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美男进礼堂》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曹大作家,还记得你的赌约吧?你打麻将输了,答应要来上我的节目,我安排了一位美女作家和你对谈,下周三早上十点,等你录音啊!」 卧室内,擎着哑铃练身体的曹季海接到好友酆畋的来电,很是错愕。「你不是要一对一访问我吗?」 「一对一多没意思,请来宾对谈才有火花嘛。」酆畋是电台主持人,富有磁性的嗓音不高不低,听来似男也似女。「为了配合你‘畅销网路小说作家’的身分,我特地邀请这位文坛才女、知名作家,鼎鼎大名的‘蓓莉’小姐——」 「谁啊?」听都没听过。 曹季海箝紧哑铃,继续锻链右臂,顺便欣赏自己结实的二头肌,嗯,线条练得真棒。 「你没听过?她写的言情小说销路不错,在租书店很抢手呢。」 「言情小说……」曹季海沉吟,回想常去的租书店里,架上那整排颜色粉嫩的书籍。「就是那种每个月出很多、封面都是美女、翻开来都是床戏的书?」 「被你讲得像a书似的。」酆畋呵呵笑。「是啦是啦,就是那种书。」 「我是网路小说家,她写言情小说,毫无交集,干嘛安排我和她对谈?」 曹季海其实是资讯工程硕士,从学生时代开始经营部落格,游记、食记、心情日记,无所不记,部落格累积了极高人气,毕业后索性当起职业作家,笔名「曹纪」,近年涉足网路小说,一炮而红,如今已有十多本着作。 他翻过几本言情小说,不看还好,看了喷饭,十个男主角有九个是总裁,不是总裁的那个即便只是卖馒头的,早晚也会成为跨国的馒头企业,事业成就足以打趴全世界的男人,上了床则驾驭全世界的女人,如此日也操、夜也操,个个媲美「钢铁人」,台湾靠这批男主角们,别说全世界,全宇宙也征服了。 那种书,他当笑话看,其中对男人严重的误解与妄想,令他摇头。 听说言情小说的作者绝大多数是女人,什么样的女人会写出那种内容?嗯,他是修养良好的绅士,拒绝作刻薄的臆测,反正他一点都不期待和这位「蓓莉」对谈。 「越是没有交集的观点,越会激荡出火花啊。」酆畋可是信心十足。 「可是,我以为是一对一访谈,对谈……我没准备。」 「我会准备好谈话主题和资料,你人来就好。‘蓓莉’是大正妹,可爱又健谈,我每次都跟她聊得欲罢不能,保证你不会无聊。」 「听你的语气,莫非对她有兴趣?」 「她是我的好姊妹,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啦。」酆畋嘻嘻笑。 「她是你的好姊妹,你是她的什么?好姊妹?还是好兄弟?」 两年前,曹季海透过自家在电台主持节目的大哥,认识这位神秘的酆畋,这个奇特的艺名是领进行的师父取的,跟「丰田」谐音,而且人如其名,非常奇特。 这家伙,外貌雌雄难辨,一头飘逸长发,气质中性,因其漂亮细腻的五官,有人猜测酆畋是「她」;又因其颀长挺拔的体态,有人猜测酆畋是「他」。但不论旁人喊酆畋「先生」或「小姐」,酆畋从不纠正对方的称谓,「他」的真实性别,就像黑洞——始终是个谜。 出于直觉,曹季海觉得这家伙应该是个带把的。 「我不能既是她的好姊妹,也是她的好兄弟吗?」提到性别话题,酆畋一如以往的打太极。 「行啊,好兄弟可以穿同一条裤子,你跟她穿的是哪种裤子?蕾丝小裤裤,还是纯棉四角裤?」 「人家是有洁癖的小乖乖,才不跟我分享裤子。何况,她有男友了。」 「原来是名花有主,你不便出手啊。」凭最后一句话,曹季海更确信这家伙是男人。 「别耍嘴皮了,一句话,你到底来不来?」 「我去,别忘了让我宣传新书。」愿意上广播节目,主要目的是帮自己冲名气,身为网路小说家,曹季海深明名气不嫌多的道理,顺口一问:「要谈什么主题?」 「‘小说中的爱情’。」酆畋呵呵笑,笑得颇有深意。 「……你是想给我难看吗?」要他跟言情小说家谈「爱情」?那个呵呵笑声,是等着看他出丑吧? 「你怕了吗?」依然呵呵笑,笑得挑衅。 「我不是怕,是觉得俗气,太多人谈爱情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爱情是永远不退流行的题材,你的小说不也写到爱情吗?」 「那是故事情节的调味料。我从来不写以爱情为主题的故事。」但读者们爱看主角谈恋爱,他也就顺应民情,多多益善的写。 「我懂,你缺乏恋爱经验,写不出来。」酆畋揶揄。 「我不是缺乏恋爱,是不想恋爱。掰,下周三早上十点见。」算了,再谈大概也改不了主题,曹季海抛下手机,拿起另一个哑铃继续锻链。 他是家中老么,上头两位兄长都已成家生子,曹家的香火大任轮不到他来扛,老爸催他交女友,他总是以忙于写作来推搪,其实,他享受单身,热爱自由,连女友都不想交,自然没有成家的打算。 虽然看见兄嫂们甜甜蜜蜜,他有一丝羡慕动摇,但他也深明世事无两全的道理,浓情密意的背后,要靠大量的时间与心血去经营,问他愿不愿意拿自己的自由去换?他毫无挣扎的选择「no」。 单身的日子,他过得很舒畅,这单纯惬意的生活,他无意改变,他玩心还重,不想被哪个女人瓜分他的逍遥日子,他想一辈子逍遥,当爱情的「不沾锅」,只为自己活。 而他为自己活的理念,最大阻碍竟是——在他稍后下楼找啤酒喝时,被坐着轮椅的老爸硬塞了厚厚的一个牛皮纸袋。 他看着牛皮纸袋,茫然道:「爸,这是什么?」 「我帮你报名了十家婚友社,这儿是十份个人资料表,拿去填。」 「十家?!」会不会太多了?! 曹季海错愕,同时警觉老爸今晚的决心非比寻常,他第n次试图用相同借口脱身。「爸,我写稿很忙,没时间去相亲——」 「我知道你忙,你把资料填妥,我帮你送去,相亲很简单,你就拨空跟人家小姐见面吃饭,你再忙,总不会连吃饭时间都没有吧?阿仲都讨老婆了,你三十岁还没消没息,进度落后这么多,你还不急起直追?」已娶妻的长孙固然让曹爸欢喜,孤家寡人的小儿子却让老人家很心急。 「我要追什么啊?连对象都没有。」 可恶,都是那个早婚的小毛头害的,突显整个曹家就剩他曹季海未婚的事实,老爸才会动念帮「滞销」的他找出路。 「所以我帮你报名婚友社,让你赶快找对象。别说你不想结婚,男人就是得成家,受女人管束,难道你想野一辈子?」 三个儿子都有成就,曹爸很欣慰,而男人立业,就是为了成家,否则老来形单影只,存折和股份能陪伴寂寞的心灵吗?一个情深意笃的妻子,才是男人应该追求的归宿啊。 曹爸更想起过世的爱妻,当年鹣鲽情深,多么幸福,心酸之余,更坚定为爱子寻觅姻缘的信念。 「我哪有野?我每天都很安分的在家工作啊。」 「在家?在谁家?哼,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你早就该离巢了。」 「爸!你要把我赶出去?」曹季海惊愕捂胸,咚咚倒退两步,却遭老爸嗤之以鼻。 「别演了,你是三十岁,不是十岁,要扮苦情流浪儿已经不像了。婚后你要住这儿,还是搬出去,我都没意见,但首先,你得有个老婆,跟她商量过,才能作决定。」 「我年纪还轻,再等几年也不迟——」 「是啊,等你三十五岁,一样跟我说你没对象,无法结婚,就这样继续拖下去,拖到我进棺材,你就逍遥了,你就是这打算,对吧?」精明的曹爸早就洞悉么儿意图蒙混的拖延战术。 「我没要你马上结婚,先去相亲,相中意的,给你五年去培养感情,五年后,你年纪正好,结婚、生子一次到位,这个流程,你没意见吧?」曹爸不愧是行伍出身,做事一板一眼,规划缜密,要让儿子再无借口推托。 老爸今天显然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他自愿跳入婚姻的牢笼不可,可是他想当快乐单身汉啊! 第二章 曹季海虚弱的抗议:「可是,我不想结……婚……」 「你说什么?」曹爸白眉一扬,不怒而威。 「我……」说啊,他要表明心迹,要为他宝贵的自由奋战!要让老爸明了他真正的心意!曹季海昂起俊脸,神情肃穆,义正词严—— 「呃那个……先说好,要是没有中意的对象,你不能硬逼我娶喔。」 老爸父代母职,辛苦带大三个儿子,如今还拖着中风的病体,帮他搜罗相亲资料,眼看白发苍苍的老爸如此为他操心,他觉得自己很不孝。 唉,就妥协一回吧,做个样子,去相亲几回,让老爸安心,婚姻是自由的坟墓,相亲只是探头看看坟墓的样子,要脱身还不难。 「你眼光不要太高,对象自然好找。」曹爸深知么儿有多挑剔。 「我眼光哪有太高?像我这样英挺帅气、智慧无穷、才情洋溢的花美男,总不能配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吧?」曹季海没有具体想过自己欣赏什么样的异性,只有一个宗旨很明确——才貌双全的他,最少也要配个同样有料的女伴。 「……我有时候在想,当年在医院是不是抱错婴儿了?」曹爸真不明白,他个性古板,亡妻温柔沉稳,么儿这种自恋的性格到底是遗传到谁? 「如果我是抱错的,我的人生就不是你的责任,你就别管我结不结婚了。」曹季海嘿嘿笑,巴不得老爸将他放牛吃草呢。 「哼,你想得美,快去填资料,我明天就帮你送去。」 「记得喔,不能逼我娶。」曹季海叮咛。 相亲就相亲吧,就当那天餐厅太多人,跟一位小姐并桌吃饭,席间顺口聊了几句,吃完便各奔东西,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更正,小姐会另嫁他人,他依然当他快乐的单身汉。 只要暂时跟老爸有个交代就好,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蓓,我都联络好喽,曹季海先生答应参加对谈,下周三早上十点你记得来录音——」 「我不想去了。」熊沂蓓坐在书桌前,嚼着最爱的七七乳加巧克力,意兴阑珊地对手机那头说话。 「为什么?」酆畋惊呼。 「我去租了曹先生的小说来看,还去看了他的部落格。」一听说要与这位曹先生对谈,熊沂蓓就去做功课,拜读对方的着作,岂知不看还好,看了吐血。 这位曹先生笔下的男主角,清一色是庸俗无能的废柴,女性角色不论多么倾国倾城、冰雪聪明,碰上男主角就变成倒贴的花痴,没他会死,人生第一要事就是对男主角投怀送抱,矢志成为他的女人,结局都是诸女共事一男,正是她最感冒的男性幻想型小说。 亏她看到他部落格那句随笔时,还会心一笑——谈恋爱就像女人化妆,画来画去都是同一套,人们却永远乐此不疲。 「看完的感想是,我不欣赏他,不想和他对谈。」 这句妙语跟曹先生的小说风格大相迳庭,熊沂蓓忍不住猜测,这话八成是他从网路转贴文章抄来的,他的文笔优异,观念却令她反感,她委实想不出,跟他能有什么可谈? 「可是,书的内容不代表作者的一切啊。」 「至少也代表他部分的心态吧。」她已认定曹先生不值得她浪费时间。「你换个人跟我谈,我就去。」 「我都跟季海敲定了,要怎么换?」酆畋伤脑筋。「我订了个很棒的题目——‘小说中的爱情’,你不觉得会很有意思吗?」 「你是想看他被我惨电吗?」她熊沂蓓是专职言情小说家欸,要跟她谈爱情,不啻班门弄斧,这位曹先生是吃了豹子胆,还是犯了傻?「他没抗议?还接受你订的主题?」 「他有嫌啊,说这主题已经被谈到烂掉了,很俗气,要我换一个。」 「但他根本就不懂爱情啊。」 曹先生的书里只有男性为尊的浓浓幻想,爱情?在哪儿啊?留在他的指甲缝,忘记写进稿子里了吗? 「那你来教育教育他啊,爱情的专家,蓓莉大师?」酆畋怂恿着。 「大师岂是你奉承两句,就轻易出动的?」熊沂蓓可不会轻易被迷汤灌倒,内心算盘叮叮当当的打了片刻,提出务实的条件。 「好吧,要我去也行,节目宣传时,我的名字要排在曹先生前面,对谈中,我要更多的发言机会,此外还要多给我一点打书的时间。」 毕竟上节目宣传的机会不多,不可放弃。 再说,一个对爱情充满偏见的对手,不是正好衬托言情小说宣扬的爱情多么纯洁伟大吗?嗯嗯,她去定了。 「没问题,你是我的好姊妹,我让你多季海十秒。」 「喔。」熊沂蓓忽然疑惑。「酆畋,你——真的是我的好姊妹吗?」 她写作十年,酆畋是她的忠实读者,两人从通信发展出深厚友谊,酆畋是个善解人意的好朋友,但熊沂蓓还是弄不清楚,这些年陪自己走过高低潮的知已,究竟是男还是女? 「你竟然怀疑我?」酆畋叹息。「下周四是圣诞夜,我生怕误了你和男友的重要日子,特地将录音提前一天,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话说,你家那口子对圣诞夜有什么计划?」 「德民没说,大概跟往年一样,要给我惊喜。」提到男友,熊沂蓓星眸乍亮,樱唇弯弯,彷佛高大英伟的男友就在面前,霎时由精明作家变成眉开眼笑的小女人。 酆畋细数她的罗曼史。「唔——你们在一起三年了,圣诞夜是你生日,也是你跟他的交往纪念日,前年他安排有小提琴演奏的烛光晚餐,去年大手笔带你去北海道,我看他铺陈得差不多了,今年肯定会跟你求婚。」 「不可能,结婚是大事,他至少要先试探我的意思,要不然被我拒绝,多伤面子啊。」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也觉得男友今年会采取行动,嘻嘻。 「他那天带你去看房子时,不是表现得很明显了吗?他怎么说的?你再说一遍。」虽然已经听好友说过好几次,酆畋依旧乐于分享她的喜悦。 「那不能算啦,他不是对我说的,是我当时出去接编辑的电话,回来听到他和接待人员在聊,我自己猜他有那意思。」每次复述男友当时的话,熊沂蓓的语气都藏不住甜丝丝的欢喜。 「他说‘我将来想和我老婆住在这里’。」太明显了,有添购新屋的打算,又和接待人员这么说,不就暗示他想与她共结连理? 从小,她双亲离异,她跟了再娶的父亲,继母将她视作眼中钉,她上了高中便搬出来独居,这些年,她太孤独,对于婚姻与家庭,她极度的憧憬。 情海波折多年,总算遇到郭德民,交往三年,恋情稳定,她也觉得今年可能会被求婚,男友肯定会营造令她一生难忘的浪漫情境,她还为此添购新衣,勤做保养,彩妆品还特地换了一套防水的——她一定会感动到哭——要以最美的姿态,迎接永恒的承诺。 她舔着手指上的巧克力渍,美滋滋地幻想那感人场面,等不及啦! 「啧啧,听听你这口气,十足是个幸福的小女人,很期待成为人妻哦?」 「还好啦。」她根本是迫不及待,想到就心花怒放。 男性友人哪有耐性听她重复这些浪漫的小细节?酆畋不但乐于倾听,还超爱看言情小说,她当然是女人,是她的超级好姊妹。 她忽然想到曹先生。「曹先生同意周三录音?他的圣诞夜也有约会吧?」 「他独身多年,没有女友,周三和周四,对他都一样。」 「噢。」可怜,八成是个宅男,诚如她老是在家写稿,若非德民拯救了她苍白的人生,她现在也还是个宅女。 熊沂蓓忽然对曹先生产生怜悯,她明白长期的封闭生活,会导致想法僵化狭隘,因而写出荒谬的情节,她决定心胸宽大的不予计较。 她甚至决定届时要对曹先生和善一点,以亲切的态度,温暖他孤寂的心灵,让他亲眼见证有爱滋润的生活,可以令人变得多么开朗热情,说不定可以给他的写作风格带来正面的影响。 沉浸爱情里,令她心胸宽大,满怀温柔感性,时时想要散播欢乐散播爱。 圣诞夜快来啊,她好期待! 周三早上,十一点过十分。 窗外的冬季天空,阳光都隐匿了,灰蒙蒙的天幕,教人心情低迷。 第三章 熊沂蓓秀气的小脸也阴云密布,她用力嚼着七七乳加巧克力,心爱的零食也拯救不了她的坏心情,随着时间分秒流逝,她隐忍的恼怒已达发飙边际,若非顾念好友酆畋的立场,她早就拂袖走人了。 她不敢相信,曹先生竟迟到这么久! 「小蓓,要不要喝咖啡?我吩咐小钟去买。」让熊沂蓓苦候,酆畋很过意不去,在工作人员调校器材的空档,频频过来陪她。 「谢了,我这样就好。」熊沂蓓勉强一笑,连平日研究酆畋穿着、猜测她性别的小游戏都没兴致玩了。 酆畋今天穿黑色套头毛线衫搭牛仔裤,显得潇洒不羁,却在鬓边配了一只闪耀的水钻发夹,依旧走帅气与妩媚兼具的中性路线。 她嚼着巧克力,无力的问:「他还要多久才来?」 「他说快到了。」酆畋刚才打电话确认时,曹季海是这么急促保证的。 「他十分钟前也这么说。」也不肯交代原因,一个生活单纯的宅男还能被什么耽搁?八成是睡过头,真差劲。 熊沂蓓最痛恨人家不守时,什么散播欢乐散播爱,现在她只想对曹先生散播熊熊怒火,将他烤焦! 她提醒好友。「我跟德民有约,最迟十二点一定得走。」 「好,我待会儿把一些预定的提问删掉,应该来得及。」 「我下楼透透气。」熊沂蓓烦躁地起身。 离开录音间,来到一楼大厅,大厅无人,唯有应景的圣诞树矗立着,树上的彩色灯泡此起彼落地闪烁,为即将到来的节庆点缀热闹气氛。 熊沂蓓浮躁地在树下踱步,实在不习惯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她气闷地摸摸口袋,剩最后一条七七乳加巧克力了。 她平日就爱吃这款零食,心情不好时吃得更多,早知道就带笔电来,至少可以化等待的焦虑为灵感,写点稿子;现在却是把焦虑化为身上的脂肪,想到这儿,她的心情更差,对曹先生的观感也更恶劣了。 该吃掉吗?她握着最后一条巧克力,正鼓着粉嫩的两颊犹豫,忽有一道人影十万火急的冲进大楼,将一个盒子塞给她,力道之大,将她手中的巧克力撞飞出去。 「啊!」 她眼睁睁看它画出一记高飞牺牲打的弧度,空降在圣诞树顶端,卡在「伯利恒之星」底下。 「小钟,帮我拿一下!」看见伫立圣诞树旁的娇小人影,曹季海以为是酆畋的助理,将手里盒子塞给对方,劈头就道:「你们这边还是这么难停车,蓓莉小姐呢?她很生气吗?酆畋说她脾气很大,很没耐心,她抓狂了吗?走人了吗?」 即使蓓莉走人了,也不是她的错,千错万错都是他不对,他不该被婚友社说服,在今天早上九点安排初次相亲,他以为电台和咖啡厅相距不远,喝杯茶、相互认识,不会耽搁太久,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然迟到。 等到近十点,他要离开了,对方才抵达,他走不得,勉强留下,急得如热锅蚂蚁,酆畋不断打电话来催,他不敢说自己在相亲,怕被消遣,好不容易才脱身赶来。 因为从停车场狂奔过来,他喘得要命,忙着脱下大衣、调整呼吸,没发现对方因他突兀的举止,有点无措,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周遭的空气森冷了一圈。 「你就是曹先生?」娇小人影缓缓开口,口气非常不友善。 「是啊,小钟你……」等等,这嗓音并非小钟,曹季海低头瞧去,瞧见一张陌生小脸,那双美丽的眼眸立即霸占他的全副注意。 纤浓的长睫毛,框出黑白分明、浑圆晶灿的双瞳,目光生动灵活,令稚气的瓜子脸添了成熟的女性妩媚,也令他深刻感受「画龙点睛」的意境,她微鬈的及肩短发俏皮地散落肩头,将白里透红的嫩颊一衬,模样清纯无辜,甜美自然的神态,很难令人不多看几眼。 望着她彷佛会说话的眼睛,他忽然遗忘了该说的话,更忘了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他的呼吸迟迟无法平复,他的心跳更加失控,他是怎么了?竟呐呐无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唐突的瞪着她瞧,立刻收敛了无礼的视线,向她致歉。 「抱歉,我认错人了。你是新来的?」曹季海来过电台几次,认得所有工作人员,生面孔的她想必是新人。 「算是吧。」熊沂蓓要笑不笑的牵牵嘴角。「你为什么迟到?」 「这个,说来话长。」他干笑以对。 「有多长?有你让人家等的时间长吗?什么样的男人会让女士等足一个小时?你知道‘蓓莉’现在有多生气吗?」 熊沂蓓打量这位戴黑框眼镜的曹先生,他比酆畋高半个头,漆黑短发与象牙色皮肤形成强烈对比,他的五官干净俊秀,斜挑的眉、深邃如墨的双瞳,睿智而含蓄的气质,就像尔雅的学者,当他的唇扬起弧度,就连这酷寒的天气,都淹没不了那教人心头漾起点点暖意的温煦笑容。 他不是很抢眼的男人,却很耐看…… 她现在哪有心情看啊! 熊沂蓓不爽的眯眸瞪他,他还不知死活的冲着她笑。 「我相信蓓莉小姐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人,会原谅我的不得已。」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她打哈哈。「真遗憾,她一点也不善解人意,恰恰相反,她个性很急,最讨厌人家迟到,等半小时就会抓狂,说她脾气大、没耐心还算是客气了,她根本是暴躁、eq低、个性恶劣、超难相处!」怎样?怕了吧? 他注视着她。「你不应该这样。」 「怎样?」她扬眉回瞪,他迟到这么久,难道还指望她好声好气吗? 「你不该这样在背后批评人。」 他微带责备的眼神,一时竟令熊沂蓓哑然无言。 奇怪,他还没认出她吗?既然不知她是谁,这话就不是说来讨她好感,那就只是——他单纯的不愿在背后说人长短喽?她呆望这男人,忽然觉得他这种坦荡的态度,有种磊落的帅气感…… 「请还给我吧。」 喘息够了,曹季海欲拿回自己的东西,伸出手去,这小女人却后退一步,扬扬手里的金莎巧克力。 「这是要送给蓓莉的?」 他点头。「我刚跟酆畋打听到她爱吃巧克力,就买了一盒,希望让她消气……啊!」 他惊呼,瞪目看着这小女人「唰」的撕掉封盒胶带,剥了一颗巧克力,粗鲁的塞进他因惊呼而大张的嘴里。 「你……你……」他惊愕的看着惨遭「开膛剖腹」的礼盒,她做什么啊?! 「我不喜欢金莎,你留着自己吃吧。」飞到树上的巧克力显然构不着,算了,熊沂蓓将整盒金莎塞还给对方,粉唇微扬的自我介绍。 「你好,曹先生。我就是那位脾气很大、很没耐心,而且最受不了人家迟到,很容易抓狂的‘蓓莉’。」 就见面前的俊脸努力嚼着巧克力,一面消化她给的讯息,两秒钟后面色陡变,有点青,有点白,还漫上一层薄红,漂亮的双唇却成了巧克力色,五颜六色真精彩啊。 「你好……」曹季海气虚的与她握手。 「请你快点上楼,我和酆畋等很久了。」熊沂蓓转身就往电梯走。 他只得举步跟上她,一边懊恼自己的多嘴,她显然将他的「批评」记住了,一开始就得罪她,对谈还能继续吗? 他忐忑不安,看着前头娇小的背影,感觉又糗又窘,嘴里虽然甜蜜蜜,内心却不停叫苦,还觉得黏黏的……黏? 他困惑的咽下巧克力,摊开被她握过的右手,发现她把胶带黏在他手心了。 录音室内,酆畋火速调解两位作家之间尴尬生疏的气氛。「好好好,人来就好,赶快开始录,蓓莉中午还有约呢。」 「抱歉抱歉,我下次会准时。」曹季海再三赔罪,偷瞄态度冷淡的熊沂蓓。 熊沂蓓先前还想呛他几句,现在瞄瞄那盒金莎,话吞回肚子里。 小钟送上三杯茶水,对谈终于开始。 简单的开场白后,酆畋问道:「两位都是知名作家,作品中都有涉及爱情,请问两位的恋爱经验也很丰富吗?」 「呵,我都数不清了。」熊沂蓓横了好友一眼,意思是:「你还不清楚我恋爱多少回、失败多少回吗?还问!」那些灰暗的过去,她可不想公诸于世。 第四章 「我也是多得数不清。」曹季海也警告地瞪好友,这猪头,明知他只有不足挂齿的两回经验,还要他谈不擅长的主题,这样要怎么给他的新书造势? 收到两位的暗示,酆畋笑吟吟地换个话题。「先请蓓莉小姐谈谈你对爱情的打法。」 「爱情是神圣的感情,也是两人交心的美好体验,比起与生俱来的亲情,或者同性之间的友情,爱情更难得也更珍贵,它是两个陌生生命的交会,它很狭隘,也很苛刻,它要求另一个人对自己付出全部,却也愿忠贞地为他奉献,它是最自私也最无私的……」 名为谈论爱情,熊沂蓓根本是在抒发她与郭德民恋爱的感想,正陈述得浑然忘我,旁边突兀的传来「嗤」的一声。 她瞪向曹季海,他正在喝茶,但她已清楚听见他不以为然的笑声。 「我不认为爱情有那么崇高。」 曹季海并非故意嘲弄,是她梦幻感性的神情,与先前判若两人,让他不禁莞尔,也不禁多看她两眼。她自称急躁易怒,此刻在他眼中的她,却显得天真浪漫,跟他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沉声陈述自己的想法。「我比较相信生物性的解释,有一派说法是:爱情并不存在,是人体产生的费洛蒙气味,在无形中吸引异性,这是有科学凭据的,科学家在香水中添加费洛蒙,证明两性的亲密互动会因此增加。我相信有爱情,但不像蓓莉小姐描述的这么神。」 他的口吻礼貌得体,但在熊沂蓓听来与嘲讽没两样,她忍住撇嘴的冲动。「看过曹先生的作品后,我可以理解他有这种想法。」 「你看过我的书?哪几本?」曹季海惊讶。 「我拜读过你最新的五本网络小说。」想起那些内容,她真的好想撇嘴啊。 「你的感想是?」他望着她,在意着同为作家的她对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你的文笔很好。」也就是其他都很空洞的意思。「你的故事充满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就是缺乏逻辑的意思。「你的书,可以让人很轻松的放空。」也就是看多了会变笨的意思。 「原来蓓莉小姐对我的评价这么高。」他不笨,看得出她的口是心非,她想跟他抬杠吗?他嘴角微扬,他、奉、陪。 他慢条斯理地道:「真巧,我对你的评价也很高。」 「你也看过我的书?」熊沂蓓诧异,没想到他也有做功课。 「嗯,看过。」言情小说都大同小异,他看过五本,姑且算看过她的书吧。 「你的文笔也很流畅。」大部分的言情小说都这样。「你不以想象力见长,情节都很老梗,缺乏惊喜,至少很通顺。反正主轴很明确,就是两个人谈恋爱。」大部分的言情小说都这样。「你的书虽然脱离现实,但也可以让人很轻松的放空。」这言下之意,彼此心照不宣,就不须他点明了吧? 熊沂蓓当然听懂了,美眸微眯,皮笑肉不笑的瞪向他;他泰然自若,似笑非笑,两人目光交会,爆出无形的噼啪火花。 「怎样脱离现实?请曹先生举例说明。」嗅到火药味喽,酆畋乐于煽风点火,促进双方厮杀。 「对男人的了解很不实际,外在条件就别说了,每个男主角都英俊得像雕像,不然就像天神——」 「言情小说的主要阅读族群是女性,当然以塑造女性向往的男性角色为主。」熊沂蓓反驳。 「当你们女人向往一个不存在的幻想,不就离真实的男性更远了吗?这样的书读多了,对你们期待的爱情不是一种妨碍吗?」曹季海不以为然。 「恰恰相反,我认为言情小说提供了理想的男性模范,让女人面对男人时能更清楚的分辨,什么样的男人值得等待,什么样的男人该毫不犹豫的甩掉,让女性免于坏男人的荼毒。」 「那为何言情小说中有那么多床戏?这也是女人期待的吗?」 「大部分还是以男女感情为主,‘两性关系’只是剧情的点缀,有些言情小说确实着重床戏,但除非曹先生刻意去找来看,应该不至于得到这种偏见。」熊沂蓓笑盈盈,她说得很含蓄喔,可没挑明说「是你自己爱看a的部分」。 「曹纪很正派,就算他特别关注书中的‘两性关系’,一定是出于某种健康的心态。」何谓越描越黑,酆畋这种行为就是了。 曹季海没理会好友的挑拨,又转向熊沂蓓。「我看过一位勇者男主角,发烧四十度还跟女主角上床,这也是作者认为应该教给女性同胞的正确知识吗?男人病得奄奄一息时,全身上下能硬的只剩骨头,这时还硬要上阵,做完就可以直接超生了,观念错误得太严重了。」 「可是曹先生笔下的男主角,除了正宫老婆,平均有五位红粉知已,不努力‘加班’,何以为报呢?」熊沂蓓巧笑倩兮,以眼神暗示对方:这就是男人爱左拥右抱的代价啊。 「这就是女人展现体贴的时刻了,总不会硬要逼亲爱的另一半超越极限吧?」曹季海俊颜噙笑,礼尚往来的回敬:正常女人不会这么饥渴,非要不可吧? 「像曹先生极限这么低,还敢自曝其短的男人,并不常见呢。」熊沂蓓小手凉凉的搧着面颊。 「像蓓莉小姐这样敢明白暗示女人如狼似虎的需求的女性,也不多啊。」 熊沂蓓的脸歪了,气歪的。 隔岸观火的酆畋笑咪咪,干脆开啤酒,就拿精彩的对话下酒,无视录音室外猛打手势、提醒注意尺度的助理,节目就要这种效果呢,绝不能喊停。 而曹季海还没完。「还有,为什么每个男主角都配备一夜七次的技能?我以为网友们自称有三十公分,已经是很严重的幻想,一夜七次实在太荒谬,我从不在书里这样写——」 「因为你有第一手经验,很清楚男人有多少能耐吗?」她是跟他杠上了。 曹季海注视着她,含笑眼眸掠过一抹奇特的光芒。「蓓莉小姐一再关注我私人的经验,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啊。」 「……要是你的经验乏善可陈,无法启齿,那么当我没问吧。」熊沂蓓秀眉抽搐,这什么暧昧表情啊,敢情他以为她对他有兴趣咧!不要搞错了! 曹季海瞧着她不屑的表情,俊脸缓缓浮现一抹颠倒众生的迷人微笑。「不,是怕我的经验误导读者,以为男人就该像我这样——没有极限。」 好个没有极限!酆畋暗暗喝采,熊沂蓓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公然宣称了什么。 没有极限?还批评言情小说充满幻想,他自己的妄想不是更严重吗?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随即笑了,真服了他,这种话也好意思说。 酆畋插口。「好,那么换下一个问题……」 节目以火花不断的基调持续,曹季海与熊沂蓓轮流占得上风,每当对话趋向尖锐,经验丰富的酆畋便适时斡旋,导回紧凑而轻快的旋律,谈话末了时,气氛尚称和谐,主持人与来宾都觉畅快。 酆畋道:「请两位用一句感想为今天的对谈作结。」 「今天很愉快,希望往后还有机会再和蓓莉小姐对谈。」这不是场面话,是曹季海真心的感想,熊沂蓓言辞直爽而犀利,谈完这场,他感觉充实而痛快。 「第一次参加节目,我收获很多,谢谢大家。」熊沂蓓草草结语,急着走人,差十分钟就十二点,男友肯定在楼下等了。 酆畋临时接到电话,走不开,曹季海主动送熊沂蓓下楼,因为有事想和她说,在电梯内,他道:「今天,谢谢你的指教。」 「也谢谢你的。」熊沂蓓心不在焉,急着去见男友。 「是我的错觉吗?你似乎有点言不由衷。」 她瞟向他,直直瞧入他诚恳漂亮的墨眸。「我倒觉得言不由衷的是你。」 「怎么说?」他微笑,在狭窄空间内,与她精灵似的眼眸相对,嗅到她身上甜甜的巧克力香,他感觉愉悦。 「当我提起你的‘第一手经验’时,你明明皱眉了,看来并不高兴我的‘指教’。」她正经道:「是我失礼了,不该刺探你的隐私。」 「彼此彼此,当我质疑发烧四十度的合理性时,你不也直接瞪我了?」 他很敏锐嘛!熊沂蓓笑了。「你举的例子,我的书里从来没写过,你老实承认吧,你根本没看过我的书,对不对?」 第五章 「当然有。我看过不少言情小说,只是举出令我印象深刻的例子。」他撒谎。 「不过,你的书是去年看的,有段时间了。」 「哦?」她摸摸袖扣,细声道:「所以,你若是不记得书名和人物,也很合理,我不能质疑你没看过,这就是你的盘算吧?」微抬眼眸,瞧着男人狼狈的神情。「你的心机好缜密哪,曹先生。」 「……」他呼吸微促,俊脸燥热了,在她慧黠的注视下,他叹息。「既然你是写言情小说的,应该知道让男人没面子,无法博得他的好感。」 「可是会令他印象深刻,不是吗?」熊沂蓓哈哈笑,还以为他会恼羞成怒呢,风度却出乎她意料的好。 她眯眸仔细瞧他,时代在变,台湾男人多半还是很传统,事业上冲锋陷阵、耀武扬威很在行,却少有在逆境中自遣的幽默感,冲着这点,她忽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曹季海也扬起嘴角,她笑得毫不淑女,却率性开朗,在她细致美丽的外表下,他发现大而化之的内在,与她相处,他轻松自在,若非他迟到,此刻气氛会不会更融洽? 当他枯坐咖啡厅,等着迟到的可能姻缘时,倘若来的是她,他还会觉得乏味吗? 一丝微妙的感触,来不及等他明白,电梯已抵达一楼,门一开,熊沂蓓看见候在大门外的bmw轿车,她欢呼一声,毫无留恋的抛下身边男子,飞奔向大门,连再见都没和他说。 这一刹那,曹季海怅然若失,彷佛拥有过什么,忽地失去,格外空虚。 他踱出电梯外,默然目送那娇小身影,宛如一只鲁莽的小粉蝶,扑入车旁等待的男人怀抱,这亲昵的画面,意外的刺目,是她男友吧?他完全忘记她有男友了…… 「这么紧紧盯着别人的女友看,会让人以为你有不良企图啊。」酆畋搭另一部电梯下来了,走到好友身边,语带调侃地说着。 曹季海淡道:「就算她已婚,我多看两眼,也不犯法。」那男人,目测一七五公分,五官堪称端正,当然没他帅,身材比例尚可,却多了一层脂肪,他喃喃道:「这块肉裹的面衣有点厚啊。」 酆畋哂然。「好好好,曹大作家,都知道你自恋,除了你之外的男人都有瑕疵,可人家蓓莉就是爱他,爱得要命,你趁早打消念头吧。」 「我哪有什么念头?」他不以为然的轻嗤,但微凝的目光仍追随那抹娇影,看她开心得双颊泛红,看她踮起脚尖亲吻男友脸颊,看那男人伺候她上车,当车门关上。 「砰!」他心扉也似被撞击,失落感更形强烈。 眼看发动,轰隆隆地绝尘而去,曹季海终于想起他的失落感究竟所为何来——「啊,我有件事忘了和她说!」 郭德民熟练的驾车上路,一面随口问着女友。「今天录音好玩吗?」 郭德民是富二代,家中经营纺织业,刚满三十岁的他稍有发福迹象,但是在熊沂蓓眼中,男友完美得就像艺术品,英俊可比天神、体魄宛如雕像——她不禁想到曹季海的讽刺,她哼了一声,谁说没有宛如小说般的完美男子?她家德民就是啊。 「对方竟然迟到,让我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你知道我最讨厌不守时的人,结果他来了,没认出我就是蓓莉,还当着我的面说:听说那个蓓莉耐性很差、脾气很大,很容易抓狂,啧啧啧。」想到她自我介绍时,曹先生宛如吃到苍蝇的滑稽表情,她好乐。 「小蓓……」郭德民皱眉,他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女友,正在斟酌字句。 「不过曹先生的表现不错,撇开迟到和他的书不提,他这人其实挺有风度,他说看过我的书,其实根本没有,被我抓包,他还能泰然自若,也算他厉害。」 「小蓓……」 熊沂蓓说得兴起,叽叽呱呱的续道:「刚开始,酆畋要我们分别谈自己小说中的爱情,我才说了一半,他竟然笑了!他那笑声好像是在说我……」 「小蓓!」郭德民提高音量。 「怎么了?」熊沂蓓立即住嘴,温驯地瞧着男友,一副乖巧小女人的模样。 「欸。」郭德民取出一个信封给她。「这给你。」 「这是什么?」熊沂蓓打开信封。「巴黎来回机票?」美眸乍亮,她盈盈笑道:「这次要带我去法国庆生吗?哇——你真好!」 她曾和男友提过,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巴黎街头被求婚,如今,他终于要带她去法国了! 熊沂蓓激动地掩嘴,怕兴奋得叫嚷出来,掩嘴的小手欢喜得轻颤。 怎么办,她要假装若无其事吗?要到了法国,等男友演出浪漫的求婚场面,再流下喜悦感动的泪水吗?她现在就快要喜极而泣了哪! 「飞机是明天出发,你还有时间收行李,去好好玩吧。」 「你不去吗?」男友冷淡的口气,让熊沂蓓感觉不对劲,一看机票,是单人的。 「我工作忙,不能去,你知道我爸希望我熟悉纺织厂的运作,未来一年——不,往后,我都会很忙……」郭德民一鼓作气的说出:「小蓓,我们到此为止吧。」 「呃?」熊沂蓓不明所以,小脸持续灿笑,什么东西到此为止? 「我知道你的梦想是结婚,但我自己工作还不稳定,无法给你承诺,我想清楚了,我不能再耽误你,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分手吧。」 熊沂蓓的笑靥冻结,傻了。「你要和我……」语带迟疑,不敢碰那决裂性的两个字。「分手?」 回答她的,是肯定的沉默。 「为……为什么?」她呆滞,被男友突然的决定打击得头昏脑胀,全身冰冷,无法思考,只能反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三十岁了,还在靠家里给工作,我想清楚了,不在家族事业里做出一番名堂来,我不打算成家,女人的青春比男人珍贵,我不能自私的耽误你,所以……」郭德民神情沉痛,生硬语气却装不出太多感伤。「作出这决定,我也很难过,我舍不得你……」 「那就不要分手啊!」熊沂蓓没有察觉男友心口不一的神态,急切的想挽回。「你要工作,我可以体谅,我可以等,三、五年都没关系——」 「万一我三、五年仍不稳定,甚至拖延得更久,怎么办?我们趁早分手,你还来得及去寻找更好的男人,和他共组家庭,完成你的梦想。」 「我不要别的男人,只要你!为什么你突然说这种话?」熊沂蓓快哭了,不信什么冲剌事业的解释,他们感情这么好,他态度大变,肯定有别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上个月我陪你回家,你爸妈对我不满意,他们逼你——」 「不是,不干他们的事。」郭德民伤脑筋的叹气。「小蓓啊,别这样,我作这个决定已经很难过了,你别让我有罪恶感好不好?你不是很想去法国吗?我送你去,就当是补偿你,我们好聚好散,别闹得这么难看,好吗?」 没了心爱的男人,法国行根本毫无意义,熊沂蓓哽咽的坚持。「我愿意等你,我不要分手,我不要……」 她哭了,再也承受不住,哭成泪人儿,卑微的乞求男友改变心意。「我不要分手……求求你……」 听着身边的小女人啜泣,郭德民不再言语,绷紧的脸庞掠过一抹隐忍的不耐,他抽张面纸给她,径自降下车窗,点了烟,听着身边心碎的哭声,冷静地吞云吐雾…… 录音结束的一周后,曹季海打电话给酆畋。 「喂,你在干嘛?」 「处理听众来信。你录的那集播出了,有没有收听?」 「没,会讲什么我都知道,何必听?」这两天观察自己的部落格,浏览人数暴增,曹季海很满意这回上节目的效果。 「可以温习你和蓓莉唇枪舌剑的快感啊。」又是那种颇有深意的呵呵笑声。 「你干嘛笑得这么暧昧?」 「因为你和蓓莉营造的效果很好,我很满意,所以想笑,你想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会觉得暧昧?」酆畋微笑。「‘没有极限’的曹先生,说吧,找我干嘛?」 「我想……」被好友这么一搅和,他原本坦荡的问题,真有点居心不良的味道了,曹季海决定清者自清,光明正大地道:「跟你打听蓓莉的联络方式。」 第六章 一记揶揄的长长口哨声。「想念她了吗?从实招来,你欣赏她对不对?」 「我就不能欣赏有男友的女性吗?」与其遮遮掩掩的显得心虚,不如大方坦承,他是挺欣赏蓓莉,但他的心态可是百分百的纯洁正直。 「啧啧,抱持不婚主义的曹季海,破天荒留意到女人,还是个有男友的女人,我嗅到不伦的味道了。」 「少废话,有联络方式就快点给我,你下次打撞球不想和我同队吗?」自从酆畋目睹他在球桌上痛宰前撞球国手后,这事就成了他让酆畋乖乖就范的法宝。 酆畋立刻屈服。「我有蓓莉的电子信箱,等等给你。你找她做什么?」 「我有个构想,想邀请几位不同领域的作家,定期针对某个主题写篇短文,现在是网络时代,大家都爱在网络上看文章,几位作家联合写作,声势和人气都可以快速累积,将来将这些短文集结成书,版权的问题还在研究。那天蓓莉走得太快了,我没来得及和她提。」 原本没考虑邀请言情小说作者,直到那天见到她,他才有了这念头。爱情是历久弥新的主题,而她的风格明快犀利,很能炒热气氛,有她加入,整个企划会更吸引人。 想到有机会与她接触,他内心涌现无法克制的欣喜。 他说服自己,这是棋逢敌手的喜悦,是惺惺相惜的滋味,身为作家是寂寞的,镇日关在家中写稿,有同道中人能互动,他自然开心,并没有别样心思。 当这说法遏阻不了他时时想起她的念头,他就去想那辆黑色bmw,想那个面衣男,骚动的心绪就会迅速冷却。 世上没有什么比想着别的男人的女人,更令人心冷了。 收到酆畋发来的后,他立刻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蓓莉,言简意赅的表明身分,说明目的,还顺手google「蓓莉」,出现几万个网页,除了盗扫书网站、读者的书评,他还找到她的部落格。 他发现她很勤劳,除了定期更新新书信息,还会分享自己的生活,喜欢的电影、爱用的文具、欣赏的艺人,她都撰文与读者分享,小小部落格被她经营得人气强强滚,他更肯定邀她加入他的计划,是明智的决定。 但她的部落格已有数日没更新文章,读者在网站上留言,她都没回复。推算起来,她的部落格从对谈那天之后,就停止一切活动了。 他发出的这封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这晚,曹季海结束第三次无聊的相亲回来,信箱仍没有动静。 该不是信寄丢了吧?他重发一封,去洗了个热呼呼的澡出来,有人敲他房门,是好久没回家的大哥,还带来美味的宵夜。 「我回来看爸,你大嫂煮了卤味,想到你爱吃,让我顺便带过来。」曹冠珩走进弟弟房内,他和三弟容貌肖似,身形也相近,只是他缺少曹季海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暖气质,眉目间的气韵较为疏淡清冷,也显得更为精明。 「哇,帮我谢谢大嫂。」曹季海正饿着,抽了筷子便迫不及待的享用。 「你二哥的新家布置完了,他留在家里的杂物,你找时间帮他送过去吧。」曹家老二曹亚劭,是建筑师,为了工作方便,早早出外赁屋,前几年结婚生子后就在物色更大的住所,近期终于买下满意的公寓,就要迁入。 「那些东西都装箱了,我这两天有空就跑一趟。」曹季海满口答应,吃得津津有味,哇,这片萝卜卤透了,入口即化。 「我刚在楼下跟爸聊了一下。」曹冠珩斜倚门边,瞧着大快朵颐的么弟,清亮黑眸透着打探的兴致。「听说,你最近去相亲。」 「咳咳……」曹季海差点被萝卜噎到,不爽了。「爸答应我不说出去的!」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说?这几年都是你在家照顾爸,万一你结婚了,要搬出去,我得提早考虑怎么安顿他。」 「你不必操心这个,我去相亲只是做个样子——」啧,不打自招了。 「原来,你是在敷衍爸?」曹冠珩不赞同的摇头。「比起你不结婚,要是爸发现你是在哄他,你不觉得他会更难过吗?」 「我不说、你不说,爸不会知道。」相亲对象的条件其实都不差,但曹季海无一感到兴趣,他盘算着等老爸的注意力转移了,就可以停止这项乏味的交际活动。 越是参加无聊的相亲,他越是感到单身一人的自在,保持单身的信念就越强烈,老爸要是知道相亲给他的姻缘路造成反效果,大概会槌胸顿足——呃,顿轮椅吧。 「我们家三兄弟,爸最疼你,没见到你结婚,他是不会死心的。除了相亲对象,你要另有中意的女人,追不到,可以请教哥哥们的意见。」兄弟间感情深厚,二弟若知道么弟在相亲,曹冠珩相信他也会乐意协助。 「你们能教我什么?」曹季海嚼着海带,很直接的吐槽。 「你结了两次婚,两次都是跟同一个女人,你根本就逃不出大嫂的手掌心,你那一点绿豆大的经验有什么用?二哥也好不到哪儿去,兜了一大圈,还是栽在朝夕相处的二嫂手里,他的经验也就芝麻大,你们两个加起来正好是芝麻绿豆,包颗汤圆都不够馅。」 「你这是瞧不起我和你二哥,还有两位嫂子吗?」曹冠珩唇角浅勾,似笑非笑。 那抹笑弧却令曹季海心生警惕,身为老么,赛跑打架他从没赢过二哥,斗嘴斗智没赢过大哥,现下他这么嘲弄,指不定哪天就被报复,大哥的恶整他领教过多次了,当下明哲保身的换上客气笑脸。 「我岂敢?我对哥哥嫂子们都是敬爱有加,我的意思是你别担心,相亲这事我会看着办,你帮我保密就好啦。」 相亲的问题到此告一段落。 曹季海把思绪转回蓓莉身上,既然蓓莉还是不回信,曹季海便联系酆畋,酆畋也不知她的去向。 「我也找不到她,打电话她都不接,去她家按门铃也不在,可能是去旅行吧,她以前曾经这样,突然消失几天,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看看那个用心经营的部落格,曹季海不认为熊沂蓓有那么率性,连个公告也不发,就抛下自己的心血去游山玩水。 她究竟去了哪里?他有点担心了。 这些日子,熊沂蓓与世隔绝,宛如行尸走肉,活在失恋的痛苦中。 想到男友坚定分手的态度,她泪流满面;想到过去的点滴,她夜不成眠。 她暴瘦一大圈,稿子不写、电话不接、门铃不理,每天游魂似的在家中晃荡,或者跑到附近公园坐,吹着冷风发呆,满脑子想的都是男友。 她反省,男友真的是为了自身前程、为了她的将来,才忍痛割舍这段感情?是不是因为她想结婚,将他逼得太紧,吓跑了他?是不是他父母不喜欢她,他只好跟她说再见?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她的一切疑问都无解,那天郭德民送她回家后,就避不见面,她撕掉机票,过了一个凄惨凄凉的孤独圣诞,她拼命联系郭德民,他不接她电话,她就发简讯,求他至少见面谈一次,但他好狠心,对她不理不睬。 要死心吗?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不,她不肯放弃,继续每天摆烂,捧着手机痴痴的等,郭德民回头找她的奇迹并没有出现,最后救了她的是——言情小说。 元旦前一天,她瘫在窗边,瞪着发霉似的白天空发愣,照例不理电话和电铃,直到有人破门而入——更正,此人有她家的钥匙。 「小蓓,你在干嘛啊?都不接我电话,我要看你稿子的进度欸,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七七乳加巧克力……」 来人是她的责任编辑王素玲,她嘀嘀咕咕的开门进来,见到屋内景象十分惊骇。「哇靠!这里怎么回事?!」 只见迷你的七坪小宅,地板上到处是散乱衣物,墙角堆积着吃完的便当空盒,书本杂志满地乱扔,喝完的饮料空罐丢在摊开的报纸上,原本收拾得精致温馨的小宅,此刻充斥着阴郁闷窒的空气。 而一动也不动、瘫躺在角落的阴暗人形,把王素玲吓坏了,她奔过去,捞起熊沂蓓,把她当布偶似的猛力摇晃。「小蓓?小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第七章 看到情同姊妹的编辑,熊沂蓓犹似见到亲人,满腹辛酸,眼眸一润,泪水就溃决了。她抽抽噎噎的将被甩经过说了一遍。 王素玲大骂郭德民混账。「说什么冲刺事业的鬼话,他若一辈子是个窝囊废,难道一辈子不结婚?不想负责就说啦,还推卸责任,讲什么屁话!废物、无能,只会找借口!」 「所以他是真的不要我了?」可怜的熊沂蓓,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要他!他是个没用的蠢蛋,没眼光的臭鸡蛋,配不上你!」王素玲心疼的摸摸好友消瘦的脸颊,鼓励她。「你这么漂亮可爱,又这么有才华,最好他滚蛋,不要来耽误你的青春,你马上交一个比他更帅更有钱的男朋友,气死他!」 她不想要别人,只想要德民啊…… 熊沂蓓泪汪汪,其实她也很清楚,郭德民是不会回头了,内心一阵酸楚。她抹掉泪水,不准自己再哭,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勉强打起精神,关心好友。「你最近过得好吗?」 算来有半个月没和编辑联系了,看王素玲神清气爽,眉间透着喜气,她揣测道:「追到你喜欢的黄大哥了?」 她知道编辑暗恋一位常出入出版社的黄姓快递员,平常讨论稿件之余,两个女人也常讨论彼此欣赏的男人。 「跟他吹了啦,不过,我遇到一个不错的男人,文质彬彬,又高又帅哟。」 「恭喜。」熊沂蓓轻声道,想起前男友,眼圈又红了。 尽管新对象优得让王素玲很想跟人分享,但瞧着眼前双眸肿得像核桃的可怜虫,还是不便多谈,将话题转到公事。「稿子写得怎么样?」 「还好……」事实上这一周她都在罢工,只字未写。 「这次是套书,还有搭配宣传活动,印了很多海报,你之前的两套书销量都不错,不过下次的合约开始,希望你可以……咳,再降点稿费。」在好友如此悲惨之际,还要提这种话题,王素玲觉得自己好残酷,但她也是拿人薪水的员工,上头交代她这项任务,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又要扣?」这不是第一次了,熊沂蓓早麻痹了,出版界长期受到盗扫书网站的影响,如今加上不景气的打击,她的稿费比起全盛时期,已经被砍了不少,人家尊称她一声「作家」,也只是外在风光,谁人明白她的内伤? 她意兴阑珊的问:「扣多少?」 王素玲讲了个数字,熊沂蓓靠在膝盖上的下巴僵硬了。 王素玲陪笑。「这个数字不行吗?我的薪水和福利也减少了啊,真的不能接受吗?本来主编想扣更多,我已经有帮你争取过了,多了几千块呢……」 能不接受吗?她得养活自己,还有房贷要付。想封笔嫁人,男朋友跑了,熊沂蓓只能挤出苦楚的笑。 「要是再扣下去,扣到比我出道稿费还低,我不如去便利商店打工算了。」 这点,王素玲还真无法保证。 「乖,不要乱想,没那么糟啦。」总之达成任务了,赶快岔开话题。「我帮你收拾吧,环境弄干净点,你好专心写稿。」 熊沂蓓婉拒了,这是她自己搞砸的生活,她自己负责。 送走王素玲,颓废了一周的她发愤图强,卯起来将自己的小窝打扫干净,忙得出了一身汗。 但心情很坏,没有写稿的情绪,怎么办? 她把账单和存折打开,放在面前,写不下去也得写,有生活压力的人,连悲伤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直到夜色降临,她化悲愤为力量,硬是挤出五千字,才觉饿了,也才发现冰箱早就空了,搁置多日的食材都已腐坏。 她搭公交车到大卖场采购,除了食物,还买了两大包七七乳加巧克力。 采购完出来,等公交车时,在夜色里,她忽然发现不远处新落成的大楼,正是当初郭德民带她去看过的。 就在那里,她偷听到他和销售人员的对话。 她痴痴望着,迈步朝它走去,她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彷佛走向一个永远的梦。 当初多么兴奋期待啊,以为就要拥有自己的家,却与这梦想擦身而过,她依旧孑然一身。 她曾有家,父亲与继母组成的家,那个家充斥着继母的苛刻、父亲的冷漠,因为明白那里没有自己的容身处,她上高中便搬出来自立,早就与父亲断了联系,父亲对她不闻不问,她也当自己没有父亲。 但她骨子里依然是渴望有家的小女孩,怕孤单,除了书写感情,也积极追求感情,恋爱却总是失败,在感情路上孤独游荡,不管写多少稿子,她笔下的男女主角永远都有成双成对的好结局,而她一生心愿,也只是为哪个男人洗手作羹汤,陪他迎接晨昏。 这心愿,如此渺小、如此平凡、如此简单,却如此艰难。 她好怕孤单,好怕哪天早晨醒来,今天没有人要见,没有半个朋友能陪她,只有电脑上永远写不完的稿子,陪她老去。 她还能写多久?还能在感情路上跌撞多久? 今年……大概得一个人过年了。 会不会这辈子,都是这样了? 她心酸着,走到大楼近处,一楼有警卫守着,她也不打算进去,就站在外头花圃边,被冰冷的夜风吹袭,她的大衣底下只有薄毛衣,提着购物袋,冷得瑟瑟发抖,也不知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还盼着见到郭德民吗? 她苦笑,正欲转头离去,有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走出大楼,前头的体格魁梧,抱着一个纸箱,另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跟着他,两人走向停放在路边的轿车,都没有留意到她,而她赫然发现,在两人之后还有个男子,竟是——郭德民! 她惊喜地往前走了一步……且慢,他不是独自一人,他有伴!那个挂在他臂弯的女郎,打扮入时,做作的娇笑声在寂静夜中格外清晰。 熊沂蓓呆看着,那女人的腿比她长、腰比她细,胸部大她一倍,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至少年轻她十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郭德民与那女郎像一对感情很好的章鱼,黏在彼此身上,亲昵的拉拉扯扯,经过她面前,郭德民愣一下,才认出她来。「小蓓?」 「她才是你提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吗?」夜风好寒,熊沂蓓的心更冷,她好蠢,还为他开脱,为他找借口,相信他是不得已的。 但是现在瞧两人这股亲热劲儿,都快绞成麻花卷了,这绝不是跟她分手一周内能培养出来的「奸情」。 「这是谁啊?」时髦的年轻女郎瞅着熊沂蓓,眼神很无礼。 郭德民尴尬得无法开口,熊沂蓓抢着道:「我是他女朋友!」 「喔,是你以前那个写小说的女朋友啊。」女郎轻蔑的打量她。「披头散发,皮肤这么糟糕,穿得像卖菜的阿桑,还有黑眼圈,看起来好宅喔!写小说的都这样吗?」 也不想想她这么憔悴都是因为谁!熊沂蓓愤怒至极。「郭德民,你背着我劈腿是不是!」 她这声爆炸般的锐喊,引得不远处那两名男子也望了过来。 「小蓓,你小声点……」郭德民想制止她,试图拉她手,她猛地甩开他。 「你闭嘴!你老实说,跟她交往多久了?」熊沂蓓眼眶泛红的咆吼,这几天有多悲伤,现在就有多愤恨,她想扑上去咬死他、踢死他! 「她是我爸客户的女儿,她住在这里,因为有生意往来,我爸吩咐我照顾她,所以……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郭德民急得满头汗,真倒霉,没想到会带着新女友遇到前女友。 他父母见过熊沂蓓,对她多有不满,她一无家世背景,二来对纺织业一窍不通,老爸认为他的条件配得起更好的,就将他臂弯里这位黄小姐介绍给他。 黄家财力雄厚,一旦联姻,将成为郭家的有力臂助,何况这女孩年轻娇美,老爸一声令下,要他多陪陪人家,他就顺理成章地变心了。 但他还有良心,先跟熊沂蓓提了分手,隔天才正式和黄小姐交往。他不是不喜欢熊沂蓓,但两人背景差异太大,娶个父母不喜欢的媳妇,婚姻肯定无法和谐,他是无可奈何,早早分手也是为她好啊! 第八章 「难怪你想在这里买房,你看中的是她隔壁间,将来结婚,直接打通合并是吧?」太痛心了,熊沂蓓冷笑得有气无力。「郭德民,我真是看错你了,什么叫做你工作忙?什么叫做不想耽误我?有种劈腿就有种承认啊!丢一张机票打发我,还说得冠冕堂皇,你这恶心的双面人!大混蛋!」 「我没有劈腿,我跟你分手之后,才和她交往!」郭德民高声抗辩。 「时间算得真准,一和我分手,马上有新女友递补,难道你未卜先知,算出我们会分手,早就准备好这个备胎?你早就和她暗中往来,对不对?」熊沂蓓咬牙怒斥,压根儿就不信他的鬼话。 「你这宅女,你说谁是备胎?」黄小姐俏脸沉下。 「小蓓,我们说好要好聚好散,不要这样闹,很难看。」郭德民将新欢护在身后,这举动更加激怒熊沂蓓。 「你说我在闹?!是你先欺骗我!」熊沂蓓气得浑身发颤,同时发现在郭德民身后不远的两名男人,魁梧的那一个已走回大楼里,修长的年轻男子原本要上车,听到这边的骚动越来越大,他迟疑了下,迈步向他们走来。他经过一盏盏路灯,错落的光影映亮那俊秀脸庞,关切的神情显而易见。 熊沂蓓愕然的认出对方——竟然是曹季海! 「你有话好好站着说,不要靠过来!」因为熊沂蓓太逼近,郭德民将她推开,深恐她气怒之下动手打人。 看到那男子推人,曹季海眉一皱,加快脚步赶到三人身边。 「三位似乎有点不愉快,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曹季海温和的拦在熊沂蓓身前,方才远远的看不清,现在他认出来了,这位粗鲁推人的竟是蓓莉的男友,和他勾肩搭背的辣妹却不是蓓莉,这是什么状况? 黄小姐眼一亮,清秀帅哥啊! 「你是谁?我们在处理私事,要你来插什么嘴?」郭德民仰头怒瞪面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英挺男人。 「我无意插手,是希望你们好好谈,大家都是文明人,没必要大呼小叫,也没必要动手动脚。」曹季海瞅了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女人一眼,平心静气的继续排解纠纷。 「你们两位对她一个,不觉得太过分了?你还推这位小姐……」 身后冷冷的嗓音,打断正在主持正义的他。 「你少管闲事,曹季海。」熊沂蓓并不感激他来解围,这是她的私事,她不想要半生不熟的他介入。 曹季海一愕。「你认得我?」 他这才仔细瞧清这位小姐,干枯的长发随便扎成马尾,眼皮浮肿,蜡黄小脸上还有斑斑泪痕,惨不忍睹。 不,他肯定自己不认识她,但他看得出她神色凄惨,也看得出这对男女正在欺负她,光是这点,就足够教他挺身而出了—— 且慢,她无礼的口吻有点耳熟。 他眯眼,重新打量这娇小女人,虽然双眸只有先前的一半大,五官也不那么立体分明,但那口鼻的角度,确实有点熟悉—— 「……蓓莉?」曹季海震惊,是她吗?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和录音那天粉嫩美丽的她,简直是天壤之别。 「是这女人想打人,我怕她伤害我的朋友,才推开她!」郭德民振振有辞。 「什么‘这女人’,你说话放尊重点!」熊沂蓓更大声的吼回去。 「别这样,有话好好谈。」曹季海连忙将想冲上去的她挡在背后。 「你是什么东西?你非管不可吗?」郭德民恼羞成怒,他双手握拳,挺起胸膛,挑衅地向曹季海顶过去。「你想打架吗?你想打架吗?」 「等等、等等!」变成夹心饼干的曹季海为难的喊停,他反对暴力,眼看难以和平解决,他拿起手机拨号,道:「二哥,有人要揍我。」 不到一分钟,熊沂蓓就看见那魁梧男人去而复返地走出大楼,来到曹季海身边。 这种冷天气,这位仁兄只穿一件衬衫,单薄的衣物正好显现出他肌肉发达的体格,这绝对是宛如天神的体魄,而且是「战神」等级。 曹亚劭双臂环抱着壮硕胸膛,觑着矮自己一个头的郭德民。「请问,你找我三弟有何贵干?」再怎么客气的口吻,从那高人一等的体魄说出来,都像是无形的威胁。 郭德民二话不说,拽起黄小姐逃之夭夭。 「谢啦,二哥。」曹季海拍拍兄长的宽肩。 就知道请出二哥有效,一般人见了这副在工地锻炼出来的钢铁体型,拳头还没伸出来就软了。 「你不是回去了?怎么在路边跟人吵架?」曹亚劭不解的问,同时注意到弟弟身边有个陌生女子,他才瞄了那狼狈模样一眼,就被弟弟挺身遮挡住,那姿态有着浓厚的保护意味。 「这位是我朋友,我正要送她回家。」面对二哥好奇的眼神,曹季海以眼神示意他别问。「我马上要走了,你赶快回屋里去吧。」 坐上曹季海的车,熊沂蓓神色苍白,不发一语。 车子发动上路,平稳的驶上冷清的马路,逐渐加速,冷寂的冬夜景致飞掠过她空洞的眼眸,她木然望着窗玻璃,倒影中的自己神情悲伤,胸口阵阵抽痛。 事实摆在眼前,是郭德民劈腿,有了美艳年轻的新欢,所以不要她,种种哄她的冠冕堂皇借口,都是粉饰的欺骗。 又怎样呢?早就分手了,得知这些不堪的真相,她更没有回头的理由,熊沂蓓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在意、不要留恋,却阻止不了眼中渐渐蓄积的伤心泪水。 曹季海稳定的操控方向盘,不时偷觑身边无声饮泣的女人,她和男友发生什么事,他大致猜得到。 他面色静然无波,内心忿忿,刚才真不该召唤二哥现身,直接赏那男人几拳就是了。他暗咒那男人,又为她不值,被那种劈腿的渣男当街糟蹋,有什么好伤心?她该庆幸早点看清那混蛋的真面目,拯救了自己的人生啊。 她却泪流满面,伤痛得好像全世界都弃她而去,录音那天对付他不是挺犀利的吗?不是知名言情小说作家吗?怎么在自己的感情里头,却这么傻? 才一周,她瘦好多,眼眶凹陷,好憔悴,被他半拖半拉地带上车,她失魂落魄地毫不反抗,连他两次问她住哪儿,她都恍惚得听而不闻。 「你住在哪儿?」他第三次轻声问。 她一震,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她迅速抹掉失态的泪,机械的报出地址。 一言过后,车内复又沉默。 他焦躁的握紧方向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才恰当,他们的交情只有数小时,想出言安慰,怕交浅言深;要漠不关心,他做不到,天知道他根本无法对她伤心的模样视若无睹,但他除了将她平安送返家门,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样放她回家吗?他今晚是送二哥的物品过来,便要去赴朋友的约会,现在却无法丢下她,想象她在这种寒冷夜晚,独自舔舐情伤的痛楚,无人陪伴安慰,一种沉甸甸的愁涩情绪轻扯着他胸膛,有些疼。 他再次打破沉默。「你家附近有什么卖吃的店?」瞧她这副干巴巴的模样,他猜她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 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熊沂蓓还是报出自己熟悉的那些店。「有两家自助餐、一家麻辣锅、简餐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中式早餐店……」 「你最喜欢哪一家?」 「那家中式早餐店,他们的咸豆浆、萝卜糕、烧饼夹油条都很好吃。」提起她最爱的美食,她胃里却像装了铅,一点胃口也没有。 「嗯,就去那里。」 不是说要送她回家吗?熊沂蓓茫然,看着眼前男人理所当然的宣布:「我还没吃晚餐,让你请客吧。」 「我为什么要请你?」她莫名其妙。 「因为我送你回家,请一顿晚餐不为过吧?」 她又没求他送她! 她秀眉轻扬,眸中闪过一丝不忿,念在他是为她解围的「恩人」分上,硬憋住不以为然的言语。 曹季海见状,只是微微一笑,问道:「早餐店的地址?」 这家中式早餐店的生意确实不错,正值晚餐时间,店里坐了七成满,有不少人携家带眷,全家出动,也有吃惯了传统口味的老夫妻,恩爱同桌。 曹季海点了咸豆浆、萝卜糕、烧饼夹油条,全都堆在熊沂蓓面前,他饮着豆浆,嗑鲜奶馒头配竹笋肉包。 第九章 熊沂蓓不再哭泣,情绪却依然不佳,她慢慢的进食,咸豆浆暖了肠胃,精神也好多了。 「这里真的挺好吃的。」曹季海闲话家常似的聊着。 「是啊。」她随口附和。 「这豆桨很浓,好香。」 「老板说是每天新鲜现做的,他还有跟我聊过做法。」 「喔?真不错,这里东西便宜又好吃,我食量不小,点了这么多,也才花一点钱,很划算。」 「嗯啊。」她点点头,两人就在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松气氛中用餐。 跟一个刚看过她大吵大闹发飙的男人,这么和平的对坐着吃烧饼喝豆浆,感觉有点奇怪,可是他的态度自然得让她尴尬不起来,他没有很八卦的追问,也没有刻意安慰她,就只是默默坐着,陪她吃晚餐。 有时,若无其事,是最好的体贴。 初次见面时不算相谈甚欢,此刻他贴心的举止,让她意外,也有点不适应,却又真实感到他带来的暖意,在心头轻轻激荡。 不过,别以为她没发现,他不断在偷看她,刚才在车上,他偷偷从后视镜打量她,现在审视的目光则频频从竹笋肉包后边飘过来,那双清亮墨眸的存在感太强了,她很难不发现。 数不清第几次被他偷瞧,她干脆抬头迎视他,直接问:「你是没看过失恋的女人吗?」 曹季海无辜的耸肩。「我是在纳闷,你和录音那天的样子差好多,要是在街上碰到你,你不开口说话,我九成九认不出来。」 尤其是那深邃无辜的双眼皮,变成下垂无神的单眼皮,整个长相也幡然一变,从梦幻美女作家变成呆滞的大婶。 「我今天没化妆。」她一语道破他感觉差异的症结。 「化妆有差这么多?」他啧啧称奇,真是长见识了。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愚蠢?」看她素着脸,憔悴的在大马路上和前男友吵架,与鲜嫩的对手争风吃醋,想起那失控的丑态,她自己都觉可耻。 「不要擅自揣测别人的想法。」 意思是他没那么想吗?她皱眉瞧着他的淡然神情。「至少是觉得我很丑很可怜吧。」 「失恋了嘛,哪个女人还漂亮得起来。你很爱他吗?」 「现在是很恨他。」她苦笑,没察觉他语气变得低沉而试探,似乎格外在乎她的答案,她捏紧拳头,坚定道:「我想报复他!」 泪已流干,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怒火,郭德民以为他能抱着软玉温香平安抽身,不必对他恶劣的劈腿行径负责?绝不!她不会让他好过! 他不甚热衷的问:「怎样报复?」 「我要把他劈腿的行为公诸于世!」她愤慨的拍桌。 「噢。」他笑了,镜片后的墨眸亮亮的,表情略带嘲讽。 「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了比你年轻、比你漂亮的辣妹甩了你,这就是你想要的报复?」 她一时语塞。「……当、当然不是,我是要让大家知道他负心的真面目,你知道他怎么跟我提分手的吗?他假借要接家里事业的名义,用一张机票打发我!他别想太太平平的接棒!我要把这些都说出来!」她气愤难平,只想用尽一切办法,让郭德民痛苦难过。 「嗯,郭家是纺织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媒体肯定会追逐这条新闻,说不定还会编出‘小作家无法嫁入豪门,挟怨报复’之类的报导……」他二度无谓的耸肩。「身为作家,你当然想象得到记者会怎样写,要是你想清楚后依然要这样做,我没意见。」 她再度语塞,对,怎么看都是自己会白费功夫。「可是……我不甘心!」 「可是,报复没有意义。」他冷静的指出。「报复一个已经不在乎你的人,等于告诉他,你还在乎他,你希望他以为你忘不了他吗?他可能会因此得意洋洋哦!」丨 「当然不是!可是……」她也知道这么做很不理性,对自己毫无帮助,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啊!她紧紧咬唇,感到痛苦和忿恨,那样的难以释怀。 「你可以试着这样想!」他望着她,温和的语气不再有讽刺,却流露出一抹淡得难以察觉的疼惜。「多去恨他一分钟,就是剥夺掉你让自己快乐的一分钟。恨他越久,你的快乐就相对萎缩得更多,这是个恶性循环……」 「我现在实在无法有那么豁达正面的想法。」她苦笑。 「那么,想一想你自己说过的话,总做得到吧?」 「什么话?」 「‘爱情是神圣的感情,也是两人交心的美好体验……’巴拉巴拉,就是你上节目说的那些。老实说,你大部分的歌颂,我都不认同,我只认同那些负面的形容:爱情是狭隘的、苛刻的。瞧瞧你为它变成什么样子,我更看不出它美好在哪里……」被她瞪了,他却微笑。 「但即使爱情很难捉摸,劈腿的男人很可恶,你依旧可以当个美好的人,不是吗?」 她心房一撼,怔然无语,只因他最后那句话,当他暗示她是个美好的人,她气愤阴暗的情绪,彷佛都被点亮了。 为什么他的肯定,在她耳中格外有分量? 她怔然,有点迷惘,更迷惘的是,她以为他不赞同她的言论,原来他竟记得这么清楚吗?又为何他牢牢记着她的话,会教她觉得……有点高兴? 因为高兴,嘴角不自觉的弯起,却又对这莫名的感觉无措,她有点局促。「我以为你不屑我那番话呢。」 「也没到不屑的地步。」他故意斜眼睥睨她。「只是不以为然罢了。」 她笑了,此刻被他嘲弄,没有针锋相对的感觉,只有互开玩笑的轻松感,心情也好多了。「听你刚才的语气——莫非,你欣赏我吗?」 他不否认。「被我这样优秀的人欣赏,想必令你觉得备感荣幸。」 「是啊,我祖上积德,上辈子烧好香,今晚才碰到你拔刀相助。」若非他路见不平而插手,她以一对二的结局不知会有多悲惨,真的,她心怀感激。 「你这么夸我,我受宠若惊,你还是跟我呛声吧,我比较习惯。」看她双眼还红肿着,却被他逗得咬着烧饼,闷闷的笑,一抹浅笑在他唇畔舒展开来。她这模样,真孩子气。 「前几天,我跟酆畋问了你的电子信箱,写信给你,你收到了吗?」 她摇头。「我这几天都没开电脑。信里写什么?」 「我有个计划,想邀你加入。」 「什么计划?你想做生意要募资?等等,该不会是直销吧?你找我吃饭,莫非是想借机收买我当下线?」之前有个国小同学就对她用过这招,重逢的欢喜马上灰飞烟灭。她就知道,他也不是无条件陪她吃饭散心的。 她可真多疑啊,他莞尔。「我没打算做生意,也不是直销,你回去看信就是了,细节都写在信上了,好好考虑再回复我。是很有趣的事。」 「你要我请客,就是想谈这事?」她不解。「既然我只要收信就会看到,没必要特地找我说吧?」 她单纯的疑问,却触动他没有深思过的动机。 他默然把玩着豆浆空杯。 是啊,这事并不急,他是顺口提起,因为猜测她没有好好进食,便带她来填饱肚子,打着要她请客的旗帜,掩饰迂回的关心……这微妙的心思,令他不自在,避重就轻的解释。 「我怕你老是不开信箱,看不到信,提醒你一声罢了。」 「这计划有这么急啊?」她以为他急于得到她的回复。 「不,不急……」送她回家,还可称之为绅士的义举,假借请客之名的照顾,却已超过了点头之交的分际,他迷惑了,察觉到这急于保护的心思,这种巧立名目的关怀之中,似有不寻常的情感,悄悄抽长…… 「你吃饱了吧?我送你回去。」他突兀道。 「呃,好。」他表情怪怪的哦,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熊沂蓓望着正好朝他们这桌走过来的老板娘。「我去结账——」 「我已经结了。」 不是要她请客吗?她迷惑地看着曹季海接过老板娘送上的外带纸包,转交给她,里头又是咸豆浆、萝卜糕、烧饼夹油条各一份,她更加一头雾水,这又是做什么? 「给我的?」 他点头。「你带回去,晚上饿了可以当宵夜。」 第十章 「我已经吃饱了。」何况,她才因为失恋瘦了点,要是嗑下这份宵夜,肯定前功尽弃。 他看穿她的推辞。「怕胖?死心吧,与其当面有菜色的林黛玉,你还是适合当一颗好气色的泡芙,比较漂亮。」他瞧瞧她不算纤细的曲线。「反正你的美貌是靠化妆品撑起来的,身材不是重点。」 她没有泡芙那么圆吧?!吼,生气欸!熊沂蓓牙痒痒的,看在他为她解围的分上,再次按捺回嘴的冲动。 同时觉得不对劲,他要她请客,为何抢先结账?听似嫌弃她胖,其实,他似乎是变相担心她消瘦憔悴的神色,她更模糊的察觉到,他是刻意带她来用餐,所以问她爱吃哪家店、爱吃哪些食物…… 明白了他言不由衷的关心,她感动了,感觉到他对她的好,心窝因此暖烫着,忽然不想回家,因为回家只有自己一人,这里却有他在,她喜欢他的陪伴,乐于与他谈话,她有那么一点,恋着他的温柔…… 「走吧。」曹季海起身离开,还瞄她一眼,似乎对突然发怔的她感到不解。 熊沂蓓连忙跟着起身,脸蛋微红,握拳轻轻敲了敲自己脑门。 她想到哪儿去了?她就这么不甘寂寞吗?才刚失恋,马上就在物色新对象,连伸出援手的他都能想入非非,真是犯花痴,太不长进了!她好羞愧,可是,他又为何突然对她这么好? 肯定是因为同情,还能为了什么?她在他面前失态的大骂又哭泣,惨兮兮又丑兮兮,形象彻底扫地,难道他还会为她这种「美色」所惑?那他的品味也太特别了吧。 「我就住在这条马路走到底的小小区,我自己回去就好。」走出店外,她主动提议,今晚麻烦他够多了,而被他挑引得起伏不定的心,承受不起更多的暧昧。 她望着他,诚恳道谢。「今晚,谢谢你。」 「那我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他上了车,深灰房车流畅地倒出路边停车格,在她身边稍一停顿,才驶入夜色。 熊沂蓓不曾发现,隐于暗色车窗后的深邃眸光刻意停驻,将她微笑目送的神态,尽收眼底。 她悄立冬夜街头,他意外的体贴,让她的心暖得久久难以平静,却也衬得独自一人的寂寞感更加鲜明。 她踏上回家的路途,自己温暖的小窝,忽然显得好空洞,四周璀璨的霓虹似都黯淡,她孤独地走着夜路,觉得好冷清,不自禁回想和他的对话,想到他见义勇为时的神情,也想到他频频偷看她的漂亮眼睛,想得一时微笑,一时心悸,又慌忙压抑那股悸动的感觉,心里很浮躁。 是因为恢复单身的寂寞感在咬着她?还是因为感受过他的好,思慕便油然而生? 「花痴熊!不要乱想!」她警告的对自己轻嚷,还用力掐自己的脸,掐散胡思乱想,加快脚步。 而淡淡的思念,如影随形,陪她回家。 熊沂蓓回到家,首先展开赶稿大作战,将落后的进度补回来,两天内写完预定进度的稿子,交给编辑,顺便一吐遭前男友劈腿的苦水。 这真是峰回路转的发展,王素玲听了气炸,很心疼好友的遭遇,又把先前骂过郭德民的话拿出来吼一遍,还加码狂骂。 「编一堆好听的理由,什么做事业又要忙工作,结果是他劈腿!这不要脸的混蛋!远看像王子,原来是个王八,就不要让我遇到他,敢劈腿,劈劈劈,我劈他十万八千遍,劈他祖宗十八代!」编辑这行干久了,看遍各种爱情故事,王素玲的第一大忌就是男主角劈腿外遇,将郭德民骂得狗血淋头。 「喂,注意一下你身为编辑的形象,收敛一点,别骂这么毒。」熊沂蓓嚼着七七乳加巧克力,听得呵呵笑,不愧是她的好麻吉,帮她痛骂出气,痛快啊。 王素玲又补骂几句,骂到嘴干,喝口水,才想到有事要提醒熊沂蓓。「你啥时要过来出版社?有读者寄信给你,我都整理好了。」 「我这两天有空就去拿。」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很少有人愿意提笔写信了,她都怀着感恩的心,收下每一份读者的笔迹,认真的回复。 「那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边嗑巧克力边为失恋痛哭吗?」 「写稿啊,不是刚把成果寄到你信箱吗?我早就不哭了,现在连提到他的名字都懒。」她真正看开了,郭德民这个人已经不能干扰她了。 「赞,这才是真女人!」王素玲激赏道。「坏的不去好的不来,要把坏男人踢走,把身边位置留给好男人,要不要我帮你介绍新对象——」 「拜托,我才不要,刚结束一段感情,马上就找新目标,好像花痴。」说完不禁想到曹季海,她完全忘记他也写信给她了,忙着写稿,又忘了开信箱。 「你不是吗?」 「王、素、玲!」虽然知道好友是在开玩笑,熊沂蓓咬着巧克力,激动得对话筒大喊:「我顶多算是结婚狂,结婚狂和花痴是不一样的好吗?!」 「花痴又怎样,对感情认真的花痴,总比变心劈腿的混账好!」王素玲振振有辞。「是结婚狂就应该更积极,分手就赶快找下一个,千方百计拐到老公,要是一时交不到,还可以去相亲,要不结婚狂是当假的吗?」 「你建议我去相亲?你以前不是反对相亲吗?」说是缺乏正常交友管道的,才需要去联谊相亲。 「呃……我的观念改变了,忽然发现相亲挺不错。我有个朋友,最近就是靠相亲找到很优的对象,不输给郭猪头喔。」 王素玲突然很热切的怂恿她。「你现在还年轻,去相亲是你挑人家,再晚几年,就是人家挑你,你想当买萝卜的主顾,还是被买的萝卜,让人挑三拣四?当然是前者嘛。」 「好啊,那你先去报名,我去当你下线。」 「喂,我们在讲相亲,又不是直销,我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相亲?」 熊沂蓓苦笑,相亲并非她的首选,她想要顺其自然的感情,不喜欢被刻意配对,但等她成了被挑的萝卜,谁还会在意她对感情的态度?顶多担心她会不会操持家务,会不会老得变成高龄产妇。 她是该积极点,趁着自己还年轻,在婚姻市场还有好价,快快出售,相亲又怎地?此乃寻找伴侣的健康方式,政府还出钱鼓励民众成家生子呢,她大可抬头挺胸,坦荡荡的昭告众人,她熊沂蓓就要加入相亲的行列——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但她还是毅然婉拒。 「真的不要?你别觉得别扭,其实大家的工作环境都很封闭,连新朋友都不容易交到,都是透过联谊或相亲找对象,这很普通的……」王素玲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真的不要。现在,我想把重心放在工作,多写点稿子,好好出书赚钱。」 每回恋爱,她都全心投入,把男友当作天,以为找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 但是当天塌下来,她的梦想被砸扁,她也彷徨得失了方向。 不想再这么脆弱了,不想让自己的幸福与否,卑微的牵系于有没有人来疼爱。她不会再重蹈覆辙,急急去寻觅下一段感情,她要多爱自己一点,将自己的人生经营得更丰富踏实,同时仍乐观地期待新恋情的来临。 遇过坏男人,对好男人就更期待,也更戒慎。她的梦想不灭,只是更小心去呵护它。 仿佛又看见那双温柔深黝的眼睛,听见那低沉嗓音,耐心地点醒她自珍自爱的道理—— 你是个美好的人…… 没了男友,她还有自己可以爱自己,不要再用前男友的错误,糟蹋自己。 不论曹季海是有心或无意,他已在她心中留下不可抹灭的分量,成了特别的存在——当然,她是将他当作朋友来感激着,绝无歪念。 只是想起他的语气、他的神情,她的心弦总是像被微风呵护的花儿,迷惘的轻颤不已…… 她摇摇头,甩掉萦绕心头的骚动感。 结束和编辑的电话后,她打开自己的部落格,发几篇文,响应读者留言,接着整理信箱。 曹季海果然寄了不少信,她详读内容,他介绍他的作家联合计划,立意良好,规划细密,井井有条的分析作家们合作带来的共荣好处,看不出他挺有写企划的才能,写得煽动性十足,她越看越心动,这个计划挺不赖的。 第十一章 他留了电话号码,她打过去。 「喂?哪位?」透过线路,传来迷蒙低沉的男性嗓音,她听得心头微怦,他似乎刚睡醒,这沙哑的语气乱性感的…… 「是我,蓓莉。打扰你了吗?」 「不会,我在看新闻。」看到昏昏欲睡,但一听到她的声音,曹季海的精神马上来了,原本横躺在沙发上的健躯立即坐直。「看到我的信了?」 「看过了,计划写得很完整,你预设的几个主题都很有话题性,加上阵容都是小有名气的作者,我想它会红,恭喜你。这计划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最快下周就可以开始。」获得她的肯定,他心花怒放,就知道她会有兴趣,他兴致高昂的解说:「每个议题都由三到四位作者进行发表,先试水温,看看读者的反应,之后视情况调整。我向不少作者发出邀约,只剩你还没回信,我想等确认你参加的意愿后,再开始推行。」 他说得含蓄,熊沂蓓却听得明白,他是特地在等她,于是心跳微微不稳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加入?」 「直觉。」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你喜欢批判,意见很多,你看似圆滑世故,其实性急冲动,还很爱热闹,这么有趣的计划,你肯定会想插一脚。」 他挺会看人的嘛,才见过两次就把她的个性摸得清清楚楚。她微笑,「你不怕我意见太多,像录节目那天那样,老是跟你呛声?」 「那也无妨,你我可以当唐太宗与魏征,我既然有提出计划的才智,当然也不缺容忍异议的气度。」他洋洋自得的口吻,就差没弄个「有容乃大」的匾额顶在头上了,她听得好笑,没看过这么爱往脸上贴金的男人。 她故意问:「万一我鼓吹‘偏颇’的两性观念,你要怎么办?」 「你还有比一夜七次郎和高烧四十度更偏差的观念吗?等等,别急着说,请把它们化为文章,留着灌溉我们的联合计划,届时我再一一给你矫正,免收费。」合作显然已成定局,他好心情的问:「对了,我只知道你的笔名,还没请教你的芳名?」 「嗯,正式的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熊沂蓓。」她跟他解释她名字怎么写。 「熊……沂蓓。」他缓缓念着她的名字,彷佛吟诵着一句感性的短诗。「好可爱的名字,跟你本人实在是……」 「怎样?」她鸭霸的扬高声音,警告他不准说出她不爱听的话。 「太贴切了,太相得益彰了,宛如玫瑰称为玫瑰,臭豆腐叫做臭豆腐,简单明了又好记,还颇有诗意,名中有水有花,令我想到温暖宜人的春天……」 「曹先生,你知道过度的赞美,听起来会很假吗?」太假了,可是她觉得好笑,跟他抬杠真好玩。 「我懂啊,所以我这人向来是有几分客观事实,说几分话。就算不是事实,透过我这种高人气的花美男作家的亲口表态,破铜烂铁也有三分身价。」 谁是破铜烂铁啊? 她有样学样的笑咪咪顶回去。「难怪啊,酆畋会找我跟你搭档上节目,就是看中我光辉正面的人格,能提振你低落的形象。」 「看来你自恋的症头也不轻啊。」他忍俊不禁。 「我本来很正常,是近墨者黑,遇上了你才变成这样。」她笑了一会儿,叹道:「你是怎么红起来的啊?就靠着你这种盲目的自恋吗?」 「当然不是,唔,说不定,是我一夜七次的能耐不小心泄漏出去,所以……」听到她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深邃。 她的笑声,真甜。 在她轻声哭泣时,他为之心拧;当她在他耳边笑盈盈,他觉得自己听见了最美妙的音韵。 一再被她勾动的情绪,越来越鲜明,再也无法忽视,心里已有了属于她的位置,他隐约感觉到了,爱情那令人难以抗拒的召唤,却踌躇不前。 他准备好去爱了吗?不,他不确定。 他并没有准备好,要为谁动心,这意外的情感来得太突然,他留恋着自己单身自在的生活,不确定要不要跨出这一步。 「好啦,得赶快讲正事了,我还要赶稿呢。」熊沂蓓没留意他异样的沉默,尽管和他聊得很愉快,终究得导入感伤的正题,想到这,她心情陡然低落下来。 她一鼓作气的说出:「感谢你的赏识,但我无法参加这个计划。」 这个结论太突兀,曹季海愣住了。「为什么?」 「我很忙,最近要赶稿。」她不想交代真正的原因,那不太体面,只能采用这个最圆滑的理由。 「我知道,参与的作家们都有自己的写作事业,我也不敢耽误你们,只要求每半个月交一篇五百字的短文,你也应付不过来?」他太震惊了,他们相谈甚欢,他以为她有参与的意愿,以为他们还有联系的机会,没想到她就这样拒绝,一旦她挂上这通电话,他们——难道就从此断了联系? 他蓦地惶急,追问:「真的没办法吗?你写稿有那么忙?」 「因为我写稿很慢,要再额外挤出文章,实在有困难。」她无奈的说谎。 「那么一个月一篇?或者两个月一篇?」 「恐怕还是……」 「那么当特约作家?我辟个专栏给你,随你何时想写都行,你有稿我就刊,没有也无妨,我永远为你保留一个位置。」计划的本意是打团体战,个人专栏是与初衷背道而驰了,但他急着挽留她,什么也顾不得。 「作家那么多,除了我,你的口袋名单还有不少人吧?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参加?」若非有现实的顾虑,她几乎要被他的盛情力邀给打动了。 「因为……我觉得你很适合。」 「少来,你连我的书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我适合?」她笑了,他根本胡扯嘛,她才不信。 「我有很强烈的直觉,真的觉得你适合。」他顽固的坚持。 「我也有很强烈的直觉,你没有说实话。」她瞎编。「唔,我感应到你动机不纯,别有目的,你居心不良,心怀鬼胎,你想对我……」 「我害怕再也没有理由见你。」 低沉的语气,彷佛蕴含某种浓烈的情绪,震撼了她,她杏眸陡然瞪大,呼吸微促。 他说什么?他的意思是对她——她咬着唇,心慌意乱,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 本来单纯的气氛忽然不再单纯,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听着那端久久的沉寂,曹季海好懊恼,这下尴尬了,真恨自己的嘴,为何冲动的坦白?连自己都不确定的情感,怎么可以说出口? 她为何不说话?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吓着了?还是对他没有相同的感觉,苦恼着该怎么回复? 她是在考虑怎样拒绝才不伤人吗?他再也按捺不住恐慌,干笑几声。 「你怎么没反应?这不是言情小说常见的台词吗?好肉麻,我都起鸡皮疙瘩了,真搞不懂,那些男主角们怎能说得那么顺口?」他故作轻松,若无其事。「喂,说句话啊?我这么卖力演出,有没有提升你加入的意愿?」 熊沂蓓傻了,原来这只是他劝她加入的「表演」? 她忽然气恼,更有些说不上来的失望,哼一声。「你演得一、点、都、不、像!言情小说的男主角在告白时不会只用嘴巴说说,热烈的亲吻和拥抱是绝不可少的,必要时还得直接献身。」 献身?他脑中立即出现生动的画面,身体随即发烫,他低咒自己太丰富的想象力和过于热情的反应。「是我的错,我不该班门弄斧,那你到底加不加入?」 「不。」她果断的拒绝,事到如今,她索性挑明了说。「不管是联合写作或个人专栏,我都没兴趣,我有经济压力,我的脑力输出必须兑换成直接的报酬,不想写些无偿的文字,供人免费阅读。」 「但你不是常在部落格写些小品文吗?我不是要多深奥的长篇大论,就只要那种短短的形式……」 「抱歉,我真的没办法配合。」 再者,经历过网络盗文事件后,她对网络很感冒,在自己的部落格写的,都是配合小说出版的宣传短文,要她另外发想,写些命题文章,让人免费看,她绝对不干。 「那么……就……」她这么坦白自己的窘况,他不能强人所难,现在他只能说些场面话,礼貌的收线。可是,他不想和她道别…… 第十二章 结果是熊沂蓓抢先说了。「谢谢你的邀约,我很开心,也觉得很荣幸,希望将来我们有机会,在别的方面合作……」 挂了电话,她趴在书桌上,深深叹口气。 用这种理由拒绝,她觉得自己好市侩,但她不愿打肿脸充胖子,她就是缺钱,她付出的一切劳力,都得对存折产生最实际的帮助,纵然对他的点子很感兴趣,还是得忍痛拒绝。 理想,是生活宽裕的人才能拥有的。 另一个拒绝的理由,唯有自己心知肚明——他的玩笑话,对她造成莫大影响,当他说害怕再也没有见她的理由,她像被巨大的喜悦击中,晕醉了,她感觉到他的真诚、他对她的真心喜爱。她压抑的感情不曾出口,竟有了响应,这代表什么? 代表他们两情相悦,代表爱神已为他们牵起情缘,啊!她的热情瞬间澎湃,她的心想要飞翔,想义无反顾的投向他,这证明了—— 「熊沂蓓,你果然是个花痴!」她捂着脸,默默哀号。 不不,她为自己辩解,她才不是有男人就行的花痴,是他让人无法不动摇,谁要他这么风趣,让她无法不想念跟他相处的感觉? 一个看过她素颜的男人,依然如此表白,证明他不会以貌取人,她怎么有办法不感动?他还在她伤心郁忿时,体贴的陪伴她、耐心的开导她,如此令人心醉的温柔,她除了深深耽溺,还能有什么反应? 总而言之,他让她的花痴症状发作得特别理直气壮。 她苦恼的捧头,这样不行,不是决定不再轻易陷入恋情吗? 过去追逐着男人给的承诺,难道头一回认真的对自己许下承诺,就守不住了?不行,她不要再当一头老是被爱情牵着鼻子走的笨熊,她要贯彻决心,说不碰感情,就是不碰。 古代大军出征,需要个祭旗的。她难得一回的旷世决心,当然也需要一个特殊的牺牲品,拒绝一个优秀男人勾起的好感,正是她有了长进的证明! 所以她抿抿唇,坚定的将所有不该有的感觉推出心房,把他的形影、言语、相关的记忆,一股脑儿自心里铲除,洗刷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从现在起,她要对曹先生实施交通守则——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掷下无线话筒,曹季海倒回沙发,今晚闲适的心情已荡然无存。 侧头瞥望茶几上,数枝不同款的笔,凌乱散置在不同种类的信纸上,那张摊开的信纸,内容才写了一半,拈起信纸来看,对纸上字句视而不见,郁郁墨眸却更黯了几分。 长年独来独往,无视风花雪月,这般心如止水,有多久了?至少有五年了吧? 其实,他也曾爱过,和两位温柔善良的女孩,谱过两段平稳的恋曲,他不是不识情滋味的青涩少年,却不曾这么莽撞的让心绪泄漏…… 这种管不住自己心绪与行为的浮躁感觉,是爱吗? 太久没有谈情,爱的感觉遥远而生疏,他难以分辨,但倘若不是爱……他这几天干嘛竖直耳朵,等待她的电话铃声响起?不早早就寝,拿着纸笔涂涂写写的瞎忙什么? 指尖上薄薄的信纸,负载太多无法告人的秘密情绪,他陡然心烦起来,用力将它揉掉,抛进字纸篓。 不想了,关灯睡觉去。 躺上自己宽大舒适的好床,枕着黑暗,以寂静作毯,却没半点睡意,他喜欢黑夜,过去他享受孤独的自在惬意,今晚的寂静,却烧沸了寂寞。 他闭上眼,彷佛又听见熊沁蓓婉拒邀约的话语,毫无修饰得让他吃惊。 她怎么如此不懂人情世故? 即便是实情,也不该直白相告,人们对作家总是抱有较高的期待与想象,言情小说格外带有梦幻的色彩,倘若被她的读者发现,她写作是为了这么现实的理由,卖量不直直落才怪。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敲键盘写第一篇文章时就明白了,她怎会不懂? 是不是生活困难得令她没心思掩饰了?她的工作不顺利吗? 想起她在电话中缺乏活力的口吻,充斥着疲惫,还勉强打起精神与他东拉西扯,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承受的无奈压力,而他却什么也帮不了她……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的心在黑夜里发紧,幽幽的思绪缠绕胸腔,泛起丝丝点点的心疼。 啊——睡不着! 他烦躁地弹坐起来,一肚子情绪,不找人谈一谈不行,这时刻已不早,不方便打扰朋友,只有自家兄弟可找,大哥是他绝不考虑倾诉的对象,粗线条的二哥嘛…… 唉,将就吧,谁要老妈没生个善解人意的姊妹给他。他拿起手机,打给二哥曹亚劭。 「二哥,你还没睡吧?我有事跟你说……你先答应我,这事不能告诉大哥。」大哥从不放过玩弄么弟的机会,他现在需要的是有人指点迷津,听他抒发心情,不是调侃他动凡心之类的揶揄。 「嗯?」二哥似乎正在忙,电话那端响着打印机的声音。 「我好像……爱上某个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曹季海困扰的长叹。 「谁?什么样的女人?」 「她是我刚认识的……」且慢,这声音虽然刻意模仿二哥低沉的嗓音,但明明就是…… 「大哥?!」曹季海惊愕得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看屏幕上的号码,可恶,他打错了! 「你何必点破呢?我都配合扮演你二哥了,你何不将错就错的讲完?」曹冠珩叹息。「唉,想不到你这么见外,有心事居然不想让我知道,枉费我从小最疼你,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受伤哪。」 说是受伤,温雅悦耳的嗓音可没有半点伤心的迹象,倒像是盘算着该如何「教诲」观念偏差的小弟。 想到大哥自幼对他「疼爱有加」的种种,曹季海头皮发麻。「我是怕你操心嘛,你最近刚添了小女儿,应该把心思放在侄女身上,就别费心挂念我这不成材的弟弟了,哈哈。」还谄媚的笑几声,粉饰太平。 「好,那就有话快说,别耽误我抱女儿的时间。说吧,哪个女人让你神魂颠倒?」 「也不到神魂颠倒那种程度……」眼看是逃不了,他只好从实招来。「我和她只见过两次面,也不熟,虽然不是处得多愉快,却老是想起她,今晚发现她有困难,不知道该怎么关心她才对,想到她就睡不着……」 「听起来你挺喜欢她的嘛。」曹冠珩微笑。「喜欢就去追啊,是不是被她拒绝了,才来找哥哥求救?」 「不,我还没有采取行动。」 「那是要我给你出意见,教你怎么追女人吗?」居然这么烦恼,等不到天亮,半夜就打来问这种事,可见得很重视那女子哦。 「也不是,我还不确定要不要追她……」 「为什么?」这着实勾起曹冠珩的好奇心了,他清楚小弟的性格,小弟看似毫无雄心,闲散度日,但从理工科跨入陌生的创作领域,遇到的挫折绝不少,没有足够的毅力与耐力,是无法克服障碍,在作家多如过江之鲫的网络小说界闯出名堂的。 小弟面对挑战,不会逃避或畏怯,曹冠珩很肯定,他面对感情,也会有同样的坚强意志,所以才格外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令小弟瞻前顾后? 「大哥……当爱情来临,你会毫无迟疑的拥抱它、接纳它吗?你爱上大嫂时,也是一股脑儿的投入?」曹季海踌躇着,吐露内心困惑的想法。 「否则呢?为什么要抗拒?」 「你想想看,你一个人过了许久,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将独身的日子打点得妥妥当当,忽然间,你的生活将要多一个人,她会占据你的时间、瓜分你的注意,你不能继续逍遥,随兴自我的过日子,甚至要被管束,要改变自己去配合对方,你真的能没半点心理障碍,坦然接受?」 至少,他会犹豫,不确定自己能否适应这样的改变,就像惯于翱翔的鹰,要他为谁收起双翼,心理上总有对苍穹的留恋,还有对改变的几分彷徨。 「这种事,应该等交往之后再来担心吧?」曹冠珩觉得小弟有点杞人忧天了。「我想你应该先去探探人家的意思,人家要是也喜欢你,你再来烦恼这些也不迟。」 第十三章 「不行,万一我去试探了,发现她也喜欢我,不就非得交往不可?」要是知道熊沂蓓对他也有好感,他怀疑自己还能按捺得住。再说,要他先去试探她的意思,确认她对他有好感才出击,总觉得太狡猾了,他不屑为之。 曹冠珩长叹一声。「难道自恋是没药医的吗?」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在担心人家爱上他要怎么办。 「大哥,我是认真的!」曹季海抗议,就知道大哥会消遣他。 「我也是认真的,这种事就像喝水,冷暖自知,你与其在这里抱头苦思生活会不会被改变、被改变的感觉会是怎样,不如亲身去体会,大不了就是被拒绝,又回到你的单身生活,机率是五五波——不,我看是八成,根据我阅人无数的经验,女人对自恋的宅男不太捧场。」曹冠珩开导之余,不忘亏小弟一下。 「别闹了,大哥。」曹季海无奈的叹气。「你以为我愿意当宅男吗?还不是我这长相太招蜂引蝶,最近居然有美少女为了看我,到我们家巷口的便利商店打工,你看看,我才走出家门几步就造孽,怎么敢轻易表白感情?你明白这种身为花美男的困扰吗?」 「那是因为美少女没看到我,才把你当一回事。」 「我要把这话告诉大嫂喔。」曹季海嘿嘿笑,嗟,大哥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跟他一样的自恋嘛。 「你是不是觉得刚才伤我的心一次不够,要伤我第二次?真让我难过啊。」 「啊,开玩笑嘛,小弟岂敢让大哥伤神?刚才的话当我没说,你好好保养你脆弱的心肝吧。」嗅到报复的气息喽,曹季海很孬的立刻竖白旗。 提到爱妻,曹冠珩才想起她嘱咐转达的事。「对了,你大嫂要我告诉你,你拜托她写的那些东西,她都弄完了,要你找时间过来拿。」顺口一问:「你要她写什么?」 「噢,是我朋友做的问卷,请大嫂帮忙填写,我过两天就去拿。」听起来大哥并不清楚大嫂经手了什么,曹季海也就含糊带过。 「嗯,不聊了,我要去陪女儿了。说真的,你与其一个人想东想西,不如直接去打探那位小姐的意思,说不定她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在这边瞎想,全都是自寻烦恼。」 不愧是大哥,报仇很快,这记充满负面暗示的回马枪,杀得曹季海内伤,抱着枕头,瞪着天花板失眠,除了改变现况的不安,还勾起可能被打枪的恐惧。 他怕什么? 被拒绝?怎么可能啊! 先不论他俊俏的外表、卓越的才识、聪颖的脑筋,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优点,熊沂蓓要是知道了,相信她也会同意,他就是活生生的言情小说男主角,任何女人都不会拒绝他的追求。 要说他有什么缺点,就是太过完美无瑕,会导致伴侣的压力或自卑,但在他无意中上演英雄救美后,她肯定只会对他更死心塌地——唉,他怎地都在考虑她的反应与感受? 他静静寻思对她的感觉,竟找不着一丝排斥,虽然她刚被另一个男人抛弃,他并无芥蒂感,看见她惨兮兮的模样,他只感到淡淡的怜惜,更是难以忘记隔着车窗看见的那双红肿眼眸,他到现在还在后悔,在她伤心无助时,他竟撇下她离开。 本来应是客观的评估涉及情爱的可能,内心的天平却像是早已失衡,一味的偏向她,甚至有些冲动,催促着他去追逐,那一抹动心的感觉…… 但他们是应酆畋之邀,才有了交集,现下他要拿什么理由去接近她? 太久没接近异性,他竟然一点「步数」都想不出来,最自负的聪明才智,此时却失去作用。 长夜漫漫,他陷入苦思…… 本以为挂了电话,与曹季海的牵连就到此结束,但在该认真写稿之际,熊沂蓓却屡屡分神去关注他的部落格,关心着少了她的计划,进展得如何了? 两天后,作家们的联合部落格正式开张,为了冲人气,天天都有新文章密集刊出,记者也来采访,曹季海与其他作家轮番接受访问,畅谈理念,有了他的组织主导,以作家们原先各自的人气为基础,加上新闻的推波助澜,联合部落格的声势水涨船高。 她也更看清自己错过了什么:她为着有形的金钱,错过了无形的宝贵经验。 身为有经济困难的普通人,屈从于现实的压迫,她不觉得可耻,但是看着这些怀抱理想而逐梦的作家们,她很羡慕。 因为羡慕,于是天天追着部落格看,看了几天,她却越看越诧异。 现代人在利用网络时,寻找的多半是吃喝玩乐的信息,走到哪儿都要上脸书「打卡」,一切以找乐子为出发点,因此有很多部落客提供这类讯息。 但这个部落格的主题却很希罕的完全不「夯」——前天的主题是各地的公园,昨天介绍台湾的山林,今天谈的是随处可见的流浪猫,这些乏味的主题,被作家们的生花妙笔,包装出吸引人的趣味性,篇篇都有极高的点阅率。 这些主题一致传达出关怀社会与环境的讯息,她不难推测,是主办者曹季海蓄意的安排。 她原本以为,他雄心勃勃的计划,是从「利」字出发,是为了让作家们互相抬轿,提高名气好卖书,实际上却不是这么狭隘,他将部落格当作人气的工具,同时打算运用这股人气来发挥正面影响吧? 原来啊,他不只有一张温暖的笑靥,还有着博爱的温厚心思,更具有深谋远虑的头脑。看来他是打算将他的理念推广出去,号召更多参与者,一同关心生活周遭的问题。 她第一次碰到这么有心计的男人,却心机得让她好激赏,每读到一篇新文章,对他的佩服就添一分,对他的好感也在无形中滋长。 虽然见不到他,他却在她心上烙印得更深了…… 直到这天交稿后,熊沂蓓出门购物,回程顺便前往出版社,去拿读者的来信——王素玲虽然提醒过她,她还是忙得忘了。 到了出版社,熊沂蓓对这儿是熟门熟路了,编辑们也都认得她,她一面跟大伙儿打招呼,一面走向王素玲的办公座位。 「熊沂蓓!」王素玲一见她,就激动得直嚷,嗓门大得骇住熊沂蓓,咚咚咚连退三步。 「怎么?要修稿吗?」她一小时前才交稿,编辑这么快就看完了吗?蓦地想到更不祥的可能,她粉唇微颤的问:「难道……稿费还要下修?」 「你红了啊!」王素玲「砰」的把一个小纸箱放到她面前桌上。「好多读者写信给你!你看!」将纸箱翻过来,「唰」的倒出一堆信封。 「哗……」五颜六色的信封,眩花了熊沂蓓惊叹的双眸,写作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回一口气收到这么多信,粗略一瞄,信封的字迹都不同,是不同读者寄来的。 「我写得这么好?」纤手感动的轻按在胸口,她快要喜极而泣了,呜,辛苦耕耘多年,终于有收获,获得这么多读者的肯定,好高兴! 「是啊,你越写越好啦!」王素玲乘机给她打气,给她出主意。「记得在你的部落格发短文,感谢读者来信,顺便帮套书宣传一下,下次做套书活动我也把你排进去,把你排在套书第一个,营造天后的气势……」 「那能顺便调高稿费吗?」熊沂蓓马上打蛇随棍上地提出务实的要求,读者的来信固然很棒,能反映在稿费上就更实惠了。 「这个嘛,还要看卖量如何……」王素玲马上顾左右而言他。 就知道,什么都好谈,就是钱关难过,反正她心情正好,暂时不计较,取出刚买的果汁犒赏编辑们。「来来来,请大家喝蔓越莓汁,养颜美容哦……」 片刻后,熊沂蓓的购物袋里多了二十几封信,笑吟吟的离开出版社,心情好极了。在等公交车时,她拆信阅读,正读得眉开眼笑时,接到好友来电。 「……好啊,我正好有空,过去帮你签,你在哪儿?」听到好友所在位置,她有点诧异。「你会打那个哦?那边我知道,我马上过去……」 「喂,酆畋,轮到你啦!」 「哦。」酆畋收起手机,瞧瞧撞球台上四散的彩色硬球,抬手随便击中一球,硬球在绿色台布上碰撞乱滚,没一颗落袋,这一记显然根本没有好好瞄准。 第十四章 「喂,你不能因为和我同队,就随便乱打吧?」身为队友的曹季海看不下去了,出声抗议。 两人同组,结果酆畋都没认真打,全靠他在追分数。 「就是跟你同队,才能乱打啊,你一挑三,我是插花的。」酆畋潇洒的撩撩刘海,率性的小动作,却带有媚惑的风情,引起敌队的嘘声连连。 「竟敢看不起我们,今晚非得拗你们一顿大的不可!」今天是酆畋一位旅居国外的好友回国,酆畋找曹季海作陪打球,以晚餐当作赌注,五个人挤在昏暗老旧的撞球间内厮杀。 「看不起你们的是酆畋,别算在我头上。」曹季海马上撇清,他和酆畋以二敌三还让了好几杆,已经仁至义尽了。 酆畋在他身边坐下,道:「小蓓要过来找我。」 正持着巧克磨杆头的曹季海动作一停,耳朵悄悄竖直。「她来做什么?」 「有人托我跟‘蓓莉’要签名,我带了书来给她签。晚上大家吃饭,顺便约她一起吧。」 「除了你和我,她不认识其他人,会不会觉得别扭?」他一点都不别扭,就怕她不肯。 「不会啊,阿华她也认识的,至于其他人,一起吃顿饭就熟了嘛。我想乘机把她介绍给‘大雕’。」酆畋望向正在打球的「大雕」,这位仁兄就是今日归国的主角,体格高大、性格憨厚,至于他这绰号的由来……咳,大家心照不宣,是男人的一听就懂。 「干嘛特地介绍?」 「给蓓莉当男友啊,你不觉得娇小的她跟‘大雕’看起来很相配吗?」酆畋越想越觉得这两人是天作之合,却听身边好友哼一声,很明显的嗤之以鼻。 「两个人落差那么大,站在一起像七爷八爷出巡似的,一点都不配。」曹季海不服气的挺起胸膛,要论身高,他也不差啊,好友干嘛不提他? 「这种落差才萌啊,你想想那画面,娇小玲珑的女人,被高大强壮的男人捧在手心呵护,多浪漫啊,蓓莉的小说里都是这种配对,她肯定会喜欢‘大雕’这型。」 一番话说得他心惊胆颤。「但、但是外型不代表全部,内在也很重要,比如说有聪明的头脑……」 「不,蓓莉不喜欢太聪明的男人,她说那种人都很自以为是,难相处。」 「哪会?我就很好相处……咳咳,我的意思是,也是有既聪明又好相处的人啊。」就是他啊就是他啊! 曹季海内心有无数的呐喊,却只能矜持的挪挪坐姿,抚抚整洁有型的发丝,试图以他高雅不凡的气质,将好友的红娘雷达吸引过来,非常时刻也没心情卖弄暗示的艺术了,直接「明示」。 「说不定她会喜欢同行的,例如……我。」彼此都是作家,共通点更多,比起那只归国的「候鸟」,他才是理想的对象啊! 「不,她尤其不想找同行的,她说男作家多半有怀才不遇的傲气,她绝不嫁给男作家,连交往都不考虑。」酆畋说得斩钉截铁。 「……」内伤深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嗯——还是算了,我别贸然牵这条红线。」考虑再三,酆畋摇摇头,俊美的脸庞满是慎重的神情。 「是啊,说不定蓓莉不喜欢‘大雕’,又不好意思拒绝你的好意,你刻意介绍反而造成她的困扰。」曹季海暗喜,竭力想阻止熊沂蓓和「大雕」碰面。「今天是帮你朋友接风,临时邀她作陪也不便,我看还是算了……」 「阿华也追过她,说不定他会采取行动,我还是先看看阿华的意思再说,万一两个朋友同时喜欢蓓莉,太伤感情了。」 「……」他再度无言。 马的,没想到竞争如此激烈,情敌不止一人,情场如战场,他身陷重围,四面楚歌,却激发出前所未有的熊熊斗志。 哼,女主角的芳心争夺战,他绝不会输! 「靠,失误啦!」「大雕」扔下球杆,槌胸顿足,一旁指点他怎么打的阿华也哀号连连,这一来轮到曹季海上场,好不容易追上的比数恐怕又要被拉开了。 「真没用。」曹季海跩跩的挑起剑眉。「闪边,让我来。」 有意与两个情敌较劲,他优雅的走到球台边,选好切入角度,左手搁在白色母球前,球杆架在拇指上,颀长健躯在桌边伏低,高大的身形几乎笼罩了半张桌面, 动作却灵巧至极,标准的姿势不但具有专业的水平,也帅气得让敌手眼红。 「miss!miss!」敌队三人激动的叫嚷,嫉妒得猛嘘这个男性公敌。 曹季海完全不受影响,哼,逊咖才会miss,他要扫台,给情敌下马威—— 「嗨,大家好!」 一记耳熟的招呼声,自门边传来,正好出杆的曹季海闻声抬阵,瞄到出现在门口的秀气身形,一时分神,「喀」的清脆击球声后,推出去的母球滚进角落的球袋。 「哈哈!miss了!洗袋了!」敌队三人落井下石的相互击掌欢呼。 酆畋稀奇的扬眉,闭着眼睛也能打得对手落花流水的曹季海,居然会失误?顺着好友失常的目光,好奇的瞥向门口,看到往撞球间内探头探脑的熊沂蓓,微微一愕,再想想先前的对话,一抹领悟的浅笑跃上漂亮的唇线。 呵,原来如此。 「人好多啊,你们在比赛吗?」熊沂蓓笑问酆畋,随即发现站在好友身边的曹季海,他正好站在光线范围外,一身幽暗,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的眸光,彷佛含有无数情绪,光是那般静静凝望着她,就令她胃部骚动紧张。 她试着挤出寒暄的微笑,他也嘴角浅扬的响应,他似乎心情很好,是因为很高兴见到她吗? 球桌上厮杀方酣,阿华匆匆将熊沂蓓介绍给朋友们后,就跟队友们讨论战术去了,还提醒酆畋一声。「该你了。」 「小蓓,你先坐一下,轮到我了。」不能再混水摸鱼了,得加把劲多打几球,才能给某人制造独处的机会啊。 酆畋将两本书交给熊沂蓓,意喻深远的跟曹季海交代。「季海,小蓓就交给你了。」随后拎起球杆,下场去。 曹季海没留神好友调侃的语气,目不转睛的瞧着向他走过来的小女人,她身穿鲜红色毛织外套,气色红润美丽,衬得双眸莹莹如水晶,轻快脚步踏出一串轻巧韵律,哒哒的脚步声,彷佛在他心上行走,他的心跳在欢快的应和,他贪看着她,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嗨。」熊沂蓓主动打招呼,要在他炯炯的目光下镇定自若,着实有点困难,她索性微抬下巴,坦然的让他看。「今天有化妆,不怕你看。」 「不化妆也无所谓,你素颜的样子挺有味道的。」化了妆的她当然漂亮,但他情愿她朴素点,不要吸引太多男人的注意,尤其是旁边的大雕和阿华。 「拜托,那种丑样就别记在心上了。」她横他一眼,嘴角却笑意隐隐。 「你心情好像不错,是不是因为意外遇到我,很高兴?」有没有像他看见她这样,满心激动的欢喜? 「呵,我是很高兴,不过和你无关,是因为别的事。」她故意瘪瘪嘴,其实是有,她无法对自己说谎,即使刻意回避他,也无法抹灭她对他的心动。 「你看这些信——当当!」放下两本签完名的书,她得意的将那些信秀给他看。 「这是?」收件人全写着「蓓莉」,显然是读者的来信,他却故作不解。 「是读者的来信!一个月就收到这么多封,厉害吧?」她眉飞色舞的炫耀。「你呢?你收过几封读者的手写信?」 「嗯……收过很多,手写信却没几封。」如他预料的,她很开心,粉颊染着亢奋的晕红,在他眸心映成温柔的光影。在他眼中,她的各种表情都好美丽,他微笑问:「收到读者的信这么高兴?」 「当然!言情小说界竞争激烈,几十个作家,每年几百本的出书量,不光是新人要出头很难,像我这样的老作家要维持人气也很辛苦,收到这么多信,代表还有读者在注意我,这很不容易欸,这个声势维持几年,说不定我就会成为天后呢。」她陶醉的幻想着,也毫不谦虚,这些信让她太振奋了,说完又觑着他。「有没有觉得没邀请到我这个知名作家参与,是一大损失?」 第十五章 「当然,你现在加入还来得及。」他一副公事公办、招揽人才的口吻,其实充满近水楼台的企图,巴不得催眠她,让她立即答应加入。 她有些动摇,迟疑的咬着唇,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行,不过,恭喜你,联合部落格很成功。我每天都有在看你的文章。」她诚心的道喜。 「那你觉得我写得如何?」 「唔……文笔优秀、叙事流畅,感情很饱满,有独特的想法,立论也都能自圆其说,整体来说,写得可圈可点。」她细数他的优点,大方赞美,最后总结:「不过,还是比我差一点。」 「铺陈这么多,原来是拿我来衬托你啊?」他笑了。 「我要不是这么厉害,你怎会念念不忘的想请我加入呢?」 「说不定——」他望着某个角落,沉沉嗓音比那儿的幽暗更深邃。「我是因为别的原因,对你念念不忘。」 「哦?什么原因?」不管是为了什么,知道他惦念着她,已足够让她胸口怦怦地跳个不停。 「你觉得是什么?」他反问,镜片后的墨黑眸子宛如古老的深井,她无法读透的情绪在其中温柔的荡漾,心口随之怦然起伏。 她咽下心悸的感觉,想了想,严肃的说出答案:「我的才华。」 她的大言不惭让他笑了,还大笑不止,令她有点恼羞。 「喂,就算我自大了点,你也没必要笑成这样吧?」他自我陶醉时,她只在肚里暗笑而已,他竟然笑得这么夸张,真没礼貌欸。 「我不是笑你自大,是笑你单纯。」言情小说家不是应该对情事很敏锐吗?她却连他快要藏不住的感情,都没察觉半点蛛丝马迹,还完全将他的暗示解读成另一回事,真够呆了。 「你真可爱。」他握拳堵在唇前,觑着她,不住的低声轻笑。 「……」她微嘟嘴,虽然有种被嘲笑的感觉,那句「可爱」,却有着货真价实的宠爱意味,烫得她胸口软软甜甜。 不不不,他大概是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就快乐得不停炫耀的她很孩子气,说她单纯,其实是笑她傻,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可不要自我陶醉过头,当他是对她有好感—— 可她却对他有好感,当她又一次感到他并非对她无动于衷,藏匿的情感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靠近他。 真的可以放手去爱吗?每次都以为,终于觅得真爱,于是勇敢的主动追逐,结果都是爱神的捉弄,一次次的失败加失望,让她成了惊弓之鸟。她怕了,纵然他令她有美好的预感,还是不敢贸然尝试。 「哼,我知道我很可爱,用不着你夸。」她故意望向正在打球的酆畋,就不必看着令她心慌的他。「好啦,不开玩笑了,我是真的觉得你写得不错。」 「我知道我很棒,各方面都是。」他浑然不觉她纷乱的心情,轻声笑着。 小手不自觉的捏紧成拳,想k他,吼,他才是最自大的那个吧?!她眯阵。「曹先生,你有没有量过你的脸皮有多厚?」 「喊我季海吧。」他轻笑。「我大哥说我这脸皮跟树木的年轮一样,随着年纪不断增长,你就别指望看到它变薄的一天了。」 听听,这语气还挺怡然自得呢! 她啼笑皆非,服了他了,幸好有他这么幽默的一句,暧昧气氛冲淡了些,她言归正传地道:「你的部落格真的不错,只有一个问题,主题赶不上流行,都太冷门了。」 「会吗?我看人气和点阅率挺高的——」 「但还可以更高,这些发表的文章,将来要集结成书,并捐出一半所得做公益,不是吗?」这些规划,他曾在信中陈述,她都还记得。 「这样不好吗?」 「当然很好,既然想冲刺书的卖量,首先要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所以得迎合大众的喜好。但目前的主题都不够通俗,效果也事倍功半,我建议你,可以找些大家感兴趣的主题,例如两性、职场、理财等等,将来才能拓展书的销路。」 「我是认为,有能力分享弱势的议题,就算书卖得不好,反正平日已经赚不少了,至少能让读者们多听听不同的声音,也算值得了。」想起她当初拒绝加入的理由,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不意外,却有点失望,总觉得她不是这么功利的人…… 「是啊,所以你们缺的不是钱,是更多人的注意,你是想吸引大家关心我们周遭的生活吧?那么聚集人气就是最重要的事,先让大众注意到你们,把这个舞台做得更大,才有空间,让更多理想站在上头,让更多人看见,不是吗?」 他惊讶的看着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这确实是他的理想,没有明确写在当初邀约的信件里,她怎么看出来的? 「别说我是虫,怪恶的。」看他神色,就晓得他听进她的建议了,而且很激赏,她沾沾自喜的微笑。「不过,你可以说我是通灵的小熊,懂得你的心。」 她可爱的譬喻让他莞尔,他的心更因为被她理解而欢喜,他有点汗颜,竟自以为是的把她想成功利分子,又暗暗高兴她并不是。 心思迂回了一圈,对她的喜爱,有增无减。 而与她心灵相通的感觉,美妙又亲密,比纯粹的爱情更撩人,令他神思飞荡,渴望在胸中暗暗的沸腾。 他心动的望着她含笑的容颜,又拘谨的垂下视线,怕情动得太明显,他还没有把握,能完整的向她表达心意,只能谨慎的克制情意。 「你的想法很不错,只有一个缺点——」他故作严肃地道:「会害我想到没能网罗到你这么聪明的参谋,晚上会懊悔得睡不着。」她的确会令他辗转难眠,但真正原因可没有这么纯洁。 「你别想太多啦,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了,能对你有帮助就够了。」她挥挥手,笑了笑,避开他令她心跳不已的眸光。 熊沂蓓真切的感到,这男人吸引着她,她不想再抗拒了,但也不急着靠近,她决定要审慎的观望。 也许他会是与她开花结果的mr.right,也许他又是一个爱神唬她的幻影,她这次要睁大眼睛,保持距离,看清楚、想明白,好好为她的幸福把关,她不再急着追逐爱情了,假如他是她的真命天子,他们最后会在一起的。 现在,先维持友谊的界限就好。 于是,她礼貌的对他盈盈一笑,道:「我会持续留意你的部落格的,往后有什么想法再跟你说。我还得回去写稿,先走喽,掰——」 球局结束后,五个大男人转往麻辣锅店,阿华等三人上洗手间去了。 熊沂蓓没参加这顿晚餐,曹季海庆幸她逃脱大雕的「魔爪」,却也不免失望,少了和她共进晚餐的机会。 他坐在桌边,饮着果汁,长指无意识的轻叩桌面,正在出神回味与她的对话,一旁啜饮啤酒的酆畋突然开口。 「你喜欢小蓓多久了?」毫不拐弯抹角,问得超直接。 「……什么?你说什么?」曹季海装傻,内心暗惊,怎么被看出来了? 「你不是喜欢她?不是吗?噢,那是我弄错了。」酆畋泰然耸耸肩,拿出手机,很故意的自言自语道:「大雕会在台湾停留一个月,我看就安排个时间,介绍他跟小蓓认识吧,我问问小蓓何时有空……」 手指刚碰到屏幕,屏幕锁都还没解开,手机马上被曹季海火速劫走。 「……我还没打算跟她说。」俊颜微赧的承认了,再不承认,小熊恐怕要给送进大雕的嘴里,被叼到国外去了。 「太久没恋爱,需要时间准备是吧?」酆畋了然微笑,先前帮大雕牵线的话只是随口说说,现在瞧好友这神情,牵红线的目标立刻修正。「需要我提供关于小蓓的情报吗?」 「什么情报?」他眼睛一亮,急声追问,这家伙和熊沂蓓认识多年,能提供的情报绝对有价值! 「唉,做广播好累,每天都讲到喉咙干,下班后就不太想讲话呢。」长指拎着空酒杯,冲着曹季海晃晃,示意他好好「伺候」,交换他想要的的宝贵讯息。 人在屋檐下,自动低头,曹季海巴结的拿起台啤,帮酆畋把空杯斟满,恭请主持人润喉。「你对她了解多少?」 第十六章 酆畋喝了一口啤酒,悠悠道:「她身高一五八公分,体重五十三公斤,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最爱的零食是七七乳加巧克力,嗜好是逛街、逛书店和睡觉,她说睡眠不足会昏昏沉沉,靠脑力写稿的作家,不清醒可是大忌。她对海鲜过敏,不吃两只脚的动物,也不吃红色的西瓜。」 「不吃红色的,吃黄色的吧?」真有趣的怪癖。 曹季海正在用心牢记,酆畋却突然不说了,抬起修长左腿,帆布鞋踩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理所当然的吩咐着。 「鞋带松了,帮我绑一下。」 于是堂堂曹大作家,变身成小奴仆,奴颜婢膝的挪动写出畅销书的尊贵十指,帮人系鞋带。没办法,有求于人嘛,他催促道:「快说,其他的呢?」 酆畋抚着光滑紧致的下巴,沉吟道:「唔,她喜欢的姿势……」 「姿势?!」曹季海震惊的失声反问,连偏好的「姿势」都知道,莫非这两人有超友谊关系?! 他妒火攻心,双手蠢蠢欲动,直想扑上去狠掐好友。 「我是说‘知识’,她是写小说的,最爱吸收各种各样的知识,所有琐碎的轶闻、八卦消息,都可以拿来和她聊,她很爱听的。我是想提醒。可以投她所好,你想到哪边去了?」曹大作家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啊,机会难得,要亏要快啊,酆畋笑咪咪的取笑好友。 「看不出你也是白日梦派的,行动是龟速,脑内演练倒是挺光速的,已经开始研究‘姿势’了吗?」 「……是你讲得不清不楚。」这猪头,该卷舌时不卷舌,存心害他误解,简直像他的第二个大哥,玩弄他比吃饭还顺口——忽见绑好鞋带的左腿收下去,右腿很自动的抬上来,等人伺候。 曹季海低头一看,不解。「这边鞋带又没松。」 「你绑的结跟我绑的方向不同,看起来怪怪的,帮我重绑过。」 「……」 忍耐忍耐再忍耐,等这家伙谈恋爱,他非整到他哭爸哭夭叫不敢! 曹季海不情不愿的拆开酆畋的鞋带,忽然感到身边有古怪的瞪视,一抬头,发现阿华等三人回来了。 三个大男人正瞪目瞧着他们的互动,六只眼睛从跷脚喝啤酒的酆畋大老爷,溜到小媳妇曹季海身上,三张别扭的表情,似乎很不习惯看到「举案齐眉」的恩爱场面,不知该不该打断他们,大雕更是直接以「捉奸在床」的眼神瞪着两人。 曹季海忙不迭把酆畋的脚推下去,胡诌个理由:「他这几天背受伤,弯不下腰,所以我帮他绑鞋带。」马的,要是被误会他和酆畋有什么不清不楚,他的名誉受损可就大了。 大雕沉痛的望着酆畋。「我曾经猜想,你为什么拒绝我,原来是因为……」望向曹季海的目光,竟有一丝妒意。「他吗?」 「不是啦。我说得很清楚了,我对男人没兴趣嘛。」酆畋呵呵轻笑,就像个收过太多情书的骄纵校花,被众星拱月惯了,没将大雕的告白放在心上。 「等等——」曹季海从大雕吃醋的神情看出端倪,震惊的问:「你以为酆畋是女人?还跟他表白过?」 「不然呢?看她这皮肤、这长相、这闪亮的秀发,她当然是女人——」 「他当然是男人啊!」不可思议、不敢置信、不能理解!曹季海用力指向酆畋的脚丫。「瞧瞧他这双脚,跟潜水员的蛙鞋一样大,什么样的女人会有这么大的一双脚?喜马拉雅山的女雪怪吗?」可见酆畋是男人啊! 「她这是‘天足’,天生就是这么大,自然就是美,你没听说过吗?」大雕坚定的扞卫酆畋,虽然没能修成正果,她依然是他的最爱! 「那你至少找个自然美的‘女人’去爱好不好?」曹季海苦口婆心的点醒对方。「你想想,他干嘛跟你说对男人没兴趣?因为他自己就是男人啊!你清醒点吧!」 「其实,我也以为酆畋是男人……」阿华嗫嚅的附和。 「咦?可是酆畋留长发,打耳洞,还会化妆,明明就是个女人啊?」第三位也跳出来发言了,他对两性的认知,还停留在很传统的框架里面。 大家平日没有特地研究这个问题,现在各有认知、各持已见,四个大男人越争执越激烈,眼看快要吵起来,曹季海受不了了,直接把还在悠哉吃小菜的事主拱出来,要他给个交代。 「酆畋!你自己说清楚!」 「说什么?」酆畋正悠哉吃着小菜,根本没听好友们在吵什么。 「承认你明明是个男人!」 「是女人!」大雕坚持信念,不但为了真爱,也为了面子,事到如今,万一酆畋真的是男人,他还有脸见人吗?他情何以堪啊! 「啊,这个嘛……」面对四双虎视眈眈要答案的眼睛,酆畋不急不忙、不慌不乱,含着筷尖,俊颜漾着困扰的神情,无奈的长叹一声。 「这种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意见被曹季海采纳,熊沂蓓着实得意了几天,她猜想,自恋的人通常也都自负,他接受得那么干脆,除了赏识她,背后应该也有不单纯的心思吧? 否则,为什么他天天打电话跟她热线?分明是假借讨论部落格走向之名,行接近她之实。 肯定是,因为他总是坚持不了十分钟就跑题,而她也半推半就的不予纠正,他们根本是两个醉翁,部落格是他们共饮的酒。 当然,和他打情骂俏……咳咳,「言不及义」的瞎扯之余,还是要提出一些专业的建言,既然他赏识她的看法,她也不敢马虎,每天都会认真阅读部落格的新文章,等着和他讨论。 她习惯在白天写稿,所以他总在夜间来电,夜色一降临,她的期待就揭开序幕,等电话铃声响起,她就会以最亲切的口吻,发表她的最新感想—— 「这是什么烂主题啊?」熊沂蓓眯眸瞧着电脑屏幕,今日主题是「如何面对劈腿的另一半」。 「劈腿的就该施以满清十大酷刑,然后丢到地狱里面去腐烂,就这样啊!干嘛伤脑筋要怎么面对?」这个题目让她想到郭德民,越看越是肝火旺盛。 「你不是鼓励我要选择贴近大众的主题吗?我照做了,现在最流行的两性话题就是‘小三’,效果果然很好,部落格的人气节节高升,都是拜你所赐啊。」反正几乎每个主题她都有意见,曹季海很习惯了,一面悠哉喝热茶,一面应答如流。 「好,用这话题冲人气,我勉强同意,但你写的这是什么?你竟然认为应该原谅劈腿的猪头?!」看得她双眼都快喷出火焰,气炸了! 「息怒息怒,听我说。」呵,她发飙的口气真好玩,他解释道:「这个主题共有五位作家发表文章,另外四个人都反小三,能讲的论点都讲得差不多了,我只好当那个异议的声音,提供一点火花啊。」 「所以,你并不是像文章写的那样,赞成要原谅劈腿的另一半?」 「当然不是,我的伴侣要是有小三,我会直接和她分手。」 所以教她生气的种种论调,都不是他真心的想法,只是他写来交差的?她迷惑道:「为什么你写自己不赞同的理念,还能写得头头是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就跟写作文一样,拿到不熟悉的题目,总不能交白卷,就算瞎掰也得掰出个名堂来,身为作家,玩这种文字游戏,当然是驾轻就熟。即使是你写的爱情故事,也并非全是亲身经历吧?」 当然不是,她出书上百本,哪来那么多恋爱经验可写?免不了要听取旁人的经验,或运用想象力加油添醋,她无法反驳,却觉得哪边怪怪的。 「怎么不说话?今晚这么快就被我打败了?」她该不会因为这话题而想起郭德民了吧?他愉快的心情霎时一黯,马上又开口,意图用言语驱散她心中不该有的人影。 「唉,我的魅力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吗?人不必到你面前,只需三言两语,就害你小鹿乱撞,是不是小鹿都撞晕了,所以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熊沂蓓果然被他逗笑,她想憋住,但失败了,嗤嗤直笑,实在拿他的厚脸皮没法度欸,她顽皮的假装竖白旗,捧他一下。「是啊是啊,你太厉害喽,说得我哑口无言,我输得心服口服,拜倒在你的牛仔裤边,这样不好吗?」 第十七章 「别拜倒,跪久了膝盖会痛的。你可以考虑直接投入我的怀抱。」这话有点露骨了,他轻声笑,假装这是玩笑话,其实心里好紧张,等着她的反应。 「你……我……我很重喔。」她在说什么啊?!她两腮微烫,用力咬着唇,却咬不住那抹被他勾得微慌又微甜的无措感觉。 「五十三公斤算什么重啊。」他还觉得太瘦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的体重?!」她惊叫。 「呃,我乱猜的,这样还是很苗条,有发胖的本钱,多吃一点也无妨。」他乘机问:「那——要不要出去吃宵夜?」 「你要买给我吃吗?」 「你出来,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吃。」 「不要,外面好冷,而且我等等跟你讲完还想写稿呢。」纤指悄悄卷着电话线。「你……为什么老是约我出去吃宵夜?」几乎每次通电话,他都会邀她,她听似问得漫不经心,其实好在乎他的回答。 「因为我这时间都会饿,不想一个人出去吃,所以顺便问问。」唉,又被拒绝了,每次都在气氛正融洽时,被她赏根冷钉子,她的若即若离,令他很挫折。 「……」 顺便?顺便?!顺你个大头便!熊沂蓓怒卷电话线,可恶,敢情他以为她搁着稿子不写,常和他热线,也是「顺便」喽? 她生着闷气,又不讲话了。 「你为什么突然好奇这个?难道你觉得我约你是别有用心?」 「是啊,我觉得你对我有好感,不是吗?」她回得很大胆,意图钓出他的真心话。 「我也觉得你对我有好感——」 「所以你才开口约我吗?」她心急的抢白,吼,有就快承认啦! 「约了你又不答应,你是不是故意拒绝我,想看我着急?」嘿嘿,他也让她着急一下好了,他难得耍起坏心眼来,听她急乎乎的追问,在乎着他的感受,他为此微笑,笑眯了眼。 他还握不牢这份爱情,只好靠这样的斗嘴,偷一点被她恋着的甜蜜感。 「你真的喜欢我吧?」可恶,还嘴硬! 「你真的是故意的?」 「啊——喜欢就快承认,不干不脆的最讨厌了!」她越是毛躁的逼问,好像逗得他越是开心,在那边欠揍的呵呵笑,她威胁他。「你再不说,我要挂电话喽——」话音刚落,就听见「叮咚」一声,门铃响了。这时间不早了,会是谁? 「等等,有人按门铃。」她搁下话筒,过去开门,从窥视孔里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影,拎个纸盒,红色手钩围巾遮住半张脸,凭围巾外那双漂亮的眼睛,她认出是酆畋。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电话通知一声。」熊沂蓓拉开大门,要请好友进屋,酆畋却摇摇头,表示不进去。 「我只是个信差,替季海送宵夜给你。」将散发食物香味的纸盒递给熊沂蓓,如星辰般的灿眸冲着她眨了眨,瞄到屋里桌上的话筒,会意的微笑。「在跟季海聊天?」 「欸。」熊沂蓓愣愣点头,下意识的回头望向电话,酆畋怎么知道打来的是他?「他刚还在电话里找我出门吃宵夜,怎么忽然请你送来?」 「我人在附近,他托我买的。」红围巾上的双眸笑如弯月,忽然狡猾的提高声音,对着熊沂蓓解释,存心要让电话里的男人听见。 「因为你老是说要熬夜写稿,他担心你弄坏身体,想拉你出门,喂你吃些滋补的食物,你又不赏脸,不让他照顾,他只好拜托我送宵夜给你……」 「酆畋,你闭嘴!」狼狈的吼声从话筒里冲出来,气急败坏的阻止好友泄漏更多私密心情。 「就这样,我走啦。」瞧熊沂蓓的神情,这份宵夜显然是感情加温的催化剂,跑腿也值得了,酆畋笑吟吟的退场,识相的不打扰两人培养感情。 大门关上了,熊沂蓓还有点恍惚,所以,他是故意的,明知她不会出门,在电话中跟她瞎扯,却暗中安排酆畋送宵夜来? 她捧着纸盒,欢喜的左右端详,好像能听见他叮咛酆畋的语气,低沉且温柔,更能感受到他托付关怀的心意……她笑了,手上捧着满满的温暖,心里也是,而嘴角笑弧甜得像被蜜浸润过。 她几乎是用飘的回到桌边,打开纸盒,惊喜的发现里头装着热腾腾的当归羊肉汤。 「哗,是当归羊肉耶!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这个?唔——」她拎起话筒,明知故问的对着那边的男人嚷:「我好像前两天跟你提过,你就记住了吗?你真有心,我好感动哦!」 「……」那边没说话,只有紊乱的呼吸,显然是糗得无地自容。 她呵呵笑。「怎么不说话?不想听我谢你一句吗?」 「……你说啊,我听着。」曹季海超窘,可恶的酆畋,他不过是托他买个宵夜,没想到这鬼灵精完全猜中他心思,还当面揭露,原本想默默照顾的含蓄心意无处可藏,只能在她面前腼腆的沉默。 他越来越沸腾的情感,她会不会也察觉了? 他的脸颊在烧,她却还在笑,笑得他好心慌。「你笑什么?」笑他傻?还是笑他迂回的心思很无聊? 「笑你单纯啊。」她模仿他在撞球间说过的话,用一种让人想捏她脸颊的软绵绵语气说:「你真可爱欸,曹季海。」 「……」又说不出话了,只有急促的呼吸,更显灼热。 「那我就赶快趁热吃,今晚不写稿了,吃完就乖乖去睡,免得你担心我喔。」甜蜜的口气,就像在和男友报备。 「嗯,你去吃……那个……赶快吃……吃……」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她呵呵笑,不再逗他,挂上电话。 她舀汤喝,舍不得太快喝完,心情真好,汤喝起来美味得不得了,一面又想着他傻气的反应,忍不住吃吃窃笑。笑着想着,渐渐不笑了,却仍旧想着,粉颊微微漫上晕红,脑海里充满他的一言一笑,眉梢眼角都漾满温柔。 他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她呢? 她感觉大脑在嘲笑她,笑她蠢,感情用事,竟然盲目的陷落;感情却激动的说,她好喜欢他,他对她这么用心,也是喜欢她吧? 大脑又驳斥,说这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送宵夜不代表什么,热线也不算什么,他是半夜无聊找她消遣罢了——是吗? 不是啊,她真的觉得,这回不是爱神的恶作剧,彷徨的心、受创的感情,都找到了要去的方向,找到了她想追随的男人。 假如他就在她面前,她会毫不迟疑的奔向他。 电话挂掉已过十分钟,清俊的脸颊却还微微热烫着。 瞧瞧时钟,该睡了,曹季海却毫无睡意,拿起桌上看了一半的小说,作者是「蓓莉」,台灯静静照耀着桌上两大迭书堆,都是她的作品,桌旁还有好几迭等他眷顾。 是的,他买了她所有的言情小说。还得不到她的爱情,只好读她的书,偷偷想像和她相爱的幸福滋味。 她的书几乎没有床戏,情节围绕在一对男女的相识、相恋和相守,没有不可饶恕的坏心配角,也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彷佛她眼中的爱情就该是这么容易和甜美,像一颗很好吃的草莓,让人自然而然的恋上它的好滋味,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让他向往。 他向往着,可以像她书中的男主角一样,单纯爱着伊人,也被伊人深爱。他发现,其实他不期待像自己写的小说那样,享受左拥右抱的成堆美女,过去他只是掌握了一般男性的幻想,现在才明白爱情单纯的真相——当他心有所属时,除了她,内心根本容纳不下其他女人的身影。 以前他觉得单身真好,现在却觉得生活有了她会更好;以前排斥改变,但如果改变的目的地是她,他只想加速前进。 要不是觉得用电话谈情太草率,他刚才也许就告白了。 唉,一直想她,睡不着。 曹季海起身,打算去冲个澡醒醒脑筋,才发现他房门口杵着一个坐轮椅的人影。 「爸?你不是睡了吗?」他惊讶的走向父亲,为了方便照顾父亲,他们同住在一楼,夜间父亲若有事,都会敲敲墙壁叫醒他,很少直接跑到他房间来。 「醒了,有点渴,想找水喝。」曹爸早在房门口偷听好一会儿了,目光闪闪的问:「你刚才是在跟哪个小姐讲电话吧?」 第十八章 能让儿子笑得那么开心,口气那么温柔的,肯定是女人,老人家兴奋的揣测。「是不是相亲认识的?」 「呃……不是。」他最近哪有心情去相亲啊。 「那不然是谁?」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忽然疑心大起。「该不会是男人吧?是那个‘toyota’吗?」 「虽然你这样叫他也不算错,但是,爸,人家的艺名念做‘丰田’。」 「你知道我在讲谁就好啦!我早说那个toyota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不准你跟他来往。」老人家的观念还很传统,勉强接受同性恋的存在,却唯恐么儿被「带坏」,三令五申的不准他和「丰田」厮混。 「他不是不男不女,他是百分之百的男人,你放心,我对他毫无兴趣。」 「唔,那就好。」老人家稍微安心点。「那你相亲的进度怎么样了?」 「还好啦。」因为跟熊沂蓓还没确定下来,他还不想跟父亲提。 「什么还好?你要积极点啊,初次见面后,别忘了后续要邀人家小姐出来喝个茶什么的,就算对人家不感兴趣,这是基本的礼貌,若是人家主动打电话给你,更不可以拒绝,这样她会难堪……」 「好好好,我都知道,我会注意,我去倒水给你喝,你喝了快回去睡,别这么亢奋,否则又要睡不着。」送老人家回房后,曹季海回房,打给二哥。 他当然很积极,不过他积极的方向跟老爸想的不太一样。 「二哥?是你吗?」他是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先小心翼翼的确认,那头的人是二哥无误。 「不然呢?这是我的手机,还会是谁接的?」曹亚劭莫名其妙的反问。 曹季海松口气。「你在哪儿?」二哥那边好吵杂,似乎有很多人在讲话。 「我出来吃宵夜,正在居酒屋。你要过来吗?」 「不了。」但要是熊沂蓓肯出门,他爬也要爬去。「我有事想问你——噢对,这事先不要告诉大哥,记得喔,绝对不能跟他讲!」叮咛完毕,开始求助。 「二哥,要怎么开口约心仪的女人才自然?第一次约会去哪边比较好?看电影会不会太老气?她跟我一样是作家,看展览应该不会太枯燥吧?我想她也喜欢我,她会不会觉得只要跟我在一起,去哪边都无所谓?」 唉,他上次约会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熊沂蓓是言情小说作家,他可不能用太古老的招数,惹她笑话,跟朋友讨教又怕被耻笑,想来想去还是跟自家人打听最保险了。 「……」手机那端闷不吭声。 「二哥?」他急着拟定约会计划,二哥却不讲话,他好急——等等,二哥该不会跟大哥一样,想亏他吧?他无奈道:「改天我请你吃饭,你想知道我和她的进度,或是想亏我都行,现在先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依然不讲话,只有背景划拳拼酒的吵闹声。 「二哥?哈啰,你还在吗?」他谈个恋爱有这么惊人吗?二哥莫非吓得说不出话了?幸好,二哥终于有反应了。 「……你二哥刚才把手机交给我,跑去点下酒菜了。」这从容优雅的男中音,这训练有素的主持人式语气,和曹亚劭截然不同,却又耳熟得教曹季海毛骨悚然—— 「大哥?!」他大惊,原来不只晴天有霹雳,半夜也能被雷劈到,为什么又是大哥!他惊到结巴。「你……你你你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谁要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偏挑我和你二哥喝酒时打来?」虽然被么弟指名排除在外,曹冠珩的语气却不愠不火,甚至轻声低笑,笑得曹季海心惊肉跳。 「啊哈哈,原来你们一起去喝酒,怎么没找我呢?」曹季海打哈哈,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呜,他真命苦,为何老是撞到大哥手里? 「我有打给你,但你不接手机,电话一直占线。所以,你恋爱了吗?对象是上回你想打给二哥讨救兵,却误打给我的那位?」 「欸……」很微弱的坦承。 曹冠珩稍一沉吟,道:「既然她也喜欢你,那就直接约她吧,你可以和她一起琢磨去哪边约会,这样可以制造你们相处的借口,或者观察她的喜好,物色她会喜欢的餐厅和去处,带给她惊喜,她会觉得你很贴心。比起和哥哥打听,你不觉得这两个做法比较好吗?」 「是啊,这我倒没想到……」真是受教了,他茅塞顿开啊,更感动的是大哥难得的长兄风范,这么亲切的教诲他,莫非随着岁月的流逝,终于使大哥成熟了,不再以捉弄小弟为乐? 「所以,她会是我未来的三弟妹吗?」 「还不敢保证,毕竟我和她还没交往嘛,哈哈。」「三弟妹」这词让曹季海全身骨头好像轻了几两,真中听啊! 「三弟妹想必是一位美好的女子,才能收服你……」 「是啊是啊,她很聪明,个性很活泼——」忙不迭为熊沂蓓说好话。 「不知她听到你指名排斥我,不肯让我知道她的事,会作何感想?」 「……」马的,跟大哥讲话简直是在玩恐怖箱,刚提心吊胆的把手伸下去,以为安全而松懈了几秒,就被埋伏的腹黑鳄鱼咬住,吓死了而且还逃不掉。 「大哥,我错了。」生怕熊沂蓓将来被大哥刁难,他立刻投降。「请原谅小弟的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懂感恩,小弟诚惶诚恐的向您道歉,请您不要将我年幼无知的言语放在心上。」 「季海啊……」曹冠珩慢悠悠道:「你当我是那么小心眼,会跟自己弟弟计较的人吗?」 你、就、是!「不不不,大哥您最宽宏大量了。」 「不过,有一点我很纳闷,你口口声声不想让我知道这事,为何却老是打来给我?」 因为他衰,运气太背。「这个嘛,哈哈,我也不懂为什么……」 「莫非,这是你欲盖弥彰的掩饰?你内心真正所想的,其实是想吸引大哥的注意吧?你其实渴望亲近我,盼望着我的关爱,所以用恋爱做借口,处心积虑的寻找和我说话的机会,你其实是个别扭可爱的小弟弟……」 「喀」!被大哥吃尽豆腐的曹季海恼羞的摔电话,啊——受不了!他再也不要打电话给任何人求助啦! 某人搅乱某颗芳心后,已经有十六个小时没再联系这颗芳心。 七坪小窝里,依旧收拾得井井有条,娇小的人影看似很专心的趴在电脑桌前,却有浮躁的情绪在这整洁的空间里窜动着。 电脑开着,熊沂蓓却老是瞧电话,期待它响起,因为它总是不响,她失望的把注意力挪回电脑上,去检查信箱,却没有新信,然后又望眼欲穿的回去看电话,时间就在这无意义的循环中消磨掉,结果word整天都停在同一页。 唉,她也想专心写稿啊!偏偏心里惦记着曹大作家,其实他平日都是晚上才打来,白天不联系她也没什么,可是…… 可是!今天是周日,正是约会出游的好时光,经过昨晚那么融洽亲昵的气氛,他不是该打铁趁热的来邀她出门吗?为何按兵不动? 经过那么暧昧的氛围,她更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却突然冷了,教她不上不下的卡着,这感觉真不是「郁闷」两字就能形容的。 眼看时钟短针走到了三点,他就算有出游计划,也泡汤了,而她的word依然空虚的停在同一页。 不行了,事态很严重,她得寻求军师的协助。 「素玲……我有事跟你说。」熊沂蓓原本想打给酆畋,但现在面对她恐怕有点尴尬,于是改打给编辑。 真悲哀啊,专职作家当太久,生活圈比耳洞还小,没几个现实的朋友可找,大小事都找编辑谈。 「什么事啊?等等,不是要谈槁子吧?今天是周末,我放假欸。」王素玲的嗓音很匆忙,那边传来车声,人显然在外头。 「不是要谈稿子,就是……那个……你先答应我,不可以笑我。」前阵子才要死要活的闹失恋,居然这么快又有对象了,她怕被取笑。 「哦。对了,最近我这边又收到好多你的读者来信,主编也来关心你了,你人气好旺,要再接再厉啊!」 「噢。」她现在没心情管这些。「你还没答应我不能笑我。」 「好好,我答应,你快说,我跟人有约,快到了,等等就不能跟你聊了。」 「我……好像喜欢上某个人了。」 第十九章 一阵沉默,王素玲似笑非笑的打鼻孔哼了声,不意外。「就知道你撑不了多久,恋爱狂。」 「喂,不是说好不笑我吗?」熊沂蓓抗议。 「我是亏你,不是笑你呀!」王素玲奸诈的呵呵笑,然后认真的恭喜好友。 「这样很好啊!赶快展开新恋情,创造美好的回忆,把死人郭的记忆全部盖掉,我相信你,你不会为恋爱而恋爱,肯定是因为找到值得付出真心的男人,才会开始一段新感情,我干嘛笑你?我会祝福你啊。」 「素玲,我最爱你了!」熊沂蓓心花怒放,呵呵,好中听,好友这话让她爱得更理直气壮了。 「所以对方是谁啊?这么快就让你心动,条件很好吧?很帅吗?有比死人郭帅吗?」 「你了解我的,长相不是我看男人的首要条件,可是……我觉得他比郭德民帅一万倍。」可恶欸,虽然他不来找她,她提到他的语气还是甜滋滋的。 「哟,你以前说死人郭是全世界最帅,这人居然比他更帅,难道是银河级的帅哥吗?」王素玲啧啧道:「你这丫头,桃花运居然这么好,不过呢,我不羡慕你,喔呵呵呵……」笑得很得意,笑得很有隐情。 这笑声不寻常!熊沂蓓听出端倪,猛然领悟的大嚷:「你交男友了吗?!」 「是啊,刚交往,我现在就是要去跟他约会。」王素玲娇羞的承认。 「哗,是谁?几岁?住哪里?哪边认识的?做什么工作?长怎样?」她激动地追问,真心为好友高兴。 「哎哟,不要一下子丢这么多问题,我来不及回答啦。」王素玲很想现一下新男友。「我和他约三点在‘茗居’喝下午茶,你快来,帮我鉴定他。」 「噢……」「茗居」是高档餐厅,是过去她和郭德民约会常到之处,现在却成了她不想踏入的伤心地。哼,不想郭浑球了,她是去帮好友鉴定男人的,别想那烂人。 于是她很有义气的道:「好,我马上过去。」 三点过十分,熊沂蓓抵达「茗居」。 还不到晚餐时间,「茗居」稀稀落落坐着喝下午茶的客人,这儿气氛典雅、装潢优美,定期举办艺文展览,客人们就坐在挂着现代油画或装置艺术的空间里用餐,独一无二的风格,吸引不少艺文人士,附庸风雅的上流社会也趋之若鹜。 为了来这儿,熊沂蓓可是特地打扮一番,不敢穿得太随便。 她张望四周,没看到王素玲。不急,既然要帮好友鉴定男人,当然得先躲着观察,于是她跟着穿雪白制服的侍者入座。 过去郭德民会订昂贵的私人包厢,与她享受两人空间,但今天她选了角落的位置。 啧,不要想郭德民!她用力将那个厌恶的身影赶出大脑,同时又想起曹季海,他会不会喜欢这里? 他斯文的气质和这儿很搭调,但她不觉得他会喜欢这种高贵路线的场合,他给她的感觉就像他的名字——夏季的温暖海洋,海洋是辽阔而不受拘束的,随兴的他应该会喜欢气氛更轻松自由的店吧? 完了,她现在走到哪儿都会想到他。 她叹气,是无奈但愉悦的叹息。熊沂蓓不自觉的笑着——慢着,她不是来这儿思念他的,她可是有「任务」在身。 她赶紧收敛心神,观察四周,终于让她觅着眼熟的身影——是曹季海!他坐在另一个角落,正好在她的十二点钟方向。这么刚好,他竟也在这里? 噢,莫非是上帝听见她的渴望,赐予他们相遇的机会? 她迫不及待的起身走向他,臂弯的小提包随着脚步移动摆动着微小轻快的幅度,反应出她的喜悦。 她的眼中只看得见他,今天的他穿炭灰色毛衣,搭配浅金色腕表,轻轻交握的十指搁在桌面上,显得成熟稳重。他正和坐在对面的同伴聊天,似乎聊得很开心,俊脸挂着浅浅笑意。光是瞧见他,就教她全身漫过一阵愉悦。 她错了,他看来很适应这地方嘛。 曹季海察觉到有人接近,他抬眸,瞧见没有预期会碰到的女子,他愣住了。 「嗨!好巧,你也来这里啊?」熊沂蓓笑咪咪的打招呼,她希望自己的语气没有太热情,笑容没有太夸张,可是她克制不住啊!见到他,她好高兴。 她满心欢喜,迟了一秒才发现他的反应不对劲,他表情错愕,毫无巧遇的惊喜,甚至略显慌张,彷佛被发现了什么秘密。 「小蓓?」呼唤声来自身边,熊沂蓓愣愣地低头,看到另一张熟面孔——是王素玲。 她坐在曹季海对面,身穿典雅的白色毛料洋装,化了妆,考究的大衣搁在一旁座位上,显然特地打扮过,她看着熊沂蓓,表情很奇怪。 「你认识季海?」 「呃……见过几次。」王素玲要她来见男友,为何跟她坐在一起的却是曹季海?熊沂蓓看看惊讶的好友,再瞧瞧明显不安的曹季海,忽然有点忐忑。 「你们认识?」曹季海心虚极了,这等于白问,两个女人显然是熟识。不会这么巧吧?这位约他出来的王小姐,竟是熊沂蓓的朋友? 熊沂蓓定定神,突然觉得自己多虑了,曹季海也是作家,透过某些管道认识一位编辑,不是什么稀奇事,素玲的男朋友应该是暂时离席了,她无须大惊小怪。 她转头问王素玲。「你男朋友呢——哇!」大腿被蓦地一掐,疼得她大叫。 「怎么了?」曹季海惊问。 「我……」熊沂蓓疼得快掉泪了,委屈的看着旁边笑得像善良天使,却对她的大腿痛下毒手的编辑,她干嘛啊?! 「呵呵,没事没事,我有事和小蓓说,先离席一下哦。」王素玲向曹季海灿笑着说完,拽着熊沂蓓快速逃到隐蔽角落。 「好痛,干嘛突然捏我啊?」熊沂蓓抱怨的揉着大腿。「你男朋友呢?」 「先不提他,你怎么会认识季海?」 你又为何这么亲热的喊他?熊沂蓓强抑不安。「之前我上电台节目时认识的,他就是和我对谈的作家,‘曹纪’。」 「啊?他就是那位‘曹纪’?!」王素玲惊呼连连。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还跟他来喝下午茶?」 「我以为他是跟我相亲的普通人啊……」王素玲不好意思的承认。「我前阵子开始相亲,接受婚友社的安排跟好几个人吃饭,就是这样认识他的,他很谦虚,说他是小作家,我就没追问,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个‘曹纪’。」 他去相亲?熊沂蓓呆愣的回头看向曹季海,他坐立难安的望着她们俩。 「我满喜欢他的,约了他几次,他这次终于肯出来。因为他好帅,我想炫耀一下,所以说他是我男友,其实我们没交往啦。」王素玲沉醉在和曹先生共谱恋曲的想象里,没发现熊沂蓓脸色异常,还兴奋的追问:「你觉得他怎样?」 「他……很好啊。」熊沂蓓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早已心乱如麻。 难怪啊,难怪他白天从不找她,是不是都另外有约?既然白天跟别人亲密的约会喝茶,为何晚间还跟她热线?对她嘘寒问暖、和她讨论部落格,甚至还大费周章的送宵夜,让她以为自己是……他很重要的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骑驴找马吗? 「对啊,我也觉得他很好!所以我正在想办法和他‘弄假成真’。记得哦,别揭穿我,给我做个面子,改天我请你吃饭。」王素玲不放心的交代完,才又拖着熊沂蓓回座,面对曹季海,她容光焕发、巧笑嫣然。 「没想到你和小蓓早就认识了,我是她的编辑,跟她是很要好的朋友,她刚好到这附近,我就找她过来了,你不介意她加入吧?」她撩撩头发,眨眨美丽的眼睛,向对面的男人强力放电。 「当然,我不介意。」曹季海无视王素玲,焦虑的望着熊沂蓓,她表情空洞不看他,显然得知他如何与王素玲相识了,是在生他的气吗?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我们刚才聊到哪儿?对了,讲到彼此的兴趣,你喜欢亲近大自然,我喜欢爬山,要不要约个时间一起去踏青?」王素玲兴致勃勃的计划着,还没发现男主角的心不在焉。 曹季海已经听而不闻,眼中只有沉默的熊沂蓓。 第二十章 敢对着前男友当街咆哮发飙的她,为何现在却冷漠的不发一语?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瞧那苍白失神的容颜,她在想什么?他想解释,但碍于王素玲在场,也只能心急如焚,无法开口。 「原来,你们已经进展到相约出游了?」熊沂蓓轻笑,笑得很干涩。 为何用这种幽幽的口气说话?她态度越冷静,他越慌。 「既然大家都认识,不如顺便一起吃晚餐?」王素玲热情的提议。 她哪吃得下?她根本坐不住,熊沂蓓挤出婉拒的笑。「我不行,晚上和人有约,得走了。」她起身就走,暗自祈祷曹季海不要追上来。 但他长手一伸,越过桌面轻易攫住她的手腕,目光炯炯的望着她。 「跟我来,我们谈一谈。」他不顾王素玲惊诧的目光,拉着熊沂蓓走到先前两个女人咬耳朵的角落。他转身直直望进她眼里,急促的解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天天找你,却还很可恶的跟别人相亲,你怀疑我脚踏两条船,对吧?其实相亲是我爸安排的,喜欢上你之后,我就联络婚友社,请他们不要再为我配对,我没有再认识新对象——」 「那素玲是怎么回事?」 「她是先前认识的,她很积极,不断约我,我都婉拒了,直到今天这一次。」虽然老爸耳提面命,要他不可冷落女方,但这不是一般交友,是相亲。一再见面代表有意进一步发展,这个分寸他还懂。「我是想当面和她说清楚,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跟她不可能,就这样而已!我和她没有任何暧昧!你相信我吗?」他苦恼的望着她,骤然怔住。 她笑了,是释怀的笑容,在他眼中比星辰更灿烂。 「我相信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恶劣的人。」她微笑,笑得有气无力,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相信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但…… 她相信他!他大喜,忽又僵住,看见她眼中闪烁着伤心的泪光。 「你快回去吧,素玲在等你。」她推开他,划开与他生疏的距离。 「什么意思?」他错愕,以为她仍有误解,他强调:「相亲只是敷衍我爸,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现在和你的编辑在这里,也不是因为喜欢她——」 「但素玲不是来敷衍的,她真的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所以呢?相亲又没有强迫性,没有看对眼的男女多的是,她中意我,但我不中意她,我们并没有交往,我不必对她的感觉负责。」 「可是她喜欢你,我不能……跟她抢……」她哽咽,好友爱慕的眼神、着迷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几时看过王素玲这么喜欢一个男人?她怎么能狠心告诉好友,好友爱上的男人,喜欢的是她熊沂蓓? 「抢?我是你在大卖场抢输的苹果还是t恤吗?旁边的人跟你要,你就把我让给她?」荒谬!他脸色铁青,不敢相信她有这么蠢的念头。 「她是我的编辑,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要是跟你交往,以后怎么面对她?怎么再跟她说话?」她为难得泪眼模糊,这种伤害好友的感情,要她如何争取?就算争取到了,她能爱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吗? 「那又如何?」看她一脸顽固,他也开始不悦了。「出版社不是只有她一个编辑,要是你怕尴尬,大不了换一个!又有什么不能面对她的?你是倒她的会,还是抢她老公?我又不是她的谁,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是你朋友,你当然说得很容易!」她愤嚷。 「我懂了,反正你就是怕她生气,怕往后见面难堪就对了。好,你不敢说,由我去跟她说,我会跟她说得清清楚楚,让她知道我爱的是谁。」 他愤怒的掉头就走。「你在这里等我——唔!」他痛哼,竟被她的长靴用力踢中小腿。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她愤然跺脚,跑出餐厅。 「小蓓!」这一踢让他痛入骨髓,他弯身捂着腿,眼睁睁看着熊沂蓓离去。 「季海?」王素玲匆匆赶过来。「你和小蓓怎么吵起来了?」 她本来是留在座位上望着两人,没想到他们越讲越激动,熊沂蓓突然踹人时把她吓死了,大名鼎鼎的「曹纪」欸,她也敢踹? 她忙着扶曹季海。「你不要紧吧?小蓓怎么跑了?」 「我没事。」他冷淡的避开她的扶持,明知不该迁怒王素玲,但此刻真的很气她,更气熊沂蓓,他了解她的难处,她可以说她需要时间安抚好友,可以说他们暂时不宜见面,可她竟然直接把他让给别人?她的态度很伤他的心。 不,他最气的是自己,让他真正喜欢的女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把问题都丢给她,他太差劲了! 是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 他绷着脸,冷静的开口。「王小姐,我无法再和你见面了。」 「呃?」王素玲正想去追熊沂蓓,不明所以的停步,愣看着他。 「我是出于礼貌,才赴约的,要是因此让你产生误解,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与其让熊沂蓓开口解释,亲手破坏她珍视的友谊,不如由他来当那个坏人吧。反正他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话说清楚。 他严肃的望着王素玲。「我喜欢的人,就是刚刚走掉的……你的好朋友。」 熊沂蓓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家的。她在街上游荡了好久,胡乱买了些东西,回过神时,人就在家里了。 她已经冷静多了,没开灯,就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将事情仔细想一遍。 其实,曹季海说的对,相过亲不代表什么,即便素玲更早认识他,这也不是曹季海非得爱上王素玲的理由,爱情是不论先来后到的,两情相悦才是重点,这道理她完全明白。 可是要她告诉为他痴迷的好友,她心仪的男人喜欢的是自己,她做不到。那样太残忍了,也很自私,彷佛只想着成全自己的感情,不顾好友的感受。 那么,就这样放弃他,退出吗? 她想起初遇时,他买错巧克力,她把巧克力塞到他嘴里,那时觉得他无礼,其实失礼的是她;想起他路见不平,帮她解围,还因为担心她,巧立名目拐她吃晚餐,对他的感觉应该就是在那时起了变化吧? 想到昨晚那份宵夜,愁苦的情绪在黑暗中融化,化为唇上浅浅笑意,笑中却带着些微酸楚,因她诚实的意识到,她无法祝福好友和他。她爱上他了,而他亦然,才会因为她的反应而那么失望、生气吧? 她不想因为好友而放弃他,也不想因为他,失去最知心的朋友。 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她捧着头,在黑暗中苦思,不知想了多久,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吓她一跳。 「小蓓?你在做什么?」是曹季海,他口气很平静,彷佛今天下午的事没发生过,很温柔的问她。「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出来一起吃?」 「你不是在和素玲吃饭吗?」她茫然,他怎么有空打给她? 「我们没一起吃饭,我送她回家了。送她回家前,我跟她讲清楚了。」 「讲清楚什么?」 「我告诉她,我喜欢的是你。」 美眸瞬间瞪大,粉唇发颤,握着话筒的小手在抖。「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说,我喜欢的是你,对她没有感觉。」王素玲当然很吃惊,却没追问,很有风度的接受事实,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他原以为要花更多功夫说服她。 「那她……素玲她反应怎样?」她紧张的追问。 「她哭了。」只是眼眶稍微泛红,没有落泪,他也没点破,默默送她回家。 而熊沂蓓崩溃了。「她哭了?你让她哭了?!」 毁了,王素玲很好强,不会轻易掉泪,可见这打击有多大,她对着话筒大叫:「你为什么非说不可?你就不能再等几天,等我想出办法来吗?!」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的办法不就是踢我一脚,转身落跑,把烂摊子丢给我吗?」 她无话可说。「我——整件事那么突然,就那么短短几分钟,我当然来不及反应,只要给我时间想一想,我能处理的啊!看你现在搞成什么样子?」她担心好友的状况,又气他自作主张。「你到底有没有考虑我的处境?」 「就是有考虑过,才这样做,既然早晚得说实话,就让她早点清醒,我认为这样对你和她都比较好。」 第二十一章 她担心的只是她的宝贵友情,他呢?在她焦急的口气里,他听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很失望,更有一种被漠视的不安,他们的感情第一次面临冲突,她的选择竟是放弃他? 她爱他吗?曾经那么肯定,忽然间他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哪里好?!素玲哭了,你听听我现在的口气,我像是觉得‘比较好’吗?!」她又气又急,一味的责备,为他的不安加上最后一根稻草。 「那怎么办呢?」他淡淡问。「话都出口了,唯一补救的方法,就是我真的去跟她交往,这样她就会开心了,你也会觉得‘比较好’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情况很复杂,我很混乱,不知道怎么做……」她终于迟钝的听出他受伤的语气,感受到他黯然的情绪。她怎么如此粗心?以为苦恼的只有自己,却忘了他也会难受。 「是吗?我倒觉得你很清楚该做什么,你怕得罪编辑,又怕伤害你们的友谊,你什么都不能放弃,除了放弃我,就没有第二条路了,不是吗?」 「不是那样的,我没有那样想……」她笨拙的道歉。「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能体谅她的无奈,她却不明白他的彷徨。虽然闹了几晚的暧昧,暧昧终归不是爱情,他不敢肯定她的心意,怕一切只是他美丽的误会,也怕让已经够为难的她更伤神,所以仅是淡淡带过自己不安的心情。 「我没生气,我只是在想,或许我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分量。」他真的没生气,他只是无法承受不被她爱的忧伤…… 她无言,因为错愕而不知该说什么,他怎么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今天王素玲喜欢的要是别人,她根本不会这么焦头烂额,她现在的慌乱是双份的,也有他在里头啊! 「我还有事要出门,先挂了。」不愿自己灰暗的情绪造成她的压力,他只能选择避开。 「等一下,季海……」他挂电话了,留给她断线的嘟嘟声。 她呆着、僵着,紧握话筒的手因恼怒而颤抖。 这算什么啊?用那么难过的语气,搅得她心情一团糟,然后不由分说的挂了电话,他是存心让她担心内疚到失眠吗?王素玲那儿又该怎么处理?而她自己,难过得只想大哭一场,却得打起精神苦思对策,她拿什么打起精神?拿对不起朋友的郁闷感,还是想爱却不敢爱的心酸感? 她怒扔电话,大叫:「啊——随便你们啦!我不管了!」她抓过抱枕,用力把脸埋进去。 熊沂蓓真希望能躲到无人岛上,希望周一永远不要来,希望稿子可以延三个月再交,就可以暂时逃避王素玲。 但事与愿违,隔天星期二早,王素玲就发了电子信件给她。 「十二点,‘摩斯汉堡’见,一起吃午餐。我顺便把读者的信拿给你。」 也许素玲已经振作起来了,熊沂蓓自我安慰的想。瞧这封信的语气和平时没两样,只是少了爱用的笑脸符号,肯定是忘记打了,不是故意制造冷酷的气氛吓她。素玲可是出版社出名的「铁人」责编,哪会为了被男人拒绝这种区区小事而倒下? 她不敢迟到,按照邮件写的时间,准时来到王素玲最喜欢的快餐店。 王素玲晚了五分钟才到,将随身包包和两个纸袋随便往座位一抛,坐在熊沂蓓对面,从香喷喷的薯条和米汉堡上方,阴晴不定的睨着她。 熊沂蓓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乖乖坐着给她瞧,两个女人过了一分钟都没说话,这种沉默给人的压力太大了,熊沂蓓不得不硬起头皮,主动找开场白。 「素玲,你今天好漂亮喔。」她奋力挤出谄媚的笑脸,好友的气色的确不坏,昨天的事似乎没让她太难过,就是眼神有点可怕,冷得让她打哆嗦。 「是吗?我倒觉得,昨天的我打扮得比较美。」 这话好像隐隐带刺,熊沂蓓不敢接口,只能傻笑,眼睁睁看王素玲板着脸,将两个牛皮纸袋递给她。 「这里边是退回的信,我知道你回信给读者时,会写出版社的地址,要是信寄不到,会退到出版社,但这次退得有点多。」 王素玲指尖又点了点另一个厚厚的纸袋,看得出内容物很丰富。「这些是最近收到的来信,有三十多封,主编说你打破纪录了,社内从没有一位作者在短时间内收到这么多信。」 「噢……」要是在平日,熊沂蓓可能已经爬到桌上手舞足蹈了,现在却没什么雀跃的心情。 她打开退信那袋数了数,竟有十七封,她先前寄出十八封回信,这不就等于几乎全部退回?台湾邮政的效率很好,信件几乎不会寄丢寄错。而且她都有贴邮票,地址也再三核对过,这是怎么回事? 王素玲不动声色的咬着薯条,默默观察熊沂蓓,看她大惑不解的翻看退回的信,她问:「昨晚你稿子写了多少?」 「……一点点而已。」她郁闷得哭了几回,晚餐没吃,稿子也没动。 「因为太伤心,写不下去吗?」王素玲皱眉瞧着她明显肿起的眼皮。「你回家以后哭了,对不对?」 「你还不是有哭……」小声咕哝。 「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有哭?」王素玲暗惊,已经猜中缘由。「……曹先生后来有去找你,是不是?他把我们的谈话都告诉你了?」 「……」好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熊沂蓓心惊胆颤,不敢承认——却忽然听见爽朗的笑声。 笑?她错愕的看着好友。她笑了,是怒极反笑吗?好像不是,她笑得好灿烂、好开心的样子。 「哈,可以理解,他巴不得跟你黏在一起吧?恋爱中的人都这样啦,做过这么多本言情小说,这种反应我熟得很。」王素玲见怪不怪的挥挥手,笑嘻嘻问:「你知道我回家后做了什么吗?」 她怎会知道?熊沂蓓呆呆摇头,被好友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反应不过来。 「什么也没做。」王素玲故作轻松的耸肩。「照常吃饭、看电视、看小说,饭还比平常多吃一碗,然后早早上床睡觉,睡得超香,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她仍呆呆摇头,愣看好友,那张精神饱满的俏脸怎地完全不见失恋的沮丧? 「这代表我没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他很明确的拒绝我,说不再和我见面,那又如何?不过就是相亲配对失败,双方看不对眼,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干嘛耿耿于怀?」 「可是你说你喜欢他……」不但主动邀约,还假装曹季海已成男友,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爱上了他吗? 「我是喜欢他啊!」王素玲睁大眼睛。「他是典型的‘三高’欸,长得又帅,三十岁了还没有秃头的迹象,相亲能碰到这么好的对象,哪个正常的女人不会喜欢他?严格来说,我只是喜欢他的‘条件’,对于他这个人,我认识不深,感情也放不多,要跟他分道扬镳,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真的吗?熊沂蓓将信将疑。 「而你呢,光是知道我喜欢他,就哭到连稿子都没办法写,既然我没多喜欢他,干嘛霸占不放?」 王素玲洒脱的说谎,其实,她对曹季海投入的感情是真的,可是当她看到他为熊沂蓓心慌意乱,她知道自己输了;当她听到熊沂蓓为他哭了,更坚定了她退出的决定。 强留住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一点意思都没有,何况人生何处无春天呢?放开一个曹季海,才能让真正属于她的恋情有来临的机会,说不定那会是一个比曹季海更棒的男人,她可是很乐观的期待着呢。 「我没有哭多久啦。」熊沂蓓有点忸怩、有点恍惚,还不敢相信,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所以……你要把他让给我?」 「不是‘让’,他又不是我拥有的东西,怎么‘让’?我只是不挡在你们之间而已。」因为好友还有点畏缩,王素玲更卯起来装开朗,不想让她心里留着芥蒂。「我看得出来,他是你的最佳男主角,你是他的唯一女主角,身为编辑的责任,就是凑合男女主角,我的职业道德不容许我拆散你们。」 「编辑的责任不是盯作者写稿吗?」熊沂蓓笑了。 「是啊,但我要是不凑合你跟他,你还有心情写稿吗?」瞧着好友脸蛋晕红的微笑,王素玲笑得更灿烂,故意三八的压低声音。「你昨天打电话给我,就是要跟我谈他?」 第二十二章 「……欸。」脸红得更厉害。 「哗,你厉害啊,‘曹纪’都被你搞定了!怎么样,下一本书要不要拿他当题材?他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例如个性很恶劣、脾气其实很坏之类的?」 「怪癖是没有……」能这么兴致高昂的问八卦,可见真的不介意了吧?熊沂蓓心里一松,也就放开顾忌聊起来。「个性不好倒是真的。」 「个性怎样不好?」有个男声打岔,似乎对这话题也很感兴趣。 「他很自恋,不是在心里自恋而已,他会直接说出来,有时让我很无言……」她慢半拍的发现接话的人不对,猛然回头一看,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过偶尔自恋一下,就被你这样讲,好像我成天都在自我陶醉似的。」曹季海不甚在意的解释着。 他早就到了,坐在熊沂蓓身后全程收听。他注意到她的双眸,眼皮果然浮肿,残留着为他伤心的痕迹。 昨晚她让他气得要命,难过得失眠,现在又心软地舍不得念她。唉,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那不是‘偶尔’吧!」她不服的反驳。「从我们在电台初次见面,你的自恋就没停过,你自己说,你哪次开口不捧自己,还有一次很夸张,害得我……」话语因为抚上她脸颊的大手而骤然中止。 他单手就能掌握她小小的脸蛋,宽大手掌贴着柔嫩的香腮。肌肤贴着肌肤的亲密感,让她一阵悸热。一抬眸,就跌入他饱含情意的深炙目光。 她有点害羞的提醒他。「旁边有人……」 他不予理会,轻轻掠开她额畔发丝,温热指尖滑过她眼窝肌肤,恍如羽毛,搔过她敏感的心房。 「眼睛已经这么小了,不要常常哭,哭得这么肿,会看不到路的。」他柔声道。虽然是戏谑的语气,却难掩心疼。 她的眼睛才不小呢! 她抬起视线,被他含笑的目光望住,抗议的言语都不争气的化作愉悦的轻颤、甜甜的傻笑,被难言的暖烫情绪充塞胸口,她的身心都是如此无助的为他悸动,她怎会以为自己舍得将他拱手让人?真傻啊…… 「我打电话给他,一听说要见你,他马上就赶来了。」王素玲随便的解释,反正没人在听,这两人已经自成小世界了。 她是不在乎被当透明人啦,但非得在她面前上演亲热戏吗?这要她眼睛看哪里啊? 她哀怨的看看左边,瞄瞄右边……且慢,十一点钟方向,那个人——那个人——是她的春天啊! 「啊,你也来了?」熊沂蓓忽然发现酆畋也在,连忙把还在她脸上流连的大手推开。 「我跟季海相约吃午餐,他在路上接到电话,急着过来,就顺便把我载过来了。」酆畋依旧是一身帅气的黑色装扮,系着抢眼的红围巾,非常识趣的瞧着曹季海。「我自己搭车回去吧,下回再一起吃饭。」 「嗯,抱歉,改天请你吃饭。走吧,我带你去吃午餐。」曹季海前半句是对酆畋说的,后半句则转向熊沂蓓,这儿闲杂人等太多,现在他只想跟她独处。 「等等!既然都来了,大家一起吃嘛。」因为她和他的事屡次麻烦酆畋,熊沂蓓很不好意思,正想请客聊表歉意,后边有人猛扯她衣袖,是王素玲。 「那是谁啊?你怎么认识他的?」王素玲兴奋追问,两眼死盯着酆畋。 「她就是上次采访我和季海的主持人啊。」 「把他介绍给我!快点介绍给我!」王素玲激动得低声尖叫,瞧见那位帅哥的视线瞥来,礼貌的向她浅浅一笑。噢,她晕了,被电得筋酥骨软,她最呷意这种长发美男子啊! 「噢,好啊。」熊沂蓓是很乐意为好友引见。 不过,好友双眼为何布满闪亮的梦幻小碎钻啊?还没等她开口,曹季海出面代劳了。 「这位是酆畋,这位是王素玲,我们先走,你们慢聊。」不耐任何人再瓜分属于他们的时间,曹季海拉着熊沂蓓快速走人。 出了快餐店,熊沂蓓问:「我们要去哪里?」 「我开车来的,车停在那边,先上车再说。」曹季海一指街道对面,就迈开长腿往前走。 「我们就这样走掉,没关系吗?」她跟上他的脚步,还惦记着好友。 「没问题的,酆畋很会应付各种人,再说,你的编辑并不希望我们留着。」他觉得好笑,王素玲很明显的希望他们赶快滚,好和酆畋这个新朋友「增进认识」,她却还在担心好友,根本多虑了。 「噢。」熊沂蓓却解读成另一种意思,是不是她和他太亲密,刺激到好友了? 她很懊恼,都怪他啦,用那种让人方寸大乱的眼神看她,害她都忘了王素玲也在场。 仔细想想,好友雍容大度的退让,真能没有半点疙瘩吗?是因为他的明确表态,好友才知难而退吧? 她努力说服自己,感情的事无法勉强,却挥不去罪恶感,小脑袋瓜越垂越低,无精打采的走着。 「不要再想王素玲了。」曹季海猜得到默然的她在想什么,沉声道。「既然她说不在意,你就当作是这样吧。要是你念念不忘,本来不在意的人,都会被你弄得无法释怀了。」 「好吧。」她叹气,但愿都是她庸人自扰,她诚挚的希望,好友也能早点觅得她的春天。 「你还是把注意力放到应该留心的人身上吧。」例如他。他语气难得强硬,横目瞪她。「你再敢有放弃我的念头,我就捏死你。」 这是在威胁她吗?瞧他说得斩钉截铁、说一不二,她眯眸回道:「你才舍不得呢。」 「……」这女人,知道他会舍不得就嚣张了是吧?曹姓纸老虎咬咬牙。「熊小姐,你很放肆啊。」 「是啊,你要怎样?打我屁屁吗?言情小说的男主角都是这样惩罚女主角的。」她很乐的继续顶撞他。 她当然会逃跑啊,才不会笨得留着让他逮住惩罚呢。 「是吗?我以为男主角都是在床上惩罚女主角。」 「……」可恶,害她不敢看他了,他讲暧昧话怎会这么顺口啊?她不自在的清清喉咙。「这种事以后再讨论,我饿了,赶快去餐厅啦。」 呵,她不好意思了。 他微笑的瞥她一眼。「走快点,要红灯了。」 「喔?」她连忙抬头,看到对面的行人号志灯,奔跑造型的小绿人开始闪烁,只剩五秒,她赶紧加快脚步。 「快跑。」他道,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跑向斑马线。 她心一震,身不由已的随他飞奔,跑到马路对面,他缓下脚步,却没有放开她的手。 她悄悄瞧他,他神色泰然,彷佛这个举止天经地义,掌心微颤的热度却出卖他少年般的青涩紧张,怕被掌心中柔软的小手甩掉、拒绝。 原来他也有这么纯情的一面啊。 她偷偷微笑,不但没抽回手,还牢牢握住他。熊沂蓓内心很清楚,这举动意味着他们正式交往了。 粉润的嘴角克制不住的翘起,呼吸有点不稳,当然不是因为跑过那条短短的斑马线喽。她偷瞧身边的「肇因」,连双眸也都笑眯了。 天气很冷,可是依偎着他,她非但不冷,还面颊热烫、心跳不已,偷偷的挨近他一点,这一点点的亲昵都教她更加脸红心跳。 在他身边,在这幸福至极的感觉中,她却隐隐生出一丝彷徨。 不曾有哪个男人,在恋爱之初就让她这么投入,感觉太过顺遂美好,反倒不真实。 她忽生烦恼,她是不是爱得太快了?是不是因为以为会失去他,从绝望到获得转机的狂喜,将爱的感觉放大了太多倍?她可以放心的耽溺在这种幸福过头的感觉里吗? 她想不出个头绪,却渐渐留意到他步伐有异。「你走路怪怪的,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拉着她跑过斑马线时就有点古怪了,一路上还不时停顿一下。 他睨她。「昨天我挨了‘熊掌’的一踢,小腿瘀青。」 啊,原来是她。 她歉然道:「对不起,很痛吗?等等我帮你揉一揉。」 「腿痛倒是还好,另一个地方更痛。」 「哪里?」她只对他的小腿「施暴」而已,别的地方可不能算在她头上。 他将她的手缓缓按在他胸口。「……这里。」 第二十三章 她被震慑,不是因为隔着层层衣物还能感到胸肌壮实的轮廓,是他急促的心跳有力地撞击她的掌心,真实地感到他为她「心动」。小脸的红晕加深,笑意也更明媚。「你在演偶像剧吗?」 「如果我回答,看着你的感觉比偶像剧还梦幻,这样会不会太偶像剧?」他熠熠闪动的眸光足以击溃街头所有女性的芳心,但他眼中只容纳得下一个女人。 「不会太偶像剧,但是太绕口令了。」她笑着想抽回手,他却不放。 「你不是要帮我揉吗?」 「那也不是现在啊,我们在大街上欸,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不能做这种事,可以做另一种事吗?我个人觉得那件事很适合在街头发生,感觉会很美妙。」他深邃眼神俯视着她,离她越来越近,温柔而魅惑的气息包围她的所有知觉。「要是你感觉不好,也别踢我。」 她来不及笑,唇上一暖,已被他轻轻衔住唇瓣。 她动心的闭上眼,他的吻像上好的酒,入口滑顺而浓烈醉人;他的舌轻柔的滑入她嘴里,试探的吮吻、热情的需索,她因轻微的激情而颤抖,感觉要融化了。他炽热的情意,把所有不安忧虑融成契合无间的亲密,她为此满足的微笑。 她感到,他也有过焦虑和彷徨,他也同样为这份感情失控忘我,她的不安,忽然就淡多了…… 这回,熊沂蓓只想谈一场单纯的恋爱。 过去总是憧憬着和心爱的人共组家庭,于是每次恋爱,都被她当成婚姻的前置作业,寄予莫大的期待。 当期待落空,她遭受重挫,彷佛人生也跌至谷底,而郭德民的劈腿更带给她最沉重的打击。 当时真的好恨这个负心汉,现在她却想,这样的期许,连她自己都觉得累,郭德民是不是被压得更加喘不过气,才会向外发展? 这么想着,让她对郭德民释怀了一点点,她大概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答案,但至少有了警惕,学着放宽心,调整脚步,让恋爱只是恋爱,不再赋予它额外的意义,更不想带给曹季海额外的负担。 她相信她的做法是正确的,能让曹季海爱得更自在愉快,因为昨晚逛他的部落格时,发现他放上一张照片,是他们俩在街上等公交车,手牵手的背影映在身后的橱窗上,他用手机拍下的。 「大熊与小熊」——照片简单的注解,让她微笑着欣赏了好久。现在只要有这种生活中俯拾即有的甜蜜小片段,她就满足了。 这照片让她心情大悦,隔天立即出门采购食材,邀曹季海造访她的七坪小窝,她亲自下厨做菜给他吃。 她动作很快的炒好菜上桌,趁煮汤空档,又兴致勃勃的打开笔电,去逛「曹纪」的部落格。 她诧异的发现那句置顶的话改了,昨晚还是原文「谈恋爱就像女人化妆,画来画去都是同一套,人们却永远乐此不疲。」,现在却改成「爱情是一颗草莓」。 这是他对爱情的新体悟吗?为什么是草莓? 她纳闷的将网页往下拉,一张新照片映入眼底,注解中写着「刚吃过草莓的样子?」,还加个爱心符号,莫非曹大作家要改走少女风了? 她好笑的端详照片内容,笑意顿时变为错愕,照片里是男人的半脸照,英挺的鼻尖下,漂亮的男性薄唇沾染了口红残迹,显然刚被女人热情的「享用」过,还扬着回味无穷似的微笑。 这这这——这不是她昨天的杰作吗?! 「曹季海!」才七坪的空间,她的大叫马上传进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耳里。 「嗯?要开饭了吗?」曹季海躺着,正在惬意的看杂志。 「你怎么放这种照片?!」她把笔电转向他,用力戳着屏幕上的「不雅照」。 他望一眼,笑道:「有什么问题吗?这张拍得很好看啊。」 「这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吗?你放这照片,大家都知道你被我……被我……」普通读者也就算了,他们昨天才一起参与联合部落格的作家们聚餐,他向大家介绍她是「蓓莉」,也是他的女友,现在众人皆知是她把他的嘴吻成那副德行…… 「嗯,大家都知道我被熊吻……」 「噗」一声,半颗橘子窘怒交加的向他飞射过来,砸在他肩头。有点痛,但没能阻止他的大笑。 「为什么是草莓?」她红着脸问。 至少该是水蜜桃吧,因为她昨天用的口红带有水蜜桃香,怎样也想不透,为何是草莓? 「这个嘛,你猜猜为什么?」他微笑望着她,着迷于她淡红的两腮,她害羞的模样有种含蓄的美感。 猜不出,她放弃。「你在做什么?」 她在煮饭,就看他捧着财经杂志看,不时发出笑声,笑得她很疑惑,乏味的财经杂志有什么好笑的? 来了来了,他表现的时候来了。 曹季海偷笑,其实他的杂志里夹着新买的言情小说,他对这个文类上瘾了,上礼拜在网络书店买书,买了这位……唔,「佟蜜」的两本系列书,《不纯洁秘恋》和《不告白纯爱》。一看之下,惊为天人。 他先看《不告白纯爱》,书中的男主角超笨拙,追求女主角还得靠好友帮忙出计,但那三计太有才了,让他拍案叫绝。尤其是第三计,让他羡慕得要命,恨不得也有个这么「贴心」的朋友,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和熊沂蓓……咳咳,发展到「下一阶段」。 而为好友筹划这三计的,就是《不纯洁秘恋》的男主角,这家伙更厉害,舌粲莲花,甜言蜜语像打开的水龙头,源源不绝。有几句话他偷偷学起来了,打算对她用。 至于为何要拿杂志遮着偷偷看?因为不想被她发现他从小说里偷学招数,要让她有惊喜感嘛。 现在,应用的时机到了。 他合上杂志,单手支颐侧躺在沙发上,目光深邃的望向她。她刚问他在做什么,他深情款款的回答:「我在想你。」 「嗄?」手上汤勺「咚」地栽进汤锅里,熊沂蓓十分错愕。「你吃错药了吗?还是忘记吃药了。」怎么回答得这么没头没脑的? 呃,怎么和书中女主角的反应差这么多?他再接再厉。「你知道我现在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哪里吗?」 「哪里?」她忙着榜起汤勺,一面熄灭炉火。 「你心里。」 「……」手一滑,汤勺又掉回锅里,她狐疑的觑着他。「你是曹季海吗?是不是狸猫变的?」否则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净说些奇怪的话? 「……你不觉得这些话很浪漫吗?」他丧气,难道是他的语气太生硬,发挥不出效果? 「我只觉得很奇怪,你平常不会这样说话……啊!」她猛然想起。「我看过这台词!我们出版社的‘佟蜜’书里写的,书名是……我忘了,是‘不’字开头的。」她大笑。「你去找她的书来看?你竟然抄男主角的对白!」 「讲抄就难听了,我只是现学现卖。」全都被她识破了,好丢脸,他赶快转移话题。「你有看过她的书?」 「有啊,她出书我都会看,我去出版社时,还见过她本人哦。」 「她长怎样?跟你同年纪吗?」看过这两本书后,他对「佟蜜」这作者很好奇。 「不,她是个欧巴桑。」她瞧着他,啧啧道:「你当初不是很看不起言小吗?不是嫌情节老梗吗?不是说缺乏惊喜吗?还说它脱离现实,看多了会变笨,结果你现在抄上头的话来哄我?这是什么情况,自打嘴巴,还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尽情取笑他。 过瘾哪,言情小说扬眉吐气啊! 「哼,我不看了。」他被取笑到恼羞了,扔下杂志,里头「咻」地飞出一本橘色的小说,果然是《不纯洁秘恋》。 原来他刚才都在偷看啊,她哈哈大笑。「好啦好啦,快来吃饭了。」 他还在闹别扭,不肯上桌,她笑吟吟的去把他拉过来,一起在桌边坐下,介绍她煮的一桌美味料理。 「都是简单的家常菜,菜脯蛋、炒高丽菜、清蒸鳕鱼、蚵仔炒豆腐,还煮了玉米浓汤,这天气喝热呼呼的浓汤最适合了。」她贤慧的帮他盛满一碗饭,柔声问:「饭这样够不够?要不要再多点?」俨然就是个温柔小妻子,服侍着丈夫。 唉,没办法,为心爱的男人做菜,是她最幸福的时刻,想象他将她做的菜吃光光,她就好快乐,贤妻良母的基因深植在骨子里了,就是想伺候他。 第二十四章 「够了。」他笑着接下饭碗,看着她为他忙碌张罗,感觉温馨而欢喜。 他热爱美食,也会自己下厨,这些都是平凡的菜色,但因为是出自她手,看起来就格外美味,光是嗅着温暖的菜香,他就陶醉。 与她这么窝在一起,一起吃简单的午餐,望着她笑盈盈的眼睛,他忽然有种两人已是夫妻的感觉,这想法来得突兀,却令他感到愉快。 他马上动筷捧场,瞄准高丽菜,一筷下去,送入口中,脸色微变。 「好吃吗?」熊沂蓓很期待的望着他。 「嗯,吃起来……很健康。」他竭力不让表情出现异状。 啊,这高丽菜……令他深深体会到「味同嚼蜡」的真谛,味道怎么淡成这样?而且好像没煮熟。「你忘了放盐吗?」 「当然有啊,没放太多,现代人的口味都太重了,吃清淡点比较好。」她舀一匙蚵仔炒豆腐到他碗里。「这个比较咸,比较下饭。」 他吃了,差点把蚵仔喷出来。好腥啊!他艰难的吞咽下去,熊沂蓓注意到他脸色古怪。 「不好吃吗?」她纳闷的尝菜。「还不错啊。」跟她平日煮的差不多。 「你……常下厨吗?」不是他挑嘴,非美食不吃,平心而论,她煮的跟「不错」很有距离,离「难吃」比较近。 她摇头。「平常忙写稿,都去外面买现成的吃,有空才会自己煮,以前交男友,我也会为他们做饭,不过他们吃过一、两次就会阻止我,不让我煮,说舍不得我辛苦。」 忽然觉得在他面前谈过去不太好,她解释道:「你不要吃醋喔,那些都过去了啦,以后我只煮菜给你吃。」还讨好的对他甜甜一笑。 他一点都不吃醋,他很羡慕已经脱离苦海的「先烈」们,他完全了解他们为何阻止她。 看来她是很好养的那种人,什么都吃,才会尝不出自己的手艺好坏,可现在她正期盼的看着他,他若不吃,岂不伤她的心? 他牙一咬,埋头猛吃。 「等等吃完饭,你先回去吧,我下午还要写稿,晚上再一起吃饭。对了,我最近碰到怪事,有读者寄信给我,可是……」熊沂蓓一面吃一面说,忽然发现男友吃饭的速度像打仗,他一口菜就配掉半碗饭,瞬间就碗底朝天,然后放下碗筷,显然没有再来一碗的欲望。 她瘪嘴。「你不喜欢我做的菜?」 太明显了,桌上的菜几乎原封未动。 「呃,有点不合胃口……」他婉转的解释。 「不合也要吃啊!」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小说里,不管女主角做菜多难吃,男主角都会吃光光,这是男主角的基本技能欸!」 「我觉得这个情节太假了。」 「哪里假?这情节是很有深度的,女主角用心做菜,即使她的手艺这么烂,男主角依然把菜吃光,因为他品尝的不只是菜肴的好坏,而是女主角的爱啊!」她一脸梦幻向往,用力强调。「你懂吗?这是‘爱’,‘爱’啊!你不觉得这个情节让人非常感动吗?」 他只觉得胃痛,哄她:「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我也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弄得全身油烟味,下回我们出门吃,你不必在厨房里忙碌……」 「吼,你有没有听懂?重点不是我的辛苦,是你要吃我做的菜,男主角都是这样的!」 他快没辙了。「即使男主角觉得他的味蕾被谋杀,他也非吃不可吗?」 「当然啊!男主角没有味蕾没关系,没有女主角的爱绝对不行!」 「……好吧。」他输了,被她说服,要是他吃她做的菜意义有这么重大,他愿意忍耐这一回。 他苦着脸,重新拿起碗筷,准备让他的味蕾再下一回地狱。 她却按住他的手,笑了。「算了啦,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想吃就别勉强。」看他很认真的伤脑筋,很老实的配合,好可爱啊。 辛苦下厨的成果不受欢迎,她难免有点难过,但小说归小说,梦幻的情节无法在现实中实现,她不会钻牛角尖,认为他无法为她忍受不喜欢的食物,就是不爱她,每个人口味不同嘛。 他松口气。「可是,剩这么多菜,怎么办?」 「我自己慢慢吃,吃不完留着当下一餐。我煮饭给你吃,是因为以为这样做会让你高兴,要是你不吃会比较开心,那就别吃吧,在旁边陪我就好。」她摸摸他的脸,微笑道:「刚才吓到你了哦?我只是跟你闹着玩啦。」 他怔望着她淘气的神情与体贴的微笑,她做饭是好意,他不吃也并非恶意,她了解,也不勉强他,很自然的包容彼此的差异,而他也很自然的更喜欢她了。他们都各让一步,反而更加亲密。 他也微笑,摸摸她含笑的脸颊,忍不住想对她更好。「改天,换我下厨煮给你吃。我很会做菜。」他爱吃也爱煮,平日还要负责父亲和自己的三餐,常开伙,早已练就好厨艺。 「你现在是在刺激我吗?」她白他一眼。 「我是在计划要好好疼你。」他捏捏她柔软脸颊。「让你见识见识,新好男人的手艺好到什么地步。」 「你又在自恋了。」她哈哈笑,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收到很多读者的信?发生怪事了,我写的回信,全部被退回来了。」 「为什么?」他顺口问,口气有点心虚。 「因为无法投递。不止是一封,几乎全部都无法投递,通通被退回来,我还以为邮局效率这么差,打电话去问,你知道邮局人员怎么说吗?」 「怎么说?」 「她说地址都是假的!」她睁大眼,不可思议的说:「一般读者希望收到作者的回信,都会写上自己的住址,若是不想收到回信,不要写就好啦,为何要写假地址?而且一、两个人这样做就算了,十几个读者都这样做,太奇怪了。」 「嗯,是很奇怪,那你打算怎么办?要追查吗?」他微冒冷汗。 「查不到的,邮局小姐说,挂号信会要求寄件人留电话,才能找得到人,这些都是平信,无从查起。」她越想越觉得毛毛的。「到底是谁这样做?会不会像电影上演的那种疯狂粉丝,先是寄信给喜欢的作家,后来就是寄子弹或断掉的手指……」 他安慰她。「你收到的不都是普通的信件吗?也许对方只是好玩乱填的,或者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住址,又被邮局要求要写,就胡诌一个填上去,有太多可能的原因了。跟出版社说一声吧,请他们往后收到寄给你的东西,都留意检查一下,你自己也小心一点,但不要过度担忧了。」 「也只好这样想了。」她耸肩,看来释怀多了。 他这才松口气,微笑道:「你吃饭吧,我去帮你削饭后水果。」 结果他不但帮她削水果、替她洗碗,还为她按摩因为煮菜而劳累的双肩,伺候得她浑身舒适才离开。 送走他,熊沂蓓瘫在沙发上休息,吃饱喝足,懒洋洋的。本打算奋发写稿,现在却不想动,脑子懒得找写稿的灵感,倒是想他想得很起劲。 曹季海、曹季海、曹季海……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嘴角弯起笑来。在一起才七天,感觉却像七年,自然而亲密,在一起的时光过得飞快,才分开十分钟,就觉得想念了。 不是打算发愤写稿吗?结果半晌都不想动,瘫着想他。她懒洋洋的微笑着,从小茶几下翻出纸盒,盒子里装的全是读者来信。 虽然他要她放宽心,但她无法不介意,十多封地址错误的信,太诡异了。后来编辑给她的那三十多封信,她利用邮局的邮政编码查询系统核对,发现邮政编码都是乱写的,那些地址一样都不存在。 偏偏这些信外观都没有可疑之处,她检查数十遍了,信封和信纸都不同款式、字迹相异,邮票五花八门,她眯眸瞧邮戳,忽然发现,所有邮戳都是台北,即使是来自花莲的信,邮戳同样是台北——这意味着信件都是从台北寄出吗? 有线索了! 她振奋地跑到光线充足的窗边仔细比对,没错,所有地址错误的信件都盖台北的邮戳,而且有四封信是同一个日期的戳章,另外三封信也是同一天。 地址能胡乱写,这些人总不可能约好同一时间把信丢进邮筒,这不是巧合,这些信不单纯!倘若信是同时扔进邮筒……莫非是同一人寄出的? 第二十五章 这个人变换笔迹,使用不同信封信纸,写给她这么多信……想做什么? 她毛骨耸然,想打110报案,可是线索似乎稍嫌薄弱,她想了想,将信件塞入包包,直奔最近的邮局,她要查这些邮戳来自哪个邮局。 她骑脚踏车,十分钟就飙到邮局,随便把脚踏车往行道树一倚,就冲进去。 邮局一楼处理邮件收发,只有两个柜台窗口,白绿色相间的墙前站着一个高大身影,竟然是曹季海。他没有直接回家?是来帮她打听那些诡异的信件吗?她揣紧包包,紧张地走过去。 曹季海正从大衣内的口袋取出三封信,虽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但以为是来寄邮件的其他民众,没有多加理会,将信放在柜台上。 「要寄挂号吗?」邮局小姐亲切问着。 「平信就好。」他倾身向柜台里说话,蓦地感觉身后的人探头过来,似乎在探看他的信,下一秒竟过分的将信抢走。 「喂!你——」他回头,随即惊骇住。 熊沂蓓揪着信,三封信的收件人都是「蓓莉小姐」,她抬头看他。「这些信是给我的,为什么刚才不拿出来?」 「我想用寄的,给你一个惊喜。」他勉强笑着,看她神情,显然不大相信。 「先生,你的信还要寄吗?」邮局小姐错愕地问。 「不寄了……」熊沂蓓刚说完,手里的信忽被曹季海伸手抢夺!她奋力将它们夺回,古怪的瞪他。「不是要给我的吗?」 「有两封是要寄的,给我吧。」他陪笑,竭力不让不安表现在脸上,其中一封被她看了没关系,然而另外两封——要命,不该以为写好的信不寄可惜,更不该临时起意,又因为忘了买邮票而来到这间邮局。既然已经露出马脚,他早该停止这种行为,但懊悔已经来不及…… 「小熊,把信给我——」忽见她转头跑出邮局,他急忙跟出去。 「我就在你面前,为什么还要寄?」他的态度让她疑心大起,仔细看信,收件人是她没错,收件地址却是她的出版社。怪了,他知道她住哪儿,为何还要写出版社的地址?而寄件人地址……三封信都不同? 而且,这些信看起来和她收到的读者来信……好像! 她抬头瞪他。「你住台北,为什么这三封信的地址有台中也有台南?」她想到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难道……那些信,是你假冒读者,寄给我的?」 「……对。」他尴尬的承认,额上微现冷汗。 「全部?五十封都是你写的?」冷风飕飕的吹,吹得她遍体发凉,太震惊、太扯了、太荒谬,他干嘛做这种事? 他望着她,眼中出现求饶的神情。 「为什么要这样做?」若是喜欢她的书,他大可以直接写e-mail给她,为何要假冒他人名义? 「那晚遇到你和你前男友在街上吵架,送你回家时,看你那么难过,我想安慰你,却没有借口关心你。同样身为作家,我想得到能让一个作家高兴的事,就只有……」 「读者的来信。」她喃喃道。的确,这些信转移她的注意力,分担了她的情伤,也让她这阵子很欢喜,写起稿来格外有动力,她以为自己真的大受欢迎…… 他低声解释:「我先在电脑上拟好每封信的草稿,买了各种款式的信纸、邮票,用不同的笔,找人抄写……」这部分,他请大嫂、二嫂协助,她们各自请同事或员工帮忙,很快就解决了,她们也很善良的答应帮他保密。「为了让信看起来更像真的,我捏造假地址。」百密一疏的是,他没料到她会认真回复每封信,早知道就直接请抄写人留下真实住址,也不致造成今日窘境……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让你觉得有人在关注你,让你对自己更有信心,那……也许你就不会为失恋太难过。」信件内容都是瞎掰的,那些读者都不存在,但他的心意是真实的,因为不曾为哪个女人这么大费周章过,于是也迟钝得没有发现,当时充满关怀的心情,早已踰越朋友关心的界线。在那时,淡淡的情愫已油然而生。 她面无表情的瞪他,脸色冷如霜。 他试着挤出微笑,淡化凝重的气氛。「对不起,让你白高兴一场,这两封信是最后写的,你就当这是个无伤大雅的……」 「这怎么会无伤大雅?你以为我收到这些信,笑呵呵的看几天,心情很好,看完了,一切ok?」她狠狠把信掷向他的胸膛,啪地砸在他大衣上。「你没想到我可能会回信,还有出版社经手这些信时,会怎么想?」 她吼出她面临的窘境。「我一一回信就算了,至少花的是我自己的时间,出版社却认为我的人气很旺,帮我排广告、排活动,素玲还安排我带新作者写套书!她们不知道我的人气是假象!我根本就没有那种实力号召读者,套书会失败的!你想害死我吗,曹季海?!你为什么做这么无聊的事?!」 他被她吼得不敢吭声,没想到事态有这么严重,看她气红眼眶,好心慌。「对不起,还有补救的余地吗?我该怎么做?」 「说对不起有用吗?!」她牵过脚踏车,怒斥:「让开!」 「要不,我帮你跟出版社解释,说那些信是我的恶作剧,这样他们就不会怪你,这样行吗?」他拦住她的脚踏车,却被她推到一旁。 「你疯啦?这样人家会怎么说我?说我蓓莉是个没没无闻的小咖,想红想疯了,还拜托男朋友帮我写假信冲人气,你嫌我丢的脸还不够大吗?你走开!我不想跟你讲话!」她跨上脚踏车,疾驰而去。 熊沂蓓一路狂踩脚踏车,飙到出版社。 她边骑车边哭,一半是因为气,一半是因为羞愧,先前还那么理直气壮的跟素玲要广告,要求参加套书,结果她的人气只是海市蜃楼…… 她心情混乱的来到出版社,直接杀到王素玲的座位前。 王素玲刚追完稿子,忙里偷闲的喝茶吃饼干,请熊沂蓓坐下后,边帮她泡花茶边问:「你今天下午不是要赶稿吗?怎么有空过来?」 「我有事跟你说。」熊沂蓓抱着包包,里边塞着几十封信,沉重的压着她的良心,她咬唇。「你已经帮我安排的广告、活动套书,可不可以撤掉?」 「嗄?为什么?」王素玲惊愕。 「我觉得我没有那个实力,没有资格参加活动。」 「你说什么啊?你之前不是很想参加套书,我好不容易帮你争取到,你怎么自己打退堂鼓?」王素玲把花茶端给她,疑惑的打量她。「你累了,想休息?该不是忙着恋爱,没心情写稿吧?」 「不是,总之你把我撤掉,我没办法扛这次套书。」套书活动一向是老作者搭配新作者,这次有四位作者参加,她的资历最深,她是整个套书的关键,担的干系太大了,她负不起这个责任。她熊沂蓓的真面目,依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咖,她心里刺痛,难堪得想哭。 「怎么可能撤啊,其他作者的档期都排好了,临时要我找谁来代替你?」王素玲按住好友手背,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有点担心。「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想退出?你最近人气挺旺的啊,看看你收到的那堆信,怎么还说这种话?」 问题就在那些信啊!她难堪的回答:「我觉得那些信不代表什么。出版社因此决定让我带新人,太冒险了。」 「唔……你以为出版社是看在你人气高的分上,给你参加套书,现在你自觉实力不足,扛不起成败,所以希望我把你换掉?」看熊沂蓓猛点头,王素玲也点点头,了解了。喝口茶,放下茶杯,「啪」一声打在她额头。 熊沂蓓疼得大叫。「你干嘛啦?!」 王素玲揪住她的衣领,盯着她的眼睛咆哮。「你这专职作家当多久了,还这么天真?你以为我们是按照作者收到的信件量来决定给谁参加活动?那一封信也没有的作者是不是早早跟她解约算了?」 「那让我参加套书是因为……?」 「当然是因为你卖量好啊!近来不景气,大家卖量都下滑,你的已经算是不错了。」王素玲重新捧起茶杯,受不了的叹气。「也是因为你资历够老,适合带新人,但主要是主编觉得你近来卖量不错,所以这次活动拿你当主打重点,读者来信只是参考,不是选择的标准。」 第二十六章 「所以套书的成败关键……跟我没关系?」 「每本书的成败关键都是书本身,写得精彩有趣,自然会吸引读者,天后是怎么变天后的?也是靠一本一本的杰作累积起来的啊,套书、广告都是宣传手段,拼命推套书就能促进卖量的话,那我们早就卯起来每个月推十套啦。」 所以,一切决定和那些假信件无关?她心中大石一下子「咕咚」的掉到地上,整个人瘫在沙发里。「我以为我要完蛋了,我根本没有那种实力……」 「不要再说你没实力,你有,要对自己有信心!别乱想,其他作者想排套书还排不到呢,你竟然把送给你的资源往外推,再这么不知好歹,下次我就不帮你争取了。」她警告完熊沂蓓,觑着她。「喂,你家大熊呢?」 「什么熊?」她还处在精神过度紧张后的松懈状态,有点迷糊。 「曹先生啊!黄编辑今天早上去逛他部落格,一点开页面就惨叫一声,其他编辑跟着跑过去看,一片尖叫声,我都快聋了。」然后众女就杀过来质问她,曹先生的嘴发生什么事,「加害人」是不是蓓莉,她哪知道啊?熊沂蓓又没开实况转播给她看。 「早知道就不跟她们说你和‘曹纪’在交往,她们现在整天都盯着曹先生的部落格看,有点风吹草动都来问我,烦死了!对了,陈编和黄编都想跟他要签名,你能不能……」唠唠叨叨半天,看熊沂蓓一脸神游物外,没在听的样子,王素玲推推她。「欸,你有听我讲话吗?」 「呃?」她这才回神,讪讪起身。「对不起,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她跑出出版社,在门口发呆一阵子,情绪已冷静多了,她打开包包,拿出那些信,坐在路边一封封慢慢看。 说真的,这些信伪造得很细心,几乎毫无破锭,她是作者,对文字最是敏感,他在写每封信时都得谨慎措词,何况他没看过她的书,信中赞美必须言之有物,还得记牢前头写过什么,不能重复…… 伪造这些信,并不轻松。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抽出那三封信来看,他说,有一封是寄给她的,其中一封的地址是台北,她打开它,信件内容很短。 亲爱的熊沂蓓小姐:拜读过你的大作后,深感佩服,再度竭诚邀请你加入敝人创立之联合部落格,随信附上贿赂礼券,欢迎随时持券向敝人兑换。 所谓礼券是手工绘制的小卡片,画得歪歪扭扭,写着「七七乳加巧克力一年份」的字体倒是工整潇洒,上面还附注「持券面洽本花美男后,一年期限自动延长为终身使用,敬请踊跃兑换」。 她看着,嘴角泛起微笑。看得出来,这封是他亲手写的,她瞧着它,有了主意—— 两个小时后,熊沂蓓依地址找到地址上的住家。那里位于一处小小区,午后四点多,小区里很安静。 她在一扇门前停步,看看门牌号码,再看看信上地址,确认无误后,她按下门铃。 二十秒后,大门打开,脸色阴郁的男人站在门后,惊讶的看着她。 「你怎么找到这里?」曹季海难以置信。 「这上面有地址。」她扬扬先前抢来的三封信,瞧瞧门内。「你住这里?」 他点头,打开门让她进屋,还有些茫然。「我一直打你手机……」她丢下他跑掉,他拼命打电话给她都不接,去她家敲门也不在,他快急疯了,怕她冲动的做出什么傻事,现在正打算再去她家瞧瞧。 「我手机关静音。我刚去出版社一趟,然后依照信封地址找到这儿,这里真不好找。」她在沙发坐下,奔波一下午,难掩倦色。 他局促不安道:「你去跟编辑解释?应该让我去说才对。」 「我没说。」她苦笑。「本来想说,但说不出口,太丢脸了。」 「丢脸的是我,不是你。」他在她身边坐下,尝试性的握住她的手,怕她甩开,不敢握紧。 她睨着他。「为什么写那些信?」 「我想是因为……」他略显腼腆。「我很喜欢你。」 她哼笑一声。「你以为我是言情小说里面那种单纯的女主角,男主角不管干了多少伤害她的坏事,说一句‘我爱你’,我就会原谅你?」她抽回手,冷冷看着他。 「我现在发现你很假,你可以写不赞同的意见,写得头头是道、毫不心虚;你可以捏造信件内容,根本没看过我的书,还把我捧到天上去。你是个聪明的男人,但是太狡猾了,不可靠。」 他听着,心里凉了半截。他想分辩,他后来真的看了她的书,但刚开始写那些信时,他确实一本也没翻过。 「可是你也会在看见一个陌生女人遇难时,毫不迟疑的伸出援手。」她轻抚他的发鬓,低语道:「我该怎么看待你才好呢,曹季海?你到底是个善良温柔的好人,还是一个心机深重的可怕男人?」 他急急解释:「我的做法是不对,但我的本意不是要伤害你,就像我先前说的,我是想让你从失恋的事里分心,那天在撞球间遇到你,你那么高兴的炫耀那些信时,我……」 「你在肚子里嘲笑我,笑到打滚,对不对?」她绷着脸,想到她当时还兴高采烈的说自己将来会成为天后,她就很想捶扁他。 「不,我没笑。」他很认真的摇头,语气诚恳。「我只觉得能让你那么高兴,要我再写一百封,我也愿意。」 她瞪他。「你有没有在反省?你还想再写?」她应该骂他,心却矛盾的逐渐软化。 「有,我正在反省,我发誓再也不写那种无聊的信了。」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小心的观察她。「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她不肯吗?本来令她不安的是,怕因此得到不属于她的利益,但跟编辑谈完后,她已安了大半的心。当初不知那些信是假造的,她每拆一封,都是一次感动,如今明白是他刻意的安排,细细想来,竟多了一种被呵护的幸福感。 他咽不下她做的菜,却在他们交往前,就愿意花这么多功夫,做这些永远无法向她夸口邀功的事,这心意弥足珍贵。 聪明的他,为她变得这么傻气,她实在无法再气他了。 她抽出那张手绘礼券,对他晃一晃。「为什么又想请我加入?」 「我想你也许会改变主意,再考虑看看。」看她的神情,这次危机算是解除了吧?他暗暗松口气。 「我可以选择兑换一年份巧克力,但不要加入吗?」她微笑。 「为何不加入?你怕我逼你写些心口不一的文章吗?我保证给你最大的自由,你想写什么都行。」 「你这位当家的大牌都得写些言不由衷的文章,你要我怎么相信,我能够自由发挥?」见他语塞,她微微一笑,放柔语气。「你说过写作难免要杜撰,小说创作的确如此,但你那儿都是抒发意见的文章,与其为了制造火花,刻意写些违心之论,不如写出你真正的想法。毕竟你最初的目的,是想引起读者对议题本身的关心,不是为了冲高话题性,不是吗?」 他若有所悟,当其他作家意见一致时,他刻意的异议文章,的确削弱了他们累积的能量,这点他从没想过,却被她温柔的提醒了。 他动容的凝视她,她是他的知已,她的一句话,比千百人的赞赏更教他振奋。比起浓烈的爱情,这心灵贴近的感觉,带来的感动更深远。 「好吧,往后该反小三就反小三,不再发表特立独行的意见了。」他微笑允诺。「但这和你加入部落格不冲突吧?」他还是希望能拉她加入,私心希望能与她的距离更近。 「暂时不行啦,出版社接下来给我排了套书活动,明年的出书会更密集,我是真的没空。」她微笑,忽然深深一叹,倒在沙发上。 「小蓓?」他吓一跳,赶紧扶她。「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好饿。」她抱着肚子,虚弱地说。「骑了两小时的车,我快饿瘪了。」 偏偏家中没有现成的食物,曹季海只好赶着开伙煮食,而熊沂蓓一下午冲来冲去,闹得满身汗,借用曹家浴室冲澡。沐浴后出来,她好奇的在一楼到处探看,最后来到厨房,曹季海正在将做好的炒饭装盘上桌。 第二十七章 「你一个人住吗?」整幢屋子静悄悄的,好像只有她和他在。 「跟我爸住。我两个哥哥带他去吃饭看电影,今天是我们家每个月聚餐的日子。」 「你怎么没去?」 「让我没心情去的人,正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你在怪我吗?」她扬眉,戳戳他持锅铲的手臂。 「不怪你怪谁?」他微笑瞧她一眼。「怪你让我太倾倒,左右我的情绪,连家人都没心情陪了。」 她笑了,甜甜的横他一眼。「你们一家人常常这样聚餐?」 「嗯,每个月两次,我哥哥嫂嫂们都住外头,平日有空就带孩子回来探望我爸,我爸爱喝茶,我二嫂经营茶园,也常带他上山去玩。」 「听起来,你们过得好快乐。」她羡慕一家父慈子孝的情况。 「快过年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围炉?」他提议,他听她提过孤独的身世,知道她怕寂寞。 「可以吗?可是我和你才交往一周,这样会不会太仓促?」再说,这么快就要见他的家人,她会紧张。 「怕什么?又不是要报备我们要结婚,一起吃顿饭而已。」 这话有点刺耳喔。「你的意思是没打算娶我,要我不必太当真吗?」 「意思是,你一个人吃年夜饭,我会心疼,希望你来我家,人多比较热闹,你放轻松不要想太多。」他笑着揉揉她头发。「去桌边坐着吧,要吃饭了。」 她坐到餐桌边,发现桌上有书,仔细一瞧,竟是她的小说!她惊喜的望向他。「你有买我的书?」对了,他在信里说拜读过她的大作,所以他真的看过她的书了?不是唬她的? 「嗯哼,全买了,都放在楼上书房。不过你的出书量太惊人,我目前只看了一半。」 全买,这话多么中听,可是……「为什么要买我的书?因为我是你女朋友,你帮我捧场吗?」虽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她总希望他是因为欣赏她的故事,才掏腰包买的,前者是出于情谊受到的特殊待遇,后者才意味着她是个真正成功的小说家啊。 「刚开始的确是为了捧场买了几本,看了之后,就全部买了。」他诚实道出感想。「我觉得你的书挺不错的。」 「再说一次。」她双眸闪闪发亮。 「我觉得你的书不错。」 「再说一次!」双眸持续闪亮,还感动的捂着心口。 「……快点吃饭啦。」他好笑,舀了一匙炒饭,送到她嘴边。 「你再说一次我就吃!」 「你吃了这口我才说。」 她也真是饿了,无异议的张嘴吃了炒饭,美眸惊奇的一亮。「……很好吃。」想不到,他利用她待在浴室的短短几分钟,就做出这么美味的炒饭,佐料很简单,风味却与众不同。 「怎样?我的手艺不错吧?」看她频频点头的咀嚼着炒饭,他很得意,又舀一匙递过去,她乖巧的张嘴,他却故意将汤匙往后挪。 她没发现他狡猾的眼神,小脑袋跟着靠过来,汤匙又往后挪,如此重复几次,她终于发现他在逗她,粉唇停止追逐汤匙的动作,抿成一直线,瞪着他。 他慢条斯理的道:「各位观众,欢迎观赏小熊喂食秀……」啪,他的手遭到熊掌攻击,一匙炒饭全撒了,他笑道:「喂,别浪费食物!」 「哼,你这无聊男子。」不理他,她抽走汤匙,自己舀炒饭吃,一面问:「要不要我帮你签名?」 「你想签就签啊。」 「你快承认,你很想要我的签名对不对?」既然喜欢她的作品,作者本人就在面前,他肯定很想留个纪念,不是吗? 她兴奋的口吻很孩子气,他直笑,还是那句。「你想签就签,干嘛问我?」 「我知道你很想要,你就承认嘛!」这样她签下去才格外的过瘾啊! 他哈哈笑,忽地一把将她拉过来,她惊呼,落入他的掌握,唇瓣遭到封锁。她抗议说还在吃饭,他却不管,仍旧热烈亲吻,在她柔软炙热的舌尖尝到食物的咸香,尝到她可爱的喘息,勾引身体深处的饥饿…… 肆无忌惮的两分钟后,他才稍稍放开她,她脸颊晕红,他气息微乱,咬她鼻尖一口。「作者本人——我想吻就能吻,随时都能对她为所欲为,我还要她的签名干嘛?嗯?」他意犹未尽的吮咬她细致的脸颊。 「这不一样……」她奋力挣脱他甜蜜的魔掌,坚持扞卫身为作家的尊严。「你不要混为一谈,我现在是在跟你谈我的……」感到他的吻往下,滑过她小巧的下巴,舔吻她敏感的喉咙,她惊呼:「我刚洗好,不要弄得油油的!」 他总算放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似在问:你担心的真的是油腻问题? 她心虚的强调:「我不喜欢弄得油油的……」他颧骨微微泛红,眼色慵懒而异常闪亮,看得她胸口大乱,内心警铃大作,连忙挪远一些,虽然并未失控,但她感觉得到他们之间互相渴望的吸引力,要是不喊停,肯定会出事。 她佯装无事,继续吃炒饭,为何他偏偏做「炒饭」给她吃?好像某种暗示似的,今晚他家里又没别人…… 她心怦怦跳,不敢瞧他,低头努力吃饭。 饭后,熊沂蓓帮忙洗碗,她真的很想表演贤慧的一面,但某人一直扰乱她,趁她洗碗抗拒不得时对她又亲又抱,害她打翻盘子,为了抢救盘子免于摔碎,她不小心把洗碗水洒得到处都是,两个人都湿透了。 这大冷天,湿衣服当然得赶紧换下,于是某人很顺理成章的带她上楼,脱了她的湿衣服,然后……她想,她今晚真是吃太饱了…… ……后来,熊沂蓓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在昏暗中醒过来。 依稀记得她太累,累得没穿回衣物,倒头就睡。现在醒来,身上却穿着宽大的男用睡衣,睡在温软的被褥里,一睁开眼,就看到一盏昏黄小灯悬在上方,散发着让人安心的微光。 她眨了眨眼,迷惘望着那道温暖光辉,渐渐回想起发生过的事,两腮泛起淡淡晕红。「几点了?」小声问那个坐在不远桌边看书的人影。 「才八点多。」闻声,曹季海立即走过来,坐在床边,安抚的对她微笑。「你再睡一下吧。」 「我该回去了。」她揉揉眼,打呵欠。「万一你家人回来……」 「他们通常到十一点才会回来,你可以放心待晚点儿。」他揽住她,吻吻她额头,舍不得放她走。「或者,干脆留下来过夜。」平日他为了照顾父亲,住在一楼,这儿是他位于二楼的私人房间,她可以安心在此休息。 「不行啦,我们才交往几天,要是发现我跟你‘这样’……」她瘪嘴。「你家人会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 「他们会以为你被我情不自禁的扑倒了,然后逼我马上娶你。」他毫不怀疑老爸会这样做。 她为他玩笑的语气而微笑,但神色仍有犹疑,他温声问:「你后悔了?」 他尊重她的意愿,她没有喊停,任事情顺其自然发展,他确信没让她有任何不适感。 「我不后悔啊。」她微笑,伸指描绘着他微皱的眉、他的鼻尖,以及他已冒出淡淡胡渣的人中。 「那你在想什么?」她略带疲倦的迷蒙双眸真美,其中复杂的情绪却教他不安。 她不答,却持续微笑着,手指仍顽皮的在他脸上游走,他捉住她的手指,在她小小的指腹咬一口。她吃吃笑,他扣住她的双手,压落在她头上的枕头里,强健身躯顺势覆上她,修长而强韧的躯体贴合她娇小柔软的曲线,他探询的眸光牢牢锁住她,显然不问出个结果来,她休想下床。 「我只后悔……」眼看要被逼供了,她两腮绯红,小声吐实。「没有把握时间多来一次……」这话太害羞了,她脸颊热辣辣,忙把脸撇向一边,不敢看他。 就这样?他愕然,总算明白她在闹着玩,故意让他担心。明白了她的语意,他眼中滑过炙热的光,低哑道:「再说一次。」 她摇头不肯,他低头惩罚的轻咬住她的颈项,她低呼,痒得直笑,笑声很快变成娇弱的轻喘,她不甘被他欺侮,使劲推倒他,趴到他身上。 他轻笑,以他的体力自然不可能被她制伏,是故意让她摆布的,他仰躺着,打算享受她的热情款待,没想到她的技巧太差,他只觉得脖子被她当玉米似的乱啃,搞得他这不太怕痒的人一直笑。 第二十八章 他叹口气。「听说被熊袭击的时候要装死,停止呼吸。你害我一直笑,装死是装不成了,那只好……」他双手圈住她的腰,将她提上来,吻住她。 她想抗议,他怎么可以把她的热情当作袭击,可他的吻让她无法言语、忘了抗议。尝到他融在吻里的爱恋情意,她露出满足的微笑。 而他浑然忘我地拥着她,不想放手,贪心的汲取她的一切气息,世上怎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美好感觉?这样温存、这样缠绵的甜蜜,教他欲罢不能…… 就在这耳鬓厮磨的旖旎时刻,突然有人拍门。 「季海?你在吗?」低沉的男子嗓音在门外问着,那声音几乎就贴在门上,只需把门一推,就会发现房内的「好事」。 床上两人同时僵住,随即分开,冷汗急淌,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熊沂蓓抓紧身畔大掌,曹季海也紧握住她,内心祈祷着:这声音是二哥,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 「可能出去了吧。」另一个较为斯文优雅的嗓音回答,两个声音又交谈几句,才下楼去。 「怎么办?你家人提早回来了?!」熊沂蓓惊慌地跳下床,脱掉睡衣,火速穿回自己的衣物。「我要怎么离开?走后门吗?」 「干嘛走后门?大大方方下楼打个招呼就好啦。」他觉得好笑,瞧她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 「可是现在下去,他们就会知道我们躲在楼上,会怀疑为何来敲门时我们没反应,然后就会知道我们在那个……」光是想象那情景,她就糗到爆,第一次跟他家人见面就是这种情况,她以后还有脸见他们吗? 「这很正常的,往后我们会常常做,早点让他们习惯也好……」「噗」一声,俊脸被羞窘的飞枕击中,他闷笑着,抓下枕头,过去帮她着装。 「你放心,我很小心的,没在衣物遮掩不到的地方留下痕迹。」他安慰她。「我们只要表情正经点,一口咬定刚才在房里休息,没人会知道的。」 开玩笑,即使沉醉在激情里,他可没忘记自家大哥的可怕,亲热之际也不忘保持警戒,才不会让她在家人面前尴尬。 十分钟后,两人十指紧扣、仪容整齐的出现在曹家人面前。 沂蓓紧张的站在曹季海身边,她出现的瞬间,本来欢乐喧闹的客厅突然安静下来,每双眼睛都向她望过来。 她目光所及,先认出他的二哥,是他为她解围那晚,与他在一起的魁梧男子。另一个和曹季海容貌相似而较为年长的,显然是他大哥。不用说,坐在曹家两位兄长身边的自然就是他们的妻子。而曹爸坐着轮椅,身边围绕着几个小孙子,一家人正和乐融融的在聊天。 「你们回来得真早啊。」曹季海从容的打招呼,表情很纯洁。 那品莲望着熊沂蓓。「这位是……?」 他为双方介绍,精明美丽的是大嫂那品莲,温柔含笑的是二嫂夏香正,活泼可爱的小孩冲着她喊「姊姊」,熊沂蓓笑吟吟的回应,当他最后领她到父亲面前时,曹爸握住她的手,激动得从轮椅上站起来。 「好好好,欢迎你来,我家季海就麻烦你了啊,唉唉唉熊小姐,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多久了,季海他多顽固啊,怎样也不肯结婚,老跟我唱反调……」曹爸说着说着就快老泪纵横了。 「爸,够了。」曹季海使眼色,同时瞄了熊沂蓓一眼,怕老爸过度的热情让她不自在。 她没有不自在,从老人家颤抖的手,她感到真诚的欢迎,曹家每个人都给她这种自然温馨的感觉,她小心的扶着老人家坐回轮椅上,这举动博得在场所有人的一致好感。 「熊小姐,过来这边坐吧。」夏香芷亲切的拍拍身边座位,欢迎熊沂蓓。 她迟疑地望着曹季海,他微笑示意鼓励,她才迈步走过去。 而她刚离开他身边,曹家老大和老二不约而同将小弟架到角落。 「刚才我戴着耳机在听音乐,小蓓她累了,睡着了,被你们的敲门声吵醒,过来叫我,我们才一起下楼的。」曹季海立刻搬出和熊沂蓓商量好的说词。 「这么完美合理的解释,而且迫不及待的抢先澄清,更加启人疑窦啊。」曹亚劭调侃的啧啧道。 「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们都会想歪,随便你们啦。」他准备充分,双手抱胸,泰然迎视二哥兴味的眼光,但心知真正的难关是大哥,悄悄瞄过去,看老大何时发难。 「季海终于长大了呢,也会偷偷带女孩子回家了。」曹冠珩一贯温文淡雅的微笑。 「我是光明正大带她回来,你们都不在,所以……」 「没关系,至少你带的是女孩,爸说他烦恼你哪天带个男人回家,烦恼到作恶梦了。」大家都是男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曹冠珩含蓄的表示:「往后,我跟你二哥会多陪爸,让你和熊小姐有时间相处。」 曹季海窃喜,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意思意思的自清一下。「我跟她才交往几天,发展没有那么快……」 「你好歹算个名人,要是被八卦杂志拍到上旅馆之类的绯闻就不好了,要做什么还是在自己家比较安心。」曹亚劭有感而发,最近社会新闻看太多了。 「我都说我没有……」 「有没有做保护措施?」曹冠珩问。 「我说了什么都没做啊!」 「有就承认,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曹亚劭哼哼笑。 「没有!」他死咬到底,不认账。哼,他可是打点得很周到,就算去翻垃圾桶也什么都找不到啦! 曹冠珩闻言,眉头微挑,后退一步,打量小弟。 曹季海镇定的站得笔直,给大哥瞧,他下楼前再三检查过,他很有自信,全身上下绝对没有一丝破绽。 然而不消五秒,曹冠珩就从小弟脖子上挑起一根头发,这根发丝夹在他衣领与皮肤间,显然是在某次脱掉上衣再穿回的空档沾上的,曹冠珩抽出它,头发越抽越长没完没了,曹季海的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囧,他是短发,这却很明显是根长长的鬈发。 「啊哈哈哈哈哈……」一阵狂笑声,惊动其他曹家人。 熊沂蓓愕然抬头,看见曹季海脸红得像西红柿,被他狂笑不停的二哥勾住脖子,那黝黑宽大的手掌正在使劲揉乱他的短发,一旁曹冠珩似笑非笑,背着双手走回妻子身边,那闲雅而自信的意态,颇有谈笑用兵的王者风范。 瞥见熊沂蓓讶异的望着他,他和善一笑,笑容倒是很亲切。 她也很自然的回以微笑。 然后,她的阿娜答恼羞的挣脱他二哥,臭着脸大步走来她身边坐下。 怎么了?她不安的以眼神询问他,瞧他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难道他们的事还是曝光了? 「没事,我哥哥们揶揄我偷偷交女友。」曹季海苦笑,其实被看穿也无所谓,两个哥哥只是以捉弄他为乐,不会令她尴尬,只是他往后几个月会被消遣个没完没了。 「噢。」她安心了,回头继续参与众人的话题,那品莲正在逗弄襁褓中的小女儿,女娃儿咿咿呀呀的发声,她看得目不转睛,好可爱啊,真想抱抱她。 他悄悄挪近她一些,低声问:「你不是急着回家?」 「啊。」她都忘了,刚才怕见了他家人会尴尬,只想打个招呼就速速走人,但曹家人都和蔼又健谈,她一坐下来就忘了要走。 「你要是不急,多坐一会儿吧。」心知她渐渐融入他的家人间,他不催她,乐见其成。 她闻言抬头,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他也微笑,抚了抚她令他功亏一篑的鬈发,趁家人们没留心,手臂悄悄环绕住她的肩头,感觉她在他怀间,踏实而温暖。 但愿她就这么留在他身边,一生,永远。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天生冤家之一《拐个美男进礼堂》; 2、天生冤家之二《把个总裁来爱爱》。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