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一点》 第一章 【第一章】 越吃越饿。 王泠摸摸依然扁平的肚子,无奈的想:一个小菠萝面包只够塞牙缝而已,怎么会饱呢? 叩叩叩。 员工休息室有人敲门,接着传来妍姐的声音: 「王泠,吃饱没?有新case喔。」 「饱了饱了!我马上来。」 她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就怕手脚太慢,case又飞了。 先建后售的「风之华」推出不到一个月,成交量就已突破七成。建商老板对这批超级犀利的售屋小姐满意到不行,抽佣分红毫不手软,唯独她这只可怜的菜鸟例外。 要不是看在妍姐的份上,老板早就要她走路了,才不会同情她是个没经验的实习生咧。业绩挂零有够丢脸,更糟的是,如果再抽不到佣金可就惨了,她最近缺钱缺得凶哪! 她匆忙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打开门问: 「妍姐,人咧?」 「还在停车。我一接到警卫的对讲机就赶来告诉你。」妍姐伸手拍掉她前襟的面包屑。「又吃面包?」 「嗯,下大雨,懒得出去买便当。」 妍姐摇摇头,懒得戳破她。「记得待会儿面对客人要不卑不亢,虽然说顾客至上,但是……」正面授机宜的她突然眉头一皱。「王泠,你的头发!」 她心头的警铃大响,转身冲进隔壁的化妆室,对着镜子一照。 妈呀,怒发冲冠! 大雨虽然停了,但空气中的湿气却毁了她今天早上费劲儿摆平的自然鬈。此刻,她的头发正一根根朝着不同的方向翘起,活像一座燃烧中的火焰山。 妍姐跟进化妆室,二话不说,扳开水龙头飞快往她的火焰山抹水。 「没用啦,干掉以后还不是照样乱翘。」 「还说呢,早叫你去烫离子烫你不听,说什么没时间,谁不知道你根本是舍不得花钱。」 妍姐手上忙着帮她扒顺发丝,嘴巴忍不住叨念起来: 「王泠,你要对自己好一点,王强挥霍成性,根本不值得你牺牲自己替他还债……」 「妍姐,求求你,我再不去客人就要被抢走了啦。」她连声哀号。 妍姐不情愿的闭上嘴,然后由镜中检视急救的成果。在发现虽不满意但也只能这样了的时候,将她往外一推。 「去吧,加油罗!」 王泠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火速冲往迎宾大厅。 大厅落地门打开的瞬间,她及时赶到,迎上一对年纪不大、却很贵气的帅哥美女。 年纪无所谓,有钱最重要。 并不是她势利眼,而是位于钻石地段的「风之华」,户户百坪起跳,总价上亿,若非财力雄厚,是绝对买不起的。这次她得好好把握机会,别又让上门的财神爷给跑了。 她摆出专业而亲切的笑脸,用最甜美的声音喊道: 「欢迎光临!」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瞬间僵住。 完了。居然是他。 她的财神爷居然是沈劲言。 王泠暗自叫惨。 老天爷对她真是苛啊!好不容易盼来的,竟是一个死都不可能向她买房子的人。 身为扬声科技企业的总经理,沈劲言的财力不是普通的雄厚,问题是——他肯定会在认出她的第一眼便拂袖而去,就为了八个多月前的一杯水。 那杯水…… 「小姐,麻烦你快一点,我们赶时间。」他身边的美女娇滴滴的发声了。 「不好意思,请跟我来。」 她惶惶然将他们安顿在靠窗的沙发座上。尽管心慌意乱,她仍无法自制的偷瞄了他一眼。呵,丝毫没变,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突然间,她的手臂被顶了一下。 「啊?」 她如梦初醒,看到妍姐正端着茶水托盘、站在旁边用责备的眼神瞪着她。 好糗,忘记还得倒茶哩! 「两位请用茶。」她接过托盘。 更糗的还在后头,她竟然因为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而差点打翻了茶杯。 「不好意思!」她赶紧抽了张纸巾,将溅到桌上的茶水抹干。 到底怎么回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今天竟像个小媳妇般的畏怯窝囊,难道真的就为了那杯水吗? 就算八个月前她曾把一杯水往他脸上泼又怎样?对付一个是非不分的混蛋,那么做已算是仁慈的哩,更何况她还为此丢了饭碗。 并不是有人拿刀子逼她走路,而是她实在待不下去了。饭碗诚可贵,尊严价更高啊。 想起在扬声所受的屈辱,怒气迅速涌上。 她很想故伎重施,再帮他洗一次脸;但是当她端起茶杯的刹那,怒气却犹如针刺气球般的泄光了。因为她发现,她的「前任雇主」对她根本视而不见。 他不认得她了。 她颓丧的放下杯子,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也罢,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不认得最好,这样她才有机会向他推销房子啊。 提振起精神,她趁他接手机的时候,开始展开行动,目标是他身旁那位有着标致脸蛋、惹火身材的摩登芭比娃娃。 「请问小姐贵姓?」 「我姓朱,」朱宛心手儿优雅的一指。「他是我的未婚夫,姓沈。」 「两位郎才女貌,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对方一听,抿着嘴笑了。 马屁拍完,又哈啦了几句,她开始进入正题。但是在介绍「风之华」的过程中,朱宛心却显得心不在焉,一双浓卷翘电眼不时瞄向不停对着手机下指令的沈劲言,脸上的怨怼不言而喻。 「朱小姐,现在我就带你们参观实品屋,实地了解一下风之华的环境、建材和格局,好吗?」 「好是好,」朱宛心怏怏地指着男主角。「不过他这人一碰公事就没完没了,恐怕有得等。」 「做大事业都嘛这样,等一下没关系的啦。」 所幸他并没有让她们等太久。 「就这样,其它的等我进公司再说。」当他收起手机,她们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讲完电话的他,心思依然绕着公事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气氛不太对。 他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疑惑地抬起眼问: 「怎么了?」 「等你啊!」朱宛心火气开始闷烧。 「等我?」他仍未进入状况。「要走了吗?」 「房子都还没看怎么走……」已到爆发边缘。 眼看情势不对,王泠赶紧跳出来缓颊。 「沈先生,朱小姐等您一道去看实品屋呢。」 没想到,他却不在意。 「何必浪费时间等我,你去看不就行了?」 「你……」 这回王泠学聪明了,她不待朱宛心发飙便抢着说: 「买房子是大事,多个人参考总是好的嘛。不如我先带两位看b栋十八楼,这户景观好采光佳,格局方正动线流畅,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沈劲言不置可否,而朱宛心则双唇紧闭、强自压抑着情绪。王泠硬着头皮站起来,对他们比了个手势—— 「两位请跟我来。」 她率先往前走,过了半晌,他们才一前一后跟了上来。即使与他们相隔几步,仍能感受到那股低气压。 她记得很清楚,沈劲言曾经和一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名门淑女订婚,看来朱宛心就是那位名门淑女。未婚夫妻相偕看房子,表示婚期已近,也就是说——沈劲言要结婚了。 她不禁幸灾乐祸。过来人总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大混蛋在坟墓里了却残生,也算适得其所、可喜可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胃里的酸却突然泛滥了起来…… 乘电梯上到十八楼,他们进入「风之华」最顶级的装潢实品屋。 「这户是南北座向,面公园高楼层。瞧,景观多好。住在这里每天心旷神怡,肯定长命百岁。」 王泠打开与大客厅相邻的露台,风迎面「唰」了进来,可怜的她并不知道此时头上的钢丝头火焰山比刚才更加壮观了。 「风之华一层一户,全栋采用ven damper制震壁,提供住户安全无虞的居住防护;另外中空节能玻璃大幅隔绝噪音及紫外线……」 任凭王泠讲得口干舌燥,朱宛心始终听若未闻,不久便自个儿冷着脸往主卧室走去,于是客厅里只剩下她跟沈劲言。 无奈他也不怎么捧场,从头到尾一副事不关己也就罢了,后来甚至莫名其妙的盯着她瞧,就好像她是外太空来的怪物似的。她被看得心里发毛,赶紧没话找话说: 「沈先生,这房子还ok吗?」 「什么?」他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绽出进门以来的第一个微笑说:「view很不错。」 他的微笑牵动肌肉,令右脸颊中央往下凹陷。 望着那凹痕,王泠蓦然失神。 第二章 唉,全世界最是非不分的混蛋,竟然拥有全世界最迷人的酒窝;而她在这么久之后,依然无法对这男人的酒窝免疫,实在是太差劲了。 就在她对着他的酒窝流口水之际,朱宛心已经回到客厅。王泠连忙用指甲掐住大腿,强迫自己恢复神智。 「朱小姐,感觉怎样?」她殷勤的问。 朱宛心撇开脸,双手抱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看态势不妙,她急忙说:「不然顶楼还有一间保留户,面中庭,坪数比这里大一些,两位要不要也参观看看?」 没人点头,也没人反对。 就这样,她带着两个哑巴接连看了位在不同楼层的三间精华保留户,全程大唱独脚戏。 在下到一楼大厅的电梯里,气压依旧低迷,半点声音也没有。看来,除非老天爷显灵,否则她的口水汗水终将付诸流水。 电梯门一打开,朱宛心率先走出去。王泠伸手按住开关,让沈劲言先走。不料,这时他却唐突的说: 「还认得我这个『混蛋』吗?」 她一时僵住了,接着被他轻轻推出电梯。 并肩同行,他若无其事的走着,反倒她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样的惶然不知所以。她心里犹豫着:为了这笔交易,她应该要装蒜耍赖吗? 「基于当时的不欢而散,如果你坚持不认识,我也不会太过惊讶。」彷佛看穿她的心思,他说。 这番嘲弄令好强的她恼羞成怒。干嘛要坚持不认识他,干嘛要装蒜耍赖,她又不是见不得人。 她决定豁出去了,就算做不成交易也无所谓。 「怎么会呢,沈总,好久不见啊。」存心激怒他似的,她的话里眼里尽是挑衅。 「你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嘛,真可惜那时候杯子里装的不是硫酸。」 原本以为这番挑衅会惹火他,没想到他非但没变脸,反而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搞不懂他到底在开心什么。 已经走到大厅的朱宛心听到笑声猛转过头,锐利的看着他们两个;而他则无视那腾腾杀气,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朝她走去。 「宛心,我喜欢有景观的,所以就决定b栋十八楼吧。」 王泠吓了一跳,情势的逆转令她跌破眼镜。 没空分析究竟是老天爷显灵还是沈劲言吃错了药,她得赶紧想办法让朱宛心点头才行。 「朱小姐,目前剩下的户数不多,喜欢的话动作就要快喔。说实在的,不论地点、建材和设计,风之华都是上上之选,尤其未来的住户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像是宏新高总裁、三美医院陈院长、凯旋集团小开……」 「哼,不稀罕。」朱宛心嗤之以鼻。 看着美丽而骄恣的她,王泠顿时语塞。 这时,沈劲言沉下了脸。「宛心,你究竟哪里不满意?」 她脸儿一撇。「太小了。」 他闻言诧异。「一百多坪的房子就我们两个人住,你居然嫌它小?」 「客厅不够大。」 「要那么大的客厅做什么?」 「客厅当然要越大越好,开party才够气派。」朱宛心理所当然的瞪着他。「以后我得帮你建立人脉巩固关系,家里会经常宴客,客厅小不啦叽的多没面子!」 接着她眉儿一挑、话锋一转:「劲言,我就是想不通,你干嘛放着明扬山庄不住偏要另外找房子,明扬山庄比这里气派一百倍——」 他脸色铁青地打断她: 「宛心,已经讲好各让一步的,你何必再提?」 「可是……」他的表情令她不情愿的闭上嘴巴。 「我先回公司,房子的事改天再说。」 他板着脸转过身,关上了协商大门。 王泠的心沉入谷底,陡现的生机终究宣告破局。事已至此,与其死缠烂打不如潇洒以对,起码输了里子她还保留了面子。 于是,尽管意兴阑珊,她仍旧很有风度的说: 「买房子本来就要精挑细选,既然朱小姐不满意,那也勉强不得。」 向前一步,落地门自动开启,她微笑着摆出送客的姿势。「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为两位服务,后会有期。」 她礼貌性的陪着两张扑克脸穿过来时的花园,走往停车场。一路上安静得可怕,气压比刚才还要低上十倍。 停车场里停着一辆显眼的白色积架,她想那应该就是他的车了。果然没错,沈劲言远远便「啾」的一声解除遥控锁,朱宛心抢先一步,连声招呼都没打,便自己开了车门坐进前座,再砰的一声用力关上。 他在原地站定,并不急着上车。稍后当他转身面对她时,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阴沉。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往下到她别在制服前襟的名牌。 「王泠,」视线回到她的脸。「为什么改行卖房子?」 「行行出状元,何况卖房子赚的钱比较多,」她伸手压住被风吹得更加嚣张的乱发,咬着牙说:「也有尊严得多。」 他露齿一笑。「我很惊讶你刚才没在茶水里面下毒,看得出来你对离开公司的事仍然耿耿于怀。」 「没办法,我一向心胸狭窄。」她倨傲的抬起下巴。 他又笑了。「你卖掉几间了?」 一间也没有。 她耸耸肩。「我只是来实习的,过两天就离开了。」 「然后?」 「然后还是卖房子。」 刺耳的喇叭声长长的拉曳着,车里的人在催他上车了。 「你的未婚妻在等你。」她看了看车前座的朱宛心。 「我知道。」 「她很漂亮。」 「的确。」 「有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她故作悲天悯人的说:「小心当绿乌龟。」 ——小心当绿乌龟。 沈劲言回想着当她说这话时、那副框在爆炸钢丝头里的伪善表情,心情出奇的愉快。 就是那头爆炸钢丝头,才让他认出她来的;在今天之前,他只记得见过她一次。 那次,她突破重围闯进他的办公室,为自己惨遭「性骚扰」讨个公道;一见投诉不成,便悍妇般的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一个基层员工具有这种不怕死的胆识,着实令人肃然起敬。可惜当时的他非但没心情赞赏,反而嫌恶到极点。他直觉以为,她不过是个利用苦肉计来达到某种目的的野心人士。 也不能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任何乍见她的人都会这样想的。就算有人饥不择食、愿意骚扰一个身材毫无特点的女人,在还没尝到甜头之前,肯定先被那头爆炸钢丝给扎得遍体鳞伤。 「你这个是非不分的混蛋!」 当她火冒三丈的送给他这个封号的同时,也顺便用杯子里的水帮他洗了把脸。呵,他长到这么大,还不曾被人用这种方式洗脸,因此不免对她那头爆炸钢丝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他一向佩服有胆识的人,但像这样悍辣的角色,他还是头一次遭遇到,可惜今天的她悍辣劲儿不足,反倒过于虚张声势而显得有些滑稽。哈! 开着车,他不知不觉吹起了口哨。 「你看不出来我在生气吗?」 尖锐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膜,提醒他车上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劲言,你听到没?」看他没理睬,朱宛心气上加气,故意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在生气!」 「我耳朵没聋。」 「那你为什么没反应?」她咄咄逼人。 他烦躁的皱起眉,好心情荡然无存。 「宛心,别闹了行不行?」 「我哪是在闹!」她委屈的抗议着:「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你想太多。我们年底就要结婚了不是?」 「还说呢,快结婚了房子没着落,你却一点都不着急。」 「宛心,你凭良心说,我哪次不是放下公事陪着你到处看?房子没着落是因为你总是挑三拣四。依我看,不着急的人是你。」 「谁说我挑三拣四?慎重本来就是应该的,哪像你一点也不投入,从头到尾不是讲电话就是忙着和售屋小姐调情。」 「你说我和售屋小姐怎样?」他蓦地转头,好像真没听清楚似的。 「我说,你和她『调情』。」赌气一般,她特别强调最后两个字。 「调情?」他的音量陡增。「就因为我和她说了几句话?」 「你们不仅有说有笑还眉来眼去,这不是调情是什么?劲言,没想到你的眼光这么差,那女人身材平板姿色平庸,就连头发都像刺蝟一样——」 叭——叭——叭——叭—— 他双手猛揿喇叭,动作又重又急。 突如其来的喇叭声吓得她从座位上弹起来,要不是系着安全带,她肯定会撞破挡风玻璃飞出车外。这一吓不仅让她花容失色,也让她把说到一半的话给硬吞了回去。 第三章 看来他生气了。 她捂着心口,提醒自己收敛脾气、管好嘴巴,千万不要逞一时之快而坏了大事。父亲是绝对不会容许她功亏一篑的。 车子继续行驶,车内悄然无声。很快的,她到家了。 她默默准备下车时,他叫住她: 「宛心,当我说绝不住明扬山庄的时候,我是认真的,所以你大可放弃你的『拖延战术』。」 她回过身,仓皇中有着诡计被拆穿的难堪。 对自己而言,这桩婚姻的附加价值就是成为「明扬山庄」的女主人;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强迫他东看西看,以为拖到婚期逼近而房子还没着落,他就不得不答应住进明扬山庄。 如今这个如意算盘没了,她忍不住害怕的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放心,我不会逼你住到汐止去,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彷佛具有读心术似的,他说。 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汐止那栋破房子,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更别说里面还住着一个疯婆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她识时务的放低姿态、柔声的问。 「照你的原订计画,继续找房子,能在年底以前找到最好,否则只好把婚期延后。」 「你的意思是,什么时候找到房子就什么时候结婚?」 「没错。」 「那,」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如果很快找到呢?」 他微微一笑。「你应该不介意早点结婚吧。」 当然不介意! 她差点脱口而出。 一旦坐上扬声总经理夫人的宝座,她便完成了父亲交付的阶段性任务。这四年的处心积虑,为的就是这一天啊。拖了这么久,远超过原先的算计,父亲早就等得快抓狂了。 掩去眼中陡现的星采,她故做淡然的说: 「早结晚结我都无所谓。倒是你,公事已经够忙的了,还得四处奔波找房子,我担心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她心思巧妙的盘算着:「再说房子看来看去都差不多,不如我们就从看过的房子里头挑一间最合适的买下来。这主意你觉得如何?」 接收到她询问的眼光,他点头。 一得到他的同意,她便煞有其事的思考了起来。片刻之后,她满怀期待的问:「劲言,既然你喜欢有景观的,那就『风之华』b栋十八楼罗?」 在她欲盖弥彰的殷盼中,他笑了——果然被他料中,分毫不差。 倒不是他们心有灵犀,也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他太了解她想要嫁给他的急切,急切到她必须一举成功。 而在参观过的华厦美墅当中,「风之华」是她最有把握的,因为那是他唯一有过购买意愿的一间。 其实他根本不在意那房子长什么样子,想买它只是因为当时心情好。 望着未婚妻因兴奋而越显娇艳的脸庞,他的思绪回到「风之华」的停车场。在那里,某人曾经送给他一句忠言: 「有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小心当绿乌龟。」 想着想着,他语带笑意的说: 「我没意见,你高兴就好。」 【第二章】 「你说他就是你的前任老板,扬声企业总经理沈劲言?」 「嗯。」 「那个不帮你主持公道、然后被你泼了一脸茶水的大混蛋?」 「对。」 「难怪你会表现失常。」 「怎么说?」 「暗恋的男人突然出现,谁都嘛会失常。」 王泠啪的把筷子攒在桌上。 「妍姐,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暗恋他?」 「用得着说吗?看看你每次提到他的样子……」妍姐索性也放下筷子,装模作样的模仿起她的脸部表情。「眼里的憧憬如梦似幻,脸上羞赧中夹杂着痛苦,就像这样。」 王泠瞪大眼睛,惊骇的看着。 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在扬声的时候,她的确偷偷的喜欢他,不喜欢才怪,她根本就是冲着他才拼死拼活考进扬声的。 毕业前,她被同学拉去听了一场演讲,主题是谈台湾科技产业之类的东东,讲座就是他,听完,她便誓死成为扬声的一员。 没办法,谁叫他长得那么帅,跟蔡升峰有得拼呢! 荧光幕上的「师奶杀手」从来就不是她的菜,她喜欢man一点的男人,就像蔡升峰——台北成棒队的明星球员,也是她这辈子唯一崇拜过的偶像。 偶像远在天边,而他近在眼前。 可惜过关斩将进入扬声之后,她很少有机会与他近距离接触,甚至连远观都很难得,她的办公室在四楼,而他的在二十四楼——楼层不同,世界也不同。 唯独有一次,她因为参与企画案,和他进出同一个会议室达两周之久,在那十天当中,她用了起码九天半的时间看他,大大满足了长时间以来的想望,也更加沉溺于他的魅力而不可自拔。 然而她也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买他的帐。 拜他暴躁的脾气所赐,大家总是对他敬而远之,同时在背后戏称他为「大暴龙」。 甚至有一帮人,老是在公司里散布谣言扯他后腿,他们拿他的背景大作文章,恶毒的说他是个「混血王子」。 她总是想,如果哪天他们变成了一对,她是绝对不会在意血统这种蠢问题的,又不是在挑选种马。 唉,当时的她是多么自不量力、异想天开啊。 就算八个月前她不曾因为性骚扰事件离开扬声,他们之间也是绝无可能的,世界不同嘛。 更何况,谁要跟个大混蛋在一起? 她对他的痴想,早在他拒绝为她主持公道的那刻便完全觉醒,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盲目。 「王泠。」 「啊?」 「快吃啦,时间不早了。」 回到现实的她一看妍姐的面都吃光了,而自己的还剩一大半,便赶紧端起碗公呼噜呼噜吃将起来。 「拜托,女孩子家吃相好看一点行不行?」妍姐大叫。 「女孩子家?叫我男人婆还差不多。」她仰头灌了一大口汤。 「谁说的,你只是欠打扮,找个时间去把头发弄一弄,你的姿色全被自然卷给盖住了。」 「最好是啦,如果我长这样就叫有姿色的话,那满街岂不都是名模林志玲了?」 「你啊,妄自菲薄。」 等王泠把面解决掉,她们一起走到停放机车的骑楼底下,各自从机车行李箱取出安全帽戴上。 「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妍姐边系帽带边叮嘱。 「遵命!『前』房东小姐。」王泠调皮的行了个童军礼,然后略显迟疑的说:「老实说,我有点后悔买房子。」 「怎么,舍不得我啊?」她敲了一下对方的安全帽,愉快的说:「那就搬回来啊,你那间一直没租出去。」 「搬回去供你使唤?门儿都没有。」 「没良心,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收留你,免收水电,房租还打八折。」 「没齿难忘,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妍姐收起玩笑。「好了,说吧。」 王泠叹口气说:「王强的卡债一直还不清,我想把房子卖了,扣掉贷款之后可以先还一部分。」 「老天,卖房子只能还一部分,他可真能败啊!」 老实说,卖掉小套房是她天人交战了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的。 她从高中开始半工半读,进扬声后仍利用假日兼差,即使离职后的那几个月,她也是边打工边找工作,就这样,五个月前她捧着「能赚就赚,能省则省」所存下的第一桶金,买了生平的第一间房子,对她而言,它的意义不仅仅是间房子而已。 「王强没什么金钱观念,每次都是被循环利率滚成好几倍了才想到要搬救兵。」她苦笑着说:「现在银行是有两趴多的还债专案,可是顶多只能借两百万,还是不够。」 「王泠,我不赞成这种挖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而且你这样根本是在害他,你会让他永远长不大。」 王泠玩弄着机车把手,低头不语。 看她这样,妍姐也不忍心再数落下去:「都怪沈劲言,要是他肯跟你买b栋十八楼就好了。」 「风之华」的总价高,相对的售屋佣金也高,推案的时候,王泠正巧在她的老东家「好邻居不动产」完成职前训练,于是特地情商让她跟在身边见习,除了传授多年的售屋经验,也帮她多赚点钱,可惜一个月了,她居然半间也没推销出去。 「没办法,人家未婚妻嫌太小咩。」 「哼,跩的咧!」 「时也、命也、运也,非我之不能也。」 王泠摇头晃脑的吟唱起来,看得妍姐脸上三条线。 第四章 「什么跟什么呀!」 「布袋戏史艳文啊。」她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一下。「哈,妍姐,你一定没看过对不对?也难怪啦,要不是陪我两个弟弟看,我也不可能迷上这种lkk的玩意儿。」 「吼,人家女生都嘛看韩剧偶像剧购物频道,只有你在看布袋戏,真耸欸。」 「所以才叫男人婆咩。」 她先是不以为意的自嘲着,然后正色说:「妍姐,我觉得工地售屋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不适合我,我比较喜欢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很操的喔,你最好有心理准备,除了积极开发客源建立人脉,还得每天大街小巷贴广告发传单带看房子,一忙起来没空吃饭是常有的事。」妍姐接着半开玩笑的说:「王泠,你何不干脆主动出击,帮自己找张长期饭票,这么一来钱的问题不就解决啦?」 「是喔,说得简单。」 她一笑置之。 下午她妈才打过电话来叫她回去相亲,直夸对方人品好家世赞,讲了半天就是没提对方有没有钱,她爸妈完全不了解她的经济负担,再好的人一听到她所背的债,肯定拔腿就跑。 妍姐跨上机车,发动。 「我走了,祝你主动出击有所斩获。」 她举手一挥。「再联络啰!」 机车呼啸而去,瞬间消失在城市夜色的车水马龙中。 主动出击! 明天就要到「好邻居」正式上班了,她期待新的挑战,面对挑战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企图心被激起,然后全身的战斗细胞立即进入备战状态。 她爱极了这种感觉。 明天,将是她大展身手的日子! 骑上机车,她手一旋,发动了引擎,也将自己投入城市夜色的车水马龙之中。 将最后一张dm贴在菜市场边的公布栏上,王泠喘了口气。 最近环保局抓得凶,每天光是找合法的地方贴广告,就花掉她好多时间,不过比起缴罚单,她觉得守法还是比较省钱。 「小姐,这上面写的套房在哪里?」 王泠闻声转头,发现一名年轻小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刚刚才贴上去的黄色dm。 「就在新的ait旁边,小姐对那里的地理位置熟悉吗?」 她摇头。 「我住台中,下个月要到台北上班,我父母不放心我租房子,所以想帮我买个小套房,可是这里我一点都不熟。」 「别急,我可以帮你。」她先给对方她的名片。「好邻居不动产,我叫王泠。」 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黑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上「幸福女孩」四个大字。 「小姐贵姓?」对方回答后,她接着问:「张小姐,你喜欢多大的套房?嗯哼……要有独立的卧室,ok,开伙吗?预算呢……」 她飞快的记着笔记,等到所需的资料都问齐了,才抬起头说:「张小姐,目前我手头上刚好有一些符合你需求的套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看,省得你像无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 张小姐一听,兴奋极了。 「今天就可以,我特地请了休假。」 「太好了,方便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她把号码记下。「你先到路口的麦当劳吹冷气吃午餐,等我回店里拿钥匙之后再来带你过去。」 「不用等太久吧?」 「二十分钟顶多,我很能飙的。」 她上车咻的离去,顶着正午的火热太阳,五分钟飙到公司,五分钟后,当她拿了资料和钥匙准备回程时,店长叫住了她。 「王泠,龟毛先生找你,他说要再看一次。」 「已经看过八次还不够?好吧,客户至上,看一百次也行。」 她翻开笔记本,找出龟毛先生陈武郎的电话,约好下午三点基河国宅大门口见。 「店长,我走了,有事call我。」 「骑慢点。」 「知道。」 联络龟毛先生耽搁了一些时间,但她仍在二十分钟内回到麦当劳。 她带幸福女孩去看的第一间套房在二楼,她嫌楼层太低;第二间在马路边,太吵;第三间公设高,不划算;第四间窗户小,不够亮,幸好第五间不高不低、闹中取静、使用空间足够、采光通风良好,可惜太贵。 便宜的不喜欢,喜欢的买不起。 这种经验对王泠来说稀松平常,她很能体会对方的沮丧。 「张小姐,你不妨先回去考虑考虑再说。」她载对方到车站。 「有问题打电话给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把人送走之后,她立刻飙往下一站——基河国宅。 她等了半小时,龟毛先生迟迟没有出现,所以她就到附近的贩卖机买了罐咖啡,坐在大门口的警卫亭旁边享受她的午餐兼午茶,冰咖啡一入口,暑气全消,精神百倍。 和国宅的警卫伯伯打屁几句之后,她拿出笔记本和便条纸,打算利用等人的空档办点正事。 她在幸福女孩那一页详细写上带看过的房子,然后撕下一张粉蓝便条纸贴在那一页的页缘,上头注明二十四日以后再叩,两天的考虑时间应该够了,逼太急怕对方反感,隔太久又怕对方冷掉。 前一页的边边露出一截黄色便条纸,她往前翻看,才猛然想到自己差点忘了帮客户询问优惠房贷的事。 她取出手机,开始拨号。 这支手机是她新办的,和旧的那支一样是benq的,搭配门号月费只要八十八,每个月少吃一碗牛肉面,就能大大减少漏接客户电话的机率,怎么算都划得来。 自从拥有两支benq手机,她便正式晋升为「双b族」,虚荣心也获得了小小的满足。 「王专,你是说政府提供的优惠利率额度已经快用完了?」 王专员是她的客户之一,在银行放款部上班,两人因房屋买卖而认识。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保留几个名额?哎哟,我不是跟代书抢生意啦,我又不收手续费,这样房子比较好卖咩……」 她拼命求情,急得热汗直流,偏偏这个时候一号呼天抢地的响了起来。 怎么办?她总不能同时讲两支手机吧! 「对不起,王专,你等一下,我接另一支电话,三十秒就好,对不起,别挂断喔!」 她用左手从公文包里挖出手机,揿下按钮压在左耳上。 「喂,我是王泠。」 对方是个男的,喂一声之后便被她打断:「对不起,陈先生,我正在讲另一支电话,你等我三十秒,三十秒就好,千万别挂断喔!」 然后她把右手拿着的benq二号放回右耳,打算速战速决。 「王专,对不起,害你久等,刚讲到哪里?喔对了,算小妹欠你一个人情,你保留五个名额给我,我请你吃四季牛排,对对对!超级贵的那家,就这么说定,谢啰,拜!」 挂掉。 哈,够快吧。 「喂,陈先生,不好意思。」她拿起benq一号开始讲:「啊你怎么还没来,现在已经快四点咧!」 这时一辆搬家货车开过大门,噪音让对方的声音变得很模糊。 「喂,陈先生,你说什么?喂……」 等车子通过,她只来得及捕捉到最后两个字:「……姓陈。」 「我知道你姓陈,你是陈武郎先生不是吗?」 「我是说,我姓沈不姓陈。」对方的声音很不耐。 「啊,你不是陈先生?」她弄错了! 「我是沈劲言。」 「你说你是——」她傻住。「……谁?」 「沈劲言。」除了不耐烦,他的声音里更多了些无可奈何。「那个是非不分的混蛋。」 混蛋找她? 「你找我做什么?」回复神智后,她呐呐的问。 「跟你谈交易。」 「你该不会是想跟我买房子吧?」希望自她心中升起,王强的卡债有着落了。 「答对一半。」 「那另一半呢?」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会太兴奋,可是她实在克制不住。 「等见面再谈。」 「见面?」她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么时候?」 「现在我正好有空。」 「现在不行,我在等客户,就是那个陈先生。」感谢龟毛先生的迟到,让她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晚一点呢?」 「我要带陈先生去看房子,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哦,可能不止,恐怕得两三个小时,他很龟毛的,然后我必须回店里去,呃,就是开会、整理资料什么的,反正我会一直很忙很忙就对了。」她慌乱的找着借口。「我看干脆电话里说,省时省事嘛!」 第五章 沉默半晌,他问:「王泠,你怕和我见面,为什么?」 她心虚的哈了一声。「笑话!你又不会把我吃了,我怕你干嘛?」 「那好,晚上七点整,四季牛排南京店见。」 「你说哪里……四季牛排?」 她又被口水呛到了,久违的牛排令她垂涎三尺。 「对,超级贵的那家。」他一定是听到她在吞口水,因为他似乎强忍着笑意。「就这么说定。」 当她把几乎泛滥成灾的口水吞下肚、张口想要拒绝的时候,他已经挂断了。 她愣愣的看着左手的benq一号,喜忧参半。 不想和他见面,是怕自己又像上回一样失态,外加失眠好几天,但平白失去赚钱的机会,她又不甘心。 而且,她好想念牛排鲜嫩多汁、嫩中带劲的滋味。 感觉口水又流出来,她终于下定决心—— 今晚她要好好重温牛排的美味,至于其它的,就再说吧。 晚上七点二十五分。 她竟然迟到了! 沈劲言一个人坐在四季牛排南京店的角落,怒火上升,平常都是别人等他,今天居然换成他等人。 他一直忍着没叩她,是不想让她自抬身价,以为他非她不可。 其实,买卖房子找谁都行,也毋需他亲自出马,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对她产生了兴趣。 又过五分钟,还是没到,莫非她存心放他鸽子? 可恶! 正当他愤然起身准备走人的时候,餐厅的门猛然打开,在此起彼落的欢迎光临声中,她出现了。 她一走进来便紧张的东张西望。 侍者迎上去。 「小姐一个人吗?」 「哦不,我找……」视线游移过整个餐厅,最后终于在角落停下来。「他。」 她在他的注视下走向他,有点手足无措。 「对不起,我尽量赶,但还是迟到了。」 她的道歉看起来很真诚,再加上满身的风尘仆仆,他没多想便选择相信她,不过心里依然不怎么爽快。 「买方开的价钱卖方不满意,所以花了点时间乔。」她急着解释,「我有打手机给你,你没接。」 他从真皮手拿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两通她打来的未接来电,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知道她并非故意迟到,他的脸色缓和了些,往对面的座位一指,他说:「坐吧。」 她把手上的黑色公文包往座椅上一搁,人却没坐下。 「我得先去洗手间。」 「请便。」 他坐回原位,然后召来侍者点了两客牛排。 当她回座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多了,想必已经在洗手间整理过,连钢丝头都梳得服服贴贴的。 「你原本不打算等了,对不对?」她一坐定便问他。 「我以为,你存心放我鸽子。」他实话实说。 她扑哧笑开,眼睛弯成一弧新月。 一颗刚才洗脸所留下来的小水珠,在她眨动的眼睫上轻快的跳着舞,他意外发现她的睫毛好长好翘,眼睛好大好亮。 看到侍者开始上菜,她等不及的问:「可以吃了吗?我好饿!」 「当然。」 她将色拉一扫而空,接着是汤和面包,她切了块牛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发出由衷的赞叹。 「难怪每次只要我祭出四季牛排,就会无往不利。」 「你一向用这种方式贿赂别人?」 「偶一为之,成本太高了。」她又吃了口牛排。「不过我都是送餐券,旅展的时候都有促销,一次买多还给额外折扣,差很大的。」 「佩服。」 对于她的生意头脑,他一点也不意外。 为了联络她,他请人事部门调出她的资料,发现她竟是九九年七月业务部招考企画专员的「榜首」,理性与热情并存,智慧与勇气兼备,这是主考官给她的评语。 显然,扬声失去了个人才。 八个月前,她向自己投诉遭到性骚扰,而他认为她毫无姿色拒绝采信,可是在两度面对面之后的此时,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她的长相虽不抢眼,却很耐看;她的表情丰富,活灵活现。尤其她身上有种踏实勤奋的特质,跟从前的他很像。 他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她,发现原来她的姿色一直隐藏在那头乱发当中,而被忽略了。 那么会不会在那身灰色宽松的裤装制服底下,也隐藏着一副令人惊艳的身材,而那只咸猪手恰巧撞见她的美,一时雄性大发对她上下其手? 「沈总,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交易?」 终结掉最后一口牛排,她决定还是赶紧切入主题,免得自己又异想天开,幻想这是在跟他约会。 「是这样的,我决定……」 他才刚起头,她的手机便响起,于是他不得不打住。 「对不起。」 她从公文包拿出benq二号。「喂,我是王泠,嗨,张小姐……嗯哼,我看一下……」她很快拿出笔记本。「星期六上午十一点?ok啊,那我们就约在今天那家麦当劳碰面,好,拜。」 挂断手机,她马上拿笔记下来以免忘记。 「不好意思,」记好之后,她合上笔记本。「请继续。」 「我决定买下……」 他再度开口,却再度被另一支手机打断。 她取出benq一号,然后对脸色难看的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按下手机。 「喂,我是王泠,啊,徐大哥,好久不见,搬家的日子选好没?这样喔,那要不要我帮你找?我有个客户是做室内设计的,好,你等我电话,拜!」 他沉着脸等她挂断手机,然后语带嘲讽的说:「王泠,生意做这么大,要两支手机才够。」 「万无一失嘛。」她边在笔记本上记着,边问:「沈总,你说你决定买什么?」 「我决定买下风之华b栋十八楼……」 他用最快的速度一口气把句子讲完,逗点才刚落下,benq一号又来搅局,这次,他没等她接,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关掉,接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放在桌上的二号也一起关机,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等反应过来时,她气得跳脚。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我从来不关机的,你会害我少接多少case知不知道?」 「谈生意最忌分心。」他酷酷的回答。 气炸之余她完全没辙,不过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谈生意不能分心,而且他刚才好像说—— 「沈总,我刚才有没有听错,你说你决定买风之华b栋十八楼?」 「没错,除非已经被买走了。」 她的眼睛瞪得斗大,雀跃的说:「你等等,我问一下。」 手机关了,他将自己的递给她。「用我的。」 她研究着他的gxy智慧型触控大荧幕,对照自己的传统迷你双b,不禁又有了「不同世界」的感慨。 输入号码,电话接通,他听到她哇啦哇啦讲了几句便挂断,然后告诉他:「有组客户正在谈价钱——」 他打断她:「明天一早你就去帮我付订,」他掏出一张即期支票。「价钱随你谈。」 「随我谈?」她狐疑的看着他。「你就这么信任我?」 他以微笑代替回答,右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让她暂时停止呼吸。 「另外,我还要委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卖房子。」 卖房子?简单。 只要不是凶宅、海砂屋,她都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搞定。 她把机车停妥,对照纸上的地址,确定他委托她卖的就是眼前这栋带着浓浓古意的日式平房。 从外观看来,整栋房子的面积相当大,生锈的铁铸大门深锁,高高的围墙上有一整排防盗碎玻璃,长春藤爬满整墙面。 她揿了门铃,应门的是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妇女,她操着台语问:「你是卖厝的王小姐厚?」 「系啊。」王泠也用台语跟她交谈。 「请入来,沈先生有交代过你要来,他说请你四处看唛客气。」 「阿姨……」 「我叫淑女。」 「淑女阿姨,你住在这里吗?」 「系啊,可是这里不是我家,我家在下港,我是来这里照顾阿嬷的。」 「阿嬷?」 「对啊,快九十了,头脑不太清楚。」淑女抱歉的说:「阿嬷在睡觉,醒来找呒人会发脾气,我要回去顾她,王小姐,你随便看,有代志再叫我。」 「多谢。」 淑女进屋去,留下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她拿起数位相机从各个角度拍照,准备回去之后挂上公司的网站。 第六章 这栋房子历史悠久,老榕树的根盘据在前院的泥地上,须长几乎碰到她的肩膀,成荫的绿叶挡住炙热的阳光,院子里因此显得格外凉爽。 拉开纱门,一股更加清凉的空气迎面而来,客厅里陈旧的摆设再次说明了它的年纪。 这栋屋子总共有五个房间,每间的格局都很类似,进入走道尽头的那个房间,她一眼瞧见搁在书桌上的照片,照片中胖嘟嘟的男孩在阳光底下高举球棒,大笑着露出了右颊深深的酒窝。 莫非—— 这是沈劲言的房间? 这是他的「家」? 冷静下来之后,她嘲笑自己反应过度,是他家又怎样?不是他的房子,他哪有权利卖掉它? 她开始兴奋的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借机偷窥他真实的一面,最后她得到的结论是,他喜欢看科幻小说、喜欢听重金属、喜欢打棒球……原来,大企业总经理和一般人没啥两样。 蹑手蹑脚的关上房门,她回到客厅拍了一些照片,拍好之后,她穿过厨房,踏上后院的探索之旅。 自从发现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她的想象力便开始驰骋了起来。 她想象他半夜溜进厨房找东西吃;想象他像只小猴儿似的挂在后院的大树上吊单杠,然后跳进池塘里、把自己晒成小黑炭。 没错,后院真的有一个小水池,不足以游泳,但夏日戏水则绰绰有余。 不经意的一瞥,让她瞧见角落里一个小小的隆起,以及上面竖立的长柱形木牌。 她好奇的走过去看个究竟—— 沈劲言之墓。 「啊!」 她掩嘴惊叫。 听见脚步声,她猛转过头,当她看到眼前正朝她走来的、竟是躺在坟墓里的那个人物,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见鬼了?」他促狭的问。 「你活得不耐烦啦!」惊魂甫定,她指着墓碑:「没事干嘛诅咒自己?」 他看她一眼,无预警的弯腰拔起墓碑,有好一阵子没回来,几乎忘了自己曾经做过这件事,那时候的他……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喃喃念着上头的字。 她探近,看见立碑的日期。 「为什么是九十六年五月二十?」 他沉默许久,或许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终于,他说:「那是我正式进入扬声的日子。」 她好像有点明白,却又有更多的不明白。 突然,他手一扬,墓碑飞得老远,噗通一声掉进池塘里,在水里载浮载沉。 他望着它半晌之后,收回了视线。发现她一脸疑惑,他说:「来看房子的人会被吓到。」 她点点头,了解他并不想多谈,于是将话锋一转:「你不是说早上要开会吗?」 「我突然想到应该出示房屋所有权状,所以特地赶过来。」 「这种小事交给我就行了,何必劳驾你亲自出马?」 他们面对面站在阳光底下,随意聊着。 明知一直盯着对方不礼貌,但她就是忍不住,这是她第一次跟他靠得这么近,近到可以在他的瞳孔当中瞧见自己的一脸痴相。 或许是回到老家,也或许是在阳光底下,她感觉今天的他显得年轻而有朝气。刚才在他的房间里,她意外发现他根本没比她大几岁,原来他的老成持重都是ㄍ一ㄥ出来的。 闲聊的当儿,厨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然后他全身僵住了。 特地取消干部会议赶过来,结果还是来不及阻止,淑女已经用轮椅推着阿嬷进后院来了。 「言言,你放学了怎么不跟阿嬷说一声?阿嬷煮了你最爱吃的绿豆汤,好冰好甜,乖,跟阿嬷进去。」 阿嬷看见他,老脸漾出一抹慈爱的笑容,颤抖的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而他站着没动,挣扎好久,才往前一步蹲下去握住她。 「阿嬷,我不饿,等一下再吃。」 阿嬷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 「上课一整天怎么会不饿?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笑你是没人要的……」 「阿嬷!」 他及时制止老人家继续说下去。 听淑女说近半年来,这种时空错乱的情形时常发生,但今天不行,今天有外人在场。 「沈总,你陪阿嬷聊聊,我进去照相。」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王泠,识相的回避到屋子里去。 阿嬷望着她的背影。「言言,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啦,阿嬷,她是……」他突然住嘴,阿嬷若是知道他打算把老家给卖了,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他不禁心虚了。 「言言,听阿嬷的话,不要乱交女朋友,你妈就是不听话才会被骗,最后连命都没了,呜,可怜的女儿啊……」 面对说哭就哭的阿嬷,他一时心烦,便要淑女推她进去,可是一等阿嬷衰老的身影消失在纱门后方,他却愧疚了起来。 从小,阿嬷总是像母鸡一样不遗余力的护卫着他,然而此刻面对神智急速退化的她,他竟只想图个眼不见为净。 眼不见心不烦啊,生活中有太多烦心的事,逼得他不得不狠心割舍。 「沈总。」 不知何时,王泠来到他的身边。 他只看她一眼,便很快的移开视线,他由衷希望她把刚才那幕,当作是个失智老人的疯言疯语,千万不要当真。 「阿嬷是阿兹海默症吗?」她问。 他点头说:「医生开了药,可是药物只能减缓恶化的速度,无法改善。」 「我听人家说,这类病人需要经常给予刺激,而且亲人的陪伴也很重要……」她努力挖出记忆中的医学常识,可惜他却不怎么感兴趣。 「走吧,该办正事了。」 回到客厅,她给他签署售屋委托书,他给她房屋所有权状的正本及复印件。 她一面核对,一面随口问道:「你不住这里?」 「嗯,工作之后就搬出去了。」 核对完毕,她将正本递还给他。 「那你现在住哪?明扬山庄吗?」 她记得他和朱宛心的对话里曾经出现过明扬山庄,也记得当时他那超乎常理的强烈反应。 「明扬山庄是我父亲的家,不是我的。」他避重就轻。「我现在住在公司附近,上下班比较方便。」 事实是,继承扬声时所遭受的家族排挤,让他发誓永不踏进明扬山庄一步;因此即使宛心一直想在婚后住进明扬山庄、以晋身豪宅女主人之列,他依然不愿意妥协。 「你把房子卖了,那阿嬷呢?」 「我已经找到一家安养中心。」 「安养中心?」她惊讶的抬起头。 「那是一家五星级的安养中心,平时有专人料理阿嬷的生活起居,还有医护人员照顾她的健康。」 可是老人家能够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吗?她脑中浮现了电视新闻每逢佳节必播的画面——安养院里的老人们,倚在门口等待亲人出现,从早到晚、从期望到失望…… 「那,你会每天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吧?」 「不会。」 「一星期去一次呢?」 「可能也没办法。」 「那十天半个月总可以吧?」 「你知道我很忙。」他不耐烦的反问:「而且去看她做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无情、好理直气壮的回答,虽然事不关己,她仍气得想重重捶他一拳。 「沈总,你何不干脆承认,你存心让阿嬷自生自灭。」 「注意你的用词,王泠,我花钱把她安顿在五星级的安养中心,你凭什么说我让她自生自灭?」 他提高音量,脸色有如黑云罩日,但她视犹未见。 「五星级又怎样?就算一百星级也比不上自己的家!这里有她熟悉的东西,有她一生的回忆,还有你。」 「我早就不住这里了,结婚之后更不会。」 她不懂,为什么阿嬷非住安养院不可?只是因为老家卖了没地方住?那就不要卖啊!还是他需要钱,为了买风之华? 「你可以把她接到风之华去跟你们一起住啊,请二十四小时看护的钱绝对比住五星级安养中心便宜,而且到时候你每天下班就能陪她,她一定更开心——」 他低吼着打断她:「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她是你阿嬷耶!」 她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她手叉腰,与他怒目相向,虽然身高矮了一截,但气势可是半点不差,两人就这样相互对峙,谁也不让谁。 最后,是他先开口:「王泠,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深呼吸试着平息怒气。 第七章 说实在的,她的确管太多了,不管她认不认同,把老人家送到安养院已是现代人无可避免的趋势,惹火她的是他冷漠的态度,他竟然打算把阿嬷送走之后,就此不闻不问! 再度失望呵! 是她错了,她不该一直对他心存期待,他没她想的那么好,她早知道的,不是吗? 「抱歉,算我多管闲事。」 说完,她拿起公文包掉头就走。 「王泠,房子你还卖不卖?」 她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所有权状复印件,是她刚才核对完忘了收起来的。 她走回去啪的一把夺下,再度掉头。 「你放心,我会认真的卖、拼命的卖,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卖掉,好让你如愿,这样你满意了吗?」 带着余怒,拉开纱门之际,她回过头意犹未尽的补上一句:「沈劲言,你果然是个大混蛋!」 【第三章】 扬声科技企业总部。 「科技信息产品必须靠速度才赶得上流行,所以颜经理,我希望你负责在三天之内把模具设计好。」 「三天恐怕有点困难。」电脑荧幕上出现一个秃头苦瓜脸。 「成功的人找方法,失败的人找理由。」沈劲言严肃的说:「颜经理,市场竞争是很残酷的,如果等你慢吞吞的开发完毕再开始量产,市场早就已经冷却了,所以请你务必勉力而为,每天回报进度给我。」 「是。」苦瓜脸看起来更苦了。 「接下来,郭副总,请你报告系统的建置情形。」 「是的,沈总、各位同仁,erp系统已经完成初步构拟,近日内即将逐项架设,预计今年底将先完成『物流追踪系统』。」 「请你简单介绍『物流追踪系统』。」 「『物流追踪系统』的主要目的是严格掌握并且灵活控管货物的库存讯息,比方说a据点的零件短缺,但系统查到b据点的仓库里还有该零件的呆滞库存,那么系统将强制调拨b据点仓库内的零件给a据点的采购人员使用。」 「很好,谢谢,客户要货有货、不要货时零库存,这就是我的坚持。」他满意的点点头。「各位,还有其它要讨论的吗?」 等待五秒之后,他宣布:「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辛苦各位。」接着关闭麦克风,结束了今天的干部视频会议。 他闭上眼睛,将身体重重的摔向座椅的靠背,让自己随着弹簧的震动而彻底放松。 「艰苦的一天,是吧?」 听到声音,他猛然睁开双眼,见到来人之后又马上闭上。 「沈副总,你倒是及时赶上散会。」 沈仲雄没答腔,径往办公桌前站定、俯望着「顶头上司」。 「劲言,听说你决定并购『福联』?」 他仍闭着眼。「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成吗?」怀疑的语气。 张开眼,他不疾不徐的说:「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势在必得。」 那听似平淡的语气中,蕴藏了不容小觑的雄心与傲气,沈仲雄在心里冷哼一声,表面却不动声色。 「劲言,听堂叔的劝,守成为上,莫图躁进。」 闻言,他霍地坐正,直视眼前这个跟他有血缘关系、却处处跟他唱反调的堂叔。 「沈副总,去年我坚持与dell以及ibm结盟的时候,你也是持相反意见,后来证明我是对的,扬声的版图之所以能够快速扩张到亚洲以外的地区,就是因为争取到国际一流的大厂成为策略客户的关系。」 不等对方答腔,他继续说下去: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个道理连小学生都懂,倘若扬声不想等着被收购、或是被淘汰出局,除了具备世界级的竞争力之外,还必须巩固无可取代的龙头地位。」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担心你毁了你父亲好不容易扎下的根基,毕竟你年纪轻经验不足。」 资历的确是他最大的弱点,而沈仲雄也从来不忘提醒他。 感觉被戳中要害,他迅速将自己武装起来。 「如果你是担心我轻举妄动,那么大可不必,我可以向你保证,福联并购案绝对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至于……」 他牵动着嘴角,眼里却了无笑意。 「你说我年纪轻经验不足,这倒是事实,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我年轻没经验,所以你更应该从旁辅助,而不是处心积虑扯我后腿。」 「劲言,你竟敢忤逆我!」沈仲雄一时脸色大变。「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存在吗!」 无视对方的叫嚣,他语带警告的说:「福联并购案已经进入紧要关头,在这个节骨眼我不希望有人暗中搞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沈『副』总?」 沈仲雄勃然大怒。 这小子竟然嚣张到这个程度,不仅明指他就是暗中搞鬼的人,还无礼的提醒他认清身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怎么不情愿,暂时他还是得对这小子有所顾忌。 于是他硬吞下怒气、佯装若无其事的说:「劲言,你放心,我会多加留意,不让任何人破坏并购案的进行。我走了。」 说完,他点头离开。 看着门被轻轻的带上,沈劲言不禁大感佩服,他的堂叔要不是修养太好,就是城府太深,无论何者,他都自叹弗如。 回想刚入主扬声的那段日子,排山倒海而来的恶意毁谤差点将他击垮;而干部们的连手排挤则几乎令他退却,然而不服输的他终究咬着牙撑过来了。 五年后的今天,一切已渐入佳境,只除了沈仲雄。 他们之间的敌对,在「父亲」沈伯雄将他的名字列入遗嘱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除非他自动放弃,否则这样的纠葛将永远存在。 然而他不打算放弃,更从没把沈仲雄「篡位」的意图放在心上,他不是个省油的灯,何况他就要结婚了。 「沈朱联姻」是他巩固地位的一张王牌。 为了和宛心结婚,他同意把汐止的老家卖掉,并决定把失智的阿嬷送走;他不仅不介意自己的过去被连根拔起,甚至还乐观其成。 「沈劲言,你是个大混蛋!」 王泠骂得好,他的确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大混蛋。 想到在汐止老家的针锋相对,他忍不住摇头苦笑,是她的呛辣恢复水平了,还是他这只大暴龙的功力退步了?说实话,与他势均力敌的人还真是不多。 尽管她剑拔弩张的模样相当有趣,但他非常不喜欢她的指控,因为那让原本理直气壮的他感到心虚了。 无论如何,他希望今天晚上她能够放他一马,因为经过漫长的一天,他恐怕没力气跟她斗了。 今晚,是风之华交屋的日子。 交屋完成。 「要再上去看一次吗?」王泠慎重的把资料和钥匙交给他。 他摇头。「没什么好看。」 他对房子没啥印象,但他压根不在乎;对他来说,买房子只是结婚的必要程序之一。 王泠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那我走了。」 「等等,我还有事。」 「请说。」 她的冷淡让他抓狂。 在买房子的过程当中,她的服务一直无可挑剔,她主动帮他杀价,甚至争取装潢免费奉送,可是今晚,她却有意无意的回避他。 「王泠,你坐下来。」 「不必,你说完我就要走。」 他命令:「坐下。」 「沈总,我知道你习惯发号施令,但请你搞清楚对象。」她头也不抬,存心不甩他。 「好吧。」他倒没生气,从善如流的改变了语气:「请你坐着,你这样我没办法说话。」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让步,也就不好继续杠下去,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关于汐止的房子——」 他才一开口便被她抢话:「请沈总放心,房子的照片已经挂上网站,广告贴了,dm也发了,目前有两组客户询问,我正积极联络当中。」 「我不是问这个。」 「你的房子虽然是旧式建筑,但地点和环境都很不错,如果价钱方面不过于坚持,应该很快就可以脱手,事实上——」 「王泠!」 他截断她的自说自话。 明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明知自己不该再次深陷,她仍一头栽了进去。 今晚她下定决心与他保持距离,可是结果咧,人却坐到他的车上来了。她也曾经想过要他另请高明,无奈她真的需要钱。 昨晚王强又跑来向她求救——为了买新车,他的卡第n度刷爆了。 她狠狠的痛骂他一顿,并且把他赶了出去,然后气得整晚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第八章 她知道,他会不断的回来烦她;她也知道,最后她还是会一肩扛起他那越滚越大的债务,只因为她是姐姐。 ——小泠,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小泠,待会儿记得弄东西给小龙和小强吃,他们打完球肚子会饿。 ——小泠,你怎么没有教小龙功课?你看他数学退步这么多,还有小强昨天好像跟隔壁的张大翔打架,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小,为了让父母安心看店做生意,她必须姐代母职,即使她并没有比弟弟们大多少。 对此,她不是没有抗议过,但完全无用。 ——他们是你的弟弟,计较什么?你这么能干,多做一点没差啦。 ——爸妈年纪大身体不好,以后两个弟弟就交给你了,你多担待点,免得将来爸妈死不瞑目。 于是乎,她认命的扛起担子,纵使她已经快被这个重担给压死了。 「王泠?」 沈劲言的叫唤让她惊悸了下,但她没张开眼,怕被看到眼里的湿气。 他瞄到她的睫毛轻颤,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刚才他转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发现今天的她好脆弱。 他不习惯脆弱的她,反而宁可她横眉竖眼、大呼小叫,甚至气焰高张的指着他鼻子骂他混蛋。 「王泠,」他硬着头皮开口:「我想跟你谈阿嬷的事。」 「沈总,」她忽地睁开眼睛:「你不必说了,那不干我的事。」 「你曾经对这件事情发表过看法,不是吗?」 「我承认那次是我反应过度多管闲事,但我保证绝不再犯。」她不屑的挥动着双手。 一时之间,他黯然无言。 切割掉与过去的所有关联,是宛心的坚持,而几番挣扎之后,现实战胜感情,他同意了——阿嬷即将油尽灯枯,而他来日方长。 用这个无情却实际的理由,他说服自己、催眠自己,久而久之,这个理由就变得愈来愈理所当然,而他也就愈来愈理直气壮了。 没想到,他自以为的理所当然,却轻易的被她瓦解了,这星期以来,她的指责令他饱受罪恶感的折磨。 他终究不够理直气壮,然而他是有苦衷的,他想要解释清楚。 「王泠,你听我说,」他刻意降低车速:「我必须把阿嬷送到安养院,是因为……」 「沈总,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对你的家务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往下说:「汐止老家卖掉之后,阿嬷就没地方去了,以她现在的状况……」 她终于忍无可忍,朝着他的右耳大声嘶吼:「沈总,我住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你大可不必没话找话!如果你太无聊想找人打屁,请去找你那美丽的未婚妻,恕我不奉陪!这样你听——懂——了——没?」 他急忙举起右手捂住震得发麻的耳廓,方向盘因此打滑了下。等把车子稳住,他瞪着她,没好气的问:「王泠,你非得这么冲吗?」 「没办法,我天生脾气不好。」 「看得出来。」 「彼此彼此,大暴龙。」 她自知理亏,可是谁叫他执意要在她最烦最累的时候对她精神轰炸! 不过今天的他,也确实低声下气得有点反常哩,她还是别不识抬举了。 「好啦,如果你非谈不可,那就谈呗。」她又补上一句:「不过,这回是你逼我的,别又说我多管闲事。」 他拿她实在没辙。「算我求你多管闲事,行了吧?」 「行。」她捂嘴打了个哈欠。「快说吧。」 「卖房子是宛心的坚持,宛心是我的未婚妻,你见过的。」 她当然记得朱宛心,那个美丽而骄恣的芭比娃娃。 「你一定很爱她。」 她想起那张细致的脸庞,胃里泛起了酸,不用说,他绝对是爱她的,否则怎会心甘情愿任她摆布? 一时冲动,她转过头问他:「你爱她胜过阿嬷,对吧?」 她并不指望他回答,答案已经够明显了,而他似乎也没打算回答,不吭声的继续开着车。 于是这个好不容易起了头的话题就此打住,谁都没再开口。 当发现车子快开过头了,她急急喊着:「停车停车!前面7-11那边。」 他在大马路边停下车后,转头问她:「你搬来这里多久了?我查过人事资料,你以前住文德路。」 「唷,贵公司竟保留我这种行为不检的离职员工资料,真是令人感动。」积了八个月的怨气,令她忍不住咬牙切齿。 发现她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 「想再骂我一次混蛋吗?」 「是很想,可惜今天没力气,我要回家睡觉了,谢谢你的日行一善。」 她忍住哈欠,摆摆手、拖着沉重的身子下车。 看着她消失在7-11右侧的大楼入口,他默默的坐在车内回想她刚才的质问。 ——你爱她胜过阿嬷,对吧? 许久,他苦笑着摇摇头。 或许该找个时间和宛心谈一谈了,发动引擎的时候,他这么想着。 然而找时间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交屋隔天,他飞了趟西雅图,回来之后,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这一忙便过了大半个月。 忙碌是理由,也是借口,他的潜意识一直抗拒着这次谈话的主题。 他默默看着宛心推开只吃一口的牛排,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水,很小心的不弄糊嘴上的唇彩,鲜丽欲滴的丰唇与纤纤玉指上的颜色相互辉映。 多么赏心悦目啊,他不禁赞叹。 眼前这个即将与他共度一生的女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完美无瑕,在认识她的四年当中,她一直美得无懈可击,可以想见婚后的每一天,她也必将如此。 为了完美,她必须一辈子与美食阳光绝缘;她必须正襟危坐保持端庄,连开怀大笑都觉得放肆;甚至当他们亲热的时候,她唯一想到的可能是她的发型会不会被弄乱…… 他重重放下刀叉,因这个想法而烦躁了起来。 「劲言,你今天怎么心浮气躁的?」 令他心浮气躁的人是她,但他能明说吗?他掏出钥匙,往桌上一放。 「宛心,风之华已经交屋了。」 「真的?」 她喜孜孜的将k金钥匙拿在手中把玩着,那不仅是新房的锁匙,更是她的婚姻之钥呢。 「那么,」她略显娇羞的问:「劲言,我可以要我爸看日子了吗?」 他刻意低头喝水,避开她热切的眼光,对于这件原先再笃定不过的婚事,他突然迟疑了。 再说吧,搞不好到头来先悔婚的人是她呢,他不认为她会接受他即将宣布的事。 「宛心,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他注视着她的双眼,缓缓投下第一颗炸弹:「我决定不把阿嬷送到安养中心去。」 有如五雷轰顶般,她顿时眼冒金星。 「怎么会?!你不是已经找中介卖汐止老家了吗?还是你骗我?!」 「我没骗你,而且听说颇有进展,房子应该不久就可以卖掉。」 从西雅图回来之后,他打过几通电话给王泠,而她给的答案总是「颇有进展」,他没细问,因为每次她要不是正在骑车,就是正在讲另外一支手机,没空。 「我不懂,既然如此为什么……」颤抖着双唇,开始泛泪的她看来楚楚可怜。「劲言,你该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吧?」 「我没忘,但我改变主意了。」他忽略油然而生的愧疚感,狠心转开脸。「汐止那房子太旧了,处理掉也好;可是把阿嬷一个人放在安养中心,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她压抑着陡升的愤怒与惊慌。 「接她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反正新房子够大。」第二颗炸弹投下,速战速决吧。 「我不赞成!」她尖着嗓子断然拒绝。 他握住她的手,安抚着说:「宛心,阿嬷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有责任照顾她。」 「可是她已经精神错乱,谁也认不得了,她真正需要的是医护人员,不是你啊!」 「她还认得我,如果我能每天陪她说说话,对她的病情绝对有帮助,你放心,我会请人全天候照顾她,不会造成你的负担。」 「可是劲言,你有没有想过,让她住在我们家会丢你的脸?」她不死心的试着分析后果:「万一朋友来家里的时候看到她,会被吓坏的。」 「你想太多了,阿嬷并没有攻击性,顶多是胡言乱语而已,朋友们应该可以谅解,再说我的背景大家都很清楚,外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不是吗?」 第九章 她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可是她绝对不要跟那个疯婆子同住一个屋檐底下,绝不! 「那如果维持现状,不把汐止老家卖掉呢?劲言,你最好想清楚,这已经是我让步的最底线了。」 她不轻易妥协,他也是。 「那得看你的让步,是否也包括容忍我时常回去陪她,或许一周三次,甚至更多,这几年我太忽略她了,我怕能够弥补的时间不多了。」 纵使他的态度温和,她的心仍旧冷到彻底,之前的约定竟然一夕翻盘,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劲言,这件事没得商量了吗?」 「请你谅解,她毕竟是我的阿嬷。」 「我不谅解。」 绝望之余,她毅然决然的站起身来,用一种唯我独尊的态势俯视他。 「有她就没有我,劲言,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坚定的离开。 而他并未试图挽留。 宛心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她瞧不起他的过去,更害怕他的过去,这也是当初他同意将阿嬷送走的原因,老实说,那时候他对「沈朱联姻」这档子事儿比现在热中得多了。 ——你一定很爱她。 王泠错了,他和宛心交往从来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 宛心的父亲朱万霖乃商业名人之后,不仅在政商界很吃得开,对扬声的董事会也有着相当程度的影响力,五年前,要不是朱万霖挺身力保,他恐怕无法通过董事会那关。 他和宛心初次见面,是在那年的尾牙,第一眼,他惊艳于她的美丽,从此无法将眼光移开,不久,当热情消退之际,彼此的利益关系浮上台面。 说穿了,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一纸供需契约,为了巩固地位,他亟需强而有力的后盾;而朱家贪图的则是扬声源源不绝的金援,以实现进军国际的野心。 他一直满意于彼此的供需关系,也有信心保持下去;然而在婚事协商过程中,他与宛心有了一连串的摩擦,使得他开始对这段关系感到质疑与不耐。 尽管如此,他始终信守婚约未曾动摇,直到今天。 王泠骂得一点也没错,他的确是个大混蛋,一个出尔反尔、想在婚礼上临阵脱逃的大混蛋。 然而临阵脱逃的代价太高,他承担不起,所以想归想,一切还是必须维持原状。 不过,偶尔透透气总不犯法吧?他受够了日复一日,于是乎,他跟着感觉走,凭着记忆找到王泠住的地方。 真想快点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她一定没料到他会登门拜访。 迫不及待的按下门铃。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很快地,门打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一双戴着黑框眼镜的眼睛。 不会吧?难道他找错地方了吗? 「对不起。」 「怎么是你!」 随着两人同时发出的惊叹句,门呀然打开。 屋里的光线,将门边的人照得一览无遗。 哇塞!目瞪口呆的人竟然是他。 他没找错地方,是她,只不过是一个与平日完全不同的王泠。 她脸上架着一副塑料黑框眼镜,微湿的头发垂至裸露的肩膀,粉绿细肩带上衣桃红色短裤,是他认识她以来,在她身上所见过最少的布料、最鲜艳的颜色。 「进来吧。」她先是错愕,然后别扭的让开身子。 从她身边经过,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沐浴乳或洗发精的香味。难怪钢丝头会那么柔顺服贴,原来她才刚冲过澡洗过头。 关上门,她装模作样的拨弄着门锁,故意延迟面对他的时间,她完全没想到他会找上门来,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拖到不能再拖了,她强迫自己走向他。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上次送你回来,看到你走进这栋楼,是楼下管理员告诉我你住八楼十一之三。」 「太过分了!」气愤使她忘了不自在,她啐道:「我非到管委会告他失职不可,他怎么可以随便让人上楼,万一是个坏人怎么办?」 「你需要多少,要不要我帮忙?」 她边摇头边摘下眼镜低头把玩着,过了一会,她放下眼镜,抬起头看他。 「你找我做什么?」 「视察业务。」 「不是告诉过你颇有进展的吗?」她别开脸,又拿起桌上的眼镜甩呀甩的。 「我需要详细的进度报告。」 「喂,你以为你是谁啊!」她啪的一声放下眼镜,不满的问。 他倒是气定神闲,不为所动。 「我是你的委托人,有权知道我委办的事项到底有没有被认真的执行。」 「如果你不信任我,大可另请高明。」她拔高音调,双手用力挥舞。 他注意到她在虚张声势,可是,为什么呢? 「王泠,你心虚。」 「我哪有?」 他觉得她的反应很不寻常,但并没有打算追根究柢,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房子卖不卖得掉,他来这里,只是因为他想来。 「算了,你慢慢卖吧,反正不急。」 他前后不一的态度令她心生疑窦,但她不敢问。 他说对了,她是心虚,她一直没有很认真的在卖他的房子,她是有带过两组客户去看房子,但接下来就没有很积极的联络。 对于这个case,她始终处于趋避冲突当中,一方面希望尽快了结,好拿佣金去填补王强的无底洞;另一方面却又希望房子永远不要卖掉,这样阿嬷就不会被送到养老院去。 真要命!她就是戒不掉好管闲事的毛病。 忽然间,她的手机响起。 「对不起。」 她三两步走到电视机前面,从抱枕底下捞出手机,当她弯下腰的那一刹那,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老天爷,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但就是被他看到了,看到她那因地心引力而呼之欲出的丰满胸部。 还来不及移开视线,她已快速站直,然后侧过身子讲了起来,对自己无意中引起的震撼毫无所觉。 他不是没见识过女人的曲线,他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就如此石破天惊。 带着崭新的眼光,他偷看着她。 他曾经用「赏心悦目」来形容宛心,但现在他反倒觉得王泠比她更适合这四个字。 彷佛感受到他的眼光,她突然转过头来,视线交集的那瞬,她眯起迷蒙的双眸,对他绽放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尴尬的别开脸,若无其事的拿起桌上的书本随意翻着,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不知道是因为偷窥被发现了,还是因为她的笑。 她结束谈话,随手戴上黑框眼镜,原本觉得她戴着眼镜一副道貌岸然,此刻却觉得她看起来性感极了。 「yes,快成交了!」她坐回他的对面,一脸兴奋。 「恭喜你。」他由衷的说。「这样你就不必卖掉这里了吧?」 兴奋瞬间凝结,她沉下脸说:「恐怕还不够。」 他十分纳闷她到底背了多少债,却不好多问,他举起刚才随意翻看的那本书——地政学。 「你读这个做什么?」 「我准备考『不动产经纪人』执照,考上以后再考『地政士』,然后过一段时间再去考『不动产估价师』。」 「人生以考试为目的?」他消遣她。 她白了他一眼。「现在是证照时代,不这样混不下去。」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王泠,你想不想回扬声?」 他的提议让她愣了一下,但她随即不屑的抬起下巴。 「哼,好马不吃回头草。」 「第一名录取却只待了一年多,难道你不觉得可惜?」 「沈总,您是贵人多忘事,还是嫌被泼水、被骂混蛋不够过瘾?」她气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都不是。」 他不理会她的嘲讽,认真的询问:「王泠,如果我记得没错,你曾说过对你性骚扰的人,是科技研发总处的经理刘邦明?」 「对啦,干嘛?」她没好气。「包公翻案啦?」 「在发生那件事之前,你们可曾有过任何接触?」 「哪有!他是科研的,我是——」说到一半,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有,就在去年夏天,你记不记得公司办过一次自强活动,是到垦丁旅游?」 「嗯,说下去。」 「那次在飞机上他就坐我隔壁,可是没聊几句就不理我了,然后就是到了饭店……」 她努力回想在垦丁那三天两夜当中所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到了饭店我们一群女生就去游泳,对了,在游泳池的时候我有碰到他,之后他就一直出现,第一晚甚至跑到我们房间哈啦好久,他离开以后,我们还互相吐嘈说不知道是哪一个人被他相中了。」 第十章 听到这里,他心里已经有谱。 关键就在游泳池那地方,当她褪掉外衣着上泳装的时候,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乍现的春光所吸引,至于会不会喷鼻血或起非分之想,那就看个人的修养了。 她当时穿的可是比基尼? 慌忙咽下已到嘴边的问题,他猛烈的干咳起来。 「有冰水吗?」 她探进厨房,打开冰箱。 「有水但不冰,还是你要喝啤酒,冰的?」她扶着冰箱门问他。 「水就好。」 冰啤酒深深诱惑着他,但他不敢,酒会乱性。 接过她倒来的水连灌好几口,总算冷静了些。 「旅游结束,他就开始对你不礼貌吗?」 「没有,他先是好几次约我出去,被我拒绝。」 「哦?刘邦明算得上科研处的主力人物,前途看好,为什么你要拒绝?」 「他已婚耶,搞清楚!」她正义凛然的说:「就算他条件再好,就算一辈子当剩女,我也绝对不会做小三。」 嗯,有原则。 可是假如那个男人只订没结,就像目前的他一样,那也算小三吗? 咳咳,他又干咳了起来。 今天是怎么搞的,酒没喝,性却已乱。 「我一连拒绝他几次之后,他就开始找机会对我毛手毛脚,像是在电梯里、茶水间、影印室。」 「你曾经向你的直属长官反应过吗?」 这一问,立即引爆火山。 她霍地站起身,激动的指着他的鼻子。 「反应有个屁用?!『您们』全是一丘之貉!汪主任说那只是擦枪走火,陈经理叫我不要小题大作。」 面对她的强烈指控,他哑口无言。 「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突然间那个姓刘的闯进来,」面对着他陈述那段经过实在太难堪了,于是她背转过身,闭上眼睛一鼓作气的说下去: 「他闯进来从背后偷袭我,把我推到办公桌上强脱我的衣服,情急之下,我抓起桌上的马克杯往他的脑袋敲下去,一直敲一直敲,连敲了好几下他才终于放手。」 说到这儿,她哽咽了,然而好强的个性不允许她掉泪。 「当我逃出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到陈经理站在门口,我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看到了多少,但我对他早已失去信心。」她吸吸鼻子,转过头。「所以隔天,我就去找你。」 她去找我,而我却令她更加失望。 一把无名火袭上胸口——他是个大混蛋,刘邦明更是! 带着浓浓的鼻音,她自嘲:「你一定以为我在说谎,因为我长这样怎么可能被骚扰,对不对?」 不等他解释,她迅速转身打开抽屉,回过身时,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你要做什么?」他大惊。 「等着瞧吧。」 她进房去拆开一个小纸箱,从中翻出一个牛皮纸袋,然后跑回来把里头的东西一古脑儿的全往桌上倒。 「喏,你自己看。」 他仔细一瞧,发现那些印着扬声企业商标的便条纸上,全写满了不堪入目的字句。 「我曾经听过一场演讲叫做『女子当自强』,内容是说与其指望别人见义勇为,还不如学会自我保护,所以当刘邦明开始骚扰我之后,我便详细记录每一次经过,包括时间地点方式,我甚至保留他写给我的黄色字条、用录音笔录下他讲的猥亵字眼。」 她张开手掌,露出一支袖珍录音笔。 「另外,你不妨调看保全系统在五楼楼梯间自动拍摄的录像带,我辞职的前一个周五送资料上六楼的时候,他就等在那里。」 证据确凿。 「我曾想直接报警算了,可是又怕扬声的形象受损,而且我以为你会替我主持公道,结果……」她耸耸肩。「离开扬声以后,我心灰意冷的,什么也懒得做了。」 他不安的欠动身子,如坐针毡。热汗浸湿了他的衬衫,顺着背脊往下蜿蜒,终于,他认错:「王泠,你骂得对极了,我的确是个大混蛋。」 看见他的窘态,她大笑了起来。 「你知道就好!」 【第四章】 「林经理,你查得怎样?」 沈劲言紧迫盯人。 「报告总经理,刘经理的确在去年十月中旬请过一个礼拜的病假。」他呈上文件。「这是假单及医生证明,请过目。」 假单上的事由是跌倒,而医生的诊断则是左侧脑壳外伤,有轻微脑震荡的现象。 干得好!王泠。 「林经理,刘邦明素行如何?」 「这……」他支吾其词,面有难色。 「但说无妨。」 「沈总,您或许不知道,刘经理是沈副总亲自任用的,而沈副总他……」 他懂了。 原来刘邦明是沈仲雄的人马,难怪汪主任和陈经理会袖手旁观,谁也不愿得罪恶名昭彰的沈仲雄。 「林经理,莫非你也怕他?」 「不不不,」林经理胸膛一挺。「老实说,刘经理在公司三年多,工作表现一向不错,可惜就是在男女关系上不太检点。」 「举例。」 「他进公司的第二年和同办公室的女职员过从甚密,后来他老婆闹到公司,那女职员没脸待下去只好自动请辞。」 「还有呢?」 「传说刘经理对女同事手脚不干净。」 他指的应该就是王泠了吧? 「后来那女同事呢?」 「她们大都为了保住饭碗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她们?」他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被他骚扰过的不止一个?」 「其实类似的传言始终不曾停过。」 「那么你们人事部门都做了些什么?」他火大了,公司里一直存在着这么一粒老鼠屎,他竟然毫不知情。 「呃,由于没有直接的人证,我们只能私底下请沈副总帮忙规劝他。」林经理噤若寒蝉。 他哼了一声。「有用吗?」 「通常他收敛一小段时间之后,又会故态复萌。」 「可恶!」 林经理走后,他气得差点把桌子劈成两半,顺便也把自己给劈了,王泠勇敢站出来,他却不相信她。 现在该是为她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他传来陈经理及汪主任。 「你们对王泠被骚扰的事一清二楚,甚至亲眼目睹,却假装没事。」他的严厉令他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长官若不能保障员工的安全与福祉,那么要他何用?」 「可是沈副总他……」陈经理欲言又止。 「说下去!」 「如果我们替王泠出头,事后沈副总绝对会找我们麻烦,王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沈副总是您的亲戚,又是掌管财务会计的,得罪他就等于断自己部门的财路,曾经有人不小心惹到他,结果不仅下年度的预算被砍,连送上去的请购单据都被丢回来,甚至于他还会……」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堂叔很嚣张,但直到此时,他才真正了解他在公司里是多么的作威作福。 看来他要处理的,不光是刘邦明的性骚扰事件而已。 他在心里布着局。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他请人事部门召开惩处委员会,与会的包括经理级以上的主管,当然还有性骚扰事件的男主角刘邦明。 由于人证物证俱在,刘邦明对自己的恶行无话可说,最后只得俯首认罪,卷铺盖走人。 接着,他将这件惩处案公告各部门,郑重声明整顿风气的决心,并且行文各主管,责成督导所属员工的品德操守。 至此,刘邦明事件似乎告一段落,但他很清楚并没有,好戏还在后头呢。 下班前他兴致勃勃的打电话给王泠,打算请她上馆子庆祝,可是电话中,她居然说有重要的事走不开。 她走不开,只好他上她家去。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来开门,门一开,她就折返跑回电视机前面坐下,看都没看他一眼。 「哎呀,挥棒落空三振,好可惜喔!」她气呼呼的拍着大腿。「蔡升峰是超级强打耶,本来有机会破蛋的说。」 原来所谓重要的事竟是棒赛,他哭笑不得。 突然,意识到来的人是他,她抬起头对他一笑。 「坐啊!」她拍拍身旁的地板,然后满脸歉意的说:「对不起喔,现在是胜负关键时刻,没空招待你。」 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是屈膝在她旁边坐下,没人理他,他只好也盯着电视看了起来。 现在轮到下一棒打者上场,对方投手投了第一球,又是挥棒落空,记好球一次,接着打者奋力一挥,击中第二球,飞出去的球不幸落入对方二垒手的手套,接杀出局。 第十一章 王泠唉声叹气,有如世界末日。 「现在第几局?」利用教练叫暂停的空档,他问她。 「九局下了啦,比数还是零比零,成棒要是再没得分,就得加赛。」她不经意的问:「沈总,你以前不是喜欢打棒球吗?」 「你怎么知道?」 「呃,瞎猜的。」其实是在他汐止老家偷窥发现的,但她不敢承认。 「我很久没打了。」 「很久是多久?」 看得出来她只是随口问问,但他却认真的算了起来。 「我高中的时候是棒球校队。」不知怎的,他竟脱口而出。 「真的?」她惊讶的转过头。「那你是……」 「主力投手。」 「哇,好强啊!」她杏眼圆睁,本来还想问什么,但下一棒打者已经上场。「等一下再说。」 然后她撇下他,将视线转回电视荧幕,咬着手指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他从来不知道女生也能迷棒球迷到这种程度,他周遭的女性顶多上健身房、跳跳有氧,或到室内泳池洗洗spa,对于烈日下的运动总是避之唯恐不及。 而他,自从进入扬声之后,所有的嗜好全部被迫放弃,包括他最爱的棒球也被高尔夫给取代,现在的他,恐怕已经拾不回当年对棒球的狂热了。 锵! 清脆的打击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他看到打者在打击出去之后,毫不犹豫的甩下球棒往一垒方向跑。 「耶!快跑快跑……郑国章加油!成棒加油!」她激动的挥动手臂。 打者已经跑到一垒,而对方一垒手竟然漏接,球滚得老远。 「干得好!再上二垒,快快快!」不知不觉感染了紧张的气氛,他也跟着加起油来。「上三垒上三垒!快呀,还来得及!滑垒、滑垒……」 由于对方接连失误,跑者直奔本垒得分,为成棒队赢了这场球赛。 「yes!」 她发出一声欢呼,接着忘形的跳到他身上,将他紧紧抱住,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手足无措,僵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老天!他该怎么办? 他的血液因柔软的触感而加热,全身迅速沸腾了起来。 他知道趁机揩油是不道德的,但他并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是个禁不起挑逗的热血男人啊。 「对不起……high过头了。」她触电般的弹开,尴尬的抓抓头发。「没办法,谁叫我是成棒的超级粉丝咩。」 「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哼,少臭美。」 他用打哈哈来掩饰自己不该有的欲望与失望,而她则对他扮了个鬼脸,刻意终结这个突发事件。 事件虽然终结,彼此心里仍然余波荡漾。 「喂,告诉我你参加棒球校队的事。」 「那不重要,先吃饭去吧,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还没吃啊?」她看看时钟,哇!快九点了。「这样吧,我请你吃晚饭,算是答谢你陪我看球赛,怎样?」 「四季牛排吗?」他开玩笑。 「太高档我请不起,不如我们去……」她脑子一晃,有了主意:「饶河夜市!」 不由分说,她拉着他出门,饶河夜市距离她住的地方还有一小段路,他提议开车,但被她否决。 「停车位不好找,还是骑机车比较方便。我载你!」 「不行,哪有男生给女生载的道理,而且我怕把你的小绵羊压垮。」 「我才不骑小绵羊咧,这样啦,去时我载你,回程你载我,公平吧?」 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他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后来他发现她骑的果然不是一般女生骑的五,而是中型的光阳老爷车。 「我弟买了新车,我就把旧的给接收过来。」她边发动边对他说。 坐在后座的他戴着小安全帽,感觉有点窝囊,当发现她露在安全帽外面的头发时,他忍不住好奇的摸了一把……咦!又细又软,和原先想象的钢丝头完全不同哩。 一上路,他便领教了她的飙功,她骑车的架势和大度路上的飚车族比起来毫不逊色,更厉害的是她在车阵当中依然钻动自如。 「怕的话就抓紧一点!」她侧过脸对他喊。 他才不怕,想当年他也是大度路上的常客,三不五时就和警察伯伯玩「你追我跑」的游戏,不过机不可失,既然她说了,他也就老实不客气的抱住她的腰,让自己在与风赛跑的快感中,尽情享受她的体温和气味。 饶河夜市到了,他仍意犹未尽。 「你都是这样骑车的?」 「嗯,一点也不像女生对不对?」她把两顶安全帽一起收进行李箱里,甩甩钢丝头。「和两个弟弟一起混大的后果就是这样,男人婆一个。」 男人婆?他无法自抑的想起他曾偷窥到的胸前美景,还有刚刚抱过的小蛮腰…… 为了停止遐思,他没话找话:「欠钱的是哪个弟弟?」 「小弟,他欠信用卡公司一屁股债,然后将近二十趴的循环利率又把债越滚越大,他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赚的钱自己花都不够,最后只好靠我帮他收拾善后。」 看见他不以为然的眼光,她连忙解释:「其实也还好啦,你知道吗?卖房子其实满好赚的,当初妍姐告诉我年薪百万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有可能欸,对了,妍姐是我以前的房东,也是卖房子的,我会投入房仲就是她的关系,如果不是她,我还不知道要失业多久呢。」 夜市越晚越热闹,原本担心他不习惯这么嘈杂的地方,没想到他竟显得怡然自得。 他们挑了个人比较少的摊子,点了蚵仔煎和甜不辣。 「你另外那个弟弟呢?」 「我大弟完全不同,他不爱花钱只爱读书,现在正在成大念研究所。」 「学费也是你出?」 「嗯。」她吃完甜不辣,开始朝蚵仔煎进攻。「国立的没多少钱啦,而且他很省。」 「你的父母呢?」他无意探人隐私,但他真的关心。 「他们年纪大了。」 除了大弟的学费、小弟的卡债,想必还要支付父母的生活费,这么重的担子她一肩挑起,不会被压垮吗? 「喂,你吃不吃臭豆腐?」 「你吃我就吃。」他牵起她的手,在摩肩接踵的夜市人潮中前进,「还有,别老是叫我喂,好像我没名没姓一样。」 她想挣开他的手,但他握得很紧,所以只好装没事的由他牵着,心头小鹿却不停的乱撞。 他们共享一盘臭豆腐,另外他叫了一碗分量十足的鱿鱼羹面,在大热天吃出一身汗。 「哇,好过瘾。」 不久,他发现新大陆。 「太好了,对面有家冰店,走,换我请你。」 他们进入那家看起很贵族化的进口冰淇淋店,果不其然,一球就要一百多块。 「好贵喔。」她咋舌。 「庆祝成棒队旗开得胜,再贵也值得。」 听他这么说,她开心的频频点头。 他们合吃一客香蕉船,吃完以后又加点一客「火山爆发」,当侍者送上时,她瞠目结舌的看着冰淇淋上的仙女棒冒出滋滋火花。 「香蕉船是庆祝成棒队。」火花缓缓熄灭的时候,他说:「火山爆发则是庆祝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看她好奇的研究着冰淇淋的火山造型,怎么都舍不得吃,他索性拿起汤匙挖了一小口送到她嘴边,她天人交战片刻,还是张开嘴巴吃了,不吃融化了多可惜啊! 她一口一口慢慢品尝,任由自己沉溺在幸福的海市蜃楼之中。 「喂,你还没说要庆祝什么。」 「我说过了,我不叫喂,我叫……」 「谁管你叫什么,好啦好啦,沈劲言,好啦,算你狠,劲——言,这样总行了呗?」虽然一肚子冰,她却满脸燥热。 「行。」他心满意足的宣布:「火山爆发是要庆祝刘邦明被开除。」 「这就叫做天理昭彰。」迟来的正义让她既快意又欣慰。「谢谢你帮我出了一口怨气。」 「这是我欠你的。」 「那倒是。」 「可是我早就弥补过了,不是吗?」 「你是说那杯水?」 「还有被你骂过一千次的……」 「混蛋!」 他们一齐说出那两个字,接着一齐笑开。 雨过天晴。 笑够了,她忽然想到—— 「可是刘邦明是沈副总的人,这件事他没意见吗?」 「原来你也知道。」 「听说他超会耍阴的,公司里每个人都防他三分。」 「哼,我已经握有他的把柄,谅他再嚣张也没多久了。」他挑起眉。 第十二章 她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要大义灭亲?」 「亲?」他嗤笑一声。「这世上只有阿嬷是我的亲人,其他的都不算。」 「你的意思是沈副总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大家都说……」 看到他瞬间凝结的眼神,她闭上嘴巴。 「我很清楚大家在背后说我什么,『混血王子』,对吧?」 他嘲讽的语气令她噤声不语。 「我的身体里的确流着沈家高贵的血液,但也存在着不被认可的基因,那就是我的母亲,『混血王子』说穿了就是私生子。我是个私生子,你明白了吗?」 她打了个寒颤,不是冰店的冷气太强,而是那浓得化不开的自嘲与鄙夷,令她从骨子里感到寒意。 「我母亲生下我之后就自杀了,至于父亲,我对他的概念仅止于他的姓,因为我姓沈,所以我想他应该也姓沈。」 她阻止他:「劲言,你不要再讲了,我只是个外人。」 他才不管。 这些事,他只跟宛心提过,而她听完之后告诉他:「忘了你的过去,别让它成为绊脚石。」 宛心不是外人,可是她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的过去。 「退伍之后,我在一家电机厂跑业务,有天,一个律师突然来到我家对我出示一封遗嘱,上面写着我是我父亲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赫赫有名的扬声企业负责人沈伯雄竟然就是我的父亲;而他一个月前死于飞机失事,同时罹难的还有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与银行家千金的婚生子沈毅行。」 「啊!」 惊讶令她说不出话来。 不说话也好,此刻的他,恐怕是愤世而易感的,安慰,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同情,则不啻是另一种伤害。 「别人都以为我会像中乐透一样的欣喜若狂,可是当时我的直觉反应却是拒绝,拒绝突如其来的一切、拒绝与沈家的关系、拒绝扬声企业的继承权。」蓦地他笑了,右颊的凹痕充满着苦涩。「王泠,你一定觉得我很笨吧?」 她赶紧摇头。 「是我父亲害死了我妈,要不是他,我妈也不会自杀。」他似乎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脸部线条十分僵硬。「而且我想,他之所以把我排进继承行列,只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并不是因为他爱我,要是他真的爱我,就不会一直在我的生命中缺席。」 「你气他,所以不屑接受他的安排?」 「没错,可是气归气,在考虑一天之后,我毅然决定接受,我要向大家证明,第二顺位绝对不比第一顺位差,我要为我妈争一口气。」 说完,他长长的吁叹了一声,沉重的过去不可能遗忘,但说出来让他轻松许多。 而她听着听着,突然懂了。 汐止老家后院里的那个墓碑——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劲言,那时的你可真是破釜沈舟啊。」 呵,她了解他! 这五年来,他一直不敢奢望有人了解这段心路历程,没想到仅是外人的她居然能够体会。 「我对生意一窍不通,何况是管理那么大的一间跨国企业,可是大部分的人非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等着落井下石看笑话,我的『堂叔』沈仲雄便是其中之一。」 「难怪你没把他当亲人看待。」她想起沈仲雄的作为,忍不住提醒他:「劲言,姜是老的辣,你可要小心。」 「当然,没有十成把握,我不会贸然行动。」他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十成当中尚欠一成。 尽管他答得笃定,她仍感到忧心;而她的关怀,给了他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情。 「王泠,既然刘邦明走了,回扬声的事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没想到她一口回…… 「决定投入房仲业的那一天,我就对自己发誓非拼出一番成就不可,而现在我不过才刚起步而已。」 「你的野心一定要这么大吗?」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 他懂。 原来王泠和他,根本就是同类型的人呵。 「要是,全力以赴仍办不到呢?」 自从他进入扬声,便无时无刻不以「全力以赴」自我砥砺,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总是处在戒慎恐惧当中。 他想知道,她会不会也有着同样的戒慎恐惧? 对于这个有深度的问题,她认真思考了好久。最后,她说:「那只好认了。」 「认了?」他讶然失笑。「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样?有尽力就好了咩。」 回程,他载她。 「喂,你有多久没碰机车了?」看到他的动作有点生疏,她不禁担心。 「不久,五年而已。」 「五年?」她想跳车,但又怕摔死。「我看还是我骑好了。」 「想都别想。」他加快速度。「怕的话就抱紧一点。」 性命比矜持重要,她紧抱他的腰,害怕的闭上眼睛,但随即又睁开,用力的拍着他肩膀。 「喂,要是我死了,你要负责帮我小弟还卡债,如果他去坐牢我爸妈会伤心的,还有我大弟的生活费要按月汇不能断,我爸妈希望他能读到博士甚至出国留学,还有我爸妈……」 他转过脸,大笑着说:「你放心,一切有我!」 她看着他那若隐若现的酒窝,突然间安心了,她在逐渐的加速中闭上双眼,车子一阵颠簸,将她的身体往前震,整个人贴住了他。 一切有我! 她放下重担,将自己全然交给他,虽然只有十分钟,但她告诉自己不能贪心,对于不属于她的人,短暂拥有已是奢侈。 她知足,他可不。 他故意绕道而行,在车少的路上重温掌控速度的快感,也拉长与她贴近的时间。 今晚,他意外回到了过去,棒球、机车、夜市,还有他绝口不提的往事。 他发现,话说从头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堪,而这些曾经伴他成长、却与目前的身分地位不相配的东西,竟也为他带来了莫大的乐趣。 他知道今晚的体会,将会改变他往后的生活。 而他期待着新生活的展开。 【第五章】 下星期要召开股东大会,审议本年度的利润分配,沈劲言与幕僚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准备工作告一段落,正要离去的会计副理陈茂盛稍一迟疑之后拘谨的问:「沈总,听说你要组棒球队?」 「有兴趣吗?」他笑着问。 「当然有,我高中是棒球校队,上大学也打过一阵,但工作以后就没碰了。」 「哦?你是哪个高中的?」 「逢吉高中,棒球队很强的。」 「逢吉?」他猛拍一下大腿,说:「逢吉和青汐一直是死对头,陈副理,搞不好我们曾经交过手。」 「你是青汐的?哈,怎么这么巧!你记不记得第四届北高杯,我们两队一直延长到十二局上才分出胜负?」 他费了一点时间才回忆起来。「没错,结果青汐以一分饮恨,只得到亚军,我还记得那个击出一分安打的人……」 「那个人就是我啦,哈哈哈!」 共同的兴趣与经历,让两个年纪相仿的大男人跨越职级的鸿沟,兴高采烈的谈论起来。 在这之前,为了树立管理者的威信,他总是随时随地摆出一张扑克脸,并且刻意与员工保持距离,像今天这样开怀畅谈的情形是绝无仅有的。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新进会计佐理员突然怯生生的问:「总经理,我们女生不打棒球,那可不可以组个瑜珈或是有氧舞蹈之类的?」 「没问题,等一下我请人事做个意见调查,规画一些社团让大家参加。」 「真的?」她雀跃极了。 「当然,经费就由员工福利项下支应。」 「哇!总经理好康大放送,我得赶快去大肆宣传,他们一定乐坏了。」她迫不及待的告退。 之后他听到她在门外对陈茂盛说:「副理,我看他一点都不可怕嘛,怎么你们都说他是一只大暴龙?」 他愉快的笑了起来,随即提醒自己凡事过犹不及,千万不要转性转太快,从大暴龙变成小虾米。 他翻开卷宗开始工作,没一会门被打开,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相同的香水味他已经闻了四年。 签完手上的文件,他抬起头。 「早啊,宛心。」 他猜她来的目的,是要劝他打消接阿嬷同住的念头。 为了这件事,连朱万霖都亲自出马,结果是不欢而散,没有人能够左右他,除非他自己改变心意。 「劲言,昨晚你去哪里?我call你好几次都没接。」 「我去吃东西,可能戴了安全帽,所以没听到手机响。」 「你骑机车?」她吃了一惊。 第十三章 「夜市不好停车,骑车比较方便。」 「骑机车去夜市?」惊愕之后,她说:「劲言,你变了。」 「不必大惊小怪,我只是把从前的我变回来而已。」他坐到她身边,头枕着双臂,舒服的躺向沙发靠背。 她瞪着他,彷佛他说的是火星语。 好久之后,她缓缓挪开视线,然后像是问他又像是喃喃自语:「从前的一切,真的变得回来吗?」 「宛心,你有心事?」她失魂的样子引起他的关切。 她没理他,一径陷入无解的沉思。 假如他能够变回从前的他,那么她也可以,问题是,她要如何确定从前的她真的比较好? 她偏过头问他:「劲言,如果回到从前,你还会跟我订婚吗?」 不会。 这个答案不经大脑就蹦了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一跳,但他不愿伤害她,于是选择缄默。 对于他们的婚姻,他原本就不抱任何期望,甚至已经准备好与她共度「相敬如冰」的下半辈子,只不过最近,他越来越压抑不住悔婚的念头,而且还不止一次梦到在婚礼上,自己成了被追杀的落跑新郎。 然而他不会落跑,他不能拿前途开玩笑。 她将他的缄默看在眼里,了然于心。 但她好不甘愿啊! 为了父亲交付的使命,她将四年青春耗在他的身上;她也曾经试着爱他,但终究失败了。 那么他爱她吗?答案显然也是否定的,爱情需要真心,但他没有,否则不会一再拖延婚期;不会言而无信、拒绝切断与阿嬷的联系;不会在面对她的问题时,显得那般迟疑。 事实摆在眼前,她还犹豫什么呢? 该是做决定的时刻了,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最后一次确认。 转身抱住他的脖子,她闭着眼睛凑上去。 「劲言,吻我。」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意外,但他随即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唇上的凉意,让他想起昨晚的冰淇淋…… 够了! 她猛地推开他,令他一脸愠色。 女人的直觉说明一切,他一点都没有投入,她也是,当他吻她的时候,她担心的竟然是她的口红会不会糊掉。 耗下去徒费时间,然而放弃需要勇气,她不知道自己办不办得到,何况还有父亲那一关。 不等他发作,她蓦然起身,抬起下巴佯装洒脱。 「我走了,劲言,你多保重。」 「你要走了?我还以为……」他的怒气化为疑惑:「宛心,你不是来跟我谈阿嬷的事吗?」 她凄楚的摇头。 「无所谓了。」 旋开门把之际,她欲言又止。 「有件事我爸交代不能讲,他说你太狂妄了,非得吃点苦头才会学乖,可是我想……」 考虑几秒,她豁出去了:「你堂叔正在暗中策动一些股东,打算在下礼拜的股东大会上杯葛你,劲言,你自己要小心。」 言尽于此,她拉开门快步离去。 股东大会结束,沈劲言在宴会厅设宴款待股东,美其名是联谊,实则为福联并购案搓汤圆。 股东会上,几个大股东强烈杯葛并购案,看似对事不对人,其实根本就是冲着他来。 幸好他事先布了几颗大棋,在会议中力排众议,让他免于全盘皆输,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被轰得灰头土脸。 怪只怪他低估了沈仲雄,没把宛心的警告当一回事。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积极拉拢关键性票源,使两周之后的投票表决能够顺利通过。 餐后,他周旋在各桌之间,卯足了劲争取认同。 「有必要吗?沈总,扬声已经够大了。」保守的老股东们不以为然的说。 他微笑反问:「难道flextronics就不大?各位应该听说了它在三月收购易利信马来西亚厂的事吧,再看旭创,全球第一大ems厂,它也是在年初买下日本新力的全球代工系统,并购的目的并非壮大版图,而是在整合扬声的竞争力,福联拥有我们需要的条件。」 他耐着性子解释,总算和老股东们取得一些共识;但另外一桌可就没这么好讲话了,他们在意的是钱。 「沈总,你刚才说福联正处于财务危机,所以我们可以用较低的价钱取得股份,但万一有人跟我们抢呢,你是不是打算不计一切代价?」 「到目前为止,并购案一直都在台面底下进行,不曾对外公开,我想应该不致于有人想参一咖或是恶意竞争。」 不过目前情况丕变,几乎所有的股东都知道这件事了,他开始担心有人会泄露出去。 「沈总,花三十四亿去接人家的烂摊子值得吗?自己设厂也不用那么多钱吧!」一个股东直率的问。 「福联绝对不是个烂摊子,它只是财务发生困难。」 「我们又不是慈济,没必要花钱帮别人擦屁股。」另一个股东粗鲁的发表看法,接着陆续发言的人更是极尽讥讽之能事。 「公司的钱是大家的,并购分明就是利用大伙儿的钱玩他个人的游戏,你们说对不对?」 「我看他是存心污钱,说不定先把扬声搞垮再卷款逃亡。」 「当初根本不该让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进扬声。」 当理性的讨论沦为人身攻击时,他再也无法维持风度,尤其这时角落里开始出现了鼓噪的声音。 「劲言,冷静点,别落入敌人的圈套。」 他转头,发现附在他耳后说话的是刘国智——手中握有两成扬声股份的重量级股东,也是今天的大棋之一。 刘国智拍拍他的肩膀,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来吧」。 他踱向一旁,心里充满了挫败感。 突然,他面前出现一杯鸡尾酒,而端着酒杯的人正是沈仲雄那只老狐狸,他面无表情的接过酒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不过就是个并购案,怎么演变成这样?劲言,要是当初你肯听我劝,保守一点,今天也就不会……」 他真想冲上前去,一把撕烂老狐狸那张虚伪的嘴脸,然后向全世界宣布他的罪行,可惜时机未到,他手上的证据还不够充分。 酒喝光了,他把空酒杯放回饮料吧,看到吧台上那一缸黄澄澄的鸡尾酒,真想一头栽进去。 这时,一个幕僚快步走向他。 「沈总,大事不妙。」 「说。」 「刚得到消息,驰电出价每股三十七块跟我们抢福联。」 每股三十七,比他们开的价钱多一块,那表示如果扬声非把福联买到手,就得多付将近一亿的并购款,这么一来,要让股东们投下同意票,可就难上加难了。果然大事不妙! 「知道是谁走漏风声吗?」他皱着眉问:「福联坚称他们没有泄露,而驰电死都不肯说。」 不管了,先设法扳回劣势要紧。 他拿出手机拨号,一面交代着幕僚:「帮我订凯华的贵宾包厢,晚上我请福联的黄董吃饭。」 他想,就算不念旧情,黄董多少也会考虑员工的福祉,他曾保证在并购之后,裁员的幅度绝不超过百分之十。 结果晚上的饭局进行得一点也不愉快,黄董从头到尾都拿福联的董事会当挡箭牌、迟迟不肯表态,仅暗示现实的考虑胜于一切。 商人重利,旧情或是员工死活,都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没想到运作半年多的并购案,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饭局结束,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走出包厢的时候,外场早已打烊,只有餐厅经理和两个服务生留下来等他们,于是他付给他们一笔为数不少的小费。 哼,这年头阔气的是大爷,施展不开的就等着被叫卒仔! 现在的他,就是个卒仔。 离开餐厅后,他开着车在市区乱绕,越绕心情越闷。 叭——叭——叭—— 因为失神,他差点撞上右侧车道的小货车,引起对方猛按喇叭。 他切到路边停下来,原本想到便利商店买罐咖啡提神,没想到带回车里的却是架子上最大的一瓶威士忌。 他把大灯熄掉,然后坐在乌漆抹黑的车厢里头,大口大口的灌起酒来。 因为酒精作祟而精神逐渐涣散之际,他想到了王泠。 半夜一点多,她早该睡了,但他告诉自己,按一次门铃就好,就一次,如果她没来应门,他立刻走人。 大楼管理员在靠近他的时候皱了皱鼻子,但仍旧让他上楼。 王泠说得对,这个管理员的确严重失职,难道他没听过狼人的故事,不知道以貌取人的后果吗? 按下门铃,啾啾啾啾! 他期待门缝里探出一颗钢丝头和一双惺忪睡眼,可惜并没有,他又举起手,随即颓丧的放下,只能按一次,他跟自己约定好的。 第十四章 这种时间本来就该睡觉,是他异想天开,以为会有奇迹出现,也罢,再找个地方喝个痛快,醉死干脆。 突然间,他听到门后有点动静。 「是谁?」隔着门板,她的声音透着一丝警觉。 「我,沈劲言。」 「这么晚……」门一打开,她马上住了嘴。 「我看起来有那么糟吗?」他跨进门坎,在昏暗中看见她惊疑的表情。 「看起来糟,闻起来更糟。」她反身想要开灯。 「别开。」 他制止她,然后边走边脱下西装拉掉领带,一屁股坐在亮着小灯的餐桌旁边,把电扇转向自己猛吹。 「熬夜念书?」他瞪着满桌子的参考书,难怪她一点也没有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 「嗯,明天要考试。」她倒杯水给他。 灌了一口,发现水是温的,他皱起眉问:「没有冰的吗?啤酒也行。」 「有也不给你,酒鬼。」她凶巴巴的责问:「干嘛喝酒?醉成这样!」 「谁说我醉了?」 他想喝水,杯子举到一半又放下,他飞快转身打开冰箱一探,里面果然还有好几瓶易拉罐啤酒。 「喂,那是我弟的,你休想喝。」 她绕过去阻止他,但还是被他抢先。 他拉开拉环,咕噜咕噜喝光之后,将空罐子往地上掼,发出好大的铿锵声,吓了她一大跳。 「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啊?」 他瞅着她,脸色阴郁。 「还记得我说过,要对沈仲雄采取行动的事吗?」他一仰头,把第二罐啤酒干掉,然后用力把空罐捏得扁扁的。「没想到,这老奸巨猾竟然先下手为强。」 「啊,他做了什么?」她紧张的问,完全忘了该阻止他继续向另一罐啤酒进攻。 他把沈仲雄策动股东杯葛的事简单的说了。 「他是在报复我开除刘邦明,而且他老早看我不顺眼,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那你准备怎么办?」 他终结掉第n罐,然后对她露出凹陷的酒窝,那是个充满了醉意的笑容。 「不怎么办,反正就算要买,福联也不卖了。」他把空罐往水槽一扔,推开椅子站起来。「这样也好,连投票都免了,省得麻烦。」 癫簸的往前几步,他将自己重重的摔在墙角那一堆抱枕上,摊成个大字,然后闭上眼睛。 她赶过去,蹲下来使劲的摇晃他。「喂!要睡觉回家去睡,这里可不是游民收容所。」 他不为所动,仅从嘴巴里挤出几个模糊的字:「我……认……输……」 这三个字令她怒从中来,更加死命的摇他。「沈劲言,你给我起来!」 见他没有反应,她气得大骂出口:「你这个只会喝酒的孬种!人家一出招你就举白旗不战而降,连一点反击都没有!五年前那个立墓碑的沈劲言到哪里去了?!赤手空拳对付整个扬声的沈劲言又到哪里去了?!你这样子只配当第二顺位,永远别想比第一顺位强!」 一方面是气得口不择言,另一方面则是想要激他,她讲出了生平最伤人的话,话既出口,便难以收回,还好他听不到,此刻他要不是醉死,就是已经睡死了。 叫也叫不起来,搬也搬不动他,无可奈何,她起身把电扇转过来,然后又坐回他旁边。 望着他的脸,她感觉怒气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自责,还有心疼,他已经够难受了,她实在不该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发觉他的汗湿,她去浴室拧了条毛巾,为他细心揩去汗水,她拨开他垂在额头的一绺黑发,心想这恐怕是此生唯一与他亲近的时刻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不仅是她的前任雇主或现任客户,更是她一直偷偷喜欢着的男人。 他也永远不会晓得,每次见面对她来说都是一大考验,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得细细伪装、强自压抑。 而此时的他近在眼前,不必压抑毋需伪装,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凝视他、碰触他。 她鼓起勇气举起轻颤的手,缓缓沿着他脸部的线条抚摸——眉毛、眼睛、鼻梁、右颊上的涡痕、还有嘴唇…… 蓦地,她流连在他唇上的手被他一把揪住,并且使劲往下拉,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跌在他的身上。 就这样,她与他贴近,近到可以听见他如雷的心跳声、闻到他带着酒气的呼吸、感受到他以及自己逐渐飙高的体温。 她实在应该脸红的,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很享受贴着他的感觉,甚至在察觉他对自己的探索时,非但没有闪躲,反而抬起头、主动将唇奉上。 刹那间,所有的理智从她的脑中抽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蓄积已久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她不顾一切的响应他,在他想撤退的时候接收主控权,霸道的不准他临阵脱逃。 他没有临阵脱逃,只是转移阵地,他的攻势从她的唇、耳朵、脖子,转向胸前。 她终于体会到热血沸腾的滋味,那就像是全身着了火,唯有脱光衣服跳进冰河才能免于被烧成灰烬。 接着他的手加入,逐渐由下往上攻占,终至顶峰。 当他嚣张的在顶峰上宣告主权时,一种陌生的感觉令她畏缩了,这时,她的理智突然重回脑袋。 王泠,你在玩火自焚! 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拉离他的手,困难但坚决的离开他。 奔进房间、把门锁上,她坐在床缘抚着滚烫的双颊,一想到自己放浪的行为就跟发情的母狗没有两样,她的脸更加红透了。 她怕他已经醒了,一直没敢开门出去,她现在还不能面对他,至少在她的嘴唇依然红肿、身上依然残留他的印记时,就是不行。 一夜无眠,直到天色破晓她尿急了,才偷偷打开门缝,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她感到一阵释怀,以及更多的怅然若失。 走出考场的那刻,她沮丧得想要大哭。 准备了这么久,考试的时候脑筋竟然一片空白,半题都答不出来。此时的她,总算明白何谓「大势已去」,也更能体会他昨晚的心情。 虽然一点胃口也没有,她还是在考场附近随便买了点东西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benq一号响了,她接起来。 「喂,我是王泠。」 「是我。」 她慌了,是他,她还没准备好要面对的那个男人。 「王泠,考得怎样?」他问。 「很烂。」她故做轻松。「本来就没准备,考得好才怪。」 沉默好一会之后,他说:「昨天晚上,我……」他再次停顿,好像在思考着要怎么说。 「王泠,方便见面吗?」 「呃,我只请半天假,马上得回去上班,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好。」她匆匆回答,彷佛她真的急着上班似的。 「王泠,昨晚冒犯你,我很抱歉。」 完了,他记得。 醉酒的人不都会把发生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吗?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啊。 为了抢救岌岌可危的自尊,她决定装傻。 「冒犯?有没有搞错,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吗?沈大总经理,你恐怕是喝酒喝出幻觉了啦。」 「你确定没事?」 「安啦,我上班去了,拜!」 她忙不迭挂断手机。再讲下去,她怕自己会失声痛哭。 下午,她在强颜欢笑中度过,所幸有组客人对她带看的房子颇感兴趣,成交的机率很高,总算稍稍提振她委靡的精神。 晚上回到家,王强已经等在那儿。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讽刺他,心里却忐忑不安,谁晓得他这回又捅了什么楼子要她收拾? 「姐,我的啤酒呢,怎么只剩两罐?」他指着面前地板上的两个空罐子。 「我喝掉了。」她胡诌,然后情不自禁的想起昨天晚上。 「少诓我,你从不喝酒的,姐,你交男朋友了是不是?」 「哪有?」 她不理他,径自进厨房烧开水准备泡面。 「刚才我来的时候,跟一个穿西装的男的擦身而过,管理员说他最近曾来找过你,昨天半夜来的时候还喝得醉醺醺的,姐,他是你男朋友没错吧?人长得挺体面的,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沈劲言来找过她? 他到底想怎样?她可以装没事,为什么他就不能? 「只是普通朋友。」 她把灌满水的茶壶放上炉子开火,然后郑重交代他:「你可别给我到处乱讲,尤其是妈那里。」 「让妈知道也没啥不好,免得她逼你去相亲,对了,妈叫你这星期天回家一趟,她怕你挂她电话,所以要我跟你讲。」 「又要相亲?」她惨叫。 第十五章 最近老妈开始对她的年龄产生强烈的危机意识,三天两头帮她安排相亲,她勉强配合过一次,后来就没再理会。 「回不回去你自己决定,我只负责把话带到。」王强说完,从柜子里捜出另一碗泡面。「我也要,姐,你每天都吃这个不怕变木乃伊?」 她横他一眼。「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他突然结巴起来:「姐,我要结婚了。」 「你什么?」 泡面啪的掉在流理台上,干面团洒了出来,她瞪着他,好像他头上长了两只角似的。 「她是我在便利商店上班的时候认识的,人长得还不错。」他心虚的收拾着流理台。 「这么快?」 她在心里计算着,王强在便利商店上班不过是四个月前的事,双方认识没多久就论及婚嫁,会不会太草率了? 「没办法,她怀孕了。」他低声心虚的说:「昨天爸妈去她家提亲,日子订在下个月。」 茶壶发出尖锐的哔声,她却听犹未闻。 在哔声中,她扯着嗓子问:「王强,你打算拿什么养家?」 「眼前的难题都解决不了,谁还想得到那么远?」 他伸手关掉炉火,然后面无表情的把热水分别倒进两个保丽龙碗内、盖上盖子。 「女方要一百万聘金,爸妈叫我自己想办法。」 「原来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恍然大悟之后,她怒火中烧:「小强,你知道我为了你的卡债,向银行借多少钱没还吗?你把债丢给我不管也就算了,现在连娶老婆也要赖我,你实在太过分了!」 他低头不语。 又来了,就是这副可怜相,让她狠不下心拒绝他,然而她提醒自己这次千万不能妥协,他的不长进,她要负大部分责任。 「小强,卡债的部分我认了,但到此为止,以后休想我再帮你,至于聘金,你自己看着办,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 她的厉声斥责让他恼羞成怒,他把泡面用力一掼,溅起的热汤差点烫到她的手臂。 「王龙难道不是男人?为什么你帮他不帮我?」他气呼呼的往门口走。「你偏心!就因为从小他会读书而我只会闯祸,所以你一直对他比较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追上去,非要他把话说清楚不可。 「姐,王龙早就没在念书了,你知道吗?」 他存心刺激她,故意把王龙交代保密的事全抖出来。 「他刚到台南就把房东女儿的肚子搞大,研究所也念不下去了,他用你每个月寄给他的钱贷款买了部小货车,每天在成大附近卖早餐。」 「你骗人!他告诉我……他说……」她语塞,因为王龙根本什么都没说。 「他本来没打算结婚,但最近他女朋友一直逼他,妈赶着替你相亲,就是希望把咱们三姐弟的婚事给一次解决掉。」 或许是发现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他良心发现了。「姐,你一定对我们很失望,尤其是王龙,他一直那么优秀。」 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他认命的说: 「姐,一百万我自己去跟朋友凑,大不了悔婚把孩子拿掉。」说完,他面露同情的反过来劝她:「我看你还是把钱留着打扮用,有个那么体面的男朋友,你这样子怎么配得上人家?」 王强离开后,她彻底崩溃了。 ——你这样子怎么配得上人家? 这句话,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捂着脸坐在地板上,慢慢的,泪水从指间渗了出来。 她是配不上他,因为她没有登对的外表、称头的打扮。她不是不爱漂亮,她也喜欢自己长得美美的、穿得美美的。可是,她能吗? 她一直省吃俭用,把存下来的每一分钱拿去栽培成材的大弟、接济不成材的小弟,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她究竟要拿什么打造一个配得上人家的绝世美女? 可悲的是,她这般付出,却半点回报也没有,除了伤心。 眼泪扑簌簌掉下。 终于,她受不了自己的软弱,跑进浴室用冷水对着脸直泼,当她抬起头,看到镜中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泪水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benq一号响起,她慌忙跑出浴室,接起来之前,她不放心的看了来电显示,还好,不是他,是她老妈。 「妈,星期天的事我知道了啦。」她抽了张卫生纸擦掉满脸的泪水。 「小泠啊,你鼻音怎么这么重?」 「没事,有点感冒。」她丢掉湿透的卫生纸,又抽了一张。 「糟糕,怎么偏这时候感冒呢?」老妈紧张的说:「你吃药了没?吃药比较快好。」 「知道啦。」 「小泠,这次男方的条件很好,是个医生欸。」说完,她不放心的问:「星期天你会回来吧?」 擦干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她昂起下巴说:「我会啦。」 老妈欢天喜地的叮嘱着:「那你记得穿漂亮一点,不要像上次一样穿条牛仔裤就跑去相,还有你那个头发要去给美容院吹一吹,才不会把人家吓跑。」 「好啦,妈,我要挂了。」 一挂掉电话,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在赌气,她想证明自己并非谁都配不上,除了他,天下还有一拖拉库的男人等着她去挑呢,所以即使后悔,她还是去定了。 benq一号又响,这回真的是他。 她没接,任由它从第一声响到最后一声,为了怕他又跑过来,她干脆锁门出去,在市区漫无目的的逛着。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天性乐观的她几乎撑不下去,最后甚至落得有家归不得。 走着走着,她突然瞄到玻璃橱窗里很熟悉的一张面孔,她的眼力跟记性都很强,不用几秒,便让她认出那是沈劲言的未婚妻朱宛心。 这是一间专门卖名牌的精品店,朱宛心拿着一个皮包左看右看,并且不时与她不认得的一位男士交换意见。 他的未婚妻,依然美得令人嫉妒。 着迷似的巴在透明玻璃上往内看,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看清楚,王泠,这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你死心了吧! 等朱宛心结账离开之后,她推门进去。 她从没进过这么高级的店,店里卖的全是lv高档货,可能她长得不像有钱人,店员对她爱理不理的。 「我要这个。」 她指着刚才朱宛心买的那个真皮皮包,说完才看到它的标价——新台币八万七千元整。 妈呀! 「小姐,我们有类似款但便宜一点的包包,你要不要参考看看?」店员斜睨着,摆明瞧不起她。 「不,我就要这个。」 她逞强的说道,其实内心正在淌血。 咬紧牙根,她掏出办了之后从没用过的白金卡,签下她生平第一笔刷卡签单,店员顿时眉开眼笑,她走时还不断的鞠躬哈腰,让她过足了有钱人的瘾。 提着lv的纸袋,她发觉自己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了;当她走进另一间高级服饰店的时候,立刻受到热情的招呼。 在店员殷勤的游说之下,她买了一件低胸白纱洋装,店员说白纱衬托肤色,而洋装则使她看起来更加修长。其实她完全不在乎这些,她买,只是因为它和朱宛心今天身上穿的很像。 就这样,她鬼迷心窍的又刷了一双白色高跟凉鞋,还有八件组的顶级彩妆外加保养品…… 她就像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刷卡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眼不眨、心不跳。 她又在赌气了,她就不信自己真的比不上朱宛心、真的配不上他。 逛街让她疲累不堪,她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站在骑楼底下休息,这时,对面知名发廊的霓虹招牌吸引了她的目光。 曾经多少次她徘徊在美容院门口,却总因沉重的经济压力而打退堂鼓。今天,就算有一千匹马,也阻止不了她改头换面的决心。 最后,她昂首阔步走进去,在今晚的战利品当中,又增添了一项。 【第六章】 沈劲言守在王泠住的大楼附近,等她。 他知道她在躲他,可是他不允许。他必须见她一面,否则永远于心不安。 福联并购案衍生出这么多枝节,真是令他始料未及,但沈仲雄若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一蹶不振,那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过去五年当中,什么样的阵仗他没经历过?面对挑战,他一向是越挫越勇、从不退却,只不过,短暂的情绪低潮仍是在所难免。 错就错在,他不该明知借酒浇愁愁更愁,仍纵容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酒精令他足足头痛了两天不说,还差点害他铸成大错。 第十六章 关于王泠,他只能说,那实在是个美丽的错误。 那晚,他并未醉到不省人事,她骂的话,他一字不漏的听进去了;而接下来的一切,他难辞其咎;当时他明明有能力阻止的,却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要不是她及时逃开,他们早就…… 手机铃响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是大楼管理员打来通风报信。 「沈先生,王小姐刚进八楼电梯,你现在过来堵她。」 他赶紧下了车,往大楼走去。 他边走边想,王泠的居家安全交在这种管理员的手里,实在太没保障了,这人不仅严重失职,对住户的忠诚度更是奇低无比,两包洋烟外加两瓶洋酒就给收买了。 一楼电梯口哪有王泠?只有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小姐,正低头跺着脚下的白色高跟凉鞋,她一拐一拐的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气恼的抬起头来—— 「啊!」 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她惊惶于自己的被逮,而他则意外于眼前光鲜亮丽的小姐,居然就是她。 「你的头发怎么了?」 他质问她,几乎是严厉的,没有钢丝头,就不是王泠了。 发现他往前,她慌忙后退,她不能再碰他。 「这叫离子烫,自然卷的克星。」她尴尬的甩甩头,发丝轻盈的飘起然后落下,听话得很。 「你是中乐透还是被男人包养,打扮成这样?」明知自己口气很差,但他就是克制不住。 她被他的话刺伤,于是强悍的顶回去:「我打扮成怎样,干你屁事!」 是不干他的事,他只是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太漂亮、太花枝招展、太不像她了。 他注视着她粉嫩的双唇,记忆回到那天晚上…… 糟糕,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几天来的第一百零一次。 「对不起,我只是不太习惯。」 他深吸一口气,硬把怒气往下压,他不是来跟她吵架的。 「王泠,我来是要向你道歉,那天晚上我不该占你便宜。」 她轻叹口气,干嘛这么死心眼,彼此装傻让事情淡掉不好吗?何况她从没怪过他,那天晚上本来就是她起的头啊。 「求求你,我们之间又没真的怎样,你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她继续佯装不在乎。 可是念头一转,对付他这种死心眼,她还是干脆点算了。「好啦好啦,我接受道歉,这样你满意了吧?」 他审视她,无从分辨她隐藏在彩妆底下的真正想法。 最后,他只得命令着:「不准你再躲我!」 「我干嘛躲你啊,想太多。」她想把他推开,但又怕碰触他。「借过,我赶时间。」 「你穿这样去哪?」借她过的时候,他不小心瞄到她过度暴露的身材。 「我妈要我回去相亲。」 他的肚子像是挨了一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问:「你想结婚?」 「为什么不?」她无所谓的耸耸肩。「有个人靠也不错啊。」 「对方是谁?」他强作镇定,抑住窜起的无名慌张。 「听说是个医生。」笑容灿烂的,她挥挥手。「说不定很快就可以请你喝喜酒啰,祝我好运吧,拜。」 她招了部出租车到火车站,赶上十点十分往中坜的莒光号。 在车上,她陷入自怜的情绪。 说不定很快就可以请你喝喜酒。 那又怎样?他肯定不会在意的。 她偏过脸,茫然注视着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像。乌亮的直发、淡扫的娥眉、清丽的五官……她几乎认不得自己。 今天的她,够称头了吧。 可是就算她比得过朱宛心、配得上沈劲言又如何?小三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更何况一直以来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说不定很快就可以请你喝喜酒。 这句话沉甸甸的,压得他胸闷气郁,但面对周日加班的幕僚们,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王泠说得对,不战而降的是孬种,他绝非孬种,他会证明给她看。 王泠她……此刻应该正在相亲吧?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播放着轻音乐的西餐厅里,某个蠢医生两眼发直、口水直流的握起她的小手,将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一脸痴相的说:我们结婚吧…… 尽管只是幻想,他还是忍不住抓狂了!幻想是会成真的,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抵挡得住她那纯真的魅力,尤其她今天是那么漂亮。 「沈总,我们不妨释出一些股权给福联的董事,我认为他们对入股扬声,绝对比并购金加码有兴趣得多。」 「对啊,这样既不会引发股东更大的反弹,又可诱使福联回心转意,同意把自己卖给我们。沈总,你觉得呢?」 没反应。 「沈总?」 「啊,什么?」他魂不守舍,直到幕僚又说了一次,他才拍案叫绝:「有道理,就这么办!」 「可是要释放多少股权出去呢?」大伙儿眼巴巴的望着他,静待指示。 「这个嘛,你们先研究研究。」 他逼自己挥开王泠和蠹医生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的画面,然后灵机一动,既然鞭长莫及,那就只能用这招了。 他按下对讲机。「方秘书,请你进来一下。」 方秘书虽然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膏药,却不敢有所违逆,听完指令后便认真的执行起来。 把恼人的问题搁在一边,他挺直背脊,神采奕奕的双手一摊。 「各位研究好了吗?我们要释放多少股权出去?」 恢复斗志的他带领大家脑力激荡、热烈讨论,连中餐都是靠外卖的便当充饥了事,直到傍晚,福联并购案所面临的股东杯葛以及同业竞争等问题,全都有了应变措施。 最后,他慎重交代着:「投票表决之前,大家千万守口如瓶,尤其是在沈副总面前。」 对于他的直接点名,大家毫不讶异,因为沈副总早已恶名远播。 「辛苦了一天,大家回去休息吧,等表决案通过,我打算办个自强活动慰劳各位,到时请务必携眷参加。」 此言一出,原本疲惫的每个人立刻精神百倍、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去哪儿好呢?台湾知名景点几乎去遍了,这回总经理会不会大手笔的来个东南亚、日本、甚至夏威夷之旅? 没多久,大伙儿迫不及待的回家报告好消息,一转眼人全走光,办公室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独自伫立窗前良久,远方的万家灯火提醒他该回家了,但,何处才是他真正的家? 已经五年了,尽管每天周旋于上流社会当中,他仍觉得与那些自命不凡的权贵人士格格不入;有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怀念起从前那些没钱没势没地位,但单纯简约无所羁绊的日子。 回不了过去,又无法融入现在,他游走两个世界的边缘,找不到归属。 突如其来的孤寂,让他认真考虑成家。也许小孩可以填补生活中的空虚——一个他和宛心的小孩。 但,他们会有小孩吗? 他想起几天前,他和她的那个冰冷之吻。 为什么宛心挑不起他的激/情,王泠却轻易办到了?那晚,他们之间一触即发的热情不但至今未曾冷却,反而闷烧得更加炽烈。他的感官仍不时充斥着她的味道与肤触,他的内心则极度渴望再次体会她那温柔的轻抚以及狂野的回应…… 停! 他是怎么了,就算再空虚寂寞,也不该把不满的欲求投射在王泠身上,即便只是想象,对她都是一种亵渎。 去找宛心吧。 不管情不情愿,他都应该忠于自己的选择。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当车子一出地下停车场,他竟违叛意志,将油门用力一踩,往相反的方向驶去。 可惜他到的时候,王泠还没回到家。 他坐在车子里,等得烦闷不堪,就在烦到最高点时,一部银灰色轿车在前方靠边停下,车前座里有她。 只见她下车,弯着腰对驾驶座上的男人道别,酥胸因此暴露大半,老天!为了把自己嫁掉,她竟不惜牺牲色相? 他下车追上已走入大楼的她,赶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挤进电梯。 看到他,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乱了。 「你真是阴魂不散。」她靠在电梯壁上,极其无奈的说。 「他就是那个医生?」 「嗯,他叫林胜仁,是小儿科医生。」 「相亲应该很顺利吧?」他故意问,方秘书一向尽职,他交办的事,她不敢不做。 「很奇怪,刚开始我的手机一直响,接起来就挂了,没有来电显示,所以到底是谁打的也不晓得。」 「那不是很扫兴吗?」听到诡计得逞,他暗爽在心里。 第十七章 「后来我干脆关机了。」 「关机?」他惨叫,她从不关机的啊。「你不怕有客户找你?」 「没办法,相亲比较重要嘛。」其实那是她妈的命令,她不得不从。 「你对他印象很好?」他怏怏的问。 「算是啦。」她笑得有点刻意。「好巧,我们两个都爱看村上春树的书,也都喜欢乔治克隆尼,他约我下星期天一起去看他的新片。」 共同的喜好是友谊的桥梁、婚姻的基础,看来,她请喝喜酒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想到那个「圣人医生」即将与她共度每个热情的夜晚,并且名正言顺的独占她的温柔独享她的狂野,他的心几乎要爆炸。 电梯到八楼,她率先走出去用钥匙开了门,进门后转身挡住他,一副谢绝进入的态势。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话讲没一半,她就被气势凌人的他给逼退一大步,然后他绕过她进了屋内,随即将门踢上。 「我累了,你回去啦。」她在黑暗中抗议着。 他一直没说话,这样反常的沉默令她担心了起来。 「劲言,公司出事了吗?是并购案没法解决还是沈仲雄又做了什么?」 他朝前一步,举起手按在墙上,将她圈入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是我出事了。」 他闷声嘟囔了一句,接着低下头找寻着她的唇。 是他的心出事了,他无法忍受别人拥有她,如果她一定要属于某个人,那个人必须是他。 「喂,你又喝酒了是不是?」她慌忙边躲边推,但他就是不动如山。「拜托,我没挑逗你,你发什么神经啊?」 她的闪躲抗拒终究无效,他攫获了她。 一手固定住她的头,一手扶着她的腰,他深入且占有的吻住她。 她先是僵直身子站着,随后在他毫不留情的攻势下逐渐软化。她怯怯的回应他,矜持而羞涩,就如同这是她的第一次。 王泠,给我你全部的热情! 彷佛听到他的呐喊,她放弃矜持抛开羞涩,举起垂在身侧的双手,轻抚过他的胸膛直到他的肩膀,然后将他压向自己。 该她反击了! 她热切的需索着,放纵而绝望,就如同这是她的最后一次。 如果他注定不能是她的,那么曾经拥有便已足够,纵使玩火自焚,她也绝对不会再逃开了。 干柴烈火迅速蔓延,当相濡以沬已不能满足,他们开始流连彼此的曲线,在每寸肌肤上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然而他们很快就不耐烦了,于是放弃这种犹如隔靴搔痒的探索,转而寻求更真实的刺激。 刷的一声,他解放了她,洋装顺着身体滑落地面,全然的黑暗掩去赧色,她半裸的站在他面前,接受他的膜拜——用他所有的感官、还有他全部的心,此刻的他,没有孤寂,不再空虚。 空气中的氧气瞬间燃烧殆尽,当脑袋因缺氧而昏沉之际,他的思维却异常清晰。他知道自己永远要不够她。 他爱她! 这三个字狠狠击中他,使得他差点痛叫失声。 爱,原来就是这样,让他像个白痴又像个疯子似的,不由自主的笑、不由自主的烦;不由自主的想念、不由自主的嫉妒,最后不由自主的——离开。 承受着万般煎熬,他挪开贴住她颈窝的唇、放下在她胸部游移的手,拉起堆在她脚下的洋装往她身上胡乱套着。然后他往后退开,痛苦的对着不明所以的她说:「王泠,我知道我的行为不值得原谅,但还是……对不起。」 接着,他夺门而出。 直到关门的巨响停歇,她仍旧静静的站着。好久好久,她抱住自己蹲了下来,让眼泪无声的淌着,涓滴以至溃决。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的声泪俱下。「沈劲言,你这个大混蛋!」 沈劲言,你是个大混蛋! 他疯狂的咒骂着,然后将自己投入没日没夜的工作当中,连幕僚们都被卷进前所未有的暴风圈,只觉得他比大暴龙时代更难以亲近了。 他痛恨自己像父亲一样,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贪图不属于他的幸福。 就是这样的不负责任,害死了他的母亲;而今,他差点重蹈覆辙,害死了王泠。 他知道王泠不会像母亲那么软弱,她绝对会用比自杀更极端的方式来表示抗议,例如让自己变成工作狂,然后在若干年后,成为家喻户晓的房仲女大亨;又或者她会母兼父职,让他的孩子在无缺的爱中成长、不容许他受到半点欺凌。 呵,他和她的孩子! 他好想跟她生一屋子小孩,从此过着喧闹欢乐的日子。 然而,他就是不能。 当他决定和扬声绑在一起的那刻,便已将个人的一切置之度外。 为了扬声,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王泠。 放弃王泠,是因为在她与宛心之间,他只能选择其一;而显然的,宛心比王泠有利用价值多了。 够混蛋吧! 他一阵狂笑,彷佛得了失心疯。 失去心的他,开始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没再去见王泠,只在短暂的睡眠当中重温与她相处的点滴。 刚开始,他用「时间会淡忘一切」来安抚自己;但没多久,他发现这句话根本是在放屁。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告诉自己,只要偷偷看她一眼就好,就一眼,他立即走人。 结果,他连一眼都没看到,因为她搬家了。 「王小姐三个礼拜前把房子卖了。」大楼管理员的话里有着欲盖弥彰的同情。「搬家那天,是个男的来帮她。」 「知道她搬到哪里去吗?」 「她没说。」 他麻木的在街上瞎绕,最后将车子开到河滨公园,一群孩子在草地上放风筝,放着放着,线忽然断了,断了线的风筝被吹入天际,霎时不见。 她也不见了,有如断线的风筝。 一定是结婚去了吧,她和她的圣人医生。 尽管痛心疾首,他仍费心打点了一份贺礼,亲自送到她中坜的家,王家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让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幻灭——他彻底死心了。 他将贺礼交代清楚之后,连声恭喜都没说,便离开了,他好想见她一面,但见到了又如何?从今而后,他们只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呵。 接下来,他变本加厉的投入工作当中。 并购案已经有惊无险的通过表决,而福联也接受利诱将自己卖给了扬声,这个案子虽然枝节横生,但结局总算令人欣慰,也终于让他扬眉吐气。 只是没想到,就在他打算乘胜追击、彻底铲除沈仲雄的时候,却经历了另一次挫败。 那天,当他将沈仲雄挪用两亿元公款的证据摊在董事会上时,在场的每个人无不大感震惊,然而紧接着的议处过程却拖泥带水,久久无法达成共识,原本义愤填膺的董事们不是觉得诉诸法律过于严苛,便是认为开除免职太不人道。 他所提的惩处方式全部遭到否决,经过若干次会议,讨论又讨论、议决再议决,最后以「申诫」了事。 申诫! 挪用两亿元公款的下场竟然如此不痛不痒?这恐怕是盘古开天以来最大的笑话了吧。 可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已经气疯了,回到办公室,他用力捶向墙壁,一拳又一拳,丝毫感觉不到痛。 「劲言,何苦发这么大的脾气?」 抡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用不着看也知道进来的是沈仲雄,他缓缓转身,拳头差点挥向那一张得意的小人嘴脸。 「来示威的吗?」 「没错,劲言,福联并购案我甘拜下风,但这次你不得不服输了吧。」 不打自招,并购案果然是他搞的鬼。 「我认栽,但我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何以罪证确凿却动不了我、何以过半数的董事都跟你唱反调?」仰头一阵大笑之后,沈仲雄说:「那是因为我有贵人相助啊!」 「谁?」他咬着牙说:「除了我岳父朱万霖,我想不出哪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才说完,沈仲雄便装模作样的拍起手来。 「劲言,你的观察力真的很不错,只可惜太过目中无人,虽然我屈居副座,但好歹是你的前辈。」他极其刻薄的挖苦:「当年我为公司卖命的时候,你妈正忙着勾引你父亲,而你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 「沈仲雄,你闭嘴,否则……」 他怒不可遏,举起刚放下的拳头挥出,却被对方格开。 「啧啧啧,一点也不懂得敬老尊贤,真不晓得你妈是怎么教你的。」 「你……」 第十八章 正要再次发作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此时,对方正把他的暴跳如雷当成胜利后的娱兴节目。 「老实说,劲言,你的确是块做生意的料,不愧是咱们沈家之后,只不过嘛,我劝你认份一点,凭你的道行,想要跟我斗,恐怕得再修练个二十年才够,哈哈哈……」 说完,沈仲雄气焰高张的甩门走了;而他,就像一只打败仗的公鸡,颓然站立。 【第七章】 在饭局上很少碰酒的沈总,最近竟然学会了拼酒。 他喜欢大口干杯的豪气干云,更喜欢被酒精麻醉之后的短暂失忆。 「沈总,听说你最近不太顺喔。」 「甭提了,来,喝酒,我先干为敬。」 「好,咱们干!」 他一饮而尽,享受酒精从咽喉顺着食道直下胃部所燃起的灼热。 是他中毒已深,还是今天的酒精浓度太低,灌了一整瓶,却只有微醺的感觉。 他去上厕所,洗手的时候,将镜中的自己误认为别人,然后在心里嘲笑那人一脸颓废,简直是醉生梦死。 回包厢的途中,他瞥见了角落一对亲密互偎的男女,那女孩的笑容好似熟悉、却又不甚熟悉。 他是怎么回事,人没醉脑子就先挂了? 他晃晃脑袋,再仔细一看,总算让他给认出来,是宛心,他的未婚妻。 他走向她,忽然想到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了,这么久没见,难怪他一时认不出来,这么久没见,他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宛心。」 走到桌边,他唤着,然后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挣脱男伴的怀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酬,和金盛的冯总他们。」 他往她面前的椅子一坐,然后大刺刺的就着她的杯子灌了口热茶,她偷偷对身边的男伴使了个眼色,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当她鼓起勇气面对他,却讶然失声:「劲言,你气色好差,整个人都变样了。」 「有吗?」他摸着脸,被下巴的胡渣给刺到手。「喔,忘了刮胡子。」 「可是你看起来很……」 他不耐烦的指了指她身边的男伴。 「宛心,你不介绍一下吗?」 她怔住片刻,然后心虚的说:「他是……」 「宛心,让我来。」她的男伴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着。 他冷眼看着这一幕,彷佛事不干己,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应该感到愤怒才对,可是他并不愤怒,只觉得惭愧,认识四年以来,他从没对她这么温柔过。 「沈先生,我是宋裕廷。」那男的开门见山说:「我知道你是宛心的未婚夫。」 他点点头,等待着下文。 「我和宛心是大学班对,班对,你懂吧?」看得出来,宋裕廷有点紧张。 依然只是点头。 「我们一直彼此相爱,要不是你的介入,我们早就结婚了。」宋裕廷越说越愤慨:「宛心被她父亲当成了饵,想要钓你这条肥鱼上钩。宛心不敢违抗,勉为其难的答应一试,没想到这一试,你果真上钩了,黯然之余,我选择出国,直到今年初我回到台湾,和宛心联络上。」 「旧情复燃了?」他嘲弄。 情况实在有点复杂,当初他横刀夺爱,现在反被对方横刀夺爱。哈,这就叫做报应! 「久别重逢之后,我们发现彼此的感情仍在,甚至比从前更加浓烈,沈先生,我发誓我们不是存心对不起你,我们实在是情难自禁。」 好个情难自禁! 那种无法克制的冲动,他懂。 宛心接下去说:「起先我很彷徨,你是我父亲最中意的女婿,而我也早就准备好要嫁给你,可是当再度见到裕廷的那一瞬间,我却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他才是我爱的人——」 「难道你不爱我?」他突兀的打断她。 她瞅着他,凄楚但坚定的摇头。「你也从没爱过我,不是吗?」 对于她的反问,他毫不迟疑的回答:「是没有。」 他的确不爱她,他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情况更复杂了,他不爱的女人不爱他,他爱的女人也不爱他。呵,这究竟是怎样的宿命啊? 「后来我决定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我不要,我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即使无法得到你的成全,我们也不会放弃。」 他从没见过宛心这个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坚毅与决心,如此的她,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倏地,他想起了那句: ——有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小心当绿乌龟。 王泠的诅咒应验了,他当真成了绿乌龟。 没有失恋的悲情、被背叛的伤害,他只觉得不可置信,自由竟然从天而降,不必落跑,更不必被追杀,枷锁就这样应声打开,他自由了! 可是他要这自由何用?王泠都嫁人了啊。 「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悲愤乍起,他失去了理智:「为什么?」他猛往桌面一击,砰然巨响引来服务生的关切以及其他顾客的侧目。 「沈先生,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克制一点。」宋裕廷紧张的看着四周。 「对不起,劲言,我是怕节外生枝,所以一直拖着没说。」宛心怯怯的回答他激动的诘问。 顷刻之间,他彻底泄了气。 宛心有什么错?错的是他。 他们本是一对为了各自利益而被绑在一起的可怜人,然而当真爱来临时,她义无反顾为自己松绑,勇敢的奔向幸福;他呢,却仍一心贪图着那可悲的「前途」,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 是他的懦弱与功利,将王泠推向圣人医生的怀抱,失去她,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没想到,现在连「沈朱联姻」也吹了! 「这戒指还你。」等他恢复了平静,宛心脱下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递给他。「劲言,请你成全。」 抚着那颗璀璨夺目的五克拉方形皓钻,他苦笑着问:「你父亲知道吗?」 一提起朱万霖,她脸上闪过了复杂的表情——惧怕、愤慨、自责、煎熬,接着她背脊一挺,豁出去了似的说:「等我们到温哥华办好结婚登记,自然会通知他,劲言,我求你暂时保密,否则我们绝对走不成。」 然后,她担心的皱起眉头。「还有,你要提防我父亲,我怕他会因为迁怒而再度做出不利于你的举动。」 「再度?」 「坦白告诉你好了,你堂叔那件事的幕后推手就是我父亲。」 她的话证实了他的臆测,朱万霖是最有本事在扬声董事会呼风唤雨的人,但…… 「为什么?」 「他要向你证明,当初他有能耐保住你,今天就有能耐废掉你。」 「我得罪他了吗?」 「就因为阿嬷的事,他觉得再不杀杀你的锐气,以后很难让你乖乖听话。」 她抱歉的说:「劲言,我爸的野心很大,他的企图不光是钱,还有整个扬声,他知道你不是容易驾驭的人,所以除了使手段压你,他还借机立了个傀儡,那就是你堂叔沈仲雄。」 这下子,他完全明白了。 「劲言,我和我父亲都对不起你。」 他摆摆手,站了起来。 道歉无用,他需要的是酒。 「我该进去了,冯总还在等我。」临走,他由衷的对着眼前的一对俪人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祝福你们。」 一走进包厢,他迫不及待扑向桌上的酒瓶,此刻,他只想要一杯、一杯、再来一杯。 「再来一杯吧?」 「你要撑死我啊,妍姐!」王泠赶紧捂住嘴巴,免得被强灌鲜奶。 「瘦成这样,不多吃点哪行?」 「这叫瘦身成功,懂不懂?」她面露得意的说:「妍姐,我昨天又成交咧,就我跟你提过的那间没有门的老公寓。」 「不简单哦,那么破的房子也卖得掉。我看以后干脆叫你『卖屋达人』算了。」 「嘻,不敢当。」 仍是新人的王泠,上个月的业绩居然名列东区第一,这可是她每天不眠不休超时工作的成果,这么拼,半是好强加上债务压力,半是想要借着忙碌摆脱内心的魔障。 「王泠,你知道吗?沈劲言要把风之华b栋十八楼给卖掉耶。」 「为什么?」她先是讶异,然后马上装没兴趣的低头吃起饭团来。 「不晓得,昨天是他助理来签的,他本人没来。」妍姐敲着边鼓:「喂,你打个电话问问看嘛,好歹当初是你经手的。」 「这么鸡婆干嘛?想也知道,一定是他未婚妻嫌太小了。」她撇撇嘴。「再说他要怎样是他家的事,这辈子休想我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没错,他休想。 他休想继续把她当作打发时间、发泄情绪的玩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十九章 他也休想用任何卑鄙肮脏龌龊的手段逼她出面。 前一阵子,她接到家人莫名其妙的来电,欣慰的欣慰、感激的感激。在终于搞清楚状况之后,才发现家人全被沈劲言给收买了。 她不懂,为什么他不直接冲着她来?她是搬了家没错,可是手机并没有换啊,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儿上班。 他不找她却找上她的家人,这分明是个圈套,想必他正好整以暇等着她感激涕零的爬回他的脚边,苦苦哀求他践踏她那已经所剩无几的自尊。 哼,不管多大的施舍,她都不为所动。 这回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都要跟他划清界线保持距离。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别忘了,他汐止的房子还在你手上呢。」妍姐不死心的提醒她。 「我已经把他的转给小黄了,听说昨天有人付斡,小黄今天应该会跟他联络。」 彷佛宣告决心,她把吃不下的饭团用力一扔,半点不差的进了垃圾桶。 「妍姐,我走啰,九点有客户要签约。」 她提起黑色公文包,打拼去也。 望着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妍姐忍不住叹气。 王泠太善良,又太骄傲,她不允许自己搞破坏,也绝对不会主动示爱。这样的她,注定要受到伤害。 这一切都要怪他啦,有个那么漂亮的未婚妻,干嘛还要招惹别的女孩子? 唉,无解。 关好门,她也上班去了。 风之华的销售已近尾声,再过两天她们就要撤掉,换到别的工地去,「逐水草而居」是她们这行的最佳写照。 她停好机车走进风之华,一进门就被拉进口水圈——根据八卦中心的最新报导:c栋七楼是国湖董事长买来金屋藏娇的;还有红遍港台的影星白依依一口气在a栋订了两户;另外就是扬声企业总经理婚结不成房子也不要了…… 「等等!婚结不成是什么意思?」 「解除婚约啦,依我看八成是男方劈腿,哼,天下的男人都嘛一个样,喜新厌旧。」 她一听,心底燃起了希望之火。 管它什么理由,沈劲言的婚约一解除,王泠的问题或许就有解了。 解?解个头啦!药房老板拍胸脯保证,这解酒药三十分钟见效。 可是都过了一个小时,却半点感觉也没有。 沈劲言因为宿醉而头痛欲裂,现在难过得要命,直想找个人发泄一下。 他按下对讲机。「方秘书,给我一杯黑咖啡。」 没反应。 他又讲了一次,还是没反应,他暴躁的拉开门一看,方秘书和两个特别助理都不在。 奇怪了,难道是他脸上写着「近我者死」四个字,把这些人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 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将自己重重的摔回座椅上,发誓要将这些怠忽职守的人给开除掉,以儆效尤。 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令他的头一阵剧痛,他龇着牙满桌找手机,最后终于让他在公文堆中给翻了出来。 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很想拒接,但最后还是接了。 「请问是沈劲言先生吗?」是个男的。 「哪位?」他反问。 「我是好邻居不动产经纪人黄志忠,大家都叫我小黄。」 「有何贵干?」他不耐的问道。 「是这样的,有位张先生对您汐止的房子有兴趣,他开价……」 「等等!」他陡地坐正。「为什么不是王泠跟我谈,当初我是把房子委托给她处理的。」 「不好意思,王小姐最近很忙,所以把您的转给我。」 「她很忙?」他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了起来。「结婚是应该很忙没错,婚结完了还得度蜜月呢。」 「沈先生,关于您的房子,那位张先生开的价钱是……」 「没有经过许可,就擅自将我的房子转给别人卖,我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他突然生起气来,咆哮着说:「房子我不卖了!」 「对不起,沈先生,没有告知您的确是我们的疏失,但对方开的价钱真的很好,请您听我说……」 「叫王泠来,否则免谈。」 他挂掉,赌气的把手机往地上扔去。 再次呼叫方秘书,依然没反应。 他辟哩叭啦咒骂一串,连脏话都出口了,没反应就是没反应,他只好认命到茶水间去给自己倒杯咖啡。 门一拉开,他差点撞到人,朱万霖——他的「前」准岳父正站在门口。 「你果然没参加自强活动,老婆跟人跑了,我想你也没心情。」 自强活动? 啊,他压根忘了这几天所有的人都参加自强活动去了,只有他没去,昨晚他就睡在公司,今天早上根本没发现公司唱空城,自强活动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记得,他最近实在有够委靡的。 「你来做什么?」他粗鲁的问。 朱万霖上下打量着,满意的看到他的邋遢,以及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我要你去把宛心追回来。」 「来不及了,而且也没必要。」他靠墙而站,怕自己撑不下去。「她和宋裕廷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都知道?」朱万霖大感意外。「你事先知道,却没有阻止?」 「我成全他们。」 「你什么?」 不等朱万霖翻脸,他先开口:「伯父,难道宛心的幸福竟比不上你的事业重要?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手中的棋子。」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把话摊开讲清楚:「我成全,一来是因为他们真心相爱,二来是因为我在一夕之间觉醒了。」 他举手制止对方说话,他希望快点讲完,把他打发走,方秘书不在,可怜他还得自己煮咖啡呢。 「之前我对『沈朱联姻』抱持着错误的期待,幸亏你帮我上了一课,让我彻底明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伯父,我很感谢你这几年来的关照,但我想也该是独立的时候了。」 朱万霖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事情的发展似乎有点脱轨。 「劲言,你以为少了我,你还能稳坐扬声总经理的宝座吗?」 「老实说,我没把握,但我会全力以赴。」 「难道你不怕我从中作梗?」 「我怕。」在对方的威胁中,他居然笑了。「不过,倘若董事会当真昏庸到看不清真相,那么我也只能认了。」 「认了?」 「认了,然后——」他铿锵有力的说:「不如归去!」 这个结果让朱万霖傻眼,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拿手枪比着他的脑袋岂不是多此一举? 「沈劲言,你尽管说大话,我倒想看看你下台的时候,是不是还洒脱得起来!」 盛怒的朱万霖撂下狠话,转身就要离开。 「伯父,请留步。」 他拦住他。 「我诚挚欢迎对等的合作关系,但如果你执意耍手段,我也随时等着接招,最后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沈仲雄城府极深,小心操控不成反被牵制。」 「我明白。」 不再多说,朱万霖打开门走了。 当门关上的瞬间,他把自己重重摔向沙发,弹簧的振动让他头痛得大叫,但他随即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好痛快啊! 昨晚他照例灌了酒,而且灌得比平常还要放肆。 在无人的黑暗中,他独自举杯——敬痴情的宋裕廷、敬勇敢的朱宛心、敬阴险的沈仲雄、敬跋扈的朱万霖、敬前途危在旦夕却仍疯狂想念王泠的沈劲言。 呵,他真的好想念她。 他想念她的钢丝头、她的坏脾气、以及她的女人味;他也想念她的纯真善良、她的努力进取、还有她的知命达观。 然后,他想到她的「全力以赴」。 ——你的野心一定要这么大吗?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要是,全力以赴仍办不到呢? ——那就只好认啦,有尽力就好了咩。 凡事严以律己的她,却能坦然面对结果 ——不论好坏,她办得到,没理由他办不到。 五年的全力以赴够久了,对于扬声,他问心无愧,要是董事会受到蒙蔽而容不下他,那也无所谓,至少他已经尽力。 必要时,他将选择离开。 此时的他虽仍受宿醉之苦,神智却无比清朗,他知道自己已彻底摆脱禁锢,重新取得生命的自主权了。 要是他也能重新取得王泠,该有多好。 就在他陷入悔恨之际,刺耳的铃声又来扰人。他任由它响了一阵,然后忍着头痛,连滚带爬的在地毯上找到兀自响着的手机。 「无论你是谁,不要再来烦我!」 他对着手机嘶吼,然后挂掉。 没几秒,铃声又响。 第二十章 「你耳聋是不是?我说过不……」他再度嘶吼。 「沈先生,拜托你冷静一点,我要跟你谈王泠的事。」 听到她的名字,他果然马上冷静下来。 「你是谁?」 「我叫林芳妍,是王泠的房东,也是她的好朋友。」 尽管太阳穴依旧强烈抽痛,他还是强迫脑子飞快的运转,记忆一页页的闪过,有了! 「你是妍姐。」 「你知道我?」 他没理会她的问题。「你打这通电话,是要告诉我王泠结婚的事对不对?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等等!王泠结婚?跟谁啊?」 「那个圣人医生,她相亲的对象。」 「圣人医生?」 妍姐满头雾水,等到终于想通的时候,她忍不住愕然失笑。 「但愿他是个好人,能够善待王泠,失去她是我活该,只怪我觉悟得太迟了,我不……」觉察到自己近乎语无伦次,他极其苦涩的说:「妍姐,请你转告王泠,我祝她幸福。」 听着他充满悔恨的表白,妍姐逐渐明了了。 原来他也爱着她呵! 本想利用这个机会捉弄他一下,以报复他带给王泠的伤害,但发现他其实也不好过,妍姐的心软了。 她今天这通电话真是打对了,否则真不知道这两个明明彼此相爱、却各自被困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怜虫,还要痛苦多久呢。 【第八章】 王泠用筷子戳着便当盒里的鸡腿,食欲全无。 不吃了,她决定出去兜风。再不舒解一下,她肯定会抑郁至死。 虽然已是仲秋,正午的阳光却依然炙热得令人吃不消。 她发动机车,沿着大马路漫无目的的骑,骑着骑着,突然发现有部白色轿车一直跟着她,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她往左它就往左,她往右他就往右。 听说有些歹徒专门制造假车祸敛财或掳人勒赎,但她才不怕,有胆尽管放马过来。 她利用机车轻巧之便,在车阵中穿梭,设法摆脱它,但得意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当她不得不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它又跟了上来。 被它这么一激,积压许久的坏心情瞬间爆发,她决定好好教训那个白目的司机。 当她掀开安全帽准备开骂之际,轿车的右窗却徐徐降下,然后探出一张她死都不想再见到的脸。 「王泠,停一下好吗?我有话跟你说!」沈劲言扯着嗓子对她喊道。 慌乱之中,她唯一的念头便是逃,逃得越远越好,恰好这时红灯转绿,于是她帽子一罩,不假思索的往前冲。 她用飚车的速度将他甩在后头,然而机车再快也比不过轿车,何况还是马力超强的积架,眼看就要被追上,她心一横,硬是钻进快车道,引爆一阵如雷的喇叭声。 气死人!每次好不容易摆脱他,十字路口就会闪红灯,她再大胆也不敢硬闯,万一被抓到是要罚钱的。 「王泠,你不要命了这样骑车?!」趁着红灯的空档,他对她喊话。 绿灯又亮,她油门一催继续往前飙,而他也不甘示弱的跟上。 就这样,他们展开拉锯战。 一个不留神,他追上她,然后由左侧逐渐切近,企图将她逼到路边。老实说,在大太阳底下飙了快一个小时,她又热又累。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赛,他有冷气吹,她没有。 见她靠边,他很快的把车停妥,下车走向她。 她坐在机车上,惴惴不安的看着他走近,她发过誓不再见他,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 在她面前站定,他替她解开系带,把安全帽脱了下来,他定定的望着她,然后用手揩去她额头上的汗水,抚着她那明显消瘦的脸颊。 「你这是何苦?」 她瞪着他,缓缓的,红了眼眶。 「王泠!」 他心疼的欲揽她入怀,她却用双手挡住他。「不要靠近我。」 她好怕他靠近之后,无可避免的再次离去。 只要再一次,她肯定会死。 「不要靠近我,求求你!」自制力终于崩溃,她掩住脸不可自抑的啜泣了起来。 他让她坐进他的车,并且塞给她一盒面纸,他帮她把机车熄火停好,再到附近买了瓶矿泉水,然后才慢吞吞的踱回去,他知道她不会容许自己哭太久,那太丢脸了。 等他回到车上,她的眼泪果然已经止住,要不是微肿的眼皮,别人根本不会知道她几分钟前曾经情绪失控。 她接过矿泉水,接连喝了好几口。 沉默许久,就在他以为她永远不肯开口的时候,她说话了。 「为什么卖掉风之华?」 他讶然。「妍姐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你的诅咒应验了,」怕她听不懂,他补上一句:「我当真成了绿乌龟。」 她猛抬起头。「你是说……」 「我的未婚妻和老情人旧情复燃,我被三振出局了。」彷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语成谶。」她懊悔的说:「我很抱歉。」 当初说那句话,纯粹是为了恼他,没想到它竟然成真,她不晓得该为他感到遗憾还是庆幸,那个美丽又骄恣的芭比娃娃呵! 「说真的,我佩服宛心,她勇于追求幸福,不像我只会逃避。」他伸手握住她的。「王泠,我是个混蛋,那天我不该像个懦夫一样的跑开……」 「够了,那天的事我不想再提。」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心里忍不住一阵隐隐作痛。 旧事不提,倒是有件事她憋很久了。 「沈劲言,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凭什么对我的家人做那些事?」 「你是说我借给王强一百万?」他笑了。「当我联络到他时,他正被聘金逼得焦头烂额,女方以死威胁他不得悔婚,你说我能怎么办?」 「这倒好,他的债务又多了一笔。」她哼了一声。 「所以我让他到扬声上班……」 「什么?!」她大叫。王强并没告诉她这个! 「你先听我说完。」见她一双大眼喷出火来,他赶紧解释:「我安排他到桃园模具厂从基层做起,薪水依比例按月扣还这一百万,还完之前不得离职,这样算来,他至少得在模具厂待上四年,我相信这四年的基层工作足以将他磨练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他轻揽住她的肩,「王泠,小弟不会一夕之间长大,他需要耐心的教导。」 她不领情的挥掉肩膀上的手,凶巴巴的继续质问:「那王龙呢?你根本不该帮他顶那个店面。」大弟的欺骗,伤她最深。 「你说得没错,他比王强更可恶,我本来也没打算帮他,但为了王琪……」 「谁是王琪?」 他卖关子,笑着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她,那是个好可爱的小baby,嘴里含着大拇指,一双大眼水汪汪的。 「觉不觉得她很像你?要是再多个酒窝,简直就是我们爱的结晶。」 「你闭嘴!」她恶狠狠瞪他一眼。「她到底是……」啊,她明白了!「王龙的女儿?」 他点点头。 「她值得更好的生活环境,因此虽然她的父亲是世界上最烂的弟弟,我还是忍不住帮他。」 「他说你出钱顶下成大对面的三角窗让他做生意。」 「别把我想得那么伟大,那店面登记的是我的名字,而且我规定王龙必须将每个月盈余的两成汇到你的账户,当作你投资在他身上的分红。」 「哼,谢你喔,沈大法官。」 「你为他付出这么多,王龙应该懂得感恩图报。」 她承认他说的对,但面子却有些挂不住,她把两个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唯独没想过要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她可真是个失败的姐姐啊。 更悲惨的是,自己的家务事竟得由他出面搞定,甚至连她爸妈都—— 「那我问你,你究竟对我爸妈说了些什么?」 究竟说了些什么,让她父母在电话里笑得神秘兮兮的?老爸夸他憨人有憨胆,老妈更离谱,一直说他疼某大丈夫,甚至怪她钓了这么个金龟婿却不让他们知道。 面对她的质问,他心虚的嘿嘿笑了两声,才说:「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你爸妈已经七老八十,后来一见才发现他们只有五十几岁,我看不惯身强体壮的他们只顾着自己享福,把所有的责任统统丢给你,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对他们晓以大义?」 「嗯。」他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还好他们听完我义正辞严的长篇大论之后,并没有叫我滚蛋,反而对我连声感谢。原来,粗心的他们根本没发觉你的负担有多重,而你又从不抱怨,对于你这些年的辛苦,他们相当自责与不忍。」 终章 听完这番解释,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就是不想让爸妈操心才不说的啊。 「沈劲言,你不觉得你干涉太多了吗?」 「对不起。」他满脸尴尬的道歉。「王泠,其实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要送给你的结婚贺礼,我希望你毫无后顾之忧的嫁人。」 「谁说我要嫁人了?」她啼笑皆非。 「当大楼管理员告诉我你搬走了,而且是个男的来帮你搬家的时候,我想你一定是结婚去了;后来我到你中坜的家,看到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就更加深信不疑。」 「你难道没问?」 他摇头。「我不敢,事情匆匆交代完毕,我就逃了,你爸妈还在背后直追着要我留下来喝喜酒。」 当时有如世界末日的情景,如今想来却是闹剧一场,只怪那时候他心有如槁木死灰,连思考判断的能力都没有,才会产生这么可笑的误会。 「王泠,我真不是普通的白痴,对不对?」 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接着无法自抑的爆出大笑,笑得眼泪直飙。 爸妈以为她要嫁给他,而他却以为她要嫁给「另外一个他」,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乌龙的事? 「王龙和王强要办联合婚礼,家里没有张灯结彩才怪。」她用面纸印去眼泪,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至于管理员说的那个男的,是妍姐的老公啦,那天他是奉命来当苦力的。」 「原来我搞错了,我以为他就是那个圣人医生。」他讪讪的说。 「哪个圣人医生?」她皱起眉又松开。「喔,你说他啊。」她耸耸肩。「我们总共只看过一次电影,我对他没感觉。」 「别傻了,王泠,当你心里只有我的时候,怎么可能对其他男人有任何感觉?」 她默默的看向窗外,居然没有否认。 实在好可悲,因为爱一个人,她失去了全世界。 「那又如何?一切都结束了。」 「王泠,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她转过头,迟疑的望着他。 重新来过?她那已然千疮百孔的心承受得住吗?而且谁知道,这会不会只是他失去旧爱之后寂寞难耐的一时兴起? 「沈劲言,别指望我会因为感激而充当你的感情替代品。」 他早料到她会这样想,但是现在说再多也是枉然,她根本听不进去。 无奈的轻叹口气,他一把将她拉进怀中。 先牢牢的守住她再说,至于该有的解释,包括他和宛心的权宜婚约、他对重蹈父亲覆辙的恐惧、以及他随时会被扬声董事会踹下台……所有的一切,未来有的是时间。 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让她知道—— 「王泠,我爱你。」 原本在他怀中挣扎的她,顿时被吓得静止不动。 「我爱你,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他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她又乱翘了的头发,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永不再分开。 「我快窒息了,放开我啦!」 听见她闷声喊叫,他赶紧松手。 见机不可失,她用力挣脱他的怀抱,迅速开门下车。 「我要回去上班了,不准你再跟着我。」 下了车,她有短暂的茫然,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好想相信他的「我爱你」,但她不敢,她的伤口至今还没愈合呢。 终于看到停在人行道上的机车,她走了过去。 「王泠,让我追你!」在她背后,他喊道。 已走到机车旁的她倏转过身。 「追我?」 她懂他的意思,但却故意曲解。「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刚才你已经见识过我的飙功,你是绝对追不到我的。」 「最后你还不是被我给追上了?」 「你开积架我骑光阳,那不算数,有种你也骑机车咱们飙飙看!」 「这可是你说的,」他轻松的倚着车身,一派胸有成竹。「要是我赢了,你就得接受我,怎样?」 她有点讶异他用这种方式逼她。 不置可否的跨上机车,她慢条斯理的戴上安全帽,发动引擎。 上路之前,她终于眉儿一挑,豪情的接受了他的邀战。 「一言为定!」 隔天清晨五点半,她被他从床上挖起来。 「干嘛啦?我快两点才睡耶。」 她满肚子气,气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吵醒;更气他这个罪魁祸首,害得她患得患失忧悒难眠。 「喂,你干嘛拿我的机车钥匙?」 「骑车不用钥匙行吗?少废话,快去刷牙洗脸换衣服,十分钟后楼下见。」没多解释,他丢了话就走。 搞什么鬼啊?她万般不情愿的把自己拖进浴室。 唉,他这人就是有本事将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真不知前世究竟欠了他什么。 匆匆打理好自己,她下到一楼,看到他就站在门外的空地等她。 「很快嘛,才八分钟。」他看着手表,笑得不怀好意。 「一定是妍姐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然后一大早帮你开门,对不对?」 「聪明。」 下楼前,她发现妍姐和她老公躲在门后偷笑,心想这下可好,身边的人一个个变节,可怜她只能孤军奋斗了。 「这么早,你到底想做什么?」 「还记得我昨天下的战帖吧?」 「啊不就飚车吗?」 「要是我赢了,你就得接受我。」他看似随意的态度,其实透着认真。「别告诉我你想临阵脱逃。」 生怕她反悔,他使出激将法,而她果然中计。「笑话!我才不是那种人咧,飙就飙,谁怕谁啊!」 笑意漾上他的脸,她无法自已的迷失在他的酒窝之中。 他俯下头亲吻她,轻轻的,不带一丝情欲,他不想把她给吓跑了。 尽管如此,她仍旧一把将他推开。 「离我远一点。」她看着他的眼中闪着警觉。「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一个吻就意乱情迷斗志全失,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哈哈大笑。 这个小女人总能随时随地带给他欢乐,真不知那段没有她的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的机车呢?」她东张西望。 他指给她看停在转角的一部簇新机车。 「昨天下午买的,跟你的一样是光阳一二五,咱们公平竞争,先到大湖公园正门口的人就算赢了。」 「行!」 他们牵着各自的机车来到马路边上。难怪他要选在这时候,大清早车少,飙起来比较过瘾。 突然间,她蹙起眉说:「我还是觉得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他为她戴上安全帽。 「虽然都是光阳一二五,但你的是全新的,我的却是老爷车,性能马力都差一大截,这样我比较吃亏耶。」 看她煞有其事的计较着,他表情无奈的说:「那我们交换好了,你骑我的,这样总可以吧?」 「你不后悔?」 「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输了不准赖皮喔!」 「谁输了都不准赖皮。」他戴上自己的安全帽。「可以开始了吗?」他早已跃跃欲试,他赢定了。 互换机车,准备就绪。她郑重的叮咛:「等我数到三才可以开始,你不行偷跑喔!」 「偷跑的是小狗。」 「各就各位,一、二、三,go!」 两部机车同时往前冲。 一路上,王泠的心七上八下的,她既想赢又怕赢,输了没面子,但赢了,他会没妻子。 原本超前的她,突然发现油门催不动,而且车子越来越无力,速度也越来越慢。 怎么回事?不是刚买的新车吗? 老爷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车上的人洋洋得意的对她比着v的手势,彷佛胜利在望,他特地减速,在她旁边喊道:「王泠,忘了告诉你,油箱里的油恐怕不够到大湖公园!」他贼贼的笑着。「你慢慢来,我在公园门口等你。」 啊,原来她中计了。 他料准她会跟他换车,所以故意只留少少的油,让她即使到得了终点,也是殿后。 她输定了。 「王泠,咱们说好的,谁输了都不准赖皮。」 撂下这句话,他引擎一催加速前冲。 「喂!你给我回来!」 她气得大叫,然而响应她的只是一串得意的笑声。 望着他骑在老爷车上扬长而去的身影,她使尽吃奶的力气破口大骂:「沈劲言,你这个大混蛋!」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