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翼双飞 下》 第一章 白色、粉色、深红色的樱花花瓣随着徐徐春风在京城各处飘扬,传送淡雅香气,似雨般,纷纷落落。 暖暖的,如金线编织交错的阳光夹杂各色花瓣遍地撒落,诗情画意拂了路上行人满身。 良好的天候,使京城的文人雅士雅兴大发,三三两两相约坐在河畔的樱花树下吟诗作对,或是到朱雀大街上最盛名远播的「京馔酒肆」饮酒作乐。 各府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穿上各式柔软轻盈的衣衫,带着婢女款摆纤细腰肢上街与漫天樱花及其它女子争妍斗艳。 而尚未娶妻成家的年轻公子爷儿则穿上最能彰显身分、出自「金织坊」的衣袍,带着家仆故作风雅地上街蹈跶,看能否遇上如天仙般美丽的女子,成就一桩好姻缘。 多采多姿的春天降临,繁华富丽的京城也因各府环肥燕瘦的年轻女子及俊秀的青年公子,更显生气勃勃、热闹非凡。 被京城各府门第包围在中央的是以凤凰展翅飞翔的姿态建造、寻常人不得进出的皇宫大苑。 金碧辉煌的皇宫以黄色琉璃为瓦、汉白玉为阶,遍地金砖,琼楼玉宇,御花园中的山、水、花、木一处一景,美不胜收,整座皇宫气势恢弘,尽显富贵。 至于稳坐于九龙宝座上的九五至尊,更不是老百姓们可以随便挂在嘴边谈论的对象,许多人对于前些年圣上施展铁腕,派兵剿灭意图兴兵谋反的前丞相宫启先满门、九族和其它追随者一事可是记忆犹新,当时被捕下狱,最后遭到诛杀、流放的人成千上万,难以估计。 经由这件事,天下人皆清楚明白原来圣上是仁德之君,也是铁血君王,断然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百姓们对圣上更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锵!锵!锵!朱雀大街上空旷处,一名不畏料峭春寒,上半身打赤膊、下半身穿着黑裤的汉子敲响手中铜锣,以宏亮的声音吆喝。「来来来,想看过刀门吗?想看爬刀山吗?想看飞剑跳丸吗?更精彩、更教人瞠目结舌的真功夫全都在这里。各位大爷、大姊、公子、姑娘们围过来准没错,咱们戏耍班走遍大江南北,名声也响彻大江南北,看完咱们的表演,保证让各位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宏亮的吆喝声果然吸引一堆人好奇围上前。 「豆腐脑,来买好吃的豆腐脑。」白花花、软嫩嫩,泛着浓郁豆香的豆腐脑向路过的人们招手。 「漂亮的姑娘、俊雅的爷儿,买颗香气四溢的肉包子尝尝吧。」年轻男子特意打开冒着热气的蒸笼,好让路过的人都能嗅闻到诱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招揽客人上门。 人潮络绎不绝,热闹的朱雀大街上充斥各种叫卖声浪。 一身新芽绿衫的瑶光,粉唇噙着暖暖笑意走在街上,与一个个温文儒雅的青年才俊和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娇娜姑娘擦肩而过,双眼所见尽是人们锦衣玉食、生活富裕、天下太平的景象。 暖风拂面,柔软的花瓣四下飞扬,如绢般吻上瑶光粉嫩嫩的唇瓣,复又调皮飘走。 她神情愉悦地抬起手,望着随风飘落掌心那粉色、白色与红色交杂的花瓣,拈起粉色花瓣,移至鼻间嗅闻。 灵光乍现的脑袋瓜,开始琢磨要如何利用这些花瓣入菜,让品尝的人暂且忘却世俗烦忧。 脑袋思考着,双眼则忙碌观看街道两旁贩卖的新奇玩意儿,每一样都新鲜神奇教她惊叹连连。 她来到京城已有三个月余,现今的京城和多年前大致上没多大改变,古老佛寺依旧香火鼎盛,「京馔酒肆」永远高朋满座,满满的人潮衣着华贵、满脸笑容,似乎对生活没有任何不满。 但只消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许多细微处的不同,百年佛寺外比以前聚集更多贫病交加的乞丐,街上的小偷、扒手也似乎增加了,城里的大街小巷出现更多三教九流的人物。 现今的京城已今非昔比,绝大多数人却仍沉浸在它的绚丽浮华、纸醉金迷当中。 两名男子满脸兴奋地自瑶光身旁走过,其中高的那名男子故作尔稚地啪嚓一声,展扇说道:「陈兄,听说近日『京馔酒肆』自西域请来一名金发碧眼的舞娘,轰动整座京城,咱们非得去开开眼界不可。」 「可不是,这名西域舞娘听说长得十分妖艳美丽,皮肤如雪般白皙,与咱们中原女子截然不同,不瞧瞧怎么成?走!」陈兄点头如捣蒜,邪笑着用手肘推了推好友一把。 闻言,瑶光翻掌,任掌心漂亮的花瓣纷纷落地,低喃。「食色性也,男人果然喜欢白皙美丽的女人,外貌平凡的女人纵使持家有方,终究还是比不上美丽温婉的女人。」 看着自己不够白皙的皮肤及粗糙的双手,先是长叹了口气,紧接着又马上提振精神,为自己打气。「戚瑶光,你不够白皙、不够漂亮没关系,重要的是,你的双手可以救许多人,你不能自我否定。」 深吸一口气,吸入空气中的清新花香与各种食物香气,心情好了点。 「反正我就算再重新投胎十次,也不可能换到一张像苑舞秋那样的绝世容颜,既然如此,就好好做自己吧。」 放眼天下,就那么一个苑舞秋,宫熙禛才会对苑舞秋痴痴恋恋难以忘情,可她不能忘记,全天下也仅有她这么一个戚瑶光,苑舞秋璀璨美丽,她这颗属于天上的星子也不差,也会发出独特的光芒,只是不晓得身陷无尽黑暗中的那个男人,能否看见这抹幽幽为他绽放的光芒? 宫熙禛爱苑舞秋爰了十多年,将前半生满腔情爱都给了苑舞秋,结果得到的竟是苑舞秋的琵琶别抱,在他伤心自毁容貌后,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苑舞秋三个字。 最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回京后的他竟未抛下一切去见苑舞秋,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晓得他私下在酝酿什么计划,毕竟她不被允许过问他的事。 一直以来她都很害怕,怕他会狂性大发,毁了别人的同时,也毁掉自己,她希望能够在他大错铸成之前拉他回头,不教他一错再错。 满腹思绪的她在热闹非凡的朱雀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啊走,最后在林记药材铺前驻足。 掌柜见客人上门,立刻上前招呼。「姑娘,你所看到的是昨儿个才进来的宁夏枸杞,你瞧那色泽,美得咧,你尽可拿起来尝尝。」 一接触到最熟悉的药材,瑶光便将烦忧抛诸脑后,双眸闪耀迷人光采,伸指捻起一颗赤红又大粒的枸杞以贝齿咬一半,仔细审视。「皮薄、肉厚,果然好。」 「可不是,它的味道可比其它产地的要上乘。」掌柜见她懂得欣赏好东西,大力推荐。 一旁的川芎散发出香浓气味吸引瑶光注意,她走到成堆摆放的川芎旁,拿起形状似蝴蝶的川芎移至鼻间嗅闻。 掌柜跟在她身后,滔滔不绝地解说。「姑娘,你手里拿的是来自四川的大芎,你瞧它大片又肉多,香气浓郁,坚实饱满,油性大,品质无话可悦,你再瞧瞧一旁来自江西的小抚芎,形体与大芎相较显得瘦小,香气较为不足,油性自然也没有大芎来得好。」 瑶光将大芎放在掌心掂了掂重量,再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品尝,初尝时味道苦中微带辛辣,舌头有些麻,过了一会儿便回甘,带着淡淡甜味,她满意颔首。 「姑娘,我这药铺虽不大,但多得是品质绝佳的好药材,我瞧你似乎对药材有些了解,一眼就瞧中质量最好的药材,莫非姑娘是同行?」掌柜好奇询问。 她淡笑摇头。「我不是药材商,我是大夫,不过我自己也会到山林中采药。」 掌柜将她仔细上下打量过一遍,皱眉搜寻记忆深处。「我瞧姑娘挺眼熟的,是不是多年前曾在京城行医?」 「对,我曾多次跟掌柜的您买药材。」正因为林记药材铺的质量与价格都是她所能接受及信任的,是以自然而然就走到这儿来。 「难怪!打从姑娘一上门,我就觉得似乎在哪儿瞧过姑娘,姑娘是个行家,让人印象深刻,不然这偌大的京城,商旅、医者来来去去成千上万,我这记性可没好到能记住姑娘,只是不晓得姑娘贵姓?」掌柜抚掌请教。 「戚,我姓戚。」 「原来是戚姑娘,你再瞧瞧是否有需要的药材,喜欢的尽管告诉我,所有来往京城的商旅、医者都知道,林记药材铺的药材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掌柜的眉开眼笑,希望她能多挑选些好药材,让他做成买卖。 瑶光见有其它客人上门,甜笑道:「好,我再瞧瞧,掌柜的不必忙着招呼我。」 「戚姑娘慢慢瞧。」掌柜回以一笑,转头招呼新进的客人。 她怡然自得地穿梭在药材里,唯有置身于最熟悉的环境,可以让她感到自在平静,不去想无论再怎么认真都看不清,转变再转变的宫熙禛。 暖暖的阳光斜斜照射进窄小的林记药材铺内,如金纱轻轻柔柔包裹住专注审视药材的瑶光,这一刻,她绽放出满满自信美丽神采,光采夺目,不再是让人一见即忘的平凡女子。 *** 京城最享誉盛名的「京馔酒肆」,向来是达官贵人们聚会的场所。 里头的一桌一椅一梁一柱,皆是最好的木匠以一双巧手用梨花木打造雕琢而成,墙上挂着当朝名家字画,每一幅皆要价不菲,衬着周遭的布置摆设,让人感觉不到丝毫铜臭味,反而轻巧点出其中意境与韵味,是以有一部分的人到酒肆,其实是为了欣赏这些字画。 至于酒肆里的厨子,手艺当然更是不容小觑,凡是客人说得出的菜名,厨子自然有办法做出来,教点菜的宾客呓得齿颊留香、赞不绝口;这里的酒也是一绝,各地酿制的好酒应有尽有;更不能不提的是这里的茶,不仅有产自各地的好茶,更有专门负责泡出好茶的茶师傅,即使是不饮酒的贵客也能够快意品茶。 位于一楼的中心位置,则搭建了一座供舞娘、歌姬及乐师轮番表演的高台,依照时辰安排不同的表演娱乐宾客。 酒肆今日的人潮络绎不绝,皆为一名西域舞娘而来,男客们脸上挂着满满笑容,聚精会神看着高台上和中原截然不同的舞蹈,深深着迷于金发碧眼妖艳婀娜的舞娘的异域魅力之下。 舞娘赤足连续旋舞,轻薄的纱绸裙摆高高飞扬,露出一小截诱人的雪白腿肚,使看得目不转睛的达官贵人们情不自禁齐声大喝鼓掌。「跳得好啊!再来!」 打赏的银子、金子如雨般豪气地丢向高台,金中带银,银中带金,眩目迷人。 高台上的舞娘眼儿一眨,笑得妖魅诱人,更加卖力旋舞,赚取更多赏赐。 前头愈是喧闹吵杂,后头的厨房便更加忙碌,十多个厨子与二十多名跑堂忙得不可开交,连喘气喝口凉茶的时间都没有,酒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总归一句,就是乱中有序,谨遵酒肆的最高原则,即是让上门宾客心满意足。 隔绝所有的喧闹忙碌,酒肆里最为僻静的角落就是账房,前头的金醉金迷、靡烂浮夸皆影响不了这里的沉静。 账房外裁种了一整排绿竹,绿竹旁依照时节培植各色观赏用的花草,清雅宜人。 第二章 账房门口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两名身形高大的剽悍男子,两人双手环胸,不怒而威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生人勿近。 宁静的账房内,桌案上摆放了一堆账本,里头却空无一人,此处是不容他人随意接近的禁地,可隐密中尚有更隐密之处,账房内部有条不为人知的密道,可以到达另一间更为隐密的暗房。 暗房墙上点着照明的火把,一簇簇荧荧火光,照射出在场四人的容貌。 端坐于主位的是脸上有着交错伤痕,一身玄色华贵刺绣衣衫的玄勍御,尚未长长的头发戴上教人瞧不出端倪的特制发束。 此次回京,是以「京馔酒肆」背后最神秘的主子——玉老板的身分归来,世人所知的玉老板是个遭遇恶寇掠劫,不仅被毁去原本容貌,连双腿部一并瘫痪、终生不良于行的可怜残疾之人。 京城人士尚未见到他之前即已听闻风声,知道玉老板的遭遇,历经九死一生,为防再遭恶寇抢劫,因此身边有人随行保护自是理所当然。 至于随同他一道回京的戚瑶光身分则是玉老板的大夫。他之所以同意让她随行,全为了她的医术,倘若有手下办事受伤,为免走漏风声,不便寻求其它大夫医治,有她在所有问题便能迎刃而解,这是她存在的价他,而他也不带任何歉疚地尽情利用。 玄勍御冷凝着声,面无表情问向身侧身形佝凄的老人。「契丹族那可有消息传回?」 已易容的铁万山低沉着声回道:「回少主,安排在明珠公主身边的宫女绿柳悄悄让人传回消息,她已不负使命,成功煽动契丹部族三王子与四王子对王位的角逐竞争,三王子的王妃唯恐四王子因为娶了明珠公主而获得玄腾敬支持,顺利成为下一任契丹王,是以暗中派人对明珠公主下毒,据刚才属下收到的消息,明珠公主确定已毒发身亡,再不久消息便会传回京。」 「京馔酒肆」正是当年铁万山与宫启先为了掌控朝廷里里外外、大大小小讯息所秘密开设的聚点,达官贵人、富贾仕绅们来到这里不仅仅为了饮酒作乐,他们多数另怀目的。 许多消息在这里被大声宣扬开来,更多隐藏于台面下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悄悄私下传递互通有无,酒肆内所发生的一切大小事皆在跑堂的掌控之中,一一禀报文掌柜后,再由文掌柜汇整、去芜存菁,最后禀报隐身在后的铁万山与宫启先。 他们在京城不独独拥有「京馔酒肆」,另外还有一间陈旧不起眼的小酒馆,常年往来各府各州的贩夫走卒等低下阶层常在此聚集,对各府各州的情况知之甚详,是以各方消息便会滴水不漏进到他们耳中,让他们得以随机应变。 「这种死法,算是便宜她了。」玄勍御冷哼了声。 铁万山轻扯了下唇角,对明珠公主的死不予置评,他跟在少主身边已多月,每次一想起少主自毁容貌的那一日,便会感到心惊胆颤。少主性情激狂,时而似狂风,时而似暴雨,又时而沉寂无波,教人难以预料。 回京后,他以为少主会率先找上有夺妻之恨的君傲翊,结果却不然,少主恍若无事,扮演着身体有所残缺、温和不带攻击性的玉老板,让京城人士对他没有防范。 不知为何,少主愈是内敛,他愈感不安。 玄勍御唇角噙着冷冷笑意,右手食指愉悦地轻敲桌面,嗜血的嘴角上扬。「明珠公主突然枉死在契丹部族,消息传回京,不论玄腾敬有多恼怒女儿曾假传圣旨,面子终究挂不住,说什么都会要契丹部族给个说法。 「等明珠公主的死讯传回京后,你们马上派人在城里各处散播谣言,让人们议论明珠公主的死因不单纯,最好暗示人们,明珠公主死于契丹部族王子们的争权夺利中,让消息传遍全城,迫使玄腾敬拟出决策,兴许还会为此兴兵,两族的结盟因此宣告破灭,呵。」 他非常期待看玄腾敬气得暴跳如雷,若为了颀及面子大动干戈,更是正中他下怀,如此一来,玄腾敬便无暇顾及京城事务,部分军队也会被调往大漠,最好契丹部族一不做二不休跟着蛮干,远水救不了近火,情势对已蓄势待发、准备杀入皇宫的他大大有利。 分别负责管理「京馔酒肆」与小酒馆的两名中年男子,听见少主将事情交代下来,立即异口同声道:「属下遵命。」 「玄腾敬绝不会默不作声,哑巴吃黄连。」铁万山说道,以他对玄腾敬的了解,为了巩固地位与绝对权威,玄腾敬肯定会大大发难。 解决完明珠公主的事后,玄勍御危险的半眯着眼,吐出下一个暗杀命令。「下一个,兵部武库司郎中,池贤立。」 「池贤立的小女儿——池茉雪,刚嫁给苑颂杰不久。」铁万山不得不出声提醒少主。 苑颂杰乃苑舞秋的哥哥,依苑颂杰和苑舞秋的关系,他不想少主事后为此纠结阴郁。 「池贤立是苑颂杰的岳父又如何?就算今日背叛我爹的人是苑颂杰或苑青松,我也会要他们血债血偿。」他对蝶儿的爱并不扩及她的父兄,何况他目前对蝶儿的情感爱恨交织,假若举发他父兄的人是蝶儿,他也会下令杀了她。 不!他会亲自出手,无论心有多痛,他都会忍痛亲手将剑刺入她心口,了结她的性命。 「少主说得是,属下会派人不知鬼不觉地了结池贤立的性命,以血祭启先及其它所有因池贤立丧命的人在天之灵。」少主不囿于对苑舞秋的情感,果断行事,教铁万山松了口气。 「山东、陕西与四川的替身都安然无恙吧?」三个月前决定返京时,为了混淆视听,他们特意让几名身形跟他相似的手下假扮成他,出没在几个重要的大城镇,引诱玄腾敬所派出的杀手连月疲于奔命。 「他们都没事。」玄腾敬想博得明君的美名,派人取少主的命自是不好大张旗鼓,他甚至不愿让人知道少主已自「龙恩寺」失踪,仅让身边几名心腹知晓。 玄勍御唇角勾起满意的微笑。「很好,要他们小心点,往别的地方移动,继续制造我出现在各府各州的假像。」 「是,少主。」铁万山领命。 玄勍御转头改问向身形福泰、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文富,近来酒肆里可有探得重要消息?」 负责「京馔酒肆」的文富回道:「回少主,近来有消息传出,玄腾敬有意命工部营缮司大兴土木建造避暑山庄。」 西域来的舞娘为酒肆带来了满满人潮,尤其朝中官员更是出入频繁,沉浸在美妙的音律、曼妙的舞姿与浓醇的酒液中,嘴巴自然变得不再牢靠,使得许多尚未正式公布的消息悄悄在酒肆流传。 「玄腾敬四年前便下旨兴建行宫,如今行宫尚未兴建完成,他竟然还有意兴建避暑山庄,由此可见,玄腾敬的日子过得非常轻松惬意。」他慵懒微笑.话里带有浓浓不屑。 「玄腾敬以为天下太平、唯他独尊,他所窃取的皇位坐得稳当,便奢华过日,大兴土木,恣意享乐。」铁万山不以为然的冷哼了声,骄兵必败,玄腾敬等着苦尝失败滋味。 「玄腾敬的几个儿子有什么动静?」玄勍御再问,那些个自命不凡的皇子,他可是清楚得很,表面上相安无事,实际上斗得可厉害。 「回少主,据闻玄腾敬的长子与三子近来为了一个女人闹得不可开交,甚至率领手下大打出手——贪婪的五子与八子则如少主所料,为了取得解盐的开采权,几次暗中较劲;野心勃勃的七子想分一杯羹,便从玄腾敬身上下手,不断讨好。」文富继续回报所探得的消息。 听闻玄腾敬几个儿子并没多大改变,依然各怀鬼胎,玄勍御唇角的笑容益发张扬。「这倒有趣了,玄腾敬的长子与三子喜欢的女人类型南辕北辙,究竟是谁让自恃甚高的兄弟俩争得面红耳赤?」 未出事前,他经常出入皇宫,与玄腾敬的儿子们交情虽不深,但对他们的脾性与喜好略知一二,是以同一个女人能让两兄弟疯狂着迷,可见那女人定有特别之处。 「该名女子是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 玄勍御一愣,京城里几乎每户名门贵族的闺秀他都晓得,记忆中却不曾出现过大理寺卿的女儿,他狐疑地看向文富。「大理寺卿有女儿?我怎么从来都不哓得。」 「据说大理寺卿的女儿出生时非常瘦小虚弱,带有病恙,延请多名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只能让她凭借一口气吊着,后来有一术士算出大理寺卿的女儿与大理寺卿夫妇命中相克,得托他人养育照顾直到二十芳华,才能够返回爹娘身旁承欢膝下,大理寺卿无法可想,为了让女儿活命,唯有姑且听信将女儿送走,没想到他们的女儿真的顺利活下来,在她二十岁后,大理寺卿夫妇才派人接她回京重聚。」文富将所得到的讯息一五一十呈报。 「所以她是在我出事后才回京的。」他自嘲一笑,他的人生跌跌宕宕,大起大落,没想到有个女子会因江湖术士的胡说八道被迫离开爹娘身边,想来她的命运也算多舛。 文富不想少主想起伤心事,干干应了声。 「她是个怎样的姑娘?」玄勍御手指轻敲桌面,于心头琢磨,想利用大理寺卿的女儿加强玄腾敬长子与三子的对立争执。 「她不曾来过酒肆,但听说颇为特立独行,和一般大家闺秀有着天壤之别。」文富皱眉回想他人对大理寺卿掌上明珠的评论。 「她常常来酒馆,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总是和贩夫走卒打成一片,与他们一块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负责管理小酒馆,身材瘦弱、一身粗布衣的杨民义开口说出他所见到的情况。 在场的人看向杨民义,玄勍御不疾不徐地开口问:「达样奇特的女子倒是有趣,依你对她的观察,有没有办法从她那里下手,制造两兄弟更大的纷争?」 杨民义沉吟了会儿,遗憾摇头。「属下认为那两人她皆看不上眼,要煽动她可能性并不大,得从别的地方着手。」 「既然如此,那就从别的地方着手,这件事由文富你去办,杨民义再从旁观察在大理寺卿女儿身上有没有见缝插针的机会,若有的话,尽管放手去做。」 文富与杨民义异口同声道:「是,少主。」 「五子、七子与八子之间的矛盾将会愈演愈烈,他们要的可不仅仅是解盐的开采权,他们真正要的是那张龙椅,咱们得推波助澜,让解盐的开采权落到最成不了气候的七子身上,如此五子及八子便会怀恨在心,进而手足相残。」深邃黑眸进射出寒光,下达指令。 玄腾敬为了坐上皇位,残酷杀害他的亲生爹娘,他要玄腾敬眼睁睁看着兄弟相残的惨事再次发生,而且还是发生在亲生儿子们身上。 此时,杨民义又开口。「少主,属下另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玄勍御俊眉一挑,等杨民义说明。 「山西发生干旱,许多老百姓已无粮可吃,陆续传出有人饿死的灾情,大批灾民携家带眷涌到其它地方谋求生路。」杨民义心情沉重,将收到的消息如实禀报。 玄勍御眉心一拧,转头问:「铁伯,朝廷可有下令让官员开仓赈粮?」 铁刀山摇头。「尚未听闻。」 文富也摇头。「属下也没有收到这项消息。」 第三章 「所以要嘛是这消息被地方官员压下,要嘛朝廷认为只是小事一桩,不他一提,不管朝廷接下来将作何打算,我们都不能对此事视若无睹,铁伯,立即派人采买粮食,救济灾民。」玄勍御刻不容缓作出决定。 「是,少主。」 接下来玄勍御与铁万山、文富和杨民义开始商讨派粮救济灾民的细节,利用此事,他们更可煽动怨声载道的灾民们对朝廷产生反感,让玄腾敬面对内忧外患和儿子们的争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瑶光拎着采买好的几味药材轻松愉悦地在街上漫步,于经过「京馔酒肆」大门前时,正巧碰到准备离开的宫熙禛,坐在轿上的他因被体型特别高壮的四名轿夫兼保镖包围,以至于显得十分单薄削瘦,加上他刻意在人前展现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更加容易使不知情的旁人对他寄予无限同情。 玄勍御瞥见瑶光,佯装惊喜地打招呼。「戚大夫,真没想到竟会在外头与你相遇,实在是太巧了。」 他不同于私底下的冷漠无情,刻意展现和善,令瑶光百感交集,但她什么都没说,回以温暖微笑。「是啊,玉老板,真是巧。」 「戚大夫要回家了吗?若是的话,不妨一道儿走。」他热情提出邀请。 瑶光想了下,随即点头。「好。」 她确实很想与他并肩走在大街上,偷偷在脑海里假装,朱雀大街上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其它人存在,也没有狂烈的爱恨情仇积累在他心头,仅有他与她。 男人与女人肩并肩,漫步在金灿阳光下,随风飞舞的花瓣在两人身周飘扬,他们俩可以沉默不语,尽情享受当下美景,也可以聊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重要的是,两颗心紧紧相系。 「阿风,帮戚大夫拿东西。」玄勍御吩咐已易容的狄啸风。 「是。」蓄大胡的狄啸风上前接过瑶光手中的药材。 瑶光不好意思让狄啸风大材小用,连忙挥手拒绝。「不过是几包荮材,我可以自己来。」 「帮戚大夫拿几包小东西也没什么,戚大夫甭客气。」玄勍御笑着要她别拒绝,扬笑的唇角,使得脸上的伤痕更显狰狞恐怖。 一名被娘亲牵手路过的四岁男娃儿,见到他那张可怕的脸,立刻吓得嚎啕大哭,迭声惊嚷。「哇——娘,有妖怪!福儿好怕啊!」 男娃儿的娘亲赶忙将孩子抱进怀里亲了亲,焦急安慰。「乖福儿别怕,娘亲在这儿,等会儿娘亲帮福儿打妖怪,你别怕。」 对于为了安抚孩子而口不择言的母亲,玄勍御自嘲一笑,压根儿就不在乎被孩子指为妖怪,更不在乎以丑陋的脸孔示人,这对母子的对话逗乐他,他甚至开心到要为此抚掌大笑。 瑶光心下为他感到难受,不再拒绝狄啸风的帮忙,将手中的药材交给狄啸风,急着与他们一道儿离开,免得这对母子说出更多伤人话语。「那就有劳风大哥。」 狄啸风看穿她的心思,对负责抬轿的四名轿夫挥手,启程回府。 轿子抬起往前行,瑶光陪伴在他身旁,企图利用身躯不着痕迹地为他挡掉旁人惊惧的目光。 玄勍御只手撑额嗤笑她的小动作,这个女人在想什么总是轻易就被人看穿,她明明知道他不值得期待,却仍死守在他身旁,该说她傻,抑或是痴呢? 他难得好心情地细细观察她,回京之后,褪下粗布衣、换上细致衣衫的她仍旧生气勃勃,但是仪乎又有些不同,像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光采,尤其是当她为伤员治疗时,专注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时,所绽放出的神采特别迷人。 等等,他怎么会觉得她有迷人的时候?莫不是受她吸引吧?不,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喜欢她,一定是近日忙着策划对付玄腾敬的计谋,以至于脑袋浑沌,开始胡思乱想,没错!就是这样。 他撇过脸不再看她,免得又有奇怪的想法跃上脑海。 就在轿子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自前方的古玩铺走出一对引人注目的主仆,婢女小心翼翼扶着女主人,于见到戚瑶光时噫了一声。 「春雨,怎么了?」如银铃似的好听娇嗓自粉唇逸出,花般的美貌于金灿阳光照耀下与漫天花雨陪衬下,美得就似天仙下凡。 春雨指向正朝她们而来的戚瑶光。「小姐,姑爷曾经请那名女大夫为你诊治过。」 玄勍御同时也发现了前方的两人,他作梦都想不到会与心爱的人儿在大街上不期而遇,不!他是曾想过可能发生,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措手不及,他傻愣愣地盯着她,心口宛如遭到巨石重击,痛得无法呼吸。 多年不见,她美丽依旧,一袭藕白色衣衫衬托出出尘绝俗的美貌,她的发不再簪上他为她采买订制的发簪,想到那支被他毁去的发簪,心又是一阵剧痛。 他恨她,却依然放不下她,他想同她说说话,就算仅有简短一句,都异常渴望。 瑶光倒抽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看着美丽绝伦的苑舞秋,一颗心猛地不安跃动,她心慌意乱地转头,即见宫熙禛那双充满讥讽的黑眸,因心上人的出现掀起万丈波涛。 「不管你有多想,你都不能认她。」担心不已的她低声提醒,毕竟他冒险秘密回京,绝不能因情生意动而出声唤苑舞秋,身分若是曝光就糟了。 玄勍御没有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 为了不惹人起疑窦,他们万万不可能掉头,眼见他们愈来愈靠近,瑶光的心紧张到快要跳出喉头。 深深明了少主与苑舞秋爱恨纠葛的狄啸风则已吓出一身冷汗。 苑舞秋顺着春雨的指尖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毁坏的男性脸孔,男人坐在轿上,匆匆别开脸,兴许她直视的举动太过唐突,以至于无意中伤了那男人的自尊,心下好生歉疚,改看向春雨所说的女大夫。 「我不记得她。」 「小姐不记得是自然,当时小姐在生病,整天浑浑噩噩,姑爷请大夫来为小姐诊治时,小姐还昏迷不醒呢——」春雨重述当时情景,但猛地止住,恨不得咬断自个儿的舌头,她竟然忘了小姐当时是为谁而病,真该死,她懊恼的拍打自己的笨嘴。 经由春雨提醒,苑舞秋恍然大悟明了这位女大夫是何时诊断过她,灵灿的眸光为此黯淡。 「春雨,我们去跟那位女大夫道声谢。」 苑舞秋莲步轻移地走上前,女大夫医治过她,上前打声招呼也是应该,再则对那位颜面伤残的男子好生过意不去,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对方明白,他一点都不恐怖,她并不怕他。 「好的,小姐。」春雨紧跟在侧。 瑶光眼见她们主仆二人走过来,极力保持镇定。 玄勍御表面不动声色,唯有紧握成拳的双手泄漏出紧张,想要正大光明好好看看她,偏又怕自毁的容貌会吓着她,自嘲的嘴角微微上扬,苦涩滋味充斥喉头及心间。 苑舞秋来到戚瑶光面前,盈盈一福,轻启粉唇。「大夫,听我的婢女说你曾救治过我,舞秋特来感谢。」 瑶光忐忑不安,脸色僵硬不已,干笑地伸手扶起多礼娇柔的苑舞秋。「救人乃身为医者该尽的本分,君夫人太客气了。」 苑舞秋温婉微笑。「大夫仁心仁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大夫。」 苑舞秋没有高官千金的骄气,温婉有礼的态度教瑶光略感意外,已能理解为何宫熙禛会对苑舞秋念念不忘,可内心仍暗自希望苑舞秋道完谢后就立刻离开,如此便天下太平。 粉唇噙着笑意的苑舞秋转向坐在轿中,不愿正眼看她的玄勍御。「请问这位是……?」 瑶光忙抢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笑道:「他是我的病患。」 苑舞秋诧异地看着戚瑶光,心下猜想许是戚瑶光怕她吓到,以至于出现这样的行为,而那男人也摆明回避她,应是她不自觉伤害到他,这令她更加歉疚,更想好好致歉。 玄勍御牙一咬,伸手拨开挡在他与蝶儿之间的瑶光,深吸了口气迎向她澄澈的双瞳,将嗓音压得更为低沉。「在下为『京馔酒肆』的玉勤,久仰君夫人大名。」 瑶光一颗心七上八下看着久别重逢的两人,尽管苑舞秋不晓得前未婚夫婿就在眼前,断然不可能与宫熙禛相认,她的心头仍不由自主泛酸。 苑舞秋首先注意到的是玉勤那双灼灼闪耀的黑眸,心冷不防狠狠揪拧,一股莫名而来的痛楚令她忍不住步上前,想将那好看的双眼看得更清楚。「你知道我是谁?」 她的靠近,使他得以嗅闻到由她身上传来熟悉好闻的馨香气息,忍不住将这美好气味吸进鼻腔温存回忆,实在讽刺,教他爱深、恨深的人儿就在跟前,却仅能假装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压抑满腔情潮,若无其事地缓缓道:「君夫人的美名响遍京城,玉某初入京城时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要如同天仙谪人般的君夫人面对我这张丑陋不堪的脸孔,怕是会伤了君夫人的眼。」 「玉公子多心了,你的容貌虽有毁损,但丝毫影响不了你的翩翩风采,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苑舞秋情不自禁脱口说道,待话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如熟人般亲密,羞窘的噫了声,掩住朱唇。 她的称赞,如同一根长针直捣玄勍御的心口,再由心口传到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无一不痛,无法不回想到从前,她倚在他怀中时,总爱说他有一双她所见过最漂亮的眼睛。今日她凝望同一双眼,是否还记得他,又或者早就将他这可怜之人遗忘? 瑶光左右来回看着两人,双眼难受发热,心情非常复杂,既觉得他们两人是一对苦命鸳鸯,理当在一块儿,偏又会觉得苑舞秋已嫁为人妇,既然如此就注定是有缘无分,不该再相见。 她知道这样想的自己很坏心,也很丑陋,可她真的控制不了深深迷恋宫熙禛的自己。 「我太失礼了,真是对不住。」苑舞秋羞赧道歉,怎么也想不透自己怎会说出跳脱平日教养的言词,尤其是对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更是不应该。 春雨也被她吓着,赶忙打圆场。「我家小姐因怀有身孕,以至于有时候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请玉老板多多见谅。」 春雨所丢出的话宛如神机营所发射的炮火,震得玄勍御与瑶光七荤八素,蝶儿的肚腹此刻正孕育君傲翊的骨肉,这无疑给他致命的一击,教他心痛欲裂。 瑶光可以猜到他的心情肯定非常痛苦,为了避免苑舞秋和春雨起疑,她甚至不敢看他,流露出半丝同情。 玄勍御强迫自己嘴角上扬,压下满腔痛苦出声恭贺。「原来君夫人已有身孕,恭喜夫人。」 瑶光听他出声道喜,跟着附和。「恭喜君夫人。」 苑舞秋满怀喜悦地接受他们的道贺。「谢谢。」 脑中一片昏黑的玄勍御发现再不离开,恐怕将无法控制满腔不满,连忙出口告辞。「我们还有事……」 话尚未说完,却见到教他万分痛恨的人远远走来,他当下恨得十指紧紧掐陷入轿子的扶手。 狄啸风与瑶光等人看到君傲翊,皆绷紧神经进入警戒。 「主子,我们该走了。」狄啸风附耳提醒少主。 第四章 此时并非双方人马正式碰头的好时机,唯恐少主见到仇人会冲动行事,还是走为上策。 玄勍御恨得咬牙切齿,冷冷低声嘲讽。「看来今儿个真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日子,想遇上的遇上了,不想遇上的也来了。」 瑶光的头更疼了,无须翻阅黄历也知道,今日宫熙禛根本不宜出门。 春雨见他们神情有异,回头眼尖瞄见姑爹,开心叫嚷。「啊,小姐,是姑爷呢!」 听闻夫婿出现,苑舞秋唇角绽放出一朵绝美笑靥,转过身迎接丈夫。 玄勍御亲眼看见她的喜悦,看出她对君傲翊的真心真意,从前她也是这样看他、迎接他的到来,如今承接她满满爱意的人却换成了另一个男人…… 他沉痛地闭上眼,强烈的恨意令他额际青筋浮跳,恨到想不顾一切跳下轿子,拔剑直取卑劣的君傲翊性命。 激烈翻腾的心百转千折,最后选择让狂燃的怒焰继续在胸臆中燃烧,姑且不发难。 很快的,俊逸不凡的君傲翊气宇轩昂地来到众人面前,双眸满满都是妻子美丽身影的他,根本就看不见其它人。 他眉心微蹙,执起小妻子的纤纤玉手,略带责备道:「昨儿个不是感到不舒服吗,怎么今天没在家里好好待着?」 「老是躺在床上,躺得我头部晕了,所以让春雨陪我出来走走透透气。」苑舞秋撒娇的对丈夫眨眨眼,希望他能消消火。 君傲翊有些不悦,但想她昨日确实乖乖在床上躺着,的确会闷坏,教心疼小妻子的他也不忍再责备,柔情万丈地细声叮嘱。「你若再感到不舒服,一定要说,知道吗?」 苑舞秋甜甜一笑,牵握住夫婿的手,与他十指交扣,柔声安慰。「傲哥哥,你放心,我绝不会逞强,一觉得哪儿不舒服,我就马上告诉你,好不好?」 小妻子的娇声软语令微蹙的眉心舒展开来,君傲翊满意颔首,情不自禁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伸手轻捏了下她的下巴,宠溺中带着威胁。「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假如你敢不遵守,直到你生下娃儿之前,我都不许你踏出家门一步。」 「知道了。」苑舞秋含笑的眼瞳如弯月般醉人,流露出对夫婿深厚的情感。 他们夫妻俩亲密的对话听在玄勍御耳中,无疑是最嚣张的挑衅,他的心被刺得千疮百孔,极力压抑的滔滔怒焰难以沉寂,理智随时都会崩断。 他目露凶光,右手抚向系在腰间伪装成腰带的软剑,准备划破死敌胸膛,刺穿那颗黑心。 狄啸风紧张到冷汗直冒,刻意挡在少主身前,一来不让君傲翊瞧出少主的异状,二来则希望少主能够恢复理智。 瑶光同样发现他深陷难以平复的恨海之中,伸手搭在他手臂上,无声请求他冷静下来,平心而论,以旁人的角度看亲昵相依的苑舞秋和君傲翊,任何人都会说他们是难得一见的天作之合。 可众人都忘了,在他们幸福美满的背后,有个男人遍体鳞伤,终日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等待救赎。 她清楚看见他的伤痛,心疼的想为他大声呐喊,要苑舞秋不要再对君傲翊笑灿如花,不要再视君傲翊为天为地,回头看看真正该十指交缠、深情凝望的那个男人吧! 君傲翊察觉到旁人注视的目光,这才将注意力自妻子身上移开,看见曾经医治过妻子的女大夫,有礼地微笑打招吁。「戚大夫,别来无恙。」 「托福,君大人这些年可好?」瑶光见他认出自己,报以一笑,僵硬地说着场面话。 尽管苑舞秋没能认出宫熙禛,并不表示君傲翊会认不出来,尤其宫熙禛对君傲翊充满恨意,眼神与肢体动作都会不小心透露讯息,只消君傲翊起疑,那就糟了。 细心的君傲翊留意到有一名高壮男子刻意挡住他的视线,隐身在后的是被四名大男人抬起的轿子,立即联想到前阵子突然出现在京城的一号人物,「京馔酒肆」真正的幕后老板——玉勤。 他时常出入「京馔酒肆」,曾以为文富是酒肆的老板,怎么也没想过老板另有其人,直到最近才陆续听说幕后老板的传闻。 他对神秘的玉勤颇为好奇,于是松开妻子的小手,状似漫不经心地移动身形上前一探究竟。 狄啸风不方便再阻挡,否则只会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以屏气凝神、以静制动。 玄勍御敏锐察觉气氛改变,刻意将身躯坐软,垂眸摆出颓丧虚软的模样,准备和君傲翊正面交锋。 君傲翊锐利的目光仔细端详神秘的玉勤,他看起来年纪与他不相上下,虽然行动不便、凡事得依赖他人帮忙打理,不过要驾驭年纪足以当父亲、长年在达官贵人间打滚且十分精明的文富,若没两、三下,岂能教文富信服?是以他相信玉勤绝不如表面上看来的文弱。 「玉老板。」君傲翔有礼地颔首问候。 玄勍御展露出温文儒雅的笑容,以低哑粗嗄的嗓音自嘲。「玉某双腿有残疾,无法向君大人正式行礼,还请君大人见谅。」 当玄勍御讲到「君大人」三个字时,心头的忿恨难以用笔墨言语形容,他永远都忘不了君傲翊如何踩踏他家人的鲜血一路飞黄腾达,这三个字是由血腥、贪婪、背信、弃义所堆积出来的,令他打从心里不齿鄙视。 「君某虽在朝为官,但不拘泥无谓小节,玉老板无须多礼。」君傲翊冷淡一笑,话说得清冷,不知是否太多心,总觉得玉勤像头潜伏于暗处的猛兽,似乎正在等待时机向前扑杀,教他自然而然进入防备。 「君大人年纪轻轻已然功成名就,却依旧谦虚不摆官架子,不仅难得,也令人佩服不已,相信日后君大人必定更上一层楼,成为人人称颂的大将军。」玄勅御明的称赞君傲翊,实际上是在讽刺他。 「承蒙玉老板贵言,玉老板亦非池中之物,相信日后定大有作为。」在官场上听惯奉承的君傲翊听得出玉勤言不由衷,平淡一笑,同样说着场面话。 在一旁静默不语的瑶光看着在京城叱晚风云、各领风骚、相知相惜的两个男人,虽已今非昔比,可仍旧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她仿佛可以由他们的对峙攻防看见无形的刀剑在半空中过招,随时一个不小心都会被杀得血肉模糊,看得她胆颤心惊。 由夫婿所说的话及语气,苑舞秋察觉出丈夫对玉勤有所防备,她不解丈夫为何会对玉勤有敌意,就她和玉勤简短的交谈,丝毫察觉不出任何异状,反倒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很久以前就认识玉勤,只是一时间没能想起他,她到底是何时曾遇见过他? 带着满腹疑惑,她步上前,想要为这莫名紧张的氛围解套,伸手抚向丈夫坚实的臂膀。「傲哥哥,我有些累了,咱们回家好吗?」 君傲翊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心爱人儿身上,伸手揽住妻子纤细的腰肢,冷硬的语气放柔且充满爱意。「累了吗?春雨,去雇顶轿子。」 「是,姑爷。」 玄勍御听见她不舒服,不自觉紧张的坐直身躯,及时想起身负重责大任,这才隐忍强迫自己坐在原处,表现漠不关心的摸样。 撒谎的苑舞秋不愿劳师动众,急急唤住春雨阻止。「春雨,不用了。」 春雨停下来,不知要听姑爷抑或是小姐的话,左右为难。 苑舞秋凝望着丈夫,温柔一笑,央求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累,我想和你一块儿走回家,好吗?」 「我不认为你能走回家,还是雇顶轿子我会比较安心。」君傲翊不赞同地摇头,突地想到眼前有现成的大夫在,转头向戚瑶光求援。「戚大夫,可否烦劳你为我妻子号脉,看她眼下情况是否适合走动。」 「……好的。」瑶光先是愣了一下,立刻答应,上前来到苑舞秋身旁。 当瑶光上前执起苑舞秋的手腕为她号脉时,唯恐谎言被拆穿的苑舞秋心急如焚,不方便明目张胆要求瑶光为她圆谎,仅能与瑶光四目相接,传达出恳求的讯息。 瑶光发现苑舞秋脉象平和,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正感疑惑时,对上苑舞秋那双水灵灵宛如藏有万语千言的美眸,顿时心神领会,马上配合沉吟道:「依君夫人的脉象来看,君夫人的身子骨是比一般孕妇虚弱,但是只消好好调养,并无大碍,依我看今日君夫人仅是有些疲倦,走一小段路回府休息并无不可。」 爱妻心切的君傲翊松了口气,却还是固执的不愿妥协。「多谢大夫,既然倦了,我还是认为该雇顶轿子比较好,春雨,快去。」 「是,姑爷。」 春雨可不敢违抗君傲翊的意思,连忙去雇轿子。 相信瑶光医术的玄勍御听她如是说,这才放下心中大石,尽管不愿意,但仍不得不同意君傲翊的做法,换作是他,也不会让疲累的蝶儿走路回镇国将军府。 绕了一圈仍是得坐轿子,苑舞秋已可预期接下来几天她将被丈夫要求待在府里,哪几也不能去,无奈归无奈,不过事情圆满结束,让她对戚瑶光回以感激的笑容。 瑶光与她偷偷相视微笑,不教君傲翊发现两个小女人间的小小诡计。 很快的,春雨便雇了轿子回来,苑舞秋在丈夫扶持下款款坐入轿内,于轿帘要垂下前,盈盈目光与她认为这世间最美丽的眼眸对上,恍惚间,眼前这双美丽如宝石般的眼瞳与她这辈子最熟悉、最不可能遗忘的黑眸相互重迭,她呆愣住,明明不可能,但撇去毁掉的容貌与残疾的双腿,仔细看脸部轮廓与身形,竟神似得近乎一模一样。 她震惊得全身颤抖,犹如在空中飘荡无依的花儿,愕然瞪着玉勤,一颗晶莹的泪珠无声自眼角滚落。 玄勍御与她四目相接,见到她忽然落泪,心猛地一揪,无须言语,与她心意相通的他已然明白,她认出他了!黑眸满布最深沉的痛苦与指控,要她清楚看见眼前的他有多悲苦。 他的嘴角苦涩上扬,自暴自弃的想,假若她不在意他,尽管告诉君傲翊,他回来了,就让君傲翊亲手杀了他吧! 正要放下轿帘的君傲翊甫一发现心爱的小妻子突然落泪且全身不住颤抖,吓得急切弯身轻抚她的脸问:「小舞,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看穿曾经是挚爱的禛哥哥容貌尽毁,满心歉疚的苑舞秋整颗心揪拧成一团,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想问个清楚,可是她不能,此时他不该出现在京城,她不能害他,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为免丈夫起疑,她望向对她关怀备至的丈夫,可更多悲痛的泪水却不听话地潸然落下。 见她突然哭成泪人儿,君傲翊心慌意乱地大吼:「你究竟是怎么了?戚大夫,麻烦你过来一下。」 瑶光也发现苑舞秋的异样不明所以地快步上前。 苑舞秋将脸埋进丈夫胸膛,藕白十指紧抓着他的衣襟,拚命摇头,凄楚哀求。「傲哥哥,我不需要找大夫,我只想回家,现在就要回家,你快点带我回家好不好?」 「好,我马上带你回去,别哭,别再哭了。」 君傲翊不晓得她怎么会突然像受惊的小兔子全身抖个不停,几乎要将一身纤细的骨架都给抖散了,心急如焚的他不敢有所耽搁,头也不回地命人起轿回府。 第五章 轿夫们听从君傲翊的命令,抬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苑舞秋回镇国将军府。 君傲翊面色凝重地陪同在旁,心下不住揣测小妻子为何突然哭得令人柔肠寸断?到底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事使她情绪失控? 春雨则急得双手扭绞成结,嘴巴不断喃喃自语。「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玄勍御痴望心爱的女人走出他的生命,沉痛合上眼,以疲累的声音低道:「我们也走。」 危机解除,狄啸风总算松了口气,吩咐轿夫。「走吧。」 瑶光呆愣在原地,先是看着苑舞秋一行人急步离开,紧接着伤心难受的玄勍御也走了,两个曾经海誓山盟的男女如今各奔西东,令她感到无比凄凉。 春风,轻轻吹扬,吹卷起漫天樱花花瓣,看在瑶光眼里觉得这全是无法诉诸言语、伤心欲绝的泪水,一瓣又一瓣,凄凄落落,道尽无限相思,无限感伤。 占地广阔的玉宅与绝大多数园林一样,以假山假水及众多种类的花草树木布置园林,经由巧手安排,玉宅的花园总令人感到舒坦清幽、心旷神怡,最教人印象深刻的即是点缀在园林中多座以太湖石拼砌而成的各种动物,栩栩如生,其中一座形似准备凌空飞翔的白龙最让人赞叹不已。 这座正欲凌空飞翔的白龙,乃铁万山特别嘱咐巧匠打造而成,藉此象征正要一展抱负的少主。 作为他们在京城府邸的玉宅虽没前丞相府来得富丽华贵,但与一般朝廷官员宅邸相较,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玄勍御在轿子一抬入府后,再也按捺不住沸腾的情绪,立即跃下轿子,像头被困住的狂兽抱头在园子里来回躁动,他恨到双手紧握成拳,颈际青筋浮跳,仰天大吼。「啊——」 瑶光就站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担心地看着他,落英缤纷,煞是美丽,可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想要安慰他,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再则她也不认为该制止他的怒吼,他能发泄出来是好事,至少不是又独自关进房里伤心自残。 陪伴在一旁的还有狄啸风,他屏退所有人,双手盘胸,默默看着少主痛苦发泄,若有事发生,也能马上出手制止。 腾升而上的怒焰,令玄勍御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快步瓤到一只由巧匠巧手拼砌而成的飞鹰前,定眼一看惊觉这只飞鹰高傲的姿态与君仿翊如出一辙,登时气血翻腾,猛地施以轻功跃起身,右腿踢扬,将展翅飞翔的鹰头狠狠踢断。 遭受重击,飞鹰的头凌空飞驰,嵌进二十步远的一株梧桐树树干里。 瑶光见他如此,不由自主掩唇惊叫了声。 女性的惊叫转移玄勍御的注意力,他挟带着满身火气飘到瑶光身前,挥舞双臂大声咆哮。「她认出我了!你能相信吗?蝶儿认出了我,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她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 他用力吼出盘据心头的诸多不满,更加痛恨的是他自己,居然闷不吭声眼睁睁看着她离开,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君傲翊那卑鄙小人算什么东西! 瑶光忍不住替苑舞秋说话。「依当时的情况,她什么话也不能说啊……」 处于盛怒中的玄勍御才不管她说的有没有道理,只管发泄心头的不满,他用力抓住她的左腕逼问。「你是说她没有错,是我要求太多?」 「啊!好痛!」瑶光吃痛,痛拧眉心。 狄啸风连忙上前阻止少主伤害瑶光。「少主,你抓痛瑶光了,有话好好说?」 气得横眉竖目的玄勍御不讲理地瞪着狄啸风。「什么时候我这个少主该由你管束来着?」 狄啸风立即恭敬垂首。「属下不敢,只是瑶光心思单纯,并无恶意,请少主息怒。」 玄勍御不怒反笑。「啊,是了,瑶光心思单纯、没有恶意,是悬壶济世的大善人,而我是心思邪恶、嗜血成性、无恶不作的大恶人。」 闻言,狄啸风单膝下跪请罪。「属下万万没有那个意思。」 玄勍御冷冷一笑,转头对不敢使劲挣脱的瑶光道:「你瞧,当大恶人就是有这好处,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人跪地认错。」 瑶光粉唇抖颤,恳求似癫似狂的他。「风大哥只是担心我,你别生他的气好吗?」 他眉一挑,加深嘴角笑容,可笑意丝毫未传达进眼底。「瞧,连你也觉得我这大恶人可怕骇人,怕我会将你的风大哥生吞活剥吧?瞧你为他求情的样子,真是有情有义,对照无情无义弃我而去的苑舞秋,你比她好太多、太多了,哈!」 他自嘲地用力笑着,甩开对瑶光的箝制,笑到声嘶力竭,倏地心碎的笑声戛然而止,用力吼道:「她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她若打从心底对我感到抱歉,当初何必移情别恋?既然她敢嫁给君傲翊,就该有胆当着我的面骄傲地笑!」 他不要见她满脸泪痕,对不起他的人是她,她如何还有脸面哭哭啼啼?仿佛她非常懊悔、非常歉疚,从来他就不要她的懊悔与歉疚,他妥的是她完完全全属于他,她懂不懂? 忿恨的拳头击向一旁无辜的垂柳,不甚粗壮的树干应声而断。 瑶光见他陷于狂怒,不管旁人说什么,不仅听不进,甚至还曲解话里涵义,她焦虑的十指扭绞成结。 「当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时,他们怎么可以过得那样幸福?莫非他们从来就不觉得对不起我?」他烦躁地揣测两人的心思,愈想怒火烧得愈旺,整个人如同着火似的。对于蝶儿与君傲翊的连手背叛,这辈子他将永记心头,且永远不会释怀、原谅。 瑶光焦虑地咬着右手拇指,见到美丽的园林遭他破坏,土石、草木、烟尘四下灰飞,他每毁坏一样,她的肩头就会大大震一下,到了最后,全身已紧绷如弓。 仍单膝下跪的狄啸风冷静看着少主发泄,他不像瑶光那样提心吊胆,反而还低声安抚她的不安。「你别怕,少主愿意发泄出来,反倒是好事。」 「我知道,但我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狄啸风语重心长,一针见血说:「你太喜欢少主了,你跟少主相处有一段时间,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少主放不下苑舞秋,光瞧今天的情景就知道,少主的喜怒哀乐全跟着苑舞秋走,他根本看不见你,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该再这样委屈你自己。」 「风大哥,我心下晓得委屈难以求全,只是要做到,真的好难、好难,或许有一天,当我被他伤到无法再伤,便会幡然醒悟。」她苦涩一笑,话里无限凄凉。 「到那时就太迟了,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在喜欢少主的同时,怎能忘了要好好爱你自己?」狄啸风不苟同地摇头,语带责备。 「谁要我爱他比爱自己还要多……」假如她是旁观者,定也会说出类似风大哥的话,偏偏她深陷其中,纵然旁人说的再有道理,纵然每一句都明白也深深认同,可那又如何?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 「唉!」狄啸风叹息。 沉浸在波涛汹涌怒海当中的玄勍御根本没注意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一径将满腔怒火排山倒海发泄出来。 挟带满身怒焰的玄勍御双眼啧火,飘到一株逃过一劫,未遭到摧毁波及的粉色娇艳玫瑰前,字字铿锵有力。「我已经不在乎你了,你要哭就哭吧,任你哭到地老天荒,我也不会为此肝肠寸断!」 瑶光明白他说的全是反话,纵使他话说得再狠、再绝,他的心里依旧充满苑舞秋的身影,否则他不会捣毁附近所有看得见的花草树木,却唯独那株粉色玫瑰安然无恙。 因为苑舞秋素来被称作为京城玫瑰,指的即是她如玫瑰般美丽,盛怒中的他火气再大、恨意再深,仍然下意识维护心爱的女人,他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她。 「他真的很爱她……」心,痛着,为他,也为自己。 「这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实,所以你应该要保护你自己才对,不要再冀望下会真心待你的人。」不知为何,看她痴痴傻傻不断付出,狄啸风心里咸到非常难受,总觉得她值得更好,也更用心待她、爱她的人。 瑶光低垂着头,闷着声低喃:「我知道……」 光看她这样,就晓得她无法慧剑断情丝,他说了一大串,全是浪费口水,他有些无奈,偏又觉得这就是最真实的她,他会为她抱不平,不正是因为喜欢这样的她吗? 等等!喜欢? 狄啸风猛地一惊,愕然看着瑶光,霎时厘不清心中的情感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还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兴许是狠狠发泄过,突然间疲累涌上心头,满身狼狈的玄勍御重重跌坐在地上,黯黑阴沉的眼瞳直盯粉嫩嫩的玫瑰,伸出右手触及长茎上的刺,任由细刺划破手指肌肤,渗出圆润鲜血,再慢条斯理抚向粉嫩的花瓣,艳红的鲜血淌在粉嫩嫩的花瓣上格外触目惊心。 「我再也不会让你残忍伤害我,因为我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他的话说得温柔缠绵,字字句句带着无比决心。 瑶光见他激昂的情绪似乎已平复下来,大胆走向他。 狄啸风见状,立即出声阻止。「瑶光,别去!」 瑶光歉然转头看向对她关怀备至的狄啸风。「风大哥,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不理他。」 见她一意孤行,狄啸风无奈地扒发长叹,恨不得自己能够取代少主的位置,使她不再伤心难受。 急切的步伐踩踏过满地的残枝断石,她来到他身边,小心翼翼蹲下来,澄澈的眸底写满关切,柔情似水地轻问:「你还好吗?」 玄勍御缓缓转头看她,魂魄仿佛被抽离了似的,眼神空洞,嗓音凄怆。「我不要再爱她了。」 「我知道。」瑶光维持温柔的语气,坚定对他颔首。 「她再也伤不了我。」他必须确定这一点,如此,才不会再觉得痛不欲生。 「对,她再也伤不了你。」她知道,他之所以重复这些话,皆因伤得太重、太痛。 「她换个人爱,我也会换个人爱。」赌气的话自薄唇迸出,迷惘的眼神丕变,如相准猎物的野兽般精锐、凶残。 一概附和他的瑶光,想都没有多想,继续顺着他的话说:「好,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回答,让凶残的双眸浮现异样神采,远扬的魂魄重新归位,他猛地探出长臂勾住她的脖子,迎面给她一记狂热缠绵的亲吻。 瑶光被吻得猝不及防,双膝因他的侵袭跪倒在地,小手抵着他结实的胸膛,明亮双眼愕然瞪着他。 头一回被吻,且又是被痴恋已久的心上人所吻,她不晓得该推开他,抑或是默默承受,脑中一片空白,任由霸道的唇在粉唇上缠绵厮磨,鼻间尽是他好闻的男性气息,不由得深深迷醉,粉唇为他轻启。 早料到她不会拒绝,玄勍御吻得更加放肆火热,侵占她所有气息与呼吸,明明对她无心,却莫名沉浸在她柔软香甜的唇瓣,贪婪的想要攻占更多,要她付出更多。于吻到她意乱情迷之际,薄唇移到她的耳边舔吻逼问:「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生命受到威胁,你也不会背叛我是不是?」 被吻得飘飘然,虚软无力地臣服在他怀中的瑶光迷蒙点头。「对,我不会背叛你,不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背弃你。」 第六章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饶是全天下的人都弃他而去,她也会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一旁的狄啸风见到少主突然亲吻瑶光,气得脑袋轰轰作响,整个人炸开弹起,咒骂。「他奶奶的,你怎么可以玩弄瑶光?!」 他可以忍受少主对瑶光冷言冷语、无情无义,可万万无法接受少主利用瑶光的爱恋,玩弄她的单纯,一个箭步冲过去,推开被少主揽住的瑶光,张手抓住少主的衣襟,怒吼道:「你不可以欺骗她!」 瑶光突然遭受蛮力推开,跌坐在地,犹沉浸在方才美好热吻中的她双颊酡红,粉唇红润,不解地看着大发雷霆的狄啸风。 玄勍御气定神闲地偏着头,以尊贵的口吻发出疑惑。「阿风,我以为铁伯已经很清楚告诫过你不许对我无礼,如今看来,你是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狄啸风气到结实的胸膛不停上下剧烈起伏,语带警告。「我确实是以下犯上,对少主该有的礼节,铁爷全都说过,少主不必将我的无礼逾矩扯到铁爷身上,直接冲着我来便是,我要说的是,尽管这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听从少主的命令行事,但是少主不该仗势欺人,尤其瑶光根本就不是少主的手下,少主怎能利用她对少主的喜爱大占她便宜?」 狄啸风所说的字字句句让瑶光顿时清醒,羞窘的双颊似火烧,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剑拔弩张的两人,刚才她只顾着沉浸在宫熙禛强而有力的怀抱以及勾人心魂的浓烈热吻,全然忘了风大哥就在旁边。 风大哥清楚看见她与宫熙禛接吻,定会觉得她很不知羞耻,没有痛骂她一顿,纯粹顾及她是女儿家脸皮薄,想到风大哥对她的看法,便使她羞惭到抬不起头来。 「奇了,瑶光都没反对,你有何资格在这儿叫嚣?」相较于狄啸风奔腾的怒火,玄勍御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不再陷溺于与蝶儿和君傲翊的爱恨情仇当中。 狄啸风松开少主的衣襟,恨恨道:「那是因为她傻!才会不懂得拒绝你。」 玄勍御轻松惬意地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事不关己地道:「那就让她继续傻呗。」 「少主怎么可以这么说?瑶光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是少主能够玩弄的对象。」少主愈是不当一回事,愈是刺得他暴跳如雷。 玄勍御微笑调侃道:「哦?因为瑶光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所以你心动了?阿风,你未免太见外了,既然看中瑶光,就该早点说,基于成人之美,我这个做主子的是不会这么不识相的。」 狄啸风听见少主毫不在意地大刺刺说起他对瑶光的情感,气黑了的脸登时刷红,没有极力否认,一颗心扑通、扑通快速跳动,仿佛刚打完一整套拳法,完全不受控制,情真意切的他忍不住回头看瑶光,看她对此作何反应。 瑶光一愣一愣的,不晓得宫熙禛说的是真是假,她当然晓得风大哥喜欢她,可她一直认为那是兄妹之间的喜爱,并无夹杂男女之情不是吗? 贝齿咬着下唇瓣,犹豫是否要当作没听见,她的头垂得更低,更多的羞赧使双颊不仅仅酡红,连她的耳根子、脖子都染上一层漂亮的粉红。 见到狄啸风充满期待地看着瑶光,等待她的响应,不知为何,竟使玄勍御感到不快,体内涌现恶意,他坏心地扬声叫唤。「瑶光,你的风大哥正在等你的响应,你们就尽管当我不存在,尽情互诉情衷吧。」 他所说的风凉话,一字字一句句皆表示对她的不在意、不喜欢,颊上红晕倏地褪去,深受伤害的她猛地抬头,怒瞪笑得非常刺眼的宫熙禛。 「你可以笑我傻、笑我笨,是我自己作践喜欢你,才会由着你兴之所至随意捉弄,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是你没有权利把我推给别人,我是人,不是东西,更何况我从头到尾都不属于你。」 她也是有自尊的,他到底懂不懂?任意捉弄她、随意将她推给别人,很好玩吗?他怎么能在吻过她后马上翻脸无情,而她又怎能让他这样待她? 她真的好糟糕,她彻底鄙视自己,居然任由他耍弄,打从他的唇贴上她时,她就该推开他,更甚者狠狠甩他一巴掌,不该沉浸在那记不属于她的热吻当中。 一想到这儿,她难过得热泪盈眶,倔强地别过脸,宁可看被他打断的白桦木,也不愿看他一眼。 她的话是最直接的拒绝,狄啸风自嘲一笑,早就知道她心里没有他,偏偏还抱持一线希望。他当笑她傻,他又何尝不是呢?不过他就喜欢她的傻气,但他无法容忍少主对她恶劣的态度,脸色再次怒沉,为她强出头。「请少主不要再伤害瑶光。」 明知自己很恶劣,可玄勍御就是不许自己展现丝毫歉意,他故作讶异地挑眉。「她都挑明了不接受你,你还要为她说话?」 狄啸风一脸坦荡。「我不在乎,只要她快乐,我就快乐。」 闻言,玄勍御嗤之以鼻。「哈,好个痴情种。」 少主轻蔑的态度,连圣人都会发狂,狄啸风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更何况正在气头上,他反嘲讥讽。「说起痴情这档事,我想没有人赢得了少主。」 狄啸风准确无误踩中玄勍御的痛脚,怒焰陡然再起,浑身火气的他一个跃起,抡起拳头狠狠击向那张对他充满讽刺的脸庞。 狄啸风被打个正着,其实他有得是机会闪躲,之所以刻意不躲开,就是要让少主先出手揍他,如此接下来两人出手互搏,便会显得他是迫于无奈,为求自保不得不还手。 他野蛮一笑,吐出嘴里的鲜血,继续挑衅。「说来可笑,少主自认被苑舞秋所伤,痛彻心腑,但一转过头,却以不比苑舞秋好到哪儿去的方式伤害瑶光,这算是迁怒吗?」 瑶光吓得匆匆回过头,仅来得及见到狄啸风被打肿的脸庞,她怒瞪像只发狂的野兽、兴致一起便将旁人咬得血肉模糊的宫熙禛。「你真的够了!」 随手捡起掉落在脚边的樱花残枝,假如癫狂的他再出手伤害风大哥,她铁定会帮风大哥反击。 玄勍御扬起拳头准备再给狄啸风迎头痛击时,脑际忽地灵光乍现,仿佛有一桶冰水白头顶浇灌下,让狂焚失控的理智得以恢复冷静。 他缩回拳头,以惹人厌的无赖口吻回激。「是迁怒又如何?」 狄啸风之所以一再出言挑衅,无非是为了戚瑶光出头,才会故意激得他七窍生烟,既然如此,他怎能让人称心如意? 本想要让少主再痛打一拳后便使劲还手的狄啸风,见少主突然恢复平静,重新变回寡情的公子爷儿,一股寻不着出口的恶气油然而生,忘了原本要激怒少主的初衷,发出怒吼。「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骄傲的下巴扬了扬,理所当然道:「为何不行?」 「可恶!」怒气冲天的狄啸风发出怒吼,像头发狂的蛮牛朝他撞去。 一派气定神闲的玄勍御压根儿就没将狄啸风放在眼里,讥笑的嘴角冷冷勾扬。「找死的莽夫。」 瑶光见风大哥与宫熙禛杠上,想到风大哥处处维护她,她不能漠视不理,牙一咬,拿着樱花残枝跟着冲上去想阻止两人相斗。「你们都冷静点!」 瑶光跟着狄啸风一块儿发难,使玄勍御大感不满,这女人嘴巴上说永远不会背弃他,现在却马上就转向了。 她老爱虚张声势,根本不会真的对他动手,是以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让他很火大的狄啸风身上。 狄啸风冲上朝少主门面狠狠挥拳,想要打掉少主唇角那始终让人看不顺眼的冷笑。 玄勍御偏头闪避狄啸风坚硬的拳头,成功闪过了铁拳,却没闪过后头袭来的樱花残枝,樱花残枝打在他的后脑勺,粉色花瓣兜了满头满脸,满身花香,他惊愕的瞠目结舌,没想到她真会动手,而且迈用尽全力。 「可恶!」他不悦地怒沉了脸,挥拳打向发现瑶光出手、笑得非常灿烂碍眼的狄啸风。 这一拳打得狄啸风眼冒金星,可他觉得非常痛快,因为瑶光为了他出手,是否表示,瑶光是在意他的,他有得是机会赢取她的芳心?一想到这儿,他的心便雀跃不已。 「宫熙禛,你别再打了。」瑶光拿着已没了樱花的残枝朝着他的后脑勺猛力挥打。 玄勍御倏地旋身抓住痛打他的小手,用力抽出她手中残败的樱花枝扔在地上,恶声恶气道:「我不叫宫熙禛。」 忽地被抓住,瑶光傻傻地回他:「我知道你现在叫玉勤,不叫宫熙禛,是我一时急了,才会不小心叫错,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狄啸风扬着虎虎生风的拳头正要往少主身上痛击,见少主完全不理他,反而将注意力放回瑶光身上,钵般大的拳头就这么硬生生停在半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僵持着。 不知为何,玄勍御突然想让她知道被隐瞒的真实姓名,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脱口说道:「从头到尾我就不叫宫熙禛,我不是宫家人,我姓玄,叫玄勍御,记住我的真名!」 「什、什么?」 瑶光吃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杏眼圆瞠,不晓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玄勍御恨恨甩开她的手,踩着重重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傲然转身离开。 「他是不是气疯了,以至于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瑶光求助一旁的狄啸风。 已无架可打的狄啸风长叹了口气,搔搔头不知该从何说起,再者,少主的身分是最为隐密的事,可不能随便挂在嘴边说,他不懂少主为何会突然告诉瑶光这机密,看他潇洒说完话就转身离开,要他收拾这烂摊子,真的是……很他奶奶的。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瑶光,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好吗?」 瑶光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试图在满头雾水的脑袋瓜里理出个头绪来。「他说他姓玄,叫玄勍御……」 她不住地喃念他的姓与名,他的姓氏不仅罕见,更教人难以忽视的是属于皇家姓氏,他说他不是宫启先的儿子,不就等于告诉她,他是皇亲贵族?! 她心一凛,想着他总是充满仇恨嗜血的双眸,想着他对当今圣上恨之入骨,想着他似乎无时无刻都和铁万山在密谋计划着什么,他回京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要为死去的宫家人复仇,她怀疑其中藏有更多、更庞大的纠葛在里头,只是他不曾道出。 「他到底是谁?」愈想心愈凉,也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非常贫瘠。 狄啸风耸了耸肩,无可奉告地双手一摊,语重心长地说:「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这是蹚浑水,你最好趁还能抽身时尽快抽身,否则会来不及。」 瑶光定定地看着给她诚心建议的狄啸风,想着愈来愈复杂难解的玄勍御,去留其实一开始在她心底就有了答案,她苦涩一笑。 「我对他有承诺,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背弃他。」 「他是在利用你对他的爱恋以及同情心,你大可不理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转头走人,不会有人怪你的,我甚至认为他压根儿就不在乎。」狄啸风要她速速认清事实,不要再执迷不悟。 「承诺就是承诺,我不会轻易毁诺。」她有她的坚持,尽管生他的气,被他重重伤害,她仍旧无法狠下心肠。 第七章 狄啸风受不了地拍额摇头。「我的老天爷,戚瑶光,你真的是我所见过最傻的女人。」 瑶光困窘地扯了下唇角,被说中事实,令她感到难堪不已,可她仍厚颜请求。 「对不起,风大哥,我知道你一心为我着想,但这件事可不可以让我自个儿作主?当我真的觉得不行,该是离开的时候,我就会离开,绝对不留恋回头。」 「就怕你想离开时为时已晚,我不想见到你受伤,这世间的男人不是只剩下他一个,我不是要你一定得选择我,可我认为你可以轻易找到另一个真心待你、爱你的好男人,你要睁大眼哪!」狄啸风苦口婆必地劝她回头是岸。 足尖点着翠绿青草,瑶光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头,嗓音带着些许苦涩滋味。「你说的我全都懂,偏偏我控制不了那颗想爱他的心,风大哥,我对不起你。」 「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算了!我说这么多,没有一句你听得进去,你想要爱他就继续爱,我不会再阻止你,不过我希望你别忘了,当你伤心难过、想要找人说话时,我就在你身边,随时都愿意聆听你的心事。」 狄啸风不愿见她闷闷不乐,假如喜欢少主可以让她快乐,那就继续喜欢吧,反正他会一直守在她身后。 「谢谢你,风大哥。」 狄啸风待她的好,教她热泪盈眶,她很清楚她若够聪明,就该选择处处为她着想的风大哥,如此便不会再遭受伤害,不必对触摸不到的爱情充满期待,她会过得很安稳平顺。可是那毕竟不是她想要的,就算前方等待她的是满布荆棘的悬崖,她仍会选择义无反顾往前冲,然后扬着幸福笑容跃入万丈深渊。 狄啸风的反应是一再摇头叹气,仅能由着她去追寻她所想要的残缺的幸福与快乐。 春日的京城,百花盛开,生意盎然。 该是歌舞升平、一派奢华享乐的京城,笼罩在一股诡异的氛围下,只因多位身居要职的朝中官员近来莫名其妙死去,原先还没人当一回事,后来发现出事的多是正他壮年、身强体壮的男人,这使得朝中官员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死在路边的将是自己。 为了安抚朝臣,圣上已指派君傲翊着手调查此事。 人们议论纷纷,每一位官员的死法皆不同,有的是跌入不过及膝高的沟里淹死,有的是突然倒在路边莫名死去,更有的是前一夜还与家人友人谈笑风生,看不出任何异状,却在隔日被发现已悬梁自尽,还有更多离奇死亡的案例教人摸不着头绪,简直像是死亡瘟疫在朝中官员间蔓延,好事者甚至在「京馔酒肆」设下赌局,猜测谁会是下一个案例。 无独有偶的是明珠公主死在大漠的消息于此时传回京城,人们盛传明珠公主是无辜死于契丹部族皇子们的内斗,不仅是王公贵族,连平民百姓都等着看圣上如何处理此事。 外头的纷纷扰扰让收到消息的玄勍御颇为满意,他巴不得京城局势变得更加混乱,如此对接下来的计划大大有利。 午后,美丽的春光下。 玄勍御双手盘胸,蛮横地对瑶光提出要求。「我也一起去。」 避了他好些天的瑶光闷声拒绝他的要求。「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她不敢看向他的唇,怕会回忆起那天那记勾走心魂的热吻,是以改为牢牢盯着他好看的下巴,命令自己不再为他心醉神驰。 更重要的是关于他的真实身分,她辗转反侧,猜了又猜、想了又想,无人可问的她始终得不到解答。 玄勍御心下老大不爽,粗声粗气质问:「为何我不能?」 「因为我向来独来独往,身旁突然多一个人,别人会起疑的。」瑶光说服他打消与她同行的念头。 「你总需要有个人帮忙提药箱,况且你不会以为自己在京城已声名远播到所有人都认得你吧?放眼京城,大伙儿都汲汲营营忙着自己的事,谁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一个自外地来的女大夫!所以我跟在你身旁,并不会有人起疑。」他说得合情合理,世间道理不就是如此,除非她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然就算她倒在路旁也不会有人理会。 「你说得没错,确实是不会有人注意我,可是你会引人注目啊,尤其我要去的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府邸,而是镇国将军府,你陪我一道儿去,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发现真实身分,你应该老实一点留在家里,我回来后会把在镇国将军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你。」 他们俩僵持不下的原因就在于苑舞秋的贴身婢女突然上门,说苑舞秋病得厉害,因此特地登门请瑶光走一趟镇国将军府,为苑舞秋把脉诊治。 瑶光自然不会拒绝,便说好让春雨先回去,待她准备好所需的药材用品便会过去,却没想到中途杀出程咬金,让她迟迟无法出门。 瑶光懊恼自己的动作不够迅速,他收到消息的速度则太快,以至于让她进退两难。 她学他怏怏不快,双手盘胸的抱怨。「你不能每次都要别人听命行事,偶尔也该听别人怎么说,好吗?」 眼儿不小心瞄见他好看的唇,连忙害羞移开,改盯他高挺的鼻梁,敛定心神。 「可惜我自小反骨,旁人愈是不让我做的,我愈是想做,况且,在这世间已没人能让我听命行事,所以你可以省点口水,直接妥协,带我去便是。」傲然的下巴扬了扬,命令。 打从春雨一踏入府里,玄勍御就已收到消息,得知心爱的女人病得厉害,他不争气地又急又慌,不晓得她这病是真是假。 那日分别时,蝶儿分明已经认出他,沉寂了这么多天,突然说病了,要春雨上门求助,他不得不先行揣测蝶儿的想法,她究竟是想见他,才让春雨上门?又或者在镇国将军府等他的是天罗地网? 想得愈多,心就愈纷乱,愈难以揣测她的心思,曾经以为他们俩心意相通,无须言语便可以清楚明了对方要的是什么,现下却不然,毕竟他们俩分开那么久,他们俩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可悲的他却仍想抓住过往的甜蜜,想以生命赌最后一把,赌从前的他并没有爱错人,赌蝶儿仍对他有情有义,不会出卖他。 这是他对她最后仅有的期待与渴求,希望她不要亲手毁去他们曾经拥有的美好回忆。 「这事关乎你的生命安危,你怎么可以如此轻忽?我知道你担心苑舞秋,但事有轻重缓急不是吗?」她气得忍不住跺脚。 「对我而言,现在最迫切的事就是进镇国将军府,你若不想去也无所谓,我可以代替你去。」 「人家要找的是大夫,你怎么代替我去?」瑶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任谁都看得出他们两人的不同,玄勍御不会以为他骗得了人吧。 「我可以说是你的学徒,你正忙着,所以便由我代替。」他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认为会有问题,反正他笃定蝶儿指名要找戚瑶光不过是个借口,她真正要见的人是他。 瑶光猛抚额摇头,快被他逼疯了。「说到底,不管我答不答应,你就是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不错,你想耗时间,自个儿慢慢耗,我自己过去。」为了进镇国将军府,他做了一番易容装扮,特意戴上人皮面具遮掩脸上的伤 疤,再在背上装上假驼背,变成一个平凡的年轻人,如此便和「京馔酒肆」的玉勤截然不同,不会有人联想到他们是同一人。 瑶光不想他只身冒险,心一横,豁出去了。「要去就一起去,至少彼此有个照应,真有什么,大不了共赴黄泉。」 慷慨激昂的言词,使玄勍御的心产生异样感觉,热热、暖暖、缓缓流淌过心间,陌生中却带有熟悉感,仿佛在很久远、当他年幼之时,也曾有过相同感觉,那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怎么会不记得了? 「随你。」喉头干涩将话扔下后,率先转身疾步离开。 瑶光见状,忙提起药箱在他身后追嚷:「你不是要充当帮我提药箱的学徒吗?怎么掉头就走,连药箱也不提?」 疾步在前的玄勍御已走到小院,倏地脚步一顿,咕哝了声,不快地转头走向她。 瑶光见他回头,逮着机会叼念。「做学徒就要有学徒的模样,否则很快就会被人拆穿。」 玄勍御没好气的抢过她手中的药箱,白了她一眼。「你再这么啰嗦,我就不当你的学徒,改当你的师傅。」 「啊?」还没说过瘾的瑶光蓦然停止叼絮,惊愕 的瞪大眼,他有没有说错,他们两人懂医的人是她,他凭什么当她师傅? 玄勍御恶声恶气。「不想我当你师傅,拿拐杖狠敲你的头,就快点走。」 瑶光下意识地马上抱住自己的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不想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忙不迭地漾着讨好的笑容。「好吧,我们还是照你先前所提的,我当师傅,你当学徒。」 讨好的笑容看在他眼里莫名顺眼,赫然发现,原来她并非仅止沉浸于小小的药理天地里会散发光彩,平时也挺好看的,只是他不曾注意过,心,微颤,遭他刻意漠视,抿唇再次掉头走人。 瑶光小跑步来到他身旁,见他若有所思低垂着头,让本想追问他进了镇国将军府有何计划的她噤声不语,看来到时只能随机应变了。 「我们要不要跟铁伯说一声?」忍了好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闭嘴。」玄勍御冷硬回绝她的提议。 她大胆再说。「要不跟风大哥暗示一下也好,是不是?」 听她提起近来很碍他眼的狄啸风,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黑鸦鸦,转头横了她一眼,扯开一记难看至极的笑容。「要不你留下来和你的风大哥在一块儿,岂不是更好?」 没告诉她的是,铁万山对狄啸风一再以下犯上,刻意挑衅惹恼他一事十分震怒,已于今日清晨命令狄啸风收拾行囊前往闹干旱的山西,负责主导灾民反朝廷。 见他动怒,瑶光可不敢再给建议,她头摇得如后搏浪鼓,双手快速挥舞。「为了不惊动大伙儿,我想还是我们两个自行前往就是。」 「算你识相。」玄勍御冷哼了声,别过脸杀向镇国将军府。 瑶光干笑两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不时偷瞄戴着人皮面具的他,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她能够敏锐察觉他正处于不开心的状态,应是为了苑舞秋的病正心急如焚吧。 她不禁开始想象等他跟苑舞秋再次重逢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想着想着,心情益发沮丧沉重,双腿宛如有千斤重,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如此,她就不用再次看到他与苑舞秋无语泪先流,凄美苦恋的画面。 唉…… *** 气派恢弘的镇国将军府是玄勍御自小玩到大的地方,今日再次踏进镇国将军府,物是人非。 镇国将军府的总管见他们来到,热切领着他们进府,走过石子路、穿过长长的雕花回廊,来到君傲翊与苑舞秋所居住的院落。 此处因多了女主人,院中种植的花草树木也跟着改变,院中搭起苑舞秋喜欢的紫藤花架,甚至还搭了一座秋千,供她无聊时玩耍,玄勍御怔然凝望盛开的紫藤花架,看着那座秋千,眼前的景象与过去的回忆交相重迭,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他意气风发踩着轻快的步伐到户部尚书府的西厢,拂了满身花香去见心爱的人儿。 第八章 今儿个,见同一人,紫藤花依旧开得灿烂,拂了满身馨香,只是步伐不再轻快,他也不再是飞扬跋扈的丞相么子,时间、地点更是截然不同,这几日她的思绪为何?待会儿见到她后,头一句话要说什么? 表面镇定如常的瑶光一直偷偷观察玄勍御,可惜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遮掩所有表情,使他看起来宛若无事,没有任何异状。 「戚大夫,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可能是怀有身孕的关系,我家少夫人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一大圈,终日躺在床上,唉!」年老的总管说到从小看到大的少夫人,不禁心疼地直摇头。 「有些孕妇确实会如此,得号脉确认情况,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瑶光响应忧心冲冲的总管。 「其它大夫也这么说,可是不论他们开什么药,少夫人吃了都不见起色,我家少爷心疼得食不下咽。」总管忍不住开了话匣子,对外人说起少爷有多爱少夫人的事。 玄勍御安静沉默地驼着背,暗地里一再留意四周情况,注意是否有伏兵藏身暗处,准备伏击他这瓮中鳖,观察好一阵子,一概风平浪静,仿佛与平日无异,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不动声色全身紧绷,随时警戒。 瑶光扯了扯唇角,并不搭腔,默默担心总管所说的话会在玄勍御的心湖掀起万丈波涛,再也关拦不住满腔爱恨情仇,狂性大发,大闹镇国将军府。 总管忽地意识到他对外人透露太多关于少爷与少夫人的事,呐呐干笑两声,佯装刚刚什么都没说,领着他们来到房门前,轻敲紧掩的门扉禀报。 「少夫人,戚大夫来了。」 紧掩的门扉被人打开,春雨见戚瑶光出现,喜形于外,连忙欢迎他们入内。「戚大夫你可来了,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快请进。」 总管目送他们入内,在门外候着,随时听候差遣。 瑶光微微一笑,尚未进到屋内,便已嗅闻到满室馨香,一进屋即见许多大小不一的花瓶中插着带枝樱花,一株株、一处处,美丽灿烂,为摆设典雅的屋内增添春天的气息。 玄勍御跟在她身后,每走一步,心就狠狠撞击一下,今日是自他返京后与她第二次见面,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呵,他真是傻乎乎的,怎么忘了自己脸上正戴着人皮面具?不管他表情如何,她都看不见了。 「请随我来。」 春雨带他们穿过布置得典雅细致、充满女主人秀丽气息的小花厅,进到内室。 瑶光紧张得心跳如擂,拚命告诉自己别回头看玄勍御有何反应,否则很容易教人起疑,强自挺直腰杆,宛若无事,维持平静的表情。 一行人已来到内室,高大的玄勍御虽然走在最后头,但他的视线已越过前方的春雨及瑶光,看到躺在床榻上明显比前些日子消瘦许多的蝶儿。 仅着白色单衣的她面无血色,看起来病恹恹的,直到看到本人,才更加确定她确实病得厉害,双脚急切想奔到她身边,将她用力搂进怀里,殷勤询问她的情况,旋即又想起她的背叛,教他倏地止住激狂的渴望。 发现有人来,苑舞秋收回迷蒙出神的双眸,虚软坐起身,乌黑如丝缎的秀发披泄而下,苍白的唇瓣捻起一朵楚楚笑花。「戚大夫。」 她轻轻问候戚瑶光,打从那日与禛哥哥分别后,内疚便将她彻底击垮,她怕被傲哥哥发现禛哥哥已经回京,尽将万语千言悉数往肚里吞,吞得她满腹心酸愁苦,将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急得傲哥哥直跳脚,请来多位大夫皆束手无策,最后在她的提议下,同意请戚瑶光上门为她诊治,其实她真正想见的不是戚瑶光,而是禛哥哥。 她不晓得禛哥哥出了什么事,为何会毁容且不良于行,她猜想戚瑶光应当和禛哥哥熟识,兴许可以从戚瑶光那儿打探到禛哥哥的事,更甚者和他碰上面,尽管明知他恨她入骨,她仍是想见他。 瑶光被苑舞秋憔悴的模样吓着,不过短短几日未见,苑舞秋竟瘦得仿佛春风轻轻一吹,就会将她卷上天,想来全是因玄勍御而起。 她走到床边,柔声和善道:「君夫人,我听说你吐得厉害,不管吃什么都吐是吗?」 荏弱的苑舞秋有气无力轻轻应了声。「是的。」 玄勍御站在瑶光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蝶儿。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食物?」瑶光执起苑舞秋的手腕开始号脉,一边与她聊天,好让她放松心情。 「目前并没有特别想吃……」苑舞秋微抬首回答,眼角余光留意到站在瑶光身后穿着土黄色布袍的年轻男子,没来由的,注意力马上放在那男人身上。 他拥有一张平凡的脸,身形清瘦,略微驼背,她仔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发现他无形中散发的气质与身上的穿著打扮全然不符,他高雅且充满贵气,与她平日往来的官家公子相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更甚者让她有股熟悉的感觉…… 有可能是他吗?可是长相又不同了,身形也有差距,再则前些日子,她所遇到的禛哥哥双腿残疾,但眼前的男人双腿分明无恙,但那些都可能是欺骗世人的障眼法是不? 她的心紧张到快要跃出胸口,声音微颤,极力保持镇定地问:「这位公子是……」 瑶光听她问及玄勍御,心陡然一震,故作镇定回答。「他是我的学徒。」 玄勍御则是屏气凝神,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缓缓抬头,让黑沉沉的双眼对上她清灵的眼眸。 当双眼一对上,望进再熟悉不过的灵魂,苑舞秋就知道他来了,她的禛哥哥来了!他的双眸对她充满指控与怨怼,他是来跟她要个说法的。 回想起过去种种,她热泪盈眶就要溃堤,为了不被春雨瞧出异样,硬是苦涩吞下,匆匆别开眼,以略带沙哑的声音道:「春雨,我有些私事想请教戚大夫,你到屋外去候着。」 面对小姐突来的要求,春雨愣了下,毕竟她打小就服侍小姐,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张罗打点,小姐从来不会刻意隐瞒她任何事,今日突然支开她,很难让她理解,可小姐已如是要求,她唯有乖顺听命。 「是,小姐,我就到屋外候着,你若有事只管喊一声,我会立刻进来。」 苑舞秋轻轻应了声,不愿与满腹疑惑的春雨对上视线。 春雨揣着满腹疑问,欠身退下。 春雨离开后,内室仅剩他们三人,瑶光暗自推敲苑舞秋屏退贴身丫鬟的用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瞬间凝滞冻结,没有人出声,苑舞秋始终低垂着头,不愿抬头看向两人,不明白发生何事的瑶光先是看着说有事要请教她,却一声不吭的苑舞秋,再转头看向同样沉默不语的玄勍御,于看见玄勍御改变站姿,不再是扮演学徒的模样,而是目光灼灼望着苑舞秋时恍然大悟。 玄勍御看也不看她一眼,提出要求。「你回避一下。」 「好。」了然于心的瑶光离开床畔,走出内室。 果然是深深相爱过的两人,无须言语即可认出对方,她不该感到意外的。 心情无比沉重的她待在小花厅,让他们两人独处,倚着雕花梁柱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想远远逃开,不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惜她躲不开,春雨与总管都守在外头,她这一逃,岂不是教人生疑?是以她仅能乖乖待在这里。 瑶光走后,内室的气氛更加凝重沉窒,豆大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啪哒、啪哒自清灵的眼眸纷纷滚落,滴在绣着成双成对的鸳鸯被褥上,烙下深深水印。 玄勍御见她无声落泪,冷冷讥嘲。「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他的冷嘲热讽惹来更多成串的泪珠,苑舞秋凄然对上他的眼,已哭到泣不成声的她唯一能说的就是。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断重复对他的歉疚,一字字、一声声,包含太多、太多被她抛下的情感,她已回不了头,也不愿回头,除了跟他说抱歉外,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做方能弥补他。 她的道歉,惹来他仰头夸张一笑。「你干么跟我说对不起?你做的再正确不过了,当我得知你嫁给君傲翊时,很想为你大放鞭炮好好庆贺,你真的非常聪明,知道谁才是最好的选择,你果然和你那对权位汲汲营营的哥哥是亲兄妹,以前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居然傻傻的认为你与苑颂杰截然不同,你说,真正的傻子其实是我对不对?」 他的一字一句像是利剑将她刺得体无完肤,偏偏她无从反驳否认,因为任谁都会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 玄勍御弯下腰,温柔的以拇指为她拭去颊上纷纷落落的泪珠,吐出最为怜惜宠爱的字句。「不要哭,你应该要笑的,像个胜利者大声嘲笑失败且一无所有的我,快,笑给我看,笑啊!」 哭得柔肠寸断的苑舞秋拚命摇头,温柔且缠绵宠爱的字句是带着荆棘的鞭子,一下接一下抽打她,将她抽出一道道无法喊痛的伤痕。 温暖的大掌轻捧娇嫩如白玉般的小脸。「为什么不笑?为什么要哭得这般凄惨?好似我欺负了你,好似我才是负了你的那一个,嘘……不要再哭了,你知不知道看你哭得泪涟涟,我有何感觉?」 苑舞秋望向不再对她充满爱恋的黑眸,一股寒意自脚底板窜升,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说不出话来。 薄唇吐出最冰冷伤人的字句,一字字如冰刃刺入她心口。「我觉得很恶心!」 她浑身一僵,泪水瞬间凝结于眼眶,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深爱她到骨血里,葚至为她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今日他恨她也恨到骨血里,以对付最憎恶的仇敌方式用言语凌迟她。 「所以不要再哭了,那只会显得你很虚伪。」薄唇向上勾扬微笑,大掌不带留恋地松开轻捧的小脸。 不管他有多爱她,都无法原谅她的背叛,不论她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背叛就是背叛,任何借口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她伤他有多深,他就会予以回敬,绝不会心慈手软,他不再示弱,不再让她有伤害他的机会,说他冷血也好,无情也罢,他就是要武装自己,捍卫遭她践踏的尊严。 本来就苍白无血色的小脸,因他一席话变得更加雪白,整个人抖得如风中落樱,几番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要在我面前扮无辜,你我都知道,你一点都不无辜,一点也不可怜。」伤人的字句成串攻击,她曾让他宛如身处地狱痛不欲生,他所加诸在她身上的,根本就小巫见大巫。 苑舞秋脸色惨淡,依然吐不出一个字,从前他视她如珍宝,从来就舍不得伤她分毫,直到今日,方知当他有心伤人,会让人有多痛,她已彻底尝到那份痛,更加知道这份痛会如影随形跟她一辈子,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你是不是不服气?没关系,尽管说出来,或者去跟你的傲哥哥告状,让他再一次亲手毁了我,甚至杀了我,你说,届时你会不会开心到在我坟上跳舞?啊,我忘了,我可是待罪之身,哪来的坟?应该会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任由野狗拖走啃食吧。」他轻松愉悦地说着可能会招来的悲惨下场,笑容更加张扬。 第九章 苑舞秋用力摇头,好不容易终于找回了声音。「我……我不会那么做,永远都不会……不会出卖你。」 玄勍御危险地半眯着眼,弯下身与她对视。「说谎!」 她探出手抓住他的手臂,请求他的信任。「禛哥哥,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出卖你,我发誓!」 他恨恨甩开她的手,大掌抓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要她清楚看见他的不信任。「闭嘴!禛哥哥三个字不是你能叫的,我不再是你的禛哥哥,你我早在你决定嫁给君傲翊的那一刻起便恩断义绝,别忘了,那是你自个儿作的决定,没人逼迫你!」 被狠狠甩开的苑舞秋扑趴在床上,转头再见他满布伤痕的脸庞时,依旧触目惊心,她急切坐起,关心抚向他的脸。「禛哥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究竟出了什么事?」 玄勍御在她的手就要触及他的脸前,撇向一旁、拒绝虚假的温柔与关心,黑眸不怀好意瞅着她问:「你真想如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用力点头。「对。」 他冷情一笑,觉得她问了个非常有趣的问题,好心给予解答。「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在我发现你嫁给君傲翊的那一天,我拿着你还给我的『比翼双飞』发簪一下接一下,用力划破我的脸,一如你划破我的心,将你带给我的痛永远留在我脸上,永志不忘!」 闻言,苑舞秋惊得倒抽了口气,万万都想不到他的脸是她亲手毁去,一下接一下,藉由他的手,划破毁去……一想到这儿,她的心便痛到蜷缩成一团,痛得快喘不过气来。 「很有趣是不是?那发簪被我取名为『比翼双飞』,结果竟是你与君傲翊『比翼双飞』呢,我每次一想到这,就忍不住觉得有趣捧腹大笑。」他嘴上笑着,心痛拧着,当时所承受的痛楚仿佛又重来一遍。 「我……我……」她紧抓着胸口,半天都说不出话。 「嘘……千万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心认为对不起我,你不如直接承认自己有多虚伪教人鄙视,我反而会为你拍手叫好。」 「我知道你对我恨之入骨,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 谅,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清澄的眼眸坦荡对上满布怨恨风暴的黑眸,苑舞秋明白说再多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她确实犯了错,确实背弃他,无论他用多伤人的言词攻击她,全是她应得的。 「哈!你真会希望我好好的?知道我为何会回京吗?」她的话令他觉得可笑至极,一点也不感动。 苑舞秋顿了一下,当然猜得出性情狂烈的他回京,绝不是想重新回到这儿安身立命,可也不敢猜测他的真正目的,她怕,真的好怕。 「我回来复仇了,你应该有收到你哥哥的岳父突然意外死去的消息吧?你想池贤立真的是喝醉酒不小心跌入水沟淹死吗?你猜下一个是谁,要不要我告诉你?」勾扬的嘴角笑得非常开心,凝聚于眸底的血腥,使累累伤痕的脸庞更显狰狞骇人。 「禛哥哥,不要,求你,不要!」苑舞秋踉跄下床,双膝跪地,激切拉着他的手恳求。 他笑得嗜血,温柔问:「不要什么?不要杀了君傲翊?你觉得有可能吗?他害死我全家,你可还记得小卫和小衍有多可爱?他们两个每次见到你,都在你脚边打转,嘴甜的叫你小婶婶,还是你其实对他们不屑一顾?觉得他们枉死不算什么?没关系,你尽管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我,你觉得我全家上下上百口人的死全是罪有应得,君傲翊做得再正确不过,你大声告诉我啊!快!」 「不是的,不是这样,对于你的家人我是真心真意喜欢,从来不是虚情假意,他们的死讯对我而言也是重大的打击与伤痛。」她急着解释,不希望他误会。 他顺着她的话,轻抚她如丝缎般的秀发,诱哄。「所以犯下杀人罪行的君傲翊该死对不对?」 「不,傲哥哥是奉旨行事,禛哥哥,我知道我的要求是过分了,但是我求你,不要对傲哥哥出手好不好?」她摇着他的手,厚颜苦苦哀求。 「今日你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当日你可有为我如此求过他?」他不悦离手,冷漠反问。 苑舞秋一怔,无法说谎骗他。「没有……」 当时的她太过软弱,沉浸在失去他、再也见不着他的伤痛中,只顾着憎恨傲哥哥,是以根本没有求过傲哥哥想方设法救禛哥哥的家人幸免于难。 虽然她的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仍伤他甚深,他无情甩开她的手,冷冷丢下话。「既然如此,就不要求我,这一回不是君傲翊死,就是我亡,你向老天爷祈求吧,祈求衪让你深爱的夫婿能够杀了我,否则你就等着为他收尸。」 苑舞秋整个人如坠入冰窖,遍体生寒,流不出 泪,亦说不出更多恳求的话,怔怔看着他甩袖转身离开,痛苦闭上眼。 她的心早已被狠狠撕扯成两半,一半担忧丈夫,一半则为他担忧,两个都是她爱的男人,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不论她的心偏向哪一个,都会对不起另一个,究竟她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是不是真要死去一个,方能获得平静? 待在小花厅拟药方的瑶光尽管不愿意,仍是清楚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里,原以为对苑拜秋思思念念的玄勍御会与苑舞秋泪眼相对互诉情衷,结果却不然,他清楚向苑舞秋表达恨意,虽然没看见苑舞秋的表情,但从话里可以猜出苑舞秋内心非常煎熬难受,关于他们三人复杂难解的爱恨情仇,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仅能暗自期望最终会有个好的解决方式,不要刀剑相向。 于经过一脸担心的瑶光身旁,玄勍御丢下话。「走了。」 「那个……君夫人她……」瑶光迟疑了下,苑舞秋毕竟是虚弱的孕妇,很难不让人为她担心。 「我说我要走了,你若要继续留下来,随你。」玄勍御定下脚步,不悦地戴上人皮面具,将选择权丢 还给她。 瑶光犹豫不决,一方面担忧苑舞秋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担心他,苑舞秋是身心俱疲,遍体鳞伤的他则是伤口持续恶化,两人同样需要稳定情绪好生医治,身为大夫,她恨不得拥有更高明的医术,能使两人不再受苦。 因害怕与苑舞秋有过一番谈话的他再有出人意表的行为出现,唯有暂且搁下对苑舞秋的忧虑,先行与他离去。 两人打开紧掩的门扉,见到守在外头的春雨与总管,瑶光紧张到心悬在半空中,想象内室随时都会传出拦人的叫喊。 「我家小姐情况如何?」春雨关心地急问。 瑶光故作镇定地将药方交到春雨手中。「我已开好几帖宁神安胎的药,姑娘按时熬给君夫人服用,先看看情况,若不见起色,我会再斟酌调整药方。」 「谢谢戚大夫。」春雨接过药方衷心道谢。 「我送两位。」总管笑道。 瑶光还以一笑,跟着总管走出院落。 于两人离开前,安静的内室始终未传出任何声响,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一概静悄悄。 玄勍御忍住回头的冲动,不去想她的心思,不去在乎她的心情,他们两人算是走到了死胡同,从今以后将是对立关系,不再将对方盈挂于心,日思夜念。 明月当空,狂歌纵酒。 打玄勍御离开镇国将军府回家后,便命家仆抱来一坛又一坛各地名酒放在庭院石桌旁,脸上的人皮面具被他忿然撕下丢在桌上,用冰冷无情的言词攻击蝶儿后,并未使他感到一丝愉悦,反而更加空虚恼怒,他抱着酒坛狂饮,想藉由一坛坛酒液麻痹不快乐的自己。 每喝光一坛,便将空酒坛用力砸毁在地上,碎裂的陶片四溅,一如他破碎的心,再也难以完整。 双眼满布血丝,不满地大声咆哮。「她居然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这样的我在她心里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他爱她爱了那么久,即使身处绝望深渊,心底依然有她存在,径自以为会是她引领他走出黑暗的光明,结果全是他一厢情愿,现下回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对着高悬在墨黑天际,散发出盈盈光辉的明月,高举酒坛自嘲一笑。「原来十多年来的真心真意到了你眼里,全不值一哂,就我这傻子以为你会珍惜,哈,可笑啊可笑。」 他摇了摇头,仰头再灌下烧灼喉头的酒液,企图藉此冲淡胸臆间的痛苦。 总为他牵肠挂肚的瑶光站在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默默看他喝光一坛又一坛的名酒,看着空酒坛被狠狠砸碎,他每喝光一坛、每砸碎一坛,都教她胆颤心惊,这是他发泄心头苦闷的方式,尽管混着酒喝很伤身又容易大醉,但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排解方法,唯有睁只眼闭只眼暂时由着他了。 喝光四坛酒的玄勍御整张脸变红,浑身酒气,抱着产自山西的汾酒转身,瞧见站在紫藤花架下的瑶光,望着同样开得美丽灿烂的紫藤花,心头又是一阵痛拧,这整座屋宅的摆设与花草种植全都是由铁万山拿主意,唯独这座紫藤花架出自他的要求。 今日下午,他穿过镇国将军府的紫藤花架,同样拂了满身馨香,同样是见思思念念的心上人,可心情已截然不同,他对蝶儿曾抱持最后一线希望,事实证明,她果真无情毁去他的最后一线希望,让他拖着满身伤痕,狼狈穿过紫藤花架离开。 眼下的他再见紫藤花架,浮现在脑海中不再是过往喜悦缠绵的回忆,而是无止境的伤痛,醉醺醺踩着不稳的脚步上前,对着盛开的紫藤花叫嚣。「你们开得这么美丽,是不是在嘲笑我这自作多情的傻瓜?说啊!」 成串的紫藤花迎风摇曳,轻轻摇摆。 「你们这是在嘲笑我吗?是吗?」恼怒的他嘶吼着。 见他对无辜的紫藤花大发脾气,瑶光自花架下走出,柔声劝阻。「你喝多了,回房去歇息吧。」 玄勍御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不悦拧眉。「你想说我醉了是吗?告诉你,我清醒得很,一点都没醉,在她那样对我之后,任我喝再多的酒也醉不倒我。」 仰头又狂灌了一口酒,清澈透明、泛着清香的酒液沿着唇淌至下巴,再滴到早已被大半酒液泼洒浸湿的衣襟,他摇头苦笑跌坐在地,苦涩地仰望着紫藤花问:「告诉我,他究竟哪里比我好?好到让你无情撇下我,投入他的怀抱。」 瑶光跟着坐在他身旁,双手抱膝与他一道看着摇曳生姿的紫藤花。 「从前的我不学无术,成天胡作非为,闹得京城鸡飞狗跳,现在又从云端掉进泥沼,哪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家亲军……呵,我忘了,他不再是皇家亲军,而是神机营的掌号头官统领,前程似锦,在路上随便抓个女人问,都会选择他,看来只能怪不长进的我自己了。」他仰头又猛灌一口酒。 「怎么会,如果你问的是我,我绝对会选择你。」瑶光偏头看他,真挚说道。 玄勍御冷眼看她。「即使我毁了容,一无所有, 你也会选择我?」 「当然,不管你的外在改变多少,你终究还是你。」她没有半点犹豫,斩钉截铁肯定回答。 第十章 「你真的不要英姿焕发、拥有锦锈前程的君傲翊?你要知道,他正深受朝廷器重,前途不可限量。」他要她再想清楚点。 「我不要他。」瑶光意志坚定地摇头。 「你是故意说假话想讨好我吗?告诉你,我自小就在宫里及各府间打滚,看多了虚伪奉承的嘴脸,你甭想骗我。」他的前半生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中打转,真中带假,假中带真,到了最后,是真是假,似乎已不再那么重要。 澄亮的双眸坦荡直视他,大胆伸出双手捧住他醉红的脸。「你仔细看清楚,我像是在说假话吗?」 灼亮的黑眸定定看了她好半晌,确实寻找不到半点说谎迹象,唯有坦然的喜 欢,不知为何忽觉心暖暖的,她的话仿佛具有疗效,而她的掌心也似乎拥有相同功效,温温热热,抚慰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不再那么疼,但为了维护自尊,故意以很不以为然的口吻道:「你是个傻子。」 瑶光松开双手,甜甜一笑,一点也不介意。「我喜欢当傻子。」 「人人都想当聪明人,你偏偏要当傻子,实在奇怪。」冰冷的眸光因为心间的暖意跟着放柔,不再冷漠无情,当她的双手自脸颊移开那一瞬间,几乎逸出渴望的叹息,差点开口要求她的双手不要离开。 瑶光察觉到他的转变,心,小小雀跃收藏,不敢表现出来,深怕他一发现便会收回温暖的视线,再次对她板起冷冰冰的脸孔。 明亮的眼眸闪耀盈盈情意,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一点也不奇怪,这世间太多聪明人,总要有人当傻子,方能显出旁人的聪明不是吗?」 玄勍御对她所说的谬论摇头失笑,纵然心情仍旧郁结不展,可很神奇的,在她身边,他竟渐感平静,一时兴起,他将手中的汾酒递给她,挑眉问:「喝不喝?」 他难得释出善意,教瑶光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酒坛,豪气的仰头喝下一大口,她喝得太急太快,不小心呛到,小脸倏地胀红,急忙放下酒坛掩唇用力咳着。 一旁的玄勍御见她咳出泪来,觉得有趣地朗声大笑,伸手拍了拍她拱起的背。「这酒并不烈啊,我以为你很会喝呢!」 发热刺痛的喉咙使瑶光的声音变得低哑,她用力挤出声音。「咳咳,是我喝太急了才会呛到,其实我的酒量没那么差。」 她急着澄清,免得他误会她一口就倒,不过她真的很佩服他,分别喝下绍兴花雕、杭城秋露白、剑南春酒以及西域葡萄酒还这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换成是她,早在喝完第一坛酒时就倒地不起了。 「是吗?」玄勍御不信地挑了挑眉。 「是真的,不过你喝了这么多酒,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我怎么可能会不舒服,现下我整个人飘飘然,舒畅快意得不得了。这些酒一点也不难入口,你晓得真正难入口的是什么吗?」他语带玄机问她。 瑶光愣愣摇头。「我不知道。」 「是仇恨。」他说得云淡风轻,事实上,早已被积压在身上的血海深仇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她浑身一震,对受尽折磨、誓言复仇的他充满怜惜,想要展开双臂紧紧拥抱他,让他不再觉得痛,可是她不能,因为他不会接受,是以只能用不舍的眼神凝望他。 「你可知道要将满腔仇恨一口一口往肚里吞有多困难?每一口都像是在吞细针,刺得我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又像是在吞食烈焰,反反复覆将我从内到外焚烧殆尽,很想就此死去,偏又不甘心放过那些对不住我的人,所以我只能忍痛,一口接一口,和着血费尽气力吞下去。」 瑶光的泪水快要夺眶而出,她知道他不要她的同情,于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粉唇朝他扬起一记甜笑,再抱起酒坛,大展豪气。「刚才是我头一回喝这酒,没心理准备以至于被呛着,不过第二口就会截然不同。」 他想喝,她就陪他喝,大不了大醉一场,直接倒在这儿睡。 知道她是体贴地转移话题,不想让他深陷无穷无尽的悲苦当中,他顺着她跟着转移话题。「瞧你说得自信满满,你确定你真能喝?」 瑶光无所畏惧,挺起背脊,下巴自信地扬了扬。「能不能喝,喝了就知道。」 「说得好!」玄勍御痛快大笑,难得有此好心情,脑海中猛地浮现一个想法,即便是和她就这么肩并肩坐在草地上喝酒谈天,其实很不错。 原本他恨蝶儿恨到想毁了眼前这座紫藤花架,毁去他们过去所有美好的点点滴滴,可现下不了,就让它继续留着,毕竟那些已足他生命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灭的一部分。 笑弯了眼儿的瑶光捧着酒坛,这回不敢大意,小口小口喝着清澈顺口的汾酒,喝了几口后,双颊开始发热,点头称赞。「真是好酒。」 玄勍御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抿了抿唇。「是不错。」 「咱们俩喝光这一坛,就分别回房去睡,如何?」瑶光拐个弯要他别再喝了。 「你担心我喝得烂醉?」她的温柔关切,对照出蝶儿的残酷无情,登时教他百感交集,涌现想将这份温柔永远留在身边的欲望。 「喝多了总是会伤身的。」 「伤身总比伤心好。」他有感而发,再狂灌一口酒。 「其实,她已经重新过她想要的日子了,你也应该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过日子。」她发自真心地劝他。 他摇头一笑。「要放下谈何容易,你不了解真正的我,才会说出这种话。」 「是你不给我了解你的机会。」其实她一直都守在他身边默默等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玄勍御定定看着她良久,缓缓转过头,看着迎风飘摇的紫藤花,喝了口闷酒,依然拒绝让她走入他那充满罪孽、谎言以及权谋的世界。 他的拒绝非常明显,瑶光并未因此被击倒,她深吸了口气,扬唇微笑。「今晚月色很美。」 玄勍御哼了声,再喝一口闷酒,不愿看她。 瑶光静静看着面前盛开的紫藤花,不免想起苑舞秋,进入镇国将军府后,她才恍然大悟明白这座花架是为谁而造的,她真是打心里羡慕被他深爱的苑舞秋。 「所以美丽的月色你也不喜欢,你还是比较喜欢足以毁天灭地的狂风暴雨?」她故意拿他以前说过的话揶揄他。 本来拿着酒坛又要再喝闷酒的玄勍御愣了下,放下手中的酒坛子。「是啊,最好现在就来场足以毁天灭地的狂风暴雨,如此我便省事多了。」 「即使你在乎的人也在这场足以毁天灭地的狂风暴雨之下,你也无所谓?」她怀疑他真狠得下心摧毁他所在乎的一切,那是他心底最后一片柔软,一旦毁去,就会变得比来自地府的恶鬼还要可怕骇人。 「当她决定牵起君傲翊的手时,已身陷在即将掀起的狂风暴雨之下,这是她的选择,怨不得我。」他话说得无情冷酷,不去探究即将席卷京城的腥风血雨是否会将他曾经捧在手掌心的人儿摧毁掉。 他不要再在乎了,也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了…… 瑶光陷入长长的沉默当中,眉头深锁,思绪陷入一片混乱。「难道事情真没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他回得简洁有力。 劝服不了他.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又使不上力,仅能袖手旁观,令她感到沮丧无助。 玄勍御摇头轻笑。「戚瑶光,你是个奇怪的女人。」 她疑惑看着他问:「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老是为了与自个儿不相干的事在瞎操心,你应该把心力放在自己身上才对。」 瑶光很想大声告诉他,她并不是在为与自个儿不相干的事瞎操心,他口中所谓不相干的事全都与他有关,若非太在意他,若非太希望他能自泥沼脱身,她的心思何必绕着他不停打转?不过这些话全藏放心间,就怕说出后,他会嗤之以鼻,好不容易他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她不想又退回原点。 「我也有将心思放在自个儿身上,只是你没发觉罢了。」她是他最不在乎的人,以至于他不会了解他好、她就好这个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性感好看的唇角怀疑地撇了撇。「是吗?」 「当然是。」瑶光说得非常笃定。 「喝酒!」懒得追根究柢的玄勍御再将酒坛递给她。 瑶光接过酒坛,仰头小口小口浅酌,双颊因酒气浮现漂亮的粉红色泽,有点微醺,粉唇噙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偏头看着身旁的男人。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身边的男人又是她打从心底爱恋的,看来今日老天爷非常眷顾她,她这辈子的好运会不会在今天全用完? 粉唇微噘,抬眼望向明月,想要大声请求,千万不要让她一辈子的好运都在今天用完,她很贪心的,想要拥有他更多的关注,想要赢得他更多的笑容,想要常常和他如此轻松惬意谈天说地,她没做过坏事,倒是救过不少人,老天爷应当不会残忍剥夺她日后的好运吧? 「你又笑又愁的在想些什么?」她的表情变化之大,让他看了打从心里觉得生动有趣。 瑶光不好意思告诉他关于她的想望,干笑两声。「没什么,不过是在想今儿个天气真好,天上没有半朵云遮挡月儿,还可以看见满天星斗,真好。」 「既然觉得好,为何要发愁?」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他可不许她打哈哈。 「呃……」完了,这下该编什么理由? 突然间,面色凝重的铁万山行色匆匆来到庭院。 玄勍御眼角瞥见他的身影,立刻警戒地坐直身躯,不待铁万山开口,率先询问。「出了什么事?」 又急又气的铁万山双臂张扬,顾不得尊卑之分,直接开口质问:「少主,你今儿个怎么能完全不跟我商量就上镇国将军府?你不该被情感左右理智,这回你实在是太过轻率大意了。」 瑶光见气氛不对,黑白分明的眼儿滴溜溜来回看着玄勍御与铁万山。 「别急,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坐在你面前?」玄勍御摆了摆手,要铁万山放轻松。 「现下是好端端的没错,但谁也料不准待会儿会不会出事,少主,你得出城避避了。」铁万山可没他来得乐观。 「铁伯,你太小题太作了,我闲着没事,何必出城?」他不以为意地笑了。 铁万山脸色紧绷地说出缘由。「少主,不是我小题大作,而是镇国将军府又派人来了,我想定是出了岔子,所以你非得出城不可。」 「怎么回事?」听闻镇国将军府又派人上门,带着醉意的玄勍御不再轻忽,头脑立刻恢复清醒,自地上跃起,黑眸进射出锐利精光,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详细情况目前并不清楚,那家了只说希望能请瑶光再走一趟镇国将军府。」铁万山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瑶光。 本来有些醉意的瑶光整个人像是被蜜蜂螫到,顿时清醒过来。「他们为什么要找我去?」 玄勍御看了她一眼,对铁万山说道:「回复镇国将军府的人,时间太晚,瑶光早睡了,明儿个再上镇国将军府。」 「我早让人如此回复,可对方坚持不肯离开,问他们有何要事,他们的嘴巴比蚌壳还紧,怎么也不肯透露,仅一再强调要求,要我们把瑶光唤醒,再晚他们都可以等,镇国将军府的轿子还在大门外候着。」 第十一章 对方摆明今晚一定要带人回去,目前他们的行事仍得低调,在尚未摸透对方想做什么之前,不宜与之对杠。 玄勍御沉吟琢磨,镇国将军府再派人上门要人定没好事,瑶光这一去,极可能有去无回,他……要不要让她去? 铁万山早已作出决定,只消少主安然无恙,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对瑶光说:「瑶光,我晓得这样要求你太过分,但是,可以请你走一趟镇国将军府吗?」 话说得委婉,事实上已是不管她愿不愿意,都非得送她去镇国将军府不可。 倘若是苑舞秋出事,瑶光相信镇国将军府的家仆早明说了,正因为他们什么都不肯说,使得前途难卜的瑶光心里也忐忑不安。 铁万山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她去,教她很难拒绝,只能无助地看向玄勍御,无声向他求援。 玄勍御对上她害怕的双眸,也开始犹豫不决,担忧起她的安危。 「少主,你得顾全大局。」看出他的犹豫,铁万山可不容周密的计划到了这节骨眼出岔子,倘若他们迟迟不愿交人,镇国将军府随意编派个名目包围这里,双方人马硬干,纵然赢了也是大伤元气,接下来想要一鼓作气杀进皇宫根本就不可能,眼下他们能做的,即是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先将瑶光双手奉上,拖延时间好让少主能平安出城。 此时一名门仆疾奔而来,微喘着气禀报。「少主、铁爷,镇国将军府的人态度变得强硬,一直追问我们何时可以请出戚姑娘,甚至语带威胁,说咱们若再不交人,会有更多人上门来『请』戚姑娘。」 闻言,铁万山心知不能再拖下去,重重踩向玄勍御的死穴。「少主,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难道你忘了宫家上下逾百口人是怎么死的?莫非你忘了十六爷与王妃是如何含冤而死?假若少主硬要在此时意气用事,谁来为十六爷与王妃报仇?少主,你真要让养育你长大成人的启先一家在阴曹地府感叹流泪吗?」 铁万山每一句话皆重重打在玄勍御心口,他没办法忘却这些血海深仇,而要报仇就得摒除七情六欲,困难吞下所有不愿,怜惜之情亦被狠心压抑,冷情看向瑶光,以冷酷的口吻提醒她。「你没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吧?」 「什么?」看他变得冷酷绝情的表情,瑶光的心凉了,刚才与他有过的甜蜜氛围,虚幻到不禁怀疑全是出自于太渴望与他亲近的美丽幻想。 「你曾承诺过,不论发生什么事,就算生命受到威胁,也不会背弃我对不对?」 冷冰又无情的现实让她眼神凄然无助,僵硬点头。「对。」 不该忘的,他残忍绝情时会让人有多痛,受够多次教训的她怎会蠢到忘了他随时可以丢弃她,怎么会?! 他伸手抚向她的发丝,轻拍她冰凉的脸颊,要她回神。「现下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让我看看当日你许下承诺时,究竟是认真的呢?抑或是随便说说。」 明明他的掌心温热,足以温暖人心,她却觉得像块寒冰重重拍打在颊上,痛得她眼冒金星、百感交集,彻底明白他不可能帮她,这条阴晦不明的道路,她得独自一人挺身走过,就算前方等她的是穷凶恶极的吃人老虎,仍是得强压下恐惧,坚强走进虎口。 她倔着脾气佯装无所谓,以无比坚定的口吻告诉他。「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 玄勍御看穿她的故作坚强,薄唇动了动,冲动想开口要她留下,但蓦然想起死去的亲生爹娘与养父养母,又止住了心软的念头,他不能因为一时同情而坏了大局,于是漠然别过脸,一副不在意她是生是死的模样。 瑶光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她终究不是他要的,所以他才能没有一丝留恋地送她离开,这就是爱上不爱她的男人所得到的结果,怪得了谁?怨得了谁? 她努力对他扬起笑容,声音力持平稳淡然。「我走了,谢谢你的酒,很好喝。」 话说完,便潇洒转身往外走,拚命告诉自己别回头,也不要流泪,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不过是她爱的男人不爱她,她爱的男人亲手将她推入虎口,她真的觉得没什么,一点也不伤心难过,真的! 不甚放心的铁万山明知残忍,却仍扬声提醒。「瑶光,别忘了你对少主的承诺,你千干万万要信守诺言。」 诀别的步伐顿了下,苍白冰凉的唇瓣勾扬起讽刺的苦笑,原来他们只在乎她会不会出卖玄勍御,回想起平日大家相处的情景,总是那样和乐,还以为铁万山对她尚有一丝同伴之情,事实证明并没有。 其实往好的方面想,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不好,至少可以很确定玄勍御的残忍对待,彻底毁了她所有的期待与想望,就像她对风大哥说过的,当她觉得真的不行、是离开的时候,将不再留恋,现在正是她心碎离开的时候,只可惜没来得及跟一向待她很好的风大哥道别。 迟迟等不到回答的铁万山有些急了,再次扬声。「瑶光姑娘!」 瑶光没有回头,坚定的、大大吸了一口气,平静扬声回答。「铁伯请放心,既然我说得出口,必然做得到。」 「那就好。」铁万山还是担心她随时会改变主意,对前来报讯的门仆使了个眼色,要他好好看住瑶光,直到确认她坐上镇国将军府派来的轿子为止。 那名家仆接收到铁万山的指示,意会点头,连忙跟在瑶光身后。 发现他们的防备,瑶光顿觉好笑,踩着心碎的步伐,离开那个从不将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去,玄勍御的心倏地揪痛了下,只能再三告诉自己,一定要顾全大局,断然不能为了区区的戚瑶光放弃部署已久的计划,她若不幸死在镇国将军府,他会将她好生安葬,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只是……即使这么想,心仍是空空荡荡的,无比失落挫败。 铁万山望着心情沉重的少主,劝解道:「少主,凡是要成大事的人,必定得牺牲某部分的自己,你今日的做法看似无情,可却是最正确的选择。」 玄勍御抿唇不语,看向被留在地上犹泛着酒香的酒坛,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与她并肩共饮一坛酒了,她心底一定很恨他、怨他,而且不再爱他…… 思及她不会再爱他,胸臆狠狠震痛,低头凝望洁净的双手掌心,恍惚间似乎可以看见艳红的鲜血流淌,那是瑶光的血,她若死了,等同于被他亲手所杀。 「少主,咱们也该走了。」眼下看似风平浪静,谁晓得晚一点会不会风起云涌?此刻情况危急,少主的身分随时都会被发现,得尽快离开。 「是该离开了。」玄勍御垂下双手,为早已摒弃良知的自己自嘲一笑,没有拒绝,同意离城。 「瑶光终究是女人,嘴再硬也硬不过刑具,一旦镇国将军府的人对她用刑,她连祖宗八代都会出卖,少主同意离开是对的。」 「又或许出卖我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人。」另一个伤透他心的女人,另一个他誓言不要再爱的女人。 谁会出卖他?瑶光?蝶儿?或者两个都会? 铁万山愣了下,马上意会他所指何人。「当初在大漠,我真该不顾一切让她就此命丧黄泉,那么今日少主就不会尝遍椎心刺骨之痛。」 他不同意地摇头,语气苍茫、眼神空洞,早已失了灵魂。「我爱她太深、太久,不论她是生是死,对我都会造成难以抹灭的伤痛……」 看尽人生百态的铁万山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情字真是害人不浅哪! 玄勍御再觑了眼空酒坛,摒除七情六欲,逼自己遁入更深层的黑暗,冷硬着心,强悍说道:「走吧。」 「是,少主。」 主从二人踩着月色,不带任何眷恋,暂时离开京城避风头。 关于瑶光进入镇国将军府后是吉是凶,全看她的造化,运气好的话什么事都没有便能全身而退,运气不好即是惨死在内,没有人帮得了她,没有人…… 乌云蔽月,前途难测。 瑶光下了轿之后,于进镇国将军府前抬眼望向天空,发现清明的月儿已隐匿,苍白的唇角扬起苦涩一笑。甫听闻镇国将军府派人请她过来时,她很害怕,当玄勍御无情抛下她,要她独自走这一段未知的路程,兴许哀莫大于心死,木然坐上轿子后,反倒没那么害怕。 反正横竖不是生就是死,在轿里她想了很多,想象她可能面对怎样的人,会问她什么问题,为了何事要她走这一遭,她该如何应对回答才不会让人对玄勍御起疑心,这些事她全都在心里盘算过一遍。 想到自己到了生死关头,依然坚持信守承诺,不免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他都这么无情了,她何必对他有情有义,可她偏就是想当最真实的自己,不因旁人的伤害而有所改变。 「戚大夫,请。」镇国将军府的家仆面无表情,催促她进去。 瑶光看着亮晃晃的灯笼照亮镇国将军府的朱红大门,一个个孔武有力的家仆视线如影随形跟着她,与白天来时的气氛截然不同,仿佛她稍有迟疑或是转身要走,就会被强押入内,望向危机四伏的深幽内部,她暗暗告诉自己,要坚强坦然面对死亡,这是维系尊严最后的方式,绝不哭哭啼啼惹人笑话,她挺得过去的。 给予自己足够的勇气后,她揣着惊惶不安的心,抬起沉重的脚踏进镇国将军府。 当她一跨过门坎,朱红大门立即在身后重重掩上,沉重的关门声,像是在告诉她,她进得来,却已出不去。 她无言跟着家仆在偌大的府内东绕西转,穿过漂亮的雕梁画栋、水榭楼阁,一路走得忐忑不安,无法清楚记忆这条路是怎么走的,唯一知道的是,这条路并非白天前往苑舞秋居处的道路。 前头领路的家仆及身后两名负责监视她的家仆皆面色沉重,一字不吭,她也识相保持沉默,光瞧这阵仗就晓得,她可能会命丧于此的想法并非杞人忧天。 她晕头转向地被领到一间环境清幽、名为「冠云」的书房前。 领头的家仆态度恭谨地轻敲门扉禀报。「少爷,奴才已将戚大夫带到。」 她一振,原来要见她的人是君傲翊,凭她跟君傲翊接触过的印象,皆停留在他对苑舞秋柔情万丈,是个傲然不群的俊逸男子,名列风流倜傥的京城四公子之一。 现下他要求见她,究竟是为了询问妻子的情况,抑或是为了追查玄勍御而来? 「请戚大夫进来。」冰冷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自里头传出。 家仆推开门,对她作了个手势。「戚大夫,请。」 瑶光凝定目光,不畏不惧地看向端坐在紫檀雕花木椅中悠然品茗的君傲翊,他看起来没有丝毫不悦,她稍稍放下心头大石,微微一笑问候。「君大人。」 长相俊雅的君傲翊和善起身,迎接她的到来。「戚大夫,快请坐。」 果然没事!瑶光松了口气,安心走进书房,坐在位于下首的紫檀雕花木椅中。 「戚大夫想喝什么茶?西湖龙并、碧萝春还是武夷茶?」亲切的询问,化去君傲翊一身阴冷气息,瞬间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 「我喝碧萝春,谢谢。」听见温暖的招呼,瑶光露出释然的笑容。 第十二章 君傲翊对着领她来的家仆道:「派人准备碧萝春和几碟点心。」 「是,少爷。」 领头的家仆领命后,恭敬退下。 余下两名家仆则左右分别站在书房外,随时听候差遣。 「已临深夜,贸然请戚大夫再走一趟,想必造成戚大夫不少困扰,打扰戚大夫睡眠,君某委实感到抱歉。」君傲翊坐回椅中,一派真诚地表达歉意。 「君大人太客气了,其实我也才刚睡下不久。」 好看的剑眉挑了挑,似笑非笑问:「戚大夫睡前有饮酒习惯?」 突来的疑问,使瑶光一愣。「什么?」 温暖亲切的脸容倏地隐逸,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笑容,薄唇悠然吐了七个字。「山西汾酒是好酒。」 瑶光心下猛地一惊,没想到君傲翊竟会敏锐察觉她喝了山西汾酒,明明她喝得不多,且酒气也该散了,他怎么会知道?!看来她太早对今晚之事下定论了,她这条不值钱的小命,恐怕仍悬系在君傲翊一念之间。 她的神经再次紧绷,小心翼翼回答。「我是喝了一点酒,让君大人笑话了。」 「小酌怡情,我岂会笑话戚大夫?」君傲翊摆了摆手,要她别放在心上,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却牢牢锁定她的脸。 瑶光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极力掩饰心头的不安,君傲翊的笑容及和善,如今看来全是可怕的伪装。 「戚大夫看起来似乎很紧张,君某之所以再请戚大夫走一趟,是有些小事想请教,请戚大夫别害怕,尽管放轻松。」君傲翊话说得真诚,可冷寒的眼眸没有丝毫暖意。 她谨慎回答。「不知君大人想问我什么事?」 「是关于我妻子的身体状况。」 「原来是关于君夫人的事,不知君大人有何疑问?」他的眼神让她打从心里感到害怕,难以真正放松心情。 君傲翊突然讶异地发出疑问。「对了,怎么不见戚大夫的学徒?」 他忽然提起玄勍御,让她的心紧张地漏跳一拍,随即镇定回答。「我派他出城采药去了,君大人有事找他?」 骨节分明、因练剑带茧的手指轻敲桌案两下,状似无所谓地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记得戚大夫向来独来独往,前些日子在朱雀大街上偶遇,也未曾见到戚大夫身旁跟着什么人,今日忽然听闻原来戚大夫有个学徒,君某感到好奇,于是兴起见这位学徒的念头,不知他何时会回京?」 瑶光在心里暗暗哀号了声,亏玄勍御说得自信满满,不会有人注意她身边突然多了个学徒,偏偏被最不该发现的人给发现了,不由怀疑苑舞秋是否对君傲翊说了些什厶,这下可好,她真的是在劫难逃。 她故作镇定地一笑。「我以前确实习惯独来独往,但是有一天正巧医治了我徒儿生病的娘亲,他为了报答我,也是秉持悬壶济世的念头,便拜我为师,此后便跟在我身边。这次他何时回城,端看有没有采到我所要的药材,是以我无法确定地告诉君大人他何时能够回京。」 「原来如此,还真是不巧,白天他才陪着戚大夫,到了夜里便出城采药了,他是何时出的城?」他遗憾摇头。 瑶光怔一下,随便编了个时辰。「是戌时。」 君傲翊再问:「可有令牌?」 瑶光茫然地看着他,差点脱口问,什么令牌?为何要有令牌? 仿佛看穿她的疑惑,君傲翊笑了,好心为她解答。「近来城里死了多名重要官员,是以圣上昨日下令酉时后各个城门都要关上,禁止闲杂人等随意进出,凡要出入者都得手持令牌,否则绝不放行,所以我想知道令徒如何出城?」 正因为城里接连出事,连明珠公主都枉死在大漠,大为震怒的圣上于是将他自神机营调回京内,严查策办城里所有可疑分子。 瑶光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不晓得京里有颁布这项命令,她该怎么回答?慌张的她急忙编了借口。「是我记错了时辰,他不是戌时出的城,是在酉时之前就离开了。」 君傲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啊,那就是申时离京的吧?但据我所知,申时你们师徒二人还在我府中,戚大夫,你这徒弟好大的本事,竟会分身术,这下子君某非得会会他,好生请教不可。」 被逮个正着的瑶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息奄奄地垂下双肩,再也编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 锐利的眼眸倏地森然半眯。「我生平最痛恨遭人欺骗,戚大夫,你口中的学徒究竟是何人?目前他人在何方?」 面如死灰的瑶光无力地摇头,声音平板地回道:「我不知道。」 「这倒是有趣了,身为师傅,竟会不知学徒的来历?戚大夫真以为推说不知情,我就会相信?」他的语气仍旧是不疾不徐,但眸底已泛起浓浓杀机。 「我真的对他一无所知。」她除了一概不承认外,还是死不承认。 君傲翊霍然起身,信步走到瑶光面前,双手盘胸若有所思。「戚大夫如此维护他,反倒让我对那位行踪不明的学徒产生莫大兴趣。」 瑶光双手紧紧交握,并不搭腔,以免让他从中找出端倪,再来诘问她。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夫人与戚大夫没半点交情,何以这回她身子不舒服,会突然开口对我要求要请戚大夫过来。」君傲翊缓缓道出盘旋在心头的疑问。 「这个问题,君大人该请教夫人才是,我也是贵府派人来,才晓得尊夫人身子不适。」瑶光撇得干干净净。 君傲翊冷冷一笑,再问:「我听丫头说,戚大夫带着学徒进府为我夫人号脉,没一会儿工夫,我夫人就突然说有事请教大夫,屏退贴身丫头,房内仅留下戚大夫、令学徒和我的夫人,当时我夫人究竟请教大夫何事?」 「君大人的疑问,尊夫人都可以回答不是吗?怎么君大人不好好请教尊夫人,反倒问起我?其实尊夫人的疑问也没什么,不过是请教我在她怀有身孕期间,夫妻是否适合再继续同床共枕。」瑶光脸不红气不喘,说得一派自然,大胆猜想苑舞秋什么事也没对丈夫说,流利地编织谎言。 闻言,君傲翊摇头笑了,看向她的眼神极冷,宛如锐利寒冰。「戚大夫扯起谎来如行云流水,想必是常常撒谎的缘故。」 与他一来一往,如履薄冰的瑶光吓得冷汗涔涔,佯装不解问:「君大人真是误会了,瑶光句句属实,并未扯谎。」 「戚大夫,你又说谎了,关于我妻子提出的疑问,我早就当着我夫人的面请教过别的大夫,别的大夫也当场给予肯定的答复,你说我的夫人又怎会在今日多此一举请教戚大夫相同的问题?」君傲翊有礼地请教,笑意未达到眼底。 节节败退的瑶光脸色变得更加死白,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再也找不到理由来搪塞有备而来的君傲翊。 「所以,戚大夫可打算照实说了?」他好心给她拯救自己的机会。 「我说的就是实话,君大人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瑶光牙一咬,抉定死命抱着谎言硬撑下去。 「戚大夫无谓的坚持,真的让我很不高兴,你可知道,为了我的夫人,再肮脏的事我都做得出来,我劝你不要跟我硬碰硬,你玩不起,明白吗?」他冷酷地下达最后通牒,识相的话就老老实实招出来,否则他不会看在她是女人的分上,就轻易饶过她。 「我真的不明白君大人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吗?或许待会儿戚大夫什么都会知道了。」 君傲翊双眸阴骇地瞪向坚不吐实的戚瑶光,他的耐性已达极限,自从上回与小舞在朱雀大街上和戚瑶光不期而过后,一切都变调了。 小舞常常泪流满面,夜里恶梦连连,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总推说没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懂她为何不肯道出心事,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或是什么人? 眼见心有干千千结的小舞身子一天天虚弱,请来多名大夫皆无法改变情况,直到—— 她开口要求请戚瑶光上门一趟,让他心下打了个突。 戚瑶光来时,他人在当差,没能与师徒二人碰上面,而情况应该要好转的小舞却在迎接他回家时昏厥倒地,这吓坏了他,连忙再请别的大夫上门诊治,却说道她是日日夜夜处在惊惶不安当中,以致心焦力瘁,若不尽快解决问题,不仅腹中孩儿会不保,连大人都会出事。 盛怒中的他找来春雨问及今日情况,赫然发现小舞会突然变成这样可能与戚瑶光有关,他一方面派人调查戚瑶光及所有在她身旁出没的人,一方面派人将她押到跟前来,直接问清楚。 「……」可怕的威胁教瑶光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贝齿紧咬下唇瓣,低头瞪着足尖,没有勇气迎向君傲翊那双毫不留情的双瞳,深怕会不争气地害怕流泪。 「来人。」无情冷酷的男性嗓音响起。 瑶光浑身一颤,绝望合上眼,仿佛已可看见自己了无生气、被人随便用草席一盖,自镇国将军府后门抬出的画面。 那时,漫天的各色樱花应该依然纷纷飘落,有美丽的樱花送她最后一程,其实不算太糟。 守在书房外的家仆,马上进来听候指示。「少爷有何吩咐?」 冰冷的字句狠狠砸下。「用刑!」 *** 一将功成万骨枯。 凡是要成大事者,就该不拘泥小节。 这些道理玄勍御自小就明白,从不认为有何不对之处,打从决意复仇的那一刻起,就告诉自己,不管双手会沾染多少鲜血,踩踏过多少人的尸体,饶是所有人都死去,连自己也赔上性命,只要能报仇雪恨,他一概都不在乎。 可是事情的走向好像与原先的预期不同。 尽管已离京三日,来到距京城百里外的别苑静观其变,他的心始终无法平静,瑶光最后挺着背脊离去的坚强身影老是浮现脑海中,纠缠、困扰,几乎要将他逼疯,这短短三日对他而言,根本度日如年。 他脸色沉重地坐在溪边盛开的樱花树下,右手拿着一截樱花树枝,看着上头美丽灿烂的樱花,想起不久前瑶光为了帮狄啸风,手持樱花断枝暴打他后脑勺的画面。 心下百般惆帐,眉心紧锁,不悦瞪向手中的樱花枝,负气似的用力将其掷入溪里,让滚滚流水将所有不该有的歉疚一并带走。「我对你本就无心,才不会为了你生死不明而耿耿于怀。」 铁万山于别苑里不见少主踪影,派人四下寻找,终于在溪边找到少主,这几日少主情绪日益低落,他皆看在眼里,关于少主的重重心事,他猜想一半是为了大仇尚未得报,另一半则是恼人纠结的情爱吧。 当铁万山及另一名年轻下属出现站在身后时,玄勅御便已察觉,他没有回头,不快乐的黑眸依然盯着潺潺流动的溪水,低沉着声问:「京城可有新的动静?」 那日他们主仆二人再次易容掩人耳目,手持铁万山由安插在朝中高官那儿弄来的令牌,连夜离开已实行宵禁、大街小巷皆有巡夜官兵的京城,顺利来到别苑后,所有消息都是藉由文富及杨民义派人出城传达。 「君傲翊始终抓不到杀害官员的凶手,子是带人在城里四处搜捕、盘查可疑之人,已有许多人被抓,不过都不是我们的人,眼下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过酒肆与酒馆生意一切如常,我们的人马也安然无恙。」 第十三章 铁万山悉数禀报刚获知的消息,想来瑶光真的有信守承诺,没有出卖少主,是以所有人才能平安无事,只是他仍不敢放松大意,因为现下没有出卖,并不表示以后也不会出卖。 「君傲翊不是省油的灯,他既然派人带走瑶光,定会怀疑到突然出城的玉勤及 『京馔酒肆』头上,你派人告诉文富及京城府邸的人,所有人立即分批离开京城,各自先找地方落脚,待确认没遭人跟踪后再行会合。」 虽然现下仍无从得知君傲翊为何会派人带走瑶光,但君傲翊不是傻子,瑶光随玉勤进京,名义上是玉勤的专属大夫,若君傲翊对瑶光有所怀疑,定也会怀疑玉勤。 一旦确认罪证后,君傲翊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率领官兵包围「京馔酒肆」及玉府,受够教训的他太了解君傲翊,这是隐身暗处的他最有利的一点,他会善加利用。 「至于杨民义那儿,也要他步步为营、小心提防,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若发现不对劲,无须禀报,立即撤出京城。」他再行交代。 「是,少主。」了解事情严重性的铁万山记下他的交代,对身后的下属低声吩咐,要他快点将消息传回给远在京城的文富。 年轻男子领命后,不敢有所耽搁,转身飞奔而去。 交代完最紧急重要的事项后,一朵樱花自枝头飘飘落下,掉落在玄勍御掌心,他怔然凝望,眼也不掀,状似漫不经心问:「镇国将军府那儿可有消息传出?」 铁万山遗憾摇头。「镇国将军府守卫太过严密,咱们的人想方设法皆无法潜入探得消息。」 「所以瑶光是生是死依然无从得知了。」轻轻的,翻覆掌心,任由掌中的樱花随风卷入奔流的溪水当中,他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无情的溪水吞噬席卷无辜脆弱的花儿。 「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监视镇国将军府的各个出入口,并未见到……有尸体运出,可以由此推敲,瑶光目前尚活在人间,只是……不晓得状况是好是坏。」 往好的方面想,人活着就有希望;往坏的方面想,兴许此刻的瑶光正生不如死,日哭夜求有人能够好心赏她个痛快。 「她的情况不会太好。」玄勍御心知肚明,若是寻常邀请瑶光上门作客,不会让她连大门也踏不出一步,她是被君傲翊监禁了。 依君傲翊的个性,端看他想从瑶光身上获得什么,愈是在乎、愈是重要的,瑶光不给个满意的答复,下场恐怕会非常凄惨,思至此,玄勍御的脸色益发沉重难看。 内心煎熬难受,不该是这样的,真的不该,肩上背负重担的他,最不需要的便是挪出心神,去关心一个不重要的女人。 但,她真是不重要吗?假若如此,为何他放不下她?他深爱的人是蝶儿,所在意、关心的人也该是蝶儿,何时需要戚瑶光跳出来凑热闹? 他真的不该再想她了,否则将会心绪大乱,难成大事。 铁万山看不见少主的表情,但少主的声音听起来怏怏不快,大胆猜测是因瑶光的遭遇所致,他不愿深究其中原因,就事论事地说:「一切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玄勍御明知铁万山说的是事实,心下仍感不悦,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成拳,极力压抑窜上胸口的怒焰。 敛定心神后,男性低嗓平稳而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继续派人留意君傲翊的动静,只消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回报。」 「是,少主。」铁万山嘴巴动了下,欲言又止,终究选择不说出另一项探得的消息,即是多位大夫连日频繁出入镇国将军府,据说是怀有身孕的苑舞秋情况不佳,极有可能胎儿连同母体都会保不住。 这些事不必再让少主知情,说了,只会让情急关心的少主心绪大乱,反正少主与苑舞秋已经恩断义绝,说再多不过是添乱。 「玄腾敬的儿子们呢?面对京城近来的纷纷扰扰,他们可有反应?」 「没有,旁人的生死他们一点都不在乎,在咱们的人挑拨下,老大跟老三为了争夺大理寺卿的女儿已到剑拔弩张的地步,随时都想要对方的命;老五跟老八对老七取得开采解盐一事怀恨在心,在朝堂上不断较劲,想方设法扯对方后腿。」 玄勍御满意冷笑。「尝不到渴望的甜头,会使老五跟老八愈来愈仇视老七,老七与老十素来友好,老十一定也会膛进这趟浑水中,其它皇子也无法再作壁上观,这些人一个个都逃不过权势与利益的诱惑,京城会因为他们的争权夺利而变得更加混乱,对咱们很有利。」 「少主说得极是,咱们就等那些个皇子狗咬狗、一嘴毛。」 「山西那边情况如何?」 「啸风已率领灾民发动一些零星的小暴动,当地官府派出官兵乱抓人,一些没有参与暴动的灾民无辜被抓,使得百姓心生不满,一起加入啸风的行列对抗官府。」所有事皆照着少主的计划走,不用多久,他们里应外合,即可成功杀进京城。 「将山西动乱一事大肆传出去,玄腾敬近年大兴土木,加重徭役赋税,对他深藏不满的大有人在,有人挺身反抗,无疑是鼓励其它人多多效法。」精锐黑眸熠熠闪耀,密谋计划让暴动如涟漪般荡开,扩散至各府各州。 铁万山光是想象各府各州的人民奋而起身反抗朝廷的情形,便止不住嘴角笑意。 「告诉狄啸风,与当地的官兵且战且走,让当地官府束手无策,向朝廷请求援军。」玄勍御打算分散朝廷的兵力,待他们攻进京城时,外地的军队便无法及时赶回京救援。 「是,少主,属下尚有一事禀报。」 「说。」 「听说皇太后最近凤体微恙,宫中太医尚找不出良方医治。」 想起向来疼爱他的皇太后,心不由得狠狠一抽,怅惶若失,他恨尽整座皇宫里的人,唯独恨不了皇太后,这些年皇太后心里定也不好受,先是保不住亲生儿子,后来又保不住疼爱的孙儿,还得笑脸面对冷酷夺去儿孙性命的另一个亲生儿子。 当她面对玄腾敬时,心里在想什么?可曾有过埋怨?可曾有过憎恶?可曾有过恐惧?他很想亲口问问皇太后,知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可惜目前他进不了皇宫,满肚子的疑问,没有出口。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极为苦闷,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玄腾敬恨意绵绵,永无止境。 感慨万千的铁万山看着少主孤独的背影,心想此刻少主应当想一个人好好沉淀一下。「少主若没其它事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心情无比沉重的玄勍御摆了摆手。「去吧。」 铁万山躬身退下后,阴郁不快的玄勍御自怀中掏出父亲遗留给他的龙形玉佩,轻触留在上头的血渍,怔然出神。 剧痛,永无止境持续蔓延。 其实,她已经死了,对吧?否则地狱怎么可能会存在人世间? 她真的好痛、好痛,每一次呼吸都得费尽全身力气,每一次呼吸都教她痛不欲生,微弱的呼吸是唯一让她确定,她还活着,且是活在可怕炼狱当中的凭籍。 处在阴冷潮湿的黑暗中,瑶光不敢奢求能够获救,仅能卑微乞求快点死掉,如此就不会再感受到丁点疼痛。 精神与肉体一再饱受折磨、凌迟,使得濒临崩溃的她快承受不住了。 她没有自以为的坚强,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求饶,甚至想说出所有君傲翊想知道的事,只求能够不再承受痛楚,但每每话到当口,总是一再和着嘴里的鲜血吞下,只因不想让玄勍御对她感到失望。 他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也遭受够多背叛了,她不想让他对人性彻底失望,再也看不见一丝光明,这是她最后的信念,为了信守对他最后的承诺,是以宁可让自己一再痛到昏死过去,也不愿让君傲翊称心如意。 只是,她真的好想死……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外头传来沉重铁链解开撞击到门板的声响,柴房的木门被人咿呀一声打开来,金灿的阳光随即照入充满血腥味的阴暗柴房。 陷入半昏迷的瑶光一听到铁链声与开门声,便吓得全身发抖,红肿裂开的唇瓣发出痛苦呜咽。 泪水混着鼻水及血水在脸上糊成一片,瑶光强忍着痛,拚命蜷缩身子,企盼自己能够缩小到让人看不见,如此,就不会再陷入骇人心魂的人间炼狱当中。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夫,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破碎的字句微弱,几乎让人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细碎不稳的莲足踏入充满血腥味的柴房,惊见满是碎柴屑与尘土的地面留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有的已转黑,有的仍旧艳红,最可怕的莫过于蜷缩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戚瑶光,她身上的衣衫几乎被鲜血所染红,令人不忍卒睹。 「怎么会这样?!」 身体虚弱的苑舞秋,方可以下床便自春雨口中得知戚瑶光被抓来囚禁已三天,急着赶来一探究竟的她脸色惨白,眼前一片黑,浮软的双腿颠了下。 陪侍在旁的春雨赶忙撑住她,春雨仅是从其它人口中得知戚瑶光被姑爷关在柴房,并不晓得戚瑶光被打得如此凄惨,假如知道的话,根本不敢说漏嘴,让小姐亲眼目睹这可怕的情景。 「小姐,快别看了,你的身子还没好,咱们先回房去好不好?」春雨紧张地劝她离开,心下恐惧不安。 「不,我不能丢下戚大夫不管。」心痛不已的苑舞秋摇头拒绝,不懂她的傲哥哥怎么会派人对一名弱女子下如此重的手。 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怎么会?! 害怕得抱着头的瑶光不住喃喃自语。「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名普通大夫,我什么都不知道……」 苑舞秋见戚瑶光的十指被折磨得泛黑,倒抽了口凉气,困难地走向披头散发倒卧在地上的她,蹲下来,伸出如白玉般无瑕美丽的右手,轻触她的肩头。肩头受到轻微的碰触,吓得瑶光惊声尖叫。「啊,不要打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苑舞秋感到无比难过,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潸潸滚落,缩回沾到她肩上鲜血的小手,柔着声道:「戚大夫,我是苑舞秋,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要打我……求求你……」心神恍惚的瑶光哭得凄凄惨惨,涕泪纵横。 「戚大夫,你冷静一点,你仔细看看,我是苑舞秋。」温柔的语调,试图抚平戚瑶光的恐惧。 守在柴房外勉为其难为她们开门的护卫拚命朝春雨使眼色,要她想办法带少夫人离开,否则少爷怪罪下来,他们俩都会吃不完兜着走。 「小姐,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接收到暗示,深怕惹上大麻烦的春雨不住劝着。 苑舞秋不理会春雨的劝阻,她无法昧着良心丢下遍体鳞伤的戚瑶光,转头吩咐。「春雨,你去唤人来帮忙。」 「帮什么忙?」春雨吓坏了。 「帮我将戚大夫移出柴房,她伤得很重,再继续待下去会要了她的命,我们得为她请大夫医治这身伤才行。」苑舞秋担心自己来得太迟了,就算救得了戚瑶光,怕她身上的伤也会留下难以抹灭的丑陋疤痕。 「小姐,千万不行!」春雨声儿拔尖地阻止。 「少夫人,万万不可!」守门的护卫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少爷说了要他将人好好看守住,人若被少夫人带走,岂不是要他提头去见少爷? 第十四章 苑舞秋看了看吓得面无血色的春雨及惊惶不安的护卫,心知他们俩没有傲哥哥的命令,压根儿不会协助她救戚瑶光,她不悦地沉下脸。「你们不帮我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打定主意非救人不可的苑舞秋拨开春雨的手,试着凭自己的力量扶起双腿被打到无法自行行走的戚瑶光。 「小姐,小心你的身子!」春雨连忙介入插手。 姑爷爱小姐爱到骨子里,若她让小姐出事就真的完了,她转头对护卫吼道:「你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好。」护卫急忙冲进来,帮忙阻止苑舞秋。 「你们两个别拦着我。」甚少动怒的苑舞秋发火,推打他们两人。 吵闹的声浪使瑶光受到更大惊吓,她一缩再缩,缩了又缩,将自己蜷缩得像虾米一样,不住呜咽啜泣,得依靠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玄勍御来抵御一波接一波席卷而来的恐惧。 现下的他在做什么?可还记得被他丢弃在京城的可怜人,他的心头可曾有过一丝怜惜?一丝愧疚?一丝后悔? 和着脏污的泪水自眼角溃堤,她真的好想再回到他身边,就算只能含情脉脉凝望他的背影,对她而言,都是最幸福的时光。 「这是在做什么?」黑沉着脸的君傲翊身着尚未换下的朝服,怒看纠缠不休的三人,尤其是发现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的小妻子,竟然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柴房,更是教连日在京城各处及朝堂上奔波的他怒火中烧。 发现君傲翊回来,春雨及护卫如坐针毡,小心翼翼看着脸色阴恻恻的君傲翊,两人无声退至一旁,不敢吭声,深怕会火上浇油。 苑舞秋缓缓站起身,冰冷的目光射向心爱的夫婿,一字字饱含怒气。「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君傲翊迎向妻子怒火高涨的双眸,对春雨及护卫命道:「你们先退下。」 春雨及护卫两人如蒙大赦,立即退出柴房。 瑶光听见君傲翊的嗓音,双眸顿时害怕瞪大,戒慎恐惧地喃喃自语。「恶鬼又要来折磨我了,恶鬼来了……他来了……」 已流着血的唇瓣再次被咬得鲜血淋漓,一再坚定告诉自己,她不会说的,什么都不会说,绝不让如恶鬼般的君傲翊得逞! 听见戚瑶光的自言自语,苑舞秋心头又是狠狠揪痛,气忿难平地瞪着丈夫。 君傲翊无视妻子的怒视,伸手扶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回房去。」 苑舞秋用力拍开他的手,无法谅解地指控。「别碰我!傲哥哥,什么时候你变得这般心狠手辣了?戚大夫不过是名弱女子,你怎么忍心对她下这么重的手?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朝堂上的事,我自有主张,你别管。」君傲翊心寒地瞪着被她拍开的手,上一回她出手伤他,是在他奉圣上旨意押送熙禛于「龙恩寺」出家为僧,返京后所发生的事。 今日她为了戚瑶光将他狠狠推开,除了气恼他命人伤害戚瑶光外,背后究竟还隐藏了什么不愿教他知晓的理由? 「我管不了朝堂上的事,但我认为不管怎样,你有更好的方式处理这件事,而不是将她折磨到不成人形,你可知道这样的你好可怕,这样的你不是我从小就认识的耿直刚毅的傲哥哥,这样的你,和曾经以权势残害我的明珠公主有何不同?」苑舞秋痛心疾首地看着心爱的男人,不希望他变得面目可憎。 一句句指控激怒连日来忙到心力交瘁的君傲翊。「你想知道我为何会变成吃人的野兽吗?好!我告诉你,因为你受到伤害,却只是一径哭泣,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到底是谁伤了你?用什么方式?你在袒护谁?」 「为了那个人,不惜隐瞒我这个随时都在担心会失去你的丈夫,你很清楚你现下的身子有多虚弱,腹中的胎儿随时都会不保,连你都可能失去性命,可是你依然选择将话往肚里吞,你是不在乎我,不在乎肚里的孩子,不在乎你自己,才会对我如此残忍绝情!」 他也有满肚子的怒焰要发泄,她可知道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护住心中珍宝,对他而言有多痛?撑了这些天,他没发狂,杀尽所有怀疑的人,已是奇迹。 蔸舞秋被他连珠带炮的质疑问得哑口无言。她不能告诉他实情,一旦让他知道了,忠君的他会马上率人逮捕禛哥哥,届时禛哥哥唯有死路一条,她已经够对不起禛哥哥,不能再害死禛哥哥,不能! 「刚才你不是有很多话要说?不是想狠狠痛斥我的恶行,为何现下又成了闷葫芦?要不要我替你说? 熙禛消失了。」饱受伤害的他,再也忍不住以尖锐的言词刺向她。 苑舞秋静静凝望对她失望至极的丈夫,沉默不语。 瑶光清楚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狠狠一震。 「哈,听闻熙禛消失,你居然一点都不感到讶异,仿佛你早就知道他人已不在『龙恩寺』,不过我却是刚刚才收到消息,没想到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妻子消息竟然比我还灵通。看你如此,我竟也不觉有何不对劲,因为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你已经和他碰过面了是不是?」 心痛如绞,他是这般爱她,以为两人结为夫妻,她的心就已向着他,是他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其实熙禛一直存在她心里,或许她依然深爱着熙禛,之所以嫁他为妻,不过是情势使然,不得为之。 可怕噬人的忌妒疯狂啃蚀不确定的心,他已被逼到悬崖边缘,为了保住最珍贵宝贝的人儿,所能做的,即是使尽各种手段狠狠反扑。 「他在哪儿?」如果她心里有他这个丈夫,就会告诉他。 「我不知道,」苑舞秋别过脸,不愿看向丈夫已然心碎的双瞳。 痛极、怒极的君傲翊走到妻子面前,手握着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再逼问:「他是谁?是消失的玉勤还是戚瑶光的学徒?!」 小舞的生活向来简单,日常会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在他掌握之中,唯一跳脱掌握的即是戚瑶光和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学徒及玉勤,加上他派人盯哨的「京馔酒肆」及玉宅突然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更加证实这些人大有问题,熙禛必定是玉勤或戚瑶光的学徒其中一人,只怪他发现得太晚,错失逮人良机。 「我不知道。」苑舞秋坚持不动摇、不吐实。 被她伤透了心的君傲翊仰头大笑。「哈哈,你知道,只是不肯说,一心一意仍想要维护心爱的禛哥哥是吗?这样的我算什么?」 「傲哥哥,不是这样的,你对我非常重要,你该知道我的心是在你身上。」她的心也痛着,不停自问,为何会如此?不论她做什么,或是什么都没做,都会伤害到其中一个男人,她不是完人,亦不够聪慧,找不到两全其美不伤害任何人的方法,谁能告诉她要怎么做才好? 君傲翊摇头嗤笑自己太痴心,太爱她,以至于让她残忍撕碎他的心。 「你在说谎,若我对你有一丁点意义,你不会不顾我的感受,处处维护他。没关系,我从你那儿得不到只字词组,就由戚瑶光身上获得,总会让我找到有法得到我所想要的。」 听见他冷酷无情的话语,自知逃不过这一劫的瑶光又吓得全身不住颤抖,极力不哭出声。 苑舞秋对上他灼亮暴怒的黑眸,殷切恳求。「你别再对戚大夫用刑,放了她好吗?」 「圣上已下旨全面捉拿钦犯宫熙禛,除非她招出熙禛在哪儿,不然我不会放人。」他断然狠心拒绝她的请求。 近来京城多是非,皇子们个个闹得不可开交,多次出现冲突,让圣上大发雷霆,加上熙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圣上难以容忍,下旨要他务必尽快找出熙禛,若他反抗,直接取下人头便是。 「好,你不放人,可以,我就在这里陪戚大夫。」苑舞秋打定主意,不让丈夫再有伤害戚瑶光的机会。 全身笼罩在恐惧之下的瑶光听见苑舞秋要留下来陪她,心下大喜,她有救了!只消苑舞秋陪在一旁,爱妻心切的君傲翊定不会再对她用刑,曙光浮现眼前,她默默淌下开心释然的泪水。 忙到焦头烂额又伤心难过的君傲翊决定他受够了,二话不说直接将妻子拦腰抱起往外走。 「你做什么?!快点放我下来。」被抱得猝不及防的苑舞秋推拒丈夫的怀抱。 她的推拒对君傲翊造成不了任何阻碍,他冷凝着声。「这件事我说了算,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好好养好身子,我不许你再插手。」 「放我下来!你快点放我下来!」 「不……不要……不要走……」瑶光眼睁睁看着苑舞秋被君傲翊强行抱离柴房,初浮现的曙光旋即破灭。 「别、别走,救我,求求你,君夫人,救救我!」她努力在地上爬着,自身上淌下的鲜血于脏污的地面留下可怕的血痕。 瑶光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拚命爬,试图抓住最后一线生机,但是君傲翊的步伐又大又急,很快的,他与怀里的苑舞秋身影隐没于门外,再也看不见。 「救我……呜……」 无情的柴房木门咿呀一声被人从外掩上,沉重的铁链锁绑的声音传来,柴房内再次陷于黑暗之中。 可怜绝望的哭泣声,一声接一声自柴房传出,教守在外头的护卫听了,禁不住摇头叹气,同情起她的遭遇。 *** 雅致的别苑庭院里,绿草如茵,松柏常青。 桀骛不驯的身影看似心平气和,手持泛着精光的宝剑,潇洒如风,专注练剑,实际上这段日子对玄勍御而言异常难熬,他可以由分散各地的手下那儿得到所有讯息,唯独瑶光例外,自她踏进镇国将军府后,就如同人间蒸发。 无法得知有关她的任何消息,令他焦躁不安,偏又不想表现出来教铁万山发现,仅能在心里兀自干焦急。 以前老嫌她在他身边打转吱吱喳喳,很吵很烦,直到现在方知,先前不觉得孤独寂寞,皆因有她陪伴。 心浮气躁的剑尖无比锐利地削下一小段松树,假想此刻被他削下的是君傲翊的人头。 铁万山一边看他练剑,一边呈报最新收到的消息。「少主,出卖启先的狗官接连死去,玄腾敬怀疑为失踪的少主所为,下令要求君傲翊不论生死务必逮着少主,而少主的分身出没各地,使各地官府乱无头绪,开始胡乱抓人。」 宝剑直指天际,大气不喘一下的玄勍御长腿打了个旋子,悠然道:「那些个脓包除了闹得百姓人心惶惶外,成不了啥事,至于君傲翊,他不容易被误导,不会率人到处疲于奔命,势必会守在京城等我。」 君傲翊了解他,一如他了解君傲翊,这是他与君傲翊片刻都疏忽不得的对抗。 「少主说得没错,君傲翊确实不像其它人乱了阵脚,一直都待在京城。」 「他想来个瓮中捉鳖,偏偏我不是鳖,而是打算置他于死地的兽。」唇角扬起一记嗜血笑容,渴望将君傲翊撕咬成碎屑。 「君傲翊非等闲之辈,少主与他交手,千万要小心。」曾经栽在君傲翊手上的铁万山,不敢掉以轻心。 额际沁着薄汗的玄勍御收剑入鞘,气定神闲。「铁伯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玄腾敬那些不成材的儿子们近来怎么样?可有斗得你死我活?」 第十五章 「已经开始了,老大和者三昨儿个狭路相逢,当众大打出手,他们的贴身侍卫也打得不可开交,互有伤亡。老五、老七跟老八的混乱亦不输人,三人在玄腾敬跟前互揭疮疤,谁私吞贡品、谁强占民女、谁收受富贾士绅好处全揭了出来,得知儿子们这些狗屁倒灶事的玄腾敬雷霆震怒,将所有儿子叫去,依其罪行做出惩治。」 他不屑地哼了哼。「小小惩治哪吓唬得了他们,不过玄腾敬被激怒了,倒是让我心情愉悦,那官员上朝合奏请求玄腾敬出兵攻打契丹部族的事进行得如何?」 「回少主,非常顺利,因为明珠公主之死契丹部族迟迟未派人前来请罪,彻底激怒玄腾敬,他已下旨调兵遣将出征契丹部族,一部分的军队被移往大漠,加上镇压山西灾民及各府各州零星出现的暴动,另一部分的军队亦被调离京城了。」事情顺利得教人热血沸腾。 「除了君傲翊所领军的人马及小部分军队驻守京城外,目前的京城形同空城。」阴谋得逞的冷笑,勾扬。 「确实如此。」铁万山嘴角亦噙着笑容热切期待。 「自神机营那儿偷来的火药呢?是否存放在安全的地方?」从前他最擅长的即是胡作非为,现下他利用自身长才,暗中指派待在神机营的下属,神不知鬼不觉分次偷走大批足以炸毁整座京城的火药。 君傲翊人不在神机营,得到消息后已难以追查,定是惊愕又震怒.他真想亲眼看君傲翊的表情,绝对非常精采。 「是,绝不会有人想到火药已被偷偷运回京,就存放在熙来攘往的百年佛寺下。」到处都有他们的人,所以他们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地盗走火药,再扮成贩夫走卒,分批将火药藏放在佛寺里。 玄勍御满意颔首,关心询问:「咱们的人马集结准备得如何?」 「兵器、粮草皆已就定位,人员也已经集结完毕,至于暗伏在京里的弟兄们也做好了准备,只消少主一声令下,即可里应外合攻入京城。」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被闹得鸡飞狗跳,既然我回来了,当然得好好闹上一闹,不然怎么对得起京城小霸王这称号?」邪恶的笑容张扬,闭上眼,想象火药点燃,在京城四处爆炸、尘土飞扬的情景,肯定比元宵闹灯会更为热闹有趣。 官兵们为了追查人犯势必会在各个爆炸地点来回奔波,老百姓被吓得四处逃窜,他们的人则趁乱杀入京城,玄腾敬绝对想不到他的末日会在断垣残壁中降临。 渴望复仇的热血汩汩奔腾,玄勍御及铁万山皆热切期盼置玄腾敬于死地的那天及早到来,虽然引爆炸药会伤及无辜,但对于一心一意要报仇的他们来说无关紧要,只消能够报仇雪恨,再大、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对了,少主,杨民义探得一项关于瑶光的消息。」重要的事讨论完,铁万山提及已多日不曾提起的瑶光。 唇角的狠笑瞬间凝结,玄勍御眼眉低敛,把玩悬佩在身上的玉佩,佯装若无其事问:「人已经死了吗?」 「并没有,但是离死已不远矣。」铁万山忠实陈述。 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唯有抚向玉佩那颤动的指泄漏了心事,低沉的嗓音追问:「怎么说?」 「听说她被打得很惨,不停呜呜咽咽哭着求死。」说到底,终究是相处过一段时日,对瑶光有些感情,听闻她悲惨的遭遇,铁万山感到于心不忍,十分歉疚。 玄勍御静默了好半晌,松开玉佩,缓缓开口问:「消息来源正确吗?」 「说出这项消息的人是镇国将军府的家仆,杨民义见他到小酒馆饮酒,借故攀谈,灌了他不少酒,这人口风很紧,直喝到八分醉才说出这事,但并未直言受苦的人是瑶光,只说是一名犯下大错的丫头不肯认错,是以被关进柴房加以审问,杨民义推测那名家仆口中的丫头应是瑶光无误,我也同意他的看法。」 一般犯错的丫头不是被杖打数十赶出家宅,就是被直接打死了事,不可能花时间关着一个丫头折磨老半天,不愿让她轻易死去的原因,不外乎是还未从她口中得到想要的情报,才会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 玄勍御陷入沉默,围绕在心头的尽是铁万山所说,瑶光不停呜呜咽咽哭着求死的画面,她是个很开朗爱笑的姑娘,常常在他这里受了委屈,转过头没多久便又精神奕奕,笑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一回她肯定是遭受百般凌虐,再也无法抱持希望,方会哭着求死。 她会有今日的下场,皆是他一手造成的。 心,恶狠狠揪拧,为那个再也笑不出来,一直哭泣的女子。 凝定不动的五指屈握成拳,忿怒的咆哮不受控制地自喉头冲出。 铁万山结实吓了一跳,惊问:「少主,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玄勍御先是闭上眼,紧接着又张开,毅然决然作出决定。「命人去准备一下,咱们回京。」 「什么?!少主,你怎么这么突然要回京?」虽然事情发展全照着计划进行,且他们的人马已准备就绪,铁万山仍被他突来的决定吓坏了。 「反正我们的人马已蓄势待发,择期不如撞日,就这么决定也没啥不好。」他说得云淡风轻,事实上已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骑上一匹快马赶回京城杀入镇国将军府,救出仅剩一口气的瑶光。 瑶光,可怜的瑶光,她恨他吗?开始恨他了吗? 铁万山看着脸上波澜不兴,眸底却已盛满不舍、怜惜以及怒火的少主,登时恍然大悟。「少主突然决定提早返京,是为了瑶光吗?依照目前所得到的消息,尽管她饱受折磨,但性命仍旧安全无虞,少主大可不必急在这一时。」 灼灼目光射向想劝他再忍上一忍的铁万山,冷硬地道:「我不想再等了,君傲翊的耐性没有多到等咱们攻入京城的那一日,再得不到他要的,他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瑶光,作为给我们最直接有力的警告。」 「可是咱们早已有牺牲瑶光的心理准备了不是吗?少主为何突然心软改变主意?若说觉得对她有所愧疚,少主大可不必耿耿于怀,因为我也有愧疚感,咱们尽可将这份歉疚放在心底,不必冲动行事。」铁万山说得口沫横飞,力劝他放宽心。 「别再说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玄勍御的态度坚决强硬,没有转圜余地。 铁万山看着坚持不妥协的少主好半晌,诧异问:「少主的心不是一直都在苑舞秋身上吗?为何会突然为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的瑶光心急?」 假如今天少主是为了苑舞秋嚷着要杀回京城,他尚可以理解,但是为了一再推拒的瑶光不顾一切杀回京城,便让他感到茫然。 玄勍御沉默不语。是的,他的心向来都在蝶儿身上,可如今也确实是为了平凡无奇的戚瑶光心急如焚。 是因为这段日子没见到她灿烂的笑颜,格外想念所致吗?或是许久没吃到她精心烹调的药膳的关系? 又或者没有她在周围兜转,说一些不重要的风花雪月的缘故?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有她陪伴在身旁,而且她对他始终死心塌地,就算被君傲翊抓了,依然坚守誓言,他不能再让她任君傲翊折磨欺凌,君傲翊对不起他太多、太多,还无耻夺去他的珍宝,这一次他不会再任君傲翊为所欲为! 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让瑶光悄然进驻,她是来得那般无声无息,待他发现时,已无法将她冷硬驱离。 「少主!」 「我对不起瑶光,她信守着对我的承诺,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为我赔上性命,蝶儿不曾为我做过的事,她为我做了,这就是我决定杀回京城的最大原因,当然就我们方才所讨论过的,我们的人马已准备充足,也该是时候了,不宜再拖下去。」仅剩些许的良心,这美好的部分为瑶光而存在,这一刻他明确知道,他不想失去她,他想要紧紧抓握住这最后一丝光明。 瑶光,正是为他带来最后光明的人。 铁万山眼见劝阻不了,长长叹了口气,妥协同意。「少主说的不无道理,反正我们的粮草、人马及所有计划都部署完成,何况玄腾敬大半的兵马都已被调离,此时杀回京,正好杀玄腾敬一个措手不及,属下这就立刻交代下去。」 「有劳铁伯了。」玄勍御微微颔首,将此事交由铁万山去办。 眉头深锁的他目光苍茫地望向隔着重山峻岭的京城方向,迸射出坚定光芒,满满自信,背水一战的他将要翻云覆雨,让已纷乱不断的京城陷入更大的飘摇动荡。 谁生,谁亡,没人料得准,唯一能肯定的是,所有对不起他的人都会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无一人能够幸免脱逃! 四月初八,浴佛节。 纷纷扰扰,随时都有人被官兵带走的京城,因浴佛节到来,再次热闹喧腾,男男女女放下惊惶不安的心魂,换上干净衣衫,虔诚地到佛寺以五彩香汤浴佛。 守备森严的镇国将军府大门前,两名家仆悠闲聊天。 「晚点要不要一块儿到佛寺去?」高的那名向矮的那名提出邀请。 「当然好。」 两人开心约定好,突然间,远方传来巨大声响,地面震动,莫大烟尘上冲半天高,不知发生何事的家仆们惊魂未定地面面相觑。 「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莫不是城隍庙出事了吧?」 种种疑问刚浮掠上心头,尚未获得解答,大门口的两座石虎砰的一声炸裂开,天摇地动,守在大门口的多名家仆被炸飞,庞大的烟尘下到处是断肢残臂,,惨不忍睹。 焦味、血腥味、哀号声充斥于被炸出一个大洞的镇国将军府前,路过的行人多数受到波及。 「救命啊……」 前门才刚被炸,府里的人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后面又传出巨响,再一次天摇地动,墙倒屋毁。 素来以固若金汤最引以为傲的镇国将军府,竟然无从察觉何时遭人放置火药,前后门皆被炸出一个大洞,主子当差去了,无人指挥大局,登时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以玄勍御为首的一行人,趁镇国将军府的人乱成一团,自离柴房最近的西侧翻墙入内,他熟门熟路地疾步走向柴房。 在他背后帮忙护住背心的人是铁万山,一行人保持沉默,避开惊慌四处奔走叫喊的仆役。 负责看守柴房的护卫听见前后传出的爆炸声响,感受到惊天动地的震动,吓得脸色惨白,想要一探究竟,偏又不敢违背少爷命令,仅能待在原地干焦急。 猛地惊见一群人目露凶光自高大的榕树后窜出,护卫壮胆大喝,扬刀扑上前。「给我站住!你们是谁?!」 领头的玄勍御面无表情,身形灵动一偏,宝剑准确利落地刺进护卫心口,旋即抽出染血长剑,削开铁链。 已被接连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吓坏的瑶光,听到铁链被劈开的呕啷声,惊魂未定地缩躲在角落。 玄勍御大步冲入柴房,先是看见遗留在脏污地面的血渍,不悦怒吼。「该死的君傲翊!我非杀了他不可!」 怒吼声吓得瑶光将青紫交加的小脸埋在膝上,全身抖个不停,不敢抬头看是谁来了,不敢去想那记狂暴的怒吼为何会如此熟悉。 几名手下守在柴房外,紧跟在后的铁万山瞧见地上的血渍,眉心蹙了下。 第十六章 玄勍御焦急地左右张望,终于发现躲在柴薪旁的人儿,多日来的担忧与害怕,于确认她仍存活之后,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再也关拦不住满心关切,蹲在她面前呼唤。「瑶光。」 温柔的呼唤让瑶光震了下,抖得更厉害,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喃喃自语。「是我听错了,不可能是真的,他根本不在乎我是生是死.怎么可能会来,怎么可能……」 她的自言自语震痛玄勍御的心扉,让他了解他的遗弃伤她多深,心疼看着她染血的衣衫以及被刑具夹得青紫的十指,他伸手碰触她纠结的发丝。「你伤得好重,我害惨你了。」 带有自责与怜惜的抚触,吓着连日处于恐惧的瑶光,她哭咽低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不要再问我。」 「瑶光,是我,玄勍御,你抬头看看我,我来带你走了。」玄勍御心痛如绞地柔情呼唤,亲眼看见她为他所受的伤,使他更加确认对她的感情,他喜欢她,再也不会弃她于险境不顾。 「你不要骗我,走开……」这是她的幻觉,其实来的人是君傲翊,想哄骗她说出实情,她坚持不肯抬头。 「少主,随时都会有人发现咱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咱们得尽快离开。」铁万山低声提醒。 玄勍御颔首,以眼神示意铁万山别急,对着瑶光柔声道:「瑶光,真的是我,你抬头看看就知道我没骗你。」 「不要,我不要。」瑶光头摇得如博浪鼓。 紧张的铁万山不住往门外张望,低声催促。「少主。」 玄勍御干脆一把抱起固执不肯看他的瑶光,双臂甫一碰触到她的身体,她立刻痛得瑟缩成一团,豆粒般大的泪水夺眶而出。 从她极力忍痛的模样,玄勍御发现她的伤比所想的严重,急忙安抚道歉。「我弄痛你了?对不起,我应该更轻一点的,原惊我好吗?」 恳切的道歉,令痛到小脸纠结的瑶光情不自禁抬头看向抱着她的男人,映入眼帘的是早已熟悉的毁坏容貌,她瘪着嘴害怕地道:「你不是玄勍御,向来高高在上的他可不会向人道歉,你是假的!」 君傲翊休想戴人皮面具骗她! 玄勍御有些困窘,他清了清喉咙。「我确实不太会跟人道歉,但我真的是玄勍御。」 「不可能……真的玄勍御巴不得我死,如此他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所以他不可能会来,你休想骗我。」虽然她被打到仅剩半条命,可脑子还算清楚。 他没好气地说:「我没有巴不得你死,如果想要你的命,我早就杀了你,何必拖到现在?」 瑶光仔细观察着他,原本死寂的灰黯双眸猛地绽放惊喜光采。「没错,就是这种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表情,你是玄勍御!但是你怎么可能会来?怎么会……」 「对,我来了,咱们先行离开,有话晚点说。」竟然因为他的不可一世而认出他,他真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到开心。 心头乱纷纷的瑶光用力点头,再也不想待在这人间炼狱。 于是玄勍御抱着她,与铁万山等人顺利躲过镇国将军府慌乱四窜的家仆与护卫,翻出西侧围墙安静离开。 ***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出现在京城各个重要的地方,硝烟四起,人们仓皇奔逃。 大批官兵于断垣残壁间来回奔走,搜查逮捕可疑之人。一批批身着玄色劲装训练有素的精壮男人们由不同的城门趁乱杀入京城,遇上官兵,双方人马便展开厮杀。 血流满地,遍地横尸。 繁华富丽的京城,瞬间变成一座危城。 救出瑶光的玄勍御等人从容穿过惊慌尖叫到处逃命的人们,小心避开在大街上奔跑的官兵。 一行人来到已成废墟,昔日铁万山被先皇所赐的屋宅——骠骑将军府内,玄勍御这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关切地对怀中人儿道:「你伤得很重,此地不宜久留,我已经请了一名大夫在城外等你。」 铁万山等人警戒地守在四周,以防官兵发现他们的行踪。 瑶光这一路上始终惊疑不定,来到这个渺无人烟、荒草蔓生之处,她再也忍不住,气喘吁吁地发出疑问。「你为什么会来?」 灼灼闪耀的黑眸坦然对上清澄的眼儿,对鼻青脸肿、满身是伤的她满怀歉疚。「因为我不要你死。」 「为什么?你明明不要我,既然如此,就该舍弃到底才对。」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她不是吗? 「因为失去你之后,愚蠢的我才发现我喜欢你,我需要你的陪伴,不能没有你。」玄勍御才不管他的坦白会被铁万山等人听见,喜欢就是喜欢,无须再隐瞒,况且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料不准,他不想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离去,徒留遗憾。 瑶光惊得瞪大双眼,无法置信,愣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找回声音,虚弱道:「你骗人,你爱的明明是苑舞秋,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不可能……」 他在骗她,这么好的事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 「从前我确实爱蝶儿爱到骨血里,可是我们分开三年多,我不得不认清事实,不仅她变了,我也变了,她不再爱我,我对她的心也不再那样纯粹。而你在我最心灰意冷、最脆弱无助时出现,就像一道光,照亮陷于无尽黑暗中的我,之前我不懂得珍惜你的美好,所以松开手,差点害死你,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 在她被带走的这几日,他脑海中无时无刻充斥她的身影,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的开朗,想念她的不记恨,她的一切一切,他皆是这般想念,也才赫然发现,她美好得教终日沉浸于仇恨、灰暗的他想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瑶光的眼儿眨了眨,依然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你是在闹着我玩吧?」 眼前的他实在太温柔美好,教她不由怀疑下一瞬间他便会恢复成高高在上的玄勍御,一把将她扔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双手叉腰大笑嘲弄她。 玄勍御摇头苦笑,无比认真道:「我没有闹你,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都怪我之前对你太恶劣,以至于你不相信我,这是我的错。」 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现下他可尝到那苦果了。 感觉宛如在作梦的瑶光深深望进他的双眸,试图从中寻找说谎的迹象,但除了坦诚外,并未看见一丝嘲弄。 她想嚎啕大哭,痛斥他的无情无义,大声告诉他她恨他,再也不希罕他;另一方面却又想抱着他痛哭流涕,诉说种种恐惧,冷热交杂,不知如何自处。 「你一直对我好坏,我不晓得我为何总是执迷不悟,死命喜欢你……」委屈的泪珠自眼眶滴下,痛楚使她的呼吸不甚平稳。 她被他害得去了半条命,若非苑舞秋发现,以绝食威胁君傲翊不得再出手伤她,还派婢女送药给她,她早就死了,结果他救她离开地狱,简单说几句喜欢,就让她心软想原谅他,她真的好没用。 玄勍御心疼地啄吻了下她破裂带血的唇。「是啊,从头到尾我都对你很坏,我知道说再多对不起都无法弥补你所遭受的伤害,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他的心累积太多苦痛,也因为养父遭受属下背叛出卖以致功败垂成,令他对她始终抱持怀疑的态度,甚至认为她会为了自保而出卖他,那才是人性不是吗?」 结果她竟宁死不屈,纵然他是铁石心肠,也很难不为此感动,再加上自她救起他的那一日起,便不求回报的对他倾其所有付出一切,坚若盘石的心被她一点一滴瓦解,再也冷酷强硬不起来。 噙泪的瑶光突然被他偷了个吻,吓了一跳,屏住呼吸,虽然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但被关起来折磨许久,她一身又脏又臭,本就不够美的脸庞也约莫又青又紫,但他对她却没有一丝嫌弃,所以,他说的全是真的,没有欺骗,他真的喜欢她,为此发现,她开心地淌下热泪。 旁人见到少主亲吻瑶光,皆有志一同的别过脸去,佯装什么都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激动不已的她胸脯上下起伏,哽咽着声问:「你为何要跟我说谢谢?」 「因为你救了我,不管我有多恶声恶气,你始终如一待我好,甚至在我离弃你时都没有离弃我,你的好让我自惭形秽。」 带血的双臂紧紧勾住他的颈项,小脸埋在他温暖的胸前不住啜泣。「你必须是认真的,不然你就真的坏到无可救药。」 「我是认真的。」他怜惜的啄吻了下她的发丝。 瑶光感受到他的动作,又哭又笑,抬头看他。「我比路边的乞丐还要臭,你别再亲我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他低头吻去挂在她眼角 的泪,直到紧紧拥着她,直到确认她仍活着,他的心方再度感到平静。 她跟蝶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蝶儿脆弱娇贵,时时需要他的呵护;瑶光开朗坚强,总是默默以她的方式保护他、照顾他,经历家破人亡的他对光明与温暖异常渴望,是以他的心才会倾向总是笑容满面的瑶光。 瑶光笑得好甜、好甜,原来他的甜言蜜语具有极大的能量,她的心被他喂养得好满足,想要一辈子都听他这么哄她。 「少主。」铁万山不得不出声打断他们的绵绵情话,他们已耽搁太多时间,该离开与其它人会合了。 依依不舍的玄勍御将瑶光移进在一旁等候的谢良怀里,郑重嘱咐。「谢良,我将瑶光交给你,你务必要带她安全出城,明白吗?」 自打过一架后,已真心效忠他的谢良接过瑶光,用力点头。「请少主放心,属下会以性命保护瑶光姑娘。」 犹沉浸在醉人字句的瑶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总算发现他们一行人皆穿玄色劲装,耳朵听见外头不断传来爆炸声与厮杀声,突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外面正在进行的杀戮定与玄勍御等人脱不了干系。 她急急拉住他的手,惊慌问:「你不跟我一块儿出城吗?」 玄勍御微微一笑。「我还有重要的事待办,谢良会带你出城到安全的地方,那儿有大夫在等你,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放心。」 她压根儿就不担心自个儿,反而担心他,因受折磨而变得丑陋的小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不放,急喘着气。「你不是说喜欢我,那就跟我走。」 她有可怕的预感,倘若他不肯跟她离城,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玄勍御摇头拒绝。「你走吧。」 「不要,你不走,我也不走。」瑶光拚命摇头,尽管已虚弱无力,但小手仍死命抓着他,坚持不走。 他温柔拨开她的手,解下悬在腰际的龙形玉佩,放进她的掌心。 瑶光泪眼蒙胧地看着他,声音低哑。「你说你喜欢我的,不要又一次狠心将我推开,求求你,不要。」 玄勍御狠下心不理会她的哭求,一字字坚定告诉她。「我的亲生父亲乃先帝的第十六子,玄腾敬为了争夺帝位,诬陷我父,毒杀先帝,害死我的亲生爹娘,后来又杀害我的养父母,现下是我与玄腾敬算这笔血债的时候,我的人马已攻入京城,不取下玄腾敬项上人头,我绝不会离开。」 瑶光愕然听他陈述身世,先前便猜测他是皇家子嗣,没想到果真如此。 第十七章 「这块玉佩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现在我将它交给你。」 「为什么?」紧握翠绿的龙形玉佩,惶惶不安的心揣测他将重要的玉佩给她的原因,除了他很看重她之外,是否表示他觉得自己能顺利活下来的机会渺茫? 他淡淡一笑,故作轻松道:「就当你先帮我收着,若有机会,再还给我。」 含泪的翦剪双瞳怒瞪,心慌意乱地吐出焦急字句。「若没有机会呢?」 玄勍御一派云淡风轻地潇洒道:「那就随你处置。」 心痛欲裂的瑶光落下了更多泪水,气恼地将龙形玉佩还给他。「我不要帮你收,你自个儿留着。」 如此,他的命也就会留着,是不? 玄勍御没有接过玉佩,悠然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如果事情可以重来一遍,我会拉住你,不会让你只身走进镇国将军府,见到你伤成这样,我的心很痛、很痛,但是,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君傲翊也该在今日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不要你帮我报仇,我只想要你好好活下来,你究竟懂不懂?!」她泪如雨下,激动大喊。 为何在她好不容易赢得他的爱时,还要有那么多仇恨横亘在他们中间?她只想要过平静的日子,难道连这点卑微要求都太过分? 玄勍御依然微笑以对,对于自己的生死并不是那么在意,反倒是她让他牵挂不已。「瑶光,你要好好活着。」 话甫说完,他弯身再啄吻了下她的唇瓣,便洒脱转身离去。 轻若蝶翼的吻别刺痛瑶光心扉,教她哭得肝肠寸断。「玄勍御,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不要!」 背对她的桀惊身躯顿了下,没有回头,断然走出她的生命。 「哇……不要去,我求你不要……你说你喜欢我的,怎么可以才说喜欢,马上就转身离开?」凄楚的请求自破裂青紫的唇瓣吐出。 「瑶光,你别哭了,少主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奉命带她出城的谢良抱着她,领着剩下的人往反方向走,不住安慰哭成泪人儿的瑶光。 「你怎么可以一再抛下我,一再伤害我?你不可以总是这么任性、为所欲为……」顾不得身上的伤,她忍痛拚命挣扎,仍是挣脱不开谢良的双臂。 带血的叫喊,冲破喉咙。「玄勍御!你回来!」 心碎,片片。 「瑶光,你的伤口又流血了,你……你就看开点,当作不曾遇过少主,风大哥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很快就会与咱们会合,有他在,你所受的伤会痊愈的。」谢良晓得狄啸风的心思,虽然他效忠于少主,但还是认为瑶光与狄啸风比较适合。 瑶光哭得声嘶力竭,一心一意挂念离她而去的玄勅御,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玄勍御走出她的生命,她要他安然无恙活下来,绝对! *** 离开位于青龙大街的骠骑将军府,玄勍御一行人转往祭坛,在兵荒马乱的大街上遭遇一队兵马夹击。 为首的一名小将见他们一身玄衫且行色匆匆,心知必有古怪,大喝。「给我站住!你们这群人是何来历,一一报上……」 「吵死了。」玄勍御蹙眉,不让小将有机会将话说完,宝剑疾驰出鞘,见血封喉。 小将瞪大双眼,僵直倒地死亡,站在他身后的小兵们见状哗然,竟然没有人看见玄勍御何时出手,众人心生惧意往后退。 「还有哪个不要命的,要自动献上,喂我的宝剑?」玄勍御问得悠然自在,话里蕴含浓浓的血腥。 一名较大胆的小兵上前怒喝。「你这模样丑怪的奸佞之徒,竟敢杀害朝廷命官,京城可不是任你随意放肆之处,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休怪爷儿们不客气。」 闻言,玄勍御朗声大笑,可笑意并未达到眼底,迅如猛龙的长剑再次直驰而去,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剑砍下小兵的脑袋瓜子,鲜血飞溅。 咚,咚,咚!脑袋瓜在地上弹跳滚地,剩下的小兵见他出手狠戾,面色如土,增添更多惧意。 「弟兄们,把他们都杀了!」玄勍御扬笑下达指令。 他身后的铁万山等人没有迟疑,士气高扬齐喊:「杀——」 玄衫军齐冲上,刀起刀落,血染青石地。 朝廷的官兵先是为玄勍御的狠辣震慑,再见玄衫军气势如虹,更是畏惧与之正面交锋,且战且逃,节节败退。 占得上风的玄勍御满脑子尽是杀戮,不愿再去想被他抛下的瑶光,全心全意仅想着要拿君傲翊与玄腾敬的项上人头血祭死去的爹娘。 很快的,这一小队官乓便被他们杀个精光,玄勍御满眼未褪的暴戾之气,环顾四周,确认无一活口。 「走。」 玄勍御染血的手一挥,铁万山等人追随在他身后,一行人穿过乱成一团的街道赶往祭坛,在祭坛等待他们的是随同他们杀进京城的中军,所有人清一色穿着玄色衣衫,飘扬的玄色旗帜上绣着「扬」字,此乃属于玄勍御生父的旗帜。 中军罗列整齐,士气高昂,见玄勍御等人出现,全部兴奋齐声高呼。 玄勍御气宇轩昂地站在阶上,看着下方宣誓效忠的中军弟兄,拿起插在一旁的旗帜高举,以宏亮的声音对众人道:「弟兄们,今儿个我们就让玄腾敬血债血还!」 下方的中军齐喊:「血债血还!」 这路中军的组成,绝大部分是曾经追随十六皇子的遗孤,为了替死去的父亲、家人复仇,日夜自我鞭策,总算熬到今日,每个人皆热血沸腾,热切期待手刃敌人的那一刻来临。 玄勍御满意地看着慷慨激昂、誓死如归的弟兄,信心满满步下台阶,潇洒跃上黑色骏马,中气十足喊道:「出发!」 铁万山也跃上灰色骏马,自怀中取出烟火,点燃发射。 咻——砰一声,红色灿烂烟花于半空中炸开,不一会儿工夫,天空陆续出现青色、黄色、紫色与绿色烟花相互辉映。 为了杀入京城,成功取得玄腾敬项上人头,城内与城外共分为五路人马,所有人皆穿着玄色衣衫作为识别,四路人马由不同的城门攻进,在城中的一路人马则为效忠他爹的当朝官员。 刑部尚书以庆贺浴佛节为由,广邀丞相及其它五部尚书赴家宴,等他们一进入刑部尚书府立即遭受拘禁,当红色烟花于空中绽放之际,其余四路人马也各自燃放烟花,表示收到讯号,所有人立刻到皇宫前集结会合,一道杀进皇宫大内。 乌云蔽日,凉风吹扬。 金戈铁马轰隆踩在青石地板上,震耳欲聋的声浪宛如千军万马来袭,本是热闹酒楼林立的青龙大街,因人们匆忙逃亡,凌乱不堪,到处是散落的物品,已不复往日情景。 为首的玄勍御尽管已毁容,但马背上的他英姿焕发,自然散发出领导众人的气势,教跟随在他身后的弟兄信服。 马蹄狂奔,骑在玄勍御身侧的铁万山猛地扬剑斩断朝着少主心口飞驰而来的箭矢,扬声大喊:「少主,小心!」 玄勍御猛地勒马止步,马儿嘶鸣,前蹄高扬,怒目发现箭矢发自右侧酒楼的二楼,失败的第一箭未能抢得先机直取他性命,两旁酒楼一楼的门窗纷纷打开,等候已久的弓箭手朝着他们射出如雨般的箭矢。 玄勍御挥剑打掉朝他而来的箭矢,大喊:「有埋伏!大伙儿小心!」 铁万山与其它三名男子策马护在玄勍御四周,不教敌人的箭矢有伤着他的机会。 君傲翊神情倨傲地出现在右侧的酒楼二楼,他弯弓瞄准化名为玉勤的宫熙禛,双眸冷若寒冰,喃喃自语。「你就是熙禛吧,为了潜回京城,刻意以毁容与不良于行的假像欺骗世人,我竟然也被你骗过,实在不该。」 当第一声爆炸在城东城隍庙响起时,君傲翊便猜测这起爆炸与宫熙禛脱不了关系,为了复仇,宫熙禛必定会想方设法杀入皇宫,于是他率人守在前往皇宫必经的青龙大街上等待。 本来对宫熙禛存有愧意的君傲翊,因为妻子满心维护而妒恨交加,不再认为有所亏欠,再则他怀疑宫熙禛与近来京城官员接连死亡及神机营大批火药失窃两案有关,奉圣上之命调查的他对宫熙禛自是不会手下留情。 「熙禛,你我情谊或许在当年我率领兵马围困丞相府时就已破裂,这些年我却仍对昔日情分依依不舍,现下是该真正舍弃的时候,就让我们俩在今天做个了结!」 含妒的凌厉箭矢,带着劲道咻——地朝下方的玄勅御心口射去。 下方的玄勍御专注砍断纷乱如雨的箭矢,一方面和其它人一样寻找掩护,突地,破风而来的强劲声响引起他的注意,抬头一望,即见欲置他于死地的箭矢飞驰而来,他神色一凛,对上昂首站在右侧二楼窗口的君傲翊。 曾经是至交好友的两个男人,如今已是对立死敌,骄傲的双眼皆燃烧熊熊怒火。 「少主!危险!」铁万山发现君傲翊所射出的箭矢避过他们的拦截,直直射向少主,吓得心惊胆颤。 玄勍御于千钩一发之际下腰横躺在马背上,凌厉的箭矢划破空气,笔直射向一名下属,该名下属中箭落马,当场气绝身亡。 第一箭没能顺利取得宫熙禛性命,君傲翊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连射出第二箭与第三箭。 玄勍御利落地翻下马背,闪躲君傲翊的袭击。 黑色骏马代他受罪,背上连中两箭,痛得嘶鸣,扬蹄狂奔逃离。 「可恶!」马儿受伤逃走,教玄勍御恼怒低咒了声,上方的箭雨仍不断落下,他在地上翻了几滚,躲避意欲将他射成蜂窝的箭矢,最后滚到粥摊后。 君傲翊眼见宫熙禛的人马除了已死的,皆已找到掩护暂时躲藏,冷酷地对弓箭手比了个手势,要他们停止射箭。 「换上霹雳火球,拿下这帮反贼!」不容置疑的命令自薄唇吐出。 这批霹雳火球内部除了装填火药外,另有铁片及致毒物,为了护守京畿重地,他出手断然不留情面。 「是!」所有官兵听从他的命令,拿出准备好的霹雳火球,一点燃就往下方扔。 藏身于粥摊后的玄勍御神色大变,扬声疾呼:「所有人掩住口鼻趴下!」 以前他曾听君傲翊谈论种种火器的外型与攻击力,知晓这霹雳火球的威力不容小觑。 点燃的霹雳火球燃烧爆裂,射出铁片并释放有毒烟雾,惨遭攻击的玄勍御这方人马有不少人被射出的铁片所伤,来不及掩住口鼻的,则中毒倒地口吐白沫,不住抽噎,连马匹也遭受波及,受伤中毒倒地。 大街上毒气弥漫,早有准备的君傲翊等人早已用布巾绑缚脸部,仅露出双眼,对于下方的惨况冷眼旁观。 一名玄衫下属就着浓密的烟雾当掩护,匍匐来到粥摊后的玄勍御身边,自怀中取出火药。 玄勍御对着下属指向左侧酒楼二楼,下属意会,两人取出火折子,点燃手中的火药,同时朝左右两侧的酒楼二楼扔去。 君傲翊见到火药被扔进来,已来不及阻止,头一个反应就是纵身自二楼窗口一跃而下。 他甫一跃出窗口,火药立即在身后炸开,结实的背脊受创,清楚感受到火药的热度与强劲的爆炸威力,整个人重重落地。 因二楼仍放有许多霹雳火球,是以一并炸开燃烧,铁片四射,毒气弥漫,造成官兵死伤惨重。 第十八章 两排华丽的酒楼因巨大爆炸震荡,墙毁屋烧。 凉风冷冷吹扬,将散布在空气中的毒气吹散开。 饱受火药摧残的大街多处着火,到处可以看见死尸与断肢残臂,哀号声与痛鸣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重重落地的君傲翊遭火药炸伤不住发热发烫,肩胛骨上还有铁片插入,他咬紧牙根,闷不吭声,双臂用力撑地爬起,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手一挥,埋伏在街头的官兵立即手执长枪刀剑冲出。 躲在粥摊后的玄勍御见状起身,一点也不意外君傲翊布下天罗地网要他的命,对仍安然无恙的下属大喊:「弟兄们,让这帮朝廷狗官见识咱们的本事!」 玄衫中军听他如是喊话,加上方才用火药反制成功,使得他们重振士气,齐声大喝,各自从藏身处冲出,与这批埋伏的官兵正面交手。 君傲翊极力忽视已受创且不住翻绞的五脏六腑,状似安然无恙地扬声。「你果然就是熙禛,看来在『龙恩寺』出家为僧让你长进不少,那日你我于朱雀大街狭路相逢,你才没露出马脚。」 君傲翊的话刺了昂然对立的玄勍御一下,他不怒反笑,揶揄说道:「是你眼拙,以至于认不出我,蝶儿可比你聪明多了,她认出我、护着我,有她处处维护,我又怎么会让你瞧出端倪?」 闻言,君傲翊气得额际青筋浮跳,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差点又吐出,但被他给强咽下。「闭嘴!不许你再随便唤我妻子的小名,况且她不是蝶儿,她是小舞,我的小舞。」 果然蝶儿是君傲翊的罩门,玄勍御为此发现十分感伤,纵然已决定不再爱蝶儿,可要马上接受蝶儿属于君傲翊所有,对他而言依旧太难,为了气君傲翊,他故意悠哉问:「她真的属于你?你确定?」 他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怒不可抑的君傲翊二话不说执剑刺向玩世不恭的他。 玄勍御见他来势汹汹,心知他这武状元可不是拿假的,专注抵挡反击。 两柄宝剑相互撞击,激起阵阵火光,相互仇视的两人下手毫不留情,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既然你走了,就不该再回来。」君傲翊恨得咬牙切齿,剑尖刺向他的眉心,被布巾缚住的唇淌下艳红鲜血。 玄勍御堪堪闪过,使了个剑花刺向他的心口。「你该明白,我这京城小霸王向来最喜欢闹得大伙儿天翻地覆,你说我不回京闹上一闹,怎对得起自己?」 「你以为这回闹这么大能够全身而退?告诉你,皇太后再也无法出面保你了。」君傲翊惊险躲过,诧异于不过三年多没见,他的剑法竟然进步如此神速。 玄勍御一怔,身躯往右侧闪过泛着精光的长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久病于床的皇太后已于今早薨逝,今日你闯下这滔天大祸,纵使皇太后在世也救不了你,况且圣上已下令,你若拒捕,任何人都可以将你当场诛杀,你说,你如何活得过明天?」君傲翊祭出扫堂腿。 听闻最宠爱他的皇太后薨逝,玄勍御的脑子轰轰作响,一时不留神,双腿被君傲翊扫到,重跌倒地,狠辣的剑尖随之而来,他执剑抵挡,皇太后的死讯使他眼眶发热,泛着泪光。 至亲一个个接连离他而去,被留下来的他除了满身仇恨外,还剩什么?能有什么? 倏地,一张笑容开朗的容颜浮上脑海,稳定了激动的情绪,差点忘了,他还拥有能使他感到平静的瑶光。 瑶光,他的瑶光,仅属于他的瑶光,他到底有没有机会活着走出京城见她? 长剑逼近最熟悉的敌人的脸庞,这一瞬间,身负严重内伤的君傲翊没有占得上风的喜悦,有的是浓浓的悲哀。「熙禛,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快快束手就擒。」 双目皆裂的玄勍御运用内力抵抗,低嘶。「你休想!」 「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休怪我心狠手辣!」君傲翊勉强运劲,一掌打向他,趁着他受创无法马上反应之际,剑尖指向他的心口。 在一旁被官兵纠缠包围的铁万山见状心惊大喊:「少主!」 君傲翊不给自己迟疑的机会,狠心将长剑刺进,可心口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执剑的右手因而不稳抖了下。 玄勍御趁此机会一个打滚,远离致命的剑尖,再翻身跃起祭出长剑。 银光闪耀,君傲翊强忍剧痛抵挡还击,两人打得难分难舍,没有一方顾及往日情分。 君傲翊这一方埋伏的官兵人数比玄勍御这头已有折损的人马要多,很快便占得上风。但突然间又自另一头冲出更多的玄衫军,这路中途杀出的玄衫军乃由原本效忠十六皇子、潜伏在朝廷的官员及其精壮且训练有素的护卫家仆所组成,他们在前往皇宫时发现少主与朝廷官兵陷入混战,立即加入战局。 顷刻间,双方人马势均力敌。 君傲翊一边与他交手,一边眼尖发现对方人马中竟有多名朝廷官员,且绝大多数平日都是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想不到事实竟非如此!「该死!这些人究竟何时起了谋反之心?」 玄勍御笑颜灿灿,在无法置信的君傲翊臂膀上割下一道血口子。「玄腾敬贪婪无道,不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反他的大有人在,只是你没发觉罢了。」 君傲翊吃痛反击,长剑利落划破宫熙禛的胸膛, 怒斥。「你说什么浑话?!圣上当然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难不成你以为你死去的爹才是吗?」 玄勍御悲哀地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反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缠斗已久的玄勍御与君傲翊身上各有大小不一的伤口,两人的注意力皆在彼此身上,压根儿无法留心其它人。 「你少大言不惭,纵然你的武艺增进不少,可仍然不是我的对手。」君傲翊竭尽所能掩饰已受重创的事实。 玄勍御嘴角勾扬,冷冷一笑。「不是你的对手又如何?只消我的人拿下你的人,任你本事再高,还不是插翅难飞。」 君傲翊冷哼了声,挽了个剑花刷刺。「就让我们睁大双眼,看谁才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好。」玄勍御同样挽了个剑花,刷刺向君傲翊。 逐渐的,朝廷官兵抵不住豁出性命的玄衫军,铁万山等人开始掌控全域,君傲翊所率领的官兵伤亡惨重,仅剩君傲翊与少数几人犹作困兽之斗。 伤痕累累的君傲翊不由得凄然想到,恐怕今日他真得命丧于此,被留下来的小舞会怎么样?宫熙禛应当不会伤害小舞,或许他们会重新开始,一想到这儿,便心如刀割,唯一庆幸的是,他不会看见那撕扯心魂的画面。 铁万山双手盘胸,故意出声扰乱君傲翊心神,凉凉道:「君大人,我想你应当尚未收到镇国将军府被我们炸毁的消息吧?」 一直在外部署抓人,未能收到消息的君傲翊浑身一震,发狂大吼。「你说什么?!这不是真的!熙禛,你不可能放任属下炸毁镇国将军府对不对?」 玄勍御趁着君傲翊心绪大乱,长剑刺进他的肩头,冷冷道:「这当然是真的,而且是我下的令,你能带官兵毁我家园,为何我不能命属下炸毁你家?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肩头所受的伤,远不及心头的痛,君傲翊发怒地抓住宫熙禛的衣襟,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你恨我入骨,我认了,但你别忘了,你所炸毁的地方,里面除了我的家人外,还有小舞!」 玄勍御何尝没想过蝶儿也在里头,若非顾忌她,他早命人放置更大量的火药,真的将整座镇国将军府夷为平地,他故作残忍,不在意地微笑。「她在又如何?我早就不在意她了。」 「你这该死的混帐!」怒极、恨极的君傲翊松开宫熙禛的衣襟,长剑笔直刺向宫熙禛心口。 「彼此彼此。」玄勍御亦对准君傲翊的心口送出长剑。 「住手!」 「等一下!」 两道不同的女性娇嗓分别响起。 两个生死相搏的男人敏锐听见占据自己生命最重要部分的女人的嗓音时,皆犹豫动摇了,以至于长剑失了准头,分别插进对方的肩头。 在街上偶遇而连袂一道前来的瑶光与苑舞秋,见心爱的男人受伤,冲出谢良的护卫,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冲上前。 两个男人同时收回剑,温热的鲜血自两人肩头汩汩流下。 君傲翊惊喜发现心爱的小妻子平安无事,深情低唤。「小舞……」 身穿绣有蝶舞翩翩藕白衣衫的苑舞秋赶忙取出帕子捂住他的伤处,试图止血,眼角垂泪,唇瓣抖颤。「你受伤了。」 君傲翊轻笑安抚,不让妻子知道其实他的五脏六腑俱已受损,伤势颇重。「一点小伤,不碍事。」 浑身虚软的苑舞秋摇头,由丈夫说话的语气即可猜出他在骗她,动手拉下他缚面的布巾,发现他嘴角鲜血直流,惊得瞪大双眸,泪水顿时溃堤,哽咽着声。「你一定很疼。」 「别担心,我的伤并不严重,但是怎么只见你一个人?春雨呢?她怎么没有陪在你身边?」君傲翊蹙眉发现她竟独自出门,一想到外头的纷乱,便吓出他一身冷汗。 「府里发生爆炸乱成一团,我听春雨说戚大夫不见了,便猜想是禛哥哥救走她,我担心你们俩撞上会起冲突,所以支开春雨,趁乱偷偷跑出来找你。」这段日子,她与孩子的情况很不好,是以只能整天躺在床上养胎,今日突来的爆炸声吓坏了她,她着实担心禛哥哥会对傲哥哥不利,所以才会不顾身体不适偷跑出来,只希望能够阻止两个男人相互厮杀。 正当她在大街上穿过慌乱尖叫的人群、茫然失措不知该上哪儿找人时,正巧遇上戚瑶光、谢良及护卫他们的人,谢良晓得禛哥哥最后会去的地方,拗不过两个虚弱的女人泪眼哀求,只好在路边找来一辆被商贩弃置的推车,让面色死灰的她们坐上,一路送她们过来。 「你实在是太不象话了!再怎么样,你都该先顾好自己才是。」君傲翊既气恼又心疼。 疲累不已,耳朵嗡嗡作响的苑舞秋沉静聆听丈夫训诫,一点也不为自己鲁莽的行为感到后悔,悄悄隐瞒这一路肚腹不住隐隐作疼的事。 另一旁的玄勍御则同样气恼早该出城的瑶光,竟然出现在这里,他忿怒着对她咆哮。「你不是早该出城去了吗?谢良到底在做什么?」 瑶光脸色惨淡地走到他身边,唇角漾出一抹甜笑,快乐接受他的咆哮,因为晓得他的怒火皆来自对她的关心。「你别怪谢良,他确实是要强行带我出城,是我威胁他,若不带我来找你,我就死给他看,他迫不得已只好让我来了。」 玄勍御暴怒,朝着一脸衰样、一路护送两个娇弱女人过来的谢良大吼。「你不会打昏她吗?」 「少主,瑶光已经伤成这样,我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打得下去。」谢良喊冤,他不是没想过打昏她这个方法,但就是于心不忍,不想瑶光再吃苦头。 至于苑舞秋,他亲眼见到她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样,身为男人的他实在不好为难她,更何况四下乱糟糟的,若撇下她不管,她肯定会横死街头,是以他干脆将两个女人一并带过来,端看少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呗。 第十九章 谢良的话不无道理,瑶光伤痕累累,换成是他,也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楚,不过他还是很不高兴,冷硬着声。「我不管你追上来做什么,现下京城乱得很,多得是趁乱杀人抢劫的恶贼,你还是快出城吧。」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眼泛泪光的瑶光颠了下,用力摇头。 玄勍御及时伸手扶住她,被她的固执气得七窍生烟,语带威胁。「你不要逼我出拳打昏你。」 瑶光噙泪瘪嘴。「你当然可以打昏我,让谢良将我扛出城,但是你必须知道,看见你受伤,我已心如刀割,假如你再有个万一,那我……我该怎么办?」 她压根儿就不在乎有多少人听见她的心声,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非常在乎他。 「……这笔血海深仇我非报不可,断然不可能凭你几句话就放弃,况且其它三路人马都在等我,我这个少主说什么都要成为他们的表率,不能当缩头乌龟。」他自嘲一笑,心意已决,任她说得再多,都不能让他转念。 「我就是知道,才会如此害怕,还是忍不住想要求你别走。」瑶光担心得流下成串泪珠。 玄勍御故意转头忽视她的泪,这一转头正巧看见站在旁边的君傲翊与蝶儿,眼见蝶儿哭得梨花带雨,这才赫然发现,这是他头一回将注意力先放在别的女人身上,而非牢牢锁定蝶儿,看来,他的心是真的已放下她。 感受到他的注视,君傲翊抬首对上他的视线,两个男人眸底同样拥有化解不开的对立与仇怨。 「你我之间的帐还没算完。」坚持不放弃的玄勍御,手执带血的长剑步上前。 君傲翊不是懦夫,不会因为受伤就退却求饶,带血的唇角上扬。「正有此意。」 「不!」苑舞秋吓坏了,纤细的娇躯挡在两个男人之间,肚腹间的疼痛愈来愈频繁,也愈来愈难以抵挡,可她仍竭尽全力佯装无辜。 「小舞,你让开,回家去。」君傲翊唯恐妻子受伤,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小妻子。 虚软无力的瑶光抱着玄勍御的手臂,也希冀他别再动手。「你们两个曾经是至交好友,不要再打了。」 玄勍御唇角上扬。「我是曾视他为生死至交,但他可不那样认为,他做过什么,大伙儿心知肚明,还有别忘了,你会伤成这样是拜谁所赐,我今天不过是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罢了。」 「他出手伤我,确实不对,我并没有说原谅,可你别忘了,他是苑舞秋的夫婿,是她肚里孩儿的爹,难道你想让苑舞秋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吗?」瑶光知道他心里有多恨,她再面对君傲翊,恐惧感仍旧没有消失,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顾及,她真的不忍心见到无辜的孩子没有父亲教导疼爱。 「禛哥哥,我求你,不要!」脸色惨白的苑舞秋死命挡在丈夫面前,坚持不让开。 见状,玄勍御出言讽刺,彻底羞辱他。「亏你还是武状元出身,被封为皇家亲军,又是神机营的掌号头官统领,结果竟然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孬种,哈!好!我就看在两个女人为你求情的分上,饶你一命。」 士可杀,不可辱,君傲翊断不能接受宫熙禛当众污辱,怒火中烧的他干脆绕过妻子,亲自面对挑衅,长剑轻灵出击。「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是躲在女人背后的孬种。」 玄勍御一把推开瑶光以免她遭受波及,仰头大笑,执剑反击。「是不是,可不是你说了算。」 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玄一青,打得不可开交,在他们身后的是燃烧的酒楼以及刺鼻的黑烟。 已稳住局面的铁万山等人决定作壁上观,由他们亲自了结宿怨。 脸色愈来愈难看的苑舞秋看着丈夫与禛哥哥交手,肚腹涌上一波波更强烈的痛楚,教她眉心深锁,四肢发寒。 情急关心的瑶光双眼丝毫不敢自玄勍御身上移开,见到他被君傲翊的长剑杀伤,紧张得直咬拇指,娇躯颤抖,喃喃自语。「这样拚得你死我话真的比较好吗?我实在不懂。」 铁万山步上前将她拉到后面,于心有愧的他关切叮咛。「刀剑无眼,别靠太近。」 瑶光讶异铁万山展现出的关怀,不记恨的微微一笑。 苑舞秋的身体愈来愈不舒服,再也无法隐瞒,痛苦地抱着肚腹,脚软地坐在地上,依稀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自双腿间流淌而出,惊恐地瞪大双眸。 瑶光率先发现苑舞秋情况不对,不顾带伤的娇躯传来的痛楚,小跑步奔至苑舞秋身畔。「君夫人,你怎么了?」 苑舞秋痛到将唇瓣咬出齿痕,颤抖的小手死命抓着瑶光的手臂,滚滚泪珠如珍珠掉落。「我的孩子……戚大夫,救救我的孩子,快!」 瑶光低头看到苑舞秋藕白衣衫的裙摆如浸在血泊中,惊得倒抽了口气,转头朝两个男人急喊。「你们两个快别打了!」 大街上两排被炸开的酒楼火势愈烧愈旺,遭烈火烧断的梁柱不断往大街上掉落,杀红眼的两个男人压根儿不在意周遭有多危险,一心一意仅想压制对方,取得胜利。 瑶光没想到两个斗得正酣的男人没听见她的叫喊声,受伤的她没办法独自背苑舞秋起身,于是竭尽全力,扯开喉咙大喊:「你们谁快来帮我?」 「瑶光!快逃,危险。」谢良看见二楼酒楼被烧断的横木往瑶光与苑舞秋头上砸下,急得大吼。 瑶光一愣,抬头看,发现着火的横木就要狠狠砸下,她想都没有多想,直接以身躯护住苑舞秋,惊恐尖叫:「不要!」 打得正热的两个男人听见谢良的叫喊,分心转头一看,差点吓得心魂俱散,两人不再恋战,分别跃开去救心爱的人儿。 玄勍御飞驰的速度极快,探长手臂,直觉抓住心里最牵挂的伊人,抱着她在地上翻滚,远离危险。 玉脏六腑受重创的君傲翊动作慢了玄勍御一步,提气以轻功飞跃时,胸口一阵剧痛,呕出一大口鲜血,可他丝毫不敢迟疑,满心满眼都是心爱的小妻子,眼见横木狠狠砸下,当机立断以身躯护挡。 燃烧的横木重重砸在君傲翊的背上,使原本已受内伤的他再次遭受重创,狂吐鲜血,背脊亦受落下的火苗亲吻烧灼。 玄勍御抱着她翻滚好几圈,直到安全才停下来,他焦急的看着怀中人儿问:「你还好吗?」 死里逃生的瑶光全身抖得有如风中落叶,探出双臂勾住他的颈项,拚命点头。「我很好,你出手救我,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她边说边掉泪,一颗心暖洋洋,他真的在乎她,说喜欢她一点也不假,她果然没有爱错人。 「幸好你没事,幸好。」玄勍御抱着她,不住庆幸自己动作够快,他根本不敢想再晚一步会招来的可怕后果。 两人紧紧相拥,分享彼此的恐惧与体温。 另一边的苑舞秋惊骇发现丈夫以血肉之躯为她挡下掉落的横木,自他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她的衣襟,顾不得腹部不住传来一波波更为厉害的痛楚,她伸出白皙小手,急着替丈夫着火的背灭火。 「别!」君傲翊担心她的手会烧伤,在她一碰触便闪开,原是要在地上翻滚灭火,可沉重的内伤教他无力,整个人仰躺倒地。 苑舞秋感觉到更多温热的血液自双腿间流淌而下,已无为支撑站起,只能泪眼模糊地爬到受重伤的丈夫身旁哭喊。「傲哥哥,你没事对不对?快告诉我,你没事。」 君傲翊看向心爱的人儿,吃力地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试着挤出一抹微笑。「不……不要哭,你适合……微笑,你知道……你笑起来有多美丽绝伦,我……喜欢看你笑。」 苑舞秋努力止住伤心的泪水,一再试图对丈夫挤出他所喜欢的笑靥,痛楚不断袭击,教她全身上下冻寒,孩子是不是离开她了? 「不要怕,我没事,我很好。」尽管出气比入气还多,君傲翊仍是要安慰她。 苑舞秋心知丈夫在欺骗她,为的不过是让她放心,她轻颔首,将头枕在丈夫心口。「我知道你会没事,傲哥哥,我有点冷,你抱紧我好吗?」 纵然双臂已无力,君傲翊仍是使出最大的力气抱住心爱的人儿,嘴巴又吐了一口血,哄道:「这样吗?你还会不会觉得冷?」 「不冷了……好温暖,我不会再感到冷了。」苑舞秋说话的语气愈来愈虚软,但剧痛似乎也渐渐远离,微笑之于她不再困难,她已可以轻松扬起美丽的笑花。 残弱的夫妻俩紧紧相搂,迷蒙间望着这方被毁坏的天地,暗自庆幸他们还有彼此。 安然无恙的瑶光及时忆起情况危急的苑舞秋,急急离开玄勍御的怀抱。「我得看看君夫人,她情况很糟。」 经由她的提醒,玄勍御这才想起被他遗忘的蝶儿与君傲翊,扶着瑶光方站起,即见倒在血泊中相拥微笑的夫妻俩,心头一拧,快步冲上前,骇然瞪大眼看着犹如浸在血里的蝶儿。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蝶儿,为什么你会流这么多血?」 「她正大量失血,我们得想办法为她止血,不然……」瑶光发现苑舞秋的情况比想象中要糟,接下来的话,她不敢说出口,但已有母体不保的预感。 君傲翊急切追问:「你们在说什么?小舞她怎么了?」 苑舞秋轻抚丈夫的手臂,轻道:「我没事,我很好,傲哥哥,你别为我担心,戚大夫,烦劳你先看看我丈夫,我知道他伤害过你,但是我求求你,为他诊治好吗?」 君傲翊心知自己已药石罔效,坚持保住心爱的妻子。「不!先看我的妻子。」 急于救人,使瑶光的精神提振不少,她为难的看着他们,脸色灰败的夫妻俩情况都非常危急,更糟的是,她手边没有任何药材可以救治两人。 「你先想办法帮蝶儿止血。」玄勍御帮她作出选择,他的眼与君傲翊对上,两个男人心下明白,君傲翊已回天乏术,眼下只看能不能保住蝶儿。 君傲翊深深看进他的眼,感激颔首,本是对彼此恨之入骨的两人,为了抢救他们都深爱的女人,也因为一个即将死去,消弭了所有的仇恨。 瑶光忙着要铁万山等人帮忙想办法取得干净的布巾为苑舞秋止血,最好是能拿到药材,无奈此时京城太混乱,室气中充满硝烟味,能烧的,不能烧的,几乎毁去大半,任这些人武功再高强也无用武之地。 玄勍御疲累地坐在君傲翊身旁,看着恨了好多年却即将死去的好友,心头感慨万千。「不管是在梦里或是在现实中,我想过千百遍手刃你的画面,没想到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我竟觉得悲哀,没有一丝快意。」 君傲翊微微一笑,由衷说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不管你信不信,带兵围困丞相府的那一夜,我心里一点都不好受,我真的很恨圣上对我下达这道不得不接受的旨意。」 翻腾的五脏六腑让鲜血如泉水般不断从他口中涌出,玄勍御悲哀地看着他,眼眶微热。「既然老天爷注定要让我们最后走到这般田地,当年就不该让你我相识,甚至结为至交好友。」 君傲翊自嘲一笑。「可不是。」 第二十章 在一旁努力好久,依然无法阻止苑舞秋大量出血的瑶光怕得唇瓣抖颤个不停,泪流满面,不知该如何说出这个教人伤心失望的结果。 早有预感的苑舞秋不怪她,嘴角拈起一朵最美丽的笑花,气若游丝地安慰。「谢谢你,戚大夫,我很好,没事的。」 玄勍御转头看着瑶光,见她伤心落泪,对他歉然摇头,他的心头遭受狠狠一击,怎么都没想到今日迎接他的,不仅仅是君傲翊的死亡,连同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也要一并离他而去,是否他决定复仇是错的? 他扰起她的手急唤。「蝶儿,告诉我,你会没事,你会挺过去。」 苑舞秋深深凝望着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心疼揪拧。「禛哥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这么说,可是,我依然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负了你,是我不对,我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是……我有一事相求。」 「不论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你说!」玄勍御急切点头,不管她的请求为何,他都会拚死让她如愿。 「照顾好你自己……不要跟着我们的脚步,要好好活着……好吗?」他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牵挂。 「我会的,我会的,你别为我担心。」竟然……她最后的请求,竟是为了他,他心痛如绞,痛到全身不住颤抖。 苑舞秋再缓缓转头看向戚瑶光,同样身为女人,她看得出戚瑶光很爱禛哥哥,将禛哥哥交给戚瑶光,她就能放心离开了。「戚大夫……请你务必要好好爱禛哥哥。」 哭得不能自己的瑶光拚命点头。「我一定会的,你放心。」 「谢谢。」苑舞秋放心一笑,软软倚在丈夫怀中,柔声道:「傲哥哥,我们一家三口……永远都不会分离,真好。」 君傲翊以最后的力气拥着她,心下明白他们俩的生命皆已走到尽头,或许这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小舞,我爱你。」 「我也爱你,傲哥哥。」美丽的笑靥,幸福扬起。 不再有所怀疑、有所忌妒的君傲翊啄吻了下妻子的额。「我知道。」 生命快速流逝,紧紧相拥的两人,无所畏惧地携手迈向死亡。 苑舞秋微微一笑,即将消逝的魂魄回到四岁中秋那一夜,吏部尚书所办的秋华宴,于群花绽放的花园里,她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从此尝尽悲欢离合,爱恨生死。 但,无悔。 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 拥着妻子的君傲翊察觉心爱的人儿已先他一步离开,嘴角笑意不减,低喃。「小舞……别走得太急,我就来了……就来了……」 最后的声息,断绝在深情的字句当中。 玄勍御眼睁睁看着于他生命有着重要意义的两人一并在眼前消逝,心房空了一大块,很痛,誓言不再流泪的双眼赤红,依旧固执地不掉下一滴泪。 瑶光见他失魂落魄,为他伤心难过、痛哭流涕。 看尽生离死别的铁万山步上前,声音沉稳道:「少主,咱们已经在这儿耽搁太久,该离开了。」 遍尝椎心刺骨之痛的玄勍御有气无力喃喃道:「是啊,其它三路人马还在等我们。」 放眼望去,尽是死尸,他真的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这些真的是他要的吗? 察觉他的自我怀疑,铁万山硬着声提醒。「少主!你一定要振作,别忘了十六爷与王妃是怎么死的!这个仇唯有少主你能报。」 铁万山的话使玄勍御精神为之一振,他刻意摒除内心所有伤痛,不让目光触及已离他而去的蝶儿及君傲翊。 瑶光心痛发现,苑舞秋和君傲翊的死依旧无法使他改变主意,她悲伤痛苦道:「你还是要走?」 「我非走不可,蝶儿和君傲翊交给你了,别让其它人毁坏他们的尸身,假如我没有回来,帮我好好安葬他们。」 「我不要,你怎么可以又撇下我不管?」瑶光哭得泪涟涟。 「我喜欢你是真,渴望报仇也是真,假如我不离开,将会遗憾终生,难道你想要让我成为不孝不义之徒?」 泪眼模糊的瑶光吸了吸鼻子,哀伤摇头。 玄勍御步上前,轻捧她的脸,要求。「答应我,你会乖乖离开京城。」 瑶光抿唇倔强地不愿回答,此时此刻她已身心俱疲,只想软软依偎在他胸前,什么都不去想。 「我的时间不多了,快点回答我,瑶光。」玄勍御焦急催促,不愿走得不放心。 任瑶光再不愿,可为了使他放心,唯有点头,凄然道:「我会离开。」 玄勍御满意地抚了下她的发丝,后又思及,此一去很有可能是永别,于是弯身啄吻了下她的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你也一样,一定要平安回来。」彷徨不安的她,对于他此行吉凶难测,担忧不已。 玄勍御再次郑重交代谢良。「谢良,这次你务必要将瑶光带出城,明白吗?」 谢良正色道:「请少主放心,属下不会再让少主失望。」 恋恋不舍的瑶光紧抓住他的手不愿松开,玄勍御淡淡一笑,拉开她的手,最后终究是忍不住再望死去的蝶儿与君傲翔一眼,才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大队人马随着玄勍御离开,「扬」字旗帜迎风飘扬,迈向复仇之路。 瑶光心疼欲裂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更多的泪水潸然滚落,虚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伤痕累累的娇躯软软跌坐落地。 燃烧的大街浓烟密布,天空忽然开始飘雨,阴雨霏霏,似乎也在哀悼诸多逝去的生命。 以凤凰飞翔的姿态为雏型建造的皇宫前聚集大队人马,「扬」字旗迎风飘扬,甚为壮观。 大军来袭,宫廷守军不敢大意轻忽,飞礞炮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玄勍御这方人马摆出的阵仗亦不落人后,宫廷守军有飞礞炮,他们则备有杀伤力更威猛的飞云霹雳炮。 玄勍御骑在另一匹黑色战马上,英姿飒爽,目光炯亮地看着华贵闪耀的宫殿,对已准备好点燃飞云霹雳炮的下属下令。「发射!」 飞云霹雳炮点燃发射,重打宫廷守军,另外两座飞云霹雳炮则瞄准宫墙,将宫墙炸出一个大洞,宫廷守军被炸得人仰马翻,连忙以飞礞炮予以回击。 双方炮声隆隆,华丽的宫殿被炸得满目疮痍,双方各有死伤,遍地鲜血,战况惨烈。 当火炮持续发射一段时间后,玄勍御身先士卒杀入皇宫。「冲啊!」 铁万山等人誓死如归,随他冲锋陷阵,刀光剑影,热血沸腾。 玄勍御挟带满身仇怨一路砍杀,凡挡他路者皆被他一一铲除,铁万山等人忠心耿耿护在他身旁,让他如虎添翼,闯过一道道宫门。 大队人马一路过关斩将,将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闹得天翻地覆,未曾遇过这等阵仗的太监与宫女吓得四处逃窜,各宫苑嫔妃吓昏的吓昏、逃亡的逃亡,全然失了规矩。 「找出玄腾敬!」玄勍御对着身后的人大喊。 士气高昂的下属群起大喊:「找出玄腾敬!」 「扬」字旗随着他们的攻占,于皇宫大内四处飘扬,一身鲜血的玄勍御站在皇太后宫殿前方,果然见到宫殿梁柱披挂白幡,太监宫女皆一身缟素。 眉宇间的暴戾之气暂且褪去,他心情沉重地踏进熟悉的宫殿,铁万山等人陪同在后,为他守住背心,防止有人偷袭。 守在里头的太监与宫女见他们一群人入内,吓得纷纷作鸟兽散,唯有两名在皇太后身边服侍大半辈子头发花白的太监跟宫女留下来,紧紧护守皇太后的遗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闯进太后寝宫。」外头不住传来的爆炸声与厮杀声让老太监知道出事了,但仍坚守原地,不愿弃守于他有恩的皇太后。 「寇公公,多年不见,别来无恙。」玄勍御问候自小就认识的寇公公。 义正词严的寇公公一怔,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再见到那张已毁的容貌,有些不确认,但眼底有更多的激动,忍不住上前。「你……可是丞相家的小公子?」 后头护着皇太后凤体的老宫女听见寇公公的疑问,惊疑不定地看着玄勍御。 玄勍御苦笑。「就是我。」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的脸怎么了?你这回又闯下滔天大祸了。」寇公公眼泛泪光,嘴巴是责备,却掩不去见到他的喜悦。 老宫女芙蓉确认出现的人是宫熙禛后,开心扑跌到他身前,涕泪纵横。「我的小祖宗,你总算安然无恙回来了,主子生前最念念不忘的人就是你,就连临去前都还在记挂你,深怕……你早已不在人世间。」 每一回他闯祸,寇公公与芙蓉总会无奈唤他为小祖宗,这一声熟悉的叫唤,让他仿佛又回到从前,只是最疼他的人已经不在,他双目含泪,扶起倒地痛哭的芙蓉。「不毁了我的脸,岂能偷偷潜回京?是我不好,回来得太迟,以至于没能见皇太后最后一面。」 寇公公摇头。「不是你的错,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主子若地下有知,定也会感到非常欣慰,只是……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会带人杀进皇宫,要知道这可是要杀头的啊!」 「趁着还没人发现你的身分之前,快走。」老宫女芙蓉也为他的安危担心。 「你们别急,既然我敢带人杀进皇宫,就已有了可能走不出去的心理准备,但是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亲自拿下玄腾敬的首级。」他字字带血含恨。 寇公公与芙蓉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话锋转到皇太后时,转为眷恋。「我来,是想见皇太后最后一面。」 「主子定会很高兴看见小祖宗。」感到安慰的寇公公直点头。 玄勍御双膝落地,腰杆直挺,跪至皇太后的遗体面前,端详皇太后死去的安详面容,心如刀割的他没有落泪,字字哀凄。「皇祖母,勍御回来了。」 他的一声皇祖母及自称勍御,使一旁的寇公公与芙蓉吓了一大跳,两人先是惊讶的相视,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潸然滚落。 「我的小祖宗,原来你都知道了。」寇公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再假装不晓得他的真实身分。 「呜……主子总说,小祖宗什么都不知道才会活得快活自在,偏偏圣上想要赶尽杀绝,任主子怎么苦苦哀求都没用,主子为此终日郁郁寡欢,长年积郁,身子骨怎堪受得住。」芙蓉呜呜咽咽哭泣。 「皇祖母,你放心,勍御定会手刃玄腾敬,为我死去的爹娘报仇!」玄勍御执起皇太后已冰冷僵硬的手,移至唇边轻轻一吻,以此立誓。 「小祖宗……」寇公公不甚放心地看着他。 「寇公公、芙蓉嬷嬷,我将皇祖母的遗体托付给你们了。」玄勍御霍然起身,交代。 「小祖宗尽管放心,我们会牢牢守着主子,只是小祖宗,你此一去异常凶险,千万小心。」 「我知道,你们也是。」玄勍御颔首,转身离开。 后头的芙蓉突然说道:「在这么纷乱的时候,圣上不会在东暖阁,约莫会藏身于寻沿书屋,那里有条地道可以通往宫外。」 玄勍御没想到芙蓉会透露玄腾敬可能的藏身处,惊愕看着她。 芙蓉泪如雨下,泣道:「书屋里藏有密道,是多年前皇太后亲口告诉奴婢的。十六爷是奴婢打小看顾到大的,待奴婢甚好,本来坐上九龙宝座的人该是仁慈良善的十六爷,不料皇位竟然被贪婪之辈夺走,最后还……呜……这些年来,奴婢也是非常痛苦。」 第二十一章 「密道在书屋的哪一处?」他焦急迫问。 「听皇太后说,就在一幅烈日春耕图后。」 「谢谢你,芙蓉嬷嬷,我爹若知道你这般为他抱不平,定会感到十分欣慰。」玄勍御由衷感谢,对寇公公与芙蓉嬷嬷颔首后,便率领铁万山等人前去寻沿书屋找玄腾敬。 芙蓉嬷嬷与寇公公不住拭泪,目送他离开,双手合十,祈求上苍垂怜,切莫残忍夺走十六爷最后的血脉。 玄勍御在御花园中与其它下属会合,指示他们一道前往寻沿书屋,美丽的御花园因杂沓急奔的脚步花落枝断,顿失往日美景。 一行人很快来到寻沿书屋,书屋外有重兵把守,由此更加确定玄腾敬就藏身于书屋内。 皇家亲军见他们出现,双方人马二话不说,立即展开厮杀。 「拦下这群反贼!」 「滚!」双目赤红的玄勍御手执长剑,杀过一个又一个拦路的官兵,身上不住淌血的伤口丝毫影响不了复仇的决心,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很快的,在铁万山等人协助开路下,玄勍御冲上台阶,一脚踹开寻沿书屋紧闭的门扉,带着已不知刺杀多少人的长剑,目露凶光冲入。 守在书屋内的四名侍卫见他闯入,立即提刀砍杀。「大胆逆贼!纳命来!」 玄勍御未将四名侍卫放在眼里,一边反击,一边忙于找寻玄腾敬的下落,果然早就不见玄腾敬踪影。 「该死的玄腾敬!竟然像缩头乌龟逃了。」他气恼怒咒。 「大胆逆贼,竟敢直呼圣上名讳,且看我拿下你的首级,吊在城门口示众!」侍卫大怒。 柜上万卷书册,因他们的恶斗有的被推倒,发出轰然巨响,书册散落一地。 玄勍御担心玄腾敬已然逃出宫,若是如此,想要手刃玄腾敬将会更增困难,是以益发心急,一名侍卫砍中他的臂膀,教他眉心微蹙了下,旋即利落了结对方的性命。 「少主,这里交给我们,你去追玄腾敬。」自外头杀进的铁万山马上接手。 玄勍御放手交给铁万山处理,他则四下张望寻找烈日春耕图,在紫檀罗汉床边的墙面发现烈日春耕图,心下大喜,大步跃上罗汉床,扯下图寻找密道,图画被扯下后,所呈现的洁白与其它墙面并无相异之处。 他狐疑地抚摸平整的墙,试图找出端倪,摸了半天,墙面仍旧不动如山,眼角余光猛地扫到床上所放置的一尊白玉观音,心下打了个突,动手移动观音像时,平静的墙倏地打开,露出遍寻不着的密道。 「终于让我找着了。」 他刻不容缓地提剑冲进密道,密道内镶在墙上照明的夜明珠散发出莹莹光辉,让他得以无碍地奔下长长的阶梯,顺着路在冗长的地道一路狂奔,没多久便看见仓皇逃命的玄腾敬。 急着逃亡的玄腾敬与侍卫听到了后头传来的追逐声,吓得脸色苍白的他回头一看,猛地发现来人有一张狰狞的面孔,当场受到更大惊吓,脱口问道:「来的是人还是鬼?」 听见他刺耳的疑问,玄勍御笑容扭曲,以森冷的语气回道:「自是地府来的恶鬼。」 玄腾敬冷不防全身颤抖了下,故作镇定地怒斥。「大胆逆贼,竟敢在朕面前胡说八道,来人!还不快替朕拿下这名狂妄之徒。」 「是,圣上。」三名侍卫留下对付玄勍御,其它两人则护着玄腾敬继续逃亡。 这三名侍卫武艺高强,可铁万山等人已在上头解决完其它人且立刻追下密道,在玄勍御尚未来得及与三名侍卫交手之际,其它人已然接手。 「少主,我们一同追上去。」铁万山眼见还有两名侍卫护着玄腾敬,立即上前相助。 「好。」 于是两人追上前,玄腾敬被迫到穷途末路,惊骇发现他所畏惧的凶神恶煞再次出现,吓得踩到衣摆,重重摔到地上。 两名侍卫立即拔刀拦截玄勍御与铁万山,玄勍御无意与两名侍卫纠缠,说道:「铁伯,他们两人就交给你了。」 「少主放心!」铁万山中气十足地扬声回道,长剑疾出,缠住两名难缠的侍卫。 跌倒在地的玄腾敬吓得发抖,手脚并用,不住向前爬,抖颤着声道:「你……你别过来,朕警告你,马上就会有大队人马前来救驾,你最好悬崖勒马,朕还可网开一面,不诛你九族。」 玄勍御提剑看着玄腾敬的孬样,朗声大笑,笑到前俯后仰,不住流泪。 「你……你笑什么?」玄腾敬被眼前丑陋男人的朗笑声给弄得一共雾水,并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玄勍御摇摇头,蹲下来与他平视,好心为他解惑。「很遗憾,你没办法诛我九族。」 「为、为什么?」 「因为我的九族早就被你赶尽杀绝,除了我以外,你还能诛杀谁?」 玄腾敬这才察觉,纵然眼前这张毁坏的脸容很陌生,但那说话的嗓音很是熟悉,他究竟是何时听过?「你是谁?」 「啧,我是你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人,你竟然认不出我,真是让我失望。」剑身戏谵的轻拍了下玄腾敬丰腴的脸颊。 冰冷的剑身触及脸颊,令玄腾敬不寒而栗,头一个浮现脑海最想除去的人,是教他坐如针毡的宫熙禛,他惊愕瞪大眼,看着已截然不同的脸孔。「莫非你是宫熙禛?!」 「又或者,你可以叫我玄勍御。」他好心提醒。 玄腾敬吓得面如死灰。「原、原来你都知道了……其实你该明白,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并没有错,今日换成是你爹,他也会和我做出相同的事。」 玄勍御不屑冷哼。「死无对证,会不会不是由你说了算,你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好,那你想怎么样?不会真的想要朕的命吧? 不管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都能给你。」玄腾敬惊慌的要他开出条件,为求暂且保住一命,只消在这一刻骗过玄勍御,不怕没有取他性命的机会。 「怎么办?除了你的狗命外,我没有任何想要的。」玄勍御微笑地遗憾看着犹作垂死挣扎的玄腾敬,光由玄腾敬闪烁的目光,即知玄腾敬言不由衷。 「你别冲动,朕记得你很喜欢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虽然她嫁人了,但是朕一样有办法将她再许给你。」玄腾敬急中生智,差点忘了他仍掌握最大的诱惑。 玄勍御偏头疑惑地看着玄腾敬。「据我了解,你非常器重君傲翊不是吗?现在却对我说出要将君傲翊的妻子另外许配给我的提议,你要如何跟君傲翊交代?」 「朕是君,他是臣,不论朕说什么,他都得奉行不殆。」玄腾敬说得理直气壮。 「很可惜,他再也不会听从你的命令。」他目光冻寒,对玄腾敬的厚颜无耻十分不齿。 闻言,玄腾敬勃然大怒。「他敢不听朕的命令,朕就要他的脑袋!」 「他死了,你若硬要他听令,就下黄泉看他会不会听令办事。」表面上凉凉说道,实际上内心有着浓浓的哀伤。 「什么?!不过……这倒如你意了不是吗?他死了,他的妻子自然由你这前未婚夫婿接收,再合情合理不过,天下人也不会有所非议。」玄腾敬先是一愣,紧接着笑扬了唇。 「他的妻子也死了。」更多的哀伤涌现,几乎令他无力招架,但是为了取玄腾敬狗命,他表现得无动于衷,仿佛在陈述不相干的人的生死。 玄腾敬可没想到会这样,结实愣住,搜索枯肠寻找能够吸刊玄勍御放下屠刀的诱惑。 「连皇祖母都死了,你认为,你凭什么还可以活着?该是你下到地府去向皇祖父、皇祖母、我爹和我娘忏悔的时候。」无情剑尖挑破玄腾敬颈际脆弱的皮肤。 玄腾敬吃痛哀号了声,为求苟活,再也顾不得尊严,低声下气讨饶。「勍御,说到底我是你的皇伯伯,是这世间与你血脉最亲近的最后一人,你真忍心杀我?」 冰冷的目光如利刃将玄腾敬千刀万剐。「你都可以毒杀皇祖父、害死我爹,别忘了,他们两人的血脉与你更加亲近,你部下得了手,你说,与你除了深仇大恨外别无其它的我如何下不了手?」 自知难逃一死的玄腾敬惊慌拉住玄勍御的衣袖,苦苦哀求。「我知道错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做出违背良心之事,勍御,你饶了我这一回,我马上命人洗清你爹的罪名,为他及你娘追封,另外再封你为逍遥王,如何?」 「我早跟你说了,从头到尾我要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你的命。」对玄腾敬提出的种种赏赐,他仅觉可笑至极。 「那我将江山传给你,这样就够了吧!」玄腾敬祭出更大的诱因,不信没有人不想称王,傲视天下。 「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很遗憾你还是听不进,玄腾敬,去死吧!」不为所动的玄勍御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手中的长剑已狠绝抹向玄腾敬的脖子,当场让玄腾敬头身分家。 温热的鲜血啧溅在面无表情的玄勍御脸上,大仇终于得报的他并没有高兴到仰头大笑,只觉自己终于完成日日夜夜冀求的想望,心头莫名涌现一股迷惘。 漠然站起身,空洞的双眼看着滚落在地的头颅,足尖踢了下,让碍眼的头颅滚到一旁,誓言再也不会落下的泪水,竟然不受控制急速流下,莫名的悲从中来,使得胸臆不住震荡。 为了取得玄腾敬项上人头,他所失去的,远比得到的还多,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 天下纷乱,圣上被冲入皇宫的反贼刺杀已事隔大半年,众多皇子们为了坐上九龙宝座争得你死我活,加上与契丹部族开战,战火频传,民不聊生。 秋天的山林遍野枫红,诗情画意,在这座幽静深山里,错落着几户以粗木搭成的民家,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与他们无关,空灵寂静。 秋日的暖阳煦煦照耀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小小天地,晒着各种药材的小巧院落躺椅上,躺着容貌已毁的玄勍御。 他合上双眼,脸上平静无波,舒服的晒着暖阳,腰际悬佩已物归原主的龙形玉佩。 铁万山自另一间木屋走出来.神情忧虑地看着少主,狄啸风站在铁万山身边,双手盘胸,一脸莫可奈何。 铁万山缓缓道:「都已经过了大半年,少主却仍旧是一字不吭,我真的很担心。」 「除非少主过得了心里那一关,否则旁人再焦急都没用。」他们猜测,少主之所以会终日郁郁寡欢,可能因为当日攻进京城时造成的死伤太多,加上他难以承受皇太后、苑舞秋与君傲翊的死,方会如此。 「唉!」束手无策的铁万山除了摇头叹气,还是摇头叹气。 一抹窈窕身影映入眼帘,狄啸风见到心仪已久的瑶光端着一个碗,小心翼翼自厨房走向少主,长长一叹。「就瑶光还痴痴傻傻,守在少主身畔。」 「你不也痴痴傻傻守着瑶光?」铁万山了然于心看了狄啸风一眼。 狄啸风苦笑。「谁要我喜欢她。」 「其它人都下山去另谋发展,你正年轻,难道真要为了瑶光困锁在这片山林?」铁万山不忍见狄啸风与他们一同老死在这片山林,虽然外头正他乱世,但狄啸风不仅武艺高强,豪迈的个性更容易使人信服效忠,可以凭借这些特质乘机闯出一番事业。 第二十二章 那日少主在密道斩杀玄腾敬后,泪流满面、失魂落魄,且伤痕累累,其实不仅是少主,连他们这些经过漫长厮杀的武将也体力用尽,若非率着大队兵马风尘仆仆赶回京的狄啸风再杀进皇宫救援,少主与他们恐怕早已死在随后赶到,企图趁乱谋夺大位的皇子们手中。 「我想带她下山,她并不愿意,说是要待在少主身边,也不晓得少主有没有感受到瑶光对他的付出?」狄啸风希望瑶光的付出是值得的。 「这我也不晓得。」 就在铁万山与狄啸风在一旁交谈时,瑶光已笑盈盈端着甜汤走到玄勍御身畔。 她自顾自的说着:「尽管已经入秋,不过正午的太阳仍然毒辣,你在屋外待了好一会儿,肯定很渴,所以我熬了些清热解毒的绿豆汤,你尝一碗。」 听见她温柔体贴的嗓音,玄勍御睁开双眼,目光灼灼看着大半年来始终守在身旁的小女人,她未曾出言责怪,亦不曾有所抱怨,就像一道照耀疲惫创痛心房的光,让他想起,他并非孑然一身,他还有她。 久未使用的男性嗓音如沙砾般粗哑问:「……你……不恨我吗?」 听他终于肯开口说话,瑶光喜出望外,眼眶倏地发热,用力眨去快要落下的泪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清了清喉咙,总算得以说得比较顺畅。「因为我一直都对你很不好,不仅多次要你的命,还差点害死你,你大可打我、恨我、咒骂我,可是你从来都不,为什么?」 她待他的好,点点滴滴在心头,这大半年来,他回忆过往的同时,更多时候会想她,以为过去从不曾在意她,大脑却是深刻记忆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而在这些点点滴滴当中,他大多是面目狰狞,宛如失心疯的狂兽,但她依然是她,乐观开朗。 瑶光放下手中的绿豆汤,羞赧一笑。「我当然恨过你,也在心里狠狠骂过你千百回,可是在骂你的同时,又会想到你所承受的苦痛,深爱你的我根本就放不下你,所以无法真正恨你。」 站在不远处的铁万山与狄啸风发现少主突然开口说话,两人惊喜静默。 玄勍御沉默听她陈述,看着被金灿阳光包围的她,这一瞬间,觉得她美得不可思议,原来美丽不仅是表面皮相,内在的美丽才是真正的美丽。 「死在我手中的人命不计其数,如此冷酷无情的我,你还愿意爱?」早已泯灭的良知,在这大半年之间逐渐回到身上,想到因为他的报复而无辜死去的人命,就心情沉重到笑不出来。 他错了,一直以为手刃玄腾敬与君傲翊后就能找回快乐,事实并不然,他已经失去一部分的自己,那一部分是永远失去,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亲眼见到你所造成的血腥杀戮,说实话,那令我痛心疾首,你为了报仇,让无辜百姓卷入战火,整座京城因为你变得面目全非,我真的非常生气,可是当我后来在城外与你们会合,见你浑身是伤,躺在小屋里气息奄奄的模样,又气又恼的我心都碎了,我只求你能活下来,没办法想太多。」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便又再次肝肠寸断。 「看尽众多生离死别,让我了悟到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若是终日陷溺于仇恨与不谅解当中,不过是浪费时间、自我折磨,我不想当我生命终了时,所拥有的仅是遗憾。」她要抛下悲伤,拥抱欢乐,如此才是真正活着。 「所以你是真的爱我,就算我被天下人唾弃,你也会站在我身旁。」大掌温柔抚向她的长发,他何其有幸,能够拥有她最纯粹的爱。 「对,就算天下人都咒骂你、要杀你,我依然会站在你身旁,不离不弃。」她依恋偏头,将脸偎进他温暖的掌心。 「谢谢你还愿意爱我。」他珍惜抚着她的颊,不愿再失去,想要好好把握眼前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不使自己再有后悔的机会。 清澄的眼儿望进美丽的黑眸,轻问:「你后悔杀进宫里吗?」 他也不隐瞒,沉痛点头。「非常后悔。」 「如果事情可以重来一遍,你会作何选择?」 黑眸半眯,沉吟了会儿。「我想,我还是会毅然决然杀进皇宫。」 「你不是后悔了吗?为何还要作出相同的抉择?」她不懂。 「因为不做的话,我也会懊悔,一辈子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本以为我承受得起复仇所需付出的代价,直到遍尝那苦痛,才赫然发现我根本承受不起,我所失去的,远比得到的要多太多。」 「你很想她吗?」这是大半年来,她头一次提起苑舞秋,问得小心翼翼,留意他的神情。 「我会想她,也会想起傲翊。」她是他很重视的人,他不想隐瞒欺骗。 「还是爱她吗?」她好奇地再问,并不忌妒苑舞秋。 他敛目沉思了下,坦然相告。「我毕竟爱她爱了二十多年,这份爱曾经浓烈得化不开,断然不可能因为她嫁给傲翊或死亡后马上就消失,我心里仍记得她的美好,但是我更加清楚知道,眼下还有谁更需要我珍惜。」 如火般灼热的双眸深情凝望,她的宽容、她的善良,都是他欠缺的,他想要抛去面目可憎的自己,成为更好的人。 瑶光的心扑通、扑通快速跃动,她紧张地问。「我可以知道谁是更需要你珍惜的人吗?」 「我都说喜欢你了,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你这傻丫头。」他宠溺一叹,展开双臂将她拥进怀中。 瑶光探出双臂,搂住他结实精瘦的腰杆,唇角挂满幸福笑靥。「我知道你说过,只是,我很想再听你说,真的很想。」 玄勍御顺应她心意,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再重复。「我爱你,戚瑶光,我爱你,很爱你,已经爱到不愿放开你。」 美丽浓情的话语使她融化,上扬的粉唇漾着无比醉人的笑靥,笑眯的眼儿,所望见的事物,皆耀眼缤纷。 一旁的铁万山与狄啸风见他们两人紧紧相搂,两人尴尬别开脸,佯装什么都没看见。 「铁爷,我考虑好了,明儿个我就下山去,或许会隔很长一段时日才能再上来看您。」死心的秋啸风若无其事说着。 「去吧,孩子,这一处的风景不适合你,并不表示你找不到更美更适合你的风景,兴许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找到最独一无二、专属于你的美景。」铁万山意有所指。 「希望如此。」狄啸风苦涩一笑。 铁万山拍拍他的眉头。「走,咱们俩进屋喝一杯。」 狄啸风没有反对,随铁万山进屋,在心里跟喜欢的小女人告别。 幸福的瑶光开心地昂首轻啄了下玄勍御的唇角。「你让我好开心,好幸福。」 望着怀中的小女人,他低头回以一吻,浓醇低喃。「那就永远都让我看到你幸福的笑靥,好吗?」 她娇俏偏头道:「你要像现在这般爱我才行。」 「我会更加爱你。」这是他的承诺。 迷人的笑靥驱走心头的阴霾,顿觉轻松不少,他心满意足地将她拥得更紧,想要一辈子就这么拥着她。 「那……君傲翊呢?你是否还恨他?」她很想知道,他心头是否仍有恨。 「不恨了,早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就不恨了,这段日子,我甚至有过希望他仍好好活着的念头,不过,他若还活着,我们两个也不可能再回复到以往的情谊,最多仅能当点头之交吧。」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假如换成他是君傲翊,他会怎么做?当他如是问着自己时,便释怀了。 瑶光轻抚他的背脊,听他说出内心话。 「瑶光,你老实告诉我,是我害死了蝶儿,对不对?」这件事一直困扰他,想到他竟亲手害死曾经最挚爱的女人,就无法原谅自己。 温柔的瑶光摇头,嘴角噙着浅浅笑靥。「不,你并没有。」 他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她的死全是我造成的。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问蝶儿,恨我吗?」 「她不会恨你。」 他定定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说得如此肯定?」 「因为她是这么告诉我的。」瑶光唇角的笑意加深。 玄勍御怔了怔,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知为何,心猛地狠狠震荡了下,声音颤抖地追问:「她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就在此时,院中突地飞来一只粉色小蝶,小小巧巧,拍动双翅。 玄勍御蓦地睁大眼,静看这只翩然而至的美丽蝶儿。 瑶光与他有志一同,将视线落在粉蝶上,两个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惊吓到粉蝶,粉蝶优雅旋舞,然后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轻盈落在玄勍御好看的指尖。 玄勍御热泪盈眶,屏住呼息,动都不敢动一下。 小小粉蝶停留了一会儿,忽地,又出现一只较大只的青色蝴蝶,青蝶鼓动双翅,先是在粉蝶上方绕圈子,似是犹豫,最后也落在玄勍御指上,与粉蝶相依相偎。 下一刻,如同突来的出现,两只蝴蝶拍翅飞离玄勍御手指,一只姿态美丽优雅,一只如同守护者,紧紧护守,双双飞出小院落,朝更宽广的山林而去。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便再也看不见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踪影。 而山林枫红处走出一对俪人,女的美若天仙,男的俊雅冷傲,他们俩不疾不徐地走向玄勍御。 玄勍御讶异地自椅中站起,眼眶发红且发热刺痛着,不敢相信双眼所见,喃喃自语。「是我看错了吧?还是蝴蝶幻化成人?」 「当然是真的,我不是告诉过你,苑舞秋亲口告诉我,她并不恨你。」易感的瑶光又哭又笑。 随着君傲翊与苑舞秋一步步靠近,玄勍御的情绪愈来愈激动。「这是怎么回事?在我攻城那一日,他们不是……不是已经……」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我们也受到太大惊吓,是我不好,身为大夫竟然没能再做最后确认,你离开后,我和谢良带着他们的尸首出城,这才发现他们两人尚存一息,所以我和谢良连忙找地方安顿下来,备齐药材跟阎王爷抢人。」当时她根本就没把握能救回他们两人,是死马当话马医、努力再努力,几回和阎王爷交手,终于顺利将人自鬼门关前抢回来,事后再回想,连她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玄勍御踏步上前想要欢迎,又因心中有愧停下脚步。 「因为这半年来他们俩的情况都还不是很好,你也一样,我看你虽然每天都意志消沉,又怕你得知君傲翊仍活着会忿恨不平,所以一直不敢让你知道。」瑶光陪伴在他身旁,并不催促。 「是啊,直到最近我才渐渐平静下来。」他的内 心翻腾纠葛太久,若一开始就得知君傲翊没死,恐怕又会陷入仇恨当中,瑶光考虑的不无道理。 突然想到,偏头看着她问:「你每隔一阵子便下山为病患诊治,是去见他们俩吗?」 她羞赧微笑。「对,虽然有其它大夫帮忙照料,但我还是不放心,总要亲眼确认他们的复原情况。」 不仅玄勍御犹豫是否要冲上前,对他有愧的君傲翊及苑舞秋同样缓缓而行,生死走过一回的两人脸上并无一丝怨怼,眉宇间写着平静与希望获得谅解的神情。 「谢谢你,瑶光。」他再次衷心感谢,感激她救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两个人,本以为空了的那一大块,本以为失去再也回不来的,全都因为她获得填补,宛如获得重生。 「不客气。」 终章 瑶光笑眯了眼儿,主动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看着站在不远处,同样漾着绝美笑餍的女子。 玄勍御笑着,颊上淌下两行热泪,转头对瑶光说道:「咱们成亲好吗?」 瑶光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用力点头,开心到声音哽咽。「好。」 「我要当你真正的学徒,以后你下山行医治病,我就跟在你身边帮你。」他想要弥补曾犯下的过错。 「好,我会将我所知的全都教你。」笑中带泪的瑶光不住点头。 玄勍御再次将她拥进怀里,衷心说道:「谢谢你,瑶光。」 「你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放弃我。」 「那我也要谢谢你。」 他讶异挑眉。「你要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发现,我并没有爱错人。」 「你知道吗?你值得更好的。」在光洁耀眼的她面前,他是如此污秽卑劣。 「对我而言?你已经够好了,我就只要你。」她笑得温柔缠绵,情意缱绻。 玄勍御俊雅微笑,于内心立誓,努力修正自己,或许穷尽一生都无法洗净满身罪孽,但他会努力当个更好的人,才够资格配得上美好的她。 「去吧。」她鼓励他化解与君傲翊之间的疙瘩。 玄勍御为自己的裹足不前失笑,想当日杀入皇宫大内,他可不曾有过一丝犹豫,今日竟然为了要与君傲翊化干戈为玉帛而退却,实在是太软弱了。他深吸口气,嘴角噙笑,牵着瑶光大方步上前。 君傲翊紧扣着妻子的小手,亦趋步上前。 两个曾经是生死至交,后来反目成仇,于生生死死中浮沉的男人,再次面对面相互凝望。 沉默笼罩,两个女人柔情似水地笑望心爱的男人。 玄勍御尴尬的清了清喉咙。「我要和瑶光成亲了,你和蝶儿会来喝喜酒吧?」 没料到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冷凝着脸的君傲翊笑扬唇。「当然,我还会带更多好酒来,届时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玄勍御豪爽附和。 两个男人互拍对方肩头,一笑泯恩仇。 两个女人心满意足看着她们的男人终于放下无谓的仇恨,两人的唇角皆噙着幸福满满的笑靥。 玄勍御转头对上瑶光的眼儿,两人笑得浓情密意,他情不自禁拉起她的手,放至唇边轻轻一吻。 瑶光为他羞人的举止酡红双颊,粉唇笑意连绵,让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看见她有多开心,闪耀光芒的灿烂眼眸似乎已可预见未来平凡的幸福,这就是她要的。 秋风徐徐,吹拂在两对光彩夺目的俪人身上。 从此,云淡风轻,过着各自想要的生活。 尾声 很久、很久之后。 天下已定,京城恢复原有的繁华富裕,未留下硝烟战火的痕迹。 人们忘了曾经历过的苦难,快意自在过每一天。 曾经势如中天、富可敌国的四大家族—— 主掌宝石矿产的殷家,在京城甫陷入纷乱之时,当家殷槐笙便带着丰厚的家当与心爱的妻子、一双儿女及翡翠阁的众多妓女们远离京城这块是非之地,逍遥快活迁居到南方水乡。 家财万贯、坐拥各大商行的解子焰,于京城陷入纷乱之际,并未偕同妻子离开,而是将商行里的五谷杂粮拿出来,提供给饥饿的人们食用;他的妻子则率人盖了多间住所收容因动乱而失去爹娘的孩童,让他们三餐得以温饱,甚至还请人教导他们读书识字,夫妻俩赢得善人的美名。 后来,京城恢复平静,解家的商行与金织坊,因其善心善行深受人们喜爱,更加扩张营业,所累积的财富多到无法估算。 以骁勇善战深受先皇器重的君家下场就没殷家与解家来得好,曾经被认为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君傲翊,在逆贼闯入京城那一天,为了守城而壮烈牺牲,据传他的妻子不知怎么地,在兵荒马乱的那一天独自上街,最后死在夫婿身旁。 惨的不仅仅如此,他们夫妻俩的尸体竟然被逆贼带走,人们猜测,因君傲翊竭尽全力守城,造成逆贼元气大伤,是以恼恨的逆贼为了泄恨,带走他们夫妻俩的尸身,将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分撒天之涯、海之角.要他们永生永世永不得相见。 伤心欲绝的君家两老带着家仆不知去向,战功彪炳的君家自此绝后,闻者无不感叹唏嘘。 最后,莫再提的即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前丞相宫家,宫家上下逾百口人,连同九族早就因反叛遭先皇下令诛杀,唯一剩下的是最俊美无俦、最狂妄放肆、最惹得姑娘们春心荡漾的么子宫熙禛。 这宫熙禛的下场谁都知道,奉旨出家去了,当了清心寡欲的和尚,或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他比被逆贼杀死的至交好友君傲翊要好太多,至少,他比曾经与他订过亲,最后却枉死街头的苑舞秋要幸运多了。 不过就是当个和尚呗! 时光荏苒,新的家族崛起,没落的家族渐渐被人们遗忘,新的爱恨情仇,再次于热闹富丽的京城上演…… 如花似玉之大结局 沈韦 终于……沈小韦终于把「如花似玉」这个系列给完结了,虽然中途杀出《守株逮狼》,但这个系列可说还是按照沈小韦心里预定的计划在进行。 这个系列始于最为轻松欢乐的《金屋藏兔》,终于最为沉重黑暗的《彼翼双飞》,老实说,愈写到后头,沈小韦的心情便会跟着不由自主沉重悲伤,能够顺利解决宫熙禛或者该叫他玄勍御,让沈小韦着实松了一口气,简直是开心到要为自己拍拍手加放烟火了。 更令沈小韦开心的是出版社在这一次的《彼翼双飞》上下集邀来东方月依照男女主角的形象画出美美的封面,以及随书附赠的精致画卡,因出版社的诸位美女们辛苦作业,尤其是我家善良又漂亮的编编,(编编,让我来为你隔空按摩吧!)美丽的成品才有机会送到读者大大们手中,真的是让沈小韦太高兴了,我爱你们!(狂送飞吻兼撒粉红花瓣~~) 在《彼翼双飞》里,玄勍御、戚瑶光、君傲翊以及苑舞秋四个人的爱恨情仇又纠缠在一起,玄勍御与君傲翊的立场是对立的,一个为了复仇,誓言杀尽所有背叛者;另一个则忠于君王,誓言保家卫国。 因为立场不同,造就两人的分裂仇视,也因为爱着同一个女人,使他们容不下对方,应该有读者大大觉得君傲翊在《彼翼双飞》里成了坏人,是背叛者,但是,君傲翊从小所受的教诲即是忠君爱国,食君俸禄的他,当然是遵照圣上的旨意办事,可是他的内心也是很痛苦挣扎的,所以请读者大大们不要讨厌他好吗,不然他很可怜耶。 再来,就是被两个优秀男人深爱的苑舞秋,她一再受命运摆布,失去了心爱的未婚夫,后来好不容易走出伤痛,接受君傲翊的爱,以为他们俩将风平浪静,幸福过日子,没想到前未婚夫杀回京城,她心里也是很煎熬难受。 毕竟两个都是她爱的男人,她总不能在宫熙禛回来后,转头对君傲翊说:「谢谢你这段日子的陪伴,我前未婚夫回来了,所以我要跟他双宿双栖,拜拜。」 当她决定牵起君傲翊的手时,便已作出了决定,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动摇,不会放开君傲翊的手。 在她对宫熙禛的爱情里,她是个背叛者,可在与君傲翊的爱情里,她不离不弃,所以,请读者大大们也别讨厌她好吗。 而我们历经沧桑、苦痛折磨的男主角玄勍御,他的内心被满满的仇恨所覆盖,一心一意只想着报仇,这样的他,一如他对戚瑶光所说的,他已经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只顾着吃喝玩乐,闹得众人天翻地覆的宫熙禛,他是黑暗晦涩的,成天心心念念,莫不是毁天灭地,如此才能化解他心头的伤痛。 失去良善的他,是可怕骇人的,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他可以让所有人血流成河都无动无衷,只因这是他认定唯一可以抚慰内心伤痛的方法。 疯狂如野兽的他再也不适合与娇贵的苑舞秋在一起,他需要的是更为阳光、更为开朗、更具包容力的女人带他走出幽暗,所以,戚瑶光出现了。 戚瑶光是玄勍御的光与热,她与他所熟悉按触的女人不一样,带给他不同感受,在讨厌她的同时,偏又放不下她,纵然嘴巴上说得冷硬,要拥抱仇恨,拥抱黑暗。 事实上,他是渴望光明,希冀拥抱温暖的,是 以,他最后选择了戚瑶光,让她成为他的救赎。 至于从头到尾最无辜、最善良的人则非戚瑶光莫属,与玄勍御不同的是,她善待身边每一个人,冀盼能够以双手治愈遭受创伤的人们,她的美好发自内心,她也固执得可爱。 纵然被卷进不属于她的仇恨当中,仍满怀光明与希望,被扯进复杂的爱恨情仇里,依然不怨恨,坚持做最原原本本的自己,正是她的不屈不挠,才能化解玄勍御冰封的心,成为他的恋人。 这四个人面对爱情各有各的想法与做法,没有谁对谁错,不过是择其所爱罢了。 既然已写完大结局,就让沈小韦在此透露「如花似玉」与《真假娘子》的关联,《真假娘子》的设定是男女主角轮回十世,真心相爱却无法终成眷属的苦命鸳鸯,其实,《真假娘子》的男女主角其中一世,就是玄勍御与苑舞秋。 当然,在沈小韦决定写「如花似玉」时便做了小小变更,让两个人不再执着只看得见对方,而是在失去后能够振作,挺直腰杆向前行,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每个人都会有失去恋情的时候,不管是对方主动离开,或是自己选择离开,都会伤心痛苦。 痛哭道后,最重要的是要对明天充满希望,谁晓得下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会不会就在转角等待,假如整天沉浸在哀伤埋怨当中,甚至轻生厌世,因此错过对的人,那损失岂不是太大了? 所以千~~万不要把自己弄得很狼狈邋遏,仍然要充满自信,漂亮依旧、潇洒依旧,如此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无条件爱我们的家人与朋友,以及下一个爱我们的人。 哈,小秘密公开后,读者大大们有没有吓一跳?还是早就有人在前面的后记中猜出来了,如果是的话,沈小韦一定要为你拍手,因为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当然,假如有读者大大还没看过《真假娘子》,不妨找来看看,而没看过「如花似玉」前几本的读者大大们,一定要往回追书哦!保证绝不会让你失望。(乘机打书中,呵。) 还有另外一件令沈小韦开心的事要和读者大大们分享,就是《彼翼双飞》上下集,是沈小韦所创作的第九十八与九十九本书耶! 哇,不算还没感觉,一算才晓得自己写了这么多小说,真的是让沈小韦自己默默感动,都快喷泪了,接下来的第一百本要写什么呢?目前沈小韦还在思考当中,等书宝宝上市,再和读者大大们分享第一百本的喜悦︿o︿ 最后,炎炎夏日就要来临,读者大大们外出别忘了做好防晒,记得多补充水分,不要中暑了。 祝福大家,每天心情都妤美丽!爱你们哟!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