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翼双飞 上》 楔子 云雾缭绕的高峰上,寒风凄凄。 幽淡的月,被厚重的云层遮盖,仅透出些许光线。 冷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干枯的落叶及沙土。 微光下,张牙舞爪的树枝结了一层冰晶。 冰冻的空气,凝结的氛围,两道挺拔的灰色身影相互对立,肃杀的气氛一触即发。 其中较为清峻消瘦的男子,尽管顶上无毛,却拥有俊美无俦的容貌,浑身上下充满粗布僧袍也掩不去的贵气。 他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地站在危崖边,眼眉低敛,寡情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执剑杀得俊俏僧侣节节败退的另一名僧侣冷眼打量着他,他原是天之骄子,却从云端狠狠摔落,其实在这最悲惨落魄的时刻了结他的性命,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也算好事一桩。 「承恩,垂死挣扎不过是增加痛苦罢了,不如让我赏你个痛快。」 听闻承恩二字,俊俏的男子仰头大笑,讥讽的话语自冰冷的唇瓣吐出。「承恩?真是讽刺,我苟活至今承了谁的恩?倘若真是恩德,他就不会将你安插在『龙恩寺』,时时刻刻监视我,更不会下令要你取我性命,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虚情假意,我不领情!」 失去家人兄长,失去心爱的未婚妻,被迫出家为僧,被无情的圣旨困住,永生永世不得入京再见心爱的人儿一面,使他在这世间多活一日,便多一日痛苦。 早已如同行尸走肉的他,根本就不屑承受那远在京城、满口宽恕的君王恩情,那全是假像,只是要作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戏,兴许是厌腻了,如今才会下令取他性命。 他不明白身为前丞相的父亲为何会起谋逆之心,对于父兄的计划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东窗事发,至亲被捕下狱,亦沦为阶下囚的他才自旁人口中得知父兄的谋反计划。 当至亲九族一个个掉了脑袋,他在狱中苦尝椎心之痛,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嚣张愚蠢。 在素来疼爱他的皇太后求情之下,他保住了一条命,可他一点也不感激,要他背负耻辱及丧亲之痛苟活世间,他宁愿死。 只是啊只是,可悲的他对这世间仍存有最后一丝留恋,他想再见她一面,很想、很想。 即使她已派人送信来,言明与他再无瓜葛、两不相欠,他依然无法收回爱她的心…… 「承恩,圣上已经对你十分仁慈,你该懂得感激。」奉圣上之命扮成僧侣的杀手沉着声要承恩谨言慎行。 「感激?哈!真是太好笑了。」他摇头大笑,随即正色纠正。「记住!我不是承恩,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宫熙禛,是前丞相宫启先最疼爱的么子,是在京城胡作非为、目中无人的小霸王——宫熙禛。」 杀手一愣,想不到承恩死到临头仍不改狂性。 「你是承恩也好、宫熙禛也罢,一切都已不重要,总之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有何不满,下地府跟阎王爷说去!」杀手急着完成任务,一双三角眼迸射杀意,长剑疾驰而去,直指承恩心口。 宫熙禛偏不让杀手得逞,就算是要死,他也要死在自己手中,浑身淌血的他仰天大笑,双臂展开,整个人往后躺倒,衣袂飘飘,坠入万丈深渊。 杀手没想到他会自我了结,一个箭步冲至崖边,只见承恩坠落的速度极快,崖边缭绕的白雾快速吞噬承恩灰中带红的身影,不过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摔了个粉碎,其实也没啥不好。」杀手冷哼一声,收起带血的佩剑,冷酷地转身下山复命。 缠绕整座山头的云雾犹如恨中带怨的白纱,阴郁飘扬,久久不散。 第一章 清晨的浓雾,漫布整片青葱山林,葱郁的老树盘根错节,遍地枯黄落叶,冰凉的空气,使动物们皆躲在洞穴中避寒。 整座山林清灵、空荡,没有半点声响。 突地,隐隐约约一声接一声冰晶被敲碎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空寂山林中。 茂密的杂草丛里覆满晶莹冰珠,犹如水晶般美丽剔透,在一颗颗剔透的水晶珠后,一道伏低的土黄色身影忽隐忽现,削瘦的身躯背着一个大竹篓。 冻红的右手持着小锄头规律地敲碎地面的冰晶,再挖开坚硬的泥土,苍白的唇呼出一阵阵白雾,偶尔放下手中的锄头,用双手小心翼翼松动泥土,找出深埋在土里的珍贵药材。 当挖掘到所需药材时,蜜色小脸便会漾出明亮光采,使容貌不突出的脸蛋瞬间神采飞扬,散发出女性魅力,不再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 黑灿有神的双瞳欢喜地将刚挖到的丁茄根放进背上的竹篓中,只见竹篓里有空心泡的根、人蔘、苍耳子、走马胎、谷精草、百合等各类药材。 秋天的山林谷地冷得让采了大半天药材的戚瑶光瑟缩着肩头,将粗糙的双手移至冻紫的唇边呵气,试图让双手温暖些。 「呼,今天真的好冷。」戚瑶光呵出热气,自言自语,双肩因背负大半天的药材酸疼不已,她捶打双肩,伸伸懒腰,活络着疲累的筋骨。 「不过收获颇丰,真是太好了。」想到今日辛勤采到的药材,蜜色小脸便漾满喜悦,觉得所有辛苦全都值得了。 戚瑶光是位芳华二十四岁的女子,一般女子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已嫁为人妇,生养孩子,她却不然,不是因为没人来提亲作媒,而是她全副的心神皆放在悬壶济世上。 行医数年的她刚开始因一介弱女子的身分,并不被病患接受,直到发现她认真钻研医术,一视同仁对待每位病患,众人开始口耳相传她的仁心仁术,这才开始信任她,视她与其它男大夫无异。 戚瑶光背着竹篓到处晃悠,试图寻找更多药材,伸手拨开挡路的树枝,冻枯的树枝应声而断,双脚踩在细碎的冰霜与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响。 「咦?那是什么?」她心下打了个突。 灰扑扑带着艳红的物体横躺在毛千金藤上,待戚瑶光定眼一看,猛然发现那灰扑扑的身形是人而非动物,心下疑惑的她立即加快脚步前去一探究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身破碎的灰色僧袍,原来是名受了重伤的僧侣,她急于救人,连忙上前使力将僧侣翻过身,以确认对方是否仍有呼息。 当僧侣的容貌映入眼帘时,戚瑶光大吃一惊。「竟然是他!」 这名僧侣她曾见过,并非在寺庙中,而是在繁华富丽的京城,当时的他不是僧侣,而是意气风发、飞扬跋扈的丞相么子,她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除了他在京城素有小霸王之称外,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张比女人还美的容貌,教人只消看过一眼便记忆深刻,再也无法忘怀。 戚瑶光镇定地伸出食指到他鼻间,发现他尚有一丝微弱的呼息,当机立断先以手边可用的药材为他止血。 暂且处理好他身上的大伤口后,戚瑶光卸下背上的竹篓,马步扎稳后,用力一喝,便将意识不清的宫熙禛背在背上,因偶尔需要背负、扶持病患,是以她的力气比一般寻常女子要大,才有办法背起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不是出家当和尚当得好好的吗?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剑伤?」她满脸疑惑,吃力的背着他小心翼翼前进。 关于宫熙禛是如何由丞相府最受宠的么子突然出家为僧一事,她很清楚,当年她人就在京城行医,京城上上下下全在议论势如中天的宫家自云端跌落烂泥堆中一事。 问题就出在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宫启先的野心与欲望,起了不该有的贪恋,竟密谋造反,结果东窗事发被圣上发现,下令逮捕且株连九族,宫熙禛因此沦为阶下囚,圣上开恩,饶他不死,仅命他出家为僧,代其父兄赎罪。 当时宫熙禛正要和美丽绝伦的户部尚书千金成亲,不料遭遇此变故,就这么出家为僧,可怜的未婚妻孤零零被留在京城…… 事隔三年之后再见到宫熙禛,尽管他伤重昏迷不醒,可眉宇间仍留有当年狂放不羁的影子。 「难不成宫熙禛在庙里还会跟其它僧人起冲突,以致身受重伤?但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有可能为了一些争执就把人伤成这样?」 她实在难以想象僧侣拿剑互相砍杀的画面,那太突兀诡异。 「既然已出家为僧,还是要学得六根清净、归于平淡会好过些。」 纵然宫熙禛陷入昏迷,一路上戚瑶光仍不住自说自话,一路背他走出浓郁山林。 「宫熙禛,我能不能救活你,全看你的造化了。」他的伤势颇重,其实她没有把握能救活他。 「有些事,一辈子都不晓得,或许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她见过他那教人惊为天人的未婚妻,在宫熙禛尚未落难前,他们两人如同说书人口中的金童玉女。 狂放不羁的宫熙禛小心翼翼呵护美丽无瑕的苑舞秋,两人在京城同进同出,羡煞所有人。 可惜好景不长,当她再见到苑舞秋,已是宫熙禛奉旨出家之后,当时的苑舞秋不仅十分消瘦,还生了病,她被请去为苑舞秋诊治,赫然发现陪伴在苑舞秋身旁的是另一名男子——君傲翊。 君傲翊为镇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子,深受皇上器重,和宫熙禛、苑舞秋三人为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她看得出来君傲翊对苑舞秋的关切饱含情意,一年多之后便听说两人成亲了。 倘若宫熙禛知道这件事,肯定打击很大,是以她认为当一个断绝七情六欲的出家人对宫熙禛而言未尝不是好事,如此对于过去一切才能放下、释怀。 苍白的小嘴吐出白雾,蜜色的脸庞因使劲背着人而泛红,额际流淌细小汗珠,她愈背愈感吃力,暂缓脚步,深吸一口气,将下滑的宫熙禛再往上提背,她低声激励自己。「戚瑶光,只剩一小段路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真是崎岖难行的一段路,她多次踩到滑脚的冰晶,差点失手带着宫熙禛跌得四脚朝天,虽全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稳住,却已吓得冷汗涔涔。 此时,猛地脚底突然打滑,吓得她惊声尖叫。「啊——」 不行,宫熙禛已身受重伤,禁不住落入冰冷溪水的折磨,她当机立断松开手,让宫熙禛摔到地上,而止不住跌势的她则一路滑进溪里。 宫熙禛重重落地,突来的重创使昏迷的他趴在地上闷哼一声,脸颊接触到冷沁的地面冰霜时,有如千斤重的眼皮缓缓撑开,意识迷茫看着地面,紧接着疲累地又合上眼。 扑通一声,戚瑶光跌入溪里,忍受刺骨寒冻,急忙划动四肢,以免被溪水冲到更远的地方,她拚命的划,好不容易终于全身湿漉漉地上了岸,气喘如牛的她冷到牙齿不停打颤,双手环抱瑟缩的身躯不住摩擦双臂,全身滴淌着水狼狈走回宫熙禛身旁。 「好冷……」她冷到泪水不由自主流下来,双颊、双耳及鼻子被冻得通红。 宫熙禛迷迷糊糊地再次睁开眼,吃力地抬起头,看见一名女子走向他,情根深种的他自然而然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痴痴对那身影道:「我的蝶儿,你终于又飞回我掌中……」 戚瑶光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听到他细微的说话声时愣了下,连忙快步跑向他,蹲在他身旁关心询问。「你还好吗?」 经过方才重重一摔,他的伤口再度流出血来,也不晓得有没有更严重。 宫熙禛恍若未闻,颤抖地伸出沾有血的手抚向她的脸庞。「蝶儿……我就知道……就算所有人舍弃我、伤害我、奚落我……你也不会松开我的手……」 「什么?」戚瑶光总算发现意识不清的他认错人了。 「蝶儿……我不能没有你……再也不要离、离开我,好吗?」宫熙禛提出微弱的要求,渴望心爱的小女人能够永远守在他身边,就像从前一样,他们之间只有快乐、欢笑与爱恋,没有泪水、痛苦与分离。 戚瑶光不禁叹了口气,想起以往曾听人说,宫熙禛私下爱戏称苑舞秋为蝶儿,看来传言不假,他正对思思念念的苑舞秋诉说情衷,同情心旺盛的她为他感到心酸不已。 「你……为何不回答我?」迟迟等不到心上人的回答,使伤重的他焦急不已。 「你伤得很重,不要乱动,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戚瑶光深恐他的伤势加剧,也不多想,直接替他想象中的苑舞秋回答。 得到肯定答案的宫熙禛总算不再硬撑伤重的身躯,满足一笑,旋即放纵疲惫的身躯与意识,遁入频频呼唤他的黑暗中。 戚瑶光见他再次陷入昏迷,松了口气,有感而发。「原来你只是外表像和尚,其实内心还是过去那个宫熙禛。」 一个仍受困于过往情爱的人,纵然清醒,铁定也是在爱恨情仇中浮浮沉沉,如何当得了和尚,天天过着吃斋念佛、潜心修行的生活? 对他而言,现实定比坠入炼狱更加痛苦万分吧,唉! *** 在群树环绕的浓密林间,有两间木头搭成的小屋,深夜里浓雾缠绕,使得小木屋更显空灵寂静。 充满药味的屋内陈设简单,屋内倚窗而靠的木床上躺着受重伤的宫熙禛,精瘦颀长的身材,使木床显得特别短小,一双长腿露出床外。 昏睡中的他睡得并不安稳,被恶梦困住而不住呓语,头颅不安转动,额际冷汗涔涔。 木屋另一头隔着简单木头屏风后的小床上,累了好些天的戚瑶光正安稳沈睡着,睡得小嘴微张,发出细微轻浅的呼吸声。 恐怖的幽暗中,足以照亮黑夜的火光里里外外包围整座丞相府,家仆、护卫顽强的抵抗声,府内女眷、奶娘、婢女的尖叫声,手起刀落、血花翻飞、兵器撞击声,一道道教人心惊肉跳的声浪再次于耳边响起。 惊骇的宫熙禛排开四处窜逃的家仆,急切的到处寻找家人。 爹呢?娘呢?两位兄长在哪儿?还有年纪尚小的两个侄子,嫂子们有没有护着他们? 「在哪里?你们都在哪里?」被昔日可怕梦魇困锁住的宫熙禛全身上下抖得如风中的落叶,咬紧的牙关因恐惧不住打颤。 睡梦中的戚瑶光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迷迷糊糊地回应道:「谁、谁在跟我说话……」 话才说完,旋即抱着棉被又遁入梦乡与周公大谈棋艺。 「爹、大哥、二哥,你们先走!我帮你们挡着,不要到前头硬碰硬,别去!」不能去,一去就会全军覆没,所有人将沦为不见天日的阶下囚。 干裂的唇慌张阻止父亲与两位兄长,但是爹和两个哥哥都不听他的劝,还将他推开要他快逃,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家中向来最不成材、最会惹是生非、教所有人摇头叹气的人是他,所以该活下来的从来就不是他,为了家人,他可以牺牲,为何没人肯听他说?为何?! 「娘,快跟嫂嫂们一起带小卫和小衍逃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他焦急呼喊,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 「什么?!」戚瑶光被突来的呼喊声惊醒,猛地睁开眼,浑沌的脑袋瓜想不透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章 娘和两位嫂嫂在护卫保护下,一抱一搂带着两名年幼的小侄子往后门逃,却被早在后门守株待兔的官兵拦下押回,整座丞相府上下逾百人,竟无一人能自官兵手中逃脱。 手足无措的他头一回知道自己有多没用,竟然想不出任何办法,仅能眼睁睁看着父兄束手就擒。 是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对待势如中天的宫家?他宫熙禛虽不是皇家子弟,却是皇太后最宠爱的人,究竟是谁敢欺到他头上来?! 他愤怒地四下寻找,想看是谁领头,熊熊火光中,那人一身银光戎装,神情倨傲地自罗列整齐、训练有素的官兵中走出来,那张俊雅带着阴冷气息的脸孔,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因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宫熙禛倏地自木床上弹坐起,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发出最沈痛的怒吼。「君傲翊!居然是你!」 这一句撕心扯肺的怒吼,使原本脑袋还不甚清楚的戚瑶光完全清醒,急忙忙赤足自床上跳下,凭借着对屋内摆设的熟悉度,毫无困难地奔至他身边。 「你这个狗杂种!」他恨!龇牙咧嘴挥拳击向死敌。 「你还好吗?」戚瑶光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他身边,迎接她的是重重一拳,击中她的脸颊,痛得她眼冒金星地弯腰蹲下,嘴角尝到一丝血腥味。 「好痛!」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作梦都想不到会突然遭受攻击。 为了救他跌入溪中感染风寒已经够惨了,岂料更惨的事会在今夜发生,她痛到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还处在梦魇困扰之中的宫熙禛跳下床,就着黑暗中模糊的视线,看见伏在地上的仇人,恨恨抓起,扬起拳头使尽全身力气一挥。 「君傲翊,你去死!」他要为爹娘、兄嫂及两个侄子报仇。 忽地被抓起,感觉到可怕的杀气在空气中流动,无处可逃的戚瑶光吓得掩面尖叫。「不要!」 女性惊恐的嗓音止住被排山倒海恨意所淹没的宫熙禛,他猛地停止挥拳,愣愣问:「蝶儿,是你吗?」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让死里逃生的戚瑶光惊喘不已,唇瓣抖颤暂时说不出话来。 「蝶儿,到底是不是你,你说话。」宫熙禛的话里带着惊慌与不舍,深怕无意中伤害了心爱的小女人。 戚瑶光急中生智,忙不迭地点头,以感染风寒而变得粗哑的嗓音回答。「对,是我。」 「你的声音……?」蝶儿的声音怎么变粗了? 「我病了。」戚瑶光双手掩面,以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 「你病了?怎么会生病?有没有请大夫诊治?」 眸底的暴戾瞬间消散,化为寸寸柔情,他温柔地将她放下,用力拥进怀中,极其爱怜地抚弄她的背脊。 突来的温柔拥抱让戚瑶光吓了一跳,全身僵硬如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蝶儿,对不起,我刚才伤到了你是吗?我真该死!」宫熙禛自责不已,语带哽咽,温热的唇不舍地吻向心爱人儿的脸颊。 本来已僵硬如石的戚瑶光全身更是紧绷如拉满的弓弦,连忙惊慌地伸手推他。 但宫熙禛以蛮力困锁,不许她离开他的怀抱。 「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也很气我自己,我是如此爱你,可是竟然会出手伤你,你可以不原谅我,可以打我、伤我,就是不许你推开我。」 面对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宫熙禛,戚瑶光感到束手无策,她既想推开他,以免他做出逾矩的事,偏又觉得他很可怜,狠不下心再推开他,绷紧的身躯因同情慢慢放柔,不再抗拒。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温热的液体自眼眶淌下,男性低嗓埋藏浓浓恐惧,低哑着声。「蝶儿,我作了一个很可怕的恶梦。」 温热的泪水彷佛会烫伤人似的,教她震了下,心慌纠拧,忍受脸颊传来的痛楚,问道:「是什么样的恶梦?」 「宫家被抄家灭族,率领官兵前来的人竟然是傲翊,你能想象得到吗?在我的梦里,傲翊背叛了我。爹娘、哥哥、嫂嫂还有小卫、小衍都死了,小卫才三岁,小衍也才五岁,两个那么小的孩子,尚来不及长大,什么都不懂就身首异处,他们做错了什么?」他说话的语气随着谈论家人的死亡,愈来愈激愤难平。 虽说宫启先一家落得如此下场是咎由自取,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皆是椎心刺骨之痛,扯痛了她的心,她同样失去过家人,可以深刻体会无法将家人护得周全的伤痛,是以她无法漠视他的悲痛。 「那只是个恶梦,没事的。」他情绪过于激动,她不忍在此刻逼他面对现实,自然而然说着善意的谎言。 「蝶儿,你可知道,圣上虽饶了我一命,却要我奉旨出家,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让我再也无法见你一面。他说这是恩泽,我说那是折磨,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想饶恕我,他就是要我生不如死,见不到你、失去一切的我生不如死,我好痛苦,蝶儿……」更多不甘的热泪淌下,已被伤得体无完肤的他,只想得到心上人的抚慰。 戚瑶光怔了下,没想到他被迫出家后,还被命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心软的她无声一叹,粗哑着声安慰。「没事了,我就在你身边。」 「对,你还在我身边,所以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只是一场极其荒谬又极其可笑的恶梦。」他自嘲一笑,相信自己真是作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恶梦,放下心中大石后,突地觉得全身力气尽失,双腿发软。 他软软倚靠着心爱的人儿,不解地问︰「我是怎么了?为何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堪?」 「你生病了,得好好休养,过几日就会没事了。」戚瑶光吃力的扶他回到木床上。 宫熙禛依赖她的扶持回到床上躺下,脑袋昏昏沉沉,好似有许多事都扭曲不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孰为假?孰为真? 戚瑶光强忍着痛,对他微微一笑。「你放心睡吧,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等你醒来后就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不,现在不是我休息的时候,你被我打伤了,我要去请大夫来为你诊治……」挂念心上人的伤势,使他无法安心躺下。 她将又坐起的宫熙禛轻轻推倒,撒谎骗他。「我没事,你方才仅仅扫到我的脸颊,明儿个等你醒来,就会发现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可是你是如此娇弱……我真的是失心疯,怎么会将恶梦当真,把你视为仇敌,不小心伤了你,简直是不可饶恕!我该死!」他不断自责,他的蝶儿矜贵娇柔,平时被众人捧在手掌心呵护怜惜,怎堪受得住他的拳头? 戚瑶光快手制止他捶打自己脸颊的双掌。「嘘,都说了我没事,你不用再自责,你想想,假如我有事的话,还能这样同你说话吗?」 就着黑沉沉的夜,爱恋的手抚向她的脸庞,戚瑶光吃疼瑟缩了下肩头,可忍着痛不叫出声,以免他又坚持下床为她请大夫。 倦意涌上,疼痛不堪的身躯正叫嚣着要休息,宫熙禛不甚放心地说道︰「你不舒服的话,告诉我一声,我会马上去替你请大夫。」 所有感觉都好混乱,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身边又有蝶儿,但眼前的蝶儿似乎很不一样,什么都看不清,脑袋亦乱纷纷,唯一知道的是,他真的好累,很想好好休息。 他的眼皮渐感沉重,戚瑶光冰凉的小手轻轻为他覆被,知道他已撑到极限,她低哑着声诱哄。「睡吧……」 温柔的话语如暖暖春流沁入心扉,抚慰饱受折磨的痴人,宫熙禛放松地长长逸出一口气,合上眼皮,确信有心爱的蝶儿守在身畔,他将不再遭受恶梦侵扰。 戚瑶光直等到他熟睡后,才起身点燃烛火,如豆般的橘黄色火光燃起,她举着烛台回到他身旁,一手抚着仍隐隐作疼的脸颊。 「刚才他那拳打得可真够狠。」 仇恨的力量大到惊人,竟可以让伤重的人使出如此大的力气,往后面对他,她可再不敢轻忽大意。 她将烛台放到一旁,检视他的伤口,不出她意料,已包扎好的伤口迸裂渗血,得再重新上药包扎。 就着晕黄的烛光,凝望睡梦中的宫熙禛,先前他撕心扯肺所说的话,以及在她肩窝所流下的伤痛泪水,皆在心头发酵,她清楚看见他的脆弱与无助,在她心里,他不再是京城那个衣着华贵、嚣张狂妄、目空一切的世家公子,他变得有血有肉、不再有距离。 她看着他,静静取来药箱为他重新上药,暗自希冀遍布他心房的伤痕可以随着时间流转进而痊愈。 数日后,难得的好天气,树林间的小木屋沐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忙碌的戚瑶光在满布阳光的小院中走来走去,自另一间存放药材的小屋中捧出大竹筐,将采回的药材拿出来晒,一个个竹筐摆满整座小院,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才不会打翻。 她弯下腰检查这些宝贝药材,有的拿到鼻间嗅闻,然后满意地放回原位,再到下一个竹筐检查。 查看了好半晌工夫,戚瑶光站起身,捶打腰脊回头看向敞开门扉的小木屋,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天宫熙禛伤势已渐渐好转,但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不是恶梦连连,就是又将她误以为是心爱的苑舞秋。她一如先前一次又一次安抚他的惊惶不安,每一回都得假装是苑舞秋哄骗他,如此才能让他安心沉睡。 「算了,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自然会发现认错人。」戚瑶光耸耸肩,吸了吸鼻子,不是很在意被误认为苑舞秋,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宫熙禛已安然度过危险,据她估计,他真正醒转也是这一、两天的事。 戚瑶光悠悠长叹了口气,到与小木屋相连的厨房替他烧了盆热水,端回主屋内,阳光如同金丝洒落在宫熙禛俊美得教人惊叹的脸庞,此刻他仍在昏睡中,她细步走到床边,准备替他换药顺便擦澡。 她拉开被褥,被褥下的他除了包扎伤处的布条外一丝不挂,他的衣物是她除下的,这十来夭她已习惯他的赤身裸体,她当他是病患,不会产生不该有的遐想。 「若非那天让你重摔倒地加重伤势,你早该醒了。」虽说不是故意,她仍感到内疚不已。 不过跌入溪里的她也不好受,因为又冷又累,感染上风寒,尽管身为大夫,可以为自己把脉开药,但几乎每夜都要照顾他,无法好好休养,是以病了十多天尚未痊愈,说话带有鼻音,偶尔还会流下两管鼻涕。 「不幸中的大幸是幸好你的脸并没有受伤,依然俊美无俦到教人一眼难忘。」拿着湿布边擦边说,鼻子发痒,难受得使她皱起鼻子。 「只是你未免也长得太俊美了,一般女人肯定都自叹不如。」长年在山中林间采药独来独往,造就戚瑶光习惯自说自话的个性。 「这世间也只有像苑舞秋那样的美人才能够与你匹配,可惜你已经出家当了和尚,而她……算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就看开点吧。」鼻子痒到受不了,戚瑶光扔下湿布巾,别过头赶忙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止痒。 等鼻子不再痒得难受后,她走到一旁用冷水将双手洗净,才又回到宫熙禛身旁继续为他擦澡,抬着他削瘦但带有肌肉的手臂仔细擦拭。 第三章 擦完他的胳臂,转向擦拭健壮的胸膛,忙碌的双手在肌理分明的胸膛游走,这些天对他自言自语说了许多话,甚至连她所见过最奇特的病症都拿出来说给他听打发时间,讲太多的结果是已无话可讲,于是改哼民间小调。 当她快乐哼歌,擦拭到他的左侧胸膛时,猛地对上一双带着迷惑的深邃眼眸,她愣愣地与他四目交接,手则无意识的继续在他左胸上打转。 「妳的手……」宫熙禛的声音粗哑,犹如吞了满口沙砾。 「什么?」 对上他清明中带着悲愤的双眼,戚瑶光不知为何,心,竟漏跳一拍,兴许是他长得太过俊美,又近在眼前,才会令从不牵挂男女之情的她,情不自禁看呆了。 「怎么会搁在我身上?」他蹙眉质问,眉宇间写着满满不悦。 意识到他已恢复神智,顺着他责难的目光往下走,戚瑶光发现自己的双手仍游走在他胸上,看似登徒子正大占他便宜,她惊呼了声尴尬缩回手,旋即想到身为医者,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她可以坦荡荡说出原因,无须感到心虚甚至为此脸红。 她轻咳一声,清清喉咙,以医者面对病患该有的冷静与镇定,用沉稳的口吻道:「我是名大夫,到山林里采药时救了受重伤的你,把你带回来医治。」 「妳流鼻涕了。」对于她的救命之恩,宫熙禛并不领情,他厌恶地看着自她鼻孔流下的两管鼻涕。 「啊?」戚瑶光困窘地跳起身,赶忙自衣襟取出素白帕子擦拭鼻水。 宫熙禛厌烦地别过脸,不愿看她脏污的丑态,对于灿烂的阳光洒落在脸庞,他同感厌恶,想要避开,却是避无可避,唯有闭上眼暂且忍受。 戚瑶光火速将鼻水擤干净,再用清水净手,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是好,他对她的救命之恩不领情,让她有拿热脸贴他冷屁股的感觉,紧接着想到她出手救人,本来就不是要对方感激涕零,是以才不为他嚣张的气焰恼火。 安静无声的屋内,无法使宫熙禛抑郁悲愤的心获得平静,纷乱的思绪教他自嘲一笑,笑自己可笑又可悲的命运。 他不仅一次想要自我了结,偏又不甘心,不愿让圣上称心如意,也不愿家人们就此凄惨死去,所以他咬牙忍受各种屈辱,日日抱着仇恨苟活,静心等待能够翻身复仇的那天到来。 可怕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戚瑶光晃过来又晃过去,小脸纠结皱拧,苦思打破沉默的方法,想了老半天,实在想不出可以跟他聊什么,怎么办? 「妳很吵,安静点。」受不了她在屋内走来走去的声音,宫熙禛睁开眼冷酷要求,一点也不为自己正寄人篱下而低头。 戚瑶光先是被骂得呆了下,旋即被他高高在上的态度激怒。「这是我家,我喜欢走过来又走过去有何不对?就算我要到处跑跳翻跟斗,也不是你能干涉的。」 不吐不快,她说得气喘吁吁,等待宫熙禛心虚惭愧的向她道歉。 宫熙禛冷冷睨了她一眼,傲慢别过脸,不搭理她。 无礼的态度着实惹恼戚瑶光,她气呼呼地抖颤着手指着他。 「这是你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根本就不该救你。」 假如没有她,他早就魂归离恨天了。 偏偏宫熙禛自小便心高气傲,脾气硬得很,即使到「龙恩寺」当和尚,身陷窘境,他始终没有对任何人低头,眼下更不可能会对这气急败坏的女人低头,转过头看她,挑衅的唇角上扬。 「就算妳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如何?我并没有求妳救我不是吗?」 「你、你、你!」她被他气到词穷。 「妳又流鼻涕了。」他冷冷提醒她。 「我、我、我!」戚瑶光再次困窘地以帕子擤鼻涕,她真恨死这哪时不流,偏要挑在她打算以声势压人时流下来的两管鼻涕,宫熙禛欺负她就算了,为何连鼻涕也要欺负她? 擤完鼻涕,她开始发难。 「我到底招谁惹谁了?你可知道我会感染风寒是拜谁所赐,你居然还敢嫌弃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气得想踢他一脚,但更想狠打自己一顿,痛恨自己不忍心将他赶出去,任由他在外头自生自灭,她真的是太没用了。 「没有。」他回得简洁有力。 「什么?」她惊愕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没有良心。」他不耐烦的再次重复,良心并不会助他度过重重难关,在他身陷图圄,发现是好友奉旨率领官兵抄毁他的家园,害亲人一个个死去时,他已学会冷酷对待身边所有人。 「你是和尚啊,和尚不都讲求慈悲为怀?」该不会他这些年都白白修行了吧。 「我不是和尚。」和尚两个字,教他深恶痛绝。 「你若不是和尚,为何穿僧袍?」 「我穿不穿僧袍与妳无关。」 戚瑶光大为光火,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人,就算他出身权贵,曾经大享荣华富贵,人人争先恐后奉承他,可眼下身分已是天差地别,为何他不愿放下身段面对生命中的变量? 「好,既然你不是和尚,又偏要穿僧袍,那你究竟是谁?」她明知故问,看他会如何回答。 宫熙禛怔了下,他是谁?他不是「龙恩寺」里的承恩,永远都不是;也不能坦白说他是前丞相宫启先最宠爱的儿子宫熙禛,否则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那么他要当谁?又能当谁? 「说啊!」戚瑶光双手环胸,以睥睨的眼神看他,占上风的感觉好到让她全身舒畅不已。 他合上眼,知道他要当谁、渴望当谁。 「恋蝶。」 「啊?」 「我是恋蝶之人,无名无姓。」心爱的蝶儿,是否还记得他?是否如同他想她般,天天想他、爱他、等他? 清醒后的他对苑舞秋的深情表露无遗,令不愿以真相伤害他的戚瑶光无法咄咄逼人。 他光想着心爱的蝶儿,内心便掀起万丈波涛激荡不已,忽地双手抚着胸口摸索寻找,冷酷骄傲的俊脸浮现一抹不易教人察觉的惊慌。 发现全身上下一丝不挂,仅以被褥遮身后,他不顾身上仍隐隐作疼的伤处,像头狂兽猛然跃起身,双手准确无误掐向她脆弱的颈子,凶恶咆哮。 「拿来!」 不明所以的戚瑶光被他吓着,尚来不及反应,脖子已被死命掐住。 她痛苦地胀红睑,困难低喘。 「拿什么?」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阴狠的语气警告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在下一瞬间扭断她脆弱的颈子,她最好识相点,乖乖将他的东西双手奉还。 「什么东西?」戚瑶光已痛苦得脸色发紫。 「木匣子。」 这只比他性命还重要的木匣子不会不翼而飞,定是在她那里。 木匣子三个字使快要昏厥的戚瑶光回复记忆,当日救他回来,为他褪下脏污沾血的僧袍时,确实有个木匣子自他身上掉落。 她抖颤着手指指向木匣子收藏的地方。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宫熙禛看向倚墙而立没有半点装饰的柜子。 「妳放在柜子里?」 「对。」她痛苦地点头,喉咙缩紧剧痛。 宫熙禛松开双手,不再箝制她的呼吸,拖着残弱疼痛的身躯,一步步艰困地走向柜子,每走一步,疼痛便又加剧,但他不以为意,粗喘着气,由那痛支撑意志,加强他要取回木匣子的决心。 甫一获得自由,戚瑶光整个人虚软倒下,眼泪与鼻水已糊成一片,捂着疼痛不堪的喉咙拼命喘息,大口吸取宝贵空气。 「咳!咳!咳……」 眼角余光瞥见宫熙禛那削瘦但结实的背影,明显看出他所受的剑伤又渗出血来,他却完全不在乎,坚持非要在此刻拿回木匣子,为什么?里头到底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干净的地面上,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步、每一滴,皆带着强烈的思念,纵然这间屋舍比从前在丞相府里的卧房小得多,可走起来却是异常漫长艰辛,好不容易终于走到朴实无华的箱柜前,他已双腿发软,就要跪跌倒地。 但,他的骄傲与自尊不容许他轻易跪地,黯黑双眸满布血丝,他恨恨咬牙,尝到一丝血味依然不肯屈服,逸出一口痛苦的气息,吃力抬手打开柜门。 充满药草气味的柜子一开,即见日日夜夜皆被他揣在心口的木匣子安然躺在里头,他追不及待取出打开,只见里头的物品依然完好——一纸书信与一支他特请殷家珠宝铺所打造、名为「比翼双飞」的蝴蝶发簪。 他放松闭上眼,可仍有一丝不确定、不放心,忙又睁开眼,苍白无血色的指展开书信,再次细读书写在上头如以刀剑雕琢折磨他心魂的娟秀字迹。 如你所愿,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就是这封教他肝肠寸断的诀别信;就是这封教他生不如死的诀别信,它还在,没有因他遭受重创而消失,始终冷冷的以暗黑笔墨刺伤他。这上头的每一个字远比他身上所受的每一处剑伤要狠、要绝、要痛、要痛,可他仍痛并快乐的拥抱它,唯恐失去它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活下来的勇气。 泛着湿意的眼眶移向躺在木匣中那支雕琢精致、华丽双蝶飞舞的发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又被狠狠一刺,痛得他鲜血淋漓。 薄唇扬起一抹苦笑,小心翼翼收起书信放回原位,再盖上木匣子,此刻双腿再也无力支撑沉重且伤痕累累的身躯,他倚靠着柜子低垂着头软软坐下。 从头到尾戚瑶光一直留意着他,见他紧紧揣着木匣子一动也不动,既担心他的情况,又怕靠近后会再次被他掐住膀子,陷入两难。 她清了清喉咙,试着以平静的声音问:「你……还好吗?」 身心俱疲的宫熙禛一动也不动,既不想回答也不想理会,只想独自拥抱那冰冷无情的无常。 得不到任何回应,戚瑶光战战兢兢向前走近一步,时时警戒,深恐他会突然又发狂,她的脖子还发热疼痛着,明日铁定会出现他指印的瘀青。 其实她大可不理会他,由着他去,可她的良心不允,总是希望费尽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人能够好好的,于是她再上前一步,哑着声问:「你还醒着吗?」 宫熙禛紧紧揣着木匣子,想象此刻是将心爱的蝶儿揣在怀中,她的一颦一笑、专属于她的芳馨及她所倾诉过的爱语皆历历在目,他想她想到快发狂,他真的、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 依然得不到只字词组,戚瑶光再上前两步,蓦地羞红了脸转身去拿床上的被褥,于背对着他的时候,两只小手在颊畔用力搧。 「我是怎么了?不是已经习惯他赤身露体了吗?怎么又突然间感到害臊?」 「戚瑶光,妳清醒点!」 用力拍了拍脸颊,将他那迷惑她心思的体魄排除脑外。 深吸口气,确定不再脸红,心跳亦不再纷乱后,才坚定地抱着被褥走向他,她为他盖上是怕他着凉,累得她还得看顾他,可不是怕自己会再受他的俊美与体魄影响。 走到他身边,怕会床动到他,她小心翼翼开口。 「我帮你盖上被子,以免你着凉。」 「滚!」宫熙禛抬头望向一再出声打扰他的女人,晦暗黑瞳燃烧着愤怒与不耐烦,如同一头身负重伤的野兽犹不服输地咆狺。 第四章 罗列整齐的森白牙齿恍如要咬断人的咽喉,吓得戚瑶光整个人往后退,一时慌乱下脚不小心踩到被褥,整个人向后滑倒,跌坐在地,痛得尖叫了声,泪花乱转。 宫熙禛听而不闻,冷漠的脸庞转向一边,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 外面的天色亮得出奇,背负血海深仇的他内心却无比黑暗阴沉,许多邪恶鬼魅进驻,不断疯狂叫嚣,要他将所有失去的都一一讨回,没有人能在夺取他的一切之后还能高枕无忧,即使是端坐在九龙宝座上狂傲天下的帝王也不行。 只消一闭上眼,就可以清楚回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家毁人亡的情景,他与君傲翊自小到大的深厚情谊,在君傲翊带着官兵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便宣告结束,当挚爱的家人一一死去后,他的心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除了仇恨能进驻外,对所有事物已彻底封闭,唯一能让他感到柔软光明的唯独她,他心爱的蝶儿。 戚瑶光的好脾气已被他逼到极限,她捂着摔疼的屁股狼狈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他。 「你这个……」 忽地,发现他那双狠戾无情的眼瞳光采乍现,整个人变得截然不同,彷佛被注入灵魂,戚瑶光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即见园中有一只斑斓彩蝶翩翩飞舞,姿态优雅美丽。 紧接着又飞来一只色彩斑斓的彩蝶,两只彩蝶比翼双飞,美得就像一幅画,她不用想也晓得正凝望彩蝶的他想刭了什么,不争气的她又心软了,满腔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真的不晓得为何面对他时,她会变得如此软弱,如此不像她自己,气弱的她摸了摸鼻子,咕哝道:「算了,你爱赤身露体就赤身露体,若感染风寒,别怪我没提醒你。」 痴然的宫熙禛一言不发,看着成双的彩蝶于窗外飞舞,彷佛看见了儿时的他与蝶儿快乐地在花园追逐玩耍的情景,那画面是那么美、那么真,让他恨不得再回到儿时,永远不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戚瑶光委实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她咬着唇瓣,想着自己自遇见他后的可怜遭遇。 行医多年,他不是最难医治的病患,却是最棘手的一个,依他的伤势看来,势必得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这段日子他们两个要如何相处?她光是想到就头痛欲裂。 ***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熙禛的伤势一天天好转,不变的是他依旧桀骜不驯,镇日一言不发,不是若有所思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便是彻夜不睡望着凄迷的月亮或是无尽的黑暗。 当他凝望外头时,瑶光便会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打量他,清醒后的他,夜里就算作梦也不会说梦话,更不会再将她误以为是苑舞秋,他将自己彻底与她隔绝,即使同处屋内,即使她为他的伤口换药,他仍维持一贯的冷漠与高傲,从不言谢。 他们就像两个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她可以仿效他冷酷以待,只消尽大夫的责任,将他医治好,漠然送他离开即可,这对她而言合该是件好事,可不知为何,内心竟会为此感到些许惆帐与落寞。 她不晓得自己在期待什么、等待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期待与等待都是不对的,她需要敛定心神平静下来才行。 这日,依然是好天气,瑶光特地打开木屋的门,让温暖的风吹进屋内,她坐在桌前将晒干的药材分门别类存放,宫熙禛则披着洗净的破损僧袍,屈起左膝凝望窗外。 她的双手状似忙碌,开始处理各种新鲜药材准备拿出去晒干,实则有些焦躁地频频看向宫熙禛,欲言又止。 他原本光洁的头颅,因多日未剃,已长出短小的黑发,下巴亦已长出胡子,整一个人带着落魄沧桑,全然没了僧侣的影子。 瑶光忙着将仙鹤草除去杂质、切段,动作愈来愈大,也愈来愈不耐烦,以前她处理药草时从来没有这种情形发生,最后,她再也耐不住沉默,终于开口。「难道你不想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吗?」 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却天天和她共处一室,满室寂静就像针一样不吋戳刺,教她坐立难安。 宫熙禛维持原本姿势,看也不看她一眼,闷不吭声。 「我这儿不是客栈,却天天照顾你的伤势,还准备你的三餐,不想你吃到荤食,我也一起茹素,你最起码也该说些什么,这才是做人的道理不是吗?」她并非出身于权贵显赫之家,不懂世家子弟在想什么,但他应该读过圣贤书,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的话终于引起他的注意,他转过头,目光清冷地直视着她,一字字重申。 「我不是和尚,我不茹素。」 「你明明就……」瑶光指向他的头,这才发现他没有戒疤,这表示他出家后并不清心,极可能未和一般和尚一样照寺内规矩行事,方会如此。 宫熙禛再次以无比坚定的语气告诉她。 「我不是。」 气势向来就不如他的瑶光气蔫,嘴巴动了动,终究选择不跟他计较,她嘟着嘴将对他的不满发泄在仙鹤草上,把仙鹤草当成他,用力的切、切、切,切成八段、十段、十二段。 寂静的屋内仅剩咚、咚、咚切仙鹤草的声响,瑶光边切边瞪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对他如此容忍,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医者父母心?假如是的话,她真希望自己的心能硬一点。 对于恢复安静,宫熙禛很是满意,他再次别过脸,静默的看着窗外,自那天看到蝶舞双双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彩蝶出现在窗外小院中,这是否意味他和蝶儿已成过去,她再也不会回到他生命中? 不!不会的,命运已经够亏待他,不会剥夺这最后一丝柔软与甜蜜,倘若命运真残忍的将他往死里逼,那么他将化身为地府来的恶鬼,让所有人跟着一起陪葬…… 深邃眼眸因燃烧两簇仇恨火焰,亮得出奇。 不满的瑶光切完仙鹤草,将置于一旁的白前放进盆中洗净,见宫熙禛不动如山,一股气又涌上,忿忿不平嘀咕。 「还说不是和尚,这不是入了禅定?」 她愈来愈烦躁,索性不洗了,湿漉漉的双手扠着腰,对着他的后脑勺大喊。 「你的救命恩人叫戚瑶光,对!是我,我就叫戚瑶光,不管你是否对我心存感激,于情于理你都该道声谢。」 突来的怒吼引起宫熙禛的注意,他转过头,不耐烦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这是他头一回仔细看所谓的救命恩人。 她比一般姑娘要高,没有出色的容貌,脸蛋平凡无奇,肤色偏蜜,一身粗布衫,由她的骨架看得出她长年劳动,居住的小木屋和生活所需用品极为简单粗糙、加上她的行为和说话方式,皆可看出她出生于寻常人家。 她不是他习惯来往交谈的女子,当然以他眼下的落魄及待罪之身,简直比瘟疫还恐怖吓人,昔日往来的同阶层女子看到他肯定是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会觉得他风采翩翩,痴想与他共效于飞。 只是他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个女人要他低头,他偏不顺她心意,故意激怒她,眉一挑,用高傲的口吻道:「妳吼了半天,就是要说这个?」 如此恶劣的态度,气得瑶光脑袋轰轰作响,感觉他每一个字都重敲在脑门上,她气到双手成拳,想抓起桌上的草药往他身上砸,但马上回复理智,这些草药全都是她辛苦采集回来,可以医治许多人,她为何要让她的心血结晶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于是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以镇定的语气回他。「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既然你不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想必是爹娘不曾教导过你,这也怪不得你。」 话说完后,瑶光佯装无所谓继续处理桌上的白前,不再理他。 她将事情扯到已逝的爹娘身上,使宫熙禛勃然大怒,当场跳下床,动作迅捷如猛虎地冲向她。 瑶光的动作也很快,直觉朝屋外奔去。 「妳有胆子说,就有种别跑!」宫熙禛紧迫在后头。 怕撞翻药材的瑶光如一条灵话的蛇扭动身躯奔过一个接一个的竹筐,慌张地嘀咕道:「我的胆子才一丁点大,况且我是女人,哪有种?」 怒气冲天紧迫在后的宫熙禛大步流星撞翻一个个竹筐,草药纷飞,拂了他满头满脸,却仍阻止不了他的追杀。 急于逃命的瑶光看见辛苦采回来的药材几乎全被打翻,惨不忍睹的画面让她想直接昏过去,当作自己作了场恶梦,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暴怒起来竟是如此恐怖,使她多月来的心血皆化为泡影,更有可能的是,连她的小命也将不保。 怎么办?她后悔了,真的,谁来救救她?! 怒不可抑的宫熙禛气到想将戚瑶光的头扭下来丢进山沟,他仗着腿长,几个箭步就追到她,如拎小狗儿似地抓住她的后颈,让胆大包天的她动弹不得。 「啊!」猛地被抓住,吓得瑶光六神无主,放声尖叫,心想这回她在劫难逃,非死即伤。 宫熙禛唇角扬起一抹残酷的微笑,眸底没有半点暖意,一心要摧毁胆敢诋毁他死去爹娘的狂妄女子,无情的双掌搁在她一扭即断的脖子上。 「不要!你心心念念的蝶儿若是晓得你恩将仇报,她会怎么想你?」吓得魂飞魄散的瑶光脑袋突地灵光乍现,搬出能够轻易影响他的人来。 宫熙禛一愣,影阿,向来最心软、善良的蝶儿若知道他杀了救命恩人,肯定会感到伤心失望,为了她,他甚至可以豁出性命不要,又怎忍心让那双翦翦水瞳满布悲伤? 处于盛怒中的他逼迫自己松开手,暂且饶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命,他语气森冷带着浓浓警告,一字字咬牙道:「下次妳胆敢再侮辱我的家人,不论妳说什么,我都会让妳死无葬身之地,明白吗?」 吓得脸色铁青的瑶光忙不迭地僵硬点头。 不满意的宫熙禛扳过她的身躯,阴暗嗜血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她,低喝。「回话!」 她吓坏了,不住用力点头,乖乖回话。「我明白了。」 确认她将他的警告一字字听进耳里,宫熙禛这才冷哼了声,丢下她,转身回屋内。 凶神恶煞一走,瑶光浑身的力气宛如都被抽光,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地跌跪在地。 「天啊,我究竟是招惹到哪门子的恶鬼?」 救人从未救得如此窝襄、如此莫名其妙过,几次与他交手皆连连惨败,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再见一团混乱的小院,发现所有的心血因她沉不住气而毁得乱七八糟,恨死了自己的逞一时之快,假如晓得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绝对会和前几次一样打落牙齿和血吞,一个字都不会吭的。 挫败低吼几声,这才认命起身,吸了吸鼻子,弯腰开始收拾残局。 回到屋内的宫熙禛坐回床上,屈起一条长腿,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经过方才的追逐,伤势未完全复原的他感到虚弱疲累。 这样的他要报仇谈何容易,他恼怒的重捶床板,低咒:「可恶!」 每当他一闭上眼,爹娘、两位兄长、嫂嫂与侄子被抓的情景便会浮现眼前,一次又一次,教他痛彻心腑。 当日他狂吼抵抗,无奈双拳双脚难敌装备齐全的官兵,他轻易被打倒制伏在地,对于自己有多不堪一击,那时他才恍然大悟。 第五章 烦闷地再重重捶了床板一记,床用力摇晃似乎就要散了,他惊讶睁开眼,瞪着不甚牢固的床板,再次咒骂了声。 真是事事皆不如意,他没好气地再望向窗外,见到那女人正弯腰捡抬散落一地的药材,自小就任性霸道惯了的他只觉得这是她自找的。 嘴角冷冷一笑,看了看已过午偏斜的太阳,暗忖她约莫捡到天黑也捡不完那些药材,看她受到这样的惩罚让他总算舒坦不少,可她说的话此时却回荡在耳边。 心心念念的蝶儿若是晓得他恩将仇报,会怎么想他?肯定会生气、不理他…… 不,他不要他的蝶儿不理他、不跟他说话,他要她开心,对他绽开这世间最美丽的笑靥。 她是他最后的柔软、最后的良知,尽管她不可能知道他对待救命恩人有多坏,可为了她,他愿意放下身段,仅为了将来有一天再与蝶儿相见时,可以丝毫不感到心虚。 当宫熙禛再度走出屋外,引起瑶光的注意,她当场吓白了脸,焦急地起身准备逃命,但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止住了她的脚步。 她错愕张大嘴,下巴几乎要掉下来,瞪大眼看着高傲的宫熙禛竟蹲下身捡拾着散落一地的药材。 「他这是怎么了?气疯了不成?」她低声喃喃自语。 「不对,这一定不是真的,是我气昏了在作梦,对,这是梦。」她用力摇头,到后来还用力拍打双颊要自己清醒点。 瑶光那不算小声的自言自语全听在宫熙禛耳里,他懒得理她,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沉默地将地上已晒干或未晒干的草根、树枝以手掌扫进竹筐里。 她秀眉纠结,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 「呃……你捡的多数是没用的杂草跟枯叶。」 她说了,她真的大胆说了,他会不会生气翻脸,再次跳起来扭断她的脖子?她很孬的瑟缩着脖子,心想脖子短一点,他可能比较难下手。 宫熙禛一顿,紧抿着唇闷不吭声。 发现他动也不动,唯恐又激怒他的瑶光干笑两声。「其实我刚习医时,也分不清杂草跟药材的分别,所以你捡错也是情有可原。」 她已经尽量保全他的颜面,他应当不会再生气了吧?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 宫熙禛面无表情地将竹筐里的东西部倒回地上,以冰冷的眼神看她,再用足以让地府冻结的语气道:「自己捡。」 话甫一说完,便率性转身离开回屋内。 瑶光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吐了吐丁香舌。 「果然是世家公子,任性又不懂他人感受。」 认命的长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动手确实比他帮忙好,至少她懂得分辨哪些是药材、哪些不是。 不过真不晓得他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出来帮她莫非他尚存有一丝良知? 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彷佛可以看见笼罩在他身上的伤痛欲绝,她顿时又心软,不忍再苛责他的恶言恶行。 他不懂得分辨杂草与药材也是理所当然,想他从前养尊处优,处处受众人呵捧,恐怕连五谷杂粮部分不出来,猪长啥德性都极有可能没见过呢。 「戚瑶光,他是妳的病人,妳要用对待一般病人的态度对他,不能存有太多不该有的怜悯与情绪,不然对妳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她的情绪不该被他牵着走,得收敛对他过多的关注才行。 因太阳偏移,照不到阳光的屋内,坐着不动如山的宫熙禛,晦暗的眼瞳盯着双掌,远扬的思绪已飘回那爱深恨也深的京城。 他想回去,是为见挚爱恋人、是为报血海深仇,圣上打定主意要他性命,偏偏他的长相又会被一眼认出,是以短时间内他仅能困锁在这里,沉潜。 为了死去的家人,为了再见蝶儿一面,他要忍,一定要忍,也一定会忍! 带着仇恨的眼眸闪烁决心,深信自己会撑到最后,提着染血长剑将所有对不住他的人一一铲除。 *** 阴雨霏霏,浓雾笼罩整座山头,放眼望去一切朦朦胧胧,连绵不断的细雨,使得冰冷的空气更加寒冻。 细雨中,一矮一高的身躯,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背上背着大竹篓,踩着泥泞于山林中的羊肠小道一前一后沉默行走。 走在前头的瑶光吐出白白的雾气,忍住回头看宫熙禛的冲动,尽管朝夕相处,她仍无法通盘了解宫熙禛这个人,他可以连续好多天一声不吭,坐在床上想事情,就连她叫他吃饭,为他换药,他依然故我,没有任何表情和感激,像根木头静静杵着。 其实这样也好,两人保持距离,不交谈,不出现不必要的接触,如此她就不会再受他的一言一行扰乱,她可以平静面对他,直到他伤愈离开为止。 事情本该如此不是吗?可今日当她要冒雨忍受寒冷的天候出门采药草,要他一切自理时,他竟然开了金口,说要与她同行。 她就像被雷劈中一样震惊,她不晓得他怎么会有此提议,莫非是对于先前毁损药草感到歉疚想要弥补,或是在屋内闷坏了,想到外头走走? 不论他存的是什么心思,多一个帮手总是好事,所以她没有拒绝,就这么带着他来到茂密的林子里。 一路走来,她总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走到一半就撇下她,或者利用机会一脚将她踹下山沟,各种可能性不断在脑海浮现交错,她只能力求表现得不惊不惧,以不变应万变。 凭借身后传来踩踏在纷纷雨中的足音,便可以知道他没耍她,真的跟在后头,走到林下沟边荫湿处时,瑶光眼尖地发现走马胎,立即对身后的高大身影道:「这里有走马胎,我要采一些回去。」 灰袍下襬已沾满沉重的泥泞,冰冷的雨水渗进破旧鞋底,冻得脚趾快要没感觉,宫熙禛依然面无表情,冷酷的双眸看了下她所指的棕色、叶面锯齿状的植物,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直接走过她身边,下到沟边为她采所谓的走马胎。 他的变化之大,教瑶光瞠目结舌,眼看他弯下身躯为她采药材,心头怪怪的,好像有只小鸟正振翅拍击,一下接一下,纷纷乱乱。 贝齿咬着下唇瓣,疑惑抚着乱了拍的心,盯着他俊美异常的沉默脸庞,纵然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仍旧难掩他的风采翩翩。 很快采好她所要的走马胎,他将沾泥的走马胎当杂草一样扔进背后的竹篓,长腿一抬便爬了上来。 他之所以愿意出门陪她采药,是因为这女人说过的话在心头发酵,蝶儿不会喜欢他恩将仇报,既然他草药跟杂草分不清,至少可以在她的指示下帮她采好所需的药材,作为回报。 瑶光认为他肯帮她,应当是改善他们之间剑拔弩张情势的好契机,她先清了清喉咙,试着与他友善攀谈。「你喜欢这种细雨纷飞的天气吗?」 宫熙禛怔了下,她的问题问倒了他。 他喜欢雨天吗? 曾经雨天带给他许多美好回忆,皇太后会在阴雨霏霏的日子召他进宫听戏,或是听他笑谈在城里如何闹得他人鸡飞狗跳,慈蔼的皇太后对他百般纵容,嘴巴上骂着,眼里却是笑的,若有皇家子弟或是权贵告状告到皇太后那儿,皇太后也总是会为他挡下,不让人有机会动他一根寒毛。皇太后对他万千宠爱,众人看在眼里,忌妒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 皇太后之所以对他青睐有加,据闻是因他与早逝的十六皇子长得一模一样,心疼爱子英年早逝的皇太后拿他当亲生儿子宠着、溺着、爱着。 他也从不认为恃宠而骄有何不可,他就是全京城、全天下最嚣张狂妄、最胆大妄为的宫熙禛。 他也会在雨天陪最心爱的蝶儿一块儿坐在花亭里听雨,那时蝶儿会像只乖巧的小猫儿枕卧在他腿上,醉人的眼眸望着亭外纷飞的雨丝,以轻柔好听的嗓音告诉他今儿个做了什么事、有多想他。 他的大掌则会轻抚她如丝缎般黑亮的长发,心头漾满爱意,认真听她说。 那些个细雨纷飞的日子美丽得如诗如画,再对照今日的一无所有,格外摧人心魂。 现在的他,可还喜欢雨天? 「不,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这雨,不断提醒他所失去的,他怎么可能会再爱? 「你喜欢大晴天?」原以为他不会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得到他的回答,让她觉得自己作对了决定,他们两人是可以像朋友一样闲话家常。 「更讨厌。」他冷冷地说。金灿光明的阳光,根本温暖不了镇日犹如置身于冰窖的他。 「呃……那……你喜欢阴天?」她愣了下,再问。 「我也讨厌阴天。」他回得斩钉截铁。 瑶光被他弄胡涂了,她所说的他都不喜欢,那他究竟喜欢哪种天气?她问出心中疑问。 倏地,他唇角勾扬起一抹邪气的笑容,她因这抹笑容不白自主遍体生寒,打了个冷颤。 「狂风暴雨。」 「原来你喜欢狂风暴雨。」她干笑了两声。 是雨吧,是这雨下得她脚底窜起一股寒意,绝不是他那抹教人毛骨耸然的微笑。 「我喜欢能够毁天灭地的狂风暴雨。」他微笑着,最好那狂风暴雨能毁掉所有残害他的人,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明确感受到他强烈的杀意与恨意,瑶光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说实话,她对他的感觉既复杂且奇怪,离他远远的时候,就会想亲近他、了解他,待接近后,又会发现他很可怕,让她想要远远逃开,这真的很矛盾。 「呵,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像我就很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只消太阳一出来,整个人就精气神十足,觉得到处充满希望。」她干笑一声,说着自己的喜好,淡化他的狠戾。 宫熙禛冷哼了声,以不屑的口吻道:「那是因为妳不曾被打落到万丈深渊,以至于觉得看到阳光就充满希望,愈是灿烂的阳光只会愈教我深恶痛绝。」 「老是想着这些阴沉的事,你会比较开心吗?想想你心爱的人,她应当会希望你快乐度过每一天。」她希望他能看开点,过去的事已成过去,离开的家人再也回不来,话下来的人应该努力过每一天才对。 听戚瑶光提及蝶儿,心头猛地一酸,想起被他珍藏又珍藏的诀别信…… 其实当日他真正想要君傲翊带给蝶儿的话是,不要忘了他是如何深爱她;不要忘了他们俩的海誓山盟,不要忘了他如何温存吻过她柔软的唇瓣。 被困在「龙恩寺」的他无法踏出寺门一步,期待她能够排除万难上山来见他,亲口告诉他,她会等他,不论多久都愿意等。 可是他等到的竟是教他心碎欲绝的诀别信! 不!不会的,他的蝶儿不会那样残忍对他,她是爱他的,他知道,一直都知道,他们俩的感情绝无一丝虚情假意。 她为何要写那封信?为何要把发钗送回?他真的好想知道,若不能亲口问她、亲耳听见答案,他死都不会暝目。 他痛苦自嘲一笑。「我已经许久没见到她了,如今的她怎么想,我可不晓得。」 闻言,瑶光哑然无言。 影阿,苑舞秋都嫁人了,心底是否还在意宫熙禛,这世间恐怕除了苑舞秋自己外,没人知道。 偏偏她也不能把实情摊开来讲,他这人一狂暴起来就像头猛兽,她可不想承受他的怒气,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第六章 「我记得前头有罗汉果,我们去采吧。」赶忙转移话题,带茧的手指向前方。 宫熙禛没有反对,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两个人在下着雨的山林里沉默走着,瑶光几番想找话题跟他聊,偏偏想不到可以跟他聊什么。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远远的在小路另一端出现一名樵夫,背着淋湿的柴薪朝他们走来。 宫熙禛敏锐地发现来人,全身立即紧绷戒备,低垂着头,透过斗笠帽檐不动声色打量那名面目不清的樵夫,怀疑那又是圣上派来杀他的杀手。 「咦?这么恶劣的天候,居然也有人和我们一样上山来。」瑶光也发现樵夫的身影,略感惊讶。 樵夫的身影渐渐走近放大,已近到不再受浓雾影响,可以清楚看见樵夫是名身形高大结实的男子,他步伐沉稳,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宫熙禛眼眉低敛,默不作声的抓紧挖掘草药的锄头。 樵夫已然来到五步远的距离,他同样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斗笠下隐藏的是一双锐利带着杀气的三角眼。 瑶光不知为何背脊突然泛起一股寒意,疑惑地喃喃自语。「是起风了吗?怎么突然更冷了?」 一阵风吹来,细雨斜打在三人身上,如冰冷的细针,沁入骨肤,教人遍体生寒。 风驰电掣,于樵夫拿着斧头砍向宫熙禛之际,他已先出腿将挡在身前的戚瑶光踢到一旁,手中的锄头同时砍向伪装成樵夫的杀手。 瑶光猝不及防地被狠踹一脚,痛叫出声,整个人像颗球一样滚落小径,翻了好几圈。 小锄头迎击大斧头,传出钝钝的撞击声。 「承恩,受死吧!」杀手大喝。 宫熙禛弯身躲过杀手的横劈,紧接着使出扫堂腿,将杀手重重扫倒摔地,手中的锄头于眨眼间砍向杀手。 出手击杀宫熙禛的正是被圣上安插在「龙恩寺」的眼线,那一夜他在崖上将宫熙禛击杀落崖后,自认已达成圣上交办的任务。 可圣上没见到宫熙禛的人头就不放心,仍命他在坠崖处四周寻找,目的就是要找到宫熙禛的尸体。 近一个月来他在这附近寻找,皆不见宫熙禛的尸首或身影,一筹莫展之际,只好到附近的镇上再打探消息,看是否有人曾救过或埋葬过一名和尚,终于昨日在小酒肆听人谈论起一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就住在这片山林里,有时会到镇上为人号脉诊治。。 承恩不会正巧被女大夫救走了吧?他打听到女大夫的住处,前去探问时却扑了一个空,思及镇民说她会上山采药,便决定到山里来寻人,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不仅找到了这女大夫,还撞见未死的宫熙禛,登时心下大喜,这次一定要取得宫熙禛的项上人头回京复命。 「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 锄头虽小,但仍准确无误劈中杀手,可惜杀手身手不弱,躲过要害,仅让小锄头劈中肩头。 杀手吃痛闷哼了声,屈膝踢向上方的宫熙禛腹部,受创的宫熙禛往后仰跌,咬牙忍痛立即翻身,顺手拾起杀手落在地上的斧头予以反击。 跌得莫名其妙的瑶光甩甩头,见宫熙禛与樵夫生死相斗吓白了脸,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完全不晓得,慌得六神无主,左右张望搜索枯枝想要助宫熙禛脱险。 有备而来的杀手取出长剑,刷刺向宫熙禛。 宫熙禛偏头躲过刺向脑门的剑,举斧运用巧劲砍向长剑,激起火光,发出刺耳声响。 几次过招皆无法顺利拿下宫熙禛的项上人头,杀手开始焦躁起来,宫熙禛不过是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公子爷儿,武功竟与他势均力敌,一点道理也没有。 「可恶!」 杀手咬牙怒吼,运用内力企图震开顽强的宫熙赴 伤势并未完全痊愈的宫熙禛其实抵抗得很吃力,可是想要活下来为家人报仇及再见蝶儿一面的意志力让他不认输,同样使出内力抗衡。 尽管他自小就爱玩爱闹,爹娘也由着他像小霸王似的到处闯祸闹事,不过他们对他也有严格的要求,即是他必须熟读兵法、诸子百家,甚至在他年幼时延请各路高手入府教授他武艺,让他强身健体,因此方能与杀手周旋。 此战惊险,一个小小闪神皆会使性命不保,但宫熙禛仍不慌不忙地回击杀手,借由每次过招推断杀手的弱点及可能会使出的下一招。 这些全是府里传授他武艺的师傅教导他的应战方法,愈是惊险愈是要冷静,势均力敌时就想办法扰乱对手心神,增加求胜的机会。 「没想到你如此不济,三番两次都无法拿下我,你主子大概会觉得所托非人吧!」薄唇邪恶一扬,不客气地奚落杀手。 杀手被激怒,整个人犹如发了狂,手中的长剑唰、唰、唰地削向他的脸。 「我今日非取你项上人头不可,让你后悔今日胆敢嘲笑我,啊——」 面对发了狂的杀于,宫熙禛冷冷一笑,左右闪躲削刺而来的长剑,长剑划破他的右颊,留下一道血痕,他并不觉得痛,反而仰头大笑,似正狠狠嘲笑杀手一再拿他无可奈何。 刺耳的笑声更加刺激烦躁的杀手,他朝天怒吼了声。「不许笑!不许你嘲笑我!」 「你确实是功夫不济,以前我府里随便一个家丁都比你厉害,我为何不能笑?」宫熙禛趁杀手狂乱出招之际,斧头横劈,划向杀手要害。 「不准笑!你休想骗我,你府里的家丁不可能比我还行!绝不可能!」 双眼狂乱的杀手满脑子充斥宫熙禛的讥讽,心思一片混乱,眼角瞥见斧面的银光闪动时,仅来得及微微偏身,肚腹已被划出一道血口子,痛得他龇牙咧嘴,暴怒不已。 「大话人人都会说,我府里的家丁已全部死绝,你当然可以不面对现实,继续自欺欺人。」宫熙禛嘴上不饶人,继续贬损杀手,从前他最拿手的绝活就是把众人气得半死,激怒杀手对他而言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会让你看见我的真本事,等你下地府后,看你还敢不敢嘲笑我!」杀手疯了似的步伐紊乱,招式也变得杂乱无章。 相较于杀手的气恼,宫熙禛平静得不像正和人过招,反而像跳舞一样,悠游自得,他甚至戏谑的开始吟诗。「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似笑非笑吟着诗的宫熙禛宛如变回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丞相府么子,身上所穿戴的斗笠蓑衣瞬间犹似宝石头冠与银绣华服,风采逼人。 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的瑶光捂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暗自赞叹他的沉稳,身为医者,她希望他们两人不要生死相拼,有话好好说,可她再蠢也晓得,倘若宫熙禛不反击,马上就会成为地上死尸。 她希望宫熙禛能全身而退,或许可以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由她将杀手打昏,如此便可以结束这场血腥打斗。 杀手一径的蛮拼硬干,突地一个不留神脚底打滑,杀手眸底闪过一丝惊慌,分心的想要保持平衡。 阴晦深沉的黑眸精光一闪,等的就是这一刻!宫熙禛往上一跃,潇洒旋身,手中的斧头犹如被赋与魂魄,带着嗜血杀意如游龙般划开杀手的颈子。 咚一声,一颗黑色头颅滚落于脏污泥水中,弹跳几下,激起黄色水花,方停止,庞大的身躯砰然落地,激起更大的水花,艳红的血染红地上的雨水,汇流。 正找到树干要敲昏杀手的瑶光床见杀手死在宫熙禛手中,且还身首异处,吓得忍不住尖叫指控。「你杀了他!」 身上带着大小剑伤已呈疲态的宫熙禛冷冷睨了她一眼,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口吻道:「不杀他,难道要让他杀我?」 「可……可是杀人总是不对。」 宫熙禛邪气一笑,平视手中沾血的斧头,妖魅的眸光流转,伸出舌尖舔了口斧锋上艳红的鲜血。 瑶光被他诡异又恐怖的举动吓得毛骨耸然,掩唇发不出半点声音,这画面实在邪恶得让她头皮发麻,全身冻得像冰块似的动弹不得,双眼如着了魔,亦无法自他那张妖魅的俊脸移开。 舔过鲜血后,轻蔑一笑,这只是个开端,接下来他的双手将沾满更多鲜血。 他淡漠的转身往回走,于经过戚瑶光身畔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等等,你上哪儿去?」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找回声音。 「回家。」他回答得简洁有力。 没胆追上前的瑶光牙齿打颤,扬声再问:「不、不用把他埋了吗?」 「要埋妳自己去埋。」 「……」 雨一直下,冰寒刺骨,暗沉的天色中,一道傲然身影独立雨中,未戴斗笠,褪下蓑衣,让足以使牙齿打颤的冰雨浇淋在削瘦的身躯。 宫熙禛闭目仰头,展开双臂,欢迎这雨,拥抱这冷。 他任由如冰针般的雨水洗净身上的脏污,敌人卑贱的血液不配停留在他身上。 细雨中,阴冷不带一丝柔情的黑眸倏地睁开,仰望灰暗的天,感受凄凉的雨。冰冷的雨水顺着深邃俊美的轮廓往下滑落,冷酷的唇角慢慢向上勾扬,勾画出一抹冷绝残酷的笑容。 「哈哈哈……」他快意仰天大笑。 「爹、娘,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小卫、小衍,你们的血绝对不会白流,就算是流尽最后一滴血,我都会杀入皇城要他血债血偿。」他对这片天、这场雨,郑重立下誓言。 「相信我,你们在地府不会寂寞太久,迫害你们的人会一个个悔不当初地下去见你们。」 雨很冻,却冻得正合他心意。 杀手出现的时机恰当,彻底满足蛰伏在心头的狂兽。 当圣上得知他未死时,会再派出多少杀手?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是否会派出能包围整座山头的官兵来追杀他,抑或是派出背叛他的君傲翊? 假如是那样的话,那很好,非常好,因为他渴望亲手杀了君傲翊,他们之间早就不再存在友谊,有的只是满满仇怨。 纵然君傲翊拿下武状元,同时亦是皇家亲军又加何?两人交手孰胜孰败还是未知数,他很期待,非常期待。 就着沁入骨髓的冰雨,他气定凝神,不理会新添的伤痕,开始练以前师傅所教授的掌法。 风在吹,雨在下,傲然身躯于雨中练掌,步伐扎实沉稳,一招一式如狂龙似猛兽,张牙舞爪。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宫熙禛使着掌法,踩踏步伐,一步一句,字字句句道尽心中无限仇怨凄怆。 使完一套掌法,他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当成长剑,开始舞出剑招,本是带着强烈恨意的男性嗓音一转,寸寸相思。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他是恼她、怨她,却仍是放不下她,思思念念,念念思思,始终唯有她。 相思是堆狂燃的火焰,焚烧他的心智,挺拔的身躯快速旋身,臂膀舞动得似狂风似骤雨,一圈又一圈踩踏思之若狂的步伐,企盼背上长出一双翅膀,让他飞回京城,回到心爱的人儿身旁。 第七章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他重复最后两句,情真意切。 当埋好尸体的瑶光全身又脏又累的回到小木屋时,发现他在雨中舞动,风雅吟颂诗句,先是愣了下,紧接着浮上脑海的是他舔舐斧锋鲜血的画面。 他真是个可怕的男人,体内住了狂魔,没血没泪没心没肺,她有些后悔,不晓得救了他到底是对是错。 低头看着已被雨水洗净的双手,想着不久前这双手还沾染泥土与鲜血,为了替他埋尸,她先是找寻适合埋尸之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坑洞挖好。 身为大夫的她面对尸体时当然不会害怕,但那并不是多愉快的事,毕竟那人已头身分家,她在埋尸时还特别注意将那人的头安放在颈子上,让他留有全尸。 待她处理好这事,天色已黑,疲累不堪的她无心再采药材,就这么拖着宛如千斤重的身躯回到小木屋。 回来后见到始作俑者一派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地在雨中旋舞,教她不由自主重新审视他这个人。 她记得在京城时,他纵然嚣张狂妄,惹得天怒人怨,但也没听说他做过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她更加记得,当他凝望美丽的未婚妻时,那眼神有多温柔、多醉人。 所以,他的改变全因为家园毁于一夕之间。 面对狂性大发的他,她该如何应对方能全身而退?贝齿苦恼地紧咬下唇,努力思考这个问题。 沉浸在相思之情的宫熙禛察觉她回来了,立即褪去万丈柔情,换上残酷冷绝。 他知道他吓坏她了,可那又如何?他本来就不需要迎合讨好她,她要怕就怕,最好是能闪得远远的,别再自以为是地跟他说大道理。 他懒得听她满口废话,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也不适合用在他身上,他是要复仇,可不是要当人人称颂以德报怨的大圣人。 他猛地转身,右手的剑指带着骇人的杀气直指她的喉头,就差那么一寸,便可运用内劲致她于死,已开杀戒的他不介意在今天多杀一个人,即使这女人救了他又如何?他想杀就杀。 瑶光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惊得倒抽了口气,吓得不敢动,唯恐他想要杀人灭口。 「妳鬼鬼祟祟站在我身后,莫非是想取我性命?」他语气轻扬,明知她没这个胆,仍是故意问。 「没有,我不敢,也不可能要得了你的命。」珍惜生命的瑶光立即否认,他不要她的命她就要偷笑了,岂敢反过来要他的命? 「妳难道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开始后悔救我一命了,心底正在盘算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我?」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唯有无尽的寒意,指着她喉头的手不曾动摇放下。 「不是,你误会了,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况且我是大夫,向来以救人性命为己任,又怎么可能会杀人?」瑶光吓坏了,连忙澄清,不想他误会。 「是吗?」杀?不杀?宫熙禛左右摇摆,快意享受她的恐惧。 「是的。」她语气颤抖,犹如她的心魂,在雨中破碎。 他考虑了好半晌,吓得杵在他身前的瑶光直冒冷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终于,他作出决定,有个人侍候他三餐饮食起居不是坏事,于是垂下右臂,唇角冷笑勾扬。 瑶光大大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偷瞄他,旋即又怕他误以为她偷瞄的动作不怀好意,马上垂下眼眸盯着足尖不敢抬头,以免触怒难以捉摸的他。 「我饿了。」 「好,我马上去做饭。」 宫熙禛微颔首,右手轻轻一摆,容许她告退。「去吧。」 面对他将她当下人使唤的高傲态度,她不敢有所埋怨,如蒙大赦地快快退下,只差没跪地谢恩了。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他冷冷讥笑,继续练习剑招,嘴里吟颂诗句,纡发满腔怨怼。「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翦春姿老……」 一首接一首的诗句,字字句句点出苦闷心境。 是悲,是苦,是爱,是恨,是仇,是怨。 他已不懂何为快乐、何为畅快欢笑,或许唯有手刃仇人的那天到来,他才能得意畅笑。 *** 连绵不断的细雨到了更晚时变成滂沱大雨,雨哗啦哗啦下着,更增寒意。 小木屋内烛影摇曳,瑶光捧着缺角的饭碗坐在宫熙禛正对面,桌上摆着两盘炒野菜及两枚煎蛋。 外头闪电连连,雷声四起,屋内则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她隔着饭碗不时偷偷打量宫熙禛,当银白色的闪光照亮黑夜,投映在他那张俊美无俦、波澜不兴的脸庞时,这一瞬间,竟觉得眼前的他比青面獠牙的地府恶鬼还要恐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忙低下头努力扒饭,装作没有在看他。 瑶光的一举一动皆看在宫熙禛眼里,他不在乎她如何看他这个人,觉得他是妖魔鬼怪也好,觉得他邪恶得令人难以置信也成,反正都与他无关。 他姿态优雅高贵地用着晚膳,不疾不徐,宛如在皇宫大苑内用膳,入口的是山珍海味,而非粗茶淡饭。 瑶光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没办法不偷看他,明明知道他很可怕,是她所遇过最教人难以捉摸、会在转瞬间翻脸无情的人,可她就是莫名的想看他。 看他用膳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不,不仅是看他用膳,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贵气,潇洒得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倘若他没有落魄至此,依他们天差地别的身分,她压根儿不会与他同桌用膳,甚至共处一室。她扪心自问,遇到已摒弃心魂的他究竟是好是坏? 每次她如是反问自己,每次得到的答案皆不同,或许直到生命终了的那天,才有办法真正下定论,只希望届时他早收起狂性,不再满心满眼都是杀戮复仇。 「你……和你心爱的姑娘是如何相识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吧,不晓得哪来的勇气,明明怕他怕得半死,她却仍是想跟他说说话,这真的很奇怪。 宫熙禛听见她的问题时怔了怔,淡漠的眼眸情不自禁浮现一抹柔情,永远都忘不了与蝶儿相遇的情景,那是今生最美好的相遇,因为蝶儿,让他发现原来他可以过得更快乐,原来他可以因为一名女子开心地微笑,心变得更加柔软…… 「我一直认为,我会出生在这世间全是为了她,没有她,就没有我。」出乎意料之外,他竟与戚瑶光聊起蝶儿,兴许是太过思念了,他真的很想跟人聊聊蝶儿。 瑶光呆了下,没想到他肯开口,不过他愿意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是好事,是以她静静聆听。 满布深情爱意的黑眸迷蒙追忆过往。「我八岁那年的中秋,参加一场晚宴时与她相识,她小我四岁,美得就像仙女下凡,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她,就是她了……」 谈论着心上人的宫熙禛散发出迷人光采,看得瑶光忍不住心跳加速,明知他讲述的人是苑舞秋,深爱的人也是苑舞秋,她竟贪心希望此时此刻被他用言语深爱的人是她…… 老天爷!她疯了不成?!他不是她可以渴望的人,她怎么可以衍生不当的想法,这太不应该也太可怕了! 「我的蝶儿从小到大眼底、心底都只有我,我亦然,我们俩差那么一点就成亲了,呵,只能说造化弄人,累得我和她,天各一方。」心伤的感叹长喟。 「假如你有机会再见到她,你会跟她说什么?」她非常好奇,问得小心翼翼。 深情款款的唇角勾扬,笑得缠绵悱恻。「我会告诉她,蝶儿,我回来了,为了妳,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回来了。」 发现他认定心上人始终不渝地在原处等待,她的心头泛着一股酸楚,当他发现物是人非,苑舞秋早已成为他人新妇的事实时该如何面对? 他好可怜,真的好可怜,可怜到她几乎忍不住为他流下两行热泪。 「蝶儿一定很开心见到我,她会马上扑进我怀里,她一定会的。」他话说得非常笃定,其实内心非常不踏实,他离开京城太久了,这段期间京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全然不知道,也可说就算有事发生,他也无力阻止。 他的蝶儿是否仍在原处等他?是否真会展露笑颜迎接他的归来? 所有人都变了,所有事都变了,他的蝶儿可会变?可会变? 瑶光扯了扯唇角干笑两声,忙低下头大口扒了两口饭,不敢面对信心满满的他,内心兀自挣扎再挣扎,不忍戳破他那已有残缺的美梦。 嘴里嚼着饭,再挟一筷子野菜塞进嘴里,犹豫了会儿,将整碗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后,她又提起勇气小声提问。「那个人为何要杀你?」 听她提及杀手,盛满暖意的双眸立即寒冻,嘴角嘲讽一笑。「要杀我的人可多了,他不过是个开端。」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都出家当和尚了,为何还有人要杀他? 他双手一摊,笑得十分无辜。「我什么都不用做,自然会有人容不下我的存在。」 「怎么会有这种事?」太复杂了,她实在不懂。 他挑了挑眉,冷笑不答。 「你晓得是谁要你的命吗?」 她的问题,使他唇角的笑意更加张扬狂妄。「他要我的命,我也要他的命,眼下是他尽占上风,可未来会如何,没人能说个准。」 直觉告诉瑶光,要置宫熙禛于死地的人绝非泛泛之辈,聪明的话就不要追问太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上上之策。 「既然那人都能找到山里来,应该还会有更多人陆续来找你,你要不要离开这里,到其它地方去避一阵子?」她担心之后的杀手会越来越难对付,他无法每回都像这次顺利击败对手。 「我不要。」他回绝得十分干脆。 「为什么?」她愕然。 「因为我不想。」 这答案非常任性,也非常符合他的个性。 瑶光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委实拿他莫可奈何。 「难道你不怕死?」 「我早就是个活死人,有何好畏惧?」他说得洒脱自在,反正大不了就是赔上这条命,运气好的话,可以一路杀入皇城,无论怎么算他都赢,所以没啥好怕的。 「你的心上人怎么办?莫非你要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留下?」瑶光企图抬出苑拜秋的名字,激起他的求生意志。 她的话狠狠敲痛他的心。是啊,倘若蝶儿收到他的死讯,肯定会伤心欲绝,他怎忍心让她伤心?怎忍心? 银白色的闪电照耀在阴郁的俊脸上,他陷入沉默,紧抿着唇,闷不吭声。 爱情、仇恨、骄傲、自尊、相思,不停在他心头来回煎熬,他绝不容许自己做出落荒而逃的事,就算是要赴死,也得从容淡定,所以不论无尽的相思有多强烈,他都会咬牙留下,任由那万般愁苦凌迟鞭挞。 「其实你还是避开比较好。」瑶光试图说服他,希冀能够改变他的决定,就怕再与他朝夕相处,意志不坚的自己会动摇,尽管他早有心上人,尽管他做出令人毛骨耸然的事,她仍无法控制自己不受他吸引。 这种全然的失控教她打从心里害怕,无法得到他的心,永远只能站在暗处凝望他,更怕的是,她会因他而伤心落泪,她不要苦尝着渴望又不可得的滋味,只消他离开,她便能了断一切想望。 她热切的望着他,期待他说出要收拾行囊离开的话。 第八章 敏锐察觉戚瑶光打算赶人,他故意扬起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斩钉截铁地道:「我要留下来。」 「什么?」瑶光扬高声,不晓得是他的笑容太迷人使她心跳失序,抑或是他的话太惊人,让她吓到差点自椅子上跌落。 「妳听到我的决定了。」他说得一派轻松,惬意吃着饭。 「我是听到了,但你不再考虑清楚吗?」他要留下来,怎么办?她是可以明确的下逐客令,相信以他的自尊和骄傲,绝不会死皮赖脸硬要留下,可她说不出口,她真的没办法狠下心将已一无所有的他赶出至」 「不用。」 他优雅地用完饭,没发出半点声响的放下饭碗,冲着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带有恶意的邪气,他忽然发现做出教她瞠目结舌的事还挺有趣的,至少在这一刻,可以稍微移转他的注意力,不再困在深幽的爱恨情仇当中。 计划彻底宣告失败,瑶光有些失望,但也有些窃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于内心反复翻腾左右为难,她拿他没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待会儿帮我包扎上药。」他很理所当然的命令她。 瑶光看了他一眼,认命点头,语气十分软弱。「好。」 她没用!真的是没用到了极点,唉。 *** 这个女人非常吃苦耐劳。 在连续几日阴雨不断后,灿烂阳光终于露脸,宫熙禛即见戚瑶光一早起来忙进忙出,将快要发霉的药材搬到小院中曝晒去除湿气,虽然她已尽量轻手轻脚,仍是吵醒浅眠的他。 他只手撑额看着窗外没一会儿停歇的女人,仔细打量她,她真像是路边的小野花,随便长随便活,就算遭遇再多的风吹雨打,也无法摧折半点生命力。 戚瑶光,瑶光,为北斗七星中的第七星,又称破军,她爹娘将她取名为瑶光,是希望她像星子一样,以荧荧光芒照亮黑夜,带来希望光明吗?可无论他怎么看,都觉得她再平凡不过,她确实懂得医术没错,但也仅此而已,他依然觉得她不怎么样。 倒是有件事他非常确定,就是这个女人垂涎他。 从小到大,所到之处,每个女人见着他,双眼无不散发出倾慕光彩,戚瑶光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事实上他早就发现她一直在偷偷打量他,有时带着惊恐,有时带着恋慕,而贪恋远比害怕要多得多,她根本就对他难以抗拒,是以他才有办法将她吃得死死的。 宫熙禛嘲讽一笑,耍弄她,让他心情挺好的,或许他可以借由戏耍她来暂且忘却积郁在心头的伤痛。 他起身潇洒地褪下外袍,让出削瘦但结实的上半身,眉眼邪气一挑,锁定外头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瑶光挽起衣袖搬着竹筐,眼角瞥见宫熙禛走出屋外,以为是自己太粗手粗脚吵到他,转头想要跟他道歉,一看到他,整个人立即像着了魔似的瞪大眼动弹不得。 她早该看习惯他赤裸的身躯,毕竟她每天为他换药包扎,面对他的裸露应该无动于衷,但她从没想过他那犹带伤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下会如此吸引人,教她情不自禁面红耳赤,害羞的移开视线。 这一谎,打翻了手里竹筐中的树甘草,她沮丧呻吟。「我这个笨蛋……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连忙蹲下身捡拾满地已切片的树甘草,气恼的模样全看在宫熙禛眼里,他冷冷一笑,骂了声。「蠢蛋。」 但游戏尚未结束,他从容走到堆放在一旁的木柴前,拿起斧头利落地开始劈柴。 木柴被劈开的声响吸引瑶光的注意,她抬头一看,再度惊讶的张大嘴,丢下正捡拾到一半的树甘草,用力揉双眼,以确定自己并未眼花看错。 那个向来高高在上,连喝杯茶都懒得自己动手的宫熙禛竟然会闷不吭声帮忙劈柴,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于骄阳下劈柴的宫熙禛显得更阳刚,也更具男性魅力,看得她口干舌燥,完全移不开双眼,直想丢下手边工作不顾一切凑到他身边,拿巾帕帮忙擦拭自弧度美好的颈项滑下诱人胸膛的汗珠。 不,她甚至愿意化身为他身上晶莹剔透的汗珠,只为短暂的幸福停留…… 倏地,瑶光猛地用力甩头,用手拍打额头,低声斥责。「戚瑶光,妳是被下蛊还是疯了不成?他不是好人,妳够聪明的话就离他远远的,别再对他痴心妄想了。」 他不是她能接近的男人,她最好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 她连续深吸好几口气,命令白己将注意力收回来,不要再贪婪地盯着那个不属于她的男人看。 宫熙禛发现她竟然不再盯着他流口水,一把扔下手中的斧头走到她身旁。 突然身边多了个影子挡住温暖阳光,瑶光顺着那双穿着破损黑布靴的大脚丫往上移到那修长好看的长腿,再往上便是那教她垂涎欲滴的胸膛,再更往上,就是那张美到令许多女人自叹不如又倾慕不已的脸庞,最后对上写满仇恨冰冷的深邃双眸,她的心不争气地一颤。 「有什么不对吗?」咦?她的声音怎么变得有些沙哑?她到底怎么了,快点恢复正常,别惹他笑话啊! 宫熙禛俊脸一偏,下巴微扬,霍然蹲在她身边,与她靠得十分近,近到可以清楚感受彼此的体温。 「没什么,不过是看妳捡个枯树根捡了老半天也没捡好,所以来帮帮妳。」 瑶光清清喉咙。「咳,这是树甘草的根,不是枯树根,它可以清热解毒……」 老天爷,自他身上传来的炙烫体温熨烫着她的心,教她无法控制的心跳失序。 他信手拈起一根树甘草的根打量,再率性的丢进竹筐中。「对我而言,它就是枯树根。」 那我昵?我对你而言是什么?救命恩人?大夫?厨娘?或者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好烦,想得愈多,愈觉困惑烦躁,她真的好希望在他心里,她有那么一了点不同,只消一丁点就好,她不敢奢求太多。 「我吵醒你了吗?」她有满肚子的疑问想问他,却没胆问出口,仅能问不重要的事。 「是有点吵。」他不否认。 「对不起,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好不容易出太阳,这些药材再不拿出来晒就会发霉,所以我一早就得起来忙……」因为焦虑,因为期待,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 宫熙禛不耐烦地打断她连串的话。「妳好吵。」 「呃……可能是我太久没跟人说话,所以就会不由自主说一长串。」她羞窘的为自己找借口。 俊眉一挑,嘲讽道:「太久没跟人说话?那妳昨晚用晚膳时是在同谁说话?难不成我已变成鬼了?」 轻易被抓出语病,让她困窘的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但钻进去之前得先澄清,免得他误会了,她忙挥舞双手解释。 「我不是说你是鬼不是人,我只是……只是……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可能是你主动帮我,让我太感动的关系,以至于我开始语无伦次,你尽管别理会我。」 「妳这女人还真是好笑。」宫熙禛摇头一笑。 戚瑶光比他想的要更为傻气,像她这样的女人,他随便勾个小指就能将她耍得团团转,她怎么会这么傻呢?不过戏耍她真是满有意恩的。 不知为何,宫熙禛嘴角那抹笑更加挑动她的心绪,睇望他的瞬间,心头涌现强烈渴望,很想一直、一直看他这么微笑,很想、很想用双手抚平他眼底、心里所有伤痛,即使他渴望的人不是她,她仍想不顾一切顺心而为。 她知道,她已完全陷溺、无法自拔。 不管他是好人是坏人,做出怎样骇人听闻的事,她再也逃不开那双阴郁中带着伤痛、诱人沉沦的眼瞳。 她可以偷偷喜欢他,对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愈来愈冻寒,常常连续多日都不见太阳露脸,天空灰蒙蒙,似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宫熙禛身上的伤泰半已好得差不多,他不戏耍瑶光玩的时候,便又是陷入沉思当中。 瑶光走过他身旁时会忍不住担心,几次想开口关切,又怕他嫌她多事,只能一再将对他的关心埋在心里,兀自干焦急。 在难得透着阳光、不再阴沉的天候里,宫熙禛带着被他打磨得很锐利的锄头与斧头陪她上山采药。 他沉默走在她身后,步伐沉稳地踩踏着山径上的冰霜、枯枝与落叶,时刻留意周围动静,自在山中遭遇杀手狙杀后,他便有随时与人生死对决的觉悟,不论刮风或下雨,每日皆会起个大早开始练武,将师傅曾教授过的武艺全都演练过,以防再遭遇杀手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这几日他在盘算,要想办法弄到一把长剑,光靠锄头与斧头可不济事。 「妳把那个人埋在哪儿?」 走在前头的瑶光听见他突然出声询问关于被他杀死的那个男人的事,以为他是感到歉疚,很乐意地转身回答:「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东边林子里的一小块空地,你是要去祭拜他吗?」 宫熙禛皱眉看她,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可笑的话来。「我一斧头就让他头身分家,妳竟然以为我会想去祭拜他?嗤,妳这女人脑子是不是坏了?」 「我的脑子没坏,既然你没要去祭拜他,为何要问起他的埋葬之地?难不成你还想把他挖出来鞭尸?」真正奇怪的人是他才对。 俊眉邪恶一挑。「差不多。」 「什么?!」瑶光被他吓到声儿拔尖,伸手掏掏耳朵,以确定并未听错。 「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挖坟,带路。」骄傲的下巴扬了扬,命令。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不会真的要挖坟吧?」蜜色小脸吓得白惨惨,都过了这么些天,那人的尸体肯定已经腐烂,她没有兴趣去看一具已经腐烂爬满虫子的尸体。 「真的,所以,带路。」宫熙禛说得斩钉截铁。 可怕的鸡皮疙瘩爬满瑶光全身,她才刚觉得他人不是太坏,还算有良知,怎知他会朝她兜头狠狠泼来一桶冰水。 她双脚坚定站在原地,头摇得如博浪鼓。「我不要,你不可以这么做,他人都死了,你应该让他入土为安才对。」 宫熙禛双手盘胸取笑她。「妳又不认识他,跟他没半点交情,我也不是要挖妳的坟鞭妳的尸,妳何必这么坚持?」 「我之所以坚持,是因为你是不对的。」他到底懂不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或者他根本已经疯狂到不可理喻了? 「不对又如何?」他不在意的耸耸肩。 瑶光翻了翻白眼,觉得同他讲道理真的好累,因为他完全不在乎,也听不进去,她长叹了口气,试着以平和的口吻对他谆谆教诲。「既然不对,就不该做不是吗?」 「假如妳废话说完了,那就带路吧。」 她气得跺脚。「你为何要让自己变成这样可怕的人?这样你真的过得比较开心吗?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你会让人敬而远之?」 「那又如何?我本来就没有要求他人喜欢我,妳为何对我的事如此在意,莫非妳喜欢我?」嘴角恶意一扬,笑睨气急败坏的女人。 瑶光因他突然丢来的问句震得被口水呛到,胀红小脸,拼命捶胸用力咳着。 宫熙禛双手盘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没胆与他对视的女人。 第九章 「咳!咳!我……我才没有喜欢你。」她拼命咳着,眼角难受地流出泪来,努力找出声音极力否认。 他冷哼一声,完全不相信她。 瑶光伸出食指抹去眼角的泪水,抬起心虚的小脸,鼓起勇气大声否认。「我真的没有喜欢你。」 「没有就没有,我没有聋,妳犯不着说那么大声。」 粉唇紧抿,她实在无法从他悠闲的态度看出他到底相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一颗心忐忑不安。 「带我去。」他再次命令。 瑶光头痛欲裂,不懂他怎么会如此坚持,她不能让他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恶行,她很无奈的摇头。 「你究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挖他的坟鞭他的尸不可?」 「我要他的剑。」他终于好心的为她解惑。 「他的剑?」她傻傻重复。 「现下妳都清楚了,可以带我去挖坟取剑了吧。」 「喔……可以。」瑶光呐呐点头,原来如此,幸好他的目的在于取走被她一并埋进土里的剑,不是想要鞭尸,害她差点被吓死。 宫熙禛尾随在她身后,嗍笑她的大惊小怪胡思乱想。 走了一小段路,回过神的瑶光忍不住抱怨。「你为什么不早说?让我误会你很有趣吗?」 「是很有趣。」他不介意让她知道,他的小小乐趣。 「……」这个坏胚子! 宫熙禛抬头望着天空,虽然乌云密布,至少有天光,为灰暗带来一线光明,这段日子盘踞在心头另一件重要的事,即是他知道朝中仍有一些他爹从前的追随者,倘若他能找出那些人与之联系,透过他们的帮忙,他要潜伏入京便易如反掌。 问题是,那些人是否仍愿意为他所用?而他又要如何确认那些人的忠诚度?这是个大难题,他得好好想想,否则他可能尚未成功筹划复仇一事,便已遭出卖,死无葬身之地。 穿过高大参天的树木与低矮刺人的草丛,两人很快来到瑶光埋葬杀手的地方,东边林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块长着短短杂草的空地,上头插了一根权充墓碑的松树干。 瑶光伸手一指。「他就埋在那里。」 宫熙禛眉也不挑,面无表情拿着锄头自她身边走过,丢下一句。「来吧。」 「什、什么?」她瞪大眼,惊愕不已。 他潇洒挑眉,转身看她。「妳不会以为我打算独自做这粗话吧?」 「可、可要取剑的人是你啊。」说到底这事与她无关不是吗? 「那又如何?」 「办不到,要挖坟你自个儿去挖。」她用力摇头,拒绝协助。 嘲笑的唇角挑衅一扬,慵懒贵气道:「我瞧妳是怕看见腐烂的死尸,才编借口不去的吧,其实妳可以直说,我不会勉强妳。」 被他看轻的感觉像被针刺似的,教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受不了地大声反驳。「谁说我怕的?」 事实上,她还真不想看腐烂的尸体。 「既然不怕,那就来吧。」他顺着她的话尾,下巴扬了扬,要她乖乖听话办事。 「呃……」瑶光发现自掘坟墓时为时已晚,沮丧闭上双眼,恨不得将笨到家的嘴巴缝起来。 「呃什么?后悔了?」他刻意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不肯服输示弱的瑶光一股气往上冲,再次冲动地脱口而出。「挖就挖,谁说我后悔了。」 很好,她不只嘴笨,人也笨死了,居然会中他的激将法,现下真要后悔竖白旗也没那个脸面,唯有硬着头皮上了。 瑶光惨白着脸,拿着锄头的手微微发抖,僵硬地走到他身旁,嘴硬的扯动嘴角道:「开始吧。」 她的恐惧全看在宫熙禛眼里,让他直想发笑,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兴,右手作了个请的姿势。「既然妳这么说,就由妳先开始。」 「啊?!」她瞪着他。 他坚定的对她颔首,将开挖的重责大任交托到她身上。 瑶光忍住丢下锄头落荒而逃的冲动,小脸青白交接,咬紧牙根,深吸了口气,故作坚强地弯腰挖下第一锄。 呜……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为何自遇到他后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莫非他是她命中的煞星? 宫熙禛满意地看她挖下第一锄,于心里暗笑,一把抽走被她拿来权充为墓碑的树干,随意往旁一扔。 「你怎么可以随便乱扔?」瑶光见到被当作墓碑的树干飞入半人高的草丛,开始发难。 「不扔掉,难不成要我把它供起来?」他不屑哼了声。 「当然不是,但你至少可以恭恭敬敬把它拿起来好生放在一旁吧?」她丧气的看了被草丛掩没的树干一眼。 「他是来杀我的,我为何要对他恭敬?」他当她说了件非常荒谬可笑的事,仰头朗声大笑。 「话是没错,但人都死了,结下的仇也该解了不是吗?」 他嗤之以鼻。「妳太天真了,仇恨并不会因人死而了结,要不要了结,得看我愿不愿意。」 瑶光怔忡望着他纠结陷溺于仇怨的脸庞,不明白他的爱恨为何会如此强烈,爱一个人就用尽全副心力去爱,恨一个人也是至死方休,终日背负如此浓烈的情绪,莫怪他无法获得平静。 「你这样子怎么快乐得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非常好看,她永远都记得在京城时,他扬着这世间最迷人的笑容面对心爱的女子,那笑容比世间最好的佳酿还要来得醉人。 「谁说我要快乐?我一点都不需要快乐,我要的是血债血还。」他不介意让她知道他这人有多嗜血骇人。」 闻言,瑶光倒抽了口凉气,久久说不出话。 「还愣在那那里做什么?快点挖。」 瑶光像个呆子,木然听从他的指令行事,脑中不停盘旋他所说的话。 倘若有办法,她想要为他调配一碗名为遗忘的汤药,她不希望他再受困于血海深仇中,那太痛苦,也太折磨人,只会让人因嗜血而愈陷愈深。 假如他能够忘掉所有不愉快,就此隐姓埋名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她相信他可以过得比现在还好、还开心。 她瞪着自己掘土的双手,想着她这双手救人无数,可以调配出许多治病良方,为何却救不了最在意的人?为何调配不出让他那伤痕累累的心痊愈的良药? 在她挖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始有动作的宫熙禛,突然开口问:「妳大概把剑埋在哪个位置?」 「咦?」突来的问题让瑶光停下手中动作,愣愣抬头看他,指了指右前方道:「大概是那里吧。」 他揶揄问:「既然大概是那里,妳为何挖现在挖的地方?」 幸好他够聪明,没像她傻乎乎的卯起来胡乱开挖。 经由他的提醒,瑶光这才发现自己有多傻气,呻吟的拍了拍额头,气恼自己腰部快断了,竟然还挖错地方。她连与他视线交集的勇气都没有,非常清楚此刻那双好看的黑眸定充满嘲弄。 唉……垂头丧气的移到大概位置,灰头土脸地继续挖坟。 过了一会儿,尚未看见腐尸,瑶光已先嗅闻到腐败难闻的气味,她皱眉憋气不敢用力呼吸,强压住翻绞不已的胃部,克制着想跑到一旁呕吐的冲动,逼自己加快挖掘的速度,好提早结束这酷刑。 宫熙禛亦闻到教人欲呕的气味,为取得长剑,他紧绷着脸没有迟疑地继续挖,没多久便看到爬有虫子与蛆的腐坏手臂旁闪着剑鞘上云纹装饰的银光。 「挖到了。」他扬唇一笑。 「真是太好了。」瑶光不爱看成堆恶心的虫子,偷偷撇开脸。 难得善心大发的宫熙禛没有逼她继续挖,他不理会那些受到惊扰到处爬动逃命的虫子,伸手拿取长剑,眉也不挑地抖开剑鞘上的虫子与泥土。 瑶光吓得连忙跳开,唯恐被他抖开的虫子会跳到她身上,这阵仗已教她头皮发麻,凝结于眼眶的泪水就要狂泄而下,即使长年上山采药看到虫子是家常便饭的事,但为了采集所需药材,她会强迫自己忍受,只是今天这具腐尸上的虫子实在多到她难以忍受,她真的快哭了。 宫熙禛抽出长剑,就着天光审视手中的剑,以指尖测试其锋锐,剑尖挑破拇指脆弱的皮肤,一滴血如珠玉凝结于指尖,他不甚满意地点头下评语。「还算堪用。」 瑶光背对着他抱头蹲下,声音闷闷的问:「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她那打从心里的恐惧终于引起宫熙禛注意,刹那间,她害怕的模样竟让他想起蝶儿,他的蝶儿也曾被小虫子吓得花容失色,为此,他的心不由自主放软,将长剑入鞘系于腰际。 「走吧。」 瑶光怕得不敢回头,不想回头,嗓音犹带哽咽。「去哪儿?」 「妳不是还要采药?」 「对,但你有把尸体埋好吗?」怕归怕,她仍是想知道他有没有收拾善后。 「没有。」他回得很理所当然。 「为什么没有?」她急得差点回头,但一想到那恶心的景象,便又没用的将自己缩成一团。 「我为什么要?」 「是你挖的,你当然要再把坟墓恢复原状。」她气急败坏地坚持道。 宫熙禛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背影好半晌,终于决定好心地顺她的意一回,毕竟如果今日是蝶儿在他身边,他决计不会让心爱的蝶儿受到半点惊吓委屈,算她托了蝶儿的福。 瑶光听见挖土的声音,鼓起勇气转过头看,惊见他竟真的依她的意思将尸体埋好,纵然他的动作粗鲁而不耐烦,但他真的做了,她的心为此盈满暖意,不管他为何愿意动手,她都很开心,真的好开心。 她不再害怕的站起身,抹去垂挂于眼角的泪珠,充满喜悦走到他身旁提醒。「还有墓碑。」 她的大胆要求惹来他的横眉竖目,他不客气地扔下话,便转头迈步离开。「自己去捡。」 「好。」瑶光的心被他收得服服贴贴,对他的恶声恶气半点都不在乎,开开心心小跑步到草丛里捡拾被他丢弃的树干。 他难得对她好一次,她就已经很开心了,涨得满满的,她想,她真的是太軎欢他了。 明明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她已经无法将心收回,只能傻傻埋头狠狠爱了。 *** 初雪,如雨,细细碎碎。 天色一片灰蒙,凄凄冷冷,尤其在山里,寒气更是无孔不入,冷得教人无时无刻都瑟缩着身子。 林中,孤男寡女共处的小木屋里,烧着木柴的地炉发出哗剥声,埋在火堆里闷烤的番薯已散发出阵阵香甜气味,诱人分泌唾液,食指大动。 瑶光端坐在桌前状似专注地处理成堆药材,事实上她每隔一会儿就会烦躁地转头看向敞开的窗户,窗外,他练剑的身影令她心不在焉。 「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但你已经天天练剑了,偶尔休息一天不打紧吧!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这样肯定会受寒的……」就是知道他不会听见,她才敢放心在屋内叨絮,将心里所有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都说出出来。 说完,悠悠叹了口气,放下削到一半的淮山,痴然凝望于细雪中更显俊逸潇洒的身影。 「我实在很傻是不?明知你永远不会属于我,却总是忍不住追寻你的身影,你可知道,你随口说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飞上云端或是坠入万丈深渊,这种自己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很不好受,偏偏我就是无法控制不去喜欢你…… 第十章 「打从挖坟那一天,我发现原来你的心还是有柔软的部分,原来你也可以不这么狠心绝情,一切好像就更失去控制了。宫熙禛,我可不可以期待,终有一天,你会真心对我微笑……」偷偷的,在仅有她在的屋内唤出他那不能说的真名,私藏她的小秘密,不教他发现。 她好想、好想光明正大叫他的真名,而非当他是个无名无姓的人,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他会对她坦承,说出他的真名,道出他那曾经极为灿烂绚丽但又悲惨,满布创伤的过去? 「戚瑶光啊戚瑶光,总有一天妳会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话说完,怀抱无限期待的她再次长叹了口气,低垂着头削着淮山的外皮。 *** 在屋外细雪中练剑的宫熙禛专心一志,嘴巴吐出热气,白烟轻飘,似愁,全身上下因运气而变得温暖,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他已经持续练剑练了一个时辰,每天起床后不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为的是保持最好的状态,以面对随时可能来临的突发状况,他不会任自己像待宰羔羊一样脆弱无助。 突地,他敏锐地听见有人踏雪而来,足音沉而重,不是个练家子,且来人只有一个,眉一扬,感到疑惑。 自他受伤坠崖清醒后直到现在已近两个月,从来不曾有人造访戚瑶光的小木屋,今日突然有人出现,是迷路的旅人,或是专程来找她的? 他不想与那人照面,长剑于半空中如银色游龙轻灵收鞘,傲然转身走进存放药材的另一间小屋,掩上门板,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瑶光发现他忽然不见了,愣了下,扔下尚未削好的淮山,走到窗边东张西望,喃喃自语。「咦?他上哪儿去了?」 见不到他,令她帐然若失。 左看右看仍不见他的踪影,瑶光干脆走出屋外,依循地上的足迹寻找他的踪影,发现他进了储放药材的小屋,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他在里面做什么?」 心头的疑惑刚起,便听见身后有人拉开嗓音唤她。 「戚大夫!」一身粗布袍的矮胖中年妇人撑伞出现。 瑶光旋身看向冲着她笑呵呵的大婶,同样漾开笑容,亲切问候。 「伍大娘,妳今儿个是来拿伍大叔的药吧,我去准备一下。」 笑到眼都瞇起的伍大娘不顾地上滑,快步来到身旁,拉住她的手道:「不急,妳待会儿再拿给我便成。」 瞧出伍大娘似乎有话要对她说,瑶光便不急着张罗药材,关心询问:「近来天候变冷了,伍大叔和大娘妳可好?」 「哎,我家那死老头儿不就是老样子,天气一冷,雨一下,就犯风湿,这几天疼得厉害,我这才赶紧过来跟大夫妳拿药。」伍大娘边说边摇头,抱怨天气不好。 「伍大娘妳照料伍大叔时,别忘了也要顾好自己,天气太冷了,感染风寒可不好。」 伍大娘爽朗地拍拍胸脯。「我晓得,大夫妳放心,大娘我的身体可是比牛还要强壮,不会染上风寒的。」 瑶光微微一笑。 闲话家常完,伍大娘笑得十分暖昧,用手肘推了推瑶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戚大夫,我全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瑶光被伍大娘那暖昧的笑容与话弄得满头雾水。 「男人哪!」伍大娘掩唇格格娇笑,话像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什么男人?」她傻傻重复。 「哎,戚大夫妳就别装傻了,我说的是大夫的男人,不然这荒山野岭哪还有别的男人。」伍大娘一副过来人样儿俏皮的朝她眨眨眼。 瑶光的脑袋瓜登时一轰,总算明白伍大娘所指为何,她羞得红透双颊,连忙挥舞双臂否认。「伍大娘,妳误会了,我真的没有男人,他不是。」 「啧,方才我明明远远的就瞧见大夫的男人走进屋里,大夫妳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我说这话是有点伤人啦,不过妳已经是老姑娘喽,现下再不嫁,以后真会没人要,既然妳已有心上人那就最好啦,妳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闻言,瑶兆都快昏过去,伍大娘可不是个能保密的料,这世上若有所谓的秘密被伍大娘知道,就等于被方圆几百里的人知道,她得赶紧澄清,不然真会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她握住伍大娘的手,郑重说明。「大娘,我跟他是清白的,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个病人,山中过客罢了。」 「真的吗?他在这儿多久了?」伍大娘明显不信,孤男寡女于荒山野岭共处一室,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他是因为病得严重,所以一时间才无法马上离开……」瑶光拼命解释,说得口干舌燥,希冀伍大娘别再想歪。 「不管是不是病人,重要的是他尚未娶妻吧?」伍大娘打探着,期待大夫好事将近。 瑶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说服伍大娘相信。「伍大娘,妳真的想太多了。」 「瞧妳紧张的,分明有鬼,大娘知道妳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没关系,这事儿妳我心知肚明便成。」伍大娘满脸堆笑,诚心祝福,心想她认识戚大夫也好一段时日了,假如那男人真是普通病人,戚大夫压根儿不会乱了方寸亟欲澄清,所以事情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有理说不清的瑶光彻底被伍大娘打败,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戚大夫,大娘我方才仅仅瞧见妳男人的背影,不过……啧啧,光那背影就让人觉得他和附近镇上的年轻小伙子都不同.他很俊吧?」未能仔细看清那男人的容貌,使伍大娘深感遗憾,唯有退而求其次直接向她问个清楚。 一想起宫熙禛过人的容貌,瑶光便不由自主羞红了脸,面对急于打探的伍大娘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左右为难。 她的沉默被误以为是姑娘家害羞了,一切尽在不言中,伍大娘了然于心,喜上眉梢地真心为她祝福。「我就知道,戚大夫,大娘我呢,就等着喝妳的喜酒。」 「大娘,妳真的是误会大了,我和他压根儿不是妳所想的那样。」瑶光已疲惫词穷。 「好,好,别说了,大娘晓得他是大夫妳的病人,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伍大娘开心的拍拍瑶光的肩头,说得很敷衍。 「大娘……」 伍大娘完全不想听,打断她的话。「大夫,我家那死老头的药就烦劳妳,他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好,我这就去拿。」瑶光沮丧地垂下双肩,刚刚伍大娘说得尽兴时,可没半点急切的模样,她心里犯着嘀咕转身走进存放药材的小屋。 伍大娘笑嘻嘻看她进小屋,她来时可是看得非常清楚,那男人转身进了这小屋,如今戚大夫也走进去,两个互有情意的年轻男女再碰在一块儿,肯定少不得一番绵绵情话。 方开门进入充满各种药材清香的小屋时,首先面对的是宫熙禛臭到不能再臭的俊脸,戚瑶光尚未开口,他已率先发难。 「那个老女人太吵了。」伍大娘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从小到大,围绕他的流言蜚语从未少过,不管是皇宫内苑或是京城各府的女人,老爱在嘴边挂念他的名字,他早已习以为常,但没想到连沦落到这荒山野岭居然也不得清闲,让他发现原来这世间的女人全是同一副德行。 她困窘的匆匆移开视线,为了避嫌,不敢掩上门扉,只是忙碌地开始抓药,压低声音说:「伍大娘只是在说笑,你别放在心上。」 「妳快将她打发走,我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宫熙禛骄傲的下逐客令,不在乎伍大娘是否会听见他所说的话。 瑶光紧张的望向外头,深怕他所说的话被伍大娘听见,却发现伍大娘满脸笑意对她眨眼时,她连忙嫣然回以一笑,假装没事继续抓药。 他的高高在上、唯我独尊,每每让她不知该爱抑或是该恼,只能说他太习惯命令别人,她也无须费事提醒他这里是她家,要不要请客人离开该由她决定,努了努粉唇,一双手快速抓取秤量该给伍大叔的药材。 很快的,瑶光将药材一份份包好拎起,要走出屋外时,忍不住开口抱怨。 「这里是我家,你是我的病人,伍大娘是我的病人家属,不是只有你才可以待在这里。」 「那又如何?」宫熙禛依然目中无人。 「……」算了,她这是在对牛弹琴,早该料到不是吗? 摇了摇头,瑶光收起无可奈何的心情,粉唇噙着笑步出屋外,将手中的药包交到伍大娘手中。 在外头东张西望的伍大娘挪动福态身躯,好奇的伸长脖子往里头望,于乍见屋内那男人教人惊艳的美貌时,两眼发直倒抽了口气,一手抚着心口喃喃自语:「我的老天爷啊!他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屋内的宫熙禛听见伍大娘的话,眼眉低敛,起了杀意。 瑶光察觉他的意图,猛地转过身对他摇头,眸底盛满恳求的光芒,这一瞬间不知怎么地,他竟心软了,不悦的冷哼了声,以眼神示意她快点将碎嘴的伍大娘送走,否则休怪他翻脸无情。 瑶光不敢再和伍大娘寒喧,几乎是用推的将命悬一线、双眼迷蒙沉浸在宫熙禛过人美貌中的伍大娘送走。 入了冬,天气愈来愈冷,由初时的细雪变成鹅毛大雪,一片片白天际降落,将放眼望见的景物全变成无瑕雪白。 冷冽的空气,让木屋内的柴火不断燃烧,瑶光坐在炉火边,嘴巴呵出寒气,双手不住摩擦生热,幸好她已有准备应付接下来的寒冬,没让宫熙禛老穿那袭破旧僧袍,为他备上保暖衣物,甚至替他纳了一双新鞋,否则他肯定挨不过这几日连续下的大雪。 头发渐渐长长的他,迷人依旧,但带了股落拓的沧桑,他就像一头蛰伏于暗处的猛兽,正在养精蓄锐等待适当时机出现。 瑶光边烤着火,边看着他斧凿刀刻般的俊美脸庞,再一次不由自主为他着迷,复杂难懂的他实在很罪恶,这段日子她一再问自己,到底是喜欢上他过人的容貌,抑或是被他深埋在心头的伤痛与爱恋所吸引,方让她一再妄想将他自万丈深渊救起? 她问自己好多、好多次,始终都得不到正确的答案,或许,喜欢就是喜欢,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不管他做过什么事,她就是义无反顾的喜欢他。 宫熙禛无视于她流连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小段木头与一柄小凿子沉默雕刻。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与习武,他的体魄变得更加结实强健,只是要强迫自己耐着性子待在这荒山野岭是很磨人的一件事,值得时刻提醒自己,沉稳,方能成大事。 渐渐的,手中的木头雕琢成形,一只翩翩飞舞的蝶儿跃入眼帘。 入冬之后,再也见不到飞舞的蝴蝶,只好亲手雕出他要的蝶儿,这对他而言并非难事,自他们分离后,在「龙恩寺」的他相思无处可寄,便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寻块小木头,将所有思念倾注在由他一刀一凿的蝴蝶上。 百感交集的瑶光看着他手中栩栩如生的蝴蝶,想到远在京城最美丽娇贵的那一朵花,再低头看看一身粗布衣的自己,除了习有一身医术救人外,她真的是乏善可陈,莫怪宫熙禛连看也不想多看她一眼,她意志消沉地盯着烧红的柴火出神。 第十一章 不对,她怎能妄自菲薄,其实她并没有自以为的差,打从她行医以来,多得是人赞赏她,她是没有教人为之惊艳的美貌,但也没有丑若鬼怪,她照顾好自己之余,还有余力照顾他人,她有她的好,只是宫熙禛没发觉、不想发觉罢了。 振作了精神的瑶光不再沮丧失意,以轻松愉悦的口吻道:「你想吃番薯吗?我烤给你吃好不好?」 宫熙禛抬头看她,慵懒提醒。「上回妳不是把番薯烤成了黑炭?」 瑶光羞窘得红了双颊,立即澄清。「那是因为伍大娘来访,让我忘了在火堆中焖烤的番薯,今天我不会再犯胡涂了。」 一说起伍大娘,便让她哀声连连,尽管她早就知道伍大娘的保证不可信,却也没想到伍大娘散播流言的速度会那么快,隔几日当她到镇上看诊时,每个人一见到她都跟她道恭喜,直嚷着要等喝她的喜酒。 为了不让人发现宫熙禛的真实身分,她再三扯谎编造与他的关系,他变成被山里野兽咬伤的落魄书生,因为伤势极重以及天候不佳,以至于无法离开,她说得活灵活现,才让众人不对他的身分起疑。 宫熙禛挑了挑眉,随口回道:「是吗?」 「我这就烤给你看,你会晓得上回那只是失误。」不愿被他瞧轻,瑶光立誓非得烤出完美的番薯,教他心服口服不可。 她起身走到墙角去拿堆在地上带土的番薯,以长树枝拨开烧旺的火,放入两条番薯,再用烧红的木头覆盖住。 宫熙禛冷冷一笑,尚未揶揄取笑她,突地脸色一变,扔下手中的木雕蝴蝶,取出长剑,一跃而起。 瑶光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问:「怎么了?」 「有人来了。」敏锐的听觉告诉他,有十来个人正踏雪而来,且全有功夫底子,由此可知来人并非求医病患,而是特意来要他的命。 她看他神色紧绷,全身蓄势待发,心知来人并不单纯,一颗心登时吊到喉头,为他担心害怕。 「如果妳还想话命,最好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人发现。」迎敌前,好心给她忠告。 「我不能撇下你,我得留下来帮你。」瑶光惊慌摇头,拒绝离开。 「妳留下做什么?妳敢杀人吗?」 「我……也有不必杀人,就可以帮你的方法。」 「我不需要拖着一个累赘,况且等妳想到可以不杀人而帮我的方法,妳早已气绝身亡,除非妳活得不耐烦,不然别再连篇废话,去找个能藏住妳的地方,我可没兴趣与妳同生共死。」敌人愈来愈靠近,他持剑敛定心神,阴沉黑眸闪耀精光。 瑶光紧张的扭绞十指,明白他说得有道理,在这紧张的时刻,她再也隐藏不了对他的满满情意,双眸漾着万般柔情与关切。「你千万要小心。」 宫熙禛深深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眸底对他赤裸裸的感情,突然间发现,她的双眼,彷佛蕴含千言万语,满吸引人的,不过紧绷的脸庞仍没有任何表情,仅是对她微微颔首。 小小一个颔首的动作,狠狠撼动瑶光心房,让她忍不住心酸又开心,这是他头一回对她有所响应,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她都希望他能平安度过今日的危机,深吸了口气,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唯恐看了之后,就再也走不开。 匆匆闪进木屏风后,忍着不哭躲到床底下,拼命告诉自己,他不会有事的,想到这儿,两行焦急的情泪再也忍不住潸潸滚落,得用力咬住右手拳头,才能不痛哭出声。 *** 宫熙禛站在门边,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心中已有盘算,既然躲不过,就无须再躲,他的骄傲与自尊让他可以坦然面对,不论对方来了几个人要取他性命,他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戚瑶光的藏身之处,对方要的是他,他不会让她枉送性命。 唇角扬起率性的微笑,潇洒开门,冷风倏地吹进屋内,带来冰冷风雪,他闭上眼,享受这冷意,紧接着睁开眼走出屋外,掩上门扉。 瑶光感觉到一阵寒风吹入,等她意识到怎么一回事时,宫熙禛已毅然决然走出屋外,她惊慌地从床底下狼狈地爬出来。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曝露在危险中?在屋内迎敌不是比较好吗? 紧接着猜透他心思,她浑身一震,掩唇低呼,滚烫的热泪更加无法控制地倾泄而下,假若她没猜错,那么他是为了不牵连她,才会决定走出屋外,独自面对敌人。 不管他为何作下这个决定,她只知道既然他决定要保住她,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不论他愿不愿意,她都要死皮赖脸陪着他。 瑶光抹去颊上热泪,抛开所有顾忌理智,冲出木屋,自身后环抱住伟岸孤独的身影,激动道:「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缠人,但是要死就一起死。」 她豁出去了,反正她就是不要让他孤独死去。 背后突然被温暖柔软的娇躯拥抱,漠然的宫熙禛猛地僵住,寒冰似的脸庞悄然崩解一小块,他刻意无视心头的异样,嘲弄的嘴角一扬。「妳这女人疯了不成?我不管妳在想什么,但是我没兴致和妳共赴黄泉,妳快滚!」走得愈远愈好。 「不,我不走。」她紧紧环抱住他结实的腰杆,倔强拒绝他的要求,不在乎此举是否会惹来他的厌恶,总之她心意已决。 「疯女人。」宫熙禛粗蛮扒开死命抱着他的小手,将她狠狠推到雪堆中。 瑶光跌入雪堆,不喊疼也不觉得委屈,因为她知道他赶她走,皆是为了让她活下来,她翻身坐起,固执的紧抿粉唇。「就算你出手打我,我也不会走。」 「妳要走,也已经来不及了。」足音已至,他不再和她瞎搅蛮缠,将注意力放在即将面对的敌人上。 说不怕是骗人的,可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而不是像待宰羔羊任人宰割,瑶光连忙自雪堆中跳起,看了下四周,发现被遗忘在屋外的斧头,急忙上前抓起斧头,却赫然发现斧头已和一小段木头冻在一块儿,让她根本无法拔起斧头。 「该死!」她忍不住低咒了声。 慌张的东张西望,四周仅见满布白雪的高大树木,一片白皑皑,除非她真疯了做出一颗颗雪球攻击敌人,否则根本没有可以用来替她壮声势的武器,看来唯有将就了,她迫于无奈拿起黏着小段木头的斧头架在身前,摆出万夫莫敌的气势。 宫熙禛瞥见她拿着与木头冻结在一块儿的斧共可笑的模样,一股笑意突兀涌上,倘若不是眼前情势紧张不容分神,他真会为她的举动仰天大笑。 「妳拿那不济事的斧头挡得了谁?」 这个戚瑶光真的和他所认识来往过的女子截然不同,有时候惹得他心烦意乱,想一脚将她踹出屋外,有时却又让他觉得有趣,让他想要一再捉弄她。 「挡不了人没关系,我只是拿它来吓唬人。」 闻言,宫熙禛翻了翻白眼,讥讽道:「妳那样连三岁孩童都吓不着,我劝妳干脆放下,别惹人笑话。」 「反正来人是来杀我们的,他们要笑就尽管笑吧。」人都要死了,哪管得了自己死后是否会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大笑话。 「是杀我不是杀妳。」他懒懒地提醒她别搞错。 话甫说完,十来个黑衣人已远远出现,正朝着小木屋步行而来,每个人皆戴帽子,让人瞧不清长相,他留意到为首的人身手不凡,更何况尾随在后的那群 看见身形栗悍的黑衣人朝他们而来,瑶光深吸了口气,将斧柄握得更紧,拼命告诉自己,莫惊、莫谎,事情或许没她想得糟,一切都会有转机。 眼眉低敛的宫熙禛没任人宰割的兴趣,不待对方出手,傲然的身形拔地而起,如狂兽般敏捷,锁定目标直指为首的黑衣人,擒贼先擒王,只消他能够拿下为首的黑衣人,其它人便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没料到宫熙禛会率先发难,并未使出杀招,而是移动身形闪躲,在他身后的其它人亦闪开,沉默抬首看宫熙禛使出华丽却不容小觑的剑招。 宫熙禛所刺出的每一剑都能致人于死,为首的老者闪躲之余,眸底闪过欣慰的光芒。 他一剑削掉黑衣人头上的帽子,看清对方长相,是名眸底闪耀着精光的老者,脸上刻凿岁月的痕迹,对于黑衣人迟迟不肯还击,他心下打了个突,不明白对方在盘算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有所迟疑。 铁万山闪了一会儿,决定试试宫熙禛的功夫,低喝。「看招!」 两剑交击,擦撞出火光,宫熙禛内力不如铁万山,被震得虎口生疼,为了消去铁万山的内劲,他往后翻跃,面色不改立定脚跟。 铁万山发现自己似乎不小心伤着宫熙禛,懊恼关切问:「你有没有怎样?」 原来黑衣人并非朝廷派来的杀手,铁万山事实上是宫熙禛父亲的追随者,一直隐身于大漠,宫家出事时,他领人潜回京,等待时机出手救出身陷图圄的宫熙禛,所幸宫熙禛未被判斩立决,而是奉旨出家为僧。 铁万山不敢因此轻忽大意,深怕圣上会在途中派人暗杀,是以安排心腹潜入官兵队伍中保护,直到少主平安抵达「龙恩寺」为僧。 想不到百密一疏,当他收到消息,得知宫熙禛在寺中被害落崖失踪后,心都凉了,深觉愧对死去的主子,可死要见尸,在尸体找到之前,他说什么都不愿相信少主已被刺身亡。 于是他率人赶到「龙恩寺」,四下打听寻找,费了一段时日才找到这深山里来。 直到现在,和少主照了面,铁万山这才真正放下心中大石,激动得热泪盈眶。 宫熙禛眉头一拧,黑眸半瞇,足尖一点,像疾驰的箭往老者方向冲,手中的长剑毫不迟疑刺向对方,他和这老者素不相识,不晓得老者为何手下留情还出言关心,应当是他的错觉吧? 一旁的瑶光看得心惊肉跳,掩唇不敢出声。 其它黑衣人都围在外头观战,其中最被铁万山看重的一名下属——狄啸风双手盘胸,看着宫熙禛与铁万山过招,一脸不以为然。 想不到一个大男人居然长得比女人还美,我竟然还得奉他为少主? 光想到日后得听从宫熙缜发号施令,狄啸风心头便老大不爽,可这事儿他没有说不的权利,铁万山于他有恩,他们一伙儿人全愿意听其号令,上山下海在所不辞。 银色的剑身于半空中使出漂亮的剑花,华丽耀眼中带着致命危机,招招欲致铁万山于死地。 「好剑法!」铁万山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差点削掉他耳朵的剑尖。 「铁爷!」 观战的狄啸风看得冷汗涔涔,眼看宫熙禛将铁万山当成死敌,招招毒辣致命,他担心绑手绑脚的铁万山会因此遭受重创。 瑶光同样紧张地在一旁观战,发现这些杀手似乎有些不同,并非为了取富熙禛性命而来,非但没有群起围攻,仅是默默观战,还完全没人理她,这使得拿斧头壮胆的她看起来有点蠢,她摸了摸鼻子,考虑是否要将斧头放下。 就在此时,她的视线与狄啸风对上,他惊讶地看着她手上尚与木头冻结在一块儿的斧头,瑶光挺直腰杆,故作凶狠地挥舞手中的斧头,警告他别小看她。 第十二章 她那可笑的举动害得狄啸风呛咳了下,若非现下情势不适合张嘴大笑,他真会被对面那个杏眼圆瞠完全不具威胁性的女人给笑到肚子疼。 与老者交手一阵子,宫熙禛心下明白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但老者三番四次退让,使他感到讶异,不懂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宫熙禛施展快攻,削破铁万山右臂衣袖后,手中长剑迅速一翻,精准架在铁万山脖子上,危险的半瞇着眼。「看来你真想将脑袋瓜送给我。」 狄啸风等人见状连忙围上,举剑对准宫熙禛。 「别!」铁万山抬手制止狄啸风等人的行动。 瑶光怕他们会突然出手袭击,立即跑上前站在宫熙禛身后。 铁万山不理会架在脖子上的锋利长剑,任由剑锋划破皮肤,流下一道血痕,屈膝跪下请安问候。「属下铁万山得罪少主,请少主降罪。」 狄啸风等人见铁万山跪下,顿时也一致单膝跪下请罪。「请少主降罪!」 突来的转变使瑶光看傻眼,她以为这群人是来杀宫熙禛,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称宫熙禛为少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天壤之别的转变,宫熙禛并未马上卸下心防,手中的长剑仍直指铁万山咽喉,深沉的黑眸带着审视,看着一干跪在身前的人。 「铁万山?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更没见过你。」 「丞相大人确实不曾将属下引见给少主认识,但属下的确听命于丞相大人,今后亦当任少主差遣。」铁万山不卑不亢地说明。 「要杀我的人多到数不清,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属下手中拥有丞相亲笔书函一封,请少主过目。」铁万山自怀中取出一封陈旧书信,恭敬呈上。 宫熙禛紧盯着那封信好半晌,琢磨是否要接下,铁万山可会在信里使诈?信上可有毒? 瑶光凑到他身旁,紧张的看着他,非常好奇信上所书写的内容。 看出宫熙禛的疑虑,铁万山郑重说明。「属下宁死也断然不可能危害少主性命,我等誓死效忠少主。」 「我等誓死效忠少主。」狄啸风等人跟随铁万山立誓。 宫熙禛冷哼了声。「好听话人人都会说。」 身为宫家人的骄傲不许他示弱,反正横竖不是生就是死,他豁出去了,一把抽过铁万山手中的信函,展信阅读。 瑶光忍住不伸长脖子看信上内容,她偷偷观察宫熙禛的表情,并无任何不对劲之处,心想这封信应当是真的,并非造假。 宫熙禛细读完信上内容,面色凝重地收起长剑道:「超来吧。」 「谢少主!」 铁万山等人依序起身,对他始终恭敬,谨遵尊卑分际。 「铁万山,你随我进屋。」 他率先转身进屋。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封信确实为父亲亲笔所书,上头还盖有父亲专用的印鉴,他绝不会错认。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父亲表明当他看到这封信时,便表示父亲与娘亲皆已不在人世,他可以放心信任铁万山,甚至还郑重说明,在这世间除了家人外,唯有铁万山最可信,关于他的身世与任何疑问都可以问铁万山。 身世二字使宫熙禛如遭雷击,脑门轰轰作响。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不姓宫?假如他真不姓宫,那他又姓什么?为何爹娘从不曾告诉过他有关身世的一切?而且爹娘对他视如己出,甚至可说明显偏爱,他的身世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满腹疑问,唯有眼前的铁万山才能解答。 「是。」 铁万山示意狄啸风等人留在原地,尾随于宫熙禛身后进屋。 被留下来的瑶光与狄啸风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地留在外头。 「我说,姑娘,妳手中的斧头压根儿不济事,妳一直拿着手不酸吗?」狄啸风好心地劝她快快放下。 「……」瑶光原想振振有词地说明她手中的斧头大有用处,不过事实如何大家都看得出来,还是算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将斧头放到一旁,与狄啸风等人站在雪中等待。 进到小木屋,门扉立即被掩上。 屋内柴薪烧得正旺,驱除冬日里的寒意,而在火堆里焖烤的番薯已飘出香甜气味,但屋内的两人皆无食欲。 照理说屋内远比屋外暖得多,可宫熙禛却遍体生寒,任再多的柴火都无法消退体内的寒冻。 他紧绷着脸,镇定地旋身看向两步之隔的铁万山,漫长的岁月与经年风霜在铁万山脸上留下痕迹,给他的感觉与镇国大将军君震霄十分雷同,但在铁万山身上,他看见了君震霄所没有的,那种被逼到绝境、不惜一切与敌玉石俱焚的决心。 宫熙禛扬了扬下巴,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什么来历?」 「属下曾被先皇封为骠骑大将军,为先皇前后四次北征契丹,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第三次成功征讨契丹后,蒙先皇恩赐将军府一座,位于青龙大街上。」讲到先皇赏赐,铁万山态度恭敬,双手抱拳感谢先皇恩泽。 「既然你如此骁勇善战,为何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号?」宫熙禛双手盘胸,语带质疑。前后四次出征强悍的契丹部族,且立下耀眼战功,铁万山应该是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可他从小到大却不曾听过,而他口中所说位于青龙大街上的将军府,他约略知晓指的是何处,那是一座荒废数十年,门庭斑驳颓圮,早已无人居住的大宅院,由外观可以猜出当年荣景,想不到那竟曾是威名远播的骠骑大将军府。 「属下正值壮年时,深受先皇恩宠,出入宫廷,与朝中权贵官员素有往来,因此结识前丞相宫启先宫大人,当年启先仅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小官员,但他聪颖机智,时常有与众不同的看法,几次交谈下,我俩成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并且一同得到当时的十六皇子玄腾扬所赏识。」铁万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宫熙禛。 铁万山的眼神使宫熙禛心头一拧,想起皇太后对他的宠爱,常若有所思盯着他感叹,说道他与十六皇子长得有多神似,当今圣上也曾有意无意地说他不仅外貌与已逝的十六皇弟相似,甚至连一些小脾性也雷同,从前他并不把皇太后及圣上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可今日想来,那些话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依照常理判断,父兄犯下谋逆大罪,他理当问斩,皇太后没必要替他求情,何以皇太后愿意出面代他求情?事实的真相几乎就要浮出水面…… 一颗心,因可能到来的真相失速跃动,焦急、难解、恐惧、不愿,所有情绪皆翻涌而上。 宫熙禛痛苦地闭上眼,极力保持语气平稳。「继续说下去。」 「十六皇子为人豪爽不拘小节,礼遇各方贤能之士,当年先皇尚未立下储君,但是非常喜爱才情出众且深受众人爱戴的十六皇子,众人纷纷猜测先皇有意将皇位传给十六皇子,属下也是这么认为,毕竟论才论德,十六皇子皆出类拔萃,舍他其谁?」回想当年十六皇子府邸宾客络绎不绝的光景,再对照今日人已亡故,荣光不再,铁万山百感交集,不胜唏嘘。 宫熙禛睁开眼,冰寒的目光盯着燃烧的柴薪,通红的火光在焚烧,他的理智、他的心也正灼烧中,可他的表情仍旧平静无波。 「十六皇子为人潇洒坦荡,但却无法预防野心者的暗算,事情发生得教人措手不及,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天寒地冻,冷得让人直打哆嗦,宫里却突然走水,当时我甫接到消息,旋即又得知先皇突染急症,急忙要赶进宫,不料宫门已被皇家亲军严密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明明事有蹊跷,但进不了宫我也无计可施,唯有掉头回府,静观其变。」精锐的眼瞳回想起惊心动魄的那一夜,变得深远迷蒙充满憎恨。 宫熙禛的心随着铁万山重忆往事而揪拧再揪拧,原以为先前的家破人亡已够让他痛彻心腑,直到现在才赫然发现,原来痛可以更痛。 「后来,我决定前往十六皇子府邸与十六皇子商讨如何应对,但黎明破晓时刻,启先匆匆赶来拦下正要出门的我,启先向来行事镇定,不过那天他脸色铁青,我一看便知出大事了。」他离京那些年与宫启先一直有书信往来,他也暗中回过几次京城,远远看过少主几回,纵然表面上少主是个成天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但他知道他其实并不愚蠢,只是还没有长大罢了。 宫熙禛清了清喉咙,声音沙哑地问:「十六皇子……出了什么事?」 铁万山一再暗示十六皇子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宫熙禛尚无法敞开胸怀平静接受事实。 他的父亲,再熟悉不过的父亲,对他宠爱有加、有求必应的父亲,原来,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以前甚少有人在他面前谈起英年早逝的十六皇子,他对十六皇子的事从不感兴趣,没想到那个男人却是他的亲生父亲,陌生中偏又带了点熟悉。 「五皇子诬陷十六皇子为了取得皇位毒杀先皇,在十六皇子尚未来得及反应时,已派出五大军营的精锐人马将十六皇子府邸团团包围,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逃出去。」铁万山苦涩着声谈及当年所发生的事。 「五皇子早就布好局,身为骠骑大将军的我被蒙在鼓里,根本来不及调动兵马回京与五军营的人相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十六皇子、王妃,及他们未满周岁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擒。」一说到这儿,自认护主无力的铁万山不由湿了眼眶。 宫熙禛眼神迷蒙,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企图平复激荡不已的胸臆,唯有紧握青筋毕露的双拳方能显现这段惨烈的宫廷争斗对他造成多大的痛苦。 老天爷待他如此不公,先是夺去生他的爹娘,等他长大成人,自以为人生一路风平浪静、富贵荣华享用不尽时,又残忍夺去养大他的爹娘与兄长,一次次的失去,一次次的打击,这一笔笔比海还要深的血债,皆指向要同一个人偿还,五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那天清晨,我与启先在书房中密谈,讨论接下来该怎么走,我和十六皇子友好人尽皆知,为了救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启先有不同的想法,他说来不及了,十六皇子与王妃已落入五皇子手中,更被捏造了不实罪证,让十六皇子百口莫辩,难以洗脱罪名。」 宫熙禛沉默不语,已领悟了五皇子所玩的手段,兴许五皇子也在等铁万山兴兵,以便罗织罪名将所有十六皇子的人马一网打尽,他若轻举妄动,正好落入对方的陷阱中。 「事已至此,我们当下只能痛下决定,我称病诈死瞒过五皇子的人,带着能信任的人远离京城伺机而动,尚未成气候的启先则留下来,想方设法取信于五皇子。启先素来聪明,顺利得到五皇子的信任,甚至后来还受到重用,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铁万山十分佩服能屈能伸的宫启先,换成是他,绝对无法对犯下人伦大罪、弑父杀弟的五皇子俯首称臣。 「十六皇子与王妃则死于非命?」 「是。」铁万山沉痛颔首。 「玄、腾、敬!」 宫熙禛狂怒低吼,他要玄腾敬付出代价,绝对! 铁万山颔首,同样带着强烈恨意,恨不得亲手摘下那人的脑袋。 第十三章 「那名襁褓中的婴孩是如何虎口逃生,又成为宫家么儿的?」盛怒中内心无比煎熬的宫熙禛,嗓音愈来愈低哑干涩。 「是皇太后出面救下的,皇太后以死相求,玄腾敬终于答应放过十六皇子的独生幼子,可他唯恐这孩子会知晓这段晦暗过去,兴起为父母报仇的念头,于是决定将孩子交给自己的人马扶养。 「玄腾敬认为启先正是最佳人选,启先在养育这个孩子时是一概纵容,将孩子宠得无法无天,常常闹得京城鸡飞狗跳,这些事看在玄腾敬眼里无疑令他很安心。不过据我所知,启先与夫人虽然疼宠孩子,却也暗地里费尽心思教导,让那个孩子文韬武略,不至于辱没死去的十六皇子与王妃,你说是不是,少主?」铁万山对他充满期望。 宫熙禛惶然不语,很想放肆痛哭一场,他扪心自问,现下的他,真没辱没亲生爹娘吗?真没辜负养大他的爹娘的期望吗? 「这些年,我在大漠尽心培养训练可以效忠少主的人马,启先则在京里延揽利诱可用人才,为的是有朝一日要替少主夺回所有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却没想到,会在最后功亏一篑,兵部武库司的一名郎中出卖了启先,尚未举事便赔上九族之人的性命,连带在朝中的追随者也大半被抓。」铁万山感叹摇头,若非遭到出卖,他们早就洗刷了十六皇子的冤屈,让少主成功登上大位,而不是沦落到今天这田地。 「这些事,我爹从来不曾对我提起过,我的两位兄长也知道吗?」他双眼满布血丝,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都知道,启先不说,是不想让你为了这桩血海深仇成天郁郁寡欢,待大事底定后,再让你知晓亦不迟,只是没想到最后会由我亲口告诉你这些陈年往事。」 宫熙禛摇头苦笑。「许许多多人都因我而死……我亏欠他们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从前的他好傻、好不懂事,成天只知吃喝玩乐,全然不知爹娘兄长替他背负了庞大的血债,让他得以平静欢乐成长。 「……」铁万山陷入沉默。 「你诈死离京,潜藏于大漠,你的家人呢?」从头到尾皆不曾听铁万山提及家人,宫熙禛可没忽略他眉宇间透露出的伤痛。 「死了,全都死了,本以为我诈死,依我过去征战沙场的卓越功绩,家人不会受到牵连,没想到玄腾敬为人心狠手辣,为了斩草除根,罗织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他们全都杀了。」铁万山对已是当今圣上的玄腾敬深恶痛绝,是以从头到尾皆不认玄腾敬为君王。 宫熙禛沉吟不语,他们都背负着家破人亡的伤痛,而该为此负责的人却正逍遥安坐于九龙宝座上,着实教他难以接受,那个不顾手足之情、贪慕权位的卑鄙小人! 「熙禛是我亲生爹娘为我取的名字吗?」 铁万山摇头。「不是,启先为了不让玄腾敬时时刻刻想起少主爹娘的事,继而反悔饶少主一命,是以为少主另外取了这个名字。」 「我本来叫什么?」为了让他存活下来,养父可谓费尽心思。 「十六皇子对少主冀望深厚,希望少主将来能成为强大的统御者,是以特地为少主取名为玄勍御。」铁万山解释他名字的缘由。 他自嘲一笑。「结果我却沦落至此,想必……我亲爹若地下有知,定会气得捶胸顿足。」 「少主多心了,十六皇子知晓少主被奸人所害,能够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绝不会为此懊恼不悦。」 铁万山恭谨的自怀中取出一块通体碧绿、水透无瑕的雕龙玉佩。「这块玉佩为十六皇子随身配戴之物,乃先皇所赐,今日属下将它归还少主。」 宫熙禛眼眶发烫,接下父亲唯一留给他的遗物,指尖带着孺慕之情抚过一遍又一遍,心痛如绞。 「这块玉佩是十六皇子落难身陷天牢时,启先想方设法取得,好让少主日后有个想念。之所以不敢让少主随身佩带,是怕被玄腾敬发现引来杀机,才会交由我收藏,待时机成熟再交还少主。」铁万山细细陈述。 「你为何迟至今日才来找我?」宫熙禛,不,他已是玄勍御,十六皇子的可怜遗孤,他清了清喉咙,紧抓着冰冷的龙形玉佩,审视铁万山。 闻言,铁万山立即下跪请罪。 「属下该死,来得太晚,但请少主相信,属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在得知皇太后再次以死相逼,苦求玄腾敬饶少主一命后,属下便已在计划,等待玄腾敬消除对少主的戒心,再伺机到『龙恩寺』带走少主。可惜属下千算万算,终究输给唯恐夜长梦多的玄腾敬,害得少主差点命丧黄泉,幸好苍天有眼,让少主平安活下来。」 玄勍御见铁万山字字诚恳,不似说谎,紧绷的表情终于软化。「起来吧。」 「谢少主。」铁万山恭谨起身。 天际落下的雪啪嗒啪嗒打在屋脊上,屋内的柴薪烧得哗剥作响,香气四溢的番薯已飘散出焦味,再次成了被遗忘舍弃的焦炭。 玄勍御终于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蛰伏于体内的野兽狂叫嘶吼着,急于为被害死的家人们报仇,但他仍要自己冷静,无论如何都要冷静,压制住体内狂兽,谨慎计划,有朝一日方能成功痛宰卑劣的玄腾敬。 「再多说一些我亲生爹娘的事。」心乱如麻的他,要铁万山继续叙述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 「是。」 铁万山缓缓开口,将他所记得的事全说给少主听,不管再小、再微不足道的都说,关于王妃有多贤慧美丽、多么受到府里上下众人喜爱,与十六皇子又是如何的鹣鲽情深,他皆详细说明,要少主明白,十六皇子与王妃曾是令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玄勍御神色恍惚地听着,脑海开始勾勒描绘铁万山所说的每个情景,关于他娘的模样、关于他爹的才干,所有关于他们的一切一切,甚至希冀自己能绘出一手好丹青,将所有场景一一画下,以填补心里刚被残酷事实刨挖出的空洞。 他好痛,真的好痛。 为了争夺那九龙宝座,玄腾敬一再设计陷害他的至亲,终有一日他要复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玄腾敬尝遍他所尝过的苦痛,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方能解心头之恨! *** 雪,纷纷落落,大片大片兜头而下。 站在外头等候的瑶光与狄啸风等人头上、肩上尽是雪花片片,纯白的雾气充斥在每个人的呼息间。 高大的树木被似糖霜的白雪点缀,树枝愈来愈沉、愈来愈弯,忽地啪嗤一声,树枝应声而断,连同积雪坠落于雪地上。 瑶光冷得直发抖,与狄啸风等人保持一小段距离,因为屋内发生什么事不得而知,她感到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不时又抬头观看门开了没,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足迹。 狄啸风看她一脸担心,忍不住开口。「妳不用再看了,会动手的人只有少主,铁爷断然不可能再动手。」 她停步,狐疑挑眉。「你们是宫启先的人?」 狄啸风耸了耸肩,一脸无可奉告,站在他身后的人亦噤声不语,没有铁万山的允许,他们不可能对任何人透露任何讯息。 他们不愿透露只字词组,使瑶光更加烦躁,孩子气的踢了下脚底白雪,当机立断说:「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瑶光正要冲向门口时,狄啸风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伸出长臂阻拦她继续前进。 她气得杏眼圆瞠。「你做什么?」 「没有少主或铁爷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屋。」 「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进屋?」她的声音因怒气上扬。 「不行就是不行。」狄啸风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你简直是不讲道理。」瑶光气得想抱头大叫,宫熙禛是这样,眼前的男人亦然,怎么她净是遇到这些喜欢反客为主的人? 狄啸风再次耸了耸肩,不否认。 瑶光一手扠腰,一手抚着额头,无奈地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拼命告诉自己对方人多势众,个个都是手持兵器的练家子,她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不论有多生气,都不能跟他们起冲突。 狄啸风见她气急败坏却又强自忍耐的模样,只觉得很好笑。 「听,屋内并没有传出打斗声,所以妳尽管放心,少主没事。」他忍住笑,指了指背后的木屋。 瑶光侧耳聆听,果然没听见屋内传出不寻常的声音,但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会不会他们俩一进屋后,铁万山便趁宫熙禛不备,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宫熙禛已经重伤倒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假如真是那样.该如何是好? 她的焦急全写在脸上,狄啸风摇摇头,心想他都说到这分上了,她还无法放心,那他也没办法。 瑶光左思右想,觉得光在外头等不是办法,她得想法子得知屋内的情况才行。 「外头实在是太冷了,我们要在这儿站到什么时候?一定要宫熙禛或你们口中的铁爷说好,我们才能进屋取暖吗?」她故意将身子抖得非常夸张,要狄啸风快快放行。 「对。」狄啸风回得非常坚决,丝毫不为寒冷天候所影响。 「不行,我受不了了,要不我们大伙儿一块儿到厨房等他们吧。」苦肉计未能成功,瑶光没办法,唯有退而求其次地提议进另一边的小屋里。 狄啸风还是摇头,虽然他也想去温暖的屋子里取暖,但是不行就是不行,铁爷军令如山,他们从小到大受尽各种严苛考验,今日绝不可能败在这区区的寒雪之下。 「我们就在这里等,哪里也不去。」 瑶光被他的坚持打败,长叹了口气。「算了,你们一群大男人不怕冷,我这弱女子可不想受冻,我要自己进屋去了,反正我是大夫,你们若染上风寒,我可以为你们号脉诊治。」 可恶!她本想诱他们全部的人都进到厨房,然后找机会偷偷跑回木屋前察看情况,结果计划尚未展开便已宣告失败,这男人怎会如此难缠? 「届时有劳姑娘。」狄啸风先点头谢过。 瑶光气闷的不再理会这些执意要待在雪中干耗的臭男人,准备走到厨房另想法子时,突地听见屋内传出如狂兽受伤的低吼,紧接着「玄腾敬」三个字清清楚楚钻进耳里,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身。 玄腾敬乃是当今圣上的名讳,身为百姓断然不可直呼圣上名讳,若被听到可是要掉脑袋的,她早就知道宫熙禛对当今圣上恨之入骨,但当他以充满仇恨的语气吼出来,仍是让她饱受惊吓,究竟铁万山在屋内对他说了什么,以至于让他这般的恨? 「妳瞧,我说了少主没事。」狄啸风挑挑眉,对少主直呼圣上名讳半点也不讶异。 「对,他没事。」很好,至少她可以确定宫熙禛没被铁万山给杀了,只是铁万山等人的出现似乎带来一团更大的迷雾,让人更是摸不着头绪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了,她要到厨房去,上厨房做啥?避寒?不,她要煮些姜汤,天气这么冷,或许宫熙禛会想喝一点暖暖身子。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生气、好生气,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些? 做他喜欢吃的菜?可她不晓得他喜欢吃什么,他总是沉默的吃着所有她煮的菜;说他喜欢听的事?可她也不晓得他喜欢听什么…… 第十四章 不,其实她是知道的,只要是和他未婚妻有关的,他都会喜欢,但那是不能提起的话题,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再那么苦,她真的好想帮他,好想好想。 揣着满腹心思,她愁眉苦脸转进厨房,不断思考该怎么做。 看着她沉重的背影,狄啸风有感而发。「又没人阻止她进厨房避风雪,她有必要那么不开心吗?」 「女人的思绪向来难以猜透。」站在狄啸风身后的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说道。 「没错。」其它男人纷纷出声附和。 「不过铁爷和少主是不是在屋内待得太久了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人担心地发出疑问。 「铁爷应付得来,不碍事。」狄啸风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铁爷当然不会有问题,我倒觉得有问题的人是少主,不论我怎么看,都觉得少主不大可靠。」 「是啊,他看起来就像个绣花枕头,虽然方才压制住铁爷,但那全是铁爷手下留情,若真要与人比拼,说不定少主还担心会伤着他漂亮的脸蛋。」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貌,而是能力,这个比女人还美的少主哪,着实教人打从心里感到不安。 所有人听到这一番话,开始发愁,少主自小养尊处优,天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与在艰苦环境中磨练成长的他们截然不同,自他们眼里所看见的少主,其实就是个娘儿们,要他们听一个不中用的漂亮娘儿们发号施令,实在是难以服众哪! 偏偏少主是铁爷最看重的人,他们所有人随时都得为少主抛头颅洒热血,假如少主是顶天立地有所作为的男子汉,受尽铁爷恩惠的他们当然是二话不说,前仆后继为少主牺牲,可这少主看起来偏不是那么回事,要他们无贰心地为少主牺牲奉献,难哪! 与众人怀有相同心思的狄啸风双手盘胸,撇撇嘴道:「总之咱们以铁爷马首是瞻,铁爷要咱们兄弟们往东,咱们就往东;要咱们往西,咱们就往西,要咱们对少主俯首称臣,咱们就俯首称臣,明白吗?」 众人心下再不愿,也不想违抗铁爷,惹得他不开心,于是异口同声齐道:「明白!」 狄啸风若有所思地望着门扉紧掩的小木屋,顿时觉得头顶阴风惨惨,前程一片茫然。 唉,希望铁爷的忠诚并不盲目,不然他们这帮兄弟就真得当少主的垫背,死得凄凄惨惨了。 人在厨房的瑶光一手撑着下巴,粉唇微噘地盯着未开火的炉灶看,眼角余光触及悬挂在墙上一根根的干玉米及干肉脯,再转看向倚墙而靠腌制野菜的酱缸与腌制野味的瓮,心头顿时有了想法。 在这天寒地冻的天候里,人们最渴望的无非是喝上一碗暖呼呼的热汤,以暖暖冻僵的身子,她猜死守在外头的男人们是如此,屋内的宫熙禛亦然。 至今她仍无法得知宫熙禛的情况,唯一可以猜到的是,不论铁万山同他说了些什么,他的情绪波动肯定很大,她希望她所熬出的热汤,可以抚慰他那百孔千疮的心魂。 「戚瑶光,妳绝对有本事做出满满一桌能够温暖人心的可口饭菜。」双瞳莹莹闪耀,充满信心。 打定主意后,立刻弯腰升火,挽起衣袖洗手作羹汤。 站在雪地里忍受寒冷的狄啸风等人一边低声交谈打发时间,一边运劲逼退体内寒意。 雪愈下愈大,立于雪中的男人们愈来愈冷,他们左等右等,依然不见铁爷走出来,虽然坚定的意志没有动摇,不过灵敏的鼻子已嗅闻到由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紧接着不争气的肚腹开始咕噜咕噜作响。 男人们相视苦笑,抚着馋虫作祟的肚皮,试图敛定心神,不受扑鼻的香气影响,可是天气实在是太冷,他们也守得太久,再加上为了上山寻找少主,这一路仅能啃冷硬无味的干粮,实在很难不受到诱惑。 「依你们说,那位女大夫正在厨房里煮什么?」有人吞了吞口水问。 「不晓得,不过光闻味道就觉得好吃。」 「我希望能够喝上一碗热汤,只要给我一碗热汤,要我再继续啃冷硬的干粮,我也甘愿。」有人发出梦幻的渴望。 「你们争气点!不过是饭菜香就这么容易动摇你们的意志,未免也太没用了。」狄啸风横眉竖目怒斥,事实上他同样渴望喝碗热汤,但基于值得当弟兄们的表率,只能强迫自己展现出坚忍不拔的意志。 弟兄们听到他的训斥,全都羞惭低头反省。 狄啸风严厉地扫视众弟兄,确定每个人皆将已飞驰到厨房的心神收回,这才满意不再说话。 木屋紧闭的门扉在此时打开了,铁万山走了出来,一双炯亮有神的眼一一扫过亲手训练出来的孩子们,满意地微微颔首。 玄勍御在铁万山之后走出来,铁万山立刻退到他身后。 狄啸风见身穿粗布衣仍不掩贵气的玄勍御出现,率领弟兄们单膝下跪,齐声道:「我等参见少主!」 玄勍御右手往上轻抬,气宇轩昂地道:「都起来吧。」 他从容不迫地扫过眼前这些将要效忠于他的手下,记住他们的长相,从他们的眼里,他清楚看见他们的质疑,现在他们对彼此不认识不了解,这群人打从心底不信任他,这是理所当然,不过他不会容许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他会让他们心悦诚服,真心诚意效忠于他。 「谢少主。」 狄啸风等人就算心底直犯嘀咕,对玄勍御再不以为然,也没人胆敢表现出来,他们垂首等候新的指示。 在厨房忙碌张罗饭菜的瑶光听见外头众人问候宫熙禛的声浪,心如他出来了,急于亲眼确认他平安无事,匆匆将刚炒好的野菜盛到盘中,双手胡乱在裙上擦拭一番,自厨房奔出,笑着扬唇脱口叫唤:「宫熙禛!」 玄勍御浑身一震,深邃的眼眸如鹰隼扫向犹不知大祸临头的戚瑶光,嗓音隐藏着怒焰及危险气息。 「妳知道我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玄勍御的话语转移到她身上,瑶光为时已晚地发现说错话,倒抽了口凉气,呐呐说不出话来。 玄勍御不疾不徐地走向她,雪地里的男人们自动分列两旁让出路来。 他潇洒来到她身前,语气轻柔但危险地问:「妳何时知道我是谁的?」 明明他没有大声咆哮,但她就是可以敏锐感受到他正在发火,她吓得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玄勍御伸指轻撩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绺长发,微笑地拨至她耳后。「说啊,妳结结巴巴的,究竟在怕什么?」 瑶光紧张的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我、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我、我以前曾在京城看过你。」 玄勍御恍然大悟,尔雅微笑。「啊,原来在我昏迷时,妳就知道我的姓名、身分,妳却故意装作不晓得,还问我是谁,假装不知道我是谁很有趣吗?嗯?」 她急忙摇头否认,挥舞双手加强说服力。 「不是的,我心想你醒来后,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你是谁,才会装作对你一无所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吓得心就要跃出胸口,本以为可以骗他一辈子,却没想到会愚蠢泄底,才刚觉得他们俩有些靠近,可她所犯下的错误,已将缩短的距离瞬间狠狠拉开,他不会再让她靠近了。 「是这样吗?除了这件事外,妳还有没有其它事瞒着我?」关于她的说词,玄勍御抱持怀疑的态度,他不喜欢遭人欺瞒的感觉,尤其对像是一直被他戏耍的她,更加不容许。 瑶光浑身僵硬,想到他那已嫁作人妇的未婚妻,直觉告诉她,若将此事全盘托出,他不见得会开心,以他对苑舞秋的爱,说不定他会发狂,若继续隐瞒,他应当会好过些。 虽然事后他若发现她说谎,绝对会再次掀起惊涛骇浪,她不晓得届时能否抵挡得住,但至少此时他理智尚存,她选择隐瞒,只为让他不要再那么痛、那么苦。 「没有,我没有其它事隐瞒你。」 「最好别让我发现妳又欺骗了我什么,否则我会毫不犹豫折断妳的颈子,妳很清楚我做不做得到,是不?」他语带警告,说出口的威胁轻柔美丽,像诗,带着致命剑刃的诗。 「是。」 瑶光僵硬点头,明白今天她已成功保住小命,不过下一回东窗事发时,恐怕她的运气不会这么好。 铁万山及狄啸风等人从头到尾皆沉默地听他们两人的对话,他对救命恩人的毫不留情,让狄啸风等弟兄印象深刻。 玄勍御冷哼了声,暂且饶过她。 「记住,以后别再叫我宫照禛,若再犯,就等着曝尸荒野。」 「我知道了。」 确定她成功收到警告,玄勍御漠然转身。 「我熬了一锅肉汤,正热着,你要不要喝一碗暖暖身子?」瑶光急切唤住他的步伐,冀望费尽心思熬的汤能够获得他青睐。 「不要。」他毫不留情地断然拒绝她的好意,迈步回木屋内。 铁万山见他进屋,忠诚的跟在他身后进去。 被留在雪地里的瑶光悲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门扉拒人千里之外地无情阖上,一颗心痛拧着,为他,也为自己,她就是这般傻,明知他不领情,明知他不在意,却仍想要讨好他。 委屈的她泫然欲泣,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不哭,免得惹人笑话。 狄啸风默默同情她的遭遇,清了清喉咙道:「姑娘,其实我们弟兄们都饿坏了,妳若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喝上一碗吗?」 其它对肉汤渴望又渴望的弟兄们都点头如捣蒜,双眼期待的看着戚瑶光。 瑶光扯了扯唇角,干干一笑,试着以轻松的口吻道:「当然可以,我熬了一大锅,大伙儿不帮着喝,我一个人可喝不完。」 只是她最期望能喝上这碗汤的人,却对她精心烹调的肉汤不屑一顾,他冷漠的拒绝像利箭狠狠刺中她心口,教她痛彻心腑。 「弟兄们,走,咱们喝好喝的肉汤去。」狄啸风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与悲伤,大声吆喝众弟兄。 其它人鱼贯走进窄小的厨房,开心喝汤去。 狄啸风于经过瑶光身边时,以仅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低道:「妳别难过,我会为少主装盛好肉汤,亲自为他送进屋。」 闻言,瑶光猛地抬头,只见狄啸风已吹着口哨走进厨房,心事被发现让她既羞赧又感激,如果宫熙禛肯喝他送进屋的肉汤,那是再好不过,她的心血就不会白费。 深深的、用力的吸了口气,唇角上扬噙着充满希望的微笑,脚步轻快跟着进到厨房,趁着饭菜被那群大男人吃得精光前,先将要给宫熙禛的饭菜与汤盛好。 她相信只消宫熙禛肯喝肉汤,填饱肚皮,暖了身躯,定能扫除心头些许苦闷,一定可以的! *** 连日刮起大风雪,今日总算停了,多日不见的金灿阳光露脸,为冷冽寒冬带来一丝暖意。 金黄色的光芒照射在积高的雪地上,使洁白的雪更加闪耀晶灿。 瑶光趁着阳光露脸,清理小院中的积雪后,刻不容缓将放在屋内的药材搬出来晒。 「我帮妳。」一双大掌出现,接过她手中的药材,帮忙拿到小院中。 瑶光愣愣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再看主动帮她的狄啸风,反应慢了半拍道:「谢谢你。」 第十五章 狄啸风将装有药材的竹筐放好后,洒脱一笑。「戚姑娘,妳不用跟我客气,妳肯让我们这群臭男人住下,应该是我们要好好感谢妳,何况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们找到宫熙禛后,一群人原先打算连夜离开,可突然刮起暴风雪,不佳的天候让他们一时半刻走不了,便暂时留在山中小屋,这一留便留到今日,雪终于停了,天也放晴,不过估计道路上的积雪未融,今日他们依然走不了。 瑶光转身再进屋,捧出其它药材,狄啸风尾随在她身后帮忙。 「戚姑娘是不是很热衷行医助人?」因铁万山与少主在主屋内密谈,无事可做的狄啸风便开始与她闲话家常。 「瑶光。」她捧着药材旋身看着狄啸风。 「咦?」狄啸风一愣。 「叫我瑶光就行了,不用再多礼叫我戚姑娘。」大伙儿已一起相处好些天,再叫她戚姑娘未免显得太生疏。 为人爽快的狄啸风笑咧嘴,同意点头。「好,我以后就叫妳瑶光,妳叫我风大哥好了,希望我能来去如一阵风,杀得敌人措手不及。」 「风大哥一定可以来去如一阵风。」 「哈,妳可真会说话,不过我很好奇的是,在救少主之前,听说妳孤身一人住在这儿,难道妳不会害怕?」说到底,她终究是姑娘家,独自待在山里,若遇上恶人或野兽,如何抵抗脱险?他光是想象,就为她感到担心。 「住在山里很好.虽然偶尔会觉得寂寞害怕,可是这里有许多我会用到的药材,采摘方便,想到那些药可以救话许多人,我就不会再感到寂寞害怕。」会在固定日子下山行医的她羞赧说道。 「妳为何会当大夫?妳的家人呢?」 瑶光放下竹筐,目光迷离,苦涩着声缓缓说道: 「在我十岁那年,我所居住的小村落爆发瘟疫,我爹娘和两个弟弟都染上瘟疫,因为家里贫穷,我到处向亲戚磕头求助,可是没人肯伸出援手,一看到我上门就怕,甚至连大门都不愿意开个缝,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爹娘和弟弟在我面前气绝身亡,后来我自己也染上瘟疫,当时心想,就这样死去也好,我再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不过上苍注定我命不该绝,一名大夫来到了村子,用药医治大家,也救话了我。」 狄啸风静静听她陈述,可以感受到她心底的遗憾与悲痛,他也曾失去过家人,能够深刻体认那有多痛,若非后来幸运遇上铁万山伸出援手,今日的他不是早已横死街头,便是在路上行乞,是以对于铁万山的恩情,他一直感念在心。 「病好之后,我向师父拜师,恳求他收我当徒弟,以后可以当个好大夫,再也不要让贫病交加的穷人因付不出药费而枉送性命了,后来,我就变成了今天的我。」她轻松一笑,对于过往所受的苦难已经释怀。 「妳做得很好。」狄啸风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但及时想到如此过于唐突,于是又缩回手。 瑶光开心的粉唇勾扬,抬手搁在额上挡住刺眼灿烂的阳光。「我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妳一定可以的。」不知为何,狄啸风打从心里如是认定。 说完自己的事,瑶光的好奇心转到他们身上。 「对了,这几天你们的铁爷究竟在和宫……呃,你们少主商量些什么?我每次看到他们,都觉得他们面色好凝重。」 差点忘了,宫熙禛不许她再叫他的名,她可得谨慎牢记。 铁万山等人的出现,让沉潜于谷底的宫熙禛变得更加冷酷无情、不苟言笑,他的肩上彷佛背负更多难以化解的伤痛,在一旁的她镇日为他提心吊胆,唯恐有一天,他再也承受不住排山倒海接踵而来的伤痛,崩溃失控。 狄啸风干笑地撇清关系。「妳瞧我也无法进屋,根本就无从得知少主和铁爷在谈些什么。」 瑶光怀疑的看了狄啸风一眼,尽管铁万山没讲明,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狄啸风是铁万山最看重的手下,断然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不想说罢了,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勉强。 她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让狄啸风很是欣赏,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可惜喜欢错人了,虽然他尊少主为主,可是凭良心说,目中无人的少主给他的感觉非常差,若非铁爷军令如山,他真会一拳打歪少主那张如花般美丽的矜贵股庞。 「对了,其它人呢?怎么都不见踪影?」瑶光换个话题问。 「他们到附近打些新鲜的野味儿,晚点就会回来。」铁爷见不得向来养尊处优的少主老吃野菜、干肉脯过日,见今日天气好,命两名弟兄去打野味。 虽然大雪封路,让其它人也无法上山,可铁爷仍不放心,派人严密把守上山的必经道路,亦设下多道陷阱,以防圣上发现少主未死,再派杀手前来刺杀。 「原来如此。」瑶光恬淡一笑。 一提到那高高在上以鼻孔看人的少主,狄啸风就有气,他嘲讽地扬起嘴角,双手一摊忍不住抱怨。「谁教我们的少主太过尊贵,寻常的吃食可是会污了少主的嘴呢。」 「看来你对我这个主子存有诸多不满。」 玄勍御此时正巧走出屋外,听见狄啸风的抱怨。 跟在他身后的铁万山听见狄啸风口无遮拦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喝。「啸风,敢情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以下犯上!」 狄啸风脸色大变,立即单膝下跪请罪。「属下该死,请少主降罪。」 气得脸色铁青的铁万山一道单膝下跪请罪。「属下教导无方,请少主降罪。」 瑶光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问题会引起大麻烦,娇颜登时刷白,帮忙求情。「你别误会,风大哥他没那个意思。」 玄勍御冷冷一笑。「瞧你们急的,看来我真是个难以取悦、不通人情的主子,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勉强自己当好人。」 这段日子,他的身心灵备受煎熬、冲击,面对表面上顺从实则不服的属下,更令他感到无比厌烦,他已经受够了,正巧逮到狄啸风表露对他的不满,可以顺理成章将问题一次解决。 低垂着头的狄啸风抿唇沉默不语,心底冷哼一声,算少主有自知之明,清楚晓得自己很难相处。 「请少主息怒,属下定会好好严惩啸风。」铁万山重重磕头。 瑶光见事情无转圜余地,急了,着实不愿见狄啸风因她受罪。「是我不好,若非我拖着风大哥东拉西扯,胡乱说一堆废话,风大哥也不至于口误说错话,你要怪就怪我吧。」 玄勍御优雅地转头睨了吓坏的瑶光一眼,目光在她及狄啸风身上溜转过一遍,嗤笑出声。「妳以为妳是谁,可以干预我处置下属,别以为救过我性命,我就会卖妳面子,告诉妳,没有这回事,妳可以死心了。 遭受他无情讪笑,那感觉就像是被狠狠甩了一耳刮子,使瑶光既难堪又难受,她脸色惨白,凄然道:「我不是要讨恩情,只是希望你能看在风大哥他们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寻到你,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分上,或许可以原谅他的无心之过。」 「妳怎么还是听不懂我所说的话?我已经很明白的告诉妳,我的事不是妳能插手的,身为主子,就算我要他在此刻献上脑袋,他也得乖乖拿刀抹脖子.你说是不是?狄啸风。」玄勍御不带任何感情,嘴角噙着一抹阴冷微笑,问跪在下方的狄啸风。 狄啸风咬紧牙根,咽下所有火气,坚定平稳回道:「是。」 铁万山两面为难,不愿失去狄啸风这重要的臂膀,偏偏又不便反对少主的决定,少主的脾性他尚无法全部摸透,要如何顾全少主的权威及保住狄啸风的性命得好好拿捏,不然一个弄不好,将是两败俱伤,他蹙眉苦思解套的方法。 毫无预警的,玄勍御右腿一扬,直接踢向没有防备的狄啸风,将他整个人重重往后踢飞。 狄啸风吃痛地在半空中打了旋子,于落下地面时,撞翻在小院中曝晒的药材,双膝仍旧维持跪下的姿势陷于雪地里,屈辱感深刻在低垂的脸庞上,他双手成拳,隐忍不发。 负责到附近林子打野味的两名弟兄,开开心心提着打到的獐子与野兔回来,不料所见到的画面即是狄啸风遭到少主踢飞的景象,两人大惊失色,丢下猎物急奔上前,所有刚拿出来晒的药材都被撞翻了,散了一地。 「风大哥,你没事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连珠炮似的发问,急于知道情况,仇视瞪着恣意行凶的少主。 狄啸风用手推开挡在身前的弟兄,唯恐他们受到牵连,用不容反驳的口气道:「你们让开。」 「你们全退下,不许胡来。」铁万山低喝道,当务之急,得先让大伙儿都冷静下来。 眼见事情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他苦恼的在心里低咒了声,这些孩子对少主存有疑虑,打从心里不服少主,他全看在眼里,本以为过一段时日,少主与孩子们相互磨合了解,便会明了双方脾性,可能发生的冲突自然而然便会化解,怎么也没想到少主会在今日和狄啸风杠上,这事儿怕是难了。 瑶光紧张地来回转头看向两方人马,虽然宫熙禛人单势孤,对方人多势众,但他被尊奉为主,即使不通人情、不讲道理,可有铁万山挡着,这些人应当还不至于真动起手来吧? 「铁爷,少主为何对风大哥出手?」身形较为削瘦的男子不满地大声质问。 「是啊,说出事由来,否则我们不服。」他奶奶的,冒着寒冷到林子里打猎,岂料刚回来就见到那娘儿们动脚,这算什么?!敢情视他们兄弟们做牛做马为理所当然,甚至可以随便打骂就对了。 玄勍御非常满意地笑睨着对他不满的人,双手背在身后,任由他们怒火中烧大声说出对他的不满,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唯有尽情摧毁再重组,方能拥有真正对他忠心耿耿的人马。 他扬了扬下巴,刻意以极其轻蔑的口吻说:「狄啸风以下犯上,用不当言词冒犯本少主,依我看,你们似乎也对我存有诸多不满,你们尽管不满、不服我,但是你们要记住一点,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是我,不是铁万山。」 咀明他说的是事实,可听在狄啸风等血气方刚的男人们耳里,却是刺耳到教人皱眉,他们着实不乐见铁万山因曾效忠于少主的父亲,便无条件尊少主为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这些不认识少主父亲、没有受过少主父亲恩情的人,自有想法主张。 火气较大的谢良发难,粗声咆哮。「我管你是什么狗屁少主,你视我们为猪狗,我们也视你为猪狗,你甭想我们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谢良,不得放肆,退下!」铁万山怒喝。 「铁爷,不是我们兄弟不听你吩咐,而是他太自以为是,也不想想凭他的花拳绣腿如何杀入京城?不就是要我们众兄弟为他牺牲,但你瞧他那德行,凭什么要我们为他死?」削瘦的男子不服地跟着发声,食指指向一直以来都看不顺眼的少主。 「对,我可不打算为他战死沙场!」谢良出声附和。 「够了,全都给我住嘴,别再说了。」铁万山试图稳住局面,不希望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第十六章 忍了一肚子气的狄啸风不再委曲求全,他抬起头,挑衅的瞅着少主看,发出无声的嘲笑,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少主取走他的性命,只会更加难以服众,眼前除了铁万山一人,没有人服从少主,看少主日后要如何率领众人打天下。 玄勍御明确接收到狄啸风的挑衅,没有任何不悦,反倒是愉悦的笑扬唇,只是他的笑容带着阴鸷冷意。「花拳绣腿?好,那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花拳绣腿。」 他纵身一跃,无畏对方人数比他多,拳脚并用,毫不留情地出招。 对他不满已久的男人见他动手,自然不客气挥出拳头,想打掉他脸上的骄傲,看他往后还敢不敢瞧不起人。 「不许你们动手!」铁万山急呼,急切地跃进陷入混乱的打斗中。 瑶光被这阵仗吓得不知所措。「打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玄勍御一手挡下急着拉开众人的铁万山,目光如炬,认真道:「这事你别管,退下。」 铁万山接触到他的目光,这才恍然大悟,了解他的心思,牙一咬,决定放手让少主自行处理。 「请少主小心。」 玄勍御颔首,右拳往后一挥,打中自身后扑来的谢良的下巴,满意听见对方的痛号声。 铁万山退回到瑶光身边,双手环胸让自己冷静镇定地观战,看来少主有他自己的想法,也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可以放心了,让少主凭借自身能耐赢得孩子们的忠诚。 地上的积雪因这场混战被踢得在空中纷飞,落在雪地上的各色药材点缀高扬飞雪,幽幽淡淡散发清香。 拳脚打到身躯的痛击声、健壮身躯往后飞跌拦腰撞树的闷哼声、树上积雪受到震动落入雪堆的声音,许许多多混乱声浪相互交杂,不绝于耳。 无计可施的瑶光拉着铁万山的衣袖请求。「铁爷,你快想想法子,让他们别再打了。」 「没关系,由着他们去吧,彼此忍耐了这么久,他们是该好好打上一场。」铁万山要她放心。 「什么?!」 瑶光万万都想不到铁万山会这么回她,尽管铁万山一副不会有事的模样,但她就是无法放心,真的很怕不长眼的拳脚会伤着宫熙禛。 脸上、身上吃了好几记坚硬拳头的玄勍御快意吐掉口中鲜血,对犹跪在地上,没有参战的狄啸风下战书。 「狄啸风,你是想讨铁万山欢心,所以没胆加入是吗?没关系,你就继续当你的缩头乌龟好了。」 士可杀,不可辱!狄啸风已受够高高在上的少主,反正无论如何都会惹得铁爷不快,不如就让他先打掉少主那张嚣张狂妄的脸! 他怒吼了声,自雪地上跳起,痛快挥拳击向少主。 男人们你一拳我一脚打得畅快尽兴,灿烂阳光照射在这群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们身上,不时传来的痛号声竟还夹杂爽快笑声,使这场打斗愈来愈热闹,也愈来愈不像非要一争高下的酣斗,反倒成了熟悉彼此的契机。 路上深厚的积雪仍未融。 一群体魄健壮结实的年轻男子赤裸上半身,不畏寒风细雪,每日晨起于小院中精神抖擞地练武是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 瑶光每日就是在他们精气神十足的练武声下清醒,梳洗过后的她为众人烹煮早膳时会穿过这群散发热气的男人们身旁,其中最惹得她脸红心跳的,莫过于变得更加结实且深具魅力的宫熙禛。 她必须承认,她非常喜欢看他,那日他与狄啸风等人大打一架后,每个人皆弄得鼻青脸肿,可一身狼狈又带伤的宫熙禛看在她眼里,削减了不少与生俱来的贵气与疏离感,野蛮的他带有另一番吸引力,看得她心荡神驰。 而经过那一架之后,宫熙禛与狄啸风等人相处不再拘谨,尊卑分际清清楚楚,狄啸风等人发现他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乐于和他每天切磋武艺,互相指点对方不足之处。 眼看习惯众星拱月的他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能够和其它人好好相处,心下偷偷为他高兴,毕竟他若总是将自己孤立,只会变得愈来愈阴沉孤僻,始终盘踞在他心头那可怕骇人的狂兽会吞噬他残存的理智与良知,一直以来,她都相信他可以重拾昔日的善良与欢乐。 站在厨房,手里拿着翠绿大白菜,看他站在雪地里与狄啸风等人谈天说地笑开怀的爽朗模样,粉嫩的唇角不由自主跟着往上勾扬。 假如他可以天天这般笑,放下心头的苦闷与解不开的死结,那该有多好。 瑶光深吸了口气,将冷冽清新的空气吸入心肺,动作利落地开始洗大白菜,喃喃自语:「待会儿这群男人肯定饥肠辘辘,好!且看我大展身手,做出一道道好菜喂饱他们。」 她不知道铁万山等人的来历,曾猜想过他们是前丞相的余党,可狄啸风与其它人口风很紧,不肯透露只字词组,皆因此事太过敏感,若被官府的人马发现,所有人都得赔上脑袋,她也就不再过问,反正自她救宫熙禛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悄悄将自己归类在他那一边了。 在小院中和少主谈天说地的狄啸风敏锐察觉到戚瑶光的视线,那个小女人对少主的爱意表现得太明显,要人不注意都难,他忍不住好人做到底,出口帮她讲话。 「少主,瑶光不仅医术好,厨艺也佳,像她这样的好姑娘,实在是不可多得,奇怪的是,她竟然到现在还没找到好婆家,真不晓得在她身旁的男人是怎么了。」狄啸风状似轻松地将话题拉到芳心悸悸的小女人身上。 轻易看穿狄啸风用意的玄勍御淡淡一笑,眸光慵懒扫向在厨房忙碌张罗的身影,不否认道:「她是不错。」 狄啸风见事情似乎有谱,心下大喜,推波助澜道:「所以男人面对如此美好的女子,就该好好把握,我相信瑶光绝对不会让她的男人后悔。」 玄勍御笑得云淡风轻,反将狄啸风一军,温文尔稚道:「啸风,你说得再正确不过,所以你要好好把握。」 事情突然兜到自个儿头上,教狄啸风愣住,他这个媒人怎成了新郎官?这可不成,他干笑两声,朝少主挤眉弄眼,压低声音不让其它弟兄听见。「瑶光中意的男人又不是我,我再怎么把握都没用,重要的是她中意的人,愿不愿意牵起她的小手?」 话都挑这么明了,不相信少主会听不懂。狄啸风充满期待等少主反应过来。 「我心里有人了,戚瑶光不会是我的选择。」玄勍御回绝得很干脆,要狄啸风死了这条心,别再胡乱作媒。 闻言,狄啸风无法置信地瞪着少主看,略微扬高声。「少主所谓心里的人,难道指的是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苑舞秋?」 「正是。」玄勍御不认为有隐瞒的必要,他和蝶儿订了亲,京城所有人都晓得,尽管如今他落难离京,可在他心里,蝶儿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狄啸风惊到不能再惊,脱口说道:「可她已经嫁人了,莫非少主没收到消息?」 噙在玄勍御唇角的笑容瞬间冻结,他脸色大变,一把抓着狄啸风肩头,以严厉口吻要求。「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狄啸风万万想不到少主对此事竟全然不知情,愕然对上少主那双燃烧着烈焰、足以将人焚毁的眼眸。「我以为少主早已知晓苑舞秋嫁人一事。」 玄勍御用力推开狄啸风,右脚激动地重重踹了一旁的树干,极力否认。「不可能,蝶儿不可能会另嫁他人!」 那树经他用力一踹,积在枝干上的雪纷纷落,一如他所曾抱持的最后一线希望,纷纷,落落。 在寺庙与山中与世隔绝太久,他完全不知京里的消息,一时难以接受,在雪地上来回踱步,双手沮丧抱头,一颗心如遭烈焰狂焚,整个人濒临疯狂边缘。 理智告诉他,蝶儿另嫁他人再正常不过,毕竟他已被迫出家当和尚,两人要再履行婚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情感上却断不容许这事发生,他心心念念的蝶儿怎么可以在他最失意、最痛苦、最落魄的时候弃他于不顾? 她不能这么做,不能! 「这是假消息,除了我以外,蝶儿不会嫁给别的男人!」他大声咆哮,用力嘶吼出希望被撕扯得细细碎碎的椎心之痛。 其它弟兄发现少主突然情绪激动,全都关切地围上来。「出了什么事?」 「风大哥,你又和少主起争执了?」 「少主,你还好吗?」 在厨房忙着炒菜的瑶光听见他撕心扯肺的怒吼声,顾不得锅上正热炒的白菜,早奔出厨房,满脸忧虑地问向狄啸风。「他怎么了?」 狄啸风万万没想到少主的反应会如此大,吓了一跳,以为目前少主的心思全放在为父母家人报仇,怎么也没料到苑舞秋竟占有如此大分量,心下暗忖,等少主得知心上人嫁给谁,情况肯定会更糟,面对大伙儿吡起彼落的疑问,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铁万山也听见吵闹声,心生疑惑,疾步走出屋外。 心绪紊乱的玄勍御再次说道:「一定是你听错,蝶儿不会弃我不顾,她不会!」 「我、我没有听错,苑舞秋嫁人一事众所皆知,少主随便找个人问,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狄啸风硬着头皮回答。 瑶光由他们简短的对话中理出头绪,原来他知道实情了…… 狄啸风的话刺激了玄勍御,他目露凶光,厉声逼问周围的其它人。「你们说,你们也都知道户部尚书的千金苑舞秋嫁人一事吗?」 所有人被他凶恶的表情吓着,同时点了点头。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联合起来欺骗我。」玄勍御仍旧不愿相信,快要疯了的他转身见到瞪大双眼惊恐望着他的戚瑶光,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臂恶声恶气逼问。「妳也晓得蝶儿嫁人了?」 瑶光吓坏了,不敢喊痛,眼见纸包不住火,娇容,惨淡地点点头。「对,我知道。」 玄勍御勃然大怒,狠甩开她的手臂,又飙至铁万山身前,再问:「你也晓得?」 「少主,请你冷静点,天涯何处无芳草,苑舞秋不值得你为她大动肝火。」铁万山苦口婆心劝少主看开一点,依少主的人品、样貌,要再找到适合匹配的女子并非难事,况且这世间貌美如花的女子何其多,可不是仅有苑舞秋一人。 玄勍御暴怒地挥舞双臂,像只破逼到绝境的狂兽发出震天怒吼。「你们都晓得,却直到现在才告诉我。说,她嫁给谁?谁敢娶我的蝶儿?谁敢抢走我的妻子?我要杀了那个男人,绝对要让那个男人死无葬身之地!」 双眼满布血丝的他对天起誓,一颗心烧着、苦着、痛着,他的蝶儿可知道?可在乎?可关心? 不,她不在乎了,也不关心,甚至很可能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不然她不会这样对他,不会,她好无情、好残忍,这比将他刀万剐更教他痛不欲生…… 瑶光被他的滔天怒焰吓得发抖,噤声不语,回避他狂怒的目光,不愿成为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铁万山没想到少主竟这般深爱苑舞秋,令他不由得回想起半年前于大漠使计下毒,毒杀苑舞秋一事,当时君傲翊曾警告他,若他想见到少主因苑舞秋的死去崩溃发狂,尽可不交出解药。 第十七章 当时他还半信半疑,但毕竟无法拿捏少主脾性,不想一时失误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是以心不甘情不愿交出解药,让苑舞秋活下来,如今回想起来,暗暗捏了把冷汗,假如他宁死不肯交出解药,恐怕被他亲手毁掉的不仅是君傲翊,连带少主也会一块儿陪葬。 狄啸风与其它弟兄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苑舞秋的夫婿是谁,更加清楚少主和君傲翊的交情,未过门的妻子被过去的至交好友夺走,相信没有多少人能够接受。 「君傲翔。」铁万山挺直腰杆,代所有人说出那个没人敢透露的名字。 玄勍御心口如遭利刃刺中,狠狠一震,危险的半瞇着眼,语气阴森骇人。「你再说一次,胆敢娶蝶儿的人是谁?」 即使再不愿事实伤害少主,铁万山仍是再次以坚定的口吻确认。「是君傲翊。」 大受打击的玄勍御气到紧握双拳,他曾经最信任、最推心置腹的好友一次次冷血无情背叛他,亲手夺走他最珍视的一切,他绝对要将背信弃义的君傲翊碎尸万段! 咬紧牙根的玄勍御尝到一丝血味,他不再发狂咆哮痛斥,反而是出人意表地朗声大笑。 「哈哈哈,原来君傲翊对蝶儿一直虎视眈眈,是我太蠢,这么多年来竟然没能看穿他虚伪的真面目。」 「少主,请你冷静。」铁万山眼见他已经失控,惊慌出声安抚。 手足无措的瑶光双手扭绞成结,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的心好痛,如果可以,真的很希望苑舞秋没有嫁给君傲翊,而是在原地守候,痴痴等他归来。 她要的很简单,只要他过得幸福快乐,她也会觉得幸福快乐,即使他选择的人不是她;即使与他十指交缠的人不是她,即使他永远都不会转头看她一眼,她依然会为他感到快乐。 「我哪里不冷静来着?我再冷静不过了,他们是何时成的亲?」他扬唇大笑,笑意却丝毫没到达充满恨意的冰寒眼瞳,他痛到想摧毁眼前所看兄的一切事物,他们两人怎么可以连手背叛他?! 他恨!真的好恨! 「快半年了,他们两人在大漠私订终身,当时君、苑两府皆无人知晓,其中详细情况,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当时属下佯装车夫护送苑舞秋到大漠寻找君傲翊时,她对属下说的名目是要找未婚夫婿,等找到君傲翊时,君傲翊却对众人宣称苑舞秋是他的妻子。」铁万山冷静地述说所知道的情况。 「等等,你说蝶儿追君傲翊到大漠,且还自称是他的未婚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才是蝶儿的未婚夫婿,她真要离京,也该是追到「龙恩寺」,为何她不到「龙恩寺」见他一面,反而追着君傲翊跑?莫非他一落难入狱,她就背弃了他? 「属下对少主不敢有丝毫欺瞒,自少主落难被迫出家为僧后,苑舞秋便没再守着与少主的海誓山盟,变心选择了前程璀璨的君傲翊。」 一说起这事,铁万山便为少主忿忿不平,像那种水性杨花、意志不坚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少主倾心爱恋。 铁万山所说的话像支淬毒利箭,狠狠刺入他的心口,痛得他想要号叫痛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面如死灰,残存的一线希望光明被深爱的人儿亲手捣毁。 她怎么能那么狠心?又是何时变得这般冷血无情?或者这才是她的本性,只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没能发现? 受伤至深的他刀念俱灰,扬唇自嘲。「哈,原来我是这世间最傻的傻子,现在发现也不算太晚,哈哈。」 眼见他饱受折磨,瑶光再也看不下去,跳出来说公道话。 「不是这样的,我想事实真相有些出入,苑姑娘并不是在你出事后就马上琵琶别抱,当时我人在京城行医,因缘际会下为苑姑娘看过诊,亲眼见到她病得厉害,整个人削瘦不已、郁郁寡欢,甚至失去求生意志,我猜这全是因为对你的思念,多亏了君傲翊陪伴在她身边,并派人请我为她治病,她的情况才渐渐好转,我可以肯定的说,假如没有君傲翊在一旁呵护照料,苑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玄勍御的注意力立刻飙到她身上,疾步走到她面前,心急如焚道:「妳说当时蝶儿因我而病得厉害,句句属实?」 铁万山等人亦全都看着戚瑶光,等她说出他们所不知道的内情。 瑶光坚定颔首。「我当时的诊治确实是如此没错,她相思成疾,差点话不下去。」玄勍御合上眼,尽管心还痛得厉害,可总算不再剧痛如绞,无奈地咽下万般苦楚,凄然道:「我就知道,蝶儿不会轻易背弃我们的爱,她对我一直是真心真意的,只是这份真心……最终还是守不住。」 他不晓得是该感谢君傲翊守在蝶儿身边照顾她,让她痊愈活下来,或者是希望蝶儿因相思成疾,最终落得红颜薄命的下场。 不!尽管他无法接受她嫁给君傲翊为妻,尽管他恨不得将君傲翊挫骨扬灰,却仍是希望她能好好话着,就算能拥她入怀的人不再是他,他依旧要她活着。 「京城各府间一些小道消息流传得特别快,我后来在别的府邸听闻,明珠公主恋慕君傲翊,假传圣旨赐毒药给苑舞秋,若非君傲翊识破明珠公主的诡计,苑舞秋已死在明珠公主的阴谋之下,所以后来苑舞秋会与君傲翊情投意合,我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瑶光希望他能看开,这一切发展或许命中早有定数。 「妳说明珠公主假传圣旨要害死蝶儿?」 怒火再次熊熊点燃,原来他不在京城时,明珠公主竟敢恶意加害蝶儿,敢情她仗着玄腾敬对她的宠爱,学他一样无法无天? 「也不晓得是真是假,只知这消息在各府间悄悄流传,听说明珠公主后来不再受圣上宠爱,没多久便被指婚嫁给契丹族的四王子。」 玄勍御看向默不作声的铁万山,开口询问:「你可有收到这消息?」 从前养父与铁万山一人在朝、一人在野,里应外合、互通有无,后来养父枉死,他相信铁万山会另觅途径查探朝廷的一举一动。 铁万山忠诚回答。「明珠公主确实胆大包天假传圣旨,令玄腾敬大为震怒。」 「杀了她。」没有迟疑,没有犹豫,玄勍御果断下达命令,想害蝶儿的人就得赔上性命,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少主!明珠公主已远嫁大漠,再也无法出手伤害苑舞秋,请少主三思。」铁万山认为此事尚未到要下重手的地步。 瑶光惊愕瞪大双眼,虽说明珠公主有错在先,但他一句话就决定明珠公主的生死,仍是让她难以接受。 玄勍御盯着铁万山的双眼一字字道:「我说杀了她,这句话别让我说第三次。」 「是,少主,属下这就下令让安插在明珠公主身旁的宫女办妥此事。」面对尽显威严的少主,铁万山不再试图改变他的决定,立刻听命。 心软的瑶光忍不住想为明珠公主说句话。「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明珠公主也已受到惩罚,难道你就不能放她一马?」 玄勍御转头看她,觉得她的话非常可笑。「在她假传圣旨毒杀蝶儿时,可没想过要饶蝶儿一命,我又为何要手下留情?」 她急奔到他身畔,拉着他的手臂。「但是你可以不必成为像明珠公主那样糟糕的人哪!」 玄勍御的反应是仰头大笑,笑完之后,他对天真的戚瑶光摇头。「相信我,我会变得比她更糟糕、更可怕。」 瑶光惊得倒抽一口气,松开双手,惊慌退步,俊美的他此刻看在她眼里,已被蛰伏在他体内的狂兽吞噬,变得面目狰狞。 「启禀少主,另有一事,属下尚未向你回报。」在见识过玄勍御为了苑舞秋狂怒的情景,耿直的铁万山不愿有所隐瞒。 看穿他心思的狄啸风见状低喊阻止。「铁爷!」 发现他们神惰有异,玄勍御心知铁万山接下来所要说的绝非他乐意听见的事,但不管是什么事,他都要清楚知晓。「说。」 铁万山单膝下跪请罪。「属下于护送苑舞秋到大漠之后,曾对她下毒,意图使她命丧黄泉。」 狄啸风等人见他下跪,也一同垂首跪下。 「铁爷这么做全是为了要严惩背叛少主的人,何况后来铁爷已拿出解药,苑舞秋安然无恙,请少主体察铁爷对您的忠诚。」狄啸风连忙解释当时情况,心头惴惴不安,紧盯着少主,观察少主的表情变化。 闻言,俊美的玄勍御面目扭曲,大怒地冲上前使劲揪住铁万山的衣襟,将他自地上拉起,如龇牙咧嘴的狂兽低嘶。「连你也要毒杀蝶儿?」 铁万山不敢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不卑不亢道:「属下知错,请少主降罪!」 狄啸风急了,朗声道:「请少主念在铁爷一片赤胆忠心,原谅铁爷这一回。」 其它人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齐声求情。「请少主念在铁爷一片赤胆忠心,原谅铁爷这一回。」 瑶光也帮忙求情。「铁爷对你忠心耿耿,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不是出自个人私欲,而是为了你,难道你要怪罪他对你太过忠诚?你可不可以恢复点理智,不要变得这么恐怖好吗?」 所有人大气都不喘一下地看着玄勍御,等他作出决定。 他望向双眸炯亮坦荡的铁万山,想起铁万山对他生父的忠诚,选择诈死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却仍是毅然决然隐身于大漠,训练出一批好身手的人为他铺路,铁万山对他们父子俩付出太多、太多,他们父子俩也欠铁万山太多、太多。 不!就算是为了蝶儿,他也不能怪罪一心一意为他好的铁万山,铁万山理当获得他的尊敬与尊重。 压下熊熊怒焰,他松开铁万山的衣襟,伸手将被他抓绉的衣襟理好,不疾不徐地道出不容忽视的要求。「不要动她,无论她做了什么事,连一根寒毛也不要动。」 「是。」 铁万山接收到他的命令,以无比坚定的眼神告诉他,此事往后不会再发生。 玄勍御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其它人,以清朗的声音对所有人郑重宣告。「你们也一样,不准伤害她,否则我会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白吗?」 跪在地上的狄啸风等人皆明白收到他的警告,齐道:「属下明白!」 凌厉的目光往众人身上兜转过一遍,确定所有人都清楚收到他的警告后,冷哼了声,转身进屋。 「少主!」铁万山连忙追上,不甚放心留备受打击的他独自一人。 瑶光见到他充满伤痛的落寞背影,眼眶蓦地发热,很想替他将没能哭出的泪,痛痛快快宣泄出来。 尽管他变得狂暴骇人,她仍期望能够伸出双手抚慰他那饱受创伤的心,她低头看着因长年操持变得粗糙的双手,想着,何时她的双手才能具备治愈他的能力? 「别跟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所有人都别进来。」玄勍御头也不回,跨步进入屋内,砰的一声掩上门扉,隔绝所有人视线,独自饮痛。 *** 瑶光走到铁万山身旁,担心地低声道:「铁爷,咱们难道就要这样看他将自己关在屋内?」 「或许让他独自静一静,好好想想也好。」铁万山长叹了口气,没法子硬跟进屋,唯有转念如是想。 「会不会出什么事?」一颗心绕着他打转,瑶光着实放心不下。 「……应当不会。」铁万山迟疑了下,方作出回答。 第十八章 他相信背负血海深仇的少主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寻死觅活的事来,如果少主真事负他的期待,那么这样的少主根本就无法担当大任,愧对死去的十六皇子、王妃及宫启先一家,也就不值得他们卖命追随拥护。 少主是十六皇子的骨血,他相信少主不仅是外貌,连同脾性也神似出色坚强的十六皇子,一点也不软弱无能。 铁万山转身对仍跪在地上的狄啸风等人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狄啸风等人站起身,对阴晴不定的少主心中多了些畏惧,他们心下想的是同一件事,即是日后与少主相赴,还是别称兄道弟,谨遵尊卑分际会比较好。 苦恼的瑶光痴望着紧闭的门扉,明知不可能,仍是期待下一瞬间他就会开门走出来。 看出她满腹愁绪,铁万山不愿见她这个好姑娘为了少主闷闷不乐,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瑶光姑娘,我似乎闻到菜烧焦的味道,莫不是妳锅里正在炒菜吧?」 经由铁万山的提醒,瑶光这才想起炒到一半的大白菜,拍额惊叫。「糟!大白菜一定烧焦了,我的锅不会也烧了吧?」 她急急忙忙冲进厨房抢救铁锅,愁眉不展的狄啸风凑到铁万山身边。「铁爷……」 「甭担心,少主定不会事负我们的期望。」不论他是否对玄勍御存有疑虑,在孩子们的面前,他会让孩子们尊敬且信任少主。 有了铁万山的一席话,安了狄啸风等人的心。 木屋门扉紧闭,冷风呼啸而过,纷飞细雪转为鹅毛大雪,孤寂的木屋锁着紧闭心房的男人,阴郁沉重,令在意的人都快喘不过气来。 木屋内,炉中烧着柴薪,温暖周遭,可玄勍御却遍体生寒,连一丝暖意都无法到达已冻结的心魂。 他坐得僵直硬挺,瞪着放在桌案上宝贝又宝贝、总是不离身的木匣子,打从他进屋后,便取出木匣子放在案上看了良久,久到背脊发麻,仍是一动也不动。 柴薪不断燃烧,飞灰飘扬,带着浓浓炭味。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木然打开木匣子,看着躺在里头被他取名为「比翼双飞」、璀璨耀眼的蝴蝶发簪,而压在发簪下的是读过千百回的诀别信。 他眼眉低敛,再次拿起那封教他心魂俱裂的书信,手指僵硬展开,一字字、一遍遍细读。 如你所愿,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伤心欲绝的他抖颤着手抚向上头的秀丽字迹,今日再次细读,心情更是如坠入万丈深渊,嘴角噙着苦涩到不能再苦涩的笑容。 「本以为这封信已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还有比十八层地狱更加痛苦磨人的无间炼狱。」 一滴泪啪嗒一声,滚落在雪白信纸上,墨黑的字迹晕染开,字,模糊。 泪眼模糊,再也看不清上头字迹,悲痛合上眼,抖颤着声再次重复简短却可以夺取他性命的字句。 「如你所愿,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妳真的做到了,蝶儿,妳真的成功做到了。」 伤心的泪,落得更凶,将每个字晕染开来,一如他的心被刨挖开,血肉模糊。 「妳不能这样对我,妳不能把我对妳的爱弃如敝屣,妳不能!」曾经他对这段感情非常笃定,认为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拆散他们俩,就算他们曾经短暂分开,彼此的心也会紧紧相系,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三年光景,一切都变了。 饱受刺激,使他情绪上上下下、反反复覆,一下子可以理解蝶儿和君傲翊结为夫妻的原因,一下子又无法接受,爱与憎相互交杂折磨教他时而自嘲大笑,时而愤怒咆哮,情绪快速转换,反复纠结,苦痛难耐。 遭受背叛的火焰席卷而来,他猛地睁开眼,双眸经泪水洗涤,格外炯亮,也更加显现强烈恨意,好看的手指忿而撕毁珍藏又珍藏的诀别信,一字字咬牙道:「妳明知君傲翊对我做了什么事,却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嫁他为妻,妳到底有没有心?到底有没有?!」 「妳狠狠撕碎我的心,我也要将对妳的最后一丝想念撕碎,我不要再为妳感到一丝痛苦,不要再思念妳,也不要再痴恋妳,妳不要我,我也不要妳,蝶儿,我不要妳了。」他是只伤重的狂兽,痛苦狺号。 手中的诀别信被他撕得细细碎碎,一如他的心,被她撕得细细碎碎,饶是有能力拼凑回来,可再也不会完整。 热泪关拦不住,放肆奔流。 他痛且恸,失去她,他不再完整;失去她,他所能拥抱的,唯有仇恨。 大掌用力一挥,将碎成细屑的诀别信扫落,细碎的书信如雪花飞扬,没入一旁正在燃烧的柴薪,火苗狂扑,迅速吞噬过往情爱,烧成灰烬。 玄勍御心痛如绞,眼睁睁看着曾经最珍视的书信遭火苗吞噬,脸上尽是漠然,没有出手挽救的意思,由着它化成灰,消失…… 被逼到绝境无路可退,深幽黑瞳闪烁阴狠冷光,嘴角勾扬的笑容阴鸷骇人,摧折心魂的热泪,依旧不停歇。 「君傲翊,你先是夺取我家人性命,后又夺去我的妻子,你我之间这笔帐该如何算?你又要如何偿,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命运一再残忍捉弄,教他不满、不平、不甘,忿恨的拳头重击桌面,他严正对自己起誓。「从今往后,不论遭遇多大痛苦,我将不再流一滴泪!」 目光触及犹躺在木匣里的发簪,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来,旋转审视,在见到上头翩翩起舞的双蝶时,心仍会不由自主痛拧,他极力克制不让痛楚显现脸庞,即使屋内仅有他一人,也不容许自己再浮现脆弱的一面」 「当初拿到这支发簪时,我是那样开心为妳簪在发上,对照今日情景,简直成了笑话一桩,既然妳不要,我也不要了。」他对着发簪低语,像是在告别曾经深爱过的女子,极其缠绵、极其温柔,吐出冰冷字句。 转过发簪,看着尖端,他笑了,笑得冷情决绝。 手一抬,将发簪尖端对准俊美无俦的脸庞,深深划下,温热艳红的鲜血立刻沿着脸庞流下,像血泪,触目惊心, 痛楚,蔓延。 薄唇,笑扬。 第二下紧接而来,没有犹豫,再次让比女人还美丽的脸庞流下一行血泪。 「哈,比翼双飞,今日与妳比翼双飞的人竟是我的死敌,妳做得可真绝!真绝!」 再一下,心碎低嘶:「这一下是为妳,背弃我,『善良又心软』的蝶儿。」 充满讽刺的鲜血缓缓流下,淌进唇角。 又一下,怨恨咆哮:「这下是为你,背弃我,『正直又刚毅』的君傲翊。」 充满憎恨的鲜血急速流下,沿着下巴滴落衣襟。 受众人盛赞的俊美脸庞,摧毁于心碎癫狂的男人手中,每一下虽痛,却能带给他一丝快感,快感累积得愈多,薄唇更加勾扬,在满脸尽是血泪时,他沙哑朗笑出声。「哈哈哈,如此再也没人认得我,我早该想到这个法子不是吗?」 翩翩飞舞的双蝶染上鲜血,似身负重伤,再也无法自在飞翔。 「我要回京去,玄腾敬、君傲翊,你们等着,我会让你们再也笑不出来。」 痛快!真的是太痛快了! 玄勍御不再有所留恋,将发簪用力折断,忿恨掷入火堆,看着火舌张牙舞爪爬上带血发簪,狂放毁灭过去爱恋。 他盯着火舌,笑着下令。「全都给我烧了,烧得干干净净。」 直到火舌将灿灿缤纷的发簪烧黑,这才自怀中取出铁万山交给他的玉佩,带血的指尖将血染在龙纹上,鲜红的血与陈年血渍交迭在一块儿。 心下已作出决定的他低头对玉佩保证道:「爹,你放心,孩儿这就回京,让那些欺压咱们的人尝尝何为血泪。」 心,灼烧。 恨意,无限蔓延。 他已不再是他,早已化身为地府来的恶鬼,专为索命、索债而苟活于世。 *** 守在屋外的铁万山与狄啸风等人皆听到屋内传出的朗笑声,奔回厨房处理烧成炭的大白菜的瑶光也听见了,不知为何,那笑声毛骨耸然,似乎有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右眼皮一直跳的瑶光再无心思处理一团糟的厨房,奔到铁万山身边,忐忑不安道:「铁爷,你说要不要派个人敲门探探情况?虽然他不让人进屋,但是让他一个人待在屋里也不是办法。」 铁万山迟疑琢磨了下。「少主进去不过一个时辰,兴许他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咱们再等等看。」 瑶光听他如是说,也不好态度强硬坚持进屋,见狄啸风爱莫能助的对她双手一摊,苦恼的叹了口气。 犹豫了会儿,决定信任年长的铁万山的决定,垂头丧气转身回厨房去刷洗那如炭一般黑的铁锅,希望她将铁锅刷洗干净后,宫熙禛便已无事走出来面对大家。 时间一点一滴流去,雪愈下愈大.天气愈来愈冻寒,铁万山等人仍坚守屋外。 已经将铁锅刷洗干净、做好饭菜的瑶光招呼大伙儿用过饭后,对仍旧紧闭的门扉不住发愁,不论是谁敲门,想借由送饭菜、茶水查探宫熙禛的情况,皆一概遭他拒绝,他不开门就是不开门,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屋里做什么、想什么。 日落、月升,除了早先的笑声外,屋内不再传出任何声响,一切静悄悄,彷佛没有人在里头似的。 一颗心揣得半天高,瑶光忍受寒冻,疲累的双手抱膝坐在门口,失去光彩的眼瞳死命盯着门,期待当他开门时,她可以第一个见到他,确认他平安无事。 时间耗得愈来愈久,屋内黑沉沉,不见少主点燃烛火,铁万山不再稳如泰山,他开始烦躁地来回走动,最后停在门前,敲了敲门。 「少主,天色已晚,你一整天粒米未进,是否让属下到厨房将饭菜热一热,为你送来?」 瑶光坐直身躯,双眸燃起一簇希望火光,期盼里头的人有所响应。 狄啸风伸手抹抹快被冻僵的脸,伸伸懒腰话络筋骨,若非此刻关在屋内的人是少主,他早就不耐烦一脚踹开门,将人揪出来按到雪堆里,让少主恢复清醒,他们也就犯不着在这里枯等。 众人静心等了好一会儿,依然得不到任何响应,铁万山失望的长叹了口气,其它人搔头的搔头,打哈欠的打哈欠,眼看月已中天,不晓得还要多久少主才肯出来,就在众人揣测时,紧闭的门扉咿呀一声打开了。 瑶光连忙爬起身,双腿因天寒而颠了下,但随即稳住身躯。「你还好……啊——」 凄厉的尖叫声自喉头冲出,震惊的泪珠潸然滚落,她顾不得僵硬的双腿半跑半跌至他身边,抓着他的手哭喊。「为什么?!」 幽暗中,就着微弱清冷的月光,铁万山等人清楚看见了那张满布干涸鲜血的脸庞,皆惊骇得瞠目结舌。 「少主!」铁万山冲到玄勍御身旁,痛心疾首地呼喊。 狄啸风着实被他自残的行为吓着,冷汗涔涔,不懂少主怎么下得了手,纵然他们曾私下嘲笑少主过于美丽的样貌,可也没想过少主会轻率地自毁容颜,究竟一个人得承受多大的痛苦,才做得出这事? 其它人全被这可怕画面吓得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终章 「你们紧张什么?我好得很,这三年来,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如此畅快。笑啊!跟我一起开心的笑啊!」玄勍御嘴角噙着快意的笑容,衬着俊美容貌,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画面,但此刻他满脸是干掉的血渍,累累伤痕教人见了,只觉胆颤心惊。 瑶光哭花了脸,用力摇他的手,泣不成声。「你如此伤害自己,为何还笑得出来?为何?」 她好痛,真的好痛。 瞧他做了什么,恨到最极致,竟是毁了自己,假如她能早点想到,不顾一切闯入,兴许还来得及阻止他自残的行为,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划破自己的脸,同时也划破她的心,一下接一下,教表面完好无缺的她跟着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铁万山摇头流下两行老泪。「少主,你这么做,要属下日后拿什么脸面对九泉之下的主子?」 玄勍御仍是笑,笑得洒脱自在。「你们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我说了,我很好,你们担心什么?哭什么?」 彻底被他自残行为激怒的瑶光甩开他的手,用力捶打他的胸膛,哭喊道:「你就这么爱她?让你得知她背叛、伤害你后,不惜一切自残?你这么做为的是什么?想要让她歉疚,还是要让我尝尽椎心之痛?」 她不在乎被他知道她喜欢他的事,只想让他明白,他的举动深深伤害了她,简直比杀了她更教她痛苦难耐。 玄勍御冷若冰霜,无情地将她推开,以冰冷的口吻道:「谁说我是为了她?我已经不再爱她,心里也不再有她,你们可别会错意,我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 见识过他发现心上人嫁给死敌所爆发出的忿恨,没有人相信他的说词,可也没有人敢在此刻明确指出,唯恐再度刺激他,使他做出更加激狂的自毁举动。 瑶光被他用力推开,整个人摔倒在地,痛得她眼眶跌出更多伤心泪水。 一旁的狄啸风见状立即上前将她扶起。「妳还好吗?有没有撞伤哪里?」 「没有。」她摇头哽咽,悲伤地以冰冷的手背抹去颊上泪珠,真正痛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身体,只是宫熙禛不在乎也不理会。 焦头烂额的铁万山急切寻找补救方法,脑中灵光乍现,猛然想起戚瑶光是个大夫,赶忙抓着她的双臂道:「瑶光姑娘,妳是大夫,快点为少主看看伤痕,应当还有挽救的机会。」 方才又急又气,使瑶光也忘了自己是名大夫,她破涕为笑,用力吸了吸鼻子,点头。「对,我可以想办法让伤口尽量缩小,就算不能完全恢复原本模样,至少可以确定会比现在更好。」 「对,快!」铁万山心急如焚地催促。 玄勍御睨了热头上的两人一眼,冷语拒绝。「谁说我要治疗来着?」 瑶光惊愕瞪着他,以卑微的口气哀求。「求求你,让我医治你的脸好吗?」 铁万山跟着拉下老脸,出声恳求。「少主,属下也求你了,让瑶光姑娘看一看吧。」 狄啸风默默观察少主的反应,心想铁爷和瑶光都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少主该发泄也狠狠发泄过,理当平心静气下来知道怎么做才最好。 「外表皮相变得如何,我压根儿就不在意,你们也无须耿耿于怀,我毁了这张脸,你们说京城还有谁能认得出我?」 「少主说得没错,但咱们不用如此极端,可以易容潜回京城不让人发现。」铁万山苦口婆心,认为他太冲动。 「易容很容易遭人拆穿,毁去容貌则不然。」唯有痛到最痛,亲手毁去天真得以力尚有一线曙光的自己,方能时时刻刻记取教训,记住所有加诸在身上的仇恨与伤害。 他有自信毁了容的他就算大摇大摆走在朱雀大街上,与自小便相识的人擦肩而过,也不会被认出他曾是京城最嚣张狂妄的小霸王宫熙禛,他们只会被他满布伤痕的脸给吓着,或许连多看一眼都不敢,这就是他要的。 双腿发软的瑶光跪坐在地,两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纷纷落落。「求求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了。」 玄勍御无视她的恳求,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跟她将话挑明。「妳应当很清楚,我不会喜欢妳,永远都不会,所以妳可以收起对我的恋慕,不要再一厢情愿喜欢我。」 残酷的拒绝冰冷似寒冰,冻结她的四肢百骸,连汩汩流动的血液亦冻结住,泪水,在这一瞬间抑止,惨遭无情拒绝的她凄楚地对上冰封的黑眸,唇瓣抖颤,字字破碎。 「我……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我也没有……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喜欢我,但是,可不可以让我……让我默默喜欢你?可不可以……你可不可以多爱自己一点?不要……不要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在爱情面前,她的要求是如此卑微,完全没有自尊,仅求他能善待他自己,不要再让她心如刀割,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对吧? 出自肺腑的真诚表白,使一旁的狄啸风等人听了为之动容,让才欣赏少主气魄的他于心里低咒了声,其实少主可以说得婉转点,毕竟瑶光是个姑娘,总要为她留点颜面,倘若有个姑娘这般对他,他感动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以言语伤害她? 可惜玄勍御已将心彻底冰封,没有丝毫软化,也不肯再让任何一个女人进驻。 「妳想怎么做是妳的事,而我的事,一概与妳无关。」 瑶光不晓得他的意思,是否表示她可以继续喜欢他? 她该怎么做?选择蠢笨的喜欢他,或是聪明的在此时此刻快刀斩乱麻,松开手,虽然现下会很痛、很难受,可只消熬过去,一切都将雨过天晴,她会过得很好。理智激烈呼喊要她快快放手、放过自己,可强烈的情感却让她放不开,她仍是喜欢他,仍是希望他能走出黑暗,不再受困悲伤苦痛,她想要亲眼看他灿笑迎接光明。 所以,她放不开手,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彻底死心,但此时此刻,她依然无法放手。 「少主……」苦劝不了少主回心转意,令铁万山一个头两个大。 玄勍御不理会伤心欲绝的戚瑶光,转头看向铁万山,谈及正事。「我记得铁伯提过,京城还有我们的人。」 「确实如此。」 铁万山顾忌的看了跪坐在地上的瑶光一眼,他不知道得不到爱的瑶光会不会偷偷向官府告发他们,是以话说得含蓄。 瞧出铁万山的顾虑,玄勍御冷冷一笑,伸手往脖子一抹,冷血下达杀人灭口的指令。 「是,少主。」 铁万山虽同情瑶光的遭遇,但不会违背少主的指令。 狄啸风见状,马上跳出来保她。「等一下,少主,她由属下负责,属下绝不会让她说不该说的话。」 伤心失意的瑶光听见他们的对话,惨淡一笑,抬起如雪般苍白的小脸,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黑眸。 「这已不是你第一次要我的命,若真要出卖你,早在发现你的那一刻,我就不会出手救你,可既然你不放心,要杀就杀吧。」 反正她在他心里无足轻重,任她做得再多、再好,他也不会感动、感激。 玄勍御瞅着万念俱灰的她好一会儿,莫名的,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竟触动以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恻隐之心,脑海中浮现的是她任劳任怨照顾他的画面。 她总是容忍他的恶声恶气,接受他的恶形恶状,她所面对的,是最糟糕、最不堪的他,他从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可是她依然待他好,仅因为她喜欢他。 她的喜爱是最真诚、最坦荡的,难道他真想让她消失? 「求少主念在瑶光救过少主一命,网开一面!」狄啸风继续求情。 命悬一念之间的瑶光倒是显得无动于衷,如同扑火的飞蛾牢牢盯着他的眼,想知道,他的心能有多狠、多绝。 玄勍御与她四目相接,看出她的心痛、无奈与执着,隐约间,他似乎看见一部分的自己,假若他是她,应当也会和她一样倔着脾气,执着追求心中的渴望。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他的决定,铁万山迟迟不动手,也是希望少主能够转念。 「好吧,戚瑶光就由狄啸风负责,倘若出了事,狄啸风就提头来见。」心思转了转,终于作出决定。 听见少主愿意饶了瑶光一命,狄啸风登时松了口气,字字铿锵地领命。「属下定不会让少主失望。」 瑶光轻喘了声,痴然凝望一再伤透她,偏又会在下一瞬间带给她希望的男人,不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的心仍无可救药地向着他,期望奇迹出现,看来,她永远都学不乖。 玄勍御移开视线,转向铁万山吩咐道:「铁伯,命人清除路上的积雪,咱们启程回京。」 「是,少主,属下马上派人清除积雪。」 铁万山明了他的心思,继续困在这里不是办法,玄腾敬迟早会知道少主未死,是以他们得及早离开这危险之地。 暗夜里,冷风吹扬,吹起蓄势待发的玄勍御的衣角,他仰望清冷的月,黑眸充满杀戮气息,嘴角噙着摧毁的笑容。 在不久的将来,他要让繁华富丽的京城陷入腥风血雨,没有人能躲过他的报复,没有人! 【豆豆提醒本书上集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