里过大寿。”又与叶正对视一眼。 端木铭心“嘿嘿”一笑,问道:“兴隆魁,可是卖酒的?” 陈永福点了点头,又笑了出来,说道:“兴隆魁的焖熊掌,可是一绝。还有关外的烧刀子,比老家的米酒厉害多了。” 端木铭心不觉咽了咽口水,说道:“福伯,你可要带我去尝尝。” 武行远也跟着扯起了烧刀子的喝法。三个人闲谈一阵,陈永福脸上笑容渐渐多了起来。端木铭心只听武行远说,黑虎堂是边塞一带有名的帮派,关东产的大半药材,都要经他们的手,才能从边城发往中原各地。 约莫坐了小半时辰,有仆人敲门进来,通报酒菜都备齐了。陈永福当即起身,招呼众人入席。 几人进了前院饭厅,相继坐下。端木铭心扫了一眼。桌上摆了八道菜,中间一盘熊掌,边上摆了四坛酒。另一只小酒坛摆在主位旁,坛身上满是灰尘。 陈永福捧起小酒坛,轻轻拍开酒封,登时香气四溢,给端木铭心先倒上一碗。酒色碧翠,晶莹剔透。端木铭心低头闻了闻,点头赞道:“好酒,好酒。” 陈永福大笑几声,说道:“汾阳摘星楼窖藏的竹叶青,二爷可是讲究的人,喝了它也赞不绝口。”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随口问道:“吴二叔常来么?” 陈永福也没答话,又给武行远到了一碗,说道:“武总镖头,也尝一尝。” 武行远看了端木铭心一眼,拱手谢道:“多谢。跟着小公子,武某有口福了。” 陈永福“哈哈”一笑,又要给叶正倒一碗。 叶正抬了抬手,说道:“我查案,不喝酒。” 陈永福怔了一下,面色不悦。 端木铭心拉着陈永福坐下,笑道:“福伯,等追回了银子,再跟他喝就是。” 武行远端起碗,说道:“陈掌柜,千错万错,都是威远镖局的错。武某先干为敬,给掌柜的赔罪了。”仰头一饮而尽。 陈永福又笑了出来,放下酒坛,端起酒碗,说道:“武总镖头,见外了。”也喝了一碗。 端木铭心拎起酒坛,给两人添上酒,先敬了陈永福一碗。三人你来我往,相互劝酒。不到一个时辰,已然喝光了一小坛和两大坛酒。 武行远不甚酒力。叶正扶着他先离席。 陈永福脸色红润,目光飘忽,已然有七八分醉意了。端木铭心不再倒酒,只陪着他说些小时候的趣事。 端木铭心说起十一岁那年,带着小月躲到酒窖里玩,却打碎了七八坛珍藏的老酒,多亏了福伯遮掩,吴世叔到现在还以为是进了野猫。两人不由得都大笑出来。 陈永福目光一闪,忽然拉住端木铭心的手,低声说道:“老爷早就埋了十坛女儿红,专门给你和小月准备的。” 端木铭心脸上微微发热,摇头说道:“福伯莫说笑了,我只拿小月当亲妹妹。” 陈永福笑了出来,说道:“妹妹好哇。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你们往后才能长久。” 端木铭心眼前浮现小月精致可人的面容,想着跟她从青梅竹马,再到天长地久,心里也甜丝丝的。 陈永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说道:“你自己溜出来,小月肯定要发脾气。听福伯的,明日就赶回去。如今不同往日,莫再四处闲逛了。” 端木铭心登时不高兴了,摇头说道:“我这次真跟以前不一样,定要帮吴世叔把银子追回来。” 陈永福连连点头,笑道:“我知道,小公子长大了,也该跟小月成亲了。快回去罢,银号不差这点银子。”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次不单丢了银子,还害了两位镖头的性命。我总要替他们讨回公道的。” 陈永福收起笑容,沉默一阵,慢慢说道:“小公子兴许还不知道,当年老爷为了创办银号,倾尽了吴家家财。二爷却是落得身无分文,连说好的亲事也黄了,直到现在,也没成个家。” 端木铭心愣住了,这些事以前从未听说过,吴二叔整天笑哈哈的,却不想受了这么大委屈。 陈永福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些年,丰利号每年替朝廷省下银耗数十万两,红利也有五六十万两。可六七cd送进了京城,再除去银号日常开销,吴家什么也没落下。这次丢了五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端木铭心也不懂银号的经营,眨了眨眼睛,说道:“吴家开办丰利号,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总不能只算计着赚了多少银子罢?” 陈永福冷笑几声,松开端木铭心的手,说道:“侯爷和公子真对你好,才不让你插手银号的事,以后你会明白的。听他们的话,好好读书,考个功名,成家立业,跟小月过舒心的日子。” 端木铭心不以为然,更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摇头说道:“不自在,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陈永福叹了口气,劝说道:“别再孩子气了,哪里又有真自在,安安稳稳才是真的。” 端木铭心心中不快,说道:“福伯。你醉了,回去歇息罢。” 陈永福笑了笑,点头说道:“我老了,尽说些醉话。小公子莫生气。” 端木铭心扶他起来,说道:“福伯也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会生气。”也不再多说了,将陈永福送回后院卧房。 等再出来时,端木铭心仰头舒了口气,才发现屋脊上升起一轮圆月。月下一人独坐,腰间还插着一把长剑。 端木铭心来了兴致,提气跃上屋顶。月光如练,晚风习习,庭中竹影交错,婆娑起舞。端木铭心深吸了口,只觉得恍惚间,又回到了江南。 叶正坐在屋脊上,抬头看着月亮,一动也不动。 端木铭心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也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忍不住问道:“你也喜欢看月亮?” 叶正答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端木铭心“噗哧”笑了出来,说道:“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吟诗。” 叶正摇了摇头,只说道:“小的时候,祖父教过几首。” 端木铭心侧头看着叶正,犹豫一阵,低声问道:“你家里人,到底怎么了?” 叶正没答话,沉默一会,忽然转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你有家,多好。” 端木铭心苦笑了笑,心念一动,又问道:“你怎么不找个喜欢的姑娘,也成家立业?”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我有事要做,顾不上。” 端木铭心猛地想起,这句话跟他说的很像,“嘿嘿”笑了笑,说道:“有个人也这么说,害得婉嫂子苦等了十几年。我劝你,可千万别顾不上。” 叶正不说话了。 端木铭心渐渐觉得心中烦闷,随口说道:“我总觉得,福伯好像变了。” 叶正只看着月亮,还是没接话。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又问道:“是不是人长大了,这个世界也跟着变了?” 叶正摇了摇头。 端木铭心不是很明白,也懒得想太明白,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过了一会,叶正说道:“早些去睡,明天有事要做。”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侧头问道:“你怎么不睡?” 叶正答道:“我没喝酒。”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又觉得头是有些晕,也不再多说,纵身跳了下来,回房倒头便睡。 第十章 赌 局 次日清早。 端木铭心刚睁开眼睛,便看见叶正和武行远站在房中,不由得吃了一惊,猛地坐了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武行远笑了笑,拱手说道:“叨扰了。小公子,今日有紧要的事做。” 端木铭心扫了两人一眼,又看到小桌上放着洗漱的热汤和吃食,伸了个懒腰,叹道:“何苦这么着急?” 叶正接话说道:“已经第七日了。越往后拖,就越难追查。” “昨晚喝多了”,端木铭心拍了拍头,起身问道:“今日有何打算?” 叶正答道:“盯住花银子的地方。” 花银子的地方,可多了去。不过要花掉五万两银子,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端木铭心思量了片刻,摸了摸鼻子,问道:“莫不是,挨个店铺钱号去找?” 武行远与叶正对视一眼,摇头笑了笑,低声说道:“这头一个地方,就是西街的吉祥赌坊。吉祥赌坊童叟无欺,各路好汉都喜欢去玩几把。每日银钱流水,比钱庄还厉害。里面又是鱼龙混杂,容易打听到消息。” 端木铭心登时动心了,“嘿嘿”一笑,说道:“若说赌钱,我可比你们强。” 叶正接话说道:“不是让你去赌钱。”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答道:“放心。这个地方我去,保准打听出消息。” 武行远笑了出来。叶正点了点头,说道:“好,快去快回。”侧头看了武行远一眼,两人转身便要走。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武行远轻轻一笑,答道:“城北有个恒泰马场,颇有些名气。如今天下太平,塞外的名马运到京城,可就值大价钱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看向叶正,问道:“你又打算去哪里?” 叶正答道:“贱民营。” 那种脏乱的地方,又能打听到什么消息?端木铭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想了起来,问道:“要不要,跟福伯商议一下?” 武行远神色微变,侧头看了叶正一眼。叶正摆了摆手,答道:“陈掌柜昨晚喝多了,不去打扰罢。” 端木铭心也不再多想,扫了两人一眼,笑道:“也好,看谁先查到线索。” 两人也不多说,拱手告辞,一同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洗漱完毕,匆匆吃了些早饭,也没跟陈永福打招呼,独自走出小院。 边城,西大街。 临街一处灰色大院。狭窄的门楼上,挂着一块金字招牌,写着“吉祥赌坊”四个斗大的字。阳光照耀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端木铭心看着那招牌,登时便想起了黄澄澄的金元宝,心中一阵激动,大步走了进去。 进了大门,迎面一块青石照壁,雕了条隐在云中的蟠龙。正面一栋三层灰色石楼,两侧各是一排低矮厢房。石楼只开了一扇小门,挂着棉布帘子。 端木铭心走到小门前,猛地回过神来,却不知该如何打听消息,犹豫片刻,心想先进去看看再说,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小门里面,别有天地。大堂金碧辉煌,墙上插着大号鎏金烛台,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数十张赌桌上,围满了客人。各式吆喝声,此起彼伏。十来个妖艳女子,胸前衣襟半敞,蝴蝶般穿梭其间。赌徒们红通通的眼睛,却只盯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 端木铭心不觉兴奋起来,随意转了一圈,发现大部分是寻常赌客,也就押上一两块碎银子,不像是要花掉五万两银子的架势。 正观望间,一个伙计走了过来,眼睛里闪着机灵,拱了拱手,说道:“客人想赌什么,小的领你过去。” 端木铭心眉头微蹙,说道:“闹哄哄的,尽赌些碎银子,有什么意思?” 伙计眼睛一亮,笑了出来,侧身说道:“二楼安静。下注十两银子起,公子可有兴趣?” 端木铭心很有些兴趣,点头说道:“前面带路。” 伙计领着端木铭心,先穿过一扇窄门,走楼梯上了二楼。二楼大厅安静了许多,地上铺着羊毛地毯,只摆了八张赌桌,每桌坐着四五个赌客。 伙计拱了拱手,只说道:“公子请随意。”又转身走下一楼。 端木铭心扫了一眼,强忍住兴奋之情,慢慢走了过去,经过第二张赌桌,刚好看见庄家正在打骰子。 “哒啦”一阵清脆的响声,庄家将骰盅按在赌桌上,说道:“各位客官,压大压小,买定离手。” 端木铭心听得分明,不觉停了下来,“嘿嘿”笑了笑,摸出一张银票,丢在赌桌上,说道:“五十两,买小。” 庄家也不在意,掀开骰盅,果然是七点小,收了其它几个赌客的银子,又推给端木铭心一大锭银子。 桌上的赌客都转头打量端木铭心,目光中颇有些羡慕。端木铭心兴致来了,又赢了两把,引得几个赌客惊呼不已。 到了第四把,打完骰子后,几个赌客都跟着端木铭心买大。庄家神色微变,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突然留意到,最右边坐着一个黑袍中年人,目光沉稳,直直地盯着自己。身后还站着两个劲装汉子,手里各提了只羊皮袋子,看模样却像是塞外的鞑靼人。 中年人冲他笑了笑,抓起身前一锭银子,却放到了小的那一边。 庄家深吸了口气,掀开骰盅,十二点大。 赌客们一阵欢呼,将旁边两张桌上的客人,也吸引了过来。庄家推出一堆银子,脸色已然有些难看了。 端木铭心看着那中年人,只奇怪他为什么不跟着自己买,不觉冲他摇头示意。 中年人神色自若,侧头跟身后一人嘀咕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冲庄家摆了摆手,大声说道:“等一下。我家主人,要跟那位公子对赌。”说完指了指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听他口音不太纯正,暗想应该是鞑靼人了,赢他们几笔也不过分。 庄家却似如释重负,冲一众赌客拱了拱手,说道:“各位,对不住了。等两位客官赌完,再接着下注。” 赌客们抱怨几句,颇有些不满。中年人身后的劲装汉子打开羊皮口袋,掏出一锭金子,拍在赌桌上,金灿灿地直晃人眼睛,只说道:“十两金子,公子敢不敢赌?” 赌客们一阵唏嘘,都转头看向端木铭心,眼睛里闪着各色光芒。 端木铭心兴致高涨,更不愿跟鞑靼人认输,笑道:“好得很,在下奉陪到底。” 接下来,连开了十二把。赌桌旁也沸腾了十二次,只将二楼大半赌客都吸引了过来。 端木铭心意气风发,冲那中年人笑了笑。身前赌桌上,也多出来一堆黄闪闪的金子。 中年人神色不变。两个劲装汉子手里的口袋,却都瘪了。有几个赌客着急了,催促说道,“还赌不赌了?”“都输光了,还赌什么?”“赶紧走,别妨碍我们赚钱。” 另有几个赌客冲端木铭心夸赞道,“公子好本事。”“公子一看就是贵人,莫理会那些鞑靼人,我们接着玩。”“不错,不错。公子买什么,我等就买什么。”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了,再这么赢下去可不是办法,赌客们只怕要纠缠不休。 那中年人忽然大笑出来,又侧头吩咐了一句。身后一人看向端木铭心,拱手行礼,大声说道:“我家主人敬重公子,跟你赌最后一把。公子可愿意?” 旁边有赌客笑道,“都输光了,拿什么赌?”“嘿嘿,要拿老婆来赌么,就不怕人家嫌她老?” 一众赌客跟着大笑起来。 端木铭心打量中年人几眼,暗想让他们心服口服也好,省得再纠缠下去,却要耽误正事,拱手说道:“一言为定。那就再赌最后一把。” 那人笑了笑,说道:“我家主人还有个宝贝,值黄金千两。赌你身上全部金银,公子可有胆量?” “黄金千两,什么宝贝?”有赌客惊叹道。另有人接话说道,“放心罢,黄金千两,肯定不是赌他老婆。” 赌桌旁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端木铭心冷笑一声,说道:“好,一局分胜负。” 那人又转头看向庄家,说道:“这最后一把,我家主人自己来开。” 庄家轻轻一笑,将骰盅推到中年人跟前。 中年人出奇的平静,接过骰盅,仔细查看一番,抄起来轻轻一抖,“哗啦”一阵响,手腕一转,又将骰盅按在桌上,手法颇为纯熟。 赌客们忽然都不说话了,只盯着桌上那只骰盅。 端木铭心犹豫一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八点小,你输了。” 中年人也不说话,伸手掀开骰盅,果然是八点小,当即点了点头,自顾笑了出来。 赌客们一阵欢呼,对端木铭心夸赞不已。 中年人身后那人拱了拱手,说道:“公子好本事,也配得上那宝贝,稍等一会。”又冲另一个劲装汉子,低声说了一句。劲装汉子点了点头,快步走下楼去。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摆了摆手,答道:“不必了。今日到此为止,你们也莫再赌了。” 那人却不再接话。 赌客们神色各异,接着夸赞端木铭心仗义,又催促庄家赶快开骰子。 端木铭心扫了跟前的金银一眼,劲头过去了,这才想起打听消息的事,冲庄家摆了摆手,说道:“我不玩了。” 不等庄家答话,几个赌客登时忿忿不平,“怎么不玩了?”“我银票都借出来了,你说不玩就不玩了?”“你娘的,赢了钱就想溜么?”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颇觉无奈,方才还天上地下夸赞,转脸却不认人了。 第十一章 消 息 “咳咳”,身后有人轻咳两声。 赌客们却似见了鬼一般,纷纷低头散开。有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在隔壁桌上,押下了银子。 端木铭心转过身来,眼前站着一个笑眯眯的老者,约莫五十来岁,穿了身熨帖的绸袍,看上去颇为和气,眼睛里却精光闪闪。 老者拱了拱手,笑道:“在下李吉祥,此间赌坊掌柜。公子年轻有为,却瞧着面生啊。” 难怪叫吉祥赌坊,原来掌柜的叫李吉祥。端木铭心忍不住笑了笑,拱手说道:“初来乍到,掌柜的多多关照。” “好说”,李吉祥打量端木铭心几眼,笑道:“公子富贵相,自当按贵客款待。不妨随我上三楼,痛快赌一场。”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思量着三楼肯定赌得更大,兴许真能打听出消息,点头说道:“也好,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李吉祥笑了出来,吩咐一句:“替贵客收好银钱,送上三楼。”说完领着端木铭心走上三楼。 三楼正中是个小厅,两侧各有一个房间。两人径直走进中间的小厅。 小厅开了扇窗户,阳光透进来,打在正中的赌桌上。桌旁一个虬髯汉子,背光站立。对面坐着三个客人。左边一个中年书生,面色焦黄,肩上挂着个脏兮兮的褡裢。中间一个年青人,长相俊朗,身上的缎袍一尘不染。右边一个秀气后生,低着头却似有些害羞。 虬髯汉子摆了摆手,冲那年青人说道:“规矩就是规矩。赌钱可以,其它的事,少堂主不必多说了。” 年青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侧头扫了一眼,神色不悦,说道:“李掌柜,怎么什么人都往上面带?” 另外两个客人也侧头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端木铭心有些莫名其妙,拱手说道:“叨扰了,诸位莫见怪。” 那秀气后生又侧头看过来,冲他轻轻一笑。 “哈哈”,李吉祥笑了出来,冲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上来三楼的,都是吉祥赌坊的贵客,大家不妨交个朋友。公子,我来引见一下。” 端木铭心也冲那后生笑了笑,接话说道:“多谢李掌柜了。” 李吉祥先指了指中年书生,说道:“病秀才吕先生,江湖奇闻异事,少有他不知道的,平日可难得一见。” 端木铭心拱手说道:“见过吕先生。” 吕先生瞥了他一眼,只抬了抬手,也没说话。 李吉祥指向中间的年青人,笑道:“黑虎堂马少堂主,武林后起一代俊杰。公子,可要多亲近亲近。”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拱手说道:“见过少堂主。” 马少堂主拱手回礼,又将面前的酒杯推给身旁的后生,说道:“西域的葡萄酒,刚从冰窖里取出来,江南可不多见。你来尝一尝。” 清秀后生摇了摇头,笑道:“西域的酒又酸又涩,我喝不惯。” 马少堂主怔了一下,大笑几声,说道:“你这就不明白了,喝的是西域风情,味道却是其次。” 李吉祥又指了指清秀后生,说道:“钱塘钱家小公子,跟你一样,也是吉祥赌坊的新朋友。” 原来是江南同乡。端木铭心颇觉亲切,又冲那后生点头笑了笑,拱手说道:“见过钱公子。” 后生浅浅一笑,说道:“不必客气,叫我钱秀就是。”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接话说道:“那你也不必客气,叫我铭心就是。” 钱秀“噗哧”笑了出来,打量端木铭心几眼,问道:“什么铭心,你跟我学做什么?” 马少堂主也看了过来,说道:“公子瞧着面生,莫不是刚到的边城?” 端木铭心被钱秀笑得有些心慌,深吸了口气,答道:“不错,昨日才到的。” 马少堂主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了。 李吉祥“哈哈”一笑,侧身看向端木铭心,慢慢说道:“诸位,这位公子可不一般。刚才在楼下,猜骰子连中了十六把。不单赢了鞑靼人十几锭金子,还捎带着,让赌坊赔了两千多两。” 厅中几人登时都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心念微动,只觉得那虬髯汉子的目光却似一把刀子,径直扎向自己,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 吕先生“嘿嘿”一笑,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我却看走眼了。” 虬髯汉子将骰盅移到身前,说道:“你若再赢一把,我便心服口服。该多少银子,赔多少银子,再送你安全离开边城。” 端木铭心心念一转,拱手说道:“我若赢了,只打听一桩消息。” 虬髯汉子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有胆识。” “等一下”,马少堂主抬了抬手,看着虬髯汉子,说道:“我也跟你赌一局。若是赢了,你就把规矩改一改。” 虬髯汉子大笑几声,说道:“先赢了再说罢。”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就赌你赢的十几锭金子。” 端木铭心走到钱秀身边,坐了下了,笑道:“好,一把分胜负。” 虬髯汉子缓缓扫视几人一眼,问道:“还有谁想赌,都说出来罢?” 吕先生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道:“我若再年轻十几岁,兴许还有这个胆子。”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钱秀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也站了起来,后退一步,说道:“我又不傻,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虬髯汉子笑了笑,说道:“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说完右手瞬间抄起骰盅,只“哗啦”响了一声,便不再有动静。 虬髯汉子右手托了片刻,猛地一翻,又将骰盅按在了桌面上,也只“啪”轻轻响了一声。 端木铭心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明白,虬髯汉子却似是用内功真气,将骰子凭空托起,丝毫没发出声音,就算有人会听风辨位的本领,也根本分辨不出骰子转到了多少点,心中佩服不已。 吕秀才“嘿嘿”笑了出来,说道:“江湖十大秘传排第二的擒龙手,居然用来摇骰子。幸好我不是瞎子,没跟着把棺材本赔进去。” 马少堂主侧头看了吕秀才一眼,脸色阴沉下来。 虬髯汉子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吕先生见多识广,我这点功夫,可献丑了。”又看向端木铭心,沉声说道:“赌钱,本就靠运气。这把你若猜中了,那才算运气好。” 李吉祥“哈哈”一笑,接话说道:“如今这世道,只有好运气的人,才能安稳赚银子,舒服过日子。” 马少堂主侧头瞥了端木铭心一眼,冷笑几声,又转头看向虬髯汉子,大声说道:“如今这世道,有些人只能靠运气,有些人却是靠本事。这一把,我买大,大吉大利。” “等一下”,端木铭心抬了抬手,转头看着马少堂主,说道:“少堂主若是想赢,不如买小罢。” 马少堂主转过头来,问道:“你什么意思?” 端木铭心扫了骰盅一眼,深吸了口气,答道:“这一把是小。一二三,六点小。” 马少堂主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端木铭心几眼,“哈哈”大笑出来,说道:“你这么会说书,应该拜吕先生为师,以后靠嘴皮子过活。” 吕先生冷哼一声,却也没接话。 虬髯汉子扫视两人一眼,说道:“两位,押大押小,买定离手。” 马少堂主目光一闪,说道:“我可不信邪,买大。”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看着虬髯汉子,说道:“我买小。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虬髯汉子沉默一阵,慢慢掀开骰盅。三颗骰子凑在一起,一二三,六点小。 “咦”,身后钱秀惊叹一声,又“噗嗤”笑了出来。 马少堂主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三颗骰子,眼角微微抽动,突然抬头看向虬髯汉子,怒道:“你们,你们串通好了耍我。” 虬髯汉子抬起右手,对着三颗骰子轻轻一拍,又看向马少堂主,慢慢说道:“赌输了不打紧,话可不能乱说。你若不肯认账,我就叫马万里来看一看。”说完收起右手,三颗骰子平平整整嵌进骰盘里,仿佛原本就镶在上面。 马少堂满脸通红,深吸了口气,起身拱手说道:“愿赌服输。金子,我明天让人送过来。”又侧头瞪了端木铭心一眼。 端木铭心也有些后悔了,自己练的功夫特别,用来赌骰子确有几分使诈,起身冲他拱了拱手,说道:“少堂主莫生气。金子,我不要了就是。” 厅中几人都愣了一下。钱秀笑了出来,说道:“你来赌坊赌钱,赢了金子又不要,莫非是呆子?” 端木铭心思量一会,兴许那歹人把现银存进银号了,转过身来,看着钱秀,问道:“钱家也是开银号的,可否帮我个忙?” 钱秀的眼睛又黑又亮,目光闪了闪,问道:“你想要我帮什么?”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我想,兑几万两现银。” 钱秀吃了一惊,摇头笑道:“谁手里能有几万两现银?你若真着急,我带你去燕京问一问。”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多谢。那就不劳烦了。” 马少堂主冷笑几声,盯着端木铭心,说道:“我知道,你也是冲那东西来的。十几锭金子,黑虎堂还输得起。你就别费心思了,后会有期。”又看了钱秀一眼,说道:“我们走。”转身先走了出去。 钱秀冲端木铭心笑了笑,眼睛愈发明亮,说道:“铭心,后会有期。”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拱手说道:“有缘再见。” 钱秀也不再多说,快步追上马少堂主。 第十二章 美 酒 吕先生“嘿嘿”一笑,突然问道:“这位朋友。你急着兑几万两现银,不知做何打算?” 端木铭心定了定心神,转身看向吕先生,拱手说道:“吕先生消息灵通,可知道眼下边城,哪里能兑出几万两银子来?我定当重谢。” 吕先生却不着急,扫视厅中几人一眼,慢慢说道:“我还真有条消息。两个月前,盐帮帮主汪通海最喜欢的小妾,跟人私奔了。汪通海大为恼火,派了执法弟子四处追查。” 盐帮专做运河生意,经手转运京城的大半钱粮,号称天下第一富帮,却不想帮主也是性情中人。端木铭心笑了笑,摇头叹道:“自古以来,情之一字,伤人最深。想不到堂堂汪帮主,也逃不出这个情字。” 吕先生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小狐狸精跑的时候,还卷走了历代帮主私藏的古玩宝物。据说最少也值十万两银子,汪通海岂能善罢甘休?”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摇了摇头,笑道:“财色兼收。却不知谁那么大胆子,敢去招惹汪帮主?” 李吉祥和虬髯汉子似乎也很感兴趣,都看着吕先生,等他再往下说。 吕先生盯着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那人还真有些本事,长得一表人才,武功也很不错,又精通易容术。据说,还会百年前魔教传下来的摄魂读心奇术。” 摄魂读心术,还真有这种奇术?端木铭心却不相信,问道:“还有这样的高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虬髯汉子却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这个人,莫非是千面书生南宫玉?” 吕先生冲虬髯汉子拱了拱手,说道:“正是那南宫玉。汪通海自觉没把握对付他,又在江湖上悬赏一百两银子,买南宫玉的人头。” 六扇门发文悬赏江湖大盗,至少一千两银子起,看来汪通海是气糊涂了。端木铭心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南宫玉的人头?” 李吉祥笑了笑,接话说道:“汪通海只须把消息放出去,自会有人对付南宫玉。一百两银子,买一个死人的头,已经是天价了。” “不错”,吕先生又冲李吉祥拱了拱手,说道:“为了那十万两银子的宝物,唐门和十二连环坞最顶尖的杀手,都在暗查南宫玉的下落。有人说他躲在东海一个岛上,也有人说他去了西域。我看却未必,兴许他就藏在边城。” 原来如此,汪帮主舍了财宝不要,也要除掉南宫玉,看来还是为情所累。端木铭心不禁轻叹一声,忽然念头一转,看着吕先生,问道:“吕先生说的消息,是很有意思,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吕先生“哈哈”大笑,焦黄的面皮却毫无表情,说道:“南宫玉若来边城,无非是想逃去塞外,身上的古玩宝贝再值钱,大漠里却只认现银。眼下各门各派都赶来黑虎堂,南宫玉不敢再耽搁,只能急着出手兑换现银。他又会读心术,跟人赌骰子,想必也是只赢不输。” 端木铭心终于明白了,深吸了口气,问道:“你不会觉得,我就是南宫玉罢?” 吕先生后退一步,看向虬髯汉子,说道:“我等联手将他擒下,盐帮价值连城的宝物暂且不说,至少吉祥赌坊不用赔金子了。” 虬髯汉子盯着端木铭心,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刚才那一把,你是怎么知道六点小的?” 端木铭心不敢大意,思量一阵,拱手答道:“我练的功夫,颇有些奇特。见微以知着,见端以知末,却是基本功。” 虬髯汉子忽然笑了出来,点头说道:“物我两忘,天人合一。这种功夫,可玄妙得很。”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摇头说道:“惭愧。我也只学了些皮毛,偏对摇骰子得心应手。” “满口胡言”,吕先生又看向李吉祥,大声说道:“南宫玉巧于心机,你们莫要上了他的当。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说着又往后退了两步,右手悄悄伸进褡裢里。 端木铭心余光扫过那只脏兮兮的褡裢,心念一动,提气闪到吕先生身前,右手五指微张,扣向他咽喉。 吕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已然来不及闪避,左掌护在胸前,右手竖起,反切端木铭心扣过来的手腕。 端木铭心早有准备,右手突然下探,闪电般伸进那只褡裢袋里。紧接着身影一晃,端木铭心又退回赌桌旁,手中托着一枚灰色圆珠,鸡蛋大小。 吕先生盯着端木铭心,眼神由惊恐变成愤怒,喝道:“千面书生南宫玉,果然好本事。” 李吉祥缓步走到端木铭心身旁,轻声问道:“公子,能否将这枚珠子借我一看?” 端木铭心也看不出珠子什么来路,当即点了点头,伸手递了过去。 李吉祥小心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轻叹一声,说道:“这是唐门秘制的凝焰弹,炸开后三丈之内化为火海,威力甚是霸道,外面可不多见。”说完递还给了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却是头一次听说,心中颇为好奇,低头打量几眼,犹豫一下,小心收了起来。 李吉祥“嘿嘿”笑了几声,看着吕先生,问道:“吕先生,你这是打算烧了赌坊么?” 吕先生目光闪了闪,却似老鼠见到了猫,连连摆手,说道:“不敢,这怎么敢?我只是怕让他跑掉。十万两银子的宝物,还有吉祥赌坊几百两金子,可千万不能让他溜了。” 虬髯汉子仰头大笑几声,说道:“你说的很对。可惜千算万算,只算错了一件事。” 吕先生愣了一下,又转头看向虬髯汉子。 李吉祥接话说道:“区区几百两金子,我们就要自砸招牌么?吕先生,吉祥赌坊可立着青龙壁。你要记住,什么时候,都别坏了规矩。” 吕先生低下头去,拱手说道:“多谢李掌柜。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虬髯汉子抬了抬手,说道:“你可以走了。” 吕先生又冲虬髯汉子拱了拱手,说道:“叨扰了,告辞。”转身便走下楼去,看都没看端木铭心一眼。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实不相瞒,我真不是南宫玉。” 李吉祥“哈哈”大笑出来。 虬髯汉子也笑出来,说道:“你刚才的身法,南宫玉绝对赶不上。” 端木铭心总算放心了,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若还不肯相信,我可真没办法了。” 虬髯汉子目光一闪,忽然说道:“你猜骰子的功夫,我也见一个人用过。你放心就是。” 还有一个人用过?端木铭心却不太相信,猛地又想,莫非他也来过吉祥赌坊,可他一直都在京城忙大事,又怎么会来这种边塞小地方。 虬髯汉子又接着说道:“可不论如何,你用这门功夫赌钱,却是坏了赌坊的规矩。”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在山上练功夫的时候,他也叮嘱过自己,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我记住了。” 虬髯汉子点头笑了笑,低声说道:“赢赌场的银子,就不赔给你了。鞑靼人的十几锭金子,你拿去花罢。”说完又看了李吉祥一眼。 李吉祥拱了拱手,接话说道:“公子。十几锭金子太扎眼,一会我替你都换成银票。”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用这些金子,买一条消息。如何?” 虬髯汉子目光闪了闪,说道:“我送你一句话,黑虎堂的事,不要去插手。就算你功夫还不错,只怕也难全身而退。” 黑虎堂什么事,马万里摆寿宴么,这又能算什么大事?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问道:“就这一句话么,有没有别的消息了?” 虬髯汉子看着端木铭心,答道:“话多了,未必是好事。以后你会明白的。”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摇头笑了笑,说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虬髯汉子摆了摆手,说道:“你不一样,若是愿意,不如留下来喝点酒。” “西域的葡萄酒?”端木铭心登时来了兴致,想了想,又问道:“你这里的酒,多少钱一碗?” 虬髯汉子“哈哈”大笑,说道:“我这正好有一坛西域葡萄酒,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有本事,你就都喝光。” 端木铭心也笑了出来,侧头看向李吉祥,说道:“李掌柜,一起来喝罢。” 李吉祥眉头紧皱,一脸心疼的模样,叹道:“哎呦喂。西域运来的葡萄酒,一路上都得用冰桶冷藏,一小杯就是一两银子。这可是招待贵客用的,你们自己喝罢,我眼不见为净。”说完摆了摆手,转身走下楼去。 端木铭心“嘿嘿”一笑,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赶快拿出来,等他变了主意,我可就喝不着了。” 虬髯汉子笑而不语,弯腰提起一只湿漉漉的酒坛,又找来两只水晶杯,倒满鲜红的葡萄酒,跟端木铭心对饮起来。 第十三章 初 见 上等西域葡萄酒,清香甘冽,韵味悠长。不到两刻钟,两人已将一小坛葡萄酒,喝了个干净。 端木铭心颇有些意犹未尽,正思量着跟李掌柜再买一坛,身后却传来抱怨声,“哎呦喂,这可不是当水喝的。” 李吉祥快步走了过来,拎起酒坛晃了晃,又低头往里看了一眼,叹道:“眨眼就喝光了一坛。天天这么个喝法,我看赌坊也不用开了。” 虬髯汉子只笑了笑,却似没听见。 端木铭心也不好再开口了,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款待。我就不再叨扰了,告辞。” 李吉祥放下酒坛,长舒了口气,拱手说道:“公子已是吉祥赌坊的贵客,随时可以再来。不过葡萄酒,可不能再一坛一坛喝了。”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说道:“我记住了。”又拱了拱手,转身走下楼去。 过了片刻,李吉祥收起笑容,低声问道:“堂主,他真是栖凤山的小公子?” 虬髯汉子笑了笑,答道:“错不了。” 李吉祥点了点头,思量片刻,又说道:“我去问了一下,那几个鞑靼人是燕王府的贵客,金子来路很正。这几日,他们都在赌坊里赌钱,没瞧出什么异常。” 虬髯汉子目光一闪,问道:“这几日都在赌坊,为何偏要盯着小公子输钱?” 李吉祥怔了一下,拱手说道:“不光输了金子,还搭进去一个万花楼的姑娘,确实有古怪。我再让人去燕京城里打听打听。” 虬髯汉子沉默一阵,慢慢说道:“剑宗和丐帮都进了黑虎堂,马万里快顶不住了。可圣使,还要过两日才到。” 李吉祥皱了皱眉头,问道:“堂主为何不答应马万里,先进黑虎堂,盯住那些人?” 虬髯汉子摆了摆手,说道:“圣使吩咐过,黑虎堂的事,让丁执法处理。我们等消息就是。” 李吉祥想了想,又问道:“小公子来边城,是不是圣使的意思?” 虬髯汉子嗤笑几声,答道:“我看不像。近来边城不太平,那几个鞑靼人也不知搞的什么花样,可莫要让小公子出了意外。” 李吉祥拱了拱手,说道:“堂主放心,我派人跟着他。” 虬髯汉子犹豫一下,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给丁执法捎个口信,让他盯着更稳妥。” 李吉祥说道:“好,我这就去办。” 虬髯汉子深吸了口气,又说道:“那鬼火,才是北香堂的大敌。马万里送出去消息后,他们怎么又躲起来了?” 李吉祥目光闪了闪,凑近一些。两人低声商议起来。 端木铭心刚下到二楼。一个鞑靼人迎了上来,焦急说道:“你总算下来了,主人一直在等你。”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还赢了鞑靼人一样宝贝,却不想他们居然真送过来了。 旁边有人大笑几声,说道:“你还真有本事,坑了吉祥赌坊的银子,居然还能活着下来。” 端木铭心转过头去,才看见说话的是马少堂主,旁边站着钱秀,正冲他坏笑不已。左边坐着那个黑袍中年鞑靼人,冲他招了招手。身边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长得出尘脱俗,肌肤胜似冰雪,穿着一袭淡绿长裙,亭亭玉立,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清莲。 好一个绝世的佳人。端木铭心只觉得心跳加快,胸中一阵窒息,竟有些喘不过气来,目光只停留在少女身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少女面似玉琢,眉如新月,唇若点樱,鼻梁秀气挺拔,下颌娇巧圆润。端木铭心不禁感慨,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原来真有夺天地之造化的佳人。 马少堂主冷笑几声,叹道:“公子也像个读书人,如此唐突佳人,岂不是有辱斯文?” 那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眉头微蹙,轻叹一声,侧过头去,避开端木铭心的目光。 端木铭心一阵恍惚,才回过神来,冲马少堂主拱了拱手,说道:“少堂主说得是。”又走近几步,冲那少女拱手说道:“姑娘,多有得罪。” 少女只瞥了他一眼,也没接话。 黑袍中年鞑靼人轻轻一笑,又冲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另一个鞑靼人跟了上来,指了指少女,说道:“公子,她是你的了。”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原来他们说的宝物,竟然是活生生的人,不觉心中气愤,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底对这位姑娘做什么了?” 鞑靼人摆了摆手,答道:“公子莫急。她是一位贵人送给主人的,主人从未为难过她。”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侧头看了少女一眼,心中颇为怜惜,一时也忘了答话。 马少堂主摇头笑了笑,说道:“小兄弟,你若再不开口,这位姑娘,可就要跟着鞑靼人去大漠苦寒之地了。” 钱秀轻笑一声,插话说道:“少堂主多操心了。你看他那样子,怎么舍得让佳人去受苦?”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嘿嘿”笑了笑,冲那鞑靼人说道:“这位姑娘必定有苦衷,你们放她走罢。不管多少银子,我来替她出。” 那鞑靼人跟黑袍中年鞑靼人嘀咕几句,又点了点头,冲端木铭心拱手行礼,说道:“她是你赢来的,你想怎么处置都行。主人还说,你是个英雄,有资格得到她。”说完中年鞑靼人站了起来,冲端木铭心笑了笑。两人自顾走下楼去。 端木铭心放心了,长舒了口气,转头看向少女,见她仍是眉头微蹙,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登时又紧张起来。 马少堂主“哈哈”一笑,走到少女跟前,拱手说道:“在下黑虎堂马慎,见过姑娘。姑娘初到边城,人生地不熟,不如去黑虎堂暂住几日,也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少女只冲马少堂主欠身回礼,又看了端木铭心一眼,低下头去,也没答话。 马慎点了点头,大笑几声,又走到端木铭心旁边,轻声说道:“这里人多口杂,有些事不好多说。你先跟我回黑虎堂,找机会再细细商议。”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问道:“少堂主,你什么意思?” 马慎目光一闪,神色不悦,盯着端木铭心,说道:“你不是想去黑虎堂么?把这位姑娘送给我,我就破例带你进去。事情成不成,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拱手说道:“少堂主误会了,我去黑虎堂做什么?” 钱秀忍不住笑了出来,只看着端木铭心,一双眼睛分外晶莹闪亮。 马慎脸色沉了下来,眼中凶光一闪,喝道:“小子,你存心耍我是罢?” 端木铭心又怔了一下,连忙说道:“不敢。那位姑娘是人,又不是东西,怎么能送来送去的?” 少女似乎也听见了,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端木铭心一眼,眼睛里泛起涟漪。 马慎也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端木铭心几眼。 钱秀走了过来,瞥了端木铭心一眼,劝说道:“他是个呆子,你别跟他计较。” 马慎冷哼一声,转头看了看少女,冲端木铭心说道:“这个小妞我要定了,你开个价罢。” 端木铭心陡然生出无名之火,盯着马慎,喝道:“我早说过,她是人,不能买来买去。马少堂主,莫再说这种话。” 少女盯着端木铭心,忽然问道:“你说的好听,心里真这般想么?”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冲少女拱了拱手,说道:“姑娘,我说的都是实话。今日绝不会为难你,更不会把你当东西送来送去。” 马慎大笑几声,转过身来,扫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你一个江湖骗子,这位姑娘跟着你,岂不是要受一辈子的苦?”又看向少女,拱手说道:“小妹妹,你跟我回黑虎堂,往后不用再吃苦,更不会有人敢冒犯你。” 少女冲马慎欠身行礼,说道:“你我素不相识,何谈跟你回去。请公子自重。” 马慎勃然大怒,指着少女喝道:“小贱货,还不知是哪个窑子里出来卖的,真拿自己当人了么?”说着大步冲了上去,却似要动手教训一番。 端木铭心怒气上涌,丹田真气急转,身形一晃,人已挡在马慎前面,却似有分身术一般。 马慎大吃一惊,疾退两步,双手护在胸前,脸色阴晴不定,只盯着端木铭心,问道:“朋友哪条道上的?跟黑虎堂过不去,可不会有好下场。” 端木铭心强压住怒火,冷哼一声,不愿再理会他。 钱秀冲端木铭心笑了笑,走上前来,轻轻拉了马慎一下,劝说道:“少堂主,莫跟呆子一般见识。堂中的大事要紧,我们回去罢。” 马慎皱了皱眉头,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拱手说道:“朋友好本事,马某记在心上了,告辞。” 端木铭心也不在意,冲两人拱手回礼,说道:“两位走好。” 马慎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下楼去。钱秀看了看那少女,又冲端木铭心“嘿嘿”一笑,快步追了下去。 第十四章 相 惜 赌客们兴致很高,不时阵阵高呼,没有谁在意旁边这对年轻男女。端木铭心眼里只有那少女,仿佛此时此刻,这片天地只剩他们两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走上前去,拱手说道:“姑娘,我叫端木铭心,你叫什么?” 少女仍是低着头,眼角似有泪痕,却也不答话。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嘿嘿”笑了笑,问道:“不用去塞外苦寒之地了,你还不高兴么?” 少女侧过身去,还是不肯说话。 端木铭心笑不出来了,想了想,低声问道:“你家在哪里,可有什么打算?” “哼”,少女颇为不屑,抬起头来,看着端木铭心,目光冰冷,说道:“我是你赢来的,还能有什么打算?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端木铭心见她眼睛里有泪水打转,心中慌乱不已,连连摆手,说道:“姑娘,你别乱想。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一定送你回家。” 少女出神一阵,抬手擦了擦泪水,说道:“风尘女子,哪里还有什么家?我早不想活在世上了,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又凑近一步,劝说道:“别,你可千万别这么想。”猛地又想红颜薄命,她被人送给鞑靼人,身世必定坎坷,登时又心疼起来,柔声说道:“你大好年华,以后一定会有好日子的。” 少女却哽咽一声,摇头说道:“大好的年华,跟我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能卖个好价钱,却连牛羊都不如。” “不是的”,端木铭心咬了咬牙,看着少女,正色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人。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也不会再为难你了。” 少女怔了一下,目光闪烁,眼睛里有了憧憬,低声问道:“你说真的么?” “绝无戏言”,端木铭心拱手行礼,当即便要送少女回家,忽然又想起还有正事要做,思量片刻,又说道:“等再过几天,我办完了事情,一定送你回家。” 少女冷笑几声,侧过头去,又不看他了。 端木铭心颇觉惭愧,又拱了拱手,低声问道:“姑娘,你想去哪里?” 少女沉默一会,答道:“我要回京城。你肯放我走么?” 端木铭心拿定主意,也不再多说,自顾招呼来一个赌坊伙计,塞给他一锭银子,先说要取回赢来的金子,再托他雇一辆上好的马车,送人走一趟京城。 伙计接了银子,拱手应诺,只说客人尽管放心,都包在他身上了,转身一路小跑下楼。 少女看着端木铭心,目光闪烁不定,却似将信将疑。 等了一刻钟,那伙计又匆匆上来了,冲端木铭心拱手行礼,说道:“公子,马车备好了,就在门口等着。”又将一叠银票递了过来,低声说道:“掌柜的早已吩咐了,替公子换成银票。”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接过银票,说道:“有劳小哥了。” 伙计摆了摆手,说道:“公子是贵客,不必客气。”又扫了两人一眼,说道:“小的先下去候着。”自顾走下楼去。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转身看着少女,把银票递了过去,说道:“姑娘,马车就在下面等着。去京城路途遥远,你收着做盘缠。” 少女犹豫一下,接过银票,欠身行礼,说道:“多谢公子。等回到京城,我一定十倍奉还。” 端木铭心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可还是不太放心,思量一阵,又从怀中摸出一面玉牌,低头扫了一眼,玉牌中间刻着“端木”,四角是“开国辅运”,周边雕着蟒纹,不禁摩挲一阵,轻轻递了过去,说道:“我娘留给我的。你带在身上,路上若有急事,拿出来兴许管用。” 少女颇有些好奇,接过来打量一眼,当即抬起头来,眼中晶莹闪烁,又递了回来,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你的。” 端木铭心连连摆手,说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一个走这么远的路,总是不太安全,先带在身上罢。等到了京城,你就送到丰利号去,只说转交吴大掌柜。” 少女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出来,却似雨后初晴,云开月现,美妙不可方物。端木铭心不由得看痴了。 少女将玉牌贴身带好,又欠身行礼,说道:“我回京城,只想问清几件事情。若是有缘,我自会将玉牌亲手还给你。”说着又看了端木铭心一眼,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端木铭心不敢再多看了,拱了拱手,胡乱说道:“我家在徽州,栖凤山上。等有机会,我忙完了这阵子,一定去京城找你。”又往楼梯间打量一眼,说道:“哦,我们下去罢。那个,马车还在等着。” 少女莞尔一笑,低声说道:“我叫柳依依。”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顿时心中欢喜,点头说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个名字好,好名字。”说着已将这名字记在了心上。 柳依依“噗嗤”笑了出来,问道:“你为什么叫铭心?莫非,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 端木铭心脑子里“轰”的一声,心情一下跌落谷底,难怪取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自己果然是个邪物,以前倒是没反应过来,只摇了摇头,答道:“我能有什么事,快走罢。”转身先走下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赌坊。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车夫正与那伙计说笑。见端木铭心出来,伙计连忙招呼车夫,搬下矮凳,放在马车旁。端木铭心送柳依依上了车,又叮嘱车夫几句,看着马车一路消失在街角。 出神一阵,伙计又邀他进去再赌几把,端木铭心却没了兴致,只想着早些找到银子,兴许也赶去京城,当即摆了摆手,径自大步离开。 边城西北角,一条泥泞的小巷,围着一片低矮简陋的泥土窝棚,便是城中的贱民营。百余年前,中原武林联手铲除魔教,据说还有少残众迁到了漠北之地。朝廷将中原各地九黎孽族贬为贱籍后,又在边城另设了一处贱民营,专门安置从漠北逃回来的孽族人。 近几十年来,漠北魔教残众早已销声匿迹。边城贱民营里,却聚集了大批关外大漠逃来的异族苦奴,又有许多城中的贩夫走卒杂居其中。衙门也没办法,平日巡查看管,却比中原各地贱民营松散许多。 叶正听过鬼火的传言,这几年凭空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专门收买成名的江湖好手,却丝毫打探不出底细。京城六扇门也只查到,这些人与贱民营有关。 叶正费了番功夫,打听到一些消息,直到半下午,才从那条泥泞的巷子里走出来。 刚走出巷口,叶正心念一动,不觉停下了脚步。前面不远处,一个骄傲的年轻人,直挺挺站在路中间,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锐气十足,剑锋直指自己。 叶正莫名想起自己刚学剑的时候,也是剑不入鞘,恨不得一剑削平天地,稍作停留,真气周天流转,又一步一步,朝那年轻人走过去。 年轻人直直地盯着叶正,左手握着一把宝剑,剑鞘镶嵌明珠,右手握住剑柄,手指修长苍白,手背青筋凸起。 只差三步远,叶正隐约听见年轻人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当即停了下来,又扫了一眼年轻人纹丝不动的右手,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沉得住气。” 年轻人仍是盯着叶正,一动不动,只问道:“金刀乔大鹏,是不是你杀的?” 叶正又点了点头,答道:“是我杀的。” 年轻人目光一闪,看向叶正腰间的长剑,说道:“这几年,乔大鹏仗势欺人,是越来越过分了。” 叶正不置可否。 年轻人冷哼一声,又说道:“可再怎么样,他也是崆峒派的人,由不得外人插手。” 叶正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 年轻人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人人都说,平城叶正,快剑无双。就算乔大鹏败在你手下,可崆峒剑术,却未必不如你。” 叶正轻叹一声,问道:“你想怎样?” 年轻人神情激动,答道:“今日我来找你,只为了剑宗的声誉,可不是替乔大鹏出气的,你也莫怨旁人。” 不是为了私仇,只是为了剑宗。叶正听明白了,又打量年轻人几眼,问道:“飞云子有个关门弟子,学了他六七成本事,可是你?” 年轻人抱剑行礼,说道:“崆峒派,杨锐。讨教了。” 叶正神色自若,点头说道:“出剑罢。” 杨锐却似有些犹豫,低声问道:“你的剑,真有传言中那么快?” 叶正想了想,答道:“只快还不行,首先要稳,又稳又快,剑才算长在了手上。再往后,剑随心动,心剑合一,才算登堂入室。” 杨锐皱了皱眉头,目光中有些疑惑,又问道:“登堂入室之后,又该怎样?”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你现在问,还早了些。” 杨锐愣了一下,眼中燃起怒火,喝道:“我习剑十几年,还能被你几句话吓住?”只盯着叶正,周身剑气涌动。 叶正不说话了。 杨锐神色紧张,如临大敌,额头上渗出汗水,握剑的右手,却依然稳如磐石。 僵持片刻,杨锐忽然大喝一声,紧接着寒光闪过,剑气纵横,锐不可挡。眨眼间,汹涌的剑气,却如晨雾般消散。杨锐愣在原地,如同一尊石雕,右手握着剑柄,剑身如一汪秋水,却有一半尚在鞘中。 叶正持剑站立,剑尖离杨锐咽喉不到半寸,不等他说话,反手将长剑回入鞘中。 杨锐目光黯淡,面如土灰,持剑的右手抖动不已。叶正看在眼里,心中莫名沉重,江湖里无休无止的争斗,或许自己也厌倦了。 等了片刻,叶正叹息一声,问道:“你明知不是对手,为何还要拔剑?” 杨锐冷笑几声,眼角微微抽动,说道:“那又怎样?就算死,我也要出剑。” 叶正又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剑术初成,独自追杀土狼三个月,险些死在戈壁荒漠里,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剑乃死地。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出剑当如此。可剑道根本,却不在此。” 杨锐神情复杂,目光忽明忽暗,喝道:“不用你来羞辱我。”猛地拔出长剑,反手切向自己的脖颈。 “叮”的一声清响,叶正又将长剑回入鞘中。杨锐手中中的明珠宝剑,却断成了两截,断刃擦着脖颈肌肤而过。 杨锐神情绝望,瞪大了眼睛,盯着叶正,喝道:“你断了我的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叶正摇了摇头,叹道:“你死都不怕,还怕输一次么?” 杨锐愣住了,目光闪烁不定,神色间似乎又有了生机。 叶正松了口气,慢慢说道:“剑有双刃,可以匡扶正道,也可害人害己。关键,看你怎么用。” 杨锐嗤笑不已,说道:“剑是杀人的利器,任谁都是用来杀人的。” 叶正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学剑十几年,为了什么?” 杨锐目光忽然炽热起来,答道:“师父将我收入门下,悉心调教,只为有朝一日,成就昆仑神剑,光大崆峒门楣。我便不枉此生。” 三百年来,剑宗传下规矩。三派高手齐聚昆仑,比剑竞技,最终得胜者即是昆仑神剑,声誉堪比陆地剑仙,天下人人尊崇。叶正心里清楚,只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习剑之人,不计名利。心存正道,手中的剑,才会别有天地。” “别有天地”,杨锐若有所思,喃喃说道。 杨锐的剑法,已到了极致,须得领悟剑道,才能登堂入室,开创自己的一片天地。叶正自然看得明白,迟疑一下,低声说道:“想清楚为什么学剑。找到你的剑,再来找我。”说完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杨锐回过神来,伸手拦住他,说道:“我一定会再找你的。”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等你。” 杨锐稍作迟疑,低声说道:“黑虎堂里的东西,剑宗势在必得,丐帮也不会轻易放弃。你一个人来,剑术再高明,也未必有好结果。” 叶正停了下来,说道:“我刚进边城,就遇到你,自然知道凶险。” 杨锐轻笑几声,说道:“古师兄他们,早就盯上你了。我劝你查完案子,就回平城去罢。” 叶正心中感慨,沉吟片刻,看着杨锐,低声说道:“我听到消息,此次剑宗三派让年轻弟子出来历练,昆仑、华山都是一个人,崆峒偏有两个人。你可明白其中深意?” 杨锐出神一阵,自顾说道:“师父说,我的剑止步不前,须得突破心境,才能更上一层楼,便让我跟着师兄,一起下山历练。” 叶正问道:“既是跟着师兄,你来讨回剑宗声誉,他又为何不来?” 杨锐脸色渐渐苍白,摇了摇头,也没说话。 叶正叹了口气,又说道:“黑虎堂的事,自有大师兄处置。你不如专心剑道,其它的不用多管。” 杨锐仰头大笑几声,随手丢下断剑,拱手说道:“多谢,告辞了。”转身大步离开。 叶正回想这几日的事情,只感叹边城里风雨欲来,忽然心念一动,兴许自己等的机缘,也快到了。 第十五章 质 问 城南小院。 端木铭心刚进大门。陈永福急匆匆从前厅赶来出来,上下打量端木铭心一眼,叹道:“你要出去,怎么不先打个招呼?若有什么闪失,我可如何交代?”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摆了摆手,说道:“福伯,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过去吉祥赌坊,打听些消息罢了。” 陈永福还是有气,只问道:“你去打听什么消息?赌坊里,又能有什么消息?我看,你就是在胡闹。” 端木铭心不乐意了,思量片刻,说道:“明日,我换个地方再查一查。实在不行,我就挨个银号钱柜打听。几万两银子,总不会凭空没了。” “你”,陈永福指了指端木铭心,神情略有些惊慌,低声说道:“小公子。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敢劫丰利号的银子,肯定是厉害的人物。你去查他们,那还不是鸡蛋砸石头?听我的,明早你就回去,莫再管这些事了。” 端木铭心却不在乎,只想着兴许叶正和武总镖头查到了线索,问道:“叶大哥和武总镖头,回来了么?我去问问他们。” “问什么问”,陈永福拉住端木铭心的手,转身朝前厅走去,一边说道:“我就等他们回来,当面把话说清楚。”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只得跟他往前走,肚子里“咕噜”一阵响,又“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福伯,从早上到现在,我都没吃东西,肚子饿了。” 陈永福当即停了下来,转身瞪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我早说了,别总在外面闲逛。现在知道饿了?”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笑道:“午饭还有剩下的么?” 陈永福也笑了出来,摇头叹了口气,拉着端木铭心走向饭厅,自顾说道:“你从小就不听话,老爷教训也不听。可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剩饭了?” 端木铭心“嘿嘿”直笑,说道:“我知道,福伯心肠好。” 陈永福又叮嘱一通,端木铭心只听着,也不敢回话。到了饭厅,陈永福吩咐伙计送来热饭菜,看着端木铭心吃饱了肚子,又拉他回前厅坐下等。 约莫等了小半时辰,伙计才领着叶正走了进来。 陈永福抬了抬手,等伙计出去后,先问道:“叶捕快,你奉命来查案子,却拉着铭心做什么?他又不是公门中人。” 叶正怔了一下,答道:“我没让他查案。” 端木铭心站了起来,冲叶正笑了笑,说道:“叶兄,先坐下,喝口茶。” 叶正点了点头,走到端木铭心身旁坐下。端木铭心拎起茶壶,替他倒了一碗茶水。 陈永福扫了两人一眼,冷哼一声,问道:“小公子,那你去赌坊做什么了?” 端木铭心也坐了下来,不禁想起了柳依依,出神一阵,答道:“我救了一位姑娘。” 陈永福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救了一个姑娘?” 叶正自顾喝茶,也不在意。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将上午在赌坊跟鞑靼人赌钱,连赢十几局,最后又救了柳依依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陈永福听完之后,脸色微变,叹了口气,说道:“小公子,你让人骗了。肯定是那鞑靼人输了钱,才找来一个风尘女子,把钱骗回去。往后,你可别再去那种地方了。” 端木铭心连连摇头,说道:“不会的,柳姑娘不会骗我的。” 陈永福冷笑几声,说道:“骗了你,你还不相信。这才叫高明。” 端木铭心略有些沮丧,侧头看了叶正一眼,问道:“你可查到了什么消息?” 叶正放下茶碗,只摇了摇头。 端木铭心心中不快,低声问道:“你不会去兴隆魁喝酒了罢?” 叶正转头看着他,说道:“我还真打听到兴隆魁的消息。”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笑道:“什么消息,酒里掺水卖么?” 叶正慢慢答道:“兴隆魁的掌柜,十天前买了座宅子,送给一个叫玉娘的小寡妇。玉娘一年前死的丈夫,上个月突然有了身孕。这件事,却是掌柜的小姨子,跟他吵架的时候,让他老婆听到的。现在三个人,还在家里打成一团。” 端木铭心听得津津有味,仔细琢磨一阵,只觉得里面大有文章,不禁叹道:“还有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还有更隐秘的,想知道么。” 端木铭心登时来了兴致,转念又想,这跟追查银子有什么关系,不禁摇了摇头。 陈永福拍了拍茶几,看着叶正,问道:“叶捕快,你是来查案子的,却专打听这种私房隐事么?” 叶正转头看向陈永福,说道:“陈掌柜莫急,明天兴许就有消息。” 端木铭心心中好奇,接话说道:“叶兄,明天也带我去罢,” 陈永福扫了两人一眼,当即站了起来,跺了跺脚,说道:“你,你们都在这胡闹。我这就给老家发飞书,让二爷来一趟,把小公子接回去。”也不再理会两人,自顾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也觉得有些胡闹,理了理思绪,侧头说道:“叶兄。今日在赌坊里,有个吕先生,只说我是南宫玉,逃到边城避难,险些被他害苦了。”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江湖不止仗剑行侠,你明白了么?”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又说道:“赌坊里的人说,黑虎堂好像有什么大事,让我们别插手。” 叶正看着他,说道:“等追回了银子,你就走。说不定,还能赶上那位姑娘。” 端木铭心脸上微微发热,犹豫一下,低声问道:“你觉得,她在骗我么?” 叶正答道:“我怎么看,不要紧。只看你信不信。” 端木铭心当即说道:“我相信她。”又想柳依依这会应该出城了,只盼别再出什么意外,沉默一阵,叹道:“什么线索也没有,哪天才能追回银子?” 叶正说道:“放心,武总镖头会有线索。” 有了线索,就能追回银子。追回银子,就能去找柳依依了。端木铭心颇有些期待,问道:“武总镖头,真能找到线索?” 叶正只说道:“等他回来罢。”起身也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独自坐了一会,莫名有些心烦意乱,干脆不再乱想,自顾走回客房休息。 第十六章 线 索 等到傍晚,仆人敲门请端木铭心吃饭。进了饭厅,却只有他自己。端木铭心问了几句,才知道陈永福昨日喝酒上头,身体不太舒服,晚饭不出来吃了。又问叶正和武行远去哪里了,仆人只说不清楚。端木铭心匆匆吃了饭,回房打坐调息,恍惚间又想起了钱秀,总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约莫二更时分,外面忽然有人敲门。端木铭心气归丹田,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武行远站在门外,满面通红,冲他笑了笑,先闪了进来。叶正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武行远将门关好,拉着端木铭心在桌边坐下,又看了叶正一眼,低声说道:“叶兄弟,真让你猜对了。” 端木铭心扫了两人一眼,不觉心中有气,问道:“你们两个,瞒着我跑出去喝酒了?” 武行远摆了摆手,答道:“今晚请了恒泰马场的管家吃酒,总算没白费功夫。”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看来是有消息了,当即倾身凑了过去,低声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武行远“嘿嘿”一笑,答道:“半个月前,恒泰马场从漠北进了几百匹上等马,却没向衙门报备。” 边塞的马市交易,原本是为了朝廷统购战马,依律都须向衙门报备造册。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叹道:“这岂不是私购战马?” 叶正插话说道:“朝廷例律,只许与漠南交易马匹。他们从漠北进的马,如何敢上报衙门?” 武行远摇头笑了笑,说道:“如今太平盛世,民间买些马也不足为奇,威远镖局就买过几十匹。可这次却不寻常,有个神秘客人,几百匹马全要下了。” 端木铭心又是一惊,问道:“什么人,一次要几百匹马?” 武行远眼中精光一闪,却似酒意顿消,接着说道:“不单如此,还是现银交易。” 叶正说道:“漠北与中原交易,都只收现银。” 端木铭心叹道:“几百匹马,岂不是要几万两银子?” 武行远看着端木铭心,“嘿嘿”笑了出来。 端木铭心明白了,点头说道:“这个神秘客人,兴许就是劫走银子的人。”又看向武行远,问道:“这个人是谁,现在在哪里?” 武行远摇了摇头,答道:“这个人,只有马场掌柜陶广兴知道。听说这几年来,每年都有上千匹的交易,有的是付现银,有的却是折算成盐铁。” 端木铭心将信将疑,低声问道:“盐铁不许私自出塞,这可是大罪。衙门怎么不管?” 叶正冷哼一声,说道:“衙门只怕不敢管。”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扫了两人一眼,只问道:“朝廷的事,暂且不去管它。眼下,我们当如何打算?” 武行远与叶正对视一眼,低声说道:“我有个法子,能诈那个人出来。只要抓住他,问一问便清楚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凑了过去,听武行远细细说了起来。 夜半时分。 边城西北山岭上,黎天弃一身黑衣劲装,腰上插着一把弯刀,打马进入林中。不一会,前面一点火光闪烁。等走近了,却是一处小院。四周围着篱笆,里面一排五间石屋。正中的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灯光映照下,黎天弃苍白的脸,宛如岩石雕刻,一双眼睛泛着蓝光,却似寒冰地狱里凝聚的蓝色冰晶。 院子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看了黎天弃一眼,同时侧身让开。 黎天弃翻身下马,径自走入院中,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空。墙壁上插着火把,中间摆了只铜炉,燃着蓝色火焰,焰心却是黑色的。铜炉后面,一个黑衣蒙面人背手站立,盯着走进来的黎天弃,眼中也燃起了火焰。 黎天弃停在铜炉前,说道:“司命鬼王。” 黑衣蒙面人冷哼一声,问道:“他,可有什么话说?” 黎天弃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答道:“九王说,你不该留下活口。” “怎么,他怕了?”黑衣蒙面人大笑几声,又说道:“我留下活口,就是要他们找上来。” 黎天弃也不理会,接着说道:“九王说,明日去交了银子,把马送回燕京。” 黑衣蒙面人摆了摆手,说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找上来了,若不先除掉,只怕后患无穷。” 黎天弃自顾说道:“九王让你记住,别只顾着报私仇,耽误了族中大事。” “哈哈”,黑衣蒙面人大笑不已,说道:“你们是孽族人,我可不是。我早就说过,只为替恩主报仇,才跟你们合作。” 孽族人!黎天弃心中生出恨意,眼睛里燃起火焰,盯着黑衣蒙面人,右手握紧了刀柄。 “呼”的一声,铜炉里火焰升腾。黑衣蒙面人周身气势大盛,喝道:“你的刀法成了。可惜啊,没有那把刀,不过吓唬人罢了。” 黎天弃记得他叮嘱过,深吸了几口气,将怒火强压下去,右手松开了刀柄。 黑衣蒙面人嗤笑几声,问道:“怎么,连刀都不敢拔?” 黎天弃摇了摇头,答道:“他说了,这次我听你的。” “他说,你就听么?”黑衣蒙面人冷笑不已,说道:“就算你刀法练成了,也只是一个地狱里的鬼奴,一把杀人的刀。这辈子,也成不了九黎战神。” 黎天弃根本不在意,说道:“我本来就是鬼。” 黑衣蒙面人沉默一阵,忽然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说道:“别听那死老鬼的。记住,你是人。” 黎天弃不明白,也不在乎是人还是鬼。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以后,你跟着我。我教你做人。” 生是圣族的人,死是圣族的鬼。黎天弃记得很清楚,只说道:“九王说,逍遥山庄的人,已经进了边城,你小心点。”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说道:“他们昨天到的,住在吴老二的院子里。今天,还去了趟恒泰马场。” 族中的叛徒,终于来了。黎天弃心中又起了恨意,隐隐听见弯刀在低鸣,或许应该先杀掉一两个。 等了一会,黑衣蒙面人问道:“死老鬼的话,都说完了?” 黎天弃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剑客。九王让我留下,帮你杀了他。” “哈哈”,黑衣蒙面人大笑不已,说道:“我等了二十年,还用得着你来帮忙?” 黎天弃也不多说,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黑衣蒙面人抬了抬手,说道:“你回去告诉他,他等的机会来了。他不敢做的事,我来帮他做。” 黎天弃听不明白,只记在心上,转身大步离开。 第十七章 马 场 次日清早。 太阳刚刚升起,边城却早已经醒了。南街上人流涌动,两边的铺子都开了门,不时传出各式吆喝声。 端木铭心也起了个大早,牵着马跟在武行远等人身后,一路往北走。只等出了城门,就可以上马赶往恒泰马场。 端木铭心余光扫过一个小巷口,临街站着一个黑衣人,腰间插了把弯刀,颇有些奇特。 没走出几步,端木铭心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寒意,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尖刀,正抵住自己后心,冰冷的死气直透肌肤。 剑意破空而出。叶正抢先转身,右手握住了剑柄。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巷口,却不见了刚才那个黑衣人。 端木铭心心有余悸,思量片刻,转头看向叶正,低声问道:“是不是,我们找对了地方?”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笑道:“找到了银子,我就回去。” 前面几人,也停了下来。武行远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小公子,又怎么了?” 端木铭心冲他摆了摆手,答道:“没事,赶路罢。”看了叶正一眼,两人牵着马跟了上去。 边城西北二十余里,一道山岭横亘在大草原上。山岭脚下,圈了大片草场,便是边塞有名的恒泰马场。 不到一个时辰,端木铭心等人便赶到了恒泰马场大门外。武行远走过去,跟伙计打了个招呼。不一会,一个面色通红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自顾与武行远说笑一阵,才领着众人进了马场会客的小厅,吩咐伙计送来茶水,又跟武行远嘀咕几句,转身走出了去。 等了片刻,那中年人领了一个蓝袍老者进来,扫了几人一眼,侧身说道:“钱公子,我家陶掌柜来了。” 几人都站了起来,拱手行礼。端木铭心打量老者一眼,暗想此人定是陶广兴了,说道:“在下钱秀,见过陶掌柜。” 老者拱手回礼,说道:“早听说钱家公子来了边城,今日有缘一见,老朽未能出门远迎,失礼了。”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笑道:“在下冒昧登门,叨扰掌柜的了。” 老者轻轻一笑,扫视众人一眼,说道:“钱公子,诸位客人,坐下说话罢。” 几人坐了下来。端木铭心先说道:“陶掌柜。实不相瞒,此次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老者沉默片刻,却冲身边的中年人抬了抬手。中年人愣了一下,拱手退了出去。老者这才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公子客气了。有何难处,不妨说来听一听?” 端木铭心定下心神,说道:“钱家准备新开十几间分号,急需五百匹上等马。还请陶掌柜帮个忙,价钱好商量。” 老者目光一闪,思量一阵,慢慢说道:“若说不讲价,此事倒也好办。公子给我三个月,一定凑足了数。”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事情紧急,最多三天时间,我就要赶回钱塘。” 老者愣了一下,大笑出来,拱了拱手,说道:“三天绝无可能。老朽也不能让公子白来一趟,这就让人去挑五匹好马,送给公子。”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侧头看向武行远。 叶正插话说道:“衙门收到消息,有几百匹漠北马进了边城,陶掌柜可知情?” 老者吃了一惊,当即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什么意思?恒泰马场守法经营,谁若是不信,只管告到燕京大营去。” 武行远“嘿嘿”笑了笑,问道:“燕京大营没人管。可若钱翰林告到兵部和太仆寺,也没人管么?” 老者神色大变,又扫了几人一眼,说道:“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来这里生事,不会有好果子吃。” 武行远“哈哈”一笑,拱了拱手,低声说道:“陶掌柜莫急,闹到京城去,对谁都不好。这批马,卖给谁不是卖?我们的意思是,钱家多加些银子,先买了去。等三个月后,马场凑足了数,再卖给现在的主顾,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者怔了一下,连连摆手,说道:“你们也太瞧得起我了。卖给谁不卖给谁,我可做不了主。”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接话说道:“掌柜的放心,此事钱家来跟他谈,绝不为难马场。” 老者转头看着端木铭心,目光闪烁不定。 武行远趁热打铁,又说道:“请陶掌柜搭个线。我等自去跟主顾谈,生意不成也无话可说。” “原来如此”,老者点了点头,迟疑片刻,说道:“还真是巧了,今日正好约了那人见面。”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拱手说道:“既如此,还请陶掌柜行个方便。” 老者摆手笑了笑,说道:“好说,好说。”转身招呼来一个伙计,低声嘱咐几句,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钱公子,老朽这就让人带你去。” 几人当即站了起来。端木铭心说道:“多谢了。” 老者摆了摆手,没再多说,只将众人送出马场大门。端木铭心总觉得不太对劲,侧头看了叶正一眼,忍住没说出来。 一行人出了恒泰马场,跟着伙计往西走了十几里路,便望见几座小山。翻过山头,走进一片桦木林,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下。那伙计只说到了,拱了拱手,便调转马头自顾离开。 端木铭心心中不安,又看了看叶正和武行远。 叶正也不说话,先翻身下马。 武行远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小公子,既来之则安之。进去之后,都交给武某处置。”又招呼身后几人下了马。 端木铭心也跟着下马,走到叶正身边,左右打量一眼。小院周围扎了一圈篱笆,里面只有一排石头屋子,不见有什么异常。 武行远吩咐几个镖师,去林子外守着,只带铁柱走了过来。 叶正盯着正中的屋子,低声说道:“进去罢。”先走了进去。 端木铭心和武行远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第十八章 童 猛 屋子里,空荡荡的。正中摆了个铜炉,闪着蓝色的火焰,焰心却是黑色的。铜炉后面,一个黑衣蒙面人背手站立,眼中似有火焰闪烁,目光直透人心。端木铭心只看了一眼,心中一阵慌乱。 黑衣蒙面人大笑几声,先说道:“还不错,没让我等太久。” “好贼子”,铁柱抢上前去,喝道:“替两位镖头偿命罢。”说着已冲到黑衣蒙面人身前,“呼啦”一声,双拳同时击出,力道十足,看得出外家功夫有些火候了。 “小心!”武行远急忙喊道,跟着欺身而上,右拳悄无声息挥出,击向黑衣蒙面人太阳穴。 黑衣蒙面人站在原地,从容抬起左掌,迎向武行远轻飘飘的右拳,右掌轻轻一挥,一道浑厚劲气击向铁柱。 武行远如临大敌,大喝一声,整条手臂却似突然变长了,偏又正好打在黑衣蒙面人左掌上。“嘭”的一声闷响,屋子里劲气激荡,武行远连退数步。 端木铭心看得分明,那道劲气后发先至,必定抢在前面先击中铁柱,也不及多想,丹田真气急转,瞬间闪到铁柱身旁,左手轻轻一带,将他推开,右掌拍出挡住那道劲气。 “呼”的一声轻响,端木铭心只觉得对方劲气排山倒海,脑中灵光一闪,凌空翻了跟头,向后掠去,卸去大半劲道,落在了叶正身旁,右臂微微酸麻,又看了黑衣蒙面人一眼,心中一阵后怕。 武行远勉强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只看着铁柱,却也说不出话来。铁柱不再莽撞,退到武行远身旁,低声说道:“总镖头。” 武行远抬了抬手,深吸了口气,又看向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盯着端木铭心,冷笑几声,说道:“端木小子,你功夫只练了一重,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如今这江湖,可真是没人了。” 端木铭心定下心神,问道:“你是什么人?” 武行远也缓过气来了,沉声问道:“威远镖局的镖银,你藏到哪里去了?” 黑衣蒙面人仰头大笑,摆了摆手,答道:“丰利号的银子,燕王府的战马,真的重要么?你们,都想过没有。” 铁柱冷哼一声,喝道:“我只要替两位镖头报仇。”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说道:“我给了你机会。可惜啊,你没这个本事。” 铁柱登时又要冲上去。武行远拦住他,冲黑衣蒙面人拱了拱手,说道:“阁下掌力不俗,定是当世高人,何不摘下面罩说话。” “这个倒是忘了”,黑衣蒙面人当即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却似石雕铁铸而成,丝毫看不出情感。 武行远惊叹一声,问道:“你,你是翻天掌童猛?” 童猛“嘿嘿”一笑,说道:“二十几年了,还有人记得我。” 翻天掌,童猛?端木铭心从没听说过这个人,不由得侧头看了武行远一眼。 武行远深吸了口气,又拱了拱手,慢慢说道:“阁下刚出道,便凭一双铁掌横扫江湖,人称黑道第一凶,声名可不比如今的雷公差。武某走镖多年,又怎么会不认得你?二十多年前,你败在逍遥侯手下,江湖上都以为你金盆洗手了,却不想竟跟鬼类为伍。” 端木铭心明白了,二十几年前结下的仇,如今人家劫走银子,肯定是为了报仇的,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童猛却似没听见,沉默一阵,点头说道:“当年,只知快意恩仇。现在回想起来,却是过的糊涂日子。”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莫非此人苦练二十几年,却练得走火入魔了? 武行远摆了摆手,说道:“你若有悔改之意,那就先把镖银交出来。” 童猛嗤笑几声,说道:“银子,就在隔壁。你们想拿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武行远冷哼一声,问道:“你想怎样?” 端木铭心心中有气,插话说道:“你与逍遥山庄有仇,直接上栖凤山就是,为何要劫镖杀人?” 童猛看向端木铭心,问道:“二十几年了,端木玄还躲在山上么?” 端木铭心答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童猛“嘿嘿”笑了笑,说道:“小子,你不用害怕。当年我跟他有些误会,只得想了这么个法子,让他醒一醒。” “哼”,端木铭心颇不以为然,说道:“劫镖杀人,你做下的恶事,还要怪到别人头上么?” 童猛摇了摇头,笑道:“这江湖上,谁没杀过人?要做大事,杀几个人又怎样?” 武行远接话说道:“武某杀过四个人,都是罪有应得。却不似你,滥杀无辜。” 童猛也不生气,慢慢说道:“我若不杀那两个镖师,他们便要杀了我。江湖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各自性命相博,怎么就是滥杀无辜了?” 端木铭心听得气愤不已,大声说道:“胡言乱语,你这是什么道理?” 童猛大笑不已,盯着端木铭心,眼中火焰炽热,说道:“成王败寇,才是这世上的道理。什么是非善恶,恩怨情仇,不过是幻念罢了。我等你们来,就是要让你们看清楚。”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只觉得闻所未闻,不由得深吸了口气,说道:“你费尽心思,不过是想报当年的仇。我成全你就是。” “报什么仇”,童猛摇头笑了笑,说道:“当年,我和端木玄各为其主,舍命厮杀一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端木铭心更不明白了,上下打量童猛几眼,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童猛“嘿嘿”一笑,答道:“端木玄躲了二十几年,就能躲得过去么?不如大大方方站出来,号令南疆镇兵北上,杀出一片天地,岂不是更好?”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摇头说道:“胡言乱语,我不会听你的。” 童猛冷笑一声,眼中杀机闪现,喝道:“小子,你懂什么?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端木玄来了,我跟他谈。” 武行远大笑几声,喝道:“阁下莫不是痴人说梦?” 第十九章 公 道 “呼”的一声,铜炉里蓝焰翻腾起来。童猛扫视三人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们这些人,终日沉迷幻念,只为衣食名利苟活。注定沉沦地狱,不得解脱。可惜啊,可惜。” 端木铭心又吃了一惊,认定此人走火入魔了,心念一转,思量片刻,又隐隐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沉默一阵,童猛又笑了出来,接着说道:“江湖风云再起,天下将有大变。你们几个,不如跟着我纵横江湖,岂不比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要痛快得多?” 武行远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笑道:“武某行走江湖数十年,见多了人心凶险,却也还知道有侠义公道。今日听你一番言论,可真是大开眼界,难怪会跟那些鬼类为伍。” 童猛却不生气,接话说道:“江湖也好,地狱也罢。你们睁大了眼睛,难道还看不清楚么?莫再自欺欺人了。” 铁柱不耐烦了,喝道:“你说再多,今日也要替两位镖头偿命。” 童猛瞥了他一眼,笑道:“可怜啊,可怜。你要自寻死路,我也不拦着。” 叶正上前一步,说道:“老天无眼,世间更要有公道。” 端木铭心豁然开朗,不禁连连点头。 童猛不再笑了,目光落在叶正腰间那把剑上,沉默一会,问道:“什么是公道?你身上,那把杀人的剑么?” 端木铭心冷哼一声,接话答道:“除魔之剑,就是公道。” “除魔之剑”,童猛仰头大笑不已,慢慢说道:“好得很。今日,我就折了这把剑。也让你们看个清楚,莫再心存幻念。”说着周身气势大盛,眼中杀机毕现。 叶正不说话了,右手握住剑柄。 端木铭心看了看童猛,又看向叶正,虽说相信叶正的剑,可心里还是不踏实。 叶正又走近两步,停在铜炉前,周身剑意涌动,就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童猛站着一动不动,眼中火焰升腾,迫人的气势中,却透出冰冷的死气,激起阵阵阴风。 屋子里,死一般沉寂。只剩那蓝色火焰,在两人中间,闪烁不定。 剑意破空而出,剑光一闪即逝。蓝色的火焰陡然一分为二,“呼”的一声,又聚在了起来。 屋内剑气激荡。叶正长剑出鞘,剑尖直指童猛咽喉。童猛面无表情,双掌合在身前,却将长剑稳稳夹住。 端木铭心看不清剑的路数,只看见剑尖离童猛咽喉还有半寸,惊呼道:“叶兄,快回来。”丹田真气急转,登时便要扑上去。 童猛双掌却突然松开,慢慢垂了下来。叶正手腕一抖,将长剑回入鞘中。 童猛眼中火焰渐渐熄灭,叹道:“好快的剑。”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大意,暗自凝神戒备。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若不是你想断我的剑,我不是对手。” 童猛仰头笑了出来,咽喉现出一道红痕,很快有鲜血溢出,说道:“不错,你的剑还差一点。” 叶正只点了点头。 童猛喘了几口气,鲜血喷涌而出,说道:“只差这一点,你就不是那把刀的对手。” 武行远冷哼一声,插话说道:“死到临头,你还想怎么样?” 童猛身体晃了晃,摇头说道:“逃不掉的,这江湖就是座炼狱。我却先解脱了……”说着双掌一抬,一团蓝焰从铜炉中飞出,如毒蛇般缠着手臂,“呼啦”一声蔓延全身,接着往后一仰,倒在地上。 火焰翻腾,浓烟冒出,屋子里登时弥漫着焦臭味。 叶正低头扫一眼,转身走了回来,脸色略有些苍白。 端木铭心总算安心下来,捂了捂鼻子,肠胃一阵翻滚,险些呕吐出来。 叶正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他们相信,这鬼火可以炼化罪业,再入轮回。” 端木铭心也听不进去,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了。 武行远当即说道:“出去看看,莫要中了圈套。”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先冲了出去,站在院子中间,仰头深吸了几口气。叶正也走了出来,站在端木铭心身旁。武行远带着铁柱,挨个房间搜查。 等了好一会,端木铭心才缓过神来。 武行远快步走过来,长舒了口气,说道:“找到了。都在隔壁屋子里,一个箱子也没少。”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叹道:“总算没白跑一趟。” 武行远看了叶正一眼,低声说道:“我去招呼人手,赶紧把银子送去燕京分号。” 叶正答道:“好,我在这守着。” 端木铭心颇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不运回边城?” 武行远摆了摆手,答道:“边城太危险。我跟吴大掌柜商议好了,把银子运去燕京分号。”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跟吴世叔说的,又看了叶正一眼,说道:“我也在这守着。” 武行远也不多耽搁,拱了拱手,带着铁柱出了院子,上马疾驰而去。 外面阳光明媚,端木铭心却心烦意乱,左右看了看,问道:“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叶正没答话。 端木铭心看向叶正,忍不住又问道:“他说那些话,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叶正答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惜做错了。” 端木铭心还不明白,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叶正叹了口气,又不说话了。 端木铭心想不明白,猛地又担心起柳依依,江湖凶险,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等了半个时辰,武行远带着镖队赶回来,自顾招呼众人抬了箱子装上马车,又堆上一捆捆皮毛药草,装扮成寻常商旅。 收拾妥当后,武行远快步走了过来,拱了拱手,冲端木铭心说道:“小公子,吴大掌柜专门交代,要带你一起走。” 端木铭心也想赶回京城,犹豫一下,转头看向叶正,问道:“你不一起走么?”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有事。” 端木铭心猛地反应过来,低声问道:“童猛是司命鬼王,莫非还有同伙?”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答道:“听说,那些鬼类很难缠。却不知为何,今日只有他一人。” 第二十章 烧 酒 端木铭心思量一阵,深吸了口气,说道:“他们是冲着逍遥山庄来的,干脆我也留下。他们只盯着我,未必猜得到银子运去了燕京,武总镖头路上才能安全。” 叶正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武行远也不客套,拱手说道:“我等乔装赶往燕京,最多两日就到。有劳小公子了。” 端木铭心笑了笑,拱手回礼,低声说道:“总镖头路上务必小心。若再有意外,银子不要了就是。” 武行远目光闪了闪,不再多说,转身招呼众人赶路。 镖队很快没入林中,渐渐听不到声音了。又过了一会,端木铭心见叶正还没有走的意思,问道:“我们还要在这守着么?” 叶正看了石屋一眼,摇了摇头,答道:“不必了。”深吸了口气,问道:“想喝兴隆魁的烧刀子么?”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不禁笑了出来,答道:“这几日,你辛苦了。我请你喝酒。” 叶正沉默片刻,说道:“让陈掌柜请。” 端木铭心不是太明白,心念一转,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信不过福伯?” 叶正抬头看了看天,答道:“叫着陈掌柜,吃一顿酒。等到天黑,镖队就出宣化了。”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也好,我请福伯吃顿饭。” 两人走出小院,翻身上马,一路赶回城南宅院。陈永福还在卧房里。端木铭心敲开房门,只说要请他和叶正吃酒,径自拉着他出了院子。 城东,老巷口。 临街一家酒店,门口挂了块木匾,黑漆斑驳,写着“兴隆魁”三个大字。端木铭心远远便闻到酒香,侧头冲陈永福笑了笑,加快步子走了进去。 半下午时候,酒店里客人不多。掌柜的倚在柜台前,低头翻看着账本。 陈永福打了一声招呼。掌柜的抬起头来,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哎呦。陈掌柜,有些日子没来了。” 掌柜的脸上愁云惨淡,眼角还有几块淤青。端木铭心颇觉奇怪,登时又想起叶正说过的那桩隐事,忍不住笑了出来,又侧头冲叶正使了个眼色。 叶正没理会他,先走了进去,找了最里面一张桌子坐下。 陈永福冲掌柜的拱了拱手,低声说道:“老家来人了。你藏的那些酒,可得拿一坛出来。” “行,还是老规矩”,掌柜的拱手回礼,又扫了端木铭心一眼,问道:“吴二爷怎么没来?” 陈永福只摆了摆手,也没接话,又招呼端木铭心,一同走到最里面那张桌子坐下。 伙计先送上来茶水,几碟干果。三人却似都有心事,自顾喝茶,也没多说话。 等了一刻钟,伙计又端上来七八盆菜,三坛子酒。 陈永福扫了一眼,指了指中间那盆,对端木铭心说道:“这道闷熊掌,是兴隆魁的招牌菜。二爷最喜欢了。” 几道菜都是山珍野味,气味浓厚,用料十足,满满堆了一盆。端木铭心却觉得可惜了,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三只小酒坛,问道:“这便是关外有名的烧刀子么?” 陈永福轻轻一笑,拎起一坛,拍开酒封,给三人倒上酒,一边说道:“这只是寻常的烧刀子。须得先喝光这三坛,才能尝到兴隆魁的珍藏。” 这个喝法,武行远也提到过。端木铭心有些好奇,又问道:“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 叶正端起碗,先喝了一口,答道:“烧刀子辛辣,陈年窖藏更厉害。先得让口舌缓过来,才能尝出那股劲道。” 陈永福点了点头,看了叶正一眼,说道:“叶捕快也是懂酒之人。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端木铭心更好奇了,问道:“还有什么讲究?” 陈永福笑了笑,慢慢说道:“兴隆魁窖藏的烧刀子,一年也只出数十坛,哪里能管够?客人们便约下规矩,须得先喝完一坛寻常的,若是还没倒下,才有资格喝那窖藏的。” “哈哈”,端木铭心大笑出来,抬手拍了拍桌子,说道:“这规矩,有意思。”又扫了两人一眼,问道:“却不知我们三个,谁能喝到那窖藏的?” “我就算了罢”,陈永福摆了摆手,眉头微皱,低声问道:“武总镖头,怎么没来试试?” 叶正答道:“他出城一趟,过两日就回来。” “哦”,陈永福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了。 端木铭心端起碗,浅尝一口,却似吞下烧红的刀刃,腹中烈焰翻滚,隐隐带动真气流转,又化作丝丝暖气汇入经脉,登时浑身舒泰,点头赞道:“好酒。”仰头一饮而尽,又侧头冲叶正笑了笑。 陈永福看着端木铭心,目光略有些焦急,劝道:“小公子,这酒劲道大,可不能喝太急了。” 叶正也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端木铭心兴致上来了,又给两人添上酒,一边说笑闲谈,一边与叶正暗中斗酒。陈永福听端木铭心说些趣事,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也陪着喝了两碗。 约莫喝了一个时辰,两坛烧刀子,都已见了底。陈永福转头招呼一声。不一会,伙计捧来一坛酒,坛身布满灰尘,笑着说道:“客官,小店窖藏的烧刀子。劲道大,须得慢慢喝。” 端木铭心坏笑几声,盯着那伙计,沉声问道:“有没有掺水?你可莫要哄骗我。” 伙计吃了一惊,连连摇头,说道:“公子莫吓我。小店开了几十年,客人们口口相传,可不敢乱掺东西,砸了自己招牌。” 陈永福瞪了端木铭心一眼,冲伙计抬了抬手。 伙计松了口气,拱手告退。 端木铭心大笑出来,刚要拎起酒坛,却看见门外走进来一行人。领头的,正是吉祥赌坊里遇见的吕先生。接下来,是一个老乞丐,一个背着大刀的魁梧汉子,一个面色阴沉的独臂人。最后面,却是几个劲装关外大汉。 端木铭心暗道,可真是巧了,忍不住打量吕先生几眼。 吕先生却似没看见他,领着几个人,走到中间的桌子坐下。伙计麻利送上碗筷茶水,也不敢多问话,躬了躬身,又自顾离开。老乞丐面朝端木铭心,瞪了他一眼,眼中精光闪烁。 第二十一章 出 气 端木铭心不愿多生事,低下头来,拎起酒坛拍开酒封,醇香扑鼻而来,点头称赞一声,给三人都倒上酒。 那边的老乞丐抽了抽鼻子,大声赞道:“好酒,好酒哇。” 端木铭心心中紧张,看向叶正,低声说道:“叶兄,他们怕是真把我当南宫玉了。” 叶正也没接话,只往那桌扫了一眼。 陈永福神色微变,也往那桌看了看,连忙说道:“外面乱糟糟的,我们把酒带回去喝。” 端木铭心酒劲上头,冷哼一声,摆了摆手,说道:“福伯,不用怕。他们若有意为难,躲也躲不过去。”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喝酒。” 端木铭心不再多想,“嘿嘿”笑了笑,端起酒碗跟叶正碰了一下,一口喝下去半碗。烈酒却似点着的火油,从喉咙一路烧到腹中,又透过周身经脉,从皮肤毛孔中溢出来。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这酒的确劲道十足,却还是不如家乡的米酒对胃口。 “十年窖藏的烧刀子”,老乞丐盯着端木铭心,自顾说道:“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喝得起的。” 端木铭心索性站了起来,冲老乞丐笑了笑,拎着酒坛走了过去,扫了桌上几人一眼,替老乞丐倒了一碗酒,说道:“老人家喜欢,我请你喝一碗就是。” 不等老乞丐说话,旁边一个劲装汉子拍了下桌子,喝道:“好大的胆子,难怪敢得罪少堂主。” 老乞丐抬了抬手,说道:“你的酒,老叫花可不敢乱喝。”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南宫玉。” 几个劲装汉子都大笑出来。那独臂人阴笑几声,说道:“不打自招,肯定心里有鬼。” 吕先生瞥了端木铭心一眼,慢慢说道:“我身上若带着十万两银子的宝贝,打死我也不会认的。” 几个汉子不再笑了,直直地盯着端木铭心,眼中精光闪闪,却似野地里的饿狼见到羊一般。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冷笑一声,说道:“诸位不信,我也没办法。”拎起酒坛,便要离开。 “等一下”,老乞丐站了起来,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丐帮余大通。朋友,瞧着面生啊。”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答道:“原来是丐帮的前辈。惭愧得很,我瞧着却也面生。” 旁边背刀的汉子眼中凶光一闪,喝道:“见了丐帮护法余长老,还敢如此放肆。小子,你什么来路?” 丐帮护法长老?端木铭心又仔细打量几眼,果然看见老乞丐身上背着九个口袋,丐帮弟子遍天下,九袋长老却没有几个,身份颇为尊贵,放下酒坛,拱手行礼,说道:“余长老,失敬了。” 余大通大笑几声,摆了摆手,慢慢说道:“本帮佟帮主广结天下英雄,与盐帮汪通海颇有些交情,上个月亲口答应过,要替他出这口恶气。你可明白?” 听到佟帮主的名字,桌上几人都神情肃然,却似忘记了那十万两银子。端木铭心听过丐帮佟定邦的大名,锄强扶弱主持公道,连吴世叔也颇多称赞,拱手说道:“佟帮主当世英雄,自会明辨是非,替盐帮讨回公道。” 余大通目光一闪,又说道:“佟帮主发下话来,江湖上人人皆知。今日老叫花若放手不管,往后丐帮如何服众……”正说着,突然又停了下来,径直往端木铭心身后看去。 剑意破空而来。端木铭心也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叶正放下了酒碗,右手握住了剑柄。 端木铭心知道那把剑的厉害,不禁又有些担心,扫了桌上几人一眼,问道:“到底要怎样,你们才肯相信?” 几个大汉冷笑不已,却都不答话。 余大通冷哼一声,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我喝了你的酒,自不会冤枉你。你先跟我到客栈住几日,等我办完正事,再带你去扬州走一趟。是不是南宫玉,汪通海最清楚,也省得有人说丐帮闲话。” 吕先生看着余大通,目光焦急,拱手说道:“余长老,南宫玉手段颇多,千万不可大意。” 旁边那大汉也忿忿不平,说道:“不错。须得让他长长记性,才好替少堂主出口恶气。” 余大通笑了笑,瞥了吕先生一眼,问道:“吕先生,信不过老叫花么?” 吕先生连连摆手,答道:“不敢。此事听余长老处置。” 那大汉也转过头去,不再多说话了。 端木铭心心中不快,拱了拱手,说道:“我都说过了,不是那南宫玉。恕难从命。”拎起酒坛,转身便走。 余大通大喝一声。端木铭心当即察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心中一惊,不及细想提气跃起,凌空翻了个跟头,却似一根风中的羽毛,贴着扣过来的铁爪,轻巧地翻了个身,又稳稳落在地上,酒水一滴也没洒出来。 陈永福惊呼一声,喊道:“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什么?” 余大通右手五指微张,收回在胸前,打量端木铭心几眼,拱了拱手,说道:“小兄弟,好身手。老叫花看走眼了,南宫玉绝不会有如此身法。” 端木铭心心有余悸,后颈汗毛竖起,长舒了口气,转头冲陈永福说道:“福伯,没事,不用担心。”又看向余大通,说道:“多谢前辈了。” 余大通摆了摆手,侧头看向身旁的吕先生。 吕先生目光闪烁不定,突然咧嘴笑了出来,起身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吕某一时心急,才惹出许多误会。小兄弟若不介意,就让吕某倒酒赔罪。” 余大通“嘿嘿”一笑,点头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却似欲言又止。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又走回桌旁,放下酒坛,拱手说道:“吕先生客气了。前日多有得罪,莫要见怪。” 吕先生连连摆手,拎起酒坛,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端木铭心倒了一碗,笑道:“小兄弟不计前嫌,我敬你一碗。”说完先喝了半碗,又放下来,只看着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不好推辞,也端起酒碗,刚要喝下去,却听到有人“哈哈”大笑。 第二十二章 下 毒 端木铭心转过头去,只见门口进来一个青衣书生,长得颇为清俊,身上衣服却脏兮兮的,衣襟上还沾着泥星,一双眼睛精光闪闪,只盯着自己手中的酒碗,急步抢了过来。 书生使劲抽了抽鼻子,一边说道:“好酒哇,好酒。十年的烧刀子,了不得啊。”说着已走到端木铭心身旁,探头到碗边闻了闻,叹道:“咦,酒味不纯。这么好的酒,谁掺东西进去了?”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笑道:“方才我喝过的,酒味纯正得很。你只怕闻错味了。” 书生又闻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说道:“不会错的。错了,我割下鼻子赔给你。”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说道:“错了便错了,我可不要你的鼻子。” 书生“哈哈”大笑,瞥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小兄弟心肠好,不如把这碗酒让给我喝罢。” 端木铭心笑了笑,原来也是个酒鬼,把碗递了过去,说道:“你尝一尝。若是味道不对,我再给你倒一碗。” 书生也不客气,接过去先喝了一口,赞道:“十年的烧刀子,好得很。”又仰头一饮而尽。 端木铭心猛地发现安静了许多,桌上几个人都神情肃然,不敢看那书生。吕先生更是站着一动不动,眼中尽是惊恐之色。 书生放下酒碗,打了个饱嗝,慢慢说道:“难怪,难怪。这酒里,少说也掺了半两的穿肠草。酒香自然要差许多,可喝到嘴里,却别有一番风味。” 穿肠草,莫非是毒药?端木铭心吃了一惊,转头看向吕先生。 吕先生也不理会他,只看着那书生,身体微微发抖。 书生又抢过吕先生那碗酒,“咕嘟”喝了下去,抹了抹嘴巴,冲吕先生说道:“你这人古怪,掺了穿肠草调味,自己为何不喝?”说完拎起酒坛,又倒了一碗酒,递了过去,说道:“来,你也喝一碗。” 真掺了毒药?端木铭心却不敢相信,就算他们把自己当南宫玉,可毒死了自己,又如何能找到那些宝物。 吕先生接过酒碗,愣在原地,转头看向余大通等人。 书生脸色陡变,扫了几人一眼,眼中寒光闪烁,喝道:“我倒的酒,还有谁敢喝么?” 独臂人先站了起来,答道:“我喝不起。”也不理会其他人,转身走了出去。 几个大汉纷纷起身,都拱手说喝不起,相继走了出去。 桌上只剩那背刀的魁梧汉子,看了余大通一眼,说道:“余长老,祸是他自己闯的,不必理会。” 余大通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秦老弟,你先走。” 那汉子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冲书生拱手说道:“秦某喝不起。”也大步走了出去。 吕先生仍端着酒碗,却似泥塑一般,愣在原地。 书生“嘿嘿”一笑,问道:“怎么还不喝,想让我劝酒么?” 吕先生双手微微抖动,眼睛如死鱼一般,只看向余大通。 端木铭心虽说有些后怕,却也不忍看人生生喝下毒药,轻轻叹了口气,冲那书生拱了拱手,说道:“多谢相助。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罢。” 书生看了端木铭心一眼,摇头轻叹一声。 余大通盯着吕先生,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吕先生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捧着酒碗,躬身说道:“余长老救我。前日少堂主去吉祥赌坊,与这位公子有些误会,只让我替他出一口恶气。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原来是那位马少堂主想出气。端木铭心又叹了口气,不禁挂念起柳依依,也不知她走到哪里了。 余大通冷哼一声,面有怒色,问道:“少堂主年轻,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吕先生也不敢抬头,答道:“余长老教训的是。往后我一定小心谨慎,只听佟帮主和余长老吩咐。” 书生嗤笑几声,看着余大通,问道:“余长老还不肯走,打算替他喝了这碗酒么?” 余大通摆了摆手,慢慢说道:“你莫着急。丐帮与青龙会向来交好,老叫花何苦要生事?眼下黑虎堂的形势,想必你也清楚。吕先生还有大用,且看老叫花的情面,饶过他这次罢。” 端木铭心头一次听说青龙会,也不知是做什么的,方才那些江湖好汉,却似敬畏得很。 书生“嘿嘿”一笑,打量吕先生几眼,低声问道:“你真能打开那盒子?” 吕先生捧着酒碗,又冲书生躬身行礼,答道:“我与鲁三手有过交情,多花些时日,一定能打开。” “好得很”,书生笑了出来,从吕先生手里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说道:“余长老说情,我又怎能不给面子。” 吕先生如释重负,刚直起身体,猛地又瘫坐在椅子上。 余大通冲书生拱了拱手,说道:“多谢了。回洛阳后,老叫花一定禀明佟帮主,在翠香院摆酒答谢。” 书生拱手回礼,说道:“余长老客气了。去年华山派那个姓凌的,在翠香院醉酒生事,多亏佟帮主出面,才没惊动昆仑神剑。此事,我可都记在心上。” 余大通大笑几声,拱手说道:“同在洛阳,不过举手之劳。佟帮主重情重义,自当替大伙解难。” 书生点了点头,又问道:“边城里,出这么大的事。佟帮主怎么不来一趟?” 余大通冷笑一声,答道:“剑宗的人来了,哪里轮得到丐帮说话?开封城赵老爷过大寿,专门请了佟帮主吃酒。眼下帮主正在江南,打算备一份大礼。” 书生叹了口气,说道:“赵老爷府上,还能缺什么?佟帮主当世英雄,这又是何苦。” 余大通“哈哈”一笑,转头看向吕先生,说道:“起来,我们回去见马堂主。” 吕先生身体抖了一下,却似如梦初醒。 余大通又看了端木铭心一眼,拱了拱手,说道:“两位慢慢喝,老叫花先走一步。”搀起吕先生,一同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龙 爪 端木铭心听他们说话,大半都不太明白,却也不好插话多问,只冲余大通拱手回礼。 书生又倒了一碗酒,自顾仰头喝掉。端木铭心忍不住问道:“你说的穿肠草,可是毒药?” 书生瞥了他一眼,答道:“比鬼面蝎毒差许多,却也是穿肠烂肚,奇毒无比。只在神农山上,才长得出来。”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问道:“那你还喝,这可如何是好?” 书生大笑出来,答道:“我喝得,你却万万喝不得。”说完拎了酒坛子,自顾走到叶正那桌坐下。 端木铭心莫名其妙,也跟了过来,却见陈永福神色紧张,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劝道:“福伯,没事了。” 陈永福点了点头,只说道:“好,没事就好。” 书生只看着叶正,问道:“你出来查案子,何苦带个拖累?”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他不是拖累。” 端木铭心反应过来,不禁心中有气,看着书生,问道:“我自己要来的,你什么意思?” 书生瞥了他一眼,叹道:“进了江湖,很多事情,可就由不得你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颇有些感触,江湖里的事情,确实很麻烦。 叶正接话说道:“过两日,他就走。” 陈永福也看向端木铭心,点头说道:“不错。你别再闲逛了,是该早些回去。” 书生“嘿嘿”一笑,目光闪了闪,又说道:“现在走,也还有机会。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舍得什么?” 书生却不理他了,转头看向叶正,目光落在那把剑上,低声问道:“十几年了,为何偏偏这个时候,离开平城?” 叶正沉默一阵,答道:“或许,时机到了。” 书生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叹道:“但愿,我们能做朋友。” 叶正侧头看着他,没再接话。 书生大笑几声,起身拱手说道:“告辞了。”说完拎了酒坛,大步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看着他走出酒店,心中颇多疑问,转头看向叶正,低声问道:“他是什么人?” 叶正答道:“青龙会,有个龙爪,很厉害。” 端木铭心却没听说过,又问道:“那他,救我做什么?” “不知道”,叶正摇了摇头,答道:“总不是坏事。” 陈永福长叹一声,插话说道:“小公子,别留在边城了。谁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再来,下次可未必有人帮忙。” 这几日,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端木铭心也没了心情,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不喝了,我们回去罢。” 叶正站了起来,说道:“好,回去。” 陈永福当即招呼来伙计,结了酒钱。三人一同走出酒店,回到城南宅院,又各自回房歇息。 烧刀子劲道十足。端木铭心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心中一阵惊慌,猛地坐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走过去拉开房门,却是陈永福派人来请他。 仆人领着端木铭心,走到陈永福卧房前,径直推开门,侧身让他进去,又在外面将房门关好。 屋子里愈发乱糟糟,桌上地下堆满了各式账册。陈永福坐在书桌旁,探出头来,扫了端木铭心一眼,当即起身走过来,招呼他到圆桌旁坐下。 端木铭心左右打量几眼,心中暗自感叹,边城不过一间柜面,竟会有这么多账册,吴世叔他们着实辛苦。 陈永福给端木铭心倒了一杯凉水,先问道:“今日之事,小公子怎么想?” 端木铭心不想让陈永福担心,摆了摆手,笑道:“不过一场误会,福伯莫再想了。” 陈永福双眼通红,面色沉重,摇头笑了笑,说道:“现在不比从前了。你还是快些回去,跟小月把大事定下来,安心读几年书,考个功名,成家立业。” 端木铭心却挂念起柳依依,摇头叹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福伯别再操心了。” 陈永福沉默一阵,低声说道:“二爷的飞书刚到,扬州还有大事,他赶不过来。丢银子的事,我会给老爷一个交代,你不要再管了。” 银子,已经找回来了。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心中犹豫不决,要不要跟福伯说出实情。 陈永福叹了口气,自顾说道:“朝廷里变动很大,丰利号的事情,上上下下很多人盯着。六扇门的孙捕神,都不敢轻易插手,你又何苦再牵连进来。”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更不关心什么朝局变动,见陈永福忧心忡忡,当即下定决心,低声说道:“福伯,你放心罢。银子已经找回来了,武总镖头带人送去燕京分号了。我只顾着吃酒,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陈永福愣了一下,目光闪了闪,问道:“这么快,就找到了?”忽然又笑了出来,看着端木铭心,点头说道:“找到了就好。你快走罢,跟叶捕快一起走。” 端木铭心舒了口气,说道:“不用着急,等武总镖头回了消息,我就赶去京城。” 陈永福又愣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我留下,等消息。你明天就走。” 端木铭心也想早些走,快点追上柳依依,可又心中不忍,想了想,说道:“福伯,你也几年没回老家了,跟我一起走罢。” 陈永福笑了笑,说道:“银号的事还没了结,我只怕走不了了。”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又说道:“福伯一把年纪,该回老家了。等我回去,跟吴世叔说说。” 陈永福低头思量一阵,长舒了口气,说道:“我老了,能帮老爷一点,也是一点。你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罢。” 端木铭心愈发挂念柳依依,点了点头,起身说道:“福伯,你也累了,早些休息罢。” 陈永福跟着站了起来,拱了拱手,低声说道:“你明早走,我就不送了。二爷吩咐下来,朝廷有人想清查丰利号的账。我要赶紧理出来,派人送到京城去。” 端木铭心明白,官银的生意,须得小心谨慎,点头说道:“福伯不用管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陈永福上下打量端木铭心几眼,才将他送出卧房,只抬了抬手,又关上了房门。 第二十四章 盒 子 天色黑了下来。 端木铭心站在院中,仰头深吸了口气,偏又看见叶正坐在屋脊上,不觉笑了出来,纵身跃上屋顶,走到叶正身旁坐下,问道:“今天,又看月亮?” 叶正答道:“今天不看。” 端木铭心“嘿嘿”一笑,又问道:“那你坐在这干什么?” 叶正不答话了。 端木铭心想着明天要出城了,心念一动,低声问道:“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姑娘,看一眼,就很喜欢?” 叶正沉默一阵,轻轻摇了摇头。 端木铭心却不相信,坏笑几声,说道:“你瞒不了我的。看你的样子,肯定遇到过。” 叶正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慢慢说道:“有一年春天,我在燕京卷耳书坊,遇到一个很好看的姑娘,进去住了一晚。半年后再去,她却不认得我了。” 烟花女子,哪里又有真情,亏得叶正还记这么清楚。端木铭心唏嘘不已,猛地又想她也是烟花女子,登时心中烦躁,随口说道:“找到了银子,我可要好好谢你。”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出来,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端木铭心明白,他在等一个人,想了想,又问道:“也不知武总镖头,现在怎么样了?” 叶正转过头来,看着端木铭心,说道:“你明天走,最多两天,就能追上那个姑娘。” 端木铭心莫名紧张,“嘿嘿”笑了笑,劝说道:“黑虎堂里,只怕没什么好事,你别去管了。” 叶正回过头去,说道:“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端木铭心放心不下,咬了咬牙,说道:“那我也留下来,总能帮上你的忙。” 叶正摆了摆手,说道:“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低头看向叶正,问道:“你不睡么?” 叶正答道:“武总镖头还在路上,我守在这。” 端木铭心莫名想起那个带刀的黑衣人,心底登时生出一丝寒意,又扫了一眼也正腰间的剑,心中踏实了许多,也不再打扰他了,提气跃入院中。 夜深了。 边城东南,山岭下一片宅院,此刻仍灯火通明。宅院气派的大门上,高挂着一块漆黑木匾,写着“黑虎堂”三个朱漆大字。里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过了前院正堂,登时安静了许多。西侧议事厅里,一个锦袍老者端坐在厅首,约莫五十来岁,神色从容,目光内敛,看着厅中站立的吕先生,沉默不语。 余大通陪坐在左侧,冲吕先生使了个眼色。 吕先生目光闪了闪,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本想替少堂主出口气,我等却考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请马堂主责罚。” 锦袍老者,正是黑虎堂堂主马万里,关东一带赫赫有名的枭雄,轻轻点了点头,问道:“那个人,真是逍遥山庄的?” 吕先生沉吟片刻,点头答道:“吕某亲自验过那面玉牌,是太祖朝赐下来的。逍遥山庄里,也确实还有个小公子,外面的人极少知道,应该错不了。” 余大通轻笑几声,插话说道:“那小子,身法很快。跟逍遥公子一个路数,火候却差了许多。” 马万里又点了点头,也没接话。 余大通转头看过来,又说道:“那个麻烦,不知为何,却偏要替他出头。” 吕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接话说道:“今日,若不是余长老拦着,我只怕要死在他手里。” 马万里笑了笑,说道:“不用怕,他是吓唬你。”心念一转,低声问道:“那个盒子,真打不开?” 吕先生拱手答道:“若是鲁三手还活着,花个十天半个月,兴许能打开。吕某来动手,没有三个月时间,着实没把握。强行试一次,吕某却也担心,会坏了盒子里的东西。” 马万里抬了抬手,说道:“此事急不得。都是马慎的错,却让先生受惊吓了。” 吕先生松了口气,摇头说道:“多谢堂主。不过今日之事,少堂主也是没料想到……”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敲门声。马万里往门口扫了一眼,大声说道:“进来罢。” 吕先生当即转身走过去,拉开房门,迎进来一个布衣汉子,三十多岁的模样,面相方正,目光沉稳。布衣汉子走上前来,冲马万里和余大通一一拱手行礼,说道:“马堂主,余长老,古某正好也有事找两位商量。” “哦”,余大通冷笑几声,问道:“古少侠可是崆峒大师兄,能有什么事,找老叫花商量?” 布衣汉子正是崆峒掌门飞云子的大弟子,姓古名怀志,转头冲余大通拱了拱手,说道:“余长老,说笑了。” 马万里不动声色,看向吕先生,问道:“马慎,又去哪里了?” 吕先生迟疑一下,低声答道:“柳姑娘受了些惊吓。少堂主担心惹出乱子,正在后院,给她赔罪。” 马万里冷哼一声,说道:“他能管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烦请先生,把他叫过来。” 吕先生扫了古怀志一眼,拱手退了出去。 马万里招呼古怀志坐下,先问道:“不知古兄弟有何事,要与我等商议?” 古怀志笑了笑,扫了两人一眼,低声问道:“两位,可听说过平城叶正?” 马万里明白了,点了点头,答道:“此人的名字,我倒是听说过,不单剑术高超,更是嫉恶如仇。难得啊。” “哈哈”,余大通大笑几声,看向古怀志,问道:“你是剑宗的大弟子,没听说过这把剑么?” 古怀志神色自若,答道:“前些日子,他在平城杀害了本门乔师叔。门中派人追查他的下落,我这才知道,他也来了边城。” 余大通冷哼一声,说道:“那个乔鹏飞,向来仗势欺人。老叫花若是撞见了,说不得也要讨教一下。” 古怀志叹了口气,说道:“乔师叔是挂名弟子,常年不在崆峒,掌门早就打算训教一番。这次出了意外,却是可惜了。”又看向余大通,拱了拱手,说道:“余长老有所不知,那个叶正,却是跟着逍遥山庄的人来边城的。” 第二十五章 密 谋 余大通“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不单是逍遥山庄的人,还有青龙会的龙爪。” “那个麻烦”,古怀志目光闪了闪,慢慢说道:“青龙会,向来不插手江湖之争的。” 马万里轻笑一声,接话说道:“听说逍遥公子端木拓,与京师万花楼的苏三娘,可是百年难得的知己。” 余大通点了点头,看着古怀志,低声说道:“苏三娘不单是万花楼的大姐,更是青龙圣使的心腹,跟那个麻烦也关系密切。” 古怀志怔了一下,说道:“如此说来,就不简单了。” 马万里不动声色,慢慢说道:“的确不简单。之前的打算,恐怕要变一变,所以才找古兄弟商议。” 古怀志目光闪了闪,看着余大通,问道:“余长老,有何高见?” 余大通也不答话,“嘿嘿”一笑,却问道:“宁掌门的得意弟子,也败在那把剑下。剑宗就这么算了?” 古怀志冷哼一声,说道:“剑宗的私仇,自不会连累我等的大事。今日余长老带人去闹一场,又该如何收场啊?” 余大通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剑宗若不插手,丐帮自会收场。” 古怀志神色不悦,又要说话。马万里抬了抬手,说道:“两位这是何苦?事已至此,还是想一想如何应对罢。” 沉默一阵,古怀志点了点头,说道:“与其坐等,却不如反客为主。” 马万里问道:“如何反客为主?” 古怀志看向马万里,答道:“魔教之物,关系武林安危。不如正大光明请他们来黑虎堂,一同商议处置。” 余大通笑了出来,却似打的一般主意,接话说道:“一同商议,如何对付那鬼火。” 古怀志扫了他一眼,点头说道:“逍遥山庄和青龙会进了黑虎堂,那鬼火自然不敢放肆。” 余大通说道:“如此,我们就有时间,打开那盒子。” “哦”,古怀志目光一闪,沉声问道:“盒子打开后,余长老有何打算?” 余大通“哈哈”一笑,只看向马万里,说道:“那就要看,马堂主如何打算了。” 马万里叹了口气,说道:“那盒子,一时半会只怕打不开。不过古兄弟说的有道理,是该光明正大,请他们进来。” 古怀志与余大通对视一眼,问道:“马堂主,可想清楚了?” 马万里成竹在胸,轻轻笑了笑,慢慢说道:“之前与两位商议过,黑虎堂里,有一真一假两只盒子。真盒子,要送到少林寺去,免得落入歹人手中。假盒子,却是要拖住那鬼火。我等再把逍遥山庄和青龙会的人请进来,联手跟他们斗一斗,也好对武林上下有个交代。” 古怀志和余大通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好办法,一举双得。” 马万里清楚得很,真盒子给谁,假盒子给谁,谁又来拖住那鬼火,丐帮和剑宗只怕各有打算,扫视两人一眼,叹道:“马某的良苦用心,两位都心中有数。结果如何,只看天意了。” 余大通看向马万里,目光颇有深意,大声说道:“马堂主以大义为重,本帮佟帮主自不会忘记。” 古怀志拱手说道:“不错。我也飞书禀明掌门师父,定不枉费马堂主的苦心。” 马万里苦笑了笑,深吸了口气,说道:“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既然撞上来了,我等就把戏做足,召集赶来的各路朋友,共同议定此事。两位,以为如何?” 两人又对视一眼,说道:“马堂主高见。我等必定全力以赴,助黑虎堂逢凶化吉。” 马万里拱手回礼,说道:“多谢了。”接着又与两人,细细商议起来。 约莫一刻钟,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马万里抬头看了一眼,说道:“进来罢。” 门推开了,吕先生领着马慎,缓步走了进来。马慎低着头,不敢往厅首看,先跟余大通和古怀志,一一拱手行礼。两人起身,拱手回礼,又与他寒暄了几句。 马万里轻笑一声,说道:“余长老,古兄弟,烦请两位先去准备。明日,我便请他们来黑虎堂。” 余大通和古怀志对视一眼,当即拱手告辞,先后走了出去。 吕先生送到门口,关上房门,又走了回来。 马万里也不理会马慎,只盯着吕先生,问道:“吕先生,端木小公子是不是南宫玉,你心里还不清楚么?眼下形势紧急,可千万别动什么歪心思。” 吕先生愣了一下,低头拱手应诺。 马慎上前一步,抬起头来,拱手说道:“父亲,都是我的错,不关吕先生的事。” 马万里瞥了他一眼,问道:“哦。你说说看,错在哪里?” 马慎神情激动,答道:“那小子目中无人,我定要教训他一番,免得旁人轻看了黑虎堂。柳姑娘是万花楼出来的,长得着实水灵,我只想送给父亲,做寿礼。” 马万里轻轻一笑,点头说道:“你有心了。我早过了那个年纪,堂中大事更要紧。” 马慎却不以为然,又上前一步,看着马万里,说道:“越是紧要时刻,越不能输了气势。父亲也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 马万里暗自叫苦,叹了口气,说道:“你又忘了么,为何要给你取个慎字?江湖凶险,走错一步,永无翻身的机会。” 马慎愣了一下,却愈发焦急了,说道:“父亲,你看看黑虎堂,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剑宗,丐帮,还有什么青龙会,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再不立个威,谁还会在乎你?” “够了”,马万里有苦难言,大声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剑宗和丐帮已经商议好了,托端木小公子,送那东西上少林。送走了它,黑虎堂才能安稳。” 马慎瞪大了眼睛,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摇了摇头,说道:“我今年二十四岁了,你从来不肯给我机会。你真以为,我愿意顶个少堂主的空名么?” 第二十六章 抉 择 马万里心中一阵刺痛,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明天,你就出城,去关外找你娘,暂时避一避。” 马慎发呆一阵,突然跪了下来,说道:“真拿我当儿子,就给我个机会。你不敢做的,我来做。” 马万里沉默不语,只感慨这些年忙着江湖争斗,却没顾上眼前的儿子,慢慢说道:“我三十七岁,才在关外打开局面。四十四岁,在边城立足。如今五十岁了,还要跟剑宗后辈称兄道弟。你明不明白,黑虎堂不比七大派,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 马慎抬起头来,目光愈发炽热,接话说道:“那就更不能平白放过机会。留下那东西,练成绝世刀法,号令江湖。不出十年,黑虎堂便可与武林七大派比肩。” 马万里仰头大笑,又看向吕先生,问道:“吕先生见多识广,可知七大派的百年根基,从何而来?” 吕先生扫了马慎一眼,沉默片刻,拱手答道:“百余年前,魔教数十万教众,十位长老俱是绝顶高手。教主熊世清魔刀在手,更是天下无敌。武林之中,只有七大派挺身而出,对抗魔教,维护正道不绝。据说,当年为了对付那把魔刀,六派高人在武当金顶,合铸真武圣剑。熊世清收到消息,亲率六大长老和八百铜头铁臂,围攻武当山。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就连山脚的卸剑石,也染成了红色。最后武当派拼着死伤大半,也没让魔教之人,上山一步。” 马慎冷哼一声,丝毫不以为然,说道:“这些话,都是江湖传言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马万里瞪了他一眼,喝道:“若不是真的,武当派为何要把卸剑石改名为退魔石,供奉为圣物。” 吕先生叹息一声,接着说道:“熊世清死后,七大派联合中原武林,又厮杀两年,将魔教连根拔除,守住了天下正统。这才成就了今日武林领袖地位。” 马慎眼睛泛起血红,顿时激动起来,说道:“大丈夫当如此。百年前他们可以,百年后我们也可以。”又转头看向吕先生,说道:“先生不也说,天道有常,江湖百年轮回么?那就更要留下那东西,顺应天命,趁势而起。” 吕先生摇了摇头,没再接话了。 沉默一阵,马万里慢慢站了起来,将跟前的马慎扶了起来,低声说道:“此事只怪我。你还年轻,看不明白很正常,是我想太多了。” 马慎愣在原地,却似听不太明白。 马万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好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明日,端木小公子就会来堂中做客。你也去准备一下,摆一桌酒,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 马慎更不明白了,眨了眨眼睛,问道:“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万里摇头笑了笑,自顾问道:“柳姑娘,在哪里?” 马慎眼睛一亮,笑了出来,答道:“就在后院。柳姑娘才貌双绝,琴弹得也很好。” 马万里懒得再理会他,摆了摆手,说道:“我去看看她。好不容易,请人家来做客,可别受惊吓了。”说完径自走了出去。 马慎愣了一会,很快又忿忿不平,低声抱怨起来。吕先生陪在身旁,好言相劝。 次日,城南小院。 太阳很高了。或许是没了心事,端木铭心睡得很好,心情也不错,刚走出房门,却看见叶正沉着脸,等在院中。 端木铭心大步走了过去,笑道:“怎么,要送我出城么?” 叶正摇了摇头。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又怎么了?” 叶正皱了皱眉头,答道:“黑虎堂送来帖子,请你喝我吃寿酒。”犹豫一下,又说道:“堂主义妹,邀你见一面。” “堂主义妹?”端木铭心摇头直笑,说道:“我连堂主都不认识,更莫说义妹了。” 叶正看着他,说道:“马堂主义妹,叫柳依依,她认得你。” “依依”,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叹道:“她,她怎么成马堂主的义妹了?” 叶正没答话。 端木铭心思量一阵,只觉得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却似没有个尽头,看着叶正,低声问道:“黑虎堂,到底有什么事?” 叶正答道:“黑虎堂得了一样东西,人人都想要。” 端木铭心却不感兴趣,只担心叶正的安全,更挂念柳依依的安全,猛地又想起吴小月,脑子里一团乱麻,忽然问道:“上次,你说我在躲。我到底,有什么可躲的?” 叶正沉默一阵,缓缓说道:“很久以前,我总是问师父一句话,他却不肯回答。”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问道:“你问什么了,后来又怎样了?” 叶正答道:“后来我不问了,自己去找。” “哦”,端木铭心若有所思,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那你,找到了么?” 叶正目光坚定,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隐约有些明白了,深吸了口气,说道:“柳姑娘在黑虎堂,我一定要去见她。” 叶正往正屋扫了一眼,问道:“跟陈掌柜,打个招呼么?” 端木铭心想了想,摇头说道:“不用了,省得他担心。”又看向叶正,问道:“武总镖头还没有消息,怎么办?” 叶正答道:“放心,我跟陈掌柜谈过了。”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冲叶正点了点头,一同走出小院。 边城南郊。 黑虎堂大门前,端木铭心抬头打量一眼,漆黑的门额,配上鲜红的大字,着实气势不凡,却又像是张开大嘴的猛虎,果然与黑虎堂的名号颇为般配。 叶正跟守门的大汉通报一声,便在门外等着。 院子里人声喧闹,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江湖好汉进出。端木铭心暗想,来吃寿酒的人可真多,想必马堂主的面子也够大,难怪依依会认他做义兄。 第二十七章 剑 宗 不一会,一个相貌堂堂的老者,领着马慎快步走了出来。老者扫了两人一眼,大笑几声,拱手说道:“黑虎堂马万里,见过端木小公子,叶兄弟。两位远道而来,马某有失远迎,莫要见怪。” 端木铭心和叶正一同拱手回礼。 马万里看向端木铭心,轻叹一声,说道:“昨日之事,都是马慎的错。我带他出来,听凭小公子处置。”说完回头看了一眼。 马慎神色微变,低头上前两步,拱手说道:“只怪我莽撞行事,险些酿成大错。请端木公子责罚。” 老者面色温和,丝毫没有架子。端木铭心不觉多看了几眼,只感叹依依的义兄,果然气度不俗,又冲马慎拱手回礼,说道:“以前的事,不必再提了。柳姑娘,她在哪里?” 马万里松了口气,拱手笑道:“小公子不计前嫌,马某感激不尽。义妹就在后院,小公子放心就是。”又侧头看向马慎,吩咐道:“你先带小公子进去。” 马慎点了点头,看向端木铭心,侧身说道:“小公子,请随我走。” 端木铭心看了叶正一眼,跟着马慎,先走了进去。 马万里打量叶正一阵,目光落在腰间的长剑上,叹道:“平城叶正,快剑无双。难怪,连崆峒的高徒,也不是对手。” 叶正问道:“恒泰马场之事,你说的可是实情?” 马万里笑了笑,低声答道:“六扇门的孙大人,这几日也要赶来边城,彻查陶广兴私购漠北马匹案。” 叶正皱了皱眉头,也不知刑部什么打算。 马万里走近一步,接着说道:“黑虎堂在大漠也有药材生意,听说过许多漠北的消息,叶兄弟一定会感兴趣的。” 叶正冷哼一声,问道:“你想怎样?” 马万里拱了拱手,说道:“实不相瞒,眼下黑虎堂危机重重,还请叶兄弟相救。” 叶正沉吟片刻,问道:“剑宗和丐帮都在,难道还对付不了那鬼火?” 马万里摇头苦笑,答道:“剑宗和丐帮,黑虎堂哪个都得罪不起。等他们拿了东西走人,谁还会在乎黑虎堂死活?” 叶正心里明白,轻轻点了点头。 马万里叹了口气,冲叶正拱手行礼,说道:“只有叶兄弟的剑,能稳住人心,不让那鬼火得逞。” 叶正拱手回礼,说道:“只怕我没这个本事。” 马万里轻轻一笑,说道:“边城里各路人物云集,我却只信得过你。”深吸了口气,又问道:“剑宗的人在里面等着,可要见一见?” 乔大鹏和杨锐的事,剑宗肯定不会罢手。叶正心里清楚,点头说道:“好,我去见他们。” 马万里侧身说道:“叶兄弟请。” 叶正不再多说,跟着马万里,走进漆黑的大门。 两人一路走过前院,进了大堂,又拐进左侧一间安静的小厅。厅里空无一人,马万里请叶正在左首坐下,轻叹一声,拱手说道:“惭愧。叶兄弟稍坐片刻,我去请剑宗的贵客。” 叶正拱手回礼,径自坐了下来,看着马万里走出小厅。 等了一会,一个清瘦男子推门走了进来,约莫三十多岁,腰间挂着一柄古朴长剑。 叶正打量几眼,只觉得长剑剑意高远,绝非寻常之物。 男子径直走到叶正跟前,扫了他一眼,拱了拱手,说道:“昆仑派,祁星冉。” 叶正听说过这个名字,当即站了起来,拱手回礼,说道:“平城叶正。昆仑神剑的高徒,失敬。” 祁星冉冷笑几声,点了点头,问道:“剑宗,乃天下剑术宗源。你自称快剑无双,却不知要将我等置于何地?” 叶正皱了皱眉头,答道:“剑宗仗剑除魔,维护天地正道,何必在意俗世虚名。” 祁星冉仰头大笑,又看着叶正,沉声问道:“杨锐的剑,可是你断的?” 叶正心中无奈,轻轻点了点头。 祁星冉冷哼一声,接着问道:“你断了他的剑,我再断你的剑。可还算公道?” 叶正叹了口气,答道:“这又是何苦。” 祁星冉瞥了叶正腰间的长剑一眼,轻轻笑了笑,说道:“你若是怕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叶正沉吟片刻,说道:“昆仑神剑,天下第一。你从昆仑赶过来,总不是找我比剑的罢?” 祁星冉神情冷漠,说道:“你大老远赶来,难道不是贪图那东西么?莫再废话了,出剑罢。”说完右手按住了剑柄。 叶正心中失望,不再多说了。 等了一会,祁星冉却似不耐烦了,眼中精光一闪,“呛”的一声清响,剑光如瀑布般倾泻而出。 “叮”,又一声清响。凌厉的剑气,四散开来。 祁星冉后退一步,长剑横在胸前,剑身净如碧水,浩若晴空,犹在微微颤动,发出“嗡嗡”清吟之音。 叶正刺出一剑,逼得祁星冉回剑格挡,又打量那把长剑几眼,不禁赞道:“昆仑双剑,紫宵碧空。今日见着碧空剑,果然了得。” 祁星冉神色微变,手腕一抖,长剑幻出一片碧影,盯着叶正,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叶正答道:“天下的剑法,原本就只有一剑。” 祁星冉眉头微蹙,冷哼一声,说道:“你一味求快,剑走偏锋,那便是邪路。”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心存正道,就不是邪路。” 祁星冉眼中精光大盛,周身剑气涌动,喝道:“就凭你,也配自称正道?今日我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天地之剑。” 叶正不说话了,右手握住剑柄。 “祁大侠,切莫动手。”厅外有人喊道,声音不大,却中正浑厚,显然内功修为不俗。接着人影一闪,马万里已纵入厅中,又走近几步,冲两人拱了拱手,笑道:“马某来迟一步,多有得罪。两位莫要站着,都坐下说话。” 祁星冉轻轻一笑,周身剑气散去,看向马万里,问道:“马堂主,可有何指教?” 马万里赔笑几声,答道:“两位都是当世高手,胜过马某百倍,如何敢说指教。” 第二十八章 玉 簪 不等祁星冉回话,门外又有人说道:“祁师兄,误会了。”接着一个面相方正的汉子,领着一个俊雅少年,大步走了进来,先冲马万里拱了拱手,笑道:“马堂主,一场误会。” 叶正打量两人一眼,知道是崆峒和华山的人,暗想却不知那杨锐走了没有。 方正汉子又看向祁星冉,拱手说道:“祁师兄,乔师叔的事情,其中怕是有误会。杨师弟已经返回门中,待禀明掌门师父,师父自有处置。有劳祁师兄了。” 杨锐果然走了,叶正不由得松了口气。 祁星冉瞥了那汉子一眼,点了点头,将碧空剑收入鞘中。 俊雅少年打量叶正几眼,皱了皱眉头,先问道:“你就是那个平城叶正?” 马万里“哈哈”笑了笑,接话说道:“他便是叶兄弟。诸位都是黑虎堂的贵客,马某来引见一下。”侧头看向叶正,又扫了一眼俊雅少年,说道:“这位是华山魏掌门的得意弟子,裴继礼裴少侠,也是关中裴家的子弟。年少有为,堪称人中龙凤。” 关中裴家的名头,只怕也不比华山派差。叶正拱手说道:“裴少侠。” 裴继礼扫了一眼叶正腰间的长剑,轻轻一笑,拱了拱手回礼。 马万里又看向那方正汉子,说道:“这位是崆峒宁掌门的大弟子,古怀志古大侠,颇得宁掌门倚重。叶兄弟,可要多多交往。” 这位古大师兄,的确不同凡响。叶正心中有数,不禁多看了几眼,拱手说道:“古大侠,失敬。” 古怀志“哈哈”笑了笑,拱手回礼,说道:“叶兄弟客气了,之前颇多误会,莫要见怪。” 叶正摆了摆手,没再接话。 马万里转头看向祁星冉。祁星冉先说道:“我们已经见识过了,不劳烦马堂主。” 马万里大笑几声,扫视众人一眼,说道:“几位都是剑道中人,今日齐聚黑虎堂,马某三生有幸……” 裴继礼嗤笑一声,插话说道:“江湖上,用剑的人数不尽数,还能都算剑道中人么?马堂主,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叶正也不在意。 马万里看了叶正一眼,点头笑了笑,说道:“裴少侠言之有理。只有剑宗弟子,才算得上剑道正统。” 裴继礼看了看叶正,又看向马万里,接话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武林中若是不讲名分,任谁都想站出来主持公道,岂不是乱成一团了?就说黑虎堂的事罢,什么人都想横插一手,越来越没规矩了。马堂主,你说是不是?” 马万里叹了口气,笑而不语。 叶正心中感慨,连七大派也如此,难怪世道变了,江湖上只知争利,谁还会在乎公道。 古怀志摆了摆手,笑道:“裴师弟,言重了。武林大义当前,我等自当齐心协力。”又扫了几人一眼,说道:“这两日,掌门师父就会有回信。眼下,我等还须以大事为重。” “哦”,叶正心念一动,看着古怀志,问道:“剑宗远道而来,不知有什么大事?” 古怀志目光闪了闪,答道:“叶捕快莫急。此事,我等都听马堂主安排。” 马万里大笑几声,摆了摆手,接话说道:“前些日子,堂内筹备酒宴,专程从关外运回一批烧刀子。今日我等有缘相聚,不如坐下来喝几杯,再细细商议。” “好得很”,古怀志连连点头,又看向叶正,笑道:“叶捕快剑术不凡,想必酒量也不差。”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惭愧。客随主便。” 古怀志大笑出来,又与叶正寒暄了几句。马万里招呼众人出了小厅,在后院偏厅摆酒设宴。 马慎领着端木铭心,一路往里走,在后院右侧一处僻静小院前停下,转过身来,拱手说道:“小公子,小姑就在里面。” 不过两日,依依就成了马少堂主的小姑。端木铭心见他神情恭敬,忍不住笑了出来,拱手说道:“有劳少堂主。” 马慎也不在意,摆了摆手,低头说道:“小公子,少陪了。”转身大步离开。 端木铭心等了片刻,深吸了口气,推开小门,走了进去。 院子很小,只有三间正房,却收拾得颇为干净。屋檐下还摆着几盆芍药,散出淡淡的香气。 端木铭心刚要说话,屋子里却响起琴声。“叮叮咚咚”,有如空谷泉流,婉转曲折。又似与知己好友,低诉心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端木铭心只觉得回味无穷,不禁拍掌赞道:“妙极,妙极。琴如其人,堪称双绝。” “什么人?”屋里有人喝道。接着房门拉开,先出来一人,正是那似曾相识的钱秀,瞪了他一眼,骂道:“哪里来的轻浮子?”抬手打出一道暗器。 端木铭心随手接住,却是一枚玉簪,细腻温润,簪头雕成凤首模样,看着像是凤鸟,又像是孔雀,心中颇觉奇怪,簪子如何能伤人,转念又想,兴许是依依的首饰,情急之下被他当暗器打出来,当即悄悄收入袖中。 钱秀笑了出来,却似认出他了,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端木铭心也冲钱秀笑了笑,问道:“你怎么也在这?”接着,便看见那张闭月羞花的面容,一时之间,天地无光,不由得又痴了。 钱秀嗤笑几声,侧头冲柳依依说道:“这人又发呆了,你可莫嫌弃他。” 柳依依“噗嗤”笑了出来,轻轻推了他一下,举止颇为亲昵。 端木铭心登时回过神来,心中不是滋味,拱了拱手,说道:“这个,我刚来。打扰你们了。”又扫了两人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柳依依上前一步,焦急说道:“你刚来,怎么就急着走?” 钱秀白了她一眼,坏笑几声,说道:“好,我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钱秀擦肩而过。端木铭心却闻到淡淡的清香,心中奇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钱秀刚好转身带上小门,只冲他怪异一笑。 第二十九章 身 世 柳依依冷哼一声,说道:“你来看我,就这么站着么?” 端木铭心转过头来,走到跟前,打量柳依依几眼,长舒了口气,说道:“你没事就好。我还打算追上你,送你去京城。” 柳依依低头笑了笑,侧身说道:“别站着,进来坐下说话。”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跟着柳依依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尘不染。靠墙的琴案上,摆着一张琴,前面却有两张凳子。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听方才的琴声,他们两个倒是情投意合。 柳依依招呼端木铭心,走到小桌旁,相对坐下。 端木铭心又看了琴案一眼,低声说道:“方才的琴声,如山间泉水,蜿蜒而下。可听着,却像是有什么心事。” 柳依依眼睛一亮,问道:“你听出来了?你也喜好弹琴么?” 端木铭心出神一会,摇了摇头,答道:“我娘会弹,还给我留了一张琴。可惜我不会,只好到处去听别人弹。” 柳依依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你娘,为什么不教你?” 端木铭心不愿再说下去,看着柳依依,轻声问道:“你怎么来黑虎堂了?” 柳依依沉默片刻,答道:“我在路上,遇到了强人,钱财都被抢走了。幸好钱秀路过,才救了我一命,又带我来这里。他还说,你会来接我走。” 原来是钱秀救了她,可真是有缘分。端木铭心心中不悦,出神一会,点头说道:“你没事就好。只怪我自己,让你一个人去京城,却让他救了你。” 柳依依怔了一下,摇头说道:“是我自己要走的,不怪你。” 端木铭心看着她,忍不住说道:“以后,不管你想去哪里,我一定送你去。” 柳依依登时笑了出来,脂玉般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润。 端木铭心又发呆一阵,低声问道:“你怎么,成了马堂主的义妹?” 柳依依咬了咬嘴唇,侧过身子,伸手托起发髻,轻声说道:“你过来看。”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倾身靠了过去,淡淡的体香扑鼻,不觉一阵激动,只得屏住呼吸,仔细看了看,白皙的后颈处,有一枚红豆般的胎痣,分外诱人。 端木铭心当即直起身体,喃喃说道:“肤若凝脂,领如蝤蛴。果然不假,古人诚不我欺。” 柳依依放下发髻,转过身来,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又胡说,只会欺负我。” 端木铭心连连摆手,说道:“没有。我怎么敢?” 柳依依低头笑了出来,又抬头看着他,低声问道:“你,看见那枚红痣了么?”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看见了。” 柳依依舒了口气,慢慢说道:“我自小就有这枚胎痣,除了两个亲近的姐妹,再没外人知道。可马堂主见我第一眼,就我问是不是有这枚痣,又说我和我娘长得很像,肯定是当年恩人的女儿。”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恩人?” 柳依依目光闪了闪,答道:“京城里的柳御史,马堂主的大恩人,后来被仇人害死了。马堂主说,我是他们的女儿,当年被人救走的,却不想如今又遇见了。马堂主要报恩,就认我做了义妹。” 端木铭心唏嘘不已,原来依依是个孤儿,身世这么可怜,当真是红颜薄命。 柳依依又说道:“我回京城,原本也是打听自己的身世。谁想马堂主都告诉我了,可真是巧了。” “是啊”,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接话说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柳依依神色微变,侧过头去,嗔道:“怎么,你不相信我么?”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摇头说道:“没有。我当然相信了,刚收到马堂主的消息,就立刻赶来找你。” 柳依依白了他一眼,却又低头笑了出来。 端木铭心思量一阵,说道:“边城里也不太平。要不,我还是送你回京城罢。” 柳依依转过头来,说道:“马堂主说,等吃过寿宴,再送我们回京城。”犹豫一下,又说道:“你既然来了,可愿再等我几日?” 端木铭心点头说道:“好。你留下,我肯定也要留下来。” 柳依依松了口气,笑道:“我自是我,你也不用勉强。”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对了,边城里有许多好吃的,我带你去尝一尝。” 柳依依眉头微蹙,摇头说道:“外面太乱了。马堂主让我别出去,等过了这阵子,就回京城。”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附和说道:“不错。你这般绝色佳人,在外面是不安全。” 柳依依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又欺负我。” 端木铭心“嘿嘿”直笑,也不敢乱说了。 安静一会,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都是含情脉脉,脸色微红。 柳依依转过头去,先站了起来。端木铭心心慌意乱,也站了起来,说道:“那个,我先出去一下,答谢马堂主。” 柳依依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对了。他也说,有事要跟你商量。” 端木铭心拱手告辞,刚走出两步,又转身说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柳依依双颊桃花绽放,说不出的好看,只说道:“好,我弹琴给你听。” 端木铭心听着却像是天籁之音,傻笑一阵,才回过神来,快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小院,钱秀忽然从墙角闪出来,挡在跟前,冲端木铭心坏笑几声,说道:“这么快就出来了,你还真是个呆子。”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心中莫名紧张,只问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钱秀冷哼一声,答道:“马少堂主摆了酒,让我来请你。他要给你赔不是。” 端木铭心犹豫一下,冲钱秀拱手行礼,说道:“是你救了依依,多谢了。” 钱秀却似不高兴了,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自救的她,却要你来谢什么?”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依依,她自会感谢你的。” 钱秀盯着他,忽然笑了出来,眼中晶莹闪烁,低声问道:“你个呆子,吃醋了?” 第三十章 人 情 端木铭心脸上微微发热,连连摇头,答道:“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吃什么醋。” 钱秀脸色沉了下来,冷笑几声,说道:“放心罢,她只挂念着你。我若不说把你也找来,她可不肯进黑虎堂。” 原来,她念着的是自己。端木铭心心中高兴,却似吃了蜜糖一般,不觉笑了出来。 钱秀瞪了他一眼,又说道:“我收到消息,那日在赌坊里,你当着众人的面,把银票都给了她,又让她一个人走。这不是明摆着,要害她么?” 端木铭心反应过来了,拱手行礼,说道:“所以你才追了上去,救了依依。那可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就犯下大错了。” 钱秀笑了出来,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也有道理。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端木铭心想了想,笑道:“我请你去兴隆魁,喝正宗的窖藏烧刀子。” 钱秀摇了摇头,颇为不屑,说道:“那些酒菜,尽是大吃大嚼。连我做的都不如,有什么好稀罕?” 端木铭心也觉得有道理,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钱秀笑了笑,说道:“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也好,那我先欠你个人情。” 钱秀目光闪了闪,接话说道:“记住了,你欠我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催促道:“快走罢,莫让少堂主等急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跟着钱秀往前院走。 前院地方很大,大抵都是帮众日常居所和客房。此刻堂中正在筹备马万里的寿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客房里,不时传出阵阵赌钱喝酒声,丝毫瞧不出异常气氛。 穿过几排客房,两人走进一处偏院。迎面三间正房,两侧各一排厢房。钱秀走到左首厢房外,抬手敲了敲门。 房里有人应了一声。钱秀推开门,引端木铭心走了进去。 桌旁早有两个人等着。马慎坐在上首,吕先生陪坐在下首。桌上摆着七八盘菜,四个酒坛。 两人都站了起来。马慎拱手行礼,先说道:“小公子,请坐。” 吕先生也转过身来,招呼端木铭心坐左侧,钱秀坐到对面。几个人坐定后,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说道:“少堂主,费心了。” 马慎大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之前颇多误会。今日,一来是给小公子摆酒压惊。二来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喝过这顿酒,往后便都是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吕先生拍开酒坛,先替端木铭心倒上酒,笑道:“关外运来的陈酿,不比兴隆魁的窖藏差。小公子,尝一尝。” 端木铭心拱手答谢,说道:“多谢先生。” “哈哈”,马慎又笑了出来,看着端木铭心,说道:“实不相瞒,最近黑虎堂遇到了一桩难事。我也是怕有人趁火打劫,这才误会了老弟。”长舒了口气,端起酒碗,又说道:“不多说了。老弟,我先干为敬。”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难事?端木铭心心中疑惑,看黑虎堂里的情形,却不像有什么难事,也端起了酒碗,猛地又想起那穿肠草,不由得愣了一下,不敢喝下去。 钱秀扫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说道:“放心罢,没掺水,货真价实的关外烧酒。”自顾端起碗,少喝了一口。 吕先生干笑几声,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吕某有眼无珠,误以为小公子是那大盗南宫玉,这才使出下毒的手段。如今小公子是黑虎堂的贵客,我万万不敢造次了。”说完先将自己的酒喝掉,又从端木铭心碗中倒了一小半,仰头喝入肚中。 端木铭心不好意思了,将碗中酒一口喝掉,冲吕先生摆了摆手,说道:“过去的事,先生不必再提了。” “好”,马慎大笑出来,冲钱秀说道:“快,倒上酒。”等钱秀将酒都添上,马慎端起碗来,看着端木铭心,笑道:“老弟是个痛快人,我再敬你一碗。” 吕先生也附和劝酒,三人又喝了一碗。钱秀只顾倒酒,也不多说话。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问道:“少堂主,可知道柳姑娘的身世?” 马慎笑了笑,答道:“端木老弟,此事说来话长。再喝一碗,我便告诉你。” 端木铭心腹中已如烈火灼烧,深吸了口气,真气周天运转,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又陪着马慎喝了一碗。 马慎脸色红润,兴致颇高,大声说道:“黑虎堂在关外起家,一路颇多艰辛,才杀进边城,有了今日的局面。关外和大漠的药材皮毛,任它程家、钱家还是胡家,都要经黑虎堂的手,才能进得了货。”说着又出神一阵,叹道:“只可惜,我没早生二十年,亲手替黑虎堂打开局面,也闯出大好名声。” 端木铭心点头附和,心中却只惦记依依的身世。 马慎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端木铭心,接着说道:“十几年前,黑虎堂与长白山郎家兄弟争斗。郎老大跑到京城,买通衙门的关系,查抄各大药号里黑虎堂经手的药材。家父逼不得已,孤身进京告状,多亏一位柳御史相助,才讨回来公道。家父上门答谢,柳御史和夫人亲自招待,还见到了他们不到半岁的女儿。如今算算时间,与柳姑娘年岁正好对上。家父还说,柳姑娘长得和御史夫人一般模样,都是貌若天仙,绝对错不了的。” 原来是京城清流之后,难怪依依也是出尘脱俗。端木铭心暗自感慨,马堂主十几年前见过柳夫人一面,至今都没忘记,着实不容易。猛地又想,自己见过依依后,莫说十几年,只怕这辈子都忘不掉。 胡思乱想一阵,端木铭心又问道:“那后来,又怎样了?她可还有家人?” 马慎叹了口气,答道:“黑虎堂一向在关外经营,极少过黄河,更莫说去京城了。后来听到风声,柳御史吃了大官司,满门遇害。家父还托人打听过,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也多亏端木老弟,从鞑靼人手里,救下了恩人的女儿。”又端起碗,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来,我再敬老弟一碗。” 第三十一章 缘 份 端木铭心叹息一声,端起酒碗,跟马慎干了一碗。 马慎却似与端木铭心相见恨晚,只催促钱秀倒酒,一边喝酒,一边拉着他说些黑虎堂的风光事迹,又抱怨自己生不逢时,只顶着个少堂主的虚名。 断断续续,唠叨了小半时辰。吕先生冲钱秀抬了抬手。钱秀当即起身,说道:“少堂主,你喝醉了。莫要忘了马堂主的嘱咐,先回去歇息罢。” 马慎神色微变,点了点头,冲端木铭心拱手行礼,说道:“老弟,我不胜酒力,先告辞了。”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又说道:“过几日,堂中摆酒宴。老弟先住下,等吃了酒再走。” 端木铭心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多谢,那我就叨扰几日。” 马慎“哈哈”一笑,只摆了摆手,跟着钱秀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转头看向吕先生,暗自奇怪他怎么不走。吕先生却笑了出来,说道:“小公子,坐下说会话罢。”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 吕先生也不劝酒了,看着端木铭心,低声问道:“小公子,觉得柳姑娘可好?” 端木铭心心中慌乱,问道:“吕先生,你什么意思?” 吕先生大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小公子,不必拘束。男婚女嫁,阴阳和合,本就是万物天性。” 端木铭心想起依依的花容月貌,登时又心驰神往,“嘿嘿”傻笑了出来。 等了一会,吕先生说道:“吕某行走江湖,阅人无数。世间的痴男怨女,大多逃不出三类。” 端木铭心当即转头看着他,问道:“哪三类?” 吕先生笑了笑,慢慢说道:“第一类,便是无缘无份。前世修行不够,今生天南地北,纵有百般好感,终是擦肩而过,怅然若失,却也免去了相思之苦。第二类,叫做有缘无份。前世修行到了,今生相见,一往而情深,却又不得其时,缘尽之日肝肠寸断,终生受相思煎熬。第三类,却是有份无缘。命里本无缘,或是父母之言,或是投桃报李,相守一生互相亏欠,个中甘苦冷暖自知。” 端木铭心只听得心惊肉跳,叹道:“情字伤人,果不其然。” 吕先生仰头大笑,摆了摆手,说道:“痴男怨女,自是苦不堪言。可若有缘有份,三世宿缘今生得偿,厮守一生羡煞旁人,便是古人所说,愿作鸳鸯不羡仙。”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沉吟片刻,说道:“情虽伤人,可古往今来,无数人灯蛾扑火,也只为与有情人长相厮守。” 吕先生连连点头,低声说道:“小公子与柳姑娘,郎才女貌,都尚未婚娶,更是天作之合,千里姻缘一线牵。结果如何,就只在小公子一念之间。” 端木铭心心中高兴,又莫名紧张,凑过去问道:“吕先生,这可是依依的心思?” 吕先生“嘿嘿”一笑,只答道:“柳姑娘的情意,你还不明白么?马堂主有心成全,托我问一问你的意思。” 端木铭心激动不已,只觉得好是好,可又不太像是真的,一时不知所措。 吕先生轻叹一声,自顾说道:“柳姑娘身世可怜,马堂主不想委屈了她,收她做义妹,只为日后送她风光出嫁。” 这么快,就要出嫁了么?端木铭心吃了一惊,看着吕先生,说道:“婚姻大事,可草率不得。” 吕先生目光闪了闪,笑道:“小公子,有心即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少不了的。马堂主早就打算好了,托燕王府的管家,求燕王开口与逍遥侯提起。小公子,以为如何?” 端木铭心自然觉得很好,“嘿嘿”傻笑不已,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吕先生点了点头,起身说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去回报马堂主。小公子,安心住下就是。” 端木铭心也站了起来,拱手答谢。吕先生领着端木铭心走出厢房,又送他进了正屋,才拱手告辞。 端木铭心略有些醉意,径直进卧房躺下,摸出袖中的玉簪轻轻闻了闻,仍有淡淡余香,不觉笑了出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窗外已是夜幕降临,厅里却亮着灯。端木铭心当即起身,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 叶正坐在厅中,只看着端木铭心。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在这?” 叶正答道:“我也住这。” 端木铭心笑了笑,走到叶正身旁坐下,又问道:“你去哪里了?” 叶正答道:“跟马堂主说了会话。” “哦”,端木铭心轻叹一声,有些心不在焉,暗想马堂主是不是又托叶正来问话了。 叶正看着他,问道:“见到柳姑娘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笑道:“可真是巧了,柳姑娘是马堂主恩人的女儿。” 叶正眉头微蹙,也没接话。 端木铭心想了想,低声问道:“黑虎堂的事情,怎么样了?”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现在还不好说。” 端木铭心有些担心,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叶正答道:“等等看。” 端木铭心不太明白,心中莫名烦躁,凑到叶正身旁,低声问道:“你若是,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姑娘,会不会跟她成亲?” 叶正怔了一下,打量他几眼,答道:“只怕没有姑娘,肯跟我成亲。”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自顾说道:“成了亲,就得留在山上,读书考功名。我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叶正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要跟谁成亲?” “我”,端木铭心猛地想起了小月,连连摇头,说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叶正沉默片刻,问道:“马堂主刚收了个义妹,又要再招个妹夫么?” 端木铭心刚要说话,外面却有人敲门,连忙起身走了过去,拉开门,却是丐帮余大通和那个背刀的大汉。大汉手里,还抱着两个酒坛。 余大通大笑几声,拱手说道:“小公子,老叫花叨扰了。”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侧身让开,说道:“余长老客气了。两位进来坐。” 第三十二章 厉 鬼 两人前后走了进来,端木铭心招呼在小桌旁坐下。大汉放下酒坛,冲端木铭心和叶正拱了拱手,说道:“河北秦家寨,秦立刚。见过端木公子,叶兄弟。” 端木铭心知道河北有个秦家寨,据说连地方州府也要让三分,却没听过秦立刚这个人,拱手回礼,随口说道:“久仰,久仰。” 秦立刚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出来,说道:“听说小公子喜好游山玩水,得空定要去秦家寨耍一耍。我带你去套野猪,叉豹子,再请你喝鹿血酒。” 端木铭心不太喜欢血淋淋的东西,“嘿嘿”笑了笑,拱手说道:“多谢了。” 余大通扫了一眼桌上的两坛酒,接话说道:“这两坛满城香,已藏了十年,小公子定要尝一尝。”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佟帮主听到你的消息,便飞书告知石舵主,派人连夜从燕京送这两坛酒来,又叮嘱老叫花,定要陪好小公子和叶兄弟。往后再去洛阳,佟帮主一定亲自接待。” 端木铭心颇有些意外,拱手说道:“惭愧。佟帮主乃当世英雄,前辈高人,这可如何使得?” 余大通摇头大笑几声,拍了拍端木铭心的肩膀,说道:“天下太平百年了,江湖上也是暮气沉沉。那些个什么前辈名宿的,比老叫花还要老,却少有小公子这般的,叫人耳目一新。等去了洛阳,佟帮主必定是相见恨晚。” 端木铭心着实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说道:“余长老过誉了。此次与余长老相识,已是三生有幸。” 余大通收起笑容,目光一闪,低声说道:“今晚来见小公子,只为一桩要事相托。大义当前,老叫花也是不得已。待事了之后,老叫花再请两位去洛阳,佟帮主要当面答谢。” 端木铭心又不明白了,侧头看了叶正一眼,说道:“若为武林大义,不论何事,我自当竭尽全力。余长老放心就是。” “好”,余大通又笑了出来,说道:“今晚不说别的了,只陪小公子喝个痛快。”侧头看向叶正,招呼道:“叶兄弟,你也过来,尝一尝这珍藏的满城香。” 叶正也坐了过来。秦立刚找来几只茶碗,拍开酒坛,替几人倒上酒。余大通领着喝了起来,又与端木铭心说些江湖趣事,直让端木铭心大开眼界。叶正喝了一碗,便不再多喝,只听几人说得兴高采烈。 夜半时分。 黎天弃推开一扇冰冷的大门,从黑夜里,走进更深的黑暗中。 远处一点蓝焰,如鬼火般闪烁。火焰之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尊漆黑的石像,已屹立了千年之久。 黎天弃走到跟前,停了下来,说道:“童猛死了。” 那人全身笼在黑袍中,头上戴着斗篷,看不清面容,冷哼一声,问道:“我让你去帮他,你为什么回来?” 黎天弃答道:“他让我回来,给你带句话。” “哦”,黑袍人问道:“什么话?” 黎天弃答道:“他说机会来了,你不敢做的,他帮你做。” “机会来了”,黑袍人冷笑几声,说道:“他能看出来。那些人,岂不是都看出来了?”说着大笑起来,忽然又问道:“你看出来了么?” 黎天弃不明白,摇头答道:“没看出来。” 黑袍人喝道:“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 黎天弃点了点头,答道:“你说的,我听他的。” “哈哈”,黑袍人又笑了出来,说道:“很好。他自己找死,那更好。我再找个合适的,接替司命鬼王。” 黎天弃又想起了那把剑,不由得握住刀柄,说道:“我见到了那把剑,很厉害。” “哦”,黑袍人不笑了,沉声问道:“你杀不了他?” 黎天弃摇了摇头,右手握得更紧。 沉默一阵,黑袍人缓缓说道:“你刀法大成。可惜,你的千魂刀还没醒,它还没喝足人血。” “好”,黎天弃面无表情,说道:“我带它去喝血。”忽然又想起童猛的话,抬头看着黑袍人,问道:“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黑袍人抬手扇了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响,黎天弃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耳朵里“嗡嗡”直响。 空中那点蓝焰,“滋啦”一声,腾起半尺高。黑袍人怒道:“你忘了,你是谁么?” 无数苦难的日子,无穷无尽。黎天弃从未忘记过,将腰间的刀握得更紧。只因为这把刀,他才能活下来。 黑袍人深吸了口气,厉声说道:“你是地狱里的恶鬼,世间最贱的贱民,生下来就是罪孽。只有族中大仇得报,你才能从地狱里解脱,成为真正圣族的族人。” 苦难的日子,已经溶进血液里,化作无尽的恨意,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黎天弃又听见了,千魂刀在低鸣,它要喝血。黎天弃低吼一声,仿佛受伤的野兽,拔出弯刀割向自己胸膛。鲜血溢出,心底的恨意也倾泻而出,凝成浓郁的死气,缠绕在周身上下。 黎天弃大口喘息,过了好一会,慢慢平复下来,将弯刀收入鞘中。 黑袍人嗤笑几声,抬了抬手,说道:“先去睡一觉,过两天再回边城。我给你个机会,让你的刀喝足了血。” 黎天弃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黑暗中又走来两个身影,停在跟前。两人身穿黑衣,头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一齐拱手说道:“九王。” 黑袍人抬了抬手,问道:“燕王,什么时候进京?” 左边的黑衣人答道:“跟漠南部谈妥了,安置好大营军务,燕王就起程进京。”目光一闪,又说道:“童猛刚死,恒泰马场连夜把五百匹马,送出了塞外。” “哼”,黑袍人颇为不屑,说道:“来不及了,朝廷早就收到了消息。” 黑衣人点了点头,接话说道:“燕王派人来问,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黑袍人笑了出来,说道:“把吴老二交来的账本给他。等他进了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黑衣人拱手应诺。 第三十三章 青 袍 黑袍人看向右边的黑衣人,说道:“童猛死了,往后别再跟青龙会争斗。” 黑衣人目光闪了闪,问道:“本就是族人的产业,为何不抢回来?” 黑袍人冷笑一声,答道:“你先别着急。再抢来抢去,只怕会便宜了旁人。” 黑衣人点了点头,又说道:“刚收到消息,那个逍遥公子,已经进了边城。” “很好”,黑袍人大笑出来,说道:“让冷二去黑虎堂,帮着血虎鬼王,做足了戏。” 黑衣人拱手说道:“好,我让他去。” 黑袍人想了想,又问道:“外面布置的人,怎么样了?” 黑衣人答道:“利爪鬼王和夜叉鬼王,已经约齐了三十几人,准备冲进黑虎堂,抢出圣书。”抬头看了一眼,又说道:“这几年,我们拉拢的人手,都在里面了。” 黑袍人沉默一阵,低声问道:“南宫洵,没动静么?” 黑衣人摇了摇头,答道:“南宫洵进了燕王府,推托事多,不肯出手。” 黑袍人冷笑几声,说道:“他倒是聪明,先由着他罢。” 左边的黑衣人拱了拱手,插话说道:“九王,拿圣书去做饵,值得么?我们手里,可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黑袍人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百余年了,族人大不如前。若再不抓住机会,留着圣书也没用。”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不再说话了。 黑袍人眼中有火焰闪烁,喃喃说道:“时机到了。让世人看清真相,安心在地狱里炼化罪业,族人才能解脱。” 两个黑衣人一齐拱手应诺。 第二天。 端木铭心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洗漱好走出房间,厅里不见叶正的踪影。正思量着,外面响起敲门声,端木铭心走过去拉开门,却是一个面生的伙计。 伙计拱了拱手,说道:“端木公子,我家掌柜有要紧的事相告,请随我走一趟。”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莫非银子又出意外了,也不及细想,说道:“走,你前面带路。”说完跟着伙计走出黑虎堂。 大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伙计招呼端木铭心上了马车,一路疾行,约莫小半时辰,才停了下来。 端木铭心抢先跳下马车,抬眼便看见吉祥赌坊的金字招牌,不觉心中奇怪,冲伙计问道:“怎么来这里了?” 伙计笑了笑,拱手说道:“也怪小的没说明白。我家李掌柜,邀公子一见,有要紧的事相告。”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福伯没事就好,点了点头,说道:“来都来了。那就上去,见一见李掌柜罢。” 伙计也松了口气,侧身说道:“公子请。” 端木铭心大步走了进去。大堂里,仍是热闹非凡,赌得昏天暗地。两人也不多停留,径直上了三楼。小厅里安静了许多,虬髯庄家还站在赌桌旁,正陪着一个人喝酒,只冲端木铭心点了点头。 那人回过头来,冲端木铭心“嘿嘿”一笑,招呼道:“来得好,先喝杯西域的葡萄酒。” 端木铭心认得他,正是在兴隆魁救过自己的年轻书生,不禁愣了一下,走过去拱手说道:“多谢。你怎么在这?” 虬髯庄家替端木铭心倒了一杯酒。书生端起酒杯,笑道:“别客气。赶紧喝,莫让李掌柜看见了。”说完仰头喝了一杯,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却似一滴酒也舍不得漏掉。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跟着喝了一杯,左右扫了一眼,却不见李掌柜,放下酒杯,问道:“你们骗我来,想要做什么?” 虬髯庄家给两人添上酒,也不答话。书生看着端木铭心,凑近了问道:“听说,你上次花大价钱,想买一条消息?”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不错。现在却用不着了,我也买不起。” 书生“哈哈”大笑,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你想不想打听,柳姑娘的消息?”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你知道?”想了想,又问道:“你打算,卖多少银子?” 书生大笑不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今日有缘,我不收银子,送你一条消息。” 端木铭心喜出望外,看着书生说道:“一言为定。你可莫要骗我。” 书生放下酒杯,起身说道:“跟我来。” 端木铭心当即跟了上去。书生走到小厅左侧房间外,先敲了敲门,又把门轻轻推开,侧身说道:“进去罢。”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径自走了进去。书生还站在外面,轻轻带上房门。 房间里很干净。中间摆了一张长桌,两侧各有几个把椅子。桌首一个青袍人,背手站立。端木铭心走近几步,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你,认识柳姑娘?” 青袍人转过身来,头上戴着一副青铜面具,看不见面容,只露出一双星空般的眼睛,慢慢答道:“你说的柳姑娘,自幼在万花楼长大,色艺双绝。原本是要参选花魁的,却被燕王府强买了去,只为送给漠南的鞑靼左部王。这位左部王,对江南美女情有独钟。”声音古怪低沉,不似嗓子里发出的。 端木铭心却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愣了一下,随口问道:“燕王镇守北边,为何要去讨好鞑靼人?你不会认错人了罢?” 青袍人沉默片刻,答道:“朝中局势大变。燕王准备进京辅政,可又担心鞑靼人生事,私自邀了漠南鞑靼头领进燕京,谈妥条件后,才好放心南下。”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燕王竟然私自结交异族,想了想,又问道:“那鞑靼人,为何不带柳姑娘出塞?” “问的好”,青袍人接着说道:“左部王一向与朝廷交好,虽说也不愿边塞起战事,却又不想落下话柄,更不能让燕王在身边安插亲信,只得设法把柳姑娘送出去。” 端木铭心猛地反应过来了,接话说道:“所以,鞑靼人才会在赌场里把她输掉。” 青袍人目光闪了闪,说道:“他们在吉祥赌坊等了三日,最后才挑中了你,把柳姑娘输给你。” 第三十四章 真 相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长舒了口气,叹道:“原来如此。这样也好,柳姑娘不用去塞外苦寒之地了。” 沉默一会,青袍人又说道:“马万里接她进黑虎堂,却是想让你乖乖听话,替他做一件事。” 端木铭心苦笑了笑,说道:“我能做什么,只怕他打错主意了。” 青袍人说道:“你是做不了什么,可你顶着逍遥山庄的名头,却很管用。”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心中颇不高兴,摇头说道:“我从不顶什么名头,你想太多了。” “不错”,青袍人慢慢说道:“你稀里糊涂,在黑虎堂里胡闹一通。不单什么也做不了,还会平白给逍遥山庄生出麻烦。” 端木铭心气上心头,打量青袍人几眼,问道:“你是什么人?空口无凭的,莫不是要吓唬我?” 青袍人怪笑几声,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江湖里没有鲜衣怒马,也没有美酒佳人,更不会有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的只是精心算计,利害权衡。” 端木铭心心沉了下来,只觉得失望之极,也不知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对这个江湖失望。 青袍人深吸了口气,盯着端木铭心,接着说道:“瞧在赌坊银子的份上,我再送你一句,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老老实实读书,若是运气好,还能考个功名,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样的安稳日子,很多人做梦都想要。” 端木铭心听厌了这样的话,更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从头到尾都在教训自己,兴许根本就是瞧不起自己,不由得心生怒火,喝道:“我过什么日子,用不着别人来管。你说的江湖,也跟我没关系。” 青袍人轻叹一声,说道:“江湖就是如此。我的江湖,也是你的江湖。” 端木铭心厌倦了这样的说辞,嗤笑几声,说道:“你们一个个,精心算计尔虞我诈,把江湖搞得乌烟瘴气,却偏说江湖就是如此,真是可笑之极。”说完之后,不觉心中大为解气。 青袍人却不生气,只说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多谢”,端木铭心一句也不愿听他的,转身走了出去。书生还在小厅里喝酒,笑着冲他打招呼。端木铭心却下定了决心,当即告辞,径自下楼离开。 书生摇头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走到房间外,轻轻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青袍人还站在桌首,看着书生,只叹了口气。 书生笑了出来,走到跟前,问道:“他不肯听话?” 青袍人也笑了笑,说道:“算了,由他去罢。”声音平和亲切,丝毫听不出异常。 书生点了点头,劝说道:“你放心。他跟那把剑在一起,出不了差错。” 青袍人沉默一阵,说道:“薛堂主,吃了几次亏,原来是那翻天掌童猛。” 书生“嘿嘿”一笑,眼中精光闪烁,说道:“劫丰利号的银子,替燕王府买马。这算盘,打得好。” 青袍人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是啊,恐怕不是栽赃陷害,这般简单。”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书生心中不解,皱了皱眉头,问道:“漠北回来的?” 青袍人摆了摆手,答道:“漠北的族人,早就绝迹了。” 书生点了点头,叹道:“那就是贱民营里,逃出来的。听说这些年,总有人各处赎贱籍。” 青袍人缓缓说道:“若真是当年的魔教余孽,想抢回青龙会经营的产业,也不足为奇了。” 书生心念一动,看着青袍人,低声说道:“那他们,肯定也想要那盒子。我进黑虎堂,想办法设个套,把他们一网打尽。” 青袍人也没接话,喃喃说道:“丰利号,银子,战马,燕王府,漠北……” 书生冷笑几声,自顾说道:“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 青袍人停了下来,沉默一会,自顾说道:“就算是敌人,也可以做朋友的,只看怎么用了。” “怎么用”,书生“嘿嘿”笑了笑,摇头说道:“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青袍人目光一闪,忽然笑了出来,拍了拍丁烦的肩膀,说道:“不错。得先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书生怔了一下,问道:“你猜出来了?”登时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不由得也笑了出来。 青袍人长舒了口气,慢慢说道:“明日,你就进黑虎堂,让他们斗起来。江湖纷乱,人心思变。变局之中,才能找出机会。” 书生思量片刻,有些不放心,问道:“由着他们争斗起来。少林寺那边,怎么交代?” 青袍人笑了笑,问道:“钟堂主来了么?” 书生答道:“在路上,我让他们先在宣化等着。” 青袍人说道:“等黑虎堂里斗起来,我们再收拾残局,也好给武林上下一个交代。” 书生拱了拱手,说道:“明白了”。想了想,又凑近一步,与青袍人低声商议起来。 叶正从议事厅出来,走回小院,屋里却不见端木铭心。静坐一会,外面响起敲门声。叶正走过去,拉开房门,却是跟在马慎身边的那个钱秀。 钱秀神色自若,拱了拱手,大方问道:“请问,端木公子在么?” 叶正摆了摆手,答道:“他出门了。” 钱秀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不叨扰了。” “别急”,叶正看着钱秀,说道:“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钱秀愣了一下,笑道:“这件事,只怕不方便跟你说。” 叶正问道:“有什么不方便?” 钱秀收起笑容,打量叶正几眼,问道:“江北第一捕快。你问的这句话,算是办案么?” 叶正沉吟片刻,说道:“怎么,你害怕了?” 钱秀大笑出来,说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男女情事,你也要管么?” 叶正说道:“管一管,也不碍事。” 钱秀神色不悦,目光闪了闪,低声说道:“柳姑娘找了两坛女儿红,托我来请端木公子一聚。” 第三十五章 心 迹 叶正又问道:“为什么要托你来?” 钱秀冷笑几声,答道:“女儿家的心事,总得托相熟的人罢。” 叶正盯着钱秀,问道:“是你救了柳姑娘?” 钱秀轻叹一声,答道:“我救她,总好过别人去救。” 叶正不再跟他纠缠,沉声问道:“钱塘钱家的小公子,生了隐疾,极少出来。你到底是谁?” 钱秀也不推脱,看着叶正,答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害你们。” 叶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我信。” 钱秀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可以走了么?” 叶正心念一动,走出房门,说道:“我要问柳姑娘几句话,烦请带路。” 钱秀“咯咯”笑了笑,点头说道:“好。见了她,你才会放心。”说完转身便走。 叶正跟着钱秀,一路走进后院右侧的僻静小院。钱秀走到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房门打开了。一位绝美少女探出头来,往外扫了一眼,目光急切,瞬间又透出失望。 钱秀轻轻一笑,说道:“你别急,那呆子出门了。”又侧身看向叶正,说道:“这位叶捕快,有话要跟你说。” 少女愣了一下,只看着叶正,神色间颇有些防备。 叶正拱了拱手,问道:“可是柳姑娘?” 少女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你有什么事?” 叶正答道:“我是铭心的朋友。他有句话,托我问你。” 柳依依目光一闪,当即侧身让开,说道:“叶大哥,进来说话。” 钱秀“嘿嘿”笑了笑,扫了叶正一眼,先走了进去。 叶正缓步走进屋内,淡淡香气,扑鼻而来。房内收拾得异常干净。圆桌上摆着两坛酒,几盘精致的小菜。墙边还有一张琴案,案前两张凳子,摆得整整齐齐。叶正忍不住多打量几眼,屋子里却不似那些书院土窑,丝毫看不出风尘气。 柳依依走到跟前,欠身行礼,说道:“叶大哥,请坐。” 叶正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说句话就走。” 柳依依看了叶正一眼,低声问道:“他跟你,说起过我么?”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他说要送你回京城,还说要带你去平城看我。” 柳依依脸色微微泛红,低头笑了出来。 叶正不懂姑娘的心事,却能看透人的心机,登时心中有数了,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柳依依抬起头来,答道:“等马堂主过完大寿,我就跟他说,回京城一趟。” 叶正看着柳依依,又问道:“铭心打算跟马堂主提亲,你可愿意?” 柳依依脸色更红了,眼睛里亮晶晶的,很像书坊里的姑娘看见了金子,再仔细看看,却又有些不一样。叶正放心了,拱手说道:“柳姑娘的心思,我明白了。告辞。” 柳依依还愣在原地。钱秀轻笑几声,接话说道:“叶捕快,什么时候做起媒人来了?可惜啊,那呆子只怕自己也没想清楚罢。” 叶正不再多说,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出了吉祥赌坊,也没顾上回城南看看陈永福,一路赶回黑虎堂。过了中午,才进黑虎堂大门,端木铭心也不耽搁,径直去后院找柳依依。还没进小院,早已听见琴声,端木铭心走到房门外,犹豫一阵,用力敲了敲门。 琴声停了。房门打开,却是钱秀站在门里,冲着端木铭心坏笑。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问道:“依依在么?” “我在”,柳依依快步走了过来,接话说道:“你来了,快进来坐。” 钱秀神色不悦,侧身让开。端木铭心走了进去,果然看见琴案前摆着两张凳子,桌上还有酒菜,转头扫了两人一眼,拱手说道:“柳姑娘,钱公子,叨扰了。” 柳依依连忙摆手,说道:“我在教他弹琴,你莫多想。” 钱秀白了端木铭心一眼,冷笑道:“怎么,你不乐意了?” 端木铭心心中有气,看着钱秀,问道:“钱公子,你可是喜欢柳姑娘?” 钱秀怔了一下,问道:“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端木铭心答道:“我对依依,一见钟情,打算跟马堂主提亲。钱公子若也有意,我们正好,问一问依依的意思。” 钱秀神色陡变,瞪大了眼睛,喝道:“她自是喜欢你,这还用问么?” 柳依依脸上泛红,走近两步,拉了拉端木铭心的衣袖,低声说道:“我和他是好朋友,你别多想了。” 端木铭心侧头看着她,只觉得越看越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不由得又看痴了。 柳依依低下头去,自顾说道:“我在万花楼长大的。风尘女子,你如何能看得上,莫要骗我了。” 端木铭心不管这些,当即握住柳依依的手,温软滑腻,柔若无骨,说道:“我不在乎,反正是喜欢你,以后就要和你在一起。” 柳依依脸色更红了,只由着他握住。 钱秀大步走过来,推开端木铭心,挡在柳依依前面,喝道:“你个呆子,知道什么是喜欢么?见人家生得好看,就色迷心窍,你可别害了依依。” 柳依依抢上前来,连连摇了摇头,看着钱秀,说道:“不会的,我相信他。你也别担心了。” 钱秀神情古怪,深吸了几口气,沉声说道:“你们两个,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还有心思说这些事。” 端木铭心不以为然,接话说道:“我不管什么地方,明日就去找马堂主,带着依依一起离开。她要回京城,我就送她回京城。她要回江南,我就陪她回江南。” 柳依依笑了出来,直直地看着他,说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跟着你,去哪里都行。” 端木铭心见她笑靥如花,眼中晶莹水润,忍不住又走近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钱秀跺了跺脚,白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你个呆子,我不管你了。”自顾转身走了出去。 两人都没说话,目光只落在对方身上。安静一会,端木铭心愈发心慌意乱,侧过头去,这才看清楚,桌上的两坛酒都没开过封。 第三十六章 机 会 柳依依把手挣脱开来,面若桃花,嗔道:“你刚才说的,可是真话?不许哄骗我。” 端木铭心转过头来,点头说道:“当然是真话。明日我就带你走,回栖凤山,去见婉嫂子,还有小月,还有吴世叔。” 柳依依冷哼一声,低头沉默片刻,说道:“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可未必喜欢我。”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急忙说道:“不会的,他们人都很好。” 柳依依抬头看着他,“噗嗤”笑了出来,又拉着他到小桌旁坐下,说道:“你也别生气了。刚才,我只是在教他弹琴。这两坛酒,专门给你留着的。”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拎起一坛酒,拍开酒封,登时香气四溢,给两人都倒了一碗,却是上等的女儿红,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柳依依犹豫一下,答道:“钱秀说起来的。这两坛酒,也是他找来的。” 端木铭心暗道他倒是有心,端起酒碗,说道:“我们喝一碗。”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心中莫名痛快。 柳依依只喝了一口,便皱了皱眉头,放下了酒碗。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只给自己添上酒,看了柳依依一会,又喝了一碗。 柳依依给他夹了些菜,劝说道:“你别喝太急,多吃点菜。” 端木铭心“嘿嘿”直笑,伸手摸了摸鼻子,说道:“不用吃菜。看着你下酒,最好不过。” “呸”,柳依依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坏死了,又欺负我。”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么好看,我喜欢都不够,又怎么舍得欺负?” 柳依依神色微变,目光闪了闪,喃喃说道:“我孤苦伶仃的。你欺负我,我也没办法。” 端木铭心不觉心疼,连忙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其实,我也很可怜。往后,我们正好做个伴。” 柳依依笑了笑,把手抽回去,替他添上酒,说道:“喜欢你就多喝点,我看着你喝。”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又喝了一碗,笑道:“你笑得越好看,我就喝得越多。” 柳依依笑而不语,眼如秋水荡漾,却似已然醉了一般,自顾给端木铭心添酒。 夜深了。黑虎堂后院静悄悄的,唯独小院中,传出阵阵琴声。等了一会,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马慎面有怒色,手中提着单刀,大步走了过来。 角落里闪出来一人,挡在马慎前面,却是钱秀,低声说道:“你干什么,别冲动。” 马慎瞪了他一眼,喝道:“让开。” 钱秀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马慎右手握住刀柄,沉声说道:“你别逼我。” 钱秀只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话。 “你要干什么?”马万里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盯着马慎,低声问道。 马慎松开刀柄,低下头去,沉默一阵,答道:“我去找那小子,算一算账。” 马万里冷笑几声,侧头看向钱秀,说道:“这里没事了。你放心罢。” 钱秀拱了拱手,又看了马慎一眼,转身离开。 沉默一会,马万里叹了口气,说道:“平日让你练刀,又不肯吃苦。如今,你是人家的对手么?” 马慎抬起头来,眼睛里尽是狠意,说道:“就算是死,也比窝囊着活强。” 马万里也不在意,不抱希望了,就不会有失望,说道:“哦,原来你是去寻死的。” 马慎愣了一下,摇头说道:“父亲,把那丫头捏在手里,不怕他不听话。” 马万里点了点头,问道:“你想让他听什么?” 马慎冷哼一声,答道:“真盒子不能给他,一定要留在黑虎堂。” 马万里暗自一惊,轻轻笑了笑,问道:“真假盒子的事,你听谁说的?” 马慎目光闪了闪,又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马万里想了想,低声问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马慎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马万里,说道:“父亲,为什么要把真的给他?随便什么人,都能骑在黑虎堂头上么?” 马万里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马慎答道:“把假的给他,就说是真的,让他带回逍遥山庄。若是不肯听话,就把那丫头卖到关外土窑子里。” 马万里轻笑几声,慢慢说道:“就算他肯听话,你能瞒得过别人么?过不了多久,江湖上就会知道真的在你手里。天大地大,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马慎愣住了,发呆一会,眼中又有怒火,问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难道要便宜了别人么?” 马万里下定决心,瞥了马慎一眼,说道:“你不是想要机会么?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马慎目光闪烁,问道:“什么意思?” 马万里笑了笑,慢慢说道:“把那个走漏消息的人除掉,我就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到时自会把真盒子给你。你躲到关外去,能不能练成绝世武功,只看你的造化了。” 马慎喜出望外,说道:“此话当真?”愣了一下,又问道:“我带真盒子走,你怎么办?” 马万里心中不忍,沉默一会,慢慢说道:“我老了,留在黑虎堂,跟他们周旋到底,你才有机会出关。” 马慎点了点头,拱手说道:“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马万里笑而不语,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大步离开。 夜半时分。 黑虎堂大门外,空无一人。马万里独自站在门口,望着远处无尽的黑夜。 不一会,远处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近。又等了一会,黑暗中缓缓走来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车夫一身劲装,跳下马车,先冲马万里拱了拱手,又转身拨开车帘,迎下来一个僧人。 僧人面容清俊,双目有神,左臂衣袖却是空荡荡的,走到马万里跟前,单手行礼,说道:“阿弥陀佛,见过马堂主。” 马万里点了点头,侧身说道:“大师,请跟我走。”说完领着僧人走进大门。 两人不紧不慢,一路走到前院左侧的演武场。演武场旁边有一排石头屋子,平日帮众打坐练气用的。马万里走到中间的石屋前,掏出钥匙打开铁锁,推门走了进去。 第三十七章 值 得 僧人也跟了进来。马万里关好门,抬手一弹,黑暗中登时亮起一点蓝焰。“呼啦”一声,升腾起半尺高。蓝色的火舌闪烁不定,焰心却是黑色的。 石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木床。两人走到桌旁,隔着铜炉蓝焰,相对坐下。 僧人先说道:“九王说,可以开始了。” 马万里沉吟片刻,叹道:“可以了?” 僧人点了点头,说道:“该来的,都来了。开始罢。” 马万里还是没把握,又问道:“司命鬼王刚出意外。这么快,就布置好了?” 僧人答道:“冥使带了鬼王,后天三更动手。” “好”,马万里无可奈何,说道:“明日我召集他们商议。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僧人面无表情,说道:“你放心罢。”说完闭上了眼睛。 马万里打量他几眼,外表丝毫看不出生机,放佛心已经死了,不觉轻叹一声,问道:“为了一个女人,你这么做,值得么?” 僧人睁开眼睛,轻轻一笑,问道:“不值得么?” 马万里当然明白,值不值得永远只有自己才清楚,深吸了口气,弯腰从桌底拎起一坛酒,拍开酒封,说道:“北边夜里凉。我陪你喝酒,暖暖身子。” 僧人笑了笑,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还用得着暖身子么?” 马万里也笑了笑,说道:“那就暖暖心。黄泉路上,走得踏实。”说完抱起酒坛,“咕嘟”喝了半坛,又把酒坛推到僧人面前。 僧人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在路上等你。”抬手拍了下桌子,酒坛当即跳了起来,又伸手托住,高高抬起,仰头倒入肚中。 次日,端木铭心醒得更晚。 昨天与柳依依喝酒弹琴,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回到卧房,端木铭心翻来覆去,只等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做了个很奇怪的梦。跟着“叮叮咚咚”的泉流声,端木铭心走进一片竹林,像是小时候玩耍的后山竹林,却又觉得陌生。前面传出欢笑声,隐隐看见一个身影,依稀像是小月,笑声却又对不上。端木铭心只觉得奇怪,快步追了上去,忽然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淋在身上透骨的寒。又走出一段,竹林尽头隐约一片火红,前面那人也停下了,慢慢转过身来,却还是看不清面容。端木铭心心中着急,突然脚底一滑,已从梦中惊醒过来。 端木铭心莫名烦闷,想找叶正商量,房间里又不见他人,思量着找马万里告辞,坐在厅中犹豫不决。 也不知坐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端木铭心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却是马万里站在门口。 马万里面有疲态,拱了拱手,说道:“小公子,打扰了。” 端木铭心颇觉意外,拱手回礼,侧身让开,说道:“马堂主哪里话,请进来坐。” 马万里也不推辞,走了进来,与端木铭心一同坐下。 端木铭心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说道:“马堂主来得正好,我原本也想去找你。” “哦”,马万里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笑道:“可巧了,我也有事找你。”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那马堂主先说。” 马万里沉默一阵,说道:“小公子,不可再留在黑虎堂了。”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马万里叹了口气,慢慢说道:“黑虎堂,招惹了厉害角色。本以为来了众多江湖朋友,对方不敢大意,却不想还是找上门来了。”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问道:“什么厉害角色?” 马万里摆了摆手,说道:“你别多问了。明日就带依依走,走得越远越好。” 端木铭心又是一惊,暗想可真是巧了,自己原本也想走的。 马万里看着端木铭心,轻叹一声,说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依依。当年柳御史的恩情,我恐怕报答不了了。”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说道:“马堂主多虑了。我们以后,常来看你就是。” 马万里笑了笑,问道:“小公子,你可是真心对她?”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马万里笑了出来,说道:“那便好。临走之前,把你们的事定下来,我就再没牵挂了。” 端木铭心听着觉得不对劲,摇头说道:“你是依依的义兄,不论有什么事,我们自当共进退。” 马万里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照顾好依依,别再回来了。” 端木铭心心中着急,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马堂主,我和依依丢下你一走了之,往后良心何安?若信得过我,不妨说出实情。何去何从,我自有主意。” 马万里目光闪了闪,沉默片刻,点头说道:“也好,今晚大堂议事,你也来听一听。明日一早,你们就走。”说完不再理会端木铭心,径自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却似放下了一副重担,思量着若是不走了,还得跟依依再解释一番。 端木铭心在厅里坐到中午,还不见叶正回来,也不再等了,径自去后院找柳依依。刚进小院,又听见欢笑声,却似颇为亲密,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抬手敲了敲房门。 开门的果然是钱秀。端木铭心问道:“怎么又是你?” 钱秀冷哼一声,问道:“我不能来么?” 柳依依赶了过来,看着端木铭心,说道:“别闹了,他是来送我们的。” 端木铭心不觉奇怪,看向钱秀,问道:“送什么?” 柳依依拉了他一下,说道:“别站着,进来坐下说话。” 三人围着小桌坐下。柳依依替两人倒上茶水。端木铭心打量钱秀几眼,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钱秀先说道:“呆子,马堂主不是让你们走么。别耽搁了,现在就带依依走。” 柳依依笑了笑,看着端木铭心,说道:“我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你来。”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冲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第三十八章 侠 义 钱秀大吃一惊,问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到底想怎样?” 柳依依神色微变,低下头去,也不说话了。 端木铭心侧头看向钱秀,说道:“黑虎堂有难,我不能不管。” 钱秀打量端木铭心一眼,嗤笑几声,说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要顾着别人么?” 端木铭心点了点,说道:“行走江湖,自当知道侠义二字。” 钱秀冷笑不已,说道:“你个呆子,江湖不是这样的。时代变了,谁还在乎什么侠义?”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说道:“人人都这么想,江湖才会人心不古。” 钱秀盯着端木铭心,目光闪烁不定,忽然站了起来,喝道:“你可真会装。不就是贪图那件东西么,险些把我也骗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看着孔秀,摇头说道:“我不贪图什么,就是觉得,现在不该走。” 钱秀叹了口气,说道:“我反正尽力了。你自己要留下来找死,也怪不得别人。”说完转身便走。 柳依依当即站了起来,说道:“等一下。” 钱秀站住了,回头看了柳依依一眼。 柳依依神色有些慌乱,说道:“你,别生他的气。” 钱秀冷哼一声,说道:“我不生气。好了,不打扰你们了。”不再理会两人,径自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端木铭心见柳依依不说话了,心中紧张,问道:“我留下来,你不愿意么?” 柳依依摇了摇头,慢慢坐了下来,说道:“我说过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又看着端木铭心,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你不相信我么,还是嫌弃我了?” 端木铭心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我怎么会,别乱想了。马堂主来找过我,要把我们的亲事定下来。我已经答应了。” 柳依依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又低头笑了出来。 端木铭心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柳依依抬头看着他,说道:“你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说道:“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反悔。” “哼”,柳依依眼中晶莹闪烁,说道:“你也不许欺负我。若是欺负我,我就自己走,再也不理你了。” 端木铭心一阵心疼,依依以前过得很苦,往后定要好好照顾她,握紧她的手,柔声说道:“放心罢。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再受委屈了。” 柳依依登时流出了眼泪,慢慢依了过来,把头靠在端木铭心肩膀上,低声说道:“我是命不好,受了很多委屈,可又不甘心。现在遇到了你,才知道老天待我也不薄。” 端木铭心只觉得幽香扑鼻,怀中一团柔软,叹道:“你这么好,其实是老天待我不薄。” 柳依依破涕为笑,说道:“你知道就好。可莫以为,是我硬要缠着你的。”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又想起了马万里,说道:“马堂主眼下有难处,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自己走。你说是不是?” 柳依依只看着他,眼中尽情义,说道:“你觉得对,那就去做。不管怎样,我都等着你。”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笑道:“你答应了等我,可不许反悔。” 柳依依贴得更紧,喃喃说道:“放心罢。我一定等着你,多久都等。” 端木铭心心乱如麻,丹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觉呼吸急促,侧头在柳依依脸上亲了一下。 柳依依当即推开他,坐直了身体,白了他一眼,眼角却分明是笑意。 端木铭心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凑了过去。柳依依伸手掐了他一下,起身说道:“好好坐着,我弹琴给你听。” 端木铭心暗自调匀气息,定下心神,连连点头。 柳依依走到琴案旁坐下,自顾弹了起来。又是那首曲子,如泉水叮咚蜿蜒,流淌出来的,却都是情意。端木铭心听得渐渐痴了,只想着带她去后山的竹林,一起听林间泉流。 入夜时分。端木铭心收拾好心情,与柳依依道别,出了小院,径直走进黑虎堂前院大堂。 大堂两侧坐满了人,有的身后还陪站着几个。堂首摆了三张椅子。马万里坐在正中,起身冲端木铭心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左边的椅子,说道:“小公子,过来坐。” 端木铭心走了过去,冲马万里拱手行礼,往两边扫了一眼。大堂左侧,坐着三个佩剑的男子。右侧坐着余大通和秦立刚。再往下,吕先生和叶正也在其中。 马万里先跟端木铭心引见左侧三位剑宗高手,依次是昆仑派祁星冉、崆峒派古怀志和华山派裴继礼,又要引见右侧的余大通和秦立刚。余大通“哈哈”大笑,只说早已认识了。两人都起身,冲端木铭心拱手行礼。 寒暄几句,马万里又招呼端木铭心坐下,便不再多说。堂中众人不时交头接耳,却也没人站起来说话。端木铭心暗自奇怪,又不好多问,只得坐着耐心等待。 约莫等了两刻钟,大堂外有人“哈哈”大笑。接着,一个青衣书生大步走了进来,堂中登时安静下来。端木铭心打量一眼,认得是在兴隆魁和吉祥赌坊见过的那个书生。 书生径直走到堂首,左右扫了一眼,对马万里问道:“马堂主,你们这是在等我么?” 马万里早已起身相迎,拱了拱手,笑道:“你若不来,如何能商议出结果?” 书生摆了摆手,往左边扫了一眼,“嘿嘿”笑了笑,说道:“有剑宗高徒在,你们还怕什么?” 剑宗三人也不理会。余大通和秦立刚却冲他拱手行礼。马万里赔笑几声,请书生在右边坐下。 端木铭心侧头看了书生一眼,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书生瞥了他一眼,叹道:“惭愧啊。他们都叫我麻烦。” “麻烦?”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不太确信到底是名号,还是这个人爱惹麻烦。 马万里笑了笑,转头说道:“青龙会的执法使,黑白两道,人人都怕他。” 第三十九章 议 事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虽说没听过什么青龙会,想来也是极厉害的门派,不由得又看了看那个“麻烦”。 “麻烦”冲他“嘿嘿”一笑,说道:“你别听他说。我斯斯文文的,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啊,倒是真怕麻烦罢了。” 端木铭心的确不害怕,忍不住大笑出来。笑了一会,才发现两侧的人神情肃然,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左侧的古怀志看了“麻烦”一眼,冲马万里拱了拱手,说道:“马堂主,人都到齐了,商议正事要紧。” “麻烦”点了点头,接话说道:“马堂主,到底怎么打算,你就直说罢。” 马万里冲两人拱了拱手,扫视堂中众人一眼,说道:“诸位远道而来,马某不甚荣幸,先谢谢大伙了。”说完又冲众人拱了拱手。 堂中众人不再交头接耳了,一齐看向马万里。 沉吟片刻,马万里接着说道:“前些日子,黑虎堂无意间得了一样东西,却又惹上了厉害对头。马某走投无路,这才邀了大伙,一同商议……” “等一下”,“麻烦”抬了抬手,插话说道:“到底得了什么东西,又惹上了什么对头?马堂主还是先说说清楚,我可得先掂量掂量。若是买卖划算,你我再商量也不迟。” 堂中有人高声附和,“言之有理,那东西须得先说清楚。”“江湖上都在风传。他奶奶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错,马堂主是怎么找到那东西的,又是怎么惹上祸事的?” 马万里点了点头,冲堂外招呼道:“老四,你进来。” 很快,大堂外走进来一个中年汉子,模样凶神恶煞,左脸一道两三寸长的刀疤,径直走到堂首,冲马万里拱手行礼,说道:“堂主。” 马万里拱手回礼,说道:“东西怎么得来的。你跟大伙,从头到尾细细说一说。” 汉子点了点头,转身扫了堂中众人一眼,大声说道:“一个多月前,二哥收到消息,花狐狸在漠北挖了件宝贝,打算从边城入塞。二哥和我带了几个兄弟,出塞守了两日,果然等到了花狐狸。刚动起手来,他娘的就杀出两个蒙面人,身手着实了的。二哥拼了性命,才跟他们同归于尽,却只抢来一个木盒子。我只当是做了桩赔本的买卖,也没来得及打开,抬了二哥的尸首赶回堂中,如实禀报了堂主。”说完又转身冲马万里拱了拱手。 马万里抬了抬手,说道:“好,你先下去罢。” 那汉子也不多说,大步走了出去。马万里叹息一声,接着说道:“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只顾办二弟的丧事。可第三日半夜,却有十几个黑衣蒙面人闯进来,想要抢回那个木盒,又害死了两位副堂主,和二十几个兄弟。马某追悔莫及,当初就不该留下那盒子。” 黑衣蒙面人。端木铭心登时想起了童猛,还有那诡异的火焰,难道也跟那鬼类有关系? “麻烦”插话问道:“马堂主,可知道那些蒙面人的来路?” 马万里侧头看了他一眼,答道:“认得两个。一个是保定大侠陆文烈,一个却是极少露面的‘毒娘子’索夫人。还有一个禅宗高手,可惜引火自焚了,没能查出身份。” 引火自焚?端木铭心吃了一惊,看来真跟那鬼火有关,犹豫一下,忍住没说出口。 堂中众人也是吃了一惊,三三两两嘀咕起来。 “这可就怪了”,右侧的秦立刚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两个虽说都在保定府,可绝不是一路人,怎么会混到一起去了?” 左侧的裴继礼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马万里,问道:“马堂主。陆大侠向来行侠仗义,与本门凌师叔交情深厚,绝非邪魔外道之辈。是不是,认错人了?” 马万里摆了摆手,答道:“裴少侠放心。陆文烈声名在外,马某自不会认错。此事颇为诡异,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秦立刚盯着裴继礼,冷笑几声,说道:“陆文烈这么大的名气,怎么肯轻易改头换面去做贼?照我看来,说不得是哪个名门正派吩咐下来的,碍着交情深厚,他才推脱不掉。只可惜啊,本事不济,陆大侠平白丢了性命。” 裴继礼脸色大变,瞪了秦立刚一眼,喝道:“二当家好大口气,想必秦家寨的本事厉害,难怪敢在华山脚下动刀子。只可惜不长眼睛,砍到石头上去了,平白折断了手。” “你娘的”,秦立刚目露凶光,骂道:“小兔崽子,真当关中就是华山的地盘么?我告诉你,雷公已经发话了……” “秦老弟”,余大通抬了抬手,说道:“商议正事要紧,莫要伤了和气。” 秦立刚目光闪了闪,狠狠瞪了裴继礼一眼,侧过头去,不再多说了。 “哼”,裴继礼颇为不屑,说道:“别扯什么雷胡子。若是不服气,小爷陪你过两招。” “好了”,古怀志插话说道:“都少说两句。”又看向马万里,说道:“听说那索夫人颇有手段,兴许是她胁迫陆大侠的。” 端木铭心左右扫了几眼,暗想华山派和秦家寨怕是结过仇,如今因为黑虎堂的事,才坐到一起。 “哈哈”,“麻烦”大笑不已,接话说道:“别的我不清楚,索夫人却最恨男人。她若是杀了陆文烈,一点也稀奇。若说胁迫他做什么事,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古怀志也不生气,只点了点头,自顾说道:“也有道理。除了陆大侠和索夫人,还有一个禅宗高手。这些人凑在一起,看来都是为了那盒子。” 堂中众人一阵唏嘘,“不错,肯定是图谋那东西。”“如此看来,那东西是真的了?”“若不是真的,那他娘的,就真见了鬼。” 端木铭心颇觉好奇,侧头看向马万里,问道:“马堂主,到底是什么东西,引来这么人?” 马万里点头笑了笑,转身从椅子旁拎起一个包袱,放到茶几上,小心解开,里面是一个小木盒子,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转身冲众人说道:“诸位,就是这个盒子。” 第四十章 魔 书 堂中一阵惊叹,不少人都探头看过来,“咦,这就那东西。”“像是魔教之物。”“娘的,老子今晚开眼了。” 端木铭心也仔细打量几眼。那盒子不过半尺长短,四角裹着铜,正面依稀雕了个牛首像,另有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条,隐隐摆成北斗星宿形状。 左侧的祁星冉盯着盒子,问道:“这个盒子,当真是魔教之物?可莫要弄错了。” 对面的余大通“嘿嘿”一笑,接话说道:“你若是不信,那就交给老叫花带走,也省得马堂主为难。” 祁星冉冷哼一声,说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位莫急”,马万里冲两人拱了拱手,转头往右扫了一眼,问道:“吕先生见多识广,可认得这盒子?” 吕先生站了起来,拱手回礼,缓步走上前来,低头看了一眼,说道:“牛首龙纹,定是魔教之物。”又打量几眼,“嘿嘿”笑了笑,对马万里说道:“错不了。此物就是当年魔教百工坊偃师制作的七妙玲珑盒,专门用来存放紧要物件。” “哦”,祁星冉神色微变,又打量一眼,低声问道:“百年前的东西,吕先生又如何认得?” 吕先生冲他拱了拱手,说道:“吕某与鲁三手有些交情,在他的库房里见过一只,跟这盒子一模一样。” 堂中又是一阵惊叹,众人眼睛里都是精光闪闪。端木铭心却不在乎,既然是魔教之物,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余大通看着吕先生,问道:“吕先生。你觉得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紧要物件?” 吕先生笑了笑,拱手答道:“若要推测什么物件,那就不得不说起,百年前的事了。” 堂中有人不耐烦,催促道,“又不是说书,你卖什么关子?”“别啰嗦,有话快说。” 马万里冲吕先生点了点头。 吕先生深吸了口气,扫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魔教的名头,大伙想必都听说过。他们自称上古魔神蚩尤的后代,身上流着九黎血脉,千百年来,处处与中原武林为敌。百余年前,天下大乱。魔教麾下数十万教众,十大长老皆是绝顶高手。教主熊世清魔刀在手,横行天下无人能敌,又助太祖皇帝驱逐北虏,一时之间威名无二。可后来,那熊世清偏偏贼心不死,又勾结塞外异族,图谋祸害中原。紧要关头,逍遥侯联合当世几大高手,将他围在栖凤山上,祭出真武圣剑将其斩杀。那把魔刀,也被少林神僧封镇在达摩洞中。再往后,七大派召集武林盟会联手对抗魔教,血战两年,将他们连根铲除。除了少许残众逃到漠北,留在中原的九黎族众,悉数被朝廷贬为贱籍,子孙永世为奴为仆。可惜,可叹啊。”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有人不耐烦了,大声说道,“这些江湖传言,我等都有耳闻,你只说重要的。”“不错,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娘的,老子等了半个月,你就别卖关子了。” 端木铭心暗自吃了一惊,当年逍遥侯将魔教教主围在栖凤山上,自己却从未听人提起过,又想自己原本就是多余的,提不提起又有什么区别。 吕先生瞥了端木铭心一眼,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莫急。七大派铲除魔教后,却留下了两桩悬案,一直未有结果。” 祁星冉冷笑一声,问道:“什么悬案,我怎么没听师父说起过?” 吕先生“嘿嘿”笑了笑,答道:“这头一桩,便是魔教的秘典,下落不明。” 堂中当即有人问道,“什么秘典?”“可是当年熊世清的武功秘籍?”“是不是魔教留下的宝藏?” 吕先生摆了摆手,答道:“江湖传言,几百年前,魔教一位大长老收集历代魔功,编写了一册秘典。书成之日,天地色变,鬼哭神号,那位大长老也呕血而死。这本秘典,也被称为泣血魔书……” 古怀志突然色变,插话问道:“那毁天灭地的刀法,也记在魔书上么?” 话音刚落,堂中平白刮起一阵阴风。众人噤若寒蝉,仿佛那魔书真有不可思议的威力。 吕先生点了点头,沉声答道:“不单是那魔刀刀法。当年威震天下的蚀日魔功,大搜魂手,大挪移身法,都记载在泣血魔书上。” “哈哈”,余大通突然大笑几声,盯着对面的祁星冉,问道:“祁少侠,泣血魔书之事,天风掌门真没跟你提起过?” 祁星冉神色微变,皱了皱眉头,也没答话。 “此事是真的”,裴继礼接话说道:“当年魔教长老流传下来一些书信,都提到过泣血魔书。” 古怀志也点了点头,叹道:“七大派铲除魔教之后,专门派人追查过魔书,可惜踪迹全无。” 端木铭心对什么魔书不感兴趣,皱了皱眉头,问道:“另一桩悬案,又是什么?”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吕先生。 吕先生轻轻一笑,答道:“魔教鼎盛之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后来与中原武林争斗,又将财产大肆变卖,囤积钱粮做起兵之用。据说还有一张藏宝图,也是下落不明。” 堂中顿时惊呼连连,“魔书。”“藏宝图。”“两样宝贝,定在这盒子里。”“他娘的,这趟没白来。” 余大通盯着那个木盒,沉声说道:“当年七大派都追查不到,看来是被魔教残众带到漠北去了。” 马万里点了点头,接话说道:“这个盒子,正是花狐狸从漠北挖出来的。那些黑衣蒙面人如此重视,马某也推测,里面装着的,十有八九就是魔书和藏宝图。这才借口办寿宴,发了帖子,邀请各路朋友一同商议。” 堂中有人高声说道,“不用猜测了,当着大伙的面,打开看清楚就是。”“有道理,不论魔书还是藏宝图,我等一同参阅,总不会有错的。”“不错,大伙一起看,谁也别落下。”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要当场打开。有人阴笑几声,问道,“金老头,打开之后,倘若真是那两样宝贝,又当如何?”另有人当即答道,“嘿嘿,那就各凭本事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第四十一章 黑 火 “麻烦”往右侧人群中扫了一眼,冷笑几声,问道:“怎么,有谁自觉本事很大么?” 堂中登时安静下来,方才几人都不敢乱说了。 “麻烦”点头笑了笑,又看向吕先生,问道:“吕先生有备而来,肯定知道怎么打开它罢?” 吕先生拱了拱手,答道:“这盒子里,安装了机关火药。若是强行打开,只会将盒中之物炸成碎片。须得知晓上面的北斗格转动之法,每格依次转动七下,才能顺利打开。” “麻烦”叹了口气,笑道:“若是不知晓,这盒子岂不成废物了?” 马万里接话说道:“吕先生既与鲁三手相交,想必也有破解之法罢?” 吕先生又冲两人拱了拱手,叹息一声,说道:“若是鲁三手在,花个十天半个月,打开盒子自然不在话下。可若让吕某来推算,至少也得花三个月。解不解得开,吕某也不敢保证。” “麻烦”跟马万里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堂中有人接话说道,“三个月也不打紧,大伙等着就是。”“不错,等打开了盒子,再一同商议处置。”“我等都留在黑虎堂,想必那些歹人也不敢放肆,马堂主放心就是。”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 端木铭心着急了,暗想三个月可等不起,须得与马堂主商议,先送依依回京城,再回一趟栖凤山,带依依去后山祭拜娘亲。 马万里缓缓扫视众人一眼,摇了摇头,说道:“马某原本也想请诸位住上几个月,等打开盒子后,再详细计议。可昨晚却突起变故,只怕是来不及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昨晚出什么事了?” 马万里也不答话,只看向堂外,抬手拍了三下。 很快,两个劲装大汉抬了张桌子,径直走到堂首放下。桌上摆了一只铜炉,炉子里闪着蓝焰,焰心却是黑色的。 端木铭心惊叹一声,说道:“鬼火!”不觉又想起了童猛的话,莫非这鬼火也跟逍遥山庄有仇,心中隐隐不安。 两个大汉冲马万里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马万里侧头看向端木铭心,问道:“小公子,以前见过这火?”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低声答道:“前些日子,丰利号丢了一批银子,就是他们劫走的。” 堂中有人大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那鬼火?”“装神弄鬼的,马堂主不必怕他们。” 余大通和剑宗三人都盯着那火焰,俱是神情凝重。 “麻烦”嗤笑几声,说道:“青龙会跟他们斗了两年,吃了不少的亏。谁还觉得,是装神弄鬼么?” 堂中众人唏嘘一阵,都不敢接话。 马万里看了“麻烦”一眼,说道:“上次那伙人闯进黑虎堂,也是先送来这么一炉鬼火。” 吕先生看着那鬼火,低声说道:“最近几年,江湖上流传,有一种火焰,源自九幽地狱,专门炼化罪业。可以让罪孽深重之人,来世再入轮回。” 祁星冉冷笑一声,说道:“邪魔外道,妖言惑众。祁某此次前来,便要让他们现出原形。” “祁师兄说的好”,古怀志大声赞叹,又看向马万里,说道:“剑宗仗剑除魔,义不容辞,马堂主不必担心。” 话音刚落,堂中突然响起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接着有人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 端木铭心心中一惊,这话童猛也说过,不由得侧头看去,却似是左侧中间一名僧人说的。 余大通双眉倒竖,盯着左侧众人,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余长老莫急”,马万里连忙摆了摆手,又扫视众人一眼,说道:“马某也听过鬼火的传言,托人多方求助,打听他们的消息。前日崆峒宁掌门来信,说已找到知情之人,请了他来黑虎堂走一趟,正是这位了尘大师。” 那僧人当即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堂首,瞥了那鬼火一眼,摇头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端木铭心打量几眼,这了尘年纪不大,穿了件灰布僧袍,左臂衣袖空荡荡的,方才却未曾留意。 余大通盯着了尘,问道:“了尘大师?从哪里来的,老叫花却从未听说过?” 堂中也有人附和,“不错,我没听说有这号人物。”“嘿嘿,不会是那鬼火派来的罢?”“和尚,哪里来的,休想糊弄老子。” 马万里摆了摆手,说道:“了尘的法号,马某也是头一次听说。可若说他出家前,‘翠湖小白龙’的名号,诸位都不陌生罢。” 堂中登时有人笑了出来,“哈哈,冷家老二,出了名的情种,出家做和尚了?”“莫不是遭了报应?”“冷家老夫人,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 了尘神色不变,从容说道:“红尘虚幻,如雾如露。翠湖冷二,半年前就死了。贫僧法号了尘,在五台山普光寺持戒修行。” 端木铭心暗自吃了一惊,心中唏嘘不已。小翠湖冷家是有名的医术世家,调理心疾堪称一绝,谁想冷家子弟却看破红尘出家了,当真是世事难料。 古怀志站了起来,拱手行礼,说道:“掌门师父与贵寺主持相交多年。劳烦大师走一趟,我代掌门谢过大师了。” “阿弥陀佛”,了尘单手回礼,说道:“施主客气了。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贫僧若早知道是为这黑火之事,不用宁掌门相邀,也定然要走一趟的。” 古怀志怔了一下,伸手指向那鬼火,问道:“这火焰,莫非叫黑火?” 了尘点了点头,看向那火焰,沉默一阵,缓缓说道:“地藏经云,地狱最底层,既为无间地狱。堕此地狱者,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无间地狱中,充斥无边火焰,炼化无尽罪业。据他们讲,这神火便源自无间地狱。” 正说着,堂中忽然生出阵阵阴风,仿佛有恶鬼从黑暗中涌入。众人都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麻烦”冷哼一声,问道:“你说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第四十二章 无 间 了尘转头看向“麻烦”,答道:“他们就是黑火,黑火便是他们。”说完又看向那火焰,从衣袖中摸出一枚佛珠,运气弹了出去。 佛珠从黑色焰心中穿过,“呼”的一声,瞬间燃起火焰,掉落地上滚出一段,很快化为灰烬。 堂中众人登时一阵惊呼。 了尘轻叹一声,说道:“这神火,蓝焰黑心,无根无尘,不熄不灭。你看不见它,它却在熊熊燃烧。倘若沾染分毫,便如附骨之蛆,永世不得解脱。” 端木铭心莫名惊恐,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了尘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答道:“人心深处的黑暗,轻易看不见。可总有一天,你终究会看见的,却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端木铭心不太明白,更不愿意相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裴继礼满不在乎,问道:“这些鬼类,到底什么来路?” 祁星冉冷哼一声,也问道:“莫非,真是百年前魔教的余孽?” 余大通摆了摆手,接话说道:“老叫花听说,他们都是从贱民营里出来的。” “阿弥陀佛”,了尘摇了摇头,答道:“他们不是鬼类,也不是魔教余孽,更不是九黎贱民。他们都是成名的武林人士,无所谓正邪,不在乎善恶。他们只唯实务,图实利。不论想要什么,他们总有办法得到。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付出足够代价,他们都能给你。” 古怀志点了点头,叹道:“魔教之人自视甚高,向来不跟外人打交道,更别说中原武林名宿。这么看来,他们的确不像魔教余孽。” 余大通瞥了古怀志一眼,忽然大笑几声,盯着了尘,问道:“老叫化不明白了,那鬼火如此隐秘,你又怎么知道的?大老远赶来黑虎堂,你莫不是另有所图?” 端木铭心心念一转,也觉得有道理,不由得转头看向了尘。 了尘目光闪了闪,答道:“当年的翠湖冷二,便是黑火鬼奴。所说种种,皆是他亲身经历。出家人慈悲为怀,纵不能拔苦与乐,也不忍世人再堕地狱。”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忍不住问道:“小翠湖冷家的人,怎么会去做什么鬼奴?更别说,你还是个多情的人。” 了尘打量端木铭心几眼,目光变得温和,说道:“少年人多情,却又容易为情所苦。或许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人,不论你做什么,都是无可奈何。等到那个时候,你就明白了。” 端木铭心却不以为然,自己已经遇到了那个人,她对自己也很好,有缘有份果然很难得。 秦立刚扫了剑宗三人一眼,盯着了尘,问道:“你既已做了鬼奴,他们又怎么会放过你?崆峒派把你请来,到底有何图谋?” 了尘点了点头,从容答道:“入了黑火,绝无回头路可走。可你若付出足够的代价,在加上一条手臂,也就差不多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僧法号了尘,便是要斩断情根,了断尘缘。今世不得相聚,只盼来生再相遇。” 端木铭心听得莫名感动,又问道:“你,你为何偏要去出家?” 了尘轻轻一笑,答道:“今世已经死心了。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连黑火都不愿收,也只能去出家了。” “很好”,“麻烦”却似不耐烦了,摆了摆手,插话问道:“大师脱离苦海,好得很啊。你说的那鬼奴和鬼王,又是怎么回事?” 了尘出神一阵,答道:“无间地狱的主宰,乃是地府九殿的平等王。投靠黑火之人,便是九王座下的鬼王和鬼奴。亿万众生,唯经平等王准许,方可从无间地狱解脱,再入轮回投胎转世。” 余大通怒喝一声,说道:“果然是鬼类,真当这江湖是无间炼狱么?” 了尘笑了笑,说道:“人世也好,地狱也罢,诸位还看不清楚么?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逃不掉的。” 堂中忽然又阴风阵阵,众人都默不作声。 端木铭心也听得心惊胆寒,不觉又看了了尘几眼,暗想却不知他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变得如此生无可恋。 “麻烦”大笑几声,说道:“千百年来,江湖一向如此。我等早就习以为常了。” “嘿嘿”,堂中有人附和道,“有本事的,做了人上人,这江湖便是人间天堂。没本事的,活该任人鱼肉,早死早投胎罢。” “阿弥陀佛”,了尘叹息一声,接话说道:“有本事的,做了鬼王,享尽人间极乐。没本事的,求做鬼奴而不得,沉沦地狱永无解脱。” 祁星冉眉头微蹙,喝道:“邪魔外道,蛊惑人心。我看,他们比当年的魔教还要邪门。”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指着茶几上的木盒子,大声说道:“把这盒子毁掉,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了尘转头看向端木铭心,目光闪了闪,摇头说道:“来不及了。神火上门,不论盒子在不在,明晚三更,冥使一定会动手。” 古怀志神色微变,连忙说道:“不可。盒子里装着魔教之物,干系重大,须得由七派掌门处置。” 裴继礼盯着那盒子,冲马万里拱了拱手,说道:“马堂主,盒子当由剑宗带回西安处置。” “放屁”,秦立刚瞪了裴继礼一眼,深吸了口气,似乎强压住怒火,说道:“华山派好大的嘴,就不怕撑破肚皮么?” 裴继礼嗤笑几声,说道:“别废话了。谁若是不服气,小爷奉陪到底。” “你娘的”,秦立刚怒气冲天,当即站了起来,抬手便要拔出大刀。旁边的余大通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麻烦”扫了两人一眼,“嘿嘿”直笑,说道:“天下武功出少林,武林剑宗首昆仑。华山派了不得啊,我看这剑宗之首,早晚要改一改。” 裴继礼脸色陡变,瞥了“麻烦”一眼,却也没敢接话。 马万里冲左右两边拱了拱手,劝说道:“诸位。大敌当前,我等不可先乱了阵脚。” 第四十三章 规 矩 古怀志拱手回礼,说道:“马堂主言之有理,还是商议正事要紧。” 堂中有人大声说道,“马堂主,不用怕那些鬼类,我等与他们斗一斗。”接着众人纷纷附和,“怕他们作甚,正好杀个痛快。”“明天晚上,来多少,就杀多少。”“不错,等除掉了黑火,我等再慢慢打开盒子。”“盒子里真装了宝贝,大伙也别抢了,见者有份。” “阿弥陀佛”,了尘扫了众人一眼,又看向马万里,说道:“此事拖不得。盒子留在黑虎堂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哦”,马万里皱了皱眉头,问道:“大师什么意思?” 了尘答道:“黑火无孔不入,鬼奴鬼王遍布江湖。方才说过的陆文烈、索夫人,都是九王座下的鬼奴。说不定,在座诸人中,还有他们的眼线。”说完又转身左右扫视一眼。 众人纷纷议论开来,“他娘的,这么邪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这世道,什么事做不出来?”“那可是魔书和宝藏。换了你,你做不做得出来?” “诸位,静一静”,余大通站了起来,冲众人拱了拱手,又转头看向“麻烦”,问道:“青龙会有何打算?” “麻烦”摆了摆手,答道:“老规矩,青龙会不插手江湖之事。可话又说回来,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魔书落入奸险小人手里。” 余大通大笑几声,转头看向堂中众人,拱手说道:“诸位。若信得过老叫花,便将盒子交给我带走,也免去黑虎堂一场血光之灾。日后若打开了盒子,佟帮主必定邀大伙齐聚洛阳,一同商议处置。”说完又看向马万里。 马万里只点了点头,也没接话。堂中却有不少人大声附和。 “恐怕不妥”,古怀志也站了起来,先冲余大通拱了拱手,又缓缓扫视堂中众人一眼,说道:“当年七大派联手除魔,才有了武林百年安定。既然认定了是魔教之物,理应由七大派来处置,才不会再生出乱子。” 话音刚落,堂中也有不少人高声喝彩。 余大通瞥了古怀志一眼,问道:“丐帮偏要处置了,又能生出什么乱子?” 古怀志笑了笑,答道:“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历代帮主都谨守规矩。百年前武林盟会,共同推举七大派统领武林。古某斗胆奉劝一句,莫说是余长老,就算是佟帮主,也不可坏了规矩。” “哼”,余大通顿时色变,大声说道:“百余年了,规矩早该变一变。”扫视堂中众人一眼,接着说道:“我看正好趁这个机会,重开武林盟会。大伙齐聚洛阳,共商武林大事。” 众人纷纷附和,“余长老言之有理。”“说得好,规矩早该变一变了。”“他娘的,风水轮流转,庄家轮流做。”“佟帮主英雄盖世,老子瞧着,可比某些人强多了。” “住口”,祁星冉冷哼一声,说道:“七大派维护正道,才有武林百年安定。谁再敢信口雌黄,扰乱人心,莫怪昆仑仗剑除魔。” 众人登时不敢说了,神情各异,都看向余大通。 余大通“嘿嘿”笑了笑,盯着祁星冉,说道:“堂堂七大派,说到底,还是要以剑压人。老叫花偏不信这个邪,今晚便见识一下昆仑神剑。” 马万里叹了口气,冲两人拱了拱手,劝说道:“两位都是正道名宿,何苦要自相争斗,岂不正中黑火之计?” “麻烦”左右两边看了看,笑道:“你们想打架,也不用太着急,先商议出对付黑火的办法来,再慢慢打就是。” 端木铭心暗自感叹,黑火还没找上门来,自己人却先争斗起来了,心中颇为反感。又想马堂主夹在中间,确实左右为难,不论如何也要帮他一把。 古怀志冲祁星冉摇了摇头,又看向余大通,拱手说道:“余长老。重开武林盟会为时过早,我等就不争论了,还是商议如何处置这盒子罢。” 余大通“哈哈”大笑,拱手回礼,说道:“有道理,还是先解决火烧眉毛的事罢。” 马万里点头笑了笑,缓缓扫视众人一眼,问道:“诸位,可有什么好办法?” 秦立刚站了起来,拱了拱手,答道:“马堂主,秦某倒是想到个好办法。” 马万里拱手回礼,问道:“秦寨主,有何高见?” 秦立刚转头看向端木铭心,问道:“端木小公子,听说前些日子,丰利号有批银子被劫了,不知是什么人做的?”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答道:“不错。就是黑火的人,好像叫什么翻天掌童猛。” 堂中当即有人惊叹,“是他?”“此人的铁掌厉害,居然还活着?”“敢劫丰利号的银子,胆子真大。” “麻烦”笑了笑,接话说道:“黑火的司命鬼王,青龙会也跟他斗过几场。” 秦立刚点了点头,又问道:“银子,可追回来了?那童猛,现在又如何了?” 端木铭心也没多想,答道:“追回来了。童猛也死了。” 众人都是一惊,转头看了过来。有人夸赞道,“逍遥山庄,果然厉害。”“杀了童猛,后生可畏啊。”“真人不露相,老子佩服。” 端木铭心扫了叶正一眼,连连摆手,说道:“惭愧,其实……” 秦立刚拱了拱手,插话说道:“小公子,不必客套。”又侧头看向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当年逍遥侯合力斩杀熊世清,如今端木小公子又除掉了黑火的鬼王。这个盒子,交给小公子带回逍遥山庄,秦某觉得最为妥当。” 余大通大笑几声,看向端木铭心,说道:“交给逍遥山庄的人,老叫花也放心。” 剑宗三人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古怀志也看向端木铭心,拱手说道:“那就劳烦小公子,先将此物带回逍遥山庄。日后七派掌门再上栖凤山,与逍遥侯一同商议。”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人反对。 等了一会,有人大声说道,“不行,我等千辛万苦赶来,凭什么让给别人?”“就是,这小子面生,魔书交给他,我等如何放心?”接着众人纷纷反驳,对端木铭心怒目而视。 第四十四章 追 查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起身冲众人摆了摆手,说道:“诸位放心。我来黑虎堂,只为助马堂主一臂之力,不会将此物带走的。” 众人都愣了一下,有人又轻声笑了出来。 余大通却似吃了一惊,打量端木铭心几眼,问道:“小公子,大义当前,为何要坐视不管?” 端木铭心已拿定了主意,答道:“黑虎堂有难处,我自当竭尽全力,与诸位共进退。至于那盒子,不如等挡住了那黑火冥使,再送到少林寺去。请方丈大师召集各门各派,一同商议处置就是。” 余大通与秦立刚对视一眼,轻笑几声,拱手说道:“小公子说的好,老叫花佩服。” 古怀志目光闪了闪,也说道:“如此也好。先联手对抗黑火,再将盒子送上少林寺。” 马万里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走近一步,低声说道:“黑虎堂内,危急重重。你可要想清楚了。” 端木铭心愈发坚定,深吸两口气,答道:“于情于理,我都不会置身事外。” 马万里轻轻一笑,拍了怕端木铭心的肩膀,没再说话。 秦立刚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大伙听到了没有,端木小公子仗义,愿跟我等共进退。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纷纷响应,“有逍遥山庄在,有什么好怕的?”“他娘的,跟那鬼火拼了。”“杀了那冥使,我等一同上少林寺。”“大伙记住了,明晚谁出力多,日后上少林寺,说话分量也重。”“金老鬼,你这话在理,省得有人混吃混喝。” 马万里看了看堂首几人,又冲众人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好,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明日堂中摆下酒宴,我等吃饱喝足了,再与那黑火厮杀一场。” 众人齐声喝彩,相继拱手告辞。 古怀志走过去,与了尘低声交谈。马万里陪着“麻烦”和余大通说话。事情商议妥当了,端木铭心陡然觉得轻松许多,也不去叨扰马万里他们,径自回到前院客房。又不见叶正的踪影,只得回房躺下,很快便睡了过去。 城南驿道。 月光之下,叶正提气疾奔,呼吸平稳悠长,速度却不亚于快马。朝中局势微妙,黑火劫了丰利号的银子,替燕王府私购战马,偏巧魔书又在边城出世。所有这些事情,叶正总觉得绝非巧合,连夜赶往边城,准备当面问一问陈永福。 夜深了,除了几条大街,边城里静悄悄的。 城南小院外。叶正纵身跃上院墙,双足连点,两个起落便已伏在屋脊上,只往对面看过去。陈永福的卧房里,灯还亮着。 等了一会,叶正调匀内息,刚要跃入院中,卧房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一道身影闪了出来,迅速跃上院墙,又一个起落,顷刻间便已隐入夜色中。 叶正心中一惊,不及细想,提气追了上去。没追出多远,叶正心念一转,当即转身急纵,又跃入院中,双足一点闪入卧房内。 房内浓烟弥漫,透着刺鼻的焦臭味。陈永福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周身火焰翻滚,冒出阵阵黑烟。账册文书散落一地,“呼呼”烧了起来。火势蔓延很快,外面突然响起惊呼声。叶正不敢停留,提气闪出房门,跃上院墙,跳入小巷快步离开。 刚拐进南大街,叶正心念一动,猛地想起恒泰马场,提气纵上巷边的屋顶,径直往北急纵而去。出了边城,叶正全力施展轻功,却似骏马在草原上疾驰。 约莫两刻钟,叶正已赶到了恒泰马场。 两扇大门紧闭,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叶正大汗淋漓,深吸了几口气,调匀内息,当即纵身跃上院墙。纵过几间屋顶,只见左侧一间小厅,厅门虚掩,冒出阵阵黑烟。 叶正心中着急,双足连点,闪入小厅里。 厅中,盘坐一具烧剩的尸骸。火已经熄灭了,焦黑的骸骨里,仍散出丝丝青烟。叶正叹了口气,还是来迟了一步,转头左右打量几眼。厅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书桌上,零散摆着几本账册。旁边砚台里,还有新磨的墨汁。 叶正走到书桌旁,翻开账册扫了一眼。里面详细记着与漠北的马匹交易,买主姓名不一,却都是燕王府收的马。叶正松了口气,幸好账册还在,当即收入怀中藏好。稍稍调匀气息,又走出小厅跃上屋顶,几个起落纵出恒泰马场,一路往南赶回黑虎堂。 叶正再进黑虎堂大门时,已近四更天了,也没回客房,径直去了左侧的演武场。 场地旁边,有一排石头屋子。等走近了才看见,正中那间门缝里,隐约有灯光透出。叶正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心念一动,当即停了下来。 “嘿嘿”,角落里有人轻轻一笑。接着,一道人影从黑暗中闪出来,拦在叶正跟前,却是那个青龙会的龙爪“麻烦”。 “麻烦”打量叶正一眼,问道:“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正盯着“麻烦”,问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麻烦”大笑几声,左右看了看,低声答道:“我在这里捉鬼。”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可惜,我不是鬼。” “麻烦”轻叹一声,点头说道:“你那把剑,诸邪不侵。哪个阎王敢收你?” 叶正问道:“你捉到鬼了?” “麻烦”又笑了出来,答道:“鬼没捉到,人却撞见了几个。你恐怕是最后一个了。” 叶正暗自一惊,问道:“了尘还在屋里么?” “麻烦”点了点头,答道:“他在,不过不方便见你。” 叶正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什么?” “麻烦”回头往石屋看了一眼,答道:“了尘大师正在会客,不便打扰。” 叶正怔了一下,问道:“会什么客?” “一个老朋友”,“麻烦”笑了笑,又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有古怪?”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有几件事,我想问问他。” “麻烦”摆了摆手,说道:“你不明白的。冷二是个情种,一个心里有牵挂的人,又怎么会了断红尘,出家去做和尚?” 第四十五章 朋 友 叶正沉吟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麻烦”叹了口气,答道:“我是不知道。里面那个老朋友,他却清楚得很。” “哦”,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去认识一下。” “麻烦”伸手拦住他,摇头笑道:“你只怕不行。你跟他们谈不拢的,进去了也没用。” 叶正颇觉奇怪,问道:“怎么不行?” “麻烦”大笑几声,上下打量叶正几眼,答道:“了尘是为情所困,得劝他想明白了。你的日子过得太清苦,恐怕也没见过几个女人,连情字都看不透,怎么去劝他?” 叶正也不理会,只盯着那扇木门。 “麻烦”走近一步,低声说道:“这种事情,一时半会急不来的。边城里有个地方,酒和姑娘都还不错,我先带你去见识一下。以后你若去京城,记得来万花楼找我。我带你多认识几个姑娘,用不了太久,保准你也成了情圣。” 叶正瞪了他一眼,说道:“多情的人,最是薄幸。欢场作戏,谁又会当真?冷二,他不明白么?” “麻烦”愣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他不一样的,真是痴情得很。”忽然又笑了出来,看着叶正,低声说道:“原来你是个欢场老手,我可看走眼了。有机会,你一定要去万花楼看看。” 叶正不愿再跟他瞎扯,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麻烦”深吸了口气,低声答道:“好罢,我跟你说实话。了尘有问题,那就说明马万里没问题。” 叶正又怔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麻烦”笑了笑,答道:“意思就是说,你可以放心,把盒子送上少林寺。” 叶正早就跟马万里商议过,送盒子上少林,猛地反应过来,“麻烦”一直在拖时间,当即握住剑柄,喝道:“让开,我要进去。” “麻烦”连连摆手,劝说道:“现在别进去。等一会他出来了,你会明白的。” 叶正犹豫不定,忽然看见木门里有烟气透出,心念一动,整晚好像都慢了一步,这次不能再错过了,“呛”的一声,长剑出鞘,直刺“麻烦”咽喉要害。 “麻烦”惊呼一声,身形一窜,往旁边闪出丈许远,堪堪避开这一剑的锋芒。 就在此刻,石屋的木门打开了,一个青色身影走了出来。 叶正看的分明,周身剑气凌厉,剑光如闪电划过黑夜,刹那间便要落到青色身影上。 剑光一闪而过,剑气戛然而止。 叶正手持长剑,站在青色身影前。剑尖离对方咽喉,不到一寸。 对面那人一身青袍,头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星空般深邃的眼睛,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叶正猛地回想起梦中那个身影,登时怒气上涌,杀机顿生。只差一寸,叶正就能杀了他。 黑夜里,死一般沉寂。 叶正清楚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丝毫不惧怕自己手中的长剑,深吸了口气,问道:“为什么不躲?” 青袍人答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是朋友,不是敌人。” 声音低沉嘶哑,不像是嗓子里发出的。叶正沉默一阵,怒气渐渐平复,反手将长剑收入鞘中。 “麻烦”闪了过来,扫了两人一眼,长舒了口气。 屋子里,浓烟弥漫。叶正往里扫了一眼,心中颇觉无奈。 青袍人说道:“冷二放下执念,终得解脱。” 叶正轻叹一声,问道:“他说什么了?” 青袍人答道:“盒子里装的是魔书。他进黑虎堂,只为了先稳住我们。” 叶正想了想,问道:“你也想要魔书?” 青袍人摆了摆手,答道:“魔教的武功,越是高深,越难练成。寻常人带着那魔书,反倒是拖累。”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一本魔书,那么简单。” “不错”,青袍人答道:“他们只怕是想让这江湖,变成人间炼狱。” 叶正皱了皱眉头,不说话了。 青袍人接着说道:“武林百年安定,暮气沉沉,是要变一变了。不过你放心,就算要变,也不会变成炼狱。” 这江湖,什么时候变过?叶正心中感慨,盯着青袍人,低声问道:“平城郊外小南村,你可还记得?” 青袍人目光闪了闪,沉默一阵,答道:“我从未去过平城,更不知道,还有个小南村。” 叶正松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青袍人身形一晃,瞬间没入黑夜中,却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叶正吃了一惊,如此诡异的身法,刚才那一剑就算竭尽全力,也未必真能刺中他。 “麻烦”长舒了口气,说道:“别多想了,早点回去睡一觉。明天,还有大事要做。” 叶正定下心神,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麻烦”侧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答道:“除掉一个黑火鬼奴,我总得回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叶正点了点头,没必要再进屋了,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麻烦”招呼说道。 叶正回头看着他。“麻烦”拱了拱手,说道:“你莫生气。记得有空来万花楼,我请你喝酒。”说完“嘿嘿”一笑,先闪入黑夜中。 叶正沉默不语,独自站了一会,慢慢走回客房,径直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端木铭心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洗漱过后,端木铭心独自在前院逛了一圈。堂中众人都忙活了起来,杀猪宰羊筹备酒宴。 等再回到小院,端木铭心看见一个大汉站在院中,身形魁梧腰杆挺直,却似铁打的一般。 大汉猛地转过身来,冲端木铭心拱手行礼,说道:“见过小公子。” 端木铭心打量一眼,这才认出是威远镖局的铁柱,暗自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武总镖头又出事了?” “总镖头好得很”,铁柱摇了摇头,说道:“公子放心,银子已经送进燕京分号。总镖头先回太原,替两位镖头操办丧事。”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说道:“难得你跑一趟,先进城休息两日,再赶回太原罢。” 铁柱站着不动,拱手说道:“总镖头吩咐,让我跟着小公子。等你回江南了,我再回去。” 第四十六章 恶 梦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边城里不安全。你先回去,日后得空,我会去太原找你们的。” 铁柱面色凝重,看着端木铭心,说道:“我的命是小公子救下的,若不报恩,如何能心安。” 端木铭心犹豫一下,说道:“要不,你先去找福伯。等过些日子,我再去找你说话。” 铁柱神色微变,低声问道:“小公子,你还不知道么?” 端木铭心不觉奇怪,问道:“知道什么?” 铁柱皱了皱眉头,拱手答道:“昨天夜里,房中失火,陈掌柜烧死了。衙门里的人正在勘验。我好一个打听,才知道小公子在黑虎堂。” “什么”,端木铭心大吃一惊,连连摇头,说道:“怎么会失火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铁柱深吸了口气,说道:“小公子放心,我再去城中打听,想办法查出实情。”说完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端木铭心莫名慌乱,却想起了童猛自焚的情景,心中一阵烦躁,忽然又担心起柳依依来,拱手说道:“这几日,我另有紧要的事。后院里有个柳姑娘,是马堂主的义妹,一点功夫也不会。劳烦铁兄弟,代我照看一二,莫让她再出意外。” 铁柱愣了一下,拱手回礼,说道:“明白。我也走了十年的镖,定会拼死护住柳姑娘周全。” 端木铭心略松了口气,又觉得这话晦气,心念一动,说道:“稍等片刻。”快步走进房内,将那枚圆珠找了出来,再走回院中,递给铁柱,说道:“这是唐门的暗器,颇为霸道。你带在身上,若是形势危急,定要先护住自己。” 铁柱当即接了过去,小心收在怀里,拱手说道:“我先回城中一趟,再打听些消息。”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多加小心。” 铁柱不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开。端木铭心站了一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走回房中,打算问一问叶正。 追逐,不死不休地追逐…… 两旁树木疾速倒退,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扯得脸皮生疼。叶正全力提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的青色身影。 近了,更近了…… 那青色身影忽然停下,猛地转过身来。叶正清楚地看见,一颗狰狞的头颅,头上长着角,双眼如铜铃,满嘴獠牙泛着青光。 剑气如虹。 叶正长剑出鞘,瞬间刺穿那颗头颅。 青色身影如泡沫般破碎,却又幻化成无数颗头颅,围在叶正四周,肆意大笑…… 叶正怒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额头冷汗淋淋,右手已然握住了剑柄。 端木铭心站在床边,陡然察觉到杀气,登时心生寒意,不由得后退一步,低声问道:“你,你做恶梦了?” 叶正大口喘气,慢慢平复下来,松开剑柄,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打量他几眼,心中感慨不已,原来绝世的剑客,也会做恶梦,却不知梦见了什么,让他如此害怕,忍不住问道:“梦到家里人了?” 叶正沉默一阵,摇了摇头,看着端木铭心,问道:“你真要留在黑虎堂?”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魔书不能落在黑火手里。” 叶正长舒了口气,站了起来,说道:“时间紧急,我先去办一件事。”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办什么事?” 叶正答道:“漠北战马的案子,有线索了。” 端木铭心明白了,叹了口气,说道:“边塞私购战马,肯定牵扯到燕京大营,刑部如何敢管?你这么报上去,不会有结果的。” 叶正目光坚定,说道:“不报,更不会有结果。” 端木铭心颇为敬佩,思量片刻,低声说道:“福伯昨晚死了。听说是房中失火,烧死的。” 叶正答道:“兴许,也是解脱。” 端木铭心看着叶正,又问道:“你是说,他也是引火自焚的,跟那鬼火的人一样?” 叶正沉默一阵,轻轻摇了摇头。 端木铭心不太明白,更不愿多想,叹了口气,喃喃说道:“福伯是个好人,从小照顾我和小月。” 叶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出神一阵,缓步走出房间,在厅中呆坐一会,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端木铭心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却是钱秀站在门外,不禁问道:“怎么是你?” 钱秀白了他一眼,答道:“怎么就不是我?” 端木铭心笑了笑,侧身让开,说道:“进来坐罢。” 钱秀往厅里扫了一眼,摇了摇头,低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柳姑娘?”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你什么意思?” 钱秀也没理会他,又说道:“想听实话,就跟我走。”说完径自转身先走。 端木铭心不及多想,当即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黑虎堂大门。门外早备好了两匹马。钱秀先上了马,转头冲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追上我,我就告诉你。”说完打马疾驰而去。 端木铭心颇不服气,纵身上马,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骏马嘶鸣一声,扬蹄追了上去。 两人你追我赶,一路往北骑了半个多时辰。 阳光很好,天空蓝得剔透,在远处与草原连成一线。暖风徐徐,夹着青草的气息。端木铭心渐渐心情开朗,只觉得整个人就要融入这片天地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走到了一个小山坡下,钱秀勒马慢了下来。端木铭心猛地回过神来,今晚黑虎堂还有大事,可不能走得太远,招呼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钱秀回头笑了笑,答道:“到了。”又打马往山上走。 端木铭心抬头看了一眼,山头一片稀疏的树林,心中颇觉奇怪,只得跟了上去。 不一会,两人上到了山顶。林间建了一栋木屋,屋前搭了个凉棚,下面摆了张木桌和几把凳子。两人一起翻身下马,走到凉棚下。 山头视野很好,举目望去,蓝天绿地尽收眼底。端木铭心深吸了几口气,点头赞道:“天苍苍,野茫茫。真是个好地方。” 钱秀只看着他,笑道:“喜欢就好,我总不会骗你的。” 第四十七章 实 话 端木铭心转过头来,问道:“可以说实话了么?” 钱秀点了点头,轻声答道:“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转身走向木屋,刚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冲端木铭心笑了笑,接着快步走进木屋里。 端木铭心也没太在意,自顾在木桌旁坐下,欣赏起草原的风光。过了好一阵,身后响起脚步声。端木铭心心神微动,不觉转头看过去。 一个绝妙女子,穿了身素色长裙,臂弯挎着食盒,宛如洛神出水,款款走来。女子貌若天仙,肤如冰雪,光彩照人。一双眼睛乌黑透亮,目光流转有如秋水荡漾,说不出的灵秀动人。 端木铭心登时惊呆了,又隐隐觉得熟悉。 女子走到对面,将食盒放在桌上,吃吃笑了笑,嗔道:“呆子,发什么愣?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么?” “哦”,端木铭心恍然大悟,又仔细打量几眼,难怪似曾相识,叹道:“你,你是钱秀。” 钱秀莞尔一笑,自顾坐了下来,看着端木铭心,轻声问道:“你刚才那样看我。我是不是,很好看啊?” “好看”,端木铭心连连点头,愣了一下,又摇头说道:“我刚才,其实没想到是你……” 钱秀笑得更欢了,身体前倾,又凑近了一些,插话问道:“那我问你,是柳依依好看,还是我更好看一些?” 端木铭心登时心慌意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猛地又闻到一丝清香,“嘿嘿”笑了笑,说道:“好香,好香。果然是不一样的。” 钱秀当即坐直了,脸色沉了下来,喝道:“你个呆子,到处沾花惹草,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 端木铭心却也不怕,摇头笑道:“你这般窈窕淑女,自然是君子好逑。怎能说是沾花惹草?” 钱秀又抿嘴笑了出来,侧过头去,过了片刻,又转头看着端木铭心,问道:“男人都一样,遇到了漂亮姑娘,见一个就喜欢一个,是不是?” 端木铭心惦记起柳依依,心中一阵慌乱,左右看了看,随口说道:“如此美景,若是有酒就好了。” 钱秀冷哼一声,轻轻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几碟小菜,一壶酒,又摆上两副杯筷。 端木铭心扫了一眼,几碟小菜颇为精致考究,其中一只白玉碟上,樱桃蜜饯鲜红晶莹,却似刚摘下来一般,比婉嫂子做的都要好,不禁叹道:“边城里的厨子,肯定做不出这般的蜜饯。也不知你从哪里买来的,倒是便宜我。” 钱秀又笑了出来,眼中晶莹闪烁,说道:“我自己喜欢吃,才做了一些。你别多想,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端木铭心“嘿嘿”直笑,自顾拿起筷子,夹了一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也不粘牙,点头赞道:“色香味形俱全。不错,不错。”又扫了一眼酒壶,问道:“这壶酒,你也是给自己准备的么?” 钱秀白了他一眼,拎起酒壶,轻轻晃了晃,又揭开盖子,问道:“你的鼻子,不是很灵么?若能猜出来是什么酒,我就让你白喝几杯。” 端木铭心用力吸了吸,酒香醇厚,却夹杂着花果香味,侧头思量一会,答道:“酒香甜醇,不是烧酒,也不是黄酒。有花果香味,有些像桂花米酒,但肯定不是。那应该是蜂蜜酒,用果蜜调糯米酿的,对不对?” 钱秀轻笑几声,点头说道:“还真是狗鼻子,不跟你计较了。这的确是蜂蜜酒,除了果蜜糯米,我还另加了五样鲜果。香气交相互补,才会回味无穷。” 端木铭心打量钱秀一眼,只觉得越看越好看,连忙低头往桌上扫了一眼,叹道:“菜是你做得,酒也是你酿的。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般本事。” 钱秀冷哼一声,塞上盖子,放下酒壶,说道:“你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我酿的酒,很容易上头,一般人是不敢喝的。” 端木铭心大笑几声,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细细闻了闻,果然是回香无穷。 钱秀盯着端木铭心,忽然说道:“这酒味道太重,我就算加些毒药进去,你未必闻得出来。” 端木铭心满不在乎,浅尝一口,含在嘴里品了品,点头赞道:“妙极,妙极。”举杯一饮而尽,又拎起酒壶,替钱秀到了一杯,再给自己添满。 钱秀“噗嗤”笑了出来,也不喝酒,给端木铭心夹了几颗蜜饯,一边说道:“喜欢就好。我做的菜,你也尝尝。依依可不像你那么傻,早就看出我是女儿身,所以才肯教我弹琴。现在,你总能放心了罢。”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登时什么都明白了,不觉长舒了口气,仰头又喝了一杯。 钱秀也不多说话了,只顾给端木铭心倒酒。端木铭心颇有兴致,不一会便已喝了半壶。 钱秀不再倒酒了,忽然问道:“你就不打算问问我是谁,想要干什么?” 端木铭心冲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鼻子,答道:“我就觉得你是好人,而且像是认识了很久。” 钱秀冷哼一声,盯着他说道:“你个呆子,还敢哄骗我。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好人?”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陡然发现钱秀眼中透出一丝狠意,不觉叹了口气,说道:“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早些回去罢。” 钱秀却不着急,又从食盒里取出一副杯筷,摆在桌上,说道:“你急什么,不想听实话了么?” 端木铭心心中奇怪,问道:“怎么,你还请了一位客人?” 钱秀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酒也喝半壶了,你的头晕不晕?”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还真觉得有些头晕,抬手拍了拍额头,叹道:“这酒厉害,比烧刀子还要劲道。” 钱秀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大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也该头晕了。” 端木铭心一头雾水,皱了皱眉头,刚要问话,突然又看见吕先生站在不远处,缓步走了上来。 吕先生背着双手,边走边说道:“一杯就得倒下,莫说喝了半壶。” 端木铭心却不相信,扫了酒壶一眼,摇头说道:“这蜂蜜酒,总不会如此厉害罢。” 第四十八章 生 死 吕先生摇了摇头,说道:“跟什么酒没关系,只不过加了足量的半日酥。笑弥勒亲手配制的,绝对不会出一丁点差错。”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当即看向对面的钱秀。 钱秀神色不变,自顾说道:“半日酥虽然厉害,气味却太重了。你还真敢往里面加。” 吕先生越走越近,大笑几声,接话说道:“就算是我下的药,可若不是这小子被你迷住了,又怎么肯乖乖喝下去?” 端木铭心暗自提了一口真气,周身经脉流转自如,丝毫不见异常,只看着孔秀,心中颇觉奇怪。 吕先生在钱秀身后停了下来,盯着端木铭心,叹息一声,慢慢说道:“世上的男人,哪个不喜欢漂亮女人?你也别觉得冤,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端木铭心看了看钱秀,又看了看吕先生,深吸了口气,叹道:“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来看我笑话。” 钱秀低着头,也不说话。 吕先生“哈哈”大笑几声,左右看了看,问道:“你觉得,这地方风景如何?”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这里风景不错,是个好地方。” 吕先生收起笑容,眼中凶光一闪,说道:“死后让你葬在这,总不枉我们朋友一场。” 端木铭心思绪飞转,脑中灵光一闪,大声说道:“你杀了我,也得不到那魔书。” 吕先生怔了一下,冷笑几声,说道:“杀了你,我就能代替你,送魔书上少林寺。” 端木铭心不太明白,摇头说道:“你怕是搞错了。” 吕先生眼中杀机毕现,喝道:“别废话了,我送你上路。”说完右手一抖,已多了一把细长软剑,剑身兀自颤动,闪出一片寒光。接着纵身跃起,挥剑直刺下来。 端木铭心定下心神,丹田真气运转,只盯着那把跳动不定的软剑。 半空中的软剑,却似长了眼睛的毒蛇一般,突然向下折转,径直刺向钱秀后心要害。 “小心!”端木铭心惊呼道,双手同时伸到桌下,轻轻一抬。整张桌子猛然飞了起来,迎向那把毒蛇般的软剑。接着身形一晃,端木铭心已闪到钱秀身旁,右手夹住她双足一点,瞬间已退到了一丈开外。 吕先生手腕一抖,便将桌子劈成两半。“哗啦”一阵响,木屑杯碟散落一地。 端木铭心挡在钱秀身前,右手仍然扶在她腰上,盯着吕先生,喝道:“你站住,别过来。” 吕先生停了下来,目光闪烁不定。三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僵持一阵。吕先生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先放开她,凡事好商量。你就算自闭经脉,封住毒性,也撑不了多久的。”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刚要说话,背心几个穴道一阵酥麻,登时真气窒息,丝毫动弹不得。 钱秀在身后喝道:“快动手,我可不保准能制住他多久。”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急忙喊道:“你,你干什么?” 吕先生目光瞬间炽热起来,咧嘴笑了笑,纵身跃起右手一挥,软剑笔直地刺向端木铭心咽喉。 端木铭心脑中一片空白,阴冷的杀气袭来,只觉得喉咙一阵冰凉,仿佛剑尖已然刺穿了自己的脖颈。 生死,只在一瞬间。 突然,端木铭心眼前划过一道绚丽的蓝芒,径直没入吕先生的咽喉。半空中的吕先生,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着脖子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吕先生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里尽是恨意,咽喉处扎着一枚蓝色暗器,鲜血喷涌而出,“咕咕”作响。吕先生抬手指着钱秀,嘶吼道:“小贱人,你……”目光渐渐黯淡下去,身体一仰,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再动弹了。 端木铭心死里逃生,后背冷汗淋淋,一片冰凉。恍惚之间,端木铭心只感叹,死生如昼夜,人生皆过客,心境隐隐有所突破。 正出神间,钱秀解开他的穴道,又走到吕先生尸体旁,低头打量几眼,自顾说道:“原本,不忍心杀你的。你却连我都容不下,这可怨不得我了。” 穴道一解开,端木铭心周身真气运转自如,除了略有些头晕,仍是没察觉有什么中毒的迹象。只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钱秀。 钱秀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说道:“你不是要行侠仗义么?这种小场面就怕了,以后可怎么办?”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倘若倒在地上的是我,你又会跟我说些什么?” 钱秀“咯咯”笑了出来,忽然又收起笑容,柔声说道:“别乱想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端木铭心想了想,问道:“为什么?” 钱秀看着他,目光如水,又冷哼一声,答道:“你还欠我的人情。就这么让你死了,我岂不是很亏。”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犹豫一下,又问道:“你若不想让我死,刚才为什么要封住我的穴道?” “呆子,别乱想”,钱秀神色微变,又指了指地上的吕先生,大声说道:“我若不封住你穴道,又怎么有机会杀他?今天若杀不了他,只怕后患无穷。你能护我一次,还能护我一辈子么?” 看着钱秀着急的样子,端木铭心释怀一笑,说道:“就算你想让我死,我也认了。” 钱秀愣了一下,脸上微微泛红,低头笑了笑,又看着端木铭心,问道:“我明知道酒里有毒,还骗你喝下去。你就不生气么?” 端木铭心不在乎,只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我喝了半壶酒,可除了有些头晕,真气却一直运转自如。难道,酒里不是半日酥,你换成别的药了?” “哼”,钱秀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手上的毒药可多了去,哪能让你猜中。你若想活命,以后就乖乖听我。”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说道:“你若想杀我,哪里用得着下毒?就算真有毒,我喝了也就喝了。” 钱秀也笑了出来,说道:“酒里是有半日酥。可我在蜜饯里,却加了解药。”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笑道:“原来蜜饯里也下了药,幸好不是毒药。” 第四十九章 孔 秀 钱秀却板起脸来,摇头说道:“那可未必,说不定是我记错了。哦,兴许是鬼面蝎,还有断肠散。不对,是七绝丹。”又瞄了端木铭心一眼,叹道:“糟糕,我怎么想不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哈哈”,端木铭心忍不住大笑出来,从容说道:“我可不信。你别吓唬我了。” 钱秀盯着端木铭心,出神一阵,忽然低声问道:“你这么相信我,又拼了命护着我。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心里想起了依依,又是一阵慌乱,却也不知该怎么说,喃喃说道:“这个,我以前没看出来。我只是没想到,你是个姑娘……” “啰嗦什么”,钱秀瞪了他一眼,说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端木铭心登时更慌乱了,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连忙问道:“他是不是黑火的人?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钱秀沉默一阵,慢慢蹲了下去,摸索着从吕先生脸色揭下一张精巧的面具,说道:“千面书生南宫玉,你总知道的,其实就是他。” 面具揭下后,露出一副英俊不凡的面孔,和吕先生焦黄的丑脸完全不同。端木铭心唏嘘不已,原来他就是南宫玉,却偏要嫁祸到自己头上。 钱秀又将那枚蓝色暗器拔出来,在尸体衣襟上擦干净,手掌一翻便收入袖中,慢慢站了起来,接着说道:“我其实姓孔,孔雀的孔。师父从小就叫我秀儿,旁人也都跟着叫我孔秀。” 端木铭心心念飞转,接话说道:“孔雀的孔,莫非你就是那九羽孔雀?看来是你们联手,盗了盐帮的财宝,躲到这里避难。” 孔秀笑了笑,看着端木铭心,说道:“你也不傻嘛。我们原本是合伙做了桩买卖,来边城避避风头。” 端木铭心又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既然是避风头,他又何必装扮成吕先生混进黑虎堂,肯定也是冲着魔书来的。” 孔秀冷笑几声,说道:“他既称作千面书生,自然有很多不同的身份。南宫玉是他,吕先生却也是他,可真说不清是谁扮成谁的样子。进了边城后,马万里找他帮忙。后来知道了魔书的事情,他就不肯走了,也拖着不让我走。”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问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孔秀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答道:“他用南宫玉的身份,惹了很多麻烦,早就想找个人当替死鬼了。昨晚又听说,马万里他们打算让你送盒子上少林寺。这才下定决心除掉你,逼着我骗你喝下毒酒。今日若是得手了,他又多了一个身份,逍遥山庄的小公子,可以大大方方离开边城。” 端木铭心暗自感叹,江湖果然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可总还是有侠义的,沉默一阵,说道:“他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件事。”犹豫一下,看着孔秀,问道:“都到最后了,你为什么又要给我解药?” 孔秀慢慢走到跟前,看着端木铭心,莞尔一笑,低声问道:“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 端木铭心暗自盘算一阵,叹道:“他要真变成了我,肯定第一个杀你灭口。你当然不会让我死了。” 孔秀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说道:“他早就想除掉我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师父早就说过,这世上的男人,没有几个好的。”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又问道:“你留在黑虎堂不走,也是为了那魔书罢?” 孔秀瞪了他一眼,说道:“是又怎样。”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别的事情,都好说。可魔书我宁可毁掉,也不会给你的。” 孔秀又愣了一下,讥笑道:“魔书上的武功,有毁天灭地的威力。我看你是想偷偷留着罢,还骗我说什么毁掉。” 端木铭心眉头微皱,劝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毁天灭地的武功,终究是有损天道。如此不祥之物,我给你岂不是害了你,还不如把它毁掉。” “呆子”,孔秀神情复杂,又走近一步,低声问道:“你真打算答应马万里,把那盒子送出去?” 端木铭心想也不想,点头答道:“不论如何,不能让魔书落到黑火手里。” 孔秀登时着急了,连忙说道:“我跟你说实话罢,马万里不会把真盒子给你的。他们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你引开外面的高手。你可千万别上当。” 端木铭心犹豫一下,说道:“不会的,马堂主是依依的义兄……” “呆子”,孔秀神情焦急,插花说道:“你还不明白么?他们把柳依依接进黑虎堂,就是想让你上当。” 端木铭心却不肯相信,心中莫名反感,说道:“黑虎堂里不安全,南宫玉既然死了,你也快走罢。以后若是有缘,我再请你喝酒。” “你”,孔秀颇有些无可奈何,目光闪了闪,又说道:“你若真想要那魔书,我自有办法。听我的,今晚千万别回去。” 今晚三更,黑火冥使就要进黑虎堂,自己绝不能置身事外。端木铭心下定决心,拱了拱手,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就是,告辞。” 孔秀冷哼一声,侧过头去,说道:“好啊。他们还等着,让你回去定亲。你想去找死,我也没办法。” 端木铭心也不再多说,径自走过去牵了一匹马。翻身上马,打马下山去了。 只过了一小会,孔秀忍不住转身往山下望去,看着端木铭心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颇为不舍。猛地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出神一阵,又思量着等真盒子到手了,再去找他,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边城,城南。 叶正不紧不慢,独自走在一条陋巷中。 恒泰马场的账册,还有马万里提供的消息,都已通过暗线直递京师刑部衙门。叶正松了口气,可以全力处理黑虎堂的事了。 巷口突然闪出来一个独臂人,阴沉着脸,挡在叶正跟前,低声说道:“叶捕快,总算找到你了。” 叶正认得是阴山六鬼的老大,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做,说道:“我不抓你,你却来找我?” 第五十章 暗 算 独臂人阴笑几声,说道:“不是我找你,是九王要找你。” 叶正心中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独臂人晃了晃空荡荡的衣袖,低声说道:“我这只手,也是他们砍断的。” 叶正心里清楚,阴老大的手,是童猛砍断的。 独臂人“嘿嘿”一笑,又说道:“跟我走。”说完转身先走。 叶正犹豫一下,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条小巷,走进边城东南角一处废弃的小院。院子里长满杂草,正屋破烂不堪,两边紧挨着杂乱的石头房子。四周屋檐院墙,犬牙交错。 独臂人停在院中,转过身来盯着叶正,低声说道:“我收到消息,那盒子里装着的,就是泣血魔书。” 叶正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独臂人也不回答,自顾说道:“他们商议好了,要抢在冥使赶到之前,把魔书送出去。” 叶正不动声色。这件事情,马万里早就跟他提起过,却不知阴老大又是怎么知道的。 等了一会,独臂人沉不住气了,接着说道:“九王有令,让你今晚在半路上拦下魔书。” 叶正盯着独臂人,问道:“你是黑火的人?” 独臂人脸色愈发阴沉,冷哼一声,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相信我?” 叶正点了点头,问道:“九王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独臂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刚才说的,就是九王的吩咐。你敢不听命?” 叶正沉吟片刻,说道:“走,跟我回去。” 独臂人又愣了一下,问道:“你想去哪里?” 叶正答道:“回黑虎堂。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 独臂人脸色大变,忽然怪笑几声,喝道:“背叛九王,永世不得超生。你可想清楚了?” 叶正右手握住了剑柄,沉声说道:“我劝你,别逼我出手。” 独臂人目光闪烁不定,突然仰头大笑,摆了摆手,说道:“叶捕快,误会了。马堂主让我来试试你。” “哦”,叶正松开剑柄,问道:“试什么?” 独臂人上前一步,答道:“昨天夜里,马堂主已经除掉了一个黑火鬼奴,又担心还有别的眼线,所以要试一试你。” 叶正想了想,问道:“为何要试我?” 独臂人笑了出来,压低了声音,答道:“马堂主已经下定决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打算托叶捕快先把魔书送出去。可有人却信不过你,所以让我来试一试。” 叶正将信将疑,点了点头,说道:“好。跟我回黑虎堂,当面问马堂主。” 独臂人眼中凶光一闪,冷笑几声,慢慢说道:“空口无凭,马堂主早就猜到了,叶捕快不肯相信我。所以,他们给了我一样信物。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的。”说完把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只黑色方形盒子,托在手中。 叶正扫了一眼,盒子巴掌大小颇为精致,却看不出什么材质,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突然,“嘭”的一声闷响。一片银光从盒子里疾射而出,将叶正全身罩住。银光闪烁,恰如漫天星辰。 叶正真气急转,双足一点向后掠去,身形化作一连串的虚影。长剑同时出鞘,剑光犹如蛟龙,瞬间又化成剑花朵朵,迎向那漫天而来的星光。 “叮”,一声长响。漫天星光没入剑花之中,又变成一根根钢针,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两侧石墙上传来一阵弦响。飞蝗般的弩箭,带着“呜呜”破空声,激射而来。叶正从容不迫,手腕一抖周身剑光闪闪,将暴雨般落下的弩箭挡开。 石墙上,又响起短促的惊呼声。 一道剑光落下,仿佛从天外而来,瞬间刺入独臂人的咽喉。独臂人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哼都没哼一声,仰头倒在地上,喉咙里鲜血喷涌而出。 剑气激荡,四散开来。 祁星冉面无表情,站在院中,只扫了叶正一眼,将碧空剑缓缓收入鞘中。 两侧石墙上,忽然飞出数道身影。“扑通”几声,直挺挺摔在了地上。四具尸体有高有矮,有的腰间裹着兽皮,有的脚上穿着皮靴,手里都握着连发的诸葛弩。看样子,却像是阴山六鬼中的其他几个。 接着,又有两人从石墙上跃下,站在祁星冉身旁。一齐将长剑收入鞘中,却是崆峒古怀志和华山裴继礼。 裴继礼冲祁星冉拱了拱手,轻叹一声,问道:“祁师兄好厉害,莫非已悟出无形之剑?” 祁星冉摇了摇头,答道:“还差得远。”又看了叶正一眼,自顾说道:“不错。你的剑不只是快,还很稳。” 古怀志笑了笑,冲叶正拱手行礼,说道:“叶捕快,受惊了。” 叶正心中明白,收剑入鞘,拱手回礼,说道:“多谢相助。” 古怀志大笑几声,往地上扫了一眼,上前两步,说道:“这阴山六鬼,鬼鬼祟祟的。我等怀疑他们是鬼火的人,一路跟了上来。谁想还是来迟了一步,亏得叶捕快剑术高超,才没遭他们暗算。” 叶正点了点头,方才若是出剑慢了分毫,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不由得深吸了口气,走到独臂人尸体旁,仔细打量一眼。那黑色盒子前盖已经打开,露出数排细孔。 叶正心有余悸,沉吟片刻,问道:“这是什么暗器?” 裴继礼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轻叹一声,慢慢说道:“这是江南千机堂的满天星,里面装了三十六枚透骨钢针。据说是为了对抗唐门,请鲁三手回去打造的,总共也只有十一具。可惜过于精巧,只能激发一次。这一具,现在已经废了。”说完仍盯着那盒子,目光颇有些不舍。 古怀志也跟了上来,惊叹一声,接话说道:“这暗器如此贵重,阴老大怎么会弄得到?看来,他们的确是黑火鬼奴。为了暗算叶捕快,早就做足了准备。” 此地无银三百两。叶正心中有气,扫了两人一眼,说道:“剑宗若想要一具,千机堂敢不给么?” 裴继礼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叶正,喝道:“你什么意思?” 古怀志伸手拦了拦,劝说道:“裴师弟,莫要误会。就算剑宗有满天星,也不会流落到歹人手里的。” 第五十一章 定 亲 祁星冉却似不耐烦了,大步走了过来,冲叶正说道:“不必多说了。我们确实担心,你也是黑火的人。这才没急着出手,让他们几个先试试你。” 叶正皱了皱眉头,也没接话。 古怀志“哈哈“一笑,拱了拱手,说道:“叶捕快,莫要多想。马堂主打算让你送魔书走,古某原本还有些担心,如今却没顾虑了。” 叶正转头看向他,问道:“你们什么打算?” 古怀志笑了笑,左右看了看,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一同回去,细细商议。”说完招呼祁星冉和裴继礼,先走了出去。 叶正又扫了地上几具尸体一眼,心中感慨,他们是不是黑火的人,已经不重要了。只轻叹一声,也快步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赶回黑虎堂时,已是半下午了。 大门外,挂上了一对红灯笼。端木铭心刚翻身下马,便有帮众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只拖着他往里走。 一路过来,都是张灯结彩。不时还有江湖朋友热心打招呼,“哎呦,小公子回来了。”“一表人才,马堂主可真有眼光。”“快进去罢,大伙都等急了。” 还没进大堂,远远便听见喧闹声,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继续往里走。大堂里摆了十几张桌子,坐满了各路江湖朋友,不少人已喝得面红耳赤。堂首主桌,坐着马万里、余大通和剑宗三人。 众人都转头看了过来,冲端木铭心高声欢呼。端木铭心颇觉奇怪,只跟着那帮众,径直走到首桌旁。 余大通先站了起来,大笑几声,招呼道:“小公子,马堂主可等着急了。你再不回来,老叫花就要出去找了。” 那帮众在马万里耳边嘀咕几句,拱手退了下去。 端木铭心冲几人拱手行礼,说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余大通和剑宗三人都拱手回礼。马万里站了起来,扫了余大通一眼,冲端木铭心笑道:“你今日走了,马某也不怪你。”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马堂主说笑了。我若就这么走了,如何有脸再见诸位。” 马万里大笑几声,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今日将你和依依的亲事定下来,我便再无牵挂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不禁想起孔秀说过的话,低声说道:“也不用,这么着急罢?” 马万里神色自若,低声问道:“马某义妹,你不中意么?” 端木铭心连连摇头,脸上微微发热,答道:“中意,我怎么会不中意。” 余大通“哈哈”大笑,插话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公子与柳姑娘天作之合,莫要推脱了。等过些日子,老叫花再上栖凤山一趟,跟逍遥侯讨杯喜酒吃。” 端木铭心脸上更热了,冲余大通拱了拱手,说道:“多谢余长老。” 古怀志端起酒杯,站了起来,笑道:“今日马堂主大寿,又是小公子定亲。双喜临门,古某敬一杯。” 马万里大笑出来,端起酒杯,看了端木铭心一眼。端木铭心也端起一杯酒,与两人干了一杯。 马万里往大堂里扫视一眼,大声说道:“诸位朋友,马某还有一桩喜事相告。”侧头看了看端木铭心,接着说道:“舍妹与端木小公子,情投意合。今日当着大伙的面,先把亲事定下。日后马某再摆酒宴,将舍妹风光出嫁,还请各位务必赏光。” 众人高声喝彩,堂中一阵哄闹。“恭喜马堂主。”“可喜可贺啊。”“马堂主有眼光,跟逍遥山庄攀上了亲家。”“如此甚好,我等就更不怕那黑火找上门来。” 提到黑火,众人忽然不说话了,都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放下酒杯,拱手说道:“诸位放心,今晚我等齐心协力,定不让那黑火得逞。” 众人登时又高声附和,纷纷夸赞端木铭心,接着又吹捧起丐帮和剑宗来。 马万里拉着端木铭心坐下,又喝了一杯酒。余大通等人相继敬酒。另有几个江湖好汉上来敬酒,却被马万里挡住了。 约莫喝了小半时辰,众人愈发来了兴致。端木铭心只喝了几杯,心情却莫名沉重,侧头看向马万里,低声问道:“马堂主,依依还在后院么?” 不等马万里答话,余大通扫了两人一眼,笑道:“小公子,想新娘子了?” 旁边桌上有人大笑,高声说道:“端木公子,江湖上不讲那些规矩。你若是心急,今晚洞房了就是。” 堂中登时一阵哄笑。 端木铭心颇觉尴尬,拱手说道:“诸位,莫要说笑了。” 马万里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道:“舍妹从小知书达理,礼数可不能少了。诸位稍等片刻,我带小公子回后院一趟。” 众人都拱手相贺。马万里又看了看余大通和古怀志,问道:“余长老,古兄弟,可愿做个媒人?” 两人都起身拱手应诺。余大通冲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小公子,可信得过老叫花?” 端木铭心也不好推脱,起身谢道:“劳烦余长老了。” 余大通大笑出来,只摆了摆手。马万里招呼三人,一同往后院走去。 进了后院。马万里却领着三人往西走,拐进一条窄巷,到了山脚一处隐蔽的小院前。院门外站着个书生,却是那青龙会的“麻烦”。 “麻烦”扫了几人一眼,长舒了口气,笑道:“总算是来了。” 余大通“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事到如今,我等都在一条船上,谁还能跑得掉么?” “麻烦”不说话了,只冲端木铭心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也没在意,左右看了看,心中奇怪,莫非依依搬到这里来了? 马万里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过了一会,“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里面一个白发老者,冲马万里拱了拱手,侧身让到一旁。 马万里回头招呼一句,“诸位请进。”又领着众人走进小院。 院子里颇为干净,迎面三间正房。马万里走到房门口,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余大通等人依次跟了进去。端木铭心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白发老者关好院门,走到一旁自顾坐下,抱着扫帚打起瞌睡来。 第五十二章 密 谋 端木铭心也没多想,快步跟了进去。屋子里只有一副神龛,供奉了十几尊牌位,香案上摆着时鲜贡品。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马万里关上房门,走了过来,扫了神龛一眼,答道:“这里是堂中的密室,供奉几十年打拼死去的兄弟。”说完又躬身拜了拜。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问道:“依依在哪里?” 马万里轻轻一笑,答道:“你放心,她安全得很。” 余大通看着端木铭心,插话说道:“小公子,我们几个找你来,另有要事商议。莫要见怪。” 端木铭心扫了几人一眼,问道:“你们还想怎样?” 古怀志拱了拱手,笑道:“小公子莫急。此事干系重大,我等怕走漏了风声,只得先瞒着你。” 端木铭心心中奇怪,看向马万里,问道:“马堂主,到底有什么事?” 马万里神色自若,慢慢答道:“昨晚,你说的很对。魔书须送上少林寺,才不会祸乱江湖。我们几个商议,让你带着盒子,现在就动身赶去少林寺。”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果然又让孔秀说中了,犹豫片刻,问道:“我送盒子走,你们放心么?” “麻烦”大笑出来,答道:“眼下黑虎堂里,除你之外,别人我还真不放心。” 余大通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大义当前,小公子莫要推辞。” 端木铭心有些不放心,又问道:“我带走盒子,你们怎么办?” 马万里笑了笑,答道:“我们留在黑虎堂,拖住那黑火冥使。” 古怀志神色凝重,接话说道:“除了我们几个,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盒子送走了。等晚上黑火找上门来,我们全力拖住他们,小公子路上才会太平。” 余大通点了点头,也说道:“所以才要瞒住外面的人,把你领到这里,免得让黑火事先察觉。” 原来如此。端木铭心明白了,孔秀说的也未必全对,拱手说道:“几位如此重托,我自当竭尽全力,将盒子送上少林寺。” 马万里等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沉默片刻,马万里走到神龛旁,拉动机关。“咔嚓”一声,墙角闪开一扇小门。马万里指了指小门,冲端木铭心说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走。出了密道,外面有人带着盒子接应你。” 端木铭心心中激动,仿佛肩上挑了千斤重担,又冲几人拱了拱手,便要钻进小门里。 古怀志忽然说道:“小公子,我等已写信告知了少林弘慈方丈。你进少林寺,直接去见弘慈方丈,不可将盒子转交他人。”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马万里也说道:“依依留在黑虎堂,我自会照应她周全,你放心就是。”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思量着,要不要和她道个别。 余大通轻轻笑了笑,劝说道:“小公子快马赶路,来回最多一个月。很快,就能再见到柳姑娘。” 这个时候,还是别让她担心罢。端木铭心热血上涌,冲马万里拱了拱手,说道:“那就拜托马堂主,照顾好依依。诸位,告辞了。”当即钻进小门里。 等了一会,马万里转头看向古怀志,慢慢说道:“他现在走,只怕也瞒不了多久。” 余大通也看向古怀志,说道:“黑火的目标,只在那魔书。若知道被人送往少林寺了,冥使定会亲自追上去。” 古怀志点了点头,说道:“三百年来,剑宗仗剑除魔义不容辞。我们出手,替端木小公子断后。” “好”,马万里松了口气,说道:“往南三十里,有一处隘口,是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那就拜托古兄弟了。” 古怀志拱手回礼,说道:“放心,剑宗定不放冥使过隘口一步。” 马万里点了点头,又看向“麻烦”。不等他说话,“麻烦”笑了笑,先说道:“青龙会跟他们斗了好几场。边城里外,至少有三处黑火据点。今晚我们提前动手,打乱他们的布置。” “很好。”马万里点头附和,又与余大通对视一眼。 余大通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马堂主,堂中家眷可安置好了?” 一出好戏,就要上演了,就看谁把谁演进去。马万里不动声色,拱了拱手,答道:“趁着准备酒宴,都陆续送出关外了。” 余大通深吸了口气,说道:“今晚我等留守堂中,跟他们纠缠到底。”又转头看了几人一眼,接着说道:“大伙齐心协力。挨过今晚,江湖便平安无事。” 几人都点了点头。马万里侧身说道:“我等再回去喝一杯酒,便各自分头行动。” 几人拱手附和,一同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从密道钻出来,外面却是一片密林。往下走出树林,不远处便是往南的驿道。端木铭心这才发现,自己从密道穿过山腹,已到了另一侧的山脚。 走到山下,驿道旁停了一辆马车,套了两匹骏马。马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手中提了一个包袱,腰间插着一把黑鞘长剑。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走上前去,笑道:“怎么是你?” 叶正点了点头,把包袱递了过来,说道:“你一个人赶路,我不放心。” 端木铭心接过包袱,叹道:“他们既然找了你,还用得着来找我么?” 叶正看着端木铭心,说道:“若不是你,他们也不会找我。”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心中莫名激动,深吸了几口气,说道:“走,我们赶路罢。”当即跳上马车,钻了进去。 叶正也跳了上来,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往南疾驰。 天黑了。 城北小山坡上,白天那间木屋里,亮起了灯光。孔秀一身素裙,面色凝重,端坐在小木桌旁。木桌上点了一根蜡烛,摆着四盘小菜,一壶酒,两副杯筷。 等了一会,外面传来马蹄声。孔秀不觉笑了出来,侧头看向木门。不过一小会,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孔秀暗自松了口气,收起笑容,起身走过去,拉开小门。 马慎站在门外,身上背了一个包袱,腰间插着一把单刀,直直地盯着孔秀,忽然抬手摸向孔秀脸颊。 第五十三章 拦 截 孔秀侧头躲了过去,又往外扫了一眼,低声说道:“别愣着,快进来吃些东西。” 马慎“嘿嘿”笑了笑,大步走了进来,自顾在桌旁坐下。 孔秀带上门,走到马慎对面坐下。拎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马慎却似饿极了,举杯一饮而尽,又拿起筷子,连连夹菜往嘴里塞。 孔秀再添上酒,笑道:“你看看你。别着急,慢慢吃。” 马慎点了点头,也顾不上说话,不一会便喝了半壶酒,将四碟菜吃了大半。这才解下包袱,放在桌上,马慎轻轻拍了怕,说道:“老头子总算松了口,把东西给了我。” 孔秀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轻轻一笑,说道:“他不给你,还能给谁。” 马慎盯着孔秀看了一会,目光闪烁,说道:“多亏了你,帮我除掉了南宫玉。老头子才肯相信我。” 孔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为自己打算。” 马慎目光渐渐炽热,点头说道:“我明白,你是替我们两个以后做打算的。” 孔秀叹了口气,这位少堂主自视甚高,可惜看不清江湖,也没再接话。 马慎笑了出来,将包袱推了过去,说道:“把东西收好。” 孔秀怔了一下,看着马慎,问道:“你信得过我么?” 马慎一把抓住孔秀的手,低声说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孔秀当即挣脱出来,白了他一眼,嗔道:“哼。比我好看的姑娘多了去,谁知道你会不会变心。” 马慎大笑几声,问道:“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你好看的姑娘?” 孔秀心念一动,低声问道:“柳姑娘,好不好看?” 马慎愣了一下,连连摇头,说道:“她怎么能跟你比?出关以后,我只怕要苦练十年功夫。里里外外许多事情,还得靠你。” 孔秀心里清楚,等他功夫练成了,自然是柳依依更好看,扫了一眼桌上的包袱,问道:“马堂主把东西给了你,他怎么办?” 马慎目光闪了闪,沉默一阵,答道:“他留下来,我才能安稳出关。等我练成了武功,再回来报仇。” 孔秀叹了口气,不禁想起端木铭心,那呆子只怕还不肯相信被人耍了,叹道:“为了这东西,他可费尽了心思,还找来一个替死鬼。” 马慎冷笑几声,说道:“黑虎堂里,什么剑宗丐帮,哪个不贪图这盒子?老头子若不找个人引开他们,我如何脱得了身。” 孔秀点了点头,拎起包袱,起身说道:“我先走一步。你再歇息一晚。” 马慎愣住了,忽然神色大变,盯着孔秀,问道:“我怎么动不了?你,你下毒了?” 孔秀摇了摇头,说道:“一点半日酥,不碍事的。过几个时辰,药性自然就退了。”想了想,又说道:“我拿走这盒子,也是为了你好。听马堂主的话,到了关外安稳过日子,别再回中原。” 马慎神情复杂,目光闪烁不定,问道:“阿秀,你听我说。到现在,你还信不过我么?” 孔秀伸手点住他的哑穴,低声劝道:“别说话,招来了外人,可就麻烦了。”自顾拎着包袱,走进里屋。 忙活一刻钟,孔秀换了身夜行衣走出来,包袱紧紧系在身后,扫了马慎一眼,说道:“我还有急事,不能守在这。你自己小心。”说完吹灭蜡烛,快步走出去,反手将门带上。心里挂念端木铭心,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夜深了,天边悬着一轮弯月,像极了一枚银闪闪的鱼钩。 也不知是谁,抛出了这枚银钩,似乎要钓尽天下可钓之人。银钩之下,一辆马车碾碎了夜的宁静,沿着驿道疾驰。 马车里,端木铭心背着包袱,盘腿而坐,静气养神。突然,一只伸了进来,将他拖了出去。两人同时凌空跃起。紧接着,“嘭”的一声弦响。一道箭影从脚下擦过,“轰隆”一阵响,将整个马车击得粉碎。 端木铭心在半空中,望见前面驿道上,站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抬着一具巨大的弩箭,露出的箭头寒光闪闪。端木铭心不及多想,落地之后双足一点,化作一串虚影,瞬间闪到两个身影前,抬手击向白色身影。 两个身影却似措手不及,丢下弩箭向后急退。端木铭心猛提一口真气,朝白色身影追了上去。身后响起一声怒喝,接着劲气破空,那黑色身影已然出手了。 一道剑意袭来。身后剑气激荡,顷刻间又安静下来。两匹骏马没人驾驭,奔出一段,慢慢停了下来。端木铭心松了口气,不再追那白色身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叶正手持长剑,剑尖抵住一个黑衣怪人的咽喉。那怪人穿了件黑色麻衣,面如涂蜡,手中提着一根哭丧棒,却似地府里的黑无常一般。端木铭心暗自称奇,又转头看了看另外一人,也似白无常一般。登时吃了一惊,大声问道:“你们是黑火的人?” 黑衣怪人冷笑一声,答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等一下”,白衣怪人急了,拱手说道:“我们兄弟,是辰州言家人,不认识什么黑火。惊扰了两位,还请高抬贵手。”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又问道:“既不是黑火的人,为何要暗算我们?” 白衣怪人答道:“我等守在此处,只是碰碰运气,绝非有意图谋。两位若肯放一马,言家必有重谢。” 叶正回剑入鞘,问道:“我只问一句,你们怎么听到消息的?” 白衣怪人愣了一下,拱手答道:“黑虎堂的消息,江湖上早已传开了。” 黑衣怪人怪笑几声,接话说道:“边城里一滩浑水,我等只想浑水摸鱼。谁若得了那东西,定会先逃出来,所以我们兄弟才守在这里。” 白衣怪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两位的马车赶得急。我们便动了心思,打算把两位先逼出来,再问个清楚。” 端木铭心明白了,对方并不知道自己要送魔书上少林寺,不由得长舒了口气,说道:“你们别动心思了。马堂主打算把那东西送上少林寺,免得为祸江湖。” 两个怪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叶正抬了抬手,说道:“你们走罢。” 第五十四章 血 腥 白衣怪人愣了一下,当即拱手说道:“多谢。我等这就回辰州,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会多嘴。” 黑衣怪人也拱了拱手,说道:“江湖上,很多厉害人物都在等着边城的结果,听说雷公也放出话来了。两位路上多加小心,可莫要让他们也误会了。”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说道:“多谢了。” 两个怪人也不耽搁,纵身闪入道旁的树林中。等了一会,端木铭心冲叶正笑了笑,说道:“不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东西送进少林寺。” “好。”叶正点头说道,快步走上前去,解开还套在一起的两匹骏马。端木铭心也跟了上去,一齐翻身上马,打马往南继续赶路。 夜半时分。 黑虎堂大门敞开,两个红灯笼高高挂着。院子里仍是张灯结彩,却不见一个人影,安静得有些瘆人。 大堂里灯火通明,白天摆下的酒席已然撤去。黑压压站满了数十名帮众和各路好汉,却都静悄悄的,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马万里和余大通、秦立刚三人坐在堂首,俱是面色凝重。 远处,隐约传来三声更响。马万里心念一动,侧头与余大通对视一眼,猛地又转头往大堂外看过去。 一阵阴风刮起。大堂外走进来一个黑衣人,腰间插着一把奇特的弯刀。面容苍白,一双眼睛却似蓝色的,冷冷扫过堂中众人。 马万里盯着那把弯刀,只觉得死气浓郁,不觉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接着又有几道黑影,鬼魅般闪进了大堂,落在了黑衣人身后。七个黑衣人都蒙着面,一言不发,只打量着堂中众人。却似一群野狼,盯着羊圈里的羊。 马万里深吸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左侧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大汉,指着一众黑衣人,喝道:“你奶奶的。想做鬼么,老子送你……” 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衣蒙面人欺身而上,右手闪电般扣住汉子咽喉。“咔嚓”一声轻响。汉子脑袋一歪,直挺挺倒在地上。 堂中登时响起几声惊呼。马万里看得很清楚,对方是鹰爪功的路数。功力深厚,出手便是一条人命。 余大通忽然大笑几声,喝道:“好哇,大力鹰爪功。想不到,你也投靠了黑火。”说完身形一晃,冲到了黑衣蒙面人跟前。右手虚抬,左手曲张,径直扣向对方膻中穴。 黑衣蒙面人也不说话,右手反扣余大通左手脉门,出手凶狠老辣。余大通瞬间变招,上撩对方咽喉。两人你来我往,变招越来越快,丝毫未激起风声。如同门喂招一般,却偏又招招致命。 马万里看得倒吸了口凉气,心中暗自佩服,两人擒拿功夫都已登峰造极。 左侧人群中,又冲出来一个壮实汉子,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怒道:“老黄,我替你报仇。”拔出腰刀,砍向跟余大通缠斗的黑衣蒙面人。 那汉子刚动手,另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欺身过来,手中的雁翎刀横劈过来。刀光一闪,两道血箭喷起。扑通”一声,汉子身首异处,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登时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堂中连响起几声惊呼。马万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盯着那蓝眼黑衣人,沉声说道:“东西已经送到少林寺了。你们只怕是白跑一趟。” 蓝眼黑衣人似乎没听见,又扫了堂中众人一眼,喝道:“杀,一个不留。” 六个黑衣蒙面人一齐扑了上去,如狼入羊群,顷刻间便放到了几人。 秦立刚怒喝一声,招呼道:“大伙不要乱,一起动手。”说完提刀欺身而上,接下一个黑衣蒙面人。刀光闪烁,顿时缠斗起来。 大堂里众人高声附和。很快便联起手来,几个人同时围住一个黑衣人,才稍稍稳住了局面。 马万里神色自若,只盯着那把弯刀,真气周天运转,反手拔出一把三尺长的银刀。马万里缓缓举刀,猛地劈了下去,宛如一道银色闪电,击向蓝眼黑衣人。 蓝眼黑衣人却似视若不见,周身死气涌动,随手拔出弯刀,横劈了出去。 “嘭”的一声闷响,银色闪电消失不见。 马万里提刀连退数步,体内真气逆行,银刀险些脱手而出。不禁又盯着那把弯刀,感叹世间竟真有如此威力的刀法。 “黑火冥使!”有人也看到了那把弯刀,高声惊呼道。 众人一阵慌乱。黑衣蒙面人趁机反扑,眨眼间又有数人倒在地上。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有人大声说道,“他娘的。东西送走了,老子不奉陪了。”“不错,逃命要紧。” 秦立刚连劈数刀,转头骂道:“你娘的,金老鬼好不要脸。你以为能逃得掉么?” 堂中众好汉却愈发慌乱,纷纷喊道,“我们上当了。剑宗的人早就带魔书走了。”“他娘的,却让大伙留下替他们卖命。”“莫啰嗦了,各凭本事,都逃命罢。”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往后院闪去。接着又有几个人,撞破窗户,径直冲了出去。堂中乱作一团,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再也挡住黑衣蒙面人了。 几个黑衣蒙面人也不着急,接连撂倒了几个硬撑着的。很快,外面连连传来短促的惊呼声。却像是另有黑衣蒙面人潜伏,截杀大堂里逃出去的人。 马万里临危不乱,大声说道:“余长老,你们先走。” 余大通却似早有准备,连击数招逼退黑衣蒙面人,侧头招呼道:“秦老弟,跟我去救人。”说完身形一晃,闪进了后院。 秦立功也不含糊,丢下堂中残余的好汉,紧跟着闪进了后院。余下的人叫骂几句,也都四散逃走。眨眼间,大堂中就只剩下马万里自己了。 七个黑衣蒙面人站在两侧,将马万里围住。蓝眼黑衣人扫了那把银刀一眼,说道:“你们去追。” 黑衣蒙面人一言不发,一齐追了出去。 等了一会,蓝眼黑衣人冷哼一声,盯着马万里,说道:“你用刀,我也用刀。” 马万里笑了笑,仍是盯着那把弯刀,低声问道:“你这把刀,真是从地狱里来的?” 蓝眼黑衣人缓缓抬起弯刀,答道:“我的刀,叫千魂刀。” 第五十五章 眼 睛 马万里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很好。毁天灭地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突然转身逃进了后院。 蓝眼黑衣人,正是听从平等王之命,血洗黑虎堂的黎天弃。黎天弃心中鄙夷,这样逃命的人,根本就不配用刀,提气追了上去。进到后院,跟着前面那身影往左拐,两个起落便已赶上。黎天弃横劈一刀,将逃走之人砍倒在地。那把银刀也甩出丈许远,“哐当”一声,掉落地上。 黎天弃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已然断气了,转身又往回走。四周不时传出惨叫,前面不远处,却响起激烈的打斗声。黎天弃不紧不慢,往打斗的地方走去。 大堂通往后院的月门外,方才那个老叫花子,正跟利爪鬼王和另一个鬼奴狠斗。老叫花面容狰狞,衣袖破烂,周身数道爪伤,却越斗越狠,一时也不落下风。 黎天弃站在圈外,也不着急出手。只片刻功夫,又有一个提刀的魁梧大汉从院子里冲过来,一边喊道:“余长老,我们上当了。他娘的,是个假货。” 大汉身上鲜血淋淋,手中抓着一个裂开的小盒子。老叫花回头看了一眼,大声喊道:“秦老弟。别管了,快逃。” 话音刚落,一柄短枪激射而来。“扑”的一声,贯穿了大汉胸膛。鲜血沿着枪尖,喷涌而出。大汉只低头看了一眼,“扑通”一声,俯面倒在地上。一个蒙面人追了上来,抬脚踏在尸体上,随手将短枪拔了出来。 老叫花突然怒喝一声,双臂“啪啪”一阵爆响。只攻不守连出数招逼开对手,身形一晃,往月门里窜去。 黎天弃看得分明,欺身而上随手一刀,将老叫花砍到在月门下。鲜血淌了一地。 三个蒙面人站在原地,都盯着黎天弃手中的弯刀。很快,又各自散开,没入黑夜里。 四周惨呼不断,空气里透着血腥味。黎天弃心中莫名快意,将弯刀收入鞘中,慢慢往前走。却似黑暗中漫步的死神,所过之处,生机全无。 没走多远,右侧角落突然腾起一团火光。接着一个浑身是火的蒙面人,从一处小院中冲了出来,哀嚎几声,扑倒在地上。黎天弃心念一动,大步朝那小院走过去。 刚到院门外,里面一个女人惊呼道,“你,你没事罢?” 黎天弃凝神戒备,轻轻闪了进去。院子里,一个绿衣少女正扶住地上一个大汉。大汉右臂扭曲,像是被人拧断了骨头。 大汉转头看见黎天弃,猛地站了来,将少女推开,说道:“柳姑娘快进屋,小公子一定会来找你的。”接着冲黎天弃扑了过来,左拳挥出,劲风激荡颇有些气势。 黎天弃面无表情,随手劈出一刀。大汉凌空倒飞出去,摔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少女惊叫一声冲了过去,蹲下推了推大汉,抽泣几声,说道:“都怪我,却害了你。” 黎天弃盯着少女,握紧了弯刀,慢慢走过去。 少女站了起来,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黎天弃。 少女的脸,就像天上的月亮。黎天弃从没见过这样的脸,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登时愣住了。体内渐渐燃起一团火,催动血液上涌,呼吸也急促起来。 少女怒喝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指着黎天弃,喝道:“你别过来。” 黎天弃眼睛一眨不眨,又走近几步,忽然闻到一丝从未闻过的气味。不禁愈发燥热,体内却似有一只野兽,顷刻间便要破体而出。 少女猛地上前一步,将匕首扎进黎天弃肩膀里。黎天弃肩头一阵刺痛,熊熊火焰似乎找到了出口,随着鲜血涌了出来,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 黎天弃长舒了口气,仔细打量女几眼,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 少女惊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顺势把匕首拔了出来,又失手掉在地上。 一道黑影闪了进来,低喝一声,直扑向少女。短枪破空击出,直刺少女咽喉。 黎天弃心中大惊,侧身劈出一刀。“当啷”一声,短枪从半空跌落地上。一个黑衣蒙面人飞出丈许远,摔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少女愣了一下,又盯着黎天弃,低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黎天弃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少女,说道:“走,我送你出去。” 少女也不害怕,摇了摇头,答道:“我不走。” 黎天弃看着少女的眼睛,总觉得有些熟悉。猛地想起第一次拿刀杀人,在河边洗掉鲜血时,从水面看到的,也是这般的眼睛。黎天弃又走近一步,说道:“你不走,就要死在这里。” 少女冷哼一声,说道:“死就死,我不怕。” 黎天弃愣了一下,竟莫名觉得亲切,又说道:“死都不怕,还怕跟我走么?” 少女怔了一下,目光闪了闪。黎天弃不愿再耽搁,抓住少女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周打斗声不断。黎天弃也不在乎,拉着少女一路走到大门口,忽然又停了下来。 远处黑夜中,缓缓走出来三个身影。中间一人身穿青袍,头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左边一个虬髯大汉,步伐稳健,气息悠长。右边一个书生,目光凌厉,杀机隐现。 黎天弃松开少女,独自迎了上去,挡在大门外。 三人停在一丈开外。黎天弃盯着中间的青袍人,不由得握住了刀柄,隐隐听见饮恨刀在低鸣,心底生出恨意,周身死气涌动。 等了片刻,青袍人先问道:“你想杀了我?”声音低沉嘶哑,听不出年纪和来历。 黎天弃握紧了刀柄,冰蓝的眼睛里燃起火焰。 青袍人冷笑一声,说道:“你杀不了我。” 黎天弃眼中火焰陡然凝聚成冰,冲青袍人扑过去,弯刀同时出鞘,直劈下去。刀光没入青袍人胸膛,接着整个人如泡沫般破碎,顷刻间消失不见。 黎天弃大吃一惊,心底生出一丝恐惧。猛地转过身去,却看见青袍人就在前面,朝那少女走了过去。 少女惊呼一声,却似被青袍人吓到了。 第五十六章 真 假 黎天弃又是一惊,不及多想抢了过去,挥刀直劈青袍人。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冷喝,紧接着一道劲气破空袭来。黎天弃丝毫不在意,弯刀瞬间劈碎了青袍人的身影。同时“扑”的一声闷响,后背却似被铁锤击中,一阵钻心剧痛。 黎天弃抢到少女跟前,转过身来护住她,胸口真气逆行,“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少女连忙扶住他,低声问道:“你要不要紧?” 黎天弃大口喘息,将弯刀横在胸前。那个青袍人,就在三步开外。虬髯大汉站在青袍人身后,双掌虚抬,蓄势待发。书生守在外面,“嘿嘿”笑了笑,说道:“好厉害的刀,你跑不掉了。” 黎天弃强压住紊乱的真气,猛地挟住少女,朝那书生直扑过去。抬手虚劈一刀,逼退书生。提气又一个起落,眨眼间没入黑夜中。 书生“嘿嘿”一笑,登时便要追上去。 “算了”,青袍人抬了抬手,说道:“由他去罢。” 书生点了点头,几步走了过来。虬髯大汉拱手说道:“圣使,不可放虎归山。” 青袍人沉默片刻,说道:“放他走。江湖上知道厉害了,他们才会联起手来。” 虬髯大汉又拱了拱手,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黑夜里接连闪出来数十个青衣人,将大门口团团围住。 青袍人挥了挥手。虬髯大汉拱手应诺,转身说道:“进去,搜仔细了。”说完领着一众青衣人冲进大门。 又等了一会,书生走到青袍人跟前,低声问道:“真的,一个都不放过?” 青袍人答道:“江湖乱起来,人心思变,才有机会。” 书生轻叹一声,只点了点头。 青袍人忽然问道:“剑宗三人,怎么样了?” 书生答道:“钟堂主带人守着,他们跑不掉的。” 青袍人沉默片刻,说道:“昆仑神剑非同寻常,我去看看。” 书生拱了拱手,说道:“这里交给我。” 青袍人身形一晃,瞬间不见了踪影。黑虎堂里,接连响起惊呼。书生目光闪了闪,深吸了口气,也冲了进去。 长夜漫漫。 驿道上,端木铭心和叶正一路疾驰。不一会,两人绕过一座小山岗。前面忽然冒出一骑,挡在路中间。 两人同时勒马,停了下来。端木铭心打量一眼。月光之下,却是孔秀一身劲装,骑在马上拦住去路。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走上前去,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孔秀喘了几口气,冷哼一声,说道:“你个呆子,跑这么快。我翻了好几座山,才赶上你。” 端木铭心有些不好意思,心念一转,却又担心起来,低声说道:“我说过了,盒子不能给你。”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的”,孔秀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接着说道:“呆子,真盒子在这里。”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转头看了看叶正。叶正只等在后面,也不说话。 孔秀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马万里给你的,是假盒子。真盒子偷偷给了马慎,被我抢了过来。”说完又冲端木铭心晃了晃包袱。 端木铭心却不太相信,摸了摸鼻子,笑道:“你抢到了真盒子,那还来找我做什么?” 孔秀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道:“你还不明白么?他们有意骗你的。你送个假盒子上少林寺,那些和尚怎么会轻易放过你?更别说路上肯定不太平,你怎么就不知好歹?” 端木铭心听她说得真切,颇有些感动,说道:“魔书干系重大,我一定要送上少林寺。你别担心了。”说完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 骏马嘶鸣一声。孔秀探身拉住缰绳,又将马勒住,喝道:“你信不过我?” 端木铭心心中着急,说道:“不是不相信你。依依还在黑虎堂,我要赶紧把东西送上少林寺,再回来接她。” 孔秀登时愣住了,忽然又扯开包袱。右手蓝芒一闪,将盒子剖成了两半,里面却是空的。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没料到她如此较真,看见盒子是空的,才松了口气,劝说道:“盒子真在我身上。马堂主这么做,想必是为了瞒住外人,我才好把东西送上少林寺。” 孔秀摇了摇头,猛地惊叹一声,说道:“不好。只怕我们都上当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上当了?” 孔秀也不答话,忽然凑了过来,手中又是蓝芒一闪。端木铭心不及反应,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背后包袱里的盒子却似也被剖开。“扑”的一声,有东西掉落地上。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连忙将包袱扯了下来,里面只剩半只空盒子。当即又往地上看去,也是半只空盒子。没有什么机关,更没有什么魔书和藏宝图,端木铭心不由得愣住了。 孔秀“噗哧”笑了出来,却似一点也不意外。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她,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正打马赶了上来,盯着地上的空盒子,默不作声。 孔秀冷哼一声,说道:“我们都让马万里骗了。真盒子,肯定还在黑虎堂。” 端木铭心看了看孔秀,又看向叶正,问道:“这些盒子哪里来的?怎么还有真假?” 叶正抬起头来,答道:“马万里说过,有真假两只盒子。” “什么”,端木铭心心中有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叶正答道:“剑宗和丐帮都想要这盒子,马万里没办法,只好做了个假的,留在黑虎堂瞒过他们。他说真盒子假戏真唱,交给你送上少林寺。” “不对”,孔秀接话说道:“他肯定是用假盒子骗过所有人,自己留下真的才好脱身。”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敢,也没这个本事。真盒子只怕在剑宗和丐帮手里。他们假意争斗,只为瞒过旁人。” 端木铭心有些明白了,他们让自己带着假盒子上少林寺,就是要引开黑火冥使和路上的埋伏,他们带着真盒子才好脱身。登时心中气愤,猛地又想起了柳依依,她独自留在黑虎堂岂不是更危险,当即说道:“依依危险,我要回去救她。”调转马头,打马疾驰而去。 第五十七章 面 具 叶正冲孔秀点了点头,也掉头追了上去。 孔秀心中一阵委屈,只埋怨这呆子真不知好歹。转念又想,他一心挂念柳依依,倒是有情有义,跟别的人不同。思量一阵,孔秀也担心柳依依,打算回去帮他一把。脑中念头一转,江湖上都知道那呆子要送魔书上少林,若找不到真盒子,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登时回过神来,须得先替他找到真盒子。孔秀细细琢磨一阵,此刻不论谁得了真盒子,肯定急着离开边城脱身,只须到前方隘口守着,兴许会有结果。当即认明方向,继续往南疾驰而去。 天蒙蒙亮。端木铭心和叶正已赶回黑虎堂。 大门口的红灯笼还亮着,血腥味扑鼻而来。端木铭心心中焦急,从马背上跃起,径直冲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到处都是僵硬的尸体。大堂里一片狼藉,十几具尸体倒在干涸的血泊中,刺鼻的腥臭味令人作呕,仿佛现世的阿鼻地狱。端木铭心心急如焚,提气闪进后院,一路冲到右侧的小院子里。 院中躺着两具尸体。铁柱浑身血渍,胸膛一道深深的刀口,双眼睁着,脸上仍有怒容。端木铭心愣了一会,慢慢走了过去,深吸了口气,蹲下将铁柱眼皮合上,猛地又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依依,依依。”一边冲进屋子里,却不见柳依依的人。 端木铭心不肯死心,在后院里找了一遍,仍是毫无收获。整个黑虎堂里,一个活人也没遇上。那间秘室也查看过,暗道已被人用巨石堵住。 端木铭心失魂落魄,恍恍惚惚间,又走回了右侧的小院。叶正站在院中,低头查看地上的尸体。 端木铭心出神一会,心中懊悔不已,恨自己没早些带柳依依走,眨了眨眼睛,说道:“都怪我,害了依依。” 叶正说道:“没见到尸体,柳姑娘就还活着。” 还活着。端木铭心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她在哪里?” 叶正摇了摇头,没再接话。 端木铭心心又沉了下去,思量片刻,沉声说道:“我要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叶正沉默一阵,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真盒子。找到了真盒子,带走柳姑娘的人,就会上门来找你。”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说道:“有道理,去找盒子。肯定被黑火的人抢走了,我去找他们。”说完便要往外走。 叶正伸手将他拦住,轻声说道:“你别着急。越着急,越容易出错。”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丹田真气周天运转,心神渐渐安定下来,只觉得刚才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看着叶正,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叶正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数了数,总共六十三具尸体。有黑虎堂的,也有黑火的,却不见剑宗三人。” 端木铭心细细回想一阵,余大通和秦立刚等人的尸体都看见了,的确没见到剑宗那三人的,点头说道:“这么看来,肯定是他们换走了真盒子。我们追上去。” 叶正迟疑一下,说道:“不急。先去吉祥赌坊,找一个人。”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院子里好像也没看见那个“麻烦”,当即问道:“他在吉祥赌坊么?” 叶正答道:“去了就知道。”说完先走出了院子。 端木铭心又看了地上的铁柱一眼,只叹了口气,跟着走出了小院。 出了院子,没走几步。端木铭心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前面院墙角落一闪而过。与叶正对视一眼,一齐追了上去。 刚走出那条窄巷,端木铭心便看见一个白发老者,够搂着身子,挎着一只竹篮,慢慢走向小院旁边的角落。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大声喊道:“老伯,等一下。” 叶正却停了下来,说道:“他是个聋子,在收殓马万里的尸体。” 端木铭心想起来了,前面的老者就是昨晚见过的,在这院中打瞌睡的老头,不由得叹了口气,看了叶正一眼,说道:“我也去祭拜一下马堂主。” 叶正点了点头。两人跟在老者身后,走进小院边上的角落。山脚下一块平地,中间堆了一堆干柴。马万里的尸体,整齐地摆在柴堆上,却似睡着了一般。 老者走到柴堆前,慢慢蹲了下来,从竹篮里取出酒肉祭品摆上。又拎出一摞纸钱,堆在地上。从袖中摸索出火石,用力打了几下,也没点着。 端木铭心走了过去,冲柴堆躬身拜了三拜。又蹲了下来,接过老者的火石,打火点燃了纸钱。老者低着头,自顾烧纸,一副打瞌睡的样子。兴许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像马万里那般,永远地睡过去。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放下火石站了起来。又扫了马万里一眼,转身便要离开。“不对劲。”端木铭心灵光一闪,喃喃说道,又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一眼。 马万里面容苍白僵硬,似乎还有些鼓胀变形。端木铭心猛地想起南宫玉死后揭下的人皮面具,快步走到柴堆旁,在尸体脸上摸索几下,果然揭开来一张面具,底下露出苍老皱褶的脸皮。 “小心”,叶正惊呼道。 端木铭心陡然觉得背心发凉,心底升起一丝寒意。情急之下真气急转,双足一点化作一串虚影,闪到了一丈开外。 几乎同时,一道剑意袭来。“叮”的一声清响,剑气劲风激荡散开。 端木铭心转过身来,才看见叶正手持长剑,与手握银刀的老者相对。那老者身体挺直,目露凶光。手中银刀寒光闪闪,整个人陡然间气势大增。 叶正盯着老者,说道:“虎头银刀,关东一马。” 老者仰头大笑,点了点头,说道:“平城叶正,果然快剑无双。难怪剑宗的人忌惮你。” 老者的声音很熟悉。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你,你才是马堂主?” 老者转头看向端木铭心,冷哼一声,说道:“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会坏在你手里。” 第五十八章 天 意 端木铭心心中疑惑,问道:“你为何要乔装?到底出什么事了?” 老者冷笑几声,慢慢说道:“剑宗,丐帮,江湖上各路好汉。人人都想要那本魔书,还拿黑虎堂家眷老小要挟。你们说,我能怎么办?” 叶正接话说道:“所以,你才设了这个局。给他们的都是空盒子,真的你自己留着,再想办法金蝉脱壳。” 老者又看向叶正,说道:“天道轮回。江湖安定百年,早已人心思变,也该乱起来了。现在才刚刚开始。等我练成了魔书上的绝世武功,再趁势而起,才是大丈夫所为。” 端木铭心暗自感慨,原来马万里口口声声的武林大义背后,竟是如此的打算。 叶正说道:“贪心不足,是非不分,江湖才会乱起来。又与天道何干?” 老者大笑几声,说道:“世人本就贪得无厌。弱肉强食,强者恒强,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可惜你们这些人,偏偏看不清楚,信什么是非善恶、行侠仗义。世人心中,无端生出善恶之别,相互争斗祸乱世间。这才会沉沦地狱,永无解脱之日。”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问道:“你,你也是黑火的鬼王?” 老者沉默一阵,厉声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死也好活也好,谁都逃不掉的。” 端木铭心不在乎这些,只担心柳依依,急着问道:“依依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 “哈哈”,老者大笑几声,瞥了端木铭心一眼,叹道:“原本等孙不公到了,当面烧掉尸体,世间就再无马万里了。你却偏偏为了一个女人,坏了我的大事。” 叶正说道:“天意如此,邪不胜正。” 老者冷哼一声,双手一错,银刀竟然成了两把,划出一道圆弧交叉在胸前,喝道:“你们赶回来送死,可莫埋怨老天了。” 端木铭心看得分明,老者双刀随手一转,刀意却浑圆贯通气象森严,忍不住说道:“叶兄,小心。” 话还没说话。老者双刀一前一后劈出,两道银光在半空隐隐合而为一,激起凌厉的刀气,将叶正笼在其中。 剑意冲天而起。淡淡的剑光闪过,漫天刀气顷刻消散。银光又变回两把银刀,停在半空中。接着“当啷”一声,掉落地上。 老者盯着叶正,眼中透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右手猛地按在胸前,左手捂住咽喉,鲜血从指间涌出,很快浸湿了衣襟。老者又往后退了两步,仰头倒在地上。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连忙冲了上去,蹲下来问道:“你快说,依依在哪里?” 老者只摇了一下头,闭上眼睛,不再动弹了。端木铭心还不死心,又推了推老者,摸索着揭下一张人皮面具。低头仔细打量几眼,的确是马万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愣了一会,端木铭心留意到那只按在胸前的手,心念一动,轻轻移开手掌,从马万里怀中搜出一个油纸包。端木铭心一阵激动,当即站了起来,转身冲叶正扬了扬,说道:“东西找到了。” 叶正手中长剑已收入鞘中,只看着他,也没说话。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小心打开油纸包。里面一本古籍,封皮陈旧发黄,边角上还有一片暗红的血渍。端木铭心犹豫一下,心中按捺不住,不由得屏住呼吸,轻轻翻到第一页。纸上写着几段字,运笔如风苍劲有力,有如刀剑相击,萧杀之气跃然纸上。 “太虚之初,道生于无。道体虚无,故能包容生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春生万物,以秋杀之。生而有死,死而更生。是谓之,有生于无,无中生有。 然自轩辕氏盗名,三代以下,道丧世乱,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利欲丛生。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是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杀伐不起,天下不清。是故以刑去刑,重刑可也。以杀止杀,虽杀可也。以杀正道,杀不足惜……” 端木铭心看了几眼,不觉心生恐怖,竟隐隐听见鬼哭哀嚎声。登时不敢再看了,又用油纸包了起来,叹道:“此乃异端邪物,不可留在世上。”随手把油纸包丢进正烧着的纸钱堆里。 叶正闪身过来,抬手接住油纸包,冲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不能毁掉。”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说道:“你若想要,收着就是。” 叶正目光闪了闪,盯着端木铭心看了一会,慢慢说道:“如今外面,至少有三个空盒子。若是都找不到魔书,必定又有一场血雨腥风。我们两个,更是脱不了干系。”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即便自己说已把魔书毁掉了,江湖上只怕没有谁肯相信,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那就送去少林寺,亲手交给弘慈方丈。剑宗和丐帮自然无话可说。” 叶正说道:“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又将油纸包递了过来,说道:“你收好。”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笑道:“我可不要这邪物。” 叶正轻叹一声,说道:“你拿着它,就会有柳姑娘的消息。” 端木铭心这才反应过来,心中颇为感动,接了过来小心收入怀中,冲叶正说道:“事已至此,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相对一视,一齐走了出去。 刚进到大堂,叶正忽然停下脚步。端木铭心也没在意,接着往前走。堂梁上响起一声轻喝,一张细网迎头撒了下来。网上寒光闪闪,布满一排一排利钩。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双足一点,向后退去。背后忽然又传来一丝风声。端木铭心心中警觉,不及多想提气侧步滑开,闪到了一丈开外。 身形未定,端木铭心余光扫见,前后两张网在刚才的位置合拢。若不是及时闪避,此刻自己已是网中之鱼了,不由得心有余悸。 等转过身来,端木铭心才看清,张网的却是四个皂衣捕快。四人凶神恶煞,都从腰间取下短弩,对准了端木铭心。 叶正闪了过来,挡在端木铭心前面,拱手说道:“平城捕快叶正,且慢动手。” 第五十九章 捕 神 四人都愣了一下,却似听说过叶正,仍是端着短弩也没接话。 “都住手”,大堂外有人喝道,接着走进来一众捕快。为首一个中年汉子,约莫四十多岁。身穿官袍,头戴纱帽,腰缠银带。先往地上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头,缓步走上前来。左边跟着一个黄脸汉子,身穿劲装皂衣,目光阴沉。右边一个白衣年轻人,面貌俊秀,只盯着四个张网的捕快。三人身后还拥着几个劲装捕快,俱是凶悍矫健。 白衣年轻人指着四个捕快,喝道:“好大的胆子。孙大人没下令,谁让你们张天罗网的?” 四个捕快对视一眼,当即收起短弩细网,冲中间那人拱手行礼,说道:“属下莽撞,请大人责罚。” 端木铭心打量中年汉子几眼,心念一动,莫非是京城六扇门的捕神孙不公来了。 那人只抬了抬手,也没说话,先看了看端木铭心,又看向叶正。 黄脸汉子瞪了四人一眼,喝道:“你们几个饭桶,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后面查找线索,等着丢人现眼么?” 四个捕快拱手应诺,转身快步冲进后院。 中间那人冲叶正拱了拱手,问道:“在下孙不公,可是叶兄弟?” 叶正答道:“我是。” 端木铭心又扫了那人一眼,暗想果然是孙不公。丰利号的银子找到了,却不知他还来边城做什么。 黄脸汉子冷哼一声,盯着叶正,喝道:“大胆。见了孙大人,还不行礼?” 孙不公瞥了他一眼,抬了抬手,笑道:“叶兄弟是干实事的,不必讲究虚礼。”又看向叶正,说道:“丰利号的案子,多亏了叶捕快。替六扇门挣足了面子。” 叶正摆了摆手,说道:“孙大人客气了。” 黄脸汉子愣了一下,也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平城叶正,久闻大名了。在下六扇门宋谦,今日却是不打不相识……” “宋大捕头”,白衣年轻人冷笑一声,插话说道:“六扇门到底谁当家,你不清楚么?这么快就忘了礼数?” 宋谦神色微变,侧头瞪了年轻人一眼。 孙不公又抬了抬手,冲年轻人说道:“老十三,话不可乱说。你还年轻,以后多跟宋谦学一学。” 老十三拱手应诺,不再说话了。 端木铭心扫了几人一眼,暗自思量。京城六扇门除了一个总捕头,下面还有十三路捕头,分辖大江南北的钦案要案,被皇帝封为御前侍卫。黄脸汉子和白衣年轻人,想来就是排名第一和第十三的捕头。 孙不公看向端木铭心,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 端木铭心拱手答道:“逍遥山庄端木铭心,见过孙大人。” 孙不公眼前一亮,大笑几声,又上前两步,拱手说道:“原来是端木小公子,果然与端木翰林有几分神似。孙某唐突了。”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往地上扫了一眼,说道:“黑虎堂里数十条人命,昨晚都遭了黑火的毒手。还请孙大人彻查。” 孙不公也左右扫视一眼,抬手捂了捂鼻子,低声说道:“孙某也是出乎意料,黑虎堂里竟有如此惨案,险些把小公子也当成了嫌犯。六扇门多有得罪,还请小公子见谅。” 端木铭心倒也不在意,只摆了摆手。 叶正插话问道:“孙大人不是去了关中么,怎么又赶来边城?” 孙不公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答道:“朝廷有急令,马堂主也多次相邀。孙某只得连夜赶来。”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接话说道:“孙大人若早来一日,兴许就不是如此结果。” 孙不公笑了笑,扫了叶正一眼,又看向端木铭心,慢慢说道:“身在公门,孙某不能不来,更不能想来就来。生死福祸,皆是命数,小公子要多看开。”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再说什么。 叶正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冲孙不公拱了拱手,说道:“孙大人办案要紧,我等不叨扰了。”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便要拱手告辞。老十三突然说道:“黑虎堂案情重大,两位又在命案现场,劳烦随我去衙门走一趟。说清楚了,再走也不迟。” 孙不公转头看了老十三一眼,说道:“无凭无据的,不可胡乱揣测。”又转头看向端木铭心和叶正,轻笑几声,拱手说道:“马堂主前些日子来信,说在漠北挖到了匈奴王的祭天金人。今日的惨案,只怕也与此有关。两位,可知那东西的下落?”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随口答道:“孙大人搞错了。不是祭天金人,是魔教的魔书。” 堂中众人都是一惊。宋谦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真是魔教之物?你可亲眼所见,现在又在哪里?”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猛地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深吸了口气,径直说道:“就在我身上。此物邪门得很,我们准备送去少林寺,交由弘慈方丈处置。” 众人登时都愣住了。沉默一阵,孙不公目光一闪,看向叶正,问道:“叶兄弟,果真如此?” 叶正点了点头。 孙不公长舒了口气,冲端木铭心拱手行礼,说道:“原来如此。小公子心底无私,将魔书送上少林寺,实乃侠义之举,孙某佩服。此去少林路途遥远,孙某自当护送公子上路。” 叶正插话说道:“孙大人重案在身,不劳烦了。” 孙不公大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叶兄弟客气了。送魔书上少林要紧,黑虎堂的案子,交给地方衙门办理就是。”忽然侧头看向宋谦,问道:“你以为如何?” 宋谦神色微变,拱手答道:“大人高明。这件案子,留下一人就足够了。”又看向老十三,说道:“老十三,你留下来。与县衙交接好,切莫出了差错。” 老十三愣了一下,嗤笑几声,说道:“宋大捕头,北边的凶案,本就是你管辖。我看还是你留下罢。燕王若是过问起来,你也好回话。” 宋谦脸色沉了下来,瞥了孙不公一眼,又盯着老十三,低声说道:“不知道轻重么?你莫忘了,大人还另有要事。” 第六十章 仙 女 “够了”,孙不公扫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两个,都跟我走。让老九留下。” 两人拱手应诺,不敢再多说了。 孙不公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小公子,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赶路罢。”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见叶正没推辞,又思量有六扇门的人跟着,一路上也会安全许多,拱手说道:“那就多谢孙大人了。” 孙不公大笑几声,只摆了摆手。又跟身后一人叮嘱几句,招呼众人出了黑虎堂,上马往南赶路。 边城郊外,天气晴朗。 蓝色的天空,看不到底,就像蓝色的眼睛。黎天弃只觉得自己一直在飞,飞向那只看不到底的眼睛。忽然,天空里开满了花,散发出阵阵香味,还暖融融的。黎天弃从未感受过的,暖融融。 阳光很刺眼。黎天弃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紧接着胸口一阵刺痛。黎天弃这才回想起来了,昨晚后背中了一记劈空掌,只怕是伤了经脉。不过也没关系,这些年受的伤多得数不过来。熬上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黎天弃用力睁大了眼,这才看清头顶的蓝天。太阳就在天边,确实有些刺眼。自己像是躺在草地上,肩膀上还包扎了布条,血也止住了。黎天弃只觉得奇怪。 过了一会,黎天弃又想起来,昨晚带着那少女逃了出来,路上真气不继,一头栽倒在地上。莫非,自己已经死了。 黎天弃转了转头,猛地发现自己枕在一个柔软的枕头上,香喷喷的,温暖无比。等侧过头来,黎天弃才看清,自己枕在那少女的腿上。少女倚在一块石头上,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闪着光,说不出的好看。就像是小时候听过的,族中的仙女一般。 黎天弃心中一阵激动,忽然又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许自己真死了,从地狱里解脱出来,才能看见族中的仙女。 黎天弃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用力睁开眼睛,又看了一眼。还是那个少女,比仙女还要好看。黎天弃猛地回过神来,自己只是地狱里的厉鬼,再好看的仙女,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胸口愈发痛了起来,不由得抽动了几下。 少女登时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低头问道:“你怎么了?哪里又疼了么?” 黎天弃只看了一眼,侧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少女扶着黎天弃坐起来,又从身旁的石头上端起一片树叶,送到黎天弃嘴边,说道:“昨天夜里,你发烧了。我帮你包扎了一下,你再喝点水。” 树叶上盛了几滴水,亮晶晶的。黎天弃嘴唇开裂,口干舌燥,张嘴便将水喝掉。少女又端起一片树叶。黎天弃又一口喝掉,只觉得甘甜无比,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水。 少女又扶着黎天弃倚在石头旁,连忙站了起来,拿起两片树叶,说道:“我再去接点水。” 黎天弃猛地拉住她,摇了摇头,说道:“别乱走,他们会杀了你。” 少女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轻轻笑了笑,说道:“没事的,这里没有人。” 少女笑起来,更好看。黎天弃一阵恍惚,只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我死了么?” 少女吃了一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说道:“你没死,还在人世。” 黎天弃心沉了下来,还在人世,还有无尽的苦难。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弯刀,挣扎着站了起来,四周打量几眼认明了方向。黎天弃一把拉住少女,说道:“跟我走。” 少女惊叫一声,挣脱开来,后退两步,问道:“你要干什么?” 黎天弃答道:“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回山谷。” 少女摇了摇头,答道:“你自己走罢。我要回去,等一个人。” 黎天弃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跟自己走,莫非也是嫌弃自己,胸口登时如刀扎一般痛。 少女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你,你叫什么?” 叫什么?黎天弃从小就没有名字,只记得那个人说老天嫌弃他,所以才叫他黎天弃,深吸了口气,答道:“我姓黎,叫黎天弃。” 少女怔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我叫柳依依。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说完转身便要走。 黎天弃扑了过去,又拉住少女的手,喊道:“站住。” 柳依依惊慌失措,用力甩了开他,冲他怒目而视,喝道:“你干什么,放手。” 黎天弃吃了一惊,不明白她怎么变得这么快,连忙说道:“黑虎堂里的人,都要死。你不能回去。” 柳依依连连摇头,眨了眨眼睛,说道:“不会的。他没有死,他一定会回来找我。”转身快步离开。 黎天弃愣在原地,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这人世本就是地狱,只会有无尽的苦难。黎天弃心底莫名生出恨意,恨这个世界,恨所有的一切,不经意又握住了刀柄。 柳依依没走出多远,忽然闪出来两个黑衣蒙面人,挡在她前面。柳依依惊叫一声。一个黑衣蒙面人往她头上拍了一掌,柳依依当即倒在了地上。 黎天弃回过神来,不觉怒气上涌,大步冲了上去,喝道:“放开她。” 突然身影一闪,一个黑袍人挡在前面。黑袍人头上戴着斗篷,周身笼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黎天弃大吃一惊,登时愣在原地,不敢乱动。 黑袍人抬手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清响,黎天弃左脸火辣辣的,耳中一阵嗡鸣。用力晃了晃头,又看向倒在地上的柳依依。 黑袍人冷哼一声,侧身指了指地上的柳依依,喝道:“去,杀了她。” 黎天弃怒火中烧,转头看向黑袍人,心中又莫名惊恐,不由得握紧了刀柄。 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很好,拔出你的刀。” 黎天弃浑身发抖,喉咙里如野兽般低吼,突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说道:“我求你,放了她罢。” “你说什么”,黑袍人怒喝道,抬手又扇了一巴掌。 黎天弃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边脸颊都如火烧一般,胸口气息窒塞,经脉中针刺般的痛。 第六十一章 大 鱼 黑袍人衣袍无风鼓荡,厉声训斥道:“只有最没用的废物,才会去求人。你配不上,你身上的刀。” 黎天弃抬起头来,盯着黑袍人,咬牙说道:“我杀了他们,我杀光了他们。你放了她。” “废物”,黑袍人缓缓抬起手掌,周身死气浓郁,喝道:“为了一个女人,你忘了自己是谁么?” 地狱里的厉鬼,世间最贱的贱民。黎天弃从来都没忘记过,体内血液沸腾,吼道:“我没忘。” 不等黑袍人手掌拍下来,黎天弃自己抽起耳光来。越是痛,黎天弃却越是清醒,又吼道:“你,你放了她。”右手使尽全力抽了一耳光,眼前一黑,登时栽倒在地上。 黑袍人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才放下手掌,周身死气渐渐消退。 两个黑衣蒙面人走上前来,都盯着地上的黎天弃。 左边那个松了口气,说道:“还好,他还活着。” 黑袍人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他带着一个女人,又受了伤,能逃得出来么?” 右边的黑衣蒙面人目光一闪,拱手说道:“怪我大意了,没料到青龙会另有布置。冲进黑虎堂的人,都死了。” 黑袍人摆了摆手,慢慢说道:“死了好。都死了,中原武林才能看清现实,人心才会思变。让他们都争斗起来,族人才会有机会。” 右边那人不再说话。左边的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莫不是,那个族中叛徒也看出来有机会,这才故意放他逃回来?” 黑袍人仰头大笑,过了一会,又问道:“外面,还有什么动静?” 左边那人答道:“剑宗三派上路了,准备接应三个弟子。雷天罡约了佟定邦,在洛阳见面。” “很好”,黑袍人长舒了口气,慢慢说道:“鱼饵撒出去了。我们先不用着急,把人都撤回来。只等着看看,谁是那条最大的鱼。” 两人一齐拱手应诺。 黑袍人往地上扫了一眼,吩咐道:“带上他们两个,先回去再说。”说完自顾先走。 两个黑蒙面人一人扛起一个,大步跟了上去。 刚过酉时,端木铭心等一行人,进了宣化境内的一处驿站。 孙不公领着众人一路南行,原本打算出了宣化境再找驿站歇下,宋谦私下里说燕京捎来了口信,不得已才进了这处驿站。 驿站虽然简陋,却提前打扫干净,所有房间都空了出来。孙不公先送端木铭心和叶正进了二楼的房间,便不管其他人了,自顾进了另一间客房坐下。 朝中局势,风雨欲来。圣上年轻气盛。梁相虽已告老,门生故旧却遍布朝野。燕王手握重兵,又被圣上迎回京师辅政。满朝文武还没缓过神来,朝中内斗已经开始了。一边有人密奏清查丰利号账本,一边又有人密报燕京私购战马。孙不公看清形势,借口躲到关中,就是不想太早掺和进去。谁料太后、圣上和燕王都密令自己赶来边城,孙不公刚进黑虎堂,偏偏又有一本魔书出世…… 孙不公倚在小桌旁思量片刻,便觉头昏脑胀,隐约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定了定心神,说道:“进来。” 房门推开了。老十三端了热汤水走进来,转身将房门带上,走过来将铜盆放在小桌上,伸手试了试水温,轻声说道:“义父,先洗把热水脸。” 孙不公冲他笑了笑,心中颇觉欣慰,说道:“如今你已是六扇门的捕头,不再是小厮了,以后别做这些事。” 老十三神色微变,点了点头,说道:“不能替义父分忧,我做这个捕头,却不如当小厮。” 孙不公笑了出来,起身洗了把脸,接过老十三递来的干布擦干净,说道:“你有心就好,去把宋谦叫来。” 老十三颇不情愿,转身刚要走出去,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登时站住,又回头看了过来。 孙不公心念一动,只冲他点头示意。 老十三走过去,拉开房门。宋谦大步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坛酒,冲孙不公咧嘴笑了笑,说道:“大人,燕京专程送来的酒。燕王叮嘱,一定要好生招待两位贵客。” 宋谦笑容怪异。孙不公暗自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只抬了抬手,说道:“你吩咐下去,让驿站备桌酒席。” 宋谦点了点头,又躬下身子,低声说道:“大人,这坛烧春酒,是专贡燕王府的。府里的人说了,特意给那两位准备的。” 孙不公登时明白了,看来燕王是等不及了,又抬了抬手,没再理会他。宋谦当即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老十三也走了回来,端起铜盆便要退出去。孙不公心念一转,低声说道:“你也下去盯着,莫让宋谦他们动了手脚。” 老十三怔了一下,点头说道:“明白了,我这就下去。”连忙端了铜盆走出去,又将房门反手带上。 孙不公长舒了口气,又坐了下来,倚着小桌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有人敲门。孙不公起身走了过去,拉开房门,却是老十三手下一个捕快。 捕快拱手说道:“大人,酒席准备好了。” 孙不公点了点头,说道:“走,下去罢。”便跟着捕快下了楼,走进了大堂东侧的小厅。 小厅里只有一张桌子,摆了七八道菜,还有那坛酒。桌子底下,却另摆了几坛。宋谦和老十三都候在桌旁,一齐拱手说道:“大人。” 孙不公也没答话,自顾走到桌首坐下,先冲老十三说道:“去请端木小公子和叶捕快下来。我替他们接风洗尘。” 老十三拱手应诺,转身走了出去。 孙不公又看向宋谦,思量片刻,低声说道:“我陪他们吃酒。你带人守住驿站大门,莫要出了差错。” 宋谦面有喜色,眼中精光闪烁,拱手说道:“属下遵命。”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老十三领着端木铭心和叶正走了进来。孙不公站起身来,先冲老十三使了个眼色,又扫视两人一眼,拱手说道:“端木小公子,叶兄弟,快坐下说话。” 第六十二章 不 公 老十三退了出去,轻轻将厅门带上。端木铭心和叶正对视一眼,拱手说道:“多谢孙大人。” 孙不公轻轻一笑,招呼两人坐下。 端木铭心往桌上扫了一眼,盯着那坛酒打量片刻,说道:“这坛酒有年头了,必定是珍品。” 江湖上许多事情,单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孙不公心中唏嘘,“嘿嘿”笑了笑,侧头看向端木铭心,问道:“小公子看来也是好酒之人,可看得出此酒的来历?” 端木铭心仔细看了看,答道:“酒坛像是绍兴的陶土坛,莫不是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 “哈哈”,孙不公大笑几声,点头说道:“小公子好眼力,坛子的确是绍兴的,酒却是宣城的。”说完捧起酒坛,低头打量几眼,轻轻拍开酒封。登时酒香四溢,醇厚悠长。 端木铭心眼睛一亮,用力吸了吸气,赞道:“如此醇香浑厚,的确不像女儿红。” 孙不公又将酒坛放下,叹道:“此酒世间罕有。几百年前,李太白尝过之后,一直念念不忘。” “宣城的酒”,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只盯着那坛酒,忽然问道:“难道,是传说中的戴老烧春酒?” 孙不公笑了出来,点头说道:“小公子说中了。此酒正是戴老烧春,失传了几百年。燕王府颇费功夫,才找出了酿制之法。今日也是小公子的面子,我等才有幸尝一尝。” 端木铭心长叹一声,自顾说道:“戴老黄泉下,还应酿大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世上已再无酒仙,此地空余仙酿。这酒,注定要寂寞。” 孙不公左右思量,心中拿定主意,“哈哈”大笑几声,说道:“此酒得小公子为知己,已然不寂寞了。小公子既说起了李太白,我等不妨先敬酒仙一碗。”说完拎起酒坛,缓缓倒入碗中。酒水色如美玉,流光温润,宛如瑶台仙酿。 孙不公也不等端木铭心说话,端起酒碗,径直泼在在地上。“滋啦”一阵轻响。地上登时冒出白烟,酒水也瞬间变成了黑褐色。 三人都愣住了,只盯着地上那滩酒渍。 愣了一会,端木铭心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指着酒坛问道:“这,这是燕王府送来的?” 孙不公看着端木铭心,有意点醒他一下,慢慢说道:“酒是燕王府送来的。可毒是谁下的,却也不好草率定论。小公子,如今朝局动荡,燕王府和逍遥山庄之间,千万莫要生出误会。” 端木铭心又愣了一下,却似不甚明白,说道:“这,岂有此理。” 孙不公颇觉无奈,轻轻笑了笑,劝说道:“小公子,稍安勿躁。幸好我等都没喝下去。” 端木铭心目光闪了闪,像是明白过来了,当即冲孙不公拱手行礼,说道:“多谢孙大人,出手相救。” 孙不公也松了口气,起身拱手回礼,说道:“侯爷乃朝廷柱石,端木翰林也是国之栋梁,孙某钦佩不已。今日之事,只怕也是是阴差阳错。小公子,莫往心里去。”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看了叶正一眼,冲孙不公说道:“孙大人。今日身体不适,我先回房歇息了。” 叶正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孙大人,告辞。” 孙不公拱手回礼,说道:“小公子慢走。六扇门秉公执法,绝不会让阴险小人从中作梗,扰得朝廷不得安宁。”又看向叶正,说道:“叶兄弟留步,孙某另有要事相商。”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只冲叶正点了点头,转身先走了出去,反手将房门带上。 孙不公招呼叶正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问道:“叶兄弟。谁让你去边城,追查私购战马案的? 叶正面无表情,答道:“孙大人应该去问刑部。” 孙不公皱了皱眉头,犹豫一下,又说道:“叶兄弟记住,此事乃陶广兴一人所为。”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若无燕京大营背后支持,陶广兴如何敢做?” “你”,孙不公心中焦急,低声说道:“叶兄弟,不可如此。恒泰马场的账册,你藏在哪里?” 叶正不为所动,答道:“已经上报刑部了。” 孙不公大吃一惊,此行本就是要调停朝中争斗,却还是来迟一步,沉吟片刻,叹道:“上报刑部了。难怪,燕王府会送来一坛酒。” 叶正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孙大人,不必为难。你再想个脱身的法子就是。” 孙不公轻笑几声,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我已挡下了这坛毒酒,又如何能脱得了身?” 叶正沉默一阵,说道:“多谢,可案子不能改。” 孙不公打量叶正几眼,暗自感叹如今六扇门还真是缺这样的人,点头说道:“十多年前,你深入荒漠千余里,将土狼缉拿归案,我便记住了你。屡次邀你进六扇门,你为何不肯?” 叶正冷笑一声,问道:“六扇门也围捕过土狼,却都说他会土遁术。孙大人信不信?” 孙不公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答道:“什么土遁术,倒不如说是金遁术。花金子,买平安罢了。” 叶正不说话了,只盯着孙不公。 孙不公心里清楚,手下弟兄都在刀尖上打拼,总要找几棵摇钱树讨生活的,不想跟叶正纠缠这些细枝末节,正色说道:“六扇门正值用人之际,叶兄弟不如再考虑一下。孙某今日能挡下毒酒,下次可未必有机会了。” 叶正神色自若,拱手说道:“多谢,告辞了。” “等一下”,孙不公也站了起来,劝说道:“你既心存公道,那就更要谋求高位。执掌朝廷公器,你的公道才能彰显。如今朝局动荡,圣上雄才大略,正是大有作为之时。叶兄弟,还不明白么?” 叶正盯着孙不公,问道:“孙大人身居高位。可你还是当年为民除害的开封神捕么?” 孙不公愣了一下,只觉得二十多年却似弹指一瞬间,自己可不再像当年那般糊涂了,轻叹一声,慢慢说道:“为民除害,抓几个恶霸,不过是小技。为君上分忧,稳住天下社稷,才是大道。这个世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公。叶兄弟,你又何苦跟人心过不去?” 第六十三章 大 局 叶正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了,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孙不公心中不悦,转念又想,此人一直在平城做个小捕快,眼界太低了。许多事情,看不清楚也在所难免。以后再找机会劝劝他罢,不由得舒了口气。 过了片刻,宋谦和老十三又走了进来。宋谦往地上扫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拱手说道:“大人。干脆绑了他们,送到燕京去。” 孙不公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办事得力,的确是个人才。可惜,心太急了。” 宋谦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大人教训的是。” 老十三关好门,扫了宋谦一眼,笑道:“如今太平盛世,任谁都得慢慢熬。宋大捕头再着急,也没有用。” 宋谦侧头瞪了他一眼。 孙不公也不想得罪了燕王府,低声问道:“你有本事,能拿下他们两个么?” 宋谦回过头来,目光一闪,拱手答道:“从燕京调一队弓弩手来,他们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逃。” 孙不公暗自吃了一惊,燕王真要下狠手么,随意问道:“你想调兵,可有燕王的谕令?” 宋谦怔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孙不公嗤笑一声,慢慢说道:“没有燕王谕令,那就是你对端木小公子图谋不轨。到时候梁相和端木翰林过问起来,你可别指望燕王府替你开脱。” 宋谦低下头去,拱手说道:“属下不敢,这都是燕王府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孙不公不动声色,又说道:“燕王权倾天下,又是圣上的胞弟。你听燕王府的,那也没什么错。可莫要忘了,当今圣上是梁相和逍遥侯拥立的。瘦死的骆驼,它也比马大。” 宋谦当即说道:“属下糊涂。” 孙不公轻笑几声,心中有数了,接着说道:“圣上再容不得老臣,可眼下也离不开他们。倘若今日,端木小公子把这酒喝了下去。我是将你就地伏法,还是去燕王府拿南宫洵?” 宋谦抬起头来,面有惧色,躬身说道:“大人明察。这都是南宫洵的主意,一来替燕王出口气,二来也好抢走魔书。属下险些上当了。” 孙不公笑了出来,点头说道:“南宫族长得了魔书,又替燕王出了气,一箭双雕。可惜啊,最后却让你来顶罪。” 宋谦目光闪了闪,脸色阴沉下来,低声说道:“我这是鬼迷了心窍,被南宫洵给耍了。可燕王的确有口谕,不能让他们进京城。还请大人指点。” 老十三嗤笑几声,插话说道:“宋大捕头,我看你是官迷了心窍罢。” 孙不公瞪了他一眼,喝道:“老十三,不许胡说。宋谦一心一意,可是为朝廷尽忠。” 老十三拱了拱手,不敢说话了。 宋谦连连点头,说道:“大人,属下确实是一心为公。此事若不办好,燕王定会怪罪六扇门的。” 孙不公沉吟片刻,说道:“燕王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办好。可恒泰马场的账册,已经上报刑部了。” 宋谦大吃一惊,直起身体,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孙不公盯着宋谦,说道:“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宋谦拱手说道:“请大人明示。” 孙不公眉头微皱,指了指桌上的酒坛,低声说道:“你带着这坛酒,连夜进京面禀燕王。先让刑部把案子压下来,再说出南宫洵的私心,替燕王出一个更好的法子。” 宋谦目光一闪,问道:“还有什么法子?” 孙不公冷笑几声,慢慢说道:“他们两个身上带着魔书,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你只须把他们赶往少林寺的消息放出去,自会有人替我们出手。逍遥山庄的人死于江湖争斗,燕王在朝中也不会落下话柄,岂不是两全其美。” 宋谦愣了一下,眼睛渐渐放出光来,拱手说道:“大人高见,属下万万不及。” 孙不公“哈哈”大笑,抬了抬手,说道:“你跟我,还客套什么?你现在就走,火速赶往京城,多跟刑部赵侍郎走动走动。他是燕王的门生,对你也是青眼有加。” 宋谦“嘿嘿”笑了出来,躬身说道:“多谢大人成全。”小心捧起那坛酒,后退两步,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片刻,老十三神色不悦,径自坐了下来,说道:“他自去讨好燕王,何苦又要替他出主意?” 孙不公笑了笑,问道:“你觉得,我在帮他?” 老十三出神片刻,叹了口气,说道:“燕王得了势,我们也只能多让着宋大捕头。” 孙不公瞥了他一眼,喝道:“你总是不长进。以后记住,少去万花楼厮混。” 老十三神色微变,拱手答道:“是。” 孙不公看着老十三,低声说道:“你是六扇门的捕头,手里握着天子的刀,凡事要多为大局着想。圣上年轻气盛,可我们须得谨慎小心。不能眼睁睁看着,燕王和梁相争斗起来。” 老十三低下头去,接话说道:“朝局不乱,六扇门才有安稳饭吃。” 孙不公舒了口气,这傻小子还有药可救,说道:“我把宋谦打发走,就是不想路上再出乱子。” 老十三忽然笑了出来,抬头看着孙不公。 孙不公皱了皱眉头,问道:“你笑什么?” 老十三不敢笑了,答道:“你替送宋谦出主意,让他放出消息借刀杀人。这还不算乱子?” 孙不公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什么?边城这么大动静,魔书的消息很快就会让人知道,哪里用得着宋谦再煽风点火。” 老十三愣了一下,问道:“那,义父是要做何打算?” 孙不公思量片刻,慢慢说道:“百余年前,七大派铲除了魔教。如今魔书正大光明送上少林寺,江湖上谁敢起邪念?就算佟定邦和雷胡子想打主意,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老十三连连点头,当即笑了出来,说道:“不错。这个时候谁敢动心思,那就是明摆着跟少林武当过不去。更别说了,送魔书的还是逍遥山庄的人。义父高明。” 第六十四章 杜 威 孙不公又瞪了他一眼,问道:“遇到事情,要多往长远处想。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十三迟疑一下,低声问道:“我们将计就计,护住了端木小公子周全。可燕王怪罪下来,又如何是好?” 孙不公轻笑几声,答道:“主意是宋谦出的,燕王就算怪罪下来,也算不到六扇门头上。” 老十三怔了一下,当即大笑出来,又从桌子底下拎起一坛酒,拍开酒封给孙不公倒上酒,一边说道:“一桌子好菜,也不能浪费了。我敬义父。” 孙不公暂且放下了一桩心事,登时便觉得腹中饥渴,先喝了两碗,渐渐来了兴致,跟老十三对饮起来。 黄昏时分。 一处山脚下,传来阵阵剑吟声。只见十几个黑衣蒙面大汉,将祁星冉团团围住。旁边古怀志和裴继礼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祁星冉碧空剑在手,周身剑气激荡,气势不凡,步伐却有些踉跄,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突然,祁星冉大喝一声,剑光如匹练,逼退了人群。 不等祁星冉冲出重围,一个黑衣蒙面人迎来上来,双掌齐出,无形劲气击散了剑光。祁星冉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反手扯下身后一个包袱,挥剑劈了下来。 “住手”,黑衣蒙面人喝道,却已然来不及了。 “咔嚓”一声,包袱被劈开。一只木盒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里面却是空的。 祁星冉盯着地上的空盒子,愣了一下,大声骂道:“马万里,卑鄙小人。”环视四周一眼,横剑便要往脖子上抹去。 青影一闪而过。 一个青袍人凭空出现在祁星冉身后,抬手往脑后拍了一下。祁星冉当即倒下,昏死过去。 那黑衣蒙面人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圣使。” 青袍人抬了抬手,弯腰捡起碧空剑。随手一抖,清吟之音直上云霄,又小心收入鞘中。 黑衣蒙面人扫了地上的盒子一眼,叹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魔书,我们都上了那鬼火的当。” 青袍人笑了笑,说道:“那毁天灭地的刀法,绝非传言。” 黑衣蒙面人目光一闪,侧头吩咐道:“再搜。”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魔书不在他们身上。” 黑衣蒙面人又往地上扫了一眼,低声说道:“剑宗欺人太甚。干脆宰了他们,正好算在那鬼火头上。” 青袍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钟堂主莫急。留着他们,还有更大的用处。” 黑衣蒙面人拱手应诺,不再接话了。 青袍人又将碧空剑递了过去,说道:“你拿着这把剑,连人一起带到洛阳。我让丁烦跟你联络。” 黑衣蒙面人接过碧空剑,拱手说道:“属下遵命。”侧头吩咐道:“都绑起来。” 几个黑衣人当即解下牛筋绳,将地上三人捆结实了。 黑衣蒙面人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圣使。佟帮主约你去洛阳一聚,有要事相商。” 青袍人沉默一阵,说道:“佟帮主乃当世英雄,可以交朋友,却不能谈生意。你代我谢谢他,日后我再登门拜访。” 黑衣蒙面人怔了一下,拱手说道:“属下明白了。”也不再多说,招呼一众黑衣人,抬了三个剑宗弟子,迅速离开。 红日西沉,最后一缕阳光隐去,周围很快黑了下来。青袍人独自站在原地,喃喃说道:“灭世魔刀,毁天灭地。百余年了,天道轮回,总算等到机会了……” 洛阳,黄河渡口。 孙不公等人一路南行。到了第八日,便从渡口过了黄河,进了洛阳地界。再往东走个两三日,就能到少林寺了。端木铭心挂念柳依依,心中愈发着急,催着孙不公抓紧赶路。 一行人在码头上稍作歇息,又上了马往东疾驰。码头集镇颇为热闹,路口两边都摆满了茶棚酒摊。孔秀一身书生打扮,坐在角落里一张小桌旁,低头喝了口茶水。余光扫过驿道上疾驰而过的马队,落在一身青衫的端木铭心身上。 马队扬起一阵灰尘,渐渐走远了。孔秀放下茶碗,轻叹一声,低着头出神一阵。 突然,一个汉子径自在对面坐下。孔秀心中一惊,手中扣住一枚孔雀翎,抬头打量对方。 对面那人约莫四十来岁,满脸横肉身材壮实,眼中尽是血丝,目光说不出的阴冷,正是凶名无二的“血手人屠”杜威。 江湖中的人,免不了手上要沾血腥。大多数的人,不得已才杀人。也有些人,为达目的而杀人。极少有人,为杀人而杀人。杜威就是这样的人。杀人跟喝酒差不多,兴致来了,就喝上几杯。 孔秀收拢心神,“咯咯”笑了笑,拎起茶壶给杜威倒了一碗茶,说道:“杜大哥,好久不见了。” 杜威“嘿嘿”一笑,端起茶碗,愣了一下,却又放了下来,说道:“你这么得意,莫不是做了票大买卖?” 孔秀叹了口气,说道:“哪有什么买卖,险些让南宫玉给坑了。” 杜威盯着孔秀,阴笑不已,说道:“谁坑了谁,可说不准。盐帮那笔私财,被你独吞了罢?” 孔秀也不在乎,嗤笑几声,说道:“杜大哥缺银子花了?洛阳城里有的是大财主,你还用发愁么?” 杜威摆了摆手,掌中凭空多出一把短刀,笑道:“那些土财主,哪里有你好,浑身细皮嫩头的。”说着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孔秀看得心中作呕,当即凝神戒备,喝道:“别唬我,你想怎样?” 杜威阴笑不已,又将短刀收了起来,低声说道:“小侄女,莫动气。我只想找你做一桩买卖。你若肯答应,南宫玉的账一笔勾销。你师父的事,我也不跟你计较。” 孔秀思量片刻,也笑了出来,说道:“杜大哥做买卖,什么时候吃过亏?你开这么高的价,莫不是想把小妹卖了?” 杜威白了她一眼,讥笑道:“你又不是万花楼的头牌,能买几个钱?放心罢,坑不了你。” 第六十五章 传 经 杜威凶名虽盛,孔秀倒也不怕他,心中不觉疑惑,问道:“你又看上什么东西了?” 杜威左右看了看,倾下身体,低声说道:“你费尽心思,迷住马少堂主。可惜啊,只得了件假货。哈哈……” 孔秀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把马慎怎么了?” 杜威笑得更得意,答道:“还能怎样?那小子嘴还挺硬,对你着实不错。老子费了一番功夫,他才肯说实话。” 孔秀愣了一下,心中懊悔不已。那天走得太急了,却不想害了马慎一条性命,以后定要找机会替他报仇,也给师父出口恶气。 杜威打量她几眼,却似有些意外,“嘿嘿”笑了笑,说道:“小白脸到处都有。你若是喜欢,我去抓两个送给你。” 孔秀冷哼一声,喝道:“想打魔书的主意,我劝你还是省省罢,别自讨苦吃。” 杜威神色微变,问道:“什么意思,你不是也盯着那魔书么?” 孔秀明白了,果然是冲魔书来的,不由得又担心起那呆子来,沉声说道:“你没看见么?六扇门的人一路护送。听说少林寺的老和尚也会下山来接,我可没这本事。” 杜威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说道:“我告诉你,眼下机会来了。有大人物准备出手,我们正好浑水摸鱼,抢先下手。” 孔秀暗自吃了一惊,什么人连少林寺也不放在眼里,低声问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杜威却不回答,只盯着孔秀,目光闪烁不定,低声问道:“听马少堂主抱怨,那个端木小子,对你还不错?” 孔秀不动声色,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那个傻小子,软硬都不吃,你就别费心思了。” 杜威“嘿嘿”直笑,说道:“你好好打扮打扮,往那小子身上贴一贴。他还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 孔秀心中厌恶,可又怕端木铭心中了杜威设的套,思量片刻,说道:“你别忘了,还有孙不公跟着。” 杜威摆了摆手,说道:“那些人,我来想办法。你只管把那小子引出来,魔书就在他身上。” 孔秀点了点头,只能将计就计帮帮那呆子,低声问道:“得手之后,东西怎么分?” 杜威神色微变,冷哼一声,说道:“魔书,我留着有大用。盐帮那笔私财,怎么也值几万两,你还不知足么?” 孔秀瞪了他一眼,当即站了起来,拱手说道:“不奉陪了。” “等一等”,杜威皱了皱眉头,“嘿嘿”一笑,问道:“你想怎样?” 孔秀答道:“魔书里的武功,你得任我挑一样。” 杜威犹豫一阵,点了点头,说道:“好。可此事成不成,还得看你的本事。” 孔秀又坐了下来,冲他笑了笑,问道:“再过两日,他们就进少林寺了。杜大哥,你有什么好法子?” 杜威“嘿嘿”笑了笑,倾身凑了过来,跟孔秀细细商议起来。 嵩山,少林寺。 下午时分,山门前香客络绎不绝。寺内轻烟袅袅,殿中磬声悠扬,一片祥和气象。后院方丈室内,弘慈端坐在椅子上,双眼微闭,轻声诵经。旁边茶几上,放着一部陈旧的经书。 不一会,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响起敲门声。 弘慈睁开眼睛,轻声说道:“进来。” 房门推开了。弘信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关好,大步走上前来,点头笑道:“方丈师兄。”侧头往茶几上扫了一眼,叹道:“师兄还在读经书,我可佩服得很啊。” 弘慈轻轻一笑,拿起旁边的经书,摩挲一阵,自顾说道:“首楞严经,能开大智慧,乃佛门破魔至宝。”又转头看向弘信,慢慢说道:“武林安定百年,如今魔书出世,只怕又有一场血雨腥风。此经,是老衲在知客堂时抄写的。师弟拿去早晚诵读,定可持守本心,诸邪不侵。”说完将经书递了过去。 弘信眼睛一亮,躬身接了过去,小心收入怀中,说道:“多谢师兄赐宝,我回去后早晚供奉。” “阿弥陀佛”,弘慈轻叹一声,俗务虽重要,佛法却也不可偏废,劝说道:“师弟。既已入佛门,切不可荒废了佛法。” 弘信却不在意,“嘿嘿”直笑,点头说道:“师兄放心。等得了空闲,我一定好生诵读。” 弘慈摇了摇头,也不好再劝了。 弘信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师兄有所不知,知客堂诸事杂多,我着实不得闲。就这几日罢,江湖上消息满天飞,都说那泣血魔书要上少林寺了。端木公子却自顾躲在后面,任由江湖上鸡飞狗跳。不明白的人,还当是少林贪图魔教的东西。许多门派都来打听消息。青城东莱掌门那个俗家弟子,专门上山一趟,我刚刚才打发了。” 弘慈心念一动,低声问道:“武当派,可有消息?” 弘信摇了摇头,答道:“武当倒是没来问。”猛地拍了下额头,低声说道:“师兄,还有丐帮四处拉拢人,说什么七大派不顾江湖道义,又闹腾着要重开武林盟会……” 武林局势,弘慈早已心中有数,只抬了抬手,说道:“边城的事,弘智师弟已经说过了。本就是少林,托端木公子走一趟的。邪魔外道都在打魔书的主意,公子送上少林寺,也是无奈之举。你莫再多嘴了。” 弘信点了点头,又“嘿嘿”笑了笑,说道:“人人都在打魔书的主意。这话倒也不假,却不想还真有胆子大的。” 弘慈微微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弘信躬身凑了过去,在弘慈耳边嘀咕一阵。 弘慈皱了皱眉头,武林太平百年,七大派内部也早不是一条心了,不觉心情愈发沉重。 弘信直起身体,冷笑几声,自顾说道:“宁掌门还说了,等问明三个弟子得下落,再将魔书送上少林寺。可经了他的手,谁知道送上来的是什么?他敢说这种话,就没把少林寺放在眼里。师兄,少林寺才是七派之首,我们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 第六十六章 挡 路 “石牛寨”,弘慈只想着当年之事,也没在意他说什么,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弘信愣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说道:“二十多年前,邪魔外道围住石牛寨,逼少林交出魔刀。达摩院那伙人,却记恨师兄接任了方丈,都在边上看热闹。如今也不劳烦他们了,我带几个弟子下山一趟,看看剑宗还把少林放在眼里么?” 弘慈心中稍觉宽慰,叹道:“难得师弟,有如此担当。” 弘信笑了出来,摆了摆手,接话说道:“我自小跟着师兄在知客堂。师兄的难处,我比谁都清楚。这次剑宗在边城不讲道义,却连累了七大派的声誉。此事包在我身上,师兄放心就是。” 弘慈抬了抬手,说道:“师弟,此事急不得。” 弘信怔了一下,问道:“怎么急不得了?” 弘慈心中有数,轻轻一笑,说道:“剑宗到了嵩山脚下,想必端木公子也已回寺中了。” 弘信一脸惊讶,连连摇头,说道:“他回寺中了,我怎么不知道?难道,又躲在藏经阁里?” 弘慈笑而不语。就在此刻,外面有人敲了三下门。 弘信大吃一惊,连忙转身走过去,拉开房门。一个小沙弥匆匆走了进来,冲弘慈躬身行礼,说道:“弘智首座有紧要的事,请方丈到菩提堂商议。” 弘慈抬了抬手,说道:“知道了,你去罢。” 小沙弥低头应诺,退了出去。弘信走了回来,神色不悦,说道:“原来在菩提堂里,却不早来拜见方丈。” 弘慈笑了笑,说道:“剑宗横插一手,端木公子心中着急,也顾不得太多了。” 弘信冷哼一声,忽然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师兄,江湖上都盯着那魔书,我们该如何打算?” 弘慈站了起来,说道:“公子自有说法。你也随老衲走一趟,好好听一听。” 弘信愣了一下,点头说道:“是。师兄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方丈室。 洛阳驿道。 过了黄河,天气顿时热了起来。孙不公等人一路往东南走,到半下午时,驿道上人渐稀少,却远远望见前面有三骑守在道旁。 对方却似也望见了孙不公等人,打马迎了上来,一边喊道:“孙大人,端木小公子。” 孙不公侧头招呼一声,众人勒马停了下来。 等走近了,才看见是宋谦领着两人赶过来。孙不公暗自担心,莫非京城里又起了大变故。 宋谦赶到跟前,扫了众人一眼,拱了拱手,笑道:“我在这守了一日,总算等到你们了。”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老十三冷笑几声,问道:“燕王刚刚进京,城里事务繁多,你急着赶来做什么。莫不是想上少林寺,吃些素斋祛祛油水么?” 宋谦瞥了他一眼,也没理会,只冲孙不公说道:“大人一路辛苦,我自当来此迎候。前面驿站已经打扫干净了,请大人歇歇脚。” 京城里有事,想躲也躲不过了。孙不公抬头看了看天,又侧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小公子。今日赶了许久的路,不如早些歇下罢。” 端木铭心看了看叶正,拱手答道:“也好。早些歇下,明日再早些赶路。” 老十三左右打量几眼,接话说道:“我知道一家小店,离这不过七八里路,颇为清静,不似驿站那般嘈杂。” 孙不公点了点头,不能由着宋谦再弄些毒酒什么的出来,当即说道:“好,清静好。”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又对老十三说道:“前面带路,今晚就在那小店歇下。” 老十三拱手应诺,打马先行带路。宋谦脸色微变,只瞪了老十三一眼。 孙不公也不理会他,侧头招呼说道:“小公子,叶兄弟,我们走。”领着众人打马跟了上去。 走不一会,众人拐下一条小道。再走出几里路,远远望见道旁开了一家小店,隐在林荫中。店楼上下两层,屋檐下挂着一面酒旗。 众人刚到小店前,便有伙计跑出来,帮忙照料马匹。一行人进了小店,里面也没客人。掌柜的笑脸相迎,一边招呼小二送来茶水,一边替孙不公等人安排了二楼的上房。 孙不公先招呼端木铭心和叶正进房间休息,又扫了宋谦和老十三一眼,低声说道:“你们两个,跟我上来。”说完先走了上去,进了左首的房间。 孙不公自顾在小桌旁坐下。宋谦和老十三跟了进来。宋谦抢上前一步,给孙不公倒了一杯茶。孙不公喝了口茶,看着宋谦,问道:“京城里可有什么消息?” 宋谦“嘿嘿”笑了笑,拱手说道:“大人高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老十三冷笑一声,插话说道:“有话就直说罢,可莫要耽误了大事。” 宋谦瞥了老十三一眼,眼神颇为不屑,笑道:“老十三跟了大人这么久,却还是急性子。”又看向孙不公,低声说道:“扬州盐司衙门出了桩大案,燕王让六扇门查办。” 扬州盐税税银的管存,粱相和燕王两党早已闹得不可开交,这次终于撕破脸皮了。孙不公早就听到了风声,不愿卷进去,借着边城私购战马案躲了出来,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燕王既有谕令,那就辛苦你,去扬州走一趟。” 宋谦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大人不在京中,按说是该我走一趟。可前日太后宫中传出旨意,只怕须大人亲自走一趟。” 孙不公暗自吃了一惊,太后发话必有深意,思量片刻,慢慢说道:“既是宫里的旨意,我明早便赶回京城。难为你连夜赶过来,也去歇着罢。” 宋谦目光闪了闪,拱手说道:“属下职责所在。大人放心,我来护送小公子上路,一定出不了差错。” 孙不公心中明白,宋谦连夜赶来,目标肯定是端木小公子,须得小心应对,只抬了抬手。 宋谦当即转身走了出去。老十三跟过去,关上房门,又走了回来,叹道:“扬州那个烂摊子,终究躲不过去。” 第六十七章 好 歹 孙不公摆了摆手,说道:“太后让我去,必定另有深意。我不能不去。” 老十三点了点头,说道:“也好。过两日就上少林寺了,再出什么差错,逍遥侯也怨不得我们。” “送佛送到家”,孙不公轻轻一笑,低声问道:“嵩山后山,是不是有条小道,可以直通少林寺?” 老十三怔了一下,当即答道:“客栈外面那条小道就是。穿过山脚一个废弃的寨子,便可抄近道直通少林寺山门。” 孙不公松了口气,只感叹天意如此,自己再尽一份力罢,说道:“好得很。你也先歇息一会,今晚抄近道赶去少林寺。” 老十三皱了皱眉头,抱怨道:“宋谦既然来了,路上出了什么事,也是他担着。我们何苦为他打算。” 孙不公瞥了他一眼,还是这般不识大体。转念又想,如今朝中上下,哪个不是私利为先,谁还会顾及朝廷大局?老十三在京城日子久了,难免沾染上习气,这也怪不得他。孙不公轻叹一声,劝说道:“太平日子,来之不易。只要不出大乱子,你我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老十三“嘿嘿”笑了笑,点头说道:“我让店家烧些热汤来,义父泡泡脚……” 正说着话,楼下忽然传来吵闹声。孙不公心中一惊,暗道宋谦也太心急了罢,与老十三对视一眼,起身一齐走了出来。两人站在房门外,往楼下大堂看去。 大堂里,多出两个怪人。一高一矮,浑身圆滚滚的,就像两只肉丸子掉在地上。也不知为何,跟几个捕快起了争执。 矮个胖子骂道:“他娘的,哪个拐了俺妹妹?” 高个胖子指着众捕快,大声问道:“当差的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宋谦阴沉着脸,坐着也没说话。几个捕快怒气冲天,骂道,“哪里来的蠢货,不长眼么?”“你娘的,找死。”“胡说八道什么,老子割了你舌头。” 两个肉球却愈发来劲,与几个捕快对骂起来。 老十三凑了过来,低声说道:“这两个人,像是龙门的谭氏双魔,做过不少大案。洛阳府上个月还发文通缉。” 孙不公点了点头,谭氏双魔也算不上什么厉害角色,莫非不是宋谦搞的鬼?最后一晚了,只怕也不太平。 老十三又说道:“我下去打发他们。” 孙不公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不着急,先等等。” 大堂里,矮个胖子突然抄起一张凳子,朝几个捕快砸了过去。一个捕快拔刀格开凳子,“哐当”一声摔在柜台上,又指着两个肉球,骂道:“你娘的,瞎了你的狗眼,敢太岁头上动土。”说着几个捕快都拔出了刀子。 掌柜和几个伙计吓得躲到一旁,都不敢说话。 门外突然又闪进来一个汉子,指着楼上喊道:“两位兄弟,我瞧见了。就是那个小白脸,拐走了你家妹子。” 两个肉球抬头看过来。矮个胖子指着老十三骂道:“奶奶的,老子最恨小白脸。你小子找死。”说完先冲向楼梯。 几个捕快也不废话了,一齐挥刀砍了过去。矮个胖子如肉球般弹了弹,竟一一避开,身法却也不慢。高个胖子大骂一声,也冲上来助拳。几个捕快和两个肉球缠斗在一起。只可惜了大堂里的桌子板凳,“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门口的汉子“嘿嘿”一笑,突然欺身而上,闪到宋谦那桌一个捕快身边,抬手按了一掌。那捕快应声倒下,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孙不公看得分明,那汉子手掌殷红如血,心中一惊,当即喝道:“血手人屠。”暗想江湖上各路人物,也不顾及少林的名声,终于动手开抢了。 宋谦猛地站了起来,后退一步,指着那汉子喝道:“杜威,你好大的胆子。”左右看了一眼,说道:“一起动手,先拿下他。” 余下的几个捕快高声应诺,刀棍齐出攻向杜威。杜威怪笑不已,手中多了一把短刀,与宋谦等人斗了起来。短刀迅疾狠辣,杜威一时竟不落下风。 老十三拉了拉孙不公,低声说道:“义父,外面危险,先去房内避一避。” 孙不公冲他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楼梯另一侧的房间,说道:“莫要慌乱。盯住了魔书,见机行事。” 老十三目光焦急,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了。 端木铭心独自在房间里,听着打斗声越来越激烈,起身刚要走出门。“啪嗒”一声,窗户突然打开了。接着闪进来一个人,直冲端木铭心坏笑。漆黑的眼睛灵光闪动,却是一身书生打扮的孔秀。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出来,连忙上前两步。刚要说话,窗外飞进来一道剑光,直刺孔秀后心。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丹田真气急转,喝道:“小心。”瞬间抢到孔秀身前,挡住那道凌厉的剑光。 剑光一闪即逝,房间里剑气激荡。 端木铭心低头扫了一眼,剑尖贴着胸口的衣襟,心中一阵后怕。等抬起头来,看见叶正持剑站在面前,端木铭心才松了口气,急忙说道:“叶兄,她不是坏人。” 叶正扫了两人一眼,也没说话,反手收剑入鞘,又走回窗户旁往外面看了看。 孔秀将端木铭心拉了过来,脸色微红,嗔道:“你急什么?他的剑收发自如,不会伤我的。” 端木铭心知道叶正的剑厉害,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万一伤到了,那可如何是好。” 孔秀眼睛一亮,当即笑了出来,叹道:“你这么担心我啊?”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莫名想起了柳依依,心中登时闷闷不乐,随口说道:“你怎么不走门,偏要走窗户。” 孔秀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来做贼的,当然是钻窗户了。”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怔了一下,又问道:“对了,你怎么又来了?” 孔秀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么?”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猛地心念一转,不觉又紧张起来,说道:“魔书一定要送去少林寺,不能给你。” 孔秀神色微变,说道:“你个呆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说完又侧过头去。 第六十八章 误 解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劝说道:“这东西,是不祥之物。给了你,只会害了你的。” 孔秀又转过头来,看着端木铭心,说道:“我不要魔书,只要你请我喝酒。现在就走。”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只觉得莫名其妙,摇头说道:“别胡闹了。我先把魔书送上少林寺,最多两三日,一定请你喝酒。好不好?” 孔秀回头看了叶正一眼,说道:“他的剑很厉害。你把魔书交给他,让他送上少林就是。” 端木铭心也想过把魔书给叶正,可又挂念着能有依依的消息,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叫骂,猛地反应过来,盯着孔秀问道:“外面那些人,不会是跟你一伙的罢?” 孔秀叹了口气,低头思量一会,抬头轻声说道:“一时半会,我跟你也说不清楚。总之有厉害人物打魔书的主意,你招惹不起。想要活命的话,就赶紧跟我走。” 看来他们真是一伙的。端木铭心登时心中失望,又回想起黑虎堂里那些人,为了魔书什么都做得出来,不觉生出一丝厌恶,摆了摆手,说道:“别再说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孔秀着急了,嗔道:“你个呆子,装什么好汉?早晚要丢了性命。” 端木铭心也听不进去,想了想,低声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依依的下落?” 孔秀目光闪了闪,叹息一声,低头说道:“你跟我走。我来想办法,一定带你找到她。” 端木铭心又想起叶正的话,只要魔书带在身上,劫走依依的人肯定会找上门来的,犹豫一下,说道:“你把依依带来,我就给你魔书。” 孔秀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端木铭心,跺了跺脚,骂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你想去送死,那就去罢。我不管了。”大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接着“哐当”几声响,却像是砸碎了桌椅。楼下又传来孔秀的叫骂声,“混蛋,王八蛋。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气势颇为不凡,竟将原本的打斗声也压了下去。 端木铭心心情沮丧,愈发不明白这江湖和江湖上的人了,不禁愣在原地出神。 叶正关好窗户,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待在屋里,别出去。”说完自顾走了出去。 叶正出了房门,往大堂里扫了一眼。只见一众捕快正围住三个恶汉。其中一个满脸横肉,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叶正认得是朝廷通缉重犯“血手人屠”杜威,心中一惊,当即喝道:“杜威,你可还记得土狼?”提气纵身跃下,落在杜威身前。 杜威愣了一下,打量叶正几眼,登时神色大变,说道:“那个王八蛋满口胡说,你莫信他。” 土狼临死前,提到过几个名字,跟小南村的案子有关。叶正不能不信,却也不会全信,可此时杜威的反应肯定心中有鬼,沉声说道:“跟我回平城。” 杜威目光一闪,摇了摇头,说道:“当年的事,跟我没关系。” 叶正欺身而上,拔剑刺出,一气呵成。“叮”的一声清响。杜威连退数步,面有惧色。左手挡在咽喉前,手掌却完好无损。 叶正微微一惊,只觉得长剑却似刺在一块铁板上,仔细打量几眼,才发现杜威左掌隐隐泛着金光。 “金蚕手。”大堂里有人惊呼道。一众捕快都盯着杜威,目光只落在那只左掌上。 江湖传言,数百年前,魔教一位高人用千年金蚕王吐的丝,揉合海底寒铁,炼制成一副手套。刀枪不入,水火不进,百毒不侵,人称金蚕手。百余年前,魔教五长老凭着金蚕手,在寿春城下连杀中原武林六位掌门,一举震惊江湖。魔教覆灭之后,金蚕手却不知所踪。叶正也想不太明白,如此武林重宝,怎么会落在杜威这样的恶徒手里。 杜威“嘿嘿”怪笑,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光天化日的,几个鹰抓孙勾引良家女子,小心遭报应。老子不奉陪了。”身形一晃,已然闪出大堂。 宋谦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别跑。”当即追了出去。身边两个捕头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叶正迟疑一下,当年的事定要问清楚,也顾不得太多,提气追了出去。 另外两个凶汉见势不妙,如肉球一般弹出了大门,身法倒也不慢。众捕快回过神来,嚷嚷着也要追出去。 老十三不等孙不公吩咐,纵身跳了下去,喝道:“别追了,护住大人。”当即安排两人守住大门,两人看着窗户。自己领着几人,守在楼梯上。 孙不公点了点头,老十三总算有点长进,不由得松了口气。快步走进楼梯右侧的房间,见端木铭心站在房内出神,低声问道:“小公子,没事罢?”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摇头答道:“没事,没事。” 孙不公笑了笑,招呼端木铭心坐下,又说道:“小公子莫慌。他们去追贼人了,我们安心等着就是。” 端木铭心又愣了一下,可别因为自己连累了孔秀,只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话。 直等到太阳下山了,大堂里才传来动静,却像是有人回来了。过了片刻,宋谦、叶正和老十三先后走了进来。 端木铭心心中焦急,看着叶正,起身问道:“你们,都没事罢?” 叶正摇了摇头。宋谦瞥了端木铭心一眼,冲孙不公拱手行礼,说道:“大人。我们追出去二十几里,可惜还是让他们逃了。” 老十三嗤笑几声,插话说道:“你这么卖力,不会是贪图他那只金蚕手罢?” 宋谦脸色微变,也没理会老十三,只冲孙不公说道:“大人。杜威是朝廷通缉重犯,属下情急之下,才追了出去。” 孙不公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道:“你一心为公,我自然明白。此事不提了,眼下还是护送魔书上少林要紧。” 端木铭心登时想起孔秀的话,点头说道:“不错,只怕还有厉害人物打主意。” 第六十九章 古 怪 老十三接话说道:“既如此,我们便连夜赶路,早些上少林寺。” 宋谦目光闪了闪,拱手说道:“大人,京城里还有要事,可耽误不得。属下明日护送小公子上路,大人放心就是。” 孙不公轻轻一笑,只抬了抬手。叶正忽然插话问道:“听说后山有一条近道,直通少林寺山门。店家可知道?” 老十三点了点头,答道:“店外的小道便是。山路难走一些,却能省下一日路程。” 叶正接话说道:“那就走山路,连夜上少林。” 孙不公侧头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也想早些上少林寺,再回去查探柳依依的下落,当即点头说道:“我看行。避开大路,省得再遇上歹人。” 宋谦看着孙不公,目光焦急,劝说道:“大人。京城里催得急,刑部又要怪罪了……” 孙不公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今晚上少林寺,明早便下山赶回京城。”当即招呼众人,起程赶路。 端木铭心一会想着柳依依,一会又担心孔秀,不觉心烦意乱,也没在意旁边的宋谦冲自己怪异一笑。 大堂里一片狼藉。掌柜的愁眉苦脸,正领着几个伙计收拾。见众人走下楼梯,冲孙不公拱了拱手,也没敢多抱怨。孙不公让人赔了些碎银子。掌柜的连连感谢,只问是不是要赶去少林寺进香。又说山脚的寨子废弃了多年,颇为邪门。通常客人都是在店里住一晚,第二天清早再赶路。孙不公拱手答谢,只说要赶路回京城。掌柜的不再啰嗦,催促小二备了几包干粮,让两个捕快背在身上。出了店门,老十三在前面领路,一行人沿着小道打马疾驰。 约莫二更时分,前面隐约望见群山连绵。等赶到山脚下,才看见依着山脚还有一片村寨。老十三回头招呼众人停下,指了指村寨,说道:“那就是石牛寨。穿过寨子,有一条山路直通少林寺。” 端木铭心抬头看去,夜色之中山势起伏,却似一头俯首吃草的牛。那寨子位置恰好在牛鼻子上,房屋层层叠叠,就像拴在牛鼻子上的铁环。石牛寨之名果然名副其实,只是寨中漆黑一片,丝毫不见灯光。 孙不公也往山上打量一阵,低声说道:“这寨子,古怪得很。” 老十三接话说道:“这寨子废弃了多年,可又守在山道口上。赶路的香客,大多是白天上山。” 孙不公点了点头,侧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小公子,抓紧赶路罢。” 端木铭心看了叶正一眼,这才点头说道:“有劳孙大人了。” 孙不公笑了笑,又招呼众人继续赶路。 进了寨子,里面房屋大多完好无损,门窗都敞开着,偏偏一个人影也没有。山风吹过,门窗“吱呀”作响,却似有人进出一般,说不出的阴森诡异。端木铭心左右看了看,心底嗖嗖冒出寒意,登时后悔走这条山道,不禁又侧头看了叶正一眼。 沿着石头路往上走,不一会到了寨子中央的平场。对面的屋里突然亮起了火把,接着有人喝道,“什么人,站住。” 众人都是一惊,勒马停了下来。 对面屋里先走出来三人。接着又出来十几个人,有的举着火把,有的端着劲弩,身上都带着长剑。几声哨响后,两侧的房屋上也跳下来十几人,守住平场往下的路口。 端木铭心暗自松了口气,看起来不像是鬼类,当即定下心神,仔细打量对面走来的三人。中间一名白发老道,眉头微蹙,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左侧一人身穿白袍,腰挂长剑,清隽脱俗,从容走来有如闲庭信步。右侧一个锦袍大汉,约莫四五十岁,手握长剑,腰杆挺直,器宇轩昂。 孙不公先翻身下马,大步迎了上去,拱手说道:“天雷掌座,宁掌门,魏掌门。今晚得见三位剑宗高人,孙某幸会。” 原来是剑宗的高人,端木铭心又对面人群扫了几眼,却不见祁星冉等人。 三人停下脚步,冲孙不公拱手回礼。孙不公“哈哈”笑了笑,问道:“三位怎么会在此地?” 左侧白袍人却问道:“三更半夜,孙大人怎么会来此地?莫非在办什么大案?” 孙不公叹了口气,答道:“也算是办案罢。事情紧急,送逍遥山庄的端木小公子上少林寺一趟。” 三人对视一眼。右侧的锦袍大汉扫了端木铭心等人一眼,问道:“哪位是端木小公子?” 孙不公回头招了招手,吩咐道:“都下马歇息一会。”又看端木铭心和叶正,说道:“小公子,叶兄弟。过来见一见三位前辈。” 众人都翻身下马。端木铭心跟着叶正,一同走上前去。 孙不公点头笑了笑,又转头看向中间的老道,说道:“这位是昆仑三老之一,拳门掌座天雷真人。” 昆仑派下分剑、拳、掌三门,三门掌座分别为天风、天雷和天云。三人武功修为出神入化,近乎陆地散仙,江湖中尊称为昆仑三老。端木铭心早听说过昆仑三老之名,却是头一次见到真身,当即拱手说道:“端木铭心,见过天雷前辈。” 天雷目光一闪,拱手回礼,说道:“小公子,客气了。” 孙不公看向左侧的白袍道人,说道:“这位是崆峒派宁掌门。” 崆峒派源远流长,现任掌门飞云子宁无尘,不单剑术超绝,心性修为更是不俗,据说已到了心无外物之境。端木铭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拱手说道:“见过宁掌门。” 宁无尘拱手回礼,说道:“端木小公子,不必多礼。”说完扫了叶正一眼。 孙不公轻轻一笑,又看向右侧的锦袍大汉,说道:“这位是华山派魏掌门,也是关中武林名宿。” 华山派乃武林七大派之一。掌门苍龙剑客魏长风,据说是关中裴家的女婿,不单是名震江湖,更是关中巨富。端木铭心听说过华山派不少流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拱手说道:“见过魏掌门。” 第七十章 欺 小 魏长风拱了拱手,只问道:“端木小公子,你三更半夜,上少林做什么?” 端木铭心想了想,径直答道:“我有一样东西,须得亲手交给少林寺弘慈方丈。” 魏长风冷哼一声,说道:“既要见弘慈方丈,为何不走前山,偏要半夜抄后山小道?” 端木铭心心中反感,说道:“时间紧急,不得不走小路。” “哦”,魏长风冷笑几声,问道:“有什么事情,如此紧急啊?”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侧头看了叶正一眼,暗想剑宗乃武林正道,用不着瞒他们,答道:“实不相瞒,我在边城得了一件魔教之物,须交给弘慈方丈处置。” 魏长风冷哼一声,侧头看向天雷。天雷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问道:“小公子,果真是魔教之物?” 端木铭心拱手答道:“不错,正是黑虎堂在漠北得来的泣血魔书。” 天雷等三人又对视一眼。魏长风眉头紧皱,喝道:“好哇,果然如此。你跟我们走一趟罢。” “什么意思”,端木铭心不太明白,问道:“要去哪里?” 孙不公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三位前辈。魔书干系重大,万万耽搁不得,须得先送上少林寺。” 魏长风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说道:“孙大人,此事与六扇门无关。莫要多管。” 不等孙不公答话,宁无尘忽然问道:“孙大人,你可亲眼见了那魔书?” 孙不公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宋谦接话说道:“宁掌门问得好,我等的确未见过小公子说的什么魔书。” 孙不公登时回过头来,扫了端木铭心一眼。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冲众人扬了扬,说道:“这里面便是魔书。” 魏长风上前一步,伸手说道:“烦请小公子拿过来。我先看一看,到底是真是假。” 端木铭心多了个心眼,又将油纸包收入怀中,冲三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若想看个究竟,不妨随我一同上少林。” 魏长风愣了一下,脸上登时有了怒色。 宁无尘插话问道:“小公子进了少林寺,打算如何处置?” 端木铭心答道:“亲手交给弘慈方丈,送进达摩洞中,与魔刀一同封镇。” 宁无尘轻笑一声,与天雷对视一眼,接着问道:“既是此等大事,少林寺为何不派人来接应?” 端木铭心也愣了一下,此前还真没想过,为何少林寺一点动静也没有。 孙不公接话说道:“想必少林另有打算。我等一同上山,见了弘慈方丈,自然就知道了。” “不可”,宁无尘摆了摆手,说道:“孙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收到消息,有人要从后山潜入达摩洞,打那把魔刀的主意。这才飞书知会弘慈方丈,连夜赶来守在此处。” “哦”,宋谦惊叹一声,问道:“难道有人想闯进达摩洞,盗走魔刀不成?” 孙不公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冲三人说道:“三位前辈,此事非同小可。只怕要当面与弘慈方丈说清楚。” 魏长风等人也不答话,只盯着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问道:“三位既不相信,又不肯同去少林寺,到底想怎样?” 魏长风大笑几声,答道:“你是逍遥山庄的人,我等自不会为难你。还请小公子随我们走一趟,把几件事情说清楚了,再送你回栖凤山。魏某当面给逍遥侯赔罪。” 堂堂剑宗,竟如此蛮横不讲理。端木铭心心中气愤,问道:“魏掌门。我有什么事,须得跟你说清楚?” “小公子莫急”,天雷摆了摆手,说道:“老道只问一句,剑宗三位弟子,现在何处?”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答道:“天雷前辈,三位高足的下落,我又怎么会知道。” 魏长风扫了端木铭心和叶正一眼,喝道:“黑虎堂中无一幸免,就你们两人脱身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端木铭心想起祁星冉等三人骗自己送个假盒子上路,心中愈发气愤,答道:“魏掌门。那日在黑虎堂中,他们三人与丐帮余长老等人约定好了,联手对抗黑火。谁知他们却丢下众人先走了,害得黑虎堂里数十人惨死……” “住口”,魏长风盯着端木铭心,喝道:“再敢满口胡言,诋毁剑宗声誉,可莫怪魏某以大欺小。”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说道:“魏掌门如此蛮不讲理,难道不是以大欺小么?” “小子”,魏长风眼中精光一闪,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欺身而上,拔剑直刺端木铭心。剑气凌厉,颇为惊人。 端木铭心已有准备,气随意转,身形一晃化做一串虚影,从容避开剑锋。 魏长风中途变招,剑若游龙,紧追不舍,顷刻间已攻出十余招。却似有些心浮气躁了,长剑回转变招之际,剑气略有些凝滞。 端木铭心看准机会,凌空一个翻身,如游鱼一般闪到魏长风身旁,抬手便要朝后心要害拍下去。 “小心。”有人轻喝一声。紧接着一声剑吟,剑气破空袭来。端木铭心只觉得后背微寒,却似剑锋已然刺入肌肤,闪避不及了。 一道剑意冲天而起。身后惊呼连连,剑气激荡四散。端木铭心一时分心,却让魏长风就地一滚,狼狈避开了。 端木铭心也不再追,连忙转过身来。只看见叶正手持长剑,被宁无尘和另外两人围在当中。宁无尘等三人都是面色凝重,叶正却是神情自若。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说道:“叶兄小心。”当即朝其中一人冲了过去。 “小公子,退下。”天雷喝道,闪身挡住去路,挥出一拳迎向端木铭心。 这一拳大巧不工,似慢实疾,拳意虚实不定,已得昆仑阴阳化意拳真义。端木铭心不及多想,收住脚步,身形急转后退一步。 天雷一拳收回,另一拳同时击出。端木铭心不得已,又退了一步。天雷却一拳快似一拳,逼得端木铭心连连后退。端木铭心心中焦急,猛提一口真气,化作一道虚影往右侧闪开,伺机再欺身而上。 第七十一章 惊 雷 天雷大喝一声,竟也跟了上来。“呼”的一拳击出,不带丝毫劲风。端木铭心却看得出来这一拳不同凡响,心中大惊,提气双足连点退到了一丈开外,离叶正却越来越远了。 孙不公大声说道:“三位误会了,暂且罢手罢。” 宋谦劝说道:“大人。既是剑宗门派私事,六扇门不好插手。” 老十三冷哼一声,喝道:“宋大捕头,六扇门里你说了算么?” 孙不公回头抬了抬手,说道:“都别吵了。” 端木铭心扫了三人一眼,见六扇门不便插手,心中愈发焦急。猛地又发现圈外三人同时出剑,刺向叶正,不禁大吃一惊,喊道:“叶兄小心。” 叶正一动不动,忽然清啸一声,手中长剑同时幻出三道剑光,后发先至迎向三人。 剑气激荡回转。 三人持剑退回圈外,仍将叶正围在中间。宁无尘手中长剑泛着青光,沉声说道:“陆师兄,高师兄。此人快剑无双,千万小心。” 端木铭心稍稍松了口气,不想叶正出剑竟快到了如此地步。转念又想这般出剑必定极耗真气,绝非脱身之计。当即狠下心来,不论如何也要闯过去,缠住其中一人。 端木铭心又看向天雷,全力提气冲了上去。 魏长风喝道:“天雷师兄,我助你一臂之力。”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剑光,有如天外游龙,直扑端木铭心。 不单是以大欺小,还要以多欺少。端木铭心只得侧身一闪,避过剑锋,又欺身而上,抬掌击向魏长风胸前要害。 魏长风不及回剑,左掌击出迎了上来。“嘭”的一声闷响,两人各退了一步。 端木铭心丹田真气激荡,一时也不敢再往前冲了。魏长风脸色大变,却似吃了个小亏,横剑挡在身前,也没再逼上来。 端木铭心调匀气息,看向站在原地的天雷,大声说道:“天雷掌座。堂堂剑宗,为何不讲道理?” 天雷沉默片刻,拱了拱手,说道:“小公子,只须说出三位弟子的下落。老道绝不为难你。” 端木铭心忿忿不平,大声答道:“他们三人的下落,我着实不知道。前辈不是有意为难我么?” “哼”,魏长风盯着端木铭心,接话说道:“不知道,那就跟我们走一趟。” 端木铭心扫了叶正一眼,咬了咬牙,说道:“天雷前辈,你们先放了叶兄。我将东西送上少林寺后,就跟你们走。” 天雷默不作声,侧头看了魏长风一眼。 魏长风冷笑几声,说道:“端木小公子。我劝你莫要多事了,现在就跟我们走。” 端木铭心心念飞转,拱手说道:“三位前辈。那黑火一直想抢走魔书,这才与黑虎堂起了冲突,兴许三位弟子也被黑火劫持了。” 魏长风仰头大笑,说道:“既如此,小公子把魔书交出来。我等拿了魔书,再去跟黑火交涉,救出三位弟子。” 端木铭心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将手伸进怀中。 那边叶正却突然出剑。剑光如电,瞬间已到了一人身前。那人身形急退,避开剑锋。另外两人同时出剑,直刺叶正后心。叶正只得回剑格挡,逼退身后两人。方才那人持剑逼上,又将叶正围在中间。 端木铭心看得明白,宁无尘等三人却似结成了剑阵,叶正一时半刻只怕冲不出,当即掏出油纸包,大声说道:“先放了叶兄。我便把魔书给你们。” 场中众人都是神色微变。魏长风走上前来,伸手说道:“小公子,快把东西给我。” “哈哈……”寨子里突然响起惊雷般的笑声。端木铭心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竟险些心神不守,登时回头往平场下望去。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平场下冲上来,径直撞向场中众人,一边喝道:“堂堂剑宗,好不要脸。” 声音如炸雷一般。端木铭心听得双耳生疼,经脉气息微微一滞。 天雷大喝一声,说道:“天罡战气,快闪开。” 平场后面的剑宗弟子纷纷闪避。有两人躲避不及,被撞得倒飞出去。孙不公先反应过来,身形一晃,拖开老十三,步法颇为迅捷。宋谦也向一旁躲避。另有一个捕快稍慢了些,又被来人撞飞出去。 天雷迎了上去,喝道:“休要逞凶。”与来人对了一拳。“嘭”的一声闷响,两人都后退一步。天雷身形晃了晃,说道:“雷胡子,好霸道的拳头。” 来人体型魁梧,满脸花白胡子,双目有神凶气逼人。身穿黑布短衣,袖口处绣了三圈红线,扫视众人一眼,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天雷老道,许久不见了。” 端木铭心暗自称奇,仔细打量几眼。猛然想起传言中的十二连环坞总舵主雷天罡,横行江湖数十年,黑道中人称为雷公,也有人戏称雷胡子。又见地上躺着的三人低声呻吟,却似受了重伤,不由得感叹雷公的凶名不虚,悄悄将油纸包再塞入怀中,侧头看了叶正一眼。 宋谦闪到魏长风身旁,指了指地上的捕快,喝道:“雷胡子,又伤了六扇门的公差,眼里可还有王法?” “什么王法?”“鸟王法。”“老子就是法。”平场下传来笑骂声,接着又有数道黑影闪了过来,落到雷天罡身后,冷冷地盯着对面众人。 端木铭心打量几眼。后来的五人都是黑衣短装,袖口绣着两圈红线,个个凶悍异常,隐隐透出杀气。 雷天罡冷笑几声,瞥了宋谦和魏长风一眼,说道:“你包庇裴家人作恶,心里可有过王法?” “你……”宋谦怔了一下,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孙不公眉头紧皱,冲雷天罡拱了拱手,说道:“雷总舵主,这么多年了还不开窍。莫不是想做一世的贼?” 雷天罡瞪了孙不公一眼,笑道:“做贼,总要好过做狗。” 老十三指了指雷天罡,喝道:“放肆,你……” 孙不公连忙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小子,活腻了?”“他娘的,这群鹰爪孙。”“干脆都宰了,省得见了心烦。”几个黑衣汉子自顾说道,只当六扇门一众捕头捕快是待宰的羔羊。 第七十二章 买 卖 孙不公等人都不敢接话。沉默一会,天雷叹了口气,说道:“十三太保来了六个。雷胡子,你想怎样?” 雷天罡大笑几声,扫了众人一眼,说道:“莫要害怕。我来找你们,只是想谈几桩买卖。” 端木铭心不禁紧张起来,只怕是又来抢魔书的,往叶正那边扫了一眼,暗自盘算找机会先救他出来。宁无尘等三人似乎也心存忌惮,不敢再围攻叶正了。 魏长风“嘿嘿”笑了笑,问道:“有什么买卖,能让雷公深更半夜跑一趟的?” 雷天罡也没理会他,转身从一个黑衣汉子手里接过来一把剑,冲天雷扬了扬,问道:“天雷,可认得这把剑?” 天雷和魏长风都上前一步,焦急问道,“碧空剑,哪里得来的?”“雷胡子,莫非是你绑了他们?” 雷天罡肆意大笑,把玩长剑几下,说道:“莫管我哪里得来的。我只问你,想不想要这把剑?” 天雷冷哼一声,说道:“碧空剑乃昆仑至宝。老道劝你,莫要生事。” “嘿嘿”,雷天罡颇为不屑,笑道:“昆仑双剑,紫宵碧空。这把碧空剑,怕是能卖不少银子罢。” 天雷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雷天罡收起笑容,盯着天雷,说道:“从今往后,十二连环坞跑西域的生意,昆仑派不许插手。你若肯答应,我就把剑还给你。” 天雷沉默一阵,点头说道:“只要十二连环坞不做危害武林大义之事,昆仑派便由着你们。” “好”,雷天罡仰头大笑,说道:“一言为定。”说完便将长剑抛了过去。 天雷接住长剑,打量几眼。“呛”的一声,又拔出半截,剑身寒光闪闪。这才点了点头,再回入鞘中。 雷天罡转头看向魏长风,问道:“西安裕丰堂的几位堂主,到底是怎么死的。魏掌门可知道?” 魏长风怔了一下,目光闪了闪,答道:“裕丰堂欺压弱小,只怕是遭了报应。” “好得很”,雷天罡冷笑几声,说道:“这么说来,关中裴家一手遮天,迟早也要遭报应的。” 孙不公拱了拱手,插话说道:“雷总舵主。裴家已经赔了几千两银子,西安城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莫要再生事了。” 魏长风神色大变,喝道:“难不成,十二连环坞还想趁火打劫么?” 雷天罡“嘿嘿”直笑,沉声说道:“魏掌门,你那个宝贝徒弟,口气大得很。他是裴家的嫡孙罢?” 魏长风连忙说道:“雷胡子。裕丰堂的事,跟他没关系。” “魏掌门莫急”,雷天罡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让裴家交出西安城一半的铺子,我就还你个活生生的徒弟。” 魏长风愣了一下,怒道:“雷胡子,你欺人太甚。” 天雷瞥了魏长风一眼,劝说道:“魏掌门,救人要紧。生意赔了,还可以再赚回来。” 魏长风面有难色,犹豫一阵,说道:“此事还要跟裴家人商量,我可做不了主。” 雷天罡点头笑了笑,说道:“也好。那你就去告诉裴老太爷,准备给孙子收尸罢。” 天雷叹了口气,说道:“雷胡子,你敢劫持剑宗弟子。可莫忘了当年的武林盟约。” “哈哈”,雷天罡大笑起来,摆了摆手,说道:“天雷,话可不能乱说。那几个剑宗弟子不争气,让人给绑了起来。雷某拼死替你们救回来,还不许赚几两银子么?” 天雷皱了皱眉头,侧头看向魏长风,说道:“魏掌门。人比银子重要,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魏长风长叹一声,看着雷天罡,说道:“好,你先把人放了。我去劝劝老爷子,让出一半铺子来。” 雷天罡拱了拱,笑道:“魏掌门,别占了便宜还卖乖。本就是裕丰堂的铺子,这桩买卖你可赚大了。”说完又看向宁无尘等人,打量片刻,说道:“宁掌门,这个剑阵古怪得很。” 端木铭心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争斗,听到雷天罡说剑阵却上心了,当即问道:“雷总舵主,这剑阵哪里古怪了?” 雷天罡瞥了他一眼,“嘿嘿”笑了笑,又看向宁无尘,自顾说道:“这走样的三才阵稀松平常,困敌却有奇效。就算是天风陷在阵中,恐怕也不易脱身罢。宁掌门好心思啊,日后昆仑神剑的名号,非崆峒派莫属。” 场中一众剑宗弟子唏嘘不已,都往那剑阵看过去。宁无尘手持长剑,从容不迫,也不理会雷天罡。 端木铭心隐约看出雷天罡跟剑宗不和,心念一动,拱手说道:“雷总舵主,他们以多欺少,将叶兄围在其中。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雷天罡嗤笑几声,问道:“救他出来,不过小事一桩。可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端木铭心想也不想,当即答道:“前辈若能救他出来,我愿将魔书相送。” 场中众人都是一惊。天雷喝道:“不可。” 孙不公也神色微变,劝说道:“小公子。此人乃朝廷通缉重犯,向来我行我素。万万不可轻信于他。” 魏长风盯着雷天罡,说道:“好你个雷胡子,原来也是冲着魔书来的。” 雷天罡打量端木铭心几眼,点头说道:“你小子有情有义,强过他们许多。这个忙,我帮定了。”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前辈。” 宁无尘手中长剑一抖,说道:“两位师兄,莫要分心。我等先解决此人。” 话音刚落,三人忽然围着叶正转了起来。渐渐化成一圈灰影,已然看不清三人的位置了。接着灰影中飞出三道寒光,直刺中间的叶正。力道,速度,方位,捏拿得不差分毫。显然,三人长久演练过。 端木铭心心中大惊,喝道:“住手。” 剑意冲天而起。 叶正一动不动,手中长剑刺出。刹那间分出三道剑光,后发先至迎向飞来的寒光。 “咦”,“啊”,几声轻叹响起。寒光急退,剑气激荡。那圈灰影也散开了,又变回三个持剑人,神色微变,却仍将叶正围在圈中。 端木铭心舒了口气,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第七十三章 现 身 雷天罡也惊叹一声,说道:“心剑合一。”忽然仰头大笑几声,自顾说道:“好,好得很啊。可惜,还差一点点。” 圈中的叶正猛地转过头来,盯着雷天罡。 端木铭心插话说道:“雷前辈。你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雷天罡冲他“嘿嘿”笑了笑,说道:“你放心,他们伤不了他。” 魏长风冷哼一声,喝道:“雷胡子。这是剑宗的私事,你莫要插手。” 雷天罡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圈中的叶正,说道:“可不巧了。这位小兄弟的事,雷某一定要管。” 魏长风扫了几个黑衣汉子一眼,问道:“十三太保来了六个,你就吃定了剑宗么?” 雷天罡冷笑不已,盯着魏长风,说道:“就凭你,也配我们兄弟一起出手?”回头看了一眼,问道:“谁去跟魏掌门过几招?” “我来”,一个黑衣汉子抢上前来,约莫三十多岁,身形矫健,像极了一头狩猎的豹子,只盯着魏长风,说道:“魏掌门,请罢。” 雷天罡点了点头,说道:“老五,你去见识一下华山的游龙剑。” “五太保,一飞冲天”,魏长风神色微变,问道:“你就是那个林飞?” 端木铭心听说过,十二连环坞的舵主个个都是顶尖好汉,与雷公合称十三太保,在江湖中威名赫赫,不由得多打量林飞几眼。 宋谦脸色阴沉,在一旁劝说道:“魏掌门,此人是十二连环坞的头号杀手,莫要中了计。” 魏长风却似中了激将计,怒道:“我华山派,还怕了你们不成?”手中长剑一抖,发出龙吟之声,气势颇为不俗。 宁无尘大声说道:“魏师兄,莫要动气。”又看向雷天罡,说道:“雷总舵主。魔书关乎武林安定,你真打算横插一手,硬要与七大派为敌么?” 雷天罡冷哼一声,说道:“雷某不稀罕什么魔书。可也不能眼看着,它落入小人手里。” 宁无尘神色自若,接着说道:“既如此,我等准备查清魔书的下落,再送上少林寺,你为何要阻拦?” 雷天罡笑了笑,说道:“放了这位小兄弟,我自不会为难你们。” 宁无尘摇了摇头,说道:“此人杀了乔大鹏,崆峒派定当讨回公道。还请雷总舵主莫要插手。” 端木铭心又着急起来,插话说道:“雷前辈,那乔大鹏纵容子侄作恶,叶兄不得已才杀了他的。此事,平城中人人都可作证。” 雷天罡扫了端木铭心一眼,仰头大笑几声,冲宁无尘问道:“宁掌门,你那个大弟子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宁无尘神色不变,答道:“剑宗弟子,仗剑除魔,死得其所。日后剑宗自会替他讨回公道。” 雷天罡点了点头,抬手竖起了大拇指,叹道:“宁掌门大义凛然,果然了得。雷某佩服,必定厚葬你那弟子。” 天雷叹息一声,侧头看向宁无尘,劝说道:“宁掌门,无形之剑绝非一夕之功可成。莫忘了天风师兄的嘱咐,还是救人要紧。” 宁无尘不为所动,说道:“天雷师兄放心。宁某只是不愿受人胁迫。” 天雷神情凝重,转过头来,不再说话了。 “好”,雷天罡盯着宁无尘,大声说道:“宁掌门深明大义,雷某也不能小气。只要你们放端木小公子上少林寺,我便放了剑宗三个弟子。” 宁无尘当即说道:“一言为定,端木小公子现在就可以走。”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冲雷天罡说道:“多谢雷前辈,我不会丢下叶兄的。” 雷天罡也不理会他,扫视剑宗几人一眼,沉声说道:“今晚之事,谁若是反悔了,可别怪雷某翻脸,不顾当年的武林盟约。” 魏长风冷哼一声,也没接话。 宁无尘从容说道:“天雷师兄,魏师兄,烦请两位守在阵外。宁某先替乔师兄报仇。” 天雷与魏长风对视一眼,上前两步,挡在雷天罡等人身前。 端木铭心无可奈何,连忙说道:“宁掌门,莫要伤了叶兄。大不了我不去少林寺,跟你们走就是。” 孙不公也说道:“宁掌门,叶兄弟乃是六扇门的公差,乔大鹏之死事出有因。还请宁掌门手下留情。” 雷天罡仰头大笑,自顾说道:“今晚的买卖谈完了,雷某还要还一个人情。”又盯着宁无尘,沉声说道:“剑宗好大的威风。雷某却不信邪了,偏要闯一闯这个剑阵。” 几个黑衣汉子都笑了出来,纷纷亮出兵刃,登时便要冲过去。端木铭心又不明白了,也不知雷胡子要还什么人情,当即定下心神,真气周天运转,只等动起手来先救出叶正。 宁无尘不为所动,低声说道:“动手。” 话音刚落,只见人影一闪。剑阵外凭空多出一个白衣人,抬手在一人肩膀上拍了一下。那人当即腾空跃起,纵出一丈多远,落地后横剑自守,脸色略显苍白。 白衣人现身同时,叶正长剑刺出,化作一道剑光,逼退另一个持剑人,顺势纵身跃起,落到端木铭心身旁。 宁无尘却没管叶正,纵身直扑向白衣人。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青光,瞬间穿透白衣人胸膛。白衣人如泡沫般破碎,眨眼间,却站在了叶正身旁。 那白衣人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端木铭心看得很清楚,正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逍遥公子,端木拓。 场中众人一阵唏嘘,纷纷看向端木拓。天雷大笑几声,拱了拱手,先说道:“多年不见,公子修为愈发精深了。” 端木拓拱手回礼,说道:“天雷前辈,当年白云观论道,晚辈至今记忆犹新。” 天雷轻叹一声,说道:“公子弱冠之年,已是惊艳绝伦。老道方知,人外有人。” 孙不公也拱手说道:“端木翰林,又见面了。” 端木拓笑了笑,拱手说道:“孙大人,路上费心了。” 孙不公也笑了出来,摆了摆手,说道:“在下职责所在,公子不必客气。” 第七十四章 善 因 “哼”,宁无尘上前几步,盯着端木拓,问道:“端木公子,为何要插手剑宗门派之事?” 端木拓拱了拱手,答道:“宁掌门。不论有什么事,以三敌一终是有损剑宗声誉。” 天雷与魏长风对视一眼,都没接话。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插话说道:“不错。宁掌门若要寻仇,自可与叶兄弟一对一交手。” 叶正上前一步,说道:“宁掌门要报仇,我奉陪就是。” 宁无尘轻轻一笑,转头看向叶正,说道:“平城叶正,快剑无双。你真当剑宗无人了么?” 方才那两人也纵身跃了过来,说道,“掌门师弟,不可大意。”“我等一起动手,替崆峒讨回颜面。” 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多谢两位师兄。宁某身为崆峒掌门,自当亲手为崆峒讨回公道,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完缓缓抬起长剑,直指叶正。 端木铭心看了看宁无尘,只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又看向叶正, 心中颇不愿意两人厮杀起来。 “阿弥陀佛”,寨中响起一声佛号。接着两道身影疾掠而下,一前一后纵入平场,落在端木拓身旁。 端木铭心打量几眼。前面一名灰袍老僧,神态祥和,眼中宝光隐现。后面一个紫袍汉子,方脸短须,双目精光闪闪,却是许久不见的二叔吴世诚。 端木铭心刚想打个招呼,左右扫了一眼,现在可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又忍了下来。 老僧冲宁无尘单手行礼,先说道:“宁掌门,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等宁无尘答话,天雷“哈哈”一笑,说道:“难得,难得。大和尚不在菩提堂讲经,跑到山下来做什么?” 魏长风拱手行礼,说道:“见过弘智首座。” 端木铭心想起来了,少林寺菩提堂首座弘智,与当今方丈同为弘字辈高僧。据说天生慧根洞彻佛理,佛法修为当世数一数二。原来就是这名老僧,不禁又打量了几眼。 弘智一一回礼,说道:“天雷掌座,魏掌门。几位远道而来,老衲未能相迎,失礼了。” 孙不公等人也都拱手行礼,说道:“见过弘智大师。” 弘智也冲他回礼,又侧头看向雷天罡,叹道:“雷施主,身上煞气又重了。老衲送的金刚经,可还早晚研读?” “哈哈”,雷天罡仰头大笑,拱了拱手,说道:“大和尚费心了。雷某总是不得闲,等哪日江湖无事,一定找出来好生读读。” 弘智轻叹一声,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端木铭心暗自发笑,像雷公这样的江湖好汉,又怎么会去读佛经,这高僧也太不通俗务了。 宁无尘等三位崆峒高手也冲弘智拱手行礼。宁无尘先说道:“大师有所不知,此人杀了本门乔师兄。宁某身为崆峒掌门,自当讨回一个公道。” 弘智打量叶正一眼,转头看向宁无尘,说道:“宁掌门。这位叶施主与少林有缘,能否看在本寺情面上,莫再计较了。今日种下善因,他日必得善果。” 孙不公“哈哈”笑了笑,也说道:“宁掌门。叶兄弟替六扇门办案,才与乔大鹏起了争斗。孙某也来求个情,还望宁掌门高抬贵手。” 宁无尘沉默一阵,将青阳剑收入鞘中,冲弘智和孙不公拱了拱手,说道:“两位既然开了口,宁某又怎敢不从。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又看向叶正,说道:“叶捕快。乔大鹏咎由自取,可宁某也不能不讨个说法。得罪之处,还请包涵。” 叶正拱手行礼,说道:“宁掌门光明磊落,叶正佩服。” 高人果然就是高人。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魏长风皱了皱眉头,插话说道:“弘智大师。我等收到消息,有人想潜入少林图谋不轨,这才拦下了他们。并非只为门派私事。” “阿弥陀佛”,弘智点了点头,扫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几位用心良苦,老衲感激不尽。前些日子,寺中也收到消息,有厉害人物要图谋生事。方丈师兄已有应对之策,魏掌门放心就是。” 魏长风怔了一下,侧头看了看天雷,又问道:“魔书送上少林,却不知大师打算如何处置?” “阿弥陀佛”,弘智叹息一声,答道:“此等邪物,不必留在世上。超度之后焚化就是。” 魏长风吃了一惊,说道:“这,这只怕不妥罢。” 宁无尘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毁掉也好。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草率了。我等一同上山,勘验之后再焚化。” 天雷也点头说道:“不错,如此才妥当。” 弘智轻轻一笑,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近日菩提堂开法会讲经,老衲专程请来了五台、九华的高僧。机缘难得,诸位施主,正好都去听一听。” 雷天罡仰头大笑,摆了摆手,说道:“雷某是个粗人,不似端木公子福缘深厚,能跟大和尚谈经说法。还是先回去,读读金刚经罢。”又看了看剑宗三人,笑道:“三位还有急事,我看也不必上山了。” 魏长风怔了一下,盯着雷天罡,问道:“雷胡子,你什么意思?说话不算话么?” “你着急什么”,雷天罡瞥了他一眼,“嘿嘿”笑了笑,又看向宁无尘,问道:“宁掌门,现在什么时辰了?” 宁无尘抬头看了看天,答道:“快四更天了罢。” 雷天罡点了点头,笑道:“那就莫再耽搁了。他们三个叫人砍断了手脚,可怪不得雷某。” 天雷眉头紧皱,指着雷天罡,怒道:“雷胡子,为何出尔反尔?” 宁无尘等人也面有怒色,都盯着雷天罡。 雷天罡神色不变,慢慢说道:“天雷,莫要不识好歹。我自会放了他们。可他们欠了别人的酒钱,雷某如何管得了?我若不催着你们上路,他们三个小命不保。” 天雷长叹一声,说道:“雷胡子。剑宗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三位师侄到底在哪里?” 第七十五章 算 账 雷天罡大笑几声,拱了拱手,说道:“剑宗的高徒,雷某如何敢怠慢。洛阳城东有家翠香院,酒香姑娘也好,雷某送他们去那歇歇脚。谁想他们三个赖着不肯走,欠下了大笔酒钱。有人放出话来,过了今天再不还钱,就要先砍断他们一只手。” 魏长风神情焦急,喝道:“雷胡子,欺人太甚。” 宁无尘插话问道:“谁放出话来的?”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答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青龙会那个麻烦呗。” “青龙执法”,魏长风吃了一惊,侧头看向天雷。 端木铭心也颇觉奇怪,那个“麻烦”怎么跟剑宗三人掺和在一起了,却不知他有没有依依的消息。 天雷沉吟片刻,冲弘智拱手说道:“弘智大师,我等还要赶去救人,此次就不上少林寺了。” 弘智单手回礼,说道:“阿弥陀佛,救人要紧。” 天雷又看向宁无尘,说道:“宁掌门。魔书武功有损天道,只怕于我等修道不利,还是先去救人罢。” 宁无尘也不反驳,点了点头,说道:“听天雷师兄吩咐。”又与弘智拱手作别。 天雷扫了端木铭心等人一眼,冲端木拓拱手说道:“端木公子,后会有期。” 端木拓拱手回礼,说道:“天雷前辈,宁掌门,魏掌门。一路好走。” 天雷等人也不再耽搁,安排人抬了受伤的弟子,相继走下寨子。 弘智又看向孙不公,说道:“孙大人一路劳苦,不妨进寺中歇息几日。” 孙不公长舒了口气,拱手回礼,说道:“大师不必客气。六扇门诸事繁多,孙某就不叨扰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弘智轻轻一笑,说道:“孙大人保重。” 孙不公又看向端木拓,犹豫一下,说道:“端木翰林。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理应跟几位大人多进宫走动走动。何苦来管江湖上的闲事。” 端木拓笑了笑,拱手说道:“多谢孙大人。天下承平已久,上有明君下有贤臣。我一介凡夫俗子,自当顺天安命,逍遥于山水之间,何苦要庸人自扰。” 孙不公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公子境界,孙某望尘莫及。”又看向叶正,说道:“叶兄弟,若是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叶正只拱了拱手,也没接话。 孙不公转身招呼一众捕快,将受伤的人抬上马背,牵了马相继走下寨子。 不一会,平场上的人便走了大半。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这最后一段路,也算是挨过来了。等上了少林寺,把魔书交给弘慈方丈,就赶回边城打听依依的下落。 雷天罡忽然大笑几声,看着叶正说道:“叶兄弟。今日有缘相见,你我下山喝酒可好?” 叶正脸色凝重,只盯着雷天罡。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雷老大,佟帮主刚在洛阳请你喝过酒。这么快,又犯酒瘾了?” 雷天罡点了点头,大声说道:“雷某自称酒狂。但凡遇见对脾气的兄弟,免不了就要犯酒瘾。” 叶正手中长剑一横,突然问道:“你认得我的剑?” 雷天罡打量长剑几眼,答道:“我不单认得你的剑,还认得传你剑的人。” 叶正沉默一阵,周身剑气涌动,沉声问道:“你可认得土狼?” 雷天罡仰头大笑几声,答道:“江湖上的好汉,但凡有些名头,没有不认得我雷公的。” 叶正手腕一抖,长剑一声清吟,直指雷天罡。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问道:“土狼跟你说什么了?” 叶正也不答话,又问道:“平城郊外的小南村,你可记得?” 雷天罡愣了一下,叹了口气,答道:“记得。可惜啊,我没来得及赶过去。” 叶正眼中精光大盛,隐隐透出冰冷的杀气。端木铭心暗自吃了一惊,猛地又想,莫非雷公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雷天罡似乎也察觉到了杀气,神色微变,慢慢说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整个江湖都欠你们叶家的。可有些账,世世代代欠下来,哪里还能算得清楚?”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看向叶正,说道:“叶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叶正一动不动,周身杀气更盛。 雷天罡冷哼一声,气势陡增,问道:“你想怎样?” 叶正答道:“我的剑,算得清楚。” “好得很”,雷天罡大笑几声,说道:“我也想看看,你比隐前辈还差多少。” 叶正长啸一声,剑意冲天而起。 端木铭心不禁打了个冷战,心底竟生出一丝寒意。 雷天罡“哈哈”大笑,说道:“好剑!痛快。”周身劲气激荡,衣袖无风鼓动。 话音刚落,雷天罡身后的黑衣汉子先动了起来。却似叠罗汉一般,以古怪的姿势,相继排成一排。最前面一人,双掌平伸,贴在雷天罡身后。 端木铭心陡然觉得不对劲,惊呼道:“小心。” 已然来不及了。剑光乍现,恰似流星划过天际。没有漫天的剑影,也没有凌厉的剑气。所有的一切,在那点剑光面前,都黯然失色。这世上有些人,有些剑,原本就像天上的流星。一生的磨砺,只为那瞬间的光芒。 “咤”,一声雷鸣响起。雷天罡宛如雷神附体,右拳笔直挥出,招式至刚至简,丝毫看不出变化,或许是穷尽了所有的变化。拳头上散出淡淡的金光,陡然间化成一轮金色骄阳,迎向飞来的流星。 剑光一闪即逝,却似朝露消逝在阳光下。 “轰”的一声闷响。平场上剑气激荡,叶正却如秋风中的落叶,在空中翻滚倒飞出去。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弘智迎了上去,僧袍一挥,化去残余拳劲。又顺势一卷,将叶正稳稳接住。 “放肆”。几乎同时,端木拓一声轻喝,化作一道虚影,冲到雷天罡身前,抬手击出一掌。 雷天罡站在原地,不及闪避,左拳击出迎了上去。“嘭”的又一声闷响。雷天罡连退数步,脸色登时煞白,双目圆瞪,却也说不出话来。 第七十六章 剑 断 “大哥”,林飞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手中多出一把黯淡无光的短剑。就地一滚,直刺端木拓小腹。 端木拓也不转身,双足一点,又化作一道虚影。退到叶正身旁,只盯着雷天罡等人。 吴世诚冷哼一声,也冲了上来,护在端木拓身侧。 “哼。”“娘的。”“一齐动手,宰了他。”几个黑衣汉子杀气腾腾,登时就要扑了过来。 “别动”,雷天罡喝道,抬起泛着金光的右手,拦在几个黑衣汉子前面。 顷刻之间,变故连起,场中气氛剑拔弩张。端木铭心看得心惊胆战,猛地转头看向叶正,只见他脸色煞白,手中长剑剩下半截。连忙冲了上去,低声说道:“叶兄,你别动气。”又侧头盯着雷天罡,喝道:“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弘智轻叹一声,说道:“雷施主的昊阳神拳,果然至刚至阳。不过也是依仗合击之势,和那只金蚕手,才有如此威力罢。” 林飞冷笑一声,接话说道:“我们兄弟,原本就联手对敌。老和尚,你不服气么?”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看着雷天罡,缓缓说道:“雷施主。叶施主与少林有缘,莫再纠缠不清了。” 雷天罡长舒了口气,却似已平复了内息,仰头大笑几声,说道:“端木小公子说的有道理。雷某与叶兄弟比试,的确不该使手段。今日我认栽了。”又冲身后几人摆了摆手。 几个黑衣汉子忿忿不平,却也将兵器收了起来。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这雷公倒也不是不讲道理,又打量叶正一眼,低声问道:“叶兄,你怎么样了?” 叶正大口喘气,盯着雷天罡,问道:“到底,是不是你?” 雷天罡沉默一阵,目光闪了闪,答道:“土狼的话,不可信。隐前辈对我有恩。我想带你走,只是不愿你被人利用。这个江湖,没有你要的公道。” 叶正身体抖了抖,缓缓抬起手中的断剑。“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脸色愈发惨白。 端木铭心颇为担心,劝说道:“叶兄,别再说话了。” 弘智随手封住叶正胸口几处穴道,又扶着他缓缓坐下,单掌按在膻中穴上,注入真气稳住伤势。 雷天罡叹了口气,说道:“你好好养伤,等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又冲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端木公子,买卖两清了。后会有期。” 端木拓淡淡一笑,拱手回礼,说道:“雷老大果然爽快。有机会,再痛快喝一场。。” 雷天罡“哈哈”大笑几声,又扫了端木铭心一眼,转身招呼一众黑衣汉子,一齐走下寨子。 过了一会,叶正喘了几口气,冲弘智摇了摇头,又看向端木铭心,催促道:“别管我,快送魔书上少林。” “阿弥陀佛”,弘智收回手掌,轻声说道:“叶施主重伤未愈,不可再生执念,损了心性。” 端木拓看向叶正,插话说道:“不必了。昨晚我等已与弘慈方丈议定,魔书不宜送上少林寺。” 叶正愣了一下,猛地又吐出几口血,身体一歪,晕倒在地上。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蹲下查看一阵。见他气息尚存,脉象虽弱却也稳健,端木铭心稍松了口气,侧头看向弘慈,问道:“大师,叶兄怎么样了?” 弘慈轻轻一笑,答道:“小施主莫担心。经脉已经疏通了,安心静养,即可痊愈。” 端木铭心点了点,慢慢站了起来,看着端木拓,问道:“为何不送上少林?” 端木拓走近几步,慢慢答道:“前些日子,有人擅闯达摩洞,图谋夺回魔刀。江湖上流言四起,此时魔书再上少林,只怕会惹出诸多乱子,却让歹人有机可趁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现在又该怎么办?” “阿弥陀佛”,弘智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小施主以大义为重,护送魔书上少林,善莫大焉。” 端木铭心却莫名烦躁,看着弘智,又问道:“大师,我等千辛万苦送过来,少林寺为何又不要了?” 弘智笑了笑,答道:“有个地方,比少林更合适。” 端木铭心心中疑惑,问道:“什么地方?” 弘智答道:“栖凤山,逍遥山庄。”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也不太确信,转头看向端木拓,问道:“真要带回山庄?” 弘智接话说道:“当年,熊世清死在栖凤山上。百年之后,魔书偏又落到小施主手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端木铭心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些事,现在更不愿理会江湖恩怨,转头看向吴世诚,笑道:“吴二叔,你怎么也来了?” 吴世诚先看端木拓一眼,“哈哈”笑了笑,说道:“你这次去边城,可是做了件大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公子听说后,担心你出意外,才带着我赶过来。” 端木铭心沉默片刻,冲端木拓说道:“多亏你及时赶到,要不然可真出了意外。” 端木拓轻轻一笑,问道:“闯荡江湖,感觉如何?” 端木铭心感触良多,猛地又想起一件事,低声说道:“福伯出事了。”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在边城做得很好,其它的不用多管。” 端木铭心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可刚到嘴边,却又都咽下去了。 等了一会,端木拓又说道:“江湖上不太平。这次回去后,好好在山上待着,别再乱跑了。” 端木铭心也没接话,转头看向弘智,拱手说道:“多谢大师,出手救了叶兄。” 弘智笑了笑,单手回礼,只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端木拓扫了几人一眼,说道:“大师,静朴真人已在若水观等候。我等也赶紧上路罢。” 武当三真人,静渊,静朴,静素。静朴真人本就常来徽州若水观清修,与山庄颇为交好。端木铭心也没太在意。 弘智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叶正,说道:“叶施主有伤在身,不如先送去菩提堂静养。” 端木铭心却不放心,接话说道:“不用了。我背着他,一同上栖凤山。” 弘智笑了笑,没再接话。 端木拓也打量叶正一眼,说道:“也好,免得再出意外。”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说道:“公子稍等。老衲再助他调理内息,稳住伤势。”说完深吸了口气,抬手按在叶正头顶百会穴上,闭目运功疗伤。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站在一旁安心等待。 第七十七章 世 道 红日初升。 阳光洒在驿道旁的小树林上,蒸腾起淡淡的薄雾。却似万物从梦中苏醒,缓缓走出纱帐。 魏长风打马从驿道疾驰而来,在树林外勒马停下。四周打量几眼,翻身下马。往里走了一段,将马系好,快步赶往树林深处。 不一会,便看见前面一片空地。宋谦背手站立,阳光从身后照过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魏长风松了口气,大步走上前去,眯了眯眼睛,拱手说道:“宋大人。” 宋谦拱手回礼,“嘿嘿”一笑,说道:“魏掌门不赶着去洛阳救人,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此行不单鸡飞蛋打,还赔进去裴家的生意,宋谦却在这说风凉话。魏长风心中不悦,说道:“为了此事,我可费了一番苦心,还专门给弘慈方丈打了招呼。为何偏要擒下他们,反倒是束手束脚。宋大人,你卖给我这个消息,到底是何用意?” 宋谦神色微变,轻叹一声,慢慢说道:“生擒他们两个,暗中送回京城,这可是燕王下的口谕。至于燕王有何用意,宋某哪里敢胡乱揣测。此事也怪我,没提前说清楚,魏掌门莫要生气。” 魏长风愣了一下,燕王与逍遥侯不和,朝中早有传言,华山可不能胡乱卷进去,只能吃个哑巴亏了,摆了摆手,说道:“宋大人客气了。这几年,多亏了宋大人和杨知府,关中生意才顺风顺水。” 宋谦大笑几声,说道:“此次雷胡子横插一手,端木公子又请来少林强援。人算不如天算。魏掌门莫急,我们再找机会就是。” 魏长风惦记着西安城一半的铺子,却似尖刀剜心一般,冷哼一声,说道:“那雷胡子目无王法,强夺裴家的铺子,宋大人,可有什么好法子?” 宋谦阴笑几声,摇了摇头,说道:“堂堂剑宗都拿他没办法。六扇门又能怎样?” 魏长风心中恼怒,强忍了下来,叹道:“宋大人,你这是什么话?” 宋谦拱了拱手,慢慢说道:“魏掌门莫生气。六扇门早已发了海捕文书。剑宗只须抓了雷胡子归案,宋某必定奏明朝廷法办,绝不姑息偏袒。” 魏长风心中明白,自古以来蛇鼠一窝,若不偏袒姑息,六扇门吃什么去,江湖好汉又怎么肯听话? 思量片刻,魏长风叹息一声,低声说道:“宋大人,百年来武林相安无事,多亏了当年的武林盟约。雷胡子也算中原武林一脉,若不违背武林大义,剑宗也不好先翻了脸。六扇门就不同了,手里握着朝廷的刀,缉拿要犯天经地义,谁敢说不字?” 宋谦冷笑不已,摆了摆手,说道:“魏掌门,还看不明白么?如今这世道,连京城里那张龙椅,都是抢出来的。你老人家,还讲究什么规矩盟约?百年前的盟约,哪里来的,那还不是杀魔教杀出来的?说穿了,江湖上的规矩,无非是看输赢。谁赢了,谁就是正道。雷公赢了,那裴家就得把铺子让出来。” 魏长风如何会不明白,可单凭华山派,又怎么是雷胡子的对手。转念又想,十二连环坞可不比裕丰堂之流的小角色,往后怕是指望不上宋谦了,须得另做打算。 沉默一会。宋谦走近一步,轻轻笑了笑,低声说道:“眼下朝中局势紧张,你让裴老爷再忍一忍。等个一年半载,燕王就能总揽大局。到时候调兵剿了十二连环坞,也就一句话的事。” 魏长风冷笑一声,拱手说道:“多谢宋大人。若是得空,再来西安住上一阵子。” 宋谦拱手回礼,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西安的案子,孙不公已经盯上了。眼下正是紧要关头,我只能先顾燕王的大事。往后,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魏长风心中有数,点头说道:“自然是朝中大事要紧。往后用得着华山派的地方,宋大人只管开口。” 宋谦目光一闪,又说道:“雷公再厉害,也绝不是昆仑神剑的对手。魏掌门,要多跟昆仑、崆峒走动走动。剑宗联起手来,还用得着怕十二连环坞么?” 魏长风深以为然,以后怕是要多仰仗崆峒了,拱手说道:“多谢宋大人。” 宋谦拱手回礼,说道:“魏掌门,你我还客气什么?快去救人罢。我也要赶回京城,扬州出了一桩大案,燕王催得很急。” 魏长风连连拱手,说道:“哦,那是魏某叨扰了。宋大人,赶紧上路罢。” 宋谦“嘿嘿”一笑转身大步离开。 魏长风也不敢耽搁太久,转身快步走出树林。翻身上马,往洛阳方向疾驰。 千年古城,神都洛阳。 傍晚时分,城中灯火通明,行人如潮。古城九街十八巷,七十二胡同。城东有条巷子,岔出两道笔直的胡同。从城楼上望去,极像了一双筷子,城中人便叫它筷子巷。筷子巷口,有一处雅致院落。两扇小门虚掩,不时有车马软轿停留。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将匾额上“翠香院”三个字映得通红。 魏长风在巷口站了好一阵子,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心中生出无名之火,转头看向天雷和宁无尘,低声说道:“这雷胡子,欺人太甚,全然不把剑宗放在眼里。” 天雷眉头微蹙,叹了口气,说道:“为了三位师侄,暂且忍耐罢。” 宁无尘点了点头,说道:“来都来了,进去罢。” 天雷先走了过去,宁无尘和魏长风跟在后面。三人相继进了小门。迎面一座湖石假山,正中镶了一块青石。石面上刻了一条蟠龙,龙首正对着门口。 三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打量那块青石片刻,相互对视一眼,绕过假山继续往里走。 进了前院小厅,里面摆了几张红木小桌。三三两两的客人围坐着喝茶,也不见有人出来招呼。 临近的小桌上,坐着一老一少,都是衣着华美。少年人端起酒杯晃了晃,轻声赞道:“碧翠如玉,酒香满城。这翠香两个字,着实妙得很。” 老年人点头笑了笑,接话说道:“小友有所不知。此处不单酒好,姑娘亦是一绝。” 第七十八章 赎 人 少年人略微一惊,问道:“年兄此话怎讲?” 老年人答道:“若说倾国倾城,非京师万花楼莫属。百花园内,皆是大家闺秀。可此处的姑娘,碧翠而不寒,温香而不媚。却应了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之说。也正因此,昔年容大学士游览洛阳,才亲笔题写了翠香院三个字。” 少年人连连拱手,叹道:“小弟苦读十年,今日听年兄一语,却似醍醐灌顶,方知人生真谛。”忽然侧头扫了天雷等三人一眼,却似吃了一惊,又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老年人怔了一下,连忙冲三人拱手示意,又拉了拉少年人,说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及时行乐,才是正道。这两位道长,才是真正的高人。” 魏长风暗自感叹,原来这翠香院竟有如此讲究,只怕要强过西安的芙蓉楼。又想这一老一少虽说迂腐,话确是在理,不似有些儒生死板,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天雷面色不悦,只冷哼一声,喝道:“此间掌柜在哪里?”引得厅中的客人都转头观望。 很快,一个打扮素雅的小婢走了进来。却没理会天雷,径直走到那一老一少桌旁,轻舒说了几句。两人面有喜色,都站了起来,冲小婢拱了拱手。 天雷上前一步,冲那小婢问道:“我问你,掌柜的去哪里了?” 小婢从容自若,却似见过了大场面,冲天雷微微欠身,说道:“客人莫急。先喝点茶水,稍等片刻。” 天雷愣了一下,面色通红,登时便要发作出来。宁无尘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劝说几句。 魏长风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走过去塞到小婢手里,说道:“劳烦姑娘,跟你家掌柜的通报一声。只说剑宗的朋友来访。” 小婢收起银子,欠身说道:“先生稍等。”自顾领了那一老一少,转身往里走。 翠香院是青龙会的地盘,三个弟子又捏在别人手里。魏长风就算心中有气,也不敢发作出来,走回来劝说几句,又招呼天雷和宁无尘在桌旁坐下。 只片刻工夫,那小婢又匆匆走了进来,冲三人欠身行礼,轻声说道:“三位贵客,多有怠慢。请随我来。” 天雷冷哼一声,面色缓和了许多,冲宁无尘和魏长风点了点头。三人一同起身,跟着小婢往里走。出了前厅,果然是别有洞天。庭院里花团锦簇,暗香扑鼻,正面五间三层朱楼。楼内灯火通明,丝竹燕语之声,不绝于耳。 三人沿着回廊一路往里走,穿过一扇月门,拐进了另一处小院子。院中引了一池清水,四周假山花木,错落有致。穿过池上的木桥,三人走到一间花厅前停下。 小婢轻轻推开门,侧身说道:“三位贵客,里面请。” 厅中传出阵阵女子欢笑声,魏长风摇头叹了口气。天雷皱了皱眉头,先走了进去。宁无尘与魏长风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花厅正中,摆了一张大桌,堆满了美酒佳肴。五六个妙女子,拥着祁星冉等三名剑宗高徒,肆意吃喝打闹。三人端坐不动,都是愁容满面。 花厅窗边,另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了几坛酒,一只酒碗。一个青衣书生,坐在桌旁自斟自饮,兴致盎然。 “师父”,裴继礼看向魏长风,目光急切,先喊了出来。 魏长风冲他摆了摆手,又看向那青衣书生。认得是青龙会的执法使,黑道上大名鼎鼎的“麻烦”,丁烦。 几个女子却不高兴了,纷纷嚷嚷道,“什么师傅,抚琴的师傅?”“哎呦喂。公子,你就只惦记师父么?”“哼,我生得不好看么,为什么不喝我的酒?” 丁烦放下酒碗,抬手拍了怕头,转身说道:“姑奶奶们,你们早晚要砸了我的饭碗。”又摇头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说道:“出去,你们都出去。” 几个女子颇不高兴,抱怨一阵。却也都乖乖地站起来,相继走了出去,又将厅门带上。 丁烦站了起来,冲三人拱了拱手,说道:“三位前辈,一路辛苦。坐下说话罢。” 三人拱手回礼。魏长风心中不悦,也没答话,转头往桌上扫了一眼。祁星冉等三人仍是坐着不动。古怀志看向宁无尘,说道:“师父,弟子无能。” 宁无尘摆了摆手,说道:“尽力了就好。” 天雷走到小桌前,径自坐了下来,问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赊了多少酒钱,老道来出?” 丁烦“嘿嘿”笑了笑,也坐了下来,自顾说道:“三位公子,可都是讲究人。每日要的酒菜姑娘,都不重样。总共住了三日,怎么算也得五千两银子。” 魏长风吃了一惊,转头看向丁烦,大声问道:“你这怎么算的账?他们三个,能吃得了五千两?” 丁烦瞥了他一眼,笑容忽然冷了下来,慢慢说道:“魏掌门,可莫要听错了。一个人,五千两。三个人,总共一万五千两。” 祁星冉冷哼一声,插话说道:“欺人太甚。” 丁烦只摆了摆手,笑道:“青龙会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言无二价。三位再想想,买卖不成交情还在。” 沉默一阵,裴继礼忽然说道:“师父,天雷师伯。银子,我让家里人出就是。” “你……”,魏长风瞪了他一眼,刚要训斥几句,又想到雷胡子的条件,不由得头疼起来。 “哈哈”,丁烦大笑起来,转头看向裴继礼,说道:“裴公子才住了几日,性子便好了许多。着实强过你那个师叔凌长空,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魏长风听他提起之前的事,心中愈发气恼。又暗自抱怨凌师弟不知轻重,总是管不住自己,平白给华山招来许多麻烦。 天雷冷笑一声,说道:“就算是青龙会,也要讲道理罢。” 丁烦回过头来,慢慢说道:“好,那我们就讲讲道理。边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剑宗带着东西偷偷溜了,却害得青龙会折损了七个兄弟。几十条人命的案子,衙门里免不了还要打点。一万五千两银子,已经很公道了。” 宁无尘接话说道:“好。银子我们给,先放了他们。” 丁烦大笑出来,点头说道:“给了银子,我就放人。” 天雷侧过头来,瞥了魏长风一眼。魏长风颇觉无奈,但凡要花银子,总是落到华山派头上,皱紧了眉头,说道:“放心。银子明天送过来,一两也不少你的。” 丁烦目光闪了闪,拱手笑道:“魏掌门,痛快。”说完起身走到大桌旁,依次在裴继礼等人身上拍了几下,又走回小桌旁坐下。 第七十九章 合 派 三人穴道解开,活动了几下手脚,起身走了过来。祁星冉盯着天雷身上的长剑,拱手说道:“天雷师叔,碧空剑可否给我。” 天雷慢慢站了起来,说道:“师侄莫急,一切等回了昆仑再说。” 祁星冉沉默一阵,又转身冲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宁师叔,请借青阳剑一用。” 天雷神色微变,侧头看向宁无尘。宁无尘笑了笑,说道:“祁师侄稍安勿躁,回到昆仑后,天风师兄自会将碧空剑还给你。” 祁星冉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这几日,我屡遭此人羞辱,对不起昆仑。还望师叔给个机会,我与他一决生死,血洗前耻。” 裴继礼面有怒色,扫了丁烦一眼,也冲魏长风说道:“请师父赐剑,我与祁师兄一同对付他。” 不等魏长风答话,宁无尘摆了摆手,缓缓说道:“两位师侄,勇气可嘉。可剑宗弟子,当以正气为本,怎能与那些江湖草莽一般好勇斗狠?”又看向祁星冉,接着说道:“祁师侄年纪轻轻,剑术已出类拔萃,自应懂得刚柔并济的道理。世间好剑,无一不经千锤百炼,心性也是如此。若过不了这一关,你的剑就很难贯通圆满。” 祁星冉愣了一下,却似醒悟过来了,冲宁无尘拱手行礼,不再多说了。 “哈哈”,丁烦大笑几声,冲宁无尘说道:“宁掌门宗师气度,我着实佩服得很。往后再来翠香院,一定给你免了酒钱。” 魏长风也暗自佩服,飞云子修为果然愈发精深,往后怕是真要仰仗崆峒了。 宁无尘神色自若,冲丁烦拱手回礼,说道:“多谢了。” 天雷冲丁烦拱了拱手,说道:“告辞。”又扫了几人一眼,低声说道:“走罢”。说完领着剑宗众人相继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丁烦目光闪了闪,不经意笑了出来。又给自己倒满一碗酒,自顾喝了起来。 第二天,正午时分。 洛阳西门老街上,有一家裴记粮店,此时却仍是关着门。店铺后面还处三进院子,本是店家自己住的,昨天傍晚却进来了一众江湖人物,个个都带着长剑。后院东厢房外,魏长风阴沉着脸,推开房门,领着裴继礼走了进去。 房内颇为干净。天雷坐在首座,宁无尘坐在左侧,祁星冉和古怀志陪站在下首,俱是神情凝重。 魏长风扫了天雷和宁无尘一眼,叹了口气,说道:“银票都送过去了。”又冲裴继礼低声说道:“此事还没完,等回了西安再说。”说完径自走到右侧坐下。 天雷和宁无尘陪魏长风寒暄几句。天雷又看向祁星冉,问道:“那些黑衣人,都看不出来路?” 祁星冉点了点头,答道:“他们使的武功路数很杂,怕是有意遮掩身份。” 古怀志摆了摆手,插话说道:“祁师兄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却不想又中了他们的毒烟。” 天雷扫了两人一眼,又问道:“你们怎么来这里的?” 古怀志答道:“我们三人被蒙住眼睛,丢到马车上。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关在那间屋子里。每日都有酒肉供应,就是不让出门。” 天雷沉默一阵,侧头看向宁无尘,问道:“黑火这么做,不知是何用意?” 宁无尘摆了摆手,答道:“我看,未必是黑火做的。” 魏长风冷哼一声,接话说道:“这还用猜,肯定是那雷胡子做的。” 天雷点了点头,又冲宁无尘问道:“宁掌门,你怎么看?” 宁无尘从容答道:“青龙会敢开出价钱来,应该不是他们做的。” 天雷松了口气,说道:“不错。青龙会向来只做生意,不插手江湖争斗。” 宁无尘接着说道:“边城之事,折了几十条人命,青龙会也吃了亏。他们把人送过来,也是向剑宗示好。既如此,我等不可先跟青龙会翻脸。” 魏长风颇以为然,连连点头,说道:“雷胡子成心跟剑宗过不去,巴不得我们跟青龙会闹翻。此事,定是他做的。” 宁无尘点了点头,慢慢说道:“这只是其一,图谋魔书才是关键。先是绑了他们三个,又赶到石牛寨横插一手。雷天罡的用意,昭然若揭了。” 天雷脸色微变,冷哼一声,说道:“如此看来,雷胡子嫌疑最大。十二连环坞野心勃勃,愈发目中无人了。” 魏长风深以为然,接话说道:“听说,他还跟佟定邦暗中往来,谋划着重开武林盟会。他还明目张胆抢裴家的生意,就是要压剑宗一头。这次又绑了祁师侄三人,剑宗不可再跟他讲什么道义了。” 天雷侧头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说道:“魏掌门,武林安定百年,实属不易。不可轻举妄动。” 宁无尘轻叹一声,自顾说道:“剑宗对抗魔教三百年,深知魔教武功厉害。若能参研其中精华,定可悟出无形之剑。我等求那魔书,只为仗剑除魔造福武林。谁想却上了马万里的当,反受其罪。” 天雷眉头微皱,转头看向宁无尘,劝说道:“天风师兄说过,悟剑首在修道,其次是机缘造化,急不得的。此次三位师侄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了。” 宁无尘笑了笑,轻声说道:“三百年来,无形之剑仍是遥不可及。只怕,其中另有因缘罢。” 魏长风摆了摆手,说道:“宁掌门,这都是后话了。眼下雷胡子步步紧逼,又冒出一个黑火来,我等当如何打算?” 宁无尘扫了天雷一眼,也说道:“魔书出世,丐帮又要重开武林盟会。风雨欲来,我等是要早做打算。” 天雷目光一闪,点头说道:“有道理。我等回去之后,是要细细商议。” 宁无尘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两位师兄。趁此机会,三派合并之事,不妨再跟天风掌门提一提?” 三派合并之后,自然不用怕雷胡子了。魏长风心中激动,转头看向天雷,说道:“不错,不错。我等三派合而为一,莫说什么雷胡子,就算与少林、武当,也可平起平坐。” 天雷愣了一下,慢慢说道:“崆峒、华山重回昆仑,自然是好事。我也跟师兄说起过,师兄还是有顾虑。” 第八十章 不 悔 宁无尘笑了笑,接话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江湖动荡之际,剑宗若要自保,须得齐心协力,不可有门派之私。” 魏长风心中焦急,若能赶在雷胡子讨要西安城铺子前,推动三派合并就万事大吉了,当即说道:“等不得了。江湖不比从前,干脆邀天风师兄来西安一趟,也好让他知道眼下的局势。” 天雷思量一阵,摆了摆手,说道:“三派合并之事,须从长计议。我回去之后,再劝一劝师兄罢。” 魏长风更着急了,登时站了起来,问道:“天雷师兄,宁掌门。雷胡子蛮横无理,张口就要一半的铺子,又当如何是好?” 天雷轻叹一声,劝说道:“裕丰堂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是有些过分了。魏掌门,暂且忍一忍,让给雷胡子就是。” 魏长风心中恼怒,赎人的银子可是裴家出的,翻脸就不认人了,强压住怒火,争辩道:“裕丰堂早已倒掉了。雷胡子现在提起来,摆明是横插一手,自己谋利罢了。哪里是什么讨个公道?” 天雷默不作声。宁无尘站起来,冲魏长风拱了拱手,说道:“魏师兄莫急。先回西安,再慢慢商议。” 魏长风无可奈何,只长叹一声。 天雷不再提裴家之事,只与众人商议返程之事。约莫过了小半时辰,剑宗众人走出院子,起程赶往西安。 灰色山谷之中。 简陋的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只小桌,一把椅子。柳依依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又往窗外打量一眼。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丁点生气。只有灰色的石头屋子,却似一个个坟包,散落在山谷两侧。柳依依不敢再看了,甚至怀疑自己不在人世。可偏偏心里还有一线希望,才把那块玉牌送了出去,只盼能再见他一面。 “吱呀”一声,门拉开了。一个黑袍人缓步走了进来,停在柳依依身前。 黑袍人身材高大,头上戴着斗篷,看不清面容。柳依依咬了咬牙,站了起来,问道:“你是谁?” 黑袍人似乎没听见,站着一动不动。 柳依依又打量他几眼,陡然觉得寒意透骨。对方分明也在打量自己,冰冷的目光却似将自己穿透了,不由得后退一步。 黑袍人答道:“我是阿鼻地狱的主宰,地府九殿的阎君。” 柳依依大吃一惊,只觉得屋内阴风阵阵。莫非自己真的死了,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黑袍人冷笑一声,说道:“不用看了,这里就是阿鼻地狱。没有我的允许,谁也别想离开。” 柳依依却不肯认命,冷哼一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黑袍人沉默片刻,答道:“我来,送你出去。” “你”,柳依依不太确定,问道:“你要放我走?” 黑袍人答道:“有一个人,用他的命,换了你一命。你走之后,他就要永世留在阿鼻地狱里。” 他来了,他真地来了,还舍命救自己出去。柳依依愣了一下,心中一阵激动,猛地又连连摇头,说道:“我不跟他换。我只要他好好活着。” “你不忍心”,黑袍人冷笑几声,说道:“我也可以,另外给你一个机会。” 柳依依连忙问道:“什么机会?” 黑袍人答道:“你留下来,在这里陪着他。等时候到了,我会放你们走,从阿鼻地狱里解脱。” 陪着他?柳依依猛地想起那双蓝色的眼睛,又摇了摇头,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黑袍人“哈哈”大笑,答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柳依依明白了,肯定是那个蓝眼睛的野兽,不觉心中有气,慢慢坐了下来,说道:“我不用他救我。” 黑袍人抬起手来,摊开手掌,现出一面玉牌,问道:“你在等这玉牌的主人,是不是?” 柳依依看见玉牌,便想起他温暖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黑袍人大笑不已,说道:“有人用命来救你,你却不愿意,心里只想着另一个人。” 柳依依侧过头去,不愿再理他。 “很好”,黑袍人说道:“我会带你去找他。也让你看清楚,你心里的那个人,愿意为你付出什么?” “吱呀”一声,门又关上了。柳依依长舒了口气,忽然也很想知道,他会不会舍命来救自己。 黑袍人走出一段,忽然停了下来,问道:“都听见了?” 黎天弃跟在黑袍人身后,也停了下来,答道:“听见了。” 刚才他就站在小窗外,房间里说话听得很清楚。 黑袍人转过身来,又问道:“你后不后悔?” 黎天弃就像心头被扎了一刀,咬了咬牙,答道:“不后悔。” “哈哈……”,黑袍人一阵怪笑,就像是鬼哭一般。 等了一会,黑袍人指了指那把弯刀,问道:“你的刀,叫什么?” 黎天弃答道:“我的刀,叫千魂刀。” 黑袍人沉默一阵,缓缓说道:“古老相传,有一位庖夫,在杀牛时悟道,修成了一代宗师。十九年间,宰牛数千,刀刃如新。世人称他那把刀,为千牛刀。” 黎天弃一动不动,一点也不感兴趣。 黑袍人笑了笑,接着说道:“天地有间,刀刃无厚。刀之所向,游刃有余。他的刀法传了下来,却不再用来宰牛,而是用来杀人。你手中这把刀,杀人逾千刀刃如新,所以才叫千魂刀。” 黎天弃面无表情。只有杀人的刀,才配叫做刀。 又等了一会,黑袍人忽然说道:“这把千魂刀,还有一个名字。” 黎天弃问道:“什么名字?” 黑袍人答道:“饮恨刀。这把刀的前主人,给它取的名字。” 黎天弃自幼便和这把刀形影不离,却头一次知道,它还有别的主人,不由得握住了刀柄。 黑袍人继续说道:“那个人是顶尖的刀客,可惜却是九黎孽族。所有的孽族人,出生就是贱民。可他却不甘心,终于有一天,找到了千魂刀。千魂刀一出江湖,便割下了众多名士大侠的头。武林之中,谈刀色变。” 黎天弃握紧了刀柄。他也是孽族人,生下来就是贱民,从小混在贱民营里。若不是有这把刀,只怕早已经死了。 黑袍人冷笑几声,慢慢说道:“他越是厉害,这天下人就越容不得他。一个孽族人,居然领悟了高明的刀法。在那些名门大派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第八十一章 饮 恨 黎天弃热血上涌。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割下那些人的头,让整个江湖都怕他。 黑袍人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他们对付不了他,就一个个来讨好他。装作跟他交朋友,争着请他喝酒。有一次喝酒,他遇到一个女人。或许是喝太多了,他大概忘了自己是孽族人,居然娶了那个女人。还学外面那些人,找了个地方成家立业。” 黎天弃呼吸急促起来。他也遇到了一个女人,或许是因为没喝酒,根本就不敢去想娶那个女人。 “哈哈”,黑袍人大笑出来,厉声说道:“可惜,孽族人永远都是孽族人,他不该喝太多酒。那个女人刚给他生下儿子,就趁着他高兴,偷走了他的刀。当天晚上,那些请他喝酒的人,都找上门来,逼迫他说出千魂刀的秘密。他拼死杀出重围,找到那个女人,夺回了千魂刀。可他也已经油尽灯枯。好在临死之前,他总算都看明白了。” 黎天弃突然一阵恍惚,自己似乎变成了那个人,心底涌出恨意,恨不得杀光那些人。 黑袍人沉默一会,慢慢说道:“他说他好恨。他恨自己,恨喝了太多酒,恨娶了那个女人,恨没能杀光那些人。所以。他把刀改了个名字,叫饮恨刀。他要用饮恨刀告诫所有的族人,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谁,永远不要再饮恨终生。” 寒光一闪,杀气纵横。 黎天弃拔出千魂刀,咬牙说道:“从今天起,它就叫饮恨刀。”黎天弃分明听见,饮恨刀在低鸣,它要喝血。 “去”,黑袍人抬手指了指木屋,说道:“用这把刀,杀了那个女人。” 黎天弃愣了一下,周身血液顷刻间结成了冰,嘴唇咬出了鲜血,突然低吼一声,问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黑袍人冷哼一声,答道:“因为你原本还记得自己是谁,现在却快要忘了。” “我没忘”,黎天弃低吼一声,反手在胸膛割出一道血痕。鲜血沿着刀锋流淌,黎天弃又听见了,饮恨刀在欢鸣。 “我永远都不会忘”,黎天弃又割了一刀。疼痛让他清醒过来,盯着黑袍人,摇了摇头,说道:“你答应过的,放了她。” 黑袍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嗤笑几声,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黎天弃长舒了口气,慢慢放下刀,轻轻摇了摇头。 黑袍人缓缓说道:“我答应你,不过是想让你看明白。她心里,只有别的男人。就算你救了她的命,在她的眼里,也只是一个贱民。” 黎天弃一阵恍惚,眼前浮现柳依依冰冷的神情。就像无数次梦中,那一张张厌恶的脸。肠胃突然痉挛,似乎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不由得躬下身去,干呕起来。 黑袍人狂笑不已,又说道:“女人,都这样。她们只想利用你,打听你的秘密,偷走你的刀。你的刀若是没了,那你就什么都不是,连贱民都不如。” 黎天弃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左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喉咙里如野兽般低吼,用力抬起头来,说道:“求你,放了她罢。” “哈哈”,黑袍人仰头大笑,说道:“看看你的样子。谁会在乎一个废物?有哪个漂亮女人,会看上一个废物?” 黎天弃心中生出无尽恨意,周身死气浓郁,猛地劈出一刀,咬牙说道:“再看到她,我一定杀了她。” “哦”,黑袍人却似颇为满意,忽然问道:“你想不想,杀了那个男人?” 黎天弃愣了一下,周身死气翻滚,厉声说道:“外面那些人,全都该死。” “很好”,黑袍人长舒了口气,说道:“饮恨刀选中了你,你就是族人的刀。族人的恨,只能用血来洗清。你可明白?” 黎天弃记得很清楚,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刀就是我,我就是刀。” 黑袍人转身大步往前走,一边说道:“收好你的刀,跟我走。” 黎天弃转头往木屋扫了一眼,咬牙站了起来,将刀收入鞘中,快步跟了上去。 桐城境内,渡口集镇。 端木铭心等人缓缓南行,走了十来日,赶到了长江北岸。弘智每日都帮叶正运功疗伤。叶正伤势恢复很快,却终日沉默不语。众人也不着急,在渡口外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房内,叶正席地盘坐。双眼微闭,气息悠长,体内真气周天运转。弘智坐在叶正对面,手掌按在叶正头顶百会穴上,缓缓注入真气。导引叶正内息水火交汇,固本培元。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叶正缓缓睁开眼睛,真气如百川归流,汇入丹田气海。内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慢慢调养,身体便可痊愈。 弘智轻舒了一口气,说道:“这套空明吐纳功,源自佛门菩提心法。勤加修炼便可心明如镜,诸邪不侵。施主的剑,一味求进,已然显出杀戮之气。日后若能修习此功,自不会再受心魔所扰。” 剑客的剑断了,人也就死了。叶正苦笑了笑,只摇了摇头,说道:“我手中已无剑,还能再杀人么?” 弘智轻轻一笑,说道:“施主的剑,不在手中,而在心中。倘若能真断了心剑,了断一切缘,了去一切苦。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叶正怔了一下,忽然心念一动,仿佛已拔剑在手,剑意破空而出。叶正恍然大悟,当即拱手行礼,说道:“多谢大师指点。” “阿弥陀佛”,弘智轻叹一声,沉默片刻,又问道:“倘若那天不是剑断了,而是雷施主死了,你又当做何感想?” 叶正皱了皱眉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弘智目光不喜不悲,仿佛已看穿世间一切,淡淡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从今日起,老衲将晨昏诵经。为叶家枉死之人超度,早日往生极乐世界。” 叶正又想起了家门惨案,犹豫一下,低声问道:“大师曾说过,我与少林有缘。却不知是何缘?” 弘智轻轻一笑,答道:“世间众生,只须不入魔道,便是与佛有缘。更莫说施主不惧艰险,将魔书送入少林寺,可谓善莫大焉。” 叶正不是很明白,却也没有再问下去。 沉默一会,弘智又说道:“空明吐纳功并不难,只须修习时心无杂念。施主身上没有佛法功底,老衲再传你几式入定的法门。” 第八十二章 胡 闹 叶正点了点头,耐心听着弘智讲解打坐禅定的要领。 进了桐城境内,四周青山绿水,渐渐有了江南风光。离家越近,端木铭心却愈发不安起来,许多事情压在心里,总想找个人说一说。不经意走到吴世诚客房外,轻轻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拉开了。吴世诚神色微变,又笑了出来,拍了拍端木铭心的肩膀,说道:“进来罢。”侧身将端木铭心让了进来。 两人走到小桌旁坐下。吴世诚笑而不语,拎起茶壶,给端木铭心倒了一杯茶水。 端木铭心喝了口茶,想了想,先问道:“二叔,你多久没回老家了?” 吴世诚叹了口气,答道:“前阵子,公子突然让我进京。一路跟过来,这才赶上回趟老家。” 端木铭心猛地想了起来,朝局好像有变动,丰利号生意才不好做了,低声问道:“京城里,到底怎么样了?” 吴世诚扫了他一眼,神情渐渐凝重,慢慢说道:“两个月前,梁相只因政见不同,一气之下上疏告老还乡。第二天,皇帝就批下了下来。没过几日,又有人入相府行刺。如今燕王已经进京辅政,朝中风向变得很快。” 梁相是三朝元老朝廷重臣,与逍遥山庄往来密切,更是端木拓的恩师,怎么说倒就倒了。端木铭心不禁愣住了。 吴世诚笑了笑,又说道:“你向来不喜欢听这些,可如今也不比往日了。梁相在朝中门生众多,又有永王的支持,一时也没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永亲王镇守西北,责任重大,极少出潼关。端木铭心也是小时候见过几面,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叹道:“好几年,不见郡主姐姐了。” 吴世诚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我听公子说起,兰心郡主挂念侯爷了,打算来山庄看一看。” 端木铭心记得,小的时候,兰心郡主年年都来山庄住一两个月。等慢慢年纪大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婉嫂子进山庄后,郡主就不再来了。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叹道:“郡主姐姐来山庄住,婉嫂子只怕要不高兴了。” 吴世诚轻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程家小姐与公子只是定了亲,又没有过门。你叫嫂子不太合适。” “定了亲,那便是嫂子”,端木铭心有些急了,忍不住说道:“二叔,我这次去边城,遇见了一个姑娘。反正,也是定亲了……” 吴世诚“嘿嘿”直笑,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你向来喜欢胡闹,倒也没什么。放心,我不会跟侯爷提起的。”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这,这怎么是胡闹?”又凑近一些,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帮我出个主意。” 吴世诚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你也长大了,是该成家立业了。”思量片刻,低声问道:“你看,兰心郡主如何?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般配得很。不如趁郡主这次回来,把大事定下来。” 端木铭心瞪了他一眼,说道:“二叔,我和你说正事。莫再取笑我了。” 吴世诚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说正事。你这次去边城,做得很不错,替二叔长脸了。”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可惜,福伯死了。”又想起那鬼火,看着吴世诚,低声说道:“福伯是烧死的。那黑火的人,好像都喜欢引火自焚。” 吴世诚脸色微变,喃喃说道:“永福,是大哥带出来的。谁想会是这样。”忽然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你说他是黑火的人,可找到什么证据了?”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当即说道:“不会的,福伯肯定不是。反正,我是不相信。” 吴世诚松了口气,沉默片刻,说道:“世道变了。这两年,银号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端木铭心以前从不在意什么江湖朝局,这次却见识一些了,回想起来,心中莫名烦躁。 两个人都不作声。坐了一会,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端木铭心回头看去,却是端木拓缓步走了进来,冲两人点头微笑。 吴世诚当即起身,拱手说道:“公子回来了。” 端木铭心也站了起来,随口问道:“你去哪里了?” 端木拓走到桌旁,答道:“丐帮欧阳长老在庐江分舵,约我见了一面。”又侧头看向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佟帮主还写了封信,对你颇多称赞,邀请我们去洛阳总舵坐一坐。” 端木铭心想起了余大通,叹息一声,说道:“我在边城,结交过一位丐帮长老,可惜也死在黑虎堂。”愣了一会,又问道:“佟帮主请我们去洛阳做什么?” 端木拓轻轻一笑,答道:“你结交的那位余长老,死在鹰爪门的图老鹰王手里。佟帮主带了丐帮的高手,把鹰爪门给端了。眼下邀我们去洛阳,却是商议对付黑火之事。” 端木铭心却不放心魔书,更挂念柳依依,摇头说道:“丐帮和鹰爪门的恩怨,我看还是不掺和的好。”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回绝欧阳长老了。最近事情很多,我这次回山庄,只怕也住不了几天。江湖上乱糟糟的,往后你就留在家里,安心读书。” 端木铭心心中不悦,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不回山庄了。” 吴世诚神色微变,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又侧头看向端木拓。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接着说道:“魔书我交给你,你带回去就是。” 端木拓神情自若,只问道:“你想去找谁?” 端木铭心想了想,答道:“我在边城,跟一个姑娘定亲了。她叫柳依依。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去找她。” 吴世诚“哈哈”笑了出来,插话说道:“莫胡闹了。婚姻大事,自当先要有父母之命。” 端木拓却点了点头,说道:“答应过的事情,自然要做到。你应该去找她。”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只看着端木拓,还是不太相信。 端木拓冲他笑了笑,接着说道:“你遇到喜欢的姑娘,我替你高兴。可不论如何,总得先回山庄一趟,跟家里人说说。” 第八十三章 悲 悯 想不到,他会这么通情达理。端木铭心心中高兴,连连点头,忽然心念一转,那个躲在濡沫轩里的人可未必会好说话,不由得又发愁起来。 吴世诚拍了拍端木铭心的肩膀,劝说道:“公子说的有道理。此地离徽州也不远了,就算你要出去找人,也不差这几天了。” 端木铭心犹豫片刻,现在也没有依依的消息,先回去一趟也好,还能去看看小月,点头说道:“也好,回去看看小月。” 端木拓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叶兄弟脸色好了许多,可还是心事重重。剑断了是小事,若损了心性,往后就不好说了。” 这些天,叶正的确有些不对劲。端木铭心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也找过他,他不太愿意说话。” 端木拓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说道“佟帮主捎来两坛百蛇酒,调理内伤颇有奇效。你拿去送给叶兄弟罢。”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当即说道:“可巧了,我也想去看看他。”说完转身便要出去。 “对了”,端木拓抬了抬手,慢慢说道:“江湖传言,小李飞刀有一位叶姓传人,他的后人就隐居在平城郊外。当然,传言也未必可信。不过二十五年前,平城却出过一桩灭门惨案。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二十三口尽皆遭了毒手。那户人家,偏偏也姓叶。” 端木铭心暗自吃了一惊,原来叶正心里藏着这么多事,偏偏剑又断了,可千万别想不开。 端木拓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叶兄弟,很不错。你去陪他喝喝酒,说说话。”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又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忍不住问道:“你们,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端木拓轻笑一声,答道:“扬州分号出了点事情,我们要商议商议。你想听一听么?”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我还是去喝酒罢。”又冲吴世诚拱了拱手,转身走出房门。 吴世诚跟了过来,送他出去,又轻轻将房门关上。 门外果然放着两坛酒。泥封还没揭开,却已然能闻到淡淡的香气。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拎起两个酒坛,径直走向叶正住的客房。 到了房门外。端木铭心犹豫一下,侧肩径直顶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弘智大师果然也在。与叶正相对盘腿坐在地上,却似在讲解经文。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先说道:“叨扰了,大师莫怪。” 弘智冲他一笑,忽然目光落在两坛酒上,摇头轻叹一声,说道:“丐帮几位长老,很会捉蛇,酿出来的药酒疗伤甚好。不过杀生,终究不算功德的。” 端木铭心坏笑几声,说道:“大师一眼就认出这蛇酒,那便是与它有缘。不如一起喝几杯?”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低声说道:“老衲多年前,见过刘长老用此酒救人。只是一坛酒,需百蛇之胆。罪过,罪过。” 端木铭心不敢再笑了,说道:“大师乃当世高僧,慈悲为怀。晚辈冒犯了。” 弘智又摇了摇头,慢慢说道:“生死善恶,原本皆是因果,佛祖却能割肉救鹰。世间生灵涂炭,我辈却视而不见,如何算得慈悲?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悲悯世间生灵,果然是有道高僧。端木铭心登时惭愧不已,走到小桌旁将酒坛放下,对弘智躬身行礼。 弘智起身还礼,又对叶正说道:“叶施主,日后若心生执念,便可依此法入静。切记,切记。”说完径自走出房间。 端木铭心送弘智出去,带上房门,走回来冲叶正笑了笑,说道:“这几日心中烦闷,早就想找你喝酒了。”又摆上两只茶杯,拎起一坛酒,拍开泥封,往杯子里倒满酒。 酒色暗红,香气馥郁。浓烈的药材味里,还透着淡淡的腥味。叶正却似也闻到了,起身走了过来,往桌上扫了一眼,问道:“这蛇酒哪里来的?”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终于开口说话了,登时松了口气,放下酒坛,答道:“丐帮佟帮主送来的,还邀我们去洛阳。我身上带着魔书,你又有伤。这次就不去了罢。”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不急。以后有机会,再答谢佟帮主。” 端木铭心招呼叶正坐下,端起一杯酒,笑道:“这百蛇酒好像名气很大,快尝一尝。”仰头一饮而尽。入口略有些腥臊,喝入腹中后便生出暖意。很快又化作丝丝热气,汇入经脉之中。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赞道:“不错,不错。果然是上乘的疗伤药酒。” 叶正也喝了一杯,忽然问道:“过几天就回家了,为何还心中烦闷?” 端木铭心往两人杯子里添满酒,答道:“依依还是没消息,我想去找她。” 叶正又问道:“你想去,那为什么不去?”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他们劝我先回家一趟。你的伤也没好,我不放心。” 叶正目光闪了闪,说道:“我没事。” “哦”,端木铭心“嘿嘿”一笑,端起酒杯,说道:“那就再喝一杯。” 叶正也笑了笑,举杯说道:“你若想再比一次,这两坛酒怕是不够。” 端木铭心大笑几声,又跟叶正喝了一杯。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说道:“你身上还有伤,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今天就不比了。” 叶正拎起酒坛,给两人添上酒,说道:“就算有伤,我也不会输给你。”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连忙说道:“还是算了罢。万一你喝酒也输了,损了心性可不好。” 叶正沉默片刻,看着端木铭心,目光透出莫名的暖意,举杯说道:“好兄弟,我敬你。”仰头一口喝掉。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这才反映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也再多解释,仰头喝了一杯。 叶正又拎起酒坛,慢慢倒上酒。 借着酒劲,端木铭心咬了咬牙,低声问道:“江湖上传言,许多年前,有一个叶姓的飞刀传人,隐居在平城郊外。你可曾听说过?” 叶正目光闪了闪,答道:“我没听过什么飞刀传人。只知道二十多年前,平城郊外的小南村,住着一户叶姓人家。” 端木铭心不觉紧张起来,接着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八十四章 老 天 叶正沉默良久,慢慢说道:“那年腊月三十。叶家有个顽童,十分淘气,把祭祖的酒偷了出去,倒进池塘里喂鱼。祖父一向很宠他,这次却怒气冲天,说再也不能惯着他了,硬把他赶出了家门。他没有地方去,就在村外土地庙躲了一晚。等到第二天,他实在怕得很,又跑了回去,家却烧成了一片废墟。全家人都吊在大门外,晃来晃去,就像祖父给他买的木偶一样。可任他怎么喊,也没有一个人答应。” 端木铭心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想说也说不出来。恍惚间,似乎也看见了一排木偶,在风中晃荡。 过了一会,端木铭心抽了一下鼻子,轻声问道:“后来,又怎么样了?” 叶正淡淡一笑,答道:“后来,我就跟着师父走了。” 端木铭心心中却似压了块石头,问道:“这,这到底为什么?” 叶正面无表情,答道:“刚开始,我也总问师父。是不是因为偷了祭祖的酒,惹怒了老天,才招来祸事。师父不说话。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半夜里把他叫醒。师父才扔给我一把剑,只说我若能让这把剑长在手上,他就告诉我实情。” 端木铭心忿忿不平,忍不住问道:“什么实情?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七大派,六扇门,就没人管么?” 叶正看着端木铭心,答道:“再后来,师父告诉我,我全家是被人杀害的。我也问,为什么没人管?师父说,老天都不管。我又问仇人是谁?师父让我把剑练好,只要我的剑够快,仇人就会来找我。” 端木铭心听得莫名心寒,沉默一阵,咬牙问道:“仇人是谁?”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师父怕我的剑不够快,到死都没说仇人是谁。他老人家过世后,我就自己回平城等。等了十几年,却没想等到了你。”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只觉得叶正的目光,就像一把剑,扎进自己心里。愣了一会,摇头说道:“我,我也没想到。你不相信我么?” 叶正笑了笑,说道:“我一直相信你。” 叶正的笑容,就像一缕阳光,照进端木铭心心里,驱散了所有的疑云。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脑子里却一团乱麻,叹道:“自从平城相识,我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端木铭心鼻子一酸,抽泣一下,咬牙说道:“不会的,老天不会不管的。要不然,你也不会遇到你师父,更不会给你一把公道之剑。” 叶正目光闪了闪,说道:“公道不在剑上,只在心中。” 端木铭心也不知该说什么,又敬了叶正一杯。 接下来,两个人不再多说,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很快,两只酒坛都见了底。丐帮的百蛇酒,浓烈似火。端木铭心却越喝越冷,头也莫名疼了起来。稀里糊涂走回房间,倒在床上蒙头便睡。 第二天早上,吴世诚招呼众人起程赶路。 一行人出了大门,却见一个黑衣人骑马挡在驿道上。黑衣人脸色苍白,腰间插着一把弯刀,眼睛却是蓝色的。如同山岭中走出来的野兽,丝毫看不出情感。 端木铭心不由得多打量几眼,目光扫过那把弯刀上,心底陡然生出一丝寒意。 黑衣人扫视众人一眼,从怀中掏出一面玉牌,抬手扬了扬,问道:“这是谁的?” 端木铭心看得很清楚,正是自己亲手送给依依的玉牌,抬手指了指玉牌,大声问道:“玉牌哪里来的,依依又在哪里?” 黑衣人盯着端木铭心,答道:“想见她,跟我走。” 黑衣人的目光就像杀人弯刀,透出冰冷的死气。端木铭心心中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端木拓牵着马上前两步,说道:“我跟你走。” 端木铭心猛地回过神来,大声说道:“要去哪里?我去。” 黑衣人扫了两人一眼,说道:“宜山,长亭。” 端木拓回头过来,冲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不关你的事。他们,是来找我的。” 端木铭心快步赶上去,低声说道:“依依在他们手里,我要去救她。” 端木拓冲他笑了笑,说道:“你放心罢,我一定带她回来。”说完径自翻身上马。 “等一下”,端木铭心心中焦急,从怀中取出油纸包,递了过去,说道:“他们要的,肯定是这个。不管怎样,你跟依依两个人,都要平安回来。” 端木拓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过油纸包,小心收好,冲黑衣人说道:“我们走。”说完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驿道往西疾驰。 端木铭心看着两骑渐渐远去,心中莫名惆怅,站在驿道旁出神。 “阿弥陀佛”,弘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旁,轻声说道:“公子自有打算。小施主,安心等着就是。”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冲弘智点了点头。吴世诚也走了过来,劝说两句,又招呼几人回客栈等候。 渡口往西十余里,临江有一座小山。 登山俯瞰,山水秀美,景致宜人。当地人称此山为宜山。山脚下有一条小道,太平日子久了,往来行人也多。乡闾捐钱在山顶修了一间亭子,方便游人观光歇脚。 端木拓跟着黎天弃,一路西行。不多时,便到了宜山脚下。山上草木青秀,远处江水浩淼。阵阵凉风拂面,端木拓深吸了几口气,不觉心旷神怡。 两人一起翻身下马。黎天弃指了指山顶,说道:“他在上面等你。” 端木拓点了点头,沿着小径往山上走。山径盘旋而上,到了半山腰处,又一分为二,通向南北两座山峰。临江的矮一些,上面修了间小亭子,烟波江水尽收眼底。北面的山峰高耸,将整座亭子都挡住了。若非爬上山来,端木拓也料想不到,这长亭竟有如此风光。 端木拓拾阶而上,走向江畔的山峰。穿过一小片松林,前面便是一间六角凉亭。凉亭外面,一个黑衣蒙面人,挡在小径尽头处。 第八十五章 求 变 端木拓走到蒙面人跟前,停了下来。 蒙面人目光凌厉,打量端木拓几眼,沉声说道:“逍遥公子,好得很啊。” 端木拓轻轻一笑,拱手说道:“在下端木拓,幸会。” 蒙面人冷哼一声,说道:“端木拓?可莫忘了,你自己到底是谁。”说完便侧身让开。 端木拓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说,径自走进凉亭。 凉亭中有一方石桌,四张石凳。迎面的石凳上,端坐着一个黑袍人。身材高大,头上戴着斗篷,看不清楚面容。 端木拓坐到黑袍人对面,打量他一眼,问道:“阁下,就是平等王?” 黑袍人也不答话,问道:“你不怕?” 端木拓笑了笑,答道:“一路上,我都在等你。” 黑袍人忽然大笑出来,说道:“童猛死了。”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他是死了。” 黑袍人又说道:“从今天起,你接替他。做地府九殿的生死判官,无间炼狱的司命鬼王。” 端木拓摇了摇头,笑道:“可惜啊。我是人,不是鬼。” 黑袍人沉默片刻,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无间地狱里,不分是人,还是鬼。” 端木拓轻叹一声,看着黑袍人,说道:“你真当这江湖,是无间地狱么?” 黑袍人嗤笑几声,慢慢说道:“燕王出重金悬赏。我现在擒下你,再送到燕京去。你以为如何?” 端木拓嗤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若只贪图那一万两银子,你早就动手了,何必邀我来见一面。” 黑袍人又说道:“如今朝局微妙,扬州税银又下落不明。我绑了你送去京城,朝廷赏下来的,只怕不止万两银子。” 端木拓懒得再瞎扯,算准了他的要害,从容说道:“朝廷赏赐再多,也不会赏给你百万贱民。” 黑袍人怒喝一声,周身死气涌动,衣袖无风鼓动。长亭里面,平白刮起阵阵阴风。 端木拓神色自若,自顾说道:“当年魔教,何等威风。熊世清魔刀在手,麾下十大长老,数十万教众。助太祖皇帝起兵北伐,势不可挡。谁又曾想到,好不容易打下了江山,却兔死狗烹。被七大派连根拔起,沦为百年笑谈。” 黑袍人却不为所激,长舒了口气,周身死气渐渐消散,说道:“熊世清泥古不化,不知变通,活该身死教灭。” 端木拓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阁下跟熊教主,却大不一样。先让冥使练成魔刀,再放出魔书的消息。等着江湖乱起来,才有破局的机会。忍辱负重,方是大丈夫所为。” 黑袍人冷笑几声,低声说道:“你记住,只有九黎血脉,才能练成神刀刀法。练成了神刀刀法,再夺回达摩洞中的神刀,就能号令南疆的百万族人。” 端木拓血气上涌,心中一阵激动,随口叹道:“一百多年了,九黎族人的仇,还是忘不掉么?” 黑袍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缓缓说道:“你在朝中结党营私,屡次谋求镇南将军之职,所图也不小罢。” 端木拓仰头大笑,沉声说道:“不论你我图什么,变局之中才有机会。你我不如暂且联手,先求变。” 黑袍人长叹一声,说道:“江湖,从未变过。只是太平日子久了,世人看不清楚罢。” 端木拓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道:“一破一立,乃是天道。世间万物,惟变不变。” 黑袍人冷笑不已,问道:“你觉得,有何可变?” 端木拓早有准备,答道:“天下百年安定,早已暮气沉沉。贵者恒贵,贱者恒贱,人心势必思变。七大派只知一己私利,各门各派早有怨言。丐帮趁势而起,召集各派重开武林盟会,江湖即将有变。皇帝年轻气盛,朝廷内忧外患,偏偏又召燕王进京辅政,天下大局有变。阁下卧薪尝胆,难道看不出变局么?” “哈哈”,黑袍人仰头大笑,说道:“逍遥公子,天下无双。我果然没看错。” 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若要求变,你我须得齐心协力。” “很好”,黑袍人颇为满意,问道:“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自古以来,成大事不拘小节。端木拓成竹在胸,点了点头,跟黑袍人细细说了起来。 宜山脚下。 柳依依跟在黎天弃身后,抬头往山上看了一眼,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路赶过来,今天终于能再见到他了。柳依依激动不已,扫了黎天弃一眼,忽然心念一动,低声说道:“谢谢你,肯放了我。” 黎天弃站在上山的小径前,一动也不动。 柳依依低下头去,也不再多说,只盼着能早点见到他。 约莫过了两刻钟,一个白衣男子,风度翩翩,从山上走下来。柳依依仔细打量几眼。那人长得与端木铭心有几分相像,却比他要从容稳重许多,不禁有些失望。 白衣男子停了下来,冲柳依依拱了拱手,问道:“可是柳姑娘?” 柳依依怔了一下,欠身行礼,答道:“依依见过公子。” 白衣男子轻轻一笑,说道:“姑娘不必多礼。铭心托我带你回去。” 柳依依又激动起来,连忙问道:“他,他还好么?”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答道:“姑娘放心,他好得很。” 柳依依松了口气。忽然又想,他既然好得很,为什么不肯自己来,不禁有些失落。 白衣男子打量黎天弃几眼,问道:“你这把刀,叫什么?” 黎天弃答道:“饮恨刀。” 白衣男子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这把刀,肯定有话要说。你可明白?” 黎天弃冷哼一声,说道:“这把刀有恨,它要杀人。” 柳依依听到他要杀人,心中一惊,登时又紧张起来。 白衣男子轻笑几声,说道:“我早说过,你杀不了我的。”接着又往前走。 黎天弃突然低吼一声,仿佛厉鬼出世,带起阴风阵阵。 柳依依只觉得眼前一花,白衣男子已然站在跟前,冲自己笑了笑,问道:“柳姑娘,可会骑马?” 柳依依在万花楼学过,当即点了点头。 白衣男子牵过来两匹马,先扶柳依依上马。接着翻身上马,说道:“柳姑娘,跟我走。”说完打马往东赶路。 柳依依回头看了一眼,黎天弃手里握着弯刀,还站在那发呆,也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犹豫一下,低声说道:“你自己保重。”打马跟了上去。 第八十六章 随 缘 马蹄声渐行渐远,终于听不见了。 黎天弃又失手了,只怀疑自己配不上饮恨刀。隐约又听见了刀在嘶鸣。它有恨,它想喝血了。 黎天弃低吼一声,反手在胸膛割出一道伤痕。鲜血溢出,顺着刀锋淌落地上。饮恨刀满足了,自行收入鞘中。黎天弃渐渐清醒过来,心底的恨意也慢慢平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袍人走下山,停在黎天弃跟前,问道:“你杀不了他?” 黎天弃心头刀扎般的痛,低吼道:“我一定,会杀了他。” 黑袍人冷哼一声,慢慢说道:“这不怪你。你的刀法初成,饮恨刀,也还没喝足血。” 黎天弃大口喘气,咬牙说道:“好。我去杀人,让它喝足血。” 黑袍人摆了摆手,说道:“寻常人的血,已经不管用了。饮恨刀,只喝名士大侠的血。这些人,原本也是喝人血的。只有他们的血,才能让饮恨刀醒过来。” 黎天弃不太明白,直接问道:“那要杀谁?” 黑袍人大笑出来,慢慢说道:“庐州府,有个龙胜。手中的威胜古刀,重五十一斤。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江湖人称,神刀龙王龙不败。你带着饮恨刀,去杀了他。” 黎天弃周身死气涌动,说道:“好。我去杀了他。” 柳依依跟在端木拓后面,沿着小道往东赶路。想着要见到他,心中着实高兴,可又有些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远远望见驿道旁有家客栈。大门口站着一人,正是端木铭心。柳依依一阵激动,恨不得扑到他怀里,倾吐心中的委屈。 端木铭心连连挥手,大声喊道:“依依,依依……” 两人在客栈门外,一同勒马停下。 柳依依见端木铭心平安无恙,暗自松了口气。转念却又抱怨他不来接自己,登时侧过头去,也不理会他。 端木铭心冲了过来,拉住缰绳,先扶柳依依下马。愣了一下,又转身冲白衣男子点了点头。 柳依依还是有气,自顾上前一步,对白衣男子欠身行礼,说道:“多谢公子相救。”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侧身看向柳依依,说道:“依依,他是我兄长。原本我想去接你的。” 原来是他的兄长,肯定是怕他出事,才代他去的。柳依依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见他一脸关切的神情,心里好受多了。 端木拓轻轻一笑,摆了摆手,说道:“在下端木拓,柳姑娘多礼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太见外。” 柳依依心中慌乱,脸上微微发热,登时又侧过头去。 端木拓走近两步,问道:“柳姑娘已经脱险,不知有何打算?” 柳依依怔了一下,转头看向端木铭心,从怀中取出玉牌,递了过去,赌气说道:“你的东西,还给你。”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急忙将玉牌推了回来,说道:“我送给你的,如何能再要回来。”又看向端木拓,说道:“我跟依依,在边城定了亲。我们一起回栖凤山。” 柳依依听他说得情真意切,心中高兴,又将玉牌贴身收好,也不再理会端木拓了。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那就一起回去。”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 柳依依侧头看过去,只见叶正跟着一名老僧,还有一个中年男子走出客栈。 中年男子冲端木拓拱了拱手。老僧扫了三人一眼,单手行礼,说道:“公子平安归来。善哉,善哉。” 端木拓拱手回礼,说道:“让大师担心了。” 端木铭心插话问道:“对了,魔书给那平等王么?” 端木拓只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阿弥陀佛”,老僧笑了笑,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柳依依暗自吃了一惊,伸手拉了拉端木铭心,低声问道:“你拿什么东西,把我换回来的?”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答道:“没事,你平安就好。” 老僧打量柳依依几眼,忽然轻轻一笑,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女施主菩萨宝相,今生苦尽甘来,必得善果。” 柳依依惊喜交加,侧头看着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傻笑一阵,猛地看向老僧,轻轻拉了拉柳依依的手,说道:“依依,快见过少林寺弘智大师。” 柳依依回过神来,冲弘智躬身拜下,说道:“萍水相逢,定是因缘。依依拜谢弘智大师。” 弘智目光一闪,却又摇了摇头,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有缘无缘,皆是随缘。女施主,不可执着。” 柳依依心中一惊,欠身说道:“求大师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只说道:“我佛慈悲。时候到了,施主自会明白的。” 柳依依又愣了一下。暗想自己身世凄惨,如今遇到了铭心,总算熬过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端木拓看向弘智,插话说道:“大师,我等抓紧赶路,回若水观再商议。” 弘智轻叹一声,说道:“魔书落到黑火手里,老衲须得先回寺中一趟。方丈师兄若轻信了传言,只怕要生出误会。” 端木拓摆了摆手,劝说道:“大师不必多虑。静朴真人还在观中等候,我等先见一面,再回少林也不迟。” 弘智笑了笑,当即说道:“也好,那就先见一面。” 端木拓又看向叶正,拱手问道:“叶兄弟,伤势如何了?” 叶正拱手回礼,答道:“好多了,多谢。” 端木铭心看着叶正,说道:“叶兄,先跟我们回栖凤山,等养好伤再走。” 叶正皱了皱眉头,也没答话。 端木拓劝说道:“叶兄弟。当年之事,兴许家父有所耳闻。不妨上山一见。” 叶正神色微变,说道:“那就叨扰了。” 端木拓轻轻一笑,又冲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 中年男子当即招呼众人上马,赶往江边渡口。端木铭心抽空给柳依依引见。柳依依才知道中年男子叫吴世诚,却是铭心的二叔。吴世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跟柳依依寒暄几句,又忙着去找渡船,安排众人过长江。 第八十七章 誓 言 江南地带向来富庶,徽州、安庆两府更是商贾云集。渡口集镇颇为热闹,货号、客栈、酒楼一应俱全。码头上停满了各式舟船,游人货物上上下下,一派繁忙气象。 只等了片刻,吴世诚便已安排妥当,招呼众人上了一条双层客船。几个船夫下来帮忙,牵马抬行李上船。船家将众人迎进客舱,又送进来茶水点心。端木拓与吴世诚等人谈论些江湖之事。柳依依也听不明白,扫了端木铭心一眼,径自走了出来。端木铭心当即跟了出来,陪着她到船头看风景。 不一会,客船开出了码头。晴空如洗,江风徐徐。放眼望去,两岸青山如黛,一江碧水似玉,山水交映美不胜收。柳依依不觉心情舒畅。以前在京城也游览过长江,心思却不在江景上,竟不知山水如此美好,不由得侧身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也转过身来,眼睛微微泛红,叹了口气,说道:“都怪我,把你留在黑虎堂。险些害了你。” 柳依依突然想起那双蓝色的眼睛,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那天晚上,一个蓝色眼睛的人救了我,又把我关了起来。我把玉牌给他们,他们才肯带我来找你。”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把你抓回去,就是想换那本魔书的。” 柳依依低下头去,说道:“都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端木铭心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别乱想了。只要你安全,我愿意拿命去换。” 柳依依心中激动,轻轻倚了过去。贴着端木铭心的胸膛,只觉得无比安全和温暖。 过了一会,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好了。大白天的,别让人看到了。” 柳依依也笑了出来,一把推开端木铭心,问道:“我出身不好。你父母若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端木铭心神色微变,长叹一声,慢慢说道:“我娘刚生下我,就去世了。家里人都觉得我克死了母亲。父亲也躲了起来,不愿再看见我。其实,我和你也差不多,从小没有父母。还好有小月陪我玩,婉嫂子也不嫌弃我,她们都很好,肯定会喜欢你的。” 柳依依还是觉得不踏实,想了想,又问道:“我们才认识几天,就定了亲。以后遇到更好看的姑娘,你会不会又喜欢上了?”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说道:“放心罢。就算我想,也没有姑娘会喜欢我的。” 柳依依却想起了一个人,登时心中有气。侧过头去,不理会他。 端木铭心不敢笑了,又拉住她的手,说道:“别生气了,逗你玩的。我发誓,以后若是变了心,就一辈子孤苦伶仃,不得善终。” 柳依依“噗嗤”笑了出来,连忙拉住他,说道:“你干什么,别胡乱起誓。有我陪着,你怎么会孤苦伶仃?” 端木铭心坏笑不已,一把抱住柳依依,在额头上亲了一口。柳依依心中欢喜,在他胸口捶了几下,只由着他抱住自己胡来。 两人站在船头,相拥无语,却似一双神仙眷侣。 古城,开封。 夜半时分,一轮弯月悬在西门城楼上。城楼下面,紧挨着金明池,有一处大宅院。里面仍是灯火通明,不时传出斗酒喧闹声。 这座宅子的主人,姓赵名宏。提起赵老爷子,开封城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赵老爷是当朝皇太后的亲戚,身份尊贵。据说这处大宅子,也是太后亲自赏下来的。赵老爷有两个儿子,都是相貌堂堂。两人不屑舞文弄墨,拜在开封铁燕门门下,习得一身好武艺,在开封城也是鼎鼎有名。 上个月,赵老爷过五十大寿,免不了要操办一场。酒宴连摆了一个多月,还是有五湖四海的朋友,带着各色贺礼赶过来。赵老爷这般的人物,天纵的大富大贵,早就不在乎什么银子了。有眼力劲的好汉,天南海北寻来绝妙佳人。只须能让赵老爷多瞧上几眼,往后不论朝堂还是江湖,都可心想事成了。 此时此刻。赵老爷身边,就站着一位水仙般的少女。赵老爷很注重养生之道,虽说略有些发福了,却仍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赵老爷瞥了少女一眼,咽了咽口水,指着前面一栋小楼,低声说道:“秀秀,此处便是聚宝楼。我大半生收集的珍宝,都藏在里面。我第一眼见着你,就知道与你有缘。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依着你。” 小楼不大,尽是用青砖垒成,几扇小窗也都紧紧闭着。门外还站着两个魁梧大汉,腰间插着大刀,都冲赵老爷拱手行礼。 少女打量几眼,低头说道:“多谢老爷成全。” “哈哈”,赵老爷心情大好,接着说道:“我这聚宝楼,莫说是开封城,全天下除了皇宫王府,恐怕也没有几处能比得上。走,我带你去看看。”说完领着少女走到门口。 赵老爷小心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几下,赶紧拔了出来。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回头招呼少女一声。 少女跟了进来。赵老爷当即关上门,从里面插上铁销,长舒了口气。又摸出火折子,将楼内的烛台点上。 楼内空荡荡的,只放了两排木架,摆着些花瓶玉器。两侧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角落里是上二楼的楼梯。 少女左右看了看,又往两排木架上打量。 赵老爷轻轻笑了笑,说道:“这里的物件字画,虽说值些银两,却不是什么珍品。不看也罢。” 少女笑而不语,脸色微红,径自朝楼梯走去。 赵老爷看在眼里,心情愈发舒畅。未染尘俗的少女,如白璧无瑕,个个都是造化之珍宝,赵老爷自然懂得欣赏。 见少女走到楼梯口,赵老爷连忙说道:“等一下。” 少女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赵老爷。 赵老爷走到木架旁边,将最底层的一只花瓶,用力转动半圈。“喀拉”,一阵机括声响起。接着“呼”的一声,楼梯底下一块石板缩回墙里。露出一方洞口,往下修了石阶。 第八十八章 铜 钱 赵老爷颇为得意,伸手指了指洞口,说道:“聚宝楼的珍宝,其实不在楼上,而是在地底下。”说完拿起烛台,快步走了过去。 少女低头扫了一眼,忽然问道:“聚宝楼这般隐秘,里边的东西必定贵重。老爷,真要带我下去么?” 烛光映照下,少女的脸如白玉般精美,身上散出淡淡的清香。赵老爷已然有些微醉了,不由得深吸了几口气,说道:“里面宝贝再多,也不及你贵重。” 少女的头更低了,轻轻咬了咬嘴唇。 少女樱唇贝齿,娇艳欲滴。赵老爷又咽了咽口水,有些等不及了,说道:“走罢。我们快下去。” 少女点了点头,跟在赵老爷身后,一同走下石阶。约莫十来阶,便已到了底。赵老爷沿着平直的通道,继续往里走。不多时,到了一扇石门前。 赵老爷将烛台放好,又从怀中摸出钥匙,小心插进锁孔,用力转了几圈。“咔嚓”一声响,赵老爷双手推开石门。又端了烛台,先走进去,回头说道:“秀秀,快进来。” 少女跟了进去。赵老爷往里走了几步,点燃一盏大铜灯,室内顿时亮如白昼。 石室约莫两丈宽,三丈余长。两边各是一排木架,摆满了各色珠宝。最里头一张书案,上面堆着些古籍字画,旁边还有几口红木大箱子。 赵老爷转过身来,冲少女笑了笑,说道:“秀秀你看,这里的宝贝应有尽有。比你幼时所见,又如何啊?” 少女淡淡一笑,缓步往里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从架子上取下一只白玉瓶,低头打量几眼。又拔起瓶塞,轻轻闻了闻,登时笑了出来。 赵老爷跟过来扫了一眼,玉瓶上刻着“冷香玉露”四个小字,不觉摇了摇头,说道:“这瓶香露,不腐不散颇为罕见,却也没大用处。只不过是皇太后所赐,我才把它藏进来。” 少女点了点头,又将瓶塞塞住,放回架子上,继续往里走。赵老爷见她自己有主意,也没再多劝说,耐着性子跟在后面。 很快,少女走到书案前。只盯着书案一角,眼睛一眨不眨。书案角上,摆着一盏琉璃烛台。烛台上却不是蜡烛,而是一枚鸡蛋大小的明珠。 赵老爷笑了出来,轻声说道:“这枚夜明珠,产自南海海底。是当年南海派卓掌门亲手捞上来的,着实珍贵异常。像这般的夜明珠,除了皇室贵胄,寻常人就算出上天价,也别想见着踪迹。” 少女竟有些出神,却似没听见赵老爷说话。 赵老爷凑了过来,一丝清香扑鼻,心中愈发焦急,劝说道:“别再想了。我早就说过,不论哪样宝贝,只要你喜欢尽管拿走便是。” 少女长舒了口气,慢慢伸出手,却拿起了烛台旁一只锦盒。盒子三寸大小,边角镶金,制作精致。少女仔细看了看,轻轻将盒子打开。里面垫着绒缎,只摆着半枚铜钱。 赵老爷颇觉意外,轻笑几声,说道:“这半枚铜钱,叫什么报恩铜钱。听说颇有些来历。” 少女取出铜钱,低头查看起来。 赵老爷想了想,接着说道:“我早看过了,这铜钱古怪得很,断痕处像是有手指印。五年前,一位厉害人物送给我的。让我好生保管,紧要关头可祛邪消灾。” 少女“噗嗤”笑了出来,将铜钱放回盒子里,说道:“能消灾的宝贝,那可珍贵得很,自然要留在老爷身边。” 赵老爷却不在乎,拿起盒子塞到少女手中,说道:“如今太平盛世,我要这铜钱何用?倒是你过去不容易,把它带在身边,以后好日子还长着。” 少女点了点头,双手抱住了盒子。赵老爷心念一动,顺势便要握住少女的手,一边说道:“秀秀啊,以后你就跟着我,也不用再吃苦受罪了。” 少女脸色微红,轻轻一转身,便躲了过去,低声说道:“老爷忙碌一天,想必也累了。我送你回去歇着罢。” 赵老爷一阵激动,连连点头,说道:“好,听你的。我们回去歇着。”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赵老爷将那盏铜灯熄灭,又拿起烛台,领着少女出了石室。小心将门关好,从原路走出了聚宝楼。 两人进了后院。赵老爷不回正房休息,绕道去了后花园的厢房,一边吩咐下去,“这两日酒喝多了,今晚在小花园醒酒,不许进来打扰。” 走到厢房门外,赵老爷轻咳一声,侧身说道:“秀秀,外面着实吵闹。我也在此歇息一晚罢。” 少女也不答话,径自推开门,先走了进去。 赵老爷见房门并未带上,心中暗喜,快步跟了进去,又转身轻轻把门关上。 房内亮着灯。赵老爷几步绕过屏风,却看到桌旁坐着个满脸横肉的恶大汉。一手捏了只雪花梨,一手拿着把短刀,正在漫不经心地削皮。 赵老爷登时不悦,停下脚步,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少女站在旁边,笑着说道:“杜大哥,信不过我么?” 恶大汉也没理会赵老爷,“嘿嘿”一笑,问道:“看样子,东西到手了罢?”刀光闪了闪,整块梨皮掉落地上。 赵老爷听少女叫那人大哥,怔了一下,连忙说道:“哦。原来是杜家兄弟,怎么不早告诉我?” “哈哈”,少女大笑出来,捂着肚皮说道:“杜家兄弟?我告诉你罢,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血手人屠。” “血手人屠……”赵老爷喃喃说道,突然看见恶大汉手中短刀又晃了几下,那只雪花梨瞬间变成了骷髅头模样。又往桌上扫了一眼,这才发现,果盘中赫然叠了三层的小骷髅头。赵老爷不觉大吃一惊,猛地想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你是六扇门通缉的大盗。秀秀快走,来人啊……” 赵老爷刚喊了几声,嘴巴里凭空塞进一样东西。只觉得凉飕飕甜丝丝的,却再也喊不出声了。 杜威手中的梨不见了,手指轻拂短刀,喝道:“叫得这么亲热。你个老**,真当她是卖到青楼的大户小姐么?”又阴笑几声,指了指少女,说道:“她可是出了名的女飞贼,杀人不眨眼的九羽孔雀。”说完站了起来,慢慢朝赵老爷走过去。 第八十九章 琢 玉 赵老爷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煞白,口中呜呜直叫。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孔秀心中不忍,抢到杜威之前,出手如风,点住赵老爷身上几处穴道。赵老爷身体一僵,直挺挺仰面倒在地上。腮帮子鼓起,嘴里还塞着一只雪花梨。 杜威停住脚步,盯着孔秀问道:“怎么,你对这个糟老头子也动了情?” 孔秀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答道:“我可不想满地都是血。看了恶心。” 杜威目光闪了闪,“嘿嘿”笑了出来,说道:“那也好办。我把他的肉一片片切下来,保证不会淌太多血。” 孔秀往地上瞟了一眼,缓步走到桌旁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问道:“你想找的东西,可是这个?” 杜威连忙跟了过来,收起短刀坐到孔秀身旁,眯着眼睛打量那只锦盒。 孔秀慢慢打开锦盒,拿起那半枚铜钱。放在眼前转了转,余光却落在杜威身上。 杜威眼中精光一闪,直直地盯着那半枚铜钱,咧嘴笑了出来,自顾说道:“琢玉功的手段,错不了。”接着伸手抓了过来。 孔秀将手一收,顺势站了起来,后退两步,低声问道:“琢玉功,是什么功夫?” 杜威失手抓空,脸色沉了下来,嗤笑几声,问道:“江湖十大秘传,你可听说过?” 孔秀点了点头,笑道:“你的疾风刀,就是十大秘传之一。着实了不得啊。” 杜威瞥了她一眼,说道:“疾风刀了不得,也不过排在第八位。琢玉功可是十大秘传之首,比那擒龙手还厉害。” “哦”,孔秀又看了铜钱一眼,叹道:“真这么邪门,莫非能徒手断铜钱?” 杜威“嘿嘿”直笑,慢慢说道:“这功夫极其难练。每练成一重,都要散功一次,将真气淬炼一番,再从头练至下一重。可练成之后,也威力极大。练到第三重,便算小成,运功后周身刀枪难入。练到第六重,便是大成,可徒手断金切玉。若能练到第九重,内外功夫臻至化境,据说堪比少林神僧的金刚不坏身。” 孔秀暗自吃了一惊,竟有如此神奇的功夫,心念一转,嗤笑几声,叹道:“这种笨功夫,谁愿意去练?就算有人去练,要练至大成岂不是千难万难?” 杜威冷哼一声,接话说道:“我偏知道,有人用不到十年工夫,就练成了六重琢玉功。” 孔秀不动声色,连连摇头,说道:“还有这样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杜威颇有些得意,冷笑一声,说道:“你才吃了几年江湖饭?你师父若还活着,她肯定知道。” 想起师父,孔秀心酸不已,沉默片刻,白了杜威一眼,说道:“这还用你说,我师父有什么不知道的?照我看,你也是听她老人家随口一说,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听她说起”,杜威神情激动,瞪了孔秀一眼,说道:“我问你,江湖中顶尖的年轻杀手,都有哪几个?” 孔秀思量片刻,答道:“后起之辈中,十二连环坞的林飞,蜀中唐门的唐元奇,丐帮的影子蛇。这几个,算是名声最响亮的。” 杜威“嘿嘿”一笑,摇头说道:“我说的是二十年前。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 孔秀白了他一眼,故意不理会他。 杜威放声大笑,却似意犹未尽,接着说道:“二十年前,黑道上要价最高的杀手,是个出道不久的年轻人。用一柄细长软剑,使得密不透风,眨眼间就能割出几十道伤口,带起一片血雾,江湖上便称他血郎君。血郎君出道三年,接下了十九桩买卖,从未失手过,身价更是一路暴涨。” 孔秀想起来了,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听说过。血郎君被人打成重伤,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杜威来了兴致,摆了摆手,自顾说道:“十六年前,有人在岳麓山找到了琢玉功秘诀。几番周折,最后落到了血郎君手里。他平日结仇太多,这一次真惹怒了许多厉害人物。青城派东莱子邀了十几个高手,一路追杀血郎君。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还是让他逃了出来。等他逃到南阳境内,终于重伤倒地,奄奄一息。” “哦”,孔秀轻叹一声,接话说道:“他重伤倒地的时候,刚好被你撞见了。”忽然眉头一蹙,摇头说道:“不对。若是遇到了你,他早见阎王去了,还练什么琢玉功啊?” “哈哈”,杜威颇为得意,点头说道:“那倒也是。他运气好得很,遇到了百玄门的司马赫。那司马赫只是个三流小角色,没认出他就是血郎君,顺道带回门内养伤。三个月后,血郎君伤势痊愈,离开百玄门前,才说出了实情。司马赫吓了个半死,发誓绝不走漏半点消息。” 孔秀冷笑几声,说道:“司马赫怎么敢走漏消息?若让青城派知道了,一百个百玄门也照样铲平。” 杜威“嘿嘿”笑了笑,又说道:“血郎君走的时候,说一定回来报恩。司马赫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他死了,血郎君都没再露面过。可谁又想到,七年前司马赫的忌日,那血郎君真去了百玄门。当着众人的面,给司马赫上了三炷香,还留下三枚铜钱。” 孔秀又看了看手中的铜钱,问道:“这就是其中的一枚?看来血郎君练成了六重琢玉功,徒手将铜钱断成了两半。” 杜威沉默一阵,低声答道:“有人亲眼看见,血郎君两根手指随意一夹,铜钱便断成了两截。照这么推断,他的琢玉功至少在六重以上。可那时离他抢到秘诀,也不过九年零七个月。” 孔秀轻叹一声,想了想,又问道:“血郎君就用这半枚铜钱,来报答救命之恩么?” 杜威盯着孔秀手中的半枚铜钱,眼中精光闪烁,答道:“你莫忘了,他原本就是个杀手。他剪断这三枚铜钱,一半留在自己手中,一半留给百玄门。还当场放出话来,此后只接三桩买卖。不论谁拿另半枚铜钱找他,只要出得起价钱,他就答应出手一次。” 第九十章 两 清 孔秀终于明白了,点头说道:“江湖上最顶尖杀手出手一次的机会,这报酬足够丰厚了。难怪称作报恩铜钱。” “报恩铜钱”,杜威阴笑几声,摇头说道:“刚开始,百玄门的人是这么叫它。后来,江湖上都叫它索命铜钱。拿到它的人想让谁死,那个人就一定会死。他娘的,比地府判官的勾魂牌还厉害。” “索命铜钱”,孔秀吃了一惊,低声问道:“莫不是几年前,金狮镖局厉老儿,和朝廷镇南将军两桩命案里,出现过的铜钱?” “这你也知道”,杜威瞥了孔秀一眼,颇有些意外,慢慢说道:“第一次有人拿着铜钱去找血郎君,要杀就是金狮镖局厉老儿。姓厉的金狮掌浑厚无比,连雷老大也敬他三分。可不出三天,他就死在床上,额头上还摆着半枚铜钱。第二次,便是镇南将军伍永平。他虽是武当弃徒,一身混元功却深厚无比,还有五名死士日夜跟随。可第三天,照样死在军营大帐内,桌子上也摆着半枚铜钱。” 孔秀思量一阵,长舒了口气,笑道:“这么说来,三枚铜钱只剩下最后一枚,血郎君也只会再出手一次大。那这半枚铜钱,可真成宝贝了。” 杜威愣了一下,低声说道:“你知道去哪里找血郎君么?就算知道,你能保证活着到那地方么?小丫头,再好的宝贝,也不如命值钱。” 孔秀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既然这样,倒不如拿出去卖个好价钱。我们两个,一人一半。” 杜威摆了摆手,说道:“你不知道地方,我却知道。司马赫虽然死了,可他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 孔秀心中奇怪,也不知他想要除掉谁,低声说道:“你招惹了司马赫的儿子,还敢去找血郎君?就不怕百玄门的人走漏风声?” 杜威冷哼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喝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孔秀沉吟片刻,扫了杜威一眼,又问道:“七年前,血郎君的琢玉功就到了第六重,如今只怕更是深不可测。你到底想让他杀谁?” 杜威盯着孔秀,脸色阴沉下来,只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你知道的,别问那么多。” 孔秀神色自若,“噗嗤”笑了出来,摇头说道:“我只是担心,倘若把铜钱给了你,你却找血郎君来杀我。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杜威嗤笑一声,说道:“杀你还用找血郎君?”犹豫一阵,又说道:“还记得上次追我们的那个捕快么?他的剑很快。恐怕也只有血郎君,才能杀了他。” 孔秀心中一惊,又想那呆子回栖凤山后,未必还跟叶正在一起。叶正的剑出神入化,血郎君只怕也讨不到便宜。思量片刻,孔秀暗自松了口气,笑道:“不就是一个小捕快么,还用得着下这么大本钱?” 杜威勃然大怒,猛地站了起来,抬掌将小桌拍烂,雪白的小骷髅头滚了一地。只盯着孔秀,厉声说道:“快把那东西给我。” 孔秀也不惧怕,从容说道:“东西可以给你,不过你也得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从今往后,我师父留下的账,就此两清了。” 杜威神色稍稍缓和,“嘿嘿”笑了笑,说道:“怎么,刚刚捞了一笔横财,就想上岸做好人了?” 孔秀冷哼一声,喝道:“你若再缠着我,我就去忘忧谷找田胖子。” 杜威脸色微变,犹豫一阵,点头说道:“好。你把东西给我,以前的账就一笔勾销。” 孔秀笑了出来,手腕一抖,将半枚铜钱打向杜威。 杜威伸手接住,低头打量一会,“嘿嘿”笑了出来。又抬头瞪了一眼孔秀,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孔秀听外面再没动静,轻轻舒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赵老爷,忍不住笑了出来。走到赵老爷身旁蹲下,把那只雪梨拔了出来,丢到一旁。又解开两处穴道,在赵老爷脸颊上拍了拍。 赵老爷眼睛眨了眨,悠悠醒了过来,眼珠子急转。 孔秀轻轻一笑,低声说道:“今晚的事情,千万别说出去。惹急了杜家兄弟,你和你的大小老婆,还有两个儿子,可都要活不成了。”接着站了起来,心念一动,又说道:“刚才我还能救你一命,以后可未必有机会了。你身上的穴道,过几个时辰就会解开,安心歇着罢。” 赵老爷的眼珠子转得更急了。孔秀懒得理会他,又思量着去见呆子一面,也好提个醒。犹豫一阵,还是决定先办完正事,等打听到消息,再去找那呆子,当即快步走了出去。 江南,徽州。 过了长江,就是池州府。池州境内,有九华、秋浦多处名胜山水。端木铭心本打算带着依依游玩一番。吴世诚却突然着急起来,不时催促两人快些赶路。 到了第三日,一行人已经进了徽州境内。 驿道两旁山丘屏列,溪水环流。树林间不时露出粉墙黛瓦一角,等绕过弯来,才看见又是一处村落。村中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却似世外桃源。端木铭心心情大好,陪着柳依依观赏风景,不觉已远远落在后面。 约莫正午时分,再往前便是徽州城。道路宽阔了许多,往来行人车马也多了起来。端木铭心正和柳依依说话。吴世诚匆匆赶了回来,扫了两人一眼,催促道:“莫耽搁了,公子还在前面等着。”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冲柳依依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打马赶路,走了几里路,便望见端木拓等人停在道旁树荫下。 三人赶路过去,勒马停下。端木铭心往前面望了一眼,先问道:“怎么,不进城么?” 端木拓点了点头,答道:“静朴真人明早就回武当。我们要抄近道,先去若水观。” 若水观景色不错,那眼泉水泡茶极好。端木铭心不觉心动,侧头看向柳依依,说道:“我们也去若水观逛一逛。” 柳依依只笑着点了点头。 “也好”,端木拓接话说道:“那就去若水观,再一起回山庄。今天不去看小月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小月怎么了?” 第九十一章 小 月 吴世诚叹了口气,答道:“小月总想溜出去,被大哥关在宅子里,听说闹得很厉害。最近事情太多,我也没工夫去管她。” 端木铭心登时有些担心,摸了摸鼻子,侧头看了柳依依一眼。 柳依依轻轻一笑,说道:“还是先去看看小月罢,我也想进城逛一逛。”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笑道:“好,我带你进城去。” 端木拓看向叶正,拱手说道:“叶兄弟,世事无常,人生苦短。可愿随我同去若水观,听静朴真人讲道?” 叶正拱手回礼,答道:“多谢。真人明日还要赶路,我就不叨扰了。” 端木拓笑了笑,又冲端木铭心说道:“叶兄弟头一次来徽州,你带他四处转转。下午在山下碰头,我们一起回山庄。”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看向叶正,说道:“叶兄,我带你去喝吴世叔藏的酒。” 端木拓看向弘智,自顾说道:“我们走罢。” 两人打马先走。吴世诚也跟了上去。 端木铭心招呼叶正和柳依依,沿着驿道继续往南走。不到一刻钟,便望见了徽州城的门楼。 徽州城依山环水,风水极佳。从城外码头顺流南下,不多远便是新安江。顺着新安江而下,可直通钱塘苏杭。自古以来,徽州文风昌盛,商贾云集,堪称人杰地灵。 进到城里,沿街商铺林立,行人反倒不多。当地人“处之以学,行之以商”,或是在家苦读求功名,或是早早外出经商,以至城中平日略显清冷。 三人拐进一条青石小巷,两侧尽是高大的粉墙。偶有几处门头,却窄小得很,且都是门户紧闭。 柳依依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这院墙为何如此?”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答道:“城里人大多常年在外经商,家中只留下妇人孩童。男主人放心不下,所以将院墙修得高大,平日里也紧闭门户。”又指了指墙脚的暗渠,说道:“这是引水用的沟渠,将活水引进去修园子,里面可精致得很。” 柳依依冷哼一声,接话说道:“整日关在这院子里,再精致也不过是个笼子。我可不想跟她们一样。”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赔笑几声,不敢再随便乱说了。 出了小巷,沿着西街再往前走。拐过一个弯,迎面一处大宅院。青瓦白墙,高大气派。门楼上雕着花鸟鱼虫,两侧立着石狮子。正中一块黑木匾额,写着“涵香园”三个金漆大字。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侧头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到了,这就是吴世叔的宅子。” 三人一同下马。端木铭心快步走到大门前,连拍了几下门。 等了一会,门开了半扇。一个老仆探出了头来,只扫了一眼,连忙把门都打开,侧身让到一旁。 端木铭心见他气色不好,皱了皱眉头,问道:“小月呢?” 老仆低头答道:“小姐还在后院花园里坐着。” 端木铭心不觉奇怪,依小月的性子可坐不住,又问道:“吴世叔在么?” 老仆抬头看了一眼,答道:“老爷出远门了。”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快进来,我给你们找几坛好酒喝。” 端木铭心自顾招呼柳依依和叶正进门。老仆也不管他,走出来照料好马匹。 院子里铺着青石,两侧摆了几盆松竹景栽。前厅空了一处天井,厅首摆了一张条案,正中挂着一幅寿星图。三人从侧门进去,绕过正厅,沿着回廊往里走。再穿过一扇月门,眼前忽然开阔起来。 花园里,一条小渠蜿蜒而过。沿着渠水布置着假山桥亭,中间点缀些花木,尽头处聚成一方池水,再从院墙下穿出。临池修了一间小榭,池边还种了几株柳树。小榭两端都有廊径,环绕整个花园连通月门。 小榭中,一位粉裙少女依栏而坐,看着池水发呆。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材纤巧,清纯秀丽,正是吴世良的独女吴小月。 端木铭心不禁笑了出来,快步走了过去。等进了小谢,吴小月却还在低头发呆。 端木铭心轻轻走到她身旁,低声说道:“小月,在看什么呢?” 吴小月吃了一惊,转头看了过来。登时神情激动,起身抱住端木铭心,“呜呜”哭了出来。 端木铭心拍了拍她,安慰道:“小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别哭了。”猛地又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 柳依依和叶正都站在小榭外,却没跟进来。 端木铭心轻轻推开吴小月,柔声问道:“小月,你这是怎么了?” 吴小月抬手擦了擦眼泪,答道:“铭心哥哥,我害怕。”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问道:“你闯什么祸了,惹恼了你爹?” 吴小月连连摇头,说道:“不是的。是爹惹事了。”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问道:“他惹什么事了?” 吴小月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说道:“爹不让我说。” 端木铭心着急了,说道:“你不肯说,我就自己去问他。” 吴小月更急了,拉了拉端木铭心,说道:“铭心哥哥,你别去问。我爹,他很不对劲。”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握住吴小月的手,说道:“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 吴小月抽泣几声,慢慢说道:“就上个月,我爹突然像变了人,天天都喝酒,还冲我发脾气。有一天晚上,爹喝醉了,把酒窖里藏的酒都砸了。又跑到我房里来,说要带我去见娘。可娘都去世好些年了,我当时就吓哭了。爹也跟着哭,说糊涂了一辈子,他还说……”说着又愣住了,抬头看着端木铭心,眼中尽是惊慌之色。 端木铭心隐隐不安,低声问道:“他还说什么?” 吴小月咬了咬嘴唇,答道:“爹说,是拓哥哥逼他的,又哭着求拓哥哥别再逼他了。”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又问道:“他,他做什么了?” 吴小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爹醒了后,我也问过他。爹很害怕,又对我发脾气。不许我多说,不许我出门,更不许上山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铭心哥哥,我很害怕……”说着又哭了起来。 第九十二章 静 朴 端木铭心轻轻抱住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吴小月哭了一阵,渐渐收住了声,挣脱出来,又说道:“婉姐姐回来了。她让我上山去,我也不敢去。” 端木铭心也没在意。只想着丢了的银子,已经找回来了,福伯的死,跟吴世叔也没关系,也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事。端木铭心定下心神,冲吴小月笑了笑,说道:“别害怕。我去找他,一定问个清楚。” 吴小月点了点头,说道:“爹年纪大了。你跟拓哥哥说,别再逼他了。” 丰利号生意不好做,这也不能怪吴世叔。端木铭心思量一阵,说道:“你放心。我去跟他说,以后不让吴世叔再管银号的生意了。” 吴小月松了口气,抬手擦干眼泪,忽然往榭外看了一眼,叹道:“那个姐姐是谁,生得好美啊。”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侧身看向柳依依和叶正,笑道:“小月,我这次出去,给你找了个姐姐。她叫柳依依。”又指了指叶正,说道:“他是叶正叶大哥。” 两人都走了进来,冲吴小月点头示意。 吴小月扫了两人一眼,说道:“柳姐姐,叶大哥。”又打量柳依依几眼,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哼,你找了个小嫂子回来,以后肯定不和我玩了。” 端木铭心颇不好意思,摇头说道:“不会的,这怎么会?” 柳依依笑了出来,走近两步,拉住吴小月的手,瞥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小月妹妹,以后我陪着你。不用再理他了。” 吴小月点了点头,看着柳依依,叹道:“柳姐姐好美啊,跟婉姐姐一般的好看。” 柳依依脸色微红,柔声问道:“小月妹妹,吃午饭了没?” 吴小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柳依依侧头瞪了端木铭心一眼,嗔道:“你发什么呆,小月饿了。”又看向吴小月,说道:“小月,我给你做好吃的。” 吴小月眼睛一亮,问道:“柳姐姐,你也会做好吃的么?” 柳依依笑了出来,答道:“我试一试,正好你尝尝看。” 吴小月也笑了出来,拉着柳依依往外走。两人边走边说笑,却似一双相处了多年的好姐妹。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不觉又心烦意乱,走到叶正身旁,低声问道:“边城的事,跟吴世叔有关系么?”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朝局变动,丰利号的生意不好做了。” 端木铭心也明白,丰利号专营税银生意,只怕有很多人眼红。沉默一阵,又问道:“福伯,是不是黑火的人?” 叶正不置可否,说道:“别多想了,端木公子自有打算。”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两人都坐了下来,看着一池清水,各有心思。 徽州城南十余里,练溪畔有一座小山。山上草木清秀。山顶一眼泉水,四季常流,清澈甘冽。相传太祖皇帝微时,曾游览徽地,专门上此山祭拜神灵,祈愿宇内清平。四周乡里便称此山为清平山。传言未必可信,不过百年前逍遥侯退隐时,偏偏在小山上建了座道观,取名若水观。武当玄阳掌门又派来弟子,常年驻守观中。百余年传承下来,若水观也成了徽地有名的道场。 端木拓等三人打马赶路,不多时就到了清平山下,远远便望见一片宫观。三人折上一条青石小道,再走出一段。迎面一座山门,牌匾上写着“若水观”三个金漆大字。放眼望去,整座道观依山势而建,层层而上,气象森严。 山门下,早有两名道士在等候。等三人下了马,一名道士忙帮牵马。另一名领着三人沿阶而上,穿过灵官殿,先去了知客房。 房内坐着几个道士,一齐起身行礼。为首一人面色清雅,约莫四十来岁,正是现任观主常宇道长,也是武当静渊掌门的亲传弟子。 常宇先说道:“公子,弘智大师,一路辛苦。”又冲吴世诚笑了笑,说道:“吴师兄,许久不见了。” 端木拓和弘智一同回礼。常宇又招呼三人坐下,喝了杯清茶,寒暄几句。 端木拓放下茶杯,问道:“观主,静朴真人可还在?” 常宇点了点头,答道:“公子莫急,师叔还在清心堂。我这便领你们过去。”当即起身,领着三人走出房门。 一行人继续往上走,穿过三清殿,进了山顶一处小院。两侧一溜厢房,正中一大块山岩,岩石底下一眼清泉。泉水旁边,另建了一栋两层小楼,匾额上写着“清心堂”三个大字。 常宇领着三人上了二楼,停在一间静室外,抬手敲了三下门。 很快,门拉开了。里面站着一名清健老道,双目有神,挺拔如松,眉发花白。正是当今武当三真人之一,闻名天下的静朴真人。 静朴“哈哈”一笑,说道:“果然到了。”又冲常宇抬了抬手,说道:“有劳师侄,先去忙罢。” 常宇拱手行礼,转身走下楼去。 吴世诚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静朴点了点头,说道:“你我也有数年不见了,起来罢。”又打量吴世诚一眼,低声说道:“虽是俗家弟子,却也不可忘了悟道修行。你要记住。” 吴世诚神色微变,拱手说道:“弟子谨记。” 静朴又看向端木拓和弘智,侧身说道:“公子,弘智大师,进来说话。” 端木拓拱了拱手,又看向吴世诚,说道:“你先回城中一趟,接了铭心在山下等着。莫再出了乱子。” 吴世诚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公子放心。”当即转身走下楼去。 端木拓与弘智对视一眼,一同走进室内。静朴带上门,走了过来,打量端木拓几眼,叹道:“公子瘦了。如今朝局动荡,世事难为,你也莫要强求。” 世间之事,皆如逆水行舟,谁又不是在强求。端木拓心中感慨,笑道:“我也想改投武当,与真人一般。寄情山水,参悟天地之道。” 静朴轻轻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武当也不似从前了,愈发像是皇家后院。” 三人都笑了出来。 静朴收起笑容,看着端木拓,问道:“江湖上有传言,公子投靠了黑火,还把魔书献给了平等王。不知公子这是做何打算?” “阿弥陀佛”,弘智轻叹一声,笑道:“武当莫非还信不过公子?” 静朴摆了摆手,说道:“我自是信得过,旁人却未必。昨晚收到飞书,江湖流言四起,掌门师兄也不放心了。” 第九十三章 破 局 端木拓轻轻一笑,右手慢慢抬起,掌中凭空多了一把尺许长的弯刀。扫视两人一眼,接着手腕一抖。一丝刀光飞起,在半空盘旋一周,又消散开来,只剩那把弯刀悬在空中。 端木拓舒了口气,看向静朴,问道:“真人,可认得这刀法?” 静朴笑了笑,答道:“你手中这把刀,模样像千牛刀。出刀从容不迫,刀意游刃有余,应该是千牛刀法。公子体道精深,一出手即能化刀为丝,老道佩服。” 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真人过誉了,我怎敢在两位面前班门弄斧。只不过那黑火冥使手中的刀,却是真正的千牛刀。” 静朴与弘智对视一眼,轻叹一声,说道:“二十多年了,千魂刀魔的传人,也该出山讨还公道了。” 弘智点了点头,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端木拓摇了摇头,说道:“那冥使的刀法,却不是千牛刀的路数。” “哦”,静朴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他用的什么刀法?” 端木拓也不答话,暗自凝神运气。右手缓缓抬起,停在空中,又笔直地往前劈出一刀。刀势平淡无奇,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死气,却似要毁掉一切生机。 “咦”,“哦”。静朴和弘智都惊叹一声,又对视一眼,神情渐渐凝重。 沉默一阵,静朴冷哼一声,说道:“这一刀,已透出毁灭之意,绝不是什么千牛刀法。普天之下,只有那魔刀刀法,才会有此等威力。” “阿弥陀佛”,弘智也点了点头,慢慢说道:“老衲曾听寂灭师叔说法,在达摩洞中,见过魔刀一眼。刀上透出的魔性,与公子这一刀的刀意,如出一辙。” 静朴又叹了口气,说道:“庐州府的龙胜,前日死在那冥使刀下。临死之前,他只说了魔刀两个字。我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恐怕是真的了。” 端木拓不动声色,说道:“龙不败的威胜古刀,只攻不守,未尝一败。他也死在那把刀下,看来冥使的魔刀刀法,已经大成了。” 静朴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就在昨日,收到的消息。佟帮主打算重开武林盟会,派了帮中的欧阳长老去庐州,邀龙胜出山相助。龙胜刚答应下来,那黑火冥使就找上门去了。” 弘智忽然说道:“师叔曾说起过,只有身俱九黎血脉,才能练成魔刀刀法。那冥使刀法大成,莫不是漠北的残众回来了?” 端木拓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让人查过,黑火与各地贱民营关系密切。找出几个九黎族人来练刀,应该不是难事。” “阿弥陀佛”,弘智轻叹一声,慢慢说道:“练成魔刀刀法,绝非旦夕之功。黑火肯定早已得到了魔书,却偏偏借黑虎堂放出消息。如此看来,他们是有意要挑起江湖争斗。” “不错”,静朴皱了皱眉头,说道:“边城惨祸,图家灭门,龙胜之死。都源自于此。” 弘智看向端木拓,目光一闪,低声说道:“公子将魔书又还给平等王,却是将计就计。断了各门各派的贪念,免得再争斗下去。” 静朴笑了出来,冲弘智拱了拱手,说道:“老友独具慧眼,从容不迫。我却太心急了,险些坏了事。” 端木拓松了口气,接话说道:“我也是想趁机接近平等王,摸清黑火的底细,再相机而动。” 静朴沉默片刻,说道:“冥使魔刀大成,如今再任由着黑火坐大,却也不是办法。”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真人放心。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引平等王出来。武林上下联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静朴与弘智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又说道:“说到底,是江湖人心乱了,才会有黑火出世。铲除黑火容易,可要降伏人心之恶,却是难上加难。” 静朴眼中精光一闪,叹道:“百年安定,江湖人心不古。只知争利,不论是非,才会让邪魔外道有机可趁。” 端木拓深以为然,接话说道:“庙堂之上,德不配位,才不堪用。武林之中,上行下效,人人固守私利。哪里还有什么正邪之分。” 静朴皱了皱眉头,说道:“七大派也是暮气沉沉,早已忘了,百年前正魔血战的初衷。”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说道:“众生三毒缠心,魔性难除。百余年了,如今魔书出世,亦是应了因果轮回。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端木拓扫了两人一眼,笑道:“两位都是世外高人,偏要心忧天下。岂不是缘木求鱼?” 静朴摆了摆手,说道:“我辈皆避世不出。这江湖上,邪魔外道才会横行无忌。” 弘智笑了笑,说道:“佛门弟子,虽是自度度人。可唯有普度众生,方有无量功德。” 两位挚友的心思,端木拓自然明白,拱手说道:“我等不如趁此机会,收拾世道人心,还天下人一个清平世界。” 三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静朴扫了两人一眼,又问道:“丐帮邀各派重开武林盟会,联手对抗黑火。我等如何打算?” 弘智轻叹一声,说道:“佟帮主心怀大志,早已对武林格局不满,方丈师兄也劝过他。” 静朴笑了笑,说道:“丐帮天下第一大帮,佟帮主又是当世英雄,自然不愿屈居人下,可也太心急了罢。”又看向端木拓,问道:“公子,以为如何?” 端木拓沉吟片刻,答道:“眼下的形势,少林武当先莫要插手,免得落下话柄,反倒失了人心。” 静朴点了点,问道:“公子若走一趟,可有把握夺下盟主之位?” “不可”,弘智摇了摇头,插话说道:“公子身份特殊,此举只怕会招人猜忌,反受其祸。” 端木拓怔了一下,点头说道:“此事,黑火也不会坐视不理。两位放心,我自有打算。” 静朴目光一闪,问道:“公子有何打算?” 端木拓轻轻一笑,低声答道:“不破不立。不如顺势而为,趁机破局。这江湖变一变,兴许才会更好。” 静朴皱了皱眉头,也没接话。 第九十四章 程 婉 弘智看着端木拓,说道:“公子接近平等王,难免受其蛊惑。切记持守本心清明,定能诸邪不侵。” 端木拓不觉心情沉重,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世事难料。若有一日,我真堕入魔道,还请两位出手伏魔。” 静朴摆了摆手,说道:“公子心怀天下,若真误入魔道,老道必定舍命相随,助公子脱险。” “阿弥陀佛”,弘智面有悲色,说道:“若真有那一天,老衲誓求不灭舍利,替公子驱逐心魔。” 端木拓仰头大笑,说道:“有知己如此,端木拓今生无憾了。” 静朴深吸了口气,说道:“既如此,我明日便回武当。禀明掌门师兄,再召集弟子操练七星大阵。” 弘智也说道:“老衲也连夜赶回寺中。方丈师兄,怕是着急了。” 端木拓踌躇满志,说道:“少林武当乃是武林根本。两位回去之前,我等须得好好谋划一番。” 静朴当即招呼两人坐下,亲自煮了一壶茶。三人凑在一起,又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才一同出了清心堂。常宇观主陪着三人,在知客房坐了小半时辰,又亲自送下山门。弘智赶回少林。静朴领着几名弟子,返回武当。端木拓与两人一一作别,打马赶回栖凤山。 城西吴宅。 柳依依领着吴小月,做了几道清淡菜肴,招呼端木铭心和叶正一同吃了午饭。几个人又回后花园,闲谈一阵,吴小月心情渐好。 约莫坐了小半时辰,老仆进来通报,只说吴世诚在大门外等着,催促端木铭心赶回山庄。端木铭心招呼柳依依和叶正出门,又邀吴小月上山庄。吴小月却挂念父亲,执意要留在家中等候。 三人出了大门,跟着吴世诚,打马出了南门,沿着练溪继续往南走。不多时,便望见了新安江口。几人再折向东,沿着江畔走出十余里路,便到了栖凤山脚下。 山脚不见端木拓的踪影。吴世诚招呼几人下马,就在上山的青石道口歇息。等了小半时辰,端木拓才打马匆匆赶来。先向众人拱手赔不是,寒暄几句,一同走上山去。 众人到了大门外,都翻身下马。吴世诚大声招呼几句。很快,门里出来两个仆人,帮着众人照料马匹。紧接着,又走出来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面若芙蓉,肌肤如雪。步步生莲,宛如洛神出水。正是与端木拓定亲十几年的程婉。 程婉冲众人大方一笑,说道:“都回来了,一路辛苦。” 端木铭心心中高兴,抢上前去,先问道:“婉嫂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婉笑了笑,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襟,说道:“你整日往外面跑,我若再不回来看看,只怕你都快忘了我罢。”接着目光一转,朝旁边的端木拓扫了一眼。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婉嫂子对我这般好,我又怎么会没良心?” 端木拓走了过来,轻轻一笑,说道:“婉妹,都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程婉摇了摇头,又走到柳依依跟前,打量几眼,叹道:“妹妹清水出芙蓉,好生标致。” 柳依依略有些紧张,只点了头笑了笑。 端木铭心当即走了过来,拉了拉她的手,说道:“依依,快见过婉嫂子。” 柳依依欠身行礼,说道:“柳依依,见过婉姐姐。” 程婉笑了出来,瞥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铭心性子散漫,以后你可要多管管他。” 柳依依脸色微红,看了看端木铭心,低头说道:“婉姐姐,莫要笑话我了。” 程婉拉住她的手,笑道:“我才见妹妹,便觉得投缘。往后,你与我一起,都住进后院秋水阁。” 后院是家眷住所,婉嫂子定了亲后,才搬进秋水阁的。以往就算是兰心郡主来了,也只住在语冰堂的客房里。端木铭心喜出望外,连忙说道:“好啊,还是婉嫂子对我好。依依住进秋水阁,正好给婉嫂子做个伴。” 程婉轻轻一笑,又转身看向叶正。叶正上前一步,冲程婉拱手行礼。 端木铭心反应过来,说道:“婉嫂子。这是叶正叶大哥,我在平城相识的。丰利号丢了一笔银子,多亏了叶大哥才找回来。我专程请他来山庄住几日。” 程婉欠身行礼,说道:“叶兄,江南湿气重,可还习惯?” 叶正略有些拘谨,点头答道:“很好,多谢。” 程婉莞尔一笑,又看向吴世诚,说道:“吴二叔,劳烦先送叶兄去语冰堂歇息。我备了些酒菜,今晚替你们接风。” 吴世诚“哈哈”笑了出来,说道:“大小姐亲自下厨,我可跟着享口福了。叶兄弟,请随我来。”叶正点了点头,跟着吴世诚先走进大门。 端木铭心冲程婉笑了笑,也说道:“我送依依去秋水阁,婉嫂子放心就是。”说完拉了拉柳依依,一同走了进去。 红日西沉,山风徐徐。大门外,只剩下端木拓和程婉。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一阵,程婉舒了口气,说道:“知道你要回来,房间早就收拾好了。” 端木拓走近一步,握住程婉的手,轻声说道:“我应该去接你的。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了。” “我明白”,程婉看着端木拓,目光如水,喃喃说道:“我只是担心你。京城里起了变故,世事既不可为,何苦要为难自己。” 端木拓握紧了她的手,轻轻一笑,说道:“但尽人事罢了,你不用担心。” 程婉点了点头,也笑了出来,说道:“你身上都臭了。我烧了热汤,快进去洗个澡,晚上再睡个好觉。” 端木拓心中感慨。一晃十几年了,当初自己若是不赌气,不央求程尚书进宫,不躲到小梅山上,或许一切都会不同。恍惚之间,只觉得人生如梦。 端木铭心领着柳依依,在山庄里逛了一圈,又走进了后院花园。园子布置简单,迎面一座两层青砖楼房,两侧各是一栋小阁楼。左侧阁楼上,已经亮了灯。 端木铭心看向左侧阁楼,愣了一会,又指了指右边的阁楼,对柳依依说道:“以后,你就住这里。” 第九十五章 家 宴 柳依依目光闪了闪,轻轻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走,我先带你上去看看。” 两个人走进阁楼,径直上到二楼。二楼两侧,各有一个卧房。端木铭心指了指北向的卧房,说道:“婉嫂子住这里。”又拉着柳依依,走进南向的房间。 房间里早已打扫干净,一应物品俱全。香炉中正燃着沉香,香气入鼻,不觉让人心神宁静。 两人走到桌旁,紧挨着坐下。柳依依环视一眼,忽然看向端木铭心,低声问道:“婉姐姐,怎么不跟你兄长住一起?”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答道:“他们两个,虽说定了亲,可婉嫂子一直都没过门。” 柳依依怔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不过门?” 提起这件事,端木铭心也颇觉气愤,登时皱了皱眉头,答道:“婉嫂子是钱塘程家的大小姐,父亲原本是当朝尚书。他们定亲那年,程尚书因为兄长的事,连夜进宫劝谏皇帝,却突发心疾死在宫里。程家人埋怨兄长,不愿再提这门亲事了。婉嫂子也没办法,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兄长,经常回山庄看我们。” 柳依依出神一阵,喃喃说道:“婉姐姐这般好,却也是命苦……”突然瞪了端木铭心一眼,嗔道:“程家人不愿提,你们家就不会上门去提么?你是不是也……”说着眼睛里泪光朦胧,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摇头说道:“我怎么了,我总不能上门去抢人罢?” 柳依依深吸了几口气,侧头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你说的兰心郡主,又是怎么回事?”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答道:“兰心郡主,是西北永亲王的妹妹。老亲王在世的时候,常带着郡主来山庄住,她跟兄长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朝中梁相做媒,兄长跟婉姐姐订了亲,郡主就不常来了。有一年郡主进京见太后,顺路上山庄住了几日。婉嫂子那次很不高兴……” “哼”,柳依依神色不悦,盯着端木铭心,说道:“你若是也这样,我再也不理你了。” 端木铭心又吃了一惊,问道:“我,我又怎么了?” 柳依依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欺负我,我就自己走,再也不回来。” 端木铭心连连摇头,说道:“不会的。我心疼你都不够,怎么舍得欺负你。” 柳依依侧过头去,不理会端木铭心。端木铭心好一阵安慰,柳依依才笑了出来。两人凑在一起,又说了些儿时的趣事。过了小半时辰,天色黑了下来。老仆上楼招呼,请两人去前院吃晚饭。 两人进了饭厅,端木拓等人早已在桌旁等着。程婉站了起来,招呼柳依依和端木铭心坐下。桌上摆着七八道菜肴,都是河鲜山珍,清雅精致。正中一尾鲥鱼,尺许长,这个时节颇为罕见。桌旁还有两坛老酒,酒封已揭开,透出醉人的醇香。端木铭心轻轻一闻,便知道是陈年的女儿红。 端木拓坐在首座,扫了众人一眼,说道:“今晚备了酒菜,替叶兄弟和柳姑娘接风。” 叶正冲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公子。” 柳依依站了起来,欠身行礼,说道:“多谢了。” 程婉拉她坐下,笑道:“都是自己人,妹妹不必客套。” 端木拓轻轻一笑,也没接话。吴世诚当即站了起来,招呼众人敬了叶正一杯酒。 刚添上酒,端木铭心心念一动,侧头看向门口。一个布衣老者,缓步走进厅中,冲众人点头笑了笑。 吴世诚拱手行礼,先说道:“世诚见过侯爷。” 桌上几人都站了起来。老者抬了抬手,笑道:“都回来了。”又走到柳依依身旁,停下打量几眼。 柳依依神情紧张,侧头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依依,我父亲。” 柳依依怔了一下,连忙欠身行礼,说道:“见过伯父。”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子。明天跟铭心一起去后山,拜祭他母亲。” 端木铭心想起母亲,不觉出神一阵,只点了点头。 “不用着急”,端木拓笑了笑,插话说道:“过些日子,兰心郡主回山庄一趟。等郡主也上山了,再去也不迟。” 端木铭心又愣了一下,兰心郡主真要回山庄,不由得看了程婉一眼。 老者也没接话,转头看向叶正,叹道:“心剑合一,好得很啊。” 端木拓看了看叶正,接话说道:“这位是平城叶捕快。边城丢的银子,多亏了他才找回来。” 叶正拱手行礼,说道:“见过侯爷。” 老者点了点头,又说道:“世间宝剑,无一不经千锤百炼。刚柔并济,剑心不改,方可为天下所用。” 叶正愣了一下,拱手说道:“多谢。” 老者轻轻一笑,又看向吴世诚,问道:“世良怎么没来?” 吴世诚神色微变,看了端木拓一眼,拱手答道:“各地税银快要押解京师了,大哥忙不过来。” 端木铭心猛地反应过来,侧头看向端木拓,暗自打算明日要好好问一问吴世叔的事。 老者轻叹一声,说道:“外面的事情,辛苦你们了。” 吴世诚连连摆手,说道:“侯爷客气了。” 程婉倒了一杯酒,送到老者跟前。老者接过杯子,跟众人喝了一杯。又放下酒杯,侧头看向端木拓,说道:“你招呼好客人,我先回去了。” 众人拱手相送。老者摆了摆手,转身自顾走了出去。 端木拓又招呼众人坐下。柳依依凑了过来,低声问道:“伯父,他怎么了?” 端木铭心冷笑一声,答道:“二十几年了,他一直躲在后院,极少出来。” 柳依依目光闪了闪,似乎还有些疑惑,却也没再问下去。 接下来,吴世诚拎着酒坛,轮番敬酒。程婉招呼柳依依吃菜,不时低语几句。叶正沉默不语,目光不时扫过程婉,神情有些古怪。端木铭心担心他伤还没好,也没找他多喝酒。 约莫喝了一个时辰,端木拓起身招呼众人回房歇息。程婉陪着柳依依回后院秋水阁。端木铭心送叶正去语冰堂客房。吴世诚带上厅门,又坐回桌旁,与端木拓商议起来。 直到三更时分,吴世诚才拉开厅门,阴沉着脸,匆匆走了出去。过了一会,端木拓缓步走了出来,仰头深吸了口气,又往后院走去。 第九十六章 夜 谈 花园里静悄悄的,左侧的阁楼,还亮着灯。端木拓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地上摆着几个蒲团,墙上挂了一幅画。楼梯底下,还有一张饭桌。 端木拓走上楼梯。二楼是一整间卧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床凳,擦得一尘不染。床上的锦被,也是新浆洗的。妆台正中,摆着一面铜镜。右边一只楠木首饰盒子,左边一溜的胭脂粉盒。窗边一张琴案,上面摆了一具古琴,漆色温润,古朴典雅。 端木拓缓缓扫视一眼。二十几年了,这房间里一切如旧,每一样东西,都熟悉无比。可这又能怎样?娘亲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也永远不会坐在窗前,再抚琴一曲。 端木玄站在琴案旁,眼睛微闭,也不知是梦还是醒。 等了片刻,端木拓叹了口气,问道:“夜深了,还不去睡么?” 端木玄睁开眼睛,答道:“上了年纪,觉就少了。倒不如站着,做做梦。” 端木拓犹豫一下,说道:“我也睡不着,上来看看。” 端木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所以在等你。” 端木拓走近两步,低声说道:“宫里容不下老臣,梁相已经山穷水尽了。” 端木玄沉默一阵,说道:“功成身退,天之道。我写封信,劝一劝他。” 端木拓冷笑一声,说道:“退到哪里去?跟你一样,躲起来么?” 端木玄笑了笑,问道:“躲起来,换了二十几年太平。不好么?” 端木拓不以为然,嗤笑几声,说道:“永王镇守西北,梁相在朝中独力支撑,才会有二十几年的太平。” 端木玄长舒了口气,说道:“也风光了二十几年,还不知足么?” 端木拓不动声色,低声说道:“永亲王在西北多年,颇为想念京城的风光。” 端木玄眼中神光一闪,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端木拓又说道:“前几日,有人用魔刀刀法,杀了庐州龙不败。” “哦”,端木玄惊叹一声,神色微变,叹道:“他们,回来了。” 端木拓皱了皱眉头,问道:“魔刀,真有那么厉害?” 端木玄出神一阵,点了点头,答道:“毁天灭地的刀法。这世上,没有人能挡住。” 端木拓心中激动,思量一阵,又说道:“我邀了南疆的叔父,一同进京商议。” 端木玄看着他,问道:“你想怎样?” 练成绝世的武功,再号令南疆族人北上,配合数万江湖好汉,重新开创一个清平世界。端木拓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沉声说道:“把东西,给我。” 端木玄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用的。” 端木拓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说道:“当年,你能做到,如今我也可以。” 端木玄又摇了摇头,说道:“你做不到。就算做了的,又能改变什么?” 端木拓心中不屑,说道:“什么都不做,更不会有改变。” 端木玄笑了笑,问道:“你想改变,我明白。可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变得更坏?” 端木拓大笑几声,答道:“都像你这样,暮气沉沉,只顾自己。这个江湖,才会变得更坏。” 端木玄目光闪了闪,沉默一阵,只叹了口气,说道:“婉儿很可怜,你要好好对她。” 十几年了,端木拓一直心中愧疚,此刻又是一阵心痛,问道:“程家人,又怎么了?” 端木玄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程老御史把婉儿许给钱家人。她宁死不从,被赶出了家门。婉儿上山后,什么也没说。亲家母捎来一封信,我才知道的。”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端木拓痛心不已,不觉生出恨意,咬牙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替程尚书讨个说法。再让程家人,把婉妹接进大门。”也没接那封信,转身走下楼梯,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二十几年前,平城叶家活下来一个男童,如今练就了惊世的剑法。他找上门来了。”说完径自走下楼去。 端木玄一动不动,又闭上了眼睛。 红日东升,栖凤山染上淡淡的霞光,却似有凤鸟从天而降,临江晒翅。端木铭心起了个大早,匆匆洗漱完毕,赶到东厢卧房外,抬手敲了敲门。 门拉开了。端木拓冲他笑了笑,也没说话,侧身让开。 两人走到小桌旁站定。端木铭心刚要问话,猛地发现端木拓手中握着一把弯刀,隐约有些眼熟,不觉心中好奇,问道:“你在干什么?” 端木拓抬手一抖,甩出一道淡淡的刀光,答道:“我在练一门刀法。” 刀光一闪而过,透着冰冷的气息。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却也顾不上这些了,抱怨道:“难得回来一趟,你却只顾练功夫么?” 端木拓轻轻一笑,问道:“你找我,有事?”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说道:“福伯,他死了。” 端木拓叹了口气,说道:“他是丰利号的老人,银号会加倍抚恤,可不能寒了人心。” 端木铭心忍不住又问道:“吴世叔,他又怎么了?” 端木拓神色不变,问道:“什么怎么了?” 端木铭心心中着急,说道:“吴世叔最近怪怪的,把小月吓哭了,连门都不敢出。” 端木拓点了点头,叹道:“他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前阵子银号出了点事,他借酒消愁,怕是吓着小月了。你放心,等办完最后一桩事,他就不用再操心了。” 端木铭心还是放心不下,低声问道:“你这话可当真?” 端木拓神色自若,说道:“他就在路上,很快就回来了。世诚昨晚连夜下山,就是去接替他的。”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心念一转,又问道:“银号到底出什么事了?” 端木拓直直地看着他,答道:“丰利号,经营朝廷税银。可如今燕王进京辅政,朝中风向大变,生意自然难做了。”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低声问道:“吴世叔,眼下在办什么事?” 端木拓沉默一阵,答道:“扬州有笔税银对不上账。燕王下令彻查,盐司衙门找他问话。” 燕王下令彻查,只怕不会那么简单。端木铭心吃了一惊,摇头说道:“扬州的事情,跟吴世叔有什么关系?” 端木拓瞥了他一眼,说道:“他是丰利号的大掌柜,税银调拨由他一手统管。如何脱得了干系?” 端木铭心猛然又想起燕王府送来的那坛酒,叹道:“燕王,容不下逍遥山庄。”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朝堂相争,你死我活。谁也别想躲得掉。”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怎么办?” 第九十七章 濡 沫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你留在山上,等兰心郡主回来了,多陪陪她。”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说道:“你也别跟他们斗了。陪着婉嫂子,不好么?” 端木拓怔了一下,笑道:“江湖什么样子,你还不明白么?以前你可以安心游山玩水,不过是因为有人在帮你争斗。” 端木铭心颇不以为然,明明是他们斗来斗去,把江湖搞成现在的样子,也不愿再跟他争论下去。 端木拓走近一步,拍了拍端木铭心的肩膀,说道:“朝局动荡,江湖也不太平。你以后别乱跑了,在山庄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娘也能安心了。” 端木铭心心中难过,冷哼一声,侧头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只劝你,别再为难吴世叔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端木拓摇头笑了笑,又竖起弯刀,脸上黑气隐现。 端木铭心出了东院,径直去了饭厅。程婉和柳依依早已在桌旁等着,却不见叶正的人。程婉招呼他坐下,三人一同吃罢早饭。程婉收拾了几样吃食,装进食盒里,只说给叶正送去。又让端木铭心带着柳依依去后院,侯爷要见他们。 两人一路走进后院。到了左侧阁楼前,端木铭心停了下来,低声说道:“我不进去了。” 柳依依犹豫一下,说道:“那我自己进去。”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话。 柳依依深吸了口气,走到阁楼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罢”,里面有人说道。 柳依依伸手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带上。 屋里空荡荡的。地上散落几个蒲团,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一个白发老者盘坐在蒲团上,对着那幅画一动不动。 柳依依走到老者身旁,停了下来,不由得往墙上仔细打量几眼。那幅画约莫五尺多长,三尺来宽。画着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身穿鹅黄长裙,罩了件荷绿衣裳。眉目清秀,神情端庄,隐隐透出几分英气。右上角还题着两行诗,笔迹苍劲有力。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柳依依默念道,不由得有些出神。 老者侧过头来,轻声说道:“她是铭心的母亲,倘若还活着,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柳依依又看了一眼。画中女子面貌,跟端木铭心有些相像,只是眉头微蹙,似乎有心事。当即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子。”也看向画像,自顾说道:“小荷,铭心也长大了。你放心罢。” 柳依依心念一动,说道:“铭心不太舒服,没跟进来。” 老者笑了笑,说道:“他从小就不喜欢这里。” 柳依依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者答道:“这是沧海轩,他母亲的卧房。后来我改叫濡沫轩。” 柳依依怔了一下,喃喃说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老者转头看着她,目光闪了闪,忽然问道:“你若看见了那两条鱼,会怎么办?” 柳依依莫名紧张,低声问道:“哪两条鱼?” 老者轻轻一笑,慢慢说道:“很久以前,有个人看见快干的水沟里,躺着两条鱼,相互吐着水泡湿润对方。你若是那个人,会怎么办?” 柳依依想了想,答道:“我会救他们,把他们放到河里去。”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放了他们,从此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湖。他们是能活下来,可往后,却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柳依依不太明白,问道:“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在一起?” 老者笑而不语,指了指旁边一个包袱,说道:“小荷留下一张琴。我代她,送给你。” 柳依依愣了一下,心中激动,连忙说道:“多谢伯父。” 老者抬了抬手,说道:“去罢,去罢。”又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柳依依拎着包袱,站了起来。又冲老者欠身行礼,转身走了出去。花园里空气很好,柳依依长舒了口气,心中却似放下了一副重担。 端木铭心站在门外等着,先问道:“没什么事罢?” 柳依依笑了笑,答道:“能有什么事。”把包袱递了过去,说道:“你娘留下的琴。”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问道:“这是他给你的?” 柳依依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觉得,他对你娘很好,对你也好。” 端木铭心不说话了,沉默一阵,接过包袱,说道:“走。我带你去后山,见一见娘亲。” 两人先回秋水阁,把琴放好。柳依依心中高兴,随手拨动琴弦,声音醇厚悠扬,一听便知是不可多得之物。端木铭心也起了兴致,央求柳依依再弹那首曲子。柳依依静坐一会,定下心神,轻按琴弦,玉指如飞。琴音似清泉涌出,婉转悠长,如诉心声。还是那般的好听,情意愈发浓厚,端木铭心不禁又痴了。 一曲弹罢。端木铭心回过神来,想起去后山的事,又和柳依依去前院,找程婉商议。程婉早就备好了香烛祭品,装进了篮子里。端木铭心拎着篮子,领着柳依依出了大门,往后山走去。 爬了一段山路,两人歇了一会,转进一片竹林。青竹郁郁葱葱,林间一条小溪,蜿蜒而下。端木铭心牵着柳依依,沿着溪边的石道,走了好一会,才下到山坳。两人又歇了片刻,顺着山路往里走,不多时便看到一处平地。三面依山,中间修了一座墓,碑上只刻着“爱妻宋氏之墓”。 端木铭心走到墓前,径自跪下,沉默不语。柳依依也跪了下来,点上香烛,又烧了纸钱,安静地陪在一旁。 过了许久,端木铭心磕了三个头,轻声说道:“娘,我带依依来看你。” 柳依依也不说话,跟着磕了三个头。 又跪了一会,待纸钱燃尽了,端木铭心将柳依依扶起,拜别母亲,沿着来路往回走。 两人也不着急,走出一段,在路旁一块大青石上坐下。山下阡陌交错,村落相间。绿荫丛中,点缀粉墙黛瓦,风光美不胜收。 第九十八章 泄 恨 安静一会,柳依依侧过头来,低声问道:“那墓碑上,为何没有落你父亲的名字?”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答道:“他心中有愧。” 柳依依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我觉得,他对伯母用情很深。” 端木铭心冷笑一声,说道:“他若真有情,母亲也不会死。如今后悔罢了。” 柳依依看着端木铭心,也没再多问。 端木铭心沉默一会,慢慢说道:“我只听人说,母亲年轻时才貌双全,山庄事务都是她打理,耗费心力太多,生兄长时落下了病根。生我的时候,便没撑过去。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说着不由得落下眼泪。 柳依依握紧他的手,劝慰道:“我跟你一样,没见过父母的面。可你毕竟还有个家,还有父亲。” 端木铭心顿时生出恨意,咬了咬牙,说道:“倒不如没有。要不是他一心争名夺利,母亲也不会落下病根。母亲死后,他才后悔了,却认定是我克死了母亲,送我去武当做法。再后来他便躲起来,不愿意见我。我也乐得自在,只当没有家罢了。” 柳依依轻叹一声,说道:“我连家都没有,还好遇见了你。”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看着柳依依,柔声说道:“放心罢,以后我陪着你。” 柳依依倚了过来,轻声说道:“有你陪着,比什么都好。” 端木铭心思量一阵,低声说道:“等过阵子,山庄里都安顿下来,我们就一起走,找个清静的地方住下。” 柳依依身体软了下来,喃喃说道:“只要你不欺负我,不管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江湖如此,倒不如躲得远远的。端木铭心顺势搂住柳依依,只觉得幽香扑鼻,猛地又想起了孔秀。出神一阵,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簪,轻轻闻了一下,低声说道:“你的簪子,我一直都贴身带着。” 柳依依直起身体,打量一眼,脸色微变,只说道:“你若喜欢,留着就是。”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也没太在意,将簪子收入袖中,想了想,又说道:“小月自己在山下,我还是不放心。明天,我们去接她上山。” 柳依依点了点头,又倚了过来。两人相拥在一起,只看着远处无限风光,不再说话了。 日落时分,叶正缓缓睁开眼睛,往窗外看了一眼。习练空明吐纳功,丝毫察觉不到时间流逝,却似眨眼之间,天便黑了下来。 “咚咚”,外面有人轻轻敲门。 叶正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前,犹豫一下,轻轻拉开房门。 程婉站在门外,面带笑容。一双眼睛,就像夜空里的星星,星光却落进叶正心里。 叶正莫名紧张,侧身让开,说道:“进来罢。” 程婉拎着食盒走了进去,放在桌上,又从盒子里取出几盘吃食,转头问道:“饭菜可还吃得惯?” 叶正走了过来,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吃得惯。” 程婉轻轻一笑,说道:“饿了罢,快吃些东西。” 叶正是饿了。当即坐了下来,拿起筷子便吃,味道说不出的好。不一会,叶正便吃饱了,又将筷子放下。 程婉笑了出来,又说道:“别吃太急。我还准备了几坛好酒。” 叶正愣了一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程婉看着叶正,忽然问道:“听公子说,叶兄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剑侠?”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剑,已经断了。” 程婉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侯爷退隐江湖,也有二十几年了。” 江湖一直都在,谁也别想退出去。叶正心念一动,她为何要这么说,莫名不安起来。 程婉将碗筷盘子收进食盒,一边说道:“可今天晚上,他却想要见你。专门嘱咐我,带你去见后院。” 叶正隐约猜出几分了,慢慢站了起来,说道:“我跟你去。” 程婉不再多说,拎起食盒走了出去。不多时,两人进了后院花园,在迎面的楼房前停下。正房里点上了灯。昏黄的灯光,从窗纸上透了出来。 程婉转过身来,说道:“进去罢,侯爷在里面。” 叶正点了点头,缓步走到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有人说道。 叶正不经意往腰间按了一下,手掌却握空了。不禁摇了摇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小厅。地方不大,两侧各有一扇小门,房门紧闭着。厅里布置简单。厅首墙壁上雕了一条蟠龙,龙头探了出来,张牙怒目,惟妙惟肖。下面摆着一张椅子,两边各有五张交椅。正中挂了一盏吊灯。灯下站着一个青袍人,背对叶正,看不清容貌。 叶正站了片刻,转身将木门带上。门后角落里,却放了一把黑鞘长剑,鞘身布满灰尘。叶正迟疑一下,随手抄起长剑,走到青袍人身后站住。 叶正握紧了长剑,问道:“你找我?” 青袍人也不答话,慢慢转过身来。 龙首面具。 青袍人头上,戴着一副龙首面具,将整张脸遮住。只露出一闪精光闪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叶正。 顷刻间,叶正全身血液沸腾起来。梦中那个龙头怪人的模样,变得无比清晰。仿佛二十多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却像是在昨天。 青袍人一动不动,说道:“二十几年了,你终于来了。”声音嘶哑低沉,不像是喉咙里发出来的。 叶正右手握住了剑柄。心底恨意汹涌,如惊涛骇浪,沿着经脉涌向脑海。 恍惚之间,叶正又回到了那个晚上。破败的庙门前,龙头怪人直扑过来。叶正却不再惧怕,也不再犹豫。“呛”的一声清响,有如九天龙吟。长剑出鞘,化作一道电光,瞬间刺穿了龙头怪人。 电光一闪而过。长剑入鞘,空余下满室迫人的剑气。 叶正长舒了口气,沸腾的血液平复下来。仿佛所有的恨意,都随着那一剑倾泻而出。紧接着灵台间宝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中悄悄离开了。叶正如释重负,竟莫名有些疲倦。 青袍人身体晃了晃,如泡沫般裂开,四散消逝在空气中。眨眼间,又出现一个青袍人,也是一般的模样,头上戴着龙首面具。却似站在原地,一动也未曾动过。 第九十九章 旧 事 叶正心沉了下去,盯着青袍人,右手又握住了剑柄。 “很好”,青袍人说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快剑。”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可惜,还不够快。” 青袍人沉默片刻,问道:“你很想杀了我?” 叶正没答话,剑意却已破空而出。 青袍人轻叹一声,说道:“就算你想杀我,至少也要先看个清楚。” 叶正说道:“我记得你。”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世间万象,如梦如幻。只用眼睛,是看不清楚的。你要学会用心去看。” 叶正隐隐有所感悟,不觉运起了空明吐纳功,灵台渐渐清明。 青袍人接着说道:“等你学会用心去看,你的剑才不会落空。真正达到,心剑通透的境界。” 叶正心念一动,师父也曾提起过,喃喃说道:“心剑通透……” 青袍人轻轻笑了笑,慢慢说道:“你见多了不平之事,却生出公正之心。这便是你的剑心,着实难能可贵。只不过红尘如梦,亦真亦幻。世间的恩怨情仇,生离死别,终究是一场梦。你看得见,偏偏又看不透。” 这二十几年的日子,难道是一场梦么?叶正想了想,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袍人目光渐渐温和,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老脸,却似乡野的老翁,冲叶正点头微笑。 对面的老者,正是逍遥侯端木玄。叶正松开剑柄,轻叹一声,说道:“是你。” “是我”,老者声音正常,说道:“二十多年前,我们就见过面。” 叶正愣了一下,问道:“你去过平城郊外的小南村?” 老者点了点头,答道:“二十五年前,我受人所托,去平城南郊一处小村庄,找飞刀传人叶家的后人。” 叶正心中一惊,问道:“飞刀传人?” 老者笑了笑,忽然问道:“你师父,没提起过?” 叶正摇了摇头,师父极少跟他说家里的事。 “他是担心你”,老者叹了口气,慢慢说道:“百余年前,中原武林与魔教血战。熊世清魔刀在手,纵横江湖无人能敌。几大掌门无奈之下,只得去求飞刀传人出手。可他却不想插手江湖纷争,带着家人隐居在平城郊外,便是后来的小南村叶家。” 叶正皱了皱眉头,问道:“魔教肆虐武林,他为什么不出手?” 老者沉默一阵,接着说道:“因为飞刀传人,本就是九黎族公主的后裔,身上流着九黎族的血。几大掌门找到他之前,熊世清早就劝过他。请他出任魔教长老,为自己的母族复仇。他却早已堪破是非,不愿再争斗厮杀。又向正魔双方保证,不传给后人飞刀绝技,才得以躲到平城郊外避世。” 叶正听得出神,说道:“两边都不帮忙,总不会得罪他们罢。” 老者笑了笑,摇头说道:“可惜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堪破是非?他以为两边都不得罪,其实两边都得罪了。熊世清一死,魔教很快被连根铲除。对中原武林而言,叶家不再是威胁,这才能安稳度日。” 叶正思量一阵,又问道:“那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到底又是为什么?” 老者目光闪了闪,慢慢说道:“二十五年前,江湖上突然传出消息,陇右大盗土狼要对叶家下手,抢夺传说中的飞刀秘籍。起初没有人相信,后来少林寺却到了一把飞刀,和叶家的求救信。可那个时候,弘慈大师刚接任方丈,不好出面处置。只得赶来栖凤山,劝我出手相助。弘慈方丈与我商议一夜,都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土狼背后定有主使之人,先要查出那主使之人,才可救叶家脱离险境。”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主使之人,土狼却不肯说实话。” 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可谁又料到,我们只顾查那主使之人,土狼却抢先动手。等我赶到小南村之时,叶家已经满门遇害了。” 叶正默不作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残破的大门前,一排排木偶,在风中晃来晃去。 沉默许久,老者轻舒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天晚上,我在叶家门外站了许久,却看到隐剑客走了出来。他是飞剑客的传人,跟叶家颇有渊源。按说有他在,区区一个土狼如何能得手?我刚要问话,他却转头疾走。我当即追了上去,路过村口破庙时,撞见了一个幼童。小小年纪,却毫不惧怕,一双眼睛分外明亮。我至今都忘不了,却跟你的眼睛一般模样。” 原来如此,这些年恶梦里的那个龙头怪人,却是去救自己家人的,只可惜去晚了。叶正收拢心神,说道:“那天我偷了祖父的酒,被赶出家门,在庙里躲了一夜。” 老者笑了笑,又说道:“当时,我只顾追隐剑客,也没想到你是叶家的孩子。等我追上了隐剑客,亮出那把飞刀,他才肯相信我。原来他早就藏在村子里,那晚被几个高手缠住,受了重伤,才让土狼趁机得手。” 叶正胸中气息郁积,真气自发流转,仰头长舒了口气,轻声说道:“师父中年以后,得了一种怪病。使剑时间一长,双手便抑制不住地抖动。到了最后几年,更是连剑都握不稳。” 老者神色微变,叹道:“难怪那么多年,他都避不见人。不过总算收了个好徒弟,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我跟师父学剑,只为讨回一个公道。” 老者沉默片刻,说道:“我问过隐兄,那几个高手的来路,他什么也没说。这些年来,我们也知道平城出了一名叶姓剑客。没去找你,只是担心那主使之人。” 叶正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担心?死的又不是你们的家人,你们只想拿我当钓饵罢了。” 老者目光黯淡,摇了摇头,说道:“百余年前正魔血战,飞刀传人独善其身。只因这一点,中原武林便对叶家心存芥蒂,致使满门被害。如此说来,武林的确欠你一个公道。我和弘慈方丈,更是难辞其咎。今晚,便还你一个公道。” 第一百章 苦 茶 叶正不说话了,右手又握住了剑柄。 老者却闭上了眼睛,自顾说道:“人生若梦,似幻非幻。记住,要用心去看。” 过了一会,叶正却摇了摇头,把手放了下来。 老者也睁开了眼睛,只看着叶正。 叶正长舒了口气,说道:“我杀过很多人,今天却不想再杀人了。” 老者笑了出来,说道:“我看你是倦了。不如出去喝点酒,再好好睡一觉。” 叶正说道:“有道理。”当即转身走到门口,顺手把剑放下,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守在大门外,神情焦急,探头往厅里看了一眼,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叶正轻轻一笑,答道:“没事,放心罢。”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愣了一下,又问道:“当年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有些账,算来算去,是算不清楚了。叶正不想再算了,只点了点头,答道:“说清楚了。”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又笑了出来,说道:“走,我们喝酒去。”说完拉着叶正,一路走到语冰堂偏厅。 桌上早已备好了酒肉,香味扑鼻而来,只让人食欲大动。程婉换了身素衣,不施粉黛,愈发衬出花容月貌。 叶正莫名紧张起来,站着也不敢乱动。 程婉扫了两人一眼,笑道:“都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吃点东西。” 端木铭心拉着叶正在桌旁坐下,往桌上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叹道:“嫂子就是偏心。给我们准备的,却只有寻常的酒肉。” 程婉看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你怎么只顾自己,叶兄吃不惯清淡的菜。” 叶正怔了一下,却不想她如此上心,拱手说道:“程姑娘,费心了。” 端木铭心拍开酒封,给两人倒上酒,又看向程婉,说道:“婉嫂子,你也喝点罢。” 程婉摆了摆手,冲叶正轻轻一笑,说道:“侯爷专门叮嘱,晚上请叶兄吃酒。” 叶正听明白了,今晚的酒,是逍遥侯的心意,不觉有些失望,只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放下酒坛,端起酒碗,说道:“叶兄,我陪你喝。” 叶正也端起碗,两人仰头干了一碗。程婉陪坐在一旁,又替两人添上酒。 端木铭心兴致颇高,说道:“叶兄,我再去找些酒来。今晚我们再比一场。”说完起身便要出去。 叶正却没喝酒的心情,抬了抬手,说道:“算了罢。今晚比出结果,往后就再没机会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程婉劝说道:“叶兄累了,你们别喝太多。”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往桌上扫了一眼,说道:“两坛河北大曲,也够尽兴了。” 叶正端起碗,说道:“我敬你。”两人又干了一碗。 端木铭心拎起酒坛,再添上酒,一边说道:“叶兄,在山庄多住几日。没了心事,我正好带你四处逛逛。” 叶正余光扫了程婉一眼,说道:“多谢。我明天就下山,你好好待在家里。”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急忙说道:“何必这么着急?再住些日子,我送你回平城。” 叶正轻轻一笑,说道:“有聚便有散。你我兄弟今晚作别,往后有缘再聚。”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很快又笑了出来,说道:“好,今晚便替叶兄送行。” 两人一碗一碗地喝了起来。叶正偏偏醉得很快,两坛酒刚见底,眼神已有些朦胧了,不敢再坐下去,起身便要回客房。端木铭心也没再多劝,送叶正回了房间。叶正酒劲上头,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很快便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 端木铭心吃过早饭,便赶到语冰堂,打算送叶正下山。叶正却还没醒。端木铭心没打扰他,刚要招呼柳依依下山去。程婉派人找端木铭心,让他去接吴小月回山庄。端木铭心当即带着柳依依出了大门,坐马车一路进了徽州城。 两人也没闲逛,径直赶到涵香园。端木铭心扶柳依依下车,进了大门没走几步。吴小月突然迎了出来,扫了两人一眼,笑道:“铭心哥哥,柳姐姐,你们果然来了。” 端木铭心见她面容虽有些憔悴,心情却似大好,不由得松了口气,说道:“你自己在家,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吴小月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爹回来了。” 端木铭心颇觉意外,当即问道:“怎么样,他没事罢?” 吴小月摇了摇头,说道:“爹在后花园,说是要见你。”又走到柳依依身前,拉住她的手,说道:“柳姐姐,我陪你去城里逛逛。” 柳依依瞥了端木铭心一眼,点头说道:“我早想去逛逛了,正好陪妹妹说说话。” 吴小月笑了出来,转头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便挽着柳依依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自顾往后院走去。穿过月门,远远看见小榭里摆了张小桌。桌旁端坐一人,正用小火炉煮茶。 端木铭心快步走了过去,刚进小榭,急忙问道:“吴世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榭里坐着的人,正是连夜赶回来的吴世良。吴世良抬起头来,轻轻笑了笑,说道:“别着急,先坐下喝口茶。” 端木铭心坐了下来,见他神色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又问道:“近来还好么?” 小桌上摆着茶盘,一应茶具,还有两只小茶杯。吴世良也不答话,从火炉上取下铁壶,将茶水滤出。分了一杯给端木铭心,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端木铭心端起茶杯闻了闻,香气馥郁。又浅尝了一口,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是苦茶?” 吴世良也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慢慢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喝清茶。等上了年纪,才明白茶本就是苦味。其实,人也是如此。苦中作乐,才是人生真义。” 端木铭心却喝不惯苦茶,将茶杯放了下来,说道:“我跟兄长说了,以后你不用再管银号的生意。” 吴世良摆了摆手,叹道:“公子心怀天下,有太多难处。你也莫要怪他。” 端木铭心却不以为然,说道:“他再有难处,也不该逼你。” 吴世良沉默片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只差最后一桩生意了。我再去一趟西北,往后就能歇着了。” 第一百零一章 陪 客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低声说道:“这阵子,可把小月吓坏了。” 吴世良放下茶杯,看着端木铭心,说道:“小月一直当你是亲哥哥。她脾气也不好,往后你帮我多照顾她。”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说道:“世叔放心就是。婉嫂子也想小月了,让我接她回山庄。” 吴世良笑了笑,点头说道:“还是大小姐想得周道。”沉默一会,又说道:“我现在就走,小月拜托你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安,问道:“为何要走这么急?” 吴世良轻轻一笑,答道:“我现在不走。等小月回来,只怕又要纠缠不休了。” 端木铭心也没办法,思量着走一趟西北,两三个月也就回来了,点头说道:“世叔早去早回,我会照顾好她的。” 吴世良松了口气,又陪着喝了杯茶,随意叮嘱几句,起身先行离开。端木铭心独自在小榭里坐着。直等到中午,吴小月才拉着柳依依走进花园。端木铭心只说吴世良要出门几日。吴小月登时不高兴了。柳依依劝说一阵,才答应跟两人回山庄住几日。三人简单吃了些东西,又去城里逛了一圈,直到傍晚时分,才赶回逍遥山庄。 逍遥山庄,语冰堂。 叶正睡得很熟,似乎从来没这么困过。睁开眼睛时,已近中午了。匆匆洗漱完毕,叶正刚拉开房门,却见程婉站在门外。 叶正怔了一下,连忙说道:“我这就下山,程姑娘不用送了。” 程婉颇有心事,只摇了摇头,说道:“公子今日也下山,邀叶兄一叙。” 叶正心中苦笑,当即说道:“好,我去。” 程婉领着叶正,一路走进东院卧房。端木拓一身白衣,早已坐在小桌旁等候,起身招呼两人坐下。叶正坐到端木拓对面,程婉陪坐一旁。 桌上摆了几盘精致的小菜,红红绿绿,十分好看。旁边一只白瓷盆,里面还温着一壶酒。桌子底下,还有四坛酒,酒封尚未揭开。叶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昨夜的酒意似乎又涌了上来。 端木拓拎起酒壶,给叶正倒了杯酒,说道:“婉妹知道我们今日下山,专门备了些酒菜。” 程婉轻轻一笑,看向端木拓,说道:“你要摆酒送行,怎么也不早说。只怕叶兄吃不惯这些菜。” 叶正心中明白,这酒菜不是给自己准备的,问道:“公子才住了两日,就要下山么?”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世事难为,我也是身不由己。不知叶兄,可愿与我同行?” 叶正心念一动,看了程婉一眼,也没接话。 等了片刻,端木拓轻叹一声,自顾说道:“就这几日,神刀龙王龙胜,拂风刀卢青萍,关西百斤刀郑大勇,天王斩鬼刀苗二爷。四位刀术名家,都死于非命。” 叶正吃了一惊,叹道:“龙胜手中的威胜古刀,十几年来未曾败过。” 端木拓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他们四个,都答应了佟帮主,赴洛阳商议对付黑火。谁想却先死在那黑火冥使刀下。” 叶正登时想起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和冰冷的弯刀,低声问道:“莫非,他练成了魔刀?” 端木拓也不答话,长叹一声,慢慢说道:“魔书出世,黑火肆虐。丐帮又广邀各派,重开武林盟会。江湖风雨欲来,只怕要起大变化了。” 叶正却莫名厌倦,说道:“杀来杀去,这江湖又何曾变过?” “不错”,端木拓点了点头,叹道:“百年太平,人心早就变了。人人只图私利,不计是非善恶。流血再多,江湖也还是那个江湖。”又看着叶正,劝说道:“叶兄身怀除魔之剑,自当高悬以示天下。降伏人心之恶,还世间一个公道。” 叶正心念一动,剑意破空而出,仿佛已拔剑在手。沉默一阵,又摇了摇头,拱手说道:“公子大义,叶正佩服。可惜,我的剑断了。” 端木拓大笑几声,端起酒杯,说道:“叶兄持守本心,在下佩服。敬叶兄一杯。” 叶正也端起酒杯,两人干了一杯。 端木拓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叶兄不愿同行,在下先走一步。”又看向程婉,轻声说道:“婉妹。辛苦你,代我招呼好客人。” “拓哥”,程婉当即站了起来,只看着端木拓,沉默片刻,点头说道:“放心罢。你多保重。” 端木拓轻轻一笑,径自走了出去。 程婉站着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空空的房门。 叶正心中五味杂陈,拎起酒壶自斟自饮,连喝了十几杯,叹道:“这酒虽淡,却是回味无穷。” 程婉回过神来,慢慢坐了下来,瞥了叶正一眼,问道:“你不是要走么?” 叶正答道:“你还陪着,我怎么好走。” 程婉冷笑一声,说道:“我是主人,当然要陪好客人。” 叶正又喝了几杯,那壶酒已经见底了,点头说道:“所以我要快些喝。酒喝光了,主人才会高兴,客人才好走。” 程婉眨了眨眼睛,忽然从桌子底下拎起一坛酒,拍开酒封,说道:“酒喝光了,也是主人陪得好。我不用你可怜。”说完抱起酒坛仰头猛喝。 叶正也没多劝。累了就喝点酒,喝醉了睡一觉。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咣当”一声,酒坛滑落地上。程婉面如桃花,身体微微晃动,已然七八分醉了。伸手又要去抓一坛,一边说道:“今日,不醉不休。” 叶正伸手拦住她,摇了摇头,说道:“别喝了。我已经醉了。” 程婉“咯咯”直笑,打量叶正一眼,说道:“你没醉,为何要哄我?”一把推开叶正,又抱起一坛酒。 叶正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你不愿他走,为什么不拦他?” 程婉愣了一下,把酒坛放下,低声答道:“他要走,我怎么舍得拦他。我可以等,等他回家。” 叶正心酸不已。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有个家,家里也有个人在等着。 沉默一阵,叶正问道:“你等了十几年,他为什么不娶你?” 程婉真地醉了,居然轻声抽泣起来,喃喃说道:“他又何尝不想娶我?” 叶正心如死水,什么也不想再问了。 第一百零二章 小 红 程婉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又自顾说道:“那一年,他在西北立了大功,就要做上镇南将军了。他心里高兴,说好了要迎我过门。可皇帝却改了主意,让他的仇人做了镇南将军。父亲要替他争口气,连夜去见皇帝,却突发心疾死在宫里。自那以后,他连程家大门都不敢进,又如何娶我过门?” 叶正沉默无语。原来这世上,人人都有伤心事。 程婉的哭声渐弱,最后变成了平缓的呼吸声。叶正起身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天下虽大,自己却似没有可去的地方,可又不得不走。有些人,不论走到哪里,都只是个过客。 叶正一路下山,先去了城西码头。看着南来北往的客船,却不知要上哪一条。等再走回城中时,天已经黑了。到了晚上,城里反倒热闹起来。大街小巷,人流不息。 叶正只在城中闲逛。穿过几条巷子,忽然望见前面巷口,挂着两只红灯笼。巷子里传出阵阵曲乐声,空气中混着各色香味,轮番挑动身体里的欲望。叶正是个正常的男人,平日里又过得苦闷,这种地方自然知道,略停了一会,便踱进那条小巷。 小巷里颇为幽静,与北方热闹的场面大不相同。两边尽是精致的小院落,院门外挑着红灯笼。叶正猛然想起,身上早没银子了。也不好随便闯进去,只顾低着头往前走。 走不多远,前面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紧接着一阵男子的谩骂。叶正走过那处院子,院门半敞着,忍不住又停下脚步,回头往里面打量。 一个皂衣汉子,喝得七八分醉,揪住一个女子的头发,污言秽语地只顾骂。两个小厮跟在身后,慌慌张张的,也不敢言语。 屋里小跑出来一个老鸨,满脸的笑容,拉了拉那汉子,劝说道:“哎呦喂,我的赵爷。整条胭脂巷里,就属我们家红红最标致。吟诗作对,弹琴唱曲,那可是样样都会。你把她打坏了,上哪去找更好的姑娘?” 那汉子抬手扇了老鸨一巴掌,骂道:“你娘的,老子不听什么鸟曲。老子只问你,这小贱人是不是瞧不起老子,为什么不肯喝酒?” 老鸨伸手捂住脸,连连点头赔笑,又指着那女子,骂道:“你个小贱人,端的什么架子?喝点酒怎么了,我看你就是骨头痒了。” 女子头也抬不起来,只露出雪白的脖颈,哭着说道:“我哪里敢不喝。只是胆水都吐出来了,如何还能再喝?” 汉子回过头来,又大骂不已。抬起手来,便要一巴掌扇下去。叶正看不下去了,闪身进去,抬手挡下那只巴掌。 汉子愣了一下,装过头来,瞥了叶正一眼,骂道:“你娘的,哪来的龟孙,想找死么?”松开女子的头发,五指微张,猛地扣向叶正的喉咙。出手甚是狠毒。 叶正也不在乎,手掌一翻,扣住汉子手腕脉门,微微发力。汉子疼得嗷嗷怪叫,探出去的手垂了下来,却似酒也醒了一半,打量叶正几眼,问道:“哪一路的朋友,不认得我么?” 叶正不动声色,问道:“你是什么人?” 汉子“嘿嘿”笑了笑,大声说道:“六扇门的人。奉宋大捕头之命,来徽州府查案。” 六扇门十三路捕头,排名第一的大捕头宋谦,江湖上谁会没听说过?叶正冷笑一声,说道:“不认识。”手上轻轻一带,将那汉子摔了出去,低声喝道:“快滚。” 汉子凌空一个翻,稳稳地落在地上,倒也有几分真功夫。犹豫片刻,却又发起狠来,喝道:“好大的胆子,六扇门办案也敢阻拦?” 老鸨早就躲进里屋,此时又探出头来观望。叶正也不理会,伸手扶住一旁的女子。 汉子酒全醒了,悄悄欺身上来。使出擒拿功夫,双手交错,一虚一实,又扣向叶正咽喉。 叶正头也不回,以手为剑,斜斜一挥,从汉子两手中间切了进去。“啪”的一声脆响,重重扇在那汉子脸上,将整个人震得倒飞出去,仰面摔在地上。 等再爬起来,汉子捂住半边脸,不敢再大意了,低声问道:“小的眼拙,不知是哪位高人?” 叶正侧头盯着他,说道:“你打人一巴掌,我还你一巴掌。可还算公道。” 汉子“嘿嘿”笑了笑,拱手说道:“好汉,你既喜欢这小娘皮,小的就不打扰了。咱们后会有期。”伏身退到门口,转头窜了出去。 叶正心中犹豫,此人绝不是善茬,若不杀了他,只怕还会生出麻烦。旁边的女子已然缓过神来,冲叶正盈盈拜下,说道:“多谢恩人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叶正不及答话。老鸨抢了出来,跺了跺脚,骂道:“你个小贱人,天天勾三搭四,就知道惹是生非。得罪了公差老爷,往后还怎么做生意?” 叶正摆了摆手,接话说道:“人是我打的,他若要寻仇,你便让他来找我。” 老鸨不敢骂了,连连赔笑,又转头对女子说道:“还站着干什么,快把贵客接到你房里去。”又冲那俩个小厮骂道:“眼睛瞎了,手脚也断了么?还不去给贵客收拾酒食。” 两个小厮连连点头,快步走了进去。女子自顾引叶正进里屋。老鸨却还站在外面,不停地抱怨。 叶正进了房间,见房内干净素雅,却不似平城的书坊。独自坐了一会,两个小厮将酒菜送进来。八碟荤素生熟小菜,两坛桂花米酒。叶正却吃得不尽兴,莫名又想起昨晚那顿酒肉,着实合口味。 又等了一会,那女子重新妆扮一番,快步走了进来,对叶正欠身行礼,说道:“招呼不周,让恩人久等了。” 叶正扫了一眼,女子约莫十七八岁,长得十分好看,胸脯饱满腰肢纤细,忍不住问道:“你叫小红?” “恩人认得我”,小红抬起头来问道,脸色微红,眼角处虽说有几道青痕,看上去却愈发楚楚动人。 叶正心中不忍,轻轻点了点头。 小红登时笑了出来,连忙说道:“我新学了几首曲子,弹给你听听。”也不等叶正答应,走到琴案旁,点上一炉香,用心弹了起来。 琴声时高时低,撩人心神。叶正勉强听了一会,抬了抬手,说道:“今日倦了,你去烧几桶热水,我洗个澡。” 小红愣了一下,脸上飞起红晕,低头抿嘴偷笑,轻轻应诺一声,退了出去。很快,又有小厮抬进来一个大澡盆,陆续倒了七八桶热水。小红换了贴身的小衫,拎着个篮子,轻轻走了进来。往澡盆里撒了些花瓣,伸手试了试水温,又走过来帮叶正脱衣服。 叶正也不在意,脱得精光,坐到澡盆里。小红拿着小巾,殷勤地帮他擦拭。小衫领口微微松开,雪白**若隐若现。叶正闭上眼睛,心思尽在别处。恍惚之间,一具温香滑腻的身子,贴了上来。叶正睁开眼睛。小红不知什么时候脱光了衣服,钻进怀里,眼中春情荡漾。叶正搂紧了小红,一双手忍不住上下游走。压抑已久的地火再也按捺不住,抱住红红猛地站了起来,赤条条朝绣床走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 崆 峒 陇右,崆峒。 崆峒山地处平凉西北,方圆百里。既有北地之雄奇,又兼南国之秀丽,自古就有“西来第一山”美誉。相传广成子曾在山中修炼,黄帝亲登崆峒问道。崆峒也成了道家圣地,引得无数风流才俊,西登崆峒遥望神仙。 崆峒前峡,泾水北岸。背山面水坐落一大片宫观,便是赫赫有名的崆峒派所在。崆峒派传承多年,名家辈出。飞云子接任掌门后,派内更是欣欣向荣,现今已有六七百弟子,眼看着就要赶上剑宗之首昆仑派了。 这一日上午,崆峒后殿议事堂外。古怀志领着杨锐匆匆走到大门前,又转头叮嘱几句,留下杨锐径自走了进去。 议事堂内,宁无尘正和几名年长的执事低声说着话。这次下山虽然颇费心思,派内的事情却也不能落下,宁无尘一行赶回崆峒后,便陆续找来几位师兄弟和执事弟子商议。 正说话间,古怀志急匆匆走了进来。宁无尘瞥了他一眼,对几人挥了挥手。几名执事都拱手告退,走过古怀志身边时,都停下来点头示意。古怀志也都一一拱手回礼。 等几人都走了出去,宁无尘皱了皱眉头,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你这般着急?” 古怀志走到跟前,拱手行礼,低声答道:“山下传来消息,黑火的人想约师父见面。” 宁无尘心中有气,喝道:“还敢找上门来,真当崆峒怕了他们么?” 古怀志神色微变,连忙说道:“师父息怒。此次下山,只怪我办事不周全。不过那人还说,端木公子已追随九王,我这才急着禀报师父。” 宁无尘心中一惊,说道:“江湖上的传言,看来是真的了?” 古怀志点头说道:“不错。那人也说,端木公子将泣血魔书交给了九王。” 宁无尘沉吟片刻,冷哼一声,说道:“好大的胆子。他们还真想做第二个魔教。” 古怀志犹豫一下,低声说道:“我却想不通,端木公子,怎么会投靠那黑火?” 宁无尘轻轻一笑,说道:“听说,逍遥山庄跟燕王府结怨很深。如今燕王权势滔天,他的日子只怕很不好过。” 古怀志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说道:“丐帮送来的武林帖,是不是可以答复了?师父若亲自出手,至少有五六成把握,争下盟主之位。” 宁无尘思量一阵,慢慢说道:“若能合三派剑术,悟出无形之剑,夺个盟主之位自不在话下。只凭我眼下的修为,却是不容易。更莫说丐帮如此大张旗鼓,又怎么会将盟主之位拱手送人?” 古怀志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既如此,我先去见见那黑火使者。正好借黑火的手,压一压丐帮气焰。” 宁无尘心中早有打算,摆了摆手,说道:“如今倒也是个机会。可崆峒最紧要的,是推动三派合并。” 古怀志微微一怔,附和说道:“黑火坐大成势,丐帮又想称雄武林。剑宗三派理应合并,稳住武林大局。” 宁无尘看着古怀志,低声说道:“你悄悄下山,去见那人。告诉他,崆峒不参加武林大会,更无意与黑火为敌。” 古怀志拱手应诺,答道:“好。弟子今晚就下山。” 宁无尘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多加小心,莫要走漏风声。你再去回复丐帮,就说佟帮主英雄了得,崆峒愿推他出任盟主。只是派内诸事繁多,不派人参加武林大会了。” 古怀志目光一闪,当即说道:“弟子明白。务必让他们先争斗起来。” 宁无尘松了口气,又说道:“我写了封信,你找人送给魏掌门和昆仑祁师侄。裴家的事情,我等不能不管。” 古怀志目光闪了闪,拱手说道:“师父高见。趁此机会推动三派合并,只等江湖上斗得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残局。到时候少林武当,也要让剑宗三分。” 宁无尘神色自若,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谋事在人,成事还需在天。” 古怀志点头答应,却仍是站着不动。 宁无尘瞥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什么难处?” 古怀志犹豫一下,低头说道:“杨师弟回来了。” 宁无尘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问道:“几时回来的,为何不来见我?” 古怀志叹了口气,答道:“杨师弟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也不说话。只怕是输给那个姓叶的,折损了心性。” “哼”,宁无尘心中不悦,问道:“他人在哪里?” 古怀志抬起头来,看了宁无尘一眼,答道:“杨师弟回来有些日子了,一直躲在后山。我劝了好几次,才肯下来见师父。现在人就在门外。” 宁无尘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去叫他进来。” 古怀志拱手退了出去,很快又领着杨锐走进来,说道:“师父,我把杨师弟带来了。” 宁无尘盯着杨锐,怒气顿生。却见他神色淡漠,眼中也没有先前的傲气,衣衫破旧人也瘦了许多,不由得又心生怜惜。 杨锐走上前去,径自跪了下来,对宁无尘磕了三个头,说道:“弟子杨锐,给师父磕头了。” 宁无尘舒了口气,说道:“我也没怪你,为何要跪下?” 杨锐也不起来,说道:“弟子无能,辱没了师父。只想退出山门,从此浪迹天涯。” “胡闹”,宁无尘喝道:“你当是儿戏么?” 杨锐抬头看着宁无尘,却像是心意坚定。 宁无尘勃然大怒,厉声说道:“混帐东西。我远涉千里寻你入崆峒,毕生剑术倾力相传,你说走就走么?崆峒几百年传承,祖师爷定下的门规森严,今天我就废了你。”说完抬起手掌,便要朝杨锐头顶上拍下去。 杨锐挺直了身体,也不躲避。 等了片刻,古怀志也跪了下来,连忙说道:“师父息怒。杨师弟只是一时糊涂,才说了气话。若要责怪,都怪我没照看好师弟。” 宁无尘心性修为精湛,只一转念,怒气便平息下去,慢慢放下手掌,说道:“你们两个,都起来说话。” 古怀志先起身,又将杨锐扶了起来。 宁无尘看着杨锐,说道:“你有什么想不通的,跟为师说说罢。” 杨锐也不再倔强了,低声说道:“弟子学剑十几年,自以为尽得其要,谁知却是坐井观天。此番下山遇到一人,尚未出剑,我便已经输了。” 第一百零四章 渊 源 宁无尘轻轻一笑,说道:“那人的剑术,已臻化境,可与天风师兄匹敌。你输给他,也算不得什么。” 杨锐低下头去,接着说道:“技不如人,输便输了。可那人又问我为何学剑,弟子竟答不上来,越想越是不明白,着实辱没了师门。这才想辞了师父,独自浪迹天涯罢了。” 宁无尘冷哼一声,喝道:“我崆峒历代先师,皆是百折不挠,才有今日的局面。你不过比剑败了一场,便如妇人般寻死觅活,当真丢尽了为师的脸面。” 杨锐面有愧色,目光中却闪起一丝傲气。 宁无尘松了口气,又扫了杨锐一眼,轻声问道:“你的明珠宝剑呢?” 杨锐眼角抽动几下,答道:“折在那人剑下。他让我去找到自己的剑,弟子却没脸再练剑了。” 宁无尘心念一动,那人却像是要点化杨锐,不经意笑了出来,慢慢说道:“你手中的剑断了,可心中还有剑。之所以要学剑,也是因为有求剑之心。” 杨锐怔了一下,看着宁无尘,喃喃说道:“心中有剑?” 宁无尘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他断了你手中之剑,就是要让你去找心中之剑。你可明白了?” 杨锐愣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求剑之心,心中之剑……” 宁无尘不再理会他,转头对古怀志说道:“你现在就去剑阁,把纤云剑取来。” 古怀志吃了一惊,瞥了一眼杨锐,转身走了出去。 杨锐又回想起与叶正比剑的场景,口中不停念着心中之剑,不觉心神恍惚。陡然间听到一声轻咤,猛地回过神来,头昏沉沉的,只觉得方才却似在梦中一般。 杨锐深吸了口气,冲宁无尘拱手说道:“弟子糊涂,多谢师父点醒。” 宁无尘摆了摆手,说道:“参悟剑心,哪有这般容易?切不可操之过急,免得走火入魔。” 杨锐点头应诺,当即收拢心神,不敢再胡乱想了。 宁无尘看了杨锐一眼,沉默片刻,说道:“你入我门下也有十六年,如今有了机缘,我便与你说一段往事。” 杨锐拱手行礼,说道:“弟子杨锐,恭听师父训教。” 宁无尘笑了笑,踱了几步,慢慢说道:“古老相传,西北昆仑之墟,有剑仙隐居其中。可千百年来,无数有心人苦苦寻觅,终是一无所获。三百年多前,有五个年轻剑客,仰慕剑仙风流,约在昆仑山下比剑。五人轮番比试,斗了三天三夜,却被一个上山的樵夫讥笑。那樵夫用一根树枝,只一招便破了五人的剑法。五个人惊讶不已,央求樵夫传授剑术。樵夫推脱不开,只得说了实情。他平日里给山中一人送些柴米,时常看到那人舞剑,偷记了一招半式。等看见他们五人比剑,总觉得样子粗俗不堪,这才出声讥笑,其实剑术他也是一窍不通。五个人如何肯相信,只缠着樵夫带他们去见那人。樵夫无奈之下,只好带他们上山,找到那人。那人只望了他们一眼,散出的剑意已让五人折服,当即跪下要拜那人为师。那人不收弟子,却答应传他们每人一门剑法。一晃十年,忽然有一日,看过五人习剑后,那人说他们的剑法已成,往后只能各自参悟,便赶他们下山去。只说有朝一日,悟出无形之剑,方可再上山找他。五个人下山后,有两人就在山脚结庐住下,参悟剑术。一人径直上了华山,一人不知所踪。还有一人云游四海,最后选在崆峒山开宗立派,便是本门祖师青阳子。” 杨锐听得入神,轻舒了口气,问道:“那留在昆仑山上的两人,莫非开创了昆仑派?上华山的那人,就是华山派祖师游龙先生?” 宁无尘摇了摇头,答道:“昆仑山脚那两人,参悟多年也未悟出无形之剑,却相继收了三个徒弟。这三个徒弟开创了昆仑派,后人尊为昆仑三圣。上华山的那人,原本是富家子弟,又娶了关中巨室之女,大半心思花在经营上。两人生育了五子三女,其中一子天资聪慧,尽得其父剑术真传,人称华山剑侠游龙先生,后来开创了华山派。崆峒、昆仑、华山三派,俱是从无到有,经过百余年打拼,方跻身武林大宗之列。彼此又有渊源,所以合称武林剑宗。” 杨锐总算知道剑宗三派的来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我们三派同出一源,都出自昆仑剑仙。难怪昆仑派被奉为剑宗之首。” 宁无尘轻笑一声,说道:“几百年传承下来,三派剑法早已大不相同,也算不上都出自昆仑。按说本门祖师是另两派的长辈,怎奈人丁单薄财力不足,多年来举步维艰,反倒不如他们蒸蒸日上。昆仑派得了两门剑法,后人又将其融会贯通,剑术突飞猛进,渐渐力压两派。这才有了武林剑宗首昆仑之说。” 杨锐想了想,又问道:“这么多年来,三派中可有人悟出了无形之剑?” 宁无尘叹了口气,答道道:“几百年来,三派中陆续出了些惊艳绝伦之辈,在昆仑试剑中技压群雄。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初授剑之人,也无从知晓是否悟出无形之剑。后来三派约定,昆仑试剑中的最强者,共推为昆仑神剑,公告天下,扬我剑宗声誉。” 杨锐听得心驰神往,却暗自感慨,说道:“弟子惭愧。祁师兄剑术刚柔相济,浑然天成,我着实不如他。” 宁无尘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崆峒历代先师,俱是苦心钻研,可对无形之剑仍是毫无头绪。直到有一年,第六代掌门辛穆子收了一名昆仑弃徒。那人将两派剑术融会贯通,在昆仑试剑中大放异彩,连败四位昆仑前辈,成了一代昆仑神剑。回崆峒山后,辛穆子掌门与他参研多日。发现若想练就无形之剑,定要先融合三派剑术。而要将有形剑招化为无形剑意,关键是要悟出剑心。可惜从那以后,三派收弟子愈发谨慎,精要剑术绝不外传,逐出山门的弟子,也必定废去修为。时至今日,再没人有机缘能身兼两派剑术了。” 杨锐颇为好奇,拱手问道:“师父,究竟何为剑心?” 第一百零五章 传 剑 宁无尘看了他一眼,答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据当年那位前辈说,悟了便是有,没悟便是没有。” 杨锐皱了皱眉头,叹道:“那岂非跟剑仙传说一般,都是虚无缥缈之事。” 宁无尘摆了摆手,正色说道:“世间万相,不可一概而论。习剑之人各有机缘,剑心自然也不同,所以才须各人意会。岂可说是虚无缥缈?” 杨锐低下头去,想了想,问道:“弟子愚昧,不知师父的剑心,又是什么?” 宁无尘笑了笑,答道:“为师看来,剑心便是求剑之心,进取之意。凭着手中三尺青锋,了却历代先师遗愿,光耀我崆峒山门,维护中原武林正统。” 杨锐愈发羞愧,拱手说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辜负师门深恩,枉为崆峒弟子。” 宁无尘长舒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还年轻,不用太过自责。为师参悟的剑心,仍是落于有形。你另有机缘,光大崆峒剑术,说不得还要落在你身上。” 杨锐深吸了口气,低头默不作声。宁无尘也不再多说了。又等了一会,古怀志捧着一柄剑,大步走了进来,停在宁无尘跟前,双手将剑呈上。 长剑银口黄鞘,古香古色。宁无尘接了过来,细细看了几眼,右手握住剑柄。“呛”的一声,拔出长剑。 剑长约两尺六七,剑身略窄。溢光如水,纹路如云,寒气逼人。杨锐不由得暗自喝彩,好剑。 宁无尘端详片刻,颇有些依依不舍,右手一转,将长剑回入鞘中。又扫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柄纤云剑的来历?” 杨锐摇了摇头。 古怀志拱手答道:“纤云剑本是师父的佩剑,用昆仑神铁打造而成。可与剑宗其余四柄宝剑媲美,历来都是崆峒镇山之宝。” 宁无尘点了点头,叹道:“你说的这几柄剑,不单是剑宗的镇山之宝,每一柄都是世间罕有的宝物。” 古怀志目光闪了闪,侧头瞥了杨锐一眼。 宁无尘轻拭长剑,慢慢说道:“三百多年前,一块天外陨铁落在昆仑山中,被一位世外高人铸成了五柄利剑,其中就有紫霄、碧空、青阳、游龙四柄宝剑。铸完五柄剑后,那块陨铁却还有剩余,本门祖师青阳子带了一些回崆峒。七十几年后,第三任掌门在崆峒山中意外炼出一块五金之英。便请了当时的铸剑名家苦大师上山,将天外陨铁融合五金之英,花费了三个月心血,才铸成了纤云剑。到了百余年前,魔教肆虐武林。为了对抗灭世魔刀,剑宗三派将剩余的陨铁全部拿出来。再加上昆仑百玉之精,崆峒五金之英,在武当山顶用天雷之火煅烧七七四十九日。由几位高人联手铸成真武圣剑,一举击杀了魔教教主。可自此以后,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块天外陨铁了。这几柄利剑,也就成了天下人心中,绝无仅有的宝物。” 杨锐和古怀志对视一眼,连连点头。一齐看向宁无尘手中的纤云剑。 宁无尘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柄纤云剑长二尺六寸三分,重三斤四两七钱。剑身刚中带柔,极适合本门剑法轻灵飘逸的路数。当年我拜在师尊门下,习剑十年方有小成,与人比剑第一次败北后,师尊却将纤云剑传给了我。得剑之后,我日夜苦练,将纤云剑使到了极致,可十五年后又败给了昆仑天风。师尊仍未怪罪于我,临终前还将本门青阳剑亲手相授。自此之后,我的剑法路数渐趋沉稳,再用纤云剑却不太合适了。” 杨锐听到这里,心中惭愧不已,又跪了下来,低头说道:“师父百折不挠,一心向剑。弟子却只慕虚名,不知进取,辜负了师父的深恩。弟子知错了。” 宁无尘松了口气,轻轻一笑,说道:“你能明白过来,便不枉费我一番苦心。此次也是你学剑之后,第一次输给别人。冥冥中自有机缘,为师今日便将纤云剑传给你。”说完将长剑递到杨锐跟前。 杨锐眼睛湿润,深吸了口气,双手接住纤云剑,咬牙说道:“弟子今后必定洗心革面,日夜勤加苦练。决不再负了师父的厚爱。” “起来罢”,宁无尘将杨锐扶了起来,上下打量几眼,低声说道:“你的剑法已纯熟,若想再有突破,单凭苦练怕是不够。” 杨锐愣了一下,拱手问道:“弟子愚钝,请师父指点。” 宁无尘笑了笑,答道:“从哪里来,便到哪里去。各人的路,各人自己去走,一切只看你的造化了。” 杨锐心中疑惑,思量片刻,登时想起了叶正,隐约有了主意。 古怀志在一旁说道:“师弟,师父将本门重宝给了你,还不快谢谢师父。” 杨锐回过神来,又要跪下磕头。 宁无尘伸手扶住,说道:“从今天起,你专心练剑,其它的事情不用多管。先下去罢。” 杨锐拱手应诺,又看了古怀志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等了片刻,宁无尘看着古怀志,低声问道:“杨锐毕竟还年轻。我把纤云剑给他,你可觉得妥当?” 古怀志神色微变,拱手答道:“师弟入门十余年,剑术出类拔萃,也很对纤云剑的路数。弟子认为并无不妥。” 宁无尘略松了口气,点头说道:“他剑术天赋极高,只是锋芒毕露,挫一挫锐气也好。你的剑藏而不露,心性深沉持重,更适合青阳剑的路数。” 古怀志怔了一下,连忙答道:“青阳剑乃是本派掌门佩剑,师父又正当壮年,弟子绝不敢有此痴心妄想。” 宁无尘笑了笑,慢慢说道:“你入我门下多年,又是崆峒派的大师兄,一向处事周全,为师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以后崆峒上下,往后还得由你来照应。杨锐此次若能剑术精进,必定是崆峒派一样利器。把纤云剑传给他,岂不比藏于剑阁之中,要强得多?” 古怀志拱手说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牢记,唯有师兄弟齐心协力,才能将崆峒派发扬光大。” 宁无尘点了点头,长舒了口气,说道:“你明白就好,那几件事情抓紧去办。我再去看看两位师叔,也不知那剑阵演练得如何了。” 古怀志不再耽搁,拱手告辞,转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 小 楼 江南,京城。 京城依长江之险,虎踞龙盘,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一百多年前,太祖皇帝从这里起兵北伐,勘定中原。后来多番朝议,执意定都于此。当今天子圣明,天下承平已久,京城坐拥东南物产丰饶之胜地,更是一派盛世气象。 京师城墙高耸,延绵百余里,四面共有十二道城门。城内分为三层。皇城居正中,内城环布各部司衙门和王公大臣的府邸。外城地方最大,工场教坊、酒肆店铺、宫观寺庙,三教九流应有尽有。外城东南面,原有一处前朝王公的园林,沿着内河连绵好几里。如今园内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桨声灯影,好不热闹。此处便是天下闻名的风流地,江湖好汉的英雄冢,京城里一等一的好出去,万花楼。 “万花楼,群芳斗,天子入门忘回头。” 这句京城里老幼皆知的歌谣,唱的便是万花楼的一桩盛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万花楼每三年都要办一次“百花斗艳”大会。从大江南北精选众多佳丽,连番出场比拼半月之久,最后评出一百名色艺双绝的名花,录入万花楼的群芳谱。其中,前三名也学金榜进士一般,称作花魁、榜眼、探花。个个俱是才逾苏小、貌比天仙。由当世翰林学士、名宦高人亲笔题点,再将花榜悬于画舫之上,携三人一同巡游京城。“百花斗艳”大会也到了最高潮,城中往往万人空巷,争相一睹花仙风貌。据说去年的“百花斗艳”大会,有位关中巨富头一次进万花楼,扬言要尽尝百花滋味,逐一相会群芳谱上的名花。谁想尚未过半,已然耗尽了家财。新进“花魁”顾晴得知后,亲自出面摆下酒宴答谢,并赠银千两送其回老家,一时之间传为美谈。 端木拓下了栖凤山后,走长江水路赶到京城。出了码头,先拐进外城的一家小赌馆。等到夜色降临,这才进了内城,悄悄去了皇城西面的魏国公府。 梁相退仕之后,皇帝恩诏加封魏国公,以示尊崇。再加上满朝的文武门生,梁相余威仍在,特准十日一入朝,商议军国大事。上次有人潜入相府行刺后,梁相亲自选调了一批侍卫,府内守卫更加森严。皇帝也调了一营亲军,驻扎皇城西门,专职拱卫魏国公府。 端木拓在府内留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从后院偏门出来,赶往城南万花楼。 夜深了,万花楼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高大的门楼描金绘凤。“万花楼”三个金漆大字,乃是三朝元老、江南士林领袖文大学士亲笔所题。 进了大门,迎面是一堵照壁,雕了条若隐若现的蟠龙。沿河一排的粉楼,廊桥相连,灯红酒绿。河上画舫穿梭,莺歌燕舞。这一片只是万花楼的外园,寻常欢乐场所。可即便最普通的姑娘,也是环肥燕瘦,美艳不可方物。 再往里走,一条从内河引的清渠,将整座园子一分为二。穿过一座三孔月桥,才是万花楼的内园。内园又称作百花园,群芳谱上的百朵名花,便都住在此处。客人若想进百花园,单有银子还不行,须得里面的姑娘愿意相邀。 进了内园,又是一番别样风景。山水亭台、奇花异草遍布,一处处独门小院,错落有致。丝竹之声,吟诗作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园子最深处,一栋三层高楼,古香古色,颇为气派。正是无数京城少年朝思暮想的牡丹楼。每次“百花斗艳”大会选出花魁、榜眼和探花,便住在此栋楼内。能进这里的恩客,或是大富大贵,或是风流才俊,当然还得要看机缘。毕竟,这天下的男人任谁都想一亲芳泽。可三位姑娘,一个月也难得见几回客人。 牡丹楼后面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山势不高,却种满了梅花树,便是京城有名的小梅山。据说每过三年,到了寒冬梅花绽开的时候,总会有仙鹤自北而来,栖息在梅花林中过冬。 这段日子里,只要姑娘们乐意,恩客还可以邀请她们一同赏梅观鹤。不过小梅山下地方不大,每日人数有限。为争得一席之位,豪客们一掷千金。很快,这些风流韵事,就成了京城里街头巷尾的谈资。 小梅山东侧,梅林中修了一处小院子。院子四周扎着竹篱笆,门口用几根木头搭了些茅草,简单立了个门楼。上面系着一块木匾,写着“朝晦草庐”四个字。院子里面种了几丛竹子,角上挖了一口池塘,池中立着几株青莲。两边各有三间草房,正面一栋小木楼。 小楼里亮着灯,两扇木门虚掩。忽然传出一阵女子的娇笑声,珠圆玉润有如天籁。偏偏又带着奇异的魔力,直入人心,勾魂夺魄。 透过门缝,只见一个女子,穿了件贴身小衫,慵懒地倚在小桌旁,单手托腮,吃吃地娇笑。女子面如新月生晕,眼似一泓秋水。体态丰韵婀娜,一双小臂有如粉藕。顾盼之间,只叫人神魂颠倒。 女子对面,端坐一个相貌俊雅的青年男子。一身白衣似雪,目光沉静,嘴角微扬,神情间透出一丝傲气。男子身后站着三位白发老者,身材清健挺拔,目光炯炯有神,却都看女子身后。 女子身后,还站了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穿了件粗布短衣。星眉剑目,鼻梁高挺,一双薄唇紧紧闭着。双手随意垂在身旁,却透出骇人的杀气,只让人背心发凉。 女子笑了一阵,看着白衣青年,低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错罢?”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答道:“你没听错。我不单要娶你,还要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你过门。” 女子却似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伏在桌子上,手抚着肚子大笑起来。 白衣青年却很认真,问道:“三娘未嫁,无双亦未娶。我说要娶你,有什么好笑的?” 女子笑够了,直起身来,神色间又透出豪爽之气。不愧是这万花楼的大姐,京城里呼风唤雨,引得无数俊杰竞相折腰的苏三娘。 第一百零七章 地 契 苏三娘叹了口气,说道:“小雪在牡丹楼里,苦苦等了你三个月。还以为你急着来找我,是为了这个小丫头。” 小雪就是雪灵,雪灵就是去年百花斗艳的榜眼。雪灵人如其名,恰似冰雪中孕育的精灵,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甚至还有人说,若不是雪灵性子太傲了,花魁之名怎么也落不到已经二十多岁的顾晴身上。 白衣青年神色略有些慌乱,说道:“雪灵年纪还小,等她长大了,会明白的。” 苏三娘轻叹一声,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说道:“正是因为还小,你更要趁早把她接出去。再等几年,可就物是人非了。” 白衣青年沉默一阵,说道:“三娘知道替雪灵着想,怎么就不会为自己打算?” 苏三娘愣了一下,喃喃说道:“小雪还是个孩子,我却已经老了。打不打算,也没什么区别。” 白衣青年身体前倾,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说句真心话。在我眼里,三娘也是个孩子,得有个男人来照顾。” 苏三娘“咯咯”直笑,把手抽了出来,又戳了戳白衣青年的胸口,问道:“你左一句真心话,右一句真心话。就不知道,你到底长了几颗心?” 白衣青年皱了皱眉头,叹道:“三娘,我哪里不好了?” 苏三娘收起笑容,沉声问道:“我再问你,还要不要小雪。莫不是嫌价钱太高了?” 白衣青年登时愣住了。身后一位老者不耐烦了,插话说道:“何必跟她废话,你只问地契在哪。” 苏三娘神色自若,嗤笑几声,仰头看着三位老者。 白衣青年站了起来,冲那老者拱手行礼,说道:“前辈稍待片刻,容我再劝一劝。” 老者冷哼一声,也没再说话。 白衣青年又看向苏三娘,长叹了口气,说道:“小梅山这块地,是三川南宫在京城最后一处祖产了。三娘,此间要害,你可明白?” 三川南宫,是几百年的世家,到了本朝日渐式微。不过最近几年来,却颇得燕王府青睐,族长南宫洵已成了燕王身边的红人。 苏三娘神情不屑,说道:“这些年,该交的地租,我一两也没少南宫家的。可如今这地契上,已经换主人了。” 白衣青年大笑几声,摆了摆手,慢慢说道:“小梅山是南宫家振兴祖业的根基,如何会轻易放手?即便碍于燕王的情面,暂时转手出去,可任谁也得掂量一番,有没有这么好的命,能守住这块地?” 苏三娘似乎恍然大悟,笑道:“所以,你就打算欺负我这个弱女子,要动手来抢了?” 白衣青年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三娘,这些年我的心意,你总不会看不出来罢?可我毕竟是南宫家的嫡子,这块地偏又转给了你,可叫我如何是好?” 苏三娘“咯咯”笑了出来,双臂微张,伸展一下身躯,饱满的胸脯愈发迷人,说道:“我知道。你南宫无双是南宫家的骄傲,这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对我又一向很好,怎么会忍心抢我的东西?” 中原武林世家众多,南宫无双却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可惜偏要跟名满天下的逍遥公子学,不单喜欢穿白衣,还喜欢别人称他南宫公子。 南宫无双叹了口气,笑道:“我再不济,也绝不会伤害你,所以才求族中长辈,决意娶你进南宫家门。等你生下南宫家的血脉,往后定是族中的族母。那块地记在你名下,也没人敢说什么。” 苏三娘点了点头,笑道:“原来你不单是要娶我,还想要我给你生个儿子,再搭上一块地产做嫁妆。” 南宫无双愣了一下,问道:“那你想怎样?” 苏三娘看着南宫无双,叹道:“你是南宫家的嫡子,若真心对我好,还会在乎一块地么?” 南宫无双愣在原地,却似犹豫不决。 那老者突然冷哼一声,低声喝道:“你不过一个小坛主,私自吞了这么大一块地产。难道还指望青龙会袒护你,去得罪南宫家么?” 苏三娘仰头大笑几声,盯着那老者,忽然冷如冰霜,喝道:“你们左一个南宫家,右一个南宫家,三川南宫真有本事,何必寄人篱下?不敢得罪燕王,却跑来跟我逞英雄……” “放肆”,老者怒喝一声,袖袍微动,登时便要动手。 南宫无双挡在老者身前,拱手说道:“前辈息怒。看我的情面,莫要伤了她。” 老者也没说话,抬起的手却又放了下来。 苏三娘还倚在桌旁,丝毫没有惧意。后面那个布衣少年,双手已笼在衣袖中,透出的杀气愈发浓烈了。 南宫无双看着苏三娘,冷笑一声,沉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别的依仗。可他若是肯为你出头,你又何苦费尽心思,去求燕王买地?” 苏三娘直起身体,喝道:“笑话。我想做什么事情,还用得着依仗旁人么?” 南宫无双大笑出来,接着说道:“你等了他十几年,等到什么结果了?人家名满天下,金屋藏娇,又怎么会惦记你这个徐娘半老的花魁?” 苏三娘突然笑了出来,笑声妩媚动人,可眼睛却骗不了人,心里明明在落泪,只看着南宫无双,娇嗔道:“怎么,你吃醋了?” 南宫无双怒不可遏,指着苏三娘,喝道:“逍遥公子,那又怎样?我实话告诉你,逍遥山庄不比从前了。逍遥侯尚且知道避世,一个端木拓还能翻了天么?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 “哦”,端木拓在楼外听了好一阵,总算心中有数了,轻叹一声,闪进屋里,接话说道:“那也未必。” 三位老者瞬间转身,齐声喝道:“什么人?” 端木拓也没答话,只看见苏三娘的眼睛亮了。晶莹闪烁,就像夜空里那颗最亮的星星。 端木拓真气运转,身形一晃,幻作一串虚影,径直冲了过去。三位老者也不慌张,下盘微沉,同时出手。一掌,一拳,一爪,迎上那串虚影。三人出招看似轻飘飘的,却透出风雷之声。 第一百零八章 嫁 妆 虚影如泡沫般消散。三位老者击出的手,都悬在空中。 端木拓已闪到苏三娘身旁,冲她轻轻一笑。苏三娘目光只在他身上,眉眼嘴角里都是情意。 三位老者转过身来,冷哼一声,都盯着端木拓。 南宫无双眼中燃起怒火,喝道:“端木公子。” “南宫公子”,端木拓冲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三妹的事情,再忙我也顾得上。” 南宫无双皱了皱眉头,眼中怒火更盛,却握紧双拳,强忍住没发作出来。 方才那老者打量端木拓几眼,问道:“似幻非幻。你的功夫,莫非到了第三重?” 端木拓不置可否,拱手说道:“前辈可是孤松散人?家父早些年,跟晚辈提起过商山三友。” 老者拱了拱手,问道:“多年不见,逍遥侯可好?” 端木拓答道:“家父静心清修,一切都好。” 老者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南宫无双,说道:“此人轻功了得,就算我等三人合力,也拿不住他。” 南宫无双沉默片刻,轻轻一笑,说道:“既然来了,我怎能空手回去?南宫家的子弟,可没有贪生怕死的。” 白发老者冷笑一声,说道:“好,那我就奉陪到底。不过此事一了,不论结果如何,商山三友欠南宫家的人情,可就算还清了。” 南宫无双不说话了,只盯着端木拓,眼中的怒火渐熄,却隐隐透出杀机。 苏三娘突然站了起来,抢先说道:“无双,不要冲动。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个说法。” 布衣年轻人上前一步,护在苏三娘身侧,说道:“拼命是罢,我来。”说完身上杀气大盛,有如嗜血的利剑一般。 端木拓余光扫了他一眼,不禁暗自感慨。小伍心思单纯,着实是把杀人的好剑,这几年亏得有三妹管住他。 屋内顷刻间安静下来,静得快让人窒息。 “哈哈”,端木拓大笑几声,看着南宫无双,说道:“早听说南宫公子盛名。今晚一见,却还差了一点点。” 南宫无双冷笑一声,说道:“不论家世武功,我哪一样比你差了?今晚之事,不必牵连旁人了。你我二人,一决生死,如何?” 端木拓摆了摆手,慢慢说道:“江湖莽夫,才只知拼命。即便你赢了,三妹就情愿嫁给你么?可你若输了,三川南宫只怕很难再找出一个像样的后人,又何谈振兴祖业?” 南宫无双眼中又有怒火,喝道:“我样样强过你,对她又一往情深,她怎么就不情愿嫁给我?”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你很想比过我,却偏要样样学我。你可明白,这世上的好男儿再多,女人心里,也只装得下一个。” 南宫无双脸色阴晴不定,扫了苏三娘一眼,又盯着端木拓,沉声说道:“可我愿意娶她,更不会让她空等十几年。只这一条,你能做得到么?” 苏三娘眨了眨眼睛,又侧过头去,避开端木拓的目光。 端木拓心中愧疚,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世上的有情人,又有几个能终成眷属?可不论如何,我都不会逼她。” 南宫无双冷哼一声,说道:“小梅山的地契落到三娘手里,我若不娶她,族中长辈如何肯善罢甘休?” 端木拓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你想过没有,就算三妹进了南宫家的门,你那些长辈真肯善罢甘休么?更别说,当初是南宫前辈主动拿出小梅山的地契,送给燕王做人情。” 南宫无双不说话了,沉默片刻,说道:“燕王不过要了南宫家一块地,可他却很想要你的命。” 端木拓神色自若,说道:“多谢提醒。江湖上,想要我命的人有很多。就在刚才,你不也想找我拼命么。” 南宫无双笑了出来,说道:“可我又不想拼命了,不过以后却也难说。”又看向苏三娘,说道:“三娘,今晚是我不对。你等着,我来想办法。” 苏三娘长舒了口气,笑道:“那我先谢谢你了。” 南宫无双又冲三位老者拱手行礼,说道:“三位前辈,此事先放一放。我回去后自会禀明家父。” 三位老者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南宫无双又看了苏三娘一眼,转身大步走出小楼。三个老者也依次跟了出去。 端木拓转过身来,打量布衣年轻人几眼,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布衣年轻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很好,不辛苦。” 苏三娘往门外扫了一眼,插话说道:“小伍,你去牡丹楼看看。南宫公子说不定又去找雪灵了,可别闹起来。” 布衣年轻人愣了一下,沉默片刻。还是走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小楼里,只剩下一男一女。 桌上的烛光闪了闪,似乎也变得暧昧起来。苏三娘贴了过来,双臂紧紧抱住端木拓,头靠在他肩膀上。端木拓闻了闻,还是熟悉的梅花清香。不觉抬手轻抚她的长发,往下掠过光滑细腻的脸庞。 苏三娘贴得更紧了,喃喃说道:“无双还是个孩子。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端木拓心中惭愧,摇了摇头,说道:“他真心想娶你。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苏三娘“扑嗤”笑了出来,抬头看着端木拓,说道:“他想娶我,不过是贪图我的嫁妆罢了。” 端木拓收拢心神,盯着苏三娘,低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去跟黑火做交易。连我也不知道,地契最后落到了你手里。” 苏三娘脸色变得煞白,松开了手,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如今比不得往日。端木拓不想苏三娘再这么大胆任性下去,拉着她坐了下来,轻声说道:“你不明白,跟黑火做交易,没有人能占到便宜。” 苏三娘点了点头,说道:“南宫家和燕王府走得很近,南宫洵也不好对付。我去找黑火做交易,只是不想落下把柄,让燕王抓着又来对付你。” 端木拓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受委屈了。等哪天你愿意了,小梅山的地,还有这万花楼,都送给你做嫁妆。” 苏三娘抬起头,看着端木拓,说道:“我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要嫁妆有什么用?” 第一百零九章 痴 情 苏三娘的目光,就像一枚钉子,扎进端木拓心里。端木拓沉默一阵,叹道:“如今不比从前,我总得替你以后做打算。” 苏三娘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我没指望你娶我。我只问你,在你心里,到底当我是什么人?”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只须看过一眼,就注定一生的纠缠。端木拓感慨良多,答道:“说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年的苏三妹。” 苏三娘眼中晶莹闪烁,眼角流下泪水。当即扑到端木拓怀里,轻声抽泣起来。 端木拓抱住苏三娘。过了一会,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红艳如鲜血,问道:“你认得这样东西么?” 苏三娘直起身体,揉了揉眼睛,只看了一眼,答道:“像是小翠湖冷二随身带着的东西,叫什么痴心印。据说喝下去后,终生都不会忘记心爱之人。” 端木拓心中唏嘘,点了点头,叹道:“翠湖冷二,果然是个痴情的人。”说完又看向苏三娘。 苏三娘神色慌乱,侧过头去,说道:“我告诉过他,心里已经有人了,可他偏偏不听。我哪里知道,他会把自己的命卖给别人……” 端木拓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他帮你去要那块地,也是想替你以后做打算。” 苏三娘转过头来,咬了咬牙,说道:“好。算是我欠他的,我一定还他的人情。” 端木拓心酸不已。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漫山梅花飞舞,林中仙鹤齐鸣。一个绝妙少女,抱着一只受伤的小鹤,从梅林中冲了出来,偏偏撞进自己怀里。 沉默一阵,端木拓低声说道:“都是我的错。当年我若没去小梅山,不硬拉着你去喝酒,兴许你早就过上了好日子。” 苏三娘目光如水,摇了摇头,说道:“可我不后悔。” 端木拓心中感叹,冷二也留下一句话,“此生无悔”托他捎给苏三娘。可现在,端木拓却说不出口了。 两人相对无语。安静了一会,端木拓又将小瓷瓶收了起来,问道:“冷二,还有一个兄长?” 苏三娘怔了一下,点头答道:“有。几年前他跟人比武,受了重伤经脉尽废。听说一直瘫在床上。” 端木拓轻叹一声,又问道:“那个张神医,跟冷家又有什么过节?” 苏三娘“噗嗤”笑了出来,说道:“你是说那个张送子么?听冷二提起过,他和冷家老爷子原本同门学医,却不知怎的被逐出师门,两个人就再没来往了。张送子一身医术也不敢施展,只得沦落江湖帮人调理不生育的病症。谁想反倒闯出了名气,先成了神医。” 端木拓也笑了笑,只感叹冥冥中却似都有宿命。 苏三娘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你,问冷家的事情做什么?” 端木拓长舒了口气,决意定要帮冷二了却心愿,答道:“我要还他个人情。” 苏三娘出神一阵,点了点头,喃喃说道:“只怕欠他的人情,还不清了。” 端木拓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随口问道:“万花楼里,是不是有个叫柳依依的丫头?” 苏三娘愣了一下,答道:“是有这么个丫头,跟雪灵一个脾气。可惜被燕王府相中了。”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铭心在边城遇到她,还把她带回了山庄。” 苏三娘目光一闪,神色紧张起来,说道:“这丫头很可怜,偏又不肯认命。她心气很高,有时候我都佩服她。” 端木拓摇了摇头,说道:“铭心孩子气,可别耽误了那丫头。你找个人去劝一劝,把她带回来。” 苏三娘目光闪了闪,沉默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三妹,我馋了。” 苏三娘回过神来,笑道:“听丁烦说你要来,我早就备好了梅花酒。你等一会。”说完便要起身。 端木拓一把拉她过来,搂在怀中,说道:“这阵子忙坏了,我想你了……” 苏三娘脸上泛起红晕,吃吃笑了出来。端木拓见她眼角多了些细纹,心中怜惜不已,低头吻了下去。苏三娘呢喃几声,便紧紧勾住端木拓的脖子,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接下来几日,端木拓除了偶尔出去一阵子,整日只躲在小楼里。苏三娘每晚都带着酒菜过来,陪着端木拓喝酒闲谈,脸色也愈发光彩照人。 这一日黄昏,忽然挂起一阵北风。风停下后,又升起淡淡的雾气,将整座京城笼在其中。京城南郊,有一处乱葬岗。城内枉死之人,各种无人收葬的尸骸,大多抬到岗上,草草掩埋。经年累月下来,积满了整座山岗,白日里都阴森恐怖,晚上更是没人敢靠近。 乱葬岗下,连绵一片树林。或许是阴气太重,薄雾漫到岗下,陡然变得浓厚,将整片林子遮得严严实实。走进林中,四下里寂静无声,丝丝凉气侵入肌肤,只让人不寒而栗。树林深处,隐现两点微光,如鬼火一般闪烁。等走近了,才看清是一栋石头房子,开了两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石屋四周扎了一圈篱笆,两扇破烂的木板当作院门,斜斜地敞开着。门外一个年轻书生,脸上挂着坏笑,一双眼睛分外明亮,正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麻烦,丁烦。 林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青袍人,头上戴着青铜面具,缓步走了过来。丁烦收起笑容,拱手说道:“圣使,外堂的人到齐了。” 青袍人停下脚步,问道:“内堂的人还没来?”声音嘶哑低沉,不像是喉咙里发出的。 丁烦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青袍人不再多说了,缓走到石屋前,伸手推开门,稍稍停留,慢慢走了进去。 石屋内空得很,只摆了一张大长桌,两边各有五张椅子,桌首是一张大交椅。正中挂了一盏吊灯,燃着十几根蜡烛,将屋内照得有如白昼。右边一排椅子上,已经坐了五个人,都穿着青色布衣,神情凝重,腰杆挺得笔直。 青袍人走到桌首。五个青衣人同时站了起来,静悄悄地,没发出一点声音。 第一百一十章 黎 破 青袍人扫了第二张椅子上的青衣人一眼,问道:“薛堂主,伤怎么样了?” 青衣人身形魁梧,满脸浓须,正是边城吉祥赌坊三楼的虬髯庄家,拱手答道:“不碍事。” 青袍人点了点头,先坐了下来,说道:“坐下罢。” 五个青衣人又齐刷刷地坐了下来。 青袍人又说道:“内堂的人没到,再等等。” 石屋里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丁烦守在院门外。等了两刻钟,林中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不一会,浓雾中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圣使召集堂主开会,内堂的人偏偏要来迟。丁烦心中有气,低声喝道:“大胆,什么人?”接着双足一蹬,整个人如青龙出水,径直扑向那身影。右手手指微张,扣向来人面门。 “哼”,那人一声冷喝。双手缓缓一托,身前的雾气陡然喷涌而出,迎向半空中的丁烦。 丁烦只觉得一股浑厚的劲气迫来,周身气息不畅。心中一惊,左掌挥出,真气疾吐。“轰”的一声,两道劲气相撞,雾气如开锅一般,剧烈翻腾。丁烦借力道凌空翻了个跟头,后掠一丈多远,稳稳落在地上。上身微微晃了晃。 那身影渐渐清晰,却是一个青袍老者。目光锐利,像刀子一般挂在丁烦身上。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青衣短装的中年人。 丁烦盯着青袍老者,暗自调匀气息。 青袍老者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说道:“功夫很不错,你就是那个麻烦?” 丁烦气息渐渐顺畅,问道:“阁下是谁,敢擅闯青龙会重地?” 青袍老者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地方,连鸟都飞不进来,你说我会是谁?” 丁烦站着不动,接话说道:“这地方,的确连鸟都飞不进来。谁若有本事硬闯进来,那必定是劲敌。” 青袍老者目光一寒,身上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丁烦迎着老者的目光,面无惧色,仍挡在木门前。 青袍老者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很不错。”接着袖袍一挥,打出一道青光。 丁烦右手一抄,将青光接在手里。低头看了看,却是一块寸许大小的青色玉佩。一面雕了条张牙舞爪的蟠龙,一面只刻了“黎破”两个字。 丁烦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原来是黎破堂主,多有得罪。”又将玉佩递给青袍老者。 黎破拿回玉佩,轻轻一笑,说道:“这几年外堂风生水起,可也太露锋芒了。” 丁烦也不理会,侧身让开,拱手说道:“圣使已等候多时了。” 黎破不再说话,先走了进去。两个中年人紧跟在身后。 石屋的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青袍老者,发鬓斑白,阔额方面,目光深沉。身后还跟着一对中年男女,都穿着青布短装,赤着双脚。男的手里提了根铜棍,女的身后背着双刀,面容妆扮不太像是中原人。 青袍老者径自走到左边第一张椅子旁,对桌首的青袍人拱了拱手,说道:“黎破见过圣使。” 青袍人也不起身,抬了抬手,说道:“黎破堂主一路辛苦,坐下说话。” 黎破扫了对面五人一眼,自顾坐了下来。那对中年男女也跟了过来,站在黎破身后。 青袍人看向黎破,说道:“内堂有些年头没出南疆了。此次邀破军堂出手,是要拔几颗钉子。” “哦”,黎破泰然自若,问道:“什么钉子?” 青袍人目光一转,看向薛堂主,说道:“薛堂主,你细说一说。” 薛堂主拱手应诺,想了一会,慢慢说道:“大约四年前,燕京城外忽然冒出一伙神秘人。自称来自九幽地狱,江湖上又称他们黑火。原本还相安无事,黑火坐大之后,却抢先下了手。赌坊、当铺、妓院、酒楼,但凡青龙会经营的产业,他们都插手进来。这两年,北香堂跟他们斗了十余场,损了三十几个兄弟,也杀了他们数十人……” “抢生意的”,黎破不等他说完,冷笑一声,说道:“当年你们跟十二连环坞打得头破血流,现在不也没事了么。” “不只是生意”,青袍人插话说道:“魔书在边城出世,也落到了他们手里。” 黎破沉默一会,又说道:“我听说了。丐帮在召集武林盟会,准备联手对付黑火。” 青袍人又看向第一张椅子上的黑面青衣人,问道:“钟堂主,你在洛阳,怎么看这次武林盟会?” 钟堂主瞪了黎破一眼,冲青袍人拱了拱手,答道:“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佟帮主又英雄了得,早就想跟少林武当平起平坐了。这次丐帮召集武林盟会,不过是打算自己夺下盟主之位,壮大丐帮声势。至于要不要对付黑火抢回魔书,那也是后话了。” 青袍人想了想,接话说道:“七大派中,少林、武当和剑宗都不参与,佟帮主原本志在必得。可前两日,青城和南海两派却放出了消息。东莱掌门和卓夫人亲赴洛阳,维护武林正道。丐帮不得已,又将大会的日子往后推了推。” 黎破摇了摇头,颇不以为然,说道:“盟主只是个虚名,争上了又能如何?” 钟堂主嗤笑几声,插话说道:“黎破堂主慢性子,难怪来得也迟。盟主虽是个虚名,却能号令数万江湖好汉,名正言顺谁敢不从?” 黎破也不生气,只问道:“钟堂主,可有什么高见?” 钟堂主答道:“先夺下盟主之位,再铲除黑火杜绝后患。若能顺手夺回魔书,更是打下青龙会百年根基。” “哈哈”,黎破仰头大笑,喝道:“百年根基?当年魔教数十万教众,横扫天下威不可挡,最后还不是被人连根拔除?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青龙会多年来平安无事,正是因为不插手江湖之争。” 薛堂主摆了摆手,说道:“魔教非我族类,中原武林才会联手铲除,又怎能跟当前大势相提并论?内五堂偏安南疆,黎破堂主自然不明白,青龙会这些年生意兴隆,都是外堂兄弟刀头舔血打出来的。” 黎破脸色微变,突然沉默不语。身后的中年男女也面有怒色,只盯着薛堂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约 束 安静一会,钟堂主“嘿嘿”笑了笑,沉声问道:“莫不是内堂安逸日子过惯了,舍不得拼命罢?” 黎破神情凝重,扫视对面五人一眼,说道:“果然都不长记性了。看来,龙头担心的没错。” 青袍人抬手拍了下桌子,转头看向黎破,问道:“破军堂的好手,这次带出来多少?” 黎破不紧不慢,答道:“接到青龙令,我便带了七十二铜头连夜上路。不过走到一半,我又让他们回去了。” 钟堂主冷哼一声,插话说道:“我看你是喝醉了,要不要先去睡一觉?” 第五张座椅上的青衣人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圣使,内堂既不愿插手,我们外堂自己做就是。” 黎破瞥了那人一眼,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情,外堂都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处理。” 青袍人当即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 黎破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外堂的生意,都停一停,先不要跟黑火起冲突。洛阳的武林大会,我亲自走一趟,见见佟帮主。不管最后谁当上盟主,只要肯维护江湖公道,青龙会都全力支持。” 钟堂主脸色沉了下来,说道:“这里可不是南疆,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了?” 黎破盯着钟堂主,喝道:“我管不了,可龙头的意思,你们也敢不听?” 屋里登时安静下来。 黎破又看向青袍人,说道:“中途龙头召见,所以来迟了几日。圣使想必也收到消息了罢。“ 青袍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龙头有交代,一切听黎破堂主安排。” 黎破笑了出来,扫视对面五人一眼,慢慢说道:“五位堂主,稍安勿躁,都约束好手下的兄弟。待我先去一趟洛阳,再从长计议。” 五个青衣人都不答话。 等了一会,青袍人轻声说道:“怎么,都没听清楚么?按黎破堂主说的办。” 五人同时答道:“属下遵令。” 黎破神情凝重,皱了皱眉头,又长舒了口气,笑道:“好了,今晚就到此为止。五位堂主,不如一同进城喝杯酒?” 五个青衣人都不说话,看也不看黎破一眼。 青袍人抬了抬手,说道:“黎破堂主一路辛苦,我已经在万花楼备下酒宴,让苏三娘给你接风洗尘。” 黎破也不再坚持,从容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多谢圣使美意。那我就先走一步。”说完便带着那一男一女,大步走了出去。 屋里又静了下来。 五个青衣人都如石像一般,坐着一动不动。 又等了一会,青袍人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五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属下告辞。”又依次走了出去。 青袍人独自坐在交椅上,却似睡着了一般。 过了许久。浓雾渐渐消散,林中隐隐传来夜鸦的叫声,只让人听得莫名悲凉。 丁烦推开石屋的门,轻轻走到桌首。等了一会,拍了拍青袍人的肩膀,低声说道:“已经四更天了。” 青袍人却似如梦初醒,喉结动了动,喃喃说道:“哦。天快要亮了?”声音熟悉而亲切。 丁烦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嗯,天总要亮的。” 青袍人轻轻一笑,问道:“顾晴还在等你?” 顾晴是万花楼的招牌,朝廷和东南世族里,许多人只认这个招牌。丁烦难得回来一趟,却要等顾晴应酬完了,才能见她一面。可不论多晚多累,顾晴都会等着丁烦。丁烦出神一会,答道:“她很忙,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 青袍人摇了摇头,说道:“顾晴是个好姑娘,跟那些小丫头不一样。我知道,你很喜欢她,” 顾晴有自己的主意,什么事情都提前打算,也很清楚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丁烦什么都明白,也跟顾晴说好了,一定会给她想要的日子。 青袍人叹了口气,又说道:“你不能再这么跟着我了。你得过自己的日子。” 丁烦回过神来,笑道:“我们从小一块长大,要不是你赶跑那个赌鬼,我肯定被他买去做苦力,只怕早就死在海上了。我不跟着你,还能去哪里?” 青袍人也笑了出来,说道:“那是我第一次拿刀,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可没想到他比我还怕,居然转头就跑了。” 丁烦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那也比我强多了。我吓得躲在桌子底下,都不敢出来。” 青袍人接着说道:“也是。我哄了你半天,你才肯乖乖爬出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仿佛瞬间又都变成了六七岁的孩子。 笑了一会,丁烦收起笑容,低声说道:“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再也不用怕谁。” 青袍人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觉得,越长大,反倒越害怕了?” “那是因为你顾忌太多”,丁烦心念一动,不觉动了杀机,说道:“内堂果然厉害,那个黎破功夫了得。不过我还是能杀了他。” 杀人和比武不同,除了武功强弱之外,还要看经验足不足,舍不舍得拼命。江湖上历来有很多高手,最后却死在武功不如自己的人手里。 青袍人看着丁烦,说道:“以后别总想着杀人。你若是出了意外,顾晴怎么办?” 丁烦咬了咬牙,说道:“我认识她也就两年,难道之前都不算活过么?” 青袍人笑了出来,问道:“现在,你若再也见不到她,还能活得下去么?” 丁烦没有想过,更不敢去想,深吸了口气,说道:“先不说她了。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青袍人沉吟片刻,忽然问道:“黎破亲自参加武林大会。这个消息若让黑火知道了,又会怎样?” 丁烦怔了一下,心中明白了,低声答道:“黑火一定会派人截杀。黎破若是死在冥使刀下,内堂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合内外堂之力,争下盟主之位易如反掌。”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没这么简单。你先帮我约雷胡子见一面,再去一趟金石山,找血郎君。” 丁烦吃了一惊,问道:“找血郎君?我们手里,可再没有报恩铜钱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兄 弟 青袍人笑了笑,说道:“最近,有人拿着最后一枚铜钱去找血郎君,他好像没有出手的意思。我会写一封信,你亲手交给他。他看了后,一定会出山。” 丁烦思量一阵,只担心龙头另有打算,说道:“若是血郎君肯出手相助,起码有七成胜算。可黎破毕竟见过龙头了,我们这么做,只怕龙头那边不好交代。” 青袍人仰头笑了出来,说道:“我们不再是小孩子了,还用怕谁么?” 丁烦也笑了出来,自从六岁那年跟着他跑出来,好像真没再怕过什么。 青袍人长舒了口气,慢慢说道:“快了,该来的总要来。等忙完这阵子,你就找一个好地方,带着顾晴过她喜欢的日子,再也不要管江湖上的事。” 丁烦不再笑了,沉默片刻,说道:“等哪一天,你再也用不到我了,我就带着顾晴走。她喜欢安静。我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座大房子,天天看着她……” 青袍人大笑出来,插话说道:“你倒是想得好。只怕你天天对着一个人看,过不几天就看厌了。” 丁烦“嘿嘿”笑了笑,对着顾晴,又怎么会看厌,说道:“先忙正事罢。” 青袍人收住笑声,说道:“对了,你去找一下张神医。” “那个送子观音”,丁烦心中奇怪,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青袍人答道:“他跟冷家有些过节,可我要带他去小翠湖,给一个人看病。你帮我想想办法。” 丁烦点了点头,问道:“莫非,是为了冷二?” 青袍人轻叹一声,答道:“他是个性情中人。答应他的,我一定帮他做到。冷家的冷心诀颇为神奇,我也有几件事情,想请教冷老夫人。” 丁烦明白了,请了张神医去看病,冷老夫人才会倾力相助,低声说道:“张送子很有些脾气,恐怕要花点功夫。” “不管什么条件,我来想办法”,青袍人接话说道,忽然笑了笑,低声问道:“你老实说,顾晴是不是在等你?” 丁烦也不掩饰了,点头“嘿嘿”笑了出来。 青袍人冷哼一声,喝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顾晴做人情,送给开封城赵金贵那个老色鬼。” 丁烦心中焦急,瞪大眼睛看着青袍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顾晴是名动天下的花魁,才貌双绝,性情稳重。每日打她主意的小白脸老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来也奇怪,丁烦平日什么都不怕,可每每想到这点,心中却总是不踏实。 青袍人看着丁烦,忽然“噗哧”一声笑出来,接着又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说道:“你看看你吓得。放心罢,赵金贵前阵子又提起来了,我可没答应他……” 丁烦悬着的心踏实下来,忽然看到青袍人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了,哪里还有一点圣使的样子,忍不住也大笑了起来。有很多年了,他们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没心没肺开怀大笑。赵金贵那个老色鬼,不就是开封城的赵老爷么,不就是当今皇太后的亲眷么。那又怎样,丁烦确信自己一拳头,就能把那老色鬼肚子里的坏水给打出来…… 笑着笑着,丁烦笑出了眼泪。赵金贵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太后又是皇帝和燕王的生母,就算一拳头打得他吐胆水,可那又怎样。赵金贵兴许只要一句话,就能让燕王收手,解了眼下的难局。 丁烦还在笑,心中却想大哭一场。 青袍人不再笑了,先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丁烦的肩膀,说道:“回去罢。这几天,你多陪陪顾晴。” 丁烦也笑够了,轻轻侧过头去,抬手揉了揉眼睛。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石屋,渐渐消失在树林中。 这江湖上的人,终日奔波,只争朝夕,绝少有空能闲得下来。端木拓很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日子,在小楼里读读书,看看日出和日落,偶尔对着池塘里几株青莲发发呆…… 或许是因为,美好的时光,总如朝露般短暂。所以再寻常的事物,在端木拓眼里都别样有趣。 住了几日。这一天上午,端木拓仍像往常一样,手里捧着书卷,倚坐在桌旁。小楼的门推开了,苏三娘拎着一个食盒,轻轻走了过来。 端木拓抬头扫了一眼,不禁轻叹一声。这个时候,苏三娘本不该进来的。 苏三娘冲他笑了笑,也不说话。走到桌旁,掀开食盒,取出一盘糕点放在桌上。瓷盘如白玉一般,衬得几块嫩绿的糕点分外养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像是刚剥了壳的鲜豆子,又像是刚刚长出嫩芽的豆苗。 端木拓不由得点了点头,赞道:“一盘绿豆糕,做到这个地步。你的手艺可算返璞归真了。” 苏三娘看着端木拓,眼睛又水润起来,笑道:“我的手艺若没长进,你可就不愿再来了。” 端木拓心中感慨,转头看了看,说道:“每次来这朝晦草庐,我都不愿意走。” 苏三娘侧过头去,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你是喜欢这个小楼。那还不容易,在栖凤山上多盖几栋,省得大老远跑到这里。” 端木拓登时有些出神。那两年心中苦闷,什么地方都不愿意去,便在这小梅山上盖了栋小楼,也幸好有她一直陪在身边。 苏三娘又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端木拓轻轻一笑,柔声说道:“有你,才有这小楼。我喜欢这个地方,却也是因为你。” 苏三娘眼睛亮了起来,挨着端木拓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南疆来的那三个人,没有去洛阳,往扬州去了。” 端木拓心中一惊,问道:“吴世诚还在扬州,有没有传来消息?” 苏三娘冷笑一声,答道:“他已经回京城了,昨晚还想接顾晴出去。” 端木拓心中有气,想了想,又问道:“大掌柜那边,可有新消息?” “刚收的消息”,苏三娘神情凝重,答道:“大掌柜在路上出事了。六扇门已经上报朝廷,说是偷盗官银畏罪自杀。我这才急着来找你。” 端木拓长舒了口气,沉默一阵,低声问道:“吴世诚知不知道?” 苏三娘摇了摇头,答道:“我没告诉他。他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去缠着顾晴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鬼 奴 端木拓冷哼一声,真气流转,周身死气涌动,握着书卷轻轻抖了抖。 苏三娘却似吃了一惊,脸色微变,也不敢多说话。 等了一会,端木拓舒了口气,点头说道:“他来得正好。你去告诉顾晴,让他今晚来这里。” 苏三娘点了点头,起身拎着空食盒,轻轻走了出去。 端木拓冷哼一声,随手将书卷丢在桌上。“噗”的一声轻响,那卷书却似也是豆泥做成的,碎成了一堆纸屑。 入秋了,晚风渐渐凉爽,迎面拂来分为舒爽。 吴世诚面带笑容,走在小梅山下,步子很轻快。最近几件事情,都很顺利。他的心情原本就不错,更何况还有个天下第一的美人,温好了酒在等着。吴世诚心中感慨,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在这个江湖上混,运气比什么都重要。 很快,吴世诚走到了那个小院门口。院子里只有一栋小木楼,几间草房。其实,他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么个小破楼,到底有什么好的?可也不得不佩服顾晴的心思。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他也能带上最美的姑娘和最好的酒,在这个小楼里,舒舒服服住上几日。也让江湖上那些俗人,好好地羡慕一番。 吴世诚背着双手,踱进院子,却看到小楼里没亮灯。顾晴的应酬很多,有时候也身不由己。吴世诚虽然有些不悦,不过也能体谅,毕竟到了他这个年纪,也不会再像毛头小伙子那般急躁了。 吴世诚站了一会,转头看了看,却觉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轻笑几声,走到小楼前,推开门走了进去。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年轻过的人都知道,守着窗前的明月,等着意中人赶来赴约,那种心情着实美妙。 屋里很黑。吴世诚慢慢走到小桌旁,摸索着找出火折子,隐约看见桌上摆着一只铜炉。突然“呼”的一声,铜炉里腾起一团碧焰,将整个屋子映得一片惨绿。碧焰升腾到半空,又“呼”的一声缩了回去,变成一丝丝火舌,毒蛇信子一般闪烁不定。火焰的焰心,却是黑色的。 吴世诚脑子里“轰”的一声,登时一片空白。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那火焰,不觉躬下身去。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吴世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后背惊出了冷汗,当即咬了咬牙,喝道:“什么人,躲在这里装神弄鬼?” 角落里传出一声轻叹。紧接着,走出来一个人,手中拿着刚点上的烛台。烛光摇曳,小楼里渐渐亮了起来。那人走到小桌旁,放下烛台,对着铜炉轻轻一挥。“呼啦”一声,那古怪的火焰又熄灭了。 吴世诚看了清来人,胸口如遭重击,后背冷汗淋淋,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公子,怎么会有这鬼火?” 端木拓也不看他,只问道:“你认得这种火焰?” 吴世诚怔了一下,连忙摇头,答道:“不认得。” 端木拓自顾坐了下来,说道:“这火焰,叫碧幽焰。” 吴世诚松了口气,叹道:“碧幽焰。” 端木拓点了点头,瞥了他一眼,慢慢说道:“南疆的崇山峻岭之中,有不少深不见底的大洞,当地土人叫作天坑。天坑里会突然涌出地泉,泉水冰凉透骨,却冒出极其厉害的瘴气,但凡活物靠近,都会倒地毙命。土人都说这种泉水源自九幽黄泉,阳世之物绝不能触碰,对其敬而远之。可这幽泉之中,偏偏生有一种怪鱼,无鳞无目,奢食雄黄。土人祭司编织长网,拖出这种鱼,再用秘法熬成灯油。用这种灯油生的火,碧焰黑心,无根无尘。祭司们都认为,这种火就是黄泉路上的长明火,称其为碧幽焰。据说点燃了碧幽焰,可以沟通已故的先人。土人子孙中,若有犯下不赦之罪的,也可以引此焰自焚,死后就能得到祖先的宽赦。” 吴世诚惊叹不已,说道:“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还是公子见多识广。” 端木拓摆了摆手,说道:“这种蛮夷之地的怪谈,原本不值一提。可有人却说,这碧幽焰跟那黑火极为相似。也不知是真是假?” 吴世诚又紧张起来,附和说道:“碧焰黑心,和江湖传言中的黑火,是有几分相像。” “哦”,端木拓扫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也看不出来么?” 吴世诚强作镇定,“嘿嘿”笑了笑,说道:“我都没听说过,如何能看得出来?” 端木拓冷笑一声,说道:“听边城的消息,永福就是用这种火焰自焚的。” 吴世诚心中一惊,深吸了口气,说道:“永福跟了我们几十年,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亏得他还知道自己了断,也省得我来动手。” 端木拓眼中寒光一闪,脸色隐隐现出黑气,低声问道:“你一直都说,永福是大掌柜的人,对不对?” 吴世诚如遭重击,再也站不住了,单膝跪了下来,低头说道:“公子,吴家倾力追随侯爷,绝对不敢有半点私心。想必大哥也是另有隐情,才会受那黑火胁迫,可如今他已经自尽谢罪了。” 端木拓一动不动,沉默一阵,叹道:“原来你知道,大掌柜已经走了。” 吴世诚咬了咬牙,答道:“我按公子的吩咐,连夜赶到扬州,布下先手。那一百八十万两税银,肯定是被江匪劫走的,兴许又落到了黑火手中。六扇门却偏说大哥偷盗官银,畏罪自杀。如今死无对证了,还请公子明察。” 端木拓盯着吴世诚,周身死气涌动,却似是被那鬼火勾出来的恶鬼。 吴世诚心惊肉跳,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也不敢轻易说出来。 等了一会,端木拓轻叹一声,死气渐渐消散,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没想到,大掌柜竟是黑火的鬼奴。” 吴世诚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大哥这么做,肯定是有苦衷的。那黑火的平等王,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端木拓面无表情,冷笑几声,说道:“大掌柜去西北之前,跟我谈了很久。他总说,当年也没有问过你,就把吴家祖产拿出来开了银号,又没照顾好你,到现在你也没成家。大掌柜心里一直过意不起,只拜托我多关照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折 磨 吴家到了这一代,只有兄弟两人。吴世诚心中百感交集,只希望小月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沉默一会,端木拓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对了,他还给了我几封信。有你写给永福的,还有永福写他的。” 吴世诚登时喘不过气来,额头上渗出冷汗,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双腿跪了下来,喃喃说道:“是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公子……” 端木拓大笑出来,摆了摆手,说道:“支点银号的银子,也不算得什么大事。我知道,你向来很委屈,空有一身本事,可又无处施展。所以才迷上了赌钱,又喜欢找最贵的姑娘,开销一定很大。” 吴世诚已经听不出真假了,只觉得一会置身冰窟,一会又身陷火炉,浑身哆嗦起来,说道:“公子,我再也不敢了……” 端木拓摇了摇头,笑道:“喜欢赌钱,喜欢姑娘,又有什么不好的?这样的男人才活得有滋味,活得有滋味就会怕死。知道怕死的人,处处都会小心谨慎。所以我有件紧要的事情,拜托你去做。” 吴世诚眨了眨眼睛,又生出一线希望,低声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端木拓盯着吴世诚,慢慢说道:“你肯定也听说了,我去见平等王,打算跟他做笔买卖。得找个靠得住的中间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最合适。” 吴世诚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连连摇头,说道:“公子,千万别跟他谈生意。地狱里的阎罗王,他……” “你不明白的”,端木拓抬了抬手,插话说道:“大掌柜是黑火的鬼奴,原本他最合适,可惜已经死了。平等王若知道是我逼死他的,你又很想为他报仇,一定会相信你。只要他信得过你,以后的买卖就好做了。” 吴世诚慢慢清醒过来,有些听明白了,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他若信不过我,如何是好?” 端木拓仰头大笑出来,说道:“二叔说笑了,他怎么会信不过你?” 吴世诚心如死灰,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故意要折磨自己。猛然觉得自己这般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可若真要去死,偏偏又舍不得。 端木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只不过让你给九王带几句话。” 吴世诚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想办法。” 端木拓轻轻笑了笑,低头凑到吴世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问道:“真要这么说?” 端木拓直起身体,答道:“去罢,我早就跟他谈妥了,你放心就是。等办好了这件事,银号的生意,我都交给你来打理。” 吴世诚有苦难言,慢慢站了起来。整个人如虚脱一般,左右晃了晃,转身便要走出去。 端木拓突然说道:“等一下。” 吴世诚大吃一惊,险些站不稳,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端木拓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别再去纠缠顾晴。丁烦脾气不好,我可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吴世诚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小楼里又安静下来,端木拓似乎也倦了,懒得再走动,侧身倚在小桌旁,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言。 烛台上的蜡烛,早已燃烬。天色渐亮了,端木拓仍是倚在小桌旁,却似一动也没动过。 太阳天边探出了头,阳光落下来,将小院映成红色。端木拓突然睁开眼睛,仿佛那阳光也照进了他心里,起身慢慢走了出来。 池塘里几株青莲,也像是刚刚睡醒,慵懒地舒展开身体。荷叶上缀着几颗露珠,闪烁着金色的光。端木拓迎着阳光,站在池塘边上,看着那几株青莲出神。 太阳渐高,小梅山上稀薄的晨雾散开。百花园里也热闹开了,不时传来喧哗声。 不一会,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变得轻缓,又在身后停下。等了片刻,来人说道:“雷大胡子闯进牡丹楼,把人都赶了出来,只留下顾晴她们三个。” 来得好快,看来雷胡子也心急了。那就委屈三妹一下,把戏演足了。端木拓拿定了主意,也没答话。 苏三娘又说道:“我也拦不住他。丁烦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端木拓也没转身,只问道:“雷胡子没说什么?” 苏三娘答道:“他说要包下牡丹楼,可这又算怎么回事……” “好了”,端木拓抬了抬手,说道:“万花楼打开门做生意,哪有不欢迎客人的道理?你既然是掌柜的,这种事情还办不好么?” 苏三娘没接话,也没走开。 端木拓转过身来,轻声说道:“这几天,我只想静一静。除了你,什么人也不见。” 苏三娘松了口气,说道:“放心罢,外面我会照看好的。”说完不再停留了,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两天,万花楼里生意兴隆,唯独牡丹楼静悄悄的。就连相熟的恩客想去吃杯茶,也被拦在外面。 京城里好事之人便传开了。牡丹楼里的三朵名花,被一位豪客包了起来,日夜寻欢作乐,尽享齐人之福。引得一众登徒子艳慕不已,又纷纷感叹是可忍孰不可忍,准备筹措银两为京城少年扳回面子。 不过江湖上,却风声四起。十二连环坞被青龙会压了多年,雷公等到了机会,终于要出手了。京城周边许多门派,都暗自约束弟子,不得进万花楼招惹是非。连六扇门也闻风而动,加派了人手巡查,生怕在天子脚下闹出大乱子。 第三日上午。 牡丹楼三楼大厅里,一应家具摆件都撤得干干净净。正中摆了张大桌子,三位绝色美女围坐在一起,个个都是神情凝重。 一个红衣少女眼睛微闭,右手握拳放到嘴巴,低声嘀咕几句,猛地朝桌子上一甩。两颗骰子“咕噜”转了起来。点数落定,少女先摸了两张骨牌,另外两人也依次摸了两张。三人凑在一起,却是在玩牌九。 雷天罡坐在桌旁,仰头喝光剩下的半坛子酒,随手将酒坛丢在地上,只盯着红衣少女跟前的牌九。 第一百一十五章 牌 九 红衣少女将牌掀起一角,瞄了一眼。一把将牌翻开,却是一对板凳,嚷道:“哎呀,我又要赢了。” “哈哈”,雷天罡仰头大笑,扫了三人一眼,大声说道:“小鹃丫头连赢了七局。你们两个若不加把劲,今天的午饭可就要输光了。” 红衣少女正是去年花榜上的探花小杜鹃,长得精致可人,又分外聪明伶俐。听雷天罡这么一说,小杜鹃“咯咯”笑了出来,又连忙捂住嘴巴,瞄了另外两个女子一眼。 雪灵一袭白裙,肌肤如雪,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坐在正对面,直直地盯着雷天罡。突然把跟前的骨牌一推,霍地站了起来,和道:“不玩了,我再也不玩了。有本事,你就把我们三个都杀了。” 小杜鹃冷哼一声,也把牌九推了出去,转身瞪着旁边的雷天罡。 雷天罡“嘿嘿”直笑,点头说道:“好啊。不玩牌九,那就脱光了衣服,陪我喝酒罢!”说完在三个女人身上瞄来瞄去,却似三个绝色佳人已经脱得精光。 雪灵眼睛微红,咬了咬嘴唇,喝道:“你,你敢?” 雷天罡笑得更欢,只盯着雪灵饱满的胸脯,咽了咽口水,说道:“有什么不敢的?你要不好意思,我来帮你脱就是。” 雪灵满面怒容,眨了眨眼睛,眼泪流了出来,又侧过身去,避开雷天罡的目光。 小杜鹃脸色煞白,也不敢再瞪雷天罡了,悄悄低下头去。 顾晴貌若西子,目光沉静,一袭水蓝绸裙,衬得身材凹凸有致。伸手拉雪灵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转头盯着雷天罡,说道:“你答应过,不为难我们。堂堂雷总舵主,不会言而无信罢?” 雷天罡点了点头,说道:“我是说过。可你们不肯听话,那就怪不得我了。” 顾晴神色自若,说道:“我们姐妹,虽是风尘女子,却也受不得旁人羞辱。你若逼急了,我就从这跳下去。看你怎么收场?” 雷天罡微微一惊,不觉打量顾晴几眼,笑道:“让你们玩牌九,这也算羞辱?” 雪灵接话说道:“都玩三天了,还让我们玩?你到底想干什么?” 雷天罡向来说一不二,绿林好汉都不敢多讲条件,更别说几个烟花女子,冷哼一声,盯着顾晴,喝道:“不想玩,那就脱了衣服喝酒。就算你想跳楼,还得看我答不答应。” 顾晴眨了眨眼睛,忽然妩媚一笑,说道:“你这么喜欢玩牌九,不如跟我赌一局?” 雷天罡嗤笑一声,问道:“你能赌什么?” 顾晴挺直了胸脯,答道:“你若是赢了,我脱光了陪你喝酒。可我要赢了,你放她们两个走。” 雷天罡“哈哈”大笑,说道:“跟我赌?不用麻烦了,你直接脱光罢。” 顾晴也笑了出来,目光像把钩子,直直地勾住雷天罡,轻声说道:“也好。你先让她们走,我马上脱给你看。” 雷天罡略有些意外,点了点头,说道:“花魁顾晴,果然名不虚传。有意思,有意思……” 雪灵突然转过身来,瞪了雷天罡一眼,喝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死了这条心罢。”又看了小杜鹃一眼,说道:“小鹃,我们接着玩。” 小鹃连连点头,跟着雪灵一起,将桌上的骨牌砌好。 雷天罡“嘿嘿”直笑,看着顾晴,又咽了咽口水,说道:“这两个小丫头,着实扫兴。你也别着急,等夜黑了,我们两个慢慢来。” 顾晴也不生气,只轻轻一笑。冲两个少女点了点头,又凑在一起,继续推牌九。 牡丹楼大门外,隔着两三丈远,围了二三十个皂衣捕快,个个都亮着兵刃。为首的却是六扇门大捕头宋谦,身旁站着最小的老十三。 林飞双手抱在胸前,守在大门口,对一众捕快视若不见,只盯着一个缓缓走来的布衣年轻人。年轻人一声不吭,停在林飞跟前三步远处,身上透出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林飞凝神静气,打量年轻人几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答道:“我叫小伍。” 林飞不禁皱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从来都没听说过,可凭感觉,此人的格杀功夫只怕不在自己之下,按说不应该是无名之辈。 小伍说道:“你让开,我要进去。” 林飞慢慢放下双手,点了点头,说道:“过得了我这一关,你就可以进去。” 小伍不说话了,目光只落在林飞肩头上。 宋谦突然指着林飞,大声喝道:“林飞,好大的胆子。敢到京城里来撒野,真以为没人管得了你么?今日,我宋某人就替三娘出了这口恶气。” 小伍神色微变,手腕一抖,从袖中弹出一柄尺许长的细窄软剑。接着一道剑光飞出,直刺林飞咽喉。 林飞不退反进,迎着剑光冲了上去。身体前倒一翻,诡异地晃到了剑光下方,手中多出一道灰影,斜斜刺向小伍胸膛要害。 剑光凭空一折,却似有灵性一般,笔直地刺向林飞胸口。 两个人变招极快,又都是拼命的打法,林飞没有退路,只有拼死一搏。 电光石火间,林飞突然察觉到一道古怪的气劲,将自己的手腕拉开半尺。手中的灰影贴着小伍的身体刺空了。 那道剑光也擦着林飞的衣襟,刺在地砖上。“叮”的一声,溅出一片火花,却像是一根铁棍砸在了石头上。 林飞心中一惊,凌空翻了个跟头,又退回大门口。这才看见大门外多了一个青袍人,头上带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小伍看了青袍人一眼,将软剑收入袖中,侧身站到一旁。 宋谦惊叹一声,说道:“青龙圣使。” 青袍人也不管六扇门众人,只看着林飞,问道:“我可以进去么?”声音低沉嘶哑,不像是喉咙里出来的。 林飞将短剑收了起来,点了点头,将青袍人让了进去。又挡在大门口,扫了宋谦等人一眼,笑道:“还是那句话,谁想进去,先过我这一关。” 小伍却似没兴趣了,站在旁边也不说话。 第一百一十六章 贼 寇 老十三略有些兴奋,大声说道:“青龙会和十二连环坞打起来了。我们等着看热闹就是。” 宋谦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喝道:“都听好了。只管守在外面,不许放走了朝廷通缉要犯。” 一众捕快齐声应诺。林飞颇为不屑,嗤笑几声,双手环抱在胸前,自顾守在大门口。 三楼大厅里,三个女人还在推牌九。雷天罡坐在一旁,忽然心念一动,转头看向楼梯口。一个青袍人,头戴青铜面具,慢慢走了上来,停在雪灵身后。 小杜鹃先看见青袍人,“啊”的一声惊叫出来。顾晴当即起身,冲两人摆了摆手,又拉起雪灵让在一旁。 青袍人扫了三人一眼,说道:“你们下去罢,我来跟他赌。”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也没出声阻拦。 顾晴也不耽搁,拉着雪灵和小杜鹃走下楼去。出了大门,顾晴长舒了口气,却见门外围了一群捕快,小伍也站在旁边。当即领着两个少女走到小伍身旁。 老十三招了招手,问道:“你没事罢?” 小杜鹃也挥了挥手,答道:“没事,他放我们出来了。” “哦”,宋谦冷哼一声,插话问道:“雷老大为什么要放你?他们在楼上做什么?你还听到些什么?” 顾晴拉住小杜鹃,答道:“楼上的人要赌一局,不想有人在旁边打扰。宋大人若想知道,不妨自己上楼去看看。” 宋谦脸色阴沉下来,皱了皱眉头,也没再多问。 小伍侧过头,对顾晴低声说道:“三娘在外面应付,你们先走。” 雪灵却似不愿意走,回头看了一眼,插话说道:“我不走。我要等他下来。” 顾晴犹豫一下,猜不出雷胡子的用意,又担心楼上再有变故,低声说道:“不着急,我们等一等也好。”拉着两个少女,一同站在小伍身后等着。 三楼大厅里,雷天罡与青袍人相对而坐,笑道:“等了三天才来,你可真沉得住气。” 青袍人答道:“不等上三天,旁人又怎么会相信,雷公想砸青龙会的招牌。” 雷天罡冷哼一声,盯着青袍人,问道:“你就不怕,我真砸了这块招牌?” 青袍人沉默片刻,轻叹一声,说道:“看来,不单丁烦找了你,黑火的人只怕也找过你。” 雷天罡不动声色,说道:“如今不比从前了,有人出万两银子买你的头。除掉了你,青龙会群龙无首,十二连环坞就是黑道的龙头。” 青袍人问道:“你想怎样?”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答道:“你这万花楼日进斗金,若是肯让出来,你我也就不用撕破脸皮。” 青袍人也笑了笑,说道:“可巧得很。平等王也说抓了你送给朝廷,不单能换个封赏,还可以吞掉十二连环坞,力压少林武当和丐帮。” 雷天罡心念一动,低声问道:“你真投靠平等王了?” 青袍人摆了摆手,答道:“我们两个,也不是没斗过。眼下的形势,若还要再争个你死我活,只会让旁人得利。” 沉默片刻,雷天罡深吸了口气,问道:“不打不相识。我们两个,相识有多久了?” 青袍人答道:“有十年了罢。” 雷天罡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十来年,我答应你的事,可有半句食言过?” 青袍人说道:“没有。上次剑宗那笔买卖,我可让你吃亏过?” 雷天罡笑而不语,心中拿定主意,说道:“丁烦让我来找你,商议洛阳武林盟会之事,你有什么打算?” 青袍人沉默片刻,答道:“我打算推你做盟主,号令数万江湖好汉。” 雷天罡怔了一下,忍不住大笑出来,忽然念头一转,低声说道:“你有什么条件,说说看。” 青袍人也不回答,却问道:“我听说,百余年前,十二连环坞也是十八路义军之一。可惜时运不济,到现在还被朝廷通缉。不知是真是假?” 雷天罡冷哼一声,喝道:“成王败寇,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青袍人笑了出来,慢慢说道:“就算是做贼寇,可这天下的贼,却又不尽相同。” 雷天罡心中有气,说道:“不错。这天下的贼都一样,只不过有的在朝廷,有的在草莽。” 青袍人却似意犹未尽,接着说道:“这世上,有拦路抢劫的小贼,终日胆战心惊,却朝不保夕。有呼啸山林的大盗,独霸一方劫掠州县,可终究难逃贼名。还一种,逐鹿中原宰割天下,一日得志名垂青史,从此高居庙堂之上,再也不是贼寇了。” 雷天罡总算明白了,盯着青袍人,“嘿嘿”直笑,说道:“你好大的胆子,莫非想造反不成?” 青袍人只问道:“不知你和你那帮兄弟,到底想做哪一种贼?” 雷天罡收起笑容,问道:“都说成事在天,敢和我赌一局么,看看你的命怎么样?” “好”,青袍人应声答道:“我跟你赌。” 雷天罡脸色一变,喝道:“你若是输了,我就绑了你送给燕亲王,也挣个好出身。” 青袍人说道:“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雷天罡仰头大笑,说道:“我玩牌九,从来都没输过。”说完伸手在桌上一拍,骨牌齐刷刷飞了起来。 雷天罡双手在空中一抓,再往桌上一按。两排骨牌,整整齐齐码在桌面上。 雷天罡盯着青袍人,说道:“你打骰子。” 青袍人随手抓起骰子,往桌上一丢。点数落定后,又摸出两张骨牌,扣在自己跟前。 雷天罡跟着摸了两张,看也不看,便大笑出来,说道:“看起来,还是我的命好。”手掌一翻,将两张骨牌亮在桌上。 一对长六,天牌。 青袍人沉默不语,似乎有些犹豫。 雷天罡不动声色,有意要试一试他,盯着青袍人,沉声说道:“再给你个机会,免得说我以大欺小。把万花楼让出来,你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青袍人轻叹一声,将扣着的两张牌翻开,看都不看,只问道:“结局如何?” 丁三,二四,至尊宝。 “你赢了”,雷天罡早就埋好了牌九,只是想看看对方的决心,皱了皱眉头,叹道:“牌是我砌的,怎么会这样?” “哦”,青袍人似乎有些惊讶,说道:“这么看来,果真是天意。” 雷天罡“哈哈”大笑出来,点头说道:“天意不可违。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了。” 青袍人也笑了出来,说道:“成事在天,谋事还需在人。江湖风起云涌,你我正好趁势而为。” 第一百一七章 服 输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牡丹楼三楼突然传出“轰”的一声闷响。楼下众人都抬头往上看。“咔嚓”又一声巨响,雷天罡从三楼破窗而出,将一扇木窗撞得粉碎。 宋谦抢先喝道:“雷胡子。” 雷天罡落地之后,林飞第一个反应过来,闪到了雷天罡身后。手中握着短剑,盯着六扇门众人。 紧接着,青袍人也从三楼跃下,落在大门外。 雷天罡仰头大笑几声,冲青袍人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我是老了。” 青袍人拱了拱手,说道:“天罡战气,着实霸道。” 雷天罡摆了摆手,说道:“若说霸道,天罡战气比昊阳神拳,还要差一点。” “哦”,青袍人问道:“莫非你还想再赌一场?” 不等雷天罡答话,宋谦喝道:“都听好了。不论是谁,只要能擒下朝廷通缉要犯,燕王定有重赏。” 一众捕快顿时眼睛红亮,慢慢散开将雷天罡等人围在中央。还有几个从背囊里取出短弩,端在手上。 雷天罡毫不在意,说道:“来日方长,不必心急。”又转头看向顾晴三人,拱手说道:“三位姑娘辛苦了。雷某明日让人送上黄金百两,略表心意。” 顾晴淡淡一笑,当即欠身答谢。 宋谦又喝道:“大胡子,你以为今天能走得了么?” 雷天罡也不生气,只扫了青袍人一眼。 青袍人又拱了拱手,说道:“如此,倒让你破费了。万花楼开门做生意,一向和气生财。” 雷天罡大笑几声,说道:“愿赌服输,你也不必客套。告辞了。”侧头看了林飞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宋谦脸色阴沉,喝道:“还等什么,缉拿重犯。” 一众捕快齐声应诺,却又没人敢动手。 “咤,”雷天罡大喝一声,仿佛晴天霹雳,领着林飞径直朝捕快们冲了过去。 众捕快摇摇晃晃,却似喝醉了酒一般。 “天罡战气”,宋谦先反应过来,当即侧身避开,一边喊道:“都闪开。” 有两名捕快躲避不及,被雷天罡撞得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惨呼不已。 雷天罡冲出人群,也不纠缠,大笑而去。两人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只听到渐渐远去的笑声。 一众捕快惊魂未定。宋谦眉头紧皱,大声喊道:“贼人落荒而逃了,都打起精神来。我回去请令,调马步军围堵他们。” 老十三嗤笑几声,接话说道:“好,你快去请令。我去追那贼人。”说完带着身边几个人追了上去。 宋谦盯着老十三的背影,低声咒骂几句。又吩咐两名捕快跟上去,喝令抬走受伤的捕快,转身冲青袍人拱了拱手,径自领着众捕快离开。 等了片刻,雪灵突然冲到青袍人身前,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为什么,不拦住那个大胡子?” 青袍人答道:“因为我拦不住。” 雪灵想了想,又问道:“你武功不如他,那为什么还敢上楼去找他?” 青袍人答道:“因为我不能不去。” 雪灵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要说。顾晴走上前来,轻轻拉了拉她。 青袍人笑了笑,低声说道:“你们记住,这件事情,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顾晴怔了一下,欠身说道:“明白。万花楼向来替客人保密,所以才会生意兴隆。” 青袍人不再说话,身形晃了晃,瞬间就没了踪影。雪灵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接下来半日里,万花楼里一片忙乱,还有不少六扇门公差进进出出。整个外城也遭了殃,大队兵马在街上来回巡查。各路好汉们都不敢多事,毕竟任你武功再高,总也敌不过朝廷的千军万马。 夜深了。 苏三娘一手抱着两坛酒,一手拎了只食盒,推开木门,走进小楼里。 桌上点着灯,端木拓倚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书卷,看得颇有些出神。 苏三娘轻轻走到桌边,放下酒坛,掀开食盒,取出几碟精致的小菜,摆上两副杯筷。又拍开酒封,往杯子里倒酒。 像是闻着酒香了,端木拓放下书卷,抬头看着她,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苏三娘摇了摇头,挨着端木拓坐下,笑道:“总算把那大胡子打发走了。” 端木拓也不说话,端起酒杯,跟苏三娘干了一杯。 苏三娘又添上酒,一边说道:“雷胡子真送来一百两黄金,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一百两黄金,包下牡丹楼三天,让他占大便宜了。” 苏三娘也笑了出来,又说道:“不少江湖朋友都打听,担心雷胡子再来闹事。刚刚宋谦又派人来问了一遍。” 端木拓抬了抬手,说道:“万花楼开门做生意,总不能嫌弃客人罢。” 苏三娘不再想这事了,随手夹了一块桂花糕,送到端木拓嘴边。 端木拓吃了一口,说道:“最近事情很多,我明天就走。” 苏三娘登时紧张起来,低声问道:“我听人说,西北永亲王的妹妹,就是那个兰心郡主,又要回京城看太后了。你不去陪陪么?” 端木拓神色自若,说道:“郡主这次回来,也是永王的意思。她跟铭心自小就投缘,永王打算把亲事定下来。” 苏三娘吃了一惊,原来是跟他弟弟定亲,却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端木拓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这件事耽搁不得,你尽快找人去趟徽州,带那个小丫头回来。” 苏三娘回过神来,忍不住说道:“程家的大小姐,苦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端木拓轻叹一声,点头说道:“这些年,是委屈了她,也该接她过门了。”说完又轻轻拉着苏三娘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苏三娘记得很清楚,那年他们第一次喝酒,他便是用这个法子,捂暖了她的手,也融化了她的心。 可今天,苏三娘的心却凉透了,把手抽了回来,拎起酒坛,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给你饯行。”仰头喝了起来。 等了一会,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这么好的酒,不如给我留半坛。”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惜 别 苏三娘放下酒坛,盯着端木拓,猛地将酒坛推到他面前,说道:“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端木拓接过酒坛,仰头一饮而尽。 苏三娘心里难过,又把酒坛抢了回去,却只剩下一个空坛子,登时发作起来,怒道:“什么都给你了,一点也不顾及我,你好狠心。”说完把酒坛摔在地上。 苏三娘满肚子的委屈,拍开另一坛酒,抱着喝了起来。酒从口中灌下去,又从眼里流出来,不多时便醉了。 端木拓一句话也不说,只等苏三娘把一坛酒喝光了,才轻轻把她拉过来搂在怀里,柔声说道:“都怪我,不该教你喝酒的。” 苏三娘心里明明很清醒,想用力挣脱出来,可浑身软绵绵的,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却似在梦里一般。或许,就算注定是一场梦,她也心甘情愿。 苏三娘伏在端木拓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又沉沉睡了过去。不论多厉害的女人,依偎在心爱的人怀里,永远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一张象牙般的脸上。睫毛上光芒闪了闪,苏三娘慢慢睁开眼睛,枕边空荡荡的,心里瞬间也空了,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苏三娘躺了一会,长舒了口气,懒懒地翻了个身。却看见他坐在桌旁,猛地撑起身来,抬手揉了揉眼睛。 端木拓面带笑容,眼睛里闪着温暖的光。 苏三娘又来气了,问道:“怎么,不走了?” 端木拓答道:“我是要走。” 苏三娘坐了起来,心中不舍,怒道:“好不容易灌醉了,怎么不趁我睡着的时候走?” 端木拓摇了摇头,说道:“昨晚你喝多了,我怕你醒过来难受。” 苏三娘猛然看见床头茶几上放了一碗水,嗓子里正好干渴难受,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水是温的,还有些甜。苏三娘一口气全部喝掉,胸膛里顿时暖和过来。 端木拓说道:“下次,别喝这么急。” 苏三娘低下头去,轻声问道:“下次,你还会回来陪我喝酒么?” 端木拓答道:“我会回来的。” 苏三娘也不敢抬头,沉默一会,喃喃说道:“就算不来,我也等你。”待再抬起头来,小楼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又过了几日,万花楼里恢复如常。这世上的人,总是只在乎新鲜事。比如前阵子搜捕要犯的大事,很快就被牡丹楼里争风吃醋的趣闻比了下去。好事者仿佛亲眼看见,六扇门十三爷跟一位豪客不单争相比阔,更是大打出手,结果还是拳怕少壮,十三爷更胜一筹,把对手打得落荒而逃。 不过江湖上,却在风传另一条消息。十二连环坞又在青龙会手下吃了亏,雷公送上黄金千两赔罪。虽说具体事由没人清楚,万花楼更是三缄其口,可各门各派对青龙会私底下又多了几分敬畏。 徽州,城外码头。 叶正背着手,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动也不动。这世上的芸芸众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可叶正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路好像从中间断开了。 这大半个月,叶正一直住在胭脂巷里。有小红殷勤的照顾,叶正竟隐隐有种踏实的感觉,就算没有剑在身边,也能一觉睡到天亮。只可惜,他还是听不懂小红的曲子,也喝不惯香甜味的酒。那老鸨等了几天,也没见公差老爷回来寻仇,心里登时就后悔了,再看叶正居然有没走的意思,脸色免不得难看,又不敢发作出来,只好天天对着小红骂。叶正心中烦恼,每日独自到码头边闲逛,看着江面船来船往,愈发觉得心里空空的。 叶正站了很久,不经意抬头望去。太阳不高,也不刺眼,湛蓝的天空浮着几团白云,说不出的深远空旷。不知不觉,叶正丹田真气自行运转,心神却似离体而出,穿过云层扎进无边的青天里。 白云之下,码头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一颗尘土,可谁又能相信,这尘土里就藏着芸芸众生。叶正脑海里“嗡”的一声,陡然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像是睡着了,偏偏又很清醒,像是在做梦,偏偏又很真实。叶正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却又无比清晰地察觉到周围的一切。白云在变幻,风拂过树枝,流水拍打船体。船上的人很着急,有人在讨价,有人在还价。 叶正体内息运转愈发快了,周围的景象慢慢消失,变得空无一物,仿佛进入了另一方天地。突然,叶正清楚地看见,身后有一把剑,锋利无比却又有些熟悉,紧接着又看到一个人,手中握着那把剑,指向自己。 那人步子很轻,走到自己身后,忽然又将手中的剑收了起来,接着竟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叶正如梦初醒,体内真气如潮水一般涌回丹田,周围的景象瞬间恢复如常。 叶正慢慢转过身来,看见杨锐笔直地站在身后,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却又少了些许先前的傲气。 杨锐打量叶正几眼,先说道:“这次,你可要谢谢我。” 叶正不以为然,问道:“谢谢你来看我么?” 杨锐冷哼一声,说道:“刚才我若刺一剑,你肯定躲不过去。” 叶正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刺?” 杨锐笑了笑,答道:“因为我不想杀你。”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杀了我,就能一雪前耻。” 杨锐举起手中的长剑,说道:“就算我想赢你,也要光明正大地比试,才对得这把剑。” 叶正扫了一眼,长剑剑意灵动,颇为不俗,点头说道:“不错,你找到了一把好剑。” 杨锐却问道:“你的剑呢?” 叶正答道:“我的剑断了。” 杨锐愣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你的剑断了,可惜,可惜。” 叶正不以为然,说道:“一把普通的锻打长剑,有什么可惜的?” 杨锐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叶正几眼,叹道:“习剑之人,剑就是自己的命,你居然觉得不可惜?我来错了,你不值得我再出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 形 叶正抬着右手,摇指杨锐,心念一动,剑意破空而出。 杨锐神色大变,登时后退一步,问道:“你,你这是不是无形之剑?” 叶正放下手,答道:“剑在心中,有形即无形,无形亦是有形。” 杨锐颇为沮丧,盯着手中的长剑,目光却黯淡下去,低声说道:“我不配用这把剑。”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这把剑颇有灵性,很合你的路数。” 杨锐轻抚长剑,喃喃说道:“这把纤云剑,原本是我师父的佩剑。” 叶正说道:“他很有眼光,把剑传给了你。” 杨锐摇了摇头,也没说话。 叶正想了想,问道:“为何要用剑,你可想明白了?” 杨锐怔了一下,答道:“我有求剑之心。剑就是我,我就是剑。”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剑不可强求。” 杨锐目光闪了闪,问道:“那又该如何?” 叶正心念一动,那又该如何,自己也想不明白,叹道:“该怎么做,只能问自己。” 杨锐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真打算在窑子里躲一辈子么?” 叶正也不在乎,说道:“去哪里其实都一样。” 杨锐犹豫一下,说道:“我只是提醒你,酒色最伤人,可别荒废了剑术。” 叶正笑了出来,说道:“酒色再伤人,也好过在江湖上行走。” 杨锐皱了皱眉头,又说道:“那可未必。别以为躲在窑子里,就没人找得到你。”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你能找到我,别人自然也能找到。” 杨锐舒了口气,说道:“你自己多保重。”说完转身便走。 叶正想了想,喊道:“等一下。” 杨锐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叶正。 叶正说道:“你多试试练气,沉得下性子,剑才会与心神相通。” 杨锐冲他拱手行礼,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叶正沉默一阵,又闭上眼睛,放开心神,丹田真气缓缓流转,又练起了空明吐纳功。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头冒出一团乌云,黑压压涌过来,伴着轰隆隆的雷声。不多时半边天下起雨来,另外半边却还是大晴天。乌云密布,山雨欲来,码头上乱成了一团,众人吆喝着搬运货物,躲避风雨。 叶正气归丹田,转身走回城中。刚进城门,大雨倾盆而至。大街小巷里人更少了,叶正也不在乎,独自走在雨中,不紧不慢地踱进胭脂巷。 老鸨子站在院门外,脸上堆满笑容。叶正心中一惊,登时站住了。老鸨子却打着伞,冲了出来,将叶正迎回屋内。小厮送来热汤擦洗,又端出茶水和点心。老鸨子异常热乎,围着身前身后转。 叶正不觉心虚,只问道:“小红在哪里?” 老鸨子笑意更浓了,天上地下的夸赞,又吹嘘自己好眼光。叶正也不敢惹麻烦,只由得她说。稍歇片刻,一个小厮走了进来,跟老鸨子嘀咕几句。老鸨子又打起伞,搀扶叶正往外走。叶正先冲出去。老鸨子一路小跑跟在后面。院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掀起了帘子,里面还铺着软垫。叶正懒得多问了,径自上车,闭上眼睛静坐。 马车走得不快,却很稳当,在城里转了一刻钟,才停了下来。小厮跳下马车,先扶叶正下来,又冲到巷边一处宅院门外,用力敲了敲门。 叶正左右扫了一眼,却是城东一条僻静的小巷。宅院院墙高大,颇为气派。 很快,院门拉开了。小红笑面如花,一身红妆,打着伞迎了出来。 叶正见她头上还插了一朵红花,心中颇觉奇怪,也没多问,只跟着她走了进去。 前院里堆了几块山石,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应家具都是新的,厅首还挂了一副草木连理图。 小红拉着叶正,走进东侧厢房。房间里摆了一个大澡盆,已经打满了热水。小红帮叶正脱下湿衣服,服侍洗完澡,再换上一身干净的布衣。收拾熨帖,小红领他进了后院花厅。桌上摆了几盘菜,两坛老酒。酒封已经揭开了,香气浓郁,一闻便知不是米酒,而是上等的烧酒。 叶正见桌上摆了三副杯筷,径自走过去坐下,转头问小红:“喜欢这里么?” 小红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里尽是情意,连连点点头。 叶正轻轻一笑,又说道:“去请客人来。” 小红怔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小红又走了进来,侧身后在门里。孙不公一身便装,缓步走了进来,“哈哈”大笑几声,问道:“叶兄弟,还记得我么?” 叶正轻叹一声,说道:“孙大人,坐下说话。” 孙不公笑意更深,左右看了看,问道:“这处小宅子,叶兄弟觉得如何?” 叶正往桌上扫了一眼,说道:“这两坛酒,很不错。” 孙不公走过来,坐到叶正对面。小红也跟过来,替两人倒上酒。 孙不公端起酒杯,闻了闻,说道:“cd府太白居藏了十年的烧春酒。我托人专程捎来两坛。叶兄弟尝一尝。” 叶正也不举杯,只看着孙不公。 孙不公笑了笑,又放下酒杯,低声说道:“这处宅子,原本是京城一位好友的,空了多年也没人住。我就跟他要了过来,送给义妹红红。” 叶正转头看向小红,问道:“你几时多了个义兄?” 小红愣了一下,低头答道:“孙大人帮我赎了身,我便认他做义兄。” 孙不公“哈哈”一笑,看着叶正,接话说道:“我自和红红投缘,又不干你的事。红红举目无亲,总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以后就在这住下,也方便照料你。” 叶正点了点头,对小红说道:“既然赎了身,以后就不要再回去了。” 小红脸上泛起红晕,轻声答道:“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孙不公大笑出来,招了招手,对小红说道:“快坐下。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一起喝几杯。” 叶正伸手拦住,说道:“小红,你先出去。我跟孙大人有事要谈。” 小红有些尴尬,又看了看孙不公,点头退了出去,顺手又将门带上。 第一百二十章 王 法 孙不公只看着叶正,笑而不语。 叶正叹了口气,先说道:“我也想替她赎身。” 孙不公连连点头,说道:“红红人长得好,琴也弹得好。这样的好姑娘,可得赶紧赎出来。” 叶正心中惭愧,又说道:“只是没凑足银子。” 孙不公怔了一下,“哈哈”大笑几声,忽然又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有时候,银子真不是个好东西,不知难倒了多少英雄好汉。” 叶正深有体会,却又无话可说。 孙不公拍了拍桌子,接着说道:“可仔细想想,这天下的人,谁又不是围着银子转?” 叶正不以为然,也没接话。 孙不公看着叶正,低声问道:“六扇门的兄弟,一不种田二不营商,却从来没缺过银子。你可知道为什么?” 叶正摇了摇头,不想回答。 孙不公倾身凑过来,说道:“因为六扇门手里握着朝廷的刀,这刀就是用来切银子的。” 叶正轻叹一声,无言以对。 孙不公深吸了口气,劝说道:“老弟若肯加入六扇门,莫说是银子,以后一路捕头的位子,也少不了你的。” 叶正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捕快的差事,我不想再做了。” 孙不公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叹道:“老弟不图名利,偏又不肯加入六扇门,真是天大的可惜。” 叶正又拱手行礼,不想再纠缠下去。 孙不公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叶老弟,你先听我说完。六扇门的刀,也不单是用来切银子。” 叶正说道:“刀是用来杀人的。” 孙不公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刀是用来杀人的。可我们杀人,跟江湖草莽杀人,却大不相同。” 叶正心念一动,问道:“孙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同?” 孙不公笑了笑,慢慢说道:“我们手里的刀,是天子赐下来的,这刀就是朝廷的王法。天下有了王法,人心才不会变恶。我们杀人,只为惩奸除恶,所以只有不图名利的人,才真正配用这把刀。老弟一心想要公道,却偏偏扔掉这把刀,难道不可惜么?” 叶正沉默一阵,摇了摇头,说道:“朝廷的王法,不过是皇帝的家法。到了县衙,又成了县令的家法。” 孙不公神色微变,低声说道:“不可乱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的家法,就是天下的王法。” 叶正冷笑一声,说道:“既然都是家法,那跟江湖门派又有什么分别?杀来杀去,不过是刀子说了算,哪里又会有公道?” 孙不公皱了皱眉头,说道:“六扇门查办天下大案。这些年来,抓了多少恶徒,又为多少无辜之人伸张正义,如何就没有公道?” 叶正看着孙不公,问道:“边城里几十条人命的大案,六扇门为何不尽力查办?公差在胭脂巷为非作歹,孙大人又为何不伸张正义?” 孙不公登时站了起来,面有怒色,深吸了几口气,又劝道:“叶兄弟空有一身本事,为何这般不识时务?我可是真心为了你好。” 叶正坐着不动,说道:“多谢孙大人。” 孙不公抬了抬手,说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凡事得先为自己打算。就算你不顾自己,那也要顾及红红,要多为往后的日子着想。”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跟你谈,就是为了小红。” 孙不公松了口气,又笑了出来,坐下说道:“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丫头水嫩得很,对你也是一心一意。” 叶正登时想起小红软玉般的身子,愣了一会,说道:“你替小红赎身,我帮你办一桩案子。” 孙不公长叹一声,笑道:“只办一桩案子,那我得好好想一想。” 叶正也不着急,问道:“你来找我,肯定有棘手的事。不知是黑火,还是十二连环坞?” 孙不公思量一阵,神情渐渐凝重,低声说道:“我手头上,还真有一桩钦案。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办得了。” 叶正问道:“什么钦案?” 孙不公轻轻一笑,说道:“此案非同小可,老弟若不先答应下来,我可不敢随口乱说。” 叶正想了想,说道:“我可以答应你。只是查不查得下去,还要听了案情再说。” 孙不公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案子千头万绪,只言半语还真难说清楚。不过跟丰利号有关,只怕逍遥山庄也脱不了干系。”说完直直地盯着叶正。 叶正不动声色,说道:“孙大人,但说无妨。” 孙不公松了口气,慢慢说道:“你想必也听说过,以往朝廷的税银税,都由各地司、府衙门收缴封存,年底押解京城。可封存期间,税银亏耗极大,最多竟超出两成,账目更是一塌糊涂。二十多年前,当今圣上登基,梁相力主革除旧弊,与逍遥侯议定,开设丰利号钱庄,代管各地税银,统一押缴户部库藏。此法推行之后,果然立见成效,税银亏耗极少,账目一清二楚,圣上也对梁相推崇备至。” 叶正接话说道:“可此法推行,官银的生意,却只有丰利号一家能做。” 孙不公笑了笑,说道:“两个多月前,梁相告老致仕。第二天就有御史上书,奏请清查户部税银账目。圣上为了梁相的清誉,派了内臣领着三法司的人去查,好一阵折腾也没查出什么纰漏。圣上痛责了上书的御史,可谁又想到,有人翻查丰利号账册,却引出了天大的案子。” 叶正心中一惊,只等孙不公再往下说。 孙不公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有人密报,今年两淮一百八十万两税银,已经移交丰利号了,可扬州分号的账上却查不到。朝廷连夜派了御史,赶往扬州盐司衙门,勘验库房却没有税银,账目上记着已经移交扬州分号了。可去了扬州分号才听到,今年盐司衙门的税银没有移交过来,又勘查一番,银号库房里没有官银,账目上也很清楚。御史大人惊得目瞪口呆,一年的两淮税银凭空不见了,却像是白日见了鬼。” 第一百二十一章 钦 案 叶正问道:“各地的税银,不都是丰利号代管么,怎么两淮盐司还要移交?” 孙不公摆了摆手,答道:“这任盐运使米大人,是燕王举荐的,到任之后多番交涉,定下了新规矩,两淮盐税税银先由盐司衙门暂存,每年中秋前移交扬州分号。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谁料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叶正想了想,又问道:“盐司衙门说税银移交了,可有什么证据?” 孙不公思量一阵,慢慢说道:“朝廷御史也是先问的米大人,米大人让管事的主簿拿出移交时的文书、凭证,上面都有扬州分号掌柜的亲笔画押。米大人清楚记得,七月初二清早,扬州分号掌柜就赶了大队马车,来盐司衙门接受税银。一应凭据都齐全,还有户部的押缴文书,米大人便签了文书,让主簿带人去库房清点银两。一直忙到半下午,才理清了账目,将一百八十万两税银全部装车。米大人又派了巡盐营的兵丁押送。御史大人将带队的百户传来问话,那百户听到担了天大的干系,这才说出实话。那日下午他们押着银两没去扬州分号的库房,却去了城外的运河码头。他原本也奇怪,可掌柜的说户部急调一批官银进京,为了赶期限就近将税银装船发运,又塞给他一张银票。他觉得银子反正移交给了扬州分号,只要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就跟他没关系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银子全部装船,便带着兵丁回盐司衙门复命。米大人当场痛哭流涕,将那百户锁起来严加看管,又跟朝廷御史一同去扬州分号对质。” 叶正神情凝重,问道:“扬州分号有什么说法?” 孙不公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答道:“两位大人进了扬州分号,直接叫掌柜出来答话,可出来的却是新任掌柜。米大人质问前任掌柜哪里去了,这才听说前任掌柜六月二十八日已经病殁了。米大人怒不可遏,只说七月初二他还去了盐司衙门,莫非白日见鬼了么?可扬州分号上上下下都说前掌柜早已死了,还拿出了府衙推官的验尸文书。米大人又取来交接文书对证,新任掌柜仔细核对后,却说都是伪造的,并向御史大人一一指明勘验。御史大人又传来办理交接的主簿,将扬州分号的人逐一辨认,结果却没认出一个那日去过盐司衙门的人。米大人盛怒之下,认定扬州分号串通一气,调来巡盐营的兵丁,将扬州分号团团围住,对一干人等严刑拷问,还要签发文书,缉捕丰利号的大掌柜。” 叶正皱了皱眉头,说道:“既无真凭实据,盐司衙门怎可草率拘人?” 孙不公“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米大人想兵行险招,扳回先手,这才莽撞行事了。吴大掌柜也看得很准,只向扬州府衙递了状书,告盐司衙门私设公堂知法犯法。扬州知府也觉得盐司衙门不该插手地方之事,就受了状书找米大人商议,请他先把一干人放了,案子交给扬州府衙来查办。米大人却推说此案已由朝廷御史督办,不用劳烦地方衙门,私底下用刑越厉害了,只盼着早日将案子做实。”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只要找出冒领税银的人,这案子自然就清楚了。” 孙不公扫了他一眼,笑道:“这里头大有深意,老弟未身处其中,看不明白罢了。” 叶正也不在乎,说道:“盐司衙门既不肯放手,六扇门何苦去招惹?” 孙不公苦笑不已,说道:“这案子六扇门早就收到了风声,你以为我愿意去趟浑水?” 叶正心念一动,问道:“莫非又出了变故?” 孙不公喝了一杯酒,叹息一声,说道:“只怪盐司衙门的人下手太狠,把那主簿活活打死了。结果扬州分号的掌柜等人听到消息后,接连咬舌自尽,这下可就弄巧成拙了。闹出了人命,扬州知府也不敢大意,直接上奏了朝廷。朝议一片哗然,大批清流弹劾两淮盐运使。圣上无奈之下,又派了两名翰林学士,领着三法司的头衔专审此案。两位钦差到了扬州,先把巡盐营的千户撤换了,又将一众人等押到扬州府衙当堂对证,很快就问出了实情,把米大人扣在府衙里,向朝廷奏报米大人疏于职守致使税银失窃,又想屈打成招诬陷忠良。圣上接到奏报后,龙颜大怒,召集满朝文武廷议。可还没等议出结果,案子又出意外了。米大人在府衙内留下遗书上吊自尽,连带着大牢里的百户等人也同日暴毙。遗书里却说,有人只手遮天,侵占朝廷官银,自己尽忠职守却反遭诬陷,只能以死明志。” 叶正冷笑一声,说道:“朝廷的钦差,也不懂得先查出真凶的道理?” 孙不公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遗书送到大内,圣上看过之后,便召燕王进宫议事,将案子交由燕王全权处置。燕王先将三法司的郎官轮换一番,又令两名钦差就地接任两淮盐司的正副使,处理善后事务,却绝口不提案情。朝中也是一片寂静,没人敢再议论此案了。” 叶正看着孙不公,问道:“燕王将案子交给了你?” 孙不公沉默片刻,倾身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叶老弟,接下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叶正皱了皱眉头,问道:“孙大人信不过我?” 孙不公愣了一下,摆了摆手,答道:“你不要多想,只是这桩钦案牵涉宫中机密,你我都要小心行事。”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轻重。” 孙不公神情凝重,低声说道:“燕王只让六扇门办一件事,不惜任何手段,查清丰利号所有的往来账目,银两调拨,红利分派。” 叶正吃了一惊,问道:“燕王认定是丰利号劫走了税银么?” 孙不公“嘿嘿”一笑,只说道:“燕王特别叮嘱,一定要查清丰利号和朝中大员之间的银钱往来。” 叶正又不明白了,却不知这查的又是什么案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期 限 孙不公倒了一杯酒,浅尝一口,说道:“这种事情,还用得着去查么?丰利号每年押解京城的银两,除了朝廷的税银,还有一部分是派送的红利,其中大半都进了梁相府中。可详细数目,却只有大掌柜吴世良才清楚。” 叶正忍不住问道:“这跟税银失窃案又有什么关系?” 孙不公叹了口气,答道:“燕王的意思,税银失窃只是冰山一角,圣上让他全权处置,那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叶正隐隐有些担心,又问道:“他要怎么查?” 孙不公犹豫一下,低声答道:“我原本想擒住吴世良,先拷问出结果,可几次埋伏都没得手。后来西北大营派人来传他,我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接着又有人密告,税银失窃案的主谋就是吴世良,并有与江匪往来书信为证。燕王刚要请旨问西北大营要人,吴世良却在途中病死了。当地府衙派推官勘验,也没有发现异常。吴世良死前,还写了一封悔罪书,只说自己贪心不足,与江匪勾结窃走官银,跟旁人无关,此刻追悔莫及,只能以死谢罪。西北大营派人送来的消息,六扇门只能上报朝廷,说吴世良盗窃官银,畏罪自杀,扬州谜案也可以结案。” 稀里糊涂的案子,再稀里糊涂的结掉。叶正当了多年的捕快,早就见识过,不愿再说什么。 孙不公长叹一声,又说道:“可惜我千算万算,还是打错了算盘。圣上看了六扇门的奏报后,当即大发雷霆,连夜召我进宫,限十日之内查清此案,待有案子有结论后,再追问我失职之罪。” 叶正思量片刻,摇头说道:“十日之内,如何查得清?” 孙不公摇头苦笑,说道:“若不是太后说情,圣上早将我革职查办了。可十日期限,如今也已过了一半。” 叶正怔了一下,问道:“太后也关心这案子?” 孙不公点了点头,答道:“吴世良在西北出了事,朝中有人说他勾结藩王居心叵测。太后听到风声,规劝圣上不要轻信谗言,离间宗室至亲,这才让我继续彻查此案的。” 叶正越听越不明白,说道:“这桩案子,只怕六扇门是查不清楚的,不如去跟燕王请罪。” 孙不公突然大笑出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去请罪?就算我有十个脑袋,只怕也不够砍的。” 叶正也不好说什么,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了在吴家后花园吴小月说过的话,当即问道:“到底想要谁的脑袋?” 孙不公眼睛一亮,低声说道:“这几天我想尽了办法,实在是山穷水尽了。太后的意思,是快刀斩乱麻,找出主使早早结案。江湖上都说,逍遥公子的轻功玄妙无比,天下没有人能留得住他。可我却很好奇,不知是你的剑快,还是他的轻功快?” 叶正心沉了下来,沉默一怔,摇了摇头,说道:“你别再想了,我留不住他。” 孙不公目光闪了闪,又说道:“其实要留住一个人,有很多法子,宋谦就很擅长。燕王原想让他来查,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他也抽不开身。可等期限到了,我被革职查办,圣上也只能把案子交给他了。” 叶正听明白了,不觉担心起来。 孙不公目光阴沉下来,缓缓说道:“逍遥侯避世多年,早已不问世事,还有你相熟的端木小公子,何苦把他们牵扯进来?倘若再牵连到西北的永王,带着边兵闹将起来,受苦的还不是寻常百姓,你又忍心么?” 叶正深吸了口气,说道:“案子还不清楚,为何偏要认定端木公子是主谋?” 孙不公目光焦急,拍了一下桌子,喝道:“莫再多扯,你只跟我说句实话,办还是不办?” 叶正暗自调匀气息,定下心神,问道:“若是追回一百八十万两税银,这案子能不能结?” 孙不公愣了一下,嗤笑几声,又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若能追回税银,我就冒死求见皇太后,或许还有转机。不过,你只有三天时间。”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好,就三天。” 孙不公却似不放心,问道:“你打算怎么查?” 叶正答道:“现在就去查。” 天已经黑了,屋外风雨渐歇。孙不公长舒了口气,笑道:“不着急,喝杯酒再走。” 叶正站了起来,说道:“我查案子,从不喝酒。”说完便走了出去。 孙不公点了点头,只说道:“你放心去罢,红红在这里很安全。” 叶正听见了,却走得更急。孙不公不觉笑了出来,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陡然觉得肚中饥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吃喝起来。 栖凤山,逍遥山庄。 这些日子,山庄突然热闹起来。几个老仆忙着里里外外打扫,又从山下买来一批家具用物,抬进了语冰堂。若不是时日尚早,端木铭心还以为要过年了。 这一日,夜色降临。程婉还在收拾语冰堂的客房,走出房间,却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程婉惊喜交加,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也叶正站在跟前,大方一笑,说道:“叶兄来了,莫不是要找铭心喝酒?” 叶正拱手行礼,说道:“程姑娘,冒昧叨扰,却是有一桩急事。” 程婉忽然觉得,叶正的眼睛也如夜空一般,心中一阵紧张,连忙说道:“天色已晚,叶兄先在客房住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此事与端木公子有关。” 程婉松了口气,却又担心起来,将叶正迎进客房,轻轻带上门,在小桌旁相对坐下。 程婉先问道:“拓哥可有什么消息?” 叶正愣了一下,答道:“有一桩案子,牵扯到端木公子。” 程婉心中一惊,低声问道:“什么案子?” 叶正答道:“扬州税银案。” 程婉登时紧张起来,深吸了口气,说道:“叶兄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径自起身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 杯 只片刻工夫,程婉拎了食盒,又推开门走了进来。收拾出一盘卤肉,一壶酒,说道:“你来得这么急,想必还饿着肚子。我切了几块熟肉,先吃饱再说。” 叶正也不说话,拿起碗筷大吃起来。很快,将一盘肉吃了大半。 程婉给两人倒上酒,举杯说道:“叶兄远来是客,我代公子敬你一杯。”说完先干了一杯。 叶正愣了一下,不再吃了,慢慢端起酒杯,也喝了一杯。 程婉轻轻一笑,又倒上酒,说道:“叶兄来得突然,我也没叫铭心,再代他敬一杯。”举杯又喝了一杯。 叶正点了点头,喝了第二杯。 程婉再倒上酒,看着叶正,轻声说道:“那日饯行,礼数不周。承蒙叶兄关照,我敬你一杯。”仰头再干一杯。 叶正当即举杯,喝了第三杯。 程婉心中激动,拎起酒壶还要再倒酒。 叶正伸手拦住,说道:“三杯足够了。” 程婉点了点头,放下酒壶,问道:“叶兄说的案子,不知跟公子有什么关系?” 叶正犹豫一下,却问道:“扬州盐司衙门丢了一百八十万两税银,程姑娘听说过么?” 程婉深吸了口气,笑道:“扬州丢了税银,自有扬州府衙查办,叶兄怎么问起我来了?”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这桩案子,现在是朝廷钦案,六扇门直接查办。” 程婉咬了咬牙,说道:“就算丢了银子,也是盐司衙门的事,为何要来找公子问话?” 叶正说道:“盐司衙门丢的银子,原是要移交丰利号的。吴大掌柜承认偷盗税银,已经畏罪自杀了。” 程婉沉默一阵,低声说道:“有人都认罪了,叶兄何必要牵连旁人?” 叶正目光如炬,慢慢说道:“一百八十万两税银,说偷就偷了?朝廷要彻查幕后主使。” 程婉再也撑不住了,侧过头去,眨了眨眼睛,不觉流出了眼泪。 叶正叹了口气,起身拱了拱手,轻声说道:“程姑娘不知情,那便最好。我就不叨扰了。” “叶兄稍等”,程婉擦干眼泪,转过头来,看着叶正,问道:“你来找我,到底想怎样?” 叶正又坐了下来,答道:“我只想追回税银。” 程婉点了点头,沉吟良久,说道:“叶兄既坦诚相告,我也有几句心里话,想说给你听。” 叶正目光闪了闪,拱手说道:“程姑娘请说。” 程婉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头说道:“我与公子,自幼相识。他十九岁高中进士,深得梁相赏识,举荐入翰林,可十几年过去了,还是个庶吉士。按说早该看淡了,可他偏又不舍济世之心,一直追随梁相左右。两个多月前,梁相告老退仕,次日便遭歹人行刺,他只身进京周旋。家祖写信告诫他,只管潜心学问,知先行后。可他却说事在躬行,更应迎难而上。家祖这才死了心,退了他的亲事,执意将我许给旁人。我私自逃出来,更是惹恼了祖父,今生今世,只怕再也进不了程家大门了。” 叶正说道:“程姑娘用情至深,定能与公子白头终老。” 程婉心酸不已,抬起头来,说道:“叶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公子一心革除旧弊,还天下人一个清平世界。他做什么事情,总是有缘由的,所以不论家中长辈如何看待,我都情愿相信他。” 叶正轻叹一声,说道:“坏了公道,触犯王法,还会有清平世界么?” 程婉冷笑几声,问道:“公道?世上若真有公道,又怎么会逼人去做恶?以恶制恶,便算是王法么?”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公道,人心只会更恶。” 沉默一会,程婉看着叶正,问道:“我听人说,你的剑一剑封喉,没有退路,是真的么?” 叶正答道:“剑就是公道,一步也不能退。” 程婉慢慢起身,冲叶正拜下行礼,说道:“程婉恳求叶兄,也看铭心的情面,只退这一次。” 叶正站了起来,说道:“有情人,天不负。程姑娘,自己多保重。” 程婉松了口气,心念一转,又说道:“扬州的事情,我只听他提起过盐帮。” 叶正拱手行礼,不敢再耽搁,快步走了出去。 三天,只有三天。叶正走到院中,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隐没在黑夜中。 三更时分。 叶正赶到城东宅院外,纵身翻过墙头,掠进后院。 花厅里还亮着灯,房门半掩,小红一身新装,独自坐在小桌旁,手托着腮帮,迷迷糊糊打瞌睡。桌上温了一壶酒,还摆着几盘菜,都用碗扣着。 叶正心念一动,停下脚步。 斜刺里闪出一个人,低声喝道:“什么人?” 接着破风声响起,一把单刀迎头砍下。叶正抬起左手,以指代剑,斜斜一点。 “哎呦”,来人惊叫一声,手中单刀也应声掉了下来。 叶正左手顺势一抄,接住落下的单刀,低声问道:“孙大人在哪里?” 借着花厅里透出的光,只见一个皂衣大汉,左手扶着右胳臂,眉头挤在一起,冲叶正连连点头,说道:“原来是叶捕头,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孙大人有钦命在身,不便多停留。” 叶正又往花厅里看了一眼,小红还在打瞌睡,却似没听见院子里的动静。 皂衣大汉眉头稍稍舒展,忽然问道:“你找大人,可有什么事?” 叶正耽搁不起,只问道:“延误了钦案,你可担待得起?” 皂衣大汉愣了一下,低声答道:“孙大人去了城西的吴宅……” 不等他说完,叶正将手中的刀扔了过去,提气纵上墙头,疾掠而去。 城西,涵香园。 宅院外面静悄悄的,里面却是灯火通明。三三两两的皂衣捕快,在各个房间进进出出,翻查屋内物件。 前院大厅里,孙不公坐在厅首,沉默不语。两边各站了一个劲装捕头,凑在一起轻声嘀咕。 一个皂衣捕快,快步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大人,什么也没有。” 孙不公冷哼一声,也没答话。 左边的捕头脸色阴沉,上前一步,喝道:“继续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 皂衣捕快拱手退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下 山 那捕头又转过身来,低头说道:“大人,是不是问一问那丫头?” 孙不公犹豫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也好。老六,你去问问她。” 老六目光一闪,“嘿嘿”笑了笑,拱手说道:“只需半个时辰,我保准她什么都说出来。” 孙不公抬手捂了捂鼻子,却似已经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心中莫名烦躁,连连摆了摆手。 老六刚转过身去,叶正突然闪进厅内,身形一晃,已落在孙不公跟前,说道:“不用搜了,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孙不公怔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笑道:“叶老弟,莫非你已经来过了?” 叶正扫了几人一眼,沉声说道:“你若信不过我,何必来找我?” 孙不公吃了一惊,摆了摆手,说道:“叶老弟,莫要多想。若连你都信不过,这满天下的捕快,我还能信得过谁?” 叶正冷哼一声,说道:“你若信得过我,那就放了吴家的人,不准旁人插手。” 老六盯着叶正,目光阴冷,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六扇门……” 孙不公侧头瞪了他一眼。老六登时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孙不公又看向叶正,笑道:“这案子千头万绪的,你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我让他们来搜一搜,兴许还能帮你找到线索。”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人死为大,不必祸及家人。万一再激起变故,又如何是好?” 孙不公皱了皱眉头,思量片刻,点头说道:“好,我可以先放人。三天后,你若没有结果,六扇门就只能拿人。” 叶正松了口气,又说道:“我现在就去扬州,跟你借一样东西。” 孙不公“哈哈”一笑,从怀中摸出一面虎头令牌,扔给叶正,说道:“拿着我的令牌,骑八百里加急快马,顶多八个时辰,你就能赶到扬州。” 叶正接过令牌,转身一闪,登时不见了踪影。 老六冷哼一声,低声说道:“大人,期限紧迫,何必要等他三天?” 孙不公冷笑几声,也不看他,只问道:“你们谁有本事,上逍遥山庄拿人?” 老六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孙不公脸色微变,喝道:“怎么,都没胆子了?” 两个捕头面面相觑,都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孙不公心中有气,说道:“若是没这个本事,那就老老实实地等三天。” 两个捕头拱手说道:“大人高见,属下遵命。” 栖凤山,逍遥山庄。 次日清早,端木铭心早早就醒了。昨天傍晚下起大雨,小月却冒雨下山去了。端木铭心放心不下,连忙去找依依,打算一起下山陪小月。依依却莫名发了脾气,端木铭心又去找程婉商议,却在语冰堂里见到一个人,也不好去打扰。熬了一个晚上,端木铭心拿定主意,自己先下山找小月。 端木铭心先去了秋水阁。柳依依的卧房关着门,端木铭心敲了几下,里面没人答话。端木铭心径自下楼,只得赶去语冰堂找程婉。 程婉这半个月,一直在收拾语冰堂的客房。端木铭心走了进去,里面收拾一新,还添置了妆台衣橱,不觉心中好奇,问道:“婉嫂子,这是干什么?” 程婉转过身来,轻轻笑了笑,答道:“日子快到了,我得抓紧把房间收拾出来。”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也来不及想这些了,低声说道:“婉嫂子,小月昨晚冒雨下山去了。” 程婉神色微变,连忙问道:“她怎么下山了?”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答道:“昨天傍晚,吴家老杨上山来看她,没说几句话,小月跟着他下山去了。” 程婉眉头紧蹙,喃喃说道:“也怪我,没顾得上她。” 端木铭心也没在意,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婉嫂子,我要下山去找小月,可依依又不高兴了。” 程婉沉默片刻,点头说道:“你现在去,把小月接上山庄。她若不肯回来,你就留下来陪着她。记住,不管出什么意外,你只说侯爷要见小月。”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又说道:“依依不高兴了,你能帮我劝劝她么?” 程婉无奈地笑了笑,只问道:“你心里,是不是把小月当妹妹看?”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答道:“是啊,小月就是我妹妹,吴世叔也让我照顾好她。” 程婉接着说道:“小月是你妹妹,也是依依的妹妹。你担心小月,她怎么会不高兴?”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说道:“可我刚说要下山,依依就不高兴,也不肯见我。” 程婉轻叹一声,说道:“依依不高兴,只是她还不明白,你得让她明白。” 端木铭心却听不明白,不觉头疼起来,说道:“依依最听你的话,还是你帮去劝劝罢。” 程婉帮他理齐了衣领,说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找小月,凡事多加小心。”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冲程婉笑了笑,转身一路走出大门,径自下山去了。 徽州城西。涵香园大门紧闭,端木铭心敲了好一阵,才有仆人出来,认得是端木铭心,直接带他到了后院,走进西侧一间小房里。 吴小月眼睛红肿,呆坐在桌旁。桌上放着一碗稀饭,几碟咸菜,都没动过。端木铭心扫了一眼,心疼不已,连忙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吴小月看见他了,“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端木铭心心中焦急,也没了主意,只在旁边低声劝慰。 老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小公子,你总算来了。” 端木铭心侧过头来,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老杨叹了口气,答道:“昨天晚上,来了一大群公差,把我们几个都关在偏房,折腾了大半夜才走。小姐吓坏了,一晚上没合眼,东西也不吃。” 端木铭心登时恼怒,起身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岂有此理,我这就去衙门问个究竟。” 吴小月吃了一惊,却似醒过来了,哭着说道:“爹死了,爹死得好冤枉。”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又坐了下来,拉着吴小月的手,问道:“小月,你说什么?” 吴小月只是哭,也没答话。 第一百二十五章 噩 耗 端木铭心见他眼睛都哭肿了,又想起吴世叔样样的好,心里悲痛不已,差点也哭了出来,莫名又生出怒气,转头看着老杨,问道:“你快说,谁害了吴世叔?” 老杨低下头去,答道:“前些日子,老爷让我陪他去趟西北,半路上见了几个陌生人,突然就发疫病死了。接着来了许多公差,又说老爷是偷盗官银,畏罪自杀。” 端木铭心怒火中烧,喝道:“胡说八道。我要去找他们,看谁敢胡说?” 老杨抹了抹眼泪,说道:“小公子,没凭没据的,你能去找谁。” “我”,端木铭心心乱如麻,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喃喃说道:“我去找他们,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老杨摆了摆手,也没接话。 端木铭心深吸了几口气,猛地回过神来,问道:“世叔的尸首在哪?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老杨抬起头来,答道:“老爷一死,来了好几拨公差勘验,连尸首也带走了,只让我回老家报个信。我一回来,就上山去找小姐。” 端木铭心愣了一会,见小月还在哭,只拉住她的手,轻声安慰。 吴小月哭了好一阵,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端木铭心,问道:“爹死了,就剩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端木铭心登时想起来了,答道:“走,跟我回山庄。” 吴小月惊恐万分,猛地把手甩开,连连摇头,说道:“不去,我就不去。你们,是你们害死爹的。” 端木铭心目瞪口呆,愣了一会,问道:“小月,你说谁害死你爹的?” 吴小月不哭了,抬手擦了擦眼泪,大声说道:“是拓哥哥,就是他害死爹的。” 端木铭心却不相信,当即说道:“不会的。小月,你别乱想,先跟我回去。” 老杨走了过来,护着吴小月,说道:“听公差们说,老爷只是丰利号的掌柜,哪有胆子敢偷朝廷的官银,肯定是被人逼迫的。” 小月咬了咬牙,瞪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就是拓哥哥逼的,爹说起过,我听见了。”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点了点头,说道:“小月,别哭了。你不愿上山,我留下来陪着你。” 吴小月怔了一下,一把抱住他,头靠在肩膀上,“哇哇”哭了起来,断断续续说道:“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端木铭心轻拍她的后背,轻声劝道:“没事,没事。我会照顾你的。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会问个清楚。” 吴小月抱紧端木铭心,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淌在脖子上,端木铭心只觉得凉丝丝的,一直冷到了心里。 过了许久,吴小月哭累了,又挣脱出来。端木铭心哄着她喝了点稀饭,送回卧房睡下。端木铭心思量一阵,先派人上山给程婉报个信,只说自己留下陪小月,又让老杨务必联系上吴二叔,催他尽快赶回来。 过了午时,柳依依还没出房门。程婉收拾了几样点心,装到食盒里,一路走进后院秋水阁,上到二楼,轻轻敲了敲房门。 柳依依在里面说道:“你只管下山去罢就是,还来问我做什么?” 程婉轻轻一笑,答道:“柳妹妹,铭心央我做了几样点心,送来给你尝一尝。” 很快门拉开了,柳依依眼睛微红,往外扫了一眼,侧身说道:“婉姐姐,快进来。” 程婉走进了进去,把食盒放下,又取出几盘点心。 柳依依拉着程婉坐下,说道:“姐姐不用费心,我肚子也不饿。” 两人挨着坐下。程婉打量她一眼,轻声问道:“他惹你生气了?” 柳依依沉默一阵,摇了摇头,答道:“也没有,我只是不习惯。” 程婉笑了笑,说道:“山上是有些冷清,我让铭心找几处热闹的地方,带你去逛逛。” 柳依依冷哼一声,说道:“反正我是个外人,也没跟他青梅竹马的,他才懒得管我。” 程婉看在眼里,笑道:“若说相熟,我也算看着铭心长大,他还不是一样把我当外人。” 柳依依怔了一下,问道:“他一直把你当亲姐姐,如何算是外人?” 程婉点了点头,说道:“他一直把小月当亲妹妹,可平日里再相熟,也比不上跟你一见如故。” 柳依依又愣了一下,脸色微红,低头说道:“哼,我可没看出来。” 程婉心中感慨,女人都一样,年轻的时候,明明知道在他心里,偏偏装作不在,等年纪大了,明明知道不在他心里了,却偏偏装作还在。 沉默一阵,程婉长舒了口气,低声说道:“昨天夜里,山下传来消息,吴世叔在外地染了风寒病逝了,小月才冒着大雨下山的。” 柳依依当即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喃喃说道:“小月爹去世了,我不知道……” 程婉点了点头,说道:“世事无常,我也是才听说的。” 柳依依脸色苍白,说道:“小月自己在城里,肯定很难过,铭心昨晚想下山去找她的。” 程婉笑了笑,接话说道:“铭心也很着急,可他再着急,却也不愿惹你不高兴。若不是我催了他,到现在他也不肯自己下山去。” 柳依依眨了眨眼睛,点头说道:“婉姐姐,都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去找他。” 程婉松了口气,说道:“小月情绪不好,先让铭心陪着她就是。等过两天,都安定下来了,我陪你一起下山。” 柳依依想了想,说道:“我听姐姐的,现在去找他,只怕帮了倒忙。” 程婉笑了出来,劝她吃些点心,又思量着六扇门还要追查下去,铭心和小月在山下怕是不安全,眼下只能找若水观,请武当道长去吴家做法事,也可庇护一二。 柳依依也不再推辞,抓了块点心,自顾吃了起来。 淮左名都,扬州。 隋朝开通大运河后,扬州便成了连通中原和江南鱼米之乡的要地。无数钱粮货物,都从扬州经运河发往大江南北。扬州还是闻名天下盐场,聚集了富甲一方的盐商,两淮盐运使司衙署也设置在此。 汇集南北各地的盐、粮、钱、物,都从扬州装船发运,运河码头热火朝天。两淮之地的私盐贩子,慢慢改做了码头生意。多年传承下来,聚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盐帮。扬州城里的酒肆饭馆,好汉们酒后闲谈,扯到天下第一门派,有人说非少林、武当莫属,有人说是百年前的魔教,也有人说是人多势众的丐帮。可若说天下第一有钱的门派,所有人都会翘起大拇指,说一句“扬州盐帮。”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闯 入 巳时时分,扬州城南广陵驿。一匹骏马疾驰而入,前腿腾起,嘶鸣一声翻到在地上,口中吐出大量白沫。叶正凌空一个翻身,落在驿站门口,只冲门里的驿卒扬了扬手中令牌,提气疾纵而出。 叶正半夜从徽州出发,三十里换一匹快马,中途不眠不休,用了七个时辰,总算赶到了扬州城外。有一年,叶正从大同跟上一伙塞外响马,追了七天八夜,最后在扬州城北一处山岗上,截住了响马头领。等到天亮时,叶正才望见山岗上的大明寺,那头领却是专门来寺中还愿的,可惜只远远地拜了三拜。叶正还记得,山岗下一片气势不俗的庄院,正是闻名天下的盐帮总舵。 约莫两刻钟工夫,叶正赶到了盐帮大门外,内气息充盈绵长,丝毫没有疲惫迹象。 大门站着两名锦衣大汉,身材魁梧,目光有神,腰间插着雁翎刀。左侧的大汉扫了叶正一眼,喝道:“小子,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叶正耽搁不起,深吸了口气,径直冲了过去,一手一个,抓起两名大汉扔了出去。 “哎呦”,两名大汉摔得狼狈,却还能就地一滚,喝道:“你娘的,懂不懂规矩?” 叶正头也不回,只往大门里冲。 两名大汉又喊道:“快来人。弟兄们,有人砸场子……” 紧接着,总舵里接连响起怒喝声。短促的交手声后,又变成各式骂娘声。有人揉着脚踝,有人扶着臂膀,却都是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很快,几枚响箭飞上天空,四周响起了急促的警锣声。 叶正抢了一根称杆,杆头裹着铜皮,冲进了第三进院子。院子里面,就是盐帮山堂忠义厅。七名褐衣劲装汉子,守在院门内,中间三人手握开山刀,两边各有一人拿着短刀圆盾,最边上两人握着大挠钩。 七个人一声不吭,抢先出手。三把开山刀带着劲风,迎头劈下。旁边两人就地一滚,举起圆盾护身,挥刀砍向双脚。最边上两人闪到两侧,两柄挠钩交叉钩向腰身。 七人动作精准,配合纯熟,显然是演练日久的阵法。叶正不敢大意,提气迎头冲了上去,手中秤杆刺出,凭空分出三道杆影,点中握着开山刀的三只手腕。接着凌空跃起,杆影折向下击,又分成了两道,贴着圆盾点中地上两人的腰眼。双脚落地,左手抬起一抓,将送到身前的两把挠钩握住,手腕一抖内劲疾吐,“崩”的一声,挠钩脱手掉落地上。 眨眼之间,七人阵法已破,兵器尽皆脱手,都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叶正大步往前走,在忠义厅前停了下来。 忠义厅里出来两个赤袍中年人,缓步走下石阶,挡在叶正前面。一个略显富态,面色红润,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一个身材高大,鹰钩鼻子,目光阴冷,只盯着叶正。 鹰钩鼻子冷哼一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敢一个人闯盐帮山堂。” 七名劲装汉子回过神来,都站到一侧,对两个中年人拱手行礼,一齐说道:“拜见两位长老。弟子无能,请长老责罚。” 富态中年人摆了摆手,说道:“起来罢。平日里不肯吃苦练功,现在知道丢人了。” 七名劲装汉子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富态中年人笑了笑,又看向叶正,说道:“这位兄弟认穴奇准,力道收发自如,莫非是擂鼓山上官前辈的后人?” 三十年来,打穴功夫最厉害的,当属擂鼓山的上官彦明,一对判官笔上打天下点地,大小百余战从未失过手,江湖人称“判官彦明”。叶正听说过上官彦明,轻轻摇了摇头,也没答话。 富态中年人眯了眯眼睛,拱了拱手,笑道:“在下盐帮王友霖,这位是郑长老。小兄弟急着进来,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盐帮共有四位长老,其中王长老打理帮务,郑长老专司执法,两人一柔一刚,据说私底下关系也很好,合称“运河双蛟龙”。叶正想了想,拱手回礼,说道:“我找汪通海。” 王长老怔了一下,摇头笑了笑,只看了郑长老一眼。 郑长老早已按捺不住,喝道:“还敢撒野,今日我就教你守规矩。”说完袖中落下一对分水刺,寒光闪闪,划出两道虚影,刺向叶正两条手臂。 叶正看得分明,心念一动,秤杆从两道虚影中间切进去,后发先至点中郑长老胸前要穴。 “小心!”王长老神色大变,低声喝道。 “啊”,郑长老短呼一声,双手垂了下来,一对分水刺也掉落地上。 王长老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盯着叶正,喝道:“好本事。”接着手腕一抖,化作一团剑花,笼罩叶正周身要害。 叶正也不理会,左手抓住郑长老,运气提了起来,当作盾牌迎向凌厉的剑花。 郑长老人在半空,大声说道:“别管我,杀了他。” 王长老却似不想拿郑长老的性命冒险,右手回撤,将漫天的剑花收了起来,剑势微微一窒。 叶正看准机会,右手一送,真气激吐。秤杆如利箭一般飞出,“扑”的一声,打在王长老右手手腕上。 王长老吃疼一声,软剑脱手掉了下来,双足急点,向后退出丈许远。 叶正上前一步,右手抄起软剑,架在郑长老脖子上。 又是弹指之间,叶正只凭一根秤杆,连败盐帮两位长老,只让一众盐帮弟子看得面面相觑。 王长老脸色难看,盯着叶正,低声问道:“你用的是剑术。阁下是剑宗哪位高人,为何要跟盐帮过不去?” 说话间,院子里又冲进来一批盐帮弟子,手中拿着各式兵刃,神情紧张,都看向王长老。 郑长老脸色通红,厉声说道:“小子,要杀便杀。老子还怕你不成?”说完脖子一横,直往剑锋上蹭。 叶正心中一惊,把剑收了回来,左手连点,封住郑长老其它几处要穴。郑长老登时僵住了,动也动不了,骂也骂不出来。 叶正冲王长老点了点,说道:“多有得罪。我有紧要的事情,求见汪帮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帮 忙 王长老目光闪了闪,拱手答道:“帮主今日不在扬州。你有什么事情,只管跟我说。” 叶正面无表情,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汪帮主不会来,我便不走。”说完提起郑长老,大步走进忠义厅。将郑长老放在厅首椅子上,自己坐在旁边,闭目养神起来。 王长老也无可奈何,思量一阵,冲院子里一众弟子吩咐道:“把这里围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又招呼来几个亲近弟子,低声说道:“你们带人进城打探消息,留意陌生面孔。飞鸽传书,火速通知帮主。” 几个弟子都拱手应诺,各自忙了起来。 红日西沉。 盐帮大院内,王长老才引了一个锦袍中年人,后面跟了个白面汉子,大步走进院中。 一众盐帮弟子当即拱手行礼,说道:“拜见帮主。” 锦袍中年人剑眉阔额,目光有神,正是刚刚赶回来的盐帮帮主汪通海。缓缓扫视众人一眼,抬了抬手,说道:“兄弟们幸苦了,不必多礼。” 一众弟子应声答谢,往左右两边让了开来。 汪通海看向一旁的王长老,低声问道:“伤了多少兄弟?” 王长老面有愧色,轻叹一声,拱手答道:“伤了二十六名弟子。还好,都没什么大碍。” “哦”,汪通海点了点头,扫了身边的白面汉子一眼,自顾说道:“出手很有分寸,果然是高手。” 王长老接话说道:“此人打穴奇准,看上去像是判官笔法,其实是剑术路子。” 汪通海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你和郑长老两人联手,也没拦住他?” 王长老苦笑几声,低头说道:“一照面就败下阵来。郑长老又被他扣住穴道,我也不敢大意。” 白面汉子轻笑一声,插话说道:“一剑伏双蛟,有点意思。” 王长老拱了拱手,说道:“还真是如此,倒让三爷见笑了。” 汪通海冷哼一声,问道:“人还在里面?” 王长老上前一步,答道:“还在里面,扣着郑长老当人质。只说要见帮主。”又眯了眯眼睛,低声说道:“码头上的好手,都调回来了。城里也没发现异常。” “好”,汪通海舒了口气,点头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既是冲着汪某来的,我这就去会会他。”侧头看了白面汉子一眼,说道:“萧兄,请。”说完两人一同走进大厅。 王长老吩咐众弟子几句,也快步跟了进去。 叶正端坐在椅子上,看见外面几人走进来,仍是一动不动。 王长老先迎上去,侧身看了锦袍中年人一眼,说道:“小兄弟,我们汪帮主来了。” 叶正握着软剑,站了起来,挡在郑长老身前,看向锦袍中年人,问道:“你是汪通海?” 汪通海打量郑长老几眼,冲叶正拱了拱手,答道:“我就是。小兄弟,莫再为难郑长老了。” 叶正拱手回礼,说道:“烦请汪帮主,帮个忙。” 汪通海愣了一下,仰头大笑几声,说道:“不着急。小兄弟,先来认识一位朋友。”说完侧身看向白面汉子,说道:“江南千机堂,萧三爷。” 千机堂萧家,据说源自晋末的兰陵萧氏。衣冠南渡之后,萧氏一支定居晋陵,子弟疏远朝政,专习机关工技。历代传承下来,到了二百多年前,创立了千机堂。时至今日,已是武林名门大派之一。机关暗器之术,与蜀中唐门并驾齐驱。冶炼、营造、土木等百工之技,更是享誉天下。 叶正微微一惊,不愿多生事端,冲白面汉子拱了拱手,说道:“见过萧三爷。” 萧三爷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汪通海轻轻一笑,看着萧三爷,说道:“只为一桩小事,却让三爷跑一趟。汪某着实过意不去。” 萧三爷摆了摆手,说道:“汪帮主客气了。你有急事,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汪通海拱手行礼,说道:“三爷的情,汪某记下了。”又看了一眼叶正,接着说道:“早就听说,三爷随身带着一样厉害的暗器。” 萧三爷目光闪了闪,答道:“我是带了一具满天星。” “哦”,汪通海颇有些动容,问道:“满天星,好像总共也只有十来具?” 萧三爷点了点头,答道:“千机堂倾尽心血,也只打造了十一具。每一具,都是价值连城。” 汪通海轻叹一声,说道:“江湖传言,满天星齐发,三丈之内,避无可避。难怪连唐门的高手,见了三爷也要躲着走。” 萧三爷颇有些得意,轻轻一笑,说道:“那也未必。若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自然也无需躲避。” 汪通海大笑出来,说道:“满天星如此厉害,不愧是天下顶尖的暗器。” 萧三爷瞥了叶正一眼,接话说道:“这天下的暗器,满天星自认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汪帮主,今日机缘巧合,可要见识一下?” 汪通海连连摆手,说道:“这大厅里只怕没人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还是不见识的好。” 萧三爷背着双手,不再说话了。 汪通海看向叶正,这才问道:“小兄弟刚才说有事相求,不知有什么难处?” 叶正由着他们肆无忌惮地说一通,也不生气,答道:“我有个朋友,在运河里丢了几船东西。烦请汪帮主查一查。” 汪通海冷笑一声,说道:“丢了东西,可以去衙门里报官,怎么还赖在盐帮头上?” 叶正摇了摇头,又说道:“在运河里丢了东西,找盐帮比找衙门管用。” 汪通海“哈哈”大笑,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盯着叶正,说道:“你倒是聪明,可惜太不懂规矩了。” 叶正拱手行礼,说道:“事情紧急,多有得罪。” 汪通海目露凶光,气势逼人,慢慢说道:“你擅闯盐帮山堂,伤了二十几个弟兄,又对郑长老无礼。莫不是依仗剑宗的名头,欺我盐帮无人么?哼。” 最后一声灌注真气,叶正也听得两耳生痛,暗道盐帮帮主倒也不是徒有虚名,内功修为着实不俗,皱了皱眉头,问道:“汪帮主,如何才肯帮这个忙?”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打 赌 汪通海冷哼一声,说道:“我不管你跟剑宗有什么关系,若不先放了郑长老,再跟外面受伤的兄弟赔罪,你休想活着走出去。” 叶正拖不起了,当即说道:“你肯帮忙,我就放了他。” 汪通海面有怒色,喝道:“好大的胆子,还真敢欺到盐帮头上来。” 叶正扫了萧三爷一眼,自顾说道:“一具满天星,能打出三十六枚钢针。可我避不了,他就避得了么?”说完移了半步,让出身后的郑长老。 萧三爷眉头微皱,说道:“满天星的妙用,你又知道多少?我劝你乖乖听话,免得死在这里。” 王长老神色焦急,拱手说道:“三爷息怒,满天星珍贵异常,外人又能清楚多少,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又看向汪帮主,低声说道:“此人虽说有些冒犯,出手倒也知道轻重,兴许真是有急事。” 叶正又拱了拱手,说道:“我只想问清几条船的下落,绝非跟盐帮过不去。” 汪帮主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千里大运河上,莫说是走几条船,就算水里的王八要出来换口气,也得先问问我们盐帮。” 叶正深以为然,接话说道:“看来,我找对人了。” 汪通海冷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你是找对了,可我却不想告诉你。若都像你这般闯进来,汪某人便低头认栽了,盐帮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叶正心念飞转,扫了几人一眼,拱手说道:“汪帮主也是条好汉,为何如此啰嗦,到底想怎样?” 汪通海眼中燃起怒火,当即说道:“好大的口气,汪某偏偏不信邪。你我比试一场,你若是输了,就留下一条胳臂,以后别再用剑了。” 叶正不动声色,说道:“我若赢了,你得告诉我那几条船的下落。” 汪通海仰头大笑,说道:“一言为定。” 王长老看了看两人,插话说道:“小兄弟,盐帮上下都以兄弟相称,比武切磋向来不用兵器。你跟帮主比试,也不得按照规矩来。” 叶正心中有数,把软剑放到椅子上,拱了拱手,说道:“汪帮主请。” 汪通海愣了一下,扫了王长老一眼,又冲萧三爷说道:“请三爷做个见证。我自与这位小兄弟比试,都不用兵器,双方点到为止。” 萧三爷点了点头,答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汪通海深吸了一口气,往大厅中央走了几步。叶正却不跟过来,仍挡在郑长老身前,只侧身迎向汪通海。 汪通海轻轻一笑,大声说道:“留神了。”说完双臂关节“啪啦”一阵响,接着朝叶正冲了过来,身形忽左忽右时高时低,却似大风大浪里的一条小船。 叶正听说过盐帮的伏波踏浪击,真气运转凝神静息,只盯着汪通海的肩膀。 汪通海冲到跟前,右手拍向叶正胸口,激起潮水般的劲风,劲风之下还有一道拳影,却似暗流一般,悄无声息地击向丹田要害。 汪通海全力一击,身法飘忽,掌力厚重,拳劲阴柔,堪称刚柔并济。可在叶正看来,还是差了一点点,身法只是身法,拳掌也各自是拳掌。 叶正心意通透,两指并拢,以手代剑瞬间刺出,径直从潮水暗流之间切了进去,后发而先至,点在汪通海胸前膻中穴上。 汪通海整个人登时僵在原地,前后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 “以手代剑。”王长老低声喝道,手腕一抖,从袖中落下一柄短剑握在手中。 叶正也不理会,扶住汪通海,转身送他坐到椅子上。 “哼”,背后一声冷喝,接着“嘣”的一声,却似机括微响。叶正顿觉后背发凉,心底生出寒意,恍惚之间却清楚察觉到身后射来七点寒光,随手起软剑,不及转身,反手挽起一片剑影,迎向点点星光。 “叮”的一声长响。叶正转过身来,剑影消散,又变回一把软剑横在胸前。寒光掉落地上,却是一枚枚的钢针,一共有七枚。 满天星是千机堂的独门暗器,萧三爷使出来,却比那阴老大使出来有天壤之别。叶正心里清楚,一具漫天星总共有三十六枚钢针,方才只打出七枚,不敢再大意,当即闪到汪通海身旁,出手封住几处穴道,握紧软剑盯着萧三爷。 萧三爷双手空空,脸上阴晴不定,低声问道:“好本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正心念一动,当即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答道:“六扇门办案,不相干的莫要妄动。” 王长老脸色大变,对叶正怒目而视,喝道:“好哇,原来是朝廷的鹰犬。”又转头对萧三爷说道:“三爷,事已至此,今日不可放他出去。” 萧三爷却犹豫不定,也没接话。 王长老目光焦急,回头大声喊道:“执法弟子,都进来。” 话音刚落,乌泱泱冲进来一群褐衣劲装汉子。前面一排手握短弩,后面一排张着硬弓,十几个圆盾短刀手护在两侧。短弩硬弓齐刷刷对准了叶正,只等王长老一声令下。 手冲到王长老身后一丈远处停了下来,“扑通”一声齐刷刷半跪在地上,举着短弩指向叶正,后面一排硬弓手张弓搭箭,也对准了叶正,只等着王长老一声令下。 王长老厉声喝道:“小子,快放人。” 叶正左手按在汪通海肩膀上,右手将软剑一抖,沉声说道:“见了六扇门令牌,还敢放肆,莫非做了什么不法之事?” 王长老目光闪了闪,冷哼一声,喝道:“说好了比拳脚功夫,你却用剑法使诈,还要抵赖么?” 叶正看向萧三爷,问道:“萧三爷,刚才与汪帮主比试,我可曾用过兵器?” 萧三爷沉吟片刻,说道:“我跟孙捕神也有些交情,你先把人放了,有什么误会坐下再谈。” 叶正看向王长老,说道:“我可以放人,你先告诉我几条船的下落。” “小兄弟”,汪通海却似缓过气来了,插话说道:“愿赌服输。你想找哪几条船,汪某帮你找。” 第一百二十九章 钓 鱼 叶正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装了盐司衙门税银的船。” “哈哈”,汪通海大笑出来,慢慢说道:“好得很,天大的案子,居然敢栽赃到盐帮头上。王长老,六扇门的大队人马,可进了扬州城?” 王长老愣了一下,答道:“没有。司府衙门里也没听到消息,定是这小子胡说,存心跟盐帮过不去。” “好”,汪通海接话道:“从现在开始,你暂代帮主之位,不惜任何代价,定要将此人留下。” 王长老神情悲愤,喊道:“帮主,莫要乱想。帮中上千兄弟,都指望着你。” 萧三爷眉头紧蹙,盯着叶正,低声问道:“六扇门办案,也要有人证物证,你可有什么证据?” 汪通海大声说道:“弓弩手,还等什么?” 两排弓弩手群情激奋,纷纷喊道:“快放了帮主。” 叶正不再坐等,左手拎起汪通海,提气往忠义厅后侧的小门冲了过去。 王长老当即喝道:“放箭。” “嘣”,一阵弦响。身后传来飞蝗般的破空声,叶正双足发力,化作一道长影,赶在暴雨般的箭矢前,从小门里闪了出去。 厅里又传来王长老的怒喝。叶正不敢停留,挟着汪通海,只往人少的地方冲,七拐八折地,冲进一处偏院,迎面一间砖石矮房,纵身闪了进去。 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张长桌,摆了两排条凳。墙边还有一个木橱,胡乱堆了些碗筷,看起来像是帮中杂役吃饭的地方。 房子虽说简陋,四面却是结实的石墙,屋顶也是厚厚的砖瓦,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旁边开了扇小窗。叶正反手将木门关上,把汪通海放在靠里的条凳上,转身走回来,手持软剑守在木门旁边。 不一会,门外人多了起来,肆意谩骂威胁,却没人敢冲进来。又过了一会,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众人一齐说道,“见过郑长老。” “帮主在哪里?”有人焦急问道,听着像是那郑长老的声音,看来穴道已经被人解开了。 有弟子答话道,“回禀长老,帮主和那人都在里面。” 郑长老喝道,“执法弟子都守在这里,谁也不许妄动。汪帮主若有一点闪失,你们自己去祖师堂谢罪。” 一众弟子齐声答道,“弟子遵命。” 接着又是一阵噪杂声,外面渐渐安静下来,也听不到郑长老的声音了。 叶正暗自松了口气,盐帮要护住汪通海安全,那就只有去想办法,只要他们肯想办法,时间兴许就来得及。 叶正缓步走了回来,在汪通海对面坐下,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一百八十万税银,运到哪里去了?” 汪通海面无表情,冷笑几声,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正又问道:“那你知道什么?” 汪通海大笑几声,答道:“我只知道,你绝对走不出这屋子。” 叶正却不在乎,说道:“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敢冲进来。” 汪通海颇为不屑,说道:“他们用不着冲进来。” 叶正轻叹一声,问道:“难不成,你想在这住个一年半载?” 汪通海冷笑不已,盯着叶正,说道:“你觉得,还能再活几天?” 叶正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除非,他们连你这个帮主也不顾了。” 汪通海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了。 叶正长舒了口气,把软剑放下,也闭上了眼睛,运气空明吐纳功,凝神静坐起来。 日出日落,一天一夜过去了。 夜,又深了。远处隐约传来三声更响,透过小窗,望见夜空里星光点点,说不出的深沉宁静。叶正却静不下来了,过了今晚,就是最后的期限,不论如何,一定要再赶回徽州,见孙不公一面。 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步子很杂,走得也急,听起来有不少人,却没有一个说话的。叶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四面墙壁也响起轻微的声音,像什么东西划在石头上,接着星光也看不见了,小窗被一团东西挡住。叶正悄然起身,闪到门旁,身体贴着墙,轻轻探出头,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黑呼呼一捆干柴压在门上,外面有人还在不停搬运,一层一层摞起来。叶正心中一惊,连忙退回桌旁。 汪通海也睁开了眼睛,冲叶正冷笑不已。 叶正低声说道:“外面堆上了干柴。” 汪通海点了点头,说道:“别急,再等等。” 叶正不禁奇怪,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汪通海笑了出来,说道:“闻到了么,浇上火油了。” 恐怕是正主到了,才敢火烧盐帮帮主。叶正深吸了口气, 低声说道:“火烧起来,你也得死。” 汪通海“嘿嘿”直笑,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叶正想了想,问道:“他们打算灭口,你还不说实话么?” 汪通海却似没听见,自顾说道:“墙上浇了,屋顶也不能漏掉。”刚说完,果然听到砖瓦上“哗哗”的响,就像下雨一般,那股刺鼻的味道更浓了。 叶正抬头看了一眼,心中莫名悲愤,猛地提起汪通海,喝道:“人命关天。快说,银子在哪里?” 汪通海“嘿嘿”笑了笑,说道:“不用着急。黄泉路上,你我边走边谈。” 叶正强压住怒火,内息运转,灵台宝光一闪,又将汪通海放了下来,低声说道:“你不说也罢。等我冲出去,擒住那门外主使之人,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汪通海神色微变,忽然问道:“你把我扣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外面的人?”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他们真要灭口,却是我连累你了。” 汪通海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说道:“先是声东击西,擒住郑长老,逼我回来。再是打草惊蛇,扣住我钓更大的鱼。好胆色,好心思,好本事。”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时间紧急,我只能用最直接的法子。” 汪通海看着叶正,问道:“很不错,你到底是谁?” 第一百三十章 现 身 叶正来不及回答。“呼”的一声,火焰在小窗外腾起,火势迅速蔓延。 汪通海仍是坐着。叶正皱了皱眉头,说道:“再耽搁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汪通海神色自若,笑道:“黄泉路上有你做伴,也不寂寞。可惜,这里没有好酒。” 叶正还不能死,左右看了看,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我带你冲出去。” 汪通海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己冲出去,也未必能活下来。更别说带着我。” 火势更盛了。浓烟从小窗和门缝里渗进来。叶正解开汪通海的穴道,右手一甩,将软剑抖得笔直,说道:“一起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汪通海站了起来,冲叶正拱了拱手,说道:“我出去,只会连累帮中兄弟。你快走,别再管这件事了。” 叶正没有时间了,左手抄起一张木凳,当即便要冲出去。 “等一下”,汪通海低声说道:“你真要追查那桩案子?”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肯说,是为了帮中兄弟。我要找回银子,却是为了救人。” 汪通海目光闪了闪,低声说道:“反正要死,不如死个明白。那几船银子,先送到洛阳,又运去了西北。” 朝中传言,西北永亲王,与逍遥山庄关系密切。叶正猜出七八分了,点头说道:“多谢,我要先走一步。”说完猛提一口真气,抬起木凳便要砸向木门。 “扑滋”一阵响,外面又起了动静,却像是水浇在火焰上。接着一团黑影在小窗上扑闪几下,散出阵阵湿烟。 叶正看得分明,像是一条浸了水的棉被,刚好用来扑灭火油。接下来,屋顶上也响起了“扑滋”声。不过片刻工夫,屋外的火焰都扑灭了,只剩下湿烟翻腾。 屋子里湿热难耐,不过总算不用被烧死。叶正略松了口气,忍不住看了汪通海一眼。汪通海只摇头笑了笑,似乎也不明白外面的人又想干什么。 沉默一阵。“吱呀”一声,那扇烧焦的木门忽然被推开。新鲜空气涌了进来,顿觉一丝清凉,两人都深吸了口气。 很快,灯光照了进来。一个青衣书生,手中拿了一盏油灯,缓缓走了进来,冲叶正点头笑了笑。 叶正认出来了,这书生就是边城里打过交道的麻烦,大名鼎鼎的龙爪,不禁叹道:“是你。” 丁烦也不说话,径自走到桌旁,放下油灯,在汪通海身旁坐下。叶正犹豫一下,扔下木凳,走到丁烦对面坐下,把软剑丢在桌上。 丁烦轻轻一笑,先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害得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叶正思量片刻,此事与青龙会有关,难怪汪通海如此害怕,问道:“怎么,你改投盐帮门下了?” 丁烦摇了摇头,笑道:“世事难料啊。没想到,你也会进六扇门。” 叶正不置可否,又问道:“盐司衙门的税银,到底在哪里?” 丁烦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道:“什么税银不税银的,你可莫要诬陷好人。” 叶正盯着丁烦,说道:“做贼心虚的人,才会赶一天一夜的路,急着来杀人灭口。” 丁烦“哈哈”大笑,树起了大拇指,说道:“好本事。我救了你,你却一点也不感激我。” 叶正冷哼一声,说道:“我也没想到,你真敢放火。” 丁烦“嘿嘿”直笑,低声说道:“外面不单放了火,还有三十六具千机堂打造的千钧连弩。不管谁从这屋子里冲出去,一定会被射成刺猬。” 叶正沉吟片刻,问道:“那你进来做什么,看看我们有没有吓死?” 丁烦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我冲进来,只是因为有个人还不想你死。” 叶正心念一动,问道:“那个人是谁?” 丁烦目光闪了闪,答道:“那个人你见过,青龙会的圣使,下一任的龙头。” 叶正心念飞转,许多事情愈发清晰了,轻叹一声,问道:“他想怎样?” 丁烦深吸了口气,答道:“他拿你当兄弟,所以才不想让你死。”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案子紧急,现在不是谈交情的时候。” 丁烦轻轻一笑,说道:“你这样的人,原本就不多。死一个,可就少一个了。” 叶正想了想,说道:“逍遥公子,天下无双。他若是死了,岂不更可惜?” 丁烦连连点头,说道:“有道理。你既然明白他的用心,何苦还要追着不放。” 叶正皱了皱眉头,说道:“找回银子,就能把案子结了。” 丁烦拍了拍桌子,大笑出来,说道:“结了案子,去跟朝廷讨个封赏。再养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美滋滋地过神仙日子。” 叶正心急如焚,盯着丁烦,问道:“我只问你,银子在哪里?” 丁烦一点也不在乎,笑道:“这句话,你为何不去问盐司衙门,又为何不去问燕王?” 叶正心念一动,剑意破空,说道:“别再拖延了,我耽搁不起。” 丁烦冷哼一声,目光中也透出杀机,说道:“就算他不同意。你以为,我就不敢杀你?” 叶正答道:“我既然等你来,还会怕么?” 丁烦目光闪了闪,忽然“嘿嘿”一笑,低声说道:“你死了,那胭脂巷里的小美人,可怎么办?” 叶正沉默一阵,叹了口气,说道:“我若不回去,六扇门就会牵连更多的人。” 丁烦松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案子的事情,他早有打算。今晚你若自己走,我绝不拦你。” 叶正扫了汪通海一眼,当即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屋外的干柴已经搬空了,只剩下烧黑的残迹。四周围了一圈青衣劲装汉子,有人举着火把,有人抬着一具大弩,弩口处寒光闪闪。出了院子,外面尽是盐帮弟子,结成阵势守在各处关口。王长老和郑长老站在前面,都是神色凝重,只盯着叶正,却一声不吭。 叶正心无杂念,径直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回徽州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江 匪 石屋里,汪通海站到丁烦对面。 沉默片刻,丁烦先说道:“我在外面放火,原本想把他逼出去的。” 汪通海点了点头,不敢多说话。 丁烦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他偏偏不怕死,我只好冒险冲进来。” 汪通海拱手说道:“多谢。我没打算活着出去,只求丁执法善待盐帮上下一众兄弟。” 丁烦笑了出来,低声问道:“圣使待你如何?” 汪通海深吸了口气,答道:“若无圣使相助,我坐不上这个位子,盐帮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只怪我走漏了风声,误了圣使的大事。” 丁烦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不能怪你。圣使担心你的安危,才让我连夜赶过来,自不会寒了盐帮兄弟的心。” 汪通海暗自感慨,拱手答道:“盐帮上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丁烦点了点头,说道:“汪帮主言重了,坐下说话。” 汪通海松了口气,当即坐了下来。 丁烦目光一闪,低声问道:“南疆来的那几个人,可追上江匪了?” 汪通海答道:“有孔长老带路,一定能追上。约莫这两日,就要从钱塘入海了。” 丁烦轻轻一笑,随口说道:“若真追上了,岂不是捉住了活口。” 汪通海冷笑一声,从容说道:“那也未必。海上风浪大,江匪又不熟悉,弄不好就要翻船。” 丁烦沉默片刻,又说道:“就算翻了船,也会有东西浮上来的。” 汪通海点了点头,接话道:“会有尸体浮上来。可船上的银子,一定浮不上来。” 丁烦笑了出来,说道:“大海茫茫,那可就没办法了。” 汪通海心中还是不安,说道:“无凭无据,六扇门也不能算在盐帮头上。那伙鹰爪孙若还敢再来,我就剁了他们,扔到运河里喂王八。” 丁烦摆了摆手,说道:“你不用担心。朝廷里圣使自有处置,不会耽误盐帮的生意。” 汪通海长舒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圣使。” 丁烦笑了笑,又说道:“洛阳大会,是非之地。盐帮不必去掺和了。” 汪通海心中一惊,当即说道:“明白。马长老跟丐帮有些交情,只是去叙叙旧。我这就让劝他回来。” 丁烦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如今不同往日,汪帮主多加小心,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 汪通海怔了一下,拱手说道:“大事要紧,汪某心中有数,请圣使放心。” 丁烦笑了出来,又问道:“加造大船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汪通海思量一阵,皱了皱眉头,低声答道:“我刚从千机堂回来,萧家三兄弟都谈妥了。可萧老太爷却不肯松口,硬说横江战船非同小可,若无敕令不可私自开造。” “哦”,丁烦略有些意外,喃喃说道:“萧家老爷子向来死板,等我去跟他谈谈。” 汪通海听他说得轻松,心里却莫名紧张,连忙说道:“萧老太爷颇有声望,若能拉拢过来,日后许多事情都好办了。” 丁烦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汪通海倾下身子,凑了过去。两人低声商议起来。 栖凤山,逍遥山庄。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阳光也清爽起来,只让人觉得别样的舒适。柳依依心情不错,跟在程婉身后,一起走出大门,准备下山去看看吴小月。 平场上停着一辆马车,旁边站着四名道士,身上都背着长剑。另有一个中年道长,候在门外,对程婉拱手说道:“大小姐,斋醮法事都准备妥当了。” 程婉欠身回礼,说道:“有劳常宇观主。” 柳依依暗自奇怪,也没多插话。 常宇轻轻一笑,又说道:“大小姐客气了。端木侯爷,可还安好?” 程婉点头答道:“侯爷一切都好,观主放心。” 常宇侧身让开,说道:“大小姐请上车。观中众人已经进城了。” 程婉又欠身身答谢,领着柳依依登上马车。马车里收拾得异常干净,又铺上了软垫,柳依依忍不住问道:“婉姐姐,怎么还来了几位道长?” 程婉答道:“大掌柜客死他乡。我请来若水观的道长,下山做场法事。” 柳依依这才明白过来,婉姐姐做什么事都是提前准备,不由得暗自佩服。 马车走得很稳。下了栖凤山,山脚有两名道士接应,一路走到南门外。又遇到几名道士,拥着马车进城,径直赶到城西的吴宅外。 柳依依跟着程婉下车,只见大门外站了二十多个道士,身上都背着剑,有人还挑了法器。 常宇迎了程婉走到大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门打开了。端木铭心探出身来,扫了一眼,当即拉开木门,问道:“婉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程婉轻叹一声,答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和依依自然要来看看。又请了常宇观主,替世叔做场法事。” 柳依依见端木铭心面容憔悴,登时心疼不已,又后悔没早跟他下山。 端木铭心只冲她笑了笑,又对常宇拱了拱手,说道:“劳烦观主了。这两天乱七八糟的,我也没想起做法事。” 常宇拱手回礼,低声说道:“小公子不必多礼,我们进去说话。”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将众人让了进去。众人径直走进前厅,常宇寒暄了几句,便吩咐道士们布置坛场,又叮嘱端木铭心,让仆人先到偏房避一避,只将家眷请到厅中来。 端木铭心点头应允,让老杨带着几个仆人留在后院小房,只哄着小月到前厅来。吴小月情绪渐渐稳定,听说要给父亲做法事,乖乖地听常宇的吩咐,跪坐在坛场中央,低声诵读经文。 不多时,道士们已将坛场布置妥当。常宇亲自主持法事,领着众人诵经礼拜,又掐诀念咒,超引亡魂。柳依依在厅内陪了一会,见端木铭心忙前忙后的,也没去打扰他,悄悄退了出来,独自在院中散心。 程婉将端木铭心叫到身旁,低声嘱咐几句。端木铭心挠头笑了笑,从厅内追了出来。 柳依依见他赶过来,心中高兴,却有意侧过头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青 青 端木铭心走到跟前,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别生气了。” 柳依依甩开他的手,嗔道:“你不去忙正事,跑出来做什么?”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柔声说道:“都是我不好,着急下山,也没跟你说清楚。” 柳依依瞥了他一眼,问道:“说清楚什么?”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答道:“小月心思简单,只当我是亲哥哥,吴世叔待我又很好,如今家里出了变故,我怎能不尽心照顾?世叔死得不明不白,只怕背后还有隐情,我不让你下山,也是担心你的安全。” 柳依依看着他,心软了下来,说道:“你担心我,我就不担心你么?你要照顾小月,为何不跟我商量?小女孩的心事,我总比你明白得多。”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说道:“你说得对,以后我都听你的。” 柳依依“噗嗤”笑了出来,见他面有愁容,不觉又心疼起来,说道:“你看看你的样子,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怎么照顾别人。”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说道:“不说这些了。有婉嫂子在,也不用我们操心。我带你去城里逛逛。”说完便拉着柳依依往外走。 难得两个人在一起,柳依依只由着他,带着自己在城里闲逛。不知不觉,走到城西北角,迎面一栋三层古楼,碧瓦朱檐,气势不凡,门匾上写着“寒烟楼”三个朱漆大字。 柳依依愣了一下,依稀觉得跟牡丹楼有几分相似。 端木铭心抬手指了指古楼,侧头说道:“这寒烟楼可是百年老店,我早想带你来尝一尝。” 柳依依回过神来,问道:“为何要叫寒烟楼?”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有指了指楼边的城墙,说道:“这栋楼建在城墙边上,外面就是绕城而过的江水。每到秋冬季节,晨夕之时登楼远眺,山水交映,寒烟渺渺,因此便取名叫寒烟楼。” 柳依依却莫名想起了万花楼的日子,不禁暗自伤神。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轻轻拉了拉她,说道:“寒烟楼有三绝,茶香,酒淡,鱼鲜。我带你进去尝尝。” 柳依依不愿进这古楼,见端木铭心来了兴致,也只得陪他走进去。 酒楼里客人不多,两人径直上三楼,进了临着城墙的一间单间。端木铭心拉着柳依依看了一会风景。不一会,小二送了香茶进来,两人又坐回桌旁,尝了几口茶。 柳依依往窗外扫了一眼,随意说道:“你喜欢山水,不如我们各地走走。”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忽然面色又凝重起来,低声说道:“山庄里事情很多,如今也比不得从前,我总不能什么也不管不顾。” 柳依依低下头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又握住她的手,说道:“放心罢。等小月安顿好了,不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柳依依抬起头来,柔声说道:“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两人相对而视,情意浓浓。 突然,楼下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一阵喧闹,夹杂男子的斥骂声。两人不觉松开了手,都往门外看去。 很快,又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琴声,伴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柳依依听着琴曲熟悉,又细听了一会,连忙起身走了出去,倚在栏杆旁,探头往下看去。 一楼大堂角落里,单独摆了张琴案,一个中年女子正低头弹琴。柳依依看得不是太清楚,当即招呼小二,让他请楼下的女子上来说话。 端木铭心也跟了出来,往楼下看了一眼,问道:“下面那女子是什么人?” 柳依依莫名紧张,答道:“像是一个故人,没想能在这里遇见。”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这曲子跟你弹的倒是很像。” 不一会,楼下的酒保却跑了上来,只说那弹琴的女子是来卖艺的,她家男人又提前支了银子,可不好随便离开。 柳依依着急起来,便要自己下楼去。端木铭心拉住她,又递给了酒保一锭银子,雇那女子上单间弹琴。酒保见了银子,当即笑着应承下来,转身跑下楼去。 端木铭心冲柳依依笑了笑,轻声说道:“别着急,我们请她上来,到里面慢慢说话。” 柳依依回过神来,跟着端木铭心进单间等着。 不多时,酒保抬了张琴案走进来。后面跟着那个女子,低头抱了一张旧琴,小心放在琴案上。酒保冲两人赔笑几句,又叮嘱女子好生弹琴,便退了出去。 女子对两人欠身行礼,抬头扫了一眼,登时愣了一下,眼中露出惊慌之色,连忙低下头去,自顾弹起琴来。 女子琴音杂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柳依依只听了一会,当即站了起来,问道:“这首空谷泉鸣会的人不多,你可是青青姐姐?” 那女子停了下来,慢慢起身,抬头看着柳依依,说道:“这首曲子,妹妹倒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柳依依心中激动,说道:“若不是姐姐耐着性子教,我如何学得会。” 女子仍是站着,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天资聪慧,万花楼里数一数二,有什么你学不会的?” 柳依依惊喜交加,只顾站着,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端木铭心起身说道:“姑娘别站着了,过来坐下说话。” 柳依依回过神来,连忙走过去,拉着青青坐到桌旁,又给她倒上一杯清茶。 青青颇为拘谨,只低着头,也不敢多说话。 端木铭心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姑娘,既是故人相逢,莫要生分了,先喝口清茶。” 青青对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贱妾青青,见过公子。我和依依在万花楼里情同姐妹,却也有几年不见了。” 端木铭心舒了口气,又问道:“既是万花楼的姑娘,怎么会在此地卖艺?” 青青淡淡一笑,轻声答道:“风尘女子,随波逐流,只怪我命不好罢了。” 柳依依却不以为然,拉住青青的手,说道:“姐姐不必说丧气话,以后的日子还长,又怎知没有好福气?”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接话说道:“依依说的是,今日有缘相遇,姑娘往后不必再卖艺了,随我们一同回去。你们姐妹两个,也好做个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往 事 青青摇了摇头,说道:“到了这般地步,我早已没了非分之想。妹妹却是万中无一,当年若没离开万花楼,只怕早已名动天下,公子可要好生待她。”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赔笑几声,也没说话。 柳依依莫名烦躁,瞥了端木铭心一眼,低声说道:“我与姐姐多年不见,自有些话要说。不如你先回去,好好陪着婉姐姐和小月。”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当即起身跟青青告辞,径自走了出去。单间里气氛登时轻松了许多,柳依依舒了口气,打量青青几眼,只觉得她像是凭空老了二十岁,叹道:“这几年,姐姐怕是吃了不少苦,怎么会这样?” 青青眨了眨眼睛,侧过头去,过了一会,又回过头来,说道:“我是吃了不少苦,妹妹千万别像我以前那般傻……” 正说话间,小二推门走了进来,端着刚刚温好的淡酒,配了特制的四色点心,整齐摆在桌上。 柳依依却没心情喝酒,吩咐小二不要进来打扰,等他退出去,又看向青青,低声说道:“我可记得清楚,三年前是那探花郎背姐姐出的大门,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青青发呆一阵,喃喃说道:“是啊,那年阮郎高中探花,骑着五花马等在门楼下,当真是风流倜傥。我也什么都不顾了,自己凑齐了银子赎身,阮郎下马背着我出门,满心以为能过上好日子……” 柳依依还记得,当年探花郎背青青出大门的风光场面,羡煞了万花楼一众姐妹,却着实没想到,赎身的银子竟是她自己攒下来的。 青青冷笑几声,眼角皱纹愈发明显,自顾说道:“之前他只是个穷书生,对我百般的好。也怪我自己,经不住纠缠,稀里糊涂信了他。” 柳依依冷哼一声,怒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他薄情寡义,待姐姐不好。” 青青却摇了摇头,说道:“阮郎还算有情义,可就是喜新厌旧,还不到一年,又惦记上别的女子。一气之下,我说要走,他却真让我走。可我又不甘心,问他要个名分。他这才说了实话,阮家哪里容得一个风尘女子?即便是做小妾,我也不够格。” 柳依依怒上心头,喝道:“真有情义,又怎么会变心,我看他是禽兽不如。” 青青笑了笑,看着柳依依,说道:“阮郎喜欢我时,是真心对我好,可不喜欢我时,也是真心不好。这世间的男子,哪个不是如此,只是你还不明白罢了。” 柳依依怔了一下,心中莫名忐忑,低声问道:“那后来,他可回心转意了?” 青青大笑出来,眼睛里泪水打转,说道:“回心转意,妹妹可说笑了。那阵子,他迷上一位富家千金,朝中李侍郎却托人传话,有意招他做乘龙快婿。阮家上下大喜过望,他也断了和那富家千金的来往,又打算把我送到玉真观出家。听到风声后,我以死相逼,阮家人怕闹大了让李侍郎知道,私下里给我一笔银子,许给一个远房亲戚做填房。” 柳依依听得目瞪口呆,只问道:“你,答应他们了?” 青青点了点头,慢慢答道:“我一个弱女子,答不答应又能怎样?那个远房亲戚姓于,在湖州做丝绸生意,家境殷实,夫人过世不久,膝下也没儿女。于员外虽然年纪大些,对我着实很好,总算让我过了一年多舒心的日子。” 柳依依猛地反应过来,低声问道:“难不成,他也喜新厌旧?” 青青摇头笑了笑,答道:“这次却不怨别人,只怪我命不好。去年十月,于员外去成都府收一批蜀锦,在江口遇上兵丁巡查,不知怎的起了争执,失足跌落江中,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原本我还想去衙门报官,可员外几个本家侄子却先找上门来,说我是不详之人,克死了他们叔父,硬要将我赶出家门……” “岂有此理”,柳依依气愤不已,咬牙说道:“太平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我跟你一同去报官。” 青青愣了一下,不觉神情黯然,喃喃说道:“是啊,太平天下,我却过得这般苦,只怪自己命不好……” 柳依依不想惹她伤心,劝说道:“姐姐吉人天相,这不又来了徽州,我们姐妹总算遇上了。” 青青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我从家中逃了出来,在码头上撞见一个徽州汉子,才跟他来了这里。谁想这汉子天生烂赌,输红了眼还要拿我去抵债。我只好哄着他,每日来寒烟楼弹琴卖艺,讨些银两让他去赌。” 柳依依心酸不已,拉住青青的手,咬牙说道:“姐姐放心,我去找那汉子,替你出口恶气。” 青青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一个粗俗汉子,找他又能出什么恶气?当日在湖州码头,若不是他肯带我走,我只怕早让人投河殉葬了,如何还能再见到妹妹。” 柳依依心里难过,想了想,又说道:“我拿些银两打发他。姐姐跟我走罢,别再去受苦了。” 青青沉默一阵,摇头说道:“受再多苦,也是我的命。妹妹放心罢,往后我自有打算。” 柳依依叹了口气,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在这卖艺罢?” 青青笑了笑,答道:“我在这里卖艺,也能讨些银两度日,总好过再去依仗旁人。” 柳依依不高兴了,嗔道:“我只当你是姐姐,你却把我当外人。” 青青摇了摇头,犹豫一下,低声问道:“刚才那位公子,是什么人?” 柳依依心中慌乱,低声答道:“他叫端木铭心,家在城外栖凤山上。原本我被人卖去塞外苦寒之地,是他救了我,待我也很好。” 青青神色微变,叹道:“栖凤山,逍遥侯府。莫非他就是逍遥侯世子,闻名天下的端木翰林?” 柳依依笑了出来,摇头说道:“那是他兄长,他是逍遥侯府的小公子。” “哦”,青青却似有些失望,又问道:“他可考取了功名,又有什么营生?” 柳依依怔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劝 说 青青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妹妹现在大好年华。可他既不是世子,又没有功名,往后如何过日子?” 柳依依不以为然,说道:“他真心待我好,这便足够了。我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 青青摇头笑了笑,慢慢说道:“妹妹这么想,可就错了。人只一辈子,谁不图过好日子?我是过来人,以前也傻过。妹妹听我一句劝,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真心。等他哪天厌倦了,又有了新欢,你可怎么办?更别说,他连眼前的富贵日子,都给不了你。” 柳依依又愣了一下,摇头说道:“不会的。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我们也早已定了亲。” “定亲”,青青冷笑不已,劝说道:“你可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出身。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你想做个有名分的小妾,人家也未必答应。” 柳依依瞪了青青一眼,把手松开,说道:“你是你,我自是我。姐姐过了苦日子,我也要跟着过苦日子么?” 青青低下头去,抽泣几声,又抬起头来,说道:“是我自己命苦,也不怪别人。妹妹向来心气高,往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柳依依心中烦躁,叹了口气,劝说道:“我和你一样的命苦,可越是这样,就越不能认命。” 青青沉默一阵,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很多事情,你现在还看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担心,你心气越高,到最后摔得越重。” 柳依依心中有气,侧过头去,不愿再说下去。 安静一会,青青笑了笑,又说道:“方才我们姐妹相见,端木小公子倒也热情。可妹妹为何不自在,偏要将他支走?” 柳依依生出无名之火,回头盯着青青,说道:“我只想跟你说会话,不愿他在一旁打扰,你却怨起我来了。” 青青冷笑几声,接话说道:“我看未必罢。妹妹心里清楚得很,你我才是同一类人,话能说到一块去。妹妹何苦为难自己,去高攀什么侯门公子?” 柳依依登时后悔见到青青,这几年她一定过得很艰辛,所以才会嫉妒自己,嫉妒自己争来的好福气。 青青却不依不饶,轻叹一声,自顾说道:“当年,我也觉得自己不一般,做梦都想找个如意郎君。可等梦醒了,我才明白,女人这辈子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柳依依摆了摆手,说道:“姐姐别再说了。我的日子怎么过,我自有打算。”想了想,又从腰间解下一只绣花荷包,放在桌上,低声说道:“我只有这点银子,你先拿着应急。” 青青连看都不看,只说道:“我每日弹琴卖艺,自能讨些银钱。妹妹来日方长,多攒些银子总没错的。” 柳依依冷哼一声,又将荷包收了起来,犹豫一下,低声问道:“你以后都在这弹琴么?” 青青目光一闪,摇了摇头,说道:“前些日子,我托人给三娘捎了个信。三娘一直都挂念我们,我打算再回京城万花楼。” 柳依依吃了一惊,劝说道:“好不容易赎了身,你怎么还要回去?” 青青却笑了出来,叹道:“事到如今,再回头想一想,还是万花楼里的日子舒服。姐妹之间,也不会看不起谁,你说对不对?” 柳依依愣了一下,隐约觉得青青说的有些道理,却又摇了摇头。 青青似乎意犹未尽,慢慢说道:“若再回万花楼,我就好好攒几年银子,等什么时候累了,就带着银子找个僻静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 柳依依回过神来,说道:“我既然出来了,就绝不会再回去。姐姐在这里弹琴卖艺,不也自在么,何苦再回那没天日的地方。” 青青目光闪了闪,却似有些意外,忽然问道:“对了,妹妹还在打听双亲的下落么?” 柳依依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姐姐可听到过什么消息?” 青青点了点头,答道:“我在阮家的时候,听人提起过吴中柳御史的旧案,兴许跟你的身世有关。” 柳御史,又是吴中柳御史。柳依依不禁悲喜交加,急忙问道:“吴中柳御史,他到底怎么了,可还有家人?” 青青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只知道这些。妹妹若肯回万花楼,求三娘帮忙打听,肯定会有消息的。” 柳依依着实不想回去,更舍不得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我不会回去的,姐姐别再说了。” 青青淡淡一笑,说道:“妹妹别生气,再思量几天,若是想好了,便来此处找我。” 柳依依不想再提了,只陪青青又说了些闲话。过了一会,小二端进来现杀现蒸的鳜鱼,还配了五碟提鲜的山菇竹笋。柳依依却没什么兴致,匆匆吃了几口,便起身与青青告辞,独自下楼返回吴宅。 徽州,城北。 出了北门再走两三里,驿道旁有一处小山岗,山顶修了间土地庙,隐在树林之中。天下太平已久,徽州境内连年风调雨顺,四下乡民渐渐来得少了。没了香火供奉,老庙祝待不下去,独自卷了铺盖走人。那条上山的小路,也早已长满了杂草。 黄昏时分。路边的草丛中,伏着两名皂衣捕快,手中握着单刀,盯着山下路口。再往上走,庙门前聚了二三十个劲装捕快,身上都带着兵刃,个个神情凝重。有几个还不时往山下张望,低声嘀咕几句。 庙门虚掩,里面颇为干净,明显打扫过。香案上点燃了两根火烛,将小庙照得比外面还亮堂。孙不公站在香案前,眉头紧蹙,心事重重。两个捕头陪站在两边,脸色阴沉,低着头默不作声。 等了一会,老六目光闪了闪,先说道:“大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能再等了。” 孙不公侧头看向另一个捕头,老四性子沉稳,临大事有主意,且听听他怎么说。 老四皱了皱眉头,拱手说道:“若早两日还好,可武当派进了吴宅,贸然动手只怕会坏了事。” 老六冷笑一声,接话说道:“在这干等着,才会坏了燕王的大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返 回 老四面无表情,摇了摇头,说道:“期限还没到,再等一等,或许就有转机。” 老六瞪了他一眼,问道:“什么转机?一定要等那姓叶的回来,你才敢动手么?” 老四不再理会,只看向孙不公。 孙不公沉吟片刻,冲老六点了点头,说道:“你心里装着燕王的大事,很不错。不过时辰还未到,再等等也无妨。” 老六怔了一下,又“嘿嘿”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大人高见。等天黑下来,才好动手的。” 孙不公心中不安,只盼叶正能如期赶回来。 又等了片刻,“吱呀”一声,两扇残破的庙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捕快匆匆赶了进来,冲孙不公拱手行礼,又递过来一只小竹筒,低声说道:“大人,刑部加急文书。” 孙不公愣了一下,颇有些失望,伸手接过竹筒,说道:“知道了,下去罢。” 那捕快拱手应诺,转身退了出去,又将扇庙门带上。 孙不公深吸了口气,从竹筒里取出一张纸笺,慢慢摊开,只扫了一眼,又将纸笺折好,塞回竹筒里。 老四目光闪了闪,说道:“大人,这个节骨眼上,刑部为何还有文书?” 孙不公轻轻一笑,说道:“三法司要勘验历年大案,刑部急召我回京。” “什么”,老六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喝道:“刑部那群饭桶,又缺银子花了。” 老四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大人正在查办钦案,谁有这个胆子,敢节外生枝?” 老六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孙不公,连忙说道:“肯定是燕王的意思。恐怕是有人向燕王告密,说咱们办案不力,这才召大人回京讯问。” 孙不公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问道:“事已至此,你们可有什么对策?” 老六阴笑几声,拱手说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在燕王面前有个交待。我看干脆调江防卫的精兵进城,把栖凤山给围起来。” “不可”,老四抬手阻拦,低声说道:“逍遥侯府干系重大,若无圣上明旨,如何能调兵围捕?此案若像你说的这般简单,燕王又何必交给六扇门来办?” 老六面有怒色,只盯着老四,喝道:“我看你就是怕了……” “住口”,孙不公扫了两人一眼,沉声说道:“不过是办一桩案子,再抓几个人回去,居然还要调动江防卫的兵?那朝廷养着六扇门,是摆样子的么?” 两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孙不公下定决心,又吩咐道:“老四,你让人回复刑部,就说我即刻起程。” 老四拱手应诺。老六抬起头来,低声问道:“大人,我们就这么撤了?” 孙不公冷笑几声,摆了摆手,慢慢说道:“不用心急,我们明早赶路。是福是祸,就看今天晚上了。” 夜深了。 徽州城外,一道身影掠进城内,几个起落,又没入夜色中。远处传来三声更响,期限已经到了,叶正心急如焚,顾不得太多,往城西吴宅疾纵而去。 不到一刻钟,叶正赶到了吴宅外,提气纵上房顶,看见厅内一众武当道长,登时松了口气,也没多停留,又匆匆赶往城东小院。 片刻工夫,叶正赶到小院外。四下里静悄悄的,两扇小门紧闭着。叶正长舒了口气,刚要走过去,斜刺里闪出一个人,挡在跟前。 来人身法轻巧,腰杆挺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把古朴长剑。叶正看清楚了,轻轻一笑,说道:“怎么是你?” 杨锐上前一步,“嘿嘿”笑了笑,说道:“没想到罢。”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三更天了,还要来找比剑么?” 杨锐打量他几眼,摇了摇头,只问道:“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叶正答道:“我出了趟远门。” “还不说实话”,杨锐嗤笑几声,说道:“你刚从胭脂巷搬出来,就有人通知我。等我寻到这里,却看到那小姑娘,被几个捕快守着。” 叶正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 杨锐收起笑容,冷哼一声,接着说道:“那几个捕快,都是剥皮老六的手下,他可是个狠角色。” 叶正心念一动,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杨锐犹豫一下,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我听人说,他是屠户出身,进了六扇门却一路高升,专办棘手的案子。剥皮老六盯着这里,看来你惹了大麻烦。” 叶正摇了摇头,不经意握住了腰间铁剑的剑柄,说道:“那也未必,说不定是他惹上麻烦了。” 杨锐往他腰间扫了一眼,冷笑几声,说道:“你带着这么一把破剑,要去跟谁拼命?” 叶正笑了笑,说道:“你也带了一把剑,难不成是来找我拼命的?” 杨锐有些不耐烦了,叹了口气,说道:“就为了一个女人,招惹这么大麻烦,值得么?莫要忘了,我们习剑之人,剑才是根本。” 叶正沉吟片刻,不禁又着急起来,说道:“我还有急事。你快回去,沉住气好好悟剑。” 杨锐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有赢了你,才能悟出无形之剑。没赢你之前,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叶正轻叹一声,劝说道:“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杨锐又笑了出来,说道:“既然要去拼命,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胜算大些。” 叶正心中感激,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只有一把铁剑,了无牵挂,所以才去拼命。你手中的,却是崆峒名剑,身负剑道传承,不可任性胡来。” 杨锐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笑道:“我若不带你去,你知道上哪里拼命么?” 叶正颇觉无奈,深吸了口气,说道:“好,你带我去。” 杨锐当即笑了出来,低声说道:“六扇门来了二三十号人,就藏在城北的土地庙里。”说完往北疾纵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叶正收起思绪,提气急追上去。 城北,土地庙前。 两个捕头领了一众捕快,整齐站好。排头几人举着火把,中间还有几人端着寒光闪闪的弩箭。老六面色焦急,不时回头往庙内探望。 两扇庙门敞着。孙不公独自站在香案前,神情凝重,眉头紧皱。已经过了三更,叶正还没有回来,孙不公不得不去赌一把,赌注都压在今天晚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结 案 “什么人?”“大胆。”外面忽然传来怒喝声。 终于回来了。孙不公长舒了口气,快步走出庙门。 叶正回来了,就站在小庙外,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手中握紧一把剑。孙不公记性很好,认得他是崆峒派宁无尘的得意弟子。 老六冲孙不公拱了拱手,先说道:“大人。这小子带人闯进来,只怕别有用心。” 老四也拔出单刀,护在孙不公身边。一众捕快也都拔出兵刃,三面散开,将闯上来的两人围在中间。 孙不公面无表情,只盯着叶正,喝道:“三天期限已过,你来晚了。” 杨锐上前一步,直接问道:“来晚了,那又怎样?” 孙不公轻笑几声,瞥了杨锐一眼,说道:“崆峒派的得意弟子,居然跟杀乔大鹏的仇人混在一起。不知宁掌门听到后,会作何感想?” 杨锐冷哼一声,接话说道:“我只跟你说一句,他和崆峒派还有恩怨未了断,绝不能先出意外。” 孙不公仰头大笑,打量杨锐几眼,说道:“听你的口气,却像是昆仑神剑来了。” 杨锐盯着孙不公,沉声说道:“你若不信,可以试试。” 老四挽了个刀花,喝道:“都听好了。谁敢阻挠六扇门办案,格杀勿论。” 一众捕快齐声应诺,几具弩箭全部对准中间两人。 小庙前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叶正上前两步,拱了拱手,说道:“孙大人,案子有线索了。” 孙不公沉吟片刻,瞥了一眼老六,摆了摆手,说道:“来不及了,六扇门现在要去拿人。” 叶正又说道:“大人,不妨先听一听。” “哦”,孙不公轻轻笑了笑,问道:“你查出什么来了?” 叶正答道:“案情紧要,请借一步说话。” 老六冷哼一声,喝道:“你耽误了办案的期限,还想再拖延时间么?” 老四摇了摇头,冲孙不公拱手说道:“大人,事关重大,先听一听他说什么也好。” 孙不公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们先等一等,让他进来。”说完转身走回庙内。 老六喝道:“你一个人进去。” 很快,叶正也跟了进来,将两扇庙门带上,径直走到孙不公跟前。 孙不公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银子在哪里?”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我只查到,银子运去了西北。” 孙不公心念飞转,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还是没追回来。” 叶正目光一闪,拱手说道:“大人,再宽限十天。我即刻动身,赶去西北。” 孙不公见他目光坚定,心中唏嘘不已,长叹一声:“刚收到刑部文书,急召我回京,我也是山穷水尽了。” 叶正神色微变,问道:“案子不查了?” 孙不公轻轻一笑,答道:“当然要查,只不过我办案不力,上面不满意罢了。” 叶正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怎么打算?” 孙不公思量片刻,低声说道:“为今之计,只能赌一把。连夜擒住一干涉案人等,带回京城关押。再去跟圣上请罪,兴许还能对付过去。” 叶正沉默不语。 孙不公踱了几步,凑近了说道:“你想一想,只要案子还在我手里,怎么都好办。若换了旁人来接手,那就真是没办法了。” 叶正问道:“要抓哪个几人?” 孙不公犹豫一下,低声答道:“端木家几个人正好都在吴宅,今晚一并抓了带回京城。日后再缉拿主犯时,可就轻松多了。” 叶正周身剑气激荡,沉声说道:“再给我五天,一定查出银子的下落。” 孙不公低头看了一眼他腰间的铁剑,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带把剑来,想要干什么?古往今来,敢跟朝廷作对的,绝没有好下场。” 叶正握住了剑柄,只说道:“你不要逼我。” 孙不公陡然心中一惊,却似有一把利剑,高悬在心头之上,不敢生出丝毫邪念。 沉默片刻,孙不公长舒了口气,问道:“你刚才说,银子运去了西北?”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我打算去西北大营。” 孙不公轻轻一笑,说道:“西北四镇,边兵二十万,的确很费银子。” 叶正不接话,只看着孙不公。 孙不公也不再隐瞒,接着说道:“昨日,我便收到宫里传来的风声。原本还不太相信,此时再回想起来,倒是一一验证了。” 叶正问道:“什么风声?” 孙不公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永王向圣上密奏,说查到了江匪的踪迹,已经派人追剿,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太后也苦劝圣上,此案干系宗室血亲,不可草率行事。圣上不得已,准备召我回京城。谁想今天真收到了刑部文书,你又查实银子运去了西北。” 叶正松了口气,说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孙不公心情沉重,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永亲王统兵西北,牵扯到此案之中,那才是真正的麻烦。我原本想抢先下手,赶在案情有变之前,快刀斩乱麻,再回京奏请圣上结案,如今却已经来不及了。” 叶正目光闪了闪,又不说话了。 孙不公又扫了那把铁剑一眼,叹道:“更别说,你还带了一把剑来见我。” 叶正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你是回京,还是抓人?” 孙不公心中无奈,摇头笑了笑,说道:“案子拖到这个地步,就算再去抓人,圣上一样对我不满。回京之后,免不了打入天牢,以后只怕见不到叶老弟了。”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若真如此,我就闯进天牢,再见你一面。” 孙不公仰头大笑,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放心,我死不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今晚我就带人回京,宋谦还在外面,你们也不要大意。” 叶正拱手说道:“多保重。” 孙不公拍了拍叶正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叶正跟在后面。孙不公当众宣布,案子有了结果,要连夜赶回京城复命,当即招呼众人上路。只片刻功夫,一众捕快都下山了,小庙前只剩下叶正和杨锐两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守 护 杨锐打量叶正几眼,叹道:“你果然好本事,随便拿了一把剑,就把六扇门的捕神吓跑了。” 叶正笑了笑,说道:“说不定,是被你那句话吓跑的。” 杨锐笑了出来,颇有些得意,说道:“以后再有什么麻烦,记得再来找我。” 叶正心念一动,接话说道:“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杨锐怔了一下,问道:“你说,还有什么事?” 叶正答道:“城东那宅子里的姑娘,叫红红,你帮我照看几天。” 杨锐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叶正答道:“这件事还没完,我脱不开身。” 杨锐深吸了口气,也不再多问,点头说道:“放心罢,我这就过去。”说完转身急纵而去,一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 叶正定下心神,提气疾纵下山,赶往城西吴宅。 叶正赶到吴宅,已近五更天了,径直走到大门外,用力敲了敲。等了好一会,才有人赶过来,拉开大门,却是略显憔悴的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正轻轻一笑,答道:“我放心不下,回来看看你。”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连忙将叶正让进来,又说道:“快进来,婉嫂子也在里面。” 叶正心中慌乱,只跟着端木铭心,走进了前院的厢房。端木铭心招呼叶正在桌旁坐下,又急忙走了出去,不一会,便领着程婉走了进来。 叶正站了起来,扫了两人一眼,拱手说道:“程姑娘,叨扰了。” 程婉欠身回礼,说道:“叶兄不必客气,吴世叔客死他乡,我请了若水观的道长来做法事。”又转头看向端木铭心,低声说道:“他来得匆忙,怕是还饿着肚子。你去问问老杨,找些酒肉过来。”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冲叶正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程婉走到桌旁,招呼叶正一同坐下,先问道:“叶兄,可找到银子了?” 叶正看了一眼程婉,摇了摇头。 程婉怔了一下,又问道:“案子,还结不了?” 叶正点了点头,不敢再看程婉。 程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叶正连忙摇头,说道:“孙不公带着六扇门的人回京了,听说是永王奏报皇帝,将案子揽过去。” 程婉沉默一阵,长舒了口气,低声说道:“永王准备把兰心郡主下嫁栖凤山,自然会把案子揽过去。” 叶正想了想,说道:“可燕王未必肯罢手,说不定另派了人追查。我赶回来,也是怕再出意外。” 程婉摇了摇头,说道:“永王是宗室至亲,太后恩宠有加,他将案子揽过去,谁还敢抓着不放?” 叶正叹了口气,劝道:“此一时,彼一时。程姑娘,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程婉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侧过头去。 叶正思量片刻,忍不住又劝道:“程姑娘若不放心,我守在这里就是。你跟铭心回山上去,有逍遥侯在,没人敢擅闯山庄。你们都安全了,端木公子才不会受制于人。” 程婉哽咽一声,又回过头来,冲叶正淡淡一笑,说道:“叶兄有心了。明日做完法事,我带他们一起回去。” 叶正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而坐,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端木铭心提了个食盒走进来,放到小桌上,取出一盘白肉,一只脏兮兮的酒葫芦,摆好两副碗筷。程婉嘱咐端木铭心招呼好叶正,便起身告辞,又回厅中诵经。 端木铭心拔开葫芦塞子,往碗里倒酒,一边说道:“这几天乱糟糟的,实在找不出什么好吃的,你将就着先吃些罢。” 叶正饥肠辘辘,拿起筷子便吃,很快将一盘白肉吃了大半,又仰头喝掉一碗酒,顿觉腹中舒服了许多,抬手抹了抹嘴。 端木铭心拎起酒葫芦,又添上酒,“嘿嘿”笑了笑,问道:“你跟婉嫂子,都说什么了?” 叶正怔了一下,答道:“只说了端木公子的事。” 端木铭心又往他腰间扫了一眼,问道:“你又买了一把剑?”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城外驿站里,一个老驿卒送给我的。”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你带了一把剑,连夜来找我,肯定有紧要的事情。” 叶正笑了笑,说道:“是有一桩案子。”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却似有些意外,又问道:“你加入六扇门了?”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我只答应孙大人,替他办一桩案子。”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问道:“什么案子?” 叶正想了想,答道:“扬州税银案。”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愣了一会,连忙问道:“你来涵香园,莫非也是要查吴世叔?” 叶正摆了摆手,答道:“你别着急,案子有结果了。” 端木铭心却不相信,接着问道:“有结果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我怕有人不甘心,再来生事。” 端木铭心木目光焦急,问道:“什么人不甘心?” 叶正不想多说,夹了一块白肉放进嘴中。 端木铭心目光闪烁不定,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我只问你,吴世叔真是得疫病死的?” 叶正沉默一阵,答道:“西北水土恶劣,常有外地人突发疫病。” 端木铭心冷哼一声,摇头说道:“可六扇门却说他是畏罪自杀的。” 叶正神色不变,问道:“有人证物证么?若无证据,不可胡乱揣测。” 端木铭心眼睛里却有怒火,沉声说道:“小月说了,他是被人陷害的,死得冤枉。” 叶正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端木铭心怒气更盛,接着说道:“我知道,他一定是替人顶罪的。你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 叶正见他面容狰狞,眼中泛起血丝,心中不忍,慢慢说道:“吴大掌柜是病死的,跟案子没有关系。已经查到了,银子是江匪偷的,吴大掌柜也是被江匪诬陷的。”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嗤笑几声,说道:“江匪,什么江匪?” 叶正想了想,答道:“江匪,就是在江河里杀人越货的土匪。朝廷年年清剿,却年年都有。”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暂 住 “笑话”,端木铭心不以为然,说道:“如今天下太平,怎么会有强人?我从来没听过。” 叶正心中无奈,犹豫一下,低声问道:“你听说过青龙会么?”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边城里那个麻烦,他就是青龙会的人。”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他对你好像很不错。” 端木铭心又愣住了,摇了摇头,问道:“这案子,跟青龙会也有关系?” 叶正答道:“青龙会是黑道龙头,分坛遍布天下,你都没听过,更别说不起眼的江匪。” “这”,端木铭心眉头紧皱,抬手拍了怕额头,又问道:“案子真有结果了?”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有结果了,孙大人正赶回京城复命。”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端起酒碗,说道:“不说了,我们喝酒。” 叶正松了口气,端起酒碗,跟他干了一碗。 酒味酸涩,着实是劣酒。劣酒也是酒,灌入腹中,一样能浇愁。端木铭心一碗酒下肚,眉头却似舒展了许多,拿起葫芦又添上酒。 端木铭心添满酒,放下葫芦,突然说道:“等安顿好小月,我就陪着依依,离开这里。” 叶正点了点头,端起酒碗,敬了他一碗。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看向叶正,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回京城六扇门么?”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想做捕快了。” 端木铭心坏笑几声,说道:“不做捕快,你还能做什么,去卖酒么?” 叶正拿起葫芦,替两人添上酒,低声说道:“孙大人在城里有座宅子,我先住一阵子。” “舍不得走了”,端木铭心看着叶正,“嘿嘿”笑了笑,又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中意的姑娘?” 叶正一阵慌乱,低头喝了一口酒。 端木铭心大笑出来,倾身凑了过来,低声问道:“谁家的姑娘,长得怎么样,住在哪里?” 叶正回过神来,答道:“那宅子就在城东,孙大人的义妹住在里面。” “什么义妹”,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又坏笑出来,说道:“捕神的义妹,肯定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我可没想到,你也会金屋藏娇。” 叶正低下头去,说道:“我不过暂住一阵子。” 端木铭心笑得更欢,说道:“住了就是住了,什么叫暂住?她叫什么名字,我要认识一下。” 叶正心中烦躁,低头自顾喝酒。 端木铭心还不死心,又说道:“这酒实在差劲,我们出去喝。” 叶正摆了摆手,说道:“厅里还在做法事,你就不管了么,等过了这阵子再说罢。” 端木铭心收起笑容,只点了点头。两个人只顾喝酒,很快葫芦就见了底。端木铭心又回到厅里,诵经做法事。叶正吃饱喝足,纵身跃上对面屋顶,将铁剑抽出来当枕头,就在屋脊上躺下,心中思绪万千。 正午时分,一日一夜的法事做完了。吴宅门外又来了两个道长,急匆匆敲开门,走到厅里跟常宇低声说了几句。常宇点了点头,当即吩咐众道士收拾法器物品,又走到程婉身边,说道:“大小姐,京城里来的人都走了。法事已毕,我等这就返回观中。” 程婉松了口气,说道:“多谢观主。我让人备了素斋,吃过午饭再走罢。” 常宇拱手答谢,说道:“不必客气。西安白云观静和师叔送郡主回京,顺路要来若水观讲道,我得回去做些准备。” 程婉怔了一下,低声说道:“这么快,已经上路了?” 常宇点了点头,又说道:“等静和师叔到了,还请大小姐和端木公子也来观中稍坐。” 程婉欠身行礼,说道:“此次劳烦若水观,我代公子先谢过观主。” 常宇拱手还礼,又与程婉闲谈几句,等厅里收拾妥当了,当即领了一众道士,挑了担子走出吴宅。程婉和端木铭心送到大门口,再回到厅中,又招呼叶正一同吃了午饭。程婉急着赶回山庄早做准备,吴小月却不愿上山。争论一番,程婉只得自己先回去,让铭心和依依留下陪小月,又拜托叶正照看一二,这才出门赶回山庄。叶正也不走,守着端木铭心等人,在涵香园住下。 红日西沉。灰蒙蒙的荒岭之中,散落一片简陋的石屋。正中一座大殿,四五丈高,六七丈阔,却没有开一扇窗户,只有两扇黑漆木门紧紧闭着。从山岭上望下来,颇像一具巨大的石棺,里面躺着沉睡的远古魔神。 高大的木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套着黑布头罩。一个脸色苍白,蓝色的眼睛泛着寒光,腰间插着一柄弯刀。如今江湖上,这把刀已让人闻风色变。 黎天弃扯掉旁边那人的头罩。那人使劲眯了眯眼睛,转头四下看了看,眼神中闪过惊慌之色,却是从万花楼里连夜出来的吴世诚。 吴世诚打了个哆嗦,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黎天弃看也不看他,说道:“在这等着。”推开两扇的木门,径自走了进去。 大殿里阴冷透骨,却像是真连通了九幽地狱。黎天弃却不在乎,径直朝那盏灯走过去,停在黑色身影背后。 “人呢?”平等王先问道。 黎天弃答道:“就在门外。” “哦”,平等王慢慢转过身来,整个人笼在黑影之中,看不清面容,问道:“你有话要说?” 黎天弃深吸了口气,答道:“我杀了十五个人。”不到一个月,十五位成名高手死在一把弯刀下。江湖中盛传,昔日千魂刀魔死而复生。 平等王沉默一阵,说道:“你的刀,有死气了。” 黎天弃点了点头,说道:“饮恨刀,喝够了血。” 平等王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一丝死气,离毁天灭地的威力还差得远。” 黎天弃不是很明白,摇头说道:“那些人,不值得我拔刀了。” “哦”,平等王不以为然,沉声说道:“可你杀龙不败,却用了四刀。” 黎天弃不服气,说道:“现在我只需两刀,一刀迫他回守,一刀杀了他。”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 卖 “哈哈”,平等王大笑出来,说道:“饮恨刀怎么会出两刀?一刀失手,你就已经死了。” 黎天弃胸口却似被扎了一刀,不由得又生出恨意。 平等王冷哼一声,说道:“他们居然说你是千魂刀魔的传人,可笑之极。你根本就不配,更配不上这把刀。” 黎天弃怒火中烧,右手握住了刀柄,只盯着平等王,喉咙里传出野兽般的低吼。 平等王却笑了出来,说道:“很好,拔出你的刀。” 黎天弃右手握得更紧了,不觉都动起来,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厉声说道:“是,我不配用这把刀。”猛地拔出弯刀,反手割向左肩,拉出一道血痕。 平等王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慢慢说道:“饮恨刀,喝的血还不够多。” 黎天弃清醒过来,咬牙说道:“不够多,那我就再杀,杀光那些人。” 平等王又不说话了,等了一会,低声说道:“寻常人的血,再多也没用。可真正的高手,却不太好找。” 黎天弃站了起来,将弯刀收入鞘中,说道:“有一个,我就杀一个。” 平等王“哈哈”大笑,说道:“最近是有一个高手出关,这个人还是族中的叛徒,我担心你杀不了他。” 黎天弃周身死气涌动,答道:“我一定杀了他。” “很好”,平等王颇为满意,抬了抬手,说道:“你先出去,让门外那个人进来。” 黎天弃不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吴世诚一动不动,只盯着那扇门。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木门又拉开了。阴冷的寒气透骨,吴世诚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却看见黎天弃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黎天弃停在门外,只说道:“他让你进去。” 吴世诚猛地看见黎天弃身上鲜血淋淋,心中一阵恐慌,低声问道:“九王,在里面?” 黎天弃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他。 寒气又涌了出来,吴世诚背心发凉,咬了咬牙,还是狠下心走了进去。刚走两步,“哐当”一声,木门又关上了。大殿里一片漆黑,只在远处闪着一点蓝焰,如鬼火般闪烁。 吴世诚摒住呼吸,朝那火焰走去。等走近了,才看到火焰下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虽然看不见面容,吴世诚却清楚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穿透,就像是幽冥地府的阎罗王,能看穿每一个鬼魂的前世今生。 吴世诚不敢再往前走,停了下来,躬身说道:“拜见九王。” 平等王说道:“鬼奴不准来这里,你可知道?” 吴世诚不敢抬头,答道:“知道,所以我才去求冥使,带我进来见九王。” 平等王又问道:“你认得他的刀么?” 吴世诚点了点头,答道:“那把刀叫千牛刀,江湖上都说,他是千魂刀魔的传人。” “哼”,平等王颇为不屑,说道:“十个千魂刀魔,也接不住他一刀。” 吴世诚心中一惊,连忙说道:“不错。连神刀龙王都死在冥使刀下,千魂刀魔又算什么?” 平等王冷笑几声,又说道:“他那把刀,还要杀很多人,你可明白?” 吴世诚心中紧张,附和说道:“一定要杀。凡是跟九王作对的人,都该杀。” “看来你都明白”,平等王缓缓说道:“那我问你,他不去杀人,偏要带你来这里,为什么?” 吴世诚陡然觉得一阵窒息,额头上渗出冷汗,急忙说道:“九王息怒。我求冥使带我来,是有紧要的事情禀报九王。” “哦”,平等王却似有些好奇,问道:“你能有多紧要的事情?” 吴世诚登时气息顺畅,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收到一条消息,青龙会内堂堂主,亲自去洛阳与丐帮盟会。” 平等王嗤笑一声,说道:“黎破出南关的消息,我早就收到了。” 吴世诚咬了咬牙,又说道:“可九王未必知道,这条消息,是端木拓让我捎给九王的。” “哦”,平等王有些意外,问道:“他知道你是鬼奴?” 吴世诚点了点头,答道:“他肯定知道,所以才有意让我送出这条消息。” 平等王却问道:“他知道你是鬼奴,为什么不杀了你?” 吴世诚心跳加速,答道:“他不杀我,只是想借九王的手,除掉黎破。” 平等王大笑几声,问道:“就这么简单?” 吴世诚强稳住心神,深吸了口气,大声说道:“黎破若死在洛阳,青龙会内堂必定不满,端木拓就有机会召集人手,争下盟主之位,号令江湖跟九王做对。” 平等王不笑了,低声问道:“这么说,他野心很大?” 吴世诚连连点头,答道:“他自命不凡,还串通朝廷要员,野心一向很大。” 平等王又大笑出来,过了一会,才问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吴世诚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答道:“将计就计。先杀了黎破,再把消息放出去,让天下人看清他的面目,叫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平等王冷哼一声,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吴世诚不觉心惊肉跳,当即答道:“在九王面前,没有人敢说假话。” 平等王沉默一阵,忽然说道:“他要借刀杀人,你却跟我说了实话。等他知道了,还会放过你么?” 吴世诚狠下心来,说道:“他不会放过我,可九王一定会先杀了他。” “哦”,平等王接话说道:“你很想杀了他?” 吴世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说道:“是。我是想杀了他。” 平等王沉声问道:“为什么?” 吴世诚有一万个理由要杀了他,咬了咬牙,答道:“因为他逼死了我兄长,还想逼死我。” 平等王冷笑一声,说道:“你那兄长,不是你出卖的么?” 吴世诚抬起头来,接话说道:“我可以出卖,别人却不行。” “哈哈”,平等王仰头大笑,说道:“很好。你恨他,偏又怕他。想杀他,却又本事。对不对?” 吴世诚愣了一下,心中生出无名恨意,咬牙说道:“所以我才来这里,求九王杀了他。” 第一百四十章 鬼 王 平等王叹息一声,慢慢说道:“你是武当真人的弟子,在江湖上也算有身份。却低声下气去求人,终日看人眼色,活得连狗都不如。不觉得可笑么?” 吴世诚听得心神恍惚,回想起这些年四处奔波的日子,心底燃起无名业火,喃喃说道:“吴家倾尽家财,如今却落得家破人亡,只恨时命不好罢。” 平等王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入了阿鼻地狱,谁的命都一样。” 吴世诚如梦初醒,看着平等王,低声问道:“九王能帮我杀了他?” 平等王笑了出来,答道:“我不单能杀了他,还可以把他的一切,都交给你。” 吴世诚激动不已,心中莫名痛快,登时跪了下来,说道:“若能如此,我愿永世留在阿鼻地狱,为奴为仆侍奉九王。” “很好”,平等王十分满意,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地府九殿的主财鬼王,随时可以来见我。” 吴世诚惊喜过望,连磕了三个头,说道:“多谢九王。” 平等王抬了抬手,说道:“你已是主财鬼王,以后都站着说话。” 吴世诚站了起来,走近一步,低声说道:“九王,既然要除掉端木拓,不如借黎破之手。” 平等王冷哼一声,说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会杀了黎破。” 吴世诚怔了一下,说道:“九王,这怎么……” 平等王摆了摆手,插话说道:“我答应他,他才会相信你。他相信你,你才能取而代之。” 吴世诚猛然又想起了端木拓的话,连连摇头,说道:“九王,他怎么会相信我……” “够了”,平等王不耐烦了,喝道:“去罢,把我的话带给他,他一定会相信你。” 吴世诚只觉得夹在火中煎烤,心情跌落到深渊,不敢再多说话,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红日落下山头,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吴世诚走出大门,却看到黎天弃还等在外面,蓝色眼睛里燃着火焰。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你打听的那个丫头,就在徽州城里,整日陪着她的小情郎。” 黎天弃面无表情,只问道:“她过得好么?” 吴世诚点了点头,说道:“她过得很好,天天如胶似漆。只可惜好日子不长了,逍遥侯府可容不下一个贱女人。” 黎天弃盯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吴世诚嗤笑几声,说道:“我只是听说,永王要把他妹妹嫁给逍遥侯的小公子。有这么一桩婚事,谁还敢把那个丫头留下?” 黎天弃沉默一阵,问道:“她为什么不走?” “还没死心罢”,吴世诚颇不在乎,答道:“男人都好美色,女人偏要自作多情,以为有什么真心。等尝过了新鲜,男人也就厌倦了。” “哼”,黎天弃周身死气涌动,喝道:“谁敢骗她,我就杀了谁。” 吴世诚“嘿嘿”直笑,心中顿觉痛快,劝说道:“你要杀,就早点过去杀。若是去太晚,等他玩厌了,那丫头心灰意冷,说不定又回窑子里重操旧业。” 黎天弃右手握住刀柄,盯着吴世诚,眼中的火焰骤然凝聚成冰。 吴世诚大吃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连忙说道:“住手。我已是九王座下的主财鬼王,你敢对我拔刀?” 黎天弃眼中的火焰闪烁不定,突然松开刀柄,说道:“女人都是这样,活该。” 吴世诚愣了一下,心中讥笑不已,劝说道:“天下的女人多得很,你何苦在意一双破鞋?不如跟我走,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女人,喝最贵的酒。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女人天生贱骨头。你对她越好,她越不把你当回事,你抽她几耳光,她一辈子都记得你。” 黎天弃却似没听见,只瞪了他一眼,转身径自离开。 吴世诚怨气满腹,看着黎天弃的背影,低声骂道:“贱种就是贱种,刀再快又能怎样?连女人都没见识过,还想学人家谈情说爱,可笑。” 洞庭之畔,岳州。 沿长江溯流而上,过了鄂州,水道折向西南,直到洞庭湖口,才又转向西北。八百里洞庭湖畔,便是长江名城岳州。昔年范文正公题写《岳阳楼记》,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让岳阳楼一举名显天下。“登岳阳楼,观洞庭水,平天下事”。千百年来,无数志士仁人,不远千里登上岳阳古楼,只为申先圣遗志,诉平生衷肠。 从岳州换船入洞庭,往南进汨罗江,沿江一路而上,到了源头便能望见巍峨群山,即是洞天福地之一,天神太昊居所,古天岳山。 天岳山地处古云梦大泽。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时至今日,云梦大泽早已干涸,只散落下星点湖泊。天岳山麓,一处幽谷之中,有一片方圆两三里的湖泊,据传就是上古云梦大泽的残迹。湖水青翠如玉,宛如嵌在群山之中的宝石,世人称其为小翠湖。 小翠湖北畔,一片依山面湖的宅院,青砖黑瓦,古朴庄重,正是武林中享誉已久的小翠湖冷家。江湖传言,冷家先祖乃是一代名医,在天岳山中寻访仙药,偶见到山谷之中,湖水清澈,登时感叹天地之造化,便在湖畔建了房子,世代定居下来。 端木拓此刻就在小翠湖冷家大门外,身旁还有一个清瘦的布衣老者,一双眼睛神气内敛,望着大门上“翠水青山”的匾额出神。 这几日,端木拓与布衣老者结伴,沿长江溯流而上,在岳州府登楼观水,又换船经洞庭进汨罗江,一路到了这小翠湖。但见群山环绕,湖水清澈,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端木拓头一次来小翠湖,也没着急进去,先给门里的仆人递了拜帖,便在大门外等候。大门左侧不远处,临湖修了一间小亭,亭中一人躺在软椅上。亭外还有一个妇人,穿了身粗布衣服,正在打理一片花苗。 端木拓左右看了几眼,这才留意到湖畔向阳之地,生有许多四季红花,片片娇红似火,缀在湖水旁边,分外好看。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神 医 正赏着风景,大门里匆忙走出来一个中年人,神情略有几分慌乱,冲端木铭心拱手拜下,说道:“岳州府冷禹臣,拜见端木翰林。” 端木拓心中讶异,拱手回礼,说道:“端木拓冒昧叨扰,还请先生见谅。” 冷禹臣面有喜色,连连摆手,说道:“端木翰林亲临小翠湖,冷家不甚荣幸。晚生颇好诗书,也读些佛经,对端木翰林着实敬仰。” 端木拓打量中年人几眼,仍想不起哪里见过,说道:“在下粗通文理,甚是惭愧。不知先生是冷家何人?” 冷禹臣怔了一下,拱手答道:“晚生也是冷氏族人,原在岳州府居住。当年与端木翰林一同入春闱,翰林金榜题名,晚生却又是名落孙山,从此心灰意冷,便来此处做了管家。早晚在湖边读书,倒也落得清闲。不想今日还能再遇故人,晚生喜出望外,颇为失态,让翰林见笑了。” 端木拓心中唏嘘,拱手叹道:“原来是同年,幸会,幸会。先生远离俗世泥潭,在此仙境,如闲云野鹤。先生高雅,在下钦佩。” 冷禹臣笑了出来,又走近一步,说道:“翰林既来了,不妨在湖边多住些日子,晚生也好讨教些佛理。” 端木拓颇觉亲切,刚要答话,一旁的布衣老者拱了拱手,插话问道:“敢问管家,老夫人可在庄中?” 冷禹臣扫了老者一眼,却似回过神来了,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两位远道而来,请到厅中喝杯清茶,坐下说话。”当即转身,领着两人进了大门。 进到院中,便隐隐闻到药香味。两侧各是一排厢房,房前种了些花木,迎面一排五间正房。冷禹臣领着两人进了前厅。厅首一块匾额,写着“橘井泉香”四个字,墙上挂了一副杏林图,下面摆了一张茶几,两张楠木椅子。厅里两侧,各有一排座椅。 冷禹臣请两人在左侧坐下,又吩咐下人端来茶水。端木拓尝了一口,清香悠长,苦中回甘,却也不知是什么茶。 冷禹臣陪坐在右侧,拱了拱手,问道:“两位贵客远来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端木拓放下茶碗,拱手回礼,答道:“我等二人前来,专程拜访冷老夫人。” 冷禹臣皱了皱眉头,说道:“着实不巧,老夫人前些日子出远门了。” 端木拓怔了一下,侧头与布衣老者对视一眼。 冷禹臣笑了笑,又说道:“端木翰林若是来求医,冷家在岳州府有间医馆,族中一位叔父常年在馆中坐诊,医术亦不在老夫人之下。晚生这就写一封书信,翰林可带着去找医馆的掌柜,他自会安排妥当。” 端木拓摆了摆手,说道:“冷兄,你我既是有缘,不必再计较俗礼,大可同辈相称。我此次来小翠湖,却也不是为了求医。” 冷禹臣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布衣老者,问道:“两位不是求医,莫非是来访友的?” 布衣老者神色微变,目光闪了闪,也没接话。 端木拓轻轻一笑,侧身说道:“怪我疏忽,忘了给冷兄引见。这位便是天下闻名的张神医。” 冷禹臣当即站了起来,上下打量布衣老者几眼,急忙问道:“前辈可是人称送子观音的张神医?” 布衣老者轻叹一声,答道:“惭愧。老朽张若初,与你家老夫人也算旧友。” 冷禹臣惊喜过望,拱手说道:“果然是张神医,我曾听老夫人提起过前辈。冷家找了前辈好几年,却不想今日真来了小翠湖。” 张神医神情黯然,只摆了摆手,也没再说话。 端木拓看向冷禹臣,接话说道:“前几日,我邀张神医游览洞庭,无意间听到冷家求访神医的消息,便擅作主张,拉着他一起登门拜访老夫人。” 冷禹臣连连点头,长叹一声,说道:“端木贤弟有所不知,我家大夫人四处寻访神医,却一直杳无音讯。今日公子将神医请上门来了,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又唏嘘一番,冲两人拱手行礼,说道:“两位稍坐,我这就去请大夫人进来。” 端木拓心念一动,问道:“冷兄,方才湖畔亭中之人是谁?” 冷禹臣怔了一下,答道:“那人便是我家大爷,已经瘫了三四年。只要天气好,夫人就会陪他去湖边晒太阳,说是对大爷的病有好处。” “哦”,端木拓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亭外花圃中人,可是大夫人?” 冷禹臣叹了口气,点头答道:“正是我家大夫人。大爷喜爱四季红花,瘫倒之后,夫人每日都去湖边种花,等花开得红艳,又领着大爷去赏花。几年下来,如今湖畔向阳之地,都种满了四季红。” 可真是有心,难怪这花开得别样红艳。端木拓心中感慨,只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冷禹臣又冲两人拱了拱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两人静坐一会。端木拓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张神医,低声问道:“前辈既能妙手回春,再造生机,对冷大这病,当真束手无策?” 张神医摇了摇头,答道:“造化天机,非人力所及。他一身经脉尽断,活下来已是稀奇,如何谈得上医治?” 端木拓暗自感慨,也不再多说了。 张神医轻轻一笑,又说道:“他这个症状,古方中也称作魂游天。身在俗世,却神游天外,未尝不是件幸事。” 端木拓心念一转,也笑了出来,说道:“不错。前辈游于方外,在下愚俗不及。” 张神医摆了摆手,说道:“公子过谦了。冷家之事,老朽必定竭尽全力,公子大可放心。” 端木拓心中释然,不觉舒了口气,又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只等了片刻,冷禹臣领着一个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端木拓扫了一眼,认得是那湖畔花圃中人,穿了身粗布衣裳,洗得干干净净,头上简单挽了个发髻,面容姣好,双目清澈,神情间略有些焦急。 妇人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端木拓,却落在张神医身上。 冷禹臣跟在旁边,侧身看向端木拓,说道:“夫人,这位公子便是端木翰林。” 第一百四十二章 骨 血 妇人冲端木拓欠身行礼,说道:“贱妾冷崔氏,见过端木翰林。” 端木拓起身回礼,说道:“夫人请起,在下叨扰了。” 冷夫人慢慢起身,又走到张神医跟前,欠身拜下,说道:“见过张前辈。” 张神医抬了抬手,说道:“起来说话。端木公子盛情相邀,我只得来小翠湖走一趟。” 冷夫人也不多客套,起身走到右侧坐下,只看向端木拓,说道:“实不相瞒,贱妾这几年四处寻访张前辈,确实有一桩难事,还请端木翰林相助。” “哦”,端木拓轻惊叹一声,当即问道:“不知夫人遇到了什么难事?” 冷夫人又看了看张神医,慢慢说道:“贱妾与夫君结发多年,一直未留下血脉,愧对冷家先祖。听人说起,这世上只有张神医能妙手回春,再造生机。贱妾苦苦求访神医,只想留下一点骨血,报答夫君。” 端木拓也不着急,又问道:“听说翠湖冷大几年前经脉受损,一直昏迷不醒,近来可有好转?” 冷夫人神色从容,答道:“夫君虽不能言语行动,身体一向还好。遇上好天气,我便陪他去湖边赏花。” 端木拓点了点头,叹道:“夫人情深意重,难能可贵,已经对得起冷大了。” 冷夫人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人年事已高,冷家眼看就要后继无人,贱妾如何能心安?” 端木拓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张神医,问道:“如此经脉受损,还能再生育么?” 张神医沉吟片刻,答道:“只能兵行险招,用外力强行贯通几处经脉,或许还有些机会。” 端木拓冲他拱了拱手,说道:“冷夫人如此苦心,还请前辈出手试一试。” 张神医默不作声,似乎有些为难。 冷夫人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厅中,对两人拜下,说道:“两位既然来了小翠湖,请务必出手相助。冷家上下,一定感恩戴德。” 张神医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屋里尽是人参、鹿茸的味道,想必你们每日熬制参茸续命汤,才吊住冷大一丝生机。可我若用九针之术贯通断脉,强行激发残存的生机,能不能留下血脉两说,他顶多再有半年的命。” 冷夫人抬头看着张神医,说道:“前辈放心。我求老夫人调制汤药,保住夫君的性命,就是要等前辈出手,为冷家留下子嗣。” 张神医抬了抬手,起身说道:“你既有这份决心,那就不再耽搁了,先收拾一处静室,把人送过去。” 冷夫人松了口气,当即起身应诺。 张神医走近几步,从怀中取出一张方子,递了过去,说道:“按这张方子,备好各式药材汤剂。须得先用汤药固本,再择机施针贯通经脉。” 冷禹臣走上前来,点头接过方子。冷夫人又叮嘱把后院的诊室收拾出来,再把大爷抬进去。冷禹臣拱手应诺,招呼张神医先去了后院。 等两人走出去了,冷夫人又冲端木拓欠身行礼,低声说道:“大恩不言谢。公子先在小翠湖住上几日,等老夫人回来后,自会有处置。” 端木拓也不推辞,拱手还礼,说道:“多谢夫人。那在下就叨扰几日。” 冷夫人领着端木拓住进东厢客房,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又寒暄几句,便告辞出去准备药材汤剂。张神医进了静室之后,便不再见踪影,吃饭时也只冷夫人出来作陪。端木拓自顾在冷家住下,得闲便出门到湖边散步,群山幽谷之中,清风碧水红花,直教人忘却俗世烦恼。 一连住了四日。这天傍晚,端木拓在房中静坐练功,右手虚抬,手腕一抖,竟隐隐透出死气。过了片刻,端木拓猛地睁开眼睛,很快外面响起脚步声,接着有人敲了敲门。 端木拓轻轻一笑,真气回归丹田,神色恢复如常,起身走过去,来开房门。冷禹臣站在门外,后面还有一位老妇人。 老妇人满头银发,目光莹润,眉宇间英气犹存,面容却略显疲态,只冲端木拓点了点头。 端木拓侧身让开,将老妇人迎进屋内。两人在桌旁相对坐下。冷禹臣端进来一碗汤药,低声说道:“老夫人,一天没吃东西,先喝碗参汤。” 老妇人接过汤碗,连喝了几口。 端木拓过意不去,拱手谢道:“老夫人一路劳顿,不如早些休息,晚辈明日再叨扰。” 老妇人抬了抬手,说道:“前阵子,关中裴老爷子心疾又犯了,老身不得已,出了趟远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却让公子久等了。” 冷禹臣看了端木拓一眼,接话说道:“我家老夫人返程途中,听说公子造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一进家门便径直来看望公子,连口热饭都没来得及吃。” 端木拓怔了一下,拱手说道:“晚辈冒昧叨扰,让冷老夫人受累了。” 冷老夫人又喝了口参汤,将汤碗递给冷禹臣,吩咐道:“好了,你先出去罢。我与端木公子有要事相谈,莫让人进来打扰。” 冷禹臣接过汤碗,点头答应,转身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带上。 冷老夫人稍息片刻,先说道:“公子心怀天下,是做大事的人。此次专程来小翠湖,恐怕不只是游览山水罢?” 端木拓轻轻一笑,答道:“晚辈听说冷夫人寻访张神医,索性邀了神医,一同登门造访。” 冷老夫人也不遮掩,点头说道:“崔氏四年前嫁入冷家。可婚后不到一个月,老大跟人比武,经脉尽断。她没能怀上孩子,心中自责罢了。” 端木拓叹息一声,说道:“晚辈倒觉得,冷夫人情义深重,年纪尚轻,却甘愿守着冷家一辈子。” 冷老夫人目光闪了闪,低声说道:“崔氏一家遭人陷害,老大年轻气盛,邀了众多好友替她报仇。这丫头认死理,又无依无靠,老身便遂了她的心愿,由着她嫁给老大报恩。可谁又想到,却是害了他们。” 世间种种,皆是因果。端木拓也不好多问,只说道:“若是有了孩子,往后她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情 花 冷老夫人沉默一阵,叹道:“不管怎样,都是苦了她。”又摇头笑了笑,看着端木拓,说道:“不提这些了。老身心中还有一事不明白,想请教公子。” 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老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冷老夫人犹豫片刻,轻声说道:“张师弟和先夫本是同门,与老身也算旧识。他改名叫若初,就是明示自己不忘初心,按说依他的脾气,绝不会再踏入冷家大门的。不知公子使了什么手段,请他来小翠湖的?” 端木拓点头笑了笑,说道:“是不太好请。晚辈打听到,张神医有个夙愿,找一种产自天竺的五色奇花。” 冷老夫人轻轻一笑,接话道:“既是奇花,必定世间罕见,苦求也未必有结果。” 端木拓舒了口气,说道:“幸好,泉州开元寺还有一株,供奉在寺内几百年了。” 冷老夫人微微一怔,低声问道:“佛门重宝,开元寺如何肯轻易送人?” 端木拓心中唏嘘,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那株五色奇花,据说是唐代高僧远涉重洋带到泉州的。平日里,慧照禅师都不肯让人看一眼。晚辈只得托少林弘智大师说情,又带了一枚世尊舍利,赶到开元寺,与慧照禅师辩了三日的空,才换回一株碧绿小树。张神医带着这株小树,赶到棋盘山芙蓉峰上,半夜时分把它种在一处孤墓旁,这才答应随晚辈来小翠湖走一趟。” 冷老夫人沉默片刻,叹道:“这般折腾,又是何苦。” 端木拓想了想,问道:“那株小树神光隐现,颇不寻常。可并未结出花果,当真是那五色奇花么?” 冷老夫人看着端木拓,渐渐有些出神,慢慢说道:“五色奇花的植株碧翠如玉,跟小翠湖的水一般。开花却只随性随缘,时间又极短,难得一见。这奇花产自天竺,相传迦叶尊者年轻时,在一颗双生树下修行。晨昏交替之际,身边无端盛开一朵奇花。初开五瓣皆白,却逐一变幻颜色,五色聚齐后,瞬间枯萎掉落。迦叶尊者心生顿悟,参透五蕴皆空,证入阿罗汉境。自此之后,五色奇花被佛门弟子奉为珍宝,又称作五蕴幻花,种在精舍之中,启示众生远离颠倒梦想。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天竺,也带了些种子回中原,只不过数量稀少,寻常极难见到。” 端木拓熟读佛经,并未见过有五蕴幻花的记载,不由得心中感慨,拱手说道:“这花暗含般若佛理,老夫人见解精妙,晚辈钦佩。” 冷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老身哪里懂什么佛理,不过听人说起罢了。多年前,家夫拜在回春谷妙手医圣门下,医圣也养了一株五色奇花。” “哦”,端木拓颇为好奇,叹道:“晚辈只听说妙手医圣有起死回生之术,却不想还潜心佛理。” 冷老夫人冷笑几声,说道:“他养花可不是参悟佛理,而是要炼制一种奇药。那株花是一位女子临终前送给他的,初开时纯白如玉,一见阳光即绽放出绚丽五色,转瞬间又同时凋零。一如这世间的情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妙手医圣称它为五色情花。” 原来如此,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既是情花又是幻花,这花倒真是不简单。端木拓感慨一阵,忽然心念一动,轻声问道:“老夫人,莫非见过这奇花开花?” 冷老夫人目光闪了闪,出神良久,淡淡一笑,慢慢说道:“当年先夫潜心求学,难得回家几趟。有一次老身着实生气,便去回春谷找他。谁想他跟着医圣远赴终南山采药,只剩张师弟留在谷中。老身等了十几日,也不见他们回来,那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先回小翠湖,可偏巧那株五色奇花开花了。张师弟见如此机缘,便邀老身一同去赏花。那株花摆在一块山岩之上,我们爬上去时,花瓣已经张开了。五瓣素白如雪。阳光照下来,很快第一瓣变成了青色,接着第二瓣变成黄色,第三瓣变成红色,第四瓣渐渐变成紫色。老身心中好奇,忍不住抱起花盆,仔细观赏。张师弟一时情急,猛地拉住老身的衣袖。老身失手将花盆摔碎,根须一见阳光立即干成灰尘,整株花也很快枯萎了。医圣回谷之后,见五色奇花死了,登时勃然大怒,责备张师弟心存杂念,不适合再行医济世,将他逐出了师门。先夫对此事也颇为介怀,师兄弟从此再无联系。直到先夫亡故,张师弟也只托人捎来一封信。” 端木拓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张前辈一直未忘当年之事,所以才苦求那五色奇花,再还给妙手医圣。” 冷老夫人眨了眨眼睛,点头说道:“张师弟空有一身医术,却专治不育之症,只为积德行善偿还当年的债。公子助他了去心结,对老身而言,也算第二桩恩情。” 端木拓摆了摆手,说道:“老夫人言重了。晚辈找到这五色奇花,不过是机缘巧合。邀请张神医上门,也是受人之托,还一桩人情罢了。” 冷老夫人笑出来,随意问道:“听说京城万花楼里的苏三娘,是公子的红颜知己?” 端木拓怔了一下,点头答道:“我和三妹情投意合,颇有些缘分。” “哦”,冷老夫人轻叹一声,说道:“老身那个不孝子,对她情有独钟,也有些缘分。” 端木拓明白了,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红艳如血,问道:“老夫人,可认得这样东西?” 冷老夫人盯着看了一阵,低声问道:“他死了?” 端木拓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冷老夫人沉默不语,忽然长吁一声,顷刻间似乎老了许多,喃喃说道:“死了也好,死了无牵无挂了……” 端木拓心中不忍,又说道:“冷二坦坦荡荡,有情有义。晚辈颇为敬佩,答应替他了却一桩心愿。” 冷老夫人笑了笑,说道:“这个逆子,死到临头,才想起冷家要绝后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毒 药 端木拓看了看手中的红瓶,轻声说道:“冷二托晚辈将这东西送回小翠湖,并转告老夫人,他下辈子还要做老夫人的儿子。” 冷老夫人闭上眼睛,眼角渗出两滴泪水,过了一会,慢慢睁开眼睛,低声说道:“这个痴儿。只怪老身自己作孽,从小又宠他太多。” 端木拓犹豫一下,忍不住问道:“听冷二说起过,这瓶中装着一味情药?” “情药”,冷老夫人冷笑几声,说道:“这世上的痴男怨女,若喝下瓶中的药剂,便会将钟情之人铭记在心,三生三世永不相忘。” 端木拓吃了一惊,问道:“三生三世,永不相忘。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情药?” 冷老夫人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公子,可曾听过尾生抱柱的传说?” 端木拓点了点头,答道:“春秋时期,有个年轻人叫尾生,与心爱的女子约在蓝桥下相会,可等了三天三夜,也不见女子前来。第三天晚上,大雨倾盆,河水暴涨,尾生不愿背约,就抱着桥柱死在河中。世人再说起尾生抱柱,大多笑他迂腐不堪,只为一句轻言却送了性命。” 冷老夫人叹息一声,说道:“如今人心不古,不懂情义可贵。这个传说,公子说出了一半,却还漏了另一半。” 端木拓不觉讶异,问道:“还有另一半?” 冷老夫人点了点头,慢慢说道:“尾生心爱的女子,名字叫做玉珠,生得珠圆玉润,美丽动人。两人一见倾心,只是尾生家贫,玉珠父母不愿女儿嫁过去受苦,才约在蓝桥之下私奔。可赴约之前,玉珠父亲偏巧染了重病,三天三夜水米不进,拖到大雨之夜才去世。玉珠刚刚哭别父亲,又听到尾生抱柱而死的消息,痛不欲生,当即赶到蓝桥上,要跳河随尾生而去。据说玉珠临桥哭泣,眼泪落入水中,瞬间化作珍珠沉到桥底,引得满城轰动。恰好神医扁鹊从桥上经过,得知缘由后,劝说玉珠不要轻生,又为她调制了一剂奇药,可以让她来世找到尾生再续前缘。玉珠喝下药剂之后,果然看到尾生魂魄常伴左右,此后安心奉养老母,终生未再嫁人。” 端木拓听得入神,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瓶,问道:“这瓶药剂,难道是神医扁鹊调制的?” 冷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都过去一千多年了,哪里还能留下什么?这瓶中的药剂,却是依着扁鹊的方子,重新调制出来的。” 端木拓颇为好奇,又问道:“当今世上,还有人能制出此等奇药?” 冷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答道:“当年那女子送给妙手医圣五色奇花,就是想让他调制出这药剂,据说五色奇花就是一味主药。医圣寻遍了天下的医书古籍,总算找到了药方,此后隐居回春谷,穷尽毕生精力,也只调制出几瓶药剂。你手中这一瓶,却是医圣留给先夫的,最后被那逆子偷了去。” 端木拓叹了口气,说道:“冷二也是多情之人,可惜情字却最伤人。” 冷老夫人目光一闪,低声问道:“公子猜猜看,这药剂在古方中的名字?” 端木拓怔了一下,苏三娘曾说起过,答道:“痴心印。” 冷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古方记载,这一剂药,名为苦情毒。世间毒药千百种,无一不是毒人肉身。可这苦情毒,却是毒人魂魄。相传人死之后,亡魂过奈何桥时,需喝下一碗孟婆汤,洗净前世记忆,才好投胎转世重新做人。若生前中了苦情毒,喝下孟婆汤后,前世种种尽皆遗忘,唯独将痴情之人牢牢记住,三生三世都不会忘记。听起来像是结下了三世情缘,可要在茫茫人海中,再遇到前世那人,又谈何容易?即便有缘再遇见,那人却根本记不起前世之事,更不会明白这份苦情。到头来,不过是中毒之人,换来三生三世的煎熬罢了。佛经上说,世间万苦,求不得最苦,更莫说三生三世苦求不得。妙手医圣至精至诚,在回春谷中呕心沥血,可炼制出来的,却是一剂天底下最毒的毒药。” 情药,还是毒药,这世上的人,谁又能分得清楚?端木拓也分不清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或许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是不清不楚。分得太清楚,就不是俗世了。 冷老夫人忽然叹息一声,摇头说道:“世间少年郎只知情好,哪里又懂情伤人至深?当年逆子偷了这瓶苦情毒,老身苦劝过多回。他不单不听,还执意要剃度出家,终生不娶以明心志。老身一怒之下,将他赶出了家门,只当没生养过这个儿子。” 端木拓收拢心神,思量片刻,劝说道:“老夫人息怒。冷二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出家避人耳目。他托晚辈将这瓶药送回来,想必也是明白了老夫人的苦心,向老夫人认错了。” 冷老夫人眼泪又流了出来,点头说道:“好啊,回来了就好。” 端木拓想了想,又说道:“这瓶中的药剂,一滴也不少。冷兄弟是至情之人,虽说没喝下此药,想必也能感动天地,来世找到命中注定之人,长相厮守。” 冷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逆子的性情,老身又怎么会不明白?公子通晓佛理,劝他放下了执念,脱离苦海。这份人情,冷家无以为报,请受老身一拜。”说完站起身来,冲端木拓躬身拜下。 端木拓也站了起来,对老夫人躬身回拜,说道:“惭愧。晚辈终究没能救下冷二的性命,如何受得起老夫人大礼。” 冷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他自己做的孽,与旁人无关,公子已仁至义尽了。” 两人又一同坐下。安静一会,冷老夫人看着端木铭心,说道:“公子此番来小翠湖,对冷家已有三份恩情,不论有何差遣,只管开口便是。” 端木拓思量一会,忽然问道:“依老夫人看,这苦情毒可有解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宝 光 冷老夫人愣了一下,沉吟片刻,答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有毒药,必定会有解药。苦情乃是心病,只能用心药来解。” 端木拓颇感兴趣,又问道:“如何用心药来解?” 冷老夫人笑了笑,答道:“心病说到底都是执念,若能放下执念,自然药到病除。苦情毒的方子,老身也曾看过,大半是迷幻心智的药材,只是药力过于猛烈,神志容易受损。只要中毒之人能放下执念,老身以冷心诀为主,辅以针药,解毒应该不成问题。” 端木拓心念一动,说道:“冷心诀如此神奇,不愧是江湖十大秘传。” 冷老夫人目光闪了闪,说道:“冷家的冷心诀,不过调理心疾有些效用,列入江湖十大秘传,倒有些名不副实了。” 端木拓拱手行礼,又说道:“老夫人,过谦了。听说冷家的冷心诀,向来是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老夫人可曾研习过么?” 冷老夫人愣了一下,又轻轻笑了出来,点头说道:“这门心法,的确是传男不传女。可到了先夫这一辈,已是三代单传了。他偏又嗜好药理,经年游历名山大川,采集各类珍稀药材,都快把这门功夫荒废了,只得嘱咐老身留在家中参研心法,待两个儿子长大后,再择机传授下去。谁想老大好武,不愿行医,老二更是放荡不羁。冷家这门绝学,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了。” 端木拓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实不相瞒,晚辈近日参悟一门高深武功,却心生疑惑,这才登门叨扰,还望老夫人指点迷津。” 冷老夫人又是一愣,问道:“公子,有何疑惑?” 端木拓沉吟片刻,答道:“佛经上说,众生皆有佛性,佛魔就在一念之间。晚辈参悟的这门功法,却是要深染魔性,再由魔入佛,得证大道。可若心存佛性,如何入魔?心去佛性,又如何再降伏心魔,终得大道?听闻冷心诀是祛除心魔的无上法门,特向老夫人讨教。” 冷老夫人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世人所说心魔,大抵是本心迷失,又受诸般执念所扰,生出的万千幻象。冷心诀以先天清明之气,助人扑灭灵台业火,最终找回本心。寻常习武之人,只需守住灵台清明,便不会受心魔侵扰,轻易走火入魔了。” 端木拓摇了摇头,叹道:“守住灵台清明,又如何能深染魔性?” 冷老夫人神情凝重,低声说道:“公子精读佛经,想必知道地藏菩萨的大悲誓愿罢?”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世尊如来在涅盘之前,将婆娑世界众生托付地藏菩萨。地藏菩萨许下不可思议之大誓愿,愿尽未来劫,广设方便,度脱罪苦众生。”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冷老夫人接话说道:“相传地藏菩萨以无量无边大悲愿力,在亿万众生灵台深处,点亮了一盏琉璃宝光,护持众生不坠地狱。只可惜众生眼里尽是色欲,贪嗔痴三毒缠心,遮住了那盏宝光,这才沉沦地狱,苦不堪言。” 端木拓心念一动,有所领悟,低声问道:“若是那盏琉璃宝光灭了,又当如何?” 冷老夫人轻叹一声,答道:“那一丁点宝光,乃是万物之灵的根本。倘若灭了,连地藏菩萨都无法护持,只会永沉魔道,万劫不复。” 端木拓笑了出来,从容说道:“那也未必。地藏菩萨便是在地狱中,由魔入佛得证大道。” 冷老夫人神色微变,摆了摆手,劝说道:“公子可别忘了,地藏菩萨已证十地果位,只因怜悯众生,才自愿沉沦地狱。凡人若轻入魔道,只会永远迷失本心,化作地狱厉鬼。公子,千万不可莽撞行事。”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提醒。晚辈知道轻重,所以想讨教降伏心魔之法。” 冷老夫人沉默片刻,说道:“冷心诀是冷家不传之秘,不便给外人参看。这些年老身研习冷心诀,却也有不少疑惑,尽皆记在笔录上。此番有缘,老身正好跟公子讨教一二。” 若能参悟老夫人的心得体会,自然比直接学心诀法门要快得多。端木拓颇为感激,说道:“老夫人医理精湛,晚辈岂敢造次,若能领悟只字片语,便是莫大的机缘。” 冷老夫人长舒了口气,点头说道:“时候不早了,公子先歇息。老身明日便将笔录送来,公子尽可安心参阅,其中记录不少祛除心魔之法,或许有些用处。” 端木拓起身拜谢,说道:“多谢老夫人。”又看了看手中的小瓷瓶,低声问道:“这瓶药剂,能否送与晚辈?” 冷老夫人目光闪了闪,只抬了抬手,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身说道:“公子若无急事,不妨在小翠湖多住些日子。笔录中若有不详之处,老身也好及时解答。” 但凡精深的心法诀要,修习时若误解其意,必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端木拓颇为动容,又冲冷老夫人躬身拜谢。冷老夫人也不再啰嗦,当即告辞离去。 第二天一早,冷老夫人让人送来一只小木匣。端木拓轻轻打开匣子,里面放了三本线装笔记,纸张略有些发黄,封皮上写着听风笔录四个字。 端木拓拿起第一本,翻开封面,却是一段红墨小字,字迹隽秀清丽。 “余独守山中,临湖观月,万籁俱静,唯山风徐徐,松林簌簌,如闻天音,如吐心声。见湖月相映,时月入湖心,时湖心掩月,恍惚之间,心空意明,余不知长夜将尽矣。山空可闻天籁,水静能映明月,冷心诀要,首在心空意明。余十载潜学,十载行医,若有所思,若有所得。且将心诀要领,实用之术,变化之机,尽记其中,名为听风笔录。惟后世子孙或知余心,余平生无愧矣。” 端木拓唏嘘良久,又将三本笔记粗略翻看一番,心中大致明了。第一本笔记,是对冷心诀的领悟,包括总纲要领、修行法门等等,记录得颇为详实。第二本笔记,是老夫人的行医经历,主要是冷心诀的实用经验、技巧。第三本笔记,记录着多年来遇到的疑难杂症,尤其是对各类心魔幻象的应对之策,有些心疾极其怪异,老夫人也只是推测一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赠 丹 端木拓凝神静气,先取出第一本,小心放在桌上,坐在房中参研了一整日。等到傍晚,冷老夫人进房探望,端木拓又对着笔录,细细请教了一个多时辰。冷老夫人告辞后,端木拓闭目冥想一阵,又对照笔录反复研习到四更天,才草草睡了一会。 第三天天刚亮,端木拓起床匆匆吃了些东西,开始参研第二本笔录。有了第一本的基础,行医经验参悟起来快了许多。只到半下午,端木拓已将第二本笔录读完,忽然兴起,出门沿着小翠湖畔漫步一圈。到傍晚时分,冷老夫人亲手煮了一壶清茶送进来。两人又谈了大半时辰,冷老夫人对端木拓领悟之快赞叹不已。老夫人离开之后,端木拓又将第一本笔录拿出来翻看,不时与第二本笔录相互验证,直到三更天,才和衣而睡。 第四天早晨,端木拓洗漱一番,吃过早饭,才将第三本笔录取出来,挑着翻了翻,只看心魔幻象的记载。读到精深处,时而喜形于色,时而摇头轻叹。过了中午,端木拓将三本笔记再略读一遍,小心放回匣中,独自出门,又绕着小翠湖闲逛。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房中,静坐片刻,冷老夫人果然又如期来探望。 端木拓将冷老夫人迎了进来。两人在桌旁坐下,寒暄了几句。端木拓又问起了几则笔录中记载的病症,交谈一会,却提出了不同的施治之策。 冷老夫人神色微变,叹道:“公子天赋过人,世间罕有,不过读了三日笔录,却抵过老身十载苦学。” 端木拓拱手行礼,答道:“老夫人十载苦学,尽得真知灼见。晚辈囫囵吞枣,却是班门弄斧了。” 冷老夫人抬了抬手,笑道:“公子不必客套。听风笔录能遇知己,老身也无憾了。” 端木拓想了想,又说道:“冷心诀的要领,与道家抱元守一、浴神太清颇为相似,当真精妙无比。” 冷老夫人连连点头,叹道:“公子所言极是。冷家有位先祖,原本是全真弟子,只因异族入侵,逃到江南行医度日,机缘巧合,才创出了这门心法。” 端木拓又拱了拱手,说道:“原来冷家先祖是全真高人,当年全真教率众抵御异族,于中原百姓有大恩德,晚辈失敬了。” 冷老夫人轻轻一笑,说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公子身兼佛道两家之长,难怪参悟心法如此迅速。可有一条,公子还需牢记,世间良医,皆不自治。” 端木拓愣了一下,叹道:“医不自治。” 冷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冷心诀本是祛除他人心疾,若想用来降伏自身心魔,实属难上加难,公子务必小心。” 端木拓沉思良久,慢慢说道:“老夫人所言极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不论佛魔,诸相皆由心生。晚辈倒觉得,若以冷心诀之法,引导心神生出观照,由魔证佛,却比强行驱逐心魔要容易一些。” 冷老夫人愣了一下,叹道:“老身行医多年,只知驱逐心魔,却不知引渡心魔。今日闻公子一言,如醍醐灌顶,老身佩服。” 端木拓连连摆手,说道:“晚辈直言放肆,倒让老夫人见笑了。” 冷老夫人犹豫一下,轻声说道:“老身原想用毕生所学,还公子些许人情。不想公子境界之高,远非常人所及,却是叫老身受教了。如此冷家当真无以为报,老身只得朝夕念佛,祈求公子福缘深厚。” 端木拓心中愧疚,当即说道:“有情无情,皆是因缘,老夫人不必介怀。或有一天,晚辈为心魔所困,还须请老夫人医治。” 冷老夫人沉吟片刻,点头笑了出来,说道:“老身俗套了,公子莫怪。” 端木拓拱手答谢,又问道:“冷大的身体,调理得如何了?” 冷老夫人松了口气,答道:“张师弟尽得医圣真传,着实不俗。犬子的少阴肾经已现出生机,再调理些日子,兴许真能留下骨肉。” 端木拓也松了口气,答道:“如此甚好。有张神医留在庄中,晚辈就不再叨扰了,明早先行告辞。” 冷老夫人沉默一会,低声说道:“公子要走,老身也不挽留。当年冷家先祖传下几枚玉清丹,如今只剩下一枚,老身便擅作主张,代犬子赠予公子。”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摩挲几下,递到端木拓身前。 端木拓思量片刻,拱手说道:“老夫人的情义,晚辈心领了。这丹药如此贵重,还是留给冷家后人罢。” 冷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玉清丹对调和先天之气颇有神效,公子既要修炼高深武功,可留在身边。等到龙虎交会之际,服下此丹,定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端木拓想了想,伸手接了过来,说道:“如此晚辈便先收下,倘若一切顺利,定将灵丹双手奉还。” 冷老夫人长舒了口气,却似轻松了许多,只摆了摆手,便起身告辞离开。 端木拓将瓶塞拔开,轻轻一倒,掌心陡然一凉,多了一枚黄豆大小的丹药,晶莹如玉,清香扑鼻,闻一闻便觉神清气爽,定非寻常之物。端木拓惊喜过望,对修炼那门功夫又多了几分把握,当即将丹药放回瓶中,小心收好,走到床边盘腿坐下,试着用冷心诀导引心神观照。 翌日清早,冷老夫人陪着吃了早饭,端木拓也不再管张神医,径自告辞离开。冷老夫人送到大门外,看着端木拓上马走远了,才慢慢转身,走进大门。 京师,外城。 外城码头旁,有一片大集市,旅客商贩、杂役苦力出入其中,热闹非凡。集市最外层,正对着码头,临街有一家老店,乱糟糟的门头,连招牌也没挂,只在二楼屋檐插了一面脏兮兮的酒旗,写着个偌大的“荣”字。 提起这家酒店,周边街坊交口称赞,“荣老头酒店,自家酿的酒,自家卤的肉,自家捕的鱼,口味地道,分量又足。”行走江湖的朋友也喜在此处打尖。一是码头上往来的人多,容易混迹其中。再则荣老头也不小气,好汉们落魄的时候,不单不收酒钱,遇到合脾气的还会赠些银两。日子久了,大江南北的江湖好汉只要来了京城,大多会去荣老头酒店里喝几碗,相互吹吹牛,也打听打听风声。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乔 装 不到午时,荣老头酒店大堂里,已经坐了七八桌客人。二楼一排单间,小二端着酒菜进进出出,不时传出阵阵劝酒吆喝声。 大堂最里面,右边角落一张小桌,桌上一碟熟牛肉,一碗骨头面。孔秀坐在桌旁,一身书生打扮,头上戴着方巾,低头挑了一筷子面,眼睛余光却扫向门口。 三个麻衣汉子,大步走进大堂。三人腰间鼓囊囊的,先在门口停了下来,往里面扫了几眼,却似在找相熟的人。 忽然,门外又冲进来一个人,抢到三人前面,冲着当中一个魁梧汉子躬身拜下,说道:“前辈,家父与你相交多年,视为知己。如今图家遭难,前辈如何能袖手旁观?” 魁梧汉子却似不堪其扰,眼中凶光大盛,抬手扇了一巴掌,喝道:“龟儿子,找死么。” “啪”的一声清响,这一巴掌打得可不轻。孔秀忍不住抬起头来,小心打量几眼。那人年纪不大,一身锦衣,相貌不俗,看起来像是富家子弟,此刻脸上已然多了五个指印,眼睛里也满是血丝,愣了一下,猛地单膝跪地,竟又冲魁梧汉子拱手拜下。 大堂里有客人听到动静,都往门口望了过去。 另两个麻衣汉子也不耐烦了,登时便要动手打过去。魁梧汉子皱了皱眉头,抬手拦住,又一把抓住年轻人肩膀,随手拎了起来,喝道:“起来,先填饱肚子。” 锦衣年轻人不敢多说,跟着三人走到大堂中央,找了张桌子坐下。一个三角眼的麻衣汉子大声吆喝,点了几样酒菜,叮嘱小二快些端上来。 不一会,小二便送过去一盆肉骨头,一盆酸鱼,一只肥鸡,一盘卤肉,两坛子酒。三个麻衣汉子一齐大吃大嚼起来。 锦衣年轻人面前也摆了一副碗筷,却也不见他吃,只是不时跟魁梧汉子低声说几句。魁梧汉子自顾吃喝,也懒得搭理他。 孔秀心中唏嘘,却也不想多事,吃了小半碗面,又问小二要了一壶酒,倒满一碗摆在面前,挑着吃了几块牛肉,不时往门口扫一眼,暗自盘算着时辰。 又过了一会,走进来一个结实的中年汉子,脸色黝黑,粗眉大眼,一身粗布短装,像是船上的苦力。孔秀却觉得不寻常,那汉子太阳穴鼓起,偏又神气内敛,进门后往里扫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即逝,绝对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那汉子在左侧角落处找了张桌子坐下,问小二要了两碗面,目光不时扫过三个麻衣汉子。 孔秀颇有些好奇,又发觉三个麻衣汉子神色略有些异样,魁梧汉子还冲角落里的汉子微微点了点头。那锦衣年轻人却浑然不觉,仍在喃喃说些什么。 孔秀看得分明,不经意低头笑了笑,待再抬起头来,猛地看到角落里的汉子正盯着自己,目光如毒蛇一般阴冷,登时心中一惊,连忙拿起筷子吃面,不再胡乱看了。 角落里的汉子似乎也不想惹麻烦,待小二端过去两大碗排骨面,拿起筷子便吃,很快吃完了一碗,又将另一碗端到跟前,细细吃了起来。 忽然,门口又是一阵喧哗。十来个江湖好汉,拥簇着三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个高瘦汉子,面皮白净,目光有神,冲着柜台上一个老者喊道:“荣老头,朱大哥他们来了么?” 那老者瞥了高瘦汉子一眼,拱了拱手,答道:“早就来了,在二楼正吃着。” 高瘦汉子“哈哈”一笑,又回头跟身后两人说了几句。 另有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声吆呼,“对不住了,让个地方。”撵走了几个散客,占了连着的三张桌子。 高瘦汉子自陪着两人坐了一桌,其余的好汉分两桌坐下。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又站了起来,冲柜台大声喊道:“荣老头,麻利点,好吃好喝的赶紧端上来。飞鱼帮的弟兄饿极了,连活人都吃。” 荣老头瞥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又招呼小二过去,低声嘱咐了几句。 高瘦汉子眉头微蹙,瞪了那汉子一眼,低声喝道:“你又皮痒了不是?” 刚才还蛮横的汉子,登时老实起来了,连连摇头,笑道:“嘿嘿,帮主……” 高瘦汉子不愿跟他啰嗦,只喝道:“快坐下罢,回去再收拾你。” 满脸横肉的汉子异常听话,乖乖闭嘴坐了下来。桌上有人瞥了他几眼,忍不住侧头偷笑。 高瘦汉子左侧,坐着个四方脸的汉子,面容和善,拱了拱手,笑道:“齐帮主手下的兄弟,都是快人快语,直爽得很,小弟佩服。” 孔秀听他们说话,隐约猜出了一些。太湖有个飞鱼帮,近几年闯出了些名声。帮主姓齐,功夫不错,据说水性也极好,人称浪里飞鱼,应该就是那高瘦汉子,却不知另外两人是什么来路。 齐帮主“哈哈”大笑几声,拱手回礼,说道:“陆老弟过谦了。威远镖局的名号,江湖上有谁不知道。回去也劝劝武总镖头,抽空来江南走走,我可着实想武老哥了。” 孔秀暗想,原来是威远镖局的人,前阵子刚折了两位镖头,这么快又来江南接生意了。 陆镖头也笑了笑,接话说道:“上个月,总镖头跟秦家寨大当家的见了一面,商议着广邀各路英雄好汉,一同赴洛阳参加武林大会。小弟便是受总镖头所托,专程来邀请齐帮主和诸位朋友的。” 齐帮主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老弟放心,只为武林公义,江南武林同道也要走一趟的。”又侧头看向另一个汉子,问道:“金门主,你说是不是?” 那汉子身材结实,一直板着脸,冷哼一声,答道:“常师弟在边城遭了毒手,这个仇一定要报。” 陆镖头又冲他拱了拱手,说道:“总镖头此次去洛阳,也是要替两位镖头讨回公道。金门主若能一同前往,我等报仇可又多了几分机会。” 金门主点了点头,说道:“若要对付黑火,最好能邀上千机堂的人。” 齐帮主轻轻一笑,接话说道:“放心罢,江龙帮朱大哥正在楼上跟萧三爷谈。这次洛阳大会,也是江南同道扬眉吐气的好机会,千机堂又怎么会错过。我看这事能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图 家 孔秀轻轻舒了口气,大约听明白了。江龙帮是京城的地头蛇,帮主姓朱,人称“翻江龙”,在长江两岸颇有些名气。江龙帮,金山门,还有飞鱼帮,都是在水面上讨生活的,平日里常有来往。此次应该是威远镖局派人来京城,邀请三个帮派齐赴洛阳。他们又都想拉着千机堂做靠山,朱帮主出面请萧三爷喝酒,这些人跟过来等消息。 孔秀心念一动,猛地发现三个麻衣汉子神色有些不对劲,那锦衣年轻人也不再嘀咕了,不由得暗自担心,怕是又要起事端了。 齐帮主陪着两人闲扯几句。小二先端上来一盆炖鲜鱼,两坛子老酒。齐帮主给三人都倒满酒,先敬了一碗,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两位兴许还不知道,去年三月初二,佟帮主和欧阳长老路过太湖,专程赶到飞鱼帮,跟兄弟小聚了半日。佟帮主至今都记在心上,此次亲自写了封信,邀兄弟去洛阳再聚。佟帮主如此重情重义,莫说对付什么黑火,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兄弟又如何能推脱?” 金门主仍是板着脸,也没接话。 陆镖头却惊叹一声,拱手说道:“哎呀,原来齐大哥和佟帮主是故交,如此甚好,我等也能跟着沾光了。” 齐帮主摆了摆手,对陆镖头说道:“老弟放心。丐帮天下第一大帮,佟帮主又武功高强。我等齐心协力,追随佟帮主,边城的血仇一定能报。” 金门主拍了下桌子,叹道:“佟帮主灭了鹰爪门,当真威风无二。” 齐帮主仰头大笑几声,点头说道:“鹰爪门向来嚣张,还不是被佟帮主捏死了。也不知那图老儿怎么想的,居然敢动丐帮的护法长老?” 陆镖头叹息一声,说道:“图鹰王想来也是有苦衷,才会投靠了黑火。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金门主冷哼一声,喝道:“常师弟就是死在图老儿手下的,老子只恨没杀进鹰爪门,亲手为师弟报仇。” 那锦衣年轻人突然讥笑几声,说道:“好不要脸。打不过图鹰王,只会杀害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 孔秀看得清楚,那年轻人满面怒容,只盯着齐帮主等人,却丝毫没在意桌上三个麻衣汉子脸色沉了下来。 金门主侧头看过去,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有种的,站起来再说一次。” 锦衣年轻人登时站了起来,抬脚踢开面前一张桌子,大步走了过去,却将周边几桌食客吓了一跳。 荣老头酒店里,常有江湖好汉醉酒闹事,店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孔秀暗自感叹,还真打起来了,又思量着找机会溜出去,免得惹上飞来的麻烦。 锦衣年轻人走到那桌人跟前,大声说道:“图鹰王投靠了黑火,他自己去杀的人,跟鹰爪门又有什么关系?丐帮不敢去找黑火寻仇,却仗着人多势众,祸及老幼无辜,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几桌好汉都吃了一惊,却似探不出年轻人底细,都不敢轻举妄动。齐帮主坐着不动,拱了拱手,问道:“朋友瞧着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锦衣年轻人脸色泛红,那巴掌印愈发清晰,摆了摆手,答道:“我,我只是个过路人,替鹰爪门抱不平。” 众好汉却似瞧出他胆怯了,纷纷取笑起来,“过路人,没名没姓么?”“莫不是他老娘偷人生出来的?”“哈哈……”“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八成是图老儿养的兔子。” 锦衣年轻人脸色变得通红,支支吾吾也说不出话来,猛地抄起一张凳子,朝好汉们砸了过去。 一个好汉拔出单刀,劈开飞来的凳子,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全,还有脾气了?” 好汉们纷纷亮出兵刃,恶狠狠地盯着年轻人,只等一声号令,便要将他大卸八块。 金门主打量三个麻衣汉子几眼,抬手拦住众人,又盯着那年轻人,问道:“你凭什么抱不平?我兄弟去趟边城,平白死在图老儿手下,如何不能找图家后人报仇?” 锦衣年轻人激动起来,大声说道:“那些人自己没本事,却偏要去边城抢魔书,死了也活该。” 金门主登时大怒,起身便要动手。陆镖头也在打量三个麻衣汉子,起身拦住金门主,冲年轻人问道:“在下眼拙,不知少侠是哪派的高足,莫非也去过边城?” 锦衣年轻人愣了一下,答道:“我没去过。家祖倒是去了,可惜死在黑虎堂里。” 陆镖头拱了拱手,说道:“我等都有同门好友死在黑虎堂里,少侠不妨同去洛阳,找那黑火报仇。” 金门主冷哼一声,说道:“图老儿替黑火卖命,老子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锦衣年轻人突然大笑几声,厉声说道:“就凭你,也配跟他老人家动手?” 金门主眼中现出杀机,沉声问道:“小兔崽子,你是图家的人?” 年轻人豁了出去,大声答道:“不错,小爷就是图家最后一个活着的。家祖在世的时候,你们见着他老人家,恨不得摇起尾巴来,哪个有胆子敢动手?” 众好汉都恼怒起来,叫嚷着要剁了年轻人。 齐帮主站了起来,抬了抬手,大声说道:“弟兄们都听好了,守住门窗,活捉了这小子,给佟帮主送份大礼。” 众好汉反应过来了,当即四下散开,守住各处门窗。飞鱼帮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提了根铁桨,抢先冲了上去,一边喊道:“帮主,我来捉了这小王八。” 孔秀暗自感慨,这图家后人倒也有些骨气,只可惜太蠢了,自己送死也就罢了,却害得她想溜出去也难了。 大堂中间,提铁桨的汉子已经跟年轻人斗了起来。那汉子膂力惊人,一根铁桨抡得劲风激荡。年轻人只顾闪避,步法倒也精妙,可惜争斗经验不足,一时落了下风。 众好汉见己方势头十足,也不上去帮忙,都守在外围看热闹。提铁桨的汉子有意抖威风,铁桨越抡越起劲,将年轻人逼得狼狈闪避,也引得好汉们连连喝彩。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争 执 一不留神,铁桨卡在一张桌子里,抡到半空,又“哗啦”一声摔了下来。那汉子吃了一惊,连忙侧身躲避。年轻人找准机会,欺身而上,左手按住铁桨,右手扣住那汉子右肘。 孔秀微微一惊,大力鹰爪功霸道无比,那汉子的关节怕是要碎了。 锦衣年轻人却似功夫太粗浅,不单没抓碎骨头,连关节也没卸下来,只让提铁桨的汉子疼得“嗷嗷”直叫。两个人 都僵在原地,相互都奈何不得。 齐帮主脸色难看,冷哼一声,却也没插手。 金门主等不及了,喝道:“这小子是鹰爪门的余孽,替黑火做探子。你们一起上,定要生擒住他。” 两个金山门的好汉点头应诺,抽出单刀,冲了上去。 锦衣年轻人神色大变,惊慌之间却似使对了力气,“喀拉”一声,将那汉子关节卸了下来。 那汉子铁桨脱手掉在地上,接连后退几步,左手托着右手,疼得“哇哇”直叫。 金山门两个好汉怔了一下,刀砍脚踢,将周边的桌凳都清掉,腾出一块空地来,免得手脚施展不开。 这几下动静大了,周边的食客都起身避开。 柜台上的荣老头也看不下去了,冲好汉们吆喝道:“这是要拆店么?你们要打架,出去打好不好?” 两个好汉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金门主。 金门主侧头瞪了荣老头一眼,喝道:“嚷嚷什么,打坏了东西,赔给你就是。” 两个好汉不再犹豫,挥刀朝年轻人砍过去。这两人刀法颇为扎实,单刀带着劲风,稳稳压住那年轻人。不过十几招,年轻人很快就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了。 孔秀思量着救那年轻人一次,心念飞转,一时也想不出稳妥的主意。 荣老头眉头紧皱,把一个小二叫了过来,低声嘱咐两句。小二连连点头,快步跑上二楼,推门进了一个单间。 大堂中央,锦衣年轻人腿上已经挨了一刀,鲜血染湿了衣裤,行动大为不便。金山门两个好汉只为活捉他,出手有些顾忌,这才让他勉强躲避下去。 很快,二楼那个单间的门拉开了,走出来几个劲装大汉。其中一个往楼下扫了一眼,喝道:“什么人在下面吵闹,扰了萧三爷的酒兴。” 众好汉都抬头看上去。金山门两个好汉也停了手,只将那年轻人围住。 齐帮主看向二楼,拱了拱手,笑道:“可是江龙帮的弟兄,烦请朱大哥出来说话。” 几个劲装大汉似乎认出了齐帮主,相互嘀咕几句,其中一个人又走回单间。 楼下的食客见有人出面说话了,也跟着抱怨起来。 左侧角落里,那个壮实汉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整日打架,还让人吃面不,侬不用养家糊口啊?”却是浓重的吴乡口音。 话刚说完,临近一个好汉目露凶光,挥刀砍断一张条凳,喝道:“不相干的闪到一边,再啰嗦老子剁了你。” 壮实汉子害怕了,低头退了几步,又舍不得桌上的面,冲上去抱起碗,转身跑到柜台旁,倚在楼梯底下接着吃。旁边几个食客看见了,都嗤笑不已。 孔秀心里清楚,那壮实汉子有意隐藏身份,与三个麻衣汉也肯定有关系,却不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不由得小心起来,也顾不上那年轻人了,跟着几个食客躲到角落里,低着头耐心等待机会。 不一会,单间里又走出来一个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双目精光闪烁。 看到那人出来,齐帮主和金门主都拱手行礼,先说道:“见过朱帮主。” 孔秀抬头扫了一眼,认得那人就是江龙帮的朱帮主。 朱帮主点了点头,拱手还礼,说道:“原来是齐老弟和金门主,不是让你们在帮内等消息么?” 齐帮主大笑几声,答道:“兄弟们多时没见朱大哥了,哪里肯坐着等?又听说朱大哥请萧三爷喝酒,都想来讨碗酒喝,也借花献佛敬一敬萧三爷。” 朱帮主也笑了出来,说道:“齐老弟客气了。三爷就在里头,方才还提起威远镖局的武总镖头,说得空要请他来江南走一走。” 陆镖头拱手应道:“萧三爷有心了。今日陆某定要代总镖头,好好敬一敬萧三爷和朱帮主。” 朱帮主“哈哈”大笑,抬了抬手,说道:“好说,好说。”又往大堂里扫了一眼,问道:“齐老弟,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有个弟兄受了伤?” 方才那提铁桨的汉子被人扶到一旁,正按着肘部,接回关节。 齐帮主瞥了他一眼,冲朱帮主答道:“没事。遇到一个黑火的探子,我等正要把他擒下,带到洛阳送给佟帮主。也好在武林大会上,给江南同道们争口气。” 朱帮主点了点头,盯着那受伤的年轻人,问道:“小子,你是黑火的人?” 锦衣年轻人神情悲愤,抬头喝道:“小爷是鹰爪门图家的人,你们硬说黑火,那就是黑火的人。” 正说话间,单间里又走出来一个白面中年人,背着双手,只往楼下扫了一眼。 楼下齐帮主、金门主等人一齐冲楼上拱手行礼,说道:“见过萧三爷。” 朱帮主侧身冲白面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小弟招呼不周,吵着三爷了。” 孔秀往楼上打量几眼,心念一动,不觉又瞥了三个麻衣汉子一眼,暗道这三人蜀中装扮和口音,莫不是冲着萧家人来的。 萧三爷摆了摆手,目光却落在三个麻衣汉子身上,皱了皱眉头,径自走下楼来。朱帮主也没多问,领着几个劲装大汉跟在身后。 萧三爷走到大堂中央,停了环视一眼,最后才看向那锦衣年轻人。 齐帮主、金门主等人凑了过来。齐帮主拱了拱手,低声说道:“三爷,这小子就是黑火的眼线。” 荣老头探头看过来,拱手说道:“三爷。有什么事情,不如让他们换个地方谈。把小老儿的店拆了,可没法再给三爷做蒸鱼了。” 萧三爷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荣老哥,放心罢。今天的酒钱,打坏的东西,让他们赔你双份。” 朱帮主也转头看向荣老头,只抬了抬手。荣老头颇为无奈,长吁一口气,倚着柜台坐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唐 门 萧三爷又看向那年轻人,问道:“你是图家什么人?” 锦衣年轻人深吸了口气,答道:“鹰爪门三代弟子,图安屏。” 齐帮主厉声喝道:“小子。见了三爷,还不跪下?” 图安屏也不理会他,对萧三爷拱手行礼,说道:“晚辈久闻江南千机堂大名,家祖也曾说过萧家世代忠义,萧三爷更是侠义为先,还请为图家主持公道。” 众好汉都愣住了。 齐帮主目光一闪,接话说道:“替你主持公道?小子,等到了洛阳大会上,佟帮主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自会给你个公道。” 图安屏大笑几声,抬手指着齐帮主,喝道:“洛阳大会,你以为你们就能得意了?我告诉你们,青城派东莱掌门已经答应了,要替图家枉死的百余口讨个说法。” 孔秀暗自感叹,丐帮重开武林盟会,七大派插手进去,只怕又有热闹看了,思量着早些把正事办完,再回山上躲一阵子。 大堂里安静一会。齐帮主脸色阴沉,喝道:“鹰爪门投靠黑火,杀害无数武林同道,图家罪有应得。” 有人附和说道,“青城是名门正派,怎么会替黑火的人出头?”“佟帮主替武林除害,七大派还能说什么?” 图安屏摇了摇头,大声说道:“谁投靠黑火了?家祖一人做的事情,与图家又有何关系?你们才是居心不良,借着对付黑火的由头,处处残害武林同道。” 陆镖头冷哼一声,接话说道:“莫要胡说。就这一个多月,十几位赶去洛阳的武林前辈,都死在黑火冥使刀下,你还要替黑火狡辩?” 好汉们也动怒了,跟着喊道,“他娘的,大家伙一起上,绑了这小畜生。”“对,把他送给佟帮主处置,青城派还能说什么?” 图安屏左右看了看,眼睛里尽是不甘。 金门主冷笑几声,大声问道:“东莱真人是什么身份,会替你这小兔崽子出头,去得罪丐帮?” 图安屏眨了眨眼睛,落下几滴泪水,深吸了口气,答道:“家母是蜀中大族出身,也是青城派的记名弟子,东莱掌门还亲自指点过家母的功夫。你们一个个,都是势利小人,现在害怕了么?” 金门主神色微变,喝道:“说得好。小子,你这么猖狂,今日就更不能放过你。” 图安屏面无惧色,仰头大笑,喝道:“你们一起上罢,小爷早就不想活了,等死后变作厉鬼,再找你们算账。” 众好汉破口大骂,都握紧了兵刃,只等着冲过去剁了他。 齐帮主冲萧三爷拱了拱手,说道:“三爷,这小子如此狠毒,今日不可留下后患。” 萧三爷点了点头,盯着图安屏,说道:“图鹰王的孙子,果然有几分骨气。我不跟小辈计较,你快走罢。” 齐帮主脸色微变,说道:“三爷,不可……” 萧三爷抬了抬手,又说道:“图家小子,江湖自有公道。这次先放过你,等洛阳大会后,再做计较。” 图安屏愣了一下,却似有些意外,站在原地也没说话。 三个麻衣汉子一直自顾吃喝,此刻都停了下来。那魁梧汉子抹了抹嘴,扫了众人一眼,骂道:“一群龟儿子,吵死个人了。要杀这个杀那个,也不见动手,就会耍嘴皮子,都他娘的脓包。” 众好汉又是一愣。飞鱼帮那汉子关节已经接上了,又提了铁桨,冲到萧三爷身旁,指着三个麻衣汉子,喝道:“哪里来的鸟人,活得不耐烦了么?” 魁梧汉子冷笑一声,只抬了抬手,桌上一块骨头飞了起来,瞬间打进了提铁桨汉子的嘴里。 那汉子愣了一下,当即丢下铁桨,双手一齐扣出骨头,突然“哎呦”怪叫一声,接着浑身扭动起来,双手上下抓个不停,顷刻间将上衣撕得粉碎,露出黑乎乎的身躯,布满一条条的血痕,叫声也愈发凄厉。 有人低声喊道:“黑火,一定是黑火的鬼使来了。” 众好汉大惊失色,握紧了兵刃,转头左右观望,却似酒店里真进了鬼一般。 萧三爷冷哼一声,闪到那汉子身旁,一手按住肩膀,一手按在喉咙上,两根手指往外一拔,带出一道乌黑的血线,又随手点了几处穴道。 那汉子不再发疯了,瘫倒在地上,轻声哼唧。 孔秀躲在角落里,看得很清楚。魁梧汉子打出骨头同时,衣袖中飞出一道乌光,射入那汉子的咽喉。萧三爷拔出来的,却是一根黑针,被他悄悄收在袖中。 朱掌门盯着三个麻衣汉子,脸色沉了下来,喝道:“都不要慌张。守好门户,别让歹人溜了出去。” 众人回过神来,高声应诺,握紧兵刃守住门窗。 萧三爷轻轻一笑,大声说道:“不要惊慌。他中了唐门的蝎尾针,现在已无大碍了。”又侧头看向朱帮主,说道:“朱老弟,千机堂的解毒丸你可还有?每日喂他吃一粒,三日后便可痊愈。” 朱掌门拱了拱手,当即走了过去,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青色药丸,塞入汉子口中,又吩咐手下,将他抬下去。 齐帮主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是唐门的人,偷偷施放暗器,不怕失了身份么?” 金门主面有怒色,喝道:“我们自和黑火余孽算账,跟唐门又没关系,为何要横插一手?” 魁梧汉子也不答话,只盯着萧三爷,冷笑不已。另外两个麻衣汉子也站了起来,护在魁梧汉子两侧,缓缓扫视大堂里一众好汉。 孔秀轻轻叹了口气,千机堂和蜀中唐门结怨极深,只怕不会轻易罢手,不禁又往楼梯底下瞥了一眼。那吃面的汉子吓得瑟瑟发抖,却像是没见过世面的船工。 萧三爷也不着急,左右打量几眼,才看向魁梧汉子,问道:“阁下出手不俗,不知是元字辈的哪位高手?” 唐家子弟按“元、亨、利、贞”排定辈分,四代人一循环。这一代元字辈正当壮年,也是如今唐门最精锐的力量。孔秀忽然想起一人,又往楼梯底下看了一眼。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黄 雀 魁梧汉子“嘿嘿”一笑,答道:“不错,老子就是唐元豹。蝎尾针的毒,你真能解得了,可莫要吹破了牛皮。” 萧三爷冷笑几声,说道:“区区蝎尾针,又算得了什么。唐门除了那几味单传的毒药,千机堂都能配出解药。” 唐元豹点了点头,笑道:“龟儿子,真是厉害。唐家的毒都叫你解了,叫我们去喝西北风么?怪不得,萧家是留不得,我看也有道理。” 萧三爷神色从容,问道:“前几日,擅闯船坞的蒙面人,就是你么?” 唐元豹满不在乎,答道:“龟儿子,江南难道是你们萧家的?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朱帮主冷喝一声,接话说道:“好哇,敢偷偷摸到江南来,还伤了我们的人,今日休想脱身。” 齐帮主和卓掌门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唐元豹瞪了朱帮主一眼,喝道:“伤了人又怎样,老子还怕你们这群龟儿子么?”说话间,身旁两个麻衣汉子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皮囊上。 陆镖头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冲萧三爷和唐元豹都拱了拱手,说道:“佟帮主广邀天下英雄,同赴洛阳共商大事。千机堂和唐门同属武林正道,两位不如一同前去,让天下人都见识见识世家风范。也可在武林大会中,堂堂正正争下一席之位,岂不比眼下自相残杀要好?” 唐元豹“哈哈”大笑几声,走到图安屏跟前,问道:“图家小子,你刚才求我什么事来着?” 图安屏怔了一下,当即说道:“唐前辈,你与家父相交多年,如今图家满门遇害,还请前辈替小侄主持公道。” 唐元豹“嘿嘿”笑了笑,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道:“我跟你那个老爹,也只在成都喝过几顿酒。不过呢,这个公道,该主持的,还是要主持。”又扫了众好汉一眼,接着说道:“这些龟儿子呢,说你图家投靠了黑火,还要到洛阳开什么大会,将你斩草除根。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现在就帮你教训他们一下。” 图安屏又怔了一下,连忙说道:“唐前辈,图家是遭了丐帮的毒手,佟老贼才是图家的大仇人。” 唐元豹看也不看他,笑道:“你这个娃儿懂什么?现在遇到哪个,就先帮你教训哪个。” 金门主气不过去了,怒道:“弟兄们,抄家伙一起上,把这三个王八给剁了。” 众好汉齐声响应,只是嘴上说得多,脚上却都不敢动。 齐帮主看向萧三爷,拱手说道:“这几个唐门歹人,连佟帮主都没放在眼里,硬要替黑火余孽出头,干脆将他们一并擒下。” 萧三爷轻笑几声,抬手拦住众人,说道:“这几个人,是冲着千机堂来的,我自会应付。你们替我照应四周,就怕他们使诈。”又盯着唐元豹,说道:“你咄咄相逼,真以为千机堂好欺负么?此次摸到江南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唐元豹却不理会,说道:“莫再啰嗦了,动手罢。”说完双手探进腰间皮囊中,抓起两把毒砂,迎面抛了过去。 孔秀看得真切,毒砂黄豆大小,在半空中陡然燃了起来,瞬间化作一团赤烟,翻滚着向众人压了过去,不禁吃了一惊,偷偷摸出一粒药丸,塞到嘴中吞了下去。 众好汉惊慌失措,乱作一团。齐帮主把陆镖头拉到一旁,各自捂住了嘴巴。 萧三爷面色凝重,喝道:“都别乱动。这是赤练毒砂,沾者毙命。” 众人惊愕不已,都后退几步,聚在一起,不敢乱动了。 萧三爷不再说话,只盯着那团赤烟,等毒砂燃尽了,双手一抖,从衣袖中各落下两枚白色圆珠,左手两枚先甩出去,圆珠飞入毒烟瞬间,右手两枚跟着甩出去。 “啪,啪”两声,正好撞中先前甩出的两枚,手法出神入化。孔秀也以暗器见长,不由得心中喝彩。 四枚圆珠撞在一起,登时散做一团白色雾气。与那赤烟混在一起,“滋滋”作响,融成一滴滴褐色汁液,落在地上。 很快,那团赤烟淡薄下去。唐元豹身边的两个麻衣汉子,双手一甩,打出一丛毒蒺藜,飞蝗般向众人涌了过来。 朱帮主喝道:“小心暗器。”边说边挥开铁扇,疾速抡起来挡在身前。 萧三爷神色轻松,随手捡起一条凳腿,拨开几枚飞来的暗器,讥笑道:“你们三个,就这点本事么?” 说话间,一个劲装大汉惨叫一声,胳臂上中了一枚毒蒺藜。那大汉反应倒也很快,拔出短刀划开伤口,取出扎进肉中的暗器,跟着黑血流了出来。旁边有人拿了酒过来冲洗伤口,又有人讨了解毒药给他敷上。 只片刻工夫,大堂里毒烟散尽。两个麻衣汉子却似黔驴技穷,不再乱发暗器。 朱帮主上前一步,喝道:“敢到江南来撒野,今日就让你们几个长点记性。”手中铁扇一抖,当即就要冲上去。 萧三爷突然惊叫一声,抬手捂住胸口,脸色变得惨白,失声说道:“无影噬心针……” 朱帮主等人都愣住了,转头看向萧三爷。 萧三爷一跃而起,冲三个麻衣汉子扑了过去,右手微扬,点点星光齐飞。可惜大半失了准头,“叮”的一阵清响,七八点星光径直扎进地砖中。一点星光穿透了唐元豹的右腿,钉进地砖中半寸,却是一枚寒光闪闪的钢针。 “娘的”,唐元豹后退两步,大惊失色,喝道:“好霸道的暗器。” 萧三爷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身体晃了晃,眉心已然变成了黑色,厉声说道:“唐元奇,你出来……”突然又转身看向楼梯底下,接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朱帮主先回过神来,盯着唐元豹,问道:“你,你就是唐元奇?” “哈哈”,楼梯下那个壮实汉子大笑出来,双目精光闪闪,走到萧三爷身旁,说道:“还不错,认得我的无影针。可惜你大意了,见了阎王爷,也莫怪别人。” 孔秀惊讶不已,自己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竟没看清他如何对萧三爷下的手,果然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登时低下头去,凝神戒备。 萧三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壮实汉子蹲了下来,翻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打量几眼,“嘿嘿”笑了出来,自顾说道:“总算不虚此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仲 贤 朱掌门抖了抖铁扇,喝道:“唐元奇,背后暗箭伤人,就不怕引起武林公愤么?” 壮实汉子也不看他,将小方盒收在怀中,说道:“你有本事,也可以在背后伤我。” 朱掌门脸上肌肉抽动,也不敢贸然动手。齐帮主等人也是面有难色,站着都不说话。 壮实汉子又起身走过去,查看唐元豹的伤势,又扯下一块布条,将大腿伤处扎紧。 唐元豹扫了对面众人一眼,低声说道:“既然做了,那就做绝。这群龟儿子,一个不留。” 众好汉惊呼道,“娘的,大伙跟他们拼了。”却又都往后退了几步。 壮实汉子转身看向朱掌门,问道:“你们刚才说,要去洛阳参加武林大会?” 朱掌门冷哼一声,答道:“不错。我等是要去洛阳,与丐帮佟帮主商议,一起对付武林败类。” 壮实汉子“嘿嘿”怪笑,说道:“就凭你们,也配去洛阳丢人现眼?”说完双手一挥,数十点乌光射出,没入对面人群中。 朱帮主和金门主首当其冲,身上中了几点乌光,都盘腿坐下,运功压制毒性。众好汉们却内力不济,发疯般抓挠起来,口中谩骂不已,有几个已将衣物扯得粉碎。 两个麻衣汉子捡起单刀,走过去便要大开杀戒。壮实汉子出声拦住他们,冲众人喝道:“唐门的蝎尾针无需解药,三日后毒性自会消除。今日只给你们一个教训,倘若还有人敢去洛阳凑热闹,那就先买好棺材罢。”回头看了唐元豹一眼,说道:“我们走。” 两个麻衣汉子丢下单刀,回来搀着唐元豹。四个人一齐走出大门。 图安屏猛地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前辈,唐前辈,等等我……”当即也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好汉们仍在鬼哭狼嚎。食客中有人喊了一句,“快跑啊。”顿时一齐涌了出去。 孔秀混在人群中,跟着跑了出来,又独自闪进一条小巷,绕了好一阵,确定身后没人跟来,才慢了下来,在外城里闲逛一圈,又朝码头方向走了回去。 离码头集市不远,有条东西走向的横街,约莫里许长,尽是古玩玉器店铺,正是外城有名的银宝街。街尾处,有家临街当铺,三间阔的门面,挂了块乌漆招牌,写着“沈记当铺”四个金字。招牌布满裂纹,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孔秀站在当铺门口,望见那块大招牌,愣了一会,低头走了进去。铺子里极其简单,一排半人高的柜台,站着五六个伙计。两个客人背着包袱,正与里面的伙计低声讨价。墙边摆了两张椅子,中间一张茶几,孔秀犹豫一下,径自走过去坐了下来。 早有眼尖的伙计,看到孔秀进来,当即走进里间。不一会,出来一位老者,五十多岁,穿了身布衫,快步走到孔秀身前,拱手说道:“孔姑娘,你总算来了。” 孔秀轻轻一笑,起身回礼,答道:“劳烦掌柜久等。” 老者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刚才伙计回来说,荣老头店里有歹人生事。东家担心姑娘的安全,正打算去请六扇门的捕头。” 孔秀拱了拱手,说道:“多谢了。那是旁人惹的事,掌柜不必担心。先生若来了,我这就去见他。” 老者点了点头,侧身说道:“姑娘,请随我来。”说完领着孔秀走进里屋,穿过几间屋子,从一扇小门走了出来。 外面却是一条窄小巷,两边都是几丈高的院墙,有如山中的一线天。走到尽头,又有一扇小门。老者推开小门,带着孔秀走进去。 里面是一处宅子的前院,院中立着几块湖石,角落里种了几株桂树。老者将孔秀引进前厅,请她坐下,又径自往里走。 等了一会,厅后出来一个中年人,面容儒雅,头戴纱帽,身穿长袍,腰间缠了一根银带。 孔秀当即起身,拱手行礼,说道:“见过仲贤先生。” 来人正是此间当铺的东家,苏州府沈家的沈平山。沈家乃是江南世家,到这一辈共有兄妹七人。沈平山排行第二,字仲贤,友人都称他仲贤先生。其余几个兄妹,有的在朝为官,有的闭门着书,也有的如闲云野鹤,都不管当铺的祖业。沈平山只得独自挑起这副担子,据说是颇耗心力,人过中年却未曾婚娶。 沈平山缓步走到跟前,打量她几眼,说道:“你长大了,愈发像你师父。” 孔秀低头笑了笑,答道:“先生样子倒没什么变化,秀儿可羡慕得很。” 沈平山也笑了笑,点头说道:“坐下罢。” 两人挨着坐下。老者送进来两盏茶。孔秀端起一盏,只觉淡香扑鼻,又见汤水清碧,茶叶宛如莲心,颗颗立在汤中,十分好看,浅尝一口,却略有些苦味。 孔秀怔了一下,放下茶盏,暗自感叹,也只有像先生这般,才有闲情去品茶,师父带着自己四处奔波,终是分不出茶水的滋味。 沈平山喝了一口茶,问道:“你师父,近来如何?” 孔秀淡淡一笑,答道:“师父一年前,已经去世了。” 沈平山神色微变,沉默良久,只轻叹一声,说道:“她还是,喜欢彼岸花么?” 孔秀点了点头,说道:“师父临终前,正好赶上花开,终日只坐在花丛中。” 沈平山又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孔秀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师父嘱咐我,若遇到棘手的事情,可以来京城找先生。” 沈平山回过神来,轻笑几声,说道:“你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单说那只通天犀角杯,前阵子汪通海托人来问过好几次。” 孔秀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可不管东西是谁的,只想把它换成银子花。” 沈平山点了点头,叹道:“我原以为,你师父会来一趟。” 孔秀想了想,说道:“若是不好出手,秀儿就不麻烦先生了。” 沈平山看着孔秀,摇了摇头,说道:“你跟你师父一般,总信不过旁人。别着急,听我说完。” 孔秀不动声色,只等他往下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故 人 沈平山轻叹一声,说道:“汪通海那个小妾,原来还活着,找到人之后,他的气就消了一半。” 孔秀“嘿嘿”一笑,答道:“是我把她藏起来的。” 沈平山看了她一眼,又说道:“眼下朝局动荡,盐帮也小心起来,汪通海顾不上别的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稳妥一点,托了青城东莱真人,把东西送到成都府出手。这才多耽搁了些日子。” 孔秀松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先生。如此,我再贴当铺一成的红利。” 沈平山摆了摆手,接着说道:“所有的货款,一半折作现银,已经帮你换成了银票,还是按你师父的老规矩,当铺只抽三成的利。” 烫手的红货,只抽三成利绝对不算多,孔秀却担心另一半,也不知是什么名头,点头说道:“一半折成了银子,也足够我花的了。” 沈平山沉默一阵,慢慢说道:“你师父年轻时,换来再多的银子,也都送给了旁人。另一半,我自作主张,换成了蜀中的良田。当铺代收租子,你每年定期来取,也只抽三成的利。如此,你总能稳稳当当,衣食无忧。” 孔秀心中感动,深吸了口气,说道:“可惜,师父已经死了,不能领先生这份心意。” 沈平山黯然神伤,静坐一会,笑道:“总算她还有个徒弟。只要你过得好,她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孔秀暗自感慨,先生对师父这般用心,可惜终究不是一路人。 沈平山叹了口气,又问道:“往后你有什么打算,还回姑射山么?” 古老相传,云梦北境有一条河,河水源自九天之上,河畔有一座姑射山,山上有神人居住,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孔秀师父在朗陵遇到了一条河,河畔也有一座山,便叫它姑射山,带着孔秀在山中住了多年。 孔秀思量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答道:“师父不在了,山上冷冷清清的,我还不想回去。” 沈平山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别学你师父。我看不如找个厚道人家嫁了,过安定的日子。” 孔秀不禁想到一人,心中慌乱,连忙摇头说道:“我从小自在惯了,可不想学俗世女子,嫁到夫家受那些约束,跟关在笼子里一般。” 沈平山笑了出来,说道:“不想受约束?可天地虽大,也不过一个鸟笼子,你又能飞到哪里去?” 孔秀怔了一下,不是太明白,问道:“先生是世间高人,可为何也要守着当铺?” 沈平山长叹一声,答道:“身在俗世,你我都逃不掉的。” 孔秀不以为然,摇头笑道:“我跟先生不一样。我有了银子,四处游山玩水,过快活日子。” 沈平山笑而不语。 孔秀想了想,忍不住又说道:“听说新安江风景如画,我想去看一看。” 沈平山目光闪了闪,说道:“新安江不单风景好,也多青年俊彦。你若有中意的人,记得带过来找我,我一定替你做主。” 孔秀心中高兴,低头笑了笑,说道:“多谢先生,那秀儿就不叨扰了。” 沈平山点了点头,说道:“银票和田契,都在当铺账房里。等会出去,自有人交给你。” 两人再寒暄几句,沈平山叫来一个伙计,领着孔秀又从那扇侧门走出去。 孔秀回到账房,交接一番,将银票和契书收好,放入怀中,拱手辞了掌柜,走出沈记当铺后,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时候还早,孔秀心情也不错,就在街上闲逛起来。一家铺子的簪子分外精致,孔秀多逗留了一会,出来却看到街对面,一高一矮两个胖子在摊子上挑胭脂。 孔秀一眼就认出来了,两人是杜威手下的谭家兄弟,心中暗笑不已,又转了几家铺子,两个胖子仍跟跟在身后,当即打定主意,不紧不慢地朝集市走去。 过了码头,孔秀却不登船,径直出了金川门,沿着江边小路再往西走。前面一片柳树林,万条丝绦垂下,织成一面翠绿锦障,遮在江边。 柳树林的尽头,另有一处野渡口,远不如外城码头繁忙。船家每日早晚撑船过江心岛,再到对岸的渔村。此刻时候尚早,一路上也没见着几个行人。 孔秀快步走进柳树林,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两个胖子也跟进林中,左右张望一阵,却不见一个人影。矮个胖子冷哼一声,骂道:“他娘的,这小贱人在耍我们。” 高个胖子“嘿嘿”一笑,说道:“她还能飞了么,就躲在林子里。” 矮个胖子愣了一下,说道:“也是,再往前就没路了。我去把她揪出来。”说完反手抽出一把砍刀,便要往里闯。 高个胖子伸手拦住他,低声说道:“小心。她引我们进来,八成有诈。”从背后解下一面牛皮小盾,套在左手上,右手抽出单刀,冲矮个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往树林里走。 树林也不大,片刻工夫,两人已走到了尽头,仍没发现孔秀的踪迹。 矮个胖子不耐烦了,抱怨道:“娘的。我们上当了,那小贱人怕是早过江了。” 高个胖子脸色也不好看。突然,最前头一株柳树后,“嘣”的一声弦响,一排弩箭带着劲风射向两人。 高个胖子大惊失色,喝道:“小心。”左手圆盾护在身前,迎向飞来的弩箭。“咚咚”一阵急响,七枚弩箭穿透牛皮,笔直地插在盾面上。 高个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拉着矮个胖子,躲到一个柳树背后,喝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 前面传来一阵冷笑,有人说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一路鬼鬼祟祟的?” 矮个胖子怒不可遏,骂道:“小贱人快滚出来,老子兴许还能放你条生路。” 前面那人大笑出来,说道:“有本事就过来,看你们能接住我的连珠弩几次?” 高个胖子皱了皱眉头,挺着圆盾,缓步往前走。矮个胖子怔了一下,也不再骂了,小心跟在高个胖子身后。 两人愈走愈近,离那颗柳树只剩两三丈远。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双 丑 突然,又是“嘣”的一声弦响。高个胖子心中大惊,挺着圆盾蹲了下来,却将矮个胖子的脑袋露在身后。 矮个胖子愣在原地,抬手护住自己的脸。 高个胖子猛地发现没有弩箭飞过来,接着一条人影从树后掠起,朝渡口飞奔而去,当即反应过来,起身骂道:“他娘的,小贱人使诈。她没有箭了,快追。”说完扔了圆盾,发力急追。 矮个胖子也兴奋起来,叫骂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左一右,几乎同时跑过那颗柳树,也看见了不远处孔秀的身影。 就在此刻,忽然“呼啦”一阵绳索声。两人只觉得脚踝猛地被勒紧,接着脚下踏空,瞬间又变成了头下脚上,吊在半空中。 不等两人回过神来,孔秀已然抢到了身边,出手连点,封住两人的穴道。一高一矮两个胖子,此刻就像两只肉球,吊在空中前后晃荡。 孔秀有心吓唬他们,喝道:“谭家兄弟,敢打我的主意,活得不耐烦了。”捡起地上的砍刀,随手砍向高个胖子。 刀光一闪,眼看就要割断高个的喉咙,偏巧身体往后晃了一下,刀锋擦着皮肉而过。 高个胖子脸上肌肉抽动,却也没说话。 矮个胖子神情焦急,大声喊道:“杜老大,杜老大,快来救救我兄弟。” 孔秀余光扫过树林,一边喝道:“哼,我就不信了,还砍不中你。”回手又要再砍一刀。 “小孔雀,”林中有人喊道,接着杜威闪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短刀,掠到一丈开外,打量孔秀几眼,阴笑道:“嘿嘿,今天这身装扮,可俊俏得很。” 孔秀心中有气,转身看着杜威,笑道:“杜大哥,好些日子不见,小妹还真惦记你了。” 杜威怔了一下,接话说道:“嘿嘿,我这不是来找你……” 不等他说完,孔秀先将砍刀甩出去,径直飞向面门,左手打出一道蓝芒,射向咽喉。 杜威神色大变,右手提刀一劈,将砍刀打落在地上,左掌抬起迎向蓝芒。“叮”的一声清响,蓝芒向后倒飞,划出一道弧线,又回到孔秀手中。 杜威惊魂未定,退了两步,狠狠说道:“死丫头,你师父的手段倒是学全了。可想对付我,还差得远。” 孔秀盯着杜威,喝道:“对付不了你,我就先杀了这两个。”接着竖起手掌,便要斩向高个胖子咽喉。 杜威连连摆手,笑道:“丫头,都是自己人。莫要发脾气,有话好好说。” 孔秀心念一转,左手一探,扣在矮个胖子面门上,问道:“为什么跟着我?不说实话,把你眼睛抠出来。” 矮个胖子急忙说道:“不关我的事,杜老大吩咐的。” 孔秀冷哼一声,把手收了回来,盯着杜威,喝道:“你还敢缠着我,莫忘了说过的话。” 杜威“嘿嘿”直笑,把短刀插回腰间,摆了摆手,说道:“小孔雀,有一桩比盐帮更大的买卖,我想来想去,还是找你最合适。” 孔秀也不理会,只说道:“你若不认账,我对付不了你,就去求田胖子。” 杜威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放心,我怎么会不认账。那个端木小子,你还记得么,他身上可有不少宝贝。” 孔秀心中一惊,那呆子又惹什么事了,当即问道:“那小子身上,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杜威目光闪了闪,说道:“你先放了谭家兄弟,我就跟你说实话。” 孔秀嗤笑几声,说道:“杜老大,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 杜威咧嘴笑了笑,说道:“我们两个,都到林子外面去。我告诉你实情,你也放过谭家兄弟,如何?” 孔秀想了想,点头说道:“好,你先走。” 杜威当即跃出树林,几个起落,停在江岸边上,转身等着孔秀。 孔秀纵身跟了过去,停在杜威面前,低声说道:“有什么话,快说罢。” 杜威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魔书的消息,你可听说了?” 孔秀白了他一眼,答道:“江湖上谁不知道,魔书落到了黑火手里。” 杜威摇了摇头,说道:“我听人说,端木家那小子,把魔书交给黑火,只为换一个姑娘。” 孔秀心中不悦,也不答话。 杜威冷笑几声,接着说道:“我可不相信,有人会用魔书去换一个女人。那小子定是耍花样,故意放出假消息,其实魔书还在他身上。” 孔秀不耐烦了,说道:“那呆子色迷心窍,为了漂亮姑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杜威“嘿嘿”一笑,接话说道:“那小子人傻好色,身上宝贝又多。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你不动心么?” 孔秀瞪了他一眼,笑道:“端木家的人都傻,你去绑了他就是,也不用怕什么逍遥侯逍遥公子。” 杜威脸色沉了下来,答道:“那又怎样?只要你把那小子引出来,我自有办法对付。” 孔秀心中奇怪,问道:“你吃错药了么,敢去招惹逍遥山庄的人?” 杜威沉默一阵,慢慢说道:“如今形势不同了,逍遥山庄风光了多年,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有件事情,兴许你还不知道罢。” 孔秀见他有意卖关子,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走。 杜威侧身将她拦住,“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前些日子,燕王府发出悬赏密文。凡是端木家的人,每人赏银万两,再给一份清白告身。” 孔秀吃了一惊,深吸了口气,问道:“逍遥侯是朝中重臣,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杜威颇为得意,答道:“千真万确。收到消息的全都是顶尖高手,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十个。” 孔秀怔了一下,登时笑了出来,说道:“哦,这么说来,你也算江湖十大高手了。” 杜威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告诉你,雷公就收到了悬赏文书,他算得上十大高手么?” 孔秀不觉担心起那呆子了,又思量着杜威为何要盯着他不放手,问道:“你盯着逍遥山庄的人不放,他们哪里招惹你了?” 杜威登时变色,目露凶光,喝道:“老子的事情,还轮得到你来管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入 伙 孔秀神色不变,从容答道:“你想拉我入伙,就不能有事瞒着我。” 杜威目光闪烁不定,沉默一阵,只问道:“该说的都说了,你答不答应罢?” 孔秀沉吟片刻,深吸了口气,答道:“你既找上我,我若不答应,你肯定不会罢手。那要先说好,得手之后,我们怎么分东西?” 杜威笑了出来,当即说道:“这次,带着谭家兄弟一起动手。不论银子财物,都分作四份,每人一份。我绝不占你的便宜。” 孔秀冷笑几声,说道:“得了武功秘籍,我要单独抄一份。银子财物,我们两个一人一半。谭家兄弟是你找来的,要分银子,你自己分给他们。” 杜威面有怒色,皱了皱眉头,说道:“秘籍可以让你抄一份。银子分作三份,你我各一份,谭家兄弟一份。” 孔秀犹豫一下,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对付那小子,可要听我的。等时机到了,我自会通知你。” 杜威怪笑几声,说道:“凭你的手段,迷倒那小子绰绰有余。不过我会让谭家兄弟跟着你,万一情况有变,也好有个照应。” 孔秀摇了摇头,说道:“那俩个笨蛋跟在后面,只会坏事。你若信不过我,这买卖不做就是。” 杜威盯着孔秀,忽然问道:“你这么紧张,不会真对那小子动心了罢?” 孔秀心中慌乱,有意笑了出来,自顾说道:“你说的也对。他人长得不错,家世又好,还会心疼人。这样的男人哪里去找,我还真有点动心了。” 杜威愣了一下,接着大笑出来,说道:“你一个女飞贼,还想从良嫁人么?” 孔秀当即大怒,喝道:“我怎么?你别满嘴污言,我跟你可不一样。” 杜威“嘿嘿”直笑,说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可别跟你师父一样,吃了男人的亏。” 孔秀沉默一阵,不愿跟他瞎扯,又问道:“那小子轻功不错,我若引他出来,你怎么对付他?” 杜威笑得更得意了,慢慢说道:“当年我一门心思练疾风刀法,跟人讨了半截陈香,叫什么断念禅香。参悟功法心诀到紧要关头时,只要点上此香,便不会走火入魔。” 孔秀心念一动,问道:“还有这种奇香,莫非是田胖子给你的?” 杜威冷哼一声,答道:“他虽然有些本事,却也拿不出这等好东西。” 孔秀愈发好奇了,猜不出他怎么对付那呆子,嗤笑几声,说道:“你的疾风刀也是十大秘传之一,点上那香再参悟参悟,兴许堪破了化境,可就天下无敌了。” 杜威皱了皱眉头,接话说道:“小丫头,你懂什么。这香的神奇之处,就在能将心念与身体暂时断开。若遇心魔侵扰,也只是神念恍惚,体内真气却自发运行,不会受走火入魔之苦。” 孔秀颇觉稀奇,叹道:“那不是,跟迷香差不多。我看不必浪费这等好东西,去找田胖子,多配些半日酥。” 杜威颇为不屑,说道:“半日酥算个屁。这香无色无味,神妙无比。当年我用过一次,他娘的,我能听见看见,也能喊出来,偏偏一动也不能动,跟睁着眼睛做梦一般。” 孔秀隐隐有些担心,笑道:“原来如此,杜兄不如先分给小妹一些。小妹对付那小子,就更有把握了。” 杜威沉默一阵,瞪了孔秀一眼,说道:“这香我不能随便给人。若不是要对付那小子,我也不会拿出来。” 孔秀思量一会,也怕他起了疑心,点头说道:“也好,有了这手段,我也就放心了。怎么让那小子上钩,我们还要再议一议。” 两个人又凑到一起,低声嘀咕起来。 过了一刻钟,杜威转身返回柳树林,解下还吊着的谭家兄弟。孔秀独自去了渡口,早有一条小船等在岸边,待她跃上船后,船家便撑船往江心划去。 徽州,吴家宅院。 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洒下淡淡银光,将整座古城笼在薄纱之中。叶正又坐在屋顶上,对着月亮发呆。 吴小月让人搬来一张梯子,架在屋檐旁,小心爬了上去,也不敢往下看,挪到叶正身后,轻声说道:“叶大哥。” 叶正回头看了一眼,起身拉她过来,并排坐在屋脊上。吴小月长舒了口气,抬头看着月亮,心中不那么怕了。 叶正侧头看了一眼,问道:“你怎么上来的?” 吴小月笑了笑,答道:“我找了张梯子,爬上来的。在屋顶上看月亮,还真是不错。” 叶正又问道:“铭心没陪你?” 吴小月摇了摇头,答道:“他们两个在后花园看月亮,我才不去讨人嫌。” 叶正说道:“这里太高,以后别上来。” 吴小月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上屋顶?” 叶正沉默一阵,答道:“小时候怕高,祖父偏要带我上屋顶看月亮。他自顾坐着喝酒,任我在一旁哭。” 吴小月笑了出来,说道:“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叶正也笑了笑,说道:“后来就不怕了。” 吴小月笑不出来了,眨了眨眼睛,流出了眼泪,说道:“爹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怕,可现在睡觉害怕,连上个屋顶也害怕。”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别怕。明天我还带你上来。” 吴小月抽泣几声,想了想,问道:“叶大哥,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 叶正怔了一下,答道:“你心里不想,就没有。” 吴小月咬了咬牙,轻声说道:“可我做梦的时候,总能看见爹坐在床边。他只看着我,也不说话。” 叶正沉默一阵,慢慢说道:“很久以前,我也经常梦见祖父,心里怕得很,就爬起来拼命跑。等跑累了,就什么都不想了。” 吴小月看着叶正,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叶大哥,你能教我学剑么?” 叶正似乎没听见,也没理会她。 吴小月抬手擦了擦眼泪,又说道:“铭心哥哥说,你的剑很厉害。” 叶正转头看着她,问道:“你学剑做什么?” 吴小月心中难过,低头说道:“我若学会了使剑,爹肯定就放心了,也不会再来守着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学 剑 叶正不说话了,等了一会,拿起身旁的铁剑,递给吴小月,说道:“剑是天地正道,诸邪不侵。你带在身边,就不会害怕了。” 吴小月接过铁剑,小心捧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说道:“叶大哥,我想学剑。”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学剑很苦,学会了更苦。” 吴小月听不明白,低声说道:“我要是早学会了用剑,一直守着爹,爹就不会死……”说着又抽泣起来。 叶正忽然仰天长啸,直冲九霄,说道:“好。你若能让这把剑长在手上,我就传你天下最厉害的剑术。” 吴小月不哭了,看着手中的剑,忍不住问道:“让它长在手上?”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从今天起,你不论做什么,去哪里,都带着它。日子久了,它就会长在手上。” 吴小月又看了铁剑几眼,皱了皱眉头,喃喃说道:“手上长了一把剑,那岂不是很难看?” 叶正深吸了口气,轻叹一声,不再答话了。 一道身影从后院急速掠起,几个起落就到了前院,再一晃,人已经上了屋顶,却是听到啸声赶来的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神情紧张,左右扫视几眼,问道:“怎么回事,有人闯进来了?” 吴小月摇了摇头,答道:“没事。我睡不着,就爬上来找叶大哥说话。” 端木铭心侧头看着她,问道:“你拿把剑做什么?” “拿着剑,就不会害怕”,叶正看向端木铭心,抬了抬手,说道:“这几日平静得很,你放心罢。”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又对吴小月说道:“小月,你要是害怕,晚上让依依陪着你。” 吴小月又摇了摇头,答道:“不用,我现在不怕了。” 叶正说道:“不怕就好,快去睡罢。”说完在屋脊上躺下,自顾闭上眼睛。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对吴小月说道:“我们下去。”轻轻挟着小月,提气跃下屋顶,又将她送回房中。 这一夜,吴小月睡得很沉,直到敲门声吵醒。外面阳光很好,吴小月当即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 端木铭心站在门口,腰间缠了一条白布,先说道:“二叔回来了,在大厅里等你。” 吴小月怔了一下,心中悲喜交加,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安慰几句,才拉着吴小月进了前厅。 厅首挽了一匹白布,简单布作灵堂。香案上放着一只黑色木盒,前面点了两根白烛。 吴小月登时哭了出来,问道:“爹,是不是爹?” 几个人都在厅里。吴世诚脸色阴沉,站在左首,低声喝道:“小月,跪下,给你爹磕三个头。” 吴小月神情悲痛,“哇哇”大哭起来,走到案前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头。 沉默一会,吴世诚愈发烦躁,说道:“好了。几个本家叔伯都在外面等着,早些让你爹入土为安罢。” 端木铭心取了孝服,和柳依依一起,替吴小月穿上。吴小月抱起木盒,一边哭,一边跟着吴世诚出了大门。 大门外,还站着几个老者,身上披了麻衣。 吴世诚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大哥客死异乡,尸骨在西北已经火化了。丧事一切从简,你们就不必去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带着柳依依留在家中等候。 过了正午,吴世诚才带着吴小月回来。柳依依早吩咐下人,备了一桌素席。几个人一起,匆匆吃罢午饭。 吴世诚扫了几人一眼,先说道:“这阵子,让你们费心了。如今事情已了,你们先去歇息。我有几句话,要跟小月说。” 端木铭心冲柳依依和叶正使了个眼色。三个人都不说话,相继走了出去。 安静一会,吴小月看着吴世诚,先问道:“二叔,你告诉我,爹怎么死的?”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答道:“去西北的路上,得疫病死的。” 吴小月却不相信,摇了摇头,又问道:“爹是不是偷了朝廷的税银?” 吴世诚怒火中烧,喝道:“胡说八道。我跟你说过了,是江匪偷了银子,陷害你爹。” 吴小月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吴世诚深吸了几口气,低声问道:“老杨人呢?” 吴小月愣了一下,答道:“回乡下老家了。他儿子大了,说是要娶媳妇。”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人都散了,我也要替你做打算。” 吴小月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愈发通红,问道:“爹说过的,是拓哥哥逼他,是不是?” 吴世诚猛地拍了下桌子,喝道:“住嘴。这种话,以后对谁也不能说。” 吴小月吓得身子抖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不能说?” 吴世诚阴笑几声,慢慢说道:“因为你爹不论做什么,都是他自愿的,没有人逼过他。” 吴小月将信将疑,又低声抽泣起来。 吴世诚颇不耐烦,说道:“你再这般哭哭啼啼,你爹可真要死不瞑目了。” 吴小月泪如雨下,却不敢哭出声来。 吴世诚却似在地火上煎熬,长叹一声,说道:“我身不由己,肯定照顾不了你,想了很久,只能送你去福州。以后,你就住娘舅家,别再回来了。” 吴小月连连摇头,答道:“舅舅早死了,我不去。” 吴世诚也知道,小月母亲远嫁吴家,向来和娘家人来往不多,小月舅舅死后,她母亲跟娘家嫂子不和,来往就更少了,越想越是心烦。 吴小月抹了抹眼泪,接着说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守在家里。二叔若是挂念我,就回来看一眼。” 吴世诚无可奈何,径自起身走了出去,出了饭厅没走多远,便看见端木铭心在廊边等着。 两人对视一眼,缓步走到后花园,进了小榭坐下。 吴世诚先说道:“小公子,该说的我都说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低声问道:“二叔一直跟着我兄长,可知这些年,他都在做什么?” 吴世诚轻轻一笑,答道:“他在做什么,你应该去问他。”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又问道:“你可听说过青龙会?” 第一百五十七章 算 盘 吴世诚“哈哈”大笑,答道:“江湖上的人,谁不知道青龙会?侯爷是心疼你,才不让你知道太多。”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他们有事瞒着我?” 吴世诚不愿跟他多扯,答道:“有机会,你自己去问。”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又说道:“我找二叔,还有一件事要商量。” 吴世诚冷笑一声,也没接话。 端木铭心说道:“我想认小月做妹妹,带她回山庄。” 吴世诚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身边,有个妹妹了罢,还差小月么?”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连忙说道:“二叔误会了。我认小月做妹妹,再带回山庄,只是想让她安安稳稳一辈子。” 吴世诚心中唏嘘,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自会送她去福州,住她娘舅家里。”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小月愿意去哪里,听她的就是。” 吴世诚侧过头去,不愿多说了。 端木铭心又说道:“二叔,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多看开一些。” 吴世诚转头看着他,轻叹一声,说道:“等送走了小月,我怕是很少再回来了。你自己多保重。”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接话说道:“小月安顿好了,我也想走,离开这里。” 吴世诚心念微动,低声说道:“我若是你,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走得越远越好。”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下去。两人又随意闲谈了几句,各自离开。 等到傍晚,几个人吃罢晚饭。吴小月执意要去前厅守灵,端木铭心和柳依依都陪她去。叶正只说六扇门既肯将骨殖送回来,案子必定是结了,打算出门一趟。吴世诚懒得多问,这些日子身心俱疲,自顾找了一坛酒,拎着走回卧房。 进了房间,吴世诚反手将门带上,走到圆桌旁,放下酒坛,取火折点上烛台,拍开酒封,刚要抱起来喝,却看见角落里一人白衣胜雪,登时心中大惊。 端木拓缓步走过来,在桌旁坐下,冲他点头笑了笑,说道:“看来,事情很顺利。” 吴世诚整个人都僵住了,问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端木拓目光一闪,答道:“我来,给大掌柜上炷香。” 吴世诚长舒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酒坛,起身拱手说道:“公子,平等王本想收买黎破,我说了实话,才答应除掉他。” 端木拓笑了出来,说道:“很好,看来他相信你了。” 吴世诚心中紧张,低头说道:“平等王不相信任何人。” 端木拓不再笑了,接话说道:“就算他谁都不信,也一定相信他自己。” 吴世诚想了想,抬起头来,答道:“不错。他肯定看出来了,我没得选择。”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本事很大。” 吴世诚莫名惊恐,随口说道:“公子,黎破武功高强,我担心黑火没人能对付他。” 端木拓轻轻一笑,却问道:“你回老家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吴世诚愣了一下,连忙答道:“我敛了大哥的骨殖,这才急着赶回来安葬,绝非瞒着公子。” 端木拓轻叹一声,点头说道:“是要早些入土为安,你辛苦了。” 吴世诚松了口气,心念一动,又说道:“那个冥使,刀法极其诡异,专杀成名高手,公子千万小心。” 端木拓神色自若,只问道:“平等王可有什么消息?” 吴世诚心念急转,拱手答道:“昨天刚收到消息,只让我找唐家人谈一谈。” 端木拓笑了出来,接话说道:“前几日,唐门跟千机堂在京城又起了争斗,你听说了么?” 吴世诚这几天心情不好,还真没留意江湖上的消息,低声说道:“唐门和萧家世代积怨,斗了很多年。”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可这次却不一样,唐元奇当着众人的面,杀了萧老三。” 吴世诚有些意外,说道:“就算折了萧老三,千机堂也谈不上伤筋动骨。唐元奇一向沉稳,不该这么冲动。” 端木拓目光闪了闪,说道:“萧老三带了一具满天星,唐元奇这才动了杀机。” 吴世诚轻叹一声,附和说道:“满天星若被唐门抢去,千机堂可要折老本了。” 端木拓轻笑一声,又说道:“唐元奇还伤了江南武林的人,警告他们不要去洛阳凑热闹。” 吴世诚吃了一惊,叹道:“莫非唐家人,也想争那盟主之位?” 端木拓摆了摆手,低声问道:“我听说,唐家人早就跟黑火接过头?” 吴世诚思量一阵,答道:“我听说,这几年很多门派都跟黑火做过买卖。唐门不单和千机堂是死敌,跟青城派也闹过几次,他们找黑火接头,也不是不可能。” 端木拓点了点头,慢慢说道:“原本在唐家内部,唐元奇极力反对跟黑火合作。可如今,他态度却变了。” 吴世诚听明白了,不觉笑了出来,说道:“他杀了萧老三,又抢了一具满天星,彻底激怒了萧家人,所以才下定决心,要跟黑火合作。他不让那些人去洛阳,不是想争盟主之位,而是在向平等王示好。” “眼下的形势,可不是合作了”,端木拓冷笑几声,说道:“唐元奇这次,打错了算盘。” 吴世诚连连点头,说道:“不错,唐家人还要谈条件,再惹恼了平等王,怕是要在江湖中除名了。” 端木拓轻轻一笑,却也没再接话了。 吴世诚总算明白平等王让他去谈什么了,犹豫一下,低声问道:“公子,我该如何应付平等王?” 端木拓不动声色,答道:“如今是个好机会,不能让平等王起疑心。” 吴世诚愣了一下,又不太明白了,问道:“既如此,我去找唐家人谈一谈?” 端木拓摇了摇头,答道:“不,你先去找萧家人谈。” 吴世诚吃了一惊,问道:“找萧家人,谈什么?” 端木拓答道:“你想谈什么,就谈什么。只须让江湖上知道,千机堂在跟黑火谈买卖。”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安 置 吴世诚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我先去找萧家人谈,再等着唐家人来找我谈。他们自己先开口,我才好还价。” 端木拓笑了出来,也没接话。 吴世诚心中有了打算,拱手说道:“公子高见,我尽快联系平等王。” 端木拓叹了口气,说道:“又要委屈你了。” 吴世诚摆了摆手,又问道:“洛阳大会将近,公子可有什么打算?” 端木拓笑了笑,答道:“但尽人事罢。对了,你准备一下,明天就去京城。” 吴世诚愣了一下,说道:“大哥今天才下葬,要走这么急么?” 端木拓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扬州的案子,虽有了定论,跟司府衙门还得妥善处置。各地分号的税银,也要按期押缴户部,不可再让人说闲话。” 吴世诚舒了口气,说道:“好,我明日便动身。” 端木拓沉默片刻,接着说道:“从今天起,银号的事都交给你打理。今年的税银结清后,你就去跟户部的人谈,丰利号往后不再代管各地税银。这件事,梁相已经在朝中打过招呼了。” 吴世诚怔了一下,说道:“银号大半收益都靠官银的生意,为何要轻易让出去?” 端木拓看着他,问道:“不让出去,明年两浙再出桩案子,你去顶罪么?” 吴世诚叹了口气,拱手答道:“公子考虑周全。” 端木拓抬了抬手,又说道:“你明天动身前,告诉铭心,让他即刻回山庄。”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有什么急事?” 端木拓答道:“兰心郡主这两日就到了,她和铭心的婚事,要尽快定下来。” 吴世诚颇觉为难,犹豫片刻,说道:“终身大事,公子不当面跟他说么?” 端木拓眉头微蹙,说道:“你只告诉他,郡主来了,让他上山去。” 吴世诚拱手答道:“明白,我一定劝他上山。” 端木拓沉默一会,又说道:“别的话,你就不用多说了。还有,让小月也上山去,省得六扇门的人惦记。” 吴世诚心中忐忑,低声说道:“小月现在大了,什么事情都不听劝,她想去福州外祖家。” 端木拓叹了口气,说道:“那随她的意思,平安就好。” 吴世诚点了点头,想起小月,又莫名烦躁不已,皱着眉头也不说话了。 端木拓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坛,说道:“我在万花楼,藏了些好酒。等你去了,让苏三娘找几坛给你。” 吴世诚回过神来,拱手说道:“多谢公子。” 端木拓摆了摆手,也不再啰嗦,起身走了出去。过了许久,吴世诚才慢慢坐了下来,冷哼一声,抱起酒坛,仰头喝了起来。 第二天,吴世诚早早起来,收拾了行装,吩咐下人做好早饭,把端木铭心等人都叫过去,一同吃罢饭。 吴世诚拱了拱手,先说道:“吴家突遭变故,却让几位费心了,吴某感激不尽。今日吃过这顿饭,都散了罢。” 端木铭心拱手还礼,说道:“二叔,不必客气。” 吴世诚看了他一眼,说道:“山上捎来消息,兰心郡主这两日就到了,大小姐催你回去。”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看了柳依依一眼,答道:“二叔在家里,我们也放心了,这就回山庄见婉嫂子。” 吴世诚摆了摆手,说道:“我也要赶去京城,一会就动身。” 吴小月吃了一惊,问道:“二叔刚回来,怎么走得这般急?”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答道:“银号里还有很多事,耽搁不得。”又看向吴小月,说道:“你今天也走。” 端木铭心接话说道:“小月,你也跟我们一起上山。婉嫂子还在等着你。” 吴小月神色不悦,当即说道:“我不去。” 吴世诚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是想去福州外祖家么?我已经托好了人,这就送你过去。” 吴小月连连摇头,说道:“不去。我哪都不去,就守在家里。” 柳依依拉了拉吴小月,轻声问道:“小月妹妹,愿意跟我们一起走么?” 吴小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也没答话。 吴世诚心中有气,刚要训斥几句,叶正接话说道:“我陪小月留下。” 几个人都看向叶正。吴世诚皱了皱眉头,对叶正供了拱手,说道:“那就劳烦叶兄弟了。一个月内,我一定派人来接小月。” 叶正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吴小月登时高兴起来,答道:“好啊,我跟叶大哥留在家里,你们都放心罢。” 吴世诚冷哼一声,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小月愿意留在家里,小公子还是尽快上山,免得大小姐担心。”深吸了口气,起身冲几人拱了拱手,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径自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看了看叶正,思量着有人还在等着他,可莫要耽误了,又冲吴小月笑了笑,问道:“叶兄在城里还有一处宅子,你想去看看么?” 吴小月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叶正,说道:“好啊。叶大哥,我想去你那看看。” 叶正神色微变,也没接话。 端木铭心凑了过去,低声说道:“你有些日子没回去了,总不能让人家空等着。正好,我们也想去认识一下捕神的义妹。” 叶正愣了一下,只点了点头。几个人议定之后,简单收拾妥当,又叮嘱下人看好宅院,一同出了大门。 几个人在城里闲逛了大半时辰,才赶到城东小院。小红开门迎了众人进去,在厅里坐下说了会话,又亲自下厨做了午饭。吃罢午饭,端木铭心又跟小红寒暄一阵,带着柳依依告辞回山庄。 叶正送到大门口。端木铭心悄悄说先让小月在这住几天,等她兴致过了,再让婉嫂子来接她上山。叶正笑了笑,只让端木铭心放心就是。 等到傍晚,小红又做了一桌好菜,招呼叶正和小月在花厅小聚。吴小月吃了一会,也没什么心情,便推说倦了,先回房歇息。 吴小月回到卧房,看见床头那把铁剑,不觉来了精神,提了铁剑走到前院,双手握着剑柄,胡乱挥动起来,很快手臂酸痛不已。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教 剑 吴小月没料到连挥剑都这般难,心中烦闷不已,猛地举起剑,朝一块石头砍下去。 这把铁剑虽说生了锈,剑身锻打得颇有韧性,撞上山石后,“当”的一声弹了起来。吴小月双手握不住,铁剑向后倒飞,眼看就要擦上脖颈。 院墙上,一道身影急掠而下,闪到吴小月身旁,顺势抄住剑柄,回手将铁剑收在身前。 吴小月见铁剑脱手飞起,当即惊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身边,手里握着那把剑,只看向自己。 那人轻笑一声,先说道:“小丫头,剑可不是用来发脾气的。” 吴小月听着不高兴,说道:“哼,你又是谁,凭什么说我?” 那人扬了扬头,答道:“崆峒派,杨锐。” 吴小月愣了一下,以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说道:“不认识。你怎么闯进来的?” 杨锐也愣了一下,答道:“我是叶正的朋友,他请我来的。” 吴小月吃了一惊,仔细打量杨锐几眼,觉得他不太像那些捕快,又松了口气,说道:“刚才,谢谢你了。” 杨锐抬了抬手,低头看了铁剑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把剑哪里来的?” 吴小月不愿理他,伸出手来,说道:“把剑还给我。” 杨锐手腕一抖,铁剑发出“嗡”的一声清响,说道:“这把剑,可不是让你拿出来玩的。” 吴小月冷哼一声,说道:“这把剑,是叶大哥给我的。他要教我最厉害的剑术。” 杨锐笑了出来,问道:“就刚才那几下,是他教你的?” 吴小月有些失望,手放了下去,摇头答道:“叶大哥还没教我,是我自己练的。” 杨锐打量她几眼,轻声问道:“你一个小姑娘,耍剑做甚么?” 吴小月忽然看见杨锐腰间也有一把剑,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也会用剑么?” 杨锐眼中闪过一丝傲气,答道:“崆峒掌门的亲传弟子,我若说不会用剑,这世上还有谁配用剑。” 吴小月也不知道什么崆峒派,忍不住问道:“那你,比叶大哥还会用剑么?” 杨锐登时愣住了,突然腾空跃起,手中铁剑仿佛活了过来,灵蛇一般漫天游动。 吴小月也不懂剑术,只觉得杨锐像九天仙女一般,漫天飞舞,颇为好看,不觉看呆了。 过了一会,杨锐又落在地上,将剑收在身后,颇有些得意之色,轻声笑了出来。 吴小月回过神来,当即问道:“你的剑使得真好看,能教我么?” 杨锐冷哼一声,说道:“我的剑可不是好看。”又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为什么学剑?” 吴小月想了一会,答道:“爹总是担心我。我若学会了用剑,就能照顾好自己。爹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杨锐轻叹一声,低声说道:“那也未必要学剑,安稳过日子,你爹才会放心。” 吴小月低声抽泣,心中又难过起来,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杨锐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剑乃天地大道,你就算想学,也不能胡乱练的。” 吴小月不再哭了,擦干了眼泪,看着杨锐,问道:“那你愿意教我么?” 杨锐犹豫一下,问道:“叶正,没教你么?” 吴小月摇了摇头,答道:“他只说,让剑长在手上。可剑怎么会长手上?” 杨锐笑了笑,接话说道:“他是让你练好基本功,越是高深的武功,根基就越要打扎实。” 吴小月怔了一下,又问道:“那怎么练基本功?” 杨锐沉默片刻,慢慢说道:“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越稳固,日后剑术成就才越高。初始习剑,首重对剑的体悟。持剑在手,剑之轻重、长短、方位、变化,须应乎于心。根基功夫练到极处,剑便长在了手上。” 吴小月听得出神,虽然不是太明白,可也觉得杨锐很厉害,连连点头附和。 杨锐却似来了兴致,又说道:“相传上古时期,轩辕黄帝采首山之铜,铭以天文古字,铸成轩辕神剑。并以此剑,在涿鹿之战中斩杀蚩尤。后世之人,便尊剑为百兵之祖。世间之剑,皆两刃而有脊,自背至刃为腊,背刃至柄为首,首以下即剑柄,柄端旋环为铎……”说着将铁剑横在身前,一一指给小月看。 吴小月头一次听到这么多关于剑的趣事,又见杨锐从容道来如数家珍,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恭敬。 杨锐讲解完了剑,继续说道:“习剑第一步,乃是持剑之法。单这第一步,我便练了三年。世间剑术千差万别,持剑之法也各不相同。我先教你最基础的,等手腕练活了,再教八十一种变化之法。”说完也不等吴小月答话,将铁剑递了过去,细细教吴小月持剑,讲到技法关键之处,又手把手地教她领悟贯通。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眨眼间便过了小半个时辰。 吴小月手臂又酸又麻,掌中也起了水泡,已然握不住剑了,嗔道:“我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练不下去了。” 杨锐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把剑收好,你早些休息。” 吴小月长舒了口气,又问道:“杨大哥,你明天还能再教我么?” 杨锐侧过头去,也没说话。 吴小月着急了,又说道:“我真是没力气了,等休息好了,明天一定多练几次。” 杨锐又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习剑贵在持之以恒,只要善始善终,一定会有所成就。” 吴小月笑了出来,说道:“放心罢,我都听你的。” 杨锐点了点头,又叮嘱道:“还有,我教你学剑的事,可不要告诉别人。” 吴小月冲杨锐眨了眨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杨锐双足一点,掠上墙头,又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吴小月舒展几下右臂,扭了扭腰身,左手提了铁剑,径直朝卧房走去,刚进前厅,便隐隐听见后院“叮叮咚咚”的琴声。 徽州城北,三十余里外有一处小集镇。自北向南的驿道,在此地分出一条岔道,向东通往湖州。往来商旅若不走水路,便会在集镇里稍作休整,折向东走陆路进江浙。 第一百六十章 郡 主 太阳刚刚升起,集镇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家铺子开了门,起了炉火准备早点。集镇路口处,端木拓一人一马,立在道旁,远远望向北方。 等了一刻钟,驿道上徐徐来了一辆马车,旁边跟着一个骑马的老道。 很快,老道却似望见了端木拓,打马赶过来。 端木拓迎上前去,拱手说道:“晚辈见过静和真人。” 老道身穿灰布袍,头发花白,面黑如炭,目光有神,手中提了一柄铁拂尘,翻身下马,冲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公子不必多礼,郡主就在马车上。” 两匹青骢马,拉着一辆宽大的马车,稳稳驶来。驾车的马夫头戴毡帽,一身劲装,肌肉结实,轻提缰绳,两匹骏马同时停了下来。 马夫轻轻跳下马车,几步走了过来,冲端木拓拱手行礼,说道:“公子,郡主连夜赶路,正在车内休息。” 端木拓认得他是永王的亲随,当即拱手回礼,说道:“都司一路劳顿,不妨稍歇片刻,也让郡主多睡一会。” 马夫笑了笑,说道:“郡主听说公子要来相迎,一刻也不肯停留,只让我连夜赶路,总算早了一天赶到。” 端木拓轻叹一声,冲两人拱手行礼,说道:“如此,却是在下莽撞,辛苦两位了。” 静和也不在意,只摆了摆手,又向马车后扫了一眼。马车后面,还跟了四个背剑的中年道长,远远冲静和拱手,便打马散开,护在马车两侧。 忽然,马车内传出一声清音,“谁在外面?” 马夫当即赶到马车旁,躬身答道:“回禀郡主,端木公子来了。” 话刚说完,车内伸出一只玉手,便要将帘子拨开。马夫当即跃到另一侧,抬手将帘子撩起。 端木拓快步走到马车前,躬身拜下,说道:“逍遥侯世子端木拓,恭迎兰心郡主。” “起来罢,往后不必多礼。”马车里的声音婉转温柔,有如清风拂面。 端木拓起身说道:“时候尚早,郡主再休息一会。” 郡主却等不及了,说道:“坐了一夜马车,我早想下来透透气。”说完一双玉手又伸了出来,抓住马车侧栏,便要自己下来。 端木拓往前一步,握住那只手,将郡主扶下马车 兰心郡主绯衣青裙,衣裙上绣着金丝翟纹,一双眼睛清如潭水,目光直落在端木拓身上。 两人站在马车旁,相顾无言。静和跟那马夫远远走开,只将马车护在中间。 过了一会,端木拓松开手,先问道:“王爷近来可好?” 郡主点了点头,答道:“王兄一切都好,只是这阵子事情多了,总也不回家。”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郡主不多陪陪王爷么,何必走这么急?” 郡主左右看了看,说道:“西北太干燥了,我还是喜欢江南的风光。” 端木拓心念一动,说道:“郡主喜欢江南的山水,以后让铭心带你去逛一逛。” 郡主笑了笑,说道:“婚配之事,王兄已经奏请太后。按说要等礼部的文书,我却坐不住,先跑了出来。” 端木拓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朝中事杂,礼部也未必忙得过来,怕是要多等些日子。” 郡主也不在意,轻声说道:“朝中事杂,自有各部衙门打理,公子又何必去操心?” 端木拓心中感叹,说道:“郡主说的是。也多亏靖海将军,截住偷银子的江匪,替端木家洗脱了罪名。” 郡主摇了摇头,只看着端木拓,抬手帮他拭去鬓角的露水,叹道:“你心里想得太多,可又何曾想过自己?”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我也没什么,只是委屈了兰心妹妹。” 郡主眼中闪过无限柔情,沉吟片刻,说道:“自己愿意,便不觉得委屈。倒是公子,心里喜欢谁,说出来就是。何苦为难自己,又要委屈旁人。” 端木拓沉默一阵,叹道:“这世上的人,谁又不是在为难自己?” 郡主叹息一声,又问道:“听说,程老御史把最疼爱的孙女,赶出了家门?” 端木拓心如刀扎,深吸了口气,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总有一天,我自会登门请罪,将婉妹再送进程家大门。” 郡主笑了出来,说道:“端木公子,果然有情有义。” 端木拓只觉得胸口一窒,有些透不过气来,说道:“郡主不要多想,安心在庄中住一两年,以后还有大好的时光。” 沉默片刻,郡主舒了口气,轻声说道:“起风了。” 端木拓握住郡主的手,说道:“上车罢,前面就到了。”又扶着郡主上了马车。 那马夫也返身跳上马车。静和招呼几声,一行人不多停留,穿过小镇继续往南走。 走出十余里,静和打马追上端木拓,低声问道:“贫道有几年不在江湖上行走了,前些日子却听闻,武当山脚的退魔石生出异变,静朴师兄又带着弟子演练七星大阵,却不知是何缘故?”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叹道:“百余年前,魔教教主熊世清,带了六位长老围攻武当。多亏了玄阳掌门,亲自主持七星大阵,斩杀魔教大半精锐,也守住了天下气运。” 静和目光一闪,眉头紧皱,问道:“当真是魔教余孽死灰复燃?” 端木拓沉吟片刻,答道:“两个多月前,魔书在边城出世。如今江湖上暗流涌动,只怕又要起血雨腥风。” 静和点了点头,说道:“该来的,终究要来。难怪丐帮佟帮主,急着重开武林盟会。” 端木拓不动声色,随口问道:“真人也收到了佟帮主的书信么?” 静和摇了摇头,答道:“贫道收到派内的消息,此次洛阳大会,武当和少林都不去了。七大派共推青城东莱掌门,代为参会。”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有青城派出面稳定大局,自然再好不过。” 静和侧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下,低声说道:“掌门师兄让我转告公子,务必以大局为重。武林上下齐心,纵使魔教复生也不足为惧。” 端木拓拱手应诺,说道:“真人放心,晚辈自有分寸。”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八 珍 静和舒了口气,不再说话。众人一路往南,过了个把时辰,赶到了若水观山门下。 常宇观主早领了一众道士,在门前迎候,将郡主请下车,领到大殿礼拜三清,又亲自送郡主到清心堂稍歇。端木拓陪静和说了会话,又在观中转了一圈。等到日中时分,常宇将郡主等人都请到斋堂,一同吃了顿素斋,又到经堂听静和讲了会道经。郡主心情不错,赏了观中些香火钱。直到半下午,端木拓辞了静和真人,领着郡主出了若水观。常宇亲自送到山门外,又换了几名道长护送郡主回山庄。 日落时分,马车缓缓停在了逍遥山庄大门外。兰心郡主径自先下车,端木拓陪她在门外转了转,直感叹故景依旧,不禁有些出神。 等了一会,程婉才带着端木铭心和柳依依出来,径直走到郡主身前拜下,一齐说道:“见过兰心郡主。” 郡主看了程婉一眼,抬了抬手,说道:“往后都是自家人,起来罢。” 三人应声答谢,都直起了身子。 郡主看向端木铭心,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又黑了一些,还是成天不着家么?” 端木铭心“嘿嘿”一笑,答道:“听说郡主要来,我专门赶回家的。”又侧身拉了拉柳依依的手,说道:“依依,来见见郡主。” 柳依依又冲郡主欠身行礼。 郡主仔细打量几眼,叹道:“妹妹生得我见犹怜,难怪铭心喜欢,往后你可得管住他。” 柳依依点头笑了笑,躬身说道:“依依管不住他时,还请郡主姐姐做主。” 郡主登时笑了出来,伸手将柳依依扶起。 程婉在一旁说道:“郡主一路劳顿,先回房歇息罢。” 郡主转头看向程婉,点头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我们进去说话。”又对端木拓说道:“这次回江南,我准备多住些日子,带了些随身衣物。” 马夫早已从车后解下四口箱子。端木拓当即招呼来几个仆人,抬着箱子往里搬。 程婉叮嘱道:“你们小心一些,把郡主的东西,送进秋水阁。”又看了端木拓一眼,说道:“侯爷早吩咐过,收拾语冰堂的客房,备好一应物品。郡主身份尊贵,还是住进秋水阁罢,我搬去客房。” 端木拓怔了一下,心中不忍,劝道:“婉妹有心了。郡主远来是客,自是要住进语冰堂。” 郡主轻轻一笑,接话说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小就住语冰堂,仓促搬去秋水阁,却也不合名分。” 程婉也不再坚持,说道:“那就委屈郡主,先在客房住几日。”又嘱咐仆人,把箱子搬进语冰堂。 郡主走近一步,低声问道:“伯父身体可好?” 程婉欠身答道:“侯爷很好,郡主放心。侯爷还吩咐,若是郡主来了,随时去后院找他。” 郡主点了点头,答道:“好,我今晚就去见伯父。” 端木拓长舒了口气,扫了众人一眼,说道:“别在外面站着了,都进去罢。” 那马夫走了过来,对郡主拱手行礼,说道:“郡主,卑职还要回去跟王爷复命,就不耽搁了。”又走到端木拓身旁,低声耳语几句。 端木拓心中有数,拱手说道:“如此,我就不挽留了,都司一路保重。” 马夫拱手告辞,转身跃上马车,轻轻一提缰绳,匆匆下山去了。后面几个道长也走过来告辞。端木拓一一拱手作别,等他们都下山了,才领着众人走进大门。 进了山庄后,几个人先在前厅稍坐,喝了杯茶水。程婉先送郡主回语冰堂客房。柳依依也跟着去了,帮忙安置行李物品。一直忙到天黑,程婉才招呼两人去饭厅,晚上给郡主接风洗尘。 端木拓和端木铭心早已在厅中等候。见郡主走进来,端木拓迎了上去,说道:“郡主,父亲辟谷多年,晚饭就不出来吃了。” 郡主也没在意,点了点头,与端木拓一同走到桌旁,便要挨着他在右边坐下。 程婉走了过来,劝道:“今晚宴请郡主,请郡主坐左席。” 郡主轻轻一笑,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要分宾主?” 程婉坚持说道:“婚事还没定下,郡主仍是贵客。贵客屈尊莅临,又如何能怠慢?” 郡主神色微变,也不再推辞,走到左首坐下。 程婉径自坐到端木拓对面,又招呼端木铭心和柳依依坐到右边。 众人坐定之后,程婉看着端木拓,说道:“今晚的宴席,专门请了寒烟楼的大厨,不会失了礼数,你放心就是。” 端木拓也不敢看她,只点了点头。 程婉当即吩咐仆人上菜。很快,先端上来八碟点心,配着雨前的清茶。郡主看了一眼,只尝了一口茶水。接着,又上来八个果盘,尽是些时令果蔬,郡主挑了枚果子尝尝。不多时,又端上来八碗荤食,却是牛、羊、鹿、猪等肉食,煮得如太牢一般。郡主眉头微蹙,也没再动筷子。 端木铭心自顾吃了些点心水果,往桌上扫了几眼,叹道:“这寒烟楼的厨子,倒是用了心思,莫不是要做八珍宴么?” 柳依依坐在旁边,也没搭理他,一会看了看程婉,一会又看了看郡主。 端木拓看着八碗大肉,颇觉无奈,侧头陪郡主说话,也没动筷子吃。不一会,又端上来八盘素菜,全是菌、笋、莼、荠等鲜蔬。 端木拓轻叹一声,对郡主说道:“寒烟楼最贵的酒席,八珍八肴宴,让郡主见笑了。” 郡主却似来了兴致,拿起筷子,各样菜蔬都夹了些吃。没过多久,又端上来八碗羹汤,却是鸭脚羹、驼蹄羹、野兔羹和鲈鱼羹等,凑做八羹。 端木拓心中明白,接下来,还有八糕八饯,却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忍不住瞥了程婉一眼。 正思量间,一个老仆匆匆走了进来,在端木拓耳边低语几句,又退在一旁候着。 端木拓松了口气,往桌上扫了一眼,说道:“今晚的宴席,是父亲特意备下替郡主接风的,往后就不必如此了。”又转头看向郡主,低声说道:“父亲年纪大了,劳郡主移步濡沫轩一见。” 第一百六十二章 闲 愁 郡主点了点头,又看了程婉一眼,起身答道:“好,我去见伯父。”说完径自跟着那老仆走了出去。 等一会,程婉看着端木拓,说道:“你叮嘱过的,不要失了礼数,却没想让郡主扫兴了。” 端木拓摆了摆手,劝道:“婉妹多虑了,天色已晚,早些回房休息罢。” 程婉侧过头去,眨了眨眼睛,答道:“宴席还没散,等吃完了,我自然会走。” 端木拓叹了口气,思量片刻,又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起身先走了出去。 厅里三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程婉招呼柳依依吃了碗羹汤,便吩咐下去,不再上菜了。 端木铭心本就压了很多事情,又见端木拓却似有话要说,登时坐不住了,只让柳依依陪着程婉,自己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先去了后院,犹豫再三,还是没冲进去,又走回自己房间,静坐许久,深吸了口气,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夜深了,端木拓房内还亮着灯。端木铭心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吱呀”一声,房门敞开一道缝,却是虚掩着的。端木铭心不再多想,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反手将门带上。 端木拓坐在小桌旁。桌上摆了两只茶杯,桌边还有一个小火炉,炉上正煮着茶。 端木铭心走了过去,径自在端木拓对面坐下。 端木拓也不说胡啊,拎起炉上的茶壶,滤出茶水,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端木铭心。 淡淡茶香,沁人心脾。端木铭心接过茶杯,浅尝一口,忍不住问道:“你在等我?” 端木拓点了点头,答道:“已经煮了三壶茶。你若再不来,我可要去请你了。” 茶汤入喉,苦中回甘,口有余香。端木铭心赞道:“这茶很不错。” 端木拓说道:“黟山脚下有个小茶村,每年出了新茶,都会托人送来两斤。” 端木铭心放下茶杯,打量他几眼,心中感叹,这么多年了,兄弟两个很少凑在一起,更别说喝茶了,低声问道:“怎么想起来请我喝茶了?” 端木拓轻叹一声,慢慢说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等真正知道愁了,就该喝茶了。” 端木铭心冷笑几声,说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真发愁的时候,不该是喝酒么?” 端木拓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说道:“借酒浇愁,不过自欺欺人。李太白斗酒千钟,豪情万丈,可又能如何?生前郁郁不得志,死后徒留虚名罢了。” 端木铭心也不着急,问道:“你有什么发愁的事?” 端木拓放下茶杯,往桌上扫了一眼,说道:“这壶茶,是专门替你准备的。”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可没这么多闲愁。” 端木拓摇了摇头,叹道:“我以为你长大了,原来还是长不大。” 端木铭心不愿再扯下去,深吸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有事瞒着我?” “哦”,端木拓看着他,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端木铭心登时紧张起来,咬了咬牙,问道:“丰利号丢了一百八十万两官银,到底怎么回事?”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你说错了,是盐司衙门丢了一百八十万两税银。”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说道:“反正就是这个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端木拓沉默片刻,说道:“这个案子跟丰利号没关系,是江匪偷了银子。” “江匪”,端木铭心莫名激动,问道:“哪里来的江匪,谁有这个本事?” 端木拓神色自若,答道:“偷税银的江匪,已经被靖海将军擒住了。人赃并获,朝廷也无话可说。” 端木铭心不觉松了口气,想了一会,又问道:“吴世叔是怎么死的?” 端木拓又喝了一口茶,答道:“他是去西北的途中,得了疫病死的。” 端木铭心不肯罢休,问道:“吴世叔原本好好的,怎么会说死就死了?”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六扇门派人验过尸,你不相信我,连官府的勘验文书也不信么?” 端木铭心无话可说,他明明不信吴世良是得病死的,可偏偏每个人都说是得病死的。 等了一会,端木拓又说道:“世人终有一死,只需死得其所,便此生无憾了。” 端木铭心却想起了小月,心中悲愤交加,说道:“吴世叔扔下小月,只会死不瞑目。” 端木拓冷哼一声,喝道:“当年娘生你时,丢下一家人,却把命留给了你,算不算死不瞑目?” 端木铭心如遭重击,浑身微微抖动,想起这些年过的日子,不由得心如刀绞,自己果然是个不祥之人。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娘自愿把生留给你,谁也没责怪她,更不能责怪你。你好好活下去,娘在地下才会瞑目。” 端木铭心只觉得有东西塞在喉咙里,快要喘不过气来,用力说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端木拓看着他,慢慢说道:“因为那个时候,直面生死的人不是你,是娘亲。你现在说想死,不过是逃避,逃避该你面对的。” 端木铭心不想逃避,可不逃避,又能做什么,沉声说道:“好,我现在把命还给你们。” 端木拓忽然笑了出来,又倾下身体,拍了拍端木铭心的肩膀,轻声说道:“别说孩子话了,你的路终究要自己去走,娘可不能再护着你。” 端木铭心眼睛变得模糊,用力眨了眨,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走,明天就走,不会再回来了。” 端木拓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就像两把刀子,扎进端木铭心胸口,喝道:“你是端木家的人,身上流着端木家的血,能走到哪里去?该你面对的,永远也逃不掉。” 端木铭心脑子里念头飞转,咬了咬牙,问道:“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端木拓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我只想告诉你,朝廷早已对端木家不满,扬州的案子,也是有人故意陷害。若不是他们步步紧逼,吴叔也不至于远走西北,客死异乡。” 第一百六十三章 婚 约 端木铭心越想越头疼,轻声说道:“他们想做官银的生意,让给他们就是。” 端木拓大笑几声,又叹了口气,说道:“朝堂之争,你死我活,怎么让?” 端木铭心愣住了,他连江湖之争都不太明白,更别说朝堂之争。 等了一会,端木拓低声说道:“多亏梁相在朝中力争,又有永王向皇帝作保,端木家才逃过一劫。” 端木铭心登时起了兰心郡主,喃喃说道:“永王,他肯出面作保?” 端木拓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永王禀明太后,郡主与端木家早有婚约。太后疼惜郡主,劝皇帝撤了案子。”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有什么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端木拓答道:“老亲王在世时,私下里跟父亲说过,要把郡主下嫁端木家。” 端木铭心明白了,连忙摇了摇头,说道:“郡主要嫁过来,婉嫂子可怎么办?” 端木拓长叹一声,神情黯淡,自顾说道:“婉妹什么都藏在心里,这阵子总胡思乱想,还跟父亲说起,要去江边涤尘庵出家……”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插话说道:“婉嫂子对你一片深情,怎么能让她出家?”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你别着急。朝中都知道,我和婉妹早已定了亲,自然不能委屈郡主。永王再三思量,奏报太后,先让郡主和你定亲。”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我和依依也定亲了。” 端木拓摆了摆手,说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如何算定亲?” 端木铭心心里有很多话,却又说不出来。 端木拓犹豫片刻,又说道:“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你再好好想一想,若是不愿意,我即刻奏报朝廷,退了这门亲事。” 端木铭心又是一惊,连忙说道:“不能退。这个时候退亲,置永王于何地?” 端木拓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端木铭心只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看着端木拓,说道:“可郡主心里,一直都想着你的。”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这门亲事,永王问过郡主的意思,郡主亲口答应下来的。” 端木铭心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想起答应依依的事情,不觉心乱如麻。 端木拓又说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之事。等过个两三年,你想再纳一房小妾,郡主也无话可说。” 端木铭心苦笑不已,依依绝不会答应做小妾的,自己更不会委屈了依依。 沉默一怔,端木拓重新添上茶水,轻声说道:“父亲此刻正和郡主商议,你先在庄中住一阵子。等聘书呈报礼部,宫中议定下来,你想去哪里都行。” 端木铭心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胡乱点了点头。 端木拓轻叹一声,又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看到你和郡主定了亲,娘也会高兴的。” 端木铭心眨了眨眼睛,低头喝了口茶,说道:“你以后,多陪陪婉嫂子。” 端木拓笑了笑,自顾喝了口茶。 端木铭心想了想,低声说道:“前阵子,叶兄查办税银失窃案,找过婉嫂子几次,都是嫂子帮你挡下来的。” 端木拓神色微变,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罢。” 两人坐着又说了会话,喝完了一壶茶。端木铭心愈发心烦意乱,起身告辞,径自回房去了。 夜半时分。柳依依跟着程婉,一路无语,回到了后院秋水阁。或许是太累了,程婉也没顾得上柳依依,径自走回卧房。 柳依依犹豫一下,喊道:“婉姐姐。” 程婉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柳依依几步走到跟前,想了想,低声问道:“姐姐真要搬出去么?” 程婉笑了笑,答道:“搬不搬出去,其实不重要。” 柳依依知道程婉等了很多年,说道:“要搬,也是我搬出去。我本就不该住进来。” 程婉沉默一阵,拉住柳依依的手,安慰道:“别胡思乱想,没人让你搬出去。” 柳依依眨了眨眼睛,说道:“是我自己想走,铭心也答应跟我一起走。” 程婉长舒了口气,叹道:“你们还年轻,还有好日子,是应该走的。” 柳依依不太明白,问道:“姐姐,你也嫌弃我么?” 程婉握紧她的手,答道:“我是羡慕你们。” 柳依依思量一阵,喃喃说道:“可他总有心事,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程婉拍了拍她的手掌,说道:“你什么也别想。记住,明天我一定让铭心带你走。” 柳依依看着程婉,问道:“明天就走?” 程婉点了点头,说道:“我留在上山,你们放心走罢。” 柳依依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由的笑了出来,又冲程婉躬身摆下。 程婉扶她起来,轻轻笑了笑,说道:“好妹妹,别多想了,快回去睡罢。” 柳依依点点头,先把程婉送回房间,才转身走进卧房。 天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端木铭心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这一夜出奇的长,深吸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饭厅里只有程婉和柳依依两个人。端木铭心匆匆吃罢早饭,一个老仆进来传话,郡主在语冰堂等他们。 程婉招呼两人出了门,一同走进语冰堂客房。 郡主早已在房内等着。程婉带着两人,躬身行礼。郡主抬了抬手,让三人坐下说话。三人依次坐下。 郡主先问道:“公子怎么没来?” 程婉答道:“不必等他,郡主有何吩咐?” 郡主轻轻一笑,说道:“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和铭心定亲之事,伯父让我告诉你们。” 柳依依大惊失色,瞪了端木铭心一眼,又看向郡主,问道:“郡主,你和铭心定亲?” 郡主点了点头,说道:“妹妹才知道么?” 柳依依盯着端木铭心,低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端木铭心也不知该说什么,摇了摇头,说道:“你先别着急。” 柳依依冷笑几声,说道:“我不着急,等你大婚之日,再来讨杯喜酒喝。” 端木铭心无言以对,侧过头去,不敢看柳依依。 郡主摆了摆手,劝道:“妹妹无须生气。你们原来怎样,以后还怎样便是。你们不论做什么,我也一概不管。”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成 全 柳依依仍是盯着端木铭心,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还要哄骗我?” 端木铭心生出无名之火,转头瞪了柳依依一眼,喝道:“我是知道,可又能怎样?” 柳依依眼泪流了出来,眨了眨眼睛,对郡主说道:“郡主金枝玉叶,谁娶了自是谁的福气。依依身份卑微,却也不想作践自己。”说完起身跑了出去。 端木铭心登时后悔了,也站了起来,喊道:“依依,等等我。” 刚要追出去,程婉脸色沉了下来,喝道:“铭心,你先坐下。” 端木铭心看了看程婉,慢慢坐了下来。 程婉转头看向郡主,说道:“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即便要定亲,也是侯爷跟永亲王提起,郡主怎么能私底下随口说一说?” 郡主沉默一会,忽然又笑了出来,叹道:“当年大小姐定亲,相国做媒,天子亲贺,真是风光无二。可今时不同往日,伯父都没说什么,你还想怎样?”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插话问道:“他没说什么?” 郡主叹息一声,接话说道:“伯父知道我的心思,只是为大小姐着想,才不好说什么。” 端木铭心不太明白,问道:“着想什么?” 郡主冷笑一声,答道:“那你应该问问大小姐。” 端木铭心转头看向程婉,愣了一下,还是忍住没问。 程婉面无表情,慢慢说道:“郡主既已跟侯爷表明了心迹,为何又要再提这门亲事?我早就说过,把秋水阁让出来,给你住。” 郡主摇了摇头,从容说道:“大小姐书香门第,自然看重名分。我却不在乎什么俗礼,只要他觉得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端木铭心看了看郡主,又转头看了看程婉,不太明白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程婉沉默一阵,叹道:“郡主是看我无家可归了,所以可怜我么?” 郡主轻轻一笑,说道:“你守了他十几年,这名分就应该是你的。更别说,我也不忍心让他为难。” 程婉点了点头,接话说道:“郡主终于说了真心话。你只想给我个名分,却要他一辈子念着你的情。” 郡主冷哼一声,喝道:“错了。我是有心成全你,也成全他。” 程婉看着郡主,说道:“他一心求进,越陷越深。我又何尝不是成全他,也成全你。” 郡主愣了一下,也不接话了。 程婉舒了口气,又说道:“可这些事情,何苦要把铭心牵扯进来,再耽误他一辈子?” 端木铭心听得满头雾水,隐约又能猜出一些,扫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程婉答道:“你不懂,快带依依走。” 郡主目光一闪,接话说道:“他不懂?那就告诉他,难道要让他糊涂一辈子么?” 端木铭心当即看向郡主,问道:“你想说什么?” 郡主笑了笑,答道:“实话告诉你,我与你兄长幼时便有婚约。父王去世后,耽搁了下来,他才与程家定了亲。可眼下朝局动荡,太后又重新提起了两家的亲事。我虽情有独钟,他却不肯委屈了大小姐。我总不能让他为难,便改做与你定亲。”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问道:“那郡主心里,又当我是什么?” 郡主笑了出来,答道:“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什么都由着你。往后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娶哪个姑娘,便娶哪个。只要你高兴就好。” 端木铭心总算明白了,心中一阵苦涩,笑道:“原来我什么也不是。自小到大,我都是多余的。” 程婉看着端木铭心,劝说道:“你错了。其实所有人,都是为了你好。” 端木铭心冷笑不已,摇了摇头,说道:“为我好?你们一个个相互成全,一个个情深意重,却只当我是个傻子,还说要为我好,哈哈……” 郡主冷哼一声,说道:“这些年来,伯父隐居清修,你兄长独力支撑。他为了什么,你不明白么?” 端木铭心忽然觉得什么都明白了,点头说道:“他是逍遥公子,国士无双,有他就够了。我今天就走,不再拖累你们。” 郡主神色微变,喝道:“别再胡闹了。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太后一样能赐婚下来。”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起身拱手行礼,说道:“郡主不必多说,告辞。” “等一下”,程婉抬了抬手,插话说道:“你走之前,记得去跟侯爷道个别。”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心中确实有许多话要问问他,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嫂子保重。”转身便走了出去。 静坐了一会,郡主叹了口气,看着程婉,先问道:“你一定要赌这口气么?” 程婉摇了摇头,答道:“郡主误会了。铭心长大了,应该走自己的路。” 郡主想了想,又问道:“他走了,你怎么办?” 程婉笑了笑,答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等太后赐下大婚,我第一个恭贺你们。” 郡主沉吟不语,抬了抬手,说道:“罢了。姐姐通情达理,我也不是小气之人,让他再娶了你就是。” 程婉起身拜谢,说道:“多谢郡主好意。我早已做了打算,等侍奉侯爷终老,便削发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郡主颇为动容,当即站了起来,劝说道:“姐姐何必如此?先过了这一关,以后再从长计议。” 程婉又拜了一拜,说道:“郡主蕙质兰心,福泽深厚,定能助他达成心愿。庄中琐事尚多,我先出去了。”说完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出房门。 端木铭心一路冲到后院左侧阁楼下,愣了一会,猛地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屋子里阴沉沉的,一个灰袍老者盘坐在蒲团上,对着墙上的画像,一动不动。 端木铭心也看向那幅画像,脚步慢了下来,停在老者身旁。 老者睁开眼睛,说道:“跪下,给你母亲磕头。” 端木铭心心中一酸,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又站了起来,低声问道:“是不是我克死了娘?”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选 择 老者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当年是我没顾得上你们,她死的时候,你才三个月大。” 端木铭心冷笑一声,说道:“从小你就不愿见我,只当我是个不祥之人!” 老者沉默一会,答道:“我不敢见你,只是心中有愧。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 端木铭心侧过头去,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朝廷容不下你?” 老者笑了笑,答道:“只怪我不知进退,拥立了当今圣上,还要自比伊尹霍光。” 端木铭心冷笑几声,问道:“你真有拥立之功,燕王又怎么会为难端木家?” 老者轻叹一声,问道:“你可听说过,当今圣上,是在先帝驾崩半个月后才登基的?” 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帝仁孝,替先帝守灵两旬后,才肯即位。端木铭心点了点头,问道:“听说过,那又怎样?” 老者答道:“这半个月里,还出了很多大事。” 端木铭心冷哼一声,问道:“有什么大事?” 老者沉默一阵,缓缓说道:“先帝在位三十余年,共育有六子三女。皇长子立为太子后不久,突发恶疾而死。先帝伤心欲绝,不再更立太子。皇次子年长稳重,自请出藩坐镇西北,受封永亲王,便是兰心郡主的父亲。三皇子仁厚,五皇子聪慧,先帝养在宫中时时训导。四皇子杀伐果断,颇具将才,代先帝征讨北虏,镇守燕京。六皇子最年幼,正是当今圣上……” 立嫡立长,乃是历代铁律,最年幼的皇子如何能即位?端木铭心忍不住插话问道:“你说的拥立之功,莫非是废长立幼?” 老者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那一年,四皇子北边大捷,进京献俘。先帝龙颜大悦,领着三皇子和四皇子一同祭告太庙,又在宫中设家宴庆功。可就在那天晚上,先帝和三皇子同时暴毙。四皇子让人守住皇宫大门,闯入太后寝宫,奏报先帝和三皇子误食河豚身亡,请太后早做打算稳住祖宗基业。太后下旨,命四皇子监国,殓葬先帝后再举行登基大典,又连夜送血书给梁相和我,只说莫忘先帝厚恩,可怜孤儿寡母。梁相与我仓促议定,密召永亲王进京,令西北大营出兵协防北边,再上朝与四皇子商议大典之事。四皇子朝中亲信不多,梁相诱他赴南郊祭天,发伏兵将众人围住,再宣太祖遗诏将他废去,与朝中重臣一同请太后临朝听政。太后召梁相与我进宫议事,拥立年幼的六皇子即位。当时永亲王正当壮年,功勋赫赫。五皇子年已弱冠,贤名远扬。可最后登基的,却是年仅七岁的六皇子。朝中人心浮动,紧要关头,永亲王首倡拥戴,又交出兵权,留在京中赋闲。也正因此,太后对永亲王一家恩宠有加,视若己出。五皇子与圣上同为太后所生,一年后也自愿出藩,坐镇燕京,受封燕亲王。虽说圣上已登基多年,燕王一直都因当年拥立之事,对梁相和我耿耿于怀。” 端木铭心如鲠在喉,说道:“争权夺位,骨肉相残。这就是你们操心的朝政?” 老者叹了口气,答道:“皇城若是动荡,天下的黎民百姓只会更苦。” 明明是贪图权位,却偏要扯上天下百姓。端木铭心冷笑几声,又问道:“那黑道第一凶童猛,为何又记得你?” 老者似乎累了,深吸了几口气,低声答道:“翻天掌童猛,一双铁掌横行天下,是四皇子身边的第一高手。” 原来如此,却也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端木铭心心念飞转,又问道:“青龙会,又是怎么回事?” 老者答道:“魔教覆灭之后,在大江南北留下了许多产业,一直都由青龙会打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这跟端木家又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老者长舒了口气,接着说道:“百余年前,魔教教主熊世清,就死在栖凤山上。” 端木铭心胸口积郁,隐隐觉得喘不过气来,又问道:“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老者笑了笑,答道:“原以为不告诉你,这江湖就与你无关,看来是我错了。”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你们的江湖,跟我没有关系。” 老者接话说道:“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你自己来选。”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问道:“一百多年了,这些恩怨还忘不掉么?” 老者笑了笑,答道:“你忘了,他忘不了。他忘了,你又忘不了。” 端木铭心瞥了一眼地上的老者,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不单可怜,而且可笑,嗤笑几声,说道:“所以你怕了,在这里躲了二十几年。” 老者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下定决心,仰头大笑几声,说道:“你怕。可我不怕。” 老者又睁开眼睛,问道:“好,你怎么选?” 端木铭心收起笑容,答道:“我走。天大地大,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哼”,身后传来一声冷喝,接着端木拓走到身旁,直直地盯着他,说道:“你想一走了之?我告诉你,天大地大,也容不下你。” 端木铭心迎着那道凌厉的目光,心中莫名激动,喝道:“我现在就走,你能怎样?” 端木拓往地上扫了一眼,大笑几声,说道:“凭你的本事,若在江湖上说这种大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端木铭心心意坚定,说道:“你不用哄我,也吓不倒我,有本事就杀了我。” 端木拓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你真想走?” “不错”,端木铭心想了想,又说道:“就算太后赐了婚,我也不会再回来。” 端木拓仰头大笑,说道:“你今天要是逃了,就不配做端木家的子弟,更配不上兰心郡主,永远别想再回来。” 端木铭心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像,转头看向端木拓,说道:“你做你的世子,娶你的郡主。从今往后,我们不及黄泉,永不相见。”说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辞 别 老者仍是坐在地上,似乎根本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等了许久,端木拓叹了口气,先说道:“你满意了?” 老者答道:“你这又是何苦?”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明天我就奏报朝廷,再公告武林,将他逐出家门。以后他生也罢,死也罢,跟逍遥山庄再无瓜葛。” 老者抬起头来,看着端木拓,轻声说道:“你越来越像当年的我。” “哦”,端木拓低头瞥了老者一眼,说道:“可惜,我不是当年的你。”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天地固有常,一切皆是命。” 端木拓冷笑不已,说道:“那又如何,坐等天命么?” 老者低下头,叹道:“当初,我不该让你去京城。” 端木拓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墙上的画像,心中似有千言万语。。 老者又说道:“等你和郡主大婚后,我去跟太后求情。在京城找一处清闲地方,让你们安稳度日。” 端木拓冷笑不已,接话说道:“太后已年过花甲,我们还能安稳度几日?你再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点当年的样子?” 老者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端木拓长舒了口气,说道:“放心罢,我自有打算。”说完也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端木铭心出了濡沫轩,只觉得说不出的轻松,真气自发流转,整个人似乎都要飘了起来。 恍惚一阵,端木铭心长舒了一口气,径直走进对面的秋水阁。上到二楼,卧室的门敞着,柳依依背了一个小包袱,站在琴案旁,看着那张古琴发呆。 端木铭心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们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柳依依回过神来,挣开端木铭心,说道:“别再哄我了。这张琴是你母亲的遗物,你好好留着。” 端木铭心犹豫一下,将古琴小心装入琴盒,又找来一块青布包好,打了一个结背在身上,看着柳依依说道:“这琴是我娘留给你的,我们带走。” 柳依依却似不太相信,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你真要跟我走,不娶郡主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从今往后,我和逍遥山庄再无关系。我就是我,想娶谁就娶谁。” 柳依依愣了一下,一把抱住他,莫名哭了起来,忽然又将他推开,摇头说道:“不行。你别孩子气了,不能因为我,不顾家里人。” 端木铭心将她拉到怀中,紧紧抱住,轻声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柳依依把头贴在他肩膀上,轻声抽泣起来。 抱了一会,柳依依整个人都贴了上来。端木铭心只觉得浑身发热,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我们要走了。以后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柳依依捶了他一下,挣脱出来,脸色红润,又看了房间一眼,说道:“好,我们走。” 端木铭心也缓缓扫了一眼,回想起带柳依依住进来的情景,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两个人走到前院。程婉早已等在大门旁,递给柳依依一个小布袋。柳依依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了五六块碎银子,十几枚金叶,还有三张银票,又转头看了看端木铭心,将小布袋递了回去。 程婉笑了笑,说道:“这是出门时,家母送给我的。我也用不上,你们在外面能用上。”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婉嫂子。” 柳依依也不再推辞,将小布袋收好。 端木铭心走近一步,低声说道:“婉嫂子,小月跟叶兄在一起。他有座宅子,就在城东永宁巷。” 程婉怔了一下,说道:“你放心,我会去接她的。” 三人一起走出门外,早有仆人牵了两匹马等在旁边。 程婉还是不放心,又说道:“外面不比在家里,若实在寻不着去处,可以去嘉兴找我堂兄。只说我让你们去的,他一定会照看好你们。” 端木铭心领着柳依依躬身拜别,一同上了马,打马疾驰下山,往徽州城赶去。 两人进了南门。柳依依先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端木铭心答道:“先赶到码头,坐船去吴中,回你老家看看。” 柳依依想了想,又问道:“我们就要走了。你不去跟叶大哥道个别么?”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答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是有缘,以后自会再见面的。” 柳依依犹豫一下,轻声说道:“我想去寒烟楼,看一看青青姐姐,她好像知道我的身世。”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想去哪里都行。” 柳依依心中感激,却也没再多说。 两人赶到寒烟楼前,翻身下马。早有小厮出来,帮两人牵马。柳依依先走进去,果然看见青青在大堂角落里弹琴,远远看了一眼,径直上了三楼。端木铭心跟了上来,让小二找了个单间,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又塞给他一块银子,请楼下姑娘上来弹琴。 不一会,小二搬了琴案,领着青青进了单间,又端了茶水点心进来。等那小二走了,端木铭心将青青请到桌边,倒上茶水,寒暄几句,又对柳依依说先去码头打听一下船程,冲青青拱手告辞,径自走了出去。 青青往门外扫了一眼,轻声问道:“你们,要坐船出远门么?” 柳依依点了点头。 青青又问道:“妹妹既然来找我,可想清楚了?” 柳依依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以前不知道,永亲王要将妹妹许配给他。” 青青笑了出来,劝说道:“亲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谁娶了自是谁的福气。你若真念他的好,倒不如成全他。” 柳依依摇了摇头,说道:“他回绝了亲事,跟我一起下山,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青青愣了一下,不觉瞪大了眼睛,问道:“他不娶郡主,连逍遥侯府也不回去了?” 柳依依轻轻点了点头。 青青沉默一阵,皱了皱眉头,叹道:“他还年轻,如今只由着性子,将来怕是要后悔。” 柳依依却不相信,瞪了她一眼,说道:“姐姐为何总看不得我好?就算他以后喜新厌旧,我也认了。” 青青却也不生气,又问道:“我看他,倒也不像薄情之人。妹妹真铁了心,要跟着他么?” 柳依依深吸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青青似乎犹豫不决,沉吟片刻,说道:“既如此,我就不再劝了。只盼妹妹能过上好日子。” 柳依依笑了出来,又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回万花楼?” 青青目光一闪,问道:“怎么,你还有别的打算?” 柳依依答道:“我也想回去一趟,跟三娘打听身世。” 青青登时紧张起来,摇头说道:“你既然想跟着端木小公子,千万不可再回去。” 柳依依颇觉奇怪,问道:“为什么,三娘不也挂念我们么?” 青青冷笑几声,答道:“三娘当然挂念你。像你这般姿色的姐妹,万花楼什么时候舍得放出来?更别说你若再回去,端木小公子又会怎么想?” 柳依依点了点头,心中莫名紧张。 沉默一会,青青又说道:“柳御史在朝中颇有声望,你去吴中打听打听,肯定会有结果。” 柳依依思量片刻,又问道:“姐姐真要回万花楼么?” 青青苦笑一下,点头说道:“等我回去,一定帮你问问三娘。” 柳依依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想劝姐姐一句,万花楼里看似快活,可谁又曾把我们当人看过?若等人老色衰了,结局更是凄惨。姐姐既已在城里落了脚,虽说过得清苦一些,总比那没天日的地方强。”说完从包袱里取出七枚金叶,递了过去,说道:“姐姐拿去置些营生,别再回去了。” 青青呆了一阵,眨了眨眼,点头说道:“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领了。姐姐是过来人,什么都明白,你放心就是。”又将金叶推了回去,嘱咐道:“出门在外,记得将财物藏好,莫要让人起了歹意。” 柳依依想了想,也不再坚持,说道:“姐姐定要回万花楼,想必也早做了打算。我就不多劝了,以后有机会,再去京城看你。” 青青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锦囊,轻抚几下,又递了过来,说道:“妹妹有个好归宿,姐姐真心替你高兴。这锦囊里,有于员外求来的一部心经。你带在身边,菩萨定会保佑你们,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柳依依听了心中高兴,将锦囊接了过来,小心收在怀中,说道:“谢谢姐姐。” 两人喝了口茶,气氛登时轻松了许多,又低声说了些闺房私话。过了两刻钟,柳依依跟青青相拥而别,下楼出了大门,却见端木铭心独自等在门外,心中百感交集,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痴痴地看着他。 端木铭心坏笑几声,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很好看?” 柳依依眼睛一眨不眨,使劲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说道:“你看了我这么久,等没人的时候,我也要看你看个够。” 柳依依也不在乎,又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呼吸急促,左右看了看,一边说道:“对了,下午有船,不过去不了吴中。我们先上船下新安江,再去富春……” 柳依依“噗哧”笑了出来,松开他的手,心想只要跟着他,去哪里都不在乎。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将柳依依扶上马,一同朝城外码头走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裴 家 西安,三代古都,汉唐盛迹。 西安城北邻渭河,南依秦岭,几千年来一直都是华夏大地的根源。然自唐末战乱,古都屡遭战火,早已不见昔日雄风。百余年前,太祖平定天下,北虏逃窜西境,为巩固边疆,几代皇帝相继指派亲王镇守西安,高筑城墙,广积粮草,厉兵秣马,号称“天下第一蕃”。西安又是中原通达西域的必经之地,古城日渐繁华昌盛,朝廷又下令在老城外扩建关城,里面各色商贾云集,生意兴隆通宵达旦。 西安城东郊,骊山脚下一大片古朴庄院,雕梁画栋气势不凡,正是天下闻名的关中裴家。刚刚入夜,宅院里灯火通明,却静悄悄地听不到人声。 后院东侧,另有一个幽静的小院落,院子里站了十来个男子,年长的有四五十岁,最小的约莫十来岁,俱是面色沉重,低头不语。 北面是五间的正屋,里面亮着灯,窗纸上不时人影晃动。忽然,屋里传出妇人的哭声。不一会,正屋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紫袍纱帽,面貌堂堂,正是这一代裴家家主裴承业。裴老爷不单经营庞大的祖业,还有朝廷西安府同知的告身,据说西安府十几个县的粮店药铺,有大半都落在他名下的。 紧接着,裴继礼领了两个白发老者也走了出来。两个老者身上都背着药箱,神态疲惫,目光略显焦虑,低声嘀咕几句,又冲裴继礼拱了拱手。 裴承业自顾走到人群前,低声说道“老爷子走了。” 院子里十几个男子登时都跪了下来,有几个年轻的一边磕头,一边嚎哭起来。裴承业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别哭了。都听好,不准走漏风声,过几天再给老爷子发丧。” 几个年轻人立即收了声,不敢再哭闹。裴承业沉吟片刻,回头说道:“继礼,你跟我走。” 裴继礼跟两个老者拱手告辞,连忙跟了上来。两人匆匆走出院子。 裴家宅院西北处,有一片青翠竹林,竹林一角,修了一座三间的佛堂。此刻佛堂大门紧闭,里面却还亮着灯。裴承业带着裴继礼走到佛堂前,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门拉开了,里面却是华山派掌门,苍龙剑客魏长风。 魏长风见两人深夜赶来,暗道不妙,拱手说道:“裴兄,请进。”侧身将两人让了进去。 佛堂里燃了沉香,堂首摆了一个佛龛,佛龛里一尊羊脂玉雕刻的观音,香案前点了两根长烛,两侧各摆了几张椅子。魏长风陪裴承业坐下,裴继礼陪站在一边。 魏长风心中着急,先问道:“老爷子怎么样了?” 裴承业摇了摇头,答道:“冷家神医都上门来瞧过,还是不见效。老爷子一口气咽了几日,总算是走了。” 魏长风皱了皱眉头,也没有接话。裴继礼面有怒色,眨了眨眼睛,转身拱手说道:“雷胡子欺人太甚,祖父是被他气死的!” 魏长风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老爷子原本身体就不好,受不得刺激。” 裴承业面色凝重,低声说道:“老爷子临终前,只说裴家几代祖业折在他手里,死了也不敢去见祖宗。” 魏长风沉默一阵,问道:“他们约明天见面?” 裴承业冷笑几声,答道:“韦舵主说了,明天是最后期限,再不交出铺子,就要裴家鸡犬不留。” 十二连环坞西安分舵的舵主,姓韦名千钟,使一杆伏魔杵,人称“青面韦陀”,在十三太保中排名第十。魏长风早就听说过,却不想对方如此猖狂,怒道:“真当剑宗的人都怕了么?” 裴承业也没接话。沉默一会,魏长风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明天我去跟他们谈,实在不行的话,先把西关裕丰堂的二十几间铺子让出去。” 裴承业“嘿嘿”笑了笑,沉声说道:“魏掌门,裴家与华山派多年的交情暂且不说,只看在你的生母,我小姑份上,求你一件事。” 魏长风怔了一下,不由得羞愧难当,连连拱手说道:“裴兄,我这个掌门也是替裴家当的,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裴承业拱手回礼,正色说道:“那姓韦的三番五次闯进裴家,老爷子是被他们活活气死的!裴家拼着生意不做了,只求魏掌门为家父报仇。” 魏长风站了起来,说道:“裴兄这是做什么?老爷子的仇我自会记在心上。” 裴继礼也跪了下来,说道:“祸是小徒惹的,与裴家人无关。小徒自会去跟他们了断,只求师父为裴家主持公道。” 魏长风焦头烂额,思量一会,狠下心来,说道:“老爷子的仇要报,裴家的生意也不能丢。你们放心,我早已做了打算。” 裴承业松了口气,当即起身答谢。裴继礼也连着磕了几个头。魏长风摆了摆手,将他扶起来,低声问道:“明日约在哪里?” 裴继礼拱手答道:“就在后山的裴家老祠堂,姓韦的说了,倘若谈不拢,就直接杀上门。” 魏长风冷哼一声,转头对裴承业说道:“裴兄,明日你先和他谈,对方肯赔罪认错,那也就罢了。若他还敢乱来,交给我便是!” 裴承业迟疑一下,叹道:“如此也好,难为老弟了。” 魏长风摆了摆手,说道:“你我二人,还客气什么。” 裴承业又寒暄几句,带着裴继礼告辞出去。魏长风送两人出门,沉吟片刻,转身走进佛堂里屋。 裴家后山山脚下,有一片密林,林间一条小道蜿蜒向上。走不多时,林中忽然看见一片平地,当中一座坐北朝南的祠堂,墙面陈旧,打扫却得颇为干净。这座祠堂是裴家先祖迁到西安时修建的,后人发达了,在宅院里另建了新祠堂,老祠堂便来得少了,只有一个老仆常年住在里面照看,平日里颇为幽静。 次日黄昏,十几个黑衣劲装汉子从林中闪出,停在老祠堂外。为首一个青面汉子,敞着衣襟,露出结实的肌肉,腰间绑了一只酒袋,后背背了根铁杵,衣袖上绣了两圈红线,正是十二连环坞西安分舵舵主,韦千钟。身后跟着两名关西大汉,一个腰间缠了根铁鞭,一个手提大环刀,衣袖上都绣了一圈红线。 第一百六十八章 讨 账 祠堂大门敞着,里面亮着火光。韦千钟环视一周,低声说道:“老马,你带兄弟们守在外面。胡三跟我进去。” 左侧大汉拱手答道:“大哥放心!” 韦千钟点了点头,大步走进祠堂,右侧汉子提着大刀跟在身后。 祠堂里空荡荡的,堂首搁了张条案,案上摆放了一副灵位牌,两侧各点了根白烛。裴承业站在条案旁,腰上系了块白布,见两人走进来,沉声说道:“韦舵主。”又转身对灵位牌鞠躬三拜。 韦千钟在条案前停下,扫了一眼灵位牌,冷笑几声,扯下腰间的酒袋,拔出塞子一气喝干,随手扔在地上,眼中凶光一闪,问道:“裴老爷,如何打算啊?” 裴承业不动声色,说道:“韦舵主一向直来直去么?” 后面提刀的大汉瞪了裴承业一眼,喝道:“啰嗦什么,给句痛快话。” 裴承业也不理会,只对韦千钟说道:“家父因此事受了惊吓,昨天晚上撒手而去,韦舵主又做何打算?” “哦”,韦千钟“嘿嘿”一笑,问道:“那你想怎样?” 裴承业叹了口气,答道:“百善孝为先,再大的事也要放一放,等守完三年孝再说。” “裴老爷要做孝子”,韦千钟点了点头,目光一闪,接着喝道:“你他娘的守孝,又关我屁事?” 裴承业冷哼一声,说道:“家父因你而死,你不该给他老人家磕几个头么?”说完伸手指了指条案上的灵位。 韦千钟仰头大笑几声,问道:“裕丰堂几位当家的横死坊市,怎么不见你裴家人去磕头?” 裴承业轻轻笑了笑,说道:“这么说,韦舵主不是来谈生意的,却是来报仇的?” 韦千钟眼中凶光大盛,反手拔出铁杵,“咔嚓”的一声将灵牌砸碎,喝道:“再他娘推三阻四,裴家死的可不止老鬼一个。” 裴承业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好。韦舵主总算说了实话,你们就从没想要放过裴家人。” 韦千钟双目圆瞪,怒道:“你个无耻小人,别在这装模作样了,把你请来的帮手喊出来罢。” 裴承业不再接话,缓缓后退了几步,转头看向左侧偏房。 魏长风在里面看得分明,当即拉开房门,缓步了出来,瞥了韦千钟一眼,问道:“你就是那个青面韦陀?” 韦千钟“嘿嘿”一笑,答道:“果然是魏掌门,华山派不去洛阳维护武林正道,偏爱管生意人的闲事,就不怕江湖朋友笑话么?” 魏长风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听说有人在华山脚下闹事,还放出话来要让裴家鸡犬不留,华山派不该出来主持公道么?” 韦千钟盯着魏长风,喝道:“裴家人赖账不还,老子莫非还要请他喝酒么?” 魏长风冷笑一声,问道:“裴家欠了什么账?” 韦千钟脸色微变,说道:“魏掌门亲口答应的,裴家的生意交出一半,这么快就忘了?” 魏长风也不在乎了,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是说过。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江湖动荡,裴家又遭遇不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韦千钟脸色沉了下来,怒道:“华山掌门,出尔反尔,还算什么武林正道?” 魏长风思量片刻,说道:“上次的事情太过蹊跷,谁知道十二连环坞是不是故意勾结黑火,抓了剑宗弟子勒索钱财?” 韦千钟盯着魏长风,沉声问道:“魏长风,你真敢跟十二连环坞过不去么?” 魏长风犹豫不定,自顾踱了几步,说道:“不如各退一步,裴家先把西关坊市的铺子让出来,其它的事以后慢慢商议,韦舵主以为如何?” 裴承业神色微变,侧头瞪了魏长风一眼。 韦千钟“哈哈”大笑,说道:“一个抵死赖账,一个讨价还价。他娘的,你就不怕砸了华山派几百年的招牌么?” 魏长风心中羞愧,摆了摆手,说道:“此事你做不了主,让雷胡子来跟我谈!” 韦千钟冷哼一声,说道:“西安城里的事,我自说了算。魏掌门若是有本事赢了我,裴家的账一笔勾销。” 魏长风目光一闪,问道:“说话算话?” 韦千钟冷笑不已,说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华山派的。” 魏长风登时大怒,喝道:“你找死。”拔剑欺身而上,游龙剑上下翻飞,剑气纵横,瞬间抢攻了十余剑。 韦千钟连退几步,只守不攻,从容挡下游龙剑。魏长风本就心烦意乱,剑意不纯,攻了十几招又不见效,出剑稍有些散乱。 韦千钟似乎看出机会,大喝一声,迎头劈下一杵,颇有些韦陀伏魔之威。魏长风心中一惊,仓促回剑格挡,“当”的一声巨响,登时五指酸麻,游龙剑脱手掉在地上。铁杵稍稍一顿,又迎头劈下,魏长风双足一点,后退闪避。韦千钟上前一步,已将游龙剑踩在脚下。 韦千钟仰头大笑,问道:“魏掌门,你输了,又当如何?” 游龙剑乃是华山派镇派之宝,历代掌门的佩剑,何时被人踩在脚底下过?魏长风双目通红,脸上肌肉抽动,忽然大喝:“贼人使诈,宁师兄,一起出手。”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偏房窜出,青色剑光如虹,直刺韦千钟咽喉。韦千钟大喝一声,右掌抬起,托着铁杵急速旋转,左掌叠在右掌上,全力推出迎向那道剑光。 “嗡”的一声清响,青色剑光消散,化作凌厉的剑气四处激荡。那道人影凌空后翻,轻巧的落下,正是崆峒派掌门宁无尘,手中握着青阳宝剑。 韦千钟却似措不及防,连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 “好不要脸。”提着大环刀的大汉怒喝一声,冲上去与宁无尘斗了起来。 魏长发扫了一眼地上的游龙剑,心中焦急不已,抬手指着韦千钟,喝道:“姓韦的,你服气了么?” 不等韦千钟答话,忽然剑气破空,屋梁上一道剑光闪现,如流星赶月,刺向韦千钟后脑。韦千钟面容狰狞,仓促侧身闪避,挥动铁杵格开剑光。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伏 击 只听见“吱啦”一声响,长剑硬生生在铁杵上切开一道口子,刺入韦千钟右胸。韦千钟额头青筋暴起,左手猛地击出一掌。对方也挥掌还击,“嘭”的又一声响,韦千钟后退了三步,长剑从胸口拔出,带出一道血箭。 那人持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也不再追击,却是昆仑派的高手祁星冉。 “大哥”,使刀的大汉惊叫一声,朝韦千钟靠近两步,却又被宁无尘手中的青阳剑缠住。 韦千钟吐了一口血,也不理会使刀的汉子,转头瞪着魏长风。魏长风心中快意,冷哼一声,手指一弹,一粒圆球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飞出祠堂。 很快,祠堂外有人惊呼道,“什么人?”紧接着又传来急促的打斗声。 魏长风长舒了口气,扫了一眼浑身是血的韦千钟,喝道:“你自找的。” 韦千钟也不理会,侧头对那使刀的大汉说道:“三子,先出去照看弟兄们,完后记得帮我买酒。”说完大笑几声,挥杵直扑向魏长风。 那大汉脸上尽是悲愤之色,虚劈几刀,转身疾纵闪出了祠堂。宁无尘却不阻拦了,持剑站在原地,只看着韦千钟和魏长风争斗。 韦千钟运杵如风,气势迫人,可已然没了章法,明显是强弩之末。魏长风看得很清楚,怎奈手中无剑,又不愿硬跟他拼命,只得使出轻身功夫连连闪避。 斗了一会,宁无尘找了个空挡,将青阳剑抛给魏长风,大声说道:“贼人凶悍,魏师兄不必手下留情。” 魏长风接过青阳剑,凝神静气,只一剑便刺中韦千钟咽喉。韦千钟面目狰狞,瞪着魏长风,口中如野兽般低吼,伸手抓住剑身,抬起铁杵还要砸过来。魏长风心中惊恐,运气回剑,又抬脚踹在韦千钟胸口上。韦千钟倒飞出去,“扑通”一声仰面摔在地上,双腿抽搐几下,登时没了气息。 魏长风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几步走到堂首,把青阳剑还给宁无尘。祁星冉也收了剑,走到两人身旁站定。 三个人都不说话,等了好一会,外面的打斗声停下了。古怀志和裴继礼前后走了进来,停在三人身前,一起拱手行礼。古怀志先说道:“师父,魏掌门,都解决了,只逃走了三个。” 宁无尘点了点头,只看向魏长风。魏长风不觉又着急起来,说道:“走脱了活口,这可如何是好?” 宁无尘轻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十二连环坞原本就跟华山派撕破了脸皮,魏师兄难道还想留下退路么?你放心就是,往后剑宗三派定当同仇敌忾。” 魏长风心烦意乱,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低着头也没再接话。 裴承业快步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宁掌门,祁大侠,两位远道而来,裴某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宁无尘拱手回礼,答道:“贼人凶狠,非比寻常。我等也不好先走漏风声,员外莫要见怪。” 裴承业连连摆手,又说道:“多亏了两位出手相助,替裴家主持公道,老爷子也能瞑目了。” 裴继礼捡起地上的游龙剑,双手呈给魏长风,又冲宁无尘和祁星冉躬身行礼,说道:“多谢宁师叔、祁师兄仗义出手,替祖父报了仇。” 祁星冉只抬了抬手。宁无尘答道:“不必多礼,除魔卫道乃是我辈本分。” 魏长风还是放心不下,叹了口气,说道:“以雷胡子的脾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祁星冉冷笑几声,接话说道:“哼,我正等他来,也好一雪前耻。” 魏长风点了点头,暗想雷胡子本事厉害,往后也只能仰昆仑和崆峒两派了。 宁无尘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说道:“此人在十三太保中排第十,我等三人合力才将其击杀,十二连环坞不容小觑,我等万不可大意。” 裴承业神色微变,问道:“事已至此,宁掌门有何高见?” 宁无尘摆手笑了笑,答道:“听说雷胡子去了洛阳,想必是要争夺盟主之位,这阵子只怕他也顾不上别的了,裴员外放心就是。” 古怀志惊叹一声,低声说道:“若是他做了盟主,岂不是更难对付了?” 裴继礼神情焦急,扫了宁无尘等人一眼,拱手说道:“我们剑宗三派齐心协力,还怕他十二连环坞么?” 宁无尘沉吟一会,慢慢说道:“如今黑火肆虐武林,江湖人心不古,剑宗三派早日合并,宁某看来确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合三派之力,剑宗定能将昆仑神剑发扬光大,区区十二连环坞又何足惧?” 魏长风扫了一眼祁星冉,当即说道:“宁师兄所言极是!此间事了,我等便一同上昆仑,面见天风掌门。” 裴承业目光闪了闪,插话说道:”今日杀了他们的舵主,西安分舵肯定不肯罢手,裴家连累诸位了。” 魏长风狠下心来,眼中杀机毕现,沉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连夜挑了西安分舵,也让雷胡子知道收手!”说完又看向宁无尘。 宁无尘拱手答道:“一切听魏师兄安排。” 裴承业当即对两人躬身行礼,说道:“今日剑宗为裴家出头,裴某感激不尽,今后但有所需,诸位只管开口。” 宁无尘笑了出来,拱手回礼。几个人又低声商议片刻,一同走出祠堂。外面平地上站了数十个剑宗弟子,魏长风吩咐几句,留下几人善后,又领着一行人匆匆走进树林。 洛阳东郊。离城门还有三十余里,驿道旁搭了间凉棚,棚底下摆放几张粗木桌凳,一对老夫妇起了个炉灶,卖些茶水面饼讨生活。夕阳西沉,驿道上行人渐少,即便有三三两两的商旅经过,也是行色匆匆,要赶在天黑前进城去,不愿再在路边歇脚。 老妇人装起剩下的面饼,一边嘱咐老头子收拾了桌凳,准备早些回家。老头子刚抬起头来,却见三匹马停在凉棚外,一个青袍老者翻身下马,找了张桌子坐下,后面两名中年男女拴住马,也跟了进来,分坐在老者两旁。 第一百七十章 圣 族 老头子看那男女身上都带着兵器,暗自嘀咕这阵子怎么尽是些江湖好汉,很不好伺候,连忙走过去,陪笑说道:“几位大爷,老头儿摊子只卖些粗茶面饼,可没有酒肉的。” 青袍老者点了点头,说道:“老哥,我们赶路饥渴,有茶水面饼就好。”说完掏出一块碎银子摆在桌上。 老头子也不敢多说话了,连连点头应诺。 青袍老者又问道:“这阵子,过路的江湖客多么?” 老头子怔了一下,笑着说道:“多,来来往往的,还有大队的官兵,却不似几位客官随和。” 青袍老者抬了抬手。老头子当即躬着身子退下,招呼老妇人添上柴火煮茶水,不一会便端上来一大壶茶汤,一盘微热的面饼。 三个人也不说话,自顾吃了起来。约莫过了一刻钟,青袍老者才不紧不慢地嚼完最后一块面饼,又喝下一口茶水。 旁边的中年汉子略有些焦急,左右张望一下,低声说道:“两天了,还不见外堂的人来接应。” 青袍老者正是青龙会内堂堂主黎破,眼中精光一闪,仿佛一头刚醒来的猛虎,冷哼一声,说道:“等进了城,再找他们!” 中年汉子往驿道上看了几眼,劝说道:“堂主,我们快些赶路罢,免得天黑了再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另一边的中年女人也接话道:“去了扬州后,外堂的人就推三阻四的,我看他们心里有鬼。” 黎破抬了抬手,说道:“放心,龙头的话,他们不敢不听。倒是那黑火冥使,颇有些古怪。”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听说那个人用的是刀,已经杀了十几个成名高手。” 黎破不经意笑了笑,说道:“二十多年前,你们两个还没出过南疆,有些事情自然不知道。这千魂刀魔的传人,我却很想见一见。” 两个人对视一眼,也不敢劝说了。中年女人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堂主,他们真是漠北来的族人?” 中年汉子目光一闪,似乎也吃了一惊,转头看向黎破。 黎破喝了一口茶水,扫了两人一眼,答道:“我这次出来,就是要查一查这件事,等抓到那冥使就清楚了。” 中年男女又对视一眼,神情间略有忧色,都不说话了。 黎破也不理会,起身先走出去。灶边的老头子连忙赶出来,从怀中摸索出一包铜钱,点头笑道:“客官,老头儿只有些铜钱,对不住了。” 黎破翻身上马,摆了摆手说道:“不必找了,早些收摊罢。”中年男女也跟了出来,三人打马继续前行。 太阳西沉,三人仍是不紧不慢,从容赶路。约莫走出十多里,过了一个三岔口,驿道在一个小土坡下拐了弯。黎破心中一惊,猛然察觉到一丝死气,不由得勒马扫视一眼,周围一片死寂,驿道上已看不到一个行人。 中年男女也停了下来。中年汉子脸色微变,低声说道:“堂主,不对劲!” 黎破轻轻一笑,继续打马前行,刚绕过小土坡,便看见驿道中间站着一个黑衣年轻人,腰间挂着一把奇特的弯刀,一双眼睛竟是蓝色的。 黎破停了下来,翻身下马,从容打量黑衣人几眼。中年男女也下马走了过来,守在黎破身后。 黎破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丈开外,目光落在那把弯刀上,深吸了一口气,先说道:“你这把刀,我见过。” 黑衣人目光一闪,问道:“你见过?” 黎破点了点头,答道:“这把刀叫千魂刀,它上任主人,从不枉杀一人。” 黑衣人怔了一下,面容忽然变得狰狞,眼中尽是恨意,说道:“这把刀叫饮恨刀,它恨不能杀光你们。” 黎破只觉得心中一寒,仿佛胸膛已被刀锋穿透,不由得皱紧眉头,沉声问道:“你练的根本不是千牛刀法,谁教给你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蓝色的眼睛里燃起了火焰。 黎破目光闪了闪,盯着黑衣人,说道:“只有真正的圣族血脉,才能激发毁灭之意,你再练下去,迟早化作厉鬼。” 黑衣人丝毫不理会,周身隐隐透出死气,仿佛在他看来,黎破已经是个死人了,只问道:“你是黎破?” 黎破点了点头,答道:“我就是黎破。”想了想,又问道:“原来如此,你是他的儿子,你娘是不是姓黎?” 黑衣人皱了皱眉头,沉默一阵,慢慢握住刀柄,说道:“哼,我来杀你。” 黎破仰头大笑,顷刻间又变成一头猛虎,缓步走上前,真气急速流转,周身气劲外放,隐隐聚成一堵墙、一座山,慢慢向黑衣人压去。 黑衣人的呼吸明显沉重起来,脸色愈发苍白,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了胸口,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黑衣人眼中火焰腾起,又瞬间凝聚成冰,接着寒光一闪,弯刀出鞘。 滔天的恨意,凝成一丝死气,毁灭一切的死气,迎向那座大山。黎破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劲气磅礴,犹如青龙出海,瞬间吞没了那一丝死气。 “嘭”的一声闷响,黑衣人倒飞出去,摔在了三丈开外,脸色已变得惨白,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弯刀,挣扎着站了起来,“哇”的吐出大口鲜血,身子不停晃动,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黎破。 黎破站着不动,那座大山却消失了,胸口忽然多了一道血痕,紧接着鲜血涌出,浸透了青袍。黎破目光渐渐黯淡,身体晃了晃,仰面倒在地上。 中年汉子回过神来,冲上来扶扶住黎破,惊恐说道:“堂主!” 黑衣人看见黎破倒了下去,断断续续怪笑了几声,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再也站不住了,一头栽到在地上。 土坡上忽然闪出两个蒙面黑衣人,扫了黎破三人一眼,走到黑衣人身旁,将他抬了起来。 中年女子双目通红,反手抽出两把单刀,喝道:“还想走,都给我留下。” “黎红”,黎破轻声呼道,冲中年女子摇了摇头。 两个蒙面黑衣人也不理会他们,抬着黑衣人疾纵而去,几个起落隐没在土坡另一头。 黎红扔下双刀,蹲了下来,单膝跪在黎破身前。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进 宫 黎破深吸了几口气,沉声说道:“百余年了,终于有人练成了神刀。”又转头看向中年汉子,缓缓说道:“洛阳你们不必去了。告诉龙头,外堂有事瞒着他,还有漠北的族人,回来找我们了。”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眼中凶光大盛,说道:“一百多年了,他们还忘不掉。我去求黎狼堂主,带人回来报仇。” 黎破已然气若游丝,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黎青,你先代掌破军堂,立刻回南疆去,不准任何人再出南关,一切等龙头的消息…”说着眼睛缓缓闭上,再没了气息。 黎红登时哭了出来,仰天喊道:“堂主归天了!” 哭了一会,两人将黎破尸身抬起,头朝南放下。两人围着尸身慢慢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放声高唱,歌声古朴悲凉,却又听不清在唱什么。 过了两日,江湖上都传开了,青龙会有意争夺盟主之位,派了内堂堂主亲赴洛阳,结果还是死在了黑火冥使刀下。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把刀真是从地狱来的,刀上千魂缠绕,摄人心魄,一刀劈出所向无敌,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江湖好汉们原本只是谈刀色变,现在却连那把刀都不敢提了,生怕被地狱里的冤魂盯上。有过了几日,丐帮正式放出消息,佟帮主打算尽早召集武林盟会,还要推举处武林盟主统一号令江湖,铲除黑火除魔卫道。 徽州,栖凤山。 兰心郡主在山庄住了几日,端木拓只陪着她到幼时玩耍过的地方看看,多年后故地重游,却恍如昨日。 这一日清早,两人一同去了后山,回来已快到午时。山庄大门外,站着一个皂衣公差,庄中一个老仆陪在旁边。见两人回来了,老仆连忙赶过来说道:“京城里来了一位公差,也不肯进门坐,只说要面见公子。” 端木拓点了点头,侧身对郡主笑了笑,先走了过去。 公差神情焦急,却似认得端木拓,冲他拱了拱手,低声说了几句,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过去,便告辞而去。 端木拓也不理会,径自拆开书信,低头看了起来。兰心郡主有些担心,走过去问道:“什么事情,这般着急?” 端木拓把信递给她,一边说道:“圣上准了婚事,宗人府和礼部正在议办。只是太后想念郡主了,要接郡主进宫住些日子。” 兰心郡主也不看书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太后春秋已高,我是该进宫侍奉的。” 端木拓点了点头,笑道:“宗室嫁女,太后接到宫中亲自调教一番,也合情合理。” 兰心郡主也笑了出来,看着端木拓,心中颇有些不舍,说道:“怎么,怕我嫁到端木家,会欺负你么?” 端木拓靠近一步,低声说道:“你愿意欺负我,也是我的福分。” 兰心郡主只盯着端木拓看,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端木拓沉默一阵,又说道:“太后怕你觉得冷清,还接了燕王府的宁郡主进宫,叮嘱你早些下山。” 宁郡主是燕王的幼女,自小聪慧明理,深得燕王疼爱,太后把她也接进宫去,必定另有深意。兰心郡主收起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明天就进京。” 端木拓轻轻握住兰心郡主的手,轻声说道:“我送你去,等过些日子,一定再接你回来。” 兰心郡主只觉得欢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徽州城西。离码头不出两里地,江边有一处浅湾,散落着一片雨水冲刷下来的山石。叶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手中握着鱼竿,凝神静气钓起鱼来。 这些日子,叶正实在听不惯小红弹的曲子,又不愿天天被拉去洗澡,只得跑到码头边上,一边坐着钓鱼,一边练习空明吐纳之法,每次进入那种神奇的状态,心神总是莫名扰动,很快便惊醒过来。佛门菩提心法高深无比,叶正也不着急,只管扎扎实实静坐吐纳,好在有时也能钓上几尾鲜鱼,换来一顿酒吃。 “哈哈….”,身后突然有人大笑,吆喝道:“真是有意思,你怎么也钓起鱼来了?” 叶正坐着不动,答道:“你若饿过肚子,也一定会去钓鱼。” 那人跳上另一块大石,侧头打量叶正几眼,问道:“你知不知道,最近江湖上有多热闹?” 叶正转头看了一眼,认出那人却是六扇门里的老十三,轻轻摇了摇头。 老十三坐了下来,“嘿嘿”笑了笑,说道:“唐元奇杀了千机堂的萧三爷,华山派又挑了十二连环坞的分舵,都说是对方勾结黑火,自己在为武林除害。” 江湖里日日都如此。叶正不觉得稀奇,还是坐着不动, 老十三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可黑火却明目张胆地在洛阳杀人,连青龙会闭关多年的堂主,也一样死在冥使刀下。丐帮坐不住了,已经公告武林,定在九月初八重开武林盟会,联合各门各派除魔卫道。”说完盯着叶正看了一会,忍不住又问道:“黑白两道的高手都赶去洛阳争一席之位,你真有心思在这钓鱼?” 叶正忽然收起鱼竿,转头问道:“孙大人可好?” 老十三愣了一下,忽然又“哈哈”大笑出来,跳到叶正身旁,提起鱼篓往里面看了一眼,点头赞道:“不错,不错。荣老头酿的酒,最好配着新鲜的江鱼。” 叶正心念一动,问道:“你还带了酒来?” 老十三拎起鱼篓,答道:“义父专门嘱咐,捎两坛好酒给你,跟我来罢。”说完也不管叶正,纵身跳到岸上。 码头外有一家酒店,店家临江搭了间凉台,伸展到江面上,却是吃酒赏景的好去处。时候尚早,凉台上只有叶正和老十三,桌上摆着两坛酒。 不多时,店家将收拾好的两条新鲜鲤鱼端了上来,一蒸一炖,又配了几碟下酒的干笋鲜菇。老十三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心拍开酒封,闭着眼睛先闻了闻,再往两人碗里倒上酒。酒水晶莹清冽,香气四溢,叶正也不由得暗自赞叹。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相 劝 老十三“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别着急,先少喝一口。”说完端起碗,浅尝一口。 叶正也喝了一口,酒味醇厚,略带甘甜,的确比寻常米酒好喝许多。 老十三放下碗,连忙说道:“快,再尝一口鱼。”接着夹起一块鲜鱼,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不禁又微微闭上眼睛,一副颇为享受的神情。 叶正也吃了一块鲜鱼,口中原有的酒味盖住了鱼腥味,却让鱼肉愈发鲜美,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中暗叹,原来还有这么个吃鱼法,也不知他们怎么想出来的? 老十三吞下鱼肉,长舒了一口气,端起酒喝了半碗,笑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罢?” 叶正也不接话,先敬了老十三一碗。等老十三吃了半条鱼,喝了半坛子酒,叶正才问道:“孙大人近来如何?” 老十三放下筷子,答道:“圣上罚他去巡查皇陵,如今可清闲得很,每日跟你一般,只在江边钓鱼。” 叶正略松了口气,又问道:“逍遥山庄又出什么事了?” 老十三目光闪了闪,低声答道:“就知道你关心。不过说来也奇怪,太后写了封信,偏让六扇门送上栖凤山。” 叶正问道:“什么信?” 老十三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只听宫里的人说,太后准了端木公子和兰心郡主的婚事,却又不下旨赐婚,还要接郡主进宫。” 叶正想了想,问道:“既然是太后吩咐的,孙大人怎么不来?” 老十三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圣上没有旨意,他哪敢私自离开?他还说端木公子一定会听太后的,老老实实送郡主进京,原本也不用我跑一趟。” 叶正问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十三喝了一口酒,答道:“义父本想给你写封信,又怕说不清楚,才让我跑一趟的,顺便给你捎两坛酒。”说完指了指桌上的两个酒坛。 叶正拱手答道:“多谢。” 老十三夹了两块鱼吃,扫了叶正一眼,不经意说道:“反正你也是钓鱼,不如跟我一起进京,我们三人钓鱼喝酒,过快活的日子。” 叶正有些不放心,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大人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老十三笑了出来,不再吃了,冲叶正拱了拱手,正色说道:“果然有情有义,难怪义父挂念你。我跟你说实话罢,他是担心你,如今江湖动荡朝局不稳,你留在栖凤山下太扎眼了,最好先躲一躲,再择机而动。” 叶正却叹了口气,说道:“江湖动荡朝局不稳,六扇门不应该有所作为么?” 老十三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该动一动?” 叶正答道:“我的意思是,六扇门要做该做的。” 老十三明白过来了,摇头苦笑几声,说道:“上次就是做过头了,义父才被贬去皇陵的,你不明白么?” 叶正心里清楚,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老十三似乎想起了什么,面有怒色,忿忿说道:“现在宋谦得势了,燕王让他带人去洛阳,看着丐帮选出武林盟主。可依他那德性,早晚要出乱子,到时候国难思良将,我等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叶正皱了皱眉头,说道:“看来孙大人不是真钓鱼,只是在等机会。” 老十三瞥了他一眼,接话说道:“审时度势,才是大丈夫所为。” 叶正不以为然,说道:“若只顾一己私利,谁得势谁失势,有什么区别?” 老十三脸色微红,冷哼一声,颇为不悦,自顾喝了几口酒,说道:“世道向来如此,只有成败,不分善恶!” 叶正又不说话了。 老十三又干了一碗酒,又劝道:“有人说汉高祖卑鄙无耻薄情寡义,可那又如何?只须有手段做了皇帝,便名垂青史,成为万世楷模。” 叶正沉默一阵,低声说道:“老天不分善恶,所以世间更要有公道。” 老十三瞪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丐帮灭了鹰爪门,剑宗铲了十二连环坞分舵,他们都是武林正道,你觉得他们在主持公道么?我告诉你,其实都是生意。” 叶正陡然觉得心中抑郁,真气凝滞胸口,不经意运行吐纳之法导引气息。 老十三脸色已然微红,忽然打量叶正一阵,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就是公道?”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是。”想了想,又说道:“我的剑也不是。” 老十三“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一会,神情凝重起来,慢慢说道:“很久以前,我也读过圣贤书,十二岁便考了秀才。那一年,老父见不得豪族作恶,说了几句公道话,谁想却落得家破人亡。我读一肚子酸书,事到临头什么用也没有,反倒招人耻笑!幸好义父收留我,领我进了六扇门,此后再没有人敢看不起我,就连万花楼里的头牌,也要称我一声十三爷,你可知道为什么?” 叶正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只摇了摇头。 老十三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什么仁义道德,都是狗屁,那些人嘴上说说的。这天下人真正看重的,只有刀子和银子。” 叶正又端起碗,说道:“喝酒。” 两人仰头干了一碗。 老十三意犹未尽,接着说道:“有了刀子,他们就会怕你。有了银子,他们就会听你的。如今这世道,不管正道魔道,人人都在拼命捞银子。可六扇门手里不单有银子,还握着朝廷的刀子,你明白了么?” 叶正给两人添上酒,放下酒坛,说道:“世道如此,也怪不得你。” 老十三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你不相信?” 叶正看着老十三,慢慢说道:“我只是在想,倘若世道不如此,你就不会家破人亡,兴许也考了个状元,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老十三仰头喝了一碗酒,眼睛忽然变得通红,出神一阵,摇头笑道:“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自古以来,有很多人不信邪,可惜都死得很惨。”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江湖上有人不信邪,也死得很惨。” 老十三给自己倒上酒,问道:“你什么都明白,怎么还执迷不悟,莫不是吓破了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思 叶正想了想,答道:“有恶必有善,我宁愿相信,世上还有公道。” 老十三盯着叶正看了一会儿,摇头笑了笑,说道:“义父没有看错,你就是这种人。听我一句劝,带着小红跟我进京去,要不然只怕你会死得很惨。” 叶正心中感动,真想跟他进京去,江边钓鱼,把酒言欢。 等了一会,老十三叹了口气,说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算你不想进京,也不能再留在这里。” 叶正偏又摇摇头。 老十三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端木拓把他胞弟都赶出了家门,太后又要把兰心郡主扣在宫里,逍遥山庄肯定有事。” 叶正吃了一惊,当即问道:“把铭心赶出家门了?” 老十三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都上报朝廷了,你帮不了他们的!” 叶正皱了皱眉头,喃喃说道:“这又是何苦?” 老十三冷笑几声,接话说道:“说他违抗父兄之意,不孝不悌。兴许也是好事,当今圣上雄心万丈,如何肯再受老臣摆布,梁相和逍遥侯之辈早晚都要除掉…” 叶正喝道:“你喝醉了。” 老十三猛地捂住嘴巴,转头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义父重托,我言尽于此,去留你自己看着办。” 叶正拱手谢道:“肺腑之言,感激不尽!” 老十三又笑了出来,拱手回礼。两人又吃喝一会,老十三忽然愣了一下,又问道:“信我已经让人送上山庄了,若端木公子不肯送郡主进京,那可如何是好?” 叶正劝道:“放心,他一定会送郡主进京。” 老十三犹豫片刻,低声说道:“他若不肯,你得陪我一同上栖凤山。” 叶正点头说道:“好。我陪你走一趟。” 老十三长舒了口气,敬了叶正一碗。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小半时辰,就将两坛老酒喝光了。老十三摸了摸肚子,拱手告辞,先进城等消息。 叶正却拎了鱼竿、鱼篓,又去江边接着钓鱼。 黄昏时分。逍遥山庄饭厅里,程婉陪着端木拓和兰心郡主吃罢晚饭,便起身站到一旁,只等他们走了再招呼仆人进来收拾。端木拓也不急着走,抬头冲他笑了笑,说道:“婉妹,坐下来说说话。” 程婉心中有气,迟疑一下,还是坐了下来,侧着身子也不看他。 兰心郡主扫了两人一眼,笑道:“明天还要赶路,我不陪你们了,先回房收拾。” 程婉吃了一惊,转身问道:“郡主要出远门?” 兰心郡主点了点头,答道:“太后召我进宫,明天公子送我去京城。” 程婉愣了一会,欠身说道:“郡主保重。” 兰心郡主摆了摆手,笑道:“山庄里的事情,就有劳大小姐了。”说罢转身先走出了饭厅。 两人静坐一会。端木拓挪到程婉身旁,叹了口气,先问道:“婉妹还有气么?” 程婉摇了摇头,也不看他,答道:“我只是在想,这个时候,太后为何还要接郡主进宫?”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没事的,太后也许久没见郡主了,自然心里挂念。” 程婉瞥了他一眼,说道:“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就怕皇帝有自己的心思。” 端木拓看着程婉,忽然说道:“我怎么觉得,倒像是婉妹有自己的心思?” 程婉怔了一下,心中生出无名之火,嗔道:“我有什么心思?我心里从来只有你,你不知道么?” 端木拓不觉动容,轻轻握住程婉的手,劝道:“我的心思你也明白,别再赌气了。” 程婉愈发觉得委屈,眼泪抑不住流了出来,说道:“我在赌气?你要进京迎娶郡主,我就该高高兴兴地恭喜你么?你的心思,我真是不明白。” 端木拓握紧程婉的手,安慰道:“放心,终究有一天,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程婉把手抽了回来,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只是担心你,你斗不过他们的。” 端木拓目光一闪,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程婉盯着端木拓看了一会儿,摇头说道:“你变了,不像以前那个逍遥公子。你看不惯他们,现在变得跟他们一样,就算是赢了,又能改变什么?” 端木拓愣了一会,眼中忽然燃起怒火,沉声问道:“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 程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慢慢说道:“我等了你十几年,你不知道么?侯爷劝过你,父亲也劝过你,你可听过么?没有人逼你,所有的事都是你自己选的。” “够了。”端木拓猛地拍了下桌子,眼中闪过一丝死气,狠狠说道:“你记住!我不会让程尚书白死,也一定会让程家人再接你回去。” 程婉低头哽咽,不敢再说下去了。 两人沉默一阵。端木拓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我只想告诉你,这次我要出趟远门,你再等我一年。”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程婉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想要留下他却又喊不出来,看他出门了,又伏在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夜色降临,山庄里静悄悄的。 东院卧房内,端木拓盘腿坐在床上,双眼微闭,呼吸之间,周身死气涌动。突然,死气如潮水般退回体内,端木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门口,目光阴冷深邃。不一会,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敲了敲门。 端木拓灵台宝光一闪,神色恢复如常,起身到门口,拉开房门。门外却是白天还在江边钓鱼的叶正,冲端木拓拱了拱手。端木拓轻轻一笑,拱手回礼,请他进来在圆桌旁一同坐下。 端木拓先问道:“叶兄又来查案?” 叶正怔了一下,只摇了摇头。端木拓故作惊讶,又问道:“那一定是来找人的,却不知叶兄要找谁?” 叶正也不答话,问道:“铭心走了?” 端木拓点了点头。 叶正又问道:“你要娶兰心郡主?” 端木拓皱了皱眉头,侧过头去。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端木拓回头看向叶正,冷笑几声,问道:“叶兄怎么操心起我的家事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试 探 叶正沉默一阵,又问道:“丐帮定在九月初八重开武林盟会,公子如何打算?” 端木拓答道:“是非之地,不去也罢。” 叶正目光闪了闪,说道:“倘若人人都这般想,当真是武林之福。” 端木拓心念一转,问道:“叶兄有何打算?” 叶正摇了摇头。 端木拓思量片刻,缓缓说道:“黑白两道齐集洛阳,免不了又要起争斗。朝廷有意让六扇门巡查洛阳,就是不想让歹人趁机兴风作浪。” 叶正接话说道:“洛阳大会要重新推举盟主,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叶兄一语中的,不如随我进京去,我向梁相举荐,派叶兄一并去洛阳,定能稳住人心。” 叶正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公子,我早已不做捕快了。” 端木拓叹了口气,自顾说道:“可惜。若人人都袖手旁观,江湖哪里还会有公道?” 叶正说道:“公道只在人心,就看你信还是不信。” 端木拓笑了笑,看着叶正,说道:“说得好。可如今江湖上利欲熏心之徒大行其道,我辈若不迎难而上,谁还会再相信公道,长此以往只怕真成了无间炼狱。叶兄身负除魔之剑,可愿一同收拾世道人心?” 叶正默不作声,等了一会,慢慢说道:“公子志存高远,在下钦佩。可千百年来,任凭世间风云变幻,江湖却还是那个江湖。” 端木拓长叹一声,苦笑不已,忽然问道:“你不相信我?” 叶正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只希望公子莫要舍本逐末,越陷越深。” 端木拓心念一动,眼中精光大盛,缓缓说道:“叶兄的剑独步天下,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识一下。” 叶正拱手答道:“不必了,以公子的胸怀,我绝非敌手。” 端木拓忽然心中感慨,若是早几年前相遇,兴许就能跟他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摇头笑了笑,轻声问道:“听说前一阵子,你来找过婉妹?” 叶正点点头,答道:“查扬州的案子,我找过程姑娘。”想了想,又说道:“三天之内若找不到银子,六扇门就要抓人,我只好闯进来。”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三天期限,难为你了。” 叶正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程姑娘用情至深,公子莫要负了他。” 端木拓心中不悦,说道:“婉妹心思向来很深,这阵子总闹着说要出家。” 叶正劝道:“程姑娘心思,不在别的,只在公子。” 端木拓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慢慢说道:“我明天要送郡主进京,往后只怕也顾不上她。叶兄若有心,不如接她进城住些日子,让小月陪着她,省得她总是胡思乱想。” 叶正目光闪烁不定,想了一会,拱手说道:“公子若放心不下,我送她走。” 端木拓心中大怒,不觉起了杀机,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也好。只要她愿意,你就带她走。” 叶正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 端木拓目光闪了闪,又说道:“她就在后院秋水阁,这几日也不肯见我。你可愿去劝一劝她?” 叶正起身说道:“我这就去找她。” 端木拓也不多说了,起身将叶正送出房门,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朝后院走去。 夜色渐深。程婉独自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烛台。烛台上半截残烛,无声无息地放出温暖的光。 “咚咚”,远方似乎传来雷声,程婉慢慢回过神来,四下却静悄悄的。 “咚咚”,外面有人敲了两下门。程婉回过神来,双腿蜷曲太久酸麻不已,勉强扶着床站了起来,又拖着脚步走过去,轻轻拉开房门。 叶正直挺地站在门外,一双眼睛深邃如夜空。程婉脚还有些酸,窒塞的血液回流心脏,似乎让心口也生出些许暖意。 叶正站着也不说话。程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叶兄总喜欢夜里来敲门,莫不是怕被人看见么?” 叶正答道:“我找你有急事。” 程婉目光闪动,问道:“什么急事?” 叶正深吸了口气,说道:“你跟我走。” 程婉怔了一下,心跳快了许多,脸上登时有些发热,笑道:“你要带我回平城,做捕快么?” 叶正低下头去,说道:“我送你回钱塘程家。” 程婉莫名失望,不禁又心烦意乱,说道:“我进了端木家的门,生是端木家的人,死也是端木家的鬼。” 叶正抬起头来,面悲愤之色,问道:“你等了十几年,还要再等下去么?” 程婉狠下心来,眨了眨眼睛,问道:“端木公子,举世无双,世间女子哪个不爱慕?叶兄也是当世奇男子,自觉比公子如何?” 叶正目光黯淡下去,答道:“不及万一。” 程婉笑了笑,说道:“既如此,我再等几年又何妨,叶兄不必再说了。” 叶正沉默一阵,忍不住又说道:“端木公子要送郡主进京,怕是顾不上你……” 程婉心中有气,插话问道:“他顾不上,你又何苦操心?” 叶正神色惊慌,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出家?” 程婉面若冰霜,怒道:“我出家也好,不出家也罢,跟你有何关系?” 叶正慢慢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两人又沉默一会。程婉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叶兄一身本事,更应大有作为,何必要守着一个小城做捕快?” 叶正摇头笑了笑,拱手说道:“程姑娘保重。”转身便要离开。 程婉心念飞转,喊道:“等一下。” 叶正站住了,回过头来看着程婉。程婉想了想,问道:“听铭心说,小月跟你在一起?”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等她想通了,我送她上山。” 程婉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也不用着急,等过几天,我下山去看看她。” 叶正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下楼,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提气疾纵,几个起落隐没在夜色中。 后院花园角落里,端木拓握着一把奇特的弯刀,背手站立,看着叶正身影消失,慢慢又转向亮着灯的小楼,目光阴冷,许久也不见动弹。 第一百七十五章 舞 剑 徽州城东小宅。前院屋檐下挂了盏灯笼,吴小月在灯光下,握着那把铁剑,一板一眼地练习出剑。这些日子,叶正很少呆在宅子里。小红似乎也有心事,躲在房中也不肯出来。吴小月落得自在,有空便拿了铁剑练习出剑,只是不知道自己练得怎么样了? 铁剑重量不轻,吴小月刺了十来剑,便撑不住了,换左手把剑支在地上,甩了甩右臂活动手腕。 “唉”,墙头上有人轻叹一声,接着纵身下来,落在小月身边,正是教小月出剑的杨锐。 吴小月登时笑了出来,问道:“我练得怎么样?” 杨锐只看着她,轻轻笑了笑,也不答话。 吴小月手腕酸痛,有些不耐烦了,又问道:“我还要练多久,才能练成啊?” 杨锐摇了摇头,答道:“像你这般吃不得苦,恐怕一辈子也练不成!” 吴小月颇有些沮丧,长舒了口气,说道:“以前我从没有想过要做什么,现在能跟着你们学剑,已经很开心了。” 杨锐叹了口气,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吴小月瞪了他一眼,问道:“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我练不成,都怪你不好好教。” 杨锐似乎回过神来,答道:“我也要悟剑,叶正又去哪里了?” 吴小月眨了眨眼睛,抱怨道:“叶大哥天天都出去,从来不肯教我”。 杨锐笑了出来,说道:“就算他想教,你现在也学不会。” 吴小月冷哼一声,心中不服气,想了想又问道:“你都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悟剑?” 杨锐眼睛里闪着光,答道:“我要悟出无形之剑,成为昆仑神剑。” 吴小月也不明白,心想昆仑神剑肯定要比叶大哥还厉害,那应该是天下第一了,不觉仰头看着杨锐,仿佛就在看当今天下第一的剑客,低声问道:“然后呢,你会不会一下变成了仙人?” “你,你胡说什么”,杨锐哭笑不得,沉声说道:“成了昆仑神剑,当然是光大崆峒门楣,让历代祖师扬眉吐气!” 吴小月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出来,说道:“我明白,光宗耀祖么,那你应该去考状元。” 杨锐愣了一下,喝道:“又胡说!剑乃天地大道,造化玄机,怎么能跟世俗虚名相提并论?”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自顾说道:“我只想专心剑道,还是大师兄更适合当掌门。” 吴小月不依不饶,接着说道:“你不是说要光大门楣么?我们吴家祖上是做生意的,后来连出几个举人进士,就大不一样了。可惜一直没有出过状元,爹一肚子学问,偏又去做生意了,爹……”说着又想起以前跟爹读诗的日子,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杨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柔声问道:“小月,你以后想干什么,要不要去考个女状元?” 吴小月破涕为笑,抬头看着杨锐,轻轻摇了摇头。 杨锐犹豫一会,凑进一步,低声说道:“其实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愿不愿跟我回崆峒,我去求师父也收你做弟子,以后你就跟我一样,做个剑侠,好不好?” 吴小月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说道:“崆峒山太远了,我不想离家那么远。”不觉又低下头去,喃喃说道:“以前,我只想陪着爹,陪着铭心哥哥。可谁又知道,爹走了,铭心哥哥也走了。” 杨锐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吴小月沉默一阵,咬了咬牙,说道:“所以我要留在家里,等二叔回来,等铭心哥哥回来。” 杨锐皱了皱眉头,忽然问道:“他们,要是都不回来怎么办?” 吴小月抬起头来,心中一阵惶恐,答道:“家在这里,他们总要回来的。” 杨锐深吸了口气,忽然笑了出来,说道:“他们要是不回来,我一直就陪你练剑,等哪一天你成了绝世女侠,再吓他们一大跳。” 吴小月也笑了起来,心里登时踏实了许多,说道:“好。那看看是绝世女侠厉害,还是昆仑神剑厉害?”说完握紧铁剑朝杨锐刺过去。 杨锐如临大敌,轻喝一声,说道:“小月女侠,来得好。”拔出纤云剑,格开刺来的铁剑,错步斜走,引导小月演练剑招和步法。崆峒剑术本就轻灵飘逸,只见灯光之下,两人身影分分合合,宛如灵蝶飞舞。 浙西,富春江。 “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新安江流向东南,过了淳安与兰江汇合,再折向东北,江面渐渐开阔,水流变缓,一路直到钱塘,这一段江水,便是古今驰名的富春江。富春江不单是连接徽州和两浙的黄金水道,沿途风景更是如诗如画,引得无数文人墨客流连其间。 端木铭心带着柳依依从徽州上船,沿新安江而下,在淳安停留几日,尝遍河鲜美食,又换乘一条两层的客船,顺着富春江游玩。 这一日,快到富阳境内,端木铭心陪着柳依依从船舱出来,走到船首观赏风景。只见远方山色苍翠秀丽,近处江水青碧见底,两岸绿荫之间村落隐现,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世外桃源风光。端木铭心不觉心情大好,轻轻握住柳依依的手,指点各处山水给她看。柳依依偎依在他身边,只由着他,也不扫他的兴。游客们也陆续从船舱里出来,船老大有意走慢一些,只盼能多留他们在船上一晚。 不多时,到了一处开阔的水面,两岸绿荫连成绵障,倒映在江面上,船行水中宛如在画中。不经意间,两只水鸟清鸣几声,掠过水面,猛地又将人从画中带回江上,端木铭心轻叹一声,说道:“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果不其然。” 船头还坐着一个老夫子,旁边跟了个七八岁的小书童。那书童就站在端木铭心身旁,刚好听见了,转头笑着说道:“公子,你念的是李太白的《清溪行》,虽说与此刻的景色贴切,可这句诗写的却不是富春江。” 端木铭心转过头来,只冲小童笑了笑。 第一百七十六章 富 春 老夫子却大声喝道:“胡说什么,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这首诗李太白就是拿富春江做的比,回去把《清溪行》抄一百遍!”又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公子见笑了!” 端木铭心拱手回道:“老先生客气了。” 那书童一脸的不情愿,抱怨道:“夫子,又一百遍啊,十遍足够了。”老夫子瞪了他一眼,抬手便要打下去。书童怕了,惊叫一声,连忙伸手护住了头。老夫子又咧嘴笑了出来,却也没有舍得打下去。 端木铭心会心一笑,没再管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左岸的绿荫忽然断开了,凹进去一大片水泊,里面挤满了脏乱破旧的乌篷船,有几条船头还冒着黑烟,似乎有人在船上生火做饭。端木铭心打量几眼,不禁感慨怎么会有如此脏乱的船村,以前走富春江时,却从未留意过。 正想着,岸边有人大声吆喝,那片船中登时钻出来一群人,蓬头垢面,赤身光脚,齐刷刷跳进水泊里,动作呆滞,看不出丝毫生气。一群人一声不吭,在江边浅水里走出一段,又分成两排,拾起两根纤绳,埋头往上游拉。不远处停了条画舫,隐隐传出歌舞声,岸边还有几个皂衣公差,握着长鞭只往人群里抽打。里面还有几个孩子,挨了鞭子也毫没有反应,都如行尸走肉一般。 端木铭心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喃喃说道:“哪里的船户,怎么会这样?” 柳依依轻叹一声,说道:“这些人不是寻常的船户,只怕都是江里的贱民。”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忿忿说道:“现今太平天下,怎么还会有贱民?我以前却从未见过。” 柳依依笑了笑,只说道:“你眼里只有山山水水,又怎会看见他们。” 端木铭心心中郁闷,看着那两排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摇头长叹。 旁边的小书童拉了拉端木铭心,低声说道:“公子,别看了,那些可不是人,都是山鬼。他们听不懂人话的,只喜欢吃生鱼,一个个都腥臭无比。你可要记得离他们远点,很容易撞邪的。” “山鬼?”端木铭心惊叹一声,不由得愣住了,可看他们的样子,的确像是人啊。 老夫子抬手凿了一下童子的头,喝道:“又胡说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里有什么山鬼,他们和我们一般,都是大活人。”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对老夫子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先生,这些人什么来历?” 老夫子扫了端木铭心和柳依依一眼,只问道:“公子不是富阳人罢,坐船要去哪里啊?” 端木铭心答道:“我们两个是徽州人,搭船去钱塘探亲。”说完又拉了拉柳依依。柳依依脸色微红,冲老夫子欠身行礼。 老夫子又仔细打量两人几眼,轻轻笑了笑,拱手答道:“你们两个,很好啊。公子不是本地人,也难怪不知情。方才那些人都是入了贱籍的贱民,不属士农工商,也不许读书科举,活着就是受罪,说来也是可怜。” 端木铭心神色大变,问道:“怎么此地还有这样的百姓,县衙不管么?” 老夫子大笑出来,摇头说道:“贱籍本就是朝廷定的,你叫县衙如何去管?” 端木铭心颇为气愤,又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天下百姓都是一般,为何还要另立贱籍?” 老夫子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本朝太祖皇帝平定天下,有些宵小之徒不服王化,这才被贬为贱籍。据说当年有几十万人,到了今日也不知还剩下多少,浙西一带江面上最多了。这些人祖上好像是从山上下来的,面貌又跟山魈一般,寻常民众也嫌弃他们,久而久之,就有了山鬼之说。” 端木铭心愣了片刻,轻叹一声,说道:“几十万人,难不成别的地方还有?” 老夫子摇了摇头,答道:“这个老朽就不知道了。”忽然又凑近一些,低声劝道:“公子不必在意,那些贱民久不沾教化,又自甘堕落,好吃懒做,其实也算不得人的。” 船头一个撑船的汉子忽然笑了笑,接话说道:“夫子可说过头了,这些九黎贱民就算想沾教化,哪里又有机会,只怪命不好罢了。” 老夫子吃了一惊,侧头白了他一眼,喝道:“不服王化,便是他们自己找的,跟命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那汉子带了个草帽,也看不清面目,连连点头附和道:“小人多嘴了,夫子莫生气,莫生气。”老夫子冷哼一声,也没再理会他,拉着小书童径自走回船舱。 端木铭心颇有些好奇,摸了摸鼻子,对汉子问道:“这位大哥,当真有几十万贱民么?” 汉子“嘿嘿”一笑,低声答道:“贱民营里全都是这些人,白日里都躲着,到夜里才敢出来,却像是活生生的鬼。外人谁又会在乎,都死绝了倒是好事。”说完自顾撑船,不再理会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只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柳依依轻轻拉了他一下,说道:“原本我觉得自己够可怜了,却没想还有更可怜的人。” 端木铭心抬起头来,看着柳依依,柔声说道:“别胡思乱想,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柳依依笑了出来,眉眼里尽是情意,轻轻靠了过来,把头倚在他肩膀上。端木铭心握紧柳依依的手,不再说话,渐渐沉醉在诗情画意般的江景之中。 又走了一段,临近午时,船家在一处小码头靠了岸,船老大招呼几个船夫一起生火做饭。游客们也都下了船,有的坐在树荫下吃干粮,有的买来菜米跟船家搭火。 端木铭心带着柳依依在岸边逛一会,走进江边一家小店。小店地方狭促,里面早坐了三个客人,围着小桌自顾吃了起来。端木铭心和柳依依就在门口小桌旁坐下。 一个妇人从里间厨房匆匆走了出来,冲着两人点头笑。端木铭心给了她一块碎银子,只说挑些新鲜的吃食做了端上来。那妇人接了银子,又连连点头,退回厨房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强 盗 坐了一小会,船上那老夫子带着小童走进来,看见端木铭心,拱手笑了笑。端木铭心起身邀老夫子坐过来,老夫子左右看了看,也不推辞,拉着小童坐到端木铭心的对面。 老夫子扫了端木铭心和柳依依一眼,咧嘴笑了出来,问道:“两位郎才女貌,却不知是徽州哪族的后人?陈家、吴家有几个后生,老朽都见过一面。”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惭愧,在下着实有辱家门,不提也罢。” 老夫子也怔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柳依依,干笑几声,胡乱扯了几句徽州风土人情,当即把话题岔开。 两人闲聊了一会。那妇人端出两盆鱼虾出来,又温了一大壶黄酒,配上几碟干笋。老夫子眉开眼笑,自顾倒上酒先喝了几杯,又劝铭心同喝。 端木铭心领着柳依依敬了一杯,又陪着喝了数杯,便不再多喝了。小书童却似被老夫子教训了,只顾埋头大吃,也不敢乱说话。吃了小半时辰,酒壶见了底,老夫子已然醉意微醺。端木铭心见时候不早,冲柳依依使了个眼色,又与小书童一起扶着老夫子,晃晃悠悠出了门。 回到船上,船老大早已等着急了,吆喝船夫起锚撑船,只吩咐要早些过了夹江口进县城。几个人都进了船舱休息。端木铭心陪着柳依依再出来透气时,已经是半下午了,却看见老夫子搬了条板凳坐在船边吹风,小书童半躺在甲板上,倚着板凳打瞌睡。 老夫子冲端木铭心招了招手,望向前面说到:“前面就是夹江口,再走十几里,就进县城了。 端木铭心拉着柳依依走了过去,只见前方江面渐渐变窄,不远处两座青山夹江而立,却像城门一般。 老夫子笑了笑,又说道:“老朽在富阳县学教书,两位不如今晚就在县城落脚,尝尝老朽自酿的米酒。” 端木铭心颇有些动心,转头看向柳依依。 柳依依低下头,轻声说道:“看我做甚么,我跟着你就是。”老夫子似乎也听见了,咧着嘴直笑。 端木铭心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没答话,至抬头望向江面。两座青山越来越近了,忽然两岸同时响起一声短哨,各闪出一条快舟,顷刻间就抢到大船前面,横在江水中间。 两条快舟上都站着七八个大汉,其中一个提了根铁桨,大声喊道:“怎么没挂飞鱼旗?谁是船老大,靠边停下。” 看那大汉凶神恶煞的,船老大也不敢招惹,连忙吩咐船夫把船撑到江边停下。两条快舟也跟了过来,一前一后守住大船,接着跳上来十几个大汉,把住船头船尾。提铁浆的汉子带了两人走到甲板中间,前后打量几眼,大声喝道:“船老大是哪个,给老子滚出来。” 船老大连忙迎上来,躬身说道:“小的便是,大爷有何吩咐?” 那汉子登时拉下脸来,问道:“装糊涂么?前面就是夹江口,想保平安就要交平安钱。” 端木铭心听明白了,原来是一群拦路抢劫的强盗,登时气愤不已。柳依依神情紧张,躲到端木铭心身后,紧紧拉住他的手。 船老大连连拱手,陪笑道:“大爷,规矩小的明白,可月钱已交给胡老哥了。” “姓胡的算什么玩意”,汉子勃然大怒,骂道:“王八蛋,装糊涂是罢?双山帮许老鬼勾结邪魔外道,已经被江湖除名了,夹江口现由飞鱼帮的兄弟们把守。” 船老大心中叫苦,说道:“大爷,江湖上的事小人也不明白,可月钱年初便交齐了。” 汉子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喝道:“你娘的,小瞧太湖飞鱼帮么?许老鬼的头还挂在江边,要不要去看看?” 船老大捂着脸陪笑,说道:“大爷,小的这船修了三个月,刚跑上头一趟买卖,如今身上真没有银子了,小的下个月一定补齐。” 那汉子又扇了他一巴掌,问道:“你说什么,老子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端木铭心实在看不下去了,喝道:“朗朗乾坤,你们竟敢行凶抢劫,不怕王法么?” 那汉子怔了一下,打量端木铭心一阵,眼中凶光大盛,忽然目光一转,又直直地盯着他身后的柳依依,咽了咽口水,淫笑不已。 柳依依拉了拉端木铭心,把头贴在他后背上。 船舱的游客陆续都走了出来,个个神情气愤,却没人敢说句话。老夫子似乎酒醒了许多,连忙走上前去,对那汉子拱了拱手,说道:“好汉莫生气。富阳县尉与老朽也算同年,颇有些交情,好汉看老朽的薄面,高抬贵手,先放他过去,等返程时定要他凑齐银子。” 汉子仍盯着柳依依看,随手扇了老夫子一巴掌,骂道:“老东西,不长眼么?县太爷还是我们帮主拜把子兄弟,富阳城里谁他娘不知道,你也敢来搅了老子的好事?” 小书童也早醒了,见老夫子挨打,当即哭了出来,连忙跑过去扶住老夫子。几个游客也气不过去,低声指责那汉子。 那汉子身边一人抽出单刀,骂道:“你娘的,都想找死么?” 端木铭心转身护着柳依依,轻声安慰几句,一时也没顾得上别人。 汉子晃了晃手中的铁浆,来回打量众人几眼,“嘿嘿”笑了笑,说道:“罢了,老子今日就破个例。不过县衙有公文,夹江口水流太急,往来舟船都须由飞鱼帮的兄弟护送,免得翻了船叫上面怪罪。”又转头冲其他大汉吆喝道:“弟兄们,撑好船,送各位老爷上路。” 十几个大汉都来了精神,叫骂着抢过船夫的竹篙,把船往江心撑,只留下两条快舟守在上游。 不一会,大船就到了夹江口,几个大汉抛下铁锚,又将竹篙插入江底,把船停在江心。另有几个拔了刀,吆喝着搜查一番,把所有人赶到了甲板上。拿铁浆的汉子“嘿嘿”直笑,不时打量柳依依几眼。其余十几个大汉都亮出了兵刃,把众人围在中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 侠 船老大左右扫了一眼,脸色变得煞白,快步走上前去,冲那汉子跪下,说道:“宝爷开恩啊,小的这就去凑银子。”又回头对众人说道:“各位想活命的,都把银子拿出来罢。花钱保平安,天经地义。” 老夫子脸色通红,推开身旁的小童,颤颤巍巍走到前面,指着那汉子说道:“你们,你们光天化日的,还敢杀人不成?我,我去找县太爷说理去。” 那汉子仰头大笑,只盯着众人看,厉声说道:“飞鱼帮的兄弟,辛辛苦苦帮你们撑船,又保你们平安,你们一个个忘恩负义,还想着去告状,这还有天理么?”说完抡起铁浆,朝老夫子的头拍下去。 端木铭心这回看得真切,松开柳依依,身形一晃闪到老夫子眼前,抬手便握住了铁浆。那汉子大吃一惊,使劲抽回铁浆,却像嵌进石头里般纹丝不动,登时就愣住了。 柳依依在后面喊道:“你小心。” 那汉子登时回过神来,喝道:“快抓住她。”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内劲疾吐,夺下铁浆,再转过身去,却看见两个大汉抓住了柳依依,其中一个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端木铭心大惊失色,焦急喊道:“你们放开她。” 那汉子大笑出来,一把抢回铁浆,喝道:“小子,想要她活命,先给老子跪下。” 柳依依也惊慌失措,只喊道:“别管我,你快走。” 端木铭心愈发着急,说道:“我不走。”又转身对那汉子说道:“你放了她,我给你银子。” 那汉子横起铁浆,护在身前,咬牙说道:“我数三声,你再不跪下,我就宰了她。” 端木铭心心急如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汉子咧嘴笑了出来,说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留下她的命。”又转头吩咐道:“去,把他绑起来。” 两个大汉从船上解下浸了水的麻绳,把端木铭心手脚捆了个结结实实。另有两个大汉把柳依依押了上来。那汉子眼睛发亮,上下打量柳依依,咽了咽口水,说道:“小娘子也绑起来,别伤着她。”两个大汉心领神会,扯下几根布条把柳依依的手脚绑住。 老夫子却似被那汉子一铁浆吓得魂不守舍,此刻才缓缓回过神来,扫了被捆成粽子的端木铭心一眼,连忙跪了下来,说道:“好汉,他们两个年轻不懂事,别跟他们计较,老朽替他们拿银子。”说完伸手进怀中找银子。 船老大也连磕了几个头,说道:“大爷,你们不过是求财,何苦要杀人,给自己找麻烦?” 那汉子“嘿嘿”笑了几声,往后退到船边,对船老大招了招手,说道:“来,你过来。” 船老大当即起身,低着头走了过去。那汉子猛地挥浆横扫,拍在船老大头上。船老大登时脑浆迸裂,“扑通”一声跌入江中。 众人连声惊呼,猛地又都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柳依依挪到端木铭心身边,低声说道:“都怪我不好,又连累了你。”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说道:“是我连累你了。” 那汉子晃了晃铁浆,颇为得意,喝道:“你娘的,有听话的,这就是下场。” 有人当即跪了下来,解下钱袋放在面前,说道:“大爷饶命,我的银子都在这里了。”接着众人都跪了下来,有的连忙掏银子,有的只顾磕头。 老夫子摇头落泪。小书童又跑到老夫子身边,跟着哭了起来。 那汉子点了点头,扫视众人一眼,说道:“都老实一点,免得我再动手,绑起来。”又朝两边的大汉使了使眼色。七八个大汉一起动手,很快把一众游客都绑结实了,又将三个船夫单独赶到船头,捆作一团。 都绑妥了,拿铁浆的汉子笑了出来,低声吩咐一句,十几个大汉又都冲进船舱里。只听见里面一阵翻箱倒柜,陆续搜出来许多财物,都丢在甲板上。有个大汉拎着柳依依的包袱,单独送到拿铁浆的汉子跟前。那汉子翻出小锦袋,打开看了一眼,连忙收在怀中,又拿起古琴看了两眼,却丢在一旁。 过了一刻钟功夫,好汉们已将船翻了个遍,甲板上堆了一小堆财物。那汉子走过去,丢下铁浆,把东西都裹在一个大包袱里,满意地笑了出来,又悄悄冲身边的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点了点头,招呼四五个人跟他一起走上船头。 不一会,船头便传来“扑通”落水声,接着有人惊呼,“救命啊!” 很快,有个船夫大喊着从船头跑下来,头上戴了顶草帽,周身都是血,跌跌撞撞又跑向船尾。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汉子气得脸色发青,骂道:“都是些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其余的好汉们回过神来,也都骂了起来,提着刀子追了过去,只留下两人跟拿铁浆的汉子守在甲板上。 眨眼间,船尾也传来叫骂声,夹杂着惊呼声和落水声,突然又都没了声音。那汉子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低声说道:“不好。”连忙捡起铁浆护在身前。 “嘿嘿”一阵阴笑声传来,那戴草帽的船夫拿了把刀,从船尾缓步走了出来,随手摘下草帽丢到江里,丝毫看不出惊慌的样子。 游客中有一人大着胆子,高声喊道:“大侠,救命啊。” 端木铭心朝那船夫仔细打量几眼,见他脸色焦黄,额头上一道血红疤痕,一双三角眼闪着阴冷凶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中愈发不安。 一个大汉急中生智,提起刚才求救的客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朝船夫喝道:“站住,再过来老子宰了他!” 那客人面无人色,连连说道:“大侠,救命。大侠,救命。” 黄脸船夫“嘿嘿”怪笑,径直朝两人走过去。大汉惊恐不已,连连往后退,靠在船边上,喝道:“站住,给老子站住。” 黄脸船夫步步紧逼,突然挥刀横砍。只见刀光一闪,两颗人头喷出两道红线,跌落江中,接着无头尸身也往后一仰,翻入江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 蓝 光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瞬间都安静下来,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柳依依不敢再看下去,转头伏在端木铭心身上。端木铭心安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 拿铁浆的汉子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前辈,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您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小的罢。” 黄脸船夫似乎没有听见,又提着刀走回来。那汉子连磕了几个头,又说道:“前辈,我们飞鱼帮的齐帮主,还有江龙帮的朱帮主,都去洛阳找佟帮主喝酒去了。等他老人家回来,一定会重重答谢前辈。” 黄脸船夫在汉子跟前站住,“嘿嘿”一笑,说道:“是浪里飞鱼那小子么?老子纵横洞庭时,他还在玩泥巴。” 那汉子连连点头,说道:“前辈绝世高人,怎么会和小的一般见识…..”忽然又抬头望了一眼,轻声问道:“前辈莫非是洞庭水阎王麻疯子,麻前辈?” 黄脸船夫愣了一下,笑道:“嘿嘿,还有人记得老子的名头?” 那汉子眼睛一亮,登时来了精神,大声说道:“在水面上讨生活的,哪个不知道前辈的大名?江湖上的好汉,听到前辈的名头,都要竖起大拇指。华山派和南宫家十几个高手,都奈何不了前辈,我们齐帮主也是很佩服前辈的。” 黄脸船夫目光闪了闪,自顾说道:“当年老子为了博个出身,替人教训了冷家一个小杂种,谁想却捅了马蜂窝,害得老子又回贱民营躲了几年。” 那汉子连连点头,忿忿说道:“冷家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对前辈。我们飞鱼帮的兄弟,早晚要杀到小翠湖去,替前辈出口恶气。” 黄脸船夫又阴笑起来,盯着那汉子说道:“老子辛辛苦苦躲了几年,却被你认出来了,你小子可真是好本事。” 那汉子忽然惊恐万分,连连磕头说道:“前辈饶命,小的死也不敢走漏风声….”说着就地一滚,双足一登,飞身跃入江中。 黄脸船夫右手一甩,单刀像离弦之箭,瞬间穿透了汉子的胸膛,余劲不减,又将尚在半空中的身体带出一丈多远,“扑通”一声落入江中。 最后一个飞鱼帮的好汉找准空挡,撒腿朝船尾跑去。黄脸船夫双足轻点,抢到那好汉身前,右手一探,“咔嚓”一声捏碎了喉咙。那好汉瘫倒在甲板上,登时没了声息。 黄脸船夫神色如常,慢慢走回甲板中间,解开包袱扫了一眼,咧嘴笑了出来,又走到端木铭心身边,瞥了他一眼,捡起地上那张古琴,仔细看了看,说道:“这么好的宝贝,起码值千把两银子,居然不识货,嘿嘿。” 老夫子左右看了看,深吸了几口气,说道:“壮士杀了贼人,为民除害,我等感激不尽,愿意拿出全部钱财答谢壮士,还望壮士放过我等性命。”另有两个年纪大一些的游客,也跟着磕头求情。 黄脸船夫“嘿嘿”怪笑,说道:“放心,我给你们都留个全尸。” 老夫子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靠着小书童说道:“都是命啊。” 端木铭心神色黯然,看着柳依依,轻声说道:“都怪我,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柳依依却不害怕,说道:“早晚都要死,跟你死在一起,我也知足了。” 端木铭心心中感动,思量片刻,冲那船夫喊道:“麻疯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黄脸船夫正收拾那个包袱,也不回头看他,只说道:“嘿嘿,你小子是谁?” 端木铭心刚要答话,犹豫一下,说道:“你先放了她,我就告诉你。” 黄脸船夫转过身来,笑道:“上了这贼船,你就算是雷公的干儿子,今日也得死。”走到端木铭心的身旁,又说道:“你小子身手不错,送你第一个上路。”说完拎起端木铭心,便往船边走。 端木铭心只放心不下柳依依,冲她笑了笑,说道:“别害怕,我先去等着你。”柳依依登时急了,骂道:“混蛋,王八蛋,你快放了他。” 黄脸船夫走到船边,便要把端木铭心抛到江里。端木铭心刚要闭上眼睛,忽然一道蓝光闪现,擦着船夫的脖子飞过。黄脸船夫当即将端木铭心丢在一边,侧身闪出一丈多远,朝众人望过去,眼中凶光大盛。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也往人群中打量一眼,却见一个年轻布衣秀才,手中握着一枚蓝芒,只冲着船夫笑。 黄脸船夫神色大变,惊道:“九羽孔雀。” 那秀才嗤笑几声,说道:“我纵横江湖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黄脸船夫登时恼怒,伸手指向秀才,忽然回手摸了摸脖子,鲜血猛地喷溅而出,眼中现出惊恐之色,身体晃了晃,也“扑通”一声落入江中。 一连串变故,众游客却都低头不语,似乎不再抱什么希望了。端木铭心心中激动,先问道:“是你么?” 布衣秀才冷笑几声,喝道:“臭小子,雷公让我问你们几句话。”说着先拎起柳依依,又走过来拎起端木铭心,大步走进船舱。 布衣秀才进了船舱,一脚将门踢上,先把端木铭心扔在一边,又将柳依依轻轻放在椅子上,解开布条,笑着说道:“依依,是我。” 柳依依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问道:“秀儿姐姐,真的是你么?” 孔秀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不是我,还能有谁。” 柳依依一把抱住孔秀,轻轻抽泣几声,说道:“秀儿姐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要死在这里了。” 孔秀拍了拍依依的后背,安慰说道:“没事了,别怕。就算要死,不是还有个人陪着你么?” 柳依依推开孔秀,嗔道:“你总是取笑我,我可不愿意死在这里。” 孔秀握住柳依依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你长得这般好看,谁会舍得让你死?” 柳依依抽回手,摇头说道:“你若是换了女装,可比我好看多了。” 孔秀“嘿嘿”笑了笑,说道:”那也未必,我又不太会打扮。”忽然又转头看向端木铭心,问道:“呆子,你说我们两个谁好看一些?” 第一百八十章 改 道 端木铭心仰面摔在船板上,听着两人亲热交谈,心中莫名有些紧张,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孔秀目光柔和起来,说道:“我一个女飞贼,还能怎么样,有什么好不好的?”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不觉又担心起来,连忙问道:“怎么,莫不是还有什么人纠缠你?” 孔秀目光闪了闪,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是你,随便就叫人缠上了?”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你来江南了,怎么不去找我们?” 孔秀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听人说,富春江景色不错,当然要来游玩一番。可没想到会遇见歹人,早知道就不来了。”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多亏你来了,不然可就再也见不着我们了。” 柳依依看着端木铭心,插话说道:“秀儿姐姐,你把他也解开罢。” 孔秀瞥了柳依依一眼,说道:“好啊,还是你会心疼人。”说完走过去,把端木铭心手脚的绳子解开。 端木铭心慢慢站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问道:“你什么时候上船的,我怎么没看见?” 孔秀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眼中只有别人,哪里还会看到我?” 端木铭心干笑几声,忽然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既也在船上,若早点出手,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孔秀目光一闪,说道:“那些混蛋个个都想杀你,死了活该。”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船老大总是无辜的,你早打跑那些歹人,他也不会死。” 孔秀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像你这般冒失,我们只怕都要死在那麻疯子手里。” 端木铭心想了想,点头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救了我们。” 孔秀松了口气,笑着问道:“你想怎么谢我?”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你不会还想要魔书罢?” 孔秀侧过头去,怒道:“好心没好报。”忽然又转过头来,盯着端木铭心,问道:“我就是想要,你给还是不给?” 端木铭心不敢惹她,摇头说道:“真不在我身上,早交给黑火了。” 孔秀嗤笑几声,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平白无故就给别人了?”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叹道:“他们志在必得,我也没有办法。” 柳依依听见了,走到端木铭心身旁,拉了拉他的手,对孔秀说道:“不关他事。那些人抓了我,铭心不得已,才把东西给他们的。” 孔秀神色不悦,一把拉过柳依依,低声说道:“别听他胡说,只怪他没有本事,才让你遇险的。” 柳依依连连摇头,说道:“他为了救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别生气了。” 孔秀似乎更不高兴了,狠狠瞪了铭心一眼,喝道,“他是个呆子,我跟他生什么气?” 柳依依吃了一惊,轻轻拉了拉她,问道:“秀儿姐姐,你一个人出来,想要去哪里啊?” 孔秀沉默一阵,答道:“我能去哪里?江湖上乱糟糟的,我放心不下,四处躲一躲罢了。” 柳依依又凑近一些,笑道:“我想去吴中老家看看,你愿意陪我去么?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也不怕遇到歹人。” 孔秀似乎还有气,只白了端木铭心一眼,也不答话。柳依依也瞪了端木铭心一眼。端木铭心登时明白了,思量片刻,说道:“你若跟我们一起,我自然会全力护着你,但你得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孔秀怔了一下,目光闪了闪,轻声问道:“什么条件?”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说道:“第一,不许再做贼了。第二,也不许再随便杀人。” 孔秀脸色沉了下来,盯着端木铭心,喝道:“我才救了你,你就开始教训我么?我生下来就是个小飞贼,你想要我怎么样?” 端木铭心颇觉心疼,柔声说道:“以前我不管,可是你一个姑娘家,往后总得学好罢。” 孔秀脸色微红,低头沉默一阵,又抬头笑道:“那你怎么不学好,却让逍遥山庄给赶了出来?”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心中颇多感慨,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柳依依拉了拉孔秀,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孔秀目光闪了闪,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好罢,别生气了,以后我听你的就是。” 端木铭心舒了口气,笑道:“一言为定。等到了钱塘,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孔秀沉吟片刻,说道:“若还想去钱塘游玩一番,我们现在就得走。” 柳依依吃了一惊,问道:“现在还在江里,怎么走?” 孔秀轻笑几声,答道:“这个走法最简单,我们胡乱喊几句,雷公电母饶命啊,然后一起从窗户跳下江。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又被歹人杀害了,自然不会惹上麻烦,我们也可以大大方方去钱塘游玩。” 柳依依摇了摇头,说道:“可我不会水啊。” 孔秀说道:“放心。有我在,你怕什么?” 柳依依又看了端木铭心一眼,问道:“那铭心怎么办?” 孔秀冷哼一声,白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等我救了你,他也就淹个半死,我再去救他。” 柳依依低下头去,也不敢再问了。 端木铭心想了一会,说道:“若飞鱼帮的人再上来,船上的人岂不是要遭殃了?不行,我们先救了他们再走。” 孔秀笑了出来,叹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呆子喜欢麻烦。”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有好办法。” 孔秀上下打量端木铭心一阵,说道:“那就只能让你扮成雷公的干儿子,我假装押你回去。只是放了船上的人后,我们却不能再走水路。” 端木铭心问道:“这又是为何?” 孔秀叹了口气,答道:“船上死了这么多人,官府和飞鱼帮肯定都要追查。我们再走水路,很容易被人盯上,只能改走陆路,先去湖州,再换船进太湖到吴中。”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笑道:“有道理,还是你有本事。” 孔秀又看向端木铭心,叹道:“但愿雷公的名头能唬住飞鱼帮,别再来纠缠。”说完推了一下端木铭心,笑道:“走罢,雷大公子。” 端木铭心强忍住笑意,拉着柳依依走出船舱。 甲板上有几个人原本还在四处张望,见三人走出来,都乖乖低下头去。孔秀脸色沉了下来,大声问道:“谁会撑船?” 众人愣了一下。有几个反应快的连忙站了起来,纷纷说道,“小人会。”“我从小就撑船。”“我撑船又快又稳,大爷放心。” 孔秀捡起一把单刀,甩手抖了几个刀花,走过去将那几人身上的绳索割断,喝道:“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去撑船。过了夹江口,靠岸停下。” 几个人顿时都来了劲头,收起铁锚,拔出竹篙,卖力地撑了起来。不到一刻钟功夫,船就过了夹江口,靠岸边停下。几个人又抬出船板架到岸边,低头退到一边,冲孔秀连连躬身相送。 孔秀扫了几人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端木铭心和柳依依大声说道:“走罢。你们两个做的好事,自己回去跟雷公说清楚。” 柳依依松开端木铭心的手,自顾走过去,把古琴捡起来包好。端木铭心偷偷冲那老夫子笑了笑,接过包袱背在身上,牵着柳依依先下了船, 孔秀转身盯着众人,喝道:“雷公子替你们求情,今日暂且饶你们一命。回去之后,谁要敢满嘴胡说,可别怪黑煞帮的兄弟心狠手辣。”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多谢大爷救命之恩。”“小的不敢多嘴。”“多谢雷公显灵,小人一定多烧些香火。” 孔秀丢下单刀,不再理会他们,下船领着端木铭心两人自顾往前走。 撑船的几人不觉松了口气,连忙过来解开众人的绳索。那老夫子与众人商议一番,决定还是走水路进富阳县城,不敢随便上岸,免得又遇上黑煞帮的好汉。 第一百八十一章 地 狱 大殿内,漆黑一片,只在半空中闪着一点蓝焰。蓝焰之下,一个黑色的身影,袖袍鼓胀,单掌接在一人头顶上。那人盘腿而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面部棱角分明,宛如雕刻。 黑色身影突然抬起手,连退几步,半空那点蓝焰“呼”的一声,窜起尺许高,转瞬间又缩了回去。黑暗中响起粗重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呼吸声渐渐平缓,坐着的那人慢慢睁开眼睛,却像是亮起两点蓝焰。 黎天弃隐约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却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男人,也有个女人,还有个孩子。或许是太奇怪了,此刻他已经记不起到底梦见了什么,也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梦。 黎天弃站了起来,转身便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沉默片刻,黎天弃先问道:“我死了,还是没死?” 平等王冷笑一声,说道:“有区别么?” 黎天弃也觉得没区别,忽然又问道:“我杀了那个人?” 平等王说道:“嗯。你是杀了那个叛徒,所以我要留你在世上。” 原来自己还没有死,黎天弃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我父母是谁?” “啪”的一声清响,黎天弃重重摔在地上,眼冒金星,脸上一阵火辣。 “还敢问?”平等王怒道。 黎天弃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多了一个清晰的掌印,嘴角渗出鲜血,蓝色的眼睛里燃起火焰,右手握住刀柄,喉咙里如野兽般低吼。 过了片刻,黎天弃眼里的火焰黯淡下去,手也松开了刀柄,低声问道:“为什么打我?” 平等王叹息一声,喝道:“我是打醒你。” 黎天弃不明白,只盯着平等王。 “好”,平等王又说道:“我今天就告诉你,你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最卑贱的贱民。你怎么会有父母,你只有族人。离开了族人,你连鬼都不是。” 黎天弃双眼渐渐空洞,仿佛他的灵魂又爬回了地狱,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沉默一阵,黎天弃喉咙动了动,低吼道:“为什么还要救我?” 平等王冷笑几声,答道:“因为你的刀,它还不死心。” 黎天弃眼睛里又有了火光,问道:“还要杀谁?” 平等王沉吟一会,说道:“你想杀谁?” 黎天弃怔了一下,答道:“杀光他们,又能怎样?” 平等王点了点头,说道:“说得好。我再问你,你能杀光他们么?” 黎天弃摇了摇头,他虽然杀了很多高手,可世上还有更多的高手,几时能杀得完? 平等王笑了出来,慢慢说道:“你的饮恨刀再厉害,也不过是把凡刀,凡刀就只能用来杀人,可世上的人士杀不尽的。” 黎天弃不以为然,刀本就是用来杀人的,杀不尽,那就一个一个杀下去。 平等王接着说道:“所以,你的饮恨刀不死心,它想变成另一种刀。” 黎天弃不由得握住了刀柄,问道:“什么刀?” 平等王答道:“毁天灭地的刀。” 黎天弃心中莫名渴望,眼中蓝色火焰闪动,似乎也听见了饮恨刀在低鸣,这个世界,尽是苦难,早该把它毁掉。 平等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时候了,跟我来。”说完转身往大殿深处走去。 黎天弃跟了上去,前面看不见尽头,他也从未去过大殿深处。不多时,地上隐约看见一个圆形的洞口,洞内石阶盘旋而下,深不见底。阵阵阴冷的气息涌出,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仿佛这洞真的连通了九幽黄泉。黎天弃也不害怕,跟着平等王走下石阶,很快洞里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前面的脚步声。 也不知下了多深,石阶突然到了底,黎天弃愣了一下,又跟着继续往前走。前面仍旧一片漆黑,那脚步声渐渐变得沉重、悠远,就像是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仿佛有个远古的魔神在沉睡。 又不知走了多远,脚步声停了。黎天弃也站住了,猛然发现远处有一点绿莹莹的鬼火,接着左侧有几点,右侧也有几点,忽远忽近,忽闪忽灭,却像是惊醒的幽灵,好奇地看着自己。 莫非真到了九幽地狱。黎天弃正疑惑间,前面突然窜起一团蓝焰,在半空炸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碧绿的火焰翻腾,收缩成一丝丝蓝汪汪的火舌。火舌又向四面八方延展,空中相继燃起了八团蓝焰,渐渐将黎天弃苍白的脸映成蓝色。 黎天弃看清楚了,登时胃部一阵痉挛,险些就要呕吐出来,幸好胃里早已是空的。这个巨大的山洞里,不,应该是巨大的墓穴里,除了刚才走过来的一条小径,四周都堆积着数不清的白骨,层层叠叠,不见边际。 黎天弃不再怀疑,这里一定是阿鼻地狱。果然,他很快就听见四周传来鬼哭声,凄笑声,哀嚎声,嘶吼声,接着心底莫名升起恨意,也听到饮恨刀在鞘中悲鸣。 “听”,平等王慢慢转身,说道:“他们在跟你说话。” 黎天弃点了点头,问道:“他们是谁?” 平等王长叹一声,答道:“十万坑杀于此的族人。他们的冤魂百年不散,终于冲开了黄泉大门,我们才得以从地狱里爬出来。” 黎天弃心底升起惊涛巨浪般的恨意,直冲入血液中,又化作死气从毛孔渗出,沉声问道:“谁杀的?” “吼”,平等王忽然仰头咆哮一声,半空的蓝焰猛地腾起丈余高,仿佛远古魔神震怒,吼声在墓穴里经久不息。 过了许久,翻滚的蓝焰平息下来,平等王缓缓说道:“很久以前,我们的族人世代居住在中原大地。从北方来了一伙强人,抢占了族人的土地,却称族人为四凶,视族人为虫豸,逐族人到荒蛮之地。千百年来,族人无日不颠沛流离,无时不饱受苦难。直到百余年前,圣教主放下仇恨,助朝廷收复中原故土。可他们仍视族人为心腹之患,鼓动中原武林剿杀圣教,称圣教为魔教,称我族为孽族,贬黎民为贱民。当时,还有十余万残存族人不愿归顺,被放逐到漠北苦寒之地。走到这个山谷时,遇到中原武林围堵,他们与朝廷官军狼狈为奸,将族人尽坑杀于此。”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仇 恨 黎天弃只觉得血液沸腾,周身死气环绕,吼道:“中原武林,七大派,都该死。” 平等王摇了摇头,说道:“他们是该死,可就算把七大派都除名了,也远远不够。” 黎天弃问道:“那该如何?” 平等王又沉默一阵,说道:“你仔细听听,这地狱里不单有十万族人,还有数不清的枉死冤魂。” 黎天弃能听见鬼哭声,却分不出哪些是族人,哪些是孤魂野鬼。 平等王似乎也在听,慢慢说道:“自古以来,中原大地上争斗不休,杀戮不止。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每一处荒野尽是白骨累累。可这世上却从未有什么改变,只剩那些冤死的鬼魂在地狱里哀嚎。” 黎天弃听不懂,也不说话。 平等王狂笑几声,接着说道:“他们争名夺利,贪婪成性,凶残暴戾。杀人者王侯,窃钩者盗贼,这世间原本就是座炼狱。”顿了顿,又说道:“可他们偏要自欺欺人,以名门正派、道德圣贤自居,无端生出善恶愚弄世人。于是世人心生幻念,以为有王道乐土,从此杂说滋生,相互攻讦,争斗不休。终致天道沦丧,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黎天弃从未有什么杂念,他原本就活在炼狱之中。 平等王冷哼一声,忿忿说道:“当年熊世清神刀大成,圣教威震天下。他却心存幻念,想要开创什么清平乐土,结果中了叛徒的奸计,身死教灭,遗笑后世,还连累了这十万族人。” 黎天弃听明白了一些,咬牙说道:“南疆的叛徒,全都要死。” 平等王忽然叹了口气,问道:“我说的话,你明白么?” 黎天弃不是太明白,摇了摇头。 “不明白好”,平等王却又大笑起来,慢慢说道:“只杀人是不够的。你要找到那把毁天灭地的刀,毁掉这世间的幻象。世人看清了世间的本真,就会跪倒在那把刀下,不再有虚幻的痛苦,安心在炼狱里洗清自己的罪业。只有如此,我们的族人才能解脱,地狱里的冤魂才会宁息,天地大道也终将恢复如初。” 黎天弃听明白了一句话,只问道:“那把刀在哪?” 平等王沉默片刻,答道:“那把刀就在你身上,溶在你的血脉里。” 黎天弃陡然察觉到身体里有东西在涌动,可还是不清楚那把刀在哪里? 平等王又说道:“我带你下来,就是要让地狱里的冤魂帮你找到那把刀。你好好感受他们的冤气,体会他们的痛苦,把他们溶进你的血脉里。他们会唤起你体内滔天的恨意,那恨意最终会凝成一把刀。” 黎天弃顿时便感觉到无数的冤魂纠缠上来,丝丝阴冷气息浸入肌肤,化作无尽死气注入经脉。腰间的饮恨刀也按捺不住,响起一阵欢鸣。 平等点了点头,说道:“待在这里,养好你的伤,找到你的刀。”说完不再管黎天弃,径直朝石阶走去。 大殿之中,两个黑衣蒙面人在躬身等候。平等王缓步走到蓝焰之下,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人说道:“九王,跟唐家人谈妥了,唐元奇已经带人去了京城。” 平等王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告诉唐元奇,司命鬼王会去找他。” 那人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另一人说道:“九王,青城和南海两派,快进洛阳了。” 平等王沉吟一会,说道:“好。放出消息,九月初九,佟定邦必死。” 那人愣了一下,问道:“让谁去洛阳?” 平等王摆了摆手,答道:“传话下去,除了丐帮的人,其他人暂时撤出洛阳。” 那人犹豫不决,有说道:“单靠那几个丐帮弟子,只怕不行。” 平等王笑了笑,说道:“告诉他们,会有人帮他们的。” 那人答道:“是。” 平等王长舒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到洛阳城外等着,只要青城和南海两派的人先退出来,就去问问他们,想不想替掌门报仇?” 那个人也拱了拱手,不再说话了。 京师,外城。 外城西北角,有一座城隍庙,庙外大片露天集市,挤满了各色小贩。集市南面,连着几条街尽是低矮破旧的砖头房子,有些还冒着浓烟,便是有名的西市工坊,聚集了京城大半的手工作坊。 这里离着外城码头也不远,工匠、苦力、船丁杂居,往来商贩也多,渐渐聚起了各式酒馆、土窑、赌档。其中,名气最大的,当属葫芦巷口的万福赌坊。几十年的老招牌,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据说里面还有专门的档口,只要客人有银子,想赌多大都行,就连内城里的官宦巨富,也喜欢悄悄溜进来玩几把。 黄昏时分,端木拓踱着步子来到了葫芦巷口,远远便听见了阵阵吆喝声。前面五间门头连成一排,纸窗上映出人头攒动,最左边开了一扇小门。 端木拓走到门前,只见上面挂了一块黑色木匾,写着“万福赌坊”四个金漆大字,看起来颇有些年头。进了小门,却是一间小厅,只供奉了一尊财神,墙上还挂了一面青旗,绣了一条蟠龙。 小厅右侧开了一扇门,挂着厚厚的布帘。撩开布帘,阵阵声浪入耳,端木拓登时精神兴奋。里面两溜排开十几张赌桌,玩什么的都有,围满了赌客。桌上尽是黄白之物,透过人缝闪着刺眼的光,直叫人血脉喷张。门边一溜柜台,两个伙计在清点银钱,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账房,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埋头记账。 端木拓只往柜台扫了一眼,继续往里走。没有几步,突然有人嚎叫一声。却见右边赌桌上一个穷酸书生,眼圈乌黑,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一张契书被庄家收走,死鱼般的眼睛里竟渗出水来。 身旁一个黑面壮汉骂道:“娘的扫把星,给老子滚开。”左手只一拨拉,那书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似乎是摔疼了,躺在地上“呜呜”嚎了起来。 壮汉听得心烦,转身还要打。桌上的庄家喝道:“黑头,还敢动手。” 那庄家也就二十来岁,一双眼睛分外明亮。黑面壮汉却对他颇为忌惮,连连拱手赔笑,说道:“不敢,不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对 赌 庄家“嘿嘿”一笑,扯着嗓子喊道:“来来来,买买买。莫怨天,莫怨地,只怨自己没本事。有本事的捞银子,万花楼里找乐子。没本事的也莫慌,去偷去抢卖老娘。等翻了本,赚足了银子,可就投胎转世,变成大爷了。” 赌客门听了哄堂大笑,一个个眼睛里都冒着光,又掏出银子赌了起来。人群中钻出来两个青布短装汉子,往那书生怀里塞了一锭银子,抬起人来便往外走。 端木拓沉默片刻,接着往里走。大堂正中央,摆了一张大桌子,只有三四个人围着买大小,桌面上押着的,却都是大锭的银子和银票。 这桌上的庄家四十来岁,双眼有神,鼻梁直挺,留着两撇小胡子,穿了身青布短衣,看上去颇为精悍。庄家刚打完骰子,还没有开骰筒,看见端木拓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眼,问道:“这位爷,买什么?” 端木拓摇了摇头。那庄家也不再多说了,掀开骰筒,赌完一局。 端木拓刚打算问话。忽然冲过来一个年轻人,神色慌张,衣袖扯破了几块,径直对庄家说道:“万大哥,救救小弟。” 庄家轻笑几声,说道:“手气不好就回去歇两天,莫胡乱借银子。” 年轻人连连摇头,焦急说道:“万大哥,救命啊。小弟被歹人追杀。” 庄家神色微变,冲那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又往里屋看了一眼。年轻人当即拱了拱手,刚要动身,又冲过来两个人。一个劲装大汉,目露凶光,手上握着短刀。另一个锦衣汉子,目光干练。 劲装大汉按住那年轻人的肩膀,喝道:“小兔崽子,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庄家盯着那把短刀,目光一闪,低声喝道:“什么人,敢来万福赌坊撒野?” 劲装大汉愣了一下。旁边的锦衣汉子连忙把他拉开,冲庄家拱手说道:“万老大,我们江龙帮和金山门正在清查江面上的武林败类,要带这小子回去问几句话,绝非有意生事,还请万福赌坊行个方便。” 那年轻人着急了,指了指两个汉子,对庄家说道:“他们,他们胡说八道。万大哥,我们苏家做了多年的蜀地生意,他们凭白就说苏家勾结唐门,做了什么黑火的眼线。万大哥,他们抓我,无非是想要苏家那十几条船…” “放屁!”劲装汉子骂道,登时便要动手,却被锦衣汉子拦住。 庄家眉头紧皱,扫了几人一眼,沉声说道:“这里是赌坊,不是衙门,我不管你们的恩怨。想要赌钱的,待多久都可以。可谁若想动手,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年轻人怔了一下,当即伸手在怀中翻找,连忙说道:“我赌。万大哥,我就是来赌钱的。” 劲装大汉登时大怒,推开锦衣汉子,挥刀砍向年轻人手臂,骂道:“赌,赌你祖宗。” 庄家眼中凶光一闪,右手一翻,弹出一粒骰子,“扑”的一声,打在劲装大汉手腕脉门上。 大汉短刀掉落地上,整条手臂也垂了下来,不由得后退几步,转头看向那庄家,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庄家盯着那大汉,喝道:“再敢坏了规矩,我就送你去见祖宗。” 大汉强忍住怒火,又低下头去,也不敢看那庄家。锦衣汉子连忙把他往后推了几步,低声说了句话。大汉点了点头,瞪了年轻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锦衣汉子又走了回来,冲众人笑了笑,拱手说道:“万老大,我也来赌几把,就跟这位苏公子对赌。” 那年轻人只翻出来一小袋碎银子,咬了咬牙,说道:“好,我跟你对赌。” 锦衣汉子“哈哈”大笑,只盯着那庄家,也不说话。 庄家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对赌可以,但不论输赢,赌坊各抽一成红利,可听明白了?” 年轻人掂了掂手中的银袋,点头答道:“我知道规矩,万大哥放心就是。” 锦衣汉子颇不在乎,只顾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庄家冷哼一声,拿起骰盅摇了几下,放在桌上。 锦衣汉子将银票拍在桌子上,冲那年轻人说道:“一百两银票,你身上的银子够么?” 年轻人不由得紧张起来,抬手擦了擦汗水。 庄家扫了他一眼,说道:“苏公子,银子若不够,赌坊可以借。赌坊的额数满了,我私人还可以借。只要你想赌,银子不用担心。” 锦衣汉子怔了一下,笑道:“万老大真会做生意,赌场借的银子,利滚利可是要吃人的。话虽如此,尤某若是输急了眼,也免不得借个一千两。” 庄家瞥了他一眼,说道:“苏公子是贵客,赌坊有规矩,可以支银子。其他的人,概不赊欠。” 锦衣汉子神色微变,又看向那年轻人,说道:“苏公子,快下注罢。” 年轻人直直地盯着骰盅,又抬手连连擦汗。 端木拓看在眼里,真气流转,用魔音之术传了一句话过去,“买小。” 年轻人大吃一惊,转头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庄家身上,眨了眨眼睛,似乎欲言又止。 锦衣汉子嗤笑几声,说道:“苏大少爷,你赌还是不赌?别耽误了万老大做生意。” 年轻人深吸了口气,把钱袋丢到桌上,咬牙说道:“我买小。” 锦衣汉子冷笑一声,说道:“我买大,万老大,开罢。” 庄家面无表情,掀开骰盅,却是一二三,六点小。几个看热闹的赌客轻声笑了出来。年轻人也松了口气。 庄家将银票推到年轻人面前,说道:“六点,小赢。” 锦衣汉子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从容说道:“苏公子,好手气。我们接着来。” 接下去两人连赌了五把,把把那年轻人都买中了,几个赌客看得惊讶不已。锦衣汉子身上的银票似乎都输光了,盯着那庄家,低声说道:“万老大,我们帮主应丐帮佟帮主之邀去了洛阳。等佟帮主做了武林盟主,江南的事情少不了要倚仗江龙帮。你何苦跟我们过不去,跟佟帮主过不去?” 庄家抬了抬手,说道:“尤老三,不管是谁,来了万福赌坊,都要守规矩。”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密 谋 锦衣汉子脸色沉了下来,问道:“你让这小子连赢六局,又算怎么回事?” 庄家盯着锦衣汉子,目光阴冷,喝道:“输不起,你可以不赌,话不能乱说。万福赌坊几十年的招牌,我担不起,你更担不起。” 锦衣汉子目光闪了闪,点头说道:“好。万福赌坊我们惹不起,也一定会上门跟许香主赔罪。如今这世道,讲情义的可未必有好下场。万老大,你说是不是?” 端木拓心念一动,不由得仔细打量那庄家几眼。 庄家神色不变,只问道:“尤老三,你还赌不赌?” 锦衣汉子冷哼一声,转头瞪了年轻人一眼,喝道:“小子,我就不信,你能在这躲一辈子。”又冲庄家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年轻人长舒一口气,连忙对庄家躬身答谢。庄家摆了摆手,只说道:“去里面换件衣服,吃点东西。”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万大哥。等家中长辈来了,我马上就走。”说完径直往里屋走去。 庄家沉默片刻,又继续招呼赌客们下注。 端木拓走进一步,拱了拱手,低声说道:“当家的,我托丁爷在这包了个场子。” 庄家微微一惊,连忙拱手说道:“原来是贵客,久等了。”又侧头吩咐道:“万东,带这位客人进去。” 旁边闪出来一个年轻伙计,招呼端木拓进了后院,走进东厢的一个单间。 房间里布置简单,房顶挂了盏吊灯,下面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边还有一张条几,摆着各色赌具。那伙计又送来一壶茶水,客套两句,便躬身告辞,顺手又将房门带上。屋里登时静了下来,丝毫也听不到外面的吵闹声。 等了一刻钟工夫,那伙计领进来一个微胖的员外,也不多说话,转身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带上。 胖员外进来后,打量端木拓一阵,用吴语嘀咕几句,拱手笑道:“侬不是李阿田,不好意思,走错门了。”说完转身便要出去。 端木拓笑了出来,说道:“你没走错。” 胖员外登时站住了。 端木拓坐着不动,又说道:“唐元奇,进了鬼门关,谁也没有回头路。” 胖员外“嘿嘿”一笑,又转身过来,眼中精光大盛,陡然间气势逼人,几步走到桌旁,随手拿起一具骰盅,摇了摇按在桌上,问道:“你说,几点?” 端木拓看也不看,答道:“九点。” 胖员外咧嘴笑了出来,揭开骰盅,果真是三个三点,又打量端木拓一阵,叹道:“居然是你,我唐某人可差点看走眼了。” 端木拓无奈地笑了笑,问道:“你不相信?” 唐元奇坐了下来,答道:“换了别人,一定不会相信。” “哦”,端木拓颇为好奇,问道:“那你凭什么信?” 唐元奇“嘿嘿”笑了笑,答道:“我刚好知道,燕王府开出高价,你的人头值万两银子,和一张清白告身。难怪,你会投靠九王,连那本泣血魔书也交了出来。” 端木拓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每天扛着一万两银子出门,你可知道有多累?” 唐元奇忍不住大笑起来,忽然又盯着端木拓的头,眼睛里闪着光,却像是看见了一万两银子。 端木拓也不在意,又问道:“你不动心么?” 唐元奇摇了摇头,答道:“我没把握,现在更不是时候。” 端木拓松了口气,问道:“不知你的头,萧家人愿意出多少银子?” 唐元奇摸了摸自己的头,答道:“恐怕出不到一万两。”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我看未必。千机堂富甲一方,说不定很多人想试试。” 唐元奇点头笑了笑,说道:“这么看来,我们两个谁也好不到哪去。都得想办法,先保住自己的头。” 端木拓叹了口气,说道:“世事多艰,不如意十之八九,你我也是身不由己。” 唐元奇忽然摇头大笑,说道:“地府九殿的司命鬼王,主宰阳世千万俗人罪业生死,居然也会身不由己?” 端木拓也不在意,沉吟片刻,问道:“时间紧迫,这次你打算怎么动手?” 唐元奇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说道:“打蛇七寸,直接冲进沧浪山庄,擒杀萧氏三父子。” 端木拓皱了皱眉头,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杀了萧氏三父子,萧家还会有别人的。” 唐元奇“嘿嘿”一笑,上身前倾,凑近了说道:“萧家是还有别人,而且是唐门的人。只要萧氏三父子死了,他就有把握接管千机堂。” 端木拓神色微变,叹道:“难怪你敢对萧老三下手,原来早有布置。” 唐元奇摆了摆手,看着端木拓,说道:“我原本还想各个击破,可见到你,才起了深入虎穴的念头。” 端木拓沉吟一会,说道:“沧浪山庄机关重重,还有千机堂最精锐的神弩卫队守护,强攻只怕不容易。” 唐元奇点了点,缓缓说道:“我早有打算,血组和残组都是唐门最顶尖的子弟,他们从前后门佯攻山庄。我带人趁乱潜入山庄,直奔萧老儿的濯足堂,山庄里的机关也会有人提前处理好。”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如此看来,你果然是成竹在胸。” 唐元奇盯着端木拓,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说道:“可到底能有几成把握,还要看你的打算了。” 端木拓思量片刻,慢慢说道:“萧老大坐镇千机堂,萧老二常年在船坞,两兄弟极少同时回沧浪山庄。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让他们那天就在濯足堂等你。” 唐元奇眉头微皱,又说道:“血组和残组最多佯攻一刻钟,就算我带人能顺利冲进濯足堂,也未必一击即中。满天星非同小可,若让萧家父子有机会使出来,只怕就要功亏一篑。这才是最凶险的一步。” 端木拓不动声色,说道:“到时候,我也会在濯足堂里。若论身法快慢,我还有几分自信。” 唐元奇笑了出来,点头说道:“你的功夫已到忘我之境,天下还有谁能比你更快。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让萧家兄弟一起回濯足堂,又怎么躲在那里配合我出手。”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赏 菊 端木拓也笑了笑,慢慢说道:“九王派人跟萧老大谈过。萧老太爷放心不下,专门请了一个人去沧浪山庄商议。” 唐元奇目光一闪,问道:“请了谁?” 端木拓答道:“我。” 唐元奇盯着端木拓,嘴角动了动,不觉大笑出来,说道:“难怪,九王会让你来。” 端木拓暗自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会提前三天赶到沧浪山庄,劝萧家两兄弟回濯足堂守着萧老太爷。你们冲进去后,只管对付那两兄弟,萧老太爷就交给我。” 唐元奇收起笑容,沉吟片刻,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沧浪山庄?” “兵贵神速”,端木拓深吸了口气,说道:“九月初六,我进沧浪山庄。九月初八晚上,一起动手。等洛阳大会开完,千机堂也大局已定。” 唐元奇眼中精光一闪,点头说道:“好。九月初八晚上,二更动手,三更事毕。” 端木拓笑了笑,低声问道:“听说,萧老三身上有一具满天星?” 唐元奇也不回答,只说道:“萧家还有四具满天星。事成之后,分你两具。” 端木拓想了想,又说道:“我有个朋友,在运河上讨生活,想买几条大船。” 唐元奇“嘿嘿”一笑,低声问道:“你那朋友,是不是找萧家人谈过,还吃了闭门羹?” 端木拓不觉吃了一惊,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唐门安插的那人,在萧家只怕身份不一般。” 唐元奇摆了摆手,笑道:“放心。唐门没有那么小气,等大事成了,送你五十条船。” 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果然气度不凡。此次一举除掉唐门多年心腹之患,你在门中的声望必定无人能及,虽说不是嫡出,却也够资格争夺下一任门主了。” 唐元奇“哈哈”大笑出来,拱手说道:“来日方长,还请公子鼎力相助,唐某必有厚报。” 端木拓也笑了出来。两人接着低声商议了小半时辰,唐元龙起身先走了出去。 又等了片刻,端木拓走到门外,招呼来一个伙计,低声嘱咐几句,又给他一锭银子。那伙计接了银子,点头称谢,拱手退了出去。 端木拓在房内坐了约莫一刻钟。伙计领进来几个富商模样的人,相互客套几句,却都是朝中户部、礼部的郎官。端木拓早备好了一摞银票,陪他们玩到四更时分,才各自散去。赌坊大厅里,仍是人声鼎沸,端木拓却没再见到那姓苏的年轻人。 洛阳城东。进了九月,驿道上往来的江湖人物忽然多了起来。道旁卖茶水的张老汉也觉得最近好了许多,打尖歇脚的客人们操着各地口音,出手颇为大方,就是不太好伺候。这一天,城里突然来了几个好汉,丢给张老汉一锭银子,只说要包下茶棚十天,让张老汉备足茶水面饼。张老汉两口子喜出望外,乐得守在灶台旁烧水烙饼,由着几个好汉去招呼往来的客人。 过了两日,上午时分,驿道上驰来七八匹骏马,扬起一路尘土。为首一人黑面短须,发鬓斑白,太阳穴高高鼓起,马鞍上插着一柄虎头大刀,正是河北秦家寨大寨主秦立功。旁边一人五十来岁,穿了一身灰布劲装,却是威远镖局总镖头武行远,身后还跟着刚从江南回来的陆镖头。后面还有几个劲装的河北大汉,个个身形魁梧,背着明晃晃的大刀。 武行远回到太原后,先给两位义弟操办了丧事,没多久就收到了丐帮的请帖。武行远报仇心切,多方奔走,劝说同道好友齐赴洛阳,还专门跑了趟五台山,与几位高僧禀报黑火之事。等丐帮公告了武林大会日期,武行远当即安排下镖局事务,只带着陆镖头先去了秦家寨,邀了秦立功一同来洛阳。一行人打马赶路,总算在九月初六赶到了洛阳城东郊,再走个三十多里,就能进城了。 前面茶棚里忽然走出来两个丐帮弟子,拦在道中,冲众人挥手示意。武行远看得分明,连忙招呼一句。众人都勒住缰绳,七八匹骏马一阵嘶鸣,在两人跟前停下 秦立功面有怒色,问道:“什么人,在这挡道?” 其中一名弟子肩上搭了六个布袋,拱手答道:“在下丐帮执事弟子范明。奉帮主之命,请诸位武林同道到路边喝碗茶水,少歇片刻。” 秦立功冷哼一声,喝道:“喝什么茶水,快让开。” 武行远冲秦立功笑了笑,又看向那名六袋弟子,问道:“小兄弟,我等赶着进城与你们佟帮主商议要事,为何偏要阻拦啊?” 范明拱手赔礼,说道:“前辈见谅,在下并非有意阻拦。敢问前辈,是否收到了鄙帮的请帖?” 秦立功皱了皱眉头,喝道:“啰嗦什么。我等来参加武林大会,自然是收到了佟帮主的亲笔信。” 范明连连拱手,赔笑说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帮主近日另有吩咐,请几位前辈移步城西洛水之滨,一同观水赏菊…” 话还没有说完,黑面老者怒道:“我等大仇未报,却要赏哪门子的菊?” 范明只顾拱手赔礼,也不敢让开。 武行远心中疑惑,冲秦立功使了个眼色,对那范明拱手说道:“小兄弟,老夫威远镖局武行远,这位是秦家寨秦大寨主。我等都是受佟帮主所邀,来洛阳商议要事的。佟帮主为何又要我们去城西?” 范明连忙躬身说道:“见过武总镖头、秦大寨主。鄙帮原本是要请各位武林同道到总舵的,怎奈城内拥挤,人多眼杂,不得已才在城西洛水岸边备好了食宿,请两位前辈移步城西共商大事。” 秦立功等人都是一愣。武行远沉吟片刻,说道:“我等一路前来,并未收到新消息。武林大会非同小可,如何能说改就改?” 秦立功“嘿嘿”一笑,喝道:“你小子古怪得很,到底有什么图谋?我瞧着,你像是黑火的眼线。”说完右手握住了刀柄,直盯着那范明。 第一百八十六章 缉 拿 范明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武行远,一边说道:“前辈误会了,在下有帮主的亲笔书信为证。几位有所不知,前几日六扇门忽然在城中大肆缉拿各路好汉,帮主多方交涉,将参会的武林同道请到城西观水赏菊,六扇门才答应不拿人。只因时间仓促,来不及再通知各门各派了,帮主才让弟子们守在城外恭候。” 武行远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眼,确是佟定邦的笔迹,还有丐帮帮主的印信,当即递给秦立功,说道:“寨主请看。” 秦立功接过来细看一会,神色微变,低声说道:“孙不公又想趁机敲一笔么?” 武行远摇了摇头,说道:“按说六扇门不该如此的。等见了佟帮主,想必就清楚了。” 秦立功点了点头,把信还给范明,说道:“范执事辛苦,我们这就去城西见佟帮主。” 范明长舒了口气,侧身让开,拱手说道:“两位前辈,去城西需绕道北门,不如先喝碗茶水再走。” 武行远摆了摆手,说道:“多谢。我等不便耽搁,告辞了。”说完看了一眼秦立功。两人同时打马,领着一行人继续赶路。 走了一刻钟,依稀能望见洛阳城楼的屋脊,前面一处三岔路口,路口又站了几个丐帮弟子,将武行远等人拦下,劝众人绕道城北去洛水之滨。秦立功颇不耐烦,武行远劝说不要节外生枝。两人带着众人拐进往北的岔道。 绕了大半时辰,众人拐上了洛阳城北驿道。路口有一家小店,几名丐帮弟子守在道旁,请众人上小店里吃些酒食。 武行远径直说明来意。几名弟子也不勉强,只说往南走到槐树口,再拐进向西的小道,走个二十多里,便到地方了,帮主和几位长老早已在那恭候。秦立功等人再也不迟疑,打马往南走。 刚走出几里路,迎面冲过来一行马队。马上尽是劲装皂衣的捕快,身上都带着兵刃,有些还背了弩箭。 武行远不想生事,看了秦立功一眼,低声招呼一句。秦立功却似没听见,领着众人冲了上去。两拨人直冲到三丈以内,才勒马停了下来。 为首的捕头满脸横肉,目光阴沉,先喝道:“六扇门办案,什么人挡道?” 武行远认得此人是六扇门的老六,连忙打马上前几步,拱手笑道:“六爷,一年不见,愈发精神了。” 老六扫了武行远一眼,脸色好看了些,拱手答道;“原来是武总镖头。托你的福,那药酒颇有功效。” 秦立功冷笑几声,插话说道:“大名鼎鼎的龙骧侍卫,不在京城里守着皇帝,又跑出来打秋风么?” 老六盯着秦立功,阴笑几声,说道:“秦大当家的,关中那几桩案子,裴老爷可一直都在催着。说不得哪天,我也要请大当家的回去问几句话。” 武行远“哈哈”一笑,插话说道:“六爷还是老样子,一心为公,从不为自己打算。此次来洛阳定是有钦命差事,不知今晚可得闲,我请六爷喝几杯。” 老六扫了众人一眼,沉吟片刻,说道:“此次六扇门奉朝廷之命,领了河防卫的精兵巡查洛阳,上头盯得很紧,就不劳总镖头了。近来城中多有通缉要犯出入,总镖头务必多加小心,莫被歹人连累了。” 秦立功冷哼一声,握紧刀柄,登时便要翻脸。 武行远心中焦急,连冲他使眼色,又对老六拱手说道:“六爷说笑了。洛阳是丐帮总舵所在,往来的都是武林正道人士,又怎么会有歹人?” 老六阴笑几声,忽然问道:“总镖头行色匆匆,莫非有什么大事?” 武行远摆了摆手,答道:“洛水两岸秋色甚美,我等是应佟帮主所邀,专程来观水赏菊的。” 老六“哈哈”大笑几声,说道:“赏景当然可以,可千万莫生出乱子。开封铁燕门的铁老门主,一向奉公守法,朝廷都看在眼里,总镖头要多跟他亲近亲近。” 武行远连连点头,拱手说道:“铁老门主也来洛阳了?武某仰慕已久,此次定要登门拜访。” 老六拱了拱手,刚要打马,忽然又问道:“总镖头路上可见着一个使九节鞭的矮子?此人在城中伤人滋事,我正要缉拿他归案。” 武行远想了想,说道:“驿道未曾见到,想来此人不敢走大路,兴许还没逃远。” 老六目光闪了闪,点头说道:“总镖头少陪了,再会。” 武行远打马让开,拱手说道:“六爷走好。” 老六又扫了秦立功一眼。秦立功冷哼一声,也拉了拉马,带着一行人让出半条道来。老六也不再罗嗦,打马疾行,领了一众捕快往北追。 等捕快们走远了,武行远冲秦立功笑了笑,劝说道:“先以武林大会为重,我等不必与他计较。” 秦立功低声骂了几句,又皱了皱眉头,问道:“这帮鹰爪孙向来无利不起早,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 武行远思量一阵,答道:“此次大会要推举出盟主,事关武林安危,六扇门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秦立功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说,打马领着众人继续赶路。 众人赶到洛水北岸,沿着洛水西行十余里,远处忽然传来打斗声。等走近了,才看见河岸边三个布衣汉子,手中拿着扁担、木棍,围着一个身穿羊皮袄的瘦矮子。那矮子一只眼睛乌青,鼻孔里还渗着血,手中一条九节鞭,使得颇有些气势,连连攻向三人。三个汉子也不着急,随手格挡开来,也不跟他近身搏斗。 武行远瞧那矮子眼熟,猛然想起就是边城外遇见乌九斤,眼看他撑不了多久了,心中不忍,当即勒住马,转头对秦立功说道:“寨主,那三人像是宁家兄弟,也不知为何与人争斗,我去劝一劝。” 秦立功招呼众人停下,往河岸边扫了一眼,只说道:“怕是遇到仇家了,如何劝得动?” 武行远叹了口气,说道:“此次召集武林大会,本就是要大伙先放下私怨,合力对抗黑火。此时若不劝阻,岂不是失了人心?”说完也不管旁人,径直打马冲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赴 会 秦立功无奈,又招呼众人在驿道上等着。陆镖头喊道:“总镖头小心。”也打马跟了上去。 武行远赶到岸边,翻身下马,拱手说道:“可是宁家兄弟。不知为何事在此争斗,可否听武某一劝,先罢了手?” 三个布衣汉子当即罢手后退几步,一齐转头看过来,拱手说道:“见过武总镖头。” 武行远拱手还礼,笑道:“三位兄弟好久不见了,此次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那乌九斤却似也记起了武行远,喊道:“老头,我认得你。你可知道,谁杀了我老大?” 武行远瞥了他一眼,答道:“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又看向三个布衣汉子,问道:“我与此人见过一面,却不知他哪里得罪三位了?” 其中一个年长的汉子笑了笑,说道:“总镖头客气了。我们兄弟在边城受过马堂主的接济,听说丐帮要召集盟会,替黑虎堂惨死的武林同道报仇,便从大同赶了过来,无论多少也尽一份力。” 武行远不觉动容,拱手说道:“三位义薄云天,武某佩服。实不相瞒,若不是两位义弟死在黑火手里,武某着实不愿来洛阳凑这个热闹。” 年长的汉子摆了摆手,说道:“总镖头家大业大,行事自当稳重。我们兄弟闲散惯了,只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武行远轻叹一声,也羡慕这般快意恩仇的生活,只可惜世事难如人意,沉吟片刻,又问道:“对了,三位兄弟怎么跟那人斗了起来?” 年纪最小的汉子“嘿嘿”笑了笑,答道:“这人是阴山六鬼中的一个,官府通缉的要犯。我们兄弟找过他们几次,都扑了个空。今日不知为何他落了单,却偏要纠缠我们。我只想把他擒下,换些赏钱买酒吃。” 武行远不觉大笑起来,低声说道:“阴山六鬼五个死在边城,如今只剩下他一个。此人愚的很,平素倒也作恶不多。” 另一个汉子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也知道此人傻气,本也没想要欺他。他却偏要纠缠不休,硬说我们杀了他老大,这才斗了起来。” 武行远叹了口气,拱手说道:“这人总算还有些义气。三位兄弟不如看武某的薄面,今日暂且放过他,我来教训教训他。” 年长的汉子淡淡一笑,说道:“我们也不想生事,正愁不知如何打发他。如此就有劳总镖头了,后会有期。”三人一同拱手作别,跃上驿道径自离开。年纪最小的汉子又停下回过头来,冲乌九斤“嘿嘿”笑了笑,才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乌九斤登时又挥鞭冲上去,喊道:“别走,老子还没有打够。” 武行远一把抓住鞭尾,将他拦下,低声问道:“乌九斤,想不想替你老大报仇?” 乌九斤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老头快说,谁杀了我老大?” 武行远担心他被六扇门抓了去,答道:“凶手不是那三人。你若想报仇,就老老实实听我的。” 乌九斤似乎也没听进去,只望着驿道上三人的背影,自顾说道:“他娘的,跑得还真快。老子在城里挨了几拳,差点没命,幸好老子也跑的快。”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又问道:“你怎么来洛阳了?” 乌九斤抬手擦了擦嘴上的血,答道:“老子要给老大报仇,就跟着来洛阳了。听说要开武林大会,老子找了一通都没有找到,真他娘的…” 武行远懒得听他再扯,喝道:“好了。跟我走,我带你去武林大会。” 乌九斤愣了一下,登时不敢说话了,却像是被他老大教训了一般。 武行远回头对陆镖头说道:“你带着他,别让他生事。”陆镖头点了点头,喊乌九斤过去,两人同坐一匹马。 武行远翻身上马,回到驿道上,对秦立功拱手说道:“寨主久等了。” 秦立功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快赶路罢。” 武行远叹息一声,又说道:“此地有人争斗,为何丐帮也不来管一管?” 秦立功嗤笑几声,说道:“三个穷汉斗一个疯汉,这种事情谁有功夫来管?你倒是热心肠。”说完便打马赶路。 武行远摇了摇头,招呼陆镖头一声,也跟了上去。 又走出十余里路,武行远正暗自思量,为何一路上也没有见到那宁家三兄弟。前方陡然树木成林,红黄相间,色彩缤纷。河畔大片金黄的菊花,后面还有层层的帐篷和木屋。 众人走近了,先听到阵阵喧哗声,才发现河畔新搭建一大片营地。大门迎面一座七八丈见方的木台,后面数排三间阔的木屋,每排四栋。两侧都是油布搭的帐篷,层层叠叠,延伸到远处,总计约莫有上百个。最里面隐约望见一排小木屋,门口都挂着草帘,却像是茅房。大门旁还搭了一排凉棚,挖了几十口灶台,有些正架着大锅炒菜。灶台旁摆了两排长长的桌凳,零零散散聚了几十个汉子正自顾喝酒划拳。营地四周,都有带了兵刃的丐帮弟子放哨巡查。 众人在营地大门外翻身下马。几个丐帮弟子迎了上来,帮忙安置马匹行李。秦立功跟一名管事弟子通报了姓名,那弟子先将众人领到了一间凉棚下稍歇。 武行远四下打量几眼,营地里已住了不少江湖朋友,三五成群,进进出出,不时还能听到推牌九玩色子声。 乌九斤一直盯着灶台看,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了,大喊一声,“老子饿了。”径自冲了过去。 陆镖头阻拦不及,侧头看向武行远。武行远心中盘算,到了营地,六扇门的人应该不敢进来,也不愿再搭理那傻子,只冲陆镖头摆了摆手。 坐了一会,那管事弟子领着一个清瘦老者走了过来。老者眉发花白,双目清亮,身穿一件洗的发白的灰布长袍,肩上搭了九个布袋,冲众人点头笑了笑。 武行远和秦立功一同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欧阳长老。” 老者正是丐帮九袋长老欧阳长青,常年留在总舵协助帮主打理帮务。欧阳长老拱手回礼,说道:“秦大寨主,武总镖头,有失远迎,莫要见怪。” 第一百八十八章 齐 聚 秦立功摆了摆手,笑道:“欧阳长老客气。武林大会事务繁忙,倒是我们叨扰老哥了。” 欧阳长老“哈哈”大笑,侧身扫了营地一眼,说道:“此次应武林同道呼吁,丐帮牵头召集武林盟会,这几日赶来参会的兄弟已有六七百人,再加上本帮的弟子,怎么说也有上千人了。如此场面,老夫也头疼得很,衣食住行样样都不能落下,丐帮已是倾尽全力了。” 武行远点了点头,拱手说道:“丐帮不计私利,以武林大局为重,当真是各门各派的楷模,武某佩服。” 秦立功大笑几声,接话说道:“不错。丐帮勇挑重担,就是武林各派楷模。此次推举盟主,我看非佟帮主莫属。” 欧阳长老又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大当家的说笑了。盟主之位非同小可,须得大伙齐心协力推举出来。帮主原本要亲自迎接两位,不巧铁老门主相邀,又赶着进城去了。老夫代帮主替两位接风。” 武行远心念一转,低声问道:“欧阳长老,听说六扇门的人也来了洛阳,却不知为了何事?” 欧阳长老目光闪了闪,“哈哈”一笑,答道:“各路好汉聚在一起,免不了会有争斗,都是小事。走走走,老夫还有半坛子百蛇酒,两位一定要尝尝。”说完拉着秦立功和武行远朝一栋木屋走去。 那管事弟子招呼灶台上送来酒菜,陪着其余的人吃喝了起来。等吃饱喝足了,又安排了一个空帐篷,领着一行人进去休息。 直到申牌时分,武行远和秦立功才从木屋里走了出来。一碗百蛇酒、十几碗满城香下肚,武行远脸色通红,已然有七八分醉意。一名管事弟子候在门外,请两人去另一栋木屋休息。没走几步,武行远隐约望见宁家三兄弟走进营地,其中一个肩上还挂着几只野兔,可惜酒劲上头,也没上去打招呼,径直进了木屋,倒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武行远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总镖头,总镖头…” 武行远勉强睁开眼睛,过了片刻,才看清是陆镖头站在床边,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坐了起来,又转头望了望窗外。天已经黑了,外面人声嘈杂,武行远拍了拍头,自顾说道:“老了,酒也喝不动了。” 陆镖头笑了笑,低声说道:“总镖头,江龙帮朱帮主他们来了,就在外面厅里等着。” 武行远怔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说道:“走,出去见见他们。”说完便往外走。 木屋的门关着,厅里布置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几条板凳。桌上点了烛台,秦立功坐在桌旁,正陪着三个汉子说话。那三人见武行远走过来,都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见过武总镖头。” 武行远认得三人,一一拱手回礼,说道:“朱帮主、齐帮主、金门主,三位久等了,都坐下说话。” 陆镖头也跟着招呼众人坐下。秦立功和武行远并排坐在上首,江龙帮朱帮主、飞鱼帮齐帮主坐两侧,陆镖头陪着金山门金门主坐下首。 武行远扫了三人一眼,拱手说道:“三位几时到的?武某没出门远迎,失礼了。” 三人都拱手答礼。齐帮主“哈哈”笑了笑,答道:“我等已来了三日了。若不是撞见了陆兄,还不知道总镖头和大当家的今日也到了,却是齐某疏忽。” 秦立功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刚到,便被欧阳长老拉去喝酒,也怪不得你们。” 武行远看向朱帮主,低声问道:“中毒的兄弟,现在如何了?” 朱帮主拱手答道:“有劳总镖头费心,兄弟们都已无碍。” 武行远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好。唐门就算跟萧家有仇,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不知是何用意?” 秦立功眉头微皱,冷哼一声,说道:“这些名门大派,向来端着架子,不把我等看在眼里。” 三人都点头附和。齐帮主身体微倾,低声说道:“听欧阳长老的意思,唐门怕是也想争夺盟主之位。” 武行远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做盟主需得服众,又怎能随意残害武林同道?对了,唐家人来了没有?” 齐帮主摇了摇头。朱帮主接话说道:“不只是唐门,七大派,十二连环坞,还有青龙会等大门派好像都没来。” 秦立功冷笑道:“不来也好,武林中少了他们,还成不了事么?” 金门主忽然说道:“我听铁燕门的人说,青城和南海两派早就来了,都在洛阳城里。”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沉默一阵,武行远又问道:“千机堂派人来了么?” 朱帮主摇了摇头,答道:“萧三爷突遭不测,千机堂一时也派不出人来,只托我转告欧阳长老,愿意推举佟帮主出任盟主。” 齐帮主跟着说道:“我们原本擒住了一个图家余孽,想带到武林大会上交给佟帮主处置。谁想让唐门的人救走了,还连累了萧三爷。此事我们已派人追查线索,清除投靠黑火的江湖败类,也算是响应佟帮主的号令。” 金门主连连点头,说道:“只盼佟帮主早日当上盟主,为死在边城的兄弟报仇。” 秦立功也拍了下桌子,狠狠说道:“我那兄弟,也不能白死。往后武林中的事情,只怕还要仰仗佟帮主。” 武行远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我等齐聚洛阳,自然是要给死去的兄弟报仇。不过推举盟主之事,也不能草率,还是要听听各门各派的意思。” 金门主摆了摆手,说道:“黑火杀了这么多人,七大派都不管不顾。只有佟帮主独立铲除了鹰爪门,为我等出了口恶气。不推他做盟主,还能推谁?” 秦立功颇有些激动,接话说道:“正是如此,金老弟说出了我等的心里话。黑火冥使到处杀人,少林武当管过么?剑宗为了关中裴家的生意,枉杀了多少人,最近又跟十二连环坞斗了起来。说得好听,什么正道领袖,可他娘的谁又在乎过武林安危?” 齐帮主也说道:“七大派高高在上,平日里只知道约束旁人,却不为大伙打算,我看他们比佟帮主差远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推 举 朱帮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七大派统领武林百余年,眼里早就没有我等江湖草莽了,只怕请他们来替我等主持公道,他们也不稀罕。” 秦立功大笑几声,扫视众人一眼,说道:“大伙既然都有这心思,不如今晚就一同去见佟帮主,推举他做武林盟主。往后有天下第一大帮替我等做主,再也不用受七大派和朝廷的鸟气了。” 武行远隐隐觉得不安,也没作声。 秦立功侧头看了他一眼,劝说道:“武兄怎么不说话。若是佟帮主做了盟主,我们兄弟几个齐心协力,镖局的生意必定一日千里。” 武行远摇头笑了笑,低声说道:“此次武林同道齐聚洛阳,先要聚齐人心,联手对付黑火,除掉武林隐患。至于谁来做盟主,武林大会上我等可以公开推举。” 秦立功冷笑几声,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厅里气氛登时尴尬。武行远又客套几句,推说约了其他好友,带着陆镖头出了木屋。 营地里已经生起了一堆堆篝火,好汉们聚在一起喝酒划拳,也有结伴到处呼朋唤友。不远处的篝火旁,围坐着几个江湖女子,打扮妖娆眼波流转,惹得众多好汉争相献殷勤。旁边的长桌上,一个壮实妇人挽了袖子,正与一个光头大汉掰手腕。那大汉面相凶悍,却不是妇人的对手,很快手就被按在桌子上。妇人端起一碗酒,迎头浇了下去,又引得周围的好汉们大笑不已。 武行远愣了一下,只觉得一阵恍惚,或许自己真的老了,融不进如今这个变幻莫测的江湖。出神一阵,武行远找到一个丐帮执事弟子,先打听宁家兄弟住哪里,那弟子摇了摇头,只说没有听说过。武行远叹了口气,又问五台山智光禅师和悬空寺云霄大师来了没,那弟子点了点头,说两位大师见过帮主后,又赶去少林寺了。武行远唏嘘一阵,又打听松山冯家庄和云台山竹林派的消息,那弟子总算知道了,细细指明了地方。武行远拱手答谢,带着陆镖头朝远处的帐篷走去。 城西,洛水北岸。临河有一处废弃的磨坊,水车已毁掉了半边,卡在河水中不再转动。夜深了,磨坊里面却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从破损的木门上透了出来,很快又消散在无尽的黑暗里。 忽然,黑暗中窜出来十几条人影,停在磨坊门口,分成两排站开。左边一排黑衣大汉,为首一人满脸花白胡子,正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雷天罡。右边一排青衣人,为首一人书生模样,一双眼睛精光闪烁,却是青龙会的执法使,“麻烦”丁烦。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说道:“身手不错,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丁烦摆了摆手,笑道:“快一步又怎样,能做上盟主么?” 雷天罡冷哼一声,喝道:“可慢了一步,注定当不上。” 丁烦朝木门扫了一眼,说道:“当不当得上,先进去再说。”又转头吩咐一句,“我们进去。” 门口阴影里突然站起来一个人,看不清面容,一双眼睛却闪着光,仿佛藏在黑夜觅食的野兽。那人站在门旁,只说道:“雷总舵主,丁执法,两位请进。” 雷天罡吃了一惊,叹道:“影子蛇,果然好本事,连我都没看出来。”心念一动,又回头看向身后的林飞,说道:“老五,沉住气。你们在外面等着。” 林飞低下头去,拱手应诺。雷天罡又瞥了丁烦一眼,大笑几声,推开木门先走了进去。 丁烦笑了笑,说了一句,“钟堂主,你们也在外面等着。”跟在雷天罡身后走进磨坊。 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两块巨大的石磨。石磨上挂着两个灯笼,灯笼前站着三个人。中间一人四十来岁,方面阔额,气宇轩昂,正是丐帮帮主佟定邦。左侧一个邋遢老丐,发须灰白,双眼有神,肩上挂了九个布袋,却是执法长老陈有奇。右侧一个中年汉子,衣着得体,看起来像个富员外,肩上也挂了九个布袋,是通达长老吴四方,据说颇得佟帮主器重。 雷天罡走到三人面前,拱了拱手,只“嘿嘿”一笑。 丁烦在雷天罡身旁站定,拱手说道:“见过佟帮主。陈长老,吴长老好。” 佟帮主笑了笑,拱手回礼,说道:“两位,可有收获?”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雷天罡摇头大笑几声,问道:“丐帮人多势众,佟帮主连夜找我们来,怕是已经得手了罢?” 佟帮主摇了摇头,答道:“这一个多月来,丐帮邀了众多好手,守在洛阳城外。不单没有得手,还平白折损了十几个同道。” “莫非那冥使真是阴间来的”,雷天罡“嘿嘿”笑了笑,接着说道:“谁先杀了冥使,谁便做武林盟主。可我等阳世之人,如何是厉鬼的对手?” 丁烦瞥了雷天罡一眼,冲佟帮主拱了拱手,问道:“帮主急着找我们,莫不是东莱子他们得手了?” 佟帮主冷笑几声,说道:“青城和南海两派都没有出过洛阳城,更别说对付冥使了。” 雷天罡惊叹一声,盯着丁烦,讥笑道:“怎么,青龙会还指望东莱子替你们报仇么?” 丁烦冷笑几声,也不理会雷天罡,只说道:“不管是谁,跟青龙会过不去,绝不会有好下场。谁若是不信邪,只管试一试。” 雷天罡盯着丁烦,眼中凶光大盛,喝道:“就凭你,也敢说大话?”运起天罡战气,浑厚内劲压向丁烦。 丁烦神色自若,答道:“就凭我,怎样?”右掌一抬,一道凌厉劲气击向雷天罡。 两股劲气相持,不分伯仲,屋里登时劲风激荡。 佟帮主轻喝一声,单掌劈出,“轰”的一声响,一道无形气浪将两股胶着的劲气斩开,屋子里瞬间又恢复如常。 雷天罡心中一惊,早就听说佟定邦天赋过人,功夫远胜前任帮主,方才显露的乾坤一气功更是惊人,只怕内功修为已在自己之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忌惮,心念一转,又隐隐担心起来。 佟帮主收回手掌,扫了两人一眼,说道:“两位斗了三四回了,还不够么?” 第一百九十章 妥 协 雷天罡收拢心思,仰头大笑几声,说道:“有道理。我们两个若是真斗起来,没个一年半载,怕是不会有结果。” 佟帮主盯着雷天罡,眼中神光一闪,点头说道:“雷老大是个明白人,莫要让剑宗捡了便宜。”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也不接话了。 佟帮主又看向丁烦,问道:“圣使怎么没来?” 丁烦叹了口气,答道:“黎破堂主在中原出了意外,圣使先要稳住内堂的人。” 佟帮主点了点头,说道:“青龙会内堂若肯全力以赴,我等对付黑火就更有底气了。”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说道:“既然都没有得手,佟帮主找我们来,可是要请吃酒么?” 佟帮主摆了摆手,说道:“雷老大想喝酒,佟某人随时奉陪。可眼下,还是先抓紧商议应对之策。” 丁烦目光一闪,问道:“只剩下一日了,若都没能擒杀那冥使,又当如何?” 雷天罡也是颇为不解,这些日子,十二连环坞的人手都撒出去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那蓝眼刀客莫非是又躲回阴间了? 佟帮主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今日铁老门主把我约到洛阳,与东莱子、卓夫人和六扇门的宋谦见了一面。他们的意思,是推东莱子做盟主。” 雷天罡嗤笑几声,接话说道:“又让七大派来做盟主,我等还用得着重开武林盟会么?” 丁烦问道:“六扇门不是力挺铁门主么,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佟帮主笑了笑,答道:“说起与朝廷的关系,七大派可比铁燕门深厚得多。” 雷天罡也明白,七大派助朝廷铲除魔教,才有了如今的天下太平,那铁燕门似乎和孙不公关系不错,却不知还有什么背景。 佟帮主侧头看了一眼吴长老,说道:“吴长老,你来说一说。” 吴长老拱了拱手,想了一会,慢慢说道:“十多年前,铁燕门收了开封府赵老爷的两个儿子做弟子,这才与朝廷拉上关系,替宫中的贵人处理一些琐事。那赵老爷是当今太后的表亲,据说当年对太后母家有大恩,孙不公出任六扇门总捕头,就是他向太后推荐的。可如今太后年事已高,孙不公又被皇帝贬去巡陵,铁燕门在朝廷眼里已经没什么份量了,绝对比不上七大派重要。” 雷天罡不以为然,说道:“当年朝廷是倚仗七大派铲除魔教,可都过去一百多年了,还能有多重要?” 吴长老摇了摇头,说道:“远不止这么简单。当年七大派拼力铲除魔教,私底下都得到了大笔的产业,明面上却说是朝廷的赏赐。百余年来,七大派一直统领武林,背后也有朝廷的支持。毕竟江湖上数十万好汉,若没有七大派盯着,朝廷又怎么会放心?”说完扫了丁烦一眼,问道:“青龙会在京城里手眼通天,有些事情,丁执法想来也听说过罢?” 雷天罡心念一动,转头盯着丁烦。 丁烦脸色阴沉下来,答道:“青龙会做些低贱的营生,免不了要四处打点,可算不上什么手眼通天?我倒也听说过,南海派原本偏居一隅,比起其余六派相差甚远,就是为了牵制南疆的九黎族人,才被朝廷硬推了上去,凑成如今的武林正统七大派。” 吴长老点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沉默一会,雷天罡忽然大笑几声,说道:“好得很。我们几个歪门邪道,都不想让七大派的人做盟主罢?” 佟帮主点了点头,接话说道:“青龙会的根底,比丐帮和十二连环坞都深厚。你们若肯出来做这个盟主,大伙齐心协力,倒也有把握跟七大派斗一斗。” “慢着”,雷天罡大喝一声,看着丁烦,沉声说道:“青龙会先把万花楼让出来,再摆上一桌酒赔罪。我就当是礼让晚辈,不与你们争这个盟主。” 丁烦也不看他,对佟帮主拱手说道:“多谢好意。青龙会向来只做生意,不插手江湖纷争,如今出来做盟主怕是不合适。” 雷天罡“嘿嘿”笑了出来,接话说道:“青龙会不肯出头,这可如何是好?” 丁烦冷笑一声,又说道:“圣使已有打算,盟主最合适的人选,还是佟帮主。” 雷天罡愣了一下,怒道:“他算老几?说谁是盟主,谁就是盟主了?” 佟帮主眉头一皱,盯着雷天罡,眼中神光闪现,问道:“怎么,雷老大还有更好的主意?” 旁边的陈长老脸色微变,侧头看了佟帮主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丁烦转头看向雷天罡,脸上尽是坏笑。 雷天罡深吸了口气,沉吟片刻,“哈哈”大笑一声,拱手说道:“佟帮主做盟主,总要好过旁人。我看也不是不可以。” 佟帮主眼中神光褪去,点了点头,慢慢说道:“雷老大,丁兄弟,在佟某人看来,我们几个谁来当盟主,又能有什么区别?可眼下的情形,两位真要把我推出来,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丁烦笑了笑,接话说道:“佟帮主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佟帮主叹了口气,说道:“东莱子闭关多年,此次出关必定今非昔比,推我做盟主,他第一个不会答应。青城派不单有少林武当和六扇门支持,还还找来一个图家余孽,捏在手里当棋子。” 丁烦却似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说道:“东莱子敢来争夺盟主之位,想必已将琢玉功练至大成。我偏巧认识一人,他正想会一会东莱子。” 佟帮主不觉笑了出来,说道:“只要他能对付东莱子,青龙会被黑火抢去的生意,佟某全力助你们夺回来。往后谁再敢打青龙会的主意,便是与整个武林为敌。” 丁烦拱手答谢,不再说话了。 佟帮主又看向雷天罡,说道:“南海派卓夫人与东莱子关系匪浅,东莱子若失利,卓夫人只怕不肯罢休。” 雷天罡“嘿嘿”一笑,说道:“佟帮主碍着身份,不便欺负女流之辈,雷某来动手便是。” 佟帮主笑了笑,又说道:“宋谦收了东莱子的状子,打算追查图家灭门案,虽说无凭无据,可在武林大会上撕破了脸皮,也却也不好看。”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忧 心 雷天罡嗤笑几声,说道:“那我便坏事做绝,去请宋大捕头喝顿酒,把案子认下就是。” 佟帮主拱了拱手,说道:“雷老大如此仗义,佟某记在心上。听说剑宗和十二连环坞在西安城里闹了些误会,等忙过这阵子,佟某准备邀天风掌门来洛阳相聚,也将此事说一说。裴家在关中坏事做绝,遭了报应,自然怨不得旁人。” 雷天罡“哈哈”大笑,拱手说道:“说起来,这些年我等与七大派误会颇多,受尽了鸟气。往后还须佟盟主多多费心,替兄弟们主持公道。” 佟帮主摆了摆手,说道:“我等推举盟主,本就该替各位兄弟打算,雷老大何必客气。”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磨坊的门拉开了,雷天罡先走出来,侧头往阴影里扫了一眼,冲几个黑衣人说道:“走。”带着几人纵身离开。 刚走出几里,雷天罡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林飞一眼,说道:“老五,你等一下。” 林飞愣了一下,拱手应诺。其余几人冲雷天罡拱了拱手,继续赶路。 等了一会,雷天罡低声说道:“刚才跟佟定邦过了一招,我不是对手。” 林飞惊叹一声,问道:“此事是否再做计议?” 雷天罡沉默一阵,摇了摇头,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飞拱手说道:“大哥放心,他已经答应了。”等了等,又说道:“十几年来,他从没失过手,这次更不会。” 雷天罡叹了口气,说道:“他是你兄弟,难为你了。” 林飞低下头去,说道:“他是兄弟,我们也是兄弟。” 雷天罡想了想,点头说道:“事了之后,他就是我们兄弟,正好补上老十的位子。” 林飞抬起头来,低声说道:“他肯答应我,我就知道,事成之后,他绝不会独活。” 雷天罡沉默一会,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走,我们去喝酒。” 林飞拱手应诺。两人提气疾纵,却像是两只黑夜里的飞蛾,朝城中的灯火扑去。 河畔那座磨坊还亮着灯,门外却已空无一人。屋里只剩下佟帮主和陈长老、吴长老三人。佟帮主脸色铁青,眉头紧皱,盯着身前的陈长老。 陈长老叹息一声,躬身说道:“帮主为兄弟们报仇,铲了鹰爪门,老叫花已经觉得不妥。如今帮主还要强出头,去做个徒有虚名的盟主,这次老叫花无论如何,定要拼死力劝帮主。” 佟帮主眼角微微抽动,缓缓说道:“陈长老,当初是你引我入丐帮的,我一向敬重你。可你若再阻挠帮中大计,休怪我家法处置。” 陈长老慢慢直起身体,猛地将上衣扯掉,露出脏兮兮的胸膛,正色说道:“帮主要请出家法,老叫花认了就是。可动刀子之前,也请帮主先听我把话说完。” 佟帮主心中不忍,冷哼一声,也没再说话。 陈长老出神片刻,缓缓说道:“丐帮几百年来,历任帮主都是当世英雄,可从未有过像佟帮主这般天资聪慧雄才大略的,不单将乾坤一气练至化境,还将丐帮打理得蒸蒸日上,堪与少林武当比肩。老叫花子看得很清楚,帮主一人肩负丐帮兴衰。正因为此,帮主万万不可以身犯险。总舵之中凭空出现那鬼火,妄言帮主九月初九必死,黑火如此明目张胆定有深意。帮主莫要忘了,龙不败死前所说的魔刀。倘若黑火冥使真练成了魔刀,放眼江湖,谁又是敌手?少林武当尚且退避三舍,帮主何苦要引火上身?” 佟帮主心中感慨,这么多年了,陈长老对自己一向爱护有加,可如今自己再不是当年的小佟子了,丐帮上下数万兄弟才是自己最挂念的,一己之身又有何所惜,沉吟片刻,答道:“那冥使杀龙不败用了四招,又到处找刀术名家砺刀,就算他练的是魔刀,刀法也未必融会贯通。陈长老放心,只要他敢现身,我有十足把握对付他。” 陈长老点了点头,又说道:“武林七大派,无一不是百年根基,连青龙会和十二连环坞也不敢与他们正面为敌。帮主若当了盟主,势必与七大派争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头来丐帮流血流汗,怕是要替旁人做了嫁衣。” 佟帮主摇了摇头,说道:“当年七大派也是拿整个中原武林做赌注,与魔教斗个你死我活,才换来了百年的兴旺。如今江湖上暗流涌动,七大派过惯了好日子,早已暮气沉沉,丐帮若再错失良机,不敢迎难而上让朝廷看重,只怕再难有出头之日。至于青龙会和十二连环坞,等我坐上盟主之位,谁是鹬蚌,谁是渔翁,到了最后才能见分晓。” 陈长老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帮主胸怀大志,老叫花佩服。可丐帮数万弟子,无一不是穷苦出身,历代祖师能带着弟子们谋个吃穿,已是万幸。如今帮主却想出人头地,若一切顺利倒也还好,可若突遭不测,岂不是连累了帮中数万弟子?当年魔教就是心存非分之想,数十万教众被屠戮殆尽,帮主不可…” 话还没有说完,吴长老脸色大变,喝道:“陈长老,你将本帮与魔教相提并论,是何居心?绕来绕去,无非是嫌帮主会连累你。你是本帮的执法长老,违抗帮令,诋毁帮主,上不忠,下不义,就不怕受治剐之苦么?” 佟帮主心道,陈长老一片赤诚,可毕竟是老了,丐帮要有所作为,就绝不能再走老路子,等做上了盟主,先送他上衡山安享晚年,侧头瞥了吴长老一眼,喝道:“吴长老,不可无礼。” 吴长老愣了一下,拱了拱手,不再多说话。 佟帮主慢慢弯下腰,将地上的脏衣服捡起来,又给陈长老披上,说道:“长老用心良苦,小佟子怎么会不明白?我入帮三十余年,眼看着兄弟们劳累辛苦,也不过糊口,日日都不得心安。如今小佟子已做了帮主,自当放手一搏为众兄弟挣个出路,就算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盟 会 陈长老低下头去,伸手抹了抹眼泪,说道:“老叫花糊涂,只道是帮主贪图那盟主虚名,帮主莫怪。最后只说一句,不论帮主作何打算,老叫花都舍命相随。” 佟帮主心中感动,刚要再说几句,忽然又觉得太过晦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日,武行远睡到半上午才起来,出了门寻着陆镖头,一同在凉棚下吃些东西。两人又在营地里逛了一圈,却不见秦立功等人踪影。武行远正犹豫要不要进城一趟,却见营地外黑压压来了一大群人。前面几个黑衣汉子,为首一个满脸胡子大汉,像是十二连环坞的雷公,后面还拥着几十个各色打扮的恶汉,都带了兵刃,却一个个神情恭敬,站着不敢乱动。 很快,佟帮主带了几个长老出来相迎。众人寒暄一阵,佟帮主把几个黑衣汉子领进最里面的一排木屋。欧阳长老又将那几十个恶汉送到几处大帐篷前。黑衣汉子离开后,那些恶汉却像睡醒了一般,开始骂骂咧咧,挑三拣四。丐帮照应的弟子只是赔笑,也不敢招惹他们。 武行远远远看了好一会热闹,不由得心中好奇,找几个朋友打听一番,这才知道是十二连环坞的人到了,还带了黄河九寨和祁连山一带十几个帮派的好汉,又说青龙会的龙爪也来了,都是佟帮主亲自陪着喝酒。 武行远唏嘘不已,挨到吃过午饭,再也坐不住了,托一个执事弟子带话,想见一见佟帮主。不一会,那弟子便来回话,只说帮主实在抽不开身,待大会之后再请总镖头喝酒。 武行远也不好再强求,谢过那弟子之后,又去找欧阳长老。等了大半时辰,欧阳长青才匆匆出来见了一面,寒暄几句,又说还约了几位掌门议事,告辞先走了。 武行远颇为无奈,独自走到凉棚下坐着。没过多久,大门口喧闹起来,武行远回过神来,转头看了过去。营地外又来了一群人,武行远认得有青城和南海两派的。那群人等了片刻,欧阳长老带着几个弟子出来迎接。也不知营地是不是已经住满了,那群人又退了回去,隔着菊花丛,另圈了一个营地,搭起帐篷,挖灶做饭。 武行远又去找人打听,才知道的确是青城和南海两派到了,还给佟帮主捎来了少林方丈、武当掌门的书信。外面那群人大多是两派交好的门派,有金狮镖局、铁燕门、钟山门、岭南五派等,还有京城莫愁女侠,据说三川南宫也派人来了。 等到天黑,营地里却比昨晚安静了许多。吃晚饭时候,武行远又听到了许多小道消息。什么黑火的人潜进了营地,要杀足九十九个人。六扇门调齐了兵马,要摸黑进来围剿参会的江湖同道。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武当少林两派已经定下了盟主人选,佟帮主气得连晚饭也吃不下。又说雷公已经跟佟帮主拜了把子,要打上嵩山向少林寺问罪。 武行远心中暗笑,也没有当回事,又思量着要不要出去见一见青城派的东莱掌门。想了一会,武行远只觉得头疼,干脆喊了陆镖头,抱了几坛子酒回屋里喝。也不知喝了多久,几个坛子都见了底,武行远冲陆镖头摆了摆手,径直进房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之间,武行远发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不停地往下沉,手脚却丝毫动弹不得。忽然,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喊他,武行远使劲眨了眨眼睛,接着便看到了一道白光,黑暗慢慢消散,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总镖头,总镖头”,陆镖头躬着身体,在他耳边轻声喊道。 武行远猛地坐了起来,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颇有些刺眼,侧头看向陆镖头,愣了一会,心念一动,连忙问道:“今天是九月初八?” 陆镖头点了点头,说道:“是九月初八。外面聚满了人,武林大会马上要开始。” 武行远拍了拍脑袋,说道:“喝酒误事,秦寨主他们呢?” 陆镖头皱了皱眉头,低声答道:“他们一早就走了,总镖头睡得沉,我也不好来打扰。” 武行远也没有多想,只说道:“走,出去看看。” 两人一同走出木屋,只见木台前面聚满了各路武林人士,一直挤到了营地门口,约莫也有上千人。正中间一群人站得齐整,脸上尽是兴奋之色。两边和后面的人群散乱得多,有些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武行远望见秦立功、朱帮主等人也站在正中间,便要挤过去。陆镖头轻轻拉了他一下,说道:“总镖头,我们的位子和竹林派在一起。” 武行远怔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些失落,轻轻点了点头,跟着陆镖头往边上走。竹林派、冯家庄等几个好友远远冲他打招呼,武行远凑过去寒暄几句,便往木台上打量。 木台上摆了几把椅子,正中坐在丐帮佟帮主,左边是满脸胡子雷公,旁边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青衣人,右边空了两张椅子,边上是铁燕门的铁老门主。 武行远问了旁边的好友,才知道台上那书生正是青龙会的执法使,空着的两把椅子是给青城、南海两派掌门准备的,也不知什么原因,两位掌门到现在也没来。 等了一刻钟,两边的人群更散乱了,不时有人大声抱怨,还有些干脆席地坐下喝起酒来。台上佟帮主和两边的人说了几句,又冲台下的丐帮弟子招了招手。 很快,欧阳长老从旁边走上木台,先对佟帮主等人拱了拱手,转身走到木台前面,朗声说道:“各位同道,静一静。” 中间的好汉们也跟着冲两边人的吆喝一阵,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都朝台上看去。 欧阳长老冲台下众人拱手行礼,慢慢说道:“各位同道。今日我们丐帮做东,与十二连环坞、青龙会,还有铁燕门铁老门主一起,把大伙召集起来重开武林大会,就是为联手铲除黑火,维护武林公道。” 台下有人喊道,“开武林大会,七大派不来么?”“青城和南海的掌门哪里去了?”紧接着中间的好汉纷纷骂道,“他娘的,七大派做缩头乌龟了。”“死的又不是七大派的人,他们才懒得管。”“不来更好,省得老子见了心烦。”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盟 主 欧阳长老抬了抬手,大声说道:“两位掌门兴许有些急事,我们一边先商议着,一边再等他们。”又环顾台下一眼,接着说道:“大伙想来也都知道了。几个月前,魔教一桩宝物在边城出世,最后被那黑火抢了去,还杀了几十位武林同道。黑火肆虐武林,丐帮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这些日子邀了众多好手围剿那冥使,可非但没得手,又搭上了十几条性命。佟帮主与一众武林同道商议,只有武林上下联起手来,才能铲除这些邪魔外道,让大伙过上安稳日子。” 话刚说完,台下就有人大声问道,“魔教宝物现在如何了?”“那冥使什么来头,是不是当年千魂刀魔的传人?” 欧阳长青朝台下瞥了一眼,冷笑几声,答道:“赵老四,那宝物如今就在冥使手里,你有本事去问他要罢。” 台下那人“嘿嘿”直笑,不再接话了。武行远心中感叹,人人都在抢那本泣血魔书,两位义弟不过是护趟镖去边城,却平白丢了性命。 欧阳长青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为了护住那宝物,几十位好汉死在边城,本帮护法余长老也惨遭不幸。前几日,黑虎堂马堂主的遗孀也赶到了洛阳,求佟帮主为黑虎堂上下主持公道。为了武林大义,丐帮自当勇挑重担,可也得靠各门各派齐心协力。金夫人听说要重开武林大会,也有几句心里话,想跟大伙说一说。”说完侧身冲台下抬了抬手。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妇人,从旁边登上木台,缓步走到欧阳长老身旁,欠身行礼,又转身冲台下众人跪了下来,哭诉道:“可怜黑虎堂上下百余口人,为了一桩不相干的物件,惨遭屠戮。未亡人今日来此,只求天下英雄做主,替黑虎堂主持公道…” 欧阳长青上前一步,插话说道:“不单是黑虎堂,还有众多死在边城的武林同道家眷,也赶到了洛阳,求佟帮主替他们报仇。” 话音刚落,武行远又望见十几个妇孺哭哭啼啼走到台上,一齐跪下,只求佟帮主出面主持公道。武行远听得心中凄凉,不觉又想起两位义弟,低头叹了口气。 台下也有人高呼,“求佟帮主为我师叔报仇。”“求佟帮主为红山派主持公道。”“铲除黑火,就靠佟帮主了。” 欧阳长老冲台下连连拱手,转身扶起那黑衣妇人。台下又上来几个执事弟子,领着一众家眷走下木台。欧阳长老转过身来,扫视台下一眼,大声说道:“黑火血债累累,本帮除魔卫道义不容辞。今日请大伙来,重开武林大会,就是希望各门各派齐心协力,与本帮佟帮主共进退。” 武行远不觉皱了皱眉头,大伙齐心协力,只是为了武林大义,与佟帮主共进退似乎不妥。 台下中间的好汉高呼道,“我等愿推举佟帮主为盟主,为武林讨回公道。”武行远踮脚望过去,却秦立功领着朱帮主、齐帮主和金门主等人齐声响应,“我等愿奉佟帮主为盟主。”“我等愿誓死追随佟帮主。” 武行远与陆镖头对视一眼,不觉摇了摇头,又朝台上看去。那青衣书生只是低头笑。满脸胡子的雷天罡冲佟帮主拱了拱手,笑道:“了不得。佟帮主众望所归,莫要推辞了。” 佟帮主拱手回礼,又站起来冲台下拱了拱手,大声道:“此次重开武林大会,自然要推举出盟主,号令武林除魔卫道。可盟主人选须德才兼备,铁老门主德高望重,堪为武林表率,佟某看最合适不过。” 旁边闭目养神的铁老门主却似吃了一惊,转头看向佟帮主。没等他说话,台下有人喊道,“我等只认得佟帮主。”“换别人做盟主,老子第一个不服。” 铁老门主干脆懒得理会,只冲佟帮主连连拱手,有眯着眼睛端坐养神。 佟帮主大笑几声,对台下众人拱手行礼,说道:“多谢兄弟们抬举。可推举盟主事关重大,大伙须得好好议一议。佟某的意思是,不论谁来做盟主,都要做到三条。第一要为边城里死去的兄弟报仇。第二要立下规矩,不能由着某些门派欺凌弱小,第三要让大伙都有营生,不用再为抢口饭吃斗个你死我活。” 台下众人登时齐声喝彩,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武行远听了也颇为心动,暗想佟帮主必定不好再推辞了。 突然,人群中飞出一道白色身影,轻巧地落在木台上。武行远仔细看了看,认得是三川南宫家的南宫无双,心道果然不会这般顺利。 南宫无双对欧阳长青拱了拱手,高声说道:“欧阳长老,这是在推举武林盟主,还是推草头山大王啊?” 佟帮主神色自若,又坐了下来,只看着南宫无双。 台下中间的好汉纷纷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盟主面前放肆?”“他娘的,装什么装,老子早瞧你不顺眼了。”“快滚下来,要不然莫怪我们兄弟不讲情面。” 南宫无双扫了台下众人一眼,说道:“一群乌合之众,讨口饭吃也就罢了,还想翻天么?” 欧阳长老冷哼一声,怒道:“三川南宫自诩百年世家,怎么还要去燕王府里讨饭吃?” 台下众人齐声大笑。 南宫无双盯着欧阳长青,僵持一阵,说道:“既然是推举武林盟主,为何不等青城和南海两派?” 欧阳长老嗤笑几声,答道:“时辰早已过了,他们两派不肯来,难道要天下英雄好汉一同去求他们么?” 台下有人跟着骂道,“我呸。离了他们,就不是武林了?”“七大派见死不救,还有脸来参加武林大会么?”“他们瞧不上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何必来争这个盟主?” 南宫无双往台下扫视一眼,大声说道:“东莱掌门和卓夫人是七大派一同推举出来的,他们若是不同意,谁能坐稳盟主之位?” 佟帮主大笑几声,说道:“南宫公子,你只说东莱掌门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惨 案 南宫无双侧身拱了拱手,答道:“来。两位掌门一会就到。” “好”,佟帮主说道:“今日我等便以武林大义为重,再多等两位掌门一刻钟。” 话刚说完,后面就有人喊道:“来了,来了,七大派的人来了。” 紧接着人群纷纷朝两边退开,在中间让出一条通道。武行远跟着众人侧头望过去,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道长,与一个美艳的白衣妇人并肩走来,后面各跟着一行道士和弟子,再后面却是昨日在外面重起营地的金狮镖局、钟山门、岭南五派和京城莫愁女侠等人。这群人也聚在中间,与秦立功等数百人隐隐相对,互相怒目而视。 武行远认得中年道长便是青城派掌门东莱真人,那白衣妇人就是南海派掌门卓夫人,算一算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却依旧光彩照人。 陆镖头也轻叹一声,说道:“那便是南海卓夫人,怎么会如此年轻?” “年轻”,旁边一名老妇人笑道:“四十多岁了还年轻么,不过仗着功法特别,容貌保持得好罢了。” 武行远冲那老妇点了点头,又扫了陆镖头一眼,说道:“卓夫人年轻时人称南海女侠,武林公认的四美人之一,后来与南海派掌门卓鹏飞结为伉俪,珠联璧合堪称神仙眷侣。” 冯家庄一位老友听了,“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老朽瞧着,东莱掌门和卓夫人却像是神仙眷侣。” 武行远怔了一下,又往中间望了一眼,见东莱子与卓夫人两人贴得很近,似乎在低声交谈,神态颇为亲密。 那老妇也怪笑几声,接着说道:“可惜东莱子晚认识她半年,要不然怕是拼了掌门不做,也要还俗追到南海去。那南海珠泪功着实邪门,练了不单容颜不老,还凭白生出狐媚功夫来。” 武行远心中清楚,当年的武林四美人惹得无数青年俊秀仰慕不已,可不止是练了珠泪功那么简单,却也不想多生事,点头附和道:“是啊,红颜祸水。可惜了卓掌门,也是英年早逝。” 老妇人连连点头,又接着嘟囔几句。 武行远只当没听见,不再理会她。冯家庄的老友侧过身来,凑到耳边说道:“东莱子前些年每年都去南海寻龙涎香,闭关之后,卓夫人又年年都上青城清修祈福。今日两人大张旗鼓来洛阳争夺盟主之位,我瞧着可未必有好事。”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低声答道:“两位掌门心底无私,自然不用避嫌。老哥莫要乱说笑了,免得旁人起了心思。” 老友“嘿嘿”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了。 武行远定了定心神,刚往中间望过去,便见东莱掌门与卓夫人一同纵身跃上木台。 卓夫人体态轻盈,身姿绰约,宛若御风而行。武行远不禁心中感慨,武林四美人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东莱子与卓夫人并肩站在木台中央,一同冲台上几人拱手行礼。佟帮主扫了两人一眼,轻轻笑了笑,拱手还礼。 欧阳长老拱了拱手,先说道:“两位掌门,总算来了。” 东莱子转过身来,点了点头,又对台下众人拱手说道:“诸位武林同道,东莱今早刚好有件紧要的事情,来迟一步,还望见谅。” 台下有人大声说道,“什么紧要事情,比武林大会还重要么?”“七大派向来架子大,我等都见识过了。” 欧阳长老冷笑几声,也问道:“不知东莱掌门遇到了什么急事,却让上千好汉等了许久?” 东莱子侧身看着欧阳长青,说道:“着实抱歉。今天一大早,突然有人跑到青城派营地,哭诉全家惨遭灭门,求东莱为他主持公道。” 欧阳长老惊叹一声,问道:“什么人有如此遭遇,不妨让他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出来,也让大伙评判评判。” 东莱子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此事牵连颇多,青城派也做不了主,说出来让诸位听一听也好。”又转头看向台下,说道:“木桑师叔,带图公子上来罢。” 刚说完,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道,挟着一个锦衣年轻人跃上木台。武行远认得白发老道,是青城派的前辈高人木桑真人,那年轻看着面生,却没什么影响。 陆镖头凑过来,低声说道:“他就是图家剩下的那个后人,上次在京城让唐家人劫走的。” 武行远点了点头,图家是被丐帮灭门的,东莱子带他来,明显是跟佟帮主过不去,不由得有些担心。 那年轻人先走到东莱子跟前,冲他躬身行礼。 东莱子将他扶起来,冲台下扫了一眼,说道:“图公子,把你家的惨案,跟天下英雄都说一说。” 年轻人点点头,转身对台下拱手行礼,大声说道:“诸位前辈,在下图家五代弟子图安屏。当年图家远祖创立鹰爪门时,便立下规矩,图家子弟须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为立门根本。图家后人谨守祖训,一直以来与各门各派竭力交好。可前不久,图家老幼百余口惨遭灭门,在下恳求诸位前辈,为图家主持公道,讨还血债。”说完跪了下来,对台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台下的钟山门钟门主忿忿不平,大声说道:“祸不及家人。到底是谁这般歹毒,图公子你大胆说出来,我等自当为你做主。” 另一边人群中却有人骂道,“你娘的,图老儿在边城杀人又怎么算?”“只许你们杀人,不许别人杀你们,这就是七大派定的规矩么?” 图安屏站了起来,拱手答道:“家祖遭人胁迫,是在边城做了恶,可他老人家已经死在了边城,跟图家上下又有什么关系?更可恨的是,那人口口声声说图家勾结黑火,对付图家是要为武林除害,可他们杀了图家满门之后,不单把图家的库房洗劫一空,还抢夺了图家的田产地契。说到底,他们不过是看中了图家的家财,趁着家祖去世,杀人劫财罢了。诸位前辈千万睁大了眼睛,莫要受此人迷惑,兴许哪天也要遭他的毒手。” 第一百九十五章 血 债 台下莫愁女侠高声问道:“图公子,你刚说的这人到底是谁?”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图家不单满门被害,连家产也被洗劫一空,侧头看了陆镖头一眼。陆镖头也是神色微变,只摇了摇头。 图安屏转身指着佟帮主,大声说道:“这个人就是丐帮的佟定邦,人面兽心,卑鄙无耻。” 台下当即有人骂道:“小王八蛋,满嘴胡言,老子后悔没早宰了你。” 另一边有人接话道:“好大的口气,有种的站出来,我来会会你。”接着两边你来我往对骂了起来。 台上卓夫人看向佟帮主,大声问道:“佟帮主,人人都说你是盖世英雄。今日一见,妾身大失所望,你做了什么事情,敢做却不敢认么?” 佟帮主仰头大笑几声,慢慢站了起来,瞥了图安屏一眼,问道:“图家满门被灭,那你为何还活着?” 图安屏冷哼一声,答道:“小爷当时正在蜀中,却恨不得与家人同死。” 佟帮主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在蜀中,远隔千里,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杀了图家满门?” 图安屏愣了一下,急忙说道:“你在江湖上大肆宣扬灭了鹰爪门,怎么现在不敢认了?” 佟帮主又笑了笑,说道:“原来你是听我说的。可我不单说灭了鹰爪门,还说了是为丐帮的兄弟报仇,你怎么不一起说出来?” 图安屏颇为激动,指着佟帮主,厉声说道:“胡说。什么报仇,什么公道,都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借口。你们根本就是谋财害命。” 佟帮主也不理会他,缓缓扫视台下众人一眼,沉声说道:“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大伙有所不知,图老儿投靠黑火,残害武林同道,又在边城杀了本帮护法余长老,这只是其一。鹰爪门还欠了丐帮另一桩血债。” 卓夫人插话问道:“什么血债?佟帮主有话直说,莫要推三阻四。” 佟帮主点了点头,缓缓答道:“卓夫人既然问起,佟某就不再替什么武林正道遮羞了,便说一桩旧案与大伙听听。三十年前,黄河发水灾,两岸七八个州府颗粒无收,洛阳城里每日都饿死上百人。本帮洪长老七十多岁了,带着一众弟子在江南走街串巷,才讨来十几船米粮,运往洛阳救济灾民。可走到半路却遭鹰爪门截杀,洪长老和十五名弟子无一活口,连尸首也没给留下。老帮主本想找鹰爪门讨个说法,却屡屡被七大派阻挠,不得已才忍气吞声。老帮主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没能替洪长老和十五名弟子讨回公道。大伙说说看,我佟某人该不该报这个仇?” “胡说八道”,图安屏连连摆手,大声问道:“图家产业颇丰,有什么灾荒抗不过来的,还用得着去抢你们这些叫花子的吃食?” “嘿嘿”,佟帮主冷笑一声,接话说道:“不错。名门大派,百年世家,就算这天下人饿死一半,你们也照样锦衣玉食。你们怎么会看得上丐帮讨来的粗粮,你们不过是担心囤的粮食卖不上价钱,又怕错过了天时不能多买些田地。你们向来看不上叫花子,若让丐帮得了好名声,把你们这些名门大派比下去了,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所以,那十几船救命的米粮,都被你们沉到了水底。” 说到这里,台下忽然安静下来。武行远也觉得背心发凉,行走江湖数十年,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似乎都没有今日听到的这事更让人心寒。 欧阳长老盯着图安屏,冷冷说道:“叫花子是苦,经常更跟野狗抢食吃。可你们这些人,连野狗都不如。” 台下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骂道,“他娘的,鹰爪门活该被灭门。”“什么名门大派,狗屁不如。”“你娘的,鹰爪门是老子灭的,跟佟帮主没关系。小子,你想怎样?”“名门大派,什么时候在乎别人死活?我等往后跟定佟帮主了。” 图安屏愣了一会儿,突然狂叫道:“胡说。我,我,我跟你拼了。”说完便朝佟帮主冲过去。 东莱子单手将他按住,喝道:“够了。” 声音不大,却传遍营地,台下叫骂声登时停歇。武行远听了也双耳生疼,暗叹东莱子内功修为着实厉害。 东莱子看向佟帮主,慢慢说道:“佟帮主说的这桩无头案,我也略有耳闻,当年七大派联手追查过,可惜线索太少,一直没有进展。如今已过去三十年了,佟帮主也说当事的丐帮弟子无一活口,却从哪里听说鹰爪门是幕后黑手?名门正派哪个不爱惜声誉,倒是越穷的越将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佟帮主说得感人肺腑,可没有真凭实据,总是让人难以信服。” 台下金狮镖局、钟山门等正道人士也附和说道,“三十年前的事情,无凭无据,怎么能胡乱栽赃?”“照我看,这手法八成是黑道所为,却偏赖在鹰爪门头上。”“若没有七大派,这天下早就是魔教的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佟帮主冷笑几声,说道:“有些人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就能瞒过世人耳目。可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图老儿若不是做了亏心事,又怎么会受人胁迫,做了黑火的鬼王?” “你,”图安屏又要冲上去,喝道:“你休要侮辱家祖,败坏他老人家的声誉。” 东莱子瞥了他一眼,说道:“图公子,稍安勿躁,先下去歇息片刻。” 那白发老道又走过来,挟起图安屏,纵身跃下木台。 东莱子看向佟帮主,说道:“佟帮主,图家灭门一案,虽说江湖上传言四起,六扇门也只是秉公办案。相信有朝一日,总会水落石出的。” 佟帮主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总有一天,世人会看个清楚,到底谁是黑的,谁是白的。” 雷天罡忽然大笑几声,接话说道:“有道理。原以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只有我雷某人敢做得出来,没想有人做得比我更绝。倘若是雷某灭了图家满门,却不知是做了好事,还是做了坏事?” 第一百九十六章 比 武 台下有人大笑,跟着起哄说道,“我瞧着,是做了件好事。”“胡说,黑道上的兄弟坏事做绝,却从不做好事”“七大派做的,不论多坏那也是好事。我等干的,不论多好那也只能是坏事。”“哈哈,还是你小子聪明。” 东莱子也不在意,说道:“孰是孰非,总得有个定论。今日既要推举武林盟主,那就让盟主出来主持公道,给图家一个交代,也给丐帮一个交代。” 台下正道人士纷纷响应。莫愁女侠高声说道:“旧仇新恨,总要有个了断,可不论如何,也罪不及家人。是要选出一个盟主来,免得武林之中再没了规矩。” 武行远轻轻摇了摇头,原本是要放下争执,联手对付黑火的,说着说着,却又争执起来了。 欧阳长老看了佟帮主一眼,转头对台下众人说道:“大伙都别吵了。东莱掌门既然坚持,那我等就先推举出盟主,再议其他的事情。” 卓夫人冲台上台下众人都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七大派一致推举青城派东莱掌门出任盟主。” 铁老门主也睁开了眼睛,高声说道:“铁燕门也是这个意思,愿推东莱掌门出任盟主。” 台下钟山门、金狮镖局和岭南五派的人也跟着附和。另一边秦家寨、江龙帮等好汉则大声反对,登时又对骂起来。 雷天罡冷哼一声,说道:“佟帮主独力对抗黑火,又为江湖除害,我看更适合做盟主。” 南宫无双与东莱子对视一眼,上前一步,扫视台下一眼, 大声说道:“推举武林盟主,自然要凭武功说话,我看干脆比武选盟主。” 台下众人意见终于一致了,“好。谁当盟主,手底下见功夫。”“不错,要当武林盟主,总不能靠嘴皮子吹出来。” 欧阳长老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武林盟主,武功需得服人。今日天下英雄齐聚,大伙也别藏私了,自觉够资格的,就到台上来,先分武功高低,再来论一论德行声望。” 说完之后,台下忽然又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还真没有人主动跳出来。 等了一会儿,南宫无双大笑几声,说道:“诸位有心让贤,在下便先带个头,会一会天下英雄。”说完对台下拱了拱手,走到木台中间,背手站立。 台下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也有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却还是没人敢上木台。 武行远暗想,就算要比武选盟主,真正有资格的也就台上那几个人,其余的不过凑个热闹。正想着,身旁的老友低声笑道:“你的通臂拳颇有火候,不如上台去,也让大伙见识见识,兴许还能得盟主的赏识。” 武行远侧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一把年纪,哪个盟主能看得上,莫要取笑了。”两人都笑了出来。 忽然,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跃上木台,台下顿时有几人大声喝彩。武行远仔细打量几眼,认得是辰州的言家兄弟,两人练的僵尸拳也算是一门绝学。 黑衣人对南宫无双拱了拱手,说道:“南宫公子,我们兄弟两人向来联手对敌,你也可以再找一个帮手。” 南宫无双笑了笑,拱手说道:“无妨。我早想见识一下言家的僵尸拳,两位请。” 两人也不多说,同时跃起,一左一右夹攻南宫无双。两人手脚关节直来直去,颇像民间传言中的僵尸模样。相比之下,南宫无双身法如行云流水,穿插在两人之间,倒像是茅山道士在施法降服僵尸。 言家兄弟连攻了二十余招,南宫无双却似熟悉了两人拳法套路,进退之间愈发从容。又拆了十招,南宫无双找准空当,一脚将黑衣人扫倒在台上,又连攻三招将白衣人逼下了木台,再凌空翻身退回木台中间,拱手说道:“承让。” 黑衣人早已站起来,也不罗嗦,拱手说道:“三川南宫,果然有本事。我们兄弟原想与盟主过过招,却是丢人现眼了,告辞。”说完也转身跳下木台。 台下众人唏嘘一阵,也有人大声替南宫无双喝彩。人群中忽然响起苍老的笑声,将喝彩声盖住,接着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老头子也来会一会。” 武行远不觉好奇,登时侧头看过去。只见台下伸出一根细细的青竹竿,弯弯地搭在木台上。接着竹竿绷直,却将另一头弹了起来,连带起一个佝偻的身影。那身影凌空一个翻身,反手将竹竿一收,又轻巧地落在木台上。 这份轻功和身法,堪称出神入化,台上台下不少人齐声喝彩,武行远也低声赞道:“好功夫。” 台上那人头发花白,穿了身灰布衣服,上面打满了补丁,洗得却极为干净。武行远仔细打量几眼,却丝毫没有印象,只感慨江湖上卧虎藏龙,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了。 南宫无双打量老者一阵,拱手说道:“前辈用的虽是竹竿,手法却像是软鞭的路数,莫非是赶马山的阮前辈?” 老者“哈哈”一笑,答道:“不错。能看出方才那一竿的根底,你的眼界已然不俗了。大道无形,天下的武功原本就同根同源,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南宫无双怔了一下,说道:“前辈到底是何方高人?” 老者摆了摆手,答道:“浔阳江上一钓叟,虚度几十春秋,不足为道,不足为道。我本是受人所托,来见识见识名满天下的逍遥公子。他既然没来,你却也不错,不必多言,出招罢。” 南宫无双沉默一会,转头冲台下喊了一声:“荣伯。” 台下当即跳上来一个蓝衣老者,捧着一只锦盒送到南宫无双身前。南宫无双轻轻打开锦盒,取出一柄二尺余长的宝刀,蟒皮裹鞘,白玉镶柄。蓝衣老者捧着锦盒退到一边。 南宫缓缓将刀抽出,横在身前,只见刀刃如雪,寒光逼人,沉声说道:“此乃上古昆吾宝刀,断金削玉,锋利无比,前辈留神。” 老者将竹竿抖了抖,笑道:“今日不单有天下闻名的英雄,还有当世无双的宝刀,小老儿也算不虚此行。” 第一百九十七章 钓 叟 武行远不禁点了点头,南宫无双提前将昆吾刀亮出来,心胸磊落大方,的确配得上这把当世无双的宝刀,又深吸了口气,凝神仔细观战。 老者轻轻一抖,竹竿忽然变得笔直,“嗤”的一声,破空刺出,却是将竹竿当做长枪使,直刺南宫无双胸口要害。 南宫无双也不慌张,只等竹竿近身,抬刀格挡。那竹竿却如有灵性一般,贴着刀刃弹了起来,又变成了软剑,刺向南宫无双的咽喉。不过昆吾刀锋利异常,竹竿虽然只略贴了刀刃一下,瞬间便被切断一截,断掉的竿头隐约快刺中南宫无双的咽喉了。 “咦”,老者惊叹一声,收回竹竿看了一眼。 南宫无双也似乎大吃一惊,后退一步,将昆吾刀护在身前,只盯着老者手中的竹竿。 老者笑了笑,将竹竿横扫,又换成棍法,攻向南宫无双的下盘。南宫无双不敢再托大,错步避开。守了几招后,南宫无双突然身法一变,想逼近老者贴身搏斗,有昆吾刀在手,老者的长竹竿自然占不到便宜。 老者却似看透了南宫无双的心思,竹竿千变万化,将南宫无双稳稳压在半丈开外。好几次南宫无双已然要落败,都是凭着昆吾刀之利,才将竹竿逼退。 片刻工夫,两人已经过了百余招。南宫无双身法刀术尽显精妙,老者手中的竹竿更为神奇,只让台上台下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武行远初始还能看出竹竿的路数,几十招之后,只觉得那竹竿似剑似刀,又似枪似棍,根本没有行迹可循。 又斗了十余招,南宫无双已经退到了木台边缘。 老者忽然收回竹竿,后退一步,点头笑道:“好得很。虽说依仗兵器锋利,可能接下小老儿百余招,实属不易。我像公子这般年纪时,只怕没有如此修为。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江湖终归是一代强过一代。我们这些老家伙,该服老就服老,何必还要操心年轻一代的事。告辞了。”说完摇了摇头,也不管南宫无双,径直往台下走。 佟帮主起身喊道:“前辈留步。今日天下英雄齐聚,前辈何不留下共醉一场,岂不痛快?” 老者停了下来,似乎有些心动。 东莱子拱手行礼,也说道:“前辈,南宫公子乃是当今武林世家中的翘楚,七大派中也不乏栋梁之才。不如随我等进洛阳,一同煮酒品论英雄,岂不比寒江独钓强得多?” 雷天罡“哈哈”大笑,起身说道:“雷某年少时快意恩仇,被世人称做狂徒。雷某却觉得差了一个字,向来以酒狂自居。老哥若是好酒,试问这天下除了我雷天罡,还有谁能跟你痛饮一场?” 老者摇头笑了笑,转身扫视三人一眼,说道:“你们都是当世豪杰,小老儿也佩服。人生短短数十载,犹如白驹过隙,红尘万丈不过南柯一梦,你们何苦舍本逐末?我时日不多了,不便久留,告辞。”说完凌空跃起,竹竿在木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水中行舟一般,掠出五六丈远。落地之后双足一点,凌空再用竹竿一撑,又掠出几丈远。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几个起落便已出了营地,再也不见踪影。 过了一会儿,台下众人窃窃私语。武行远也有些好奇,跟身边几位好友打听老者的来头,可惜都不知道浔阳江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佟帮主叹了口气,说道:“高人行事,高深莫测,我等俗人望尘莫及。” 雷天罡大笑几声,接话说道:“可惜,偏偏要去钓鱼。”又转头看向东莱子,问道:“东莱掌门也是世外高人,怎么不去钓鱼享乐,偏要跟俗人搅合在一起?” 东莱子摇了摇头,答道:“避世隐居不过成就小我,匡扶正道才是成就大我。若正道中人都偏安一隅,这江湖岂不成了邪魔外道的乐土?”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说道:“高人就是高人,说话都比我等俗人好听,却不知手上功夫如何?” 佟帮主扫了两人一眼,对欧阳长老说道:“欧阳长老,继续罢。” 欧阳长青点了点头,转身对台下众人说道:“南宫公子连赢两场,还有没有同道想上台比试的?” 台下忽然安静下来,等了一会,再没人跃上木台了。有心急的大声喊了出来,“南宫公子年轻有为,武艺高强,做盟主最合适不过。”“我等愿推南宫公子为盟主。” 连喊了几声,中间的两伙人都没出声反对。武行远也吃了一惊,不太相信南宫无双真能到黑白两道的共同支持。 等了一会,欧阳长老扫了台下众人一眼,说道:“既然再没有人上台,南宫公子技压群雄,最有资格出任盟主之位,大伙还有没有人选?” 南宫无双冲欧阳长老拱了拱手,插话说道:“欧阳长老,在下听闻东莱掌门新练就了一门盖世神功,斗胆向东莱掌门讨教一二。” 欧阳长老冷笑一声,冲东莱子问道:“东莱掌门,莫非为青城派新创了一门神功?” 不等东莱子答话,一直坐着的青衣书生忽然“嘿嘿”坏笑几声,插话说道:“南宫公子,何必心急。你连斗了两场,又去跟东莱掌门动手,那不是叫他占了大便宜?不如你先休养几日,等开完了武林大会,再上青城山细细跟他讨教。” 台下登时有人大笑出来,跟着起哄道,“南宫公子要卖人情啊?”“既要卖人情,还做什么盟主?”“快下来罢,别装模做样了。” 南宫无双随手一抖,昆吾刀幻出一片寒光,盯着青衣书生,喝道:“你就是那个‘麻烦’丁烦?别人怕你,我南宫无双可不信什么邪。谁若想当盟主,先得有本事胜过我手中的昆吾刀。” 武行远不觉好奇,若青龙会的执法使都不是昆吾刀的对手,却不知东莱子练了什么神功,能如此有把握当着众人的面胜过南宫无双。 丁烦摇了摇头,笑道:“我虽然爱找麻烦,却从来不捡便宜。等过几日,你养足了气力,再来找我罢。”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神 功 南宫无双冷笑几声,说道:“只要你不争盟主之位,我便不找你的麻烦。” 丁烦也不生气,只是侧头“嘿嘿”坏笑。 东莱子对欧阳长老拱了拱手,说道:“欧阳长老过誉了。我只是机缘巧合,得了一本功法秘籍,这些年潜心修行,略有些感悟而已。” 欧阳长老答道:“原来如此,南宫公子既要讨教,东莱掌门不妨施展出来,也让天下英雄开开眼界。” 东莱子笑了笑,说道:“惭愧,只怕要让诸位见笑了。”又走到南宫无双跟前,拱手说道:“南宫公子,请。” 南宫无双将昆吾刀横在身前,问道:“东莱掌门,不用兵器么?” 东莱子摆了摆手,答道:“公子有心了。昆吾刀乃神兵利器,东莱如何敢托大,只是我练的这门功夫,空手对阵最合适。” 台下一阵唏嘘,不少人高声赞叹。 南宫无双也不再多说,竖起昆吾刀,欺身而上,直直地朝东莱子迎面劈下,招式动作极像单手礼佛,却是晚辈向长辈请教的起手式。 这一刀虽然简单,南宫无双施展出来却也颇为惊人。武行远不觉担心,以昆吾刀的锋利,只怕要将东莱子劈成两半。 昆吾刀快到头顶上时,东莱子才轻轻抬起了手,只听见“叮”的一声清响,却像是金玉相碰的声音,昆吾刀停在空中。 东莱子只用一只肉掌,挡下了无坚不摧的昆吾刀。武行远吃了一惊,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没看清楚。台上台下众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目光都落在那只手掌上,仿佛不是人的手,而是世间罕见的宝物。 南宫无双收回昆吾刀,后退一步,叹道:“东莱掌门神功无敌,在下不是对手。” 丁烦“嘿嘿”一笑,插话说道:“琢玉功,果然惊人。” 台下也有人惊叹道,“琢玉功,江湖十大秘传之首。”“徒手断金削玉,世上还真有这般功夫?”“连宝刀都砍不进去,这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东莱子拱了拱手,说道:“南宫公子过谦了。我若不是倚仗琢玉功,如何是昆吾刀的对手?三川南宫百年世家,公子更是武林年青一代的翘楚,往后武林中许多事情,还须公子这般年轻有为的英雄勇担大任。” 南宫无双反手提刀,拱手说道:“东莱掌门神功盖世,德才兼备,今日大伙有目共睹。无双不才,愿追随东莱盟主,为武林正道效犬马之劳。” 台下金狮镖局、钟山门等正道众人齐声高呼,“东莱掌门莫要推辞。”“东莱掌门众望所归,今日便出任盟主罢。”“东莱掌门做盟主,我等心服口服。” 另一边秦立功等好汉纷纷骂道,“装模做样的,你们当是在唱大戏么?我看别当盟主了,去戏班当班头罢。”“好不要脸,比武还没有结束,就以盟主自居了?”“琢玉功又如何,给佟帮主提鞋都不配。” 两拨人又对骂起来。有几个面红耳赤的,眼看就要拔刀相向。武行远与几位老友对视一眼,不觉都摇了摇头。 丁烦忽然大笑出来,冲南宫无双问道:“南宫公子,你们是在推山大王,还是在推武林盟主?” 南宫无双将昆吾刀一横,喝道:“怎么,你不服气?” 丁烦叹了口气,说道:“刚才你也说德才兼备,怎么只比了武功,还没论一论德行,就要推出盟主了?” 东莱子冷笑一声,接话说道:“武林盟主,连功夫都拿不出手,又何谈德行?青龙会的龙爪向来以德服人,却不知你的功夫比德行如何?” 台下许多人登时笑了出来,却不敢太放肆,笑了几声便停了下来。 丁烦也不生气,看着东莱子坏笑不已,突然问道:“你以为这天下,就你一人会琢玉功?” 东莱子沉默一阵,说道:“哦,还有谁会?” “我”,台下有人答道。 声音不大,武行远却听得清清楚楚,转头往木台下看过去。只见一个紫袍中年人,面如冠玉,长相清雅,纵身跃上木台,缓步走到东莱子身前,拱了拱手,说道:“东莱掌门,好久不见。” 东莱子却似认得他,冷笑一声,说道:“是你。今日武林同道齐聚,正要联手除魔,你竟敢来自投罗网?” 紫袍中年人摇了摇头,说道:“东莱掌门练会了琢玉功,就有资格当武林盟主,我也想试试。” 台下金狮镖局几个人喝道,“血郎君,果然来了,你好大的胆子。”“你这个魔头,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台下不少人惊叹道,“啊,血郎君?”“血郎君不是被青城派出掉了么?”“错不了,他用琢玉功杀过人。”“哦,看来江湖传言不假。” 武行远也暗叹道,十多年前江湖上要价最高的杀手,又被东莱掌门带人追杀,今日找上门来,怕是要见血光了。 血郎君往台下扫了一眼,说道:“厉老儿是我杀的,你们想报仇,就一起上来罢。” 台下那几人纷纷拔出兵刃,其中一人拱手说道:“东莱掌门,此人是杀人魔头,手上血债无数,还请东莱掌门替我等主持公道!” 依稀又有人喊道,“不错。此人罪大恶极,多年前本门一位师叔正是死在他的手里。” 东莱子点了点头,说道:“杀人魔头,还敢来争盟主之位,当真以为正道无人了么?” 卓夫人盯着血郎君,接话说道:“东莱,别跟他废话。我与你一起动手,先为武林除害。” “等一等”,丁烦插话说道:“今日重开武林盟会,就是要诸位先放下恩怨,合力对抗黑火。只要是武林中人,谁都有资格来坐这盟主之位。” “不错”,欧阳长老接话说道:“今日的武林盟会,大伙一视同仁,没有什么名门正派之分。再说了,先比武功,再论德行,也是东莱掌门的意思。” 丁烦“嘿嘿”笑了笑,又扫了台下金狮镖局几人一眼,说道:“血郎君杀过人,难道金狮镖局就没有杀过人么?各位都在江湖上行走,谁的手又是干净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雇 凶 台下有人大声附和,“不错,我看青城派杀的人也不少。”“嘿嘿,东莱掌门莫不是怕了,想找帮手么?” 东莱子侧头冲卓夫人轻轻一笑,又看向丁烦,大声说道:“青城派杀人,是为了武林大义,岂能和为私利杀人相提并论?武林盟主功夫德行缺一不可,有些人就算武功再高,却是利欲熏心之徒,哪里配做什么盟主?” 卓夫人一直看着东莱子,不经意笑了出来,赞道:“东莱,说得好。有我们七大派在,定不会让这些奸险小人得志,到头来却祸害武林。” 血郎君冷笑几声,盯着东莱子,问道:“东莱掌门,当着卓夫人的面,你扪心自问,配说德行二字么?” 东莱子勃然大怒,厉声说道:“卑鄙小人。青城派弟子一起动手,先将他擒下。” 台下青城派弟子齐声应诺,一个个拔出长剑,登时便要跳上木台。武行远暗自奇怪,血郎君被青城派追杀,与卓夫人又有什么关系,为何要说当着卓夫人的面,东莱掌门又为何被激怒,难道另有隐情,思量一会,见台下乱作一团,又收拢思绪看过去。 欧阳长老拦在木台前,喝道:“休要放肆。” 佟帮主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东莱掌门,莫要坏了武林大会的规矩。” 台下有丐帮长老领着护法弟子挡在青城弟子面前。秦立功等好汉也亮出了兵刃,齐声说道:“怎么,青城派还想仗势欺人不成?” 佟帮主看了看血郎君,又对东莱子说道:“东莱掌门,你与此人到底有什么过节,不妨和大伙说一说。倘若真有卑鄙无耻之徒,我佟某人也容他不得。” 雷天罡“哈哈”大笑,接话说道:“雷某数十年来杀人过百,自觉已经很缺德了,莫非还有人更缺德?” 东莱子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此人就是多年有名的煞星血郎君,为非作歹杀人无数。当年我邀了众多同道围剿此人,最后念其有悔改之意,才放了他一条生路。今日他却以怨报德,来寻当年的私仇。” 佟帮主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血郎君。 血郎君神色不变,盯着东莱子,问道:“我出道三年,连做了十九桩案子。东莱掌门为何一直不闻不问,偏等我杀了岳麓书院的空灵山人,才带人将我拦住?” 卓夫人喝道:“好贼子。你既然敢认,今日我便替空灵先生报仇。” 东莱子侧头看了卓夫人一眼,轻轻笑了笑,又看向血郎君,答道:“自作孽,不可活。空灵山人乃当世高人,你却贪图江湖秘传琢玉功,潜入书院杀人夺宝,这才激起众怒。我受山人弟子所托,追杀你报仇有何不可?” 血郎君摇头轻笑,说道:“可笑。当年有人放出高价,只说要买空灵山人的性命,和他珍藏的一部《毛诗注疏》古本。连我都不知道里面还有琢玉功的秘籍,东莱掌门却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东莱子答道:“江湖上谁不知道是你抢了琢玉功秘籍?七年前,你又在百玄门中显露了身手,还要抵赖么?” 血郎君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找到那琢玉功的秘籍,实属机缘巧合。当年,我很好奇为何有人肯出高价抢一部无用的古书,只随手抽了一册,刚好翻到一篇被人改过的注疏,才发现了这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功夫。我连夜誊抄了一份,再把那部书原封不动交给了幕后之人,其中细节从未与别人说起过。可为何不到一个月,整个江湖都在流传血郎君抢了琢玉功的消息?” 不等东莱子回答,丁烦插话问道:“幕后雇主是谁?若不是你走漏了风声,那定是他有意放出的消息。” 血郎君答道:“直到七年前,我的功夫略有小成,才敢出山追查那幕后之人。可惜耽搁太久,多方打听,也只找出一条消息。当年武林中早有人见过琢玉功的秘籍,与空灵山人也是至交好友,他便是南海派掌门卓鹏飞。”又看向卓夫人,问道:“卓夫人,是与不是?” 卓夫人面若冰霜,冷哼一声,说道:“先夫与空灵先生的确是好友,也曾听先生说过琢玉功。可先夫的碧海青天功根基深厚,何苦要改修琢玉功,又怎么会对功法秘籍起非分之想?先夫已过世多年,你若敢污蔑先夫声誉,可别怪我不客气。” 血郎君冲卓夫人拱了拱手,说道:“卓夫人息怒。以卓掌门的气度,再加上跟空灵山人的交情,他若真想要功法秘籍,空灵山人必定会拱手相送,我又怎么会怀疑他?可还有一件事也颇为蹊跷,我盗出琢玉功秘籍不到半年,卓掌门却意外出海身亡,卓夫人不觉得太巧了么?”说完又盯着东莱子。 卓夫人愣了一下,也侧头看向东莱子。东莱子神情自若,只冲卓夫人笑了笑。卓夫人当即转头看向血郎君,怒道:“你东拉西扯,还想狡辩么?” 血郎君摇了摇头,说道:“卓夫人光明磊落,不拘小节,有些事自不会在意。我却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此人自称与卓掌门相见恨晚,每年不远千里赶往南海住上几个月。想必就是从卓掌门处听说了琢玉功的消息,他自己不便动手,于是雇我杀人夺宝,秘籍到手之后,却又生出别的歹念,将卓掌门也害死了。” 卓夫人神情大变,喝道:“住口。东莱一向以兄嫂之礼对我夫妇二人,怎么会为一本秘籍…”说着忽然又愣住了,转头看向东莱子。 东莱子只看着血郎君,问道:“真如你所说,我是幕后雇凶之人,可那当年擒下你时,又为何要放你一条生路?” 卓夫人点了点头,又对血郎君怒目而视。 台下莫愁女侠高声问道:“血郎君本就是凶狠狡诈之人,丐帮任由他在这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究竟是何居心?” 钟山门、金狮镖局及岭南五派等诸多人纷纷抱不平。南宫无双见血郎君现身后,便退在一旁,不再说话。武行远心念一动,东莱子已是青城派掌门,怎么会为一本秘籍做出雇凶杀人之事,莫非真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血郎君。 第二百章 寸 断 欧阳长老皱了皱眉头,看向血郎君,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血郎君笑了笑,转头扫视台下一眼,从容说道:“这便是东莱掌门的高明之处。当年他擒下我之后,百般拷问,确定我没发现琢玉功的秘密,才放了我一条生路。他这么做,就是要让江湖上的人都相信,血郎君用琢玉功的秘籍跟青城派换了条性命。往后他就算练成了琢玉功,也没有人会怀疑,更不会想到他才是幕后的雇凶之人,继续堂堂正正做他的青城派掌门人,我却要一辈子替他背上杀人夺宝的罪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惜他机关算尽,老天偏要让我先发现那一篇注疏。东莱掌门春风得意十几年,今日总要将欠下的债一并都还上。” 东莱子放声大笑,说道:“一派胡言。你编的这个故事,可有一点证据?我倒是后悔莫及,当年只为给青城派留下一门顶尖功法,才放了你一条生路。今日你却受人指使,在武林大会上对我百般栽赃陷害,如此险恶居心,你当天下人都是瞎子么?” 血郎君转头看向卓夫人,说道:“此事过去多年,东莱掌门做事又向来缜密,我已找不到确凿证据了,可卓夫人一定心知肚明。当年南海女侠惊艳武林,不知有多少人倾慕不已,你嫁给卓掌门后,是谁年年跑去南海纠缠不休,卓掌门又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只怕你受人蒙蔽,将人面兽心之徒,当成了翩翩君子…” 卓夫人神情激动,大声喝道:“住口。你这个贼子,休要挑拨离间,东莱绝不是这种人。当年先夫出海意外落水,船上的人都能作证…”忽然又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东莱子。 东莱子沉默一会,看向卓夫人,缓缓说道:“那日海上狂风暴雨,卓大哥不幸落水,我本应拼死救他上船,可心中却闪过一丝私念,错过救人的良机,也害你过了十几年的孤苦日子。阿琼,是我对不起你。” 卓夫人点头笑了笑,说道:“东莱,你不用自责。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东莱子转身看向台下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同道。此人受人指使,无凭无据对我栽赃陷害,存心要与武林正道为敌。你们是相信我这个青城掌门,还是相信一个只认得银子的黑道杀手?”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武行远隐约有些明白,世间之事牵扯到情字,便说不清道不明了,侧头看了看几位好友,低声说道:“东莱掌门乃是当世高人,要那琢玉功有何用,我看是血郎君居心叵测。”几位好友却是唏嘘不已,都没直接答话。” 雷天罡“哈哈”大笑,说道:“有意思,有意思。不单心狠手辣,还情深意重,雷某自愧不如。” 佟帮主扫视几人一眼,说道:“多年前一桩旧案,居然如此扑朔迷离,可真让我等为难。却不知你们谁说的是真话,谁又说的假话?” 丁烦“嘿嘿”直笑,说道:“按江湖上的规矩,谁赢了谁就有理,谁赢了谁就更有资格当盟主。” 台下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都看向台上东莱子和血郎君两人。 东莱子转身看向血郎君,突然问道:“这些子虚乌有之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血郎君答道:“人在做,天在看。” 东莱子摇了摇头,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告诉你?刚才你听到没有,你帮他们出力,他们却想让你跟我拼命。他们这样对你,你觉得值么?” 血郎君沉默一阵,说道:“怎么,你现在怕了?” 东莱子叹了口气,说道:“修炼琢玉功异常艰辛,你我何苦性命相搏,却让旁人捡了便宜。” 血郎君笑了笑,说道:“你若真怕了,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你当年所做的亏心事全都说出来,我也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东莱子冷笑一声,说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 血郎君点了点头,说道:“刚才你急着让门下弟子跟我动手,不就是想看看,我的功夫练到第几重了么?” 东莱子说道:“你用了十年才练到第六重,我比你却还要快一些。” 血郎君忽然大笑出来,说道:“七年前我有意显露功夫,你立即在青城山闭关不出。想必当时你的琢玉功尚未大成,所以才着急闭关苦练。可修炼琢玉功偏偏急不得,愈到后面几重,愈要细心琢磨。唯有一重一重将根基打牢,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才能进入大圆满境界。” 东莱子沉默一阵,慢慢说道:“琢玉功共分九重,第九重大圆满境界实际上永远也达不到。世人就算穷尽毕生之力,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参透天地玄机。” 血郎君却不以为然,摇头说道:“你错了。第九重境界看似无法达到,可正是因为不圆满,所以才有圆满。世人穷尽毕生之力,勇往直前追求尽善尽美,修得至诚至善之心,便是琢玉功真正的大圆满。” 东莱子仰头大笑起来,侧头看了卓夫人一眼,对血郎君说道:“说的好。却不知你的功夫是不是也一样好?”说完欺身而上,挥掌若刀,径直斩向血郎君。 血郎君也不闪避,抬掌格挡。两掌相交,发出“当”的一声闷响,声音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武行远听得心头一震,不禁感慨两人内劲当真浑厚无比。 东莱子拳掌交加,只攻不守,脸色渐渐红润。血郎君站在原地,只守不攻,神色自若。数十招过后,东莱子脸上一片赤红,仿佛就要渗出鲜血。血郎君忽然长啸一声,声震四方,出手还击一掌。东莱子回掌格挡。双掌相对,东莱子后退一步,脸上红色稍褪。接下来,血郎君只攻不守。东莱子只守不攻,顷刻间连退十步,脸色变得煞白,连嘴唇也没有了血色。 血郎君突然收手,纵身后退一丈,盯着东莱子说道:“你明知修为不如我,偏要和我硬拼,现已心脉寸短,可还有什么话说?” 东莱子愣了一下,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回头看向卓夫人,笑着说道:“阿琼,原想在天下英雄面前,争个盟主之位,也好让你高看一眼,结果却成笑话了。我终究是,不如他…”话还没说完,人却快站不住了。 第二百零一章 胁 迫 卓夫人似乎如梦初醒,扑过去扶住东莱子,摇头说道:“东莱,你还不明白么?掌门也好,盟主也罢,我又何时在乎过这些东西,听你在海角吹一曲清笛,便什么都够了。” 东莱子“哈哈”大笑几声,依在卓夫人身上,头慢慢耷拉下来,像是没了气息。 台上台下众人一时都愣住了。武行远也不敢相信,堂堂武林七大派之一的掌门,名闻天下的东莱真人,眨眼间就这么死了。 卓夫人脸上尽是悲愤之色,慢慢放下东莱子,忽然怒喝一声,盯着血郎君说道:“你好歹毒。明明功夫远胜于他,偏要忍到此时才来报仇,叫他在天下人面前受辱。” “东莱”,“掌门”,台下青城一众弟子回过神来,冲开挡在前面的丐帮执法弟子,纷纷跃上木台,围在东莱子身边。为首那名白发老道蹲下扶起东莱子,单掌按在膻中穴上,似乎还不死心,想要全力施救。 血郎君叹息一声,慢慢说道:“卓夫人莫要激动,卓掌门出海遇难,只怕不是意外那么简单。这些年我潜心修行,功夫的确胜过东莱,也曾想杀上青城山找他报仇,可谁又能保证,杀了一个东莱子,武林中不会再出十个东莱子?我等到今日,才将他的所作所为公布天下,就是想让世人都看看清楚,免得武林凶险狡诈之辈大行其道。” 卓夫人哽咽一声,摇了摇头,不觉流出了眼泪,说道:“你说得好听,不过是处心积虑想害死东莱。”又转头扫视台上众人一眼,说道:“你一个个都是如此,哪个配指责东莱?” 佟帮主默不作声。 雷天罡忽然“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武林四美人,个个貌美如花,没想到还都是情根深种。雷某如今后悔了,当年只知道喝酒打架,也没顾得上吹吹笛子弹弹琴,勾搭一两个快活快活。” 台下登时有几人肆意大笑。 卓夫人双眼通红,盯着雷天罡,喝道:“雷胡子,你胡说什么?” 雷天罡站了起来,冷哼一声,说道:“听人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看不过嫂子。雷某还当是无耻之徒编出来的笑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哈哈…” 卓夫人拔出长剑,浑身不停抖动,指着雷天罡,喝道:“你,卑鄙无耻,去死罢。”说完纵身跃起,扑向雷天罡,挥剑直劈下去,全然没了章法。 雷天罡大喝一声,宛如晴天霹雳。 武行远被震得心神恍惚,接着便望见一道金色拳影,将长剑吞没。 “叮”的一声清响,长剑断成数截。拳劲不减,又将卓夫人震得倒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卓夫人脸色苍白,连吐几口鲜血,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莫愁女侠纵身跃上木台,出手封住卓夫人身上几处穴道,暂时稳住内伤,抬头盯着雷天罡,喝道:“趁人之危,欺负女流之辈。雷胡子,你好不要脸。” 南海派一众弟子跟着跃上木台,拔剑护住卓夫人,叫喊着要为掌门报仇。台下另一侧突然窜出六七个黑衣汉子,落在雷天罡身后,个个都是满面杀气。 武行远看得清楚,黑衣汉子袖口处都绣了两圈红线,暗叹道,十三太保来了大半,恐怕青城南海两派都讨不到便宜。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大声说道:“大伙都看见了,是她先动的手。”又盯着南海派众人,喝道:“你们若想报仇,我也可以给个机会,一齐上罢。” 台下岭南五派的人纷纷亮出兵刃,喊道:“雷胡子欺人太甚,大伙一齐动手,为卓夫人报仇。” 另一边登时有人回应道,“嘿嘿,想动手是罢,老子奉陪。”数十个汉子拔出兵刃,朝岭南五派的人围了过去。两边剑拔弩张,登时便要血斗起来。 青城派那老道收回手掌,放下东莱子,长叹一声,起身对血郎君说道:“好手段。你杀了我青城派掌门,今日我等与你不死不休。” 血郎君面无表情,答道:“好。我奉陪到底。” 台下又有人抱不平,“好不要脸。”“比武输了,还要仗势欺人么?”“哼,七大派向来欺人太甚。” 钟山门和金狮镖局等人对骂道,“一群宵小之徒,只会落井下石。”“早瞧你们不顺眼了,今日便为武林除害。”纷纷拔刀相向。 眼看着中间两群人就要打起来了,两边的小门小派纷纷避开,很快让出大片空地。武行远也跟随人群向后退了几步,看着台上一死一伤的两位掌门,心中莫名失落。 莫愁女侠起身朝台下扫了一眼,喝道:“都住手。”又回身对南海派弟子说道:“你们也把剑收起来。掌门伤势很重,先救人要紧。”说完抱起卓夫人跃下木台,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一众南海弟子收起长剑,咒骂几句,也跟着跃下木台,追了上去。南海派一走,岭南五派的人也不敢多停留,聚在一起退了出去,引得另一边的好汉们讥笑不已。 钟门主与周围几人商议片刻,也带着各自门下弟子也退了出去,只剩下金狮镖局等数十人。图安屏混在人群中,神情颇为焦急,只看向木台上青城派的人。 丁烦扫了青城派众人一眼,笑着说道:“木桑真人,比武争夺盟主,生死有命,青城派可莫要坏了规矩?” 台下秦立功等人齐声喊道:“青城派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今日定要让他们长点记性,大伙都看紧点,一个也别放走。” 青城众弟子面无惧色,持剑将东莱子的尸体护在中间。 佟帮主慢慢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大声说道:“大伙都静一静。” 台下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佟帮主走到木台中间,对众人说道:“今日重开武林盟会,是为了联手对抗黑火,维护武林安定,何苦要对同道拔刀相向?大伙听我佟某人一句,先把刀收起来。” 台下众人纷纷响应,收起兵刃,赞叹道,“听佟帮主的,不与他们计较。”“佟帮主气度大,就应该做盟主。”“我等愿奉佟帮主为盟主。” 第二百零二章 沧 浪 佟帮主对台下众人拱了拱手,转身看向老道,说道:“木桑真人,东莱掌门突遭不测,佟某也着实难过。可比武相争,拳脚无眼,青城派传承了几百年,总不会不明事理罢?” 木桑真人还没答话,身后一个中年胖道长人劝说道:“师叔,掌门师兄自愿与人比武,输了只是技不如人,若青城派再纠缠不放,那不是更丢人?” 木桑真人瞥了他一眼,喝道:“你看不出来么,东莱被人算计了。” 胖道人冷哼一声,说道:“他自己欠下的风流债,还要连累青城派么?” 木桑真人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 佟帮主又劝说道:“木桑真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我等还须以武林大局为重。” 胖道人连连点头,拱手答道:“佟帮主所言极是,掌门的私仇青城派日后自有处置,还是先议一议盟主人选。” 木桑真人侧头盯着胖道人,喝道:“东林,掌门平日对你照顾有加,今天他尸骨未寒,你便等不及了?” 胖道人愣了一下,竟答不上话来。其余青城弟子大半忿忿不平,齐声说要为掌门报仇。 台下挤在人群中的图安屏也喊了出来:“佟老贼,你杀了图家满门,今日又害死东莱掌门,老天有眼,你也会遭报应的。” 木桑真人往台下扫了一眼,喝道:“你们都住口。今日先罢手,一切等回青城安葬了掌门后再说。”又转身看向佟帮主,拱手说道:“青城派本是受少林、武当所托,才来洛阳赴会的。今日掌门遇难,老道自当先禀明弘慈方丈、静渊掌门,再来与佟帮主计较。”接着对众弟子说道:“走,先回去。”当即跃下木台,径直往外走去。 台下好汉中嘘声四起,“怎么,青城派也怂了?”“想走,没那么容易。”登时有十几个好汉拦在木桑真人前面。 木桑真人冷喝一声,右手按住了剑柄,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住手”,台上佟帮主喝道:“大伙须以大局为重,莫要自相争斗,却让外人看了笑话。” 众人听到了,也不敢再放肆,让出一条路来。青城派弟子抬起东莱子的尸首,相继跃下木台,跟着木桑真人往外走。金狮镖局等人也不敢再停留,紧跟在青城派后面退了出去。图安屏却似无可奈何,混在人群中,慢慢走出营地,不时还回头往台上看一眼。 正中间只剩下秦立功等人,个个脸上都是兴奋之色,高呼道,“青城派滚蛋了。”“少林、武当,都过时了。”“武林盟主,除了佟帮主,还有谁能做?” 武行远与几位好友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佟帮主冲一旁的南宫无双拱了拱手,说道:“南宫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佟某佩服。” 南宫无双笑了笑,拱手还礼,答道:“佟帮主才是英雄本色,在下相差甚远。” 佟帮主摆了摆手,笑道:“南宫公子过谦了。如今武林中暮气沉沉,正须公子这般人才开创新局面,不如在洛阳住上几日,一同商议武林大事。” 南宫无双拱手答谢,说道:“多谢佟帮主好意。只是无双父命在身,还需先回家一趟。往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再来拜会佟帮主。” 佟帮主大笑几声,拱手说道:“好说,好说。” 南宫无双当即跃下木台,径自离开。 佟帮主又转头看向血郎君,说道:“兄弟好本事,不单报了大仇,还为我等出了口恶气。兄弟若不嫌弃,今晚便我等痛饮一场。” 血郎君拱了拱手,从怀中取出半枚铜钱,扔在木台上,说道:“从今往后,江湖中再无‘血郎君’这个人,告辞。”又走到丁烦身前,似乎说了几句。 丁烦只笑着点了点头。血郎君拱了拱手,当即跃下台阶。周围的人群却似遇见煞星一般,纷纷往往两边让开。血郎君也不在意,缓缓走出营地。 佟帮主走到闭目养神的铁老门主跟前,拱手说道:“铁老门主,今日诸多意外,推举盟主之事不如先放一放,我等明日再议。” 铁老门主睁开眼睛,点了点头,答道:“也好。我也要回去与宋大捕头再议一议。” 佟帮主大笑几声,又朝欧阳长老使了个眼色。 欧阳长老对台下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今日先到这里。丐帮备足了酒食,大伙吃好喝好,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台下众人齐声道谢,四下散了开来,只剩下一群丐帮执法弟子还守在木台前。 台上佟帮主和雷天罡、丁烦几人交谈几句,也一起下了木台朝后面的木屋走去。 武行远与几位好友低声商议一会儿,都是毫无头绪,也不想再去找秦立功等人,只得带着陆镖头,随几位好友走到凉棚下,找了张桌子吃起酒来。 镇江,沧浪山庄。 临近古西津渡口,方圆几十里,尽是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山丘之间,一大片粉墙黛瓦的庄院,正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沧浪山庄。据说萧家先祖移居江南时,最早便是在此处落脚。后人创立千机堂,也没有将祖宅荒废,历代经营修缮,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夜深了,淡淡月光下,十几个身影走在沧浪山庄中央的矮山中,沿着青石小道盘旋而上,经过连片的花圃、桃李树和松林,走进山头的一处小院。 小院颇为幽静,两侧各是五间厢房,正北面一栋两层楼房,飞檐反宇气势不俗,屋檐下挂了一块匾额,写着“濯足堂”三个大字。 大厅里亮着灯,十几个人都在门外停下。等了片刻,厅门打开了,一行人才鱼贯而入。 大厅里颇为空旷,似乎早将家具杂物搬走了,只在厅首留了两张椅子。左首坐着一个白发的老者,双目有神,从容不迫。右首一个白衣公子,却是逍遥公子端木拓。老者左侧,还站着两个中年人。一个儒生模样,神态稳重,一个健壮结实,目光如炬。 端木拓扫了进来的众人一眼。萧老大两鬓已斑白,目光凌厉,腰杆挺得笔直。萧老二身体又发福,脸色红润,仍是笑眯眯的,眼中却精光闪烁。后面十余个精悍的年轻人,个个神气十足,脸上略有兴奋之色。 第二百零三章 布 置 萧家两兄弟拱手行礼,说道:“父亲。” 白发老者抬了抬手,说道:“好,回来了就好。” 两人又冲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有劳端木公子。” 端木拓拱手回礼,笑道:“两位客气了。” 萧老大看向白发老者,先问道:“父亲急着催我们回来,可还有别的事?” 萧老太爷扫了众人一眼,缓缓答道:“事情紧急,今晚你们都听端木公子的安排。” 萧老大眉头微皱,又看向端木拓,问道:“公子这几日都在山庄喝酒,可知外面是什么状况?” 端木拓也不生气,点头答道:“黑火出现在千机堂,冥使三日内必到,今天是最后一日了。” 萧老大冷笑一声,又说道:“公子可还知道,盐帮汪帮主、清凉寺本因大师等十来个好手,如今都在千机堂里等那冥使现身?”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我偏偏觉得,那冥使不会去千机堂。” 萧老大盯着端木拓,问道:“公子连黑火冥使的行踪都知道,莫非真投靠平等王了?” 端木拓神色从容,答道:“黑火与萧家为敌,必是因唐门而来,可也绝不会为了唐门硬拼。千机堂内机关密布,又有众多好手严防,我若是那冥使,定会避实就虚,闯入沧浪山庄,擒住萧老爷子,就足够给唐门交代了。” 萧老大与萧老二对视一眼,思量一阵,拱手说道:“公子为何不早说,我等也好提前布置。”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端木拓接着说道:“不提前告知两位,就是要将计就计,引黑火冥使入局。” 萧老大又皱了皱眉头,叹道:“公子要设局,却拿千机堂做赌注。稍有差错,萧家可就一败涂地。”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萧大哥放心,我既然来了沧浪山庄,就将自己也押在赌局里。” 萧老大目光一闪,问道:“若是他们不来,又当如何?” 端木拓答道:“至少能确保老爷子的安全,守住千机堂的根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老大点了点头,不再接话了。 萧老二忽然笑了笑,插话说道:“听说,那黑火冥使是昔年西域千魂刀魔的传人。难怪连青龙会的高手,也会死在他的刀下。” 端木拓摇了摇头,说道:“他手中虽说是千牛刀,可使的却不是千牛刀法,而是魔刀刀法。” 厅中众人听了都是一惊。萧老二“嘿嘿”一笑,又问道:“相传魔刀有毁天灭地之力,那冥使如此厉害,不知公子为何仍愿与萧家同舟共济?” 端木拓笑了笑,叹道:“前些日子,我与黑火平等王见了一面,江湖中便谣言四起,当真是百口莫辩。” 萧老二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所以公子才设局擒杀黑火冥使,今晚若能得手,江湖谣言便不攻自破。” 端木拓侧头看了萧老太爷一眼,说道:“今晚若一切顺利,我倒也有个不情之请。” 萧老二与萧老大对视一眼,拱手说道“公子若能助萧家渡此难关,千机堂必定涌泉相报。” 端木拓舒了口气,拱手答道:“那就多谢了。” 萧老太爷笑了出来,转头看向端木拓,说道:“这里都是萧家最精锐的子弟,公子有何布置,但说无妨。” 端木拓站了起来,扫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此事因唐门而起,唐门的目标只在萧老爷子,所以今晚的关键就在沧浪山庄。” 萧老大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山庄里,有萧通的神弩卫队三十九人,今晚我又带回来十一人。庄内布有机关二十七处,单是从山脚到濯足堂的青石路上,就布置了千钧连弩十具。” 端木拓思量片刻,慢慢说道:“很好,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占了先机。唐门肯定也知道山庄里机关重重,所以最佳选择是派人佯攻山庄大门,拖住神弩卫队,冥使再带高手强闯濯足堂。算上一路上的机关,最终能闯进来的,或许就只有冥使和唐元奇两人。” 萧老大冷笑几声,说道:“那最好不过,今晚一并替老三报了仇。” 端木拓笑了笑,扫了萧家兄弟一眼,接着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料定了他们的打算,我们便可逐一布置。萧家精锐弟子和神弩卫队守住山庄外围,只需拦住对方大队人马,不用管闯入山庄的强敌。庄内机关全部打开,先将闯入之敌折损一半。我和两位守在这里,以逸待劳,护住老爷子周全。”说完又转身看向萧老太爷。 萧老太爷端坐在椅子上,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吩咐道:“萧通,你带着他们,守住前后门。” 身旁壮实的中年汉子上前一步,拱手答道:“是。” 萧老太爷侧头看了中年儒生一眼,沉吟片刻,说道:“萧明,你把机关全打开,带着庄丁护好家眷,随时准备接应萧通。” 中年儒生拱了拱手,说道:“老爷自己留在山上,我放心不下。不如抽出十人,我带着守在山路上。” 萧老太爷摆了摆手,说道:“你抽走十人,说不定多冲进来二十人。老大和老二留下,你们放心就是,都出去罢,各自守好门户。” 众人齐声应诺,相继退了出去。 “梆、梆”,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二声更响。端木铭心侧头瞥了一眼,萧老太爷坐着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般。 “铛铛”,庄中突然响起了警锣,接着一阵弓弩暗器破空声,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呼声,却像是有人中了暗器,被一击毙命。 萧老太爷仍是闭着眼睛。萧家两兄弟面无表情,不觉转身看向厅门。端木拓深吸了口气,也坐着不动,暗道终于开始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院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惊呼道,“老爷快走,有内奸。” 听声音好像是那萧明,端木拓不觉皱了皱眉头。紧接着一声冷喝,外面响起了拳掌相交声,那人又高呼道:“萧通,你好歹毒。” 端木拓侧头看一眼,萧老太爷也睁开了眼睛。两人都没作声。 外面一阵打斗,很快传来两声惨呼,紧接着“喀拉”一声巨响,厅门被撞了开来,两道身影同时倒飞进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淋,看衣服却像是萧家子弟。 第二百零四章 三 杰 厅内几人还没有回过神,外面闯进来一个魁梧大汉,手握一把犹自滴血的单刀,喝道:“不堪一击,萧老鬼出来。” 萧家两兄弟一齐跃起,打出七八点星光,飞向大汉周身要害。 那大汉也不闪避,挥刀直劈萧老大。星光瞬间打在大汉身上,“叮叮”直响。地上两名萧家子弟突然跃起,双手一扬,点点碧绿寒光射向萧家两兄弟。 两人措不及防,寒光尽皆没入体内。大汉单刀同时劈在萧老大胸前,溅起一片血雾,顺势回刀又扎入萧老二肚子里,猛地拔了出来。 萧家兄弟哼都没哼一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淌出的血水顷刻间变成了黑褐色。 就在地上两人跃起的瞬间,端木拓也闪电般出手,封住萧老太爷身上五处要穴。萧老太爷目光黯淡下去,转头看向端木拓,问道:“端木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两名萧家弟子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同时大笑出来,扯掉身上的衣服,擦去脸上的血迹,缓步走上前来。 端木拓也不回答,只朝三人打量一眼。前面那个壮实汉子正是唐元奇,旁边那人脸上一道刀疤,双眼凶光毕露,端木拓以前见过一面,认得是唐门长房的唐元彪,后面的魁梧汉子外衣破了几个洞,露出银光闪闪的护身鳞甲,想必就是唐元豹。 唐元奇看了端木拓一眼,“嘿嘿”笑了笑,对萧老太爷说道:“他不单是逍遥公子,还是地府九殿平等王座下的司命鬼王。你想一想,他还能做什么?” 萧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连逍遥公子也投靠了黑火,这江湖真要成地狱了么?” 端木拓摇了摇头,说道:“这江湖是不是地狱,老爷子心里还不清楚么?” 萧老太爷点了点头,说道:“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还请端木公子看以往的情分,照顾一二。” 端木拓只笑了笑,接话说道:“老爷子客气了。江湖若有规矩,又怎么会变成地狱?” 萧老太爷沉默片刻,扫了前面三人一眼,叹道:“唐元奇,唐元彪,唐元豹,唐门三杰。了不得,了不得。萧家好些年,没出过这般厉害的子弟了。” 唐元奇也不理会,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对魁梧汉子说道:“三弟,快通知外面,我们得手了。” 魁梧汉子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唐元奇看向萧老太爷,笑道:“老爷子只需答应一件事,我不单保证萧家家眷平安,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萧老太爷忽然仰头大笑,却像是唐元奇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唐元奇冷哼一声,低声问道:“满天星最终的机关图,在哪里?” 端木拓心中一惊,唐元奇之前从未提过机关图的事,不觉瞥了他一眼。 萧老太爷不再笑了,仔细打量唐元奇几眼,叹道:“只凭一具次品,就能推断出满天星还可以再改进,你果真是个奇才。可惜了,可惜了。” 唐元彪将单刀一抖,喝道:“不说实话,萧家男丁一个不留,女的统统卖给西南蛮子。” “命数如此,我无话可说”,萧老太爷皱了皱眉头,忽然问道:“沧浪山庄机关重重,你们是怎么闯进来的?” 唐元奇“嘿嘿”一笑,答道:“偏偏不巧,那些机关布置,有人早就告诉我了。”目光闪了闪,又问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萧老太爷深吸了口气,脸色愈发沉重。 等了片刻,唐元豹带着一人匆匆走了进来。那人看了看地上两具尸体,摇头叹了口气。 萧老太爷眼中精光一闪,喝道:“萧明,莫忘了你姓萧,留在萧家才能做人,去了唐门,只能做狗。” 萧明愣了一下,慢慢走上前来。 唐元奇冷笑一声,道:“你个老**,当真以为他姓萧么?” 萧明瞥了端木拓一眼,对萧老太爷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说道:“这些年,承蒙老爷子照顾,带在身边亲自调教,萧明才能活到今日。” 唐元奇眼中凶光一闪,喝道:“唐元明,莫忘了杀父**之仇,站起来。” 萧明站了起来,盯着萧老太爷,一双眼睛变得通红,点头说道:“我没忘。” 萧老太爷深吸了口气,厉声说道:“你怎么会姓唐?你身上流着萧家的血。” 萧明神情激动,喝道:“住口。我母亲本是唐家的儿媳,被你们掳走时,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虽生在萧家,身上却是流着唐家的血。” 萧老太爷沉默一阵,眼神空洞,似乎瞬间就老了许多,慢慢说道:“莫要听他们胡说。你母亲是遭人胁迫,不得已才嫁进唐家的,也怪我疏忽大意了。她进了萧家之后,才有了你,你就是萧家的嫡子。” 萧明连连摇头,大声说道:“母亲临终前,亲口告诉我的,她怎么会骗我?”说完又转头看向唐元奇。 唐元奇看着萧老太爷,仰头大笑出来,接话说道:“不错。你生父叫唐贞和,是唐家七房的第五子,与我父亲也算是堂兄弟。三十四年前,唐贞和在京师外城东福巷药铺里被萧家人杀害,新婚媳妇不知所踪。七房的婶奶奶清楚记得,唐贞和被杀前,刚给族里捎了信,说媳妇有了身孕。婶奶奶还托人捎去了五十两银子,叮嘱他多给媳妇补补身子。” 萧老太爷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唐门布这局棋,可真是用心良苦,却拖累你们母子了。” “胡说八道”,唐元奇接话说道:“唐家外房子弟向来不练武,只替族中打理各处生意。唐贞和不过是一个小药铺的掌柜,却因娶了个漂亮媳妇,就遭了你们的毒手,你还有脸在这装模做样?” 萧明盯着萧老太爷,眼睛里燃起了怒火。 唐元奇看了萧明一眼,又说道:“你再撑几年,往后唐家外房子弟,不必再看长房的脸色。” 唐元彪接话说道:“不管长房还是外房,都是唐家子弟,往后不用这般生分。” 萧老太爷忽然笑了出来,看着唐元奇,说道:“他们两个都是唐家长房子弟,偏偏都服一个外房的庶子,你倒是有真本事。可惜唐贞仁还有一龙一虎两个亲生儿子,唐门下一任门主,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 第二百零五章 秘 密 唐元奇冷笑一声,盯着萧老爷子,说道:“你再不说实话,可就没有机会了。” 萧老太爷也不理会,又看向萧明,慢慢说道:“你母亲进萧家这么多年,谁又曾亏待过她?不论旁人怎么说,我只当你是亲生儿子,你真打算弃萧家不顾么?” 唐元彪目光一闪,怒道:“老东西,还嘴硬。”上前一步,抬手便要打下去。 萧明拦住他,对萧老太爷说道:“杀父凌母,此仇不共戴天。把图纸交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萧老太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缓缓扫视众人,眼中渐渐闪起寒光。 唐元奇皱了皱眉头,突然转头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 端木拓心念一动,也往地上看过去。两具尸体渗出的血水已经变成了黑色,手掌也是乌黑的,偏偏脸色仍是蜡黄。 唐元奇当即回头,喝道:“不好。”双手一抬,数道若有若无的乌光激射而出,打向端木拓周身。 端木拓看得真切,丹田真气运转,整个人化作一串虚影,直冲向唐元奇。一道淡淡的刀光同时飞出,将半空的数道乌光吞没,径直没入唐元奇胸口。 电光火石间,厅外响起两声轻叱,点点星光涌了进来,就像是九天银河缺了个口子,倾泻下来漫天的星辰。星光一闪即逝,变成一根根钢针,尽数钉在仓促转身的唐元彪和唐元豹面门上,只露出半截针尾,犹自闪着寒光。 唐元奇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仰头倒在地上,胸口衣襟渗出大片鲜血。接着“扑通”两声,唐元彪和唐元豹也重重地倒在地上,都张大了嘴巴,可惜再也说不出话来。 端木拓转过身来,刚好看见萧明仰头倒在地上,额头上一个鲜红的血点,像是也被一根钢针尽皆钉入脑中。 两道身影闪了进来,轻轻落在端木拓身边,却是萧老大和萧老二两兄弟。 萧老大“哈哈”大笑几声,拱手说道:“公子神机妙算,不单替三弟报仇了,还一举除掉了唐门三杰,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萧老二盯着地上萧明的尸体,冷哼一声,说道:“果然是他,没白演这场戏。往后再有女子进萧家大门,定要先细细审查清楚。” 萧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修贤、修齐两兄弟,替你们枉死。” 萧老二点了点头,说道:“等明日,我专程走一趟,多送些银子过去。” 萧老太爷摆了摆手,说道:“先等等外面的消息,保不定你要多走几趟。” 萧家两兄弟神色微变,也没再说话了。 “梆、梆、梆”,过了许久,外面传来了三声更响。不一会,萧通大步走了进来,停在萧老太爷身前,左肩上一道半尺长的伤口,犹在流血不止,拱手说道:“老爷,神弩队与东香堂里应外合,全歼唐门血组和残组三十七人。” 萧老太爷目光一闪,问道:“萧家子弟死伤几人?” 萧通低下头去,答道:“死了十七个,伤了九个。” 萧老太爷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萧老大目光炽热,接话说道:“做的好。唐门精锐折损近半,十年内他们绝不敢再下江南。死伤的子弟,加倍抚恤。” 萧通拱手谢道:“多谢大爷。” 萧老太爷冷笑几声,说道:“唐门不敢下江南,萧家敢入蜀中么?两族的血仇,是越结越深了。” 萧老二摇了摇头,劝说道:“父亲多虑了。两家本就是世仇,哪里还有什么退路?此次彼消我长,再假以时日,定能根除唐门。” 萧老太爷沉默一会,抬了抬手,轻声说道:“你们先下去,安置好死伤的子弟。我与端木公子有话要说。” 萧家两兄弟拱手应诺,带着萧通一起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萧老太爷慢慢站了起来,对端木拓拱手行礼,笑道:“公子方才那一刀,惊天动地。老朽终于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端木拓也笑了出来,拱手还礼,说道:“方才老爷子那一针,也是神鬼莫测,晚辈佩服。” 萧老太爷摇了摇头,手掌一翻,掌中多了一只黑色的小方盒,说道:“惭愧。我哪里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依仗暗器霸道罢了。” 端木拓打量一眼,低声问道:“这就是唐元奇想要探听的秘密?” 萧老太爷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当年我年轻气盛,一心想打造一件冠绝天下的暗器,把最出名的匠师鲁三手请来千机堂,用了三年的时间,花费无数心血,先后造出了十一具发射钢针的暗器,便是江湖中广为流传的十一具满天星。世人只当这十一具暗器一般模样,其实不然,每一具都是在前一具基础上改进而成的,我手中的便是最后一具。说到底,前面十具只能算是次品,唯独最后一具,才是真正的满天星。不单可以反复装填,激发之后,三丈以内,避无可避。”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既已制出了成品,为何不多造几具?凭此千机堂虽不敢不说称雄武林,起码也能力压唐门。” 萧老太爷冷笑几声,说道:“暗器再厉害,也不过是在单打独斗时能占些便宜。可天下英雄斗智不斗力,千机堂就算再多十具满天星,又能如何?更别说满天星消息传出去之后,七大派都对千机堂态度微妙,直到我送出去几具次品后,几位掌门才放心下来。我思量再三,决定只做这一具成品。就算再好的暗器,也要有人才能使得出来,万不可舍本逐末,贪图利器,反倒遗祸萧家后人。” 人心,才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暗器。端木拓颇以为然,接话说道:“还好图纸没有落入唐门手中,唐家人可未必会这么想。” 萧老太爷摇了摇头,说道:“世上再无鲁三手,就算唐门得到了图纸,也是无可奈何。天上地下,绝不会再有第二具满天星。” 端木拓沉吟片刻,忍不住又看了那个小方盒几眼。 萧老太爷目光闪了闪,继续说道:“正如千机堂的百工营造之术,就算旁人得了机关图纸,可离开了代代相传的萧家子弟,也不过是一堆废纸。” 第二百零六章 赠 宝 端木拓轻叹一声,说道:“千机堂百工之术博大精深,天下人皆是望尘莫及。” 萧老太爷长舒了口气,将小方盒递到端木拓身前,说道:“世间利器,唯有德者用之,方能利己利人。公子心怀天下,用这具满天星再合适不过。” 端木拓不觉心动,犹豫片刻,拱手说道:“此物乃千机堂重宝,晚辈如何能夺人所爱?倒是另有几桩要紧的事,想请老爷子相助一二。” 萧老太爷笑了出来,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请公子来沧浪山庄,便已做好了打算,从今往后萧家愿追随公子左右。江湖风起云涌,若无公子拂照,萧家必定危如累卵,还望公子莫要推辞。”说完冲端木拓躬身拜下。 端木拓当即将萧老太爷扶起来,说道:“老爷子既坦诚相见,我就直言不讳了,请千机堂尽快打造五十条横江战船,三万副精甲兵仗。” 萧老太爷目光一闪,拱手答道:“好。可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最快也需一年。” 端木拓思量片刻,点头说道:“那就有劳老爷子了。江湖中的事,老爷子无须担心,青龙会定与千机堂共进退。” 萧老太爷将小方盒递了过来,说道:“公子既要做大事,不妨将这具满天星带在身上。以公子的身法,三丈之内,天下无人是公子的对手。” 端木拓将小方盒接下,说道:“也好。等大事一了,我必定双手奉还。” 萧老太爷摆了摆手,答道:“公子大事若成,千机堂再要区区一件暗器何用?”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大笑起来。 萧老太爷拱了拱手,又说道:“听闻公子好酒,我已在偏厅备了两坛早年拙荆酿的琥珀光。今夜月色清雅,饮此酒却是最佳。” 端木拓也来了兴致,拱手说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兰陵萧家的家宴酒,就算酒仙复生也未必能尝到一碗,晚辈可真是三生有幸。” 萧老太爷“哈哈”大笑起来,却似顷刻间年轻了三十岁,拉着端木拓的手,一起走出大厅。 洛阳城西,洛水之畔。 武林大会第二日。武行远起了个大早,领着陆镖头匆匆吃过早饭,邀了竹林派几位好友,一同守在木台前等候。武行远心中着急,只盼快些推举出武林盟主,便可好好商议对付黑火之事。 各路武林同道也都陆续聚了过来。正中间仍是站着秦立功等一众好汉,个个红光满面,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直等到半上午,佟帮主、雷天罡、丁烦和铁老门主等人才从木台后面走了上来。 台下众人当即安静下来。佟帮主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抱歉,让大伙久等了。”又转头招呼几人在台上坐定。 欧阳长老大步走到台前,拱手说道:“诸位。佟帮主只因两件事情,城里城外多方周旋,所以才来迟一步,大伙多多包涵。” 台下有人问道,“欧阳长老,又出什么大事了?”“让佟帮主如此操劳,倒是我等过意不去。” 欧阳长老抬了抬手,大声说道:“大伙既然问起,那我就细说一说。第一件事情,东莱掌门不幸身亡,佟帮主昨夜进城吊问,青城派上下却不领情,只怪我等重开武林大会,才连累了他们,还向六扇门递了状子。宋大捕头准备调动官军,要把大伙都抓回去问话,佟帮主上下打点,才暂时将案子压了下来…” 不等欧阳长青说下去,台下众人纷纷骂道,“青城派比武输了,还有脸去告状?”“他娘的,无耻小人。”“六扇门又怎样,他们要敢来,老子第一个杀出去。”“就是,那帮鹰爪孙,专门敲银子。”“多亏了佟帮主,我等免了一桩祸事。” 等了一会,欧阳长老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南海派卓夫人挨了雷老大一拳,昨天夜晚也死了,佟帮主又专门去看望。南海派的人却说大伙居心不良,有意羞辱他们掌门,那莫愁女侠还说要送卓夫人尸首上少林寺,跟少林弘慈方丈讨个说法。少林寺怕是又要把这笔账算到大伙头上了…” 雷天罡“嘿嘿”一笑,插话说道:“我那一拳轻飘飘的,如何能打死人,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台下有人笑道,“那老美人自己殉情了,又能怪谁?”“哈哈,少林方丈也喜欢美人么?”“七大派本就穿一条裤子,他们的事谁说得清楚?”“我等齐心协力,便不怕什么狗屁七大派。” 武行远暗自思量,青城南海两派掌门之死,虽说怪不得旁人,可再要联合七大派就难了,这武林大会离了七大派,又算怎么回事? 台下众人愈发激动,有人高声喊道,“青城和南海两派现在哪里,大伙一齐杀过去,先下手为强。”许多人跟着附和,要杀光七大派。 欧阳长老摆了摆手,大声说道:“大伙静一静。两派的人天不亮就出洛阳了,南海派虽说去了少林,大伙也不用担心。佟帮主已经写了一封信给弘慈方丈,少林寺一时还不会跟大伙为难。可再往后,大伙还是要推举出一位盟主来,才好跟他们周旋到底。” 正中间秦立功等人齐声高呼,“请佟帮主出任盟主。”“我等愿意追随佟帮主。”接着四下里都有人高声响应,“大伙跟着佟帮主,不用再受七大派和六扇门的欺压了。”“大伙都听佟帮主的,七大派算个屁。” 台下渐渐呼声震天,众人都看向佟帮主。 佟帮主站了起来,对台下人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大伙好意。” 欧阳长老当即大声说道:“静一静,静一静。大伙听佟帮主说几句。” 台下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佟帮主缓步走到台前,说道:“诸位同道。百余年来,江湖上看似太平安稳,实则恃强凌弱巧取豪夺。七大派又暮气沉沉,只顾一己私利,哪管旁人死活。佟某原只是丐帮一个小叫花,见多了世道艰险,深知行走江湖不易。我等草莽之辈,若不想任人鱼肉,只有联起手来,在江湖上立下规矩,不论门派大小出身贵贱,都须一视同仁,各凭本事吃饭。就是因为江湖没有规矩,黑火才敢如此嚣张。可有些人却偏由着那些败类欺凌弱小,照佟某看来,早就该重开武林大会了。说到道盟主的人选,铁老门主德高望重,雷总舵主义薄云天,都比佟某强过百倍,还请两位莫要推辞。” 第二百零七章 作 乱 坐在一旁的铁老门主了睁了睁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台下众人却都高声拥护佟帮主,只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武行远走镖多年,也见惯了江湖诸多不公,听了佟帮主的话深有感触,心想若是早推举佟帮主做了盟主,兴许两位义弟就不会命丧边城。 雷天罡“哈哈”大笑几声,转头看了看丁烦一眼。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对佟帮主拱手说道:“佟帮主众望所归,我等愿奉佟帮主做盟主。” 台下众人听了,登时呼声更高。 佟帮主拱手回礼,等众人稍稍安静下来,大声说道:“好。那佟某就出这个头,做第一任盟主,还望大伙多多支持,一同打开武林新局面,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众人齐声应诺,高呼:“拜见佟盟主。”武行远也跟着应诺,真心实意要推佟帮主做盟主。 佟帮主摆了摆手,说道:“不论谁来做盟主,绝非要高人一等。往后大伙不必多礼,我等都以兄弟相称。”又转头对欧阳长老说道:“欧阳长老,备上香烛牺牲,我要祭告丐帮历代祖师,再与众兄弟歃血为盟。” 欧阳长老拱手应诺,转头吩咐下去。很快,十几个执事弟子台上台下忙活起来。先抬上来一张大香案,铺上红布,摆上煮熟的猪牛羊三牲,又搬来酒坛,倒满三碗酒,再放上一只小香炉。布置妥当后,一名执事弟子点了三根香,送到佟帮主面前。 佟帮主接过香,缓步走到香案前。 旁边的欧阳长老正声说道:“恭请盟主,祭拜天地。” 佟帮主躬身拜下。突然,“嘣嘣嘣”的一阵弦响,香案下射出飞蝗般的箭矢,眼看就要将佟帮主万箭穿心。武行远心中大惊,登时便想跃上木台,助佟帮主脱险。 台上佟帮主从容起身,右掌轻轻一挥,排山倒海般的气劲汹涌而出,将飞来的箭矢全部都震得四散落地,余劲又将香案一并掀翻。 “啊”,一声惊叫响起,却见香案底下两个身影向两侧滚出一丈多远,稳住身形,又站起来一齐说道:“佟定邦,九月初九,你必死无疑。” 欧阳长老先反应过来,喝道:“段大勇,胡守贵,你们真敢欺师灭祖,投靠黑火么?” 台下众人也回过神来。有人高声赞道,“乾坤一气,竟如此霸道。”“佟盟主当世奇才,怕是已将这门功夫练到了化境。”“佟盟主神威无敌,当真是我等福气。” 武行远见佟帮主轻松化险为夷,不由得松了口气,早就听闻丐帮有门绝学叫乾坤一气,却极少有人能练成,没想到在佟帮主手中竟有如此威力,当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段大勇胡守贵两人左右扫了一眼,齐声喝道:“还等什么,一起动手。” 台上十几个帮忙的执事弟子连忙扔下手中的物件,亮出兵刃,将佟帮主围住。 台下也有丐帮长老带了执法弟子赶了过来。一个邋遢老丐纵身跃上木台,指着那些作乱弟子,喝道:“欺师灭祖,罪大恶极。佟帮主哪里亏待过帮中兄弟,你们都被鬼迷了心窍么?”又转头冲台下吩咐道:“执法弟子上来,把这些叛徒全部擒下。” 台下弟子齐声应诺,纷纷跃上木台。众武林同道也乱在一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时有人往前挤,似乎也想跃上木台帮忙。 “不要乱”,佟帮主沉声说道。声音用内力送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也不再争着往前挤了。 佟帮主扫了一眼作乱的弟子,平静说道:“陈长老,你只带十个弟兄守在台前,让其他人都下去,免得叫黑火有机可乘。” 邋遢老丐拱手应诺,只留下十个七袋弟子守在台前,又吩咐其他人都退到台下,守好各自位置。 等台上稍稍安定后,佟帮主又说道:“吴长老,你派弟兄巡查营地四周,莫让人趁机煽风点火,乱了大伙的阵脚。” 一名中年九袋长老拱手应诺,把执法弟子都派了出去,又让手下弟子散开,围住木台,一边高声对众人说道:“诸位,都留意自己身边有无陌生人。若是有也别惊慌,只需让出路来,丐帮自会对付他。” 众人听到后,前后左右都查看起来,骚动一阵,也没听谁说有陌生人,又渐渐都安定下来,不再交头接耳,只等着看佟帮主如何处置。 从突然事发,到稳住人心,不过片刻功夫。佟帮主临危不乱,处置得当,武行远心中愈发佩服。 台下越安定,台上十几个作乱弟子就越沉不住气,一个个左顾右盼,都不敢动手。 佟帮主轻轻一笑,缓缓说道:“我不管你们之前做了什么,受了什么人的胁迫,只要你们现在放下兵器,跟陈长老下去,你们就还是丐帮的弟子,还是我佟某人的兄弟。” 十几个弟子面面相觑,眼看就要放下兵器了,为首一人大声说道:“姓佟的,你别嚣张。冥使已经来了,今天你必死无疑。” 佟帮主大笑几声,从容说道:“段大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今日我由着你,就是要让你引那冥使出来,当着你的面擒下他。也让天下英雄都看看,丐帮的乾坤一气,如何制住毁天灭地的魔刀。” 段大勇冷笑几声,喝道:“姓佟的,阎王让你三更死,绝不留命到五更。” 等了一会儿,四下里也没有动静。台下有人骂道,“什么他娘的冥使,装神弄鬼的,现在怕了?”“他娘的,躲哪里去了,老子也来捉鬼。” 段大勇眼中凶光大盛,厉声说道:“姓佟的,别在这装什么好汉。你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做武林盟主,不单拉着数万弟子垫背,还不顾历代祖师定下的规矩,用下作手段陷害青城派掌门,还要不要脸了?” 佟帮主脸色沉了下来,喝道:“段大勇,你欺师灭祖,妖言惑众。今日我就先拿你开刀,立下规矩。”说完右掌一拍,“呼”的一声劲气涌向段大勇。 段大勇抬掌还击,汹涌的劲气却丝毫不受阻拦,“扑”的一声闷响,径直没入体内。段大勇脸色变成紫红,七窍都溢出鲜血,身体晃了晃,仰头倒在地上。 第二百零八章 刺 杀 另一边的胡守贵脸色煞白,大声说道:“横竖都是死,莫忘了你们家人还在九王手里,跟他拼了。” 十几个作乱弟子如梦初醒,齐声叫喊,一同扑向佟帮主。 陈长老厉声喝道:“你们敢。”抢先冲向胡守贵。 前面十个七袋弟子也都冲了上去,跟作乱的弟子动起手来,台上乱成一团。叫骂声,呼救声,刀剑声混成一片。 武行远一点也不担心,凭佟帮主的本事,一个人拿下十几个作乱弟子也绰绰有余。 佟帮主随手一拳,已将一个近身的作乱弟子打倒在地,缓步朝躲闪的胡守贵走去,却没在意身后悄悄摸上来一个作乱弟子。 那人挥刀砍向佟帮主脖颈。武行远心中一惊,登时就要大声喊出来,却见佟帮主背后凭空闪出来一个黑色身影,却像是从影子里站起来一般。 黑色身影一晃,已将一把短剑刺入作乱弟子胸膛。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当即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上。 黑色身影当即回身,又扑向佟帮主,似乎要再钻回影子里。佟帮主却似察觉到什么,陡然转身,电光石火间,短剑又刺入了他的胸膛。 武行远看得也不真切,心中焦急,不由得喊了出来,“佟帮主!” 佟帮主手掌已然抬起,按在黑色身影的头顶上,又慢慢放了下来,大声喝道:“都住手。” 周围一众丐帮弟子都停下手,愣在原地不敢乱动。 佟帮主身体晃了晃,看着那个人,说道:“做得好。丐帮不能乱,你也不必陪我去死。”左右扫视一眼,又说道:“你们,以后都跟着陈长老。” 那人猛地拔出短剑,反手刺入自己的胸口,剑尖透胸而出,带出一道血线溅在木台上。武行远终于看清楚了,那人年纪不大,身穿黑色皮甲,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眼睛漆黑闪亮,丝毫不带情感,却似毒蛇般冰冷。 台下突然又跃上来一人,一身劲装黑衣,袖口绣了两圈红线,大声喝道:“住手。” 那人转头看向黑衣人,猛地抽出短剑,全力掷出,可惜力道不足,只跌落在黑衣人身前。坐在椅子上的雷天罡当即站了起来,喝道:“站住。还敢逞凶,当真以为江湖无人了么?”话音刚落,又跃上来五个黑衣人,站在先前的黑衣人身旁,盯着台上丐帮众人。 佟帮主胸口鲜血淋淋,抱住那人肩膀,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好兄弟,你这是何苦。”说完两人一同倒在台上。 陈长老怒吼一声,抢到胡守贵身旁,右手一探,捏碎了他的喉咙,随手丢在一旁,又冲到佟帮主身旁,跪了下来,哭道:“帮主,是我害了你,老叫花就该拼死拦住你。” 其余的七袋弟子回过神来,脸上尽是悲愤之色,出手毫不留情,顷刻间或杀或擒,将十几个作乱弟子全部拿下。 台下众多丐帮弟子齐声喊道:“帮主。”却又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众好汉中也有人失声喊道,“佟盟主。”“盟主死了。”“他娘的,真见鬼了。”“黑火冥使,真他娘邪门。” 武行远听到了,不禁打了个冷战,难道真有地狱里出来的索命恶鬼,连佟帮主这般盖世英雄也无可奈何? 台下一个中年长老飞身上台,对几个七袋弟子吩咐道:“把这几个活口看好,别叫他们死了。” 欧阳长老愣了一下,看了中年长老一眼,叹道:“今日上台的弟子,都是我们几个一同选定的,怎么会出了差错?”又走到陈长老身旁,蹲下查看佟帮主的尸体,劝道:“陈长老,现在可不是自责的时候。” 雷天罡冷哼一声,沉声说道:“盟主怎么死在自己人手里,丐帮定要给大伙一个交代。” 丁烦也站了起来,接话说道:“莫非丐帮也投靠了黑火,连自己的帮主都不放过?此事干系重大,青龙会可不能坐视不管了。”话音刚落,台下又跃上来十几个青衣人,与对面的黑衣人一左一右,将台上丐帮众人夹在中间。 欧阳长老站了起来,盯着雷天罡,问道:“雷老大,你们什么意思?” 那名中年长老拱了拱手,接话说道:“雷老大,丁执法,稍等片刻,我自会给你们一个说法。”转身看向跪着的陈长老,大声问道:“陈有奇,你犯上作乱,害死帮主,还不知悔罪么?” 台下登时一阵唏嘘。武行远也是大吃一惊,丐帮长老身份尊贵,数万弟子也只有区区几人能做到九袋长老,向来都是德才兼备、忠心耿耿,几百年来,从未听过有叛帮的,更别说杀害帮主了。 陈长老不再哭了,缓缓站了起来,指了指中年长老,长叹一声,说道:“吴长老,就是你整日劝说帮主,重开武林大会,却让丐帮成了众矢之的。我后悔没早跟你撕破脸皮,拼死劝阻帮主。” “哼”,吴长老怒容满面,喝道:“你勾结黑火,图谋不轨,害死了帮主,还要在这狡辩么?” 陈长老愣了一下,眉头紧皱,说道:“吴长老,你胡说什么?帮主重开武林盟会,犯了忌讳引火烧身,这才莫名遭了毒手,你还不醒悟么?” 吴长老冷笑几声,慢慢说道:“陈有奇,你三番五次,阻挠本帮复兴大计,生怕帮主立下不世之功。今日天下英雄共推帮主做了盟主,正是丐帮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你偏又勾结黑火,唆使帮中弟子行刺帮主,如此用心险恶,莫非还在记恨老帮主没有传位于你么?”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武行远也大觉意外,堂堂丐帮长老,竟会将帮中隐事公布于众,难道真有人投靠了黑火? 台上雷天罡与丁烦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你,你连这件事也要扯出来”,陈长老神色大变,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当年老帮主是有顾虑,担心老兄弟们会不服气,打算先找一位长老接任几年,再传位给佟帮主。可我清楚佟帮主的为人,祖师堂议事之时,力争让佟帮主直接接任。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执事弟子,不过听了几句流言,就要信口开河么?” 第二百零九章 内 斗 吴长老大笑不已,沉声说道:“不错,我是比不得你。你在帮中经营几十年,掌管执法戒刀,威风八面,向来不把佟帮主放在眼里。丐帮数万弟子,却一潭死水,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倚老卖老,守着私利不肯放手。可你也打错算盘了,我吴某人受帮主重恩,就算再人微言轻,今日拼了性命,也要替佟帮主报仇。” 台上一众丐帮弟子个个神情凝重,都转头看向陈长老。 “你”,陈长老指着吴长老,深吸了几口气,慢慢说道:“莫要忘了,你可是本帮的长老,干系着丐帮的安危和颜面。眼下佟帮主尸骨未寒,你就急着内斗争权么?我还管着执法戒刀,容不得你胡来。”转头往台下扫了一眼,说道:“执法弟子上来,把吴长老带到祖师堂,先关几日再说。” 台下十几个丐帮弟子齐声应诺,却都看向台上的欧阳长老等人,一时也不敢上去。 欧阳长老皱了皱眉头,冲台下弟子摆了摆手,又看向陈长老,拱手说道:“陈长老,先不急着抓人罢。佟帮主死得蹊跷,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有些事情,先讲清楚再说。” 陈长老冷哼一声,瞥了吴长老一眼,挺直了身体,也没再多说话。身边几位好友低声嘀咕,都说丐帮怕是要内乱了,武行远点了点头,不觉心情沉重,也没接话。 雷天罡“嘿嘿”一笑,大声说道:“欧阳长老,此事的确要说说清楚。若是丐帮的家事,你们大可自己清理门户。可若有人勾结黑火,那就由不得丐帮了。” 丁烦也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不管谁害死了盟主,都是与武林为敌。欧阳长老大可放心,只要查出那幕后黑手,我来替你动手。” 台下有人高声应道,“害死盟主,我等饶不了他。”“八成是丐帮有人勾结黑火,害死了盟主。”“汤瘸子别胡说,丐帮怎么会有败类,老子不信。” 欧阳长老深吸了口气,转身冲台下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之事,丐帮定有处置。”又对台下弟子吩咐道:“执法堂的弟子,都守在营地外面,不准擅自离开。” 陈长老仍是站着不说话。等了一会,台下有人招呼几声,领着十几个丐帮弟子往两边退去。 欧阳长老转头看向吴长老,说道:“吴长老,你说得信誓旦旦,可莫要空口无凭,让外人看了本帮的笑话。” 吴长老拱手答道:“欧阳长老,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是不懂分寸。可帮主遭叛徒毒手,我明知有内情却隐而不发,如何对得起帮主,如何面对帮中数万兄弟?” 陈长老大笑几声,接话说道:“吴长老,你有话直说。帮主遭人算计,我身为帮中执法长老,也要给历代祖师一个交代。” “好”,吴长老盯着陈长老,正色说道:“我问你,今日是谁杀了帮主?” 陈长老低头看了一眼,答道:“帮主的随身护卫,本帮的惩奸除恶使。” 吴长老接着问道:“除恶使都是帮主亲信,如影随形不离左右,他怎么会对帮主下毒手?” “可惜,他也自尽了”,陈长老愣一下,说道:“毒蛇噬主,非同寻常,莫非他认了新主?” 吴长老冷笑几声,又问道:“除恶使只听帮主命令,任何人不得干涉,可为何你要私底下约他会面?” 陈长老吃了一惊,喝道:“你莫要胡说……” 吴长老也不理会,转头对台下弟子说道:“罗守文,你上来。”台下当即跃上来一个年轻弟子,肩上的口袋只有六只,停在吴长老面前,拱手行礼。 吴长老吩咐道:“把你看到的,再跟大伙说一遍。” 那弟子拱手应诺,转身又冲欧阳长老和陈长老拱了拱手,大声说道:“本月初二、初五,陈长老与除恶使,在城西葫芦巷贱民营外秘密会面。” 陈长老登时脸色大变,喝道:“好啊。吴四方,你竟敢派人盯上本帮长老?” 吴长老不为所动,厉声问道:“我只问你,为何要私下约见帮主的随身护卫,又为何要唆使他杀害帮主?” 陈长老沉默一阵,慢慢答道:“这一任除恶使,本就是我向帮主举荐的。我约他去贱民营,只是为了打探黑火冥使的消息。我哪里又能料到,他竟会对帮主下毒手。” 吴长老“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原来如此,连影子蛇也是你安插的。” 陈长老抬手指着他,手臂不停抖动,问道:“吴长老,你处心积虑,到底想干什么?” 吴长老答道:“我想做什么,我只想替帮主报仇。”转头对那年轻弟子说道:“你还看见了什么,接着说。” 那年轻弟子怔了一下,低头说道:“昨晚三更时分,陈长老还在营地后面,见了段舵主和胡使者。” “哦”,“啊”,“咦”。台上台下登时一阵惊叹。 吴长老指着陈长老,大声问道:“陈有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陈长老上前一步,怒道:“我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满帮主重开武林大会,帮中弟子都有耳闻。可昨天我听到他们两个私下抱怨,说帮主开罪了七大派,身为本帮执法长老,把他们叫出去训斥一通,有何不可?” 吴长老仰头大笑,说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抵赖,当天下人是瞎子么?我再告诉你,你做的这些事,佟帮主全都知道,却还是对你赤诚相待,从未起过疑心。陈有奇,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帮主么?” 陈长老仰天长叹,痛声说道:“我陈有奇七岁便跟着老帮主,在丐帮待了一辈子,早已经将帮中兄弟当成了家人。今日我对天起誓,若有分毫对不起帮主,对不起丐帮,愿遭五雷轰顶,万毒噬心。” 陈长老声泪俱下,武行远不禁摇头轻叹,陈长老绝非薄情寡义之人,可吴长老说的,却又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众人都默不作声。等了一会,吴长老冷笑几声,说道:“若真是你做的,你还怕发毒誓么?” 第二百一十章 灭 亲 台上几个八袋弟子都是面有难色,不由得看向欧阳长青。欧阳长青冲陈长老拱了拱手,说的:“陈长老,你在帮中几十年,不是兄弟信不过你,只是今日之事还需细细勘察,先委屈你一下,到莲花堂清静几日。” 吴长老也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来人。把陈长老先带下去,送回莲花堂。” 陈长老摆了摆手,对欧阳长青说道:“欧阳长老,稍等片刻。”又转头看向吴长老,缓缓说道:“帮中能接触影子蛇的,只有你我二人。今日之事,细细想一想,说到底都是因你而起。你先鼓动帮主争夺武林盟主,帮主死后又要陷害于我,莫不是等不及了,想早早接掌丐帮?” 吴长老怒道:“陈有奇,你做贼心虚,死到临头,还想反咬一口么?” 陈长老摇了摇头,接话说道:“佟帮主死得离奇,凡是有嫌疑之人,都脱不了干系。” 吴长老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欧阳长老,说道:“欧阳长老,我等先擒下他再说。” 陈长老插话说道:“欧阳长老,今日若不将有嫌疑之人全部拿下,往后只怕更难查清真相。也不用你为难,我来擒住吴长老,与他同去莲花堂水牢,听凭帮中处置。” 欧阳长老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吴长老脸色微变,指着陈长老,喝道:“我还怕了你么?倚老卖老,我早瞧你不顺眼了,今日正好出口恶气。” 陈长老不再说话,先扑了过去,与吴长老斗了起来。两人空手搏斗,使得都是小擒拿、分筋错骨手、锁喉功等近身功夫,招招凶险无比,偏又互相熟悉路数,却像是同门间拆招一般。 数十招过后,吴长老渐渐不支,被陈长老逼得连连后退。两人先后大喝一声,都发起狠来,变招越来越快。武行远已然看不出路数,只觉得顷刻间杀气腾腾,由同门拆招变成了性命相搏。 欧阳长老脸色凝重,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两位长老,都是空口无凭,何苦在这里私斗,都停手罢。” 两人仍是狠斗,命悬一线,谁也不敢分心说话。 雷天罡忽然大笑几声,接话说道:“如此气焰嚣张,只当我等都是瞎子么?投靠黑火,欺师灭祖,天地不容,都给我停下罢。”说完纵身跃起,直扑占上风的陈长老。 只见一道金色拳影,势若雷霆,瞬间到了陈长老身前。陈长老仓促转身,挥拳迎击。“嘣”的一声巨响,两拳分开,陈长老后退一步。雷天罡欺身而上,右拳收回左拳挥出。陈长老也换拳迎击。又是一声闷响,陈长老再退一步。雷天罡得势不饶人,金色拳头犹如奔雷一般击出。陈长老怒喝一声,双掌相叠接下拳头,“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连退了三步,身体不停晃动。 雷天罡“嘿嘿”一笑,收住了手。旁边的吴长老抢到前面,衣袖一挥,甩出一道细长灰影,飞向受伤的陈长老。 陈长老抬手拂开灰影一头,另一头却又缠了上去。“啊”的一声怪叫,陈长老身体晃了晃,指着吴长老说道:“双头蛇。吴四方,你好歹毒……”话还没说完,一头栽倒在台上。 吴长老仰头大笑,喝道:“谋害帮主,死有余辜。”自顾走到佟帮主尸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事发突然,台下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武行远见陈长老终是未逃过这一劫,心中惋惜不已,不觉叹息一声。 欧阳长老快步走到陈长老身边,蹲下查看。吴长老站了起来,冲雷天罡拱手道谢:“多谢雷老大仗义相助。” 雷天罡“嘿嘿”直笑,也没有答话,转身走回去坐下。 丁烦笑了笑,大声说道:“吴长老大义灭亲,我等如何能坐视不理,不必客气。” 雷天罡点了点头,也说道:“天下英雄都在,总不能由着黑火的人,胡作非为。” 欧阳长老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吴长老,问道:“吴长老,事情尚未查清楚,为何要下毒手?” 吴长老拱手答道:“欧阳长老,他就是心虚,才想先置我于死地。前阵子帮主围剿黑火冥使,每次都徒劳无功,只怕也是他从中作梗。” 欧阳长老沉吟片刻,叹道:“即便你说的有些道理,也要从长计议,怎可如此下狠手?” 吴长老摇了摇头,急忙说道:“非常时期,便需非常手段。欧阳长老,方才你也听见了,佟帮主受他蛊惑,竟要将丐帮托付于他。今日若不下狠手,等他坐稳了位子,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江湖凶险,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人人都是身不由己。武行远行走江湖多年,却也听得莫名心寒。 丁烦插话说道:“两位长老,丐帮的家事,你们可以慢慢再议。雷老大已经替佟盟主报了仇,我等还须先商议武林大会的事。” 台下有人高声喊道,“不错,盟主之位总不能空着。”“黑火如此嚣张,连佟盟主也遭到了毒手,我等需早作打算。”“当务之急,是再选一位盟主,也好替佟盟主报仇。” 台下一众丐帮弟子也高呼道:“我等誓死铲除黑火,为佟帮主报仇。” 丁烦摆了摆手,大声说道:“不只是黑火,还有七大派和六扇门,都在盯着我们。要快些选出新盟主来,才好带着大伙,与他们周旋到底。” 吴长老冲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放心。重开武林盟会,维护武林安定,乃是佟帮主毕生志向。丐帮上下,谁也不敢忘记,定会与大伙同进退。” 台下正中的众好汉纷纷喝彩,有人高呼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请丐帮新任帮主接任盟主。” 众人忽然都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有人说道,“谁知道丐帮中还有没有黑火的鬼奴。”“让他们做盟主,老子不放心。”“若是佟帮主还活着,我等绝无二心,可如今他死了,最好还是再选一个。” 台上一个八袋弟子往人群中瞪了一眼,喝道:“放你娘的屁。丐帮弟子忠义当头,怎么会投靠黑火?” 台下那人“嘿嘿”一笑,答道:“护卫杀了帮主,长老又杀了长老,怎么个忠义法啊?” “胡说。”“放肆。”台上几个八袋弟子都恼怒起来,当即要跳下去动手。 第二百一十一章 离 去 欧阳长老喝道:“都站住。”又转身朝台下扫了一眼,大声说道:“佟帮主为武林公义而死,帮中不幸出了败类,本帮自会清理门户,容不得旁人说三道四。诸位若有指教,大可到台上来,我欧阳长青会一会。” 台下众人都不作声了。 雷天罡大笑几声,说道:“欧阳长老,既是为了武林公义,还是先说推举盟主之事罢。我等齐心协力,铲除黑火,也好早日为佟帮主报仇。” 台下众人纷纷附和。有人高呼道,“雷老大仗义出手,替佟帮主报了仇,理当接任盟主。”“十二连环坞个个都是好汉,正好领着大伙,他娘的干翻七大派和那些鹰爪孙。”“他娘的,兄弟们跟着雷老大,也能出口恶气了。” 武行远转头望了望,都是些黑道好汉响应,十二连环坞的确横行江湖,可雷胡子做黑道老大也就罢了,真要做武林盟主,只怕六扇门第一个不答应,猛地心念一转,武林大会才开了两天,那黑火冥使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却已经死了两位掌门一位帮主,再下去可如何了得,不觉萌生退意。 木台上,欧阳长老与吴长老对视一眼,又冲台下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同道。今日本帮突遭变故,营地里也不知还有多少黑火的眼线,需先彻查清楚,等安定下来,再推举盟主也不迟。”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起身说道:“好。今日先安置后事,明日我等再接着议。” 丁烦也站了起来,接话说道:“事发突然,我等一同清查营地,免得还有漏网之鱼。大伙莫要随意走动,等明日推举出盟主之后,一切听盟主处置。” 台下有人高声应诺,其余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吴长老往木台两边看了看,皱了皱眉头,拱手说道:“既如此,大伙先散了吧,明日再接着商议。”说完走了过去,与欧阳长老低声交谈起来。 台下众人陆陆续续散去。秦立功等人还聚在中间,面色焦急,不知所措。台上吴长老邀了雷天罡、丁烦和铁老门主等人凑在一起商议,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武行远心事重重,当即邀了几位好友,一起回木屋商谈。几位好友都说,如今江湖上风雨欲来,小门小派难以独善其身,想要生存下去,只有随大流了。武行远也不好强求,陪着喝了两坛酒,各自散去。 到了半下午,秦立功、朱掌门等人又找上门来,只说许多同道已经先去见了雷老大,丐帮的吴长老也对雷老大推崇有加,力邀武行远一同去拜见雷老大,又说眼下是百年来难得的大好时机,许多事情要早作打算。武行远推说染了风寒,身体不适,让他们先去拜见,等自己身体好些了,再去见雷老大也不迟。 秦立功等人走后,武行远打定主意,招呼陆镖头出了木屋,只跟竹林派的好友道别,又与巡查的丐帮弟子交涉一番,才出了营地,走不多远,却遇见了宁家三兄弟。 武行远邀三人同行,去太原聚一聚。宁家老大说他们要去追黑虎堂的金夫人,跟着出关照看一二,免得昔年仇家欺上门来。武行远心中感慨,又请三人得空了务必去太原。宁家老大只说凡事不必强求,有缘终会再见。武行远自知境界不如,也不再勉强,与三人一一作别离去。 洛阳,城东筷子巷。 夜色已深,翠香院大门上挂起了红灯笼,两扇木门半掩着,里面已是灯红酒绿,香气冲天。 后院小巷静悄悄的,黑暗里走出来两个身影,停在一扇小门前。前面一个白发老者,后面一人身穿斗篷,看不清面目。白发老者轻轻敲了三下门。很快小门就打开了,两人相继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处小花园,一个青衣人领着两人绕到角落处的偏厅前。青衣人推开厅门,将两人让了进去。 偏厅里,丁烦早已沏了一壶茶,坐在小桌旁等着。 白发老者冲丁烦点了点头,侧身让开。后面那人脱下斗篷,正是巡查洛阳的六扇门大捕头宋谦,只扫了丁烦一眼,转头对老者说道:“铁老门主,你请我出来喝茶,怎么还邀了旁人?” 铁老门主赔笑几声,说道:“我听人说,这里的茶最合宋大人口味。特意请大人来尝一尝,若是不对味,再换一家也不迟。” 宋谦“嘿嘿”一笑,点头说道:“有道理,既然来了,那就尝一尝。” 丁烦笑了笑,起身拱手说道:“宋大捕头,坐下说话。” 宋谦也不答话,走到丁烦对面坐下。铁老门主冲丁烦拱了拱手,径自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小心关好。 丁烦拎起茶壶,给宋谦倒了一杯茶,一边说道:“恭贺宋大人执掌六扇门,往后黑白两道,唯大人马首是瞻。” 宋谦也不喝,只摆了摆手,说道:“孙大人虽说去巡查皇陵了,也还兼着六扇门的总捕头,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丁烦放下茶壶,又坐了下来,笑着说道:“我倒是觉得,洛阳大会之事,宋大人处置得当,皇帝必定另眼相看,总捕头的位子非你莫属。” 宋谦不动声色,问道:“如何才算处置得当啊?” 丁烦答道:“佟定邦一死,丐帮群龙无首,翻不起风浪了。你替朝廷除去一桩隐患,自然是大功一件。” 宋谦阴笑几声,说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这群叫花子,还想翻了天么?” 丁烦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单如此,宋大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各大门派自相争斗。这等人才,在燕王眼里,也定是中兴大业的左膀右臂。” 宋谦神色微变,冷哼一声,喝道:“你们胆子不小,合伙算计了佟定邦,就不怕丐帮拼命么?” 丁烦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宋大人放心。说来也巧,佟定邦死在自己人手里,我等替他们清理了门户,丐帮上下感激不尽。吴四方接掌丐帮后,也会全力支持新盟主。” 宋谦目光闪了闪,沉默片刻,说道:“好手段。照我看,这个盟主你做也不错嘛。” 丁烦拱手行礼,说道:“多谢宋大人好意。这个盟主,我做却不合适。” 第二百一十二章 权 衡 宋谦脸色沉了下来,问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 “宋大人误会了”,丁烦叹了口气,说道:“青龙会钱多人多,再出来做盟主,朝廷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宋大人?” 宋谦皱了皱眉头,不接话了。 等了一会,丁烦轻笑几声,又说道:“你也莫要多想,孙不公已是泥菩萨过河,往后青龙会的生意,还要靠宋大人照看。我等绝无二心,只不过还有更好的人选。” 宋谦长舒了口气,低声问道:“还有谁更适合?” 丁烦答道:“眼下看来,十二连环坞的雷胡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宋谦仰头大笑,问道:“雷胡子做了盟主,你就不怕他抢了万花楼?” 丁烦摇头笑了笑,答道:“他想坐稳盟主之位,只能仰仗青龙会,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斗来斗去,谁都落不着好结果。” 宋谦目光闪了闪,盯着丁烦,沉声说道:“他是朝廷通缉的大盗,向来与六扇门水火不容。你推他来做盟主,是要看我的笑话么?” 丁烦连连摆手,接话说道:“什么通缉大盗,还不是宋大人一句话,说是就是,说不是也就不是了。宋大再好好想一想,只有雷胡子做了盟主,六扇门在朝廷和燕王眼里,分量才会越重。” 宋谦沉默一阵,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燕王是想让江湖乱起来,可十二连环坞趁势做大,朝廷怎么会放心?” 丁烦“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十二连环坞,早就不是当年的义军了。他们不过是贪财,贪财的贼,做得再大也是小贼,总强过佟定邦那样的百倍。” 宋谦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忽然又摆了摆手,说道:“雷胡子就是一头狼,再怎么养也不会听话的,早晚要被他反咬一口。” 丁烦笑意更浓,劝说道:“他是一头狼,所以要栓上一条链子。如今他想做盟主了,正好给他拴上链子,往后由不得他不听话。” 宋谦眉头紧皱,脸色阴晴不定。 等了一会,丁烦心中焦急,低声劝道:“说句难听的,你就算做了总捕头,也不过徒有虚名。真想要名副其实,江湖上一定要有自己的人。这些年来,七大派高高在上,什么时候把六扇门放在眼里过?让雷胡子做盟主,压一压那些人的气焰,他们才会记得还有六扇门。往后不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上,你说话才会有份量。” 宋谦目光炽热起来,突然嗤笑一声,盯着丁烦,沉声问道:“你说得天花乱坠,到底想要怎样?莫不是和雷胡子串通一气,想坑我罢?” 丁烦心中一惊,拱了拱手,笑道:“宋大人说笑了。换做以前,青龙会或许不把六扇门放在眼里。可如今燕王进京辅政,青龙会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等不仰仗宋大人,还能仰仗谁?” “哈哈”,宋谦仰头大笑,目光中颇有些得意之色,点头说道:“算你还有自知自明。生意归生意,谁也不会嫌银子烫手,燕王面前我会替你们遮挡一二,放心就是。” 丁烦暗自松了口气,拱手说道:“那就先谢谢了。往后青龙会的生意,也是你宋大人的生意。” 宋谦愈发得意,“嘿嘿”笑了一阵,忽然说道:“雷胡子脾气太直,只怕不好打交道。” 丁烦轻轻一笑,说道:“脾气再大,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宋谦连连点头,接话说道:“不错,只要他贪,那就好办了。可别像佟定邦,尽说些什么武林规矩,哈哈……” 丁烦心中感慨,佟定邦是个英雄,可惜江湖早就变了,慢慢说道:“江湖上刀头舔血,无非是图利。他要立什么规矩,挡住大伙的财路,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宋谦冷哼一声,说道:“狼吃肉,狗吃屎,叫花子就得去讨饭。武林中由着他来定规矩,凡是都一清二楚的,那还要六扇门做什么?” 丁烦收起心思,点头附和道:“六扇门奉公执法,惩恶扬善,天下人人景仰,谁敢不从?” 宋谦“嘿嘿”笑了出来,说道:“雷胡子人在哪里,让他进来见我罢。” 丁烦拱了拱手,起身走了出去,很快又领着雷天罡走了进来。 雷天罡神情恭敬,拱手笑道:“见过宋大捕头。” 宋谦仍是坐着,只抬了抬手,说道:“雷老大,不必客气。”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哈哈”一笑,又说道:“雷某是个粗人,以前有得罪之处,请宋大人多多包涵。雷某备了黄金百两,已送到宋大人房中。” 宋谦突然变色,伸手拍了下桌子,沉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六扇门秉公执法,怎么能收不明不白的东西,雷老大莫要害我。” 雷天罡怔了一下,脸色微变。 丁烦轻轻一笑,接话说道:“宋大人大公无私,怎么会在乎钱财?可手下一众弟兄总要吃穿的,若是没有银子,如何让他们安心?这只是一份见面礼,往后买卖还长久着,宋大人莫要推辞了。” 雷天罡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只是一点见面礼,往后十二连环坞赚的银子,都有宋大人一份,还请大人多多照顾。” 宋谦阴沉着脸,扫了两人一眼,慢慢笑了出来,低声说道:“雷老大果然有情有义。前些日子,裴家人还在四处告状,说雷老大处处与朝廷做对。如今看来,定是子虚乌有,六扇门不会再理会了,雷老大放心就是。” 雷天罡眼中精光一闪,拱手说道:“多谢。” 宋谦长舒了口气,拱了拱手,说道:“昨天晚上,佟定邦也来找过我,他什么都好,就是自命不凡,听不进旁人劝说,谁想这么快就遭了毒手。雷老大是个聪明人,千万要引以为鉴,看清天下大势,莫要逆势而为。” 雷天罡神色微变,眼角抽动几下。丁烦心中紧张,冲他使了个眼色。雷天罡叹息一声,拱手答道:“宋大人说的对。以前我们兄弟,就是不明事理,拼死拼活也不过勉强糊口,往后跟着宋大人,大大方方捞银子,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双 娇 宋谦大笑几声,站了起来,抬了抬手,说道:“好说,明日就看你的手段了。”说完便要走出去。 丁烦松了口气,拱手说道:“宋大人,不着急,先喝杯茶再走。” 宋谦嗤笑一声,说道:“翠香院里,还能有什么好茶?” 丁烦笑了笑,答道:“洛阳牡丹,名动天下。洛阳城里最好的茶,却是牡丹花茶。”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说来也奇怪,宋大人来了洛阳城后,有一处上好的地方,偏偏开了两株绝色牡丹花。” 宋谦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问道:“已经九月了,怎么还会有牡丹花?” 雷天罡目光一闪,说道:“宋大人,看过便知道了。”说完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拍了拍手掌。不一会,又领进来两个绝色少女,手中各捧着一盆牡丹花,走到宋谦面前,盈盈拜下。 宋谦扫了两盆花一眼,奇道:“果真是二乔,怎么会九月开花……”话还没说完,目光仿佛粘在两个少女身上,再也不肯离开。 丁烦也瞥了一眼,那两个少女一粉一紫,并排站在一起,正如她们捧着的同株双色牡丹一般模样。紫衣少女风情万种,目光如火,看上去像是要咬男人一口。粉衣少女小家碧玉,娇羞可人,男人看了都想上去咬一口。 丁烦心中忽然挂念起顾晴,也不知她又在陪什么人喝酒,轻轻侧过头去,不忍再看。 雷天罡“嘿嘿”直笑,拱手说道:“宋大人,慢慢喝茶,我等先告辞了。”说完与丁烦对视一眼。 宋谦还愣在原地,却似神魂出窍,只抬了抬手,答道:“雷盟主好走,不送了。” 丁烦不再耽搁,与雷天罡一同走了出去。 洛水之滨,武林大会第三日。 一大清早,木台前便聚满了人群,却明显比前两日要少,营地门口也腾出了大片空地。营地四周,巡查的丐帮弟子却愈多了,一个个都带着兵刃,如临大敌。 直等到上午,丁烦与雷天罡、铁老门主以及两位丐帮长老才出了木屋,从容走上木台。台上的椅子都撤去了,几个人走到中央,一起冲台下众人拱手。 躁动不安的人群,顷刻间安静下来。 欧阳长老上前几步,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诸位同道。本帮昨日全力追查,又审讯了几名作乱弟子,总算有了结果。段大勇、胡守贵两人,勾结黑火图谋不轨,胁迫帮中十几名弟子一同作乱,害死了佟帮主。老夫掌管大会各项事务,却让他们有机可乘,着实难辞其咎,对不起本帮上下,也对不起诸位同道。”说完冲着众人躬身拜下。 台下众人连连惊叹,“丐帮也会出叛徒,可惜。”“连佟帮主都被人算计了,我等需多加小心。”“那黑火连丐帮长老都能收买,着实厉害啊。” 吴长老走上前去,扶起欧阳长老,劝说道:“欧阳长老,不必自责。佟帮主原本打算,让那黑火冥使自投罗网,只是没有料到,陈有奇也被黑火收买,还挑唆影子蛇反咬一口。若非如此,就算有一百个段大勇,哪里又是佟帮主的敌手?”又转过身来,冲台下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本帮出了叛徒,昨日我与欧阳长老已经清理门户了。出了此等大事,帮中上下之前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执法堂肯定脱不了干系。不论牵涉到谁,本帮必定追查到底,给大伙一个交待,也为佟盟主报仇雪恨。” 欧阳长老接话说道:“吴长老,说的好。本帮必定追查到底,为佟帮主讨还公道。” 丐帮一众弟子高呼,“铲除黑火,血债血偿。” 吴长老抬了抬手,转头对欧阳长青说道:“欧阳长老,把少林寺的回信,也跟大伙说说罢。” 欧阳长老点了点头,慢慢说道:“诸位同道,昨天傍晚,本帮收到了少林寺弘慈方丈的亲笔回信。信中说了,弘慈方丈要亲自做法事,替南海派卓夫人超度,还要追究东莱子比武惨败之事,又让本帮暂且罢手,待与少林武当商议之后,再召开武林盟会……” 话还没说完,吴长老面有怒色,插话说道:“岂有此理,黑火肆虐武林,残杀武林同道,又害死了佟帮主,少林寺不管不顾,却要责怪大伙生事,害死了东莱子和卓夫人。莫非在少林武当眼里,就只有七大派才算得上人,我等江湖草莽便猪狗不如么?” 台下登时群情激奋,“欺人太甚,这江湖难道是七大派开的?”“七大派狼狈为奸,何时在乎过我们?”“黑虎堂惨死几十人,少林武当谁管过,我等还看不清楚么?”“少林寺方丈替个**超度,好不要脸。” 丁烦心中感慨,深吸了口气,大声问道:“吴长老,少林寺欺人太甚,丐帮要作何打算啊?” 台下众人都安静下来,一齐看向吴长老。 吴长老冲台下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佟帮主就是看不惯七大派作威作福,才要重开武林大会的。佟帮主虽不幸遇难,丐帮上下却不敢忘了帮主的训教,愿推雷总舵主出任盟主,领着大伙跟黑火和七大派讨还公道,也为我等江湖草莽谋个出路。” 台下当即有人高呼赞同。 欧阳长老神色凝重,侧头看了吴长老一眼,也没多说话。吴长老颇为兴奋,转身冲雷天罡拱手行礼,说道:“请雷老大出任盟主。” 丁烦“嘿嘿”笑了笑,扫了铁老门主一眼。两人一齐拱手说道:“请雷老大出任盟主。” 台下众人也不再犹豫了,齐声响应,“请雷老大出任盟主。”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雷天罡“哈哈”一笑,冲几人拱手回礼,大步走到台前,说道:“弟兄们静一静,先听雷某说两句。” 台下呼声渐渐停了下来。 雷天罡扫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佟帮主为了此次武林大会,遭遇不测。眼下头一件事,便是祭奠死去的兄弟。若不是他们,就没有我等今日相聚。”转头冲台下一侧说道:“老五,拿酒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盟 誓 台下一人高声应诺,扔上来一只酒袋。 雷天罡单手接住,拔下塞子,仰头喝了半袋,又单膝跪下,双手将酒袋举过头顶,痛声说道:“敬佟帮主,敬死去的兄弟。”说完将半袋酒尽数倒在台上。 台下的丐帮弟子跟着跪了下来,喊道:“帮主走好。” 欧阳长老叹息一声,走到雷天罡身旁,躬身拜下,说道:“请雷老大接任盟主,了却佟帮主的心愿。” 雷天罡沉默一阵,缓缓起身,说道:“欧阳长老,雷某一定达成佟盟主心愿。”又转头看向吴长老,说道:“丐帮数万弟子,帮主之位不能空着。吴长老众望所归,我看今日就接任了帮主,免得再出乱子,让歹人有机可乘。” 吴长老吃了一惊,面有喜色,忽然又扫了欧阳长老一眼,犹豫片刻,拱手说道:“多谢盟主成全。可接任帮主草率不得,还是等过些日子,再从长计较。” 欧阳长老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当务之急,是先替佟帮主报仇,稳住数万弟子的人心。等时机成熟,再召集几位长老和各堂各舵,共同推举出新帮主。” 吴长老叹了口气,说道:“言之有理,可帮中事务也不能耽误,还是要有个人出来挑头。”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当即说道:“那就辛苦吴长老,先暂管丐帮。等忙过这阵子,再接任帮主。”又侧头盯着欧阳长老,问道:“欧阳长老,你看如何?” 欧阳长青神色微变,拱手答道:“权宜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雷天罡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身看向台下众人,大声问道:“诸位兄弟,真愿认我这个盟主么?” 台下众人齐声应道,“拜见雷盟主”。有人先躬身拜下,接着众好汉也跟着拜下一大片。 雷天罡仰头大笑,拱手说道:“好。弟兄们不必多礼。”等众人都起身了,接着说道:“百余年前,各门各派流血流汗,好不容易才有了安稳局面。可到了今日,却是七大派独霸武林,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我等拼死拼活,也不过吃些残羹冷饭。大伙既然推我做盟主,我雷某人保证,从今往后,一定让兄弟们都有饱饭吃,在江湖上抬起头来做人。” 台下众人齐声喝彩,“我等誓死追随雷盟主。”“兄弟们齐心协力,誓死追随雷盟主。” 等了一会,雷天罡抬了抬手,沉声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雷某做了盟主,也有几条规矩,还望弟兄们都记在心上。” 台下众人都不作声了。 雷天罡缓缓扫视一眼,高声说道:“第一条,四海之内皆兄弟,今日我等聚义,便叫四海盟。凡入四海盟者,不论何门何派,均以兄弟相称。第二条,既是兄弟,大伙须得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得手足相残。第三条,盟内兄弟需听从号令,互相扶持,不得阳奉阴违,背信弃义。弟兄们若能依着这三条规矩,齐心协力,雷某保证,铲除黑火,踏平七大派指日可待。” 这三条规矩,却像是绿林好汉拜把子结义,丁烦不由得叹了口气,雷胡子在黑道上混久了,脾气怕是很难再改,却是比不了佟帮主的气度。 等了一会,台下众人渐渐回过神来,纷纷喊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等愿入四海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铲除黑火,踏平七大派。” “好得很”,雷天罡大笑出来,拱了拱手,说道:“什么武林盟约,什么少林武当,四海盟不管这些。往后谁拦着弟兄们过好日子,雷某便不让他过上好日子。” 众人愈发兴奋,高呼道,“他娘的,七大派过时了,四海盟一统江湖。”“大伙跟随雷盟主,平了少林寺,也叫天下人知道四海盟的威风。”“不错,还有剑宗三派,也一并灭了。” 台上吴长老和欧阳长老神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都皱了皱眉头。 丁烦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今天高兴,盟中准备了好酒好肉,大伙一起恭贺雷盟主。明日回去后,都与本门本派细细商议,早做准备,只等盟主号令,大伙联手灭了黑火,也替死去的同道报仇。” 台下众人纷纷响应,“恭贺雷盟主,晚不醉不休。”“老子早就饿了,好酒好肉快端上来。”“雷盟主武功高强,酒量想必也差不了。” 雷天罡点了点头,说道:“往后四海盟的兄弟,不会再缺好酒好肉了。今日兄弟们都开怀痛饮,酒足饭饱之后,雷某带你们上少林寺,讨几顿斋饭吃,也好醒醒酒。” 台下众人登时大笑起来。 丁烦皱了皱眉头,不由得瞥了雷天罡一眼。雷天罡侧过头来,笑道:“好了,今日也不多说了。铁老门主,丁老弟,我等也不醉不归。” 欧阳长老当即吩咐开来,让帮中弟子引导众人在凉棚下就坐,又招呼着送上来酒肉吃食。忙到中午时分,雷天罡陪着丁烦等人,一同走过去,在首桌坐下。桌上摆了几大盆肉食,桌旁堆了一溜酒坛,都是上等的满城香。 雷天罡领了第一碗酒,上千好汉便自顾喝开了。洛水之滨,酒香冲天,呼声震地。喝了小半时辰,欧阳长老又招呼雷天罡和铁老门主,挨桌去敬酒。丁烦不愿凑热闹,拎了一坛酒,在桌上自斟自饮。 入夜时分,营地里生起了一堆堆篝火,凉棚下也挂起了一排灯笼。众好汉仍在拼酒狂欢,有人已然躺在地上,烂醉如泥,更有些男男女女,乘着酒兴在篝火旁厮闹起来。 丁烦不见了踪影,两位长老都陪着丐帮弟子。首桌上只剩下雷天罡和铁老门主,旁边挤满了来敬酒的好汉,都说着自己也不记得的话,一波一波,却似无穷无尽。 雷天罡红光满面,来者不拒。几个黑衣汉子远远的站着,守在四周,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忽然,欧阳长老推开几个好汉,匆匆挤了进来,在雷天罡耳边低声说道:“盟主,少林寺弘智大师来了,说有要事密议。”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佛 缘 雷天罡怔了一下,放下酒碗,侧身说道:“铁老门主,你先与弟兄们喝着。雷某尿急,失陪片刻。”说完站了起来,冲欧阳长老使了个眼色。 欧阳长老推开桌旁的好汉,领着雷天罡走到营地深处一间木屋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罢”,屋里有人说道。 欧阳长老推开门,侧身让开。雷天罡先走了进去,往里屋里扫了一眼。 小桌上点了灯,桌旁坐着一位灰袍老僧,目光莹润,神态安详,正是少林寺菩提堂首座弘智。 弘智起身行礼,笑道:“阿弥陀佛,雷施主喝醉了。” 雷天罡晃了晃头,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已经记不得喝了多少碗,只知道肯定没喝醉,“嘿嘿”笑了笑,说道:“大和尚,有话便说,我听着就是。” 欧阳长老也跟了进来,冲老僧拱手行礼,说道:“弘智大师,盟主今日劳累,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雷天罡转身冲欧阳长老挥了挥手,在小桌旁坐下,说道:“大和尚,坐下说话。” 欧阳长老不再多说,拱手退了出去。 弘智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 雷天罡心中有数,“嘿嘿”一笑,先说道:“大和尚,我只说一句,南海女侠可不是雷某打死的。” 弘智笑了出来,单手行礼,说道:“雷施主出任四海盟盟主,可喜可贺。老衲代方丈师兄,恭贺施主了。” 雷天罡怔了一下,仰头大笑几声,拱手回礼,低声说道:“当年若不是大和尚出手相救,雷某又怎么会有今日?大和尚,有事只管开口。” 弘智轻叹一声,摇头说道:“我佛慈悲,如何能见死不救?更别说,雷施主还与佛法有缘。”说完从怀中摸出一本经书,递了过来。 雷天罡不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弘智宝相庄严,答道:“维摩诘经,我佛有无量法门,此乃不生不死,无善无恶,离净离污之不二法门。”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扫了经书一眼,颇觉头疼。 弘智笑了笑,接着说道:“上次送的金刚经,只在一个空字,远离颠倒梦想,了断三千烦恼。如今雷施主已经做了盟主,再要了断因果就难了。不过佛法亦在世间,在欲而行禅,处染而不染,读维摩诘经最合适。” 雷天罡无可奈何,酒意也醒了一半,双手接了过来,塞入怀中,叹道:“听大和尚的,等我得了空,便拿来读一读。”转念一想,不觉又恼怒起来,问道:“老和尚心眼最多,他让你来,到底想怎样?”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慢慢说道:“方丈师兄亲自做法事,替南海女侠超度,又写信给京城的孙大人,请六扇门全力缉拿血郎君,苦劝青城南海两派以大局为重,不要与四海盟为敌。雷施主错怪方丈师兄了。” 雷天罡又愣了一下,笑道:”大和尚莫要哄我,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快说出来罢。” 弘智轻轻一笑,接着说道:“这些年来,江湖中太平无事,各门各派只知争名夺利,自相倾轧,才让那黑火乘机坐大,为祸武林。雷施主若能约束大小门派安守本分,联手对抗黑火,维护武林长久安定。少林寺愿带个头,推举雷施主出任盟主。” 雷天罡沉吟片刻,“嘿嘿”一笑,说道:“老和尚不是想推我做盟主,只是让我做个恶人,去管一管那些不听话的。这算盘打得好。” 弘智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是端木公子飞书劝说,死了三个掌门,才选出来一个盟主,若再纠缠不休,还不知道要再死几个掌门。老衲这才向方丈师兄作保,推举施主做盟主。” 雷天罡沉默不语,酒意也渐渐醒了,忽然冷哼一声,说道:“我做不做盟主,也由不得少林寺。” 弘智叹息一声,问道:“雷施主可知道,黑火冥使已经练成了魔刀?” 雷天罡点了点头,说道:“那又怎样。当年魔教数十万教众,不也被七大派连根铲除了么。即便还有些余孽,也成不了气候。” 弘智眉头微蹙,面有忧色,低声说道:“不会这么简单,只怕武林又有一场浩劫。不论以后如何,老衲只劝雷施主,务必以天下苍生为念。” 雷天罡颇觉不屑,冷笑几声,说道:“百余年前,熊世清不过想要个清平世界,是你们容不得他,才有那场浩劫。怎么到了今日,又怕起来了?” 弘智长叹一声,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等了片刻,雷天罡心中好奇,低声问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雷某是个黑道魔头。大和尚偏偏说,我与佛法有缘,却不知是哪门子缘?” 弘智看着雷天罡,目光平静如水,答道:“世人皆有佛性,佛魔只在一念之间。雷施主已然知道自己是魔头,那离成佛也只差一步了。” 雷天罡“哈哈”大笑,说道:“大和尚整日躲在经堂里,却不知世间真相。你看看外面的人,哪一个有佛性?吃肉喝酒,恣意而为,才是人生极乐,强过那些经书百倍。” 弘智摇了摇头,慢慢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雷施主纵横江湖,所向无敌,可这些年来,有几日真心快活过?世间种种,皆是虚幻。佛经教化众人参破幻相,脱离欲海之苦,守住本心清明,才会有真乐之乐。” 雷天罡不觉心念一动,又嗤笑几声,摇头说道:“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大和尚是有道高僧,雷某避你一避,明日让大伙先散了,不去少林寺讨斋饭吃,你放心就是。” 弘智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雷施主多行善事,必得善报……” 不等他说完,雷天罡摆了摆手,说道:“大和尚别急。雷某让大伙先散了,也是因为有几笔旧账,要与剑宗算一算。少林寺若肯不偏不倚,一切都好说。若还要偏袒徇私,雷某说不得还要再上少林寺。” 弘智叹息一声,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老衲也明白,不是雷施主放不下,只是身在红尘,无可奈何罢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望施主多读经书,早日解脱。” 雷天罡听得心中烦躁,拱了拱手,说道:“经书还是大和尚自己念吧,雷某这就出去陪兄弟们喝酒,不送了!”说完也不管弘智了,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回到酒席上继续与众人开怀痛饮。 第二百一十六章 风 声 京师,外城。 黄昏时分,万花楼外园人声鼎沸,已然热闹起来了。 最近几日,进进出出的客人里,江湖朋友突然多了起来,聚在酒桌旁,大声说着武林中最轰动的盛事,百余年后重开的武林盟会。 有人兴奋不已,只说四海盟下几百个门派,盟主更是威名无二的雷公,又吹嘘自己和雷盟主连干了三坛酒。有人后悔不已,怪自己太小心谨慎,没跟着去一趟洛阳,又四处托人求见盟主一面。有人忿忿不平,感叹世风日下,绿林好汉成了武林盟主,又抱怨七大派养虎为患。 万花楼最深处,小梅山脚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不过今天小楼里,却早早点上了灯。 端木拓一身白衣,倚着小桌旁闭目养神。桌上沏了一壶茶水,摆上了两只茶杯。等了片刻,端木拓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对面半掩的木门。 “咚咚”,有人敲了两下门。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直起身来,说道:“进来。” 木门推开了。吴世诚走了进来,轻轻将门带上,径直走到小桌旁,拱手说道:“公子,各地分号的税银,都与户部交接妥当了。”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好,坐下罢。” 吴世诚怔了一下,低头坐了下来。 端木拓拎起茶壶,往两只茶杯里倒上茶水,一边问道:“昨晚,你去了趟江北?” 吴世诚吃了一惊,抬起头来,拱手说道:“九王连夜召见,我也没有办法,正要跟公子说这件事。” 端木拓放下茶壶,盯着吴世诚,问道:“他是专门来找你的?” 吴世诚目光闪了闪,摇了摇头,答道:“他约了青城木桑真人见面,只是顺便找我过去,说了几句话。” “青城派”,端木拓沉吟片刻,轻声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吴世诚神情紧张,拱手说道:“唐贞仁坐不住了,主动求见九王。九王说,千机堂的事办得很好,他很满意。又说公子在沧浪山庄,随机应变,帮萧家人除掉了唐门三杰,却是出乎他意料。恐怕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九王有点不放心,找我过去问了问。” 端木拓不动声色,慢慢说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你。唐元奇不死,唐门就不会投靠黑火,九王更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吴世诚愣了一下,连连点头,说道:“公子高见,九王也是这么说的。唐门三杰都死了,唐贞仁的儿子才能接任门主,他才会对九王死心塌地。” 端木拓笑了出来,说道:“他跟你说了实情,看来已经当你是自己人了。” 吴世诚也笑了出来,突然笑容僵住了,沉声说道:“公子说笑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知道,我是公子的人。平等王面前,我一定替公子遮挡,绝不敢起二心。” 端木拓冷笑几声,抬了抬手,说道:“你想错了。你瞒不过他的,倒不如实话实说,让他把你当成自己人,以后的事情才好办。” 吴世诚目光闪烁不定,额头上渗出冷汗,拱手说道:“不敢。我就算死,也不敢走漏公子的消息。” “我相信你”,端木拓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再去告诉九王,就说我是为了千机堂的满天星,才出手帮了萧家人。他一定会相信你的。” 吴世诚沉默一阵,拱手说道:“明白了,我今晚就把消息送出去。” 端木拓松了口气,慢慢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 吴世诚目光闪了闪,倾下身体,低声说道:“我听到风声,最近两年,苏三娘跟燕王府暗中往来颇多,公子可要多一个心眼。” 端木拓心中有数,放下茶杯,说道:“银号的事情,你打理得很好,以后万花楼的生意,也帮着照看一二。” 吴世诚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公子放心,有我在,万花楼就出不了差错。” 端木拓轻轻一笑,又说道:“前些日子,户部几位大人与我提起,扬州转运京城库藏的粮米绸布,可以交给丰利号来打理。你先去户部打点一番,再去找盐帮商议,先运几船试一试。” 吴世诚眼睛一亮,接话说道:“好。我明日就请几位大人,到万花楼坐一坐,恐怕少补了花银子。” 端木拓也不看他,说道:“你看着办就是。” 吴世诚脸色好了许多,又凑了过来,低声说道:“洛阳大会,居然让雷胡子做了盟主,也不知丁烦都干了什么。” 端木拓瞥了他一眼,说道:“雷胡子做盟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强过旁人来做。” 吴世诚叹了口气,说道:“四海盟声势浩大,以雷公的脾气,只怕还要来万花楼生事。”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一群乌合之众,有利则聚,无利则散,不必在意。” 吴世诚连连点头,忽然“嘿嘿”一笑,又说道:“公子,昨晚还听到一条消息,燕王与塞外异族暗通往来,牵线的就是中原武林的人。” 端木拓心中明白,平等王答应的事情,有眉目了,平静说道:“这种事情,朝中风言很多。若无真凭实据,不可随意乱说,免得落人把柄。” 吴世诚摆了摆手,答道:“公子放心。我既已打听出消息,一定全力追查下去,等再过些日子,肯定会有结果的。” 端木拓点了点头,笑道:“很好。你在京城也没有宅子,往后就住进万花楼,我让苏三娘去安排。” 吴世诚眼中精光闪烁,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公子。” 端木拓不愿再理会他,摆了摆手,说道:“喝口茶。” 吴世诚连忙起身,拱手说道:“公子吩咐的几件事,我现在就去办,告辞了。” 端木拓拱手回礼,不再多说。 吴世诚后退几步,转身走出小楼。 出门没走几步,吴世诚又停了下来。迎面走来一个曼妙的身影,胸脯饱满,腰肢纤细,胸前衣襟随着步子,如波浪般起伏。 吴世诚笑了出来,目光偷偷扫过迎面汹涌的波浪,不觉咽了咽口水。 “哼”,苏三娘怒喝一声,接着说道:“小伍,帮我把那双狗眼挖出来。” 吴世诚猛地回过神来,这才看见苏三娘身后,还站着那个布衣青年,手中一柄短剑,寒光闪闪。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后 路 吴世诚心中大惊,仿佛那柄短剑,已经插进自己的眼睛里,冰冷的杀气渗入周身经脉,一时竟动弹不得。 “小伍”,木屋里有人说道:“让他走。” 等了片刻,苏三娘冲布衣青年使了个眼色。布衣青年手腕一抖,将短剑收入袖中。 吴世诚后背冷汗淋淋,暗自松了口气,也不敢回头,慢慢从苏三娘身旁走了过去。 又等了一会,苏三娘冷哼一声,说道:“小伍,我们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小楼门外。 端木拓挡在门口,轻声说道:“小伍,我和三娘有几句话要说。” 布衣青年愣了一会,慢慢低下头,转身径自离开。 端木拓冲苏三娘轻轻一笑,侧身让开。 苏三娘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进去,自顾在小桌旁坐下。 端木拓带上门,又走了回来,在苏三娘身旁坐下,侧头看着她。 苏三娘转过脸去,也不理会他,等了一会,又回过头来,说道:“昨天晚上,江龙帮朱扇子带来几个人。有一个是黄河九寨的,仗着雷胡子的名头,竟然敢闹事。我断了他一只手。” 端木拓笑了笑,叹道:“来万花楼闹事,只断了一只手,那是他们烧高香了,遇到了你这个女菩萨。” 苏三娘“噗嗤”笑出声来,盯着端木拓,嗔道:“什么女菩萨,我有这么老么?” 端木拓心中感叹,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总是发脾气,可就老得快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让吴世诚去办。” 苏三娘神色微变,低声说道:“这个人贪财好色,阴险狠毒,可不是什么善类,你带他来做什么?” 端木拓犹豫一下,笑道:“贪财好色的人,用起来才方便。时代变了,不贪不色的老实人,在江湖上只会寸步难行,要他们有什么用?” 苏三娘冷笑几声,也没再接话。 端木拓将她搂在怀里,低头闻了闻她的发香,柔声说道:“别再要强了,我让吴世诚留在万花楼。往后遇到棘手的事,你哄一哄他就是。” 苏三娘娇嗔几声,忽然问道:“我问你,真要娶兰心郡主么?” 端木拓沉默片刻,点头说道:“太后下的旨意,我也没有办法。” 苏三娘冷哼一声,说道:“你会没有办法?我看你还不如你弟弟。” 端木拓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三娘沉默一怔,幽幽说道:“程家小姐,等了你十几年,你真不管不顾了?” 端木拓皱了皱眉头,说道:“她自己也愿意,先在栖凤山上住几年。” “她愿意”,苏三娘冷笑不已,说道:“我也是女人,女人一辈子,不就图嫁个好男人么?也不知道你怎么逼她的,她才会说这种话。” 端木拓心烦意乱,不想再说下去了。 苏三娘猛地挣脱出来,盯着端木拓,问道:“你连程家小姐都不在乎,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端木拓颇觉无奈,笑道:“你当然是万花楼的掌柜,风情万种的花魁,独一无二的苏三妹。” 苏三娘摇了摇头,忽然大笑出来,自顾说道:“是啊,你高兴的时候,我就是听话的苏三妹。不高兴的时候,就是万花楼的掌柜,帮你去哄那些用得着的人。” 端木拓心中隐隐作痛,轻声说道:“你先忍一忍。我也是没办法,总得给你留条后路。” “后路”,苏三娘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大声说道:“我要什么后路?只等哪一天死了,就让人把我埋在小梅山上,正好陪着小鹤。” 端木拓怔了一下,梅林中那只离群的小鹤,长大以后却再也不愿意飞走了,恍惚间只觉得全身发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漫天飞雪的冬天。 苏三娘抽泣几声,接着说道:“哼。我和小鹤都是命苦,别人不要我们,我们自己守在一起,谁也不会嫌弃谁。” 端木拓回过神来,劝说道:“不过是一只野鹤,外面的世界很大,你这又是何苦?” 苏三娘冷哼一声,顿时面若冰霜,说道:“你是逍遥公子,外面天大地大,任你去逍遥。明天我就拆了这破楼,给小鹤修座坟,以后谁也不准进来。” 端木拓看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三妹,别任性了。” 苏三娘一把甩开他,咬牙说道:“这是我的地,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 端木拓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慢慢说道:“这两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皇帝顺应天命,令翰林院编修道家真经。我已向沐学士自荐,去各处名山大川寻访仙踪,往后再回朝晦草庐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苏三娘愣了一下,脸色变得煞白,又抓住端木拓的手,低声说道:“不就是编修经书么,你去修就是,等修完了,总是要再回来的。” 端木拓拍了拍她的头,叹息一声,说道:“我不在的时候,收一收脾气。生意上的事情,让吴世诚去办。”说完慢慢起身,径直走出木楼,不敢再看苏三娘一眼。 西安,裴家宅院。 宅院东南角,挖了一处亩许大小的清池,从骊山上引泉水流入。清池旁另一座独门小院,却是裴家私塾。裴承业从城中请来一位宿儒坐馆,专教后辈幼童启蒙习文。 已过了二更天,小院里静悄悄的,老先生也早关了门,回前院客房休息。 夜色中,一道人影翻过院墙,落在院中。东侧厢房里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窗纸,照在一个高瘦的中年人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中年人穿着讲究,腰间挂了一柄长剑,往厢房扫了一眼,轻轻笑了笑,走到窗户底下,低声说道:“夕云,这个时候了,你叫我来做什么?” 等了片刻,房里也没人答应,中年人皱了皱眉头。 “哈哈”,角落里突然有人大笑,厉声喝道:“凌长空,亏你也是有名的华山剑客,好不要脸。”当今华山派中,最出名的有两位剑客,一位是苍龙剑客魏长风,另一位便是清风剑客凌长空。 中年人愣了一下,急忙闪到一旁,接着纵身跃起,便要翻出院墙。 “咤”,一阵惊雷般的喝声响起。中年人在空中一滞,又跌落在院中,身体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第二百一十八章 选 择 角落里猛地冲出一道身影,直扑向那中年人。 “锵”的一声响,中年人长剑出鞘,剑气纵横。紧接着“当”的一声脆响,长剑瞬间断成两截,中年人连退几步。 那身影紧追不舍。“嘭”的一声闷响,一只铁拳,结结实实砸在中年人胸口。中年人身体纹丝不动,脸色却变得煞白,目光黯淡下去,却似被拳劲震碎了五脏六腑,喃喃说道:“雷,雷胡子……”接着身体一歪,瘫倒在地上,登时没了气息。 雷天罡冷笑几声,往地上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又等了片刻,两道人影纵入院中,对雷天罡拱手说道:“大哥,都围住了。” “好”,雷天罡眼中凶光一闪,吩咐道:“剑宗的人,一个不留。裴家老幼,全部赶到前院。” “是”,两人齐声应诺,又纵身跃出小院。 雷天罡深吸几口气,从容走到门口,拉开院门,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宅院四周同时传出打斗声,接着警锣声连起,大小房屋里陆续亮起了灯光。呼喊声,叫骂声,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约莫三更天,整个宅院又安静下来。前院大门里,聚集了百余口男女老幼,一个个惊魂未定,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还有几个妇人,衣衫不整的,不停安抚怀中哭闹的幼儿。 四周围着二十几个黑衣汉子,手握兵刃,杀气腾腾。屋顶和院墙上,还站了十几个黑衣人,手中握着强弓劲弩,对准了院中众人。 裴承业挺直了腰板,站着人群最前面,扶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老妇人脸色苍白,眼睛微闭,身体微微晃动,似乎在勉力支撑。 大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衣汉子,衣袖上绣了两圈红线,扫了人群一眼,对裴承业说道:“走,大哥要见你。” 裴承业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年轻妇人同时走了上来,扶住白发老妇人。 老妇人睁大了眼睛,推开两个年轻妇人,说道:“都滚开。我死都不怕,还怕站着么?你们这些不长进的东西,害惨了裴家。” 两个年轻妇人低下头去,也不敢接话。 裴承业冲老妇人躬身一拜,缓缓扫视众家眷一眼,大声说道:“裴家的子弟,还怕死么,都给我站好了。” 众人都不做声,有几个年轻的,却低声抽泣起来。 裴承业深吸了几口气,转身看向黑衣汉子,问道:“雷老大在哪里?” 黑衣汉子嗤笑一声,也没答话,转身朝门外走去。 裴承业大步跟了上去,走出了大门。 门外平地上,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前站着一个魁梧的黑衣大汉,满脸花白胡须,目光凌厉,就像一只猛虎,盯着靠近的猎物,正是十二连环坞的雷天罡。篝火旁边,还有四个黑衣壮汉,并排站立,中间两人都扛着行刑用的大刀。 黑衣汉子冲雷天罡拱了拱手,侧身让到一旁。 裴承业径直走到篝火前,沉声说道:“雷老大,事是我做的,人也是我杀的。把家眷放了,我任你处置。” 雷天罡仰天大笑,喝道:“就凭你,也配杀我兄弟?” 裴承业狠下心来,笑道:“我没本事,难道昆仑神剑也不配么?剑宗高手都在城里,有胆子你就去找他们。” 雷天罡点了点头,嗤笑几声,说道:“裴老爷这么看重剑宗高手,难怪会让家里的小媳妇,专门去陪清风剑客下棋,哈哈……” 裴承业羞愤不已,盯着雷天罡,喝道:“雷胡子,你胡说什么……”话说到一半,忽然心念一转,深吸了几口气,狠狠说道:“你杀了凌剑侠,剑宗绝不会善罢甘休。西安知府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今日你把事情做绝了,往后十二连环坞别想在关中立足。” 雷天罡“嘿嘿”直笑,问道:“你张口剑宗高手,闭口西安知府,今晚裴家遭难了,我在门口等了半天,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看见?” 裴承业登时心如死灰,只觉得一阵眩晕,险些站不住了,叹道:“裴家几代积攒的产业,你张口就要一半,还有天理么?那姓韦的三番五次闯进来闹事,活活气死了老太爷,裴家不能报仇么?” 雷天罡“哈哈”大笑,盯着裴承业,沉声说道:“天理,你现在知道天理了?裴家欺行霸市,陷害裕丰堂的时候,怎么就记不起天理?” 裴承业沉默片刻,只想着从容赴死,替裴家留些颜面,说道:“雷老大,你不过是图裴家的银子。一报还一报,早晚有一天,也会落到我的下场。” 雷天罡冷笑一声,眼中凶光大盛,慢慢说道:“今天晚上,裴家就是我案板上的肉。雷某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老天又能奈我何?” 裴承业咬了咬牙,喝道:“雷胡子,祸不及家人。你想寻仇,冲我来就是。”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朝旁边扛大刀的汉子看了一眼,说道:“敢作敢当,也算是条好汉。我给个机会,让你救下一半的家眷,如何?” 裴承业怔了一下,问道:“什么条件,你说?” 雷天罡抬头看了看天,慢慢说道:“每过一刻钟,我拉两个裴家人出来,杀一个,放一个。可谁生谁死,由你来选。” 裴承业怒火中烧,指着雷天罡,沉声说道:“雷胡子,你若要羞辱裴家,我便自己了断。” 雷天罡毫不在意,笑道:“好啊,你若不答应。裴家男丁一个不留,女的全部卖到塞外为奴。”说完也不管裴承业,冲身边黑衣汉子说道:“老八,带人出来。” 黑衣汉子拱手应诺,瞥了裴承业一眼,转身大步走进大门。不一会,黑衣汉子押着两个年轻男子走出来,停在扛刀的黑衣壮汉前。 两个年轻人脸色苍白,神情慌张,看向裴承业,同时喊道,“父亲。”“伯父。” 雷天罡侧头扫了一眼,“嘿嘿”笑了笑,问道:“裴老爷,谁生谁死,你选一个。” 裴承业不敢多看,登时闭上眼睛,可两个孩子的脸却愈发清晰,仿佛就印在自己脑子里。 雷天罡冷哼一声,大声说道:“裴老爷两个都不喜欢。那好办,一起砍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佛 性 裴承业如遭雷击,胸口一阵绞痛,有睁开了眼睛。 两个黑衣壮汉同时踢出一脚,喝道:“跪下。” 两个年轻人吃力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喊道,“爹,救命。”“伯父,救我。”身后的黑衣壮汉举起大刀,当即便要砍下来。 裴承业抬了抬手,喝道:“等一下。” 两把大刀都悬在空中。 裴承业扫了两个年轻人一眼,咬牙说道:“继书,此事因为父而起,我们父子一同上路罢。” 其中一个年轻人怔了一下,连连摆手,哭喊道:“爹,我还不想死。” 雷天罡“哈哈”大笑,说道:“听裴老爷的,先放了侄少爷。” 一个黑衣壮汉踢了一脚,将另一个年轻人踹飞出去。等他刚爬起来,后面的大刀落下,鲜血喷溅,掉下来一个人头,“咕咚”滚到身前。年轻人吓得一屁股坐回地上,一阵“哇哇”乱叫。 裴承业睁大了眼睛,眼角溢出泪水,大声说道:“快走,进城去找你兄长。记住,别再回来了。” 那年轻人楞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连滚带爬一段,勉强站了起来,朝城里方向狂奔而去。 裴承业眨了眨眼睛,转头盯着雷天罡,喝道:“雷胡子,你若敢食言,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雷某说到做到”,雷天罡冷哼一声,指了指地上的人头,笑道:“只是等你做了鬼,不知道你那儿子,会不会放过你。” 裴承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雷天罡也不在意,接着说道:“裴老爷,别难过了。有的是机会,下一个好好选就是。哈哈……”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散落了七八颗的人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裴承业面如死灰,双眼空洞,茫然看着大门里走出来的两个少年。 两人约莫十三四岁,只穿着贴身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往平场上看去,登时吓得瘫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侧头说道:“两位小少爷走不动了。裴老爷直接选罢,谁生谁死?” 裴承业猛地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哀求道:“雷老大,他们两个还小,不懂得江湖上的事情。” 雷天罡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既如此,何必留在这世上受苦,让他们一同上路罢!” 裴承业只觉得呼吸窒息,睁大了眼睛,急促说道:“不要,不要啊。”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雷天罡连磕了好几个头。 雷天罡仰头大笑,从腰间扯下一只酒袋,拔出塞子,一口气喝了半袋,又将剩下半袋酒倒在地上,大声喊道:“千钟兄弟,回来喝酒。” 话音刚落,黑夜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径直跃过篝火,扑向雷天罡。雷天罡当即转身,真气急转,喝道:“给我躺下。”右拳同时击出,有如夜空中的流星,瞬间贯穿了半空中的人影。 人影登时四分五裂,如泡沫般破碎,消失不见了。 雷天罡心中一惊,双拳护在胸前,滑步转身。只见一个青袍人,头上戴着青铜面具,站在裴承业身后,单手按在他头顶百会穴上。 雷天罡冷哼一声,松开双拳,说道:“是你。” 青袍人轻轻抬起手。裴承业身体晃了晃,瘫倒在地上,眼睛紧闭,却像是睡着了一般。 雷天罡扫了一眼,心中不悦,问道:“你干什么?” 青袍人答道:“我来帮你。” 雷天罡冷笑几声,说道:“裴家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了,还用得着你来帮?” 青袍人往地上扫了一眼,沉默片刻,慢慢说道:“裴家业债累累,你却能网开一面,放走一半,难怪少林高僧也说你有佛性。” 雷天罡颇为不屑,笑道:“大和尚傻得很,他说的话你也信?” 青袍人笑了笑,说道:“原本不信,现在有几分信了。” 雷天罡摇了摇头,说道:“那也是裴老爷有佛性,舍得死一个,换活一个。” 青袍人叹息一声,说道:“死一个,活一个,怎么选都是错,可也好过没得选。” 雷天罡不以为然,接话说道:“你以为他有得选?他根本没得选。我就是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对得起死去的兄弟。” 青袍人摆了摆手,叹道:“其实,我们都一样。入了这江湖,谁又有得选?”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颇不耐烦,说道:“我懒得跟你扯。还没选完,你为什么要杀他?” 青袍人答道:“我是超度他,也帮你积德。” 雷天罡仰头大笑,说道:“我造的孽,积再多德也没用。” 青袍人说道:“那也未必。剑宗的人已经出城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雷天罡收起笑容,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等的就是他们。裴承业仗着剑宗做靠山,才敢这么胆大妄为。” 青袍人沉默片刻,慢慢说道:“你杀一个,放一个,无非是想激怒剑宗的人,趁机在途中设伏,前后夹击,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惜啊,你想得太简单了。” 雷天罡想了想,低声说道:“只要剑宗先动手,就怪不得我不顾当年的盟约了。” 青袍人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天风掌门也不想先起事端,约了少林武当两派,准备跟你讨个说法。今晚你若真动手,就算能胜一场,来日七大派联手围剿,十二连环坞只怕要江湖除名。” “哼”,雷天罡丝毫不惧,喝道:“不用吓唬我。四海盟数万兄弟,正好跟他们斗一场。这武林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是要与他们斗一场,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雷天罡心念一动,问道:“什么意思?” 青袍人走近一步,低声说道:“四海盟号称百余门派,可说到底,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今晚对付剑宗,十三太保倾巢而出,怎么不见其他门派?若真恶斗一场,死的也是十二连环坞的兄弟。你这个盟主,徒有其名罢了。” 雷天罡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此次来西安寻仇,的确押上了老本,稍有闪失,恐怕连盟主的名头也保不住。 第二百二十章 私 事 等了一会,青袍人又说道:“当务之急,是要整合四海盟下各门各派,统一号令,聚齐人心。你这个盟主一声令下,数万好汉争相赴死,时候才算到了。” 雷天罡“嘿嘿”笑了出来,问道:“然后,又如何?” 青袍人答道:“等待机会,一举降服少林武当,江湖上下人人归心,如此大事可成。” 雷天罡点了点头,心中还不解气,说道:“其他的都好说,华山派须得武林除名,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青袍人轻笑一声,说道:“大丈夫不拘小节,你如此斤斤计较,可还是要做小毛贼么?” 雷天罡冷哼一声,喝道:“束手束脚的,就算做了大贼,我看也不痛快。” 青袍人笑道:“做了大贼,那便大不一样。你再怎么穷凶极恶,也是顺应天命,天下人越会对你毕恭毕敬。” 雷天罡心中有数了,“嘿嘿”笑了笑,说道:“读过书的人,果然大道理多。今晚便听你一回,暂且先罢手,等时候到了再算账。” 青袍人舒了口气,低声说道:“你的私仇,先放一放。抓紧时间,办好四海盟的大事,丐帮最是紧要。” 雷天罡思量一阵,又笑了出来,问道:“我的私仇先放一放,你的私事又如何?” 青袍人问道:“什么私事?” 雷天罡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听说你在打听血手人屠的消息,他与我有些渊源,看我的情面,你放他一马。” 青袍人笑了笑,说道:“血郎君要找他,谁拦得住?” “哦”,雷天罡“嘿嘿”一笑,说道:“雷某偏不信邪。你不用管,我去拦一拦。” 青袍人沉默片刻,抬了抬手,说道:“算了,你莫再生事,我来想办法。” 雷天罡松了口气,大笑几声,转头看向黑衣汉子,吩咐道:“把人都赶出来,烧了这宅子。关中裴家,可以消停十年了。” 黑衣汉子拱手应诺,转身走进大门。 不到一刻钟,十几个黑衣人押着裴家家眷,陆续走出大门。平场上,早已不见了雷天罡和青袍人的踪影。人群中,有人失声痛哭出来,却也不敢太放肆。 黑衣人将家眷都赶到大门外。不一会,宅子里冒起了火光和浓烟。有人骂道:“你们这群强盗,烧杀抢掠,早晚会有报应的。” 为首的黑衣汉子凶相毕露,抬脚将一颗头颅踢进人群,骂道:“他娘的,谁再啰嗦,老子宰了他。” 人群中一阵惊恐,很快又平静下来。一个个都低下头,不敢往前看。又等了一会,宅子四处都腾起了烟火。黑衣汉子招呼一声,领着十几个黑衣人离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人群登时散乱开来。有人扑到尸体旁,痛哭不已。有人指着天,大声咒骂。有人叫嚷着,要冲进大门。有人高声呼喊,找人来救火。 “都住嘴”,最前面的一个老妇人喝道,慢慢转过身来,扫视众人一眼,骂道:“不中用的东西,都给我站好了。这把火烧得好,叫天下人都看看,裴家出了不肖子孙,才落得如此下场。” 几个妇人走上前来,争着搀扶老妇人。老妇人却挥手推开,喝道:“都退开。平日里一个个争风吃醋,小肚鸡肠,便以为有多大本事么?我恨不得跟老爷一起走了,也早些落得清静。” 众家眷都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只有几个受了惊吓的幼儿,不停地哭闹。 约莫四更天,宅子已火光冲天,照亮了小半夜空,才望见十几匹快马疾驰而来。当头一个年轻人,从马背上飞身跃下,径直冲到老妇人面前,跪下磕了个头,说道:“孙儿不孝,让祖母受惊了。” 老妇人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喝道:“受惊了?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裴家落得什么下场。” 年轻人低下头去,说道:“早知如此,孙儿宁死也不进城。” 老妇人又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个孽障,还要逞强。你父亲是替你去死的。” 年轻人愣了一下,转头看见地上裴承业的尸体,起身跑过去,跪在地上哭喊,“父亲,父亲。” 后面十余骑也都停了下来,一起翻身下马。为首的是魏长风,宁无尘和祁星冉三人。三人嘀咕几句,又朝老妇人走来。其余的尽是剑宗精锐弟子,散在四周凝神戒备。 魏长风抢在前面,对老妇人躬身拜下,说道:“长风拜见舅母。” 老妇人伸手将他扶起,说道:“裴家已是破落户了,可受不起魏掌门大礼。” 魏长风心中愧疚,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舅母莫生气。我让凌师弟带人守在宅中,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没料到歹人如此狠毒。” 老妇人冷哼一声,侧过头去,没再理会他。 宁无尘和祁星冉也走到跟前,拱手行礼。 宁无尘劝道:“事已至此,还请老夫人节哀,莫要再乱了方寸,正中歹人下怀。” 老妇人回过头,冲宁无尘欠身一拜,说道:“未亡人见过宁掌门。” 宁无尘躬身回拜,说道:“无尘晚来一步,却让老夫人受罪了。” 老妇人摆了摆手,叹道:“将死之人,有什么受不了的?”又扫众家眷一眼,轻声说道:“裴家几代都与剑宗交好,还望宁掌门念往日情分,对裴家后人拂照一二。” 宁无尘瞥了魏长风一眼,拱手答道:“老夫人言重了,剑宗三派受关中裴家恩惠多年,今日裴家突遭横祸,我等定会讨还公道。” 魏长风暗自松了口气,也跟着说:“今日之事,我定要雷胡子血债血偿。” 老妇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西安城的铺子,不要也罢,只求这余下的一家老小平安无事,还请几位多多费心。”又转身对众家眷说道:“你们都来拜见宁掌门。” 众人稍稍安定下来,冲宁无尘躬身拜下。 宁无尘对拜回礼,答道:“老夫人放心,崆峒必定竭尽全力。”说话间,远处陆续赶来大批剑宗弟子。 宁无尘吩咐弟子送老夫人上马车歇息,又派人四周警戒,免得中了埋伏。魏长风与裴家几人叮嘱几句,又招呼来几个稳重的弟子,帮着安顿众家眷。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定 策 忙了一阵,魏长风又冲宁无尘和祁星冉使了个眼色。两人凑了过来,都是面色凝重。 宁无尘先说道:“雷胡子,怎么突然就撤了?” 祁星冉答道:“我看他是怕了。” 魏长风心中有气,说道:“早听我说的,先下手为强,裴家也不至于遭此横祸。” 宁无尘叹了口气,说道:“天风掌门让我等静观其变,也是因为当年的武林盟约。剑宗三派乃是武林领袖,总不能先违背盟约。” 魏长风瞥了他一眼,说道:“雷胡子早就大开杀戒了,还说什么盟约?” 祁星冉摇了摇头,接话说道:“这是雷胡子和裴家的过节,剑宗本不好插手。师父也没料到,雷胡子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魏长风愈发有气,说道:“他看我们躲在城中,才肆无忌惮的。天风掌门不愿得罪雷胡子,那就别插手就是,我们也不拖累昆仑派。” 祁星冉神色微变,说道:“魏师叔,是裴家不守诺言,才招惹雷胡子的。师父已经在想办法了,不让我等草率行事,只是不想落人话柄,损了剑宗声誉。” 魏长风忍不下去了,瞪了祁星冉一眼,怒道:“裴家招惹雷胡子,不也是因为救你么?现在裴家遭了难,你就要过河拆桥了?” 祁星冉盯着魏长风,眼中寒光闪烁,答道:“魏掌门,我此番下山,就是为了报答裴家。你若是不满意,我即刻回昆仑。” “莫要争了”,宁无尘抬了抬手,插话说道:“天风掌门也是顾全大局,担心武林再起争斗。如今雷胡子自作孽,我等仗剑除魔,也就名正言顺了。” 魏长风点了点头,心念一转,陡然怒火中烧,厉声问道:“好啊,宁掌门。你眼看着裴家遭难,却不管不顾,莫不是有意要找个口实么?” 宁无尘神情自若,答道:“魏师兄,天风掌门的书信你也看过,一切都是听天风掌门的安排。怎么出事了,却怪在宁某头上?” 魏长风愣了一下,颇以为然,瞪了祁星冉一眼,说道:“昆仑派不顾同宗之情,我看剑宗从此散了罢。” 祁星冉冷哼一声,说道:“魏掌门,话不要乱说。若没有昆仑派,华山的香火只怕早就断了。” 魏长风怒不可遏,登时便要发作。 宁无尘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劝说道:“魏师兄息怒。剑宗三派唇亡齿寒,倘若自相争斗,更不是雷胡子的对手。你们莫忘了,他还是四海盟的盟主。” 魏长风强忍住怒火,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祁星冉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三派合并之事,我也劝过师父,他老人家就是不肯听。” 宁无尘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武林中不单黑火肆虐,又多出来个四海盟,剑宗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等不如直接上昆仑,面见天风掌门,力推三派合并,再去找雷胡子算账,替裴家讨还公道。” 魏长风连连点头,当即说道:“宁掌门所言极是。事不宜迟,我等明日便上昆仑。”又侧头看向祁星冉,问道:“祁师侄,以为如何?” 祁星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师父若怪罪下来,我独自承担便是。” “好”,宁无尘拱了拱手,赞道:“祁师侄气度不凡,果然有宗师风范。日后剑宗前途,都要依仗祁师侄了。” 祁星冉颇有些得意,拱手回礼,说道:“宁师叔过誉了。三派合并后,还须两位师叔多多提点。” 三人相对一视,都是心意相通,又接着商议安置裴家之事。过了一会,魏长风把裴继礼叫过来,问了几句,又让他去听听老夫人的意思。宁无尘插话说,西安城里怕不太平,想邀裴家到崆峒山下暂住些日子。裴继礼拱手答谢,当即走过去,禀报老夫人。 不一会,裴继礼就过来回话,老夫人仰慕崆峒仙境已久,也想带了家人去叨扰几日。宁无尘当即答应下来,又与魏长风和祁星冉议定,先护送裴家人回崆峒,再一起上昆仑,借着昆仑试剑之名,力推三派合并。魏长风又安排下去,大队人马护送家眷进城,留下少数人处置后事,也守住宅子四周,免得有人再趁火打劫。 过了两日,西安府衙发出海捕文书,缉拿劫掠裴家的强人。江湖上也风声四起,雷盟主挑了关中裴家,剑宗三派连屁都不敢放,四海盟一时威名无二。又有消息说,雷胡子公然挑衅武林正统,七大派已经着手谋划,四海盟只怕会落得当年魔教的下场。 徽州,城南。 练溪绕城而过,流向东南汇入新安江。江口往东二三里,有一处乱石浅滩,远远能望见栖凤山。时辰尚早,江边薄雾还未散去,叶正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身旁摆了一根钓竿,只盯着江面,一动不动。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又变成急促的呼吸声。 叶正也不回头,说道:“习剑之人,切忌心浮气躁。” 来人深吸了口气,说道:“找了你一天一夜,快跟我走。” 叶正心中一动,问道:“出什么事了?” 来人答道:“宅子里闯进来一个高手,擒住了小月。”等了等,又说道:“不像是六扇门的人。” 叶正回过头来,扫了杨锐一眼,低声问道:“你的纤云剑呢?” 杨锐两手空空,神情焦急,答道:“被那人夺去了。” 叶正微微一惊,慢慢站了起来,说道:“走,回去看看。”说完两人一前一后,提气朝城里疾纵而去。 不到两刻钟,两人赶到了城东小宅外。宅子里静悄悄的,半扇木门虚掩着。叶正稍稍停了片刻,暗自调匀内息,推开门走了进去。 吴小月守在门里,双手握着铁剑,神情紧张,登时又笑了出来,说道:“叶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叶正点了点头,不觉松了口气。 杨锐抢上前去,上下打量吴小月几眼,问道:“小月,你没事罢?” 吴小月摇了摇头,答道:“没事。小红姐姐求情,那人真放我走了。可我又担心她,只好守在门口,等你们回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心 音 “没事就好”,杨锐长舒了口气,又问道:“他没有为难你罢?” 吴小月笑了出来,又摇了摇头。 叶正问道:“他还在宅子里?” 吴小月转身指了指后面,答道:“还在后院花厅,非让小红姐姐弹琴给他听。” 叶正沉吟片刻,伸手夺过吴小月手中的铁剑,说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 杨锐接话说道:“不行,我跟你进去。” 吴小月跺了跺脚,也说道:“我也要去。” 叶正扫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当即往里走。进了前厅,便隐约听见琴声,等走进后院,听得愈发清晰。琴音时高时低,平和肃穆,却无萧杀之意,与小红平日弹的不同。叶正心中奇怪,不由得停了下来。 吴小月还要往里走。杨锐一把拉她回来,护在自己身后。 等了一会,琴声停歇,似乎一曲已终了。接着花厅的门拉开了,一个锦袍中年人,相貌堂堂,缓步走了出来。 小红也跟了出来,一边说道:“公明大哥,怎么不弹了?”看见叶正等人,又愣了一下,说道:“叶大哥,你回来了。”说完看了中年人一眼,跟着他走到院中,一起站住。 叶正冲小红点了点头,又看向中年人,问道:“你是谁?” 中年人打量叶正一眼,问道:“你就是叶正?” 叶正答道:“我是。” 中年人说道:“很好,有人请我来杀你。” 叶正思量一阵,还是认不出中年人的来历,说道:“想杀我的人很多,不知这次又是谁?” 中年人笑了出来,说道:“这次遇到我,也算你走运。” 小红神色紧张,插话说道:“公明大哥,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叶大哥的。” 中年人也没接话。 杨锐上前一步,站在叶正的身侧,沉声说道:“杀我们两个,你有这个本事么?” 中年人瞥了杨锐一眼,叹道:“你连剑都没了,还敢再来么?” 杨锐也不生气,平静说道:“那也未必。”说完抬起右手,也学叶正一般,以手代剑,指向中年人。 一丝淡淡的剑意散开。叶正暗自感叹,杨锐果然天赋过人,当即放下心来,只盯着中年人。 中年人笑了笑,说道:“你们两个,一起上罢。” 墙头忽然跳下来一个人,落在叶正身旁,笑道:“三个一起上,你还有几分胜算?” 叶正侧头打量一眼,来人一身黑衣,衣袖上绣了两圈红线,腰间插着两边匕首,透出冰冷的杀气,不禁说道:“林飞?” 林飞点了点头,说道:“大哥怕你出事,让我再来劝一劝。”又看了杨锐一眼,抽出一把短剑,抛了过去,说道:“兄弟,借你一用。” 杨锐抄起短剑,仍是盯着中年人,答道:“多谢。” 那把短剑黯淡无光,却透着萧杀之气,叶正猛然觉得熟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中年人扫了三人一眼,点头说道:“不过十几年,江湖上高手辈出,好得很。” 林飞“嘿嘿”一笑,接话说道:“你也是绝顶高手,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我看这桩买卖不做也罢,不管别人开多少钱,十二连环坞可以出双倍。” 叶正定下心神,又看向中年人,问道:“你到底是谁?” 林飞拔出另一把短剑,接话说道:“他就是血郎君。二十年前,江湖上要价最高的杀手。”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他是来找我的,你们别插手。” 林飞侧头看着他,说道:“他练成了九重琢玉功,你可不要大意。” 琢玉功,江湖十大秘传之首,可徒手断金切玉。叶正也听说过,没想到真有人能练成。 中年人仰头大笑几声,说道:“血郎君已经死了。如今我杀谁不杀谁,却也由不得旁人。” 叶正心念一动,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血郎君,也不像是来杀人的。” 中年人沉默一阵,说道:“我不做血郎君了,也一样能杀人。” 叶正不说话了,慢慢抬起铁剑,横在胸前。 中年人目光落在铁剑上,低声问道:“你的剑,真有那么快?” 叶正问道:“谁告诉你的?” 中年人冷笑一声,说道:“平城叶正,快绝天下。用剑,只求快可不行。” 叶正说道:“快,只是第一步。” “哦”,中年人颇为好奇,问道:“不知你的剑,到了什么地步?” 叶正真气运转,心空意明,平静说道:“我不想杀人。” 中年人摇头笑道:“你杀不了我。” 小红看着两人,目光焦急,插话说道:“叶大哥,我以后给公明大哥弹琴就是,你们别打了。” 叶正看了小红一眼,说道:“小红,这里不是胭脂巷,没人能逼你弹琴。” 小红脸色微红,慢慢低下头去。 中年人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说道:“她不弹琴,你就得死。” 叶正不说话了。院子里陡然安静异常,似乎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叶正心念一动,长剑若浮光掠影,已然刺到了中年人面前,透出迫人的剑意。 转瞬间,剑意如冰雪消融。叶正后退一步,右臂酸麻不已,垂在身旁动弹不得。 铁剑被中年人双掌夹住,剑尖已然刺中了咽喉,剑柄犹自上下抖动。 中年人双掌松开,铁剑跌落地上,叹道:“心剑合一,独步天下。难怪以他的本事,还会忌惮你。”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我杀不了你。” 中年人大笑出来,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么?” 叶正不说话,只看了小红一眼。 中年人也看向小红,轻声说道:“因为她替你求情,我不想让她伤心”。 杨锐和林飞都长舒了口气。 小红低着头,冲中年人欠身行礼,说道:“叶大哥是个好人,多谢公明大哥了。” 叶正心中不忍,说道:“小红,不用勉强自己。” 中年人却叹息一声,看向叶正,问道:“她说,你不喜欢听她弹琴?”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我只是听不懂。” 中年人不依不饶,又问道:“琴乃心音,听不懂曲子没关系,可她的心意你也不懂么?” 叶正怎么会不懂,可懂了又能如何。 中年人接着说道:“她身世可怜,只有琴弹得好,所以才愿弹给你听。她只想把她最好的东西给你,你却偏要伤了她的心。” 叶正愣了一下,原来天下的痴情人都是一般,只想把自己最好的给对方。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 恨 中年人又看向小红,慢慢说道:“她为了救你,连自己都不顾了。你却丝毫不领情,难怪这世间的痴情女子,愈来愈少了。” 叶正心中愧疚,不由得扫了小红一眼。 小红低着头,眼角流下两行泪水。 中年人轻轻一笑,又盯着叶正,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你心里想着别的女人,所以才听不见,也看不见,整日都躲出去,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叶正明白了,深吸了口气,冲中年人说道:“我听不见,你却听得见。我看不见,你却看得见。所以她才肯答应,替你弹一辈子琴。” 中年人“哈哈”大笑,不再说话了。 叶正看向小红,说道:“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走。” 小红擦了擦眼泪,冲叶正躬身拜下,说道:“多谢叶大哥救了我。可我已经答应公明大哥了,以后不论如何,都要跟着他。” 叶正心中茫然若失,舒了口气,说道:“你去罢,他不会亏待你的。” 小红想了想,走到叶正身前,低声说道:“叶大哥若真想着什么人,千万别埋在心里。你自己不好受,她肯定也很难过。” 叶正苦笑不已,轻轻摇了摇头。 中年人说道:“小红,我们走。” 杨锐上前一步,将短剑横在胸前,说道:“把纤云剑还给我。” 叶正心中一惊,侧身看向杨锐,又冲林飞使了个眼色。 中年人也不答话,缓步朝杨锐走去。 杨锐一动不动,握着短剑的手稳若磐石,整个人就像一柄在鞘中低鸣的宝剑,透出凌厉的剑气。 中年人离杨锐只剩一步,停了下来,点头说道:“很好。以后记住,不论如何,都不要轻易出剑。” 小红连忙走上前,劝说道:“你的剑就在厅里,我去拿给你。”又看了一眼中年人,转身快步走进花厅。 不一会,小红走了出来,身后背了一只琴盒,双手捧着一柄长剑,递给杨锐。 杨锐右手放下,左手接过长剑,侧身让开。 中年人冲小红笑了笑,不再说话,自顾走了出去。 小红冲吴小月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叶正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等一会,杨锐长舒了口气,把短剑还给林飞,拱手说道:“崆峒派杨锐,多谢朋友相助。” 林飞怔了一下,拱手答道:“十二连环坞林飞,幸会。” 杨锐神色微变,又打量林飞几眼,也不再说话了。 林飞转头看向叶正,说道:“叶兄弟。” 叶正走近两步,问道:“雷总舵主可还好?” 林飞笑道:“放心,好得很。” 叶正想了想,转头看向吴小月,指了指杨锐,说道:“他饿了一天一夜,你带他去找些吃的。” 吴小月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做的东西,只怕他吃不惯。” 杨锐接话说道:“我若是饿了,连石头都吃得下。” 吴小月“噗嗤”笑了出来,看着杨锐,说道:“看在你救我的份上,给你做好吃的。”说完领着杨锐走回前院。 等了片刻,叶正对林飞拱手行礼,说道:“多谢相助,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林飞摇了摇头,拱手回礼,说道:“叶兄莫要多想,隐前辈对大哥有恩,上次出手伤你,也是逼不得已。前些日子,大哥听说有人要对付你,专门让我来一趟。”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师父已过世多年,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罢。” 林飞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大哥劝你离开徽州,人心难测,说不得又要遭算计。” 叶正沉默一阵,轻轻点了点头。 林飞“哈哈”一笑,拱手说道:“叶兄保重,告辞了。” 叶正猛地又看见那两把短剑,忍不住问道:“你这两把短剑,可是梅岭天恨前辈之物?” 林飞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乌金短剑的?” 叶正想了一会,慢慢说道:“二十多年前,师父身负重伤,带着我去找天恨前辈,在园子里躲了几个月。前辈曾对我说,世人有七大罪,每罪皆可杀,恨不能杀尽天下罪人。可他整日只用两把短剑杀猪屠狗,换来酒肉与师父一起吃。两把剑锋利异常,我至今都记得。” 林飞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后来他又说,人心是杀不绝的,自称梅岭愚夫,躲在园子里再也不肯出来。两把乌金短剑也换了名字,一把叫疏影,一把叫暗香。”说完抽出两把短剑,递给叶正。 叶正小心接过来,端详一阵,叹道:“一晃二十多年,前辈已将短剑传给了你。” 林飞出神一阵,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他收了两个孤儿做弟子,一个取名叫梅翔,一个叫林飞。梅师兄挑了疏影剑,我只得了暗香剑。” 叶正怔了一下,将两把短剑还给林飞,说道:“两把剑,自是传给两个人。” 林飞接过短剑,插在腰间,沉默一阵,说道:“十年前,我替梅师兄挡了一剑。十年后,他还了我一剑。这两把剑,总算凑在一起了。” 叶正没再多问,劝道:“世间无常,总有聚散离合,林兄弟不必伤怀。” 林飞仰头大笑几声,说道:“聚散都是命,今日遇见叶兄,也是缘分。不如随我去洛阳见大哥,兄弟们一起喝酒吃肉,岂不比躲在这钓鱼强。” 叶正心中感动,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江湖纷乱,还是这里清静。” 林飞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清静?这世上哪里有清静的地方?血郎君原本要对付杜威的,你可猜得出,谁让他来找你?” 叶正不愿猜,就算猜出来了,也是徒增烦恼,轻轻摇了摇头。 林飞叹了口气,又说道:“我知道,你看不惯十二连环坞做贼,可六扇门又能好到哪去?”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林兄弟莫要误会,我已经不做捕快了。” 林飞怔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我也不叨扰了。叶兄,有缘再见。” 叶正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林飞“哈哈”一笑,拱手还礼,纵身跃上墙头,再一闪不见了踪影。 第二百二十四章 苦 守 叶正心中烦闷,不觉又运起了空明吐纳功,丹田真气周天运转。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看见身后有人走过来,真气复归丹田,叶正当即回过神来,只见杨锐提了一只食盒,陪着吴小月走过来。 吴小月笑道:“叶大哥,来尝尝我的手艺。” 叶正扫了食盒一眼,点了点头。三人一同走进花厅,在桌旁坐下。 吴小月抢过食盒,掀起盖子,从里面取出一盘干笋、一条熏鱼、一只荷叶鸡、三根糯米藕,还有一壶温好的米酒,兴奋说道:“怎么样,我厉害不?” 杨锐嗤笑几声,说道:“都是现成的吃食,算不得本事,可也比你学剑强多了。” 吴小月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有本事,就别吃。” 杨锐也不接话,自顾撕下一条鸡腿,先吃了起来,一边夸赞不已。 叶正笑了笑,倒了一杯酒,也吃了起来。 只片刻功夫,杨锐一人便将酒菜吃了大半,伸手抹了抹嘴,看着叶正说道:“小月再住这,怕是不安全。” 叶正放下筷子,转头看向吴小月。 吴小月咬了咬嘴唇,说道:“那我还是回涵香园,自己在家等着。” 杨锐摆了摆手,说道:“回吴宅更不安全,我搬进来,陪着你。” 吴小月吃了一惊,脸色微红,说道:“我,我可没说让你陪。” 杨锐笑而不语,又喝了一杯酒。 叶正想了想,说道:“铭心早说要接你上山,你还是回逍遥山庄罢。” 吴小月愣了一会,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婉姐姐一个人在山上,我去陪陪她。” 杨锐叹了口气,又说道:“那也别耽搁了,下午就走。” 吴小月转头看向杨锐,轻声问道:“我回山庄了,你还会来看我么?” 杨锐板起脸了,慢慢说道:“我只在江边悟剑,若是得了空,倒也可以指点指点你。” 吴小月松了口气,忽然又转头瞪了他一眼。 叶正扫了两人一眼,不觉感慨万千,想劝杨锐专心习剑,却又开不了口。 吃过饭,杨锐先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吴小月匆匆收拾了一个包袱,出门上了马车。杨锐低声叮嘱了几句。叶正也跳上马车,送她回栖凤山。 两人在山庄大门外下了车。车夫自顾赶了马车下山。叶正让仆人进去通报,与小月在门外等了一会,便看见程婉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吴小月连忙走上前去,拉着她说个不停。程婉不施粉黛,依然光彩照人,只是有些日子不见,消瘦了许多。叶正侧过头去,不敢多看,只等吴小月说够了,才上前一步,拱手告辞。 程婉迟疑一下,说道:“叶兄,方才小月说了,让你在山庄住一晚再走。” 吴小月连连点头,说道:“叶大哥,今天多亏了你。婉姐姐说了,要给你做好吃的。” 叶正也没再说什么,跟在两人身后,走进山庄大门。三人径直进了语冰堂。程婉先将叶正送到客房门口,再陪小月进了另一间客房。 叶正在房内盘腿坐下,闭目运气,又练起空明吐纳之法。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叶正睁开眼睛,天色已经黑了,起身拉开门,却是仆人来请吃饭。 进了饭厅,程婉和吴小月早已在桌旁坐下。桌上摆了几样好看的点心,几盘菜蔬,还有一大盘肉食和两坛酒。 程婉寒暄几句,招呼两人吃饭。酒肉都合胃口,叶正吃得颇为尽兴,等程婉先送吴小月出去,才起身独自走回房间。 刚坐下不久,外面又有人敲门。叶正走过去拉开房门,却是程婉站在外面,手中拎了一只茶壶。 叶正连忙让开,说道:“进来坐罢。” 程婉走进房间,径自在桌旁坐下。叶正带上门,跟了过来,坐到程婉对面。 程婉给叶正倒了一杯茶,说道:“烧酒上头,我给你煮了一壶醒酒茶。” 叶正当即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下,只觉得酸酸甜甜的,说不出的好喝。 程婉笑了笑,又给他倒了一杯,说道:“小月好多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叶正摇了摇头,不禁又想起了杨锐。 程婉沉默一会,低声问道:“听小月说,你们今天遇到了歹人?”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那人是冲我来的,只怕不会轻易罢手,这才送小月上山。” 程婉叹息一声,说道:“叶兄受祸,想必与山庄脱不了干系。我跟侯爷说了,派人去了趟若水观。叶兄以后再有难处,可以去观中找静和真人。” 叶正拱了拱手,说道:“多谢。程姑娘独自在山中,更要小心。” 程婉轻轻一笑,说道:“我一个外人,没有谁会在意的。” 叶正沉默一阵,深吸口气,说道:“跟我走,我送你回程家。” 程婉摇了摇头,慢慢说道:“叶兄有心了。祖父赶我出家门,也是情非得已。你若再把我送回去,岂不是让他老人家为难?” 叶正心中不平,忍不住说道:“你不愿为难别人,就只为难自己么?” 程婉笑了笑,也没接话。 沉默一会,程婉看着叶正,问道:“小月有侯爷照看,不会有事的。叶兄明日还回城中么?”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我每日在江边钓鱼,再拿去换酒吃,倒也自在。” 程婉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就打算,钓一辈子鱼么?” 叶正心念一转,不觉低下头去。 程婉目光闪了闪,轻声问道:“我从未去过江北,平城可有钓鱼的好地方?”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我守在山下,只是怕你有事。” 程婉怔了一下,双目晶莹水润。 叶正拿定注意,深吸了口气,又说道:“我答应过端木公子,照看好你。你放心,等他回来,我就走。” 程婉侧过头去,眨了眨眼睛,说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起身走了出去。 叶正将一壶茶喝尽,却丝毫没有睡意,又在地上盘腿坐下,继续吐纳练气。 太湖之滨,吴中。 吴中自古便是鱼米之乡,江南富庶之地。山水灵秀,文运昌盛,历朝历代皆是有名的进士之乡。本朝许多翰林清流,也出自吴中。 端木铭心陪着柳依依和孔秀,一路游玩,过了一个多月,才从湖州上船来到吴中,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吴中城里园林遍布,小桥流水,画舫穿梭。三人每日都是闲逛,一晃又过了十多日。端木铭心和孔秀游颇为尽兴,柳依依却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百二十五章 湖 畔 这日一清早,端木铭心买了些糕点,走到隔壁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柳依依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 两人走到在小桌旁坐下。端木铭心放下糕点,说道:“我买了些好吃的,你尝尝。” 柳依依摇了摇头,似乎没什么胃口。 端木铭心扫了一眼,也没看到孔秀,问道:“孔秀去哪里了?” 柳依依也不看他,答道:“一早就出门了。你们出去逛罢,我今日有些累。” 端木铭心笑了笑,伸手拉了拉柳依依,劝道:“走罢,我陪你去宝带桥逛逛。” 柳依依白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端木铭心握住她的收,低声说道:“我托掌柜的打听了一下,宝带桥附近几个庄子,都是柳姓人家。” 柳依依冷哼一声,嗔道:“你玩够了么,现在才想起来?”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陪笑道:“别生气了,都怪我。快吃些点心,吃饱了好赶路。” 柳依依笑了出来,轻轻挣开手,先挑了一块糕点,塞到端木铭心口中,又挑了一块自己吃。 正吃着,房门被推开了。孔秀一身书生打扮,大步走了进来,扫了两人一眼,笑道:“哎呀,什么好吃的?” 端木铭心有些不好意思,冲她“嘿嘿”笑了笑。 柳依依咬了一口糕点,说道:“铭心给我买的糕点,你也来尝尝。” 孔秀往桌子上扫了一眼,也坐了下来,摇头说道:“红豆糕太腻了,你也少吃些罢。” 柳依依也不理会她,又咬了一大口,细细咀嚼着。 端木铭心冲柳依依使了个眼色,对孔秀说道:“今天你自己逛逛罢,我要陪依依出去一趟。” 孔秀也不在乎,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城中风传,有强人打劫商户,你们也小心一点。” 柳依依怔了一下,也不顾上吃了,连忙说道:“我们想去宝带桥打听消息,秀儿姐姐也一起去罢。” 孔秀瞥了端木铭心一眼,问道:“不会扫你兴罢?”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答道:“你去,当然更好了。” 孔秀冷哼一声,摸了摸肚子,说道:“好什么好,我肚子还饿着呢。”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连忙把糕点推了过去,说道:“别饿坏了,你也吃点。” 柳依依瞪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你不明白么,秀儿姐姐不喜欢吃甜食。”又看向孔秀,说道:“别生气了,我去给你买馄饨吃。” 孔秀“噗嗤”笑了出来,看了柳依依一眼,说道:“甜食我也喜欢。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抢你的。” 柳依依脸色微红,说道:“秀儿姐姐,又取笑我。” 孔秀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宝带桥也不急,我先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端木铭心心中好奇,问道:“什么好地方?” 孔秀也不看他,只冲柳依依问道:“想去看看么?” 柳依依点了点头,答道:“秀儿姐姐带我们去,自有她的道理。”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明天我们再去宝带桥。” 孔秀“咯咯”直笑,说道:“还是依依聪明。快收拾东西,我们要换个地方。” 端木铭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回房收拾好的行李,又替孔秀和柳依依背了包袱。结了房钱后,孔秀领着两人走出客栈,只往西南方向走。 三人走走歇歇,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太湖岸边。只见水天一色,烟波浩渺,端木铭心不觉心旷神怡,直招呼柳依依看风景。柳依依也不理会他。 沿着湖边小道,又走了几里路。远处一片果林,尽是枇杷、杨梅和橘子树,红红艳艳的橘子挂在枝头,甚是好看。 孔秀带着两人,拐进了果林。林子深处,临湖一处小院,扎着竹篱笆,两扇木门半敞着。 走到门前,端木铭心往里打量几眼。小院颇为幽静,正中五间砖房,两侧各有三间草房。左侧草房顶上,还立着一根烟囱。 孔秀左右看了看,笑道:“不错,不错,我们到了。”说完推开木门,先走了进去。 端木铭铭心叹道:“吴中高人辈出,却不知是哪位隐居在此?”说着心念一动,不由得侧头瞥了柳依依一眼。 柳依依也没答话,走进院中,缓缓扫视一眼。端木铭心只跟在她身后。 孔秀也不等他们,径直走进正屋,不一会又走回门口,喊道:“站着干什么,快进来。” 两人一同走进正屋。屋里一应家具俱全,收拾得干干净净。厅首挂了一块匾,写着“涤心堂”三个大字,两边一对楹联,写着“静思明德”“止于至善”。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刚要问话,孔秀一把接过包袱,又指了指左侧房间,说道:“你去那边。”当即拉着柳依依,进了右侧的房间。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踱进左侧房门,却是一间清雅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简帛古籍,左边一扇月门,连着里面的卧房。端木铭心暗想,此处莫不是柳御史的祖屋,打量几眼,放好包袱,又退了出来,走进右侧的房间。 中间一张方桌,上面摆着棋盘。靠窗一张琴案,窗户已经支了起来,外面碧波万顷。柳依依正抱着琴,小心安放在琴案上。 孔秀站在柳依依身旁,转头看向端木铭心,问道:“喜欢这院子么?” 端木铭心走了过去,点了点头,问道:“谁家的宅子?” 孔秀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的。” 端木铭心却不相信,“嘿嘿”笑了笑,说道:“你若肯学琴棋书画,还会去做飞贼么?” 孔秀神色不悦,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倒是样样都学了,考上状元了么?” 端木铭心也觉得说错话了,点头笑道:“状元又怎样,我看也未必比你好。” 孔秀冷哼一声,也不卖关子了,说道:“这里原本是沈二爷读书的地方,现在成我的了。”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不禁又有些担心,低声问道:“苏州沈家的宅子,你怎么得来的?” 孔秀笑了笑,又看向柳依依,低声说道:“妹妹也喜欢这里,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柳依依却不说话,自顾坐下,随手拨了一下琴弦,不觉又弹了起来。琴声婉转悠扬,隐隐透着愁思。 第二百二十六章 姑 射 一曲终了。孔秀先说道:“真好听,你也教教我罢。” 柳依依回头一笑,说道:“你这么聪明,多弹几次,只怕就要强过我了。” 端木铭心听出了柳依依的心思,插话说道:“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再去宝带桥看看。” 孔秀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就算去了,你们只怕也打听不出什么。” 端木铭心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也好过在这坐等罢。” 柳依依转过身来,叹道:“今日倦了,哪里也不去。”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当即说道:“你们在这休息,我回城里打听打听。” 孔秀摆了摆手,连忙说道:“柳御史的案子是钦案,你胡乱打听,可莫要惹出麻烦。” 端木铭心看着孔秀,心念一动,低声说道:“你肯定有好主意,快告诉我。” 孔秀白了他一眼,也没接话。 柳依依也看向孔秀,说道:“秀儿姐姐,要不你带他出去打听一下?” 孔秀沉吟片刻,冲柳依依点了点头,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也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依依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孔秀嗤笑一声,说道:“这里是沈家的园子,没人敢来闹事的。” 柳依依看向端木铭心,催促道:“快去罢,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点了点头,对孔秀说道:“我们走罢,早去早回,免得依依担心。” 孔秀冷哼一声,看着柳依依,低声说道:“别出去乱走,等我们回来。”说完先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冲柳依依笑了笑,也跟了出去。 两人前后走出了果林。端木铭心几步赶了上去,问道:“我们去哪里?” 孔秀也不看他,答道:“跟我走便是,还能害了你么。” 端木铭心不敢多问了,只跟在后面走。 过了一会,孔秀放慢了脚步,侧头问道:“柳御史的案子,过去十几年了,还打听做什么?” 端木铭心笑了笑,答道:“依依的身世,我也想知道。” 孔秀轻叹一声,说道:“只怕知道了,又要后悔。” 端木铭心不觉奇怪,问道:“后悔什么?” 孔秀沉默一阵,转头看着端木铭心,忽然问道:“你想知道我的身世么?”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孔秀年纪轻轻,独自行走江湖,想来也是个可怜人,轻声问道:“你家在哪里?” 孔秀深吸了口气,答道:“我自小跟师父住在一座山上,师父管它叫姑射山。” 端木铭心惊叹一声,笑道:“姑射山可是座神山。山上住着仙人,吸风饮露,肤若冰雪。原来说的就是你。” 孔秀白了他一眼,也笑了出来。 端木铭心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孔秀也不遮掩,答道:“我师父就是我娘。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不告诉她罢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问她?她又为什么不告诉你?” 孔秀轻轻一下,说道:“我不问她,是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反正她就是我娘,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分别?”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不觉有些心疼她,又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孔秀长舒了口气,说道:“我们住在山上,过了好些年开心的日子。” 端木铭心莫名担心,低声问道:“你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孔秀摇了摇头,说道:“后来,师父死了。我一个人害怕,就下山替师父做些事情。”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问道:“那你父亲,就不管你和你娘么?” 孔秀突然不高兴了,瞪了他一眼,喝道:“你个呆子,乱扯什么?我就是告诉你,不知道身世又怎样,我跟师父一样过得开心。现在江湖上乱糟糟的,你和依依安心过日子就是,何苦去打听那些旧事?” 端木铭心深以为然,人死不能复生,翻出那些旧账来,又能怎样,不由得点了点头,忽然心念一转,说道:“江湖纷乱,你也别出去闯荡了。不如留下来,我们三个人过清净的日子。” 孔秀怔了一下,脸色微红,低声骂道:“你个呆子,一肚子坏水,别做梦了。” 端木铭心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嘿嘿”笑了笑,说道:“依依一向把你当姐姐看,肯定也想你留下来。” 孔秀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我若真留下来,她不高兴怎么办?”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也没敢接话。 两人沉默无语,又走了一段,前面却是一处渡口。端木铭心看了一眼,岸边停靠了条大船,船上已经站着许多旅客,岸上还有两人,正要往船上走。 孔秀低声说道:“快走,我们也上船。” 端木铭心早听说太湖岛屿颇多,景色优美,暗想去岛上逛逛也好,当即点了点头。 孔秀快走几步,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船家,等一等。” 岸上两人当即停了下来,转头大声催促。 端木铭心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刚到渡口,船头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扫了两人一眼,催促道:“你们两个,快些上船,庄主已等候多时了。” 端木铭心也没多问,跟着孔秀上了大船。岸上两人左右看了看,也快步走上船,抽回了船板。船头那管家当即吩咐开船。 人群中有人问道:“范四哥,怎么不见陈李二位掌柜?” 管家转过身来,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掌柜放心,他们两个昨日已经进庄了。”说完也不再理会众人,与身旁两人低声嘀咕起来。 人群中议论开来,“哎呦,昨天就进庄了,也不知谈妥了没有?”“谈不妥又怎样,除了范二爷,我等还能指望谁?”“也是啊,这太湖水面上,除了范二爷,还有谁敢惹那条大白鱼。”“莫再操心了,见了二爷不就知道了。” 有几人唏嘘不已,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端木铭心颇觉奇怪,转头打量几眼,船上站了二十多个人,都是员外摸样,身边一个留着长须,面有忧色, 端木铭心冲他拱了拱手,低声问道:“员外叨扰了,这船是要去哪里?” 那人瞥了他一眼,答道:“当然是去范家庄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登 岛 端木铭心赔笑几声,又问道:“范家庄,又是什么地方?” 那人愣了一下,打量端木铭心几眼,低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孔秀在一旁拱了拱手,接话说道:“掌柜的莫怪,我家少爷一直在京城游学,昨日才回来的,却叫老爷打发来见范二爷。” 那人又看端木铭心一眼,神色略有缓和,说道:“年轻人,要好好读书,考取了功名,就不用受罪了。”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点头说道:“员外教训得是。” 那人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就看绿萝岛的范太爷,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老大中了武举人,如今在北边做了大官。老二老三都拜高人为师,学了一身好本领,可是了不得。我等没靠山的,日日受那飞鱼帮欺压,也只得央求粮米巷陈李两位掌柜,求范二爷出面主持公道。今日范二爷约我等进庄,就是为了此事,也不知会开出什么条件。” 端木铭心听到飞鱼帮,不觉气上心头,说道:“又是那伙歹人,衙门为何不管?” 那人冷笑几声,说道:“若是沈家钱家的事,县衙自是管到底。我等若去告官,只怕先要倾家荡产。” 端木铭心忿忿不平,喝道:“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瞥了他一眼,不愿再理会了,转身走开,自去找相熟的人说话。 孔秀拉了拉端木铭心,低声说道:“别乱说话了,若让飞鱼帮的人知道,你还想在吴中落脚么?” 端木铭心只担心柳依依,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那飞鱼帮什么来头?” 孔秀轻轻一笑,答道:“飞鱼帮原本也是穷苦渔民,太湖里强盗众多,他们帮着商户对付强人,也得些救济讨生活。后来湖里的强盗都赶走了,他们反倒胃口大起来了,每月跟城中商户收例钱,胆子越来越大。听说前些日子,他们告知城中商户,太湖周边的鱼米出产,都要走飞鱼帮的码头船只发运。商户们不得已,才来范家庄求救的。”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说道:“岂有此理,官府不管吗?” 孔秀摇了摇头,答道:“有人出面治住刁民,官府省了许多麻烦,还能多收不少银子,谁会出来管?” 端木铭心皱紧眉头,说道:“官府不管,武林中也没人主持公道么?” 孔秀嗤笑几声,问道:“上个月洛阳武林大会,你知道谁做了盟主么?” 端木铭心只顾游玩,也没有在意江湖上的消息,轻轻摇了摇头。 孔秀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十二连环坞的雷公做了盟主,聚集了上百门派,号称四海盟。飞鱼帮就是其中之一。也是仗着雷公的名头,他们才敢这么大胆的。” 黑道老大做了武林盟主,端木铭心还真是没料到,不禁问道:“七大派也不管么?” 孔秀又笑了笑,答道:“怎么不管?青城派和唐门还有南宫家,也召集了三十多个名门正派,结成了正道盟,要惩奸除恶,维护武林正统,还推了一个图家后人做盟主。一个武林却冒出来两个盟主,早晚要打起来的。” 端木铭心听说过鹰爪门的事,问道:“图家不是被丐帮灭了门么?” 孔秀点了点头,说道:“还剩了根独苗,倒有些骨气。听说他一路跟着青城派,在山门下跪了三天三夜,木桑道长才肯收他做弟子。唐门的唐贞仁又认他做义子,联手推他做了盟主。四海盟,正道盟,再加上少林、武当和黑火,往后江湖上可就热闹了。”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看着孔秀,问道:“这些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孔秀目光闪闪,答道:“还不是担心你,我才去打听的。”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孔秀侧过头,也不接话。 端木铭心思量一会,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替他们主持公道。” 孔秀又转过头来,说道:“你又想逞英雄了,可莫忘了黑虎堂的事。”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去飞鱼帮,找他们帮主谈谈。” 孔秀嗤笑几声,问道:“你去谈什么,劝他们做好人?” 端木铭心想了想,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孔秀目光一闪,答道:“先去范家庄看看,实在不行,那就挑了飞鱼帮。”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你今天挑了飞鱼帮,过几天又冒出个飞蛇帮,那可怎么办?” 孔秀冷哼一声,说道:“那就再挑了它,看谁还有这个胆子。”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杀来杀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又冲孔秀笑了笑,低声说道:“还是我去劝劝他们,放下屠刀做好人,免得被你挑了。” 孔秀“噗嗤”笑了出来,说道:“真是个呆子。”笑了一会,忽然又不笑了,只看着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不觉有些心虚,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孔秀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湖面,不再说话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前方望见一座岛屿,岛上树林茂盛,郁郁葱葱。客船在岛上渡口靠了岸。端木铭心打量几眼,岸边一片柳树林,林间隐现一处宅院。 管家大声说道:“诸位掌柜,都下船罢,莫让庄主等着急了。” 船上众人拱手应诺,相继走下船去。 孔秀拉了拉端木铭心,低声说道:“进去之后,别乱说话,这次听我的。”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两人跟着众人下了船,穿过柳树林,到了宅院大门外。 宅院颇有些气势,门口立了两尊石狮子,还站着四个背刀的劲装大汉。一个锦袍中年汉子,从门里迎了出来,拱手说道:“诸位辛苦了,里面请。” 众人都拱手还礼。有几个人谢道,“劳烦三爷了。”“三爷,许久不见了。”“三爷出来相迎,真是天大的面子。” 锦袍汉子摆了摆手,只冲后面喊道:“范成。两位贵客怎么还没来?” 那管家从后面赶了上来,拱手答道:“二位贵客不是二爷亲自去接么?我在渡口等了多时,也没有见到两位。” 第二百二十八章 闯 庄 锦袍汉子登时怒了,喝道:“别废话了,你快去渡口等着,再派人去城里醉香舫问一问。” 管家连连点头,转身又跑了回去。众人也不敢多管,相继走进大门。 院里两侧都是练武场,一边插着刀枪剑戟,一边堆着练力气的石头墩子。正中站着两排劲装大汉,都带了刀剑,一溜排到前厅门口。 端木铭心暗道,果然是出过武举人的,可练这些功夫,沙场冲杀还能用得着,行走江湖只怕还差得远。 两人混在人群中,跟着进了大厅。厅中摆了十来张桌子,早已坐满了大半。众人当即散开,找各自相熟的坐下。端木铭心跟着孔秀,边角找了两个空位坐下,又冲同桌几个人点头示意。桌上几人都是面有忧色,也没理会他们。 端木铭心扫了一眼。厅中尽是员外打扮的生意人,桌上摆着茶水点心,却没见有人拿来吃。旁边桌上有人低声抱怨,“也不晓得,范家肯不肯替我们出头?”“肯出头又能怎样,例钱还是少不了的。”“你什么意思嘛?”“哎呦,你这脑子,没得救了。” 端木铭心忍不住笑了出来,孔秀在旁边掐了他一下,这才勉强收住笑声。 等了一会,门外那锦袍汉子匆匆走了进来,也不理会众人,径直走进里屋。 又等了片刻,忽然“哈哈”一声大笑,里屋走出来一个大汉,方面大耳,昂首阔步,身后跟着锦袍汉子,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员外。 大汉走到厅首,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抱歉,让诸位掌柜的久等了。” 厅中众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拱手还礼,说道,“见过范二爷。”“叨扰二爷了。”“二爷愈发精神了。” 孔秀低声说道:“这人便是范家庄的老二范大江,拜了青城派一位俗家弟子为师。他兄长叫范大海,是朝廷的军校,听说在北边立了些战功。飞鱼帮都是些江湖草莽,向来不敢招惹范家。”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暗想范二爷若肯出面主持公道,飞鱼帮肯定不敢放肆,不由得松了口气。 锦袍汉子走到范二爷身旁,抬了抬手,大声说道:“大伙静一静,都坐下说话。” 厅中众人又坐了下来。两个上年纪的员外走到前面,冲众人拱了拱手,左边一个说道:“诸位掌柜,二爷昨晚刚从京城回来,为了大伙的事情,又商议了一宿,连口热饭都没来得及吃。” 众人纷纷拱手答谢。 范二爷“哈哈”一笑,拱手回礼,说道:“前些日子,京城钟门主请我去吃酒,又邀我加入武林正道盟。如今,我太湖范家庄也位列武林正统了,锄奸惩恶义不容辞。大伙的事情,就包在范某身上。” 厅中众人都舒了口气,齐声称赞。 两位员外也冲范二爷拱手行礼。右边一个说道:“范二爷铁肩担道义,为我等出面主持公道。大伙可要知恩图报,齐心协力支持范二爷,才不会寒了天下侠士的心。” 端木铭心也觉得有些道理,轻轻点了点头。 左边那人接话说道:“我二人思量一夜,决定邀诸位掌柜结成吴中商会。大伙拧成一股绳,共同进退,往后也像沈家钱家那般,不用再受人欺凌。” 厅中众人听了后,都暗自盘算,却没有人出声附和。 不等那两人说话,厅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接着一个劲装汉子冲了进来,对范二爷拱手说道:“庄主,不好了。飞鱼帮闯进来了。” “慌什么”,范二爷脸色微变,喝道:“姓齐的莫不是吃了豹子胆?”又转头跟锦袍汉子低声嘱咐几句。 锦袍汉子点了点头,当即快步走进里屋。 厅中登时安静了下来。范二爷扫了众人一眼,冲劲装汉子摆了摆手,喝道:“走,出去会会他们。” 那汉子也不敢说话,低头领着范二爷走了出去。 等二人出了厅门,众人又纷纷议论开了。前面两个员外对视一眼,脸色阴沉下来,悄悄跟了出去。厅中众人再也坐不住了,一齐起身,涌了出去。 端木铭心和孔秀混在人群中,走到院子里。练武场上站了两伙人。一边是范二爷领着二十几个劲装汉子,都拔出了刀剑,神情紧张。一边是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手中握着鱼叉大刀各式兵刃。为首一个高瘦中年汉子,面皮白净,目光扫过院中众人,却像是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 孔秀低声说道:“那个白面汉子,就是飞鱼帮的齐帮主,听说颇有些本事。”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说道:“欺凌弱小,总算不得本事。” 孔秀叹了口气,也没再理他。 齐帮主看着众人,“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躲到这里来了,就不怕连累范二爷么?” 范二爷冷笑一声,说道:“姓齐的,你胆子也不小,敢来绿萝岛上闹事。” 齐帮主转过头去,拱了拱手,说道:“二爷说笑了。我是奉盟主之命,来奉劝二爷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二爷莫要受人蛊惑,倒不如改投四海盟,以后这太湖地界,就是你我的天下。” 范二爷“哈哈”大笑,说道:“什么四海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还真以为能翻了天么?” 齐帮主神色微变,说道:“名门正派又怎样?二爷也去了洛阳,莫忘了东莱真人的下场。雷盟主英雄盖世,一统江湖那也是早晚的事,二爷莫再执迷不悟了。” 范二爷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七大派是吃干饭的么?等时候到了,自会有雷胡子好受的。我劝你早些弃暗投明,图盟主必定不计前嫌,给你们飞鱼帮留口饭吃。” “图盟主”,齐帮主大笑不已,说道:“那小兔崽子也配做盟主?你们趁早散了罢。” 范二爷眉头紧皱,说道:“图公子出身名门,又是木桑真人的关门弟子,德才兼备年轻有为,如何做不得盟主?可不像那雷胡子,讨饭的出身,除了打打杀杀他还会什么,早晚要被武林正道剿灭。” 齐帮主脸色愈发白了,只盯着范二爷,忽然“嘿嘿”一笑,说道:“我不与你扯这些,今日只说一件事,二爷定要替他们出头么?” “不错”,范二爷拍了拍胸脯,接话说道:“行侠仗义,乃是我辈本分。齐帮主,我劝你莫要欺人太甚。” 第二百二十九章 比 武 齐帮主点了点头,说道:“范二爷,你我多年的交情,不必为此事撕破了脸皮。我看就各挑一个手下兄弟,比武分胜负。我若输了,掉头就走,如何?” 范二爷“哈哈”大笑,说道:“好。我若输了,便不再管这桩闲事。” 人群中有人惊呼出来,个个都是神情紧张。 齐帮主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洪兄弟,你来会一会范家庄的好汉。” 话音刚落,一个矫健的汉子翻身跃出,稳稳落在练武场中,冲齐帮主拱了拱手,说道:“大哥放心,包在我身上。” 端木铭心见这人身法不错,远非寻常庄丁能及,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范庄主太托大了,这些庄丁如何能与江湖好手比武?” 孔秀笑道:“你本事好,就打得过那人么?” 端木铭心想了想,说道:“也好,我去帮他们。”说完就往前走出去。 孔秀连忙拉住他,低声说道:“呆子,急什么,先看看再说。”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转念又想,范庄主只怕也有后手,再等一等也不迟,冲孔秀点了点头。 范二爷转过头去,大声说道:“乌兄弟来了没有?” 等了片刻,仍不见有人出来。范二爷脸色阴沉下来,不时回头张望。齐帮主神色自若,也不出声催促。 又等了一会,厅里跑出来一个精瘦的矮子,胡乱穿了件绸袍,腰上缠了根铁鞭,嚷嚷道:“他娘的,谁敢笑话老子?” 端木铭心望见那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怎么是他?” 孔秀也笑了出来,侧头问道:“你在边城跟他打过交道?”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此人叫乌九斤,他说自己生下来有九斤重,倒也不算坏人。” 孔秀笑道:“阴山六鬼,还不算坏人么?”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心念一转,低声说道:“范家庄是名门正派,怎么找他来助拳,就算赢了又能如何?” 孔秀说道:“赢了就是赢了,谁会管那么多?” 端木铭心看了她一眼,也不再争论了。 乌九斤已经冲到练武场中,那锦袍中年人才从厅里追了出来。 范二爷冲乌九斤拱了拱手,说道:“乌兄弟,这人找上门来生事,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乌九斤点了点头,盯着场中那汉子,大声问道:“是你不长眼么?” 那汉子怔了一下,喝道:“废话少说,动手罢。” 乌九斤当即解下铁鞭,“呼”的一声,径直打了过去。汉子吃了一惊,后退一步避开,反手抽出两把短刀,又欺身而上,与乌九斤斗了起来。 齐帮主盯着乌九斤,脸上阴晴不定。 顷刻间,两人已经斗了十余招。端木铭心看得分明,那汉子功夫根基太浅,只怕不是对手。 两人又斗了数十招。乌九斤一鞭将对方短刀打落地上,再一鞭子又将那汉子抽倒在地,还要不依不饶。却被齐帮主找了个空当,抄住鞭尾,甩手打了回来。 乌九斤跃开一步,骂道:“你娘的,要两个打一个么?” 范二爷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齐帮主,胜负已分,你还有什么话说?” 锦袍汉子也抢上前去,拦住乌九斤,低声劝说。 齐帮主将倒在地上的汉子扶了起来,又打量乌九斤一眼,问道:“范二爷,此人可是阴山六鬼中的老六?” 范二爷摆了摆手,说道:“他是谁与你无关。齐帮主,莫要食言就是。” 乌九斤推开锦袍汉子,大声说道:“老子就是,你他娘想怎样?” 范二爷脸色微变,登时皱紧了眉头。 齐帮主“嘿嘿”笑了笑,说道:“阴山六鬼投靠黑火,又是朝廷通缉要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躲到范家庄,当真以为没人认得你么?” 范二爷抬了抬手,说道:“姓齐的,话不要乱说。乌兄弟早已改邪归正,现在是范家庄的贵客了。” 齐帮主冷笑几声,盯着范二爷,说道:“你敢坏我的好事,原来是找了这么个货色做帮手。勾结黑火非同小可,今日齐某也只得替武林除害了。范二爷,可要想清楚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嘿嘿”,乌九斤毫不在意,骂道:“你娘的,老子还怕你不成。” 范二爷沉默一阵,大声说道:“姓齐的,别以为范家庄好欺负。实话告诉你,我从京城请来了两位高手,此刻就守在庄外。我劝你莫要见财眼开,害人害己。” 齐帮主仰头大笑,接话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范二爷硬是要虎口夺食,横插一手。飞鱼帮的兄弟们,也只能性命相搏了。” 锦袍汉子神色大变,厉声说道:“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我大哥是谁么?” 齐帮主“嘿嘿”笑了笑,回头扫了一眼,大声问道:“兄弟们,知道他大哥是谁么?” 身后十几个汉子狞笑起来,接话说道,“老子只认得银子,不认得什么鸟人。”“他娘的,早瞧你们不顺眼了”“今日烧了这个鸟庄,也出口恶气。” 院中众人惊恐不已,纷纷后退。有人高声说道,“齐英雄,莫要动气。”“生意上的事,怎么都好说。”“就是就是,好汉莫要动手。” 孔秀拉了拉端木铭心,低声说道:“一会打起来,你千万别动手,我自有办法。”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你自己小心,若是可以,别再杀人了。” 孔秀叹了口气,说道:“好,听你的就是。”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汉子,停在齐帮主身前,拱手说道:“帮主,盟主使者到了。” 齐帮主皱了皱眉头,喝道:“不长眼么?好好款待使者,我一会就回去。” 那汉子又拱了拱手,说道:“使者听说帮主来了绿萝岛,只让属下务必请帮主回去。” “什么”,齐帮主面有怒色,等了等,又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汉子凑近一步,在齐帮主耳边嘀咕了几句。 齐帮主愣了一阵,扫视众人一眼,冲范二爷拱了拱手,说道:“今日帮中还有要紧的事情,齐某先走一步。范二爷,后会有期。” 范二爷大笑几声,拱手说道:“齐帮主肯收手,那最好不过,往后你我的交情还在。” 第二百三十章 例 钱 齐帮主也没接话,转身说道:“走,都回去。”大步先走了出去。 十几个好汉也不敢多问,冲众人胡乱骂了几句,也跟着走了出去。 范二爷冲锦袍汉子吩咐几句。锦袍汉子点了点头,带了两个人也追了出去。 端木铭心颇觉得意外,见双方没打起来,却也松了口气。旁边有人低声说道,“怎么回事,范二爷放他走了?”“唉,例钱又怎么说?” 只过了片刻,锦袍汉子又快步走了进来,笑道:“那大白鱼也算识趣,都走了。” 范二爷长舒了口气,说道:“你先送乌兄弟进去。” 锦袍汉子点了点头,冲乌九斤说道:“乌兄弟,我们喝酒去。” 乌九斤咧嘴大笑,说道:“他娘的,那群兔崽子都跑了,老子喝酒去。”说完转身跑回厅中。 锦袍汉子又快步追了上去。 范二爷转过身来,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都看到了,飞鱼帮知难而退,你们放心就是。” 众人拱手齐声答谢。 范二爷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客气,大伙回厅中稍坐。”又冲身后的劲装汉子叮嘱几句,这才领着众人回厅中坐下。 范二爷跟先前两个员外商议几句,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飞鱼帮怕是不肯善罢甘休,我这就去给盟中写封信,再上县衙打个招呼,少陪了。”说完径自走进里屋。 两个员外冲众人抬了抬手。左边那个说道:“今日之事,大伙也看到了。范二爷替我等挺身而出,还要去上下打点,自然少不了花费。商会成立之后,也按月收取例钱,补贴范二爷的开销,总不能寒了二爷的心。” 右边那个接着说道:“当然了,入不入会,一切都听大伙自愿。若有不入会的,我等绝不勉强,可他的事情,商会也一概不管。” 厅中众人都面面相觑。有人问道:“两位掌柜,商会的例钱也好说,可飞鱼帮的例钱还收不收?” 话刚说完,厅中不少人高声附和。 两位员外对视一眼。左边那个笑了笑,慢慢说道:“大伙莫要着急。我等经营了多年,难道还不明白么?这天下的银子,就像羊身上的毛,剪得越快,长得也越快。结成商会之后,大伙互通有无,统一行市,还怕没有赚银子的机会?往后有范二爷做主,就算要多交些例钱,说到底也落不到你我头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厅中众人又是一阵唏嘘。端木铭心听这意思,却像是要落到城中黎民头上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等了一会,右边那人大声说道:“大伙都回去想一想,三天之后,我等到虎丘茶楼再议。” 厅中众都站了起来,拱手答谢,又三三两两凑到一块,商议一阵,才陆续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和孔秀也跟着众人出了庄院,穿过柳林,早有大船等在渡口。上了船后,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范二爷是名门正派中人,怎么也要收例钱?” 孔秀笑了笑,说道:“名门正派也要花银子,不偷不抢,银子从天上掉下来么?”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喃喃说道:“天上哪里会掉银子,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孔秀瞥了他一眼,叹道:“你这呆子,又胡言乱语。江湖向来如此,能有什么办法。” 端木铭心也觉得没办法,想了想,又问道:“飞鱼帮的人,怎么突然走了?” 孔秀摇了摇头,说道:“不管这些了,反正我只答应,帮他们过了眼前这一关。”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答应什么,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孔秀笑了笑,看着端木铭心,说道:“放心罢,我又不会害你。” 端木铭心释怀一笑,孔秀点子虽然多,却也没有坏心眼,便不再多问了。 两人一路无语,倚在船边看湖光水色。端木铭心心情渐好,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只希望和依依在湖边厮守终老。 客船靠岸后,众人各自散去。两人沿着原路返回,不时闲谈几句,没多久就进了果林,走到了院门外。 端木铭心先走进去,招呼了一声,却没有听见柳依依答话,不由得心中一惊,推开门快步走进正屋,只见柳依依被捆在一张椅子上,身旁还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胖子,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别进来,你快走”,柳依依神色焦急,抢先喊道。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喝道:“干什么,快放开她。”说完便朝柳依依走过去。 高个胖子往前一步,拦住端木铭心,喝道:“站住。想要她活命,就乖乖听话。” 端木铭心登时恼怒,还往前走。 矮个胖子抽出短刀,架在柳依依肩膀上,骂道:“他娘的,再往前一步,老子剁下她的手。” 端木铭心慌了神,连退几步,摆了摆手,说道:“住手,你们快放了她。” 高个胖子阴笑几声,抽出一把刀,扔到端木铭心跟前,说道:“小子,你先砍下自己一只手,我就留下这丫头的手。” 端木铭心捡起砍刀,抬起左手,便要砍下去,猛地回过神来,若砍下自己一只手,他们还不肯放人,可如何是好。 矮个胖子不耐烦了,举起短刀,骂道:“你娘的,快砍。再不动手,老子剁了她。” 柳依依脸色煞白,看着端木铭心,喊道:“不要啊。” 端木铭心顾不得太多了,挥刀砍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出手如风,连点端木铭心身上几处要穴。 端木铭心握刀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端木铭心看清楚了,来人正是孔秀,不觉心中气愤,问道:“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孔秀“咯咯”笑了出来,说道:“我不把你引开,谭家兄弟又怎么会得手?” 端木铭心懊悔不已,只恨自己连连上当,狠狠说道:“快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孔秀瞪了他一眼,喝道:“好,我成全你。”抬手一掌,击在端木铭心脑后。 端木铭心眼珠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诛 丑 柳依依哭了出来,盯着孔秀,问道:“你,你怎么会这么对他?” 孔秀不动声色,只冲她笑了笑,答道:“放心罢,我只想让他老实一点。” 高个胖子嗤笑几声,盯着孔秀,说道:“你舍不得砍他的手,莫非真对他有意思?” 柳依依愣了一下,当即不哭了,低着头不说话。 孔秀往地上扫了一眼,说道:“你懂什么?他手脚齐全,才能换个好价钱。” 矮个胖子愣了一下,骂道:“换个屁。这小子被逍遥山庄赶了出来,一文钱都不值。老大说先宰了他。” “放屁”,孔秀扫了两人一眼,喝道:“杜老大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高个胖子目光闪烁不定,问道:“你带这小子躲到这里,打的什么主意?” 矮个胖子也说道:“娘的,害老子白跑了趟钱塘。若不是着急赶回范家庄,路上撞见这小丫头,老子还不知道,你们躲在这里。” 孔秀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范老二请的两位高人,当即心中有数了,骂道:“你们竟敢偷偷跟着我,险些坏了大事。我早就约了杜老大,他人在哪里?” 两个胖子都愣了一下。高个胖子往地上指了指,说道:“杜老大只让我们来吴中,找到这小子,就先宰了他。” 孔秀冷哼一声,喝道:“还敢胡说八道。我们早就约好了,绑了这小子换银子,又怎么会杀了他?快说,杜老大到底怎么了?” 两个胖子对视一眼,却不接话了。 孔秀又扫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两个混蛋,只顾去范家庄捞银子,莫不是把正事都忘了?” 矮个胖子摇了摇头,答道:“杜老大又没有说在哪里碰头,我们兄弟只好先找个地方落脚。” 孔秀笑了出来,说道:“原来如此,杜老大什么也没跟你们说。告辞了。”说完提起端木铭心,转身便要走。 高个胖子急了,说道:“你干什么,先把话说清楚。” 孔秀答道:“杜老大不想分你们银子,我也没有办法。” 高个胖子迟疑一下,又问道:“那他还让我们杀了这小子?” 孔秀大笑不已,答道:“让你们杀了这小子,他就一两银子也不用分给你们了。” 矮个胖子跺了跺脚,骂道:“他娘的,杜老大又要坑我们,活该他倒霉。” 高个胖子冷哼一声,接话说道:“他是自己来不了,也不想让我们捞银子。” 孔秀又把端木铭心放下,问道:“他怎么来不了?” 矮个胖子“嘿嘿”笑了笑,说道:“杜老大被人追杀,吓破了胆,躲起来了。” 孔秀颇觉意外,只冷笑一声,喝道:“放屁。他怎么会被人追杀?” 高个胖子答道:“他惹了个厉害人物,被人一掌断了条胳膊,只能躲起来了。” 孔秀还不放心,问道:“胡说。什么人,这么厉害?” 高个胖子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他只让我们来吴中,先杀了这小子。” 孔秀松了口气,嗤笑几声,说道:“他惹了祸事,却要连累我们分不到银子。” 高个胖子又往地上看了一眼,问道:“这小子跟逍遥山庄没有关系了,还能换到银子?” 孔秀点了点头,答道:“只要送到燕王府,活的一万两,死的五千两。” “不错,不错”,矮个胖子连连点头,说道:“杜老大也说过,燕王府有悬赏。” 孔秀笑了笑,说道:“还可以送信给丰利号,让他们拿银子赎人。我就不信,逍遥山庄真不认他了。” 高个胖子阴笑几声,接话说道:“他们若不肯赎人,我们就送到燕王府去。” 孔秀摇了摇头,说道:“他们拿了银子赎人,我们也送到燕王府去,再赚一笔。” 矮个胖子双眼放光,说道:“好主意,就这么干。” 高个胖子看向孔秀,问道:“燕王府只对几个高手私下悬赏,杜威不出面,谁能搭上线?” 孔秀摆了摆手,笑道:“凭九羽孔雀的名头,还怕搭不上线么?” 高个胖子点了点头。矮个胖子急忙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两兄弟跟着你,一起捞银子。” 孔秀也不着急,找了张椅子坐下,问道:“杜威的手废了,他在江湖上仇家又多,你们两个往后怎么打算?” 高个胖子答道:“如今他自身难保,只怕也顾不上我们兄弟了。” 矮个胖子冷哼一声,说道:“管他做什么,我们兄弟以后就跟着你。” 孔秀大笑几声,自顾说道:“往后买卖还有很多,我也想找几个帮手。你们两个若是有心,那也得按江湖上的规矩来办。” 两个胖子对视一眼,收了短刀,一同走到孔秀跟前躬身拜下,说道:“拜见孔老大。” 孔秀双手抬了抬,说道:“很好,起来罢。” 两个胖子同时起身。孔秀双手一抖,打出两道蓝芒,瞬间射入两人咽喉。 矮个胖子当即仰头倒在地上。 高个胖子连退几步,低吼道:“小贱人……”喉咙里“咯咯”直响,也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再动弹了。 孔秀长舒了口气,走过去拔出两枚暗器,又走到柳依依身边,割断绳索,一边问道:“你一句话都不说,不怕我把他送去燕王府么?” 柳依依脸色好了许多,摇了摇头,答道:“我看得出来,你不会害他的。” 孔秀心中感叹,那呆子偏看不出来,还以为我要害他,又说道:“那也未必,他心里可只想着你。” 柳依依笑了笑,说道:“你这么好,以后也会遇到一心一意对你的人。” 孔秀心中有气,说道:“一心一意?我若把你送到岭南去,说不定他很快就忘了你。” 柳依依吃了一惊,又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他肯定会去找我的。” 孔秀醋意大发,说道:“世事无常,真心又能怎样,也未必有好的结果。” 柳依依也不生气,轻声问道:“秀儿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孔秀愣了一下,慢慢回过神来,喃喃说道:“我师父说的,男人最靠不住。”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日 子 柳依依摇了摇头,劝说道:“你师父是你师父,你自是你。世上肯定有真心的,姐姐别说气话了。” 孔秀不愿再提了,问道:“你让铭心跟我走,是不是想自己去宝带桥?” 柳依依点了点头,说道:“谁想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这两个歹人。” 孔秀犹豫一下,轻声问道:“你真想知道,当年柳御史的案子?” 柳依依目光一闪,点了点头。 孔秀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前几日,我从沈二爷那里,打听到柳御史的消息。十几年前,柳御史与燕王是至交好友,多次上书弹劾逍遥侯,后来被人抓住了把柄,梁相与逍遥侯一同请旨,将柳家满门抄斩。直到今日,吴中城里,也没人敢再提柳御史的旧事。” 柳依依脸色煞白,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喃喃道:“柳家满门抄斩?” 孔秀心中不忍,犹豫片刻,低声说道:“京城传言,柳家有个女婴被人救走了,后来不知所踪。沈二爷特意交待,柳御史是吴中名士,只要他女儿愿意,二爷可以做主,将柳小姐许给岭南经商的外甥,一世平平安,衣食无忧。” 柳依依低头落泪,过了一会,说道:“我就是命苦,跟谁也不会有好日子,姐姐不用管我了。” 孔秀咬了咬牙,说道:“我原本不想告诉你。可你刚才说,世上肯定有真心的。铭心对你就是真心的,别再想以前的事了,你们在一起会有好日子的。” 柳依依擦干眼泪,抬头看着孔秀,说道:“多谢姐姐。我会好好对他的,你放心就是。” 孔秀心酸不已,往地上扫了一眼,深吸了口气,笑道:“这呆子有什么好的,你却拿他当宝贝。我看你们两个,还真是天造的一对。” 柳依依也笑了出来,问道:“姐姐有什么打算?” 孔秀心想,成全你们就是,说道:“我自在惯了,可不愿待在一个地方。”又冲柳依依笑了笑,低声说道:“我先去杀一个人。” 柳依依吃了一惊,问道:“你,又要去杀人?” 孔秀坏笑几声,说道:“我不高兴了,就要杀人。” 柳依依神情惊慌,低声说道:“姐姐又吓我。若是有空,常回来看我们。” 孔秀心中无奈,笑道:“你们有什么好看的?等你们生了小娃娃,我回来看娃娃一眼。” 柳依依脸色微红,说道:“你总是取笑我。” 孔秀笑得更欢了,凑到依依耳边,悄声问道:“怎么,你是不愿意,还是不懂啊?” 柳依依羞红了脸,转过身去,也不再理她。 孔秀又往地上扫了一眼,暗道自己已经尽力了,长舒了口气,起身说道:“我走了。”走过去提起两具尸体。 柳依依怔了一下,急忙问道:“铭心不会有事罢?” 孔秀答道:“放心,过两个时辰就醒了。”想了想,又丢下两具尸体,先将端木铭心提了起来,送进左侧卧房。 柳依依也跟了进来,只守在床边。 孔秀又叮嘱一句:“外面乱得很,你们别走太远,每月自会有人送来柴米。”径自走出去,提起两具尸体,搬到湖边,又找了条小船,运到湖中沉下。 孔秀心中盘算,自己杀了谭家兄弟,杜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干脆趁机除掉他,谭家兄弟从京城来的,只怕还要先去趟京城打探消息。 傍晚时分,红日西沉,将水天染成一片红色。夕光透过窗户,照在端木铭心脸上。 端木铭心眼皮动了动,慢慢醒过来,刚想起身,却觉得头晕晕沉沉,左右晃了晃,才看见守在身边的柳依依。 端木铭心猛地坐起,拉住柳依依,问道:“你没事罢?” 柳依依握紧他的手,答道:“没事,你快躺下。” 端木铭心左右看了看,问道:“那两个歹人呢?” 柳依依安慰道:“别担心,他们被秀儿姐姐打跑了。”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原来孔秀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又问道:“她打晕我做什么?” 柳依依想了想,答道:“她打晕你,也是为了救你。”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心念一动,连忙问道:“她去哪里了,她没事罢?” 柳依依摇了摇头,答道:“她没事,自己走了。” 端木铭心又松了口气,慢慢坐了起来。 柳依依看着端木铭心,轻声问道:“你,要不要去找她?”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答道:“她是江湖儿女,过不惯寻常日子的,由她去罢。” 柳依依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不也喜欢闯荡江湖么,正好跟她做伴。” 端木铭心看着柳依依,不觉心中甜蜜,说道:“有你在身边,闯江湖做什么?” 柳依依脸色微红,双目晶莹水润,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 端木铭心不敢再看了,拍了拍头,说道:“明天我们就去宝带桥,打听消息。” 柳依依连忙摇头,说道:“我不去了,只想跟你一起,好好过日子。”说完钻到端木铭心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端木铭心只觉得幽香扑鼻,怀中一团温香软玉,当即心旌摇曳,轻声问道:“什么叫过日子?” 柳依依抬头看着他,在他鼻子上咬了一口。 端木铭心笑道:“这就是过日子?”低头在柳依依鼻子上亲了一口,登时情难自禁,又在樱唇上亲了一口。 柳依依伸手勾住端木铭心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来。两人抱成一团,在床上翻滚,不时呢喃细语几声,却已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西域,昆仑山。 自崆峒一路西行,过了祁连山,迎头即是连绵万里的昆仑山脉,华夏大地龙脉之祖。古老相传,万神之乡的昆仑墟就隐匿在巍巍群山之中。几千年前,周穆王驾八骏之乘西行至此,与西王母宴饮于瑶池,并求得长生不老之药而返,引得后世芸芸众生,对昆仑之墟无限神往。 昆仑山脉最东侧,一处山谷之中,一片宏伟宫观依山势重叠而上,便是武林剑宗之首的昆仑派所在。这一日上午,山门石阶上,几名昆仑弟子跟着一位灰袍老者沿阶而下。出了山门,早有一名弟子迎上来,冲老者拱手说道:“天雷师叔,祁师兄他们快到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昆 仑 天雷点了点头,抬头望去,远处驰来大队人马。 不多时,人马已到了山门前。祁星冉在最前面,翻身下马,几步赶了过来,拱手说道:“见过天雷师叔。” 天雷冲祁星冉点点头,说道:“辛苦了。”又往人群扫了一眼,拱手说道:“宁掌门,魏掌门,你们总算到了。” 宁无尘招呼魏长风下马,一同走上前来,拱手答理。宁无尘侧身回头扫了一眼。后面二十来人,俱是崆峒、华山两派的精英弟子。人群中,两名老道和一个老儒生走上前来,都冲天雷点头微笑。 天雷看见了三人,大笑几声,拱手说道:“道从,道真,孔夫子,你们怎么来了?” 老儒生笑道:“昆仑试剑,我们三个怎能不来?” 天雷怔了一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魏长风走了过来,接话说道:“孔师叔也是为了找你叙叙旧,才跟来的。” 这老儒生是华山派的前辈高人,掌门魏长风的师叔,姓孔名之涣,人称铁剑夫子,喜好云游四方读书品酒。 天雷暗想,老夫子已有多年没抛头露面了,莫非真打算再比剑一番,当即“哈哈”一笑,拱手说道:“你我有十几年不见了。” 宁无尘扫了两名老道一眼,插话说道:“此次除了商议合派之事,道从师叔也想与天风掌门坐论剑道。” 道从“嘿嘿”笑了笑,说道:“当年输给天风,老道心服口服,若能再见识一次昆仑神剑,此生无憾矣。” 道从、道真都是宁无尘的师叔,平日极少下山。天雷心中有数了,冲道从拱了拱手,侧头看向宁无尘,轻声问道:“天风师兄已经同意商议合派之事,为何还要来比剑?” 宁无尘摆了摆手,笑道:“天雷师兄多虑了。不论比不比剑,三派合并后,都奉天风掌门为宗主。” 天雷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 魏长风凑近一步,低声说道:“上个月,西安城里来了一批关外老山参。我挑了一些,送给三位师兄。”说完冲人群挥了挥手。 一名华山弟子,捧了只锦盒走过来。旁边一名昆仑弟子当即接下。天雷笑了笑,说道:“魏掌门有心了。” 宁无尘径直转身,抬头望了一眼,说道:“走罢,莫让天风掌门久等。” 天雷拱手说道:“掌门师兄已在万神殿等候,各位请。”又回头嘱咐一句,“星煜,你去通知各门管事弟子,到万神殿集合。”说完引了众人走上石阶。 昆仑之墟共有九层,昆仑派宫观也效仿昆仑之墟,层层而上,却只建了五重。万神殿就在正中的第三重。大殿古朴庄重,殿基用白玉建造,四周墙壁镶嵌美玉,殿前平场也用白玉铺地,宛如仙界的凌霄宝殿。殿门之上高悬一块匾额,刻着“万神殿”三个朱漆大字。 众人走上台阶,进了殿门。大殿里空空荡荡的,只在殿首供奉了一尊神位,写着“天地之始”四个大字。神位前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身穿灰白羽衣,面色红润,目光平和,神气内敛,颇有些仙风道骨。身后还站了一个道童,怀中捧着一柄黑鞘赤首的长剑。 祁星冉抢上前去,在老者身前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徒儿拜见师尊。” 老者正是昆仑派掌门,昆仑三老之首天风老人,三十多年前昆仑试剑,手持紫霄剑连败十一位高手,被尊为昆仑神剑。天风点了点头,伸手将祁星冉扶起。 天雷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师兄,两派的人都到了。”说完侧身让到一旁。 宁无尘和魏长风领着众人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见过天风掌门。” 天风拱手回礼,说道:“劳烦两位掌门走一趟了。”又朝众人扫了一眼,眼中神光一闪,上前两步,拱手说道:“三位老友,多年不见。” 道从、道真和孔夫子都拱手回礼。道从笑道:“手下败将,惭愧得很。” 孔夫子摆了摆手,插话说道:“不必过谦。若推论起来,你可算是剑宗三派的前辈。” 道从摇了摇头,答道:“三派虽同出一源,前辈二字却不敢当。” 天风笑了笑,说道:“我等以道相交,不必计较虚名,礼数却也不可废。”又冲三人拱手行礼,说道:“不知道三位道友前来,天风有失远迎。” 三人拱手还礼,也不再多说了。 宁无尘深吸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赞道:“昆仑清静安详,灵气十足。长在此人间仙境,天风师兄,你可真要返老还童了。” 天风轻轻一笑,答道:“崆峒亦是洞天福地,宁掌门还不满意么?” 宁无尘笑而不语,侧头看了魏长风一眼。 魏长风神色微变,接话说道:“昆仑崆峒,都是世外桃源。华山独在刀俎之下,只得任人鱼肉了。” 天风抬了抬手,劝道:“魏掌门莫生气。三派形同手足,不论哪派有事,我等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魏长风冷哼一声,拱手说道:“如此甚好。我等此次前来,正是要推动三派合并,也请天风师兄出山,为武林斩妖除魔。” 天风从容答道:“不急,再稍等片刻。” 殿中众人等了片刻,只见一名矮个老道,领着数十名昆仑弟子进了大殿。 老道神采奕奕,步步生风,径直走到天风身前,拱手说道:“师兄,把我找来何事?” 天风答道:“今日三派商议一桩事情,你也来听听。” 老道点了点头,转身站到一旁,也不理会殿中众人。 宁无尘认得,老道正是昆仑三老之一的天云老人,昆仑掌门的掌座,看这阵势,昆仑派倒是真心要议一议此事。 祁星冉走到天云身前,拱手说道:“见过天云师叔。” 天云抬了抬手,说道:“少下山去,莫要荒废了功夫。” 祁星冉皱了皱眉头,自顾退到一边。 几十名昆仑弟子都在大殿中站好,一齐拱手行礼,说道:“拜见掌门。” 天风抬了抬手,说道:“都起来。”又看向天雷,说道:“师弟,你与他们说一说。” 天雷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大声说道:“今日把你们都叫来,只为崆峒华山两派重返昆仑之事,往后剑宗三派要合为一派,齐心协力维护武林正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论 剑 话音刚落,殿中不少人吃了一惊,纷纷议论起来,“三派真的要合并了?”“往后还叫昆仑派么?”“三派各有几百年传承,这又是为何?” 天雷又说道:“三派同出自昆仑,合并之后,才能将剑宗传承,真正发扬光大。” 天云接话道:“重返昆仑,叶落归根,倒也不错。” 天风转头看向宁无尘,问道:“宁掌门,魏掌门,你们有何见解?” 宁无尘轻轻一笑,冲魏长风使了个眼色。 魏长风深吸了口气,冲天风拱了拱手,转身看向三派弟子,大声说道:“诸位同宗弟子,你们兴许也听说了,现今武林邪魔肆虐,黑道的雷胡子纠结百余门派,自称武林盟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前些日子,七大派之一的青城派也自封了个武林盟主,你争我夺血流成河。此时若三派合并,举剑宗之力,进可维护武林正统,退可守住各派基业,总强过自扫门前雪,早晚让人各个击破。” 天风接话说道:“剑宗三派本就共同进退,是以在武林中立足三百年。门户之见只在心中,倘若人人皆存私心,合派了又能如何?” 魏长风转身过来,摇了摇头,说道:“先有门户之别,才会有门户之见。三派合并之后,不分彼此,戮力同心,可与少林武当比肩。” 天风轻轻一笑,问道:“三派合并,真能不分彼此么?华山在关中产业颇丰,可否交由昆仑来打理?” 魏长风怔了一下,连忙说道:“这,三派各有产业,如何打理,以后从长计议就是。” 大殿中登时有人轻声笑了出来。 天雷扫了众人一眼,插话说道:“三派合并之议,历代都有提起,最后都不了了之。如今形势却不同了,两派若能回归,共推掌门师兄做宗主,正是剑宗大有作为之机。我看是桩好事。” 天风摆了摆手,看向宁无尘,问道:“宁掌门怎么看?” 宁无尘沉吟片刻,转身看向众人,缓缓说道:“本派青阳祖师,得剑于昆仑之墟,悟道于崆峒之极,羽化之前留下遗训。世人生而有贪欲之心,欲求不得则争,是以世间争斗不休,祸乱丛生。我辈习剑之人,当心存天下,持剑卫道,除乱扶正,方可真正成就昆仑神剑。以此论之,今日三派若能摒弃门户之私,合力除魔卫道,实乃剑宗之幸,武林之福。我等也可趁此时机,立下不世之功绩,又何必要吝惜区区产业,却置天下苍生于水火?” 话刚说完,殿中不少人低声附和。宁无尘神色自若,冲众人拱了拱手,又转身看向天风。 天风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宁掌门志存高远,令人敬佩。昔年剑仙授剑于昆仑,乃是要教化世人,以剑证道,因道正心,本正源清,天下自可无为而治。后世之人却舍本逐末,贪求剑术微技,一味以力降魔,武林只会愈发纷乱。” 宁无尘拱手回礼,轻轻一笑,说道:“人心思乱,如何无为而治?武林中邪魔横行,我辈习剑数十载,莫非只是偏居域外,坐等魔头放下屠刀么?” 魏长风连连点头,接话说道:“天风掌门乃世外高人,不屑江湖争斗。可三派弟子皆是俗人,江湖中你不图人你便图你。难道浮名清誉,比我等身家性命还重要么?” 孔夫子扫了魏长风一眼,说道:“长风,不可说气话。天风掌门自有分寸。” 殿中众人神情凝重,都不说话了。 沉默一会,天风长舒了口气,说道:“两位掌门所言极是,除魔卫道,自是我辈本分。可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唯有心正方能剑正。若名利之心过盛,恃剑争利背道而驰,又谈何除魔卫道?” 宁无尘与魏长风对视一眼,都不接话了。 天雷皱了皱眉头,劝道:“师兄。修道是修道,江湖争斗自是江湖争斗,不可相提并论。” 天云插话说道:“修道也是争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天风扫了两人一眼,只摇了摇头。 魏长风连连点头,附和说道:“不错,三派若不是以剑争斗,如何能在武林中立足三百年?” 大殿中三派弟子也纷纷议论起来。 天风扫了众人一眼,抬了抬手,慢慢说道:“你们都记住,三派立足武林的根本,乃是心中大道常存。若只知好勇斗狠,一意孤行,莫要忘了当年魔教的下场。” 殿中昆仑弟子拱手答道:“谨遵掌门训教。” 崆峒、华山两派弟子却不说话。 宁无尘环视众人一眼,又看向天风,拱了拱手,说道:“三派昆仑试剑,坐而论道已有几百年了,今日不必再做口舌之争。我只问天风掌门一句话,究竟一人之剑强,还是三人之剑强?” 天风答道:“得道之剑,强过三人之剑,乃至万人之剑。” 宁无尘大笑几声,从容说道:“宁某却觉得,事在人为。三人齐心,志在必得。” 魏长风点头附和,大声说道:“说得好。三派齐心,总强过各自为战。” 天风轻轻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等同上试剑峰,一试便知。” 天雷神色微变,劝说道:“师兄,我等都是为了剑宗长远打算,不必意气用事。” 道从接话说道:“天风掌门,上了试剑峰,你若是输了,昆仑神剑的名号就得让出来。” 天云摆了摆手,说道:“昆仑神剑向来只有一人,如何能让给三人?你们真想要,那就一一比试。” 天风抬了抬手,说道:“都莫要争论了。今日我若输了,合派之事便听宁掌门做主。” 孔夫子大笑出来,说道:“好啊。今日再见昆仑神剑风采,老朽等不及了,这就上试剑峰。” 天风点了点头,扫视殿中众人一眼,说道:“你们在山下等着。”又看向宁无尘等人,说道:“几位,随我上山去罢。星冉,你也跟我去。” 祁星冉当即拱手应诺。 天雷冲殿中弟子吩咐几句,便招呼众人出大殿。那名捧剑的小道童引路,昆仑三老、宁无尘、魏长风、道从、道真、孔夫子和祁星冉等人跟在后面,出了殿门,一行人往山上走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神 剑 昆仑派后山有一座孤峰,山势不高,三面陡峭,便是昔年昆仑授剑之处。历次昆仑试剑也在此峰上,后世之人称其为试剑峰。据三派传言,若有人能真正领悟无形之剑,便可在此峰白日飞升。 一行人沿着石阶,盘旋而上,约莫走了两刻钟,才上到峰顶。峰顶地势平坦,青松翠立,云雾环绕。千里风光尽收眼底,背后群峰白雪皑皑,仿佛置身昆仑仙境。 峰顶正中,用白玉砌了一座石台,约莫三丈见方。天风接过小童捧着的长剑,双足一点,缓缓飞落台上,颇有剑仙风范,转身扫视一眼,说道:“宁掌门,请上品剑台。” 宁无尘见天风身法大巧若拙,已臻化境,却也不胆怯,对道从、道真拱手行礼,说道:“有劳两位师叔。” 道从、道真拱手回礼,当即飞身上台。 宁无尘也纵上石台,三人将天风围在当中。道从拱了拱手,说道:“天风道友,我三人以剑阵与你对敌,你可还有话说?” 天风摆了摆手,说道:“剑乃天地之道。习剑首在悟道,若拘泥于剑术阵法,却是落了下形。” 道从大笑几声,说道:“快哉,快哉。今生有幸,再领教一次道友的紫霄神剑。” 天雷在台下插话说道:“此剑阵非同寻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师兄不可大意。” 天风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师弟放心。”又瞥了祁星冉一眼,轻声说道:“星冉,你也看好了。” 宁无尘与道从、道真对视一眼,各自凝神静气。内息运转之间,宁无尘心念一动,剑气外放。紧接着“呛”的一声龙吟,三人同时拔出长剑,指向阵中的天风。顷刻之间,石台上剑势迫人,宛如泰山压顶。 阵中的天风神情自若,却似清风拂面。宁无尘气随意转,将青阳剑缓缓刺出,剑势愈发厚重,三尺青锋重若千钧。 剑势凝聚到了极致。宁无尘大喝一声,石台上剑气汹涌。三把长剑化作三道电光,顿时就要将天风击穿。 “师父小心”,台下有人喊道。 电光刚起,宁无尘陡然察觉一股浩然剑意冲天而起,接着紫光大盛,汹涌的剑气,如川流归于大海,融入剑意之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紫光一闪即逝,迫人心神。宁无尘心中大惊,经脉真气逆行,不由得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呛”的一声清吟,天风神色自若,巍然不动,已将紫霄剑回入鞘中。 众人一阵惊愕。道从忽然面有喜色,冲天风拱手行礼,问道:“道友这一剑不落形迹,浑然天成,莫非已悟出无形之剑?” 道真还剑归鞘,也拱手说道:“精妙之极,老道佩服。” 宁无尘暗自感慨,只这一剑的造诣,自己怕是终生望尘莫及,杨锐天资聪颖,若能得五门剑术融会贯通,假以时日必能迎头赶上,崆峒派也终会有扬眉吐气之日,不觉心志愈发坚定,反手一带,将青阳剑归入鞘中。 天风轻轻一笑,拱手回礼,说道:“有形无形,只在心中。唯有心存天地大道,方能真正不落形迹。” 道从与道真对视一眼,拱手叹道:“天风掌门悟道精深,我等却是舍本逐末,万万不及。” 天风看向宁无尘,问道:“宁掌门以为如何?” 宁无尘拱了拱手,答道:“天风掌门剑术通神,宁某输了。” 天风轻叹一声,劝道:“宁掌门务求之心太盛,是以求剑而不得剑。若能绝圣弃智,少私寡欲,因剑而求剑,他日必能得证大道。” 宁无尘摇头笑了笑,说道:“世间大道万千,不可一以论之。世间众生,皆是务求不断,不论因何而求,只要矢志不改,终能寻着自己的道。” 天风点头一笑,也不再说话了。 台下孔夫子抚掌赞道:“昆仑神剑,气象万千,妙哉妙哉。” 魏长风神情焦急,插话问道:“剑比完了,三派合并之事,又当如何?” 天风冲他摆了摆手,说道:“魏掌门莫急,西安之事,我早已托人做了安排。莫非如此,依雷胡子的脾气,他怎肯轻易罢手?” 魏长风怔了一下,说道:“难怪雷胡子突然就走了。”又冲天风拱手行礼,说道:“多谢天风师兄。” 天风轻轻一笑,又劝道:“裴家之事,日后剑宗定与雷胡子讨个说法。可江湖上许多事情,冤冤相报,因果难断。华山乃是名门正派,不可为了寻仇,越陷越深。” 魏长风叹了口气,又看了宁无尘一眼,说道:“华山上下隐忍多时,只等天风师兄出面主持公道。” 祁星冉神色微变,插话说道:“师父。雷胡子向来不把剑宗放在眼里,还以武林盟主自居,少林武当不管,我们剑宗也要纵容他作恶么?” 宁无尘点了点头,接话说道:“眼下可不止一个雷胡子,还有居心叵测的黑火,再加上丐帮和青龙会。武林百年安定着实不易,这些邪魔外道若勾结起来,剑宗绝不可再袖手旁观。” 天风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我最担心的,还是魔刀重现江湖。近来武林中的争斗,只怕也是魔教余孽在背后挑拨。百余年前,中原武林能铲除魔教,就是因为黑白两道齐心协力。如今我等三派隐忍一时,也是要聚齐人心,先除掉心腹大患,再做其他计较,切不可乱了本末。” 天雷和天云对视一眼,说道:“魔教余孽死灰复燃,才是武林的心腹大患。” 孔夫子皱了皱眉头,问道:“天风掌门有打算?” 天风冲众人拱了拱手,答道:“诸位放心。我与弘慈方丈、静渊掌门商议过,此事早有布置,只等时机成熟,定将魔教余孽一举根除。” 魏长风长舒了口气,拱手说道:“天风师兄原来早有布置,我等唯师兄马首是瞻。” 祁星冉却摇了摇头,冲天风拱手行礼,说道:“师父,为何还要等待时机?莫非真要看着武林中血流成河,再出来收拾残局,收买人心么?” 天风眼中精光大盛,喝道:“放肆。你从哪里听来的蛊惑之言?” 祁星冉当即跪下,低头说道:“师父息怒,弟子知错了。” 天风飞身跃下石台,落到祁星冉身前,问道:“你说,错在哪里?” 第二百三十六章 胜 邪 祁星冉沉默片刻,低声答道:“弟子不知深浅,顶撞了师父。” 天风摇头轻叹一声,说道:“把你的剑交出来。” 祁星冉愣了一下,慢慢解下碧空剑,双手捧上。 天风接了过来,将两把剑一并递给小道童,说道:“从今日起,你留在试剑峰上,好好修养心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下山一步。” 祁星冉脸色煞白,侧头往石台上瞥了一眼,拱手说道:“弟子遵命。” 天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风,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欲言又止。 天风扫视众人一眼,说道:“几位远道而来,不妨在山下小住几日,我等叙叙旧。” 宁无尘等飞身下了石台。道从说道:“好。老道也想跟天风掌门讨教剑道。” 孔夫子拱手答谢。魏长风“哈哈”大笑几声,说道:“天风掌门相邀,我等盛情难却,华山派定要留下叨扰几日。” 天风又看向宁无尘,问道:“宁掌门意下如何?” 宁无尘扫了祁星冉一眼,拱手说道:“客随主便,一切都听天风掌门的安排。” 天风轻轻一笑,只点了点头。 天雷接话说道:“今日三派老友相聚,实属不易。走走走,我等下山喝几杯清酒。” 一行人当即有说有笑,相继下山去了。只剩下祁星冉一人,独自跪在试剑峰上。 两派在山下住了几日。魏长风急着赶回华山,处置西安城善后之事,自领着华山派的人先走了。次日清早,宁无尘和天风掌门作别,领着本派弟子返回崆峒。 走了十来日,众人刚到崆峒山脚,却见古怀志在路旁打马迎了上来。宁无尘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裴家可又出了变故?” 古怀志摇了摇头,拱手答道:“师父放心。裴家上下都已安置好了,裴师弟正在庄中守护。” 宁无尘松了口气,又问道:“还有别的事情?” 古怀志点了点头,却也没答话。 宁无尘转头与道从道真告辞,又嘱咐一位师弟领着众人先上山,只说自己要去裴家一趟。 等众人走远了,宁无尘问道:“到底什么事?” 古怀志目光一闪,低声答道:“山下传来消息,平等王想见师父一面。” 宁无尘吃了一惊,喝道:“他想怎样?” 古怀志拱手行礼,接着说道:“师父,那人还说,想不想知道第五把剑的下落?” 宁无尘愣了一下,此事非同小可,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好,我去见他一面。” 古怀志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师父,请随我来。”说完打马转身,在前面引路。 两人沿着大道走出十几里,拐进一条小路,又走了两刻钟,到了山脚一处草屋前。两人一起下了马。古怀志推开屋门,将宁无尘让进去。屋子里颇为干净,只有一张方桌,两条板凳。宁无尘走到桌旁,径自坐了下来。 古怀志拱了拱手,说道:“师父稍坐,我出去候着。” 宁无尘点了点头。古怀志转身走了出去,又将木门轻轻带上。直等到红日下山,屋子里暗了下来,屋门才推开了。一个黑袍人缓步走了过来,坐到宁无尘对面,轻轻抬了抬手。“呼”的一声,桌上的烛台当即亮起一点蓝焰,如鬼火一般,飘忽不定。 宁无尘只觉得屋里死气涌动,心底生出一丝寒意,暗中凝神运气,低声问道:“你就是黑火的平等王?” 黑袍人头上戴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答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宁掌门,幸会。” 宁无尘冷哼一声,又问道:“你不远千里,专程赶来崆峒,只为见我一面?” 黑袍人摆了摆手,答道:“宁掌门,莫要多想。我也去了一趟昆仑,祭拜族中一位先人,只比宁掌门早回来一天。” 宁无尘颇有些好奇,想了想,问道:“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折在昆仑山下?” 黑袍人沉默片刻,答道:“三百年前,圣教的影月公主。” 宁无尘心中一惊,喝道:“哼,果然是魔教余孽。” 黑袍人大笑几声,慢慢说道:“学会了神刀,也未必就是圣教中人。我们只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跟当年的圣教再无瓜葛了。” 宁无尘当即站了起来,右手握住剑柄,喝道:“魔刀重现,就是中原武林的死敌。” 黑袍人一动不动,却似满不在乎。 宁无尘犹豫片刻,松开剑柄,便要走出去。 黑袍人轻叹一声,自顾说道:“三百年前,影月公主在昆仑山脚,被两名剑术高手打成重伤。死后在附近修了座衣冠冢,日夜遥望昆仑,只等后人报仇雪恨。” 宁无尘心念一动,登时想起三百年前昆仑授剑的传言,又停下脚步,低声问道:“三百年前,有五个人在昆仑山上学剑,其中两人就在山下结庐悟剑。你既然说出了这两人,当真知道第五把剑的下落?” 黑袍人笑了笑,答道:“第五把剑,乃是昆仑五剑中最奇特的一把,斩金削玉,无坚不摧。据那得剑之人说,此剑铸成之日,天地色变,阴气涌动,所以才取名为胜邪。” 宁无尘又惊又喜,连忙问道:“那得剑之人,莫非就是昆仑授剑的第五人?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黑袍人抬手示意,说道:“宁掌门,坐下说话。” 宁无尘自觉失态,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又坐了下来,只看着黑袍人,不再多说了。 黑袍人沉默一阵,叹息一声,慢慢说道:“族中相传,三百年前,圣教出了一位惊艳绝伦的女子,据说她的容貌能让皎月黯然失色,族人称她为影月公主。影月公主天赋极高,年纪轻轻,就已练成了神刀刀法。有一年,她在一座青石桥上,跟一个男子擦肩而过。或许是造化弄人,或许也是正邪不两立,两人所带的兵器,无故交替清鸣。那人身上带的,正是宝剑胜邪。影月公主心高气傲,带着神刀追了那人三月之久。谁想情愫暗生,两人双宿双飞。” 宁无尘点了点头,问道:“胜邪剑可在你们手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影 月 黑袍人冷笑几声,接着说道:“一年之后,影月公主有了身孕。那人便带她回昆仑山,拜见师父,却在山脚下,先遇到了两位师兄。师兄弟久别重逢,对酒当歌,相聚甚欢。那人无意间,透漏了影月公主的身份。他却不知道,两位师兄与圣教有血海深仇。他们在山脚结庐习剑,就是想练成绝世剑法,报仇雪恨。当晚,两位师兄设计擒住了小师弟,用他来要挟怀有身孕的影月公主。” 说到这里,黑袍人忽然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了。 宁无尘面无表情,冷哼一声,说道:“正邪相争,用些手段也不足为奇。” “说得好”,黑袍人大笑几声,又往下说道:“那人却愚不可及,为了让爱妻全身而退,竟自断心脉而死。影月公主痛不欲生,与二人血斗数百回合,重伤倒地。原本只等一死与夫君相聚,谁想到有剑仙从天而降,惊退二人,救了影月公主一命。” 宁无尘心中感叹,原来授剑之人一直在试剑峰上,却不知后来去了哪里,心念一转,沉声问道:“胜邪剑到底在哪里?” 黑袍人“嘿嘿”笑了笑,答道:“影月公主生下一个男婴后,以自己肉身为引,将胜邪剑与神刀合铸为一,终于有了毁天灭地的威能。这把神兵,如今就在少林寺达摩洞内,不见天日已有百余年了。” 灭世魔刀竟是用胜邪宝剑铸成的。宁无尘吃了一惊,思量片刻,不觉冷笑几声,说道:“魔刀有如此威力,竟是拜昆仑派所赐。” 黑袍人冷哼一声,说道:“最惧怕神刀威能的,也是昆仑派,每次与圣教相争,必定竭尽全力。” 宁无尘明白了,难怪天风要等待时机,却担心魔教余孽上门寻仇,轻轻一笑,说道:“武林剑宗首昆仑。昆仑神剑所向无敌,区区魔教余孽何足道哉?” 黑袍人沉默片刻,忽然说道:“剑宗之首的昆仑派,偏偏设了剑掌拳三门,宁掌门可知其中缘故?” 宁无尘怔了一下,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黑袍人笑了笑,慢慢答道:“当年昆仑山脚的两位师兄,套问出了小师弟的剑法诀要,所以才收了三个徒弟,一人传了一门剑术。三个徒弟创立昆仑派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分设了剑掌拳三门,暗中将三门剑术融会贯通,昆仑的剑术这才大放异彩,力压崆峒和华山两派。可惜他们能瞒过世人,却瞒不住那位剑仙,从此昆仑之墟再无剑仙踪迹。” 宁无尘大吃一惊,登时忿忿不平,原来昆仑派不单独得三门剑术,还气走了授剑之人,居然瞒了崆峒华山几百年,深吸了口气,盯着黑袍人,喝道:“当年熊世清英雄盖世,却不似你这般拐弯抹角,到底想怎样?” 黑袍人接话说道:“熊世清的确英雄盖世,所以才会身死教灭,遗笑后人。” 宁无尘冷笑几声,问道:“你不想实现他的夙愿么?” 黑袍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答道:“我们从地狱里爬出来,只想在南疆也找一块立足之地。” 宁无尘点了点头,说道:“听说南疆的九黎族人,与漠北那一支势如水火?” 黑袍人也不答话,只问道:“倘若宁掌门做了剑宗之主,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 宁无尘大笑不已,说道:“有昆仑神剑在,何时能轮上我做剑宗之主。” 黑袍人也笑了出来,低声说道:“所以,我才约了宁掌门,商议一件事情。” 宁无尘收起笑容,问道:“什么事情?” 黑袍人答道:“为我族影月公主报仇之事。” 宁无尘目光一闪,沉声说道:“灭世魔刀,真能毁天灭地?” 黑袍人答道:“对付天风,绰绰有余。” 宁无尘盯着黑袍人,说道:“连昆仑神剑都不是对手,这天下还有谁拦得住你?” 黑袍人摆了摆手,接话说道:“那也未必,熊世清魔刀在手,不也死在栖凤山上么?” 宁无尘沉默片刻,说道:“不错,敢与中原武林为敌,任谁也只有死路一条。” 黑袍人接话说道:“宁掌门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才能做买卖。” 宁无尘点了点头,说道:“各取所需,才是长久之计。” 两人同时大笑出来。 宁无尘暗想,等融汇五门剑术,成就真正的昆仑神剑,谁还敢跟崆峒派谈条件,当即收起了笑容,低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黑袍人答道:“那要看宁掌门想怎样了。” 宁无尘理了理思绪,不觉倾下身子,与黑袍人低声交谈起来。 京师,外城。 入冬后第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天,将天地混成白茫茫的一片。万花楼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生意却似比平日都要好几分。毕竟,这么一个天寒地冻的夜里,哪里还有比温柔乡更好的去处? 万花楼外园,临河的一间雅间。大圆桌上,堆满了山珍河鲜,美酒佳酿。十几个汉子喝得面红耳赤,围坐在桌旁,侧身听着三个少女弹琴唱曲。 听了一会,好汉们个个索然无味,却又不敢大声放肆,怕惊扰主宾座上一位中年员外。那员外眼睛微闭,不时随着曲调点点头,听得颇为入迷。 一曲终了。员外睁开眼睛,拍了拍手,称赞几句。 一众好汉也跟着起哄,胡乱夸赞,“好啊,唱的比我娘好。”“你娘唱十八摸的,你懂个屁。”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主座上一个精悍汉子,抬了抬手,说道:“去,打赏十两银子。” 下首一个年轻人当即掏出一锭银子,抛给三个少女。 一个少女弯腰拾起银子,欠身谢道:“谢白二爷赏。” 精悍汉子姓白,正是京城钟山门的二当家,也算万花楼的常客,许多姑娘都认得他。白二爷摆了摆手,又端起酒杯,说道:“兄弟们,再敬潘财神一杯。”说完与那员外碰了碰杯,仰头喝掉。 其余的汉子也跟着干了一杯。 中年员外姓潘,扬州城里有名的盐商大户,人称潘财神。潘财神只喝了一口,说道:“白老弟,太客气了。” 白二爷“嘿嘿”笑了笑,凑近了说道:“老哥,这几个小丫头怎么样,喜欢就带回去。” 潘财神点头直笑,却也没接话。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冤 家 桌上一个汉子站了起来,却是太湖范家庄的范二爷,举杯说道:“白二爷,潘员外,李镖头,范某代我家大哥,敬三位一杯。”说完仰头先干掉。 白二爷“哈哈”大笑,又陪潘财神干了一杯。 右侧一个黑面汉子起身干了一杯,说道:“多谢范老弟。” 范二爷放下杯子,接着说道:“潘员外,有空一定要去我们太湖走一走,吴中的曲子,满天下有名。”又看向黑面汉子,大声说道:“李镖头也一同去,我把城中的商户都叫来,往后有什么生意,只许找金狮镖局。” 黑脸汉子姓李,却是金狮镖局的一位镖头,拱手谢道:“范老弟有心了。只是镖局里的生意太忙,若不是替潘财神押了趟镖,我也没机会来万花楼开开眼见。” 白二爷“哈哈”一笑,说道:“众位兄弟,往后我等同属武林正道,可要多多走动。” 众人齐声附和,又一起干了一杯。 潘财神皱了皱眉头,忽然问道:“听说,太原的威远镖局关门了?” 白二爷点了点头,答道:“武总镖头年纪大了,上月金盆洗手,还给门中送了一封帖子。” “哦”,潘财神叹息一声,说道:“享享清福也好。” 众人又唏嘘一阵。李镖头冷哼一声,说道:“武总镖头人缘也不坏,却偏要跟那群叫花子混在一起,镖局关门也是自找的。” 范二爷接话道:“不错,跟着那群讨饭的混,怎么会有好下场?潘员外放心,金狮镖局天下第一,以后有什么难事,找李镖头就是。” 众好汉又是一阵喝彩。 白二爷侧过头去,对潘财神低声说道:“大哥送莫愁女侠去了南海,原本约了盐帮来京城一聚,可现在也没个回音。钟山门与盐帮同属武林正道,万事都好商量,还请潘财神牵个线,务必请王长老出来见一面。” 潘财神点头答道:“二当家放心,我与长霖多年至交,一定将话带到。只是盐帮行事颇为小心,不愿插手江湖纷争,成不成倒也难说。” 白二爷舒了口气,拱了拱手答谢。 正说话见,门外廊桥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朱大哥,好久不见!”“见过朱帮主!”“朱帮主好!”接着一人哈哈大笑,说道,“几位兄弟,来见一见丐帮的韩舵主,还有徐州骆马湖冬三哥。”又是一阵喧闹,那人继续说道,“几位兄弟,一会都过来,敬韩舵主一杯。等明年开了春,我等一同去洛阳,拜见雷盟主。” 白二爷神色微变,伸手拍了下桌子,桌上众好汉登时都不说话了。一个汉子先反应过来,冲外面高声骂道:“你娘的,哪里来的野狗,在外面乱叫。” 紧接着“嘭”的一声,房门被踹开,冲进来四个劲装大汉,为首喝道:“哪里来的野狗,没人管教么?” 三个少女吓得连连惊呼。 另一个劲装汉子抬了抬手,说道:“不相干的,先出去。” 三个少女抱了琴,快步走了出去。 桌上一个汉子站了出来,指着四个人,骂道:“老子就骂你们了,怎样?” 为首的劲装汉子扫了众人一眼,盯着那骂人的汉子,喝道:“操,我道是谁,想找死么?” 那汉子抄起圆凳,猛地砸了过去,骂道:“装什么装,老子先废了你。” 为首的劲装汉子拔刀砍落圆凳,喝道:“动手,宰了他。” 几人同时拔出刀,便要扑上去。 “慢着,”门外有人喝道,接着走进来一个中年汉子,却是京城江龙帮的朱帮主。身后跟了一个年老的乞丐,还有一个光着膀子的壮实大汉。后面还拥着七八个好汉,一个个凶相毕现。 朱帮主走上前来,盯着白二爷,说道:“白老二,可真是冤家路窄。” 白二爷“嘿嘿”一笑,说道:“听说上次你被人赶了出去,怎么还敢来?” 朱帮主脸色微变,冷笑几声,说道:“花银子喝酒,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白二爷“嘿嘿”直笑,说道:“你们这种人进来,除了银子,记得多带几只手。” 桌上众人肆意大笑出来。几个劲装汉子面有怒色,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大开杀戒。 朱帮主脸色阴沉,沉吟片刻,低声说道:“这里是万花楼,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日后再慢慢算账。我们走。” “站住”,白二爷不依不饶,说道:“刚才谁踢的门?跪下磕个头,我就放你们走。” 朱帮主冷哼一声,说道:“谁先骂的人?把舌头割下来,我就给你磕头。” 李镖头怒气冲天,反手抽出两杆短枪,喝道:“不跪下磕头,谁也别想走。” 光膀子的壮实大汉上前两步,指着李镖头,骂道:“你娘的,老子怕你不成。”身边那老乞丐却伸手拦住他,低声劝说几句。 朱帮主眉头紧皱,盯着白二爷,沉声说道:“白老二,不着急。只等雷盟主一声令下,老子先灭了你们钟山门。” 白二爷“哈哈”大笑,登时站了起来,说道:“别推三阻四了,今晚就做个了断。” 眼看就要动起手来,门外又有人喝道:“放肆。谁敢在万花楼撒野?” 门口几个大汉纷纷让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一身青衣短装,眼中精光闪闪,却是外城万福赌坊的万老大。 朱帮主和白二爷同时拱手说道:“万老大。” 万老大扫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万花楼的规矩么?” 两人又拱手行礼,说道:“对不住了,万老大莫怪。” “什么人不懂规矩”,门外又有一人说道。等了片刻,吴世诚背着手走了进来,缓缓扫视众人一眼。 方才杀气腾腾的好汉们都不敢说话了,一齐拱手说道:“吴二爷好。” 吴世诚点了点头,对万老大问道:“怎么回事?” 万老大拱手答道:“当家的,喝多了吵几句,没事。” 吴世诚回头往房门看了一眼,问道:“谁踢的门?” 朱帮主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小弟踢的,请二爷责罚。” 吴世诚颇觉满意,瞥了他一眼,说道:“换一扇门,十两银子。” 朱帮主连忙说道:“多谢二爷。”又转头吩咐道:“快拿银子。” 几个劲装大汉纷纷掏出银子,放在琴案上,约莫有四五十两。 第二百三十九章 规 矩 吴世诚又低头往地上扫了一眼,问道:“谁摔的凳子?” 众人都不作声。吴世诚深吸了口气,扫视桌上众人一眼,又问道:“谁摔的凳子?” 摔圆凳的那汉子脸色通红,答道:“吴二爷,是他们先挑的事……” 吴世诚也不理会,只说道:“换张凳子,一百两银子。” 那汉子急了,指着地上的圆凳,问道:“二爷,这是什么凳子,值一百两?” 吴世诚猛提一口真气,突然欺身而上,双手交错一折。“咔嚓”一声,那汉子的右肘登时碎了。 那汉子愣了一下,接着嗷嗷叫了出来,左手托起右臂,连退了几步。 白二爷脸色煞白,拱手说道:“二爷息怒,在下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又转头吩咐道:“快拿银子。” 下首那年轻人掏出一张银票,小心放在桌上。 吴世诚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白老弟也是常客,下回可莫忘了规矩。” 白二爷脸上肌肉抽动几下,拱手答道:“多谢二爷。天色已晚,我等先告辞了。” 吴世诚轻轻一笑,忽然问道:“酒菜可还满意?” 众人连连点头附和,“满意。”“很好。”“能进万花楼,是我等的福气。” 吴世诚“哈哈”大笑,说道:“那就好,诸位贵客慢走,我就不远送。” 众人又说道,“二爷留步。”“二爷太客气了。”相继跟在白二爷身后,快步走了出去。 等桌上的人都走了,朱帮主走近两步,拱手说道:“都怪我鲁莽,惊扰二爷了。二爷若不嫌弃,朱某借万花楼的酒赔罪。” 吴世诚摆了摆手,笑道:“朱老弟莫见怪,如今万花楼换了我当家,自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由着性子来。今晚你陪兄弟们喝好,帐记在我名下。” 朱帮主怔了一下,也不敢推辞,连忙招呼众人过来,一齐拱手答谢,又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只片刻工夫,房间里安静下来。吴世诚看了万老大一眼,低声说道:“这个月折了四只手,我是不是有点过了?” 万老大拱手答道:“当家的做得对。要在江湖上立足,就得让别人怕。” 吴世诚笑了笑,又问道:“那你怕我么?” 万老大低下头去,答道:“属下对当家的又敬又怕。” 吴世诚颇有些好奇,问道:“你敬我什么?” 万老大答道:“属下做了二十年的赌档档头,只因遇到了当家的,才升做了香主,所以敬重当家的。” 吴世诚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怕我什么?” 万老大答道:“属下的一切,都是当家的给的。稍有闪失,不单前程没了,连命也保不住。” 吴世诚仰头大笑,说道:“只要你一心跟着我,就不会有闪失。” 万老大拱手答道:“属下誓死追随当家的。” 吴世诚颇为满意,径自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漫天的雪花似乎也想找个温暖的归宿,纷纷从窗缝里挤了进来。 吴世诚深吸了口气,自顾说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万老大接话说道:“当家的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吴世诚摆了摆手,转身说道:“你守在这,别再出乱子。我自有喝酒的去处。”说完缓步走了出去。 万老大拱手行礼,也不再多问。 吴世诚背着双手,不紧不慢,一路走到小梅山下。 积雪已有尺许深了。小楼里透出温暖的光,一个曼妙的身影,伏在窗台上,说不出的诱人。 走到小楼前,吴世诚才看清,门口还站着一个雪人。雪人的目光,却比这雪夜还要冰冷。 吴世诚怔了一下,接着往前走。 雪人突然喝道:“滚。” 吴世诚怒火中烧,咬牙说道:“我找三娘,有要事商议。” 雪人站着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 吴世诚眼中凶光一闪,沉声说道:“让开。” 那雪人还是站着不动,手中却凭空多了把软剑。 吴世诚陡然觉得心底发凉,深吸了口气,丹田真气灌注双手,隐隐有死气涌动。 “哈哈”,苏三娘探头往窗外扫了一眼,说道:“吴当家的,莫不是又折了谁的手?小伍,你出去看看,可别闹出笑话来。” 雪人还不肯走,转头看向窗户。 苏三娘心中感激,冲他摆了摆手,说道:“别担心,没事。” 雪人慢慢转过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吴世诚嗤笑几声,走到门口,轻轻抖落身上的雪花,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温暖如春。窗台旁烧了一大炉炭火,炉边还温了一壶酒。苏三娘穿着贴身的小衣,外面披了件狐裘,慵懒地倚在窗边的茶几上,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守候风雪夜归的主人。 吴世诚眼睛里放出光,径自走到苏三娘对面坐下。 苏三娘也不理会他,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露出象牙般光滑白皙的脖领。 吴世诚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以后有我在,不用那小子守着,打发他走算了。” 苏三娘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杯子。忽然想起小伍第一次出现在小梅山时,那双眼睛干净得能让人看透他的心。也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深深印在他心里。如今一晃,已经过去四年多了。 苏三娘出神一阵,喃喃说道:“他还是个孩子,不能再耽误他了。” 吴世诚“嘿嘿”笑了出来,说道:“一个毛头小子,他懂什么?这么冷的天,如何能让你独守空房?” 苏三娘心酸不已,小伍知道她在等人,所以不肯进来。 吴世诚目光闪了闪,低声说道:“我却不一样,最懂得女人的心思了。” 苏三娘回过神来,只觉得隐隐作呕,瞪了他一眼,喝道:“你也配跟他比?” 吴世诚颇不服气,说道:“他能断手,我也能折手。” 苏三娘冷笑几声,说道:“他断人手,是逼不得已。你折人手,是有心作恶。” 吴世诚摆了摆手,笑道:“世道不同了。不作恶,谁会怕你?不怕你,如何立规矩?” 苏三娘颇为不屑,说道:“笑话。万花楼的规矩,难不成还是你立的?” 吴世诚眼中精光闪烁,点头说道:“以前我不管,以后的规矩我来立。” 第二百四十章 寂 寞 苏三娘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先不说别的,十三太保随便来一个,你打算怎么立?”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忽然目光一闪,问道:“莫非,你还想着他?” 苏三娘转头看向窗外,懒得再理会他。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我早劝过你,他对你起了疑心,你还不肯相信么?你一个徐娘半老的风尘女子,别再痴心妄想了,趁早多为自己打算。” 苏三娘眨了眨眼睛,只望着窗外。他会回来的,就像以前一样,对着漫天飞雪,一起品酒赏梅。 安静一会,吴世诚一把抓住苏三娘的手,说道:“别难过了,有我陪着你。” 苏三娘用力甩开,转头盯着他,喝道:“再敢碰我,我就让小伍断了你的手。” 吴世诚愣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去,狠狠说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做我的女人。” 苏三娘强忍住怒火,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吴世诚只盯着她,也没答话。 苏三娘眨了眨眼睛,又笑了出来,说道:“你不是说,小娟像糖水做的,又甜润又乖巧么?” 吴世诚目光闪了闪,问道:“那个小丫头,什么都跟你说了?” 苏三娘摆了摆手,说道:“你可想错了。她是在我面前夸你,说你能担大任,还真是个贴心的人。” 吴世诚“嘿嘿”笑了出来。 苏三娘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今晚下这么大的雪,你不去看看她么?” 吴世诚站起来,说道:“也好,那丫头怕冷,我去看看她。”走到门口,又转头说道:“你不用害怕,不管怎样,以后我都会照顾你。” 苏三娘点头笑了笑,看着他走远了,又伏在茶几上,喃喃说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你真不回来了么……”说着说着,不由得低声抽泣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三娘依稀听见开门声,慢慢抬起头来,恍惚间看到前面一人白衣如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惊呼道:“你,你回来了。” “哈哈,”来人笑了出来,说道:“三娘,想我了么?” 苏三娘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对面站着的,却是神采飞扬的南宫无双。 南宫无双往茶几上扫了一眼,叹道:“雪夜美酒,佳人独坐,人生好不寂寞。” 苏三娘轻轻一笑,说道:“我看你是寂寞了。” 南宫无双目光在苏三娘身上游走,说道:“若无三娘陪伴,无双只怕要寂寞一世。” 苏三娘白了他一眼,笑道:“小雪陪着你时,也寂寞么?” 南宫无双愣了一下,脸色微微泛红。 苏三娘收起笑容,不再取笑他了,说道:“你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坐下说话罢。” 南宫无双坐了下来,笑道:“不请我喝杯酒么?” 苏三娘摇了摇头,说道:“这酒太淡,不合你口味。” 南宫无双皱了皱眉头,长叹一声,说道:“原来你在等别人。” 苏三娘轻轻推了他一下,说道:“别生气,下回我专门请你喝。” 南宫无双沉默一阵,说道:“往后,我可未必有空闲了。” 苏三娘心中奇怪,问道:“你有些日子没来看小雪了,到底怎么了?” 南宫无双深吸了口气,颇有得意之色,答道:“如今我与几位武林前辈同掌正道盟,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自然顾不上她。” 苏三娘笑了笑,说道:“正道盟,不是那图家后人做了盟主么?” 南宫无双嗤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图家又算什么?不过是为了聚拢人心,才推他做了盟主。盟中之事,都是四位长老共同商议决定。” 苏三娘看着他,笑道:“南宫长老年轻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南宫无双踌躇满志,轻叹一声,说道:“若不是燕王传我进京,只怕也没空来见三娘。” 苏三娘吃了一惊,低声问道:“燕王找你做什么?” 南宫无双倾下身子,凑近了一些,慢慢说道:“三娘有所不知,如今燕王受圣上倚重,总揽军事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近来北边异族扰动,燕王准备增兵加饷,一举除掉心腹之患,所以要招纳天下俊杰。南宫家追随燕王多年,他日我也要征战沙场,立下功绩,也不枉此生。” 苏三娘点了点头,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你这么忙,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南宫无双犹豫一下,笑道:“燕王也对你赞许有加,还说要来万花楼看一看。” 苏三娘冷哼一声,问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小梅山这块地?” 南宫无双连连摇头,答道:“三娘莫要多想,小梅山是燕王给你的,除了燕王,谁还敢再要回去?只不过另有一桩事情,请三娘务必帮忙。” 苏三娘轻轻一笑,问道:“什么事情,还用得着我帮忙?” 南宫无双沉吟片刻,低声问道:“百花园里,是不是有位水仙姑娘?” 苏三娘怔了一下,答道:“不错,是有这么个丫头。” 南宫无双神色凝重,接着说道:“水仙姑娘每月初十晚上,都会见一个熟客。这个客人年纪不大,颇有些神秘。请三娘帮忙,将这个客人的底细打听清楚。” 苏三娘皱了皱眉头,说道:“奇怪了,这两天也有人来打听水仙的消息,莫非她惹祸了?” 南宫无双吃了一惊,左右看了看,问道:“什么人来打听,你告诉他们了?” 苏三娘摇了摇头,答道:“两个多月前,那丫头被一个胡商买了去,只怕已经去西域了。” 南宫无双愣了一下,又叹了口气,看着苏三娘,目光略有些焦急,说道:“我们费尽心思,才找到了水仙姑娘这条线。不论如何,三娘务必帮我想想办法。” 苏三娘不动声色,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打听那人的消息做什么?” 南宫无双皱了皱眉头,说道:“此事也是燕王交待下来的,绝不可与旁人提起。” 苏三娘点头说道:“放心,我知道轻重。” 南宫无双舒了口气,低声说道:“水仙姑娘每月见的那个熟客,就是武林大会上,刺死佟定邦之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沧 州 “哦,”苏三娘明白了,难怪丐帮的人会找上门来,又问道:“他就是影子蛇,怎么害了佟帮主?” 南宫无双冷笑一声,答道:“我们也觉得蹊跷,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可惜影子蛇的身份,向来只有帮主清楚。如今佟定邦死了,也只有水仙姑娘,兴许能知道一二。” 苏三娘沉吟片刻,说道:“原来如此,燕王又为何要插手丐帮的事情?” 南宫无双笑了笑,说道:“丐帮数万弟子,不可小视,雷胡子也看得很明白,一直待在洛阳。我们追查影子蛇,就是要找出背后主使,把丐帮拉进正道盟。燕王雄才大略,若能得到中原武林的鼎力相助,更是如虎添翼。” 苏三娘暗自吃了一惊,莫名担心起端木拓来,皱了皱眉头,也没接话。 等了一会,南宫无双目光焦急,又说道:“三娘,你还看不明白么?世态炎凉,没有人靠得住的,三娘要多为自己打算。若能办成此事,燕王必定另眼相看。” 苏三娘不觉心动,说道:“也好,我想想办法。” 南宫无双松了口气,拱手说道:“那就等三娘的好消息了。”又转头往窗外看了看,说道:“好几年不见仙鹤来了。三娘若是喜欢,我去捉几只回来,养在山上。” 苏三娘心中凄凉,摇头笑了笑,说道:“捉回来,它也会飞走,何必要强求?” 南宫无双有些心不在焉,只看着窗外,喃喃说道:“好大的雪啊。” 苏三娘听得明白,低声问道:“你难得来一趟,不去看看小雪么?” 南宫无双回过头来,说道:“我若不去看她,只怕她又要发脾气了。” 苏三娘叹了口气,说道:“她在雪晴居。听我一句,早些带她走。再等下去,我可未必还能护得住她了。” 南宫无双沉默片刻,拱手说道:“多谢三娘,我这就去看看她。”当即起身走了出去。 苏三娘长舒了口气,看着窗外发呆一阵,陡然觉得说不出的孤独,喃喃说道:“小鹤走了,你也走了。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河北,沧州。 燕山之南,黄河以北,易水萧萧,豪杰辈出。沧州地处交通咽喉要道,北接燕京,南通中原。大漠草原的物产,由边城入塞,到了燕京后分作两路,一路经保定、太原发往关中,一路由沧州到济南府,再发往京师和江南。 沧州城北二十里外,南北驿道拐进一处枣林,干枯的树枝张牙舞爪,颇有几分瘆人。 一匹快马,沿着驿道飞驰入林。突然,三道微弱的蓝芒闪现,一道绕着马脖子飞了回去,一道被一把短刀挡了回去,第三道贴着马上之人的头皮擦过,绕个弯又飞了回去。 马上之人凌空翻了个身,险些摔倒在地上,颇有些狼狈。那匹马犹自往前跑出一段,“扑通”一声在地上,脖子上鲜血喷涌而出。 马上那人右手握着一把短刀,左袖空荡荡的,正是血手人屠杜威,缓缓扫视林中一眼,喝道:“小孔雀,你这是干什么?莫要认错人了。” 林中传来一阵笑声,闪出来一人,一身书生打扮,却是女扮男装的孔秀。孔秀打量杜威几眼,暗想他的右手还在,只怕要多费些功夫,笑道:“杜大哥,小妹等你好几天了,又怎么会认错人?” 杜威“嘿嘿”一笑,问道:“这可巧的很,你怎么也来沧州了,那端木小子呢?” 孔秀悄悄走近几步,一边答道:“还不是你那相熟是窑姐,我只给了她十两银子,她就什么都说了。” 杜威登时大怒,骂道:“他娘的,这个臭婊子。” 孔秀找准机会,右手一挥,一道蓝芒激射而出,瞬间到了杜威面前。 杜威抬到挡住蓝芒,又连退了数步,颇为狼狈,喝道:“别动手。你找我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孔秀也不着急,停下脚步,说道“忘了告诉你,我杀了谭家两兄弟。” “什么,你”,杜威沉默片刻,阴笑几声,说道:“杀了就杀了,也省得我分给他们银子。” 孔秀“咯咯”笑了笑,说道:“你肯定要给他们报仇,我可不放心。” 杜威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喜欢那端木小子。谭家两兄弟自己去找死,可怨不得别人。你放心就是,当大哥的怎么会跟小妹置气?” 孔秀往前走了一步,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只有杜大哥死了,小妹才放得下心。你当大哥的,总不会怪小妹罢。” 杜威后退一步,沉声说道:“实话告诉你,你若敢跟我过不去,雷公绝不会放过你。十三太保随便来一个,你还想活命么?” 孔秀暗自吃了一惊,难怪杜威能在江湖上做恶多年,原来有十二连环坞做靠山,冷笑几声,喝道:“不用吓我,你又不是雷公的干儿子。” 杜威也不生气,说道:“反正雷公亲口答应过,谁若是敢打我的注意,他一定替我报仇。你好好想一想,若不是有他这句话,我早被人赶尽杀绝了。” 孔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雷老大向来一言九鼎,他为什么要答应你?” 杜威“嘿嘿”笑了笑,说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孔秀沉吟片刻,又往前走了一步,说道:“那就更不能放虎归山了,反正今晚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 杜威横过短刀,护在身前,连退了几步,急忙说道:“等一等。你听我说,我现在是燕王府的人,今晚要赶到卢员外庄上,替燕王办一桩大事。若是因为你耽搁了,就算把天下翻个遍,燕王也会把你找出来。” 孔秀停下脚步,思量片刻,说道:“原来你投靠了燕王府,难怪跟端木家的人过不去,却一直瞒着我。” 杜威干笑几声,说道:“也不单是为了燕王府的赏银,我跟那小子还有别的仇,一时只怕也说不清楚。” 孔秀心中奇怪,低声说道:“到底有什么仇,倒不如坐下来,一起说说清楚。” 第二百四十二章 收 网 杜威笑了出来,慢慢说道:“你也别着急,我现在还顾不上那小子。不如今晚帮我办成燕王的大事,我去跟上面说,赏你一张清白告身,以后就不用做贼了。你若是喜欢,再给你挑几个小白脸,舒舒服服过日子,岂不比跟着那没用的傻小子强得多。” 孔秀羞愤不已,骂道:“我呸。以前你怎么欺负师父,我可都记得清楚,今晚只要你的脑袋。” 杜威怒喝一声,骂道:“小贱人,见到小白脸就丢了魂,跟你师父一个德行。老子不过断了一只手,腿可好好的,日后落到我手里,老子一定剥了你的皮。” 孔秀也不生气,“咯咯”笑了笑,说道:“杜大哥如此重情重义,小妹就只好舍命相陪,追你到天涯海角了。” 杜威不说话了,猛地转身往北疾纵。孔秀深吸了口气,施展轻功身法,稳稳追在后面。 沧州城西十里,山坳中一大片村落。村头一处五进庄院,院墙高大,碉楼相望,俨然一座防备森严的城寨。庄院主人姓卢,名思齐,祖上乃是迷踪拳传人,到了他这一代,弃武习文,年方弱冠便高中进士,在朝中做了五年待御史,却早早辞官返乡,在村中赋闲二十余年了。 已是腊月底。夜色降临,星光漫天。村中灯火通明,处处欢声笑语,杀猪宰羊准备过年。卢家庄院里却异常安静,大小房间都熄了灯,只有前院一处小厅里还亮着,在窗纸上映出一人独坐的身影。 村外小山上,一个青袍人背手站立,俯视山坳里的村落。 丁烦走到身后,低声说道:“人带来了。” 青袍人一动不动,只问道:“他的消息可靠么?” 丁烦答道:“他是卢思齐的文书,跟了九年,机密事情知道不少。” 青袍人又问道:“那为什么要出卖他?” 丁烦轻叹一声,说道:“卢思齐有个小女儿,名叫如意,前阵子刚与南宫家定了亲。可他却不知道,小女儿与文书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 青袍人沉默一会,说道:“带他上来。” 丁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不一会又领着一个书生走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青衣人。 丁烦停下脚步,侧身看了书生一眼。书生走上前来,冲青袍人拱手拜下。 青袍人转过身来,头上戴着青铜面具,问道:“你是卢御史的文书?” 书生吃了一惊,答道:“是。” 青袍人又问道:“他为何会选中你?” 书生低下头去,答道:“我是他本家表侄,练了一手好字,颇合他心意。” 青袍人冷笑一声,问道:“听说,他待你不薄?” 书生答道:“是。” 青袍人问道:“那为何还要出卖他?” 书生沉默一阵,猛地抬起头来,答道:“他待我再好,也只当我是个下贱之人,从没有正眼看过我,更不会把如意许给我,所以我不甘心。” 青袍人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他在中间搭线,到底是怎么搭的?” 书生深吸了口气,答道:“他这一路,只负责收信。凡是塞外来的书信,必定先进卢府。他看过之后,再将鞑靼所托之事,以自己的名义向燕王府投贴,叫旁人看不出丝毫迹象。就算出了差错,也落不到燕王头上。” 青袍人问道:“可有留下书信凭证?” 书生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所有塞外书信,他看过之后当场烧毁。” 青袍人又问道:“今晚塞外有人来?” 书生拱了拱手,答道:“有,以往都是二更天进庄。这次好像有大动静。” 青袍人问道:“什么动静?” 书生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要放开一处关隘,引鞑子入塞。” 青袍人说道:“很好,我们等着。” 书生也不接话了,看了丁烦一眼,侧身退到一旁。 丁烦心情沉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秦寨主带人守在山下,方圆十里都布了暗哨。只等人一进庄,就收网。” 青袍人也没说话,又转过身去,只看向山坳。 过了许久,“梆、梆、梆”,山下传来三声更响。村子里一片漆黑,卢家那间小厅里,依然还亮着灯。 青袍人转过身来,吩咐道:“迟则生变,告诉秦立功,把卢御史带上来。” 丁烦点了点头,冲一个青衣人抬了抬手。那人当即转身走下小山。 不一会,山坳里传出喧哗声。层层火把将卢家庄院围住,不时响起打斗声。村子里陆续有人家亮起了灯,很快又都熄灭了,静悄悄地,却似都睡得很熟。庄院里又传来叫骂声和哭闹声,约莫过了一刻钟,又都安静下来。 不多时,秦立功带了一个中年员外走了上来。那人留了三缕长须,腰杆挺直,面无惧色。 秦立功冲青袍人拱手行礼,说道:“圣使,卢员外带来了。” 青袍人抬了抬手,秦立功侧身退到一旁。 书生看见那员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老爷,对不住了。” 卢思齐瞪了他一眼,怒道:“好啊。原来是你,好的很啊,卢某可真是瞎了眼。” 青袍人插话说道:“卢御史,深夜孤灯独坐,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卢思齐转过头来,深吸了口气,盯着青袍人,喝道:“卢某乃先帝门生,朝廷退仕命官。你们这些强人,如此明火执仗,就不怕王法吗?” 青袍人大笑几声,说道:“卢御史清名远扬,却早早退仕躲在这里,原来是帮着燕王沟通外敌。你还有脸,提先帝门生么?” 卢思齐身体晃了晃,指着青袍人,喝道:“满口胡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青袍人慢慢说道:“梁相受皇上密旨,彻查燕亲王拥敌自重之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卢御史还要抵赖么?” 卢思齐大喝一声,骂道:“又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奸相,老天当真无眼么?” 青袍人沉默一阵,说道:“卢御史,莫要自甘堕落,明珠暗投。” 卢思齐仰头大笑,摆了摆手,说道:“当年,老夫恨不能与柳兄同死,忍辱偷生至今,只为不辜负先帝重托,辅助贤王立下万世基业。” 第二百四十三章 豪 士 青袍人长叹一声,说道:“卢御史,当今圣上才是真命天子,莫要受人蛊惑。” 卢思齐深吸了口气,从容说道:“贤王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事已至此,卢某但求速死,你不必多说。” 青袍人喝道:“愚不可及。燕王只为一己私利,置天下于水火而不顾,实乃国之大贼。你一心仰慕圣贤,何苦要为虎作伥?” 卢思齐摇了摇头,说道:“天下汹汹,不过成王败寇。贤王圣明聪慧,深知世间艰险,他日执掌天下,定能造福万千黎民。为天下死,卢某死不足惜。” 青袍人轻叹一声,说道:“燕赵之地,多慷慨悲壮之士。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可卢御史就这么死了,后人只会说你勾结异族,祸乱华夏。青史之中,留下万世骂名。” 卢思齐“哈哈”大笑,说道:“卢某死都不怕,还会在乎浮名么?”猛地低下头去,咬破衣襟,仰头吞了下去。 青袍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丁烦心中不忍,走过去连点卢思齐身上几处穴道。已然来不及了,卢思齐抽搐几下,仰头倒在地上。 丁烦蹲下查看一番,冲青袍人摇了摇头,说道:“鬼面蝎毒,已经断气了。” 书生在旁边连磕了三个头,哭喊道:“老爷。” 青袍人叹了口气,说道:“燕赵豪士,求仁得仁,我成全他。” 丁烦点了点头,慢慢站了起来。 沉默一阵,青袍人又说道:“烧了卢家,不留活口。” 书生猛地抬起头来,又冲青袍人连连磕头,哭喊道:“大侠,你们答应过我的。求求大爷,放了如意罢。我愿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青袍人说道:“要想救她,拿东西来换。” 书生不哭了,问道:“什么东西?” 青袍人轻轻一笑,慢慢答道:“你去卢府里,找出一封燕王勾结异族的书信,我就留你二人性命。等天下太平之后,再送你们去南海,安安稳稳白头终老。” 书生愣了一下,抬手擦干眼泪,起身说道:“好。我去找,一定有的,一定有的。”说着转身跑下山去。 丁烦冲秦立功等人摆了摆手。 秦立功点了点头,与两个青衣人一起走下山去。 小山上,只剩下青袍人和丁烦。 丁烦心情沉重,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上次是黑虎堂,这次是卢家庄,一定要伤及无辜么?” 青袍人笑了笑,说道:“怎么,你还有菩萨心肠?” 丁烦笑了出来,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死后肯定下十八层地狱,再多菩萨也护不住。” 青袍人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害怕,我跟你做个伴。” 丁烦“嘿嘿”笑了笑,摇头说道:“我们两个作伴,哪个阎王敢收?” 两人一起大笑出来。 过了一会,丁烦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杀这么多人。” 青袍人答道:“成大事,不拘小节。今日伤及无辜,只为了日后,不再伤及更多的无辜。” 丁烦点了点头,不觉深吸了口气。 青袍人又说道:“燕王和卢思齐交情深厚,知道卢家灭门后,一定会沉不住气。我这么做,就是要打草惊蛇,逼他有所动作。只有等他先出手,西北边兵才有出关的机会。” 丁烦很明白,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思量一会,又说道:“洛阳传来消息,雷老大开始动手了,准备推吴四方做丐帮帮主。” 青袍人舒了口气,说道:“很好。告诉钟堂主,全力支持吴四方,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 丁烦犹豫一下,总觉得丐帮暗流涌动,雷老大又太心急了,却还是点了点头。 青袍人问道:“西安城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丁烦“嘿嘿”一笑,答道:“雷老大答应还一半的铺子给华山派,又派了林飞去西安。” 青袍人又问道:“裴家人,还在崆峒山下么?” 丁烦答道:“还在。魏长风专门去找过一次飞云子,两人不欢而散。” 青袍人舒了口气,说道:“那就好。剑宗一时也腾不出手了。” 丁烦皱了皱眉头,说道:“天风一剑破了崆峒的剑阵,昆仑神剑不可小视。” 青袍人点了点头,说道:“三百年来,能压住昆仑神剑的,也只有那把魔刀了。” 丁烦叹了口气,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来,低声问道:“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青袍人沉默一阵,答道:“我是要回南疆一趟,送镇南将军上任,再去见一见那些叔父辈。” 丁烦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镇南将军,皇帝这次真打算推出一个了?” 青袍人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燕王勾结异族的书信送进宫中,镇南将军的缺就一定会补上。这也是梁相最后一枚棋子了。” 丁烦沉吟片刻,低声问道:“龙头什么意思?”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管他。当务之急,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丁烦也不好再说什么。 青袍人又说道:“你有空再去一趟盐帮,看看战船准备得如何了?” “明白”,丁烦犹豫一下,低声说道:“我打听了一下,血郎君那日带走了一个女人,所以才放了姓叶的一条生路。如今,他倒纠缠不清了,每日守在栖凤山下,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你若走不开,我回徽州一趟。” 青袍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抬了抬手,说道:“天意如此,不必再强求了。有他守在山下,我也没有后顾之忧。” 丁烦叹口气,点头说道:“也好。那就再等一等。” 青袍人又转过身去,自顾说道:“快了。这些恩恩怨怨,终究要做个了断。” 丁烦也不再说话,只看着山坳里火光冲天。 吴中,湖边小院。 恍惚之间,柳依依跌进一个黑暗的洞口,只觉得自己一直往下沉,似乎要穿过黄泉,直达幽冥地府。 过了许久,终于到了洞底。四周漆黑一片,柳依依心中惊慌,想要拼命跑开,偏偏丝毫不能动弹。 忽然,远处隐隐传来哭声,叫骂声,还有小孩子的笑声。 第二百四十四章 执 手 柳依依咬了咬牙,问道:“什么人,谁在那里?” 紧接着,一个女人低声哭道:“你,你想干什么?她是我们的女儿。” 一个男人怒喝道:“她不是。跟仇人的儿子同床共枕,她不配做柳家的女儿,我今天就打死她。” 柳依依登时愣住了,柳家的女儿,难道是在说自己? 那女人哭喊道:“老爷,不要啊。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 男人喝道:“你让开。” “砰砰砰”,一阵撞击声响起,似乎有人想用棍子砸开墙壁,闯进来。 柳依依又是欢喜,又是惊恐,连忙问道:“爹,娘,是你们么?你们在哪里?”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大声喊道:“女儿,快跑。你爹要打死你。” 砸墙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却似那个男人很快就要砸穿墙壁,冲进来打死自己。柳依依不知所措,“啊”一声惊叫,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柳依依的手,很快将她安抚下来。柳依依侧过头去,看见端木铭心坐在床边,神色紧张,窗外传来阵阵爆竹声。 还在卧房里,原来是做了个梦。柳依依登时松了口气,回想起梦里的男女,却又有些失望。 端木铭心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道:“大年三十,家家放爆竹,是不是吵醒你了?” 柳依依慢慢坐了起来,摇了摇头,又钻进端木铭心怀里,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端木铭心搂紧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柳依依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里踏实多了,过了一会,低声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端木铭心答道:“我睡不着。” 柳依依挣脱出来,抬头看着他,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端木铭心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轻声说道:“吃太饱了。你做的饭菜,太好吃了。” 柳依依心中高兴,说道:“现在是好吃,等你吃腻了,就该说不好吃了。” 端木铭心连连摇头,说道:“不会的,我一辈子都吃不够。”低头亲了她一口,又问道:“那糖藕好不好吃?” 柳依依点了点头,说道:“好吃,谢谢你。”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说道:“黄阿婆亲手做的。今日撞见黄阿爹在塘里挖藕,我帮了他一会。黄阿婆就包了些糖藕捎给你,还叮嘱我要好好对你。” 柳依依不觉笑了出来,心里就像吃了糖藕一般,甜丝丝、美滋滋的,嗔道:“你还会挖藕?怎么不早说,我烧些热汤给你泡脚。” 端木铭心眨了眨眼睛,又说道:“黄阿爹本是湖州人,陪着阿婆来吴中的。每年都在湖边打鱼,采茶,挖藕,一晃就在湖边住了四十年。” 柳依依点了点头,喃喃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以后,也在湖边相伴终老。” 端木铭心也没接话,出神一阵,轻声说道:“今晚山庄里,怕是更冷清了。” 柳依依怔了一下,问道:“你想家了?”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慢慢说道:“小时候,只有过年,山庄里才难得热闹。父亲会出来见客人。兄长,兰心郡主,吴世叔,吴二叔,小月,还有婉嫂子,都会回山庄吃年夜饭。后来,兰心郡主不再来了。有几年,婉嫂子也不来。再往后,兄长不回来,父亲也不出来。去年三十晚上,只剩下我,吴世叔,和小月三个人。” 柳依依听得心酸,接话说道:“我在万花楼时,也不愿意过年。每年三十晚上,所有姐妹都会聚在一起。每次都有许多新人,却也会不见了许多故人。我总是很担心,也不知道过完了今天,自己明天又会在哪里?” 端木铭心抱紧柳依依,说道:“缘起缘灭,都是定数,天下总没有不散的宴席。” 柳依依愣了一下,突然心中害怕,推开端木铭心,问道:“我害你回不了家,你是不是后悔了?” 端木铭心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你别胡思乱想,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柳依依越想越害怕,不禁流出了眼泪,喃喃说道:“你人在这里,心却不在这里。你向来喜欢闯荡江湖,过不惯平平淡淡的日子,所以,肯定不想像黄老爹那样,在湖边一住就是四十年。”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抱紧了柳依依,却像是怕她要跑掉,说道:“江湖跟我没关系,能陪你一辈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平淡?” 柳依依又觉得踏实了许多,伸手搂住铭心的脖子,抬头看着他。 端木铭心笑了笑,低头又亲了一下,柔声说道:“我都想好了。等开了春,我就去茶厂做工,你留在家里洗衣做饭,我赚的银子都交给你。春天的时候,我们去掐竹笋,夏天就去捞莼菜,秋天划船去采菱角,等到了冬天,我就去塘里挖莲藕,你只管在岸上捡。一年四季都有好吃的,保证你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 柳依依看着他,猛地却想起了梦中的事情,忍不住就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偏偏还是没有勇气,又思量着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好好陪他过一辈子。 端木铭心低头看着她,眼睛里透着火热的光。柳依依心中荡漾,慢慢闭上眼睛,把嘴唇贴了上去。两人翻到在床上,滚做一团,不时传出几声呢喃细语。 嵩山,少林寺。 已是三月底了,少室山中春风暖人,生机盎然。这一日清早,弘智跟在一个小沙弥身后,穿过重重院落,一路走到后院方丈室门前。 小沙弥轻轻敲了敲门,侧身让开,双手行礼,说道:“师叔祖,方丈已等候多时了。” 弘智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又轻轻将门带上。屋子里点上了檀香,阳光尚未照进来,颇有些寒意。 弘慈坐在首座。左侧依次是戒律堂首座弘悲,罗汉堂首座弘渡,俱是面色凝重。右侧空了张椅子,再旁边是知客堂首座弘信,却是面带笑容,双目精光闪烁。 弘智缓步走上前去,单手行礼,说道:“见过方丈师兄。”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南 海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师弟,坐下说话。” 弘智坐到右侧空着的椅子上,暗想除了闭关的达摩院弘忍师兄,几位首座都来了,只怕是有大事商议,说道:“弘智来迟一步,方丈师兄莫怪。” 弘慈摆了摆手,笑道:“师弟在菩提堂早课讲经,老衲本不想打扰,怎奈有些紧要的事情,还须师弟一同商议。”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答道:“师兄有事,只管吩咐。” 弘慈点了点头,看了左侧的弘悲一眼。 弘悲眉头微蹙,看着弘智,问道:“师弟,去年魔书一事,可还记得?” 弘智单手行礼,答道:“自然记得。” 弘悲目光一闪,沉声说道:“当时是师弟主张,让端木公子带着魔书回栖凤山。可谁又想到,端木公子却将魔书送给了黑火平等王。自此之后,江湖上风波四起。有人说,端木公子早已投靠了黑火。” 弘智点了点头,答道:“师兄,此事我等都商议过。黑火早已得到了魔书,故意在边城放出消息,只为挑起江湖争斗。端木公子把魔书送还平等王,却是将计就计潜入黑火,也可打消各派的贪念。” 弘悲冷哼一声,问道:“可京城里传出消息,有人学会了魔书中的大搜魂手,这又做何解释?” 弘智答道:“黑火冥使既已魔刀大成,再有人学会大搜魂手,也不足为奇。如此看来,那黑火确是武林的心腹之患,武林安危可就在端木公子身上了。” 几人沉默不语。安静一会,弘悲看了弘慈一眼,又说道:“去年洛阳武林大会,几位掌门相继身亡,最后雷胡子做了盟主。有人说是端木公子暗中相助。” “阿弥陀佛,”弘智摇了摇头,说道:“雷施主向来横行无忌,江湖上众人皆知。就算端木公子有心相助,雷施主也未必肯听。武林大会之上,东莱真人死于血郎君之手,卓夫人又因情而死。两位掌门皆是放不下执念,才会遭此劫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阿弥陀佛”,弘慈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只因与南宗南华寺的干系,少林与南海派交好多年,老衲才劝说卓夫人随东莱掌门一同参加武林大会。谁想却害了卓夫人的性命,罪过,罪过。” 弘渡抬了抬手,劝道:“卓夫人之死,自有因果,师兄不必自责。” 弘信叹了口气,接话说道:“弘空师兄病逝多年,当年出海之事,如今已无迹可查。否则也不至于让南海派众人闹上少室山,却连累了本寺清誉。” 弘智颇多感悟,叹道:“弘空师弟平素心思太重,才会积劳成疾,阿弥陀佛。” 弘悲目光一闪,抬了抬手,说道:“魔教余孽在南海活动,弘空师弟收到消息,自然要查个清楚。戒律堂几位师兄弟,向来都是尽职尽责。”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慢慢说道:“当年卓掌门与九黎族交往过密,却也是实情。弘空师弟心思急了些,也是为了武林大义。此事早有定论,就不必再议了。” 几个人都点头应诺。 弘悲深吸了口气,看向弘智,又问道:“师弟,端木公子追查黑火底细,时至今日已过去大半年了,为何没有丝毫进展?” 弘智沉吟片刻,答道:“黑火得到了魔书,又练成了魔刀刀法,必定与当年的魔教有关,不可操之过急。端木公子心怀天下,自会有处置的打算,我等安心等待就是。” 弘悲冷哼一声,说道:“可如今江湖上,都说少林作壁上观,不顾武林安危。老衲只是担心,端木公子身份特殊,若跟黑火暗地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人都看向弘智。弘智心中一惊,摆了摆手,慢慢说道:“当年熊世清死在栖凤山山,魔教上下与逍遥山庄势如水火,公子又怎么会与魔教余孽勾结?此事非同小可,若无真凭实据,切不可听人挑拨,自乱阵脚。” 弘慈点了点头,侧头看向弘悲。 弘悲单手行礼,说道:“此事戒律堂也只是风闻,暂无真凭实据。” “阿弥陀佛”,弘慈轻叹一声,说道:“近来武林纷争不断,本寺一直规劝各门各派,暂未直接插手干预,只是不想火上浇油,却让邪门歪道有机可乘。” 几个人同时答道:“方丈师兄所言极是。” 弘慈又看向弘悲,说道:“端木公子以武林大局为重,自愿潜入黑火探听底细,实乃功德无量。我等不可听风是雨,以致前功尽弃,此事先放一放。” 弘悲单手行礼,答道:“谨遵方丈教诲。” 弘慈又转头看向弘智,说道:“师弟,现今朝局动荡,武林纷争。老衲接掌少林千年基业,每日如履薄冰,许多事情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 弘智心中通透,单手行礼,慢慢说道:“方丈师兄身负重任,事事小心无可厚非。少林以弘扬佛法为首务,慈航普度,教化众生。天下人心向善,百姓安居乐业,本寺香火自会延绵不断。” 弘信摇头笑了笑,插话说道:“师兄此言大而不当,可做不得真。佛法固然精妙,可达摩祖师传下的心法,世间又有几人了悟?千百年来,人心又几时向过善?本寺有今日的香火,一是朝廷皇恩浩荡,二是以武除魔匡扶正统,这才是少林的根本。” 弘慈抬了抬手,对弘智说道:“师弟般若本性,慈悲心肠,老衲着实佩服。今日还有一桩事情,我等再议一议。”说完又看向弘信。 弘信连连点头,扫视几人一眼,说道:“诸位师兄,昨日京城孙大人送来一封密信,方丈师兄思量了一夜,还是想听一听我等的看法。” 几人对视一眼,弘悲先问道:“孙不公来信,莫非又有什么难办的案子?” 弘慈轻轻一笑,摇头说道:“若只是请少林协助查案,老衲又怎么会思量一夜?” 弘渡说道:“师兄有何难处,直说便是。” 弘慈沉吟良久,低声说道:“孙大人信中,对少林推崇有加,看似洋洋万言,实则只说了三句话。”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三 句 弘智点了点头,孙大人已被罚去巡查皇陵,有些话怕是不便直说。 弘信颇有些惊讶,问道:“不知是哪三句话,偏要说成洋洋万言?” 弘慈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第一句,是说百余年来,少林寺深受皇恩,理应知恩图报,匡扶正统。第二句,是说江湖看似无事,实则危机四伏,少林应当居安思危。第三句却是说沧州卢家庄的案子,似与端木公子有关。燕王因此离京北返,圣上忧心忡忡,少林不可视而不见。” 弘智心中一惊,看来朝廷已对少林不满,自己只怕很难再维护下去,须得速做打算。 弘渡皱了皱眉头,问道:“孙大人这三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弘信笑了出来,接话说道:“孙大人的意思,很明白了。本寺有今日的局面,只在皇恩浩荡。如今朝廷有事,少林自当竭尽全力。卢御史家的灭门惨案,江湖上早有传言,就是四海盟做的。我看少林不可再坐等了,召集七大派联起手来,先解散了四海盟,再追查行凶的江湖败类。至于是不是端木公子所为,也要给朝廷一个交待。” 弘智思量片刻,摆了摆手,说道:“少林寺乃方外之地,若仅是朝臣争斗,理当置身事外,不可作茧自缚。这半年多来,雷施主竭力约束四海盟,江湖上有目共睹。卢家庄惨案,只怕又是黑火从中作梗,挑动是非。” 弘信冷笑一声,摇头说道:“师兄,天下虽大,哪里又有什么方外之地?朝局走向,干系着天下大势,百姓安危。少林若不有所作为,他日必食苦果。” 弘悲点了点头,看向弘智,说道:“弘智师弟,不可有心偏袒。朝中之事,少林虽不宜插手,可除魔卫道乃是我辈本分。卢家庄灭门案,本寺不应坐视不理。” 弘渡轻叹一声,说道:“那黑火得了魔书,又练成了魔刀,可为何漠北和南疆都打听不到消息?倘若卢家庄的惨案也是他们做的,倒像是当年魔教的余孽,须得早日铲除。” 弘慈眼中神光一闪,点了点头,说道:“师弟言之有理。世间万相,不离根本。魔教余孽,才是武林真正的心腹大患。如今看来,江湖中诸多事端,都是他们在兴风作浪,欲图死灰复燃。少林已在风口浪尖,的确要未雨绸缪。” 几人都是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弘信冷哼一声,说道:“雷胡子做了盟主之后,黑火突然销声匿迹,连那冥使也不见了踪影。此事颇为古怪,我看雷胡子也是与魔教余孽勾结,图谋不轨。” “阿弥陀佛”,弘智心中悲凉,轻叹一声,说道:“百年因果,宿命轮回。如今江湖汹汹,人心思变,只怕又有一场劫数了。” 弘渡愣了一下,插话说道:“还有青城派,另推出个正道盟,无故挑起争端,也不知是何用意。” 弘慈摆了摆手,说道:“木桑真人也是不想武林中黑道独大,才约了正道诸派组成正道盟,与那四海盟相互牵制,总不会出大乱子。” 弘渡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弘悲看向弘智,问道:“端木公子已潜入黑火有大半年了,他可有何打算?” 弘信笑了笑,插话说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黑火之事,关系武林安危,我等不可偏信一人之言。” “阿弥陀佛”,弘智深吸了口气,答道:“诸位师兄弟,公子心怀天下,绝非只图一己私利之人。我等不必着急,时机到了,自会见分晓。” 弘悲皱了皱眉头,又看向弘慈,问道:“方丈师兄,可有何指教?” 几人都不说话了,一起看向弘慈。 弘慈沉默一阵,缓缓说道:“诸位师弟,皆是心系武林安危,能坦诚相见直言不讳,老衲心中颇觉宽慰。方才已说过,当务之急,是要清除魔教余孽。端木公子既已潜入黑火,我等还须耐心等待,不可半途而废。老衲已约了武当、剑宗几位掌门相见,早做布置,也好接应端木公子。” 弘信神情焦急,摆了摆手,问道:“师兄,孙大人那里,又该如何交待?” “阿弥陀佛”,弘慈抬了抬手,答道:“老衲会写信给孙大人,少林寺累受国恩,必定竭力维护正统,追查卢家庄惨案行凶之人。” 弘信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下去。 弘慈目光一闪,低声说道:“这几日,宋大捕头又差人来催了,请本寺派高僧赴燕王府,替卢御史全家做法事超度。弘信师弟,可愿意代老衲走一趟?” 弘信怔了一下,当即笑了出来,点头答道:“我这就去准备,明日便带人出发。” 弘慈舒了口气,说道:“有劳师弟了,途中莫要耽搁,早去早回。” 弘信当即点头应诺。 接下来,几人又细细商议了小半时辰,刚要起身告辞离开,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弘慈往门口扫了一眼,说道:“进来。” 门推开了。冲进来一个中年僧人,神色慌张,额头上还挂着汗水。 弘悲侧头看了一眼,问道:“圆清,方丈正与几位首座议事,你闯进来做什么?” 圆清匆忙向几人行礼,答道:“禀方丈师伯,首座师父,戒律院刚查到一桩要情。弟子不得已,只好进来叨扰。” 弘悲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要情,这般着急?” 圆清看了看弘悲,又看向弘慈,也不敢答话。 弘慈摆了摆手,说道:“师侄有话就说罢。” 圆清抬手擦了擦汗,答道:“方丈师伯,戒律堂刚刚查明,伙房那个哑头陀,已经失踪四天了。” 几人都愣了一下。弘慈问道:“可是往达摩洞送水米的那人?” 圆清点了点头,答道:“正是。他每三日往达摩洞里送些水米,已经二十多年了。谁想昨天伙房却寻不着他,等堂中弟子赶去查询,才发现他四天前就不见了踪影。” 弘智心中唏嘘,这个时候,偏偏达摩洞有事,自然非同小可,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弘悲登时大怒,喝道:“失踪了四天,你们才发现,平日里是怎么巡查的?等回到戒律堂,你先去领杖四十。” 第二百四十七章 观 礼 圆清低头答道:“弟子领命。” 弘智轻叹一声,问道:“寂灭师叔可还好?” 圆清摇了摇头,答道:“弟子不敢擅闯达摩洞,所以急着来禀明方丈。” 弘渡冷哼一声,说道:“那哑头陀多年不曾出寺,如今凭空失踪,莫不是叫强敌掳了去?” 弘信拍了拍大腿,说道:“糟糕。定是冲着洞中的魔刀来的,这可如何是好?” “阿弥陀佛”,弘慈神色从容,慢慢说道:“诸位师弟莫慌。寂灭师叔禅功第一,又练成了金刚琉璃身,就算一个月不进水米,也不会有大碍。有师叔镇守洞中,魔刀自然不会有失。此事,只怕是有人想打探达摩洞里的消息。” 弘智接话说道:“打探消息只是其一。将哑头陀掳走,却是有意要打草惊蛇,引火上少林寺。”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师弟言之有理。”转头对弘信吩咐道:“知客堂安排些人手,清查近日寺中往来香客,是否有可疑之人。还有,哑头陀之事,切不可走漏了消息。” 弘信答道:“放心。我再派些人手,到江湖上去探听些消息。” 弘悲侧头看向弘慈,说道:“敢来寺中掳走一人,还神不知鬼不觉,莫非有内应?” 弘慈答道:“此事,戒律堂彻查。从今日起,加派人手巡查后山禁地,还要再辛苦达摩院的师兄弟。” 弘悲点了点头,又问道:“是不是,去请弘忍师兄提前出关?” 弘慈犹豫片刻,摆了摆手,说道:“弘忍师兄已闭关多年,此刻正是紧要关头,先不去打扰他。” 弘悲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弘渡叹道:“魔刀已在达摩洞中封禁百年,想来早已魔性大失,那些魔教余孽还不死心么?” 弘慈又看向弘渡,说道:“师弟,从明日起,罗汉堂暂停早晚课,全力演练罗汉大阵,以备不测。” 弘渡愣了一下,点头应诺。 弘慈又说道:“你们先出去布置。弘智师弟留下,随老衲一同去见寂灭师叔。” 弘悲等人起身告辞。等几人走出了,弘智先问道:“师兄,是不是约端木公子一见?” 弘慈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道:“老衲想给逍遥侯写封信,多年不见了,再叙一叙旧情。” 弘智笑了笑,问道:“师兄,信不过公子么?” 弘慈摆了摆手,说道“师弟多虑了。这二十几年来,武林中诸多事情扑朔迷离,总像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老衲想再问一问,当年魔教余众之事。” 弘智点了点头,也不再多劝了。 弘慈忽然轻轻一笑,说道:“说起端木公子,老衲却又想起了一人,与师弟颇有缘分。日后有机会,还须劳烦师弟,去见他一面。” 弘智也笑了笑,说道:“能让师兄挂念,此人必定福缘深厚。” 弘慈轻叹一声,又摆了摆手,说道:“此事倒也不急。师弟先随老衲去拜见寂灭师叔,回来之后再做计议。”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方丈室,朝后山走去。 洛阳,丐帮总舵。 正午时分。总舵祖师堂外的平场上,站了上百名丐帮弟子,肩上都背了六七个口袋,不时操着各地口音,低声交谈几句。 大堂里面,也站满了人。堂首挂了一幅祖师画像,前面摆了一条香案,香案上备好了三牲和香炉。 香案前一张大竹椅。吴四方背手站在竹椅旁,看向大堂外,眼睛里布满血丝,两鬓已然花白,似乎半年内却苍老了十几年。 堂首左侧,另摆了四张交椅。雷天罡坐在首座,神色从容。次座空着,旁边坐着铁燕门的铁老门主。最边上,是一身青衣的钟堂主。 堂首右侧,站着两个邋遢老丐,须发皆白,目光有神。一人手中拿了根青竹杖,一人端了只紫砂钵,俱是神情凝重。 堂下两侧,站了几十个好汉,尽是黄河九寨、秦家寨、江龙帮、沙河帮、竹林派等四海盟下的门派。 人群中。一个老者低声说道:“丐帮新帮主上任,七大派当真一个人都不来么?” 另一人答道:“他娘的,不来就不来,还怕他们么。” 老者说道:“话虽如此,老夫总觉得不放心。” 那人笑道:“关老鬼,你真是老了,哈哈……” 又有一个人低声喝道,“别乱说话,当心盟主责罚。”两人登时都不敢再说话了。 不一会,一个七袋弟子匆匆走进来,对吴四方拱手说道:“帮主,欧阳长老今日怕是赶不回来。” 吴四方冷哼一声,说道:“那就不等他了。” 那弟子拱了拱手。吴四方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宋大人到哪里了?” 那弟子答道:“已经进城了,应该很快就到。” 吴四方松了口气,说道:“你去,到外面迎着。” 那弟子拱手应诺,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吴四方深吸了口气,转身冲左侧三人拱了拱手,说道:“雷盟主,铁老哥,钟兄弟,宋大人马上就到。” 雷天罡抬了抬手,笑道:“不碍事,再等一等。” 堂下有好汉听见了,低声骂道,“他娘的,等那鹰爪孙做什么?”另一人喝道,“住嘴。你懂什么,还当是以前做响马么?”那好汉低下头去,不再乱说话了。 又等了一刻钟,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宋大人到。” 很快,宋谦缓步走进大堂,身后跟了个年轻的捕头。 吴四方笑了出来,快步迎上去,拱手说道:“宋大人一路辛苦,吴某有失远迎。” 宋谦也不看堂下众人,拱手答道:“来迟一步,兄弟们莫见怪。” 年轻捕头也拱了拱手,插话说道:“吴帮主,宋大人昨日还在河北办案,连夜赶过来的。” 吴四方惊叹一声,连连拱手答谢,说道:“宋大人如此重情重义,今晚兄弟们定要陪大人痛快喝一场。” 宋谦摆了摆手,说道:“都是兄弟,不必见外。老哥今日荣升帮主,可喜可贺,小弟自然要来观礼。” 吴四方“哈哈”大笑,说道:“多谢。宋大人请上座。”侧身引宋谦走到堂首左侧。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 归 雷天罡等三人起身行礼,说道:“宋大人好。” 宋谦“嘿嘿”一笑,拱手答道:“雷盟主愈发精神了,诸位都坐罢。” 雷天罡点头笑了笑,三人径自坐下。 宋谦转身往右侧扫了一眼,神色微变,拱手说道:“杨长老,刘长老,多年不见了。” 两个老丐拱了拱手。其中一个说道:“宋捕头,还记得老叫花子么?” 宋谦笑了笑,说道:“当年两位长老出手相助,宋某没齿难忘。” 老丐轻笑一声,不再答话了。 吴四方扫了两人一眼,赔笑几声,说道:“两位长老多年未回总舵,谁想今日却遇见了故人,晚上定要与大人多喝几杯。” 两个老丐还是不说话。 宋谦“嘿嘿”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吴帮主,吉时已到,先忙正事。”说完径直走到次座坐下。那年轻捕头站在后面,不时打量对面两个老丐。 吴四方深吸了口气,扫视众人一眼,又冲两个老丐拱了拱手,说道:“两位长老,有劳了。” 两个老丐拱手回礼,将吴四方领到香案前,祭拜祖师。又一同训读了十穷八要戒律,再将吴四方请到竹椅旁,扶着他坐下,递上青竹棒、紫砂钵两样信物,正式宣布吴四方接任丐帮帮主。 两个老丐依次领了堂外弟子进来参拜帮主。吴四方一一训话。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丐帮众弟子参拜完毕,堂下观礼的好汉齐声恭贺。 吴四方“哈哈”大笑,拱手说道:“多谢众位兄弟。吴某出任帮主后,必将尽心尽力造福武林,与四海盟众位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雷天罡带头喝彩,堂中众人齐声欢呼。 吴四方当即吩咐下去,备上狗肉宴,又转身先邀请雷天罡等人。 宋谦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道:“吴帮主,小弟俗事缠身,不久陪了。” 吴四方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宋大人,吃杯酒再走也不迟。” 宋谦扫了堂下的秦立功一眼,大声说道:“老哥有所不知,沧州卢家的命案,虽说行凶的山贼已经伏法了,可朝廷还是要彻查背后主使之人。此事耽搁不得,小弟要先去趟知府衙门。” 吴四方叹息一声,拱手说道:“宋大人既有要事在身,吴某就不再挽留了。”又走近一步,低声说道:“两位姑娘早把小院打扫干净了,只等宋大人去歇歇脚。” 宋谦眼睛一亮,“嘿嘿”笑了出来,冲吴四方拱了拱手,领着年轻捕头走了出去。 吴四方将两人送出大门外。雷天罡自顾与铁老门主说话。等吴四方再返回大堂世,外面的丐帮弟子已经唱起莲花闹。吴四方邀着雷天罡等人,在众好汉的拥簇下,一起走出祖师堂,在平场上露天吃起了狗肉宴。丐帮总舵里,登时肉香扑鼻,酒气冲天,一直闹到深夜。 三更时分,翠香院里灯红酒绿。 侧门外的小巷子里,吴四方领着雷天罡走了过来,推开小门,径直走进后花园小厅。 厅里,一个青袍人背对门站着。吴四方拱手说道:“圣使,雷盟主来了。” 青袍人慢慢转过身来,头上带了一具青铜面具,说道:“有劳吴帮主。” 吴四方又拱了拱手,也不说话,转身退了出来,轻轻将门带上。 雷天罡不动声色,盯着青袍人,说道:“见了本盟主,还不参拜么?” 青袍人笑了笑,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个盟主,做得愈发像了。” 雷天罡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说道:“江湖上,谁不知道雷某就是武林盟主,你还不服气么?” 青袍人答道:“若是少林武当肯服你,那才算真正的武林盟主。”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径直走到桌旁坐下,说道:“四海盟如日中天,力压少林武当也是早晚的事情。” 青袍人沉默片刻,说道:“四海盟上下归心,又收服了丐帮,当初我劝你的,可有错么?” 雷天罡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不错,可也是靠兄弟们齐心协力。” 青袍人忽然问道:“听说,六扇门不再为难你了?” 雷天罡盘算一阵,“嘿嘿”一笑,慢慢说道:“你有所不知,燕王府的人太客气了,三番五次邀我去燕京喝酒。等忙完这阵子,我说不得要去燕京走一趟。” 青袍人接话说道:“你毕竟是个外人,用得着的时候,当然要多客气客气。” 雷天罡心中恼怒,挥掌拍向桌子,“啪”的一声清响,却像是切豆腐一般,切下一块巴掌大的木块,喝道:“怎么,你瞧不起我?” 青袍人缓步走过来,坐到他对面,说道:“我们在一条船上。我又怎么会把你当外人?” 雷天罡还是有气,盯着青袍人,说道:“外人总强过仇人,不用天天担心掉脑袋。” 青袍人轻叹一声,说道:“可仇人终究还是人,他心里总瞧得上你。外人若是用不着了,却连狗都不如。” 雷天罡怒火中烧,心中杀机闪现,忽然转念一想,又觉得极有道理,仰头大笑几声,说道:“不错。十几年交情了,我不会听人挑拨的,你放心就是。” 青袍人也笑了出来,说道:“旁人说什么,都不打紧。我只是对你,不太放心。”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青袍人说道:“我担心,你过了几个月的太平日子,就忘了江湖是条不归路。” 雷天罡冷哼一声,说道:“我忘了?老十的棺木还未入土,我怎么忘得了?下一个,就轮到剑宗了。” 青袍人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燕王北返,朝廷要收拾局面。少林、武当和剑宗,已经通了气,要先找你谈一谈。” 雷天罡也不在乎,说道:“好得很,我等他们来。” 青袍人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要大意,七大派背后是朝廷,这才立足武林百年不倒。” 雷天罡心中不平,冷笑道:“当年七大派背信弃义,联手对付魔教,才换来了百年的兴盛。” 青袍人接话道:“十二连环坞和丐帮偏偏狠不下心,不愿去做背信弃义之事,到今日还是上不了台面。” 第二百四十九章 胜 算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雷天罡舒了口气,说道:“那又如何?四海盟已成气候,往后兄弟们自会有好日子过。” 青袍人摆了摆手,问道:“只做了个小盟主,便志得意满了么?” 雷天罡也不生气,笑道:“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走一步,算一步罢。” 青袍人说道:“世事无常,今日是盟主,明日兴许就不是了。” 雷天罡沉吟片刻,说道:“七大派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自过我的独木桥,真要分个你死我活么?” 青袍人问道:“你想替兄弟们报仇,剑宗还想替裴家报仇,怎么办?武林中本已有了七大派,偏偏又多了个四海盟,这又怎么办?” 雷天罡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青袍人笑了笑,说道:“这个江湖,人人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有真正上了岸,才会有好日子过。” 雷天罡目光一闪,笑道:“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青袍人说道:“比如说,换你来做少林方丈?” 雷天罡仰头大笑,说道:“像老和尚那般,我可不稀罕。”又思量一阵,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有抱负。可如今天下太平,四方安定,你本事再大,也是有心无力。”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天道轮回,人心思变,正是大有作为之时。” 雷天罡摇了摇头,叹道:“朝廷雄兵百万,江湖草莽又能奈何?” 青袍人沉默一阵,缓缓说道:“百万兵马,也都是草莽出身,谁坐了龙椅一样是当兵吃饷。数千好汉杀入京城,与朝中重臣另立明君,天下可传檄而定。”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别忘了。西北边兵,燕京铁骑,随便来一支,天下谁人能挡?” 青袍人大笑出来,说道:“风云际会之时,自有可趁之机,此事你不必操心。” 雷天罡盯着青袍人,忽然长叹一声,问道:“我明知你在信口开河,可偏偏又愿意相信。难不成,你学会了魔教的摄魂之术?” 青袍人答道:“你不是相信我,是骗不了自己。百余年前,十三太保纵横天下,你难道忘得了么?” 雷天罡陡然觉得血液沸腾,满腔豪气似乎要破体而出,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四海盟聚齐数千好汉,也不是难事。只怕如此大张旗鼓,朝廷早有戒备。” 青袍人轻轻一笑,说道:“如今却有个好机会。不久前,少林寺伙房失踪了一名头陀,此人专门往达摩洞送饭。” 雷天罡心中一惊,问道:“魔刀丢了?” 青袍人摇了摇头,说道:“少林寺神僧镇守洞中,天下谁有这本事?” 雷天罡又皱了皱眉,叹道:“我怎么没听说?” 青袍人说道:“魔刀非同小可,除了有毁天灭地的威能,还可以号令南疆九黎族人。少林寺封住消息,就是不想各门各派,上少林寺生事。”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说道:“不错,弘慈老和尚心眼最多。” 青袍人又说道:“洛阳大会已推举出武林盟主,魔刀就不该再留在达摩洞中,应当交由盟主保管。” 雷天罡心念一动,登时明白过来了,点头说道:“魔刀关乎武林安危,自然要由盟主看护。老和尚要是不愿意,必定是与黑火勾结,我只得带兄弟们上山讨要了。” 青袍人说道:“四海盟要上少林,武当和剑宗肯定也会上山支援。此战若能得胜,江湖人人归心,再往下就好办了。” 雷天罡盘算一阵,慢慢说道:“少林寺数百武僧,再加上武当和剑宗支援,总共也不过五六百人。四海盟以十敌一,围住少林易如反掌。可各派高手,再加上达摩院的和尚,这二三十人却不好对付,你我须全力一击。” 青袍人笑了笑,说道:“你只管带人在山下破阵,将少林寺死死围住。寺中的高手,我来想办法拖住他们。” 雷天罡愣了一下,摇头说道:“凭你的功夫,能拖住老和尚已属不易。你我既要谋划大事,不可轻易范险。” 青袍人抬了抬手,又说道:“若是平等王也闯入寺中,想抢回那把魔刀,他们会怎么办?” 雷天罡“嘿嘿”一笑,说道:“那他们就顾不得别的了,只能先对付平等王,守住魔刀。” “不错”,青袍人眼中精光闪烁,说道:“到时候,你只要破了罗汉大阵,将少林寺围住。我自会在寺中接应,里应外合,逼他们就范。” “好”,雷天罡点头说道:“我先要替十弟报仇。” 青袍人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城下之盟,什么都好说。等降服了少林武当,就可以挑选数千好手星夜南下,沿途自有粮草和兵仗接应。三日之内奇袭京城,天下大事定矣。” 雷天罡心念一动,问道:“数千人围攻少林,朝廷不会起疑心么?” 青袍人摇了摇头,说道:“皇帝想让七大派除掉四海盟,燕王又想让四海盟对付七大派,等他们真起了疑心,早已兵临城下了。” 雷天罡犹豫一下,低声问道:“你有几成胜算?” 青袍人答道:“五成。”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说道:“五成?若是稍有意外,岂不是输面更大?” 青袍人说道:“如今回不了头,只能放手一搏。” 雷天罡颇以为然,“哈哈”大笑,说道:“大丈夫处世,只求轰轰烈烈,输了也不过一死。” 青袍人说道:“五成胜算,已经很高了,不必说丧气话。” 雷天罡看着青袍人,竟莫名生出一丝惧意,低声问道:“你肯定还有后手。大事若真成了,你们会不会像当年对付魔教一般,对付十二连环坞?” 青袍人笑了出来,说道:“当年熊世清,想要个清平世界,所以人人都容不得他。你却不同,只求让兄弟们富贵,这便容易多了。我们何苦撕破脸皮,再争斗起来?” 雷天罡长舒口气,胸中不快一吐而光,问道:“你这里陈年的满城香,还有多少坛?” 青袍人答道:“人生苦短,若遇知己,但求一醉,何必管他多少坛?” “哈哈,”雷天罡大笑出来,“痛快,痛快。今晚不醉不休。” 青袍人却摇了摇头,问道:“不醉不休?江湖中,何曾听说酒狂醉过?” 两人登时都大笑出来。 第二百五十章 左 使 京师,城南。 黄昏时分,乱葬岗下的小树林,隐在一片阴影中。虽说已近初夏,天气暖和,果木繁茂,树林中却还是透着一股阴冷之气。 吴世诚深吸了口气,跟在青袍人身后,一步一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四周死一般寂静,只听得见“沙沙”的脚步声。吴世诚觉得莫名心慌,额头上竟渗出来冷汗。 走了好一会,前面却是一处简陋的小院。两扇木板门斜斜的敞着,里面孤零零一栋石屋,透出微弱的灯光。 吴世诚舒了口气,心中暗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龙潭虎穴,谁想只是乱葬岗上守墓人的小屋。 吴世诚跟着走进院中。 青袍人忽然停下脚步,侧头说道:“以往的规矩,执法使不参与议事,如今形势不同,你跟我进去。” 吴世诚拱手答道:“遵命。” 青袍人又往前走,推开木门,先进了石屋。 吴世诚不经意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石屋里,直挺挺站着五个青衣汉子,一个个都是神情凝重。 青袍人缓步走到桌首,坐了下来,轻轻抬了抬手。五个青衣汉子同时坐了下来。 吴世诚站到青袍人左侧,扫了五人一眼,心中抑制不住地兴奋。 等了一会,青袍人慢慢说道:“青龙令,你们也都收到了。从今日起,吴世诚任执法左使,代龙头行使生杀赏罚。” 五人齐声说道:“属下遵命。” 吴世诚心中激动,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吴某本难当此大任,只是龙头有令不好推辞,还望各位堂主多多支持。” 五个青衣汉子坐着一动也不动,连看都不看吴世诚一眼。 青袍人说道:“你们,都见过吴左使。” 五人拱手说道:“见过吴左使。”却还是不看他。 吴世诚顿觉失望,勉强笑了笑,拱手谢道:“各位堂主,不必客气。” 青袍人又说道:“丁右使近来事务繁多,往后各个堂口的生意,就有劳吴左使费心了。” 吴世诚低下头去,拱手说道:“不敢,属下唯圣使马首是瞻。” 青袍人也不再理会他,扫了五个青衣人一眼,问道:“四海盟准备上少林讨要魔刀,你们怎么看?” 为首的钟堂主盯着吴世诚,说道:“圣使议事,请吴左使回避。” 吴世诚愣了一下,心中一惊,当即便要转身走出去。 青袍人抬了抬手,说道:“龙头吩咐过,吴左使可以一同议事。” 钟堂主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吴世诚进退不得,莫名生出恨意,早晚有一天,他的一切都会是自己的。 青袍人又说道:“吴左使不是外人,你们有话都直说。”侧头看向吴世诚,指了指左侧的椅子,说道:“既然一同议事,你坐下说话。” 吴世诚咬了咬牙,拱手说道:“多谢圣使。”坐到了左侧首座。 五个青衣汉子,都看向他。吴世诚也不在乎,侧头看向青袍人。 等了片刻,钟堂主拱了拱手,先说道:“七大派统领武林百余年,早有人心存不满。此次四海盟和正道盟,都准备上少林讨要魔刀。属下认为是个破局的好机会,不如助四海盟打压七大派。往后青龙会便是武林的龙头,再也不用躲躲藏藏见不得人了。” 次座上的薛堂主皱了皱眉头,说道:“属下认为不妥。青龙会向来以生意为主,如今的劲敌也是黑火,为何要去插手四海盟与七大派之争?少林武当根基深厚,倘若处置不当,青龙会反受其祸。” 钟堂主摆了摆手,说道:“世易时移,不可墨守成规。如今四海盟势头十足,武林形势瞬息万变,青龙会若不顺势而为,以后来抢生意的,只怕不止黑火一家。” 青袍人插话说道:“龙头的意思,也是先对付黑火,魔刀不能有失。” 钟堂主沉吟片刻,说道:“少林寺高手如云,戒备森严,怎么会平白失踪了一个头陀?只怕寺中早有黑火的眼线。魔刀留在少林,我看凶多吉少。” 第三张椅子上的青衣汉子接话说道:“黑火眼线遍天下,或许四海盟里也潜伏不少,魔刀留在达摩洞中,起码还有神僧守护,总要稳妥得多。” 薛堂主点了点头,说道:“此次四海盟齐上少林,黑火想必也会有所行动,可以设计将他们一网打尽。” 最后一个青衣汉子说道:“一网打尽,谈何容易?可不要大意,反而中了他人的圈套。” 钟堂主接话说道:“我看不可舍近求远。先稳住武林局面,将魔刀从达摩洞中取出来,再慢慢对付黑火。” 薛堂主摇了摇头,说道:“若要稳住武林局面,就不该助四海盟围攻少林。我看,钟堂主与雷胡子走得太近了。” 钟堂主侧头盯着薛堂主,问道:“薛堂主,你什么意思?” 青袍人抬了抬手,说道:“好了。你们都是一心为青龙会着想,不可妄加指责,自己人先乱了。” 五个青衣汉子同时拱手应诺。吴世诚听得心潮涌动,却也不敢随便插话。 薛堂主又说道:“属下言辞不当,请圣使责罚。” 青袍人摆了摆手,问道:“助四海盟围攻少林,确有些不妥。薛堂主可还有别的见解?” 薛堂主沉吟片刻,说道:“黑火若真是魔教余孽,必定想要夺回魔刀。不如先与少林寺联手,用魔刀当诱饵,诱杀平等王,再劝说七大派与四海盟罢手,才是稳妥之策。”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 钟堂主说道:“若能居中调停,让四海盟与七大派互相牵制,青龙会以后的生意,就好做多了,倒也不失为上策。” 最后那个青衣汉子说道:“只怕他们不肯罢手,青龙会骑墙观望,却是两头都得罪了。” 薛堂主摆了摆手,说道:“只要先杀了平等王,四海盟与七大派罢不罢手,却不在他们,只在青龙会了。” 第四张椅子上的汉子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到那个时候,青龙会出手助哪一方,哪一方便赢。青龙会若不出手,他们也不敢先动手。” 钟堂主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交 底 等了一会,青袍人转头看向吴世诚,问道:“吴左使,你觉得如何?” 吴世诚思绪万千,低下头去,拱手说道:“属下听圣使吩咐。” 青袍人又扫了几人一眼,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次四海盟齐上少林,的确是个好时机,将那平等王一举击杀。”又沉默一会,说道:“四海盟已经广邀各门各派,齐聚洛阳。事不宜迟,各堂口抽调好手,先到洛阳回合,只跟在四海盟后面,静观其变。到时候我先进寺中,你们等我的消息再动手。” 五人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青袍人看向钟堂主,说道:“钟堂主,此事由你在洛阳统一调度。各位堂主,务必齐心协力。” 五人又说道:“圣使放心。” 青袍人抬了抬手,说道:“你们都回去准备。” 五个青衣汉子都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属下告辞。”相继走了出去。 等了片刻,吴世诚犹豫一下,拱手说道:“圣使,我该怎么做?” 青袍人笑了出来,说道:“你应该先回禀龙头,好让龙头放心。” 吴世诚心中怨恨,低头说道:“不敢。龙头此举,我也是出乎意料。” 青袍人轻叹一声,说道:“弘慈方丈给龙头写了信,他们两人商议的,跟你没关系。” 吴世诚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多谢圣使体谅。”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以后你就留在京城,照看各地生意,守住青龙会的根本。” 吴世诚拱手答道:“属下遵命。” 青袍人又说道:“还有一桩事,只能辛苦你了。” 吴世诚心中一惊,问道:“什么事?” 青袍人沉默片刻,说道:“不急,先回去再说。”说完起身先走了出去。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只跟在后面。 夜深了,小梅山下一片漆黑,只有朝晦草庐的小楼里,还亮着一盏孤灯。 端木拓倚在小桌旁,拎起茶壶,给对面的吴世诚倒上一杯茶,说道:“这几个月,万花楼的生意井井有条,你做得很好。” 吴世诚不觉紧张起来,拱手说道:“公子过奖了。万花楼人多事杂,不得已要用些手段,只怕有人会说闲话。” 端木拓放下茶壶,说道:“非常时期,自然要非常手段,你不必担心。” 吴世诚笑了出来,说道:“多谢公子。” 端木拓忽然朝门口扫了一眼,问道:“三娘,怎么还没来?” 吴世诚暗自得意,叹了口气,说道:“她心里还是有气,每日什么也不管,只带着小伍赏花喝酒,好不快活。” 端木拓不说话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等了一会,吴世诚站了起来,说道:“公子稍等,我去找她。” 端木拓放下茶杯,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由她去罢。” 吴世诚颇觉快意,又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拎起茶壶给端木拓添上茶水。 端木拓低声问道:“九王可有消息?” 吴世诚怔了一下,答道:“前天捎来口信,也是问四海盟上少林的事情。” 端木拓轻轻一笑,问道:“那头陀是不是他抓走的?” 吴世诚摇了摇头,答道:“不清楚。我想办法,再打听打听。” 端木拓抬了抬手,说道:“不用了。你告诉九王,这是个好机会,定能夺回灭世魔刀。” 吴世诚愣住了,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心中惶恐,低声问道:“九王也有这个打算,却不知该如何布置?” 端木拓冷笑一声,答道:“此事有什么难的?只等四海盟、正道盟与七大派争斗起来,九王带人潜入寺中。我在暗中接应,先派人引开寺中高手。九王再闯入达摩洞中,夺回魔刀易如反掌。” 吴世诚更不明白了,犹豫一阵,说道:“我实在是糊涂,请公子明示。” 端木拓大笑出来,打量他几眼,说道:“成败在此一举,只看你的了。” 吴世诚又怕又恨,不觉又紧张起来,咬了咬牙,说道:“做人也好,做鬼也罢,公子只管吩咐。” 端木拓收起笑容,沉默一阵,慢慢说道:“难为你了。实不相瞒,我与平等王周旋多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将计就计,一举除掉黑火。” 吴世诚暗自松了口气,点头说道:“我也在等这个机会,也好重新做人。” 端木拓目光一闪,低声说道:“我会先劝弘慈方丈,将魔刀存入大雄宝殿中,确保万无一失。只要平等王闯入达摩洞,寂灭神僧会牵制住他。等我们在外面围歼了各路鬼王,再堵住达摩洞瓮中捉鳖,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这次也插翅难逃。” 终于交底了。吴世诚心中暗喜,看了端木拓一眼,咬牙说道:“好。定要让他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端木拓长舒了口气,说道:“我早就说过,对付平等王,紧要关头还是要靠你。” 吴世诚不动声色,拱手说道:“公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端木拓点了点头,出神片刻,慢慢说道:“若能除掉黑火,便是断了燕王一条臂膀。我与郡主大婚之后,自会退出江湖,专心辅佐永王。到时候,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你来打理。” 吴世诚心中激动,不单生意是自己的,连女人也会是自己的,强忍住兴奋之情,低头说道:“多谢公子厚爱。我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端木拓不再说话了,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吴世诚思量片刻,低声说道:“公子,还有一事,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端木拓说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吴世诚连连点头,说道:“前阵子,三娘又与南宫无双私自见面,好像是商议燕王的事情。” 端木拓扫了他一眼,目光中透着寒意。吴世诚心中大惊,不由得低下头去。 等了一会,端木拓轻叹一声,说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跟了我多年,我总不能对不起她。以后万花楼的生意,不用她再操心了。赏花也好,喝酒也好,全都由着她。”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 伤 吴世诚愣了一下,拱手说道:“公子稍等,莫要动气,我去把她请来。” 端木拓抬了抬手,站了起来,说道:“她不愿意来,也是不想让我伤心。盐帮的粮船拖得太久,我去催一催。”说完缓缓扫视楼内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吴世诚还坐在小桌旁,端起茶杯,浅浅尝了一口,嘴角渐渐有了笑意。 三更时分。吴世诚背着手,站在朝晦草庐的院子里,眼睛微闭,也试着参悟一番天地之道。 没过多久,吴世诚又摇头笑了出来,自顾说道:“装模作样,还不是自欺欺人。快活活着,才是天地正道。” 不一会,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喝道:“好大的胆子。他回来了,你竟敢不告诉我?” 吴世诚慢慢转过身来,却见苏三娘拎了一只食盒,俏生生地站在跟前,对自己怒目而视。 吴世诚目光在苏三娘身上流转,不禁感慨,真正的美人,不论何时何地,喜怒哀乐,都能透出不一样的美,只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苏三娘察觉到吴世诚狼一般的目光,不禁心中作呕,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小楼。 吴世诚侧步挡在她身前,笑道:“三娘误会了。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他根本就不想见你。” 苏三娘瞪了他一眼,说道:“还敢骗我。他回来,就是要见我。” 吴世诚大笑出来,说道:“他回来,只是有事要和我商量,现在已经走了。” 苏三娘愣了一下,心中焦急,喝道:“你让开。有人在打听丐帮的消息,我一定要告诉他。” 吴世诚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跟南宫无双偷偷幽会,他早就知道了。” 苏三娘吃了一惊,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你,你别胡说……” 吴世诚冷哼一声,说道:“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是执法左使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都得先跟我说,可千万不要坏了规矩。” 苏三娘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喝道:“胡说八道,我要见他。”快步从吴世诚身边绕过,推开门冲了进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小桌上摆着茶壶,两只茶杯。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茶香,像极了他身上的味道。苏三娘心如死灰,他真地回来了,也真地不想见自己。 莫名地,心底生出一丝恨意,顷刻间燃成汹汹怒火,苏三娘猛地把食盒摔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糕点,滚了一地。两坛酒也碎了一坛,酒水淌在地上,散出醉人的香气。 也不知什么时候,吴世诚走到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劝说道:“三娘,不必生气。你想喝酒,我陪你就是。” 苏三娘眨了眨眼睛,流下两行泪水,却似神魂出窍一般,喃喃说道:“你心里没有我,从来就没有我……” 吴世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劝说道:“男人哄骗女人,女人偏偏要当真,这又能怪谁?他心里没有你,你也不用把他放在心上。” 苏三娘抽泣几声,说道:“你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吴世诚叹了口气,摇头说道:“这个世上,男人见了漂亮女人,哪个不是先骗了再说?你在万花楼十几年了,难道还看不明白?” 苏三娘越想越心痛,只觉得透骨的绝望,哭道:“小鹤死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吴世诚长叹一声,却似听得心都碎了,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和声说道:“是啊,你一个女人,又能怎么样?别担心,以后跟着我,我不会丢下你的。” 苏三娘猛地回过神来,一把将吴世诚推开,骂道:“王八蛋,你给我滚出去。” 吴世诚正得意忘形,一时站不稳,连退了两步,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厉声说道:“贱人,我让你装。”当即扑了过来,双手一错,“刺啦”一声,已将苏三娘外衣撕开,露出羊脂玉般的肌肤,闪着莹莹的光。 吴世诚双眼通红,连连咽口水。 苏三娘连忙将撕破的外衣拉起来,后退几步,喝道:“你,你快出去。” 吴世诚“嘿嘿”直笑,眼睛里放出光,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忽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吴世诚惊了一下,却似迎头浇了一桶凉水,忽然又怒不可遏,转头骂道:“什么人,不想活了么?” 外面的人答道:“当家的,外面出事了。” 吴世诚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木门,喝道:“万忠,你想干什么?” 外面那人答道:“有人喝醉了酒,在园子里撒酒疯,还说当家的会魔教功夫。” 吴世诚骂道:“哪个龟孙子胡说八道,出去看看。”接着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声音渐渐远去。 过了许久,苏三娘回过神来,跑过去把木门插上,一步一步走到小桌旁,捡起另一坛酒,拍开酒封,抱着仰头往嘴巴灌。酒水掺着泪水,顺着脖颈淌进胸膛,浸透了衣襟,也浇凉了那颗滚烫的心。 也不知喝了多少,苏三娘猛地把酒坛摔在地上,嘶喊道:“我心里有你,你可以作践我。我心里没你了,你什么都不是。”接着身体晃了晃,滑倒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洛阳城东。 小巷口有家茶铺,外面支了个凉棚。已是正午时分,三三两两的客人,凑在一起吃茶闲扯。 孔秀一身书生打扮,缓步走进凉棚,找了个小桌坐下。问店家要了一壶茶,两张饼,慢慢吃了起来。 忽然,凉棚里有人惊呼道:“哎呀,济南清河帮,大名五鹿派也来了?” 孔秀余光扫了一眼。 旁边桌上,坐着三个寻常江湖汉子,身上都背了刀剑,满脸兴奋之色。 一个摆了摆手,“哈哈”大笑,说道:“雷盟主的号令,江湖上谁敢不从?任谁都得乖乖赶过来。” 另一个骂道:“他娘的!正道盟那帮兔崽子,不是都要去开封么?” 方才那个摆了摆手,说道:“只有南宫家的人在那张罗,谁又肯去?这些个名门大派,若是没些眼力,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第三个拍了下桌子,神情激动,说道:“不错!我们兄弟三个,只要一心一意跟着雷盟主,合力上少林抢回那把魔刀。到时候,雷盟主论功行赏,兄弟们终会有出头之日的。” 另外两人齐声附和。 第二百五十三章 菩 萨 那人倾下身体,又低声问道:“那把魔刀,真能毁天灭地?也不知什么模样。难不成,比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还厉害?” 另一个“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你急什么?等雷盟主拿回那把魔刀,咱兄弟不就都能看见了。” 三人齐声大笑,接着窃窃私语起来。 孔秀也懒得再听,只心中感慨。雷公召集四海盟齐上少林寺,正道盟又闲着,都齐聚开封观望。这才过了几个月,江湖上又要闹翻了天。洛阳是非之地,看来要抓紧办完正事,早些离开。免得又无故受拖累。 约莫一刻钟,孔秀将两张饼都吃完了。抬头望了望,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付了钱自顾走出凉棚。 沿着小巷往里走,不一会,便看见一家赌档。只开了一扇小门,门头插了一面陈旧的青旗,旗上隐约绣了一条蟠龙。 推开门走进去,里面人声鼎沸。十几张赌桌上挤满了人,红通通的眼睛,都盯着桌上亮闪闪的银子。 孔秀径直走到靠墙的柜上,低声说了句:“安班头约的局。” 柜上的伙计机灵得很,也没多问话,领着孔秀穿过一扇窄门。进到后院,单独开了一个小间。 小间里只有一张方桌,几条板凳,靠墙的条几上摆了各式赌具。 伙计请孔秀坐下,又退了出去。 等不到一刻钟,那伙计又领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伙计只冲两人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来人眼睛半闭,目露精光,穿了身灰布衣,腰间扎了条皮带。右手不经意搭在皮带上,手指粗壮,虎口生出老茧,看起来像是常年握刀。 孔秀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见过安班头。” 此人正是洛阳府衙的班头,姓安。据说跟了知府大人近三十年,来洛阳也十几年了。 安班头拱手回礼,说道:“难得,年年都不落下。” 孔秀轻轻一笑,说道:“师父亲口嘱咐过的,我可不能忘了。这不,也是给班头送点银子花。” 安班头也笑了几声,从怀中摸出一叠文书,放在桌上,慢慢说道:“去年,只弄出来六张。洛阳府两张,西安府两张,开封、大名府各一张。” 孔秀怔了一下,说道:“怎么才六张,还散落在各地。” 安班头冷笑一声,说道:“你还别嫌少。老爷发话了,就这六张,也得涨价。一张,八百两。” 多攒点银子,就能多赎出来几个。 孔秀颇不舍得,打趣笑道:“安班头,咱们是长久的买卖,可莫要做生分了。这价钱翻了一番,莫不是买大送小?” 安班头不动声色,缓缓说道:“我可不管什么大小。贱民的命,又能值几个钱?可这军功告身,却是吏部货真价实办下来的。朝廷又下了严令,只有立下边功,才能赎回贱籍。知府老爷颇费心思,才挤出这么几张来。若是转卖给别人,早就换来了功名,重新投胎做人了。若不是十几年的老主顾,我可不会先来见你。” 这买卖,是越来越难做了。可不论如何,也要遂了师父的心愿。 孔秀大方一笑,拱了拱手,说道:“多年的交情,我信得过班头。这六张,都要了。”从袖中抽出一卷银票,数了几张,放到桌上。 安班头眼睛眨了眨,一把捞起银票,塞入怀中。 孔秀也取过文书,长舒了口气,说道:“今年,还请班头再费费心,多弄出来几张。价钱,都好商量。” 安班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朝廷里,闹得不可开交。知府老爷上了奏疏,准备告老还乡。以后,这生意怕是做不下去了。” 孔秀心中着急,低声说道:“那趁着他还在,能不能花银子,多赎几个出来?” 安班头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不好办。这两年,南疆不稳。朝廷对贱民管得很死,没人敢动手脚。” 孔秀点了点头,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安班头犹豫一下,劝说道:“这天下的人,哪个不苦?就连真观音菩萨,都顾不过来。你们何苦这般,费心费力地,却去救那些畜生般的蠢物。” 孔秀轻轻一笑,说道:“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不也是仰仗安班头,才能救几人么。班头才是活菩萨,救苦救难,日后必得善报。” 安班头愣了一下,仰头大笑几声,拱了拱手,说道:“多谢了。我眼里,可只看得见这白花花的银子,替你们可惜啊。” 银子再多,也不能当饭吃的,用来救人才最值当。 孔秀想了想,又抽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说道:“烦请班头,帮忙打听个消息。” 安班头眼睛又眨了眨,接过银票塞入怀中,问道:“什么消息?” 孔秀低声说道:“血手人屠,杜威的消息。” 安班头嗤笑几声,说道:“我收到的最新消息,他不是被你追出塞外了么?” 孔秀叹了口气,说道:“遇到了大风雪,让他跑了。” 安班头沉吟片刻,说道:“他无牵无挂的,想挖出来可不大容易。我找丐帮的人问问,再跟六扇门打听打听。” 孔秀拱手说道:“多谢班头。” 安班头摆了摆手,说道:“你等消息就是。”转身走了出去。 孔秀仔细看过六张盖着大印的文书,暗自松了口气,轻轻笑了出来。 洛阳城,西南角。 穿过一大片破旧的房子,再往城墙边走,便看到一圈高高的栅栏,围着上百个脏乱的窝棚。这里,便是洛阳城的贱民营。 若不是城中,总有一些没人愿意做的脏活累活。城里人,只怕早已容不下这些脏乱的贱民了。 已是三更时分。白天死气沉沉的营寨里,却莫名有了些许生气。就像是地底下的孤魂野鬼,只有等到黑夜里,才会出来活动。 营寨正中的空地,有人生起了一堆篝火。几个妇人,低头搓洗衣服。一群孩童,围着火堆嬉笑打闹。 不远处,一个老婆子,佝偻着身体,就着火光搓麻线。 一个小女孩跑到跟前,弯腰看了看,问道:“阿婆,你搓树皮做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眼 睛 老婆子也不抬头,答道:“搓了线,才能织布。织了布,才有衣裳。穿了衣裳,你才不会冻死。” 小女孩一脸稚气,点了点头,忽然唱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无衣无葛,何以卒岁?” 孔秀听得心动,走近几步,仔细打量小女孩。小女孩一双眼睛,分外漆黑水灵,孔秀只觉得莫名亲切。 老婆子突然停了下来,抬手抹了抹眼睛,哀叹道:“作孽啊。你阿爹,作孽啊……” 小女孩吃了一惊,焦急问道:“阿婆,你眼睛又疼了么?” 老婆子干哭了几声,只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又继续搓起了麻线。 旁边的窝棚里,有人喊道:“阿秀,回来喝粥了。” 小女孩当即转身,跑了过去,一边喊道:“喝粥啦,喝粥啦……” 孔秀登时愣住了,想起小时候跟着师父的日子,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跟着小女孩钻进一个窝棚。 里面,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却收拾得颇为干净。 正中摆了张小木桌,桌上一点昏黄的灯光。一个妇人,坐在桌旁扒拉几口菜叶,又低头看向身边的小女孩。 小女孩双手捧着碗,只顾喝粥,连气也不肯喘一口。 孔秀看了一会,慢慢走近几步。 那妇人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惊恐之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女孩放下碗,转头看了过来,笑着问道:“大哥哥,肚子饿么?来喝我的粥,可好喝了。” 妇人一把拉过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 孔秀笑了笑,走到小女孩跟前,蹲下说道:“我吃得太饱了,还有两个馒头吃不完。你帮我吃,好不好?”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揭开来却是两个馒头,伸手递了过去。 小女孩高兴地点了点头,想挣脱出来,却被那妇人死死拉住。 孔秀撕下一块馒头,自己先吃下去,笑着说道:“阿婶,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妇人神色紧张,低声问道:“你,你是来抓他回去么?” 孔秀摇头笑了笑,说道:“我在外面,听见阿秀背诗,可喜欢得很。所以进来找她,帮我吃馒头。” 那妇人仔细打量孔秀几眼,忽然笑了出来,放心地将小女孩松开。 小女孩接过馒头,先咬了一口,又把另一个递给妇人,说道:“阿母,你也帮大哥哥吃一个。” 妇人接过馒头,小心放到一个空碗里,说道:“她不是哥哥,是姐姐。” 小女孩吃惊地看着孔秀,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真是姐姐?” 孔秀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说道:“阿秀的眼睛,真漂亮。” 小女孩连咬了几口馒头,说道:“姐姐的眼睛,也漂亮。阿母,是不是?” 妇人仔细打量孔秀,神态渐渐亲切,却像是看见亲人,慢慢说道:“很多年前,族里出过一个全天下最美的姑娘。她那双眼睛,漆黑闪亮。从此以后,族里的姑娘,眼睛都是乌黑的。” 孔秀愣了一下,回想起以前赎过的孽族女孩,好像真的都是黑眼睛,又觉得这个小女孩的眼睛,跟自己特别像,心中拿定主意,低声问道:“阿婶,家里有几口人?” 那妇人又紧张起来,答道:“三口。她阿爹,出去挑粪水了。” 孔秀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两张文书,问道:“我只有两张赎身文书,你愿不愿带阿秀走?” 妇人瞪大眼睛发呆一会,连忙跪了下来,说道:“多谢恩人。不用两张,只要把阿秀带出去就行。让她跟着恩人,做牛做马也愿意。” 孔秀轻叹一声,问道:“他阿爹,叫什么?” 妇人眨了眨眼睛,挤出几滴泪水,答道:“张阿七。他是为了我,才进来的……” 孔秀咬了咬牙,把两张文书都塞到妇人手里,说道:“你先带阿秀走。我会想办法,再救他爹。” 妇人激动万分,连磕了几个头,忽然问道:“恩人,莫非就是那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营寨里的人,都是心里念着恩人,才有活下去的盼头。”又拉着那小女孩,一起磕了三个头。 孔秀将她们扶起来,说道:“阿婶,不必多说。眼下,我也只能做这些。你拿着这两张文书,去找管营的差头。我都打点好了,你们今晚就走。” 小女孩刚把馒头吃完,问道:“阿母,我们去哪里?不等阿爹了么?” 孔秀不忍再看,留下些碎银子,叮嘱几句,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营寨,孔秀想念起师父了,打算回山上住一阵子。猛地,却又想起了端木铭心。也不知这呆子,养了小娃娃没有?小娃娃笑起来,是不是跟那呆子一般的好看? 孔秀边走边想,脑子里思绪万千。忽然灵光一闪,杜威怕是也惦记那呆子,倒不如去吴中守株待兔。剩下的几张文书,倒也不着急,还是先去看看那呆子吧。一不留神,让杜威害死了,可就再也见不着了。 没过几日,洛阳城里,已聚集起数千好汉。每日仍有各门派的人,陆续赶往洛阳。按说如此大的动静,朝廷不会不管。六扇门却只派了个捕头,来洛阳巡查一阵,便不见了人影。 江湖上风声四起,都说四海盟要踏平少林,一统武林。七大派则是人人自危,武当掌门广发信帖,劝说各派不要受人挑唆,自相残杀,却已无济于事。 洛阳城里,人人都在传。雷公已经定下了日子,五月十四齐上少林。迎回魔刀,武林称雄! 徽州,栖凤山下。 黄昏时分,江边一处浅滩,叶正坐在一块江石上,宛如老僧入定。身边摆了一根鱼竿,一把生锈的铁剑,斜斜插在泥沙中。 “阿弥陀佛”,身后传来一声佛号。 紧接着,有人说道:“叶施主自悟修行,已生定慧,可喜可贺。” 叶正心念一动,慢慢站起,转过身来。 江岸上站着一个灰袍老僧,一个黑面老道。叶正认得老僧,拱手说道:“弘智大师,别来无恙。” 黑面老道“哈哈”一笑,抢先说道:“叶少侠修为不俗,难怪侯爷对你赞赏有加。老道可在若水观,等你多时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八 苦 叶正明白了,冲老道拱了拱手,说道:“见过静和真人。” 静和摆了摆手,说道:“小兄弟,不必多礼。倒是我们叨扰你了。”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两位前辈不吝赐教,晚辈求之不得。”想了想,冲弘智说道:“大师,近来我习练吐纳之法。心意空明之时,总是神念扰动,莫名惊醒。不知,是何缘故?” 弘智沉吟片刻,慢慢说道:“施主能入空明,则身已离于诸相,但念尚未离于诸境。是以一念生,则念念相续,心为束缚,难以精进。” 叶正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心为束缚?” 弘智轻轻一笑,接着说道:“施主心存除魔之剑,实乃武林大幸。只是以往杀戮太重,邪念滋生。日后还需勤加修炼,自可将诸般杂念,一一祛除。” 叶正沉默不语,忽然又问道:“听说世间有八苦,不知该如何解脱?” “阿弥陀佛”,弘智低声轻诵,面有悲色,缓缓说道:“施主既已体会八苦,离解脱也就只差一步了。世间众生,皆受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和五取蕴等诸苦。此八苦因蔓不断,循环往复,需证入涅盘境界,方得彻底解脱。大体俗世中人,以求不得为最苦,却也以求不得最易解脱。” 叶正心中一动,拱手说道:“敢问大师,如何解脱?” 弘智笑了笑,说道:“因念而生,因念得解。放下执念,即得解脱。” 静和点了点头,也说道:“世间众生,若能走出本心樊笼,即可得自在逍遥。” 叶正沉吟一会,又问道:“若是放不下,又当如何?” 弘智与静和对视一眼,叹道:“阿弥陀佛,施主既不愿放下,那只得在红尘里走一遭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不论你得到的,得不到的,终究是一场虚幻。叶施主,可要想清楚了。” 走一遭,那便走一遭。 叶正心意渐渐坚定,拱手说道:“多谢大师。”又扫了两人一眼,问道:“两位匆匆而来,可有什么急事?” 两人相顾一笑。 静和先说道:“小兄弟,弘慈方丈请你上少林寺。” 叶正皱了皱眉头,每日都在江边钓鱼,也不知江湖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弘智接着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四海盟广邀各门各派齐上少林,怕是黑火在背后挑拨,想趁机抢夺魔刀。” 叶正面色凝重,说道:“黑火挑拨?” 弘智答道:“不错。如今看来,那黑火,就是当年魔教的余孽。在武林中潜伏多年,只为夺回魔刀,东山再起。” 叶正心中厌倦,只问道:“魔刀在达摩洞封存了百余年,早已今非昔比。他们,还不肯死心么?” “阿弥陀佛“,弘智摇了摇头,说道:“听寂灭师叔说,当年七派掌门用了诸般手段,也无法炼化魔刀。这才封入达摩洞中,用无量佛法,驱散刀中的毁灭之气。只可惜百余年了,魔刀刚强不化,魔性难除。若让它重现江湖,必定要掀起血雨腥风。” 叶正沉默不语。 铲除魔教百余年了,这江湖又何曾变过?还不是每日都争斗不休,只是七大派不愿意看见罢了。 弘智又说道:“施主,方丈师兄还说起,当年叶家的灭门惨案,就是魔教余孽所为。只是追查了多年,一直也没有结果。” 既然早已知道是魔教余孽所为,为何要等到今日才说出来。 叶正莫名悲愤,沉声说道:“叶家之事,过去二十多年了。弘慈方丈又何必再提起。”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行礼,说道:“当年之事,武林各派对不起叶家。可施主心存正道之剑,此时若能仗剑除魔,救武林于水火。各门各派,必定对叶家感激不尽。” 叶正冷笑一声,如今叶家只剩下一人了,还用得着各门各派念什么恩情。 静和也劝道:“小兄弟一身正气,十余年来除魔卫道,早已与那些邪魔外道势不两立。若坐视魔教死灰复燃,只怕也难独善其身。” 叶正也不在乎,就算魔教复生,自己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又有什么可惧的。只是江湖之中,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却是于心不忍。 “阿弥陀佛”,弘智又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施主在平城守了十余年,不就是要等这个机会,了断叶家几世因果么?” 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 叶正轻叹一声,说道:“大师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不知想让我做什么?” 弘智松了口气,说道:“师兄的意思,是想请叶施主守在达摩洞口,拦住那平等王。” 静和接话说道:“此次少林武当两派,会全力以赴,寺中必定有一番恶斗。小兄弟却是一支奇兵,守在达摩洞口,可保魔刀万无一失。我等也好放开手脚,与那些邪魔外道,拼死一搏。”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尽力而为。可也未必,能拦住他。”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行礼,说道:“施主能有此决心,善莫大焉。” 静和也拱手说道:“小兄弟的剑若拦不住,只怕天下也没人能拦得住。不论结果如何,老道都敬佩不已。” 叶正摆了摆手,说道:“两位不必客气,什么时候走?” 弘智轻叹一声,说道:“实不相瞒,老衲刚接到寺中的飞书,四海盟集合了数千人手,近日就要上山。少室山下,也发现了黑火的眼线。形势危急,我等现在就走。” 静和迟疑一下,说道:“观中已备下了快马。你要不要先上山一趟,跟侯爷道个别?”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两位在观中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静和与弘智对视一眼,拱手说道:“好。我等先走一步。” 弘智也单手行礼,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两人一同先行离开。 叶正站了一会,回头朝山上望了一眼,拔起那把铁剑,独自离开。 徽州城南。 江水右岸,有一片小山。山脚搭了一栋草屋。杨锐双眼紧闭,盘腿坐在屋前一块大石上,将纤云剑平放在腿上。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 剑 忽然,一股剑意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天地劈开。 杨锐拔剑跃起,顿时剑气汹涌,却又如百川归流一般,径自融入那股剑意之中。 杨锐凌空翻了个跟头,轻轻落下,纤云剑也已然归鞘。 只见叶正手持一把铁剑,神情凝重,似乎在用全身的气力,缓缓刺出一剑。 这一剑平淡无奇,偏偏剑意浩然,仿佛高悬于天地之间,要除尽人世之恶。却又无根无本,无始无终,丝毫看不出路数。 叶正刺完一剑,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将铁剑插入腰间。 杨锐愣了许久,缓缓回过神来,有如大梦初醒,忽然问道:“有形却似无形,已穷尽了所有变化。这是什么剑法?” 叶正答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天下的剑法,原本就只有一剑。” 杨锐似懂非懂,喃喃说道:“万法皆道,万剑归一……” 叶正神情凝重,慢慢说道:“有形剑器,无形剑意。剑与心相通,心与道相融。有形亦无形,无形即有形。” 杨锐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惭愧。我连无形之剑都没悟出来,更别说天地之道了。” 叶正却松了口气,说道:“不着急。我要去一趟少林寺。若是没回来,你把这一剑,传下去。” 杨锐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叶正答道:“四海盟齐上少林,黑火要趁机夺回魔刀。弘慈方丈,让我去守达摩洞。” 杨锐神色微变,点头说道:“我也听到消息了。可师父一直没通知我,难道剑宗要坐视不管?” 叶正没接话。 杨锐心念一转,急忙说道:“黑火冥使,已经魔刀大成,天下无人能敌。连少林神僧都守不住,你去了又能如何?” 叶正目光坚定,说道:“魔刀天下无敌,我不能不去。” “你”,杨锐更着急了,咬牙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叶正轻轻一笑,低声说道:“你留下,照看好小月,还有山上的程姑娘。” 杨锐愣了一下,登时明白叶正的用意了,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们有事的。” 叶正长舒了口气,转身就走。 杨锐莫名心酸,大声喊道:“等一下。” 叶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杨锐眼睛湿润,说道:“刚才那一剑,我根本参不透,更传不下去。所以你一定要回来,自己把它传下去。老天若是有眼,就不会绝了天地正道。” 叶正只冲他抬了抬手,转身径自离开,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 杨锐站了许久,忽然仰头长啸一声,拔出纤云剑。却如初学剑一般,只一剑一剑地猛刺。 嵩山,少室山脚。 五月十三日,平常清净的山林里,浩浩荡荡地闯进来数千江湖好汉。操着各色口音,分别聚在山下西、北、东三面,扎起了营地。陆陆续续,支起了数百个帐篷。 傍晚时分,各个营地里都生起了篝火。山腰上,也亮起了密集的火把。隐约能望见,一队队拿着棍子的武僧,和背着剑的道士来回巡查。 西面营地正中央,撑起了一座大帐,里面站着百余个好汉。 左侧以丐帮帮主吴四方为首,都是清河帮、五鹿派等各大门派的掌门。右侧尽是黄河九寨、秦家寨等黑道各路当家的。帐首正中,摆了张虎皮交椅。两旁站着十一个黑衣汉子,袖口绣着两圈红线,个个都是杀气腾腾。 “咚……”山上,传来寺中悠扬的钟声。 帐中一众好汉听到了,都看向空着的虎皮交椅,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却也没人敢放肆说话。 大帐后面,还有一个单独的小帐篷。 里面支了张桌子,雷天罡坐在桌旁,盯着对面戴着面具的青袍人,沉声问道:“青龙会的五堂好手,怎么还没动静?” 青袍人答道:“我让他们,先按兵不动。” 雷天罡神色不悦,问道:“你什么意思?” 青袍人答道:“这是龙头的意思,青龙会不准插手。我也没办法。” 雷天罡目露凶光,只冷哼一声。 青袍人接着说道:“你别误会。弘慈邀我入寺中,联手对敌。青龙会若是太早动手,难免会让七大派起疑心。” 雷天罡冷笑几声,问道:“我们兄弟,跟人拼命。你的人,就在一旁看戏么?”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你放心。外堂好手,都到齐了。他们,还有更大的用处。”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用处?” 青袍人慢慢答道:“少室山上,只有少林和武当两派高手。剑宗三派,还有黑火的人,却不见行踪。你不觉得奇怪么?” 雷天罡嗤笑几声,说道:“剑宗三派自顾不暇,又得了我的好处,还敢来趟浑水么?” 青袍人轻轻一笑,说道:“少林,是七大派的根基。剑宗的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雷天罡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你是说,他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想要半路上,趁火打劫么?” 青袍人接话说道:“剑宗三派,表面一切如常,大部分弟子也都在山上。可我们也要留个后手,以备不测。” 雷天罡心中有气,“嘿嘿”笑了笑,说道:“四海盟的兄弟们打头阵。青龙会的人,却留作后手么?” 青袍人说道:“做大事,不计小节。青龙会和四海盟,早就在一条船上。你还用这般计较么?” 箭在弦上,再计较也来不及了。 雷天罡当即“哈哈”一笑,豪气冲天,说道:“若只是少林、武当两派,四海盟以十敌一,倒也不在话下。” 青袍人忽然说道:“丐帮行迹,有些不寻常。” 雷天罡怔了一下,说道:“丐帮新近归附,人心不稳。让他们自己扎营也好,还可以牵制正道盟的人。” 青袍人不接话了。 雷天罡皱了皱眉眉头,又说道:“吴四方靠得住。有他坐镇丐帮,出不了差错。” “也好”,青袍人接着说道:“少林、武当的阵法,非同小可,当年熊世清拼尽全力,也没能破了武当山的七星大阵。此次绝不能大意。听说十二连环坞,传下来一门破阵利器,今晚就不用藏私了。你带人尽快破阵,围住少林寺。” 第二百五十七章 部 署 雷天罡仰头大笑,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等着看就是。” 青袍人又说道:“平等王已经上山了,准备三更动手,直闯大雄宝殿。” 黑火平等王的行踪,连四海盟都打探不到,为何他却知道得如此清楚? 雷天罡暗自吃了一惊,盯着青袍人,也不说话。 青袍人说道:“他让我在大殿中接应,自然要告诉我行踪。”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问道:“平等王,怎么上山的?难道少林寺中,真有他的眼线?” 青袍人笑了笑,答道:“今晚,一切自见分晓。” 雷天罡打量青袍人几眼,低声问道:“你让我围攻少林寺的,弘慈老和尚却邀你上山对敌,连平等王都让你在寺中接应。这我就看不明白了,你到底是哪条船上的?” 青袍人慢慢说道:“看不明白,那就对了。你只要相信,我们肯定在一条船上。记住,今晚动手,三更破阵,围住少林。” “好,雷某认定的人,绝对错不了”,雷天罡“哈哈”大笑,说道:“天亮前,我一定围住少林寺,剩下就看你的了。” 青袍人松了口气,起身说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上山。”说完身形一晃,已闪出了帐篷。 雷天罡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出帐篷,进了大帐。 帐首的黑衣人一齐拱手,说道:“大哥。” 帐下一众好汉,也齐声说道:“拜见雷盟主。” 雷天罡走到交椅前,也不坐下,左右拱了拱手,说道:“弟兄们久等了。刚收到消息,黑火平等王已经上山了。” 众人惊讶不已,纷纷说道,“他怎么上山的?”“娘的,肯定是那帮秃驴勾结黑火,要把魔刀当大礼送出去。”“难怪少林、武当不顾我等死活,原来早和黑火串通好了。”“少林寺也风光很多年了,此次定要杀杀老和尚的威风。” 吴四方拱了拱手,说道:“盟主,我等也要早做布置。” 雷天罡点了点头,看向帐下的秦立功,问道:“秦寨主,山上情况打探得如何?” 秦立功走出人群,右臂还带着剑伤,拱手答道:“山上早有准备,西边是少林的罗汉阵,东边是武当的七星阵。他娘的,着实厉害。我们冲了几次,也没摸上去,还死伤了十几个兄弟。” 雷天罡眼中凶光一闪,喝道:“敢伤四海盟的兄弟,雷某定要加倍奉还。” 众人齐声附和,“少林寺不肯交出魔刀,那只好动手了。“娘的,老子早瞧那帮秃驴不顺眼了。”“烧了那个鸟寺,叫他们知道四海盟的厉害。”“只等盟主一声令下,兄弟们杀上少林。” 雷天罡抬了抬手,说道:“好。少林、武当执迷不悟,四海盟就只能替天行道了。先诛少林,夺回魔刀,再顺势南下,灭了武当。” 众人齐声喝彩,“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四海盟一统江湖。” 吴四方皱了皱眉头,插话说道:“盟主,丐帮弟子,擅长结打狗阵应敌。几位长老商议后,还是坚持丐帮独当一面,为盟主分忧。” 雷天罡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有劳吴帮主,坐镇本帮,看住正道盟那群小人。务必守住弟兄们的退路。” 吴四方松了口气,拱手说道:“丐帮领命。” 雷天罡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众兄弟,今晚三更动手,全力破阵。大伙一齐攻入少林,称霸江湖指日可待。” 众人拱手齐声应诺。 雷天罡转头看向身旁一个中年汉子,说道:“老二,你带着各帮寨的兄弟,攻打武当的七星阵。” 那中年汉子身体健壮,太阳穴高高鼓起,双臂奇长,握着一根鸡蛋粗的长棍,两头都裹着铜,正是十三太保中的二太保,人称“托塔天王”。 二太保拱手说道:“大哥放心。” 右侧黄河九寨等黑道好汉也齐声领命。 雷天罡又看向左侧众人,说道:“各门各派的兄弟,随雷某一起,攻打少林的罗汉阵。” 左侧清河帮等门派掌门也拱手应诺。 雷天罡又扫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诸位,务必听从号令,同进同退。若有临阵退缩者,休怪雷某不讲情面。” 帐下众人齐声应诺。 雷天罡摆了摆手,说道:“都下去准备,早早休息,养精蓄锐。天亮前,定要攻入少林寺。” 众人拱手告退。 雷天罡看了秦立功一眼,说道:“秦寨主稍等。” 秦立功拱手站立。 等众人都退出去了,雷天罡低声说道:“你现在就去,带本寨的兄弟,多点火把,虚张声势。佯攻各路隘口,务必让他们疲于奔命。” 秦立功“嘿嘿”笑了笑,说道:“盟主放心,我一定让他们鸡犬不宁。”说完转身退下。 雷天罡长舒了口气,又转身看向十一个黑衣汉子,低声说道:“青龙会的好手,要防着剑宗和黑火的人。今晚大战,只能我们兄弟打头阵了。” 黑衣汉子个个神色从容,拱手说道:“大哥吩咐便是。” 雷天罡走近几步,与一众黑衣人低声商议起来。 二更时分。 少室山下篝火相连,山腰火把密布。各条上山的道路上,人影闪动,不时传来阵阵喊杀声。 少林寺内,却静悄悄的,经堂也停了晚课。里里外外,多了许多巡查的武僧。 大雄宝殿内,香案上燃着几根粗大的火烛。 弘慈方丈站在香案前,闭目低声诵经。 左侧一位白发老道,神气内敛,道骨仙风,正是当今武当掌门,静渊真人。不单悟道精深,一身武功,也是震古烁今。 右侧一名干瘦老僧,一双手掌异常粗大,却是暂掌达摩院的弘见大师。精通一指禅和金刚掌,据说武功只在首座弘忍之下。 静渊掌门身旁,是一路从徽州若水观赶来的静和。眉头微蹙,略有焦急之色。 弘见身旁,依次站着弘悲、弘渡两位首座,俱是神情凝重。 等了一会,弘慈忽然停了下来,睁开眼睛看向殿外。 端木拓一身白衣,快步走进大殿,停在弘慈和静渊身前,拱手说道:“见过弘慈方丈,静渊掌门。” 第二百五十八章 折 冲 两人点了点头,都说道:“公子,不必多礼。” 静和松了口气,看着端木拓说道:“公子,你总算来了。” 端木拓又冲静和拱了拱手,说道:“惭愧,让真人久等了。” 静渊抬了抬手,插话问道:“与雷胡子,谈得如何?” 端木拓摇了摇头,答道:“四海盟今非昔比,雷胡子不肯松口。我只能想办法,尽量拖住他。” 静和皱了皱眉头,说道:“哼。雷胡子向来目中无人,是该让他吃些苦头了。” 端木拓扫了静和一眼,听他的口气,莫非寺中另有安排,不由得隐隐担心起来。 “阿弥陀佛”,弘慈眉头微蹙,插话说道:“四海盟的事,暂且放一放。眼下,须先对付魔教余孽。” 殿中几人都点了点头。 静渊看向端木拓,问道:“那黑火平等王,真是当年魔教的余孽?” 端木拓沉吟片刻,缓缓答道:“当年七大派铲除魔教,始终没找到泣血魔书的下落,谁想却落到了平等王手里。这一年来,我在黑火内部打探消息,据说魔书在熊世清死前,就已经被人带走。这些人,潜伏各地贱民营中。由此推测,平等王极有可能,就是魔教中人的后裔。” 静渊皱了皱眉头,沉吟不语。 静和冷哼一声,说道:“看来,只有擒住了平等王,才能问出个究竟。” 弘慈神色不变,低声问道:“公子,今晚平等王肯定会来大雄宝殿?” 端木拓点了点头,答道:“平等王对魔刀势在必得,今晚又是绝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来。” 弘见不以为然,插话说道:“世人都知道,魔刀封存在达摩洞中。他跑来大雄宝殿做什么?”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达摩洞外守备森严,洞内又有神僧镇守。平等王颇为忌惮。所以,他让我务必想个法子解决。” 弘悲目光一闪,问道:“你想了个什么法子?” “将计就计”,端木拓答道:“我给了他一个绝密的消息。弘慈方丈为确保万全,使了移花接木之计,暗中将魔刀从达摩洞取出,藏在了大雄宝殿内。” 弘见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他若想夺回魔刀,就一定要来大雄宝殿。” “不错”,端木拓接话说道:“还有我在大殿中接应,他自认为稳操胜券,一定会冒这个险。” 静和“哈哈”笑了出来,说道:“好得很。我等就在殿中守株待兔,擒贼先擒王。等收拾了魔教余孽,再解决山下的雷胡子。” 弘慈却问道:“倘若他不来,又当如何?”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答道:“我敢保证,他一定会来。” 弘慈看了静渊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 端木拓暗自松了口气,猛然又察觉到不对劲,当即问道:“弘智大师,静朴真人,怎么都不在?” “阿弥陀佛”,弘慈叹道:“师弟与雷施主颇有些交情,自愿守在半山亭。只盼能劝雷施主回头。” 端木拓摇头轻叹一声。 静渊也答道:“静朴师弟在山下,主持七星剑阵。等明日事了,自会来与公子相见。” 端木拓还是有些不放心,也不好多问了。 众人都不再说话了,只在殿中耐心等待。 三更时分。 山下突然响起喊杀声,却不似先前那般断断续续,竟渐渐激烈起来。 静和惊叹一声,说道:“雷胡子,真动手了。” 殿中几人都看向弘慈和静渊。 弘慈抬了抬手,说道:“不必担心,山下早已布好了阵势。”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 山下忽然传来战鼓声,声声入耳,动人心神。 “咦”,静渊神色微变,说道:“秦王破阵曲。”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好重的杀伐之气。” 静和皱了皱眉头,说道:“鼓声震天,经久不息。擂鼓之人,内功必定深厚无比。” 弘慈忽然变色,失声说道:“不好。听这鼓声,怕是要催动折冲锤。” “折冲锤”,静和怔了一下,不禁问道:“不过是门粗笨的外家功夫,列在十大秘传之末。方丈,为何如此紧张?” 弘见摇了摇头,插话说道:“折冲锤单打独斗,并不见长。若能合八人之力,却是一门破阵的利器。” “哦”,静和略显惊讶,说道:“什么破阵利器?” 弘见说道:“相传秦王李世民座下,有八位折冲校尉。每人都使两柄浑天战锤,专护秦王沙场冲杀。破阵杀敌,犹如摧枯拉朽。将军百战死,折冲校尉尽皆死在了沙场。这门功夫,却在江湖中流传了下来,用来强破各类阵法。” 静渊皱了皱眉头,说道:“这门功夫极其难练,练会了用处又不多,听说已经失传了多年。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居然还有人肯练这种苦功夫。” 端木拓叹息一声,说道:“若还有阳关道可以走,谁又愿意去挤独木桥?舍得练苦功夫的,只怕也是无路可走的人。” 众人一阵沉默。 弘见往殿外看了一眼,说道:“不能再等了,速速下山退敌。” 弘慈神情自若,摆了摆手,说道:“师弟,稍安勿躁。莫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弘见看其余几人都不做声,只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了。 山腰,半山亭。 蜿蜒的山路过了此处,开始变得平缓。香客们为了歇脚,便在道旁修了间凉亭。 此刻,亭边的空地中,密集的火把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百余名少林武僧,结成罗汉大阵,守住上山的道口。不少武僧身上都带着伤,地上躺了十几具各色衣着的尸体,还散落有不少箭矢暗器。弘智与几名老僧坐镇阵中,听着山下震天的鼓声,个个都面有忧色。 半山亭下。 雷天罡亲自擂鼓,鼓声直入人心,只教人血脉喷张。 数百名好汉杀气腾腾,随时准备再冲杀上去。为首八个大汉,身形魁梧,双臂奇粗,腰间插了两柄铁锤。听着鼓声隆隆,双目渐渐变得通红。 陡然间,八人齐声长吼,有如鬼哭狼嚎。四人解下腰间铁锤,双臂齐挥,抡得密不透风,先冲了上去。另外四人握紧铁锤,紧跟在身后。两侧各十余个好汉,拥着八人冲向道口。双手翻飞,打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暗器。 第二百五十九章 破 阵 弘智在阵中听见一阵兽吼,接着一片飞蝗般的暗器落下来。 阵前武僧一齐挥舞长棍,挡下了大部分暗器。仍有几名僧人中了暗器,不由得稍稍后退几步。 不等众僧人反应过来,四团黑影如巨石一般,径直朝大阵碾压过来。 阵前九根长棍齐挥,砸向迎面而来的黑影。只听见“嘣嘣……”一阵乱响,长棍瞬间碎成几段,弹回阵中。两名僧人躲避不及,被断棍砸中胸口,登时口吐鲜血,连连后退。 四团黑影行动暂缓,却是四个挥舞双锤的大汉。 罗汉大阵阵法转动,两边僧人当即合拢过来。眼看要将四人困在阵中,后面又有四团黑影直冲大阵。“嘣嘣……”乱响之后,数名僧人重伤倒地,大阵显露出破绽。 弘智大声招呼,指挥众僧人变阵应敌。 先前四个大汉,又将铁锤挥动起来,直冲向大阵核心。 阵中僧人来不及变换位置,只得挥棍横扫,阻拦四团黑影去势。顷刻间,又有七八根长棍被铁锤震断。却还剩一团黑影阻挡不及,眼看就要将两名空手的武僧砸飞。 弘智提气跃起,凌空拍出两掌。劲气在铁锤上一带,借力打力引向地面。“轰”的一声响,两柄铁锤没入土中半尺深。 不等众僧人喘息,另外四个大汉铁锤已经抡圆,接着朝阵中冲来。 弘智当即喊道:“变阵。避开对方锋芒,拦住后面的人。” 众僧人登时交错闪避,阵形已然大乱。 山下鼓声却忽然停了。接着“咤”的一声怒喝,仿佛晴天霹雳。雷天罡如雷神附体,从天而降。双拳一击,便将两名僧人震得倒飞出去。 另有五个黑衣汉子,跟着冲入阵中,如狼入羊群,无人能挡。 紧跟着,数百好汉高喊着蜂拥而上。内外合击,很快就把罗汉大阵冲得残破不堪。 雷天罡“哈哈”大笑,催动天罡战气,径直朝阵中冲来。几名僧人不及闪避,被劲气逼得连连后退。 弘智高声诵道:“阿弥陀佛。”提气迎来上来,挥掌接下雷天罡一拳。 “扑”的一声闷响。 雷天罡稍退半步,“嘿嘿”一笑,说道:“般若掌。大和尚念经归念经,功夫倒是没落下。” 弘智面有悲色,劝道:“雷施主菩萨心肠,何苦多做杀业?” 雷天罡神色自若,笑道:“大和尚慈悲心肠,若肯回头是岸,我又何必多做杀业?” 弘智四下看了一眼,大阵已经散乱。众僧人三三两两,各自为战。眨眼间,双方都有人倒地身亡。 弘智心中不忍,摇了摇头,高声说道:“结阵后退,莫要多做纠缠。”说完也不管雷天罡,纵身跃到一旁,救下一名受伤的僧人。指挥众僧人聚在一起,缓缓朝山上退去。 雷天罡也没再逼上去,站在原地,看着众好汉将少林僧人赶到山上去。 又过了一刻钟,雷天罡见这一路再无阻力,吩咐一个黑衣汉子,带了十几个人。护送四个使铁锤的大汉往东走,帮着另一路破武当的七星阵。 一行人走不多时,便听见前方传来喊杀声。 斜刺里,忽然闪出来七名使剑的道士,拦住众人去路。 四个大汉也不答话,挥舞铁锤直冲过去。当当当…”一阵响,长剑碎了一地。三名道士被砸倒在地上,连哼也没哼一声。其余四名道士高声疾呼,连忙向后退去。 四个大汉稍歇片刻,继续朝东冲去。 很快,又有十余名道士围堵上来。黑衣汉子带人一番冲杀,砍倒几名道士,追着剩下的道士赶到了一处小山头。 山头空地中,百余名道士结成剑阵,首尾呼应,循环转换,将众多四海盟好汉稳稳挡在山下。 黑衣汉子一声怒吼,领着十几个人先冲了上去。四个大汉深吸了几口气,额头上青筋鼓起,眼睛里尽是血丝。双手将铁锤抡圆,化作四块巨石,带着劲风碾向剑阵。 剑阵变动,分出数十人围了上来。 “当当当...”连连乱响,十余柄长剑断落地上,数名道士被当场砸死。四个大汉身上也是剑伤累累,鲜血浸湿了衣襟,却不做停歇,挥动铁锤继续往阵中冲去。 静朴在阵中望见四人,对身边几名老道嘱咐两句。长啸一声,提气纵起,凌空挥剑直劈向一个挥锤的大汉。 “刺啦”一声响,长剑削去铁锤一角。剑势不减,又削去了大汉半边脑袋。白花花的脑浆,洒了一地。 另外三个大汉却如疯魔一般,浑然不顾刺来的长剑,仍朝阵中冲去。两边的道士惊恐不已,纷纷向躲避锤锋。 静朴勃然大怒,扔掉手中崩刃的长剑,另捡起一把,转身便要追上去。 剑阵中一番扰动,却让山下的好汉寻着机会,打出一片袖箭暗器,将剑阵逼退几步。 趁着剑阵大乱,数百名四海盟好汉,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与众道士恶斗起来。 静朴见大阵已乱,当即提气高呼:“不要慌乱。变大阵为小阵,除魔卫道武当义不容辞,定要死守此地。”说完盯上另一个使铁锤的大汉,提气追了上去,又是一剑直劈下去。 电光石火间,旁边探出一根长棍。只轻轻一抖,一股浑圆的劲气,已将长剑引开。 静朴侧身站定,回剑横在胸前。只见一个黑衣壮汉,如铁塔一般,手握长棍,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静朴冷哼一声,喝道:“托塔天王,好本事。” 黑衣壮汉“哈哈”大笑,说道:“静朴老道,鹰嘴崖上未分胜负。今晚,我与你再战三百回合。”说完长棍一点,犹如蛟龙出海,径直打响静朴。 静朴目光一闪,斜步让开。长棍却似活了一般,瞬间变点为扫,劲道至刚至阳,大有开山裂石之势。 静朴双足连点,后退几步,不敢轻撄其锋。心中叹道,此人棍法已达化腐朽为神奇之境,内力又浑厚刚强。只能稳扎稳打,耗其气力,再择机出手一击毙敌。当即沉下心神,施展太极剑法,与黑衣汉子缠斗起来。 第二百六十章 齐 聚 四周的武当道士,也都变作七人小阵,相互照应,与数百好汉斗在一起,竟还略占上风。 四海盟好汉,依仗人多势众。武当众道士,却是阵法纯熟。双方都愈斗愈勇,厮杀得尤为惨烈。 方才冲入阵中的四个使锤大汉,一个死在静朴剑下,两个体力不支,被乱剑刺死。最后一个身受重伤,被一个黑衣汉子救出。抬到一旁时,也已经奄奄一息了。 少林寺,大雄宝殿。 众人听到鼓声停歇,喊杀之声却愈发激烈了,都是面色凝重。 突然,大殿里凭空刮起一阵阴风。 一个黑袍人,领着两个黑衣蒙面人,缓缓走进大殿,停在中央。 黑袍人头上戴着斗篷,看不清面貌,先问道:“弘慈,静渊,你们可是在等我么?” 静和目光一闪,喝道:“你就是黑火平等王?” 黑袍人“哈哈”一笑,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 弘慈与静渊对视一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深夜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黑袍人扫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端木拓身上,说道:“我来,取一样东西。” 弘见盯着黑袍人,插话说道:“阁下好不讲道理,平白要本寺的东西。” 黑袍人说道:“和尚常说因果,往日种下因,今日自得果。少林夺人之物在先,我来取回在后,如何是平白要?” 弘慈淡淡一笑,缓缓说道:“施主阴气缠身,只怕入魔太深,有损天年。不如留在寺中,参悟佛法。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 黑袍人大笑不已,说道:“山下杀声震天,血流遍野。少林、武当,为何不肯放下屠刀?” 静渊接话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阁下若肯先放下,少林、武当,自然也会放下。” 黑袍人不以为然,说道:“春生万物,以秋杀之。生杀皆是天道,何来有好生之说?” 弘悲冷喝一声,说道:“你如此执迷不悟,休怪老衲金刚伏魔。” 黑袍人“嘿嘿”笑了笑,说道:“说得好。佛法讲破天,还需靠金刚伏魔的手段,这才是天地正道。” 静渊摇了摇头,插话说道:“上善若水,化育众生,方是大道。因力降魔,以杀止杀,却是落了下形。” 黑袍人冷笑不已。 弘慈侧身,敲了一下香案上的大磬,声音清亮悠远,接着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既来了断往日的因果,不妨稍等片刻。” 黑袍人看向端木拓,问道:“端木公子,你说,等还是不等?” 端木拓不动声色,答道:“远来是客,客随主便。我却担心,你等不起。” 黑袍人“哈哈”大笑,说道:“那也未必,我看等一等无妨。” 端木拓扫了弘慈和静渊一眼,见两人也不出手,心中愈发觉得不对劲。 不一会,弘信快步走进大殿,停在弘慈身前,擦了擦脸色的汗水,说道:“方丈师兄,各位掌门都到了。” 紧接着,一行人缓步走进大殿,依次排开站定。 为首是昆仑天风掌门,腰间挂着紫宵剑。身边依次是天雷、崆峒掌门宁无尘、华山掌门魏长风。 左侧一个儒雅老者,两鬓斑白,颇有名士风度。正是三川南宫族长南宫洵,身后跟着商山三老。旁边还有两个麻衣老者。一个目光如刀,颇有威严,乃是唐门门主唐贞仁。一个身材微胖,面带笑意,却是唐贞仁的胞弟唐贞友。 右侧是青城木桑真人,莫愁女侠。还有三个中年人和一个老妇人,俱是中原武林名宿。 一行人守在大殿门口,隐隐将三个黑衣人围住正中。 静渊冲众人拱了拱手。 弘慈单手行礼,说道:“天风老友,诸位掌门、同道,一路辛苦。” 门口众人冲两人拱手答礼。 南宫洵“哈哈”一笑,说道:“武林正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少林有难,我等自当全力以赴。” 弘慈笑了笑,说道:“南宫施主的情义,老衲先谢了。” 天风扫了端木拓一眼,拱手说道:“端木小友,多年不见,却是清瘦了许多啊。” 端木拓见剑宗和正道盟诸人突然进来了,正暗自吃惊,随口答道:“一具皮囊,胖了瘦了,何必在意。” 两人相顾一笑。 天雷盯着殿中三个黑衣人,说道:“黑火平等王,你还真敢来。” 端木拓也看向黑袍人,笑道:“我早说过,你等不起。” 黑袍人从容自若,说道:“你是本殿座下的司命鬼王。既然早知道我等不起,为何偏要让我来?” “司命鬼王?”“端木公子,真投靠黑火了?”殿中有人低声叹道。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我让你来,就是要劝你留在寺中。参悟佛法,颐养天年。” 静和盯着黑袍人,喝道:“公子设计诱你来,就是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黑袍人扫视众人一眼,问道:“一网打尽,却不知要将谁打尽?” 宁无尘与黑袍人对视一眼,登时心领神会,接话答道:“自然是要将魔教余孽,一网打尽。” 黑袍人看向端木拓,说道:“你可听明白了?黑火不足挂齿。魔教若是东山再起,七大派绝无今日之风光。这才是心腹大患。” 静和不耐烦了,喝道:“休要胡搅蛮缠,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罢。” 黑袍人看向弘慈,问道:“既然要了断往日因果,和尚可否再等片刻?” 弘慈又是一笑,问道:“施主,还有什么话说?” 黑袍人,答道:“只需问逍遥公子,几句话。” 弘慈看向端木拓,问道:“公子,可愿听他说几句?” 端木拓心念飞转,盯着黑袍人,说道:“事已至此。你再做挣扎,也是徒劳。” 黑袍人满不在乎,问道:“你参研魔书,也快一年了。刀法练得如何了?” 殿中众人不觉变色,纷纷说道,“参研魔书?”“魔书在他身上?”“魔刀刀法,据说只有孽族人才能练成,端木公子如何能学会?”“嘿嘿,莫非他也是孽族人?” 端木拓大笑几声,说道:“去年在边城,你用魔书挑动各派争斗。今晚,还想重施故技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旧 事 南宫洵盯着端木拓,大声问道:“端木公子,魔书可在你身上?” 端木拓摇了摇头,答道:“不在我身上。” 宁无尘笑了笑,问道:“你说不在,可有何证据?” 天雷扫了众人一眼,劝道:“黑火早已得了魔书,却故意散出消息,就是要让江湖起纷争。诸位,不可再中计了。” 黑袍人不管旁人,只盯着端木拓,又问道:“若不是刀法大成,你又何必苦心积虑,从达摩洞中夺回神刀?” 众人都是神色大变。 弘慈与静渊对视一眼,转头都看向端木拓。 端木拓面不改色,答道:“笑话。我若不苦心积虑,如何引你入瓮?” 黑袍人缓缓扫视殿中众人一眼,慢慢说道:“你想方设法,诱我来大雄宝殿。无非是利用我,拖住寺中的高手,你再暗度陈仓。却不知,你让谁去了达摩洞,窃取魔刀?” 殿中一阵惊呼。有人说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我等立即赶去达摩洞。”“好心思,难道他真是孽族人?” 端木拓定下心神,顺势说道:“有道理。你手下那冥使,已经魔刀大成。莫非,你派他去闯达摩洞了?” 众人神色各异,低声议论起来。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缓缓说道:“诸位,莫要慌乱。达摩洞外,有几位师兄巡守,绝不会轻易让人闯入的。”又转头看向黑袍人,说道:“施主,不可再挑拨人心。” “哦”,黑袍人冷哼一声,冲弘慈问道问道:“老和尚,那我再问你几句话,如何啊?” 弘见插话说道:“不必再拖了。天下英雄都在,今晚你插翅难逃。” 弘慈却摆了摆手,说道:“不急,施主有话请说。” 黑袍人“嘿嘿”笑了笑,说道:“老和尚,我替你除掉心腹之患,可好?” 端木拓冷笑一声,喝道:“我看你在痴人说梦。” 静和忍不住笑了出来,也问道:“武林的心腹大患就是你,莫非你想自尽么?” 弘信忽然问道:“施主的意思,难道是魔教余孽,另有其人?” 殿中众人都是一愣,神色凝重起来。 弘慈长舒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若真肯助武林除魔卫道,善莫大焉。” 端木拓心中焦急,说道:“方丈,为何还不动手?不可再听他蛊惑人心。” 弘慈摆了摆手,说道:“公子放心,老衲自有分寸。” 静渊扫了端木拓一眼,眉头微蹙,也没说话。 黑袍人愈发肆无忌惮,大声问道:“和尚。我先问你,当年魔教覆灭之后,留下的巨额财产,为何不见了踪迹?” 唐贞仁目光一闪,附和道:“不错。当年七大派总揽此事,魔教留下的财产,到底在哪里?” 剑宗几人也相对一视,转头看着弘慈。 弘慈与静渊相对一视,两人都点了点头。 弘慈下定决心,慢慢说道:“当年,本寺空缘方丈与武当玄阳掌门,邀了几位前辈一同商议。将魔教留下来的财产,交给逍遥山庄,秘密打理。” 唐贞仁不禁大怒,喝道:“铲除魔教,各门各派都出了力。为何好处,却让旁人独吞了?”说完转头盯着端木拓。 木桑真人也忿忿不平,说道:“原来如此,一百多年了,少林、武当瞒得我等好苦。” 魏长风神色不悦,说道:“魔教的财产,无论如何处置,也应当由七大派一同议定。少林、武当擅作主张,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静渊叹息一声,冲殿中众人拱了拱手,慢慢说道:“诸位同道。当年各门各派,为了图谋魔教的秘籍和财产,已经有了争斗之迹。几位前辈商议之后,秘密处置了,也是不想武林自相残杀。魔教所有的财产,全部都交给了逍遥山庄,少林、武当分文未取。” 南宫洵冷笑几声,问道:“如此庞大的一笔财产,为何偏要交给逍遥山庄?难道几位前辈,连什么说辞也没有?” “阿弥陀佛”,弘慈摇头轻叹,沉声说道:“诸位,莫要忘了。当年正魔相争的紧要关头,多亏了端木前辈,劝说两位魔教长老弃暗投明,带着族人归隐南疆。中原武林,才得以挽回局面。这数万九黎族人,深入南疆蛮荒之地,生计全无着落。端木前辈先向朝廷请命,又与少林武当商议。才一同议定,由逍遥山庄经营魔教财产,供养南疆的九黎族人。” 唐贞仁脸色阴沉,喝道:“中原武林,也是血流成河。凭什么要用大笔钱财,养活那些贱民?” 端木拓冷哼一声,说道:“唐门主,若非两位长老带着族人临阵倒戈。中原武林,只怕不止血流成河。有没有唐门,也是两说。” 唐贞仁侧过头去,也没再接话。 众人沉默一阵。莫愁女侠忽然说道:“用九黎族留下的产业,养活九黎族隐居的族人。我看没什么不妥。” 天雷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更别说,那些人对中原武林还有恩义。只是此等大事,少林、武当就算当时不方便与武林同道一同商议。可等到局面稳定后,也该及早告知七大派。” 弘慈单手行礼,说道:“阿弥陀佛。只怪老衲顾忌太多,拖到今日才告知诸位。” 天雷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下去。 黑袍人扫视众人一眼,又问道:“魔教同出一族,教中之人亲如兄弟。和尚可知道,为何端木枫能将熊世清诱上栖凤山,还能劝说两位长老背叛本族?” 弘慈沉吟片刻,答道:“端木前辈,与熊世清本是至交好友,跟两位长老相识多年。只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不顾私义的。也正因此,端木前辈自觉愧对挚友,早早心生退意,归隐田园。” “哈哈”,黑袍人大笑不已,殿中凭空生出阴风阵阵,说道:“他本名叫黎木枫,也是魔教十大长老之一,与熊世清有过命的交情。他请大哥上山喝酒,熊世清又怎么会起疑心?” “咦”,“啊,逍遥侯是魔教长老?” 殿中众人,除了弘智和静渊两人,都现出惊讶之色。 连端木拓也愣了一下,喝道:“胡说八道,你想怎样?” 第二百六十二章 余 孽 静渊长叹一声,说道:“端木前辈,与本门玄阳祖师相交多年,又辅佐太祖皇帝驱逐北虏。前辈立下的大功,天下尽人皆知。他是何出身,与魔教长老有没有交情,诸位还有必要深究么?” 唐贞仁“嘿嘿”一笑,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真人是世外高人,不深究也就罢了。唐某可是一介俗人,此等关乎武林大义的事情,还是觉得敞开来说清楚比较好。” 南宫洵扫了端木拓一眼,接话说道:“端木公子,此事非同小可,你不会有意见吧?” 端木拓“哈哈”一笑,说道:“南宫族长,你总不会是非不分罢?” 南宫洵轻轻一笑,转头看向黑袍人。 黑袍人接着说道:“黎木长老年轻时,机缘巧合得到一本经书,并与玄阳老道相识。玄阳老道,又将他举荐给刚刚起兵的太祖皇帝。只因为这段关系,黎木长老力劝熊世清与中原武林联手,助朝廷驱逐北虏。又化名端木枫,留在朝中深为皇帝倚重。此事,玄阳老道未与后人提起过么?” 殿中众人都看向静渊、静和二人。 静渊沉吟片刻,答道:“武当乃天下道统,如何会散播这些流言蜚语?” 静和冷哼一声,喝道:“还要搬弄是非。诸位,莫要听他胡说。” 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看来,是玄阳老道有心维护端木一族。当年黎木长老大义灭亲,置数十万族人生死于度外,换来了朝廷封侯。这桩秘事关乎朝廷颜面,玄阳老道自然不会抖搂给外人。” “哎呀”,南宫洵轻叹几声,又瞥了端木拓一眼,冲黑袍人说道:“阁下这番话,虽然听着在理,老夫却不敢相信。南宫、端木,都是百年世家。堂堂的逍遥侯,居然是孽族人,还为一己私利背叛族人。这叫人如何相信啊,岂不是打中原武林的脸么?” 这般冷嘲热讽,殿中当即有人低声笑了出来。 唐贞仁“嘿嘿”笑了笑,跟着落井下石,摇头说道:“南宫兄,此言差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做不出来?更别说,是那些天生贱种的孽族人。” 南宫洵点了点头,冲他拱了拱手,接话说道:“唐兄肺腑之言,想必也是有感而发,令人钦佩。如此看来,那唐门三杰,是没学全唐兄的本事,死不足惜啊。” 唐贞仁脸色微变,瞪了南宫洵一眼,没再接话。 端木拓拍掌附和,冲南宫洵笑道:“三川南宫,百年世家。南宫族长,又是满口仁义,足智多谋。难怪啊,在燕王府里做得一条好狗。” 殿中又有人轻声笑了出来。 南宫洵也不生气,说道:“公子多笑会。再往后,只怕要笑不出来了。” 静渊与弘慈对视一眼,叹道:“诸位,莫要自乱阵脚。不论端木前辈与熊世清有何瓜葛,他已与魔教决裂。百余年来,逍遥山庄恪守本分,与中原武林共同进退。如今,又怎么会再跟魔教余孽扯上关系?” 天风冷哼一声,也说道:“不错。端木公子心存正道,绝不会受魔教余孽蛊惑,更不会助他们夺回魔刀。” 两位掌门语气坚决,殿中其他人就算心存疑义,也不敢再说什么。 黑袍人冷笑几声,慢慢说道:“百余年前,魔教余众被驱逐至漠北苦寒之地,如今已近绝迹,可南疆的九黎族人,却已繁衍百万之众。这一支族人,与逍遥山庄关系匪浅。” 弘慈眉头微皱,问道:“南疆的九黎族人,向来安居乐业,不问世事。施主此话,什么意思?” 黑袍人看向端木拓,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今皇帝雄才大略,不愿受老臣约束,与燕亲王议定,先除去九黎族心腹之患。端木公子不肯坐以待毙,这才苦心积虑挑动江湖争斗。又鼓动四海盟齐上少林,就是要趁机夺回魔刀。号令南疆百万族人,起兵造反,了却当年熊世清的夙愿。” 南宫洵上前一步,冲殿中众人拱了拱手,正色说道:“此话不假。燕王早已看出端木家狼子野心,怎奈时机未到,不好图之过急。” 魏长风冷喝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孽族就是孽族。怎么养,也养不亲。” 木桑真人脸色沉了下来,问道:“端木公子,洛阳大会上的局,真是你一手布置的么?” 唐贞仁瞥端木拓一眼,讥笑道:“当年背叛族人,如今又背叛中原武林。我早就说过,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弘慈转头看向端木拓,问道:“公子,你可有话说?” 端木拓上前两步,环视殿中众人,指了指黑袍人,大声说道:“今晚天下英雄齐聚,放着眼前的魔头不管,偏要纠缠百年前的旧事,却不知是何用意?” 莫愁女侠盯着黑袍人,附和道:“诸位掌门,此人对当年魔教诸般隐事了如指掌,他才是魔教的余孽。逍遥山庄乃是武林正道,大伙不可中了他的离间之计。” 弘信冷哼一声,接话说道:“此事大有蹊跷,不可偏听偏信。” 静和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公子志存高远,天下无双。老道信得过你,先帮你擒下此贼。” 端木拓仰头大笑几声,冲静和拱了拱手,说道:“多谢真人。眼下我是百口莫辩,唯有亲手擒下此人,才能自证清白。” 黑袍人长叹一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你本应叫黎木拓,身上流着圣族的血,又何须辩解什么?” 端木拓嗤笑几声,说道:“你栽赃陷害,满嘴胡说,不过是想全身而退。诸位掌门心中,自有公论。” 黑袍人摆了摆手,笑道:“不用怕他们。你的刀法已成,若能夺回神刀,便是族中战神。全天下人,都会跪倒在你的刀下。” 端木拓点头大笑,突然凌空跃起,直扑向黑袍人。双掌齐拍,一刚一柔两道劲气,犹如青龙出海。顷刻间,便要将黑袍人吞没。 黑袍人站在原地,身上衣袍无风鼓动。右掌一抬,一道阴冷的劲气,迎向两条青龙。 第二百六十三章 青 龙 “嘭”的一声闷响。三道劲气同时散开,大殿之中登时阴风瘆人。 黑袍人右掌收回,左掌又拍出。一道炙热的劲气,扑向半空中的端木拓,大殿中登时又热浪翻腾。 端木拓凌空翻了个身,堪堪避开那道劲气,落地时已然身形不稳。 黑袍人左掌接着收回,右掌缓缓击出。一道似有似无、中正平和的劲气,冲向端木拓。 只听见“扑”的一声轻响。端木拓周身衣物尽皆裂开,仰头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晃了晃,“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黑袍人冷笑一声,说道:“你这门功法,与蚀日神功颇有些相似,却还是差得太远。不知,是哪位长老留下的残缺心法?” 方才那一掌,结结实实击在了身上。端木拓周身经脉无一完好,面容扭曲,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咦”,黑袍人低声说道:“不对。” 忽然身影一闪,黑袍人已到了端木拓身旁。左手将他拎起,右手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只扫了一眼,随手将人扔在地上。 天风盯着黑袍人,眼中精光大盛,喝道:“蚀日魔功,原来你真是魔教的余孽。” 殿中众人见黑袍人随意击出三掌,便将天下无双的逍遥公子打成重伤,不由得都愣住了。再听天风掌门这么一说,又是神色大变,各做打算。 黑袍人也不理会,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原来如此。好得很,果然是天下无双,我没有看错人。” 众人这才看向地上的端木拓。 有人惊叹道,“麻烦,怎么是他?”“丁烦,青龙会的龙爪。”“他怎么会扮成端木公子?” “阿弥陀佛”,弘慈摇头轻叹,问道:“丁施主,端木公子现在何处?” 黑袍人接话说道:“他设计,将我等留在大雄宝殿。自己当然是去闯达摩洞了,此刻或许已经得手。”说完又大笑起来。 弘信跺了跺脚,说道:“方丈师兄,他拿着你的信物。只怕达摩院几位师兄,也不敢阻拦。” “阿弥陀佛”,弘慈低头行礼,说道:“此事,皆是老衲的过错。” 静渊劝道:“方丈先莫自责。达摩洞可不是随便闯的,再说端木公子,也未必去了那里。” 南宫洵不以为然,说道:“黎木拓用心险恶,昭然若揭。真人,可莫再受他蒙蔽。” 宁无尘轻轻一笑,忽然问道:“敢问弘慈方丈,静渊掌门。青龙会与逍遥山庄,到底是何关系?魔教留下的财产,如今还剩下多少?” 木桑真人眼睛一亮,也问道:“不错。少林、武当,到底瞒着我等做了多少好事?” 静渊与弘慈对视一眼,缓缓说道:“当年魔教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端木前辈与两派商议,不让南疆的九黎族人插手,只招揽中原武林人士代为经营。这些人,便是后来的青龙会。此事未告知诸位同道,只是不想武林又起争端。武当、少林两派,绝无私心。” 唐贞仁面有怒色,喝道:“好哇。难怪青龙会如此嚣张跋扈,原来是有少林、武当撑腰。” 莫愁女侠接话说道:“青龙会向来低调经营,从来不多惹是非。我看,要强过某些名门世家许多。” 地上的丁烦深吸了几口,大笑说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与魔教之人,联手算计公子……莫不是,看上了青龙会的生意?可惜……你们偏偏,没这个本事……哈哈……”笑着笑着,又吐了几口血。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弘慈看着地上的丁烦,问道:“丁施主,老衲也是为了公子着想。他到底去哪里了?” 丁烦转过头,刚要说话。 黑袍人隔空拍出一掌,丁烦当即昏死过去。 静渊冷喝一声,说道:“你有意当着武林同道的面,重提当年旧事。如此险恶用心,真以为我等看不出来么?” 黑袍人仰头大笑,说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到底是什么用意,各门各派心中有数。难道武当心中有愧,沉不住气了?” 殿中众人神色各异,都沉默不语。 “阿弥陀佛”,弘慈低诵一声,接着说道:“诸位,当年处置魔教财产之事,老衲日后再细细说明。眼下,还需先解决燃眉之急。” 莫愁女侠接话说道:“方丈,雷胡子带人,快杀进山门了。” 静渊盯着黑袍人,说道:“还有眼前此人,不可纵虎归山。” 弘慈也扫了黑袍人一眼,沉吟不语。 外面的喊杀声,愈发近了。 黑袍人笑了笑,说道:“和尚。不如我们,另做一笔交易?” 弘信愣了一下,指着黑袍人说道:“什么做交易,你胡说八道什么……” 弘慈抬了抬手,冲黑袍人问道:“施主,什么交易?” 黑袍人指了指地上的丁烦,说道:“我带此人离开,今晚便不为难和尚。你们也好腾出手来,对付山下之敌。” 天风上前一步,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昆仑天风,领教阁下的魔功。” 黑袍人转过身来,笑道:“昆仑神剑,好得很。你我便在此地斗个三百回合,也让雷胡子上来开开眼见。” 宁无尘心念一动,走到天风身旁,低声说道:“天风师兄,剑宗远来是客。一切,还是听弘慈方丈做主。” 天风皱了皱眉头,也没再说话。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行礼,说道:“老衲若让施主带走此人,施主便不插手山下之事么?” “哈哈”,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和尚,果然心思深。我若带此人走,便不为难你,也不插手山下之争。”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好。弘信师弟,送几位施主出寺。” 弘信松了口气,说道:“领命。”转头看向黑袍人,说道:“几位施主请。” 黑袍人点了点头,一个黑衣蒙面人扛起地上的丁烦。又一同跟着弘信,出了大殿。 天风眉头微蹙,说道:“此人魔功和心机,深不可测。今日放他出去,只怕后患无穷。” 南宫洵笑了笑,接话说道:“连昆仑神剑,都没能拦下他。我等凡夫俗子,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再 逢 静和叹了口气,说道:“若是车轮战,兴许就能留下他。” 魏长风插话问道:“他真肯这么走了?不会也去闯达摩洞了罢?” 弘慈摆了摆手,答道:“弘信师弟跟着他们,出不了差错。”沉吟片刻,又说道:“诸位,今日放了那平等王,他日还可以做了断。可若让山下数千好汉,杀进寺中。武林正道百年传承,只怕要毁于一旦。此间利害,不可不知。” 静渊和天风,都点了点头。 南宫洵眼中凶光一闪,说道:“山下那些草莽之辈,日夜都想推翻武林正统。此次定要杀一儆百,断了他们的非分之想。” 魏长风神色悲愤,说道:“十二连环坞欺人太甚,剑宗三派已隐忍多时了。如今雷胡子竟连少林、武当都没放在眼里,绝不可再姑息养奸。” 木桑真人看了莫愁女侠一眼,说道:“雷胡子,欠青城和南海两派的血债,定要他加倍偿还。” 殿中众人纷纷响应,已然将四海盟视为心腹之患了。 弘慈抬手示意,说道:“黑火的人既已下山,我等也不能再耽搁了。烦请南宫施主,通知丐帮几位长老,从后面夹击山下之敌。” 南宫洵大笑几声,拱手答道:“方丈放心,我早已布置好了。” 弘慈又转头看向静渊,说道:“请静渊掌门,领着寺内众人迎敌。但愿能劝住雷施主,莫要多做杀业。” 静渊轻轻一笑,说道:“少林乃正道领袖,今晚又在少室山上,我等自当听方丈号令。” 弘慈眉头皱紧,低声说道:“端木公子,行踪未知。老衲需亲自走一趟达摩洞。倘若魔刀有失,老衲罪不可赦。” 静渊苦笑几声,说道:“既如此,山下的杀业,武当来做就是。方丈不必分心,照应好达摩洞。”又转身看向众人,拱手说道:“诸位同道,我等一同下山退敌。” 众人拱手应诺,一齐走出大殿。 弘慈招呼弘渡留下,低声说道:“弘渡师弟,与老衲一同去达摩洞。” 弘慈面有忧色,沉吟一阵,又跟弘渡低声嘱咐几句。两人前后走出大殿,提气赶往后山达摩洞。 少林寺,后山。 刚过三更,山前隐隐传来喊杀声。不久,又响起“隆隆”的战鼓声。杀伐之气,顷刻间打破了佛门禁地的宁静。仿佛,要召唤出封禁的远古魔神。 一道身影,从密林中悄无声息地闪出,沿着小径疾驰而上。 紧接着,剑意冲天而起。 一道剑光如闪电,破开黑夜,直刺向小径中那道身影。 忽然间,剑意又凭空消退,化作凌厉的剑气,四散激荡。 叶正,挡在小径中间。手持铁剑,指向对面的青袍人。剑尖,已然抵住了咽喉的肌肤。 青袍人双手垂在身边,站着一动不动。面具下,一双眼睛闪着光。犹如黑夜里的星星,说不出的深邃沉静。 时间,仿佛停了下来。 叶正只觉得,四周变得空无一物。只剩面具下那坚毅的目光,似乎无视世间的一切。 过了片刻,叶正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收回铁剑。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气力,变得疲惫不堪。 青袍人目光闪了闪。身影一晃,已从叶正身旁掠过,朝峰顶疾纵而去。 恍惚之间,叶正想起去年在黑虎堂的情景。也是长剑就要刺入咽喉的瞬间,偏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世上许多事情,原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有些人,只须喝一碗酒,就可以性命相托。有些人,只须那一回眸,便注定生死相许。 鼓声隆隆,震人心魄。 叶正收拢心神,脑中忽然闪过无数影像。 龙首面具,青铜面具,弘智,静和,弘慈,铭心,杨锐,小红,小月。最后,定格在一张国色天香的脸上。 叶正心中一阵刺痛。仿佛整颗心,碎成了一粒一粒。方才那一剑,应该刺下去,绝对应该刺下去。 转念间,叶正又摇头轻笑。似乎要将碎成一粒一粒的心,又捏起来。方才那一剑,不能刺下去,绝对不能刺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下鼓声停歇。 叶正长叹一声,突然又想,少林寺明明让他拦住平等王,为何来的却是他?少林、武当高手如云,昆仑神剑更是冠绝天下,又为何偏要自己守在这里?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再怎么快绝天下,再怎么除魔卫道,可又如何能除掉人心之恶? 叶正极度厌倦,顿时便想折了手中的铁剑,再断了心中的心剑。 叶正横过铁剑,左手捏住剑尖,运气便要折下去。 电光石火间,丹田真气自发运转。 叶正脑中“轰”的一声,灵台方寸间宝光一闪,登时又进入空明之境。那一方天地之间,剑意汹涌澎湃,渐渐聚成一把天地之间,如日月高悬。 “嗡”,铁剑一声清鸣,有如九天龙吟。 叶正心念一动,胸中积郁之气一扫而空,反手将铁剑插入腰间。 有魔,才有剑。有人心之恶,才有公道之剑。 叶正目光坚定,登时想起了逍遥山庄。倘若真是个圈套,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青袍人,逍遥山庄肯定是下一个目标。 叶正越想越多,不觉冷汗淋淋,提气疾纵而下,赶回栖凤山。 四更时分。 少林寺山门前,千余四海盟好汉,将山门团团围住。 二百多少林武僧,结成罗汉大阵,死死守住山门。 只见四个黑衣汉子,从人群中冲出,各领着数十名好汉杀向大阵。弘智与三名老僧,分别接下四个黑衣汉子,同时指挥大阵运转应敌。 雷天罡站在众好汉前面,背着双手,颇为志得意满,却不着急催促众好汉破阵。 人群中忽然闪出来一个劲装黑衣汉子,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径直冲到雷天罡身前,拱手说道:“大哥。丐帮有变,吴四方紧急求救。” 雷天罡心中一惊,沉吟片刻,低声问道:“莫要慌张,山下营地还有上千弟兄。老二他们在哪里?” 那汉子答道:“二舵主被武当剑阵拦在山腰,冲不上来。五舵主收到消息,带人先下山了,只让我赶来告诉大哥。” 雷天罡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老五处置及时,点了点头,说道:“你稍歇片刻,等会与我一同下山。” 那汉子拱手退下。 第二百六十五章 炼 狱 雷天罡又看向大阵,上前两步,“哈哈”大笑几声,冲弘智喊道:“大和尚。你我往日有些交情,我也不逼你。再给你们半个时辰,让弘慈老和尚带魔刀出来,归顺四海盟。往日恩仇,便既往不咎。” 阵中冲杀的几个黑衣汉子,听到喊声,纷纷带人退了回来。 弘智双手合十,高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早就说过,施主与佛法有缘。不如早些回头,莫要再做杀业。” 雷天罡摇头大笑,答道:“大和尚,莫说胡话。到时候若还不肯归顺,休怪我不留情面。” 千余好汉齐声喝彩,场面颇为壮观。 一众少林武僧却都是镇定自若,很快又恢复阵形,封堵住山门。 四个黑衣汉子退到雷天罡身旁。 其中一个体格健硕,发须半白,貌若老猿,拱手说道:“大哥,此时正应一鼓作气,破了大阵。为何还要再拖?” 雷天罡摆了摆手,低声说道:“山下有变,吴四方怕是凶多吉少。我们要先下山一趟,可别让人断了退路。” 四人微微一惊,又都镇定下来,齐声说道:“听大哥吩咐。” 雷天罡盘算一阵,冲那貌若老猿的汉子说道:“老八,你守住山门。我们四个下山一趟,若一个时辰还没回来,你直接带人下山。” 那汉子拱手答道:“大哥放心。” 雷天罡又与几个黑衣汉子低声商议一阵,转身走入人群中。很快,便带着数十个黑衣大汉,悄悄赶往山下。 只过了一刻钟。静渊、弘见等七大派和正道盟的一众高手,领着百余僧人、十几个麻衣汉子,一齐从寺中走出来。 弘智转身走回来,冲静渊等人行礼,问道:“寺中之事,如何了?” 弘悲抬了抬手,插话说道:“师弟,此事回头再说。先退山下强敌。” 弘智隐隐担心,只点了点头,却也不好再问。 山门外,四海盟好汉见寺内冲出来的人也不多,纷纷笑骂不已,言辞粗俗不堪。 南宫洵冷笑几声,喝道:“这些草莽之辈,不知天高地厚。今晚,定要让他们长长记性。” 静渊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唐贞仁,说道:“唐门主,有劳了。” 唐贞仁轻轻一笑,拱手说道:“维护武林正统,唐门义不容辞。为了今晚的布置,门中山下着实花了一番工夫。往后,还望静渊掌门多多拂照。” 静渊拱手回礼,说道:“唐门主,客气了。” 唐贞仁转头冲身后十几个麻衣汉子使个了眼色,低声喝道:“动手。” 旁边的唐贞友,当即带着十几个麻衣汉子,冲到阵前。或运气抛出,或用机弩弹出,将数十枚圆珠暗器,打向山门前人群头顶。 众好汉还没反应过来。 “嘭嘭……”一阵响。数十枚圆珠一齐炸开,化作一团团白焰,带着浓烟散落在人群之中。 紧接着,人群中响起凄厉的哀嚎声。只见百余名好汉身上燃起白焰,如附骨之疽,径直往皮肉里钻着烧。 周围的人纷纷回过神来。或用水浇,或用土扑打,却丝毫也不见熄灭。稍有不慎,又有人沾染上火焰,顷刻间烧穿见骨。 众好汉惊恐万分,连连后退。 片刻功夫,百余四海盟好汉,已被火焰烧穿了五脏六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却又都张大了嘴巴,传出微弱的呼号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焦臭味。 佛门净地,顿时变成了人间炼狱。 “凝焰弹,唐门的凝焰弹。”“他娘的,好卑鄙无耻。”“跟他们拼了,给兄弟们报仇。” 众人口中高呼报仇,却渐渐往后退却,没人真敢往前冲。 一个黑衣汉子拦住众人,喝道:“不要退。我等数千好汉,怕他们做什么?” 那十余个麻衣汉子,面不改色,还要再往前逼近。 静渊摇了摇头,对唐贞仁说道:“唐门主,退敌足矣。莫要再多伤无辜。” 唐贞仁拱了拱手,远远招呼一声。十余个麻衣汉子,这才又让到一旁。 静渊左右看了一眼,说道:“诸位同道,一起动手退敌。” 一众高手,当即率先冲了出去。后面数百武僧,结阵前行。 四海盟众好汉气势已泄,纷纷后退。 那黑衣汉子大喝一声,却迎头冲了上来,接战静渊掌门。 其余高手再无人能抵挡,如虎入羊群,冲杀一阵。千余好汉,如潮水般往山下溃退。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各门各派好手,还在勉力支撑。 雷天罡等人刚走到半山腰,山上便传来喊杀声。山下营地,也是火光冲天。 雷天罡当即停下。三个黑衣汉子靠了过来,一个说道:“大哥,那些和尚怕是冲出来了。我们再杀回去。” 雷天罡暗自琢磨,山下丐帮内乱,寺中偏巧又有高手冲出来,上下夹击,此事只怕不简单,当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往东走,先跟老二他们会合。” 三个黑衣汉子拱手应诺。 一行人向东疾奔。过了片刻钟,到了一处小山头。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地上躺了大片尸体,到处都是断臂残肢,鲜血将泥土浸成了暗红色。 数百四海盟好汉,围着六七十名武当道士苦斗。武当道士每七人结成剑阵,首尾相接,互为照应。众好汉人数虽多,却也奈何不得。 空地当中,一个老道力战托塔天王和另一个黑衣汉子。 托塔天王的棍影,有如天罗地网,将老道死死围在当中,只是气力已明显有些不继了。老道却内力悠长,举重若轻,一时也不落下风。 雷天罡目露凶光,“嘿嘿”一笑,说道:“天助我也。一齐动手,擒住这些牛鼻子,务必留下活口。” 一众黑衣人高声齐呼,冲杀过去。 雷天罡大喝一声,纵身跃起,有如雷神降世,直扑向武当剑阵。 数十名黑衣人,均是十二连环坞的精锐好手,跟着冲杀进去,连破了数处剑阵。 众好汉气势大振,纷纷拼起命来。一刻钟工夫,便将武当道士生擒了大半。剩下的或死或伤,已无反抗之力。 小山头上,只剩下静朴和几名老道还在强撑。却都是一人斗三四人,形势岌岌可危。 第二百六十六章 恶 战 雷天罡吩咐众人,先将生擒的武当道士捆好。 山下喊杀声,渐渐逼近了。雷天罡心中焦急,也顾不得还在恶战的二太保等人,招呼身边几个黑衣汉子,低声商议起来。 正在此时,林飞带着十几个黑衣人冲上山头,望见雷天罡,径直赶了过来,拱手说道:“大哥。” 雷天罡见他身上多处烧伤,不由得皱紧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林飞“嘿嘿”一笑,答道:“欧阳长青,引了正道盟的人偷袭营地。山下的弟兄们,正在拼死抵挡。那唐门的凝焰弹,着实厉害。我抢了几颗,也烧了他们一把。”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又问道:“吴四方呢?” 林飞摇了摇头,答道:“丐帮几个长老,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梅师兄的消息,带人围攻吴四方。我只杀了一个,没能救他出来。” 雷天罡叹了口气,接着问道:“山下战况如何?” 林飞笑了笑,答道:“大哥放心,弟兄们退上山,已经挡住他们了。我又赶回来,帮二哥。” 雷天罡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不对劲。你们都下山,务必杀出一条路来,莫让众弟兄没了退路。” 林飞怔了一下,拱手说道:“既如此,请大哥一同下山,先冲杀出去再说。” 雷天罡摆了摆手,说道:“少林寺里,也有高手杀下来。我先擒住这些牛鼻子,再想办法拖住他们。你们带人下山,跟青龙会埋伏的好手里应外合,杀出一条退路来。可莫让人都困在山上,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林飞等人都拱手应诺。 不一会,五个黑衣汉子带着数十个黑衣人,又招呼了山头半数好汉,一同冲下山去。 山头上,几个老道仍在苦苦支撑。 雷天罡扫了他们一眼,冷笑几声,便要朝静朴冲过去。 山上涌下来黑压压一群人,尽是从少林寺山门退下来的四海盟好汉。一个个惊魂未定,也不顾不得山头众人,仍往山下溃逃。 雷天罡大喝一声,喊道:“莫要慌乱。临阵退逃的,别怪本盟主不讲情面。”说完,挥拳打到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好汉。 后面众人都吓住了,慢慢停了下来。 有人拱手说道,“盟主,我们中计了,少林寺里埋伏了上千高手。”“不错,还有唐门的暗器,着实厉害。” 最边上,一个瘦高汉子朝山下望去,喊道:“糟糕,下山的路也被人堵住了。快逃命罢。” “咤”,雷天罡运气大喝一声。 方才喊话的汉子口吐鲜血,仰头倒在了地上。 众人听得心头一惊,都不敢乱说话了。 雷天罡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众兄弟,武当的牛鼻子,已经叫我们擒住了。四海盟偷袭的人,也被山下的兄弟团团围住。大伙莫慌,随我一同杀回去,一把火烧了少林寺。” 众人看见山头上,确实捆了几十名武当道士。盟主又在此地,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也不知谁带了头,纷纷喊道,“有雷盟主在,都别怕。”“我等誓死追随盟主。”“一齐杀回去,烧了少林寺。” 雷天罡嘱咐众人,摆好阵势,将几十名武当道士围在中间。 不一会,山上传来阵阵笑声。有人用蜀中口音骂道:“娘的。这些龟儿子,果然躲在这里。” 紧接着,十几个麻衣汉子,从山上冲了下来。为首两人双手齐挥,甩出数枚圆珠暗器。 雷天罡早有防备,纵身跃起,凌空击出数拳,浑厚的劲气将数枚圆珠尽皆震了回去。 “嘭”的一声响,圆珠一齐在麻衣汉子头顶炸开。 数团白色火焰,将七八个汉子笼在其中。那些人浑身燃起白焰,倒在地上翻滚哀嚎起来。 山上,两名麻衣老者飞身而下,往地上扫了一眼,不觉皱了皱眉头。两人同时挥了挥手,打出十余点微光,没入地上冒着白烟的身体里。 七八个麻衣汉子登时毙命,不再挣扎哀嚎了。 雷天罡盯着两个麻衣老者,“嘿嘿”一笑,喊道:“唐家兄弟,何苦跟我作对?” 唐贞友拱了拱手,答道:“雷老大,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贞仁也没理会,转头看向其余的麻衣汉子,喝道:“长记性了没有?暗器再厉害,也得自己先有本事。” 几个麻衣汉子都低下头,不敢接话。 众好汉见对方的暗器烧了自己人,不觉心中大快。纷纷谩骂起来,却也不敢冲上前去。 雷天罡正暗自盘算,山上齐刷刷下来静渊、弘见等十几个七大派和正道盟的高手,后面还跟着数百少林武僧。 静渊望见对面人群中绑着的几十名本派弟子,当即抬了抬手,低声说道:“诸位稍等,莫要妄动。” 静和大喝一声,说道:“以多欺少,好不要脸。”当即纵身跃出,接下与静朴恶斗的另一个黑衣汉子。 弘智、弘悲和天雷也冲了过去,接应被围住的几名老道。 雷天罡扫了对面众高手一眼,“哈哈”大笑几声,说道:“魏掌门,宁掌门,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们,还有脸来见本盟主么?” 魏长风冷哼一声,说道:“雷胡子,你不把剑宗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跟少林武当过不去。自作孽,不可活。” 雷天罡也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静渊和弘见,说道:“老和尚真沉得住气,雷某佩服。静渊掌门,我那八弟在哪里?” 静渊笑了笑,说道:“雷盟主,不如先放了本派弟子,何必伤了彼此和气?” 魏长风冷笑几声,插话说道:“八太保铁背苍猿,名头倒是不小。可惜啊,受不住静渊掌门的混元掌,又被南宫族长的昆吾刀,斩成了两截。” 雷天罡勃然大怒,喝道:“静渊老道,偿我兄弟性命。”运起天罡战气,带着凌厉的劲风扑向静渊。双拳齐出,气势惊人,宛如上古战神附体。 静渊不及答话,侧身连连闪避。施展无极混元掌,以虚应之,卸开对方凌厉的拳劲。 顷刻间,雷天罡已攻出数十招,静渊连守了数十招。 连攻不下,雷天罡气势稍缓,静渊趁机挥掌还击。 “嘭”的一声闷响。两人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招,各自身体都晃了晃。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刀 光 雷天罡凝神静气,不再一味强攻。双方你来我往,各有攻守。 雷天罡拳劲至刚至阳,静渊掌力混元化虚。两人招式,都是至简不繁。却又凶险无比,招招致命。 弘见、天风等其余高手见静渊等人都不落下风,山下喊杀声又渐渐逼近,都不着急出手,只在旁边安心掠阵。 天色渐亮。 忽然,山下密林中射出几枚响箭。数百青衣人,从林中杀出来,直冲到正道盟众人阵后。十几具千钧连弩齐射,硬生生在外围撕开一道缺口。 五个青衣汉子,率先冲入阵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数百青衣人紧随其后,径直朝山上冲杀。 山腰上林飞等人望见,当即带着数十劲装黑衣大汉上下合击。片刻工夫,将正道盟千余人击溃,夺回了下山的几处要道隘口。 几百名丐帮弟子,结成打狗阵,拦住四海盟众好汉。青衣汉子也不再冲杀,只与众好汉守住下山退路,与正道盟和丐帮弟子对峙起来。 望见山下变动,小山头上七大派和正道盟等一众高手,渐渐沉不住气了。 魏长风冲众人拱了拱手,先说道:“诸位,不能再拖了。我们一齐动手,务必不留后患。” 弘见扫了一眼那几十名被擒住的武当弟子,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要冲动,擒贼先擒王。” 天风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不错,先擒住雷胡子。” 众人刚要动手,山上忽然闪下来一道青色身影,眨眼就到了罗汉大阵前。 阵前九根长棍,同时砸出。 一道刀光闪过,九根长棍同时断成两截。青色身影从几名武僧头顶跃过,落下时又是一刀,阵中长棍断了一片。 众僧人还没回过神来,身影再一个起落,已然冲出了罗汉大阵。 天风眼中精光一闪,紫宵剑出鞘,化作一道紫色电光,飞向青色身影。 一道若有若无的刀光飞起,透着阴冷的死气,迎向那道紫色电光。 原本凌厉的剑气,遇到那道刀光,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叮”的一声清响。 天风手握紫宵剑,连退数步,不觉神色大变,喝道:“灭世魔刀。” 山头众人,俱是大吃一惊。 青色身影又是一闪,冲到了静渊和雷天罡前面。刀光一闪,死气四散,当即将两人分开。 青色身影大声喝道:“都罢手。” 山头上争斗的几人,纷纷罢手退开。 五个黑衣汉子,相继退到雷天罡身侧。静朴、静和、弘智等人,也退到另一边。双方结成阵势相对。 中间空地上,站着一个青袍人。头戴青铜面具,双眼精光四射,手中拿着一把样子奇特的弯刀。 “阿弥陀佛”,弘智面有忧色,说道:“公子,即便为了天下苍生,也不可自堕魔道,万劫不复。” 静朴也长叹一声,问道:“你真去练魔刀了,何苦要舍本逐末?” 青袍人摘下面具,随手扔在地上。 众人看得分明。正是天下无双的逍遥公子,端木拓。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说道:“好哇。你这买卖,可做得精明。” 四海盟众人窃窃私语,“逍遥公子,怎么练成魔刀了?”“灭世魔刀,在他手里?”“也不知是敌是友?” 端木拓冲弘智和静朴两人拱了拱手,说道:“两位老友莫怪。我也是逼不得已,才行此下策。” 魏长风冷笑几声,拱手说道:“原来逍遥公子,就是青龙圣使。却不知你是姓端木,还是黎木?” 唐贞仁接话说道:“只有孽族血脉,才能练成魔刀。我看他是姓黎木,也是孽族贱种。” 南宫洵“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想不到啊。那平等王所说,句句属实。逍遥山庄,才是真正的魔教余孽。” 四海盟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议论起来,“端木公子,是青龙会的人?”“不是端木,是黎木,孽族人。”“孽族人又怎样?端木公子,天下无双。老子就是佩服。”“管他什么族,一起对付七大派,那就是自己人。”“有端木公子在,我等还怕什么?跟他们拼了。”“不错,我等追随盟主和端木公子,夺回魔刀。再一把火,烧了少林寺。” 众人相继喝彩起来。 端木拓也不理会,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却没见到丁烦的身影,心中不觉担忧起来,对静渊拱了拱手,说道:“静渊掌门,寺中留下诸般后手,却瞒得我好苦。” 弘悲叹息一声,接话说道:“此事,关乎武林兴衰,本寺不得不小心谨慎。可惜百密一疏,还是让公子闯进达摩洞了。” 南宫洵冷笑不已,喝道:“黎木拓,好不要脸。明明是你金蝉脱壳,瞒过天下英雄闯入达摩洞。居然还敢指责别人?” 端木拓瞥了南宫洵一眼,冲弘悲拱了拱手,说道:“大师放心,魔刀还在洞中。” 弘智仔细打量端木拓手中的弯刀,长舒了口气,冲弘见和弘悲点了点头。 静渊拱手回礼,说道:“公子既无心为恶,不如劝雷盟主,放了武当弟子。今日,暂且两相罢手。” 南宫洵颇为不满,高声说道:“无心为恶?此人偷练魔刀,又鼓动邪魔外道齐上少林,趁机作乱图谋不轨。每样都是罪大恶极,实乃武林大患。今日,留他不得。” “阿弥陀佛”,弘智摇了摇头,插话说道:“端木公子若真要为祸武林,又怎么会劝我等罢手。南宫施主,莫要动怒。” 南宫洵皱了皱眉头,答道:“想必,是他图谋甚大,暂忍一时罢了。大师,别受他迷惑。” 唐贞仁“嘿嘿”一笑,接话说道:“南宫兄,如此着急对付此人,想来所图也不小罢?不知燕王府,又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南宫洵只笑了笑,也没再接话。 雷天罡大笑几声,喝道:“静渊老道,等替老八报了仇,再说罢手也不迟。”身后几个黑衣汉子,也是忿忿不平,眼中凶光大盛。 端木拓皱了皱眉头,转身看着雷天罡,低声说道:“此次棋差一招,再斗下去,怕是要赔光老本。先下山再说。” 第二百六十八章 错 怪 雷天罡不以为然,说道:“我跟你,只是合作。你还真当我是傻子么?” 端木拓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丁烦也在他们手里。你若信得过我,就再听我一次。” 雷天罡目光闪动,眉头皱紧,沉吟不语。 端木拓转身扫视对面众人一眼,拱手说道:“静渊掌门,我已将黑火平等王,诱至大雄宝殿。诸位,莫不是又听信了他蛊惑人心之语,却放他下山了么?” 身后四海盟好汉听到了,不禁骂了出来,“原来如此,少林寺真与那黑火狼狈为奸。”“这些名门正派,满嘴武林公道,肚子里尽是些坏水。”“他娘的,七大派没一个好东西。” 宁无尘冷哼一声,喝道:“端木公子,近年来的武林纷争,明明都是你在背后挑拨,还要抵赖么?” “不错”,魏长风面有怒色,接话说道:“你跟雷胡子狼狈为奸,害得我等好苦。” 端木拓笑了笑,问道:“魏掌门,我怎么害你了?你可敢当着众人的面,敞开来说一说?” 雷天罡“嘿嘿”直笑,也说道:“崆峒和华山两派,占了裴家的大便宜。你们,还不知足么?” “你……”,魏长风神色焦急,却又欲言又止,指着雷天罡骂道:“雷胡子,还敢胡说八道。今日,有你好看的。” 南宫洵插话说道:“九黎贱种,生性如此。两位掌门,不必心存善念,只需使出除魔卫道的手段。” 端木拓盯着南宫洵,笑道:“南宫前辈,你深受燕王器重,一直想抓我回燕京。今日正好是个机会,不必光做口舌功夫,就看你本事如何了。” 南宫洵也不生气,说道:“对付魔教余孽,中原武林,自可群起而攻之。” 四海盟众好汉嘘声四起,一齐笑骂道,“老贼好不要脸,不敢跟端木公子单打独斗。”“都说端木、南宫,武林齐名。我看姓南宫的,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这你就不懂了。南宫族长,是燕王府的高人。寡廉鲜耻,能屈能伸,这才是大本事,” “哈哈哈……”众人顿时大笑不已。 天风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公子。你已练成了魔刀,那便是武林正道的死敌。昆仑天风,向公子讨教一二。” 弘智也上前一步,单手行礼,插话说道:“阿弥陀佛。公子习练魔刀,心中必定深染魔性。不如留在寺中,精研佛法。等祛除魔性之后,再下山也不迟。”说完又转头看向天风。 天风点了点头,只看着端木拓。 端木拓心中感慨,拱手谢道:“大师,不必挂念。我自有降伏心魔之法。”又冲天风拱了拱手,说道:“昆仑神剑,名不虚传。在下若侥幸赢了,剑宗可愿罢手?” 天风答道:“公子若是赢了,剑宗三派立即下山。” 宁无尘眉头微蹙,拱手说道:“师兄,不可大意。我等一起动手,将他擒住就是。” 天风摆了摆手,说道:“邪不胜正。我等若先坏了武林规矩,群起而攻之。有何面目,以正道自居?” 宁无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天风沉吟片刻,又说道:“正邪相争,不死不休。今日我若输了,剑宗三派不许跟公子寻仇。只等下一任昆仑神剑,再寻公子,一决高下。” 天雷、宁无尘和魏长风三人不觉神色微变,相互对视一眼,都没再出声劝阻。 雷天罡“哈哈”大笑,冲端木拓说道:“放心。你若是死了,雷某一定替你报仇。”身后四海盟众人,也都高声附和。 天风也不理会,缓缓拔出紫宵宝剑。持剑而立,宛如剑仙临世,透出浩然剑意。 端木拓颇为敬佩,暗自运转心法,周身死气隐现,将弯刀缓缓抬起。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远远传来。 眨眼间,弘慈从山上飞身而下,几个起落停在天风和端木拓中间。 弘慈扫了两人一眼,说道:“天风掌门,暂且罢手,听老衲说句话。” 天风将紫宵剑收在身侧,答道:“方丈,有话请说。” 静渊、弘见等人也一同冲弘慈行礼。 弘慈环视众人,缓缓说道:“诸位同道,老衲已去达摩洞见过师叔。师叔嘱咐,端木公子虽入魔道,但灵台清明未染魔性。在达摩洞中,更是放下魔刀,立地成佛,绝非邪魔外道之徒。诸位,莫要错怪了公子。” 众人都是一愣。弘智与静朴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 静渊点了点头,说道:“公子不忘本心,实乃武林大幸。” 弘慈转身扫视一眼,又冲雷天罡行礼,说道:“雷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放了武当弟子,下山去罢。” 端木拓也看向雷天罡,低声说道:“你先下山,我自有安排。”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沉吟片刻,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好。老和尚既不计较,雷某也不计较了。” 南宫洵着急了,拱手说道:“方丈,今日之事,皆是那黎木拓在背后主使。若再放他下山,只怕后患无穷。” 弘慈摆了摆手,说道:“老衲仔细思量,近年来种种事端,皆是那平等王在暗中操控。当年,逍遥山庄与中原武林,联手铲除魔教。如今,他挑拨武林自相猜忌,就是要报当年之仇。公子在洞中已夺得灭世魔刀,却又肯将它放下。老衲愿意作保,公子绝非魔教余孽。” 众人听了唏嘘不已,私下议论道,“端木公子,已经抢到了灭世魔刀?”“魔刀,真有那么厉害么?”“我看未必,真能毁天灭地,公子为何又要放下?”“你们懂个屁,公子不贪图魔刀,那才是当世高人。” 魏长风神情焦急,大声说道:“方丈。四海盟不知天高地厚,屡屡残害武林同道。今日,又杀了诸多武当弟子,这笔帐如何算?” 木桑道长和莫愁女侠也附和说道,“不错,洛阳大会上的血债,也要一一讨还。” 唐贞仁颇为不悦,皱紧眉头,说道:“我等为了少林尽心尽力,方丈为何要偏袒这些江湖草莽?此时若不一网打尽,必定后患无穷。” 雷天罡大喝一声,眼中凶光大盛,骂道:“你娘的。谁若是不服气,老子一一领教。” 四海盟众人也听得气愤不已,破口大骂起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要 挟 魏长风、唐贞人等人脸色阴沉,却也不敢接雷天罡的话。 骂了一会,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转身冲众人抬了抬手。 众好汉当即都停下来。 弘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武林百年安定,实属不易。等先铲除了黑火,老衲便邀诸位重开武林盟会,新仇旧怨一并了断。今日,就莫要再添杀业了。” 众高手沉默不语。 天风将紫宵剑收回鞘中,冲端木拓拱了拱手,说道:“寂灭神僧,说公子未染魔性,天风自当相信。公子下山去罢,往后好自为之。” 弘智和静朴对视一眼,也说道:“我等也愿为公子作保。” 其余高手神色各异,却也没人再说话了。 等了一会,雷天罡拱手说道:“老和尚,你先让四海盟的弟兄下山。我再放了这些武当弟子。” 弘慈转头看向静渊。 静渊想了想,说道:“贫道让人送你们下山。等到了山脚,你们须得放了本派弟子。” 雷天罡答道:“好,一言为定。”转身吩咐几个黑衣汉子,分头领着众人下山。 “哈哈……”一阵阴冷的笑声响起。 斜刺里,凭空走出来一个黑袍人,周身笼在阴影中。身后跟着两个黑衣蒙面人,搀着昏迷不醒的丁烦。 弘慈神色微变,问道:“施主,还不肯走么?” 黑衣人缓步走到弘慈身前,答道:“怎么,和尚心虚了?” 弘慈摆了摆手,说道:“当年之事,不必再提了。”又转头看向雷天罡,催促道:“雷施主,速速下山,莫再生事端。” 雷天罡扫了黑袍人一眼,“嘿嘿”笑了笑,却没有走的意思了。 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别人可以走。逍遥公子,不能走。” 端木拓盯着黑袍人,说道:“好,我不走。”转头对雷天罡低声说道:“你带人下山,一路往西走。不出十日,西北大营出兵潼关。你接应他们,一同南下。我设法调南疆镇兵北上,大事可成。” 雷天罡扫了黑袍人一眼,低声问道:“你以为,我跟你合作,只图你许诺的富贵么?” 端木拓轻轻一笑,答道:“你是酒狂,千杯不醉。除了我,还有谁能陪你喝得尽兴。” 雷天罡眼中凶光一闪,接话说道:“不错。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 端木拓拱手行礼,说道:“大哥,放心。我想走,没人拦得住。” 雷天罡仰头长啸一声,冲弘慈和静渊拱了拱手,说道:“老和尚,牛鼻子,雷某告辞了。”转头吩咐几个黑衣汉子,领着四海盟众好汉缓缓下山,却仍将一众武当道士围在正中。 弘慈与静渊低声说了几句,左右看了一眼,说道:“弘见师弟,静和真人。烦请两位,带着本寺武僧护送他们下山。” 弘见和静和一齐应诺,招呼其余的几个武当老道,领着众武僧结成阵势,跟在四海盟诸人后面。 天色大亮。 远处的天空,已变成了红色,却也像是被鲜血浸湿了一般。 小山头上,只剩下弘慈、静渊等十几个人。 黑袍人也不着急,看了看昏死过去的丁烦,对端木拓说道:“你的这个兄弟,若不是我救了他,只怕已经死在大雄宝殿了。”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多谢。” 黑袍人摆了摆手,说道:“你苦心积虑,却只差一步,功亏一篑。既然已经进了达摩洞,为何不夺回神刀,号令族人起兵北上?” 端木拓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我苦心积虑,练成魔刀,只为了对付你手下的冥使。先进达摩洞,只是不想魔刀落入你手中。号令南疆兵马北上勤王,只因为你蛊惑燕王,勾结塞北异族图谋不轨。” 黑袍人“哈哈”大笑,说道:“错了。你能练成魔刀,只因为我想让你练成。你能进达摩洞,只因为我想让你进去。你能在江湖上翻云覆雨,也是因为我想让你这么做。所以,只要你肯听我的,你就能做成你想做的一切。烧掉这个腐朽的人世,重建一处清平世界。” 弘慈、静渊等人听了,俱是神情凝重。 端木拓灵台宝光一闪,似乎将所有事情,都看得无比透彻,轻轻一笑,说道:“一切,都是你的意愿。所以,你才是这世间的万恶之源。” “阿弥陀佛”,弘慈看着黑袍人,插话说道:“施主,老衲有言在先,可以让你自行下山。还望深自悔过,切莫再生邪念。” 唐贞仁皱了皱眉头,说道:“方丈。我看这两人都不能留,还请三思。” 弘慈只冲他摆了摆手。 黑袍人点了点头,说道:“和尚,我也答应过你,不会与你为难。只不过路经此地,将这人送还端木公子。”说完转过身去,抬手按在丁烦头顶,缓缓灌注真气。 不多时。丁烦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睛,左右看了几眼,冲端木拓笑道:“可惜,最后一桩事,让我办砸了……”说着又吐出一口鲜血,连连喘息。 端木拓摇了摇头,笑道:“你办得很好。快过来,顾晴还在等你。” 丁烦眼睛一亮,登时透出一丝生机。傻笑一会,挣脱黑衣蒙面人,慢慢朝端木拓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端木拓握紧弯刀,直直地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一动不动,却似毫不在意。 忽然,人影一闪。南宫洵落到丁烦身后,左手扣住后心,右手握着昆吾刀,架在丁烦脖颈旁,拉着他后退几步,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丁烦身体晃了晃,根本使不出力气。 弘慈叹息一声,说道:“南宫施主,你这是做什么?” 静渊抬手示意,低声说道:“方丈,莫要逼他。” 端木拓怒火中烧,眼睛里泛起血丝,看着南宫洵,笑道:“南宫前辈,我们两家世代交好,莫要伤了和气。” 南宫洵嗤笑几声,答道:“端木一族,原来是魔教贱种。如何配跟三川南宫相提并论?” 端木拓仍是笑着,手中的弯刀握得更紧,说道:“三川南宫,百年世家,天下人人景仰。晚辈正打算将小梅山的地,赠予南宫前辈。还望前辈,莫记前嫌。” 第二百七十章 入 魔 南宫洵笑意更浓,说道:“孺子可教。你若想要他活命,只需答应我三件事。” 端木拓点了点头,笑道:“莫说三件,三百件也要答应。” 南宫洵颇为满意,高声说道:“第一件事,交出泣血魔书,由各位掌门一同参详勘验。第二件事,交出青龙会经营的魔教产业,由我等武林正道共同打理。第三件事,自废武功,随我去燕京面见燕王。” 众人中当即不少人点头附和。 唐贞仁笑道:“有道理,南宫兄这三件事提得好。” 魏长风也跟着说道:“此事合情合理。逍遥山庄,应该给武林正道一个交代。” 莫愁女侠冷笑几声,插话说道:“趁人之危,勒索钱财。这还是武林正道所为么?” 宁无尘接话说道:“追缴魔教之物,自然是武林正道所为。不过端木公子若肯答应前两件事,我看就不用再去燕京了。留在少林寺,参悟佛法,兴许也能立地成佛。” 弘慈与静渊对视一眼,都皱了皱眉头,颇觉无奈。 “阿弥陀佛”,弘智面有忧色,劝说道:“诸位莫要贪毒缠心,再生是非。” 静朴将长剑一横,盯着南宫洵说道:“南宫洵,你也是武林名宿。如此趁人之危,不怕损了南宫家的声誉么?” 南宫洵“嘿嘿”一笑,答道:“静朴真人,我这也是为了武林公义、天下苍生。些许浮名,又算得了什么?” 丁烦深吸了几口气,似乎积攒了一丝气力,冲端木拓笑道:“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们两个一起死,没有阎王敢收的……” 端木拓不等他再说下去,插话说道:“我记得,所以你今天不会死。” 丁烦摇了摇头,说道:“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也遇不到顾晴。帮我告诉她,我选好了房子……” 南宫洵颇不耐烦,松开左手,扇了他一耳光,喝道:“闭嘴,别再罗嗦。” 端木拓心如刀绞,脸上黑气隐现,厉声说道:“我没听见,也不知道什么房子。你有心里话,自己去跟顾晴说。” 丁烦眨了眨眼睛,眼角晶莹闪烁,笑道:“算了,还是别告诉她吧。”说完,头猛地往昆吾刀蹭过去。 鲜血喷溅而出,渗进了泥土里,也染红了丁烦身上的白衣。 南宫洵一把将丁烦推开,却似不想弄脏了自己,低声骂道:“贱种,如此狠毒。” 端木拓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无尽的恨意涌向灵台方寸之间,周身死气大盛。仰天大吼一声,仿佛远古魔神震怒。一跃而起,挥刀直劈南宫洵。 浓烈的死气袭来,南宫洵大惊失措,情急之下真气灌注昆吾刀,全力挥刀格挡。 淡淡的刀光一闪。“叮”的一声清响,千年昆吾宝刀,断成两截。 南宫洵体内真气逆行,吐出一口鲜血,连连后退。 端木拓欺身而上,又是一刀迎头劈下。 “不可!”商山三老中的孤松散人喝道,闪身挡在南宫洵前面。全力挥掌,击出一道宛若实质的劲气,迎向劈下来的弯刀。 另外两名老者趁机扶住南宫洵,往后纵出数丈。 刀光一闪。孤松散人颈部鲜血溅出,仰头倒在地上。 端木拓双眼赤红,挥刀劈向最近的唐贞仁。唐贞仁大惊失色,一时竟愣在原地。 “二哥,快走!”旁边的唐贞友抢过来挡在刀下,全力推开唐贞仁。 刀光落下。唐贞友也倒在血泊中。 端木拓如疯魔一般,手起刀落,又杀了两个中原武林名宿。接着一跃而起,扑向不远处的南宫洵。 变故突起,一众高手还没回过神来,已然被那刀光吓得心惊胆战,不敢动弹。 “阿弥陀佛”,弘慈大声说道:“两位师弟,一齐动手。” 弘慈、弘悲、弘智,三人同时击出一掌。三道浑厚中正的劲气,将半空中的端木拓拦了下来。 端木拓刚一落地,化作一道虚影,瞬间到了弘悲身边。 刀光又是一闪。弘悲胸前中刀,鲜血涌出。 弘慈运起佛门无上内功,脸上现出淡淡金色宝光,冲着端木拓大喝道:“阿弥陀佛。” 狮子吼,专破诸般魔境。方才还如地狱般的小山头,顷刻间死气消散。众人只觉得,又重回人间了。 弘悲慢慢盘坐在地上,头缓缓低下,已然没了气息。弘智轻叹一声,也坐了下来,对弘悲的尸体低声诵经。 端木拓原本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周身似乎有无数冤魂恶鬼在撕咬。忽然间,一声佛号响起。灵台方寸间亮起一盏宝光,驱散了无尽的黑暗,渐渐清明起来。 弘慈看了一眼地上几具尸体,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一切都是老衲的罪过。” 两名老者见端木拓停下来了,冲南宫洵拱了拱手,说道:“商山三友欠南宫家的情,今日还清了。告辞。”只瞥了一眼端木拓,走过去抬起孤松散人的尸体,径自下山去了。 南宫洵愣在原地,瞬间苍老了许多。等他回过神来,两名老者已经走远了。 另一边,唐贞仁抱起地上唐贞友的尸体,哽咽几声,转头盯着端木拓。似乎要冲上去将他生吞活剥,咬了咬牙,却又不敢动手。 静朴看着端木拓,神色颇为关切,低声说道:“公子,心不可役于外物,莫要迷失了本性。” “哈哈”,黑袍人仰头大笑,说道:“战神重生,血债血偿。” 弘慈转头看向黑袍人,问道:“施主,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黑袍人冷笑一声,说道:“我是谁?你们可还记得,当年灰谷之中的十万冤魂?” 弘慈、静渊和天风等人,都是神色大变。 静渊长叹一声,说道:“当年将魔教余众迁至漠北。谁料他们在中途勾结塞外异族,再起叛乱。中原武林不得已,将他们堵在灰谷之中,由朝廷官军平叛。此事,也连累了诸多九黎族人被贬为贱籍,却并非当初七派的本意。” 天风周身剑气纵横,说道:“魔教余孽。一百多年了,还想祸乱江湖,死灰复燃么?” 第二百七十一章 佛 魔 众人都凝神戒备,盯着黑袍人。 “你从地狱里出来”,端木拓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黑袍人,眼睛里映出远处初升红日的光芒,问道:“就一定要将这人世,也变成地狱么?” “阿弥陀佛”,弘智抬头看向端木拓,双手合十,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善哉,善哉。” 黑袍人摇了摇头,问道:“我问你,什么是地狱?” 端木拓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慢慢说道:“就像刚才,你挑起人心贪念,逼人去做恶。再看着他们,苦不堪言,便是地狱。” 黑袍人“哈哈”大笑,说道:“刚才,分明是你那兄弟自己寻死,与南宫族长有何关系?你偏要去找他寻仇,做下如此多的杀业。” “阿弥陀佛”,弘慈眼中神光闪现,插话说道:“公子,丁施主已得解脱,往生极乐。切不可再起嗔念,为心魔所趁。” 端木拓看着地上弘悲的尸体,心中愧疚,拱手说道:“方丈,我若再被心魔附体,还请方丈金刚伏魔。” “阿弥陀佛”,弘慈闭上眼睛,说道:“一切种种,皆是老衲的罪过。” 静渊与静朴对视一眼,不由得都摇了摇头。 端木拓转头看向黑袍人,说道:“我是要为兄弟报仇,却是要找你寻仇。” 黑袍人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人生而有贪欲之心,欲求不得则争。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世间本就如此,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 端木拓不以为然,说道:“猛兽食人,不过饱腹,人性贪婪,欲壑难填。你教人贪得无厌唯利是图,就是要让他们不择手段是非不分。世间争斗不休,人人做恶,变成了现世的人间地狱。他们便别无选择,只能拜倒在你的刀下,奉你为地狱里的平等王。” 众人听得都默不作声。 黑袍人摇了摇头,说道:“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老天,本就不长眼的。这世上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丑无美。是非善恶,不过是无能之辈的虚妄之说,自欺欺人罢了。” 端木拓深吸了口气,目光坚定无比,说道:“无是无非,就是最大的非。无善无恶,就是最大的恶。无丑无美,就是最大的丑。人无是非善恶之心,与禽兽恶鬼无异。江湖无是非善恶之分,千百年来争斗不休,恩怨不断。人人都不能幸免,却又从未改变过。” “无知”,黑袍人喝道:“无是非善恶之分,世人才能奋发图强,汲汲务求。于是弱者变强,强者恒强。江湖繁荣兴盛,天下终归大同。” 端木拓摇了摇头,说道:“无是非善恶之分,世人只会争相做恶。于是善者变恶,恶者恒恶。人人沉沦地狱,受尽无间之苦。” “阿弥陀佛”,弘智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公子,所言甚是。世人本有向善之心,只是受贪嗔痴三毒蒙蔽,才会善恶不分沉沦地狱。相传末法之纪,世尊将婆娑世界万亿众生,托付地藏菩萨。地藏以无量愿力,在众生灵台点亮一盏琉璃宝光,护持众生灵性根本,免于沉沦无间地狱……” “可笑”,黑袍人厉声说道:“人心,何时向过善?魔教熊世清,丐帮佟定邦,两人英雄盖世,却心存善念,才会身死人手,遗笑后世。倘若真有什么清平世界,人人都守规矩,江湖好汉哪里抢来酒肉吃?七大派,又哪里来的人上人之位?他们二人,逆天下大势而为,沦为孤家寡人,死不足惜。世间但凡成就大事者,无不顺应天下大势。让豪强之辈,肆欲而为,才能聚齐人心所向披靡。善用人心之恶,才是治世之道。” 静渊冷喝一声,说道:“江湖无是非,武林无善恶。所以七大派才要除魔卫道,惩恶扬善。只有引导人心向善,人人安居乐业,才会有繁荣昌盛天下大同。” 黑袍人仰头大笑,看着静渊说道:“七大派惩恶扬善?洛阳大会少林武当作壁上观,不过是想趁机打压丐帮。再出来收拾人心,保住武林领袖地位。” 弘慈摇头答道:“少林、武当不敢妄动,不过是为了稳住武林根本,找出真正的心腹大患。” 黑袍人嗤笑几声,转头看向天风,说道:“昆仑派,倒有几分风骨。只因当年与魔教结下血仇,担心遭了报应,恨不得将魔教后人斩尽杀绝。” 天风神色自若,答道:“昆仑派仗剑除魔,即便与魔教结下血仇,又何足惧哉?” 黑袍人点了点头,又看向木桑真人,笑道:“青城派,向来不甘屈居人后。东莱子偷练琢玉功,想在洛阳大会上,争个盟主之位。谁想本事不济,却落下个大笑话。” 木桑真人脸色微变,答道:“莫要胡说。青城、南海两派,是受少林武当所托,才去参加洛阳大会的。” 黑袍人也不理会,转头看向唐贞仁,叹道:“还是唐门主了得。为了让亲生儿子接任门主,不惜借萧家人之手,铲除异己。平白断送了唐门三杰。” 唐贞仁冷哼一声,答道:“那又如何。只要门主之位不外传,再过十年,唐门照样人丁兴旺。” 黑袍人“哈哈”大笑,附和说道:“说得好。这才是大丈夫所为。”说完又看向南宫洵,说道:“三川南宫,世家名门。委身燕王府坏事做尽,不过是贪图富贵前程而已。” 南宫洵冷笑几声,也没接话。 黑袍人最后看向端木拓,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你苦心经营,处处算计。说到底,也只是想成就一番功名。四海盟尽是江湖草莽之辈,出身卑贱无根无本。他们听你调遣,不过是想博个翻身的机会。你再好好看一看,这个江湖上,哪里有什么是非善恶?” 端木拓沉吟不语,过了一会,说道:“这江湖,就是座地狱。所以,他们除了做恶别无选择。只有破除地狱,才会有更多的选择。” 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活着就是地狱,你还能怎么选?梅岭愚夫,浔阳钓叟之辈,不过是逃世的废物。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第二百七十二章 约 战 端木拓目光闪动,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是地狱,也可以在地狱里成佛。世人只要心存希望,相信可以变得更好,便是破除地狱的宝光。” “痴儿”,黑袍人冷喝一声,说道:“灵台宝光,才是迷惑众生的毒药。正是因为世人心存希望,生出诸般幻念。以为有什么王道乐土,天下大同,才开启了是非善恶之争。千百年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希望,才是这世上最大的虚妄,众生无尽痛苦的根源。只有断了幻念,认清真相,才不会有虚无的痛苦。安心在地狱里炼化罪业,方可再入轮回,投胎转世。” 端木拓盯着黑袍人,说道:“你混淆是非善恶,用贪欲之心,逼人入地狱,不过是想成为地狱之主。除掉你,这世上就会有希望。” “愚蠢”,黑袍人沉声说道:“你心存大志。若肯跟与我合作,我劝燕王引兵南下,何愁大事不济?这个世上,早已没有大侠了。也没有英雄,更不会有什么希望。有的只是永远的赢家。赢了,你就会有一切。” “阿弥陀佛”,弘慈插话说道:“蛊惑众生,导人做恶,才是世间万恶之源。公子灵台清明,千万不可听人挑拨。百余年前,中原武林联手铲除魔教。百余年后,一样可以联手除魔,渡众生脱离苦海。” 众人也跟着低声议论,“魔教之人,不可理喻。”“江湖向来如此,啰嗦什么?”“哼,谁的刀快,谁就有理。” 黑袍人“嘿嘿”笑了笑,说道:“你听到没有?谁的刀快,谁才是天地正道。若是心存幻念,你的刀绝不会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端木拓抬起弯刀,打量一眼,慢慢说道:“魔刀的毁灭之力,源自于新生。这便是希望。” 静朴附和说道:“无中生有,有生于无。有无相生,生生不息。公子所言甚是。” 黑袍人不以为然,说道:“只有断绝一切生念,堪破世间幻象,才能激发毁灭之力。你的刀法,练错了。” 端木拓轻轻一笑,说道:“十日之后,你带冥使到宜山长亭。孰是孰非,谁对谁错,自见分晓。” 黑袍人接话说道:“好。逍遥公子,天下无双。杀了你,便是断了这天下最大的幻念,也让世人都看看清楚。” 弘慈皱了皱眉头,冲黑袍人催促道:“施主,快快下山,莫再让老衲为难。” 黑袍人环视众人一眼,大笑几声,带着两个黑衣蒙面人径自下山。 静朴看向端木拓,焦急问道:“公子,你真要与那魔刀决战?” 端木拓点了点头,又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十日之后,我必定给武林一个交代。诸位,可信得过我?” 众人神色各异,都没接话。 弘智先说道:“老衲信得过公子。” 静朴轻轻一笑,大声说道:“公子要走,谁又能拦得住?由不得我等不信。” 弘慈沉吟片刻,说道:“阿弥陀佛。公子下山之后,务必以天下苍生为念。” 静渊也点了点头,接话说道:“百年安定,来之不易,千万不可再轻起争端。” 端木拓拱手谢道:“多谢,在下自有分寸。” 唐贞仁喝道:“你手上血债累累,就想这么走了?” 端木拓神色自若,答道:“谁若想寻仇,我奉陪就是。” 唐贞仁神情焦急,左右看了看众人,却没人再站出来。 弘智劝说道:“唐施主,公子方才被心魔附体,能降伏心魔放下屠刀,已属难能可贵。冤冤相报何时了,莫要再起嗔念了。” 唐贞仁冷哼一声,侧过头去。 端木拓看了看地上丁烦的尸体,心中忽然空荡荡的,沉默一阵,对弘智说道:“烦请大师,代我火化了他。” 弘智单手行礼,答道:“公子放心。老衲定会超渡丁施主,往生极乐世界。” 端木拓不敢再看,转身疾纵下山。 天风走到弘慈身旁,又看了静渊一眼,低声问道:“今日公子所为,逍遥侯可知晓?” 静渊皱了皱眉头,答道:“逍遥侯隐居二十多年,外面的事情,恐怕未必知情。” 弘慈轻叹一声,接话说道:“烦请静渊掌门,以七大派的名义,给逍遥侯再写一封书信。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明。只盼逍遥侯顾全大局,莫与中原武林互相猜忌,坏了百年的安定。” 静渊神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宁无尘忽然插话说道:“逍遥山庄,居然是九黎族后裔。我看与中原武林,未必是一条心。” 魏长风跟着说道:“还有魔教的产业,不可再交由青龙会打理了。此事干系重大,我等不可不小心。” 木桑真人眉头紧皱,也说道:“山下那雷胡子,明面上与青龙会水火不容,暗地里却相互勾结。只怕也是图谋不小,我等不可不防。” 弘慈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寂灭师叔说过,公子未染魔性。不论他是不是九黎族人,都可以依仗他对付那平等王。” 天风轻叹一声,说道:“我等不必着急。十日之后,再做计议。” “天风掌门言之有理”,弘慈扫视众人一眼,说道:“四海盟虽说下山了,我等也不可大意。还须加派人手盯着他们,免得出了意外,措手不及。” 众人都点头附和。 弘慈继续说道:“至于青龙会和魔教的产业,倒不急于一时。等局势明朗了,我等再详细计议。” 魏长风拱手说道:“方丈所言极是。”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行礼,说道:“烦请诸位再下山一趟,安置好山下众人。再派人跟紧四海盟,莫让雷胡子又杀了个回马枪。老衲与静渊掌门先回寺中,备下素酒素宴,好好答谢诸位同道。” 天风等人拱手应诺,相继下山去了。 南宫洵回过神来,只说要赶回燕京,独自先走。静朴担心被擒住的武当弟子,也跟着众人一同下山。弘智仍在地上低声诵经,为枉死之人超度。 弘慈看了静渊一眼,两人悄悄走到一旁。 第二百七十三章 希 望 弘慈低声说道:“只为百年前的旧事,受那平等王胁迫。险些又酿成大祸,也害了弘悲师弟的性命。老衲难逃其责。”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方丈,不必自责。好在一切都还顺利。百年前的旧账,我等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总强过由着那平等王去私下挑拨。” 弘慈眉头微皱,叹道:“此人险恶无比,往后须小心应对。” 静渊轻叹一声,说道:“南疆的九黎族人,安逸已久。魔教些许余孽,也远不及当年之势,不足为虑。倒是朝中局势,山雨欲来。少林、武当,还须早作打算。” 弘慈沉吟良久,低声说道:“如今局势未明,不可轻动。” 静渊又凑近一步,与弘慈低声商议起来。 过了一会,两人也不管还在念经的弘智,径自先返回寺中。 徽州,栖凤山。 黄昏时分,外面乌云密布,暴雨倾盆,天色,也早早黑了下来。 程婉独自在饭厅准备晚饭。一个老仆匆匆走了进来,对程婉低声说了几句。程婉愣了一会,找来一把雨伞,朝大门口走去。 山庄大门外,端木拓一身青衣,闭着眼仰头站在大雨中。雨水打在他脸上,也将周身的泥渍冲刷干净。 程婉撑开雨伞,慢慢走到他身边,替他遮挡住风雨。 端木拓睁开眼睛,轻声说道:“丁烦死了。” 程婉轻叹一声,说道:“再这样下去,还有更多的人会死。” 端木拓低下头,看着程婉,柔声说道:“这十几年来,辛苦婉妹了。” 程婉只摇了摇头。 端木拓沉默片刻,长舒一口气,说道:“你说的对。这些年来,我争权夺利舍本逐末,却忘了本心。如今一身业债,只想让这雨水,冲刷个干净。” 程婉抬起头来,看着端木拓,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回来了就好。我一直都在等你。” 端木拓摇了摇头,笑道:“我回不了头了。” 程婉心酸不已,丢掉雨伞,抱住端木拓,说道:“以前的事,不用再计较了。往后我们哪里也不去,就留在山上。” 很快,两人都被雨水淋透,紧紧黏在了一起。 端木拓出神一阵,慢慢说道:“达摩洞里,有一把毁天灭地的刀。我本以为拿到它,就会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可当我拿起它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那力量有多可怕。我不再是我,而是它的奴仆,替它毁灭一切的奴仆。” 程婉隐约有些明白,点头说道:“这世上的人,追名逐利。可最后,却都成了名利的奴仆。” 端木拓淡淡一笑,接着说道:“那把刀中,有滔天的恨意,无尽的毁灭气息。当我放下它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对这个世界的爱有多深,对它的恨,就有多深。那力量的源泉,不是为了毁灭,而是毁灭之后的新生。是对这个世界,还心存希望。” 程婉苦笑不已。她曾经也心存希望。可希望,却是这个世界最虚幻的东西,又怎么会有力量? 程婉苦笑道:“希望?” 端木拓点了点头,答道:“有了希望,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我做的一切,也才会有意义。” 希望? 到了这个时候,再来说这些话。到底是希望,还是最后的绝望? 程婉心中有莫大的委屈,眨了眨眼睛,说道:“可有了希望,才会有绝望。” 端木拓忽然紧紧地抱住程婉,轻声说道:“就算再绝望,也一定还会有希望。” 程婉再也忍不住了,伏在端木拓肩膀上哭了起来。 端木拓将她抱得更紧,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忽然问道:“那天晚上,你说过要陪我大醉一场。还记得么?” 程婉当然记得。 那个时候,他们每天都很开心。开心得不需要喝酒就醉了,所以一直也没抽出空来大醉一场。 程婉点了点头,轻声答道:“记得。可惜,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端木拓低头闻了闻程婉的发香,喃喃说道:“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休。” 程婉哽咽几声,已然说不出话来。 两人在雨中抱了一会,牵着手走回东院卧房。 程婉让人送来几坛酒,跟端木拓一人一坛,抱着仰头大喝。 或许是空着肚子,或许也是酒入愁肠。两个人都醉得很快。一坛子酒刚喝完,已经面红耳赤了。 屋外的风雨,更急了。 端木拓看着艳若桃花的程婉,心中无比懊悔,只觉得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好时光。 端木拓猛地站了起来,抱起程婉扔到床上。 情感的闸门打开,激情如同暴雨一般,尽情倾泻在泥土里,埋下那希望的种子。 两人仿佛是最后的疯狂,耗尽了全部气力,紧紧相拥而眠。 程婉睡得很沉,脸上尽是安详和满足。等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是阳光明媚,端木拓却不在身边。 程婉发呆一会,忽然心里很明白。他不会回头的,她也不会再心存希望,只轻轻一笑,起床给他准备送别的酒菜。 山庄后院,濡沫轩内。 端木拓一身白衣胜雪,低头打量前面盘腿而坐的老者,不由得竟有些出神。 老者舒了口气,先说道:“前几日,若水观送来静渊掌门的亲笔飞书。” 端木拓回过神来,笑道:“哦,来得这么快?” 老者点了点头,又说道:“你能放下你弟弟,又能放下魔刀。为何,不一并都放下?” 端木拓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我赶铭心走,就是不想牵连他。燕王引异族入塞,近日就会起兵南下。皇帝已令永王出兵潼关,协防黄河南岸。” 老者顿了顿,说道:“原来,你让数千好汉一路西行,是为了接应西北大营的兵马。不怕朝廷起疑心么?” 端木拓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不单如此,我还要调动南疆镇兵北上。”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杀了黎破长老,南疆的族人就会起兵北上么?” 端木拓叹道:“我去闯达摩洞,就是想夺回神刀,号令族人。”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用的。百年太平下来,南疆的族人早已过惯了安逸的日子,不愿再流血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改 变 端木拓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所以,我才跟你要太祖遗诏,调南疆镇兵北上。另立明君,开创清平盛世。” “你还不明白么?”老者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斯人无罪,怀璧其罪。当年我听梁相劝说,请出遗诏拥立新君,却引来朝廷猜疑,害死了你母亲。这份遗诏,本就是祸乱之源。就算给了你,另立明君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必定是你。” 端木拓冷哼一声,说道:“我不是你。你做错的,我未必会错。” 老者眨了眨眼睛,说道:“就算你们赢了。可狼烟四起,天下生灵涂炭,又何苦如此?” 端木拓颇为得意,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不会的。永王出兵潼关,南疆镇兵北上,不过是为了对付燕京铁骑,转移朝廷视线。另有一只奇兵,乘横江战舰攀入城墙,城中另有人接应杀入皇城。一夜之间,大事可定。” 老者摇头轻叹,问道:“不论是燕王,永王,或是你做了皇帝。这天下,又能有什么区别?” 端木拓瞥了老者一眼,答道:“当然有区别。我会求新天子废除贱籍,放所有族人回南疆。再整顿朝纲立下法纪,真正开创一个清平世界。” 老者眼睛半闭,说道:“你错了。只要那张龙椅还在,这天下,就不会有区别。” 端木拓不以为然,问道:“不去做,这天下如何会变得更好?” 老者答道:“你真去做了,这天下只会变得更坏。” “荒谬”,端木拓冷笑不已,说道:“都像你这样,躲在屋子里,这天下才会变得更坏。” 老者轻轻一笑,说道:“我对不起你母亲,不能再对不起你。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端木拓目光一闪,低声说道:“你若真不想对不起我,就不要逼我。”说完右手一翻,亮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问道:“你可认得,这样东西?” 老者看了一眼,只摇了摇头。 端木拓盯着老者,慢慢说道:“这是千机堂打造的满天星,三丈之内避无可避。连达摩洞里的寂灭神僧,也挡不住。” “很好”,老者一点也不在乎,自顾说道:“你回来之前,我已经让世诚召回青龙会各堂人手。又写信给永王,劝他驻兵潼关,独自进京迎回郡主。还上书朝廷,严令镇南将军戒备。方才听你一说,我准备再给太后写一封信,令三营亲兵加强京师防御,再令靖海将军拦住江面战船。” 顷刻之间,端木拓心如死灰,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幻念,什么是绝望。 端木拓仰头大笑,问道:“从小到大,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老者看着端木拓,目光中尽是慈爱,笑着说道:“你从小聪慧过人,儒释道三家皆通。我一直以你为荣,所以更要劝住你。” 端木拓愣了一会,眼睛中渐渐有了怒火,沉声说道:“你为了自己的抱负,亏欠了母亲。如今又要为了自己的清誉,再亏欠我。我不是你,也用不着你教我。你心如死灰,如这天下一般死气沉沉。只有除掉你们这些人,天下才会有希望。”说完右手一抖,漫天星光闪动。 三十六枚透骨钢针,尽皆打出。 不到午时。端木拓一身白衣,从容走进语冰堂小厅。 桌上摆了七八样精致小菜,一壶温好的酒,两副杯筷。程婉目光如水,神色平淡,倚在桌旁看着端木拓。 端木拓走到桌旁,往桌上扫了一眼,笑道:“还是婉妹知道我的心思。” 程婉轻轻一笑,说道:“你匆匆赶回来,肯定是有急事。所以,你今天一定要走。” 端木拓点了点头,说道:“我今天是要走。再加一副杯筷,还有位客人。” 程婉怔了一下,也没多问,又取来一副杯筷摆好。 端木拓扶程婉坐下,自己坐到程婉对面。只盯着程婉看,眼睛一眨也不眨。 程婉心如古井,微微侧过头去,说道:“看了十几年,还没看够么?” 端木拓叹了口气,说道:“看不够。” 程婉不悲不喜,拎起酒壶,往杯子里倒满酒。 端木拓忽然说道:“我昨天回来,在山下遇见了叶正兄弟。” 程婉点了点头,说道:“他守在山下,怕外人再来找麻烦。只说等你回来,他就走。” “他走?”端木拓摇头笑了笑,慢慢说道:“说来也古怪。每次我要去办大事,他那把剑,总是挡在前面,就像是阴魂不散。” 程婉摇了摇头,说道:“他是个好人。” 端木拓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他对你,倒是很好。可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程婉眉头微蹙,心中莫名难过,低声说道:“他对我再好,也比不过,以前我对你的好。” 端木拓沉默片刻,忽然大笑几声,说道:“婉妹果然情深意重,不枉我们十几年恩爱。” 程婉脸色微微泛白,只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端木拓看着程婉,说道:“我想请婉妹帮一个忙,把他留在这里。” 程婉打量端木拓几眼,只觉得眼前这个曾经魂牵梦绕的人,此刻已变得无比陌生,陌生得让她绝望。 端木拓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红艳如鲜血,放到程婉身前,轻声说道:“这瓶毒药,叫作苦情毒,毒人魂魄无药可解。只需喝下一滴,七日之内必死,却偏能记住今生挚爱之人,三生三世永不相忘。你劝他喝下,也算是成全他的相思之情。” 程婉心如死灰,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笑了笑,说道:“我现在去请他来。当着他的面,把这毒药喝下,也好让他死心。”说完起身便要走出去。 端木拓拦住她,拉着她坐下,说道:“我已经让人去请他了。你只需帮我留住他,等我办完最后一桩大事,就风风光光迎你进京城,给你个名分。再让程老御史,亲自把你接进程家的大门。” 程婉叹了口气,笑着说道:“十几年恩情,有如过眼云烟。程婉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第二百七十五章 心 愿 端木拓看着程婉,目光晶莹闪烁,似乎有说不尽的深情,轻轻握住程婉的手,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记住,不要难过。” 程婉把手抽回来,冷冷说道:“祝公子马到成功,封侯拜相。” 屋子里,气氛却像是回到了寒冬。两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仆人在厅外敲了敲门,把叶正引了进来。 端木拓站了起来,笑道:“叶兄弟,过来坐。” 叶正扫了两人一眼,拱手说道:“公子找我何事?” 端木拓拱手回礼,说道:“这些日子,你对婉妹颇为照顾。我略备几杯薄酒答谢。”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公子既已回山庄,我现在就走。” 端木拓大笑几声,说道:“叶兄弟,这酒可是婉妹特意准备的。”说完又看了程婉一眼。 程婉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就要哭出来,却笑着说道:“叶兄请坐。我有话与你说。” 叶正迟疑片刻,走过去坐在旁边。 端木拓轻叹一声,说道:“婉妹既有话要说,我就不多陪了。”又冲叶正拱了拱手,说道:“叶兄,你我虽不同道,却是殊途同归。我先走一步。” 叶正站了起来,说道:“公子,前路艰险。我敬你一杯。”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掉。 端木拓心中感慨,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喝掉。 叶正拱了拱手,说道:“保重。” 端木拓目光闪了闪,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帮我照看好婉妹。”径自走出了小厅。 叶正低下头去,也不说话。 等了一会,程婉先说道:“世道艰险,叶兄只顾担心别人,却不为自己着想么?” 叶正慢慢坐了下来,放下酒杯。 程婉拿起面前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将瓶中的透明药液全部倒入酒壶中,又塞上塞子,放到一旁。 叶正扫了小瓷瓶一眼,还是不说话。 程婉看着叶正,忽然问道:“叶兄一直守在山下,是不是心里有我?” 叶正沉默片刻,答道:“是。” 程婉笑了笑,慢慢说道:“叶兄的心意,我能明白,端木公子也明白。所以他给了我一瓶毒药,让我务必留下你。” 叶正心中无奈,只问道:“留下我?” 程婉点了点头,答道:“端木公子,心存大志。叶兄却是一身正气,早晚会碍了他的大事。” 叶正冷笑一声,说道:“既如此,他为何不自己留下我?” 程婉摇头轻叹,说道:“十几年的恩情。端木公子最后一个心愿,我总要帮他达成的。” 叶正早已觉得生无可恋,点头说道:“好。我也帮你达成心愿。” 程婉眨了眨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水。叶正看得分明,只觉得那滴泪水,落进了自己心里。 程婉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说道:“叶兄是个好人,可惜没早些遇到。你回平城去罢,我把命赔给端木公子就是。” 叶正不觉心动,问道:“若早遇到了,又当如何?” 程婉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笑着说道:“若是早遇到了,就陪叶兄回平城看看,一起钓钓鱼。” 程婉的笑容,就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叶正心里。 叶正拎起酒壶,也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说道:“我一生辛苦,有程姑娘此言,便足够了。” 程婉笑着笑着,忽然哭了出来,埋头伏在桌子上,大哭不已。 叶正看着她,只看着她,便心满意足了。 哭了一会,程婉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叶正,又笑了出来,问道:“叶兄,你可知这是什么毒药?” 程婉眼睛里,有水一样的东西,说不出的好看。 叶正也不在乎什么毒药,只摇了摇头。 程婉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这毒药,叫苦情毒。听端木公子说,今世苦恋而不得的恋人,一同喝下后,便可结伴下黄泉,来世再做夫妻。” 叶正怔了一下,猛地又想起她叫他端木公子,脑子里当即“轰”的一声,问道:“来世,再做夫妻?” 程婉点了点头,问道:“叶兄不愿意么?” 叶正只觉得莫大的幸福,心中又有了生机,连忙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叶正还在愣着。 程婉笑道:“中了苦情毒,七日之内必死。我们剩下的时日,不多了。叶兄,还要在这干坐着么?” 叶正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你真愿跟我走?” 程婉点了点头,答道:“喝下了毒药,程婉就已经死了。我与端木家也再无任何关系,还留在这做什么?” 叶正激动不已,问道:“我们,去哪里?” 程婉笑了出来,答道:“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再找个好地方,死后就葬在一起。” 叶正深吸了口气,握住程婉的手,温暖滑腻。 只剩下七天的时间,每一刻都无比宝贵。叶正当即说道:“现在就走。”说完拉着程婉,一同站了起来。 程婉目光闪了闪,忽然说道:“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们去跟侯爷道个别。” 两人一路走到后院,站在濡沫轩门口。 程婉转头冲叶正笑了笑,推开门,先走了进去。叶正怔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一个老者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闭,一动不动,就像是泥塑的一般。周围的地上,星光点点。 叶正扫了一眼,却是一枚枚钢针钉进地砖里,只剩一小截针尾露在外面。 程婉走到老者跟前,低声说道:“侯爷。” 老者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浑浊,不见半点神气,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老者看了两人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程婉跪了下来,冲老者磕了个头,说道:“这些年来,多谢侯爷的收留。往后,婉儿就不再叨扰了,跟侯爷道个别。” 老者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程婉,说道:“我早已写好了休书。你带给你祖父,他看过之后,自然会明白的。” 程婉也不接,摇头说道:“婉儿既已出了程家大门,就不想再回去,为难他老人家。” 第二百七十六章 悲 歌 老者看了看叶正,又看向程婉,说道:“你们以后,日子还长。总是要回去的。” 程婉舒了口气,说道:“以往,婉儿都是为别人活着。今后,婉儿只想为自己活着,也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老者点了点头,把书信又收了回去。 叶正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前辈,苦情毒可有解药?” 老者目光闪了闪,答道:“此毒深入魂魄,无药可解。” 叶正目光黯淡下去,轻轻拱了拱手。 程婉低头想了想,又说道:“婉儿已被逐出家门,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还有一事,想请侯爷做主。” 老者点了点头,问道:“什么事?” 程婉咬了咬牙,说道:“请侯爷做主,我与叶兄今日结成夫妻。”说完转头拉了拉叶正。 叶正心中悲喜交加,也在程婉身边跪了下来。 老者笑了出来,说道:“好,此事我替你们做主。” 叶正跟程婉对视一眼,却在她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 两人不觉都笑出来,一同给老者磕了三个头。 老者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多年前,回春谷妙手医圣苦恋一女子,历尽千辛万苦,才炼制出数瓶苦情毒,却送了一瓶给小翠湖冷家。听说冷夫人对此毒参研甚深,或许会有解毒之法。” 叶正眼睛一亮,当即说道:“翠湖冷家,多谢。” 老者又看了两人一眼,接着说道:“不过,冷夫人对此毒颇为忌讳。昔年我与冷先生有过些交情,你们去了小翠湖,只说是江南青衣客的后人。她应该会念及故人,设法替你们医治。” 叶正心中生出希望,又拱了拱手,起身说道:“走,去小翠湖。” 程婉仍是跪着,只看着老者,又流下了两行眼泪。 老者笑了笑,抬了抬手,说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你们走罢,走得越远越好。” 程婉擦干眼泪,也笑了出来,说道:“不能侍奉侯爷终老,婉儿再给您磕三个头。”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老者点头笑了笑,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叶正扶程婉起身,两人相对一笑,携手走出濡沫轩。 屋外的阳光清澈,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干净得就像洗过一样。 程婉仰头深吸了几口气,猛然觉得以前种种,却像是南柯一梦,如今总算是醒过来了。 叶正颇为着急,说道:“走,我们先去小翠湖。” 程婉也不在意,悠悠说道:“还有七天。能与叶兄携手终老,此生无憾了。” 叶正心中释怀,也不再催促了。 程婉抬头看着天,自顾说道:“听说小翠湖风景优美,我们死后就葬在那里,也做一对神仙眷侣。” 叶正视线渐渐模糊,想不到自己居然还会有泪水,猛地拉过程婉,紧紧抱在怀里。 程婉也由着他,把头倚在他肩膀上,过了一会,忽然说道:“端木公子要做大事,山庄里怕是不安稳。我们走了,小月怎么办?” 叶正松开程婉,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有个人能照看好她。” 程婉点了点头。 叶正不再迟疑,拉着程婉往外走。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一刻也不肯松开。 徽州城南小山下,一辆马车停在山脚驿道旁。 叶正先下车。吴小月从马车里跳了出来,转身又扶程婉下车。 吴小月四下里看了看,问道:“叶大哥,我以后就在这里学剑么?” 叶正点了点头,领着两人往山下走,到了一处草屋前。 吴小月颇为兴奋,先喊道:“杨大哥,快出来。” 一道身影从草屋里闪出来,落在吴小月身前。 吴小月怔了一下,跺了跺脚,说道:“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杨锐满脸兴奋,只看着吴小月,眼睛里闪着光。 叶正见他还在发愣,走过去说道:“小月还想学剑,你教教她。” 杨锐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总算回来了,听说少林寺外死了很多人……”又看到了身后的程婉,愣了一下,冲叶正“嘿嘿”直笑。 叶正插话说道:“我还要出一趟远门。” 杨锐又愣了一下,问道:“还要去哪里了?” 叶正回头看了程婉一眼,低声说道:“帮我照看好小月。若是有机会,带她去找端木小公子。” 杨锐心中疑惑,又看了看程婉和叶正几眼,似乎有些明白了,点头说道:“你们保重。” 叶正冲他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吴小月有些不舍,眨了眨眼睛,说道:“叶大哥,婉姐姐,你们要记得回来看我。” 程婉点头笑了笑,又冲吴小月摆了摆手,跟着叶正走回马车旁。 叶正将程婉扶上马车,心中焦急万分,用力抽了几鞭子,赶着马车一路飞奔。 午后,阳光强烈。 徽州城北的驿道上,行人稀少。端木拓独自打马往北急行。 过了片刻,前面远远望见一个邋遢老道,不紧不慢走在驿道当中。端木拓也没在意,又走了一阵,却察觉不对劲。那老道还是在马前不远不近处,距离一点也没变,莫不是白日里见到鬼了? 端木拓心中好奇,当即打马疾驰。前面的老道还是随意漫步,可任凭马再怎么发力狂奔,仍是一丁点也没追上。 老道忽然仰头大笑,高歌道:“悲来乎,悲来乎。天虽长,地虽久,金玉满堂应不守。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孤猿坐啼坟上月,且须一尽杯中酒……” 端木拓听得明白,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大声问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此大好时光,为何要做悲歌行?” 老道也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来。周身上下脏兮兮的,却像是个老乞丐,只打量着端木拓。 端木拓打量一阵,却丝毫看不透对方的路数,不觉心中大惊,当即翻身下马,牵着马快走几步,停在老道身前,拱手说道:“前辈虽唱悲歌行,却有超然洒脱之意。晚辈佩服。” 老道点头笑了笑,说道:“唱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悲歌行,本就是唱给你听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为 难 端木拓笑道:“我又有何可悲?” 老道轻叹一声,说道:“富贵百年,不过过眼云烟。何苦要执迷不悟?” 端木拓仰头看了看天空,叹道:“万丈红尘,销骨蚀魂。世上众生,谁又能逃得过?” 老道又点了点头,说道:“世人昭昭,我独昏昏。岂不悲哉?” 端木拓又打量老道一眼,拱手问道:“前辈究竟是何人?” 老道笑了笑,答道:“化外野人,与你父亲有过数面之缘。他托我带你走。” 天下之大,能带走自己的,只怕也没几个人。 端木拓想了想,忽然目光一闪,拱手说道:“莫非是清虚真人,晚辈拜见真人。” 据传,武当派还有一位清字辈的高人。只不过二十多年不见踪迹,兴许早已羽化登仙了。 老道摆了摆手,慢慢说道:“当年,你高祖为了天下苍生,愧对了本族数十万族人。中原武林,的确欠他一份恩情。可如今你却要为了族人,再让天下生灵涂炭么?” 端木拓摇了摇头,答道:“我只是不想,让百年前的血白流。” 老道沉默一阵,叹道:“这天下,容不得你了。跟我走罢,云游四海,也做个陆地神仙。莫再让你父亲伤心了。” 原来是他托清虚真人照顾自己,原来他心里还念着父子之情,原来人心之中还可以有希望。 端木拓想了一会,笑着说道:“我走了,他怎么办?该我面对的,逃也逃不掉。兴许,还能给世人留下点希望。” 老道轻笑几声,说道:“生生者不生,杀生者不死。兴衰存亡,本就是天道。你何苦要逆天而为?” 端木拓心意愈发坚定,笑道:“天道无情,人心有情。世人若都听天由命,岂不是莫大的悲哀?” 老道不以为然,劝道:“世人身在樊笼之中,顺天安命,方得自在逍遥。” 端木拓不以为然,说道:“唯有打破樊笼,才有真正的自在逍遥。” 老道大笑几声,说道:“天地亦是樊笼,你如何破得了?” 端木拓也大笑出来,说道:“破得了要破,破不了也要破。若不心存希望,则永无打破之日。” 老道上下打量端木拓几眼,叹道:“痴儿,为何要做痴语?” 端木拓收起笑容,拱手说道:“前辈乃化外之人,自然明白死生为一的道理。我走或不走,又有什么区别?” 老道眼中神光一现,忽然转身大笑而去,高歌道:“道情非是等闲情,既识天机不可轻。先把世情齐放下,次将道理细研精……”顷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端木拓会心一笑,又上马朝北疾驰而去。 次日上午,晴空万里。 江北宜山脚下,两骑守在小道上。为首的是六扇门捕神孙不公,双颊略有些消瘦,只望着小道远方,神情自若。后面的老十三神色焦急,一会朝山上看去,一会又望向小道。 等了一会,老十三打马上前,低声问道:“义父,今日魔刀决战,七大派怎么一个人都没来?” 孙不公也不看他,点了点头,答道:“弘慈方丈说了,九黎族人之争,中原武林不便插手。” 老十三嗤笑一声,说道:“平日里都说要除魔卫道,紧要关头却又怕了。” 孙不公笑了笑,说道:“不是怕了,他们都是聪明人。” 老十三怔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孙不公沉吟片刻,低声答道:“这场决战,既是逍遥山庄和黑火的江湖之争,也是永王和燕王的朝局之争。胜负未分之前,他们怎么会轻易下注?” 老十三点了点头,低声骂道:“这群老狐狸,只知道为自己着想。”忽然又问道:“端木公子,会不会不来?” 孙不公轻叹一声,答道:“他没得选了,一定会来。” 老十三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这趟差事棘手,却只有我们两个,怕是不太好办。” 孙不公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你若打算抓他回去,调来三营亲兵,也未必管用。” 老十三吃了一惊,问道:“那又该如何?” 孙不公抬了抬手,瞥了老十三一眼,说道:“一会,你等着看就是。凡事多用点心,往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老十三拱了拱手,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又等了一刻钟,远处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白衣胜雪,正是逍遥公子端木拓。 孙不公不由得笑了笑,等那人走近了,拱手大声说道:“端木翰林,别来无恙。” 端木拓在两人跟前停下,拱手答道:“孙大人巡查皇陵,干系重大,为何跑来此地?” 孙不公叹了口气,答道:“我这一年,只在江边钓鱼,倒也自在快活。怎奈前几日,却连接两道圣命,不能不来。” 端木拓问道:“哦,出了什么大事,用得着两道圣命?” 孙不公皱了皱眉头,慢慢说道:“先是圣上有旨意,令我带人来此地,不论死活,务必带公子进宫。” 端木拓点头笑了笑。 孙不公接着说道:“谁料兰心郡主苦求太后,又答应劝永亲王进宫面圣。太后才下了懿旨,命我带人来此地,务必请公子进宫。” 端木拓轻叹一声,说道:“郡主何苦要为难太后?” 孙不公摇头苦笑,说道:“如今,我也是为难。不知该向圣上复命,还是向太后复命?端木翰林见识过人,可有何高见?” 端木拓眼中有决然之意,答道:“不必为难,一切顺其自然。孙大人稍待片刻,便会有结果。” 孙不公长叹一声,拱手说道:“公子执意上山,孙某也无可奈何,只得在此等候片刻了。” 端木拓拱手回礼,翻身下马,径自走上山去。 老十三还是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他若逃往南疆,可如何是好?” 孙不公摇了摇头,轻声答道:“他神色间,有决然之意。只怕,我们要向圣上复命了。” 老十三又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也不敢多问。 端木拓一路上到山顶。 松林小道的尽头,站着一个黑衣人,腰间插了一把弯刀,一双眼睛宛如蓝色的冰晶。正是早早赶来的黎天弃。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十 式 黎天弃盯着端木拓,右手握住了刀柄,周身透出阴冷的死气,仿佛刚刚从寒冰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黎天弃从那个巨大墓穴里出来,只为杀了眼前这个人。杀了眼前这个人,那就能找到那把刀。找到那把刀,他就能成为真正的圣族战神。 端木拓在黎天弃身前停下,脸上忽然黑气隐现,周身也透出浓厚的死气。 黎天弃目光闪了闪,只觉得眼前这人莫名的熟悉,就如同那个巨大墓穴里枉死族人的冤魂,不由得愣了一下。 端木拓先问道:“好重的死气。这一年,你去了哪里?” 黎天弃犹豫一下,答道:“地狱。” 端木拓笑了笑,说道:“好好的人,何苦要下地狱?” 黎天弃丝毫不在意,说道:“我原本就是地狱里的厉鬼。” 端木拓轻叹一声,说道:“你不是鬼。你只是没做过人。” 做人?做人,是不是就有父母,就可以有喜欢的女人? 黎天弃沉默一阵,说道:“地狱里只有鬼,没有人。” 端木拓抬头看了天空一眼,说道:“你抬头看一看,就会知道这里是人世,不是地狱。” 人世?这世上的人都该死。这人世,只有无尽的苦难,连地狱都不如。 黎天弃血液沸腾,心中升起了无限恨意,眼睛里燃起了火焰,右手握紧了刀柄,狠狠说道:“幻象,都是幻象。我要毁掉这世间的幻象。” 端木拓手中也多出一把黑色弯刀,又看了看黎天弃腰间的弯刀,低声说道:“是要毁掉这世间的幻象。可惜你的刀法,还没有圆满。” 黎天弃根本不在乎对方说什么,心中的恨意已然凝聚成一把刀,毁天灭地的刀。 弯刀出鞘,死气汹涌。 小山头上,登时暗无天日。只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刀光,带着无尽的毁灭之意,飞向端木拓。 端木拓随手挥出一刀。 刀光一闪,就像是无尽黑暗中,亮起一点宝光。又像是漫漫长夜里,升起一颗星星。那点微弱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汹涌的死气,似乎要把这小山头,从地狱里拉回来。 “叮”的一声清响。两把刀,交错劈在了一起。 黎天弃退后两步,盯着端木拓手中的弯刀,心中大惊,忍不住问道:“你也会千牛刀法?” “千牛刀法?” 端木拓摇了摇头,慢慢竖起弯刀,直直地劈了一刀。刀光凝聚如丝,刀意浑然天成。可只要练过刀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刀和方才两人对的一刀,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刀法。 端木拓接着说道:“这一刀,才是真正的千牛刀法。” 黎天弃愣了一下,自己学的就是千牛刀法,又怎么会认不出千牛刀法,厉声说道:“胡说,你骗我。” 端木拓说道:“我没有骗你,是别人骗了你。” 黎天弃又愣了一下。那个人教了他刀法,又怎么会骗他? 端木拓盯着黎天弃手中的弯刀,又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这把刀,有话要说。” 饮恨刀有话要说?难道不是,恨不能杀光天下的人么? 黎天弃目光闪了闪,问道:“什么话?” 端木拓松了口气,慢慢说道:“二十七年前,有一个西域来的胡奴,带着千牛刀连败关中十余位成名刀客。一时之间,关中人人谈刀色变。此人好打抱不平,杀人无数,江湖上都称他千魂刀魔。可实际上,他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九黎族女子,从此封刀退出江湖,隐居在太白山下的落星村。过了两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可就在儿子满月那天,他们住的房子突然失火,两个人都葬身火海。他们的儿子和那把千牛刀,却不知所踪。听落星村里的老人说,那个人的眼睛,是蓝色的,像湖水一样。” 蓝色的眼睛? 黎天弃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难道,自己真的有父母? 幻象,全部都是幻象。 黎天弃连连摇头,心底又升起了恨意。他愈发恨这个人世。 端木拓目光一闪,忽然说道:“你再看一看,这路刀法。”说完脸上黑气隐现,周身透出浓厚的死气,似乎要将阳光挡在外面。 接着,端木拓一刀一刀地劈出。一刀,慢过一刀。等到第九刀劈出,已然透出了无尽的毁灭之意。 端木拓眼中宝光一闪,周身死气退去。弯刀透出的无尽毁灭之意,也渐渐消散在阳光下。 黎天弃看得分明,对这九式刀法也熟悉无比,不由得冷哼一声,问道:“千牛刀法,谁教你的?” 端木拓轻轻一笑,答道:“这不是千牛刀法,而是泣血魔书上记载的神刀九式。相传是九黎战神刑天所用的刀法,练到了极致,有毁天灭地的威能。” 明明是千牛刀法,怎么变成了神刀九式? 黎天弃心中疑惑,低声说道:“神刀九式?” 端木拓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不错。神刀九式,只有九黎后人才能练成。我原本姓黎,是圣教黎木长老的后人。你也姓黎,又练成了神刀九式,必定身负九黎血脉。” 黎天弃登时愣住了。蓝色的眼睛,身负九黎血脉,难道自己的母亲,真姓黎? 等了一会,端木拓慢慢竖起弯刀,沉声说道:“神刀九式,并未圆满。所以,还有第十式。” “第十式?”黎天弃回过神来,盯着端木拓。 端木拓点了点头,只看着手中的弯刀,答道:“毁灭之后,还有新生,这就是神刀十式。希望,才是神刀无尽威能的源泉。” 幻象,一切都是幻象。 在地狱里,除了无间的痛苦,根本不会有什么希望。 从小到大,无数苦难的日子。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希望。这世上的人,都该死。 黎天弃莫名怨恨,眼睛里的火焰凝结成冰,低吼道:“幻象。只有破除幻象,才会有毁天灭地的威力。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就是族中的战神。” 端木拓又抬头看了一眼蓝天,蓝得干净剔透,笑道:“神刀,第十式。你再看一遍,一定要记住。” 黎天弃已然听不见了。无尽的恨意,在心中凝聚成一把刀。 紧接着,刀光一闪,死气涌动,透出无尽的毁灭之意, 在浓郁的死气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星光,却又一闪即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心 经 吴中,湖边小院。 太阳刚刚升起,湖面上还笼着一层淡淡的水气。两只白鹭从水气中掠出,落在湖边屋檐下,迎着晨光,“呼呼”扑闪翅膀。 屋子里。端木铭心醒了过来,眨了眨眼睛,侧头看了一眼,枕边又是空的,不由得轻叹一声。 端木铭心伸了个懒腰,起身趴在窗边,看着外面两只白鹭。也不知怎的,开春之后,每天清早这两只白鹭都会飞到屋檐下,嬉闹一阵,再一起飞走。 端木铭心发呆一会,摇头笑了笑,穿上外衣走了出来。 厅里小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端木铭心扫了一眼。一碗白米粥,两个鸡蛋,三碟咸菜。 果然,还是老样子。 端木铭心洗漱完毕,吃完早饭,轻轻走进了隔壁书房。 墙边,多了一龛观音像。柳依依面容憔悴,跪在蒲团上,对着观音像闭目低声诵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婆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端木铭心走到她身后,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昨晚,又做恶梦了?” 柳依依停了下来,也没答话,只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再去找黄阿婆,讨几副安神汤回来。” 柳依依转过头了,冲他笑了笑,问道:“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端木铭心犹豫一下,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大成哥说,今晚收了工,去他家吃酒。” 柳依依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继续闭目诵经。 端木铭心也不愿再吵她,轻轻退了出去,一路走出果林,先赶去黄阿婆的小院。 院前池塘里,荷叶青翠,长势喜人。到了冬天,怕是又能挖出不少莲藕。院子里却不见黄阿婆、黄阿爹的身影,草屋的门也是闭着的。 端木铭心不觉奇怪,喊了一句,“黄阿婆,黄阿爹。” 屋里没人答应。 端木铭心走到门前,才看见已经上了锁,隔着窗户打量几眼,里面也看不见人。 莫非,回湖州老家探亲去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时候不早了,端木铭心不及细想,又匆匆赶往湖边渡口,坐船去岛上的茶场上工。 茶场最重要的春茶,已经过季了。许多上年纪的老师傅,便不再来上工。只留下些学徒和伙计,炒制便宜的夏茶,也趁机练练手艺。 端木铭心来茶场时间不长,如今也只是跟着几个年轻的伙计,一起在茶棚里摊放刚采摘的新鲜茶叶。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茶场里管顿午饭,伙计们都赶去伙房吃饭。端木铭心挂念柳依依,没心情吃东西,独自坐在茶棚外歇息。 才坐下不久,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陪着一个上年纪的员外,匆匆走向茶场里面的正屋。后面还跟着两个大汉,身上都背着大刀。 端木铭心不经意打量几眼,依稀认得那老员外,正是在范家庄里见过的李掌柜。当时还招呼一众商户成立商会,凑例钱给范二爷上下打点。 后面一个恶大汉,还以为端木铭心在打量他,当即恶狠狠地瞪了端木铭心一眼。 端木铭心不愿招惹是非,连忙转过头去,眼角余光看着几个人走远了。 又过了一小会,茶场掌柜一手提了只铁壶,一手拎了包茶叶,也匆匆走了过来,瞥了端木铭心一眼,忽然问道:“你是阿成领来的?”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 黄阿爹给端木铭心介绍的阿成哥,又托阿成带端木铭心来茶场做工。来了茶场半年,端木铭心只见过掌柜的几回,没想人家倒还记得。 端木铭心当即起身,冲掌柜的点头应诺 掌柜的行色匆忙,放下铁壶,吩咐道:“他们都去吃饭了。你跟我来,替东家烧水泡茶。”说完径自先走了。 端木铭心快步走过去,提起铁壶,跟着掌柜的走向正屋。 正屋外面,两个大汉守在门口,自顾大声笑骂,“他娘的,咱兄弟命苦,天天干这鸟差事。”“是啊,也不知帮主大事办得怎么样了?”“帮主亲自出马,有什么办不妥的?兴许,已经带兄弟们去万花楼喝酒了。”“嘿嘿,听说那万花楼里的姑娘,个个都跟仙女似的。”“他娘的,老子偏偏只能窝在这鸟地方。” 掌柜的停了下来,冲两个大汉拱了拱手,说道:“两位兄弟,辛苦了。”又摸出两块碎银子,一人塞了一块。 两个大汉登时眉开眼笑。其中一个说道:“多谢掌柜的。我们兄弟可比不得你,只能卖苦力混饱肚皮。” 端木铭心跟在后面,忍不住又打量了两人一眼。心中暗想,莫不是太湖飞鱼帮的人,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那恶大汉又怒了,骂道:“小子,贼眉鼠眼的,想干什么?” 掌柜的吃了一惊,拱手赔笑,说道:“兄弟莫气。新来的伙计,还不懂规矩。”回头瞪了端木铭心一眼,喝道:“愣着干什么,快进去烧水。” 端木铭心也见怪不怪了,低下头不愿多惹事。 另一个大汉劝道:“别发火了。晚上,咱兄弟也去喝两杯。”说完看着手中的碎银子,咧嘴笑了出来。 恶大汉仍盯着端木铭心,骂道:“你娘的。老子见不得粉头小白脸,看见了就来气。” 掌柜的咳嗽一声,又瞪了端木铭心一眼。 端木铭心总算反应过来了,推开门先走了进去。掌柜的还站在外面,赔笑几句。 正屋大厅里,那中年男子专心陪老员外说话,脸色不是太好看,也没顾得上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径自走进烧茶水的偏房。看见小泥炉里还有些炭火,又添了几块木炭。放上铁壶,拿起扇子扇了起来。 很快,掌柜的也走了进来,“咔嚓”一声将门插上。只听见他走上前去,笑着说道:“李掌柜,难得来一趟。我特意上山打了一壶泉水,泡着这香茶最合适不过。” 端木铭心在隔壁偏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老员外说道:“太客气了。老朽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第二百八十章 皆 苦 那男子说道:“今年的明前茶,送一斤给员外。” 掌柜的答道:“东家放心,我已经备好了。”摸索几声,又说道:“今年的明前茶,总计不过几十斤。李掌柜,莫要嫌少啊。” 老员外似乎有些为难,推说道:“惭愧啊。此事,老朽也着实为难。” 男子有些急了,接话说道:“商会的事,一切都好说。可这月钱,为何还是要交两份?” 老员外叹了口气,答道:“老朽,就实话实说吧。飞鱼帮,范家庄,两把刀子。我等都得罪不起,月钱也只能交两份了。” 端木铭心听明白了,不觉摇了摇头。这么看来,黑白两道都跟城中商户收起月钱来了。 那男子又说道:“衙门里头,还有江南武林正道,年年都要打点。怎么又多出两把刀子来?” 掌柜的也附和说道:“这东山茶场,经营上百年了。方方面面,可从未亏欠过谁的。” 老员外赔笑几声,说道:“知道东家仗义,吴中城里有口皆碑。老朽这不是,专程上门一趟么?” 男子不说话了。 等了片刻,掌柜的抱怨道:“李掌柜,再加月钱,茶场可就要赔本了。这几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老员外又笑了笑,低声说道:“你听老朽一句,这多出的月钱,也落不到东家头上。商会已经议过了,城里统一行市。把新茶的价钱提一提,再把伙计的工钱降一降。这两头一凑,也就差不多了。” 男子叹了口气,接话说道:“老哥,不是这个道理的。倘若再多出几个拿刀子的,难不成还要再出几份月钱?” 掌柜的也说道:“如今天下太平,怎么还到处都有强人?这世道,可真是没道理讲了。” 老员外“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东家放心。往长远看,这天下还是银子的天下。刀子若想分银子,终究还是要听银子的。” 端木铭心听了,却不以为然。千百年来,这江湖从来都是刀子说了算,有刀子自然就会有银子。 男子问道:“这话,又怎么讲?” 老员外慢慢答道:“这人世间的道,无非就是图利。可天下的利,还得靠着天下人,从山林水泽中挖出来。以往用刀子,就是拿鞭子逼着人去做活,心不甘情不愿,免不了拖拉磨蹭。可若换做用银子,却像是用鞭子抽在人心里,个个都心甘情愿,卖力干活。比如东家茶场里挑粪的贱民,平日里又懒又蠢。可若告诉他们,挑一担粪水给一文钱,他们个个都来了精神。能挑五担的,拼了命也要挑十担。到最后,还不是帮着东家生利。所以说若要图利,用刀子自然比不过用银子。这天下啊,往后一定是银子的天下。” 端木铭心听着,当即想起富春江上见过的贱民,原来太湖里也有,不由得摇了摇头。再想一想,却又叹了口气。原来这天下的人,不是被刀子逼着,就是被鞭子抽着。可真是众生皆苦。 男子还是忿忿不平,说道:“员外说再多道理,也都是空谈。眼下,我等不还是被人用刀子逼着么?” 老员外又笑了笑,劝说道:“东家,稍安勿躁。商会正在想办法,托沈二爷请武林大派出面,总是要把这桩难事办妥了。我等都先忍一忍。” 掌柜的也劝道:“如此也好。东家莫急,不妨先交几个月的月钱,过了眼下这关再说。” 外面的人都不说话了。 又等了片刻,端木铭心把水烧开了,提了铁壶走出来,便要给几人泡茶。 那男子吃了一惊,冲掌柜的使了个眼色。 掌柜的当即接过铁壶,吩咐道:“好了。你先出去罢。” 端木铭心乐得自在,点头应诺,转身走了出来。 掌柜的跟了过来,又把房门插上。 两个大汉还在胡吹闲扯。端木铭心低着头,一路走进茶棚,索性也不休息了,继续摊放茶叶。 过了小半时辰,伙计陆续回到茶棚,各自忙活起来。 到了旁晚收工的时候,一个黑黝黝的壮实汉子冲端木铭心招呼道:“木心,晚上去我家吃鱼。你阿嫂打了酒。” 端木铭心没敢跟人说真名,只告诉别人自己叫木心,来吴中投奔远房亲戚,生活没了着落,才来茶场做工的。 端木铭心还是惦记柳依依,冲那汉子笑了笑,答道:“大成哥,我要去讨几副汤药。今晚走不开。” 那汉子也不勉强,“嘿嘿”笑了笑,又去招呼别的伙计。 端木铭心坐船出了岛,在渡口买了两条鱼,提着又去了黄阿婆的院子。 门还是锁着的,屋里也没有人。 端木铭心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不由得担心起来,莫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想着想着,端木铭心又挂念柳依依了,琢磨着晚上熬碗鱼汤给她喝了,兴许也能安神,当即提着鱼往回赶。 端木铭心刚进小院,便看见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传出阵阵女子的欢笑声。端木铭心不觉好奇,推门进去,却看见柳依依正陪着孔秀说话。 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就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姐妹。 端木铭心看向孔秀,不禁问道:“你怎么来了?” 孔秀还是书生打扮,侧头看着端木铭心,眼睛忽然一亮,脸上的笑容也妩媚了许多,悠悠答道:“我来看看,你生小娃娃了没有。” 端木铭心站在原地,“嘿嘿”直笑。 柳依依也盯着端木铭心,眼睛里却燃起了怒火,问道:“我问你,黄阿婆、黄阿爹人呢?”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连忙答道:“没见着他们。我买了鱼,给你熬汤喝。”抬手把两条鱼晃了晃。 柳依依不依不饶,喝道:“他们在湖边住了四十年,原本好好的,却让你给害了。你知不知道?”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我没有啊。你睡不好觉,我只是想去讨几副安神汤罢。” 柳依依目光闪了闪,又眨了眨眼睛,流下两行眼泪,抱怨道:“你什么闲事都管,还以为是逍遥侯府的小公子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闹 事 端木铭心愣住了,心中生出无名之火,猛地把两条鱼摔在地上,喝道:“还不是为了你,我才跑出来的。” 柳依依被吓住了,呆了一会,伏在小桌上“呜呜”哭了起来。孔秀心里也不好受,连忙安慰她几句。柳依依却也不肯听。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看着孔秀问道:“你,你又跟她说什么话了?” 孔秀心中有气,转头瞪了他一眼,答道:“我跟她说什么话?我能说什么话?还不是为你好。” 端木铭心也烦躁起来,问道:“我又怎么了?” 孔秀叹了口气,问道:“上个月,你在黄阿婆院子里,是不是打了公差?” 端木铭心想起来了,点头答道:“黄阿婆一把年纪了,那公差还要打她。我自然看不下去,只是赶他们走罢了。” 孔秀冷笑一声,问道:“衙门里派去催租役的,你凭什么赶人走?” 端木铭心不服气,答道:“催租役就能打人么?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换做以前,我早去衙门里告状了。” 柳依依忽然抬起头来,盯着端木铭心,说道:“黄阿婆、黄阿爹,在这住了四十年,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偏偏你来了,就出这么多麻烦事?我看你就是存心要闹出事来,你就是不想在这住了。” 端木铭心神情激动,只瞪了柳依依一眼,窝了一肚子火,却也不敢发作出来。 孔秀心中无奈,又劝道:“在衙门里当差的,言语免不了难听些。可你就这么把公差赶走了,往后县衙还怎么服人?所以他们就连夜拘了黄阿爹,拷问出你的住处。幸好管事的差头知道这是沈家的院子,先禀报了知县老爷。知县专门去了趟沈家。沈二爷出面说情,县衙才肯放人,把事情压了下来。沈二爷担心那公差再为难黄阿爹,又出了银子,帮他们搬去邻县,也好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 端木铭心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些衙役简直欺人太甚,怒道:“岂有此理,我明日就去苏州府告状。” 孔秀摇头笑了笑,这呆子傻得厉害,跟他讲不通道理,劝说道:“沈二爷不让黄阿爹告诉你,就是怕你再去闹事,又让我来劝劝你。” 端木铭心还是有气,说道:“我去找他们理论,怎么是闹事?” 孔秀瞥了他一眼,喝道:“衙门就是理,你还理论什么?” 柳依依也听不下去了,盯着端木铭心,喝道:“你怎么不是闹事?你就是不愿在这住了,才想尽了办法折腾。” 端木铭心实在忍不住,答道:“我被家里赶出来了,不住这里,还能去哪里?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啊?” 柳依依脸色苍白,猛地瞪了端木铭心一眼,喝道:“你看黄阿爹守了黄阿婆几十年,心里早就害怕了,是不是?又天天羡慕湖边那两只鸟,不就是想远走高飞么?想走,你就说出来。我一定成全你。” 孔秀只觉得头都大了,看着可怜兮兮的端木铭心,心中莫名难过,轻声劝道:“你们两个,若想在这里长住,都别再提以前的事了。两个人过日子,多为将来做打算。” 端木铭心和柳依依都侧过头去,也不答话。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转头看着孔秀,赌气说道:“走,我们出去喝酒。不用管她。” “好啊,说心里话了对不对?”柳依依当即站了起来,指着端木铭心说道:“你跟她走,以后别再回来了。”说完转身走回卧室,将房门插上。 孔秀目光闪烁,只叹了口气,也没搭理端木铭心。 沉默一会,端木铭心还站在门口发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孔秀摇了摇头,起身说道:“走,去喝酒。我有话跟你说。” 端木铭心跟着孔秀,一起走出小院。 出了果林,沿着湖边走了许久。晚风徐徐,两人心情似乎都好了一些,不时也说笑几句。 再走出几里,前面临湖一家酒店,灯火通明。远远便听见喝酒喧哗声,两人不觉相对一笑。 等走近了,阵阵酒香扑鼻而来。酒店院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将“飘香居”的匾额照得分外亮堂。 端木铭心停了下来,指了指匾额说道:“早听说这家店的酒分外香,今晚正好带你尝一尝。” 孔秀点了点头,忽然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你们以前都没来过?” 端木铭心摇头轻叹一声,自顾先走了进去。 这呆子,每日去茶场做工,也不出去喝酒,倒是真过起小日子来了。 孔秀心情复杂,只跟在他身后。 院子正面,是五间大堂,两侧各有一排雅间。端木铭心左右看了看,没舍得进雅间,径直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划拳喝酒,打诨嬉笑,好不热闹。 两人等了片刻,才找到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端木铭心招呼来伙计,只点了条鱼,三样菜蔬,一壶老酒。 两人闲谈一阵。又等了一刻钟,伙计才将酒菜都端上来。 端木铭心刚倒上酒,门口有人大声骂道:“你娘的,老子是范家庄请来的高手。怎么吃几杯酒,还要自己付银子?” 一个矮子急匆匆冲了进来,腰间还缠了根九节鞭。身后跟着一个伙计,哭丧着脸,先跑到柜台前,说道:“掌柜的,他不肯给银子,还要打人。” 孔秀侧头看了一眼,认得那人是范家庄里见过的乌九斤,心想这范老二的胆子愈发大了,又冲端木铭心使了使眼色。 端木铭心却没在意,跟着一众食客都朝柜台边看过去。 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老者,一脸小心谨慎,也不理会哭诉的伙计,只冲乌九斤拱手赔笑道:“乌大爷,您是范家庄的贵客,小店向来赊您银子。可范家庄的人,三个月都没来结账了。小店小本经营,实在赊不起了。要不,先把这顿酒钱结了。其余的,就当小店孝敬范二爷。” 乌九斤却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脑袋,又骂道:“他娘的,范老二敢骗老子。他真没给银子?” 第二百八十二章 积 德 掌柜的连连拱手,答道:“乌大爷,小的怎么敢骗您?去年,范家庄的人是说过,您老的酒钱每月来结一次。可如今,已经三个月没结了,小店也不敢上门去讨啊。” 乌九斤满脸通红,狠狠骂道:“他娘的。你等着,老子去找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出去。 掌柜的连忙追出来,一边说道:“乌大爷,不论如何,先结了这顿酒钱罢。” 那伙计也凑了上去,大着胆子拖住乌九斤。 乌九斤只胳膊一甩,就将伙计掀翻地上,随手解下九节鞭,骂道:“你娘的,找死么?” 伙计吓得躺在地上,不敢说话。掌柜的也不敢再拦了,只将地上的伙计扶了起来。 乌九斤却也不走,愣了一会,忽然扫视众酒客一眼,大声问道:“喂,你们谁有银子?先借老子一些。” 看热闹的酒客们连忙回过头去,自顾吃喝起来,似乎都没听见。 孔秀又瞪了端木铭心一眼,低声说道:“不要多事。” 乌九斤脸色沉了下来,盯着临近桌上一个偷笑不已的酒客,抬手便要将九节鞭挥过去。 端木铭心猛地站了起来,大声招呼道:“乌九斤,我借你银子。” 乌九斤转过头来,怔了一下,似乎记不得端木铭心了,问道:“小子,你认得我?” 孔秀无可奈何,白了端木铭心一眼,暗自凝神戒备。 端木铭心“哈哈”一笑,说道:“当然认得。你出生的时候有九斤重,所以你娘就叫乌九斤。” 话刚说完,旁边就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又不敢太放肆。 乌九斤丝毫不在意,也“哈哈”大笑出来,说道:“不错,不错。既然认得,你快借我些银子。”接着冲到端木铭心身前,只把手伸了出来。 端木铭心在身上摸了摸,不由得看向孔秀。 孔秀也没办法,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 端木铭心刚要捡起银子。乌九斤一把抢过去,笑道:“哈哈,等着我。我去讨银子还给你。”转身走了回去,把银子塞给掌柜的,又急匆匆地冲出大堂。 酒客们都松了口气,不时朝端木铭心打量几眼。 孔秀身后隔了几桌,也有两个人一脸狐疑,直盯着端木铭心看,却是白天茶场里那两个恶大汉。 端木铭心却没留意到那两个大汉,自顾坐了下来,冲孔秀赔笑。 孔秀嗤笑几声,嗔道:“你个呆子,在茶场里赚几个铜钱,平日连酒都喝不起,却偏要拿银子去打水漂。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答道:“我若不给他银子,只怕他又要杀人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银子是你的,我这也算是帮你积德。” 孔秀心中欢喜,暗道这呆子看来也不是真傻。 端木铭心也不多说了,举杯敬酒。 孔秀陪他喝了三杯,低声说道:“喊你出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端木铭心放下酒杯,挺直了身体,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孔秀忍不住笑了笑,很快又笑不出来了,低声说道:“沈二爷刚收到朝中密报,京城里出了大变动。听说,梁相已经被软禁在宫中。端木公子,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我跟逍遥山庄再无瓜葛。你不必说这些了。” 孔秀暗自着急,咬了咬牙,又说道:“如今看来,端木公子深陷朝局之争,怕是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赶你出家门,兴许也是为了你好。” 端木铭心神情黯然,呆坐一阵,忽然说道:“他是他,我自是我。我用不着他为我好。”接着自顾倒酒,连喝了数杯。 孔秀叹了口气,心想等以后找机会再劝罢,轻轻一笑,问道:“这么好的酒,你舍不得给我喝么?” 端木铭心干笑几声,替孔秀倒上酒。 两人不再多说话,一杯接一杯,很快就喝空了一壶。 端木铭心却似意犹未尽,又要了一壶,自顾愈喝愈急。只过了小半时辰,已连喝了四壶。 端木铭心脸色通红,眼中已有了醉意,大声招呼伙计,还要再温一壶。 孔秀拉住他一下,劝道:“别再喝了,依依还在家里等你。”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甩开孔秀,说道:“她见了我就来气,又怎么会等我?” 孔秀目光闪了闪,劝说道:“呆子,她是太在乎你了,生怕你会离开。” 端木铭心“嘿嘿”傻笑,说道:“她在乎我?哼,每次我去茶场上晚工,她才能睡个好觉。” 孔秀叹了口气,这呆子只怕还蒙在鼓里,犹豫一阵,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睡不好觉?” 端木铭心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却像是要哭出来了,喃喃答道:“她总是做恶梦,开了好些方子,也不管用。我去求了一尊观音像,她就天天念经拜菩萨。她瘦了很多,话也越来越少了。我担心得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孔秀看着端木铭心难过的样子,心里更是百倍的难过。 沉默一阵,孔秀思量着干脆好人做到底,再劝他一劝,低声说道:“当年吴中柳御史的案子,是逍遥侯和梁相联手定的。灭了柳家满门,只剩下她一个人。你想一想,她天天跟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怎么会不做恶梦?” 端木铭心呆住了,顷刻间面如死灰,忽然说道:“不可能,一定是你骗我。” 孔秀心中又气又难过,侧头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口气,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你个呆子。我告诉你实情,只是想让你明白,就算你是柳家仇人的儿子,她也心甘情愿跟你在一起,还总是担心你会离她而去。她对你很好很好的,你明不明白?”说着又侧过头去,眨了眨眼睛,眼角晶莹湿润。 端木铭心还在发呆,过了好一会,又摇头说道:“不会的,不可能。” 刚好伙计送来一壶酒。端木铭心抢了过去,就着壶仰头喝了起来。 孔秀瞥了端木铭心一眼,也不想再理他了,莫名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可笑。 端木铭心喝光了一壶酒,却像是真醉了,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引得周围的酒客不停观望。 第二百八十三章 操 心 孔秀只由着他,心想等他撒完了酒疯,回家睡一觉,明天自然就好了。 忽然,身后有人骂道:“你娘的,哭的什么丧。吵了老子喝酒。” 另一个也骂道:“脓包,要哭回家抱着你娘哭去。” 孔秀侧头扫了一眼,看得出是两个寻常的江湖泼皮,也没太放在心上。 端木铭心却像是受刺激了,猛地站了起来,朝那两人冲了过去。就像街上的无赖一般,相互扭打在一起。 两个大汉开始还有些害怕,见端木铭心全无功夫,当即大起胆子了。三拳两脚,将端木铭心打倒在地上,好一顿狠揍。 端木铭心躺在地上,鼻青脸肿,没有还手的气力了。 酒客们都当是醉汉打架,只在一旁指指点点,乐得看笑话。 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似乎对那两个大汉颇为忌惮,也不敢上前劝架。 孔秀见端木铭心不肯施展功夫,只感慨这呆子倒也能忍,站起来喝道:“王八蛋。范家庄的客人,你们也敢打,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两个大汉登时愣住,似乎也记起刚才端木铭心借乌九斤银子的事,不敢再打骂了。 酒客们听到范家庄的名头,也都老实起来,不敢肆意看热闹了。 孔秀冷笑一声,盯着两个大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连范家庄都不放在眼里,莫不是飞鱼帮的?”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神色紧张。 其中一个说道:“你管我是什么人,这小子先动手的。” 另一个指着地上的端木铭心,喝道:“小子,快滚。别借着酒劲撒疯了。” 端木铭心挣扎着爬了起来,衣服也扯破了几处,低着头不敢看人,摇摇晃晃地跑了出去。 两个大汉见对方认栽了,不由得又得意起来,侧头扫了孔秀一眼。 其中一个说道:“扫兴,这酒喝不下去了。兄弟,走。”往桌上扔下一块碎银子,拉着另一个大汉也走了出去。 孔秀心乱如麻,发呆一会,叫伙计过来结了酒钱,低着头走了出去。 经过方才两个大汉桌旁时,忽然发现地上一样银光闪闪的物件。孔秀弯腰捡了起来,却是当初当暗器打给端木铭心的那根簪子,不觉笑了出来,没想到这呆子还随身带着。 孔秀握着簪子走出大堂,忽然转念一想,这呆子一直以为簪子是柳依依的,所以才会贴身带着。如今自己又收了回来,莫非真是天意?如此也好,往后自己跟这呆子,就两不相欠了。 走出小院,孔秀回头望了来路一眼,眨了眨眼睛,转身走向另一边。 恍恍惚惚,也不知走了多远。孔秀又想起还没有杜威的消息,不禁替端木铭心和柳依依担心起来,脚步也慢了下来,心中犹豫不定。 紧接着,孔秀脑中灵光一闪,不好!那两个飞鱼帮的大汉,十有八九要去暗算端木铭心。那呆子功夫虽好,却未必能躲得过去。 孔秀顾不得别的了,跺了跺脚,转身提气朝来路追了上去。 孔秀一口气追出去十几里。前面不远处,临湖有几棵果树,隐约望见树下人影闪动。 孔秀悄悄靠了过去。只见端木铭心手脚被捆住,依在一棵树下。两个大汉站在跟前。其中一个拿刀架在端木铭心肩膀上,低声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另个一也问道:“你鬼鬼祟祟躲在东山茶场里,想要做什么?” 端木铭心却像是真喝醉了,一会哭一会笑,口中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拿刀的汉子骂了一句:“你娘的,老子让你醒一醒。”把刀插在土里,双手抓住端木铭心的肩膀,径直拖到湖边,将端木铭心上半身整个按进湖水里。 另一个汉子也跟了过去,“嘿嘿”直笑,说道:“让这小子喝个饱。” 端木铭心身体抽动不已,“咕噜咕噜”已经喝下半肚子水了。 孔秀心中焦急,右手一扬,两道蓝芒飞出,瞬间打入两个大汉的后脑。两个人哼都没哼一声,当即倒在地上。 孔秀纵身赶了过来,连忙将端木铭心提起来,依靠着树放下。又拔出地上的刀,割断绳子,撕下衣角,小心擦干净他的脸。 端木铭心“哇哇”呕吐不已,似乎把肚子都吐了个底朝天。 过了片刻,湖风一吹,端木铭心渐渐醒了过来,先看清了孔秀,又看见湖边两具尸体,只问道:“你怎么又杀人了?” 孔秀蹲在他身边,一双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星光却全落在他身上,答道:“这么折腾你,我当然要杀了他们。” 端木铭心晃了晃头,说道:“两个泼皮无赖,赶走就是。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杀人了么。” 孔秀咬了咬牙,嗔道:“这两个人是飞鱼帮的,若放他们走了,日后肯定还要找你麻烦。我不放心。” 端木铭心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就怕他们又去绑了依依。可杀人总是对你不好,损阴德的。你又何苦呢?” 孔秀松了口气,笑道:“你真是个呆子。江湖上谁不杀人,也没见几个遭报应的。” 端木铭心也笑了出来,说道:“别人我不管,可你却不一样。若是真有报应,也都让老天爷记在我头上,不能连累了你。” 孔秀心中感动,瞬间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得了。 端木铭心慢慢站了起来,喘了几口气,又说道:“今晚的事情,别告诉依依。往后你也少来,我只想好好陪着她,过一辈子。” 孔秀脑中“轰”的一声响,整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一会,孔秀只觉得心里有千百只蚂蚁在撕咬,哽咽道:“你个呆子……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若不来找你,你早就死好几回了。你死了……死了就死了……也省得我自己难受。” 端木铭心愣了一阵,冲孔秀拱了拱手,独自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孔秀看着他渐行渐远,心中又割舍不下,眼泪抑不住流了出来,自顾说道:“你个呆子……你就走罢……我再也不管你了。你死也好,活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操的什么心?”说着心中愈发难过,抱头“呜呜”哭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雨 巷 哭了一会,孔秀擦了擦眼泪,便不再哭了。莫名又想起了师父,只觉得世上除了师父,再没人疼爱自己了。想着想着,又记起师父常骂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不由得也觉得骂得解恨。又想师父明明是言不由衷,她心里其实很挂念那个男人。想必师父一定很喜欢他,他也一定对师父很好。 孔秀心念一转,猛地又想起,其实那呆子是个好人,对自己也很好。好几次呆子都舍命相救,刚刚还说要替自己担报应。不觉又有一丝甜蜜,可想到他心里只有别人,登时心生绝望。 又坐了一会,孔秀拿定主意,再帮他们一次,等除掉了杜威,自己就回山上去,再也不来打扰他们了。孔秀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湖边将尸体上的暗器拔出来。又拿刀在两具尸体上胡乱砍几刀,再把尸体扔进湖里。 处置妥当后,孔秀又提气追上端木铭心,只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一路走进了小院。柳依依似乎早就在厅里等着,端木铭心一进院子,她就快步赶了出来,也不吵闹了,扶着端木铭心进屋。两人轻声嘀咕几句,看起来颇为恩爱,却像是没吵过架一般。 孔秀心中苦涩,实在看不下去了,纵身跃上小院旁一棵果树。躺在树桠上,仰头看着漫天的繁星,忽然觉得莫名的孤单。心中愈发怀念师父了,想着往后自己也去找个徒弟,教她暗器武功,还有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师父曾经也说过么,只要忙活起来,人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京师,外城。 一大清早,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顷刻间便下起了暴雨。 大雨之中,一把描着梅花的油纸伞拐进了城南一条小巷,不紧不慢地走到小巷深处,停在一间上下两层的茶楼前。 纸伞收起,现出一个曼妙的身影,笼在深色的斗篷下,缓缓走进茶楼。 时候还早,外面又下着大雨,茶楼里冷清得很。掌柜的倚在柜台上看账,只抬头望了一眼,便站直了身子,对来人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又转头瞥了一眼楼上,冲来人颔首示意。 来人也不停留,径自上了楼梯,走到二楼最右边的单间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捕神”孙不公坐在对面,悠闲地品着茶水,冲来人点头笑了笑,起身将后面的小窗关上。 来人也将房门插上,脱下斗篷挂在衣架上,转过身来,却是万花楼的大姐头,迷倒无数英雄好汉的苏三娘。 苏三娘坐到孙不公对面,上下打量他几眼。 孙不公坐了回来,也不说话。拎起茶壶,先替苏三娘到了一杯茶。 苏三娘欠身答谢,娇笑几声,说道:“一年不见,孙大人可清瘦了许多。三娘着实心疼。” 孙不公叹了口气,放下茶壶,说道:“世态炎凉,人情淡薄。这一年来,却只有三娘还记得我。” 苏三娘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瞥了孙不公一眼,目光里尽是柔情,笑道:“起起伏伏,本就是世间常态。孙大人,难道还看不开么?” 孙不公摇了摇头,叹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也是一介草莽,机缘巧合入了公门。如今,也只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罢了。” 苏三娘放下茶杯,身体微倾,低声说道:“我听说,此次皇帝对宋谦极为不满。紧要关头,朝廷真正能倚赖的,还是老成稳重之人。孙大人,切不可妄自菲薄,错失了良机。” “胡闹。宋大捕头奉了钦命,眼下在河北清查细作。天意难测,千万记住祸从口出……“孙不公神色微变,连忙接话说道。 正说着,孙不公忽然直直地盯着苏三娘,眼睛里亮起了光,叹道:“三娘不单风华绝代,还才情过人。当真是人间尤物。” 苏三娘娇笑不已,摇头说道:“我早已是徐娘半老。孙大人,说笑了。” 孙不公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忽然说道:“端木公子,国士无双。又有三娘这般的红颜知己,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苏三娘心中难过,冷笑一声,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什么红颜知己,不过欢场作戏罢了。端木公子,心怀天下,只求建功立业。又怎么会挂念些许儿女私情?” 孙不公目光一闪,登时变得像刀子般锐利,似乎要把苏三娘的心思看穿。 苏三娘怔了一下,却也不在乎,只迎着孙不公的目光。暗自琢磨,对方既约自己来这里见面,必定还有别的用意。 过了片刻,孙不公“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端木公子,志存高远。只可惜时运不济,到了最后关头,却身死人手。一切都是天意啊。” 苏三娘神色大变,连忙问道:“他死了?” 孙不公点了点头,答道:“他本可以不用死,却偏偏太傲气了,自以为死后能留下些名声。只可惜他输了。这天下人,谁又会记得一个输家?可笑,可叹啊。” 苏三娘心中一阵刺痛,愣了一会,只觉得莫名失落,冷笑几声,说道:“端木公子死了。如此大事,孙大人不应当先禀报永王府的郡主,再告知逍遥山庄里的人么?” 孙不公只盯着苏三娘,问道:“三娘,难道一点也不在乎么?” 苏三娘侧头过去,眨了眨眼睛,答道:“他是天下闻名的逍遥公子。我一个烟花女子,他死也好活也好,还轮得到我来在乎么?” 孙不公仰头大笑不已,又问道:“三娘,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苏三娘不愿再听下去了,咬牙说道:“不想,这次你找错人了。”接着起身便要走。 “三娘稍等”,孙不公当即劝阻,说道:“三娘可知道,我为何偏要约你来?” 苏三娘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只看着孙不公,也不答话。 孙不公笑了笑,说道:“三娘稍安勿躁。可否再听我说几句话?” 苏三娘冷冷说道:“孙大人有何指教,三娘听着就是。” 孙不公目光闪了闪,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端木公子,才智武功冠绝天下。可偏偏心存幻念,不识时务,才会身败名裂,遗笑后人。”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位 置 苏三娘沉默片刻,说道:“他顾忌太多,又不知变通。结局,早就注定了。” 孙不公笑出了来,说道:“不错。说到底,他样样都胜过旁人百倍,可就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苏三娘不是太明白,问道:“什么位置?” 孙不公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就是位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是位置。” 还不就是那套么,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苏三娘嗤笑几声,说道:“是啊,人各有命。是人,就得认命。” 孙不公轻笑几声,说道:“这世上亿万众生,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先得知道自己是谁,才能找准自己的位置。端木公子本是九黎贱民出身,若不是皇恩浩大,他怎么会有富贵日子?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也是可悲可叹啊。” 九黎贱民又怎么样?命贱,就得认命么? 苏三娘心中不服气,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孙不公脸色沉了下来,低声说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我只是想提醒三娘,千万别忘了自己是谁。” 苏三娘冷哼一声,喝道:“我一个烟花女子,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关心什么公子。孙大人,有话直说。” 孙不公大笑出来,说道:“好,我就跟你说实话。端木拓勾结匪类,图谋不轨。圣上英明,早布下了天罗地网。如今端木拓已死,梁相拘禁在宫中,京城大局已定。圣上宅心仁厚,刚下了旨意,对其党羽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有人说,三娘不单是端木拓的红颜知己,更是他的左膀右臂,欲杀你而后快。” 苏三娘心中大惊,娇笑几声,嗔道:“孙大人,可太瞧得起我了。为了小梅山那块地,端木公子早就信不过我了。” 孙不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人说过,燕王对三娘赞许有加,所以力主三娘可用。今日相见,孙某果然没有看错。” 苏三娘暗自盘算,只轻叹一声,说道:“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能用得着什么?” 孙不公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三娘经营万花楼十余年,帮着端木拓打点各路关系。如今圣上要清查余党,整顿朝纲,正是三娘大有作为之时。” 苏三娘明白了,沉吟片刻,说道:“万花楼里,有一本账册。十几年来,端木公子结交的每一个人、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孙大人,莫不是想要这个?” 孙不公眼睛一亮,当即说道:“三娘向来聪明,一点就透。有了三娘和这本账册,满朝文武人心归附,圣上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苏三娘也笑了出来,接着脸色一变,抱怨道:“我一个烟花女子,早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如何敢跟朝中大局扯上关系?孙大人,可莫要害了我哦。” 孙不公“哈哈”大笑,接话说道:“三娘既能认清位置,其余的大可放心。万花楼是京师的脸面,朝廷绝不会砸了这块招牌。以前怎么样,往后还怎么样。三娘继续打理好这块招牌,六扇门会给你撑腰。” 苏三娘松了口气,欠身答谢,笑着说道:“多谢大人。这些年来,三娘可从未亏待过谁。若是换了一个人,未必有这么好说话。孙大人,你说是不是?” 孙不公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我刚收到消息,吴世诚接任了龙爪,还去洛阳召回了青龙会五堂好手。你也要早做打算。” 苏三娘又是一惊,吴世诚居然能号令外堂的堂主,不由得眉头紧蹙,说道:“这个人阴险狠毒,是头喂不饱的狼。端木公子死了,我如今无依无靠,往后也就只能指望孙大人了。” 孙不公脸色阴晴不定,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放心。我找机会跟他谈一谈。” 苏三娘点了点头,不觉又想起了小伍,心中忐忑不安。 孙不公又喝了一口茶,忽然问道:“圣上有旨,不论死活,都要带端木拓进宫。眼下尸首还在六扇门,你要不要去见最后一面?” 苏三娘心中又一阵刺痛,深吸了口气,咬牙说道:“活着的时候,他就不愿意见我。死了,我又何苦再去打扰他。不必了。” 孙不公“哈哈”大笑,却似放心了,说道:“当断则断,三娘果然是女中豪杰。” 苏三娘冷笑几声,说道:“今晚三更,你派人来万花楼找我。” 孙不公点了点头,说道:“今晚,我亲自走一趟。” 苏三娘笑道:“好,我等着你。”说完拎起茶壶,给孙不公倒上茶。 两人接着闲聊了小半时辰。 苏三娘起身告辞,穿上斗篷,先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小了许多,苏三娘撑开油纸伞,一路走到小巷口。早有一辆马车候在旁边。苏三娘上了马车,先在外城闲逛起来,绕了个大圈才回到万花楼。 等回到万花楼,已经快到午时。 雨也停了,云层间透出缕缕阳光,却像是照进了苏三娘心里,瞬间让她察觉到一丝暖意。 刚进大门,两个青色短装汉子当即迎来上来,神色颇为焦急。 苏三娘眉头微蹙,冲两人使了个眼色,走进外园临河的单间。 苏三娘径自坐下,扫了两人一眼,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急?” 两人一同拱手行礼。其中一个说道:“禀香主,今天嘉兴陈大学士约了顾晴,那姓万的却把人家赶了出来。还封住了牡丹楼,不让我们进去。” 苏三娘怔了一下,万老大绝对没这个胆子,低声问道:“小伍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另一个说道:“伍兄弟,也跟那姓万的在一起。” 苏三娘心中有数了,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叫万老大来见我。”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却也不敢多问,拱了拱手,一同退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个汉子又领着万老大走了进来,冲苏三娘拱了拱手。 万老大低着头,也不说话。 苏三娘冷笑一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万花楼,还轮不到你做主。” 万老大拱手行礼,说道:“不错,这万花楼只有一个当家的。三娘莫要误会。” 第二百八十六章 骗 人 两个汉子同时喝道:“姓万的,你狗仗人势,还敢嘴硬。” 苏三娘皱了皱眉头,冲两个汉子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来问他。” 两个汉子又愣了一下,拱手退了出去。 苏三娘盯着万老大,问道:“万花楼只有一个当家的,你说的是哪个?” 万老大抬起头来,答道:“万花楼的生意,向来都是圣使直接打理。” 苏三娘心中又一阵痛,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可惜啊,端木公子已经死了。” 万老大神色微变,沉吟片刻,拱手说道:“端木公子死了,也还会有别人接任圣使。” 苏三娘不再绕弯子了,低声问道:“顾晴到底怎么回事?” 万老大深吸了口气,答道:“顾晴听说丁右使死了,当即自毁面容,我这才拦住了陈大人。牡丹楼里人多口杂,我怕走漏了风声,又把她送到了小梅山院子里。小伍兄弟正守着她。” 苏三娘叹了口气,这丫头聪明得很,偏偏看不透一个情子,倒是跟自己年轻时很像,又问道:“你告诉吴左使了?” 万老大摇了摇头,答道:“依着吴左使的性子,此事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苏三娘怔了一下,不由得点了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低声说道:“这件事,你有心了。我替顾晴答谢你。” 万老大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又说道:“再提醒三娘一句。顾晴是万花楼的摇钱树,她毁了自己的容,就是断了万花楼的财路。吴左使回来后,一定会下狠手段立威。” 苏三娘心中一惊,也觉得很有道理。不单是顾晴,只怕小伍也会有麻烦。当即拿定了主意,尽快把他们送走。 等了一会,万老大拱了拱手,低声说道:“吴左使这几天就要回来了,三娘早做打算。我也会想办法,帮你遮掩。” 苏三娘回过神来,打量万老大几眼。这件事他如此上心,莫不是也对顾晴有些心思?还是有意帮吴世诚试探自己? 沉吟片刻,苏三娘笑了笑,说道:“多谢。你这份人情,我记在心上了。” 万老大不动声色,拱手答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三娘去见她。” 苏三娘心中挂念顾晴,当即跟着万老大,一路走到了朝晦草庐院门外。 万老大往院里看了一眼,转身对苏三娘拱了拱手,说道:“她在里面。我再去一趟牡丹楼。” 苏三娘冲他点了点头。万老大不再多说,快步离开。 苏三娘缓步走到小楼前。 小伍独自守在门口,双眼通红。只看着苏三娘,也不说话。 小伍的眼睛,还如几年前一般,清澈得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苏三娘感慨不已,愈发打定了主意,笑着问道:“怎么,又哭了?” 小伍侧过头去,眨了眨眼睛,不再看她。 苏三娘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记住,男人不许哭。” 小伍低下头去,抽泣几声,握紧了苏三娘的手,抬头说道:“我不想,我们也变成他们那样。你跟我走罢。” 苏三娘轻轻一笑,说道:“傻孩子,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的。” 小伍眼睛里晶莹闪烁,仿佛一颗完整的水晶,顷刻间摔成了碎片,每一粒都闪着光芒。 苏三娘心中不忍,柔声说道:“我也想跟你走,可哪里又能走得了?” 小伍松开手,低下头去,又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苏三娘问道:“顾晴怎么样了?” 小伍眨了眨眼睛,低头答道:“她毁了自己的脸,说要对得起丁烦。我给她上了金创药。” 苏三娘叹了口气,伸手擦干小伍的眼泪,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晴呆呆地坐在小桌旁,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两边脸颊上,各有三道长长的刀痕。破开的皮肉红肿外翻。伤口处,血液混着金创药凝固成暗红色。就像是几条大蜈蚣叮在脸上,说不出的恐怖瘆人。 苏三娘走到她对面坐下,忍不住落下两滴眼泪,叹道:“傻妹妹,你平日里什么都明白。怎么还看不开?” 顾晴眼睛眨了眨,慢慢回过神来,说道:“他骗我。” 苏三娘怔了一下,劝道:“欢场作戏,不都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么?” 顾晴却像是没听见,眼睛里流出泪水,慢慢说道:“他答应过我,这是最后一次出门,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他要我好好活着,可自己却先死了。我每天都念着他,可他还是骗了我……”说着又抽泣起来。 苏三娘不由得也想起了那个人,又是一阵钻心般的痛,咬牙说道:“男人都骗人。好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好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所以,我们更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顾晴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跟他一起去死,可他不让我死。” 苏三娘点头说道:“他拼了命要给你赎身,又买了你最喜欢的房子。他只想你过得好,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顾晴眼里忽然闪起了光,又渐渐黯淡下去,说道:“他总说我长得好看,担心我会跟别人跑了。我说什么他都不肯听。现在我把脸毁了,他可以放心了。” 苏三娘叹息一声,说道:“你这么做,他不会放心的。” 顾晴愣了一下,看着苏三娘问道:“他,还不放心么?” 苏三娘看着顾晴,不觉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傻起来的时候,都是一般的傻,低声说道:“丁烦死了,端木公子也死了。如今,再没有人会照顾我们姐妹的。你毁了自己的脸,就是断了万花楼的财路,别人肯定要拿你来立威。你说丁烦怎么会放心?” 顾晴冷笑一声,说道:“我死都不怕,还怕谁立威么?” 苏三娘瞪了她一眼,喝道:“傻妹妹,还不明白么?你好好地活着,丁烦才会放心。” 顾晴又哭了出来,说道:“我活着,还不如去死。” 苏三娘无可奈何,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丁烦,是被武林中那些人逼死的。你要好好活下去,也学一身武功,再去找那些人报仇。” “报仇?”顾晴喃喃说道,眼睛里燃起了火光。 “不错”,苏三娘接着说道:“你要让自己变得更厉害,让武林中那些人看见你就怕。丁烦在黄泉之下,才会瞑目。” 第二百八十七章 雁 荡 顾晴目光变得炽热,咬牙说道:“他们折磨丁烦,以后我一定要折磨他们。这人世,原本就是座炼狱。” 苏三娘吃了一惊,可眼下也顾不得太多了,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木门,冲门口的小伍说道:“小伍,你进来。” 小伍跟着苏三娘走了回来,停在小桌旁,目光落在顾晴脸上,眼睛里又泛起晶莹的光芒。 苏三娘盯着小伍,问道:“越女剑传到你这里,是不是五代单传了?” 小伍转头看向苏三娘,轻轻点了点头。 苏三娘咬了咬牙,说道:“所以,你一定要把越女剑再传下去。” 小伍没接话,眼睛里又有了泪水。 苏三娘指了指顾晴,说道:“我帮你找个传人。你把越女剑传给顾晴,再回来找我,我就跟你走。” 小伍瞪大了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苏三娘看向顾晴,劝道:“好妹妹,听我一句。你跟小伍回雁荡山,等学会了越女剑,再回万花楼。” 顾晴沉默片刻,问道:“我走了,姐姐怎么办?” 苏三娘松了口气,这丫头总算明白过来了,笑道:“你若不肯走,我才会没办法。” 顾晴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现在这个样子,留在万花楼,只会让姐姐为难。” 小伍只看着苏三娘,眼睛一眨不眨,却像是害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苏三娘也不舍得,握住小伍的手,低声说道:“听话,现在就带顾晴走。我等着你回来。” 小伍还是不说话,只紧紧握住苏三娘的手。 顾晴站了起来,说道:“小伍,你教我学剑。” 小伍瞥了顾晴一眼,点了点头,又看向苏三娘,说道:“你不要骗我。” 苏三娘只觉得心都碎了,侧过头去,眨了眨眼睛。 顾晴看着苏三娘,目光闪了闪,忽然说道:“姐姐,我还是觉得,公子心里肯定有你。” 他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怎么会有自己? 苏三娘冷笑几声,心中升起无名之火,喝道:“吴世诚就要回来了,你们快走。” 小伍愣了一下,还是不肯放手。 苏三娘咬了咬牙,狠下心来,甩开小伍的手,喝道:“你们都走。别再拖累我了,让我好好清静清静。” 小伍目光黯淡,低下头去,转身走了出去。 顾晴又看了苏三娘一眼,没再说什么,也跟了出去。 苏三娘慢慢坐了下来,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出窍了一般。 也不知坐了多久,苏三娘心底又涌出许许多多琐事。三更时分,孙不公要亲自过来。万花楼里许多事情牵扯颇多,要提前处理好。还要赶紧通知南宫无双,最后的机会,接雪灵走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苏三娘也没心思再顾及别的了,起身环视屋内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几日,京城里风声四起。大街小巷都在传,逍遥公子勾结匪类图谋不轨,被六扇门查明后畏罪自杀。据说,此案还牵连到退仕的相国,和诸多朝中重臣。风言风语虽多,却都说不清实情。京城里的人,日子还是照旧。只是察觉到三营亲兵调动频繁,京师戒备加强了许多。江面上,忽然冒出来众多水师战船,往来巡查甚是严密。 又过了两日,突然传出梁相偶染风寒去世的消息。还有三位重臣,也突发疫病暴毙。京城里登时谣言纷起。幸好天子出宫,亲临魏国公府吊祭。梁相众多门生族人,感激涕零。朝中君臣,上下一心,谣言也不攻自破。可有心人却发现,各地卫所的镇兵开始调集,据说是要北上勤王。 嵩山,少室山下。 四海盟围攻少林寺,已过去大半个月了。少室山下,仍是营地相连。 营地里搭起了凉棚,好汉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闲谈。营地外围,一队队带着兵刃的好汉,交替巡查。再远一些的山头上,也放出了岗哨警戒。 虽说四海盟数千好汉早已走远了,正道各大门派却还是守在少林寺下面,不敢放松戒备。 夜幕降临,少林寺方丈室内,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一个小沙弥,引着静渊掌门走到门外,轻轻推开门。侧身冲静渊行礼,将他请进方丈室,又将门带上。 静渊缓步走进室内。 弘慈方丈独自坐在厅首,眼睛微闭,脸上神情凝重。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张信笺。 静渊走到右首坐下,皱了皱眉头,先说道:“雷胡子带人已经到了潼关。几位掌门,可都坐不住了。” 弘慈睁开眼睛,只点了点头。 静渊往茶几上扫了一眼,问道:“莫不是逍遥侯来信了?” 弘慈笑了笑,答道:“逍遥侯只说,武林百年安定来之不易,会给七大派一个交代。也替南疆的九黎族人,再求个请。” 静渊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既如此,青龙会的事情,还须先压下来。” 弘慈仍是笑了笑,也没接话。 静渊神色微变,问道:“端木拓,他去南疆了?” 弘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答道:“刚收到孙大人的急信。端木公子,已经死了。” “公子死了”,静渊吃了一惊,心念一转,又说道:“那黑火冥使,竟如此厉害,日后必定是武林心腹大患。” 两人沉默一阵。 弘慈缓缓说道:“孙大人还说,端木公子勾结匪类,图谋不轨。幸好逍遥侯大义灭亲,圣上也早有防备。如今梁相已畏罪自杀,永亲王离开西北大营,独自进京面圣。朝中上下一心,京师局势安稳。” 静渊长舒了口气,点头说道:“如此看来,朝中大局已定。少林、武当也须当机立断,不可让朝廷起了疑心。” 弘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莫要忘了,西北边兵还在潼关,燕京铁骑也旦夕南下。” 静渊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说道:“永王既已进京,西北边兵自然听从朝廷号令。燕京独木难支,不足为患。方丈大师,不可再坐等了。” 弘慈沉吟片刻,说道:“孙大人也劝少林武当,莫忘皇恩。尽快清剿潼关外的江湖匪类,除去西北边兵之忧。” 第二百八十八章 离 间 静渊目光一闪,低声问道:“清剿匪类,真是朝廷的意思?” 弘慈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信笺,递给静渊。 静渊接过去,细细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静渊气势大盛,正色说道:“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就不能再耽搁了。我等现在去大雄宝殿,就召集诸位掌门,统领武林正道一同西行。追上雷胡子,除魔卫道,维护正统。” 弘慈面有悲色,低声说道:“百年安定,实属不易。少室山上,已经血流成河,还连累了弘悲师弟。阿弥陀佛,何苦又要再做杀业?” 静渊神色不悦,沉吟片刻,劝说道:“百年安定,不也是中原武林流血杀出来的么?为了武林长久安定,流血厮杀在所难免。方丈若是再观望下去,让朝廷起了疑心,少林武当百年基业,只怕要毁于一旦啊。” 弘慈思量片刻,只叹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但愿雷胡子能回头是岸,莫要再伤及无辜。” 两人又商议一会,刚要起身去见各派掌门。房门猛地推开了,弘信快步走了进来。 弘信满头大汗,走到弘慈跟前,急忙说道:“方丈师兄,有急事。” 弘慈抬了抬手,轻声说道:“师弟莫慌。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弘信笑了笑,抬手擦了擦汗,凑近了说道:“那人又来了,就在山下。只说要见方丈师兄,和静渊掌门。” 静渊冷哼一声,脸色沉了下来,插话说道:“还敢再来?真以为少林武当因当年之事,就受制于他么?” 弘信皱了皱眉头,也没接话,只看向弘慈。 弘慈叹息一声,也说道:“黑火与武林正道,势难两立。师弟,你让他好自为之罢。” 弘信登时着急了,说道:“方丈师兄。他还说了,是燕亲王让他来的。我这才急着赶来,禀明师兄。” 弘慈与静渊对视一眼,沉吟片刻,说道:“既如此,那就去见一见,且听他说些什么。” 静渊皱了皱眉头,犹豫片刻,也点了点头。 弘信大松了口气,当即领着两人出了方丈室。三人只走偏僻的小道,一路赶往山下。 约莫大半个时辰,弘信带着两人,进了山脚的一处树林。 走不多远,前面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中,早已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全身笼罩衣袍之中。 三人走到身影跟前。 弘信低声说道:“方丈师兄,他早就到了。” 弘慈也没答话,仔细打量几眼,才看清正是大雄宝殿里见过的那个黑袍人。 黑袍人“嘿嘿”笑了几声,先说道:“两位掌门,又见面了。” 弘信也笑了笑,刚要走上前一步。弘慈却将他拦住,低声说道:“师弟,你先上山去。通知各派掌门,到知客堂议事。” 弘信愣了一下,只点了点头,转身走回树林。 黑袍人接着说道:“黎木拓死了,南疆的九黎族人一盘散沙。中原武林心腹大患已除,两位掌门大可高枕无忧,何必这般紧张?” 静渊冷哼一声,喝道:“阁下还在,中原武林如何能安心?” 黑袍人摆了摆手,笑道:“你我之间的事,倒也不急。如今四海盟数千好汉,聚在潼关之外,与关内的西北边兵遥相呼应。两位掌门,做何打算啊?” 静渊答道:“朝廷已经下令,命七大派清剿江湖匪类,维护正统。” “江湖匪类?”黑袍人仰头大笑,慢慢说道:“七大派只顾门户之私,自相倾轧姑息养奸。黎木拓才敢勾结匪类,图谋不轨。武林形势,燕王洞若观火,准备上奏朝廷,先拿少林、武当问罪。” 弘慈暗自盘算。如今形势微妙,朝廷要安抚燕王,必定对其言听计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少林寺不论如何,也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出半点差错。 静渊不以为然,喝道:“分明是你在背后暗中挑拨,将端木公子逼上绝路。朝廷查明真相之后,自会有处置的。” 黑袍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燕王还有谕令。四海盟上下,皆是江湖忠义之士。只因多年来被七大派打压,又受了歹人蒙蔽,迫不得已才走上绝路的。眼下塞外异族频频侵扰,正是朝廷用人之时。燕王要替四海盟数千好汉作保,将他们收入麾下,抵御异族。” 静渊神情大变,怒道:“荒谬之谈。你若还想蛊惑四海盟,勾结异族为祸中原。七大派拼尽全力,也要将你们连根铲除。阁下可莫忘了,当年的灰谷之祸。” 忽然间,小树林变得死一般沉寂。空气似乎也凝成了实质,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弘慈心中一惊,凝神戒备。丹田真气周身运转,脸上又现出淡淡的金色宝光。 过了片刻,黑袍人大笑几声,空气登时又流动起来,将四周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黑袍人慢慢说道:“听你们的意思,莫不是又打算把四海盟数千好汉,坑杀在潼关之外么?” 静渊气势不减,眼中精光大盛,答道:“武当上下,世代深受皇恩。助朝廷斩妖除魔,义不容辞。” “说得好”,黑袍人称赞道:“不愧是玄阳老道的传人,识时务明大体。难怪,武当派能力压少林,被朝廷另眼相看。” “阿弥陀佛”,弘慈叹息一声,冲静渊摆了摆手,劝道:“真人莫要动气,不可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中原武林,又要手足相残。”又转头看向黑袍人,问道:“施主,还想怎样?” 黑袍人“哈哈”大笑,说道:“老和尚是个明白人。不如,我们再做笔交易?” 静渊接话说道:“阁下有话直说。” 黑袍人沉吟片刻,慢慢说道:“青龙会的产业,是九黎族人留下来的,七大派不许插手。两位若是肯答应,我便劝雷盟主罢手,散了一众好汉北渡黄河。你们也不用再多做杀业,却让朝廷渔翁得利。” 静渊冷哼一声,说道:“说来说去,还是想替燕王拉拢四海盟。” 弘慈左右思量,接话说道:“青龙会的产业,也算是朝廷赐给南疆九黎族人的,中原武林本就不该插手。施主若能劝退四海盟,免去中原武林一场流血厮杀,实属功德无量。还望施主,多多规劝燕王,以天下苍生为念。” 第二百八十九章 报 仇 静渊皱了皱眉头,插话说道:“方丈,此事只怕还要再议一议。” 弘慈侧头看向静渊,说道:“老友稍安勿躁。燕王既愿为四海盟作保,孙大人想必也会放心。此事牵扯朝中大局,少林、武当不可莽撞行事。” 静渊沉默片刻,只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 弘慈松了口气,对黑袍人说道:“倘若四海盟不肯听从燕王号令,散去众人北渡黄河。那七大派也只得出手,替朝廷除害了。” 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雷盟主若不识时务,那也就怨不得别人了。两位,只管除魔卫道。”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行礼,说道:“当年,熊世清魔刀大成,天下无敌。最后却走火入魔,不得善终。还望施主也好自为之。善哉,善哉。”说完与静渊对视一眼,一同转身走回树林。 刚进树林,静渊先问道:“燕王的居心,早已是天下皆知。方丈,难道还不明白么?” 弘慈停了下来,轻轻一笑,答道:“少林、武当都是深受皇恩,老衲如何会不明白。燕王坐镇北边,又是当今圣上的胞兄。若无圣上和太后的明旨,我等切不可胡乱揣测,反受其过。” 静渊叹了口气,说道:“方丈所言甚是。少林、武当乃是武林领袖,我等却瞻前顾后,只为门户之私,愧对公子,也愧对朝廷啊。” “阿弥陀佛”,弘慈低声说道:“真人,切莫妄自菲薄。我等回去后,还须力劝各派掌门,末再多做杀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静渊摇头笑了笑,不再接话了。两人当即提气,往山上赶去。 林间空地。 黑袍人独自站了一会,忽然高声说道:“雷盟主,你可都听清楚了?” “哈哈”,树林中有人大笑出来。 紧接着,人影一闪,落到了黑袍人身前,正是四海盟盟主雷天罡。 雷天罡收起笑容,眼中凶光毕现,低声说道:“你忘了一件事。” “哦”,黑袍人似乎有些奇怪,问道:“什么事情?” 雷天罡暗自凝神运气,慢慢说道:“我说过的。他若是死了,我一定替他报仇。”话音刚落,树林中又闪出几道身影,摆出古怪的手势,依次叠加在雷天罡身后。 “咤”,雷天罡大喝一声,眼睛精光暴起,顷刻间宛如雷神附体。右拳闪电般挥出,却丝毫没带起一丝劲风。劲气只凝聚在拳前一尺,力道开山劈石,径直击向黑袍人。 黑袍人处乱不惊,双掌齐挥。击出一阴一阳两道劲气,迎上那只泛着微光的拳头。 “嘭”的一声闷响。两道劲气顿时散开,激起凌厉的劲风。 黑袍人化作一道虚影,瞬间闪到一丈开外。紧接着“轰“的一声,拳劲余气将黑袍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击出一个土坑。 雷天罡原想一击必中,不料平等王身法如此诡异,当即“嘿嘿”笑了笑,赞道:“大挪移身法,果然厉害。” 黑袍人扫了雷天罡等人一眼,说道:“十三太保来了六个。你若再动手,可未必有机会使出合击了。” 雷天罡冷哼一声,接话说道:“我们兄弟六个,就算不用合击之术,要杀你也不难。” 黑袍人“哈哈”大笑,说道:“我看未必吧。神刀天下无敌,你舍得拿你们兄弟的性命来赌一把么?” 雷天罡周身杀气浓烈,左右扫了一眼,沉声说道:“可惜啊,你没把冥使带过来。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想错过了。” 身后五个黑衣汉子,仿佛心意相通,往两侧缓缓散开,隐隐将黑袍人围在中间。 黑袍人叹息一声,问道:“你真想替端木公子报仇?” “不错”,雷天罡盯着黑袍人,答道:“雷某说到做到。” “很好”,黑袍人接话说道:“世人都说,端木公子国士无双。可他死后,人人各做打算,只有你还想着替他报仇。十三太保,果然义薄云天。” 雷天罡冷笑几声,仍是盯着黑袍人,耐心等待机会再次出手。 黑袍人又叹息一声,自顾说道:“可惜啊。唯一想替端木公子报仇的人,却偏偏是个睁着眼睛的瞎子。” 雷天罡心念一动,问道:“你什么意思?” 黑袍人笑了笑,答道:“你想帮人报仇,可偏偏找错了仇人。难道不是睁眼瞎么?” 雷天罡强压住怒火,问道:“端木公子死在魔刀之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黑袍人答道:“端木公子,的确死在魔刀之下。可实际上,却是中原武林借刀杀人,除去了心腹大患。” 雷天罡沉吟片刻,低声说道:“那日在少室山上,少林、武当都信得过端木公子。” 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本就是少林、武当想根除魔教余孽,有意让我说出逍遥山庄的底细。他们忌惮魔刀的威力,不得已才放端木公子下山。再坐视九黎族人,自相残杀罢了。” 雷天罡思量一番,也觉得有些道理,又问道:“逍遥山庄与七大派交好多年,他们为何要赶尽杀绝?” 黑袍人冷哼一声,答道:“魔教覆灭已百余年了,中原武林再也用不着逍遥山庄。更别说,逍遥山庄还打理着魔教留下的庞大产业。” 雷天罡点了点头,说道:“见财眼开,人之常情。你跟我说这些,又想怎样?” 黑袍人笑了出来,慢慢说道:“我只是劝你认清局势。端木拓一死,中原武林的心腹大患,就是你雷胡子了。方才你也听到了,七大派准备联手除魔卫道,将你们兄弟一网打尽。” 雷天罡仰头“哈哈”大笑,说道:“所以,我就该谢谢你,再感激燕王的恩情么?” 黑袍人说道:“你不用谢我。我和中原武林,也有仇要报。” 雷天罡收起笑容,摇了摇头,喝道:“可惜。雷某什么都敢做,就是不敢做狗。” “不敢做狗?”黑袍人不由得大笑起来,说道:“我看你们十三太保过的日子,却连狗都不如。” 第二百九十章 机 会 不等雷天罡回话,几个黑衣汉子纷纷骂道,“你娘的,说什么?”“大哥别跟他废话,宰了就是。”“先宰了他,再带兄弟们杀回少林寺。” 黑袍人却不在乎,接着说道:“你这帮兄弟,再有本事,再怎么拼命,在朝廷眼里也只是匪类,在七大派看来也不过是邪魔外道。整日东躲西藏,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几个汉子登时便要动手。 雷天罡却抬了抬手,说道:“不错。我跟端木公子合作,就是要博个翻身的机会。” 黑袍人又大笑起来,说道:“可惜他已经死了,西北的永王也进京自投罗网。如今除了北边的燕王,还有谁能给你们机会?” 雷天罡盯着黑袍人,心中犹豫不定,低声问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我怎么信得过你们?” 黑袍人答道:“你还有的选么?若没有燕王庇护,中原武林早晚和朝廷联手,就像对付当年魔教那般,将你们兄弟赶尽杀绝。” 雷天罡沉默片刻,忽然仰头大笑,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我跟你去燕京,拜见燕亲王。” “好”,黑袍人接话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单凭这一条,你就胜过黎木拓百倍。先把潼关外的人散了,免得落下口实,再跟我回燕京。等待时机,你我一举铲除七大派,替黎木拓报了仇,也让你做个名副其实的盟主。” 雷天罡拱了拱手,说道:“武林盟主且不说了。我只想让兄弟们,不用再辛苦度日。” 黑袍人拱手回礼,与雷天罡低声商议起来。 弘慈和静渊回到寺中,连夜在知客堂内与各派掌门商议。两人先通报端木拓已死在魔刀之下,又分析武林当前形势,力主与四海盟罢手言和,魔教产业仍交由青龙会和逍遥山庄打理。各大门派纷纷反对。争论一夜,最后少林、武当和昆仑三派达成一致,众人再无话可说。 第二天清早,正道盟诸人便从少室山下撤走。又过了几日,收到潼关外数千四海盟好汉散去的消息,武当和剑宗三派也离开少林寺,各自返程。弘慈方丈亲自送至少室山下。 江湖上,风声四起。有人说十二连环坞投靠了黑火,又有人说正道盟跟少林武当翻了脸,也有人说武林纷乱不堪少林武当难辞其咎。流传最多的,却是天下无双的逍遥公子,死在魔刀之下。原来那千魂刀魔的传人,练的却是魔刀刀法,而且已经大成。之前江湖中人还谈刀色变,自此以后,再没人敢提起那把刀了。仿佛那把刀真有毁天灭地的魔力,能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 天岳山,小翠湖。 正午时分,一辆马车沿着湖畔的碎石道疾驰而来。骏马一声嘶鸣,停在了冷家宅院的大门外。 叶正头戴毡帽,胸前衣襟湿透,周身上下沾满尘土,跳下马车伸手撩起车帘子,轻声说道:“到了,你先下来透透气。” 连日奔波,程婉在马车里坐了一整夜,双腿已然有些酸麻。 稍歇片刻,程婉扶着叶正的手下了马车,又取出水袋,递给了过去,笑道:“到了便好。你也别着急,快喝口水。” 叶正摘下毡帽,脸上汗水淋淋。虽说不眠不休连夜赶路,一双眼睛却仍是神采奕奕。冲程婉笑了笑,接过水袋,仰头喝了起来。 程婉四周看了看。眼前的宅院,青砖黑瓦,古朴庄重。大门上“翠水青山”的匾额,气派不俗。景致秀美,山谷幽静。远处青山环绕,门前湖水碧翠。 程婉心中感慨,能结伴死在这世外桃源之处,此生也无憾了。 叶正一口气喝了大半袋水,见程婉犹在欣赏风景,也不打扰她。放下水袋,径自走到大门口,请门房代为通报,求见冷老夫人。 程婉愈发喜欢这湖光山色,不由得往湖边走了几步。忽然望见湖畔向阳之地,处处红花似火,映衬着湖水分外好看。左侧不远处,临湖修了间小亭。亭中还有一个妇人,独自坐着赏花。腹部高高鼓起,看起来像是快要临盆了。 程婉忽然莫名失落,只望着湖水出神。 叶正在门口等了片刻。一个学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打量叶正几眼,拱了拱手,问道:“客人怎么称呼?” 叶正拱手答道:“在下姓叶,求见冷老夫人。”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又问道:“不知,找老夫人所为何事?” 叶正答道:“求老夫人出手解毒。” 中年人又扫了一眼叶正腰间的铁剑,拱手说道:“实在抱歉,老夫人早已不过问江湖之事。客人若要寻医治病,可以去岳州府冷家医馆。” 叶正愣了一下,说道:“我有急事要见老夫人,劳烦通报。” 中年人摇头笑了笑,说道:“侠士既是江湖中人,想必也知道冷家的规矩。莫要让我为难了。”接着又拱了拱手,便要回去。 叶正心中着急,连忙说道:“等一等。冷家的故友,江南青衣客,引荐我来的。恳请再为通报。” 中年人神色微变,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客人稍待片刻,我去跟老夫人通报一声。” 叶正松了口气,拱手答谢。中年人拱手回礼,转身走了进去。 程婉回过神来,缓步走了过来,笑道:“叶兄莫要着急。冷老夫人医术高超,倘若人人都来登门求医,如何应付得了?” 叶正看着程婉,说道:“你放心。她若还不肯见,我就闯进去。” 程婉心中感动,劝道:“叶兄,不必紧张。此生有你做伴,我已心满意足了。” 叶正笑了笑,目光却愈发焦急了。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 中年人又匆匆走了出来,扫了一眼程婉,冲叶正拱手说道:“叶侠士,老夫人今日正好得空,请随我来。” 叶正松了口气。两人跟着中年人穿过前院,径直进了正厅。 厅首坐着一个老妇人,双眼有神,容光焕发。虽说满头银发,却一点也看不出老来。 中年人冲老妇人拱手行礼,说道:“老夫人,客人带到了。”说完侧身让到一旁。 程婉领着叶正向老妇人行礼,说道:“拜见冷老夫人。”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定 情 冷老夫人扫了两人一眼,点头笑了笑,说道:“不必多礼,两位坐下说话。”说着目光一转,又落在程婉身上。 叶正说道:“冒昧叨扰,老夫人莫要见怪。” 冷老夫人摆了摆手,朗声笑道:“既是先夫的故友引荐,两位不必客套。找老身有何事?” 叶正侧头看了程婉一眼,拱手说道:“我们两人身中苦情毒,今天已是第六日了。恳请老夫人施救。” “苦情毒?”冷老夫人惊叹一声,神色微变。 旁边的中年人也是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 叶正目光一闪,神情又紧张起来。 等了一会,冷老夫人低声问道:“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程婉笑了笑,答道:“我与叶兄,已结为夫妻。” 冷老夫人又是一惊,问道:“你们是夫妻?” 程婉与叶正相对一笑,都点了点头。 程婉欠身行礼,说道:“老夫人若是为难,我们夫妇就不打扰了。” “两位稍等”,冷老夫人摇了摇头,叹道:“情之一字,伤人至深。可故人之情,终究还是要还的。” 两人又对视一眼,似乎都不太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冷老夫人起身说道:“一切都是天意。两位,请随我进诊室。老身必定竭尽全力。”说完也不耽搁,先走了出去。 中年人领着两人出了正厅,沿着回廊一路走到后院诊室。中年人将两人让进屋,自己却守在门外,只将房门轻轻带上。 屋子里,收拾得极为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冷老夫人逐一替两人把脉,切程婉的脉时,微微惊叹了一声。接着又取出银针,仔细探查两人经脉。约莫诊察了小半时辰,冷老夫人已略显疲态,额头渗出细小汗珠,眉头紧皱,似乎有些迟疑不定。 沉吟片刻,冷老夫人忽然长叹一声,慢慢收好银针。 叶正心中着急,拱手问道:“老夫人,此毒可还能解?” 冷老夫人笑了笑,答道:“两位中毒之象,颇为奇特。老身已用银针暂时封住毒性,须待十日之后,再设法驱毒。” 叶正怔了一下,又问道:“十日之后,可有把握解毒?” 冷老夫人淡淡一笑,答道:“世事无常,老身但尽人力,一切还须看天意。两位也早做打算罢。” 程婉欠身行礼,接话说道:“能再多活十日,我们夫妇已感激不尽了。多谢老夫人。” 冷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你们先在庄中住下,安心静养十日。” 两人相顾一笑,也不推辞,一同向老夫人答谢。 冷老夫人摆了摆,走过去拉开房门,对外面的中年人低声嘱咐几句,转头说道:“两位一路奔波,先回客房歇息罢。切记,不可劳神耗气。” 两人当即告辞,跟着中年人走回前院。早有下人收拾好了东厢两间客房。两人谢过中年人,各自回房歇息。 叶正回房稍坐片刻,便有下人送来热汤水和吃食。叶正洗漱干净,草草吃了些东西,盘腿坐在床上吐纳练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叶正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程婉站在门外,面若芙蓉,双目含情。 叶正不由得看痴了。 程婉低头笑了笑,说道:“时候尚早。叶兄,陪我去湖边走走罢。” 叶正回过神来,当即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沿着湖边小道,走进了那间小亭。 远处山峰,夕阳西垂,将湖水也映成了红色。亭边红花绿蔓,风景美不胜收。微微山风拂面,程婉只觉得心旷神怡。 叶正的目光,却只在程婉身上。 程婉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们坐会罢。” 叶正点了点头。两人紧挨着,在小亭里坐下。 坐了许久,程婉忽然说道:“总算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却是连累叶兄了。” 叶正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我很小就没有了家,一直在江湖上闯荡。这些日子陪着你,却像是又有家了。” 程婉转头看着叶正,眼中晶莹水润,低声问道:“这么多年了,叶兄没遇到过称心的人么?” 叶正答道:“我一个穷捕快,身上背着血仇,不敢有这份心思。” 程婉笑了笑,说道:“叶兄的好,自会有人懂的。” 叶正沉默一阵,眼圈泛红,低声说道:“我也怕,怕亲人会离开。” 程婉心中怜惜,握住叶正的手,柔声说道:“人生苦短,不必介怀。从今往后,我与叶兄生死相随。” 叶正看着程婉,眼角竟有些湿润,慢慢说道:“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突然有一天,家里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程婉叹息一声,安慰道:“天道无情,世事无常。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的。” 叶正握紧程婉的手,接着说道:“后来,我问过师父。师父也说,没有为什么。在老天眼里,世人不过蝼蚁,又怎么会有为什么。所以我很怕,白天害怕,夜里也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程婉忽然觉得叶正就像个孩子,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眨了眨眼睛,说道:“所以,叶兄才去学剑。”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拼命学剑,慢慢的,不那么害怕了。” 程婉轻叹一声,说道:“有了叶兄的剑,这世上的人,都不用害怕了。”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惭愧。我空有一身剑术,却还是没能护住你。” 程婉心中感动,柔声说道:“以前,我也是日日担惊受怕。有叶兄相陪,才是从未有过的舒心日子。” 叶正看着程婉,不由得笑了出来。 程婉忽然觉得,叶正的笑容很温暖,整张脸也俊朗了许多,感叹道:“叶兄笑起来,比不笑好看多了。” 叶正笑容有些僵硬,脸色微微泛红,低声说道:“跟了师父后,我就很少笑过,却是难为你了。” 程婉看着叶正紧张的样子,又笑了出来,说道:“我们已是夫妻,叶兄不必见外。看你笑起来,我也高兴。” 叶正的笑容又温暖起来,忽然问道:“你以前,怎么会担惊受怕?” 程婉心中思绪万千,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以前,我心里只有端木公子,苦捱了十几年,却等来了他迎娶兰心郡主。如今回想起来,日日都是煎熬。只有跟叶兄在一起,才自在舒坦,就连睡觉也安稳。” 叶正看着程婉,轻轻将她拉过来,搂在怀中。 程婉顺势依偎过去,把头贴在叶正胸膛上。听着里面沉稳的心跳,只觉得无比踏实。 两人相拥在一起,不再说话。只看着夕阳西下,却像是已然牵手,走过了一生一世。 第二百九十二章 接 管 京师,城南。 黄昏时分,乱葬岗上阴气浓郁。山脚的小树林,也笼在一片阴影之下。 林中死一般沉寂,隐约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不多时,吴世诚眉头微皱,脸色阴沉,领了一个黑袍人,缓缓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蓝眼睛的黑衣人,一齐停在半掩的院门外。 吴世诚往院子里扫了一眼,那间石屋里已经点上了灯,侧身冲黑袍人拱手说道:“九王,就是这里。” 黑袍人沉默片刻,说道:“好,进去罢。” 吴世诚犹豫一下,先走了进去。推开石屋的小门,侧身让到一边。 黑袍人在门口停留片刻,慢慢走了进去,神情颇为凝重。蓝眼黑衣人紧跟在身后。吴世诚最后走进去,轻轻将小门带上。 黑袍人绕着大长桌走了一圈,沉声说道:“上古十魔神,圣教十长老。青龙会也有内外十堂,黎木长老果然没忘本。” 吴世诚也不敢接话,低头站在门里。 黑袍人走到左侧第四张椅子旁,伸手在椅背上摩挲几下,径自坐了下来。 蓝眼黑衣人也跟了过去,站在身后,腰间插着一把奇异的弯刀。 吴世诚咬了咬牙,快步走了过去,冲两人拱手说道:“见过九王,黎冥使。”又瞥了蓝眼黑衣人一眼,目光落在那弯刀上。 就是这把刀,杀了天下无双的逍遥公子。那个他一直想杀,却又杀不了的人。吴世诚顿时心生寒意,仿佛那把刀随时也会杀了自己。就算刀的主人,是个九黎贱种,吴世诚不论心中如何鄙夷,也不敢再表露出来了。 平等王侧头看了看身后的黎天弃,轻轻笑了笑。黎天弃面无表情,丝毫不在乎。 吴世诚额头上渗出冷汗,沉吟片刻,又说道:“外堂的五位堂主,只怕不会来了。” 平等王摆了摆手,说道:“我早料到了,他们不会来。” 吴世诚低下头去,拱手说道:“他们撤回洛阳,只是因为有龙头的号令。可我召集他们议事,他们是不会听的。” 平等王冷哼一声,也没说话。 吴世诚心念飞转,又说道:“少林寺之事,我也是受端木拓的蒙骗,认定了魔刀在大雄宝殿,才让九王身处险境的。还望九王明察。” 平等王冷笑几声,慢慢说道:“我去大雄宝殿,可不是因为你送来的消息,只不过是跟他赌一局。如今胜负已经分,此事跟你没关系。” 吴世诚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又紧张起来,急忙说道:“我按九王的吩咐,一直都盯着他。却不想还上了他的当,请九王责罚。” 平等王“哈哈”大笑,说道:“你想多了。从头到尾,我都是拿你跟他做交易,让你慢慢接管青龙会的生意。让你做了主财鬼王,也是为了日后,帮我打理族中的产业。”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问道:“族中的产业?” “不错”,平等王接话说道:“青龙会经营的产业,就是当年九黎族人留下来的。一百多年了,绝不能再落到旁人手里。” 吴世诚心念一动,自己可不是九黎贱种,平等王真放心让自己来打理,拱手说道:“九王放心。端木拓死了,如今正好可以收回来。” 平等王“嘿嘿”一笑,低声说道:“我早就说过,会把他的一切,都交给你。” 吴世诚目光闪了闪,猛地想起苏三娘凝脂般的肌肤,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沉吟片刻,说道:“九王吩咐,属下万死不辞。只是那五个堂主,向来目中无人,怕是要用些手段。” 平等王却不在意,说道:“不用急,我自有打算。眼下还有几件紧要的事情,你先去办好。” 吴世诚怔了一下,说道:“九王吩咐。” 平等王说道:“黎木拓如此明目张胆,他在京城之中必定留有后手。你务必要查清楚。燕京铁骑旦夕南下,朝中局势和京师防备,也要探听出虚实。” 吴世诚松了口气,拱手答道:“属下明白,一定打探出可趁之机。” 平等王却摆了摆手,说道:“只要善用人心,顺势而为,永远都会有机会,不过早晚罢了。” 吴世诚连连点头,赞叹道:“九王高见。” 平等王冷笑一声,说道:“你去罢,先回万花楼一趟。我听说,孙不公已经去过了。” 吴世诚心中一惊,咬了咬牙,拱手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黎天弃忽然走过来,盯着平等王。 平等王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黎天弃问道:“我学的什么刀法?” 平等王沉默一阵,答道:“毁天灭地的刀法。” 黎天弃蓝色的眼睛里,忽然闪起了光,又问道:“是不是有第十式?” 平等王冷哼一声,喝道:“九式刀法,足够破除世间幻象了。又怎么会有第十式?” 不对。黎天弃明明见过第十式刀法,也记得清清楚楚,,难道也是幻象? 黎天弃犹豫一阵,又问道:“我是人,还是鬼?” 平等王厉声答道:“你是九黎族的人,也是地狱里的鬼。” 是人就是人,是鬼就是鬼,怎么会是人又是鬼? 黎天弃还是不明白,心中莫名生出恨意,眼睛里燃起了火焰,问道:“我母亲,是不是姓黎?” 平等王不再答话。 屋子里,陡然变得死一般沉寂,四周死气涌动。 黎天弃只觉胸口被一堵无形的墙压住,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不由得握住了刀柄,眼中的火焰凝聚成了冰。 “哈哈”,平等王忽然大笑出来,厚重的死气渐渐消散。 黎天弃登时觉得呼吸顺畅了,又松开了刀柄。 平等王笑够了,慢慢说道:“不管她姓什么,你身上都流着九黎族的血。生是九黎族的人,死也是九黎族的鬼。” 黎天弃沉默不语。 平等王忽然叹了口气,又说道:“你找到了那把刀,又杀了族中的叛徒,已经是圣族的族人了。是时候,去找个女人,替你生个儿子。” 找个女人,生个儿子? 黎天弃又愣住了。他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也可以找个女人,为自己生个儿子。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仰 仗 平等王笑了出来,自顾说道:“我好像记得,有一个女人,你很喜欢。” 黎天弃脑中浮现出一张脸,高贵得让他不敢直视,不由得激动起来,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平等王冷笑几声,说道:“我会帮你找到她的。不过也要提醒你,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黎天弃眼睛里又燃起了火焰,咬牙说道:“我杀了那个男人,她就会跟我走。” 平等王摆了摆手,沉声说道:“用你的刀,破除她心中的幻念,她才会跟你走。你明白么?” 黎天弃体内血液沸腾起来,心底生出无尽的恨意,渐渐凝聚成一把刀,毁天灭地的刀。 深夜,牡丹楼三楼。 房间里,装饰精致典雅。就连梳妆台上的一把小梳子,也是上等黄花梨木做成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沉香。吴世诚却是脸色阴沉,眼睛里尽是怒火,坐在软榻上,一声不吭。小杜鹃乖巧地倚在身后,轻轻帮他揉着肩膀。 等了片刻,万老大快步走了进来,冲吴世诚拱手说道:“见过当家的。” 吴世诚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问你,顾晴在哪里?” 牡丹楼三楼,本是花魁的闺房,寻常人连房门都摸不着。可如今这闺房里,却看不见花魁顾晴的人影。 万老大低下头去,答道:“前天夜里,孙不公闯了进来。我没留神,让他带走了顾晴。” 吴世诚心中恼怒,盯着万老大,喝道:“你没留神?那我养着你,还有什么用?” 万老大也不答话,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抬起左手,一刀将小手指切了下来。 鲜血飞溅。万老大只看着吴世诚,眼睛一眨不眨。 “啊”,小杜鹃惊叫一声,猛地又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吴世诚脸色缓和了一些,低声问道:“孙不公,他来干什么?” 万老大也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拱手答道:“他来找三娘,两个人谈了很久。走的时候,把顾晴也带了出去。” 吴世诚冷哼一声,骂道:“这个贱人,一向很会做人情。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 万老大又拱了拱手。 吴世诚想了想,又问道:“那个小伍,去哪里了?” 万老大答道:“三娘打发他回雁荡山了。”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想起那双眼睛便觉得厌恶,说道:“回雁荡山,那小子怎么舍得走?” 万老大答道:“三娘让他传下越女剑。”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越女剑几代单传,断了确实可惜。这么看来,她心里已经有打算了。” 万老大沉默片刻,答道:“端木公子死了,她只能早做打算。” 吴世诚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不错,如今她没得选了。”忽然心情大快,不由得阴笑起来,低声说道:“你去,让她来见我。” 万老大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小杜鹃身体贴了上来,柔声说道:“别上火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吴世诚丹田陡然升起了一股邪火,一把将小杜鹃搂在怀里,双手在她柔嫩的身体上游走。 小杜鹃很快娇喘连连。 吴世诚忽然“嘿嘿”一笑,又将小杜鹃推开,说道:“你先出去,今晚我还有别的事。” 小杜鹃怔了一下,眼睛里含着泪水,却也不敢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刻钟,吴世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刚要发作,万老大领着苏三娘走了进来。 万老大冲吴世诚拱了拱手。 苏三娘只穿了件薄薄的纱裙,胸前的春光隐约可见。一双眼睛却像是钩子,直直地勾住吴世诚。 吴世诚直直地盯着苏三娘,眼中精光大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万老大瞥了苏三娘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吴世诚强忍住邪火,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把顾晴也送人了。” 苏三娘也不惧怕,径直走到他身前,娇笑几声,嗔道:“哼,若不是我大着胆子,帮你挡住孙不公。只怕万花楼,都要保不住了。” 吴世诚愣了一下,嗤笑道:“孙不公吃了豹子胆么,敢打万花楼的主意?” 苏三娘冷笑不已,说道:“孙不公,怎么就不敢了?青龙会再厉害,还能是京城三营亲兵的敌手么?” 吴世诚思量一阵,说道:“那又怎样,这万花楼可不是端木拓的。他孙不公,还能只手遮天么?” 苏三娘“咯咯”直笑,慢慢说道:“万花楼这些年来,帮着端木公子打点了多少关系?随便抓出一桩旧事,就足够孙不公封了万花楼。若不是我帮着打点,再托燕王府说情,凭你跟户部几位大人做的好事,还能脱得了干系?” 吴世诚心中一惊,“嘿嘿”笑了笑,说道:“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了?” 苏三娘摆了摆手,挨着吴世诚坐下,叹道:“这倒不必了,我也是为自己打算。” “哦”,吴世诚侧头盯着苏三娘,问道:“说说看,你怎么打算的?” 苏三娘面如桃花,仰头看着吴世诚,眼神千娇百媚,低声说道:“我一个女子,还能有什么打算?往后的日子,就只能仰仗吴左使了。” 吴世诚咧嘴笑了出来,忽然问道:“你那个小情人,也不顾了么?” 苏三娘神色微变,顿时楚楚可怜,说道:“小伍,只是个孩子。就算我求你,放他一条生路罢。” 吴世诚大笑出来,随手将苏三娘搂在怀里,说道:“只要你一心跟着我,什么事都好说。万花楼,还交给你来打理,让小娟也帮帮你。” 苏三娘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那万老大,怎么办?” 吴世诚目光落在苏三娘胸脯上,恨不得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答道:“我要带着他,打理各个堂口的生意。” 苏三娘轻轻拉了拉衣襟,似乎想要挡住那目光,却不经意露出了更多的春光,喃喃说道:“小梅山的院子,我想封起来留着。” 吴世诚却似被迎头泼了盆凉水,喝道:“怎么,你还念着他?我告诉你,什么狗屁公子,他不过是个九黎贱种。”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用 心 苏三娘妩媚一笑,柔声说道:“当家的,你着急什么?我只是想提醒自己,男人会变心的,可土地却不会变。女人啊,可千万别再犯傻。” 吴世诚长舒了口气,丹田的邪火更盛了,阴笑道:“三娘,你多虑了。我跟他可不一样,我是不会变心的。” 苏三娘伸出食指,戳了戳吴世诚的胸口,嗔道:“你是不会变心。因为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心。哈哈……” 吴世诚颇为得意,问道:“你,害怕了么?” 苏三娘摇了摇头,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们都一样。没有心,就不会变心。没有心,更不会上当。我们两个各取所需,谁也离不开谁。” 吴世诚大笑出来,点头说道:“不错。各取所需,才是正道。”接着撕开苏三娘的上衣,露出凝脂般丰满的胸脯,两点殷红让人垂涎欲滴。 吴世诚直直地看了一会,猛地低下头去,饿狼般地啃了起来。 小翠湖,冷家宅院。 叶正和程婉,每日只在湖边游玩,相伴看日出日落,从不提解毒之事。直到第十日早上,两人吃罢早饭,冷管家才将他们请到后院诊室门外。 冷管家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两位,老妇人有请。” 程婉跟叶正相对一笑,一起走了进去。 冷老夫人坐在左首椅子上,神情颇有些凝重。 两人冲冷老夫人行礼。叶正先问道:“老夫人,十日期限已到,可有解毒之法了?” 冷老夫人眉头微蹙,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老身苦思十日,的确找到了一个解毒之法。只看你们愿不愿意了?” 叶正目光一闪,当即说道:“只要能解毒,我什么都愿意。” 程婉只看着叶正,眼里尽是情意。 冷老夫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苦情毒的毒性,只在一个情字。若要解毒,却也在一个情字。只有一个人,情愿为另一个人而死。对方身上的毒性,才能解除。” 叶正接话说道:“具体解毒之法,还请老夫人明说。” 冷老夫人轻叹一声,慢慢说道:“苦情毒深入魂魄。只有用冷心诀将一人身上的毒性,导引到另一人身上,才能救活一人。可受毒之人,也必死无疑。从此阴阳相隔,三生三世两不相见。这便是此毒苦情之名的由来。两位若要解毒,谁生谁死,可得先想好了。” 叶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程婉。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一阵,忽然又都笑了出来,一起转头对老夫人说道:“我们夫妇,情愿同生同死。不麻烦老夫人了。” 冷老夫人目光闪了闪,问道:“你们,真想清楚了?” 程婉欠身行礼,答道:“我们死后,烦请老夫人在湖边选一处空地,将我们葬在一起。我们夫妇死后,再做一对神仙眷侣。” 叶正轻轻握住程婉的手,当即便要走出去。 冷老夫人长叹一声,说道:“既如此,我还有几句话,要对程大小姐说。” 叶正怔了一下。程婉轻轻一笑,冲他点头示意。 叶正不再多说,转身退了出去。 冷老夫人松了口气,先说道:“大小姐,坐下说话。” 程婉也不推辞,走过去在老夫人身旁坐下。 冷老夫人犹豫一阵,低声说道:“你们二人,既愿同生共死,想必都是动了真情。老身思量再三,还是以实情相告罢。” 程婉不觉奇怪,说道:“老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冷老夫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两人来小翠湖之前,端木公子刚刚托人送还了一枚丹药。” 程婉怔了一下,问道:“什么丹药?” 冷老夫人答道:“冷家祖上传下来的一枚丹药。公子对冷家有大恩,这枚丹药,原本是老身代犬子赠予公子的……” 程婉抬了抬手,插话道:“端木公子与冷家的事,老夫人不必告诉我。” 冷老夫人淡淡一笑,自顾说道:“老身极少行走江湖,却也听说过钱塘程大小姐情深意重。不顾程老御史百般阻挠,为端木公子苦守了十几年。” 程婉神色微变,说道:“端木公子已与兰心郡主定婚。我喝下毒酒之后,与端木家再无瓜葛。老夫人,还有别的事么?” 冷老夫人目光一闪,低声问道:“喝下毒酒?莫不是,端木公子在酒中下的苦情毒?” 程婉侧过头去,不愿回答。 冷老夫人继续说道:“难怪,公子跟老身要了一瓶苦情毒。” 程婉颇觉无奈,问道:“老夫人,到底想怎样?” 冷老夫人如释重负,答道:“老身开始还不明白。如今前后思量,才知道端木公子着实是用心良苦啊。” 程婉又怔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冷老夫人笑了笑,答道:“你们二人,根本就没中毒。” “没中毒”,程婉喜出望外,原来还可以有大把的美好时光,忽然又皱了皱眉头,问道:“既然没中毒,老夫人为何还要留下我们?” 冷老夫人轻叹一声,慢慢说道:“端木公子送还丹药时,还捎了一句话,只说若有人上门来求解苦情毒,务必留住他们十日。没过多久,两位果然登门求解苦情毒。老身把脉诊察之后,却发现你们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老身猜测,公子肯定别有用意,只得谎称十日之后再解毒,将你们先留在庄中。” 程婉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公子要办大事,不想被人拖累。所以,才打发我们来小翠湖。” 冷老夫人眉头微蹙,接话说道:“老身对此,也很好奇。多方打探消息,听说公子约了极厉害的人决战。想必是自知胜算不多,才使了这么个法子,将你托付给旁人。” 程婉沉默一阵,问道:“他是不是死了?” 冷老夫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老身还想知道,公子究竟将你托付给什么样的人。所以才假托解毒之法,准备试他一试。谁料,你们两个只愿同生共死,看来是早生情愫了。可见,公子也是有心成全你们,着实用心良苦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煎 熬 程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整个人仿佛神魂出窍。 发呆一会,程婉摇头说道:“不会的。他武功很好,不会死的。” 冷老夫人又叹了口气,说道:“端木公子的死讯,早已传遍了江湖。这个俗世,容不下太好的东西。” 程婉咬了咬,说道:“到这个地步了,他想要成全别人。难不成,要我念他一辈子么?” 程婉心如刀绞,恨不得陪他去死。可一想起叶正,却又不能去死。 冷老夫人劝道:“公子佛法精深,早已洞悉世事。他既如此打算,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他看透了世事,偏又深陷红尘。一切都是宿命,谁也别想逃掉。 程婉定下心神,说道:“多谢老夫人,如实相告。” 冷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冷家,欠公子一份人情。老身说出实情,只不想埋没了公子的苦心。” 程婉何尝又不明白,苦笑了笑,叹道:“苦情毒。这世上的情,都是一般的苦么?” 冷老夫人沉吟良久,轻声说道:“苦不苦,只有自己才知道。老身看外面那位少侠,亦是不俗。人生一世,却偏遇上两份真情。是莫大的幸运,也是莫大的不幸。老身是过来人,丫头啊,你好自珍重罢。” 程婉想起叶正,心中便莫名的踏实,再也不愿挂念别的了。 冷老夫人看着程婉,忽然说道:“丫头,可否让老身再把一次脉?” 程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将右手平放在茶几上。 冷老夫人伸手搭上去,只片刻工夫,便把手收了回来,笑道:“恭喜大小姐了。” 程婉又愣住了。 冷老夫人目光闪了闪,低声说道:“老身上次替你把脉,隐约察觉有喜脉之象。今日再把脉,已然能确诊了。你有身孕,只在一月之内。” 程婉惊喜交加,猛然又想起那个暴雨之夜。这孩子还没出世,却已然没有了父亲。 果然,一切都是宿命。 程婉侧过头去,眼角流出泪水。 冷老夫人脸色微变,似乎猜出来了,劝说道:“公子良苦用心,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丫头啊,千万别胡思乱想。” 若真是对自己好,何苦让自己空等多年。等他醒悟过来,自己心里也有别人了。如今再说不能负了他,可又如何能负了心上人? 程婉内心煎熬,喃喃说道:“希望?到底是希望,还是绝望……” 冷老夫人又劝道:“如今,江湖上纷乱不堪。你们不妨先在小翠湖住下,等外面风平浪静了,再出去也不迟。” 程婉咬了咬牙,摇头说道:“多谢老夫人。可有些风雨,躲是躲不过去的。我们夫妇,今天就走。” 冷老夫人愣了一下,说道:“老身已留了两位十日,不便再强留了。也请两位,莫要见怪。” 程婉起身行礼,谢道:“老夫人重情重义。我们夫妇,感激不尽。” 冷老夫人也站了起来,朗声笑道:“大小姐心志坚定,好得很啊。老身这就让人备好车马。你们夫妇二人,稍坐片刻。”说完先走了出去。 很快,叶正独自走了进来。 程婉先说道:“我们没有中毒。” 叶正怔了一下,眼睛登时亮起了光,就像夜空里亮起一点星光。 程婉拿定主意,又说道:“端木公子给我的,根本就不是毒药。”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他心里有你,不会害你的。” 程婉摇头笑了笑,说道:“如今我心里,却只有叶兄。” 叶正笑了出来,连眼睛里都是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抢到了糖果的孩子。 程婉心底升起一丝暖意,握住叶正的手,轻声说道:“端木公子用心良苦,只希望我们过得好。所以,我们也不能负了他。” 叶正点了点头。 程婉接着说道:“他把我们逼走,只是不想连累我们。可如今山庄里,只剩侯爷一人。我不太放心。” 叶正又点了点头。 程婉沉吟片刻,咬牙说道:“我怀了他的孩子。” 叶正沉默一阵,忽然说道:“我们回山庄。” 程婉哽咽一声,终于哭了出来。 叶正目光坚定,轻声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 程婉抱住了叶正,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再也不用压抑什么,放声大哭出来。 过了一会,冷管家敲门走进诊室,告知两人已经备好了车马。两人辞别老夫人,出了大门,上马车一路赶到汩罗江边。再换水路入洞庭,沿长江顺流而下,赶回栖凤山。 京师,城南。 夜深了,乱葬岗下小树林中,那处石屋里透出灯光。却像是丁点的鬼火,在无尽黑暗中飘忽闪烁。 石屋里。平等王端坐在左侧第四张椅子上,许久也不见动弹。仿佛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 过了许久,房门猛地推开了。黎天弃快步走了进来,停在黑袍人身前,说道:“他来了,就在外面。” “好”,平等王说道:“让他等着。” 黎天弃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平等王忽然说道:“那个女人的消息,我打听到了。” 黎天弃心中激动,当即问道:“她在哪里?” “她躲在吴中,太湖边上”,平等王慢慢说道:“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黎天弃呼吸急促,说道:“我去带她回来。” 平等王冷哼一声,说道:“那个男人,也是族中的叛徒。” 黎天弃总算听明白了,蓝色的眼睛里燃起火焰,要说道:“叛徒,都要死。我去杀了他。” “很好”,平等王似乎很满意,慢慢说道:“你现在就走,有人会带你去。记住,杀了那个叛徒,毁掉他们的幻念。你喜欢的女人,才会跟你走。” 黎天弃握住了刀柄,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那个叛徒,当即转身往外走。 “还有”,平等王在身后说道:“让外面的人进来。” 黎天弃停了一下,接着走出门外。 小院里,吴世诚恭恭敬敬地站着。黎天弃走到他身前,说道:“他让你进去。” 吴世诚拱手说道:“多谢冥使。” 黎天弃也不理会,又要往前走。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你要去找那个女人?” 第二百九十六章 先 手 黎天弃停下脚步,答道:“是。” 吴世诚心念一动,拱手笑道:“那个女人,放在万花楼里,也不过一般姿色。” 黎天弃盯着吴世诚,问道:“那又怎样?” 吴世诚“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冥使神刀大成,天下无敌。若是有空,不妨去万花楼坐一坐。我请你喝最贵的酒,找最好的女人。” 黎天弃仿佛没听见,转过头去,径自走出了小院。 吴世诚咬了咬牙,低声骂道:“不识好歹,贱种就是贱种。”又思量一阵,暗想眼下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深吸了口气,慢慢走进石屋。 吴世诚走到黑袍人跟前,躬身说道:“见过九王。” 平等王坐着不动,只抬了抬手,问道:“有结果了?” 吴世诚点了点头,答道:“查清楚了。丁烦这一年多来,在江口训练了一批新人,专习水上攻战。据说,是为了以后运送粮米的生意。可这一批人,上个月都去了镇江。” 平等王问道:“去镇江做什么?” 吴世诚答道:“盐帮从千机堂添置了五十条大船。他们去镇江,打算驾船先到扬州,再转运粮米送往京城的。” 平等王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千机堂,五十条大船。” 吴世诚接话说道:“不错。这可不是普通的粮船,是千机堂打造的横江战船。船上装载了云梯,可以直接攀上京师城墙。” 平等王“哈哈”大笑,说道:“难怪,他帮萧家人除掉唐门三杰,原来是为了留这一手。” “可惜啊”,吴世诚冷笑几声,慢慢说道:“端木玄先向朝廷告密。萧家人也听到了风声,萧老大大义灭亲,向兵部衙门告发了萧老太爷。把那一批人麻翻了,连同老太爷的尸首,一同送到京城请罪。听说,萧家还进献了几万副兵仗。” “大义灭亲”,平等王轻叹一声,说道:“萧家和唐门,倒是棋逢对手。难怪斗了这么多年。” 吴世诚怔了一下,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平等王又问道:“朝中局势如何?” 吴世诚回过神来,拱手答道:“梁相死在宫中,一众党羽树倒猢狲散。朝堂里难得上下齐心,三营亲兵军心稳定,各地镇兵相继北上勤王。如今看来,恐怕没有可趁之机。” 平等王沉吟片刻,问道:“盐帮可有动静?” 吴世诚摇了摇头,答道:“京师形势紧迫,孙不公眼下还顾不上盐帮。” “很好”,平等王笑了出来,说道:“这次,我们可不能再失了先手。” 吴世诚心念飞转,低声问道:“九王的意思是?” 平等王答道:“京师钱粮,大半要靠水路运输。谁能控住水路,谁就掐住了京师的喉咙。黎木拓拉拢盐帮,眼光着实不俗。” 吴世诚心中有数了,当即答道:“我去趟扬州,找汪通海谈一谈。他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平等王摆了摆手,说道:“还是我去罢。你把那位郑长老约出来,我见一见。” 吴世诚答道:“九王高见,我明日就去安排。” 平等王当即说道:“不能再等了,我们今晚就走。” 吴世诚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盐帮好手众多,我是不是先准备一下?” 平等王嗤笑几声,答道:“不用了,我自有安排。” 吴世诚犹豫片刻,说道:“青龙会人心不附,几个堂主都是目中无人。我若走得太急,只怕会出乱子。” 平等王似乎看穿了吴世诚的心思,冷哼一声,说道:“你不必担心。黎木玄两个儿子都不在了,他还能把青龙会交给谁?” 吴世诚猛地想起冥使要去找那个女人,心中略有些不忍,却也是一闪而过,拱手说道:“多谢九王。” 平等王站了起来,只说道:“走,先去扬州。”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石屋。 吴中,湖边小院。 端木铭心在飘香居跟人打了一架,也不顾脸上的青肿,又去茶厂上了两日工。大成哥似乎听到些消息,私底下劝他在家里躲一阵,免得让人找上门寻仇。 端木铭心也不好让大成哥为难,当即应承下来。每日只在屋里陪着柳依依,空闲了便去湖边钓鱼,回家后再熬一锅鱼汤给柳依依喝。 孔秀在外面守了几日,看着两人恩恩爱爱的样子,心里颇不好受。又思量杜威断了一只手,江湖上仇家也多,未必敢独自到吴中来。自己这么守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当即拿定了主意,先去一趟苏州府,托人问问安班头有没有打听出来消息。 这一日,孔秀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叮嘱几声。偏巧望见端木铭心端了鱼汤,从厨房快步走出来。登时心中有气,跺了跺脚,径自转身出了果林。 正午时分,果林里走进来一个黑衣人,腰间挂着一把弯刀,一双眼睛就像是蓝色的冰。黑衣人停在一颗果树后面,往院子里探望。 端木铭心从正屋厅中出来,手中拎着两条鲜鱼,快步走进旁边的草房。 不一会,草房烟囱便冒出了炊烟。黑衣人目光一闪,径直走进小院,侧头往草房扫了一眼。迟疑片刻,却先进了正屋。 柳依依还在书房里,跪在观音像前,低声诵读青青求来的那部心经。刚开始的时候,虽然不明白经文的意思,柳依依却觉得很管用,似乎是在佛法的护持之下,总能睡个安稳的觉。可越到后面,恶梦却越来越频繁。最近这几日,喝了铭心熬的鱼汤,却是整宿整宿地不敢合眼。 可今天,端木铭心偏偏又钓来两条鱼,柳依依实在喝不动了,忍不住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可还是开不了口,只得低头继续念经。 恍惚之间,身后有人说道:“跟我走。” 柳依依吃了一惊,回头看见一双野兽般的蓝色眼睛,既陌生又熟悉,不觉怔了一下,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黎天弃答道:“我来带你走。” 柳依依愣了一下,竟隐隐有些心动,说道:“那铭心,怎么办?” 黎天弃眼睛里有了火焰,说道:“我杀了他,帮你破除幻念。” 第二百九十七章 认 命 幻念,一切都是幻念么? 柳依依脑子里一片空白,猛地又回过神来,原来他是来杀人的,大声说道:“你不准伤害他。” 黎天弃冷哼一声,右手握住了刀柄。 柳依依站了起来,盯着他说道:“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黎天弃目光冷了下来。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要跟着凝结成冰。 柳依依心生出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一点也不害怕,仍是直直地盯着黎天弃。 黎天弃苍白的脸上,肌肉抽动。右手慢慢松开刀柄,突然又握紧了。拔出弯刀,反手在胸前划出一道伤口。鲜血从皮肉里渗出,慢慢浸湿了衣襟。 柳依依心中大惊,连忙拉开黎天弃握刀的手,问道:“你,你干什么?” 黎天弃却长舒了口气,目光缓和下来,将弯刀插入鞘中,一把抓住柳依依的手,又说道:“跟我走。” 柳依依用力甩了几下,丝毫挣脱不开,喊道:“你,你放开我。” 黎天弃也不理会,侧身拉着她往外走。 柳依依情急之下,另一只手抓住佛龛,拼命挣脱。 黎天弃随手一拉,把柳依依整个人拖了过去,连带着把佛龛也拉倒在地上。“哐当”一声响,观音像摔得粉碎。 黎天弃扶住柳依依,两个人紧挨在一起。 柳依依脸色微红,低声说道:“你别乱来。” 黎天弃呼吸渐渐沉重,直直地盯着柳依依,目光就像是一头发情的野兽。 “放开她!” 一道身影闪进卧室,冲黎天弃扑了过去。 黎天弃以手为刀,反手劈出。“扑”的一声,正好击在来人的胸口上。 只见端木铭心连退几步,面容狰狞,喝道:“你,放开她。” 柳依依心中紧张,快步走过去扶住端木铭心。 黎天弃转过身来,盯着端木铭心,冷哼一声,眼中又有了火焰。 端木铭心目光落在那把弯刀上,惊呼道:“黑火冥使,你想干什么?”当即把柳依依拉到身后,低声说道:“依依,你先走。” 柳依依愈发担心,紧紧拉住端木铭心,看着对面的黎天弃。 黎天弃眼中的火焰凝聚成冰,答道:“我来杀你。”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喝道:“魔书早就给你们了。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黎天弃右手握住刀柄,说道:“族中的叛徒,都要死。” 端木铭心似乎不太明白,问道:“什么族中叛徒?” 柳依依猛地想了起来,接话说道:“他是九黎贱民。” “九黎贱民”,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跟九黎族没有关系。你找错人了。” 黎天弃沉默片刻,说道:“你们原本姓黎,出卖了数十万族人,才改姓端木的。我杀了一个,你是第二个。” “什么?”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问道:“你杀了谁?” 黎天弃答道:“黎木拓。” “你,你去死!”端木铭心发疯一般扑了过去。身法迅捷无比,右手闪电般扣向黎天弃的喉咙。 柳依依想拦,也拦不住了。只觉得眼前一花,端木铭心整个倒飞出去。 “哗啦”一声,撞碎了书架。又“扑通”一声,仰头倒在了地上。胸前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涌出,顷刻间湿透了衣襟,淌在地上。 空气中,登时有了血腥味。 “啊”,柳依依惊叫一声,冲过去扶住端木铭心,喊道:“铭心,你不能死。” 端木铭心脸色煞白,呼吸沉重,又吐出两口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族中的叛徒,一定要死。” 黎天弃手握弯刀,朝端木铭心缓缓走了过来。 柳依依挡在端木铭心身前,抬头盯着黎天弃,喝道:“站住,你别过来。” 黎天弃愣了一下,停在原地。 柳依依咬了咬牙,低声说道:“你放了他,我就跟你走。” 黎天弃沉默不语,过了一会,眼中火焰暗淡下去,反手将弯刀插入鞘中,说道:“好,我不杀他。” 端木铭心忽然用力推开柳依依,厉声说道:“你让开,我要杀了他……” 柳依依还没来得及答话。端木铭心已经从身后冲了出去,直直地扑向黎天弃。 黎天弃抬脚踹在端木铭心胸口上。 端木铭心整个人又倒飞出去,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大口喘息。 柳依依瞪了黎天弃一眼,踉跄着爬过去,按住端木铭心胸前的伤口。鲜血很快又染湿了她的手。 端木铭心已然说不出话来,只冲着柳依依拼命摇头,眼角流出眼泪。 柳依依登时也哭了出来,哽咽道:“你还不明白么?我们,不是一路人的……” 端木铭心不再摇头了,瞪大了眼睛,嘴角抽动,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柳依依撕下衣角,堵住伤口,一边说道:“你是逍遥侯府的公子,我只是个烟花女子,注定走不到一起的。我真地,撑不下去了。铭心,我们认命罢。” 端木铭心眼睛通红,泪水从眼角溢出,用力抓住柳依依的手臂。 柳依依心如刀绞,轻轻摇了摇头,擦干端木铭心脸上的泪水,喃喃说道:“你不是,喜欢闯荡江湖么。等养好了伤,去过你喜欢的日子……” 端木铭心拼命摇头,嘶喊道:“别走,别丢下我……” 柳依依瞬间痛不欲生,也哭了出来,哽咽道:“铭心,你听我说。我走了,你才能过上喜欢的日子……” 端木铭心眼睛眨了眨,忽然头一歪,昏死过去。 柳依依愣了一下,只当端木铭心死了,登时心如死灰,也想跟他一起去死,慢慢伏在端木铭心身上,喃喃说道:“死了也好。我们一起去见爹娘,求他们成全……” “他死不了。”黎天弃走过来说道,也蹲了下来,出手点住端木铭心胸口几处穴道。 原来,他没死。没死也好,以后他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柳依依坐在地上,心中百感交集,不觉大声哭了出来。 黎天弃运气注入端木铭心膻中穴,疏通几处闭塞的经脉。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又去卧房扯下几块棉布,将伤口紧紧缠住。 柳依依哭了好一会,却似将心中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破 碎 柳依依顿时轻松了许多,看着昏迷的端木铭心,低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念完三遍,柳依依擦干了眼泪,转头看向一旁的黎天弃。 黎天弃说道:“跟我走。” 柳依依说道:“你先答应我。以后不许再来找他,更不许伤害他。” 黎天弃沉默一阵,答道:“好,我答应你。” 柳依依发呆一会,咬了咬牙,忽然说道:“就算我跟你走了,心里也还是想着他。你懂不懂?” 黎天弃摇了摇头,说道:“不懂。我只想要你做我的女人。” 柳依依苦笑不已。心想自己本就是烟花女子,跟了谁都是一样。又抬头看着那双野兽般的蓝色眼睛,竟莫名觉得温暖。 柳依依慢慢站了起来,轻声说道:“他伤得很重,总不能一直躺在地上。” 黎天弃也不说话,将端木铭心抱了起来,送进卧房。 柳依依目光落在那尊破碎的观音像上,猛地又想起了经文。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莫非,这世间的一切,当真是幻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 端木铭心忽然察觉四周一片漆黑,用力眨了眨眼睛。前方渐渐有了光,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就像是大醉了一场,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一般。 慢慢地,身体也有了知觉。四肢百骸就像是灌了铅,异常地沉重。整人又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丝毫动弹不得。 端木铭心心意微动,丹田真气流入周身经脉,身体就像干涸已久的大地遇到了雨露,顿时有了生机。 端木铭心又眨了眨眼睛。面前白茫茫的光,渐渐收缩成一个小窗户。 窗前,有一个小桌子。桌上还摆着那面铜镜,领第一个月工钱买的。周围的家具摆件,都很熟悉。原来还没死,还在躺在卧室的床上。端木铭心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一把弯刀上。 “我要杀了你”,端木铭心猛地坐了起来,大声喊道。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周身气力倾泄而出,整个人又重重地倒了下去。 “啊”,外面有人惊呼一声。接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出现在床边,紧紧握住了端木铭心的手。 端木铭心登时大哭出来,哽咽说道:“依依,你别走……” 床边的人只叹息一声,也没说话。 端木铭心哭了一会,身体里又有了些力气,眨了眨眼睛,侧头看过去。 面前一张清秀的脸,双眼布满血丝,尽是关切之情,却是一身书生打扮的孔秀。 端木铭心松开了手,问道:“怎么是你?” 孔秀眨了眨眼睛,侧过头去,说道:“你很失望么?” 端木铭心左右看了看,喊道:“依依,依依,你在哪里啊?” 孔秀轻轻摇了摇头。 端木铭心心急如焚,挣扎着坐起来。胸口剧痛,“扑通”一声,又倒在了床上。 孔秀神情紧张,轻轻按住他的肩头,劝说道:“你昏迷了五天五夜。我托人请来苏州府最好的大夫,才把你救回来。别再乱动了。” 端木铭心只想着柳依依,一把抓住孔秀的手,焦急说道:“依依,被人抓走了……那个黑火冥使…...快去,你快去救她……” 孔秀愣了一下,低声问道:“是不是,那个蓝眼睛的怪人?”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猛地又想起了那把刀,胡乱说道:“就是他……他的刀很厉害……抓走了依依……怎么办,怎么办?快去,找叶大哥……我求求他……他会帮忙的,一定会的。” 孔秀沉默一阵,安慰道:“你放心,他不会伤害依依的。去年在边城,就是他救了依依。还拼了性命,换回她一条生路。” 端木铭心愣住了,发呆一阵,问道:“他拼了性命,救依依?” 孔秀点了点头,看着端木铭心,说道:“怎么,她从没跟你说起过么?” 端木铭心心念飞转。难怪,那个黑火冥使会听依依的话。难怪,依依愿意跟着他走。胸口,又是一阵绞痛。 孔秀轻叹一声,又劝道:“她走了,也是为了你好。” 端木铭心连连摇头,心中无比悔恨,咬紧牙关,嘴唇渗出了鲜血,说道:“只怪我自己……只怪我自己……没有本事。” 孔秀脸色沉了下来,喝道:“你个呆子,还不明白么?依依若是跟着你,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端木铭心又愣住了。猛然想起,自己是柳家仇人的儿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怎么能跟杀父仇人的儿子,过一辈子? 端木铭心好恨。恨自己,恨那个躲在屋子里老人,恨造物弄人…… 孔秀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放到端木铭心手上,低声说道:“我回来的时候,这块玉牌就放在枕边。应该,是她留给你的。” 端木铭心往玉牌扫了一眼,心中无比绝望,只想一死了之,猛地将玉牌甩出去,吼道:“你救我做什么?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孔秀随手接住玉牌,抬手抹了抹眼泪,答道:“是啊,我活该。你死也好,活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我偏偏舍不得你死……” 端木铭心呆住了,脑中有闪过许多画面。好像,每次到了紧要关头,孔秀都很在乎自己,好几次都救了自己的命。 两个人沉默一会。 端木铭心稍稍缓过神来,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我兄长的消息?” 孔秀点了点头,答道:“天下人都说,他结交邪魔,图谋不轨,不忠不孝,活该死在魔刀之下。可达摩洞的神僧,却说他放下魔刀立地成佛。苏州的沈二爷,也夸他国士无双。只可惜,这天下的好人都不长命。” 端木铭心悲痛莫名,没想到山庄一别,真成了阴阳两隔,咬牙说道:“我要去京师。求梁相,替他洗脱冤屈。” 孔秀冷笑几声,劝说道:“你别费心思了。梁相党羽,已被皇帝一网打尽。你若不是早被逐出家门,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端木铭心眨了眨眼睛,沉默良久,低声说道:“麻烦你,送我回徽州。我要回山庄。” 孔秀犹豫片刻,又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听沈二爷说,是逍遥侯大义灭亲,向朝廷告密。端木公子这才走投无路,以死谢罪的……” 又是那个人。他害死了母亲,害死了依依的家人,又害死了兄长。 端木铭心怒火中烧,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人。可想起那个人苍老的样子,不论如何那个人都是他的父亲,顿时心如死灰。 端木铭心忽然大笑出来,眼角却流出了泪水,大声喊道:“酒,我要喝酒……” 孔秀、劝道:“你伤得很重。大夫说了,不能喝酒动气。” “哈哈”,端木铭心大笑不已,说道:“我死都不怕,还怕动气,还怕喝酒么?”说话间,胸前伤口处又渗出了鲜血。猛地咳嗽几声,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 端木铭心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一抹红色的夕阳。伤口也不那么痛了,胸前干干净净的,似乎重新包扎过。 端木铭心挣扎着坐起来,侧头扫了一眼,床边茶几上摆着两坛子酒。当即大笑几声,抱起酒坛,用力拍开酒封,酒香四溢。端木铭心闻得出来,是飘香居的好酒,忍不住又笑了几声,抱着酒坛仰头喝了起来。 卧房外,却依稀传来一声轻叹。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好 茶 陇右,崆峒山。 山前驿道上,大队人马徐徐前行。为首四人,中间是昆仑天风和崆峒宁无尘,两侧是天雷和华山魏长风。后面还跟着数十名昆仑和崆峒弟子,身上都背着长剑。 大半个月前,剑宗三派下了少室山后,先回到西安城,在城中休整了几日。天风和天雷商议,少林寺之危已解,可以暂回昆仑了。宁无尘和魏长风都执意要送到昆仑山。天风多番推辞,宁无尘又邀昆仑众人上崆峒小聚。天风当即答应下来。魏长风留下华山弟子守在西安,与宁无尘、天风等人一同西行上崆峒山。 一行人刚到崆峒山脚,古怀志和裴继礼领着百余崆峒弟子相迎。崆峒弟子列队齐整,号令分明,个个气概不俗,魏长风和天雷看得俱是唏嘘不已。众弟子分别拜见掌门和前辈。裴继礼上前禀报,祖母已摆下家宴,替诸位掌门和昆仑派接风洗尘。 天风颇有兴致,与天雷一同应承下来。裴继礼领着众人先去了裴家,一齐拜见裴老夫人。裴老夫人摆酒请客,魏长风做陪。吃过酒席后,老夫人又留众人在庄中住了一日。 次日,宁无尘引众人上崆峒。先去祖师堂,参拜了崆峒青阳祖师。几位前辈,又主动和两派年轻弟子交流剑术。 等到傍晚时分,古怀志在前殿摆下酒宴,替昆仑派众弟子接风。宁无尘单独邀请了天风、天雷和魏长风等人,去问道宫稍坐。 问道宫位于轩辕谷中,背山面水,幽静深远。相传,是上古轩辕黄帝向广成子问道之处。宫前古树青翠,仙气缭绕。几人穿过树林,先进了正殿参拜黄帝和广成子。宁无尘又引三人,进了后殿偏室。 刚进室内,只见一个小童正蹲在炉子前煮茶。魏长风登时察觉异香扑鼻,像是茶叶的清香,却又好过自己以往喝的各色名茶。心想这茶叶怕是极不寻常,崆峒派倒是用心得很。 天风扫了一眼茶壶,微微一怔,随口问道:“崆峒山,也有好茶?” 宁无尘也没急着答话,先招呼几人坐下。天风和宁无尘坐首座。魏长风让天雷坐左侧,自己坐右侧。 魏长风侧头看了宁无尘一眼,笑道:“宁掌门,怕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寻到让天风师兄满意的好茶罢。” 宁无尘摇头笑了笑,慢慢说道:“这茶说起来,还有一段往事。三十多年前,武当清虚前辈云游至崆峒山,在北峰悬崖之上,寻到三株老茶树。终年雨露滋润,芽叶貌若紫笋,却是难得的极品嘉木。清虚前辈,在北峰下守了一年。直等到来年春末之时,才摘下鲜芽,炒制品尝。可惜啊,前辈还是不太满意,又云游四方,做陆地神仙去了。” 魏长风吃了一惊,叹道:“这般好茶,还不太满意?” 天雷轻轻一笑,点头说道:“清虚前辈向来好茶,一直在找神仙喝的茶。俗世凡品,前辈自是看不上的。” 宁无尘却冲两人摆了摆手,接话说道:“当年清虚前辈虽不太满意,却亲口夸赞,此茶在凡间已属极品。自此之后,崆峒每年都派人攀上悬崖采摘鲜芽,精心炒制留存。几位师兄难得一聚,今日正好品茶论道。” 魏长风心念一转,问道:“如此好茶,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宁无尘拱手赔笑,答道:“北峰上,仅有三棵茶树。年份好的时候,炒制出来也不过区区数两,又如何能流传到山下?此茶还需配崆峒山泉煮制,才别有一番滋味。前些年静渊掌门派人来讨要了一些,带回武当山后,煮出来味道却大变了。” 天风也颇有兴致,看向那茶壶,叹道:“如此奇特,确要尝一尝。” 那小童将茶水煮好了,给每人只倒了一小杯。 魏长风扫了一眼,茶汤清透,却也瞧不出太特别。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登时口舌生津,神清气爽。 魏长风当即赞道:“好茶,果然是好茶。” 天风尝了一口,点头赞道:“此茶夺雨露之精华,生津润神,着实是世间珍品。” 天雷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只微微点了点头。 魏长风想着来崆峒多少回了,到今天才知道有如此好茶,叹道:“我也是托了天风师兄的福,才能讨口茶喝啊。” 宁无尘笑了笑,冲魏长风说道:“魏师兄,每次都是来去匆忙,哪里还有心情喝茶?” 魏长风想想也是,不觉摇头轻叹。 小童又替几人续上茶水。宁无尘轻轻摆了摆手。那小童放下茶壶,拱手退了出去。 天风不再喝了,说道:“魔刀安然无恙,南疆的九黎族人也无异动。些许魔教余孽,再也掀不起风浪了。我等这才有闲情,品茶论道。” 天雷神情微变,叹道:“可惜,端木公子死在黑火冥使刀下。” 魏长风不以为然,接话说道:“黎木拓居心叵测,与中原武林为敌,自取其祸罢了。依我看,青龙会黑白难分,早晚也是祸害。” 天风抬了抬手,正色说道:“逍遥侯深明大义,约束青龙会不起争端,可见与中原武林是一条心。我等不可妄加揣测,多生是非。” 魏长风心中不平,侧过头去,却也不敢接话。 宁无尘神色自若,接话说道:“那倒也未必。逍遥侯无路可走,迫不得已才大义灭亲。我等是不可妄加揣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魏长风连连点头,附和道:“逍遥侯若是识时务,就早些散了青龙会,再把魔教的产业都交出来。” 天雷瞪了魏长风一眼,说道:“青龙会树大根深,平日里小心行事,这次也跟四海盟撇清了关系。他们来经营九黎族的产业,我看最合适不过。” 天风淡淡一笑,说道:“华山派富甲关中,魏掌门还不知足么?若是强夺九黎族的产业,把南疆的百万族人逼上绝路。中原武林,岂不是又要血流成河了?” 魏长风心中不服气,暗想三派的开销,大多都摊在华山派头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场面话谁还不会说? 第三百章 根 本 宁无尘说道:“九黎族的产业,交由青龙会经营也可以。只是往后青龙会行事,需严守武林规矩,不可再与邪魔外道往来。” 天雷附和说道:“宁掌门所言甚是。青龙会也算是武林一派,往后需听从七大派统一号令。” 魏长风又想起了少林、武当硬要放过雷胡子,心里愈发憋屈,抱怨道:“处置魔教产业,关乎武林安危。此等大事,少林、武当擅作主张,根本没把剑宗放在眼里。照我看,以后剑宗三派也不必再听他们的了。” 天风叹息一声,劝说道:“当年形势紧迫,少林、武当也是不得已为之。许多事情,不可再深究。百年前铲除魔教,首倡大义的还是那竹林七子。中原武林各派,都是倾尽全力,死伤惨重。可到了最后,还不是只有七大派受了朝廷封赏,成为了领袖么。说到底,剑宗与少林、武当休戚相关,不可自相猜忌。”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沉默一会,魏长风忍不住说道:“好,那就不说少林武当,只说说弘慈方丈罢。雷胡子明明跟七大派过去不,还跟那黎木拓暗中勾结。方丈为何要有心偏袒,硬是放他过黄河了。” 天雷皱了皱眉头,接话说道:“只要青龙会不再插手,十二连环坞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翻不了天的。” 魏长风冷哼一声,看着天雷问道:“凌师弟死在雷胡子手里,他可是孔师叔唯一的弟子。我如何跟师叔交代?” 天雷脸色微变,答道:“江湖争斗,免不了有死伤。你们贪图西安城里的生意,不也杀了雷胡子的拜把子兄弟么?” 魏长风越想越气,怒道:“天雷掌座。我知道,你与那雷胡子交好。可也不至于撕破脸皮,替外人说话罢。” 天雷拍了一下茶几,喝道:“魏掌门,你这是什么意思?昆仑派可不是关中裴家,由着你胡来。” 魏长风神色大变,嘴角微微抽动,情急之下却又说不出话来。 宁无尘冲两人拱了拱手,劝说道:“天雷师兄,魏师兄,莫要伤了同宗情义。那雷胡子有燕王作保,少林、武当又执意要放,天风师兄也着实为难。” 魏长风脸色通红,大声说道:“剑宗三派若能同心协力,自可跟少林武当平起平坐。又何苦要看他们脸色?” 宁无尘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天风。 天风端起茶杯,浅尝一口,慢慢说道:“百余年前,剑宗三派追随少林、武当,合力铲除魔教,才有幸位列武林七大派。可如今江湖之中,十二连环坞、丐帮都是人才济济,各大世家地位显赫,盐帮、铁燕门等大帮派俱是财力雄厚。他们早就对武林格局不满,不惜流血争斗一心求变。如此紧要关头,剑宗若与少林、武当闹翻了,再去跟十二连环坞斗个你死我活,岂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魏掌门专心进取,华山产业日益兴盛,这自然是好事。可也务必认清大势,为了些钱财产业,却伤了三派立足武林的根本,那就是剑宗的罪人了。” 魏长风有苦难言,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宁无尘劝说道:“凌师弟的仇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魏师兄,不必心急。” 天雷也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天风沉吟片刻,接着说道:“眼下当务之急,却是那黑火平等王和冥使。这些魔教余孽,练成了魔刀刀法,还须小心提防。” 天雷点了点头,附和道:“端木公子的刀法,已有毁灭之气,却还是死在那冥使刀下。此人的刀法,只怕不弱于当年的熊世清了。” 天风目光闪动,叹道:“幸好,魔刀还在达摩洞中。他的刀法,也只能使出三成威力。” 宁无尘瞥了天风一眼,忽然问道:“天风师兄,那把灭世魔刀真能毁天灭地么?为何传言这般厉害?” 天风眼角微微抽动,似乎对那把魔刀莫名恐惧。 魏长风看在眼里,插话说道:“天风师兄剑术通神,还怕那些小贼么?宁掌门,莫要长他人志气。” 天风慢慢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昆仑与魔教,争斗多年。魔刀九式,不容小视。” 宁无尘轻叹一声,又问道:“听那平等王的口气,像是对昆仑派,颇为记恨。” 天雷冷哼一声,眼中精光闪现,沉声说道:“三百年来,魔教折损了四十三位长老,半数都死在昆仑神剑之下。那些魔教余孽,自然怀恨在心。” 宁无尘目光一闪,接话说道:“昆仑立派之初,即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三位开山祖师与魔教血战,一死一残一伤。武林上下,万众敬仰。” 天风眼中神光一闪,正色说道:“剑乃天地正道。我辈习剑之人,除魔卫道,死不足惜。” 几人都点头附和。 魏长风想起三派往事,随口说道:“若是当年的昆仑五剑聚齐,就不用怕那把邪门的魔刀了。” “不错”,宁无尘接话说道:“胜邪剑三百年不见踪迹,着实可惜。如今思量起来,却也颇为古怪!”说完侧头看向天风。 天风微微一怔,却似有些出神。 天雷摆了摆手,说道:“兴许,那位前辈早已悟出无形之剑,白日飞升做了剑仙罢。” 宁无尘眉头微皱,又说道:“就算悟出了无形之剑,做了陆地神仙,总也有踪迹可寻罢。” 魏长风也觉得古怪,接话说道:“三派多次查访过,的确找不到胜邪剑丁点消息。莫不是,遭了魔教的毒手?” 宁无尘轻叹一声,当即说道:“如此说来,胜邪剑岂不是落入了魔教手中。那当年的昆仑剑仙,又为何坐视不管?” 天风抬了抬手,身上陡然散出浩然剑意,缓缓说道:“天道无常,我辈仗剑除魔,但求问心无愧。是非功过,俱由他人评说。胜邪剑在也好,不在也好,都不可乱了我等的剑心。” 三人一起拱手,齐声说道:“谨记教训。” 宁无尘又劝几人喝茶。 魏长风还是静不下心,又说道:“四海盟虽说是散了,可早晚也是个祸患。如今的局面,我等三派又当做何打算?” 几人不觉都看向天风。 天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等既已答应了弘慈方丈,自当先退入关中,守好各自门户。等局势明朗后,少林武当若还任由魔教余孽胡作非为。那便是剑宗号令武林,除魔卫道之时。” 第三百零一章 错 路 天雷神情激动,接话说道:“师兄所言甚是。那日在少室山中,我瞧着弘慈方丈对黑火平等王有所袒护,也不知是何原因?” 天风摆了摆手,说道:“弘慈方丈,心中有大智慧,此举自有他的道理。师弟,莫要胡乱揣测。” 天雷点了点,也不再说什么。 宁无尘忽然说道:“今日又收到飞书,丐帮欧阳长老摆了狗肉大宴,极力邀请我等赴洛阳一聚。盛情难却,只怕也不好再推辞了。” 魏长风嗤笑几声,说道:“那些老叫化,平日讨几坛蛇酒都不肯给,现在知道着急了。” 天雷瞥了他一眼,说道:“佟定邦一死,几位长老明争暗斗。各地分舵原本就人心散乱,少室山下又死了许多好手。欧阳长青的日子,很不好过啊。” 魏长风心想谁的日子又容易过了,华山派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照看那些叫花子,冷笑道:“佟定邦野心勃勃,居然敢跟七大派作对。丐帮该有此劫。” 宁无尘眉头微蹙,说道:“丐帮毕竟数万弟子,根底深厚。如今群龙无首,若能为剑宗所用,将来必定是一大助力。” 天风神色微变,说道:“不可。丐帮先是与雷胡子结交,如今又和南宫家关系密切,背后都不简单。连少林武当都不愿管,剑宗切不可引火上身。” 宁无尘拱了拱手,也没再多说。 天雷叹了口气,说道:“佟定邦盖世奇才,却死得不明不白。可惜了,丐帮每到紧要关头,总是走错了路子。” 魏长风不以为然,叫花子就是叫花子,还想走什么路? 天风皱了皱眉头,接话说道:“师弟所言甚是。我等需引以为戒,凡事谨慎小心,不可毁了剑宗百年基业。” 几人又拱手附和。 宁无尘给几人添上茶水,众人闲谈一阵。天风问了问裴家之事,略交代了几句,又说要启程赶回昆仑,督促祁星冉练气。众人又顺着说起调教年轻弟子之事。天风担心昆仑神剑,后继无人,勉励各派务必督导弟子专心习剑,不可丢了剑宗的根本。 魏长风抱怨几句,猛然想起华山派一代不如一代,早已没有了当年华山剑侠的盛名。心中愈发焦躁不安,当即打算把裴继礼带回去,让他在后山闭关几年,看看能不能收住心。还须在年轻弟子里挑几个忠厚的,好好磨砺磨砺剑法,总不能真让华山断了传承。 众人又谈了半个时辰。天风定下明日返回昆仑。宁无尘也不好再挽留,客套几句,起身陪着几人走出偏室。 次日上午,天风、天雷领着数十名昆仑弟子告辞下山。宁无尘和魏长风一起相送至崆峒山脚。魏长风几番提出,要一路送到昆仑山下。天风掌门婉拒,只让送行之人在山脚留步,自领着昆仑弟子向西而行。 等昆仑派弟子走远了,魏长风又邀着宁无尘去裴家看望老夫人。裴家人摆酒设宴。两人在庄中住了一日,再回到崆峒山。 魏长风也没急着回华山,又连住了三日,每日都去找宁无尘。管事弟子推说门内有要事商议,掌门人不便相见。 第四日上午,宁无尘与几位师兄弟在后殿议事。到了正午时分,几位师兄弟告辞离开,却见到古怀志匆匆走进来。 几人都冲古怀志点了点头,古怀志一一答礼,走到宁无尘身前,拱手行礼,低声说道:“师父,魏长风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了。” 宁无尘面无表情,只说道:“再等一刻钟,带他进来。” 古怀志拱手应诺,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刻钟,古怀志才领着魏长风快步走进大殿。古怀志走到宁无尘前面,侧身让开,拱手说道:“师父,魏师叔来了。” 宁无尘也不看魏长风,只盯着古怀志,面有怒色,喝道:“怎么回事,为何不早进来通报?” 古怀志低下头去。 不等魏长风说话,宁无尘又训道:“你是崆峒派大弟子,往后的担子很重,为何如此不懂礼数?还不快跟魏掌门赔罪。” 古怀志拱手答道:“师父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又转身冲魏长风拱手行礼,说道:“怀志多有得罪,请魏师叔责罚。” 魏长风松了口气,拍了拍古怀志的肩膀,笑道:“师侄见外了。日后若是得闲,多来华山走动走动。” 古怀志点头笑了笑,拱手答谢。 宁无尘神情冷淡,摆了摆手,说道:“魏师兄,莫替他开脱。事有轻重缓急,如此浅显道理都不懂,日后怎能独当一面?” 古怀志低头不语。 魏长风脸色微红,赔笑几声,劝说道:“宁掌门,别再责怪师侄了。也怪我有要紧的事情,这才让他进来叨扰的。” 宁无尘面色稍稍缓和,瞪了一眼古怀志,又说道:“看魏师兄的情面,今日就饶你一回。你是崆峒的大弟子,免不了要代崆峒行走江湖,不懂礼数怎么行?” 魏长风更不好意思了,冲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宁师兄,华山上下都要仰仗崆峒派,你就别数落我了。”又转头看向古怀志,轻声说道:“古师侄,为难你了。下回来了西安,我请你去芙蓉阁吃酒。” 宁无尘笑了出来,抬了抬手,说道:“剑宗三派,同出一源。魏掌门,莫要客套了。”转头看向古怀志,吩咐道:“你去泡一壶雨露茶来。” 古怀志点头应诺,转身走出大殿。 宁无尘看向魏长风,说道:“魏师兄,坐下说话。”说完自己先坐下。 魏长风走过去,陪坐在右侧,低声说道:“宁掌门,我等当初答应过雷胡子,收回了西安城的铺子,就两相罢手。可如今坏了他的好事,却又放虎归山了。昆仑派不惧雷胡子,你我二人可没这个底气啊。” 宁无尘轻轻一笑,说道:“裴家人说过了,西安城的生意,都交由华山派代为打理。宁某可没掺和进去,答应雷胡子什么条件。” 魏长风愣了一下,心中恼怒,却又不敢发作出来,说道:“宁掌门,这是什么话?西安城粮铺的红利,可明着有崆峒派的一份。” 第三百零二章 线 索 宁无尘又笑了笑,低声说道:“魏师兄,不可厚此薄彼。往后红利要分三份,送一份给昆仑派。” 魏长风忿忿不平,说道:“此事,也好商量,可凌师弟的仇,昆仑派就不管了么?” 宁无尘目光一闪,沉声说道:“魏师兄,裴家送了一笔银子做安葬费,老夫人又准你再纳一房小妾,足够给华山一个交代了。莫要太贪心。” 魏长风心中大惊,眼角抽动几下,说道:“那就依宁掌门的,红利分作三份。可不论如何,华山丢人了,剑宗脸上总也无光的。” 宁无尘点了点头,劝说道:“魏师兄放心。不论昆仑如何打算,崆峒必定支持华山,与雷胡子周旋到底。” 魏长风心中还是没有底,又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华山派独自守在关中,若是仓促有变,宁掌门想助阵也来不及了。” 宁无尘沉吟片刻,说道:“雷胡子与九黎族人勾结,已是朝廷和少林武当的眼中钉了。这个时候,他不敢妄动的。魏师兄放心就是。” 魏长风颇为无奈,摇头说道:“可就这么拖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宁无尘从容自若,随意说道:“对付十二连环坞,只是早晚的事。可那第五把剑的下落,如今细想起来,却颇为古怪。” 魏长风愣了一下,当即问道:“怎么,宁师兄莫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宁无尘也不回答,又说道:“还有那昆仑授剑之人,原本一直住在试剑峰,却突然不见了踪迹。只怕,此事与昆仑派脱不了干系。” 魏长风大吃一惊,此事非同小可,低声问道:“难道,昆仑派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宁无尘不置可否,只说道:“我也只是随意猜测。此事还需再问问几位师叔,多方打听打听。” 魏长风沉吟片刻,摇头说道:“都过去三百年了,又能到哪里去打听?” 宁无尘倾过身子,低声问道:“听说华山祖师游龙先生,与一位魔教长老交好。可曾留下过什么书信物件?” 魏长风又吃了一惊,此事只有历任华山掌门才知道,却不知宁无尘从何处听来的,摆手说道:“黎龙前辈早就脱离了魔教,从未做过有损中原武林之事,死后也葬在华山,其实算不上是魔教中人。” 宁无尘笑了笑,说道:“我并非对华山不敬。黎龙前辈交游甚广,兴许就知道胜邪剑的下落,说不定会留下些线索。” 魏长风愣了一下,也说道:“也好,我回去再查看查看。” 宁无尘又说道:“西安城里的事情,魏师兄若还不放心,我让怀志带人陪师兄一同回去。” 魏长风长舒了口气,说道:“有劳宁掌门了。如此,我明日便回西安,早做布置。” 宁无尘劝道:“不必着急,再住些日子也不迟。” 魏长风放下了一桩心事,当即又挂念起磨砺年轻弟子,说道:“我要带继礼回华山,好好练一练剑法,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了。” 宁无尘也不再挽留。两人又闲谈一会。古怀志端了茶盘进来,替两人倒上茶水,陪站在一旁。 宁无尘陪魏长风喝了两口茶,转头对古怀志说道:“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与魏掌门一同回西安。” 古怀志拱手应诺,仍是站在原地,却似有什么心事。 宁无尘眉头微蹙,端起茶杯径自喝了口茶。 魏长风看在眼里,起身拱手说道:“那就辛苦古师侄了。宁掌门,我先去一趟裴家。告辞。” 宁无尘起身回礼,等魏长风走出大殿,转头看向古怀志,问道:“还有什么事?” 古怀志迟疑一下,答道:“杨师弟在徽州快一年了。我去西安城打理生意,那是不是该让师弟回来了?” 宁无尘明白了,说道:“不必了。杨锐跟那人有缘,就让他安心悟剑罢。你我二人的剑术修为,今生今世也赶不上昆仑神剑。往后,就只能指望杨锐了。” 古怀志点了点头,说道:“杨师弟天资聪慧,必定会有所突破。师父大可放心。” 宁无尘抬了抬手,又说道:“剑术造诣,我是看好杨锐。可崆峒上下,往后还是要靠你来打理。这次去西安城,就是想让你历练历练。另外还有几桩要紧的事,你务必打探清楚。” 古怀志拱手行礼,低声说道:“请师父吩咐。” 宁无尘凑近一步,在古怀志耳边低语几句。古怀志连连点头,两人轻声商议起来。 徽州,城南。 江畔山脚草屋前,杨锐端坐在大石头上练气,陡然间丹田一口真气上涌,直冲头顶百会穴。 杨锐不由得仰头长啸一声。恍惚之间,望见天边云影变幻,来去无踪,有形却似无形,无形亦似有形。竟隐隐与剑法有相通之处,不觉神游天外,似乎要与那云影重合。 草屋前空地上,吴小月手持纤云剑,一本正经地习练剑术。 半年多的工夫,吴小月出剑也有些模样了,不过也只是模样而已。她的剑术虽谈不上有多大进展,舞剑倒是颇有天赋。崆峒的流云十一式,使得一气呵成,轻灵优雅。 杨锐看着她舞剑,不由得又有些出神了。 忽然,一道阴冷的杀气袭来。杨锐心中一惊,飞身跃起挡在吴小月前面。纤云剑虽然不在手上,周身剑气纵横,气势却丝毫不减。 一个紫袍中年人,缓步走了过来,目光阴沉,直直地盯着杨锐。 “二叔。”吴小月在身后惊叫道。 吴家老二,万花楼的新当家,近来风头极盛。 杨锐听过他的他的名头,不由得紧张起来,当即夺过吴小月手中的纤云剑,横在身前。 “哼”,吴世诚瞪了吴小月一眼,喝道:“你是吴家的大小姐,天天跟个野小子混在一起,就不怕丢人么?”说完脸上闪过一丝黑气,登时又扑了上来。双手交错,划出两道爪影,扣向杨锐咽喉和膻中穴。 杨锐定下心神,气随意转,右手一挥。纤云剑轻巧地穿过两道爪影,径直刺向对方胸膛。 第三百零三章 陪 伴 吴世诚侧身滑步,避开纤云剑锋芒,目光一闪,问道:“你是崆峒弟子?” 杨锐从容不迫,反手收剑立在身后,单手行礼,说道:“崆峒派杨锐,见过吴前辈。” 吴世诚冷哼一声,说道:“飞云子的得意弟子。我看,也不过如此。” 吴小月抢上前去,连连摆手,说道:“二叔,杨大哥救过我,人也很好。所以,我才跟着他学剑。” 吴世诚扫了两人一眼,不屑说道:“就算要学剑,也未必要找他。” 杨锐心中不悦,说道:“武林中人,学剑不找剑宗,还能找谁?” 吴世诚嗤笑几声,说道:“心正才能剑正。剑宗心术不正,在关中欺行霸市,有什么可傲气的?” 杨锐神色微变,喝道:“胡说。剑宗在关中,锄强扶弱,维护正道,人人敬仰。” 吴世诚冷笑不已,慢慢说道:“你们跟雷胡子勾结,瓜分了关中裴家的产业,江湖上谁又不知道?不过是忌惮昆仑神剑的威名,不敢直说罢了。” 杨锐愣了一下,关中裴家的事,他也略知道一些,咬牙说道:“那是华山派的事情,与崆峒无关。” 吴世诚仰头大笑,说道:“可笑。若是没有崆峒和昆仑撑腰,华山派哪里来的底气,敢强占关中大半的赚钱产业?飞云子野心勃勃,偏偏又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剑宗许多事情,杨锐隐约也知道一些,不觉脸上微微发热,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驳。 吴小月颇不高兴,插话说道:“二叔,杨大哥是好人。”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盯着吴小月,问道:“死丫头,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的?” 吴小月叹了口气,说道:“婉姐姐和叶大哥有急事出远门了,顺道送我来这里,跟杨大哥学剑。” 吴世诚目光一闪,连忙问道:“叶正出门了?为什么?” 吴小月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二叔怎么回来了?” 吴世诚沉吟片刻,走近两步,低声说道:“我来接你走。以后,不准再上栖凤山。” “我不走”,吴小月后退了一步,又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上山?” 吴世诚脸色愈发阴沉,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吴小月愣了一下,颤抖问道:“他不是……得疫病死的么?” “哼”,吴世诚摇了摇头,答道:“他是被端木拓害死的。端木拓勾结匪类,图谋不轨,逼迫你父亲盗取朝廷官银,之后又杀了他灭口。” 吴小月身体晃了晃,忍不住哭了出来,大声问道:“你,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杨锐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看来古师兄传来的消息都是真的,难怪叶正要把小月送出来。 吴世诚沉默一阵,缓缓答道:“那个时候,端木拓结交朝中重臣,只手遮天没人敢惹他。现在他死了,朝廷才查清了真相。扬州税银案的主谋,就是他。你父亲,也是他逼死的。” 吴小月哭了一会,擦了擦眼泪,说道:“拓哥哥,他也死了,是不是?那爹的事情,跟侯爷和铭心哥哥,就没关系了。” 吴世诚勃然大怒,喝道:“放肆,不准再提他们。想要活命,你以后就不准再去逍遥山庄。” 吴小月却不听他的,连连摇头。 吴世诚又逼近一步。 杨锐当即将吴小月护在身后,持剑而立,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不准逼小月。” 吴世诚眼中凶光毕现,脸上黑气隐现,喝道:“小子,你找死么。” 杨锐也不惧怕,将纤云剑斜斜竖起,摆出向长辈请教的起手式。 吴小月却似回过神来了,急忙说道:“你们别再打了。二叔,我不上栖凤山了。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吴世诚目光闪了闪,沉声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往后未必顾得上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吴小月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我想清楚了。以后就守在家里,等着二叔和铭心哥哥回来。” 杨锐听着心中一动,隐隐有些失落。 吴世诚冷哼一声,说道:“我再告诉你,你父亲也是担心你,才会受端木拓胁迫的。你多想一想罢,可别让他死不瞑目了。” 吴小月又哭了出来,说道:“二叔,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吴世诚盯着她,目光闪动,嘴巴动了动,却似欲言又止。 吴小月哭了几声,便不哭了,哽咽道:“我就是……不想让爹担心。才来学剑的……可我太笨了……总也学不会。” 杨锐心里也难过,转身扶住小月,柔声说道:“小月,别乱想了,你学得很好。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教你。” 吴世诚长叹一声,说道:“走罢,我带你们回家。” 吴小月摇了摇头,似乎很害怕吴世诚,说道:“我不,我不跟你走。” 杨锐反手收剑,低声说道:“前辈放心。我一定送小月回去。” 吴世诚脸色阴晴不定,仔细打量杨锐几眼,又转头看了看吴小月,叹道:“我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你这么个侄女。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罢。”说完径自转身走开。 过了好一会,杨锐冲吴小月笑了笑,安慰道:“都过去了,别再胡思乱想了。小月,我陪你练剑。” 吴小月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现在好了,也不用再骗自己了。” 江湖上很多事情,是分不清楚对错的。比如说,天下无双的逍遥公子。再比如说,以剑正心的堂堂剑宗…… 杨锐出神一阵,轻声说道:“也未必是真的。或许,还另有隐情。” 吴小月忽然笑了笑,自顾说道:“爹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干嘛。从今往后,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再别让爹担心挂念了……” 杨锐听得更是心疼,说道:“你别怕。我陪着你,纤云剑也陪着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吴小月眼睛晶莹闪烁,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要靠别人,爹会不放心的。” 杨锐忍不住笑了出来,忽然又莫名有些失落。 吴小月想了一会,轻轻拉了拉杨锐,说道:“杨大哥,你也跟我回家好不好?你一边悟剑,一边再教我学剑。等哪天,你悟出了你的剑,我也就不再缠着你了。” 杨锐心中高兴,用力点了点头,也不再胡乱猜想了。 两人进屋收拾好东西,一同赶回城西吴宅。 第三百零四章 圣 剑 过了两日。 午后时分。城南驿道上,一辆马车徐徐前行。到了栖凤山脚,又沿着青石道盘旋上山,停在了逍遥山庄大门外。 叶正跳下马车,掀起车门帘,扶着程婉下来。两人从水路下长江,又换陆路坐马车回栖凤山。叶正担心程婉的身体,路上走走停停。顺风顺水的返程,却走了大半个月。 山庄大门半掩着。 两人在外面等了片刻,才见到一个老仆,从门里探出头来。 老仆认出了程婉,这才快步走出来,一脸的惊讶之色,躬身说道:“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程婉暗自一惊,问道:“山庄里,出了什么事?” 老仆低下头去,答道:“前天夜里,厅堂里凭空多出来一炉鬼火。老爷知道后,在那炉鬼火旁连守了两日。” 程婉眉头微蹙,当即说道:“走,带我去见侯爷。” 老仆连连点头,拉开大门,将程婉和叶正让进去,又领着两人走到大堂外,躬身说道:“大小姐,老爷说那鬼火古怪,不让下人进去。” 程婉抬了抬手,看向叶正一眼,说道:“叶兄,我们进去看看。” 叶正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堂首的香案上,摆着一只不大的铜炉,正闪着一丝丝蓝汪汪的火焰。焰心,却是黑色的。 虽说还是白天,程婉却觉得大堂里莫名的阴森恐怖。 “黑火”,叶正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 端木玄背着手,站在香案旁。看着两人走进来,只轻轻笑了笑,眼中神光隐现。一点也不像前些日子看见的,那个生机将尽的布衣老者。 两个人走到端木玄身前停下。 程婉欠身行礼,说道:“见过侯爷。” 端木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叶正,抬手指了指铜炉,说道:“此火名叫碧幽焰。相传是黄泉路上的长明灯,可以用来召唤已故的先人。” 叶正腰间插着那把铁剑,也没答话。只盯着那铜炉,右手不经意握住了剑柄。 端木玄又看向程婉,问道:“毒已经解了?” 程婉定下心神,答道:“冷老夫人说,我们没有中毒。” 端木玄又笑了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轻声叹道:“拓儿从小就如此,心里顾忌太多,什么都放不下。如何做得了大事?” 程婉一阵难过,盯着端木玄,问道:“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他心怀天下,你为什么不肯成全他?” 端木玄神色自若,缓缓答道:“我是想成全他。可惜啊,他却对我下不了手。连我这关他都过不了,如何去跟天下英雄逐鹿中原?事已至此,由着他胡来,只会越来越糟糕。” 这天下的英雄,难道都要无情无义么? 不是的。公子不是,叶兄也不是。 程婉侧头看了看叶正,沉默一阵,慢慢跪了下来,说道:“婉儿夫妇无家可归,求侯爷收留。” 端木玄神色微变,扫了一眼叶正,又看向程婉,问道:“你这又是何苦?” 程婉答道:“就算这天下人都负了他,我也不会负他。” 端木玄轻叹一声,问道:“你觉得,是我害了他?” 程婉抬头看向端木玄,答道:“不敢。婉儿只想替端木公子尽些孝心,侍奉侯爷终老。” 端木玄笑了出来,点头说道:“一个儿子走了,一个儿子死了。如今却多了出来一个女儿,老天当真待我不薄。” 程婉低头答谢:“多谢侯爷!”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端木玄神色大为欣慰,扶程婉站了起来。 叶正一直盯着那铜炉,插话说道:“他们在少林寺算计公子,必定有所图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端木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们是有所图谋。” 叶正说道:“黑火非同小可,我去一趟若水观。” 端木玄抬了抬手,说道:“族内之事,少林武当也不便插手的。” 叶正怔了一下,又说道:“那冥使魔刀大成,连公子都不是对手,我们不可大意。” 端木玄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天道有常,有无相生。神刀虽说厉害,却也未必真的天下无敌。” 叶正目光闪了闪,问道:“还有什么能敌得过魔刀?” 端木玄答道:“百余年前,中原武林为了对抗神刀,在武当山顶,用天雷之火炼铸了一把圣道之剑。” “真武圣剑”,叶正接话说道:“不是武林传说么?百余年来,从未有人见过这把剑。” 端木玄笑了笑,说道:“魔教教主熊世清,就见识过真武圣剑之威。” 叶正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端木玄忽然打量起叶正来,目光落在那把铁剑上,轻声说道:“听人说,你就是当今的真武圣剑,世间除魔卫道的利器。” 叶正沉默一阵,答道:“人心有剑,才是除魔利器。” 端木玄轻叹一声,说道:“人生如梦,亦真亦幻。人心连看都看不清楚,又怎么会有剑?” 叶正目光坚定,说道:“相信就会有,有了就更信。” 端木玄大笑出来,叹道:“剑心通透,难能可贵。” 叶正看了看程婉,冲端木玄说道:“我跟你一起,守在这里。” 程婉心中感动,点了点头,也看向端木玄。 端木玄扫视两人一眼,说道:“当年我对不起叶家,如今却还要依仗你。果然,都是天意啊。” 程婉走到叶正身旁,轻声说道:“你陪着侯爷,我在后院等你。” 叶正点了点头,轻轻握住程婉的手。 三更时分。 逍遥山庄大门敞开。正堂里,点上了铜灯。端木玄站在堂首。叶正站在他身侧,腰间插着那把生锈的铁剑,只盯着地上的铜炉。铜炉里,仍然闪着蓝色的火丝,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却像真是来自九幽地狱。 忽然间,大堂外面刮进来阵阵阴风。 “呼啦”一声,蓝色火焰陡然窜起三尺余高。紧接着死气涌动,仿佛有地狱的恶鬼,要从地底下爬出来。 叶正拔出铁剑,立在身前,透出浩然剑意。翻滚涌动的死气,就像雪花遇见了阳光,顷刻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蓝色火焰也收缩下去,变回了闪动的火丝。 第三百零五章 黎 冥 紧接着,吴世诚缓步走进大堂。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黑袍人,还有两个黑衣蒙面人。 叶正盯着那个黑袍人,不觉心念微动。 “嗡”的一声,手中铁剑清鸣,剑意更盛了。 黑袍人似乎有所感应,侧头看向叶正,宽大的衣袍无风鼓动。 吴世诚径直走到端木玄身前,面色阴沉,拱手说道:“见过侯爷。” 端木玄抬了抬手,说道:“这阵子,你辛苦了。” 吴世诚瞥了一眼叶正,皱了皱眉头,答道:“为了天下苍生,武林安定,世诚万死不辞。” 端木玄点了点头,问道:“京城里事多,你怎么回来了?” 吴世诚叹了口气,拱手说道:“只因公子之事,银号和青龙会的生意岌岌可危。世诚不得不回来,禀明侯爷。” 端木玄神色不变,说道:“此事,我已上书奏明圣上和太后。往后你小心经营就是,朝廷不会为难的。” 吴世诚摇了摇头,似乎颇觉为难,说道:“侯爷避世太久,恐怕不知道如今的形势了。公子出事后,六扇门屡次清查万花楼,七大派又对青龙会虎视眈眈。燕亲王更是上书朝廷,要查封丰利号充缴军费。世诚独力难支,又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回来求见侯爷。” 端木玄轻叹一声,说道:“也怪我管教无方。事已至此,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吴世诚拱手说道:“世诚着实没法子,可九王却有好办法。”说完侧身让开,看向身后的黑袍人。 “哈哈”,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黎木长老,一切可好?” 叶正心中一惊,看了端木玄一眼。 端木玄看着黑袍人,拱了拱手,说道:“九长老,总算见面了。” 黑袍人又大笑几声,说道:“看来,黎木长老也没忘记当年的旧事。” 叶正不觉好奇,又看了端木玄一眼,登时察觉一丝死气袭来。当即定下心神,直直地盯着黑袍人,不敢再随意分心。 端木玄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一百多年前,九长老黎冥勾结异族,居心险恶,被熊教主逐出圣教远走西域。只因圣教正与中原武林争斗,为了稳住人心,熊教主才对族人谎称九长老病逝。此事,也只有教中几位长老才知情。” 黑袍人叹息一声,说道:“遥想当年,圣教十大长老横行天下。如今,却只剩下你我二人了。黎木长老,可会觉得寂寞?” 端木玄摇了摇头,说道:“潮涨则落,月盈则亏。九长老,你还不明白天地之道么?” “哼”,黑袍人冷喝一声,说道:“熊世清雄才大略,早已察觉教中有人生出异心。这才密令黎冥长老,带走泣血魔书,隐居西域留下后路。没过几年,他果然中计死在栖凤山上。据说他死的时候,有凤鸟从天而降,围着尸首哀鸣三日。黎木长老,你可还记得?” 端木玄沉默良久,慢慢说道:“当年,熊教主为了提升神刀威能,痴迷于改进神刀九式,心性逐渐被刀中的戾气侵染。一日之中,有四个时辰半疯半狂,生不如死。若非如此,天下又有谁是他的敌手?” 黑袍人怒不可遏,随手挥了一下衣袖,登时死气汹涌。蓝色的火焰“呼”的一声,又窜了起来。 叶正心无所扰,握紧剑柄,蓄势待发。 过了一会,黑袍人沉声说道:“可怜熊教主,不过是想给族人留下一个清平世界。黎木枫,偏偏勾结中原武林,百般阻挠。七星大阵,真武圣剑,金刚不灭身。武当山下那场恶战,族人的血,浸透了卸剑石。熊教主逼不得已,才苦练神刀,走火入魔的。” 端木玄苦笑了笑,说道:“他入魔之后,人已经被神刀奴役。他想要的,还是清平世界么,不过是人间炼狱罢了。” “人间炼狱?”黑袍人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可还记得,灰谷之中的十万冤魂?这人间,原本就是座炼狱。” 端木玄面有悲色,哀叹一声,说道:“我问过清虚师叔,当年是有人勾结塞外异族,鼓动北迁的族人作乱。这才害死了十万族人,还连累了数十万黎民被贬为贱籍。如今看来,此事背后的主谋,想必就是黎冥长老罢。” “好啊”,黑袍人沉声说道:“你们这些南疆叛徒,原来还记得有百万族人,沦为贱民。” 端木玄眼角抽动几下,缓缓说道:“就算是贱民,也还能活下去,还有口饭吃。总强过,当年被朝廷赶尽杀绝罢。” “哦”,黑袍人冷笑不已,说道:“这么说来,百万族人该感谢黎木枫了?谢谢他求朝廷贬他们为贱籍,再恭贺他被朝廷封侯。” 端木玄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青龙会苦心经营,赎出了许多族人送回南疆。只可惜,朝廷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不愿意废除贱籍。” 黑袍人接话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百万贱民的生死,如今还有谁会在乎?” 端木玄轻轻一笑,说道:“我在乎。九长老,也在乎。” 黑袍人“哈哈”大笑,说道:“不错。那就莫学你儿子,不知变通。我看还是跟燕王化敌为友,南北夹击先赢了再说。也好给枉死的族人,一个交代。” 端木玄说道:“拓儿,他是想给世人留下些希望。” “希望”,黑袍人颇不以为然,讥笑道:“希望,只是无能之辈的幻念。他在达摩洞中放下神刀,就已经沦为江湖笑谈了。这天下人,谁又会记得一个输家?” 叶正灵台清明,不以为然。这世间的利器,拿起来不容易,要放下更是千难万难。 端木玄扫视厅中几人一眼,慢慢说道:“世事无常,浮生若梦。这江湖上,谁又是真正的赢家?” 黑袍人大笑不已,说道:“可笑。你练的那门功夫,本就是要堪破幻象的,如今偏又执迷于幻象,看不清这世间的本来面目。” 端木玄抬了抬手,不愿再纠缠下去,只说道:“你来找我,无非是为了族中的产业。可就算我把青龙会让给你,你能护得住么?当年圣教盛极一时,也不是中原武林的敌手,更莫说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黑袍人接话说道:“你我同出一族,族中产业不论交给谁打理,都强过落入旁人之手。” 第三百零六章 梦 蝶 端木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眼下,就有个合适的人选,能接管青龙会的生意。” 黑袍人看了看吴世诚,又盯着叶正,忽然问道:“你,真信有公道?” 叶正持剑上前一步,答道:“我信。” 黑袍人说道:“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地府九殿的判官,专司惩奸除恶。让这江湖中人,堪破虚幻,安守本分。” 吴世诚突然瞥了叶正一眼,目光阴冷,就像一条盯住猎物的毒蛇。 叶正毫不在意,正色说道:“公道,只在人心。” 黑袍人嗤笑几声,说道:“人心,就是炼狱。炼狱里没有公道,只有判官。” 叶正心念坚定,说道:“相信就有。就算江湖是地狱,栖凤山绝不是。” “愚蠢”,黑袍人怒喝一声,周身死气浓郁,喝道:“心存幻念,你的剑再快,也不过是一把废铁。” 叶正答道:“只要心中有剑,废铁也是利器。” “哦”,黑袍人颇为不屑,缓缓抬起双手,问道:“你真当自己,是真武圣剑了?” 叶正不答话,内息运转,灵台一片空明。只有一柄利剑,高悬在心中。 陡然间,堂中阴气阵阵,死气汹涌。地上的蓝焰,“呼呼”窜起。空气顿时变得凝重无比,就像一堵厚重的墙,向叶正压了过来。 叶正心念一动,一道浩然剑意刺向那堵厚墙。顷刻间,堂内死气沸腾起来,夹杂着凌厉的剑气,纵横激荡。 忽然,似乎从遥远的远方,传来了一声轻叹。 叶正只觉得时空变幻,自己站在一条无尽的长河岸边。两侧河岸,都开满了火红色的花,却看不见一片绿叶。隐隐约约,河对面传来了几声呼唤。叶正转头望了过去。灰蒙蒙的空间中,一个身影慢慢走了过来,渐渐地变得清晰,却是已故多年的祖父。叶正瞪大了眼睛,心中激动,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声来。 恍惚间,远方又响起一声轻叹。仿佛亘古而来,饱含着千年的无奈。 长河两岸的红花,瞬间凋零。叶正一阵恍惚,时空又变幻了,猛然回过神来,自己还站在山庄大堂里。 叶正收拢心神,扫视一眼。 端木玄还站在堂首,只看着对面的黑袍人。吴世诚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淋淋,身体微微晃动。 叶正深吸一口气,内息运转自如,又握紧铁剑,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长叹一声,说道:“似梦非梦,亦真亦幻。梦蝶之境,果然玄妙无比啊。” 端木玄轻轻一笑,说道:“方才,历代先祖的嘱托,九长老可听见了?” 黑袍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我是同族兄弟,何苦自相残杀。” 端木玄点了点头,看向吴世诚一眼,说道:“世诚接管外堂生意,你我都可放心。九长老,以为如何?” 黑袍人笑了出来,说道:“也好。你我争斗,只会让外人得利。” 端木玄松了口气,说道:“不单让外人得利,只怕又要连累族人。” 黑袍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那就听黎木长老的意思。让主财鬼王,打理族中生意。” 叶正心中一惊,原来吴世诚也是黑火的鬼王。 吴世诚神情紧张,目光闪烁不定,冲端木玄拱了拱手,问道:“侯爷,可还信得过我?” 端木玄答道:“吴家为了丰利号,尽心尽力,是我欠你们太多了。我又怎么会信不过你?” 吴世诚深吸了口气,说道:“侯爷放心。我一定会管住手下兄弟,不与七大派和六扇门起争斗。” 端木玄摆了摆手,说道:“我已经给静渊掌门写了封信,相信少林、武当会以大局为重的。你不必担心。” 黑袍人冷笑几声,插话说道:“少林武当,黎木长老何必怕他们?” 端木玄答道:“若再起争斗,百万族人只会过得更苦。” “哈哈”,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黎木长老,多虑了。我会讨还他们欠族人的血债,也替你儿子出口气。” 端木玄沉默一阵,忽然问道:“南疆的族人,都是同宗同源。九长老,还不肯放过他们么?” 黑袍人仰头大笑,堂内又是阴风阵阵,厉声说道:“同宗同源?那得看他们,有没有忘本?还记不记得,族人的血仇?” 端木玄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侯爷,我接管外堂生意,名不正言不顺。几位堂主,怕是不服气。” 端木玄点了点头,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青龙圣使,接管外堂所有的生意。我会通知他们,若有不听从号令的,你自行处置就是。” 吴世诚长舒了口气,拱手谢道:“多谢侯爷。” 黑袍人冷哼一声,说道:“黎木长老,后会有期。”又看了叶正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两个黑衣蒙面人跟在身后。 “呼”的一声,铜炉里的蓝色火焰,也同时熄灭了。仿佛,又缩回了九幽地狱。 吴世诚犹豫片刻,低声说道:“侯爷。世诚斗胆劝一句,把铭心接回来罢。”又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端木玄眼中神光渐渐暗淡。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像是被抽空,瞬间变回了那个普通老者。 叶正也松了口气,慢慢将铁剑插回腰间。 端木玄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你,不想问什么?” 叶正是有很多疑惑,却摇了摇头,只问道:“铭心和小月,怎么办?” 端木玄抬了抬手,答道:“随他们去罢。以后,你就把这里当家,也照顾好婉儿。” 叶正点了点头。 端木玄又说道:“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罢。”说完慢慢走了出去,只在地上落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七日后。京师城南,乱葬岗下。 黄昏时分,小树林中雾气浓厚。吴世诚阴沉着脸,缓步走到小院门外。 万老大迎上一步,拱手说道:“当家的,五位堂主都到了。” 吴世诚点了点头,不经意笑了笑,心中颇有些兴奋,又莫名有些紧张,当即收住笑容,沉声说道:“哼,他们不敢不来。” 万老大低头拱手,侧身让开。 第三百零七章 拔 刺 吴世诚深吸了口气,慢慢走进小院。在石屋门外停了一下,缓缓推开木门。 石屋里,已经点上了灯。 五个青衣人坐在长桌右侧,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吴世诚目光闪动,嘴角微微动了动。又等了一会,才往前走了两步。反手将门带上,慢慢走到桌首。 五个青衣人一起拱手说道:“见过圣使。” 吴世诚面无表情,随手将一张青铜面具扔在桌上,说道:“从今天起,本使以真面目见人,不跟众位兄弟见外。” 五个人都不说话。 坐在第一张椅子上的钟堂主,看了那张面具一眼,眼角抽动几下,似乎有气憋在心里。 吴世诚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先坐了下去,抬手说道:“诸位堂主,坐下说话。” 五个人,又齐刷刷坐了下来。 钟堂主侧头看向吴世诚,先问道:“端木圣使的仇,吴圣使有何打算?” 吴世诚心中恼怒,盯着钟堂主,沉声说道:“端木拓胆大妄为,差点连累了青龙会。龙头,已将他逐出本会。钟堂主,记住了。如今,青龙会只有一个圣使。” 钟堂主迎着吴世诚的目光,丝毫看不出惧意,怒道:“如此是非不分。我看,青龙会干脆散了罢。” 吴世诚脸色黑气隐现,目光变得阴冷,冷笑一声,说道:“钟堂主若是瞧不上青龙会了,随时可以走。”一边暗自运气,凝聚双掌。 钟堂主大笑几声,当即站了起来。 旁边的薛堂主连忙拉住他,说道:“钟堂主,不可意气用事。龙头和吴圣使,都是为了青龙会数千兄弟着想。” 其余几人也说道,“钟大哥,莫要冲动。”“出了这个门,就不再是兄弟了。”“紧要关头,可莫要手足相残。” 钟堂主迟疑片刻,又慢慢坐了下来,拱手说道:“属下冒犯。” 吴世诚大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都是自家兄弟,钟老弟不必在意。以后,记住了就是。”又缓缓扫视其余几人一眼。 五个人直挺挺地坐着,也不多说话。 等了片刻,薛堂主看向吴世诚,拱手说道:“圣使,如今形势紧迫。不单是七大派和黑火,正道盟下几个帮派也在边城等地蠢蠢欲动。如何处置,还请圣使明示。” 吴世诚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七大派和黑火,不必担心,我自有处置。若有其它不长眼的想趁火打劫,那就杀几个立威。你们只须守好门户,小心经营。青龙会,倒不下来。” 五个人一起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吴世诚点了点头,又说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端木拓和丁烦,这些年瞒着龙头安插了诸多亲信。我已经查到了几个。各堂口也要清查到底,不可再留后患。十日之后,万执法会去各堂口巡查。” 五人又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吴世诚暗自松了口气,又扫了几人一眼,慢慢说道:“我既然接任了圣使,就不能对不起龙头,也不可负了数千兄弟。各堂都细细说一说,这些年的经营状况。我也好为做长久打算。” 五个人忽然又不说话了。 吴世诚心又沉了下来,侧头盯着旁边的钟堂主。 薛堂主拱手说道:“圣使,北香堂这些年事情最杂。我先说一说。” 吴世诚“哈哈”笑了笑,点头说道:“很好,那就先听听薛老弟说。” 薛堂主当即说了起来,着重讲了讲跟黑火的争斗和塞外关东的生意往来。钟堂主等人,也逐一细说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几人才都说完。 吴世诚点了点头。各堂口的生意,他早打探出七八分了,几个人说的都偏差不大。唯独扬州税银一事,却没有人提起过。 吴世诚沉吟一阵,抬手说道:“几位兄弟都辛苦了,先回去罢。” 五人起身说道:“属下告辞。” 吴世诚忽然说道:“薛老弟,你稍等片刻。” 钟堂主瞥了薛堂主一眼,先走了出去。其余几人跟在后面,依次走出石屋。 等几个人都出去了,吴世诚指了指第一张椅子,说道:“薛老弟,坐下说话。” 薛堂主点了点头,还是在第二张椅子上坐下。 吴世诚心中有气,轻轻一笑,问道:“钟堂主,想为端木公子报仇。薛堂主怎么看?” 薛堂主沉吟片刻,拱手说道:“钟克俭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按规矩,当家法处置。” 吴世诚“哈哈”笑了出来,点头说道:“薛老弟深明事理,我看适合做执法使,约束本会数千兄弟。” 薛堂主神色不变,又说道:“多谢圣使。不过现在处置钟堂主,却不是时候。” 吴世诚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意思?” 薛堂主答道:“如今形势,青龙会内忧外患。各堂口不宜自乱阵脚,却让别人有机可趁。” 吴世诚盯着薛堂主,又问道:“那薛老弟,可有什么高见?” 薛堂主沉吟片刻,答道:“属下觉得,魔刀重现江湖,七大派和正道盟都是自顾不暇。不如先静观其变,慢慢整顿各堂,才能让数千兄弟心服口服。” 处置一个堂主,数千兄弟就不服了么? 吴世诚颇为不屑,却也不敢草率行事。五位外堂堂主,个个都是顶尖高手。想要除掉他们,只怕要借平等王的手。 吴世诚暗自琢磨一阵,抬了抬手,说道:“薛堂主处事稳妥,我很放心。先回去罢。” 薛堂主起身告辞,快步走出石屋。 又等了一会,万老大低头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当家的,人都走了。” 吴世诚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五个人,软硬不吃。若不想办法除掉,往后如何服众?” 万老大仍是低着头,也不接话。 吴世诚看着万老大,心念一动,问道:“你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万老大想了想,答道:“看如今的形势,属下倒是觉得,当家的跟五位堂主,在一条船上。” “哦”,吴世诚不觉好奇,问道:“你什么意思?” 万老大拱手答道:“青龙会是一把刀,五位堂主就是刀把上的刺。他们让当家的做圣使,就是想找人来拔刺。可刺若都是拔光了,刀把子还能握在当家的手上么?” 吴世诚明白了,冷笑几声,自顾说道:“兔死狗烹。青龙会收拾妥当了,九王也就用不着我了。” 第三百零八章 忠 义 万老大附和道:“当家的不如先跟他们耗着,留下五位堂主。慢慢收拢人心,免得叫人过河拆桥了。” 以往,都是被人捏在手里。如今,机会来了,绝不能再任人宰割。刺先留着也好,起码刀把子还握在自己手里。 吴世诚深以为然,也对万忠更放心了,点了点头,低声问道:“我让你找的人,都来了么?” 万老大拱手答道:“五个堂口,来了三十七位香主,都在牡丹楼等着。” 吴世诚笑了出来,起身说道:“很好,去见一见他们。” 夜深了。 万花楼外园,依旧灯红酒绿,欢歌笑语。内园却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响。有熟客想进去,却被人拦了下来,只说内园被包了下来,今晚不接客。好事者,纷纷传开来了。有人说是燕亲王回京了,来园中体察民情。有人说是开封府的赵老爷,在里面过大寿。还有消息灵通的私下流传,说是青龙会圣使上任,内园闭门一晚,只招待会中兄弟。 可不管传言如何,万花楼既然说内园不接客了,也没有人敢硬往里闯,却让外园的生意格外兴隆。 内园最深处。牡丹楼里,灯火通明,人影闪动,却也听不到丝毫动静。 一楼大堂里,家具摆件全都撤了下去,只在中央摆了三列九张圆桌。八张桌子上坐着四个人,最后一张桌子上坐了五个人。都是青衣短装,彪悍精干,直挺挺坐着,一动也不动。 堂首,一张讲究的楠木小桌。苏三娘坐在桌旁,右手托着腮,不时朝大门口打量几眼,神色间颇有些不耐烦。 约莫等了一刻钟,小杜鹃一脸欢喜,快步走了进来,停在苏三娘身边,低头说道:“姐姐,圣使到了。我们一起出去迎他。” 苏三娘笑了笑,说道:“来了就好。我刚才还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了意外。”起身径自走了过去。 小杜鹃也不在意,只跟在她身后。 “哈哈……” 两人刚走到门口,外面传来大笑声。 紧接着,吴世诚大步走了进来。两人侧身让开,苏三娘妩媚一笑,说道:“恭迎圣使。” 吴世诚也没理会她,只扫了堂中众人一眼,径直走到首桌,笑道:“众兄弟,久等了。” 三十余个青衣汉子,齐刷刷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见过圣使。” 吴世诚抬了抬手,说道:“兄弟们,坐下说话。” 众人又一起坐下,整整齐齐地,不见丝毫差错。 吴世诚也坐了下来。苏三娘和小杜鹃挨着他,坐在两旁。 吴世诚也没管身边两人,只看着堂中众人,慢慢说道:“以往,有些人装模做样,戴着面具不敢见会中的兄弟。吴某,瞧不上这样的人。接任圣使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兄弟们见个面。往后还要带着兄弟们,过好日子。” 众人又拱手说道:“多谢圣使。” 吴世诚缓缓扫视一眼,脸色阴沉下来,沉声说道:“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谁不忠不义,怀有二心。吴某眼里,可容不下砂子。” 话音刚落,万老大带着几个青衣短装汉子,押了三个人走进来。 三人都用麻绳背手捆住,周身伤痕累累。直直地盯着吴世诚,眼睛里却像要喷出火来。嘴巴里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东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几个青衣汉子,将三人按住跪在地上。 吴世诚慢慢站了起来,扫了三人一眼,冲万老大问道:“这三个,是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万老大走到第一个人身后,大声说道:“江口分坛,杨洪。不忠不义,瞒着龙头,私训水鬼。” 吴世诚冷笑一声,问道:“应当如何处置?” “死。” 万老大厉声说道,拔出短刀插入那人后心。猛地又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手上,却面不改色。那人只挣扎几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万老大拎着仍在滴血的短刀,走到第二个人身后,大声说道:“扬州分坛,万常闽。不忠不义,结党营私。死。”又刺死一人。 万老大走到第三人身后,接着说道:“镇江分坛,韩照齐。不忠不义,以下犯上。死。”随手一刀刺了进去。 只片刻工夫,三个人都倒在血泊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厅中三十几个青衣汉子,都直挺挺地端坐着,连看都不往地上看一眼。 苏三娘微微蹙了蹙眉头,不经意侧过头去。小杜鹃似乎没太见过这种场面,低下头去,身体微微抖动。 吴世诚颇觉满意,点了点头,说道:“这三个人,跟随端木拓图谋不轨,还险些连累了会中数千兄弟。诸位,可要引以为戒啊。” 众人都不敢作声。 万老大将短刀在衣袖上擦了擦,插回腰间,拱手说道:“青龙会忠义当头。往后兄弟们追随圣使,万死不辞。” 众人一齐拱手说道:“追随圣使,万死不辞。” 吴世诚仰头大笑起来,冲万老大使了个眼色。 万老大侧头嘱咐一声。几个汉一起动手,将地上的尸体拖了出去,只在地上划出三道血痕。 吴世诚长舒了口气,又说道:“兄弟们以往的日子,很清苦。吴某略备了薄酒,今晚痛饮一场。” 万老大当即拍了拍手。 大门外,陆续走进来十几个伙计,手中端着食盘。在三十几个青衣汉子身前,每人放了一盘。盘中却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闪得人眼睛通红。 接着,又搬进来许多坛子酒,每人身前放了三坛。十几个伙计将东西摆放妥当后,又相继退了出去。 吴世诚大笑几声,抬了抬手,说道:“人生一世,不过图个快活。往后只要兄弟们齐心协力,吴某必定领着大伙过上快活日子。” 三十几个汉子都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我等誓死追随当家的。” 吴世诚眼中精光闪烁,面色通红,颇为志得意满,侧头看了一眼苏三娘,说道:“让她们进来,别让兄弟们等了。” 苏三娘冲他妩媚一笑,说道:“你也坐下来,我陪你喝酒。”又侧头瞥了一眼小杜鹃。 第三百零九章 交 差 吴世诚不觉心神荡漾,吞了吞口水,慢慢坐了下来,手已经搂到苏三娘腰上了。 小杜鹃脸色稍稍缓过来了,起身快步走出大门。 过了片刻工夫,大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几十个娇美佳人,陆续走了进来。环肥燕瘦,媚态百生。散到各桌,挨着青衣汉子们坐下,揭开酒封替他们倒上酒。 三十几个汉子仍是端坐着。有几个已经面红耳赤了,却还是不敢乱动。 吴世诚看在眼里,“哈哈”大笑几声,一手搂紧苏三娘,一手端起酒杯,说道:“兄弟们,不必讲太多规矩。只要一心跟着吴某,往后都喝最好的酒,找最贵的姑娘。”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一众汉子都端起酒杯,纷纷说道,“喝。”“兄弟们,一起干了。”“多谢当家的。” 旁边的姑娘们,当即开始劝起酒来。没几杯下肚,一众好汉都放开了,抱着姑娘们取乐起来。大堂里,登时春光无限。 苏三娘也倚在吴世诚怀中,低声说着好听的话。 吴世诚酒不醉人,人自醉。眼睛里泛起血丝,已然有醉意了。 万老大独自守在大门外,扫了一眼地上的三道血痕,神情凝重,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徽州,栖凤山脚。 约莫刚过了午时,叶正端坐在江边浅滩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握着根鱼竿。眼睛半闭,却像是睡着了。 忽然,江面泛起一阵浪花。鱼线绷得笔直,连带着鱼竿也抖动不已。叶正仍是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鱼线又垂了下来,鱼竿渐渐停住。想必水下的鱼儿,已经脱钩了。 忽然,叶正展开了眼睛。远方驿道上方,扬起一阵淡淡的灰尘。 又过了好一会,两辆马车沿着驿道徐徐走了过来。前面,一个年轻人骑着马引路,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个皂衣捕快。 叶正放下鱼竿,站了起来,慢慢转身看向驿道。身边乱石旁,还摆着一把生锈的铁剑。 那个引路的年轻人,叶正认得,却是京城六扇门的十三爷。 老十三走到山脚,抬了抬手。两辆马车一齐停了下来。 老十三打马走到江边,翻身下马,跃上那块大石头,拱了拱手,笑道:“叶兄,好久不见了。” 叶正也不答话,只看向山脚下的两辆马车。 老十三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兰心郡主,执意要送端木公子的尸骨回山庄。叶兄不必紧张。” 叶正点了点头,慢慢坐了下来。 老十三转身冲车夫招了招手。两辆马车又徐徐前行。两个捕快跟在车后,拐上了上山的青石道。 老十三挨着叶正坐下,从腰间解下来一只酒袋,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叶正侧头问道:“孙大人可好?” 老十三“嘿嘿”笑了几声,答道:“宋谦紧跟着燕王,圣上让他专职清查黄河以北的塞外细作。六扇门又不能没人管事,刑部发了一道文,把义父召了回去。” 叶正松了口气,说道:“孙大人东山再起,可喜可贺。” 老十三又笑了笑,也没接话,只把酒袋递过去,说道:“给你捎了一袋好酒。” 叶正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一口。酒味醇厚,劲道十足,很合自己的口味。举起酒袋,又喝了一大口。 老十三皱了皱眉头,叹道:“这个时候调他出来,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叶正放下酒袋,看着老十三问道:“你这次来,还有什么事?” 老十三神色凝重起来,低声说道:“这次来,刑部还调了三千江防卫的精兵。现在,就在城外。” 叶正心中一惊,目光闪了闪,问道:“朝廷要斩草除根?” 老十三叹了口气,凑近一些,低声说道:“端木拓大逆不道,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逍遥山庄若是敢收下他的尸骨,必定会心怀怨恨,早晚是个祸患。刑部密令,逍遥侯若敢收尸,就将山庄中人全部带回京城审问。” 叶正沉默一阵,问道:“你想怎样?” 老十三深吸了口气,答道:“若是情况有变,我不想跟叶兄为难……” 叶正站了起来,仰头喝了半袋子酒,扔给老十三,忽然问道:“你听过湘东白家父子么?” 老十三接住酒袋,怔了一下,点头答道:“湘江老龙王和他三个儿子么?都是厉害人物。” 叶正又说道:“我跟白老爷子,也有些交情。他们听说逍遥山庄有难,想上山寻仇。我让他们回去了。” 老十三不由得笑了出来,说道:“燕王府悬了重赏,想要逍遥侯的命。我早听说有高手找上门来了,原来是被你挡住的。”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会挡住你。” 老十三笑不出来了,神色微变,连忙说道:“你想错了。义父交代过,如果形势紧急,让你护送逍遥侯回南疆。我随便抓几个人回去,给刑部交差就是。大不了,不吃这碗饭了。” 叶正心中感动,想了想,说道:“如果情况有变,你抓我回去交差。” 老十三打量他几眼,笑道:“你不是逍遥山庄的人,能交什么差?” 叶正低头看了看那把铁剑,答道:“我的剑,能交差。” 老十三愣了一下,只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栖凤山,喝完了半袋子酒。 叶正不再说话,眼睛半闭,又如老僧入定一般。 老十三无奈地笑了笑,舒展了一下身体,仰面躺在大石头上。双手枕在头下,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辆马车沿着青石山道盘旋而上,停在逍遥山庄大门外。两个公差站在后面的马车旁,扶着一个微胖的中年人下车。 中年人脸色白净,穿着宫服,一副内侍打扮。先活动活动手脚,深吸了几口气。仰头打量山庄大门上那块太祖皇帝题的匾额,“嘿嘿”笑了笑,低声说道:“哎呦,快瞧瞧这门头。这气派,都知足罢。” 两个公差也不敢接话,低头伺候在两旁。 中年人瞥了一眼前面的马车,侧头说道:“快去通报。太后,送兰心郡主回山庄。” 一个公差拱手应诺,快步走进大门里。 过了片刻,程婉穿了件宽松的紫色襦裙,快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老仆。 程婉扫了一眼,径直走到中年人跟前,躬身说道:“见过李公公。不知宫中贵人莅临,逍遥山庄有失远迎,还望公公见谅。” 第三百一十章 仙 踪 中年人淡淡一笑,只抬了抬手,冲另一辆马车喊道:“郡主,到地方了。快下来罢。” 程婉当即起身,走到那辆马车前,刚要掀起帘子。兰心郡主抱着一只黑木盒子,径自走下马车。 一年不见,兰心郡主消瘦了许多,眼睛略有些红肿。 程婉心生怜惜,躬身说道:“恭迎兰心郡主。” 兰心郡主也不答话,左右看了一眼,只问道:“逍遥侯,怎么不出来?” 程婉心中一惊,郡主只怕是来埋怨侯爷的,答道:“侯爷静心清修。若无军国大事,不便相见。” “军国大事”,兰心郡主冷笑几声,正色说道:“我送郎君回山庄,快让他出来见我。” 程婉明白了,抬头看着那只黑木盒子,心中一阵刺痛,咬牙说道:“端木拓自甘堕落,结交匪类图谋作乱。侯爷大义灭亲,已向朝廷密奏,与他绝无瓜葛。如今郡主偏要送他回山庄,只怕不合法度。” 兰心郡主面若冰霜,喝道:“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赌气么?” 程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郡主,误会了。逍遥侯府四世忠良,容不得大逆不道的子孙。” “住嘴!”兰心郡主盯着程婉,怒道:“这句话,还轮不到你来说。让端木玄出来见我。” 程婉低下头去,右手不经意摸了摸肚子,也不说话了。 旁边的中年人冷笑一声,插话说道:“郡主,侯爷既不肯见他,你又何必勉强。咱家看啊,还是扔到南门乱葬岗上罢。” 兰心郡主身体抖了抖,忽然跪了下来,哽咽说道:“他再多不是……也以死谢罪了。难道侯爷……真不念及父子之情么?” 程婉又是一阵钻心的痛,脸色变得苍白,也对着郡主跪了下来,只说道:“郡主稍等,我再去通报一声。” 兰心郡主抱紧盒子,仍是跪在地上,说道:“我代郎君,谢过姐姐了。” 程婉用力站了起来,眼角不觉落下泪水。转身走进大门,快步走到山庄大堂。 端木玄背着手,站在堂首。身体微曲,目光黯淡,看起就像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 程婉走到他身前,径自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说道:“求求侯爷,让婉儿收下他的尸骨,葬在后山。朝廷要怪罪,就责罚我罢。” 端木玄摇了摇头,说道:“你收下,和我收下,又有什么不同?” 程婉忍不住又流下眼泪,说道:“人死为大。太后既然提前告诉侯爷了,定会体谅人伦之情的。” 端木玄轻轻一笑,慢慢说道:“父子之情,这世上谁真能割舍得掉?太后就是要我断了这份情,堵住朝中悠悠众口。” 程婉沉默一阵,说道:“侯爷为了朝廷,大义灭亲。太后还不肯相信么?” 端木玄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为了朝廷,只是不想天下的黎民百姓,再受一次苦。他一心求死,想必最后也是明白了这一点。” 程婉长叹一声,说道:“婉儿明白了。只要侯爷心里,还念着父子之情。他葬在哪里,都不重要了。”慢慢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端木玄忽然说道:“等一下。” 程婉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端木玄。 端木玄说道:“你再告诉李公公。我两个儿子,一个不忠,一个不孝,都已逐出了家门……” 程婉哽咽一声,又跪了下来,说道:“侯爷。婉儿求侯爷,接铭心回来罢。” 端木玄走近两步,扶起程婉,和声说道:“从今往后,我们父女相称。我写了封信,准备向太后求情,认你做女儿,继承逍遥山庄的香火。你把它交给李公公,托他转呈太后。”一边从怀中取出封书信,递给程婉。 程婉接过书信,点头说道:“是,父亲。”又转身走了出去。 程婉走出大门。兰心郡主还跪在地上,急切地看向程婉,身体不由得微微动了动。 程婉狠下心来,也不看郡主,径直走到中年人跟前,欠身说道:“李公公。侯爷有几句话,劳烦公公禀明太后。” 中年人抬了抬手,说道:“哎呦,不必客套。侯爷有什么话,一定带到。” 程婉侧头看了郡主一眼,深吸了口气,大声说道:“端木拓大逆不道,端木铭心忤逆不孝,侯爷决意将他们全都逐出家门。还写了一封亲笔信,请公公面呈太后。”说完又欠身行礼,将书信呈给中年人。 中年人接过书信,点头笑了笑,说道:“太后早就说过,逍遥侯深明大义,乃是朝廷柱石,做什么事都有分寸。大小姐放心,我会把信面呈太后的。” 程婉点头答谢。两人不觉都看向兰心郡主。 兰心郡主抱紧了盒子,慢慢站了起来,自顾说道:“你放心,就算天下人都容不得你。我也会陪着你的。”转过身来,朝马车走过去。 程婉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躬身说道:“郡主一路劳顿。侯爷在城中寒烟楼摆了宴席,替郡主接风洗尘。” 兰心郡主却似没听见,喃喃说道:“你走的时候,说要游遍名山大川,寻访仙踪。等回了宫,我就去求太后。带着你云游四海,再也不用理会别人了……”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叹道:“郡主,侯爷既然一心清修,莫要再叨扰他了。还是快些回宫罢,可别让永王爷挂念。” 兰心郡主也不理会,将盒子轻轻放进马车里。径自爬上马车,又紧紧地将盒子抱在怀里。 程婉不忍再看,侧头眨了眨眼睛,强忍住没哭出来。 中年人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大小姐,回去罢。这桩差事可不简单,我也要赶回去复命。哎呦喂,这大热的天,马不停蹄地赶路,都是苦命的人啊。” 程婉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从袖袍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中年人,说道:“李公公,一路辛苦。侯爷略备了些茶水费,公公莫要见外。” 中年人笑了出来,接过银票塞进袖中,说道:“多谢了。许多事情,太后心里明镜似的,你让侯爷安心就是。” 程婉暗自松了口气,躬身说道:“公公一路顺风。” 第三百一十一章 出 海 中年人摆了摆手,走到马车旁。两个公差赶了过来,扶着中年人上马车,又招呼车夫打马下山去了。 程婉独自站了一会,只看着马车拐下了山道,才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沿着眼角滑落,阳光映照之下,晶莹璀璨,却像是挂了两串珍珠。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两辆马车,缓缓走下山道。叶正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盯着两辆马车。 旁边的老十三,还在微微打鼾。只等马车上了驿道,才猛地惊醒过来,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看向道旁的马车。 一个公差远远拱手行礼,喊道:“十三爷。公公吩咐,可以回京城交差了。” 老十三长舒了一口气,答道:“你们先上路,我一会就来。” 那公差又拱了拱手,招呼车夫继续赶路。 老十三转身看向叶正,笑了笑,拱手说道:“我要走了。”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保重。” 老十三目光闪了闪,忽然说道:“有时候想想,还是在江边钓鱼的日子舒服。” 叶正只笑了笑,又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宛如老僧入定。 老十三扫了那把铁剑一眼,心中却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纵身跃上岸边,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又过小半月,京师传出来重大消息。西北永亲王仁孝,自愿返京守陵,侍奉列祖列宗。靖海将军回调西安,都督西北四镇,进封武义侯。皇太后做主,将圣上的小公主,许配给镇南将军的独子,赐封镇南将军为安南侯。燕亲王镇守北边有功,特许剑履上殿、诏书不名,以示恩宠。朝廷为防止北边异族南下侵扰,调各卫所镇兵沿黄、淮设防。京师三大营,也频频操练。将士上下一心,宣扬以武立国,不忘祖宗功业。 消息传出后,大江南北人心稍稍安定下来。可燕京城和京师之间的关系,却愈发微妙起来。 江北,扬州。 这几个月来,江湖上纷纷扰扰,京城里也是风声四起。可运河码头上,仍是往来繁忙,一派兴隆气象。 码头上装运货物的盐帮兄弟们,平日里威风八面,近来却不知怎地谨慎了许多。有人私底下说,盐帮惹上了厉害的官司,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就连几个常年打交道的相熟盐商,也都在私底下另找船装运货物。 黄昏时分。城北盐帮总舵,大门紧闭。各处要害关口,都有执法弟子结成阵势看守。又有一队队的执法弟子,往来巡查。个个都是神情肃然,气氛颇为沉重。 总舵西北角,离着山堂不远处,有一座独立的小院。王长老站在院门口,眉头微蹙,面色凝重。不时来回踱几步,又转头探望一眼。 等了一会,郑长老风风火火赶了过来,神色颇为焦急,冲王长老拱了拱手,说道:“宋大捕头,来信了” 王长老松了口气,拱手答道:“走罢。帮主等急了,进去再说。” 郑长老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进小院。 院子里,只有一栋独门的三间阔石屋,颇为高大。进了屋门,拐过一间小厅,却是一间打坐的静室,里面只放了几个蒲团。左侧墙上,还开一扇小门。两人停在门外,王长老抬手敲了敲。 很快,小门打开了。一个赭袍老者站在门里,发鬓灰白,眉头倒竖,目光凌厉,朝两人扫了一眼,说道:“怎么才来?帮主等候多时了。” 王长老拱手说道:“又去打探了一番消息,耽搁了片刻。马长老莫怪。” 里面的老者,正是盐帮马长老。跟随汪通海多年了,常年在外走动,专司联络武林各门各派。 马长老点了点头,侧身让开。 两人依次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密室。四面都没开窗户,只在屋顶开了几口气窗。室内一尘不染,正中摆了张桌子,桌上点着一盏灯。 汪通海坐在对面,眉头微蹙,只冲两人点头笑了笑。 两人拱手说道:“见过帮主。” 汪通海拱手回礼,说道:“两位长老,坐下说话。” 郑长老走到右侧坐下,王长老坐到下首。马长老插上房门,走回来坐到左侧。 郑长老扫了几人一眼,目光颇有些焦急,忍不住说道:“帮主,宋大捕头又送来急信。我等不能再拖了。” 汪通海也没理会,沉吟片刻,只抬了抬手,慢慢说道:“刚收到确切消息,万香主已被圣使当众处死。青龙会,是指望不上了。” 马长老也叹了口气,接话说道:“我给弘慈方丈、静渊掌门连捎了几封书信,一直也没回音。托人探听到口风,盐帮的事情,少林、武当不愿插手。” 郑长老冷哼一声,说道:“七大派向来只顾自己,什么时候靠得住?” 王长老心中忧虑,看向汪通海,拱手说道:“盐司衙门的说法,也是含糊不清,恐怕是在等朝廷的动向。户部的几位大人,都联系不上,派人送去的银两也都退了回来。城中几户盐商听到些风声,也不肯再跟我们合作了。” 马长老面有怒色,骂道:“他娘的。这些人平日没少得好处,如今却当我等是瘟神了。莫要忘了,京城大半的钱粮,还得靠着盐帮兄弟转运。” 汪通海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王长老扫了马长老一眼,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形势不同了。”又转头看向汪通海,低声说道:“帮主,孙大人向来与本帮交好。他有意派人来扬州,与我等见一见。” 郑长老连连摆手,插话说道:“孙不公,能有什么好意?莫不是也要我等像萧家那样,大义灭亲去投案自首么?” 王长老也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说道:“见一见也好。多使些银子,或许还有转机。”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汪通海说道:“这些年,我们兄弟赚够了银子。不如找几条大船,一起出海避避风头,也过几年逍遥日子。” 郑长老皱了皱眉头,摇头说道:“帮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难道我们兄弟以后都在海上飘着,不想再上岸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叛 徒 王长老也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一走了之,帮中千余兄弟怎么办?他们的家业都在岸上,谁又抛舍得下?” 马长老眼中凶光一闪,说道:“盐帮可是个聚宝盆,如何能轻易舍去?大不了,跟六扇门拼个鱼死网破。” 汪通海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郑长老目光一闪,拱手说道:“帮主。宋大捕头答应过,可以求燕王替我们说话。如今这满朝上下,能替盐帮说上话的,也只有燕王了。” 汪通海犹豫片刻,低声问道:“盐帮向来不跟燕王府打交道,如何会信得过我们?” 郑长老摆了摆手,身体前倾,低声说道:“帮主。宋大捕头可是诚心诚意,要拉我们一把。刚刚捎来密信,说孙不公派人拉拢帮中兄弟,想要学萧家那般大义灭亲。绑了帮主,送到京城去邀功请赏。” 王长老心中一惊,不觉皱紧了眉头。 马长老冷哼一声,问道:“真有此事?谁敢吃里扒外,老子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郑长老扫了他一眼,答道:“那人约了帮中叛徒,三日后在城南见面。到时,我们一去便知。宋大捕头都做到这份上了,我等不可再不识抬举。” 马长老点了点头,侧头看向汪通海。 汪通海脸色阴沉下来,低声说道:“孙不公,欺人太甚了。”又转头看向王长老,问道:“王长老,你怎么看?” 王长沉吟片刻,慢慢说道:“盐帮兄弟,都是穷苦出身。不过卖些苦力糊口罢了,朝廷想必也心中有数。不论京城里,谁做了主子,总离不开盐帮的船运。如今形势下,若能投靠燕王,也算是为千余兄弟谋了条出路。我看,可以和宋大捕头见一见。”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 汪通海目光一闪,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孙不公步步紧逼,也别怪我等不讲规矩了。”又扫了几人一眼,沉声说道:“郑长老,你替我约宋大人一见。另外,先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清查帮中的叛徒,等待时机一网打尽。王长老打理好帮中的产业,能变卖的就先变卖了,备好几条大船随时出海。马老哥多费心,加派人手守好门户。” 几个人一齐拱手说道:“帮主放心。” 汪通海深吸了口气,说道:“三日后,我等一起擒住孙不公派来的人和那帮中叛徒。也给燕王,送一份见面礼。” 郑长老笑了出来,接话说道:“帮主英明。跟燕王府搭上了关系,盐帮的生意,兴许还能更上一层楼。” 王长老心中总有些担忧,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汪通海拿定主意。几人密议了一个多时辰,才各自散去。接下来几日,盐帮总舵内紧外松,各路人手调动频繁。 第三日,下午时分。 扬州城南运河旁,柳树林中有一家小茶馆。地方颇为幽静,生意也是冷冷清清。 忽然,柳林中走进来一行人。为首一个蓝衣中年人,膀大腰圆,脸色黝黑。后面跟着五六个短衣汉子,看模样却像是盐帮弟子。 几个汉子分别守在茶馆四周。中年人左右打量几眼,缓步走进茶馆。茶馆里摆了七八张桌子,却只有一个灰袍人,独自面对大门坐着。目光沉静,眉目间颇有些威严,却像是公门中人。 灰袍人看见中年人走进来,“哈哈”一笑,起身拱手说道:“史老弟,总算来了。” 蓝衣中年人姓史,名全义,是盐帮扬州分舵的舵主。入帮二十多年,在帮中颇有些威信。 史全义也拱了拱手,笑道:“让五爷久等,莫要见怪。” 灰袍人正是京城六扇门十三路捕头中的老五,为人沉稳可靠,跟随孙不公多年了。 老五摆了摆手,说道:“史兄弟见外了。过来坐下说话。” 史全义笑着点了点头,走到老五对面,两人一起坐下。 桌上还摆着两坛子酒。老五拎起一坛,拍开酒封,替史全义倒上酒,屋子里顿时酒香四溢。 老五说道:“孙大人对史兄弟颇为挂念,只是京城事多走不开。这才托我,捎了两坛好酒给史兄弟。” 史全义大笑出来,拱手说道:“多谢五爷了。” 老五又替自己倒上了一碗酒。 史全义端起酒碗,说道:“五爷,我等一起敬孙大人。” 老五“哈哈”大笑,端起酒碗,两人干了一碗。 史全义放下酒碗,拂袖子抹了抹嘴,说道:“好酒。五爷放心,在下定不会负了孙大人的厚恩。” 老五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很好。千机堂也是误入歧途,可萧老大大义灭亲,朝廷照样恩赏有加。只要史兄弟忠义当头,朝廷是不会亏待你的。” 史全义当即拱手说道:“汪通海连累了帮中千余兄弟,于公于私我都要大义灭亲。如今我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孙大人一声令下。便绑了汪通海,连夜送到京城问罪。我对孙大人一心一意,还请五爷明察。” 老五神色缓和下来,笑道:“好啊,孙大人果然没看错史兄弟。来,我们兄弟再喝一碗。”说完又给两人倒上酒,一起仰头干掉。 史全义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五爷,什么时候动手?” 老五摆了摆手,低声答道:“孙大人吩咐。如今当务之急,一是要稳住盐帮,继续为朝廷所用,不能只顾抓了汪通海,却让盐帮四分五裂。二是要继续追查去年扬州税银案之事,一百八十万两税银,一百万两运往西北大营,还有八十万两不知所踪。史兄弟务必要追查清楚,不可先打草惊蛇了。” 史全义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接话说道:“税银的去向,我可以在细细查问。可若要稳住盐帮,光靠扬州分舵只怕不行。汪通海这些日子,也愈发小心起来。现在若不动手,往后万一走漏了风声,可就不好办了。” 老五笑了笑,劝说道:“王长老与孙大人,相熟多年。关键时刻,可助兄弟一臂之力。孙大人已经向圣上请旨,调京城三大营的亲兵来扬州,定会确保兄弟安然无恙。你放心就是。” 第三百一十三章 锄 奸 史全义沉默一阵,叹了口气,拱手说道:“既如此,我就尽力而为。往后还请五爷多多关照。” 老五“哈哈”大笑,说道:“眼下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史兄弟可要把握好时机。” 史全义笑了笑,拎起酒坛替两人倒上酒。 突然,外面传来打斗声,跟着响起几声短促的低喝。 紧接着,“咔嚓”一声,茶馆的大门被踹开。 汪通海脸色阴沉,带着马长老、郑长老和王长老相继走了进来。后面还拥着十几个拿着短刀挠钩的执法弟子,结成阵势将茶馆里的两人团团围住。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王长老上前一步,冲着史全义怒目而视,骂道:“史全义,你个王八蛋,良心让狗吃了么?做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当着帮主的面,你自己了断罢。” 盐帮众人都是面有怒色,盯着茶馆里坐着的两人。 史全义把碗一摔,猛地站了起来,冲着王长老说道:“王大哥,如今的形势你心里最清楚。何苦要为了一个人,连累了帮中千余兄弟?不如跟我一起投靠朝廷,劝说兄弟们大义灭亲,还能有一条活路。” “放屁!”王长老眼睛通红,大喝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刷”地一下抖得笔直,欺身而上刺向史全义。 史全义也不含糊,反手拔出两把短刀,与王长老缠斗起来。 汪通海冷哼一声,直直地盯着灰袍人。 老五颇为沉着,慢慢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汪帮主,两位长老,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京城里大局已定,你们何必苦苦挣扎,不如现在就自首。我去跟孙大人求情,或许还会有机会。” “王八蛋,放屁!”“你娘的,还敢说大话!” 马长老,郑长老,同时骂了出来。 汪通海笑了笑,拱手说道:“盐帮千余兄弟,不过是图口饭吃,哪里知道什么朝廷大事?孙大人也与我有多年的交情了,何苦要步步紧逼?” “哈哈”,老五大笑起来,说道:“孙大人若不是念及往日的交情,早就调了京师亲兵来扬州。你们还不知悔改么?” 汪通海目光阴沉下来,说道:“你们不义,那就别怪我手狠。今日我杀了你,也给燕王送一份见面礼。” 老五吃了一惊,似乎明白过来,猛地朝一侧的窗户冲了过去。 马长老和郑长老都要追上去、汪通海身形一闪,却抢在了前面。 眨眼工夫,汪通海已经拦在灰袍人身前。“呼”的一声拍出一掌,掌风凌厉。左拳同时挥出,悄无声息地击向灰袍人小腹。 灰袍人右掌与汪通海对了一掌。“嘭”的一声,整个人借力凌空后翻,避开击向小腹的一拳。落地之后,又一个闪身,冲向另一侧的窗户。 汪通海身法飘忽,顷刻间又挡在灰袍人身前。还是一掌一拳,又将灰袍人逼回茶馆中央。 两次突围,似乎颇耗气力。老五脸色略显苍白,深吸了几口气,“呼”的击出一掌,与汪通海拼起命来。 汪通海身法占便宜,掌力刚猛,拳劲阴柔。还不到十个回合,找到空当一拳击在灰袍人咽喉上。 灰袍人连退几步,喉咙里“咯咯”几声。口吐鲜血仰头倒在地上,很快没了气息。 另一边,王长老也一剑绕过两把短刀,刺入史全义的胸口,结果了他的性命。 王长老扫了一眼地上的史全义,心中羞愤不堪,走到汪通海身前,躬身说道:“帮主,我交友不慎,险些害了本帮。请帮主责罚。” 汪通海笑了笑,扶起王长老,说道:“非常时期,王长老不必自责。你亲手杀了叛徒,帮中上下人人心服。不必多想,我等须齐心协力,过了眼下这一关。” 王长老又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帮主。” 汪通海点了点头,走到郑长老身边,问道:“燕王府的人,什么时候到?” 郑长老拱手答道:“宋大捕头说了,只等我们解决了孙不公的人。燕王的信使,即刻就到。” 汪通海舒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王长老也走了过来,扫了一眼地上灰袍人的尸体,心中感叹不已。如今跟孙不公撕破了脸皮,就只有依仗燕王一条路了。就算别人来得再迟,盐帮也只能等下去。 众人等了约莫一刻钟。外面又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夹杂着短促的呼声。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外面有人“哈哈”大笑一声。 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轰隆”一阵杂响,两侧的窗户同时被撞开。冲进来五个黑衣汉子,都带着兵刃,将众人隐隐围在中央。 为首的黑衣人一脸花白胡子,缓缓扫视众人一眼,目光锐利。衣袖上绣了三圈红线,正是“四海盟”盟主雷天罡。其余五个黑衣汉子,衣袖上绣了两圈红线。个个凶悍无比,却是十二连环坞的五位舵主。 王长老认得雷天罡等人,暗自感叹十三太保来了六个。又朝茶馆外望了一眼,带来的本帮执法弟子都倒在地上。外面还守着一群黑衣大汉,手中拿着短弩和各色兵刃,不由得心悬了起来。 一众盐帮弟子纷纷色变,不由得聚在汪通海等人身侧,握紧了兵刃戒备。 汪通海目光闪了闪,拱手问道:“雷盟主,你这是做什么?” 雷天罡仰头大笑几声,也问道:“汪帮主,你们又在这里做什么?” 马长老面有怒色,冷哼一声,只盯着雷天罡。 郑长老皱了皱眉头,冲汪通海拱手说道:“帮主,雷盟主就是燕王的信使。” 汪通海也不理会,冷笑几声,问道:“既是燕王的信使,雷盟主为何要杀害本帮的兄弟?” 雷天罡仍是笑着,扫了一眼地上的灰袍人尸体,陡然神色大变,问道:“汪帮主,你竟然杀了六扇门的五捕头。这下子,可如何是好啊?” 王长老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只怕中了别人的圈套。 汪通海怔了一下,问道:“除掉孙不公的人,不是燕王的意思么?宋大捕头人在哪里?” 雷天罡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汪帮主,你有所不知啊,燕王是想维护盐帮。如今你杀了皇帝身边的侍卫,事情可就闹大了。燕王就算有心成全,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啊。” 王长老神色大变,问道:“雷老大,你什么意思?”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黄 雀 雷天罡“嘿嘿”一笑,扫视盐帮众人一眼,慢慢说道:“事已至此,你们总得有个交代。燕王才好说话,保住盐帮上千兄弟的性命。” 汪通海脸色沉了下来,侧头看向郑长老。 郑长老神色紧张,冲雷天罡拱手说道:“雷盟主,盐帮的兄弟们都是些苦力,绝不敢招惹朝廷的是非,又怎么会有人说闲话?燕王府事务杂多,千里大运河也离不开盐帮的兄弟,燕王总能用得上的。” 雷天罡瞥了郑长老一眼,“哈哈”大笑几声,说道:“盐帮兄弟,自然用得上。郑长老也能用得上。可汪帮主,却未必用得上。若是有心,你们就自己了断罢,也好成全手下的兄弟。” “你们敢!”“我等与帮主同生共死!”一众执法弟子脸色惊慌,一起大声喊出来壮胆子。 马长老瞪了郑长老一眼,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真是瞎了眼了。”又盯着雷天罡,喝道:“雷胡子,想抢盐帮的生意,还得看你的本事。”说完朝雷天罡扑了过去。手中大环刀“唰”的一声,直劈下去,带起凌厉的劲风,力道恰似开山劈石。 王长老知道雷胡子的厉害,刚要出声阻拦。斜刺里闪出一道身影,就地一滚,到了大环刀下。紧接着一道淡淡的灰影,一闪即逝。那身影又是一滚,从大环刀另一侧站起来。却是五太保,“一飞冲天”林飞。 林飞神情自若,冷冷扫视盐帮众人一眼。 大环刀停在了半空中,马长老脸色惨白,目光黯淡。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胸前多了一道伤口。鲜血喷涌而出,也带走了周身的气力。 “哐当”一声,大环刀掉落地上。接着“扑通”一声,马长老也一头栽倒的地上。 “马长老!”众弟子高呼道,个个都是一脸惊恐,却没人敢冲出来。 王长老定下心神,抖了一下手中的软剑,便要冲杀过来。郑长老斜步挡在他身前,侧头冲他使了个眼色。 “好啊”,汪通海眼中凶光闪现,沉声说道:“雷胡子,早晚你也会有今日的结果。”说完身形飘忽起来,仿佛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一般,瞬间冲到雷天罡身前。一掌一拳,同时挥出。 “嘭”的一声。雷天罡随手击出两拳,迎上那一掌一拳。 汪通海脸色泛红,连退了数步。 雷天罡“嘿嘿”一笑,跟进两步,两拳一起击出。 又是“嘭”的一声。汪通海一拳一掌,接下两拳。脸色变得赤红,身体晃了晃。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雷天罡眼中凶光一闪,又上前一步,挥拳打在汪通海胸口。 “扑”的一声闷响。汪通海仰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帮主!”“弟兄们,跟他们拼了!”一众执法弟子眼睛通红,一起喊杀着冲了上来。 不等雷天罡动手,周围几个黑衣汉子一齐冲杀过去,犹如虎入羊群。 片刻工夫,就将十几个执法弟子杀了个干净。鲜血淌了一地,空气中血腥味浓厚。 王长老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心如死灰。 郑长老也不顾不上别的了,冲雷天罡拱手行礼,说道:“雷盟主,现在可以跟燕王有个交代了么?” 雷天罡“哈哈”大笑几声,点头说道:“盐帮大义灭亲,燕王自然会看在眼里。两位长老,放心就是。眼下我等还要齐心协力,稳住盐帮大局,莫让燕王失望了。” 王长老冷笑不已。郑长老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 王长老看着郑长老,拱手说道:“友霖不能愧对帮主,也不好与郑大哥为敌。还望看在多年的兄弟份上,善待我等的家人。”说完横剑在脖子一抹,自尽而死。 郑长老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雷天罡走了过来,拍了拍郑长老的肩膀,笑道:“人各有志,老弟不必自责。往后盐帮上下,可就只能依仗你了。” 郑长老回过神来,拱手说道:“盐帮上下,以后都听雷盟主吩咐。” “哈哈”,雷天罡大笑出来,扫了林飞一眼,吩咐道:“去,请宋大人进来。” 林飞点头应诺,走了出去。不一会,林飞领着宋谦走了进来,冲雷天罡拱了拱手,侧身站到一旁。 宋谦一身得体的黑色纱衣,腰上系了根银带。右手轻轻捂住鼻子,朝地上扫了一眼,神色颇为不屑。 雷天罡收起笑容,拱手说道:“宋大人,盐帮的反贼都落网了。” 宋谦点点头,盯着地上的灰袍人尸体,嗤笑几声,说道:“做得好。盐帮不单勾结端木拓图谋不轨,竟然还结交了六扇门的捕头。此事,宋某必定禀明燕王,彻查到底。雷盟主一片忠心,燕王明白得很啊。往后你们就留在扬州,替燕王府转运粮草,充实边备。” 雷天罡又笑了出来,拱手谢道:“多谢宋大人。” 宋谦瞥了郑长老一眼。 郑长老当即躬身说道:“拜见宋大人。” 宋谦点了点头,慢慢说道:“郑长老大义灭亲,忠心可嘉,我也会禀明燕王的。” 郑长老松了口气,拱手谢道:“多谢宋大人。往后盐帮的生意,也就是宋大人的生意。” 宋谦抬了抬手,瞥了雷天罡一眼,低声问道:“税银的去向,可查出消息了?” 雷天罡摇了摇头,拱手答道:“税银运到洛阳,据说是端木拓亲自接收的,之后再无消息。” 宋谦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说道:“此事燕王盯得很紧,务必要彻查清楚。”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接着说道:“走罢,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径自先走了出去。 雷天罡留下几个黑衣大汉善后,领着众人跟上宋谦。回到城中一处清雅的小院里,又商议了许久。 等到黄昏时分,郑长老才匆匆出了小院,赶回盐帮总舵。 次日上午,郑长老在总舵山堂,召集盐帮弟子议事。通告帮主和两位长老的死讯,只说是被叛徒出卖,中了六扇门的圈套而死,严令执法弟子彻查帮中奸细。又提议盐帮正式加入四海盟,请雷盟主相助,对抗六扇门为帮主报仇。盐帮上下同仇敌忾,推举郑长老暂掌帮主之职。众人议定,等替汪帮主报仇之后,郑长老再正式接任帮主。 又过了几日,盐司衙门忽然贴出公告,表彰盐帮上下多年的功劳。户部也发出了文书,令盐帮协助转运北边粮草,竭力为朝廷分忧。原本还不放心的众多盐商,又开始联络盐帮转运货物。盐帮的生意,也愈发兴隆起来。 京城里,却传出了别的消息。六扇门接到了刑部的文书,痛责孙不公不知轻重,知法犯法,耽误了朝廷的大事。据说,孙不公连写了数封书信给少林武当,责问两派纵容匪类为祸武林。又劝两派早做打算,莫再让朝廷失望。 第三百一十五章 野 兽 清晨时分。 南北驿道旁。山脚有一家小客栈,相熟的旅客常来打尖住店。生意平平淡淡,却也终年不断。时候尚早,客栈屋顶上却已升起了炊烟。早起的客人开始烧水做饭,抓紧时间多赶一程路。 柳依依醒了过来,气色好了一些。 昨晚睡着的时间不多,却也总算不再做恶梦了。这些日子,柳依依跟着黎天弃一路北行。每到一处,总有人提前安置好住处。或是一座清净的小院,或是在偏僻的小客栈里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备好了热汤和吃食。柳依依心如止水,也懒得多想。 世事总是如此,走一步算一步罢。 柳依依坐了起来,披上衣服。又看见门口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弯刀。 柳依依愣了一下。 这些日子,他总跟自己住一个房间,却只守在门口,也不多说话。柳依依开始还不敢睡,撑了两晚,实在受不了了。索性不再理会,大胆睡了起来,人也渐渐有了精神。可直到今天,柳依依才留意到,他原来睡在地上。 柳依依有些过意不去,拿起床上的薄被。轻轻走了过去,盖在黎天弃身上。 黎天弃猛地睁开眼睛,随手一刀,将薄被划成两截。刀锋,已经贴在了柳依依的衣襟上。 柳依依吃了一惊,看到黎天弃冰蓝的眼睛里尽是惊恐之色,却像是受到惊吓的野兽一般,不由得又心生怜惜,轻声说道:“别怕,我只想给你盖上被子。” 黎天弃慢慢回过神来,忽然又有了痛苦之色,盯着手中的弯刀,猛地回手割向自己的胸膛。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不要!”柳依依神色紧张,低声喝道。 黎天弃停了下来,看着柳依依,慢慢收回弯刀,插入鞘中。胸前却留下一道两寸长的伤口。 柳依依松了口气,问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黎天弃目光闪了闪,沉默片刻,说道:“我守着你,怕有人会害你。” 柳依依心底生出一丝暖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以后,你别再睡地上了。” 黎天弃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小就这么睡,习惯了。” 柳依依叹了口气,看着黎天弃,目光渐渐温和,劝说道:“你是人,不是野兽。以后,别睡地上了。” 黎天弃愣了一下,眼神中有些疑惑,忽然问道:“什么是人?” 什么是人?柳依依以前,也跟万花楼的姐妹们说起过。只可惜,每个姐妹的看法都不一样。 柳依依轻轻一笑,笑容如花朵无声绽放,答道:“人,就是在桌子上吃饭,在床上睡觉,也不用总担心别人会害你。” 黎天弃似乎不太明白,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柳依依想了想,放下薄被。握住黎天弃的手,轻轻将他拉了起来。 黎天弃的手冷得像一块冰,手心却渗出汗水。就像是那块冰,被体温渐渐融化掉了。 柳依依握紧他的手,带他走到床边,轻轻扶着他躺下。 黎天弃身体僵硬,目光略有些惊恐,慢慢又平缓下来。 柳依依低头笑了笑,撕下一块衣袖,轻轻擦拭黎天弃胸前的伤口。 不一会,黎天弃眼睛闭上了,发出轻微的鼾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沉睡的孩子。 柳依依忽然又想起了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刺痛,许久才回过神来。 又过了十余日,两人赶到了燕京附近。 黎天弃把柳依依送上一辆早已候着的马车上,又将车帘子拉了下来。柳依依在马车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道路忽然颠簸起来。又过了约莫两刻钟,马车停了下来。 “九王要见你们。”车外有人沉声说道。 柳依依不觉皱了皱眉头,正疑惑间,车帘子掀了起来。黎天弃伸手过来,把柳依依扶下马车。 下了车,柳依依深吸了口气,四周打量一眼。马车停在一处山谷谷口,四下里灰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一丝生气。 柳依依忽然想起当初离开的那个地狱。一年多的时间,如今却又回来了。 马车前,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一双眼睛冷冰冰的。柳依依只扫了一眼,不由得心底生出寒意。 黎天弃面无表情,对柳依依说道:“跟着我。”说完和那黑衣蒙面人一起走进山谷。 柳依依咬了咬牙,也走了进去,紧紧跟在黎天弃身后。 谷口的小道,一路蜿蜒到山谷深处。山谷之中,散落着许多石头房子,却又看不见人影,就像是一个个的石头坟包。 柳依依不觉心中害怕,又跟近了黎天弃一步。 走了许久,前面望见一处高大的石头大殿。 三人停在了大殿门外。黑衣蒙面人侧身让开,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柳依依低下头去,也不敢看他。黎天弃毫不在意,伸手推开大门,转头看了柳依依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黎天弃蓝色的眼睛冷得像冰,柳依依却察觉出一丝温暖。稍稍稳住心神,也跟着走了进去。 大殿里,漆黑一片。只在远处,漂浮一点蓝色的火焰,却像是地狱里的鬼火一般。 柳依依又害怕了,只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里也渗出了冷汗。 等走近了,柳依依才看见那点蓝焰之下,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全身笼罩黑袍之中。却也不知是人是鬼? 黎天弃停在黑影前,说道:“我带她回来了。” 黑影冷哼一声,厉声问道:“那个族中叛徒,死了么?” 黎天弃沉默一阵,答道:“没有,我放了他。” “啪”的一声清响,那黑影动了动。 黎天弃的头歪到一侧,似乎挨了一巴掌。柳依依顿时紧张起来。 等了一会,黑影沉声说道:“放过了叛徒。你就是族中的叛徒,永世不得超生。” 黎天弃野兽般低吼几声,说道:“我答应过她,放了那个男人。” 又“啪”的一声清响。 黎天弃的身体晃了晃,似乎又挨了一巴掌。柳依依忽然想起他放过了铭心,心中莫名伤感,不由得担心起黎天弃来。 黑影厉声喝问道:“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背叛自己的族人?” 黎天弃低下头去,忽然跪了下来。大口喘息,却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柳依依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几步,扶住黎天弃,冲黑影说道:“你别再打他了。是我求他放过铭心的。你要杀,就杀了我罢。”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人 鬼 黑影冷哼一声,缓缓抬手,击出一掌。 柳依依登时觉得冷彻骨髓,仿佛置身于寒冰地狱。身上的血液,顷刻间就要冻成了寒冰。 黎天弃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将柳依依拉在身后。 “嘭”的一声闷响。 黎天弃身体晃了晃,。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又往后退了一步,险些就要倒在地上。 柳依依心中焦急,扶住黎天弃,问道:“你怎么样了?” 黑影上前一步,又是一掌拍出。 柳依依只觉得周身被烈焰灼烧,周身血液又要沸腾起来。 电光石火间,一道淡淡的光芒闪现。烈焰当即消散,那黑影连退几步,站着不动了。 黎天弃“哇”的一声,又吐出了大口鲜血。柳依依反应过来,连忙扶住黎天弃。这才发现,他手中多了一把弯刀。 “哈哈”,黑影忽然大笑起来,慢慢说道:“你这把刀,足以毁天灭地,原本就用不着怕我。只有不畏天地,不惧鬼神,才能成为族中的刑天战神。” 黎天弃缓缓举起弯刀,仍是挡在柳依依身前,低吼道:“你,放了她。” 黑影沉默一阵,忽然说道:“你若取回了族中的神兵,真正成为族中的战神,才有资格跟我讲条件。” “好”,黎天弃盯着黑影,问道:“神兵在哪里?” 柳依依也听不明白,只担心黎天弃的伤势,紧紧地搀住他。 黑影大笑几声,答道:“那把神兵,就在少林寺达摩洞中。被中原武林,封禁了百余年。” 黎天弃大口喘气,猛地挣开柳依依的手,身体晃了晃,大声说道:“我现在,就去少林寺。” 柳依依摇了摇头,又扶住了黎天弃,焦急说道:“你的伤很重。哪里也不能去。” “很好”,黑影似乎很满意,说道:“只要你能找回神兵,我就让你娶了这个女人。再让她给你生个儿子。” 柳依依心中羞愧,可又不敢松开黎天弃。 黎天弃深吸了几口,又挣开了柳依依,转过身踉跄往外走。柳依依咬了咬,还是跟了上去,却不敢再扶他了。 “别着急”,黑影沉声说道:“先养好你的伤。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 黎天弃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刚出了大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次日傍晚。 山谷中一间石屋内。靠墙摆了一张木板床,床边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柳依依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昏迷的黎天弃,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多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 黎天弃猛地睁开了眼睛。惊恐的目光,就像是受伤的野兽。落在柳依依身上,渐渐又有了些许暖意。 柳依依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别害怕,没事了。” 黎天弃目光忽然炽热起来,一把握住了柳依依的手。 柳依依吃了一惊,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润,猛地把手抽了回来,喝道:“放开。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是你的女人。” 黎天弃目光冷了下来,脸色苍白无比。挣扎着站了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又摔倒在地上。 柳依依心中不忍,走过去扶他起来。 黎天弃用力将她推开,喘息几声,低吼道:“你走,别再回来。” 柳依依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觉流出了眼泪,喃喃说道:“我走……我还能去哪里?” 黎天弃目光闪了闪,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父母?” 柳依依心酸不已,再也撑不下去了,双腿一软也坐在了地上,抽泣几声,答道:“我有,他们都死了。” 黎天弃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柳依依看向黎天弃,问道:“你父母,在哪里?” 黎天弃目光闪了闪,摇头答道:“我是地狱里的厉鬼,没有父母。” 柳依依叹了口气,天底下的可怜人太多了,转念一想,却又心生怜惜,劝说道:“你不是鬼,你是人。是人,就都会有父母。” 黎天弃看着柳依依,犹豫一会,摇头说道:“幻念。这里本就是地狱,我们都是厉鬼。” 柳依依猛地想起,以前跟姐妹们也谈起过。万花楼就是座炼狱,她们都是炼狱里的鬼。 柳依依却不认命,从来都不肯相信,伸手握住黎天弃的手,柔声说道:“你感觉到没有?我们不是幻念,这里也不是地狱。” 黎天弃似乎真感觉到了,直直地看着柳依依,目光里又多了些温暖。 柳依依用力站了起来,又把黎天弃扶起来,送回床边,轻声说道:“快躺下,把伤养好。” 黎天弃不再挣扎了,慢慢躺了下去,仍是盯着柳依依看。不一会,又闭上了眼睛,却是睡了过去。 柳依依低头看着黎天弃,刀削般的脸庞,颇有几分俊朗,心念一转,又低声念起经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心中只求菩萨,护佑两人超脱地狱。 江北,扬州。 城西北郊,离盐帮总舵不远,有一片山岗。地势平缓,却绿树成荫,景致宜人。山岗上一座古刹,刹中古木参天,青烟缭绕,便是闻名天下的大明寺。寺内,还有一处荒废的堂院残迹。相传,是宋代欧阳修一手修建的平山堂。坐在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以此取名平山堂。 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昔时的平山堂,如今也只剩残垣败迹。 巳时时分。山岗下,三匹快马沿着小道疾驰而上。 为首一人身穿黑衣,满脸花白胡须,却是刚来扬州不久的四海盟盟主雷天罡,后面跟着老五林飞和神情凝重的郑长老。这大半个月来,郑长老在雷天罡鼎力相助下,彻底整顿盐帮上下,也清除了不少叛帮的弟子。可还是有诸多隐患,颇为棘手。一众老兄弟,都担心会让外人占了帮中祖业。城中许多盐商和京城里的老主顾,不知怎的又忽然断了联系,有些主顾还准备雇几条船自己运送。着实让郑长老忧心忡忡。 三人赶了一段路。林飞扫了一眼身旁的郑长老,皱了皱眉头,冲前面的雷天罡喊了一句:“大哥,等一下。” 第三百一十七章 佛 缘 雷天罡勒住缰绳,停了下来。林飞和郑长老也跟着停了下来。 雷天罡调转马头,扫了林飞一眼,目光闪了闪,说道:“老五,你有话就说。” 林飞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郑长老,问道:“郑长老,真是见空主持邀大哥进寺上香的?” 郑长老怔了一下,拱手答道:“不错。盐帮与大明寺交好多年,见空主持邀盟主见一面,也是合情合理。” 林飞冷笑几声,问道:“一群念经求香火钱的和尚,盐帮为何要跟他们交好?他们又为何要邀大哥见一面?” 郑长老又怔了怔,转头看了雷天罡一眼,拱手答道:“五舵主有所不知。扬州盐商大多都信佛,是大明寺的常客。知府大人,与见空主持也是至交。盐帮想要生意兴隆,自然要跟大明寺多多交往。此事,我也早已和雷盟主提起过。” 雷天罡心中有数,只是笑了笑,也没接话。 林飞盯着郑长老,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沉声问道:“那郑长老可知道,昨天晚上,有少林寺的高手进了大明寺?” 郑长老脸色大变,转头看向雷天罡,拱手说道:“雷盟主,此事我确实不知情。大明寺每年都要收盐帮大笔的香油钱,见空和尚绝不敢欺瞒我等。盟主稍待片刻,我先进寺中查看一番。倘若真有埋伏,我今天就带着本帮兄弟,拆了这大明寺。” 林飞冷哼一声,刚要说话。雷天罡“哈哈”大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郑老弟多想了,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只怕那见空和尚,也是身不由己的。我倒想瞧瞧,弘慈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郑长老松了口气,忽然又紧张起来,拱手说道:“这群和尚,吃了豹子胆了。请盟主先回总舵稍歇,我带兄弟们上去,抓了那些少林秃驴回来。” 雷天罡又“哈哈”笑了笑,说道:“不必了,我去见一见他们。” 林飞目光闪了闪,插话说道:“大哥,少室山的仇还没了结。这个时候,可不能托大。我去招呼兄弟们上来。” 雷天罡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老五,你心思很细,眼界却需再宽阔一些。弘慈和尚心眼虽多,行事却还顾及武林规矩。少林寺要对付我,绝不会暗地里使手段。再者,我们兄弟若想在扬州站住脚,绝不能输了场面。就算大明寺是龙潭虎穴,今日也要闯他一闯。” 林飞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好,我陪大哥一同去。就算达摩院的高手都来了,又有何惧?” 郑长老看着雷天罡,拱了拱手,正色说道:“雷盟主放心。盐帮上下,定与盟主同进退。” 雷天罡成竹在胸,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很好。走,我等一同去大明寺烧烧香。”说完调转马头,打马继续前行。 林飞和郑长老也不多说了,紧紧跟在身后。 过了一刻钟,三人到了大明寺高大的山门下。 大明寺香火旺盛,进出香客颇多,寺中知客僧人照顾不暇。三个人刚下马,却有小沙弥迎了上来,帮着接下马匹。又招呼来另一个中年僧人,领三人到寺门内客房稍歇。 三人进了一间单独的客房。房内点上了檀香。茶几上,早备好了瓜果香茶。 中年僧人招呼三人喝茶水,又径自退了出去。 只等了片刻,房外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接着,走进来一个满面红光的高僧,身穿七宝袈裟,双目有神气宇轩昂,冲三人单手行礼,说道:“三位贵客到来,有失远迎。多多见谅。”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也没接话。 郑长老皱了皱眉头,起身说道:“见空主持,雷盟主事务繁多,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那高僧便是大明寺的主持见空。 见空连连点了点头,上前两步,又冲雷天罡行礼,说道:“雷盟主,久仰久仰。今日大驾光临,敝寺蓬荜生辉。” 雷天罡“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雷某是个粗人,向来不敬佛祖。只怕,会损了大明寺的声名。” “阿弥陀佛”,见空双手合十,笑着说道:“礼敬佛祖不在嘴上,只在心中。依贫僧看来,雷盟主却是与佛法有缘之人。” 又是与佛法有缘,看来真跟少林和尚有关。 雷天罡心中明白了,仰头大笑几声,说道:“主持大师见多识广,既说雷某与佛法有缘,想来必定是有道理的。却不知,是什么缘?” 见空目光闪了闪,点头笑道:“世间之事,都脱不开一个缘字。雷盟主若想知道与佛法有何缘,不如随贫僧先观赏一番佛迹。” 雷天罡冷笑几声,站起身来,扫了林飞和郑长老一眼,说道:“也好。既然来了,那看一看也无妨。” 林飞和郑长老都站了起来,冲雷天罡拱手应诺。 见空单手行礼,侧身说道:“三位贵客,请随贫僧走。”说罢领着三人出了客房。 方才那中年僧人还带着两个小沙弥,等在门外。见几人走出来,中年僧人冲见空行礼,当即在前面引路。领着众人避开香客,在大明寺各处游览起来。 见空只在紧要的地方,随意解说几句。某处佛塔,是某知府捐建的。某处碑文,是某大学士写的。某尊佛像,是城中某盐商捐的金锭贴金。 雷天罡点头称赞,也不多说话。林飞神情自若,目光一直落在见空身上。郑长老神色焦急,每到一处都左右探望,不时催促中年僧人快些赶路。 约莫逛了小半时辰,大明寺各处殿、阁、塔、碑都观摩了一遍。见空又执意领着几人,去看看平山堂的旧址。还将山堂的来历,和众多名家的题词诗文细细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颇有些不耐烦。雷天罡却满不在乎,只由着见空空若悬河,滔滔不绝。 又过了小半时辰,一个小沙弥匆匆赶来,在见空耳边低语几句。见空这才停了下来,转身冲雷天罡行礼,说道:“雷盟主,寺中已备下素斋,聊表心意。还望盟主赏光。” 第三百一十八章 出 关 雷天罡“哈哈”大笑几声,说道:“主持既然有心,我等又怎能推辞?” 郑长老盯着见空,颇有些怒气,插话道:“绕来绕去的,主持到底想怎样?莫不是,摆下了鸿门宴么?” 见空连忙摆了摆手,赔笑说道:“雷盟主,郑长老,莫要多疑。大明寺决计不敢为难三位贵客,请放心就是。” 雷天罡抬了抬手,笑道:“吃顿饭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肚子也饿了,主持带路就是。” 郑长老扫了雷天罡一眼,不再说话了。 见空也松了口气,侧身说道:“阿弥陀佛。三位贵客,请罢。” 中年僧人当即带着几个小沙弥在前面引路。见空陪着雷天罡三人,一同走向斋房。 到了斋房外,房门却是闭着的。 见空冲中年僧人使了个眼色。中年僧人领着几个小沙弥双手行礼,告辞先离开了。等几人走后,见空冲雷天罡笑了笑,低声说道:“雷盟主,大明寺只是座小庙。真正的佛缘,就在里面。”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心想绕了半天的弯子,看来正主就在房里了,点头说道:“好,多谢主持了。” “阿弥陀佛”,见空低声诵道,冲三人双手合十行礼。走到门前,推开房门。侧身让到一边,也不进去。 雷天罡“哈哈”大笑几声,大步走了进去。郑长老瞪了见空一眼,紧跟在雷天罡身后。林飞转身缓缓扫视周围几眼,最后一个走了进去。 斋房内布置华贵。正中一张大红木桌,桌上摆着大碗小碟各式素菜。靠墙一龛佛像,香案上燃着檀香。两侧楠木交椅上,分别坐着两个老僧,两个老道。 四人见雷天罡等人走了进来,一齐站了起来。 为首的老僧瘦骨嶙峋,双眉花白,眼中神光内敛,一双手掌异常粗大。看着雷天罡,脸上似笑非笑。 雷天罡看见他,也略吃了一惊,暗道这和尚竟然出关了。又扫了其余几人一眼,认得是少林达摩院的弘见,武当的静朴、静和。不由得“嘿嘿”笑了笑,心想少林武当是动真格的了。 “阿弥陀佛”,为首的老僧单手行礼,先说道:“雷施主,多年不见了。” 郑长老和林飞站在雷天罡两侧,只盯着四人,眼睛一眨不眨。 雷天罡拱手回礼,笑道:“弘忍和尚,当年比拳你输我半招。闭关苦练二十年,可还有些长进?” 这老僧正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弘忍。据说除了达摩洞的神僧,弘忍的武功当属少林第一。可弘慈接任方丈后,他却忽然闭关修炼,不问武林之事了。 弘忍摇头笑了笑,说道:“当年老衲心存善念,让雷施主使诈赢了半招。临场争斗,输了便是输了,老衲心服口服。” 雷天罡“哈哈”大笑几声,这和尚还是直脾气,却要强过弘慈老和尚许多,不由得暗自钦佩,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当年之事,不提也罢。如今你我再比试一拳,如何?” 弘忍眼中神光闪现,似乎也有些心动,沉吟片刻,答道:“也好,你我二人先以武会友,往后凡事都好商量。” “好。”雷天罡当即应道,肩头微微下沉,丹田真气流转,凝聚于双臂。眼中精光大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弘忍。 弘忍一动不动,深吸了一口气,周身关节忽然“啪啪”爆响。脸上现出淡淡的金色,颇有几分宝相庄严。 雷天罡眼中凶光一闪,“咤”的一声大喝,仿佛晴天霹雳。接着双足发力,全身力道汇集于右拳,猛地一拳挥出,也是闪着淡淡的金光,瞬间击倒了弘忍胸前。力道至刚至阳,却凝聚到了极致,没有激起一丁点的劲风。 弘忍袖袍无风鼓动,侧身左脚后撤一步。上身微倾,右拳顺势挥出,迎向袭来的金色拳头。这一招平平无奇,只是罗汉拳的冲手式,丝毫看不出气势。 电光石火间,“嘭”的一声闷响,两只拳头碰到了一起。房内登时劲气激荡,却像是凭空挂起来大风,竟将桌上的菜碟也震翻了几只。 雷天罡只觉得一股浑厚的内劲,从对方拳头上涌来。紧接着右臂一阵酸麻,当即侧身后退半步。收回右拳,暗自运气冲开右臂闭塞的经脉。 弘忍神色不变,长舒了口气,缓缓收回拳头,脸上的金色也渐渐暗淡下去。 斋房里的人,都是当世高手,自然看得真切。弘见双手合十,轻声说道:“阿弥陀佛,师兄内外功夫都已臻化境,当真是少林之福。” 静朴点了点头,看着雷天罡说道:“雷胡子,这一拳你已输了半招,可还服气?” 雷天罡心中感慨,练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年来自己分心俗事,的确比不过和尚闭关专心修行。也不接话,只专心调理内息,冲开闭塞经脉。 静和扫了一眼雷天罡,冷哼一声,跟着说道:“若不是仗着那只金蚕手,雷胡子已经输一招了。” 林飞嗤笑几声,目光冷了下来,手中凭空多了两把暗淡无光的匕首,说道:“和尚别太得意。若真拼起命来,谁死谁活可说不定。” 郑长老神色微变,目光闪了闪,跟着说道:“盐帮上千兄弟就在山下,真要斗起来,你们谁也逃不掉。” 雷天罡右臂经脉已经畅通,心里也清楚,就算自己输了和尚半招,可真要斗起来,带着老五脱身还是绰绰有余的,“嘿嘿”笑了笑,拱手说道:“瘦和尚功夫了得,雷某佩服。可少林、武当串通一气,在这里摆下鸿门宴,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静和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插话说道:“雷胡子,莫要胡说。武当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我和师兄也是刚到大明寺,如何会暗算于你?” 雷天罡点头笑了笑,原来武当派刚到的大明寺。难怪外面的富和尚,要带着自己瞎逛。 静朴瞥了一眼静和,冲雷天罡拱了拱手,说道:“若真是鸿门宴,方才我等就一起动手了。莫要不识好歹。” 第三百一十九章 回 头 雷天罡转头盯着静朴,眼中凶光一闪,沉声说道:“静渊老道,怎么没来?雷某还想替老八报一掌之仇。“ 静朴上前一步,眉头微皱,拱手说道:“除魔卫道,乃是武当本分。雷盟主若想寻仇,老道奉陪就是。” 雷天罡沉吟片刻,又“嘿嘿”一笑,低声问道:“除魔卫道?你与端木公子是多年至交,又为何不给公子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静朴愣了一下,顿时神色大变,眼中尽是悲愤之色。嘴唇动了动,长叹一声,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阿弥陀佛”,弘忍摇了摇头,接话说道:“雷施主,潼关外少林、武当已经退了一步,放你们自行离去。为何又要来扬州再生是非,当真要看武林血流成河么?” 果然是为了盐帮的生意。 雷天罡心中有数了,大笑几声,拱手说道:“和尚有所不知。我们兄弟,如今在燕王府里讨口饭吃。燕王让我们来扬州协助转运粮草,兄弟们也是不得已,才过了黄河来扬州的。” “休要狡辩”,静和面有怒色,插话说道:“雷胡子,你做了什么心知肚明,莫要一错再错。” 郑长老神情紧张,冲几人拱了拱手,说道:“几位前辈,雷盟主来扬州,的确是燕王府的意思。朝廷也下了公文,令盐帮转运北边粮草。少林武当都是武林领袖,总不能是非不分,不顾江湖道义罢?” 弘忍单手回礼,轻轻笑了笑,说道:“百余年前,黑白两道订下武林盟约,不再自相残杀。今日正是顾及武林道义,我等才约了几位上山,好心规劝的。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弘见点了点头,看着雷天罡,大声说道:“雷盟主,六扇门孙捕神已经调了巡盐营的精兵,明日便要围住盐帮总舵。少林、武当深受国恩,又受孙大人所托,必定全力协助朝廷擒拿通缉要犯。到时候,怕是真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静和眉头紧皱,也说道:“雷胡子,你若肯今日离开扬州,我等就可以给孙大人一个交代了。也不用再撕破脸皮,恶斗一场。” 雷天罡听明白了,仰头大笑几声,扫了几人一眼,正色说道:“我们兄弟,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跟人拼命。你们若是眼红扬州的生意,那就凭本事来抢罢。” 静朴跟弘忍对视一眼,轻叹一声,看向雷天罡,说道:“我等好言相劝,你若不肯听,明日就只能因力除魔了。” 雷天罡“嘿嘿”一笑,忽然看向弘忍,问道:“和尚,弘智大和尚怎么没来?” 弘忍叹息一声,答道:“师弟因少室山之事,自愿去戒律堂面壁思过。下山之前,师弟专门提起,说你与佛法有缘。所以,老衲才约你来大明寺见一面。” 雷天罡心中感慨,大和尚还是死心眼,偏要去面壁思过,冲几人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好意。明日,雷某恭候诸位。少陪了。”说完转身扫了一眼林飞和郑长老,大步走出斋房。 郑长老面色难看,嘴角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跟在雷天罡身后走了出去。林飞面无惧色,冷冷扫视几人一眼,慢慢退出斋房。 斋房外,见空仍守在门口,看到雷天罡出来,当即迎了上来,执意要送几人出寺。 雷天罡只是“嘿嘿”笑了笑,由着他跟在身边,一同走出大明寺山门。 斋房里,几人沉默一阵。 弘见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早知如此,我等就不该打草惊蛇,却让雷胡子有了准备。” 弘忍摆了摆手,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能劝他回头自然最好。他既不肯罢手,明日老衲拖住他,几位一起动手。擒贼先擒王,尽量少做杀业罢。” 静朴等人都点了点头,又接着商议起明日的布置。 雷天罡三人一路不歇,径直回了盐帮总舵。 刚进了大门,郑长老神情凝重,拱手说道:“盟主,我这就召集帮中弟子到山堂议事,明日跟他们拼了。” 雷天罡扫了他一眼,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摇头笑了笑,劝慰说道:“郑长老放心,盐帮如今为燕王府办事,孙不公怎么敢随意调兵围剿?我瞧着是少林、武当虚张声势,吓唬人的。你调配帮中弟子,多备弓弩,守好门户就是。明日之事,四海盟定与盐帮上下共进退。” 郑长老长舒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盟主,我这就去准备。” 雷天罡摆了摆手,郑长老拱手告辞,先走开了。 等他走远了,雷天罡皱了皱眉头,冲林飞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走进一处偏院。 进了客厅,林飞反手将门带上,走近几步,拱手问道:“大哥,如何打算?” 雷天罡冷哼一声,眼中凶光一闪,沉声答道:“好不容占了个聚宝盆,绝不能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林飞点了点头,“嘿嘿”一笑,低声说道:“我今晚摸进大明寺,先杀一两个,明日就好办了。” 雷天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已经有防备了,你去占不到便宜。” 林飞又想了想,说道:“二哥他们一时都走不开,就算催他们过来,明日怕是也赶不到。” 雷天罡心里明白,老二还在洛阳与丐帮和正道盟纠缠,其余几个都有紧要的事情,眼下只能靠扬州城里的兄弟了,冲林飞说道:“不打紧。你先去叫兄弟们进来,我们几个对付他们足够了。” 林飞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雷天罡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在客厅中来回踱着步子,心中细细盘算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林飞又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黑衣汉子,袖口处都绣了两圈红线。 五个人散开站在雷天罡跟前,一齐拱手说道:“大哥。” 雷天罡心中有了打算,冲五人拱了拱手,说道:“我们兄弟占了盐帮,必定会有人眼红。只是没料到惹恼了朝廷,孙不公调集了兵丁,又邀了少林武当的高手。明日,就要找上门来了。” 第三百二十章 弃 子 五人毫无惧意,脸上都有兴奋之色,相继说道,“等了大半月,怎么他们才来?”“来得好,旧仇新怨,一并了断。”“如今不比以往,若是杀了孙不公,盐帮往后的生意还做么?”“嘿嘿,那就不杀他,吓吓他也好。” 雷天罡抬了抬手,几个人当即不说话了。 雷天罡扫了几人一眼,深吸两口气,慢慢说道:“盐帮如今替燕王府办事,孙不公就算调了兵,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他才邀了少林、武当的帮手。明日,只需专心对付少林、武当两派。若能赢下这一场,孙不公也没办法。我们兄弟,才算在扬州站住了脚。” 林飞笑了笑,拱手说道:“明日杀了那两个牛鼻子,正好替老八报仇。”其余几个人也都点头附和。 雷天罡也笑了出来,接着说道:“弘忍和尚既然敢提前约我见面,必定有所准备,兴许来了不止四个高手。明日,我跟老五先接战。你们暗中压住阵脚,见机行事。” 五人都拱手答道:“大哥放心。”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心中还是不踏实。只感慨历经江湖争斗数十年,却从未如近年来这般束手束脚。不觉深吸了口气,胸中又豪气上涌,当即与五人商量起明日的布置。 约莫一刻钟,院子里忽然有人高声说道:“雷盟主在么?我有要紧的事情禀报。” 雷天罡怔了一下,听声音像是郑长老的,莫非孙不公带人冲进来了,冲五人使了眼色,低声说道:“你们稍待片刻。”径自走出客厅,反手将门带上。 郑长老站在院中,一脸焦急,看见雷天罡走出来,上前两步,拱手说道:“盟主,燕王府派人来了。” 雷天罡心想,看来燕王也听到了风声,派人过来帮忙了。只要打发了朝廷的官兵,对付少林、武当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雷天罡“哈哈”一笑,拱手回礼,低声问道:“看来燕王也收到了朝廷的消息,却不知派谁来了?” 郑长老又凑近一步,答道:“南宫家的无双公子,带着燕王府的令牌。巡盐营千户大人亲自送进门的,现在就在山堂里等候盟主。” 雷天罡心念一动,点了点头,说道:“南宫公子。也好,我去见一见他。” 郑长老拱手应诺,当即在前面引路,带着雷天罡一路走进总舵山堂。 山堂里,安静得很。左侧第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白衣青年人。目光从容,嘴角微扬,神情间透着一股傲气。 看见雷天罡和郑长老走进来,年青人慢慢站了起来,拱手笑道:“见过雷盟主。” 雷天罡认得他是闻名江湖的南宫无双,南宫家年轻一代的翘楚,却也不理会。径自走到堂首,装过身来,瞥了南宫无双一眼,沉声说道:“少室山的账,还没与南宫家算。你居然有胆子来见我。” 南宫无双摇头笑了笑,说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如今我等都为燕王府效力,盟主何苦将以往的小事放在心上?”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老八的仇可绝不是小事,却也不动声色,说道:“不错,如今还是先顾燕王的大事。南宫公子,有何高见?” 南宫无双也不答话,打量雷天罡几眼,忽然问道:“雷老大,在扬州过得可还习惯?” 雷天罡嗤笑一声,摆了摆手,答道:“我们兄弟,比不得旁人。只要有口饭吃,哪里还管习不习惯的?” 南宫无双笑了笑,接着说道:“扬州湿气太重,燕王怕你过得不习惯,让你回燕京城住几日。” 雷天罡心中一惊,面有怒色,问道:“你什么意思?” 南宫无双冷哼一声,答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燕王的意思。”侧头看着雷天罡,接着说道:“水路运输是京师的要害,朝廷向来看得紧。你那帮兄弟个个都是通缉要犯,偏偏又惹出了麻烦。燕王就算有心庇护,也堵不住众人之口。所以,让你回燕京城避避风头。” “避风头?”雷天罡颇为不屑,盯着南宫无双,说道:“盐帮是个聚宝盆。雷某既然来了,可不会随随便便就走。” 郑长老目光闪了闪,与南宫无双对视一眼,脸色登时又沉了下来。只低下头去,也不敢随便插话。 南宫无双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雷老大放心。盐帮赚的银子,自然少不了你们一份。可眼下你若不肯走,硬要跟朝廷闹翻了,让燕王也难堪。岂不是真砸了自己的饭碗?”说完又冲郑长老使了个眼色。 郑长老点了点头,拱手说道:“不论如何,盐帮上下都记得盟主的情义,更不敢忘了燕王府的厚恩。” 雷天罡心中气愤,扫了两人一眼,沉声说道:“我们兄弟的饭碗,都是自己抢来的,向来不靠别人赏饭吃。” 南宫无双忽然大笑出来,摆了摆手,慢慢说道:“雷老大,武林局势你还看不明白么?你们兄弟本事再大,若没有燕王的关照,早就被七大派一网打尽了。” 雷天罡沉吟不语。自己一帮兄弟,在江湖上争斗了数十年,似乎从来也没抢到过一份安稳的饭碗,不由得心生悲凉。 南宫无双扫了雷天罡几眼,脸上渐渐有了傲气,轻声说道:“这个世上,什么身份端什么饭碗。有些东西,抢是抢不来的。” 雷天罡回过神来,眼中凶光暴起,喝道:“就算离了燕王府,这碗饭我也吃定了。” 南宫无双吃了一惊,不由得退了半步。眼神中透出一丝慌乱,似乎真见识到雷胡子的气势。 郑长老抬头看了看两人,拱手说道:“雷盟主,若没了燕王府的照顾,谁还敢来找盐帮做生意?不用等孙不公找上门来,盐帮上千兄弟就得活活饿死。” 雷天罡细细盘算,惹恼了燕王府,怕是真没生意可做。明日又要搭上兄弟们的性命,那可真是赔本的买卖。此事莽撞不得。 南宫无双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雷盟主,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你离开扬州,朝廷就无话可说,往后盐帮的生意也有你们一份。何苦要不知变通,硬把自己逼成弃子?” 弃子? 雷天罡怒火中烧。转念一想,世事如棋,谁又不是天地棋盘里的一枚棋子?只要有利可图,做棋子又何妨? 第三百二十一章 采 莼 雷天罡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好。我们兄弟可以离开扬州。可盐帮的生意,我也放心不下。” 南宫无双目光闪了闪,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你想怎样?” 雷天罡“嘿嘿”一笑,正色答道:“你们南宫家胃口太大,处处都要占便宜。这次我让林飞留下,他底子干净,六扇门也无话可说。” 南宫无双犹豫片刻,点头说道:“他可以留下。只要雷老大今日离开扬州,我明日就能让孙不公罢手回京。盐帮的生意,也必定蒸蒸日上。” 郑长老眼中精光闪烁,拱手说道:“多谢盟主,多谢南宫公子。往后盐帮上下,就仰仗两位了。” 雷天罡盯着南宫无双,说道:“一言为定,我这就招呼兄弟们先走。” 南宫无双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只要雷老大一走,我先去见孙不公,再上大明寺求见弘忍大师。” 雷天罡大笑几声,暗想扬州的事先放一放,正好腾出手来忙一忙丐帮的事,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南宫家占尽了,也不多耽搁,拱了拱手,说道:“如此雷某少陪了。告辞。” 南宫无双拱手作别。郑长老将雷天罡送回小院,匆匆赶回山堂,与南宫无双商议良久。又招呼来几个亲近的舵主和执事,一一拜见南宫无双。 傍晚时分。雷天罡果真带着数十个黑衣汉子出了盐帮总舵,一路往北走。只将林飞留下,与南宫无双和郑长老一同打理盐帮生意。 到了第二日,停驻在城外的六扇门众捕头,也返回京城了。扬州城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不少官宦和盐商,纷纷来盐帮总舵里走动。就连运河码头上的盐帮弟子,也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过了几日。江湖上又传出来消息,盐帮退出四海盟,由南宫族长引荐,正式加入正道盟,成为武林正道一员。不少江湖好汉私底下议论,十二连环坞今非昔比,已经被中原武林联手逼到黄河以北,四海盟只剩一个空名头了。消息传出来不久,许多原本加入四海盟的门派,也开始四下联络,设法改投正道盟。正道盟声势,日渐浩大。 吴中,湖边小院。 刚过了午时,太阳高挂在空中。湖边果树荫下,端木铭心抱着一个空酒坛子,蜷着身体呼呼大睡。不时翻个身,嘴巴动了动,喃喃梦呓几句。 已经入秋了,湖风渐渐清凉。孔秀只在树荫底下坐了一会,便觉出一丝凉意。起身匆匆走进屋里,抱了一床薄被出来,给醉得迷迷糊糊的端木铭心盖上。 孔秀又在他身边坐下,蜷起双腿,下巴靠在膝盖上,低头呆呆地看着端木铭心。 这些日子来,孔秀一直住在湖边小院,陪着端木铭心养伤。头一个多月,端木铭心只待在屋里子,终日饮酒也不肯说话,人消瘦了很多。孔秀都由着他,买了许多酒堆在草房里。 又过了大半月,端木铭心伤势渐渐好了。孔秀便拉着他出门在湖边散散步,有时也去果林里摘摘果子。端木铭心偶尔也跟她说几句话。 再往后,端木铭心伤口结痂,人也有了些精神,自己出来在湖边散步。有时钓钓鱼,有时抱了一坛酒,一边喝一边看湖里的水鸟。喝到兴致高了,也主动和孔秀说笑几句,讲一些童年的趣事。讲着讲着便醉了过去,就在湖边呼呼大睡。到了傍晚才醒过来,胡乱吃些东西,又抱了一坛酒回卧房。 时间长了,端木铭心话也多了,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孔秀看在眼里,只琢磨着,怎么让他过了心里的坎。 这一日下午,端木铭心抱着酒坛,依在湖边果树下。刚喝了小半坛,忽然望见远处一条小船划了过来。不多时便到了岸边,却是孔秀站在船尾,冲他招手笑了笑。 端木铭心心中好奇,孔秀一直都在中原闯荡,怎么划船这般熟练?却像是土生土长的,江南水乡姑娘。 孔秀又招了招手,冲端木铭心喊道:“快上来。我们去湖心小岛,捞了莼菜,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端木铭心闷了很久,也想出去逛逛,猛地又想当时说好带柳依依去捞莼菜,心中登时一阵疼。犹豫片刻,又不想让孔秀扫兴,抱着酒坛子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跳上了小船。 孔秀一身男装,瞪了他一眼,笑道:“你少喝点。别喝醉了,掉进湖里喂鱼。”接着又摇起橹来,掉头朝湖心划去。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大口,才把酒坛推到一边。仰身倚在船头上,径自睡了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 端木铭心悠悠醒了,又眯了一会,深吸了几口气,用力坐了起来。 船已经停下了,船上却不见孔秀。 端木铭心揉了揉眼睛,转头四下里看了看。 前面是一处无人的小岛,岸边浅滩绿油油的一大片水草。翠叶紫茎,荷叶一般浮在水面上,甚是好看。 端木铭心认得,这便是太湖有名的莼菜了。“若问三吴胜事,不唯千里莼羹。”说的,就是眼前这些水草尚未舒卷的嫩叶。 还是不见孔秀的身影。 端木铭心不由得着急了,当即站了起来。这才看见船头下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弓着身体,却像是趴在水面上。脖子上挂了一个竹篓,双手在水里摸索,不时捞出一把小芽扔进竹篓里。 等了一会,孔秀才直起上身,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见了端木铭心站在船上,顿时笑了出来,说道:“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今天没喝醉。”说完也不理会他,弯下身子继续捞莼菜。 端木铭心看孔秀汗水淋淋,心中不忍。也脱了鞋袜,跳下水中,走到孔秀身边。弯下身体胡乱摸索几下,扯了一把茎叶出来,便要往竹篓里塞。 孔秀直起身体,伸手护住竹篓,笑道:“呆子,你捞了些什么?别胡闹了。” 端木铭心虽说吃过莼菜羹,却也是第一次采摘莼菜。本来还想跟黄阿爹学一学的,谁想再没机会了。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来帮你,不是胡闹。” 第三百二十二章 盼 头 两人同时弯下腰去,不想头碰在了一起。两人都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对方。 孔秀的眼睛,乌黑明亮,就像是把整个夜空嵌进了宝石里。脸上满是细细的汗珠,又像是一粒粒珍珠散在玉盘上。或许是离得太近,端木铭心忽然觉得孔秀说不出的好看,不禁傻笑起来。 孔秀也笑了出来,嗔道:“你笑什么?”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心中尴尬,喃喃说道:“你真厉害,怎么什么都会。” 孔秀慢慢低下头去,抢过端木铭心手里的茎叶,丢到水中,抱怨说道:“只摘嫩芽的。你这么连根都扯掉,明年还摘不摘了?” “当然摘了”,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往后,我们年年都来摘。” 孔秀“噗哧”笑了出来,轻声说道:“我原本就常来。你要是肯听话,往后也带你来。”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怎么会常来摘莼菜?” 孔秀叹了口气,想了一会,慢慢说道:“以前,我跟师父一起来的。师父欠沈二爷的人情,每年都会来苏州一趟。在湖里采些莼菜,给他做顿饭答谢。” 端木铭心愈发好奇,问道:“你师父,怎么会欠他的人情?” 孔秀笑了笑,答道:“我师父,可是九羽孔雀。做了那么多案子,若不是沈家当铺帮着处置财物,还能上哪里换来银子?”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说道:“往后,你别学你师父了。” 孔秀白了他一眼,喝道:“哼,我学我师父怎么了?”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也不敢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一会。孔秀先笑了出来,轻轻推了推端木铭心,说道:“好了,你上船去钓几条鱼。晚上,我给你做莼菜鱼丸汤。”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转身上了小船。果然看见船舱底放了一根鱼竿,又扫了一眼船头的酒坛,犹豫一阵,还是拿起鱼竿来钓鱼。 端木铭心坐在船边,不经意低头扫了一眼。湖面映出自己影像,却是蓬头垢面发须如草,登时吃了一惊。不禁心中感慨,这些日子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依依知道了恐怕也会伤心,往后不能再这么下去。 两人忙乎了一下午,收获颇丰。孔秀划了船回到湖边小院,远方已是红日西沉。端木铭心帮着收拾好鱼。孔秀做了一大碗莼菜汤,又温了一壶酒。两人边喝边聊,相谈甚欢。 接下来几日,孔秀都带着端木铭心到湖中游玩。捉些活鱼虾蟹,做成各色美食下酒。端木铭心心情渐好,还抽空洗了个澡,刮去胡须,脸上又有了干净的笑容。 这一日,孔秀上午便出了门,直到傍晚才回到小院。又匆匆进了卧室,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却像是湖边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端木铭心颇觉奇怪,刚要问话,孔秀神秘一笑,低声问道:“想不想出去见识一下?” 端木铭心心中好奇,问道:“见识什么?” 孔秀目光闪了闪,答道:“去了就知道了。”说完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暗想,莫非又要去做案子?不由得担心起来,当即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果林,沿着湖边一路往北走。直到天都黑了下来,才赶到临湖的一处浅湾。里面密密麻麻一大片乌篷船,有些船上已点上了火把。岸边围了一圈栅栏,只在湾口开了两扇寨门。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陡然想起富春江上见过的贱民。 孔秀停了下来,转身嘱咐道:“一会你别说话,只看我行事。” 端木铭心隐隐有些兴奋,也不敢多问,只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 寨门外,早有一个公差模样的大汉候着。孔秀走上前去,先递过去一锭银子,又送上两张文书。 大汉掂了掂银子,“嘿嘿”笑了出来,把银子塞入怀中,只说道:“在这等着。”说完推开寨门,径自走了进去。 端木铭心上前一步,站在孔秀身后,往里面打量几眼。船上人影闪动,都是衣衫褴褛的男女,却丝毫听不见声音,仿佛都是些孤魂野鬼一般。 端木铭心愈发奇怪,扫了孔秀一眼,见她神情凝重,也不敢随便说话。 约莫等了一刻钟。那大汉推开门,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一男一女,怯生生地打量孔秀和端木铭心,眼睛却清澈得很。 大汉转头冲两个孩子嘟囔一句,“快走罢,出去好好做人。” 两个孩子当即低着头,走到孔秀跟前。 孔秀冲大汉拱了拱手,说道:“辛苦差头了。”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打开却是两个馒头,分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接过馒头,当即大口吃了起来。 栅栏里,忽然人影涌了过来。有人惊呼道,“菩萨来了,菩萨来了。”接着都跪了下来,磕头不已。 大汉吃了一惊,连忙转身骂道:“你娘的,要找死么?都给老子滚回船上去。” 栅栏里登时又没了声息。几个人影闪了闪,很快消失不见了。 大汉回头冲孔秀使了眼色,低声说道:“快走,别惹出乱子。” 孔秀当即拉着两个孩子,转身快步离开。端木铭心紧跟在身后,心中颇多疑惑。 等走出一段路,孔秀拉着两个孩子,躲到一棵树下,低声说道:“慢点吃,别噎着。” 两个孩子点点头。伸手拔出塞进嘴里的馒头,一口一口咬了起来。 端木铭心跟了过来,扫了两个孩子一眼,忍不住问道:“刚才那是什么地方,他们两个又是谁?” 孔秀看着端木铭心,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低声答道:“刚才那地方,就是吴中城的贱民营。他们两个,是我赎出来的贱民。”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果然是贱民,原来还可以赎出来的,皱了皱眉头,又问道:“怎么不多赎出几个?” 孔秀冷笑一声,慢慢说道:“能都赎出来,那就不叫贱籍了。每年放出来一两个,也只是让他们心中有个盼头。苦日子,就容易熬了。”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叹道:“每年才一两个,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三百二十三章 行 侠 孔秀摇头叹了口气,答道:“师父说过,能救一个是一个。什么时候是个头,谁也不知道。”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猛地回过神来,问道:“你师父,也救过他们?” 孔秀笑了出来,眼睛里闪着光,答道:“我师父做了很多案子,都是为了筹银子赎各地的贱民。如今师父死了,我就得接着做下去,总不能让她失望。” 端木铭心愣了一阵,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 “哼”,孔秀不依不饶,盯着端木铭心,嗔道:“你个呆子。还当我是女飞贼,成天要打你主意么?” 端木铭心有些不好意思,心想只是怕你去做贼,可从未真当你是贼,低头看着两个孩子,低声问道:“他们怎么办?” 两个孩子吃完了馒头,异常乖巧,只抬头看着孔秀。 孔秀冲他们笑了笑,轻声答道:“沈二爷雇了一条货船,准备入海下南疆运木料。我们送他们上船。等到了南疆,自会有族人来接他们。”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叹道:“没想到,沈二爷也是个好人。” 孔秀轻轻一笑,接话说道:“就算他是好人,我也不会让他吃亏的。”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低声问道:“怎么,又要花银子?” 孔秀瞥了他一眼,说道:“沈二爷,还缺银子么?” “那要怎样?”端木铭心看着孔秀,莫名紧张起来。难道,沈二爷看上孔秀了? 孔秀也不答话,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你真想知道?”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颇为担心孔秀。 孔秀笑了出来,说道:“好。等过几日,我带你去行侠仗义。” 端木铭心又怔了一下。不过行侠仗义,总算不得坏事,当即放心了许多。 孔秀收起笑容,说道:“别再耽搁了。码头上有船在等着,我们先送他们上船。”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也不再胡思乱想了。 两人一人拉着一个孩子,趁着夜色。赶往吴中城外的码头。 又过了两日。孔秀大清早就出了门,到了傍晚时分才回来。肩上背了个大包袱,手里还拎着个小包袱。 端木铭心已然见怪不怪了。刚要问话,孔秀从大包袱里抽出一身夜行衣,丢到桌子上,只说道:“别胡乱想了,先把衣服换上。”说完径自回到右侧的卧房,反手将门插上。 端木铭心无奈地笑了笑,扫了一眼桌上的夜行衣,莫名又有些兴奋。犹豫片刻,起身拿了夜行衣,回到左侧卧房换上。 端木铭心拉扯比量几下,衣服居然颇为合身。心中感慨,也不知孔秀是怎么选的尺寸。 端木铭心换好衣服,又回到客厅坐下。想着晚上兴许还有重要事情,忍住了没喝酒。 约莫等了小半时辰,右侧卧房门打开了。闪出来一个黑衣蒙面人,右手一扬,抛出一只小铜炉,稳稳地落在桌面上。 “呼”的一声,铜炉里窜出蓝色的火焰。 端木铭心大惊失色,高呼道:“黑火,秀儿小心。”当即朝黑衣人扑了上去。 “咯咯”,黑衣人忽然弯腰笑了出来,笑声却如银铃般清脆。 端木铭心不觉又愣住了,呆呆地望着黑衣人。 黑衣人一把扯下面罩,正是满脸坏笑的孔秀。侧头看着端木铭心,眼神里颇有些得意之色。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叹道:“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孔秀慢慢直起身子,仍是盯着端木铭心,眼睛里却多了似水的柔情,轻声问道:“你,真吓着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猛地发现孔秀身材也变模样了,却像是个中年壮汉,不由得赞道:“厉害啊,你连易容术也精通。” “哼“,孔秀扬了扬头,笑道:“你个呆子懂什么。我会的本事,还多着呢。”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又连连点头。 孔秀收起笑容,低声说道:“今晚跟我出去,你一句话也不能说。记住了么?”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我们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能说话?” 孔秀只瞪了他一眼,嗔道:“怎么,你记不住?” 端木铭心点头应诺,不敢再多问了。 孔秀走了过来,在桌旁坐下,又冲端木铭心笑了笑,柔声说道:“别生气。等到地方了,你就明白了。” 端木铭心本就没生气,只点头笑了笑,又陪着孔秀闲聊起来。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 孔秀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一阵,这才招呼铭心出门。 两人走到屋外,上了湖边的一条小船。孔秀也不多说话,摇着橹朝湖中划去。 不多时,小船已经划入湖中一段。端木铭心伸了个懒腰,仰面倚在船头。 湖里风平浪静,四周寂静无声。漫天星光映在湖面上,小船却像是在夜空中滑行。端木铭心不觉心情大好,想着今晚也去做一回大盗,又有些激动。心中忽然感慨,或许这样的日子,才是自己喜欢过的。 两人一路无语。 划了一个多时辰,前方隐约望见一座岛屿。端木铭心当即收拢心神,站了起来。孔秀放慢了速度,轻轻将小船划到小岛一侧,靠岸停了下来。 孔秀回头冲端木铭心使了眼色,戴上面罩,跃上岸边。端木铭心也不多问,带上面罩跟了上去。 岸边一片茂密的树林。两人闪进林中,小心走出一段。不多时,便望见前面有灯光。等走近了,才发现一座气派的庄院。端木铭心打量几眼,认出是绿螺岛上的范家庄。不由得心生好奇,怎么又来这范家庄了? 孔秀也不停留,纵身跃上院墙,回头冲端木铭心招了招手。端木铭心登时紧张起来,也提气跃上院墙,猫着腰跟在孔秀身后。 两人沿着院墙绕了一段,跃过几间屋顶,纵上了庄院正厅的屋脊。 孔秀伏下身子,四周观望一阵,慢慢爬到屋脊下。端木铭心也跟了过来。孔秀又冲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揭开一片瓦片,只朝里面望去。 端木铭心调匀内息,也慢慢凑了过来。透过瓦片空隙,往大厅里看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东 林 厅堂里灯火通明,两侧各站了十几个大汉。左侧为首是一身锦袍的范老三,旁边是哈欠连连的乌九斤,接着一众背着大刀的庄丁。右侧为首却是飞鱼帮的齐帮主,还有十几个拿着各式兵刃的壮汉,都盯着对面众人。范二爷独自站在厅首,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两伙人,怎么又凑在了一起?只怕也没什么好事。端木铭心暗自担心,见孔秀仍伏着不动,当即凝神静气,耐心等待起来。 等了许久,庄院大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端木铭心侧头望了过去。只见院门开了一扇,一行人悄悄进了庄,也没打火把。两个庄丁,引着那些人快步走进大厅。 端木铭心心中琢磨。也不知什么人大,半夜摸进庄。厅里两伙人,说不定就是在等他们。 端木铭心又回头往瓦片空隙里探望。大厅里,走进来几个道士,身上都背了剑。为首一个中年道长,身形微胖,径直走向厅首。 两边的好汉看见众道士进来,纷纷拱手说道,“见过东林真人。”“见过东林使者。”“东林前辈辛苦了。” 中年道长点了点头,也不停下,走到了厅首,才转身从众人拱了拱手,说道:“东林来迟一步,大伙久等了。”又冲迎上来的范二爷点点头,径自坐了下来。 几个道士也跟过来,都站到他身后。 东林真人?端木铭心听说过青城掌门东莱真人,东林莫非也是青城派的,也不知为何来了吴中? 右侧的齐帮主上前两步,拱手先说道:“劳烦东林真人走一趟。昨日南宫公子还托人捎来口信,嘱咐飞鱼帮务必尽地主之谊。在下已在城中红林书院摆下宴席,还请东林真人赏光。” 范二爷“嘿嘿”笑了笑,插话说道:“东林真人乃是图盟主的特使,地位尊崇非同一般,自然要由范家庄妥善招待。真人放心,范某已在庄中收拾好上等客房。又从城里请来蜀中的厨子和几个贴心小婢,定会让真人宾至如归。” 那东林真人大笑出来,冲两人拱了拱手,慢慢说道:“诸位,想必都听说了。四海盟的雷胡子,在扬州吃了大苦头。如今,盐帮也已加入了本盟。正道盟一统武林,指日可待。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伙可一定要擦亮了眼睛,莫惹出乱子来。” 厅中众人纷纷拱手应诺,又大肆吹捧一阵。 东林真人颇为受用,“哈哈”大笑几声,抬了抬手,又看向范二爷,沉声说道:“这些日子,京城江龙帮、镇江金山门,还有太湖飞鱼帮都弃暗投明加入了本盟。往后,我等都是正道兄弟,不可再自相争斗了。” 范二爷拱手答道:“真人教训的是。” 齐帮主也拱手答道:“此事也怪在下,平日与二爷有颇多误会。” 东林真人点了点头,犹豫一会,慢慢说道:“两位,都有心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在庄中住两日,再去城里叨扰齐老弟罢。” 范二爷与齐帮主对视一眼,拱手说道:“如此甚好,还是真人想得周全。” 东林真人又大笑几声,说道:“闲话就不说了。此次盟中派我过来,只因你们两位在吴中自相争斗,惹得城中商户怨言四起,有损武林大体。几位长老,可都不太满意啊。” 齐帮主长叹一声,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躬身答道:“在下交友不慎,误入歧途,才与范二爷起了争执。如今已是追悔莫及,还望范二爷海涵。也请真人在几位长老面前,多美言几句。” 范二爷愣了一下,连忙说道:“齐老弟,言重了。飞鱼帮既已加入正道盟,往后我等都是一家人。以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东林真人连连点头,说道:“很好。难得两位如此识大体。往后切记,要听从盟中号令,一齐维护武林正道,不可再让人说闲话了。我回去后,也好有个交代。” 厅中众人一起拱手应诺。 齐帮主上前两步,躬身说道:“真人有所不知。太湖上多有强人出没,我等兄弟出力颇多,才维护住局面。按说抽一份红利,也不为过。可城中有些商户却不识好歹,四处煽风点火。还请真人明察。” 东林真人“嘿嘿”直笑,抬了抬手,慢慢说道:“太湖上的事情,你们两个酌情处置就是。往后一定要多个心眼,莫要落人口实,却让盟中长老为难。” 范、齐两人对视一眼,拱手答道:“真人放心。我等一定齐心协力,听从盟中长老号令,绝不敢再生是非。” 东林真人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有句话说得好,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两个若再争来争去,只会便宜了旁人,千万要记在心上。” 齐帮主转身看向范二爷,说道:“范二哥,小弟钦佩二哥多时了。今日当着真人的面,你我二人结为兄弟,尽心尽力维护武林正道。二哥,觉得如何?” 范二爷“哈哈”大笑,拱手答道:“齐老弟说得好,我早就有此意了。” 两人拱手行礼,又转身冲东林真人躬身行礼,说道:“今日,我二人结为兄弟,请东林真人作证。” 东林真人大笑出来,起身扶了扶二人,说道:“好。你们两个,都是明白人。往后太湖界面上,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两人又躬身答谢。 齐帮主与范二爷一眼,拱手说道:“多谢真人。我们兄弟必定小心经营,绝不给盟中添乱。往后太湖上的红利,都分作三份。我与范二哥各一份,留一份请真人代为转交盟主。我等也为本盟,尽些微薄之力。” 东林真人颇为满意,仰头“哈哈”大笑,拱手说道:“两位的用心,我都明白了。回去只后,也定会向几位长老转答,你们放心就是。” 两人又拱手答谢,说道:“多谢真人。” 端木铭心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正道盟号称武林正道,青城派也算是正道领袖,这东林真人偏偏袒护盟中帮派,欺行霸市为非作歹,却不知那图盟主知不知情? 第三百二十五章 泛 舟 端木铭心正出神间,孔秀轻轻拉了他一下。两人慢慢走下屋脊,一起跃进院中。孔秀挺直了身体,大步走进大厅。见孔秀就这么大摇大摆闯进去,端木铭心颇有些兴奋,紧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进了大厅。厅中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纷纷转身骂道,“你娘的,什么人鬼鬼祟祟?”“敢闯范家庄,吃了豹子胆么!” 厅首的东林真人打量两人一眼,忽然神色大变,当即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晃动。 孔秀也不说话,抬手扔出那只小铜炉,轻巧地落在地上。“呼”的一声,窜出蓝汪汪的火焰。 厅中众人又是一惊,却不敢乱骂了。一个个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一个矮子拨开人群,挤了出来,却是那乌九斤,指着孔秀大声骂道:“娘的,又是这鬼火。还我老大性命来。”说完冲了过来。右手一挥,九节鞭抖得笔直,径直打向孔秀。 端木铭心早已凝神戒备,闪身挡在孔秀身前。抬手抄住九节鞭,捏在两根手指间。 乌九斤怪叫一声,右手猛地回抽,想要夺回鞭子。却只将铁鞭拉得“咯啦”直响,鞭头却纹丝不动,就像是嵌在端木铭心手中。 乌九斤脸色憋得发紫,忽然甩手扔了鞭子,整个人扑向端木铭心,厉声骂道:“你娘的,老子宰了你。” 端木铭心真气流转,抬脚就将乌九斤踢得倒飞出一丈多远。 “哎哟”,乌九斤大叫一声。人却没事,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地盯着端木铭心,不敢再扑上来了。 变故骤起,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似乎只从一抄、一踢间,就看出了对方大有来头,愈发不敢妄动了。 厅首的东林真人忽然冲到乌九斤跟前,抬手扇了乌九斤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响,乌九斤脸上登时显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乌九斤先怔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眼中凶光毕现,骂道:“你娘的,都想当我老大么?你去死。”挥拳打向东林真人。 齐帮主身形一闪,抢了过来,击出一掌迎向打来的拳头。 只听见“嘭”的一声。乌九斤连退两步,眨了眨眼睛,打量起几人来,不敢再逞强了。 端木铭心不由得担心乌九斤。 范二爷铁青着脸赶过来,喝道:“乌兄弟,不可对真人无礼。” 齐帮主冷哼一声,指着乌九斤骂道:“什么东西?敢在盟主使者面前撒野,今日留你不得。”说罢又要动手。 东林真人也不敢做声,只看着孔秀和端木铭心,眼睛里尽是惊恐之意。 范二爷脸色颇为难看,伸手拦住齐帮主,冲乌九斤说道:“乌兄弟,你先出去。” 乌九斤目光闪烁,似乎看清了形势,只瞪了端木铭心一眼,骂道:“今日先放过你们,下次老子一定替老大报仇……”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从旁侧冲出大厅,逃起来却是干脆利落。 人群中登时有人嗤笑出来。 东林真人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铜炉,脸色已然煞白,对众人喝道:“不准放肆,都给我出去。” 范、齐二人都愣了一下,相互对视一眼,也不敢多问,招呼各自的人手退出大厅。 不一会,厅中只剩下东林真人和几个青城道士。 东林真人快步走上前,拱手说道:“东林,拜见九王使者。” 孔秀上前一步,冷笑几声,说道:“东林,你胆子不小。” 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端木铭心差点就笑了出来。 东林真人身体又抖了抖,连忙拱手说道:“东林不敢。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使者,还请使者明示。” 孔秀沉吟一会,盯着东林真人,慢慢说道:“吴中城里的生意,九王早有安排。你也敢插手?” 东林真人瞪大了眼睛,额头上冷汗淋淋,连连摇头说道:“这……这我实在不知情啊,还请使者明察……”猛地却似又想起什么了,抬手擦了擦汗,躬身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两个龟儿子闯的祸,我这就让他们收手。使者息怒,使者息怒。” 孔秀冷哼一声,抬了抬手,地上铜炉又飞了起来,擦着东林真人的衣襟,轻巧地落在手掌上,沉声说道:“好。你跟他们做了什么,心里清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自为之罢。” 东林真人浑身发抖,已然面无人色,却像是魂飞魄散一般。身后几个青城弟子也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东林真人才回过神来了,哆嗦着说道:“东林知错,东林知错了……” 刚才还威风八面的盟主使者,顷刻间就变成这副模样。 端木铭心心中快意,暗道行侠仗义果然痛快。 孔秀也不理会,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端木铭心略怔了一下,也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罢。”快步跟了上去。 院子里,范、齐二人领着众好汉还愣在外面。眼睁睁看着两人大步走出院门,不敢随便阻拦。转头朝大厅里探望,又不敢随便进去。 端木铭心刚出院门,便听见身后那东林真人大骂,“混蛋,王八蛋。姓范的,姓齐的,你们两个龟儿子。快给老子滚进来……” 端木铭心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孔秀转身拉住他快走,低声说道:“呆子,快走。别让人看出来了。” 端木铭心只觉得手中柔软滑腻,不觉心神一荡。猛然想起了柳依依,心中一阵疼,低着头不说话了。 两人穿过树林,回到岸边。孔秀转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似乎也觉得不对劲,连忙松开手,嗔道:“你个呆子,胡想什么呢?”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只摇了摇头,也没答话。 两人跳上船。孔秀急着划出一段,见山庄里也没人追出来,才慢了下来,站在船尾悠闲地摇橹。 湖中幽静得很,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端木铭心倚在船头,望着茫茫夜空,回想起一年多来的诸般遭遇,却似大梦一场…… 直到天亮时分,小船才在院边靠岸。 折腾了一晚上,两人都有些疲倦,进屋后各自回房休息。到了半下午,两人相继从房中走出来,洗漱一番,顿时都有了精神。 孔秀换回了书生打扮。端木铭心兴致颇高,邀孔秀去飘香居喝酒。 两人出了院子,沿着湖边小道漫步闲谈,不觉都说起儿时的事。 第三百二十六章 动 人 端木铭心自幼没了母亲,父亲又常年避世,兄长也很少在家里,从小都是自己山上山下乱跑,越长大就越不愿意回山庄。孔秀也是从小一个人过惯了,师父经常下山去,她自己在山上一呆就是大半个月,后来功夫练成了,才跟着师父一起下山闯荡。 两个人边走边谈,渐渐成了肩并肩走在小道上。不知不觉,已到了飘香居院门外。两人停下脚步相顾无言,却似有些意犹未尽。 酒香扑鼻。端木铭心登时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猛地发现孔秀面带微笑,一双眼睛就像夜空中的弯月,说不出的动人。愣了一下,却又低头叹息一声,先走了进去。 孔秀脸色微微泛红,低头跟在端木铭心身后。 天色尚早。飘香居大堂里,稀疏坐了几桌客人。两人挑了个临窗的小桌坐下。忙活一晚,醒来后也没吃东西,两人早已肚中饥饿。端木铭心特意要了一只叫化鸡,又点了一条鱼,三样菜蔬,一碗莼菜羹。再叮嘱小二,温两壶好酒。 点完菜,端木铭心不敢再看孔秀了,转头望向窗外,心中胡思乱想,又发起呆来。 孔秀冷哼一声,问道:“呆子,你又在胡想什么?”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随口说道:“我在想啊,范家庄里的那些人,真肯听你的么?” 孔秀盯着端木铭心,嗤笑几声,低声说道:“他们谁敢不听?青城木桑真人,本就答应了沈二爷,约束正道中人不欺压弱小。那个东林是依仗着黑火,才敢纵容飞鱼帮和范家庄做恶,自己从中捞一笔好处。我们扮成黑火鬼使吓唬他,他还敢去质问平等王么?这个亏,他们只能自己吞下。” 端木铭心也没听进去,又挂念起柳依依了,只说道:“黑火如此厉害,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孔秀沉默一阵,忽然眨了眨眼睛,又笑了出来,轻声问道:“你的伤也好了,想不想去江湖上闯荡闯荡?兴许,还能再遇到他们。” 就算遇到了,又能怎样? 端木铭心心中苦涩,只看着孔秀,轻声说道:“以前,我只当你是个飞贼。却不想,竟如此侠义心肠。” 孔秀怔了一下,答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侠。只是答应了沈二爷,才教训教训他们的。”说着又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还看出来点别的么?” 端木铭心自顾说道:“那也好过去偷东西的。” 孔秀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个呆子,还瞧不起我么?”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连连摆手,说道:“你是活菩萨,救苦救难。又行侠仗义,利国利民,这才是大侠风范嘛。我怎么敢瞧不起你?” 孔秀仍是瞪着他,眉眼里却明明有了笑意。 端木铭心又问道:“对了,你为什么要帮沈二爷啊?” 孔秀眼睛晶莹剔透,目光如水,柔声答道:“你忘了那两个小孩么?是沈二爷帮忙赎出来的,我自然要还他个人情。”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叹道:“费这么大功夫,原来是为了救两个孩子。” 孔秀摇了摇头,颇有些得意,笑道:“哼,可不止这两个。我每年都要赎出来好些。” 两个已经很费心思了,好些个如何才能救得出来?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低声问道:“你这么做,真当自己是活菩萨啊?” 孔秀白了他一眼,慢慢说道:“师父交代过的,我总不能让她失望。不过那些人,也确实可怜。”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点头说道:“你师父好心肠,你也好心肠。你们都是活菩萨。” 孔秀看着端木铭心,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我到底有多好?” 端木铭心回头想了想,孔秀不单漂亮,武功也好,人又聪明,心肠又好,对自己也好,好像什么都好,当即答道:“你很好,很好很好。” 孔秀“噗哧”笑出来,只看着端木铭心,眼睛一眨也不眨。 端木铭心不经意对视一眼。那双乌黑晶莹的眼睛里,分明有自己的影子。 两个人正各自出神,伙计将酒菜端了上来。 端木铭心饥肠辘辘,招呼孔秀一齐大吃起来。等略填饱了肚子,才倒上酒,一边对饮,一边闲谈。却都没留意到,大堂门口,一个头戴毡帽佝偻身体的老者,领着一个矮子走了进来。 那矮子抱了一坛子酒,自顾喝着。老者朝端木铭心指了指。矮子顺着望了过来,“哈哈”笑了笑,说道:“不错不错,就是这小子。”当即朝端木铭心走了过来。 老者却另找了张桌子坐下,低着头也不乱看。 “小子。”身旁有人喊道。 端木铭心侧头看了一眼,却是昨晚见过的乌九斤。脸上指印还没消退,已然开心地喝起酒来了。 乌九斤自顾走到桌旁,先掏出来一大锭银子,扔到桌子上,说道:“酒钱还给你。” 这锭银子,却比上次借给他的可要重多了。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冲乌九斤说道:“算我请你喝酒便是,不必还了。” 乌九斤愣了一下,打量端木铭心几眼,说道:“好小子,老子请你喝酒。”抱着酒坛,往端木铭心酒杯里添满酒,又说道:“我敬你。”说罢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只得起身端了酒杯。刚喝下半口,孔秀低声喝道:“别喝,有毒。”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拍开端木铭心手中的酒杯。 酒水洒落地上,“扑滋”一声,冒出丝丝白烟。 乌九斤瞪大了眼睛,盯着地上的酒水,惊道:“有毒,什么有毒?” 端木铭心也不明就里,扫了乌九斤一眼,才发现他脸色已变成乌黑,似乎还浑然不觉。登时心中惊恐,当即运气护住心脉,免得毒气侵入。真气流转周身经脉,却又丝毫察觉不出异常。 孔秀打量端木铭心一眼,低声说道:“鬼面蝎毒,你别运气。”接着出手如风,连点端木铭心身上多处穴道,又转头冲乌九斤笑了笑,轻声问道:“乌九斤,是不是我们那位朋友,让你过来敬酒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善 报 乌九斤怔了一下,又笑了出来,转身指着戴毡帽的老者,说道:“对啊,就是那个老头。哎呀,哎呦……”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忽然僵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咣当”一声,酒坛子也摔得粉碎。残余的酒水淌在地上,冒出阵阵白烟。 孔秀扫了那老者一眼,喝道:“杜老大,我等很久了。” 那老者“哈哈”大笑几声,摘下毡帽丢在桌上,却是一个面脸横肉的汉子,只盯着端木铭心,说道:“这小子死定了。”说完身形一晃,向门口闪去。 孔秀几乎同时纵身跃起,从两桌酒客头顶掠过,朝那汉子追了出去。 众酒客惊慌一阵,纷纷往门外探望,也没人在意倒在地上的乌九斤。或许,都以为又是一个喝醉酒鬼。 端木铭心丝毫没察觉出异样,轻轻摇了摇头。猛然发现,手背皮肤变成了淡紫色,虽说比乌九斤的脸色好很多,却也颇为恐怖。这才相信自己真中毒了,慢慢坐下来,不敢随便乱动。 只坐了片刻,端木铭心又想不知那汉子是什么人?莫不是黑火派来的,那冥使是不是也来了? 端木铭心越想越担心孔秀,心中焦急不已。实在坐不住,将那一大锭银子留在桌上,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院子里,没看见孔秀。 出了院门,端木铭心往两边张望一阵。远远看见,左侧湖边小树林中,人影闪动,像是有人正在打斗。心中愈发着急,伸手解开几处封住的穴道,提气疾纵过去。 不一会,端木铭心冲进树林。 孔秀已将那汉子逼到湖岸边,双手各握一枚蓝芒,正与对方近身恶斗。那汉子左臂空荡荡的,右腿上也扎着一道蓝芒,鲜血淋淋。右手使一把短刀,刀刀凶险,尽是搏命的斗法,一时也不落下风。 端木铭心不及多想,丹田真气急转,化作一串虚影,冲到那汉子身后,挥掌击向后心要害。那汉子却早有防备,猛地转过身来,挥刀斩向端木铭心咽喉,全然不顾身后的孔秀。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气随意转。整个人凭空侧移出一尺多远,堪堪避开那把短刀。 孔秀惊呼道,“呆子,小心。”手中两道蓝芒脱手打入那汉子后背,接着运指如风,连点几处穴道。 那汉子“扑通”一声,直挺挺栽倒在地上,周身一动不动,只狂笑道:“哈哈,哈哈……这小子毒入心脉,死定了。” 孔秀也不理会他,扑到端木铭心身前,封住胸口几处穴道,脸色煞白,眼角挂着泪水,哽咽道:“你干什么?我让你别动……你怎么就不听?毒气侵入心脉……你会死的……”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冲孔秀笑了笑,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了。” 孔秀眨了眨眼睛,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来一粒青色药丸,递给端木铭心,说道:“快吃下去,千万别再运气了。” 端木铭心接过药丸,才发现手掌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连忙将药丸吞下。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从腹中散入周身经脉,渐渐凝聚在心脉之间。 孔秀侧头盯着地上那汉子,快步走过去,手腕一抖,掌中又握着一枚蓝芒,蹲下去问道:“你肯定有解药,快拿出来。” 那汉子一阵怪笑,说道:“鬼面蝎子毒,神仙都得摇头,又怎么会有解药?臭丫头,眼睁睁看着这小白脸死,滋味不好受罢,嘿嘿……” 孔秀也不说话,蓝芒一闪,已从那汉子腿上削下一块皮肉来,厉声问道:“解药在哪里?” 那汉子腿上鲜血直流,仍是“嘿嘿”怪笑,眼睛里尽是狠毒之色。 孔秀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杜大哥,你这又是何苦?你与我师父相交多年,平日里对我也很照顾,我怎么忍心害你?把解药拿出来,以往的账就一笔勾销。你继续过快活日子,何苦要鱼死网破?”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这汉子应该就是血手人屠杜威,却不知为何偏要对自己下毒。 杜威“哈哈”大笑出来,骂道:“死丫头,跟老子耍心眼,你还嫩了点。我劝你,别跟你那师父一个德行。见了小白脸,就死心塌地去犯贱。早晚,你也要死在他手里。” 孔秀冷笑几声,喝道:“好啊。你想死,我就成全你。”说完右手抬起,对准杜威咽喉便要扎下去。 “等一等”,端木铭心劝说道:“秀儿,放了他罢。” 孔秀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铭心,目光柔和许多,说道:“他三番五次要害你,肯定有古怪,不能再留下后患。” 端木铭心想着自己怕是活不成了,可也不能连累孔秀造恶业,劝说道:“他不是也没害成么?听我一句,别再杀人了。积德行善,必有后福。” 孔秀摇了摇头,说道:“呆子,你懂什么?这江湖上,你不杀人,人就杀你,积再多德也没用。”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我不是说过么,你和你师父都是好人,跟他们不一样的。你又是个姑娘,往后总要嫁人的,还要生小娃娃做娘亲。现在多积些功德,终究会有善报的。” 孔秀顿时愣住了,脸上泛起红晕,嗔道:“你个呆子,又胡说些什么?”却又低下头去,不敢看端木铭心。 杜威躺在地上,狂笑不已,厉声说道:“贼就是贼,生的女儿也要做贼。你跟你师父都一样,这就是命。小贱人,你就认命罢。” 孔秀也不生气,沉默一会,突然挥手将蓝芒扎入杜威丹田要穴,又一把拔了出来。 “啊”,杜威惨叫一声,面容狰狞,眼睛里似乎要喷出怒火,喝道:“小贱人,你破了我的气海。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孔秀面若冰霜,冷笑道:“我不杀你,只废了你的武功。让你生不如死。” 杜威喉咙里如野兽般低吼,看上去像是要把孔秀生吞活剥,吼道:“你等着,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孔秀冷笑不已,自顾说道:“杜大哥,听小妹一句劝。你还是赶紧躲起来罢,躲得越远越好。若是让你那些仇家,知道你的武功废了。只怕,他们连鬼都不会让你做成的。” “你……”杜威惊叫道。不等说完,孔秀一掌拍在他头顶百会穴上,当即晕了过去。孔秀拔出扎在杜威身上的蓝芒,在他衣襟上擦拭干净,小心收入袖中,走到端木铭心跟前,轻声说道:“我听你的,不杀他。你满意了么。”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记住,你不是贼。以前不是,以后更不是。” 孔秀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向远处的飘香居,感叹道:“真想再请你喝酒。可惜啊,我要死了。” 孔秀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泪水,说道:“不会的。你吃了护心丹,一定不会死的。” 端木铭心不忍心让她难过,又笑了笑,说道:“生死都是命数。说不定来世还能相遇,我再请你……” “呜呜”,孔秀大哭了起来,不等端木铭心说完,一把抱紧了他。把头贴在他肩膀上,泪水从眼角流下,浸湿了他的衣衫。 端木铭心百感交集,心里也很舍不得孔秀,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 哭了一会,孔秀挣脱出来,挥袖擦干眼泪,看着端木铭心,正色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去忘忧谷,我去求田师叔。他一定有办法救你。”说完握紧端木铭心的手。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要去哪里,多陪陪孔秀就足够了,脸上又现出干净的笑容,说道:“忘忧谷。只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好地方。” 孔秀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走。”说完拉着端木铭心先赶回湖边小院。稍作收拾,两人各背了个包袱起程上路。 第三百二十八章 闹 事 洛阳,丐帮总舵。 一大清早,总舵大门口聚了十几个丐帮弟子。肩上都披着五六个口袋,抬着两扇门板,往总舵里闯。门板上躺了两具尸体,浑身乌黑肿胀,却像是死了多日。大门里还有数名执法弟子,拦在门口,大声呵斥门外众人。 门外的丐帮弟子,群情激奋。硬撞开执法弟子,抬了门板径直冲到总舵大堂里。几名执法弟子也没办法,低声商议一会,留下一个跟在众人后面,其余的分开去通报。 众人将两具尸体摆在大堂正中,纷纷哭泣叫骂起来。 不一会,大堂外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衣服干净整齐,肩上挂着七个口袋,身后也拥着十几个丐帮弟子。 男子走到众人前,拱手说道:“莲花堂的兄弟,出什么事了?” 堂中众人紧张起来。有人说道,“别怕,是洛阳分舵的兄弟。”“洛阳分舵与莲花堂向来交好,大伙莫慌张。”。 有几人迎了上来,拱手说道,“见过辛舵主。”“惊扰辛舵主了。”“还请辛舵主替莲花堂做主。” 这男子正是丐帮洛阳分舵的舵主,辛书东。据说他是南宫家的女婿,功夫也不错,颇得帮中弟子拥戴。 辛舵主笑了笑,拱手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大伙不必客气。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辛某。辛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今日兄弟们闯进山堂,坏了祖师爷的规矩,却让辛某着实为难。” 几人又说道,“辛舵主,对不住了。”“我等太着急,辛舵主莫怪。”“我等实在没办法,才进山堂讨个说法的。” 辛舵主怔了一下,神色微变,连忙问道:“莲花堂到底出什么事了,把你们逼到这个地步?” 其中一个拱手答道:“莲花堂两位使者,奉欧阳长老之命,巡查河北几个分舵。几位舵主不单不理会,还串通十二连环坞的人,将两位使者活活打死。还请辛舵主,替莲花堂做主。” “什么”,辛舵主大惊失色,说道:“竟有此等事?” 堂中众人纷纷让开,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 辛舵主走过去,蹲下查看几眼,顿时面有怒色,起身说道:“岂有此理,雷胡子欺人太甚。” 洛阳分舵一众弟子也附和道,“丐帮天下第一大帮,雷胡子吃了豹子胆么?”“他娘的,瞎了他的狗眼。”,“洛阳分舵和莲花堂一起动手,跟雷胡子拼了。” 莲花堂众弟子激动起来,纷纷响应。为首几人对视一眼,拱手说道:“莲花堂今非昔比。往后,就指望辛舵主了。” 辛舵主拱手回礼,正色说道:“兄弟们放心。不过此事牵扯几个分舵,我等也不能草率,须得请两位长老过来一同商议。” 有人接话说道:“舵主,已经派人去请两位长老了。” “好”,辛舵主扫视莲花堂众弟子一眼,说道:“今日辛某与诸位同进退,定要替两位使者讨个说法。” 众人感激不已,一同冲辛舵主拱手行礼。 等了片刻,山堂外黑压压来了许多执法弟子,手中都拿着兵刃,高声喝道:“莲花堂的弟子,想要聚众生事么?速速从山堂退出来。” 堂中众人忿忿不平,答话说道,“丐帮弟子,进总舵山堂,怎么就成生事了?”“死的是莲花堂的人。我们偏要闹事,你们想怎样?” “都别吵了”,堂外有人训斥,接着欧阳长老领着刘长老走了进来,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为何要说两家话?” 辛舵主冲两人拱手行礼,说道:“欧阳长老,刘长老。” 堂中众人也再吵闹了,一齐拱手行礼,说道:“见过两位长老。” 两人冲众人拱手回礼,又往地上扫了一眼。欧阳长老皱了皱眉头,说道:“两位使者的事,总舵已经收到消息了。” 莲花堂为首几人,相互对视一眼。 一名老丐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两位长老,莲花堂以往虽说是吴长老打理,可两位使者对本帮一向忠心耿耿。此次也是奉了总舵之命,才去巡查河北几个分舵的。谁想,却遭了歹人毒手。还请两位长老,为莲花堂弟子主持公道。” 欧阳长老神色微变,说道:“诸位兄弟,老夫也想报仇雪恨。可你们知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两位使者?” 老丐冷笑几声,慢慢答道:“江湖上,早就传开了。十二连环坞的二太保,杀了丐帮两位使者。就算欧阳长老怕那雷胡子,不去找那托塔天王寻仇。可河北几位舵主吃里扒外,总舵连管都不敢管么?” “哼”,不等欧阳长老答话,辛舵主接话说道:“雷胡子又怎样?上次在少室山,杀害了诸多兄弟,如今又害了两位使者。这笔账,丐帮定要让雷胡子血债血偿。” 洛阳分舵和莲花堂的弟子都高声附和,“不错,丐帮就这么好欺负么?”“若是佟帮主还在,定要铲平十二连环坞。”“佟帮主不在了。丐帮还有数万兄弟,怕他作甚?”“兄弟们放心,佟帮主不在了,洛阳分舵更要管到底。” 欧阳长老与刘长老对视一眼,俱是神情凝重,说道:“诸位兄弟,此事我等必定给大伙一个交代。可就算要报仇,也得先查明当时的情况。老夫已经急召几位舵主,来总舵议事。兄弟们,再耐心等待几日。” 老丐摇了摇头,说道:“板上钉钉的事,还要怎么查?欧阳长老,莫非还信不过莲花堂的兄弟么?” 欧阳长老连连摆手,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老夫如何会信不过自家兄弟?可那雷胡子,已经退回了黄河以北,还答应了少林、武当不再生事。他怎么敢如此大胆,害了两位使者?老夫只是担心,其中另有隐情。” “他怎么敢害了两位使者”,老丐哽咽一声,抬手抹了抹眼泪,颤抖说道:“欧阳长老,真不明白么?没了佟帮主……没了陈长老……接着又没了吴长老……丐帮人心散了,不过是一群叫花子罢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相 助 堂中众人登时面有悲色,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辛舵主冷哼一声,拱手说道:“欧阳长老,有没有隐情,把那凶手抓回来一问便知。为何要维护外人,却信不过自家兄弟?” 众人压抑已久的怒火,顷刻间都发作出来,“就是,凭什么信不过自家兄弟?”“莲花堂忠心耿耿,佟帮主,吴帮主,哪个心里不清楚?却沦落到如今这地步。”“欧阳长老怕那雷胡子。他娘的,老子跟他拼命去。”“总舵不管,我等只能求辛舵主做主了。” 辛舵主目光一闪,当即说道:“兄弟们放心。丐帮数万弟子,决不会任人欺辱。辛某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凶手抓回来,替两位使者报仇雪恨。” 众人纷纷喝彩。老丐只冲辛舵主拱了拱手,却也没再说话。 刘长老叹了口气,说道:“辛舵主,那托塔天王凶悍无比,功夫只怕也不在雷胡子之下。你说要抓他回来,又谈何容易?” 众人不觉都看向辛舵主。 辛舵主目光闪了闪,神情激动,大声说道:“老天有眼,邪不胜正。辛某本事不济,可也有一腔热血,又何惧他雷胡子?两位长老若是同意,辛某便去求南宫族长。若是正道盟一齐出手,定将十二连环坞连根铲除,为丐帮讨回公道。” 莲花堂众人都拱手说道:“多谢辛舵主。” 刘长老侧头看向欧阳长老,轻轻点了点头。 欧阳长老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南宫族长,多次邀丐帮加入正道盟。此次若能替丐帮讨个说法,入盟之事也可以再商议。” 辛舵主长舒了口气,说道:“过几日,南宫族长正好要来洛阳。辛某便去请他来总舵一聚。” 刘长老拱了拱手,说道:“那就有劳辛舵主。” 辛舵主点了点头,又看向欧阳长老。 欧阳长老轻叹一声,说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 辛舵主笑了出来,拱手说道:“两位长老放心,此事包在辛某身上。” 众人又冲辛舵主拱手答谢。 辛舵主一一回礼,又扫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劝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看还是早些入土为安罢。辛某与两位使者相交多年,明日便为两位操办丧事,风光大葬。” 莲花堂众人又是一阵感谢,才抬了门板走出大堂。一场风波总算安定下来,两位长老都对辛舵主拱手答谢。 欧阳长老笑道:“辛舵主年轻有为,忠义双全。我等钦佩不已。” 辛舵主“哈哈”笑了出来,颇有些踌躇满志,拱手答道:“辛某资历尚浅,往后还需两位长老多多教导。” 刘长老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丐帮数万弟子,若要服众须得日积月累。辛舵主,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辛舵主目光一闪,面有兴奋之色,拱手说道:“多谢刘长老。若能振兴本帮,辛某万死不辞。” 两位长老又对视一眼,神情间略有忧色。 欧阳长老说道:“今日请辛舵主来,本就有要事相商。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就在总舵吃顿便饭罢。” 辛舵主也不推辞,领着众人拱手答谢。欧阳长老吩咐堂外的执法弟子退下,又招呼辛舵主和洛阳分舵一众弟子出了大堂,往总舵后院走去。 三日后。 傍晚时分,洛阳城里华灯初上,人流如潮。丐帮总舵里却冷清得很,不似一年多前的热闹场面。总舵大门口,欧阳长老和刘长老候在门外,不时朝大街上望去。身后还跟着几个执法弟子,都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刘长老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南宫洵未必肯来,我看不必再等了。” 欧阳长老轻轻一笑,说道:“不怕他不来,就怕他晚来,还是再等等罢。” 刘长老也笑了笑,不再多说了。 等了两刻钟,大街上两匹快马疾驰而来,直冲到总舵大门口才停住。 辛舵主先翻身下马,冲门外的两位长老拱手说道:“两位长老,我把南宫叔父请来了。” 两人点了点头,朝马上的南宫洵拱手说道:“南宫族长,一路辛苦了。” 南宫洵“哈哈”笑了笑,翻身下马,拱手说道:“这几日陪着宋大人,一直脱不开身。倒是让两位长老久等了。” 两名执法弟子迎了上去,将两匹马牵回大门里。 欧阳长老笑道:“南宫族长乃是正道盟的大长老,大驾光临,丐帮蓬荜生辉。多等一等又何妨?” 刘长老皱了皱眉头,侧身说道:“帮中已备下狗肉宴,老叫化也酿了几坛蛇酒,南宫族长请。” 南宫洵扫了欧阳长老一眼,却说道:“多谢两位长老。听侄婿说,帮中有些难处。我等不妨先谈正事,再把酒言欢。” 辛舵主当即拱手说道:“雷胡子欺人太甚,还请叔父替丐帮主持公道。” 南宫洵也不理会,只看着欧阳长老和刘长老。 欧阳长老叹了口气,拱手说道:“只因少室山之事,雷胡子对敝帮怀恨在心,屡屡生出事端。还望南宫族长,带领武林正道仗义相助。” 南宫洵轻笑几声,说道:“雷胡子勾结吴四方,为祸武林。幸亏两位长老大义灭亲,才不至连累丐帮。怎么如今还纠缠不清么?此事,倒颇为棘手。” 欧阳长老听他怪罪丐帮的意思,顿时心中有气,微微侧过头去。 刘长老看了辛舵主一眼,又说道:“南宫族长,何必在外面站着。我等进去说话罢。” 辛舵主点了点头,也说道:“叔父劳累了一日,进去坐下说话罢。” 南宫洵冲刘长老拱了拱手。辛舵主当即领着他先走了进去。刘长老又冲欧阳长老使了个颜色,两人也跟了进去。 一行人进到东侧偏厅。欧阳长老陪南宫洵坐在厅首,刘长老坐在左侧,辛舵主陪站在南宫洵身旁。 几个弟子奉了茶果进来。南宫洵喝了一口茶,先说道:“两位长老,我等同属武林正道,有什么难处就直说罢。” 欧阳长老颇觉无奈,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南宫族长想必也清楚,少室山下敝帮倒戈一击,得罪了雷胡子。自此之后,十二连环坞处处与敝帮过不去。前些日子,又害了莲花堂两位使者,摆明要挑起争端。此事关乎武林安危,还请南宫族长主持公道。” 第三百三十章 高 见 “原来如此”,南宫洵点了点头,慢慢说道:“雷胡子贼心不死,武林中有目共睹。前阵子他还想打盐帮的主意,如今又要对付丐帮。此事老夫必定要禀明燕王和宋大人,再联络武林正道,好好教训他一番。” 刘长老拱了拱手,附和说道:“老叫化也听说了,雷胡子在扬州栽了跟头。如今武林中,也只有正道盟能制住他。还请南宫族长,替敝帮讨个公道。” 南宫洵“哈哈”大笑几声,拱手说道:“刘长老,不必客气。此事仔细思量起来,还需步步为营,不可操之过急啊。” “哦”,欧阳长老目光一闪,低声问道:“南宫族长,有何高见?” 南宫洵沉吟片刻,答道:“老夫就有话直说了。丐帮本是天下第一大帮,如今被雷胡子逼到这个地步,只因帮中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当务之急,是先推举出新帮主,号令帮中弟子上下一心,才是安定丐帮的长久之计。” 辛舵主侧身看向两位长老,目光热切,拱手说道:“两位长老,叔父所言极是。帮中须尽快推举出新帮主,再加入正道盟,与武林正道齐心协力,自然不惧怕那雷胡子。” 欧阳长老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南宫族长所言,确有道理。可近年来丐帮连遭变故,又无端卷入武林纷争,帮中弟子各怀心思,如何能轻易推举出服众的帮主?倒不如先挺过眼下的难关,让年轻一代的弟子崭露头角,再慢慢挑选出堪当大任之人。” 南宫洵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也不接话。 刘长老拱了拱手,说道:“南宫族长肺腑之言,老叫化感激不尽。我等也有意扶立新人,可此事急不得。当年佟帮主磨砺了十余年,立下三桩大功,老帮主才传位给他的。再说如今帮中,只怕再难找到如佟帮主那般的人才。” “哦”,南宫洵侧头看向刘长老,轻笑几声,说道:“侄婿虽说资历尚浅,可论人品武功,在贵帮中已属一流。老夫倒觉得,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两位没有用才的气度。” 辛舵主神情激动,又朝两位长老扫了一眼,忽然冲南宫洵拱手行礼,说道:“叔父,两位长老言之有理。推举新帮主之事,确实急不得。” 几人都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南宫洵摆了摆手,说道:“罢了。过些日子,老夫邀盟中几位长老来洛阳。届时,再与丐帮一同商议处置雷胡子之事。” 辛舵主松了口气,拱手谢道:“多谢叔父。有正道盟相助,丐帮定能找雷胡子出口恶气。” 欧阳长老皱了皱眉头,接话说道:“十二连环坞出尔反尔,屡生事端实乃武林大患。不如邀了少林、武当和剑宗各派掌门,集聚洛阳商议除魔卫道之事。” 南宫洵冷笑几声,看向欧阳长老,说道:“欧阳长老莫要忘了。上次在潼关之外,是少林武当纵容雷胡子,才有今日丐帮之祸。指望七大派主持公道,倒不如丐帮自己先争口气,推举出新帮主再说罢。” 辛舵主瞥了欧阳长老一眼,又看向刘长老,劝说道:“去年洛阳大会,少林武当坐视不理,才害死了佟帮主。两位长老,不可一错再错。” 欧阳长老摆了摆手,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形势不同了,少林武当要稳住局面,不会坐视不管的。” 南宫洵当即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欧阳长老高见。那就等少林武当来了洛阳,我等再商议罢。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欧阳长老与刘长老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南宫族长一路辛苦,吃几杯酒再走罢。” 南宫洵笑了笑,答道:“燕王府交代的事情,老夫不敢耽搁,两位留步。”说完径自走出偏厅。 辛舵主冲两人拱了拱手,也快步跟了出去。 欧阳长老心中郁闷,长叹一声,说道:“先是雷胡子,如今又是南宫洵。可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刘长老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欧阳长老苦笑不已,叹道:“老哥啊,当初若跟着吴长老走到底,只怕丐帮早已武林除名了。”又转头看向刘长老,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江湖上,没有回头路可走。” 刘长老长叹一声,目光闪了闪,说道:“既如此,老叫花再上一趟少林寺。拼了这张老脸不要,也得护住丐帮历代祖师的香火。” 欧阳长老心中愧疚,对刘长老躬身拜下,说道:“难为老哥了。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 刘长老将他扶了起来,只摇头笑了笑。两人相对而视,沉默不语。 南宫洵出了总舵大门,只回头叮嘱一句,“你留下,沉住气。”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辛舵主拱手应诺,站在大门口直等到看不见南宫洵身影,才转身走回总舵。 天已经黑了。 南宫洵出了南门,打马一路南行。走出十多里,拐进一条小道。在道边的树林栓好马,提气再往里疾纵,不多时赶到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前。院中五间草屋,正中厅里亮着灯。 南宫洵稍作停留,四周打量一眼。缓步走到厅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很快,门拉开了一条缝。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往外瞥了一眼,冲南宫洵点了点头,才把门打来。 南宫洵走进屋里。年轻人又将门关上,跟了过来。 厅里布置简单。只摆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点了一盏油灯,一个老道坐在桌旁,起身冲南宫洵拱了拱手。 南宫洵走到桌边,拱手回礼,又扫视两人一眼,说道:“木桑真人,元龙小侄,路上可还顺利?” 那老道正是青城派的木桑真人,如今暂掌派务,也是正道盟执事长老之一。年轻人一身锦袍,腰缠金扣丝带,颇为讲究。却是唐门门主唐贞仁的长子,唐门炙手可热的接班人唐元龙。 木桑真人答道:“我二人昼伏夜出,一路上避人耳目。南宫族长,放心就是。” 第三百三十一章 要 事 南宫洵点了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唐元龙皱了皱眉头,问道:“如此谨慎小心,南宫前辈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南宫洵笑了笑,也不着急,只说道:“两位辛苦,坐下说话罢。” 唐元龙冷哼一声,先坐了下来。木桑真人冲南宫洵拱了拱手,两人一同坐下。 南宫洵扫了两人一眼,低声说道:“此次急召两位来洛阳,只为燕王交代下来的两桩要事。” 唐元龙目光闪了闪,问道:“燕王有何吩咐?” 南宫洵瞥了他一眼,答道:“丐帮数万弟子,如今群龙无首,燕王想趁势收为己用。” 唐元龙嗤笑几声,说道:“一群叫花子,有什么可用的?如何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木桑真人沉吟片刻,说道:“盐帮已加入正道盟,若再拉丐帮入伙,本盟定能与少林武当一争高下。在燕王眼里,也就有份量了。” 南宫洵冲木桑真人点了点头,又说道:“去年黎木拓盗走扬州盐司衙门一百八十万两税银,只有一百万两送去了西北,还剩八十万两不知所踪。燕王下令,务必追查到底。” 唐元龙眼睛一亮,问道:“不是说都送给西北大营充军费了么,怎么还有八十万两?” 南宫洵笑了笑,缓缓答道:“税银运到洛阳后,只有一百万两转运到西北大营,还有八十万两不知所踪。兴许,就在洛阳城里。” 唐元龙惊叹一声,接话说道:“八十万两银子?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 木桑真人眉头微皱,说道:“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那黎木拓也死了。此事,只怕不容易查。” 南宫洵胸有成竹,大笑几声,说道:“八十万两银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总不会凭空不见,免不了留下些蛛丝马迹。我已经托金狮镖局厉总镖头去查了,今晚就会有结果。” 唐元龙看着南宫洵,目光焦急,说道:“南宫前辈,为何要把金狮镖局扯进来?多一个人,岂不是要多分一份银子。” 南宫洵也不理会他,心中感叹,此人可比唐门三杰差远了。转念一想,却又不由得佩服起唐贞仁来,为了扶这么个脓包上位,连唐门三杰也能舍下。 木桑真人怔了一下,问道:“南宫族长早有安排,却不知找我等来做什么?” 南宫洵不动声色,答道:“两位莫急,安心等消息就是。” 等了一会,木桑真人忽然看向南宫洵,低声问道:“南宫族长,可还记得那日少室山上,黎木拓所用的刀法?” 南宫神色微变,答道:“灭世魔刀,毁天灭地。老夫如何会不记得?” 唐元龙面有怒色,接话说道:“我叔父,就是死在那贱种的刀下。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木桑真人淡淡一笑,又说道:“黎木拓既然练成了磨刀刀法。那本泣血魔书,也一定在他身上。” “对啊”,唐元龙惊叹一声,看着南宫洵,问道:“那贱种已经死了,不知魔书落到了何人手里?” 木桑真人点了点头,也看向南宫洵。 南宫洵沉吟片刻,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黎木拓死后,孙不公当场就搜查过,尸身上并无它物。逍遥侯大义灭亲,想来他也不会把东西留在栖凤山。老夫收到可靠消息,那日他下了少室山,先赶去洛阳城外的津口集。住了一晚后,才回栖凤山的。” 木桑真人眼中精光一闪,接话说道:“他自知难逃一死,所以先赶到洛阳交代后事。兴许,也将魔书留在了津口。” 南宫洵笑了出来,慢慢说道:“不错。此事非同小可,老夫这才叮嘱两位路上小心谨慎。切不可让少林武当,也听到了风声。” 唐元龙连连点头,说道:“还是南宫前辈处事周全。若让少林武当知道了,可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木桑真人沉默一阵,说道:“泣血魔书,关乎武林气运。我等自当竭尽全力,找到魔书后一同参悟,定能想出破解魔刀的法门。所以,此事只能我等几人谋划,稍有差池可就追悔莫及了。” 南宫洵大笑几声,拱手说道:“有木桑真人此言,老夫就放心了。” 唐元龙皱了皱眉头,叹道:“魔书上的武功威力无穷,尽可为我等武林正道所用。何必去想什么破解的法门?” 南宫洵仍是笑,也不理会他。 木桑真人又说道:“黑火平等王和那冥使,皆是百年前魔教的余孽。早晚也是我等的心头大患,却不知燕王有何打算?” 南宫洵收起笑容,答道:“燕王收留他们,不过是想拉拢九黎族人,牵制朝廷和中原武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黎木拓已死,九黎族人却还在,留着黑火还有用处。不过也需早做防备,不可让他们死灰复燃。” 木桑真人叹了口气,面有忧色,缓缓说道:“能收为己用,自然是好事。可如今江湖上谈刀色变,我等莫要玩火自焚,反倒受制于人。” 唐元龙愣了一下,接话说道:“不想受制于人,就更要找到那本魔书。练成里面的绝世刀法,自然就不用怕黑火了。” 南宫洵笑了笑,与木桑真人对视一眼,冲唐元龙说道:“往后这武林,终究是年轻一代的天下。少门主可要勇担重任,莫辜负了我等的厚望。” 唐元龙意气风发,拱手答道:“南宫族长放心。元龙必定全力以赴,总不能让武林落入那些草莽贱种手中。” 南宫洵“哈哈”大笑,说道:“小侄稍安勿躁,静候厉总镖头的消息便是。” 唐元龙点了点头,脸色仍有兴奋之色。木桑真人闭目养神。南宫洵不时与唐元龙说几句闲话,安心等了起来。 直等到夜半时分,屋外才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在外面敲了三下门。 唐元龙起身走过去,拉开门,迎进来一个劲装中年汉子。方面阔额,目光凌厉,太阳穴鼓起,看起来像是内门功夫高手。衣袖上,还沾着几处血渍。 第三百三十二章 谋 划 中年汉子几步走到桌旁,冲南宫洵拱手说道:“南宫族长,久等了。” 南宫洵拱手回礼,说道:“厉兄弟辛苦,快坐下说话。” 中年汉子正是金狮镖局现任总镖头,据说金狮掌已颇有火候。 唐元龙也跟了过来,与厉总镖头一同坐下。 厉总镖头扫了木桑真人和唐元龙一眼,拱手说道:“见过木桑真人,唐少门主。” 木桑真人拱手回礼。 唐元龙点了点头,先问道:“镖头不必客套,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厉总镖头微微一怔,只看向南宫洵。 南宫洵摆了摆手,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厉兄弟有话直说。” 厉总镖头点了点头,思量片刻,低声说道:“回禀南宫族长,那个艄公得了银子,便娶了个小媳妇躲起来。厉某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他。都问清楚了,船开到津口后,福来赌档的档头陪着一个年轻书生去接的。接下来的事情,只有那个档头才知道。” 唐元龙不以为然,插话说道:“一个赌档的档头,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镖头不会弄错了罢?” 南宫洵冷笑一声,说道:“错不了。福来赌档,是青龙会的产业,在津口几十年了。接几船银子藏起来,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木桑真人也点头附和。 厉总镖头“嘿嘿”一笑,说道:“南宫族长高见。那赌档的档头姓丁,寻常江湖汉子,只会些粗浅功夫。厉某原本也不信,他能经手此事。可一打听,才知此人来历非同寻常。” 唐元龙愣了一下,似乎又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不寻常了,哪个名门大派的弟子?” 厉总镖头也不答话,扫了三人一眼,笑道:“就是为了打听此人的底细,我才耽搁了半日工夫,却让三位久等了。” 南宫洵心中明白,拱了拱手,说道:“厉总镖头为了武林正道尽心尽力,我等都看在眼里。往后正道盟,还需厉兄弟这般的才俊来维持。” 木桑真人也说道:“今日之事,有劳总镖头了。往后镖局有用得到青城派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厉总镖头大笑出来,拱手说道:“多谢,往后金狮镖局就仰仗两位前辈了。”长舒了口气,又说道:“福来赌档的老丁,跟青龙会的龙爪丁烦是本家兄弟,两人交往匪浅。丁烦有许多隐秘的事情,都是交给他去办。” 唐元龙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定是那丁烦带着他去接银子的。银子藏在哪里,他也一定知道。” 南宫洵还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厉兄弟只花半日工夫,就将此人底细打听出来。消息,可靠么?” 厉总镖头“嘿嘿”一笑,说道:“说来也巧,镖局洛阳分号里有个镖师,常年去福来赌档赌钱,与那老丁交情深厚。这些事,都是他听老丁亲口说出来的。” 木桑真人目光一闪,说道:“是真是假,把那老丁捉来一问便知。”侧头看向厉总镖头,问道:“此人的家室行踪,可打听到了?” 厉总镖头拱手答道:“老丁娶了一房媳妇,生了一双儿女。平日性情稳重,吃住都不离开赌档。” 南宫洵轻轻拍了下桌子,叹道:“他若只待在赌档里,却不好动手。惊扰了青龙会,此事就麻烦了。” 木桑真人也是神色微变,眉头紧皱。 厉总镖头又笑了出来,接话说道:“南宫族长放心。分号里那镖师每次赢钱后,都带老丁去城南逛窑子。三年前,老丁迷上了一个窑姐。每月初一、十五夜里都会溜出去,跟那窑姐相会。” 唐元龙神态激动,当即说道:“再过两日,便是十五。正好抓他回来,问个清楚。” 南宫洵松了口气,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等须小心谋划,确保万无一失。” 几人都点了点头。 厉总镖头拱手说道:“如何行事,请南宫族长吩咐。” 南宫洵冲三人拱手,侧头看向唐元龙,说道:“此事的关键,就在那窑姐身上。若能花银子买通,那就好办多了。只需一包麻药,便可手到擒来。少门主,可愿意走一趟?” 唐元龙拱手答道:“小侄明白,唐家不缺银子和麻药。” 南宫洵轻轻一笑,又看向厉总镖头,说道:“劳烦厉兄弟,等那老丁出门后,将他的家人骗出来,一并擒住。再逼问起来,可就容易多了。”想了想,又说道:“备好一条船,把人都带到黄河上去。问出实情后,就在船上处理掉,绝不可留下丁点踪迹。” 厉总镖头目光闪了闪,拱手答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南宫洵笑出了来,再看向木桑真人,说道:“真人便与老夫一同进城。守在窑子外面,以防不测。” 木桑真人点了点头,附和说道:“洛阳城中,藏龙卧虎。此事须万分小心,出不得丝毫差错。” 几人都点了应诺,神情凝重。 南宫洵沉吟片刻,又说道:“真人所言极是。我等再细细商议一遍。” 三人都凑了过来,低声商议起来。直到天亮时分,才各自散去,只剩木桑真人还留在屋内歇息。 十五夜里,皓月当空,将洛阳城照得如白昼一般。 城南一条小巷,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巷子里有许多小酒铺,卖些便宜的烧酒吃食。劳累一天的工匠伙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个七八分醉,回到家中搂着老婆上热乎炕头。再苦闷的日子,也就有了滋味。 小巷最里头,有一处低矮的小院。院墙脏兮兮的,满是一滩滩的尿渍。院门口挂了一盏破旧的红灯笼,泛着诱人的光。 进了院子,浓浓的脂粉味,夹杂着酒味和腥臊味扑鼻而来。正中三间堂屋,传出阵阵猜拳喝酒声。两侧各是一排厢房,不时透出丝丝****。 此地,便是城南有名的一家土窑。虽说比不上翠香院富丽堂皇,却也颇合贩夫走卒的口味,夜夜都是生意兴隆。几个当红的窑姐,个个都是肤白貌美身段丰韵。就像是百年老店的金子招牌,额外招揽来不少生意。 第三百三十三章 春 兰 窑子里的常客都知道,那个最要命的春兰姑娘,初一、十五是不接客的。据说,是被有身份的人包了下来。 夜深了。 小院里,走进来一个壮实汉子。约莫四十来岁,穿了身干净的布衣。一双眼睛精光闪闪,站在院中打量片刻。 大堂里跑出来一个小厮,冲那汉子躬身赔笑。又领着汉子走到左侧第二间厢房外,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房门开了。伸出来一只白嫩的手,将那汉子拉进房中。“哐当”一声,又将房门关上。 房间里,收拾得颇为干净。床上铺着新洗的被褥,妆台上一溜胭脂水粉。正中的小桌上,点了一根红烛,摆了几盘肉食和一坛子酒。一个娇美的娘子,拉着那汉子在小桌旁坐下。 汉子伸手搂住美娘子的腰,拉她坐到自己腿上,问道:“春兰,想我了么?” 美娘子用力掐了一下汉子的胳膊,嗔道:“哼,老娘就算再想你,又能怎样?” 汉子“嘿嘿”直笑,搂紧了美娘子,用力在脸蛋上亲了一口。 美娘子又掐了他一下,使劲挣脱开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笑道:“你个死鬼,猴急什么?半夜出来肚子不饿么,先吃些酒肉罢。” 汉子目光在美娘子身上游走,点头说道:“也好,吃饱了才有力气。” 美娘子“呸”了一声,抱起酒坛替汉子倒酒,一边说道:“你再大些力气,还不得把老娘弄死?” 汉子“哈哈”大笑,颇为得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美娘子又倒上酒,劝他连喝了好几碗。汉子似乎醉得很快,眼睛里泛起红光,直直地盯着美娘子丰满的胸脯。“嘿嘿”笑了几声,伸手便要将她拉入怀中。 美娘子起身后退避开,打量汉子几眼,神色间略有些紧张。 汉子皱了皱眉头,颇有些不耐烦,说道:“春兰,快过来。” 美娘子摇了摇头,又退了几步,站到了门口,只说道:“你喝醉了,要不先睡一会罢。” 汉子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你还约了别的客人?” 美娘子“咯咯”笑了出来,点头说道:“还真有一位爷,他是来找你的。” “找我”,汉子更不明白了,问道:“李镖头找我?” 美娘子也不答话,一把将房门拉开。 唐元龙大步走了进来,盯着那汉子,冷笑几声,说道:“姓丁的,跟我走一趟。” 汉子打量唐元龙几眼,忽然神色大变,伸手指着美娘子,喝道:“春兰,你给我喝什么了?” 美娘子登时冷若冰霜,答道:“你最喜欢的老酒,喝急了容易上头。” “哼”,唐元龙颇为不屑,插话说道:“你别动心思了。唐门的三步倒,十滴就能麻翻一头牛。” 汉子也不理会,只盯着美娘子,问道:“春兰,这几年我可亏待过你?” 美娘子目光闪烁不定,咬牙说道:“丁大哥,你是对我很好,可又能怎样?我年纪大了,总要为自己打算。你若要怪我,我也没话说。” 唐元龙嗤笑几声,说道:“婊子无情,你没听过么?区区三百两银子,她就把你卖了,哈哈……” 汉子脸色沉了下来,眼角肌肉抽动,说道:“春兰,我不怪你。你先出去,我跟这位爷有话说。” 美娘子眨了眨眼睛,冲那汉子躬身一拜,快步走出房门。 唐元龙冷哼一声,朝那汉子走过去,一边说道:“我劝你,别折腾了。免得多吃苦头。” 汉子也不作声,等唐元龙走近了,右手一挥,将两根筷子当暗器打出去。接着纵身跃起,左掌拍出,激起凌厉的劲风,击向唐元龙面门。 唐元龙吃了一惊,左手打落飞来的两根筷子,右掌迎向汉子左掌。 “嘭”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房间里劲气激荡。 唐元龙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不觉神色大变。 汉子也不停留,又一个起落,眼看就要冲出房门。 “哼”,门外一声冷喝。南宫洵闪身出现在门口,抬手一掌,按在那汉子胸前膻中穴上。 汉子当即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唐元龙回过神来,走到门口,扫了地上的汉子一眼,说道:“没想到这姓丁的如此凶悍。多亏南宫族长出手,要不然真让他逃了。” 南宫洵抬了抬手,低声说道:“此人练过青龙诀,内功不俗。若不是中了唐门的三步倒,只怕还不好对付。” 唐元龙怔了一下,叹道:“青龙诀?他一个赌档档头,怎么会青龙会堂主的功夫?” 南宫洵眼中精光闪烁,“嘿嘿”笑了出来,说道:“那更说明,他身份很不一般。八十万两银子,兴许有着落了。” 唐元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不错,总算捞到了一条大鱼。” 南宫洵往地上扫了一眼,低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带他出去。”说完转身先走出去。 唐元龙回房中找出一只布袋,将地上的汉子塞进袋中,扛在肩上快步走了出去。 小院后门,早有一辆马车候着。唐元龙把布袋推进车里,打马往西疾行。 马车出了西门,沿着驿道走出十余里,折向北拐进一条小道。又走了约莫两刻钟,到了黄河边一处野渡口。一条小舟,早等在岸边。 唐元龙下了马车,拖出布袋扛在肩上,走到岸边纵上小舟。舟上一人镖师打扮,也不多说话,摇浆往河心划去。 不一会,便望见河中心停了一艘双层货船。小舟靠到船边,唐元龙先将布袋抛了上去,又纵身跃上货船。 南宫洵、木桑真人和厉总镖头等在甲板上。唐元龙拖了布袋走过去,冲三人点头笑了笑。 厉总镖头拱手问道:“少门主,路上可还顺利?” 唐元龙答道:“放心,没人跟着。”想了想,又问道:“镖头那边,怎么样了?” 厉总镖头往船舱里看了一眼,答道:“都抓来了,就在床舱里。” 唐元龙松了口气,满意地笑了出来。 南宫洵盯着甲板上的布袋,说道:“好了。我等会一会他罢。”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实 话 木桑真人点了点头。 唐元龙解开布袋,将那汉子拖了出来,却仍是昏迷不醒。 厉总镖头走进船舱中,提了一桶水出来,泼到汉子头上。 汉子惊呼一声,眨了眨眼睛,慢慢醒了过来。几个人将那汉子围在中间,都不说话,就像是在看一条刚刚捞上来的黄河鲤鱼。 三步倒的药性还在。汉子周身动弹不得,只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问道:“几位,哪条道上的朋友?” 南宫洵冷笑一声,从容答道:“老夫三川南宫洵。这几位是青城木桑真人,蜀中唐少门主,金狮镖局厉总镖头。” 汉子眼中闪过惊恐之色,沉默片刻,说道:“几位都是名门正派的高人,为何要跟青龙会过不去?” 唐元龙面有怒色,骂道:“龟儿子,装什么装?青龙会又怎样?” 汉子轻轻笑了笑,只看着南宫洵。 厉总镖头冷笑一声,说道:“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莫说你只是个小档头,就算是分坛的香主,死了也没人知道。青龙会,又能如何?” 汉子神色微变,目光闪了闪,问道:“你们想怎样?” 南宫洵笑了出来,说道:“看得出来,丁档头也是个聪明人。老夫请你来,只想问几句话。” 汉子深吸几口气,问道:“你要问什么?” 南宫洵目光一闪,沉声问道:“去年从扬州运来的税银,藏在哪里?” 汉子大吃一惊,愣了一会,忽然又大笑出来,说道:“你们敢报出姓名,那就没打算留我条活路。我不知道什么银子,你杀了我罢。” 南宫洵脸色沉了下来,转头看了厉总镖头一眼,说道:“把人带出来。” 厉总镖头拱了拱手,转身走进船舱。不一会,两手各提了一个孩子,押着一个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和孩子都被反手捆牢了,嘴中堵着麻布。 妇人看见甲板上的汉子,几步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汉子身边,双眼流泪,嘴里“呜呜”直叫。 唐元龙眉头微蹙,抬脚将妇人踢到一旁,骂道:“贱人,老实一点。” 妇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不敢再乱动了。 厉总镖头将两个孩子丢到妇人身边,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站在三人后面,只盯着那汉子。 汉子面无人色,眼睛如死鱼一般。 等了一会,南宫洵慢慢说道:“丁档头,我再问一句。余下的八十万两税银,现在在哪里?” 汉子沉默一阵,眨了眨眼睛,问道:“南宫前辈,我若说了实话,能不能给我全家一个痛快?” 南宫洵大笑几声,答道:“丁档头果然是明白人。只要你肯说实话,老夫保证让你们安心上路,不会吃一丁点苦头。” 汉子脸上肌肉抽动,“嘿嘿”笑了笑,说道:“去年从扬州运来的几船银子,一半送到了西安,还有一半,给了十二连环坞的雷公。” 唐元龙怔了一下,摇头说道:“青龙会的银子,凭什么要给雷胡子?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么?” 汉子也不在乎了,笑道:“圣使的意思,我怎么会明白?雷公亲自来接的银子,你要有胆子,只管去问他。” 唐元龙怒不可遏,骂道:“龟儿子,还敢耍花样?让你见识见识,唐门的手段。”说罢右手一抬,指间多了三枚乌黑的长针,便要往汉子身上扎去。 南宫洵伸手将他拦住,说道:“小侄莫要动怒。老夫答应过,不让他吃苦头。” 唐元龙皱了皱眉头,把手放下去,说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说,诈我等去招惹雷胡子?” 南宫洵笑了笑,低声说道:“黎木拓一直拉拢雷胡子造反,送些银子收买人心,也不是不可能。” 木桑真人也说道:“有胆子,又有本事敢私吞八十万两税银的,除了雷公,老道还真想不出有第二人。” 南宫洵与木桑真人对视一眼,转头看向厉总镖头,轻轻点了点头。厉总镖头登时便要动手。 木桑真人突然抬了抬手,问道:“老道再问一句,那日端木公子从少室山赶来津口,可曾留下什么物件?” 汉子咬了咬牙,说道:“他留下的物件,也让雷公取走了。” 木桑真人冷哼一声,说道:“又是雷胡子。” 南宫洵舒了口气,说道:“很好,送丁档头全家上路。” 厉总镖头手起刀落,将那妇人和两个孩子一并杀了。汉子脸色惨白,闭上眼睛也不敢看。厉总镖头又走了过来,冲汉子心窝一刀扎下去。 鲜血,淌了一甲板。 南宫洵沉吟片刻,叹道:“东西落在雷胡子手里,着实不好办了。” 唐元龙忿忿不平,接话说道:“早知如此,在潼关外就不该放过他们。” 木桑真人也叹了口气,说道:“雷胡子如今颇受燕王器重,要动他只怕也不容易。” 几人沉默一阵。 南宫洵笑了笑,说道:“事在人为,诸位莫灰心。雷胡子敢私吞八十万两银子,此事定要让燕王知道。我先去见一见宋大人。” 木桑真人接话说道:“此处不宜久,我等先回去再议。” 南宫洵嘱咐厉总镖头留下善后处置,带着木桑真人和唐元龙先跳下小舟,划回岸边。 小舟靠了岸,南宫洵先送木桑真人和唐元龙回城南农家小院。三人又在屋里商议一阵。 天色渐亮。 南宫洵拱手告辞,打马往东赶路。等到红日东升,才赶到白马寺旁一座牡丹园子前,下马走进园子。园子东南角落,有一处幽静的小院。院墙高耸,只开了两扇朱红小门。 南宫洵走到小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小门开了。开门的小婢认得南宫洵,侧身请他进去。 进了小院,门内守着几个劲装捕快。正屋里传出阵阵娇笑声。南宫洵站在院中等候,小婢径自进屋内通报。 “南宫族长,进来说话。”屋里有人说道。 小婢快步走了出来,躬身请南宫洵进屋。 南宫洵走进屋内,只见宋谦一身便衣,坐在厅首。身旁两个绝妙少女,正服侍他洗漱。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三 得 南宫洵在门口停下,拱手说道:“宋大人,叨扰了。” 宋谦抬了抬手。两个少女欠身行礼,搬了脸盆汤桶走出去。等两个少女出门后,宋谦起身拱手回礼,说道:“南宫族长,坐下说话。” 南宫洵反手将门带上,走到厅首。两人一同坐下。 宋谦侧头看向南宫洵,先问道:“丐帮的事情,怎么样了?” 南宫洵沉吟片刻,答道:“雷胡子拉拢了吴四方几个手下,欧阳长青又有自己的打算。现在拉丐帮进正道盟,颇有些棘手。” 宋谦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个雷胡子,还不长记性,真当自己是盟主了。” 南宫洵轻叹一声,接话说道:“上次少林寺之围,他对我等颇为记恨。往后,怕是不太好打交道。” 宋谦目光一闪,说道:“哼。若不是我替他说话,燕王如何会收留他?” 南宫洵点了点头,又说道:“雷公向来不肯久居人下,在盐帮吃的亏,他一定要在丐帮找回来。” 宋谦沉吟片刻,说道:“他也是想多笼络些江湖好汉,在燕王府里才会有份量。” 南宫洵笑了笑,低声说道:“若让他这么一直笼络下去,燕王面前,可就没我们说话的地方了。” 宋谦目光闪了闪,沉默一阵,慢慢说道:“我找机会,再跟雷胡子谈谈。丐帮的事情,你还是要抓紧。” 南宫洵拱手答道:“放心。老夫一定将丐帮收入正道盟,为燕王和宋大人所用。” 宋谦松了口气,又说道:“当年,孙不公也是仰仗少林和武当,才坐稳了六扇门总捕头的位子。往后你们正道盟,一定要将少林武当比下去。” 南宫洵点了点头,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大人,扬州税银的下落,有消息了。” 宋谦怔了一下,登时直起身体,问道:“银子在哪里?” 南宫洵微微侧身,凑了过来,低声说道:“老夫刚查探出来,税银运到洛阳津口后,只有一百万两送去了西安。还有八十万两,落在雷胡子手里。” “什么”,宋谦神情激动,皱了皱眉头,忽然问道:“怎么会在他手里,消息没错罢?” 南宫洵摇了摇头,答道:“错不了。银子,是黎木拓安插在津口的心腹接收的。老夫抓了此人,才盘问出下落。” 宋谦脸色阴沉下来,伸手拍了下茶几,骂道:“他娘的。难怪雷胡子死心塌地跟着端木拓,差点还把我也拉下了水。这个王八蛋。” 南宫洵心中快意,接话说道:“雷胡子用心险恶,可是头养不熟的狼。” 宋谦沉吟片刻,点头说道:“既然是头狼,那就要趁早宰掉。” 南宫洵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大人高见。十二连环坞人多势众,要动他只怕也不容易。” 宋谦冷笑几声,看向南宫洵,低声说道:“我们动不了,那就借别人的刀。” 南宫洵目光一闪,问道:“大人的意思,是借黑火那把刀?” 宋谦神色微变,忽然问道:“南宫族长,平日里常跟那平等王来往么?” 南宫洵愣了一下,摇头说道:“三川南宫,只认燕王和宋大人,怎么会去跟那些孽种打交道?大人说笑了。” 宋谦“嘿嘿”一笑,沉声说道:“燕王扶持他们,不过是拿他们当刀使。可没打算,真让他做什么平等王。” 南宫洵连连点头,附和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正道盟也不会由着那些魔教余孽,死灰复燃的。” 宋谦长舒了口气,慢慢说道:“那些贱种,只能用,不能信。” 南宫洵思量一阵,低声说道:“那最好,能让少林武当对付雷胡子。正道盟出面收拾残局,再趁势拉丐帮入伙。如此,一举三得。” 宋谦笑了出来,接话说道:“前两日刚收到消息,朝廷准备拿雷胡子开刀。孙不公正联络少林、武当两派,原本我还在发愁,如今看来却是个大好的机会。” 南宫洵也笑了出来,说道:“天意如此,想来也是要成全宋大人。” 宋谦笑意更浓,看着南宫洵,低声说道:“他日燕王入主京师,武林七大派自然也要换一换。等到那个时候,三川南宫复兴有望了。” 南宫洵不敢大意,拱手说道:“到时武林上下,惟宋大人马首是瞻。” 两人相对而视,不觉都大笑出来。 过了一会,宋谦抬了抬手,说道:“南宫族长,客气了。还有税银的下落,务必要追查到底。此事若办好了,燕王必定另眼相看。” 南宫洵收起笑容,说道:“只要除掉了雷胡子,税银的下落,就包在老夫身上。” 宋谦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先禀明燕王,再慢慢想办法。” 南宫洵刚要再说话。小婢推门进来,只说早饭备好了,两位姑娘催老爷过去。宋谦当即起身,邀了南宫洵一同去后院偏厅吃早饭。 天下道统,太岳武当。 武当山方圆百里,高峰林立,景色奇美。唐宋以来,便是闻名天下的洞天福地。本朝太祖驱逐北虏,得武当派与中原武林鼎力相助。立国之后,便将武当定为皇家道场。大修宫观,多有赏赐。武当派也以维护天下正统为己任,与少林并肩为中原武林领袖。 天柱峰峰顶,矗立一座金殿。据说百年前,武林正道便是在此殿之中,引天雷之火铸成真武圣剑,一举击杀了魔教教主。金殿之下,一大片恢弘宫观,正是武当派所在的紫金城。 这一日上午。紫金城中,静朴跟在一名小道童身后,快步走进一处偏殿,停在殿后的厢房外。 小道童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小道童轻轻推开门,侧身让开,说道:“师叔祖,请进。” 静朴点了点头,径自走了进去,身后的小道童又将门带上。 屋里空荡荡的,只在地上摆了几个蒲团。静渊掌门盘坐在正中。右侧坐着一个白发老道,面色红润,双目晶莹,偏又神情冷淡呆若木鸡。正是武当三真人之一的静素真人,据说先天功已练到了忘情之境。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进 丹 静渊冲静朴点头笑了笑,说道:“师弟来了。” 静朴走到跟前,拱手说道:“掌门师兄。”说完径自在左侧盘腿坐下,又冲对面的静素拱了拱手。 静素只点了点头,仍是面无表情。 静渊侧头看向静朴,说道:“扬州一行,师弟辛苦了。” 静朴摆了摆手,说道:“我去扬州走一趟,只是不想朝廷对武当起疑心。” 静素忽然说道:“师兄多虑了。端木公子之事,师兄不必自责。” 静朴暗自伤感,轻叹一声,也没接话。 静渊沉吟片刻,又说道:“如今又有一桩急事,还须师弟再走一趟。” 静朴目光一闪,低声问道:“莫非是丐帮之事?雷胡子一向好强,想来也不会轻易罢休。” 静渊点了点头,说道:“欧阳长老邀了各派掌门,打算商议雷胡子之事。不过,此事倒也不着急。” 静朴笑了笑,说道:“还有什么急事,师兄吩咐就是。” 静渊侧头看了静素一眼,慢慢说道:“昨日宫中传来飞书,圣上近来多梦少睡,催武当进贡些丹药。丹房中还有两粒紫金丹,劳烦师弟送往京城。” 静朴神色微变,摇头说道:“丹房之事,向来是静素师弟执掌。师弟对丹药颇为精通,我去只怕不合适。” 静素径自说道:“师兄,让你进京,是孙不公的意思。” 静朴目光一闪,大声说道:“六扇门若还不放心,上山拘了我就是。” 静素不说话了。 静渊抬了抬手,劝说道:“师弟,武当乃是皇家道场,六扇门又怎么敢轻易起疑心?孙大人邀师弟去一趟京城,只是想答谢扬州之行。” 静朴沉默片刻,点头说道:“事已至此,我再走一趟就是。” 静渊松了口气,又说道:“武当百年基业,来之不易。此次,委屈师弟了。” 静朴心中无奈,拱手答道:“师兄放心。我去京城,自会当以大局为重。” 静渊拱手回礼。 静素问道:“丹药已备好,师兄何时上路?” 静朴怔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答道:“事不宜迟,我今日就下山。” 静素点了点头,说道:“好。贫道让丹房弟子,随师兄一同进京。” 静朴笑了笑,拱手说道:“多谢师弟。”又转头看向静渊,说道:“师兄,我先去准备。”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静渊轻叹一声。看着静朴的背影,目光中略有忧色。 静朴回房,召来门下弟子嘱咐一番。略收拾了些行李,便有丹房弟子前来领命。静朴当即招呼一行人下山。静渊和静素亲自送出紫金城。 下到山门口。 那块赤红色的退魔石,依然矗立在道旁,静观人世百年沧桑。静朴在退魔石前站了许久,仰天长叹一声,大步走下山去。 静朴一行人走水路,从汉水进长江。不过七八日工夫,已到了京师外城码头。早有武当外事弟子候在码头上,迎了静朴住进内城客栈。 静朴吩咐弟子,先通报宫中监司。沐浴斋戒三日,才捧了装金丹的楠木盒,到宫城大门外等候。从早到晚,一连等了三日,才有贵人出来,接了盒子进宫去。 静朴回到客栈,接连几日闭门不出。直等宫中再无消息,才吩咐弟子,准备次日返回武当山。 傍晚时分。 静朴仍在房中打坐,有弟子敲门进来,呈上六扇门公差送来的一封书信。静朴起身,打开书信扫了一眼,却是孙不公邀今晚城南青竹巷茶楼相见,当即丢在一边。沉吟片刻,又将书信小心收了起来。 等天黑了下来,静朴跟弟子交代几句,独自出了客栈。 内城街巷,井井有条,行人稀少颇为安静。出到外城,街上人流如潮。两边的商铺游人进进出出,不时传出阵阵吆喝声,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 静朴低头前行,越往南走,越是人山人海。外城内河中,画舫如梭。两岸人头攒动,都是一脸兴奋之色。远处的园子里,张灯结彩,歌舞曲声不断。夹杂着震天的喝彩声,也让周围的人群愈发激动起来。 静朴颇觉奇怪,莫非撞上了什么喜庆佳节?却听身旁的人,尽说些花魁、学士和万花楼什么的。登时皱紧了眉头,奋力挤出人群,拐进一条小巷。多绕了几个街口,才到了外城南大街。往前走了一会,街上行人渐少。静朴又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不多时四下里便安静了下来。 静朴松了口气,不觉放慢了脚步。再走出一段,巷边一间两层茶楼。上下都亮着灯,却也看不见招牌。 静朴站在巷中,只往茶楼里打量一眼。里面闪出来一个白衣青年,冲静朴拱手说道:“静朴真人,楼上请。” 静朴皱了皱眉头,问道:“孙大人来了么?” 白衣青年答道:“义父早已恭候多时了。” 静朴点了点头,径自走进茶楼。一楼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柜台上有一个中年掌柜,冲静朴拱了拱手,又往二楼看了一眼,说道:“贵客,楼上请。” 静朴深吸了口气,走上二楼。左侧单间前,候着一个劲装捕快,只冲静朴拱了拱手。又伸手敲了敲门,轻轻将房门推开,侧身让到一旁。 静朴缓步走进房内。正中摆了一张茶桌。孙不公坐在上首。下首还坐了一人,身上道袍一尘不染,看背影颇为眼熟。 孙不公当即站了起来,“哈哈”笑了几声,拱手说道:“静朴真人,大驾光临,孙某不甚荣幸。真人请坐。”说完伸手指向右侧座椅。 静朴拱手回礼,说道:“孙大人,客气了。”径直走到右侧。 下首那人也站了起来,却是崆峒派掌门飞云子宁无尘,冲静朴拱手行礼,说道:“见过静朴真人。” 静朴微微一惊,拱手答道:“宁掌门,别来无恙。”又扫了一眼对面空着的位子,暗道莫不是还有一人? 孙不公又“哈哈”笑了笑,说道:“两位不必站着,坐下说话罢。” 三人都坐了下来。 孙不公给静朴倒了一杯茶,也不再多说。 静朴侧头看了宁无尘一眼,问道:“宁掌门,何时来京城的?老道却没听到消息。” 第三百三十七章 分 忧 宁无尘拱了拱手,答道:“前些日子,门中弟子在崆峒北山采到一株紫芝。宁某专程赶来京城,进献太后。走得匆忙,也没抽空拜访真人。真人莫怪。” 武当进丹,崆峒献药,这倒真是巧了。 静朴也不着急了,拱手答道:“进献仙药要紧,宁掌门有心了。” 孙不公扫了两人一眼,接话说道:“两位都辛苦了。此间茶楼的雨花茶颇有滋味,两位不妨尝一尝,稍解些疲乏。” 三人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静朴只觉茶香醇厚,喝下去后口舌留香,不觉精神一振,点头赞道:“好茶。”又看向宁无尘,说道:“比崆峒雨露,却还是要略逊一些。” 宁无尘笑了出来,说道:“雨露茶能得真人为知己,也不枉负天地造化。还请真人,明年再登崆峒。” 知己难求。不单人是如此,茶亦是如此。 静朴愣了一下,心中感慨万千,不觉叹息一声。 沉默一阵,孙不公插话说些品茶趣事。感叹如今世人饮茶不论滋味,只求价高。越是高价越是一茶难求,早已偏离茶有真香之道。 约莫等了一刻钟,外面又敲了敲门。孙不公应了一声,接着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干瘦的老僧,却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弘忍大师。 弘忍扫了三人一眼,单手行礼,说道:“阿弥陀佛,老衲来迟一步。诸位久等了。” 孙不公起身拱手回礼,笑道:“弘忍首座能来此一叙,孙某感激不尽。大师请坐。” 静朴和宁无尘也起身,冲弘忍行礼。弘忍一一答礼,走到茶座左侧。几人一同坐下。 孙不公替弘忍倒了一杯茶。 静朴轻轻一笑,先说道:“扬州一别,不想这么快又与大师见面了。” 弘忍点了点头,自顾说道:“日前听闻,圣上颇好佛经,老衲将昔年达摩祖师手抄的一部经文献上。又得孙大人相邀,才有缘与真人再见。” 原来少林也来献佛经。少林武当崆峒三派齐聚,却不知孙不公有何打算? 静朴笑了笑,侧头看向孙不公。 宁无尘目光一闪,忽然问道:“说起佛经,宁某不禁想起多年前听弘智大师讲无量经,收获颇多。却不知弘智大师,来京城了没有?” “阿弥陀佛”,弘忍轻叹一声,说道:“此次,原本是想让弘智师弟走一趟的。怎奈师弟执意面壁静思,不肯下山。老衲只好自己进京了。” 静朴怔了一下,心情渐渐沉重,低头沉默不语。 宁无尘点了点头,瞥了静朴一眼,也不说话了。 孙不公大笑几声,拱手说道:“三位高人此次进京,对朝廷尽心尽力,圣上都看在眼里。孙某斗胆,以茶代酒,敬三位一杯。”说完端起茶杯,冲三人示意,仰头喝了一杯。 静朴与弘忍对视一眼,举杯喝了一口。 宁无尘举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说道:“方才听孙大人所言,圣上似有心病,却不知需何种灵丹妙药?大人不妨直说,我等必定竭尽全力。” 静朴与弘忍点了点头,都侧头看向孙不公。 孙不公沉吟片刻,拱手说道:“圣上确有件忧心之事,日思夜虑寝食难安。还要靠三派,鼎力相助。” 静朴皱了皱眉头,也没接话。 弘忍淡淡一笑,说道:“阿弥陀佛。若要颐养心神,莫如多读佛经。” 宁无尘扫了弘忍一眼,插话问道:“圣上忧心何事,大人不妨说一说?” 孙不公长叹一声,正色答道:“圣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只求国泰民安。所忧之事无非三件,南疆、西北和燕京。此次端木拓勾结匪类,图谋不轨。幸得逍遥侯大义灭亲,稳住南疆局势。永亲王又进京面圣,西北安定指日可待。如今,就只剩下燕京这桩心头隐疾了。” 静扑神色微变,摇头说道:“朝中军国大事,我等武林中人,怕是无可奈何罢。” 孙不公笑了笑,缓缓扫视三人一眼,说道:“三派与朝廷休戚与共。军国大事,自有朝廷处置。可武林中的内忧,也只能仰仗三派了。” “阿弥陀佛”,弘忍正色说道:“安定武林,为朝廷分忧,少林自是责无旁贷。却不知大人说的内忧,又是所指何事?” 孙不公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燕王与圣上,本是同胞兄弟。近来却受江湖匪类蛊惑,渐渐心存异志。有朝一日若真引兵南下,中原大地又将生灵涂炭,圣上也要手足相残。这些匪类,乃是武林心腹之忧。” 三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静朴说道:“那黑火是当年魔教的余孽,蛊惑燕王为祸武林。我等确须除魔卫道,也为朝廷分忧。” 弘忍点了点头。 宁无尘却摆了摆手,说道:“那些魔教余孽,虽说与中原武林为敌,却更怨恨当年叛离的九黎族人。此次若不是那平等王与端木拓自相争斗,兴许就让端木拓阴谋得逞。夺回魔刀,成了第二个熊世清。宁某倒是觉得,留着黑火牵制南疆的九黎族人,方是稳定武林的长久之计。” 静朴不禁又想起当日少室山上的情景,心中凄凉,沉默不语。 孙不公笑了出来,冲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宁掌门所言甚是。南疆的九黎族人,已有百万之众。虽说暂无异心,却也不可不防。朝廷扣住中原的百万贱民,就是要让他们跟南疆的九黎族人相互牵制,彼此不敢妄动。此间深意,诸位不可不知。” 弘忍皱了皱眉头,问道:“除了魔教余孽,武林中还有别的匪类么?” 孙不公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异族余孽,早晚要连根铲除,中原武林才能高枕无忧。可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雷胡子。” 弘忍神色微变,侧头看向孙不公,却又欲言又止。 宁无尘目光一闪,接话说道:“雷胡子笼络一批江湖草莽,早就对七大派心存不满。先是勾结端木拓,如今又转头燕王,他无非是想将我等取而代之。此人确是武林心腹之患,不可再纵容下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道 统 “阿弥陀佛”,弘忍单手行礼,缓缓说道:“弘慈师弟,只是不忍看武林再流血争斗,绝非有意纵容。前些日子,寺中收到丐帮欧阳长老的书信,只说雷施主对丐帮苦苦相逼,邀各派齐聚洛阳主持公道。老衲已经跟诸位师弟议定,打算去洛阳走一趟。” 孙不公连连点头,接话说道:“百年安定,来之不易。若让雷胡子一统江湖,号令数十万好汉,不单七大派岌岌可危。燕王得了强助,只怕也会旦夕挥兵南下。” 宁无尘扫了静朴一眼,低声问道:“静朴真人,有何高见?” 静朴沉默一阵,忽然面有悲色,拱手答道:“老道与端木公子性情相投,结为忘年之交。公子心怀天下,却误入歧途,老道也难辞其咎。明日便回武当,从此闭关思过,再不下山。”说完起身便要先离开。 弘忍和宁无尘都是一惊。 孙不公起身劝说道:“真人品性高洁,天下谁人不知,莫要意气用事。真人就算不顾武林安危,难道也要丢下武当,却让静渊掌门寒心么?” 静朴于心不忍,愣在原地暗自感慨。修道之人,只求自在于天地之间。可这些年来,偏偏又自入樊笼,当真是无可奈何。只叹息一声,又坐了下来。 孙不公长舒了口气,也坐了下来,又看向弘忍和宁无尘,拱手说道:“弘忍首座出关主持寺务,无非是想守住少林领袖地位。宁掌门志存高远,他日必定总领剑宗。如今,正是两位大有作为之时。除去武林隐患,不单是为朝廷分忧,更是替各派做长久打算。还请三位,齐心协力维护天下正统。” 宁无尘与弘忍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静朴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武当乃天下道统,对朝廷忠心耿耿。孙大人但有吩咐,老道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孙不公神色微变,怔了一下,又“哈哈”笑了出来,拱手谢道:“武当不愧是天下道统,武林表率。真人的苦心,朝廷上下有目共睹。孙某先谢过真人了。” 静朴抬了抬手,不愿再多说。 孙不公又看向弘忍,说道:“丐帮广邀各派齐聚洛阳,准备跟雷胡子讨个公道。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一举铲除四海盟,也可震慑燕王。” 弘忍沉吟片刻,说道:“阿弥陀佛。百年来,武林中流的血还不够多么?老衲愿亲赴洛阳,劝说雷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免去武林一场血光之灾。” 孙不公愣了一下,不由得着急起来,劝说道:“大师得道僧,慈悲为怀,孙某敬佩。可那雷胡子向来无法无天,哪里肯放下屠刀束手就擒?” 宁无尘轻轻一笑,接话说道:“孙大人莫急。四海盟尽是些亡命之徒,雷胡子一众手下,个个武艺高强。要对付他们,不可操之过急。此次各派齐聚洛阳,雷胡子若还执迷不悟,我等武林正道自当联手除魔。”说完又看了弘忍一眼。 弘忍点了点头,只低声叹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孙不公又笑了出来,当即与几人细细商议洛阳聚会之事。直到三更时分,几人才各自散去。 静朴走出小巷,远远又听见歌舞喧哗声,似乎比入夜时还要热闹。心中莫名厌烦,绕道城西回到客栈,在房中静坐到天亮。这才招呼一众弟子起程回武当,只想早些回去,向掌门禀明洛阳之事。 沿长江逆流而上,过了夷陵,地势逐渐陡峭,江流也愈发湍急。两岸悬崖绝壁,风光奇绝。再往上到了巴东,长江北岸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山中林木茂盛,人迹罕见。古老相传,神农氏正是在此片大山之中遍尝百草,留下神农百草经后,在山中架木为坛,跨鹤飞天而去。千百年来,世人便称此片大山为神农山。 神农山脚,密林之中掩着一处幽静的山谷。谷口一条清溪,蜿蜒流出。 端木铭心走在溪边小道,身影倒映在水面上,衬着天上的朵朵白云,仿佛穿行在蓝天之中,不禁心旷神怡,低声诵道:“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孔秀一身书生打扮,身后背了个大包袱,回头一笑,催促道:“快走,前面就到了。” 这些日子,孔秀带着端木铭心,从吴中出发。先走水路沿长江溯流而上,到了巴东再换陆路。历尽艰险,才来到神农山下的此处谷口。端木铭心毒性发作之前,总算是赶到了目的地。孔秀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端木铭心朝前方打量一阵,只见两座山峰之间,夹着一处细窄的谷口,溪水从谷口流出,却看不出谷中状况,忍不住问道:“前面,就是忘忧谷么?” 孔秀停了下来,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点头笑道:“听师父说,谷中有一眼泉水,好像叫忘忧泉。田师叔费尽心血,才找到的。后来他在谷中住下,就称这山谷叫忘忧谷。” 端木铭心颇为好奇,喃喃说道:“忘忧泉,忘忧谷,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对了,不是田胖子么,怎么成师叔了?” 孔秀蹙了蹙眉头,嗔道:“问这些干什么?快点走,等解了你身上的毒,我再慢慢告诉你。”说完转身快步朝谷口走去。 端木铭心没指望真能解了毒,可也不想让孔秀担心。只轻轻笑了笑,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进了谷口,两边峭壁高耸,中间溪水流淌。只在峭壁底下,开了一条小径。 沿着小径走出一段,绕过一块巨石,眼前豁然开朗。陡峭的群山环拥一处绝妙谷地,山腰云气缭绕,林木青翠欲滴。耳边只听见溪水潺潺,说不出的清净安详,宛如世外桃源仙境。 端木铭心仰头环视一周,深吸了口气,跟着孔秀继续往前走。 谷口处地势平缓,长满了一丛丛的青草。端木铭心低头细看了几眼,草叶细长深绿,颇像是栽种的兰花。暗想此谷主人必定是雅士,才会如此嗜好兰花。 第三百三十九章 高 人 两人也不停留,穿过青草地,沿着溪边小径进了一片竹林。林中清凉幽静,空气里还有淡淡的竹叶清香。穿行其中,直教人涤净心中俗尘。 出了竹林,前面已是向阳的山坡。溪水两侧。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端木铭心仔细打量几眼,却一株也认不出来。 孔秀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扫了端木铭心一眼,神色间颇有些紧张,又冲山坡上喊道:“田师叔,秀儿来看你了。” 等了片刻,山上仍没人答话,孔秀又喊了一句。 端木铭心也往山坡上探望,却看不到人影。心想莫非主人不在谷中,看来一切都是命数,就算解不了毒,葬在这山谷中倒也不错。只可惜,白费了孔秀的一番苦心。 又等了一会,孔秀回头低声嘱咐道:“跟着我,别乱走。”接着慢慢往前走。 端木铭心也没太在意,跟在孔秀身后,不时转头看向两侧的花草。 往上走了一段,只见左侧草丛中,有几株低矮的灌木,开满了白玉般的小花。花瓣上,落着数十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模样甚是好看。 端木铭心从未见过如此鲜艳奇异的蝴蝶,不由得心生好奇,自顾走进草丛中,想仔细看看。 没走出几步。“呼”的一声,灌木上数十只蝴蝶,一齐闪动翅膀飞了起来。却像是漫天的云霞,碎成了一片一片。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正想招呼孔秀,草丛忽然动了起来。紧接着窜出数条赤色大蛇,立起蛇头对着端木铭心。张开嘴巴露出毒牙,猩红的信子不停闪动。 几条大蛇头上,都生出了肉冠,也是五彩斑斓的。 端木铭心看得心生恐怖,刚要后退几步,孔秀在身后低声喝道:“呆子,站着别动。”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天上数十只蝴蝶,渐渐聚成了一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彩球,慢慢朝端木铭心头顶落下来。 端木铭心抬头看向那团彩蝶。离了还有一丈多远,鼻间闻到一丝淡淡的香味,陡然觉得头晕目眩,当即屏住呼吸。暗道这蝴蝶只怕也是毒物,铺天盖地的涌下来,想躲也躲不掉了。 “呜……”,山坡上忽然传来悠悠的笛声。 那团彩蝶顿时悬在半空,又渐渐散开,相继落回几株灌木上。几条大蛇似乎昏昏欲睡,慢慢垂下头去,钻回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鼻子。这才发现,手心竟渗出了汗水。 “别乱动,慢慢退回来。” 孔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抓紧端木铭心的左手,低声说道。 端木铭心再不敢乱动了,慢慢过转身来。跟着孔秀,一步一步退回溪边小径。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笑着说道:“这山谷中,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毒物?” 孔秀脸色发白,松开端木铭心,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瞪了他一眼,喝道:“呆子,让你别乱走。怎么不听我的话?” 端木铭心“嘿嘿”直笑,也不敢接话。 孔秀回头往山坡上望了一眼,低声说道:“神农山上,生长许多奇花异草。田师叔隐居在谷中,也是为了用这些花草驯养毒物。你可千万别再乱走动。”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原来谷中主人是一位用毒高手,难怪孔秀要带自己来此地解毒。方才那阵驱散毒物的笛声,应该就是谷主吹奏出来的。 孔秀又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山坡上走去。端木铭心不敢再乱看,只跟在孔秀身后,小心走上山坡。 不多时,两人上了山坡。眼前一片林间空地,用竹竿扎了一圈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迎面是五间正房,两侧各有一排草房。院里子摆了许多架子,晒着各式药材,散发出淡淡的药香味。 孔秀在院门外停下,拱手说道:“田师叔,秀儿来看你了。” 院子里却没有人。 端木铭心刚觉得奇怪,屋子里有人冷冷说道:“你来看我,怎么还带个陌生人?” 孔秀又拱了拱手,答道:“田师叔,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等了一会,里面的人不再说话了。孔秀舒了口气,回头冲端木铭心笑了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明明是孔秀三番五次救了自己,自己却成她的救命恩人了。 端木铭心心中惭愧,也跟着走进院中。不经意往架子上扫一眼,发现不单晒着各式药材,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虫蛇之物。忍不住转头仔细打量几眼。 “哼”,屋里有人冷喝一声,说道:“中了鬼面蝎毒,还有心思玩耍。莫非来的,是个傻子?” 端木铭心回过头来,却看见正屋门口站着一个中年人。面貌清俊,双目有神,穿了身布袍,背着双手,颇有些道骨仙风。 孔秀拱手行礼,接话说道:“秀儿见过田师叔。” 田师叔,原来他就是谷中的主人。端木铭心猛地又想起孔秀曾叫他田胖子,可人家这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哪里有一点点像胖子? 中年人只盯着端木铭心看,也不理会孔秀。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拱手说道:“田前辈好。” 孔秀又说道:“田师叔,他为了救我,惹恼了杜威,才中了鬼面蝎毒。秀儿求师叔出手,替他驱毒。” 中年人面无表情,冷哼一声,看向孔秀,问道:“他毒入心脉,按说早该死了。你是不是把那颗护心丹,喂给他吃了?” 孔秀点了点头,答道:“是。救命之恩,秀儿不能不报。” 中年人沉默一阵,又盯着端木铭心,沉声问道:“小子,我问你,你真是因为救她,才中毒的?” 端木铭心犹豫片刻,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我自己不小心中毒的,还险些连累了她。” 孔秀侧头瞪了端木铭心一眼,喝道:“呆子,你胡说什么?” 端木铭心冲她笑了笑,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我们总不能欺瞒前辈的。” 孔秀叹了口气,低头沉吟不语,似乎又在打别的主意。 中年人嗤笑几声,说道:“凭秀儿的本事,对付杜威绝不会吃亏,更用不着你来帮她。” 第三百四十章 驱 毒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错。所以就算我们想瞒,也瞒不过前辈的眼睛。” 中年人又笑了笑,扫了两人一眼,冷冷说道:“你连累了她,她却一点也不在意。不单把护心丹给了你,还带你来我这里。看来她很在乎你,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孔秀猛地抬起头来,看了中年人一眼,嘟了嘟嘴巴。又侧头看向端木铭心,脸上泛起红晕。 端木铭心也看着孔秀,只觉得她越看越好看。 沉吟一会,中年人又说道:“秀儿,是我最亲近的人。她在乎的人,我自然要出手相救。可我丑话说在前面,往后你若敢负了她,我一定将这毒百倍奉还。”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登时又想起了柳依依,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中年人盯着端木铭心,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孔秀神色焦急,拱手说道:“田师叔,他以前救过我。秀儿求你救他一次,也算还清了人情。” 中年人沉默一阵,摇头轻叹,说道:“这小子毒气已侵入心脉,再拖几天必死无疑。别再耽搁了,你们跟我进来。”说完转身走进屋内。 孔秀拉了一下端木铭心,低声说道:“呆子,别胡思乱想了,先驱了毒再说。” 端木铭心收拢心神,冲孔秀点头笑了笑。两人一同走进屋内。 屋子里布置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几把椅子,却打扫得异常干净。厅首摆了张香案,上面一尊小香炉,透出袅袅轻烟。 淡淡清香扑鼻,端木铭心不由得深吸了几口气,顿觉心神宁静。 中年人扫了两人一眼,冲端木铭心说道:“你跟我进来。”说完径自走进左侧房门。 孔秀松了口气,连忙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快步跟了进去。 孔秀解下包袱,独自在厅中坐下。等了许久,也不见偏房里的人出来,起身到屋外烧了一壶百草茶进来。 又等了小半时辰,才看到中年人出了偏房。脸上略有倦意,走到桌边慢慢坐下。 孔秀起身行礼,说道:“田师叔,辛苦了。”拎起茶壶,给中年人到了一杯茶水,又侧头朝房内瞥了一眼。 中年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低声说道:“你放心,那小子睡过去了。” 孔秀松了口气,点头笑道:“这个呆子,不太懂规矩。请师叔莫要见怪。” 中年人放下茶杯,轻笑一声,说道:“你带来的人,就算再差劲,我也不能不管。” 孔秀“咯咯”笑了出来,又给中年人添上茶水,说道:“田师叔,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师叔替他驱了毒,他一定会知恩图报的。” 中年人嗤笑几声,瞥了孔秀一眼,说道:“我还用得着一个傻小子报恩?只是不想看你难过罢了。”忽然又多看了孔秀几眼,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你跟你师父,真是一个模样。” 孔秀心中一酸,沉默片刻,说道:“秀儿给田师叔添麻烦了。等过些日子,我也给师叔做顿好吃的。” 中年人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跟杜威闹翻的?” 孔秀目光闪了闪,想了一会,低头答道:“他仗着本事大,总是纠缠我。我废了他的气海。”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既然废了他的武功,为什么不杀了他?” 孔秀抬起头来,轻笑几声,答道:“他的仇家遍江湖,如今武功又没了,要杀他也不用我自己动手。” 中年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你错了。留下他的性命,他一定会来找你寻仇。” 孔秀皱了皱眉头,说道:“他武功尽失,就算来寻仇,我也不怕他。” 中年人瞥了孔秀一眼,不经意笑了笑,慢慢说道:“杜威有个兄长,当年跟那酒癫雷胡子拜过把子。杜威闯的几桩大祸,都是雷胡子替他出面了结的。若不是雷胡子,江湖中早就容他不得了。” 孔秀脸色沉了下来,后悔不该听那呆子的话,留下了祸患,咬了咬牙,说道:“雷胡子又怎样,我可不怕他。” 中年人盯着孔秀,不觉摇头笑了笑。忽然又收起笑容,神情渐渐凝重,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孔秀又担心起端木铭心来,低声问道:“田师叔,他的毒驱得怎么样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把护心丹都用上了,虽说暂时保住了他的命,可毒气侵入心脉太久,驱毒却如抽丝剥茧。能不能治好,还须看天意。” 孔秀心中一惊,当即起身对中年人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说道:“秀儿求田师叔,务必救他一命。秀儿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师叔。” 中年人陡然神色大变,眼中凶光一闪,随手一拍,按在面前的茶杯上。看起来,就像要杀人一般。 孔秀也不害怕,抬头看着中年人。 过了许久,中年人长舒了口气,叹道:“起来罢。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中年人目光黯淡,神态疲惫,仿佛顷刻间就衰老了许多。 孔秀起身笑道:“师叔别生气,秀儿给你倒杯茶。”说完拎起茶壶,又要往茶杯里添水。猛然发现茶杯里的水已经凝成了冰,方才那一掌竟如此厉害。不由得心中大惊,乖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中年人摇了摇头,喃喃说道:“宿命,都是宿命啊。” 孔秀怔了一下,心念飞转,却也不知该怎么答话。 中年人扫了孔秀一眼,起身说道:“你跟我来。”说罢径自走了出去。 孔秀当即放下茶壶,转身跟了出去。 两人绕到院子后面,沿着一条小径走入林中。不一会,隐约听见“叮咚”泉水声。孔秀心中好奇,以前跟师父来过谷中几次,却从未进过这片林子,想不到里面还有一眼泉水。 出了树林,前方是一面峭壁。泉水从峭壁底下涌出,积成了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水潭。又从潭边乱石中溢出,顺着地势汇入谷中的溪流。水潭旁边向阳处,有一片空地,扎了圈篱笆围成一个小院。篱笆上,爬满了红艳的蔷薇花。院子里搭了一栋小木屋,屋门紧闭着。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宿 命 孔秀不觉愣住了,莫非谷中还有别的人住在这里,怎么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中年人也不停留,径直朝小院走去。孔秀回过神来,快步跟了上去。 中年人在木屋外站了一会,才轻轻推开木门。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进木屋。 屋子里,一尘不染。小窗边摆了张梳妆台,上面还有一面铜镜和一把梳子。木床上铺着浆洗过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边还架了一个摇篮。里侧墙边还有一张琴案,上面却没有琴。墙上挂了一幅字,纸张略显发黄,上面写了四行诗,字迹峻秀洒落。 “悠悠白云心,缈缈清宵意。空谷绝琴音,孤影伴泉鸣。幽冥十万里,相思一线牵。待到花开时,执手不分离。” 孔秀看得莫名心酸,也不知屋子里住的是什么人,这四行诗又是谁写给谁的,忍不住轻声问道:“田师叔,谁住在这里?” 中年人沉默一阵,环视屋内一眼,答道:“你师父生下你,在这屋子里住了三年。” 孔秀登时愣住了。虽说早猜到师父就是娘亲,却一直也不敢确认,不由得又看向床边的那个摇篮。猛地又想,难道田师叔是自己的父亲?不可能的,师父心里明明有别人。不禁又摇了摇头。 中年人目光停在孔秀身上,忽然问道:“怎么,你师父从未跟你提起过?” 孔秀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中年人目光变得柔和,叹息一声,慢慢转过头去,说道:“她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 孔秀有许多话想问。咬了咬嘴唇,却又忍了下来。 过了一会,中年人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我跟你师父,本是青梅竹马。可惜她心里却有了别人,我才躲到这山谷中,潜心修炼。有一年,她带来一个身中剧毒的人,也是跪下求我替那人驱毒。我于心不忍,答应了你师父。谁想,却是害了她一辈子。” 孔秀隐约猜出来一些,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那个人,他是谁?” 中年人冷哼一声,眼中凶光大盛,说道:“那个人说,他是从地狱里出来的。解毒之后,你师父跟着他出了谷。可过了三年,你师父却独自大着肚子回来,只说那个人又回地狱了。我搭了间木屋,让她住下。她在这里,生下了你。” 又回地狱去了? 孔秀心中难过,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中年人面无表情,答道:“死了。你师父生下你后,就在谷口种满了彼岸花。据说,那花源自九幽地狱。等到花开的时候,坐在花丛中,就能看到死去的亲人。所以,那个人一定是死了。你师父,才会去种那些鬼花。” 那个人死了,师父也死了。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孔秀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又问道:“从地狱里来的,难道他原本就是鬼么?” 中年人摇了摇头,答道:“不管他是人是鬼,我只知道,你师父一辈子都毁在他手里。”转头看着孔秀,目光闪了闪,接着说道:“你跟你师父很像。所以,我不想你也毁在另一个人手里。” 孔秀低下头去,喃喃说道:“他可不是鬼。他对我很好,不会害我的。” 中年人目光黯淡,出神一会,慢慢说道:“世上有些人,上辈子欠了别人的债,这辈子专门来还债。可还完一个人的债,又欠下了另一个人的。三生三世,都纠缠不清。你可要想清楚了。” 孔秀想起师父整日坐在花丛中的情景,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虽然那个人走了,可师父心里,却留下了一份情。人生一世,有这么一份深情,又有什么可悔恨的? 孔秀沉默一阵,抬头看着中年人,说道:“秀儿想清楚了,只求师叔能解了他的毒。不论做什么,秀儿都愿意。” 中年人叹息一声,说道:“好,我成全你。那小子中毒太深,恐怕要费些时日。你就在这里住下,他跟我住外面。”说完径自走了出去。 孔秀松了口气,扫视屋内一眼,目光又落在空空的琴案上。只想着把从吴中小院带来的那张琴抱进来,抽空再弹一弹依依教的那首曲子。师父明明喜欢弹琴,可惜总是一个人弹,却也不愿教自己。 思量一阵,孔秀走出木屋,沿着小径回到外面的小院中。 中年人独自站在院中,对着架子上的药材出神。孔秀也不敢打扰他,轻轻走到屋内。拿上大包袱,又出了小院,回到潭边的小木屋里。收拾一阵,将那张琴摆在琴案上,试着弹了一曲。琴音伴着屋外的泉鸣,交相呼应,颇为动听。 过了许久。 孔秀又挂念起端木铭心,起身出了木屋,快步走到林外的小院,却不见了中年人的身影。孔秀顾不得太多,径直走进屋内。喊了一声田师叔,见没人答应,轻轻走进了左侧偏房。 房里摆了两张木架。一张放着瓶瓶罐罐各色药物,一张上尽是药钵、药碾、银针、银刀等诊疗器具。墙边还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 端木铭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沉沉睡了过去。床边地上,还有一只小木盆。里面一滩黑乎乎的血,透着腥臭味。 孔秀拖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仔细打量端木铭心。见他脸上紫色已浅了一些,不由得松了口气。 过了好一阵,端木铭心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冲孔秀笑了笑,问道:“怎么是你?” 孔秀白了他一眼,嗔道:“呆子,怎么不是我?” 端木铭心伸手拍了拍头,慢慢说道:“田前辈给我喝了一剂汤药,我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说完挣扎着便要起来,一边问道:“前辈,去哪里了?” 孔秀见他手腕上还缠着一块白布,似乎还抹了药膏,当即起身扶住他,说道:“你快躺下。田师叔用血疗术驱毒,你要多休养几日。” 端木铭心抬手看了一眼,摇头笑了笑,又躺了下去,低声问道:“你以前叫他田胖子。可前辈看上去道骨仙风,一点也不像胖子啊?”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亏 欠 孔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朝厅中张望一眼,低声答道:“他以前的绰号,叫癫笑弥勒。成天嘻嘻哈哈的,吃得好睡得也好,自然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 端木铭心又怔了一下,摇头说道:“田前辈医术高明,不苟言笑。怎么会是个嘻嘻哈哈的胖子?” 孔秀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因为我师父,田师叔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师父?”端木铭心惊叹道,目光闪了闪,却也没再问下去。 孔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多年前,癫笑弥勒、血手人屠、九羽孔雀、千面书生,合称江湖四盗。他们四个都是旧相识。我师父跟田师叔,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我师父却不喜欢他的性情,也不喜欢他的模样。” 端木铭心坏笑几声,说道:“你师父不喜欢他,可田前辈却很喜欢你师父。对不对?” 孔秀瞥了他一眼,心想旁人的事情这呆子偏偏猜得很准,愣了一会,慢慢说道:“我也是听人说起,田师叔从小就喜欢我师父。可我师父心气很高,寻常人都不看在眼里。后来,我师父却喜欢上了另一个人。田师叔很不服气,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半年时间,就从一个肉球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性情也变得冷漠,还把绰号里的癫字去掉了,更不许别人再叫他胖子。可就算他变成了陆地神仙,我师父还是不喜欢他。他这才躲进忘忧谷里,再也不出去见人了。” 端木铭心叹道:“原来田前辈也是性情中人,对你师父那么好。” 孔秀心中莫名有气,瞪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好有什么用?对一个人再好,他不往心里去,又有什么用?” 端木铭心似乎没听见,接着说道:“说不定,另一个人用情更深,对你师父更好。” 孔秀侧过头去,不再理他。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又问道:“你师父跟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哼”,孔秀破不高兴,回头说道:“那个人死了。” “死了”,端木铭心吃了一惊,低声问道:“那你师父,没回来找田前辈么?” 孔秀心中恼怒,脸色沉了下来,嗔道:“你个呆子。心里装了一个人,会这么容易变心么?” 端木铭心连连摇头,“嘿嘿”直笑,不敢乱说了。 孔秀想了想,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师父说,人生一世,不能欠别人太多。亏欠太多了,下辈子是要还的。所以很少回来找田师叔,就算要找田师叔帮忙,也一定会做许多好吃的报答他。师父还叮嘱我,不许来麻烦田师叔。惹他生气了,可就不好办。” 端木铭心忽然神色大变,说道:“你师父不许你再来麻烦他,你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可如何是好?” 孔秀瞪了他一眼,答道:“你放心。我也给他做好吃的,总不会让他白帮忙。”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接话说道:“要还也是我来还。总不能,连累你的。” 孔秀嗤笑一声,说道:“哼。你个呆子能做什么,田师叔才不稀罕。” 端木铭心忽然拉了拉孔秀的手,笑着说道:“要不,我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人情罢。” 孔秀“噗哧”笑了出来,又白了他一眼,说道:“呸。谁要你做牛做马?我可不稀罕。”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不稀罕也没办法。我欠你的,做牛做马也要还给你。” 孔秀看着端木铭心傻傻的样子,心中欢喜,不觉低下头去。 两人沉默一阵。 孔秀抬起头来,轻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等把毒驱干净了,我们再想办法报答田师叔。”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往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人不觉都笑了出来,又说了小半时辰闲话。端木铭心渐渐有了气力。孔秀扶着他走出屋外,在院中散步。 直到傍晚,中年人才背了个药篓从林中走出来。也没理会两人,径自进了左侧的草房。 孔秀让端木铭心回屋里歇息,自己走进右侧的草房,生火做好晚饭,又招呼两人出来吃饭。 虽说只有几碗野菜,却做出了别样的滋味。中年人吃得意犹未尽,突然却又放下碗筷,瞪了端木铭心一眼,催促他早些回房休息,明天还要接着驱毒。 等端木铭心进屋后,中年人才出了正屋,径自回到左侧草房忙碌起来。 孔秀不敢招惹他,收拾好碗筷后,独自回到潭边的小木屋里。不一会,就传出了“叮叮咚咚”的琴声。 接下来,中年人每日都替端木铭心驱毒一次。过了七日,才改成每两日驱毒一次。又过了半个月,才改成了每三日驱毒一次。 每次驱毒后,端木铭心都沉沉睡了过去,脸色却渐渐恢复正常。 平日里,中年人总是早出晚归,在山中采回各色药材熬制。孔秀也帮着切药、晒药、捣药。若是得了空闲,便偷偷带端木铭心溜出谷中游玩,浑然不知光阴流逝。 孔秀偶尔在山中逮了些野味,回去后做成一顿美食。中年人总能搬出几坛子酒来,喝了几杯后,却总是莫名生气,独自先离开。 一晃过了近两个月,山中天气转凉。 这一日驱完毒后,中年人也不出门了,坐在厅中,把孔秀叫到身边。 孔秀又紧张起来,急忙问道:“师叔,出什么意外了?” 中年人冷哼一声,答道:“他体内的毒,已经拔除干净了。只是毒气侵入心脉太久,虽有护心丹的奇效,心性也免不了会受损。” 孔秀心中一惊,问道:“心性受损?” 中年人沉吟片刻,忽然盯着孔秀,问道:“我问你,这小子心里,是不是放不下什么人?” 孔秀愣了一下,登时明白过来了,轻轻点了点头。 “哼”,中年人低喝一声,眼中透出杀机,起身说道:“我去宰了他。” 孔秀大惊失色,连忙拦住中年人,说道:“师叔,我只是想救他一次。他心里放不下什么人,跟我又没关系。” 中年人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第三百四十三章 余 毒 孔秀深吸了口气,说道:“田师叔,你就帮秀儿一次罢。可还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他?” 中年人沉默一阵,摇头说道:“情根不断,余毒不尽。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是没有办法的。” 孔秀心里明白,那呆子对柳依依痴情得很,哪有这么容易放下,想了一会,又问道:“师叔,他若是放下了那个人,是不是就能驱尽余毒?” 中年人点了点头,忽然又长叹一声,说道:“我要出一趟远门,你们最好待在谷中。”说完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孔秀愣了一会,也想不出好办法。又走进屋内,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等端木铭心醒过来。 过了两日,谷中仍不见中年人的踪影。端木铭心这才跟孔秀问起。孔秀已有了打算,只让他在厅中等候。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孔秀换了身书生打扮,背了个小包袱,走回厅内,冲端木铭心说道:“你身上的毒解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出一趟门。”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孔秀忽然心念一转,走到端木铭心身边,低声问道:“你想去哪里?”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笑道:“我还能去哪?你去哪里,我跟着你就是。” 孔秀也笑了出来,暗道这呆子总算没说要去找柳依依,忽然又白了他一眼,说道:“哼。跟着我出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端木铭心上下打量孔秀几眼,“嘿嘿”笑了笑,说道:“你要是能换上裙子,我就更满意了。” 孔秀心中高兴,盯着端木铭心,低声说道:“呸。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端木铭心笑得更得意了,似乎连眼睛里都透出坏意。 孔秀脸色微红,咬牙说道:“好了。我们要出去办正事,穿裙子不方便。” 端木铭心也不笑了,点头说道:“好,都听你的。” 两人在院中收拾妥当,一同走下山谷。 谷口的空地中,一丛丛青叶愈发茂盛。端木铭心扫了几眼,却还是不见开花。也没太在意,加快脚步跟上孔秀。 两人出了神农山,先走水路到江陵,再折向北一路赶到洛阳。 城中的丐帮弟子忽然多了起来,大街上不时能看到六扇门的公差。孔秀察觉气氛不对,挑了家偏僻的客栈住下。又叮嘱端木铭心不可出去走动,独自出了客栈。 直到傍晚时分,孔秀才回到客栈,敲开端木铭心的房门。 端木铭心神色不悦,抱怨道:“你把我留着这里,却自己出去闲逛。” 孔秀笑了笑,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出门,可是办了件正经事。” 端木铭心摸了摸鼻子,问道:“什么正经事,却不能让我知道?” 孔秀冷哼一声,答道:“我去贱民营里,打点了管营。让他调拨一个人,送去开封府营地。” 端木铭心不太明白,又问道:“不都是贱民营么,为何要送去开封?” 孔秀叹了口气,答道:“洛阳府的赎身文书用完了。只得先把他拨到开封府,再赎他出来。” “哦”,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不容易。你去办正经事罢,我回去接着睡觉。”说完转身便往床上走去。 孔秀“噗嗤”笑了出来,伸手将他拉回来,说道:“好了,别生气了。想不想去吃好吃的?”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说道:“当然想了,你让我出去么?” 孔秀笑意更浓,说道:“看你这么听话,今晚就带你出去逛逛。” 端木铭心也笑了出来,点头说道:“好,以后都听你的。” 孔秀心中高兴,却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嗔道:“哼。我可都是为你好,你爱听不听。”转身径自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出了客栈,绕了几条街,拐进一条小巷。巷口开了一家小店,门外两个伙计正宰杀一头活羊,羊血淌了一地。旁边还堆了一堆羊下水,散发出浓浓的腥臊味。 端木铭心抬手捂了捂鼻子,侧头看了孔秀一眼。孔秀也不理会,拉着他走进小店。 小店里颇有些脏乱。昏黄的灯光下,坐了七八桌客人。有贩夫走卒,也有穿着体面的员外,都是埋头大吃大嚼。 孔秀领着端木铭心,找了个小桌坐下。 不一会,伙计送来两碗羊汤,又端上来一盘冒着热气的羊肉。 孔秀瞥了端木铭心一眼,自顾吃喝起来。 端木铭心略有些迟疑,先喝了一口汤,登时面露惊讶之色,又抓起羊肉吃了几口,连连点头,赞道:“好吃,好吃。怎么会如此鲜美。” 孔秀轻轻一笑,低声说道:“呆子,这可是家百年老店。怎么样,听我的话还能让你吃亏么?” 端木铭心傻笑几声,也不说话了,低头吃了起来。 两人吃饱喝足后,又到附近的小街巷里逛了逛。孔秀尽买了些稀奇古怪的香料和食材。 接下来几日,两人白天都在客栈里歇息,到了傍晚才出门闲逛。孔秀带着端木铭心吃各色小吃,只让端木铭心赞不绝口。 这一日清早。孔秀收拾好行装,敲开端木铭心的房门,只说丐帮要出大事,洛阳城里不能再待了,催促他快些出门。端木铭心稍作收拾,跟着孔秀出了客栈。两人一路往东走出城门,孔秀才松了口气。 两人不紧不慢,一连走了数日,才到了开封城。孔秀挑了家舒适的客栈住下,又带着端木铭心在城中逛了两日。 第三日傍晚,孔秀招呼端木铭心匆匆吃过晚饭,低声说道:“晚上,带你去见一个人。”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见什么人?” 孔秀只笑了笑,说道:“到时候就知道了,你在房里等着。”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也没多问。两人各自回房歇息。 约莫二更时分。 孔秀招呼端木铭心出了客栈,直往东北方向走。过了两刻钟,两人赶到了城墙东北角落。眼前一圈高大的木栅栏,连着城墙围出一片营地。里面燃起了几堆篝火,隐约能望见数十个窝棚。不时有人影闪动,却像是孤魂野鬼一般,忽然又消失不见。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团 圆 走近几步,孔秀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跟近一步,低声问道:“这是开封府的贱民营?” 孔秀点了点头,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赎一个人出来。” 端木铭心当即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站着不动了。 孔秀轻轻一笑,转身走到营寨门口,与守门的公差低声说了一句,又塞了一块碎银子进去。 公差掂了掂银子,咧嘴“嘿嘿”直笑,转身走进营寨里。 不一会,走出来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停在寨门口,“嘿嘿”一笑,却冲孔秀拱了拱手。 孔秀拱手回礼,先递进去一张银票,低声说道:“管营大人,辛苦了。” 大汉接过银票,拿在眼前细细看了一会,不禁“哈哈”笑了出来,点头说道:“你放心。人今天早上到的,我都安排妥当了。” 孔秀松了口气,又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进去,说道:“劳烦管营大人。” 大汉接过文书,只扫了一眼,“哈哈”一笑,说道:“不碍事。我去带他出来。”说完转身又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营寨中忽然人影闪动。接着响起几声斥骂,顷刻间又沉寂下来。 很快,大汉带了一个人走过来,停在营寨门口。 孔秀仔细打量一眼。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眉目间略有清秀之气,低着头不敢乱动。 大汉解开寨门上的铁索,将木门拉开一条缝,转身喝道:“出去罢,重新投胎做人。” 中年汉子猛地抬起头来,呆滞的目光中登时有惊喜之色。刚走出木门,忽然又愣住了,转身冲大汉躬身,低声说道:“管营老爷,小的……” 不等他说完,大汉一脚将他踹出来,骂道:“你娘的。算你命好,撞见活菩萨了,还想怎样?” 中年汉子险些摔倒,孔秀伸手将他扶住。 大汉又冲孔秀拱了拱手,“嘿嘿”笑了笑,说道:“这些贱种,不打他就不听话。” 孔秀拱手回礼,说道:“多谢管营大人。”又扫了中年汉子一眼,低声说道:“跟我走。” 中年汉子不敢乱说了,跟在孔秀身后快步走开。 走出一段,端木铭心迎来上来,看了两人一眼,颇有些兴奋,低声问道:“就是他么?” 孔秀也不答话,领着两人继续往前走,拐进一个巷口,才停了下来。 不等孔秀说话,那中年汉子走上前来,冲她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头。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伸手要扶他起来,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中年汉子也不起来,抬头说道:“两位老爷,求求你们,让小的回洛阳一趟罢。只须再等半年,小的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两位大爷。”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侧头看向孔秀。 孔秀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汉子答道:“小的贱名张阿七。” 孔秀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何要回洛阳一趟?” 中年汉子沉默一阵,答道:“小的妻小原在洛阳营中。有一日,小的出营做工,回去后却不见了她们娘俩。小的只想今世再见她们一面,就算去死也瞑目了。” 端木铭心神色微变,不觉瞪了孔秀一眼。 孔秀轻叹一声,忽然问道:“我听你说话,却不像是营寨里的人?”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慢慢说道:“小的本是偃师城里的秀才。家道中落,只想做个私塾先生了此残生。谁想,却在洛阳城里遇见了阿云。自愿入贱籍,与阿云做伴。后来又有了阿秀,日子也不觉得艰辛……”说着不由得抽泣起来。 端木铭心侧过头去,默不作声。 孔秀长舒了口气,心道难怪那阿云如此舍不得他,自己这一番苦心总算没白费,不觉又瞥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起来罢,我带你去找她们。” 中年汉子猛地抬起头来,愣了一会,忽然说道:“你,你就是营地里传的那个菩萨?”接着又连磕了三个头,谢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似乎明白过来了,看着孔秀低声问道:“她们也在开封么?” 孔秀笑着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当即扶那汉子起来,说道:“好了,别再耽搁了。” 中年汉子站了起来,呆滞的目光又有了生机。 孔秀带着两人出了东门,走出两三里路,拐下一条小道。不多时,便望见前面有一处村落。 孔秀走到村口一处小院前停下。从腰间解下一小袋碎银子,转身递给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神情激动,接过小袋,指着小院问道:“她们,她们就在里面?” 孔秀只点了点头。 中年汉子当即冲进院子里,敲了敲草屋的门,喊道:“阿云,阿秀,你们在里面么?” 不一会,草屋里灯亮了,传出妇人的惊呼声。接着门开了,中年汉子扑进屋内,又是一阵哭笑声。 孔秀长舒了口气,对端木铭心说道:“他们团圆了,我们快走。”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孔秀拉着他快步走开。 不多时,身后的小院中又传出跪拜菩萨的声音。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忽然问道:“你早就把他的妻小救出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孔秀松开他的手,答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救。” 端木铭心似乎不太明白,叹道:“你都救他出来了,何必又要提防他?” 孔秀停了下来,转身看着端木铭心,说道:“呆子,你不明白。江湖人心险恶,贱民营里更是暗无天日。很多时候,他们都不是有心作恶,只是不作恶就活不下去。所以你就算信得过他们,也要时时刻刻提防他们。”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摇头叹道:“这样的江湖,就不能变一变么?” 孔秀不禁笑了出来,暗道这呆子只怕会傻一辈子。转念又想,他这般傻,倒也傻得可爱。 端木铭心忽然目光闪了闪,看着孔秀,低声问道:“可我怎么觉得,你从来都没提防我?” 孔秀愣了一下,心中不觉生出一丝甜蜜,低头沉吟片刻,只说道:“你不一样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夜 色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一把拉住孔秀的手,说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孔秀什么也不想,只由着他拉着自己走,似乎不管去哪里都高兴。 两人手拉着手,提气疾行。影姿绰约,却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不多时,两人便进了东门。 城里大街上,还亮着灯。不少酒食铺子都没打烊,三三两两面红耳赤的酒客,还在推杯换盏。 两人稍稍慢了下来。孔秀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挣了挣,手掌被端木铭心握得牢牢地,心里却莫名觉得踏实。 端木铭心继续往西走,不时纵上屋顶抄近道。约莫一刻钟工夫,已到了西门城墙脚下。 端木铭心沿着墙根往北走出一段,前面隐约望见几个大柳树,“嘿嘿”笑了笑,对孔秀说道:“到了,就是这里。” 孔秀点头笑了笑,也不在乎去哪里。 两人走到柳树底下。端木铭心伸手往城墙上指了指,说道:“爬树,上城墙。”说完纵上跃上柳树,顺着树梢往上爬一段。又一个纵身跃上了城墙,冲下面的孔秀招了招手。 孔秀明白了,不由得童心大起,却从树底一溜爬上树梢。再提气一个后翻,轻巧地落在端木铭心身边。 放眼望去,整个古城尽收眼底。不远处金明池上画舫穿梭,四周灯火辉煌。水光交映,宛如瑶池仙境。 孔秀心中感慨,这些年来翻了多次城墙,却从未在意过如此夜色,不禁轻叹道:“真好。” 端木铭心凑了过来,目光落在孔秀身上,低声说道:“不如你好。” 孔秀心中欢喜,白了他一眼,嗔道:“哼,我能有多好?” 端木铭心坏笑几声,答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好。” 孔秀的眼睛亮了,就像夜空里的星星,吃吃笑了一会,说道:“我师父,就比我好。她救的人更多,营地里的人都叫她活菩萨。”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忽然问道:“你师父,莫非也是九黎族人?” 孔秀摇了摇头,沉默一阵,答道:“听说,她是帮着那个人救的。赎贱籍要花很多银子,她也欠下很多人情。”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握住孔秀的手,说道:“你这么好,你父母肯定都是慈悲心肠的好人。” 孔秀不觉心酸,叹道:“可惜,他们都死了。我再也没亲人了。” “胡说”,端木铭心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说道:“我就是你的亲人。” 孔秀又笑了出来,嗔道:“呆子。” 端木铭心也叹了口气,自顾说道:“我比你还不如。小时候克死母亲,还被送去武当山驱邪。” 孔秀“咯咯”直笑,说道:“看来武当真人道行还是不行,把你驱成了一个呆子。”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颇有些不高兴,说道:“你总说我是个呆子,为什么还对我好?” 孔秀笑得更欢,说道:“因为我是活菩萨,可怜你呗。” 端木铭心长叹一声,说道:“好罢。那我只能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了。” 两人相对而视,不由得都大笑出来。 笑了一会,孔秀只觉得脸上发烫,当即把手抽了出来,问道:“等毒驱干净了,你还回山庄么?”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叹道:“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回去。” 孔秀想了想,低声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端木铭心看着孔秀,答道:“跟着你闯荡江湖,倒也不错。” 孔秀“噗嗤”笑了出来,说道:“怎么,想拜我为师,做一对师徒大盗么?” 端木铭心摇头笑道:“不。做一对雌雄大盗。” “呸”,孔秀一双眼睛更亮了,说道:“不害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端木铭心一脸坏笑,又轻轻握住了孔秀的手。 孔秀只觉得脸上更烫了,低头笑了笑,问道:“你,想去姑射山看看么?” 端木铭心连连点头,答道:“仙人住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 孔秀深吸了口气,说道:“等把你的毒驱尽了,我就带你去。”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点头说道:“好,全都听你的。” 孔秀看着眼前这呆子,越看心中越欢喜,连忙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金明池。整个人却不由得依偎进他怀里。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端木铭心直挺挺站了一会,忽然说道:“你看那片宅子,现在还灯火通明。” “嗯”,孔秀喃喃说道:“赵金贵的宅子。” “赵金贵”,端木铭心怔了一下,说道:“那是赵宏赵老爷的院子,太后赏赐给他的。” 孔秀忍不住大笑出来,说道:“他原本叫赵金贵。后来文大学士专门帮他选了个名字,这才叫赵宏的。”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孔秀笑着答道:“他自己说给我听的。”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情,当即从端木铭心怀中挣脱出来,说道:“差点忘了。我们还得去他藏宝楼里,取一样东西。”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出来,说道:“赵老爷出了名的银子多。我们取一点出来去赎贱籍,也算帮他积德。” 孔秀摇了摇头,叹道:“现在越来越难了,光有银子还不够。” 端木铭心目光一闪,又说道:“干脆绑了赵老爷,让太后下旨废除贱籍。” 孔秀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说道:“又胡说,你怎么不去绑了皇帝?” 端木铭心笑了笑,问道:“那你想去取什么东西?” 孔秀思量片刻,心中有了主意,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先回去罢。” 端木铭心点头应诺。 两人又从城墙跳到柳树上,在树梢上借力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面,并肩走回客栈歇息。 接下来,两人又在城中游玩几日。大街上的江湖人物忽然多了起来,听说是开封铁燕门铁门主邀了各路好汉聚会。端木铭心隐隐有些担心。孔秀却神色自若,只劝他安心就是。 等到傍晚,两人回到客栈。孔秀敲开端木铭心的房门,送进来一身夜行衣,让他提前换好,今晚就去藏宝楼。端木铭心兴奋一阵,换好衣服,坐在房中静候。 第三百四十六章 观 音 约莫二更时分。 孔秀敲开门进来,也换上了夜行衣。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从窗户出去翻上屋脊。端木铭心连忙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专挑黑地里走。过了小半时辰,闪进金明池旁边一片小树林中,里面却是一堵院墙。 孔秀先纵身翻过院墙。端木铭心提气纵起,双足在院墙上一点,凌空一个翻身,已然落在了院墙里面,却是一处小花园。 孔秀拉了端木铭心一把,藏在花木后面,避开几个巡查的护院。又拉着他,闪进花园角落里的一处偏厅。 绕过屏风,里面是一间装饰精致的客厅。端木铭心只打量了一眼,又被孔秀拉着往里走,闪进左侧一扇小门。里面却是一间佛堂,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香案上摆着四季贡品,香炉里燃着檀香。 孔秀指了指上面,低声说道:“上去。” 两人一同纵身,跃上房梁。 藏好之后,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左右打量一眼,问道:“这里就是藏宝楼么?” 孔秀摇了摇头,答道:“这是赵老爷的佛堂。”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叹道:“想不到啊,赵老爷也信佛。” 孔秀轻笑一声,说道:“他信什么佛啊?泼天的富贵说来就来了,心中不安,每旬都进来念经礼拜一晚。” 富贵荣华,有时就像是过眼云烟,也难怪赵老爷要拜观音。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又问道:“他今晚要来这里?” 孔秀冲他笑了笑,答道:“我们在这等着,让他带我们进藏宝楼。” 两人都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外面花园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说道,“今晚在偏厅清静,都莫来叨扰。”又有人应诺。 很快,“吱呀”两声,偏厅的门打开又关上。厅里响起了脚步声,却像是进来两个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爷,欧阳长青和雷胡子都邀铁燕门去洛阳。孙不公也劝我召集各路人手,与少林武当联手对付雷胡子。不知当何去何从?” 另一人叹了口气,说道,“圣上太着急了,总想着一招就剪除燕京羽翼。如今西北大营初定,塞外鞑靼人狼子野心,哪里有这般容易?此事,你不用掺和进去。” 老者答道,“明白,我这就吩咐下去。” 另一人忽然笑了笑,说道,“铁兄自觉,比那雷胡子如何?” 老者答道,“雷公英雄了得,我不及他万一。” 另一人大笑,说道:“老哥过谦了。你洞悉世情,顺应时事,这才是大本事。雷胡子一身蛮力,不过是雕虫小技。江湖里能打能杀的,没有一千,总也有八百罢。哪一个,能得铁兄这般的富贵?” 老者答道,“都是仰仗老爷,小人才有今日。” 另一人推说道,“哪里,哪里。只是说那雷胡子不开窍罢了,以为自己了不起,什么都能靠本事争来,这不是笑话么?没了朝廷的法度,人人都争来争去,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你说,对不对?” 老者答道,“皇恩浩荡,才是根本。雷胡子心存异志,不会有好结果。” 另一人又笑了出来,说道:“还是老哥明事理。这武林中,整日争来争去的,朝廷早就不满了。等时机成熟,干脆让铁兄来做盟主。好好管一管,省得再出乱子。” 老者答道,“多谢老爷。” 另一人打了个哈欠,说道,“铁兄是自己人,自己人才放心。今日倦了,老哥也去歇着罢。” 老者告辞,“老爷安歇。”接着响起脚步声,“吱呀”两声,门又打开关上了。 等了片刻,脚步声又响起了。 端木铭心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气派员外走进佛堂,面色红润,略有疲态。理了理衣袍,在观音像前跪下。 那员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低声念起经来。念不一会,却微微响起了鼾声。 孔秀看了端木铭心一眼,低声说道:“你先等着。”说完轻轻跃下房梁,走到员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端木铭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怎么会跟赵老爷这般熟络?赵老爷,又是出了名的好美色。 正胡思乱想间,下面的员外猛地惊醒过来,起身后退两步,一脸惊恐之色,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孔秀轻叹一声,答道:“你说,我是人还是鬼?” 员外眼睛一亮,登时喜出望外,上前两步,说道:“哎呀,是秀秀。”又上下打量孔秀几眼,说道:“秀秀,你怎么还做飞贼啊。跟着我,不好么?” 端木铭心心中不悦,暗道这赵老爷倒是好眼力,换了夜行衣都能看出来。 孔秀摇了摇头,叹道:“没办法。老爷若是肯送我一样东西,往后就不用再做飞贼了。” “哎呀,秀秀”,员外目光里尽是关切之情,伸手便要握孔秀的手。 孔秀后退一步,侧身让开。 员外也不在意,又上前一步,说道:“秀秀,你要什么只管开口。以后别在外面辛苦了,跟着我享福不好么?” 端木铭心看不下去了,跃下房梁,指着员外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员外大吃一惊,登时面无人色,指了指端木铭心,说道:“你,你又是谁?”又指了指孔秀,说道:“这,你又想怎样?” 孔秀“噗嗤”笑了出来,侧头看着端木铭心,目光中颇有些得意之色。 端木铭心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员外似乎回过神来了,说道:“哦,我知道了。你们,你们又要来偷东西。来人,快来人……” 话还没说完,孔秀出指连点员外身前几处穴道。那员外瞪大了眼睛,仰头直挺挺倒在地上。 端木铭心当即上前一步,打量地上的员外一眼。 孔秀说道:“放心罢,还活着。只是让他躺几个时辰。”说完蹲了下来,在员外怀中摸出两把钥匙收在袖子里。又站了起来,看着端木铭心“咯咯”直笑。 端木铭心还是有气,说道:“怎么,你跟他很熟么?” 孔秀不敢再笑了,走到端木铭心身前,轻声说道:“我偷过他的东西,这算熟么?”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又问道:“那你还专门跑来跟他叙旧?” 孔秀目光闪了闪,又笑了出来,说道:“可不是,我带着你一起来叙旧。” 端木铭心登时释怀,又觉得自己莫名奇妙,不由得“嘿嘿”笑了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心 思 孔秀拉了拉他的手,又说道:“藏宝楼日夜有人守着。让他去取那东西,不会惹麻烦。” “不怕麻烦”,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自己去取。” 孔秀点了点头,柔声说道:“好,听你的。”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拉着孔秀便往外走。出了偏厅,孔秀抢上前一步,领着端木铭心先出了小花园。又跃上房檐,提气纵过几间屋子,伏在一处屋脊上。 端木铭心打量一眼,前面院子里有一栋小楼,门外站着两个大汉,身后都背着刀,侧头低声问道:“这就是藏宝楼?” 孔秀只盯着小楼看,答道:“就是这里。” 外面不时有护院巡查,若要潜进小楼,恐怕只能将守门的两个大汉瞬间打倒。端木铭心思量片刻,也想不出好办法。 孔秀忽然笑了笑,侧头说道:“你在这守着,帮我把风。”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伏在屋脊上不敢乱动。 孔秀又笑了笑,起身闪到左侧屋檐上。伏下身体,贴着屋檐慢慢前行。到了小楼附近,凌空一个翻身,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小楼侧面墙壁上。又似壁虎一般,缓缓爬到小楼正面的屋檐下。小心移到两个大汉头顶,像是从怀中摸出什么东西,轻轻扬了扬。 过了一会,两个大汉晃了晃头。“咦”,“哎呦”。只轻叹两声,便一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孔秀翻身下来,远远冲端木铭心招了招手。 端木铭心兴奋不已,对孔秀愈发佩服。起身纵下屋脊,再一个起落到了小楼门口。 孔秀将两个大汉提了起来,依在楼门两侧,从袖中取出一枚钥匙,打开楼门,低声说道:“快进去。” 端木铭心先闪进去。里面黑乎乎的,只隐约看见一排木架和上二楼的楼梯。 孔秀也闪了进来,将楼门关上,又从里面插上铁销。 端木铭心走到楼梯前。刚要上楼,只听见“咔嚓”一声,旁边一块石板收起,现出一个暗道入口。 孔秀也赶了过来,低声说道:“走,下去。”先走下暗道。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也跟着走下暗道。没走几个台阶,孔秀点着了火折子,照亮了狭窄的石阶。 走到石阶底,又是一条横向暗道。不多时,便到了一扇石门前。 孔秀换了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石门,回头笑道:“我们到了。” 两人先后走了进去。 孔秀将一盏铜灯点亮,将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端木铭心眨了眨眼睛,里面珠光宝气,堆满了各式珍宝,不禁叹道:“果然是藏宝楼,我们可交好运了。” 孔秀也没理会他,在墙边的木架子上找了找。拿下来一只白玉瓶,轻轻笑了出来。 端木铭心凑了过来,扫了一眼,只见瓶身上刻着“冷香玉露”四个字,问道:“你要找的,就是这个?” 孔秀点了点头,拔出塞子,送到端木铭心面前。 端木铭心闻了闻,只觉得沁人心脾,回香无穷,赞道:“这香露妙得很,难怪你喜欢。” 孔秀又将塞子轻轻塞上,长舒了口气,说道:“这下总算可以还田师叔一个人情了。” 端木铭心颇觉奇怪,问道:“田前辈,要这香露做什么?” 孔秀笑了笑,答道:“用这香露,做一道冬瓜豆腐汤。还了田师叔人情,我们才好回姑射山啊。” 端木铭心也笑了出来,说道:“一碗冬瓜豆腐汤,何必这么麻烦?我也会做的。” 孔秀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以后你做给我吃。” 端木铭心心中高兴,有意卖弄一番,慢慢说道:“这种家常菜,看似简单,可要做到最极致,须得冬瓜不是冬瓜,豆腐也不是豆腐。” 孔秀摇了摇头,笑道:“你倒是会吃。可真要做到极致,冬瓜还是冬瓜,豆腐也还是豆腐。”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喃喃说道:“照你这么说,食材若是寻常,功夫就不能寻常了。可这道菜,也用不着功夫啊?” 孔秀轻轻一笑,点头说道:“你厉害,一下就说到点子上了。师父做这道菜,单冬瓜削皮切片,就要用半日工夫。再混着火腿山菇笋片蒸三遍,才能入味。豆腐就更考验刀工了,须得切成积雪般的豆腐末。汤要用十三种食材和香料,慢慢炖出来。最关键的,就是这冷香玉露。出锅前加上几滴,才能调出冬瓜和豆腐原有的清香。入口之后,也才会有百般滋味,回香无穷。” 端木铭心听得愣了一下,叹道:“这等做法,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可真是煞费苦心。” 孔秀沉默一阵,接着说道:“我听师父说,当年田师叔硬是不让师父出谷,师父实在没办法,冒险潜入皇宫,偷了一小瓶冷香玉露,回到谷中给田师叔做了一碗汤。田师叔吃过之后,就不再拦着师父了。可从此以后,田师叔也再没跟师父开口说过一句话。” 端木铭心心中唏嘘,又担心她想起伤心事,当即“嘿嘿”笑了几声,打趣说道:“可惜了。你练得这么一手好厨艺,应该去京城做个大厨的。” 孔秀也笑了出来,说道:“我和师父都是暗器见长,首要就是眼疾手快。练厨艺也是练手眼的功夫。我先跟师父学了三年厨艺,才开始练暗器功夫的。”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赞道:“不错,我以后有口福了。” 孔秀白了他一眼,说道:“哼。我只是担心,田师叔不放你出去,才想着做一碗汤的。” 端木铭心看着孔秀,忽然发觉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难为你了。为了让田前辈帮我驱毒,费尽了心思。” 孔秀怔了一下,眨了眨了眼睛,轻轻笑了出来,却又流出了眼泪,喃喃说道:“你才明白么?我的心思,一直都在你身上……” 端木铭心当然明白,将孔秀轻轻拉进怀里,看着她说道:“好秀儿,都怪我。” 孔秀略有些惊慌,身体微微发抖,仰头看着端木铭心。 第三百四十八章 缠 绵 两人凝视良久。 孔秀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倚在端木铭心怀中,脸色微红,眼睛里尽是情意。忽然双手勾住端木铭心的脖子,凑上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端木铭心体内火焰被点燃了。搂紧了孔秀,从她额头慢慢亲了下去,停在一点樱唇上,拼命吮吸甘露。孔秀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端木铭心扶着她慢慢躺在地上,两人纠缠在一起。 端木铭心情难自禁,双手在孔秀身上游走,除去一件一件衣衫。孔秀忽然吃痛一声,接下去又娇喘连连。石室中,仿佛掀起了狂风暴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 石室里风雨停歇,只余下无尽的春光。孔秀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蜷缩在端木铭心怀里。双手还勾着端木铭心的脖子,眼睛微闭,似乎还停留在梦幻之中。 端木铭心低头看着怀中的爱人,轻抚她绸缎般的肌肤。只觉得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就好,不禁又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孔秀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痴痴地看着端木铭心,问道:“我还活着么?” 端木铭心又在她鼻子上轻轻咬了一口,笑道:“小傻瓜,你说呢?” 孔秀低头看了一眼,猛地紧紧抱住端木铭心,把身子贴了上去,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嗔道:“坏蛋,你坏死了。” 端木铭心搂紧了孔秀,轻抚她光滑的后背。 过了一会,孔秀抬头看着端木铭心,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 端木铭心笑了笑,答道:“出来找东西。还了田前辈的人情,我们才好去姑射山。” 孔秀眼中晶莹闪烁,摇了摇头,说道:“若只是找东西,我自己出来不是更方便么?”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还有别的事?” 孔秀眨了眨眼睛,柔声说道:“田师叔说,你毒入心脉太久。若是心里装着一个人放不下,余毒就驱不净。” 端木铭心伸手摸了摸孔秀的头发,说道:“放心罢,你想多了。” 孔秀嘴唇动了动,眼中似有千般柔情,却又不肯说出来。 端木铭心心里明白,轻叹一声,说道:“你带我出来游玩,又跟我好,只是想让我忘了依依。” 孔秀摇了摇头,伸手在衣物中找出来一根簪子,问道:“你还记得,这根簪子么?”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依依的簪子,我还以为丢了。你先留着罢,等以后还给她。” 孔秀摇头笑了出来,说道:“这是我的簪子。第一眼见到你,我总觉认识了很久,就把它当暗器打给你。只想着,以后还能再相见。” 原来如此,那真是天意。 端木铭心接过簪子,深吸了口气,说道:“以后,我就算把命丢了,也不会再把它丢了。” 孔秀低头贴在端木铭心胸膛上,轻轻抽泣几声,说道:“我舍不得你把命丢了,所以才去求田师叔。又带你出来游玩,只盼着你能忘了她,才能驱净余毒。我可跟你好,却只是因为我喜欢你。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端木铭心心中百感交集,感慨以前自己心里只有依依,秀儿却一直不离不弃,莫不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遇上对自己这么好的一个人,暗自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也不能让她受委屈了,亲了亲孔秀的头发,柔声说道:“好秀儿,都是我不好。” 孔秀把头贴得更紧,低声说道:“铭心,我们以后就在山上过一辈子。好不好?” “好”,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慢慢说道:“其实,我早想明白了,我跟依依不是一路人。我想过的日子,也不是她想要的。就算我心里以前有过她,从今往后,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孔秀抬头看着端木铭心,嗔道:“不许骗我。” 端木铭心正色说道:“我哪里能骗得了你?愿得一人心,白头不分离。” 孔秀眼睛里闪着光,看了端木铭心一会,凑上来连亲了几口。 端木铭心体内的火又被点燃了,双手在孔秀身上游走,轻声说道:“好秀儿,我还想要。” 孔秀笑了出来,猛地翻身压住端木铭心,盯着他说道:“我也想要。” 两人又纠缠在一起。一阵巫山云雨过后,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 孔秀先醒了过来,猛地坐了起来,摇醒身边的端木铭心,说道:“快起来,别让人堵在里面了。” 端木铭心一把搂住孔秀的细腰,却似回味无穷,说道:“堵就堵罢,我们不怕。” 孔秀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说道:“好了,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 端木铭心也坐了起来,仍是恋恋不舍,又抱着孔秀亲了一口,说道:“不走了,我只想抱着你。” 孔秀只由着他,轻叹一声,说道:“跟你在一起久了,只怕我也要变傻。” 端木铭心“嘿嘿”笑了笑,松开孔秀,说道:“好,我们先办正事。” 两人各自穿好衣服。 端木铭心又打量孔秀几眼,说道:“秀儿,以后别穿男装了。我喜欢你穿裙子。” 孔秀冲他笑了笑,答道:“你喜欢,我就穿给你看。” 两人出了石室,走出楼外。天色已经大亮了,两个大汉仍然直挺挺地倚在门外。 孔秀左右看了一眼,说道:“来不及了,快走。”也不等端木铭心回话,拉着他纵上屋檐,穿过几间屋顶,跃出院墙外。 两人回到客栈,也不出门,先睡了一天。等到傍晚,才又出去逛了逛。 次日清早,孔秀果然换上裙子,体态婀娜,娇美动人,眉眼间又比以前多了一丝风韵。端木铭心不禁看痴了,孔秀催促一阵,才收拾好行装。 两人一同出了开封城,赶回忘忧谷。只打算先拜别田师叔,再一起上姑射山。 没过几日,开封城里就传开了消息。赵老爷府中遭了贼,知府大人诚惶诚恐,下令全城搜查,连城中铁燕门也派人帮忙捉贼。据说,开封府还将案子报到京城,刑部严令六扇门大江南北通缉。一番兴师动众之后,又渐渐偃旗息鼓。 江湖中风云变幻,每日都重复着太多的恩怨情仇,好汉们早已习惯了淡忘。赵老爷府上的趣事,也没新鲜几天。如今,整个江湖都只盯着洛阳城里的暗流涌动。 第三百四十九章 贵 客 洛阳城中,气氛凝重。 江湖传言,十二连环坞因少室山之变,齐集各路黑道好手要血洗丐帮。也有人说,少林、武当邀了武林正道,要彻底铲除四海盟,维护武林百年正统。还有些明了时局的武林人士,私下底都提起“武林百年一劫”的传言,担心又要掀起更大的血雨腥风。纷纷约束弟子门人,先远离是非之地,审时度势而为。 这一日清早。丐帮总舵里,突然热闹起来。执事弟子将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净。院子角落里,还有弟子忙着宰杀黑狗,又架起大铁锅烹煮。看上去却像是有喜庆之事,准备大摆狗肉酒宴。 大门口,欧阳长老跟刘长老低声交代几句,带着几个弟子匆匆出门。 到了正午时分。总舵大门外一阵喧哗,却是辛舵主引了南宫洵、木桑真人、唐元龙和厉总镖头等人进门。后面,还拥着十几个洛阳分舵的弟子。 众弟子一路吆喝。 “辛舵主引正道盟几位长老到了。”“两位长老哪里去了,怎么不出来迎接?”“快去,叫欧阳长老出来。” 两个执事弟子迎了上来,也不敢大意,径直将众人请进总舵大堂。 辛舵主冲南宫洵等人拱了拱手,引他们在左侧坐下。又嘱咐一众弟子,站在后面。 安置妥当后,辛舵主看向两个执事弟子,问道:“欧阳长老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出来?” 其中一人拱手答道:“回辛舵主,欧阳长老刚把少林、武当的贵客迎回来,现正陪着在别院客房歇息。弟子这就去通报。” 辛舵主神色不悦,冷哼一声,喝道:“都是本帮请来的贵客,欧阳长老为何厚此薄彼?传出去了,岂不是让武林同道看笑话么?” 两个执事弟子也不敢接话,拱了拱手,都退了出去。 辛舵主脸色沉了下来,登时便要发作。南宫洵抬了抬手,插话说道:“已经来了,等一等也无妨。” 辛舵主当即拱手应诺,想了想,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叔父,剑宗三派昨晚就到了,也住在别院客房。欧阳长青,只怕又在打小算盘。” 南宫洵“哈哈”大笑几声,说道:“你放心。打算盘也是要本钱的,欧阳长青,还能有什么本钱啊?” 辛舵主脸色好了许多,又拱手应诺。 唐元龙嗤笑几声,插话说道:“少林、武当,他们过时了。往后,正道盟才是武林领袖。” 木桑真人瞥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不必多说,等着便是。” 唐元龙神色微变,侧过头去,也不再多说了。 总舵东侧,穿过一扇小门,另有一处别院。正中立了一块泰山石,角落里种了些劲松修竹,乃是十多年前吴四方力主修建的,专门用来招待贵客。 院中东厢小厅里,少林达摩院首座弘忍和武当掌门静渊坐在厅首。茶几上,摆满了瓜果香茶。 欧阳长老陪站在厅中,拱手说道:“两位大驾光临,丐帮上下感激不尽。” “阿弥陀佛”,弘忍单手行礼,说道:“都是武林同道,欧阳长老不必客气。” 欧阳长老心中感慨。一年前丐帮还雄心万丈,想要与少林武当分庭抗礼,如今却要求两派来主持公道。 静渊也拱手回礼,问道:“剑宗几位掌门,何时到的?” 欧阳长老定下心神,答道:“昨晚到的。刘长老已经去请了,真人稍等片刻……” 正说着,刘长老引了三人走进小厅。为首昆仑派天雷,接着是崆峒掌门宁无尘和华山掌门魏长风。 欧阳长老侧身让开,笑道:“三位都来了。” 剑宗三人走到厅中,一齐拱手说道:“见过弘忍大师,静渊掌门。” 弘忍静渊起身回礼,说道:“三位,多礼了。” 天雷打量弘忍几眼,叹道:“多年不见,大师总算出关了。” 魏长风也问道:“弘慈方丈,近来可好?” 弘忍点了点头,答道:“弘慈师弟因弘悲首座之死,忧心过度在寺中静养。老衲不得已,才提前出关的。” 三人相对一视,不觉都轻叹一声。 静渊扫了三人一眼,插话说道:“弘忍首座,如今暂掌寺务。前些日子还专门去了趟京师,替圣上讲解佛经。” 三人微微一怔,神色各异,又冲弘忍拱手行礼。 宁无尘说道:“如今武林正是多事之秋,往后我等就仰仗大师了。” 弘忍笑了笑,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武林七派同为一体,我等都须相互扶持。” 魏长风冷笑一声,说道:“若不是弘慈方丈心慈手软,执意放了那雷胡子。如今,也不会生出这么多麻烦来。” 欧阳长老目光一闪,心中深以为然。少室山下,丐帮临阵倒戈,原以为可以将对头一网打尽。谁想少林寺偏要放过那雷胡子,才有今日焦头烂额的局面。如今少林换了弘忍主事,兴许不会再对雷胡子手软了。 想到这里,欧阳长老不由得松了口气。 宁无尘瞥了魏长风一眼,插话说道:“少室山之事,弘慈方丈也是为了武林长久安定。魏师兄,莫要抱怨。” 弘忍也不在意,只看向欧阳长老,轻声说道:“几位掌门都到了。丐帮有何难处,欧阳长老但说无妨。” 欧阳长老沉吟片刻,环视众人一眼,拱手说道:“几位掌门。少室山下,丐帮为了解少林寺之围,倒戈相向。不单得罪了雷胡子,还折损了一位长老和数位舵主。如今雷胡子拉拢河北几个分舵的弟子,却对丐帮步步紧逼。还请几位,替丐帮主持公道。” 弘忍与静渊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宁无尘眉头微蹙,问道:“听说南宫族长,一直在洛阳协调此事。欧阳长老,还不放心么?” 欧阳长老心中叫苦,犹豫一阵,拱手说道:“当初,南宫族长是带着弘慈方丈的亲笔书信,丐帮才决定放手一搏的。如今南宫族长却绝口不提此事,只让丐帮尽快加入正道盟。丐帮几百年香火,可万万不能断送在老夫手中。还请几位掌门明察。” 第三百五十章 举 贤 几人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刘长老长叹一声,插话说道:“诸位掌门。南宫族长前阵子刚拉了盐帮入伙,倘若再吞并了丐帮,试问武林上下,还有谁能抗衡?” 几人又都点了点头。 魏长风皱了皱眉头,说道:“三川南宫,攀上了燕王府,还真当自己是正道领袖了么?那盐帮的生意,倒真是日进斗金。可惜了。” 天雷瞥了魏长风一眼,神色有些不悦。 “阿弥陀佛”,弘忍轻叹一声,说道:“丐帮同属中原武林一脉。两位长老放心,老衲再去劝一劝雷施主和南宫族长。” 欧阳长老怔了一下,又说道:“雷胡子和南宫家,都与燕王府关系密切。只怕,不太听得进劝说罢。”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我等齐聚洛阳,正是要商议此事。想必南宫族长也到了,欧阳长老领我等去见一见罢。” 欧阳长老也不好再拖下去了,当即引众人出了别院,径直赶往总舵大堂。 刚到大堂门外,早有执事弟子进去通报。等众人走进大堂,南宫洵等人都站了起来,冲弘忍、静渊等人拱了拱手。 欧阳长老扫了辛舵主和洛阳分舵弟子一眼,心中颇为不悦,引弘忍、静渊等人走到右侧。 南宫洵打量弘忍几眼,笑道:“大师刚刚出关,便四处奔波,难能可贵啊。” 木桑真人与静渊掌门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弘忍答道:“多年不见,南宫族长愈发精神了。” 唐元龙摆了摆手,插话说道:“大师好眼光。南宫前辈如今是正道盟的大长老,代盟主号令武林正道各派,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 “阿弥陀佛”,弘忍轻轻一笑,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南宫族长知晓天下大义,若能竭力主持公道,自当是武林之福。” 最边上的魏长风冷笑几声,似乎颇不以为然。 欧阳长老和刘长老走到堂前,冲左右两侧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同道大驾光临,敝帮不甚荣幸,都请坐下说话罢。” 弘忍、静渊等人都坐了下来。左侧的南宫洵等人仍是站着不动。 欧阳长老扫了辛舵主一眼,又冲南宫洵拱了拱手,说道:“南宫族长一路辛苦。老夫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辛舵主冷哼一声,侧身拱手说道:“叔父,木桑真人,唐少门主、厉总镖头,几位远道而来,丐帮礼数不周莫要见怪。请坐下说话罢。” 南宫洵“哈哈”大笑几声,看向辛舵主,说道:“很好。礼数周全,才能服众,你以后要记住。”说完径自坐下。木桑真人等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辛舵主目光一闪,拱手谢道:“多谢叔父,小侄牢记在心。” 南宫洵抬了抬手,又看向欧阳长老,轻笑几声,问道:“欧阳长老,你请的人可都到齐了?” 欧阳长老深吸了口气,拱手答道:“铁燕门和南海派都走不开,青龙会钟堂主赴终南山访友,也不来了。” “哈哈”,唐元龙摇头大笑,高声说道:“借他几个胆子,青龙会也不敢再来趟浑水。” 南宫洵点了点头,接话说道:“钟堂主也算识时务。不该管的,就不要随便乱管。” 魏长风“嘿嘿”笑了笑,问道:“南宫族长,倒是操心不少。盐帮的生意还好么?” 南宫洵拱了拱手,正色答道:“多谢魏掌门关心。无双在扬州督运北边粮草,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马虎啊。” 魏长风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也不接话了。 弘忍与静渊对视一眼,看向南宫洵,说道:“南宫族长,十二连环坞勾结邪魔外道,又残害丐帮义士。我等武林正道,不可再坐视不理了。” 欧阳长老目光一闪,连忙说道:“雷胡子对丐帮苦苦相逼,还请诸位掌门主持公道。” 南宫洵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冲弘忍说道:“那日在少室山上,弘慈方丈若不放雷胡子下山,武林中也不会再生是非了。如今回想起来,也怪老夫没能当机立断,才会有今日之祸啊。” 木桑真人和魏长风点头附和,一齐看向弘忍。 “阿弥陀佛”,弘忍双手合十,慢慢说道:“当初中原武林联手剿灭魔教,订下盟约不再自相争斗,才有了武林百年安定。之前少林放了雷施主,是为了武林长久安定。如今为丐帮主持公道,却也是为了武林长久安定。” 欧阳长老侧头看向弘忍,心中激动,只盼他真能以武林大义为先。 南宫洵笑了笑,又问道:“少林寺要替丐帮主持公道,却不知有何打算?” 弘忍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此事因少林寺而起,却又关乎武林安定。老衲恳请南宫族长与诸位掌门,一同锄强扶弱,维护武林正道。” 静渊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大师所言甚是。维护武林正道乃是我辈本分,武当绝不会坐视不理。” 魏长风看了看宁无尘,大声说道:“雷胡子居心叵测,一直都想颠覆武林正统。此次,不可再姑息了。” 左侧的唐元龙和厉总镖头也跟着附和。 欧阳长老与刘长老对视一眼,不禁都松了口气,拱手冲众人谢道:“多谢诸位仗义出手。” 南宫洵瞥了唐元龙和厉总镖头一眼,对弘忍说道:“维护正道,我等义不容辞。可如今丐帮群龙无首,人心浮动。当务之急,是先选出新帮主,才能上下一心对付雷胡子。” 后面一众洛阳分舵的弟子高声呼应,“不错,须得先选出新帮主。”“若是有帮主领头,丐帮还用得着怕雷胡子么?”“就是,今日就选出新帮主。” 欧阳长老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天雷冷哼一声,似乎颇不耐烦,冲他问道:“欧阳长老,推举帮主可有什么人选?” 南宫洵“哈哈”一笑,接话说道:“老夫举贤不避亲。书东是南宫家的女婿,也是洛阳分舵的舵主。年轻有为德才兼备,接任新帮主最合适不过。”说完看了辛舵主一眼。 辛舵主当即拱手答道:“多谢叔父。”又转头看向堂中众人,拱手说道:“辛某接任帮主后,必定统领帮中兄弟,维护武林正道。与雷胡子等一众江湖草莽,周旋到底。” 身后一众弟子又高声喝彩,“我等誓死追随辛舵主。”“错了,是辛帮主。”“辛帮主众望所归,南宫前辈慧眼识人,我等佩服。”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内 讧 右侧弘忍、静渊等人,不由得转头看向堂首的两位长老。 欧阳长老沉吟片刻,冲南宫洵拱手说道:“辛舵主年轻有为,帮中上下有目共睹。可若要接任帮主,只怕资历尚浅,难以服众。” 话音刚落,洛阳分舵一众弟子群情激奋,有几个破口骂了出来。 南宫洵皱了皱眉头,侧头瞥了一眼。辛舵主连忙抬了抬手,身后一众弟子才安静下来。 南宫洵叹了口气,又说道:“老夫还记得,当年唐老帮主亲口说过,丐帮传承几百年暮气沉沉,须得不拘一格选拔年轻才俊打开局面。若只是论资排辈,又哪里轮得到佟定邦来做帮主?” 魏长风嗤笑几声,接话说道:“丐帮年轻有为的弟子众多,南宫族长为何偏对自己女婿青眼有加?莫不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了?” 堂中几个执事弟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长老瞪了几人一眼,拱手说道:“诸位有所不知,佟帮主不单是盖世奇才,又磨砺了十余年,为帮中立下大功,才众望所归接任帮主的。辛舵主虽说年轻有为,可毕竟还缺少历练。倘若操之过急,只会让帮中兄弟离心离德。” 弘忍、静渊等人不觉都点了点头。 辛舵主脸色沉了下来,只看了南宫洵一眼,也不敢多说话。 身后几名弟子又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什么叫少历练,我看就是你们容不下辛舵主。”“辛舵主重情重义,邀了南宫族长为莲花堂两位使者报仇,你们怎么看不见?”,“就是,总舵里的兄弟,哪个没沾过辛舵主的光?你们都他娘的出来说话。” 欧阳长老脸色难看,恨不得找个墙缝躲进去,只感慨帮中弟子真是离心离德,猛地又想不能再自扬家丑了,当即喝道:“够了。就算要推选帮主,也是帮中兄弟自己推选,容不得外人插手。辛舵主,你说是不是?” 南宫洵瞥了辛舵主一眼。 辛舵主眼中精光一闪,盯着欧阳长老,高声说道:“在座的都是武林正道前辈,丐帮同属武林正道,哪里有什么内外之分?今日既然要请诸位前辈主持公道,帮中大事听一听前辈的意见,又有何不可?” 南宫洵点头笑了笑,说道:“欧阳长老邀我等前来助拳,难不成心里却当我等是外人?” 欧阳长老羞愧难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弘忍看向南宫洵,接话说道:“南宫族长,推举帮主乃是丐帮帮中大事。我等并非丐帮之人,的确不宜插手。” 南宫洵摆了摆手,刚要说话,大堂外忽然一阵喧哗。 有人厉声喝道:“让开。石某追随佟帮主出生入死,回总舵如同回家一般,谁敢拦我?” 一个执事弟子神色惊慌,快步走到堂前,冲欧阳长老和刘长老拱手说道:“两位长老,河北分舵的人硬要闯进来。” 欧阳长老心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但愿能借机压一压他们的气焰,抬了抬手,说道:“莫慌,让他们进来。” 不等那弟子回话,大堂门外冲进来十几个大汉。为首三个大汉,肩上挂了八个布袋。后面的弟子,身上也有六七个布袋。 正中一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额头一道刀疤拉到眼角,一双眼睛凶光毕露,只盯着欧阳长老,上前一步,喝道:“欧阳老贼。丐帮推举帮主,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来指手划脚?” 两侧的人纷纷看向冲进来的一众大汉。 欧阳长老也打量一眼,猛然看见门口又进来两人。一个满脸花白胡子,正是十二连环坞的雷公雷天罡。另一个身材魁梧,手握一根长棍,却是凶名无二的二太保托塔天王。 欧阳长老不由得心中大惊。 紧接着,大堂外又是一阵杂乱脚步声。十几个总舵执法弟子,拿了兵刃冲进来。拥在欧阳长老和刘长老身侧,冲堂中的不速之客怒目而视。 右侧的魏长风突然站了起来,指向堂中众人,喝道:“雷胡子,洛阳你还敢来?” 雷天罡仰头“哈哈”大笑几声,一众大汉往两侧让开。 雷天罡与二太保并肩走上前来,冲为首的大汉点了点头,又扫视堂首和两侧众人一眼,喝道:“天大地大,还没有雷某人不敢去的地方。” “阿弥陀佛”,弘忍也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说道:“老衲在扬州好言相劝,雷施主为何要一错再错?” 右侧静渊、天雷和宁无尘也都站了起来,盯着众人凝神戒备。 静渊轻叹一声,说道:“只为武林安定,我等一忍再忍。雷胡子,你可莫要得寸进尺。” 雷天罡也不理会,只冲天雷拱了拱手,说道:“天雷,别来无恙啊。” 天雷冲他拱手回礼,也不多说话。 左侧南宫洵等人仍是坐着,神情自如,似乎在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雷天罡这才转头看向弘忍,摆了摆手,说道:“和尚多想了。我与石兄弟在津口对岸喝酒,听说丐帮要推举帮主,这才跟过来看看热闹。难不成,又碍着和尚的好事了?” 弘忍与静渊对视一眼,似乎也不好再多说。 唐元龙嗤笑不已,辛舵主也跟着笑了出来。南宫洵侧头瞪了一眼,两人当即安静下来。 欧阳长老都看在眼里,河北分舵勾结雷胡子,洛阳分舵又仰仗南宫家,自己只能求少林、武当主持公道。堂堂天下第一大帮,却沦落如此,当真是愧对历代祖师。 欧阳长老深吸了口气,盯着为首那大汉,沉声问道:“石舵主,你勾结外人,害死本帮莲花堂两位使者。可还有话说?” 堂中三个大汉,却是丐帮河北三个分舵的舵主。为首那大汉姓石,入丐帮三十余年,跟佟定邦和吴四方都有过命的交情。在帮中威望甚高,不亚于总舵的几位长老。 石舵主“嘿嘿”一笑,指着欧阳长老问道:“欧阳老贼,你勾结外人害死吴帮主。是不是先给帮中兄弟一个交代?” 右侧的辛舵主上前一步,插话问道:“石老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五十二章 算 账 石舵主瞥了他一眼,仍是盯着欧阳长老,沉声说道:“吴兄弟跟着佟帮主打拼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帮中兄弟哪个不知,哪个不服?你看不得吴兄弟做了帮主,勾结外人在少室山下害了吴帮主,连累本帮被江湖好汉们耻笑。如此不忠不义厚颜无耻,还有脸活在世上么?” 洛阳分舵的弟子眼明口快,纷纷附和起来,“原来如此。”“看不出来,某人好手段啊。”“总舵里乌烟瘴气的,看来都是有样学样啊。”“这种人,凭什么当长老?” 堂首的执法弟子羞愤不已,喝道,“住口,不许胡说。”“吴四方自取其祸,怪不得旁人。” 堂中河北分舵的弟子登时不乐意了,径直大骂出来。 大堂两侧的各派掌门高人面面相觑,只看着丐帮三伙人相互指责。 欧阳长老脸色颇为难看,深吸了口气,喝道:“静一静。” 争吵的弟子们,稍稍安静下来。 欧阳长老看着石舵主,慢慢说道:“去年洛阳大会,吴四方串通雷胡子收买影子蛇,害死了佟帮主,才让雷胡子坐上了盟主之位。老夫与几位长老和舵主设计,在少室山下倒戈一击。就是想除掉吴四方和雷胡子,为佟帮主报仇雪恨。此事,帮中兄弟人人皆知。石舵主也是帮中的老兄弟,还要再颠倒是非,眼睁睁看着丐帮四分五裂么?” “我呸”,石舵主眼中凶光大盛,指着欧阳长老骂道:“你娘的。吴兄弟跟佟帮主是过命的交情,怎么会去谋害帮主?影子蛇是陈长老找来的,跟了帮主多年,与吴兄弟从未打过交道,他如何肯听吴兄弟的话?你们花钱买来一个婊子,编几句鬼话就要诬陷已经是帮主的吴兄弟。不怕祖师堂里的历代祖师,半夜来索你们的命么?” 河北分舵的弟子一个个目露凶光,破口大骂起来。总舵的弟子也是憋了一肚子委屈,登时骂了回去。辛舵主领着洛阳分舵的弟子,朝两边人都骂了起来。 若不是身处丐帮总舵山堂,只怕三伙人早就动起手来,见了血光了。 欧阳长老心力交瘁,指着堂中的雷胡子,厉声喝道:“雷胡子,当着诸位掌门的面,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害死了佟帮主?” 三伙人不觉都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雷天罡。 雷天罡神情自若,答道:“堂堂天下第一大帮,两任帮主都死在自己人手里,欧阳长老还有脸来问我?这份胸襟、气度,我看只有蜀中的唐老鬼能相提并论了。”说罢侧头盯着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唐元龙。 堂中有人轻笑出来。 唐元龙怔了一下,瞪了雷胡子一眼,问道:“雷胡子,你胡扯什么?” 欧阳长老不依不饶,接着说道:“雷胡子,若不是你在背后使手段,影子蛇绝不会反咬帮主一口。” 木桑真人也脸色微变,沉声说道:“雷胡子,血郎君之事,你须得给青城南海一个交代。” 厉总镖头也问道:“不错,血郎君躲在哪里?” 雷天罡也不理会他们,只盯着唐元龙,慢慢说道:“少室山上,就属唐老鬼最狠毒,活活烧死了雷某不少兄弟。这笔账,雷某可记得清清楚楚。” 唐元龙登时明白过来了,站起来骂道:“你们这些江湖匪类,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跟武林正道过不去。小爷恨不得多烧死几个。” 雷天罡眼中凶光一闪,忽然大喝一声,有如晴天霹雳。接着欺身而上,挥拳击向呆若木鸡的唐元龙。 堂中众人都是神色大变。 欧阳长老也是双耳生痛,险些心神不守。只看到一道灰影闪过,挡在唐元龙身前。 “嘭”的一声闷响,灰影与雷天罡对了一拳。两人都退了一步,不分仲伯。 等看清灰影正是少林弘忍大师,欧阳长老心中又稍松了口气,只盼少林高僧制住雷胡子,替丐帮讨还公道。 雷天罡“嘿嘿”一笑,问道:“和尚,还想跟雷某斗一斗么?” “阿弥陀佛”,弘忍单手行礼,答道:“雷施主既然是来喝酒看热闹的,何苦要做杀业?” 后面的唐元龙脸色煞白,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接着膝盖一软,又坐回椅子上。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宫洵眉头微蹙,插话说道:“雷胡子,当着少林、武当的面,你还敢逞凶?” 静渊轻叹一声,看着雷天罡,说道:“少室山上,武当也死伤不少弟子,老道是不是也要找你算一算账?” 不等雷天罡答话,托塔天王上前一步,说道:“静渊,我与你斗一场,也算一算老八的账。”说完随手一抖,长棍如灵蛇一般化作漫天棍影。 “嗡”的一声。棍影又合而为一,直指大堂右侧的静渊。 欧阳长老暗自赞叹,此人棍法出神入化,又能激出钟鼓之声,内力必定雄厚无比,难怪敢挑衅武当掌门。心念一转,十二连环坞如此了得,丐帮又怎能是他们的敌手,往后更要仰仗少林武当了。 魏长风与宁无尘对视一眼,高声说道:“雷胡子,你处处与武林正道为敌。今日自投罗网,莫怪我等联手除魔。” 木桑真人和厉总镖头也都站了起来,冷冷盯着堂中众人。 天雷轻叹一声,说道:“雷胡子,正邪不两立。今日你我出手,都不必讲情面了。” 石舵主冷哼一声,接话说道:“好不要脸。雷盟主是石某请来的朋友,你们要以多欺少,石某奉陪到底。” 堂中一众大汉都摆开架势,随时准备动手。 “哈哈”,雷天罡仰头大笑,盯着弘忍说道:“痛快。和尚,出手罢。” “阿弥陀佛”,弘忍轻叹道:“雷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先由着丐帮议事,你我都不插手,如何?”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点头说道:“也好。先由着丐帮选出帮主,我等再算往日之账。” 堂中众人都不作声。 南宫洵慢慢站了起来,转头看向欧阳长老,说道:“欧阳长老,莫再迟疑了。先推书东做帮主,不可让歹人占了便宜。” 第三百五十三章 老 泪 欧阳长老心中气愤,答道:“推举帮主,不可草率。须得帮中兄弟,心服口服。” 石舵主侧头瞥了辛舵主一眼,嗤笑几声,说道:“小子,就凭你也配当帮主?”又看向欧阳长老,说道:“欧阳长青,快把玉竹杖交出来。我带回河北,等遇到真正忠义双全的兄弟,再奉他做帮主。莫让外人看了笑话。” 欧阳长老冷哼一声,说道:“玉竹杖,就供奉在祖师堂里。当着历代祖师的面,我看你们谁敢放肆?” 辛舵主脸色通红,侧头看了南宫洵一眼,又盯着石舵主,喝道:“石老三,别人怕你,老子偏不信这个邪。”右脚迈出一步,下盘微沉,凝神蓄势。 石舵主眼角抽动几下,额头上的刀疤愈发吓人,说道:“好哇,老子就先宰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登时便要朝辛舵主扑过去。 “都给我住手”,一直沉默不语的刘长老喝道,又走上前两步,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几百年来,丐帮弟子都是穷苦出身。行走江湖,只能靠着帮中兄弟相互扶持。历代祖师也都立下规矩,不许同门相残,不许兄弟相争。这些门规戒律,你们入帮时哪条没背过?如今,却都当成了耳边风么?在总舵山堂里,你们就要大开杀戒同门相残,还有脸说自己是丐帮弟子么?都给我滚出去。” 刘长老满头白发,说到气愤之处,不觉老泪纵横。 原本气势汹汹的几个舵主,也都侧过头去,似乎才想起来祖师爷的规矩和同门的情义。 等了一会,弘忍与静渊、宁无尘低声商议几句,冲雷天罡和南宫洵说道:“雷施主,南宫施主,今日不如先到此为止,让丐帮弟子先叙一叙同门之义。我等之事,另做打算。” 欧阳长老心中一惊,也不知少林又要做何打算。 魏长风先着急起来,插话说道:“弘忍大师,不可再放他走了……” 宁无尘瞥了他一眼,魏长风却不敢再阻拦了。 雷胡子“嘿嘿”一笑,却说道:“丐帮的事,丐帮自己决定。我们的事,来日方长。” 托塔天王这才将长棍收了起来,却仍是看着静渊。 南宫洵忽然也笑了出来,说道:“也好。我们的事有结果了,丐帮的事也就好办了。” 刘长老抹了抹眼泪,拱手说道:“总舵已备下狗肉宴,请帮中兄弟和各位掌门入席。” 雷天罡“哈哈”一笑,拱手答道:“丐帮叙旧,雷某就不打扰了。”又转头冲石舵主拱了拱手,笑道:“石兄弟,明日你我再接着喝。” 石舵主拱手答道:“多谢盟主,明日不见不散。” 雷天罡又左右扫了一眼,冲托塔天王说道:“老二,我们走罢。” 托塔天王点了点头,与雷天罡一同大步走了出去。 南宫洵也冲刘长老拱了拱手,说道:“刘长老,老夫也不叨扰了,告辞。”又转身招呼木桑真人。 辛舵主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叔父,我送你出去。” 南宫洵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你留下,与帮中兄弟好好聚一聚。”又扫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唐元龙,微微皱了皱眉头。 旁边的厉总镖头当即扶他起来。几人又冲弘忍静渊等人拱了拱手,一同走出大堂。 欧阳长老沉吟片刻,转头吩咐弟子另备一桌酒菜,又冲堂中各个分舵的弟子拱了拱手,说道:“几位舵主远道而来,总舵已备下酒肉,替诸位接风洗尘。” 石舵主“嘿嘿”一笑,说道:“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石某还怕吃狗肉么?” 辛舵主沉着脸,冷哼一声,也不接话。 刘长老走上前去,拱手说道:“诸位兄弟,叫花子没那么些讲究,我等出去喝酒吃肉,也都说说心里话。” 一众丐帮舵主和弟子都拱手应诺,跟着刘长老走出了大堂。 欧阳长老心情沉重,转头冲弘忍等人拱了拱手,说道:“丐帮人心散乱,让几位掌门见笑了。老夫着实惭愧。” 静渊掌门摆了摆手,说道:“此事皆因雷胡子而起,欧阳长老不必自责。” 欧阳长老叹息一声,又说道:“几位掌门,先随我到客房稍息,帮中另备了酒席款待诸位。” 众人客气几句,都跟着欧阳长老出了大堂,径直走回别院。 等到傍晚,总舵大堂外地平地上,生起了几堆篝火。铁锅里盛着煮好的狗肉,香气四溢。旁边还有一堆酒坛。 一众丐帮弟子,却仍是泾渭分明。总舵弟子,河北分舵和洛阳分舵弟子,各自围成一团,自顾大吃大喝。只有刘长老孤零零一个人,来回招呼劝酒。 洛阳城西南角。 城墙根下,有一片小树林。林中掩着一座破旧的城隍庙,虽说废弃了许久,却依然香火不断。城中流传,此处城隍庙颇为灵验。甚至还有商贩苦力私下里说,只要心够诚,半夜时分去城隍庙前诉冤,就一定会显灵。 夜半时分,小树林里静悄悄的。隐约能看见几个带着兵刃的身影,守在通往城隍庙的小道两侧。 庙中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却像是城隍爷正在升堂理事。里面打扫得颇为干净,庙首正中是城隍塑像,两侧陪站着文武判官。香案上供奉了几样米糕面饼,香炉里胡乱插着几根燃尽了的香。旁边还点了一根大烛,将小庙照得透亮。 孙不公神情凝重,背手站在香案前。一动不动,却也像是泥塑的一般。 过了许久,庙外响了脚步声。孙不公回过神来,不觉长舒了口气。 很快,庙门推开了。 弘忍、静渊、天雷、宁无尘和魏长风,相继走了进来。 孙不公连忙迎了上去,拱手说道:“弘忍大师,静渊掌门,宁掌门,有劳诸位了。” “阿弥陀佛”,弘忍单手回礼,说道:“孙大人,久等了。” 静渊也拱手回礼,说道:“我等与欧阳长老先议了议,耽搁了些工夫。孙大人莫怪。” 孙不公连连摆手,笑道:“两位客气了。劳烦静渊掌门走一趟,孙某不甚感激。” 第三百五十四章 调 停 静渊目光一闪,轻轻笑了笑,说道:“静朴师弟这些日子在金殿轮值,不便下山。老道却正好来洛阳,与弘忍大师叙一叙旧。” 孙不公点了点头,心中感慨。那静朴老道怕是还转不过念头来,武当掌门亲自来一趟却也更好。 天雷站在一旁,与魏长风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外。 魏长风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怎么,六扇门也要插手丐帮之事?” 孙不公点了点头,拱手说道:“魏掌门有所不知,近年来武林动荡不安,朝廷也不得不多加防备。” 静渊扫了宁无尘一眼,缓缓说道:“雷胡子和南宫洵,都与燕王府关系密切。要稳定武林局面,还须孙大人多方周旋。” 宁无尘却似心领神会,当即接话说道:“魏师兄莫忘了,雷胡子正是因为有燕王府做靠山,才敢与武林正道为敌的。” 魏长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了。 孙不公扫视弘忍、静渊等人一眼,低声说道:“孙某已约了宋谦和南宫洵来此地一见,尽力说通他们联手对敌。” 弘忍、静渊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孙不公又请众人稍等片刻,陪着寒暄几句。天雷侧过身去,却似不太感兴趣。 约莫等了一刻钟,庙外又传来脚步声。接着宋谦、南宫洵和木桑真人大步走了进来。 宋谦一身锦袍,头戴纱帽,腰缠银带,冲弘忍、静渊等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掌门,久等了。” 弘忍、静渊等人拱手回礼,都让到一侧。 宋谦又冲孙不公拱了拱手,笑道:“孙大人,一年不见,气色好了许多啊。” 孙不公上下打量宋谦几眼,拱手回礼,说道:“比不得你宋大人,如日中天啊。” 宋谦“哈哈”大笑几声,说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孙大人墨守成规,终究是不行的。” 孙不公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审时度势,固然不错。可也要目光长远,以天下苍生为念。” “阿弥陀佛”,弘忍双手合十,说道:“孙大人念及天下苍生,当真是武林之福。” 南宫洵“哈哈”一笑,摆手说道:“大师,此言差矣。六扇门手握朝廷之刀,执掌刑杀重职,真若念及天下苍生,必定要血流成河。又如何是武林之福?” 弘忍只笑了笑,也不再接话。 孙不公看向南宫洵,心念一转,问道:“南宫族长,盐帮事务可还顺利?” 南宫洵拱手答道:“托燕王的福,一切都好。” 孙不公笑了笑,又说道:“如次甚好。千机堂萧家为朝廷尽心尽力,与盐帮互为表里。听说唐门主还是不肯罢手,南宫族长不妨多劝他几句,莫要再生是非。” 南宫洵沉吟片刻,点头答道:“萧家也是武林正道一脉,老夫自会尽力调停。无双独自在扬州办差,也请孙大人多多关照,莫伤了彼此和气。” 孙不公拱手答应。 魏长风冷哼一声,插话说道:“南宫族长既然不愿伤了和气,为何偏要跟我等过不去?” 南宫洵摆了摆手,笑道:“魏掌门,何出此言啊?” “好了”,宋谦神色不悦,瞥了南宫洵一眼,说道:“闲话少说,听听看孙大人有何指教?” 孙不公沉吟片刻,冲宋谦等人拱了拱手,说道:“一年多来,江湖中屡生流血争端。如今思量起来,都是雷胡子等人图谋不轨所致。还请宋大人深明大义,劝说燕王莫再袒护,务必以天下苍生为念。” 宋谦“嘿嘿”一笑,说道:“雷盟主乃是江湖义士,协助燕王府巡查异族细作。此事朝廷早有定论,孙大人可不能乱说,寒了武林上下的人心。” 弘忍、静渊与宁无尘三人对视一眼,都轻轻摇了摇头。 孙不公心中无奈,深吸口气,又说道:“宋大人,难道不明白么?雷胡子一厢情愿跟燕王府绑在一起,不过是想得燕王庇护,逃脱朝廷责罚罢了。宋大人,不可中了雷胡子的奸计。” 宋谦目光闪了闪,点头说道:“孙大人考虑周全。不如待会直接去劝雷盟主,让他莫再牵连燕王府了。” 众人都是一惊,神色各异。 孙不公摇头笑了笑,沉声问道:“雷胡子,真敢来么?” 宋谦“嘿嘿”笑了笑,答道:“我请他来,他一定会来。” 魏长风冷哼一声,插话说道:“来得好,我等正好将他擒住。” 孙不公冲魏长风摆了摆手,说道:“雷盟主若是肯来,我便当面问他几件事情。” 宋谦也不再理会,与弘忍、静渊寒暄几句,便侧头自顾与南宫洵闲谈起来。 又等了一会,庙外突然传来“哈哈”大笑声。 紧接着人影一晃,雷天罡已到了庙门口,大步走了进来,到了众人跟前,先说道:“深更半夜,躲到这偏僻的破庙里。旁人还道是邪魔外道聚会,谁会相信居然是堂堂的武林七大派?” 弘忍、静渊等人神色自若,也不理会。魏长风面有怒色,冷哼一声,却又不敢发作。 宋谦侧头问道:“雷盟主,为何来迟了?” 雷天罡冲宋谦拱了拱手,笑道:“雷某贪杯睡过头了,宋大人莫怪。” 宋谦摇了摇头,却似无可奈何。 孙不公冲雷天罡笑了笑,说道:“雷盟主,宋大人相邀,为何还会贪杯误事啊?” 雷天罡“嘿嘿”一笑,扫了弘忍、静渊等人一眼,答道:“少林、武当自称武林领袖,怎么还要听从六扇门摆布?这股子歪风邪气,须得改一改。” 宋谦笑而不语,只看向孙不公。 孙不公心中明白,慢慢说道:“七大派识大体顾大局,所以才是武林领袖。雷盟主若能看清形势,早日归顺朝廷,十二连环坞也不至于沦落草莽,处处受制于人。” 魏长风瞥了雷天罡一眼,插话说道:“如今才想起归顺朝廷,只怕也来不及了。” 雷天罡毫不在意,嗤笑几声,说道:“雷某自在惯了,不愿看人脸色做事。江湖草莽的日子,倒也不错。” 宋谦皱了皱眉头,冲雷天罡拱了拱手,说道:“雷盟主,如今你也替燕王府办事。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离 间 “宋大人说的对”,雷天罡拱手回礼,自顾说道:“雷某就是受不了六扇门的恶气,才投奔燕王府的。” 宋谦冷笑一声,却由着他乱说了。 孙不公暗自思量,宋谦摆明拿雷胡子来牵制自己,要劝他们联手来对付雷胡子只怕不易,须得先设法分化离间。 静渊轻叹一声,慢慢说道:“武林百年安定,来之不易。雷胡子你也是当世豪杰,不可只图争利连生事端,到头来终是害人害己。” 雷天罡仰头大笑不已,沉声说道:“武林百年安定,不过是七大派百年的好日子。我们兄弟却只能落草为寇,拼了性命讨口饭吃。” “好哇”,魏长风神情激动,大声说道:“雷胡子总算说实话了,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南宫洵目光闪了闪,冲雷天罡拱了拱手,说道:“雷盟主所言甚是。武林中暮气沉沉,的确要变一变了。” “阿弥陀佛”,弘忍摇头轻叹,接话说道:“诸位莫要忘了。百年前七派与魔教浴血奋战,才有武林今日的局面。” 宁无尘冷笑一声,附和说道:“雷盟主,南宫族长,两位更莫忘了。当年魔教数十万教众,纵横江湖无人能敌,最后还不是被七派联手铲除。” 雷胡子嗤笑几声,看了看宋谦,说道:“如此看来,今晚商议丐帮之事是假,对付雷某人才是真的。” 宋谦也不说话,只看向弘忍和静渊。 弘忍轻叹一声,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雷施主若肯回头,依着当年的武林盟约,我等七派绝不会与你为难。” “哈哈”,雷天罡仰头大笑,盯着弘忍问道:“江湖本就是条不归路,和尚却偏要劝人回头。你们又何曾回过头?少林寺若肯答应不再管武林之事,雷某今晚便退出江湖。从此吃斋念佛,一心行善。” “胡搅蛮缠”,魏长风喝道,又转头看向弘忍和静渊,说道:“两位掌门,不必跟他啰嗦。我等一起动手,将他擒下。” 雷天罡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魏掌门,你只须接得了雷某三拳,十二连环坞从此不再进关中。如何?” “你”,魏长风脸色难看,又看了宁无尘和天雷一眼,自顾说道:“你不用逞凶,我不上你的当。” 天雷摇了摇头,冲雷天罡拱手说道:“雷胡子,莫要欺软怕硬。老道接你三拳,如何?” “哼”,宋谦冷哼一声,扫视弘忍静渊等人一眼,目光落在孙不公身上,缓缓说道:“诸位掌门,燕王早已替雷盟主作保,为何还要纠缠不休?莫非诸位心里只有朝廷,却没有燕王府么?” 孙不公“哈哈”笑了笑,低声说道:“燕王府与朝廷同为一体,宋大人说话可要小心了。若让圣上听到了,还当是宋大人要挑拨圣上与燕王的同胞手足之情。” 宋谦脸色微变,沉声问道:“孙大人打着朝廷的招牌,执意要与燕王府做对。却不知,是谁在挑拨君臣离心?” 孙不公摆了摆手,又看了雷天罡一眼,心中拿定主意,说道:“宋大人误会了。我只想当面问雷盟主几件事情,总算不得与燕王府做对罢?” 宋谦轻轻笑了笑,也没接话。 雷天罡“嘿嘿”一笑,冲孙不公问道:“孙大人,想问什么?” 孙不公拱了拱手,慢慢说道:“雷盟主与端木公子往来密切。端木公子的案子还有几处疑点,还请雷盟主指教。” 雷天罡目光一闪,脸上肌肉抽动几下,沉声说道:“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可说的?” 孙不公笑了笑,摆手说道:“雷盟主不必心急。那日在少室山上,端木公子当众使出了魔刀刀法,想来那泣血魔书也一定在他身上。端木公子死后,六扇门多方查访,一直没找到魔书的下落。有人说端木公子在少室山下,将魔书交给了你。雷盟主,可有话说?” “泣血魔书……” 天雷、魏长风等人脸色微变,同时惊叹道。 雷天罡瞪了几人一眼,冷笑几声,却也没答话。 孙不公瞥了宋谦一眼,接着说道:“端木公子从扬州,劫走了一百八十万两税银。运到洛阳之后,还有八十万两不知所踪。那几日,有人偏巧在津口码头见过雷盟主。不知雷盟主,可知道税银的下落?” “八十万两银子,你能吃得下去么?”魏长风双眼通红,盯着雷天罡,沉声问道。 宋谦脸色阴沉下来,侧头盯着雷天罡。 不等雷天罡答话,孙不公又问道:“还沧州老御史的灭门案。明面上,是秦家寨的人所为。可秦家寨,如今却是四海盟总坛所在。有人也说,此案背后是雷盟主指使的。” “阿弥陀佛”,弘忍轻叹一声,看着雷天罡说道:“泣血魔书乃是不祥之物,雷盟主还是尽快把它交出来,送到达摩洞中封存。不可再遗祸江湖。” 南宫洵冷笑几声,也盯着雷天罡,慢慢说道:“原来雷总舵主,得了八十万两银子,难怪肯听那黎木拓的差遣。此事干系重大,只怕你也得给燕王府一个交代。” 雷天罡环视众人一眼,仰头大笑几声,说道:“雷某若说没有,你们谁又肯相信?” 宁无尘冷哼一声,接话说道:“你与黎木拓勾结,图谋颠覆武林正统。只怕,也由不得我们不信。” 魏长风附和道:“不错。若不使些手段,你堂堂雷公如何肯说实话?” 庙中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盯着面无惧色的雷天罡,却像是怕会他凭空消失一般。 孙不公心中紧张起来,暗自凝神戒备,又侧头看了弘忍、静渊一眼。 弘忍与静渊对视一眼,淡淡一笑,说道:“雷施主,老衲先退一步。今晚你若肯退出洛阳,不插手丐帮之事,我等便让你自行离开。” 话音刚落,魏长风神色焦急,看着弘忍说道:“大师,你这又是做什么?” 孙不公暗自思量,就算众人一齐动手,也未必真能留下雷胡子,十二连环坞树大根深,要铲除他们不能急于一时,弘忍此话必有深意,当即点了点头,说道:“弘忍大师既然开了口,孙某也愿先退一步。只要雷盟主肯退回黄河以北,案子的事情,六扇门也可以缓一缓。” 第三百五十六章 围 剿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沉吟片刻,侧头看向宋谦。 宋谦皱了皱眉头,说道:“雷盟主,洛阳的事你不用管了。还是先回燕京,把税银的下落说清楚罢。” 木桑真人神色微变,侧头看了看宋谦,却似欲言又止。 沉默一阵,雷天罡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好。雷某此次认栽了,今晚便离开洛阳。诸位,咱们后会有期。”冲众人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走出小庙。 孙不公眉头紧蹙,心中愈发不安。雷公绝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往后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斗。 魏长风长叹一声,看向弘忍,先说道:“大师,为何又要放虎归山?日后再血流成河,我等必定追悔莫及。” 木桑真人也看向弘忍,神色颇为不满。 弘忍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诸位,莫要忘了那托塔天王。今晚雷施主敢孤身前来,外面必定有所布置。我等就算全力出手,也未必能讨到便宜。” 众人都默不作声。 等了片刻,静渊轻叹一声,点头说道:“十二连环坞根基深厚,对付雷胡子不可操之过急。须得武林正道联起手来,稳扎稳打。”说完侧头看了宋谦和南宫洵一眼。 南宫洵摇头笑了笑,只问道:“还是先说丐帮之事罢。少林、武当有何打算?” 静渊与弘忍对视一眼,不觉都摇了摇头。 弘忍想了想,答道:“却不知南宫族长所问的,是安定丐帮之事,还是推选帮主之事?” 魏长风嗤笑几声,看着南宫洵说道:“南宫家刚得了盐帮这个聚宝盆,又惦记起丐帮来了么?” 木桑真人摆了摆手,插话说道:“若要安定丐帮,全力对付雷胡子,就得早些选出新帮主。免得人心散乱,各做打算。” 静渊笑了笑,接话说道:“木桑道友,如今急着选出新任丐帮帮主,只会让人心更加散乱。不如先对付雷胡子,稳住武林形势。到时候再推选丐帮帮主,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南宫洵“哈哈”大笑几声,颇不以为然,高声说道:“少林、武当号称武林领袖,遇事却只知为自己打算,何曾替我等武林同道着想过?” 孙不公担心南宫洵等人又倒向雷胡子,连忙冲众人拱了拱手,劝说道:“诸位都是武林正道领袖,眼下朝廷准备彻查几桩钦案,还望以大局为重,助朝廷擒拿雷胡子等人归案。” 宋谦瞥了孙不公一眼,插话说道:“孙大人。扬州税银案和沧州御史案,燕王府自有安排,无须六扇门再费心了。” 孙不公目光闪了闪,笑道:“如今看来,这两桩案子都与雷胡子有关。我只是担心,宋大人不便追查罢了。” 宋谦摆了摆手,说道:“你要对付雷胡子,跟查那两桩案子,可是两回事。孙大人,千万莫要搞混了。” 孙不公颇觉无奈,心想这宋谦愈发老辣了,点头笑道:“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力。宋大人,何苦要分出彼此?” “阿弥陀佛”,弘忍扫视众人一眼,插话说道:“我等同属武林正道,维护武林安定,于各门各派都有好处。南宫族长,难道还看不明白么?” 南宫洵冷笑几声,说道:“维护武林安定,自是武林领袖之责。我等小门小户,就不奉陪了。” 木桑真人点了点头,附和说道:“洛阳大会上,若不是少林、武当作壁上观,也不会有今日的结果。” 弘忍、静渊等人都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宋谦“嘿嘿”笑了笑,拱手说道:“既然谈不拢,那就大路朝天,你我各走半边罢。诸位,告辞了。”说完看了南宫洵和木桑真人一眼。 两人也拱手告辞。 孙不公拱手回礼,说道:“诸位好走,孙某就不远送了。” 宋谦等人转身径直走出小庙。 等了一会,魏长风摇了摇头,叹道:“我等此行,又白费功夫了。” 孙不公轻轻一笑,低声说道:“魏掌门多虑了。今晚我等已经除去了雷胡子最大的援手,怎能说是白费功夫?” 魏长风愣了一下,又点头笑了出来。 宁无尘接话说道:“雷胡子身上,关系着魔书和税银的下落。只由我等几派动手,倒也是件好事,总不会再出了差错。” 弘忍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魔书事小,武林正统事大。当年魔教厉害,照样被中原武林联手铲除。维护武林正统,为圣上和朝廷分忧,方是我等几派的根基。” 静渊附和说道:“大师所言甚是。武林如此,天下大势亦是如此。惟有维护正统,与朝廷共进退,我等几派才能长久安定。” 天雷皱了皱眉头,叹道:“朝局之事,我等武林中人何苦要牵涉其中?” 孙不公轻笑几声,拱手说道:“天雷掌座,武林与朝廷同为一体。若真让雷胡子得逞,蛊惑燕王引兵南下。中原大地生灵涂炭且不说,只怕昆仑几百年基业,也要毁于一旦啊。” 宁无尘也劝说道:“雷胡子得了魔书和银子,我辈剑道中人若不仗剑除魔,十二连环坞早晚会成为第二个魔教。” 天雷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魏长风沉吟片刻,问道:“方才已经放走雷胡子了,往后又当如何打算?” 几人都不作声,侧头看向孙不公。 孙不公笑了笑,慢慢说道:“此事,孙某早已思量过。不如以追查沧州御史案为由,先围剿秦家寨,燕王府必定不好干预。雷胡子与那秦立功交好,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正好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魏长风神色激动,眼中精光大盛,忽然又问道:“若是雷胡子不管秦家寨死活,又当如何是好?” 静渊与弘忍对视一眼,沉声答道:“秦家寨,是四海盟总坛所在。雷胡子若真放手不管,江湖人心向背只在旦夕之间。等他沦为孤家寡人了,我等便直捣十二连环坞冀州总舵。” 魏长风怔了一下,又“嘿嘿”笑了出来,低声说道:“原来两位早有谋划,却让我等空担心一场。” 第三百五十七章 雪 月 “阿弥陀佛”,弘忍双手合十,慢慢说道:“事已至此,我等也是无可奈何。百年前正魔血战,打下了武林安定的根基。此次我等几派再血战一场,必能助武林渡过劫数,开创下一个百年安定。” 天雷轻笑一声,接话说道:“若真如此,少林寺必定再领袖武林百年。弘忍大师,功不可没啊。” 弘忍淡淡一笑,也不答话。 宁无尘瞥了天雷一眼,连忙说道:“大师放心,武林七派一荣俱荣。剑宗必定全力以赴。” 孙不公总算松了口气,拱手说道:“秦家寨聚众为盗多年,祖上却曾追随过太祖皇帝征讨北虏,朝廷不便大动干戈,就拜托诸位掌门了。我回京城后,设法与燕王府交涉,劝阻燕王府莫要插手秦家寨之事。” 几人都拱手回礼。 静渊说道:“朝廷的难处,我等自然明白。若是调动镇兵围剿,势必激怒燕王引兵南下。此事便交由我等几派处置,孙大人只管放心。” 孙不公连连点头,又冲几人拱手行礼,说道:“几位掌门深明大义,回京之后孙某必定面奏圣上,将少林、武当和剑宗倚为朝廷柱石。” 几人纷纷拱手答谢。 宁无尘想了想,又问道:“那丐帮之事,又当如何?” 弘忍答道:“不如先让欧阳长老,暂掌帮务。等武林安定下来后,我等几派再与欧阳长老商议出帮主人选。” 几人点头附和。 孙不公思量片刻,又说道:“我等现在就去丐帮总舵,告知欧阳长老。再邀丐帮一同围剿秦家寨,诸位以为如何?” 几人相对而笑,都点头答应。孙不公当即引众人走出小庙,直奔丐帮总舵。 又过了几日,洛阳城中气氛渐渐安定下来。丐帮总舵放出消息,帮中弟子一致推举欧阳长老暂代帮主之职,等为两位帮主报仇雪恨之后,再推选出新帮主。可帮中许多弟子却心知肚明,各地分舵对总舵愈发离心离德。丐帮,怕是再难有去年洛阳大会的盛况了。 孔秀换上女装,也不再避嫌了。与端木铭心双宿双飞,就像是一对新婚的小两口,一路赶回神农山忘忧谷。 这一日中午,两人出了竹林走上山坡。远远便望见中年人站在坡顶,顷刻间又不见了踪影。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不觉有些担心。孔秀却不在意,冲他笑了笑,拉着他继续往前走。两人爬上坡顶,径直走进正屋里。 中年人端坐在桌旁,面无表情,只盯着孔秀。 孔秀拉了拉端木铭心,两人一同冲中年人躬身行礼。孔秀笑道:“田师叔,你什么时候回谷的?” 中年人冷哼一声,喝道:“让你留在谷中,怎么不听话?还穿成这个样子,不怕仇家找上门么?” 端木铭心拱手答道:“前辈放心。我拼了性命,也要照顾好秀儿的。”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说道:“小子,就凭你的本事,也敢说大话?” 孔秀目光闪了闪,欠身说道:“田师叔莫生气,都怪秀儿心急。铭心的心结解开了,求师叔帮他驱净余毒。” 中年人打量两人几眼,沉默一阵,摆了摆手,说道:“驱不了了,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你们两个,都下山去罢。”说完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看了看孔秀。两人都松了口气,不觉又笑了出来。 接下来几日,两人都不敢招惹中年人。端木铭心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孔秀只在草房里忙来忙去。 直到第三日上午,孔秀端出来一大碗汤摆在木桌上。又招呼端木铭心,将中年人请进来。 端木铭心领着中年人走了进来。中年人往桌上扫了一眼,慢慢坐了下来,只盯着桌上那碗汤出神。 端木铭心心中好奇,也走上前来打量,顿觉淡淡清香扑鼻。 碗中汤色清亮,雪白的冬瓜堆成两座小山峰。一半在汤里,一半又冒出汤外。峰顶铺着一层细细的豆腐沫,却像是积雪一般。两座山峰之间,还有一片削圆的豆腐浮在汤上,宛如明月倒映水中。整碗汤就像是巧夺天工的山水布景,惟妙惟肖,美不胜收。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侧头看向孔秀,叹道:“妙极,妙极。这碗中的景致,莫不是神农山中哪处洞天福地?” 孔秀怔了一下,摇头笑了笑,答道:“我也看不出来。反正,不像是姑射山的雪景。” “你当然看不出来”,中年人眨了眨眼睛,喃喃说道:“这是明月山玲珑峰上,望月池的雪景。我和你师父,一起学艺的地方。” 孔秀轻叹一声,冲中年人盈盈拜下,说道:“师叔救下铭心性命,秀儿无以为报。斗胆做了一碗玲珑雪月,孝敬师叔。” 中年人慢慢回过神来,看着孔秀,忽然问道:“这汤,她还给别人做过么?” 孔秀摇了摇头,答道:“师父从未给别人做过,也没教过秀儿。只是在姑射山中,每逢下雪的时候,师父总会说起,她当年做过一碗极好的汤。” 中年人眨了眨眼睛,自顾说道:“慕南,原来你还记得我们当年的事。” 孔秀目光一闪,低声问道:“田师叔,我师父叫慕南?” 中年人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你娘姓孔,名慕南。我和慕南自小就拜在玲珑峰上一对高人门下,朝夕相处十余年。她十六岁生日那天,玲珑峰上下起了大雪。我偷偷溜出去,背了一筐烟花上山。到晚上雪停了,月色出奇的好。我带着她跑到望月池边,放了一夜的烟花。第三天中午,慕南就做了这样一碗汤给我。喝完之后,我整夜都睡不着觉,索性大着胆子跟她说,想每天都喝她做的汤。慕南却说,这汤不是用来喝的。等哪一天她要嫁人了,就再做一碗告诉我……”说着说着,中年人却又发起呆来。 端木铭心唏嘘不已,不由得侧头看了孔秀一眼,只感叹老天对自己不薄,又转头看向中年人,犹豫片刻,轻声说道:“前辈,或许孔前辈喜欢的不是烟花,而是雪夜里的月色。” 第三百五十八章 花 开 中年人却似从梦里惊醒,直直地盯着端木铭心。眼中精光大盛,脸上阴晴不定。 孔秀吃了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挡在端木铭心身前。 过了一会,中年人目光黯淡下去,只抬了抬手,说道:“走罢,你们都走罢。”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拱手答道:“多谢前辈成全。我和秀儿往后便住在姑射山上,再也不下来了。” 孔秀心中高兴,回头看着端木铭心,痴痴笑了出来。端木铭心拉住孔秀的手,便要带她出去。 “等一下”,中年人忽然说道。 两人又转过身来,看着中年人。 中年人长舒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这次出谷,找雷胡子谈了谈。杜威咎由自取,雷胡子答应了,不会为难你们的。” 孔秀颇为感动,登时跪了下来,冲中年人磕了个头,说道:“多谢师叔。秀儿以后每年都来看你,给你做好吃的。” 端木铭心也跟着跪了下来,说道:“多谢前辈,我一定会好好对秀儿的。” 中年人看着端木铭心,目光稍稍缓和下来,只说道:“你陪着秀儿,不准再下姑射山。倘若还起什么歪心思,余毒发作,你只会变得半疯半癫,半人半鬼。秀儿若是受了半点委屈,我绝不轻饶你。” 端木铭心侧头看了孔秀一眼,孔秀颇为得意,只冲端木铭心笑。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正色说道:“前辈放心,我若亏待了秀儿,前辈杀了我便是。” 中年人目光一闪,喝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不等端木铭心答话,孔秀接话说道:“凭他的本事,不敢欺负我的。师叔放心就是。” 中年人笑了笑,只抬了抬手。低头盯着桌上那碗汤,不再说话了。 两人起身告辞。 孔秀先陪端木铭心进屋,收拾好行装。又拉着他出了院子,拐进院后一条小径,径直到了潭边的小木屋前。 端木铭心左右看了一眼,笑道:“绝世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原来你一直住在这里。” 孔秀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娘,以前住在这里。”说完又拉着端木铭心走了进去。 端木铭心扫视一眼,屋子里一应家具俱全,床边还架着一个摇篮,不由得愣了一下。 孔秀握紧端木铭心的手,轻声说道:“当年我娘跟着我爹出谷之后,又一个人回到了谷中。在这屋子里,生下了我。” 端木铭心明白了,将孔秀拉进怀中,紧紧抱住,说道:“好秀儿,放心罢。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孔秀点了点头,又说道:“屋子里的东西,田师叔一样都没动过。只琴案是空的,我把你娘的琴拿进来了。我们要回姑射山了,把琴也带走罢。” 端木铭心扫了琴案一眼,问道:“以前的琴,哪里去了?” 孔秀摇了摇头,答道:“田师叔好琴,后来又不弹了。小时候,我娘也弹过,却不肯教我。”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叹道:“屋子里只差一张琴,干脆留给田师叔罢。也算是天意。” 孔秀笑了出来,眼中晶莹闪烁,踮起脚在端木铭心额头亲了一下。 端木铭心坏笑不已,登时抱紧了孔秀,一双手不安分起来。 孔秀脸色微红,用力推开端木铭心,柔声说道:“好了。我们快些收拾东西,还能赶在天黑前出山。” 端木铭心收拢心神,点头答应。 两人收拾一阵,背了包袱走出小屋。经过小院时,又一起冲院中躬身行礼,才携手走下山谷。 两人走出竹林,谷口平地一片火红。原先的青叶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朵朵红颜似火的花。 端木铭心不由得愣住了,轻叹道:“这是,花开了。” “彼岸花开了”,孔秀也惊叹道,发呆一会,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轻声说道:“铭心,娘来看我们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冲孔秀笑了笑,说道:“那让娘亲看着,我们两个今日结为夫妻。” 孔秀眼睛闪亮,痴痴地看着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拉着她走进花丛中,两人一起跪了下来。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正色说道:“娘亲在上,我与秀儿今日结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孔秀眼里晶莹闪烁,眨了眨眼睛,跟着说道:“娘亲在上,我与铭心今日结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也磕了三个头。 两人相对一笑,也不着急出谷了,紧挨着在花丛中坐下。 孔秀把头倚在端木铭心肩膀上,端木铭心搂着她的腰。两人都不说话,只愿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也不知坐了多久。 端木铭心看着怀中的娇妻,忍不住便要亲下去,猛然发现身体丝毫没动弹。又用力挣扎一下,手脚全无反应。心念运转,丹田真气一丝也提不起来,却像是神魂出窍,肉身已然不受操控。 端木铭心大吃一惊,说道:“这,这怎么回事?” 孔秀目光闪烁,眼珠动了动,大声说道:“好了,一会田师叔就出来。让他看见又要生气了。”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田师叔出来做什么?” 孔秀目光焦急,也没答话。 端木铭心不太明白,又问道:“秀儿,你怎么了?” “哈哈”,身后忽然传来大笑声。 不一会,杜威面容狰狞,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绕到两人前面三步远处停下,骂道:“你个死丫头,田胖子从不出谷。老子险些又上当了。” 端木铭心紧张不已,喝道:“你武功已失,还敢出来做恶么?” “哈哈”,杜威狂笑不已,晃了晃手中的刀,厉声说道:“半截禅香都吸进去了,你们两个就是案板上的肉。老子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端木铭心当即明白过来了,自己怕是中了什么厉害的迷香,才会动弹不得。秀儿破了此人的气海,他肯定是来报仇的。不由得心急如焚,丹田真气仍是毫无反应。 孔秀“咯咯”笑了出来,说道:“杜大哥好本事,小妹认栽了。却不知你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第三百五十九章 泪 痣 杜威颇为得意,嗤笑几声,慢慢说道:“开封城里人人都说,九羽孔雀从赵老爷府中偷了一瓶破香露。老子就料定你又要来骗田胖子那个蠢蛋,给这小子驱毒。在谷口守了两日,偏巧这鬼花也开了,老子知道你们一定会出来。先在风口挖了个坑躲进去,趁着你们这对野鸳鸯亲热的时候,点上禅香将你们放到。一路顺风顺水,看来是老天爷有心要收了你们。哈哈……”说罢又上前走了一步,只盯着端木铭心,将短刀慢慢提了起来。 端木铭心焦急不已,大声说道:“你,你住手。秀儿放过你一次,你也放过她罢。” 杜威摇头大笑,说道:“贼就是贼,谁让你劝她做好人的?只怪你自己蠢,做好人就能有好报了?老子可不做这等蠢事。” 孔秀轻叹一声,又问道:“杜大哥,你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为何偏要对这个傻小子纠缠不休?” 端木铭心也不太明白,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却不知哪里得罪你了?” 杜威眼中凶光一闪,问道:“翻天掌童猛,你可还记得?”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点头答道:“记得,就是他劫走了丰利号的银子。” 杜威沉默一阵,狠狠说道:“这个世上,我只有他一个亲人。若不是他杀了那个死老鬼,我早他娘的见阎王去了。他先是败给端木玄,后来又死在你手里。老子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替他报仇。” 端木铭心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说道:“童猛是我杀的,你要报仇找我就是。放了秀儿罢。” 杜威阴笑不已,说道:“我告诉你,只想让你们死个明白,免得做了鬼也来缠着我。” 孔秀忽然冷笑几声,说道:“杜大哥,我劝你还是先问出魔书和税银的下落,再报仇也不迟。” 杜威愣了一下,盯着孔秀,问道:“臭丫头,你胡说什么?” 孔秀也不着急,慢慢说道:“若不是想套出魔书和八十万两银子的下落,我又怎么会花心思,求田胖子救他一命?” 端木铭心念头一转,当即明白秀儿是在设法拖住杜威,也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了。暗自凝神静气,只盼提起一丝真气,就能将杜威制住。 杜威“嘿嘿”笑了笑,目光闪烁不定,打量两人一阵,问道:“什么魔书银子,你把话说明白些?” 孔秀冷哼一声,答道:“杜大哥,你我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不必再装模作样了。到手的红货却让你捡了便宜,小妹无话可说。” 杜威眼中精光大盛,低声问道:“泣血魔书,真在这小子身上?” 端木铭心反应过来,接话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带在身上?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杜威皱了皱眉头,只盯着端木铭心,目光中颇有些迟疑不定。 孔秀又说道:“我听师父说,魔教的蚀日神功有再生造化的奇效。说不定,你的气海还能再修炼回来。” 杜威不停打量两人,目光闪烁不定,忽然怒不可遏,骂道:“他娘的。死丫头东扯西扯,又想拖延时间,老子先宰了你再说。”说完盯着孔秀,只挥了挥手中的短刀。 端木铭心心中大惊,连忙说道:“不要啊。你要杀就杀了我,跟秀儿又没关系。求求你,放了她罢。” 杜威怪笑几声,说道:“他娘的,果然在耍花样。老子差点又上当了。”提起短刀便要走过来,忽然又愣了一下,厉声说道:“死丫头,还有什么花样,都使出来罢。” 孔秀冷笑一声,说道:“哼。断念禅香又怎样,我动弹不得又怎样?你这辈子,都斗不过我的。破了气海也是你活该,你就认命罢。” 杜威勃然大怒,一双眼睛通红,骂道:“你个死丫头。老子这就扒光你的衣服,把你身上的嫩肉一片一片割下来。让你的小情郎眼睁睁看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端木铭心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喊道:“不要啊……我求求你,放了秀儿罢!” 杜威愈发兴奋,眼中精光大盛,走近两步,弯腰便要用短刀挑开孔秀的衣襟。 孔秀突然张开嘴。“扑”的一声轻响,杜威顿时连退几步,松开短刀,双手捂住喉咙。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却见杜威脸色惨白,指间已有鲜血溢出。 杜威身体晃了晃,问道:“这……这就是夺命翎?” 孔秀长舒了口气,笑道:“我说过的,你斗不过我,现在服气了?” 杜威摇了摇头,喉咙里“咯咯”直响,似乎还想扑上来。刚走出一步,却仰面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一动不动了。 端木铭心看他死透了,不觉惊喜过望,松了口气,说道:“好秀儿,还是你有本事。都怪我,差点害了你。” 孔秀深吸了几口气,却似喘不过气来,轻声说道:“我这夺命翎,只能近身了用。杜威心思多,我只得激他过来。其实,这些江湖伎俩,我早就厌倦了。还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最舒心了。” 端木铭心听她说话越来越轻,不由得紧张起来,说道:“秀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孔秀笑了笑,说道:“夺命翎,是心脉中一口先天真气。吐出来后,只怕要活不成了。” 端木铭心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只觉得顷刻间天昏地暗,吼道:“不会的……不会的……秀儿不会死的!”眼泪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孔秀又笑了笑,问道:“铭心,你听说过泪痣么?” 端木铭心什么也听不进去,恨自己无能,恨老天无眼,恨这个世上的一切,说道:“都怪我,都怪我……” 孔秀深吸了口气,说道:“别哭了,你先听我说。” 端木铭心泪如雨下,强忍住不哭出声来。 孔秀又喘了几口气,轻轻说道:“我听师父说过。人死之前,若是心上人的眼泪落在脸上,来世就会长出一颗泪痣,作为再相逢的印记。下辈子,你若遇到脸上有红痣的人,又觉得认识了很久,那一定是我。我们……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不要”,端木铭心再也忍不住了,哭喊道:“我不要等下辈子,我陪你一起死!” “哼”,孔秀像是生气了,说道:“你若不听话……就再也别想见到我……我说到做到……”说着说着,却喘不过气来了。 端木铭心根本听不进去,哭道:“好秀儿,你守住心脉。别说话了,我去求田前辈,他一定能救你!” “别难过了”,孔秀声音轻飘飘的,接着说道:“我喜欢吃甜食……阴间怕是没有。以后每年花开的时候,你都送到这里来……好不好?” 端木铭心心脉中一阵刺痛,不觉神智恍惚,喃喃说道:“不会的,秀儿,你别离开我……” 孔秀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断断续续说道:“铭心……这里好黑啊……好冷,我害怕……” 端木铭心心头剧痛,口中呛出鲜血。周围时空变幻,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路,两边开满了火红的花。孔秀就在前面,沿着那条长路,径直走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花丛之中,端木铭心眼珠一翻,倒在孔秀身体上,昏死过去。 第三百六十章 忘 忧 也不知过了多久。 端木铭心慢慢醒了过来。四周一片黑暗,只觉得自己不停地往下沉,却一直也沉不到底。 忽然,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呼唤声,“铭心,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秀儿的声音。 端木铭心听得真切,登时着急起来,手脚并用,只想朝声音方向爬过去,却一动也不能动,只得大声喊道:“秀儿,你在哪里?” 黑暗中亮起一道白光,顷刻间将无尽的黑暗驱散。 端木铭心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四周渐渐清晰起来。干净的屋子,药架和木桌,空气中还有熟悉的药香味。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似乎还在小屋里驱毒。 莫不是,刚刚做了一场梦? “秀儿,你在哪里?”,端木铭心喊道,挣扎着坐了起来,转头扫了一眼。 孔秀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笑吟吟看着自己,突然却又不见了。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伸手揉了揉眼睛,说道:“秀儿,你快出来。别吓唬我了。” “哼”,身旁忽然有人喝道:“别再喊了,秀儿已经死了。” 端木铭心大惊失色,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床边的椅子上,分明坐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脸色铁青,眼睛里布满血丝,手中还握着一块玉牌。 端木铭心忽然一阵眩晕,似乎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伸手拍了拍头,只问道:“田前辈,毒驱完了么?秀儿去哪里了?” 中年人直直地盯着他,沉声说道:“三天前,你们一起出谷,中了杜威的埋伏。秀儿吐出夺命翎,心脉枯竭而死。” 端木铭心脑中“轰”的一声响。火红的花,断念禅香,杜威和童猛,泪痣传说。一连串的场景,电光石火间闪过。 端木铭心却还是记不清楚,摇头说道:“不会的,秀儿不会死的……”说着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被斧子劈开了一般。 中年人盯着端木铭心,目光闪了闪,自顾说道:“只念秀儿的情面,救你一命罢。”说完起身上前一步,伸出左掌按在端木铭心头顶。 一股清凉之气,从头顶百会穴传来。裂开的头颅,也慢慢愈合了。 过了好一会,端木铭心头也不那么痛了,低声问道:“秀儿,只是打出一道暗器,又怎么会死。莫不是,中了什么毒香?” 中年人眼角抽动,收回手掌,摇头说道:“夺命翎非比寻常,吐出之后心脉立即枯竭。若能及时服下护心丹,兴许还有得救。” 护心丹?秀儿给自己吃的那粒丹药,原来是危急之下保命用的。 端木铭心悔恨交加,发呆一会,喃喃说道:“护心丹,被我吃了,是我害了秀儿……” 中年人眼中杀机闪现,缓缓抬起左掌,盯着端木铭心说道:“若不是你,秀儿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若不是自己,娘亲怎么会死?秀儿又怎么会死?是啊,自己就是个邪物,老天就不该让自己来到这世上。 端木铭心眼泪溢了出来,摇头说道:“不会的,秀儿不会死的。该死的人是我!”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喝道:“你个废物,哭有什么用?” 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涌出来。 端木铭心头又痛了起来,仿佛有把锥子在脑子里钻,抬手用力拍了拍头,口中胡乱说道:“为什么……不会的……为什么?” 中年人不说话,沉默一阵,低声说道:“因为她中了毒,世上最厉害的毒。这世间的人,中了此毒必定苦不堪言,轻则伤心断肠,重则魂飞魄散。可即便如此,世人遇到此毒,还是如灯蛾扑火在所不惜。” 中了毒?田前辈是当世高人,一定有办法解毒的。 端木铭心生出一线希望,连忙说道:“什么毒?求前辈替秀儿解毒。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中年人仰头狂笑不已,自顾说道:“命数,都逃不出命数。慕南啊,慕南。你中毒太深,才会看上一个魔教余孽。你女儿也跟你一般,情毒攻心,居然相中了一个傻子。” 什么意思?端木铭心听不明白。猛然想起秀儿跟她娘,一直住在姑射山上。不错,不错。秀儿一定是回姑射山了。 端木铭心当即拱手说道:“多谢前辈驱毒。我得走了,秀儿还在姑射山上等我。告辞了。”说完挣扎着就要起来,忽然心脉中似乎散出丝丝凉气,接着又是一阵眩晕。 中年人盯着端木铭心,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慕南,秀儿的一番苦心。我总不能,让她失望罢。”说完把玉牌塞进怀中,转身走到木桌旁,端了一只碗走回来。 端木铭心毫不在意,深吸了几口气,用力扶着床想要站起来。 中年人冷哼一声,喝道:“小子,喝了它。”把那只碗,递到端木铭心眼前。 端木铭心扫了一眼,里面只有半碗清水,散发出淡淡的五彩雾气,又抬头看着中年人,问道:“前辈,我喝了它,你就让我走么?” 中年人冷笑几声,答道:“喝了它,你就再也不会走了。” 不会走了,莫不是毒药?是啊,自己害苦了秀儿,前辈肯定饶不了自己。可就算要死,也得先找到秀儿再说。 端木铭心冲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前辈,我现在还不能死。等找到了秀儿,我再回来喝这碗毒药。” “臭小子”,中年人颇不耐烦,喝道:“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解药,快喝。”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问道:“什么解药?” 中年人往碗里扫了一眼,答道:“这里是忘忧谷,碗里的便是忘忧泉。喝下去之后,你就能忘记一切烦忧,根除情毒之苦。” 忘记一切烦忧? 端木铭心还是不明白,只隐隐有些担心,低声问道:“喝下去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冷笑道:“不错,跟地府里的孟婆汤一样。喝下去后,你就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 端木铭心连连摇头,拱手谢道:“多谢前辈。我要去找秀儿,怎么能喝这东西?前辈莫要说笑了,我怎么能把秀儿忘了?”当即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走。 第三百六十一章 幻 境 中年人伸手拦住他,脸色沉了下来,喝道:“臭小子。你的毒已深入心脉,若不喝下忘忧泉,用不了几日就会半疯半癫,魂游天外。” 端木铭心也听不懂,只摇头说道:“我不喝,我要去找秀儿。” 中年人目光闪了闪,喝道:“秀儿已经死了。你若不想她死不瞑目,就快喝下去。”说罢又把碗抬了抬。 端木铭心咬了咬牙,猛地伸手将碗打翻在地上,大声说道:“我不喝。我要去找秀儿。这辈子找不到,下辈子也一定要找到。”强提一口真气,快步走出屋子。 院子里,忽然传来孔秀的笑声。 端木铭心心中欢喜,喊道:“好秀儿,你等等我。”连忙追了上去。 中年人长叹一声,也不会理会端木铭心了,低头看着淌在地上的泉水,自顾说道:“这个傻小子,跟我当年一般模样。”出神一会,又叹道:“喝下去又怎样,真能忘得掉么?” 孔秀走得很快,眨眼间就出了院子,消失在下坡的小径上。 端木铭心心中着急,提气狂奔,一边喊道:“秀儿,等等我。” 前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孔秀远远答道:“呆子,你快点。师父还在姑射山上等我们。” 端木铭心愈发着急,也顾不得体内真气乱行,仍是一路狂奔。 山谷中气候无常,不多时竟下起雨来。端木铭心跑出竹林,脚下一滑摔了一个跟头。等再爬起来,忽然看见孔秀站在那片火红的花中,左右张望,神情惊恐,却像是一副迷路的模样。 端木铭心心急如焚,大声喊道:“秀儿,我在这里。” 孔秀似乎听见了,却又像是看不见端木铭心,只回应道:“铭心,是你么?你怎么来了?你不听我的话,我再也不见你了。” 端木铭心气息杂乱,踉踉跄跄跑过去,一边喊道:“秀儿,我来了。你等着我……” 端木铭心刚冲进花丛,孔秀却又凭空不见了。 端木铭心心中绝望,发呆一阵,“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喃喃说道:“秀儿,秀儿……你在哪里,别丢下我……” “咯咯”,旁边忽然又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端木铭心侧头望过去,却见孔秀站在花丛外,冲自己一脸坏笑。 端木铭心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孔秀冷哼一声,说道:“呆子,你又发呆做什么?” 端木铭心仔细打量几眼,确实没有看错,不由得喜极而泣,哽咽道:“好秀儿,下雨了。别在外面乱跑,快跟我回去。” 孔秀不高兴了,瞪了他一眼,嗔道:“呆子,你又胡说什么。大好的天,哪里下雨了?”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猛地抬头望去,果然是艳阳高照。天上一片云彩都没有,又怎么会下雨?再低下头,却发现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小船停在一座湖心小岛的浅滩边。孔秀就在不远处,正弯着腰摘莼菜。 端木铭心登时回过神来,孔秀带自己来摘莼菜的。连忙跳下船,走到孔秀身边,便要帮她一起摘。 孔秀直起身体,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你下来干什么?去钓几条鱼,晚上给你做鱼丸汤。” 端木铭心痴痴地看着孔秀,只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挂着细细的汗珠,阳光映照之下,却似一串串闪亮的珍珠,心中生出万般不舍,喃喃说道:“秀儿,你真好。别再丢下我了。” 孔秀怔了一下,低头笑了出来,说道:“呆子,喝醉了说胡话么?” 端木铭心连连摇头,一把握住孔秀的手,说道:“没喝醉。好秀儿,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孔秀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脸色泛红,眼中晶莹水润,嗔道:“你,你干什么啊?” 端木铭心又愣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奇妙,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恶梦。当即松开手,“嘿嘿”笑了笑,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孔秀脸色更红了,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好了,你去钓几条鱼。晚上做顿好吃的,我陪你喝酒。” 端木铭心想起飘香居的美酒,不禁咽了咽口水,叹道:“美酒佳人,此生足矣。” 孔秀白了他一眼,也懒得再理会,弯下腰继续摘莼菜。 端木铭心径自回到船上,收拾好鱼竿,坐在船边钓起鱼来。湖风拂面,端木铭心又看了看一旁的孔秀,心底生出满满的幸福。只愿就这么陪着孔秀,过一辈子。 过了许久,中年人缓缓走出竹林。 滂沱大雨中,端木铭心坐在泥地里,一会傻笑,一会大哭,已然疯癫了。 中年人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唯有动情,方能忘情。堪不堪得破幻境,只看你的造化了。”说完又从怀中摸出那块玉牌,不觉出神起来。 河朔,燕京。 燕京北靠燕山,南临中原。自古以来都是华夏北边重镇,燕赵豪杰争雄之地。百年前太祖驱逐北虏,留下重兵镇守燕京,如今更是朝廷北边门户。 燕京城西北坊市,店铺林立,商贩云集。城中传言,塞外异族常年在此处秘密交易,用皮毛药材换购中原盐铁茶叶。收益极其丰厚,朝廷屡禁不止。黑市生意做得最大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十二连环坞。据说燕京分舵每年赚的银子,能养活十二连环坞一半的兄弟。 坊市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临街开了一扇小门。雷天罡神情凝重,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院门里,守着两个劲装黑衣汉子,冲雷天罡拱手行礼。雷天罡一一拱手还礼,也没多说话,又走进正屋客厅,独自坐下。 约莫过了两刻钟,一个黑衣汉子推开门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将门带上。汉子面带笑容,一双眼睛精光闪闪,两条眉毛却是赤色的,衣袖上绣了两圈红线。正是燕京分舵舵主,六太保“赤眉陶朱”。 汉子走到雷天罡跟前,略怔了一下,笑道:“大哥,这是犯酒瘾了么?我有口福,晚上有好酒喝了。” 雷天罡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连忙问道:“青龙会可有回信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服 老 汉子眨了眨眼睛,答道:“我专门去了趟边城,姓薛的还是不肯见面。听说这大半年来,他只在赌坊里,从未出门一步。” 雷天罡冷笑不已。暗想青龙会几个堂主平日威风八面,关键时刻还真能装孙子。看来是世道变了,自己只怕也要过时了。 汉子等了一会,低声问道:“大哥,燕王府怎么说?” 雷天罡长叹一声,却似顷刻间老了十岁,答道:“我等了三日,连门都没进去。” “大哥莫急”,汉子目光闪了闪,劝说道:“必定是宋谦和南宫老儿从中作梗。不如我等夜里闯进去,求见燕王。” 雷天罡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我托人打听过,六扇门有意拿四海盟开刀,燕王还不想跟朝廷闹僵了。” “哼”,汉子满不在乎,接话说道:“燕王府不管,咱们召集各路兄弟与少林、武当斗一斗,怕他们作甚?” 雷天罡沉默一阵,慢慢说道:“最近风声很紧,七大派怕是真要对四海盟动手了。秦寨主召集盟中各派议事,只有黄河九寨和祁连山的弟兄肯来。” 汉子皱了皱眉头,忽然问道:“大哥,有什么打算?” 雷天罡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咱们兄弟,先去关外躲几年。等局势明朗了再杀回来,你觉得如何?” 汉子愣了一下,拱手说道:“大哥,何苦如此?大不了跟青龙会学,散了四海盟,不与他们争了就是。” “老六,我知道你舍不得生意”,雷天罡轻笑几声,说道:“可青龙会的根基,十二连环坞如何能比?” 汉子“嘿嘿”笑了笑,劝说道:“大哥,如今塞外的生意,利头可比以前翻了一番。兄弟们穷怕了,干脆咬咬牙再狠赚几年。” 雷天罡心里明白,可利头再大,也不能把兄弟们的性命都搭进去,摇头说道:“如今不比往日。七大派步步紧逼,朝廷四处通缉,盟中人心涣散,燕王府也靠不上了。我只担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汉子目光闪了闪,犹豫一下,拱手说道:“大哥,莫忘了。燕京城的生意,可是你当年拼了性命抢来的。” 雷天罡心中不是滋味,沉默一阵,才说道:“老六,只怕是我老了。老八、老十先走了,少室山下又死了那么多兄弟。兴许是我造的杀业太多,如今要遭报应了。” 汉子“哈哈”大笑,摇头说道:“我瞧着大哥不是老了,却是被那少林寺的大和尚说动,改吃斋念佛了。” 雷天罡也大笑出来,摆了摆手,说道:“胡说八道,我怎么会信大和尚的?只是回头想想,咱们兄弟拼尽了全力,仍是处处受制于人,何苦再留下来。倒不如去关外喝酒打猎,过几年快活的日子。” 汉子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大哥,刚收到的消息。那平等王,想约大哥今晚见一面。” “哦”,雷天罡轻叹一声,也没接话。 汉子看着雷天罡,劝说道:“魔刀天下无敌,若能跟黑火联手一搏,咱们兄弟兴许还有机会。” 雷天罡目光一闪,说道:“好。我去见他,且听他说些什么。” 燕京北郊。 出了城门不过几里地,驿道旁有一排五间石头房子,门口插了一面酒旗。远远便闻到浓烈的酒香,还夹杂着阵阵喝酒喧哗声。 此处是一家有名的老店,父子两代经营了多年。虽说没有挂起招牌,可自酿的高粱酒,炖煮的大棒骨,早已是名声在外。 雷天罡未成名前,一直在北边闯荡。有一日便是在这家店中,先喝了十坛高粱酒。出门后与人连斗三场,三战三胜。酒狂之名,从此响彻河朔。 傍晚时分,石头房子里早已亮起了灯火。 雷天罡换了身粗布短衣,在门外站了一会,才慢慢走了进去。 大堂里人声鼎沸。酒客们面红耳赤,自顾吃喝,一边又大声吆喝着各自的英雄事迹。谁也没在意,一个白花胡须老头子,孤零零在角落里坐下。 江湖上,酒狂的传说仍在。可数十年后故地重游,却再没人认出他来。 雷天罡暗自感慨。或许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已经配不上他的那些传说。如今这个时代,形形色色好汉们的事迹,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人们只会记得那些最耀眼的,甚至连传说背后的人,也早早忘得一干二净。 雷天罡要了三坛酒,一盆大棒骨,抱起一坛仰头喝了大半。烈酒下肚,热血上头。雷天罡不觉精神一振,豪气顿生,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就算天塌下来,也要一拳把它砸回去。 雷天罡放下酒坛。 对面,刚好坐下一个黑袍人。头上带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丝毫没引起酒客们的注意。 黑袍人先说道:“江湖传言,数十年前雷公在此处狂饮一夜,出门后连杀十人,一举名动天下。今日看来,只怕是虚言。” 雷天罡也不答话,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推过去一坛酒,直直地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拍开酒封,冲着酒坛深吸了口气。只见一道酒线从坛口飞出,径直进入黑袍人嘴中。很快酒坛就空了,竟一滴也没洒在外面。 雷天罡大笑几声,点头说道:“不错,再来。” 黑袍人将空坛推到一边,摆了摆手,说道:“算了罢,如今不比当年。” 雷天罡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地狱里的鬼也怕老么?” 黑袍人也不生气,慢慢说道:“我是说,你已经老了,比不得数十年前的酒狂。” 雷天罡颇不服气,接话说道:“一人十坛,喝光了再说。” 黑袍人忽然大笑出来,问道:“这就奇怪了。喝酒都不肯服老,为何偏要躲到关外去?”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答道:“看如今这形势,中原怕是又要起纷争。我们兄弟打算去关外喝酒打猎,过几年自在日子。” 黑袍人嗤笑几声,问道:“躲到关外去,就会有自在日子么?”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轻叹一声,答道:“雷某闯荡江湖数十年,早就倦了。大不了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第三百六十三章 酒 狂 黑袍人大笑不已,说道:“就算躲到天涯海角,雷公也还是雷公。你上不了岸的。” 雷天罡不说话了。又拍开一坛酒,抱起来喝了大半。 等了一会,黑袍人又说道:“你追随黎木拓图谋大事,只差一步就功成名就了,真甘心认输么?” 成王败寇。举世无双的逍遥公子,转眼间就成了人人唾骂的九黎贱种。 雷天罡感慨颇多,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敬重他,所以跟他合作。可就算以他的本事,也一样落得身败名裂,何苦还要再争斗下去?倒不如,退到关外过自在日子。” “敬重他?”黑袍人颇不以为然,冷笑道:“黎木拓心存幻念,相信什么是非善恶,才会束手束脚,一败涂地。你若不想落得他那般下场,就更要跟少林、武当斗下去。江湖中的赢家,才会有自在日子。” 雷天罡冷哼一声,说道:“江湖如此,输赢又有什么分别?处处受制于人,不过是棋子罢了。” 黑袍人笑了笑,忽然问道:“少林、武当两派,习武弟子不过区区数百,却能统领数十万江湖好汉。你可知为什么?” 雷天罡扫了黑袍人一眼,答道:“少林、武当高手如云,背后有朝廷做依仗。又在江湖中主持公道,自然深得人心,号令数十万江湖好汉。” 黑袍人摆了摆手,慢慢说道:“若论武功,十三太保与达摩院高手不相上下。若说主持公道,江湖中谁又敢不服雷公的威名?”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黑袍人答道:“少林、武当统领武林百余年,只是因为世人心存幻念,相信什么正邪善恶,才会奉他们做正道领袖。只有破除了幻念,让世人看清真相,十二连环坞才能有翻身的机会。” 雷天罡愣了一下,隐隐有些动心,问道:“怎么破除幻念?” 黑袍人笑了出来,答道:“少林、武当打算围剿秦家寨,你只须先赢下这一场。我再去达摩洞中取回神刀,便可破除世人心中幻念。四海盟一举成了武林正统,燕王和朝廷必定刮目相看。你才能跳出棋盘,从此不再做棋子。” 雷天罡犹豫不定,忽然仰头大笑几声,说道:“你想找少林武当寻仇,却编些鬼话出来,骗我们兄弟帮你动手。真当雷某老糊涂了么?” 黑袍人沉默一阵,缓缓答道:“你不是老了,更不是糊涂,而是怕了。雷公也是人,是人都会害怕,难怪要躲起来。” 雷天罡眼中凶光大盛,抬手拍了下桌子,低声说道:“怕,雷某什么时候怕过?” 黑袍人冷笑几声,接着说道:“黎木拓已经死了,南疆的九黎族人掀不起风浪。如今在七大派眼里,真正的心腹大患就是你们这群江湖草莽。一日不根除,就一日不得安宁。所以你害怕了,心甘情愿被少林、武当踩在脚底下。”说完站了起来,转身便要走。 “等一等”,雷天罡强忍住怒火,盯着黑袍人,说道:“你错了。当年我一人拼命,自然无所顾忌。如今担着数千兄弟的性命,由不得我不怕。” 黑袍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亲口说过,要为端木公子报仇,如今却忘得一干二净,还有何脸面说为了兄弟?你就是怕了。一输再输,你输怕了。” 雷天罡登时站了起来,只盯着黑袍人,明知对方在激自己,却偏偏忍不下这口气,沉声说道:“大丈夫生天地间,但求轰轰烈烈。江湖没有回头路,雷某就算死,也要为兄弟们博个翻身的机会。” “好”,黑袍人应声说道:“这才是酒狂本色,我果然没有看错。” 雷天罡话已出口,便不再犹豫,拱手说道:“对付少林、武当绝非易事,你我坐下说话。” 黑袍人当即坐了下来,说道:“我已经告知各路鬼王鬼奴,听从雷盟主号令,与少林武当一决高下。” 雷天罡也坐了下来,想了想,又说道:“我只担心,朝廷会调重兵围剿。这才去燕王府,候了三日。” 黑袍人摆了摆手,接话说道:“你放心。我会劝燕王,设法牵制朝廷。你只须全力对付少林、武当的高手,我再潜入少林寺釜底抽薪。武林大事,一举可定。” “痛快”,雷天罡拱手说道:“你我今晚先尽酒兴,再议大事。” 黑袍人打量雷天罡一会,问道:“听说酒狂从未醉过,却不知是真是假?” 雷天罡轻叹一声,答道:“以前年轻气盛,喝酒只知尽兴。如今却老了,说不得就要醉一回。” “哦”,黑袍人笑了笑,说道:“穷且益坚,老当益壮。我看却未必。” 雷天罡“哈哈”大笑,转头说道:“伙计,先抱十坛酒来。” 两人相对而视,同时大笑起来。 灰谷,清晨。 一缕阳光从远处的山头溢出,透过石头窗子,落在黎天弃苍白的脸上。过了一会,黎天弃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太阳出来了,一天又一天,过得可真快。 黎天弃舒了一口气,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另一张木床上空着。登时坐了起来。 柳依依还在屋子里,正跪在地上,低头念经。身前的小木桌上,只有一只香炉,插上了三根香。 这里是地狱,念经又有什么用,菩萨听不到的。 黎天弃坐了一会。虽然听不懂她在念什么,可只要看着她,心里总能平静下来。有时候也会想,这人世间到底是不是地狱? 黎天弃想不明白,他也很久都没有拔刀了。每次握住刀柄,总是莫名想起那点星光。他的刀,好像也不再有以前的力量。他甚至很担心,他的刀没有了力量,他的人也就要死了。可他死了之后,她又该怎么办? 看了一会,黎天弃起身慢慢走到柳依依身后,轻声问道:“还在做恶梦么?” 柳依依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答道:“有你守在旁边,我一点也不害怕,睡得很好。” 柳依依气色很好,笑脸就像是天上的月亮。 第三百六十四章 神 兵 黎天弃看着那月亮,猛然发觉自己只是地狱里的恶鬼,心中一阵刺痛,沉声问道:“你还在想他?” 柳依依怔了一下,点了点头,答道:“有时候会想,他总算可以过自己喜欢的日子了。” 黎天弃松了口气,又说道:“他很喜欢你。” 柳依依笑了笑,摇头说道:“他若是真喜欢我,就不会再强求了。” 强求?自己把她带到这里来,又算不算强求? 黎天弃深吸了口气,接着问道:“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柳依依沉默片刻,答道:“以前很喜欢,现在也不强求了。” 很喜欢,那为什么不强求? 黎天弃不明白,很多事情他都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他喜欢跟柳依依在一起的日子。这就足够了。 柳依依有些出神,自顾说道:“我在万花楼里长大,姐妹们命苦,却偏偏都不甘心。做梦都想找个如意郎君,过一辈子花前月下的日子。那年青青姐姐被探花郎背出大门,羡煞了一众姐妹。可她后来受的苦,谁又曾看见?我现在明白了,许多事情强求不来的。由着自己的命去,才会有舒心的日子。” 黎天弃沉默一阵,问道:“你还是不甘心?” 柳依依又笑了出来,答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甘心?” 柳依依笑容舒展,就像是天上的云彩。 黎天弃看着那云彩,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粒沉睡多年的种子,在心里悄悄发芽。不由得嘴角动了动,竟然也笑了出来。 黎天弃只笑了一下,笑容就僵住了,忽然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念经?” 柳依依脸上微微泛红,不觉低下头去,答道:“我现在念经,只是求菩萨保佑你。”说着又抬起头来,看着黎天弃,眼睛里闪着光,轻声说道:“你是人,不是鬼。这里也不是地狱,我们会有好日子的。” 好日子? 黎天弃愣了一下,忽然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日子了,只愿安安静静的陪着柳依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道:“我们,还会有好日子?” 柳依依只由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有好日子”,屋外忽然有人说道。 接着,平等王推开门走了进来,扫了两人一眼,又说道:“只有族人解脱了,你们才会有好日子。” 柳依依连忙站了起来,躲到黎天弃身后。 黎天弃盯着平等王,右手慢慢握住刀柄,却还是感觉不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莫非自己真练错了刀法,还是心中已经有了幻念? 黎天弃不敢多想,咬了咬牙,说道:“你答应过,可以放我们走。” 平等王大笑几声,说道:“不错。你若有本事夺回族中的神兵,还可以娶了这个女人,让她给你生儿子。” 达摩洞里,有一把刀。只要拿回那把刀,就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从地狱里解脱出去。 黎天弃记得很清楚,答道:“好,我去拿回那把刀。” 平等王冷哼一声,忽然指了指柳依依,说道:“你先出去。” 柳依依紧紧抓住黎天弃的手臂,身体微微抖动。 黎天弃转过身来,轻轻握住柳依依的手。 柳依依身体平复下来,深吸了口气,冲黎天弃点了点头。松开手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平等王接着说道:“过不了多久,少林寺跟雷胡子有一场恶斗,达摩院的高手都会出寺。我找人送你进达摩洞。” 黎天弃摇了摇头,答道:“不用,我自己进去。” 平等王又笑了几声,慢慢说道:“达摩洞里,还有一个怪和尚。装模作样胡言乱语,武功修为却很高。你若真气损耗太多,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黎天弃握紧刀柄,手指渐渐苍白,可刀中还是没有那股力量。以现在的状况,只能去送死。可若不去,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黎天弃心中绝望,不觉又有恨意,眼睛里燃起火焰,咬牙说道:“我一定会杀了他。” 平等王大笑出来,点头说道:“少林和尚,心狠手辣。他们欠族人的血债,总是要还回来的。” 黎天弃不说话了,心底涌起的恨意,又慢慢凝聚成一把刀。 平等王沉默一阵,忽然说道:“我再提醒你,达摩洞里的那把刀,只有族中战神,才能拿得动它。” 黎天弃怔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平等王慢慢说道:“神刀之中,供奉着上古魔神的残魂。只有得到它的认可,听从它的召唤,你才能操控神刀毁天灭地的力量。” 黎天弃练刀多年,刀就是他的命,早已领悟人刀合一的境界,说道:“刀就是我,我就是刀。” “错了”,平等王摆了摆手,沉声说道:“刀就是刀,你只能是刀奴。你若想做刀的主人,一定会被毁灭之力反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黎天弃皱了皱眉头,想不明白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刀? 平等王沉吟片刻,又说道:“当年熊世清心存幻念,妄想掌控神刀,结果被神刀反噬,身死教灭遗笑后世。你一定要记住。” 掌控神刀?莫非毁灭之力真有源泉,也真的有第十式刀法?黎天弃不禁又想起了那点星光,到底是幻念,还是希望? 黎天弃也不在乎了,只等进了达摩洞,看见那把刀自然就明白,当即说道:“好,我一定把刀带回来。”说完周身死气涌动。 平等王似乎很满意,仰头大笑出来。 徽州,栖凤山。 入夜时分,忽然刮起了北风,山庄里已然有了寒意。叶正缓步走出秋水阁,不觉回头看了一眼。程婉肚子鼓起,披了件斗篷,眉头微蹙,神情间略有忧色,却又冲叶正点头笑了笑。 叶正冲她抬了抬手。程婉也不多停留,转身走回房间。 看着程婉上楼了,叶正才朝对面的濡沫轩走去。到了房门外,深吸了口气,抬手敲了敲木门。 很快,房门开了。 端木玄站在站在门口,目光有神,身体挺直,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第三百六十五章 英 雄 不等叶正说话,端木玄先说道:“你跟我来。”说完大步走出来。 叶正也不多想,跟在端木玄身后,走到院子中央,又折向正中的那栋两层小楼。 端木玄推开木门,径直走了进去。叶正也跟了进去。 小厅里早已点上了灯,还是原来的样子。厅首一条张牙舞爪的蟠龙,两边各有五张椅子。 端木玄转身看向叶正,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叶正又扫了一眼那条蟠龙,答道:“青龙会的总坛。” 端木玄点了点头,左右扫了一眼,说道:“青龙会内外五堂,已经二十多年没凑到一起了。” 叶正想了想,问道:“为何要分出内外五堂?” 端木玄答道:“内堂掌管南疆族人,外堂打理族中产业。” 莫非,江湖上的传言都是真的? 叶正犹豫一下,低声问道:“南疆的九黎族人?” 端木玄沉吟片刻,点头答道:“百年前,圣教主熊世清拉拢边镇将领,密谋引异族入塞,再起兵锋。族中几位长老不愿看生灵涂炭,带领数万族人归隐南疆。熊世清死后,圣教分崩离析。族中留下的产业,便由青龙会打理,赡养深入不毛之地的族人。” 原来如此,那些九黎族人叛教而出,又被中原武林猜忌,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外五堂打理产业。看来,还是信不过南疆的九黎族人。” 端木玄笑了笑,说道:“南疆族人为了不受少林、武当猜忌,主动不插手族中产业,也不再北上中原。” 叶正不说话了。 站了一会,端木玄走到左侧小门前,轻轻推开房门。转头看了叶正一眼,先走了进去。 叶正定下心神,缓步跟了进去。 房间里很黑,叶正隐约看见端木玄站在正中。接着,一点绿光从端木玄手中弹出,飞到房顶。 “呼”的一声。窜起一团碧绿的火焰,将房间照成一片惨绿。焰心,却是黑色的。 叶正仔细打量一眼。正面墙壁上,挂着一排画像。中间一幅是个魁梧大汉,旁边一幅却是一具无头尸身,手中握着一把奇异的弯刀。 叶正心中疑惑。猛然又发现画像共有十幅,尽是奇伟男子。暗道莫不是魔教十大长老的画像,可为何又有一具无头尸身? 端木玄走到正中两幅画像前,左右扫视一眼,沉声说道:“兵神蚩尤,战神刑天。画像里这些人,便是流传了千年的上古十魔神。” 蚩尤、刑天,叶正小时候听祖父说起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莫非是九黎族的先人?” 端木玄沉默一阵,慢慢答道:“古老相传,上古之时轩辕黄帝与九黎族大战于逐鹿之野,九黎族人惨败南迁。这十个人战死沙场,被黄帝贬为乱世十魔神,却被九黎族人奉为圣族十祖神。” 叶正有些明白了,中原武林与魔教之争,只怕就是起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几千年前的旧事了,又何苦还记在心上?” 端木玄也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几千年过去了,华夏大地俱是炎黄子孙。可偏偏还有一支族人,永远也忘不了,更放不下。” 叶正点了点头,接话说道:“这些人,就是与中原武林争斗了几百年的魔教,自称是蚩尤血脉。” 端木玄看着中间两幅画像,说道:“千百年来,他们从未忘记要回归故土,为圣族祖先讨还血债。” 江湖上的血债,一代一代都忘不掉,更别说整个族人的血债。 叶正心中感慨。忽然又想或许一切都是宿命,从上古魔神开始,这个世间就不断地轮回往复。 端木玄出神一会,慢慢说道:“族中相传,秦末烽烟四起,族人劝南下的秦将塞关自立。又派出仅存的八千夸父子弟,与各路英雄逐鹿中原。谁想族中将领倒戈相向,功败垂成。” 叶正叹息一声,说道:“英雄末路,可惜了。” “可惜”,端木玄冷笑几声,似乎颇不以为然,接着说道:“自古以来的英雄,都是不是识人心,不知变通,徒留笑谈罢了。” 江湖只会记得赢家,从来就不知道有什么英雄。 叶正不愿再想了,问道:“他们还不肯死心么?” “不错”,端木玄答道:“他们一直心存幻想,直到百余年前,追随太祖皇帝北伐中原。看眼着,就要为族人开辟一片清静之地。可熊世清又被朝廷猜忌,一意孤行身死教灭。” 叶正眉头微皱,低声问道:“听说,熊世清是被教中叛徒所害的?” 端木玄沉默一会,右手一挥,房顶的碧焰登时熄灭,说道:“跟我来。”转身走出房间。 叶正跟在后面。端木玄回到小厅,将左侧房门小心带上。又走到右侧,推开门走了进去。 叶正心中好奇,却不知这个房间里还有什么? 端木玄走到正中,抬手一弹,一点碧焰飞出,将面前香案上的烛台点燃。碧绿的火焰,又将房间照亮。 叶正扫了一眼,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在香案上供奉了一尊神位,上面写着第二十三代圣教主之神位。旁边还摆着一只黑色的木匣,也不知装的是什么。 端木玄神情凝重,对着神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又侧过身来,看着叶正,说道:“百余年前,圣教主熊世清就死在栖凤山上。”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江湖传言,熊世清死的时候,凤鸟从天而降,绕山哀鸣三日。” 端木玄转头看着神位,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当年,七大派在武当金顶合铸真武圣剑。熊教主心存忌惮,带了六位长老围攻武当,却被真武大阵挡在山下。回到寿春后,当即闭关苦练神刀九式,想将神刀练至大圆满之境。谁料心性却被神刀侵蚀,喜怒无常嗜血好杀。熊教主清醒之时,曾对教中长老私下交代,有朝一日他真走火入魔,定要设法将他除掉,以免连累了族人。那位长老思量再三,秘密约了熊教主上栖凤山,准备联合当世几大高手将他擒住,再送进达摩洞用无上佛法驱逐心魔。熊教主上山之后,误以为教中兄弟要陷害他,当场心魔附体,神刀威力无穷。一众高手非但奈何不了他,反被他连杀数人。那位长老见形势危急,夺过真武圣剑,拼死挡了熊教主一刀,才让他神智稍稍清醒。熊教主灵台尚有一丝清明,立时什么都明白了,仰天长啸引刀自刭。熊教主内外功夫皆至化境,啸声传遍方圆百里。世人都以为,是凤鸟哀鸣之声。” 又是英雄末路,难怪江湖再无英雄。 第三百六十六章 重 担 叶正轻叹一声,说道:“引浩然之气,浴九天雷火,铸真武圣剑,守天地正道。如此看来,不过是江湖传言罢了。” 端木玄摆了摆手,说道:“即便是江湖传言,世人也情愿相信圣剑除魔之说。当年几位高人没有将真相公开,也是想让世人相信,天地之间正道常存。江湖就算再乱,终究会安定下来。” 叶正冷笑一声,说道:“老天无眼。就算世人相信,又能怎样?” 端木玄目光闪了闪,沉声说道:“天地无情,人心有情。世人相信有真武圣剑,才会心存敬畏。世事也不至于变得更坏。” 不会变得更坏,就足够了么? 叶正想了想,低声说道:“端木公子,只想让世间变得更好。” 端木玄摇了摇头,说道:“我劝过他,再这么做下去,只会变得更坏。” 更好,还是更坏? 叶正也不清楚,可若什么都不变,世间还能有希望么,轻叹道:“什么都不变,才是最糟糕的。” 端木玄看着叶正,不经意笑了笑,说道:“有人说,你就是当世的真武圣剑。只要你的剑在,江湖中的邪魔外道,就会心存敬畏。” 叶正早已厌倦了,摇了摇头,说道:“惭愧。倘若只靠一把杀人的剑,这江湖不会有任何改变。” 端木玄转头看向那只木匣,不觉伸手轻抚几下,低声说道:“这里面,不单有圣教主的信物,还有一封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诏。” 叶正也看向那只木匣,问道:“什么遗诏?” 端木玄沉默一会,慢慢说道:“太祖皇帝起于微寒,深知世间艰险,所以留下一封遗诏。后世若遇不肖子孙,可号令南疆镇兵北上,择贤拥立新君。” 叶正转头看向端木玄,叹道:“所以你守在山上,就是想让世人心存敬畏,不至于变得更坏。” 端木玄轻轻笑了出来,点头说道:“不错。可现在我却有件要紧的事情,必须下山一趟。” 叶正皱了皱眉头,不接话了。心里却莫名想起和程婉在小翠湖的日子,虽说只有短短的十日,可那才是他真正喜欢的日子。 端木玄收起笑容,不觉面有悲色,慢慢说道:“我的妻子死了,我的一个儿子也死了,如今铭心又身处险境。不论如何,我也不能再对不起他。” 叶正心中一惊,当即说道:“他在哪里,我下山一趟。” 端木玄轻轻一笑,说道:“我下山是要去救人,你的剑只怕用不上。” 叶正明白了,沉吟片刻,又问道:“守在这里,世人就真会心存敬畏么?” 端木玄也不回答,只说道:“百余年前,教中还有一位长老隐居西域。他们早晚会上山,讨回这些东西。” 叶正心意坚定,拱手说道:“明白,放心。” 端木玄目光闪动,又笑了出来,从怀中取出一面玉牌,慢慢递给叶正,轻声说道:“婉儿很可怜。我若回不来,你帮我照顾好她。” 叶正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却像是一副千斤重的担子。 端木玄松了口气,不再说话,转身径自走了出去,将叶正独自留在房间里。 叶正站了良久,抬手扇灭那盏碧焰。慢慢走出房间,反手带上房门。又将小厅的灯熄灭,接着走出小楼,小心关上木门。再转身走回秋水阁。 二楼卧房的灯已经熄了。程婉有了身孕后,睡得明显沉了,想来定会生下一个壮实的孩子。 叶正只站在房门外,一动也不动。 过了几日,天气大好,蓝天顶上浮着几朵白云。 叶正跟程婉打了个招呼,又拎了鱼篓鱼竿,下山到江边钓鱼。两岸的草木已然枯落,只有那江清水,还如往日一般东流不息。 叶正在江边一块大石上坐下,将铁剑搁在一边,双手握着鱼竿。不觉仰头望向天空,心神渐渐飘到了白云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驿道上两骑疾驰而来,直到江边才停下。“叶兄,可钓着鱼了?”,身后有人大声问道。 叶正放下鱼竿,慢慢站了起来,转身便看见老十三和静和走下江边。 老十三跳上大石,“嘿嘿”笑了笑,从腰间解下一只酒袋抛给叶正,一边说道:“给你捎了一袋好酒。” 叶正接住酒袋,拔出塞子,仰头喝了一口。酒劲醇厚,回味悠长,的确是好酒。忍不住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静和也纵身跃上大石,冲叶正拱了拱手,说道:“小兄弟,少室山不辞而别,老道着实挂念得很。” 叶正也不在乎,只问道:“弘智大师可好?” 静和怔了一下,答道:“大师一切都好,如今只在寺中闭关精研佛经。” 叶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静和“哈哈”笑了笑,又说道:“小兄弟独自守在达摩洞外,武林上下钦佩不已。老道早就想来看看小兄弟了。” 老十三接话说道:“不错。叶兄出身公门,义父也多次跟京里几位大人提起过你的除魔之剑。”说着又扫了一眼旁边那把铁剑。 叶正把酒袋塞上,摇了摇头,说道:“惭愧。” 静和皱了皱眉头,与老十三对视一眼,正色说道:“小兄弟,老道就直说了。近来雷胡子祸乱江湖,掌门师兄和少林弘忍大师邀小兄弟联手除魔,维护武林正统。” 叶正神色不变,把酒袋扔给老十三,冲静和拱了拱手,说道:“少室山上我已不辞而别,如今也不好再见诸位了。” 老十三接住酒袋,不觉愣了一下。 静和皱了皱眉头,劝说道:“少室山之事,我等并未责怪小兄弟。如今武林正道联手对付雷胡子,小兄弟正好让世人见识一下你的除魔之剑。” 老十三也有些着急,附和说道:“雷胡子是朝廷通缉重犯。叶兄若能将他擒拿归案,一来可以维护王法公道,二来也不埋没叶兄的绝世快剑,岂不是两全其美?” 等了一会,叶正还是不说话。 静和颇有些不悦,说道:“除魔卫道,乃是我辈本分。小兄弟既身怀除魔之剑,自当大显身手。日后功成名就,也不枉此生。” 第三百六十七章 沉 迷 叶正摆了摆手,说道:“杀了一个雷胡子,还会有另一个,却不如钓鱼为乐。两位请回罢。” 静和冷哼一声,摇头说道:“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老道再劝小兄弟一句,切莫为了贪图女色,却荒废了剑道。” 叶正目光一闪,沉默不语。 老十三瞥了静和一眼,“哈哈”笑了笑,接话说道:“若说到贪图女色,叶兄你可就比我差远了。” 叶正还是不说话。 老十三拔出塞子,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很久以前,只要是美女我就喜欢。原以为她们心里也都有我,其实大错特错。所有女人心里,永远只会装着一个男人,就是最初征服她的那个。嘿嘿,后来我就只喜欢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才是人间极品。” 静和瞪了老十三一眼,又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老十三看向叶正,低声说道:“叶兄大好男儿,何苦守着一个心里没有你的女人,不如跟我回京城去……” 叶正心中一阵刺痛,直盯着老十三,周身杀气涌现。 老十三大惊失色,话还没说完,不由得退后一步。 她心里到底有谁,叶正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里一定有她。 丹田真气自发运转,叶正心神又清明下来,周身杀气散去,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好意,两位请回罢。”说完转身坐了下去,拿起鱼竿,径自钓起鱼来。 身后的静和似乎还不死心,轻叹一声,劝说道:“小兄弟,红尘虚幻,何苦执着?倘若迷失了本心,不论得到了什么,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叶正本心清明,不为所动。 又等了一会,静和才说道:“既如此,老道就不叨扰了。小兄弟,好自为之罢。” 老十三也“嘿嘿”笑了笑,说道:“叶兄,我下次再带酒来看你。” 叶正抬了抬手,不再说话。体内真气流转,又运起了空明吐纳之法。身后两人相继离去,不一会马蹄声渐渐远去。 叶正却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又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坐在大石之上。 神农山,忘忧谷。 小院一切如旧。里屋偏房内,端木铭心双眼紧闭,仰面躺在木床上,头上插着十几根银针。 中年人背着双手,站在床边打量端木铭心一阵,不觉又朝床尾扫了一眼。 床尾站着一个青衣老者,眉头微蹙,双目有神。正是从栖凤山一路赶来的端木玄。 中年人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先是鬼面蝎毒侵入心脉,又吸入太多断念禅香,心性已然受损。偏又情根深种,才会沉迷幻境不愿醒来。” 端木玄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先生施展魂针之术,定住他的心神,不至于魂游天外。老朽感激不尽。” 中年人抬了抬手,说道:“若是强行斩断情根,只怕会神魂俱灭。我不得已才冒险一试,任他沉迷于幻境之中。只等青衣兄用梦蝶之术,助他堪破幻境,方能起死回生。” 堪破幻境,又谈何容易? 端木玄淡淡一笑,说道:“有情便是无情,无情亦是有情。唯有如此,方能堪破红尘虚幻,领悟梦蝶之境。” 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青衣兄的境界,我着实佩服。相信,一定能助他走出幻境。” 端木玄沉吟片刻,说道:“我先试一试。”气随意转,周边时空变幻。 大雨滂沱。一片火红的花丛中,端木铭心浑身湿透,面容凄惨,只围着花丛原地转圈,痴痴喊道:“秀儿,秀儿……”却对擦肩而过的端木玄视而不见。 端木玄轻叹一声,真气回转。时空变幻又回到房间里,身体忍不住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木床上的端木铭心眼珠动了动,喃喃说道:“秀儿,秀儿,你在哪里?” 中年人神色微变,叹道:“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端木玄摆了摆手,说道:“惭愧。他已深陷幻境,要救他出来绝非易事,我还要多做些准备。”说着端木铭心眼珠停了下来,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中年人摇了摇头,似乎颇有些失望。 端木玄目光一闪,忽然问道:“先生,可知秀儿是谁?” 中年人苦笑了笑,答道:“青衣兄,可还记得我那个师妹?秀儿便是她的女儿。” “哦”,端木玄轻叹一声,又问道:“却不知秀儿,现在何处?” 中年人沉默一阵,侧身说道:“青衣兄,我们到外面细说。” 端木玄心念微动,若是一段宿缘,只怕更难堪破,冲中年人拱了拱手。两人走到厅中,细细说了起来。 过了两日,谷中进来几个山民,帮着端木玄将端木铭心抬出神农山。端木玄在山外的集镇上雇了辆马车,赶到巴东再换船顺江而下。直到池州境内上岸,再换陆路往东南方向走。 徽州西境。 一片连绵山脉,前锋竞秀,万壑峥嵘,便是闻名天下的黟山。相传轩辕黄帝便是在此山中采药炼丹,得道飞升。 黟山西南角落,山谷之中有一处小村落。三面群山环绕,常年云雾缭绕。世人便称此山为平云山,小村为平云村。 平云山水土得天独厚,极适合栽种茶树。所产之茶,甘润醇香,别有滋味。只有极少徽州府商人进山收购,外人却罕有知晓。 平云村后山,有一处绝峰。四面悬崖峭壁,峰顶终年云雾不散。村民口口相传,此峰便是黄帝炼丹飞升之处,峰顶还有黄帝留下的炼丹经文。只可惜炼丹飞升皆是虚无缥缈之说,外人也都当是村民的笑谈罢了。 绝峰底下,有一处破旧的道观。据说供奉着轩辕黄帝,可惜年代久远,已无从考证了。只因村民常来祈福求平安,观中也还有些香火。养活了一个邋遢老道,和两个流着鼻涕的小道童。 这一日,端木玄赶了马车进村。先将端木铭心安置好,便独自上了后山,径直来到道观前。 观中两扇木门紧闭。两个小道童待在观外,一个摊晒些不知名的药材,一个在钵里捣碎丹砂云母。 端木玄也不说话,只在道观外等着。 第三百六十八章 强 求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两个小道童把活都干完了,却背靠背在地上坐下,径自打起瞌睡来。 其中一个见端木玄也不走,颇为不耐烦,摆手说道:“老先生,别耗着了。快下山去罢。” 端木玄拱了拱手,说道:“两位小友,老朽别无它事,只求再见真人一面。” 那小道童冷哼一声,抱怨道:“不行不行。上次让你见了一面,师父现在还骂我,可不敢让你再见了。” 端木玄笑了笑,说道:“抱歉,让小友待我受过了。” 另一个小道童瞥了端木玄一眼,拱了拱手,说道:“先生也是大道中人。自当明白,见或不见,本无区别。快回去罢。” 端木玄还是心存一线希望,拱手说道:“老朽心中困惑,只求真人点拨一二。” 小道童颇不高兴,接话说道:“先生怎么糊涂了?惑由本心而生,旁人如何能解?” 端木玄摇头苦笑,自知机缘已尽,不可再强求了。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等”,另一个小道童喊道:“师父留下一句话,花开花落,俱是本心,不可执着。兴许,能解先生之惑。” 人生百年,也不过昙花一现。 端木玄如何不明白,可偏偏还是放不下。又冲两个小道童拱了拱手,转身走下山去。 徽州,城西吴宅。 夜色降临,天边早已挂上了一轮弦月。淡淡月光之下,吴小月手持纤云剑,一招一式演练剑法,动作纯熟一气呵成。可只要学过剑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勉强算得上剑舞,离真正的剑术却还差得远。 杨锐自顾坐在一旁,凝神练气,只由着吴小月自己练剑。 吴小月将流云十一式照着样子比划了几遍,手腕便有些酸疼。当即停了下来,收起剑朝杨锐走过去。 刚要说话,杨锐忽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吴小月身后。 吴小月不觉好奇,转头看过去。院子里凭空多了一个青衣老者,却是常年在栖凤山闭门清修的逍遥侯端木玄。 吴小月愣了一下,连忙转身跑过去,欠身问道:“侯爷,你怎么出门了?” 端木玄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纤云剑,轻轻笑了笑,说道:“我原想,找你帮个忙的。” 吴小月又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杨锐已经站了起来,只冲吴小月笑了笑。 吴小月松了口气,转头问道:“侯爷,找小月有什么事?” 端木玄沉吟片刻,低声说道:“铭心得了很重的病。我实在没办法,想拜托你照看他一下。” 得了重病,难道也是疫病? 吴小月瞪大了眼睛,急忙问道:“铭心哥哥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他在哪里?” 端木玄轻叹一声,答道:“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世诚也跟我提起过,想把你送去那个地方。” 二叔也想让自己去,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吴小月低下头去,犹豫一会,轻声答道:“等铭心哥哥的病好了,我还是想回家。这里,也很安全的。” 端木玄却说道:“你和铭心在一起,两个人都会很安全。” 吴小月不是太明白,抬起头来,忍不住问道:“铭心哥哥,到底怎么了?” 端木玄沉默片刻,缓缓答道:“铭心的病,兴许一年半载也好不了。我上了年纪,只怕顾不上他了。你若是愿意,我明天带你去看看他。” 一年半载也好不了? 吴小月心中焦急,眨了眨眼睛,差点就要哭出来了,连忙说道:“侯爷放心,我会照顾好铭心哥哥的。”猛地又回过神来,问道:“我们明天就走么?” 端木玄点了点头,答道:“他得的是心病。若是再拖下去,只怕永远也醒不过来。” 吴小月顾不得太多了,当即说道:“好,我明天就跟你走。” 端木玄往吴小月身后扫了一眼,说道:“不用着急,你们好好想一想。我明天再来。”说完径自转身走出院子。 吴小月发呆一会,转身慢慢走到杨锐身边,把纤云剑递了过去。 杨锐目光一闪,低声问道:“怎么,以后不想学剑了么?” 吴小月低下头去,答道:“铭心哥哥,病得很重。我一定要去看他。” 杨锐轻叹一声,伸手接过纤云剑。 吴小月心中委屈,抬起头来看着杨锐,问道:“杨大哥,你不想我去么?” 杨锐摇头笑了笑,答道:“我,我怎么会?你应该去看看他。” 吴小月莫名难过,哽咽一声,又说道:“我也不想走。可铭心哥哥病得很厉害,又没有人照顾他。” 杨锐又叹了口气,将纤云剑收入鞘中。 吴小月心中焦急,抬手擦了擦眼泪,慢慢说道:“爹死了,二叔走了。铭心哥哥,又得了重病。我能怎么办啊?” 杨锐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慢慢说道:“别难过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无形之剑么?” 吴小月点了点头,问道:“杨大哥,你找到无形之剑了?” 杨锐笑了笑,慢慢说道:“我师父一心求剑。可习剑数十年,到现在也没领悟无形之剑。这世上,许多事情原本就强求不得的。你明白么?” 吴小月隐约有些明白,却又莫名紧张起来,低声问道:“杨大哥,你也不强求了么?” 杨锐仰头长舒了口气,答道:“这些日子,我好像有些领悟了。无形之剑,本就无踪无迹,又如何能强求?一心求剑,倒不如一心向剑。或许,还能因剑而得剑。” 吴小月听不明白,心里愈发紧张,咬牙说道:“杨大哥。等铭心哥哥的病好了,我就会回来。你再教我无形之剑,好不好?” 杨锐目光闪烁不定,忽然摇了摇头,说道:“我下山快两年了,也该回崆峒静心悟剑,为师门尽一份力。你安心去罢,照顾好他。若是还有机缘,我领悟了无形之剑,一定回来教你。” 吴小月只觉得心里一下就空了,愣了一会,说道:“杨大哥。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达成心愿的。” 沉默一会,杨锐笑了笑,说道:“前几日刚收到消息,武林正道要联手除魔。今晚,我就赶回崆峒。你快收拾一下,明天早些赶路。以后,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吴小月低头抽泣几声,已然说不出话来。 愣了一会,吴小月抬起头来,却已不见了杨锐的身影,忍不住哭了出来。哭了好一会,吴小月才擦干了眼泪,慢慢走回房中。也没留意屋顶上有一道身影,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进卧房。 第三百六十九章 诊 断 次日上午,吴宅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吴小月双眼睛通红,跟在端木玄身后,走出大门上了马车。马车出了徽州城,一路往北走。没几日,便到长江码头边的一个集镇。 端木玄却不急着赶路了,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吴小月问起,才知道要等一位大夫。 等了两日。 中午时分,端木玄才接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夫人。后面跟了两个仆人,身上都背着大药箱。 端木玄劝那老夫人,在客栈里先歇息一日。老夫人却执意要立刻动身。 端木玄早已备好了两辆马车,领了老夫人和吴小月上车。出了集镇,往东南方向疾驰赶路。 又走了几日。马车进了一处三面环山的山谷,停在山脚下一处僻静的小院外。 吴小月提了包袱,先跳下马车,四周打量几眼。山谷中一片村落,山地上种的尽是茶树,山头云雾缭绕,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景象。 “小月,过来。”端木玄已将那老夫人请下马车,走到院门口,又招呼她过去。 吴小月连忙跟过去。 院子里,早有一对年轻夫妇迎了出来。妇人面容姣好,落落大方,冲端木玄欠身行礼,说道:“先生回来了。公子一切都好。” 端木玄点了点头,说道:“有劳了。” 莫非,铭心哥哥就在里面? 吴小月心中焦急起来,往院中打探几眼。当面三间正屋,两侧各有一排草房,却也不见端木铭心的踪影。 年轻夫妇将几人迎进正屋坐下,屋子里面收拾得颇为干净,又送来了沏好的茶水。 端木玄喝了一口,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先回去歇息罢。” 夫妇两人当即行礼告辞,一起走出客厅。 端木玄转头冲老夫人说道:“夫人一路奔波,先回房歇息一日罢。” 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救人要紧,还是先去看看公子罢。”又吩咐两个仆人,把行李药箱安置好。 吴小月愈发着急,将包袱丢在茶几上,起身问道:“侯爷,铭心哥哥在这里么?他怎么样了?” 那老夫人侧头打量她一眼,轻轻笑了出来。 端木玄也不答话,侧身引向老夫人,说道:“小月,先来见过小翠湖的神医,冷老夫人。” 神医? 吴小月不由得看向老夫人,想着神医专门来给铭心哥哥看病,一定要好好感谢,当即走到老夫人跟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说道:“小月拜见老夫人。” 冷老夫人点了点头,将吴小月扶起来,说道:“小丫头,起来罢。”又转头看了端木玄一眼。 端木玄站了起来,说道:“如此,我等便先去看看铭心。老夫人请随我来。”说完领着两人出了客厅,走进左侧的厢房。 房间里,门窗紧闭。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异香。靠墙的木床上,躺着一个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正是许久不见了的端木铭心。 吴小月抢先冲到床前,喊道:“铭心哥哥,铭心哥哥,你怎么了?” 端木铭心还是一动不动。 吴小月仔细打量几眼,却见他消瘦了许多,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仍是毫无反应,也不敢乱动,回头看向冷老夫人,问道:“老夫人,铭心哥哥到底怎么了?” 冷老夫人也不答话,缓步走到床前,打量端木铭心片刻。又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把了一会脉,松开手沉吟一阵,慢慢说道:“他身体并无大碍,唯独心脉受损。屋子里,又点了玲珑峰的安神香,用来稳住神魂。如此推断,想必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诱发心脉旧伤。神不守舍,沉迷于执念之中,不愿再醒来。老身观他命相,多有波折。年轻人,又大多逃不过一个情字。可诊知,此病因情而起,须忘情得解。” 因情而起,莫不是依依姐姐又生他气了?铭心哥哥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还要生气? 吴小月心烦意乱,猛地又想起了杨锐。心中一阵难过,不由得低下头去。 端木玄轻叹一声,拱手说道:“夫人诊断如神,老朽佩服。他先是鬼面蝎毒侵入心脉,后又吸入断念禅香,心性已然受损。偏又断不了情根,深陷幻境之中。不知夫人可有什么好法子,救他一命?” 冷老夫人摇了摇头,答道:“让他活着,倒也不难。只是他沉迷执念,自己不愿醒来,旁人却没什么好法子。”想了想,轻笑一声,又说道:“当年犬子,也是如此。老身却觉得,神游天外不再受世间之苦,于他也算是解脱了。” 端木玄默不作声。 吴小月听着像是不想让铭心哥哥醒过来,心中又惊又怕,插话说道:“铭心哥哥只是生病了,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小月求老夫人,治好他罢。”说完又冲冷老夫人躬身行礼。 冷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叹道:“能不能治好,暂且不说。就算让他醒过来,他也会忘记一切。从此浑浑噩噩,累人累己。” 吴小月愣了一下,也顾不得太多,接话说道:“不会的,我会照顾好铭心哥哥的。求老夫人救救他罢。” 冷老夫人目光一闪,说道:“小丫头,可莫要说赌气话。”又侧头扫了一眼端木玄。 端木玄却似如梦初醒,自顾说道:“花开花落,俱是本心。如此看来,一切都是命数。” 吴小月吃了一惊,也不知他在说什么,问道:“侯爷,你怎么了?” 端木玄冲她笑了笑,说道:“小月,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夫人说。” 吴小月还是不放心,扫了木床上的端木铭心一眼,也不愿意出去。 端木玄又说道:“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他。” 吴小月点了点头,冲两人欠身行礼,慢慢走出厢房,又将房门小心关上。 等了一会,端木玄深吸了口气,看向冷老夫人,问道:“我若用梦蝶之术,引他走出幻境。夫人可有办法医治?” 冷老夫人怔了一下,说道:“青衣兄乃是大道中人,早已堪破红尘。何苦又执着起来?” 第三百七十章 施 术 端木玄笑了笑,说道:“堪破是本心,堪不破亦是本心,何来执着之说?” 冷老夫人犹豫一下,低声问道:“二十多年前,青衣兄险些跌落了境界。如今还要强用梦蝶之术,你可知道后果?” 端木玄点了点头,答道:“不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 冷老夫人面有忧色,沉声说道:“就算能引他走出幻境,青衣兄却极有可能跌落境界,永远迷失在梦蝶幻境之中。” 端木玄也不在乎,只说道:“他若侥幸醒过来,剩下的就拜托夫人了。” 冷老夫人沉吟片刻,慢慢说道:“老身带来一枚冷家先祖传下的玉清丹,颇有些神效。只要他能走出幻境,老身喂他服下此丹,再用冷心诀导引神魂归位,应该还有几分希望。可玉清丹仅此一枚,青衣兄若真跌落了境界,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端木玄心意已决,冲冷老夫人拱了拱手,说道:“二十多年前,我本已跌落了境界。多亏冷先生回天之术,才逃过一劫。如今却逃不过去了,终究都是命数。” 冷老夫人眉头紧蹙,却也不说话。 端木玄笑了笑,又说道:“依夫人所言,神游天外,不也是解脱么?” 冷老夫人释怀一笑,说道:“青衣兄早已物我两忘,老身佩服。”又转头看向木床上的端木铭心,接着说道:“以公子目前的状况,老身须先用汤药修复他心脉损伤,固本强基。再用九针之术封住情根,以免余毒发作。等到时机成熟后,青衣兄便可施展梦蝶之术。助他走出执念,勘破幻境。” 端木玄长舒了口,拱手说道:“多谢夫人。” 冷老夫人欠身还礼,说道:“青衣兄,客气了。一切都是命数。” 两人又说了会话,商议具体诊治之法。约莫过了一刻钟,才一同走出厢房,各自准备去了。 七日之后,夜半时分。 端木玄缓缓走进左侧厢房,反手将门插上。 屋子里,弥漫着另一种奇香。冷老夫人早已在木床边等着。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一只大药箱。里面整齐装着各式瓶瓶罐罐,最上面却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端木玄慢慢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端木铭心。 等了一会,冷老夫人先说道:“夜半子时,阴阳交替,执念之力最弱。老身又点了一截引魂香,助青衣兄一臂之力。” 端木玄已经静修了三日,将周身状态调整至最佳。轻轻拖过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着木床上的端木铭心,慢慢闭上了眼睛。 气随意转,时空变幻。 端木玄站在一处湖边小院中。头顶蓝天白云,远望碧波万顷。正屋厅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空气中,却仍有一丝淡淡的奇香。 端木玄缓步走进屋里。 厅中摆了一张桌子。桌上几盘鱼虾河鲜,一碗莼菜羹,还有两个酒坛。端木铭心坐在桌旁,对面却是一个清秀女子,娇笑如花。两个人目光只落在彼此身上,对平白走进来的端木玄都视而不见。 端木铭心端起碗喝了一口酒,鼻间忽然闻到一丝奇香,不觉怔了一下。刚放下碗,对面的孔秀不见了,却坐着一个青衣老者。 端木铭心打量几眼,认得是多年未出门的父亲,不禁吃了一惊,当即问道:“你怎么来了?” 青衣老者答道:“我来带你回去。” 端木铭心在这住得很好,哪里也不愿去,摇头说道:“我不会回去的。”左右看了一眼,又问道:“秀儿哪里去了?” 青衣老者答道:“秀儿死了。” 端木铭心大惊失色,陡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喝道:“胡说,你别再骗我了。” “我从未骗过你”,青衣老者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们在忘忧谷口,中了杜威的暗算。秀儿为了救你,吐出夺命翎,心脉衰竭而死。”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心中隐隐想起了什么,可又一点也不愿再想起,不觉怒气上涌,瞪了青衣老者一眼,大声说道:“你骗我。是你害死了母亲,害死了很多人,又要来害秀儿。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青衣老者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不管怎样,秀儿都已经死了。你别再骗自己。” 端木铭心又惊又怕,好像自己是知道秀儿死了,却根本不愿相信,喃喃说道:“你……你说什么?我……” 恍惚间,时空变幻。 端木铭心猛地发现自己站在濡沫轩中,看着墙上母亲的画像。只觉得栩栩如生,仿佛有话要跟自己说。 端木铭心惊讶不已,不禁后退一步,转头对一旁的青衣老者说道:“你,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青衣老者摇了摇头,答道:“不是我带你来的,是你带我来的。” 这怎么可能? 端木铭心心念一转,登时怒气冲天,指着青衣老者说道:“对,我克死了母亲。你一直嫌弃我,从来都看不上我,还送我上武当山驱邪。” 青衣老者目光闪动,等了一会,慢慢说道:“二十多年前,我施展梦蝶幻境,击败了四皇子手下第一高手。武林上下,人人震惊。可很快就有人潜入山庄,害死了你母亲。逼迫我心神大乱,跌落境界。那个时候,你还不到半岁。我担心你的安全,才送你上武当山的。” 原来,是仇人害死了母亲。 端木铭心却愈发气愤,喝道:“都怪你!一定是你争名夺利,招惹了很多仇人,才害死了母亲。” 青衣老者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不错。刚开始,我也一心要去寻仇。后来才想明白,是我害了你母亲,绝不能再害了你们。” 端木铭心冷笑几声,说道:“所以你躲在山庄里,不敢出来见人。” 青衣老者笑了笑,说道:“我躲了起来。你们也算过了二十几年,平平安安的日子。” 平平安安? 端木铭心不以为然,只觉得自己过了二十几年孤苦伶仃的日子,又问道:“仇人到底是谁?哥哥与人争斗,是不是要为母亲报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幻 灭 “别再问了”,青衣老者摇了摇头,答道:“你兄长,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一心进取,以为能让这世间变得更好。” 什么一心进取,分明是争名夺利! 端木铭心生起无名之火,盯着青衣老者,喝道:“别再骗我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仇人。你们杀来杀去,都是咎由自取。你害死了母亲,又害死了兄长。现在又要来害秀儿,我不会相信你的。” 青衣老者目光大盛,很快又黯淡下去,仿佛在这一瞬间燃尽了所有生机,低声说道:“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是我错了,可你不能再错。” 端木铭心也听不明白,心中那团火焰愈发炽热,猛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京城柳御史一家,是不是你害死的?” 青衣老者点了点头,答道:“朝堂之争,你死活我。梁相也没有退路……” 明明天地广阔,却偏说无路可退。这样的世间,又有什么值得眷恋? “别再说了”,端木铭心不想再纠缠下去,说道:“你走罢。我要留下来,陪着秀儿。” 青衣老者叹息一声,面有悲色,慢慢说道:“你母亲怀胎十月,费尽了心血,才生下了你,所以叫你心儿。她死后,我改叫你铭心,就是要把你们铭记在心上。你若因为我沉迷幻境,日后黄泉之下,我有何脸面去见你母亲?” 铭记在心? 端木铭心仍是不愿相信,摇头说道:“你只是愧疚罢了。我不会跟你走的,快把秀儿还给我。” 青衣老者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低声说道:“你问一问自己,秀儿是不是死了?这世间许多事情,原本就无可奈何。你再不愿面对,也只能去面对。如果还有机会,我情愿用我的命,去换你们母子平安……” 秀儿,是不是死了? 端木铭心问自己,猛然觉得心中那团火焰熊熊燃烧。渐渐回想起来,秀儿是死了,就死在自己的身边。自己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许多事情,原本就无可奈何…… 端木铭心不由得流下眼泪,喃喃说道:“这个世间,本就是一座炼狱,没人能逃掉。” 青衣老者长舒了口气,接话说道:“堪破幻境,才能解脱。” 端木铭心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什么是幻境?” 青衣老者笑了笑,答道:“红尘俗世,就是最大的幻境。” 红尘俗世是幻境,那现在才是真实的?到底什么才是幻念,哪里才是幻境? 端木铭心不是太明白,却又似乎有些明白了。 青衣老者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红尘俗世,贪欲迷心,惑于是非,昏于利害。世人只看得见想看的,只听得见想听的。念起缘生,交相构造,光怪陆离,虚实难分。万丈红尘,说到底不过一场虚幻。世人深陷其中,不能自知罢了。” 恍惚之间,端木铭心灵台之上忽然亮起一点宝光,隐约有所感悟。逝去的时光如流水倒流,在脑中一一闪过。 青衣老者看着端木铭心,忽然问道:“还记得,你练过的功夫么?”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体内真气登时自行运转。 青衣老者目光闪了闪,慢慢说道:“这门功夫,共有三重境界。齐物,忘我,梦蝶。梦蝶之境,便是要堪破虚幻,领悟亦真亦幻、亦幻亦真之道。” 亦幻亦真,梦境之中莫非都是真的?还是人生一世,原本就是大梦一场? 端木铭心顷刻间浑浑噩噩,只问道:“到底何为真,何为幻?” 青衣老者笑了出来,目光却愈发黯淡,答道:“本心迷失便是幻,幻灭即是真。” 端木铭心登时感悟,脑中诸般杂念一扫而空。气随意转,时光倒流。 火红花丛之中,另一个自己与孔秀紧紧依偎,泪水从眼角流下,落在孔秀脸颊下。孔秀心中分明也在哭泣,“铭心,别哭了。你难过,我会更难过。” 时空变幻,又回到湖边小院。柳依依在书房里低头念经,心里分明在说,“求菩萨大发慈悲,我只愿与他平平安安,相伴一生。” 顷刻间,又回到了濡沫轩中。 另一个自己说道:“从今往后,我们不及黄泉,永不相见。” 端木拓仰头大笑,说道:“往后你生也罢,死也罢,跟逍遥山庄再无瓜葛。”可他的眼角,却分明有泪水滑落。 端木铭心不忍再看,侧过头去。又看到画像里的母亲动了动,竟从里面走了出来,柔声说道:“心儿,听娘一句。你父亲也是身不由己,莫再怨他了。” 端木铭心瞪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过去的一切都看得无比清晰。心中那团火焰猛地炸开,化作丝丝热气散入全身经脉。 周围陡然变得一片漆黑,端木铭心似乎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接着,灵台宝光一闪。孔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低头看着他,眼中有无限情意,却只说道:“铭心,快回去。每年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去那里等你。”说完冲他轻轻一笑,转身慢慢走入黑暗中。 端木铭心眼睛通红,看着孔秀渐渐模糊的背影,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丝毫动弹不得。接着脑子里“轰”的一声,当即昏死过去。 厢房里。 端木玄脸色苍白,目光黯淡,慢慢垂下头去,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冷老夫人却也顾不上他,双手交替运指如风。眨眼间,在端木铭心心口和头上扎了十几枚银针。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丹丸,捏开端木铭心的嘴巴喂进去。最后单手按在他百汇穴上,运起冷心诀,导引端木铭心神魂归位。 河北,真定府。 出正定城一路西行,地势陡然变得险峻。却似凭空多出一堵高墙,横亘在茫茫大地上,便是天下闻名的千里太行。 太行山险峰峻岭,峭壁悬崖。自古以来,即是兵家必争之地。太行八径之一的井陉,就在此处。 离井陉县城不远,苍岩山脚下,东西两条山岭蜿蜒围出一片谷地。谷中,依山势建了一大片宅院。谷口处立下寨门,两侧山脊上都修了寨墙岗楼。正是河北武林豪强秦家寨所在,如今更是四海盟的总坛。 第三百七十二章 攻 心 相传秦家先祖世居濮阳,百年前追随太祖皇帝驱逐北虏经过此处。见山谷地势险要又藏风聚气,当即赞不绝口。平定天下后,却突然卸甲归田,举族北迁定居谷中。 秦家后人招揽各地豪杰,平日半农半匪。百年经营下来,成了河朔武林数一数二的豪族。地方府县忌惮秦家寨人多势众,也曾奏请朝廷派官兵围剿,奏疏递上去便杳无音讯,时日久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已是寒冬季节,难得连晴了十来日。 这一日中午,秦家寨前忽然涌来了大队人马。为首的尽是和尚、道士打扮,身上都带着兵刃。后面还跟着数百名丐帮弟子,有的嬉笑打骂,有的挑担拉车,乱哄哄地混成一团。 寨中登时响起警钟,接着寨门紧闭。谷中匆匆赶来许多人手,依寨墙岗楼防守,却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山谷外的大队人马也没有轻动,就近砍下树木,围成一圈栅栏。里面又搭起毡布帐篷,就地安营扎寨,与秦家寨隐隐对峙。 夜色降临,营地里生起了篝火。大队人马休息备战,几个小队在营地内外巡查,再远处又放出了警哨,处处有条不紊。 营地中央,搭起了一个大帐篷。里面站满了人,却静悄悄的听不到声息。 左侧一排少林高僧,依次是达摩院的弘见、弘能、弘定和菩提堂的弘悟。右侧一排白发老道,分别是静朴、静和、静尘、静同。剑宗的天雷、宁无尘、魏长风等人站在下首。旁边还有一个丐帮长老,欧阳长青。 众人都是神情凝重,默不作声。 约莫等了一刻钟,弘忍、静渊和天风三人相继进帐,径直走到帐首站定。 帐中众人纷纷拜见,三人一同还礼。 弘忍与静渊、天风对视一眼,说道:“阿弥陀佛,劳烦诸位久等了。” 魏长风颇不耐烦,拱了拱手,先说道:“弘忍大师,为何要在这干等?下午我等若直接杀进去,此刻怕是早已荡平秦家寨了。” 宁无尘瞥了他一眼,笑道:“魏师兄,箭已在弦上。我等只须听从号令,不必心急。” 弘忍点了点头,接话说道:“老衲方才与两位掌门出营查看,眼下正打算与诸位商议攻寨之事。”又看向欧阳长老,问道:“欧阳长老,这些日子寨中动静如何?” 欧阳长老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弘忍大师,各位掌门。敝帮弟子早已在寨外潜伏多日,未见寨中有异动,也没见到有四海盟的门派前来支援。” 魏长风大笑几声,接话说道:“我等武林正道联手除魔,谁敢逆大势而为?弘忍大师多虑了。” 天雷皱了皱眉头,问道:“雷胡子,也没来么?” 欧阳长老侧头看了天雷一眼,又转头看向弘忍,答道:“前日一大早,潜伏的弟子亲眼看见。雷胡子带着十二连环坞的人马,进了秦家寨。” 魏长风冷哼一声,当即说道:“来得好。此次便他们一网打尽,武林也能安生百年了。” 弘忍深吸了口气,暗道该来的躲也躲不过去,此番必定是一场血战。只为少林百年大计,所造的罪业便由自己一人承担罢。 天风在一旁问道:“寨中的情况如何?” 欧阳长老沉吟片刻,答道:“寨中家眷老小,半个月前就都撤走了。如今只剩秦立功带着一众弟子死守。人数倒也不多,只是地势险要,我等强攻却是不太容易。” 众人都看到了山谷地势,不由得都点了点头,低声议论起来。 宁无尘冲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此次我等公告武林,联手围剿秦家寨,上应天道下顺人心。江湖中的邪魔外道,唯恐避之不及。秦家寨虽有地势之利,却已是孤掌难鸣,不足为虑了。” 静和点头说道:“不错。四海盟号称百余门派,在我等声威之下,却无一人敢来助阵。如此看来,胜负早已分晓。” 众人也纷纷附和,气势大盛。 静渊扫了众人一眼,拱手说道:“诸位,切不可大意。雷胡子纵横江湖数十年,绝非等闲之辈。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我等又怎知,寨中没有埋伏?” 静和怔了一下,转头看向欧阳长老,问道:“寨中除了雷胡子和秦立功,到底还有没有别人?丐帮,可打探清楚了?” 众人又都看向欧阳长老。 欧阳长老神色微变,拱手答道:“惭愧。敝帮弟子也只能在山谷外围打探。寨中详细布置,的确不太清楚。” 静和冷哼一声,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魏长风嗤笑几声,瞥了欧阳长老一眼,说道:“既然如此,只得我们几个今晚潜入寨中,打探出虚实再说罢。” 欧阳长老神色尴尬,连忙说道:“魏掌门。雷胡子已在寨中,万不轻举妄动,免得中了埋伏。” 魏长风点了点头,冷笑道:“欧阳长老,言之有理。那干脆就这么等着,兴许雷胡子自己出来负荆请罪了。” 欧阳长老脸色通红,目光闪了闪,低下头去不接话了。 等了一会,宁无尘看向弘忍等人,说道:“不如出其不意。今晚夜袭秦家寨,因风纵火,就算有埋伏也不足为虑。” 一直不作声的静朴皱了皱眉头,插话说道:“火攻有伤天和。我等武林正道用此手段,又与那邪魔外道何异?” 弘忍点了点头,又看了静渊一眼,说道:“火攻多做杀业,老衲也觉得不妥。” 几位少林高僧也都附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魏长风神色不悦,拂袖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说说,如何才行?” 静渊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等除魔卫道,名正言顺。倒不如明日强攻突入寨中,只擒拿匪首押送京城。也叫武林上下明白,终究邪不胜正。” “阿弥陀佛”,弘忍双手合十,接话说道:“静渊掌门,所言极是。此次应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一战稳住武林人心,打下今后百年安定的根基,方是长久之计。” 第三百七十三章 约 战 天风也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须得如百年前武当山下血战一般,一举断了江湖中邪魔外道的异心。就算多有些死伤,也在所不惜。” 众人不觉动容,都看向帐首的弘忍。 魏长风问道:“大师既已有打算,我等又当如何布置?” 弘忍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依老衲愚见,不如先礼后兵。约雷胡子出寨,好言相劝。他若不肯听,便手底下见功夫,擒贼先擒王。” 弘见接话说道:“雷胡子向来心高气傲。倘若单独约他出寨,一对一了断恩怨,他必定不敢推辞。” 静渊轻轻一笑,点头说道:“他若不敢出寨,气势上便已输了。秦家寨人心浮动,必定不愿再为他出死力。” 宁无尘冷笑一声,也说道:“雷公向来只约战旁人,此次若不敢出寨应战,那便是邪不胜正。往后休想再在武林中立足,我等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众人都点头附和。 静和“哈哈”笑了笑,说道:“此法甚好,我等也无须强攻山寨了。” 天雷扫了弘忍和静渊一眼,低声问道:“却不知,让谁约雷胡子出寨合适?” 弘忍心中早有合适人选,只侧头冲静渊使了个眼色。 不等静渊答话,静朴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少室山上,老道与雷胡子结怨甚多。那便由老道约他出寨一战,不死不休。” 弘忍见静朴脸上有决然之意,不由得心中微惊,又转头看向静渊。 静渊却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也好。师弟放心,我定与师弟同进退。” 静和等人也说道:“我等也与师兄共进退。” 静朴只冲几位师兄弟拱手还礼,也没再多说话。 弘忍与天风对视一眼,叹道:“阿弥陀佛,如此就有劳武当派了。”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大师客气了。除魔卫道,武当义不容辞。就算如百年前那般血染卸剑石,武当上下也绝不退却。” 帐中众人纷纷冲静渊等人拱手行礼。 魏长风忽然摇了摇头,说道:“倘若雷胡子拉下脸皮,就是不肯出寨。我等真就这么放过他了?” 天风目光一闪,沉声说道:“此战关系重大。雷胡子若真坚守不出,我等也须奋勇向前,一举荡平秦家寨。” 宁无尘环视众人一眼,接话说道:“所以,我等还须另做万全的准备。” 弘见怔了一下,当即问道:“宁掌门还有何高见,不妨直说出来?” 宁无尘沉吟片刻,冲众人拱了拱手,慢慢说道:“依宁某之见,今晚先请魏掌门带人摸上两侧山脊,明日再由静朴真人约雷胡子出寨一战。我等齐聚寨门口压阵,吸引寨中人手。若雷胡子不肯出战,便放响箭通知魏掌门因风纵火。我等便可趁乱攻入寨中。” 魏长风吃了一惊,摆手说道:“寨中情况不明,冒然摸上山脊只怕不妥罢。” 宁无尘也不答话,只看向天风。 天风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雷胡子若不敢应战,先已失了士气。谷中再起火,必定人心大乱,我等强攻进去就容易多了。我看,此法可行。”又转头看了看弘忍和静渊。 静朴面色沉重,插话说道:“入冬草木干枯,因风纵火难免伤及无辜,这又是何苦?雷胡子若不肯应战,老道便闯进寨中,打开寨门接应诸位。” 众人都是一怔。 静渊叹了口气,劝说道:“师弟。此次是正邪相争,并非个人恩怨,不可意气用事。” 静朴冲他拱了拱手,不再说话了。 “阿弥陀佛”,弘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正邪相争,使出霹雳手段,也是无奈之举。” 天风眼中精光一闪,看向魏长风,说道:“那就劳烦魏师弟,先去做准备了。” 宁无尘也看了魏长风一眼,拱手说道:“十三太保凶悍无比,明日谷口必有一番血战。我等就指望魏师兄在山上出奇制胜了。” 魏长风深吸了口气,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好。我这就去准备,两位放心就是。” 弘见忽然看向欧阳长老,插话说道:“欧阳长老,丐帮可有何准备?” 欧阳长老拱手答道:“诸位掌门,敝帮也曾打算潜入谷中纵火,早已备好了干草火油之物。虽比不过唐门的凝焰弹,纵火烧山却也不在话下。” 天风笑道:“欧阳长老神算,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可见雷胡子气数已尽了。” 众人也都笑了出来。 弘忍松了口气,扫了魏长风一眼,说道:“山上只怕也有埋伏,须得多派些人手。”又转头看向一名老僧,说道:“弘定师弟,劳烦你随魏掌门上山一趟。” 弘定答道:“好,师兄放心。” 静渊也看向一名老道,说道:“静同师弟,你也随魏掌门走一趟罢。” 静同应声说道:“领命,掌门师兄放心。” 魏长风长舒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两位了。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宁无尘摆了摆手,说道:“火攻之物早有准备。魏师兄也不必着急,我等再细细布置一番。” 弘忍和静渊也点了点头,又与众人低声商议起来。直到二更时分,才各自散去。 次日清早。 欧阳长老亲自将静朴的战书送到秦家寨门口,只嘱咐务必送到雷盟主手上。营地里众人埋锅造饭,依次吃罢早饭后,只留下少数弟子守营,其余的整队到了秦家寨谷口外。 正中是百余少林武僧,手中都握着戒刀长棍。左侧百余武当道士,身上都带着长剑。右侧的剑宗弟子也有百余人,穿着三色服饰,身后都背着剑。后面还有约莫百余丐帮弟子,拿着各色兵器,还有人扛着云梯劲弩火油等攻寨器械。 山谷中警钟连响。 一阵喧闹之后,大批寨众从谷中冲出来,隔着寨门与外面正道众人遥遥相对。寨墙岗楼上,也架起了弓弩滚石,随时应对来犯之敌。 正道众人中,缓缓走出来十余个高手。为首的是弘忍、静渊和天风,停在阵前十丈远处。只看着寨中的动静,也不督促身后众人攻寨。 又等了一会,寨中渐渐安静下来。 静朴身背长剑,独自上前几步,沉声说道:“雷盟主,莫要伤及无辜。老道与你一决生死。”语声由内力传出,响彻山谷,回音不绝。 第三百七十四章 正 邪 等了片刻,寨中无人应答。静朴又说了一遍,仍不见有什么动静。 后面的丐帮弟子中有人大笑出来,喊道:“大名鼎鼎的雷公,怎么不敢出来了?”又有人接话喊道:“只怕雷公也有尿裤子的时候。” 接着一阵大笑。 那人又喊道:“也怪不得他,见了武当真人,谁还不害怕呢?”另一人接话喊道:“怕了就乖乖出来,跪地求饶。真人又怎么会跟他计较?”又有一人大笑道:“他就算想出来求饶,也得先把尿湿的裤子换了啊。再等一等罢。” 百余丐帮弟子登时肆意大笑起来,又齐声喊道:“秦家寨的兄弟,雷胡子害怕了。你们快出来罢,别陪着他送死了。” 丐帮弟子本就有骂阵的惯例,激怒对方后,再结成打狗阵各个击破。 这群人中气十足,骂了一刻钟,声音愈发宏亮。寨中众人渐渐人心浮动了,不时有人嘀咕几句,偶尔还回头往山谷中观望。 静朴却如泥塑一般,站立在寨门外,一动不动。 后面骂阵的丐帮弟子手舞足蹈,愈发来劲了。 “咤”,山谷中有人大喝一声,仿佛晴天霹雳。只让人听得两耳生痛,心神不守。 一众叫骂的丐帮弟子更是脸色煞白,个个都说不出话来了。 接着一道黑影从山谷中冲出,纵上寨门双足连点。凌空一个翻身,已然跃过数丈高的大门,稳稳落在静朴身前不远处。 来人满脸花白胡子,一身黑衣,袖口绣了三圈红线。正是威名无二的四海盟盟主,雷天罡。 雷天罡扫视对面正道众人一眼,“嘿嘿”笑了笑,冲静朴拱了拱手,高声说道:“静朴老道,我与端木公子意气相投,情同手足。时常听公子说起你,今日且看公子的情面,我先让你三招。如何啊?” 静朴面有悲愤之色,反手拔出长剑,喝道:“雷胡子,废话少说,动手罢。” 雷天罡胸有成竹,只摆了摆手,说道:“我们两个,不着急。”又看向后面的静渊,笑道:“静渊,我先与你说几句话。” 不等静渊答话,山谷中黑压压冲出来大群黑衣汉子。打开寨门,冲到雷天罡身后站定,约莫也有二百余人。 为首一排黑衣大汉,袖口都绣了两圈红线。二太保托塔天王手持长棍站在正中,边还有一个布衣大汉,却是丐帮河北分舵的石舵主。都是一声不吭盯着对面众人,眼中凶光闪闪。 寨中众人,顿时气势大振。在几名头领招呼下,也冲出寨门,拥在黑衣汉子两侧。约莫也有百余人,与对面正道众人针锋相对。 弘忍、静渊和天风等人似乎都有些意外,凑在一起低声交谈几句。 雷天罡看在眼里,大笑几声,大声说道:“弘忍,静渊,当真以为四海盟的兄弟怕了你们么?” 身后几个黑衣大汉纷纷响应,“他娘的,杂毛秃驴,哪个先跟老子过过招?”“今日谁若是怕了,只需跪下磕三个头,老子便饶了他。”“老四,和尚道士给你磕头,不怕晦气么?”“哈哈……” 一众黑衣大汉肆意大笑起来,气势明显要盖过对面正道众人。 等几人笑够了,静渊才拱了拱手,说道:“雷胡子,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肯交出魔书和税银,再绑了沧州灭门案的主谋交给朝廷。我等便放你退出关外,也免得今日要多做杀业。” 雷天罡仰头狂笑,说道:“雷某就简单得多了,只要你们肯加入四海盟,我们便是盟中兄弟。今日之事不再多做计较,放你们活着回去。” “阿弥陀佛”,弘忍高声说道:“雷施主,如此执迷不悟,就不怕累及旁人么?” 天风也笑了笑,说道:“雷胡子,天地有正道。你当真以为,正道无人了么?” 雷天罡嗤笑几声,说道:“和尚说得对。今日不必连累旁人,雷某与静朴老道一决高下。我若输了便把命留下,四海盟任你们处置。可我若赢了,你们就得加入四海盟,听盟中统一号令。” 静渊摆了摆手,大声说道:“武当便由静朴师弟,代为出战。你若能连赢少林、武当和剑宗各派高手,老道自当奉你为武林盟主。” 雷天罡心中骂道,这牛鼻子好不要脸,只怕还有别的后手,但愿寨中的布置都能妥善应对。 不等他答话,二太保接话说道:“静渊老道,好不要脸。不如你我先斗一场。” 雷天罡抬了抬手,笑道:“牛鼻子莫耍滑头。你若有胆子,今日你我各选十个人出来。十个对十个一决生死,把旧仇新怨一并都了断了。” 天风腰悬紫霄宝剑,隐隐透出森然剑意,仿佛剑仙临世,接话说道:“好。谁与天风先斗一场?” 雷天罡暗自感叹,昆仑神剑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领教一番倒也不枉此生了。 刚要答话,两侧山脊上忽然警锣大响,接着传来阵阵打杀声。 雷天罡转头望过去,山岭上已然腾起了烟火,当即转头盯着静渊,骂道:“好不要脸。口口声声说不多做杀业,却偏偏纵火烧山,算什么武林正道?” 宁无尘高声喊道:“朝廷官军纵火烧山了。秦家寨的弟兄,想活命的就趁早弃暗投明。助武林正道,擒拿十二连环坞一众通缉要犯。” 丐帮弟子也跟着齐声吆喝,劝说秦家寨寨众倒戈。 雷天罡身后众人却不为所动,仿佛没看见山上起火了一般。 雷天罡大笑几声,骂道:“你娘的,雷某早就料到你们一肚子坏水,让秦寨主提前做了布置。此刻,只怕已将一众放火的鼠辈擒住了。” 天风冷喝一声,说道:“雷胡子,你定要逼我等大开杀戒么?” “哼”,雷天罡眼中凶光大盛,扫视对面众人一眼,喝道:“邪不胜正。今日雷某就让江湖中人看看清楚,到底谁是正,谁是邪。” 话音刚落,寨门里飞出三声响箭。紧接着,正道众人营地后也飞起三声响箭。很快又响起了阵阵喊杀声,听着动静怕是也有数百人之多。 第三百七十五章 厮 杀 谷口外的少林、武当和剑宗弟子尚能沉住气。后面的丐帮弟子登时乱了,一齐回头张望,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 雷天罡放声大笑,喊道:“老天有眼,四海盟数千兄弟来得及时。” 身后一众黑衣大汉纷纷响应。丐帮的石舵主也大声劝道:“总舵的兄弟们,丐帮什么时候替别人卖过命了?快快散开回洛阳去,免得做了枉死鬼。” 宁无尘大声喊道:“四海盟早就树倒猢狲散了,武林之中人人皆知。雷胡子莫要装腔作势,若真有什么援兵,还用等到兵临城下才现身么?” 丐帮众人似乎明白过来了,稍稍安定下来。 宁无尘又喊道:“诸位莫慌。打斗声音没再逼近,定是营地里留守的弟子将他们挡住了。” 弘忍转头看向欧阳长老,高声说道:“欧阳长老,烦请领丐帮弟子回援营地。十二连环坞精锐尽在此处,便交由我等来应对。” 欧阳长老拱手领命,退到后面招呼一众丐帮弟子,缓缓退回营地。 弘见和静和则大声招呼少林、武当弟子慢慢散开,结成阵势掩护丐帮众人。 雷天罡紧紧盯着对面众人,一时也找不出好的机会。又盘算着山上和外面埋伏的兄弟只怕也难有奇效,那就只能跟他们硬碰硬了。 雷天罡思量片刻,忽然冷笑道:“静渊老道,偷偷摸摸地只会使诈,难怪哄骗了端木公子。今日,你到底敢不敢与我斗一场?” 一直不作声的静朴突然怒不可遏,眼中精光大盛,喝道:“雷胡子,老道与你拼命。”说罢提气跃起,凌空拔剑冲雷天罡直刺下去。激起的剑气宛如实质,显然已将先天功运转到了极致。 雷天罡大喝一声,“来得好。”下盘微沉凝神运气,右臂回收蓄势待发。 身后的二太保当即冲了上来,单掌贴在雷天罡督脉神道穴上。眨眼间,又有六个黑衣汉子跟了上来。如叠罗汉一般,以各种古怪姿势连在一起。 雷天罡只觉一股无比浑厚的内劲涌入经脉,在丹田真气引导下,全部聚集在右拳。缓缓击出,迎向半空的长剑。 这一拳似慢实快,却像是一轮金色的骄阳,瞬间将那道宛如实质的剑气吞没。 “当”的一声闷响,金色骄阳黯淡下去。 静朴如断线的风筝,往后倒飞出去。手中的长剑已然断成了数截,散落在地上。 “师弟”,静渊惊呼一声,纵身跃起。接住半空中的静朴,又稳稳落地。 静朴七窍流血,眼睛紧闭,却像是被极强的内力震断了心脉,已然没了气息。 静渊长叹一声,说道:“师弟,何苦如此?”慢慢将静朴的尸体平放在地上。 静和与静尘都围了上来。后面百余武当弟子群情激奋,似乎只等掌门一声令下,就要冲过来跟一众黑衣汉子拼命。 宁无尘厉声喝道:“雷胡子,你以多欺少,使诈害死了静朴真人,可还有话说?” 雷天罡右臂也酸麻不已,暗自调匀气息,横下心来,答道:“我们兄弟,向来联手对敌。不服气的,尽管上来。”说罢身后的黑衣大汉们又继续叠了起来,蓄势准备再一次合击。 “还敢逞凶”,天风大喝一声。紧接着一道紫光飞起,透着森然的剑意,划过天际直劈向聚在一起的黑衣大汉。 昆仑神剑起,光寒十四州。 一时之间,天地变色。只余半空中的那道紫光,和直指人心的剑意。 雷天罡心中一惊,已然来不及合击了,低声喝道:“都散开。”领着一众黑衣大汉四下散开,堪堪避过紫光的锋芒。 紫光消散,又变回一柄紫色长剑,握在天风手中。剑身光华流动,只让人不寒而栗。 雷天罡神情凝重,抢先逼了上来。右拳挥出,化作一道淡淡的金光,击向天风胸口。 天风回剑格挡。“当”的一声,金色拳头击在剑身上,两人各退了一步。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不敢再让天风有从容出剑的机会,又欺身而上。双拳交替击出,与天风缠斗起来。 宁无尘高呼道:“诸位同道,无须再讲什么规矩了,一齐动手斩妖除魔。”说罢拔出青阳剑,与天雷一同冲了上去。各自被一名黑衣大汉接下,眨眼间已拼了数招,招招凶险。 静和、静尘面有怒色,齐声说道:“雷胡子,纳命来。”也不等静渊吩咐,都朝雷天罡扑过去。却被那丐帮的石舵主和另一名黑衣大汉拦下,自顾斗了起来。 二太保大喝一声,说道:“静渊,偿我兄弟命来。”说完欺身而上,长棍一点如蛟龙出海,直击静渊胸前要害。 静渊也不答话,侧身先避其锋芒,再拔剑还击。只见棍影如山、剑光似水,顷刻间已过了十余招,两人兵器却一下也未曾沾过。 “阿弥陀佛”,弘忍闭目低声诵道,猛地睁开眼睛,双目精光暴起,颇有金刚怒目之威,冲几位老僧说道:“诸位师弟,一齐动手,金刚伏魔。”接着一起冲入战圈,与剩下的几个黑衣大汉混战起来。 只片刻工夫,当今武林最顶尖的一众高手便已性命相博,厮杀成一团。 山谷口陡然安静下来,只有阵阵掌风、剑气激荡。双方弟子个个神色紧张,似乎没有掌门的号令,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又过了一会,高手们争斗愈发激烈,好几个人身上都已见了红。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压抑的气氛,终于有了宣泄之处。双方弟子同时叫喊着,朝对方冲了过去。竟然连阵势也顾不上了,只面对面全力砍杀。 很快,地上就躺下了十几具尸体。鲜血喷涌而出,空气中登时弥漫起浓浓的血腥味,似乎又将众人的眼睛也染成了红色。个个如远古的野兽一般,相互撕咬缠斗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刮起了北风,很快就乌云密布,飘下来雪花。雪趁着风势,越下越大,顷刻间便盖住了地上的血迹,似乎也熄灭了众人心头的毒火。 第三百七十六章 悲 凉 纠缠在一起的双方弟子,稍稍分开,大口喘息恢复气力。中间的一众高手仍是难解难分,已然杀红了眼。 忽然,一道黑影从烟火冲天的山谷中闪了出来。几个起落纵出谷口,潜到了雷天罡附近,却是一直未曾露面的五太保林飞。 林飞头发烧焦了一大块,肩膀伤口还在淌血。身影一晃,已闪到了与雷天罡拳拳相对的弘忍身后。接着一道淡淡的灰影闪现,直刺弘忍后心要害。 “师兄小心”,弘见高声喊道,腾空跃起,单掌拍出。“呼”的一声激起凌厉的劲气,击向弘忍身后的林飞。 雷天罡看得分明,弘见掌力足以开碑裂石。当即全力提起一口真气,聚在右拳之上,左拳虚晃一招。只打算拼着挨弘忍一拳,也要帮林飞挡下那一记金刚掌力。 弘忍却似早有防备,不与雷天罡纠缠,回拳侧身滑步。退到一丈开外,避开受人前后夹击之势。 雷天罡见势心中暗喜,右拳挥出劲气外吐。“嘭”的一声闷响,隔空与弘见对了一拳。 弘见身形一窒,顿时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林飞诡异地一个翻身。原本向前刺出的灰影,陡然折向身后的弘见。 “扑”的一声轻响,手中短剑尽数刺入弘见腹部。 林飞丝毫不停留,又是一个翻身向后退开。拔出短剑时,带出一道鲜红的血箭,在漫天的雪花中分外显眼。 弘见连哼也没哼一声,俯身倒在地上。 “师弟”,弘忍高呼道,当即“呼”的一拳,击向雷天罡。 雷天罡体内真气涌动,此刻想避也避不开了。 “咔嚓”一声。雷天罡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肋骨断了好几根,登时一直钻心的刺痛。拳势余劲不减,雷天罡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经脉真气逆行,“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林飞一个闪身冲了过来,护在雷天罡身前,低声说道:“大哥,不可再硬拼。” 弘忍却没再逼上来,走到弘见尸体旁,沉声诵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声音中,透着佛门无上内功。传进众人耳朵里,双方高手也都暂且罢手。各自退到弘忍和雷天罡身旁,遥相对峙。 雷天罡缓过神来,左右扫视一眼。这才发现漫天风雪中,身边只剩下六个兄弟了。回头望了一眼,后面也只剩下数十名黑衣汉子,大多都带着伤。 不远处,积雪掩着四具挤在一起的尸体。其中两具像是少林老僧,另两具黑衣袖口处明显绣着两圈红线。 雷天罡一眼就认出来了,失声喊道:“老四,老七。” 两具尸体纹丝不动,已然不能应答。山谷中火光冲天,看来寨中的布置也没能挡住火势。前面正道营地里,也不见有大动静。想必黄河九寨和黑火派来的人,见形势不妙先撤走了。 一时之间,雷天罡心如死灰,不觉仰天长啸。声音穿透风雪,尽是悲凉之意。 旁边还有两具尸体,雪积了薄薄的一层。看得出一个是白发老道,还有一个却是丐帮的石舵主,仍瞪着眼睛面容狰狞。 雷天罡不忍再看,轻轻摇了摇头。 静渊站在低声诵经的弘忍身旁,也看向那两具尸体,急切喊道:“静尘师弟。”又盯着雷天罡,喝道:“雷胡子,你走投无路了,自行了断罢。” 雷天罡浑浑噩噩,慢慢抬起手掌,便要朝自己天灵盖劈下去。 林飞拉了拉雷天罡,连忙劝道:“大哥,不可气馁,中了牛鼻子的计。” 雷天罡登时醒悟,转念间又豪气冲天,“哈哈”大笑几声,说道:“无路可走,雷某便杀出一条路来,谁敢拦我?” 一众黑衣汉子听了,俱是精神大振,眼中又闪起凶光。却像是一群在雪地里觅食的饿狼,直直地盯着对面正道众人。 林飞稍作迟疑,凑近一步,低声说道:“大哥,冀州刚传来消息。南宫老贼带人偷袭总舵,兄弟们抵挡不住,正在撤往关外。” 雷天罡沉吟片刻,心里明白十二连环坞在中原怕是待不下去了,可香火绝不能断在自己手里,不论如何都要给兄弟们留条退路。 雷天罡拿定主意,回头扫了几个黑衣大汉一眼,只说道:“老二,你带兄弟们先走。我跟静渊做个了断。” 托塔天王浑身是伤,鲜血浸湿了大半衣襟,眼中精光一闪,拱手说道:“大哥先走,兄弟们离不开你。我断后。”说完长棍一抖,提气朝静渊扑了过去。长棍顺势横扫,劲道排山倒海,竟将漫天的雪花撕开一道裂口。 弘忍、静渊等人纷纷纵身后退,避其锋芒。 静渊长剑一挥,剑气激荡,喝道:“诸位,一齐动手,除恶务尽。”说完挺身迎上,与托塔天王斗了起来。 静和、天风齐声应诺,纵身朝雷天罡扑了过来。 托塔天王忽然大喝一声,长棍大开大阖,劲道沉重浑厚,竟将静和与天风两人又拦了下来。以一敌三不落下风,还把三人逼得连连后退。 数十名黑衣汉子似乎受了托塔天王的激励,齐声说道:“大哥先走,我等断后。”叫喊着朝对面正道众人冲了过去。 宁无尘高呼道:“邪不胜正。我等不必再讲什么道义,今日便将他们一网打尽。”领着正道众人又冲了上来,顷刻间便混战成一团。 雷天罡身旁几个黑衣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大哥,兄弟们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今日便杀个痛快。”不等雷天罡吩咐,便要冲杀上去。 林飞急忙说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雷天罡也冷静下来,点头说道:“不错,不能让老二他们白死。我们先走,日后再回来报仇。” 几个黑衣大汉都不情愿。 雷天罡左右扫了一眼,强行压住混乱的真气,喝道:“都听我的,走。”提气先往谷中纵去。 林飞又冲其余几人拱了拱手,说道:“三哥,你们快跟我走,进地道。”当即领着几人也往谷中退去,很快就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第三百七十七章 皆 空 静渊朝谷中望了一眼,高呼道:“你们对付此人,我去追雷胡子。” 静和挥动拂尘,与长棍缠斗,一边说道:“掌门师兄,稳扎稳打,不可轻进。” 天风长啸一声,剑意森然,只说道:“此人撑不了多久了。”说罢紫霄剑变守为攻,径直切入棍影之中。 静渊也不再多说话,全力围攻起挡在前面的托塔天王。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 静和一拂尘打到最后一个黑衣汉子,谷口的激战终于停歇。地上白茫茫一片,却分明能看出雪下掩着数不清的尸体。 静渊回头瞥了一眼地上那具魁梧尸身,叹道:“听说这托塔天王是山鬼的后代,果然凶悍无比。” 弘忍已将三位师弟的尸体搬到一起,心中悲苦不堪。环顾四周,几派活着的弟子只怕总共也不满百,大多数都带着伤。 弘忍不由得长叹一声,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宁无尘走了过来,接话说道:“大师莫要自责,还是赶紧进寨罢。切不可让雷胡子逃脱了。” 天风往山谷打量几眼,催促说道:“我等速速进寨,不可让先上山的弟子再出意外。” 弘忍不由得担心弘定的安危,当即点头附和。跟静渊招呼一声,领着剩余的弟子冲进寨中。 傍晚时分,大雪已经停了。 山谷中的烟火也渐渐熄灭。谷口寨门倒在地上,一众丐帮弟子进进出出,忙着搬运尸首和财物。 山谷外营地大帐内,弘忍、静渊和天风站在帐首。左侧只剩武当静和、静同两人。右侧站着天雷、宁无尘和魏长风。丐帮欧阳长老陪站在下首。 众人俱是面色凝重,看着正中摆放的五具尸体,个个默不作声。 五具尸体分别是少林弘见、弘能、弘悟,和武当的静朴、静尘,皆是当世一流高手。 弘忍看着三位师弟的尸体,回想起出关半年来的种种变故,心中百感交集。 静同忽然上前一步,冲弘忍拱手说道:“弘忍首座,弘定大师因救贫道一命,才中了那林飞的暗算。贫道也只斩回他一剑,着实惭愧。” 静渊点了点,接话说道:“大师放心,老道已送了一粒玉芝丹过去,必定能救下弘定性命。” 玉芝丹乃是武当疗伤圣药,据说有再生造化之功。 弘忍也听说过,又扫了静同一眼,见他身上道袍血迹斑斑,两条白眉也烧成焦黑,只轻叹一声,摆了摆手,说道:“阿弥陀佛。都抬下去,火化了罢。” 静渊也叹了口气,跟着抬了抬手。 欧阳长老当即招呼来几名弟子,将帐中的尸体相继抬了出去。 众人仍是默不作声。 等了一刻钟,一个中年僧人匆匆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武当道长,和一个剑宗弟子。三人冲众人行礼。 中年僧人先说道:“首座师伯,各位掌门,雷胡子是从山脚的地道逃走的。我等翻遍了山寨,也没找到魔书和银两。” 众人神色微变。 静渊转头看向弘忍,说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不如连夜追上去?” 弘忍摇了摇头,答道:“刚收到消息,南宫族长和木桑真人已经端掉了十二连环坞的总舵。雷胡子怕是要逃往关外,再追上他谈何容易?” 魏长风忿忿不平,冷哼一声,插话说道:“我等与雷胡子苦战,却让旁人捡了个大便宜。依我看,雷胡子兴许把魔书和银子藏在总舵,让南宫洵抢走了。” 众人又不说话了。 宁无尘忽然问道:“可盘问过秦家寨的人?” 中年僧人答话说道:“秦立功和几个大头领都死在山上,只生擒了几个小头目。都问过了,他们不知情。” 魏长风跺了跺脚,忍不住长叹一声。 忙忙碌碌,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弘忍心中颇多感悟,愈发觉得愧对三位师弟,愧对寂明先师,抬了抬手,说道:“此事以后再慢慢追查,你们先下去罢。” 三人冲弘忍等人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天风扫了弘忍和静渊一眼,问道:“事已至此,我等当如何打算?” 静和神情激动,接话说道:“还能如何打算?我等须连夜追出关外,将雷胡子等人一网打尽,不可再留后患。” 天雷摆了摆手,说道:“穷寇莫追。此战我等几派都元气大伤,倘若再有闪失,岂不是动摇了中原武林的根本?” 魏长风冷笑几声,也说道:“魔书和银子都下落不明,追上了雷胡子又能如何?我看须先赶去冀州,问一问南宫洵,是不是有所发现?” 静渊眉头微蹙,缓缓说道:“秦立功已死,我等也可向朝廷交差了。只是魔书和银子的下落,恐怕还须擒住雷胡子,才能问个清楚。” 弘忍沉吟片刻,说道:“十二连环坞总舵被拔除,雷胡子已成了孤家寡人,不足为虑了。那魔书上的武功再厉害,却也不是轻易能练成的。眼下稳住武林形势,才是我等的当务之急。” 天风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十二连环坞逃往关外,不足为虑。那黑火却是当年魔教的余孽,我等切不可小视。” 宁无尘也说道:“还有正道盟诸人,不听七大派号令,擅自行动。此事,定要与南宫族长讨个说法。” 弘忍与静渊对视一眼,说道:“此战我等几派弟子伤亡惨重,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整。等形势明朗之后,再做计议。” 静渊附和说道:“也好。老道这就通知孙大人,我等几派先回去休养。等朝廷有了决断,再商议追剿雷胡子之事。” 众人都拱手应诺,接着又商议了一阵善后之事,才各自散去。分别召集本门弟子,布置撤回的事宜。 第二日一大早,各派弟子又进山谷,细细搜查一番。回到营地后,再将战死的弟子火化装殓。一直忙到天黑,才将诸般事务处置妥当。 等到第三日,弘忍、静渊等人留下少数弟子等着六扇门的人。再领着其余的弟子整队南下,出了河北后,才分开各自回本门派。 又过了几日。 江湖中传出一连串轰动的消息。四海盟总坛被少林、武当和剑宗联手剿灭。黑道上威名远扬的十三太保,已七死六伤。连冀州总舵也没顾上,一路逃出关外躲了起来,十二连环坞一时成了江湖笑谈。 也有消息说,少林、武当也损失惨重,达摩院高手和静字辈真人死了好几个。精锐弟子更是死伤大半,只剩下武林领袖的空名了。 还有消息说,十二连环坞冀州总坛是正道盟铲除的。原来投靠在四海盟下的诸多门派,又纷纷转投正道盟。江湖中正道盟声名盛极一时,隐隐与少林、武当比肩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机 缘 嵩山,少林寺。 夜幕降临,寺中响起了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来,经久回荡,打破了后山五乳峰下的安详宁静。 黎天弃一身黑衣,腰上插着那把弯刀,缓缓走出密林,上了通往峰顶的小径。 不多时,便到了峰顶。只见山壁上一方石洞,黎天弃径直走进洞中,不过几丈深。里面却是一间石室,打扫得颇为干净,静悄悄地听不到声息。 黎天弃心中奇怪,左右扫了一眼。猛然发现,对面石壁里似乎端坐着一个人。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却像是僧人在打坐。 黎天弃不觉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不是真人,倒像是印在石壁上的人影。只是人影下方,有块凸起的石棱,上边摆放一把漆黑的弯刀,模样与饮恨刀有几分相似。乍一看,极像是被那人影托在手中。 黎天弃打量几眼,暗想莫非就是这把刀,刚要走过去拿起它,心中莫名警觉,登时转过身来。 左侧石壁下,铺了些干草。上面端坐着一名老僧,身穿灰布僧衣,面容枯瘦双目紧闭。却似泥塑一般,丝毫不显生机。 黎天弃松了口气,又发现地上和老僧身后的石壁上,似有点点星光。走进几步低头细看了看,才看清原来是一枚一枚钢针钉入石中。不禁暗自感叹,却不知是什么人有如此本事,竟能将暗器打进石头里。 正思量间,那老僧忽然睁开眼睛,双目晶莹神光闪闪,颇觉宝相庄严。 黎天弃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 老僧微微一笑,枯瘦的脸上金光隐现,说道:“小施主既进洞中,必有机缘。可愿听我一句?” 黎天弃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机缘?” 老僧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达摩祖师昔年在洞中静修,传下佛法心印,渡众生脱离苦海。小施主魔性缠身,必是受佛法感召,来此处洗净罪业,超脱苦海。” 黎天弃冷哼一声,只说道:“我来取一把刀。”懒得理会老僧,转身朝那把漆黑弯刀走去。 “小施主”,身后老僧又说道:“珠玉在前,为何弃之不顾,偏要自投苦海?” 黎天弃心中厌烦,转身盯着那老僧,周身死气隐现,喝道:“怎么,你敢拦我?” 老僧摇了摇头,说道:“那把刀,不可再现江湖。” 黎天弃眼中燃起火焰,说道:“这是族人的刀,我要带它走。” “阿弥陀佛”,老僧面有悲色,仿佛历经无边苦难,沉声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黎天弃当即便想拔刀,杀了这个老僧。右手偏偏一动也不动,却像是中了邪一般。 老僧轻轻一笑,那无边的苦难顷刻间又云淡风轻,慢慢说道:“小施主有所不知。世间众生三毒缠心迷失本性,又遍受八苦不得解脱,于是生出无限怨恨,是为世间魔性之根源。此刀,乃是怨念魔根所化。众生一日不脱离苦海,此刀无日不高悬人心。唯有将它留在洞中,用无量佛法化解怨恨之气,才不会蛊惑众生沉沦苦海。” 黎天弃也听不明白,摇了摇头,说道:“这把刀,用来破除幻象。世人不心存幻念,就不会受苦。” 老僧目光一闪,笑道:“阿弥陀佛。只须降伏心魔,便能堪破幻象,不再受颠倒虚幻之苦。” 黎天弃愣了一下,懒得再听他废话,转身朝石壁走过去。 老僧在身后说道:“小施主,不可。” 登时一股逼人的气势迫来,黎天弃不由得吃了一惊。暗道原来是个高手,偏要扯什么幻念骗自己。登时心中生出恨意,转身拔刀直劈向端坐着的老僧。 浓郁的死气中,飞出一道淡淡的刀光。带着无尽的毁灭之意,眼看就要将老僧碾成碎片。 “阿弥陀佛”,老僧坐着不动,脸上金光大盛。右掌抬起缓缓推出,一股浑厚中正的气劲将刀光吞没。 眨眼间,驱散了汹涌的死气,只剩下一把弯刀停在半空。 饮恨刀出刀必见血,可此刻却一丝反应都没有。 黎天弃心中大惊,盯着手中的弯刀。只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许一切都是幻象? 沉默一阵,黎天弃摇了摇头,心底生起无尽恨意,慢慢凝聚成一把刀,周身死气大盛,隐隐透出毁灭气息,沉声说道:“幻象,我要破除幻象。” 石室内登时阴风阵阵,仿佛无数冤魂从地狱里爬出来。接着刀光一闪,带着无尽的毁灭之气,劈向地上的老僧。 老僧眼中神光闪烁,脸上泛起金色宝光。双掌抬起,轻轻一合。毁灭之气如泥牛入海,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石室内也安静下来,似乎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桀骜不驯的饮恨刀,被老僧双掌夹住。一动也不动,却像是嵌进了岩石之中。 黎天弃大惊失色,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真气运转全力拔刀,弯刀仍是纹丝不动。 这怎么可能,世上真有人能接住饮恨刀?到底是幻象,还是真的? 黎天弃心神大乱,不由得愣住了。 老僧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入魔已深,须先斩断魔根,方能得解脱。”说完双掌一翻。 “嗡”的一声哀鸣,饮恨刀自老僧手中断为两截。 黎天弃还没回过神来,只察觉一道浑厚的真气自刀中传来,侵入周身经脉。丹田真气却似沸腾一般,顷刻间便要破体而出。 那道真气沿着经脉至上百会穴,黎天弃陡然觉得头痛欲裂,仿佛也和饮恨刀一般裂成两半,登时连退数步。 “哇”的一声,黎天弃吐出大口鲜血,半截弯刀也失手掉在地上。 刀就是我,我就是刀。刀断了,人也就死了。 黎天弃大口喘息,心如死灰,只觉得自己在缓缓沉入地狱。接着脑中刺痛稍稍减缓,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灵盖中溢出去了。灵台方寸间,宝光一闪。登时又想起了柳依依,想起答应过的好日子。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拿回那把刀,一定要拿回那把刀。 黎天弃咬紧牙关,慢慢转过身来。盯着石壁上那把刀,全力扑了上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点 化 “放下”,身后老僧喝道,透出金刚伏魔之威。 紧接着,一道浑厚的劲气袭来。黎天弃凭空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嘭”的一声,又反弹回去,摔在了地上。 黎天弃连吐几口鲜血,前胸一阵剧痛,却像是肋骨断了好几根。脑中似乎响起了晴天霹雳,接着又是阵阵梵音。时而像浮在云端,时而又像是沉入地狱。 过了好一会。 黎天弃渐渐回过神来,耳中似乎又听见柳依依念经的声音,心中生出无限希望。抬头望着石壁上那把漆黑的弯刀,使出全身力气,慢慢朝石壁爬了过去。 一寸,又一寸。近在咫尺的距离,黎天弃却觉得远似天涯海角。 “阿弥陀佛”,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那老僧自顾说道:“执着难,放下更难。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黎天弃听不明白,更不愿意听。他眼里,只有那把黑色弯刀。 终于爬到了石壁前,黎天弃伸手抓向那把刀,却偏偏还差了些许。黎天弃不肯死心,咬牙又试了一次,还是差了一点点。 那把刀就在头顶上,可惜手臂不能再长一寸。 黎天弃心中绝望,脑中一幅一幅画面闪过,那些无尽的苦难,和无数个练刀的日子。不觉心底又生出恨意,只想毁了这个世间,抬头怒吼一声,仿佛野兽垂死的哀嚎。握紧拳头,用尽所有力气击打在石壁上。 “乒”的一声,黎天弃右手鲜血淋淋,石壁却纹丝不动。 黎天弃的头低了下去,慢慢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在不停的往下沉,沉入无间地狱之中,渐渐没了知觉。 老僧仍端在在干草上,轻轻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老僧的眼睛忽然又睁开了。只听见石壁上“啪”的一声轻响,那把黑色弯刀轻轻晃了晃,“哗啦”一声从石壁上滑了下来,正好掉在地上那只血淋淋的手里。 鲜血很快浸湿了刀柄,似乎还一丝一丝地渗入刀中。石室中,顿时又有死气涌动。 老僧眼中神光一闪,叹道:“百余年了,还这般刚强不化。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黑暗之中。 黎天弃忽然有了知觉,手中冰冷刺骨,身下挂起阵阵阴风,仿佛是从九幽地狱里吹来的。接着传来凄厉的哀嚎声,无数幽魂从黑暗中涌出,紧紧缠住他的手臂。化作丝丝凉气,钻入经脉之中,就像是一把把寒冰锥子,沿着经脉周身游走。渐渐汇成了惊涛骇浪,要冲开经脉破体而出。 黎天弃只觉得身体要炸开了,心底恨意滔天。似乎地狱里的无间苦楚,都已汇集他一身。 “呃”一声怒吼,仿佛远古魔神醒来。 瘫倒在地上的黎天弃,猛地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眼珠四周,布满赤红的血丝。右臂筋肉鼓起,紧紧握住那把黑色弯刀。 那把刀也像活过来了一般,微微抖动起来。透出冰冷的死气,似乎刚从阿鼻地狱里冲出来。 “咦”,老僧轻叹一声,身影一晃,已然站在黎天弃身边。低头打量一眼,脸上又泛起金光,缓缓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放下,即得解脱。” 无边的黑暗里。黎天弃忽然望见远处一道金光,破开黑暗落在自己身上,耳边又响起阵阵梵音。周身的幽魂纷纷散开,手臂又能活动了,经脉中的巨浪也渐渐回归丹田。 灵台之上,忽然亮起一点星光。黎天弃只觉得似曾相识,神志渐渐清明,仿佛已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啊”,黑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幽魂似乎受到驱赶,竟不惧那金光又缠了上来,似乎要将黎天弃撕成碎片。 丝丝凉气钻入体内,经脉中又掀起巨浪。黎天弃眼前一片黑暗,灵台上那点星光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熄灭。 生死之间,黎天弃莫名想起了柳依依,心底竟生起一丝暖意。他不再恐惧,也不再痛苦,只轻叹一声,“依依……” 黑暗中,忽然升起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下,站着一个绝妙女子,宛如九天仙女。只让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色。 女子轻声问道:“齐光,你来了么?” 黎天弃怔了一下,依依怎么会不认识自己,又问道:“依依,是你么?” 那女子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又轻叹一声,直教人肝肠寸断。接着飞到空中,无数幽魂紧随而上,在她前聚集,渐渐凝成一把模糊的弯刀。 黎天弃心念一动,不觉想起在那地下墓穴练刀的情景。纠缠在身上的幽魂登时也聚集起来,在身前凝成一把更大的弯刀。 幽魂无穷无尽,两把弯刀渐渐凝成实质,交相发出清鸣之音。 石室之中。老僧眉头微皱,只看着地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周身死气浓郁,时而又生机隐现。那把黑色弯刀,抖动得愈发厉害,竟像是要挣脱一般。 老僧沉吟片刻,喃喃说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佛亦是魔,魔亦是佛。”忽然眼中神光一闪,双手合十,低声诵道:“阿弥陀佛,禅机已到。多谢祖师点化,弟子这就助他降伏此刀。”说完缓缓盘腿坐下,脸上金色宝光大盛,竟如贴金的佛像一般。右掌按在年轻人头顶上,将无上佛门功德灌注百会穴。 黑暗里,黎天弃身前的弯刀愈发沉重,无数幽魂仍不停地涌入刀中。 黎天弃不堪重负,只觉得胸口窒塞,就快喘不过气来了。忽然,头顶一道清泉流入干涸的经脉,引导冰冷的巨浪回归丹田。 黎天弃周身金光隐现,幽魂纷纷躲避,登时又有了力气。灵台那点星光,渐渐明亮闪烁。 黎天弃猛然回想起神刀十式,无尽毁灭之力的源泉。心念一动,身前那把弯刀慢慢竖起。顷刻之间,无数幽魂连带着那绝妙女子和她的弯刀,都化作一丝丝毁灭之气,汇入厚重的弯刀之中。 时空变幻。 黎天弃又回到石室之中,猛地坐了起来。身上一半金光闪闪,一半死气浓郁。忍不住大喝一声,将手中的黑色弯刀劈出,只化作一点星光,没入老僧体内。 第三百八十章 佛 眼 与此同时,周身金光和死气忽然合而为一,聚成一股太清之气冲破生死玄关,又复归丹田自行流转。黎天弃只觉得眼前一黑,又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手中仍握着那把黑色弯刀。 老僧脸上金光迅速褪去,慢慢收回手掌,眼中黯淡无光。整个人又如枯木一般,不再有一丝生机。 老僧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昏迷的年轻人,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是魔刀之主。从今往后,是佛是魔,是福是祸,只在小施主一念之间了。”说完闭上眼睛,又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黎天弃慢慢醒了过来,丹田真气自行运转,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尽的力气。轻轻一动,整个人便翻身站了起来,胸口仍是一阵剧痛。折断的肋骨却像是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黎天弃脑子昏沉沉的,一时也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经意扫了一眼手中平淡无奇的弯刀,又抬手仔细打量一会,不太相信这就是那把毁天灭地的刀。 神刀?神刀十式?人间还是地狱?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 黎天弃愣了一会,低头又看见身旁盘坐的老僧。隐隐想起刚才自己明明重伤倒地,难道是他救了自己?为什么,他肯让自己拿到这把刀? 想不明白。黎天弃头又痛了起来,猛地担心起柳依依,当即把刀插在腰间。只想着早点赶回去,带她离开那个地方。 没走出几步,黎天弃脑中灵光一闪,“太白山下落星村。” 黎天弃登时又愣住了,或许想要的结果就在那里。心中忽然无比坚定,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出山洞。 不一会,五乳峰下密林中响起打斗声。接着警铃大作,很快传回寺中。 少林寺中警钟响起。夜色之中,几道身影从寺内闪出,往后山疾纵而来。又过了一会,寺内大批武僧举着火把,也朝后山赶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弘慈闪身出现在石室中,先往石壁上扫了一眼,不觉心中大惊,连忙走到老僧身前,跪下说道:“弘慈失职,罪不可赦,请师叔责罚。” 老僧缓缓睁开眼睛,抬了抬手,说道:“此事,与你无关。” 弘慈见老僧眼中生机全无,又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师叔已成就金刚不坏之身,必是心存慈悲,才让那歹人得逞。” “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低声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弘慈面有悲色,劝说道:“师叔,不可起妄念。本寺必定全力追查,夺回魔刀。” 老僧摇了摇头,说道:“魔刀在洞中已有百年,此次下山自有机缘。师侄,不可执着。” 弘慈愣了一下,恍惚之间似有领悟,当即双手合十行礼,说道:“师叔教训的是。这些年来,弘慈执着虚念,空起是非,却险些误了少林。” 老僧笑了笑,点头说道:“师侄已颇为不易,无须自责。” 弘慈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 洞外传来脚步声,石室中又进来一人,却是罗汉堂首座弘渡。 弘渡神情焦急,径直看向石壁,长叹一声,说道:“糟糕,魔刀让歹人抢走了。” 弘慈转头说道:“师弟,不得无礼。” 弘渡怔了一下,当即回过神来,冲弘慈行礼,说道:“见过方丈师兄。”又冲老僧跪下,说道:“见过师叔。” 老僧抬了抬手,又冲弘慈问道:“弘智师侄如何了?” 弘慈微一沉吟,答道:“弘智师弟只因上次之事,心中颇多自责,还在戒律堂闭关思过。” 老僧点了点头,说道:“少林乃佛门首善之地,还须以佛法为根本。普渡众生,方有无量功德。你们,去把弘智师侄找来。” 弘慈行礼,说道:“师叔稍等。”又看了弘渡一眼,说道:“弘渡师弟,你守在洞口。老衲去请弘智师弟。” 弘渡答道:“师兄放心。”两人一同起身,走出石室。 又过了小半时辰,弘慈领着弘智缓步走进石室。 弘智神色如常,不悲不喜,只扫了地上老僧一眼,先跪了下来,说道:“师叔即得涅盘解脱,可还有何教诲?” 弘慈也跟着跪了下来,只轻叹一声,不觉又面有悲色。 老僧笑了笑,缓缓说道:“师侄有菩提心,又精研金刚经,已断三千烦恼得智慧果。然则慧眼仍是冷眼,还须更进一步,生出慈悲心。修得佛眼,方是正果。” 弘慈听得暗自感慨。师叔已近佛眼,师弟也已得慧眼,自己却忙于俗务,境界大不如前了。 弘智目光一闪,轻轻笑了出来,冲老僧磕了三个头,说道:“佛祖拈花,迦叶三笑。多谢师叔点化。弟子愿奉衣钵,入洞修行参悟佛法,光大我佛功德。” 老僧点了点头,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完闭上眼睛,头垂了下去,登时坐化圆寂。 弘慈、弘智同时说道:“阿弥陀佛。”又一齐低声诵起经来。 约莫到了天亮时分。 弘渡匆匆走了进来,弯腰对弘慈说道:“方丈师兄,弘忍师兄他们回寺了。” 弘慈目光一闪,当即站起身来,说道:“走,先回寺中见弘忍师兄。”又扫了弘智一眼,也不愿再打扰他,径自与弘渡走出达摩洞。 过了几日。 先是京城里传出重大消息,太后指责朝中有人挑拨皇室至亲,将天子身边三位大学士下罪入狱。又责怪六扇门办事不力,致使河北屡起血案,罚孙不公巡查皇陵,令老十三代管六扇门。皇帝再次下旨,对燕亲王安抚恩宠,特加九锡之礼,以彰手足同胞之情。 江湖上,武林正道几派围剿四海盟,原本还声势浩大。武当甚至准备联名向朝廷请功,却忽然变得静悄悄地,只字不提了。 又过了几日。 少林寺突然公告武林,只说有邪魔外道闯入达摩洞盗走魔刀。号召各门各派如百年前那般,联手除魔卫道。江湖中风声四起,有人说魔刀出世,武林又有一场百年大劫。也有人说少林勾结黑火,有意放魔刀出世,不顾武林死活。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江湖人人惊恐不安。都在猜测魔刀落在什么人手里,人人私底下各做打算,联手除魔之事却无人敢提。 第三百八十一章 履 霜 京师,万花楼。 近来朝局沉闷,武林纷乱。万花楼的生意,却愈发兴隆。欢声笑语通宵达旦,胜似人间天堂。 这一次百花大会后,万花楼也改了规矩。只要恩客出得起银子,内园姑娘们便开门相迎。一时之间,豪客争相出手,内园许多院子都约到了三个月后。毕竟,天下的官宦巨富数不胜数,可百花园的姑娘们却只有这么些。分是分不过来的,心急的客人只得翻倍加银子,抢先一睹芳容。 原本的天下风流地,如今却铜臭熏天。京师士林对此颇有怨言,可惜也只是空招人笑话罢了。任谁心里都明白,万花楼开门做生意,只为赚银子。总不能靠那些穷酸的花架子,来填饱肚子罢。 百花园深处,有一处清雅的院落,原本是晓雯姑娘的香阁。晓雯姑娘出尘脱俗,宛如雨后初晴的天空。一举夺得花魁之名,便从院中搬了出去。 小杜鹃看上了这处院子,又请翰林院的学士打了一卦,改名为履霜居,劝吴世诚住进去。 吴世诚心领神会,也对小杜鹃愈发看重。把万花楼的生意,都交给她打理。苏三娘乐得清闲,除了偶尔见一见朝中要员,平日里只深居简出。 这一日傍晚,吴世诚面色沉重,带着万老大走到小院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门匾上“履霜居”三个字,沉默一阵,才慢慢走了进去。 两人径直进了小厅。 吴世诚在厅首坐下,思量一会,冲站着的万老大说道:“东香堂硬是要插手,先由着他们罢。” 万老大拱了拱手,目光闪了闪,又说道:“雷胡子都躲到关外去了。就算往日有交情,他们也不该惹这麻烦。” 吴世诚冷笑一声,说道:“不着急。等真出了差错,就由不得他们了。” 万老大拱手应诺,低声说道:“当家的稍等,我去请杜鹃姑娘。” 吴世诚笑了出来,摆了摆手,说道:“现在生意正忙,你去叫三娘来。” 万老大不再说话,转身退了出去。 约莫等了一刻钟。 苏三娘略施粉黛,大步走了进来,径自在吴世诚身边坐下,瞥了他一眼,先说道:“你放心就是,京城里一切都好。” 吴世诚一把握住苏三娘的手,笑道:“怎么,我叫你来只能说正事么?” 苏三娘目光似水,轻笑几声,说道:“好哇,那我先跟你说点私事。” 吴世诚也不答话,将苏三娘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双手在她身上游走,心底窜起一团火,低声说道:“好些日子,没碰你了。” 苏三娘轻叹一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悠悠说道:“人老珠黄,比不上小姑娘了。” 吴世诚的手摸上了那对玉峰,笑道:“有些地方比不了,有些地方却强太多了。” 苏三娘神色微变,嗔道:“哼,去找你的小情人罢。”说完挣扎着站了起来。 吴世诚又把她拖了回来,柔声说道:“我谁也不找,只要你。” 苏三娘吐气如兰,看着吴世诚,轻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厌了的。” 吴世诚的手又摸了上去,力道更大了,问道:“你害怕了?” 苏三娘忽然笑了出来,说道:“怕有什么用?我只能想法子,让你离不开我。” 吴世诚也笑了出来,心中那团火愈发炽热,咽了咽口水,说道:“我现在就离不开你。”说着便要脱苏三娘的衣裳。 苏三娘却挣脱开来,在旁边坐下,问道:“浙东的事情,怎么样了?” 吴世诚登时心烦意乱,皱了皱眉头,答道:“东香堂讲情义,把十二连环坞的生意接过来了。” 苏三娘吃了一惊,说道:“这么大的事,自己就做主了。他们胆子可不小。” 吴世诚沉吟片刻,说道:“慢慢来。等找到机会,先拿他开刀。” 苏三娘点了点头,又说道:“也好,要动外堂堂主,可急不得。还有一件事,你要费点神。” 吴世诚怔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苏三娘笑了笑,说道:“雪灵回来了,送了姐妹们很多礼物。专门给你捎了三支老山参,还有一盒南宫家秘制的龙虎丹。” 吴世诚不以为然,又拉住苏三娘的手,说道:“你随便找几样东西,打发她就是。” 苏三娘也由着他,说道:“打发她容易,可南宫无双一定要见你。” 吴世诚思量片刻,摇头说道:“京师可不是燕京,还是不见为妙。” 苏三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低声说道:“少林、武当和雷胡子血拼,南宫洵趁机端了十二连环坞的老窝。朝廷却对正道盟赞赏有加,还把盐帮的生意都交给南宫无双打理。三川南宫,不可同日而语了。” 吴世诚嗤笑几声,说道:“南宫家,打的好算盘啊。” 苏三娘又劝说道:“如今朝廷和燕王府,都想拉拢南宫家。你总不能得罪他罢?” 吴世诚犹豫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问道:“他人来了?” 苏三娘答道:“早就在外面等着,我也没告诉他你回来了。” 吴世诚“嘿嘿”笑了笑,手又伸进苏三娘衣裳里,说道:“那就让他再等一晚。” 苏三娘按住他的手,说道:“你急什么,我又跑不了。” 吴世诚等不急了,扑到苏三娘身上,登时便咬起来。 苏三娘一阵娇笑,边躲边推开他,说道:“当家的辛苦,身上都酸臭了,我先帮你洗个澡。等打发了南宫无双,我再陪你就是。万一真有要紧的事,可别耽误了。” 吴世诚愣了一下,似乎也闻到身上的臭味,说道:“好,我们去洗个澡。”说罢抱起苏三娘往里屋走去。 二更时分。 吴世诚换洗一新,坐在厅首椅子上。端起茶几上的瓷碗,轻轻喝了口参汤,不觉神清气爽。 不一会,苏三娘换了身衣裙,领着南宫无双走了进来,欠身说道:“当家的,南宫公子来了。” 南宫无双一身白衣,气宇轩昂,神情间似乎比以往多了些沉稳。吴世诚扫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也没答话。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下 注 苏三娘当即回头,看了一眼。南宫无双笑了笑,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见过当家的。” 吴世诚拱手回礼,说道:“南宫公子客气了,坐下说话罢。” 南宫无双走到右首坐下。 吴世诚又冲苏三娘摆了摆手,说道:“外面忙不过来,你也去招呼招呼。” 苏三娘怔了一下,点头笑了笑,转身先走了出去。 吴世诚侧头问道:“这么晚了,南宫公子可有什么急事?” 南宫无双点了点头,说道:“正道盟剿灭十二连环坞,朝廷赞赏有加。十三爷执掌六扇门,对本盟也颇多关照。我打算包下一处院子,请十三爷喝顿酒,也顺便跟江南武林同道聚一聚。”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万花楼的规矩改了,只要有银子,牡丹楼也能包下来。生意上的事情,你去找小杜鹃就是。” 南宫无双摆了摆手,说道:“家父现任正道盟大长老,命无双务必请大当家的出席,一同喝几杯酒。也议一议,清剿十二连环坞之事。” 吴世诚沉吟片刻,拱手说道:“青龙会,不插手江湖之事。再说孙大人和十三爷,三娘早已宴请过。多谢公子好意了。” 南宫无双神色微变,愣了一下,说道:“三娘事事都想在前面,可真是个好帮手啊。” 吴世诚颇为得意,大笑几声,说道:“雪灵那丫头也不错。若不是三娘说情,我可舍不得放走。” 南宫无双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九王已从达摩洞中,取回魔刀。当家的身为主财鬼王,可有何打算?” 吴世诚心中一惊,盯着南宫无双,慢慢答道:“九王夺回魔刀,自然是好事。” 南宫无双摇了摇头,说道:“魔刀出世,于九王是好事。于当家的,可未必是好事。” 吴世诚犹豫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南宫无双侧过身来,低声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原武林容不下九黎孽族,九黎孽族也容不下中原武林。那平等王得了魔刀,纵横江湖无人能敌,还用得着一个外人来打理产业么?” 吴世诚心中大惊,深吸了口气,心念一转,喝道:“放肆。吴某有今日,全靠九王赏识,如何敢有一点异心?你说这种话,就不怕九王的神火么?” 南宫无双毫无惧意,又说道:“今晚所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家父让无双提醒当家的,燕王对黑火也只是用,从未信任过。那些人取回了魔刀,若再让魔教死灰复燃,可就是心腹之患了。我等,须早做打算。” 吴世诚明白得很,又想却不知南宫洵打的什么主意,低声问道:“既如此,不知南宫公子有何高见?” 南宫无双笑了出来,慢慢说道:“如今少林、武当大失人心,剑宗偏守西域,十二连环坞土崩瓦解,只有青龙会和正道盟如日中天。你我若是联起手来,武林必是另一番格局。到时莫说是黑火,京师和燕京也须看我等的脸色,你我二人也不用再寄人篱下。” 吴世诚不动声色,几百年争斗下来,才有如今的武林格局,想要改变谈何容易,只叹道:“魔刀天下无敌,就算你我二人合力,也未必是敌手。” 南宫无双摆了摆手,笑道:“百余年前,熊世清横行江湖无人能敌,照样身死教灭遗笑后世。由此可知,魔刀再厉害,也不过一把屠刀,如何敌得过这世间的人心?” 吴世诚暗自一惊,南宫家只怕比黑火更难缠,自己连五个堂主都掌控不了,更别说跟正道盟合作,轻轻抬了抬手,说道:“公子雄心万丈,吴某佩服得很。可我也有自知之明,能过几天稳当日子,就足够了。” 南宫无双目光焦急,劝说道:“大当家的,不可妄自菲薄。眼下不趁势而为,来日必定悔之不及,只怕连稳当日子也不会有。” 吴世诚有些不耐烦了,说道:“我也劝公子一句,两头下注确实高明,可一不小心恐怕就要赔光老本。公子好自为之罢。” 南宫无双神色大变,登时站了起来,问道:“当家的什么意思,瞧不上三川南宫么?” 吴世诚笑了笑,南宫无双还是年轻了点,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公子多想了。我若真看不上你,又怎么会大半夜的在这里等你?” 南宫无双冷哼一声,似乎还是有气。 吴世诚又说道:“公子受朝廷器重,又被燕王赏识,必定前途无量。吴某日后,还要多仰仗公子。公子既要宴请,我这就安排下去,空出一处别院。酒钱也算我的。” 南宫无双脸色好看一些,拱手说道:“多谢,南宫家倒也不缺酒钱。当家的既然另有打算,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说完径自走了出去。 吴世诚长舒了口气,不禁又想起了苏三娘,正打算招呼人去找她来。心念一转,猛地又想苏三娘会不会又跟南宫无双纠缠不清,心中又气又恨。 思量一会,吴世诚还是觉得小杜鹃贴心,身子又分外水灵,随便一捏都能挤出水来。今晚还是把她叫过来,顺便也打听打听,苏三娘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 两日后傍晚。 万花楼里早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内园却要比往日安静,许多约好日子的客人忽然被万花楼婉拒。只领到外园,去赔了一桌酒席。 万花楼既如此安排,自然是有来头更大的客人。豪客们也只得忍一忍,到外园将就一晚上。 内园最大的灼华庭里,琴瑟齐鸣,歌声袅袅。七八绝妙女子,翩翩起舞。 大厅正中摆了张桌子,围坐了一圈客人,只空着首座两张椅子。左侧依次是青城东林道长,唐门少门主唐元龙,金狮镖局厉总镖头。右侧是盐帮郑长老,千机堂萧二爷和钟山门钟门主。下首,还坐着江龙帮朱帮主和金山门的金门主。 东林道长目光只在一众美女身上流转,颇有些如痴如醉。唐少门主听曲到精妙之处,不时拍着桌子附和。萧二爷自顾闭目养神。其余几人都是心不在焉,偶尔低声抱怨几句,却又不敢发作出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夺 利 等了大半时辰,外面天都黑了。南宫无双才引了六扇门的老十三,缓步走进厅内。 厅中众人都站了起来,冲两人拱手行礼。 两人径直走到首座。南宫无双一一拱手回礼。老十三略有疲态,只冲众人抬了抬手。 南宫无双冲厅中一众女子说道:“姑娘们辛苦了,先下去歇息一会。” 一众女子都停了下来,冲南宫无双欠身行礼,相继退了出去。 南宫无双环视桌上众人一眼,拱手说道:“我与十三爷一同去见了孙大人。耽搁了些时候,让诸位久等了。” 郑长老“哈哈”大笑,拱手说道:“公子客气了。我们几个都在这逍遥快活,又怎么会久等?”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唐元龙颇不耐烦。 南宫无双心中高兴,说道:“多谢诸位体谅,都坐下说话罢。”又转头冲老十三说道:“十三爷请坐。” 老十三也不客气,先坐了下来。 南宫无双领着众人也坐了下来。萧二爷冲老十三拱了拱手,先问道:“十三爷,孙大人近来可好?” 老十三点了点头,答道:“二爷有心了,义父很好。” 郑长老叹了口气,接话说道:“孙大人巡查皇陵,责任重大。若非如此,郑某定要与孙大人喝个痛快。” 老十三大笑几声,说道:“郑长老莫急,往后一定有机会。”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南宫无双不愿多扯,抬了抬手,说道:“今日盟中兄弟相聚,一来是恭贺十三爷执掌六扇门,二来也是答谢十三爷这些年的照顾。前阵子盟中合力剿灭了十二连环坞,多亏了十三爷替我等请功,才有了朝廷的赏赐。” 众人纷纷拱手附和。 东林道长大声说道:“不错。青城山也是洞天福地,道统渊源,不比那武当山差。往后还请十三爷在圣上面前多美言几句,青城上下感激不尽。” 郑长老又说道:“盐帮的生意大半都是朝廷给的,往后也要仰仗十三爷。” 南宫无双扫了两人一眼,暗道青城和盐帮莫非还想踩着南宫家往上爬么,心中有些不悦。 老十三点头笑了笑,说道:“诸位客气了。近年来江湖纷争不多,扰得百姓也不得安宁。少林、武当约束不力,朝廷已经严令责罚了。幸好有正道盟缉拿要犯,维护江湖稳定,朝廷自然也要重赏。这一赏一罚大有深意,往后江湖上的事情,还要仰仗诸位来维持。” 众人纷纷附和,“十三爷放心,维护正道我等义不容辞。”“少林武当暮气沉沉,早该换一换了。”“六扇门若有什么案子,十三爷只管开口,我等全力以赴。” 萧二爷和钟门主对视一眼,却没作声。 东林道长颇为兴奋,环顾众人一眼,大声说道:“这阵子又有十几个门派要入盟,本想把他们都叫过来聚一聚,只怕是招呼不过来。” 唐元龙冷笑一声,接话说道:“真人天天跟他们吃酒,怎么会招呼不过来?” 东林道长脸色微变,瞪了唐元龙一眼,说道:“少门主眼里,向来只有师叔他老人家。怎么管起贫道的闲事来了?” 唐元龙还要说话。南宫无双冲他使了个眼色,说道:“今晚难得相聚,我等好好叙一叙情谊,定要不醉不归。” 唐元龙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下首的朱帮主拱了拱手,问道:“听说盟中打算邀青龙会和丐帮加入,不知进展如何了?” 众人听了不觉都安静下来,都看向南宫无双。 南宫无双点了点头,答道:“欧阳长老远赴衡山养病,青龙会各堂主都不见客。此事也急不得,还须从长计议。” 众人神色各异,都不接话了。 郑长老看了看南宫无双,大声说道:“诸位同道,前几日图盟主刚刚送来令书,命南宫公子处置盟中江南事务。我等往后须齐心协力,听从公子号令。” 老十三愣了一下,冲南宫无双笑了笑,说道:“南宫族长坐镇中原,公子又号令江南武林。三川南宫,复兴有望啊。” 南宫无双心中豪气顿生,深吸了口气,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十三爷过誉了,都是盟中兄弟抬举。无双定当全力以赴,不辜负盟主的重托。” 众人一阵喝彩。 唐元龙皱了皱眉头,插话说道:“诸位,今日还有一事要商议。雷胡子逃到了关外,可江南几个分舵还在。家父与木桑真人商议,打算联手将他们一一铲除。也顺势打通水陆关节,到江南各地做些买卖,为盟中添些收入。” 厉总镖头也跟着说道:“如此甚好。厉某也想开设几家分号,还望诸位多多关照。” 南宫无双扫了两人一眼,心中颇为气愤。此事按说应先与他商议,偏偏要这个时候说出来,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登时脸色沉了下来。 萧二爷盯着唐元龙,“嘿嘿”笑了笑,问道:“怎么,唐门又缺银子了?” 唐元龙面有怒色,喝道:“笑话,谁还嫌银子烫手么?” 南宫无双看了看萧二爷,暗自松了口气,也不说话,只由着两人争吵。 “哦”,萧二爷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打算下江南抢银子的。少门主实话实说,是条汉子。” 老十三扫了两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郑长老冲唐元龙拱了拱手,说道:“十二连环坞几个分舵,已经销声匿迹了。少门主放心就是。” 钟门主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清剿十二连环坞的事,我等江南正道自会处置。不必劳烦青城和唐门了。” 东林道长摆了摆手,说道:“此事,贫道赞同少门主。江南富庶之地,又临近京师,万万不可大意。雷胡子凶狠狡诈,盟中各派须联起手来,除恶务尽。”又转头看向老十三,说道:“青城弟子下了江南,往后也能帮着十三爷办差,岂不是两全其美。” 朱帮主瞥了钟门主一眼,也说道:“真人言之有理。青城弟子若是来京城了,吃住都由敝帮来打理。在下仰慕真人已久,正好可以跟真人讨教养生之道。” 第三百八十四章 散 沙 东林道长“哈哈”大笑,拱手说道:“那就先谢谢朱老弟了。” 金门主也赔笑几声,接话说道:“真人若是得闲,也来镇江耍一耍。” 东林真人笑意更浓,连连拱手,说道:“一定,一定。金老弟太客气了。” 萧二爷和钟门主脸色有些难看。两人对视一眼,又都看向郑长老和南宫无双。 南宫无双点了点头,刚要说话。老十三忽然说道:“诸位。京师重地,六扇门自会缉拿要犯维护安定。我看,就不劳烦你们操心了。” 东林道长愣了一下,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元龙也看向老十三,说道:“我等出了死力,才端了十二连环坞的总坛。如今朝廷安心了,却又说用不着我们,莫不是谁要独吞了好处?” 老十三眉头紧皱,登时便要发作。 南宫无双连忙摆了摆手,劝说道:“东林道长,少门主,稍安勿躁。冀州一战,青城、唐门出力甚多,武林中谁不知道?家父与盟中几位长老都商议好了,江南各派熟知本地事务,收缴那几个分舵的产业,还是以盐帮、钟山门和千机堂为主。十二连环坞在川西、关中的盐井私矿,交由青城和唐门清查。南宫家绝不沾染分毫。” 唐元龙与东林道长对视一眼,似乎还不满意,说道:“南宫公子守着江南富庶地,又怎么会瞧得上那些蝇头小利。” 南宫无双强忍住怒火,盯着唐元龙,沉声说道:“我在扬州担着天大的干系,少门主想试一试么?” 唐元龙面无惧色,冷哼一声,便要站起来。东林道神色慌张,连忙将他拉住。 老十三嗤笑几声,扫了众人一眼,说道:“魔刀已重出江湖,只怕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还要再争斗下去么?” 郑长老和厉总镖头,趁机也劝了几句。唐元龙神色缓和下来,侧过头去,不再理会南宫无双。 南宫无双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十三爷所言甚是。魔刀出世非同小可,我等皆是武林正道,确实要议一议应对之策,早作打算。” 厉总镖头轻叹一声,说道:“听说那人不单抢走了魔刀,连达摩洞的神僧也死在他刀下。武林中,谁又是对手?” 金门主吃了一惊,问道:“什么,少林寺不是说神僧是坐化的么?” 朱帮主“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能把魔刀抢出来,洞里的神僧自然不是对手。少林寺,自欺欺人罢了。” 众人都连连叹息。 南宫无双大笑几声,劝说道:“少林寺丢失魔刀,有何颜面再号令武林?此时我等若能齐心协力除魔卫道,正道盟定可聚齐人心,将少林、武当取而代之。” 众人神色各异,却都不接话。 东林道长摆了摆手,大声说道:“那些魔教余孽,只与少林武当和剑宗有血仇。都过去百余年了,我等何苦要跟他们纠缠不休?再说了,刀本无正魔之分,倘若能为正道所用,那便是除魔卫道的神刀。神刀出世,岂不是武林之福?” 众人面面相觑。 南宫无双也是惊讶不已,想不到堂堂青城真人,竟会有如此论断。 厉总镖头却似恍然大悟,低声说道:“若能将此刀收入正道盟,我等定可力压少林、武当。” 朱帮主等人也都点头附和。 老十三突然拍了下桌子,说道:“魔刀杀人无数,祸乱江湖几百年。你们还想拉他进正道盟,莫不是要与虎谋皮?” 东林道长冷哼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 南宫无双暗自叫苦,正道盟看似强大,实则一盘散沙,想要有所作为还须从长计议,只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今晚本是盟中兄弟恭贺十三爷,武林之事就不再提了。我等与十三爷喝个痛快。” 众人纷纷附和,“不错,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哈哈,把姑娘们叫进来,今晚不醉不归。” 南宫无双大声招呼一众女子进来,散坐在众人身旁。群芳谱中的名花,个个美艳不可方物,众人登时都来了精神。 不一会,小厮端了酒菜进来,堆满了一桌子。南宫无双招呼众人一同敬了老十三一杯。众人又各自敬了南宫无双和老十三一杯,接着便搂着身旁的女子狂饮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众人渐渐现出本色。嬉笑打骂,夹杂着莺声燕语,似乎很快就把烦恼事抛到脑后。 南宫无双颇觉失望,与老十三喝了几杯,嘱咐郑长老招呼好众人,陪着老十三先走了出去。喝不多时,萧二爷和钟门主又告辞离席。东林和唐元龙却颇有兴致,其余几人陪他们一直喝到天亮。 徽州,栖凤山。 瑟瑟寒风之中,叶正领着两辆马车,沿着青石山道缓缓上山,停在山庄大门外。 叶正先走进大门里。过了好一会,又扶着大肚子的程婉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 这些日子,程婉只在房中静养,极少出来走动。也不知这次叶正为何偏要叫她出门,等看到大门外停着的两辆马车,不由得紧张起来。 叶正走到一辆马车前,低声说了一句。车夫当即撩开帘子,迎下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程婉认得是小翠湖的冷老夫人,暗自奇怪,几步走上前去,说道:“不知冷老夫人上山,端木婉未能远迎,还请老夫人见谅。” 冷老夫人摆了摆手,打量程婉几眼,笑道:“老大家的肚子争气,生下个男娃。看你的样子和她差不多,老身先贺喜了。” 程婉心中高兴,摸了摸肚子,笑道:“多谢老夫人,请进庄中说话。” 冷老夫人却收起笑容,说道:“老身此次冒昧打扰,只为送青衣兄回庄。” 程婉愣了一下,不觉担心起来,又扫了叶正一眼。叶正只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冷老夫人转头吩咐一句。两个车夫先从马车后搬下一张软椅,又从另一辆马车里,搀下来一个青衣老者,小心扶到软椅上坐下。 第三百八十五章 闭 门 青衣老者面无表情,低着头目光涣散,看样子分明就是山庄主人逍遥侯端木玄。 程婉大惊失色,还是不肯相信,忍不住又仔细打量几眼。 后面的老仆却抢了上去,冲青衣老者喊道:“侯爷,侯爷。”见青衣老者毫无反应,老仆又转过头来看向程婉,神情颇为焦急。 程婉深吸了口气,冲冷老夫人问道:“父亲一个多月前突然下山,莫不是得了什么病,去找老夫人医治么?” 冷老夫人摇了摇头,答道:“青衣兄强行催动梦蝶之术,跌落境界魂游天外了。” 程婉登时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叶正快步赶过来,轻轻扶住她。 程婉定下心神,欠身说道:“父亲武功修为不俗,就算有些小疾,想必也还能医治。恳请老夫人出手相救,逍遥山庄感激不尽。” 冷老夫人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二十多年前,青衣兄便已跌落境界留下隐患。此次强用梦蝶之术,心神深陷幻境之中,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老仆哽咽几声,问道:“夫人什么意思,侯爷再也醒不过来了?” 冷老夫人扫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老仆登时抹起眼泪来。 程婉胸口一阵窒息,深吸了几口气,伸手摸了摸肚子,说道:“有劳老夫人送父亲回庄,多谢了。” 冷老夫人摆了摆手,叹道:“一切都是命数。青衣兄本就是世外高人,一向不喜俗世约束,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程婉苦笑了笑,说道:“老妇人一路辛苦,还请进庄中暂住几日。” 冷老夫人沉吟片刻,低声答道:“此次青衣兄邀老身出门,事情颇为隐秘,老身连家人也未告知。如今江湖上纷乱不堪,老身还是快些赶回小翠湖罢,省得叫旁人起了疑心。” 程婉心中明白,答道:“既如此,婉儿就不强留了。只代父亲谢过老夫人。”说罢又要欠身行礼。 冷老夫人上前一步,扶住程婉,说道:“不必多礼。你好好保重,老身告辞了。”又侧头看了叶正一眼,转身走回马车。 车夫将冷老夫人扶进车内,又相继赶了马车下山。 寒风更甚。程婉不觉打了个哆嗦,看向枯木般的青衣老者,吩咐道:“快去,叫人送侯爷回屋。” 老仆不再哭了,转身往大门走去。没走几步,程婉心念一动,又说道:“还有,你马上代父亲写两封信,只说要参悟长生之道,从此闭门谢客。一封送去若水观,一封送到京城,托人捎给太后。” 老仆愣了一下,点头说道:“明白了,小姐放心就是。”接着走进大门里,很快招呼来两个下人,抬起软椅将青衣老者送了进去。 程婉仍在大门外站着,心中思绪万千,不经意又摸了摸肚子。 叶正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别难过了。” 程婉回过神来,侧头看着叶正,说道:“我不难过。只是命不好,又拖累叶兄了。” 叶正摇了摇头,只说到:“风大了,快回屋罢。” 程婉点了点头,刚转过身来,心中莫名苦闷,再也忍不住了,哽咽一声,对叶正说道:“叶兄。往后山庄上下,就只能仰仗你了。” 叶正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递了过来,说道:“你先拿着,留给肚子里的孩子。” 程婉认得这块玉牌,伸手接下。玉牌余温尚在,暖意传到心里,顿时又生出希望。握紧了叶正的手,一同走进大门。 黟山,平云村。 山脚小院厢房里,端木铭心躺在木床上,身上盖了条棉被。双眼紧闭,眼皮忽然轻轻动了动。 过了一会,端木铭心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目清澈透亮,干净得像是初生的婴儿。 端木铭心转了转头,扫视屋内一眼,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灵台宝光一闪,记忆就像泉水一般从深处涌了出来,过去的点点滴滴,逐渐变得清晰无比。 过了许久。 端木铭心肚中“咕噜”响了一声,不觉笑了笑。伸手掀开棉被,便要坐起来,周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端木铭心深吸了几口气,丹田真气流转,却像是一股清泉流入干涸的身躯,气力渐渐恢复。用力坐了起来,手脚仍是有些酸麻。 端木铭心也不着急,暗自调理内息,真气流转周身经脉。 又过了一会,房门忽然推开了。 吴小月穿了身粗布衣服,快步走了进来,看见坐起来的端木铭心,登时愣住了。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忙跑过来,扶住端木铭心,哭道:“铭心哥哥,你总算醒了。都一个多月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原来睡了一个多月,端木铭心只觉得恍如昨日。 吴小月哭了一会,忽然盯着端木铭心,神情紧张,问道:“铭心哥哥,你什么都忘了?真成傻子了么?” 端木铭心也不答话,只冲她笑了笑。 吴小月愣了一会,擦干了眼泪,自顾说道:“铭心哥哥,没事的。就算你变成了傻子,我也会照顾好你的。” 端木铭心又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吴小月又打量端木铭心一眼,问道:“你饿不饿?”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 吴小月笑了出来,又说道:“容姐姐早上送了粥来,我去拿给你吃。这些日子,多亏了她照顾我们。”说完径自走了出去,不一会又端了一只碗走进来。 吴小月搬了张凳子在床前坐下,舀了一勺肉粥送到端木铭心嘴边。端木铭心笑了笑,抢过碗仰头喝了起来。 吴小月也没管他,只说道:“别着急,慢点喝。”看着他喝完,把碗接过去。又嘱咐他再睡一会,起身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独自坐了一会,吃饱了肚子,真气愈发充沛,手脚也不酸麻了。扶着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拉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阳光很好,远处村落炊升起,不是传来鸡犬之声,一幅世外桃源景象。 站了一会,端木铭心见吴小月在院中摊晒发酵的茶叶,不由得笑了笑。慢慢走了过去,也跟着忙了起来。 吴小月劝说几句,端木铭心也不理会,只顾埋头干活。 吴小月叹了口气,只说道:“我们总不能白吃白住,帮容姐姐做点活罢。” 两人又一起忙活起来。就像这里的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千百年来也不曾改变。 第三百八十六章 泥 刀 关中,太白山。 八百里秦川南面,横亘千里山脉,将关中与蜀地隔开。便是李太白诗中所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秦岭。 秦岭主峰常年积雪,举目皆白,世人又称太白山。山中遍布苍石奇峰,清溪碧潭。据传为鬼谷子修行之处,实乃洞天福地。也有传说,上古时期太白金星坠落此山,后世才称为太白山。 黎天弃冲下少室山后,先在洛阳城外躲了几日,又混进一队西域商人里,一路到了西安城。黎天弃伤势渐渐转好,问明太白山的方位,夺了匹马独自西行。到了郿县,黎天弃四处打听,城中人却都不知道什么落星村,只得备足了干粮进山探访。 黎天弃在山中转了两日,却毫无头绪。偏巧遇见一个放羊的牧童,领着他绕了半天山路,走到一处谷口。 进了山谷,空气登时变得温暖。四面山上红叶烂漫,远处山峰白雪皑皑,黎天弃只觉进了另一方天地。 前面是一处小村落,村外几个幼童正与小羊羔逗耍。望见了黎天弃,当即都围了上来。 黎天弃吃了一惊,不经意握住的刀柄。忽然心念一转,从马背上解下一袋干粮,分给几个幼童。幼童们夺过干粮,便往村子里跑。身后的牧童吆喝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黎天弃愣了一会,独自牵着马走进村中。 村子里牛羊都散养着,路上遇见几个村民,都是点头憨笑,也不阻拦盘问。 黎天弃走了一段,绕过几间屋子,眼前忽然开阔。谷中一片蔚蓝的湖水,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盯着无边的青天。 黎天弃走到湖边,松开缰绳,放马下去喝水。猛地看见水面上自己的影子,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登时愣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有人问道,“客人,莫不是迷路了?” 黎天弃转过身来。几个幼童拥着一个上年纪的村民站在后面,只冲自己指指点点。 黎天弃摇了摇头。 那村民又仔细打量他几眼,突然激动起来,将几个幼童赶走,拱手说道:“客人请跟我来,到祠堂里稍坐。” 黎天弃也不在意,跟着村民折回村中。拐了两个弯,到了一座三间阔的石屋前。 大门上嵌了块匾,写着四个古字,黎天弃也认不出来。进到屋里,堂首密密麻麻摆了数十块牌位。前面还有一张大香案,上面却供着一把泥塑的刀。 黎天弃打量泥刀几眼。 那把泥刀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的饮恨刀。黎天弃不经意间,又握住腰间黑刀的刀柄。只觉得这把黑刀,似乎比饮恨刀还要亲切。 村民站在一旁,只看着黎天弃,神情愈发激动,拱了拱手,又说道:“贵客稍等,我去请族长来。”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那村民领了一个布袍老者走进来。 两人停在黎天弃跟前,细细打量他几眼。布袍老者目光落在黎天弃腰间的黑刀上,皱了皱眉头,拱手问道:“客人,是不是在山中迷路了?” 黎天弃只摇了摇头,问道:“这里,是不是落星村?” 那村民愈发激动起来,看了布袍老者一眼,接话答道:“贵客,这里就是落星村。刚才那个湖,就叫落星湖。五百年前,太白金星带了重宝从天而降,就落在那个湖里面。这些事情,外人都不知道的……” 布袍老者瞥了他一眼,又冲黎天弃问道:“客人,是进村收些山货药草么?” 黎天弃又摇了摇头,答道:“我来找人的。” 布袍老者怔了一下,问道:“客人想要找谁?” 黎天弃想了想,伸手指了指香案上的泥刀。 布袍老者目光一闪,低声问道:“客人,认得这把刀?” 黎天弃沉默一阵,答道:“我的刀,怎么会不认得。” 布袍老者和那村民对视一眼,冲黎天弃拱了拱手,又问道:“敢问客人高姓大名?” 黎天弃深吸了几口气,答道:“我姓黎。” “姓黎?”“真是他的儿子。”两人惊叹道。 黎天弃莫名紧张,转头看向那把泥刀,低声问道:“这是,我父亲的刀?” 两人一起冲黎天弃躬身行礼。 黎天弃愣了一下,问道:“你们干什么?” 布袍老者叹息一声,说道:“少侠怕是还不知道。你父亲,对我们落星村有大恩。” 落星村,父亲,难道一切都是真的? 黎天弃盯着布袍老者,喝道:“你知道什么,快说。” 布袍老者吓了一跳,慢慢说道:“二十多年前,有一伙强人闯进落星村,把满村男女老幼都赶到湖边。眼看就要有屠村之祸,你父亲只凭这把刀,赶走了强人,护住村中二十几年平安。只可惜……” “他在哪里?”黎天弃等不及了,沉声问道。 布袍老者沉默片刻,跟身旁的村民嘀咕几句,冲黎天弃拱手说道:“少侠,请随我来。” 黎天弃也不多想,跟着布衣老者出了门。又走回湖边,沿着湖岸一路走到对面山脚处。 湖边不远有一片空地,依稀看见烧焦的残垣断柱。黎天弃扫了几眼,再往里走一段,迎面孤零零一间茅草屋。屋门敞着,却也看不清里面。 布袍老者停在屋外,喊道:“老爷子,老爷子。你等的人来了。” 等了片刻,屋里传出一阵咳嗽声,接着有人答道:“快走,快走。你又搞错了。” 布袍老者赔笑几声,又喊道:“这次错不了。少侠不单认得那把刀,眼睛也是蓝色的。” 沉默一阵,屋里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让他进来,你回去罢。” 布袍老者拱了拱手,说道:“老爷子好生歇着,傍晚我再来送饭。”又冲黎天弃使了个眼色,转身径自离开。 黎天弃站了一会,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屋里昏沉沉的。过了片刻,黎天弃才看清里面只有一张木床。床前摆了两条板凳,床上坐着一个干瘪的老人。披头散发,眼皮凹进去,只剩两个肉洞。身上裹了一张破羊皮,双腿只剩下半截,却像是两根烧黑的木柴。 第三百八十七章 逆 骨 黎天弃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几眼,不愿相信这残废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老人忽然仰起头来,似乎看见了黎天弃,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黎天弃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 老人侧了侧头,沉默片刻,说道:“我活不了几日了。孩子,你过来。” 黎天弃犹豫一下,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床前,低头看着老人。 老人头冲着黎天弃,自顾说道:“天命无常,人世多艰。老头子替你摸摸骨,如何?” 老头子?难道他不是父亲,兴许自己真的没有父母。黎天弃稍作迟疑,把左手伸了过去。 老人双手干瘦如鹰爪,摸索着握住了黎天弃的左手,又说道:“右手,也伸过来。” 黎天弃想了想,把右手也伸了过去。 老人双手各扣住一只手,手指异常有力,细细捏了一阵,忽然大笑出来,说道:“一双练刀的好手,可惜也是劳碌命。”又顺着手臂,一路捏到肩膀,说道:“低下头。” 黎天弃心中警觉,真气自发流转,慢慢低下头去。 老人双手顺着颈部,再到双颊和头顶。又捏了一阵,才松开手,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却像是鬼哭一般。 黎天弃直起身体,只看着这古怪的老人,也不说话。 笑了一会,老人又咳嗽几声,点了点头,慢慢说道:“错不了,错不了。阳不生阴,阴不附阳,跟他一般的天煞逆骨。注定一生坎坷,大起大落。到头来命数如何,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一般的天煞逆骨? 黎天弃又紧张起来,问道:“跟谁一般?” 老人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眶对着黎天弃,答道:“跟你父亲,你身上那把刀的主人。” 父亲,原来真的有父母。 黎天弃一阵激动,深吸了几口气,低声问道:“你是个瞎子,怎么会认得我的刀?又怎么认得我父亲?” 老人又笑了出来,说道:“孩子,我问你。外面湖里的水,是什么颜色?” 黎天弃答道:“蓝色的。” 老人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眼眶,却像是要把眼珠子抠出来,一边说道:“很久以前,我的眼睛,也是蓝色的。” 黎天弃问道:“后来怎么了?” 老人把手放下,咳嗽几声,答道:“后来,我把它抠出来了。外面的人就不知道我的眼睛是蓝色的,也不会再来打听你父亲的消息。” 父亲的消息? 黎天弃心跳加速,却还是不敢相信,低声问道:“我真的有父母?” 老人沉默一阵,点头说道:“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无情无义。只有如此,才能练成那绝世的刀法。” 黎天弃心中莫名生出恨意,周身死气涌动,心头已然竖起一把黑色的弯刀,问道:“我父母,到底在哪里?” 老人长叹一声,伸手指了指门外,说道:“湖边有片废墟,看见没有?你父母原本住在那里,你也出生在那里。” 黎天弃当即转过身去,透过屋门,刚好看见那片废墟,愣了一会,又转身问道:“他们人呢?” 老人不答话了,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你那把刀,叫什么名字?” 黎天弃想了想,答道:“饮恨刀。” 老人又鬼哭般大笑起来,连带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慢慢说道:“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那把刀有话要说,可它又不想说出来。” 黎天弃周身隐隐透出死气,问道:“它想说什么?” 老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洞的眼眶里透出恐怖之情,低声问道:“是时候了。你真想知道?” 黎天弃内息运转,死气又收回体内,答道:“我想知道,你说。” “好,我都告诉你”,老人长舒了口气,接着一动不动,似乎在努力打开一把生锈的锁,翻找出那些尘封许久的往事,慢慢说道:“你父亲,本是一个西域胡奴。偷偷从西安城里逃出来,却偏偏在戈壁荒漠中,遇到一个遭仇家暗算的摸骨先生。那个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却舍得用光所有的水和干粮,救活那个人,再送回落星村。那人感激他,送给他一把刀,教他杀牛宰羊,做个屠户谋生。谁想他天赋奇高,竟自行领悟了一门失传的刀法。有一年,沙匪闯进村中寻仇,他施展刀法连杀数十人。从此,再没有强人敢进太白山一步。江湖中却流言四起,都说有天地重宝在太白山出世。他不想连累村民,独自带着刀回到西安城。关中武林人士收到消息后,纷纷拦住他,逼问刀法的来路。他不肯说,他们就邀了十几个刀术名家,要试一试他的刀。在终南山下,他一人一刀连胜十场,震惊武林。再没有人敢瞧不起他,更不敢逼问他。他们主动跟他交好,有的要跟他结拜,有的要拜他为师,还有人要送他田宅,再把女儿嫁给他。可说到底,他们都只想求他帮他们报仇。他回绝了他们,却问明仇人的事情。若是罪有应得,便分文不取,替人上门寻仇。几年下来,他杀人无数,也好几次险些丧命。直到有一天,一个孩子拦下他,当街咒骂不已。他才知道,自己落了个千魂刀魔的骂名。他以为自己是大侠,可在世人眼里,他的刀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西域贱种,江湖丑类罢了。他心灰意冷,躲进西安城的贱民营里,不愿再出来见人……” 老人停了下来,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身体不住晃动。就像是快要燃尽的蜡烛,火焰忽闪不定。 黎天弃听得出神。仿佛又回到了贱民营里,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腰上插着一把弯刀。 老人咳了一会,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就在那个贱民营里,他遇到了你的母亲,一个九黎族的姑娘。他们两个心心相印,一起回到落星村中,过了三年快活的日子,直到生下了你。” 九黎族姑娘。母亲真的姓黎,难怪自己身上流着九黎族的血。 黎天弃竟有些兴奋,低声问道:“后来又怎样?” 第三百八十八章 黎 蓁 老人沉默片刻,又说道:“你满月那天,你母亲的娘家人找上门来。你父亲很高兴,杀羊买酒款待。你母亲却偷偷跑出来,告诉我一个秘密。只说等你长大了,有一天再回到落星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黎天弃登时紧张起来,说道:“什么秘密,快说。” 老人用力吸了几口气,说道:“你母亲,是九黎族一位长老的妹妹。她说族中有一门厉害的刀法,百余年来无人能练成。那位长老费尽心血,先后教了九个孩子练刀,十几年来却毫无进展。直到有一天,听说了你父亲的消息。那位长老便与你母亲商议,让她有意接近你父亲,生下一个身负九黎血脉,又天赋奇高的男孩,练成刀法振兴本族。你母亲当即就答应下来,可见到你父亲后,她却动了真情。只想躲在落星村中,安稳过一辈子。生下你之后,还是让族人找上门来。你母亲悔恨交加,才跟我说了实情。” 九黎血脉,天赋奇高。原来自己生出来,只是为了这把刀,果然都是幻念,这世上本就是座炼狱。 黎天弃冷哼一声,右手不经意握住了刀柄。心头那把黑刀高悬,周身死气涌动。 老人摇了摇头,叹道:“孩子,别怪你母亲。她是真心对你父亲,更是放不下你。” 放不下,又能怎样?这些年,他就像个孤魂野鬼,他们谁又在乎过? 黎天弃眨了眨眼睛,蓝色的冰晶融成水,从眼角溢出,轻声问道:“我娘,还活着么?” 老人咳嗽几声,又大口喘气,说道:“你母亲为了护住你,劝你父亲放下刀,两人一起葬身火海。你父亲临死之前,把他的刀改了个名字,叫饮恨刀。” 饮恨刀。 不错,他一定恨那些人,恨这个世间,恨不能杀尽他们,毁了这个人世。只有恨,才会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黎天弃握紧刀柄,心底生出无尽恨意。那把高悬的黑刀宛如实质,仿佛落下就能毁天灭地。 老人身体抖动不已,抬头对着黎天弃,慢慢说道:“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你父亲饮恨吞声,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忘了这一切,不要再像他那样饮恨终生。” 忘了这一切,凭什么? 饮恨刀的恨,只有用血才能洗刷。这世间本就是座炼狱,杀尽天下人也不为过。 黎天弃心中恨意滔天。猛然又想起饮恨刀已经断了,那些仇恨能断得了么?就算真毁掉了这个世间,就不再有仇恨和痛苦了么? 黎天弃想不明白,只觉得心头那把黑刀沉重无比,顷刻间就要落下来。 恍惚之中,耳边响起一阵梵音,又像是柳依依念经的声音。灵台上宝光一闪,那把黑刀忽然飞起,化作一点星光,高悬在天际,驱散了无尽的恨意。 黎天弃丹田真气自行流转,汹涌的死气又缩回体内,消失不见。 第十式,这门刀法真的有第十式。 或许,希望真是毁灭之力的源泉。没有希望,这江湖永远都是座炼狱。 黎天弃隐隐有些明白了,不由得松开了刀柄。 老人沉默一会,又说道:“你母亲的意思,是先护住你平安。等练成了绝世刀法,再告诉你一切。往后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 练成了绝世刀法,才能替他们报仇,杀尽那些该杀之人。 黎天弃心里忽然很明白,只问道:“我父亲,叫什么?” 老人摇了摇头,答道:“他是个胡奴,没有名字。外面的人,都叫他千魂刀魔。” 黎天弃眨了眨眼睛,又问道:“我母亲,叫什么?” 老人答道:“你母亲姓黎,叫黎蓁。” 黎蓁。原来自己随母亲姓,却不知他们长什么样? 黎天弃不由得转身看向门外。恍惚间看见湖边有一男一女,并肩站立。 等了一会,身后的老人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我熬了二十几年,如今也算对得起他们了。我说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往后的命数,就只看你自己。” 接着“扑通”一声响,没了动静。 黎天弃转过身来,才看见老人头撞在墙上,脑浆迸裂,已然气绝。 黎天弃沉默许久,抱起老人的尸体,走出去放到湖边。又转身看着那片烧焦的废墟,一动也不动。 直到傍晚时分,布袍老者抱着一个瓦罐走近了,黎天弃才回过神来。 布袍老者放下瓦罐,低头打量几眼,叹道:“走了好。走了,就不用再受苦了。” 黎天弃收拢心神,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想多问一句,却又忍了下来。 知道或是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往后的路怎么走,只能靠他自己。 布袍老者又说了句,“尘归尘,土归土。老爷子走好。”丢下黎天弃,转身回到村中。招呼来几个村民,堆上干柴,就在湖边将老人尸体火化。 一直忙到半夜,村民才各自散去。 黎天弃在湖边,站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布袍老者送来一罐肉汤。黎天弃匆匆喝了几口,便跟老者拱手告辞,牵了马匹,走出山谷。 河南,嵩山。 上午时分,两条人影疾纵在后山小径上。为首的是少林方丈弘慈。后面一个清瘦老道,身法轻逸,却是武当三真人之一的静素真人。 两人提气赶了小半时辰,进了山脚一处废弃的山寨。正是嵩山后山的石牛寨。 两人在寨中平场上停下。 弘慈缓缓扫视一周,只见寨中诸多景物依旧,不禁心中感慨良多。静素神情漠然,不苟言笑,只站着一动不动。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山寨下传来马蹄声,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不多时,天风、天雷、宁无尘和魏长风等人先后走了上来,一齐冲弘慈和静素拱手行礼。 天风皱了皱眉头,先说道:“弘慈方丈,静素真人,久等了。” “阿弥陀佛”,弘慈摆了摆手,说道:“为难几位再跑一趟,老衲得罪了。” 天风拱了拱手,又问道:“弘忍大师怎么没来?” 弘慈轻叹一声,答道:“此次少林擅作主张,围剿秦家寨。朝廷颇多责备,又罚了本寺一年的田俸。弘忍师兄也因几位师弟枉死之事,忧心过度,再次闭关修行。” 第三百八十九章 因 果 天风怔了一下,与宁无尘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天雷“哈哈”笑了笑,接话说道:“我等原本就在西安城中。收到魔刀丢失的消息后,就算方丈不相邀,掌门师兄怕是也会带着我等来寺中走一趟。” 魏长风左右看了看几眼,皱了皱眉头,问道:“方丈,为何偏要约我等来此地相见?” 弘慈扫了天风一眼,刚要答话。天风轻叹一声,说道:“二十多年了,寨中一切如旧,莫非真是阴魂不散?”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吹过,寨中“呜呜”作响。剑宗其余几人,不觉都神色微变。 弘慈笑了笑,接话说道:“此寨处山阳之地,土气干燥。又常年起风,房屋不易腐朽,是以二十多年变化不大。” 魏长风冷笑几声,说道:“如此看来,当年寨中选址之人也是风水高手。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宁无尘冲天风拱了拱手,问道:“天风师兄,此寨莫非有什么旧事?” 天风点了点头,却没答话。 弘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阿弥陀佛。宁掌门有所不知,二十多年前,老衲刚接任方丈之位,便有歹人围住石牛寨图谋不轨。偏巧几位师兄同时闭关静修,老衲只得亲自带了寺中武僧前来解救。谁料另有高手,趁机闯入达摩洞抢夺魔刀。多亏祖师护佑,寂灭师叔练就了金刚不灭之体,才抵挡住来人。那人逃出山洞后,又返回石牛寨中,用男女老幼百余口性命要挟,逼迫少林交出魔刀。紧要关头,逍遥侯突破梦蝶境界,闯入寨中救下大半山民性命。只可惜正邪双方大战一场,石牛寨从此废弃了。” 众人都是愣了一下。 天风也说道:“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我等与他们,也斗了几十年。那日逍遥侯的梦蝶之术,着实玄妙无比。” 天雷惊叹一声,说道:“斗了几十年?原来早就有人闯过达摩洞,此次丢失魔刀兴许也是天数。” 天风扫了剑宗几人一眼,说道:“当时形势紧急,弘慈方丈也不想让武林中人心惶惶,只通知了逍遥侯、静渊掌门和我赶来石牛寨。” 魏长风“嘿嘿”一笑,说道:“看来达摩洞也未必安全。早知如此,就该把魔刀送去昆仑山万神殿,可保万全……” 天风侧头瞥了他一眼。魏长风神色微变,不敢再说下去了。 弘慈看在眼里,沉吟片刻,慢慢说道:“自此以后,本寺深以为戒。将达摩院一众师兄弟,悉数派往后山巡守。也让那些邪魔外道明白,少林寺对魔刀绝无退让可能。这才有了之后,二十几年相安无事。” 天雷皱了皱眉头,忽然问道:“方丈今日突然重提当年之事,却不知有何用意?” “阿弥陀佛”,弘慈轻叹一声,答道:“老衲邀诸位至此,只想借机告知诸位。少林为守护魔刀不惜一切,就连寂灭师叔也因此坐化。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老衲也猜想,此次魔刀出世兴许另有机缘。” 宁无尘轻笑一声,说道:“天下武功出少林,魔刀封存在达摩洞中,我等自然放心。只可惜,这次还是叫那些邪魔外道得逞了。” 弘慈面有愧色,说道:“只因弘忍师兄下山围剿秦家寨,寺内守卫空虚,才让歹人有机可趁。此事,皆是老衲的罪过。” 天雷摆了摆手,劝说道:“方丈不必自责。细细想来,定是那黑火平等王设下的圈套。挑拨雷胡子与我等争斗,却趁机闯入达摩洞中盗走魔刀。正如当年围住石牛寨一般。”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低声叹道:“魔刀已在达摩洞封存百年。此次不论如何,老衲都愧对祖师,愧对诸位武林同道。” 天风轻叹一声,沉吟不语。 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方丈不必再自责。如今魔刀丢失,绝非少林一家之事了。方丈既邀我等前来,想必已有对策了罢?” 弘慈笑了笑,扫了剑宗几人一眼,说道:“秦家寨一战,少林伤亡惨重,如今寂灭师叔也已坐化。再要对付那魔刀,就只能仰仗剑宗各派了。老衲也是不得已,才私下邀诸位前来商议对策。” 天风侧头看向一言不发的静素,问道:“敢问真人,静渊掌门怎么没来?” 静素面无表情,答道:“宫中有旨意。掌门师兄闭关炼制补天丹,助太后延年益寿。” 天风皱了皱眉头,又看向弘慈,问道:“魔刀出世干系重大,方丈只约了剑宗来商议么?” 弘慈摇头叹息一声,答道:“青城、南海两派,只因洛阳大会之事,与我等心生间隙。丐帮自顾不暇,青龙会闭门固守,武林纷乱人人自危。如今除了我等,还有谁会在意魔刀重现江湖?” 天雷冷哼一声,接话说道:“当年魔教与我等几派结怨最深。黑火若想报仇,恐怕也只会先找少林、武当和剑宗。” 弘慈点了点头,叹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罪过,罪过。” 天风又问道:“那依方丈之见,我等当做何打算?” 弘慈思量再三,低声说道:“听寂灭师叔的意思,却像是魔刀机缘已到。此次出世,只为了断几百年的因果。” 魏长风嗤笑几声,插话说道:“方丈说笑了。当年中原武林不惜血流成河,才将魔刀封存进达摩洞中。难道只为让它等个机缘,再出来找我等寻仇么?” 天风又瞥了魏长风一眼,皱了皱眉头,说道:“方丈难道仅凭一句因果,便要由着魔刀为祸武林么?” 弘慈看了静素一眼,犹豫片刻,答道:“我等几派合力对付雷胡子,已然两败俱伤,又遭朝廷责罚。那黑火也与燕王府关系密切,我等何苦急着重起争端?不妨待局势明了,再做打算。” 天风也不接话,又看向静素,问道:“武当有何看法?” 静素答道:“黑火不足为惧。先静观其变,等待时机成熟,再夺回魔刀。” 第三百九十章 风 骨 天风冷哼一声,颇不以为然,说道:“那日在少室山中,我等亲眼所见。黑火平等王逼人作恶,只想将江湖变成无间炼狱,由他来做地狱之主。我等武林正道,除恶扬善义不容辞,为何偏要坐视不理?” 几人都不作声。 弘慈轻叹一声,说道:“当年他们围攻石牛寨,祸害无辜。少林出手伏魔,乃是顺应人心之举。如今形势,却大不相同了。” 天风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说道:“如今朝局动荡,武林人心不稳,是非不分善恶不辨。我等更应迎难而上,仗剑除魔维护正道,叫世人相信邪不胜正。也只有如此,方能真正稳住我等几派根基。” 弘慈又看了静素一眼,沉默片刻,叹道:“阿弥陀佛,有魔有剑,魔去剑藏。天风掌门正气禀然,老衲钦佩不已。可百余年来,武林之中早已对我等几派心存不满。正因人心思变,魔刀才会重出江湖。此时草率出手,我等就算能铲除黑火,也未必会有好结果。不如等到人心思定,再联手除魔顺应大势。我等几派,方可再打下百年根基。” 静素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方丈言之有理,这才是长远之计。” 宁无尘与魏长风对视一眼,也点头附和。 天风长叹一声,周身忽然剑意涌动,缓缓说道:“若以门派之私计较,自然算是上策。可坐等魔刀掀起血雨腥风,江湖中不知又要有多少个石牛寨之祸。我等几派自称武林领袖,此时更应以天下苍生为重,如何能计较门派私利?” 弘慈神色微变,本想推心置腹好言相劝,却反倒让人取笑了,摇头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魏长风目光闪了闪,轻笑几声,接话说道:“剑宗三派数千弟子,昆仑神剑又威震江湖几百年。若是以门户之见计较,方丈莫不是担心剑宗除掉了黑火,声势力压少林、武当么?” 弘慈颇觉无奈,冲天风单手行礼,说道:“江湖传言四起,只有昆仑神剑才能制住魔刀,助武林渡过此劫。天风掌门若能仗剑除魔,夺回魔刀。老衲求之不得,愿奉昆仑为武林七派之首。” 魏长风登时神情激动,侧头看了天风一眼。目光闪烁不定,似乎欲言又止。 天风淡淡一笑,拱手说道:“方丈多虑了。习剑之人,当以剑正心。天风若能仗剑除魔,匡扶天下人心,死尚不足惜,又怎么会在乎名位?” 场中几人都愣了一下,不觉神情肃然。弘慈也是暗自佩服,昆仑神剑,果然仙侠风范。 “哈哈”,寨中忽然传来狂笑声。 紧接着,平场上多出来一个黑袍人。头上套着斗篷,缓缓朝众人走来。 “平等王”,天雷神色大变,喝道:“我等正欲联手除魔,你竟敢送上门来,好大的胆子。” 黑袍人停了下来,说道:“是非善恶,皆是虚幻。诸位执迷幻念,我来好言相劝几句。” 天风眉头微皱,侧头看了弘慈一眼。 弘慈轻轻摇了摇头,叹道:“阿弥陀佛。魔刀乃不祥之物,重出江湖必定害人害己。施主不妨交还少林罢。” 魏长风冷哼一声,冲黑袍人说道:“我等都是武林正道领袖,就凭你也配跟我们说是非?” 黑袍人冷笑几声,答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不管是谁,只要心存幻念,注定沉沦地狱,不得解脱。百年前熊世清如此,现今的佟定邦、黎木拓亦是如此。” 几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弘慈叹了口气,说道:“施主既不肯还回魔刀,却不知一路跟着老衲到此,要做何打算?” 黑袍人仰头大笑几声,环视一周,自顾说道:“二十多年了,和尚还念着此地,我又怎么会忘记?”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慢慢说道:“当年石牛寨之祸,老衲原以为是漠北魔教余孽所为,难怪多方查访却全无踪迹。施主蛰伏多年,当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怨念缠心,早晚会反受其祸。” 黑袍人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如此惧怕神刀,可知神刀用来破除幻念的?” 弘慈也不理会他,又说道:“施主可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如从此回头,归还魔刀了断百年因果。江湖不再有流血争斗,施主功德无量。” 黑袍人抚掌大笑,附和说道:“和尚说的好。我这次来就是要了断百年因果,也叫世间不再有流血纷争。” 几人都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 弘慈也颇觉意外,问道:“施主,打算如何了断?” 黑袍人沉默一阵,缓缓说道:“千百年来,世人心存幻念,无端生出是非善恶,邪说滋生争斗不休,此乃世间祸乱之源。从今往后,诸位只须堪破是非听从本心,强者生弱者死。上行下效,人人奋发图强,江湖便可无为而治……” “住口”,天风大喝一声,仿佛神剑出鞘,盯着黑袍人说道:“阁下诛心之言,无非是导人作恶。江湖成了无间地狱,便会奉你为地狱之主。天风习剑数十年,只等今日仗剑除魔,阁下拔刀罢。” “迂腐不堪”,黑袍人长叹一声,又说道:“江湖本就是座炼狱,你们偏要执迷幻念自欺欺人。岂不是,可悲可笑?” 天风不为所动,喝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不必多说了。” “很好”,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昆仑神剑有几分风骨,我佩服得很。动手之前,我问你几句话,当着他们的面,你可敢如实相告?” 天风冷笑一声,问道:“阁下又想怎样?” 魏长风插话说道:“还啰嗦什么,大伙一起动手。擒住此人,问明魔刀的下落。” 宁无尘拉了他一下,劝说道:“不可冲动。我等几派俱是武林正道领袖,还怕旁人问几句话么?” 弘慈笑了笑,看了天风一眼,又冲黑袍人说道:“施主莫要再挑拨是非了。” 天风摆了摆手,神情颇为不屑,接话说道:“阁下有话直说,天风问心无愧。” 第三百九十一章 合 铸 黑袍人也不着急,沉默片刻,问道:“三百年来,昆仑神剑一向嫉恶如仇。可为何当初授剑之时,却没有将最锋利的胜邪剑传给昆仑派?” 魏长风嗤笑几声,插话答道:“当初昆仑授剑,五人之中以公良齐光天赋最高。又是一身正气,所以才把胜邪剑给了他。此事江湖中流传颇多,如今公良大侠怕是早已带着胜邪剑白日飞升了。你再提起来又想做什么?” 天风瞥了魏长风一眼,不觉皱了皱眉头。 “白日飞升”,黑袍人大笑不已,说道:“三百年前,神刀与胜邪剑合铸为一,这才有了毁天灭地的威能。此事,你们可听说过?” “合铸为一”,魏长风大吃一惊,似乎从未听说过,当即转头看向天风。 天风冷哼一声,沉吟不语。 魏长风等不及了,问道:“天风师兄,胜邪剑真与那魔刀合铸了?” 天风眼中神光一闪,叹息一声,答道:“当年公良齐光被魔教妖女白伊伊蛊惑,自甘堕落沉迷女色。后来幡然醒悟,在昆仑山下饮剑自刭。可惜胜邪剑被那妖女盗走,用邪术铸入魔刀之中。从此为祸武林,欠下累累血债。也正因此事,三百年来昆仑上下与魔教势不两立。” 弘慈松了口气,暗叹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因果,接话说道:“三百年前,公良大侠与魔教女子交好之事,老衲也略有耳闻。却不知胜邪剑竟与九黎魔刀合铸为一,难怪魔刀如此刚强难化。” 黑袍人冷笑几声,说道:“既然他在昆仑山下饮剑自刭,胜邪剑理应落入昆仑派手中,又怎么会让影月公主夺去?” 宁无尘点了点头,看向天风问道:“天风师兄,以当年两位前辈联手之力,区区一个魔教妖女,又怎么能盗走胜邪剑?胜邪剑与魔刀一阳一阴,一正一邪,如何能合铸为一?莫不是胜邪剑还在昆仑山下?” 天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那妖女极不简单,貌若天仙却心如蛇蝎,年纪轻轻就已魔刀大成。她勾引公良齐光,就是要盗走克制魔刀的胜邪剑,再用邪术将胜邪剑铸入魔刀之中。此后魔刀威力大增,欠下累累血债。” “好不要脸”,黑袍人也激动起来,插话问道:“影月公主早已怀上公良齐光的骨肉,又即将临盆。如何能从昆仑派两大高手手中,抢走胜邪剑?” 天风神色不变,答道:“就是因为她怀上了公良齐光的骨肉,两位祖师才网开一面,谁想,却留下了几百年的祸患。” “无耻之极”,黑袍人大喝一声,周身死气涌动,问道:“昆仑派若真是正道领袖,为何要先用迷药暗算公良齐光,再用他来要挟大着肚子的妇人?” 天风毫不畏惧,身上剑意隐现,答道:“两位祖师先制住公良齐光,只是担心他受妖女蛊惑,与武林正道为敌……” “阿弥陀佛”,弘慈担心生出变故,使出佛门狮子吼功夫,将两人先分开,又转头看向黑袍人,说道:“施主既重提当年之事,不妨细细说来,是非曲直我等自然心中有数。” 静素等人都点了点头。天雷看了天风一眼,神情间略有些不安。 黑袍人沉默一会,慢慢说道:“三百年前,我族出了一位惊艳绝伦的少女,让武林中众多名家子弟倾慕不已,世人称她为影月公主。影月公主偏与公良齐光一见倾心,两情相悦。那一年,影月公主怀有身孕。两人决定上昆仑山拜别师父,再泛舟南海,做一对陆地神仙。谁料在昆仑山下,却被两位师兄暗算。公良齐光不肯拖累妻儿,当着两人的面自刭而死。影月公主悲愤交加,与两个贼子拼死血战,重伤倒地。紧要关头,昆仑山上的剑仙现身相救,影月公主才带着胜邪剑侥幸逃脱。那位高人也是失望之极,飘然而去。从此,世上再无剑仙踪迹。” “昆仑剑仙”,魏长风惊呼一声,不觉目瞪口呆。 宁无尘叹了口气,点头说道:“除了当年那位授剑之人,还有谁能在紫宵、碧空双剑合击之下,轻松救下魔教妖女?” 魏长风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天风,问道:“难道就因为这件事,昆仑剑仙就不再见剑宗弟子了么?” 天雷面色凝重,皱了皱眉头,只长叹一声。 天风也不答话,盯着黑袍人喝道:“阁下休要搬弄是非。当年两位祖师若能狠下心来,武林中也不会有三百年的魔刀之祸。” “阿弥陀佛”,弘慈心中有数了,接话说道:“如此看来,魔刀之祸,却是始于昆仑山下。” 不等黑袍人答话,宁无尘冲天风拱了拱手,说道:“天风师兄,此事是非曲直暂且不说。公良齐光所学的第五门剑法,如今是否传了下来?” 魏长风怔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了,连忙说道:“算上公良齐光的剑法,昆仑派共有三门剑法。难怪华山、崆峒望尘莫及,昆仑派瞒得我等好苦哇。” 天雷瞪了魏长风一眼,说道:“魏掌门,只听外人一面之辞,你就信不过昆仑派么?” 魏长风扫了一眼宁无尘,冷哼一声,也没接话。 平等王大笑几声,说道:“昆仑山下那两人暗算公良齐光,兴许就是早有预谋,抢夺胜邪剑和剑法。若不是山上的高人出手制止,武林中恐怕也不会有华山和崆峒。” “住口”,天雷冲黑袍人怒目而视,喝道:“昆仑派仗剑除魔,三百年来武林中有目共睹。岂是你几句言语就能挑拨的?再敢出言羞辱本派祖师,老道今日便与你拼命。” 弘慈摇头轻叹一声,暗自凝神戒备。 天风却伸手将天雷拦住,从容说道:“师弟,不可动怒。今日你我出手杀了他,反倒中了他人之计。往后昆仑派百口莫辩,如何在武林中立足?” 天雷深吸了几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宁无尘目光一闪,拱手说道:“天风师兄,魔刀之祸皆因昆仑授剑而起。不论如何,剑宗定要给武林一个交代。如今形势危急,还请天风师兄放下门户之见,三派交流剑法诀要,将昆仑神剑发扬光大。” 魏长风连连点头,附和说道:“不错,不错。昆仑派得了三门剑法,已经这般厉害了。若能融合五门剑法,剑宗也用不着再怕谁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了 断 天雷又瞪了他一眼,喝道:“魏掌门,还要乱说么?” 天风摆了摆手,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胜邪剑之事,昆仑的确脱不开干系,天风必定给诸位一个交代。”又看向黑袍人,说道:“阁下此时重提旧事,想必也要做个了断。魔刀既已出世,可愿与天风一决高下?” “好”,黑袍人仰头大笑,说道:“昆仑神剑还要执迷不悟,我只得上昆仑山讨教一二了。” 天风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一言为定。那就在三百年前的老地方,你我做个了断。” 弘慈舒了口气,看向黑袍人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旦了断因果,不论结局如何,还请施主将魔刀送回达摩洞。” 天风冲弘慈、静素拱了拱手,说道:“方丈放心。天风若是得胜,必定以肉身为引,元神化剑破除魔刀禁锢,重铸胜邪宝剑,定不辱没昆仑神剑之名。” 弘慈轻叹一声,心中喜忧参半,却也不好再劝什么。 天雷吃了一惊,劝说道:“师兄,我等修道首在修心。切不可意气用事,乱了道心。” 宁无尘也拱手劝道:“天风师兄,宁某也是为剑宗长久之计打算。言语唐突之处,还请师兄莫要见怪。” 天风轻轻一笑,抬手说道:“宁掌门的用心,我自然明白,不必多说了。” 黑袍人冷笑几声,忽然问道:“诸位。若是神刀得胜,又当如何?” 天风皱了皱眉头,侧头看向宁无尘。 宁无尘点了点头,拱手答道:“此次若是魔刀赢了,剑宗绝不多做纠缠。只等下一任昆仑神剑,再向阁下讨教。终须让世人知道,邪不胜正。” 天风点头笑了笑,颇觉满意。 黑袍人大笑不已,说道:“可悲,可笑。如此心存幻念,此战胜负已分。”又冲弘慈问道:“和尚,可有话说?”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答道:“果真如此,武林当有此劫。只要施主不多做杀业,少林也不与你纠缠。” “很好”,黑袍人又冲静素问道:“武当的真武圣剑,百年来可还寂寞?” 静素神色自若,拱了拱手,答道:“此事须禀明掌门师兄,再做计议。” 黑袍人嗤笑几声,冲天风拱了拱是,说道:“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径自离开,不一会便隐入山寨中不见了踪影。 魏长风看向弘慈,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我等在此密议,那平等王怎么知道的?” 天风抬了抬手,插话说道:“倘若天风输了,方丈真要放任魔刀祸害武林么?” “阿弥陀佛”,弘慈长叹一声,说道:“倘若昆仑神剑也不是敌手,老衲又能奈何?”与天风对视一眼,不觉都转头看向静素。 静素却视而不见,仍是不说话。 天风笑了笑,说道:“少林、武当都没办法,剑宗只好当仁不让了。” 弘慈心中过意不去,说道:“惭愧。本寺寂灭师叔已死在魔刀之下,如今武林上下能仰仗的,也只有昆仑神剑了。” 天风长舒了口气,拱手说道:“方丈放心。仗剑除魔,天风死不足惜。” 弘慈心中感激,看了静素一眼,两人一起向天风行礼。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弘慈力邀众人回寺中歇息几日。天风等人推辞不过,只得一同回寺中住了两日。第三日清早,天风等人便告辞下山。弘慈、弘渡一路送到少室山下。静素独自返回武当。 剑宗几人先回西安,打算招呼各派弟子一同赴昆仑,只等那魔刀上门应战。 灰谷之中。 阴沉的天,扣在灰暗的山谷上,见不到丝毫生气。一个黑衣蒙面人,引着满身尘土的黎天弃,缓步走到大殿门口。 黑衣蒙面人停了下来,侧身看着黎天弃,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把弯刀上,过了一会,才说道:“九王在里面。有什么话,你自己跟他说。” 黎天弃上前一步,伸手推开大门。一丝阴冷的气息扑来,不禁打了个冷战,似乎大殿里比外面的寒冬还要阴冷。 黎天弃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大步走进去。“哐当”一声,身后的大门又关上了。 大殿里,漆黑一片。那点蓝焰之下,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周身笼在黑袍之中。 黎天弃径直走到身影前,先问道:“依依在哪里?” 平等王似乎没听见,自顾说道:“百余年了,神刀终于重见天日,快把它给我。” 黎天弃不经意握住了刀柄,沉声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平等王冷哼一声,说道:“我在少室山下,等了你一个多月。你又去了哪里?” 黎天弃不答话,只握紧了刀柄。 平等王又说道:“这把刀,是族人的刀。” 黎天弃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你的刀。” 平等王大笑几声,喝道:“你生,是为族人而生。死,也是为族人而死。” 不错,他能生出来,是因为这把刀。可他受尽的苦,也是因为这把刀。黎天弃心底生出恨意,说道:“杀了我,刀就是你的。” 那点蓝焰,突然窜了起来。 平等王厉声说道:“我教你刀法,不是让你来背叛族人的。” 黎天弃脑中闪过湖边一男一女站立的画面,心中恨意更盛,渐渐凝成一把黑刀,咬牙说道:“我拿回这把刀,是为我娘黎蓁,报仇。” 平等王怒喝一声,头顶的蓝焰腾起半丈高,将整个大殿都映成蓝色。接着双掌抬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劲气,带着无尽的黑暗气息,涌向黎天弃,似乎要吞噬一切。 黎天弃拔出黑刀,缓缓劈出。 一点星光从黑暗中升起,光芒虽弱,却穿透无尽黑暗,瞬间将那道劲气驱散。 “呼”的一声。蓝色火团炸开,又回缩成一点蓝焰。 大殿内劲风激荡,平等王连退数步。“哗啦”一声,余劲将头顶斗篷撕裂,露出一张岩石般的脸,不带丝毫情感。一双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连通了九幽地狱,藏着无尽的痛苦与仇恨。 第三百九十三章 伊 伊 黎天弃内息自发运转,恨意渐渐消散。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就是湖边的那个身影,正站在湖岸上,望着蔚蓝的湖水出神。 黎天弃愣了一会,将黑刀插回腰间。 过了一会,平等王叹了口气,问道:“这是什么刀法?” 黎天弃又想起了端木拓,答道:“神刀十式。” “第十式”,平等王惊叹一声,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当年熊世清闭关苦思,想将神刀九式练至大圆满之境。可惜,到死也没领悟这一式。” 黎天弃摇了摇头,说道:“心存希望,才会有第十式。”可希望到底是什么,他也想不明白。 平等王仰头大笑,说道:“天意如此。有了这一式刀法,神刀天下无敌。从今往后,你就是族中的刑天战神。” 黎天弃也不在乎,又问道:“依依在哪里?” 平等王嗤笑几声,说道:“你的刀天下无敌,还怕没有女人么?” 黎天弃只想带柳依依走,离开这个地方,过平静的日子,摇头说道:“我要带她走。” 平等王沉默一阵,说道:“你走了,族人怎么办?地下的十万冤魂,永世不得安息。” 黎天弃陡然觉得体内血液涌动,心底生出无尽的怨气。 身上流着族人的血,血里溶着族人的仇,如何走得了? 黎天弃心头怨气更盛,忽然灵台宝光一闪。转念又想,就算杀尽了中原武林,枉死的族人就能活过来么? 黎天弃不知道,更想不明白。 等了一会,平等王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神刀为何有如此威力?” 黎天弃内息自行流转,又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平等王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三百年前,有一位世外高人,在昆仑山炼铸了五把宝剑。其中一把专破阴邪,厉害无比,名为胜邪剑。我族先人影月公主以肉身为引,将神刀与胜邪剑合铸为一,才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影月公主? 黎天弃不由得想起在达摩洞中,梦见的月光下那绝妙女子,问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平等王冷笑几声,答道:“胜邪剑的主人出身昆仑,本是武林中有名的剑侠,却对影月公主一见倾心。昆仑派恼羞成怒,在昆仑山下设伏杀了同门师弟,又把影月公主打成重伤。影月公主为报此仇,才以肉身为引,合铸神刀和胜邪剑。也正因此事,昆仑派一直将族人视为心头大患,恨不得赶尽杀绝。” 黎天弃沉默一阵,问道:“影月公主,叫什么?” 平等王答道:“她姓白,叫白伊伊。” 依依…… 黎天弃心念一动,不觉神情恍惚。隐约又听见一声轻叹,“齐光,是你么?”腰间的黑色弯刀,忽然也“嗡”的一声清鸣。 黎天弃惊醒过来,伸手握住了刀柄。 平等王叹息一声,说道:“你下山后,昆仑天风收到消息,便下了战书。约你一决生死,赢回神刀,重铸胜邪宝剑。” 黎天弃恨意顿生,握紧了刀柄,说道:“好。我去杀了他,为影月公主报仇。” 平等王仰头大笑,说道:“只要你杀了他,不单为影月公主报仇,中原武林也会跪倒在神刀之下。地下枉死的族人,才能解脱。” 黎天弃不懂这些,只问道:“天风在哪里?” 平等王点了点头,打量他一眼,答道:“不着急,你先去休养几日。” 黎天弃不愿再等,仍是站着不动。 平等王又笑了笑,低声说道:“等报了仇,你就能见到你的女人。我还会把你们送回落星村,让她给你生个儿子。” 黎天弃不禁激动起来,内息自发运转。慢慢又平复下来,转身走出大殿。 过了一会,一个黑衣蒙面人走了进来,停在平等王身前,愣了一下,问道:“那把刀,真是族中的神刀?” 平等王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黑衣蒙面人目光闪了闪,问道:“九王,为何不留下那把刀?” 平等王摇了摇头,答道:“神刀有魂,它选定了谁,谁才有资格做它的奴仆。” 黑衣蒙面人冷哼一声,说道:“那就由着他,带走么?” 平等王沉默一阵,说道:“只要击败昆仑神剑,破除武林幻念,神刀就高悬世人心头。谁带着它,也不重要了。” 黑衣蒙面人问道:“中原武林欠下的债,只一把昆仑神剑,就能还得清么?” 平等王抬了抬手,慢慢说道:“族人已大不如前了,不能再像熊教主那般蛮干。先要破除幻念,让他们自相争斗,再逼燕京铁骑南下。中原大乱,南疆族人趁机起兵,兴许真能还族人一个清平世界。”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又说道:“没有神刀,南疆那些叛徒不会听我们的。” 平等王笑了笑,说道:“族中的产业在我们手里,他们就得听话。” 黑衣蒙面人目光一闪,当即问道:“青龙会,真交给那个外人打理么?” 平等王轻叹一闪,答道:“青龙会经营了百余年,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收回来。眼下,还只能靠主财鬼王。等时机到了,我们慢慢跟南疆族人谈。” 黑衣蒙面人拱手说道:“明白了。” 平等王沉吟片刻,说道:“鞑靼人总是出尔反尔,漠南那个左部王也靠不住。此事,你要多想想办法。”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又说道:“南宫洵越来越过分了,带人端了十二连环坞总坛。两头下注,野心不小,往后未必肯听我们的。” 平等王大笑不已,说道:“南宫洵越得志,才越会让世人堪破幻念,争相效仿。武林上下唯利是图,唯强是从,才会跪倒在神刀之下,安心在地狱中炼化罪业。族人也才会越安稳。” 黑衣蒙面人拱手说道:“九王高见。” 平等王抬了抬手,不再说话。黑衣蒙面人转身走出大殿。 昆仑,万神殿。 一名昆仑弟子引着宁无尘和魏长风,匆匆走进大殿中。 天风等人下了少室山后,只在西安城稍作停留,便领了从秦家寨退回来的三派弟子径直西行。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回到昆仑时已近年关。 第三百九十四章 观 战 天云早收到消息,出山门迎众人回大殿。并严令昆仑上下,罢去一切过年事宜,加强戒备严防黑火。 天风回山后却吩咐下去,先抚恤秦家寨死伤的弟子,该置办年货的照常置办。除了派出弟子远远警戒,其余事项悉数照旧。昆仑派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宁无尘和魏长风领了弟子就在昆仑住下,一同过了个热闹的大年夜。 又住了十来日。 这一日宁无尘与魏长风正在房中议事,忽然有昆仑弟子前来通报,只说有崆峒、华山弟子上山,现在万神殿中等候。 宁无尘听到消息,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没错过与魔刀的决战,兴许悟性好的弟子还能乘机突破境界。 魏长风却似更着急,当即起身催促那弟子带路赶往万神殿。 两人刚进大殿,便看见数十名崆峒、华山弟子站在中间。为首的是古怀志和裴继礼,还有一人站在他们身后,却是近两年不见的杨锐。宁无尘见他沉稳了许多,颇觉欣慰,总算没让他白下山历练。 大殿两侧,还站着十余名昆仑执事弟子。见两人进来,纷纷拱手行礼。 两人拱手回礼,径直走到殿首。天风站在天地之始神位前,冲两人点了点头。天雷、天云站在左右,也拱了拱手。 两人一齐拱手行礼,说道:“见过天风师兄,两位师兄好。” 天风抬了抬手,说道:“不必多礼。先见一见派中弟子罢。” 两人又拱手答谢,转过身来,缓缓扫视殿中弟子一眼。 古怀志和裴继礼领着众弟子躬身行礼,一齐说道:“弟子拜见掌门。” 两人都抬了抬手,说道:“起来罢。” 一众弟子又直起身来。 宁无尘见他们虽是风尘仆仆,却神气十足,个个眼里都有兴奋之色,不觉点了点头。 魏长风大笑几声,看向裴继礼,说道:“很好。你们一路辛苦了。” 裴继礼拱手答道:“不辛苦。弟子收到师父的消息,当日就领着师兄弟们快马赶来,连过年也顾不上了。” 魏长风摆了摆手,说道:“放心罢,你们都来得及时。往后这些天,要多向昆仑派的师兄请教,不要怕苦怕累。” 裴继礼等人拱手答道:“弟子遵命。” 魏长风点头笑了笑,又转身看向天风等人。天云神色不悦,冷哼一声,也不理会他。 宁无尘看在眼里,冲古怀志使了个眼色,问道:“一路上可有什么异常?” 古怀志沉吟片刻,拱手答道:“弟子们得知黑火要对昆仑派图谋不轨,便邀了华山派的师兄弟们连夜赶来。一路上严加防范,没发现黑火的踪迹。” 宁无尘点了点头,说道:“黑火行事诡秘,你们要多加小心。往后便与昆仑派的师兄们一同巡查,务必守好门户。” 古怀志等人拱手答道:“弟子遵命。” 魏长风神色微变,却似回过神来了,转身吩咐道:“剑宗三派情同手足。你们也要帮着巡查警戒,不可粗心大意。” 裴继礼侧头瞥了古怀志一眼,拱手答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明白了。” 天云冷笑几声,插话说道:“昆仑三门上千弟子,就算黑火敢找上门来,也用不着你们这几个小辈来助阵。想要观战悟剑,直说便是。” 宁无尘与魏长风对视一眼,都不说话。 天风摆了摆手,缓缓说道:“师弟,不可如此。剑宗立足武林三百年,一代强过一代,才是长久之计。”又扫视厅中众人一眼,说道:“你们都听好了。我与魔刀决战,定会将平生所学凝于一剑之中。记得要用心观战,能领悟多少,只看各自造化了。” 宁无尘当即说道:“你们还不快答谢天风师伯。” 一众弟子躬身说道:“多谢天风师伯。” 天风轻轻一笑,抬了抬手,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歇息罢。” 众弟子又拱手答谢。古怀志看了看宁无尘。宁无尘也想跟弟子聚一聚,心中更是挂念杨锐,可眼下应对魔刀才是当务之急,其他的还是回崆峒再说,只冲古怀志点了点头。 古怀志与裴继礼又冲殿首几人拱手告辞,领了两派弟子走出大殿。 等了一会,魏长风皱了皱眉头,先说道:“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魔刀还没消息,我看他们是不敢来了。” 天风笑了笑,说道:“该来的,一定会来。” 天雷面色凝重,冲天风说道:“师兄,还是听我的罢。魔刀真敢找上门来,我等三派一起动手,才是万全之策。” 宁无尘与魏长风都看向天风,也没接话。 天云摆了摆手,说道:“掌门师兄剑术已臻化境,就算熊世清再生,也不足为惧。此战若能得胜,昆仑神剑必将大放异彩。就算不敌,我等几人在一旁压阵,也可保万无一失。” 魏长风点头附和道:“天雷师兄,不可灭了自己威风。弘慈方丈也答应了,只要能胜了魔刀,少林、武当便奉剑宗为武林领袖。我看值得一试。” 天雷冷哼一声,说道:“连少林神僧都不是敌手,师兄若有个闪失,往后剑宗如何在武林中立足?我看此战能避就避,少林、武当都不管,昆仑何必强出这个头?” 宁无尘思量片刻,说道:“黑火诡计多端,我等须得早做防备,不如提前设下埋伏,等他们来了正好一网打尽。对付魔教余孽,不可再像三百年前那般,对妖女心慈手软,才会遗祸无穷。”说完不经意瞥了天风一眼。 天风神色微变,沉默一阵,说道:“三百年的恩怨,终究要做个了断。” 天雷神情焦急,劝说道:“师兄……” 不等他说完,天风抬了抬手,缓缓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莫要忘了,剑乃天地正道。我等习剑之人,当以维护正道为根本。如今武林人人自危,剑宗若再退避,谁还肯心存正道?此战避无可避,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殿首几人不觉动容,纷纷拱手行礼。 第三百九十五章 剑 庐 宁无尘也是心生敬佩,隐隐希望邪不胜正。转念又想,昆仑得了三门剑法方有今日成就,自己不论如何也要集齐五门剑法,将崆峒发扬光大。此次若是没机会,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天雷无可奈何,只轻叹一声。其余几人都是神情凝重。 天风神色自若,寒暄几句。又说起年轻一辈的剑术,决定每日抽出一个时辰,专门指点各派年轻弟子。 接下来一个多月,天风果然每日都邀了宁无尘和魏长风,轮流指点各派弟子练剑。众弟子都喜出望外,争相上前展示。只有杨锐不太在意,远远听着天风的讲解。 这一日清早。 杨锐准备跟着昆仑派两位师兄下山巡查,刚出了客房,正要跟古怀志打个招呼,派内忽然响起警钟。 众多昆仑弟子纷纷拿了长剑,散到各地集结。有人径直下山,有人赶往万神殿。纷乱之中却也井然有序,只是将杨锐落在一旁。 又过了一会,忽然响起三下鼓声,却像是解除警讯,许多昆仑弟子又放下长剑,照常忙起别的事情。 杨锐正疑惑间,两个执事弟子匆匆走了过来,径直进了古怀志房间。 很快,古怀志跟着两人出了房门,招呼来几个师弟,便要往外走,却似没看见杨锐一般。 杨锐暗想,莫非是魔刀找上门来了?可又没人通知自己,干脆回房歇息一日,也落个清静。 刚要转身回房,古怀志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杨师弟,今日没下山巡查么?” 杨锐摇了摇头,答道:“昆仑派的师兄上山去了。” 古怀志笑了笑,说道:“那正好,你也跟我走罢。”说完又带着几个师弟匆匆往山上走。 杨锐怔了一下,兴许真是魔刀上门挑战了,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数重宫殿,走到一座三面峭壁的奇峰下。却也不上山,绕道走进左侧的山谷。 杨锐打量那奇峰几眼,暗想此处莫非就是昆仑试剑的试剑峰,却不知为何没选在此处决战。 两位执事弟子都是神色焦急。杨锐也不敢多问,只跟在他们后面快步往山谷走。 约莫走了一刻钟,前面山脚下已经站了近百名剑宗弟子,却静悄悄地没有声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等走到人群后面,两名执事弟子与古怀志低声说了两句,便径自离开找本门弟子去了。古怀志低声招呼杨锐等人,走到另一侧站定。 杨锐扫视一眼。前面站着天风、天雷、天云,还有师父和魏长风。另有几位上年纪的昆仑师叔伯跟在后面,个个都是神情凝重。 山脚下面,一个黑袍人和一个黑衣年轻人并肩站立,与众人遥相对峙。 黑袍人头戴斗篷,看不清面容。黑衣年轻人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是蓝色,腰间插着一把黑色的弯刀。 杨锐仔细打量几眼,仍然看不出两人来历。猛地一想,莫非是传言中的黑火平等王和冥使,登时紧张起来,忍不住又看了那把黑色弯刀几眼。 古怀志走上前去,和宁无尘低声说了几句。宁无尘回过头来,看了杨锐一眼,又冲古怀志点了点头。古怀志拱了拱手,又退了回来,站在杨锐身旁。 杨锐低声问道:“师兄,那两个人是来上门挑战的么?” 古怀志点了点头。杨锐深吸了口气,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古怀志伸手往山脚指了指,答道:“这里是昆仑派的圣地。三百年前,昆仑两位祖师就是在此地结庐悟剑的。” 杨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离那两人不远处,立着一块山石,上面刻着“剑庐”两个鲜红大字。 方才只留意那两个黑衣人,却连这么大的两个字也没看见,杨锐摇头笑了笑,又问道:“师兄,为何要选在这里比试?” 古怀志侧头看了杨锐一眼,低声说道:“师弟,莫要心浮气躁,一会好好领悟天风掌门的神剑。”说罢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杨锐。 杨锐点头笑了笑,又想师兄说的也有道理,当即调匀内息,凝神静气。 等了一会,陆续又有弟子赶来。杨锐看见裴继礼和几个华山弟子也在人群中,却没发现祁星冉的踪影,莫非他有更重要的事? 杨锐深吸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不经意又扫了一眼山石上两个红字,猛然觉得有些熟悉,不禁细细看了起来。 两个字一笔一划,都刚劲有力。杨锐脑中灵光一闪,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字里的一笔一划,缓缓动了起来。却像是一把一把小剑纷纷刺出,力道、方位、手法却又不尽相同。 一剑,又一剑…… 杨锐愈发觉得熟悉,却又像隔了一层窗纸,只见其影不见其形。 杨锐心中剑气窒塞,愈发觉得难受。那一把一把小剑,却无端重合起来,渐渐凝成了一把剑。 杨锐陡然想起了叶正的那一剑。每一把小剑,似乎都暗含在叶正那一剑中。天下的剑法,原来真的只有一剑。 杨锐心中窒塞的剑气,忽然沿着督脉直冲百会穴。脑海里当即“嗡”的一声,仿佛要炸开来了。顷刻间又变成一片空白,只剩最后那一把剑,却清晰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杨锐猛地惊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又恢复如常。这才看见天风已经站在那块山石旁,手持紫宵宝剑,气度不凡,宛如剑仙临世,不觉暗自喝彩。 “哈哈”,对面的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当年影月公主跟着公良齐光回昆仑,就是在此处遭人暗算。三百多年了,这段恩怨,终究要做个了断。” 影月公主,公良齐光? 杨锐心中疑惑,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两个人。转念又想,静心观战就是,当即收拢心神,只看向天风手中的长剑。 天风笑了笑,答道:“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阁下不必多说了,出刀罢。” 黑袍人大笑不已,摆了摆手,说道:“你错了。自古以来,从未有过正邪之分。” 话刚说完,黑衣年轻人缓缓走向天风。 第三百九十六章 绝 响 杨锐见那年轻人步伐坚定,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刀,无坚不摧,不由得心悬了起来。 黑衣年轻人在天风身前三步处停下,只说道:“我要替影月公主报仇。” 天风答道:“好。”眼中神光大盛,衣袖无风鼓动。一股浩然剑意冲天而起,仿佛传说中昆仑之墟的剑仙降世。 杨锐只觉得剑意迫人心神。不禁暗自感叹,昆仑神剑果然是陆地剑仙,如此剑道修为,自己今生今世怕是赶不上了。 剑意,还在激增蓄势。 对面的黑衣年轻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然被剑意震慑住。 杨锐脑中又是灵光一闪,隐约看见剑意凝成了一把剑,悬在半空中,似乎也跟叶正那一剑殊途同归。 剑意压迫之下,众人却像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山谷中万籁俱静。 突然,剑意如潮水般收回。紧接着,一道紫光乍现,挟天地浩然正气,瞬间将黑衣年轻人吞没。 这一剑的光芒,仿佛源自九天之上,竟让巍巍昆仑也黯然失色。 杨锐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绝伦的一剑。就算是叶正高悬于天地之间的那一剑,也没有这般璀璨。 电光石火间,紫色光芒中飞出一点星光。 星光虽然微弱,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威力,破开漫天紫光,飞入天风体内。 剑意崩塌,化作凌厉的剑气,四散激射,将近处几名弟子逼得后退几步。 紫光消散。 黑衣年轻人持刀站立。天风长剑只刺出一半,双眼神光黯淡。 人群中一片寂静,似乎都没回过神来。 忽然“叮”的一声轻响,杨锐看得清楚,紫宵剑剑身上现出几道裂纹。接着“当”的一声沉响,紫宵剑断成数截,掉落地上。 天风胸前衣襟上渗出鲜血,叹道:“你这般年纪,竟能突破生死玄关。中原武林,当有此劫。”慢慢盘腿坐下。 黑衣年轻人也不说话,将刀插回腰间。 “哈哈”,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紫宵剑断。昆仑神剑,从此绝响。”声音凄厉,传遍四野,仿佛是地狱里无数鬼哭凝聚而成。 “师父。”“替师父报仇!”“一起动手,杀了他们!”人群中有人喊道。 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却也没看到有人冲出来动手。 惊世绝伦的昆仑神剑,竟然也会瞬间陨落,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永恒? 杨锐轻叹一声,心中莫名感慨,猛地又想起了吴小月,不禁愈发伤感。 “邪魔外道,纳命来。” 天云一声怒喝,纵身跃起。双拳齐出,两道浑厚劲气击向黑衣年轻人,似乎要一击将他轰成肉泥。 黑衣年轻人后退一步,拔刀反击。一道淡淡的刀光飞出,劈散了袭来的两道劲气。 天云一个起落,又朝黑衣年轻人扑过去。 黑袍人却诡异地出现在天云身侧,单掌缓缓击出。 “嘭”的一声闷响。天云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数丈远,重重摔在地上。连吐几口鲜血,登时动惮不得。 “师弟”,天雷惊呼一声,纵身抢到天云身旁,扫了对面两人一眼,喝道:“昆仑弟子,一齐动手。为掌门报仇。” 百余名昆仑弟子齐声应诺,纷纷拔出长剑,朝两个黑衣人围了上去。 杨锐见师父不动声色,也站在原地不动,右手握住剑柄,暗自凝神戒备。 “不可”,天风高呼一声,抬了抬手,说道:“让他们走。” 一众昆仑弟子又不敢乱动了,都转头看向天雷。 天雷悲愤交加,长叹一声,说道:“掌门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天风身体晃了晃,只摇了摇头,似乎无力再说话了。 黑袍人笑了笑,大声问道:“宁掌门,魏掌门,你们可打算食言么?” 杨锐心中一惊,转头看向两人。 魏长风冷哼一声,也没答话。宁无尘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阁下莫要得意。天风师兄已经说过,暂且放你们离开。可只要剑宗还在,定会跟阁下讨还今日血债。” 天风看向宁无尘,轻轻点了点头。 宁无尘侧身扫了众人一眼,喝道:“剑宗弟子听令,今日先放他们走。” 天雷不再说话,蹲下来查看天云的伤势,出手封住几处穴道。 昆仑弟子们相互看了看,慢慢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黑袍人冲那黑衣年轻人说道:“族中先人,可以瞑目了。我们走。”说完转身先走。 黑衣年轻人将黑色弯刀插回腰间,也跟了上去。不一会,两人的背影已经成了一个黑点。 天风深吸几口气,似乎拼尽了全部力气,说道:“那两人,武功深不可测。你们就算一起动手,也未必能留下他们。” 一众昆仑弟子都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天风扫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你们都听好了。从今日起,三派正式合并为剑宗,由崆峒宁掌门暂代宗主之位。等试剑峰上,决出下一任昆仑神剑,再做详细计议。” 众人还是不说话。 杨锐颇觉意外,侧头看了一眼,却见古怀志脸上有惊喜之色。 等了片刻,天风叹了口气,说道:“怎么,都没听见么?” 天雷站了起来,扫视众人一眼,喝道:“都遵掌门之命,快拜见宁宗主。” 昆仑弟子们这才拱手答道:“弟子谨遵掌门之命。”又一齐冲宁无尘拱手行礼,说道:“昆仑弟子,见过宁宗主。” 宁无尘冲众人拱手回礼,说道:“不敢当。宁某何德何能,岂敢暂代宗主之位?”说完又侧头看了魏长风一眼。 魏长风拱了拱手,说道:“宁掌门,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莫要再推辞了。”又侧头扫了一眼华山和崆峒弟子,吩咐道:“你们也去,拜见宁宗主。” 古怀志和裴继礼当即领了一众弟子拱手行礼,齐声说道:“拜见宁宗主。” 杨锐心想,也算机缘巧合,师父终是达成心愿了。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 宁无尘拱手回礼,轻叹一声,说道:“三派合并,于剑宗确有长远之利。只是这宗主之位,宁某着实不敢当。”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宗 主 天风冲宁无尘招了招手,说道:“宁掌门,魏掌门,天雷师弟,你们都过来说话。” 天雷先走过去,劝说道:“师兄,莫要再耗真气了。” 天风笑了笑,等宁无尘和魏长风走近了,才说道:“魔刀之祸,源自昆仑。如今,也算给武林一个交代了。我死之后,三派务必齐心协力,守好门户。只等下一任昆仑神剑,号令三派仗剑除魔,重振剑宗声誉。” 三人齐声说道:“我等记住了,师兄放心。” 天风点了点头,说道:“好。切记,切记……”说着却闭上眼睛,头垂了下去。 天雷神情悲痛,躬身说道:“掌门师兄!” 一众昆仑弟子纷纷跪了下来,高声说道:“恭送掌门,羽化登仙。” 杨锐心中唏嘘不已,不过片刻工夫,昆仑神剑死了,师父却当上了宗主,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三人还凑在一起低声商议,杨锐却听不清了。 又过了一会,宁无尘捡起地上紫宵剑残片,放在天风尸体旁边。 天雷大声吩咐,先让弟子将天云送回去,不惜药材全力救治。只留下少许剑门弟子善后,其余的弟子回派中严加防守,免得让歹人有机可乘。 杨锐见师父还在与天雷和魏长风商议,又有古怀志和裴继礼在一旁陪着,也不愿去打扰他,跟着大队弟子先回去。 第二天,昆仑上下阴云笼罩,各门弟子轮流在万神殿中祭拜天风。 天雷挑了几名弟子,分别去少林和武当报丧。宁无尘也写了书信,派人送去京师六扇门和各大门派。魏长风专门选了一批精干弟子,在山下日夜巡查。 宁无尘和魏长风,陪着天雷等人守灵三夜。直到第四天下午,才与昆仑弟子一同将天风灵枢安葬在祖师陵中。 等众人再回来,却有大批剑门弟子聚在万神殿前闹事,只说要合三派之力为掌门报仇。弟子们群情激愤,又说崆峒、华山若是不管,也别再提合并之事,昆仑派自己去报仇。 宁无尘与天雷竭力安抚,苦口婆心劝到半夜,闹事的弟子才勉强散去。两人都是筋疲力尽,各自回房歇息,没再提三派合并之事。 接下来几日,天雷召集昆仑三门的师兄弟和执事弟子,从早到晚闭门议事。魏长风亲自带着弟子下山巡查,顺便打探江湖消息。宁无尘留守派内,协调各方事宜。接连忙活了十余日,昆仑派才稍稍安定下来。 这一日傍晚。 宁无尘特意邀了魏长风,一同去看望受伤的天云。刚到院门外,守门的弟子却将两人拦下。 宁无尘说明来意,那弟子进门去通报,过了一会才出来答话,“天雷掌座请两位掌门进去说话。” 魏长风“嘿嘿”笑了笑,说道:“可巧了,天雷师兄捷足先登。” 宁无尘面无表情,摆了摆手,说道:“这几日都忙,也没顾得上天云师兄。” 两人进了门,院子里还守着几名昆仑弟子。个个神色悲愤,看起来像是天云的亲传弟子。 宁无尘叹息一声,冲他们点了点头。 其中一人拱手行礼,将两人领到东侧厢房门口,说道:“宁宗主,魏掌门,师父就在里面。还请两位,替师父主持公道。” 宁无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与魏长风一同走进屋内。 屋里生了炉子,颇为暖和。空气中,有浓烈的药味。天云躺在靠墙的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灰暗。天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起身冲两人拱了拱手。 宁无尘见天雷双目通红、眉头紧皱,拱手说道:“天雷师兄,好生休息几日,莫要操劳太多。” 天雷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多谢了。” 魏长风走到床边,低头打量几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宁无尘走近一步,问道:“天云师兄怎么样了?” 天雷侧头往床上看了一眼,答道:“经脉寸断,怕是醒不过来了。” 宁无尘神色微变,叹道:“也怪我,没早顾得上天云师兄,却让伤势越拖越重。” 天雷摆了摆手,沉声说道:“蚀日魔功极其霸道,早顾上了也没用。” 魏长风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我和小翠湖冷家有些交情,等回华山后,再想办法请老夫人来昆仑一趟。” 天雷拱手答谢:“魏掌门,有心了。”又转头看向宁无尘,说道:“昆仑上下人心浮动,合派之事恐怕要拖后再议了。” 宁无尘笑了笑,点头说道:“如今这情形,若非天风掌门临终托付,我等谁又敢提此议?” 魏长风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三派合并,才能齐心协力,于剑宗有长远之利。天雷师兄还不知道罢,江湖中听到天风师兄羽化的消息,已经有人公开称魔刀为神刀了。还说什么武林百年一劫,神刀出世只为渡劫。关中也有人蠢蠢欲动,准备打剑宗产业的主意……” “哼”,天雷不以为然,插话说道:“剑宗三派立足武林几百年,还怕那些见风使舵的宵小之辈么?” 魏长风愣了一下,登时急了起来,问道:“天雷掌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雷也没理会他,转头看向宁无尘,说道:“昆仑突遭大变,天云师弟又重伤不起。这个时候提并派之事,只怕会再生变故。” 宁无尘点了点头,说道:“天雷师兄的意思,宁某明白。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齐心协力渡过难关。此刻再计较门户之私,剑宗基业只怕真要毁于一旦。宁某细细思量,不愿任由三派因门户之见而自相争斗,才是天风掌门羽化前,力推三派合并的本意。” 天雷怔了一下,神色微变,沉默不语。 “不错”,魏长风插话说道:“宁宗主言之有理。天雷师兄以前不也赞同三派合并么,为何又变了主意?” 天雷长叹一声,说道:“我就实话实话罢,之前三派合并,昆仑自当居首位。可如今师兄羽化,由宁掌门暂代宗主,派中弟子自然不甘心。倘若强压下去,昆仑必定四分五裂,老道岂不是千古罪人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下 峰 宁无尘听天雷说了实话,心中也有数了,拱手说道:“天雷师兄,考虑周全。如此看来,三派合并之事确要先缓一缓。昆仑若是乱了,崆峒、华山必定唇亡齿寒。” 魏长风又愣了一下,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天雷长舒了口气,拱手答道:“多谢宁掌门体谅。”又看向床上的天云,叹道:“若是师弟安然无恙,老道的担子就轻多了。” 宁无尘看了一眼床上的天云,沉吟片刻,说道:“不如我等三人合力,灌注真元助天云师兄突破玄关。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魏长风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宁无尘。 天雷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此法我也想过,可就算耗尽真元,也是生机渺茫。倘若让外人听到风声,趁机找上门来,剑宗真要遭大难了。” 魏长风连连点头,说道:“千百年来,武林中突破玄关的又有几人?我等不可拿剑宗三派根基冒险。” 天雷笑了笑,冲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宁掌门有此心意,天雷感激不尽。” 宁无尘拱手还礼,只摇头叹息一声。三人都是束手无策,站在屋里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院子里突然传来吵闹声,接着又是一阵打斗声。 “哐当”一声,房门推开了。方才守在院子外的那名弟子匆匆走了进来,惊慌说道:“师父,祁师兄带人闯进来了。” 天雷抬了抬手,说道:“莫要慌,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祁星冉一身孝服,手握碧空剑,带着几名持剑的弟子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名守在院中的弟子。 祁星冉扫了屋里几人一眼,又看向天雷,先问道:“天雷师叔,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我?” 宁无尘心道该来的总算来了,冲魏长风使了个眼色。两人都不说话了。 天雷皱了皱眉头,说道:“祁师侄,不可无礼。莫忘了,掌门师兄让你在试剑峰休养心性。” “哼”,祁星冉脸色沉了下来,喝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死了,我连头都没磕一个。” 天雷眼角微微抽动,沉默一阵,忽然问道:“祁师侄,你怎么擅自将碧空剑取出来了?” 祁星冉身旁一名弟子忿忿不平,插话说道:“碧空剑,本就是师父传给师兄的。若再不取出来,只怕也落不到剑门手里了。” 另几名弟子也说道,“师父死了,剑门还有祁师兄,怎么就不能取碧空剑?”“师兄得了碧空剑,才能替师父报仇。” “住口”,天雷面有怒色,盯着几名弟子,喝道:“你们都忘了掌门的严令么?”又转头看向祁星冉,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我瞒着你,就是怕扰了你的心性。昆仑神剑,往后还指望你发扬光大。” 几名弟子都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祁星冉。 祁星冉沉吟片刻,冲天雷拱了拱手,说道:“天雷师叔,多有冒犯。我只想替师父报仇。” 天雷摆了摆手,劝说道:“你若真想报仇,就该留在试剑峰上,静心参悟无形之剑。莫要辜负了掌门师兄的一番苦心。” “哼”,一名弟子插话说道:“现在昆仑一门独大。祁师兄若再不下山,昆仑派还不知会落在谁手里?” “混账”,天雷双眉倒竖,喝道:“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座门规处置。” 那弟子脸色微变,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众人沉默一阵。 祁星冉看了宁无尘一眼,问道:“天雷师叔既然提起门规家法,我倒要问一问。师父临终前定下三派合并联手除魔,师叔为何要阳奉阴违?” “你”,天雷似乎有苦难言,忽然瞥了宁无尘一眼,沉声说道:“祁师侄,天雷做的一切,都是为昆仑打算。你可莫要听信谗言,同门猜忌。” 宁无尘心念一动,当即说道:“祁师侄,稍安勿躁。宁某方才与天雷师兄商议过,仓促推动三派合并,确有不妥。” 祁星冉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问道:“宁掌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长风也看向宁无尘,神情间颇有些疑惑。 宁无尘轻叹一声,慢慢说道:“当务之急,是要守住剑宗门户。再等待时机,为天风和天云两位师兄报仇,重振昆仑神剑威名。” 一众弟子纷纷点头附和。 后面一名守在院中的弟子上前几步,冲宁无尘拱手说道:“请宁宗主为我等主持公道,替掌座师父报仇。” 宁无尘拱手回礼,侧头扫了床上的天云一眼,说道:“天风掌门临终嘱托,宁某绝不敢忘。定会集合三派之力,为两位师兄和剑宗上下讨回公道。” 一众弟子又纷纷响应。 天雷点了点头,问道:“宁掌门志存高远,天雷钦佩。且先说眼下,宁掌门有何打算?” 宁无尘环视众人一眼,缓缓答道:“魔刀威力无穷,少林、武当又袖手旁观。江湖上,还有不少人对剑宗产业虎视眈眈。不论是守住三派门户,还是要替两位师兄报仇,我等都需尽快悟出无形之剑。” 祁星冉冷笑几声,说道:“我也知道剑术才是根本。可要悟出无形之剑,又谈何容易?” 宁无尘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之前要参悟无形之剑,确实不易。可再三思量天风掌门的临终嘱托,眼下却有个办法,能助祁师侄尽快悟出无形之剑。” 众人都是一惊,一齐看向宁无尘。 天雷摇了摇头,说道:“参悟无形之剑,只看个人修为造化,哪里会有什么捷径?” 宁无尘轻笑几声,说道:“修为造化,固然重要。可若能先融合五门剑法,参悟起来岂不是更得心应手?昆仑派已融合了两门剑法,几百年来剑术修为一骑绝尘,诸位难道还看不明白么?” 魏长风目光一闪,点头说道:“说不定,昆仑已经融合了三门剑法。难怪天风掌门,剑术出神入化。” 天雷瞪了魏长风一眼,沉默不语。 祁星冉犹豫一阵,叹了口气,说道:“师父说过,剑道修为,并不在剑术法门多少。就算聚齐了五门剑法,我看也未必有多大用处。” 第三百九十九章 闭 关 魏长风摆了摆手,接话说道:“有没有用,试一试不就知道了?眼下火烧眉毛了,我看都别再顾着门户之私了。” 一众弟子低声嘀咕几句,又转头看向祁星冉。 祁星冉沉吟片刻,点头说道:“若要为师父报仇,须得先悟出无形之剑,此法倒也值得一试。” 魏长风登时笑了出来,说道:“祁师侄既然想明白了,我看就别再耽搁。早一日悟出无形之剑,就能早一日为天风掌门报仇。”又转头看向宁无尘,问道:“宁宗主,你有什么安排,只管说出来罢。” 祁星冉与天雷对视一眼,也都看向宁无尘。 宁无尘冲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宁某须得先说清楚一件事。天风掌门嘱咐三派合并,只是让宁某暂代宗主。他日谁先悟出无形之剑,成为下一任昆仑神剑,方是真正的剑宗宗主。” 众弟子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纷纷说道,“宁宗主言之有理。”“剑宗以剑术为根本,自然是谁剑术高,谁来做宗主。”“只有昆仑神剑,才能做剑宗宗主。”说罢都看向祁星冉,目光热切,仿佛他已经是剑宗宗主了。 天雷神色轻松了一些,冲宁无尘点了点头。 祁星冉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宁宗主既然不存私心,昆仑也不能守着门户之见。三派剑法本就同出一源,如今合而为一悉数传授给剑宗弟子,确是有利剑宗的长远之计。” 众弟子神情兴奋,纷纷高声喝彩。 魏长风也笑了出来,转头看向宁无尘,目光颇为炽热。 宁无尘神色自若,沉吟片刻,说道:“三派剑法,理当不分彼此,悉数传给三派弟子。可如今武林纷乱,那黑火又是诡计多端,我等传授剑法,还需谨慎小心。” 魏长风愣了一下,目光又焦急起来。 祁星冉却点了点头,问道:“宁宗主,不知要如何谨慎小心?” 宁无尘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剑术,乃剑宗根本。宁某只是担心,倘若让三派剑术流入江湖,我等可就是千古罪人了。不如先由三派各推举一人,一同闭关互传剑法。等三人都学全三派剑法后,再各回本派挑选可靠弟子传授。此法虽说见效慢一些,却能保证剑法不流传外人。有朝一日祁师侄悟出无形之剑,铲除黑火为天风掌门报了仇,武林大局稳定,再将剑术悉数传授各派弟子也不迟。” 一众弟子都默不作声。 等了一会,祁星冉笑了笑,拱手说道:“剑法不外传,乃是历代祖师的遗训。宁宗主考虑周全,此法可行。”说完又冲魏长风使了个眼色。 魏长风目光闪了闪,也笑了出来,点头说道:“宁宗主所言甚是。眼下形势危急,我等须万分小心,剑法只能传给德才兼备的弟子。” 宁无尘又看了天雷一眼。天雷皱了皱眉头,也没说话。 祁星冉身旁一名弟子突然说道:“宁宗主、祁师兄高见。三派剑法,自然只能传给对师门忠心的弟子。倘若任谁都能学,学会了又起异心,岂不是成了剑宗的隐患?弟子认为,此法甚好。” 又有一人说道:“剑宗弟子,首要是忠心耿耿。宁宗主,祁师兄,言之有理。” 紧接着,一众弟子争相附和。 祁星冉扫视众弟子一眼,点头笑了笑,颇有些得意之色。 天雷冷哼一声,抬了抬手,说道:“好了。宁宗主的提议颇合时宜,但也不可草率行事,还须召集三门弟子仔细商议。” 祁星冉神色微变,侧过头去,也不接话。 宁无尘点了点头,对祁星冉说道:“此事的确不能草率,祁师侄先与各门长辈商议一下也好。免得日后相互传剑之时,措手不及。”又转头看向魏长风,问道:“魏师兄也再思量思量,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魏长风长舒了口气,摇头说道:“依我看,只怕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天雷走到祁星冉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宁无尘看在眼里,冲魏长风使了个眼色。两人告辞先走了出去,各自回房歇息。 接下来几日,宁无尘每日都来探望天云,得空便与天云的弟子交流些武功心得,还专门去了趟祖师陵祭拜天风。可本门的弟子,除了偶尔找古怀志议事,宁无尘却连杨锐也顾不上了。 祁星冉与天雷,召集了三门弟子议事。这一次却顺利了很多,不过半日工夫,都同意了三派合并之事。 又过了五日,天雷等人邀了宁无尘和魏长风到万神殿,正式答应三派互传剑法的提议,又推举祁星冉先传剑学剑。宁无尘和魏长风当即附议,各自出面代崆峒、华山传剑学剑。 当日,三人就在天地之始神位前起誓。次日,便上了试剑峰闭关学剑。 三派都派了弟子守在峰下,防范歹人上山偷学剑法。就连清水熟食,也要三派弟子结伴送上山去。期间少林和武当派人来祭奠天风,也只由天雷出面接待,三人不曾下峰一步。 过了快两个月。试剑峰上才传来消息,让三派轮流派弟子上山试剑,免得各派剑法还有私藏。又试了大半个月的剑,峰下已然暖风融融,三人才一同下了峰。 只歇息了两日。祁星冉主动提及三派合并之事,召集了三派弟子在万神殿中盟誓。祁星冉代已故天风掌门提议,三派正式合并为剑宗,又推举崆峒掌门宁无尘代任宗主。等下一次昆仑试剑选出昆仑神剑,再正式接任宗主。 宁无尘推脱几番,三派弟子极力相劝,才勉强同意暂代宗主之位。 古怀志等崆峒弟子都是兴奋不已。杨锐却觉得索然无味,心里愈发空荡荡的。 天雷和魏长风安排三派弟子轮流拜见宁无尘。宁无尘一一回礼,又领着殿中众人一同参拜天地,再告祭历代祖师。 仪式操办完毕后,宁无尘当众宣布,三派现有产业、名位和仪仗都暂时不变。魏长风仍执掌华山,祁星冉暂掌昆仑,天雷协助照应。 宁无尘又叮嘱各派,谨遵天风掌门遗训。守好各自门户,只等悟出了无形之剑,再仗剑除魔,重振昆仑神剑声威。 三派弟子齐声拱手应诺。 接下来几日,宁无尘又与祁星冉、魏长风商议,写了正式文帖派人送给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告知三派合并之事。宁无尘又写了书信,派人送到京城六扇门和燕京燕王府。 诸般事务妥当之后,宁无尘和魏长风辞别昆仑众人,领了两派弟子返回关中。祁星冉执意要送回崆峒,宁无尘好言相劝,才肯只送到山门下。 宁无尘等人打马往东赶路。杨锐却觉得一来一回,短短数月光阴,却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第四百章 显 灵 太白山,落星村。 谷口外,并行走来两骑。左侧的黑袍人忽然拉住缰绳,停了下来。黎天弃也停了下来,腰间还插着那把黑色的弯刀。 沉默一阵,黑袍人侧头说道:“当年,是我接你出来的。今日只送到谷口,我就不再进去了。” 黎天弃听得很明白,只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黑袍人大笑不已,慢慢说道:“为什么族人要受苦?为什么影月公主要殉刀?为什么会选中你?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为什么。我们原本,就没得选择。” 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或许,他们也是没得选择。 黎天弃深吸了口气,不再多问了。 黑袍人叹息一声,又说道:“你母亲若是知道,你成了族中的战神,一定不会后悔。” 母亲? 黎天弃陡然一阵恍惚,似乎又看见了湖水边那个女子的背影。他宁肯不要什么神刀,只求看一眼她的面容。 可惜,他没得选择。 黑袍人又沉默一阵,低声说道:“神刀有魂。你要记住,只能做它的奴仆,绝不可妄图掌控它。当年熊世清就是想做神刀之主,结果被刀中毁灭之力反噬,才走火入魔的。” 黎天弃内息自发运转,慢慢回过神来,说道:“我杀了很多人。欠你的,都还清了。” 黑袍人冷哼一声,说道:“你身上流着族人的血,又带着族人的刀,怎么还得清?” 黎天弃摇了摇头,只说道:“以后,别再来找我。”说完不再理会黑袍人,径自打马前行。 进了山谷,阳光陡然变得清澈。山坡上绿意盎然,零星点缀几头牛羊。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黎天弃仰头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当即翻身下马,轻轻拍了下马肚子,由着它奔向那片绿色。 黎天弃缓步走进村子。 几个玩耍的幼童又围了上来,拉着他嘻嘻哈哈笑。黎天弃从腰间解下干粮袋,给分他们。幼童们吃着肉干,一边打闹一边跑开。 黎天弃径直走到湖边。蔚蓝的湖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一丝一毫都看得清晰无比。 愣了一会,黎天弃抬起头来。对面的废墟旁,像是新起了一栋木屋。登时心中激动,沿着湖岸快步走过去。 木屋外,一个身穿布袄的女子,抱了一捆干草,正喂着两只小羊羔。 黎天弃什么也不想了,轻轻走到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女子喂完了干草,随手拢了拢散乱的鬓角,慢慢转过身来。 黎天弃看清楚了。就算穿着再普通的衣服,也遮不住柳依依曼妙的身姿。 柳依依怔了一下,又笑了出来,快步走过来,拉住黎天弃的手,说道:“你总算来了。” 黎天弃点了点头,不觉也笑了出来。 柳依依眨了眨眼睛,拉着黎天弃走进木屋,一边说道:“快进屋坐。” 屋子里,生了炉子。炉子上煮着一锅肉,透出阵阵肉香。一应家具,都是新的。木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整齐地摆着两个枕头。桌子靠在窗边,窗户对着湖面。 柳依依拉着黎天弃在桌旁坐下,脸上满是笑容。 黎天弃看她一直笑,轻轻问道:“喜欢这里么?” 柳依依点了点头,往窗外看去,答道:“喜欢。这片湖水,好像你的眼睛。” 黎天弃仔细打量她一眼,又问道:“这些日子,你还好么?” 柳依依舒了口气,慢慢说道:“他们关了我好些日子,又带我来这里,还说你会来找我。没想到,都是真的。” 黎天弃也松了口气,说道:“嗯,都是真的。” 柳依依眼睛里闪着光,安静一会,忽然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黎天弃答道:“这里是落星村,我父母以前住过的地方。” 柳依依愣了一下,急忙问道:“他们还在这里么?” 黎天弃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很久以前,他们就不在了。” 柳依依神色微变,忽然又笑了笑,说道:“以前在万花楼的时候,顾姐姐就很想找处湖边的房子,跟心上人安静过一辈子。姐妹们都笑话她,还说凭她的才貌,定要嫁入名门世家,才不算丢万花楼的面子。现在回想起来,顾姐姐说的,才是真正的舒心日子。” 黎天弃听不太明白,可就是觉得很安心。或许柳依依说的这种日子,也是他想要过的日子。 柳依依看着黎天弃,又说道:“村里的人对我很好,送给我几只小羊羔,还有好大一块肉。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黎天弃肚子早就饿了,冲她点了点头,猛然发现屋子里好像没有香炉,问道:“你还念经么?” 柳依依摇了摇头,答道:“不念了。” 黎天弃还不放心,又问道:“为什么不念了?” 柳依依笑了笑,答道:“菩萨已经显灵了。我不能太贪心,所以不念了。” 黎天弃愣了一下,问道:“显什么灵了?” 柳依依脸色微红,低下头去,答道:“有你陪着我,又到了这么好的地方,不就是显灵了么。” 黎天弃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委屈你了。” 柳依依抬起头来,看着黎天弃,说道:“不委屈,我觉得很好。”又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你等着,我盛碗肉汤给你吃。” 黎天弃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温暖,似乎窗外的阳光透过胸膛照了进去。 或许,真地有希望。 或许,希望就是陪着自己心爱的人,平静地过好每一个日子。 陇右,崆峒山。 宁无尘和魏长风一行人,打马赶了大半个月路。快到崆峒时,魏长风也要送上崆峒山。宁无尘好言相劝,又叮嘱他先别顾着生意,莫要再与人起争执。只管调教弟子修习剑术,打牢根基后再图进取。 魏长风都答应下来,又感激一番,才领了华山弟子径自回关中。 宁无尘领着弟子们回到崆峒,山上已是草木繁茂。只让古怀志先安排弟子歇息,自己闭门静思三日。 第四百零一章 悟 剑 等再出来时,崆峒上下却异常忙碌起来。问剑场中,早晚都有大批弟子勤练剑法。 宁无尘看在眼里,也不动声色。先是招呼门中几位师叔和同辈的师兄弟,一同去祖师祠祭告历代祖师。次日,裴老夫人专门派次子上山请宁无尘赴宴。宁无尘跟着下山,又在裴家住了两日。再上山时,宁无尘当即召集门中执事弟子,商议年末年初派中事宜。又连忙了几日,才草草布置下去。 稍歇了一日。 宁无尘这才腾出空来,请来几位师叔和师兄弟们,在后殿闭门商议三派合并和本门传剑授剑之事。一连议了五六日,期间关中几个门派掌门上山恭贺剑宗合并,宁无尘也只出来见了一面,嘱咐古怀志好生款待。 前后忙乎了一个多月,崆峒上下才稍稍安定下来。 这一日,宁无尘独自在后殿静室参悟所学剑法,又提笔一一记下。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暗。刚点上蜡烛,门外突然传来动静。 宁无尘心念一动,走过去拉开房门,却见古怀志和杨锐站在外面。 古怀志躬身行礼。杨锐却低着头不说话。 宁无尘心中明白几分,叹了口气,说道:“正好我也想找你们,都进来罢。”转身走回去,在书桌旁站定。 古怀志领着杨锐走进来,又将门关照。两人走到宁无尘身前,躬身行礼,一同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宁无尘抬了抬手,说道:“这些日子,也没顾得上你们,都起来罢。” 两人直起身体,仍是恭恭敬敬的样子。 宁无尘打量杨锐几眼,见他神气有内敛之象,不觉心中宽慰,点头说道:“这两年,你在外面辛苦了。” 杨锐摇了摇头,答道:“近来武林纷争不断,弟子未能替师门尽力,着实惭愧。” 宁无尘淡淡一笑,说道:“你下山寻找机缘,参悟剑术,就是最大的功劳。不必自责。” 杨锐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腰间的纤云剑。 古怀志看了杨锐一眼,插话说道:“师弟,你与那人相处一年多了,想必剑术大有长进,他日定能悟出无形之剑。” 杨锐出神片刻,喃喃说道:“我只看过他一剑,到现在也参不透。” 古怀志惊叹一声,说道:“师弟跟了他快两年,连一剑也没学会?此人剑术,只怕比昆仑神剑还厉害。” 杨锐点了点头,说道:“他那一剑,却似强过世间万剑。” 宁无尘瞥了古怀志一眼,慢慢说道:“那人已悟出心剑,世间剑法运乎一心。你只看剑式,未明剑意,一时参不透也不足为奇。” 杨锐愣了一下,喃喃说道:“只看剑式,未明剑意……” 宁无尘见他若有所悟的样子,心中拿定主意。此子剑术天赋极高,将五门剑法都传给他,兴许真能有所突破。 宁无尘思量片刻,又问道:“前阵子,门中商议授剑之事。为师早有意要找你们,只是一直脱不开身。今晚你们这般着急,可还有别的事情?” 古怀志侧头看了看杨锐。 杨锐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师父,弟子此番下山,感悟颇多。往后只想在后山潜心悟剑,还请师父成全。” 宁无尘扫视两人一眼,心中颇觉宽慰,笑道:“三派草草合并,江湖中又暗流涌动,为师本不该对你颇多偏袒。只是门中有你师兄照应,他既愿意成全你,为师也只得做个顺水人情。”说完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小册子,递给杨锐,低声说道:“这是为师刚整理好的,华山三十六式剑法精要。你贴身带好,到了后山,一一比照本门剑法用心参悟。假以时日,必有突破。” 古怀志神色微变,盯着那本小册子,目光闪烁不定。 杨锐却不接过来,拱手说道:“万法皆道,万剑归一。悟剑首在悟道,剑法多少并不重要。师父的好意,弟子心领了。” 宁无尘怔了一下,又劝道:“华山剑法,源自三百年前的昆仑剑仙,颇为精妙。你想领悟剑道,就更要从诸多剑术法门中,参透玄机。” 杨锐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拱手说道:“弟子斗胆,想劝师父一句。” 宁无尘颇为不解,心念一动,转头瞪了古怀志一眼,随口说道:“你们又要怎样?” 杨锐接话说道:“师父一心求剑,剑道却不可强求。弟子担心,师父汲汲务求,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住口”,宁无尘心中大怒,顺手将小册子摔在地上,喝道:“你当我苦心经营,就只为自己图个宗主虚名么?” 杨锐当即跪了下来,抬头说道:“弟子不懂武林大事,只是觉得师父一心求剑,偏又深陷江湖之争。如此背道而驰,弟子不得不斗胆相劝。” 古怀志神情紧张,在一旁劝说道:“杨师弟,还不快认错,莫再埋怨师父了。” 宁无尘暗自调匀内息,怒气很快平复下去,低声说道:“这些年来,为师与大道渐行渐远,又何尝不自知。可为师所作所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崆峒弟子能安心悟剑,不用再劳神江湖争斗。” 杨锐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宁无尘又扫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武林剑宗首昆仑。昆仑剑术一骑绝尘,只因融合了三门剑法。长此下去,崆峒如何能赶上昆仑?为师想尽办法,就是要让三派合并共享剑术,为崆峒长远之计做打算。如今三派都聚齐了五门剑法,只要崆峒弟子齐心协力,日后必能迎头赶上,光大我崆峒门楣。” 杨锐磕了一个头,说道:“弟子愚钝,不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请师父责罚。” 宁无尘心中感叹,杨锐天性适合悟剑,执掌宗门怕是力不从心,世间之事难以两全,只抬了抬手,说道:“你还年轻,起来罢。” 古怀志也说道:“师父不怪你的,快起来吧。” 杨锐点了点头,慢慢站了起来,又说道:“师父,弟子还是想去后山闭关悟剑。” 宁无尘叹了口气,说道:“武林中今非昔比,你心性不稳,留在门中怕是会生出事端,去后山闭关也好。” 第四百零二章 蒙 尘 杨锐点头应诺,又蹲了下去,捡起地上的小册子,上前一步,轻轻放在书桌上,拱手说道:“师父,弟子告退。” 宁无尘颇觉无奈,深吸了口气,说道:“去罢,自己多保重。” 杨锐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古怀志将他送到门口,低声嘱咐几句,又关好门转身走回来,冲宁无尘拱手说道:“师父。杨师弟远离江湖是非,在后山悟剑,也是好事。” 宁无尘笑了笑,说道:“有你这个大师兄在门中操持,他才能去后山悟剑。” 古怀志愣了一下,低下头也没接话。 宁无尘又说道:“杨锐悟剑,只须用好手中之剑。往后你执掌宗门,还要学会用好用剑之人。” 古怀志抬起头来,拱手说道:“杨师弟若能突破境界,成就昆仑神剑,那也是崆峒派的剑。” 宁无尘点了点头,说道:“你要记住,用人不单要有手段,更要有气量。” 古怀志拱手说道:“弟子谨记。” 宁无尘舒了口气,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急。可这些日子,你那些师叔伯和两位师叔祖比你更急。翻来覆去议了好几回,才有了结果。” 古怀志目光一闪,低头说道:“弟子莽撞,请师父责罚。” 宁无尘摆了摆手,说道:“门中已经商议好了,五门剑法精要,只传给年轻一代的弟子。一代强过一代,崆峒才会有希望。” 古怀志抬头看着宁无尘,神情颇有些激动,拱手说道:“万万不可。师父是崆峒掌门,五门剑法自当由师父参悟。弟子恳请师父立即闭关,悟出无形之剑。他日成就昆仑神剑,正式执掌剑宗。” 宁无尘心中感慨,轻叹一声,说道:“为师苦苦经营多年,剑心早已蒙尘,此生突破无望。你们却不同,勤加苦练,或许还有机会。两位师叔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老一代守好门户,只盼你们能早日突破境界。” 古怀志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说道:“弟子惭愧。就算再闭关苦练,剑术修为只怕也赶不上昆仑祁师弟。” 宁无尘心中明白,要赶上祁星冉,杨锐兴许还有机会。可就算他们都赶不上,只要五门剑法齐全,崆峒代代传承,总会有赶超之日的。 宁无尘伸手拍了拍古怀志的肩膀,安慰道:“执掌宗门,你却要强过祁星冉。就算你剑术赶不上他,也要超越门中的师兄弟,才能接下掌门之位,稳住崆峒局面。” 古怀志深吸了口气,拱手答道:“多谢师父栽培。” 宁无尘抬了抬手,低声说道:“事不宜迟。这几日,你就在师叔伯门下挑些靠得住的弟子。为师做主定下来,你们即刻闭关练剑。” 古怀志怔了一下,说道:“弟子去挑,怕是不妥。再说如今江湖纷乱,弟子只想助师父一臂之力。” 宁无尘笑了笑,说道:“你是崆峒大师兄,挑几个弟子传剑,有何不妥?外面的事情,为师自有处置,你只须专心练剑就是。” 古怀志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头个,说道:“弟子遵命。” 宁无尘长舒了口气,将古怀志扶了起来。 古怀志目光闪了闪,低声说道:“师父,那个人又传来消息,想见师父一面。” 宁无尘冷哼一声,说道:“他还想怎样?” 古怀志神色微变,点头说道:“三派已经合并,不必再跟他纠缠了。弟子这就去回绝他。” 宁无尘猛地想起昆仑山下击败天风的那一刀,心中生出寒意,沉吟片刻,又摆了摆手,说道:“魔刀厉害,不能莽撞。我去见他一面,你只管闭关练剑。往后也不可再跟他打交道了,免得落人把柄。” 古怀志拱手应诺。 两人又低声商议起闭关练剑之事。一直到半夜,古怀志才走出静室。 又过了两日。 一大早,宁无尘便独自下山,绕小道赶到山脚那处农家小院。系好马匹,推开门走进屋里。 窗户都关着,屋里昏暗无光。中间的小桌旁,坐着一个黑袍人,正对着门口,却看不清面容。 宁无尘反手将门带上,深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过去,在黑袍人对面坐下,沉吟片刻,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崆峒的?” 黑袍人笑了笑,答道:“宁宗主,不必多疑。我只是顺路,赶来恭贺一声。” 宁无尘冷哼一声,说道:“阁下大仇已报,还想怎样?” 黑袍人摆了摆手,慢慢说道:“三百年前的旧账,若不是替宁宗主扫平道路,原本也不用大动干戈。” 宁无尘心中一惊,说道:“阁下如此说话,宁某可就听不明白了。” 黑袍人大笑几声,又说道:“百万族人沦为贱民,至今仍无立足之地。这么说话,宁宗主能听明白么?” 宁无尘冷笑一声,说道:“魔刀天下无敌,又有燕王府器重,阁下还担心无立足之地么?” 黑袍人接话说道:“神刀虽然厉害,总不能杀尽天下之人。就如同宁宗主有名无实,都是无可奈何。” 宁无尘也不在乎,低声说道:“三派摒弃门户之见,合并为剑宗。日后定能将昆仑神剑发扬光大,宁某已知足了。” “知足”,黑袍人大笑不已,沉声说道:“江湖之中,有进无退。只有死人,才会知足。” 宁无尘又是一惊,右手握住腰间的青阳剑,暗自凝神戒备,低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黑袍人沉默一阵,慢慢说道:“且不说剑宗三派,随时可能反目成仇。宁宗主可曾想过,丐帮和十二连环坞盛极一时,却为何落得今日的局面?” 宁无尘自然明白,武林百年格局牢不可破,容不得有人坏了规矩,只说道:“剑宗乃是武林正道领袖,十二连环坞等江湖草莽,如何能相提并论。” 黑袍人嗤笑几声,说道:“宁宗主,莫要自欺欺人。只要少林、武当一日还在,剑宗就一日不得安稳。” 宁无尘颇以为然,心念一转,又明白黑火是想借刀杀人,轻轻笑了笑,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少林、武当一日还在,不得安宁的恐怕是阁下罢。” 第四百零三章 保 全 黑袍人摆了摆手,说道:“彼此,彼此。剑宗三派合并,力压少林、武当,宁宗主只怕也回不了头了。” 宁无尘不动声色,自顾说道:“少林、武当根基深厚,派内高手如云。武当山的七星大阵,当年熊世清也奈何不得。阁下如今还想着报仇,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罢。” 黑袍人冷哼一声,周身死气隐现,沉声说道:“熊世清不识人心,才会身死教灭。如今却大不相同了,神刀出世击破幻念。武林中人人争先,奋发图强。少林、武当早已暮气沉沉,宁宗主难道不想趁势而起么?” 宁无尘轻叹一声,只说到:“少林、武当再不堪,背后也有朝廷支持。阁下就别再费心思了。” 黑袍人笑了笑,说道:“天下太平已久,人心思变。只要时机一到,燕京铁骑席卷南下。京师易主后,武林领袖只怕也要换一换了。” 宁无尘颇为不屑,冷笑几声,说道:“如今天下安定,朝廷雄兵百万,京师岂会轻易易主?” 黑袍人摆了摆手,慢慢说道:“阳极而阴,盛极则衰。自古以来,兴衰存亡皆是天道。宁宗主胸怀大志,为何又不敢坦诚相待?” 宁无尘心中清楚,眼下时局并不明朗,京师易主更是言之尚早,不愿与他再多纠缠,只问道:“好,阁下到底想要怎样?” 黑袍人答道:“三派草草合并,宁宗主不如静观其变。只等时机到了,再出关中收拾残局。必可一举将少林、武当,取而代之。” 宁无尘早已想明白,剑宗当务之急是悟出无形之剑,守住关中门户也不失为良策,说道:“只要阁下不进关中,宁某便可保证剑宗不出关中。更不会插手,阁下与中原武林之间的恩怨。” 黑袍人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很好。宁宗主审时度势,果然是英雄本色,不似天风那般徒有虚名。他日,必定能将剑宗发扬光大。” 宁无尘不禁又想起斩断紫宵剑的那一刀,登时心生寒意,仿佛那把刀就高悬在心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定下心神,拱手说道:“那就一言为定。”说完起身走出木屋,上马走小道拐上驿道。 古怀志早已领了几个弟子,候在道口。宁无尘低声吩咐几句,便一同打马赶往裴家,回拜裴老夫人。 等再回到崆峒,宁无尘先与几个师兄弟通了气,才召集崆峒上下在前殿议事。当众推举出七名弟子,由古怀志带领闭关参悟剑法。等到真正融会贯通后,再悉数传授门中弟子。 宁无尘又立下规矩,门中弟子往后须以习剑为要务,不可随意下山,更严禁插手江湖纷争。 崆峒上下,都拱手应诺。 京师,万花楼。 入夜了,万花楼里处处欢声笑语。往来穿梭的歌姬侍女,都换上了轻纱薄裙,丝毫不在意晚间的凉风。 “神刀出世,翻天覆地。” 最近来此寻欢作乐的江湖好汉们,私底下都在传这一句话。不时流露出兴奋之色,仿佛又一个英雄豪杰辈出的时代即将到来。 内园,履霜居。 吴世诚端坐在红木小桌旁,从一边的霜炭火炉上,慢慢拎起一只铁壶,往桌上的小茶壶里倒入烧开的泉水。 过了一会,空气中已有淡淡的茶香。 吴世诚轻轻一笑,又拎起小茶壶,往青瓷茶杯里倒了半杯茶水。 茶汤清亮,香气扑鼻。 吴世诚点了点头,端起茶杯送到鼻下,闭着眼睛闻了闻。沉醉片刻,才浅浅尝了一口。 入口苦涩,略带甘甜,还是那般寡淡古怪的滋味。喝下肚中,也不觉得有什么神清气爽。 吴世诚嗤笑几声,随手放下茶杯。跟着喝了十几年的茶,仍是品不出什么韵味境界。吴世诚心中愈发不屑,世上装腔作势的人太多,才会变着法子弄出许多讲究来,却终归是不合自己的脾气。 正出神间,万老大快步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当家的。” 吴世诚面无表情,问道:“这就是往年,送上逍遥山庄的茶?” 万老大往桌上扫了一眼,答道:“是。那个村子里最好的茶,当家的觉得如何?”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很好,的确不是凡品。” 万老大又说道:“往后,他们每年也给当家的送一斤。” 吴世诚点了点头,低声问道:“消息,都打听到了?” 万老大拱了拱手,答道:“都打听清楚了。小公子确实疯了,连小翠湖的神医也没办法。” 吴世诚吃了一惊,盯着万老大,问道:“疯了?” “疯了”,万老大答道,等了一会,又说道:“听说是鬼面蝎毒入心脉,余毒难清,所以才得了失心疯。每日只如孩童般,吃喝耍闹,连话也不会说。” 吴世诚愣了一下,回想起往日种种,竟也有些伤感,长舒了口气,叹道:“疯了好。疯了,就无忧无虑了。” 万老大看了吴世诚一眼,轻声说道:“小姐也在村子里,每日照料他起居。” 吴世诚沉默一阵,只说道:“都是命数,由她去罢。” 万老大不接话了。 吴世诚思量一会,还是隐隐不放心,低声问道:“龙头闭门谢客,你怎么看?” 万老大答道:“神刀出世,昆仑神剑都不是对手,他也没办法。”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他这是以退为进,把我推到火上烤。”忽然心念飞转,低声问道:“你说,他是不是也疯了?这才躲了起来?” 万老大沉默一阵,拱手说道:“属下觉得,龙头就算真是装疯,也只是想保全小公子。” 吴世诚怔了一下,也觉得有些道理,又想逍遥侯避世多年,可到头来又保全了谁,不由得“嘿嘿”笑了出来,叹道:“这世上很多明白人,做起事来却偏偏要犯糊涂。” 吴世诚感慨一会,见万老大还低头站在身前,问道:“还有别事么?” 万老大拱了拱手,答道:“前日,有人送了封信到丰利号总号,让转交当家的。” 第四百零四章 情 义 吴世诚怔了怔,丰利号早已大不如前,怎么还会有人去总号找自己,不禁问道:“什么人送来的?” 万老大答道:“太原威远镖局的武行远。” 吴世诚嗤笑几声,说道:“他不是金盆洗手了么,莫不是又坐不住了?” 万老大摇了摇头,说道:“他是金盆洗手了。可他还有个异姓兄弟,在云台山竹林派做长老。” 竹林派,不就是一群闲汉教人些粗浅功夫混饭吃么? 吴世诚颇不耐烦,抬了抬手,说道:“一群泥腿子,能有什么大事?你随便打发他。” “属下本也想随便打发了”,万老大拱了拱手,又说道:“那竹林派稀松寻常,可它占着的云台胜境下面,据说藏着两条金矿……” 吴世诚“嘿嘿”一笑,明白怎么回事了,插话问道:“什么人看上那块地了?” 万老大答道:“云台山下的赤练门和黑煞帮。” 吴世诚颇为不屑,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角色,也懒得说话。 万老大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他们让竹林派挪个地方。竹林派只说正在选地方,要再考虑几日,私底下却托人去讲情。谁想却惹恼了他们,还放出话来说不用再麻烦,要把竹林派就地埋了。” 吴世诚也吃了一惊,如今江湖上戾气怎么这么重了,思量片刻,问道:“蛇老鬼那两个徒弟,想要一举扬名立万么?” 万老大点了点头,说道:“竹林派害怕了,才连夜邀了武行远上云台山。” 吴世诚摇了摇头,说道:“依蛇老鬼的脾气,武行远的面子只怕不够。” 万老大接话说道:“不错。蛇老鬼不买武行远的账,武行远气不过去,写信广邀各门各派主持公道。” 吴世诚大笑出来,只当是听了个笑话,说道:“武行远过时了。如今这江湖,谁敢出风头管闲事?” 万老大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武行远实在没办法,才想起了大掌柜。写了封信送到丰利号,托人转交当家的。” 吴世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大哥跟他,是有些交情。” 万老大看着吴世诚,拱手说道:“当家的,我带十个人走一趟。”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想干什么?” 万老大答道:“拔了那两条小蛇的牙,让他们长个记性。” 吴世诚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还不知道,那蛇老鬼,前阵子刚拜在九王座下。” 万老大吃了一惊,说道:“难怪,他们这般猖狂。”又看了吴世诚一眼,低声说道:“竹林派答应了。等搬了新地方,就把老院子和地下的金矿,都送给当家的。” 吴世诚冷笑几声,问道:“就算真有金矿,一年又能有多少产出?比得上万花楼么,能占五堂产业的多少?” 万老大摇了摇头,答道:“不及万一。可武行远……” “够了”,吴世诚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一个过时的老镖头,又能怎么样?他武行远能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送给我么?” 万老大低下头去,答道:“不能。” 吴世诚笑了出来,慢慢说道:“就算他把脑袋送给我,我拿来又有什么用?九王能对我放心么?五个堂主,又肯听我的么?” 万老大答道:“属下错了。” 吴世诚颇觉满意,武行远还念着大哥,也算不忘旧情,是要给他个说法。刚要答应下来,猛地又想,武行远和端木拓也有交情,也不知念谁的旧情?万老大,又怎么会如此上心? 吴世诚思量一会,盯着万老大,沉声说道:“我知道。你这个人,一向重情义。可如今江湖变了,什么规矩,什么公道,什么情义,又能值几钱银子?以后记住了,有利才有一切。以利相交,才能长久。” 万老大抬起头来,拱手答道:“属下记住了。明日就打发他。” 吴世诚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桌上的茶水,却没有心情再喝了,又看万老大还站着不走,问道:“还有什么事,都说了罢?” 万老大答道:“青城派东林,想见当家的。” 吴世诚不感兴趣,说道:“就凭他,也配来见我?” 万老大说道:“他自称铁山鬼王。” 吴世诚吃了一惊,怎么东林也成鬼王了,难道是九王让他来的,当即问道:“他说什么了?” 万老大想一会,答道:“他送了属下些好处,托属下给当家的传话。想必,也会给当家的更大的好处。” 吴世诚这才反应过来,若是九王派他来的,又怎么会托人传话,不由得松了口气,问道:“他什么时候来?” 万老大答道:“他就在院子里,等了好一阵子了。” 吴世诚笑了出来,打量万老大几眼,暗想此人越来越合自己的脾气,当初的确没看走眼,抬了抬手,说道:“去罢,让他进来。” 万老大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吴世诚心情好了一些,又添了些茶水,浅浅尝了一口。 只等了一小会,东林真人穿了件崭新的丝绸道袍,腰间挂着一柄黄金包裹的长剑,快步走了进来,拱手笑道:“大当家的好。” 吴世诚扫了他一眼,拱了拱手,笑道:“东林真人,坐下说话。” 东林“哈哈”一笑,扫了一眼桌旁的火炉。不经意提了提道袍,走到另一边坐下,又轻轻摸了摸剑柄。 吴世诚等他坐定了,低声问道:“九王可有何吩咐?” 东林摆了摆手,答道:“当家的莫要多想,东林另有要事找当家的。”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不愿再理会他。 东林身体前倾,凑过来说道:“九王倒也吩咐过,我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当家的。” 吴世诚怔了一下,不觉心中有气,低声问道:“若有用得着吴某的地方,九王只管吩咐就是。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东林直起身体,“哈哈”笑了出来,说道:“如今神刀天下无敌,九王若有什么不放心的,还用东林来找当家的么?” 第四百零五章 合 作 吴世诚想起那把刀,心中一阵惊恐,拎起微凉的茶壶,给东林倒了一杯茶,说道:“真人辛苦,先喝口茶水。” 东林端起茶杯,仰头倒入肚中,说道:“多谢当家的。”放下茶杯,接着说道:“当家的有所不知,木桑老道和南宫洵把正道盟搞得乌烟瘴气。九王很不满意,让我好好看住他们。” 吴世诚略松了口气,问道:“真人来找我,莫不是为了正道盟的事?” “这个”,东林犹豫一阵,慢慢说道:“当家的肯定也知道。十二连环坞在两浙起家,私占了很多铜山盐场。如今雷胡子逃到关外,江湖上很多人都在打主意。” 吴世诚点了点头,东香堂就是为这几处产业,擅作主张不听号令的,随口说道:“此事,我也听说过。” 东林“嘿嘿”笑了出来,低声说道:“南宫洵胃口很大,想联络江南几个门派,把这些产业强占了去。听说,还跟青龙会东香堂闹了起来。” 吴世诚惊叹一声,说道:“原来如此,的确过分了。” 东林连连点头,说道:“九王既然让我看住南宫洵,此事不可让他得逞了。盟中唐长老、厉总镖头等人,也看不惯南宫家的做派,打算下江南跟他们争一争。此事干系重大,又在东香堂地盘上,东林也只好来找当家的。” 吴世诚心中有数了,却不知平等王派东林来,是看着南宫家,还是要看着青龙会,又替他倒了一杯茶水,问道:“不知真人,想要我帮什么?” 东林目光闪了闪,又凑了过来,低声说道:“最好是让那些不听话的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来捡个大便宜。” “哦”,吴世诚有意装糊涂,问道:“捡个什么大便宜?” 东林愣了一下,目光有些焦急了,答道:“只须坏了南宫洵的好事,我便能向九王交代。那几处矿产,可以在盟中另找人打理,收益你我占大头。这还不算大便宜么?” 吴世诚明白了,却又惊叹一声,说道:“东林真人乃世外高人,又怎么会在乎这些虚名浮利?” 东林眨了眨眼睛,问道:“当家的,信不过我么?” 吴世诚拱了拱手,答道:“真人误会了,既是九王交代的差事,我等自然要多加小心。” 东林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哪里有什么世外高人?人生一世,短短数十载,说到底什么都是空的,只有银子才最实在。肆欲而为,享尽人间极乐,才是正道。” 吴世诚轻轻笑了笑,此人倒也看得通透,难怪九王会重用,不过气度还是小了些,说道:“几处破败矿产,又能有多少收益?真人不必太在意。” 东林盯着吴世诚,忽然“哈哈”笑了出来,又说道:“不为小利所动,当家的果然英雄本色。那东林就说几句心里话,你我看似风光,其实都是寄人篱下。不如趁着眼下的大好时机,合力打下一处立足之地。” 吴世诚心中颇以为然,低声问道:“东林兄,有何打算?” 东林点了点头,答道:“神刀出世,翻天覆地。如今剑宗丧胆,少林、武当闭门不出,正是我等大有作为之时。只须借着神刀的威名,笼络一众江湖好汉,把南宫家排挤出去。江南武林,便是你我的后宅。” 此人是平等王派来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过,正好可以趁机敲打敲打东香堂。 吴世诚沉吟片刻,说道:“江湖中人人各有打算,他们未必肯听我们的。” 东林摆了摆手,劝说道:“当家的,莫再犹豫了。恃强凌弱天之道,趋利避害人之德。我等趁神刀之威,上应天道下顺人心,必定无往而不利。” 吴世诚笑了出来,拱手说道:“真人成竹在胸,吴某钦佩不已。往后有什么打算,只管吩咐就是。” 东林也“哈哈”大笑出来,起身说道:“当家的莫着急,不妨先跟我去见一见江南的兄弟们。” 吴世诚也站了起来,问道:“他们在哪里?” 东林答道:“那几位兄弟,仰慕当家的已久。我便自作主张,让他们今晚包下一处院子,只等当家的赏光。” 吴世诚暗想此人布置倒也周全,往后须得小心应对,拱手笑道:“真人如此情义,吴某怎敢推脱。真人请。” 东林大笑几声,侧身说道:“当家的,请。” 两人一同出了履霜居,走进内园的一处院子。还没进门,便听见阵阵吵闹声,却像是人数不少。 走进大厅,里面早坐了三桌客人,一齐起身冲两人行礼。 首桌空出来两个主位。依次坐着唐元龙,金狮镖局厉总镖头,江龙帮朱帮主。还有一个丐帮舵主,和几位京城武林名宿。 两人一同走到主桌。吴世诚冲众人拱手回礼,又扫了另两桌一眼,却只认得金山门金门主和飞鱼帮齐帮主。 东林“哈哈”大笑,先说道:“诸位兄弟,我把吴大当家的请来了。今晚只叙情义,不说事情。兄弟们多敬大当家的,定要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高声附和。 接下来,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东林等人果然不提其它的,只陪着吴世诚开怀痛饮。 怀庆府,云台山。 从开封渡黄河,一路往西北走。不到一日工夫,便能望见大片奇秀山峰,与北面太行遥遥相对。 山中云蒸霞蔚,泉流清鸣,正是天下闻名的云台胜境,药王孙思邈修行之所。云台山南麓,有一段百丈高的断岩。岩间一条瀑布飞流而下,气势不俗。瀑布旁竹涛起伏,隐隐现出一座大庄院。 百年前,七位侠士在此开宗立派,武林中称为竹林派。竹林派弟子平日行医为生,寒暑教人练武强身。只可惜几任掌门不太通俗务,派中人丁凋落,少为外人所知。 夜半时分,竹林派大门前火光冲天。 百余名好汉手持兵刃,将大门死死围住。内层有十几个汉子,手持粗大火把,将大门前平场照得亮如白昼。 第四百零六章 灭 门 一众好汉俱是神色轻松,不时冲场中指指点点。 平场中央,武行远与一名独目散发的老怪近身搏斗。两人拳脚都不带风声,却招招致命,狠辣无比。 另有一名清瘦老者,手持一根绿竹杖,与两个汉子拼死恶斗。一个汉子精瘦,身穿赤袍金甲,使一对弯钩。一个汉子黑面黑衣,使一根镔铁拐,招招凶悍,激起阵阵劲风。 清瘦老者左支右绌,颇为狼狈,眼看撑不了几个回合了。 还有十余名负伤的弟子,手持兵刃守在大门外,盯着场中的打斗,眼睛一眨不眨。旁边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脸上肿胀发黑,已然看不清面容。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镔铁拐击落了竹杖,又结结实实砸在胸口上。清瘦老者“啊”一声惨叫,连退数步,摔在地上。 武行远听到动静,心中焦急,提气疾退数步。转身闪到清瘦老者跟前,轻飘飘击出一拳。 “扑”的一声轻响,竟将砸下来的镔铁拐震得反弹回去。 黑面大汉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赤袍汉子架起双钩,走到黑衣大汉身旁,只盯着武行远。 清瘦老者单手撑地,坐了起来,吐出一大口鲜血,说道:“赤练、黑蟒,掌门已被你们毒死了。老夫现在就把庄院交出来,带着弟子另寻它处,就此罢手可好?” 武行远颇为担心,劝说道:“文大哥,你伤得很重,莫再多说话。”又转头盯着场中三人,丝毫不敢大意。 赤袍汉子阴笑几声,说道:“晚了。师父他老人家出手,向来不留活口。现在若肯自行了断,我保你们一具全尸。” 清瘦老者挣扎着站了起来,喘了几口气,说道:“老天有眼,莫要欺人太甚。大不了,老夫再把命赔上,够你们两个扬名立万了罢?” “老东西”,黑面大汉破口大骂:“欺负你又怎样?大爷一会先砸碎你的骨头,再把这脓包鸟派里男的杀尽,女的卖进土窑。” 后面百余好汉听见了,纷纷高声吆喝。恨不得立马冲进去,烧杀奸淫一番。 武行远回头瞥了一眼,门外十几个竹林派弟子眼睛通红,却都面无惧色。不由得感慨,这些弟子武功虽弱,骨气倒还有几分,自己今晚死也算值了。 武行远伸手扶住清瘦老者,冲那独目老怪说道:“蛇老怪,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忘了,这地方可是当年武当划给竹林派的。” 独目老怪上前几步,一阵怪笑,说道:“外人兴许忘了,老子偏偏清楚。当年是竹林七子先起的头,中原武林才结盟对抗魔教。后来玄阳老道开了口,把云台胜境划给竹林派。若不是沾了这点光,竹林派早叫人灭门七八回了,哪里还轮得到老子出手。” 武行远冷哼一声,喝道:“你既然知道,还敢如此大胆?就不怕少林、武当主持公道么?” “公道?”独目老怪狂笑不已,说道:“世道变了。神刀出世,少林武当躲都躲不及,还敢出来找死?你不也四处求人么,有谁理会你了?” 武行远也感慨人心不古,不觉万念俱灰,喝道:“既然如此,武某便与你同归于尽。” 独目老怪“嘿嘿”笑了笑,慢慢说道:“听宋大人说,武总镖头与万花楼吴当家的有些交情。老子今晚破个例,你现在就下山,便放你一条生路。” 武行远深吸了口气,大笑几声,说道:“武某行走江湖几十年,到头了还会怕死么?只是看着你们这些人横行无忌,武某死不瞑目。” 赤袍汉子阴笑几声,接话说道:“就算告到阎王那,也是这个理,你就死了心罢。”身后的好汉们也都跟着笑骂起来。 清瘦老者拉了一下武行远,低声说道:“武老弟,你对竹林派已仁至义尽了。快下山去,等到重见天日,你再替我等报仇。” 武行远忽然想起死去的两位义弟,就更不愿独活了,摇了摇头,说道:“你我兄弟一同赴死,总强过这浊世苟活。文兄不必多说了。” 两人相对一视,竟都笑了出来。 黑面大汉提起镔铁拐,指着两人骂道:“你娘的,不知死活的东西。等大爷先宰了你们,再刨了那什么狗屁七子的坟。江湖上,就知道我们兄弟的厉害了。” 武行远也不理会他,只担心身后那些年轻人,回头扫了一眼,笑道:“诸位小兄弟,人早晚有一死,你们莫害怕。等到了黄泉地府,武某请你们喝酒。” 十余个弟子都不说话,只冲武行远和清瘦老者躬身行礼。 清瘦老者转身抬了抬手,说道:“罢了,罢了。都是命数,只怪竹林派连累了你们。” 武行远不再多想,深吸了口气,真气灌注双臂,只等最后拼死一搏。 就在此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叹,一道青色身影凭空出现在平场上。 紧接着,武行远只觉得时空变幻。眼前浮现众多英雄好汉,齐聚在竹林之中,歃血为盟,慷慨激昂。 武行远登时心中大惊,却又丝毫动弹不得。 恍惚之间,响起三声闷哼。武行远眼前一花,又回到了平场上。却见那蛇老怪和两个徒弟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像是已然断了气。 武行远又惊又喜,却不知哪里来的高人出手,眨眼间杀了三个江湖好手。 三具尸体旁,还站着一个青袍人。头戴青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神光隐现的眼睛。 武行远登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江南青衣客,不由得精神大振,高呼道:“老天有眼,收了蛇老鬼的命。大伙一起冲过去,杀光这群王八蛋。”说罢抢先冲了上去,一腔怒火都聚在拳头上。 双拳齐出,“嘭”的一声响。两个还在发愣的好汉,同时倒飞出去。 大门外十几个弟子,也叫喊着冲杀上来。个个都有拼命之态,以一当十颇有些气势。 对面的百余好汉却似如梦初醒。有人掉头就跑,一而十十而百。很快如潮水般往竹林里退去,只丢下满地的兵器和火把。 第四百零七章 青 衣 武行远杀红了眼,招呼弟子们还要追上去。 青袍人低声喝道:“不要追了。” 武行远听得清楚,当即定下心神,拦住众弟子,一起走了回来。 青袍人扶住清瘦老者,抬手点了几处穴道,说道:“安心静养,莫要动气。” 清瘦老者目光闪了闪,拱手说道:“多谢前辈相救。” 武行远也拱手说道:“多谢前辈,救下竹林派几十口性命。” 十几个弟子也都围了上来,冲青袍人躬身拜谢。 青袍人抬了抬手,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魔刀出世,人人自危。你们,也莫要怨旁人。” 武行远这才听出来,青袍人声音低沉,不像嗓子里发出来的,拱手说道:“前辈能来,我等已感激不尽了。”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还是来迟了一步。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也赶快搬走。”接着身影一晃,又凭空不见了。 武行远也不顾不上别的,连忙扶住清瘦老者。 劫后余生,两人都长舒一口气,相对笑了出来。 过了一会,清瘦老者似乎回过神来,吩咐两名弟子到竹林里去警戒,莫要让人杀了回马枪。又安排几名弟子,收殓掌门的尸体。 忙活一阵,清瘦老者轻叹一声,说道:“武老弟。如今这世道,真有人行侠仗义么?” 武行远也感叹几声,慢慢说道:“江湖越险恶,就越是要有公道。或许前辈所为,只是不想让世人绝望罢。” 清瘦老者笑了笑,轻声说道:“若真是如此,青衣前辈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武行远怔了一下,说道:“或许,前辈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清瘦老者沉默一阵,说道:“世道变了。你我今晚说不定也是侥幸,才逃过一劫。” 武行远还是心存希望,接话说道:“有恶必有善。江湖上一日还有不公,就一定会有人行侠仗义。” 清瘦老者目光闪了闪,长叹一声,说道:“人心不死,侠义长存。但愿如此罢。” 武行远心中唏嘘,不愿再多想,劝说道:“文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宅院我看就不要了,赶紧跟我走罢。” 清瘦老者点了点头,说道:“蛇老鬼看来也是受人指使,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明日我便遣散了弟子,守在这里跟他们做个了断。只是家中老幼,就拜托武老弟了。” 武行远心中焦急,劝说道:“做什么了断?听我一句劝,带了家小跟我回太原。靠着五台山的高僧,他们不敢再乱来的。” 清瘦老者叹了口气,拱手说道:“那就拖累老弟了,我便去太原躲几年。” 武行远松了口气,笑道:“你我三十几年的兄弟,还客气什么?” 两人商议妥当。次日便遣散了弟子,又将庄院卖给了修武豪族,带了家眷一同回太原。 只可怜竹林派百年香火,从此断绝。 嵩山,少林寺。 夜幕降临。“咚,咚,咚”,寺中传来三声钟响。僧人们陆续赶往经堂,准备做晚课。各处紧要关口,却见手持长棍的武僧巡守。 魔刀出世,人人自危。少林寺也不敢大意,加派了人手严守山门。 后院方丈室内,早已点上了蜡烛。香炉里也燃上了檀香,轻烟渺渺,只让人心神平和。 弘慈坐在首座,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左侧的弘渡,低声说道:“弘忍师兄闭关已久,达摩院也不能总是无人主事。老衲请弘苦师弟接任首座,师弟以为如何?” 弘渡点了点头,附和说道:“弘苦师兄心性持重,武功佛法俱精。接掌达摩院,最合适不过。” 弘慈笑了笑,说道:“达摩院诸位师兄弟,向来不理寺务。老衲劝说弘苦师弟出关,也是颇费功夫。” “阿弥陀佛”,弘渡单手行礼,说道:“难为方丈师兄了。” 弘慈摆了摆手,又说道:“弘智师弟已入达摩洞精修,菩提堂也不能空着。老衲有意让弘信接任首座,师弟可觉得妥当?” 弘渡怔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佛法,乃是少林根本。弘信师弟执掌菩提堂,我等自然放心,可就怕师弟不愿意。” 弘慈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道:“老衲再劝一劝他。” 弘渡叹了口气,看着弘慈说道:“我到戒律堂已久,罗汉堂也不好一直无人主事。师兄有何打算?” 弘慈想了想,问道:“师弟执掌罗汉堂多年,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弘渡点头答道:“弘净师弟在罗汉堂二十多年,劳苦功高,可以服众。” 弘净师弟曾对达摩院处事颇有不满,这才在罗汉堂冷落了十几年。弘慈心中有数,轻轻笑了笑,说道:“弘净师弟心无杂念,训导年轻弟子最为合适。师弟,有心了。” 弘渡单手行礼,谢道:“多谢方丈师兄。”沉默片刻,又问道:“若让弘信师弟接掌菩提堂,知客堂事务繁多,又当如何?” 弘慈心中已有打算,轻声问道:“师弟,可有什么主意?” 弘渡摇了摇头,答道:“弘字辈的师兄弟,只怕没人再愿管知客堂的俗务。须得在下一辈弟子中,慢慢物色可靠的人选。” 弘慈颇以为然,点头笑道:“那就有劳师弟,先代管知客堂。等物色到合适的弟子,你我再做商议。” 弘渡又怔了一下,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师兄让我代管知客堂,莫非还有别的深意?” 弘慈舒了口气,答道:“老衲拜托师弟执掌戒律、知客两堂,的确另有用意。” 弘渡深吸了口气,说道:“不论有何差遣,掌门师兄吩咐便是。” 弘慈叹息一声,慢慢说道:“去年达摩洞哑头陀失踪之事,至今仍无头绪。老衲约了剑宗在石牛寨相见,那黑火平等王却凭空现身。诸多种种,老衲唯恐寺中人心惶惶,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师弟执掌两堂后,务必严加巡查,不可再出差错。” 弘渡连连点头,单手行礼,说道:“师兄放心。此事戒律堂全力担下来,定会给寺中上下一个交代。” 第四百零八章 擅 闯 “阿弥陀佛”,弘慈松了口气,说道:“有师弟这句话,老衲就安心了。” 话音刚落,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敲了几下门。 不等弘慈答话,“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了。弘信大步走了进来,抬手擦了擦汗,说道:“师兄,收到消息了。” 弘慈颇觉无奈,抬了抬手,说道:“师弟莫急,坐下慢慢说话。” 弘信笑了笑,走到另一侧坐下,又冲对面的弘渡点了头,说道:“弘渡师兄也在,却是我叨扰了。” 弘渡摆了摆手,说道:“师弟来得正好。方丈师兄刚才还说起你。” 弘信怔了一下,问道:“师兄说我什么?” 弘渡扫了弘慈一眼,答道:“方丈师兄已经定下了,让师弟接掌菩提堂,位次只在达摩院首座之下。师弟,可喜可贺啊。” 弘信眼睛一亮,登时笑了出来,忽然又皱紧眉头,冲弘慈说道:“方丈师兄,我做惯了知客僧,佛法早已生疏,如何去得了菩提堂?我瞧着,还另寻一位师兄过去罢。” 弘渡摇头笑了出来。 弘慈神色不变,低声劝道:“佛法自在心中。师弟天生慧根,不可一直荒废于俗务。若肯精研佛法,他日功果不可限量。” 弘信眼睛又亮了起来,“嘿嘿”笑了笑,猛地又拍了下脑门,说道:“差点忘了正事。师兄,云台山竹林派有消息了。” 不等弘慈说话,弘渡神色微变,插话问道:“师弟,竹林派结果如何?” 弘信瞥了他一眼,笑道:“师兄莫担心。竹林派除了阮掌门,其余的都平安无事了。” 弘渡舒了口气,又问道:“莫不是,武当派出手了?” 弘信摇头笑了笑,对弘慈说道:“师兄,前日半夜里,凭空来了个蒙面青袍客。一出手就杀了蛇老怪和他两个徒弟,救下了竹林派上下几十口。” “青袍客”,弘渡惊叹一声,问道:“莫非是逍遥侯出手的?”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说道:“不管是谁出的手,如今这形势下,能救出竹林派一众弟子,总是武林之福。” 弘信愣了一下,叹道:“难道逍遥侯闭门谢客,只是个幌子?回头想一想,眼下武林中,也就他有这个本事了。” 弘渡点了点头,附和说道:“逍遥山庄跟魔教有大仇,百年前端木枫和竹林七子也颇为交好。于公于私,逍遥侯都不会坐视不管的。”又转头看向弘慈,接着说道:“师兄,本寺为何不出手相助?若真坐视竹林派被人灭门,岂不是寒了武林上下的心?” 弘慈也是有苦难言,轻轻抬了抬手,说道:“竹林派此次之祸,不过是寻常江湖争斗,并非黑火直接所为。少林若再插手,且不说朝廷责罚,武林中也会有怨言的。” 弘渡不接话了。 三人沉默一阵,弘渡轻叹一声,说道:“武林安定百年,各门各派早就对七大派颇多不满。既然都忘了当年的盟约,本寺也用不着去强出这个头。” 弘慈不愿再说下去,转头看向弘信,问道:“师弟久在知客堂,事务繁多疏于功课。去了菩提堂后,务必专心研读佛经,须知佛法才是根本。” 弘信神色微变,愣了一会,点头笑道:“师兄放心,我……” 话还没说完,室外忽然传来一阵大笑。 接着,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黑袍人大步走了进来,周身笼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弘慈心中一惊,与弘渡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弘信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黑袍人说道:“你,你什么人?敢擅闯少林重地?” 黑袍人毫不在意,走到正中停下,沉声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 “放肆!”弘渡低喝一声,从座上纵身跃起。双拳齐出,凌空击向黑袍人,颇有金刚伏魔之威。 弘渡师弟毕生功夫,都在这罗汉拳上,与弘忍师兄只在伯仲之间。弘慈神情不变,当即凝神戒备,提防那把毁天灭地的魔刀。 黑袍人冷哼一声,双掌推出。一缓一急两道若有如无的劲气,透着无尽的黑暗之意,迎向半空中的双拳。 “扑”的一声轻响。拳掌相对,却似轻飘飘的毫无气力。 紧接着,“呼”一声响,室内劲气激荡,阴风四起。却似撕开了地狱之门,无数幽魂争相涌出。 弘渡凌空翻身,落地之后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弘慈起身挡在他前面,脸色金光隐现,使出狮子吼无上内功,喝道:“阿弥陀佛。” 满室的阴风顷刻间消散,却像是地狱之门又关了起来。 黑袍人身体晃了晃,周身死气缠绕,叹道:“和尚,好功夫。” 弘信登时便要冲出室外,一边惊呼道:“快来人,巡寺的弟子在哪里……” 弘慈伸手将他拦住,目光却仍落在黑袍人身上。 黑袍人“哈哈”大笑几声,周身死气渐渐消散,慢慢说道:“和尚,静渊老道已经进京献丹去了。少林寺,为何还没有动静?” 弘慈摇了摇头,说道:“少林乃佛门清净之地。金丹长生之术,却非本寺所长。” 黑袍人大笑不已,说道:“和尚的嘴上功夫,确实要强过武当派不少。” “哼”,弘渡却似缓过气来了,喝道:“你好大的口气。魔刀在哪里,叫他出来罢。” 黑袍人摆了摆手,笑道:“不必了。神刀击破幻念,已然高悬世人心头。和尚,不是也害怕了么?” “你……”弘渡神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慢慢说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魔皆在心中。世人只须心存佛念,自然就不惧魔刀之威。” 黑袍人嗤笑几声,说道:“和尚胡言乱语。佛魔既都在心中,则佛亦是魔,魔亦是佛,又何来佛魔之分?世间纷乱不堪,皆因此而起,和尚可知罪?” 弘慈轻叹一声,说道:“灵台清明便是佛,三毒缠心乃是魔。佛魔皆是由心而起,却有天地之别。施主混淆是非,导人做恶,众生才会争斗不休,苦不堪言。”念及众生皆苦,不禁又摇了摇头,面有悲苦之色。 第四百零九章 法 事 黑袍人冷笑一声,喝道:“和尚误人不浅。世间生灵,为求生存相互争斗,弱肉强食本是天性。你们无端生出是非善恶,才是背天逆德,迷惑众生。” “阿弥陀佛”,弘慈轻叹一声,劝说道:“野兽食人,不过饱腹。人心贪婪,欲壑难填。佛法修行,只为约束贪欲之心。心有所止,才不会流血纷争。” “哼”,黑袍人颇不以为然,喝道:“迂腐不堪,难怪世人都说少林、武当暮气沉沉。众生若不汲汲贪求,奋发图强。何来兴盛繁荣,天下大同?” 弘慈深吸了口气,摇头说道:“贪欲无厌,永沉地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弘信神情紧张,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插话说道:“你废话少说,到底想干什么?等我召集了寺中高手,定叫你插翅难逃。” “哈哈”,黑袍人仰头大笑,问道:“高手,比达摩洞里的高手,还要高么?” “你……”弘信身体微微抖动,竟又说不出话来。 弘渡上前一步,双拳蓄势,沉声说道:“少林寺岂能被你一句话吓倒?今日,便要为武林除魔。” 弘慈抬了抬手,说道:“师弟,稍安勿躁。”又看向黑袍人,慢慢说道:“施主,老衲已经答应了。只要你约束魔刀,不再为祸武林,本寺便不与你为难。为何还不肯罢手?” 弘渡怔了一下,侧头说道:“方丈师兄,擒住此人,夺回魔刀。少林才有长久安定。” 弘慈冲他摇了摇头,又对黑袍人问道:“施主连夜造访,到底所为何事?” 黑袍人笑了笑,低声问道:“和尚不屑炼丹长生,却不知超度亡魂往生极乐,是不是少林寺所长?” 弘慈点了点头,答道:“施主可明白?佛法普渡,却不如众生自度。” 黑袍人冷哼一声,说道:“我来找和尚,想雇你做一场法事。超度百年前,灰谷之中枉死的族人。” “大胆”,弘渡双目圆瞪,喝道:“当年魔教余众勾结塞外异族,图谋为祸中原,这才灰谷之乱。你们不思悔改,莫非还想报仇不成?” 黑袍人冷笑几声,说道:“和尚不肯认账。那这笔血债,是要好好算一算了。” “阿弥陀佛”,弘慈内息运转,脸上金光隐现,缓缓说道:“施主真要为当年旧事,再掀起血雨腥风,少林出手伏魔尚且不说,只怕逍遥山庄和南疆九黎族人也会心生惧意。中原武林再次联手,施主可莫忘了熊世清的下场。” 黑袍人沉默一阵,忽然问道:“和尚,想不想看一看,人心里到底是佛还是魔?” “哦”,弘慈心念一动,问道:“施主想怎么看?” 黑袍人答道:“和尚只管在寺中念经,我也不插手江湖纷争。几年后再看看,他们是愿意做佛,还是愿意做魔?” 弘慈笑了笑,说道:“久安思变,乱久思定。因果轮回,皆是天命。” 黑袍人摆了摆手,说道:“天命,只在人心。和尚迂腐不堪,不识人心利害,才会坐等天命。” “阿弥陀佛”,弘慈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定,说道:“当年灰谷之变,中原武林只想阻止异族入塞,连累十万教众却非本意。老衲便代中原武林,向施主悔过。十日之后再诵经做法,超度灰谷之中的亡魂,往生极乐世界。” 弘渡和弘信都是大惊失色,只对视一眼,也不敢出声劝阻。 黑袍人仰头大笑,说道:“很好。和尚果然识时务,不似天风那般不知变通,白白送死。” 弘渡双眉倒竖,直直地盯着黑袍人,双臂关节爆响,却似要扑上去拼命了。 弘信目光闪了闪,插话说道:“施主要做法事,找知客堂便是,为何要这般闯进来?少林寺慈航普渡,不论好人恶人,只要有心向佛,本寺都会安排法事超度亡魂。这个香火灯油钱,寺里也不会强求。只看法事的大小,罪业的深重,雇主看着施舍便是……” 弘慈抬了抬手,插话说道:“这场法事,本寺代为操办就是。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 黑袍人似乎颇为满意,当即答道:“很好。十日之后,我等着看和尚做法事。”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行礼,转头对弘信说道:“施主既然是来求做法事的,本寺也不能失了礼数。弘信师弟,你代老衲送施主出寺。” 弘信怔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又扫了黑袍人一眼。 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和尚既要礼尚往来,我也不好推脱,后会有期。” 弘信长舒了口气,上前一步,说道:“施主请。”说完领着黑袍人走出方丈室。 等了一会,弘渡走近一步,焦急说道:“方丈师兄,十日后真做那场法事,不单黑火看着,全天下人也会看到。往后,少林寺如何在武林中立足?” 弘慈轻轻一笑,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少林寺以德报怨,终有一天,中原武林会明白的。” 弘渡冷哼一声,说道:“谁又在乎方丈的良苦用心?只怕武林中骂少林的不少。” “阿弥陀佛”,弘慈摆了摆手,说道:“百年前中原武林对魔教赶尽杀绝,因缘果报,如今当有此劫。佛门弟子耳根清净,师弟不必在意外人言语。” 弘渡皱了皱眉头,又说道:“少林乃是武林正道领袖。魔刀出世肆虐江湖,本寺更应挺身而出金刚伏魔,助中原武林渡过此劫。” 弘慈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师弟,因力除魔,终非长久之计。魔刀在达摩洞中封镇百年,仍是刚强难化。唯有了断因果,消除怨恨之气,武林才能转危为安。” 弘渡长叹一声,说道:“一场法事,就能消除百年怨气么?师兄执意如此,那便由我来主持法事,切不可让骂名落到少林方丈身上。” 弘慈心中感动,摆了摆手,说道:“师弟有心了。若能了断百年宿怨,老衲背上些许骂名,又何足挂齿?” “阿弥陀佛”,弘渡单手行礼,说道:“方丈师兄慈悲,弘渡惭愧。” 第四百一十章 轮 回 弘慈松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眼下有一件紧要的事,须得师弟去做。” 弘渡接话说道:“师兄只管吩咐。” 弘慈想了想,慢慢说道:“那平等王闯入少林,如入无人之境,无非是想让武林知道,魔刀已然天下无敌。师弟接掌戒律、知客两堂后,务必要加强巡守,不可再掉以轻心。” 弘渡点了点头,说道:“师兄放心,我明日便安排下去。”忽然叹了口气,又说道:“可惜达摩院的师兄弟们专心修行,不愿多理寺务。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那平等王欺上门来。” 弘慈感慨良多,沉默一阵,低声说道:“老衲先在知客堂主事十余年,才接掌的戒律堂。先师圆寂之前,却让老衲越过了弘忍师兄,接任方丈之职。达摩院一众师兄弟心存芥蒂,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年来,老衲殚精竭虑,只为守住少林基业,不敢让师兄弟们离心离德。如今弘苦师弟总算愿意出关主事,老衲已然感激不尽了。” “阿弥陀佛”,弘渡单手行礼,叹道:“难为师兄了。往后少林上下一心,定能渡过此次武林浩劫。”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师弟体谅。那黑火背后是燕王府,若是逼得他们太急,激起北边兵变,天下又要生灵涂炭。我等先暂且忍耐,等到大局明朗,人心思定。再出手伏魔,维护武林正统。” 弘渡长舒了口气,说道:“师兄教训的是,弘渡记在心上。” 弘慈摆了摆手。两人相对一笑,又接着商议起做法事的布置。 十日之后。 少林寺果然在山门外设坛做法事,超度百年来江湖流血争斗中枉死的冤魂。又另设了一坛,弘慈方丈亲自诵经做法,超度枉死的魔教教众。 “剑宗丧胆,少林雌伏。” 消息传出后,江湖震惊,各路好汉争相颂扬神刀之威。 可很快,江湖中人就忘了这件事。人人心里都清楚,神刀出世,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强者生弱者死的时代,一个豪杰好汉辈出的时代,一个前所未有却又宿命轮回的时代。 这样一个时代,人人都在奋发图强。谁也不会有闲心,再去计较什么佛魔之争。 十世古今,无边刹境。弹指之间,匆匆数年。 清明时节,神农山忘忧谷口,小雨淅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竹林前的青苗丛中,一个青色身影背手站立,许久不见动弹。仿佛一块历经三生的青石,矗立在光阴的长河中。只将那一刹那,定格成了永恒。 开封城中,春意盎然。 金明池上,暖风醉人,游船如梭。池边的大宅院里,每日都有大江南北的江湖豪客,带着各式奇珍异宝,争相拜见赵老爷。 几年前魔刀出世,江湖上人人自危。好汉们遇到了难处,只得来开封府求见赵老爷。赵老爷素来重情重义,对江湖好汉们倾力相助。声名如日中天,隐隐有了武林盟主的气势。 这一日傍晚。 赵老爷略有疲态,踱着步子,慢慢走到前院东厢的小厅前,轻轻咳嗽两声。很快门就拉开了,铁老门主迎了出来,将赵老爷请进厅内。 小厅正中的大桌上,堆满了各色酒菜。桌旁围坐着十几个武林人士,面前的碗碟都是干干净净的,明显没人动过筷子。 铁老门主招呼一声,十几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拱手拜见赵老爷。 赵老爷有些心不在焉,冲众人拱了拱手回礼,径直走到主座旁,才左右扫了一眼。 右首一个中年汉子,气度不俗,赵老爷认得是南阳卧龙庄的黄庄主。旁边一人身穿素袍,颇有些仙气,却是北海三山派蓝掌门,记得送过几粒仙丹,吃下去也有些效果。还有一个背刀的大汉,应该是关中大刀门的关门主,两个弟子在西北大营效力。另有一个中年文士,依稀有些印象,好像是苏州梅花坞的。 其余的人,赵老爷就不认得了。其实就算他想认,可见过的江湖好汉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又如何能认得过来? 赵老爷抬了抬手,招呼众人一齐坐下,又拱手说道:“多谢诸位,还惦记着赵某人。” 众人纷纷拱手回礼。 一阵客套后,黄庄主轻叹一声,说道:“魔刀出世,暗合武林劫数。这几年,我等也是仰仗铁老哥和赵老爷,才能有安稳的日子。” 众人又是一阵感激。赵老爷早听惯了这些言语,只抬手笑了笑。 铁老门主忽然说道:“诸位客气了。武林中除了少林、武当,眼下不还有正道盟替大伙主持公道么?” 关门主冷哼一声,摆了摆手,说道:“莫要提他们了。南宫族长和木桑真人,在关中闹得鸡飞狗跳。最近又跟华山派打了起来,哪里还有工夫管武林中的闲事?” 有几个人面有怒色,跟着抱怨几句。 黄庄主冷笑几声,扫了一眼赵老爷,低声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此举大有深意。这可是燕京打进西北的一颗钉子,南宫族长如何会不上心?” 众人神色各异,都不敢接着往下说。 赵老爷心里却明白,再过一两个月,燕王府就该消停了。 那文士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南宫公子也没闲着,坐镇盐帮左右调度。江南武林,可比关中更热闹。” 众人登时笑了起来。 有人问道:“听说前阵子,唐门和萧家在江面上斗了一场。唐门的火器厉害,萧家的万钧神弩更是不凡。只一发,就掀翻了一条大船?” 文士点了点头,答道:“唐门想插手江南水运生意,萧家人自然不肯。两边都大有来头,虽说在京城附近水面斗起来的,可六扇门的十三爷也不敢管。” 又有人阴笑几声,说道:“燕京的宋大人,可什么都管。南宫洵争来的产业,听说有一半都在宋大人名下。” 赵老爷颇不在乎,这天下都是朝廷的,任谁都得缴银纳粮。产业记在谁的名下,本就无关紧要。 众人嘘唏一阵。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迷 津 蓝掌门轻轻一笑,说道:“如今世道纷乱,人心不古。我等只须跟着铁老门主和赵老爷,自可保太平无忧。” 有人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听说那把刀能毁天灭地,当年昆仑掌门直接吓破了胆。连剑都没拔出来,就死在神刀之下。” 众人又不说话了,仿佛那把刀就悬在头顶上。 赵老爷听不下去了,说道:“江湖上的刀,不过是争斗的凶器,终究害人害己。这天下真正的神刀,只握在天子手里,那便是朝廷的王法。” 众人纷纷附和。 “朝廷雄兵百万,天下谁是敌手?”“当今天子圣明,他奶奶的,这是我等的福气。”“不错。谁他娘的不服王法,老子就剁了他的脑袋。” 有一人拍了拍桌子,神情激动,大声说道:“有了朝廷的王法,才能制住那些草莽之辈。我等,才会有好日子过。” 赵老爷点了点头,接话说道:“说得好。这天下虽说是朝廷的天下,可也要仰仗诸位维护正统。朝廷稳如泰山,诸位才会有安乐日子。” 众人高声喝彩。 有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同道,我等都是名门正派,心里可不能含糊。为朝廷分忧,才是行侠,对朝廷尽忠,方是仗义。”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纷纷表明心志。 赵老爷不觉笑了出来,江湖好汉们虽说粗鲁,可个个心里透亮,有些话一点就能明白。当即举杯敬了众人一杯酒,便打算推给铁老门主,自己先回后园歇息。 黄庄主拱了拱手,忽然问道:“赵兄,我等心向朝廷,苍天可鉴。可世间之事,须得上应天命,下顺人心。今日前来叨扰,只为一桩天象,想请教赵兄。” 赵老爷怔了一下,问道:“黄老弟莫见外,不知是什么天象?” 众人都安静下来。黄庄主也不答话,侧头看向蓝掌门。 蓝掌门冲赵老爷拱了拱手,慢慢说道:“谶言有云,天下百年一劫,须真武帝君执剑除魔,方能渡过劫数。蓝某近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宿剑气冲霄,应暗合帝君出剑之兆,旦夕扫平宇内,天下重归太平。” 赵老爷惊喜过望,点头笑道:“好。蓝神仙说得好,这可是好兆头。” 黄庄主也跟着笑了笑,低声问道:“京城里传出消息,皇太后病重,派了内臣急召燕亲王进京。赵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赵老爷,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那文士也拱了拱手,低声说道:“赵老爷莫怪,我等凡夫俗子,如何敢叩问天意?只是事关重大,我等又目光短浅,还请老爷指点迷津。” 赵老爷神色微变,却不想消息竟传得这么快,不由得又担心起太后来,这一步棋确实凶险。 赵老爷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燕亲王,也是太后的嫡子。太后圣体欠安,挂念北边的儿子,召他进京乃是人之常情,诸位不可胡乱猜测。只须牢记一条,维护朝廷正统,天下长久安定,我等才会有好日子。” 众人却似都愣住了。铁老门主带头附和。黄庄主和蓝掌门也跟着赞同。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高声喝彩。 赵老爷却莫名心烦,近几日连着睡不好觉。当即又敬了一杯酒,推脱几句,让铁老门主代为作陪,起身先离席走了出去。 赵老爷一路走回后园,四周登时安静下来。又想起京师送来的密信,不觉心烦意乱,径自走进凉亭,坐下来闭门养神。 约莫过了一刻钟。 赵老爷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侧头看见花园角落里的偏厅,又想起厅里那位贴心的佳人,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一年多前,赵老爷撞见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生得标致可人。只看了一眼,魂就被勾走了,颇费了些功夫,才把她娶进赵府。 像赵老爷这般的人物,享尽了人间的富贵荣华,早就什么也不缺了。但凡有所需求,他只须开开口,就算是星星月亮,也会有人捅下来送给他。唯一遗憾的,就是岁月不饶人。 赵老爷有时也会忿忿不平。自己一世富贵,甚至把形形色色各路人物的时运都捏在手里,却还是跟外面那些凡夫俗子一般,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可见,这世间当真是没天理讲的。所以,赵老爷才特别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有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论心力还是体力,瞬间就回到了三十年前,仿佛吃下了不老仙丹一般。 赵老爷定下心神,起身慢慢走向偏厅。 小姑娘娶进来后,不愿与府中上下纠缠。赵老爷便将后园的偏厅装饰一新,购置了全套家具,让她安心住进去。又在后园单独开了个小门,方便她进出。 不一会,赵老爷就到偏厅门外。不想惊扰了佳人,轻轻推开门,小心走了进去。 刚绕过屏风,一个光彩照人的小姑娘迎了上来。 赵老爷眯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起她来,就像是在细细把玩一件私藏的奇珍异宝。或许,赵老爷实在是太喜欢她了,才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珍。 小珍拉着赵老爷,到软榻上坐下。 屋子里燃了沉香,混着淡淡的体香钻入鼻中,赵老爷不觉神魂颠倒,顷刻间进了安乐之乡。 小珍轻轻揉捏他的肩膀。 赵老爷搂着温香软玉,慢慢闭上了眼睛,正要把所有的烦心事丢到脑后,耳边却响起娇滴滴的声音。 “老爷,有人等你很久了。” 赵老爷睁开了眼睛,暗想托关系都托到这里来了,却也不能薄了她的面子,轻轻笑了笑,说道:“求到你这里,也算是有心了。让他进来罢。” 小珍“咯咯”笑了笑,推开他起身站到一旁,说道:“老爷,他们早就来了。” 赵老爷愣了一下,颇有些不高兴。却见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劲装捕头和两个皂衣捕快,后面还跟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赵老爷吃了一惊,仔细打量几眼,认出了那捕头,好像是宋谦的手下,叫什么黑心老九,连忙问道:“怎么,是宋谦让你们来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多 恶 老九满脸堆笑,拱手答道:“赵老爷好记性。宋大人让小的来请赵老爷。” 赵老爷颇觉厌烦,抬了抬手,说道:“不必客套了,你们可是缺银子花?” 老九摇了摇头,说道:“老爷想多了。开封城里乱糟糟的,宋大人请赵老爷去燕京清静几日。省得那些江湖粗人,天天上门叨扰。” 赵老爷不太明白,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老九仍是满面笑容,目光却如毒蛇一般,似乎瞬间就变了一个人,喝道:“少废话。起来,跟我们去燕京走一趟。” 赵老爷有些明白了,心中又惊又怕,指着老九说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哪个衙门,敢发文拘我?” 老九眼珠子转了转,阴笑几声,侧身看向屏风旁的黑衣人,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位是谁?若是赖着不肯走,他可要把你的魂魄拘了。” 赵老爷吓得魂不守舍,只扫了那黑衣人一眼,不由得一阵哆嗦,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冷哼一声,似乎不屑理会他。 老九“嘿嘿”笑了笑,答道:“这位是地府九殿的多恶鬼王,专司拘拿凶魂恶鬼。阳世的衙门不敢拘你,阴间的阎罗地府可不会在乎谁。我劝你乖乖听话,还能少吃些苦头。” “啊”,小珍惊叫一声,花容失色,却似真见了鬼一般。 赵老爷身体不停抖动,强撑着一口气,冲老九说道:“你们,真要造反不成?抓了我,你们不出了开封城,更过不了黄河渡口。” 老九仰头大笑,说道:“有小珍姑娘在,开封城里谁敢阻拦?”又冲怀中摸出一块金色令牌,接着说道:“有大同总兵的军机令牌,哪个渡口敢不放人?”说完抽出单刀,上前一步,喝道:“赵金贵,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老爷额头上冷汗淋淋,一口气泄了出去,瘫倒在软榻上,动弹不得。 小珍忽然挡在老九身前,冲赵老爷跪下,说道:“老爷,一年多来你待小珍不薄,可小珍也是无可奈何。今世欠老爷的,来世做牛做马回报。” 赵老爷叹了口气,只抬了抬手,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老九晃了晃手中的单刀,嗤笑道:“你个老**。她欠了宋大人的债,为了还债才来开封盯着你。你还当她真看上你了么?” 赵老爷苦笑不已,却也无话可说。 小珍磕了一个头,低声说道:“老父牵连了重案,原本是要问斩的。多亏宋大人周旋,才保住一命。小珍无以为报,只得进府打探老爷的消息。过了今晚,宋大人就送小珍和老父出海避难,安享晚年。小珍只想尽孝,还请老爷体谅。” 赵老爷猛地想起太后是要尽孝心,才对自己照顾有加,如今小珍也是为了尽孝,却要害了自己,果真是轮回报应。 赵老爷叹了口气,用力坐了起来,抬了抬手,说道:“很好,你好好尽孝罢。”又看向老九,低声说道:“我一把年纪,进了燕京定无善终,还是算了罢。” 老九眼中凶光一闪,冷笑道:“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了。”说完推开身前的小珍,便要来捉赵老爷。 赵老爷狠下心来,掏出袖中早已藏好的小瓶,摆开塞子正要往嘴里倒。 忽然眼前一花,那黑衣人凭空出现在身旁。接着手中一空,小瓶竟也落到了黑衣人手里。赵老爷登时愣住了。 黑衣人将小瓶丢到一边,伸手抓住赵老爷的肩膀。 赵老爷心如死灰,只恨没早些吞下毒药,却落到这地府鬼王手里,往后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就在此刻,忽然传来一声轻叹,仿佛远在天边,却又像近在眼前。 赵老爷脑中“轰”的一声,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仿佛将这辈子又重新过了一遍。 恍惚之间,身边有人喝道,“青袍客,又是你!” 接着一阵打斗,“扑通”一声,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赵老爷慢慢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才看见老九和两个捕快直挺挺躺在地上,那个黑衣人也俯面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赵老爷又惊又喜,用力揉了揉眼睛。猛地又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青袍人,头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赵老爷深吸了口气,扶着软榻站了起来,问道:“你,你也是鬼王?” “啊”,身旁忽然一声尖叫。 赵老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小珍张大了嘴巴,如大梦初醒一般,盯着地上几具尸体发呆。 赵老爷不觉心疼,走过去拉住小珍,轻声说道:“别怕,没事了。” 小珍清醒了一些,轻轻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青袍人,又大吃一惊,握紧赵老爷的手,眼睛里尽是惶恐之色。 赵老爷叹了口气,想着也算走过一回鬼门关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冲青袍人问道:“你想怎么样?” “我是人”,青袍人答道:“来救你的。” 声音低沉怪异,不像是人嗓子里发出来的,难不成是孤魂野鬼附在人身上? 赵老爷又哆嗦几下,咬了咬牙,问道:“你,你又是谁派来的?” 青袍人答道:“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去京城。” 赵老爷愣了一下,心中还是不太确信,低声问道:“是孙大人,派你来的?” 青袍人不说话了。 赵老爷皱了皱眉头,还想再问话。 小珍忽然走到前面,跪下说道:“小珍对不起老爷,不敢奢求活命,可也不愿进六扇门的天牢。”说完捡起地上的小瓶,便要往嘴里塞。 赵老爷连忙抢过小瓶,藏进袖中,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怪你。” 小珍低下头去,轻声抽泣起来。 赵老爷心疼不已,劝说道:“你一个小姑娘,老父又在他们手里,还能有什么办法?别哭了,我不怪你的。” 小珍抬起头来,伸手擦了擦眼泪,说道:“父亲就在城外,他们答应过了今晚送我们出海。小珍原想送父亲终老后,再回来报答老爷的恩情。” 第四百一十三章 舍 得 赵老爷于心不忍,犹豫一阵,低声说道:“今晚的事情,京城里既然收到了消息,我也护不住你了。赶快出城去,带着老父远走高飞。” 小珍愣了一下,目光闪动,似乎看到了希望,却又侧头瞥了青袍人一眼。 赵老爷心里有数,只要是六扇门派来的人,那就好办了,将小珍扶了起来,轻咳两声,说道:“你只管出门。开封城里,谁还敢拦住你么?” 小珍不觉笑了出来,又看了青袍人一眼,冲赵老爷躬身说道:“老爷的恩情,小珍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赵老爷见她脸上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心中颇为不舍。可又想此事牵连到燕京,如今形势下,如何能护住她? 赵老爷只叹了口气,摆手说道:“快走,往后自己保重。” 小珍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一会,赵老爷见青袍人也没出手阻拦,不由得松了口气,说道:“今晚的事多亏了你,回去罢,代我跟不公问个好。” 青袍人站着不动,说道:“外面的人,不抓你回燕京绝不会罢休。你放那姑娘走,他们收到消息,只会来得更快。” 赵老爷怔了一下,宋谦真有这么大胆子,不觉心中恼怒,说道:“太后已急召燕亲王进京,宋谦还敢如此放肆?”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此事,未必是燕王的本意。可出主意的人,却另有深意。” 赵老爷冷哼一声,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青袍人答道:“他们想逼迫太后,两京之间毫无回旋余地,天下兵锋再起。” 赵老爷大吃一惊,思量片刻,摇头说道:“朝廷做足了准备,太后才会召燕王进京的。天下大势人心向背,燕王难道还看不明白么?” 青袍人说道:“可若异族入塞,牵制西北边兵。燕京铁骑席卷南下,人心向背只在旦夕之间。燕王久掌军务,此间要害,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赵老爷惊恐万分,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这,这怎么会?燕王真敢引异族入塞,就不怕列祖列宗责罚么?” 青袍人沉默一阵,答道:“成王败寇。入了这天下的赌局,谁也没有回头路。” 燕王久在边塞,如何会轻易束手就擒? 赵老爷顿时心急如焚,担心太后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忽然心念一转,盯着青袍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到底想怎样?” 青袍人答道:“你放心,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得逞。” 赵老爷不敢相信,打量青袍人几眼,低声问道:“你就不想,要什么好处?” 青袍人目光一闪,忽然问道:“你那处藏宝楼,为何废弃了?” 赵老爷笑了出来,答道:“太后说了,这天下江山才是重宝。我修个楼藏些金银财宝,不过空招惹飞贼罢了。我虽说关了那间小楼,可你想要什么宝贝,只管开口就是。” 青袍人轻叹一声,说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赵老爷颇觉意外,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青袍人走近两步,低声问道:“太后,到底有没有病?” 赵老爷又是一惊,喝道:“打听宫中大事,你是何居心?” 青袍人说道:“我若别有用心,只须送你去燕京,何苦多此一举?” 赵老爷思量一会,叹了口气,答道:“太后圣体安康,活到百岁也不在话下。” 青袍人说道:“看来,朝廷真要对燕京动手了。” 赵老爷点了点头,江湖上流言四起,索性也不隐瞒了,说道:“太后本想让两个儿子一南一北,平分天下。这几年圣上专心北面,调西北边兵协防大同,又调镇兵沿黄淮设防。上个月镇南将军进京面圣,把一家老小都留在京城,圣上更是无后顾之忧了。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太后担心再这么下去,祖宗的江山都要保不住了。只得狠下心来,舍弃燕京保全京师。” 青袍人接话说道:“世上之事,自古难两全。有舍,才会有得。” 赵老爷长叹一声,自顾说道:“燕王若肯听召,进了京城后,定能和永王一般安度余生。何苦要手足相残,又寒了太后的心。” 青袍人说道:“太后可以选,燕王却没得选。” 赵老爷也明白了,不禁又着急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叹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青袍人说道:“这几年,你帮朝廷笼络江湖人心,早已是燕王府的眼中钉了。如今两京既要撕破脸皮,你不可再留下,我送你去京城。” 赵老爷犹豫一阵,也觉得应该进京提醒太后,点头说道:“也好,我们什么时候走?” 青袍人答道:“现在就走。” 赵老爷深吸了口气,冲青袍人拱了拱手,说道:“不管你是谁,只要跟朝廷一条心,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你。” 青袍人不再接话,转身便走。赵老爷往地上扫了一眼,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第二日中午。有小婢推门进来服侍赵老爷洗漱,却见地上躺了几具尸体,惊叫着跑了出去。 好一阵鸡飞狗跳,府中管家才知道出事了,连忙禀报了两位少爷。两人带了护院把府中翻了个遍,仍是不见赵老爷的踪影。商议一阵,先报了开封府衙,又派人火速进京通报宫里。 开封知府收到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把府衙的人全派了出去,逐街逐巷搜查,又发文知会河防大营协助寻查。开封城里人心惶惶,传言四起。铁燕门也广发武林贴,请各门各派全力寻访赵老爷下落。 过了几日,京城里专门发来文书。只说赵老爷挂念太后圣体,连夜进京献药,没来得及告知家人。又责备开封府处事不周,惊扰百姓。知府大人连忙上书请罪,又上赵府赔罪,才渐渐稳住了城内人心。 黟山,平云村。 谷雨前后,正是春茶最紧要的时节,整个村子都忙碌了起来。只有赶上时候把新茶炒出来,再及时送出村子,才能卖上好价钱。全家一年的衣食开销,也算有了着落。 第四百一十四章 命 数 吴小月天不亮,就跟着村民们上山。忙活到大半上午,才背了大篓回到山脚小院。 吴小月先在院中卸下茶篓,抬手擦了擦汗。又走进草房打水洗把脸,盛了碗冷粥匆匆扒了几口。只思量着抓紧把茶叶摊晒好,送到容姐姐那一并炒了。明日,还要再早些上山。 吴小月身体壮实了许多,脸色红润,胸脯饱满。五年山村生活下来,她早已不是那个爱哭的小姑娘了。也明白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更不是银号里凭空变出来的,而是真要靠一滴滴汗水换来的。 生活,简单而平淡。 吴小月用心照顾好身边的人,很少梦到爹,更不会再随便掉眼泪了。或许她已经变得坚强,敢于直面那无法掌控的命运。或许她也是妥协了,已然习惯了命运的摆布。 吃完了粥,吴小月放下碗筷,大步走出草屋。却看见端木铭心蹲在院中,摊晒新摘下来的茶叶。 吴小月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也蹲了下来,拍了拍端木铭心肩头的尘土,问道:“肚子饿不饿?” 端木铭心摇了摇了头,只冲她傻笑,眼睛清澈见底,干净得像个孩子。 吴小月叹了口气,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别跟着三叔他们出去送货。如今不比以往,你在外面出了事,我可怎么办?” 端木铭心忽然握住她的手,说道:“好,我以后不溜出去了。就算要出去,也会先告诉你。” 吴小月登时愣住了,抬手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端木铭心几眼,问道:“你,你会说话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了之后,就会说话了。” 吴小月听得很清楚,脑中一片空白,接着五年来的无数画面瞬间闪过,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抽泣几声,自顾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多亏了三叔,四处去讨方子。也是菩萨显灵了,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九华山还愿。” 端木铭心傻笑了笑,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这几年,辛苦你了。” 吴小月长舒了口气,也笑了出来,摇头说道:“不辛苦,这里挺好的。”猛地又怔了一下,喃喃说道:“可惜,很久没练剑了……” 端木铭心目光闪了闪,问道:“叶大哥,真教你剑法了?” 吴小月轻轻笑了笑,不愿再多说了。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轻声说道:“很久,没见他们了。等炒些好茶叶,我们一起送过去。” 端木铭心炒茶学得很快,连三叔都夸过他。村里人也说,傻子心眼少,学手艺反倒很快。 吴小月感慨一阵,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说道:“听说后山绝峰上,有一株仙茶,凡人喝了能白日飞升。要不,我们去试一试?”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说道:“三叔告诉你的么?那都是他乱说的,只为新茶多卖几钱银子。” 吴小月犹豫一下,说道:“侯爷说的,总错不了。就是因为那株仙茶,才有老神仙守在峰顶,护着村子年年风调雨顺。” 端木铭心收起笑容,沉默不语。 吴小月想了想,轻声说道:“侯爷,挂念那株茶树。你若是摘些下来,炒好了送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又继续摊晒起茶叶来。 吴小月也不再多说,跟着忙乎起来。 不到正午时分,两人已经把活忙完了。吴小月先站了起来,打算给端木铭心做些好吃的。却看见院门外走进来一个妇人,一手提了块腊肉,一手拎了条鲜鱼。 吴小月当即迎了上去,笑道:“容姐姐,快进来。” 妇人扫了端木铭心一眼,对吴小月说道:“听说他又跟出去送货了,怕是好些日子吃不饱。你给他做顿好吃的。”说完把腊肉和鱼递了过去。 端木铭心站了起来,说道:“多谢了。” 妇人吃了一惊,问道:“你开口说话了?” 吴小月接过东西,笑道:“他好了。几年的工夫,总算没白费。”侧头扫了端木铭心一眼,又说道:“今天高兴,容姐姐也留下一起吃罢。” 妇人点了点头,只看着端木铭心。吴小月也不管他们,拎着东西径自走进草屋。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先说道:“今年的茶叶,我送去栖凤山。” 妇人轻叹一声,说道:“你自己有打算,那就好。” 端木铭心犹豫一阵,低声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妇人欠身行礼,说道:“小公子有话,只管问就是。”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问道:“你当真姓柳,祖籍也是吴中?” 妇人点了点头,答道:“我姓柳,家父取名想容。祖籍虽是吴中,却是在京城长大的。” 端木铭心笑了笑,又问道:“二十多年前,京师有一位吴中柳御史,铁骨铮铮不畏权贵。你可曾听说过?” 妇人淡淡一笑,答道:“家父在都察院时,略有些清名。有一年,家父力谏太后召亲王进京辅政,以免大权旁落。谁料却惹恼了天子,招来灭门之祸。多亏了侯爷冒险相救,把我送到平云村。再生之恩,想容无以为报。” 这世上的人情债,总是欠了要还,还了又欠。到最后,想算也算不清楚了……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莫要多想。却不知那时的都察院,有几位柳御史?” 妇人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了,答道:“家父是侍奉过先帝的副都御史。当时还有一位监察御史,也是姓柳。”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果然有两位柳御史,可真是巧了。” 妇人又说道:“不单如此,家父遇难那年,另一位柳御史也遭了仇家的毒手。只是家父之案轰动一时,京城里少有人在意另一桩血案。”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问道:“既然少有人在意,你又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妇人摇头笑了笑,低声说道:“是侯爷送你来时,专门跟我提过此事。他还说,日后你若问起来,就如实相告。” 造化弄人,一切都是命数。 第四百一十五章 仙 品 端木铭心沉默良久,轻轻叹息一声。 等了一会,妇人低声问道:“你真打算,出山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该来的,躲也躲不过去。” 妇人叹了口气,又问道:“还要瞒着小月么?” 端木铭心答道:“不告诉她,也是为她好。”想了想,又说道:“我还要再出去一阵子。若是没回来,你帮我照看好小月。” 妇人欠身答道:“小公子放心。村里有老神仙庇护,一向平安无事。” 老神仙?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沉吟片刻,点头笑了笑。 “容姐姐”,吴小月突然从草屋里探出头来,招呼道:“我要做几道好菜,你来帮帮我。” 妇人点头答应,冲端木铭心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 端木铭心慢慢转身,望向村后的山峰,许久一动不动。 夜深了,平云山上云雾笼罩。 端木铭心盘腿坐在床上,凝神运气,脑中一片清明。忽然念头一闪,峰顶气温不比山脚,若真有茶树,此刻茶芽初展,正是采摘的好时机。 端木铭心当即起身,找了一个大水袋,灌满清水背在身上。悄悄出了小院,提气朝后山疾纵。身法之迅,已不亚于当年的端木拓了。 不一会,端木铭心已到了后山。眼前一座绝峰,宛如通天的高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端木铭心又往不远处的道观,打量几眼。 道观里亮着灯,隐约有烟气散出。门外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不知名的器具,却像是那邋遢老道又在炼丹。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那老道平日丝毫看不出仙气,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当即不再多想,提气纵起数丈高,贴在峭壁上。 端木铭心真气灌注十指,如铁钩般抓在岩石缝里。双手交替发力,就像只大壁虎一般,沿着峭壁迅速往上爬。不时蹭下几块碎石,跌落峰底。 峰底道观中,一个小道童匆匆走出来,听到动静,低声喝道:“什么人?”双足连点,顷刻间掠出几丈远,身法远超寻常的江湖好汉。 “回来”,观中又走出来一个老道,只朝峰上扫了一眼,吩咐道:“由他去。今晚丹成,莫要分心。”说完又径自走了回去。 小道童点了点头,连忙跑回来,搬了两个罐子送进去。 绝峰峭壁上,端木铭心内息运转,双目神光隐现,越爬越有气力。 约莫过了一刻钟,端木铭心已爬了百余丈高,隐约能望见峰顶。不觉轻啸一声,双手同时发力,“呼”的一声窜起数丈高,又如蝙蝠般挂在峭壁上。接着又是一撑,再窜起数丈高。双足在岩壁上一点,凌空一个翻身,已然落在峰顶上。 峰顶颇为平坦,约莫十余丈方圆。四周长了几颗矮松,中间一块方石,却像是一张石桌。 端木铭心仰头深吸了几口气,走到方石旁,低头看了一眼。 石面上隐约有纵横纹路,竟像棋盘一般。端木铭心心中一惊,莫非真的有仙人在此对弈? 正思量着,忽然山风变急,头顶云雾洞开,现出漫天繁星。 星光近在咫尺,宛如置身仙境。端木铭心莫名想起忘忧谷的星空,只觉得仿佛就在昨夜,喃喃说道:“幽冥十万里,相思一线牵……” 站了许久,端木铭心轻叹一声,却似从梦中醒来。想着山崖之上,若生茶树必在阳面,当即朝对面走去。 仔细查看几遍,尽是些松树杂草,哪里有什么茶树? 端木铭心不觉失望,又想此峰孤立,阳气过盛,峰顶山风劲疾,实难生出茶树。纵使有奇珍异品,只怕早已为世人所知,又怎么会埋没荒野之中?摇头笑了笑,转身走回山崖边,便要下峰去。 峰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端木铭心脑中灵光一闪。若是在山崖下,依着峭壁,山风定要小许多,或许会生有茶树。好不容易爬上来,自当探究到底。端木铭心当即又折回去,沿着阳面的峰壁缓缓往下爬。 只下来十余丈,山壁间探出一棵松树,枝叶张开,却似一把撑开的罗伞。 端木铭心颇觉有趣,提气纵到松枝上,依着山壁慢慢坐下。脚下云雾升腾,端木铭心只觉得在腾云驾雾一般,莫非做神仙也是这般感受,不由得轻轻笑了出来。 端木铭心闭目养神一会。 忽然,一丝清香钻入鼻中,直透肺腑,端木铭心登时精神一阵。 茶香,从未见识过的奇异茶香! 端木铭心一阵激动,睁大了眼睛,左右查看起来。 两侧峭壁光秃秃的,不见一株草木。端木铭心摇头叹息一声,莫非是自己的幻觉?目光扫过松枝,陡然发现下面隐隐有五彩氤氲。 端木铭心惊讶不已,屏住呼吸,轻轻拨开松枝。却见松树下三尺处,果然有一株矮茶树,虬枝峥嵘,颇有些年岁。 端木铭心仔细查看。枝梢上茶芽初展,状如雀舌谷粒。雾气上涌,竟隐现五彩之色。阵阵清香扑鼻,只觉得精神大振。 端木铭心惊喜过望。思量着上面的松枝如罗伞,正好挡住过盛的阳气。峰间云雾滋润,日月精华浸染,才能孕育出这一株仙品。不禁感叹天地造化之功。 此等仙品,须立摘立炒。若等到日出之后,阳气发散,便要失了真香。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双脚盘住松树树干,倒挂在峭壁上。解下水袋,拔出塞子,用嘴咬住袋口。两指掐断茶芽末端,立时投入水袋中,免得沾染上丝毫尘俗之气。 端木铭心小心翼翼,约莫摘了一个时辰,才将一树的茶芽采完。又轻轻塞上塞子,翻身坐到松枝上。只喘了几口气,接着爬上峰顶。 端木铭心不敢多耽搁,整了整背上的水袋,快步走到对面山崖,沿着原路爬下绝峰。 下峰却比不得上峰。端木铭心全神贯注,耗了小半时辰,才下到了峰底。 天色已经微亮。 端木铭心心中着急,提气纵回村中。掠过道观时,却见门外有一座小丹炉。炉口敞着,残余的炭火一闪一闪冒着红光。 第四百一十六章 论 道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这般残火炒制茶叶最好不过,当即转身纵了过去。 道观里灯灭了,也不见有人。门外墙上挂着一口煮饭的铁锅,擦洗得锃亮。下面,还摆着几副蒸笼。 端木铭心心中暗喜,若就在此处炒制,应该误不了时辰。也不及细想,先取来蒸笼,将水袋中的茶芽倒进去滤干。再取下铁锅,架在丹炉上。 等着铁锅热度够了。端木铭心立即将茶芽倾入锅中,刚要伸手翻炒,却又愣住了。此等仙品,如何能沾染油腻俗气?可偏又忘了带木指。 眼看茶芽已微软。端木铭心懊悔不已,如此天地灵物,怕是要毁在自己手里。 情急之下,端木铭心眼中神光一闪,双手把住铁锅,缓缓注入真气。 锅里的茶芽,微微滚动起来,竟似翻炒一般。不多时,便有淡淡的青草气味散出。又过了一会,青草味祛尽,茶芽中渐渐有真香透出。锅中,也隐现五彩雾气。 端木铭心看得真切。只等茶芽半松半干,恰到好处时,猛地提起铁锅,将茶芽倒入蒸笼里。再把铁锅放回丹炉上,将蒸笼架到铁锅上,用锅热来烘焙。 端木铭心盯着蒸笼,又担心茶芽太嫩,火力不均烘过头了,又像方才那般,双手握住蒸笼,用内力激荡茶芽。 不知不觉间,茶芽渐干,香气愈浓,五彩之气也愈发明显。端木铭心凝神静气,只就着茶芽形、色、香的变化,随时变换内力强弱。 也不知过了多久。 茶芽粒粒如铁铸一般,香气似已到了极致,五彩之气陡然收入茶中。端木铭心暗道,阴阳相济返璞归真,时候到了。当即提起蒸笼,快步退开。又翻找出一只干净的陶罐,将茶叶小心倒入罐中,轻轻盖上盖子。 端木铭心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边,东方已然泛白。又觉得身上湿漉漉的,这才发现自己周身汗水淋淋。 端木铭心也不在乎,只轻轻笑了笑,大功告成,总算没暴殄天物。 “妙极”,身后忽然有人轻叹一声,赞道:“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不足。小友火候恰到好处,老道佩服。” 端木铭心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却见那邋遢老道就站在身后,冲自己点头笑了笑。 此人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丝毫未察觉,这份功夫怕是天下没有几人能及了。 端木铭心定下心神,说道:“在下昨晚偶遇一株老茶树,须在天亮前立摘立炒。不得已惊扰了前辈,还望见谅。” 老道扫了陶罐一眼,问道:“立摘立炒,也有这个说法。可你为何要半夜上峰,莫不是另有所图?” 端木铭心凝神打量老道几眼,仍看不出功夫深浅,暗想此人深不可测,莫非真是那个老神仙,沉吟片刻,答道:“此茶生在绝峰阳面,得日月之精华,须夜半阳气回收之时采摘,方可保全茶之真味。” “夜半采摘”,老道却似将信将疑,问道:“小友,可否将茶叶借老道一观?”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将陶罐递了过去。 老道双手接过陶罐,小心揭开盖子,眼中神光一闪,又将盖子盖上,叹道:“妙极,妙极。形、色、香俱全,胜过老道炒制的许多。”又摇头叹息几声,将罐子递了回来。 端木铭心接过罐子,此人也炒制过绝峰上的仙茶,看来是那老神仙无疑,左右扫视一眼,接话说道:“可惜眼下无上好山泉。此茶须立摘立炒立饮,方能品出真香真味。” “哈哈”,老道仰头大笑,说道:“可巧了。老道昨夜炼了一炉丹,正想小饮一壶解馋,已吩咐弟子打泉水去了。” 端木铭心也笑了出来,说道:“既有如此机缘,你我便同饮此茶。” 老道连连点头,笑道:“妙极。泉水虽说关键,茶友亦马虎不得。与小友同饮此茶,才算保全真味。” 端木铭心放下罐子,拱手答道:“能与前辈品茶论道,在下求之不得。” 老道摆了摆手,问道:“方才你那内力控制火候的手法,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答道:“制茶之要,无非阴阳相济,保全真味。我只牢记这一条,其余的手段不过因时制宜罢了。” “妙极”,老道点头说道:“因道制宜,世间万事,皆是如此。”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问道:“都说万法皆道,若依前辈之见,究竟何为道?” 老道眼中神光一闪,答道:“阴阳变化,周而复始,是为道。顺天应道,物我两忘,即为德。小友也是大道中人,心中还有什么疑惑么?”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叹道:“若真有大道,演化万物。为何偏让世人贪欲无厌,争斗不休,受无间之苦?” 老道轻轻一笑,慢慢说道:“太古之时,天地初开,混沌一片,阴阳交泰,孕化万物。女娲氏见万物俱是有形无神,有体无灵,乃夺天地灵气赋予人身。世人才得以从浑噩中醒来。谁料世人灵智渐开,却贪欲日涨,欺凌万物,混乱阴阳。直至上古时期,轩辕氏与九黎族首起祸端。自此以后,世间纷乱不止,血流千里。”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又问道:“如此看来,天地虽有道,世人却无德。是以内受欲火煎熬,外有兵灾之祸。天道既予人以灵气,为何又要由着它自甘堕落?” 老道笑了笑,接话说道:“上古时期,九天玄女见世间大道荒废,不忍世人受苦,乃于昆仑之墟授下无字天书。教人悟道修行,清明本心。” 悟道修行,首在约束本心,可仅此一条,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只说道:“原来世间道法之源,也在昆仑。” 老道侧身西望,似乎在瞻仰巍巍昆仑,缓缓说道:“大道无言。上古先贤将无字天书化为剑术,教人以剑证道,便是昆仑剑仙的由来。周穆王西游昆仑,将大道引入中原,才有了后来的两部真经。三百多年前,九黎族与中原武林再起争斗,昆仑子传下五门剑法,匡扶正道。百余年前,中原大地血流成河,无字真经出世,助太祖皇帝勘定祸乱。千百年来,世人虽无德行,道统却从未断绝。”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那又如何?道统从未断绝,江湖却还是那个江湖。” 第四百一十七章 仙 俗 端木铭心一阵恍惚,心中似有千言,却只是轻叹一声。 老道愣了一下,却像是将千言万语都听进去了,又摇了摇头,劝说道:“阳极而阴,物极必反。天下安定,世人贪欲日盛,祸乱丛生,杀伐必起。天道杀其贪欲,调和阴阳,等到人心思定,天下复归大治。存亡治乱,生杀予夺,冥冥之中,自有天道。世人沉迷幻境,冷暖自知。你又何须多此一举,偏要逆天而为?” 端木铭心莫名悲愤,仰头见山间雾起云涌。只感叹瞬息之间,却似沧海桑田,虚实变幻,终是过眼云烟。 两人都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山下传来脚步声。很快两个道童抬了一桶泉水走过来,在老道跟前停下。 一个说道:“师父,泉水打来了。” 另个抬手擦了擦汗,抱怨道:“一晚上没睡,师父偏要喝好茶。这会,又上哪里找好茶叶去?”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接话说道:“可巧了,我这里就有上好的茶叶。”说完捡起地上的陶罐,递了过去。 两个道童嘟了嘟嘴,也不敢接,只看着老道。 老道摆了摆手,笑道:“拿去罢。挑些好木炭,先把水烧开了。” 两个道童答道:“知道了,师父。”其中一个接过陶罐,又一同抬了木桶走进道观。 很快,一个道童搬了张小桌,另一个拎了两条板凳,一齐走出来摆好。 两人冲老道说道:“师父,坐下歇会罢。” 老道点了点头。两个道童又径自走回去烧水。 老道侧身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小友,稍坐片刻。” 端木铭心拱手答谢。两人走到小桌旁,相对坐下。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又说道:“天道虽如此,可坐视众生受轮回之苦,又于心何忍?” 老道摇了摇头,叹道:“红尘之中,谁人不苦?小友既已堪破红尘,不可再生执着。” 端木铭心想了想,低声说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前辈隐居此地,不也是为了庇护村中半数落难的忠良之后么?” 老道淡淡一笑,说道:“世间本是一樊笼,谁又能真逃脱得掉?” 端木铭心接话说道:“既如此,为何不打破樊笼?世间便不再有轮回之苦。” 老道眼中神光一闪,沉默片刻,叹道:“当年熊世清也想逆天而为,救黎民于水火,最后身死教灭,连累了百万族人。由此可见,大道不可违,人心不可逆。”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说道:“如前辈所说,世间就再无希望了么?” 老道摆了摆手,说道:“自古以来,总有些英雄侠士,偏要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或许,他们就是世人心中的希望。可小友又怎么知道,他们何尝不是世人心中的执念?”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英雄末路,徒为后世耻笑,又何曾留下过什么希望?” 老道笑了笑,说道:“俗世众生,皆是苦苦挣扎,眼中自然只有利害,怪不得他们。” 端木铭心接话说道:“不错。俗世之中,只容得下俗人。” “非也”,老道摇了摇头,笑道:“做得了俗人,才容得下俗世。” 端木铭心若有所悟,点头说道:“有些事情,逃是逃不掉的。” 老道目光闪了闪,忽然仰头大笑,说道:“小友心中已有取舍,老道也不便多说。一切皆是命数。” 端木铭心已有打算,冲老道拱了拱手,不再多说了。 又坐了片刻,一个小道童快步走了出来,说道:“师父,水烧好了。” 老道当即起身,笑道:“好得正是时候,此茶机缘难得,老道自己动手。小友稍坐片刻,你我同饮一杯。” 端木铭心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有劳前辈。” 老道大笑几声,跟着小道童走进观中。 只过了一会,老道拎了一只茶壶,笑着走了出来。 那个小道童跟在后面,捧了两只茶碗摆到桌上,又冲老道拱了拱手,说道:“师父,困死了。弟子要去睡了。” 老道扫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去罢,去罢。醒亦是梦,梦亦是醒,你可明白?” 小道童打了个哈欠,摇头答道:“弟子不明白。”径自转身走回道观。 端木铭心听得明白,只笑而不语。 老道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碗上隐现五彩雾气。阵阵清香扑鼻,直入五脏六腑,端木铭心不觉精神一振。 老道放下茶壶,小心端起茶碗,闭上眼睛轻轻一闻,又送到嘴边浅尝一口。 过了片刻,老道睁开眼睛,双目神光大盛,慢慢放下茶碗,笑道:“妙极,妙极。幸得机缘遇见小友,老道才能尝到此茶真味。之前,却是可惜了。”说完又拿过来另一只茶碗,小心倒上茶水,送到端木铭心前面。 端木铭心拱手答谢,问道:“前辈,可知此茶的来历?” 老道点了点头,答道:“相传轩辕黄帝曾在平云峰上炼丹,此茶乃是黄帝亲手所种。千百年来,只在这峭壁上余下一株,也算沦落凡间的仙品了。” 端木铭心轻轻笑了笑。传说之言,如何能当真,不过此茶确实得天地造化之灵。 老道又端起茶碗,浅尝一口,眼睛微闭,却似回味无穷。 又过了片刻,老道才睁开眼睛,轻轻放下茶碗,问道:“小友,可知此茶之名?”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 老道晃了晃头,笑道:“此茶,名为神仙醉。据说黄帝每饮此茶,必定大醉三日。” 端木铭心见他略有醉态,不觉好奇,问道:“既是仙人,已离七情六欲,不受轮回之苦,为何还会醉?” 老道摆了摆手,答道:“身在俗世之中,就算是仙人,也不能不醉。” 俗世之中,太多无可奈何。端木铭心不觉点了点头。 老道似乎真醉了,闭目轻叹一声,说道:“世人一醉,但求忘记。仙人一醉,只为记起。忘掉难,再要记起,却是难上加难。” 有些人,有些事,三生三世也不会忘记。又何必靠喝茶来记起? 端木铭心沉默不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清 虚 过了一会,老道却似醒了,睁开眼睛看着端木铭心,指了指茶碗,说道:“小友既已堪破红尘,却要再入红尘,不如满饮此碗神仙醉。” 端木铭心也不多想,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却是满口苦涩,略带丹火之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放下茶碗,敢要问话,腹中突然生出丝丝暖气,渗入周身经脉。端木铭心只觉得四肢百骸暖融融的,仿佛泡在热水之中,登时心中惊讶,只盯着老道。 老道摆了摆手,笑道:“小友莫慌。只须记住,阴阳相济,水火交融。” 端木铭心心念微动,丹田当即升起一丝凉气,汇合经脉中的暖气,渐渐聚成一股中正浑厚的先天真气,冲破玄关直入百汇穴。 端木铭心脑中“轰”的一声,登时昏了过去,趴在小桌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老道打量他一阵,轻轻点了点头,自顾说道:“老道倾尽毕生之力,只炼出两炉丹。三十年前,出了一粒小还丹,遇到了你父亲。三十年后,仍是一粒小还丹,偏又遇见了你。天意如此,老道无话可说。往后是福是祸,也只看你的造化了。”沉吟片刻,又冲袖中摸出一把寸许长的铁剑,轻轻放在小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端木铭心睁开了眼睛,却不见了老道的身影,抬头看了一眼,日过中天已近正午时分。定下心神,内息自发运转,只觉得丹田真气充沛无比,其它再无异常。 端木铭心心中疑惑,忽然看见桌上还有一把铁剑,拿起来仔细打量几眼。 小剑质地不俗,颇为精巧。剑身一面刻着“武当”,另一面刻着“清虚”。 武当清虚。 端木铭心登时明白了,起身拱手说道:“多谢前辈点化。” 观中却无人回应。端木铭心也不多叨扰,将铁剑贴身藏好,又冲观中躬身行礼,转身赶回村中。 过了两日,端木铭心告诉吴小月要出门一趟。吴小月也不多问,只叮嘱他路上小心,又备了些干粮让他带着。端木铭心颇为感激,只等吴小月上山采茶时,独自出了平云村。 燕京。 城南一条小巷深处,开了一家棺材铺子。破旧的木门外,摆了一溜棺材。有两副已经合上了棺板,只等顾主来取。还有几副刚刷上油漆,怕是要再晾上几天。 刚过午时,阳光颇有些刺眼。 铺子里,却阴森森的。只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子,带了两个黑着脸的伙计,正刨着棺板。三人一声不吭,丝毫看不出生气。 天下太平已久,城里人的日子越过越舒服。除了那些无路可走的贱民,几乎没人愿意做这种晦气的生意了。 宋谦一身官袍,头戴纱帽,腰缠银带,转头冲身后两名捕快使了个眼色,缓步走进铺子。做了四年的巡检黄河北岸总捕头,诸般事务得心应手,宋谦的模样也愈发显得年轻。 铺子里,味道刺鼻。那老头子只瞥了宋谦一眼,又埋头继续干活。 宋谦皱了皱眉头,也不打招呼,径自往里屋走。拉开一扇小门,外面却是一处僻静的小院。正屋的房门前,守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宋谦缓步走到黑衣人身前,拱了拱手。 黑衣人目光阴冷,上下打量宋谦一眼,侧身让了开来。 宋谦点头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异常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霉味,却像是进了一副腐朽多年的棺材。屋顶正中挂了一盏灯,亮着一点蓝焰。下面站着一个黑袍人,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宋谦抬手捂住鼻子,心中极为厌恶。这些贱种恐怕真是鬼类,一个个都见不得光,只喜欢躲在阴暗脏乱的地方。 “哐当”一声,身后的木门又关上了。 宋谦当即放下手,走近几步,拱手说道:“见过九王。” 平等王抬了抬手,说道:“你来早了。” 宋谦干笑几声,说道:“昨晚燕王召见,与我谈了大半夜。今日就算九王不找我来,我也有紧要的事求见九王。” “哦”,平等王轻叹一声,问道:“你也有紧要的事?” 宋谦点了点头,左右扫了一眼,忍不住又捂了捂鼻子,说道:“这地方湿气太重,住久了怕是要伤身体。我去找几处敞亮的院子,送给九王。” 平等玩冷笑几声,问道:“你这几年到处奔走,听说攒下了不少家产?” 宋谦“嘿嘿”笑了笑,拱手答道:“这都是托燕王的福。也多亏九王的神刀震慑江湖,宋某的差事才办得顺风顺水。” 平等王又问道:“你费尽心思,就只图些田宅产业么?” 宋谦不是太明白,也懒得再多扯,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九王想必也心中有数了。开封的事出了差错,燕王很恼火,把宋某训斥了一通。” “青袍客”,平等王叹道:“神刀天下无敌,却还有人心存幻念。” 这几年,一个身穿青袍的怪人,坏了黑火很多事情。有人说他是三十年前的江南青衣客,也有人说他是武当派的隐世高人,还有人说他就是闭门谢客的逍遥侯。 宋谦心里很清楚,不管青袍客是谁,江湖中人却都看得明白,这世上还有人不怕那把毁天灭地的神刀,干笑几声,劝说道:“九王把刀藏得太深。江湖里的人,都快忘掉了。” 平等王冷哼一声,喝道:“怎么,你也忘掉了?” 宋谦心中一惊,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仿佛那把刀就悬在头顶,深吸了几口气,拱手说道:“这次走脱了赵宏,六扇门又把老九的尸体送到燕京,摆明是做给燕王看的。若是坏了燕王的大计,你我都不会有好结果。” 平等王却不以为然,说道:“一个赵宏,又能坏了什么大计?” 宋谦想了想,又走近一步,低声说道:“若是抓住了赵宏,太后心存顾忌,就不会急着催燕王进京。两京局势,也还能有转机。” 平等王摆了摆手,说道:“你错了。真抓了赵宏,太后就会狠下心来。两京再没有回旋的余地,燕王更不会有机会先发制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利 害 宋谦神色微变,摇头说道:“燕王孝顺,不会在太后活着时就手足相残,寒了太后的心。” 平等王沉默一阵,问道:“燕王,真打算派世子进京?” 宋谦心中烦躁,叹了口气,点头说道:“燕王还不想翻脸,命我护送世子进京探病。朝廷若肯放世子回来,两京就还能并立。” “哈哈”,平等王大笑出来,说道:“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两京如何并立?” 宋谦深以为然,忽然心念一动,轻声说道:“九王报仇心切,自然不信两京能并立。可太后皇帝和燕王,还有满朝的文武都相信。现成的好日子不过,谁愿意再起兵锋?” 平等王又笑了几声,说道:“宋大人,若是兵锋不起,就算天下人都有好日子,也绝不会有你的好日子。” 宋谦愣了一下,问道:“九王什么意思?” 平等王缓缓答道:“你能有今日,不就是靠两京相争么?燕王若是不争了,你还有什么用处?江湖上,还有谁会听你的?朝廷、六扇门、孙不公还有武林各门各派,哪一个会放过你?可若兵锋再起,就算血流成河,天下人人受苦受难,于你却有莫大的好处。这其中的利害,你还看不明白么?” 宋谦怎么会不明白,可明白又能怎样,心中愈发恼火,说道:“我跟世子都劝过燕王,他现在还不想跟朝廷闹翻。” 平等王笑了笑,说道:“太后已经舍弃燕京了。他现在不想闹翻,只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宋谦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今的形势,对燕京很不利。” 平等王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形势再不利,也不能走回头路。” 宋谦颇觉无奈,摇头笑了笑,说道:“九王想必也劝过他,可他肯听么?” 平等王说道:“燕王不肯听我的,却一定会听你的。” 宋谦思量一阵,低声问道:“九王,可有什么打算?” 平等王答道:“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立下不世之功。” 宋谦将信将疑,犹豫片刻,拱手说道:“还请九王明示。” 平等王大笑出来,说道:“洛阳的河防总兵,统兵数万镇守黄河要口,听说与你常有走动。” 宋谦心中一惊,摇头说道:“我和夏总兵不过一起玩玩牌九,也算不上常走动。” 平等王又说道:“这几年,他为了玩牌九,贪墨军饷五万两,又跟人借了十几万两。利滚利算在一起,他三世都还不清。” 宋谦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想要挟朝廷的河防总兵,不觉嗤笑几声,说道:“不过是贪墨了些银子,朝廷顶多让他挪个地方。只凭这一条,怕是奈何不了夏总兵。” 平等王接着说道:“若是他的老母和幼子落在你手里,能奈何他了么?” 宋谦又惊又喜,说道:“老夏出了名的孝顺,那独子更是他的心头肉。若是手里捏着这两个人,我倒是有把握拿住他。”心念一转,又摇头说道:“河防总兵干系重大,他的家人都在京城,朝廷又怎么会大意?” 平等王笑了笑,说道:“铺子外有两口棺材,成色不错,宋大人不妨买回去。” 宋谦愣了一下,猛地又想起那两口合着的棺材,不禁笑了出来,拱手说道:“九王好手段,宋某佩服。” 平等王抬了抬手,又问道:“镇南将军麾下的南关总兵,听说与宋大人也有些交情。” 南关总兵手下兵精将勇,又扼守要害之地。俗语有云,“得南关者,王南疆。” 宋谦也知道南关总兵颇为关键,只摇了摇头,说道:“十一年前,南关总兵的儿子在京城犯了些事,宋某替他开脱了。总兵大人虽说领情,可之后来往也不太多,却不知九王听谁说起的?” 平等王说道:“我让人在南关经营数年,此等大事又怎么会不知道?” 宋谦思量片刻,低声说道:“他镇守南疆二十余年,按说早该升任镇南将军了,可他也算半个九黎族人,朝廷终究不放心。即便如此,要说动他改投燕京,也绝无可能。” 平等王轻笑几声,说道:“要说动他是不可能,可说动朝廷就容易多了。” 宋谦心中疑惑,问道:“说动朝廷,什么意思?” 平等王答道:“倘若有人向朝廷告密,南关总兵心存怨恨,与燕京沟通交结,图谋塞关自立为南疆之主。你说,皇帝会怎么办?” 宋谦当即笑了出来,说道:“如今形势下,朝廷一定会快刀斩乱麻。” “不错”,平等王接话说道:“六扇门接到密旨,昨晚已经派人从京城出发了。你想不想,再卖个人情给南关总兵?” 宋谦连连点头,说道:“朝廷要自毁梁柱,也怪不得别人。”盘算一阵,又皱了皱眉头,说道:“就算拉上这两位总兵,燕京也未必有多大胜算。” “这两个人虽说关键,也的确不能左右大局”,平等王笑了笑,说道:“我今日找你,只为昨晚收到的一条消息。鞑靼汗已经制住了左部王,准备集结各部,大举入塞南下。” 宋谦大吃一惊,摇头说道:“燕王府在汗廷有使者,为何我们没收到消息?” 平等王冷笑一声,说道:“事发突然,左部王部族众多,汗廷还不敢先报知燕京。” 宋谦不觉激动起来,深吸了口气,问道:“漠南的左部王软硬不吃,燕王一直拿他没办法,这次怎么被鞑靼汗制住了?” 平等王答道:“我只知此时,左部王就囚禁在汗廷。鞑靼汗也已下令,召集大漠各部。天意如此,兴许就是要成全宋大人的富贵荣华。” 杀人者王侯,窃钩者盗贼。 宋谦心中忿忿不平,这些年自己再怎么尽心竭力,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只能贪图些蝇头小利。唯有经历过尸山血海,才有资格跳出棋盘,分享天下大利。 平等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慢说道:“鞑靼人入塞南下,牵制住西北边兵。宋大人再说动两位总兵,倒戈相向。燕京铁骑席卷南下,南关兵马趁势北上,京师唾手可得。宋大人必定名垂青史,子孙世代血食。” 第四百二十章 蒙 面 宋谦不动声色,拱手说道:“鞑靼汗若肯入塞相助,燕王必定起兵南下。宋某当效死命,劝说两位总兵大人弃暗投明,拥立贤主。九王苦心谋划,居功至伟。宋某这就回去,一定要当面禀明燕王。” 平等王摆了摆手,笑道:“我早就说过,要给你一个机会。两位总兵何去何从,只看你的手段了。燕王面前,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宋谦暗自松了口气,这才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多谢九王成全。只等大军南下,宋某定当知恩图报,助九王杀尽中原武林,讨还百年前的血债。” 平等王仰头大笑,说道:“宋大人,有心了。” 宋谦心中着急,只想先打探清楚汗廷的消息,说道:“事不宜迟,宋某就不耽搁了。告辞。” 平等王抬了抬手,低声说道:“京师鱼龙混杂,朝中兴许也有人想谋害世子。宋大人,可要早做打算啊。” 宋谦明白,若是世子死在京城,燕王不反也得反,“嘿嘿”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门又推开了。 院子里那个黑衣蒙面人走了进来,躬身说道:“九王。” 平等王走近一步,扶他起身,说道:“漠南这一趟,你辛苦了。” 黑衣人摇了摇头,说道:“黎木玄装成青袍客,屡屡坏了我们的大事,不能再由着他了。” 平等王嗤笑几声,说道:“他这么做,以为能维护现有局面,不过是自欺欺人。你不必在意。” “不在意?”黑衣人颇有些激动,眼中燃起火焰,说道:“他这次杀了白大哥,又像百年前那般,出卖族人投靠朝廷。” 平等王沉默一阵,点了点头,说道:“族中叛徒,一定要死。你再等一等。” 黑衣人目光闪动,沉声问道:“九长老你可还记得,当初的老兄弟,如今还剩下几个?” 平等王答道:“白老弟死了。当年的老兄弟,就只剩下你我二人。” 黑衣人冷哼一声,说道:“神刀已经出世,为何要放过中原武林那些人?还由着黎木玄,处处与我们做对?” 平等王深吸了口气,说道:“因为我们一定要等。” 黑衣人眼中又燃起火焰,摇了摇头,说道:“各地的营寨里,已经挑不出能用的年轻人了。他们忘了自己是谁,只为一口饱饭苟活,身上再没丝毫血性。我们等不起了。” 平等王接话说道:“族人不比当年,所以才要等待时机。” 黑衣人冷笑几声,说道:“神刀出世,中原武林谁是敌手?趁着鞑靼人入塞南下,号令南疆族人起兵北上,未必没有一争之力。还要等什么时机?” 平等王身上衣袍微微抖动,说道:“当年熊教主天下无敌,可最后下场如何,你不清楚么?” 黑衣人慢慢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沉默一会,平等王问道:“神刀真正的威力,你可知道是什么?” 黑衣人抬起头来,答道:“神刀混合阴阳之力,足以毁天灭地。我去带他出来,先上武当山,砸了那块石头。再让中原武林,血债血偿。” 平等王叹息一声,说道:“若只让他杀人,不过是把凡刀。可这天下人,是杀不尽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问道:“那就由着他,带个女人躲起来?莫不是还想让他多生几个儿子,再出来一起杀么?” “放肆!”平等王厉声喝道,周身死气涌动,头顶那点蓝焰腾起尺许高。 屋子里顿时阴风阵阵,仿佛有无数冤魂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黑衣人直挺挺站着,眼中丝毫没有惧意。 过了一会,阴风停歇,忽闪的蓝焰也缩成了一点。 平等王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说道:“我知道。白老弟死了,你很难过。” 黑衣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们都老了,早晚要死。可等我们死了,还有谁会记得族人的仇?还有谁会记得受苦的百万贱民?难道我们真要蒙着面入土,没脸去见地下的历代先祖么?” 平等王一动不动,宛如泥塑一般,过了许久,沉声说道:“我们死之前,一定要让他们永绝希望。世世代代,跪在神刀之下。” 黑衣人似乎不太明白,看着平等王,目光闪烁不定。 平等王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神刀的威力,只在击破世间幻象。他们不再相信,才会沉沦地狱,唯神刀是从。” 黑衣人似乎明白了,问道:“一把刀,就能让他们怕了么?” 平等王答道:“只要击破幻象,他们就与禽兽无异。驯服一群禽兽,一把刀就足够了。” 黑衣人想了一会,说道:“他们还没有死心。江湖上,还有真武圣剑和青袍客的传言。” 平等王冷笑几声,说道:“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会让他们死心。” 黑衣人拱手说道:“九王,现在就召回神刀。一起杀上栖凤山,断了他们的念想。” 平等王摆了摆手,说道:“不着急。眼下最要紧的,是推动燕王起兵南下。天下兵锋再起,我们才有机会报仇,救出受苦的百万族人。” 黑衣人点了点头,沉默一阵,又问道:“我们苦心经营的两条线,原本是用来跟燕王做交易的。为何要轻易送给别人?” 平等王轻笑一声,问道:“你觉得,燕王信得过我们么?” 黑衣人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燕王用我们,可绝不会信我们。” “不错”,平等王又问道:“若是燕王不起兵,我们那两条线,能换回百万族人么?” 黑衣人摇了摇头。 “宋谦却不一样”,平等王慢慢说道:“我把这两条线给他,为了自己打算,他一定会全力推动。不管是水到渠成,还是引起朝廷警觉,燕京都必反无疑。只要中原战事一起,我们还有大把的机会,跟燕京或朝廷做交易。” 黑衣人似乎明白了,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九王高见,是我急躁了。” 平等王抬了抬手,问道:“吴世诚那,怎么样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正 途 黑衣人答道:“还跟以前一样,各堂口的生意,他收拢得差不多了。听东林密报,他准备对东香堂动手。” “很好”,平等王笑了出来,又问道:“南疆的族人,都谈妥了么?” 黑衣人答道:“九王放心。黎狼已经动身了,路上会慢一些,可绝对出不了差错。” 平等王松了口气,说道:“百余年了,他们总算没忘了自己是谁。这件事,你一定要安排好。” 黑衣人拱手应诺,目光闪了闪,又问道:“栖凤山怎么办?黎木玄不死,南疆的族人未必会听我们的。” 平等王沉默一阵,说道:“燕王起兵前,一定要先除掉黎木玄。” 黑衣人当即说道:“不用神刀出手,我去一趟栖凤山。” 平等王摆了摆手,问道:“南宫洵,是不是找过你?” 黑衣人怔了一下,答道:“他跟燕王提过,让我们帮他对付剑宗。关中乱起来,西北大营才会多一些顾忌。” 平等王说道:“你带人去一趟关中,逼一逼华山派。” 黑衣人似乎不以为然,说道:“南宫洵反复无常,理会他做什么?” 平等王说道:“把他们都逼急了,才会为我们所用,一同上栖凤山,除掉逍遥山庄。” 黑衣人笑了出来,说道:“借他们的手,除掉黎木玄。南疆的族人,就无话可说了。” 平等王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等到那个时候,神刀再一起出手。杀了青袍客,断掉山上那把剑,他们就彻底死心了。” 黑衣人拱手说道:“神刀诛心。人心死了,这个世界就是无间炼狱。” “不错”,平等王接话说道:“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 黑衣人目光炽热,又凑近一些,跟平等王低声商议起来。 均州,武当山脚。 端木铭心出了平云村,往北到长江码头,先走水路到汉阳。再改陆路,过了襄阳,不多时便进了均州府,也是天下道统武当山所在。 均州依着汉水,境内水道密布。虽然比不上江南水乡,却也颇为繁忙。关中的货物沿着汉水而下,到了汉阳再入长江,便可直达京师和东南各地。 这一日中午,端木铭心到了汉水边的一个小集镇。 小镇挨着汉水码头,聚集了一片酒楼、客栈和商铺。码头上靠了几条货船,也不见有人装卸,约莫伙计们都进小镇吃饭歇息去了。 端木铭心左右打量几眼,又往前走出一段,岸边另有一处小渡口。 渡口靠了一条双层客船,一个老船家倚在船舷边打瞌睡。两个船夫躺在船头,遮着草帽睡觉。岸边树荫下坐了七八个客人,不时左右张望,颇有些不耐烦。 端木铭心思量着从此处渡过汉水,走不多远应该就到武当山了,却不知船家要何时才开船。缓步走了过去,也找了棵大树坐下闭目养神。 不一会,有人喝骂道,“你们两个臭小子,下次再跟人打架,往后都待在庄子里不许再出来。” 端木铭心睁开眼睛,往岸边小道上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提了根木棍,领着两个乡下少年朝渡口走来。 中年汉子身材结实,步伐却沉重,像是练外家功夫的,内功粗浅得很。两个少年,一个眉目清秀,腰杆笔挺,眼角一块淤青。一个相貌老实,低着头不敢看人。 清秀少年拉了拉老实少年,一起站住,大声说道:“师父,是我打架的。不关表哥的事。” 中年汉子转身走回去,说道:“你还有理了?他是你兄长,看你跟人打架,不该拦着你么?” 清秀少年冷哼一声,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什么错的?” 中年汉子笑了出来,抬手在少年头上拍了一下,喝道:“就凭你练的这点功夫,还拔刀相助?真遇上了高手,一个照面你就躺下了。” 少年惊叹一下,看着中年汉子,问道:“真有这么厉害?师父,你不就是高手么?” 中年汉子瞪了他一眼,骂道:“小兔崽,不知天高地厚,你早晚要吃亏。”又扫了两人一眼,说道:“我告诉你们,枪棒功夫是沙场杀敌用的,不是让你们打架的。鞑靼人在北边虎视眈眈,你们好好练个十年,将来考个武举人杀敌报国,这才是正途。你们记住了么?” 老实少年连忙拉了拉清秀少年,拱手说道:“师父放心,我和师弟都记住了。” 清秀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我要做个大侠,像武当山上的仙长那样,行侠仗义除魔卫道。” 中年汉子又拍了他一下,叹道:“你这孩子,怎么总不让我省心。”摇了摇头,忽然又问道:“你为什么跟那王赖子打起来?” 清秀少年“嘿嘿”笑了笑,答道:“师父,他欺负小康子,还骂了武当山的仙长。”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喝道:“小康子人家知道跑,没挨着打。怎么就你挨打了?”愣了一下,又问道:“你可别乱说,他怎么骂武当仙长了?” “他就骂了”,清秀少年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小康子在云和庄打杂的时候,跟着庄主上过武当山,在山脚看见过一块火焰般的石头,听武当仙长说那是镇妖伏魔的宝物。我正问小康子那宝物的事。王赖子硬插进来,说那石头是吸了血的,邪门得很,还说武当仙长装模做样什么的。小康子气不过骂了他几句,他就招呼人要打小康子。我总不能由着他欺负人,这才跟他们打了起来。” “退魔石”,中年汉子愣了一下,说道:“这等武林圣物,他们也敢拿来胡说,活该吃点苦头。这架打了就打了,你以后长点记性。” 端木铭心也有些奇怪。武当山脚下的地痞流氓都敢污蔑退魔石,武当派却不闻不问,这几年可真是谨小慎微。 清秀少年问道:“师父,什么退魔石?” 中年汉子出神一阵,答道:“百余年前,正邪两道在武当山下大战。武当派拼死守住天下气运,这才有了后来的太平日子。那场大战杀得血流成河,把武当山下的卸剑石都染红了。自此以后,邪魔外道再也不敢靠近那块石头一步。武林上下,便尊它为退魔石。”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两 小 清秀少年神情激动,拉了拉老实少年,说道:“果然是宝物,你听见了没有。王赖子他们再敢胡说八道,我还要揍他们。” 中年汉子瞪了他一眼,说道:“武当真人留着那块石头,只是想警醒世人魔在心中。若要参悟天地之道,须先退去心魔。你个臭小子,打打杀杀就是心魔,还不长记性么?” 端木铭心听他说得颇为在理,按说不该是寻常江湖汉子。不禁又打量几眼,仍是看不出来历。 清秀少年“嘿嘿”笑了笑,说道:“师父,弟子知错了。”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扫了两人一眼,说道:“好了。走罢,赶紧回庄子里。” 三人径直走到客船前。 中年汉子冲树荫下的客人点头打招呼。清秀少年左右看了看,问道:“船家,都过中午了,怎么不开船?” 那船家抬头看了一眼,扶着船舷站了起来,说道:“客人稍等片刻,先到船上来喝碗凉茶。” 清秀少年怔了一下,摆手说道:“快开船就是,喝茶做什么?” 中年汉子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冲船家说道:“老人家,不劳烦了。我们等等便是。”当即领着两人找了一处树荫坐下。 清秀少年也不敢多说话。中年汉子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倒出些药油在手掌上,双手搓了搓,再往少年眼角上抹。 树荫下一个客人站了起来,问道:“老韩头,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你到底在等谁啊?我还要赶着过河送药去。” 船家拱了拱手,说道:“莫着急。这不是,要等一位贵客么?” 那客人似乎恍然大悟,指着船家说道:“哦,你想多赚些银子,却让我们在这里等。老韩头,你什么意思?” 其余的客人也急了,纷纷说道,“我们坐船不也给钱么,怎么就等别人?”“难不成他包下船了?”“包了船早说嘛,却叫我们干等。”“老韩头,今日你怎么了?” 船家连连赔笑,拱手说道:“不是我不想开船,实在是没办法。耽搁了大伙多时,老头子抱歉得很,这趟船不收钱了。莫生气,莫生气。” 客人们登时消了气,又唏嘘几声,都坐了下来。 端木铭心也不着急,暗想却不知是什么人物,让这船家心甘情愿等着。 一个客人大笑几声,问道:“老韩头,你到底在等谁,莫不是等新姑爷么?”又有几个客人跟着大笑。 船家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还能等谁,不就是码头上说一不二的三爷么。” “三爷”,那客人愣了一下,问道:“难道是西峡寨里的三爷?” 旁边一人接话说道:“均州境内,除了西峡寨那位,还有哪个三爷有如此势力?” 那客人笑了笑,说道:“三爷手下几十条船,又怎么会来坐你的船?” 船家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哪里晓得?有好汉吩咐下来,三爷要坐船过河,只让老汉等着。又说三爷在酒楼里陪一位贵客,散了席就下来。” 一个客人颇为气愤,说道:“哪里有这般道理?天晓得他们要吃到几时,却要我们一直等着么?” 那客人摆了摆手,说道:“三爷的事,谁能管得了?还是安心等罢。” 清秀少年站了起来,插话说道:“西峡寨三位头领,人称西峡三义,肯定讲道理的。你们去酒楼里招呼一声,先开船就是。” 船家轻笑几声,答道:“哪里有这般好说话的?客人若没什么急事,都等等罢。” 清秀少年还要说话。中年汉子瞪了他一眼,喝道:“又做什么,快坐下。” 清秀少年不敢说话了,转头朝集镇看了一眼,却也不坐下。 端木铭心打量他眼角的淤青,暗道这少年还得再多吃几次亏。不禁又想起以前的自己,轻轻笑了笑。 清秀少年刚回过头来。船舱里走出来一个少女,长得精巧水灵,穿着粗布衣服,身材仍显凹凸有致。 少女拎了个竹篮,走到船家跟前,掀起罩布取出一只碗,递了过去,说道:“爹,怎么还没开船?先吃碗粥罢。” 船家接过碗,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说道:“不着急。你吃过了么?” 少女点了点头,说道:“我吃过了。娘还在那边等着替我,怎么不着急?” 船家笑了笑,说道:“放心。你娘没见到你,不会走的。” 清秀少年看见了船上的少女,眼睛就挪不开了,径自走上前去,拱手说道:“姑娘莫担心。我去酒楼里跟三爷招呼一声,你们先开船就是。” 少女吃了一惊,打量少年几眼,猛地又低下头去,也不接话。 船家摆了摆手,说道:“客人使不得。老汉也没什么急事,等等就是。莫去扫了三爷的兴。” 清秀少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那好罢,那就再等等。”又看向少女,神情颇为紧张,说道:“姑娘,那个我不着急。你也莫着急。” 树荫下已有客人轻轻笑了出来。 少女抬起头来,说道:“谢谢你。大中午的,却让你一直空等,先吃碗粥汤罢。”说完又从篮子里端出一只碗,递了过去。 船家扫了一眼,插话说道:“死丫头,这不是你娘留给你的么,怎么骗我说你吃过了?” 清秀少年脸色发红,伸出手想接,却又不敢接。少女脸也红了,双手端着碗,也不收回去。 两人就这么干站了一会。 旁边有客人大笑出来,说道:“老韩头,这小伙子是金水庄王员外的独子。我瞧着,跟你女儿挺般配的。” “哈哈”,其余几个客人跟着一阵大笑。 船家瞪了众人一眼,喝道:“去去去,别胡说八道。”又仔细打量少年几眼,只是笑,也不催促。 清秀少年却似回过神来了,双手抱拳,冲那少女拱手行礼,说道:“姑娘,不用客气。我是习武之人,不怕饿的。你一个小姑娘,可不能饿着,快自己吃了罢。” 少女点头笑了笑,愈发显得俊俏,端着碗喝了一口。 有客人打趣道,“小伙子,你说他小,哪里小了?我看分明长大了,都急着嫁人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出 头 “哈哈”,树荫下又是一阵大笑。 端木铭心也笑了出来。忽然想起那年头一次遇见她,却是一身男装,自己都没认出来,不由得轻叹一声。 清秀少年脸上更红了,拱手说道:“那个,姑娘慢慢吃。我就不叨扰了。”转身快步走开。 周围又是一阵笑。 中年汉子也站了起来,瞪了少年一眼,却又笑了出来。 清秀少年老实坐了下来,偷偷朝船上看去。船上的少女也不进去,靠着船舷慢慢喝粥,不时也瞥一眼岸上的少年。 等了一会,客人们又着急了,低声抱怨起来。 一个客人站了起来,说道:“老韩头,开船罢。兴许他喝醉了酒,哪里还记得你?” 几个客人都附和。 船家放下碗,说道:“不会的。三爷若不走了,肯定会让人来招呼一声的。既然不见有人来,大伙还是等等罢。” 方才那客人恼了,大声说道:“他自顾在酒楼里吃酒,却偏偏要我们干等着,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西峡岗上的好汉,总也要讲规矩的罢。” 声音很大,端木铭心听得清楚,只侧头往岸边的小道望去。 集镇里,走过来几个汉子。为首两人。一个短须中年汉子,身穿灰布衣。一个身穿绸袍,红光满面,一摇一晃的,却像是喝了七八分醉。 后面一个精瘦汉子,快走几步冲了过来,指着树荫下一众客人骂道:“他娘的,你们是什么东西?要三爷跟你们讲规矩,还有天理么?” 那客人吓了一跳,拱手说道:“几位好汉,江湖上都说行侠仗义,哪里有不讲规矩的?” 精瘦汉子怒不可遏,冲上前去,抽出腰间的短刀,指着那客人骂道:“你娘的,这就是老子的规矩。你要跟它讲一讲么?” 旁边的清秀少年愤愤不平。中年汉子眉头微皱,抬手按在他肩膀上。 那客人后退一步,连连拱手,说道:“不敢,不敢。好汉莫生气,莫生气。” 精瘦汉子把短刀晃了晃,扫视几个客人一眼,骂道:“你娘的,脓包。知道怕了,就给我老实一点。” 布衣汉子带着几个人走过来,说道:“好了,别多生事。”侧头扫了树荫下拿木棍的中年汉子一眼,又对身旁喝醉的汉子说道:“三弟,快些上船。莫误了青城上使的大事。” 布衣汉子双眼有神,步伐轻健,像是个练家子。那醉汉穿的绸袍华丽,两个袖子却油腻腻的,目光游离不定,看上去就像个江湖无赖。 端木铭心暗想那船家等的应该就是这几个人,却不知跟青城派有什么关系,武当派又知不知情。 醉汉子登时清醒了几分,站直了身体,拱手说道:“二哥放心。回去后,代小弟多敬上使几杯。” 布衣汉子摆了摆手,身后走上来一个黑脸汉子,扶着醉汉子走向客船。 精瘦汉子收了短刀,冲两人躬身行礼,又快步抢上前去,喝道:“老头儿,瞎了眼么?三爷来了,快开船。” 船家赶紧放好碗筷,招呼两个睡觉的船夫起来。 众人听见要开船了,都站了起来,却也不敢凑上前来。 醉汉子走到船边,转身拱手说道:“二哥放宽心,快回去罢。”刚要上船,却盯着正在收拾碗筷的少女,“嘿嘿”笑了出来,说道:“哎呦。小丫头可俏得很,快来扶哥哥一把。” 少女吃了一惊,后退两步,低着头不敢说话。 船家连忙上来扶醉汉子,赔笑说道:“三爷小心。乡下丫头,从没见过世面。三爷莫要生气。” 精瘦汉子一把推开他,骂道:“死老头,滚一边去。”又冲少女笑道:“小姑娘,快过来。三爷看上你,可是你天大的福分。” 醉汉子“嘿嘿”笑了笑,盯着少女说道:“没见过世面,很好哇。跟了三爷,三爷带你见世面去。” 少女连连摇头,侧头看了船家一眼,目光惊恐,脸色煞白。 船家着急了,又凑了上来,拱手说道:“三爷,丫头还小,不懂事。求三爷高抬贵手。” 精瘦汉子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又抽出短刀,骂道:“老东西,想找死么?” 两个船夫连忙赶过来,拉着船家后退几步,都不敢说话。 少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船家身边,问道:“爹,你没事罢?” 后面的布衣汉子神色不悦,招呼道:“三弟,正事要紧。”又冲那黑脸汉子使了个眼色。 黑脸汉子当即搀住醉汉子,劝说道:“三当家的,寨主还等着回话,先上船罢。等夜黑了,兄弟们一起去红香坊找乐子。” 醉汉子挣脱开来,仍盯着那少女,说道:“小丫头,别害怕。跟了三爷,就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人敢再欺负你。” 少女哇哇直哭。船家把她抱在怀里,好声劝慰。 树荫下一众客人都有怒色,却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端木铭心刚站起来,却看见清秀少年挣开中年汉子的手,大步走上前去。 清秀少年拉开醉汉子,挡在船前,大声说道:“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什么?” “你娘的”,精瘦汉子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装什么好汉?” 清秀少年面有怒色,喝道:“你管我是谁,不许欺负人。” 精瘦汉子打量他几眼,冷哼一声,挥刀劈了过去。 清秀少年也不惊慌,扎稳下盘滑步让开。肩头往前一顶,将那精瘦汉子撞退两步。 精瘦汉子吃了一惊,怒道:“小子,你这是找死。”又冲上来,挥刀直砍。 清秀少年瞪大了眼睛,空手与他斗了起来。 醉汉子瞥了两人一眼,又冲船上的少女直笑,说道:“丫头莫怕,三爷护着你。” 黑脸汉子凑上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醉汉子愣了一下,回头看了布衣汉子一眼,“嘿嘿”笑了笑,不再放肆了。 树荫下的中年汉子冲老实少年叮嘱几句,提了木棍走到布衣汉子跟前,拱手说道:“二爷,小徒年幼不懂规矩。还请二爷高抬贵手。” 第四百二十四章 武 当 布衣汉子轻笑一声,说道:“听说杨教头练的是五郎棍法,破阵杀敌勇不可挡。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中年汉子赔笑说道:“粗浅功夫,不过是讨口饭吃。二爷见笑了。” 布衣汉子不答话,猛地伸手抓住木棍一端,便要夺过来。 中年汉子神色微变,双手护紧棍子。 端木铭心倒不担心船边那少年,只看向布衣汉子,留神他出手伤人。 两人僵持一阵。 中年汉子面色通红,额头上渗出汗水。布衣汉子冷笑几声,右手一送。中年汉子登时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中年汉子又上前两步,躬身说道:“二爷功夫了得,小人佩服。小徒着实是无心之过,还请二爷放过他这回。” 布衣汉子面无表情,说道:“无心之过,我看未必罢?” 中年汉子赔笑说道:“他年纪小,不懂得规矩,冲撞了二爷。求二爷饶他一次,小人回去一定重重责罚他。” 布衣汉子抬了抬手,说道:“少年人不懂规矩,所以才要立规矩。杨教头是懂规矩的人,大哥这才让你在金水庄讨口饭吃的。” 中年汉子连连点头,拱手说道:“是,二爷教训的是。小徒是王员外的独子,员外跟府衙里的刘师爷颇有些交情。去年腊月,师爷还来庄里吃酒。二爷念些刘师爷的情面,就放过小徒一次罢。” 布衣汉子笑了笑,说道:“杨教头放心,只是教他懂规矩,不会害他性命的。”又冲船边的黑脸汉子点了点头。 黑脸汉子欺身而上,先将使刀的精瘦汉子推开。只两三下,就将清秀少年打翻在地上。 端木铭心暗自紧张,转念想了想,却又由着他。 清秀少年嘴角流血,仍瞪大眼睛,说道:“你们欺负弱小,算什么英雄好汉?” 精瘦汉子怒气冲天,抢上前去,一脚踏在少年胸口上,挥刀便要砍下去。 黑脸汉子站着不动,喝道:“别伤了他。” 精瘦汉子愣了一下,转动刀柄,用刀背敲在少年头上,“当当”直响,一边骂道:“小兔崽子。叫你出头,叫你行侠,叫你仗义。你娘的,今日让你长长记性。” 少年脸色如猪肝一般,瞪着眼睛一声不吭。 少女神情焦急,伸手指着精瘦汉子,大声说道:“你,你快放了他。” 醉汉子脸色阴沉下来,扫了少女一眼,又侧头盯着地上的少年。 那边拿木棍的中年汉子连忙拱手,冲布衣汉子说道:“多谢二爷,手下留情。” 船家也拉住少女,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端木铭心也没管他们,却转头看向河面。只见上游来了一条快船,船头站着一个背剑的年轻人,身后跟了几个劲装大汉。 年轻人大声喝道:“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在武当山脚行凶?”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终于有武当弟子出手了,却不知青城派的人会不会露面。 渡口上众人登时都往河面上看去。精瘦汉子也停了手,却仍踏住少年。 只片刻工夫,快船靠渡口停下。 年轻人带着几个劲装汉子跳了下来,扫了众人一眼,嗤笑道:“出了什么大事,要劳烦西峡寨两位头领出手?” 不等旁人答话,少女掰开船家的手,指了指地上的少年,喊道:“公子,他们欺负我,还要害了他。” 年轻人侧头看了少女几眼,拱手说道:“我是云和庄的少庄主。姑娘放心,云和庄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船家愣了一下,上前两步,拱手说道:“少庄主,两个孩子不懂事,惊扰了贵客。还请少庄主帮忙说说情。” 树荫下几个客人也附和道,“哎呀,差点出人命了。”“多亏少庄主来得及时。”“少庄主,快劝劝他们罢。” 醉汉子却似清醒过来了,冷笑几声,说道:“少庄主莫忘了,这个码头是西峡寨打理。你可别管太宽了。” 年轻人冷哼一声,又看了少女几眼,冲醉汉子说道:“肖老三,看来是你狗改不了吃屎,光天化日又调戏良家少女。云和庄乃是武林正派,如何能坐视不管?” 醉汉子大笑几声,说道:“西峡寨也入了正道盟,难道还怕你不成?” 布衣汉子也笑了笑,拱手说道:“少庄主,不过是一点小误会,已经解决了,莫要伤了两家和气。”又侧头看了中年汉子一眼,问道:“杨教头,你说是不是?” 中年汉子拱手答道:“不错,小徒冲撞了三爷,多谢二爷手下留情。”又走到年轻人身前,拱手说道:“只是一点小误会,少庄主不必在意。”说完一侧身将精瘦汉子挤开,把地上的清秀少年拉了起来,快步走回树荫下。 年轻人又朝码头上看了看,冲布衣汉子说道:“伤了和气?你们勾结歹人,强占云和庄的产业时,怎么就没想到会伤和气?” 布衣汉子神色微变,说道:“生意上的事,是武当和青城两派定下来的。少庄主刚拜了个武当俗家弟子做师父,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岂不是欺师灭祖么?” “哼”,年轻人颇不以为然,喝道:“师伯祖只是不想你们跟着邪魔外道惹是生非,才让你们在均州讨生活的。还真以为武当怕了你们么?” 布衣汉子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好大的口气,看来今日你是铁了心要生事。” 年轻人笑了笑,接话说道:“我拜师学艺,就是要夺回云和庄的产业。” 布衣汉子沉默一阵,慢慢说道:“小子,我再劝你一句,莫多生事。武林形势早就变了,别以为打个武当的旗号,你就能唬住人。” 年轻人怔了一下,喝道:“敢对武当不敬,你们还真想反了天么?” 醉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你娘的,武当派就是天了?神刀天下无敌,武当牛鼻子真有本事,为什么要躲在山上不敢出门?” 布衣汉子身后几人跟着笑道,“武当过时了,只敢躲在那块破石头后面。”“小子,正道盟才是武林正统。”“不错,你他娘的瞎了眼,拜错师父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争 利 年轻人脸色大变,指着那几个汉子,说道:“你们,你们还在勾结邪魔外道。等真武圣剑出世,降伏了魔刀,自会有你们好看。” “我呸”,醉汉子讥笑道:“别在这吹牛皮了。真有什么圣剑,武当派早使出来了,还用得着躲在山上?” 几个汉子又是一阵狂笑。 年轻人环视一眼,喝道:“好,你们等着。我现在就上山禀报静素师伯祖,派人铲平了西峡寨。定要叫你们知道,邪不胜正。”说完转身便要走。 布衣汉子“嘿嘿”一笑,说道:“怎么,这就想走了?” 黑脸汉子当即挡在快船前,拦住年轻人和几个劲装大汉。 醉汉子上前一步,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西峡寨是吃素的么?” 年轻人盯着醉汉子,“呛”的一声拔出宝剑,喝道:“好。今日小爷就替武林除害。”挥剑朝醉汉子直刺过去。 醉汉子侧身连闪,只向岸上退去,不敢与年轻人直接过招。 武当山下,退魔石前,怎么会变成如此? 端木铭心不觉皱了皱眉头,暗道是时候收拾江湖人心了。 布衣汉子大喝一声,单掌劈出,激起劲风逼退年轻人,说道:“学了几式武当剑法,还真当自己是武当弟子了?今日便打醒你。”双掌齐出,一上一下攻向年轻人,又将他逼退了一步。 年轻人挽了个剑花,摆开架势,与布衣汉子斗了起来。 端木铭心看得清楚。那年轻人使得的确是武当入门剑法,只是一招一式太过僵硬,明显还没领会到位,怕是在布衣汉子手下走不过二十招。 果然,不多时年轻人便落了下风,神情焦急,出剑愈发散乱了。 几个劲装大汉拔出单刀,一齐喊道:“我们去帮少庄主,跟他们拼了。”登时都冲了上来。 黑脸汉子喝道:“找死。”扑了上去,一人独斗两人。 醉汉子招呼了其余几个汉子,与持刀的劲装大汉斗成一团。只剩那精瘦汉子退到树荫底下,看着众人打斗,神情颇为兴奋。 渡口上正斗着,集镇里黑压压冲出来一群好汉。手中都握着兵刃,还有手中端着劲弩,顷刻间就将渡口众人围了起来,纷纷骂道,“你娘的,活得不耐烦了?”“云和庄的龟孙子,吃了豹子胆么?”“他奶奶的,宰了这小子。” 年轻人手底下更乱,让布衣汉子找了个空当,一掌将宝剑震落,又一掌放到在地上。 接着一个汉子抢了上来,拿把明晃晃的尖刀顶在年轻人咽喉上。几个劲装汉子也不敢再斗了,聚在一起与西峡寨的好汉对峙。 醉汉子颇为得意,大步走到布衣汉子身边,说道:“二哥,宰了这群龟孙子。也让江湖上知道,均州境内只有一个西峡寨。” 好汉们也跟着起哄,“杀了他们。”“老子早瞧云和寨不顺眼了。”“二当家的,干脆杀上云和庄去。” 年轻人惊慌失措,喊道:“你们,你们敢如此放肆?我师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醉汉子嗤笑不已,说道:“那姓狄的不过是个俗家弟子,自称什么狗屁大侠,老子还怕他不成?” 年轻人还不死心,说道:“你们,勾结邪魔外道,别以为没人知道。武当派,不会饶过你们的。” 醉汉子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布衣汉子。 布衣汉子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武当派不放过西峡寨。既如此,今日我等便先下手为强。兄弟们听好了,一个也别放过,给青城上使送一份大礼。” 众好汉们兴奋不已,一个个跃跃欲试,十几把短弩对准几个劲装大汉。 一众客人吓得面无人色。中年汉子手持木棍,将两个少年护在身后。那清秀少年目光呆滞,一声不吭。 布衣汉子抬起右手,刚要放下。忽然响起一声轻叹,瞬间天地倒悬,日月无光。 紧接着,一连串“乒乒乓乓”兵器掉落声响起,夹杂着短促的呼声。只片刻工夫,西峡寨一众好汉都倒在地上,翻滚呻吟。只剩下布衣汉子和醉汉子还站着。身边却凭空多了一个青袍人,头上戴着面罩。 醉汉子浑身发抖,却似见了鬼一般,说道:“青,青袍客……” 布衣汉子脸色煞白,拱手说道:“前辈,莫要误会。我等只是听从青城派的安排,绝不敢勾结黑火。” 青袍人只说道:“快走,以后好自为之。” 醉汉子躬身谢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那年轻人一脸茫然,慢慢站了起来。 布衣汉子扫了他一眼,又说道:“前辈,西峡寨跟云和庄都是为了争利,绝不牵涉正邪之争。还请前辈明察。” 青袍人只说道:“你们不想走?” 布衣汉子后退一步,拱手说道:“不敢,小的这就走。”抬脚踢了地上几个汉子,骂道:“快起来,跟我回去,别丢人现眼了。” 一众汉子不像受了重伤,相继爬了起来,相互搀扶着走回集镇,只留下一地的兵器。 几个劲装汉子走到年轻人身旁,也不敢轻举妄动。树荫下众人脸色好看一些,却也不敢乱动。 年轻人先回过神来,走到青袍人身旁,拱手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此地离云和庄不远,请前辈进庄中歇息,家父定有重谢。” 青袍人说道:“你们也快走罢。” 年轻人怔了一下,又说道:“晚辈正准备上武当拜见静素师伯祖,前辈不妨一同前往。家师定会替前辈引见。”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快走,莫要再生事端。” 年轻人朝集镇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前辈放心。我这次上武当,已经备好了重礼,请武当高手助阵。一举铲平西峡寨,绝不留下后患。” 青袍人叹息一声,身影晃了晃,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年轻人大惊失色,愣了一下,才左右张望起来。 几个劲装大汉赶上来,只劝他赶快离开。年轻人似乎也怕西峡寨杀回来,赶紧招呼几个大汉上船,一起动手将小船划得飞快。 第四百二十六章 热 血 好汉们都散了,渡口只剩下船家和树荫下的客人。 那少女惊魂未定,只探头打量岸上的清秀少年。中年汉子也放下了木棍,低声劝慰那少年几句。清秀少年眼睛湿润,还是不肯说话。 中年汉子叹了口气,猛地又转过头去,大声招呼道:“是非之地,不能久留。船家快开船,我们也要赶紧走。” 客人们也反应过来了,纷纷跳上船,催促船家开船。 端木铭心这才从大树后绕了出来,也跟着上了船。船家只等中年汉子拉着两个少年上了船,才吩咐船夫开船。少女一直看着那少年。少年眼睛通红,背过身去,却似不想让那少女看见。 不到一刻钟,船已经靠上了对面的渡口。客人们也顾不得太多,丢下些铜钱,匆匆散了。 清秀少年仍低着头,不肯说话。 中年汉子劝说道:“你小小年纪,却有侠义之心,做师父的很高兴。可世道就是如此,只凭侠义之气是做不了大事的。听师父一句话,回去之后苦练十年功夫,考个武举人保家卫国才是正途。你明白了么?” 少年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抹眼泪。中年人松了口气,侧头招呼老实少年一同下船。船家却拉了一个老妇人走过来,冲三人躬身答谢,又要邀他们回家吃顿饭。 中年汉子推脱几句,忽然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说道:“今日之事,那肖三爷必定不肯罢休。老哥快收拾些家当,换一处地方讨生活罢。” 船家愣了一下,摇头说道:“这总不至于罢?大不了,老汉去报官。” 中年汉子冷笑几声,说道:“这种事情,衙门是不会管的,也管不过来。听我一句劝,收拾好东西,带了家人今日就走。若再让那伙人撞见,可未必还有好运气了。”说完侧头看了后面的少女一眼。 船家似乎明白了,拱手说道:“教头说的是,老汉回去收拾一下便走。只是这银子,老汉不能要。” 中年汉子硬塞到船家手里,说道:“些许心意,老哥莫要嫌弃。” 船家不再推脱,拱手说道:“老汉准备去汉阳投奔亲戚,也在码头上讨生活。若是得闲,教头带孩子们来走一走。”说完扫了一眼低着头的清秀少年。 中年汉子轻叹一声,拱手说道:“世事难料,走一步算一步罢。老哥,路上保重。” 船家点了点头,将三人送下船。 那少年走出一段,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客船。船上的少女眼睛湿润,也走上前去,扶住船舷,看着岸上的少年。 等了一会,中年汉子拉了拉少年。少年又转过身去,低头渐行渐远。 少女仍倚着船舷,看着岸上发呆。 船家走过去,说道:“好了,丫头。往后不管去哪里,你跟你娘都待在家里,不许再出来。” 少女低下头去,也不答话。 船家转过身来,这才看见还没下船的端木铭心,走过来问道:“客人,可有什么难处?”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有些后悔没早些出手,却让这世间的热血少年又少了一个。转念又想,若那少年能过了此关,兴许世上又多了一个真正的大侠。 端木铭心轻轻摇了摇头,答道:“叨扰了。今日晕船厉害,一时没缓过来。” 船家点了点头,又说道:“让客人受惊了,老汉着实对不住。不如进舱里歇息片刻。”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多谢。眼下已好多了。”想了想,又问道:“船家,不知武当山怎么走?” 船家答道:“出了渡口,一路往西走,便能望见武当的山门了。” 端木铭心拱手答谢,留下些铜钱,转身走下船去。 武当山,紫金城。 入夜时分,紫金城内一派安详气象。道士们纷纷走进大殿经堂,开始晚课诵经。后殿偏室内,静渊掌门独自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许久也不见动弹。 一道淡淡的青色身影,如鬼魅般闪进室内,停在静渊身前。 过了片刻,静渊闭目微笑,轻声说道:“玄兄深夜造访,为何不提前招呼一声?” 青袍人拱了拱手,说道:“深夜叨扰,多有得罪。”声音平静清亮,却不似出自老年人之口。 静渊睁开眼睛,眼中神光一闪,问道:“莫非,是端木小公子?” 青袍人摘下面罩,现出一张干净的脸,正是白天在渡口出现的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已被逐出家门,与逍遥山庄再无关系了。” 静渊上下打量他几眼,慢慢说道:“当年玄兄送你来紫金城时,不过半岁婴儿。如今一晃三十年,你已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多谢真人当年收留。”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小友已入梦蝶之境,可喜可贺。如此看来,玄兄只怕已跌落境界,回天乏术了。” 端木铭心心念微动,问道:“真人如何知道的?” 静渊轻叹一声,答道:“五年前,你困于幻境之中,玄兄曾向老道问过解救之法。可除了强行施展梦蝶之术,引你走出幻境,老道也是束手无策。”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低声问道:“他这么做,真人也觉得可惜罢?” 静渊目光闪了闪,答道:“世事终难两全。这几年来,你用青袍客之名行走江湖,武林中只当玄兄境界尚在,谁也不敢起非分之念。如此用心,着实难能可贵。”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武林看到,还有人不惧魔刀之威。” 静渊点头笑了笑,说道:“青袍客之名,这几年流传甚广,老道也颇有耳闻。” 端木铭心问道:“真人可还曾听过,流传更广的真武圣剑之说?” 静渊答道:“江湖盛传,武林百年一劫。须等真武圣剑出世,斩妖除魔,方能渡过劫数。” 端木铭心看着静渊,又问道:“百余年前,武林正道合铸真武圣剑,一举击败魔刀。如今魔刀重出江湖,惑乱人心,真武圣剑为何迟迟不出鞘?” 第四百二十七章 胸 襟 静渊神色不变,答道:“小友有所不知,此次魔刀出世,另有造化机缘。听少林的消息,那人武功已然强过当年的熊世清。若非如此,昆仑神剑也不会断在魔刀之下。”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正因如此,武林才更需要除魔之剑。” 静渊笑了笑,低声说道:“当年,熊世清是死在圣剑之下。可那把剑,也确非魔刀的敌手。” 魔刀,果真是天下无敌……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又说道:“真武圣剑并非魔刀敌手,可熊世清偏又死在魔刀之下。由此可见,天道有常,终究邪不胜正。” 静渊目光闪了闪,忽然问道:“小友深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时候到了,只求真人出剑除魔,维护天下道统,也让武林看到希望。” 静渊轻笑几声,说道:“小友是想让武当对付黑火,夺回那把魔刀。如此,小友也可替兄长报了仇,对不对?” 端木铭心猛然想起那双冰蓝的眼睛,心底不觉升起一丝寒意,沉默一阵,说道:“真人放心。到时候我自会去找他,了断这些恩怨。” 静渊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当年,端木公子与魔刀在宜山长亭决战。江湖上都说,是武林正道对他百般猜忌,才逼他走上绝路的。不知小友,有何看法?” 千百年来,总有些英雄侠士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也不知是心存希望,还是彻底绝望。 端木铭心想了一会,答道:“不论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静渊目光一闪,接着说道:“端木公子心怀天下,不论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可他毕竟死得冤屈,小友难道不记恨么?”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低声说道:“我早听说了,那日在少室山下,你们对他百般相逼,激他与魔刀决战。我也的确想过,一个一个找你们报仇,以解心头之恨。” 静渊舒了口气,目光黯淡下来,沉默一阵,慢慢说道:“以你今日的武功境界,报仇自然不在话下。老道也是心中愧疚,对不起公子和静朴师弟,一切罪责都算在老道身上。还请小友莫要为难武当上下,更莫再掀起血雨腥风。”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真人多虑了。” 静渊看着端木铭心,犹豫一下,低声说道:“且不说百年前之事,小友只为父兄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端木铭心冷笑一声,说道:“我若真要报仇,又何必等到现在?” 静渊皱了皱眉头,说道:“小友等待时机,劝说中原武林与黑火争斗,难道不是趁机报仇,想一举两得么?” 端木铭心仰头大笑几声,心中颇觉无奈,说道:“我这么做,的确能逞一时之快,却有违父兄的心意。只怕兄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静渊目光闪了闪,问道:“哦,小友顾忌什么?” 端木铭心出神片刻,答道:“当年他若想一走了之,谁又能拦得住?可他偏选择留下来,无非是想让这江湖变得更好。继续冤冤相报,争斗不休,江湖永远都不会改变。”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江湖本就是名利场。争名夺利,又怎么会有好坏之分?就算有好坏,可有人变好了,自然就有人变坏。到头来,谁又愿意改变?” 端木铭心不以为然,说道:“可也不能由着这江湖,变成地狱。武林安定,人心向善,天下大同。兴许,就是他想要的更好。” 静渊当即站了起来,拱手行礼,说道:“小友本心清明,又有如此见识胸襟,老道佩服。”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又从袖中摸出一把寸许长的铁剑,双手递了过去。 静渊接过铁剑,打量几眼,登时神色微变,问道:“此乃清虚师叔的信物。小友从何处得来的,师叔可还有什么吩咐?” 端木铭心想了想,答道:“我有幸见了清虚前辈一面。前辈留下此剑,或许也是想让武当出手伏魔,收拾世道人心。” 静渊将铁剑小心收好,看向端木铭心,问道:“小友是不是觉得,武当这几年坐视江湖纷争,只图置身事外么?” 端木铭心思量一会,答道:“武当闭门自守,想来也一定有苦衷罢。” 静渊笑了笑,问道:“小友可知那黑火和正道盟,都与燕王府关系密切?”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 静渊又说道:“五年前,圣上密令少林、武当围剿秦家寨,剪除燕京羽翼,却险些激怒燕王挥兵南下。多亏太后以母子之情相劝,才勉强稳住局面。武当闭门自守,也是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激起兵变,却让天下生灵涂炭。”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京城里传出消息,太后急召燕王进京,想来朝廷已有准备了。” 静渊说道:“这几年,圣上潜心布置,稳稳困住燕京。太后这才下了决心。”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说道:“朝廷步步紧逼,燕王无路可走,除了起兵还能如何?” 静渊摆了摆手,长叹一声,说道:“燕王若肯奉诏进京,仍可做一世富贵王爷。谁想,他偏要派世子进京。” 朝堂之争与江湖无异,谁又肯坐以待毙?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问道:“朝局已经明朗,武当还要再等什么?” 静渊笑了笑,说道:“前几日,昆仑派刚送来请帖,邀各大门派齐赴昆仑观剑。”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说道:“昆仑试剑,推出新任昆仑神剑,势必要为天风掌门报仇。” 静渊点了点头,笑道:“乱后思定。唯有聚起人心,才能联手除魔,事半功倍。” 端木铭心摇头苦笑,说道:“原来真人早已成竹在胸,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静渊看向端木铭心,低声说道:“那也未必。冥冥中自有天意。眼下确有一桩紧要的事,唯有请小友出手相助。” 端木铭心不觉好奇,问道:“不知真人有何事为难?” 第四百二十八章 救 人 静渊想了想,问道:“小友可听说过,燕王一直引塞外异族为援?”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我听说过,燕王想引鞑靼人入塞,牵制西北边兵。” 静渊神情凝重,缓缓说道:“漠南之地,由鞑靼左部王统领,一向与朝廷颇有往来,也反对鞑靼汗入塞南侵。七日前,左部王突然被困在汗廷。左部王部众数十万,鞑靼汗暂时不敢轻易处置,可日久必定生变。圣上对此忧心忡忡,朝廷又不便直接插手。”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朝廷不便救人,所以想让武当出手。” 静渊看着端木铭心,说道:“武当剑阵厉害,可若说到救人,却比不上小友独步天下的身法。” 端木铭心明白了,笑道:“真人,莫不是想要我出塞救人?” 静渊笑了出来,说道:“老道正为此事发愁,小友却带了师叔信物上山。这岂不是天意?”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静渊劝说道:“小友若能救出左部王,不单解了中原百姓的水火之灾,于朝廷也是立下大功。日后在圣上面前,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问道:“但有所求,圣上真能应允?” 静渊轻笑几声,答道:“等到天下太平,小友重回栖凤山承袭侯爵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想接任镇南将军,世代永镇南疆,也未必没有机会。”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说道:“我从未出过塞,汗廷情况又不明了,只怕会误了大事。”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小友不必担心。左部王在汗廷有内应,朝廷在漠南也有安排。眼下唯独缺一个高手,能悄无声息将左部王救出。”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问道:“我若出塞救人,武当是否就无后顾之忧了?” 静渊笑了出来,答道:“小友放心。如今时机已到,武当必会齐聚各门各派,联手除魔了断百年恩怨,也遂了端木公子的心愿。” 端木铭心淡淡一笑,又问道:“真人可听说过,均州境内的云和庄与西峡寨?” 静渊目光一闪,点了点头,答道:“云和庄的老庄主,原是本派玄阳祖师的记名弟子。后人虽不成器,却也安守本分。五年前,十二连环坞退守关外,依附的黑道帮派也四散躲藏。有两人沿汉水而下,聚在西峡岗上,招揽了许多本地无赖。后来青城派木桑道友出面说情,才让他们在均州境内立足。听说,西峡寨所作所为是有些过分了。” 原来武当派什么都知道。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拱手说道:“我在路上正好撞见两伙人争斗,不得已出手阻拦。真人莫要见怪。” 静渊微微一惊,拱手答道:“武当山脚,他们还敢惹是生非?此事老道必有处置,却让小友见笑了。”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又说道:“塞外左部王之事,真人可否再细说一说?” 静渊笑了出来,侧身说道:“小友请坐,老道与你细细说来。” 两人一同坐下,低声商议起来。 直到四更时分,端木铭心才起身告辞。静渊也不多挽留,只将他送出后殿。端木铭心不敢耽搁,趁着夜色下山,一路赶回平云村。 没过几日,江湖上便传出消息。武当派出手铲平了正道盟下的一个山寨,三个头领一个重伤而死,另两个却被绑了送到京城六扇门处置。一时之间,风声四起。都说真武圣剑即将出世,平定武林百年劫数。 陇右,崆峒山。 一大清早,崆峒派问剑场上就有众多弟子习练剑法。东侧的偏殿里,宁无尘与两名灰袍老者站在殿首,十多个弟子手持长剑分开站在两侧,都盯着殿中一名弟子练剑。 那名弟子手中长剑气象万千,忽而轻灵飘逸,忽而刚劲有力,忽而却是刚柔兼济。虽然招式各异,却使得如行云流水,甚是好看。 不一会,数十招演练完毕。那弟子收剑站立,冲殿首三人行礼。 两侧弟子纷纷出声赞叹。 宁无尘却看得清楚,这名弟子剑招融合看似流畅,实则多有斧凿之迹。不禁心中感叹,齐集五门剑法后,弟子们剑术虽有长进,境界却没有太大突破,更谈不上悟出无形之剑。 正出神间,旁边一名老者轻声说道:“掌门师弟,还请指点一二。” 宁无尘当即点了点,定下心神,说道:“不错,晨生师侄进步很快。” 那弟子面有喜色,拱手谢道:“多谢掌门师叔。” 宁无尘抬了抬手,又扫视两侧弟子一眼,说道:“你们都要勤加练习。记住,剑术纯熟之后,须重意不重形。以剑意为上,剑招为下,切不可本末倒置。” 一众弟子都拱手应诺。 宁无尘想了想,又看向殿中那名弟子,说道:“晨生师侄,方才第十三招云开月现转换星河直下,略显造作。第三十二招冲波逆折变为奇松倒挂,又有些急进。华山、崆峒剑法各有精妙之处,你还要细细体会。” 那名弟子怔了一下,拱手答道:“弟子谨记。” 宁无尘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了。旁边的老者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下一个。” 那名弟子退到左侧,换另一名弟子走到殿中,冲殿首三人行礼。 刚要出剑,古怀志匆匆走了进来,停在三人身前,拱手说道:“见过师父,两位师伯好。” 宁无尘抬了抬手。旁边的老者先问道:“古师侄,有什么急事么?” 古怀志点了点头,冲宁无尘说道:“师父,弟子有要事禀报。” 宁无尘神色自若,侧头冲身边的老者说道:“高师兄,剩下的弟子便由你来指点。我先处理门中之事。” 老者拱手答道:“好,掌门师弟放心。” 宁无尘扫了古怀志一眼,说道:“走罢。”径自先走了出去。古怀志紧跟在后面。 两侧弟子一齐拱手说道:“恭送掌门师叔。”几名弟子又说道:“古师兄慢走。” 两人一路走进后殿。 第四百二十九章 醉 酒 宁无尘也不坐下,转身看向古怀志,说道:“你虽已出关,还是要以剑术为本,别没事总往山下跑。” 古怀志怔了一下,拱手答道:“弟子知错了。” 宁无尘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明白,你是在替为师分忧。说罢,又有什么急事?” 古怀志松了口气,说道:“昆仑派星尘师弟昨日上山,送来一份帖子。” “哦”,宁无尘冷笑一声,问道:“他们又想怎样?” 古怀志答道:“昆仑天雷师伯和祁师兄定下来,今年九月十五,三派昆仑试剑,推出新一任昆仑神剑。” 宁无尘眉头微蹙,说道:“三年了,年年都不忘。他们倒是心急。” 古怀志点了点头。宁无尘心念一转,问道:“昆仑派近来如何了?” 古怀志答道:“祁师兄一心悟剑,天雷师伯管着大小事务,倒也相安无事。不过天雷师伯愈发觉得三派合并昆仑吃了大亏,所以才急着试剑,想夺回宗主之位。” 宁无尘笑了笑,说道:“如今还是我暂代宗主之位,他们着急也没用。你就只跟他说,无形之剑尚未悟出,还不是魔刀的对手。” 古怀志迟疑片刻,拱手说道:“弟子已回过他一次。可他又说昆仑派已经向各大门派发了请帖,定下了昆仑试剑之期,这次实在不好往后推了。昆仑派不经师父同意就擅作主张,弟子先将他留住,只等师父跟昆仑派讨个说法。” 宁无尘心中一惊,昆仑派看来真下决心了,沉吟片刻,说道:“放他走,你好生跟他赔个不是。” 古怀志神色微变,问道:“师父,此事就这么算了?” 宁无尘叹了口气,答道:“早晚也要比剑,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崆峒就算现在会输,等再出一两代弟子,必定能迎头赶上。” 古怀志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好,弟子去答复他。” 宁无尘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的剑术,可有突破?” 古怀志愣了一下,答道:“弟子无能,虽强过同门的师兄弟,却还是不及祁师兄。” 宁无尘也不意外,叹道:“剑术修为须看悟性机缘,急是急不来的,你也不必自责。”猛地又想起一人,当即问道:“杨锐怎么样了?” 古怀志目光闪了闪,答道:“杨师弟去年中秋醉酒生事,被师父责罚一番,便一直在后山思过,也不敢再来见师父。” 去年中秋,已经大半年了。 宁无尘心中唏嘘,只觉得这个得意弟子愈发生疏了,叹道:“本以为他在后山潜心悟剑,谁知却是日日醉酒。” 古怀志低下头去,又说道:“前阵子,师弟还偷偷下了一次山。” “什么”,宁无尘怒道:“他又去喝酒了?” 古怀志抬起头来,低声答道:“上次师弟下山的时候,在徽州跟一个姑娘厮守了大半年。后来那姑娘被家里人接走了,师弟却一直念念不忘……” “混账”,宁无尘怒不可遏,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忽然又想,杨锐年轻有为,本就招姑娘喜欢,却也从未因此荒废过剑术。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不觉又叹了口气。 古怀志拱手答道:“师父息怒。师弟每到月圆之夜,必定大醉一场,好像也是为了那个姑娘。弟子不敢如实相告,只是怕师父恼怒,再责罚师弟。弟子也明白,师父责罚了师弟后,心里比师弟还要难过。” 纵使英雄盖世,也难过情字一关。杨锐若真中意哪家的姑娘,为什么不肯说出来,大不了拼着剑宗宗主的名头,去给他提亲,总能遂了他的心愿。这孩子,莫非真变了心性? 宁无尘沉默良久,轻声说道:“以后他想喝酒,你就让他喝。后山清苦,你当大师兄的,对他多上点心。” 古怀志神色微变,拱手说道:“弟子这就去后山,让他戒了酒,专心悟剑。莫再惹师父生气。” 宁无尘抬了抬手,慢慢说道:“醉酒之后,忘却尘俗烦恼,剑术却也容易入空灵之境。一百三十年前,本门有一位前辈,也是因情入痴,因痴嗜酒。醉剑功夫却极为了得,昆仑试剑中也只输了半招。” 古怀志目光一闪,轻轻笑了笑,说道:“如此甚好,弟子明日去劝师弟,好好准备参加昆仑试剑。” 宁无尘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先不去管他。以后有空,你再代为师去看看他。” 古怀志拱手答道:“弟子明白了。” 宁无尘定下心神,又说道:“你去回复昆仑派,先将试剑之事应下来。再说事关重大,还要三派详细计议。” 古怀志低声问道:“那就先不应下来?” 宁无尘笑了笑,答道:“此事不能不答应,却也不能轻易答应。” 古怀志点了点头,说道:“弟子知道该怎么说了。” 宁无尘舒了口气,见古怀志还站着,又问道:“还有别的事么?” 古怀志低声答道:“华山派为了关中的生意,又跟丐帮恶斗了几场,吃了不小的亏。魏师叔请师父,务必去西安一趟。” 宁无尘心中有气,说道:“眼下这个时候,还要顾着生意,怎么如此不分轻重?你去回了他,也让他知道收心。” 古怀志面有难色,拱手说道:“怕是回不掉了。弟子昨日收到消息,裴家老夫人生了急病,连夜下山一趟,却见魏师叔也在裴家。老夫人托我,请师父下山一趟。” 宁无尘思量片刻,深吸了口气,说道:“你去准备一下,我中午便下山。” 古怀志答道:“弟子这就去准备。”拱手退了出去。 宁无尘心中千头万绪,独自在殿中站了许久。 等到中午时分,古怀志准备妥当了,又来后殿请宁无尘。宁无尘领了古怀志,又带着几名弟子,一同下山直奔裴家庄。刚到大门口,裴家家主已然候在门外,脸上尽是忧色,勉强冲宁无尘等人拱手笑了笑。 一行人下了马,宁无尘拱手回礼。 裴家家主也不多说,径直领着宁无尘等人进门往里走。院中的下人都低着头,不敢轻易言语,气氛颇有些沉闷。 第四百三十章 继 乐 进了正厅,裴家家主吩咐下人送来茶果点心,安排几名弟子到偏厅休息。又陪宁无尘和古怀志寒暄几句,便说要去请老夫人来,先退了出去。 不一会,外面传来动静。魏长风铁青着脸,先走了进来,侧身让到一旁。 宁无尘打量一眼,见他神情憔悴,两鬓斑白,暗自感叹只大半年不见,却像是老了好几岁。 很快,裴家家主扶着裴老夫人,缓步走了进来。 老夫人面色灰暗,双目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却强撑着大笑几声,推开裴家家主,走近几步,说道:“宁宗主大驾光临,老身未能远迎,莫要见怪。” 宁无尘领着古怀志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又侧身让开,说道:“老夫人折煞宁某了,快请上坐。” 老夫人又大笑几声,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老身近几日有些倦,只说两句话,便回房歇着去。” 宁无尘点了点头,又往外面扫了一眼,问道:“怎么不见继礼师侄?” 魏长风上前两步,皱了皱眉头,答道:“前阵子,跟丐帮斗了几场。对方突然杀出几个高手,继礼受了些伤,眼下还在西安休养。” 老夫人笑了笑,接话说道:“裴家好男儿,没有贪生怕死的。就算时运不济,折了一个孙儿,老身还有一个孙儿,总不能让家业败在手里。”又转头吩咐道:“让乐儿进来。” 话音刚落,两个中年美妇,一人牵着一只手,领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进来。 老夫人神色微变,喝道:“你们两个,整日只知在家里斗,当真以为好本事么?都给我出去。” 两个妇人不敢多说,冲老夫人欠身行礼,又一起退了出去。 小男孩也不惧怕,走过来冲众人一一行礼。 老夫人又笑了出来,拉着男孩的手,送到宁无尘面前,说道:“宁宗主,老身这个孙儿还不错,烦请宗主调教。”说完冲宁无尘欠身行礼。 宁无尘心中明白,连忙扶住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使不得。” 男孩极为聪明,当即跪下冲宁无尘磕了三个头,说道:“继乐拜见师父。” 宁无尘仔细打量他几眼,只觉得很像小时候的杨锐,心中颇有些喜欢,犹豫片刻,冲老夫人拱手说道:“老夫人,这孩子是块好料子。宁某精力却大不如前,只怕会误了他。宁某与静渊掌门有些交情,今日便写封书信,定让这孩子投入武当名师门下。” 男孩仍是跪着,也不站起来。 老夫人点头笑了笑,说道:“天下名师再多,老身却只信得过宁宗主,就请收下他罢。” 宁无尘又看了男孩一眼,见他目光干净,不急不躁,当即拿定主意,拍了拍男孩的头,说道:“好孩子,起来罢。” 男孩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多谢师父。”这才站了起来。 宁无尘转身对古怀志说道:“乐儿的武功,你这个当大师兄的,亲自来教。” 男孩听见了,又冲古怀志躬身行礼,说道:“见过大师兄。” 古怀志也笑了出来,扶他起身,说道:“你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往后便与我住一个院子。” 老夫人松了口气,连连点头,说道:“好,好。老身谢过两位了。” 宁无尘拱手答礼,说道:“近日门中寻得三株紫龙芝,原本打算送到京城的。听说老夫人身体不适,宁某就先带下来,给老夫人调理身体。” 老夫人大笑几声,说道:“多谢宁宗主……”说着又咳嗽起来,摆了摆手,说道:“老身倦了,让长风陪着你说说话。” 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老夫人快些回房休息,莫再受了凉。” 老夫人扫了裴家家主一眼,说道:“你去备好酒席,晚上宴请宁宗主。”又拉住小男孩的手,说道:“乐儿,送我回房。” 男孩当即扶着老夫人走了出去。裴家家主与几人闲谈一会,又拱了拱手,也退了出去。 厅里只剩下宁无尘、魏长风和古怀志三人。 魏长风招呼两人坐下,自己陪坐在左侧。宁无尘看了他一眼,问道:“老夫人身体什么状况?” 魏长风叹了口气,说道:“上了年纪,原本就身体不好。这阵子受了气,气血衰竭得厉害,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宁无尘点了点头,说道:“老夫人年事已高,魏师兄往后多来看看,也上崆峒走一走。” 魏长风冷笑几声,说道:“宁宗主闭门练剑,我如何敢去叨扰?此次若不是继礼受了伤,我也不会厚着脸皮请你下山一趟。” 宁无尘也不在意,只问道:“关中的生意如何?” 魏长风摇头苦笑,答道:“这几年,我听你的吩咐,不计一时得失,关中的产业大半都改姓南宫了。这我也忍了,可近来他们却愈发得寸进尺。” 宁无尘不动声色,问道:“近来又怎么了?” 魏长风皱紧眉头,面有怒色,答道:“裴家的产业,如今只靠着西安城里的铺子支撑。今年关中春荒,丐帮挑动饥民进城求食,却只挑着裴家的铺子下手,连知府衙门也不管不问。” 宁无尘沉吟不语。古怀志接话说道:“新任的西安知府,听说是燕王在京城的门生,巴不得关中乱一些。” 魏长风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我也打听了消息,就是南宫洵在背后主使,这才跟丐帮斗了起来。谁想他们埋伏了几个高手,华山派吃亏不小,继礼也伤了手臂,往后使剑都难了。” 宁无尘轻叹一声,低声说道:“丐帮早就投靠了正道盟,背后不单有燕王府,还有那把刀。” 魏长风脸色沉重,也不接话了。 沉默一阵,古怀志说道:“确实如此,连少林、武当都要让着正道盟。不过前些日子,江湖上倒是有传言,武当派铲掉了正道盟的一个小山寨。” 魏长风摇了摇头,慢慢说道:“这些我都明白,也去找正道盟出面调停。南宫洵和木桑老道张口就要一半的铺子,这不是明抢么?” 第四百三十一章 敲 打 正道盟背后是燕王府,少林、武当后面是朝廷,剑宗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只能静观其变。 宁无尘颇觉无奈,劝说道:“如今局势有变,燕王府未必能长久得势。魏师兄先让着他们就是,日后再做计较。” 魏长风不以为然,摆手说道:“京城里已有消息,太后不想皇帝手足相残。燕王派了世子进京,又有塞外鞑靼人做依仗,能有什么变局?” 宁无尘不愿这个时候搅和进去,低声说道:“魏师兄莫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静观其变。” 魏长风摇了摇头,说道:“宁宗主,静观其变,兴许就是坐失良机。南宫家就两头下注,就算燕王府失势,朝廷也有心拉拢。裴家的产业真落到他们嘴里,如何肯再吐出来?” 宁无尘心念一动,猛地也反应过来,静观其变只能自保,若要进取须得择机而动。 等了片刻,魏长风目光闪了闪,低声说道:“宁宗主,老夫人今日已将裴家家业相托。为了崆峒、华山两派长久打算,不可再置身事外了。”说完又看了古怀志一眼。 古怀志跟着劝道:“师父,江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南宫家野心颇大,他们敢对裴家下手,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进则退。 宁无尘心中感慨,自己数十年辛苦,无非是想将崆峒发扬光大,如今三派已然合并,不可再固步自封,理应趁机出关,与天下英雄一决雌雄,当即冷笑一声,说道:“剑宗三派,当真好欺负么?” 古怀志附和说道:“当年雷胡子也这么想,如今却躲到关外去了。” 魏长风眼睛一亮,大声说道:“不错。南宫洵勾结黑火,对抗武林正道,我看不如找武当帮忙。宁宗主与静渊掌门交好,干脆邀武当一同出手,除魔卫道。” 宁无尘暗自思量,就算与少林、武当联手除魔,只怕也轮不到剑宗出头,缓缓说道:“魏师兄糊涂。对付雷胡子,可以邀武当派出手。可如今,却是要夺回关中的产业。此一时,彼一时。赶走了南宫家,又如何打发武当派?你真当白云观,是吃素的么?” 魏长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问道:“那又该如何?” 宁无尘心中有了决断,答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魏长风想了想,又问道:“什么意思?” 宁无尘笑了笑,答道:“南宫家两头下注,我们也可以找黑火谈一谈。宁某倒是觉得,燕王府肯定也想敲打敲打南宫洵。” 魏长风吃了一惊,说道:“我们去找黑火谈?若让昆仑派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宁无尘也想压一压昆仑派,冷笑一声,说道:“知道了又如何?昆仑派定下昆仑试剑之期,却也没跟崆峒、华山两派商量过。” “什么”,魏长风又是一惊,问道:“昆仑试剑之期定下了,我怎么不知道?” 古怀志答道:“魏掌门不在华山,自然还不知道。昆仑派已经向各大门派发了请帖,定在九月十五昆仑试剑,之后才派人送帖子到崆峒、华山的。” 魏长风冷哼一声,说道:“此事颇不妥当。昆仑试剑是剑宗大事,自然要先与两派商议,宁宗主同意之后,才能定下来。怎么能擅自给各派发帖子?” 宁无尘摆了摆手,说道:“与黑火合作也是一时之计,不必先跟昆仑派商议。等夺回了产业,再推举出新一任昆仑神剑,自然还是要找魔刀报仇的。” 魏长风想了想,点头说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宁无尘舒了口气,又说道:“你先回西安,暂时拖住他们。我回门中安置妥当后,便去西安找你,一定将关中的生意夺回来。” 魏长风总算笑了出来,拱手答谢。三人又细细商议了许久。 到了晚上,裴家家主邀了几人吃酒席,却不见老夫人再出来。 次日清早,魏长风便起程赶回西安。宁无尘领着那男孩和一众弟子上了崆峒,当即召集了门中长辈,亲自带着他跪拜历代祖师。又叮嘱古怀志好生调教,往后也是光大崆峒的一大助力。 古怀志欣然领命,将那男孩妥善安置。 黟山,平云村。 夜色已深,明月当空。吴小月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小月”,身后有人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吴小月怔了一下,转过身来,却看见端木铭心站在后面,冲自己点头笑了笑。 “回来了”,吴小月也笑了笑,说道:“你的病好了。我没心事了,反倒睡不着觉。”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笑着问道:“既然睡不着,想不想跟我出去走一走?” 吴小月又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不像以前那般愿意跟铭心哥哥在一起。他走了,或是他回来了,自己好像也不那么在乎。 端木铭心走近一步,低声说道:“以前,你总想着跟我偷偷溜出去,一起游山玩水。” 吴小月笑了笑,又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以前是以前,现在却想回到徽州,在月下跟他一起练剑。 吴小月沉默片刻,说道:“铭心哥哥,你的病好了,也不用人照顾了。我想回徽州去,在家里住着。”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怕是不行。” 吴小月不太明白,问道:“为什么不行?”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答道:“我要做一件事,只怕会连累你。” 知道会连累,为什么还要去做?吴小月只笑了笑,也没接话。 端木铭心又说道:“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可我又放心不下你。” 吴小月明白了,看着端木铭心,问道:“就像爹当年那样?”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比当年还厉害。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吴小月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担心会拖累铭心哥哥,就像当年拖累爹那样。 端木铭心又说道:“你留在这里,会连累容姐姐和村子里的人。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我才放心。” 第四百三十二章 避 世 吴小月不再胡思乱想,点头说道:“我也没地方去。铭心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端木铭心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两人不觉都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站了许久,吴小月先说要进屋收拾些行礼。等再出来时,却换了身男装,背了个包袱,看起来像个清秀书生。 端木铭心愣了一阵,点头直夸她聪明。两人谁也没打招呼,连夜出了平云村。 端木铭心带着吴小月,一路北行。吴小月渐渐开朗,脸上也有了笑容。 两人过了黄河,沿途不时遇见兵马巡查调度,气氛颇有些紧张。可各地村庄的寻常百姓,依然照常耕作渔牧,日子过得闲散悠然。 端木铭心不禁感叹,若是兵锋再起,只怕就不是这幅画面了。 再往北走,沿着汾河而上。没过几日,便望见一座高大的城池。三面环山,气势雄伟,正是北边重镇太原。城墙上已有全副铠甲的军士守卫,城门外也有大队兵丁巡查,一副如临大敌的景象。 下午时分,两人从小南门进了城。 城中大街小巷人来人往,不时也撞见西域胡商和塞外皮草商。茶馆酒肆里,客人们也照旧吃酒闲谈。寻常的百姓,就算天塌下来,又能如何?日子,还得照常过。 端木铭心领了吴小月,找了处僻静的客栈,要了两间客房住下。小二送来热汤水。两人洗漱一番,草草吃了些东西,各自回房休息。 到了傍晚,掌柜的专门来叮嘱,月初开始,城中宵禁,客人莫要出门。 端木铭心拱手答谢,暗想只怕塞外风声更紧了,太原才会宵禁备战,心中愈发着急起来。等掌柜的走后,端木铭心敲开吴小月的房门,嘱咐她关好门窗,早些歇息。又回房等到夜深了,才支开窗户,闪身跃上屋顶,趁着夜色往东赶去。 城东南一条小巷里,两边尽是单独的小院落。 有一座院墙高大,临巷两扇小门紧闭。院子里漆黑一片,只前院饭厅里还亮着灯,不时传出小孩子的嬉笑声。 不一会,厅门打开了。一众家眷抱了孩子,各自回房。 武行远陪着竹林派文长老最后走出来,径直进了东厢偏房。 点上灯,仆人又送进来一壶热茶。武行远把房门插好,走回来在文长老对面坐下。 两人俱是神情凝重。武行远倒上茶,先说道:“文兄,先喝杯茶水。” 文长老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武行远低声说道:“这几日又有兵马调动,只怕边塞有事。” 文长老笑了笑,低声说道:“不在边塞,而在萧墙之内。” 武行远心中一动,问道:“文兄,听到什么风声了?” 文长老答道:“京城里传来的消息。燕王世子刚进京,就染了风寒,在宫中一病不起。” 武行远吃了一惊,叹道:“这么看来,燕京铁骑真要旦夕南下了。” 文长老叹了口气,接话说道:“历朝历代,都是中原先乱,漠北异族才南下入侵的。”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心情愈发沉重。 文长老又说道:“武林先乱,朝局又跟着乱。果然是百年安定,人心思乱。” 武行远沉吟片刻,说道:“真有安稳日子过,谁又会想着乱起来?” 文长老怔了一下,说道:“这江湖上争斗不休,还不够乱么?” 武行远摇了摇头,叹道:“有人贪心不足,有人却无路可走。所以,才会思乱求变。” 文长老面有忧色,说道:“变局之中,只求莫受池鱼之祸。” 北边有变,太原首当其冲。 武行远思量片刻,说道:“太原城池高大,兵精粮足,想来应该能保全罢。” 文长老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不如,搬到江南去。我与萧二爷有些交往,可以托他代为安置。” 武行远摆了摆手,说道:“两京相争,江南也未必太平。更莫说,千机堂如今也是自顾不暇。” 文长老长叹一声,说道:“干脆卖了家当,买几条大船出海避世,远离中原是非之地。” 武行远深吸了口气,说道:“文兄不必太过丧气。中原武林传承千年,无数兵荒马乱都能挺过来。如今的形势,也未必没有转机。” 文长老摇头笑了笑,说道:“转机?魔刀出世,人人自危,武林中正邪不分。就如传言所说,百年劫数逃不掉的。” 武行远也笑了笑,说道:“传言不也说,真武圣剑出世,武林就能渡过此劫么?乱久思定,争斗多了,人人才知道要守规矩,想来就会有转机。” 文长老又叹了口气,说道:“一乱一治,就如宿命一般。” 武行远也颇以为然,只感叹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头。 两人沉默不语。窗外,忽然响起一声轻叹。 武行远只觉得时空变幻。眼前一花,一个青袍人,头戴面罩,凭空出现在房中。 青袍人先说道:“心存希望,才能打破宿命。” 武行远大吃一惊,与文长老一同站了起来,拱手说道:“见过前辈。” 文长老接着说道:“数年之前,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文某感激不尽。” 青袍人摆了摆手,说道:“竹林派虽遭不幸,文长老更应相信天道昭昭,终是邪不胜正。” 武行远心中唏嘘,拱手说道:“前辈数年前仗义出手,我等便相信武林中侠义长存。” 青袍人说道:“侠义长存,也须有人亲力亲为。” 武行远与文长老对视一眼,想了想,问道:“前辈深夜来访,我等未能出门远迎,有失礼数。我这就让人准备酒菜,为前辈接风洗尘。” 青袍人拱了拱手,说道:“不必了。我深夜叨扰,确有一事,请武总镖头相助。” 武行远也不多想,拱手答道:“前辈只管吩咐。武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文长老也拱手说道:“文某也听前辈差遣,舍命相报。” 青袍人沉默一阵,问道:“两位不问所托何事,就一口答应下来么?” 武行远轻笑几声,答道:“前辈就是江湖中的希望,所托之事必定关乎武林大义。于公于私,我等都不容推辞。” 第四百三十三章 向 导 青袍人忽然问道:“两位,可知我是谁?” 两人相对一笑,拱手说道:“拜见逍遥侯。” 青袍人也不答话,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干净的脸,一双眼睛深沉如夜空。 武行远大惊失色,说道:“逍遥公子?”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已被逐出家门,与逍遥山庄再无关系。两位不必如此称呼。” 声音平静清亮,确是年轻人无疑。 武行远又仔细打量几眼,这才认出来是端木铭心,当即上前一步,笑道:“几年不见,小公子却似变了许多。武某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端木铭心也笑了出来,说道:“深夜上门,总镖头莫要见怪。” 武行远心中高兴,大笑几声,说道:“早就等你来了。我藏了几坛汾酒,专门给你留着的。”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拱手说道:“多谢好意,我早已不喝酒了。” 武行远摆了摆手,说道:“难得来一趟,如何能不喝酒?我早已不做镖头了,你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武大哥。”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武大哥,那几坛酒先留着。等办完正事,我们再回来喝。” 武行远愣了一下,这才发现眼前之人神气内敛,气度不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公子了,当即拱手说道:“武某糊涂了,小公子莫怪。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端木铭心说道:“武大哥情深意重,铭心着实感动。只是眼下之事极为紧要,耽搁不得。” 武行远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说道:“小公子,坐下说话。” 三人又在桌边坐下。 端木铭心先问道:“武大哥走镖多年,对塞外的风土人情可还熟悉?” 武行远沉吟片刻,答道:“威远镖局走塞外的买卖颇多,数十年来武某押过的镖也不下百趟。漠南各地自不在话下,漠北水土也大致知晓。当初为了方便走镖,沿途各地都经营了眼线。虽说有几年不联络了,武某也有把握再招呼起来。” 端木铭心舒了口气,说道:“如此甚好。我受武当静渊掌门所托,须往漠南走一趟,还请武大哥做个向导。” 静渊掌门所托,自然不是小事。 武行远拱手答道:“小公子放心,武某必定竭尽全力。” 文长老也拱手说道:“老朽也愿随小公子一同前往。”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冲两人拱手回礼,说道:“此事颇有些凶险,两位先不急着答应下来。” 武行远暗自思量,莫不是跟异族入塞有关,低声问道:“不知静渊掌门所托何事,小公子可否告知一二?我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我要潜入漠南鞑靼汗廷,救一个人出来。” 武行远想了想,又问道:“小公子要救什么人?” 端木铭心答道:“漠南的左部王。只有把他安全送回本部,才能阻止鞑靼人大举入塞。” 武行远明白了,点头说道:“左部王是鞑靼汗的胞弟,统领漠南数十万部众,与中原之地商贸往来密切,一向不主张入塞南侵。”心念一转,犹豫片刻,又问道:“左部王帐下兵强马壮,他怎么会被困在汗廷?” 端木铭心答道:“左部王就是因为反对入塞南侵,才被鞑靼汗囚禁在汗廷。朝廷担心塞外有变,又不能直接出兵干预,这才让武当派设法营救。” 果然与异族入塞有关,此事若能做成,便可免去中原大地一场血光之灾。 武行远当即拱手说道:“事情紧急,小公子准备何时出塞?” 文长老接话说道:“此事关乎中原兴衰。老朽再去找几位前辈,召集各路好汉一同赴漠南,助小公子一臂之力。”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此事不可大张旗鼓,免得激鞑靼汗害了左部王。我只需找一位熟悉漠南水土的向导,避开鞑靼汗耳目找到汗廷所在,自有办法潜入汗廷救人。” 武行远点了点头,说道:“小公子武功已出神入化,潜入汗廷救走一个人应该不难。人多了,反倒是拖累。”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若论轻功身法,我也有几分自信。只是一路上,还须武大哥照应。” 武行远拱手答道:“小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文长老皱了皱眉头,拱手说道:“救命之恩,老朽无以为报,愿做马前老仆,随小公子走一趟。”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说道:“文长老客气了,解救竹林派本就义不容辞。此次我与武大哥深入漠南,前途未卜,一家老小还要靠文长老照应。” 武行远看向文长老,也说道:“不错。太原城里也不安稳,我走之后,万事还须文兄费心。” 文长老叹了口气,拱手说道:“小公子,武老弟,你们只管放心。家中之事,老朽一定照顾周全。”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夜深了,两位也早些歇息。武大哥,明日我在杨树巷同安客栈等你。” 武行远拱手说道:“小公子放心,我明日一早便去。” 文长老说道:“小公子,保重。” 端木铭心拱手告辞,转身走到窗口,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文长老跟了过去,往窗外张望一眼,关上窗又走了回来,说道:“塞外虎狼之地,武老弟定要多加小心。” 武行远思量片刻,答道:“不错。我也有好些年没出过塞了,可万万不能误了大事。” 文长老低声问道:“要不要,先跟家里人交代几句?” 武行远摇了摇头,答道:“此事机密,不可走漏风声。不过塞外的消息,我得先打探清楚,片刻也不能耽搁。” 文长老怔了一下,问道:“老弟有何打算?” 武行远心中有了主意,说道:“我换件衣服,收拾些行李,现在就出门。先找几个人问一问。” 文长老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就说你连夜上五台山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武行远先回练功房,换了身劲装夜行衣,稍稍收拾了些盘缠,出门跃上院墙。几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四百三十四章 漠 南 次日上午,武行远行色匆匆,从南大街拐进杨树巷。没走多远,便望见临巷一家客栈,挂着同安客栈的招牌。 走过门口一段路,武行远留意四周状况,这才转身折回去,快步走进客栈。 小巷僻静,客栈里人本就不多。只在大堂角落里有一人独坐喝茶,正是昨晚见过的端木铭心。 武行远松了口气,走过去低声说道:“小公子久等了。” 端木铭心打量他一眼,说道:“武大哥,先坐下喝杯茶水。”接着又给他倒了一碗茶。 武行远正口渴,也不推辞,坐下端起茶碗一气喝掉,抬手抹了抹嘴,说道:“我连夜找了几个老朋友,打听了一些消息,这才来晚了。小公子莫怪。”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武大哥费心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起身领着武行远上了二楼,走进房间,关好房门。又在小桌旁相对坐下。 端木铭心笑了笑,先问道:“武大哥,打听到什么消息?” 武行远舒了口气,暗想一夜工夫总算也没白费,理了理思绪,说道:“鞑靼汗廷已经南下了,离大同不到三百里。看架势,确有南侵之兆。” 端木铭心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武行远又凑近一些,说道:“左部王在漠南深得人心。汗部兵马和左部王族众在汗廷以南对峙,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我等正可趁此机会,潜入汗廷救人。” 端木铭心面色凝重,说道:“据朝廷线报,鞑靼汗已经召集大漠各部齐聚漠南。到时便可胁迫左部王族众,一同南下侵扰。” 武行远愣了一下,这条消息他却没探听到,又想此行本就是为朝廷效力,有朝廷先报也不足为怪,又说道:“左部王数十万部众,鞑靼汗虽不敢轻易处置他,可也在暗中拉拢漠南各部头领。等稳住了人心,只怕就会拿他开刀。” 端木铭心接话说道:“所以我们拖不起,一定要在鞑靼汗动手之前,救出左部王。” 武行远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如今形势之下,一旦失手,必定会激起大变。到时鞑靼各部大举入塞,我等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坐等更不是办法。武大哥,可有什么指教?” 武行远拱了拱手,答道:“我早思量过了,若要救人,须得快刀斩乱麻。我等摸近汗廷,先抓一个活口盘问清楚。等到夜黑,我找几个人在四周纵火。小公子趁乱闯进汗廷,救出左部王。连夜把他送回本部,不给鞑靼汗反应的机会。”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武大哥只须带我到汗廷附近,自会有人来接应我。据说有三个中原高手日夜守在左部王帐外,他们才一直不敢动手。此次,我就是去对付那三个高手的。” 武行远又是一愣,却不想小公子连汗廷里的情况都知道,思量一阵,问道:“那三个高手,莫不是燕王府派去的?”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不清楚。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中原武林成名的高手最近都没出塞。” 中原武林成名高手数以百计,只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武行远暗自吃了一惊,附和说道:“勾结异族为祸中原,自然不敢让外人知道。我等冲进汗廷后,先结果了这三个畜生就是。” 端木铭心笑了笑,也没接话。 武行远想了想,又说道:“我等趁乱救出左部王后,汗廷必定会有兵马追击。千军万马之中,纵然武功盖世,也难以护住周全。稳妥起见,恐怕还须朝廷官军接应。”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朝廷已有布置,我等从大同出塞后,协防的西北边兵就会大举出塞巡边,威慑鞑靼汗廷。左部王部众也会提前在汗廷外埋伏,我等将左部王救出汗廷,便能接应上。” 武行远打量端木铭心几眼,只感叹他早已成竹在胸,却一点也不显山露水,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拱手说道:“惭愧,原来小公子早有准备。武某定与公子一同潜入汗廷,杀了那三个武林败类。”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说道:“武大哥莫怪。此行关乎中原安危,我又要带另一人上路,还须武大哥时时提点。” 武行远心中感慨,也不再多问,只说道:“公子,事不宜迟。今日正好有一队商旅要出塞,我等可混入其中,先到大同。” 端木铭心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武大哥费心了,我等即刻上路。” 武行远起身回礼,两人前后走出客房。 端木铭心走到隔壁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轻书生,背了一个包袱,冲端木铭心笑了笑。 端木铭心只说道:“小月,我们要上路了。” 武行远看得仔细,书生明显是男扮女装,上前一步接过包袱,笑道:“两位公子,请随我走。”当即领着两人出了客栈。 武行远带着两人混进商队,先到了大同。路上武行远很快就探问出吴小月的身份,得知她是吴大掌柜的女儿,更是照顾有加。 大同戒备森严,已经严禁商旅出塞了。商队无奈,只得改走边城。端木铭心等了两日,便有六扇门暗线前来接头。次日天还没亮,又送来鞑靼衣物,嘱咐三人换上,偷偷开了偏门,放他们出塞。 草原上,却不似塞内戒备森严。牛羊遍地,帐包点点,一派祥和气象。 走了几日,三人已深入漠南境内,忽然见牧民纷纷收拢牛羊。 武行远探问一番,才知道大同边兵果真出塞了。鞑靼各部头领紧急召集部众,应备战事。又赶了半日的路,武行远找了一家相熟的牧民住下,问明汗廷离此地已不远了。劝说端木铭心将小月留下,等两人救出左部王后,再接小月走。 端木铭心思量再三,觉得此法最为妥当,同意暂时将小月留在牧民家。 次日清早。 两人安顿好吴小月,又细细问明汗廷方位,打马朝西北方向赶路。疾走了两个多时辰,远远望见一条河流。端木铭心略松了口气,放慢速度,招呼武行远沿河而上。 又走了十几里,对岸凸起一座小山。山坡上长满了胡杨树,山顶立着一座破败的石塔。 第四百三十五章 误 会 端木铭心仔细打量一阵,侧头对武行远说道:“到地方了,就在山坡下。” 武行远也没多问,长舒了口气,笑道:“到了就好,总算没误了大事。”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走罢。” 两人打马过了河,绕道小山北面。果然望见有几个人牵着马,在山坡下等着。 两人走近了,一起翻身下马。 对方一人先迎了上来,只问道:“你们,可是从大同来的?” 话音生硬,明显带着鞑靼口音。 端木铭心也不答话。只打量那人身后的三个汉子,虽说都是鞑靼人装扮,却总觉得有些异样。 武行远笑了几声,问道:“朋友,你们莫不是在等人?” 那人打量端木铭心和武行远几眼,慢慢退了几步,转身说道:“是汉人,就是他们。” 三个汉子登时围了上来。 左边一个“嘿嘿”笑了笑,说道:“你们真是来救那鞑靼首领的?” 吐字清晰,却是纯正的中原口音。 端木铭心还是不说话,只盯着中间的高大汉子。此人眼中神光隐现,只怕内功修为已臻化境。 武行远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拱手答道:“我等只是路过此地,几位怕是认错人了。” 右边的汉子冷哼一声,说道:“路过此地,哪里有这么巧的?” 左边那个又笑了笑,说道:“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见了汗王再说清楚罢。” 武行远又看了端木铭心一眼,神色间略有些紧张。 中间的汉子却不说话,只盯着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拿定主意,擒贼先擒王,先拿下中间那人再说。真气自发流转,整个人陡然化作一道虚影,冲到中间汉子身前。右手探出,直扣对方咽喉。 那汉子处变不惊,左掌挥出,切向端木铭心右手肘关节,右手抬起,护在胸前。出招化繁为简,干脆利落。 端木铭心右手变招,扣向汉子左腕。左拳虚出一招,激起劲风直击汉子胸口。 那汉子却看得分明,左掌一折,斩向端木铭心左腕。右手闪电般探出,却要扣住端木铭心右手脉门。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变了数招,却连衣袖也未曾沾一下。 端木铭心暗自吃惊,中原武林竟有如此好手,青龙会却丝毫探听不出消息。 “小心”,武行远高声示警。 紧接着,背后传来凌厉的破空声。端木铭心心念飞转,眼前之人不易对付,倒不如先擒住身后稍弱之人,也能抢占到先机。 气随意转,时空变幻,周围的时间似乎停滞住了。端木铭心从容转身,侧步避开袭来的短棍,右手探出,扣向对方心脉要穴。 就在此刻,一声清啸响起,停滞的时间陡然被冲开。 使短棍的汉子大惊失色,全力向后闪避。端木铭心听到啸声便明白,方才那汉子内功修为已能冲破幻境。心中焦急,提气紧追使短棍的汉子,右手离对方胸口只差一寸了。 斜刺里探出一只手来,将端木铭心右手隔开。却是方才清啸的汉子抢过来救人,又击出一掌,劲气宛如实质。 端木铭心不敢大意,左掌挥出迎向那道劲气。 “嘭”的一声闷响,劲风激荡。端木铭心后退一步,侧身卸下余劲,才稳住身形。 那汉子扶住使短棍的汉子,连退了三步,才停了下来。 另一个汉子闪到两人身旁,反手抽出一把短刀,盯着端木铭心,大笑道:“好厉害的功夫,我来见识一下。” 武行远也冲到端木铭心身旁,盯着对方三人。 中间那大汉却抬了抬手,说道:“先别动手。”又看向端木铭心,问道:“梦蝶幻境,你是什么人?” 端木铭心不觉怔了一下,对方一眼看出自己的功夫,自己却仍瞧不出对方的底细。 武行远忽然大声说道:“宁家兄弟,怎么是你们?” 拿短刀的汉子愣了一下,仔细打量几眼,笑道:“武总镖头,你怎么做了鞑靼首领的走狗,还要助他入侵中原?”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与武行远对视一眼。武行远摆了摆手,说道:“这话怎么讲?三位怕是误会了。” 使短棍的汉子冷哼一声,说道:“那鞑靼首领想入侵中原,被我们兄弟捉了送给大汗。你们还真敢来救人,有什么误会的?” 武行远连连摆手,说道:“漠南左部王向来与中原交好,劝阻鞑靼汗入塞侵扰。你们为何要捉了他,岂不是帮着鞑靼人为祸中原么?” 拿短刀的汉子着急了,指着武行远说道:“武总镖头,你怎么不分是非黑白了?” 端木铭心暗自留神,拱手笑道:“三位不必着急,此间只怕有误会。” 中间那大汉点了点头,忽然闪身将最先说话的鞑靼人擒住,仍在了地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实说出来。” 鞑靼人神色惊慌,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反手扎向自己胸口。 “大胆”,大汉怒喝一声,凌空拍出一掌将弯刀击飞,说道:“这么急着寻死,必定有鬼。” 使短棍的汉子上前两步,踏在鞑靼人胸口,问道:“想死没那么容易,快说实话。” 鞑靼人脸色苍白,只是摇头,也不肯说话。 大汉冷笑几声,慢慢说道:“你不肯说实话,我就带你回去见汗王。只说你与中原朝廷勾结,故意带我走错了地方,好放刺客去行刺他,还想拉拢我们兄弟三人。你猜,他会怎么对你的族人?” 鞑靼人惊恐交加,身体不停抖动,连连摇头说道:“不要,不要害我的族人。” 使短棍的汉子喝道:“那你就快说实话。” 鞑靼人喘了几口气,说道:“大汗收到消息,有中原人从大同出塞,约在石塔垛子汇合,要行刺大汗救走左部王。大汗就命我带你们来这里,捉了中原人回去。” 端木铭心心中一惊,自己从未告诉别人接头的地点,也不知什么人走漏了消息。 大汉皱了皱眉头,问道:“到底谁勾结燕京,要入塞南侵?” 鞑靼人答道:“漠南部离中原近,得了许多好处,不愿意开战。大汉把左部王关起来,只等大漠各部都到了,再逼他一起南下。” 第四百三十六章 布 和 三个汉子对视一眼。拿短刀的汉子拍了拍头,叹道:“我们兄弟上当了,这回可丢人丢大了。” 使短棍的汉子叹了口气,说道:“大哥,我们从来也不理会这些事。看来,真让那个死老鬼骗了。” 大汉点了点头,走到端木铭心身前,拱手说道:“这位兄弟,我们三人多有得罪,险些误了大事。”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拱手回礼,说道:“是我们走漏消息在先,此事不能怪三位。” 武行远松了口气,问道:“宁老大,你们怎么来大漠的?” 宁老大轻叹一声,说道:“惭愧。我们兄弟原本在关外打猎度日,一位旧识上门相求,只说漠南鞑靼首领要入塞南侵,托我们捉了他送给鞑靼汗处置。我也不好推脱,便答应了下来。” 拿短刀的汉子“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我们兄弟闯的祸,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又侧头对使短棍的汉子说道:“二哥,我们现在就回去。杀了那个狗汗王,一了百了,也省得让人笑话我们。” 武行远连忙劝说道:“宁三弟,莫要冲动。汗廷有重兵守卫,就算要冲杀回去,我等也许详细计议。”又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端木公子此行,受武当静渊掌门重托,专程来解决此事。” 端木铭心明白了。这三兄弟应该就是汗廷里的三个中原高手。那大汉排行老大,使短棍和拿短刀的是老二、老三。凭他们的武功,难怪朝廷要找武当真人出手,可眼下已走漏了消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汉点了点头,看向端木铭心,问道:“你有何打算?”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答道:“最紧要的,是救出汗廷里的左部王,阻止鞑靼人入塞侵扰。”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说道:“可鞑靼汗已经听到了风声。我等若贸然行动,说不定会害了左部王。” 端木铭心和宁家老大都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正思量间,远处传来马蹄声。端木铭心转头望过去,只见草原上十余骑疾驰而来。 武行远低声说道:“鞑靼人,莫非汗廷又派人来了?” 宁家老三笑了出来,将短刀一抖,说道:“来得好,先杀了这些小贼再说。” 端木铭心抬了抬手,说道:“先别动手,看看情况再说。” 不一会,十余骑已到了山坡下,将众人围在中央。 端木铭心打量一眼。马上骑士身穿皮夹,腰挂弯刀,矫健剽悍,像是汗廷里的亲兵侍卫。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来岁,目光锐利,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又盯着地上的鞑靼人,忽然用鞑靼话问了一句。 地上的鞑靼人惊慌失措,叽里咕噜答了几句。 端木铭心盯着为首的骑士,准备抢先出手将他擒下,问明汗廷情况。那人却冷笑几声,转头看了看端木铭心,忽然问道:“可是南边飞来的燕子?”却是地道中原口音。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答道:“远走他乡,还请行个方便。” 那人目光闪了闪,当即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端木铭心几眼,低声问道:“可是武当真人派来的?” 端木铭心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怪的铁镖,递了过去。 那人伸手接下,也从怀中摸出一枚相似的飞镖。小心合在一起,却拼出一只完整的铁燕子。登时笑了出来,将两枚信物收入怀中,拱手说道:“不错,是师门的信物。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拱手答道:“铁老门主一切都好,你放心就是。” 武行远看了两人一眼,低声问道:“朋友也是中原武林同道?” 那人大笑几声,答道:“在下布和,年轻时曾在铁燕门习了三年武艺。后来蒙左部王收留,在漠南帐下效力。十四年前又派到漠北做亲卫,如今却是汗廷的一名百夫长。” 武行远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原来是铁燕门的好汉,失敬失敬。” 布和摆了摆手,说道:“只学了些粗浅的功夫,不敢当。”又转头看向宁家兄弟三人,抽出弯刀,对端木铭心说道:“就是这三个人,抓了左部王送到汗廷的。我们一起动手,莫要走脱了活口。” 马上的骑士也都抽出弯刀,杀气腾腾的盯着宁家兄弟三人。 地上那鞑靼人激动起来,哇哇一阵乱叫。宁家老二踹了他一脚,喝道:“闭嘴。” 鞑靼人吃痛叫了一声,不敢再乱喊了。 武行远将布和拦下,劝说道:“布和兄弟,一场误会。他们也是受人蒙蔽,误以为左部王要入塞南侵,这才搅和进来的。” 布和目光闪了闪,只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却有误会,先莫动手。不知汗廷情况如何了?” 布和点了点头,低声答道:“这阵子,我每隔一两日,便会派一名兄弟来此处候着,只盼早些与你接上头。昨夜轮我值守汗帐,今早交班时却听到风声,说有人向大汗告密,中原朝廷派了刺客来,大汗已让三位高手去把刺客捉回来。我担心你的安全,这才带了兄弟赶来相助。”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问道:“左部王现在如何?” 布和眼中闪过一丝焦虑,答道:“原本一直关在大帐外面,今早却不见了踪影。只怕是大汗起了疑心,另派了侍卫看守。我们也不敢在汗廷多耽搁,赶紧跑了出来。” 宁家老大忽然插话说道:“鞑靼汗只让我们来捉刺客,应该不知道汗廷还有内应。否则,也不会把我们兄弟三个都派了出来。” 布和瞥了他一眼,神色微变,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 端木铭心想了想,附和道:“路上我收到的消息,也只说来此地汇合,并没提到要跟谁接头。就算走漏了风声,汗廷起了疑心,也未必知道内应是谁。所以,才会把左部王换了地方关押。” 布和猛地拍了下额头,叹道:“我这么跑了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糊涂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险 招 宁家老三“嘿嘿”直笑,说道:“有什么可抱怨的?我们兄弟随你杀回去,救出那首领就是。” 布和将弯刀收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汗廷里有数千亲兵,几十里外还有汗部十万兵马,我们径直冲杀进去,如何是敌手?再说了,眼下也不知道大王关在哪里?” 武行远目光一闪,问道:“事已至此,布和兄弟有什么打算?” 布和冲几人拱了拱手,答道:“小王子领了漠南锐骑,就在汗廷外围等待时机。我们准备先投奔小王子,入夜后杀入汗廷救人。”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说道:“只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 汗廷里有了戒备,左部王又不知身在何处。端木铭心也没有主意,只得点了点头。 宁家老大却摆了摆手,插话说道:“趁夜劫营,虽不失为良策,可我等若都不回去,汗廷一定会有戒备,只怕很难得手。倘若没能把人救出去,反倒是给了鞑靼汗口实,公开处决漠南首领,再降伏他的族众。” 端木铭心恍然大悟,自行根本目的是要阻止鞑靼汗南下,若反倒给了鞑靼汗整顿各部大举入塞的机会,自己可就成千古罪人了,当即拱手问道:“宁大哥,可有何指教?” 宁家老大也不推辞,答道:“如今只有兵行险招,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众人不觉都看向他。 端木铭心又问道:“如何兵行险招,请宁大哥赐教?” 宁家老大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两位若信得过我,不妨跟我们兄弟一同回汗廷。我只说活捉了中原奸细,暗中勾结漠南部众图谋不轨。鞑靼汗必定会让那首领出来对质,我等趁机发难,救下他杀出汗廷。外面再有漠南兵马接应,应该还有几分胜算。” 布和目光一闪,点头说道:“不错。大汗不敢处置左部王,就是没有服众的口实。若真捉到了朝廷派来的使者,大汗肯定会召集各部头领,当众审问处决。漠南的部众,才会心服口服。”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问道:“倘若鞑靼汗不肯当面对质,我等岂不是自投罗网?” 宁家老大仰头大笑几声,说道:“我们兄弟回去复命,鞑靼汗定会出来相见。十步之内,纵有千军万马,我必定与他同归于尽。此事已无万全之策,我也只求问心无愧。” 武行远点了点头,拱手说道:“痛快。若能斩杀贼首,武某死而无憾。”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以此人的武功胸襟,在江湖中却籍籍无名,必定不是贪名图利之辈,更不可能做鞑靼汗的走狗,当即下定决心,拱手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行就依宁大哥之计。” 几人相对而视,不觉都放声大笑,气氛登时轻松了许多。 布和说道:“事不宜迟,我等现在就回汗廷。” 端木铭心犹豫一下,拱手说道:“烦请布和兄弟去通报小王子,速速带兵来接应。我与宁家兄弟回汗廷即可。” 布和愣了一下,拱手说道:“我在汗廷多年,各处都有眼线,定能助一臂之力。” 端木铭心看了宁家老大一眼,也没接话。 等了一会,布和着急了,又说道:“我在中原数年,也知晓些忠义之道。莫说左部王待我恩重如山,我当以死相报。今日能与诸位英雄同生共死,此生也值得了。” 端木铭心也不好再拒绝,点头说道:“好。我等便一同回去。” 布和笑了出来,当即说道:“我先让人去通报小王子。”又转身吩咐几句。两名骑士出声应诺,打马先离开。 布和扫了地上的鞑靼人一眼,对端木铭心说道:“此人能用上,我去跟他谈谈。”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只看了宁家老大一眼。不等他说话,宁家老二抬脚说道:“快起来,有话问你。” 鞑靼人哆嗦着站了起来。 布和走过去,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武行远凑到端木铭心身边,低声说道:“布和兄弟在劝说那人,投靠左部王。” 端木铭心笑了笑,放下心来。 劝了一会,那鞑靼人连连点头,大声说了几句,又冲布和行礼。 布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过来说道:“他是汗帐的亲信,今日之事没有办好,回去必定性命难保。唯一的活路,就是效忠左部王。有他领路进大帐,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有劳了。” 宁家三兄弟也凑了过来,一起看着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那就请布和兄弟绑了我和武大哥,与宁家兄弟一同押送回汗廷。见到鞑靼汗和左部王后,我等见机行事。不论如何,决不能让鞑靼汗聚齐部众入塞南侵。” 几人都点头应诺,眼中有决然之色。 布和从马背上解下绳索,将端木铭心和武行远二人背手仔细捆上活扣。紧要关头,一挣便能解开。 捆好之后,一行人都上了马。 布和跟那鞑靼人在前面引路,宁家兄弟押着端木铭心和武行远走在中间,十余名骑士紧跟在后面。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路上遇到两队巡查的游骑,布和都轻松打发了。端木铭心远远望见,河畔牛羊遍地。 等走近了,才发现河曲处一大片连绵的帐包。四周挖了壕沟,立起来木栅和鹿角,一队队兵士往来巡查。 布和回头低声说道:“到汗廷了,先委屈两位。”不等端木铭心回话,径直领着众人赶到大门前。 门口守卫将众人拦下。布和大说了一句,几个守卫当即将让开放行。 汗廷内外,井然有序。外围是部众家眷的住所,男女老幼忙忙碌碌。往里走,依次是工匠和亲兵营地。再过两道关卡,众人才到了一处华美的大帐外。帐前,守着数十名带刀的侍卫。 一个头领模样的鞑靼人走上前来,大声叱问一句。 布和跟投诚的鞑靼人一同迎了上去,又说了一通。那头领走过来先冲宁家兄弟行礼,又打量了端木铭心和武行远几眼,才抬了抬手,吆喝了一句。 第四百三十八章 惊 变 帐前的侍卫当即让开路来。布和领了众人走进大帐。 大帐里空无一人。地上铺着毛毡,帐首摆了张大椅子,铺了一整张虎皮。两侧各有一排矮桌,桌边另铺了厚厚的皮毛。 布和一声令下,十余个骑士将端木铭心和武行远押到大帐中央,按下跪在地上。 宁家兄弟三人站在前面,隐隐将投诚的鞑靼人围在中间。 那头领也跟了进来,扫了端木铭心一眼,走过去跟布和嘀咕几句。布和跟着他一同走出大帐。 那鞑靼人神色有些紧张,却也不敢乱动。 武行远侧头低声说道:“鞑靼汗中午喝醉了,还在后帐睡觉。布和跟那人去通报。” 端木铭心不觉紧张起来,轻轻点了点头,答道:“好,安心等待就是。”又抬头看了一眼。 宁家三兄弟,却都是神色自若。 等了一刻钟,大帐外有了动静。陆续走进来十几个鞑靼首领,年纪不一,都是衣袍精美,腰别弯刀,分坐在大帐两侧。不时打量端木铭心和武行远,肆意说笑起来。 端木铭心一句也听不懂,侧头瞥了武行远一眼。武行远却似怕让人看穿了,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又等了许久,大帐外忽然有人齐声呼喊。 武行远登时侧过头,冲端木铭心使了个眼色。端木铭心一阵激动,想必是鞑靼汗到了。不论救不救得了人,拼死除掉他,总能延缓鞑靼部众入塞南侵。 呼声过后,大帐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端木铭心也不敢回头。很快,便看见一个高大的中年鞑靼人摇摇晃晃走到帐首,慢慢转过身来。 来人衣袍华贵,腰间的弯刀嵌满了宝石,一双眼睛通红,却像是醉酒未醒的样子。端木铭心暗道,此人应该就是鞑靼汗了。 又有数名侍卫,押着另一个中年鞑靼人走到帐首。又冲醉酒的鞑靼人行礼,退到两侧。 中年鞑靼人面容憔悴,却不卑不亢,气度不凡。 端木铭心暗自盘算,此人兴许就是左部王,却不知是拼死救他出汗廷,还是趁机先杀了鞑靼汗,不禁又紧张起来。 大帐两侧的鞑靼首领都站了起来,与帐中众人一起,冲醉酒的鞑靼汗行礼。 鞑靼汗也不理会,指着身前的中年鞑靼人,大声斥骂起来。 骂了一阵,中年鞑靼人仍是站着不动。 鞑靼汗却似被激怒了,猛地拔出弯刀,架在他脖子上,大声说了几句。两侧的鞑靼首领也跟着叫骂起来,不时冲着端木铭心和武行远指指点点。 端木铭心盯着架在中年鞑靼人脖子上的弯刀,心中焦急不已,却又不敢轻易出手。 鞑靼汗仰头大笑不已,又吼了一句,举起弯刀便要砍下去。 武行远神色大变,侧头说道:“不好,他要杀左部王……” 不等说完,宁家老大突然清啸一声。身形一晃,已闪到鞑靼汗面前,空手接住砍下来的弯刀。“当”的一声将弯刀折断,横在鞑靼汗喉咙前。左手出指如风,连点几处穴道,转身喝道:“都不许动。” 鞑靼汗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帐中众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中年鞑靼人神色微变,突然瞥了端木铭心一眼。端木铭心心念一动,起身喝道:“一起动手。抓活的,不要放走一个。”一边挣开绳索,闪到一侧,出手点倒两个侍卫。又一闪冲到对面,点倒另两个侍卫。 宁家老二和老三立马反应过来,一人一边,直扑向那些目瞪口呆的鞑靼首领。 武行远也挣开了绳索,一个翻身落到大帐门口,挥拳打倒一名冲向帐外的首领。 布和带进来的十余名骑士也一起动手,拔出弯刀,与“哇哇”乱叫的鞑靼首领们斗了起来。 只片刻功夫,十几个鞑靼首领都被打翻在地上。 那些骑士也不等吩咐,径直解下首领身上的腰带,一个个捆结实了。 大帐外,也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却不见有人冲进来。帐中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端木铭心快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往外扫了一眼。只见布和领了十几个勇士,正与帐外数十名侍卫恶斗。地上,已然有几人躺在血泊中。 端木铭心低声招呼道:“布和兄弟,快进来。” 布和回头看了一眼,抽身闪进大帐内。只扫了一眼,也顾不上端木铭心,径直走到帐首的中年鞑靼人面前,恭恭敬敬跪下行礼。 中年鞑靼人抬了抬手。布和才站了起来,又低声说了几句。中年鞑靼人皱了皱眉头,只答了一句。布和当即应诺,夺过鞑靼汗手中的断刀,转身匆匆走出大帐。 布和站在帐外,举起断刀大声喊了几句。数十名侍卫登时停手,一同往后退了几步。布和招呼十几个勇士,仍守在大帐外。 端木铭心略松了口气,放下帘子,转身走回帐首。宁家兄弟和武行远也凑了过来。端木铭心扫了中年鞑靼人一眼,低声说道:“不能再拖了,现在就带他冲杀出去。” 几人都点了点头。 武行远冲中年鞑靼人说了几句。中年鞑靼人却摇了摇头,又只答了一句。 武行远神色微变,对端木铭心说道:“他说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 端木铭心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不觉皱了皱眉头。 武行远目光一闪,低声说道:“干脆绑了他,冲出去。” 宁家老大神色不变,低声说道:“先不急,布和兄弟想必另有安排。” 端木铭心定下心神,思量片刻,点头说道:“事已至此,就看谁先乱了阵脚。等一等也无妨。” 武行远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一眼,笑道:“还好,抓了这么多人质,外面的鞑靼人也不敢乱来。” 几个人相对一笑,都不说话了。 等了一刻钟。 帐外忽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一声声号令,却像是大队兵马调动。 很快,布和又匆匆走了进来,神情焦急。径直走到中年鞑靼人身前,低声商议起来。 端木铭心走到大帐门口,往外看了一眼。 大帐外,围满了亲兵。最前面站了几排弓弩手,还架起了几尊大炮。 第四百三十九章 内 乱 端木铭心吃了一惊,转身走回帐首,扫了一眼站着不动的鞑靼汗,说道:“不能再等了。拿鞑靼汗做人质,一起冲出去。” 中年鞑靼人却似听懂了,冲端木铭心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 布和转头说道:“不必惊慌。大王说了,在漠南之地,没有人敢对他不敬。”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布和招呼几个骑士,挑了四名鞑靼首领先押了出去。又亲自拖着鞑靼汗,往帐外走。中年鞑靼人一声不吭,缓步跟在后面。 宁家兄弟神色微变,也要跟着出去。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伸手拦住他们,低声说道:“鞑靼人内乱,外人插手反倒不好。” 宁家老大目光一闪,也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又招呼几人一同守在大帐门口。耐心等待,伺机而动。 大帐外面,布和先大声喊了几句。 稍稍安静后,中年鞑靼人又大声训斥一阵。接着一阵骚动,有不同声音争吵起来。 断断续续,争吵了一刻钟。忽然,响起了整齐的呼喊声。 端木铭心往外扫了一眼,却见有大半亲兵都跪了下来,不觉又吃了一惊。 武行远低声说道:“鞑靼人只认强者,好像要推左部王做大汗。”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没料到形势转变如此之快。 过了一会,布和与四名勇士拥着中年鞑靼人走回大帐,扶他在帐首椅子上坐下。另有几名骑士把鞑靼汗和几个首领拖进大帐,按住冲中年鞑靼人跪下。又将其余的鞑靼首领也都推了过来,一并跪在鞑靼汗身后。 帐中那个投诚的鞑靼人一直惊魂不定,此时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冲到中年鞑靼人身前跪拜行礼。又起身径自站到他身后,昂首挺胸颇为激动。 布和走了过来,请端木铭心等人到大帐右侧坐下。自己与四名勇士护在中年鞑靼人两侧,又冲帐外大声吆喝一句。 不一会,五个身穿皮甲的鞑靼将领先走了进来。在大帐中央一齐跪下,冲中年鞑靼人大声说了几句。 中年鞑靼人抬了抬手,从容答了一句。五人当即起身,又退了出去。 武行远面有喜色,侧头低声说道:“大事成了。他们推左部王做新大汗。” 端木铭心舒了一口气,左部王接任大汗,边塞必定能安稳好些年。不经意又扫了跪在地上的鞑靼汗一眼。只见他脸色煞白,想来酒已经醒了。一双眼睛却还是通红,直直地盯着椅子上那人,一眨也不眨。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不过半下午的工夫,两人位置已然倒换,当真是世事无常。 陆陆续续地,一批又一批鞑靼人进大帐参拜。 帐首的中年鞑靼人脸色却愈发凝重,帐外的大队亲兵也不见撤走。端木铭心和武行远都是心情沉重。宁家三兄弟,仍是一脸轻松。 直等到傍晚时分。 远处渐渐传来轰隆的马蹄声。端木铭心在大帐里都能察觉到地面在颤抖。 中年鞑靼人登时站了起来,冲布和吩咐一句,又在帐中来回踱步。 跪在地上的鞑靼汗和一众首领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时侧头往帐外打量,脸上神色各异。 端木铭心又紧张起来。只感叹这一天似乎比平日要长太多,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过完。 马蹄声渐近,却像是阵阵惊雷,一声强过一声。到了最高处时,却又戛然而止。 大帐外,陡然响起惊呼声。 紧接着,布和大步走了进来,冲中年鞑靼人行礼,大声说了几句。中年鞑靼人终于有了一丝笑容,缓步走回帐首,从容坐了下来。 布和又快步走出帐外。 武行远长舒了一口气,侧头说道:“左部王的儿子,领了漠南精兵抢先进了汗廷。”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却见鞑靼汗和一众首领头都垂了下去。 约莫又等了一刻钟。 大帐外传来喧哗声,接着响起一声声号令和整齐的列队声。 很快,一个身穿铁甲的年轻鞑靼男子冲进大帐。后面跟着数十名亲兵,分成两列持刀戒备。 年轻男子冲中年鞑靼人行礼。中年鞑靼人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几句。两人又匆匆走出大帐。数十名亲兵仍守着帐中众人,谁也没顾得上端木铭心等人。 端木铭心明白,左部王眼下先要稳住汗廷形势,只冲武行远和宁家兄弟使了个眼色。几人都点了点头,安心在大帐里坐等。 帐外又有了动静,接着响起了喊杀声。一阵激斗声过后,忽然又传来阵阵马蹄声。马蹄声渐渐远去,喊杀声也停歇下来,变成了噪杂的叫骂声。 过了许久,布和匆匆走了进来,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汗廷有人叛逃,这两日怕是很乱。你们先跟我走。” 端木铭心起身拱手回礼,又招呼几人一同跟着布和走出大帐。 汗廷已然乱做一团。处处都能看见倒在血泊里的尸体,还有一队队亲兵来回搜查。 布和将几人引进另一处帐包,拱手说道:“你们安心住几日,先不要出来走动。”又招呼来一队亲兵守在帐外,便匆匆告辞离开。 几人在帐中等了片刻,外面仍是乱哄哄的。 宁家老三忍不住了,说道:“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趁乱冲出去。” 宁家老大也不答话,只看了端木铭心一眼。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说道:“汗廷内乱,也是因我等而起。此刻大局未定,若是不辞而别,只怕鞑靼人又会起疑心,再生出别的事端来。” 武行远点了点头,附和说道:“此次阴差阳错,助左部王登上汗位,我等也算立下大功。总得让他念这份功劳,答应往后不再入塞侵扰。” 宁家老三“嘿嘿”笑了笑,说道:“他若还敢侵扰中原,我等便再扶立一个鞑靼汗。看他们还敢不敢?” 宁家老大瞥了他一眼,说道:“三弟,这种大事,不可拿来说笑。”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多等几日也无妨。” 几人都不再说话了。只有宁家老三,却似颇觉无聊,还不时说笑几句。 第四百四十章 重 逢 等到夜深了,外面还是人声噪杂,不时响起哭喊哀嚎声。有两个亲兵送了酒肉进来。几个人围坐一起,匆匆吃了一些,便各自静坐休息。 次日清早。 布和匆匆进来,与几人寒暄一阵,只说漠北部众不肯北撤,大汗正在想办法。又叮嘱不要随便出去,汗廷里怕是还有叛众,拱手告辞离去。 端木铭心等人早打算好了多等几日,也不着急,只在帐中打坐休息。 宁家老三实在坐不住,不时与老二说笑打闹。 端木铭心却牵挂起吴小月来,外面兵荒马乱,可千万别出了意外。忽然又想若是秀儿在外面,自己就不用担心了,兴许她已经闯进汗廷来解救自己。念头飞转,愈发觉得以往她担心自己,却胜过自己担心她百倍。登时胸口一阵钻心的疼,不由得闭上眼睛,运气调匀内息。 接下来两日,布和都是一早一晚,进帐送来吃食。与端木铭心等人闲谈一会,神色愈发轻松。 第三日上午,帐外响起阵阵鼓声。不多时,布和进帐请端木铭心等人入大帐参拜汗王。 几人跟着布和出了帐包。 汗廷内外,布置一新。各处关口都有大队亲兵把守,大帐外另有数百名亲兵列队站立。进了大帐,那中年鞑靼人端在在皮椅上,神情自若颇有威严。两侧坐满了鞑靼首领和将领,神色间颇有些志得意满。 布和领着几人躬身参拜,又安排在大帐右侧末尾处坐定。 等了一会,一批批鞑靼人相继进帐参拜,却又都退了出去,在大帐外站定。 武行远凑过来,低声说道:“左部王正式接任汗位了,鞑靼各部头领都要来参拜。”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思量着要找机会劝他与中原罢兵,又想不知朝廷会不会另有举措。 忙到正午时分,大帐外也站满了人。新大汗这才出声训话,又领了众人对着帐外青天跪拜。 一阵鼓声响起。大帐外推上来数十名鞑靼男女老幼,哭声哀嚎连连。新大汗只挥了挥手,一阵刀斧下去,浓厚的血腥味顿时涌了进来。 大帐中的鞑靼人却兴奋不已,冲着新大汗高声颂赞。 大汗又抬了抬手,帐外抬进来各式酒肉吃食,摆满了众人面前的矮桌。大汗只领着喝了一碗,便由着帐内外众人肆意吃喝。 端木铭心和武行远都没什么胃口。宁家兄弟也不理会旁人,相互对饮有说有笑。 一直吃喝到晚上,酒宴才散去。几个首领,拥着大汗先出帐。 过了一会,布和招呼端木铭心等人出帐,又重新安排了帐包。宁家兄弟三人住一处,端木铭心和武行远另住一处。 帐包宽敞了许多,一应用具都是新的。 端木铭心正打算跟武行远商议一番。有侍女抬了木桶进来,倒满热汤水,招呼两人更衣洗澡。 洗完之后,又给两人换上新衣袍。紧接着进来数个娇美少女,便要服侍两人睡下。 端木铭心实在忍不住了,连连摆手,劝说她们出去。少女们神色惶恐,只在帐中跪下,却不肯出去。 武行远在一旁笑了出来,低声说道:“公子,莫为难她们。你把她们赶出去,她们要受重罚的。” 端木铭心苦笑不已,此生只怕再也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情了,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武行远冲几名少女说了一句。她们便乖乖起身,在帐门口自行睡下。 武行远又看向端木铭心,笑道:“各睡各的,小月姑娘总不会怪你。” 端木铭心摇头笑了笑,便侧身躺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隐约又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眼前出现一大片血泊,却又渐渐变成一丛丛的花朵,鲜红无比…… 次日上午,端木铭心才醒过来。武行远早已醒了,在帐打坐练气。两人吃了些早饭,也不见布和再来,便一同出帐找宁家兄弟。 侍女却说他们一早就走了,陪大汗出去骑马打猎。 两人只得返回帐中。武行远提议辞别大汗,早日赶回中原。端木铭心挂念吴小月,也想早些回去。两人商议一阵,拿定主意明日去见鞑靼汗。劝说他与中原罢兵修好,再告辞返回中原。 傍晚时分。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布和先走进帐中,拱手笑道:“两位兄弟,大汗来看望你们。” 端木铭心和武行远对视一眼,都起身恭候。 布和侧身让开,冲帐外招呼一句。 门帘掀起,大汗换了一身黑袍,缓缓走进帐中,冲端木铭心点头笑了笑。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猛然觉得眼前之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布和引大汗在帐首坐下,又请端木铭心和武行远坐右侧,自己陪坐在左侧。 刚坐定,侍女便送了酒肉进来,给几人倒满酒。 大汗又冲端木铭心笑了笑,端起酒碗,说了一句。 布和也端起酒碗,说道:“两位辛苦了,大汗赐酒。” 端木铭心和武行远拱手答谢,当即喝了一碗。 侍女给几人添上酒。大汗冲端木铭心说了一句,又端起酒碗。 布和连忙说道:“端木公子,武总镖头,大汗夸两位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要敬你们酒。” 两人都是一惊,不觉对视一眼,又喝了一碗酒。 端木铭心暗想,漠南与中原交好,兴许早已通报了朝廷,也查问出了自己的底细。 正思量着,大汗又冲端木铭心说了几句。 布和说道:“端木公子,几年前大汗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故人重逢,大汗再与你喝一碗。”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仔细打量几眼,猛地想了起来,眼前的黑袍人就是当年在吉祥赌坊里遇到的鞑靼首领。当即端起酒碗,喝了第三碗。 端木铭心刚要回敬,大汗却大笑起来,又说了几句。 布和也跟着笑了出来,说道:“大汗知道,公子喜爱美女。当年送了一位,今晚再送一位。” 端木铭心又怔了一下,想起柳依依不觉有些心酸。看到武行远侧头冲他笑,才回过神来,拱手推辞。 布和冲帐外招呼一句。接着两个侍女引了一个女子进来,却是安置在牧民家的吴小月。此刻已换了崭新的衣袍,颇为光彩照人。 吴小月看见端木铭心,径直走了过来坐下,说道:“铭心哥哥,他们说带我来找你。” 第四百四十一章 战 和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说道:“没事的,你别怕。” 吴小月点了点头,又冲武行远笑了笑。左右看了看,登时反应过来了,连忙把手抽了回去,低着头也不说话。 侍女搬了张矮桌进来,摆在吴小月身前,又送上来酒食用具。 武行远抽空,回敬了大汗一碗。端木铭心等吴小月坐定了,招呼她一同回敬大汗酒。 布和看了看吴小月,插话说道:“外面不太安全,大汗才把小月姑娘接了回来。公子莫要见怪。” 端木铭心隐隐觉得不对劲,拱手说道:“多谢了。如今大汗做了大漠之主,两族自当世代交好。我等明日,便返回中原。” 不等布和答话,大汗摆了摆手,先说了几句。 布和冲大汗点了点头,说道:“公子莫着急。昨日,汗廷已收到朝廷的加急文书。公子身为逍遥侯世子,深入大漠舍命相救,此等恩情难以回报。大汗想留公子多住些日子。” 朝廷果然收到消息了。端木铭心暗自松了口气,与武行远对视一眼,便要再推辞。 布和看了大汗一眼,接着说道:“两位立下大功,大汗答谢牛羊万头,奴仆百人。两位若是愿意,大汗还可分些部众给你们另起营地,过自在日子。” 端木铭心心中一惊,莫非真想留下他们常住大漠,思量片刻,拱手答道:“大汗逢凶化吉,乃是天命所归。上天也不愿看到两族兵争,我等如何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武行远也拱手说道:“不错。只求大汗顺应天意,两族世代罢兵交好。” 布和神色微变,冲大汗低声回了一句。 大汗轻轻笑了笑,慢慢说了一通。 布和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大汗说,大漠与中原历代相争,期间也有过罢兵修好。可两族是战还是和,其实不在大漠,而在中原。” 自古以来,中原稳定强盛,边塞必定安宁。端木铭心只点了点头。 布和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以前,大汗只是漠南之主,与中原交好于漠南族众有利。如今,大汗已是大漠之主,自当权衡大漠各部的利害。” 端木铭心明白了。左部王成了鞑靼汗,与中原朝廷的交往利害,就要重新计较了。 大汗扫视两人一眼,又缓缓说了一会。 布和神色渐渐凝重,低声说道:“大汗敬重英雄,又念公子是旧识,便对两位如实相告。大汗说他虽已接任了汗位,可漠北部众不肯归附。他们向来与燕京交好,若是再相互勾结,大漠危在旦夕。大汗在漠南多年,一向仰慕中原风采。可如今举措,也不得不再三斟酌。还请两位体谅。” 端木铭心苦笑了笑,本以为一举能解边塞之危,却不想竟如此艰难,叹息一声,劝说道:“不论如何,历代两族相争,虽有一时胜负,终究都是两败俱伤。还请大汗,多替两族千万生灵着想。” 布和低声回话。大汗摆了摆了,随意说了一句,自顾大笑起来。 布和冲端木铭心说道:“大汗说今晚是私宴,只说高兴之事,不许再提军国大事。”又端起碗,笑道:“端木公子英雄了得,布和敬公子酒。” 端木铭心也不好再说下去,端起碗随布和一饮而尽。 大汗看向吴小月,轻声问了一句。 布和放下碗,问道:“小月姑娘,可是江南人?大汗颇思念江南的风光。” 吴小月欠身答道:“大汗既喜欢江南,不如与中原和好,大汗就可以常去江南玩了。” 大汗“哈哈”大笑几声,接着说了几句。 布和说道:“大汗有位宠妃,也是江南人。多年不曾回家乡了,颇有些想念家人。小月姑娘若是得空,不妨去陪汗妃说说话,也稍解汗妃的思乡之苦。” 吴小月松了口气,答道:“原来这里还有家乡人,小月明日就去看望汗妃姐姐。”说完愣了一下,又侧头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不想扫她的兴,笑道:“去罢。你们正好都做个伴。” 吴小月笑了出来,连连点头。 端木铭心心中烦闷,回敬了大汗一碗,便不愿再喝了。 武行远却似看在眼里,连连向大汗敬酒。又与布和说了些武林趣事,大汗也听得颇有兴致。 喝了约莫一个时辰,大汗起身先走。 端木铭心和武行远送他出帐。布和又拉着武行远回自己帐中,继续喝酒闲谈。侍女将帐中收拾妥当,也退了出去。 帐包内,只剩下端木铭心和吴小月两人。 吴小月拉着端木铭心,说起这些天的经历。不一会便推说困了,自己走到另一侧躺下,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端木铭心却睡意全无,不经意看了一眼睡熟的吴小月。只感慨本不愿她卷入江湖是非,这才带在身边一路出塞,谁想却将她推进了虎狼之地,心中思绪万千。 次日一早。端木铭心和吴小月刚洗漱完毕,便有侍女来请吴小月去汗妃营帐。 端木铭心吃过早饭,先去找武行远,却被布和拉出去骑马了。再去找宁家兄弟,又跟着汗廷几位将领出去打猎了。只得独自回到帐中。 等到中午,武行远才匆匆进来,只说大汗回大帐了,劝端木铭心再去跟大汗辞别。 两人来到大帐前,侍卫却说大汗不在,不肯放两人进帐。 端木铭心心中明白,拉着武行远返回帐中。武行远劝端木铭心莫要多想,等明日再去试试,又招呼侍女送来酒肉,陪他喝起酒来。 直到傍晚,吴小月回到帐中,武行远才告辞离开。 吴小月颇为高兴,拉着端木铭心说了许多草原上的趣事。又说汗妃姐姐人很好,就是太孤单了,明天还要去陪她。 端木铭心耐心听她说完,又哄她早些睡下。 接下来几日,吴小月整天都去陪汗妃。端木铭心和武行远也见不到大汗,只在帐中喝闷酒。 这一日,吴小月早早就出去了,却也不见武行远进来。端木铭心独自在帐中,盘腿坐下凝神静气,细细思量起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月 圆 一直到傍晚。武行远才闪进帐中,径自在端木铭心身旁坐下,低声说道:“公子,不能再拖了。此地多留无益。”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大汗不肯接见,就是不想放我们走。” 武行远冷笑一声,说道:“我们想走,谁又能拦得住?”又凑近一些,低声说道:“今日我去见了宁家兄弟,大汗想留下他们,助他平定漠北叛众。宁家老大回绝了,也打算这两日摸黑逃走。”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武行远愣了一下,说道:“他已经做上大汗了,还要怎样?”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当初若只是将他救出汗廷,他必定会感激朝廷,极力劝阻鞑靼汗入塞南侵。可阴差阳错,我们却逼他杀兄夺位。如今大漠各部人心浮动,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武行远神色微变,低声问道:“他想把罪名推到我们头上,所以不肯放我们走?” 端木铭心淡淡一笑,答道:“我们若私自逃出去,他就只能把罪名算到朝廷头上,再联络燕京大举南下。不单稳住大漠各部人心,还可坐收两京相争之利。” 武行远面有怒色,说道:“我们救了他,他却以怨报德。鞑靼人皆是狼子野心,果然不假。”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他已是大漠之主,自然要为鞑靼各部长远之利打算。能对我们礼遇有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武行远沉默一阵,叹道:“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 端木铭心看了他一眼,问道:“漠南汗廷之变,你觉得塞内谁最在意?” 武行远目光一闪,答道:“如今的形势,燕京只怕比朝廷还要在意。”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猜燕王府的使者,怕是早已到了汗廷,正劝说大汗绑了我们送去燕京。” 武行远吃了一惊,问道:“那他为何不绑了我们?” 端木铭心答道:“想必他也觉得燕王胜算不大,可又不能轻易得罪了。” 武行远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他要留下我们。往后不论是朝廷还是燕京,他都有回旋的余地。” 端木铭心苦笑几声,说道:“我等不过是江湖草莽,原本去留也只在他一念之间。可朝廷的加急文书送到了,我等便成了中原使者,他不得不留有余地。” 武行远长叹一声,说道:“如此说来,我等辛苦一趟,却让局面变得更糟了。”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也未必。他若是失利了,鞑靼人必定与燕京结盟,只怕早已大举南下。如今他静观其变,朝廷就能腾出手来,专心处置燕京了。只是此行突生意外,却拖累武大哥了。” 武行远大笑几声,说道:“我不过一介匹夫,就算老死大漠,也不足惜。”忽然愣了一下,低声问道:“公子,是不是已有打算了?”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答道:“朝廷要处置燕京,必定先要稳住武林形势。我也有些恩怨,要回去做个了断。” 武行远当即说道:“公子大可带小月姑娘回去,我留在此处便是。” 想到小月,端木铭心又是一阵心疼,缓缓说道:“明日,我便去找布和兄弟向大汗辞行,让小月留在汗廷陪伴汗妃。只等中原大局稳定后,再来接她回去。”接着慢慢站了起来,冲武行远躬身行礼,说道:“只求武大哥,照顾好小月。铭心感激不尽。” 武行远神情激动,起身还礼,说道:“公子放心。武某护了一辈子镖,此次就算拼了老命,也定要护住小月姑娘周全。” 端木铭心咬了咬牙,拱手说道:“多谢武大哥。半年之内,我一定回来。” 武行远仰头大笑,说道:“痛快。今晚武某陪公子大醉一场,替公子饯行。” 端木铭心招呼人送来酒食,与武行远大碗对饮起来。 喝了一个多时辰,端木铭心颇有些醉意了,侍女才送吴小月进帐。武行远满面通红,扫了吴小月一眼,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转身径自出帐。 吴小月低头坐在帐中,竟像极了她的模样。恍惚之间,端木铭心轻轻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吴小月吃了一惊,连忙侧身躲开,问道:“铭心哥哥,你喝醉了?”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摇头笑道:“不碍事。你怎么回来晚了?” 吴小月沉默一会,才说道:“今晚的月亮,特别圆。我陪着汗妃姐姐,看了会月亮。” 月亮? 端木铭心忽然想起,自己好几年没在意月亮了,只问道:“汗妃,她对你怎么样?” 吴小月笑了出来,悠悠答道:“汗妃姐姐人很好,长得也漂亮,就是太想念家人了。汗妃姐姐说,月圆的时候,看着天上的月亮,就能看见心里念着的人。”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叹道:“那她,也是个可怜人。不如你留下来,多陪陪她。” 吴小月抬头看着端木铭心,眼睛里晶莹闪烁,问道:“铭心哥哥,你要走了么?”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笑道:“汗妃又不喜欢我,我留下来也没用。” 吴小月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好久没练剑了。铭心哥哥,你带我走吧,我想回家了。” 端木铭心一阵心酸,笑着说道:“汗妃那么可怜,你要是走了,她可怎么办啊?不如你再陪她一阵子,等她不想家了,我就来接你回去。” 吴小月低头抽泣几声,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罢。” 端木铭心心中不忍,慢慢坐了下来,握住吴小月的手,轻轻说道:“别哭了。等我再来接你,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吴小月依偎过来,莫名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又沉沉睡了过去。 端木铭心慢慢扶她躺下,小心盖上毛毯。独自坐在一旁,丝毫没有睡意。 第二天一大早。吴小月刚洗漱好,只跟端木铭心说要去陪汗妃姐姐吃早饭,便径自走了出去。 第四百四十三章 糖 糕 端木铭心在帐中发呆一阵。武行远领了宁家兄弟进来,拱手说道:“公子,昨夜我与宁家兄弟谈过了。大汗敬重他们,他们愿意留下做保,求大汗放公子回去。”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扫了宁家兄弟一眼。 宁家老大拱手说道:“如今中原形势危急,公子既以天下大义为重,小月姑娘的安全,就包在我们兄弟身上,”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拱手说道:“如此甚好,多谢宁大哥。” 宁家老三“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不碍事。喝酒打猎的日子,我们兄弟三人喜欢得很,最好能住上个三年五载的。” 几人齐声大笑出来。 武行远又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布和兄弟,让他带我们去见大汗。” 端木铭心定下心神,带了几人一同去找布和,说明了来意。布和当即领着几人来到大帐前,自己先进去通报。 等了一会,布和出来招呼几人进帐。 大帐内,数十名亲兵护在两侧。端木铭心等人走到中间,一齐拱手行礼。 大汗抬了抬手,先问了一句。 布和说道:“几位有什么事情,只管跟大汉说。” 宁家老大说道:“我们兄弟愿留在汗廷效力,请大汗放端木公子回去。” 大汗神色微变,又问了一句。 布和冲端木铭心说道:“大汗问公子,可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是哪里怠慢了?”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大汗礼遇有加,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家中老父病重,不得不回去陪护。” 大汗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 布和说道:“大汗说,汗妃跟小月姑娘颇为投缘,舍不得她走。” 端木铭心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小月也舍不得汗妃,愿意留在汗廷陪伴汗妃。等中原大局稳定后,在下再来接小月回去。” 大汗大笑出来,抬手说了几句。 布和也笑了出来,说道:“大汗说公子是重情重义之人,同意送公子回中原。还说要摆酒设宴,为公子饯行。” 端木铭心却笑不出来,只冲大汗拱手答谢。 布和当即吩咐下去,就在大帐内摆酒设宴。几人轮番敬大汗酒。大汗连喝了好几碗,似乎兴致颇高,又与宁家兄弟多喝了几碗。 不到中午,大汗已有醉意。赐给端木铭心牛羊千头,又命布和代为送行,罢宴返回后帐。 布和挽留端木铭心多住几日。端木铭心坚持今日就走,又将大汗赐的财物转交武行远和宁家兄弟,回到帐中略收拾了些行李。 几人在帐中待了一会,才送端木铭心到汗廷大门口。 端木铭心回头望了一眼,仍是不见吴小月出来,心中怅然若失。 武行远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今日已过午时了,不如再住一晚。明日一早起程。”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早走一天,就能早一天回来。”当即与众人一一辞别。 布和派了十名勇士护送端木铭心上路,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燕京的使者也在汗廷,一路上多加小心。还有,不可再从大同入塞。” 端木铭心早已有了打算,拱手答谢。与十名勇士一同上马,往东疾驰而去。 塞北,边城。 大草原上,十余骑向南疾驰。为首一人,正是从汗廷出来的端木铭心。一行人连赶了五日路,总算到了边城北境,约莫傍晚前就能进城了。 走了一段,端木铭心望见前面有一处小山坡,山顶一片稀疏的树林,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猛然心念一动,当即勒马停了下来。 一行勇士也跟着停了下来,都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说道:“快到边塞了,先休息一会。”说完打马朝小山坡赶去。 其余人也不多问,打马跟了上来。 山坡上一群牛羊在吃草,被马蹄声惊得乱叫一阵,四散避开。坡顶树林间,露出木屋一角。 端木铭心心中激动,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很快就上到了坡顶。 迎面一栋小木屋,屋前支了一个凉棚。底下摆了一张木桌,几条板凳,桌上还有一包干粮。 端木铭心勒马停下,仔细打量一眼,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昔日景象历历在目。恍惚间又看见她换了身女装,从木屋里走出来,直冲自己笑。 “啊”,一声女子尖叫响起。紧接着,却是一阵肆意地大笑。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才看见木屋门口站着一对年轻男女,神色惊慌,衣衫不整。 愣了一下,那年轻男子急忙拉着女子匆匆跑下山坡,又惹得众勇士一阵大笑。 端木铭心暗想,当年若是肯听她的,结伴游山玩水,再回姑射山过一辈子,那该有多好。 一名勇士打马上前,操着生硬的口音,说道:“公子,下马吃点东西罢。”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翻身下马,径自走到木桌旁坐下。 众人也都下马,围坐在草地上,吃起了干粮。刚才那名勇士送了一包肉干和一袋清水过来,又走回去,跟其他人凑在一起说笑。 端木铭心往木桌上打量一眼,却见草纸包着几块糖糕和油炸果。忍不住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很好。吃到肚子里,却泛起一阵苦涩。 端木铭心再也提不起胃口了。 过了许久,那名勇士又走了过来,说道:“公子,前面就是边城了。我们只能送你到关塞外。” 端木铭心收拢心神,拱了拱手,说道:“多谢。辛苦你们了。” 那人又说道:“如今局势紧张,只有边城还通商。可若去晚了,怕是要关塞门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起身说道:“好。我们抓紧赶路。” 一行人又都上马,朝边城方向疾驰而去。 过了两日,夜半时分。 边城老字号吉祥赌坊里,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赌客们不眠不休,通红的眼睛闪着精光,只盯着桌上亮闪闪的黄白之物,仿佛是通往天堂的捷径。 或许,这人世本就是一场赌局。大多数人赔光了老本,只为成就那些口口相传的赢家。所以,怎么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赢。 第四百四十四章 钉 子 赌坊三楼,两个输光了最后一张银票的客人,摇着头走出小厅。一边商议着回去泡个澡去去晦气,明晚带足了本钱,杀个回马枪。 小厅里。一个虬髯大汉站在赌桌旁,低头将散乱的银票一张一张叠好,动作平静沉稳。仿佛那诱人的银票,不过是一张张寻常的草纸。 一个青袍人闪进小厅。头戴面罩,一声不吭。 虬髯大汉抬起头来,打量青袍人一眼,问道:“阁下要赌钱么?” 青袍人摇了摇头,答道:“我是来讨债的。” 虬髯大汉也不生气,说道:“阁下怕是搞错了。吉祥赌坊,从不欠债。” 青袍人说道:“我讨的,是你的债。” 虬髯大汉笑了笑,问道:“说罢,你想讨哪笔债?” 青袍人答道:“我要讨回青龙会的债。” 虬髯大汉神色微变,喝道:“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问道:“你身为青龙会的堂主,却投靠吴世诚出卖圣使。不该还债么?” 虬髯大汉眼中凶光一闪,沉声说道:“你这身装扮,能唬住江湖上的人,可惜却骗不了我。”猛地双手抬起,两道劲气一左一右击向青袍人。 “呼”的一声。凌厉的劲气将青袍人撕开,如泡沫般破碎,幻成一片虚影。 虚影消散后,青袍人仍站在原地,却似一动也未曾动过。 虬髯大汉神色大变,绕过赌桌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参见龙头。” 青袍人摆了摆手,扯下面罩,正是两日前刚进城的端木铭心。 虬髯大汉怔了一下,问道:“小公子,怎么是你?” 端木铭心不动神色,问道:“你不相信?” 虬髯大汉轻叹一声,答道:“我的确没想到,江湖上盛传的青袍客,竟然会是你。” 端木铭心只盯着他,却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虬髯大汉说道:“我确实愧对圣使。你若想讨债,动手就是。” “好”,端木铭心当即应道,右手闪电般探出。话音未落,已然按在了虬髯大汉胸口膻中要穴上。 虬髯大汉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又将手收了回来。 虬髯大汉轻轻一笑,问道:“小公子,不想讨债了?”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慢慢说道:“外堂五位堂主,有三位不愿理事,一位在东南与吴世诚纠缠数年。却只有你薛堂主雷打不动,苦心经营北方产业,颇得吴世诚器重。可真是沉得住气。” 薛堂主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他们忍不了,我能忍得了。外堂的生意,绝不能落下。” 端木铭心冷笑一声,问道:“你知不知道,吴世诚早就投靠了黑火?” 薛堂主答道:“他不单投靠了黑火,还是平等王座下的主财鬼王。”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又问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阻拦钟堂主,力挺他接任圣使之位?又帮着他打理好各处的生意?” 薛堂主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问道:“知道什么?” 薛堂主答道:“让吴世诚接任圣使,本就是龙头的意思。让我打理好生意,也是龙头的意思。若不是龙头叮嘱,我早就杀了他替圣使报仇。” 龙头的意思?难怪吴世诚接管外堂如此顺利。端木铭心不由得愣了一下。 薛堂主又说道:“五年前,圣使带领外五堂围攻少林寺。平等王趁机当着武林各派的面,公开青龙会的底细,有意挑拨各派联手对付青龙会,瓜分当年魔教留下的产业。后来圣使死在魔刀之下,形势岌岌可危。龙头若不与平等王妥协,推吴世诚接任圣使,青龙会必定如当年魔教那般,被他们连根拔除。” 青龙会若是倒了,产业被瓜分干净,南疆族人旧仇新怨,只怕又要与中原武林掀起血雨腥风。正合了平等王的心意。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点了点头,问道:“吴世诚要对东香堂动手,你知不知道?” 薛堂主笑了笑,也不急着回答,忽然问道:“听说你一直在养病,武功有突破倒也不奇怪。可江湖上这些消息,小公子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端木铭心答道:“这几年,一直有人暗中送消息给我。” 薛堂主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小公子若是信不过我,为何要来找我?”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因为那个人让我务必来找你,解眼下青龙会之危。” 薛堂主目光一闪,低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我跟过两次,都在京城万花楼里断了线。” “万花楼”,薛堂主神色微变,点了点头,说道:“那应该是他。没想到,他连我也瞒着。” 端木铭心颇觉意外,问道:“薛堂主,知道他是谁?” 薛堂主长舒了口气,笑道:“他是圣使留下的一枚钉子,钉在万花楼。小公子放心,他绝对靠得住。” 原来是他留下的后手,难怪如此谨慎小心。 端木铭心出神一阵,接着说道:“是他送来的消息。吴世诚勾结黑火和正道盟,准备对东香堂下手。” 薛堂主冷哼一声,慢慢说道:“吴世诚虽说接任了圣使,对几位堂主仍是颇为忌惮。这几年,他极力拉拢各堂口下的兄弟,接管了外堂大半的生意。如今他自觉羽翼已丰,便要先拿东香堂开刀,逐一除掉几位堂主,接掌整个外堂。”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说道:“薛堂主既然知道形势紧急,又为何还要在这坐等?” 薛堂主拱了拱手,说道:“我只知道,再大的风雨,终究会过去。所以每日都守在这里,只等龙头的消息。” 青龙会北香堂堂主,五年来从未出过吉祥赌坊一步,在江湖上传为奇谈。可惜,龙头不会再有消息了。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说道:“只怕是,让你空等了。” 薛堂主木目光闪了闪,笑道:“我这不是等到你了么。” 端木铭心苦笑了笑,叹道:“五年多了,人心早就变了。可未必都和你一般心思。” 第四百四十五章 入 关 薛堂主看着端木铭心,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只要龙头回来了,几个老兄弟就都会回来。他们回来了,就能聚齐人心。人心齐了,再大的风雨,也能撑过去。” 聚齐人心?人心,是最大的希望。可有时候,人心却又最让人失望。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又问道:“听说为了东香堂之争,十二连环坞已经入关了?” “不错”,薛堂主点了点头,答道:“东南是十二连环坞起家之处。圣使在的时候,东香堂就跟他们颇为交好。”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薛堂主,帮我约雷胡子见一面。” 薛堂主怔了一下,劝说道:“公子就算不见雷胡子,东南之事他也一定会管。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公子不可舍本逐末。” 端木铭心不动声色,问道:“薛堂主的意思是?” 薛堂主眼中精光一闪,拱手答道:“当务之急,是取回龙头信物,召集五堂议事,除掉吴世诚稳住青龙会。公子站稳脚跟后,再去计较江湖之争,图谋天下之利。”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说道:“薛堂主,有心了。除掉吴世诚容易,可若真想稳住青龙会,必定要先铲除黑火。如今魔刀横行天下,武林人人自危。只有像百余年前那般,黑白两道联起手来,才会有胜算。” 薛堂主摇头轻叹一声,说道:“时移世易,江湖早就变了。更别说五年前,黑白两道在秦家寨一场血战,双方结怨已深。如何肯善罢甘休,再联起手来对抗魔刀?” 端木铭心点头笑了笑,说道:“所以,我要找雷胡子谈一谈。” 薛堂主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端木铭心想了想,又说道:“倘若中原武林再争斗下去,黑火定会鼓动燕京起兵南下。中原大地狼烟四起,鞑靼人再趁机入塞,天下又是一场百年浩劫。” 薛堂主叹了口气,拱手说道:“公子既有长久打算,我也不好再劝,这就去联络雷胡子。” 端木铭心笑了笑,又说道:“还有一事。塞外局势大变,我写了两封信,烦请薛堂主派靠得住的人,送给京师孙不公和武当静渊掌门。”说完从怀中取出两封信,递了过去。 薛堂主双手接住,说道:“公子稍等,我让人加急送出去。”当即便往外走。 “等一下”,端木铭心忽然问道:“薛堂主,西域的葡萄酒可还有?” 薛堂主停下脚步,转头答道:“酒窖里还有六坛。” 端木铭心看着薛堂主,说道:“你我再喝一坛,李大掌柜可还愿意?” 薛堂主“哈哈”一笑,说道:“公子就算把那六坛酒都喝光了,他也只有心疼的份。” 两人同时大笑出来。 三日后,城南黑虎堂旧宅外。 二更时分,端木铭心从杂草丛生的小径中钻了出来,停在了宅院大门外。 大门口蛛网密布,地上尽是枯枝败叶。两扇破损的大门上,依稀能看见贴着两张封条。 边城里的人说,数年前这宅院里枉死了很多人,夜夜都闹鬼。县衙也不愿多事,只让捕快贴上封条,又出了告示将宅院封起来。日子久了,这院子愈发阴森恐怖,大白天都未必有人敢来,更别说半夜里了。 端木铭心感慨一阵,“吱呀”一声推开大门,径直往里走。 穿过前院,里面的回廊忽然干净起来,却莫名透彻阴冷。就像是住了一院子鬼魂,夜夜都出来打扫屋子。 再往里走,前面突然亮起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半空中飘荡。似乎是引路的鬼火,替迷路的孤魂野鬼指明方向。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只跟着灯笼,一路走进了黑虎堂正堂。那盏灯笼挂在正中,堂内却空无一人。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轻轻一笑,问道:“大名鼎鼎的雷公,在关外隐忍五年,只学会了装鬼吓人么?” “哼”,旁边响起一声冷喝。 接着劲气激荡,一根浑天棍横扫到端木铭心胸前。力道沉稳招式至简,方位角度捏拿得丝毫不差,功夫已然炉火纯青。 端木铭心别无选择。身形一晃,后退一步,堪堪避过棍锋。 人还没站稳。左侧一双子母刀,交错劈了过来。刀势一刚一柔,配合天衣无缝。 端木铭心侧步滑开,化作一串虚影,向右移开三尺,躲过双刀合击之势。 虚影尚未变实,一杆短枪当胸刺来。枪势凝而不发,竟未激起一丝劲风,力道却足以洞穿巨石。 端木铭心已避无可避。 短枪瞬间刺穿胸膛,身影如泡沫般破碎。 枪势用尽。端木铭心却凭空出现在短枪一侧,右手探出,扣向握枪那只手的脉门。背心突然生出一丝凉意,仿佛地狱里勾魂的鬼使就在背后盯着自己。 一声轻叹响起,时间仿佛停滞下来。 端木铭心侧身闪开。两把短剑,贴着衣襟擦过。 “呼”的一声,短剑刺空了。 时间又恢复正常。端木铭心已然退到一丈开外,调匀内息,往对面扫了一眼。 大堂里,站着三个年轻人。面无惧色,朝气蓬勃,匀称的肌肉线条透出惊人的力量。仿佛三头刚刚成年的猎豹,兴奋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三人身前,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神气内敛,目光冷峻。就像是一个老道的猎人,若无其事地看着端木铭心,腰间插着的两把短剑,却透出死亡的气息。 端木铭心听说过这两把短剑,自然知道他就是林飞,如今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不由得轻叹一声,拱手说道:“雷总舵主。不妨先听我说几句,再动手也不迟。” “哈哈”,一阵大笑响起。 紧接着劲风激荡,大堂里落下一个黑衣大汉。满脸花白胡子,一双眼睛精光闪闪,正是数年来未在江湖上露面的雷公雷天罡。 端木铭心仔细打量几眼,不禁暗自感叹,雷公还是当年的雷公。 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改变,就算最无情的时间也不行。 雷天罡收起笑容,问道:“端木小子,你还觉得我只会装鬼吓人么?” 第四百四十六章 长 进 端木铭心又扫了几个年轻人一眼,叹道:“不过几年时间,十三太保已然后继有人。在下佩服。” 雷天罡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端木铭心一眼,说道:“你小子也不赖,还真敢一个人来。”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想替雷总舵主排忧解难,有什么不敢来的?” 雷天罡嗤笑几声,说道:“把你的人头送给燕王,倒是真能省去我许多麻烦。” 端木铭心也不在意,说道:“你若真想要我的人头,早就自己来取了,还用得着等我送上门?” “这倒不假”,雷天罡“哈哈”大笑,问道:“你一定要见我,到底有什么事?快说罢。”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我先问一句,你此次入关重出江湖,不知做何打算?”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笑道:“瞧在你兄长的情面上,我帮你料理了吴世诚,再让你接管青龙会。如何?”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多谢。青龙会虽有内忧外患,立足武林却也不是难事。不过十二连环坞大举入关,中原武林可未必容得下你们。” “怎么”,雷天罡眼中凶光大盛,问道:“你是来挡道的?” “不敢”,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十二连环坞卧薪尝胆,训练新人着实不易。我只担心雷总舵主走错了道,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哼”,雷天罡豪气冲天,喝道:“雷某纵横江湖数十年,只知道人才是根本。兄弟们齐心协力,就能报仇雪恨,夺回丢掉的产业。”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低声问道:“不知,你想找谁报仇?” 雷天罡沉默一阵,答道:“旧仇新怨。少林、武当和剑宗,一个也跑不了。”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找中原武林寻仇,可就真找错人了。” 雷天罡瞪了他一眼,喝道:“我找谁寻仇,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来指手划脚。” 端木铭心也不生气,又说道:“那我再问一句,十二连环坞冀州总舵,是什么人端掉的?那些矿山盐场,如今又落在谁的手里?” 雷天罡神色微变,不说话了。 林飞插话说道:“那些趁火打劫的,早晚让他们连本带利全吐出来。”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当年谁挑拨十二连环坞与中原武林相争,却又坐收渔翁之利的,雷总舵主还看不清楚么?” 雷天罡脸色沉了下来,冷笑几声,说道:“你嘴上功夫长进不少。今晚有缘,我也劝你一句。” 端木铭心拱手说道:“雷总舵主有何指教,我洗耳恭听。”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说道:“你兄长是被少林、武当逼死的,朝廷也根本信不过九黎族人。如今之计,你不如跟我一同去投靠燕王。等到燕京铁骑南下京师易主,你不单能给兄长报仇,还能给青龙会和南疆九黎族人谋条活路。”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就算京师易主,武林格局大变,可黑火还在,哪里轮得到十二连环坞出头?南宫家追随燕王府多年,如何肯把到手的产业再还给你?” 雷天罡冷哼一声,说道:“到时候还不还,可由不得他们。”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在他们眼里,十二连环坞不过一枚棋子。再与中原武林争斗下去,你还有多少机会能调教出新人?秦家寨之败,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如今还没有长进么?” 林飞目光一闪,插话说道:“大哥,他说的有道理。” 雷天罡眉头紧皱,看着端木铭心,说道:“我是信不过他们。可眼下只有跟他们合作,十二连环坞才能重回中原。” 端木铭心不以为然,摇头说道:“跟他们合作,平等王只会让江湖变成人间炼狱。炼狱里只有鬼奴和鬼王,绝不会有少林、武当和十二连环坞的立足之地。” 雷天罡沉默一阵,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只有除掉黑火,中原武林才会有长久安定。雷总舵主不如先放下恩怨,与少林、武当联手除魔,重回中原自然不在话下。” 林飞插话说道:“不行。兄弟们的仇,一定要报。” 雷天罡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老五,先别急。”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就算我肯放下恩怨,老和尚和牛鼻子也未必愿意。”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说道:“眼下的形势,他们一定会同意。”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说道:“老和尚心眼多,牛鼻子也不是吃素的,可不是几句什么天下大义就能说动。” 江湖,早就变了。就算大义当前,也须动之以利。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叹道:“大义,就是大利。天道昭昭,总有一日,世人都能明白过来。只要人心不死,终究邪不胜正。” 雷天罡却似不以为然,打量端木铭心几眼,低声问道:“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好处?扳倒了燕京,朝廷就信得过你们端木家么?” 端木铭心答道:“我早已被逐出家门,与逍遥山庄再无关系。” 雷天罡笑了笑,说道:“你若肯投靠燕王,说动南疆族人起兵北上。说不定真能裂土封侯,世代富贵荣华。”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说道:“不管谁入主京师,江湖都还是那个江湖,何苦再让天下生灵涂炭?倒不如收拾世道人心,兴许才会变得更好。” 雷天罡仰头大笑几声,说道:“江湖本就是你争我夺,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好了,我便不好,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有人争一己私利,有人争天下大义。雷总舵主忠义当头,总不忍心看中原大地流血千里罢?” “天下大义”,雷天罡叹口气,说道:“端木公子就是心存天下大义,才死在魔刀之下,身败名裂为世人耻笑。你难道还不长进么?”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沉吟片刻,问道:“雷总舵主,还是信不过我么?”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三 目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忽然“哈哈”大笑,说道:“你的话大而无用,说出来徒惹人笑。雷某偏偏又愿意相信,当真是怪事。” 端木铭心也笑了出来,说道:“世道艰险,也总要心存希望,活着才有盼头。你说是不是?” 雷天罡也不答话,沉默一阵,低声问道:“老和尚肯听你的么?”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答道:“只要雷总舵主肯联手对付黑火,我有把握说动少林、武当。等武林安定之后,再将那些矿山盐场归还十二连环坞。” “好”,雷天罡当即说道:“我便信你一回。只要少林、武当肯答应下来,十二连环坞便不计前嫌,与中原武林共进退。” 端木铭心拱手说道:“一言为定。明日我便动身,先上少林寺。” 雷天罡摆了摆手,说道:“小兄弟,先不急。”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问道:“雷总舵主,还有什么条件?” 雷天罡“哈哈”大笑,答道:“雷某酒瘾犯了。小兄弟须得陪我喝尽兴了,我才肯放你走。” 端木铭心不禁笑了出来。酒狂之名,倒也货真价实。 大堂里三个年轻人,都收起了兵器。 林飞上前几步,笑道:“小兄弟功夫俊得很,却不知酒量如何?” 端木铭心暗自感慨,自己早已戒酒了,可近来却接二连三的醉酒,拱手说道:“不论酒量如何,一定奉陪到底。” 众人都大笑出来。阴森的大堂里,顿时有了暖意。 少室山下。 幽静的山谷之中,藏着一处别致的庄院。平日里大门紧闭,几个虎背熊腰的庄丁来回巡查,寻常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山谷外的村民,偶尔来送些时令果蔬和山珍野味。回去之后都说,庄院的主人是洛阳城里的大老爷,出手极为阔绰,只为烧香礼佛方便,才搬来此处住下的。 这一日深夜。后院正房里的灯刚刚熄灭,院中忽然起了动静。接着“咚咚咚”三声,又响起来敲门声。 很快,正房里的灯又亮了。房内传出孩子哭闹声,和妇人的责备抱怨。 又过了一小会。“哐当”一声,房门拉开了。走出来一个头戴纱帽,衣袍不整的员外,喝道:“田彪,田虎,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那员外突然愣住了。盯着院中一个闪着蓝焰的铜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房内的妇人,又抱怨几句。 员外身体哆嗦一下,似乎吃了一惊,转头冲房内说道:“哎呦,我的祖宗。别说话了,带好孩子,不许出来。”当即带上房门,快步走到院中。左右扫视一眼,又朝西南屋檐角落里走过去。 员外神情紧张,也不敢走太近,冲角落里躬身说道:“拜见九王。” 角落里传出一声冷笑。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却是一身青袍的端木铭心。 员外大惊失色,不由得后退两步,惊道:“青袍客……” 端木铭心也不答话,抬手拍出一掌。 “呼”的一声,劲气激射而出。打掉员外头顶的纱帽,又击中了院中那只铜炉。 “嗞啦”一声。蓝色火焰上下翻腾,顷刻间又变成了碧绿色。将那员外光溜溜的脑袋,也映成了惨绿。 员外猛地伸手摸了一下头,怪叫一声,转身纵向另一侧的院墙。身法颇有些根底,看上去武功修为不弱。 “阿弥陀佛”,院墙上响起一声佛号。接着一道凌厉的掌风,将员外逼回院中。 少林寺弘慈方丈也从屋檐下缓步走了出来,轻叹一声,说道:“弘信师弟,回头是岸。” 院墙上纵下来一人,将员外夹在中间,冲他怒目而视,却是少林寺戒律堂首座弘渡。 两边的院墙上,相继跳下来七八个青衣汉子,燃起火把,守住后院四周。另有两个青衣汉子,把住正房房门。 房内妇人似乎也察觉到出了大事,只惊呼一声,便不敢再乱说话。很快,又把灯也熄灭了。 火光照耀下,端木铭心看得很清楚。那惊魂未定的员外,的确是换下了僧袍的少林寺菩提堂首座弘信。 端木铭心跟在弘慈身后,走到院中,也不急着说话。 等了一会,弘信突然冲弘慈跪了下来,哽咽几声,说道:“方丈师兄,我知错了。” 弘慈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你可知道哪里错了?” 弘信抬头看着弘慈,犹豫一下,答道:“我持戒不严,请师兄责罚。” “还不明白么”,弘慈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院中冒着绿焰的铜炉,问道:“这又做何解释?” 弘信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这人装神弄鬼,摆明是要栽赃陷害。请方丈师兄替我做主。” 弘慈也没接话,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燃了一炉南疆的碧幽焰,可没逼着你拜见平等王。” 弘信额头上渗出汗水,眨了眨眼睛,指着铜炉大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鬼火的?又为何要设计陷害我?到底是谁派你来诬陷少林寺的?你快如实说来。”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慢慢说道:“相传无间炼狱中,有一位三目鬼王,因偷听地藏说法,得开天眼洞悉人心。今夜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弘信愣了一下,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胡说八道。我是少林寺菩提堂首座,你无凭无据的,就要毁我清誉么?好你个贼子,还把少林寺放在眼里么?” 弘慈神情凝重,默不作声。 端木铭心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六年前四海盟围攻少林,你身为知客堂首座,却私自勾结黑火,纵容座下弟子引那平等王入大雄宝殿。两个月后,便收了南宫家这座宅子。一应人证物证,都已送到了戒律堂。”又转头看向弘渡,问道:“弘渡大师,可查实了?” 弘渡点了点头,答道:“此事确已查实。” 弘慈轻叹一声,看着弘信,问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弘信脸色煞白,发呆一阵,猛地伸手指着端木铭心,说道:“好你个贼子,定是那黎木拓的同党。对我百般陷害,无非是要替他报仇。当年黎木拓勾结雷胡子围攻少林,我不想让他阴谋得逞,这才私下里去联络黑火的人打听消息。那平等王果然在大雄宝殿里,揭穿了黎木拓的奸计。我冒险这么做,都是为了少林着想,可不怕你来寻仇……” 第四百四十八章 佛 法 弘渡皱了皱眉头,插话说道:“你久在知客堂,免不了要跟各路人物打交道。可就算是为本寺着想,也绝不可私自去勾结邪魔外道。” 弘信转头看向他,连连摆手,说道:“师兄,只要为本寺图利,有什么不可以的?若不是我与那平等王苦心周旋,他夺回魔刀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少林寺。我背着恶名去跟平等王打交道,为本寺免去了一场大祸,如今却遭了旁人的诬陷,还有天理可讲么?” “你”,弘渡面有怒色,转头看了弘慈一眼,却又不再说话了。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看着气势汹汹的弘信,问道:“少林寺以佛法为根本,讲说因缘果报普渡众生。你身为菩提堂首座,竟连善恶因果都不分么?” 弘信挺直了身体,嗤笑几声,说道:“善恶,不过是哄骗俗人的说法。世上只有利害,哪里有什么善恶?”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正因天道无情,不分是非善恶。所以才有佛法,劝导众生弃恶从善。” “佛法”,弘信颇为不屑,当即站了起来,盯着端木铭心,喝道:“你知道什么是佛法?不过读了几本经书,就敢在本座面前妄谈佛法?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端木铭心也不生气,答道:“世人凡胎肉眼,看不清过去与将来。世尊传下佛法,只为明示众生,从何处而来,要到何处去。” “可笑,学了几句花言巧语,就自以为知道佛法么”,弘信神情激动,高声说道:“世上的众生,都逃不脱本性。从禽兽中来,再到禽兽中去。这便是佛祖所说的,大千世界,都逃不出六道轮回。世尊可怜俗世众人,便传下佛法遮掩本性。教人苦中作乐,也顺便招揽些香火罢了。” “阿弥陀佛”,弘慈神色微变,摇头叹道:“师弟久在知客堂,疏于早晚功课。老衲让你去菩提堂,也是期望你专心佛法修为,却为何还如此糊涂?” 弘信转头看向弘慈,长叹一声,说道:“方丈师兄,佛法虽好,可世上又有几人真明白?寺中每日里来的香客居士,哪个不是求佛祖保佑,升官发财消灾解难的?这才肯施舍大笔香火银钱。有了这些银钱,才能养活得起菩提堂里的师兄弟们,专心去精研佛经佛法。你我都清楚,少林的根本只在俗务。俗务蒸蒸日上,才会有佛法修为。” “住口”,弘渡厉声喝道:“只因众生皆苦,世尊才传下佛法,渡人脱离苦海。达摩祖师的佛法传承,才是少林寺的根本。即便无分文香火银钱,佛门弟子也应苦修佛法,自渡渡人。” “师兄”,弘信愈发激动,说道:“时移世易,你这些话早就过时了。数十年前,寺中佛法与俗务之争,寂明方丈最后舍弃达摩院和菩提堂诸位师兄,传位给弘慈师兄,便是深知俗务才是少林立足之根本。若论佛法修为,师兄你还能强过寂明先师么?” “你”,弘渡怒不可遏,却又不敢再争论下去。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弘慈双手合十,叹道:“都怪老衲平日疏于教导,才让师弟深陷迷途。当年寂明方丈传位于我,正是看中我虽久在知客堂,却时刻不忘佛法修为,持守普渡众生之心。且寺中两派之争,早已有了定论,你还要纠缠不清么?” 弘信目光闪了闪,低头说道:“方丈师兄教训的是。佛法俗务,不可偏废。” 弘慈深吸了口气,面有悲苦之色,缓缓说道:“你只知极乐净土遥不可及,立足俗世又千难万难。却不知若无佛法护持众生,守住灵台清明,世间早已沉沦地狱了。少林弘扬佛法,慈航普渡,才会有无量之功德。这才是本寺传承千年的根基所在。” 弘信又跪了下来,低声说道:“弘信知错了,请方丈师兄责罚。” 弘慈侧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问道:“公子既已查明他不轨之行,不知打算如何处置?” 端木铭心不动声色,想了想,说道:“弘信大师,乃是少林寺菩提堂首座。如何处置,自当由戒律堂定夺。” 弘慈点了点头,又看向弘渡,问道:“师弟,依律当如何处置?” 弘渡沉吟片刻,答道:“弘信持戒不严,勾结邪魔外道,依律当杖责处死。但念他是菩提堂首座,又于本寺有大功绩,还请方丈师兄从轻发落。” 弘信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弘慈,大声说道:“方丈师兄,我本以为是替少林着想,谁知却是入了魔道,甘愿领死谢罪。” “阿弥陀佛”,弘慈叹息一声,说道:“老衲疏于教导,你的罪责须分担一半,又念你久在知客堂效力,荒废了修为才误入歧途。如此便废去你一身武功,逐出少林做一个田舍富翁,也算遂了你的心愿。你可有什么话说?” 弘信沉默一阵,冲弘慈磕了一个头,说道:“弘信领罚。” “好”,弘慈接话说道,抬手按在弘信头顶百会穴上,脸上金光隐现。 弘信当即一声闷哼,倒在地上抽搐几下,昏死过去。 弘慈舒了口气,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公子方才的佛法之论,让人辩无可辩,当真高明之极。老衲钦佩。”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拱手说道:“惭愧。方丈大慈大悲,怜悯众生之苦,在下更是敬仰。” 弘慈也笑了笑,说道:“静渊掌门捎来书信,说起了公子的塞外之行,老衲原本还将信将疑。今夜公子举手之间,又为本寺除去了一大隐患,却由不得老衲不佩服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话还没说完,忽然眼中神光一闪,侧头看向院墙,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哈哈”,院墙上传来大笑声。 接着人影一闪,落下来一个黑衣大汉,满脸花白胡子,看着弘慈大笑不已。 弘渡喝道:“雷胡子,还敢来生事?”右拳当即击出,拳劲刚强无比,却不带起丝毫劲风。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世 事 雷天罡随手还击一拳。 “嘣”的一声沉响,两拳相对,劲风四散。 弘渡后退一步,神色微变,说道:“厉害,功夫又有长进了。” 雷天罡“嘿嘿”一笑,说道:“若是没有长进,雷某人如何敢再回来。” 弘渡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还要动手。 弘慈摆了摆手,冲雷天罡问道:“雷施主几时来的,为何偏要躲在墙外?” 雷天罡目光闪了闪,笑道:“老和尚一肚子心眼,功夫却没落下。雷某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没忍住笑意,不过透了口气,却让你察觉到了。” 弘慈不再理会他,看向端木铭心,问道:“十二连环坞果然已入关,莫不是公子邀雷施主来的?”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我邀雷施主前来,另有事情商议。原本想等方丈答应了,再请他来相见,却不想雷总舵主提早来了。” 弘渡颇为不悦,插话说道:“公子既另有事情,为何不早言明?”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行礼,说道:“公子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说道:“少林以普渡众生为根本,又是武林领袖。还请方丈召集各门各派,联手铲除黑火,匡扶人间正道。”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此事静渊掌门已与老衲提起过。正道盟下百余门派,皆受那黑火摆布,与当年魔教无异。少林寺早有出手伏魔之意,只是顾及燕京形势,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雷天罡嗤笑几声,侧过头去。弘渡又瞪了他一眼。 端木铭心早有准备,劝说道:“燕京局势,朝廷早已有布置。眼下武林纷乱,人心思定,还请少林莫再坐等观望。” 雷天罡瞥了弘慈一眼,插话问道:“老和尚,莫非你也觉得燕王能入主京师,这才跟黑火平等王暗通往来?” “住口”,弘渡喝道:“莫忘了几年前是你与黑火勾结,为祸武林图谋不轨,这才有秦家寨惨败。” 雷天罡眼中凶光一闪,说道:“败了便败了。雷某如今又攒足了本钱,要再赌一场。” “阿弥陀佛”,弘慈冲两人摆了摆手,说道:“两京相争,异族入塞。不论最终谁入主京师,都免不了一场浩劫。少林不敢轻举妄动,也是不想激起变故,却让天下生灵涂炭。” 端木铭心接话说道:“如今塞外初定,燕京已失去一大强援。若能再除掉黑火,稳住武林形势,燕王必定不敢轻起兵锋。天赐良机,迟则生变,我等不可再犹豫了。” 弘慈沉吟片刻,侧头看向雷天罡,问道:“少林除魔卫道义不容辞,却不知雷施主意下如何?” 雷天罡大笑几声,说道:“老和尚若肯低头认错,再把弘忍和尚交出来偿命。雷某便不计前嫌,与你们联手对付那黑火。” “放肆”,弘渡怒道:“本寺师兄弟的性命,谁来偿还?” 雷天罡“嘿嘿”一笑,盯着弘渡,说道:“也好。你我先斗一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等分出胜负来,再谈别的事。” “阿弥陀佛”,弘慈劝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雷施主与佛法有缘,若能放下私仇,以天下苍生为念,老衲他日必定亲做法事,超度秦家寨枉死诸人。武林安定之后,十二连环坞仍属中原武林一脉,也不必再去关外苦寒之地了。” 雷天罡愣了一下,却似有些意外,拱手说道:“好。老和尚既肯先放下,雷某也不能小家子气,以前的旧账一笔勾销。明日雷某便招呼众兄弟,先回各分舵,除掉那些趁火打劫的黑火爪牙,也压一压平等王的气焰。” 弘慈摇头笑了笑,说道:“雷施主戾气太重,切莫多做杀业。往后都是武林同道,不可再起事端。” 雷天罡“哈哈”大笑,说道:“只要他们肯弃暗投明,雷某便答应你,不多做杀业。” 弘慈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塞外虽已初定,南疆形势却也颇为微妙。逍遥侯早已闭门谢客,青龙会群龙无首,公子不可不放在心上。” 端木铭心拱手答道:“多谢方丈指点。” 弘慈抬了抬手,笑道:“老衲初见你时,只当是逍遥公子复生。今夜看来,你比他更能体察世事无奈之情,定能达成他未达成之心愿。”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叹道:“世事本难如人意,唯有心存希望,尽力而为罢了。” 弘渡忽然插话问道:“朝廷武林一起动手,断了燕京所有退路。岂不是把燕王逼进了绝地?” 几人都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雷天罡“嘿嘿”笑了笑,说道:“如此也好。我等便如百年前那般,助朝廷官军杀到燕京城下。等大功告成,我们兄弟兴许就不用再做贼了。” “阿弥陀佛”,弘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只是魔刀天下无敌,连端木公子也死在刀下。当今武林,又有谁是敌手?” 端木铭心不由得想起那双蓝色的眼睛,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寒意,接话说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终究是一物降一物。” 雷天罡点头说道:“不错。武当的真武圣剑,总该出手助武林渡劫了罢。” 弘慈轻轻一笑,说道:“既如此,老衲便先回寺中,答复静渊掌门。再联络剑宗和武林各派,联手除魔卫道。” 端木铭心拱手说道:“方丈此举,功德无量,必能再打下少林百年根基。” 弘渡扫了地上的弘信一眼,低声问道:“方丈师兄,弘信师弟怎么办?” 弘慈摆了摆手,答道:“他已与本寺无关了,由他去罢。”说完先走了出去。 弘渡轻叹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等了一会,雷天罡走近两步,瞥了一眼地上的弘信,说道:“此人勾结平等王,设计陷害端木公子。你想怎么处置?” 端木铭心答道:“等他醒了,我再问他一件事。” “哦”,雷天罡颇为好奇,问道:“你想问他什么?”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答道:“魔刀躲在哪里?” 第四百五十章 黎 狼 雷天罡愣了一下,摇头说道:“老和尚心眼多,逼你去找魔刀报仇,可千万别上当。” 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就算他不提起,我也要把魔刀找出来。” 雷天罡仰头大笑出来,说道:“好得很。我说过,要替端木公子报仇。等你问出了结果,我与你一同去。” “不必了”,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另有一件事,想请教雷总舵主。” 雷天罡当即说道:“你说就是。”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问道:“当年兄长运到洛阳的八十万两税银,还有那本泣血魔书,可在你手里?” 雷天罡叹了口气,答道:“那两船银子,打造战船兵仗花费了五十万两,还剩下三十万两。原本想等大事成了后,用来赎回天下贱籍的。” 赎回贱籍,也是她未了的心愿,总得替她办成了。 端木铭心看着雷天罡,问道:“你也是九黎贱民?” 雷天罡摇了摇头,答道:“老二是山鬼出身,一直念念不忘受苦的族人。”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此事我有打算。” 雷天罡怔了一下,拱手说道:“银子就埋在丰利号洛阳分号库房地下。分号关停后,那个地方闹鬼,一直都空着。你随时可以去取。”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说道:“多谢。” 雷天罡皱了皱眉头,又说道:“那本魔书,我只听他说起过。兴许早就被他烧掉了,免得祸害后人。” 依着他的性情,想来也不会把魔书留下。端木铭心轻叹一声,也没再说话。 雷天罡又说道:“照你的安排,我已经让林飞去京城了。” “好”,端木铭心说道:“我先回一趟栖凤山,再赶去京城找他。” 雷天罡又往地上扫了一眼,说道:“你自己慢慢问罢,若是有事,随时来找我。”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你若是也死在那把刀下,我一定替你们两个报仇。”也不等端木铭心回答,纵身跃出院墙。 端木铭心不觉笑了笑,低头看向地上的弘信,神情渐渐凝重。 西安,东关坊市。 一条狭窄的巷子,围着城墙东北角,将坊市和贱民营隔成两个世界。 巷子里,低矮的门面铺子连成一串,经营着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仿佛是一道宿命的轮回,将那些围起来的贱民,生生世世都困在轮回之中。 小巷最里头,有一间破旧的药铺子,连招牌也没有,只抓些最寻常的草药。不论能不能治好病,却都是来这的人最后的救命稻草。 傍晚时分,药铺里只剩一个老郎中在捣药,门外闪进来一个黑衣蒙面人。 老郎中抬头看了一眼,当即拉开旁边一扇小门,冲黑衣蒙面人躬了躬身。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小门,穿过一间堆满药材的库房,拐进一条暗道。走到尽头,也是一扇小门。 黑衣蒙面人停了下来,轻轻敲了三下。等了一会,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干净的密室。只摆了一张木床,两把椅子。房顶挂了一盏灯,闪着一点蓝焰。下面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全身笼在黑袍中。 黑衣蒙面人走到跟前,拱手说道:“九王,怎么来得这么急?” 平等王也没答话,只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黑衣蒙面人答道:“定下了,后天三更见面。”想了想,又说道:“飞云子不敢耍花样,可惜雷胡子不肯来。” 平等王冷哼一声,说道:“黎木小子拉着雷胡子去见弘慈,把弘信踢了出来。” 黑衣蒙面人怔了一下,说道:“少林寺的老和尚,出尔反尔,向来靠不住。” 平等王笑了笑,说道:“这样也好。少林、武当欠下的债,终究要算一算。”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说道:“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了。” 平等王沉默片刻,说道:“除掉了少林、武当,燕王才会更有底气,起兵南下。” 黑衣蒙面人想了想,问道:“燕王世子不是出意外了么?莫非,他在宫里躲起来了?” 平等王笑了出来,答道:“世子死了。宋谦办得很好,朝廷措手不及,眼下他正赶去南关。” 黑衣蒙面人不太明白,又问道:“燕王还不下决心,莫不是担心鞑靼人不肯出兵?” 平等王摆了摆手,说道:“燕京使者已经去了大漠,又加了价码,鞑靼人才答应下来。” 黑衣蒙面人叹息一声,说道:“只怪我大意了,没看穿那黎木小子。” 平等王笑了笑,说道:“这个不怪你。我去了一趟平云村,见了清虚老道。” 黑衣蒙面人嗤笑几声,说道:“他还躲在那里,装什么世外高人。” 平等王接着说道:“黎木长老拼着跌落境界,才救了那小子一命。如今,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黑衣蒙面人有些不太相信,说道:“清虚老道,肯说实话?” 平等王说道:“他守着那个小村子,不敢不说实话。” 黑衣蒙面人点了点头,说道:“早知如此,五年前我们就该杀上栖凤山,夺回熊教主的圣物。” 平等王摆了摆手,慢慢说道:“现在上栖凤山,时候正好。这几年,我们也没白等,吴世诚总算要对外堂下手了。”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接话说道:“吴世诚对外堂下手,东林也可以对他下手了。“ 平等王沉默一阵,说道:“让东林再等一等。当务之急是上栖凤山,夺回教主圣物。再召集内外堂议事,除掉吴世诚接掌青龙会,号令南疆族人北上。” 黑衣蒙面人拱了拱手,又说道:“黎狼长老,快到京城了。” 平等王当即说道:“时间紧迫,你先回京城跟他接上头。我去见剑宗的人,带他们一起上栖凤山。等拿到了圣物,就去京城跟你们会合。” 黑衣蒙面人问道:“那黎木小子怎么办?” 平等王大笑几声,答道:“我去接神刀出山。” 黑衣蒙面人松了口气,沉吟片刻,又问道:“如今形势下,燕王还有胜算么?”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大 计 平等王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低声说道:“等我跟黎狼谈妥了,你带十个人回西域。不论有没有胜算,都要替族中留下后路。” 黑衣蒙面人摇了摇头,说道:“族人已经受了百年之苦,再也输不起了。” 平等王冷哼一声,说道:“四海盟倒了,还有正道盟。永王输了,还有燕王。就算燕王输了,也还有会第二个燕王。这江湖,原本就争斗不休。总有一天,他们会看清真相,永世跪倒在神刀之下。” 黑衣蒙面人也不确信,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沉默一会,平等王叹道:“快了。我们十个老兄弟,能在地下聚齐了。” 黑衣蒙面人笑了出来,点头说道:“就怕我们死了,再没有谁还念着受苦的族人。” “不会的”,平等王接话说道:“神刀还在,族人的血脉还在。他们绝对不会忘记的。” 黑衣蒙面人深吸了口气,拱手说道:“不会的,一定不会。我明日就赶去京城,让吴世诚召集内外堂议事。” 平等王又叮嘱几句。黑衣蒙面人拱手应诺,转身退了出去。 次日上午。 西安城东,米粮街。街口有一家裴记粮店,连着一处三进院落,又在后街开了扇小门。门前,停下了一辆马车。 古怀志先跳了下来,掀起帘子,迎下来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神情冷淡,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正是现任昆仑掌门祁星冉。祁星冉朝院子打量一眼,不觉皱了皱眉头,着实不明白崆峒、华山两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古怀志上前一步,轻轻推开小门,侧身说道:“祁师兄,请进。” 祁星冉也没多问,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宁无尘和魏长风早已候在院中,冲祁星冉点头笑了笑。 祁星冉走上前去,拱手说道:“见过宁师叔。” 宁无尘拱手回礼,说道:“祁掌门,一路幸苦了。” 魏长风上前一步,笑道:“祁师侄难得来一趟。今晚我订了酒席,替师侄接风洗尘。” 祁星冉拱手谢道:“魏师叔客气了。” “哈哈”,魏长风大笑几声,侧身说道:“走走走,我们到里面说话。”当即引着两人进了小厅,只留下古怀志守在院中。 魏长风带上厅门,请宁无尘坐在首座,又让祁星冉坐左侧,自己陪坐在右侧。茶几上早已备下了瓜果香茶,魏长风又招呼两人喝两口茶水。 祁星冉心中着急,侧头看向宁无尘,先问道:“宁师叔既邀我商议试剑之事,为何不告知天雷师叔?” 宁无尘笑了笑,答道:“昆仑试剑乃剑宗大事,自然是三派掌门议定了,再告知各派弟子。” 魏长风点头附和道:“师侄已是昆仑掌门了,应当知道谋大事须得隐秘。” 祁星冉点了点头,又问道:“昆仑试剑不能再拖了。宁师叔以为如何?” 宁无尘当即答道:“师侄既已定下此事,宁某自当支持。师侄若是愿意,宁某也可将宗主之位相让。” 祁星冉颇觉意外,思量片刻,问道:“宁师叔,可还有别的条件?” 宁无尘摇了摇头,只说道:“先问师侄一句,可悟出了无形之剑?” 祁星冉叹了口气,说道:“哪里有这般容易,只隐约有些感悟罢了。” 宁无尘与魏长风对视一眼,又问道:“师侄自觉,剑术与天风师兄相比如何?” 祁星冉愣了一下,叹道:“惭愧,如何能与先师相提并论?”忽然心念一动,又看向宁无尘,问道:“怎么,宁师叔打算指教一二么?”气随意转,周身剑气涌动,仿佛碧空剑已出鞘在手。 魏长风目光一闪,连连摆手,笑道:“师侄见外了。如今三派之中,还有谁是师侄的对手?” 宁无尘也说道:“不错,昆仑神剑之名,必是祁掌门囊中之物。正因如此,宁某才有意将宗主之位相让。” 祁星冉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拱手说道:“宁师叔客气了。三派剑法已然融合,假以时日,崆峒、华山两派剑术必有突破。” 宁无尘拱手回礼,接话说道:“三派合并,确是有利于剑宗的大事。此次约师侄前来,也是商议师侄接任宗主之后,剑宗的百年大计。” 祁星冉又愣了一下,问道:“宁师叔什么意思?” 宁无尘笑了笑,低声问道:“师侄若接任了宗主,将要做何打算?” 祁星冉定下心神,想了想,答道:“最紧要的,是与少林、武当联手铲除黑火,维护武林正统。也为先师报仇雪恨,重振昆仑神剑威名。” 魏长风摇了摇头,插话说道:“师侄若是这么打算,可就大错特错了。” 祁星冉冷笑几声,问道:“魏师叔有何指教?” 魏长风长叹一声,眉头紧皱,慢慢说道:“师侄远在昆仑,不知江湖中的凶险。这几年来,江湖上都说,剑宗没了昆仑神剑,不过是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虑了。各门各派都趁机进入关中,占了剑宗大半的产业。前阵子,连丐帮都敢欺上门来,强抢裴家的粮铺。华山与他们斗了几场,却吃了不小的亏。” 祁星冉冷哼一声,说道:“此事我也听说了,他们还真当剑宗没人了么?不过眼下还是要先与少林、武当联手,铲除黑火夺回魔刀,江湖上自然就知道剑宗的厉害了。” 宁无尘眉头微蹙,接话说道:“除掉黑火,绝非一日之功。只说那把魔刀,当今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就是因为没悟出无形之剑,昆仑绝非魔刀敌手,所以才要和少林、武当联手,替师父报仇。 祁星冉沉默一阵,说道:“我等习剑之人,仗剑除魔,义不容辞。” “师侄糊涂”,魏长风神色焦急,摇头说道:“你若再败于魔刀之下,剑宗只怕永无出头之日了。” 祁星冉心中一惊,不禁又想起那毁天灭地的一刀。师父死后昆仑地位大不如前,自己若再去送死,岂不是愧对昆仑上下。 宁无尘轻叹一声,低声说道:“就算少林、武当能侥幸得手,真夺回了魔刀,那也是少林武当如日中天。世人,更不会想起还有剑宗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变 通 祁星冉思量一阵,也觉得有些道理,只说道:“七大派同属武林领袖,百余年来一向共进退。少林、武当,总不会置剑宗不顾罢。” 宁无尘冷笑几声,问道:“师侄可曾想过,昔日的武林七大派,如今形势又如何了?” 祁星冉摇了摇头,不太明白宁无尘想说什么。 魏长风“嘿嘿”笑了笑,接话说道:“青城、南海两派掌门身死,派内人心散乱。剑宗天风掌门败于魔刀之下,天云掌座又重伤不治,关中产业被人瓜分。武林七大派,如今却只剩下两派了。” 祁星冉明白了。七派形势的确如此,没有哪派能与少林、武当抗衡。 宁无尘又说道:“不仅如此,几年前丐帮和十二连环坞都堪与少林武当比肩,却连遭巨变,一蹶不振。” 祁星冉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江湖上早有传言,少林、武当任由黑火做恶,就是要坐收渔人之利。” 宁无尘侧头看向祁星冉,说道:“师侄再想一想,五年前明明是少林寺丢失了魔刀,弘慈方丈为何偏要旧事重提,逼天风师兄出手?” 祁星冉心中气愤,沉默不语。 魏长风拍了下茶几,喝道:“剑宗三派合并,本可与少林、武当平起平坐。他们无非是借魔刀之手,打压剑宗罢了。” 祁星冉不觉心乱如麻,冲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宁师叔有何指教,只管说就是。” 宁无尘眼中精光一闪,说道:“为今之计,剑宗只有求变,才会有出路。” “求变”,祁星冉怔了一下,不觉皱了皱眉头。 “不错”,魏长风身体前倾,眼睛精光闪烁,接话说道:“只有武林格局大变,剑宗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祁星冉隐约有些明白,也不说话,只看向宁无尘。 宁无尘轻轻一笑,说道:“祁师侄也不用急,明晚我们先去见一个人。” 祁星冉颇为好奇,问道:“见什么人,谁有这个本事?” 宁无尘和魏长风对视一眼,答道:“黑火平等王。” “什么”,祁星冉大吃一惊,猛地站了起来,说道:“剑宗三百年来,一向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如何能是非不分,主动去结交魔教余孽?” 魏长风也站了起来,劝说道:“师侄莫急。千百年来,江湖中只有成王败寇,哪里有什么是非不分?当年若是魔教得胜,如今早已成为圣教了,少林、武当倒是成了匪类。” “这”,祁星冉不知该如何反驳,叹道:“这岂有此理。” 宁无尘仍是坐着,笑道:“师侄,莫要意气用事。我等与黑火合作,不过是联手破局,各做打算罢了。又不是去投靠平等王,做他手下的鬼奴鬼王。” 祁星冉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说道:“少林、武当树大根深,又有朝廷背后支持,想要破局谈何容易?” “祁师侄有所不知”,魏长风看着祁星冉,目光急切,接话说道:“天下安定已久,早已人心思变,燕京铁骑旦夕南下,黑火也要找少林、武当寻仇。江湖上风起云涌,正是百年难得的破局良机。” 祁星冉颇有些心动,猛然又想起那把魔刀,叹道:“昆仑与魔刀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再去跟黑火合作,岂不是要被世人耻笑?” 宁无尘摆了摆手,大笑几声,劝说道:“我等只是与黑火合作,各取所需罢了。等大功告成,师侄又悟出了无形之剑,则此一时彼一时,再去找魔刀寻仇也不迟。” 魏长风附和道:“就是。等剑宗成了武林领袖,是非曲直都由师侄说了算,谁还敢笑话我们?” 祁星冉犹豫不决,又慢慢坐了下来。 魏长风冲宁无尘笑了笑,也坐了下来。 等了一会,宁无尘低声问道:“祁师侄,可知道卧薪尝胆的典故?” 祁星冉点了点头,答道:“忍辱负重,方能成就大事。” 宁无尘正色说道:“越王忍辱负重,只是其一。趁人之危,背后发难,乃是其二。一夕功成,万世景仰,则是其三。若他也讲究什么气节道义,早就身死国灭,为世人耻笑了。” 祁星冉深以为然,恍惚之间似有所感悟,低声说道:“大道无形,不落形迹,不拘是非。” “说得好”,魏长风又拍了拍茶几,夸赞道:“大道本就是相通的,只须为剑宗谋利,就可不计小节不拘是非。师侄天资聪慧,日后必能将剑宗发扬光大。” 祁星冉陡然觉得自己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眼前似乎多了一条阳关大道,却又不知会通向何方,心念一动,却想起昔日师父的教训,不觉皱了皱眉头,问道:“宁师叔,习剑之人,当以剑正心。若一味剑走偏锋,却失了本心,岂非舍本逐末?” 宁无尘目光一闪,从容答道:“师侄所言甚是。习剑修行,自当恪守本心,剑才不会入了邪路。可若做了剑宗宗主,身负剑宗百年兴衰,诸般行事则与习剑之道大相径庭。须时刻以剑宗之利为根本,不可再不知变通泥古不化。” 悟剑自是悟剑,行走江湖自是行走江湖。若不去唯利是图,岂不是要被旁人踩在脚下。 祁星冉当即拿定主意,点头说道:“先见一面也好,且听他有什么说法。” 魏长风登时长舒了一口气。 宁无尘又问道:“师侄莫急,可要先与天雷师兄商议一下么?” 祁星冉怔了一下,摆了摆手,答道:“天雷师叔向来古板。此事我等议定即可,不必多让外人知晓。” 三人对视一眼,不得都笑了出来。 魏长风心情大好,说道:“今晚我在芙蓉阁摆酒,与师侄不醉不休。” 昆仑山的日子,太过清淡了。 祁星冉忽然觉得,祖师爷定下的许多门规不合时宜了,只叹了口气,说道:“人生寂寞,还是魏师叔会过日子。” “哦”,魏长风目光闪了闪,笑道:“师侄以后若是寂寞了,只管来西安找我,保证让你食髓知味。” 三人又大笑起来。 第四百五十三章 开 窍 西安城外。 紧临东关坊市,城墙根下有一间破败的小庙,门墙陈旧,却颇有些香火。 已是夜半时分,小庙里却还亮着灯光。祁星冉跟在宁无尘和魏长风后面,趁着夜色闪到了庙门外。 宁无尘走上前去,轻轻敲了三下门。 很快,庙里回了三下掌声。宁无尘这才推开门,回头看了一眼,将两人让进去,又小心将庙门关上。 庙里供奉一尊牛首龙身塑像,看起来阴森恐怖。祁星冉不觉皱了皱眉头,又往左侧扫了一眼。 左边站着数人。依次是南宫家的族长南宫洵,青城派木桑真人,唐门门主唐贞仁,金狮镖局厉总镖头。 宁无尘领着祁星冉和魏长风,走到右侧站定。 左右两边的人相互对视几眼,神情各异。 南宫洵“哈哈”一笑,拱手说道:“宁宗主,许久不见了。” 宁无尘拱手回礼,说道:“虽说许久不见,宁某却日日听闻南宫族长大名,早就想亲近亲近了。” “哈哈”,南宫洵大笑出来,说道:“宁宗主在崆峒参悟无上剑术,倒是老夫扰了宗主清净。莫要见怪。” 魏长风冷哼一声,说道:“南宫族长,见不见怪的,你心里还不清楚么?” 南宫洵神色微变,拱手说道:“魏掌门莫着急。如今我等同属武林正道,之前的事情怕是多有误会。” 魏长风还要说话,宁无尘瞥了他一眼,才侧过头去。 南宫洵也不在意,又冲祁星冉拱了拱手,说道:“祁掌门剑气逼人,昆仑神剑果然名不虚传。今晚一见,老夫可谓三生有幸。” 祁星冉又朝那塑像扫了一眼,暗道莫不是蚩尤的邪祠,迟疑片刻,才冲南宫洵拱了拱手,答道:“南宫族长,过奖了。” 南宫洵“嘿嘿”一笑,不再说话了。 等了约莫一刻钟,庙外响起脚步声。接着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黑袍人,头戴斗篷,看不清面容。 庙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黑袍人径直走到塑像前,只抬了抬手。香案上的铜炉里登时燃起蓝焰,无根无尘,却似鬼火一般。 黑袍人冲塑像躬身三拜,才转过身来,缓缓扫视众人一眼。 左侧众人拱手说道:“九王。” 祁星冉认得他,心中生出恨意,周身隐隐透出杀气。 黑袍人看向祁星冉,问道:“你就是天风那个弟子?” “正是”,祁星冉冷喝一声,登时问道:“魔刀在哪里?” 众人都吃了一惊。宁无尘侧头冲祁星冉使了个眼色。 小庙里,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等了一会,黑袍人才说道:“很好,天风也算有些眼光。只可惜你执着幻念,人变蠢了。” 祁星冉盯着黑袍人,右手握住剑柄,心念一转,又松开了,说道:“今晚,我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哈哈”,黑袍人大笑几声,说道:“不错,有些开窍了。只这一句,你已强过天风了。” 宁无尘松了口气,冲祁星冉点了点头。 祁星冉摇了摇头,说道:“先师剑术修为,剑宗无人能及。” 黑袍人冷笑几声,说道:“天风的剑术,也配得上昆仑神剑之名,可若以昆仑掌门论说,却还差得太远。他心存幻念,才会听信弘慈和尚的挑拨,不为昆仑长久打算,与神刀为敌,死不足惜。” 祁星冉强忍住怒火,喝道:“别再废话了,我早晚会找阁下请教。” “很好”,黑袍人却不在意,又扫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我先问诸位,百年前中原武林与魔教相争,最后谁得利了?近年来,武林中纷争不断,又是谁得利了?” 南宫洵“嘿嘿”笑了笑,说道:“百年前正魔大战,最后只便宜了少林、武当。连当年魔教的产业,也是少林、武当私自处置的。” 木桑真人点了点头,附和道:“这几年来,武林纷争不断,除了剑宗独善其身,也只有少林、武当坐收渔人之利了。” “关中的产业都丢光了,剑宗独善什么了?”魏长风神情激动,深吸了口,接着说道:“再这么下去,少林、武当独占武林,我等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唐贞仁冷笑几声,扫视众人一眼,说道:“我等都是一般心思,闲话就不必多说了。还是商议,如何打算罢。” 众人都点了点头,一起看向黑袍人。 黑袍人说道:“百年前天下大变,少林、武当相机而动,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世间风云变幻,如今却又有一个破局的绝好机会。” 祁星冉忍不住问道:“燕王真有把握入主京师么?” 南宫洵大笑几声,答道:“燕京铁骑天下第一,又有鞑靼人出兵相助,席卷南下谁人能挡?” 魏长风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朝廷也有布置,我看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哼”,南宫洵颇为不屑,讥笑道:“若有十足的把握,还轮得到魏掌门来捡现成的便宜么?诸位莫要忘了,天上可不会平白掉银子的。” 唐贞仁和厉总镖头都点头附和。 黑袍人又说道:“若能降伏少林、武当,号令江湖数万好汉齐聚洛阳,迎接燕京铁骑南下,便有了七成胜算。” 祁星冉想了想,低声问道:“还有三成,在哪里?” 黑袍人笑了出来,答道:“当年熊世清死在栖凤山,留下了教主圣物。我等齐上栖凤山,夺回圣物号令南疆九黎族人北上,则有了十足的把握。” 宁无尘目光一闪,插话说道:“逍遥山庄里,不单逍遥侯武功深不可测,还有一把极厉害的剑。” “莫不是传言的真武圣剑”,木桑真人嗤笑几声,说道:“这种江湖戏言,宁掌门也信么?” 宁无尘摆了摆手,慢慢说道:“再厉害的剑,也能想出办法对付他。难的是江湖中的人心向背。江湖传言,便是人心所向。杀掉一个,还会再冒出来一个,我等总不能将天下习剑之人都杀光罢?” “宁宗主言之有理”,黑袍人接话说道:“神刀出世,就是要击破幻念。只要世人看清真相,人心向背,不过旦夕之间。” 第四百五十四章 家 人 宁无尘等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不语。 等了片刻,黑袍人缓缓说道:“百余年前,中原武林与圣教相争,也并非万众一心。直到熊世清身死栖凤山,旦夕之间,江湖各门各派群起攻之。教中六位长老,两位中毒而死,一位遭人暗算,三位战死寿春。不过一年零三个月,圣教数十万教众土崩瓦解,被中原武林连根拔除。如今天道轮回,我等重上栖凤山,必定也能收拢江湖人心。” 唐贞仁目光闪烁,却似等不及了,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召集人手,齐上栖凤山,与少林、武当一决雌雄。” 黑袍人大笑几声,又摆了摆手,说道:“当年栖凤山上,不过区区七人,一击得手,天下大定。如今再上栖凤山,我等几人,绰绰有余。” 宁无尘点了点头,问道:“阁下有何打算?” 黑袍人看向宁无尘,问道:“少林、武当,不是要广邀各派联手除魔么?” “不错”,宁无尘答道:“宁某的确收到两派书信,商议联手对付阁下之事。” 黑袍人笑了笑,说道:“宁宗主便答复他们,如今形势危急,邀他们齐上栖凤山,追讨魔教产业。” 宁无尘思量片刻,说道:“到时候阁下也上栖凤山,趁机发难。一举铲平逍遥山庄,收拢江湖人心。” 南宫洵大笑出来,接话说道:“只要再见神刀之威,江湖上必定人人归附,大事一举可成。” 众人点头附和,不觉都有兴奋之色。 宁无尘看向南宫洵,问道:“南宫族长,剑宗三派如约前来。你答应的事情又当如何?” 黑袍人也转头看向南宫洵。 南宫洵仰头大笑几声,拱手说道:“大事若成,关中产业不过九牛一毛,明日我便让人逐一交还宁宗主。” “好”,魏长风神情激动,接话说道:“我明日便派弟子去各地接收。” 唐贞仁摆了摆手,说道:“两位的私事,以后再慢慢谈就是。眼下还是先听听九王的安排,我等齐上栖凤山办完大事要紧。” 几人都点了点头,接着商议起上栖凤山之事。 祁星冉莫名感慨,百年前熊世清死在栖凤山,中原武林铲除魔教,百年后武林各派又要上栖凤山。莫非真应了百年一劫数的传言,却不知这次结果如何。 徽州,栖凤山。 这一日上午,天气很好。逍遥山庄大门外,两个小男孩凑在一起玩耍。 其中一个五六岁大,眉目清秀,神态沉静。将一根筷子插进竹蜻蜓里,双掌夹着筷子,轻轻一搓,竹蜻蜓登时飞到了半空中。 另一个三四岁,长得颇为结实。连蹦带跳地追着竹蜻蜓,一边叫喊道,“飞了,飞了。”等竹蜻蜓落到地上,连忙捡起来,又跑回大孩子身边,喊道:“哥哥,飞。哥哥,飞。” 那大孩子接过竹蜻蜓,放在手里一搓。竹蜻蜓窜到半空,小孩子又欢喜地追了出去。 大门外另一边,还蹲着一个中年男子,穿了身灰色布衣。右手握着把小刀,左手拿了根青竹,只轻轻一刀,便将青竹剖开。又是一刀,削下来一段平整的竹片,却像是用快刀削豆腐,丝毫不费力气。 中年男子忽然放下竹子,起身看向平场外的一棵松树。 端木铭心一身青袍,就躲在松树后面,见那人起身看过来,心底当即生出一丝寒意。就像是一把绝世利剑出鞘,剑锋直指向自己,似乎只要生出半点邪念,利剑就要透心而过。 端木铭心暗自赞叹,果然还是那把好剑,当即从松树后出来,缓步走向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目光变得温和,脸上也有了笑容,透着掩饰不住的暖意,就像是见了久别重逢的家人。 端木铭心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几眼。不禁又感慨,若不是方才那道剑意,他根本就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削竹蜻蜓的好父亲,就是当年的那个绝世剑客。 叶正也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你嫂子在做饭。走,回家吃饭。” 端木铭心转头看了山庄一眼,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忽然又想起当初带叶正回来的情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反过来叶正邀请自己回家了。 沉默一阵,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时间紧迫,我就不进去了,取一样东西就走。”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有事要做。” 那边两个孩子见来了陌生人,都转头看过来。小孩子将竹蜻蜓塞给大孩子,急忙跑过来,拉着叶正的手,说道:“爹,竹子,快做竹子。” 叶正低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大孩子喊道:“小湖,快过来。”说着又将竹蜻蜓搓到半空中。 小孩子当即松开叶正,跑过去追竹蜻蜓。 端木铭心打量那大孩子几眼,只觉得莫名亲切。 叶正看着端木铭心,又说道:“这几年,江湖上多了一个青袍客,六扇门还来打听过两次。”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你去做了,山庄里才有几年清静日子。” 端木铭心想了想,低声说道:“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山庄里藏着一样东西?我把它带走,你们就会有清静日子。” “他说过”,叶正点了点头,劝说道:“难得回来,喝碗酒再走。” 端木铭心记得,他们之间的酒量胜负还没分出来,可他却不想分出来,或许是怕分出来后,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我不喝酒了。” 叶正轻轻一笑,说道:“好,你等我一下。”说完转身走回庄内。 另一边,大孩子教会了小孩子搓竹蜻蜓,径自走到端木铭心跟前,上下打量一眼,问道:“客人是从京城来的?” 端木铭心蹲下身子,冲他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大孩子答道:“京城里来了客人,爹才会喝酒。” 端木铭心又问道:“没有别的客人么?” 第四百五十五章 小 希 大孩子摇了摇头,答道:“没有。爹和娘都不喜欢外人上山。” 端木铭心想了想,问道:“那你下过山么?” 大孩子眨了眨眼睛,答道:“娘不让我下山,请了教书先生来庄里。” 端木铭心不觉心疼,自己这般大时,已经跑到山下摸鱼玩了,又问道:“你读书了?” 大孩子点点头,答道:“读了,我识好些字了。”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说道:“读书好。你要好好读书。” 大孩子看着端木铭心,忽然问道:“你是不是铭心叔叔?”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 大孩子沉默一会,似乎有些失望,答道:“娘告诉我的,娘还说他经常偷偷跑下山。”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你那个叔叔不听话,你可要多听你娘的话。” 大孩子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了。 端木铭心看着他,愈发觉得亲切,低声问道:“你想不想去山下玩?” 大孩子眼睛一亮,问道:“你带我下山么?”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答道:“等你长大了,你娘一定会让你下山的。” 大孩子低下头去,说道:“不会的。娘不放心,不准我们下山。” 逍遥山庄风雨飘摇,却连累了孩子们。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说道:“别着急。过不了多久,你娘就会放心了。” 大孩子抬起头来,似乎不太明白,问道:“那还要过多久?” 端木铭心笑了笑,答道:“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下山去了。” 大孩子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 另一边,小孩子手里的竹蜻蜓总是飞不起来,急得哭了出来。大孩子冲端木铭心笑了笑,又走回去哄着小孩子玩。 不一会,程婉从大门里匆匆走了出来,只看了端木铭心一眼,登时愣住了。 小孩子见程婉出来了,扔下竹蜻蜓,跑过去拉着程婉的手,喊道:“娘,糖糕,吃糖糕。” 程婉回过神来,拉着小孩子走到端木铭心跟前,仔细打量几眼,又笑了出来,抬手拍了拍端木铭心身上的尘土,说道:“回来了就好。”说着眨了眨眼睛,流出两行眼泪。 端木铭心也打量程婉几眼,还是原来的样子,只略有些胖了,想来这几年的日子过得一定不错,笑着说道:“婉嫂子好。” 程婉抬手擦了擦眼泪,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大孩子,说道:“小希快来,见过叔父。” 身边的小孩子抱着程婉的腿,笑嘻嘻说道:“叔父好,叔父好。” 端木铭心见这孩子调皮可爱,也颇觉喜欢,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大孩子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说道:“端木希,拜见叔父。” 端木铭心暗自吃了一惊,难怪看他总觉得熟悉,不禁又转头看向程婉。 程婉淡淡一笑,说道:“侯爷收我做养女,改名端木婉。小希随我姓,小湖随他父亲姓。”说着便摸了摸身边小孩子的头。 婉嫂子被父亲收做义女,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 端木铭心感慨一阵,看着叶小湖,问道:“小湖,你多大了?” 叶小湖做了个鬼脸,答道:“我四岁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看向端木希。刚要问话,程婉招呼两个孩子说道:“娘做了桂花糖糕,你们都去吃。” 叶小湖眉开眼笑,拉着端木希就往大门里跑,一边喊道:“吃糖糕了,吃糖糕了。” 端木希走到大门口,又回头看了端木铭心一眼,颇有些依依不舍,却还是陪着叶小湖走了进去。 程婉舒了口气,上下打量端木铭心几眼,说道:“你的病好了,怎么也不回家?” 端木铭心收拢心神,说道:“我已经被逐出家门,不好再回来的。” “胡说”,程婉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论如何,逍遥山庄都是你的家。” 端木铭心又扫了山庄一眼,就算以前是他的家,如今却不再是了。他不想回来,更不想打扰嫂子一家人。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低声问道:“父亲还好么?” 程婉点了点头,答道:“父亲很好,每天都在后院晒太阳。”想了想,又说道:“叶兄说,不能让外人看见父亲。” 端木铭心心中难过,说道:“等再过一阵子,你就能带他出来,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孩子们玩。” 程婉目光一闪,忽然紧张起来,低声说道:“你现在,跟他当年一般模样。我很担心你,你别再下山了。”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问道:“这几年,你过得还好么?” 程婉不觉笑了出来,眼睛闪着光,答道:“叶兄待我很好,山庄里也一切都好。只是辛苦你了。” 端木铭心说道:“你照顾父亲和孩子,更辛苦。” 程婉看着端木铭心,劝说道:“听嫂子的,别再下山了。你喜欢哪个姑娘,就带她回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端木铭心心脉一阵刺痛,真气周天运转,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笑道:“算了罢,我还是喜欢游山玩水。” 程婉叹了口气,低头沉默一阵,问道:“有人说,是我对不起他,他才心灰意冷,走上了绝路……你是不是,心里记恨?” 青龙会里面,的确有人这么说过。端木铭心却不相信,摇头答道:“以前是他对你不好,如今你过得好了,他一定会安心的。” 程婉眨了眨眼睛,哽咽一声,说道:“不是的,他对我很好……” “不说他了”,端木铭心冲程婉笑了笑,说道:“以前你是婉嫂子,以后你还是婉嫂子。” 程婉破涕为笑,替端木铭心理了理衣襟,说道:“你长大了。”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铭心越来越老了,婉嫂子却越过越年轻了。” 程婉笑了出来,轻轻拍了他一下,说道:“又胡说,你哪里老了?” 或许她走了之后,自己就真的老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端木铭心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程婉又问道:“你真要着急走么?” 第四百五十六章 守 护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等过了这阵子,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程婉松了口气,又细细问起端木铭心的饮食起居,捡重要的叮嘱一阵。 约莫过了一刻钟。叶正拎了一个小包袱走出大门,腰间还插着一把黑鞘长剑,剑鞘上满是灰尘。 程婉神色微变,目光只落在那把长剑上。 叶正径直走到端木铭心跟前,将包袱递了过去。端木铭心接了过来,冲叶正点了点头。 叶正说道:“我和你一起下山。”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笑道:“你下山做什么?” 叶正目光坚定,答道:“有些事情,总要做个了断。”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那是我的事情。” 叶正接话说道:“也是我的事情。” 程婉突然侧过头去,却似不愿再听下去。 端木铭心看了她一眼,对叶正说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好好陪着嫂子,照顾好孩子。” 程婉当即转过头来,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带好孩子。你们一起去,我等着你们回来。” 叶正也说道:“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回来陪着她们。”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低声问道:“你还放不下过去的事么?” 叶正摇了摇头,答道:“跟婉儿在一起,每一天都很好。这样的日子,值得去守护。” 程婉轻轻笑了出来,眼睛里有无限深情。 端木铭心百感交集,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那你就更要留在山上,也让世人知道,总有一些美好,值得去坚守。或许,这就是你以前说的,公道自在人心。” 叶正点了点头,说道:“心存公道,才会变得更好。” 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谁也说不清楚。 端木铭心却愿意相信,一定会变得更好,说道:“不错。你这把剑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要除去人心之恶。” 叶正目光闪了闪,不再说话了。 端木铭心扫了他们夫妇一眼,又说道:“你不要再卷进来了。真武圣剑留在山上,江湖就还有希望。”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本不想让你卷进来的。” 端木铭心明白,江湖是没有回头路的,轻轻笑了笑,说道:“我回不了头了。” 秀儿已经死了,端木铭心去哪里都一样,回不回得了头,也无所谓了。更别说还有些事情,他一定要去面对。 端木铭心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我走了。” “等一等”程婉目光焦急,说道:“你一定要回来。” 端木铭心心中莫名苦涩,转身大步离开。他忽然明白了,这里不再属于他,世间一切的美好也都与他无关,所以他才一直不愿意回来。他只属于那个鬼蜮遍布的江湖,如今却下定决心,要拼尽一切,去守护世间为数不多的美好。 京师,城东。 东门外走出几里,驿道左侧山岗下一片桃林。林中一条溪水穿过。每到桃花盛开,溪水上落英缤纷,城里人都称其为桃花溪。 桃花溪旁边,开了一家小酒店。木板搭的房子,颇有些年头了,却也不见挂出招牌,只在屋檐下斜插了一面酒旗。 城里城外的熟客们都知道,这家酒店的桃花鳜鱼鲜美无比,再配上店家自酿的女儿红,堪称京城一绝。酒店每日都是客人满座,店家实在忙不过来,便定下了规矩,只做白天的生意,过了酉时便关门打烊,早早回城中歇息。 这一日深夜,酒店里却还亮着灯。 透过半开的小窗,能看见店里只坐着一个客人,体态发胖,一身员外打扮。正小心拍开一只小酒坛,往碗里倒上酒,又低下头去,闻了闻酒香。再浅浅尝了一口,摇头晃脑一阵,却似回味无穷。 桌上摆着一条鳜鱼,一只肥鸡,几盘菜蔬。 那员外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细嚼一阵,又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一口酒,一口鱼肉,不多时便已吃了半条鱼。 忽然,一道人影从林中闪出,落到酒店门口,推开门径直走到员外桌旁。却是一个黑衣中年汉子,腰间插着两把短剑,衣袖上隐约能看见两圈红线。 员外当即起身,请黑衣汉子坐下,神态颇为恭敬,又招呼店家送来碗筷。 店家摆上一副新碗筷,又将窗户关好。自行出了酒店,反手带上门,快步走进林中。 约莫过了一刻钟,门又打开了,黑衣汉子先走了出来。在门口稍作停留,将一叠银票收入怀中,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一会,林中人影闪动,走出来十几个青衣人,将酒店围住。 吴世诚冷笑一声,这才从一棵桃树后绕了出来,缓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万老大一声不吭,紧跟在身后。 员外还在自顾吃喝,看上去胃口很不错,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登时愣住了,又猛地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可真是巧了,大当家的过来坐。” 吴世诚也不理会,走到桌旁自顾坐下,只往桌上扫了一眼。碗里的酒色如琥珀,香气扑鼻,绝非寻常之物。 员外“哈哈”笑了出来,说道:“新鲜的桃花鳜鱼,配上萧家珍藏的琥珀光,吴大哥有口福了。” 吴世诚摆了摆手,扫了乔装的东林一眼。心道这几年东林真人在江南武林可谓风头无二,不单成了正道盟的长老,就连盐帮、千机堂和钟山门等名门大派都要主动跟他交好。一坛数十年的琥珀光,又算得了什么?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若不是这坛琥珀光,我还真不相信,东林老弟会来这里。” 东林连连摇头,叹道:“吴大哥,你是知道的。青城派的日子向来清苦,我实在馋得慌了,这才偷偷跑出来。尝一尝此等美酒佳肴,总算不枉此生了。” 吴世诚瞥了他一眼,笑道:“老弟说笑了。你的日子若算清苦,这世上还有好日子么?我都想跟老弟换一换了。” 东林目光闪了闪,说道:“这是什么话?不就是一坛子酒么,我与吴大哥一同喝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搜 魂 吴世诚叹了口气,扫了酒坛一眼,说道:“如此好酒,只怕不是给我准备的罢?” “哈哈”,东林大笑出来,左右看了看,说道:“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哪里还有别人?我若不是给吴大哥准备的,难道还是给万忠兄弟准备的么?” “没有别人”,吴世诚嗤笑一声,说道:“我来的时候,偏巧看见十二连环坞的林飞走出去。” “啊”,东林吃了一惊,身体抖了抖,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十二连环坞大举杀回江南,看来是真的,我们可要早做防备。” 吴世诚打量东林几眼,此人出了名的脸皮厚,今晚倒是真见识了,笑道:“你不知道?刚才你还跟林飞一起喝酒,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东林脸色微变,拱手说道:“吴大哥,我就拼着被九王责罚,跟你说实情罢。如今形势紧急,十二连环坞大举入关,九王的意思是先不急着动手,还让我务必拉拢雷胡子。我这也是没办法,才约了林飞见一面,也帮吴大哥探探口风……” 吴世诚心中厌恶,不想再跟他绕下去了,冷哼一声,插话问道:“探什么口风,我的人头值多少银子么?” 东林身体又抖了抖,脸色发白,摇头说道:“吴大哥莫吓唬我。你若是不相信,大可抓了那姓林的回来。我跟他当面对质,看他敢不敢胡说八道。” 吴世诚登时恼怒,笑道:“我去抓林飞回来,岂不是要跟雷胡子翻脸,自找苦吃?” “大当家的高见”,东林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头说道:“九王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先缓一缓,不能跟雷胡子闹僵了。大当家的千万沉住气,旁人怎么说我都没关系,可不能让九王起了疑心。” 吴世诚不再理会他,侧头看向万老大,问道:“那个人到底怎么说的?” 万老大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很快又提着一个捆住手脚的年轻道士走了进来,随手丢在桌旁。 吴世诚只扫了一眼,认得是东林身边的弟子,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 东林神色大变,指着年轻道士骂道:“好你个龟儿子,又闯什么祸了?” 年轻道士抖得更厉害了,低着头不敢答话。 万老大踢了他一脚,喝道:“说实话。” 年轻道士惨叫一声,连忙说道:“师,师父……不,东林约了五太保林飞……要花一万两银子,买吴大当家的人头……” “住口”,东林拍了下桌子,额头上冷汗淋淋,骂道:“你个小畜生,得了多大的好处,敢来这里挑拨离间?欺师灭祖,你不得好死。”说着抬起手便要打下去。又转头看了吴世诚一眼,却也不敢轻易打下去。 吴世诚皱了皱眉头,又扫了万老大一眼。 万老大拔出短刀,一刀下去,削掉了年轻道士一只耳朵,喝道:“接着说。” 年轻道士哀嚎几声,说道:“东林说……杀了吴大当家的,就能接管青龙会的生意……这是九王早布好的局……” 话还没说完,只见寒光一闪。东林手中握着一把短剑,已经刺入了年轻道士的咽喉。反手又拔了出来,剑身上隐现云纹,一滴血也没沾上。 年轻道士身体一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淌了一地。 东林看都不看一眼,冲吴世诚说道:“吴大哥,你我过命的交情,我怎么会做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指使。这小子跟了我十几年,今晚我亲手杀了他,也让吴大哥知道我的心意,千万不要上了别人的当。” 吴世诚心中唏嘘不已,点头叹道:“东林老弟六亲不认,大义凛然,果真是大英雄大豪杰。难怪平等王会如此看重,扶持你做了铁山鬼王,随时准备接替我的位子。” 东林目光黯淡,连连摇头,说道:“吴大哥,就算九王是如此安排的,我也绝不会这么做。吴大哥若是不相信,我今晚就回青城,往后不再下山一步。你可放心了?” 吴世诚阴笑几声,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你我过命的交情,你若自己了断,我一定留你具全尸,葬在乱葬岗上,也省得做孤魂野鬼。” 东林面无人色,目光闪动,哀求道:“吴大哥,进了无间炼狱,你我都是无可奈何啊。当年吴大哥图谋端木公子,不也是如此么?吴大哥,今夜之事绝非我的本意,肯定是那老鬼故意陷害我。” 听到端木拓的名号,吴世诚登时怒火中烧,喝道:“怎么,你想我来动手,多吃些苦头么?” 东林摇了摇头,似乎无可奈何,慢慢跪了下来,说道:“吴大哥,你我性情相投,又是同病相怜,何苦要如此?就放我一条生路罢。” 吴世诚怒气未消,也没理会他。 东林深吸了口气,又说道:“吴大哥,事到如今,你我都没退路了。不如联手除掉那死老鬼,往后也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吴世诚心念一动,的确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受那些贱种摆布,当即狠下心来,不论如何也要放手一搏。 东林眼中凶光一闪,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寒光一闪,短剑已刺到了吴世诚咽喉前。 电光石火间,吴世诚周身死气涌动。一团黑影将寒光吞没,却是一只透着黑气的手掌,将短剑牢牢握住,却似嵌入岩石中一般,纹丝不动。 东林惊叹道:“大搜魂手!” 吴世诚“嘿嘿”一笑,说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东林眼中凶光大盛,猛地回手,从短剑中抽出一把精巧的小剑,一般的寒光闪闪,全力刺向吴世诚咽喉。 剑锋离喉咙不到寸,却突然停住。 一直黑气缠绕的手掌,扣住了东林的咽喉。东林眼珠凸出,舌头也吐了出来,喉咙里“咯咯”直响。整张脸都扭曲变形,身体抽搐不已,仿佛三魂七魄被逐一抽出体内。 过了片刻,东林全身发黑,惨不忍睹,再也不动弹了。 吴世诚随手将尸体丢下,周身死气渐渐收回体内,手掌上的黑气也褪去。扫了地上两把短剑一眼,不由得感叹,青城至宝天地子母剑居然会落在东林手里,也难怪气数将尽。转念又想,只怕是那死老鬼助他拿到的,早就打算好了要对付自己。心中又恨又怕,抬手拍了一下桌子。 第四百五十八章 飞 龙 “哐当”一阵声。桌子登时裂成两半,碗碟酒坛碎了一地。浓厚的血腥味中,又混着醉人的酒香。 吴世诚坐着不动,咬牙说道:“那个死老鬼,真以为吃定我了么。” 万老大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吴世诚深吸了几口气,侧头看向他,问道:“你怎么看?” 万老大拱了拱手,答道:“内堂黎狼堂主快到京城了。平等王手下那个多诤鬼王独自去接的,怕是有所图谋。” 吴世诚冷笑几声,说道:“死老鬼现在除掉我,就可以让内堂的人接掌青龙会,再联络燕京起兵北上。这些贱种,都几百年了,还是贼心不死。” 万老大又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吴世诚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万老大拱手答道:“如今我们不用怕黑火了,先稳住青龙会,再对付平等王。” 吴世诚大笑几声,说道:“东林死了,我们已经跟那老鬼撕破了脸,怕和不怕又有什么两样?” 万老大点了点头。 吴世诚想了想,低声说道:“你去通知各堂堂主议事,推举新龙头。” 万老大犹豫一下,拱手答道:“是。” 吴世诚看在眼里,问道:“你担心什么?” 万老大答道:“龙头还在,他们只怕不答应。” 吴世诚嗤笑几声,说道:“消息都传开了,龙头早就是个活死人。各堂口比我们还着急。” 万老大目光闪了闪,又说道:“可他们也未必肯推举当家的。” 吴世诚思量一阵,低声说道:“薛堂主说动了钟克俭,一同推举我做龙头。眼下,我只能试一试了。” 万老大皱了皱眉头,也没接话。 吴世诚心中不悦,又说道:“我做龙头,总强过让黑火和内堂的人来接手。他们也没得选择。” 万老大拱手说道:“先下手为强,大当家的当断则断。” 吴世诚笑了出来,慢慢说道:“两个堂口支持,至少有七成把握。不过我们也要提前布置,实在不行就一并除掉,各堂口全都换成我们的人。” 万老大答道:“明白,我去安排。” 吴世诚长舒了口气,笑道:“等我做了龙头,再去见内堂的人。那老鬼现在着急,正好跟他谈谈条件,往后就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万老大忽然问道:“林飞,怎么办?” 吴世诚愣了一下,想起林飞腰间那两把短剑,不由得心生寒意,犹豫片刻,说道:“东林已经死了,雷胡子没那么蠢,先不用操心。”又往地上扫了一眼,吩咐道:“东林留在京城里的人,一个也别放过。外堂议事之前,不能出岔子。” 万老大拱手答道:“我现在就带人去办。”说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富贵险中求,这些年自已也是一路拼杀出来的,只要再赌赢一局,履霜居就可以改名字了。潜龙勿用,终究还是为了飞龙在天。 吴世诚盘算一阵,忽然又想起苏三娘暖玉般的身子,不由得心驰神往,当即起身走了出去。 京师,外城。 过了两日。入夜时分,端木铭心换了身粗布衣服,走进万福赌坊。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青旗,又穿过一扇小门走进大堂。 里面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前些日子,燕王世子偶染风寒死在宫里。京城中议论纷纷,都说当今圣上手足相残,有违天地和气,天下怕是又要大变了。据说还有朝中大员上书进谏,却被打入天牢,接着京城戒备,六扇门也在满城搜捕乱党。 再往后,朝野上下万马齐喑,城中百姓也不敢乱说话了。越是这个时候,赌场和窑子就越是消遣的好去处,生意兴隆自然不在话下。 端木铭心先在大堂里逛了一圈,才走到柜台前,冲一个伙计低声说道:“万东约的局。” 伙计目光一闪,点头说道:“客人请跟我来。”领着端木铭心走到后院,进了一间单间。 房间里点上了灯,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靠墙的茶几上,摆着几样赌具。伙计请端木铭心坐下,又送进来一壶茶,便转身退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等了约莫一刻钟,房门又推开了。走进来一个青衣汉子,身形矫健,目光锐利。 青衣汉子扫了端木铭心一眼,小心将房门关好,快步走到桌旁,拱手说道:“小公子。” 端木铭心见他左手少了一根手指,想起吴世诚身边有个叫九指万忠的,不由得心中疑惑,笑道:“原来是你,万老大坐下说话。” 万老大坐了下来,说道:“按你的布置,东林已经解决了。”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说道:“吴世诚,原本就信不过他。” 万老大又说道:“沈二爷今天早上放出来的,我已经派人送他回苏州了。”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你有心了。” 万老大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沈二爷也跟着写了奏疏,说燕王是一代贤王,劝皇帝不要手足相残。我托过十三爷,可十三爷说,这件事不是银子能解决的……”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插话说道:“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所以到了京城后,先去找了赵宏,求他替沈二爷说情。” 万老大怔了一下,说道:“赵老爷,我倒是没想起他来。”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除了他,还有谁救得了沈二爷?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救他一命。” 万老大目光闪了闪,说道:“原来如此。小公子塞外之行着实不易,朝局的事还是要多小心,免得又让人抓着话柄,可就前功尽弃了。” 端木铭心不觉心情沉重,说道:“朝廷下定决心了,限燕王三个月内进京。” 万老大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听说北边各镇,已经在调动兵马。扬州发往燕京的漕运,也都停了下来。” 端木铭心心念一动,问道:“南宫无双,还在扬州么?” 万老大答道:“还在,盐帮漕运就是他力主停下来的。”想了想,低声问道:“先不说这些了。吴世诚除掉东林后,打算自己接任龙头,小公子可有什么对策?” 第四百五十九章 值 得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根乌木短杖,约莫尺许长,牛首龙身,惟妙惟肖,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万老大神情肃然,当即站了起来,拱手说道:“龙首杖,见杖如见龙头。属下万忠,拜见龙头。” 端木铭心抬了抬手,又将短杖收了起来,随意问道:“你既然跟了吴世诚,为什么又要出卖他?” 万老大神色不变,答道:“六年前,圣使把我安插到吴世诚身边,只让我盯住他。” 端木铭心想了想,又问道:“他不相信吴世诚,为何又要把生意都交给吴世诚?” 万老大答道:“属下听吴世诚提起过,圣使与平等王做交易,条件就是让吴世诚接管外堂生意。”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 万老大接着说道:“后来在少室山上,圣使被逼上绝路,叮嘱我留在吴世诚身边,稳住青龙会,等龙头的号令。” 端木铭心笑了笑,问道:“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万老大拱手答道:“圣使还吩咐,若是形势危急,务必联系小公子。” 生是端木家的人,身上流着端木家的血,果然是逃不掉的。 端木铭心不觉叹息一声。 万老大看了端木铭心一眼,又说道:“那个时候,吴世诚不放心小公子,让我去平云村打探消息。冷老夫人告诉我,小公子已经降伏心魔突破境界,我才试着送一条消息给小公子。” 端木铭心记得很清楚,说道:“竹林派的消息。” 万老大点了点头,说道:“小公子处理得很好。青袍客一举名动江湖。” 端木铭心颇觉无奈,笑道:“所以,你就一件接一件派下来事情。这青袍客的名声,倒有一半是你的。” 万老大拱手说道:“小公子莫怪。吴世诚以为龙头还在,不敢太放肆,青龙会才没出大乱子。”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打量万老大一阵,说道:“这几年,你辛苦了。” 万老大目光闪了闪,说道:“总算等到了龙首杖,一切都值得。”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做个了断。” 万老大当即说道:“吴世诚召集了五位堂主议事,推自己接任龙头。我们怕是要提前动手,赶在五位堂主进京前,先除掉他。”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你放心,他当不上龙头。” 万老大目光一闪,略有些焦急,拱手说道:“听吴世诚的口气,北香堂和中香堂像是起了二心。公子不可大意。”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这是我和薛堂主议定的对策。先密报吴世诚已在边城将我擒住,劝他接任龙头之位。我们便可当着五位堂主的面,一举除掉吴世诚,免得青龙会再起内乱。” 万老大愣了一下,拱手说道:“是个好办法。有薛钟两位堂主相助,定能除掉吴世诚。” 端木铭心说道:“今晚约你见面,就是要商议此事,坐下说话罢。” 万老大目光闪了闪,说道:“我在吴世诚身边六年,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了。公子,信得过我么?”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说道:“他信得过你,我就信得过你。” 万老大深吸了口气,拱手行礼,又说道:“还有一事,小伍和顾晴上个月就回来了。我把他们安置在城外栖霞寺。” 端木铭心听说过这两个人,问道:“越女剑的传人,他们想怎样?” 万老大答道:“越女剑非比寻常,他们也想找吴世诚报仇。公子兴许能用得上。”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老天有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万老大仍是站着,又说道:“内堂黎狼堂主和黑火多诤鬼王,这两日也要到了。吴世诚约了他们见面,打算接任龙头之后,便商议起兵之事。” 端木铭心沉默一阵,叹道:“该来的,都来了。天意如此,我们是要做个了断了。” 万老大神情恭敬,拱手说道:“公子既有如此打算,那就要仔细谋划一番。” 端木铭心招呼他坐下。两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起来。 三日后,夜半时分。 城南乱葬岗下的小树林中,人影闪动。片刻功夫后,却又死一般沉寂,就连一声鸟叫虫鸣也听不到。 过了许久,林中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吴世诚背着双手,走到林中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石屋里透出灯光,万老大守在小院门口,拱手说道:“圣使,五位堂主都到了。” 吴世诚点了点头,低声问道:“其他人,都安排好了么?” 万老大答道:“都安排好了。带了十二枚凝焰弹,三十六具千钧连弩。” 十二枚凝焰弹,足够把这小院化为灰烬了。 吴世诚笑了出来,说道:“很好。”大步走到石屋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长桌右侧,端坐着五个青衣人。钟堂主和薛堂主先站了起来,其余三人也相继站了起来。 吴世诚不动声色,走到桌首坐了下来,抬了抬手,说道:“五位堂主,都坐下说话。” 五个青衣人一齐坐了下来。 吴世诚看了薛堂主一眼,沉声说道:“龙头走火入魔,早已是活死人了。如今的形势,诸位心里都清楚罢?” 钟堂主神情凝重,先说道:“眼看着就要天下大乱了,我等须齐心协力,早做打算,才能守住青龙会的基业。” 吴世诚点了点头,说道:“还是钟堂主识大体。不像有些人,勾结十二连环坞,偏要跟自己人过不去。” 五人都没接话。 吴世诚看向钟堂主,问道:“依钟堂主之见,青龙会当做何打算?” 钟堂主答道:“龙头久不理事,青龙会一盘散沙。当务之急,是要推举出新龙头。” 吴世诚颇为得意,又点了点头,说道:“没有龙头约束,有些人早就上下不分了。的确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五个人又不接话了。 吴世诚不耐烦了,扫了五人一眼,问道:“推举新龙头,几位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第四百六十章 好 处 第五张椅子上的青衣人答道:“我推一个,逍遥山庄的小公子,大名鼎鼎的青袍客。” 吴世诚冷哼一声,瞥了那人一眼,当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晚也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薛堂主摇了摇头,说道:“龙头向来由圣使接任,再不济也要从十位堂主里推选。让一个外人接任龙头,只怕不合规矩。” 吴世诚点了点头,冲薛堂主笑了笑。 那个青衣人又说道:“小公子如何算外人?青袍客这几年所作所为,只怕比在座诸位都强得多。” 紧挨着的青衣人说道:“就算他是逍遥山庄的人,也不能冒充龙头行事。” 第三张椅子上的青衣人也说道:“不错。青龙会数千兄弟,凡事都得先讲规矩,才能服众。” 第五张椅子上的青衣人冷笑一声,问道:“他若是按龙头的意思行事,又当如何?” 钟堂主目光一闪,接话说道:“若有龙头信物,我等便信得过他。” 几人都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了。 吴世诚笑了笑,看向薛堂主,问道:“薛堂主,听说你抓住了那个冒充龙头的小子?” 薛堂主答道:“上个月在边城,有人冒充龙头闯进赌坊。我也不敢大意,只得将他带来交圣使处置。” “做得好”,吴世诚点头说道:“此事要追查清楚,才能让人心服口服。”说完又瞥了一眼第五张椅子上的青衣人。 薛堂主侧头说道:“带人进来。” 不一会,万老大领着一身青袍的端木铭心走了进来,在长桌下首旁站定。 端木铭心看着吴世诚,拱了拱手,先说道:“吴二叔,别来无恙。” 吴世诚打量端木铭心几眼,只觉得他黑了也瘦了,却还是以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叹道:“安心做个傻子,不好么?”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好是好。可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吴世诚定下心神,沉声说道:“所以你就装神弄鬼,冒充龙头在外面惹事生非?”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担心,你越做越错。二叔,收手罢。” “哈哈”,吴世诚大笑不已,心中起了杀机,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又知不知道,冒充龙头图谋不轨,会有什么结果?”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我没有冒充。”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根短杖,牛首龙身,举在身前。 吴世诚看得分明,心中大惊,真气运转周身死气涌动,喝道:“你自找的!”说完整个人化作一串虚影,瞬间到了端木铭心身前。右手探出,直扣他咽喉。 端木铭心似乎闪避不及,被黑气缠绕的手掌洞穿咽喉,整个人也像泡沫一般破碎。 吴世诚愣了一下,心中又惊又怕,莫非他也突破了忘我之境,难怪能冒充青袍客。 屋里几人大声说道,“龙首杖。”“果然是龙头的意思。”“见龙首杖,如见龙头。” 吴世诚当即转身,却看见端木铭心站在桌首,手中握着那根短杖。 五个青衣人一齐站了起来,冲端木铭心拱手说道:“属下拜见龙头。” 吴世诚怒火中烧,喝道:“薛堂主,你什么意思?” 薛堂主侧身说道:“公子身上带着龙首杖,我如何敢大意?只得请公子回京城,邀各位堂主一同商议。” 吴世诚盯着薛堂主,周身死气更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钟堂主“嘿嘿”笑了笑,问道:“大挪移身法,大搜魂手。吴大当家的,你又是什么意思?” 第五张椅子上的青衣人接话说道:“他原本就是黑火的主财鬼王,早晚要把青龙会送给平等王。” 几个青衣人都侧身看向吴世诚。 吴世诚深吸了口气,冷笑一声,喝道:“好得很。今晚一个也别想走,动手。” 万老大站在身旁,却一动也不动。 吴世诚侧头瞪了他一眼,又往门外扫了一眼,心中焦急不已。 钟堂主嗤笑几声,说道:“别看了,外面的人都换了。有几个不听话的,已经躺在乱葬岗上了。” 吴世诚还是不死心,盯着万老大,问道:“怎么回事?” 万老大答道:“当年圣使让我跟着你,为的就是能有今天。” 吴世诚心沉了下去,顿时又生出无尽怒火,喝道:“你也变傻了么,居然背叛我?” 万老大目光闪了闪,只冲吴世诚拱了拱手。 吴世诚强压住怒火,问道:“这几年,我可亏待过你?你投靠他们,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万老大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好处。圣使托付的事情,我一定要办。” 吴世诚想不通,连连摇头,讥笑道:“他什么也没给你,你就肯帮他卖命了?” 万老大答道:“他拿我当兄弟。” “哈哈”,吴世诚仰头大笑,说道:“兄弟,兄弟算什么?一句空话,你就信了?你是个聪明人,什么时候变糊涂了?” 万老大点头说道:“我信。也愿意把脑袋拧下来,送给他。” “蠢货”,吴世诚一点也不相信,只觉得屋子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可笑,说道:“情义值几钱银子?你们几个蠢货,偏要信这些鬼话?”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有些东西,再多银子也买不到。” 吴世诚看也不看他,扫视几个青衣人一眼,慢慢说道:“你们行走江湖多年,谁来告诉我,有什么是银子买不到的?为何偏要信一个傻子的鬼话?他答应你们什么好处,我加倍补偿给你们。” 几人都不说话,仍是盯着吴世诚。 端木铭心忽然问道:“你出卖自己的兄长,得了多大的好处?出卖信任你的朋友,又得了多大的好处?” “多大好处?”吴世诚颇为不屑,答道:“他的一切,都是我的。连他的女人,也成了我的。”想到自己得到了一切,心中莫名痛快,忍不住大笑起来。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问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真觉得值么?” 吴世诚收起笑容,看着端木铭心,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孩子就是孩子,永远都看不清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慢慢说道:“你懂什么?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只图个肆欲而为,所以江湖上才会争斗不休。什么英雄大侠,都是自欺欺人。我过了六年快活日子,享尽人间极乐,有什么不值得的?你们这些人,不过是没机会罢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罗 刹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说道:“你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情义,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又能真正得到什么?二叔,收手罢。我不怨你,小月也还在等着你。” 吴世诚不以为然,冷笑几声,说道:“不用再废话了。时运不济,我愿赌服输。我是对不起你,可小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何把她一个人丢在塞外?” 端木铭心神色微变,登时愣住了。 吴世诚看得真切,丹田真气急转,整个人化作一串虚影,瞬间已到了门口。再一个起落,便可闪进树林。 江湖风云变幻。吴世诚确信,只要今晚能逃出去,凭自己的本事,一定有机会东山再起。 就在此刻,迎面突然飞来一点寒光。冰冷的杀气,让他不寒而栗。 吴世诚来不及反应,胸口一阵剧痛。这才看清一把短剑,已然插在自己胸前。剑势余劲不减,又将他整个人震得倒飞进屋内。 短剑顺势拔出,带出一片血雾。 透过红色的雾气,吴世诚隐约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就像是地狱血海里的罗刹恶鬼,已将他的魂魄拘走。 吴世诚只觉得自己不停的往下沉,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脑中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莫非真有无间炼狱? 眨眼间的工夫,吴世诚已然倒在血泊中。五个青衣人仍是一动不动,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端木铭心的目光,却落在石屋门口。 门外走进来一个劲装女子,腰肢纤细,胸脯饱满,手中握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短剑。白玉般的脸上,偏偏有三道血红的疤痕,眼睛里杀气腾腾,像极了传说中的罗刹女鬼。 女子停在门口,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成全。” 端木铭心苦笑了笑,自己倒不是有心成全,不过方才那一剑,几乎要赶上当年的叶正了,叹道:“越女剑,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你杀气太重了。” 女子冷笑一声,说道:“剑本就是杀人的,可不是舞来看的。”又扫了几人一眼,从容退了出去。 万老大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把地上的尸体拖了出去,又将石屋的门带上。 钟堂主先转过身来,冲端木铭心拱手说道:“我等隐忍数年,只等今日,请公子接任龙头之位。” 其余几人也都转过身来,拱手说道:“请公子接任龙头之位。” 端木铭心将龙首杖收了起来,拱手回礼,说道:“几位堂主不必心急,先坐下说话。” 五人又一齐拱手说道:“属下拜见龙头。” 端木铭心也不再推脱,先坐了下来,又冲他们抬了抬手。 五个人这才跟着坐了下来。 钟堂主侧头看向端木铭心,先问道:“如今形势危急,龙头可有何打算?” 端木铭心不动声色,缓缓扫视五人一眼,问道:“诸位堂主,可有什么看法?” 钟堂主当即答道:“当年我等追随圣使图谋大事,也是料定天下将有大变,提前应对罢了。如今机会来了,不可再坐等下去。” 薛堂主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如今武林纷乱,朝局动荡,青龙会难以独善其身,的确要择机而动。” 另一人说道:“是要有所决断。可何去何从,我等须听龙头定夺。”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何去何从,不单是青龙会的兴衰,还牵涉到武林大势天下安定。诸位堂主,须得从长计议。” 方才那人说道:“两害相较取其轻。中原武林若得势,青龙会还有生意做。黑火若是得势,必定会收回产业,青龙会再无立足之地。” 第四张椅子上的青衣人说道:“本就是九黎族的产业,还回去又如何?大事若成,京师易主,青龙会还怕没有立足之地么?” 第五张椅子上的青衣人接话说道:“京师易主,谈何容易?莫忘了,百年前是中原武林联手除掉魔教,才有了如今的青龙会。” 钟堂主皱了皱眉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机会来了,我等须顺势而为,才能打下青龙会百年根基。” “不错”,第四张椅子上的青衣人说道:“当年在少室山上,武林各派早就算计青龙会的产业了。再跟他们合作,岂不是引狼入室?” 薛堂主摇了摇头,说道:“可跟黑火合作,也未必有好下场,诸位还看不清么?” 端木铭心心情沉重,插话说道:“诸位堂主。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就没人敢打青龙会的主意。” 五个人点了点头,都不说话了。 五位堂主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个个桀骜难驯。可眼下形势危急,只能先压一压他们,等日后再慢慢交往罢。 端木铭心思量一怔,缓缓说道:“武林人心思定,我等不可逆大势而为。我已经答应了少林、武当两派掌门,联手除掉黑火,维护武林安定。” 五人一齐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端木铭心暗自松了口气,又说道:“内堂黎狼堂主今晚也来议事,诸位再等一等。” 钟堂主目光一声,拱手说道:“龙头放心,黎狼便由属下来对付。”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我会劝他回去。百余年来,族人流的血够多了。” 五个人都不再说话,如石像一般端坐着。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万老大推门走了进来,拱手说道:“龙头,内堂黎狼堂主到了。”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说道:“请他进来。” 万老大拱手退了出去。 不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快,一个青袍老者缓步走了进来。头发灰白,黑面高鼻,目光冰冷凶悍,仿佛野外狼群里的头狼,冷冷扫视屋内众人。身后跟着两个青衣短装汉子,光着脚板,一个提着铜棍,一个背着开山刀。后面还有一个黑衣蒙面人,只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端木铭心。 青袍老者径自走到左侧第二张椅子旁坐下。两个青衣汉子守在身后,一声不吭。 青袍老者转头看向端木铭心,问道:“圣使在哪里?” 第四百六十二章 龙 头 端木铭心答道:“他先走了。” 青袍老者目光一闪,问道:“你又是谁?” 端木铭心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龙首杖,握在手中。 青袍老者神色微变,厉声问道:“哪里得来的?” 钟堂主面有怒色,喝道:“龙头在此,还不拜见?” 青袍老者冷笑一声,说道:“龙头,谁说他是龙头了?快把黎木长老请出来见我。” 钟堂主盯着青袍老者,说道:“见了龙首杖,如见龙头。你不懂规矩么?” “什么规矩?”青袍老者瞪了钟堂主一眼,大声问道。 “黎木长老定的规矩”,门口的黑衣人接话说道:“可惜,圣教没有这条规矩。” 青袍老者“嘿嘿”笑了笑,起身说道:“不用跟他们废话。等黎木长老和九长老都到了,我们再谈罢。” 端木铭心抬了抬手,说道:“家父闭门谢客,不再下山了。黎狼堂主若是有话,直接跟我说。” 青袍老者打量端木铭心几眼,说道:“很好。你是黎木长老的后人,没忘了自己是谁罢?”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我等黎狼堂主来,就是要商议族人之事。” 青袍老者大笑几声,说道:“事不宜迟,先把圣杖和遗诏给我。再让外堂备齐所有银钱,走海路运往南疆,充作起兵费用。”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族中的产业,只用于供养族人,不是用来生事的。” “供养族人?”黑衣蒙面人插话说道:“中原的百万贱民,就不是族人么?” 青袍老者眼角抽动几下,沉声说道:“当年族中三姓背弃熊教主,逃到南疆苟活至今。是时候,偿还百年前欠下的债了。” 端木铭心也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倘若再起战乱,只怕要欠下更多的血债,族人将永无宁日。” 青袍老者沉默一阵,摇了摇头,说道:“眼下是最后的机会了。若再抓不住,族人永无出头之日。”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说道:“听信那平等王所说,仇恨不断,纷争不止,族人只会永沉地狱。” “仇恨不断”,青袍老者冷笑几声,说道:“南疆族人过惯了安逸的日子,早就忘了自己是谁。再不动手,只怕没人会记得当年的血仇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将来如何才更重要。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说道:“忘掉过去,或许将来才会变得更好。” 青袍老者冷哼一声,眼中凶光大盛,喝道:“果然都忘了。你以为你忘了,别人就会忘了么?你以为中原武林,真容得下你这个九黎贱种么?” 屋内众人都不说话,只有门口的黑衣蒙面人冷笑不已。 端木铭心只觉得有块巨石压在胸口,竟有些喘不过气来,沉默一阵,缓缓说道:“黎狼堂主,你先回南疆。中原的百万族人,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什么交代”,青袍老者盯着端木铭心,问道:“你真把自己当龙头了么?” 钟堂主冷喝一声,插话说道:“怎么,你敢不听号令?” 青袍老者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赢了我,你就是龙头,我自会听你号令。” 端木铭心扫了黑衣蒙面人一眼,问道:“黎狼堂主,此话当真?” 青袍老者笑了笑,说道:“我若赢了,青龙会就得听我号令。” 五个青衣人神色微变,都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接话说道:“一言为定。” “好”,青袍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真当南疆的叔父都老了么?”说着眼中神光隐现,周身气势大盛。 端木铭心陡然感觉一堵厚重的气墙,朝自己压过来,渐渐有了千钧之重。 等到劲势蓄足,青袍老者双掌齐出。两道若有若无的气劲,透着无尽的吞噬之意,涌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一声轻叹,顷刻间时空变幻。 周围变成了百年前正魔相争的修罗场,地上血流成河,无数冤魂从血泊中探出头来,发出凄惨的哀嚎。 青袍老者站在血泊之中,大喝一声,劲气激增。 “扑”的一声轻响。端木铭心整个人如泡沫般破碎,身后的椅子也被劲气震成碎片,如纸屑般散落一地。 时空变幻,血泊和冤魂都消失不见。 青袍老者大口喘息,额头上渗出冷汗,就像是刚从恶梦中醒来。屋内其他人都是神色大变,目瞪口呆,似乎还置身梦中。 端木铭心调匀内息,长舒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青袍老者的肩膀。 青袍老者转过头来,眼中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梦蝶之术,你也练成了?” 端木铭心笑了笑,只问道:“黎狼堂主,可听见族中先人的话了?” 青袍老者沉默不语,眨眼间却像老了许多。 “哼”,钟堂主回过神来,说道:“你输了,刚才说过的话可别忘了。” 薛堂主盯着青袍老者,也说道:“外堂供奉的银子,可不是平白捡来的。” 青袍老者摇了摇头,自顾说道:“老了。看来我们真老了,不甘心也没办法。” 两个青衣汉子也回过神来,盯着端木铭心,喝道,“你干什么,放开堂主。”“使的什么妖法?” 青袍老者抬了抬手,冲端木铭心拱手说道:“黎狼拜见龙头。” 两个青衣汉子怔了一下,也跟着拱手行礼。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拱手回礼,说道:“黎狼堂主不必多礼。两位兄弟请起。” 青袍老者也不客气,问道:“中原之事,你有决定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黎狼堂主先在外城歇息两日,等我办完几件事,再与你细细商议。” 青袍老者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得赶回南疆稳住族人,路上等你的消息。”说完冲端木铭心拱了拱手,径自走了出去。 两个青衣汉子也冲端木铭心拱手行礼,跟着走了出去。 青袍老者刚走到门口,黑衣蒙面人突然出手,扣住他后背心脉,拖过来挡在身前,盯着端木铭心,喝道:“这就想走了?都跟我回去见九王。” 第四百六十三章 同 族 两个青衣汉子大吃一惊,亮出兵刃围住黑衣蒙面人。 五个青衣人也都站了起来,盯着门口的黑衣蒙面人。 钟堂主冷笑一声,喝道:“就算你真是地府的鬼王,也别想走出这院子。” 黑衣蒙面人大笑几声,说道:“好哇,我现在就杀了他。南疆的叛徒死了一个长老,我看他们还能忍多久?” 青袍老者丝毫没有反抗之力,摇头说道:“我们同出一族,你们对自己族人也能下狠手么?” 黑衣蒙面人冷哼一声,说道:“百余年前,你们背叛圣教,又是怎么下狠手的?” 端木铭心走进几步,心中凝神戒备,说道:“跟南疆族人没关系。你们想报仇,只管来找我。” “站住”,黑衣蒙面人喝道:“你若再敢施展梦蝶幻术,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端木铭心不敢大意,登时停了下来。 黑衣蒙面人大笑几声,说道:“你不用得意。九王很快就会上栖凤山,铲除黎木一族,为熊教主报仇。” 青袍老者神情悲愤,说道:“就算要报仇,也不该对自己的族人下手。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变成这样”,黑衣蒙面人颇为激动,说道:“你们背叛族人,又跟中原武林勾结,害得我们生不如死,就像世间的孤魂野鬼,还有脸问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青袍老者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当年,族中三姓只是厌倦了流血争斗,才躲到了南疆蛮荒之地。是熊教主不听劝说,执意与中原朝廷一争高低,连累了数十万族人……” “住口”,黑衣蒙面人喝道:“若不是你们叛逃,圣教也不会输,更不会有后来的灰谷之变。” 青袍老者点了点头,眼中神光闪现,说道:“当年的灰谷之难,看来真是你们勾结异族,却让十万族人替你们受过了。” 端木铭心心中一惊。刚要问话,黑衣蒙面人喝道:“别废话了,跟我去见九王。”说完便拖着青袍老者往外走。 青袍老者面容狰狞,摇头说道:“算了罢。我们都老了,或许等我们死了,族人才会有希望。” 端木铭心见青袍老者神色异常,猛然想到他定是打算冲破心脉同归于尽,当即喝道:“住手,不可……” 话还没说完,青袍老者“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双掌抬起向后合击。“嘭”的一声闷响,正好击在黑衣蒙面人两边太阳穴上。 黑衣蒙面人双眼渗出鲜血,哼也没哼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青袍老者又吐了一口鲜血,只看了端木铭心一眼,当即瘫倒在地上。 两个青衣汉子冲上前,扶起青袍老者查看一番,已然没了气息。又将尸体头朝南放好,悲歌一阵,抬起尸体便要往外走。 端木铭心定下心神,问道:“谁是黎青兄弟?” 带铜棍的青衣汉子答道:“我是。”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说道:“请转告七长老,务必安抚好族人。中原大局定下之后,我一定去南疆拜见族中长辈。” 黎青点了点头,答道:“龙头放心,我一定转告。” 端木铭心又看向万老大,吩咐道:“你派人护送黎狼堂主尸首回南疆。” 万老大拱手应诺,又拖起黑衣蒙面人的尸体,跟着两个青衣汉子走出石屋。 端木铭心缓步走回桌首,招呼五位堂主一同坐下。 一夜之间,变故连起,五位堂主都默不作声。 端木铭心看在眼里,不觉又隐隐担心。只吩咐几位堂主先安稳人心,守好各处产业,等时机成熟后,再召集人手对付黑火。 五位堂主又依次说了说各堂口的状况,商议了小半时辰,起身拱手告辞,相继走出石屋。 过了许久,外面天色渐亮。 万老大推门走了进来,拱手说道:“五位堂主没有停留,都各自上路了。” 端木铭心舒了口气,只觉得一下轻松了许多。 万老大目光闪了闪,低声说道:“当年他们都追随圣使图谋大事,如今再去跟少林、武当合作,难免会有些不满。龙头不必太在意。” 端木铭心笑了笑,问道:“万花楼里,都还顺利么?” 万老大拱手答道:“总共挑出二十三个人,除掉了七个,其余的都换了地方。眼下只剩下苏三娘和小杜鹃,也都布置好了。” “走”,端木铭心站了起来,说道:“我们回万花楼。” 万老大看了端木铭心一眼,却站着没动。 端木铭心问道:“还有什么事?” 万老大犹豫一下,拱手说道:“顾晴还守在外面,想见龙头。” 这个女人,很不一般。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让她进来。” 万老大拱手应诺,退了出去,很快又领着一身劲装的顾晴走进来。 顾晴腰上还插着一把短剑,冲端木铭心欠身行礼,神态间仍有当年花魁风范,又打量端木铭心几眼,叹道:“你跟他,真的很像。” 端木铭心忽然察觉到顾晴眼中有恨意,低声问道:“你恨他?” 顾晴点了点头,答道:“我原本敬重他,后来却恨他。”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我明白,是他害了丁烦。” 顾晴登时愣住了,目光呆滞,却像是突然丢了魂。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又说道:“你若想报仇,可以算在我头上。” 万老大神色大变,侧头看向顾晴,目光焦急。 顾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丁烦愿意替他去死。他没害丁烦。”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丁烦替他去死,却是害苦了你。” 顾晴目光闪了闪,说道:“苦不苦,是我自己的事。跟旁人没关系。” 端木铭心不太明白了,问道:“那你恨他什么?” 顾晴咬了咬牙,说道:“我恨他,对不起三娘。还把三娘推给吴世诚那头恶狼。”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问道:“他对不起三娘,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顾晴目光闪动,答道:“我的命,是三娘救的。万花楼里的姐妹,也是三娘在照顾。” 第四百六十四章 选 择 端木铭心有些明白了,慢慢说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苏三娘跟了他十几年,若不推给吴世诚,她如何能活下来?又怎么能护住你们?” 顾晴摇了摇头,说道:“三娘跟了他十几年,他早该把三娘接出去。却偏要等到走投无路,才把三娘推给别人。”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想来很多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己罢,低声问道:“你想怎样?” 顾晴欠身行礼,说道:“你除掉了吴世诚,回去肯定要处置三娘。我求你放过她。” 当年为了丁烦自毁面容,如今又替苏三娘求情,花魁顾晴果然有情有义。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要我放过她,也不是不可以。” 顾晴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 端木铭心扫了万老大一眼,又看向顾晴,问道:“你的越女剑惊世骇俗,往后有什么打算?” 顾晴冷笑几声,摇头说道:“丁烦死了,我的心也死了,去哪里都一样。” 秀儿死了,自己的心其实也死了,原来都是可怜人。 端木铭心不由得多看了顾晴几眼,说道:“苏三娘,不能再留在万花楼。” 顾晴点了点头,说道:“留在那个地方,一世都不会有好日子。” 端木铭心又说道:“可万花楼不能没人打理。你的那些姐妹,也不能没人照应。” 顾晴目光一闪,拱手说道:“只要你放了三娘,我就留在万花楼,替你做什么都行。” 端木铭心暗自松了口气,有顾晴打理万花楼,绝对可以放心。猛地转念又想,像顾晴这般绝佳女子,当初若没进万花楼,兴许要羡煞无数旁人。只可惜世上许多事情,根本就没得选择。 沉默一阵,端木铭心说道:“走罢,我们去见一见三娘。” 万花楼里,小梅山下,风景依旧。 端木铭心站在小院门口,抬头看着朝晦草庐的匾额,沉默良久,才推小门走了进去。 院子布局精巧,方寸之间别有天地。空气中透着竹叶的清香。池塘里几株清莲亭亭玉立,荷叶上托着几粒露珠,映着朝阳晶莹剔透。 端木铭心顿觉心情舒畅,很快也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站了一小会,又缓步走进小楼。 屋里一尘不染,小桌上摆着烛台。旁边散放着几本书,书角微微卷起。 端木铭心走到小桌旁坐下,左右打量一眼。不禁感慨,如此清静的地方,每日佳人作伴,读书写字,难怪那几年他不愿意回山庄。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小楼的门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手中端了一只铜盆。 没走几步,妇人猛地愣住了,“哐当”一声铜盆掉在地上,盯着小桌旁的端木铭心,说道:“公子……公子回来了?” 端木铭心放下书本,忽然觉得妇人有些眼熟。仔细打量几眼,才认出是当年在寒烟楼遇见的青青,只是略有些发胖,眼角的皱纹也多了。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青青姑娘,好久不见。” 青青眨了眨眼睛,走进几步,问道:“你,你是端木小公子?”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你还是回万花楼了。” 青青惊喜过望,问道:“你们……来看我了?”左右看了看,却像是再找另一个人,突然又怔了一下,连忙说道:“这小院是端木公子修建的,他很喜欢这里。” 端木铭心笑了笑,低声问道:“你现在住这里?” 青青摇了摇头,答道:“三娘很在意这个地方,谁也不让进来。只吩咐我每日来打扫收拾,所有的东西都要按原来的位置摆放,分毫也不许差。” 端木铭心想了想,又问道:“她还回来住过么?” 青青点头答道:“三娘每个月都回来一次。一个人坐一晚上,不许别人来打扰。” 端木铭心明白了,轻叹一声,吩咐道:“你去请三娘来,我有话跟她说。” 青青又愣了一下,点头退了出去。 百花园深处,林荫中掩着一处小院。只有三间正房,颇为幽静。 搬出朝晦草庐后,苏三娘一直独居在此,就算是去履霜居陪吴世诚,可不论多晚她都要再回来。 卧房木床上,苏三娘只穿了件贴身的小衣,翻来覆去一晚上也没睡着。只觉得身体里有一团火,昨晚被吴世诚勾起来,却在体内越烧越旺,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融成一滩春水。 苏三娘双手在身上游走。仿佛他就在身边,轻轻抚摸自己,从脖颈到胸脯,再下到平坦的小腹,不由得低声呻吟起来。猛地又想起一双饿狼般的眼睛和臭烘烘的嘴巴,登时一阵恶心,似乎要把隔夜的饭都呕吐出来。 苏三娘坐了起来,喊道:“小萍,快去打水。我要洗澡。” 不一会,一个小姑娘匆匆跑了进来,打了个哈欠,问道:“三娘,昨晚洗过了,还要洗么?” 苏三娘心中生出无名之火,用力拍了拍床板,喝道:“没听见么?我要洗澡,快去打水。” 小姑娘吓了一跳,连连点头退了出去。忙活了好一阵,才在大木桶里倒满了热水,又撒上一层干花瓣。 苏三娘脱了个干净,身体匀称曼妙,皮肤闪着脂玉般的光,丝毫看不出光阴的变化。将自己整个泡进水桶里,双手上下搓洗,体内火焰渐渐熄灭,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喊道,“三娘,三娘”。隐约看见门口站着一人,一身白衣胜雪。 苏三娘惊醒过来,睁大眼睛朝门口看去。却是小萍站在门口,神色惊慌,急忙说道:“三娘,青青姐姐来了。说有个人闯进草庐里,要见三娘。” 苏三娘叹了口气,说道:“没事。我去看看,谁这么不长眼。”当即从木桶里起来,草草穿上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青青站在小院里等着。 苏三娘也懒得多问,径直朝小梅山走去。青青连忙跟了上来,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到了草庐门外,苏三娘往院子里扫了一眼,问道:“人呢?” 青青答道:“在小楼里。” 第四百六十五章 放 下 苏三娘心中有气,瞥了她一眼,说道:“不是跟你说过么,别放人进去。”说完也不理会她,径直走到小楼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要发作出来,却见一人倚在小桌旁,正低头看书。苏三娘脑子里“轰”的一声,愣在原地,哽咽一声,说道:“你回来了……” 那人轻叹一声,放下书本,抬头看着苏三娘。 苏三娘扑到桌前,突然又愣住了。眼前这人虽然很像,却还是有差别,世上好男儿纵有千万,可他却只有一个。 苏三娘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不是他。” 青青在身后接话说道:“三娘,他是端木小公子。” 原来如此,难怪会这么像。苏三娘收拢心神,转头对青青说道:“你先出去,不要告诉旁人。” 青青点了点头,捡起地上的铜盆,转身走了出去。 苏三娘又看向端木铭心,说道:“他以前很喜欢这里。” 端木铭心说道:“他喜欢这小楼,更喜欢小楼里的人。” 苏三娘不觉愣住了,那些年小楼里快乐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却似在梦中一般。 出神一阵,苏三娘猛地又回过神来,低声说道:“这地方你不该来。让吴世诚知道了,可不会轻饶了你。” 端木铭心笑了笑,仍是坐着不动。 苏三娘皱了皱眉头,说道:“别胡闹了。快跟我走,换个地方再说话。”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你不用怕。吴世诚不会再回来了。” 苏三娘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端木铭心答道:“我说吴世诚已经死了,你不用害怕。” 他死了? 苏三娘心中痛快,巴不得吴世诚早点死。可又不太确信,这几年他春风得意,昨晚还说要接任龙头,怎么会随便就死了? 苏三娘仔细打量端木铭心几眼,低声问道:“他怎么死的?” 端木铭心也不答话,却冲门口说道:“万忠,你进来。” 苏三娘又怔了一下,转过头去,刚好看见万老大从门外走了进来。 万老大径直走到小桌旁,拱手说道:“龙头。” 龙头? 苏三娘大惊失色,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端木铭心说道:“你告诉三娘,吴世诚怎么死的。” 万老大拱了拱手,转身看向苏三娘,说道:“吴世诚勾结黑火,先害死了圣使,又想出卖青龙会。昨晚当着五位堂主的面,已经被龙头处死。” 苏三娘听得很清楚,又看了端木铭心一眼,只觉得愈发像当年的他,不觉有几分相信了,说道:“他该死。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端木铭心问道:“他死了。你有什么打算?” 苏三娘忽然明白了,他的胞弟做了龙头,自然要为他报仇,冷笑几声,说道:“我跟了吴世诚,罪有应得。你杀了我罢。” 端木铭心目光一闪,问道:“你想寻死?” “我早就活够了”,苏三娘满不在乎,说道:“只求你一件事,万花楼里的姐妹跟吴世诚没关系,别为难他们。”又转头看向万老大,说道:“帮我最后一个忙,把我葬在小梅山上。”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枉费他一番心思?” “他的心思”,苏三娘心中又有气,大笑几声,说道:“是啊,他嫌弃我了。我只配丢在乱葬岗上,做个孤魂野鬼。”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万老大神色微变,劝说道:“三娘莫要误会。当年圣使也是不得已,才狠下心离开,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苏三娘心念一转,盯着万老大,大声问道:“吴世诚死了,你怎么还活着?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端木铭心接话说道:“万忠是他安插在吴世诚身边的,只为他离开万花楼后,还有人能照看好你。” 苏三娘连连摇头,说道:“不会的。他心里装着别人,又怎么会在意我?你们别骗我了。” 万老大又说道:“当年圣使担心大事不成,会连累了三娘,所以才有意疏远三娘。若非如此,孙不公和吴世诚又怎么肯放过三娘?” 苏三娘登时愣住了,仔细回想起来,当时他的确很反常,或许真的是在意自己。可转念又想,在意又怎么样,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苏三娘心中刀扎一般痛,摇头笑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说着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用力扎向喉咙。 万老大惊呼道:“三娘不可。” 一声轻叹响起,仿佛有无尽的伤心事。 时空变幻,苏三娘突然发现又回到了小梅山上。大雪纷飞,寒梅绽放,自己怀抱一只小鹤,从梅林中冲出来,却偏偏钻进了他的怀中。苏三娘清楚地看见,他心中有一块坚冰在融化。无数欢乐的画面闪过……等到最后他离开小楼,苏三娘分明看见,他的心在流血。 “三娘”,他停在门口,转头说道:“放下罢。” “啊”,苏三娘惊叫一声,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思念,瞬间都融化成了水,从眼睛里溢了出来。手中一松,“当”的一声,匕首掉落地上。 时空变幻,苏三娘又回到了小楼里,却不见了端木铭心的踪影。转头看向门外,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苏三娘不觉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小伍,你回来了。” 小伍慢慢走了进来,踢开地上的匕首,看着苏三娘,说道:“我不准你死。” 小伍嘴上长满了胡须,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却还是像个孩子。 苏三娘轻轻笑了笑,说道:“小伍,你不明白的。” 小伍还是很倔强,摇了摇头,说道:“三娘伤心,小伍更伤心。” 苏三娘心都要碎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道:“我心里有别人,你何苦还要对我这么好?” 小伍又摇了摇头,说道:“他心里有别人,三娘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好?” 苏三娘又是一阵心疼。小伍的眼睛里,分明还有自己的影子,这个傻孩子,念着一个人的时候,便是全心全意地。忽然又想起自己,当年也是个孩子,明知他心里有别人,却还是全心全意地对他。老天总是愿意捉弄人。 小伍眨了眨眼睛,说道:“三娘。我教会了顾晴剑法,今天就带你走。” 第四百六十六章 屠 户 苏三娘苦笑了笑,这个傻孩子,竟然把骗他的话当真了。 “三娘”,顾晴也走了进来,劝说道:“你跟小伍走罢,好好过下半辈子。” 苏三娘看了看顾晴,又转头看了看小伍。猛然觉得老天其实对自己很好,一直都把最珍贵的,留在自己身边。 苏三娘用力抱住小伍,“呜呜”大哭起来。 只过了两日,江湖上便传开了消息,青龙会选出了新龙头,万花楼也换了新当家的。新当家的是个女人,长得貌若天仙,脸上偏偏有三道血痕,据说还是越女剑的传人。接掌万花楼的头一天晚上,当众舞了一曲剑器,见过的人都说要远胜几百年前的公孙大娘。京城好事者私底下都说,她是地狱里的罗刹恶鬼转世,专门来讨业债的。出入万花楼的豪强权贵,也都让她三分,称她为俏罗刹顾大娘。 万花楼的规矩很快也改回来了,想进内园的客人,一定要姑娘们先愿意,否则就算花再多银子也没用。金主豪客们也无可奈何,只得赔上更多的小心,搭上更多的银子,耐着性子跟姑娘们慢慢磨。 端木铭心整日都待在朝晦草庐里。有时泡壶清茶悠闲读书,有时又站在池塘边,对着几株清莲发呆。 这一日中午,端木铭心还在小楼里看书。万老大匆匆走了进来,拱手说道:“龙头。” 端木铭心抬头看了一眼,先问道:“小杜鹃怎么样了?” 万老大答道:“顾晴答应了,让她收殓吴世诚的尸骨,以后就在乱葬岗下守坟,不准再进万花楼一步。”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万老大神色略有些焦急,又拱手说道:“刚收到消息,正道盟邀了剑宗三派,定在下月初九齐上栖凤山,讨回当年魔教的产业。”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放下书卷,问道:“平等王有什么动静?” “平等王也会带着魔刀上栖凤山”,万老大想了想,又说道:“看来他不打算来京城了。只要困住山庄,龙头必定要受制于他。” 原本还想留在万花楼守株待兔的,平等王却不肯放过逍遥山庄,这下反倒被动了。 端木铭心思绪飞转,吩咐道:“你通知下去,沿路备好快马。我要赶去太白山。” 万老大目光闪了闪,说道:“是不是,让几位堂主赶去栖凤山?” 端木铭心心中明白,让外堂的人上栖凤山变数会更大,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让各个堂口守好门户,不许轻举妄动。” 万老大怔了一下,又说道:“赵老爷约了十三爷和刑部几位大人,今晚要来恭贺龙头。” 端木铭心站了起来,说道:“让顾晴在牡丹楼设宴,你代我招待他们。我现在就走。” 万老大不敢耽搁,拱手说道:“属下这就去安排。”说完两人一同走出小楼。 太白山,落星村。 从山谷望上去,远处山顶白雪皑皑,近处群山却是草木繁茂,山坡上绿意盎然,一群牛羊悠闲地吃草。置身其中,仿佛光阴从未流逝。 村中一处木屋,黎天弃端了一只铜盆走出来,小心放在地上。 五年过去了,黎天弃身体壮实了许多,苍白的脸上明显有了血气。蓝色的眼睛里也透着一丝温暖,仿佛是山谷里的阳光,已将他眼里的寒冰融化。 黎天弃从腰间解下两根布绳,将旁边一只羊四脚捆好。一手扳起羊头,一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弯刀,轻轻在羊脖颈上一划,热气腾腾的羊血喷入盆中。 不一会,羊抽搐了几下,血线渐断。 黎天弃随手将它丢到地上。解开布绳,用刀在脖颈和四蹄出切开羊皮,再从胸膛处划开一道口子。两只手伸进去用力一推,“哗啦”一声,半张羊皮掀开了。接着再来几下,便将整张羊皮扒下,小心摊在一旁。 黎天弃又拿起弯刀,开膛破肚。刀刃所过,关节骨头迎刃而解,宛如削豆腐一般。 不过一刻钟,已将整只羊宰杀得干干净净。羊皮一张,羊肉一堆,羊骨一堆,羊下水又是一堆。 黎天弃擦了擦弯刀,收入鞘中,起身喊道:“三伯,好了。” 一个老者从屋里走出来,往地上扫了一眼,登时笑了出来。夸赞几句,又取了根草绳,绑了块肋排递给黎天弃。 黎天弃接了过来,说道:“谢了。”转身往村中走,又沿着湖边走回对面的小木屋。 远远看见,小木屋外,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湖边。黎天弃怔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到了木屋前,柳依依先跑了出来,紧张说道:“他来了。”又朝湖边的黑袍人看了一眼。 柳依依脸上圆润了,一身粗布衣服,不减凹凸有致的身材。目光柔情如水,看上去不再是当年的少女模样,却似一朵雨露滋润的芙蓉。 黎天弃笑了笑,说道:“来客人了,你去准备些酒肉。”又把肋排递了过去。 柳依依松了口气,接过肋排,转身走回木屋。 黎天弃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到黑袍人身后。 黑袍人转过身来,沉默一阵,突然抬手扇了一巴掌,喝道:“族中的神刀,你竟敢用来宰羊。” 黎天弃只觉得左边脸颊一阵火辣,问道:“你有什么事?” 黑袍人冷哼一声,说道:“神刀内含毁灭之气,时日长久极易侵蚀人心。当年熊世清,就是因此走火入魔的。” 黎天弃点了点头。 黑袍人又说道:“我让你隐居在此,只是不想你也变得跟他一样。” 黎天弃摇头说道:“我不会的。” 黑袍人舒了口气,慢慢说道:“眼下形势紧迫,族人只剩下最后的机会。你带上刀,跟我走一趟。” 黎天弃心中厌倦,站着也不说话。 等了一会,黑袍人又说道:“等报了族人的血仇,你就可以从无间地狱解脱,跟那个女人过平常日子。” 黎天弃摇了摇头,解下腰间的弯刀,丢在地上,说道:“杀不尽的。我不想再杀人了。” 黑袍人怒喝一声,又扇了一巴掌,说道:“把刀捡起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宿 命 黎天弃两边脸颊都像针扎了一般,鼻子里流出鲜血,说道:“这两巴掌,算我还你的。我跟你再没关系了。” “畜生”,黑袍人怒不可遏,右掌击出,一道炽热的劲气涌向黎天弃。 黎天弃丹田真气自发运转,可惜不会拳脚功夫,只随手挡了一下。 “嘭”的一声巨响。黎天弃连退数步,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真气逆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啊”,一声尖叫响起。柳依依从木屋里跑了出来,挡在黎天弃身前,双手紧紧扶住他,眼睛里尽是关切之情。 “没关系”,黑袍人怒气不减,喝道:“你身上流着族人的血,带着族人的刀,怎么就没关系了?” 黎天弃盯着黑袍人,只觉得周身血液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黑袍人走近两步,沉声说道:“捡起你的刀,跟我走。” 那苏醒的东西,渐渐在心头凝聚成形。黎天弃隐隐听见了地狱里无数冤魂的哀嚎声,又化作丝丝凉气,钻入肌肤,在经脉中游走。 柳依依神色大变,惊叫一声。猛地捡起地上的黑色弯刀,全力扔向湖中。 “扑通”一声,蔚蓝的湖面泛起水花,很快又平复如镜。 那些冤魂似乎也跟着弯刀一起沉入湖中,黎天弃登时回过神来。 “找死”,黑袍人一声怒吼,单掌拍出,劲气排山倒海般压向柳依依。 黎天弃站了起来,一把将柳依依拉到身后,左掌挥出迎向汹涌的劲气。 “嘭”的又一声巨响。黎天弃气息逆转,连吐了几口鲜血,身体晃了晃,摔倒在地上。 柳依依扶住黎天弃,说道:“记住,你是人,不是鬼。”又看向黑袍人,说道:“求求你,放过我们罢。” 黑袍人沉默一阵,叹息一声,问道:“为了一个贱女人,你就要背叛族人么?” 黎天弃真气自发运转,滞塞的经脉很快又畅通开了,灵台方寸间宝光一闪,摇头说道:“再这么下去,族人更不会有希望。” “希望”,黑袍人仰头大笑,说道:“你心存幻念,已经是个废人了。废人在这个世上,是活不下去的。”说着双掌慢慢抬起,透出若有若无的吞噬之意。 黎天弃也不在乎,对柳依依说道:“你快走。” 柳依依笑了出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我们死在一起,足够了。” 黑袍人抬起的手掌忽然停住了,愣了许久,又慢慢放下,叹道:“三十多年了,都是命数。你们,不配做圣族的人。”当即转身大步离开。 黑袍人一路不停,直到看不见踪影了,也没有回过头。 黎天弃松了口气,冲柳依依笑了笑。 柳依依一把抱住他,说道:“他走了,都结束了。” 黎天弃抬头看着湖水般的蓝天,心中无比轻松,仿佛真从无间地狱里解脱了一般。轻轻拍了拍柳依依,用力站了起来,胸口又是一阵痛,险些摔倒在地上。 柳依依笑了出来,扶着他说道:“你别急,我扶你回去躺下歇息。” 黎天弃点了点头,盯着柳依依看了一会,低声说道:“我们生个孩子罢。” 柳依依脸色微红,笑意更浓了,点头说道:“你先养好伤,我们有的是时间。” 黎天弃心中高兴,将柳依依拉入怀中。两人相拥一会,一起走回木屋。 只过了两日,黎天弃就能下床走动了。第三日上午,村里又有人来找他杀羊。黎天弃跟柳依依招呼一声,径自出门去了。 一直忙到中午,黎天弃才提了条羊腿回来。 屋外没有人,黎天弃走进木屋,说了一句,“我回来了。”自顾将羊腿挂在墙上。 屋子里没人答应。 黎天弃扫了一眼,锅里还炖着羊肉,小桌上摆着碗筷,不觉心中奇怪。猛地发现桌上有三副碗筷,当即冲到屋外,往湖边左右看了一眼。却看见村中族长,抱了两个酒坛走过来。 等走到木屋旁,族长笑了笑,说道:“忙活完了?”将两个酒坛小心放下,又说道:“就剩下两坛了。等过阵子我再出去一趟,总要备些酒招待客人的。” 黎天弃心中一惊,问道:“什么客人?” 族长怔了一下,答道:“你们家不是来客人了么,还央我送几坛酒过来。”又侧头往屋里扫了一眼。 黎天弃心沉了下去,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忽然心念一动,问道:“那客人什么摸样?” 族长犹豫片刻,答道:“一个年轻人,斯斯文文的。你家媳妇也认得,专门跟我讨了两坛酒。” 黎天弃沉默一阵,说道:“多谢了。” 族长也不敢多问,低头看了看两坛酒,似乎颇有些不舍,说道:“那我先走了。这老酒上头,你留着慢慢喝。” 黎天弃也不理会他。族长又站了一会,这才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黎天弃拎起两坛酒走回屋内,在小桌旁坐下。拍开一坛酒,刚要抱起来喝,却看见碗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黎天弃放下酒坛,抽出字条看了一眼,上面胡乱写着几个字。 “杀兄之仇,夺妻之恨。宜山长亭,不见不散。” 黎天弃明白了,周身血液顷刻间沸腾起来,无尽的恨意聚在心头,渐渐凝成一把漆黑的弯刀。黎天弃随手一挥,便将小桌劈成两半,酒坛碗碟碎了一地,散发出刺鼻的酒味。 愣了一会,黎天弃起身走到火炉边,移开铁锅,抬脚踢翻炉子。 炉火引燃了烈酒,“呼呼”烧了起来。 黎天弃大步走出木屋,站在湖边,又回头看了一眼。 浓烟腾起,火焰已将木屋吞没。 既然没得选择,那就只能去面对。黎天弃当即转身,跳入蔚蓝的湖水中。 有些东西,就算藏得再深,总有一天,你也要亲手把它翻出来。 徽州,栖凤山。 这一日上午,天气晴朗,暖风熏人。端木希晨读结束后,叶正做了一只风筝,招呼两个孩子出门放风筝。 两个孩子在平场上跑了一阵,好不容易把风筝放到了空中。叶正刚笑了笑,忽然心中一动,又转头看向平场边的青石小道。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上 山 不一会,十几个捕快从山下匆匆走上来。为首的,正是京城六扇门的十三爷。 老十三远远打了个招呼,领着一众捕快走到跟前,先说道:“叶大哥,又带孩子出来玩了?” 叶正点头笑了笑,扫了众捕快一眼。 老十三抬手擦了擦汗,又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说道:“今日这天气,怕是要起大风。可莫让孩子们着凉了。” 叶正神色自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老十三“哈哈”一笑,摇头说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奉命缉拿几个要犯,路过栖凤山,便上来瞧瞧你。” 叶正侧身说道:“一路辛苦,先进庄喝口茶水。” 老十三目光闪了闪,回头往青石小道上看了一眼,说道:“不麻烦了,我们就在门口说说话罢。” 叶正点了点头,转身说道:“小希,带弟弟回去。” 端木希颇为懂事,只看了众人一眼,便收了风筝,哄着叶小湖走进大门。 老十三侧头嘱咐一句,十几个捕快当即散开,守在山庄大门外。 老十三走近一步,低声说道:“那些要犯就在栖凤山下,只怕会对山庄不利,我得在这守着。” 叶正拱了拱手,说道:“多谢。” 老十三笑了出来,拱手回礼,转身跟叶正并肩站立,也没再多说。 等了一会,程婉从大门里缓步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把黑鞘长剑,擦得干干净净,隐现七星纹饰。 老十三怔了一下,拱手说道:“十三莽撞,惊扰嫂子了。” 程婉欠身答礼,笑道:“哪里的话。等忙完了差事,回庄里吃顿午饭。” 老十三“嘿嘿”笑了笑,说道:“多谢嫂子,我有口福了。” 程婉把长剑递给叶正,说道:“我们在里面等你。” 叶正接过长剑,轻轻一笑,说道:“放心,没事的。” 程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回去。端木希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站在门里往外看。程婉牵住他的手,一同走了进去。 叶正与老十三对视一眼,都转身看向平场外的青石小道。 约莫过了一刻钟,山下传来马蹄声,渐渐急促,直扣人心。老十三侧头看了叶正一眼,神色颇为凝重。 很快,一行骏马疾驰上山,径直停在平场上。 叶正扫了一眼,认得左边是南宫族长南宫洵,青城派木桑真人,唐门唐贞仁,金狮镖局厉总镖头,还有一个俊朗的年轻人,颇为眼生。右边依次是崆峒掌门宁无尘,昆仑派祁星冉,华山掌门魏长风,崆峒大弟子古怀志。 众人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南宫洵“哈哈”一笑,拱手说道:“武林正道各派,拜会逍遥侯。” 叶正上前一步,拱手答道:“侯爷闭门谢客,诸位请回罢。” 南宫洵却似吃了一惊,打量叶正几眼,又侧头看向旁边的年轻人,说道:“小兄弟,老夫来引见一下。这位是南海派新任卓掌门,有要事与逍遥侯商议。” 年轻人拱了拱手,说道:“劳驾通报一声,南海派受南疆武林所托,有紧急之事要面见逍遥侯。” 叶正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说过了,侯爷不见客。” 魏长风冷哼一声,问道:“你是逍遥山庄什么人,为何不去通报?” 唐贞仁“嘿嘿”笑了笑,说道:“这么快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识相一点,莫非要让我等闯进去?” 老十三喝道:“大胆。侯府重地,谁敢乱闯。”身后的捕快们纷纷亮出兵刃,守在山庄大门前。 南宫洵大笑几声,说道:“六扇门的捕头,皇城的武骧侍卫,什么时候改做护院庄丁了?” 老十三也不生气,说道:“我奉命赶来栖凤山,也是要守株待兔,捉拿朝廷通缉重犯。” 宁无尘叹了口气,拱手说道:“十三爷。我等武林正道确有要事求见逍遥侯,干系武林安定天下安危,还望诸位莫当儿戏。” 老十三拱手回礼,说道:“真不凑巧,我奉刑部密令,捉拿谋逆嫌犯归案。请南宫族长、木桑道长、唐门主和厉总镖头随我回六扇门一趟,把许多事情都说说清楚。” “荒唐”,南宫洵脸色沉了下来,说道:“老夫奉燕王谕令,来逍遥山庄追缴当年魔教财产。闲杂人等若敢阻拦,格杀勿论。” 老十三喝道:“住口。燕京是朝廷的燕京,燕王也要遵从朝廷的王法。” 南宫洵仰头大笑,说道:“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难道看不清楚么?” 魏长风颇不耐烦,说道:“莫要跟他们啰嗦,我们进去找逍遥侯就是。”说完往前走了一步。 叶正心念一动,气随意转,剑意冲天而起。仿佛长剑已然出鞘,高悬于天地之间。 魏长风神色大变,当即退了一步,右手握住了剑柄。其余几人神色各异,一时都愣住了。 叶正又拱了拱手,说道:“侯爷早已不见客了,诸位请回罢。” 祁星冉上前一步,只盯着叶正手中的黑鞘长剑,说道:“一别多年,都说你是当世的真武圣剑,祁某想再讨教一二。” 木桑真人冷哼一声,说道:“事情紧急,不必与他讲什么规矩。再不让开,我等一起动手就是。” “你们敢”,老十三喝道:“擅闯侯府,违命拒捕,一律格杀勿论。”一众捕快也都上前两步,齐声响应。 对面众人丝毫不在意,目光都落在叶正身上,却没人敢先动手。 “哈哈”,山下突然传来阵阵大笑。 不一会,数道黑色身影从青石小道上掠出,纵身落在叶正旁边,却是满脸花白胡子的雷天罡领着三个黑衣汉子。其中一个腰间插着两把短剑,叶正认得是在徽州城里见过的林飞。 雷天罡先冲叶正拱了拱手,笑道:“叶兄弟,好久不见了。” 叶正拱手回礼,说道:“雷总舵主好。” 雷天罡大笑几声,又转头扫视对面众人一眼。 魏长风皱了皱眉头,喝道:“雷胡子,你还真敢再回来。” 雷天罡“嘿嘿”一笑,说道:“魏掌门还欠着一笔债,雷某如何能不回来讨?” 第四百六十九章 沉 沦 南宫洵拱了拱手,插话问道:“雷总舵主也是燕王府的旧客,老夫盛情相邀,为何迟迟不来赴约?” 雷天罡冷笑几声,说道:“我们兄弟的窝都让你给端了,哪里有脸再去喝你的酒。” “误会了”,南宫洵摇头笑了笑,说道:“今日我等来此,正要商议处置魔教财产。这可是个聚宝盆,雷兄有兴趣么?” 雷天罡连连摆手,说道:“跟南宫族长做生意,莫说什么聚宝盆,只怕连老本都要折进去。雷某吃过亏,可不敢起这个心思。” 唐贞仁插话说道:“雷总舵主,你是朝廷通缉重犯,遇到我等武林同道凡事还好商量。可若让六扇门的人撞见了,只怕没那么好说话了,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妙。” “唐门主,莫要贼喊捉贼”,老十三嗤笑几声,大声说道:“十三太保都是忠义之士,自愿替朝廷分忧,捉拿谋逆嫌犯。六扇门早已奏报朝廷,以前所犯之事既往不咎。” “稀奇”,唐贞仁愣了一下,笑道:“之前还斗个你死我活,眨眼间又勾肩搭背了,还真是蛇鼠一窝。” 宁无尘冷笑一声,问道:“雷胡子,你到底想怎样?” 雷天罡“嘿嘿”笑了笑,答道:“雷某大老远赶来,一是看看叶兄弟,谁若是要为难他,别怪我不讲情面。再是帮十三爷抓几个人回去,换个清白告身,也出口恶气。” 南宫洵神色微变,侧头与宁无尘对视一眼。 宁无尘劝说道:“当年是六扇门联络少林、武当围剿十二连环坞,才有了秦家寨血战,你难道还不明白么?雷总舵主不如静观其变,等局势明朗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南宫洵点了点头,附和说道:“言之有理。谋定而后动,顺势图之,逆势则避之,雷兄莫要莽撞行事。” 雷天罡沉默一阵,沉声说道:“当年的旧账,雷某是要好好算一算。” 老十三皱了皱眉头,侧头看了雷天罡一眼。 魏长风冷哼一声,大声说道:“想算旧账是罢,我等难道还怕你不成?今日便一并做个了断。” 宁无尘和南宫洵等人都不说话了。 “且慢动手”,平场外突然有人喊道。紧接着几道灰影从小道上掠出,眨眼工夫落在众人一侧。 叶正打量一眼。为首的是昆仑派天雷子,发须已然全白。左边两名老僧,叶正都见过,乃是少林寺弘慈方丈和弘渡首座。右边两名老道,却是武当静渊掌门和静和真人。 天雷眉头紧皱,先说道:“祁师侄,莫要受人挑拨,断送了昆仑几百年基业。” 祁星冉冷哼一声,也没接话。 叶正冲弘慈和静渊拱了拱手,说道:“弘慈方丈,静渊掌门。” 两人点头笑了笑。 静渊说道:“前些日子,邀小兄弟赴若水观论道。小兄弟一直走不开,老道只得与弘慈方丈一同登门拜访了。” 叶正拱手答谢:“惭愧,多谢两位前辈。” 宁无尘看向天雷,说道:“天雷师兄,我等正与武林各派商议处置魔教财产。昆仑试剑之事,等回关中再议罢。” 魏长风也接话说道:“天雷师兄,今日之事祁掌门已有决定。你可莫要轻信旁人之言。” 祁星冉扫了天雷等人一眼,问道:“天雷掌座,我不是让你留守派中么。为何要私自下山?” 天雷愣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静渊轻轻一笑,接话答道:“前些日子,若水观中泉水忽作凤凰鸣,似有太平盛世之征。老道便邀了弘慈方丈和天雷道友,一同观水论道。原本也想请剑宗各位掌门前来的,正好商议除魔卫道之事。却不想在栖凤山上遇见了诸位,倒真是机缘巧合了。” 南宫洵冷笑几声,说道:“方才贼人捕快蛇鼠一窝,现在又有和尚道士坐而论道。果真是天将有变,妖孽横行。” 唐贞仁和厉总镖头跟着大笑出来。弘渡面有怒色,瞪了几人一眼。 弘慈神色自若,说道:“佛道两家殊途同归,皆是参悟天地之法,自渡渡人。南宫施主也是当时高人,何苦要逆天而为,害人害己。” 南宫洵摇了摇头,问道:“方丈既知大势,今日我等武林正道前来追讨魔教财产,为何要横加阻拦?” “不错”,木桑真人说道:“当年武林各派联手对抗魔教,少林武当却私自处置魔教产业,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么?” 魏长风冷哼一声,说道:“两位掌门来得正好,今日我等便替武林各派讨个说法。”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说道:“百年安定,实属不易。诸位莫要听信黑火挑拨,再起争端,血流成河。” 南宫洵仰头大笑几声,说道:“百年安定,武林中早已死气沉沉。唯有求变,才会有出路。少林、武当莫不是贪图一己之私,却要对抗天下大势么?”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人心思定,才是天下大势。南宫族长雄才大略令人钦佩,可若只是你争我夺,这江湖真能有所改变么?” 弘慈接话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再起争端,不过徒增杀业,沉沦地狱苦不堪言。慎之,戒之,好自为之。” 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两位掌门。武林七大派,今日已有五派齐聚,要为中原武林讨回公道。少林、武当偏偏视而不见,只知有门派之私,不知有江湖公义。苍天在上,却不知要谁人慎之,谁人戒之,谁人好自为之?” 叶正听他说得慷慨激昂,不觉暗自钦佩,心中却又莫名沉重。 弘慈神情凝重,侧头与静渊对视一眼。 静和脸色沉了下来,问道:“今日的形势,宁掌门自觉还有胜算么?” 宁无尘冷笑一声,说道:“说来说去,武当真人还是要以力服人,可也未必如你所愿。” 南宫洵“嘿嘿”笑了笑,说道:“神刀出世,天下无敌。若说以力服人,谁又是那把刀的敌手?” “大胆”,弘渡大喝一声,问道:“你们都是名门正派,真要勾结邪魔外道,为祸武林么?” 第四百七十章 刀 剑 “成王败寇”,南宫洵摇了摇头,笑道:“你我心里都清楚,哪里有什么邪魔外道?” “哈哈”,雷天罡仰头大笑,看着南宫洵说道:“南宫族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雷某只好讨教讨教。” 南宫洵仰头大笑几声,说道:“百年安定,武林中早已死气沉沉。唯有求变,才会有出路。少林、武当莫不是贪图一己之私,却要对抗天下大势么?”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人心思定,才是天下大势。南宫族长雄才大略令人钦佩,可若只是你争我夺,这江湖真能有所改变么?” 弘慈接话说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再起争端,不过徒增杀业,沉沦地狱苦不堪言。慎之,戒之,好自为之。” 宁无尘拱了拱手,说道:“两位掌门。武林七大派,今日已有五派齐聚,要为中原武林讨回公道。少林、武当偏偏视而不见,只知有门派之私,不知有江湖公义。苍天在上,却不知要谁人慎之,谁人戒之,谁人好自为之?” 叶正听他说得慷慨激昂,不觉暗自钦佩,心中却又莫名沉重。 弘慈神情凝重,侧头与静渊对视一眼。 静和脸色沉了下来,问道:“今日的形势,宁掌门自觉还有胜算么?” 宁无尘冷笑一声,说道:“说来说去,武当真人还是要以力服人,可也未必如你所愿。” 南宫洵“嘿嘿”笑了笑,说道:“神刀出世,天下无敌。若说以力服人,谁又是那把刀的敌手?” “大胆”,弘渡大喝一声,问道:“你们都是名门正派,真要勾结邪魔外道,为祸武林么?” “成王败寇”,南宫洵摇了摇头,笑道:“你我心里都清楚,哪里有什么邪魔外道?” “哈哈”,雷天罡仰头大笑,看着南宫洵说道:“南宫族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雷某只好讨教讨教。” 南宫洵抬头看了看天,却像是在估摸时辰,说道:“雷总舵主莫着急。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叶正心念一动,又往青石小道上看过去。 一个黑色身影,缓步从小道走上来。只眨眼间,却到了众人另一侧,缓缓说道:“一入无间狱,众生皆平等。” 雷天罡嗤笑几声,说道:“大白天的,你还要装神弄鬼么?” 弘慈静渊等人却不说话了,各个神色凝重。 黑袍人头戴斗篷,看不清面容。叶正却清楚地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不由得握紧了长剑。 静和对黑袍人怒目而视,喝道:“魔刀在哪里,快叫他出来。” 黑袍人大笑几声,问道:“神刀高悬,你怕了么?” 叶正陡然觉得死气涌动,阴冷之意透入肌肤,却像是白日见鬼一般。 “阿弥陀佛”,弘慈脸色金光闪现,叹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狮子吼专破诸般魔障。 叶正灵台宝光一闪,体内真气周天运转,当即觉得死气消散,刹那间又重见天日。 唐贞仁嗤笑一声,说道:“方丈大师总是劝别人放下,自己为何不肯放下?” 叶正深吸了口气,看着黑袍人,说道:“心存公道,就不怕魔刀高悬。” 黑袍人问道:“我问你,什么是公道?” 叶正答道:“是是非非,善善恶恶,就是公道。” 黑袍人摆了摆手,说道:“世间生灵,皆争斗求生。弱肉强食,本是天地之道。奸险之辈,平白生出是非善恶,只为迷惑庸庸众生。世人沉迷幻念,看不清真相,才会祸乱丛生,苦不堪言。” 叶正摇了摇头,说道:“老天无眼,世间才更要有公道。” 黑袍人大笑不已,慢慢说道:“百余年前,圣教数十万教众,横行天下无人能敌。熊世清偏要约束各门各派,开创什么清平世界,最后众叛亲离身死教灭,遗祸数十万族人。我再问你,世间哪里有公道了?” 叶正不答话了。不管有没有,他宁愿相信有。 静渊接话说道:“熊世清死前已然醒悟,深知天地之道,过犹不及。以杀止杀,人心只会变得更恶。所以才会将九黎族圣物,留在栖凤山上。” 黑袍人说道:“他是心存幻念,才会身败名裂。世间本就是座炼狱,唯有神刀破除幻念,世人才能看清真相,安心炼化罪业,永不再起祸乱争斗。” 众人突然沉默不语,仿佛那把刀就悬在头顶,随时都要落下来。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江湖是座炼狱,这里也不是。诸位请回罢。” 南宫洵说道:“交出九黎族圣物和财产,我们转头就走。” 叶正也不理会,只看着黑袍人。 黑袍人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剑为何有恨?又为何如此厉害?” 叶正心中一惊,依稀记得师父提起过,这门剑法因仇恨而生,是真正杀人的剑法。 黑袍人沉默片刻,又说道:“你的剑法,源自本族的影月公主。影月公主将神刀的毁灭之意,融入剑道之中,才有了快绝天下的一剑。你身上,也流着族人的血,时至今日还不肯醒悟么?” 叶正心念一动,周身杀气隐现,仿佛利剑出鞘。 “阿弥陀佛”,弘慈轻叹一声,接话说道:“叶家那位先人,也是公良大侠之后。当年他弃刀用剑,便是心存正道,不忘根本。” 祁星冉冷笑几声,喝道:“原来是当年魔教的余孽,还敢自称真武圣剑?” 静渊摇了摇头,说道:“祁掌门,唯有降服心魔,才是真正的除魔之剑。叶少侠,当之无愧。” 叶正盯着黑袍人,只问道:“平城小南村叶家灭门案,是不是你做的?” 黑袍人冷哼一声,答道:“背叛族人,忘了自己是谁,绝不会有好下场。你一心维护中原武林,可当年叶家之事,他们谁又在乎过?” “阿弥陀佛”,弘慈看向叶正,说道:“三十年来,少林从未忘记过叶家惨案。只因石牛寨一案,又颇多牵连无辜,才不愿再起流血厮杀。隐剑客和逍遥侯也都以大局为重,忍而不发。此间细节,想必弘智师弟也跟小施主说起过。” 第四百七十一章 除 魔 叶正眼前又出现了那些摇摇晃晃的尸体,心中杀机顿生。恍惚之间,灵台宝光一闪,真气自发运转,又渐渐平复下来。 静渊沉声问道:“近年来武林纷争,都是你们在背后挑拨。今日到此,又想怎样?” 黑袍人扫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百余年了,九黎族人跟叛徒讨回族中圣物。弘慈、静渊,你们也敢拦着么?” 弘慈与静渊神色微变,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接话。 雷天罡“嘿嘿”一笑,说道:“雷某可管不了这么多。今日叶兄弟的事,便是我的事。” 南宫洵“哈哈”大笑,接话说道:“雷兄硬要插手,老夫也只好舍命相陪了。”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此事关系天下苍生,老道如何能坐视不理?” 宁无尘眉头微皱,说道:“九黎族人内部之事,武当派也要横插一手。静渊掌门,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叶正上前一步,看着黑袍人,说道:“你想进去,先胜过我手中之剑。” “阿弥陀佛”,弘慈长舒了口气,说道:“魔刀无敌,世间仍有伏魔之剑。武林幸甚,天下幸甚。” “哈哈”,黑袍人仰头大笑,说道:“心存幻念,你的剑就不会有毁灭之力。今日我便杀了你,破除这世间最大的幻念,也让天下人看个清楚。” 话音刚落,黑袍人衣袍无风鼓动,陡然气势大增。四周死气涌动,朗朗青天顷刻间变得阴森恐怖,仿佛整座栖凤山都沉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黑暗之中,一道若有若无的劲气铺天盖地而来,透着无尽的吞噬之意,将叶正包裹其中。 叶正真气周天运转,灵台一片空明,眼中似无一物,心中一把长剑缓缓出鞘。 “呛”的一声龙吟,直透云霄。 一道浩然剑意冲天而起,破开无尽黑暗,汇聚成生生不息的希望。 剑光一闪而过。 死气消散,栖凤山重见天日,眨眼间又回到了人间。 叶正却似一动也没动过,右手松开了剑柄。 黑袍人站在原地,也是一动不动。突然“扑”的一声轻响,黑袍人头上的斗篷碎成一片一片,散落在地上。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仿佛由岩石雕刻而成。眉心渗出一点鲜红,顺着鼻梁滑落。漆黑的眼睛寒光闪烁,很快又黯淡下去。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地狱平等王,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寻常老者。身体晃了晃,瘫倒在地上,连哼也没哼一声。 平场上众人都愣住了。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说道:“心魔已除,得入轮回。善哉,善哉。” 南宫洵目光一闪,拱手说道:“你们论你们的道,老夫少陪了。”说完看了木桑真人一眼,转身便走。 雷天罡“嘿嘿”一笑,说道:“南宫族长莫急,他们论他们的,我们算一算我们的。”当即欺身而上,挥出一拳击向南宫洵后心。 木桑真人惊呼道:“南宫兄小心。”斜步挡在南宫洵身后,出掌接下一拳。 “嘭”的一声,木桑真人后退两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喝道:“雷胡子,好本事。” 雷天罡也不多说,又跟上去挥拳一击。南宫洵当即转身,接下一拳,也退了两步。 林飞和两个黑衣人也二话不说,与卓掌门、唐贞仁和厉总镖头斗了起来。 南宫洵等人且战且退。 老十三面有兴奋之色,高声喊道:“雷总舵主,助我擒住这几人。朝廷必有重赏。”也顾不上叶正,招呼一众捕快追了上去。 南宫洵高呼道:“宁宗主莫慌,神刀稍后就到。我等先下山迎接。”找个空当,提气先纵下山。 木桑真人等人登时惊慌失措,争相逃下山去。雷天罡等人却不紧不慢,稳稳追下山去。 叶正不动声色,又看向剑宗众人。 祁星冉脸色略显苍白,只盯着叶正手中的长剑,眼睛一眨不眨。 魏长风左右看了一眼,神情略有些焦急,说道:“南海卓掌门既已下山,今日之事先到此为止罢。我等也下山去。” 静渊笑了笑,接话说道:“魏掌门莫急,稍等片刻。” 弘慈看着宁无尘,缓缓说道:“百余年前,熊世清死在栖凤山上,武林各派放下争执联手除魔,才有了天下安定。如今平等王也死在栖凤山上,可见天道昭昭,邪不胜正。中原武林气运不绝。” 宁无尘冷笑几声,也不说话。 天雷眉头紧皱,沉声说道:“宁掌门,你私自与黑火勾结,险些置剑宗于万劫不复之地,总要给我等一个说法罢。” 宁无尘点了点,仍是笑而不语。 古怀志拱手说道:“天雷师伯,师父也是为剑宗长久之计打算,才与武林各派齐上栖凤山追讨魔教产业。此事祁掌门也知情,如何能怪在师父头上?”说完看了祁星冉一眼。 祁星冉回过神来,说道:“如今的形势,若不求变,剑宗难有出头之日。” “糊涂”,天雷目光一闪,喝道:“若听信那黑火之言,昆仑派岌岌可危。莫要忘了,天风师兄是怎么死的?” 宁无尘大笑几声,插话说道:“天风师兄,以一己之力对抗魔刀,结果如何?宁某苦心经营,所作所为到底图什么?天雷师兄,你难道真不明白么?” 天雷愣了一下,竟说不出话来。 弘渡冷哼一声,问道:“宁掌门说得大义凛然,难不成勾结邪魔外道还有理了?” 宁无尘瞥了他一眼,答道:“是非曲直,诸位心中自然清楚。当年在少室山上,少林、武当不也是勾结黑火,除掉了心腹大患么?” “阿弥陀佛”,弘慈摇了摇头,叹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今日了断一因果,何苦再种下一因果?宁宗主且听老衲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错”,静渊接话说道:“宁宗主,放下执念,方得解脱。” 宁无尘神色自若,冲两位掌门拱了拱手,说道:“今日之事,皆是宁某一人所为,与剑宗上下无关。可惜时运不济,宁某自食苦果,必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众人都不接话,只看向宁无尘。 第四百七十二章 传 承 宁无尘看向天雷,说道:“三派合并,乃是天风掌门遗训。唯有如此,剑宗才能立足武林。宁某咎由自取,今日便将宗主之位,传与祁掌门。” 祁星冉愣了一下,拱手说道:“此事不急,我等回关中之后再议。” “我看可行”,魏长风扫了天雷一眼,插话说道:“宁掌门让出宗主之位,也算有个交代了。” 天雷轻轻点了点头,侧头看了看静渊。 静和冷笑几声,问道:“只让出一个宗主虚位,剑宗三派就算对武林有交代了?” 魏长风吃了一惊,脸色颇为难看,却也不敢再说话。 古怀志看向静渊,拱了拱手,说道:“武当咄咄逼人,莫非看不上剑宗数千弟子么?” 天雷连连摆手,喝道:“古师侄,不可无礼。少林、武当此举,也是为了剑宗和宁掌门往后立足武林着想。莫要不知好歹。” 古怀志忿忿不平,还要再说话。宁无尘抬了抬手,说道:“崆峒弟子古怀志听命。” 古怀志怔了一下,又冲宁无尘跪了下来。 宁无尘点头笑了笑,解下腰间佩剑,说道:“为师将青阳剑正式传给你。从今日起,你便接任崆峒派掌门。” 古怀志连磕了三个头,说道:“师父不可。崆峒不能没有师父,千错万错,都由弟子一人承担。” 宁无尘摆了摆手,说道:“你记住,崆峒派离了谁都没关系,却绝不可断了传承。”又转头扫了魏长风和天雷一眼,说道:“两位师兄,剑宗三派唇亡齿寒,切记切记。”说罢抽出青阳剑,往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溅而出,又将青阳剑缓缓递到古怀志眼前。 一代宗师,也逃不出这江湖的宿命。叶正心中惋惜,不觉轻叹一声。 祁星冉神色大变,惊呼道:“宁师叔,你这是干什么?” 古怀志浑身是血,面无表情,双手接过青阳剑。 宁无尘闭上眼睛,当即失去重心,仰头倒了下去。 天雷上前两步,蹲下查看一番,只冲古怀志摇了摇头。 古怀志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青阳剑,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长风叹了口气,走近两步,拍了拍古怀志的肩膀,低声说道:“古掌门,节哀顺变。千万莫辜负了宁宗主的重托。” 古怀志却似回过神来了,将青阳剑在腰间挂好,抬手擦干净脸上沾着的血珠,点头说道:“多谢魏师叔。”又深吸了口气,转身冲弘慈、静渊拱手说道:“两位掌门,先师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今日得两位前辈点化,已然醒悟谢罪。还请两位看在同属武林正道的情份上,莫再迁怒崆峒上下。从今往后,崆峒必定奉少林、武当为正道领袖。” 弘慈面有悲色,单手回礼,叹道:“古掌门节哀。今日之事,着实出乎老衲意料。” 静和看了静渊一眼,接话说道:“古掌门,武林百年安定来之不易。往后切记,时时慎之、戒之。” 魏长风对静和怒目而视,喝道:“古掌门不用害怕,我华山派定与崆峒共进退。” 祁星冉冷哼一声,也说道:“宁师叔本就是为剑宗打算,才招来今日之祸。少林、武当若还要兴师问罪,剑宗三派数千弟子一并担着就是。” 古怀志当即冲两人拱手行礼,说道:“祁宗主,魏师叔,两派情义崆峒感激不尽。少林、武当乃是正道领袖,想来也不会再为难崆峒派的。”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叹道:“宁施主回头是岸,必定往生极乐。古掌门以武林大义为重,老衲钦佩不已,如何敢怪罪崆峒?” 静渊也点了点头,看向天雷,说道:“天雷道友,三位掌门,此间大事已了。不如一同上若水观小住几日,我等也好商议联手除魔之事。” 天雷皱了皱眉头,扫了魏长风等人一眼,说道:“宁掌门尸骨未寒,我等须先送回崆峒安葬。此次就不叨扰了罢。” 魏长风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也不理会。 古怀志又冲弘慈静渊拱了拱手,说道:“两位掌门,待门中诸多事务处置妥当后,古某必定登门拜访。”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回礼,说道:“古掌门深明大义,日后定能将崆峒发扬光大。老衲回去之后,便在少室山下翘首以盼。” 静渊轻轻笑了笑,说道:“如此也好,诸位一路好走。老道就不勉强了。” 天雷等人拱手告辞,又将宁无尘的尸首抬上马背,一同缓缓下山去了。 等剑宗众人下山后,弘慈舒了口气,转头看向叶正,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叶施主的伏魔之剑。” 叶正早已看淡江湖之事,摇了摇头,说道:“刀剑只能杀人,谈不上伏魔。” 静渊笑了笑,看着叶正手中的长剑,说道:“叶兄弟心存正道,仗剑伏魔,真武圣剑之名当之无愧。” 叶正抬手扫了长剑一眼,说道:“此剑乃逍遥山庄之物,日后若有机缘,自当由山庄后人交还武当。” 静渊摆了摆手,说道:“武林正道合铸此剑,只为对抗灭世魔刀。当年端木枫前辈用它击杀熊世清,玄阳祖师便将此剑留在栖凤山上,威慑邪魔外道。今日叶兄弟又用它击杀黑火平等王,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真武圣剑留在栖凤山上,便是守住了天下人心。” 叶正默不作声,他只能守住自己的心。 “阿弥陀佛”,弘慈轻叹一声,说道:“魔刀至今不见踪迹,我等也不可大意。老衲观叶施主已修得般若心,必是与我佛有缘。不如一同上若水观,讲经论道参悟佛理。” 叶正拱手说道:“多谢。我不懂经文,就不去叨扰了。” 弘慈愣了一下,忽然又笑了出来,点头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却是老衲执着了。” 静渊也笑了出来,说道:“如此,我等也不叨扰了。山庄但凡有事,叶兄弟可随时知会若水观。” 几人都与叶正拱手作别,转身下山而去,谁也没看一眼地上的老者。 第四百七十三章 断 臂 过了片刻,程婉轻轻走了出来,握住叶正的手,说道:“叶兄,你没事罢?” 叶正回过神来,冲程婉摇头笑了笑。 端木希也跑了出来,在老者身旁蹲下,打量一阵,抬头说道:“他还活着。” 程婉吃了一惊,走过去拉他起来,说道:“小希,你过来。” 端木希点了点头,却仍是看着地上的老者。 叶正叹了口气,说道:“他入魔太深。除去心魔时,已然损了神魂。” 程婉愣了一下,问道:“那不是跟父亲一样?” 叶正点了点头,答道:“一样。” 端木希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他也是个可怜人。” 叶正又点了点头,看着程婉,说道:“他跟侯爷,同属一族。” 端木希抬头看着两人,说道:“爹,娘,他没有人管。我们收留他罢。” 程婉目光闪了闪,说道:“那就留下他罢,正好跟父亲做个伴。” 叶正沉吟片刻,也说道:“好。” 端木希登时笑了出来,又蹲下去仔细查看老者。程婉招呼两个仆人出来,将老者抬了进去。 古怀志等人一路下山,却在山脚处见到了木桑真人和那卓掌门的尸体,都是口鼻流血,却像是霸道内功震死。 天雷神色大变,招呼众人赶紧上路,先回城中的客栈。天雷吩咐客栈里的昆仑弟子,联络城外义庄。等到下午,又与众人一同将宁无尘的尸首火化了。 次日清早,众人收拾好行装,起程赶回关中。 祁星冉走在最前面,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古怀志走在中间,思量着师父之仇不共戴天,可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崆峒往后的打算,心情愈发沉闷。天雷和魏长风走在后面,不时还低声说几句话。 往北走了十几里路,驿道向东折进山脚的一片小树林。 众人刚进树林,道旁突然响起一声冷喝,有如晴天霹雳。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林中纵出,带着一团金光击向祁星冉。 古怀志大吃一惊,不及反应。 天雷惊呼道:“掌门小心。”接着纵身而起,“呼”的一声,挥拳迎向那团金光。 “嘭”的一声巨响,劲气四散,天雷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祁星冉回过神来,从马背上纵身跃起,接着半空中的天雷,稳稳落在地上。 天雷又吐了几口血,脸色惨白,右手垂在身侧。 黑色身影落在驿道上,正是在栖凤山上见过的雷天罡。 树林中,又闪出来三个黑衣人,袖口都绣着两圈红线。其中一人腰间插着两把短剑,却是江湖中顶尖的杀手林飞。 古怀志扫了几人一眼,心念飞转,只盘算该如何打发这几狠角色。 魏长风冷哼一声,说道:“雷胡子,你好不要脸。” 古怀志心中焦急,拱手说道:“雷总舵主,此地离若水观不远。你偏要再生出是非,就不怕少林武当怪罪么?”说完与魏长风一同纵身下马,护在祁星冉和天雷两侧。 雷天罡站着不动,似乎也在调匀内息,过了片刻,大笑几声,说道:“我看不见得。说不定,他们还会感激雷某。” 祁星冉嘱咐两名昆仑弟子照看天雷,上前一步,说道:“好得很,祁某跟雷公讨教一二……” 话还没说完,林飞突然纵身扑了过来。两把短剑一上一下,却似两枚毒牙刺向祁星冉。 祁星冉不避不让,只见青光一闪,剑气凌厉。碧空剑后发先至,从两把短剑中间穿过,刺向林飞咽喉。 林飞却是虚张声势,凌空一个翻身,已然闪到了一丈开外,避开了碧空剑的锋芒。 古怀志当即便要夹击林飞,却看见对面两个黑衣人同时闪到雷天罡身后,抬手贴在雷天罡后背上。登时明白过来,对方又要施展合击之术,丹田真气急转,拔出青阳剑纵身而上,直刺仍在蓄势的雷天罡。 斜刺里闪出一把黯淡无光的短剑,封住了碧空剑的去势。另一把短剑,悄无声息刺向古怀志丹田要害。 古怀志中途变招,回剑格开下路短剑,借力腾空闪开半丈,才看清却是林飞将自己拦下。 转瞬间,两把短剑如影随形,又刺到了古怀志胸前。 古怀志不敢分心,凝神应对。“当当”一阵急响,青阳剑已与短剑交锋数次。 古怀志连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对面雷天罡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凌空挥出一拳,就像一个金色的小太阳,砸向持剑站立的祁星冉。 祁星冉也不闪避,碧空剑凝势缓缓刺出,似慢实快,浑然天成。化作一道青光,迎向金色的拳头。 “小心”,树林里响起一声惊呼。 紧接着,剑意直上云霄。一道淡淡的剑光划过天际,贴着金色的太阳一闪而过。 金光瞬间消散,变成一截断臂,从半空中跌落。雷天罡抄起断臂,凌空翻身,避开飞来的剑光,落到了一丈开外。 林飞疾纵过去,护在雷天罡身旁。两个黑衣人也跟了过去,其中一人连点雷天罡身上几处穴道,将血止住。 古怀志看得清楚,雷天罡右手被齐肘削断,伤口处鲜血淋淋,断臂被他握在左手中。 变故突起。古怀志愣了一阵,才发现祁星冉身旁多了一个白衣人。面容消瘦,目光沉静,手中握着已然回鞘的纤云剑。周身剑意隐现,颇有些剑仙风范,却是常年在崆峒后山的杨锐。 古怀志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笑道:“师弟早已领悟了无形之剑,却瞒得我好苦啊。” 魏长风也大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杨锐几眼,说道:“一剑斩雷公。杨师侄好本事,剑宗振兴有望了。” “哼”,一声冷哼响起。林飞化作一串虚影,眨眼间就到了杨锐身前。两道淡淡的剑光飞出,透着冰冷的杀意,眼看就要将杨锐穿胸而过。 杨锐随手出剑。 一道剑光飞起,无形无迹,无踪无源,仿佛原本就在天地之间。瞬间破开杀意,将林飞逼得连连后退,却似比来时还要迅疾。 林飞直退到雷天罡身旁,才停了下来。脸色微变,深吸了口气,眼中凶光一闪,又要冲上来。 第四百七十四章 剑 仙 雷天罡抬手将他拦住,看着杨锐,“嘿嘿”笑了笑,问道:“你就是那个杨锐?” 杨锐将纤云剑缓缓回鞘,只点了点头。 雷天罡叹了口气,问道:“这又是什么剑法?” 方才那一剑,古怀志也丝毫看不出来历,心中颇为感慨,想必就是无形之剑罢。 杨锐笑了笑,答道:“这天下的剑法,原本就只有一剑。” 雷天罡愣了一下,仰头大笑几声,说道:“可真是邪门了。小兄弟有如此剑法,却又手下留情,雷某佩服。今日就此作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转身先纵入林中。 林飞又看了杨锐一眼,才跟在两个黑衣人身后,也闪入树林中。 祁星冉冷哼一声,喝道:“怎么,这就想走了?”提剑便要追上去。 天雷大声说道:“掌门不可冲动。先回关中,等局势稳定后……”说着喘了几口气,只摇了摇头。 祁星冉转身走了回来,低声说道:“师叔养伤要紧,莫再动真气了。” 杨锐也走了过来,说道:“天雷师伯放心,门中两位师叔已经带了弟子前来接应。” 天雷深吸了口气,说道:“那便好,赶紧上路……”一口气喘不过来,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祁星冉当即扶住他,单掌按在天雷膻中穴上,灌注真气稳住伤情。 魏长风扫了古怀志和杨锐一眼,叹息一声,说道:“剑宗如今是多事之秋,往后就仰仗两位师侄了。” 杨锐拱了拱手,说道:“剑宗三派向来共进退,魏师叔见外了。” 魏长风笑了出来,又对杨锐嘘寒问暖一阵。 古怀志看在眼里,杨锐的剑术已在祁星冉之上,兴许与当年的天风也不相上下,师父的大仇总算有望得报了。可再细想下去,如今武林形势微妙,三派也有间隙,凡事还须从长计议。 古怀志低声问道:“师弟你不是在后山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杨锐答道:“前些日子,两位师叔收到武当掌门和天雷师伯的信,只说师父在栖凤山上凶多吉少。我放心不下,就连夜赶了过来,谁想却在此处遇见了。两位师叔带着门中弟子,过几日也该到了。” 魏长风摇了摇头,叹道:“幸好,师侄及时赶到了。” 杨锐左右看了一眼,问道:“师兄,师父去哪里了?” 古怀志思量片刻,答道:“师弟跟我来。”将杨锐带到一旁,指了指马鞍上抱着骨灰坛,低声说道:“师父在栖凤山受人所迫,不得已拔剑自刎了。” 杨锐大惊失色,眼中登时燃起怒火,问道:“怎么回事,谁害了师父?” 古怀志拉了拉他,低声说道:“师弟莫急。回崆峒后我再细细说与你听,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杨锐愣了一下,忽然看见古怀志腰间的青阳剑,当即冲古怀志躬身拜下,说道:“弟子杨锐,拜见掌门师兄。” 古怀志松了口气,连忙将杨锐扶起来,说道:“师弟快起来。往后崆峒上下,还须众师兄弟合力维持。” 杨锐又看了一眼骨灰坛,拱手说道:“掌门师兄放心。师父的教诲,我一定牢记在心。” 古怀志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好。我等快抓紧赶路,早些与两位师叔会合。” 杨锐迟疑一下,低声说道:“师兄可先赶路。我进城一趟,明日便能追上你们。” 古怀志心中明白,想了想,又说道:“师弟或许还不知道,你相识的那个平城叶正,也是魔教影月公主的后人。他的剑术中融入了魔刀刀法,才会如此厉害。师弟,往后不可再与他交往了。” 杨锐吃了一惊,皱了皱眉头也没接话。 古怀志又说道:“你打听的那个吴家姑娘,我也帮你问出消息来了。他与逍遥山庄的小公子青梅竹马,两人早已双宿双飞。师弟,莫要再挂念了。” 杨锐目光闪动,渐渐又黯淡下去,整个人登时如丢了魂一般。 古怀志心中不忍,又劝说道:“杨师弟一表人才,裴家那位三小姐貌若天仙,早就相中你了。等回了崆峒,师兄便上门替你提亲去。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往后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杨锐侧过头去,说道:“我去看看天雷师伯。”径自走了过去。 古怀志摇头叹息一声,也跟了过去。 天雷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只怕内伤极重。祁星冉和魏长风站在旁边,都是神情凝重。 杨锐问道:“天雷师伯如何了?” 祁星冉答道:“右臂断了,又伤了几处经脉,怕是要修养半年。” 古怀志接话说道:“我等赶紧上路,早些回关中替天雷师伯医治。” 几人都点了点头。 祁星冉看向杨锐,问道:“杨师弟方才那一剑,已入空灵之境,却又不似先师所说的无形之剑,却不知是何剑法?” 杨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答道:“万法皆道,万剑归一。只要心存大道,悟出来哪一剑,便是哪一剑,却也说不上什么剑法门路。” 祁星冉愣了一下,却似有所感悟,喃喃说道:“不落形迹,不离本心。悟出哪一剑,便是哪一剑。” 魏长风赞叹一声,说道:“杨师侄年纪轻轻,便能自行悟出剑法,当真是剑仙转世。不如替这一剑取个名字,也好让后世之人都记得。” 杨锐抬头看着天空,说道:“这一剑,便叫彩云归来罢。” “妙极”,魏长风连连点头,说道:“崆峒流云十一式,从今往后便要多出一式,改成流云十二式了。”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祁星冉回过神来,说道:“杨师弟这一剑,似有无尽深意,却又不落形迹。难怪,能入空灵之境。” 杨锐只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古怀志担心再有变故,催促道:“我等莫再耽搁了,赶紧上路。” 众人当即上马。祁星冉亲自背着天雷,两人骑一匹马,领了一行人继续往北赶路。 走出几十里,进了一处集镇,古怀志雇了辆马车,将天雷安置好。众人也不停留,接着起程赶路。又过了两日,在长江渡口与两位师叔会合了,古怀志才稍稍安心,招呼众人原路返回关中。 江湖上也传出了惊天的消息,真武圣剑出手,黑火平等王死在栖凤山上,魔刀不知所踪。各门各派纷纷脱离正道盟,如百余年前那般,响应少林、武当,联手除魔卫道。 又有消息说,剑宗出了一名剑仙,一剑斩落了雷公的右手。可见邪魔外道气数已尽,武林渡过大劫,又将有百年的太平安定。 第四百七十五章 星 光 江北,宜山长亭。 这一日上午,天气很好,长江上风平浪静。从长亭上望下去,两岸青山绿树倒映在江面上,就像是在眼前展开一幅巧夺天工的山水画卷。 端木铭心忽然心念一动,转头往山脚小道望去。深吸了口气,又扫了一眼坐在亭中发呆的柳依依,慢慢往山下走去。 走下小山头,前面一片平坦的空地,端木铭心停了下来,挡住上山的小径。 等了一小会,黎天弃从山下走了上来,腰间插着一把黑色弯刀,脸色略显苍白,蓝色的眼睛里燃起了火焰,停在端木铭心身前三步远处。 端木铭心目光落在那把黑色弯刀上,心底生出一阵寒意,耳边隐隐响起了凄惨的哀嚎声,不觉皱了皱眉头。 黎天弃盯着端木铭心,问道:“不逃了?” 从太白山出来没多久,端木铭心就察觉到黎天弃跟在后面,有意带着他兜圈子,直到昨晚才赶到长江边。 端木铭心点头笑了笑,答道:“一切都结束了。” 黎天弃却摇了摇头。 端木铭心想了想,说道:“平等王已经输了。江湖上不再有黑火,也不会有鬼奴和鬼王。” 黎天弃面无表情,说道:“我还在,我的刀也在。” 魔刀出世,天下无敌。只要这把刀还高悬在人心之上,江湖就永远是座炼狱。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把刀放下,一切就结束了。” 黎天弃不以为然,问道:“放下,就能逃得掉么?” 逃不掉的。 端木铭心心里清楚,有些事情注定逃不掉,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不错,总要做个了断。” 黎天弃眼中火焰闪烁,又问道:“她在哪里?” 端木铭心凝神静气,真气自发运转,答道:“她就在山上。” 黎天弃右手慢慢握住刀柄,说道:“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上去。” 端木铭心陡然觉得四周死气涌动,仿佛有无数冤魂厉鬼从地底下钻出来,又清楚地看见,黎天弃蓝色的眼睛里,有一把弯刀缓缓竖起。 端木铭心气随意转,轻叹一声。 时空变幻。恍惚间,端木铭心却看见端木拓站在对面,周身死气浓郁,手中弯刀举起,透出无尽的毁灭之意。仿佛远古的魔神附体,一刀劈下去,便要将这片天地毁灭。 端木铭心登时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那把刀的对手,更没有任何人能从那把刀下逃掉。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去面对。 端木铭心猛提一口真气,刹那间人已到了魔神跟前,身影却还留在原地。抬起泛着金光的左掌,按向魔神胸前要害。 忽然,一点星光飞起。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仿佛连时空也跟着毁灭了。 端木铭心不及反应。那点星光已擦身而过,径直将梦蝶幻境劈开一道缺口。 时空变幻。端木铭心又回到了半山腰上,左掌已然按在黎天弃的膻中穴上。 黎天弃一动不动,蓝色眼睛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右手垂在一旁,手中仍握着那把黑色的弯刀。 端木铭心收回左掌,低头打量那把刀几眼,只觉得平凡无奇,就像一把寻常的屠宰弯刀,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结束了。” 黎天弃点了点头,问道:“为什么不杀我?” 端木铭心苦笑了笑,说道:“你的刀天下无敌,我杀不了你。” 黎天弃沉默一阵,说道:“第十式,才有这样的威力。” 端木铭心不觉好奇,问道:“魔刀共有十式?” 黎天弃答道:“我只学了九式。当年,他在这里教了我第十式。” 端木铭心回想那一点星光,似乎包含了无限生机,叹道:“魔刀蕴含毁灭之力,第十式却有了生机。” 黎天弃点了点头,说道:“他说毁灭之力,源自于新生。第十式,才是真正的大圆满。” 原来他早就领悟的第十式,难怪一心想留下希望。 端木铭心思绪万千,叹道:“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圆满?” 黎天弃说道:“是我杀了他,你应该杀了我。”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黎天弃眼中又有火焰闪动,沉声说道:“我本就是地狱里的厉鬼,应该回到地狱里去。” 端木铭心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 黎天弃抬头往山上看了一眼,不再说话了。 端木铭心侧身让开,轻声说道:“快去罢,她在山上等你。” 黎天弃犹豫一下,说道:“我在山下等她。”说完转身走下山去。 端木铭心看着他的身影隐入林中,不觉摇头笑了笑,转身走回小山头。 刚出松林,亭中的柳依依便站了起来,焦急问道:“他来了没有?” 端木铭心缓步走进亭中,轻轻点了点头。 柳依依朝松林小径打量几眼,忽然神色大变,慢慢坐了下来,眼角流下泪水。 端木铭心劝说道:“别害怕,一切都结束了。” 柳依依盯着端木铭心,说道:“你骗我。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害了他。”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他的刀天下无敌,没有谁能害得了他。” 柳依依仍是盯着端木铭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道:“有,只有你能害得了他。”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 柳依依眨了眨眼睛,泪水如断珠般落下,接着说道:“他答应过我,绝不会伤害你。他的刀再厉害,也伤不了你的。” 端木铭心明白了,说道:“高手相争,只在分毫。他若有所顾忌,那一定会输。” 柳依依“呜呜”哭了出来。 端木铭心心中苦涩,叹道:“看来,他对你很好啊。” 柳依依瞪了端木铭心一眼,说道:“他不肯伤你,你就害了他。对不对?”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 柳依依抬手擦干眼泪,也不理会端木铭心,自顾说道:“我早就想好了,陪他一起去死。等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端木铭心愣了一下,连忙说道:“他就在山下,等着你。” 柳依依似乎不太相信,问道:“他还活着?” 端木铭心笑了笑,答道:“他不肯伤我,我又怎么会害了他。” 柳依依松了口气,忽然又问道:“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端木铭心想了想,轻声答道:“或许,他只是不想勉强你。” 柳依依神色微变,当即站了起来,说道:“我跟你出来,只是不想他再去杀人,又变回以前那个样子。” 端木铭心苦笑不已,说道:“我明白,你对他也很好。” 柳依依看着端木铭心,慢慢低下头去,轻声说道:“以前,我是喜欢你。很喜欢,可又能怎么样?现在,我只想跟他过一辈子。” 端木铭心一阵心疼,柳御史案不过是个误会,可若再说出来,只会让她更难过,伸手摸了摸鼻子,笑道:“你不找我报仇,我就谢天谢地了。” 柳依依也笑了出来,说道:“我和他在一起很好,你放心就是。”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只觉得嗓子里堵了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依依慢慢走出亭子,又回头说了一句:“你自己保重。”快步走下山去。 端木铭心忽然一阵钻心的痛。只觉得六年的光阴,如大梦一场。当初若是肯听她的,一起游山玩水,再找个地方开间小铺子,卖些她做的蜜饯点心。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啊,自己也不会像个孤魂野鬼,在江湖中苦苦挣扎。体内真气紊乱逆行,竟隐隐有跌落境界征兆。 端木铭心也不在意,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真气回归丹田,又自行运转。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就算这江湖真是座炼狱,也总有一些人值得相信,总有一些美好值得守护。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穿透无尽的虚空,看见了那一点星光。 毁灭之力源自新生,或许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只为那一丁点的希望。江湖中总要有人去面对,才能让那些美好,让那一丁点的希望,在人心之中生根发芽。 第四百七十六章 小 如 京师,内城。 夜深了,西大街上静悄悄的。一顶软轿在街上疾行,后面还跟着四个劲装护卫。匆匆走过两个街口,拐进一条小巷,停在最里头一处小院门口。 轿帘掀起。赵老爷急忙跳了出来,抬头望了一眼院门上挂着的灯笼,当即笑了出来。舒展几下腰身,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老爷进京,已有几个月了。家眷都留在开封,太后体谅他,赏了几个侍女,日子却还是过得清苦。多亏了京城一众名士常来走动,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豆蔻少女,才解了赵老爷的思乡之苦。少女出身书香门第,不单有闭月羞花之貌,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赵老爷百般疼爱,亲自托了翰林院苏大学士说媒,准备明媒正娶纳为侧室。怎奈京城形势紧急,赵老爷也不敢太大意,只得寻了这么一处小院子,与心上人鹊桥相会。 进了门,早有一个小婢候在院中,领着赵老爷先进了正屋客厅。 厅里却不见佳人,赵老爷心中焦急。刚要问话,那小婢却自顾退了出去,又将厅门带上了。 赵老爷颇觉奇怪,等回过头来,却看见厅首站着一个青袍人,冲自己拱手笑道:“赵老爷,叨扰了。” 赵老爷吃了一惊,仔细打量几眼,看清了来人,才松了口气,说道:“端木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猛地又挂念起心上人,问道:“小如,去哪里了?” 端木铭心笑了笑,答道:“小如姑娘很好。在下深夜登门,只因有一事相求。” 赵老爷心中有气,走近几步,说道:“为了那沈平山的事情,我颇费功夫,已经让太后责备了。如今再去惊扰,只会自讨苦吃。”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说道:“劳烦赵老爷了。在下这次上门,也是想还一个人情。” 赵老爷不愿过多纠缠,摆了摆手,说道:“上次承蒙相救,端木公子就不必客套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又说道:“赵老爷莫着急。我只是查访到了当年盐司衙门丢失的三十万两税银下落,若是由赵老爷禀明太后和圣上,不知能否还些许人情?” 赵老爷愣了一下,税银案确是圣上的一桩心事,思量一会,还是不太放心,问道:“平白无故的,你交出几十万两银子,到底想怎样?” 端木铭心答道:“我想见圣上一面,请赵老爷帮个忙。” “面见圣上”,赵老爷不太明白,心念一转,不由得后退一步,问道:“你想干什么,要做大逆不道之事么?”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笑道:“赵老爷多虑了。家父兄嫂都在山庄,我如何敢大逆不道?端木家世受皇恩,如今朝廷有事,我只想略尽微薄之力。” 赵老爷长舒了口气,抬了抬手,慢慢说道:“因你兄长之事,朝廷对逍遥侯是有些不满。可如今你已在塞外立下大功,太后和圣上都瞧在眼里,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端木铭心走近一步,低声说道:“听说过几日,圣上要出宫去孝陵祭告太祖,想必是要北向用兵了。我有一良策,可免去圣上后顾之忧,助朝廷马到功。日后论功行赏,赵老爷当属定策元勋,可保圣眷不衰。” 赵老爷不觉有些心动,若不立下大功劳,朝中总有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转念又想若是大事不成,却要招人笑话了,心中犹豫不决。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自顾说道:“赵老爷若再拖下去,小如姑娘可就要着急了。” 赵老爷着急起来,连忙说道:“过几日圣上去东郊孝陵,正好是个机会。我想办法跟太后说一说。” 端木铭心笑了出来,拱手说道:“多谢。赵老爷心怀天下,日后定然洪福齐天。”说完便往外走。 赵老爷怔了一下,急忙问道:“端木公子,小如呢?” 端木铭心停了下来,答道:“小如姑娘喜好剑舞,打算跟顾晴在万花楼里学几日。她怕赵老爷担心,托我过来转告一声。” “顾大娘”,赵老爷吃了一惊,那个母夜叉可不好惹,叹道:“你,你这又是干什么?”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赵老爷放心。等见过了圣上,小如姑娘的剑舞也学得差不多了,我一定送她回来。” 赵老爷无可奈何,跺了跺脚,说道:“端木公子。我尽力就是,你可莫要为难她。” 端木铭心拱手行礼,只说道:“赵老爷,夜深了,早些歇息罢。”径自走了出去。 赵老爷心中忐忑不安,在厅中坐了一会。当即拿定主意,干脆连夜进宫,等到天亮就去求见太后。 三日后,京城戒严。 从皇城东门直到东郊孝陵,一路上洒扫干净,沿道尽由亲兵守卫。孝陵四周遍布数千精兵,旗甲鲜明,层层把守。 天子亲领文武百官出了皇城,在孝陵享殿前三跪九叩,轮番献祭,诵读祭文禀告列祖列宗。一直忙到傍晚,才消停下来。宫中贵人又传出口谕,圣上要与永亲王夜谈,不回皇城了。禁军侍卫不敢大意,在孝陵内外层层布防。 入夜时分,孝陵东侧偏门外。 孙不公与一名贵人嘀咕几句,领着端木铭心进了偏门。又穿过重重守卫,走到享殿西侧一处偏殿门口停下。 孙不公容貌依旧,目光却愈发犀利,盯着端木铭心,低声问道:“你可想好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孙大人,可有何指教?” 孙不公深吸了口气,答道:“朝堂艰险,远胜江湖。”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问道:“孙大人既知如此,为何还要这般苦熬?” 孙不公冷笑一声,答道:“我所图甚小,跟你们却大不相同。” 端木铭心沉默片刻,问道:“孙大人莫非觉得我所图甚大,只怕要竹篮打水?” 孙不公面无表情,从容说道:“世人所图,无非名利。圣上虽是天下之主,能赏赐下来的,也无非名利。你若另有别的图谋,可不只是竹篮打水,恐怕还要反受其罪。” 第四百七十七章 面 圣 端木铭心心中感慨,拱手说道:“多谢。我既然来了,自当知道要图什么。” 孙不公拱手回礼,目光一闪,又说道:“当年端木公子心怀天下,孙某着实佩服,可世人却未必这么想。还望小公子,好自为之。” “哦”,端木铭心笑了笑,低声问道:“却不知世人怎么想?” 孙不公神情凝重,答道:“天立君长,以牧万民。可牧羊终究也是为了吃羊,这是千年不变的道理。有些人一心求变,说什么天下大同,其实不过是想换个牧守,哪里又能变得了什么?” 端木铭心轻叹一声,不再说话了,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里面烟气缭绕。殿首挂着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的画像,香案上摆放着牺牲祭品,铜炉里燃着香火。 香案前一人背手站立,仰头看着殿首的画像。在烟气中若隐若现,仿佛隐身在云雾中的真龙天子。 端木铭心走到殿中,跪了下来,说道:“草民端木铭心,拜见圣上。”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说道:“起来说话。” 端木铭心站了起来,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那人问道:“太祖皇帝以孝治天下,你可知道为何?” 端木铭心答道:“以孝治世,则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天下自然长久安定。” 那人说道:“如此简单的道理,当年端木翰林若能想明白,就不会犯下大错了。”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说道:“父母兄弟,自有长幼之序,可定有尊卑之别么?天下人须事君长如父兄,君长待天下人真如子弟么?” “放肆”,那人不怒自威,说道:“世人生而有贪欲之心,欲求不得则争。先王恶其争乱,才制礼以分之。若无尊卑之分,人人争斗不休,岂不是天下大乱?”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问道:“敢问圣上,外面流言四起,都说两京相争,这争的又是什么?” 那人沉默一阵,答道:“至尊之位。” 端木铭心当即说道:“正是这至尊之位,激起了世人无尽贪欲之心,天下才会一乱再乱。” “你错了”,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只有至尊之位,才能遏制世人的贪欲之心。世间纷扰,祸乱丛生。唯有乾纲独断,上下一心,天下才会稳如泰山。” 稳如泰山,亦是千年轮回。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叹道:“天下并非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不过一人之天下。” 那人摆了摆手,缓缓说道:“天下不只是一人之天下,也是祖宗之天下,更是文武百官世族豪门之天下。只为守住这天下,莫说手足相残,就算是丢了朕的性命,他们也在所不惜。” 端木铭心叹息一声,轻声说道:“圣上既然明白,为何不求变?” “变”,那人笑了笑,说道:“人心不变,这天下就不会变。” 端木铭心接话说道:“可天下若不变,人心如何会变?” 那人又沉默一阵,忽然问道:“你来见朕,莫非是求变的?” 端木铭心心中明白,拱手答道:“草民求见圣上,只为进献良策。” 那人轻笑一声,问道:“你有何良策?”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答道:“如今形势微妙,圣上若肯答应一桩事,我有办法稳住南疆九黎族人,朝廷即可安心北向用兵。” 那人问道:“你想要什么?”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答道:“待天下安定之后,只求圣上免除中原的百万贱籍。”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免除了贱籍,就不再有贱民了么?” 端木铭心犹豫一下,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小木匣,说道:“圣上若还有顾虑,我愿交出百年前太祖皇帝的遗诏。”慢慢走上前去,将木匣放在香案上,又退回原处。 那人等端木铭心退回去了,才说道:“太祖皇帝的遗物,留在此处也好。” 端木铭心见他看都不看木匣子一眼,登时心沉了下去。父兄百般珍视的遗诏,在天子面前却似一钱不值。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又说道:“朝廷各地税银耗损颇多,圣上若肯免除贱籍,我定劝说家父将丰利号上交朝廷,专营各地税银。每年可为朝廷省下银钱数十万两。” 那人冷笑几声,摇了摇头,说道:“你从未进过朝堂,见识短浅,朕不怪你。” 端木铭心无计可施,拱手说道:“九黎族人已受百年之苦,足以抵偿当年之罪。圣上若肯宽赦,仁爱之名必定万世传颂。” 那人叹了口气,忽然问道:“朕以一己之身,富有四海,威行天下,你可知为什么?” 朝堂与江湖无异。细想起来,天子手中握的,才是真正的神刀。 端木铭心笑了笑,答道:“朝廷雄兵百万,天下无人能敌。” 那人又说道:“雄兵百万,也须听朕的号令,才算得上利器。” 端木铭心怔了一下,却不知他想说什么。 那人接着说道:“唯有生杀赏罚权柄在手,朕才能以一人治天下。赏罚皆自朕出,文武百官,万千生民,才会令行禁止。谁若是敢胁迫朕,或是打算与朕做什么交易,那天下虽大,也决计容不下他。” 端木铭心当即躬身说道:“不敢。请圣上恕罪。” “很好”,那人笑了出来,说道:“只这一点,你就强过端木翰林了。” 端木铭心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心念飞转,又盘算起来。 那人舒了口气,缓缓说道:“朕向来赏罚分明。你若能立下大功,朕便能赏你百万贱籍。” 端木铭心收拢思绪,拱手说道:“请圣上差遣。” 那人沉默一会,慢慢说道:“如今局势明朗,北边五镇已有三位总兵、七员参将向朕密奏燕王不轨之行。你若能深入燕京擒拿匪首,就如塞外之行那般,免去中原大地一场兵祸。朕便答应你,天下安定之后废除贱籍。” 燕京固若金汤,可不比大漠汗廷。上次得手也是诸般机缘巧合,要潜入燕京擒拿燕王谈何容易?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不及多想,拱手答道:“一言为定。” 那人大笑几声,又说道:“朝廷在燕京城里早有布置,你出去后可与孙不公商议。”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犹豫一阵,低声问道:“永王近来可好?” 那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答道:“他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好。” 端木铭心还想再问几句,却又忍住了。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那人悠悠说道:“只是苦了兰心。” 端木铭心转身说道:“我打听过。有人说她在灵隐寺清修,也有人说她从泉州出海寻访仙山去了。”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朕不能去找她。你替朕去找,一定要带她回来。” 端木铭心何尝不想,可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就算找到了,也再回不到从前了,只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偏殿。 孙不公还等在殿外,看见端木铭心走出来,长舒了口气,说道:“只这片刻功夫,孙某却像是等了数载。” 端木铭心拱手说道:“孙大人担了天大的干系,在下感激不尽。不过这数载春秋,孙大人总算没白等。” 孙不公大笑出来,走近一步,低声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前日南关总兵上书告发燕王,又将一众家眷悉数遣回京师。南疆已无后顾之忧,圣上这才下定决心,祭告太祖北向用兵。” 南关总兵也表明心志了,难怪圣上不把南疆九黎族人看在眼里。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笑道:“如今局势明朗,燕京势单力孤,正是孙大人大有作为之时。” 孙不公笑意更浓,拱手说道:“彼此彼此。我也是托了公子的福。” 端木铭心拱手回礼,低声问道:“孙大人,打算如何破局?” 孙不公收起笑容,答道:“我们先去找一个人。” 端木铭心不觉好奇,问道:“找谁?” 孙不公答道:“南宫洵。”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南宫族长两头下注,可是个聪明人。” 孙不公点头说道:“只有聪明人,才能看清形势,找出破局的好法子。” 两人相对一视,都笑了出来。 孙不公侧身说道:“老十三已经备好了鲜鱼老酒,我等边喝边谈。”说完拉着端木铭心,大步走开。 第四百七十八章 落 网 中原,洛阳。 天色刚黑下来,城门已然紧闭,城楼上也站满了官军守卫。城中大街小巷也不似往常那般热闹,不时看见一队队的城防营兵丁巡查。 城里人传言,城外河防营要换防了,新任知府老爷担心换防的兵丁进城闹事,这才下令城防营和府衙捕快加强防备。 城南农家小院,正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南宫洵一脸沉重,缓步走到门前,深吸了口气,抬手叩了三下门。 很快,门从里面拉开了。辛舵主探头看了一眼,当即侧身让开,拱手说道:“叔父。” 南宫洵点了点头,大步走进屋里。辛舵主关好门,也跟了过来。 唐元龙和厉总镖头一同迎了上来,拱手说道:“南宫族长。” 南宫洵定下心神,脸上又有了笑意,拱手回礼,冲唐元龙问道:“快一个多月了,唐门主伤势如何?” 唐元龙愣了一下,答道:“家父伤得很重,来不及回川中了,留在岳州疗伤。” 南宫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厉总镖头,说道:“多亏了厉兄弟,护住唐门主脱身。” 厉总镖头叹了口气,拱手说道:“谁想山下还有埋伏。可惜了木桑真人和桌少掌门,都折在雷胡子手里。” 唐元龙面有怒色,冷哼一声,说道:“只怪当初心慈手软,才留下了祸根。” “不用着急”,南宫洵笑了笑,劝说道:“那雷胡子又去找剑宗的麻烦,却让人斩断了一只手,如今躲到冀州养伤去了。” 唐元龙却似还不解气,说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早晚要找他算账。” 南宫洵点了点头,说道:“我等大事若成,少门主何愁报不了仇?” 辛舵主接话说道:“不错。盟中形势大不如前,这几日洛阳城里也加强了戒备,我等还是图谋大事要紧。” 厉总镖头忽然问道:“无双公子,怎么没回来?” 南宫洵心中一惊,摇了摇头,答道:“燕王的意思,是让他留守扬州,扼住京师咽喉。” 辛舵主连连点头,附和说道:“无双公子深入虎穴,实乃大勇之士。只等形势有变,盐帮千余好手便是一支奇兵,旦夕可下京城。” 厉总镖头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听说京师三营禁军整装待发,准备渡江北上了。” 唐元龙面有忧色,也说道:“关中也传来消息,朝廷斩了西安知府,严令各地衙门保障西北大营粮草。听说武义侯亲率三万边兵赶赴大同,看来皇帝真要动手了。” 辛舵主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唐少门主害怕了?” 唐元龙怔了一下,摇头说道:“我,我怕什么?只是如今形势不妙,担心胜算不多罢了。” 几人忽然都不说话了。 沉默一会,厉总镖头说道:“江湖没有回头路。此次把盟中能调集的人手都调过来了,我等只能拼死一搏。” 南宫洵扫视几人一眼,缓缓说道:“两京战事若起,不论鹿死谁手,我等都有翻身的机会。可若燕京束手就擒,我等只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唐元龙和厉总镖头对视一眼,拱手说道:“我等早已准备妥当,只等南宫族长和宋大人的号令。” “好”,南宫洵大笑几声,说道:“眼下少林、武当忙着处置南海青城两派,魔刀又不见踪迹,武林上下都不顾上洛阳。我等正好先占下洛阳城,迎候燕京铁骑南下,富贵荣华指日可待。” 几人目光都炽热起来。 辛舵主目光闪了闪,低声问道:“帮中弟子禀报,城中加强了戒备。宋大人,会不会不来了?” 南宫洵摆了摆手,答道:“你们放心,宋大人一定会来。” 几人都松了口气,耐心等了起来。过了小半时辰,南宫洵往窗外扫了一眼,心中焦急,不觉在屋里来回踱步。 又等了一会,“哐当”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南宫洵吃了一惊,侧身往外打量一眼。只见院中多了七八个劲装捕快。宋谦换了身夜行衣,腰间挂了一把单刀,大步走了进来,又反手将门带上。 南宫洵暗自松了口气,带着几人拱手说道:“宋大人。” 宋谦神情疲惫,衣服上沾着点点泥星,一一跟众人拱手回礼,只说道:“事情紧急,宋某顾不得太多了。” 南宫洵不动声色,低声问道:“宋大人,莫不是计划有变?” 宋谦摆了摆手,说道:“诸位放心。只要京师禁军北上,南疆兵马必定趁虚而入。宋某原本打算先回燕京一趟,向燕王细细禀明洛阳之事。昨夜却接到燕王府的急令,朝廷似有察觉,从淮河调兵与河防镇兵换防。眼下不能再拖了,就定在明晚三更动手。” 南宫洵等人对视一眼,拱手答道:“我等都已准备妥当,请宋大人安排。” “好”,宋谦点头说道:“辛舵主带领本帮弟子,明日酉时起,在城中各处闹事,牵制住城防营的兵马。南宫族长和厉总镖头,各自带高手潜入府衙和城防营,除掉知府和千户,助马守备接管洛阳城。唐少门主备好火器,三更一到就炸开城门,带领盟中兄弟迎河防镇兵进城。” 几人一同拱手应诺。 宋谦长舒了口气,沉声说道:“我现在就去河防大营,见总兵大人。” 南宫洵心念一动,拱了拱手,问道:“宋大人,我等洛阳起事,须得名正言顺。可请来了燕王的谕令?” 宋谦愣了一下,低声问道:“南宫族长,什么意思?” 南宫洵笑了笑,答道:“老夫只是担心,河防夏总兵深受朝廷重恩,听说连贪墨军饷之事都不追究,若无燕王的谕令,他如何肯听大人的?” 宋谦“嘿嘿”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冲几人扬了扬,说道:“燕王谕令在此,诸位放心就是。河防营两万精兵,就是燕王的开路先锋。” 厉总镖头等人都笑了出来,目光愈发炽热。 南宫洵突然后退几步,守在门边,仰头“哈哈”大笑,大声说道:“孙大人,逆贼已悉数落网。请大人处置。” 第四百七十九章 服 气 几人神色大变。 不及反应,“轰”的一声响,门窗同时被撞开,冲进来一个青衣汉子和一个黑衣人。青衣汉子目光锐利,缓缓扫视几人。黑衣人面无表情,目光冷峻,腰间插着两把短剑。 厉总镖头惊呼道:“林飞。” 紧接着,院子里响起几声短促的打斗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孙不公一身官袍,头戴纱帽,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身穿青袍的端木铭心。 南宫洵大笑几声,冲两人拱手说道:“孙大人,端木公子,你们要的人都到齐了。” 两人都不理会他,只打量着屋内几人。 厉总镖头瞪大了眼睛,指着南宫洵骂道:“无耻老贼,出卖我们,你也不会有下场。” 南宫洵“嘿嘿”一笑,丝毫不在意。千百年来,愈是大英雄,才愈招俗人骂。 辛舵主不知所措,只看向南宫洵。 唐元龙神情紧张,侧头看向宋谦,问道:“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宋谦脸色阴沉,只盯着孙不公,喝道:“大丈夫求功名博富贵,难道只凭嘴上说说么,你们还站着干什么?” “不错”,厉总镖头大声说道:“一齐动手,跟他们拼了。”说完深吸了口气,侧身劈出一掌。 “呼”的一声,一道无形劲气如利刃般击向林飞。 林飞侧步闪开,暂避掌力锋芒。厉总镖头不及收掌,人已经扑了出去,看上去确像是要拼命。 唐元龙眼中凶光闪现,双手一抬,打出数枚圆珠,直射门口几人。 南宫洵看得分明,心生惧意,喝道:“凝烟弹……” 话还没说完,青衣汉子欺身而上,掌影一闪,已经将数枚圆珠收入手中。人也冲到了唐元龙身前,另一手掌按在唐元龙胸口。 只听见“咔嚓”一阵响。唐元龙胸膛登时塌陷一大片,连喊都没喊出来,仰头倒在地上。 另一边,厉总镖头却是扑向窗口,眼看就要逃出去了。 淡淡的灰影一闪,厉总镖头却似被抽空了气力,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正好卡在破碎的窗户上,鲜血淌了一地。 林飞站在窗户旁,两把短剑仍插在腰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南宫洵深吸了口气,看着青衣汉子,拱手说道:“钟堂主的小阴阳手果然厉害,只怕不比那大搜魂手差罢。” 钟堂主冷哼一声,也没理会他。 辛舵主已然面无人色,冲到南宫洵身前跪了下来,说道:“叔父,救我。” 南宫洵瞥了他一眼,喝道:“你们谋划了什么?还有什么同党?都老老实实,跟孙大人交代清楚。” 辛舵主连连点头,又转身看向孙不公,说道:“孙大人饶命,小的一定如实交代。” 孙不公也不理会,只盯着宋谦。 宋谦却是出奇的平静,忽然大笑几声,说道:“老天无眼,时运不济。我样样都强过你,却偏偏被你压一辈子。” 孙不公叹了口气,说道:“你原本就是我带出来的。我压你一头,有什么不服气的?” 宋谦冷笑一声,说道:“你攀上了大树,一步登天,却要手下的兄弟们如何服气?” 孙不公沉吟片刻,问道:“怎样你才肯服气?” 宋谦伸手握住了刀柄,答道:“手底下见功夫。” “好”,孙不公沉声说道:“今晚就请老天爷开一次眼。你若赢了我,就能活着出去,再找机会出人头地。” “一言为定”,宋谦随手拔出单刀,刀刃寒光闪闪,说道:“我若输了,就心服口服。” 两人都不说话了。 南宫洵倒是很想宋谦能赢一回,可又想孙不公的草上飞颇有火候,只怕宋谦也伤不到他。 沉默一会,宋谦大喝一声,先冲了过去。单刀直劈孙不公,刀势沉稳,力道刚劲,看得出来在这把刀上下过苦功夫。 孙不公侧身避开,双足连点,身法飘忽迅捷。 宋谦阴笑一声,刀法陡变。单刀幻出一片刀影,将孙不公笼在其中,似乎已避无可避。 孙不公果然停了下来,不再闪避,径直朝刀影冲了上来,看起来像要鱼死网破拼一把。 宋谦眼中精光大盛,刀影合而为一,朝孙不公头顶直劈下去。 “当”的一声清响。单刀竟被一只手掌生生挡住,听声音却似劈在了铁板上。 不等宋谦反应过来,孙不公另一只手已然扣在他咽喉上,却也没急着下手,似乎在等他说话。 宋谦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叹道:“这种苦功夫,你也能练成?” 孙不公笑了笑,说道:“你也不差。为了对付我,费尽心思练成了克制草上飞的疾风刀。” 宋谦长舒了口气,松开单刀,说道:“可惜,还是棋差一招。” 孙不公看着宋谦,问道:“现在,服气了?” 宋谦也不答话,只闭上了眼睛。 孙不公丢开单刀,左手一拧。“咔嚓”一声响,宋谦脖子一歪,直挺挺倒在地上。 南宫洵心沉了下去,走近几步,拱手说道:“孙大人好本事,琢玉功已有小成。老夫佩服。” 孙不公抬了抬手,说道:“南宫族长忍常人所不能忍,果然将逆贼一网打尽,着实高明。” 南宫洵“嘿嘿”笑了笑,说道:“若不费些心思,让那些逆贼齐聚洛阳,如何才能凑足了人头,铺就大人的锦绣前程。” 孙不公连连点头,叹道:“南宫族长真乃当世英雄,若遇风云必定化龙而起。孙某近来多有得罪,往后可要寝食难安了。” 南宫洵心中很明白,又扫了端木铭心一眼,拱手说道:“孙大人,老夫对朝廷一片赤诚,对孙大人更是忠心不二。还请大人明察。” 孙不公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京城里送来消息,老十三带人去扬州了。朝廷要清查漕运、河道和盐帮里的逆贼。南宫族长若真是一片赤诚,那就带头做个榜样,让天下人看看清楚。我也好替无双公子开脱。” 南宫洵大笑几声,说道:“多谢。孙大人若肯替无双开脱,三川南宫必定感恩戴德。”说完猛提一口真气,震断心脉。“哇”的吐出大口鲜血,仰头倒在地上。 第四百八十章 嘱 托 端木铭心心中唏嘘,此人纵横江湖数十年,懂得取舍之道,也算当世豪杰了。 孙不公往地上扫了一眼,走到端木铭心身边,低声说道:“当年,就是此贼在少室山上逼迫端木公子的。”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拱手答道:“多谢孙大人。” 孙不公轻轻一笑,拱手回礼。 辛舵主脸色惨白,忽然弯下腰吐出大口绿水,却像是吓破了胆,连连磕头说道:“孙大人饶命,孙大人饶命。” 孙不公侧头看过去,喝道:“想要活命容易,就看你怎么做了。” 辛舵主愣了一下,说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孙不公懒得跟他啰嗦,大喝一声:“来人。” 两个劲装捕头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大人。” 孙不公吩咐道:“带他下去,好生看管。” 两个捕快提起地上的辛舵主,快步拖了出去。 孙不公走到宋谦尸首旁,弯腰搜出一封书信,扫了一眼,小心收入怀中,又冲端木铭心说道:“多亏了公子相助,才会如此顺利。” 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都是孙大人布置得当,我等不过出了些力气罢了。” “公子客气了”,孙不公拱了拱手,又说道:“烦请公子协助六扇门,搜捕城中逆贼。我带人先去河防大营,擒住河防总兵,免得激起兵变。”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扫了钟堂主和林飞一眼,说道:“钟堂主,林舵主,烦请两位再跑一趟。” 钟堂主拱手答道:“属下遵命。” 林飞拱了拱手,也没说话。 孙不公冲几人拱手行礼,说道:“事不宜迟,我等现在就走。” 端木铭心抬了抬手,说道:“孙大人,稍等片刻。” 钟堂主和林飞自顾走出小屋。孙不公走近两步,低声问道:“公子,还有何事?”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说道:“三十万两税银就在丰利号库房底下,我已让人在那守着。城中安定后,孙大人尽快派人押送京城。” 孙不公目光闪了闪,拱手说道:“多谢公子,孙某必定奏明圣上。”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只点了点头。两人也不再多说,一同走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洛阳城里一阵鸡飞狗跳。先是有江湖好汉争斗,据说是十二连环坞重回中原,要找正道盟寻仇。城防营大队兵马也在城中搜捕反贼,抓了数百人,大半都是叫花子,全部押到城外秘密关押,说是无须审问即刻械送京师。 河防大营里也传出消息,河防总兵贪赃枉法,被六扇门连夜抓回了京城。 再往后,城中偶尔还有江湖厮杀,却也渐渐安定下来。城外河防镇兵顺利换防,府衙也不再关闭城门。入夜之后,大街小巷灯火通明,老百姓的生活一切恢复如旧。 翠香院的生意,这几日异常兴隆。据说是新来了一对绝色的姐妹花,引得一众豪客争相比阔,挥金如土。 夜深了。 翠香院后面的小花园里,万老大引着薛堂主走到偏厅外。轻轻推开门,前后走了进去。 偏厅里布置一新。原先的大桌子撤去了,换成一张木床和书桌。中间隔了张屏风,外面摆了几张椅子和茶几,权当是会客的客厅。 端木铭心坐在厅首,左侧坐着钟堂主。 薛堂主和万老大走上前去,拱手说道:“拜见龙头。” 端木铭心抬了抬手,说道:“薛堂主,坐下说话。” 薛堂主走到右侧坐下。万老大走到端木铭心身旁站定。 大半个月来,端木铭心不愿去管城中之事,从未出过偏厅一步。等城中安定下来后,才让万老大通知钟薛两位堂主赶来议事。 端木铭心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今晚请两位堂主来,有一件事,要拜托两位。” 两人对视一眼,拱手说道:“请龙头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端木铭心思量片刻,慢慢说道:“我打算去一趟燕京,带燕王回京城。” 钟堂主目光一闪,当即说道:“属下这就去准备。就算是龙潭虎穴,也闯它一闯。” 薛堂主沉吟片刻,拱手说道:“燕京城中精兵十万,王府里更是重兵把守。我等就算能闯进去,也难以全身而退,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端木铭心也明白此行凶险,却又不得不去,摆了摆手,说道:“我一人去足矣。从今日起,请钟堂主主持外堂事务,薛堂主协助。万忠留守万花楼,联络各方。若有重大之事,你们三人议定即可。” 三人神情凝重,都不说话了。 沉默一阵,薛堂主说道:“燕京城内我熟悉,属下愿随龙头走一趟。” 万老大拱手说道:“有顾晴在,万花楼出不了乱子。属下陪龙头一起去。” 钟堂主叹了口气,也要说话。端木铭心抬了抬手,说道:“你们的心思我明白。可青龙会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绝不能再出差错了。” 三个人又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钟堂主看向端木铭心,拱手问道:“青龙会不可无主。龙头若回不来,当如何处置?” 薛堂主点了点头,也看向端木铭心。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缓缓答道:“我若回不来,十年之后你们再上栖凤山,找端木家的后人。” 三人一同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端木铭心轻轻一笑,又说道:“我既然敢去,自有几分把握。你们也不必担心,都回去罢。” 钟堂主和薛堂主起身告辞,万老大将他们送了出去。 过了一会,万老大又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孙不公迟迟不露面,只怕事情有变。”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笑道:“不用着急。等他今晚到了,就清楚了。” 万老大说道:“我出去迎他。今晚再躲躲闪闪,我就去绑了他来。”转身又走了出去。 直到三更时分,万老大才推开门,领着孙不公走了进来。 孙不公穿着便装,行色匆匆,眼中布满血丝,拱手说道:“孙不公来迟,让公子久等了。”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起身说道:“叨扰孙大人了。”又冲万老大使了个眼色。 万老大拱手退了出去,又将厅门带上。 第四百八十一章 贤 王 孙不公走近两步,说道:“前些日子接到朝中密令,火速赶去扬州,也没来得及跟公子打个招呼。”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也不跟他兜圈子,问道:“燕京之事,孙大人如何打算?” 孙不公愣了一下,叹道:“看来公子还不知道,燕京出大事了。” 端木铭心心中一惊。燕京有变,自己却没收到消息,只怕情况不妙。 孙不公犹豫片刻,低声说道:“前天夜里,燕王已经病逝了。” 端木铭心又是一惊,皱了皱眉头,问道:“圣上莫非还有别的布置?” 孙不公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圣上对这位胞兄,当真是了如指掌。南关总兵之事败露后,燕王就一病不起。鞑靼人偏巧又生内乱,鞑靼汗领着漠南部众平叛,汗廷北迁八百里,燕京再无依仗了。天子洞悉局势,圣心独断,竟将北边五镇将领的奏本送到了燕王病榻前。听说燕王看过后一夜白头,没撑过两日就吐血而死。” 端木铭心登时愣住了。燕王之事就这么了断了,百万贱民可如何是好?自己这些日子苦心积虑,眨眼间却又成了一场空。 沉默一会,孙不公神色微变,又说道:“公子屡立大功,圣上本有意让公子袭爵。可礼部偏说公子已被侯爷逐出家门,依律不得袭爵。圣上也无可奈何,只好下旨封端木婉之子为逍遥侯世孙,等成年之后承袭侯爵。” 端木铭心还不肯死心,又问道:“燕王突然病逝,燕京城内只怕也有大变。圣上可还有什么旨意?” 孙不公摇了摇头,答道:“燕王一代贤王,临死前下令秘不发丧,只让人飞书禀报太后。圣上已让兵部袁侍郎火速赶去燕京,接掌燕京大营。太后也派了宫中贵人,准备将燕王家眷悉数接回京城。话说那位袁侍郎也是燕王从北边擢拔的,如今倒真是派上大用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感叹总算看到太平的希望了,却又莫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只说道:“免去天下一场兵灾,贤王之名果然不虚。” 孙不公轻笑几声,又说道:“圣上密令六扇门急赴燕京,清查城中逆党,孙某今晚就要动身。公子可还有什么打算?” 端木铭心猛然想起小月还在塞外,鞑靼汗北上平叛,这可如何是好,也顾不得其它的了,说道:“我要赶去塞外,接小月和武总镖头回来。” 孙不公松了口气,笑道:“公子放心。中原大局已定,鞑靼汗又要漠北平叛,绝对不敢怠慢中原使者的,说不定已经派人送他们入塞了。” 端木铭心舒了口气,忽然又想起另一事,拱手说道:“我有一事,想劳烦孙大人。” 孙不公拱手答道:“公子只管吩咐。” 端木铭心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燕京城外的灰谷中,尚有不少九黎族人。他们实与黑火无关,还请孙大人手下留情。” 孙不公沉吟片刻,拱手答道:“公子放心。黑火元凶都已伏法,受其胁迫的九黎族人我一定设法妥善安置。只等圣上废除了贱籍,再将他们遣返南疆。” 端木铭心松了口气,拱手说道:“多谢。孙大人一路走好。” 孙不公拱手回礼,说道:“公子保重。”转身走了出去。 端木铭心独自思量了小半时辰,才把万老大叫进来,只说不去燕京了,通知各堂口抓紧备齐银两,准备接应安置各地贱民。又让万老大赶回京师,打听朝中的消息,随时与他联系。 两人细细商议到天亮,才各自分头行动。 端木铭心起程往北走,准备先去太原,再从大同出塞。万老大联络各堂口后,也匆匆赶回京城。 端木铭心过了黄河,一路北行。只六七日功夫,便到了太原城下。 燕京局势已定,边塞危机解除,城中防备虽未撤去,气氛却缓和了许多。端木铭心径直进了城,找到上次落脚的客栈住下。 不过半日功夫,便收到万老大从京城送出的消息。鞑靼汗果然派使节送吴小月和武行远回中原,鸿胪寺还发了文告,让端木铭心赶往大同驿馆迎候使节。 端木铭心不敢大意,次日又上路赶到大同,进了驿馆,与驿丞说明来意。驿丞当即安排端木铭心住下,又送上好酒好肉款待。 刚刚填饱肚子,驿丞又匆匆引来府衙通判刘大人相见。两人客套几句,刘大人只说使节之事关乎国体,鸿胪寺已有妥善安排,让端木铭心在驿馆等候,又叮嘱驿丞不可怠慢,便告辞而去。 端木铭心在乎吴小月的安危,也不与他们多计较,耐心在驿馆住下。 等了五日,城外忽然有了动静,城中大街上也多了巡查的兵丁。 端木铭心找驿馆杂役打听,才知道塞外使节今日入城,可又没人来告知自己,不由得隐隐有些担心。 直到傍晚,驿馆外来了几辆马车,却是通判刘大人才领了吴小月和武行远与端木铭心相见。 两人一身鞑靼人装扮,见到端木铭心俱是喜形于色。端木铭心见吴小月安然无恙,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刘大人早已在驿馆备下酒宴款待三人,席间提到知府大人正陪塞外使节,不便来驿馆相见,又说三人辛苦劳累,频频举杯敬酒。 三人话也不多,喝了小半时辰,刘大人推说府中有事,先告辞离去。 武行远似乎已有醉意,扫了端木铭心一眼,只说途中劳累,也告辞回房休息。端木铭心正想跟吴小月说会话,吴小月偏偏也说要早些歇息,只得将她送回房间。 端木铭心回房静坐一会,心中仍是不安,从柜中找出一个包袱,拎着走到吴小月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吴小月精神很好,目光略有些朦胧,微微侧了侧身,笑道:“铭心哥哥。” 端木铭心笑了笑,径自走进房内,将包袱轻轻放在小桌上。却见两扇窗户开着,窗外一轮圆月,月光如水洒落地上。 端木铭心转身冲吴小月说道:“总算回来了。高兴得睡不着么?” 吴小月摇了摇头,掩上门走过来,叹道:“我,只是挂念汗妃姐姐……” 第四百八十二章 方 术 端木铭心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别担心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去看她。” 吴小月不经意歪了歪头,明显有些生分,愣了一会,问道:“铭心哥哥,你也睡不着么?”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笑道:“回中原了,总不能还穿鞑靼人的衣物。我早就给你挑了几件漂亮衣服。” 吴小月往小桌上扫了一眼,答道:“多谢铭心哥哥。” 端木铭心只念着把她一个人留在塞外几个月,心中颇觉愧疚,走近一步,轻声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吴小月冲端木铭心笑了笑,说道:“不辛苦。汗妃姐姐对我很好。” 端木铭心深吸了口气,又说道:“还记得么?以前你总想跟着我偷偷溜出去,可惜一直也没机会。现在有时间了,我带你好好逛一逛。” 吴小月慢慢低下头去,沉默一阵,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知道你有很多大事要做,你只管去做,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端木铭心一阵心疼。小月在这世上,如今就只剩自己一个亲人了,不论如何也要照顾好她,才对得起吴世叔,对得起吴家。 沉默片刻,吴小月抬头说道:“铭心哥哥,我困了。”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快睡罢。往后一切都有我,你放心就是。” 吴小月又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端木铭心不好再打扰,转身退了出去。 再回到房中,端木铭心只觉得心中烦闷,出去找来几坛酒,抱着敲开武行远的房门,一人一坛对饮起来。 端木铭心感激武行远照顾小月,武行远却只说敬佩端木铭心。喝下去半坛子后,两人只扯些塞外风情,异族趣事,渐渐热乎起来。 端木铭心又询问一番,才知道宁家三兄弟喜好西域的葡萄酒,跟鞑靼汗辞了官,结伴去西域闯荡了,心中颇为羡慕。 两个人边喝边谈,直到快天亮了,端木铭心才回房草草睡下。 次日清早,端木铭心匆匆洗漱,出了房间与吴小月和武行远一同吃罢早饭。驿丞便来通报,说通判大人今日替他们送行。 三人都不愿久留,回房子稍作收拾,出来后便看见刘大人已经在大堂里等候。 刘大人寒暄几句,便说鸿胪寺已派专人来接使臣了,不劳烦三位相送。又说两国交使难免礼尚往来,塞外送的一应财物,都需上缴礼部处置。 端木铭心与武行远对视一眼,都笑而不语。 刘大人神色略有些紧张,只从袖中取出一小袋银子,说府衙备了些银子,给三人做盘缠用。 端木铭心当即接过来,与刘大人告辞。 几个人都如释重负。刘大人吩咐备好车马,亲自送三人出了驿馆。 端木铭心扶吴小月上了马车,与武行远一人一骑,一同出了城门。 到了城外,三人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一路上有说有笑。端木铭心只想着让吴小月高兴高兴,提议先去太原住些日子,吃遍城中的美食好酒。武行远当即应承下来,却也不着急,领着两人沿途游玩,还专程上了一趟五台山,走了大半个月才到太原府境内。 文长老早已收到消息,出城十余里相迎。回到府中后又摆下酒宴,招呼两家家眷给三人接风洗尘。 才住了两日,端木铭心便收到了京城里送来的消息。废除贱籍之事朝廷已经动议,可户部、刑部和礼部都极力反对,圣上也不好强为,只得先搁置起来。少林、武当两派准备重开武林盟会,邀了几大掌门先行商议。弘慈、静渊和雷天罡都暗中邀请青龙会出面,万老大拿不定主意,只等龙头决断。 端木铭心闭门静思半日,才回话给万老大,废除贱籍之事需再等机会,武林盟会之事青龙会不插手,各堂口安心经营,提前筹措好安置各地贱民的钱物。 住了十几日,吴小月跟文、武两家女眷很快熟络,相邀出门逛街,早就不再缠着端木铭心了。 这一日上午,武行远邀了端木铭心在后院小花园煮茶。 壶中水方沸,文长老匆匆走了进来,冲两人拱了拱手,说道:“端木公子,武老弟。”径自在石桌旁坐下。 武行远侧头看着他,打趣说道:“大哥行色匆匆,莫不是又在哪里寻到了百年汾酒,要请我等去喝么?” 文长老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说道:“昨日得来的这消息,可要好过百年的汾酒。” 武行远与端木铭心对视一眼,颇不以为然,说道:“我却不信,还有什么能好过百年汾酒?” 文长老扫了两人一眼,故作神秘,低声说道:“昨天夜里收到南阳卧龙庄的书信,开封府赵老爷新纳一房侧室,摆下宴席广邀天下英雄。黄庄主邀我等一同前去。” 端木铭心淡淡一笑,暗道这赵老爷果然是真心喜欢姑娘,一个个都娶回了家。 武行远皱了皱眉头,拎起茶壶给三人都倒了一杯茶,一边说道:“文大哥说笑了。难不成赵老爷府上的酒,就一定好过我等的酒么?” 文长老摆了摆手,接话说道:“你听我说完,黄庄主还专门交代,赵老爷私下里出重金寻访仙丹灵药。据说是宫里太后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皇帝也是忧心国事,近来颇有不适。如今好不容易稳住江山,自然要永享仙福了。” 武行远嗤笑几声,瞥了文长老一眼,说道:“历朝历代的天子都想长生不老,这又有什么稀奇,大哥莫非打算改学方术么?” 文长老叹了口气,皱眉说道:“武老弟,你怎么就不开窍?” 端木铭心心中感叹,天子富有四海,所求的恐怕也只剩长生不老了,也笑了出来,接话说道:“太平盛世里,若想平步青云,学方术可要强过读书习武百倍。” “哈哈”,武行远连连点头,大笑出来。 文长老扫了两人一眼,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武老弟,你忘了从五台山求来的金丸方子?老朽服用之后,才晚年得子的。” 第四百八十三章 金 丸 武行远笑意更浓,凑近了说道:“大哥若还有这心思,我再给你配十粒就是。保你金枪不倒,老当益壮。” 文长老瞪了他一眼,不由得拍了下桌子,说道:“老弟糊涂啊。若是将这方子送到赵府做贺礼,纵使不能延太后的寿命,只要皇帝和赵老爷喜欢,那也是大功一件。日后不论武老弟重开镖局,还是端木公子再返栖凤山,就都有门路了。” 武行远恍然大悟,侧头看向端木铭心,说道:“文大哥所言及是。镖局武某是不想再开了,公子不如将这方子送给赵老爷,求他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说情,必定还有机会重回逍遥山庄。” 文长老也看向端木铭心,点头附和道:“以公子之才,只是差个机会罢了。眼下略受些委屈,日后继承父兄之业,才好大展宏图。” 端木铭心沉吟片刻,心中有了主意,点头说道:“多谢两位大哥。我正好有件事求赵老爷。” 武行远接话说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去把方子找出来,再设法备足了财物,定要让公子心想事成。” 文长老愣了一下,喃喃说道:“老朽倒也收藏了一幅竹林七贤图,却不知赵老爷喜不喜欢……” 端木铭心拱了拱手,说道:“两位大哥费心了。此次所求之事,却不便由我开口,倒也不必准备什么财物。”转头看向文长老,说道:“我认识一位老神仙,曾传过清虚真人炼丹之术,文大哥能否托黄庄主代为引荐?” 文长老吃了一惊,叹道:“竟有如此奇人?他若肯替公子开口,必定能达成公子心愿。我这就给黄庄主回信,公子放心就是。” 端木铭心又看向武行远,说道:“劳烦武大哥,再调制十粒金丸。我随身带着。” 武行远愣了一下,也不多问,答道:“好。调制这金丸也不费事,只是需两三日功夫。”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再叨扰几日,等金丸调制好了,就去开封府走一趟。” 武行远与文长老对视一眼,拱手说道:“公子既有要紧的事,我等就不强留了。” 文长老接话说道:“老朽把剩下的半坛百年汾酒找出来,与公子同饮。” 武行远脸色微变,指着文长老说道:“大哥果然还有私藏,半坛子怎么够?全都拿出来罢。” 文长老摇头叹道:“只剩这半坛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朽原本就打算给公子送行时再拿出来的。” 武行远叹息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端木铭心颇为感动,拱手说道:“有聚有散,有散有聚。若说世上能好过百年汾酒的,也只有两位大哥的情义了。” 三人相对无言,沉默一阵,不觉又都大笑出来。 接下来两日,武行远和文长老轮番摆酒相送。端木铭心只告诉吴小月,再去开封府逛逛。吴小月也不多问,自顾收好行装。 等到第三日,武行远送来调制好的金丸,端木铭心便招呼吴小月出门。武行远和文长老执意相送,端木铭心不好推脱,一路送到城外十余里处。 端木铭心见两人还没有回城的意思,拱手说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两位大哥请回罢。” 武行远看了一眼文长老,两人一同拱手回礼。武行远叹道:“我二人都是垂垂老矣,不能再陪公子上路。还望公子多多保重。” 端木铭心唏嘘不已,与二人一一拱手作别,赶了马车带着吴小月一路往南走。 赶了十来日的路,两人才进了开封城。如今又是天下太平,城中气氛不似先前那般沉闷,大街小巷游人如梭,好不热闹。 端木铭心却没什么心思,找了家干净的客栈,将吴小月安顿好,又出了客栈,匆匆赶到城西北角的一家赌档。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端木铭心已然变成了一个道骨仙风的白发老者,手中拄了根藤杖,杖首悬着一只紫葫芦,从赌档后门走了出来。 端木铭心对城中街巷颇为熟悉,也不想多耽搁,径直朝金明池旁的赵府走去。 天色渐晚,远远便望见金明池周围灯火辉煌。歌舞欢声袅袅而来,却似人间极乐之地。 不知不觉,已到了赵府门外,端木铭心停下脚步,不觉有些出神。大门口也不见有门房守卫,不时有江湖人物进出,个个都是面红耳赤。 站了一会,门里有小厮迎了出来,只说府中摆下了流水席,请端木铭心到院中吃酒。端木铭心定下心神,回话说受卧龙庄黄庄主所托,求见赵老爷。小厮当即引端木铭心进门,径直领到西院偏厅稍坐。 等了约莫两刻钟,才有一个中年管家走了进来,只问道:“老先生,可是黄庄主的故旧?” 端木铭心长舒了口气,点头答道:“不错。” 管家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端木铭心几眼,拱手问道:“敢问老先生名号?” 端木铭心笑了笑,答道:“山间野人,何来名号?” 管家愣了一下,犹豫片刻,侧身说道:“老先生,请随我来。” 端木铭心慢慢站了起来,跟着管家出了偏厅,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扇月门,拐进后院的一间雅厅。管家招呼端木铭心坐下,又命侍女奉上香茶,请端木铭心稍坐片刻,便拱手退了出去。 不一会,管家便引了赵老爷走进了,冲端木铭心说道:“老神仙,我家老爷到了。” 端木铭心只点头笑了笑。 赵老爷略有些疲态,只扫了端木铭心一眼,便径自走到厅首坐下,应该是没认出他来。 端木铭心故作高深,看着赵老爷笑而不语。 赵老爷又看了端木铭心一眼,开口问道:“先生认得清虚真人?” 端木铭心摇了摇头,随意答道:“当今世上的真人,我也认得几位,却不知有清虚这个名号。” 赵老爷吃了一惊,皱了皱眉头,说道:“清虚真人炼丹术乃当世一绝,连圣上想求几粒金丹都不得。先生,怎么会不知他的名号?” 端木铭心也不回答,却眯着眼睛打量赵老爷一阵,缓缓说道:“我观员外躁气盛于表,中气虚于内,肾水不调阴火,乃是多虑少静之症。长此以往,只怕有损天年。” 第四百八十四章 求 丹 赵老爷登时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哎呀,老神仙有所不知啊。这些年国事家事颇多烦扰,我日夜不得安宁,确有早衰之兆。还请老神仙相救。” 端木铭心不动声色,只伸出左手掐算一阵,叹道:“天意,天意!我费了十年苦功,本想炼出一炉回龙丹。半月前却偏得了一炉回春丹,原来是合了员外的机缘。” 赵老爷惊喜交加,只看着端木铭心,说不出话来。 端木铭心慢慢摘下杖首的紫葫芦,一边说道:“回春丹于飞升毫无益处,却对凡人俗体颇有枯木回春之效。既有一番机缘,我便将这十粒回春丹赠与员外。”说罢将紫葫芦递了过来。 赵老爷大喜过望,张大了嘴巴,说道:“哎呀……这,这可使不得……” 管家连忙上前几步,接过紫葫芦,躬身说道:“多谢老神仙相赠。” 赵老爷回过神来,抬了抬手,说道:“快去。取银子来,厚谢老神仙!” 不等管家接话,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员外不必客气。我乃山间野人,要银钱俗物何用?” 赵老爷愣了一下。刚要说话,外面一个中年汉子闯了进来,也不理会端木铭心,只冲赵老爷说道:“父亲,师父带着南宫公子和图公子来了。” 赵老爷神色微变,点头说道:“好,好。我们出去见一见。”刚走两步,侧头说道:“老神仙,也一同出去吃杯酒。”又冲管家使了个眼色,与中年汉子先走了出去。 管家收好紫葫芦,领着端木铭心走回前院正厅。 厅里张灯结彩,摆了十几张大桌子,坐满了各路江湖好汉。正中留出一条过道,赵老爷领着两个中年汉子站在过道中间,正陪一个老者说话。老者身后,还跟着两个毕恭毕敬的年轻人。 端木铭心略扫了一眼,除了几位江南武林名宿,大多都不认得,却在临近门口的桌上看见了太湖里的齐帮主和范二爷,俱是满脸兴奋之色。 管家安排端木铭心在厅首右侧的大桌上坐下,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告退离开。 赵老爷忽然扫视厅中众人一眼,大声说道:“诸位,天下太平来之不易。往后须与铁老门主齐心协力,助朝廷维护武林安定。” 众人纷纷喝彩。 “铁老门主德高望重,侠义当先,我等早就想奉他做盟主了。”“南宫公子和图公子都是名门之后,武林俊杰。他们拜在铁老门主门下,那就是人心所向。”“以往江湖上斗来斗去,就是因为没人能服众,往后我等只认铁老门主和赵老爷。”“铁老门主义薄云天,做盟主最合适。谁要是不服气,我范某人第一个跟他拼命。” 端木铭心却是心神不宁,只坐着闭目养神。 众人气势愈盛,却像是停不下来了。那老者也不说话,只冲众人拱手回礼。两个年轻人跟在后面,目不斜视,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赵老爷抬了抬手,拉着老者走回厅首左侧大桌坐下。 赵老爷陪老者喝了几杯酒,便起身向众人告退,只嘱咐两个中年汉子陪客吃酒。 不多时,众人兴致愈发高涨,轮番到老者桌上敬酒。 故地重游,端木铭心百感交集,实在坐不下去了,找了个空当偷偷走出大厅。还没出府门口,便让一个小厮拦下来,又送回了管家跟前。 管家留端木铭心在府中住几日。端木铭心推脱不掉,只得跟着走回后院,在一间雅房住下。 接下来两日,赵府仍是高朋满座。端木铭心只在房中静坐,不愿再出来走动。 直等到第三日上午,管家才敲开房门,拱手说道:“老神仙,我家老爷有请。” 端木铭心心中有数,点了点头,拄了拐杖慢慢跟着管家走出去。 进了后院花园,端木铭心登时停了下来。管家也不敢怠慢,小心陪在一边。 园中景色依旧,如今却已物是人非。端木铭心叹息几声,又朝花园角落里的偏厅走去。 管家快步走到门前,敲了几门,轻轻推开,侧身说道:“老神仙请。” 端木铭心也不答话,径自走了进去。管家在外面又将厅门带上。 刚绕过屏风,赵老爷春风满面,赶紧迎了上来,请端木铭心在厅首坐下,自己陪坐在右侧。 赵老爷拱手说道:“多谢老神仙。那仙丹果然有回春奇效,老神仙道行通天,不可埋没于山林啊。”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说道:“此丹虽有些功效,终不能夺天地之造化。是以仍是俗丹,算不得仙丹的。” 赵老爷深吸口气,眼中泛起精光,愣了一会,忽然问道:“老神仙,在何处学道啊?” 端木铭心笑了笑,慢慢说道:“初时在昆仑之墟,与昆仑子修习无字天书,渐渐悟得天地之道。后来又在崆峒之极遇见广成子,专习金丹之术。如今却是浑浑噩噩,早已将所学之术忘了个干净。” 赵老爷目瞪口呆,拱手叹道:“哎呀,果然是陆地神仙啊,不知老神仙年岁几何?” 端木铭心却似怔了一下,摇头说道:“山中无岁月,老朽年岁也早忘了。只记得约莫六十年前,在黄帝炼丹之所,教过一个小道士炼还丹之法。” 赵老爷大惊失色,连忙说道:“老神仙啊,你说的那个小道士,恐怕就是武当的清虚真人。他可是当世仅有的高人了。了不得,了不得。” 端木铭心摆了摆手,笑道:“高人不高人的,不过是俗世之名。名乃实之宾。修道之人,切不可舍本逐末。” 赵老爷连连点头,想了一会,起身对端木铭心拜下,说道:“老神仙在上,请受赵宏一拜。” 端木铭心仍是坐着,只说道:“平白无故的,员外行此大礼,可要折煞我了。” 赵老爷正色说道:“我有一事相求,关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还望老神仙莫要推辞。” 端木铭心也不着急,说道:“哦,有何事关乎天下苍生?你且说来听一听。” 赵老爷拱了拱手,凑近一步,低声说道:“老神仙有所不知。这几年朝廷内忧外患,多亏了祖宗庇佑,圣上才稳住了江山社稷。怎奈老天无情,太后春秋渐高,圣上又龙体欠安。倘若稍有变故,天下只怕又要大乱了。还请老神仙随我进宫一趟,务必解此危局。” 第四百八十五章 功 德 端木铭心不置可否,只说道:“自古以来,圣明天子理当与天地齐寿。” 赵老爷又躬身拜下,焦急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老神仙若能进献不老仙丹,圣上必定重重有赏,再替老神仙开坛建观,广传道法于天下。” 端木铭心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员外此言差矣。天子不同凡人,乃是上天之子,本就与天地齐寿,又何需金丹小术?” 赵老爷只看着端木铭心,目光急切,说道:“这……这算怎么回事?” 端木铭心笑了笑,慢慢说道:“员外莫着急。只可惜前朝历代天子,大多倒行逆施,致使阴阳失和,生灵受苦,这才耗损了天命。” 赵老爷愣了一会,低声问道:“那依老神仙之见,又当如何是好?” 端木铭心又伸出左手掐算一阵,喃喃说道:“阳寿只在天命……天命须得功德……功德莫若好生……天子若能解黎民之苦,积善除恶,必能感动上天,与天地齐寿,与日月齐光。” 赵老爷皱了皱眉头,拱手说道:“这,这又该怎么做?还请老神仙明示。” 端木铭心闭目养神一会,慢慢睁开眼睛,说道:“方才我神游天外,求问天命星君,得知中原大地似有一股百年戾气,日积月累大伤天地和气。圣上若能化解此股戾气,解黎民倒悬之苦,定能逢凶化吉,永享国祚。” “百年戾气”,赵老爷一脸疑惑,摇头说道:“老神仙,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富足,家家都有好日子过,哪里来的什么戾气?难不成又是那些刁民蠢物,四下里造谣诽谤?” 端木铭心一声轻叹。时空变幻,顷刻间似乎沉入了九幽地狱,四周围着无数行尸走肉,隐约又像是开封府的贱民营。接着身影一晃,已然闪出了偏厅。 时空变幻,端木铭心又回到了伤心之地,一刻也不愿多停留,纵身跃上墙头。这才听见身后偏厅里传出赵老爷的惊呼,“贱民……九黎贱民。老神仙,老神仙啊……” 端木铭心出了赵府,先回赌档除去装扮,再赶回客栈洗了个澡,敲开隔壁房间的门,只跟吴小月说继续往南游玩。吴小月点了点头,也没多问,便开始收拾行装。 次日一早,端木铭心赶了马车,带着吴小月离开开封城。 嵩山,少林寺。 天下复归太平,上山进香的香客也渐渐多了起来。少林寺山门下,日日游人如梭。 寺中知客堂内。二三十位武林人士齐聚,有男有女,有些还是南疆打扮。堂首一个中年僧人,红光面貌,正陪着众人说笑。 弘慈站在门外,听着堂内阵阵笑闹,不觉皱了皱眉头。稍作停顿,又冲跟前的小沙弥嘱咐一句,径自走了进去。 中年僧人看见弘慈进来,先站了起来,单手行礼,说道:“方丈师伯。” 堂中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一齐拱手说道:“见过弘慈方丈。” 弘慈缓步走到堂首,转身行礼,说道:“阿弥陀佛。诸位远道而来,老衲未能远迎,莫要见怪。” 众人纷纷说道,“方丈见外了。”“方丈当世高人,我等如何敢让方丈出迎。”“方丈大师若得空,也去岭南耍一耍。” 有五人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岭南五派,邀了南疆的同道,一齐上少林拜见方丈大师。” 弘慈单手回礼,说道:“老衲已收到弘渡师弟的书信。诸位不远千里上少林聆听佛法,实乃本寺大幸。” 堂中有人接话说道:“天下武功出少林,我等仰慕得很。”又有人说道:“方丈客气了。若只听念经,去南华寺便是,何必大老远跑来少林……” 前面五人中一人皱了皱眉头,插话说道:“南疆蛮子,说话不懂礼数,方丈大师莫怪。” 身旁一人也说道:“少林乃武林领袖,我等仰慕已久,往后还请方丈多多指教。” “阿弥陀佛”,弘慈点了点头,说道:“诸位有心向善,善莫大焉。明日听完菩提堂讲经,老衲请弘苦师弟出关,与诸位少陪半日。” 众人都是一愣。 “哎呦喂”,中年僧人看向众人,惊叹道:“诸位掌门。弘苦师伯可是达摩院的首座,武功、佛法在寺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极少出过达摩院,更莫说指点旁人功夫了。” 众人大喜过望,纷纷说道,“达摩院首座,了不得啊。”“这位苦大师的功夫,比弘渡大师又如何?”“神僧真要指点我等功夫么?”“方丈大师,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五人回头瞪了一眼,众人不敢乱说了。 五人又一齐拱手说道:“多谢方丈大师。我等南疆同道,往后惟少林马首是瞻。” “阿弥陀佛”,弘慈双手合十,说道:“有劳诸位了。少林只求武林安定,天下太平。” 五人对视一眼,又说道:“我等誓与少林齐心协力,维护武林正统。” 弘慈点了点头,说道:“善哉,善哉。诸位少坐片刻,寺中已备下素宴,老衲替诸位接风洗尘。” 众人拱手谢道:“多谢方丈大师。” 中年僧人请弘慈在首座坐下,又招呼众人就坐,自己陪站在一旁。 又说了一会话,小沙弥匆匆走进堂内,在弘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弘慈当即起身,说道:“寺中有些急事,老衲先走一步,便由圆达掌座陪诸位说话。”说完侧头看了中年僧人一眼。 中年僧人点头答道:“方丈师伯放心,小僧定然陪好诸位掌门。” 众人也起身说道,“方丈大师慢走。”“方丈莫忘了明日之约。”“方丈莫客气,先走就是。” 弘慈冲众人点头笑了笑,便跟着小沙弥出了知客堂,一路走到寺门口。 寺门外站着十多个崆峒弟子,身上都带着长剑。为首的正是新任掌门古怀志,后面还有十几口箱子,都用黄布扎着。却像是进献的香礼,引得往来香客指指点点。 弘慈松了口气,快步走到跟前,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古掌门提前赶到,老衲未能出门远迎,罪过罪过。” 第四百八十六章 密 谈 古怀志略有些消瘦,双目却是神采奕奕,拱手答道:“今日寺中另有要事,倒是古某叨扰了。” 身后一众弟子拱手说道:“崆峒弟子,拜见弘慈方丈。” “好,好”,弘慈抬了抬手,又冲古怀志说道:“七派之事,方是要事。古掌门若不肯来,老衲可要上崆峒登门拜访了。” 古怀志大笑几声,说道:“方丈若要上崆峒,古某必定出关相迎。”不觉又扫了一眼寺中的宏伟殿阁,叹道:“千年古刹,果然名不虚传。古某能来此宝地,当真三生有幸。” 弘慈点了点头,侧身说道:“古掌门大驾光临,老衲陪诸位到寺中观游一番,请。” 古怀志也不推脱,拱手答道:“方丈请。” 弘慈当即领着一众崆峒弟子往寺内走去。另有僧人出来,将门口的箱子尽数抬了进去。 逛了小半时辰,一行人已走到少林后院,几个年轻弟子都已微微出汗。 弘慈侧头对古怀志说道:“古掌门,此处离斋房不远。不如让弟子们先去喝杯香茶,歇息片刻。” 古怀志目光一闪,拱手说道:“还是方丈想得周全。”转头吩咐道:“你们先去歇息罢。” 众弟子拱手应诺,跟着小沙弥走向斋房。 待众人走远了,弘慈轻轻一笑,说道:“古掌门,随老衲去方丈室稍坐如何?” 古怀志点头说道:“甚好。古某也有要事与方丈商议。” 两人相对一笑,继续往里走,不多时便进了方丈室。 弘慈将门带好,请古怀志坐下,先说道:“古掌门,令师之事绝非老衲本意。可惜,可叹啊。” 古怀志目光闪了闪,拱手答道:“先师只是不想连累崆峒,此事与少林无关,方丈莫要介怀。不论少林还是崆峒,都须多往前看。” “阿弥陀佛”,弘慈长舒了口气,说道:“古掌门有此胸怀眼界,他日成就必在令师之上。” “多谢”,古怀志接话说道:“古某刚接任掌门,诸多事务全无头绪,还望方丈多多指点。” 弘慈摆了摆手,笑道:“崆峒剑仙,一剑斩雷公。古掌门沉稳持重,门中又有一柄绝世利剑,崆峒崛起指日可待。倒是少林,日后要仰仗崆峒派了。” “方丈过誉了,崆峒如何敢当”,古怀志连连摆手,沉吟片刻,又说道:“杨师弟专心剑道,只在后山潜心悟剑。若非如此,古某定将师弟带来拜见方丈。” 弘慈笑了笑,慢慢说道:“老衲也听说了。杨少侠以剑为友,常在月圆之夜醉酒舞剑,气冲斗牛恍如剑仙临世。老衲倒真想上崆峒,顶礼膜拜。” 古怀志大笑几声,说道:“杨师弟的剑,已入空灵之境。门中不少弟子每到月圆之夜便守在山崖下,也想学个一招半式,只可惜实在无迹可寻。” 弘慈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古掌门。依老衲之见,他日昆仑试剑,崆峒必定大放异彩。” 古怀志摇了摇头,答道:“杨师弟不愿下山,此次昆仑试剑也不参加。昆仑祁师兄剑术浑然天成,接任昆仑神剑当之无愧。” 弘慈颇有些意外,又想如今形势下,让昆仑派接任昆仑神剑,剑宗三派才不会自相争斗。不由得感叹宁无尘颇有眼光,选的弟子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往后着实要与崆峒多多往来, 弘慈叹道:“古掌门目光长远,老衲佩服。假以时日,崆峒剑仙之名,必定远胜昆仑神剑。” 古怀志拱手说道:“弘渡大师星夜下南华寺,月余之间收服南疆武林。少林威名远扬,古某才是敬佩不已。” 两人对视一眼,不觉都笑了出来。 “阿弥陀佛”,弘慈轻叹一声,说道:“少林所作所为,只想武林安定,天下太平。” 古怀志点了点头,接话说道:“古某快马加鞭赶来少林寺,也是想武林安定,不再起纷争。” 弘慈眼中神光一闪,轻声说道:“如今局势,古掌门有何见解?” 古怀志轻轻一笑,低声说道:“只这两个月,武林之中却似秋风扫落叶。朝廷收服了盐帮,六扇门带兵一夜之间清剿了金狮镖局十余家分号。唐门也只得学当年萧家那般,将长房一脉全绑了押送府衙,才换来一线生机。” 弘慈点了点头,轻叹道:“若不是静渊掌门出面说情,朝廷怕是不会放过唐门。” 古怀志眉头微蹙,又说道:“静素真人上青城山传道,武当自然不愿川中大乱。可前些日子,正道盟门下几十个门派齐聚开封,竟要推举铁老门主做盟主,背后显然是朝廷的意图。古某还听说,静渊掌门也送去了大礼。” 弘慈沉默片刻,说道:“此事,静渊掌门与老衲提过。开封府赵施主大喜,知客堂也派了弟子前去恭贺。” 古怀志神色微变,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如今燕京危局已解,朝廷再无顾忌,只怕不会像以前那般放任中原武林了。此事关乎七派前途,方丈千万不可大意。” 弘慈叹息一声,接话说道:“就是不想让朝廷起疑心,老衲这才派了弟子去开封府送贺礼。” 古怀志沉吟片刻,说道:“可由着他们推举武林盟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等七派唇亡齿寒,若再像以往那般争斗下去,百年基业势必毁于一旦。” 弘慈深以为然,不由得对古怀志另眼相看,说道:“古掌门放心,此事关乎武林大局七派存亡。待稳住南海、青城两派后,老衲定与静渊掌门再邀武林同道细细商议。若能重开武林盟会,与朝廷约法三章,维护正统互不猜忌,兴许还可以相安无事下去。” 古怀志点了点头,神情渐渐凝重,说道:“但愿如此罢,总不能将武林中数十万好汉都逼上绝路。”忽然目光一闪,又问道:“黑火已除,可那把魔刀还是不见踪迹,总让人放心不下。” 弘慈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古掌门有所不知,那把魔刀内含毁灭之意,极易侵蚀人心。倘若刀不离身,不出数年必定走火入魔,发狂而死。” 第四百八十七章 地 藏 古怀志吃了一惊,叹道:“百年前,熊世清当真是因此刀走火入魔的?” 弘慈点了点头,又说道:“那日栖凤山上生死之战,平等王并未带魔刀现身。老衲便已猜出,从达摩洞盗走魔刀之人还是未能躲过此劫,只怕已如熊世清那般,疯魔而死了。” 古怀志不由得笑了出来,说道:“老天有眼,终是邪不胜正。” 弘慈迟疑片刻,沉声说道:“古掌门,可还记得栖凤山上那人?他的剑中也有魔刀的毁灭之意,却丝毫不受影响。日后若有变故,必定是武林大患。” 古怀志冷哼一声,说道:“此人与九黎孽族关系匪浅,真有那一日,我等也只得联手除魔了。” “阿弥陀佛”,弘慈叹道:“真有那一日,武林上下只能仰仗崆峒剑仙了。” 古怀志略有些得意之色,拱手说道:“方丈放心。剑宗仗剑除魔,义不容辞。” 弘慈舒了口气,刚要再答谢几句,方丈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小沙弥急匆匆跑了进来,说道:“方丈,不好了。魔刀,在塔林里……” “什么”,不等小沙弥说完,古怀志猛地站了起来,问道:“魔刀闯进少林寺了?” 弘慈抬了抬手,从容站了起来,说道:“莫要慌张。”转头对古怀志说道:“古掌门,随老衲一同去瞧瞧。” 古怀志很快回过神来,拱手答道:“好,方丈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方丈室,提气朝塔林疾纵而去。 塔林就在寺院西面。不多时,两人已赶到塔林外。却见知客堂中一众南疆武林人士,都聚在一处墓塔前。圆达领着几名僧人挡住众人,连连出声劝阻。 众人七嘴八舌说道,“这便是那魔刀,怎么瞧着不像啊?”“为何会挂在此处,莫不是要吓唬我等?”“光天化日的,什么人装神弄鬼?我看须得先将此人揪出来。” 有一人力气颇大,撞开两名僧人,冲上前去,大声说道:“他奶奶的,好重的膻味,明明是把屠刀。” 众人听得大笑起来。 弘慈与古怀志对视一眼,都摇头笑了笑。两人缓步走进塔林,弘慈先问道:“师侄,怎么回事?” 众人回过头来,看到是少林方丈,当即让开路来。 圆达挤了出来,额头上渗出汗水,单手行礼,答道:“方丈师伯,小僧领着诸位掌门来祭拜历代祖师。谁想却在墓塔上见到一柄黑色弯刀,有人说是那把灭世魔刀,大伙便慌了神……” 话还没说完,寺中传来大动静。两名老僧领着数十名武僧冲了出来,高声喝道:“邪魔外道,竟敢擅闯塔林圣地。”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向后退去。 弘慈冲那老僧摆了摆手,说道:“师弟稍安勿躁,不过是一场误会。” 圆达也大声说道:“罗汉堂诸位师兄弟,此处并无歹人。小僧只是领了武林同道祭拜祖师。” 数十名武僧都停了下来,为首的老僧扫了众人一眼,冲弘慈行礼,说道:“惊扰方丈了。”又带了众武僧退回寺中。 塔林里众人见识了少林的厉害,顿时老实了许多,不敢再乱说话。 弘慈又问道:“那把刀在何处?” 圆达指了指前面一处墓塔,说道:“就在寂灭师叔祖的墓塔上。” 弘慈心中一惊,快步走过去,仔细打量塔身上挂着的一把黑色弯刀。 古怀志也跟了上来,扫了一眼,低声问道:“真是此刀,看着却不像什么毁天灭地的神兵利器?” 弘慈神色微变,也顾不上古怀志,转头对圆达说道:“去达摩洞请弘智师弟来,认一认此物。” 圆达愣了一下,连忙吩咐身边的一名僧人。那僧人点头快步跑回寺中。 弘慈守在墓塔前,沉默不语。 众人也不敢多问,又不愿先离开,都站在塔林里等着。 过了许久,塔林外一道灰影闪过,眨眼间已到了墓塔前,却是一个灰袍老僧,冲弘慈单手行礼,说道:“见过方丈师兄。” 弘慈单手回礼,指了指塔身上的弯刀,说道:“弘智师弟,你来看一看此物。” 弘智目光清澈,神色平和,先冲墓塔躬身行礼。又走近两步,打量弯刀一眼,伸手轻抚刀身,当即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弘慈眼中神光一闪,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师弟,当真是那把魔刀?” 弘智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此物便是达摩洞中封存百年的灭世魔刀。” “啊”,“哦”,众人惊叹不已。 有人大声问道:“大师看错了罢。这明明是把屠刀,怎么会是毁天灭地的魔刀?” 古怀志也看了弘慈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不太相信。 “阿弥陀佛”,弘智轻叹一声,慢慢说道:“此刀在达摩洞中百年,日积月累早已沾染佛缘。寂灭师叔又种下佛因,今日终得佛果。佛法化去了刀中无尽魔性,自然与寻常的屠刀无异。”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少林武功,果然天下第一。”“连魔刀都能降伏,天下还有谁是敌手。”“少林神僧厉害,我等心服口服。” “阿弥陀佛”,弘智双手合十,说道:“寂灭师叔舍生入地狱,超度魔刀立地成佛,实乃地藏功德。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众人也听不进去,只对少林武功深信不疑,纷纷夸赞起来。圆达笑容满面,左右招呼着众人说话。 古怀志松了口气,对弘慈低声说道:“方丈料事如神。那人果然走火入魔,中原武林总算除去了心腹大患。” 弘慈也长舒了口气,叹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几百年的因果,总算了结了。”又转头看向弘智,说道:“劳烦师弟,将此物带回达摩洞中。” 弘智单手行礼,答道:“遵命。”却又盘坐下来,面朝墓塔低声诵起经来。 弘慈也不打扰他,转身冲众人说道:“诸位同道,寺中已备下素宴,老衲替诸位接风洗尘。”又侧头对古怀志说道:“古掌门请。” 古怀志拱了拱手,跟着弘慈并肩走出塔林。圆达招呼众人,相继走回寺中。只剩弘智一人,独自低头念着经文。 没过几日,江湖上便传开了,少林神僧降伏魔刀,助武林渡过百年劫数。好汉们大都相信,劫数一过,江湖又有百年的太平日子。人生苦短,与其杞人忧天,却不如及时行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算不枉此生。 第四百八十八章 无 间(大结局) 端木铭心一路南行,不知不觉进了汝宁境内。 这一日傍晚,马车到了一处古城下。端木铭心匆匆进城,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安置妥当后,端木铭心跟店家一打听,才知道这便是朗陵城,传说中古云梦大泽的北岸。顿时心中激动,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端木铭心出了客栈四处打听姑射山的位置,城中人却从未听说过。端木铭心也不气馁,带着吴小月逛遍了小城四周的名山古迹,费了数日功夫,仍是一无所获。 端木铭心还是不肯死心。吴小月只说天气渐凉,不如早些南行。端木铭心猛地才回过神来,花期要到了,再不赶路怕是要等明年,登时又心急如焚。 次日清早,端木铭心招呼吴小月,只说带她去一处洞天福地,收拾行装继续赶路。 端木铭心一路不歇,走了七八日,才赶到神龙山脚的小集镇。匆匆安置好吴小月,又在镇子里购置了些物品,耗了半日功夫。 第二天天还没亮,端木铭心背了个包袱,招呼吴小月出门,一同进山去。 直到中午时分,才从巨石旁绕了出来。谷口平地已是一片火红花海,端木铭心不由得愣在原地。 吴小月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铭心哥哥,这是什么花?” 端木铭心回过神来,缓缓答道:“这是彼岸花。据说黄泉路上,就开满了彼岸花。” “黄泉路”,吴小月惊叹一声,转头四周打量几眼,问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端木铭心侧头看向吴小月,笑道:“放心罢,这里是人世。我只是听人说,彼岸花开的时候,坐在花从中,就能看见故去的亲人。” 吴小月愣了一下,问道:“那我也能看到爹跟娘了?” 端木铭心轻轻点了点头。 吴小月目光闪了闪,先走进去,径自在花丛中坐下。 端木铭心又站了一会,慢慢走进花丛中。解下身上的包袱,放在地上轻轻摊开,里面尽是各色精美的点心。又从怀中小心摸出一枚簪子,攥在手里轻轻抚拭。整个人渐渐一动不动,宛如神游天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 谷中隐隐传来琴声。端木铭心眼睛眨了眨,又小心将簪子收在怀中,暗道田前辈又下逐客令了。 吴小月似乎如梦初醒,慢慢站了起来,转头问道:“铭心哥哥,好像有人在弹琴?” 端木铭心点了点头,答道:“谷中住着一位世外高人,他不喜欢外人打扰。” 吴小月叹了口气,又说道:“我见着爹和娘了,他们都很放心。” 端木铭心只看着吴小月,却无言以对。 吴小月走了过来,往地上扫了一眼,也没多问,接着走出花丛。 端木铭心又朝山谷深处望了一眼,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吴小月忽然回头问道:“铭心哥哥,彼岸花什么时候再开?” 端木铭心答道:“每年都开。” 吴小月轻舒了口气,说道:“那我们每年都来,好不好?” 端木铭心苦笑了笑,说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原路走出神农山。回到集镇后,两人都没心情游玩,端木铭心带着小月赶到江陵,在城中才与万老大联系上,便接连收到飞书。 半个月前,天子已下诏书,废除天下贱籍,又令各地府衙筹措银两安置本地贱民。衙门都不愿出这笔冤枉钱,只得向属地百姓摊派,却惹得当地百姓对贱民恨之入骨。已有不少江湖帮派插手其中,眼看着又要起流血争斗。青龙会各堂口筹备的银两,没有龙头下令,谁也不敢乱动。孙不公也写来急信,叮嘱端木铭心千万不可再让朝廷起疑心。 端木铭心又是一夜未眠。本以为一切都已结束,谁料一切却又重新开始,江湖轮回不断,他只能独自去面对。 次日,端木铭心就带着吴小月登船顺江而下,打算先把她安置在朝晦草庐,再腾出手来处置族人之事。不论将来如何,都要照顾好她一辈子。 徽州,栖凤山。 这一日下午,天气晴朗。山庄门前空地上,两个白发老者倚靠着躺椅,并排晒太阳。不远处,两个孩子摆弄一堆木头人偶玩耍。 端木希颇为用心,如行军布阵一般,将人偶来回摆放。叶小湖很快就不耐烦了,从地上捡起一把锈钝了的铁剑,拖着跑来跑去。年纪虽小,他却有一身气力,竟能双手将铁剑挥动。 叶正蹲在一旁,用小刀削刻木偶,再穿上线挂在木架上。整齐的一排,在风中摇晃。 忽然,叶正停了下来,起身往青石道看过去。 不一会,几个道士抬了两口箱子走上山。为首的正是若水观常宇观主。几人径直走到叶正跟前,放下箱子。 常宇拱手说道:“叶大侠,好久不见。” 叶正拱手回礼,问道:“观主可有事?” 常宇笑了笑,答道:“朝廷封小端木公子为世孙,掌门亲自备了礼物,恭贺小世孙和叶大侠。” “多谢”,叶正想了想,又说道:“观主一路辛苦,在庄中吃顿斋饭再走罢。” 常宇“哈哈”笑了出来,拱了拱手,说道:“不叨扰了。下个月掌门来若水观讲经,还请叶大侠务也来观中稍坐。” 叶正沉吟片刻,拱手答道:“静渊掌门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等他说完,常宇插话说道:“武林安定,来之不易。还请叶大侠务必赏光,共商大事。叶大侠喜欢清静,贫道闲话就不多说了,告辞。”说罢领着几个道士走下山去。 等人走远了,叶小湖丢下铁剑,跑到两口箱子旁,使劲推箱盖。端木希也跟了过来,帮着他打开箱盖。 扒拉一阵,叶小湖却似没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嘟了嘟嘴,说道:“肚子饿,肚子饿。” 端木希指了指大门口,说道:“去找娘要好吃的。” 叶小湖“嘻嘻”笑了出来,一路跑进了大门。 叶正走过来,轻轻拍了拍端木希的头。 “爹”,端木希抬头看着叶正,忽然问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正想了想,答道:“他是个大侠。” 端木希歪了歪头,又问道:“大侠,为什么会死?” 叶正叹了口气,答道:“因为世上不需要大侠了。” 端木希似乎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娘只让我读书。” 叶正看着他,说道:“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娶妻生子,安稳一生。莫让你娘担心。” 端木希不说话了。 叶正又拍了拍他的头,走进大门。招呼来两个仆人,将箱子抬进去,再把两个老者送回后院。 傍晚,一家人吃罢晚饭。 叶正领着叶小湖,先回后院秋水阁。程婉陪着端木希,在东院卧房温习课业。请了先生后,程婉便让端木希搬到东院卧房,每晚识字读书一个时辰,才许睡觉。 今日早课,先生正式给端木希开讲大学经文。程婉颇为上心,嘱咐他先背熟经文,明日再听先生细细解读。 端木希只读了几遍,已将经文背熟。程婉颇觉宽慰,又叮嘱他早些休息,明早卯时起床晨读,起身便要离开。 端木希合上书本,忽然问道:“娘。逍遥公子,当真天下无双么?” 程婉吃了一惊,问道:“谁告诉你的?” 端木希神色不变,答道:“爹跟我说的。” 程婉松了口气,沉吟片刻,说道:“他是天下无双的大侠。” 端木希摇了摇头,又说道:“爹说,世上用不着大侠了。” 程婉沉默一阵,说道:“越是用不着,就越要有大侠。” 端木希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是大侠?” 程婉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世上有光明,也会有黑暗。大侠却从不放弃,在星光下前行,在绝望中希望。” 端木希似乎不太明白,想了想,问道:“那什么又是希望?” 程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你就是希望,快睡罢。”说完转身径自走了出去。 端木希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插好房门。又走回书桌旁,抽开侧面一块屉板,伸手从夹层里取出一只盒子,小心放在书桌上。 盒子上刻着一个牛首龙身像,栩栩如生。 端木希将盒子打开,里面另有一只黑色的小方盒,压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古籍封皮角上一滩暗红的血迹,颇有些瘆人。 端木希取出古籍,翻到中间,细细读了起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