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邪恶女巫闯进我的人生》 Chapter 1 帝京之花 “我格林维尔家族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惨白的灯光下,男人胸口的金色徽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说出口的话如同刽子手最终落下的那一刀,将凯瑟琳微薄的希望彻底断绝。 “不!……父亲,那根本不是我!那根本不是我!” 凯瑟琳听见自己崩溃地大喊,拼命爬向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灯光刺得凯瑟琳几乎睁不开眼睛,也让她的情绪更加癫狂。 周围还有很多人,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们的脸上必定是鄙夷和嘲讽,或许还有害怕。 “她简直疯了!” “莉莉安小姐还生死未卜!赶紧抓住这个凶手啊!” “天哪,可怜的凯瑟琳小姐,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 人们的窃窃私语如幽灵的密语一般钻进凯瑟琳的耳朵,她无法自抑地干嚎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吸引到大家注意力的方式就只剩下嘹亮的嗓音了。 “求你了,父亲!我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做这种让家族蒙羞的事情!” “够了!”男人似乎真的开始愤怒。 “守卫!把这个被剥夺了姓氏的女人扔到地牢!如果她还这么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我想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不!……是莉莉安!是她在……” “砰!” 凯瑟琳一瞬间仿佛想起了什么,更急切地爬向男人,但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一名机灵的守卫走上前,用墙面的盾牌砸晕了她,和其他三个人一起,如拖牲口一般将凯瑟琳拖出了富丽堂皇的会客厅。 …… “!!!” 凯瑟琳猛地惊坐起来,窗外的月光洒在浅紫色的被面上,一切显得那么迷醉。 她拉开不那么严实的帘帐,赤脚走下大床,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连恩尼克都未曾唤醒。 窗外传来巡视机轻微的轰鸣,和着凯瑟琳剧烈的心跳,在这个星纪1503年的夜晚显得那么震耳欲聋。 凯瑟琳走到阳台,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凯瑟琳·格林维尔,是圣奥尔本斯王朝最负盛名的贵族小姐之一。 她的父亲亚当·格林维尔公爵,是皇族钦点的辅政官与军区总司令,圣奥尔本斯帝国炽手可热的中心人物。更别提她背后的格林维尔家族,在帝国建立至今,一直是皇室的左膀右臂。 而她的哥哥杰瑞洛·格林维尔,也是帝国年轻一代的绝对翘楚,去年刚以全优的成绩从圣奥尔本斯学院毕业,如今被派往中星系的德勒星任执政官,只等履历刷够便能直接调回帝京任职。 有这样辉煌显赫的出身,凯瑟琳的地位是帝京中一众贵女望尘莫及的。 当然,凯瑟琳也并非张扬跋扈、不学无术的贵族小姐,格林维尔家族的大部分人都笃信自己会是最好的,凯瑟琳也不例外。 她从小在学业、礼仪、特长等方面都展现出了让人极其惊叹的表现。 她的成绩在学院中一向是一等,哪怕有一点小小的瑕疵,也足够让所有老师跟同学把她视为榜样;她的仪态与谈吐甚至得到过女皇的称赞,连最高傲的皇太子也能与她相谈甚欢;她的小提琴能让鸟雀在空中欢乐地旋舞,听过的观众无不如痴如醉。 凯瑟琳·格林维尔,她是当之无愧的贵族典范,帝京之花。 但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印象中,父亲对她虽然不冷不热,但绝对不至于到剥夺姓氏这种残酷的程度。 至于什么莉莉安,凯瑟琳仔细回想了所有认识的适龄女子,作为格林维尔家族最拿得出手的交际门面,她清楚所有在京贵族同辈小姐的名姓,并不记得有过谁的名字叫作“莉莉安”。 莫非是女佣或者宫女?可如果是女佣或者宫女,人们又为何叫她“小姐”,父亲又为何因为自己伤害了她就要把自己逐出家族呢?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梦中的一切感觉都是那么真实。 她记得自己眼前全是汗水跟眼泪,她看到自己被扯得破碎不堪的粉色晚礼服,她记得那些大吼跟窃语……太真实了,就像是真真正正经历过一样。 凯瑟琳站在阳台上沉思,浑然不觉自己裸露在睡裙外的皮肤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恩尼克检测到了她的体温,轻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亲爱的凯瑟琳小姐,现在帝京的温度为64.4华氏度,我想您需要一件轻薄的羊绒披肩。不过如无必要,您还是不要继续待在阳台为好。” 一个四四方方只有半人高的机器人悬浮在空中,为凯瑟琳拿来了羊绒披肩。 凯瑟琳接过披肩,叹了一口气,继续看向雾蒙蒙的远方。 恩尼克是她的私人居家机器人,屏幕上亮着两只大大的黑眼珠,模拟着人类眨眼的频率忽闪忽闪。凯瑟琳在恩尼克类似嘴巴的部位贴了两绺用纸做成的胡须,并勒令恩尼克不准取下。 这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恶趣味,大多数时候,她看起来与所有贵族小姐一样古板无趣。 此时这个外表与胡须严重不匹配的机器人漂浮在凯瑟琳身边,问她:“亲爱的凯瑟琳小姐,您有什么心事吗?我检测到您的心率为110次/分钟,与以往平均心率不符,如果您实在无法保持平静,我建议您可以试试喝杯热牛奶。” 凯瑟琳笑了,她摸了摸恩尼克的头:“亲爱的恩尼克,用不着这么麻烦。我想只是明天的入学典礼让我有点心神不宁罢了,我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凯瑟琳也以极其优秀的成绩进入了圣奥尔本斯学院,明天是盛大的入学典礼。 作为亚当的女儿、新生入学考试第一名,凯瑟琳当之无愧是这一届的新生代表。 “您不会出错的,凯瑟琳小姐。就像您往常一样,您总是人群中最耀眼的。”恩尼克忽闪忽闪着眼睛,用平缓的语调说出让人脸红的夸奖话语。 是啊,凯瑟琳在心中想道,哪怕是皇宫中最严格的女官用她并不擅长的茶道来考校她,她的表现也令所有人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总是最优秀的,我不会出错。她告诫自己,仿佛在念什么神秘的咒语。 …… “凯瑟琳小姐,您该起床了。”恩尼克轻柔的声音回荡在清晨纤和的阳光中,凯瑟琳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天是入学典礼。 她坐起来,昨夜梦魇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洗漱后,解决完简单的早餐,她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准备发言时的服饰与妆容。 “您选择的服装还是昨天敲定的那一套蓝白套裙吗?”恩尼克问。 圣奥尔本斯学院的校徽是一株扭曲成花环形状的橄榄,象征着知识与和平。服装主色选择浅淡的绿色可能与校徽的意义更加契合。 但凯瑟琳认为这样的场合绿色虽然活泼,却有失庄重,所以最终选择了一套蓝白配色的套裙。 她对恩尼克说:“是的。” “那我让丽娜进来为您服务,小姐。” 丽娜是凯瑟琳的贴身女佣,科技并不能解决一切需求,很多时候,圣奥尔本斯的贵族们会选择佣人来服侍自己,那样会获得更加人性化的舒适体验。 丽娜笑吟吟地走进来。 “我的小姐,您无论何时都是这么光彩动人。今天的妆容就浅淡一点,让小姐的气色闪亮充盈就好,不必过多修饰,可以吗?” 丽娜从凯瑟琳四岁时就陪伴在凯瑟琳身边,如今已经相伴十四年,感情深厚。 入学典礼的话确实不需要过多修饰。“好的,丽娜,你的手法与眼光一向不会让我失望。” 凯瑟琳向丽娜微笑示意,丽娜熟练地坐在凯瑟琳身前,为她上妆。 大概十分钟之后,丽娜就完成了她的工作。 “好了,我的小姐,您总是像晨间的玫瑰一样动人。希望小姐的入学典礼一切顺利,如果小姐需要的话,我会在晚间为小姐准备您爱吃的牛柳厚蛋烧与可可司康饼。” 丽娜的眼睛闪闪发光,她很想更加亲切地夸赞与鼓励凯瑟琳,但出于礼仪,她必须这样与凯瑟琳说话。 “当然,我的丽娜,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到你的手艺了,也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 说着,凯瑟琳换上一双白色真皮的圆头中跟鞋,走到了穿衣镜前面。 凯瑟琳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她只是习惯性在任何场合多次确认自己的着装是否得体。 镜中的少女拥有一头深金色的长发,是如同成熟小麦一般的深金色,在阳光下虽然少了几分清透,却能轻易地让人目眩神迷。 她的眼眸是灼人的碧绿,如同阿尔忒弥斯穿过的山脉,青翠而动人。她的眉略细,眉峰却很明显,让本是清丽的面庞瞬间添了一点桀骜的英气。她的鼻梁小巧而挺拔,唇瓣微张,在豆粉色口红的修饰下如同微熟的荔枝。 蓝白套裙长及膝盖,上半身的剪裁比较修身,显露出少女动人的曲线。虽然是庄重的配色,袖口却设计成俏皮的小飞袖,配上少女的笑靥,更显得神采奕奕,青春活泼。 下半身以蓬蓬的百褶裙样式散开,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 正如凯瑟琳所想的那样,镜中的自己妆容得体、服饰端庄,挑不出一丝毛病。 她看着镜子,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正如以往成千上百次一样。 “走吧。”她对着从本体上脱离、已经成为一个可爱飞行小圆球的恩尼克说道。 Chapter 2 入学典礼 圣奥尔本斯学院位于帝京中心上空一座飘浮的岛屿群之上,在岛屿群的外围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透明薄膜,这是帝国最新研发的生态净化系统,只要处于薄膜内部,气候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帝国将这套系统用于圣奥尔本斯学院,也是为了体现对学院的重视。 岛屿群最中心的岛屿就是圣奥尔本斯学院,那里有着全帝国最先进的科学设备与极为恢弘的建筑,但却绿意盎然,人与各种动物其乐融融。 四周或漂浮着较小的岛屿,或干脆就是一些攀爬着青苔的巨大石块,空气中充满着原始雨林中的植物气息,微潮,富有淡淡的清香。 今天是一年一度盛大的入学典礼,宾客们都陆陆续续来到学院中央的索罗广场。 这里仿照着远古时期的古罗马建筑建造,由一个倒螺旋的形式延展开来,上千个座椅依次排列开来,等宾客找到自己的专属座位便会飞到空中合适的位置。 凯瑟琳要站在广场的正中央完成她的发言。宾客们也不用担心距离太远看不清广场中央的状况,她的头顶悬浮着一大面四方皆能看到的显示屏,远端的宾客可以通过这块显示屏将台上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我们即将开启在圣奥尔本斯学院为期四年的学习生活……” 凯瑟琳微笑着背诵发言稿上的句子,她碧绿的双眸盛着清晨的朝阳,让观众感到无限的温柔与期许。 演讲中,她的余光扫过前排两个空着的座位,那是她的父亲亚当·格林维尔公爵与皇太子安德烈的座位,凯瑟琳瞟过那两个座位,心中万分平静。 格林维尔公爵昨天通过传讯告知凯瑟琳今天因公无法亲自参加凯瑟琳的入学典礼,但为她准备了一柄漂亮的手作刀作为开学礼物,听说是大师潘克烈尔的得意之作。 凯瑟琳一向对这些稀奇古怪的装饰品很感兴趣,这柄手作刀用纯银打造,上面雕刻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小天使,刀柄的设计却很有意思,仿佛一把利剑一般刺入小天使的心脏,小天使的面容也随之变得狰狞,与以往温柔可爱的形象截然不同。 在小天使的头顶,潘克烈尔还镶嵌了一枚蓝绿色的宝石作为装饰,这枚蓝宝石不知用了什么材质,抚摸时并不感到冰凉,反而暖融融的,与整个刀的触感完全不同。 凯瑟琳对格林维尔公爵的无视早已习以为常,他心里一向只有他的好儿子,不过对他挑选礼物的眼光倒是赞赏不已。 至于皇太子,安德烈·r·圣奥尔本斯殿下,凯瑟琳心中忍不住冷笑了几声,这样高贵的人,虽然同为圣奥尔本斯这一届的新生,但他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必同这些平民学生一起挤在这座小小的广场。 尽管凯瑟琳的心里充斥着如此冷酷的想法,但她的面容却显得更加温和沉静了,一些年轻的学生几乎看痴了。 “这就是帝京之花凯瑟琳小姐吗?天哪,她比我想象得还要温柔美丽!”一位面庞微黑的男生激动得涨红了脸。 “我听说皇族属意凯瑟琳小姐为太子妃!这么完美的凯瑟琳小姐似乎也没有别人相配了!”一位同为金发的少女做捧心状,崇拜地看着凯瑟琳。 她的头发并非凯瑟琳那样的深金色,而是白金色,那一分金浅淡到几乎看不见,为少女平添了几分圣洁。 “诶,说到皇太子殿下,他没来吗?”同级学生们显然也知道自己与皇太子同属一届,男生放低声音,朝少女挤眉弄眼。 “好像确实没来……不过那是皇太子殿下嘛,放荡不羁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啦。”少女四下张望了一下,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还是凯瑟琳小姐更闪耀一点!”她继续双眼放光地看着凯瑟琳。 “皇太子殿下不喜欢凯瑟琳小姐吗,喜欢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来呀……” 这时,凯瑟琳的发言结束了,全场响起如雷的掌声,男生的嘀咕也淹没在巨大的声音中,无人听见。 …… 接下来是学院的一些讲师开始介绍学院的规章制度。凯瑟琳无聊地拨弄着裙摆,她的手纤柔小巧,未修饰的指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柔嫩的光泽。 “您好,是凯瑟琳小姐吗?我是卡米拉子爵家的千金,茉莉·卡米拉,很荣幸见到您!” 坐在凯瑟琳身边的少女激动不已,趁着讲师讲话的间隙,兴奋地向凯瑟琳搭话。 凯瑟琳看向她,火红的鬈发与小小的雀斑,组合在一起,给这位子爵小姐增添了不同于凯瑟琳的飒爽美感。 她知道茉莉,她的父亲洛克·卡米拉最近在军中升迁很快,不然茉莉的座位也不可能紧挨凯瑟琳。 “很高兴认识您,茉莉小姐。今后都是同学,您叫我凯瑟琳就好。”凯瑟琳柔声说。 茉莉激动得双拳紧握:“凯瑟琳小……凯瑟琳也叫我茉莉就好。” 她的脸庞红红的,不知是热的还是害羞的。 凯瑟琳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台上讲师的讲话突然被冲上台的另一个讲师打断,宾客们一片哗然。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等先前的讲师继续介绍完学院后,后上台的讲师接过话筒,向宾客们致歉: “抱歉,亲爱的学院领导、讲师、同学与家长们,出现了一点突发状况,虽然并不影响典礼的继续进行,但我认为在坐的各位都有知晓的必要。” “是什么消息?竟然挑在这个时候说。”茉莉惊讶道。 凯瑟琳突然有一种不适的预感。 并不是不详,她确信这个消息并不能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但一种黏黏糊糊的感觉突然缠上了她,那一瞬间仿佛有毒蛇的舌信舔过她裸露的小腿。 在凯瑟琳愣神期间,讲师已经继续说下去。 “很抱歉我们这次的入学考成绩录入竟然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 入学考的第一名并非凯瑟琳·格林维尔公女殿下,而是一位来自德勒星的学生,莉莉安·普罗德默。 圣奥尔本斯学院往年的惯例都是由入学考第一名来进行发言,但鉴于典礼已经接近尾声,且这个失误是学院造成的,就不劳烦大家再陪我们走一遍流程了。我在这里向所有宾客献上我们最真诚的歉意。 不过本着公正的精神,我认为所有人都有必要认识这位莉莉安小姐,让我们为入学考第一名献上我们最诚挚的祝福与欢迎。” 等全场明显稀疏不少的掌声渐渐平息之后,讲师看着凯瑟琳温和地说道: “这并不代表着凯瑟琳公女殿下并不优秀。即使不是第一,公女殿下也是第二,超过了帝国99%的年轻精英。在这个尽情绽放的日子里,请大家不要把这个乌龙过于放在心上。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入学考,人生的道路中远藏着比入学考更加珍贵的考验。祝大家在圣奥尔本斯的学习生活一帆风顺,一往无前。 现在典礼正式结束,请大家前往拉赫尔餐厅用餐,用完餐后尽快跟随新生系统提示办理入学手续,开启愉快的学院生活。” 说完,讲师向宾客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走下了中央台面,浑然不管已经略微陷入混乱的场面。 “什么?凯瑟琳不是第一?第一是一个来自偏远星系的低贱庶民?圣院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失误?” 一位举手投足间气派不已的贵族少年大声嚷着,丝毫不顾周围平民学生向他投来的眼神。 “中星系,德勒星?也不算很偏远吧,杰瑞洛如今不是正在那里任职吗?”他身边一位类似跟班的少年问道。 “话虽如此,但这个失误也太大了一点,入学考第一名都能出错,圣奥尔本斯学院还好意思号称帝国科技的顶峰?” “唉,不知道公女殿下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难过,完美的入学典礼就快要结束了,非要出现一个平民来搅了殿下的风头。” “得了吧,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敢得罪公女殿下,说不定早就知道第一名并非凯瑟琳,但要等到入学典礼结束的时候才曝光,既让公女殿下作为新生代表过足了瘾,又彰显自己公平公正。 说起来,我倒真想知道那位莉莉安小姐长什么样呢,竟然能在偏远星系战胜坐拥无数顶级资源的凯瑟琳小姐,还真有点本事。” 最开始叫嚷的那个少年似乎与凯瑟琳有过什么让人不愉快的过往,言语间颇有点咬牙切齿。 “够了,在这里叽叽喳喳像个什么话!还不快跟我去餐厅!” 一位穿着正红色正装的中年男子冲少年喊道。 他刚与同僚寒暄完,作为京中顶级贵族之一,一个平民,哪怕是得到帝国最高学府的首名,也不值得他费多大心思关注。 他走过来瞪了少年一眼,催促着少年与跟班们一起去拉赫尔餐厅。 少年显然有点怕这位中年男子,到底不敢再说,跟着自己的一众跟班蔫头耷脑地走向餐厅。 …… “天呐,学院怎么能出这种纰漏!凯瑟琳,你不必过多挂怀,这都是学院的错!”茉莉的脸好像更红了,不过这次是因为生气。 “我当然不会介意,茉莉。那位莉莉安小姐既然是第一,说明她自有过人之处,我还要向她学习才对。” 凯瑟琳温柔地抚慰着比她还生气的茉莉,起身跟茉莉一起走向餐厅。但她的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莉莉安!事情发展成这样,结合消息宣布前的预感,凯瑟琳隐约觉得,这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莉莉安。 她究竟是谁?怪不得凯瑟琳对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印象,她甚至不是出自帝京的贵族。 按理来说,就算她是入学考第一,并且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凯瑟琳也根本不可能多看她一眼。 一位中星系的平民,凯瑟琳连眼神都不会分给她一星半点。 但她偏偏是在凯瑟琳发言之后才登场。 虽然学院顾及公女殿下的面子并没有将这个平民带上中央广场让大家认识,也没有在悬浮显示屏上展现她的学生证照片,但她已经毫无疑问成为新一届的热门话题,凯瑟琳反而被架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 这是凯瑟琳人生中的意外。自从八岁那年过后,凯瑟琳的人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意外了。 在那个让人心悸的梦中,凯瑟琳似乎就是因为伤害了这位莉莉安小姐,连姓氏都被剥夺了。 这一次第一名的失误,莫非只是个开始吗? 还有,德勒星?凯瑟琳的眼睫低垂下来,德勒星,她的好哥哥杰瑞洛是否知情呢? 心思百转间,茉莉已经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不下十句话了。 “天呐,凯瑟琳,你快看,那是早就已经灭绝的鬼脸天蛾,没想到竟然能在学院里看到!” 茉莉指着一只看起来很可怕的昆虫向凯瑟琳喊道。随即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位贵族小姐该有的爱好,这可能会吓到凯瑟琳,脸庞瞬间又涨红了。 一位优雅的贵族小姐竟然对昆虫感兴趣,真是少见。 凯瑟琳露出那个熟悉的微笑:“鬼脸天蛾?我不太了解呀,茉莉,你能给我讲讲吗?” 她丝毫没有作为同龄人中佼佼者的高傲,反而大大方方向茉莉询问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 “当然!殿下,鬼脸天蛾主要生活在中低海拔地区,早在纪元前5066年就灭绝了……” 难得见到不被吓得尖叫或者露出嫌恶表情的同龄女生,甚至还是自己的偶像凯瑟琳公女殿下,茉莉激动地忘了喊凯瑟琳的名字,转而用上了敬称。 “学院竟然连这样的气候都能模拟!我以后一定能见到很多难得一见的昆虫。” 是啊,凯瑟琳在心中赞同,我以后一定也能见到很多难得发生的事。她的面庞更加温柔,跟着茉莉一起进入了拉赫尔餐厅。 Chapter 3 安德烈 凯瑟琳的入学手续并不需要她亲自去办,自然有格林维尔家族的其他人上赶着献殷勤。 只是茉莉对圣奥尔本斯学院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热情,凯瑟琳也只好陪着她逛到了下午。 黄昏的学院静谧而美好,一些细小的灰尘在落日下闪着细碎的光,将周围欢声笑语的人群们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 “太感谢你了,凯瑟琳!你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贵族小姐!” 茉莉刚刚结束对球果尺蛾属幼虫的讲解,这种毛虫会将自己伪装成一枝干枯的枝桠,等猎物靠近它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猎物快速吞入口中,看起来毛骨悚然。 但凯瑟琳却津津有味听完了茉莉说的每一个字,还认真观摩了毛虫捕猎的过程,期间没有露出一丝恐惧或是嫌恶,这让茉莉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凯瑟琳小姐,您就像天使一样善良、真诚!您当得起人们对您的赞誉!” 茉莉是一个热情爽快的女孩,一整天下来,凯瑟琳都记不清茉莉称赞过她多少次了。 凯瑟琳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个带有几分真心的笑容。 “你太客气了,茉莉。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样优雅的贵族小姐在昆虫领域也有这么深刻的见解,这一天下来都是我在向你学习,你才是如同天使一样可爱的人儿。” 茉莉棕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凯瑟琳:“那凯瑟琳,明早我可以同你一起去选课吗?” 圣奥尔本斯学院实行课程分级制,等级分别为六课、九课与十二课。这些数字代表学生一周上课的总量。 学生选择完课程总量之后就可以自由选择课程,三个等级的学生所上的课都是相同的内容与教材,只不过不同的讲师可能时间安排不同、个性不同,所以上课地点与考核方式也不尽相同。 期末排名时,六课的学生有一个榜单,九课、十二课的学生也分别有一个榜单,每个学期学生都有重新选择课程等级的机会。等到了第二学期期末时,综合榜单就会开启。 理论上来说,只有课程选择越多,绩点越高的学生,在综合榜单排名上才会越高,也越容易被帝国的高层注意到。 凯瑟琳毫无疑问会选择十二课,她在圣奥尔本斯学院的四个学期里都会选择十二课。 不过具体选择哪些课程,倒是可以仔细斟酌一下。 “当然,亲爱的茉莉,那就明早在奇普菲尔德大楼前见了。” 茉莉答应之后,凯瑟琳就与她分开了。 凯瑟琳的私人飞艇停在一片浮空的石块之上,她并不急着让恩尼克来接她,透过气候净化系统的薄膜,夕阳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她迎着将落未落的余晖,慢慢朝着学院宏伟的大门踱去。 “天使?”一阵轻嗤传来。 凯瑟琳的眉头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她以为劳累的一整天能够完美地落幕,但显然现实并不如她所愿。 她转过身,提起裙摆,熟练地朝男子行了一个屈膝礼:“您好,我尊贵的殿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 这个让人恼怒的声音凯瑟琳哪怕在睡梦中听到也能猛然惊醒,帝国的皇太子,安德烈·r·圣奥尔本斯。 男子从一根洁白的石柱背后转出来,朝凯瑟琳走来,凯瑟琳没有抬头,他的脚步声就这么一声一声打在凯瑟琳的心上。 “抬头。”他说。 凯瑟琳直起身子,却并没有完全抬起头。她的脸上保持着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的柔顺笑容,恭敬而无趣。 安德烈生就一副好相貌,他有着一头金棕色的短发,发丝的位置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凯瑟琳怀疑这位皇太子满头都是发胶,不过她从未把这个心声宣之于口。 他的眼睛狭长而上挑,是跟头发同色的金棕,看人时带着让人沉沦的忧郁。他脸部的线条锋利流畅,鼻梁高耸,唇薄而莹润,似乎并不很具备皇太子的威严。 但凯瑟琳却熟悉这样一副可以称得上温雅的神态只是他的面具,他的真实面目远比所有人都尖锐而恶劣。 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打在皇太子的脸上,让他显得更加迷人了,他看着凯瑟琳似笑非笑地问了第二遍:“天使?” “殿下何必打趣我,这只不过是女孩们之间的玩笑罢了。”凯瑟琳温柔地回应。 安德烈凝视着凯瑟琳,他看不到凯瑟琳灼人的碧色眼眸,只看得到凯瑟琳光洁的额头和深金色的发丝。 “听说我们最惹人喜欢的天使并不是今年的第一名,反而被一位来自中星系的平民抢了风头?” 他本来想告诉凯瑟琳今早女皇突然找他询问有关南方战场的事宜,所以他不得已缺席了入学典礼,但看着凯瑟琳始终不肯抬起来的头,他内心涌上一股细微的怒气,于是开口嘲讽道。 “怎么会是抢了风头呢,我亲爱的殿下。莉莉安小姐既然能得到第一,那必然证明我有许多不如她的地方,是我该感到羞愧才对。” 果然,这位皇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机会。 凯瑟琳的眼底深处闪过厌烦,她表现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只希望这个惹人讨厌的家伙能快点消磨掉打压自己的乐趣。 毕竟一直以这个高难度的姿势维持着脖颈的弧度,她已经感觉到隐隐的酸痛。 但安德烈显然不满足。 “我没跟你说明白吗,凯瑟琳小姐?我让你抬头。你一直不肯看我的眼睛,是在藐视皇族的威严吗?” 他总是要凯瑟琳服从他的话。 凯瑟琳在心里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抬起了头。在抬起头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是那么温婉动人。 “当然不是,我的殿下,我只是怕冒犯到您。如果您愿意我直视您尊贵的眼眸,那我将如您所愿。” 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安德烈,仿佛他是世界上最诱人的珍宝。 安德烈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很害怕因为刚刚的别扭让凯瑟琳感到委屈,要是凯瑟琳在他面前掉了眼泪,他又要后悔不迭。 “不是就好,凯瑟琳小姐。既然你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那今后的日子希望你如今天一样保持谦逊。” 话一说出口安德烈又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本来是想告诉凯瑟琳不要为了这种小事伤怀,但没想到看着凯瑟琳盈盈动人的眼眸,他脱口而出的又是跟往常一样的刻薄话语。 安德烈这次是真的怕凯瑟琳伤心了,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凯瑟琳,平日里略有点忧郁的气质一扫而空。 可是凯瑟琳只是动了动眉头,她的眼眸如同一汪碧绿的深潭,虽然泛起涟漪,却依旧平静而幽深。 “当然,我的殿下,您的每一句教诲我都铭记于心。” 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她知道安德烈最讨厌这样温柔做作的提线木偶。 果然,安德烈开始觉得没意思了。他似乎永远不能从凯瑟琳的脸上看到除了顺从以外的其他表情。 “既然如此,凯瑟琳小姐,你退下吧。学院差不多也要开始开始巡查了。” 圣奥尔本斯学院每晚到七点左右开始就会进行全方面扫描,不允许任何人待在净化系统内。 这也是净化系统的不便之处,每天总要留出一段无人的时间来调整系统内部的生态环境,确保气候总是能维持在一个让所有生物适宜生存的程度。 “那我就告辞了,我的殿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说完这句话,凯瑟琳立马垂下头,仪态恭敬地向后退去。 退了几步后,她优雅地转身,放弃了享受独处时光的想法,迅速联系了恩尼克。 真可惜,圣奥尔本斯学院的一切都是那么符合她的心意,凯瑟琳在心中不无遗憾地想着。 安德烈面无表情地看着凯瑟琳看似恭敬实则迅捷的告退。 凯瑟琳走后他还在原地停留了一两分钟。他金棕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凯瑟琳越走越远的身影,看不出喜怒哀乐。 …… “小姐,您回来了!今天的一切还顺利吗?”丽娜显然也知道了入学典礼上的插曲,虽然笑着,但神色有些许担忧。 “当然顺利,我的丽娜。圣奥尔本斯学院真不愧是帝国的最高学府,里面的学习环境足以让任何人惊叹。” 凯瑟琳并不想谈论有关莉莉安的事,今天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对公女殿下表达他们的关怀了。 她跟丽娜分享了茉莉和昆虫的趣事,没一会就将丽娜哄得眉开眼笑。 “小姐那么和善,他们都会想跟小姐做朋友的。” 丽娜领着凯瑟琳来到餐厅,悬浮在空中的水晶灯只亮了一盏,更多的光来自于墙面上星星点点的水晶珠。凯瑟琳一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她在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方形餐桌上首坐下,一边品尝着丽娜为她准备的食物,一边让恩尼克打开资讯页供她浏览。 恩尼克静静漂浮在凯瑟琳前方,一束淡蓝色的微光在凯瑟琳前方凝成了一个显示屏,凯瑟琳可以很轻松地查询到她所要查询的所有信息。 过了一个下午,莉莉安的事应该已经发酵得差不多了。 凯瑟琳滑动着帖子,打算看看众人对这件事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帝国的龙头传媒企业凯里兰德公司也用工作号发了帖子,标题为“找到了!与公女殿下的同台邂逅方式”,这是目前阅读和转发量最高的一篇帖子。 凯瑟琳快速浏览完,帖子的大体意思是羡慕莉莉安来自偏远星系却能凭借入学考第一的成绩与公女殿下相提并论,表面上看既没有否定莉莉安的能力,又捧了凯瑟琳一把,但舆论的最终导向对凯瑟琳可不那么有利。 凯瑟琳看了一眼评论区,仅仅只是几眼就看到好几条对自己的恶评。 “srds,也没必要太吹那个凯瑟琳吧,说不定根本就是名不副实呢……” “赞同楼上,也就是在圣奥尔本斯学院才将她其实不是第一名的真相说出来,要是换以往指不定多少人被她抢了成绩……” “我要是莉莉安,好不容易从底层爬上来,连个露脸的机会都捞不到,我得气死!” …… 凯瑟琳皱了皱眉头,这件事必然是有猫腻的,但在还未搞清楚真相之前,她并不想舆论的压力全部倒向她这边。 她想了一下,对恩尼克说:“请接公主殿下的通讯。” 女皇德丽莎·l·圣奥尔本斯在位七年,膝下有三个孩子。长子便是让凯瑟琳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太子安德烈,其余的两个孩子按年龄排序分别是盖恩·h·圣奥尔本斯亲王和格蕾丝·w·圣奥尔本斯公主。 凯瑟琳跟盖恩不过点头之交,甚至称得上不愉快。他是个跟凯瑟琳一样伪善的人,同类的相处总是不那么友好。 但格蕾丝公主非常喜欢凯瑟琳。原因在于格蕾丝虽然是一位公主,但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她为人桀骜,做事不计后果,女皇在场还好,女皇若是不在场,那些贵女和贵妇们若有若无的软刀子能刺得她发狂。 凯瑟琳幼时在皇宫住过一段时间,总是被父亲勒令待在皇太子身边,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又总是受到他人的排挤,自然是替她解了不知道多少次围。 自此之后凯瑟琳就在格蕾丝这里排上了号,有什么事都喜欢同凯瑟琳絮絮叨叨。 虽然凯瑟琳也像公主厌恶的其他贵女一样,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但格蕾丝公主毫不介意,凯瑟琳当然是同她们不一样的。 至少,凯瑟琳才不会说那些什么让她收收心,成为一个优雅公主殿下的蠢话呢! 按照往常,格蕾丝早该给凯瑟琳打来视频通话痛骂圣奥尔本斯学院了。但凯瑟琳一直没接到,她估计公主殿下应该又是在某个高级会所里逍遥快活。 果然,格蕾丝早就喝得快不省人事了,她懒懒躺在一个宽肩窄腰的男模怀里,看到来电的是凯瑟琳,突然想起今天是凯瑟琳的入学典礼,自己竟然毫无表示,赶紧接了起来。 “嗨,凯茜,今天一切还顺利吗?我给你,嗝,订了,嗝,塔里亚娜的那一整套,嗝,粉钻,你收到了吗?” 她真的喝多了,短短一句话打了好几个酒嗝。 塔里亚娜是帝国最近很受追捧的珠宝设计师,她前些天在德利切拍卖行推出了自己最新设计的一套珠宝,包含额链、项链、手链以及戒指,用目前在中星系347号矿星上所开采出来的鲜彩级粉钻制作,并且用“永不凋零的爱”这类话术来给整套珠宝做宣发,在贵族圈子里引起轰动。 不过没想到这一套优雅到极致的珠宝倒是被有名的纨绔公主格蕾丝以十亿奥币的价格拍走了,这与公主殿下以往的作风完全不同,她向来讨厌这些粉不拉叽的首饰。 这搞得京中纷纷猜测格蕾丝是不是海王上岸打算参加参加宴会找一个老实男人接盘,没想到是为了送给凯瑟琳当开学礼物。 凯瑟琳没有看到那套粉钻,估计是被直接送到她的房间了。 “收到了,格蕾,我非常喜欢,你送的礼物总是那么贴心。但是我现在很伤心。我不是第一名也就算了,jus上的那些人凭什么这么说我!” 凯瑟琳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此时蓄着将落未落的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 这可一下激发了格蕾丝的保护欲。 “发生了什么事,凯茜?你怎么不是第一名了?jus上的那些人说什么了?”jus是圣奥尔本斯帝国覆盖面最广的社交软件,凯里兰德公司的帖子正是发在了jus上。 “圣院的成绩录入出问题了,我不是这一届入学考的第一名。他们讽刺我不是第一还上台发言也就算了,竟然扯到我以往的成绩都是在作假。格蕾,他们铺天盖地都在指责我,我真的心如刀绞。” 凯瑟琳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紧紧咬着已经褪去颜色的嘴唇,仿佛真的被网上的恶评折磨得苦不堪言。 “什么?那个糟老头子管的都是一帮什么饭桶?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乌龙也能发生在15星纪?凯茜,你先别哭,看我不叫人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 格蕾丝嘴里的糟老头子是圣奥尔本斯学院的院长,蒂莫达·兰纳斯,是帝国中心科学研究院的领军人物之一。她跟这位院长可算不上对付。 这位院长是帝国高不可攀的科学巨匠,对圣奥尔本斯学院的管理非常上心。而格蕾丝是挂名在学院的花瓶公主,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女皇爱女心切。 兰纳斯院长却总是以非常严格的要求来管控公主,甚至直接越过公主与女皇的私人秘书对接,几乎等同于获得监视公主一举一动的权利。 凯瑟琳其实很能理解院长,圣奥尔本斯学院一向以自由平等著称,格蕾丝三天两头不是翘课挂科就是聚众酗酒,已经公然挑战了院长的底线,毁坏了学院的声誉,院长估计看见格蕾丝拳头都硬了。 至于格蕾丝公主那更是不满已久,母皇都并未说什么,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糟老头子反倒对她指指点点,管这管那,没有叫亲卫揍他一顿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是以格蕾丝公主热衷于在公开场合给兰纳斯院长添堵,越堵越好。 凯瑟琳不语,只是倔强地掉着眼泪,她知道格蕾丝一定会帮她的,而公开质疑圣奥尔本斯学院且消息能够拥有广泛影响力,也就只有帝国的公主能够做到这一点了。 果然,一听到能给糟老头子添堵,格蕾丝酒醒了一大半,她迅速从男模怀里直起身子,一目十行地把凯里兰德公司的帖子看完,打开自己的jus账号,发了这么一段话: “哎呀呀,号称帝国科技无法逾越的巅峰、在娜可汀宙面都可以排前十的学府,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呀?建议以往从学院毕业的第一名都赶紧准备好自己一辈子的成绩单自证清白,省得被学院连累,让一些连帝京普通学府门槛都够不到的正义使者在网上指责你们的成绩都是偷来的呢。” 末尾还配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阴阳怪气的程度拉满。 格蕾丝作为皇族唯一的公主,平时又爱分享自己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以追捧她的粉丝很多,不一会凯里兰德的帖子和圣奥尔本斯学院的官网下全是阴阳怪气的留言。 有的粉丝还贴心地发现偶像的闺中密友凯瑟琳公女殿下也遭到了攻击,那几个高赞的留言一时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好不可怜。 格蕾丝看凯瑟琳还在掉眼泪,赶紧把回怼那些id的页面调出来给凯瑟琳看。 “你别伤心了,凯茜,你看,他们已经不敢再说话了。凯茜,你就是太善良了,在网络中是不能软弱的,你一个退让,这群闻着味道的键盘侠就恨不得把你的骨血都啃下来。” 格蕾丝公主不仅在现实里是个风流浪荡纨绔子弟,在网络上也是个无往不胜的对喷能手。 凯瑟琳破涕为笑。 “谢谢你,格蕾!我今天其实总体很顺利,要不是他们说话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今天简直就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天。我们找个时间再约吧,你应该挺忙的?” 她看到了格蕾丝身边影影绰绰的男模,微微一笑。 给老院长添完堵,格蕾丝又开始头晕了。 “你说得对,凯茜,我还有个轰趴要赶。先不陪你聊了,我得去醒醒酒。”她暧昧地揉了一把男模的胸部,那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笑声。 凯瑟琳微笑着看着她跟男模调情:“快去吧,格蕾,祝你玩得开心。不过别喝太多酒了,总归是对身体不好。” 格蕾丝含含糊糊地应了,之后切断了通讯。 虽然格蕾丝帮她摆平了这次的舆论风波,但凯瑟琳隐隐有些不安。 凯里兰德的主编一向见风使舵,她怎么会放任这样的帖子持续发酵?捧一个平民而贬低公女殿下,这是她该做出的选择吗? 凯瑟琳看着丽娜为她端来的热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瓷白大理石桌面的暗纹,安详却诡谲。 这件事的幕后远比想象中的更复杂。圣奥尔本斯学院能出这种纰漏已经是非常不寻常了,现在连凯里兰德公司的态度都暧昧不明,实在是闻所未闻。 莉莉安真的只是一个平民吗? 父亲和兄长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未置一词? 凯瑟琳目光有些凛然,她皱眉看着通讯录中置顶的两个人,强行压下自己纷繁的思绪。 Chapter 4 莉莉安 “注意警戒!注意警戒!间谍正在a区b栋北面天台!她的目标应该是c栋东北角!阿尔法小队听令!尽量活捉!尽量活捉!不可损害间谍手中的‘约拿恩计划’数据!” 凯瑟琳捂着被麻醉弹射伤的左肩,在滂沱大雨中奋力奔向自己的飞艇。 她虽然穿着防弹衣,飞溅的弹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擦伤了她的皮肤,伤口火辣辣地疼痛,麻醉药的效果渐渐生效,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不过还好,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登上飞艇,启动跃迁坐标前往德勒星了。 杰瑞洛,你可一定要撑住!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b栋附近的无人机在薇拉的入侵下陷入短暂的紊乱状态,这也给凯瑟琳争取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但这显然是不够的,军方已经反应过来了,惨白的光柱开始向凯瑟琳所在的区域锁定目标。 不过凯瑟琳最终还是爬上了她的飞艇。她迅速启动飞艇,将手环中的数据与恩尼克对接,帝国军方龙虎相挈的军徽亮起后,淡蓝的屏幕上出现了“约拿恩计划”的字样。 这就是圣汉诺威帝国与军方高层勾结的证据吗?凯瑟琳有些错愕,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份机密文件。 但她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杰瑞洛的性命。 飞艇已经预热完毕,薇拉也竭尽全力地扰乱了军方的定位。她正想松一口气,但突然,一种被宿命攫取住咽喉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猛地转向左后方,只见一支通体漆黑的弓箭朝她极速射来。 弓箭显然是由合金制成的,它穿过飞艇足以防弹的瞭望窗,一箭将凯瑟琳钉在了控制台上。 一瞬间,飞艇的主系统遭到损坏,超过一半的指示灯全部熄灭,飞艇进入安全模式,座舱马上就要弹出。 凯瑟琳被这支穿过左肩的弓箭钉得动弹不得,剧烈的疼痛让她甚至失去了视力。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她的脑海中浮现过一双灰蓝色的眼眸。 …… 凯瑟琳猛地惊醒。 这次梦境的后遗症比上一次更明显。左肩的疼痛是那么透彻心扉,凯瑟琳身下的床单早已经被汗水浸湿。 恩尼克在床边漂浮着,它的黑色眼球比平时眨动得更快,显然已经检测到了凯瑟琳的梦魇状态,但出于对梦游概念的分析,它并未叫醒凯瑟琳,避免发生让人无法控制的意外。 这下凯瑟琳自己醒了,它连忙询问凯瑟琳的精神状态,并对凯瑟琳的身体数据重新进行扫描: “亲爱的凯瑟琳,您的心率高达150次/分钟,肾上腺素、多巴胺激素指数急剧飙升,您确定不用将数据上报给戈琳娜吗?” 戈琳娜是格林维尔家族的家庭医生,负责公爵一家的日常起居照顾。 “不用。”凯瑟琳稳了稳激荡不已的心神,她的声音隐隐有点颤抖,“我想我只是太累了,恩尼克。请给我来一杯热牛奶,加点燕麦和糖。” 凯瑟琳走下床,恩尼克需要对床铺用品进行更换。 其实她更应该去洗个澡,她薄薄的真丝睡裙早已潮湿不堪了。但凯瑟琳没那个心思,她可以说是失魂落魄地靠坐在落地窗前,尽力去回想梦中的细节。 她怎么会被称之为“间谍”?“约拿恩计划”又是什么?梦里的自己为什么会提到圣汉诺威帝国与军方的勾结? 圣汉诺威帝国是圣奥尔本斯帝国的邻国,也是帝国在娜可汀宙面强力的竞争对手。双方的领土都遍布三个星系,相互交错,一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摩擦不知道要发生多少。 在梦里,凯瑟琳似乎是需要盗取一份军方高层与圣汉诺威帝国勾结的证据,并迅速赶到德勒星营救杰瑞洛。 虽然盗取的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文件,但她已经快要成功了,只不过有人朝她射了一箭,她不得不停止整个计划。 笑话,杰瑞洛会需要她的营救吗?杰瑞洛性格高傲,对凯瑟琳的一切成就不屑一顾,认为那只是小孩子间的过家家而已。哪怕他真的到了不得不向外人求救的境地,求救的对象也绝对不会是凯瑟琳。 而对凯瑟琳而言,杰瑞洛与她不过是社交场合的虚假兄妹罢了,她对杰瑞洛是好是坏并不是很关心,为什么会为杰瑞洛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再者,拿到证据之后可利用的途径非常多,她为什么非要赶往德勒星?那个一箭将自己射穿的人又是谁? 据凯瑟琳的常识来看,军方可没有使用弓箭的相应军队。射箭对士兵的要求非常高,弓箭能造成的破坏也相当有限,帝国偏爱重型热武器,传统的冷兵器早已成为远古时代的遗物。 梦里的场景是那么离奇,一番推理之后,甚至凯瑟琳自己的行为都非常离奇。 但为什么这些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凯瑟琳甚至记得雨滴粘在睫毛上的触感。 我究竟是怎么了?她接过恩尼克递来的牛奶,持杯的手轻轻颤抖。 …… “凯瑟琳,这里!”茉莉穿着白色的一字肩连衣裙,兴奋地朝凯瑟琳挥手。她火红色的发丝飘荡着,在阳光下打着轻盈的旋儿。 凯瑟琳昨晚没睡好,眼下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她不得已给脸上涂了更多的粉。虽然她看上去是那么洁白无瑕,但总归是显得脸色不那么好。 她轻轻抚摸着藏在衣袖下的手作刀,那柄公爵送她的礼物,感受它略有点锋利的刀尖划过指尖的触感。 早晨她在梳妆台看到那块蓝绿色的宝石时,不知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将它装在了制服的内袋中。 “你怎么了,凯瑟琳?是因为那些庶民在jus上的言论吗?”茉莉也看到了那些攻讦凯瑟琳的言论,她还怒气冲冲地回怼了好几个账号。 “不是这样的,茉莉,只是这两天我有点不方便,精神不是太好。”凯瑟琳有点羞涩地对茉莉说。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凯瑟琳在心里冷冷地想,哪怕用生理期当借口,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精神不济。 “原来是这样……”茉莉恍然大悟,她看着凯瑟琳苍白的脸颊,不由更加佩服凯瑟琳。这么难受,依然能把这些糟心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真不愧是公女殿下! “那我们快去选课吧!如果你实在不舒服的话,只要待在座位上就好了,我会把心感魔方给你拿过来的。” 选课当然是可以在线上完成的,不过为了能够让学生更能理解自己的需求与兴趣,圣奥尔本斯学院为每一门课都设置了心感魔方,学生只要将个人绑定手环接入就能进入构想空间,身临其境地感受课程的内容与前景分析。 茉莉将胳膊略抬了抬,示意凯瑟琳可以扶着她。 “谢谢你,茉莉,你可真是一个贴心的小天使。”凯瑟琳感激地对她笑了笑,跟茉莉一起走进奇普菲尔德大楼。 奇普菲尔德大楼是学院的综合性楼栋,里面既可以办公,也可以教学。学院将选课安排在高迪厅,这是一间巨大的展厅,平时是展览军械设计课程学生作品的展厅,比较冷清。 不过,今天展厅里挤满了学生。展品都被暂时移走,转而摆放上多姿多彩的心感魔方,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 “快看,有‘远古东亚昆虫的构造与生活习性’!”茉莉惊喜地跑到一个由黑、粉、黄三个颜色组成的心感魔方前,不由分说地接入了手环。 凯瑟琳慢悠悠地走到了茉莉旁边,她对昆虫不感冒。不过,旁边的一个心感魔方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那是一个通体莹绿的魔方,毫无设计美感。她看了一眼课程的名字,叫做“魔药秘史”。 魔药?科技主宰世界的今天,竟然还能见到这种词汇。凯瑟琳产生了一点微薄的好奇,她接入了手环。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原始森林的深处。 这里四处都是苍翠的古木,阳光几乎无法透过树缝,但诡异的是周围的景物并没有笼罩在黑暗中,反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影,神秘而宁静。 凯瑟琳动了动脚,一脚踩在了一个小小的水潭上。这个森林十分潮湿,四周充斥着生命的气息,大多数是中小型生物,有舌头一卷一放的青蛙,尾巴左摇右摆的蜥蜴,翅膀不停震动的蜻蜓。 它们似乎都在盯着她看。凯瑟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但这一刻,她竟然因为这样的注视感到无比的舒畅。 “喂!” 一声熟悉的叫喊将凯瑟琳从那个神秘森林中唤醒,沉浸在森林中的凯瑟琳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但她无比肯定这个声音接下来说的话不会让她感到愉快。 茉莉已经兴冲冲地选好了昆虫课,她走到凯瑟琳身边,看到凯瑟琳有些失神的脸,以为是面前这个男生吓到了凯瑟琳,于是怒视着他道:“如果你是想跟公女殿下打招呼的话,最好还是懂一点基本的礼仪!” 男生看到凯瑟琳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他,心中一酸,嘴上却发狠道:“我当然不配这么跟公女殿下说话……不过我认为有的同学还是值得公女殿下认识一下的,比如……” 男生拉长了声音,夸张地说道,“这次的入学考第一名,莉莉安·普罗德默同学!” 来了,凯瑟琳被彻底拽出那片神秘的森林,舒适的感觉一瞬间消失了,她十分不悦。 回过神,她听到了莉莉安的名字。 早就想领教一下了。 凯瑟琳皱着眉看向那个从男生背后走出来的少女。 少女有一头浓密而柔顺的黑发,仿若汹涌的波浪一样蜷曲到腰间,一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的眼瞳是深邃的紫色,眼型稍圆,眼尾却微微上挑,既有少女的娇憨又显得气势凛然。鼻梁小巧挺拔,唇瓣如同雨后的蔷薇,透着新生的朝气与娇艳。她的脸庞是偏小的鹅蛋脸,出色的五官与这个脸型组合在一起,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 今天,她穿了一件与眼瞳颜色相近的连衣裙,领口与袖口缀满了荷叶边,胸腹部分套了一件同色系小马甲,把咄咄逼人的气势减弱了几分,平添了几分内敛与庄重。 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莉莉安的脸,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少女落落大方地朝凯瑟琳打招呼:“久仰,公女殿下。我是来自德勒星的莉莉安·普罗德默,很荣幸因为成绩排名的缘故能够与公女殿下结缘,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和公女殿下一起进步。” 言语间一步都不肯退让。 听听这强硬的说辞。凯瑟琳紧皱的眉头放开,露出亲和的微笑, 她并不打算将“比不上莉莉安”这一套说辞拿出来再说一遍。在别人面前这么说是谦虚,在正主面前这么说可就是懦弱了。 凯瑟琳开口敲打敲打莉莉安的想法刚刚成形,她的脑海中就突然感受到一阵令人恶心的晕眩。 莉莉安深紫色的眼瞳幽幽地盯着她,她隐晦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此时的凯瑟琳很想恼羞成怒地要莉莉安好看。 一个贱民胆敢这么大胆地跟她说话,这帝京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她甚至几乎就要这么做了。 但这时,她接触到手作刀宝石的手指上传来一阵沁凉,那块总是在触摸时感到暖融融的宝石散发出一阵不容置疑的冰凉,瞬间稳住了凯瑟琳的心神。 “很高兴认识你,莉莉安小姐。不过我若是没有搞错的话,按照惯例,你应该向我行屈膝礼才对。” 凯瑟琳的语气有些细微的颤抖,情绪转变得太快,她差点站不稳。 但好在她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还是完完整整地说出口了。 没有人注意到凯瑟琳的异样。莉莉安怔了一下,利落地朝凯瑟琳行了一个屈膝礼。 “是我僭越了,公女殿下。”随即她沉默地退到一边。 怎么回事? 莉莉安暗暗蹙眉,这跟计划中凯瑟琳的反应不一样,她打算静观其变。 毕竟,总是有人愿意打头阵的,不是吗? 果然,少年见没有发生自己理想中的场景,开始刺激凯瑟琳了: “不是吧,公女殿下,您占了莉莉安小姐的第一,代表全校学生发表了一段声情并茂的感言,我并不想质疑您对学院、对同学的深切感情,不过您至少应该感到那么一点羞愧吧?” 凯瑟琳想起来他是谁了。 安托万·塞巴斯汀,塞巴斯汀侯爵的独子,安德烈的无脑拥趸。 她感到厌烦,比面对安德烈的厌烦更甚。安德烈已经够让人发狂了,他的狗也可以随意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吗? 她斜睨着安托万:“我明白安托万少爷心中对我名不符实的不满,我毫无怨言。 莉莉安小姐的实力是我们有目共睹的,不如,看在安托万少爷的面子上,我们都来认识认识莉莉安小姐,表达我们最诚挚的崇拜与敬意吧。” 话一说出口,周围一些贵族学生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不善,就算是入学考第一又怎么样,这可是公女殿下,她能跟庶民说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更别提这个庶民本来就该向她行礼! 按照安托万的意思,难道每一个成绩不如莉莉安的学生都该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庶民,她除了成绩,还能倚仗什么在他们面前张牙舞爪! 莉莉安脸色一白,明白自己有些心急了。想要博得这些愚蠢贵族的好感并不难,但首先不能激起他们骨子里对平民的偏见。 她心中暗骂安托万是个蠢货,迅速补救道: “公女殿下,我想安托万少爷的本意并非如此。我只是一个来自中星系的平民,因为太过仰慕公女殿下才厚着脸皮请求安托万少爷为我引见公女殿下,如果让公女殿下误会安托万少爷的好意那可就是我的大不是了。” 她将自己失仪的理由归结为“太过仰慕”,同时把自己跟安托万的关系摘得干干净净:我只是请求他帮忙引见,这些话可跟我毫无关系! 安托万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许不妥,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凯瑟琳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看来莉莉安小姐跟安托万少爷相处得不错,安托万少爷对我抱着如此大的不满也坚持引见,莉莉安小姐可要好好珍惜这个仗义执言的好朋友。 不过,莉莉安小姐下次挑选引见人的眼光不妨再好好打磨一番,安托万少爷适合引见你去见皇太子,而不是我们这些应该时刻感到羞愧的贵族小姐啊。” 话一说完,周围的贵族少女都发出一阵嗤笑。凯瑟琳一席话将莉莉安跟安托万又重新绑到一起,并且暗示莉莉安有攀附皇太子的嫌疑。 虽然不是所有的贵族小姐都待见凯瑟琳,但谁又愿意看到一个平民在身份最高贵的凯瑟琳面前耀武扬威呢。 安托万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凯瑟琳,你……”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够了。”他的话被打断了。 周围陆陆续续响起一阵请安的声音,贵族们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凯瑟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安德烈来了,那今天对安托万的教训也到此为止了。 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没完全褪去,不情不愿地向安德烈行了一个礼:“殿下。” 安德烈似乎对刚才的争端一无所知,他对凯瑟琳的脸色更感兴趣一点。 “你的面部神经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刚刚摆出一副鼻孔看人的高傲样,现在又不得不换成一张温和的笑脸,他觉得特别有趣。 他拿起那个丑魔方。 “魔药秘史?你对这种课感兴趣吗?” 凯瑟琳正想说不,我只对你讨厌的礼仪烘焙缝纫插花感兴趣,茉莉却扯了扯她的胳膊: “凯茜,如果你选这门课的话,我们周二就能一起吃午饭了!”这两门课的教室相隔很近。 凯瑟琳心中一动,她对那个神秘的森林确实很感兴趣,如果顺着茉莉的话将课选下来,说不定也不会让安德烈起疑。 “可是……”她露出迟疑的表情。 “拜托拜托,你也不想来跟我一起上昆虫课吧。”茉莉揪着凯瑟琳的袖摆,哀求道。 “真是拗不过你,茉莉。”凯瑟琳仿佛一个受不了闺蜜撒娇的天真少女,她无奈地摇摇头,不得已选了这门课。 “你真好,凯茜!”茉莉抱住了她的胳膊,凯瑟琳笑着拍了拍茉莉的手。 安德烈看着她,她面对自己时的那种虚伪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溢着纯真与活泼的甜笑。 这才是她的真实面目吧,天知道凯瑟琳每次对他假笑时他都替凯瑟琳累得慌。 看着凯瑟琳的笑靥,他的心情变好了一点,安托万那个蠢货惹她生气,他本来想帮她教训他的。 安德烈将魔方放回原处,告诉秘书:“我也要选这门课。”皇族成员的一举一动都要被记录在册,秘书点点头,唤出显示屏来为皇太子规划日程。 凯瑟琳想要扶额,这个安德烈真的不知好歹!她转身直接离开了这片区域,因为刚刚安托万跟莉莉安的插曲,她连告别都懒得告别了。 茉莉有点迟疑,她看了看安德烈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仔细回想一下,凯瑟琳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喊了一声“殿下”,剩下的时间似乎,都在将安德烈当空气。 凯瑟琳敢这么做,茉莉显然是不敢的。 “那我们就此告辞了,尊贵的殿下。”茉莉对着安德烈行了一个屈膝礼,转身快步跟上了凯瑟琳。 “殿下。”安托万白着脸喊了一声安德烈,安德烈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低着头喏喏不敢说话。 安德烈瞥过同样低着头的莉莉安,停顿了一下,却并没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高迪厅。 莉莉安轻声抚慰着情绪低落的安托万,一边细想凯瑟琳刚刚的反应,这与计划中的不符。 她不应该这么平静。 刚见到莉莉安时,凯瑟琳的神情明明已经动摇了,但她却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心神,言语间步步紧逼,透露着莉莉安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恶心感。 今天还是操之过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得去跟母亲汇报这个异常的情况。 至于安德烈,她要找个由头接近他,一直假装成陌生人也不是办法。莉莉安抿了抿嘴角,显得有些烦躁。 Chapter 5 魔药课 安德烈走后,高迪厅内小小的骚动就停止了,选课依旧正常进行。 凯瑟琳继续逛了逛,她没什么特别偏爱的东西,她向来是接触到什么就练习什么,直到把它们做到最好。 在茉莉的陪同下,她选了一些诸如“帝国行政史”“公共部门绩效管理”“军械设计基础”等她认为有必要掌握的课程。 除此之外,她的课程表里还有“魔药秘史”“霍克纳星民俗学简史”“姚黄牡丹的护理与修养”等一些奇奇怪怪的课。 “姚黄”是一种名叫“牡丹”的芍药科属植物的品种,这种植物是从遥远的东方传来的,最近帝京的贵妇人们以拥有很多株美丽的牡丹为荣。 茉莉的母亲卡米拉子爵夫人对牡丹很是痴迷,茉莉打算自己培育一株“姚黄”作为礼物送给母亲。 至于霍克纳星,凯瑟琳并不是很了解,似乎是某个中星系的小星球,星球上面还保留着一些古老传统的仪式。 圣奥尔本斯学院总是喜欢开发一些稀奇古怪的课程,听起来也算有趣。 选完课后,茉莉缠着她去市中心吃了晚餐。凯瑟琳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住在帝京中心康玛尔街区的庄园路一号,与家族常居的庭院型别墅不同,这是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一栋大约有三十个住户。 如今的贵族们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闲适感,住户们除了拥有近四百平米的大平层供日常起居外,还带有一个空中花园,花园中甚至能引来假山活水,惬意无比。 凯瑟琳的飞艇稳稳停在花园斜上方的停机台,她走下飞艇,通过虹膜扫描,从后门进入了屋子。 花园由丽娜负责打理,其间种满了大片粉白相间的山茶花。她还引入了一个小型的气候净化器,今天刚在花园里布过雨。 凯瑟琳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鼻腔充满了湿漉漉的气息。 在沙发上坐定,她打开通讯录,亚当和杰瑞洛的消息框依然空空荡荡,最近的交流还停留在上个月。 那时,杰瑞洛给凯瑟琳发来了他飞去德勒星的星航班次与时间,凯瑟琳不想懂他的意思。 于是在他飞走后的第二天,凯瑟琳姗姗给他回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而杰瑞洛也没有再回复。 现在,凯瑟琳数次打开对话框,想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断他们是否知道莉莉安的事情。 不过显然,公爵与少将并不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凯瑟琳只好作罢。 这时,丽娜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小姐,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夫人今天为您送来了一份礼物,说是祝您入学愉快。我将它放在起居室的圆几上了,您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一看。” 丽娜并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她一周只会来两到三次。 “可是小姐,我们同斯特兰奇沃思伯爵一家并不熟稔吧?”丽娜有点困惑。 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凯瑟琳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伯爵在军中的任职记录。她仔细思考了一下,终于有了点印象。 这是一个爱好风雅的贵族,痴迷音乐与画作,是帝京一些文化沙龙的常客。 他的夫人怎么会突然送礼物过来,是有事相求吗? 求到她头上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们还不如去找亚当和杰瑞洛的私人秘书。 怀着好奇的心情,凯瑟琳走进了起居室,看到了那个放在奶白色圆几上的深色礼品盒。 凯瑟琳起居室的配色非常可爱,墙壁上贴着玫粉色的壁纸,居家椅上搭着明丽的印花布,印花布是波西米亚风格的——据说凯瑟琳的母亲非常喜欢这个风格。 她打开礼品盒,里面有一张藏蓝色的贺卡,上面用优雅的白色斜体写着“为庆贺凯瑟琳小姐入学之喜”。 接着是一个红色的丝绒首饰盒,凯瑟琳打开一看,怔住了。 这是一块蓝绿色的海蓝宝项链,几乎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它被雕刻成心形,用一块纯银包裹起来,四周嵌满了钻石。 虽然是很简单甚至是比较俗气的款式,但看到它的一瞬间,凯瑟琳感到一种直击灵魂的震慑。 她拿起项链,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宝石,整个室内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凯瑟琳将它待在了脖子上,感到一阵沁人的冰凉。 她拿起一旁的长柄镜端详了项链一两分钟,这种冰凉的感觉虽然不如一开始那么刺激,但却一直存在,若有若无。 这块海蓝宝的颜色让她感到眼熟。 凯瑟琳从制服中取出那柄手作刀,将项链跟手作刀上的宝石进行对比,发现上面镶嵌的宝石颜色一模一样,就像是从同一块原石上打磨下来的,半点不同都看不出来。 她招来恩尼克,让恩尼克扫描这两块宝石的材质,果然,它们出自同一块宝石原石。 这怎么会…… 这柄手作刀是格林维尔的家族管家比利·刘易斯送来的,公爵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如果这个礼物是他亲自挑选的,那也必定会亲自送到凯瑟琳手里。 既然是刘易斯送来的,说明公爵并没有经手这个礼物。 不过,对于这种定制手工品,客户一般会与手作人沟通草图设计,公爵还是有可能知道手作刀的设计草图。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送来的项链上的宝石,怎么会跟公爵的礼物上的宝石出自同一原石呢? 他跟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有什么关系吗?据凯瑟琳所知,公爵不是个桃色新闻缠身的人。 凯瑟琳的脑海里浮现过种种猜测,她觉得应该向亚当确认一下。 于是她给亚当主动发消息:“亲爱的父亲,您送我的入学礼物我非常喜欢,让您费心了。 我对潘克烈尔大师的这系列后续作品非常感兴趣,不知您是否方便将他的联系方式推送给我呢?” 她默读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点击了发送。 没想到公爵竟然秒回了。 “入学礼物的事情由刘易斯管家负责,有什么问题可以去跟他对接。” 果然,跟自己的预料分毫不差。 “我知道了,父亲。既然如此就不多打扰了。” 没想到那边隔了半分钟左右竟然又发来一条讯息:“最近还好吗?” 听这个语气,公爵大人似乎并不在帝京。 凯瑟琳觉得有点莫名。“当然很好,父亲。学院的一切都很好。” 有心的话,莉莉安的事情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这种无关痛痒的寒暄实在没必要。 那边没有再发来讯息。 凯瑟琳不再理会。目前来看公爵没有什么值得引起怀疑的地方,有猫腻的大概率是管家、潘克烈尔或者斯特兰奇沃思夫人。 贸然接触管家可能会被公爵察觉,凯瑟琳决定先从潘克烈尔和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处着手。 她问管家要到了潘克烈尔的联系方式,然后再次重新端详这两块宝石。 明明出自同一块原石,但为什么一块的触感是温暖的,另一块却是冰凉的? 在今早面对莉莉安时,她情绪突变,是那块温暖的宝石突然散发出一股凉意唤回了她的神智。 至于这条新项链就更不必说了。虽然戴上它之后没过多久就取下了,但接触过项链的皮肤一直传来凉意。 那股凉意从心口直达喉间,凯瑟琳觉得自己的思维都更加清晰了一点。 凯瑟琳凝眉沉思着。这时,在卧室灯光的照射下,她察觉到原先装项链的那个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随手一拂,是一个小巧的耳饰,耳饰的样式很简单,一块雨滴似的软金上托着一小块红宝石,是贵妇人们很常见的款式。 凯瑟琳看着这个耳饰,红宝石折射的光刺到了她的眼睛,她仰头看着天花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斯特兰奇沃思家族里还真有人想见她,她想。 …… “凯茜,你有什么心事吗?” 茉莉对今天的昆虫课十分期待,一路上的兴致都十分高昂。她转过头,发现凯瑟琳有些心不在焉,担心地问道。 凯瑟琳回过神:“当然没有,茉莉。我只是在担心待会的魔药课,我对药学从来都没有什么研究。” 凯瑟琳轻轻皱着眉头,装作为课程担忧的样子。毕竟她一向是个追求完美的学生。 昨晚收起项链和手作刀后,凯瑟琳一直担心自己会继续前两晚的梦魇,但神奇的是,她睡了近些天以来最好的一觉。 胸口那阵幽幽的凉意到深夜也一直未散,直到今早出门才恢复如初。 恩尼克对她的全身进行了体质扫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得挑个时间尽快把耳饰还给斯特兰奇沃思夫人。 “噢,说起你这门课,”茉莉挤了挤眼睛,“或许你真的该担心一下,因为安托万跟莉莉安也选了这门课。” 她没提安德烈,虽然她觉得安德烈看凯瑟琳的眼神怪怪的,不过太子殿下也不一定有空来上,不是吗? 他们也选了这门课?安托万她倒是不奇怪,他就是安德烈的狗,安德烈在哪,他闻着味就会过来了。 莉莉安选这门课是为了什么呢?大概率是为了她。不排除她对冷门课程感兴趣的缘故,但那个梦,那个梦总是给了凯瑟琳不好的预感。 凯瑟琳垂下了眼睛,她最近要考虑的事情有点多,如果莉莉安不那么识相的话,她只好采用贵族常用的某些手段了。 她微笑着跟茉莉说:“安托万少爷跟莉莉安小姐么?那看来这门课会更有趣了呢。” …… 几位风云人物昨天在高迪厅闹出的动静,大部分学生显然都知道了。 魔药秘史这门课的教室空前热闹,不过,大家还是比较收敛,只是跟自己相熟的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凯瑟琳跟茉莉在楼梯间告别,含笑走进了教室。 这间教室的布局类似实验室,每一台桌子上都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和实验器具,估计是要在课堂上验证某些药草的特性。 桌子们都是成双摆放,看起来是要求每个学员都有一个同伴。 凯瑟琳走到一个比较居中的座位坐了下来,她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没有人主动上前表示想跟凯瑟琳同坐。 虽然凯瑟琳看起来平易近人,温婉可亲,但贵族小姐们都不太想接近她。 她就像一汪深潭,阳光能够照在水面上,用手触碰的时候却感到冰冷刺骨。 也只有茉莉这样没心没肺的才能在凯瑟琳面前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至于贵族少年们,仰慕凯瑟琳的贵族少年不知凡几,但是,皇室跟格林维尔家族的心照不宣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安德烈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没看到昨天凯瑟琳转身走了之后太子殿下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吗,谁会上去自讨没趣! 是以凯瑟琳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大家都有意地避免跟凯瑟琳进行眼神接触。 凯瑟琳对他们的想法不太关心,能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她求之不得。 如果这门课真的要求两人一组,那给定选课的人数必定是双数,总有人会空出来跟她一组的。 她侧头看着窗外的白云,阳光给白云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圈,仿佛吐司面包外围酥脆的卷边,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突然有点想吃烤得嫩滑的焦糖布丁,凯瑟琳想着。 上课铃响了起来,大家都陆续坐在了搭档的身边。 凯瑟琳身边的椅子终于被拖动,应该是有来迟的倒霉蛋不得不跟她同坐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转过头去跟她的同桌打招呼,一直玩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游戏偶尔也显得无聊。 她没有说话,她的同桌也一言不发。 Chapter 6 加西亚 魔药课的老师走进了教室。他有一头棕红色的短发,发丝乱糟糟的,像是一个鸟窝。 明明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他却穿着棕色皮质的双排扣长大衣,同色系的羊绒西裤,脚踩一双明显偏大的黑色皮鞋。 他脸型微方,脸颊上有一些类似高原红的红晕以及雀斑,跟学院中一丝不苟的讲师有很大区别。 对这么多学生的到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他略低着头,声音从内衬的高领中传出来,显得有些闷。 “我的名字是唐·韦特,是你们这个学期的魔药课讲师,现在我先来对这门课的情况做一个简要说明。” 他单手一挥,每个学生的前方就出现一个显示屏,上面展示了一些他的基本资料。 凯瑟琳看了看韦特讲师的自我介绍,上面提到他来自霍克纳星。 霍克纳星?凯瑟琳记得自己选了这个星球的民俗课。 韦特讲师的声音继续响起: “魔药秘史这门课的最终计分占比为期末30%,期中20%,平时成绩为50%。是的,你们没听错,平时成绩占比高达50%。” 话一出口,教室一片哗然。 这可真是与众不同的计分方式,凯瑟琳挑了挑眉。 韦特没有理会学生们的惊讶。 “正如你们所见,我们的授课主要是通过实验来进行的。坐在你们旁边的人将会是你们整个学期的搭档,你的搭档在最终记分时也有给你打分的资格,希望同学们相互配合。” 他滑动显示屏。 “关于魔药,我想可以讲的实在是太多了,光靠一个学期的课堂学习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我将会分以下几个板块来给你们进行简要讲解……” 他开始介绍起课程的主要内容。 搭档也拥有打分的权利吗?这种在课程成绩上需要仰仗别人的情况凯瑟琳还是第一次遇见。 她自认这个时候有必要跟自己的同桌打一个友好的招呼了,于是她微笑着偏过头看向她的同桌。 没想到男生也在看她。 男生留着一头轻逸的碎直短发,额前微微垂下几缕发丝,让本来显得很有活力的发型添了几丝内敛。跟莉莉安一样,他也是黑发。 他的大半张脸都面向凯瑟琳。鼻若悬胆,眉横丹凤,是很有东方韵味的英俊长相。 他穿着一套黑色的帝高制服,在圣奥尔本斯学院里显得非常突兀。制服估计是去二手市场淘的,袖口和领口的金线都有些暗淡。 这可能是他贫寒家境所能淘到的最体面的衣服了。 此时,他有点腼腆地看着凯瑟琳,喊了一声:“公女殿下。” 凯瑟琳怔住了,不是因为男生与他朴素外表不相符的英俊,而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这个不知底细的贫困生竟然生了一双这样美丽的灰蓝色眼睛,很多自诩血统纯正的贵族都生不出这样纯粹的眼眸。 但真正让凯瑟琳怔愣的是,在前几晚的梦里,在她被那支黑色弓箭夺去所有知觉之前,她的脑海里浮现过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跟眼前的这双一模一样。 这双眼睛仿佛平无波澜的大海,又仿佛暴雨来临之前暗淡的苍空,透过它,凯瑟琳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她一时间呆住了。 在凯瑟琳有些失神的注视下,男生本就有些害羞的脸庞升起了更多的热气,在白皙的皮肤上非常显眼:“公女殿下。” 他再次喊了一声,有点狼狈的别开了视线。 “我叫加西亚·霍布克斯,跟讲师一样,也来自霍克纳星。”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此时这双漂亮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似乎是在高贵公女殿下的注视下为自己的平民身份感到窘迫。 凯瑟琳回过神,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她也移开了目光。 “我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很高兴认识你,加西亚同学。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搭档了,希望我们相互配合,相处愉快。” 她的脸上保持着优雅端庄的笑容。 “嗯。”这个平民小子似乎对贵族的礼仪一窍不通,在简短回答一个字之后,他就坐直了身子,不再看向凯瑟琳。 但凯瑟琳对他很是热情。 “我们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吧,加西亚同学。韦特讲师对这门课的要求听起来很严格呢。” 她将自己的手环打开,示意加西亚跟她交换联系方式。 加西亚几乎谈得上有点手忙脚乱地点开手环,捣鼓了一会才跟凯瑟琳手环相接,加上了jus好友。 凯瑟琳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和竭力稳住的坐姿,微微笑了,显得那么耐心和包容。 是个乡巴佬。 不过长得倒是不错。 因为是第一堂课,韦特并没有讲什么需要学生集中注意力的内容,他介绍了魔药的一些历史和实用案例,这些无聊的内容他淡定地讲了两节课。 有些学生已经确信这就是招摇撞骗的噱头,帝国的医学早就发展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谁会相信一些骗子能从一堆植物的化学反应中看到未来和过去,这不是巫术吗! 多数学生已经按耐不住想走的欲望,只不过凯瑟琳和几个身份比较高贵的贵族子弟一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这种骚动才勉强平息下来。 至于安德烈,他当然是缺席的,不过安托万身边的空座位倒是为他留着,毕竟这门课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组员。 终于捱到了下课,学生们甚至等不及听韦特有没有布置课后作业就一哄而散。 韦特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他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讲台上的教具。 凯瑟琳早就感觉到了频频投向自己这边的几道视线,她微笑着继续跟加西亚搭话。 “加西亚同学也是来自霍克纳星吗?正好我选修的课程里就有跟霍克纳星有关的,以后很可能要多叨扰加西亚同学呢。” 他们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按凯瑟琳的性格来说,她这一举动已经算得上没话找话了。 她故意要跟加西亚显得比较亲密,一方面是因为她对那双眼睛感到非常好奇,另一方面么,凯瑟琳听到后方的响动,弯弯眼睛,来了。 安托万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脚踹向加西亚的椅子,加西亚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跌倒,他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 “凯瑟琳,你在干什么?” 凯瑟琳微笑着看向安托万。 “我想我是在跟加西亚同学讨论我们的课程。你突然对他这么无礼干什么呢,安托万同学?” 安托万一向把她视为安德烈的私有物,所有跟凯瑟琳比较接近的异性都会遭到安托万的猛烈撕咬。 他没想到凯瑟琳因为一个平民这么不给他面子,一瞬间他涨红了脸,仿佛一只暴怒的河豚。 “是这样吗,霍克纳星的贱民?”他揪着加西亚的领口,将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加西亚的眼神却异常平静,连一丝惊恐的神色都没有露出来,这又激怒了他。 “我不小心踢到了你的椅子,”他扯出一个夸张的笑,“你不会怪我吧?” 加西亚垂下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害怕,然后求饶。但凯瑟琳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选择尽量在言语上表现得弱势:“当然不会,先生。” 安托万紧抓着加西亚的衣领,在凯瑟琳面前的无力和对安德烈不可质疑的忠诚刺激着他,他必须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平民一点教训,公女殿下不是他这种人能够仰望的。 安托万的跟班们也眼神不善地盯着加西亚。 凯瑟琳好像没有注意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双手交叠在过膝的白色丝袜上,坐姿优雅又闲适,又询问了一遍:“可以吗,加西亚同学?” 加西亚渐渐感到一阵呼吸不畅。 “可以的,公女殿下。”他说。 接着他被一把推到地面上,撞倒了旁边的桌子和一些实验器具。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女生的惊呼,已经隐隐有人群围到了教室门口,能维持秩序的讲师马上就要来了。 “那就祝我们能有一个愉快的学期了。”凯瑟琳一眼都没看被围起来的加西亚,她站起身向教室门口走去,准备去上下一堂课。 黑色的圆头中跟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教室门口的人群沉默地给她让出了位置。 这种贵族欺压平民的场景其实并不少见,帝高里的情况比之更甚。很多头一次来到帝京的平民学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景,他们的面容都透露着不安。 维持秩序的讲师终于来了。 “安托万,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想我有必要跟你的父亲好好谈谈,他昨天还高兴地说你是他的骄傲!” 讲师跟塞巴斯汀侯爵同为元老院的成员,只不过他在学术方面的造诣颇高,所以被委派来圣奥尔本斯学院教学。 安托万小时没少被这位父亲的同僚训斥,父亲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同僚很是敬重,所以他一出现,安托万无法抑制的怒火倒是被压下去几分。 他狠狠地盯了一眼加西亚,少年跌坐在地上,逆着光,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应该是害怕吧,安托万轻蔑地想着。 “我警告你,如果你不想那些从霍克纳星来的杂种们跟你享受一样待遇的话,你最好离公女殿下远一点。” 他阴狠的眼神扫过门口的人群,如愿地看到一些霍克纳星来的平民学生抖了抖身子。 安托万无视讲师难看的脸色,带着跟班从后门扬长而去。 讲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托万!我要立马把你的所作所为告知你的父亲!你最好收敛一点!” 安托万七八岁时对霸凌平民这一套就玩得得心应手,有时候甚至皇太子都为他的某些手段抚掌大笑。 他不担心父亲会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惩罚,父亲比他更厌恶这些认不清自己地位的庶民。 只不过今天的怒气来得有点失控,他往常不会那么轻易就发怒。 或许是凯瑟琳宁愿跟那个平民套近乎都不愿意理睬他,他想,本来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安托万考虑了一番,还是掏出手环给安德烈发了几条讯息。 加西亚在讲师的宽慰下从教室走了出来,那些霍克纳的同乡纷纷围上来安慰他。 没有人在意争端是由什么原因挑起的,他们纷纷指责安托万的残暴和胡搅蛮缠。 加西亚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平民的气质,他微笑着说没事,本来就英俊的面庞加上温和有礼的语气让几个女生微微红了脸。 跟这些同乡不同,这些同乡们的家庭好歹负担得起他们的学费和生活费,而加西亚几乎是靠村子里一户户邻居的捐赠才得以勉强维持他在学院的开销。 “天呐,刚才那个贵族也太不讲道理了,我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揍他一拳。” 一个银灰色短发少女气愤地挥了挥拳,她叫阿妮达,住在霍克纳星的梅里郡,加西亚所在的沙扬村也属梅里郡。 阿妮达性子傲气,行事大方,在霍克纳星的学生中很有威望。刚刚若不是周围的几个少男少女死死拽住她,她或许真的有可能冲上去对着安托万挥上一拳。 旁边的金发少年赶紧拉了她一把。 “你疯啦,小声点,那可是塞巴斯汀侯爵的独子,跟皇太子都是好朋友呢,随随便便都能让我们在帝京过不下去啊!” 其他人脸上也是忧色难消。 “对啊对啊,小声点吧,还好公女殿下在,他也没有特别过分。” 阿妮达本来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了,听到公女殿下四个字瞬间又怒火中烧。 “还公女殿下,我呸,加西亚就是因为跟她说话才被那个什么安托万盯上的,她竟然这么若无其事地走了!她走的时候甚至在笑,你们都没看到吗?” 虽然很愤怒,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 加西亚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不想让这些同乡继续说下去。 “没事,大家不要担心,我会尽量避着安托万的,我们也就这门课能碰上。” 在偏远的霍克纳星都很穷困的加西亚,选的课程大部分跟农业有关系,比如什么“作物栽培学与耕作学”“林木遗传育种”等,跟安托万修的课程简直是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凯瑟琳选了魔药秘史,以皇太子为首的一众贵族可能看都不会看那个丑陋的心感魔方一眼。哪怕是看在凯瑟琳的面子上选了这门课,说不定安托万也跟皇太子一样爱上不上。 至于平时,安托万一下课就呼朋引伴地去帝京的各种高级场所疯玩,跟加西亚这种穷到除了日常最基本开销之外没有任何余钱的村民八竿子都打不着,想避开安托万应该非常容易。 眼看同乡们渐渐平静下来,加西亚赶紧提议大家一起去拉赫尔餐厅吃点好吃的,一群霍克纳星人浩浩荡荡地往餐厅走去,颇有点抱团抵御强权的意味。 只是,思及凯瑟琳,加西亚的心里产生了几分疑惑。 公女殿下,好像一直在故意跟他说话。 可是为什么呢? 他想到关于凯瑟琳的传言,据说她从来都是京中贵女之首,这一次却被莉莉安抢走了第一名。 她可能心中不痛快,所以要跟自己这个搭档平民打好关系,好获得魔药秘史的第一名吧。 思来想去,这个理由貌似是最合理的。 算了,只要在课上注意一下就好了,那个安托万应该不会闲到一直盯着自己。 这样想着,加西亚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他来帝京有更重要的事。 Chapter 7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 凯瑟琳又开始做梦了。 这一次的梦境是分开的,但又是连续的。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到半空,视角被禁锢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她看着另一个自己开心地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手里拿着一封粉嫩的情书。 她听见自己用令人作呕的甜腻声音向男孩告白,男孩冷淡地拒绝了她,瓷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泠泠的光。 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来到了一个空旷的教室。 这是一个略微有点逼仄的音乐练习室,钢琴的翻盖被打开,乐谱被随意地抛在地上。 厚重的绒布窗帘遮住了夕阳的大部分余晖,只有一些光落在了教室中纠缠的二人身上。 女生是凯瑟琳自己。 她衣衫半褪,藏蓝色的制服外套皱巴巴的,被扔在了地上。白色的内衬也被完全撕开,内衣摇摇欲坠,露出大半白嫩的肌肤。 她坐在桌子上,跟一个看不到脸的男生激烈地拥吻在一起,男生的手甚至已经克制不住快要伸进她的裙摆。 虽然男生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但凯瑟琳看见了男生穿的那一套帝高制服。 漆黑的、破旧的帝高制服,袖口和领口的金线已经黯淡无光。 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安德烈面色铁青地走进来,一把将男生扯开,男生一下子跌落了桌面。 而凯瑟琳就这么暴露在了门外形形色色的人们面前。 他们好像是在拍摄什么宣传片,所有人要么举着摄像机,要么举着手环。 凯瑟琳惊慌失措地举起制服挡在自己的胸前,但已经来不及了。 凯瑟琳煞白的脸,散落一地的衣物,皇太子跟他们畸形的关系…… 被这些设备一清二楚地保存了下来。 安德烈甚至没有为凯瑟琳披上一件外套,他愤怒地对她咆哮着,像是在对待一个已经变得肮脏的玩具。 漂浮在半空的凯瑟琳终于能动了,即使只是个灵体,她的胸腔也翻涌着溺水一般的痛感。 那个男生,凯瑟琳一直看不到他的脸。 她飘了过去,终于看清楚了。 是加西亚。 …… 凯瑟琳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浅紫色的帐顶,帐顶绣着大片蔷薇花的暗纹,在月光下轻轻颤动着。 这次从梦境中挣脱的过程是那么平静,凯瑟琳仅仅只是睁开了眼,就从那个逼仄的教室中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坐了起来,拿过自己的手环,颤抖着打开了jus。 没有在主页社区里看到“公女的私密视频”“京圈贵女惊爆照”这类帖子,大家只是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哪支球队更可能获胜,或是哪个明星又与某个贵族同进同出。 她又打开搜索框搜索,依旧一无所获。 她这才确信这是一场梦。 凯瑟琳将手环放到一边,瘫倒在床上,她的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太……窒息了。 凯瑟琳的手臂遮盖在眼睛上方,她还无法从梦境中缓过神,生理性泪水顺着眼角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怎么回事,自己跟加西亚……? 他们甚至今天才认识。 先是那双眼睛,接着又是这个离奇的梦。 这个加西亚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与莉莉安会有什么关系吗? 凯瑟琳强迫自己去思考这三次梦境的关联。 这些似乎带有预知意味的梦是从她入学的前一天开始的。 三次梦境,可以代表她梦中人生的节点。 第一次是私密照泄露,第二次是疑似叛国,第三次是崩溃伤人,三项罪名,足以将她钉死在贵族的耻辱架上。 凯瑟琳本来不愿意在意这种奇怪的噩梦。她幼时经常做噩梦,梦境并不能自主控制,她宁愿相信是她这几天太累了。 但莉莉安跟加西亚……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我该怎么办?只能去找亚当或者杰瑞洛吗? 父兄对她的冷淡表情犹在眼前。从凯瑟琳记事起,他们就总是觉得凯瑟琳不够稳重、不够仔细、不够体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是凯瑟琳自己的错。 她不想依靠他们,至少此刻不想。 凯瑟琳死死地抱住枕头,推开了向她靠近的恩尼克。 这几天来,她一直持续这样的梦境,除了那天试戴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的项链时平静了一天。 对了,那条项链。 凯瑟琳几乎是冲到梳妆台前,把那条项链从礼盒中拿出来,牢牢抓在手中。 她本来觉得在不熟悉斯特兰奇沃思家族的意图之前还是少碰这个项链为妙,但此刻她紧紧抓住这个项链,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漂浮的木板。 凯瑟琳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蜷缩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项链在她的心口仿佛散发着微光。 她强忍住心中汹涌的泪意。 她只是突然,突然觉得很无助。 …… 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家位于吉列本街区可卡西路69号,这里的房屋大多是复式别墅,带有一个大庭院。 与凯瑟琳居住的充满现代感的街区不同,这是老牌贵族们最喜欢的居住区。 凯瑟琳走到香槟色雕花的铁质栅栏前,同色雕花大门上的一个显示屏里传出轻快的女声:“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公女殿下吗?” 凯瑟琳回答是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入眼是一个怡人的花园。一条乱石铺就的小径直通门廊,小径的两边种满了热烈的红玫瑰,甚至连门廊的立柱上都攀满了玫瑰。 玫瑰大片大片地盛开着,让凯瑟琳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关于吸血鬼夫人的久远的神秘传说。 下午两点的阳光是那么耀眼,这一大片红玫瑰却显得诡秘而寂寥。 凯瑟琳发现,这里除了玫瑰,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植物。 门廊下走出来一个男子。他穿着深青色的常服,高鼻深目,气质阴郁。 他淡棕色的眼珠扫了凯瑟琳一眼。 “我是爱德华·斯特兰奇沃思,”他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 “母亲要见你,凯瑟琳殿下。请跟我来吧。” 爱德华并没有什么跟凯瑟琳搭话的欲望,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凯瑟琳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跟着男子走进了这栋大宅。 本以为一进门会是一个恢弘的会客大厅,没想到并不是,只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室。 真是奇怪的布局。 她跟着爱德华继续往前走,发现这栋宅子在外面看起来很大,但内里并没有什么占地面积比较大的房间,那些棕色檀木构成的木质走廊似乎才是宅子的主要组成部分。 整栋宅子就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凯瑟琳来不及感到惊讶,爱德华已经将她引到一间看起来稍微宽阔一点的房间之外,敲了敲门,说:“母亲,公女殿下到了。” 一个柔和但却有点虚弱的女声回答:“请她进来吧。” 凯瑟琳走了进去,这是一间舒适明亮的卧房,房间的装饰风格跟自己的会客室风格很像。 暖粉色的墙纸将刺眼的阳光都稀释了,屋内的一切摆设都蒙上一层可亲的色彩。 深青色羊绒布面的椅子上搭着茶白的挂毯,挂毯上绣着颜色清浅的图案。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里竟然还陈设着一个小小的壁炉,壁炉里的火焰轻快地跳动着,发出柔和的哔啵声。 凯瑟琳在梳妆台前红色丝绒面的椅子上坐下,正对着床和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绵延不断的玫瑰海洋,静谧又安详。 她看见了斯特兰奇沃思夫人。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半卧在酒红色的靠枕上,下半身藏在同色的毛毯中,一副久病卧床的模样。 她面容美丽,气质雍容,金棕色的头发高高盘起,只留下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似乎是为了见客才特意打理了一番。 她的眼睛也是绿色的,只不过不是凯瑟琳这样灼人的碧绿,而是墨绿,让人生出一股想要亲近的错觉。 她温和地打量着凯瑟琳,当她的视线落到凯瑟琳颈间的项链时,她无可避免地苦笑了一下。 对,苦笑,凯瑟琳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不是面对一个客人时礼貌疏离的微笑,那就是一个苦笑。 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凯瑟琳微笑着向斯特兰奇沃思夫人颔首致意。 “爱德华,你先出去吧。”斯特兰奇沃思夫人说话了。 爱德华犹豫了几秒,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随着房间门被爱德华带起,凯瑟琳感到些许紧张。 凯瑟琳斟酌了一下,笑着开口。 “问您日安,尊敬的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您前些日子送来的入学礼物我非常喜欢,戴上它我总是有一种宁静欣喜的感觉。 不过您在放置礼物的时候似乎将耳坠遗落到盒子里了,我想总不能让长辈往我这里跑一趟,所以我将它送来给您,同时再次感谢您的慷慨和善意。” 无论有再多的疑问压在心头,一开口,凯瑟琳依然是那个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帝京之花。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凯茜。” 她看了一眼那个项链,“你开始做梦了,是吗?” 凯瑟琳没想到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竟然这么直接,她应该真的知道什么。 凯瑟琳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您知道那些梦是怎么回事吗,夫人?” 对方这么坦诚,那她自己也没有必要绕虚伪的弯子了。 连夜来的激烈梦境让她的精神到现在都还是很虚弱,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位不过一面之缘的伯爵夫人竟然一上来就叫她“凯茜”。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眷恋地看了她一眼,凯瑟琳觉得她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道:“那不是我为你准备的成人礼物,凯茜。那是另一个人为你准备的。”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看着凯瑟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凯茜,你还记得瑟西夫人吗?” 凯瑟琳的脑海中轰地响起一声巨响,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瑟西夫人?” 她听见自己回应道。那种在梦里仿佛灵魂抽离的感觉又重现了。 凯瑟琳闭了闭眼,她看到了不可直视的阳光,闻到了夏日湖泊旁清凉的水汽,听到了女子在重重帷幔后癫狂的大笑…… 她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她僵硬地又说了一遍:“瑟西……夫人?”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看到了凯瑟琳的失态,她知道,她没有忘记。 “瑟西夫人为你准备了两份礼物。第一份就是这条项链,第二份的话,有点特殊,我想让你亲自过来取,所以用了这么个拙劣的方法引你过来,麻烦你了。”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抱歉地笑了笑,从身旁拿出了一个铁盒,盒子是淡灰色的,乍一看仿若纯银。 这上面雕着玫瑰和一些奇怪的纹理,凯瑟琳看一眼就觉得有些目眩神迷。她接了过来,意外地发现拿在手里一点都不重。 “可是夫人,这跟我的梦有什么关系呢?”凯瑟琳有些迟疑地问。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依然看着她,那目光让人感觉格外温暖。 “回去打开这个盒子,凯茜。你想知道的一切在里面都能找到答案。” 告别了斯特兰奇沃思夫人之后,凯瑟琳步伐有些沉重地从卧房里走出来。 伯爵夫人是真的卧病在床,略讲了几句话之后就精神不济,凯瑟琳也不好多问。 但她提到了瑟西夫人。 瑟西夫人,这个名字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落雨,那场雨从八岁时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从未真正地停歇。 凯瑟琳深舒一口气,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沮丧。 她调整好表情,看见爱德华靠在墙壁上看着她。 他身边挂着斯特兰奇沃思家族某位先祖的肖像画,油画在淡黄色廊灯下透着湿漉漉的光。 “母亲想帮你。”爱德华说,他是一个不太爱社交的人,看着凯瑟琳温柔端庄的面庞,他视线有些飘忽,但还是说完了他想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母亲想帮你,所以我也会帮你的,公女殿下。”他直起了身子。 “无论是什么事。”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凯瑟琳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Chapter 8 瑟西夫人 “殿下,凯瑟琳小姐到了。” 凯瑟琳忐忑不安地跟着女官行走在艾伦三世寝宫外的行廊上。 行廊的周围种了大片的夹竹桃,花瓣飘落在雨后潮湿的地面,凯瑟琳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它们一起掉落在泥泞的地上,惶然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女官把她带到一幢巍峨的宫殿门口,苍白的大理石雕像在阴冷的日光下闪着黏腻的光。 她听见女官对着门口的空气说话,殿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女官回头看了凯瑟琳一眼,有些左右为难。她焦灼地探头张望,想要找到一个能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的内侍官。 但她最终没有找到。 荷鲁斯宫的气氛跟它的名字一样冰冷,内侍官们最近都找尽一切机会远离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 女官咬咬牙,一把将凯瑟琳推进了敞开的宫门。 凯瑟琳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坐在殿前大厅内。 大厅的地板上铺满了红色的丝绒地毯,四周伫立着白色的立柱,柱子表面细细的金粉被磨掉了一些,在半明半暗的室内闪着暧昧的光。 凯瑟琳抬起头,入眼是宽大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尊庄严肃穆的王座。 安德烈斜倚在王座上,一只手撑着脸,挡掉了凯瑟琳直视他的视线,神情晦暗。 “凯瑟琳吗?”他应该在盯着凯瑟琳看,可惜凯瑟琳看不清他的脸。 大厅少有人至,飞扬的灰尘在空中静谧地跃舞。从殿外透进来的日光很暗,永远也照不明他们两人之间遥遥十步的距离。 “跟那个下贱的女人一样恶心。”他的声音如击石打玉。 这是凯瑟琳跟安德烈的第一次见面。 …… 凯瑟琳睁开眼睛。 从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家出来之后,她在飞艇上闭目养神了一会。 帝京已经彻底被黑夜笼罩。窗外忽明忽暗的光打在凯瑟琳脸上,刺激得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她竟然想起了与安德烈的初见。 她与安德烈的相识,其实与瑟西夫人脱不开干系。 凯瑟琳的母亲名叫詹妮尔·克劳德,出生于海拉曼星雷弗力郡的洛米达市,是一个家世不显的落魄贵族。 她在生凯瑟琳的时候难产而亡。对于她是如何与公爵这样的顶级贵族相识的,凯瑟琳并不清楚。 詹妮尔死后,亚当没有再娶。贵族们对这位先公爵夫人的了解不多,也从来没什么人向凯瑟琳提起过她。 凯瑟琳只在家族的某些相片中见到过詹妮尔。她面目柔和,相貌清秀,看起来并不出彩。 凯瑟琳不太像她反而更像公爵。所有格林维尔家族的人都有标志性的深金色头发。 凯瑟琳在公爵与杰瑞洛的漠视下长大。凯瑟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害死了詹妮尔,或许是的。 唯一会关心她的只有恩尼克与丽娜。而在八岁那年,恩尼克与丽娜也离她而去。 先皇艾伦三世的宠妃瑟西夫人,在那一年带走了凯瑟琳。 提起瑟西夫人,一些熟知宫中秘闻的贵族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先皇艾伦三世于斯威格星巡游时,对出生不明的瑟西夫人一见钟情并带回帝京,从此盛宠十年,直到先皇驾崩。 瑟西夫人性格张扬,行事霸道,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但无奈艾伦三世就像着了魔一样宠爱她,彼时还未登上皇位的德丽莎皇后也屡屡在她面前落入下风。 先皇死后,瑟西夫人就失踪了。当时皇位的争夺异常激烈,德丽莎无瑕顾忌一个光有宠爱并无实权的妃子,是以瑟西夫人的失踪并没引起太大的轰动。 毕竟,除了死去的艾伦三世,也实在是没有其他人喜欢瑟西夫人。 凯瑟琳却说不清自己对瑟西夫人是什么样的感情。 在凯瑟琳八岁时的一场宫宴上,瑟西夫人注意到了安静的凯瑟琳。 她不管不顾地要将凯瑟琳接进宫中抚养,艾伦三世问都不问就同意了。 自此,凯瑟琳在宫中和瑟西夫人一起生活了两年,直到两年后发生宫变,她才被格林维尔家族接出。 但有一点凯瑟琳可以确定,她不恨瑟西夫人。 外人对瑟西夫人居住的麦卡逊宫里的情况并不了解,凯瑟琳却知道,那时候的瑟西夫人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 她经常一个人拉起重重帘幕,在帘幕后疯狂地大笑。有时候,她会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把昂贵的红酒泼得到处都是。 宫里的内侍官偷偷传言,说瑟西夫人是会迷惑人心的女巫。不然,坐拥圣奥尔本斯帝国的先皇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疯女人呢? 但瑟西夫人对凯瑟琳很温柔。她总是亲自给凯瑟琳准备美味的厚蛋烧和热可可,教她读书,跟她一起绣花。 因为瑟西夫人的缘故,凯瑟琳与宫中年龄相近的王子公主们并不亲近,她每天都安静地待在麦卡逊宫中陪伴瑟西夫人。 她总是在瑟西夫人发狂的时候被女官关在另一个小小的房间,等瑟西夫人恢复清醒,她们又会回归到温馨的相处模式。 所以凯瑟琳不恨瑟西夫人。她太孤单了,而瑟西夫人跟她一样孤单。 两个同样孤单的人是没有办法相互憎恨的。 而皇太子安德烈,应该是所有先皇子女中最恨她的一个。 他那时已经晓事了,明白一旦瑟西夫人诞下皇子,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于是他恨屋及乌,在一切能跟凯瑟琳接触的场合疯狂给她找麻烦,给她难堪。 他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就蒙上一层憎恶的阴影。 在那个湖边的下午…… 凯瑟琳摇了摇头,不想放任自己再沉溺在脆弱的回忆中。 她双手无意识地触摸着那个淡灰色的盒子,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的话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断。 目前有太多的疑惑需要她去解开了。 其实她可以现在在飞艇上就把盒子打开一探究竟,但不知为何,始终有一种名为犹豫的情绪控制着她,她不想随便地把这个盒子打开,这个盒子的开启需要一个更庄重的场合。 凯瑟琳有预感,只要打开这个盒子,她可能……可能会再次见到瑟西夫人。 可笑,一个大概率已经死掉的人,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凯瑟琳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她轻轻抿了下嘴角,沉闷的神经终于感到一点点放松。 终于到家了。凯瑟琳走进公寓,一边走一边脱衣服,黑色的丝绒手套和暗紫色的衬裙被她随意地用脚踢到一边。 当她弯腰脱袜子时,她的手环响了起来,有人给她打来了视频通讯。 她本想置之不理,但她又怕对方是格蕾丝,对格蕾丝的态度不能如此随意。 恩尼克将她的手环递了过来,她一边走一边示意恩尼克跟她一起进到浴室。 如果真的是格蕾丝,用浴室的墙作为背景,凯瑟琳也能找到一个快速结束话题的借口。 恩尼克将浴室设备的电源全部接通,一时间凯瑟琳仿佛沐浴在温暖的海洋中,暖黄的灯光跟融融的水声洗刷着凯瑟琳近日衰弱的神经。 她惬意地闭了闭眼。等到手环铃声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准备接通。 接通之前她看了一眼屏幕,杰瑞洛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厌烦几乎是随着视频的接通一起袭来。凯瑟琳非常讨厌别人不跟她事先说明情况就打视频过来,在她看来这是非常没有礼节的表现。 既然已经接通,那再挂断就不合时宜了,下次她一定等铃声彻底结束再看要不要给对方打回去。 “嗨,哥哥。在德勒星还好吗?” 凯瑟琳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她深金色的发丝垂下几缕挂在颊边,更显她的娇艳与俏丽。 杰瑞洛身着少将制服,深金色的头发跟白金的制服交相辉映,在他身上呈现出傲人的气势。 他大概是坐在星球控制中心里,身后闪动着密密麻麻的电子屏,有人影在他周围不停晃动。 看见凯瑟琳接通这个视频,他松了一口气。 他将头更近地低向屏幕,戴白色手套的手抚住疲惫的眉宇。 德勒星堆积处理的事情简直太多了,他好不容易才能抽空跟凯瑟琳通话,甚至都不是在住所或者私人办公室。 “嗨,凯茜,一切都还不错,你呢?”看着凯瑟琳甜美的笑靥,杰瑞洛的嘴角也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凯瑟琳也笑着,她不明白杰瑞洛现在摆出一副见到她很开心的模样是什么意图,他似乎对莉莉安的事情一无所知。 要是真的关心她,不该在入学典礼三四天后才打来这个视频。 这个讨人厌的神经质白痴,一个月不见而已,竟然表现得比凯瑟琳还装腔作势。 “我也一切都好,哥哥。” 凯瑟琳说话的方式参考了帝国幼儿语言启蒙的经典教学案例,问候完对方“你好吗”之后,用“我很好谢谢你呢”进行对话,对方再来一个回合那这场没有营养的对话就该结束了。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凯瑟琳可以找出一千种将对话进行下去的方式。 但如果对象是杰瑞洛,她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浪费这点脑细胞。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兄妹之间的对话氛围跟他们脸上温情的表情截然不符。 杰瑞洛愉悦的表情出现了一点裂痕。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倾诉的吗,凯茜?” 倾诉?难道他指的是莉莉安的事?凯瑟琳早就决定要自己追寻答案。从小到大,她从杰瑞洛那里得来的永远只有鄙视与嘲笑。 “当然没有,哥哥。您的政务是如此繁忙,我认为没有必要拿一些小事来打扰您。并且如您所见,我一切都好。” 杰瑞洛心中浮起的微薄愉悦终于完全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是一只渴望被抚摸的宠物狗,但那双预想中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来,他只能继续强装冷淡地继续等待。 明明很多次,很多次似乎只差一点了。 他仓皇地看着凯瑟琳,她依然是那么美丽,甚至有空对着屏幕整理一下头发,哪怕她很快就要洗澡了。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又恢复成惯常见到的那张冷脸。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挂了,我这里的确很忙。” 他拿开抚在眉间的手,睨着凯瑟琳的碧绿色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哪怕一丝真挚的不舍。 可是凯瑟琳明显对自己的碎发更有兴趣。 “祝您一切顺利,哥哥。” 她毫不留情的摁掉了视频,利落地将剩余的衣物全部脱掉,转头走进温热的水柱之下。 凯瑟琳不喜欢浴缸,她的浴室是淋浴式的,让人无比放松。 与杰瑞洛的插曲被她抛之脑后。 杰瑞洛看着黑掉的屏幕,手指使劲攥成拳头,恶狠狠地捶向黑曜石的桌面。 想要汇报工作的的下属略带惊恐地看着他,一面为他平时亲和的作风所折服,一面又犹豫着是否不应该打扰此时有些扭曲的他。 杰瑞洛闭了闭眼,勉强控制好情绪,僵硬地对下属咧了咧嘴,示意他可以汇报。 看来是计划进行得不够顺利,他在心里冰冷地想着。 …… 凯瑟琳磨磨蹭蹭地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时钟,十一点零五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裹上一件纯白的真丝睡衣,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 睡衣垂下的蝴蝶结丝带很长,一层层堆在她的大腿上,仿佛这样可以带来一点暖意。 她将那个淡灰色的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它。 很奇怪,在将要打开之前百般犹豫,真正打开它的时候,又是那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盒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本书。 嗯,一个看起来像是书的东西。它的外壳也是铁制的,泛着淡淡的银光,上面雕刻着藤蔓与铃兰。 卷曲的花草缠绕成一个圆形的复杂图案,像是一道锁,牢牢扣住书本的边缘,让凯瑟琳无从打开。 凯瑟琳将这本书抓起来摇了摇,它很小,像是一个小小的棺材。配上它的铁制外壳,更显得阴森无比。 “不是吧?这是书还是盒子?”凯瑟琳想要透过那些藤蔓的缝隙仔细辨认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但很快她发现这是徒劳。 明明藤蔓也没有完全把这本怪书的表层覆盖,但她愣是没办法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招来恩尼克,让恩尼克为她提供一些锋利的工具,打算直接割开这些烦人的藤蔓。 但是还是行不通,这些藤蔓看似纤细实则坚硬无比,根本没法用家用工具割开。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总不能给她一个完全打不开的东西吧? 凯瑟琳一头雾水。可是无奈之下,她只能放下这个小棺材,叹了一口气。 Chapter 9 露丝 大部分时候,圣奥尔本斯学院的日常是无趣的,跟凯瑟琳以往的读书岁月一模一样。 像魔药课上引人瞩目的闹剧并不多。贵族学生通常不会跟平民搅和在一起,更何况是像凯瑟琳安托万这类的中心人物。 虽然贵族凌驾于平民之上的场景也时有发生,类似的霸凌场景却并不像帝高一样激烈。 平民学生通常出身弱势,但无一例外都是中内外星系的佼佼者,毕业之后基本都能进入各个星球的行政体系工作。 如果在校期间有幸入了帝国高层的眼,那说不定这帝京就会产生新的贵族了。 这样的认知让贵族学生们的气焰收敛了一些。安托万没过几天就完全忘记自己在学院里找过一个平民的麻烦,加西亚也十分低调,魔药课上的事已经没有几个人提起了。 不过,加西亚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凯瑟琳可忘不了他身上不寻常的地方。她没法不在意那双灰蓝色的眼瞳。 正巧今天拉赫尔餐厅有凯瑟琳爱吃的香煎小羊排和碳烤土豆,她便饶有兴致地跟伊莎贝拉·格林维尔以及威廉·格林维尔姐弟一起在餐厅享用午餐,顺便听听她前几天嘱咐他们打听的情报。 伊莎贝拉拨弄着手环屏幕,里面的文档她已经提前给凯瑟琳发过,现在只不过是再捋一遍罢了。 “莉莉安的入学考成绩确实有误。” 伊莎贝拉有点严肃地说。 “两位批卷官对她第三科目最后一道题的分数产生了分歧,他们分别把分数上报给了督察官,按流程来说,莉莉安这道题的最终分数应该取这两个分数的中间值,12.5。 但在登分时,督察官似乎忘记了莉莉安此题曾进行过复查,他登记的是第一个批卷官给出的分数,11分。 这个纰漏最终在开学典礼当天被圣院统计新生分数的工作人员发现,从而紧急叫停了典礼,声明真相。” 伊莎贝拉看了凯瑟琳一眼。 “那个发现纰漏的工作人员是我父亲辖下一个士兵的表亲,为人鲁莽耿直,能力一般,在圣院待了近十五年也只是个处理一般事务的小员工,没资格授课,看起来没有造假的嫌疑。 据他所说,那天他想要复查成绩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根据系统历史记录来看,他只是恰好挑中了一批德勒星学生的成绩进行复查,而莉莉安刚好在内。 倒是那个督察官目前已经被免职并追究连带责任。” “所以莉莉安的成绩是真的,她真的是新生入学考的第一名。”威廉补充道。 伊莎贝拉与威廉姐弟是凯瑟琳的父亲亚当公爵弟弟的儿女,也就是凯瑟琳的堂妹与堂弟。 她的伯父约瑟夫·格林维尔是格林维尔家族旁支出身,与亚当勉强论得上是兄弟,血缘谈不上有多亲近。 不过,约瑟夫的能力十分显著,如今负责皇城的巡检,是以伊莎贝拉姐弟在家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可以说是凯瑟琳最亲近的兄弟姐妹了。 伊莎贝拉与威廉是双胞胎,他们有着相同的深金色头发与黛黑的眉眼,精致的外形以及爱说爱笑的性格让他们在学院里有着爆棚的人气。 很多想要巴结格林维尔家族的人首选并不是地位最高的凯瑟琳,而是他们。因此,他们总能打听到凯瑟琳不太好接触到的事。 姐弟俩对自家跟亚当公爵一家的关系心知肚明,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凯瑟琳的话通常被他们奉为金科玉律。 凯瑟琳将文档看了又看,的确看不出一点纰漏。 难道真的是巧合? “杰弗逊的上司是谁?”凯瑟琳不敢大意。杰弗逊·菲利克斯就是那位被免职的督察官的名字。 “雷里·费恩,曾经在威尔纳星任红鹰军团的二级联络官,因伤退伍后被调到德勒星星球控制中心的统计部任职。 杰弗逊并不是星球教育行政体系的一员,他是作为协同部门官员被调度过去监督入学考登分的,因此,能够决定他去留的就是这位现任统计部副部长的退伍上校,雷里·费恩。” 红鹰军团是圣奥尔本斯帝国的现役部队,在领土星球内都有驻扎。 凯瑟琳看着雷里·费恩的个人资料。他容貌粗犷,一道自左眼眼尾到右脸嘴角的疤痕将他黝黑的脸庞一分为二,犹如鬼魅。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星球控制中心的文职人员。 伊莎贝拉继续说:“其实杰弗逊的失误并没有到被免职的程度。按照《行政条约》来看,他停职三个月并以官方电邮的形式向宫内阁如实禀报始末即可。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亚当公爵似乎参与其中。女皇震怒,直接免了他的职位,并取缔了他的官员资格。” 一旦官员资格被取缔,杰弗逊就终身不可能再进入帝国任何体系工作了。 公爵竟然插手了这件事吗?凯瑟琳一点也不知情。 看起来,公爵对这个让自己女儿丢脸的蠢货十分不满,不惜阻断了他的政治生涯。 可是实情真的是这样吗? 真有这么在意凯瑟琳,会不声不响地处理了罪魁祸首,却连女儿都不曾安抚一句吗? 凯瑟琳对公爵的态度感到很奇怪,不过她无意同伊莎贝拉多说。 伊莎贝拉估计以为他们父女俩视莉莉安为奇耻大辱,正全方位找人调查她,只求逮到机会,憋着劲给她使坏呢。 就目前来看,莉莉安入学考成绩的事的确不是学院的责任,罪魁祸首已经被免职,这意味着整件事已经盖棺定论,再无翻盘可能了。 凯瑟琳暗暗留意了一下费恩脸上的伤口,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对这道特殊伤口有点模糊的印象。 “另一件事呢?”凯瑟琳问。 伊莎贝拉暧昧地笑了笑:“噢,那个小帅哥啊……” 凯瑟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伊莎贝拉清了清嗓子。 “出生于霍克纳星梅里郡高安特市下辖的一个小破落村庄,家里只有一个父亲,靠给村民看点无关痛痒的小病为生,甚至连高小的费用都全是村民资助。 在圣奥尔本斯学院里没什么朋友,跟同乡们也不大亲近。每天除了上那些农学课之外就是去图书馆泡着……” 她顺势靠在凯瑟琳的肩膀上,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姐姐,这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平民,你不会真的是看中他长得不错吧?” 威廉挑起眉毛:“安德烈跟他比也不差吧?” 伊莎贝拉咯咯直笑:“皇太子也是好起来了,都能跟一个平民相提并论了。” 凯瑟琳无奈地叉了块羊排堵住伊莎贝拉的嘴:“收点声,皇太子的粉丝可不少。” 皇室成员们在jus上都有账号,在各个星系的知名度非常高。 伊莎贝拉也知道安德烈跟凯瑟琳微妙的关系。她直起身子,猫眼似的瞳仁看着凯瑟琳:“可是,说真的,姐姐,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人?” 凯瑟琳轻敲了下餐盘。 “魔药课的组员分配,我想看看是不是人为设计的,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想起那个她与加西亚缠绵在一起的怪梦,凯瑟琳有了一些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 伊莎贝拉有点惊讶:“人为的?总不能是让你跟一个平民组队从而拉低你的课程平均分吧? 根据调查来的资料,我实在是想不到把这个加西亚安排到你身边有什么其他的价值。” 威廉一边吃饭一边插嘴:“说不定就是这小子看堂姐没组员故意迟到,装作无可选择,实际上他就是想用一张长得还不错的脸搭上堂姐,妄图吃上软饭。” 威廉也知道那些贵族少年对凯瑟琳敬而远之的态度。 听他们越说越不着调,凯瑟琳很是头疼。 “好了,我们这种身份,对这些从没在帝京接触过的人多一点谨慎是应该的。对了,伯父伯母最近怎么样了?” 伊莎贝拉撇撇嘴:“好得很呐。听说诺丁顿路新开了一家名叫萨拉菲娜的香料店,母亲迷得紧,天天往里面逛,连我们都不大搭理了。” 凯瑟琳微微一笑,正想问是什么样的香料,这时她突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香气很淡,似乎混杂着鸢尾花和白麝香的味道,让人闻之欲醉。 在这个热闹的拉赫尔餐厅,在这个视觉听觉触觉都被占据的热闹场景里,凯瑟琳本来不该闻到这么清淡的味道。 这香气仿佛小蛇一样往她的脑子里猛钻,她的视野中腾起一阵刺眼的白光。 一瞬间,凯瑟琳的感官被剥夺了,她的脑海中想不起任何东西。 “喂!”耳边传来伊莎贝拉愤怒的喊叫。 凯瑟琳宕机的脑子还在缓慢回神,从她的头脸流下一串黏腻的汤汁,有人将冷掉的焖煎仔鸡汤兜头朝她淋了下来。 “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威廉震惊地看着那个人。 凯瑟琳终于回过神。 那股香气消失了。 她好像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的她只能木然地接受着这一切。 这时她终于回来了。但她来不及考虑那么多,黏糊糊的鸡块正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滑落,砰地掉在地上。 凯瑟琳抬手抹了一把脸,惊恐而愠怒地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家境贫寒的女孩。 圣奥尔本斯学院会为学生提供制服,制服的样式跟帝国高中的很相似,毕竟帝京中所有赚钱的生意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为圣奥尔本斯学院和帝国高中提供服装供应的想必也就是那几家。 女生的制服包含了白色短袖衬衫、白色长袜、黑色中跟小皮鞋以及一套藏蓝色系的领带、小马甲以及百褶裙等一些小配饰,最为点睛的是还有一件黑色的皮外套,上面点缀着丝带与铆钉,版型潇洒利落。 据说这是服装供应商花了大价钱请著名设计师薇诺娜·哈克菲尔设计的,给本来中规中矩的整套制服增添了朋克不羁的气息。 因此,虽然兰纳斯院长不赞同学生在自由的学术氛围中穿制服,但也还是会有很多平民学生乃至贵族学生时不时穿上它招摇过市。 设计新奇的东西谁不喜欢?对于很多首次来帝京的平民学生来说,这套制服或许还是他们所穿过的质量最好的衣服。 眼前这个女孩就穿着这套制服。明明是将近盛夏的时节,那件皮外套也还是披在了她的身上,上面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皮屑。 她神情惊慌而瑟缩,手脚剧烈地颤抖着,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本该崭新的学生制服穿在她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油腻的光影,她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 连凯瑟琳这个向来不以貌取人的贵族心里都升腾起一股鄙夷,她看起来真像个浑身散发着贫民窟味道的穷酸货。 伊莎贝拉露出嫌恶的表情:“为什么把你的汤淋在公女殿下头上,你是疯了吗?” 姐弟俩的语气如出一辙。 女孩低着头,浑身颤抖得更加剧烈了,看起来像是某种疾病发作的前兆。 凯瑟琳控制住心底那一丝暴怒,正想说什么,女孩却突然向凯瑟琳跪了下来。 “求求你!公女殿下,原谅我!”她重重朝凯瑟琳磕了几个头,力度大到凯瑟琳甚至感受到地板的震颤。 接着她膝行几步,抬起她满是泪痕的脸。那是一张寡淡的脸,稀疏的浅金色眉毛配上毫无神采的棕色眼瞳,是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忽视的长相。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有睡好而已,对,我只是太累了而已……求求你,公女殿下,不要打我了!” 她嘤嘤哭泣着。 她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本来周围的学生们只是偶尔偷眼瞄一下格林维尔家族的三个人,现在几乎半个餐厅的人都被惊动了。学生们渐渐聚拢过来,看见的就是一个平民女孩跪在凯瑟琳脚前祈求原谅的场景。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向公女殿下下跪干什么?” “似乎是把餐盘打翻了,里面的汤汁淋在了公女殿下头上。瞧,公女殿下的头发上还有鸡块呢!” “天呐,这平民也太胆大包天了吧,这可是公女殿下呢!” “再怎么样也用不着下跪吧,还一直喊着别打我,好像很怕公女殿下的样子……” …… 凯瑟琳三人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伊莎贝拉动了动嘴唇,自己没有说什么破格的话吧。 威廉本来也是一副震惊的神情,但当他看清楚女孩的面容时,他突然顿住了。 虽然这一抹神色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但还是没瞒住与他朝夕相处的双生姐姐。 伊莎贝拉极快地朝凯瑟琳使了个眼色,凯瑟琳便知道眼前的女生应该与他们有点关系。 凯瑟琳一开始的暴怒慢慢褪下,转而感到惊讶与疑惑,似乎并不知道这一幕贵族与平民的对峙将在jus上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她问女孩:“你这是在干什么?” 凯瑟琳的语调与面容都太过平静,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与咬牙切齿,也没有生怕她将事情闹大后硬要她起来的伪善,她好像就是单纯无法理解女孩的行为。 这让露丝一开始准备的说辞卡了壳。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正要开口时,她听到了另一阵轻柔的声音。 “天呐,这不是露丝吗?你怎么跪在这里,难道是公女殿下为难你了吗?”莉莉安站在人群中,深紫色的美丽眼瞳中满含惊讶。 又是莉莉安。凯瑟琳碧绿的眼瞳转向莉莉安的方向,莉莉安从中看到一股慑人的光芒。 但戏已经唱到现在,停下来是不可能了。 她挤开人群走到露丝的旁边,蹲了下来:“没关系的,露丝。把话说清楚。大庭广众之下,公女殿下不会打你的。” 这人的话术真让人感到憋闷,凯瑟琳被莫名其妙淋了满头的鸡汤,还什么都没做呢! 威廉正想说话,被凯瑟琳一个手势止住。 她是真的想看看,莉莉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露丝仿佛找回了一点神智。 “对,我是不小心的……我这两天被……我这两天准备作业实在是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公女殿下,求您再原谅我一次!” 说着她又要磕头,被莉莉安拉住了。好巧不巧,她身上的皮外套在拉扯中掉了下来,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她本该无瑕的白衬衫上全是脚印,裸露的手臂更是布满伤痕。 那些像是被烟头灼伤或者鞭子抽伤的痕迹似乎遍布她的全身,有的长好了,有的没长好,红黑相间,看着十分渗人。 学生们一阵哗然,连莉莉安这个看起来与她相熟的同伴都吓得掩上了嘴唇。加上她之前所说的那些带有暗示性的话语,周围的场面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天呐,她伤得好重,她都快神志不清了吧?” “为什么让公女殿下再原谅她一次?这些伤跟公女殿下有什么关系吗?” “她对公女殿下下跪的姿势……也太熟练了吧?看起来都成习惯了……” “听说帝京的一些贵族以折磨平民为乐。她不会是被公女殿下霸凌了吧?” …… Chapter 10 闹剧 莉莉安伸手想要去搀扶女孩。 “露丝,你伤得好重!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打你了吗?” 露丝又开始轻微地颤抖,她早就因为疼痛而恍恍惚惚,只会顺着莉莉安的话说下去。 “是公女殿下……不对,不是公女殿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小心摔倒的……” 她终于没了力气,软软地瘫倒在莉莉安身上。 周围的学生都听到了她的话。 “什么意思?真的是公女殿下打的?” “天呐,完全看不出来公女殿下是这样的人!” “她好可怜,是因为伤得太重才会失手打翻餐盘的吧?” “说不定是公女殿下故意招她过去的!都打成这样了还不放过她吗?” …… 莉莉安惊讶而愤怒地转向凯瑟琳。 “公女殿下,你最好给我们一个说法!露丝是我的同乡,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欺负的!” 凯瑟琳皱了皱眉,不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伊莎贝拉本想说话,但威廉的面色似有蹊跷,她不敢贸然出声,生怕将局面引得更坏。 凯瑟琳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前,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露丝与莉莉安,仿佛无上的女皇。 “这就是你跟我道歉的态度吗,露丝小姐?” 凯瑟琳这么问道。 这么一句话让本来碍于凯瑟琳只敢低声说话的学生们激动起来。 “这是什么态度?大庭广众之下,她还要这么嚣张吗?” “可恶,我真的是看错公女殿下了!” “看吧,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上次安托万欺负加西亚的时候她就当没事人一样,肯定自己私下也是这幅德性!”说话的正是加西亚的同乡,阿妮达。 …… 莉莉安轻轻推了露丝一把。 “是……是的!我跟您道歉,公女殿下!求您原谅我!” 露丝再次朝凯瑟琳磕了下去,只不过这一次她的额头没能触到地面。 凯瑟琳棕色的鞋尖抵住了她的额头,皮鞋材质柔软,露丝额前的疼痛似乎也得到了缓解。 “我原谅你,露丝小姐。只不过下一次你道歉的方式可能得改一改,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你的……” 凯瑟琳动了动鞋尖,将露丝的头顶了起来。 她观察着露丝满是泪水的脸,似乎是真切地为露丝的行为感到困惑,“让人莫名其妙的跪拜。” 说完这些,凯瑟琳站起身准备离开。 伊莎贝拉和威廉对视了一眼,都在双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就这?凯瑟琳是没听到那些指责吗?她不打算辩解吗? 学生们逐渐安静下来。 凯瑟琳说话时云淡风轻,气势却强硬无匹。 更奇怪的是,她对周围人的指责充耳不闻,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这让他们激昂的情绪平复下来,转而开始面面相觑。 凯瑟琳走到围起来的学生面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她刚好走到了阿妮达的面前。 阿妮达挺了挺胸,无视她冷淡的脸色:“你就这么走了吗,公女殿下?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凯瑟琳终于正眼看了一眼阿妮达:“我该给你们什么样的解释?” 阿妮达为这样轻飘飘的眼神涨红了脸。 “这个露丝看起来都要被你打死了,你还让她道歉!你不要以为你是公女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圣奥尔本斯学院,不是你格林维尔家族随便撒野的地方!” 阿妮达的一席话让格林维尔家族的人通通变了脸色。不管局面对公女如何不利,她始终是家族的门面,绝不允许被这样诋毁! 伊莎贝拉率先出声:“那你呢?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公女殿下,正在撒野的人不是你吗?” 威廉目露轻蔑:“你也知道这是圣奥尔本斯学院,没弄清楚真相之前大呼小叫就是你的教养吗?” 阿妮达的朋友已经在轻轻拉她,但阿妮达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根本控制不住出口的话:“还需要什么真相?露丝被你们霸凌了!她身上的伤和她说的话还不够作证吗? 你们这些贵族永远高高在上,不把我们平民放在眼里!我要把这件事上报到院长专线,请兰纳斯院长给我们做主!” 她几乎是尖叫地说完这些话,接着涨红着脸气喘吁吁。 她的情绪实在太过激动,几乎快要站不稳。 这下伊莎贝拉和威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圣奥尔本斯学院官网中有一页院长专线,在上面发的信息能直达蒂莫达·兰纳斯院长的邮箱,院长会亲自处理学生反映的重大问题。 据说有时候甚至女皇都会查阅这些邮件,确保帝国最高学府永远延续最自由、最公正的风气。 莉莉安哑然失笑。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竟然把她的台词全说完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少说一点,凯瑟琳对她的防备心也会小一点。 于是,她继续保持着惊恐、悲伤、愤怒融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轻拍露丝的后背,柔声地安抚她。 凯瑟琳笑了,这是自从这场闹剧开始之后在她脸上最明显的表情。 “院长专线?这位同学,你是要把露丝将鸡汤打翻在我头上的事情告到院长专线吗?” 阿妮达一窒:“不,我指的是你霸凌露丝的事……” 凯瑟琳打断了她:“我想你是误会了,这位同学。” “我没有在霸凌露丝同学。我刚刚问她是否在跟我道歉,是因为她将鸡汤泼在了我的头上。 我认为,无论双方是何种身份,泼人的那一方都该道歉吧?不过,她就这么突然朝我跪下了,我也很伤脑筋呢。” 她微微一笑,看向周围。 “至于露丝同学身上的伤……” 她瞄了一眼扶着露丝的莉莉安。 “这看起来像是露丝同学自己的隐私,我实在无意深究。 不过,我好心提醒一下,这些伤带在身上很容易发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请露丝同学尽早去医务室治疗。 毕竟,圣院的每个学生都会有相应的医疗补助。花不了多少钱。如果后续实在需要帮助,找我的弟弟威廉就行。我们格林维尔也实在不是那种毫无互助之情的人啊。” 一席话说得周围学生鸦雀无声。 凯瑟琳转过头看向阿妮达:“所以,这位同学,我才是受害人,我都已经原谅露丝了,就不用再把这件事闹到院长专线那里了吧?” 阿妮达慢慢恢复了理智,她机械地说:“可是,露丝刚刚说,是你打了她……” “这就是露丝同学的事了。如果她执意认为是我打了她,那也只好请她自己去院长专线找回公道了。 凭一面之词诬陷同学可不是圣奥尔本斯学院的校风,而且,露丝同学看起来也有点神思不清呢。” 凯瑟琳并不自证,无数次的教训告诉她,自证只会让自己陷入混乱的陷阱。 学生们渐渐反应过来,她把鸡汤泼在了公女身上,那当然应该道歉。 露丝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她说的话也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成为评判公女的证词。 但她似乎确实被霸凌了。那些伤以及她模棱两可的话,让整件事显得扑朔迷离。 凯瑟琳的态度太过镇定,笃信她参与霸凌的学生开始动摇。有人相信她,也有人不相信她。 贵族霸凌平民,实在是太常见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平民无法反抗,但jus上已经渐渐有专门为霸凌事件发声的帖子,热度与日俱增。 许多网民在上面分享自己被欺负的真实案例,被扒出来的罪魁祸首往往会受到正义使者的口诛笔伐。 凯瑟琳究竟是见机应变的霸凌者,还是只是一个刚好撞到枪口的倒霉鬼呢? “我早就看那个露丝不正常……说不定她只是神智太恍惚了,把公女殿下认错了……” “他们格林维尔的三个人坐在那,不长眼的也不会往那走啊,更别论往公女殿下头上浇鸡汤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被她给骗了,我看她就是霸凌太多平民,应对这种场景都胸有成竹了!” “本来就是那个露丝的一面之词,公女殿下也说了,她完全可以上报院长专线啊。” …… 威廉风度翩翩地朝露丝笑了一下。 “既然姐姐都原谅你了,那我也很乐意为你提供帮助。我的名字是威廉·格林维尔,jus上可以直接搜到我的邮箱。需要的话,请随时联络。” 接着,他跟调整好表情的伊莎贝拉,同凯瑟琳一起走出了餐厅,将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抛在身后。 午后的气温很高,空气中传来阵阵蝉鸣。 三人沉默地走到了西蒙花园。 这是圣奥尔本斯学院中久负盛名的休憩之所。大片的薰衣草搭配球兰花海环绕在他们身边,仿若置身童话。 伊莎贝拉受不了这样沉默的氛围,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吓死我了,一群没脑子的墙头草,我们格林维尔家族差点成霸凌平民的代名词了!” 凯瑟琳问恩尼克:“都拍下来了吗?” 恩尼克回答:“按照您的指令,从您看向露丝同学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全部记录并备份了。” 威廉一拍脑袋:“还是堂姐想得周到。谁知道那群平民要在jus上怎么编排我们。” 伊莎贝拉问他:“那个女生是谁?你看起来好像认识他。” 威廉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们还记得尤莉亚吗?” “尼尔男爵的女儿?”伊莎贝拉问道,“这跟尤莉亚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她不像是会跟这种穷酸学生有交集的样子。” 尤莉亚·尼尔? 凯瑟琳想起来了。那是一个满脸刻薄、行事傲慢的短发女生。她热衷于挤入凯瑟琳等人的中心圈子,一有时间就围着威廉或者伊莎贝拉打转。 “上周四的时候,我跟那萨尔他们喝了一顿下午茶。”威廉抚着下巴回忆道。 “那天尤莉亚也来了,还带着一个女生,说是她的远房表妹,叫露丝·林德,也在圣奥尔本斯学院上学。如果我没记错,她应该就是今天找我们麻烦的这个女生。” 伊莎贝拉惊讶不已:“是她疯了,还是尤莉亚疯了?” 尤莉亚平时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只求跟皇太子或者安托万说上几句话。很难想象她会指使自己的远房表妹来下凯瑟琳的面子。 凯瑟琳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尼尔男爵被停职了。” 威廉挠挠头:“是有这么回事。” 尼尔男爵原本是皇族骑士团第六连的步长,前段时间因酗酒耽误了巡查,被骑士团团长停了职,目前赋闲在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职位。 “关注他的职位动向。尤莉亚如果真的在找我的麻烦,那她应该马上就能获得她的报酬了。”凯瑟琳冷静地说。 “我知道了,有消息我会通知堂姐的。”威廉答应下来。 跟伊莎贝拉姐弟告别后,凯瑟琳掏出手环给凯里兰德的副主编发送了刚刚录下的视频。 在感觉到主编艾比盖尔的摇摆不定后,凯瑟琳就不再跟她接触了。 她转而找到了副主编迈尔斯·阿金库尔,向他抛出了自己的橄榄枝。 “格林维尔家族在新闻界能有您这样的朋友,是我们的幸运。”她这么说。 迈尔斯被艾比盖尔压制许久,遇到这样的机会喜不自胜。 这几天来,他总会在凯瑟琳的示意下发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能主导舆论导向的帖子,比让人捉摸不透的艾比盖尔好用多了。 她给迈尔斯发了一段讯息:“找个不起眼的id把整段视频都发出去,要快。” 她不想看到恶意剪辑,不想看到排山倒海的恶评。 最后一场梦中,她的灵魂几乎就是这样死去的。 网络上无数的恶意朝她袭来,她只能无助地溺死在暴力的海洋中。 凯瑟琳闭了闭眼,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的庇护。 走出餐厅之前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莉莉安。她拥着露丝,为凯瑟琳的处理方式感到惊讶。 察觉到凯瑟琳的眼神,她迅速收起惊讶的神情,朝她小小地笑了一下。 那个银发女生开始说话之后,莉莉安始终一言不发。 但她却挤进了人群,为指责凯瑟琳开了个好头。 不可能是巧合。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自己? 凯瑟琳打开日程表看了一眼。潘克烈尔大师接受了她的预约,时间定在这周六。 还有两天。凯瑟琳捏紧袖带里的宝石,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Chapter 11 惊奇占卜铺 圣地亚哥教堂晚祷的钟声响起时,芙洛拉正将男友送她的百合花插到起居室透明的玻璃花瓶中。 她刚和男友从道尔蒂路上的一家餐厅约会回来,浑身还带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 那是一家很受追捧的新晋餐厅,老板黑发黑瞳,据说来自遥远的新西南。 他们的特色菜叫做“火锅”,一口大锅里煮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与肉类,混合着新西南独有的辣椒与牛油,只教人食指大开,欲罢不能。 芙洛拉朝厨房及阳台张望了一下,灯盏未开,房间里黑漆漆的。 “莉莉安,你在吗?” 这里是圣奥尔本斯学院的学生校舍区,柯布西庄园,由布鲁诺·j·圣奥尔本斯亲王无偿赞助,作为圣院的学生宿舍已经有十七年之久了。 布鲁诺亲王是先皇艾伦三世不知道隔了几百辈的同宗兄弟,不翻家谱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在星纪1495年的宫变中,艾伦三世本就不多的血缘兄弟被清除殆尽,只留下这么一个坚定支持德丽莎女皇的、皇室中几乎要查无此人的布鲁诺男爵。 女皇登基后,他因为立下汗马功劳而被加封为亲王,成为京中等级最高的几位皇亲之一。 柯布西庄园占地约55亩,共有15栋宿舍楼,大概可以容纳三万人,在这寸土寸金的帝京不可不谓是大手笔。 据说亲王已逝的妻子曾就读于圣奥尔本斯学院,而“柯布西”也是妻子曾经的姓氏。 每一间宿舍都与帝京普通的套房公寓差不多大,150平左右。室内起居室、盥洗室、餐厅、书房等应有尽有,装潢简约,耗资不菲,间或还能听到圣地亚哥教堂优美的钟声与祈祷,是不少学生在外吹嘘的资本。 寝室规定两人一间,禁止携带外人同住与不明原因的夜不归宿。芙洛拉踩着庄园的宵禁点回来,发现房间里竟然空荡荡的,与自己同住的莉莉安不见踪影,于是疑惑地喊了一声。 “我在呢,芙洛拉。我今天很累,所以早点休息了。” 莉莉安的房间中传来她轻柔的回答。 “哦哦,那你早点休息吧。”芙洛拉其实也不是很关心莉莉安的去向,她只是讨厌作风不正的人。 确认莉莉安还在,她很快收拾了一下,也回到房间休息去了。 莉莉安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指甲轻抠着被子上的蕾丝花边带。床帘被她高高地挂起,窗外的月光明亮到室内不需要任何照明设备。 她就这么躺着,看着月亮。 当夜色深重到几乎听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声音时,一阵风吹开了环绕着月亮的的几丝杂云,月光变得更加剔透,更加明晰。 与母亲约定的时间到了。 莉莉安坐起,将枕头旁边一个三十厘米高的红木匣子打开,捧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差不多有两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底座由散发着清香的墨色檀木打造,雕刻着加百列与撒旦的战斗场景,看起来颇具神秘色彩。 上方的水晶球里没有任何装饰品,但也不是透明的,只能看到一团雾蒙蒙的灰色。 那团灰色犹如一朵有生命的云,不停地小范围扭动、翻滚着。 莉莉安将水晶球置于惨白的月光之下,点燃了一根青金色的蜡烛。她将双拳放在心头,低头默念了一段含糊的文字。 片刻之后,灰云散去,露出了一张模糊的女人面孔。 女人银灰色的头发在脑后随意盘起,声音听起来却意外年轻:“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莉莉安皱着眉头。 “不是很顺利,母亲。这次连拉达木配上鼠尾草的香气都没能让她丧失理智。” “你确定她闻到了吗?”女人问道。 “百分百确定。阿什莉夫人前天刚在萨拉菲娜那里买了最新推出的安神香套装,她使用的购物袋被我用拉达木熏了一天一夜,不会有错。” 阿什莉·格林维尔便是伊莎贝拉姐弟的母亲,凯瑟琳的伯母。 “难道瑟西真的留了什么后手给她?” 女人提起失踪的瑟西夫人时就像提起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很难想象两人曾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您不是说,瑟西夫人不可能将沙利叶的秘密告诉一个与家族无关的外人吗?” 莉莉安回忆着凯瑟琳的一颦一笑,感觉她并不像了解事情始末的样子。 女人不屑地冷哼一声。 “谁知道那个愚蠢的女人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当年她毫不犹豫地追着皇帝去到帝京,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住,最后疯癫到把大臣的孩子抢到自己身边,简直丢尽了女巫一族的脸面。 若不是自从她失踪后沙利叶一直没有动静,我也不会同意你去帝京以身涉险。” 瑟西夫人当年不是没有怀过孕,只是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她后来的精神错乱应该也与这件事有些关系。 莉莉安柔声说:“母亲,我是自愿的,这就是我的使命。” 女人烦躁地敲了敲桌子:“凯瑟琳对拉达木毫无反应,莫非我们找错了人?但瑟西的孩子已经死了,她唯一抚养过的也就只有这个凯瑟琳,真是难办。” 莉莉安沉思了一下,微微一笑:“母亲,我们应该没有找错人。” “哦?” “凯瑟琳毕竟不是瑟西夫人真正的孩子,拉达木对她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但我们占卜时,她们两人的命运又确实是相连的,说明我们的出发点没错,只是方法要改一改。” “你的意思是……?” “拉达木在她神智清醒的时候不奏效,那如果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呢?” 女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有道理。只要抓住机会让她失控一次,后面就不用我们再费什么心思了。” “只是这件事可能还需要其他人帮忙,我要好好计划一下。”莉莉安轻撑着下巴,手指在蜡烛上方无意义地画着圆圈。 女人笑了一声。 “你自己安排吧,那些没脑子的贵族该使唤就使唤,大家可是一根草上的蚂蚱,没道理他们什么都不干就坐享其成。” “放心吧母亲,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莉莉安说完这句话时,青金色的蜡烛刚好燃尽。 水晶球中的灰云翻腾了几下,再次恢复了一开始雾蒙蒙的状态。 莉莉安将红木匣子收好,躺倒在床上准备睡觉。 月光不像先前那么明亮了,房间中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墨色中,莉莉安掖了掖有些下滑的被角,想起拉赫尔餐厅里凯瑟琳高傲的面庞,哑然一笑。 名声,你好像并不太在意。那其他东西呢?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有趣的对手,那可不要轻易就被我打败啊,凯瑟琳。 莉莉安有点兴奋地想着。 …… “……你确定是这里吗?”凯瑟琳怀疑地问道。 恩尼克的眼神纯真而坚定,如果它真的有眼神的话。 “我十分确定,凯瑟琳小姐。这里就是潘克烈尔大师给出的地址,普拉卡什区,皮亚诺路367号。” 凯瑟琳看着眼前破败的小店,感到十分幻灭。 今天是周六,与潘克烈尔大师约定好的见面日期。她在享用完美味的猴菇玉米粥与培根煎蛋后,就打算挑件日常见客的衣裙赴约。 当她在一柜子精美绝伦的高档服装里左挑右选时,恩尼克给出了不一样的建议。 “凯瑟琳小姐,我觉得您还是穿得简单方便一点就好。”恩尼克这么说道。 凯瑟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如果我的导航系统没出问题的话,潘克烈尔大师给出的地址应该位于贫民窟。” 享誉京城的手作大师,会把工作室开在贫民窟吗? 虽然不可置信,但凯瑟琳还是放弃了那些不能经受任何一点刮蹭或是脏污的精致服装,转而穿了一件设计感十足的蔚蓝色短袖,配上一条白色纱质的蓬蓬短裙及同色丝袜,脚踩一双米白的厚底皮鞋,朝气满满,青春靓丽。 但此时,看着路边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脏水坑,以及小店漏雨屋檐上铺的茅草,凯瑟琳只想立马掉头回家。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往店里走,挂在墙壁上摇摇欲坠的招牌终于掉落下来,泥点飞溅到凯瑟琳的短袖及手臂上,十分滑稽。 仔细一看,那甚至都不是什么正经招牌,只是一块破旧的小黑板,上面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写着“惊奇占卜铺”。 这是什么鬼东西? 乔伊斯连忙掏出手帕为凯瑟琳擦拭:“我们要不回去吧,殿下,这里的安全与卫生看起来没有什么保障。” 乔伊斯·卡佩,出生于帝京中日渐落魄的卡佩家族,是凯瑟琳贴身亲卫队的队长,曾经在皇家骑士团第二十四连服役。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长相英俊,在帝京中也算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 按理来说,卡佩家族就算再落魄,曾经也是帝国只手遮天的贵族,族内的后辈完全不需要靠保护另一个贵族来谋生。 依照惯例,乔伊斯在皇家骑士团退役之后,只需要稍加运作就可以轻松获得军队中的某些文职,往上爬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却选择当凯瑟琳的亲卫队队长。是以凯瑟琳与乔伊斯在贵族们的茶余饭后有些不好的传言,安德烈每次见到他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凯瑟琳不在意这些传言。对她来说,乔伊斯只要听话就好。 乔伊斯能力出众,沉默寡言,办事效率很高,比起公爵或者杰瑞洛身边的人来都不遑多让。 再加上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因此只要不是太过私密的场合,凯瑟琳都愿意让乔伊斯跟随陪同。 “算了。”凯瑟琳轻轻挣开乔伊斯正在为她擦拭的手,顶着那些泥点走进了“惊奇占卜铺”。 乔伊斯与恩尼克见状连忙跟上。 凯瑟琳嫌弃地撩开布满油烟与灰尘的淡黄色珠帘,走到了占卜铺的内部。 迎面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柜台,每一层的连接处都包裹着一些铁皮,看起来格调全无。柜台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像是吃完口香糖后随意丢弃的锡箔纸。 房间整体非常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后墙上开的一扇小天窗。 帝京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天色阴沉沉的,这点光根本不够室内照明。 但柜台后的世界亮晶晶的,让凯瑟琳惊叹不已。 柜台后摆着三排用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置物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那些置物架似乎是木质的,明显经过精心擦拭,凸出来的地方泛着柔亮的光泽。在每一层的交错处甚至还挂着双檐小灯笼,神秘而贵气。 而置物架上放着的那些东西,凯瑟琳定睛一看,感觉不像是商品,但新奇古怪是必然的。 有镶嵌着不知名细碎宝石的怀表,悬挂在一截枯枝上微微晃动;有用不同水晶及黑曜石做成的算盘,在昏暗的室内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有用陶土捏成故意做旧的小花瓶,里面插着凯瑟琳叫不出名字的鹅黄色小花……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最前面那个置物架中间放着的一颗树。 是的,那就是一棵树,放在一个小小的花盆中,它枝叶繁茂,肖似柳枝的枝条轻轻摇摆着,仿佛在有节奏地呼吸。 随着它的摇摆,不断有白色或黄色散发着微光的微尘掉落下来,落在置物架上不见踪影。 凯瑟琳看得惊叹连连。 那些微尘竟然会发光,会是火苗吗?如果是,掉落在置物台上为什么不会燃烧? 乔伊斯和恩尼克也被眼前的东西震惊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凯瑟琳饶有兴趣地围着柜台打转,想要进去看看那些惊奇的小玩意。 只是,这个玻璃柜台不仅丑陋,占地面积还很大,凯瑟琳无法绕过它走近置物架。 潘克烈尔果然名不虚传,凯瑟琳在心里默默地说。 正当凯瑟琳打算扬声问问店铺的主人在不在时,置物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双檐小灯笼的光照不到那个角落。 借着天窗微弱的光,凯瑟琳仔细地辨认着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打算看看那是什么。 Chapter 12 潘克烈尔 那团影子冲了出来,原来是一只小松鼠。 它跳到了最前排的置物架上,好奇地看着凯瑟琳一行人。 这只红棕色的小松鼠毛发油亮,看起来营养良好。它的大尾巴一摆一摆的,似乎是在对他们表示欢迎。 有趣的是,它还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小褂子,褂子上坠着黄澄澄的铜制铃铛,精巧灵动,惹人怜爱。 凯瑟琳原本对小动物什么的不感兴趣,但看着小松鼠黑亮的豆豆眼,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逗逗它。 小松鼠歪了歪头,就要朝着凯瑟琳面前的柜台跳来。 但它最终没能跳过来。 当它还在空中时,帝国现役部队使用的托卡夫半自动手枪射出了一枚子弹,正中小松鼠的头颅。 诡异的是,子弹虽然打中了它,但它好像并不是血肉之躯。 小松鼠变成了一片藏蓝与白金的粉末,从空中悠悠落下。 乔伊斯放下手枪,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 凯瑟琳转过头,不悦地看着乔伊斯。 “我想你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冷冷地说。 “抱歉,小姐。阻止您与不明野生动物接触也是保护条款的一部分。” 乔伊斯垂下头,乖顺地说道。 凯瑟琳正想继续说什么,一个哭天喊地的老头从置物架的门后冲了出来。 “天呐,我的松松,你都经历了什么!” 老头个子矮小,体型臃肿,披着一件长长的红色斗篷,趴在粉末落下的地方大声哀嚎。 他那件红色斗篷长及地面,边缘缝着的白色兔毛沾满干掉的泥水,显得十分邋遢。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凯瑟琳几人,鼻腔中甩下的鼻涕挂在脸颊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威慑力。 “是谁?是谁把我的松松打死的?” 这不会就是潘克烈尔吧?凯瑟琳有求于他,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把关系闹僵,她赶忙开口:“阁下,我们不是故……” 老头跳起来:“我就知道是你!看你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为什么要那么恶毒!” 乔伊斯上前一步,挡在了凯瑟琳身前。 “随意指责一位淑女可不是绅士的教养。那只松鼠是我打死的,但它究竟是什么东西,老人家你也该向我们解释清楚吧。” 老头噎了一下。 “我才不管,它就是我的松松!你们把松松打死了,你们赔我松松!” 说着,他捧着好不容易从地上抠起来的一些粉末,在柜台里转来转去,哭号不止,活像一个摔坏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凯瑟琳无奈地扶额叹息。幸好刚刚观察了一下,周围没什么开着的商铺,不然明天jus上又有公女殿下的新八卦了。 乔伊斯眉头紧皱:“我们可以赔偿。但你首先要说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老头完全无视乔伊斯的话,边跳边叫的同时还抓起一些像是石头的不明物体砸向乔伊斯与恩尼克。 这下恩尼克的警报系统也开始叫个不停,场面一时热闹极了。 正当凯瑟琳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她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公女殿下?” 凯瑟琳转过头,加西亚撩起淡黄色珠帘,右手抱着一个盖白布的中号竹筐,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怎么会在这里?”凯瑟琳和加西亚同时问出了这句话。 那个老头似乎与加西亚相熟。见加西亚与凯瑟琳搭话,他停止了哭号,将那已经脏得看不清原先颜色的斗篷领口扯起来擦着眼泪。 “你们认识吗?”老头问。 加西亚越过二人一球,将怀里的竹筐放在柜台上,轻车熟路地移开柜台的一角,走进了店铺内部。 “村长爷爷,这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公女殿下,我们是圣院的同学。前些天在手环上预约的顾客也是她。”加西亚向他解释道。 老头虽然在帝京生活多年,但对于这些高科技产品还是一知半解。前些天他头一次接到客户请求见面的预约,还是加西亚帮他处理的。 “您就是潘克烈尔大师吗?”凯瑟琳终于找到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老头把头一甩,似乎是为自己在顾客面前的失态感到丢脸。“当然,享誉帝京的手作大师,不是我还能是谁?” 乔伊斯看着老头的装束和举动,嘴角有些抽搐。 “原来您就是潘克烈尔大师,久闻您的手艺,见到您真是不胜荣幸。” 凯瑟琳碧绿的眼眸里充满崇拜与尊敬,“松松的事我很遗憾,我的侍卫不是有意的……我们一定会尽力补偿您,希望您能够原谅我们一时的莽撞。” 她的头慢慢低下来,表情由仰慕变为失落,言语也变得有些瑟缩。配上那张楚楚可怜的美丽面容,很难不让人心生怜惜。 可千万不要翻脸将我赶出去,凯瑟琳心里想着。 乔伊斯有点急:“小姐,那根本不是松鼠!那说不定是什么危险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凯瑟琳就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 你今天还要忤逆我第二次吗?凯瑟琳的眼神透露出警告。 于是乔伊斯闭上了嘴,沉默地退到了凯瑟琳身后。 “可以吗,大师?”凯瑟琳抬起头,鼓起勇气似的看了潘克烈尔一眼。 潘克烈尔想起松松的惨状,哼了一声不说话。 加西亚扯了扯他的斗篷:“村长爷爷,公女殿下的侍卫不是有意的。况且松松马上也要消失了,到时候您亲自处理不是更伤心吗?” 马上就要消失了?这加西亚在说什么? 凯瑟琳心里升起一股疑惑。但她的面上还是保持着泫然欲泣的表情,泪眼朦胧地看着潘克烈尔。 潘克烈尔的态度有点松动,但还是悲愤交加。 “那好吧!”他背过身转了一圈,“我可以允许你们赔偿!松松的生命是无价的,你们赔不起,但是我的精神损失费的话……” 他转了转眼珠:“那就十万奥比吧!” 乔伊斯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十万奥币,这甚至可以算是某些人一生的积蓄了,什么样的松鼠买不到! 他开口:“你这个坐地起价的无赖!那甚至都不是真的松鼠!” 乔伊斯反应过来,松松可能是一些类似马戏团戏法的东西。帝京中南来北往的魔术师很多,一些宫宴上都有欣赏戏法的环节。 潘克烈尔气得胡子都立了起来:“没礼貌的混小子!你的主人都还没说话呢,你这个罪魁祸首在大呼小叫什么?” “你要是再这样放肆,我就解雇你。”凯瑟琳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今天的乔伊斯怎么处处跟她反着干。 乔伊斯不甘的喊了一声:“小姐!” 眼看又要吵起来,加西亚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村长爷爷是开玩笑的,他心情不好,殿下见谅。” 听加西亚说自己是在开玩笑,潘克烈尔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一甩斗篷就往后门走去。 “哼,我看错你了,你也是混小子!松松天天陪你玩,你竟然说十万奥币的赔偿是在开玩笑!今天的药你自己熬吧,我是不会再帮你了!” 说着,他手捧着几乎看不见的粉末,直接从后门走了。 走之前他还重重地甩了一下门,将天花板的灰尘都震下来不少。 凯瑟琳无奈地拍了拍头顶的落灰,她还没来得及问宝石的事呢。 她的心情非常不好,于是把所有的气撒在了乔伊斯身上。 “看来你是找到下一份工作了。不过你目前的雇主还是我,如果潘克烈尔执意要十万奥币的赔偿,这些钱就从你的薪水里扣。” 凯瑟琳面无表情地说。 潘克烈尔走后,乔伊斯也不再跟凯瑟琳抬杠。“是,殿下。” 加西亚朝凯瑟琳抱歉地笑笑。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村长爷爷的气消得很快的,公女殿下过两天再来就好。” 他弯下腰,从柜台后拎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小铁箱,往里面拿出一卷干净的纱布,用一把小巧的剪刀剪出一块方形的布片。 那好像是一个小药箱,凯瑟琳记得加西亚的父亲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 “您的手臂上有些泥点,我来帮你擦一下吧,公女殿下。”加西亚说。 凯瑟琳为今天的无用功气闷不已,她是被伺候惯了的人,听加西亚这么说,自然而然地就将手臂放到他的掌心。 加西亚捧着她洁白的手臂细细擦拭。乔伊斯见状捏紧了袖袋里的手帕。 “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凯瑟琳狐疑地问道。 加西亚回答:“潘克烈尔大师曾经是我居住的沙扬村的村长,离开村子后他来到了帝京生活。我跟他一直有联系,他知道我在圣院读书后,就让我来这里兼职,赚点外快。” 凯瑟琳点点头,加西亚是很穷。 “他刚刚说熬药,这里有人生病了吗?”她观察着加西亚的脸色,他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擦完了,加西亚接触过凯瑟琳皮肤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皮肤的触感。 他边将医药箱收起来边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公女殿下知道吉萨瘟疫吗?” “吉萨瘟疫?”凯瑟琳一头雾水。 一旁的乔伊斯出声道:“是近两个月来在德勒星爆发的瘟疫,源头在一个名叫吉萨的城市。” 德勒星,那不是莉莉安的母星吗? “几个月前,一个叫查理的马匹商人从农场返回自家的庄园后突然开始发烧,起先他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但很快他的全身开始起密密麻麻的红疹,并迅速传染给了周围的人。患者的红疹会逐渐演变成脓包,最终全身溃烂而死。 目前这种瘟疫几乎感染了五分之一个德勒星的公民,也包括一些周边星球,感染范围还在持续扩散,感染源不明,初步推测可能是某些野生动物。杰瑞洛少将正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 乔伊斯和杰瑞洛曾是圣奥尔本斯学院的同学,如今也时常联系。 凯瑟琳对这种事毫不知情。为了避免公众恐慌,宫内阁可能压下了有关方面的消息。 “是这样的。”加西亚叹了一口气。 “我们村子里有个人前不久刚从德勒星回来,感染了吉萨瘟疫。虽然我父亲采取了非常果断的隔离措施,没将瘟疫传染给其他人,但这个人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正好村长爷爷对魔药有精深的研究,所以这阵子我一直来他这里请他帮我试药。” “魔药?这还真能用上?”虽然选了这门课,但凯瑟琳私心里并不会认为魔药真的能发挥作用。 加西亚笑了笑:“当然,公女殿下。韦特讲师说的好多案例都不是空穴来风,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从置物架上拿了一本书递给了凯瑟琳,凯瑟琳看了一眼封面,这本书的名字叫《魔药:你所不了解的神赐礼物》。 “星纪1349年,一位名叫娜塔莎的妇女在溪边打水时不慎被奇洛蛇咬伤,村子里的巫医用火焰将坎拉草烤成糊状涂抹在她的脖颈处,竟然奇迹般地消除了没有解药的奇洛蛇毒,拯救了娜塔莎的性命,这是有文献记载的第一桩魔药实例。 “星纪1476年,一个叫格雷森的少年被埃熊拍掉了半只手臂,路过村子的不知名游医将大量铃铃草捣碎倒在断肢处,并让少年连续服了一个星期的莓浆果,一个月后少年长出了新的手臂。 还有很多这样的实例。只要懂得用药的时机与方式,许多并不为大众熟知的药草能发挥出超乎寻常的作用。” 凯瑟琳半响没说话。这本书看起来写得头头是道,配图也十分清晰,但她还是难以想象这样的事能够在这个年代发生。 现在已至星纪,科技才是宇宙唯一的主宰。 乔伊斯嗤笑了一声。 “这位……公女殿下的同学,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大,没想到还在读这种奇幻小说。原来儿童文学不只面向儿童,还面向你这种天真无邪的年轻人。” 恩尼克仔细地扫描着这本书,搜集公女殿下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并进行整合是它的职责。 加西亚也不生气。 “好了,那就请殿下改天再来吧,潘克烈尔大师今天看来是不会再出来了,他心情不好时一整天都不会搭理人。” 凯瑟琳又看了一眼那棵还在摇摆的树。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她转身要走。 加西亚突然叫住了她:“公女殿下。” 凯瑟琳停了下来:“还有什么事吗,加西亚同学?” 加西亚看着她线条优美的侧影,犹豫着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天拉赫尔餐厅,我也在现场。公女殿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凯瑟琳心念一动:“是什么样的香味,能描述一下吗?” “就是……鸢尾花跟白麝香组合在一起的香味,很好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加西亚说。 精神为之一振?凯瑟琳还记得当时五感全空的感觉,虽然听起来说的是同一种香味,但闻过之后的状态差异也太大了吧。 不过,鸢尾花与白麝香,也确实就是普通香水的味道。 加西亚也闻到的话,应该是某个贵族喷了类似的香水。至于当时的眩晕,可能纯属就是个巧合。 于是她说:“没有。”接着转身与乔伊斯一起走出了惊奇占卜铺。 Chpater 13 猫 凯瑟琳坐在泳池边,仔细嗅着手腕间的香味。 她穿着浅绿色的泳衣,白皙的脚尖轻踢着水面。 深金色的鬈曲长发与浅绿的h型泳衣交相辉映,在几束阳光的照射下,凯瑟琳仿佛古老油画中圣洁的天使。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体育课,凯瑟琳提前半个小时便来到哈迪德体育馆等候上课。 为了保证学生的全面发展,圣奥尔本斯学院规定学生每学期必须选择一门以上的体育课程进修。在评定毕业资格时,体质检测方面的分数会成为判定学生能否毕业的重要标准。 凯瑟琳热爱运动,但并不喜欢结伴而行。因此,虽然她对学院开设的马术课也非常感兴趣,但她依然只选择了游泳,毕竟游泳时总没有人向她不停地搭话。 加西亚上次说的话,总让她很在意。 虽然凯瑟琳的内心觉得那就是个巧合,但真的会这么巧吗? 会有人同时闻到相同的味道,却产生截然不同的反应吗? 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离自己最近的伊莎贝拉与威廉应该也闻到了那股香味,但他们表情自然,举止流畅,不像是受到很大影响的模样。 她向他们求证过,姐弟俩都觉得只是普通的香水味,所以当时并没有在意。 甚至于凯瑟琳自己,在加西亚提起来之前,也几乎忘记自己曾闻到过这股味道。 那样的香味实在是太寻常了,许多贵族抑或是平民们每天变着花样捣鼓自己,类似的味道凯瑟琳闻到过成百上千次,她早就已经习惯在不同场合闻到各色各样的香水味了。 但加西亚怎么会突然提起来?一个穷到连日常开销都是勉力在维持的贫困生,香水对他来说应该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并不是什么值得费心关注的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间,凯瑟琳想起伊莎贝拉曾向她提到过的阿什莉夫人痴迷的香料铺子。 凯瑟琳在jus上搜索了一下,热度果然很高。 这家铺子是最近半年在帝京兴起的,短短几个月内已经有了超过二十家的分店,每天都有不同的网红博主前去打卡,客流满溢,门庭若市。 店铺的名字叫做“萨拉菲娜”,与店主同名。 在某个打卡帖子中有博主与萨拉菲娜的合影。凯瑟琳点开仔细看了几眼,那是一个红发棕瞳,容貌秾丽的女人,大概三十岁出头。 她的红头发与茉莉的不同,她的红要更浅一点,在闪光灯下闪着镭射般的光点,仿佛是某种化工颜料在阳光下反射出来的色彩。 凯瑟琳给爱德华发了几条讯息,拜托他帮自己去店里购买一些与鸢尾花与白麝香有关的香水。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买,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去买,反正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拜托了爱德华。 好在爱德华也没有多问,当天傍晚无人机就将符合她要求的萨拉菲娜店铺里的香水送到了她的公寓。 店里只有一款香水是这个味道,叫“白茶浮生”,讲述了一个中年失恋女人的故事。 女人在秋日的清晨寂寞地醒来,铺满房间却没有温度的阳光无法带给她丝毫慰藉。她躺在散发着洗衣粉味道的洁白床单里,漫无目的地喷洒着“白茶浮生”,任由飘荡的香水颗粒落到自己脸上,带来些许冰凉的泪意。 凯瑟琳对这个酸溜溜的文艺故事毫无感觉。她接连喷了这瓶香水好几天,没有出现一丝不适。 相反,凯瑟琳还有点喜欢这个味道。它的前调是鸢尾花与白麝香,中调则是铃兰花与黄葵子,后调是清浅却悠长的玫瑰香,令人想起安息日欢快的风。 而现在,在等待游泳课的间隙,她又抬起手闻了闻这个香味。香味浅淡清雅,没有任何异常, “嘿,凯茜,待会一起去吃饭吗?”茉莉坐到了凯瑟琳身边,同她一样将脚尖伸进水面。 那天拉赫尔餐厅的闹剧茉莉并未在场。jus上本出现了许多恶意剪辑的视频,视频中的凯瑟琳在那些剪辑与配音的渲染下活像个恶贯满盈的奴隶主。 不过,在这些恶意视频迅速传播之前,有一个不起眼的id在网上放出了事件的全程录像,为凯瑟琳挽回不少声誉。 虽然事实中的凯瑟琳看起来依然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好歹霸凌平民的罪名已经从她头上挪开了。 茉莉猜测是某个看不惯露丝与莉莉安的学生干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那个大出风头的平民心怀好感。 “可以呀,茉莉。去道尔蒂路新开的那家火锅店如何,我看到好多博主都在推荐那家店。”凯瑟琳笑着回答,连日来的平静睡眠让她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 进入体育馆的学生越来越多。两人正在谈笑,身后的人群传来一片喧哗。 凯瑟琳回头一看,原来是安德烈来了,背后还跟着安托万以及一众平时难得一见的顶级贵族。 真是稀奇,他竟然会来上这种公共游泳课。凯瑟琳记得安德烈是游泳的一把好手,他在荷鲁斯宫里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游泳池,与吵闹的学生一起挤在拥挤的公共泳池里可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安德烈也看到了凯瑟琳。虽然她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茉莉,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径直向凯瑟琳走去。 “凯瑟琳。”他喊了一声。 凯瑟琳没想到安德烈会过来跟她搭话,毕竟他们上次的交流实在谈不上愉快。短暂的惊讶之后她立马从水边站了起来,茉莉也跟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殿下。”凯瑟琳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虽然穿着泳衣做这个动作显得有点滑稽,但谁知道安德烈会不会因为礼节问题找她的茬呢。 安德烈递过来一个粉色的信封,信封的尺寸比一般的a4纸要大,正面印着纤细的花体字以及浅金色的火漆印。 里面不像是装着一封信,更像是装着一份邀请函。 “下个月是我十九岁的生日,母皇要在荷鲁斯宫举办一场宴会,”他将信封递给凯瑟琳,脸却微微偏开,不肯正视凯瑟琳的眼睛,“这是邀请函,我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脸转了过来,神色有些忸怩。 “以我私人的名义。”他说。 凯瑟琳不太明白在游泳馆里将邀请函给她是什么意图,她装作欣喜的样子接了过来。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殿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接着她招来恩尼克,将邀请函暂时放到更衣室。 安德烈等了几秒,发现凯瑟琳似乎没有跟他寒暄的欲望。 于是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茉莉拽拽凯瑟琳的胳膊。 “凯茜,皇太子对你真是不一样。我父亲前些天就收到了邀请邮件,是宫内阁以皇太子的名义发出的,让他带着我和我母亲一起去参加。帝京里中级以上的官员应该都收到了邮件。没想到皇太子竟然亲自来邀请你,真是了不起!” 看茉莉那八卦的神色,凯瑟琳知道她跟安德烈的绯闻估计又要在jus上宣扬一阵了。 凯瑟琳心内充斥着疑惑,闻言并没有什么激动的感觉。 她与安德烈从不会在公共场合撕破脸皮,安德烈讨厌她的事实也只有皇宫内极少数的内侍官知道。不明真相的外人总喜欢将她和安德烈绑在一起,对此,凯瑟琳早就没什么情感波动了。 不过,在游泳馆上课前递给她,安德烈不怕有水花什么的把邀请函溅湿吗?抑或者是放在更衣室里丢失了呢? 安德烈虽然桀骜,但一向十分注重跟皇太子身份有关的繁文缛节。就这样把重要的邀请函递给凯瑟琳,在以往是绝对没有过的。 她状似高兴地笑笑。 “殿下一直是这么亲和的作风。上课了,我们快过去集合吧。”说着,圣院独有的清冽钟声响起,布雷迪教练也吹响了集合的口哨。 茉莉暧昧地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都懂。 凯瑟琳站在队伍中央,听着布雷迪教练对训练的安排。 “接下来,请不会游泳的同学站到左边,会游泳的同学站到右边……” 布雷迪大概四十岁出头,满脸的络腮胡子盖住了他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他穿着一条蔚蓝的泳裤,拿着一个黄色的口哨,站在队伍前面大力挥舞着手臂。 凯瑟琳的游泳技术不算好,但应付一些要求不那么高的场合还算绰绰有余,于是她走到了右边。 “不会游泳的同学将由玛丽教练进行分配教学。会游泳的,我们分成四人一组,游一轮100米接力赛。比赛没有时间要求,但还是请每个同学尽力去游。接力赛结束之后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布雷迪教练对凯瑟琳等人说道。 “虽然课堂上的要求并不严格,但每位同学记得在学期结束前游满课程规定的里程,否则成绩不予录入,补考的程序可是很繁琐的。”布雷迪教练继续强调。 凯瑟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当她确认了所选课程之后,手环就自动录入了课程的所有要求并开始倒计时。学院的游泳课要求每个学生学期内必须游满五公里,否则以挂科论处。 一个黄色短发的女生热情地将凯瑟琳拉进自己的队伍。她是艾米·博克森,她的父亲是帝国能源与工业战略部的主管。凯瑟琳与她接触不深,但两人还算说得上话。 凯瑟琳排在队伍的第二个。在简单的互相打气之后,比赛就开始了。看着队友奋力从泳池的一边朝自己游来,凯瑟琳弯腰做好预备的动作。 当她的双手都撑在脚边时,她感觉自己的右脸突然开始发痒。痒感并不强烈,仿佛有人拿羽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不过她来不及在意了。队友已经触壁,她紧跟着就跳入水中。 从跳下水的那一刻开始,凯瑟琳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本来人声鼎沸的体育馆,在她换气的时候,竟然听不见丝毫的声音。 在她沉入水面的时候,她又恍惚觉得泳池中上飘着许多莲叶。 周围好像有……非常多的荷花。皇宫里但凡大一点的水池都会种上粉白的荷花,这是德丽莎女皇最喜欢的花。 那个湖也不例外。 那个湖叫什么……对,摩尔那湖,就在离麦卡逊宫不远的地方,湖边有一座鸟笼似的凉亭。凯瑟琳很喜欢去那里喝下午茶。 凯瑟琳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她想在下一轮换气时看清楚周围是不是真的飘着荷花,以至于她忽视了泳池角落向她窜过来的黑影。 那团黑影像一滩未化开的墨水,正以一个不停扭曲的姿态向凯瑟琳冲来。它本来在离凯瑟琳比较远的泳池边缘,但现在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形状也越来越清晰。 凯瑟琳没有看清荷花是真是假,或许那只是些邻近泳道学生的影子。而在她再次沉入水面时,那团黑影离她的距离已经不足一米。 凯瑟琳注意到了黑影,那是一只猫。 一只浑身漆黑,双眼是蓝白异瞳的暹罗猫。它小小的,总是在凯瑟琳怀里发出软糯的叫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凯瑟琳的身体开始发僵,她想要奋力避开这团黑影,但她没有做到。 黑影猛地扑向凯瑟琳,它的四只爪子挠在了凯瑟琳的胳膊及小腹上,像是在同凯瑟琳嬉戏。 剧痛从这些地方传遍全身,她一下子乱了节奏,扑腾着沉入水底。 泳池有三米多深,没有人第一时间发现凯瑟琳的异常。 等待她触壁的队友正低着头将手上不知道哪蹭来的发丝甩掉,当她重新摆好预备动作时,面前的泳道已经不见了凯瑟琳的身影。 队友一开始以为凯瑟琳是在换气,但快十秒过去,泳道依旧不见一丝涟漪,她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连忙焦急地大喊:“公女殿下!” 此时邻近泳道的学生已经游到了终点,她们也发现了凯瑟琳的消失。有人手忙脚乱地将泳镜重新戴上,想要再次下水寻找公女殿下的身影。 凯瑟琳的队友依旧在大声叫喊着,她有些畏惧泳池渊深的青色,没有第一时间下水察看凯瑟琳的情况。布雷迪教练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他跳下水,从泳池的另一边极速朝这里游来。 安德烈听见有人在大声喊凯瑟琳的名字,心中一沉。 凯瑟琳……其实应该是怕水的。 他丢下刚脱的泳帽,朝凯瑟琳的方向快速游去。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几乎是队友高喊的声音刚刚落下,有个人就跳下水往这边游来,岸上的学生只看到一道高速游动时产生的水花。 差不多四十秒过后,加西亚抱着凯瑟琳,艰难地游到救生处,企图将凯瑟琳放到岸边白色的瓷砖上。 但凯瑟琳紧紧环住加西亚的脖子,任凭加西亚怎么用力都不放开。 加西亚本想柔声哄慰,但他发现他并没有听到凯瑟琳的呼吸声。 他使了一点巧劲将凯瑟琳的胳膊移开,惊恐地发现凯瑟琳的面色已经透着隐隐的青紫。 他赶紧将凯瑟琳的头面向地面,掰开凯瑟琳的嘴,想用手指清除她鼻腔及口腔里的杂物。 安德烈此时也游到了救生处,他看见加西亚的举动之后勃然大怒:“放开她!” Chapter 14 摩尔那湖 安德烈爬上岸,想将凯瑟琳从加西亚手里抢过来。 但加西亚并不放手,他以一个强硬的姿态搂住凯瑟琳,轻拍她的背,急于让她把胸腔里的水吐出来。 他甚至冷冷地顶撞安德烈:“殿下,如果你真的关心凯瑟琳小姐,那还是站远一点比较好。” 闻言,安德烈松开了一点力道,两人的撕扯或许会让凯瑟琳更难受。 但那个平民就这么凶狠地瞪着他。安德烈怒火中烧,站起来一脚踹向加西亚:“我让你放手,你没听到吗?” 为了避开凯瑟琳,安德烈并没有用尽全力,但盛怒之下他的力量还是大得惊人,加西亚的肩膀不过几秒就浮起一片骇人的青紫。 可是加西亚纹丝不动。他不再与安德烈纠缠,转而爬上岸,用膝盖顶住凯瑟琳的腹部,希望这样能让凯瑟琳恢复得快一点。 凯瑟琳终于动了。 她缓缓起身,散乱的发丝糊住大半张脸。 她倚在加西亚的腿上,一只手撑住地面,开始疯狂地呕吐。 她的上颚火辣辣的,鼻腔充斥着淤泥的腐臭。头像被撕裂了一样,又晕又疼。 当她以为就要这么吐一辈子的时候,她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胃里的东西已经吐干净了。 这时,水底的恐惧重新漫上心头。 凯瑟琳跪坐着,靠在加西亚的胸膛上。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开始天旋地转。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脑海中涌现的无尽痛苦。她双手抚住脸庞,不停抽泣。 “有猫。”她说。 围过来的学生都听见了凯瑟琳的话。他们面面相觑,游泳池里怎么会有猫?有的人还歪着头左右寻找,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野猫之类的动物混进了体育馆。 安德烈本想把凯瑟琳搂过来的动作停住了。 那只猫。 他怎么能把那只猫忘了。 茉莉冲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抬担架的医护人员:“凯茜,你怎么样?” 安德烈怔怔地站在那,任由那个忤逆他的平民将凯瑟琳打横抱起,放到了担架上。 一群人簇拥着离开了体育馆,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该将公女殿下送到哪个医院。 安托万拍了拍安德烈:“殿下,我们也去看看她吧。” 安德烈没有理会。 他双手抱住脑袋,发出类似悔恨的哀嚎。 …… “小凯茜,不要跑远啦,这个点的阳光很吓人哦。”米尔德婆婆坐在藤椅中,慈爱地嘱咐道。她戴着小巧的单面镜片,手里不停忙活着,一个精致的扇袋在她手下慢慢成形。 这里是麦卡逊宫。宫里的陈设复古华丽,仿佛蒙着旧电影的滤镜。 凯瑟琳抱着一只小小的猫。小猫浑身漆黑,双眼是蓝白异瞳。 它叫朱迪,出生不足三十天,是一只常来麦卡逊宫的流浪猫生的。 它的外表与暹罗猫很是接近,此时窝在凯瑟琳怀里轻轻地叫着。 “知道啦婆婆,我马上就回来。” 凯瑟琳开心地往摩尔那湖走去,那里的荷花在这个季节开得正好。她带着松软的杏仁饼干和烤得热乎乎的榛子蛋糕,准备和朱迪在那里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米尔德·库瑞是在皇宫中待了将近四十年的老人,服侍过三代皇帝。瑟西夫人入宫后,德丽莎皇后嫌她碍眼,谴来麦卡逊宫的宫人都是些如米尔德一样的老弱病残。 好在瑟西并不是什么要求精细的贵族,大家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生活了下来。 米尔德倒是乐在其中。麦卡逊宫的生活平淡而安详,她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她精于缝补和刺绣,任何有瑕疵的手帕、香袋,经过她手下都会变得崭新如初,甚至比原先更好看。 凯瑟琳也住进来后,米尔德经常带着她与瑟西夫人一起绣花,一起熬过一个又一个静谧的夜晚。 艾伦三世虽宠爱瑟西,却并不常来看她,前朝总是有许多的事要忙。他不来,凯瑟琳也不能随意走动,这对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压抑了。 前段时间,瑟西夫人终于松口让她养猫,还允许她在下午茶时间去摩尔那湖看荷花。凯瑟琳最近一周都带着朱迪去湖边玩耍,这段午后的快乐时光是凯瑟琳一天中最期待、最放松的时刻。 她走到离摩尔那湖不远处的一片草坪上坐下,铺好红白格子的野餐布,将点心以及牛奶摆得整整齐齐。朱迪在她旁边跌跌撞撞地学着走路,它太小了,发育得也比其他小猫慢一点。 凯瑟琳轻轻抱着朱迪,对它说:“慢一点,小朱迪,我们每天都有进步就好啦。” 其实湖边还有一座凉亭,由一些优美的蛇形铁栏杆蜿蜒成鸟笼似的模样,更适合野餐,但凯瑟琳不敢去那。 麦卡逊宫虽然偏僻,却也偶尔有些后妃会到亭子里乘凉。如果不巧遇到她们,那少不得又要听一顿夹枪带棒的讥讽。 瑟西夫人这两天的状态稳定了不少,她不再发疯,转而开始漫长的昏睡,一睡就是半天。 我不能再添麻烦了,凯瑟琳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朱迪挣脱了她的手,自己在原地转着圈圈。凯瑟琳也不再看它,转而开始四处张望。 摩尔那湖实在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湖泊。湖面微波荡漾,晶莹剔透,配着层层叠叠却错落有致的荷花,显得那么怡然动人。凯瑟琳抱起双腿看着远方,余光被一抹鲜艳的鹅黄所吸引。 原来在离她与朱迪不远的树丛旁还开着几朵俏皮的风铃花,仅仅只有两三朵,在一片浓绿的植被中是那么显眼。 凯瑟琳站起身朝风铃花走去,这应该是一些种子随风飘在草地上长出来的,偷偷摘了的话不会被玛丽安女官发现。她想将它们摘下来作为送给瑟西夫人和米尔德婆婆的礼物。 玛丽安是麦卡逊宫所在片区负责管理皇家园林的女官,她不允许任何人随意采摘宫中的花草。 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掐断风铃的根茎,她太专注了,以至于她没有发现身后向她走来的一群人。 朱迪叫了起来,饼干与蛋糕被踩得面目全非。他们粗暴地将凯瑟琳好不容易缝制好的野餐布扯起来,肆意地大声嘲笑。 “我家里最下等的女仆都不用这种粗制滥造的次等货!”安托万将野餐布拿在手里,哈哈大笑。他稍稍用力,野餐布便被他撕成了两半。 凯瑟琳放下风铃花,跑过去将朱迪紧紧抱在怀里,神色戒备地看着他们。 人群中有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安德烈穿着皇太子制式的冕服,金红的绶带被他随意地别在腰间,肩章旁的流苏随风轻轻飘扬着。 他刚参加完宫内阁的议政会,整个人情绪不高。他皱眉看着安托万:“那是什么破烂,拿远一点。” 安托万本来举着破碎的布条夸张地挥舞着,企图在凯瑟琳的脸上看到惊恐的神情。但凯瑟琳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中透露着明显的敌意。 此时安德烈发话,他悻悻地将布条扔到了地上。 安德烈看着凯瑟琳,那张纯洁如天使的美丽面孔面对他时总是紧绷着,这次也不例外。 一股无名的火气爬上他的心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凯瑟琳?”他低头看到了那些点心的碎屑,“你不知道皇宫里不可以随便举办宴会吗?想举办宴会,你得先去禀报德丽莎皇后。” 凯瑟琳抱住朱迪的手臂轻轻收紧:“我,我没有举办宴会,我只是在这里看风景。” “怎么不是宴会呢,”安德烈挑眉看着她,“你,跟你怀里的那个小东西,或许还有从麦卡逊宫里带来的鬼魂。这么热闹,不是在举办宴会是什么?” 安德烈熟知宫中情况,瑟西夫人的异常对他来说并不是新闻。 听到鬼魂这样的字眼,凯瑟琳泄了气,她知道那些有关瑟西夫人的传言。 她不再看着他们,慢慢垂下了头。 安德烈再接再厉:“那你是不是要接受惩罚呢,小女巫?” 周围传来一阵轰笑,纨绔子弟们挤眉弄眼,嬉笑着相互推搡。 凯瑟琳的声音小到听不见:“我不是女巫。” “什么?”安德烈没有听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凯瑟琳,“要不就罚你跟你的小野猫护送我回荷鲁斯宫吧?我心情好的话,兴许不会去跟母后告状哦。” 看着凯瑟琳瑟缩的模样,安德烈产生了一点微薄的怜悯。 麦卡逊宫里人人懈怠,凯瑟琳的点心应该来之不易,带她回荷鲁斯宫,也好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下午茶。 但凯瑟琳不懂他的心思。 摩尔那湖到荷鲁斯宫大概要走两个小时,安德烈口中的护送显然不是舒舒服服地坐飞艇,而是要她带着朱迪顶着烈日慢慢走过去。朱迪还小,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高温。 想起在宫里等她的米尔德婆婆以及瑟西夫人,凯瑟琳生出一点小小的勇气。 “我,我不去。我没有做错,你没有资格惩罚我。”凯瑟琳的语气有些怯弱,但她拒绝的意图十分明显。 安托万倒吸了一口气,这下糟了。 果然,安德烈那丝若有若无的怜悯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消失殆尽。 他眯起眼睛:“你确定你没有做错吗,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有些慌乱,她总归是惹不起安德烈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朱迪还很不懂事,可能会弄脏殿下的宫殿!”她急中生智,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希望安德烈能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但今天不同。 安德烈刚刚在议政会上受尽嘲讽。那些仗着自己辅佐过先皇的大臣们对他百般挑剔,认为他整天喜怒无常,性格怪异,没有给其他皇子公主们做出一点表率,与帝国的铁血意志相差甚远。 有人甚至将盖恩搬了出来,声称太子人选并不是非他莫属。 他是艾伦三世与德丽莎皇后的长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帝国的所有荣光本就尽在他手,凭什么会受这样的侮辱? 都是因为瑟西那个贱人!一个只是养在她膝下的公爵之女都敢这样忤逆他! “原来是这样。”安德烈阴郁地笑了。 他微微侧过身子,仿佛要离开。凯瑟琳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安德烈猛地转身,抢走了她怀中的朱迪。朱迪在剧烈的拉扯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它小小的,叫声也是软软的,显得那么可怜。 “安德烈!你要干什么?”凯瑟琳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她想上前夺回朱迪。但有人踩住了她的裙摆,她跌倒在草坪上,抬头只能看见安德烈棕黑色的军靴。 “既然你知道这样的畜生会弄脏宫殿,”安德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残忍中带着一丝笑意,“那我就帮你处理掉吧。” 他转过身,将朱迪高高抛向摩尔那湖中。朱迪小小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不!”凯瑟琳目眦欲裂,她奋力爬起来,冲开人群,奔向了湖边。但已经来不及了,朱迪早已沉入水中,湖面只留下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凯瑟琳绝望地哭喊:“不!不!我的朱迪!”她一边喊,一边提起裙子,想要走进湖里将朱迪捞回来。 那么乖,那么乖的小猫,它甚至还没有学会走路。 安德烈揪住她的后领,将她拉了回来。 他拎着凯瑟琳,就像是在拎着另一只小猫。 “开心一点,凯瑟琳小姐。至少,你现在不用接受惩罚了。” …… 凯瑟琳躺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摩尔那湖畔的记忆渐渐复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朱迪了。 当茉莉提出要送她去埃里诺圣十字医院时,她拒绝了。 她不顾众人的劝阻,从担架上下来,坐上飞艇回到了家里。 茉莉本想强行将她带到医院,但凯瑟琳神志清醒,除了看起来有点虚弱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大碍。 加西亚并未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了凯瑟琳的身上。 凯瑟琳回到家中,启动了公寓的安保系统,将恩尼克关机,一个人躺到床上,默默垂泪。 她无比确定,在泳池底下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朱迪。 那是朱迪,是她在无数个夜晚魂牵梦绕的朱迪。 朱迪死后,米尔德婆婆没过多久也去世了。 瑟西夫人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她成日又哭又笑,穿一件红色连衣裙跳着癫狂的舞蹈。 床帘里透不进一丝光亮,凯瑟琳紧咬着嘴唇,努力将哭泣声咽入喉间。但破碎的音节还是不停从唇瓣中溢出,组成一曲忧伤的哀鸣。 或许我早就应该跟朱迪一块死了。凯瑟琳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不停地滑落。 Chapter 15 预言 柯布西庄园与道尔蒂路相邻,一到晚上总是很热闹。 这里算是圣院的大学城,各种精装火爆的店铺数不胜数。热闹会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有时圣地亚哥教堂的钟声都会掩盖在这样的喧闹之下。 不过,从圣院回庄园的道路不止道尔蒂一条,在西门处还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直达柯布西庄园的后门。 小径隐藏在茂密的青色草坪中,道旁种满了樱花。一旦有风拂过,细碎的花瓣就会随风而下,美丽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莉莉安非常喜欢这令人惆怅的美景。 18:55分,在圣院清场的钟声下,她从图书馆走出,踏上这条熟悉的小径。 莉莉安轻轻哼着歌,看起来心情很好。 凯瑟琳情况不明,但她在体育馆中失魂落魄的一幕被莉莉安看在眼里,料想现在的状态不会有多好。 猫……还真是意外之喜,原来安德烈跟她还有这样的故事。 至于加西亚……莉莉安叹了一口气,多完美的计谋,只要让凯瑟琳在水里再泡一会,送到埃里诺圣十字医院,那接下来的事就用不着操心了。 将加西亚排除在计划之外果然是正确的决定。一个正直到有些愚蠢的人,是永远不会理解她所图谋的东西的。 正当莉莉安思考着如何处理加西亚这个麻烦时,她走到了小径唯一的路灯之下。 这个路灯年久失修,不像是会出现在圣院附近的建筑物。它栏杆斑驳,灯光闪烁,无数细小的飞虫绕着灯光打圈,配着空无一人的小径,更增添了几分淡淡的诡异。 莉莉安停住了,当然不是因为害怕。 她笑了笑:“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大大方方地说话?” 加西亚从路灯细瘦的阴影中走出来。那道阴影的宽度不足二十厘米,但在他走出来之前这条小径上没有任何人影。 他沉着脸看向莉莉安:“那天在体育馆,你别告诉我你没闻到迷幻术的味道。” 看着他略带薄怒的神情,莉莉安的语调更加温柔。 “怎么会呢,沙利叶并不允许我们在外随意使用魔法,这一点我是一直牢记于心的。” 从体育馆里察觉到迷幻术开始,加西亚就心存怀疑,但当时凯瑟琳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察看泳池里的异常。莉莉安不肯承认,他也无可奈何。但他还是口吻冰冷地警告道: “第一名的事,我就当是程序出了问题,是你实至名归。但你在拉赫尔餐厅和哈迪德体育馆的所作所为严格来说都是违反《塞勒姆公约》的,我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看着他不近人情的脸,莉莉安心内的惋惜更甚以往。 “我当然是知道的,加西亚。放轻松点,我们好歹也算青梅竹马。” 听到莉莉安的话,加西亚的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在你母亲被逐出塞勒姆镇之前,我们的确是好朋友。”他的语气放缓了一点,但依然难掩冷淡,“我并不会将她的过错视为你的过错,但我也由衷地希望,你跟你母亲走的是不一样的道路。” 说完,加西亚转身走进了阴影。他的身影在一晃眼间就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留在草地上的脚印昭示着刚刚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他竟然还有脸提母亲,莉莉安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剥离了那副温婉的面具,她的面容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 这群狂妄的塞勒姆人……莉莉安捏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她要向他们证明,自己与母亲所选择的,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想起自己的计划,莉莉安的气稍微顺了一点。 她正了正并不需要整理的蝴蝶领结,继续往柯布西庄园走去。 …… 凯瑟琳最终没有死成。 在她连续八个小时断联的情况下,亚当重置了安保系统,带着戈琳娜进入室内。 凯瑟琳的床帘依然紧紧掩着,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 亚当本想将那碍事的帘子一把拉开,但他犹豫了一下,仿佛在顾忌什么。最终他站在凯瑟琳床前说: “不想去埃里诺就算了,好歹起来吃点东西。” 他的语气不像平时那样冷淡,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凯瑟琳早在他们进来之前就醒了,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那块蓝宝石项链。 在沉沉睡了一觉之后,昨天那种恨不得放弃一切的浓重悲伤已经彻底散去,因为哭得太久,凯瑟琳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所以懒得起床,也懒得搭理手环里的消息。 现在她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的情绪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在高迪厅是这样,在拉赫尔餐厅是这样,在哈迪德体育馆还是这样。 那种不知名的影响会将她心底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进而让她在公共场合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过激举动。 只是,她最终控制住了。哪怕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引起了一些闲言碎语,但并没有坏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她看着眼前的宝石。 都是因为它,不对,是它们。那块镶在手作刀上的宝石,同样有着能让人清醒的功效。 凯瑟琳还在思考,公爵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凯瑟琳?” 亚当见床帘里依旧静悄悄的,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凯瑟琳掀开帘子,看向公爵。她甚至没有坐起来,神情带着些许疲惫与不快。 “我很好,父亲。我会吃东西的,丽娜正在来的路上。” 亚当皱眉看着她:“至少让戈琳娜检查一下。” 凯瑟琳懒懒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戈琳娜拎着药箱上前,她是一个性格和缓的金发女人。不过她的金发是染的,此时发根已经露出隐隐的黑色。 她将药箱放到空中,箱子悬浮起来,迅速打开并折叠成一个机器人的模样。 机器人将凯瑟琳全身扫描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一阵机械的女声从机器人的口中传来:“皮质醇激素水平高于日常平均值,未见明显异常。建议卧床休息或户外运动。” 戈琳娜亲切地拍了拍她的头:“谢谢你,艾达。” 听到扫描结果后,亚当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我听说你是在游泳的时候出了意外……” 他又皱起了眉。 “良好的身体素质也是一名优秀的淑女应该具备的品质。少待在房间里发呆,多出去走走。照我看来,你还是应该搬回老宅,这地方位于市中心,过于拥挤,活动的空间也不够。” 四百平的平层被他用拥挤来形容,果然是公爵一贯的作风。 “我知道了,父亲。我会多加锻炼的。”凯瑟琳对搬回老宅的提议充耳不闻,她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亚当,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亚当还想说点什么,但他与凯瑟琳也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言。他沉默了几秒,转向戈琳娜。嘱咐了几句,大意是照看好公女殿下,有情况就汇报云云。接着就走出了房间,打算回到星球控制中心继续工作。 戈琳娜坐在凯瑟琳床边,轻轻地问她:“小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吗?” 床帘重新拉了起来,凯瑟琳的声音透过缝隙闷闷地传来:“就是有点被吓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戈琳娜看着凯瑟琳拒绝交流的模样,想起这位公女殿下坎坷的身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那就好。我会给恩尼克植入一个新的观察程序,定时检测你的情绪波动。” 凯瑟琳没说话。 戈琳娜补充道:“并不是要监视你,小姐。抑郁类疾病如果早点发现的话,治疗过程也会更加顺利。” 戈琳娜竟然觉得她会抑郁。凯瑟琳毫无感情地勾了勾嘴角。 “我知道了,我不会抑郁的。”说完这句话,凯瑟琳不再出声,她平躺着,脑袋枕着双手,直勾勾地看着有些模糊的帐顶花纹。 戈琳娜也无话可说,在植入完毕后,她就跟艾达一起走出了房间。 …… 凯瑟琳本想找机会再去一次惊奇占卜铺,但无奈来探望她的人实在太多了。 先是伊莎贝拉姐弟,然后是茉莉,接着是艾米等一众身份相仿且略有交集的贵族小姐。 同龄少女拜访完之后,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兰纳斯夫人、卡佩夫人等要员内眷也陆续上门,对凯瑟琳表示由衷的关心。 甚至她远在格林维尔庄园的伯母,久不闻世事的奥利维亚·格林维尔夫人都派来管家代为问候。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来的时候,凯瑟琳向她询问了宝石的事。 提起宝石,夫人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凯瑟琳想她是在怀念瑟西夫人。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名叫梅兰妮,梅兰妮夫人脸上带着怅然若失的表情:“那条项链与盒子是瑟西在去世前两天给我的,她的身体很不好,一天中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瑟西夫人去世前两天啊,凯瑟琳有些出神地想着,那个时候,伯母奥利维亚夫人已经把她从宫中接走了。 “她很吃力地告诉我,一定要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将这两样东西给你。” “这些东西本来是留给她的孩子的,但她的孩子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所以留给了你。她还说,当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曾经在水晶球里看到过一个预言。” 预言?凯瑟琳懵了一下。 “等等,夫人,”凯瑟琳不得不出声打断,“我并没有质疑您与瑟西夫人的回忆的意思,但是,预言?水晶球?您指的是那种在路边摆了一个摊子,花上二十奥币就可以测一次命盘的那种水晶球预言吗?” 凯瑟琳这番话实在谈不上恭敬。连续多天的低落情绪和无法看破的谜题让她有些急躁,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了。 梅兰妮夫人看着她,眼中带着悲悯。 “凯茜,你所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世界。谧叶水晶可以清除你身边的恶念,净化你的气场,因此你能够感知到你真正应该感知到的世界。” 谧叶水晶,就是宝石的名字。 “但如果你无法透过现实的疑雾看到真相,那你就永远打不开那个盒子。” 说完这些,梅兰妮夫人开始喘气,明明只是坐在椅子上说了一会话,她的状态却明显变得虚弱。 她的女仆米拉走了进来,熟练地掏出一颗胶囊,让梅兰妮夫人就着热水喝了下去。 梅兰妮夫人顺过气来,凯瑟琳看得出她在强撑。 “瑟西曾经在水晶球中看到这样的预言:游荡的安吉尔迷失在金红的荆棘中,银色的圣光将再次照耀大地。那时,一切都会获得永生,一切都会重归寂静。” “她并没有告诉我预言的含义,这么多年我也捉摸不透她的意思。但我想,既然她把东西留给了你,那你应该知道她的遗言。” 说完这些,梅兰妮夫人就走了。 凯瑟琳僵着笑脸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客人,等她再次有时间思考梅兰妮夫人的话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此时,夕阳的余晖打在起居室玫粉色的墙纸上,整个室内都泛着淡淡的红光。凯瑟琳坐在椅子上,将通讯录的屏幕调了出来。 那个奇怪的预言,是什么意思? 什么安吉尔,圣光,那是很久远很久远的宗教故事吧? 她在手环上向梅兰妮夫人发送过自己的疑惑,但快两天过去了,梅兰妮夫人依然毫无动静。 她看起来并不想多说。凯瑟琳皱皱眉头,或许现在只能继续从潘克烈尔那里入手调查了。 她想到了加西亚。 这个神秘的便宜组员曾经问过她关于香气的事,也在体育馆里发生异常时及时地救下了她。 她想向加西亚求证一些事情,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直接跟他说我也闻到了那股香味? 或者是问他为什么会救自己? 无论说什么都好奇怪。前几天明明跟他说没有闻到,现在又改口,加西亚估计会觉得她是什么奇怪的人吧。 至于为什么救自己……可能他只是,乐于助人,见义勇为? 凯瑟琳烦恼地将手环推到一边。无论如何,加西亚的身上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但如何让他吐露这些秘密,或许还需要从长计议。 她想起加西亚曾跟她提过魔药的事情。而这几天刚好有魔药课…… 她灵机一动,将恩尼克招来,想出了一个她自以为还不错的主意。 Chapter 16 谢礼 韦特讲师平缓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时,凯瑟琳偷偷瞄了加西亚一眼。 少年依旧穿着那件褪色的帝高校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此时,他神情专注,正拿着一支铅笔在面前整洁的笔记本上将知识点一一记下。 很难想象现在还有人在坚持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整理笔记。智能手环自带的ai会将主人所接收到的信息进行综合整理,之后这些信息想怎么处理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真是个怪人,凯瑟琳在心里默默想着。 她本来对是否应该实行那个冒险的计划感到摇摆不定,但在她不间断地观察了加西亚四十分钟以上后,她确定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说出自己的秘密。 哪怕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似乎有点不道德…… 不过,公爵应该已经对他表达过感激之情了。 听丽娜说,刘易斯管家态度恳切地开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至于加西亚接没接受,凯瑟琳并不知道。 凯瑟琳抓紧了自己的裙摆,难掩紧张。 她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而在这样剧烈的心理活动之下,她的脸上又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这让她整个人显得有点病态般的兴奋。 加西亚早就注意到了凯瑟琳的打量。 他佯装严肃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有些摸不清凯瑟琳的意图。 其实早在凯瑟琳卧床休息期间,他就想找机会问问凯瑟琳在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辗转找到了茉莉,但茉莉拒绝透露公女殿下的住址,哪怕他是凯瑟琳的救命恩人。 他给凯瑟琳发了很多简讯,但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今天终于能在魔药课上见到她,凯瑟琳却姗姗来迟,几乎跟韦特讲师同时进入教师,是以加西亚始终没找到跟她搭话的机会。 只是……公女殿下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其实已经为这样火热的视线感到害羞,但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的神情反而更肃穆,更沉静。 凯瑟琳看在眼里,更加觉得加西亚深不可测。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气氛直到下课。 “加西亚同学,我很感谢您上周在体育馆的所作所为。我知道父亲已经向您表达过谢意了,但我想请您再次接受我这个当事人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 韦特讲师宣布下课的话音刚落,凯瑟琳就迫不及待地跟加西亚这么说道。 原来是要道谢,加西亚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凯瑟琳是身体不舒服还没恢复过来。 “不用这么客气,公女殿下。我觉得换成任何人在当时的情况下都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您不必放在心上。”加西亚微笑着说。 凯瑟琳看着他,并不肯善罢甘休。 “您可以不将您的举手之劳放在心上,但如果我这个受益人也这么想,那就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作为谢礼,我想邀请您今晚跟我在温宁餐厅共进晚餐,不知您是否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呢?” 温宁餐厅是帝京老牌的顶级餐厅之一,百年来经久不衰。它每天只接待十位客人,只有最顶级的贵族才能请经理为自己预留一个包厢。 加西亚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公女殿下,这……” 凯瑟琳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男女间示好的嫌疑,赶紧补救。 她抱歉一般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因为并不太了解您,所以我想用丰盛的美餐作为谢礼,我想所有人都不会对美食抱有抗拒心态的。请您千万不要误会。” 加西亚笑笑:“没关系的,公女殿下,公爵已经给予了我适当的帮助,我想再这样厚颜无耻地接受您的道谢,那可就破坏我见义勇为的初心了。” 他怎么油盐不进?凯瑟琳心里有点不快,从来没有人在她这样放低姿态的迁就下拒绝过她。 不过,看这小子窘迫的样子,估计是怕去到温宁那种地方丢脸吧,凯瑟琳想着。 不去餐厅的话,该怎么办呢? 瞥到加西亚的铅笔和笔记本,凯瑟琳有了一个更妙的主意。 她为难地咬了咬嘴唇:“那既然加西亚同学坚持拒绝的话,我自然是不会强求的。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谢礼,不是温宁餐厅的晚餐,也不是我父亲给您的帮助,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可以吗?” 她哀求一般地看着加西亚,仿佛只是一个想尽一切办法答谢救命恩人的天真少女。 身份高贵的公女殿下把话说到这种份上,再拒绝实在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私心里,看着凯瑟琳美丽的面庞,加西亚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 “好吧,殿下。”加西亚同意了。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加西亚同学。”凯瑟琳惊喜地笑了。 她将恩尼克招来,给它输入了几条指令。 “其实我今天一早就准备了谢礼,本来想在晚餐的时候拿出来的,但是既然您执意拒绝,我现在就送给您吧。”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当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点我的心意,您不用有太大的负担。” 加西亚知道,在凯瑟琳嘴里不值钱的东西,对他来说应该是无法触及的天价奢侈品。他一时间有点后悔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殿下太客气了。” 恩尼克往飞艇的方向飞去。凯瑟琳提议道:“加西亚同学,恩尼克将礼物拿来可能还需要几分钟,我们先出去走走吧?” 此时下一堂课还有五分钟就快要开始了,已经有新的学生陆陆续续走进魔药课的教室。 加西亚点了点头,他们一起起身,走出奇普菲尔德大楼,往西蒙花园的方向走去。 凯瑟琳举着鹅黄色的蕾丝小洋伞,看着离自己三步远的加西亚,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加西亚同学,您当时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溺水了呢?” 加西亚好脾气地说:“公女殿下可能没注意,我就在离您不远的泳道游教练安排的接力赛。您的队友高声呼救的时候,我刚好就在水下,看见您这边有异常就赶紧游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凯瑟琳目露感激,“还好有您这样乐于助人的同学,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公女殿下,您怎么会突然溺水呢?是有什么东西吓到您了吗?”加西亚怀疑凯瑟琳当时中了迷幻术。迷幻术中有一味魔药叫做落枝藤,加西亚刚下水时,闻到了落枝藤独有的苦涩香气。 凯瑟琳心里再次升腾起奇怪的感觉,他应该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还多。 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她咽下了自己的疑问。 “说起来,泳池里倒好像是有些不寻常呢……”她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不过,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那个亭子里说好吗?” 凯瑟琳指着不远处那个外形雅致的凉亭。 加西亚心中一沉。如果凯瑟琳在泳池里真的受到了迷幻术的影响,那很大概率就只能是他所想的那种情况了。 当他们在亭子里坐下时,加西亚有些着急地问道:“您是在泳池里看到什么了吗,公女殿下?” 这时恩尼克飞了过来,还带着一个缀着丝带的盒子。 凯瑟琳笑了一下:“你先将礼物收了,我们再详细谈谈吧?” 加西亚停了一下,这种事情急也没用。于是他顺从地接过了盒子,打开了盖子。 那是一支用稀有的东方酸枝木做成的钢笔,笔帽与笔尖是色泽柔润的黄铜,拿在手里意外的轻盈。 本来打算拒绝的加西亚是真的有点喜欢这支钢笔,他正要道谢:“谢谢你,公……” 他接触到钢笔的手指突然开始酥麻,紧接着这种酥麻迅速传往了几乎半边身子。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以一个非常不雅观的姿势瘫倒在凉亭的椅子上。 加西亚感觉自己的舌根也开始逐渐发软,但他的大脑还能正常地思考,他问凯瑟琳:“公女殿下,这是……?” 此时圣院上课的钟声响起,凉亭附近几乎见不到人影。 凯瑟琳神色近乎冷酷地看着他。 “这是帝国最新的神经麻醉剂,只需要接触1毫克不到就能迅速放倒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不过你放心,这对你的大脑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只是会让你暂时失去身体的控制权而已。” “你为什么要给我用这样的药?”加西亚想不明白。 “你跟莉莉安是一伙的吧。”凯瑟琳眯起眼睛,“你知道我在拉赫尔餐厅闻到了鸢尾花香,也知道我在水底下看见了猫,你们是一伙的吧?看在你确实救了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加西亚叫苦不迭,原来是公女殿下误会他了。 他勉强撑住坐姿的手掌中,用墨笔绘制的纹身闪过绿色的微光。加西亚能感觉到自己渐渐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动。“公女殿下,如果我跟她是一伙的,我就根本不会救你。” “什么意思?” “因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莉莉安,或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某个人,他们这样对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夺取你的命盘。” 凯瑟琳愣住了:“命盘?”她想起自己昨天对梅兰妮夫人阴阳怪气的那番话。 加西亚没有正面回答她:“公女殿下,你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吗?” 凯瑟琳感觉自己的怒气在不停地积攒。 “够了!我讨厌你们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什么命盘,魔法,我完全不相信这种东西!这是十五星纪,这种幼稚的宗教故事甚至不会拿来哄小孩!” 加西亚坐了起来,他已经完全能自由活动了。 “你不相信魔法,那你总该相信你的药吧?我确实是沾到了这种药,为什么我现在就能恢复如初?” 凯瑟琳惊恐地看着加西亚向她伸出了他的手,似乎要给她看什么东西。她一把将恩尼克拉过来,就要按下紧急联络键。 给加西亚下药这件事确实冒险,她已经让乔伊斯随时待命。 加西亚拉住了她的手。 “公女殿下,您不必这么惊慌。就像我原先所说的,我对您没有一丝一毫恶意。” 他平静地将手掌摊开,他的手心有一个圆形的五芒星纹身,此时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线条闪烁着绿色的微光,仿佛有绿色的血液在他的皮肤之下沸腾。 “沙利叶祝福过的五芒星图腾可以消除我受到的负面影响,所以我不会被什么神经麻醉剂放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我确实没想到公女殿下会对我下药。” 凯瑟琳看着那个纹身。那些绿光闪了几秒之后就连同纹身一起消失了,她戳了戳加西亚的掌心,那里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东西。 凯瑟琳渐渐冷静下来,加西亚竟然不可思议地免疫了任何碳基生物都不可能躲过的神经麻醉剂,如果他真的有恶意,那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再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了。 “沙利叶是什么东西?”她问。 加西亚揉了揉眉心:“抱歉,殿下,沙利叶是什么东西,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如果我所料不错,您现在应该深陷巨大的危机中。” 他说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但看着那个涂过麻醉剂的毒素,再看着加西亚现在的样子,凯瑟琳不得不信。 她将信将疑地问:“命盘,又是什么东西?谁要夺取我的命盘?” “遥远的远古北欧神话中,在宇宙之树尤克希尔特拉之下,住着三位掌管命运的女神,分别是掌管过去的乌尔德,掌管现在的薇尔丹蒂,掌管未来的诗寇蒂,人类以及诸神的命运,就在命运三女神的掌控之下。” “为了更好地管理命运,命运女神们不停地织造着命运之网。但人类并不能懂‘命运之网’这样深奥的概念,当第一批意识到自己生活在命运罗网之下的人类觉醒之后,‘命盘’的概念油然而生。” 而第一批觉醒的人,也正是塞勒姆巫师的前身。 Chapter 17 命盘 “‘命盘’源于初代巫师们对命运最初的感觉,最开始它仅仅只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但后来,巫师们渐渐发现,人类虽然无法触碰命运的终极奥秘,却可以触碰到命运散落的丝线,这些丝线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结点,而如果能抓住这些结点,人就可以适当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巫师的祖先们利用月亮最明亮的光辉以及无数星辰的眼泪凝练出了星月镜,在星月镜中,无数的结点组成了一个人复杂的命盘,虽然那些用肉眼不可见的命运丝线依旧不在人类的掌控中,但星月镜中的命盘已经足以给到经验丰富的巫师一定的信息了。” “等等,巫师?你是说巫师?不是那种在路边花上二十奥币就能预知命运的巫师吧?”凯瑟琳依然感到不可置信。 加西亚笑笑:“虽然这种占卜摊子中骗子居多,但谁又能保证里面没有一个真正的巫师呢?” 凯瑟琳站了起来,在凉亭里走了几圈。她看着周围米白色的球兰花,恍然发觉自己与加西亚正是在梦中告白的那个凉亭中。 命运还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她觉得自己疯了,她竟然正在慢慢相信这个疯子的话。 “你说,有人在夺取我的命盘?是谁?”沉默了一会,她问道。 “我并不知道是谁。并且在您跟我坦白您闻到香味以及看到猫之前,我甚至并不确定他们是在夺取你的命盘。”加西亚耸耸肩。 “很大概率是莉莉安,在我的认知里,当时在场的人中她的嫌疑最大。不是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是巫师,很不巧莉莉安正是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巫师世家。” “你跟莉莉安是什么关系?”凯瑟琳审视般地看着他。 “我跟莉莉安曾经是好朋友,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分道扬镳了。”看着凯瑟琳越来越冰冷的脸色,加西亚连忙补充道,“我无意隐瞒您任何事,公女殿下。我大可以告诉您我与她素不相识,我只是不想隐瞒您任何事。” 跟莉莉安曾经是朋友?凯瑟琳很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贫困生,但思及刚刚诡异的一幕,她又有些泄气,自己能对他做什么呢? 她不想让乔伊斯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这个贫困生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很可能,他说的是真的。 凯瑟琳有点自暴自弃地问:“你知道莉莉安为什么要夺取我的命盘吗?” 加西亚安抚性地说:“公女殿下,稍安勿躁。我并不能确定是否是莉莉安在夺取您的命盘。如果不是她,那说明您还有未知的强大敌人,您更加应该小心应对。” 凯瑟琳有些生气,他怎么说半天没说到重点?“那我问你,怎么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莉莉安在搞鬼?” “还记得我说的那些命运结点吗?”加西亚解释道,“‘命盘’就是由这些结点组成的。而用通俗的话来说,结点可以理解为一个人的名望、家庭、健康、人缘等一系列东西。 在拉赫尔餐厅,您闻到的应该是拉达木和鼠尾草的香气,这种香气能让您丧失理智,从而成为只会附和他人的提线木偶。如果当时您真的神志不清的话,您知道您会在拉赫尔餐厅丢失什么吗?” “名望,可能也有人缘。”凯瑟琳愣愣地说。 “是的。与之相对应的,如果您在哈迪德体育馆没有被及时地救起来,您可能会丢失您的健康。”加西亚言简意赅。 “这些东西不是被一次性夺走的,是一点点,一次次。就像衣服上的线头一样,一开始您并不会在意,对您的影响也不大,但这样长久地流失之下,您的命盘就会被他人所夺走。” 凯瑟琳突然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所以你就是这么推断我的命盘正在被夺取吗?因为有人想要毁掉我的名望跟健康。” “对了,别再用敬语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同学。”凯瑟琳补了一句,加西亚一口一个您简直要把她的耳朵听出茧子了。 加西亚摸了摸鼻子,还是决定坦白。 “其实一开始我就注意到您……你了,因为莉莉安竟然是圣院空降的第一名。”他面露惭愧,“据我对莉莉安的了解,她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我并不是说第一名没有含金量,是对莉莉安来说,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在浪费精力,她从来不会在意外界对她的看法。” 浪费精力的事情吗?凯瑟琳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从小到大,她好像都在追寻这样的第一名。 “在高迪厅与拉赫尔餐厅,我也有所怀疑。但你当时在惊奇占卜铺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并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因此我也不好贸然提醒你。”加西亚说。 当时的自己确实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把这种气味当成巧合。凯瑟琳无奈地重新坐回椅子上,谁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巫师这种东西呢? “而在哈迪德体育馆的时候,我闻到了迷幻术的味道。”加西亚皱着眉头,仿佛陷入了沉思。 “迷幻术能够唤起一个人内心最无法面对的回忆,从而让那个人陷入幻觉。魔法的施展并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它往往需要与咒语跟魔药一同搭配。施展迷幻术的有一味药材叫做落枝藤,在离你很近的那片水域里,我闻到了落枝藤的味道。” 凯瑟琳被这些奇怪的魔药名称绕昏了头。“你刚刚还说什么拉达木与鼠尾草,那又是什么东西?” 加西亚停顿了几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凯瑟琳并没发现。 他有点不自然地解释道:“那是,巫师之间很常用的一种,麻醉剂的辅料。它的气味能够剥夺一个人的五感,让他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 凯瑟琳张嘴想说什么,但加西亚掩饰一般地再次开口:“那么,公女殿下,您想知道怎么确定莉莉安是不是那个幕后黑手吗?” “怎么确定?”凯瑟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加西亚暗自松了一口气:“光是名望或是健康是不足以让她夺走你的命运的。如果她还有下一步动作,那她还会继续从你的身边人入手,比如家庭。” 家庭?凯瑟琳失笑,她哪有什么家庭,亚当和杰瑞洛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我怎么样才能阻止她?” “做出你内心认为正确选择,公女殿下。命运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上一秒你遨游天堂,下一秒你可能就深陷地狱,再强大的巫师也不能精确地预知你下一步的行为。而同样,结点也在千变万化,你在拉赫尔餐厅并没有表现得和蔼可亲,但谁又能说你的名望已经被毁了呢?” 内心正确的选择?是遵从自己内心选择的意思吗? 凯瑟琳想起了谧叶水晶。她将项链从脖子上取下,递给了加西亚:“我能在你所说的那些魔药下保持清醒,是因为有谧叶水晶吗?” 加西亚惊讶地接了过来。 “这是珍贵的谧叶水晶,拥有它的人可以抵御邪恶的侵扰。这种水晶只有在沙利叶附近的森林中才能挖到,你怎么会有这个?” “一个故人留给我的,说是给我准备的成年礼物。”凯瑟琳含糊不清地说,“而且,我从潘克烈尔大师那里得到的手作刀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谧叶水晶,只不过这块是凉的,那块是热的。” 潘克烈尔?加西亚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公女殿下,这是不是瑟西夫人留给你的?”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凯瑟琳想起了关于瑟西夫人的传言,女巫,女巫,加西亚似乎也是出身于某个巫师世家。 瑟西夫人真的是女巫吗?至少在凯瑟琳的记忆中,她并没有施展过巫术。 瑟西夫人自己才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一旦艾伦三世收回对她的庇护,那她马上就会被前朝后宫的恶意射成筛子。 “……我在八岁的时候,被瑟西夫人接进皇宫里抚养过两年。”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加西亚在jus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到,“这是瑟西夫人托一个朋友留给我的,我能感受到它会帮助我平静下来。” 加西亚不是不知道凯瑟琳跟瑟西夫人的关系,但瑟西的秘密早就连同她的失踪一同被掩埋在繁华的帝京,凯瑟琳又与其他京中贵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因此,哪怕他注意到了莉莉安的异常,他一开始也并没有将瑟西的事情与凯瑟琳联系到一起。 毕竟,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是瑟西的孩子,其他所有的人都与他们的目的无关。而瑟西的孩子据说早就死了。 “村长爷爷也给了你这枚水晶?那我会回去好好问问他的。”加西亚面容严肃。 如果夺取命盘的人真的是莉莉安……那他可能要跟镇长联系一下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凯瑟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巫师之间也需要遵守公约,不可以随意地伤害普通人。而且,如果真的是夺取命盘这样阴险恶毒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加西亚带有安抚意味地说道,“公女殿下不相信我情有可原。你可以按照我说的话去试一试,谧叶水晶也能给你一定的帮助。”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凉亭周围有谈笑风生的学生经过,有些人将视线好奇地投向这边,似乎不明白公女殿下为何会跟一个贫困生在这里悠闲地谈话。 “既然如此,殿下,我就告辞了。”加西亚忧心忡忡地站起来,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凯瑟琳突然有点害怕。做出内心认为正确的选择,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些天来她一直担惊受怕,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起来是同盟的加西亚,她有点害怕他要将自己丢下去面对未知的命运。 “什么是内心正确的选择?”她拉住加西亚。 加西亚回握住她的手。 “人生是孤独的,你永远都在独自面对命运的道路上。”加西亚温柔却坚定地说,“只有你能在自己的命运中做出选择,而遵从自己的内心,你所前行的方向对你来说就会是正确的。” …… 凯瑟琳回到了家里,加西亚的话犹在耳边。 遵从自己的……内心吗? 她躺在床上,透过灯光看着那块剔透的水晶。 她从小到大似乎没选择过什么事。无论是在哪生活,与谁交流,亦或者是该笑还是该哭,她都在机械地模仿着身边的人。 在外人面前安静沉稳,彬彬有礼,会得到贵族的称赞。 在父兄面前行事稳重,体态端庄,会得到父兄的称赞。 在所以凯瑟琳能够参与的领域做出最优秀的表现,会得到全世界的称赞。 因为会得到善意而不是恶意,所以她模仿着那些得到称赞的人。久而久之,她早就不会去想为什么一定要做到最好的原因了。 加西亚口中莉莉安的态度刺痛了她。拼命地迎合这个世界,原来是一件浪费精力的事吗? 凯瑟琳本想憎恨莉莉安,但她忍不住为这样豁达的态度感到羡慕。 她身上无时无刻不缠绕着许许多多的枷锁,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了。 凯瑟琳无意识地滑动着手环,她打开通讯录,想跟加西亚说点什么。 不过,这样脆弱的情绪怎么好随随便便说给一个不过见了几面的贫困生听呢? 打开加西亚跟她的通讯页面,她发现加西亚给她发过许多条讯息。 都是些关心并且想约她见面的话。比如“公女殿下你还好吗?我能跟你谈谈体育馆里发生的事吗?”之类的。 原来她在加上加西亚的时候习惯性地设置了免打扰。凯瑟琳默默地将免打扰关掉,她现在跟加西亚应该有很多可以说的话了。 这时,公爵的消息弹了出来。 “下周五月节,别忘了回老宅。” 五月节?凯瑟琳看了一眼日历,她差点把五月节忘了。 圣奥尔本斯帝国将五月视为一年最重要的节点,五月在古老的日历中被视为“雨月”,雨是帝国子民们最期待的天气,在五月的第一场雨后,帝国的气候会进入一年中最宜人的阶段,而农作物又刚好到了丰收的季节,因此帝国将每年的五月十一日定为五月节,那一天不管是城市还是村庄都会用鲜艳的彩旗装饰建筑物,人们会在篝火旁纵情地欢歌,彻夜享受香甜的美酒与美味的食物。 又要去老宅了,杰瑞洛那个讨人厌的神经病应该也会回来, 烦死了。凯瑟琳抱着被子打了一个滚,烦恼地捶了几下枕头。 Chapter 18 庄园 安德烈坐在红色的丝绒椅子上,表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棋局。 棋盘之上,他所执的白子已经落入重重包围,每走一步都是凶险万分。 围棋,是布鲁诺亲王最钟爱的消遣方式。他曾在一刻钟内击败过号称圣汉诺威帝国围棋国手的克里斯·肖,不说帝京,恐怕整个圣奥尔本斯帝国都难以找出比他还精于此道的人。 今天,安德烈面色阴沉地来到皇家图书馆,找到了正在跟自己对弈的布鲁诺,不由分说地就要跟他切磋一局。 而现在,他陷入绝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布鲁诺见状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我的殿下。这只不过是叔侄间的娱乐罢了。” 安德烈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棋盘:“正是因为您每次都这么说,我才毫无进步。” 布鲁诺叹了一口气:“不过微末小道而已,怎么能放在心上呢?喝杯茶吧,伊芙琳亲手为我泡的。” 这里是皇家图书馆中独属于布鲁诺的休息室。整间休息室大概有一百平米,屋顶被修建成拱形,高得不像话,涂满用蔚蓝油彩描绘的娜可汀宙面星系图。 休息室四周摆着黄花梨木的书柜与架子,上面塞满了书,很多据说已经失传的古籍被随意地摊在一边。布鲁诺在正中间摆放了一张方形的檀木办公桌,旁边设了茶台,很有一番闲情雅致。 只不过,办公桌的桌面十分杂乱,或许连布鲁诺都无法快速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此刻,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雪松味的熏香,斟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玫瑰花茶给安德烈。安德烈摆了摆手,有点烦躁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我认输,”安德烈说,“为什么我总是赢不了?” “因为您想赢的决心还不够坚定,”布鲁诺意味深长地说:“您总是瞻前顾后,不肯放弃该放弃的棋子,优柔寡断不是一个优秀的棋手该具备的品质。” 安德烈知道布鲁诺在暗示什么。他将茶碗端起,一饮而尽。 布鲁诺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的,殿下,适当的放松也是对弈中必不可少的环节。您面对的并不是跟您旗鼓相当的对手,您大可不必随时做好必须上战场的准备。” “我知道,我都知道,”安德烈面色有些灰败,“我只是,只是有点想不明白。” “您并不是想不明白,您是不忍心。”布鲁诺慢条斯理地说。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灰青色的窗帘。 皇家图书馆位于整个帝京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休息室中可以俯瞰整个帝京。 布鲁诺让安德烈跟他一起看着那些数以万计的高楼大厦,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能点燃安德烈金棕色的眼眸。 “安德烈,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能够站在这里?”布鲁诺这次没有再用敬语。 “因为我们是皇族。”安德烈回答。 “对,因为我们是皇族。”布鲁诺表情凛然,“但皇族可以是任何人。我现在去道尔蒂路随便找一个乞儿认作我的儿子,他也有资格站在这里。所以重要的不是皇族这个身份,而是皇族所代表的金钱、地位与权势。” 安德烈沉默着。 “重要的是我们手握一个人生杀予夺的权柄。”布鲁诺看着安德烈,他虽然没有安德烈高,但安德烈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居高临下的傲慢,“你所放不下的,我能理解。那是在皇宫里陪伴过你的凯瑟琳,在舞会上与你形影不离的凯瑟琳,在一切社交场合与你绑在一起的凯瑟琳,你放不下情有可原。但我的殿下,这些都不重要。” “如果我们能够一直拥有这个权柄,就会一直有很多凯瑟琳奔向你的身边。她们会拼尽全力地向你展示自己,会为了你一句话一个皱眉心惊胆战,会不停地向你寻求怜惜。她们确实都不是凯瑟琳,但她们又怎么不可以是凯瑟琳?” “你总该为了大的而放弃小的。”布鲁诺抬头看着涂满屋顶的星系图,“你总要为了大的而放弃小的。” 安德烈依然在沉默。 他想起凯瑟琳在泳池边的哭泣。那道单薄的身影渐渐与十年前摩尔那湖旁边的身影重合,一股巨大的悲伤直冲他的脑海。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布鲁诺刚才那种威严凛然的神情褪下,转而添上一些沧桑,好像刚刚他们只是聊了一些让人放松的下午茶话题。 “我当然能理解你,殿下。”布鲁诺有些哽咽,“在八年前的那场宫变中,我也失去了我的妻子,我挚爱的莫琳。” “因为我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闲散贵族,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她的血从台阶的最顶端流到地面,一直到血液凝固,都没有人敢上前抬走她的尸体。” “然后,我最终得到的是什么呢?”布鲁诺的神情有些诡异。 “我成为了皇室中除您与女皇之外地位最高的宗亲,这世界上仅有寥寥几人敢不遵从我的话语。我毫无疑问地爱着莫琳,但我依旧不可避免地感激着她。” “因为选择的权力在我,没有莫琳,现在又有了伊芙琳,或许以后还会有达芙琳。而您现在只不过是与当年的我刚好处在一样的境地罢了。” 布鲁诺的一番话让安德烈涌上心头的悲伤渐渐褪去。 除了那道单薄的身影,他还想起了别的。 凯瑟琳见到他的时候总是紧绷着脸,她总是想要快速地结束他们之间的话题,她甚至愿意紧紧挨在那个平民的怀里也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 他对她难道很残忍吗?他是皇太子啊,他做的一切都该是正确的。 安德烈的眉宇重新爬上明朗的笑意。 “我知道的,布鲁诺叔叔,我只是一时有点沮丧罢了。”安德烈说,“我保证,一切照旧。虽然目前看来是有点小小的挫折,但我相信我们的巫师朋友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布鲁诺长叹一声。 “希望如此,我的殿下。”他瞥了一眼残破的棋局,“我想您下一次一定可以战胜我了。” …… 凯瑟琳从菲利普号上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今天是与公爵约定好一起返回老宅的日子。吃完午餐,公爵庞大的豪华飞艇已经降落在吉列本区27号停机点,凯瑟琳在管家的催促下慢悠悠地从房门踏出,跟公爵二人一起对坐着吃些她早已吃腻的糕点。 一路上的沉默让凯瑟琳感到些许压抑。现在她终于到达了惠利德庄园,看着庄园外一望无际的惠利德平原,她长舒一口气,感觉心中的郁气也随之一同吐出。 庄园的管家珍妮弗·劳伦斯太太带着数十位佣人一起来迎接她们。珍妮弗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性,常年板着脸,嘴角的两侧已经有明显的皱纹。 她同时也是伯母奥利维亚夫人的专属女仆,据说主仆间有长达三十年的情意。 不过,看到凯瑟琳,珍妮弗太太偶尔也会露出笑容。此时她语气温和地说:“凯瑟琳小姐想必也累了,夫人说今天就不必问安了,请小姐先去休息吧。” 凯瑟琳微笑着问候了珍妮弗太太,接着就抛下众人,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惠利德庄园占地175亩,格林维尔家族的成员主要居住在中央别墅里。这是一栋遥远中世纪古堡风的别墅,是先格林维尔公爵最喜欢的风格。各式各样的家用机器人在房间内不停穿梭,又给这样的古老华丽的别墅增添了不一样的科技新鲜感。 既然伯母不见她,那凯瑟琳也不打算拜会任何人。目前在家族中能在她面前摆长辈谱的也就只有伯母和约瑟夫夫妇。 阿什莉夫人连同伊莎贝拉姐弟本也预计今天抵达,但似乎因为什么原因耽搁了,还没赶到,因此凯瑟琳光明正大地忽视了所有人,径直摁下前往八楼的电梯。 “请给我一份无花果冰淇淋,加点榛子碎。”她想起什么似的,招来一个女仆。 “好的,凯瑟琳小姐。您不需要用晚饭吗?”穿黑白工作装的女仆恭敬地问。 “不需要了,再给我拿一个芋泥肉松贝果。”凯瑟琳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番话不巧被公爵听见了。 “真是越长越不懂事,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会给你的身体带来什么好处吗?别忘了你前两天还虚弱地下不来床!” 凯瑟琳敷衍地回答:“知道了,父亲。今天行政史的作业还没完成,我很着急,就不陪你们用晚餐了。下次我坚决不会再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凯瑟琳幼时在惠利德庄园住过几年,厨房一个名叫奥兰朵的女仆很擅长这些公爵认为没营养的点心。 公爵不悦的话语被电梯门一起隔绝在外界。凯瑟琳数着电梯的层数,一步不停地跳进了自己的房间。 凯瑟琳的房间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落地窗,正对着庄园外的白桦树林,伊莎贝拉很害怕这片树林,她总是觉得一到晚上树林周围都阴森森的。 凯瑟琳从不在意这些,这里有着欣赏平原落日最好的视角,在那样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下,一片小小的白桦树林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换了一件玫粉色的真丝睡裙,一下子扑在柔软的大床上。 她与加西亚的对话停留在昨天。 在公爵提醒她五月节回老宅之后,她有了一种冥冥的预感。 五月节,是阖家欢乐的时刻。 莉莉安如果要夺取她的家庭,那五月节无疑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加西亚在通讯中也提醒了她这一点。后天,五月节就真正地到来了。 她想不出莉莉安有什么手段能够夺走她的家人,她也想不出莉莉安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挤进格林维尔的家宴。并且,正如加西亚所说的,或许还有别的人在觊觎她的命盘。 一些莫名的阴霾笼罩在她的心头,内心的某个角落在发出微弱的哀鸣,或许有些家人,她也还是希望他们是自己的家人。 她迫不及待地给加西亚发消息:“如果我真的遇到了莉莉安,我该怎么做?” 有关于加西亚的一切其实都还是谜题。他是否值得信任还是个未知数。但凯瑟琳独自一人走了很久,她太需要向某个人倾诉自己的恐慌了。 反正不会有比溺死在水里更坏的结果了,试试又如何呢? 加西亚回复得很快。 “公女殿下,您认为什么是家人?” 什么是家人? 她与亚当和杰瑞洛是血缘最近的家人。但当看见加西亚这个问题时,她想起的是瑟西夫人与米尔德婆婆。 她底气不足地回复道:“当然是我的父亲和哥哥。” 加西亚并未对她与父兄的关系做出任何评价。他发来这么几句话。 “如果你认为父亲和哥哥是你的家人,那你就应该守护你们之间的关系。家庭是心灵的港湾,但血缘并不是成为家人的唯一标准,你所认定的家人,才会是你真正的家人。 如果莉莉安或是某个人真的要夺取你的命盘,那只有当他夺走了你真正的家人,他们的阴谋才会奏效。” “认清自己的内心,公女殿下。”加西亚强调。 凯瑟琳没有回复,她直接摁灭了手环的屏幕。 她发现自己始终处于焦虑的状态。明明终于有一个人能看到她的困境,但加西亚给出的解决方法一直是这一句云里雾里的“认清你自己”。 她只是为这样模棱两可的解决方式感到焦虑而已。 一直跟加西亚没话找话只是她缓解焦虑的方式罢了,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她将手环扔到一边,回想着自己“家人”们。 亚当和杰瑞洛会是我真正的家人吗?凯瑟琳有些嘲讽地想着。 …… 凯瑟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公爵早就到赛马场骑马去了,佣人们完全不敢管她。 珍妮弗太太皱着眉头看了看时间,轻轻敲了三下门。 “凯瑟琳小姐,奥利维亚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凯瑟琳对着梳妆镜整理着自己略有点发皱的裙子。为了这次家庭聚会,她选了几件日常乖巧的连衣裙,但因为上飞艇的时间太匆忙,这些衣服都变得皱皱巴巴的,她问女仆借来熨斗才好不容易整理出来一点模样。 想起奥利维亚夫人严苛的性子,凯瑟琳有些害怕。 说起来,在进入皇宫之前,凯瑟琳与奥利维亚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很长的。 奥利维亚夫人是先格林维尔公爵克莱姆·格林维尔的妻子,克莱姆与亚当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在凯瑟琳两岁还是三岁时,克莱姆在星系间旅行时使用的跃迁坐标出现了偏差,他所乘坐的飞艇转眼就被吞入了无尽的黑洞。 克莱姆与奥利维亚夫人并没有孩子,因此爵位传给了亚当。而在詹妮尔与克莱姆相继死后,失去母亲的凯瑟琳也被抱来送给奥利维亚抚养,以此抚慰这位德高望重的先公爵遗孀。 奥利维亚夫人对凯瑟琳的态度并不热络。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为凯瑟琳安排她该完成的事。饿了就喂她吃饭,渴了就喂她喝水,她并不关心凯瑟琳在想什么,也不会刻意去哄凯瑟琳开心。 家中有年老的仆人透露过,奥利维亚夫人与克莱姆公爵的感情并不好,两人的结合是政治联姻,婚后虽然双方都没有什么出格的绯闻,但夫妻间的感情寡淡如白开水,实在是没有什么爱情可言。 凯瑟琳猜测奥利维亚夫人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在克莱姆死后就丧失了对生活的所有乐趣,因此同意抚养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对珍妮弗太太说:“我知道了,请您带路吧。” Chapter 19 养女 奥利维亚夫人并没有在起居室中见她,而是让珍妮弗带着凯瑟琳一同前往惠利德平原散步。 凯瑟琳在别墅门口见到了奥利维亚夫人,她穿着淡白色的长裙,裙摆绣着紫色的樱花。 她样貌雍容美丽而神情冷淡。凯瑟琳习惯了她这副模样,恭敬地向她行礼:“伯母。” “累的话多休息一会也没事,但作息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规律。”奥利维亚夫人早些时候派珍妮弗太太去叫过凯瑟琳一次,她当时还在睡觉,夫人倒也懒得因为这种小事跟她发脾气。 “是,伯母,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凯瑟琳恭谨地说。 接着,她们走出了别墅的雕花大门,沿着一条褐石铺就的小路缓缓朝远处走着。在格林维尔家族将庄园安置在平原上之后,公爵专门请人打造了一条容人散步的小道。凯瑟琳看着这条深色的小道,它几乎延伸到地平线那边,看不到尽头。 五月,惠利德平原的草地颜色介于墨绿与草绿之间,草茎的长度也刚好淹没脚踝。微风轻轻拂过,这种并不柔嫩的绿色也显得温柔起来,凯瑟琳感觉自己仿佛漫步在可以疗愈人心的海洋,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我听说,一个从中心系来的平民把你的第一名抢了?”奥利维亚夫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已经是快一个月前的事了,没想到奥利维亚夫人还记着。 “是的,伯母。我调查过莉莉安同学,她的第一名确实是实至名归。我知道自己还有不足,这次的失败我会谨记于心。”凯瑟琳以为奥利维亚夫人想要敲打她。 奥利维亚皱了皱眉头。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凯茜。”她说,“我也调查过她,一个德勒星来的平民,家里只有一个从霍克纳星移民过去的寡妇母亲。杰瑞洛也真是太不懂事了,一对在他手底下的平民母女竟然能翻起这种风浪,打了妹妹的脸,他居然一点作为也没有。” 凯瑟琳有点惊讶,这不像是她印象中的奥利维亚夫人能说来的话。 奥利维亚夫人看着她惊讶的神情,了然地笑笑。 “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个讨人嫌的父亲一样教训你没能力,是吧?” 奥利维亚夫人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亚当,也实在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当年我就不满意把他当做继承人,爵位哪怕空置也好,格林维尔这个姓氏是因为无数先辈的功绩而闪耀的,一个区区公爵之位完全用不着这样拉下脸面去争夺。” “而他后来的表现也向我证明我对他的看法是没错的。同样是一对儿女,身为父亲竟然眼里只有儿子,真是让人羞于评价,家族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奥利维亚夫人越说越来劲,甚至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 凯瑟琳垂眸跟在她身后听着这些足以让公爵大发雷霆的话,悄悄瞟了瞟四周。 还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珍妮弗太太带着两个庄园的亲卫队员跟在离她们十米左右的地方。 凯瑟琳稍一晃神,奥利维亚夫人已经滔滔不绝地数落了公爵和杰瑞洛快一分钟。 “……说实在话,哪怕那个什么莉莉安真的是第一名,也完全没有必要为她正名。” “都已经进入圣院了,只要她没犯什么大逆不道的错误,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根本犯不着为此丢了家族的体面。”奥利维亚夫人将家族的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真是两个不懂运作的蠢货!” 凯瑟琳心中一动,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感到困惑的地方。艾比盖尔的态度正是如此奇怪。 莉莉安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不过,”奥利维亚夫人态度一转,她终于停止了抱怨,转而看向凯瑟琳,“你完全不必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你的父亲和哥哥看不清局势,但只要你一天是格林维尔家族的人,家族就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看着奥利维亚夫人湛蓝的眸子,凯瑟琳心上一根名为家人的弦轻轻一动。 奥利维亚夫人,会是她真正的家人吗? “……是,我自己也会加倍努力的。”凯瑟琳回答。 奥利维亚夫人叹了一口气。 “你总是这样,凯茜。”她欲言又止,“我只是想告诉你,人不必把自己活成一支时时刻刻在弓弦上的箭。放松点,就算你没达到家人的期望,难道会有人因此抛弃你吗?” 凯瑟琳心神激荡。 公爵跟杰瑞洛……从来没有向她说过他们对她的期待是什么。 但他们不说,却会无时无刻地用行动提醒着凯瑟琳:你做错了,你没有能力,你该接受惩罚。 凯瑟琳至今依然记得儿时的一件旧事。 自己当时到底有多大,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应该是不晓事的年纪。 那是一个夕阳将落的傍晚,凯瑟琳头一天晚上因为贪凉,偷偷将房间的窗户打开,吹了一晚上冷风,第二天就开始不住地头痛。 恰巧当天丽娜请了假,彼时恩尼克也还只是个刚出厂的ai,公爵常年不在家,因此没人注意到凯瑟琳的重感冒,她自己偷偷挨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她跑到书房找到正在看书的杰瑞洛。杰瑞洛当时也还小,他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旁边放着一个用来上下椅子的脚踏。 她抽泣着跟杰瑞洛说:“哥哥,我的头好痛。” 杰瑞洛放下书本看了她一眼。 “怎么个痛法,为什么会痛?” 她以为杰瑞洛会帮助自己,至少会帮助自己联系戈琳娜医生。 于是她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是好痛。” 没想到杰瑞洛勃然变色。 “闭嘴!为什么要哭?你连自己怎么痛为什么痛都说不清楚,难道指望我无时无刻都要花费那么多精力来帮助你吗?”杰瑞洛厌恶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麻烦别人,凯瑟琳?” 杰瑞洛的语气是那么愤怒,那么不耐烦,小小的凯瑟琳一时呆住了。 她的抽泣还没有停止,眼泪却不敢再往下流,一滴也不敢。 她下意识地说:“不,不用了,我已经不疼了。” 杰瑞洛厌烦地摆摆手。 “那就好,你赶紧出去吧,我要继续看书了。” 可怜的凯瑟琳于是继续挺到了第二天,丽娜来叫她起床时才发现她已经烧得满脸通红,不省人事。戈琳娜医生吓得好几天没睡觉,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凯瑟琳这才慢慢好起来。 事后是否有人询问过杰瑞洛为什么不联系戈琳娜,凯瑟琳并不知道,应该是没有的。 杰瑞洛这样,公爵也是这样。他们不会关心凯瑟琳任何看起来给他们添麻烦的行为是否事出有因,他们只会在他们感到必须要帮助凯瑟琳的时候狠狠地斥责她,然后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奥利维亚夫人之后没有再说话,依旧维持着那张冷脸。 但凯瑟琳从她冷漠的面具之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度,比跟父兄在一起的任何时刻都要温暖。 一直以来,凯瑟琳习惯了冷漠与忽视,但今天她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如果,如果真正的父亲与兄长,并不是亚当和杰瑞洛那个样子呢? 如果,从一开始,他们的冷漠就不是作为父兄该有的态度呢? 凯瑟琳出神地想着,跟着奥利维亚夫人兜了一个圈子,慢慢踱回了别墅。 …… 刚到别墅,凯瑟琳就发现亚当竟然破天荒地站在门口。 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亲卫队的队员。 凯瑟琳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公爵是来迎接自己的。算算日子,杰瑞洛今天也该回来了。 天际传来一阵有些刺耳的轰鸣,飞艇降落时掀起的风扬起一阵沙土,凯瑟琳抬起袖子遮了遮眼睛。 杰瑞洛就这么巧地刚好到了。 奥利维亚夫人对这父子俩没什么好感,但既然遇上了,总不好装作没看见,所以她也耐着性子等在这里,打算打个招呼就走。 杰瑞洛一袭蓝白色的常服从飞艇上走下来,他深金色的发丝在风中猎猎地飞舞,配上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显得气势昂扬。 “父亲,凯瑟琳。”他看到了凯瑟琳, 他的眼中似乎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你是来迎接我的吗?” 凯瑟琳礼貌地回答:“亲爱的哥哥,好久不见,我在帝京非常地挂念您。” 思及人多,她并没有解释自己并非主动迎接。 听见凯瑟琳没有否认,杰瑞洛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这时他终于看到了站在凯瑟琳身边的奥利维亚夫人,赶紧低下头喊了一声:“伯母。” 奥利维亚夫人挑眉:“这次回来看着还长进不少。” “多谢伯母夸奖。”这位脾气古怪的伯母出身帝国另一贵族阿伦德尔,自与先公爵结婚的第一天起就展示了她的雷霆手段,在小辈甚至一些同辈中都积威甚重,是以杰瑞洛不敢无视她的话。 奥利维亚夫人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杰瑞洛的视线转向凯瑟琳,正想继续说些什么,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 “哥哥,你看到凯瑟琳,就忘记我啦?”卡莉斯塔挽住杰瑞洛的手臂,嘟起嘴不满地撒娇。 凯瑟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卡莉斯塔·格林维尔,是约瑟夫孪生哥哥的女儿。早些年她的父母因为救了约瑟夫而双双去世,卡莉斯塔就此成为孤儿。约瑟夫向奥利维亚夫人求情,祈求可以将卡莉斯塔养在惠利德庄园,接受最好的教育,以后也好为家族出力。 奥利维亚夫人同意了,对于冠以格林维尔姓氏的人,她总是会多一点宽容。 不同于凯瑟琳夺人心魄的美丽以及伊莎贝拉甜美可人的娇艳,卡莉斯塔的美要更淡一点,她的五官单看并不出彩,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清丽端傲的美。只是这位卡莉斯塔小姐不太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她总是热衷于在凯瑟琳面前争抢杰瑞洛的“宠爱”,意图展现自己比凯瑟琳更贴心,更善解人意。 卡莉斯塔前不久才办了成人礼,约瑟夫让她推迟一年参加学校考试,去内中星系散散心,涨涨阅历。与她年龄相当的伊莎贝拉倒是老老实实地到圣院读书。她应该是故意缠着杰瑞洛要一起回来,好在自己面前展现一波杰瑞洛对她的纵容吧。 真是个蠢货,凯瑟琳轻蔑地想着,连阿什莉夫人看她不顺眼都不知道。现在,看着她那张本来清冷的脸上挤满了拙劣的娇俏,凯瑟琳只觉得无聊。 她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想先回房间。 杰瑞洛叫住了她:“等等,凯瑟琳。”他的脸上有些迟疑。 凯瑟琳的心里划过一种阴寒的感觉,跟讲师宣布莉莉安才是第一名前一秒产生的感觉相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该说的话:“你还记得巴里舅舅吗?他这两年身体不好,收了一个养女,叫莉莉安,现在已经算是你的表妹了,你过来打个招呼吧。” 巴里·克劳德,他们早逝的母亲詹妮尔·克劳德唯一的弟弟,生来带有残疾,至今未娶,一直在洛米达市的克劳德老宅苟延残喘。 莉莉安,竟然是他的养女吗? 一袭淡绿长裙的莉莉安袅袅婷婷地从杰瑞洛背后走来,那抹如初开芙蓉般清纯的淡绿让她的面容美丽中带着圣洁。 “表姐,你好,不过我想我们已经算认识了。”莉莉安笑着说。 凯瑟琳没有说话。她只觉得终于来了。 杰瑞洛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我知道你跟莉莉安有过一些可能不愉快的过往。但现在既然都是亲戚了,我想就该冰释前嫌吧,你一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从杰瑞洛落地那一刻起就在与副官交谈的公爵终于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瞧我,凯茜,都忘了告诉你了。巴里半年前在郊外钓鱼时不慎落入水中,如果不是刚好碰到了参加研学旅游的莉莉安,说不定命都没了。莉莉安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巴里看她也合眼缘,于是就将她收为养女了。”公爵大手一挥,将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 “不过莉莉安母女一直很低调,从没有宣扬过这段关系。巴里也只是时不时给予她们一点经济上的补偿。这次莉莉安也在帝京,我就让她顺便来参加五月节的家宴,也省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连母亲都不在身边。”看着凯瑟琳面无表情的脸,公爵连忙又补充了一点。 Chapter 20 卡莉斯塔 原来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将家人从她身边夺走。 换成以前的凯瑟琳必定会当场冷脸,阴阳怪气地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嘲讽一通。 但此刻,谧叶水晶静静垂在凯瑟琳的胸口,她看着杰瑞洛与亚当紧张却又带点不悦的神色,只觉得无比清醒。 她也应该好好审视与父兄之间真正的关系了。 凯瑟琳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那丝笑意小到看不见,但她毕竟是笑了,杰瑞洛想象中水火不容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父亲,哥哥,你们大可不必解释这么多。既然莉莉安是巴里舅舅的女儿,我又怎么会将先前几乎已经快忘掉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祝我们一起度过一个圆满的五月节。”说完这些,她毫无留恋地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莉莉安透着些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亚当有些别扭:“倒,倒也不是女儿,就是养女而已……” 杰瑞洛拧起眉:“你就这么走了吗,凯瑟琳?我难得有空从德勒星回来,这就是你对待远归哥哥的态度吗?” 凯瑟琳的脚步停住了,她微微偏了偏头。 “哥哥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妹妹在身边,就不用揪住我不放了吧?我刚跟伯母散步回来,想回去睡个午觉。” 杰瑞洛一时噎住。 卡莉斯塔在旁边暗自焦急。杰瑞洛将莉莉安带上飞艇时,她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充满了敌意。什么救命之恩,怕不是知道巴里跟公爵的关系,故意使些手段想攀亲戚吧? 这个莉莉安的姓是什么,普罗德默?肯定不是什么高贵的姓氏,她在帝京这么多年都没听过。卡莉斯塔在飞艇上几次试图跟她搭话,打算探探她的深浅,但每一次试探都被莉莉安不紧不慢地绕开,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 卡莉斯塔眼巴巴指望着凯瑟琳这个亲妹妹亲女儿能冲锋陷阵,至少别让公爵父子俩将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带进家宴,但凯瑟琳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傻眼。 凯瑟琳都没说什么,她这个半途来的便宜妹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假模假样的女人登堂入室了。 卡莉斯塔的心里头一次对父子两人升起一点微薄的怨气。凯瑟琳走后,她也没兴趣再讨好杰瑞洛,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直接开溜。 离开的时候她听见莉莉安银铃般的轻笑。不可否认,这个莉莉安身上有一种魅惑人心的魔力,见到她的人都会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 卡莉斯塔回头看了一眼,公爵父子俩与她围在一起,不知在谈论什么,三个人笑得十分开心。杰瑞洛甚至拿出一个藏蓝色的饰品盒,献宝似的递给了莉莉安。 那种温馨的氛围看得卡莉斯塔啧啧称奇,忽略那一头漆黑的长发,莉莉安仿佛才是公爵的亲生女儿似的。 疯了吧,放着亲生女儿不管,对一个外人献什么殷勤啊?卡莉斯塔突然觉得凯瑟琳有点可怜。 …… 夜幕降临,银色的光辉一泄而下,将惠利德平原照得纤毫可见。 凯瑟琳面向落地窗侧躺着,她并未拉上窗帘,一整片没有丝毫人气的白桦树林被窗户牢牢地框在她眼前,看着那些阴森的树,一种寒凉的战栗感直冲到凯瑟琳脸上。 她摆弄着手环,漫无目的地浏览着资讯。 明天就是五月节了,jus上铺天盖地都是庆祝节日的图文,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 凯瑟琳将页面调到了与加西亚的通讯界面。 莉莉安果真出现了,但她并没有再次向加西亚询问该怎么做。 她慢慢开始理解加西亚所说的那些一知半解的话。 因为人生是孤独的,所以如果有人在夺取她的命运,那她只能独自面对。 而面对的方法就是,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亚当与杰瑞洛,于她而言,离“家人”这个词差得很远。 他们偶尔会关心自己,是因为自己并没有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偶尔会需要自己,是因为自己是“女儿”,是“妹妹”,他们需要女儿或是妹妹抚慰一下他们偶尔觉得孤单的心灵。 而当有人跟凯瑟琳争抢身份时,他们毫不在意。毕竟只要一直有一个“女儿”或者“妹妹”能在他们闲暇时提供他们想要的情绪价值就够了。 一个毫无依仗的卡莉斯塔这么多年不知挑衅了她多少次,她竟然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凯瑟琳紧紧揪着床单。 亚当和杰瑞洛……他们早就已经舍弃她了,凯瑟琳可以不在意。 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莉莉安就可以把她身边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那真是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凯瑟琳出神地想着,迷迷糊糊间,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五月节这天总是那么明媚。 家宴定在晚上,凯瑟琳起了个大早,老宅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亲戚,她不得不跟着奥利维亚夫人不停招呼他们。 当又一个没听清名字的远房亲戚给凯瑟琳与奥利维亚夫人送完礼物后,凯瑟琳一直保持着微小笑意的脸也开始发僵。 真是好累,她在心里想着,还不如真的去补行政史的作业。 奥利维亚夫人看出了她的魂不守舍,她拍了拍凯瑟琳的手背,示意她可以出去走走。 凯瑟琳立马站起来与宾客们彬彬有礼地道别,转身优雅地离开了起居室。 客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 “一年不见,凯瑟琳还是跟以前一样美丽啊。” “奥利维亚夫人真是看重她,什么场合都要带着她。” “凯瑟琳不是亚当的女儿吗?怎么不见她父亲?” “嘘,我听说亚当跟杰瑞洛今天带了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在外面迎接宾客呢,据说是妻弟的养女,长得也很漂亮哦。” “养女?克劳德家族?公爵还真是对亡妻情深义重啊!” …… 凯瑟琳走到一株雪柳之下,驻足欣赏。 庄园之中除了大片的平原,还开垦了一些农田与果园,此时她站在一块用于隔绝土地的篱笆旁边,抬头静静地看着攀附篱笆而生的雪柳花。 纯白的花瓣簇拥着鹅黄的花心,看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 凯瑟琳轻轻地折下一枝,打算带回去插到房间里。 这时,她听见一阵说笑声越来越近。 “……这是真的吗,莉莉安?赛亚蝶的味觉器官竟然是脚?那它们吃东西的样子也太奇怪了吧。”威廉爽朗的声音传来。 “真的是这样,威廉。”莉莉安的声音柔柔的,“我们在研学旅行的时候,老师专门向当地的实验室借了场地让我们观察,我觉得新奇极了,当天还特意在jus上发了一篇帖子呢。” “得了,”卡莉斯塔的声音里似乎隐含着不屑,“威廉,这种基础的生物知识我想你在帝高就应该掌握了,考进圣院的人总不能这个都不知道吧?” 凯瑟琳侧头一看,原来是威廉、莉莉安以及卡莉斯塔三人。 这倒是稀奇。卡莉斯塔跟伊莎贝拉的关系不算好,威廉对她自然也是敬而远之,这三个人竟然能凑到一起,看来莉莉安的魔力真是不容小觑。 他们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凯瑟琳。凯瑟琳并没有过去打招呼的打算,按道理来说她是长姐,威廉三人如果忽视她才是缺乏礼仪的表现。 果然,威廉看到了她。他高兴地摆摆手:“凯瑟琳姐姐!” 凯瑟琳从善如流地跟他们点头致意。威廉与莉莉安肩并肩走在一起,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而卡莉斯塔显得无精打采,离着两人半步的距离,似乎谈兴不高。 看见凯瑟琳,卡莉斯塔的眼睛亮了亮。 按照惯例,作为老宅的常住人之一,今天早上她也有迎接宾客的资格。但老宅中唯一的长辈奥利维亚夫人自然是不会带着她的,杰瑞洛也对她不太看得上眼,因此她只能灰溜溜地跟在阿什莉夫人身边。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不停到来,祝福的话说了一堆,给伊莎贝拉姐弟的礼物也送了一堆。偶尔有那么几个人想起约瑟夫还有那么一个侄女,也为她准备了礼物,但跟伊莎贝拉的相比简直是少得可怜。 她受不了这种天上地下的差别待遇,正好威廉提议出去走走,她连忙说要一起,在这个说话八面玲珑的堂弟面前总不至于有多少气受。 没想到他们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莉莉安,威廉这个蠢货跟她搭了几句话后,竟然热情地提议一起散步。现在好了,她不耐烦地听着两人聊了一路的白痴话题,好不容易能出来散散步的闲适被打扰得一干二净。 现在,她看到了凯瑟琳。 凯瑟琳,卡莉斯塔对她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她一边羡慕着凯瑟琳,想跟她交朋友,一边又讨厌着她,认为她一点都不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她明明拥有完美的一切。完美的外表,完美的父兄,完美的绯闻对象皇太子,但她一点都不懂得珍惜,只知道在学校里埋头苦读,读成一个书呆子。 拜托,她们这种地位的贵族小姐,所追求的难道就是那点区区的学校成绩吗?如何在贵族太太们之间保持良好的名声,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维持自己一生的尊荣,这才是她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帝京中谁不知道凯瑟琳与皇太子满天飞的绯闻,她竟然对如何增进与皇太子的感情这件事毫无兴趣,放着这么一架通天梯不登,整天一副不争不抢的温婉样子,真是暴殄天物。 这就是卡莉斯塔讨厌她的原因。 不过,比起这个已经被哄得不知道天南地北的威廉以及假惺惺的莉莉安,她还是更愿意跟凯瑟琳待在一起。毕竟凯瑟琳就算再讨厌她也只是不说话,卡莉斯塔现在才知道安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个品质。 她的脸上堆起熟悉的娇俏:“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是想摘花吗?我来帮你吧。” 说着,她挽起袖子就要将所剩不多的雪柳花全部折下来。 凯瑟琳制止了她。 “不用了,卡莉斯塔,我想一枝已经足够了。”凯瑟琳有些莫名其妙,同时也有些警惕。 卡莉斯塔的殷勤可是一向只献给杰瑞洛以及奥利维亚夫人,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种殊荣了?她不会已经对莉莉安言听计从,设下什么陷阱等着自己吧? 卡莉斯塔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她怎么忘了,自己昨天还在庄园门口挑衅过凯瑟琳,她指不定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此时,她急于摆脱威廉两人,只好假装忘记昨天的事,厚着脸皮道:“那我陪姐姐一起走一会吧,我也正好有些话想跟姐姐说。”其实她跟凯瑟琳哪里有话说。 答应我,答应我吧,顺便让威廉跟莉莉安有多远滚多远。卡莉斯塔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凯瑟琳看着他们:“你们不是一起的?” “我想是卡莉斯塔姐姐不太喜欢我们讨论的话题吧,”莉莉安掩着嘴笑道,“她应该更喜欢凯瑟琳姐姐,毕竟昨天她跟杰瑞洛的关系也很是亲密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卡莉斯塔真想撕了莉莉安的嘴。 莉莉安早就发现卡莉斯塔似乎很是厌恶她。自从凯瑟琳接二连三地脱离掌控之后,她对于周围人的影响力似乎下降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面对男性还好,他们总是会被她似水的温柔魅力所折服。而面对卡莉斯塔这种对她的魅力完全不感冒的女性,她已经完全影响不了她们了。 随便吧,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多几个站到凯瑟琳那边她才高兴呢。 “诶,凯瑟琳姐姐,我听说现在莉莉安已经是你的表妹了?”见卡莉斯塔与凯瑟琳都可疑地沉默着,威廉不得不出声打破僵硬的气氛。 卡莉斯塔牵了牵嘴角:“一个不知道打哪个穷乡僻壤冒出来的破落户,救了一个残废就想攀上格林维尔家族,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几斤几两。” 克劳德这个姓氏实在是不值一提,当年格林维尔家族中就有不少人反对公爵娶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妻子,因此卡莉斯塔对克劳德家族的人也是嗤之以鼻。 Chapter 21 塞勒姆公约 威廉皱了皱眉,他一直不太看得上这个自小在乡野里长大的堂姐。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没有半分格局。 莉莉安能得到今天的一切都是源于她的善举,甚至这次家宴也是杰瑞洛主动带她来的。她跟卡莉斯塔这种空有身份却没脑子的贵族小姐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卡莉斯塔的父母本来经营着一家小小的蛋糕店,虽然没有生活在帝京,但因为格林维尔这个姓氏,他们的生意做得也算红火。 彼时,约瑟夫得罪了一个心眼颇小的贵族,这个贵族怀恨在心,但又不敢直接跟约瑟夫对上,于是找了几个地痞流氓打算将卡莉斯塔父母的蛋糕店砸了,也算给约瑟夫长长教训。 没想到,其中一个混混当天喝多了酒,竟失手将蛋糕店烧了。卡莉斯塔的父母没来得及逃走,就这么无辜地葬身在火海中。 约瑟夫愧疚不已,发誓要一辈子好好照顾卡莉斯塔。这些年来,卡莉斯塔寄养在他们家,吃穿住行无一不精,也因此养成了骄纵的脾气,时常和伊莎贝拉对上。 是以威廉一直从骨子里看不上卡莉斯塔。她的父母固然无辜,但却用生命为卡莉斯塔铺就了光明的前途,反观卡莉斯塔整天不思进取只想着攀附权贵,她的父母若是活着,也只会觉得卡莉斯塔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威廉完全忘了,他再看不上卡莉斯塔,卡莉斯塔也是跟他有亲密血缘的堂姐,更何况卡莉斯塔的所作所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她从未真的做过什么侵害他利益的事。 他现在只觉得这个堂姐心胸狭隘的发言让他在莉莉安面前丢尽了颜面。她那么善良,没有向别人索取过半分东西,现在却要站在这里任由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侮辱,传出去会让别人怎么想他们格林维尔家族。 他先向莉莉安道歉:“抱歉,莉莉安,卡莉斯塔说话直了一点,你别往心里去。” 接着他转向卡莉斯塔,面无表情地说:“莉莉安小姐虽然不是家族的人,她的出身或许也比不上帝京很多贵族,但她温柔善良,落落大方,还是公爵亲自带回来的客人,你不觉得你应该为了你的无礼向她道歉吗?” 卡莉斯塔没想到威廉会为了一个外人跟她翻脸,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说到底,她在格林维尔本家的正经同辈面前还是少了一些底气,她是怕他们的。 莉莉安好以整暇地看着她。瞧瞧,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也好好让凯瑟琳看看,她所在乎的这些家人,最终都会无一例外地倒向她这边, 看着威廉,凯瑟琳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看他平时对她的态度也算恭敬,还以为这是家族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没想到一见到莉莉安就被迷昏了头,都教训起自己的姐姐来了。 “威廉,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你现在是在质问你的姐姐吗?”凯瑟琳开口。 虽然暂时不清楚卡莉斯塔是什么目的,但她给了莉莉安一个下马威,凯瑟琳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种时候给她撑撑腰。 威廉理直气壮地说:“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对客人这么无礼难道是家族的传统吗?” 卡莉斯塔咬着嘴唇,不肯向莉莉安道歉。 莉莉安适时地出声:“好了,威廉,我决定卡莉斯塔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我想可能是她一时心情不好吧,我不会在意这么多的。” 威廉严肃地说:“没关系的,莉莉安小姐,是她不对,理应向你道歉。我想凯瑟琳姐姐也是不会放任这种风气的。”他听出了凯瑟琳对卡莉斯塔的回护之意。 卡莉斯塔站在凯瑟琳旁边,与他们泾渭分明。看着威廉义正词严的脸,仿佛她俩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喜欢装无辜、扮可怜?那她就帮帮莉莉安吧。 “威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凯瑟琳正了正脸色。 威廉有些生气:“我只是要让卡莉斯塔为她的无礼道歉而已,为什么变成我的不对了?难道嘲讽莉莉安的人是我吗?” “你也知道,家族一向是以友善著称,”凯瑟琳淡淡地说,“而你现在却不依不饶地将一句玩笑无限放大,甚至上升到了要道歉的地步,你让莉莉安小姐以后怎么看我们呢?” 威廉懵了:“破落户,残废?这是玩笑吗?这明明是侮辱啊。” 凯瑟琳不赞同地看着他。 “你也知道,卡莉斯塔一向是我跟杰瑞洛最宠爱的妹妹,她心直口快,从来没有人会为了她天真的话语皱一下眉头,你怎么能这样过度地去解读她的话呢?” 凯瑟琳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而且,你将我们与莉莉安小姐之间的友好交谈上升为侮辱,不正是对莉莉安小姐的宽广心胸心存怀疑吗?难道在你心中,莉莉安小姐是那种会与别人斤斤计较的酸小姐吗?” 威廉紧张地看向莉莉安:“不,我没有……” 凯瑟琳再接再厉。 “你故意挑起卡莉斯塔跟莉莉安的矛盾,如果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完全可以对你的幼稚行为一笑而过,但现在,”凯瑟琳神色严厉,“在莉莉安小姐这名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你败坏家族的风气,伤了莉莉安小姐的心,还不知尊卑地教训姐姐,我看是应该叫伯父好好管教一下你了。” 威廉晕乎乎的脑子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他有些茫然地咀嚼着凯瑟琳的话,呆呆的没有反应。 上一秒还颜面尽失,这一秒卡莉斯塔几乎差点笑出声来。 说得好,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还以为威廉是个好的,没想到竟然敢帮着一个外人在格林维尔的地盘撒野,待会可要好好地将他的丰功伟绩告诉伯父。 她美滋滋地想着,全然忘了自己说的那些话哪怕经过凯瑟琳的粉饰也实在算不上好听。 莉莉安没想到局面瞬间逆转,该道歉的人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威廉,而她自己方才还大度地表示“完全不介意”,听了凯瑟琳的话,她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当然,卡莉斯塔,”凯瑟琳看向沾沾自喜的卡莉斯塔,“你也应该多少收敛你的脾气,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莉莉安小姐一样包容你。” 卡莉斯塔笑嘻嘻地回答:“知道了,姐姐。”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喊凯瑟琳姐姐。 凯瑟琳看向面色似有愠怒的莉莉安。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莉莉安小姐,我为我不成器的堂弟向您道歉,”凯瑟琳轻飘飘地说,“他向来有些小孩子般恶作剧的脾气,就跟卡莉斯塔一样。不过,您这样温柔善良的人一定不会跟他们计较的。” 莉莉安强笑着说:“那当然……” 威廉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觉得万分不对劲。 他懊恼地说:“凯瑟琳姐姐,卡莉斯塔姐姐,莉莉安小姐,我想是我昨天晚上跟朋友喝了点酒喝糊涂了,竟然说出这些不成熟的话,我向你们道歉。” 凯瑟琳看着他的神情。此时他眉头紧皱,嘴唇抿紧又放松,神色鲜活,跟一开始那副公式化的笑脸完全不同。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莉莉安时的感受,她感觉毛骨悚然。 加西亚所说的落藤枝和拉达木的香气扰乱了她的视线,莉莉安迷惑人心的方式可能并不只依靠外物。她身上也有古怪。 她将这件事放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说:“知道自己的错误那就是最好的。现在让我们忘掉这场不愉快,赶紧回去吃午饭吧。午餐时间快要到了。” 威廉回答“是”,之后几人相对无言地结伴回了别墅。 …… 一整个下午,侍者与佣人们都在忙碌地布置场地。 米黄色的大理石立柱上缠满鲜艳的彩旗,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巧妙地摆上了鲜花,木瓜海棠、雀梅、朱顶红……众多来自新西南的珍贵鲜花为复古的别墅添上富贵的雍容。 凯瑟琳待在房间,向加西亚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似乎在忙,半小时后才回复凯瑟琳。 “是吗?公女殿下所说的情况我也很困惑,”凯瑟琳能想象他的神情,他苍蓝色的眸子必定会微微眯起,脸上带着微妙的犹疑。 “按理来说,巫师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解释道,“我们并没有什么异能之类的东西,我们所依仗的是神的眷顾与汇聚自然之力的星月镜,我们本身并没不具备魅惑人心的能力,就像我上次说的迷幻术,也是需要落藤枝的气味才能让人暂时性地产生幻觉。” “但是,莉莉安身上有些不同寻常是有可能的,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沙利叶的候选人。”加西亚继续回复。 随即,他仿佛意识道自己的失言,连忙补充。 “候选人什么的您不必在意。莉莉安的母亲曾经拥有极其惊艳的巫师天赋,她在年少时就成功地预言了许多著名的灾害,比如1470年海拉曼星的陨石雨、1481年帝京的雪灾。她曾经是我们上一辈中最出色的巫师。” “只是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她因为触犯了《塞勒姆公约》被永久地逐出塞勒姆镇,并被强行剥夺了神赐的祝福,自此以后销声匿迹。而那个时候,莉莉安已经四岁了,她不停哭闹,于是镇长让她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塞勒姆。” 凯瑟琳好奇地问:“什么是《塞勒姆公约》?” “塞勒姆镇是巫师的圣地,它的位置并不固定,外人是无法进入的,只有被沙利叶选中的人才能找到它真正的位置。”加西亚倒豆子般地滔滔不绝,事到如今,该说的都说了,他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地透露沙利叶的信息,不是吗? “据说这是第一个巫师萨西里·塞勒姆在天空的尽头看到尤克希尔特拉的地方,从此巫师群体就在此定居下来,一代代繁衍下去。发展到了今天,能够进入塞勒姆的巫师都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因此这是所有巫师心中的圣地。” “而巫师之间不能没有相互约束的条款,于是《塞勒姆公约》就此诞生,包含了十三条巫师一定不能违反的禁忌。如果有任何巫师违反了《塞勒姆公约》,那镇中心代表罪孽的圣心火苗就会熊熊燃烧,经久不散的浓烟会跨越不同的星系指向犯错巫师的方向,直到镇长派去的人将巫师了结。” “但是,圣心火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燃烧过了。” 加西亚的语气似乎有点怅然。 “自从沙利叶陷入沉睡以后,《塞勒姆公约》形同虚设。如果不是塞勒姆千年来的余威还在,巫师界早就彻底乱套了。” “你也是那个进入了塞勒姆的天纵奇才吗?你说过你以前跟莉莉安是好朋友。”凯瑟琳被加西亚的奇幻故事深深吸引,连忙打字问道。 “不是的,公女殿下,你太高看我了。”加西亚的语气有些扭捏,“我能进入塞勒姆是因为……有些身世上的原因,跟我的天赋无关。” “那不就是走关系吗?走后门?你出身于什么势力庞大的巫师世族吗?”凯瑟琳穷追不舍。 “这也没有,我家里只有一个父亲,母亲早就过世了。”加西亚好脾气地回复道,“天赋是进入塞勒姆的一个条件,但就像我刚刚所说的,一切的前提是,沙利叶选中的人。” “沙利叶选中我了,所以我能找到塞勒姆。但是论起巫师的天赋,我是完全比不上里面任何人的。”他失落中带着些许羡慕。 自己好像戳到别人的烦心事了,凯瑟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哦哦,那你是说,莉莉安身上的异常跟她母亲有关吗?” “我想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只是关于她的一切,镇长都讳莫如深。我连她是为什么被逐出塞勒姆的都不知道,更别提关于她的其他信息了。” “但是,我可以帮你问问村长爷爷,潘克烈尔大师曾经也进入过塞勒姆。”加西亚随后回复道。 “那就麻烦你了,加西亚同学。”随即,凯瑟琳也退出了聊天页面,她杵着下巴,盯着早上折下来的雪柳花发呆。 莉莉安身上那股震慑人心的魔力不是幻觉,但据加西亚的话来看,他们这个群体似乎并不具备异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除了落藤枝以及拉达木以外的其他香料在作祟吗? 凯瑟琳仔细回想了近些天来见到莉莉安的场景,她再也没有闻到过什么奇怪的味道。 待会晚餐的时候可以跟卡莉斯塔求证一下。 凯瑟琳拍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她站起来,到衣橱前认真地挑选着家宴要穿的衣服。 Chapter 22 拒绝 凯瑟琳盯着眼前的黑松露薯条,微微出神。 这种生长于多尔多涅的黑松露被誉为世界三大顶级食材中的“黑金”,如今被轻描淡写地撒在常见的薯条上,作为家宴的前菜供众人品尝。 薯条色泽金黄,一看就被炸得焦香酥脆。但凯瑟琳没有想要试一试的想法,她其实不喜欢黑松露的味道,这种味道总是让她感到隐隐的反胃。 这道似乎并不常见的前菜是伊莎贝拉最喜欢的零食,在幼时的一次家宴上她哭闹不止,非要吃阿什莉夫人白天在小摊上为她购买的薯条,厨师长为了讨她欢心,将薯条炸至最好的状态之后加了点黑松露作为点缀,作为家宴开始的前菜请伊莎贝拉品尝。 没想到,其余人在尝了薯条的味道之后觉得意外地好吃,因此这道菜一直作为前菜沿用至今。只不过,为了不让大家在主食前有太多的饱腹感,这份薯条的份量少得可怜,大家在意更多的其实是黑松露的鲜美。 凯瑟琳连这么一点都不想吃进嘴里。那么多年,家宴上没有任何一道菜是她真正想吃的。 她想了想,抬手招来一个佣人,跟她耳语了几句。 身旁的杰瑞洛见凯瑟琳迟迟不动,低声询问:“是没有什么胃口吗?” 他的视线落在凯瑟琳交叠在双膝的手上,珠光粉的晚礼服衬得那双手如玉般莹白。 凯瑟琳摇摇头:“我只不过是想等饮品上来再吃罢了。” 杰瑞洛没有再说话。凯瑟琳抬着头,目光扫过眼前的家人们。 家宴选用的并不是惯常的方桌,而是圆桌,听说在东方具有团团圆圆的含义。虽然就坐时不分辈分,但奥利维亚夫人、公爵以及约瑟夫夫妇还是坐到了一起,而小辈们则自觉地坐到了另一边。 凯瑟琳左边是杰瑞洛,右边是卡莉斯塔。伊莎贝拉姐弟跟莉莉安相邻。 在家宴开始前,她向卡莉斯塔求证了气味的问题。 “我在萨拉菲娜的铺子里买了一瓶香水,今天早上喷了好多,自己却连一点味道都没闻到,”凯瑟琳佯装是在为了香水而抱怨,“你闻到了吗,卡莉斯塔?据说是很受欢迎的木质花果香呢。” 卡莉斯塔对这种话题那可是有着超乎意料的兴趣。再加上今天早上凯瑟琳替她教训了威廉与莉莉安,她倒也没有跟往常一样忽略凯瑟琳的话。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我没有闻到任何味道诶。萨拉菲娜的香水质量也这么差吗?哼,看来jus上都是些雇水军造势的帖子,竟然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拉拢客户,真是让人倒胃口。” 她嘀嘀咕咕,盘算着要将自己跟风买的香水套装找个机会处理掉,她才不想被人诟病是用便宜货的空壳千金呢。 那看来是没有什么异常了,凯瑟琳想。现在只能等加西亚去打探关于莉莉安母亲的消息了。 这时,她刚刚要的奶油生菜什果沙拉被端了上来,沙拉中的奶油与蔬菜水果的新鲜色泽混搭到了一起,让人眼前一亮。 杰瑞洛跟前的是牛油果鸡肉沙拉。他看了看其他人的,大家面前都是牛油果鸡肉沙拉,只有凯瑟琳的不一样。他问出了一个白痴的问题:“你的怎么是这个?” “我这两天胃口不太好,所以刚刚让珍妮弗太太帮我换了这个。”凯瑟琳头也不抬,迫不及待地开动起来。 他今晚的话未免也太多了吧,凯瑟琳悄悄翻了个白眼。 杰瑞洛也意识到了自己今晚的反常,他只是想关心凯瑟琳几句。看着凯瑟琳的侧脸,想到马上要做的事,他的心中浮起淡淡的愧疚与哀痛。 不会很痛苦的,凯瑟琳……只要你乖乖配合,你会慢慢忘掉所发生的一切的。 到时候我们再重新开始,好吗? 凯瑟琳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只觉得既然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菜,那这场乏善可陈的家宴也总算有点盼头了。 公爵与约瑟夫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皇宫的内幕与股市的涨落,奥利维亚夫人也时不时插几句。三人就京中一个职位的调动产生了分歧,正在相互说服对方。 伊莎贝拉与阿什莉夫人说着近日的八卦,卡莉斯塔按耐不住,也接了几句话。五月节这么好的日子里,阿什莉夫人也没有为难她,三人之间倒也谈得上其乐融融。 倒是莉莉安与威廉,因为早上发生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远不如先前热络。但莉莉安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时不时轻笑着说几句,威廉不好太过冷淡,也跟着随声附和。 只有杰瑞洛与凯瑟琳这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凯瑟琳都忘记上一次真心实意地想找话题跟杰瑞洛聊天是什么时候了。 杰瑞洛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凯茜,你一个人住的时候会孤单吗?” 饭桌上太吵闹,凯瑟琳一时没听清:“什么?” 杰瑞洛看着那盘奶油生菜什果沙拉:“你不喜欢吃牛油果,对吗?你也不喜欢黑松露,自从前菜跟沙拉的口味固定下来之后,你只有在主菜的时候才会动动叉子。” 他竟然发现了吗?他一直都知道吗? 凯瑟琳习惯性地笑笑:“不是的,哥哥,我只是……”她正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但她突然停住了。 她发现自己一直在迎合所有人的口味。因为从没有人提出过菜式不合胃口,因此她一直安静地忍耐着这些在她看来一点都不美味的食物,哪怕所选的食材再顶级,烹饪的技法再高超。 她总是在忍耐。 她怎么会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这种让人绝望的生活? 于是她认认真真地跟杰瑞洛说道:“是的,哥哥,我不喜欢牛油果,不喜欢黑松露,不喜欢这些太过黏腻的食物。” “我喜欢在沙拉里拌着奶油,喜欢吃爽口的新鲜蔬菜。我喜欢提拉米苏蛋糕,不喜欢芝士树莓巴斯克。” 家宴上最后一道甜点,正是芝士树莓巴斯克。 凯瑟琳看着杰瑞洛。她神情严肃,眉宇间带着细微的怒气与不满,如雕塑般的完美面孔灵动而鲜活,与平时总是端庄和婉的她完全不同。 杰瑞洛的眼里闪过痛苦,他似乎将凯瑟琳的话听进去了,又好像全然不在意。 他只是重复道:“没有人知道你爱吃什么,没有人在意过……你一定很孤单吧,凯瑟琳,我让莉莉安来陪你好不好?” 凯瑟琳呆住了,她震惊地看着杰瑞洛。 杰瑞洛仿佛注意不到她的神情。他着魔一般地说:“让莉莉安来陪你好不好?她温柔美丽,落落大方,她打动了巴里舅舅,打动了父亲,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妹妹……” 他哀求般地看着凯瑟琳:“让莉莉安当我们的妹妹好不好?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凯瑟琳胸口处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餐桌之上水晶灯折射出的耀眼光斑刺得她头晕眼花。 原来杰瑞洛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他怎么会这么想? 他怎么敢这么想! 凯瑟琳的心中燃起滔天的怒火,就在刚刚,她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与杰瑞洛缝补关系的裂缝。 他只是厌倦了她这个沉默寡言的妹妹罢了,他想再给自己找一个满足他乐趣的妹妹。 为什么?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这么多年以来,在忍耐的不是一直是她吗? 她正要高声斥责杰瑞洛疯魔一般的话语,这时奥利维亚夫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异常,她温声询问凯瑟琳:“怎么了,凯茜?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莉莉安也适时地插话:“姐姐,是菜色不合胃口吗?你的沙拉跟我们的好像不太一样诶。” 这么一打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凯瑟琳与杰瑞洛这边,凯瑟琳一开始准备好的说辞卡了壳。 “我……”她还没有做好在全家人的注目下怒骂杰瑞洛的准备。 这时,公爵一拍脑门。 “瞧我,都忘了这事了,”亚当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巴里前几天给我发了通讯,说莉莉安的母亲不太好,卧床休养了很多年,已经有点难以支撑莉莉安在圣院的费用了。” “你们知道的,克劳德家族也不是那么富裕,巴里一个人孤苦伶仃,还要维持着一大家子的开销,也有点入不敷出。加上莉莉安跟室友相处得也不是那么好,所以我就这么想着……” 他觑着奥利维亚夫人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 “要不让莉莉安成为格林维尔基金会的资助对象吧?好歹稍微改善一下她的生活。凯茜在吉利本的那套房子也很宽,让莉莉安搬过去跟她一起住怎么样?现在她们也算是表姐妹了,住一起也有个照应。”他一口气将他的打算说完,料想奥利维亚夫人不会拒绝。 成为基金会的资助对象之后,莉莉安就算半个格林维尔家族的人了。在她毕业以后,每个月三分之一的工作收入都要上交家族,直到把资助费用全部还完。而那个时候,她也已经跟家族牢牢绑在一起了,做什么事情都很难不顾家族的利益。 这种对家族有好处的事情,奥利维亚夫人向来不会拒绝。毕竟莉莉安的能力可是有目共睹,这次的第一名甚至是她呢! 至于跟凯瑟琳同住……这是杰瑞洛提出来的,凯茜一个人住在那里确实冷冷清清的,让她多一个伴也没什么不好。 亚当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他竭力让自己忽视凯瑟琳不可置信的眼神,期待地看着奥利维亚夫人。 伊莎贝拉三人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平民而已,伯父也太抬举她了吧? 约瑟夫与阿什莉夫人悠闲地品尝着红酒,这是公爵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们来管。 在众人或期待或好奇的眼神中,奥利维亚夫人端起椰子汁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我不同意。” 亚当有些气急:“嫂嫂……” 奥利维亚夫人打断了他。 “我无意在小辈面前拂你的面子,但只要这个基金会还有我说话的一天,我就绝不允许这样破坏原则的事情发生。”奥利维亚夫人看了莉莉安一眼。 “基金会对于贫困学生的援助准则有两方面的要求。一方面我们要考虑家庭情况,只有当父母双亡或父母双方均有影响工作的重大疾病或残疾时,基金会才会考虑援助这个学生。另一方面我们还要考察学生本身的情况,如果他能力出众却身负残疾或重大疾病,这才算满足我们的要求。” “这个什么莉莉安,是叫这个名字吧?听说你父亲早亡,我深表同情。姑且就当你的母亲真的下不来床,但你现在不是有了一个贵族养父吗?他收养了你,难道不应该负起抚养你的责任吗?”奥利维亚夫人似笑非笑。 奥利维亚夫人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太过明显,亚当自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倔强地开口:“巴里有残疾,他也难以工作……” “贵族需要工作吗?他的佃户与商铺不会定期给他带来盈利吗?他只要在家里坐着数钱就行。”奥利维亚夫人不耐烦再与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小叔子掰扯。 “至于你,莉莉安小姐,我看你行动自如,言谈举止一切正常,不像是有病的人,你觉得你符合我们基金会的援助标准吗?你救了巴里·克劳德,我并不想随意地揣测你的善举,但如果你执意要申请援助,不觉得有挟恩的嫌疑吗?” 被帝京贵妇圈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奥利维亚夫人如此当面呵斥,莉莉安再好的涵养也维持不住那副温柔的假面了。 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看着好不可怜。 杰瑞洛有些不忍心:“够了,伯母,是我提议让莉莉安申请援助的,她的情况真的挺困难的,室友也不喜欢她。” “她与室友的关系不好,或许有很多原因,但没有一个原因是跟我们格林维尔家族沾边的,”奥利维亚夫人神色不虞地看着杰瑞洛,“至于什么跟凯茜同住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你们父子俩谁的想法,我只有一个问题,凯茜同意了吗?” Chapter 23 谜团 奥利维亚夫人强硬的态度让人难以招架,但这时她把决定权抛给了凯瑟琳。 杰瑞洛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以往的凯瑟琳总是会在软磨硬泡下答应他的所有要求,这一次…… 他急切地对凯瑟琳说:“凯茜,莉莉安是你的妹妹,你一定不忍心看她……” 凯瑟琳打断了她,语气同奥利维亚夫人一般,平静中带着冷淡。 “抱歉,我不同意。”凯瑟琳浅尝了一口提拉米苏,香浓的甜味将刚刚的怒火冲淡不少,“于情,我与莉莉安同学不过点头之交;于理,正如伯母所说,莉莉安同学的困难一来没到基金会的援助标准,二来与我们格林维尔家族的任何人都无关。” 她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帮她呢?” 杰瑞洛的额头青筋毕露:“凯瑟琳,你……” “好了,”亚当有点烦躁,他就不该听信儿子的话非要帮这个莉莉安,说到底这是巴里的养女,跟他关系不大。 现在好了,奥利维亚夫人的话让他在一众小辈面前丢尽了颜面,偏偏她还句句都是道理,让他无法反驳。 亚当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刚刚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莉莉安,奥利维亚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相信作为圣院的第一名,这种困难你是可以靠自身去克服的。” 他顺便摆了摆“姑父”的谱,训诫了莉莉安几句。 卡莉斯塔忍不住了:“哎呀,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但是再怎么说你也不能以救命之恩要挟我们做不符合规定的事吧……”她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莉莉安站了起来,双眼含泪:“我……我辜负了巴里叔叔跟公爵对我的恩情,竟然把好好的一场家宴闹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无颜再面对你们了……”她捂着脸,向餐厅外跑去。 威廉心中一紧,他下意识就要站起身追赶她。但关键时刻他想了自己在上午的不寻常,于是他强行忍住了这份冲动,将自己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杰瑞洛沉着脸,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恶狠狠地叉了几块鸡肉。食不下咽地吃了几口之后,他实在是忍不住,站起来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着他也转身往餐厅外走去。看他的走向,估计是追莉莉安去了。 奥利维亚夫人不紧不慢地说:“亚当,不是我说你,杰瑞洛的脾气得改一改了。已经是行政长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一不高兴就跟长辈甩脸?” 亚当有些汗颜,连连应是。 一场惊心动魄的家宴就这么结束了。在回房间之前,亚当叫住了凯瑟琳。 他神色有些复杂:“你哥哥性子急了点,你别往心里去。父亲刚刚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向你道歉,这种与你有关的事本来就应该由你来决定。” 凯瑟琳沉默地听着这席话。 公爵这番话,只是为了铺垫什么吧?就像杰瑞洛一样,他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他跟凯瑟琳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 凯瑟琳沉默地接受着,公爵毕竟是她的父亲,她没理由反驳他说的这些话。 可是亚当没有再向凯瑟琳提出什么要求。 他轻轻地拍了拍凯瑟琳的头:“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回头我让刘易斯再给你送一张黑卡,想买什么就去买点吧。” 接着,他转身踏上旋转的木质楼梯,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在二楼,不必跟凯瑟琳一样搭乘电梯。 凯瑟琳看着他的背影。 公爵向来节俭,从来没有为自己添置过工作服或者爵位服以外的服装。他今天依然穿着那件正红色天鹅绒的公爵府,金色的肩章上垂下细细的流苏,这样的衣服虽然华丽而贵重,但跟他的同僚相比总是多了几分死板,将公爵这个人也衬得有些萧索。 一直以来,凯瑟琳以为父兄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只要其中有一个人不喜欢她,那另一个人就会也跟着不喜欢她。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这父子俩,究竟是不是串通好的呢? 公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凯瑟琳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区别呢?在他们心中,莉莉安的份量应该远远超过自己吧。 凯瑟琳转身,看见奥利维亚夫人站在自己身后。 她的神情不像餐桌上那样冷硬,反而带着些许疲惫。 “你跟我来一趟。”她说。 …… 凯瑟琳跟着奥利维亚夫人到了她的套间。 奥利维亚夫人的套间包含卧室、起居室及盥洗室,面积比凯瑟琳的房间大了一倍不止。 不过这也正常,跟先公爵结婚以后,她就一直住在惠利德庄园,三十年以来从未离开。 奥利维亚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拆头发,她的发髻纷繁复杂,一整个下午坠得她的脖颈酸痛不已。 “你不喜欢家宴上的食物吗?”凯瑟琳没想到她一开口竟然是问的这个。 回答过第一次,再回答第二次就熟练多了。凯瑟琳说:“是的,我讨厌黑松露,也不喜欢牛油果,我还讨厌酸的东西。” 奥利维亚夫人的手放了下来:“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们?”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因为说了,也不一定会上她喜欢的菜。说不定还会有人指责她,为什么大家都能吃,就她一个人不能吃。 凯瑟琳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涩:“因为我害怕扫了大家的兴。我只是不想扫任何人的兴。” 奥利维亚夫人悲伤地看着她:“凯茜,你知道你小时候我为什么总是喂你水果酸奶吗?从三岁喂到五岁,从来没有变过?” 凯瑟琳摇摇头。她不喜欢吃酸的,奥利维亚夫人总是在午饭后喂她这个,她每次都强忍着恶心吃下去。 因此她认为奥利维亚夫人并不喜欢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敷衍而已。 “因为你从来没有拒绝过。”奥利维亚夫人深吸一口气,“你从来没有拒绝过,你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我以为你喜欢,所以那两年来我每次都会吩咐厨房为你单独做一碗餐后酸奶。” 凯瑟琳心中巨震。 “你从来不会拒绝。”奥利维亚夫人说,“直到有一次我不在家,珍妮弗告诉我你偷偷把酸奶倒掉,我才开始好好观察你。到后来,我把酸奶换成了燕麦牛奶,你一直到今天也还是很喜欢燕麦牛奶,对吗?” 凯瑟琳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肩膀抖动着,止不住地抽泣。 她抽噎着说:“我只是……太害怕给别人添麻烦了。每次我说我不想干什么的时候,杰瑞洛总是强迫我,他没有任何一次考虑过我的想法……” 奥利维亚夫人将她拥进怀中。 “你今天做得很好,凯茜。杰瑞洛也太不成样子,自从他到圣院读书之后我就很少见他了,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刚愎自用,唯我独尊。”奥利维亚夫人止不住地叹气。 昨天在平原散步时她只是发发牢骚,今天她算是领教到杰瑞洛的真实面目了,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凯瑟琳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谢谢你,伯母。”凯瑟琳认真地说,“我以后会一直像今天这样勇敢的。” 奥利维亚夫人欣慰地笑了笑:“我相信你,小凯茜。”她眨了眨眼睛,“你小时候可是敢独自在白桦林里玩一个下午的小女孩呢。” 那片伊莎贝拉害怕不已的白桦树林是凯瑟琳儿时的回忆之地。她经常捧着一本书,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凯瑟琳破涕为笑。 家宴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凯瑟琳有些依赖奥利维亚夫人,暂时还不想回房间。她站起来在奥利维亚夫人的卧室里好奇地转悠。 “伯母,你竟然有这么多照片,我可以看看吗?”凯瑟琳第一次发现奥利维亚夫人有一整面的照片墙。 奥利维亚夫人重新开始卸妆。 “当然可以。想看哪一张直接取下来就行。只不过有些相框可能不太稳,你取的时候当心点,别把自己弄伤了。” 凯瑟琳好奇地顺着那些照片一张张看过来。这些照片最早可以追溯到星纪1473年,那时是奥利维亚夫人新婚的第一年。 奥利维亚夫人身着洁白的无袖礼物,戴着样式夸张的复古花边帽,跟克莱姆站在一起,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 凯瑟琳对这位先公爵伯父没有任何印象。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克莱姆的脸,在心中跟亚当的脸默默对比着。 奥利维亚夫人捧着头发就要去盥洗室洗澡。 她瞥见凯瑟琳正在看的那张照片,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说起来,你其实跟你伯父更像一点,你们都有一样翠绿色的眼睛。”奥利维亚夫人感慨地说,“你两岁那会,他可喜欢你了,每次回家都要先来抱着你,看你对他笑了才肯放手。” 在没有正式养到奥利维亚夫人膝下之前,凯瑟琳也时常被抱到老宅由她照顾。那时候克莱姆还没有去世,所以凯瑟琳应该是见过他的。只是她还太小没有记忆罢了。 “不过,那都是从前啦,”奥利维亚夫人说,虽然感情不合,但克莱姆的死还是在她的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你伯父现在如果还活着,也不愿意看到你这幅不开心的样子。所以凯茜,以后要多笑笑。” “嗯!”凯瑟琳用力地点了点头。 奥利维亚夫人进入浴室之后,凯瑟琳本打算就此告辞。 但余光间,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她将那张照片拿下来,是杰瑞洛与一个 中年男人的合影。男人身上穿着帝国黑金相间的军装,他容貌粗犷,一道自左眼眼尾到右脸嘴角的疤痕将他黝黑的脸庞一分为二,犹如鬼魅。 这不是那个雷里·费恩吗? 那个导致莉莉安成绩登记出现错误的督察官的顶头上司? 凯瑟琳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将照片翻了过来,果然,后面记载着日期。 星纪1493年6月8日,与雷里教官,于黑鹰童子军团肄业留念。 星纪1493年,那时候杰瑞洛12岁。他在1491如所有贵族子弟一样进入黑鹰童子军团进行为期两年的训练,直到星纪1493年6月8日肄业之后,他才得以回家。为此他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跟那些普通贵族一样去遭两年日晒雨淋的罪。 雷里·费恩,竟然是他的教练吗? 莉莉安成绩登记一事,会跟杰瑞洛有关吗? 凯瑟琳面色凝重地将那张照片摘了下来,随手将放在台上的另一张照片贴了上去,盖住那个缺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瑟琳心底里其实一直对“夺取命盘”这个奇怪的说法半信半疑。 但会想起这些天杰瑞洛的态度,已经艾比盖尔的态度。 如果,莉莉安的阴谋只是她所看到的冰山一角呢? 她到底在跟什么样的人联手,这些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她呢? 这其中,会有她所熟悉的贵族吗? 她想起那个一直热衷于追随自己的尤莉亚。自从露丝在餐厅污蔑她失败后,尤莉亚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伊莎贝拉的茶话会上了。 凯瑟琳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正好看到了加西亚的消息。 “村长爷爷查到了一些关于莉莉安母亲的事,这件事可能跟莉莉安身上的异常有关,”加西亚地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莉莉安一家后来移居去了德勒星。据一个跟她们交好的邻居说,她们母女俩似乎跟帝京里面某个很有权势贵族有所联系,那个贵族每个月都会给她们寄很多星际快递,但快递的包装很牢固,邻居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这个邻居对美艳的母女俩非常好奇。他曾在莉莉安母亲没有来得及签收包裹的时候瞄过快递单的寄件地址,位于帝京的戴维斯街区,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宁静地界。 “因为星际快递的费用非常昂贵,并且寄件的数量每一次都大得惊人,因此邻居觉得只有贵族才能承担得起如此庞大的费用。”加西亚说。 “同时我跟村长爷爷也对莉莉安的目的有了一些猜测。希望公女殿下在回帝京之后能尽快跟我们联系,越快越好。”在莉莉安出现在惠利德庄园之后,加西亚无比确定她的确在夺取凯瑟琳的命盘。 按理来说,圣心火苗应该早就开始燃烧了。他还用布里德蜡烛给镇长传信,希望他能派人来阻止莉莉安的阴谋。 但镇长迟迟没有回信。他离开塞勒姆镇太久,早就已经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了。并且巫师们向来脾气古怪,独来独往,一时半会他也找不到能够为他们提供帮助的人。 只能自救了,但要越快越好。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Chpater 24 线索 加西亚在地上铺了些暖融融的羊毛毯子,让凯瑟琳坐在了那盆树的前面。 那棵树跟上次见到时一模一样,枝条有规律地摆动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升起又落下。 它那一圈有些朦胧的光晕更明亮了一点,在昏暗的房间里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圆环,盯久了,凯瑟琳甚至觉得有些头晕。 五月节过后她迅速地返回了帝京,隔天就来到了惊奇占卜铺。帝京还是在下雨,这间四面漏风的小铺子此时寒意弥漫,凯瑟琳刚进来的时候甚至打了个战。 好在加西亚说不必担心。他将那盆树从置物架上端了下来,放在凯瑟琳的跟前。它就像一个小火炉一样,凯瑟琳伸手探了探,感觉四肢的温度重新回了上来。 那些垫在她身下的羊毛毯子也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意,凯瑟琳终于从那种令人心悸的寒冷中挣脱了出来。 她好奇地观察着那棵树,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具有这样奇妙的特性。应该又是与巫师魔法有关的产物吧? 虽然笼罩自身的阴霾尚未散去,但凯瑟琳还是不可避免地对那个未曾探索过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抱歉,公女殿下,村长爷爷这里实在是没有椅子,”加西亚腼腆地笑着,“但是那些毯子是干净的,我前几天刚洗过。” 凯瑟琳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刚刚加西亚在为她铺毯子时,她闻到了毯子抖动时发出的皂角清香。 潘克烈尔拖着那身红斗篷从后门走了进来。几周不见,那件红斗篷倒是被洗得干干净净,滚边的白色兔毛更是一尘不染。 行走间,他甚至小心翼翼地将斗篷牵起来,生怕它沾到地面的灰尘。跟上一次凯瑟琳见到他时不修边幅的模样大相径庭。 凯瑟琳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潘克烈尔大师。” 潘克烈尔慈祥地应了一声:“诶。” 接着他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瞟了瞟:“你那个硬得像块臭石头一样的保镖没来吗?” 凯瑟琳有些尴尬,他是在说乔伊斯。这次来占卜铺商讨的事情事关重大,她没将乔伊斯带来。毕竟乔伊斯与杰瑞洛的关系一向融洽,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就向杰瑞洛秘密报告。 “没有,我以后也不会再带他来了。”凯瑟琳回答。 潘克烈尔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即他意识到这样的小肚鸡肠可能会让他高大的形象有些崩坏,于是他赶紧补上两句:“这实在不是单纯地因为我看他不顺眼,是他那种人就不行,你知道吧?把别人的松松打坏了还强词夺理,真是个没有涵养的年轻人!” 眼见潘克烈尔又要抱怨,加西亚连忙开口:“好了,现在还是公女殿下的事情比较重要。” 潘克烈尔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他的脸上辉映着米黄色的光晕,这让他终于多了几分属于大师的肃穆与神秘。 “我们从你与莉莉安第一次交锋开始吧,公女殿下。”加西亚说,“在开学典礼的第一天,讲师宣布她取代你成为了第一名。这种事情背后的密辛以我的身份与能力是打探不到的,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调查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跟我的哥哥杰瑞洛有关。”想起雷里与杰瑞洛的渊源,凯瑟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和盘托出。 听完原委,加西亚觉得更加棘手。 “公女殿下,我想你已经理解了我所说的‘家人’,”他表情凝重,“而且据你所说,这一次莉莉安也是因为他的引见因此得以进入你的家宴。所以无论我马上要说的话有多么骇人听闻,你都应该参考我的意见。” 凯瑟琳心中隐约有了准备。“嗯。”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哥哥应该是在为莉莉安夺取你的命盘创造契机。”加西亚有些不明白,“尚且不知道你的父亲有没有牵涉其中。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从此刻开始,你最好不要再将他们当成你最亲密的家人。如果你能下定决心让自己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那就算莉莉安真的把他们从你身边夺走,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凯瑟琳坚定地点了点头。 潘克烈尔在旁边咂舌:“这还是不是亲哥哥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凯瑟琳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应该是亲的,如假包换。”她与杰瑞洛在外貌上也有诸多相似。 “第二次你见到莉莉安,应该是在高迪厅。”凯瑟琳将自己与莉莉安的相遇同加西亚细细捋过一遍,“那个时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香味?” 那一次她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但她还是对莉莉安产生了退让的情绪。如果不是谧叶水晶适时地让她清醒,她估计已经狠狠地在jus上火过一波了。 “没有,没有任何味道。但我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很害怕,很想避开她的锋芒。”凯瑟琳仔细地回忆,当时的情感波动太剧烈,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记忆犹新。 加西亚跟潘克烈尔对视了一眼。 “害怕?”加西亚摸着下巴,“没有魔药的辅佐,你不应该对她产生这种情绪。” “会不会是什么无色无味的魔药?”凯瑟琳问道。 加西亚摇摇头。 “魔法是高调的,只是《塞勒姆公约》让巫师们一定要学会隐藏自己罢了。没有任何魔药是无色无味的,每种魔药都有自己足以让任何人记住的特性。” 潘克烈尔困惑道:“可是,这不可能呐。再伟大的巫师没有魔药的辅佐也不可能刚一见面就让人感到无端的害怕,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先例。” 潘克烈尔与加西亚都曾进入过塞勒姆,但两人都不是正统的巫师,对巫师世界的秘密只谈得上一知半解。 加西亚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记录了下来。 “我联系了镇长,或许他能为我们解答这个谜题。”接着,加西亚继续梳理线索,“第三次,你们在拉赫尔餐厅相遇,而那个时候,公女殿下闻到了拉达木的味道。” 潘克烈尔的眉头皱得更紧:“拉达木?不应该,不应该啊……” 加西亚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凯瑟琳原以为这只是一种普通的魔药,此刻看他们神情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说这只是巫师们常用的迷幻剂吗?”她还记得加西亚曾经解释过拉达木的用途。 潘克烈尔深吸一口气。 “这确实是巫师之间常用的迷幻剂,但它常用,也并不常用。”潘克烈尔说道,“说它常用是因为它只会在审判罪人时使用,拉达木的气味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的邪恶巫师成为审判人的提线傀儡,将自己的罪孽如数招来。 而在平时,特别是对付你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时,一个最普通的巫师都根本不必使用拉达木,一点点落藤枝的粉末就能让你们彻底慌了阵脚,完全不知道正在经历的到底是真是幻。” 落藤枝,凯瑟琳在泳池中也领教过它的威力。 “而且,拉达木只会生长在蒙德森林的黑沼泽中,那里是沙利叶明令禁止任何巫师进入的禁地。”加西亚盯着前面的树,苦苦思索,“所有巫师在学习第一课时都会被告诫一定要远离拉达木,它的气味会将任何巫师带入恐怖的地狱。” 拉达木的功效如此可怕,但它的香味是鸢尾花混着白麝香的芬芳,与帝京中很多香水的味道是相似的。因此加西亚在拉赫尔餐厅刚闻到时并没有立马将它跟拉达木联系到一起。当他惊觉莉莉安似乎正在夺取凯瑟琳的命盘时才恍然想起这可能是拉达木的味道。 “传说拉达木是神被恶魔侵蚀后断掉的骨头,连太阳都无法照亮它吞噬一切的漆黑。”潘克烈尔揪着自己的胡子,“如果真的是拉达木,那塞勒姆的情况可能也不太妙啊。” 加西亚烦躁地将眼前的微尘拂开。 “您也知道,在塞勒姆里没什么人看得起我。我唯一比较熟的莉莉安在四岁时就离开了那里,我也实在没有交好的巫师朋友。”加西亚有些泄气,“如果真的有人有能力能将拉达木从塞勒姆带出,那也实在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潘克烈尔想起了什么。 “我们或许真的对付不了她,但我们知道她是谁。”他坐直了身子。 加西亚也明白过来:“您是说……” “只有一个可能。是斯黛拉·普罗德默。”潘克烈尔说出了那个名字。 斯黛拉·普罗德默,莉莉安被逐出塞勒姆的巫师母亲。 凯瑟琳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恍惚间,她看见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在水井边打闹。她们的身后是起伏不平的梯田以及连栋连片的村落。 她看不清她们的脸,但她看到两个女孩都穿着深棕色的棉麻裙子,腰上系着洁白的围裙,正拎着两个水桶互相嬉戏。 “今天班杰明摘的雏菊是送给我的,这次该你打水了!” “够了,斯黛拉,谁不知道你跟他昨晚偷偷地跑到吉埃里诊所约会,镇上好多人都看到了!” 她们还在嬉笑着,凯瑟琳的意识渐渐回笼,当她的视线再次聚焦时,她看到的仍然是眼前晃眼的光晕。 加西亚跟潘克烈尔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他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 “如果是斯黛拉的话,确实有可能。”加西亚杵着脑袋,“虽然在我进入塞勒姆的时候她已经因为未婚生子的丑闻饱受争议,但她依然是艾维斯主教最钟意的候选人,蒙德森林她完全可以随意出入。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她怎么可能将拉达木带出塞勒姆?沙利叶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潘克烈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就目前牵扯进来的人来看,她是最有可能接触到拉达木的人。”潘克烈尔回忆着那段奇幻的时光,“她是塞勒姆将近三百年来最受瞩目的明星巫师,沙利叶对她赐下的祝福数不胜数,但一夜之间,她被逐出塞勒姆,在巫师界中永久除名。难保她不会因此心生怨气做出一些害人害己的事。” 加西亚没吱声,继续掏出笔记本记录着。斯黛拉被逐出塞勒姆的原因只有当时身处萨西里审判庭的寥寥几人知道,他是无法知道这样的机密的,只有记录下来以后慢慢探究。 写着写着,他又想起一个被他们忽略的点。 “等等,公女殿下,第四次,也就是哈迪德体育馆中,你中了迷幻术,对吧?你很哈怕猫,但你却在泳池里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宠物猫。”加西亚突然问道。 想起朱迪,凯瑟琳心中一痛。但在加西亚这样并不知晓具体情况的外人面前她还是能做到云淡风轻:“是的,它扑到了我的身上,跟曾经一模一样。” “我也闻到了落藤枝的气息,证明莉莉安当时绝对使用了迷幻术,但是,”他的表情越发严肃,“你必须接触到落藤枝的粉末,迷幻术才会对你起作用。如果她只是把落藤枝的粉末撒在泳池边上或是水中,那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受到迷幻术的影响。凯瑟琳,你仔细想想,那一天你进入体育馆后接触过什么别人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 心惊之下,他甚至直呼了凯瑟琳的名字。 凯瑟琳没有注意到这个,她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 她像往常一样进入更衣室,换上了泳装,随后就坐在泳池边发呆,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丝毫不同。 不对,是有的。 安德烈的邀请函。 她嗫嚅着:“有的……” “是什么人给你的?”加西亚追问道。 皇太子。这三个字在心中转了半响,却始终没有在她口中泄出一丝一毫的音节。 看到凯瑟琳靡顿的神情,加西亚以为是杰瑞洛一流她曾经非常亲密的人。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他鼓励着凯瑟琳:“公女殿下,没事的。莉莉安母女必定是有帮手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真的不可以再完全相信你身边的人了。” Chapter 25 谧叶水晶 凯瑟琳有些失魂落魄。 她只看到加西亚的嘴唇在眼前一张一合,他说了什么耳朵里却听不清。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跟安德烈是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的。 暂且不提那若有若无的暧昧绯闻,她跟安德烈,除却有关朱迪的过往,在幼时那段寂寞孤独的人生中,不管怎样,她以为总是有些回忆的。 她知道安德烈厌恶瑟西夫人,连带着厌恶她。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两人会冰释前嫌,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骄傲。 纵然是皇太子又怎么样?他带给她那种伤痛是无法泯灭的,每次想起都是锥心蚀骨的痛,完全没有办法彻底忘怀。 女皇登基之后,安德烈风头更盛,这个时候他倒是不屑来找凯瑟琳的麻烦了,两人生疏得就像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而凯瑟琳也就这么不远不近地避让着他,既不让他找到理由发作,也不让他找到理由亲近,除非女皇真的降下赐婚的旨意,否则她与安德烈的关系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她一直以为安德烈也是这么想的。在他们这样的身份来看,婚姻不过是权势的附带品罢了,不必因为相看两厌就抵触婚姻,也不必因为联姻已定就强行言和,两个人就这样守住中间的那条分界线就好。 只是有关安德烈的事,总不是她想的那样。 原来安德烈也跟杰瑞洛打着一样的主意吗? 为了帮助莉莉安取代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凯瑟琳觉得很累。她跟安德烈大概是天生不对付,哪怕下定决心一直当陌生人也终有一天要站到对立面。 她平静地说:“没关系,我心里清楚。但这种事总要我独自面对,我们也不认识什么像样的巫师,难道就只能任由他们不停算计我吗?” 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不止是莉莉安,帝京中任何可疑冒到她眼前的贵族,都可能是她的敌人。 “说到这个,”潘克烈尔正了正衣领,“公女殿下,想必你也知道,我曾经送过你一块谧叶水晶吧?” 加西亚反驳:“那不是送,那是公爵派人让你给公女殿下打造开学礼物。” 潘克烈尔一拍他的脑袋:“你添什么乱?那我在上面镶嵌什么样的宝石不好,非得给她镶一块谧叶水晶?你知道这么一块我宝贝了多少年吗?不怕你笑话,送给你之后我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凯瑟琳说的。 “谧叶水晶究竟是什么?”凯瑟琳问, 现在她对这个神奇的谧叶水晶可谓是一刻不离。她一直戴着梅兰妮夫人送给她的项链,还让丽娜专门给手作刀缝了一个袋子,好时时刻刻都能将它装在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潘克烈尔努努嘴。 “喏,”他示意凯瑟琳看向那棵树,“沙利叶的四周总是环绕着细小的光点,那是天使们从天际坠落后带下的流星。只要经过沙利叶的允许,在每个月圆之夜都用露水接住这些光点,持续13个月,你就能得到一块谧叶水晶。” 凯瑟琳看向眼前这棵树。 这就是……沙利叶么?她有些惊愕,原以为是什么主教之类的人物,没想到是一棵树吗? 眼前的这棵明显只是沙利叶的缩小版,但凯瑟琳还是从中看出了不可侵犯的傲然。 加西亚彻底自暴自弃了。说到底他也不是传统的巫师,违反公约就违反公约吧。要是圣心火苗真的还能燃烧,他巴不得镇长赶紧派人来解救他们。 加西亚躺在地上,一只腿支了起来。 “沙利叶不是树,它应该只是一种意志,一种神的意志。但生命的起源伊格德拉西尔就是一棵树,所以祂的意志也投射到了一棵树上。巫师的全部力量也正是来源于此。” “神是谁?”凯瑟琳问道。 加西亚笑着摇摇头。 “没有人知道,或许连最伟大的巫师萨西里也不知道。人类在觉醒巫师天赋之后才知晓沙利叶的存在,对于此前的所有事,人类都一无所知。我刚刚所说的其实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 “谧叶水晶可以理解为沙利叶的祝福吗?”凯瑟琳联想到他们先前所说的话。 “可以这么说。拥有谧叶水晶的人能在任何情况下看清自己的内心。你并没有受到拉达木的影响或许也是因为这个。” 潘克烈尔苦笑:“误打误撞,误打误撞。” 加西亚挑了挑眉:“对了,村长爷爷,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将谧叶水晶送给公女殿下呢,前两天问你你也不理我,非得等公女殿下来才肯说。” “不管有没有莉莉安这档子事,谧叶水晶都是要给公女殿下的。”潘克烈尔也学着加西亚的样子躺到了地上,只不过他身形臃肿,看着有些滑稽。 他怀念地说:“这本来就是瑟西的东西,我来帝京这么多年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并且将这块谧叶水晶还给她。只不过皇宫哪是我这种糟老头子想进就进的。多年来我苦寻无果,就想着用手艺打出点名气,出了名的话总能等到机会进皇宫见她一面。” 他一面说一面叹气:“只是这么一等就再也等不到啦。瑟西在宫乱中失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她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也死了,想来想去,这块水晶就只能给凯瑟琳了,再怎么说瑟西对她也有两年的抚育之恩。” “瑟西夫人也是巫师吗?”凯瑟琳愣愣地问,昔年的谣言在今天竟然成了真。 “当然是咯,”潘克烈尔摇头晃脑地答道,“她甚至也进入过塞勒姆,只是她的天资在相比之下并不出众,在那里也只是个隐形人罢了。不过也只有这样老头子我才能跟她说上话,不然谧叶水晶这种好东西我连看一眼都难呐。” “你跟她关系很好吗?谧叶水晶她都舍得送你。”加西亚问道。 “不是送,应该是借,”潘克烈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非常非常偶尔的时候,沙利叶会召唤并无天赋的普通人进入塞勒姆,许多人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怪异的梦。我就是被这么召唤进去的。” “那个时候我快四十岁,酒精跟大麻已经把我整个身体压垮了。那个小镇里四处栽满了五光十色的植物,那里的人一挥手就能变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我以为自己去往了极乐世界,连病痛都顾不上了,成日在镇中央的撒丁广场上痛饮不会枯竭的美酒,连自己真的要死了都不知道。” “瑟西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潘克烈尔翻了个身,面向沙利叶。 “她跟我说‘没关系的,请跟我来’,我就这么跟着她走进了她位于蒙德森林边缘的房子,那就是个小小的木屋,面积很小,一走进去就能看到她平整的床。 她从橱柜后拎出了一个篮子,里面放满了绚烂夺目的水晶。她挑了一块给我,告诉我戴上它好运就会一直跟随着我,于是我就戴上它了,病痛奇迹般的离开了我,我又变得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健康。一直到送给你为止,这块谧叶水晶我从来都没有取下来过。” “一个篮子里都是谧叶水晶?太夸张了吧。沙利叶百年里能赐下一块已经很不错了。”加西亚对潘克烈尔的话保持高度怀疑。 潘克烈尔挠挠头:“谁知道呢,不管是不是谧叶水晶,但篮子里的东西非常明亮,我不可能记错。或许她将谧叶水晶跟一些会发光的东西放在一起了吧。” “瑟西夫人在塞勒姆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凯瑟琳问道。 “她默默无闻,镇上的所有巫师其实都大同小异,也就只有斯黛拉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瑟西白天会去沙利叶教堂上课,晚上会在蒙德森林附近散步,或者是做点缝补的活计,偶尔也会到图书馆读书。也是有一次我刚好在撒丁广场碰到了她,我们两个才算互通了姓名。” 加西亚好奇地问:“她就没有问你将谧叶水晶要回去吗?” “没有,一直到我离开塞勒姆,她都没有跟我要过。”潘克烈尔将斗篷裹得更严实。 “我在塞勒姆待了四年,我只知道她好像是在斯黛拉之前就离开了,除了我应该也没有人在意她的离开。镇上来来往往的巫师那么多,想留还是想走全凭他们自己决定。我也是出来后偶然间看到新闻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皇帝的妃子。” 原来瑟西夫人曾经也是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吗?她将珍贵的谧叶水晶送给了一个陌生人帮他渡过难关,自己却分毫未取。 想起瑟西在那些后妃面前猖狂的模样,凯瑟琳一时有点恍惚。 她将项链取了下来,递给了潘克烈尔与加西亚:“这也是谧叶水晶吗?” 潘克烈尔一骨碌爬了起来:“不得了,谧叶水晶,你竟然有两枚!” 加西亚也是震惊地看着项链,那块蓝绿色的石头里流动着淡淡的光晕,确实是谧叶水晶无疑。 “这是梅兰妮·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给我的,说是瑟西夫人留给我的遗物,”凯瑟琳简单说明了一下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的身份,“你们认识她吗?” “没印象,在塞勒姆也就瑟西愿意跟我说几句话。”潘克烈尔想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加西亚好歹进入过沙利叶教堂,比潘克烈尔认识的人稍微多一点:“我也没印象,但也可能是塞勒姆里的巫师太多了,我不可能个个都数得上名字。” 难道是瑟西夫人来到帝京后新交的朋友?但是想到梅兰妮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不像对巫师世界一无所知的样子。 凯瑟琳把项链重新戴上,打算找个时间重新拜访梅兰妮夫人。 “瑟西留给你的?那倒是跟我的愿望不谋而合了,可能她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吧。”潘克烈尔拍了拍凯瑟琳的肩,“没关系,多一块总是好的,谧叶水晶会一直给你带来好运的。” 瑟西一个天赋并不出众的巫师竟然有两块谧叶水晶,是有人送给她的吗?加西亚将笔记本翻出来写写看看,发现他们的线索依旧是少得可怜。 “公女殿下,现在只能见招拆招了。”他揉了揉眉心,“你有两块谧叶水晶,莉莉安耍任何手段应该都影响不了你。我会一直联系镇长的,你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再用曾经的眼光去看待你身边的人了。” 他苍蓝色的眼睛里溢满了关心,凯瑟琳有些不适应地别开了头。 天色已晚,不知不觉谈了这么久的话,她也该回去了。她对这个小小的占卜铺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他们三个人围在这里,似乎能将所有的阴谋都隔绝在房间之外。 只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想起安德烈也参与其中,她的心情更低落了。 “我知道的,我会小心的。”她喃喃道。 …… 还没有等她将拜访梅兰妮夫人夫人提上日程,恩尼克又提醒了她另一桩麻烦事。 “凯瑟琳小姐,皇太子的生日宴定在本周六,您还是像以往一样上午就入宫觐见女皇吗?” 凯瑟琳用枕头蒙着头,不打算理会恩尼克。 恩尼克锲而不舍:“凯瑟琳小姐,这是无法推拒的宴会。皇太子殿下亲自邀请是莫大的殊荣,整个帝京只有女皇跟布鲁诺亲王能拒绝他的命令。” 见凯瑟琳不吭声,恩尼克结合她以往的行为迅速做了算法分析,猜测到她想借故不去,因此拼凑出了这么一番话劝说凯瑟琳。 凯瑟琳当然知道这是无法推拒的宴会。皇太子的生日宴会,被邀请过的人中又有谁敢不露面? 缓了这么几天,她也该缓过来了。 莉莉安与安德烈可能有勾结,凯瑟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宴会上一定要发生一些令人瞩目的事。又是自己独自面对,她难免有些头疼。 她灵机一动:“能帮我接爱德华·斯特兰奇沃思的通讯吗?” Chapter 26 德丽莎女皇 “有什么事吗,殿下?” 爱德华的声音从屏幕的另一头传来,听起来闷闷的,似乎是感冒了。 他不喜欢喊凯瑟琳“公女殿下”,反而直接喊“殿下”,让人听起来仿佛在喊某位公主。 凯瑟琳忽略这一丝小小的尴尬,问道:“皇太子的生日宴你也要去的吧?” “……当然。”爱德华犹豫了一下。 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在贵族圈中的地位并不靠前,爱德华与皇太子也不是很熟,刚巧他这两天生病了,本来想找个理由推脱的。 但听凯瑟琳的语气,她好像有什么事要拜托自己。 “梅兰妮夫人去吗?”凯瑟琳继续问。 “不去,母亲这两天身体不舒服。”爱德华老老实实地回答,其实父亲也不见得会去,他今天还在jus上发了自己在斯威格星的旅游动态。 凯瑟琳猜到梅兰妮夫人不会去,她只是在没话找话。扭捏了一下,她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我能邀请你当我的舞伴吗?” 爱德华有些惊讶:“您不必跟皇太子一起跳舞吗?” 凯瑟琳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安德烈虽然每一次舞会都会邀请她一起跳舞,偶尔还会和她一起跳开场舞,但凯瑟琳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他黏在一起,在安德烈与别人跳舞时,她不想因为落单而不得不接受其他贵族的邀请。 莉莉安的帮手们究竟有哪些,现在还无法确定,她不可以跟那些心怀鬼胎的贵族们过多接触。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们两个待在一起,你只要在有人邀请我的时候装作跟我相谈甚欢的样子就好了,并不是强行让你只跟我一个人跳舞。” 难道是跟皇太子闹别扭了?爱德华对这种事情无所谓,不过他还是小小地感叹了一下自己果然是小情侣间y的一环。 “可以的,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爱德华答应以后,凯瑟琳问候了梅兰妮夫人几句,他们就切断了通讯。 现在至少不是孤身一人吧,凯瑟琳高兴地抱着被子翻了一个身。同伴太少,随便拉拢一个都让她感觉多了一分勇气。 她摩挲着胸前的谧叶水晶,真心地希望这真的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 “坐直一点,待会在女皇面前不可以这个样子。”公爵轻叱道。 凯瑟琳的眼睛都几乎要闭上了,但她的身形依旧习惯性地保持着挺拔。半梦半醒间,公爵对她的仪态还是不满意,她惊醒一般地睁开眼,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坐姿。 生日宴的早晨,她跟随公爵乘坐私人飞艇前往阿蒙拉宫觐见女皇。觐见的礼仪是如此繁琐,因此她不得不在五点左右就从床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梳妆打扮才勉强赶得上与公爵同去。 清晨的帝京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五月节过后,帝京的雨只会越来越多。在这么一个透着寒气的早晨,公爵却显得神采奕奕。 他不满地看着凯瑟琳:“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懒了?可不是所有贵族小姐都跟你一样有资格跟我一起觐见女皇。” 确实,凯瑟琳一向是那个例外中的例外,连伊莎贝拉都不见得有这份殊荣。女皇似乎格外喜欢她,在任何能见到凯瑟琳的场合她都会将凯瑟琳招到跟前询问她的近况。 这也使得她是内定太子妃的传言愈演愈烈,帝京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凯瑟琳总觉得女皇的态度其实有些若有若无的疏离。 她每一次与凯瑟琳谈话的内容都是固定的,类似于“近来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公爵待她好不好”之类的问题被她翻来覆去地问了上百次,唯一的不同可能只是每次问的顺序不同罢了。 所以凯瑟琳不太明白女皇非要展现出对自己的偏爱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真的跟传言的一样,已经把自己看成皇太子妃了吧? 这么细细一想,凯瑟琳倒是清醒了几分。她想起那张可疑的邀请函,恩尼克后来对信封进行了全方位的扫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她必然是在某个地方接触到了落藤枝的粉末,而邀请函的嫌疑最大,因此她对安德烈的抵触更甚以往。 母子俩果然是一样的,总是以为难她取乐。凯瑟琳愤愤地想着。 思索间,皇宫已经近在咫尺。 在经过皇家骑士团的层层搜索之后,凯瑟琳从瞭望窗里探出头,注视着阿蒙拉宫的全貌。 阿蒙拉宫虽然是女皇的起居宫殿,但它却强硬得矗立在皇城的最前端,与宫内阁的距离十分相近,据说这是女皇自己要求的,如果有一天皇城陷入危险,她希望自己是抵挡在最前线的战士。 阿蒙拉宫前有上百级台阶,这里是禁飞区域,凯瑟琳与公爵走下飞艇沉默着往上爬。 她穿着一件主体是黑色但蝴蝶领却是白色的礼服,白色的尖头高跟鞋随着凯瑟琳的动作一下一下从裙摆里露出来。生日宴其实不必穿得这么沉闷,但女皇向来喜欢稳重的小辈,因此凯瑟琳准备了两套礼物,这套穿来觐见女皇刚好合适。 爬完楼梯,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肃穆的钟塔,在钟塔的最上方竖立着纯金的国徽。在钟塔背后则是帝国的开国皇帝约翰·圣奥尔本斯的雕像,四周围着许多铜铸的士兵,气势恢宏阔达。皇家骑士团的士兵们手持枪械,数不清的小分队在阿蒙拉宫旁不停地巡逻。 凯瑟琳对这一切见怪不怪,寒风吹得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及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就好像感受不到一样,迈着优雅的步履目不斜视地进入了阿蒙拉宫。 一进来,一阵玫瑰味的暖香扑鼻而来,殿中灯火通明,四处燃着既可以做装饰又可以照明的熏香蜡烛,这种顶级熏香的味道实在是与众不同,凯瑟琳都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内侍官将他们引入女皇的书房。女皇坐在宽大的黄檀木书桌后面,桌边摆着一杯热茶。她淡金色的头发中掺了丝丝白发,戴着银边眼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邸报。 听见公爵父女请安的声音,她的眼皮从邸报后懒懒地抬了起来。 “是亚当啊,你今天来得真早。”前来觐见的贵族不止格林维尔一家,公爵来得是最早的。 公爵的背似乎都挺得更直了一点:“还是比不上陛下的勤勉。”女皇数十年如一日地晚上八点入睡,清晨四点就起,是出名的工作狂人。 规律的作息也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此时已经四十三岁的女皇看起来只是三十出头,只有眼角细微的皱纹昭示着她已年华逝去。 她将邸报放下,喝了一口茶:“坐吧。娜塔莉,给公爵与公女准备早茶。” 一位身穿香槟色套裙的女官从门外走了进来,为亚当与凯瑟琳端来了热腾腾的早茶。是锡兰红茶与点缀着葡萄干的牛角面包,虽然样式简单,但经过皇宫烹调师的处理,凯瑟琳不用想也知道必然美味至极。 她起来之后一直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还没来得及吃早餐。此时她轻轻地咽了一口口水,无比渴望能三两下就将眼前的食物吃个精光。 但在女皇面前是不可以这样肆意妄为的。亚当一看女皇一副要与他们共用早餐的模样,十分激动:“感谢陛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只是陛下虽仁慈,我们却不可以如此放肆,还是请陛下先用吧。” 娜塔莉给德丽莎女皇的桌前也上了一份同样的早茶,她将眼镜摘下,轻轻揉着眉心。 听了亚当的话,她轻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倒是不怕饿,你如花似玉的女儿难道也这样陪着你饿肚子吗?凯瑟琳,你先吃,让你父亲在旁边干看着就行。” 女皇说出这样的话是亲近的表现,再推辞就显得不识抬举了。 凯瑟琳礼貌地道了谢,坐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早餐。她的背绷得笔直,酥脆的羊角面包连一点点碎屑都不曾从她的嘴角掉落。 德丽莎与亚当闲谈:“瘟疫处理得怎么样了?” 杰瑞洛辖下的德勒星正是吉萨瘟疫的传染源。他在家宴当天就急匆匆地赶回德勒星,想来就是忙着处理瘟疫的事。 “隔离得很及时,也组建了专门的医疗小组,目前传染已经得到大幅的控制。但您也是知道的,帝国的交通实在是太发达了,谁也无法保证这样就能把瘟疫牢牢地按死在德勒星。”公爵保守地回答道。 临近星球的感染案例越来越多,德丽莎刚刚在看的邸报就是与之相关的,甚至有些地方官员也因此而死,不用想也知道事态万分紧急。 亚当的话她能懂。星轨四通八达,一个稍大点的二线城市一天的客流量都接近百万,更别提那些地级行政中心。 而除了交通,很多地方也是官员们没有办法强制管理的。餐厅、会所、商城……哪个地方没有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能说关就关? 因此她没有办法毫无顾忌地将怒火撒到杰瑞洛等官员身上,就算换做安德烈亲自到场,情况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医疗博士了,祈祷他们中有人能快点将抗病毒的疫苗研制出来吧。” “我听说兰纳斯院长此次亲自带队前往德勒星,相信有他在,那些小家伙们不敢懈怠的。”公爵恭敬地说。 说完正事,德丽莎看向凯瑟琳。 她的笑容还是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凯茜,最近过得还好吧?听说上次你在游泳池里差点出事,现在感觉怎么样?” 亚当可以坐着和她谈话,凯瑟琳却不可以。听到德丽莎将话题转向她,凯瑟琳连忙站起来回答道。 “多谢陛下关心,只是热身没做好,在泳池里抽筋了,其余没什么大碍。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帝国每一天的运转都少不了您的亲自坐镇。”凯瑟琳微微欠身。 德丽莎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点:“看把这孩子急的,不过是一些家常话罢了,也值得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行礼?快坐下吧,肚子还饿吗?饿的话就让娜塔莉再给你上一份。” 说着,她就要扬手示意。 这就是变相地让他们走了。凯瑟琳依言坐下,转眼又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告退了,我的陛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她跟着亚当一同从书房中退了出来。 早有贵族在外等候。塞巴斯汀·伍德笑着拍了拍亚当的肩膀:“果然来得最早的还是你啊,老兄。” 这是安托万的父亲,塞巴斯汀·伍德侯爵。 安托万站在一旁,向凯瑟琳颔首致意。 “只不过是为女皇分忧罢了。”亚当不动声色地说。 按理来说,他们伍德家族应该跟格林维尔家族站在同一战线,都是女皇与皇太子最忠实的拥趸。但这个塞巴斯汀每次见到他就像吃错了什么药一样,总是要不轻不重地刺他两句。 “哪能比得上你贴心啊,这么多年我可一次都没赶上过你。”塞巴斯汀哈哈大笑,带着安托万与亚当父女擦肩而过。 亚当不想将面对这个同僚阴阳怪气时的烦躁暴露给凯瑟琳。他强装温柔地跟凯瑟琳说:“去找格蕾丝公主玩吧。”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格蕾丝估计还没起床吧。不过从阿蒙拉宫到伊西斯宫有一段距离,凯瑟琳慢吞吞地走到那里,估计也能磨一段时间。 她向亚当行了一个屈膝礼:“我知道了,父亲,也祝您今天一切顺利。” 觐见完毕后,凯瑟琳就不用再面对德丽莎女皇了。在伊西斯宫与格蕾丝回合后,他们这些小辈会一同聚在荷鲁斯宫,跟安德烈一起度过只属于年轻人的聚会。 而公爵等一干贵族则是会与女皇在阿蒙拉宫共进晚餐,顺便处理一些政治上的问题。 亚当摆了摆手,跟着内侍官往赛特宫走去。来都来了,不拜见一下布鲁诺亲王说不过去。 凯瑟琳走到约翰一世的雕像前,此时大概是早上七点半左右,太阳从乌云中显露出来,洒下一点安抚性的阳光。 下过雨后,空气中满是淡淡的花香,凯瑟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的尖头高跟鞋,放弃了坐飞艇的打算,还是准备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慢慢走到伊西斯宫。 Chapter 27 盖恩 凯瑟琳拒绝了内侍官乘坐飞艇的邀请,踩着细碎的阳光缓缓往伊西斯宫走去。 当走到那条熟悉的行廊时,凯瑟琳停住了脚步。 那些石柱依旧是黯淡惨白的,那些夹竹桃也依旧是七零八落的,跟十年前别无二致。 艾伦三世在位时并不住在阿蒙拉宫,阿蒙拉宫在当时仅被当做议事厅来使用。他的寝宫叫做盖布宫,离皇宫中闻名帝国的福斯特花园特别近。他一直是一个将玩乐看得很重的君王。 凯瑟琳看了一眼曲折的行廊,抬步走了上去。 行廊很长,四周听不见什么声音,她放心地将裙摆只用一只手就拎了起来,姿态豪迈地大步走着,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无论怎么样,现在的她已经与当年孤身一人的境况大不相同了。她想起了奥利维亚夫人,想起了加西亚与潘克烈尔,感觉疲惫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着力量。 走着走着,她瞥见旁边的树荫中似乎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她停了下来,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蝴蝶结水滴尾样式的耳环。在这个刚下过雨的早晨,那水滴样的钻石还真的很容易被看作就是一颗露珠。 凯瑟琳挑了挑眉,怎么会有人将耳饰掉在这种地方?她不打算将它摘下来,谁知道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她刚转头打算继续向前走,就听见前方拐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似乎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群人的。但她并没有听到任何说话的声音,除了那阵有些杂乱的脚步声,行廊中没有任何的声音。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究竟会是什么人,那一群人已经拐过了弯,与她迎面碰上。 是一群内侍官簇拥着一个身穿白金色制服的年轻人,他们行色匆匆,每个人脸上都是面无表情。内侍官们身上的宫装是墨黑色的,这是宫中高级的内侍官才能上身的颜色。显然,这个在他们前面领头的年轻人地位不低。 凯瑟琳的视线后知后觉地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那是一张与安德烈如此相似的脸。他面容清秀俊逸,眼睛狭长而上挑,是跟头发同色的金棕。唯一不同的可能是眼前这个人的眼尾有一颗琥珀色的小痣,给他添了几分翩翩的多情。 盖恩·h·圣奥尔本斯亲王,安德烈的亲生弟弟。 盖恩怒气冲冲地往前走着,他身边的内侍官们也知晓他的坏心情,故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没想到曲曲折折地走了那么久,拐过一个弯后竟然看到了一个容光四射的大美人,盖恩的脚步不由地停了下来。 原来是凯瑟琳。为了看那个挂在树枝上的耳饰,她一条腿跪在了行廊两旁的围栏上,姿势不太雅观,线条优美的身形一展无余。 此时,看到盖恩一行人,她心里暗叫不好,连忙将裙摆放了下来,慌乱而不失风度地朝他行了一个礼:“亲王殿下。” 盖恩随意地往凯瑟琳一开始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串小小的耳饰,他以为那只是一颗将坠的露珠。 看着凯瑟琳深金色的发顶,盖恩的心情稍好了一点。他并没有安德烈高,凯瑟琳穿着高跟鞋的话勉强能跟他平视。 平时无论兄长怎么百般讨好都面色冷淡的凯瑟琳在自己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这样的认知下,盖恩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他抚着下巴,笑盈盈地说:“原来是凯瑟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正打算前往伊西斯宫拜见格蕾丝公主。”凯瑟琳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回答道。 “拜见格蕾丝?怎么不想着来奈芙蒂斯宫拜见一下我呢?”盖恩恶劣地问道。 一开始,盖恩是很喜欢凯瑟琳的。 她容貌美丽,出身高贵,性情么,看起来也很温婉。并且曾在皇宫与他们住过一段时间,怎么也扯得上一点青梅竹马的情谊。 更重要的是,安德烈对她的关注也太多了些,哪怕他总是表现得讨厌凯瑟琳。 这样的讨厌才代表着真正的在意。对皇太子来说,他完全可以漠视凯瑟琳,但无论在什么场合,盖恩发现兄长的视线永远牢牢地被凯瑟琳吸引着。 而凯瑟琳看起来却对众星捧月的皇太子并不感兴趣。盖恩猜测涵养再好的贵族小姐也受不了安德烈那喜怒无常的怪脾气,于是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盖恩只比安德烈小两岁,说得直白一点,皇位并不是完全与他无关。但仅仅因为两岁的年龄差,安德烈从小应有尽有,在任何场合都力压盖恩一头,他早就对此心怀怨恨了。 在他十二岁的一个夏天,他第一次向凯瑟琳示好,并以为自己一定会就此成功。 他跟安德烈有着相似的外形,虽然在地位上暂时性地被他压制,但再怎么说也是京中唯二的亲王之一。 并且,他自认为自己性格和善,风度翩翩,比那个一开口就没好话的安德烈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凯瑟琳没有理由拒绝自己。 那一年的五月节凯瑟琳是在皇宫中度过的。公爵因公外出且奥利维亚夫人身体抱恙,格蕾丝硬拉着凯瑟琳一切挤进了他们的家宴。 几个人心怀鬼胎地用完晚餐,凯瑟琳拒绝了格蕾丝让她同去篝火晚会的邀请,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宽大的靠背椅中抱着膝盖发呆。 说是格蕾丝的邀请,实际上这也是安德烈的意思。盖恩早就看到兄长将一个小小的盒子藏在袖袋中,估计是在篝火晚会上准备送给凯瑟琳的礼物。格蕾丝邀请凯瑟琳时,安德烈的视线也一直往这边瞟个不停。 不知道凯瑟琳是对安德烈没兴趣还是对篝火晚会没兴趣,反正她就这么干脆地拒绝了格蕾丝。格蕾丝心大,只想着快点出去玩,完全没注意到安德烈骤变的脸色。 见凯瑟琳执意不去,安德烈气得面色发白,赌气般地跟格蕾丝直接踏上了等候在外的飞艇,连自己的亲弟弟盖恩都抛之脑后。 盖恩在一旁得意地笑着,那现在就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了。 他走到凯瑟琳跟前,竭力让自己显得十分贴心。 “凯瑟琳,既然安德烈跟格蕾丝扔下你自己跑了,那我就允许你跟我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吧。” 虽然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兄长的囊中之物抢过来,但他骨子里的自卑与自傲无时无刻不在激烈地碰撞,是以他说出来的话别扭且并不好听。 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他只是洋洋得意地等着,等待着凯瑟琳跟其他所有贵族小姐一样为他的邀请露出惊喜的笑容。 凯瑟琳并没有看他,她神情平淡,眼神始终盯着窗外如棉絮一般一层一层的乌云。 “要下雨了。”她说。 …… 盖恩从飘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脸上依旧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那天晚上当然没有去成,凯瑟琳说完那句话没多久,铺天的雨倾泻而下,格蕾丝跟安德烈都很快地就回到了皇宫。 或许凯瑟琳是因为要下雨了才拒绝他的……盖恩偶尔也会为她的冷淡找一个理由,但大多数时候,他怨恨着凯瑟琳,认为她跟其他人一样看不起他。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了兄长的老路:在任何能为难凯瑟琳的地方锲而不舍地为难着她,完全忘了自己当年曾将“风度翩翩”认定为能够战胜安德烈的绝佳优点。 凯瑟琳不慌不忙:“我自知身份鄙薄,不敢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贸然拜访亲王殿下。并且在皇室的预约日程表中,我并没有看到奈芙蒂斯宫开放的通知。” 皇室成员们在宫中都有各自的住处,但除了德丽莎与安德烈,他们并不经常住在所属的宫殿。比如布鲁诺亲王在柯布西庄园就有自己专门的住所。 格蕾丝就更不必说了,整天在各种高级会所疯玩,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会回一次伊西斯宫。 盖恩自然也是如此。见到凯瑟琳总是会让他难以保持以往的冷静,他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帝国的子民们面见皇室成员的程序其实很简单,只要在皇室所属的“红鹰app”上提供完整的身份信息后预约就好了。 当然,见不见那肯定是由相应的秘书官决定的,胡乱预约也会被app拉入黑名单。 盖恩很讨厌来自app的预约,讨厌到几乎不怎么开放预约申请。 这与他矛盾的心理有关。一方面,他希望有人能看到他这个无限潜力的二皇子,另一方面他又憎恨着那些来见他的人,因为他们要么先拜见过安德烈,要么是见不到安德烈才退而求其次地来奈芙蒂斯宫向他问安。 盖恩滞了几秒:“你站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 他为难人的本事还是比不上安德烈。在这样有点尴尬的氛围中,他只好先让凯瑟琳直起身子。 凯瑟琳站了起来,眼睛还是始终盯着地面。 看着凯瑟琳这幅挑不出毛病的恭顺模样,盖恩有心为难却实在找不到还有什么话说。其实他今早的心情实在算不上美妙,从他睁眼的那一刻开始内侍官就催促着他整理仪表,觐见母皇之后好准备下午皇太子的生日宴。 皇太子,皇太子,这些人眼里永远只有安德烈,一个十九岁的生日宴都要闹得满帝京不得安生,什么时候才有人看到他盖恩·h·圣奥尔本斯? 他厉声呵斥了几个他看不顺眼的小内侍,终于换来了片刻的安静。 眼看再耽搁说不定母皇就要怪罪他了,但他又不想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凯瑟琳。思来想去,他不痛不痒挖苦道: “凯瑟琳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只是除了安德烈,今晚舞会上的其他人恐怕都无福消受了。” 在他嘴里,凯瑟琳只是安德烈的私有物品。 盖恩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殿下谬赞了,请殿下慢走,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她再次行了一个礼,退到一边。 盖恩哼了一声,带着七八个内侍官扬长而去。他的排场一直很大,他总是要在这种不经意的地方显露出不逊色于安德烈的强大气场。 等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后,凯瑟琳站了起来。 只是一个早上,她一直在行礼的腰部和脖颈就产生难以忽视的酸痛,她已经能预设到这一天都会过得不怎么愉快了。 好在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就能到伊西斯宫了,她应该可以在伊西斯宫休息一个下午。想到这,她加快了脚步。 …… 格蕾丝果然还没起,她的秘书官布兰琪殷勤地请凯瑟琳到偏殿稍等片刻。 她给凯瑟琳端上了一盘裹满奶油与樱桃的舒芙蕾,抱歉地说:“请凯瑟琳小姐休息一下,书架上的书可以随意翻看,公主身体有些不舒服,昨晚折腾到很晚才休息。” 身体不舒服什么的应该只是托词罢了,格蕾丝估计又是在夜店泡到很晚才回来。 凯瑟琳坐在一个灰蓝色绒布靠背椅上,这张椅子的四条腿纤细得几乎看不见,椅背也很硬,跟格蕾丝以往的家居风格大不相同。 凯瑟琳没有露出一丝不适应的表情,她微笑着说:“谢谢你,布兰琪,你还是跟上次我见到你时一样漂亮。” 布兰琪红了红脸,向凯瑟琳行了一个礼就离开了。 凯瑟琳大概等了一个半小时,格蕾丝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坐在造型夸张的桃心木大床上,一个女官在为她梳头,另一个在为她穿鞋,还有好几个忙着帮她收拾梳妆台和上早茶,偌大的房间里挤满了来去匆匆的人。 凯瑟琳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杯热腾腾的锡兰红茶小口啜饮着。 听到凯瑟琳已经在偏殿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格蕾丝迫不及待地让她赶紧到房间里来跟自己说话。 “说实话,我累得要死,”格蕾丝不顾自己还没洗漱,随手拈起一个马卡龙就往嘴里塞,“我昨晚大概三点的时候才睡,这个破生日宴我根本不想去。” 看她中气十足的样子,她应该完全没有生病。 凯瑟琳担心地问:“你现在才起,今天早上不用觐见女皇吗?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了盖恩亲王,他急匆匆地正往阿蒙拉宫赶呢。” Chapter 28 凡妮莎 面对关张二人的质疑,诸葛亮只轻摇着羽扇,既不介怀,也不恼火,依旧一脸云淡风云。 沈时是不想再提起自己那样丢脸的事,为什么会突然自己就觉得要哭泣呢,自己这么大了,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可是刚刚却在江玦黎的面前抱着他哭了起来,这样她觉得丢脸,所以她不愿意再提起。 李氏应了,连忙递了个红封上去,齐公公拿在手里掂了掂,很轻,当是钱庄的银票,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纳进怀里,唤了一个宫人过来,引了李氏二人入了绣清门,往坤宁宫去了。 君天澜紧紧抱着沈妙言,趴落在地时,用大掌紧紧护住她的后脑勺。 这下,舞台中的很多观众都是满心的失望,很多人都已经开始离开了,即使是李丫丫等人的脸色也是变得难看了起来。 自己真神修为,凭借变异神格和超越的阴阳识海之池,才勉强抵御,自己这个二师兄如何能扛得住这狂暴的神酒。 洁癖总裁唐宇这一刻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只有一种猛烈的感觉,体内的凶兽不停地吼叫着:“吃了她!吃了她!”他是想慢慢来,可这会真的停不下来,猛烈的攻击下,乔夏疼的哭了出来。 “你没有死,我怎么会带你去地府?”苏沐月看到霜降的时候着实也是吃了一惊,因为她方才来寻她们的时候是白日,如果她在梦里遇到霜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霜降受了重伤昏迷。 “对了,主人,还有一个地方,距离此处应该路途应该不到一个月,那里虽然没有强者驻守,但那里是我们魔族的圣地,但也是一般魔族的禁地,那里可能会阻止这些神族之人。”维塞道。 这些已经完成了第二次蜕变的飞天蚂蚁,此时不住的扇动着翅膀,在李风的附近盘旋,而这眨眼的时间,李风的周围就已经是乌泱泱的一大片,异常的骇人。 项云黩进家门一看,客厅里没有灯,他刚要去摸开关,墙边四角亮起烛火,阿娇坐在客厅中央,怀里抱着琴,一等他看过来,就拨动了琴弦。 “她腹中胎儿,既是白帝子,恐怕已有意识,你看我们围着它,它就没什么动静了!”御鼠王捋着胡须道。 这种空虚的感觉让科林浑身不自在,这就好像是能坚持三十分钟的男人,现在突然只能坚持十分钟了。 尤格萨隆并不愿意相信萨拉塔斯还有别的手段,但是他真真切切的吞噬了萨拉塔斯曾经的心脏,并且将其融合。 等说完,他这才将手镯丢到了尸骨中,一把伊格尼让尸骨自燃了起来。 郑安妮求救似的看着她的那两个闺蜜,眼看她们正在和沈丽娜一起讨论新出的大牌猫咪系列包包,根本没人理会她的求救,缩着肩跟阿娇出去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晚上我也不知道黄毛跑去了哪里。”他内心期待将黄毛抓捕,否则有一个危险的家伙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这种滋味太不好受。 因为,按照老乌鸦的说法,太乙仙破境,不仅需要自身圆满,悟出自己的道,还需要外力,即有位置给你占。 如果一旦就因为多上这一句嘴,导致最终落得一个弄巧成拙的结果,那么周言这段时间的功夫岂不是就白费了。 不过,也有意志强大的,抵御住妖血中蕴藏的暴虐,成为半妖,一举拥有妖物的强悍身躯、漫长寿元,人类的理性和智慧,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跟着我听见打火机的声音,跟着就闻到一股香烟味道,应该是他们在抽烟了。 “这台阶十分古怪,具体情况一时说不清楚,得亲自去才能弄清楚”杜川说道。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刚才钟秘要么就是没看见我,要么就是根本不记得我了。 即使这两天都没有慕容诀的消息,但她知道,慕容诀忙碌的事情一定很多。 这时一头达到碎丹八重的妖兽,龙头蛇身,再结合庞大的身躯,极具视觉效果。 花了不到几个呼吸时间,神凰来到了雪域城战场中,张口鸣叫出阵阵海明刀波,瞬间杀掉了数万龙盗,让鲜血染红了一片大地。 卢雨涵攥紧双手,深呼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妥协地将退烧药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然后闭上眼睛往他薄唇的方向靠了过去。 “杨天,不得不说,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咱们后会有期”,蓝湛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被梦曦月搀扶着的杨天,便离开了。 “抱歉,预言者大人,王爷他并没有回来。”管家毕恭毕敬的说道。 然而慕容芊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只是一直走,一直走下去,直到现在,又一次的看见张浩,慕容芊怎么能不震惊。 之前以为的“地面”根本不是地面,而由无数已经死亡凋败的植物层层叠叠覆盖而成的,即使是这个空洞球体的最底部,也没有看到真正意义上的“地面”。 “我想……”唐悠然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然后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夫若觉得没问题,再熬制出来试试。”长孙王妃自然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有些好笑的安抚了一句。 秦天几乎是脱口而出,要是那些链条抽到自己这台机甲上,不仅是机甲报废的问题,自己很有可能也陷入死亡。 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允许卡尔托斯城的居民应征入伍参加卫兵队,而这也代表了一个信号,那就是洛奇已经逐渐重视起卡尔托斯城了。 Chapter 29 难堪 人人都说北冥集团的烨大总裁为人冷酷,不苟言笑,只有她黎洛薇知道。 突然刘奎好像缓过了神,像狮子一样咆哮着直直的刺出了他手中的半柄短刀。 在他和蔷薇的眼中,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种满花树的庭院,千碑林的影像早就消失不见,更不用说那块墓碑。 他的大掌贴在她肚子上,她便觉得全身有些发热,垂了眸子不敢去看他的脸。 眨着没有涂睫毛膏,但却超过两厘米的睫毛,秦欢站在门边,等着老师的到来,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衬衫和西裤的男人走过来,他手上拿着政法的课本。 说实话,这握手跟没握一个样,蜻蜓点水都比这个接触面要大,可怜的王先生压根没有体会到和那只白皙的手握住是什么感觉。 思想斗争的结果是舒池唯有认命地坐上了图哥的车,当然,她的想法是到了目的地之后,狠狠地和商裴迪理论一番。 上官傲为何突然在这里?难道昨天晚上是他,不,不可能的,昨天晚上不会是他吧?他不会被人敲诈了吧,杨诗敏此时真的很好奇,为何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真的很是不解。 她愕然抬眸,商裴迪正水淋淋地站在她的身侧,身上只披一条浴巾,头发上还滴着水,此刻正阴沉着脸色看她的手机内容。 他正优雅的拿着那朵花,放在鼻前享受的嗅着,好像真能闻到香味似的。 “可你身上的寒毒,却是需要阳石来克制……”圣子一开始便算到了樱翔为了凤于飞定会帮助自己,可却没想到,他却要离开自己,终是忍不住问道,当年若不是这个弟弟舍身相救,那如今遭受寒毒之苦的便是自己了。 当我把光照向它的时候,它好像受到了惊吓,抓住青铜链条就向上蹿了上去,隐隐约约我看到,它从那张青铜巨脸的眼睛里消失了。随着我的举动,甲子腿和张四鬼也不约而同地向上观望。 “怎么可能?你可是北辰市数一数二的医生。你不是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吗?怎么会没办法?”甄院长顿时急了。 然后打开丹盒,将黑玉般的丹丸吃到嘴里,丹丸入口立即化作一口黏糊糊的津液,我喉结一动咽了下去。 虽然心知幽冥王不会臣服自己,但问天炉在自己手里,有一些手段,还是能控制他一二。 “卫将军,难道你到此刻都还不明白,所谓计谋,只能让事情变得简单,而决定最终成败的,始终还是需要绝对的实力!”卫阶的耳边再次想起侯亮生淡然的声音。 “很好听,唱得真好!”眸中眸镜中镜也是说话了,毫不掩饰自己对李长林的推崇。 “是白子玉。”李长林跟林若男都是心神微动,忍不住便是转头看了过去。 既然好声好气的谈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那么就只能是倚势凌人了。 如此,便肯定要做过一场,要把自己的实力摆出来亮一亮,这也是证明自己价值的一种手段。 椅轮滚动的声音响起,清河进了房间之后,把房门关上了,坐着轮椅停在炕边。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车,所以拉夏开来的都是皮卡,多余的人直接坐到后面车斗里。 谢意的吻带着压抑的怒火,扣住她一只手,顾蓉不由得朝下仰去,被他另一只手搂住,锢在怀里,肆无忌惮的亲她。 牛大力提着陈玄策大步来到了这里,接着他二话不说狠狠一巴掌抽在了陈玄策的脸上。 所以,他把豆瓣鸡精味精等材料,分别倒入了准备好的陶罐中,又给那几名大厨试验了几次,方离开厨房。 白雪飞坐在贺子山身边,面前放了一个大木盆,木盆上平放着一块木板,她两只脚踩着木板两边。 好在贺子山家里的地不多,萝卜都已经收回来了,只还有一些花生。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刘子君那个丫头竟然真的每晚都来,一晚都不曾爽约过。 但也正是这种半真半幻的感觉,让他可以对这个世界投入感情,例如热爱自己的祖国,同时又凌驾于众生之上,行事可以无所顾忌。 余光一撇,只见白雪飞红着脸侧头,低头一看,忘了自己没穿衣服。 花王见自己的妹妹对她都有意见了,“花精,你怎么了?”花王知道花精不开心了。 张偃武盯着兰子义看了半天,脸上神色变了好几变,似是想发火,不过最后还是给他摁下了火气。 这一拳,别说是仙台境初期了,哪怕是仙台境巅峰的修士也不敢硬接。 三个黑暗精灵都在屋子里各自找个位置坐了下来,一时半会似乎谁都不想离开。 “不过说来,你们可比我好多了,我可是连什么魔法资质都没测出来……。”林安轻叹口气,笑了笑。 舞池里面的人自动给秦岩让开一条通道,就像在迎接高贵的皇帝一样。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天狼塔的一层,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以元气镜修为轰杀金丹强者,这样的事情,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陆风却做到了。 临近中午时分,台下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四大学院中,皇家学院方向有两人通过了测试。 “你真是老旧,咱们年轻人应该追求时尚,追求潮流,哪能墨守成规,二姐,你也一定想过平安夜吧”习雅婷把白婉茹搬出来做挡箭牌。 随着语调的逐渐响起,达芬狸身体一沉竟被定海水之中动弹不得,而实力差上许多的鲛人长老纷纷的炸裂开来,血肉布满了达芬狸身后的空间。 要知道,刘霸道当初可是被众多仙人围攻打入凡尘的,是以,很多当初有参与此事的仙人们,都不由得的觉得恐慌起来。 张倩一下子反应过来,赶忙朝厨房跑去。只顾看豆豆,忘记还做着饭呢。 这时候,那空间裂缝还没有完全闭合,但只剩下一丝丝的缝隙了,伯明的攻击大部份被挡在了外面,只有一股力量,没有被魏炀看在眼里。 Chapter 30 入场券 坦白来说,弗洛伦斯公主其实有一种轻云出岫的飘然气度。 她有一张白到发光的鹅蛋脸,那双总是看向地面的桃花眼中常常笼着无尽的愁绪。 她的鼻尖有一颗细小的痣,淡棕色的长发垂到腰间,偏厚的齐刘海盖住她的额头,也盖住了她本该肆意说笑的青春。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吊带不规则连衣裙,胸口有一朵可拆卸的月季花。身后的女官为她打着同色的遮阳伞,遮住了那些若有若无的细小雨滴。 她的目光穿过层叠的绿叶,轻轻地将爱德华定在原地。 她的声音也如泛着微波的春水:“斯特兰奇沃思先生,你会对泰芙努特宫的下午茶感兴趣的。” 爱德华回过神。 凯瑟琳看着爱德华胸口处的花纹:“弗洛伦斯公主确实很低调,我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虽然他们的动作是如此亲密,但凯瑟琳并没有看向爱德华的眼睛。她很感谢爱德华的所作所为,不想让两人之间的平和气氛产生多余的暧昧。 好在爱德华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专注地回想着弗洛伦斯的一言一行。 “我还是不太懂,”他困惑地说,“我回去问问母亲,她是我们家参加宫宴最多的人了。” 斯特兰奇沃思家族血脉单薄,目前还活跃在帝京的也就只有在宫内阁挂了闲职的米勒伯爵了。 而这位伯爵又对自己的政治生涯不太上心,梅兰妮母子的性格也非常安静,是以很大一部分贵族对爱德华印象不深。 一舞结束,凯瑟琳跟爱德华走到了舞池旁的吧台边。爱德华穿过大半个皇宫赶来救场,一下午没吃东西的他此时饥肠辘辘。 他对凯瑟琳说:“公女殿下,我过去拿一份意面,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凯瑟琳点了点头,随意地从侍应生手中接了一杯皇家菲士,小口品酌着。 她已经对莉莉安的套路有些了解了。 莉莉安伙同安德烈在生日宴上给她这样的下马威,无非也是想要夺取她的“声望”,还有“人缘”。 如果凯瑟琳在羞愤之下做出什么超乎寻常的举动,那他们的目的应该就达到了,自己的命盘会受到十分不妙的影响。 好在她已经提前跟爱德华通过气。这么一通闹下来,他们四人应该只是给八卦的贵族们又提供了一堆茶余饭后的素材,别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安德烈的出尔反尔倒确实会给凯瑟琳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毕竟她刚刚没有考虑太多就站到了开场舞的位置,凡妮莎这样将她视作眼中钉的贵族小姐估计心里早就将她嘲笑一百遍以上了。 可是,这又算什么呢? 凯瑟琳并不惧怕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她也不害怕凡妮莎出现在她眼前幸灾乐祸地看她笑话。 她受够了跟安德烈这种心思诡谲的人捆绑在一起,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她,那她为什么不能反抗? 这只是反抗的第一步。安德烈与莉莉安不知在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凯瑟琳直觉此事的背后必然还涉及到那个奇幻的巫师世界。 她必须要保持跟加西亚的联系,同时拜访梅兰妮夫人,从她嘴里问清楚有关于瑟西夫人的种种谜团。 凯瑟琳正拧眉思索着,她旁边的高脚凳突然被拖动,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以为是爱德华,但不是。来人的身上带着蛋糕与葡萄酒混杂的香甜气息,明显在宴会厅中待了很长的时间。 她扭头看了一眼,是丹尼尔·福克斯。 这位以超高智商而在jus上备受追捧的英俊青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金黄发丝,脸颊上还有一些未褪的雀斑。他姿态豪爽地向侍应生要了一杯度数很高的伏特加一饮而尽,而后含笑转头看向凯瑟琳。 “我想你应该认识我吧,凯瑟琳小姐。”他说。 凯瑟琳微笑致意:“当然,我相信没有人会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福克斯先生。” 丹尼尔自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智商,他在七岁时与布鲁诺亲王对弈时仅差半子遗憾落败,自此名震圣奥尔本斯帝国。十岁时,他以极其优异的竞赛成绩被圣院破格录取,用五年时间就修完了八年的课程。 如今,他与凯瑟琳同岁,但已经在中心科学研究院工作两年了。他跟凯瑟琳这种按部就班的普通学生向来没什么交集,这次能出现在荷鲁斯宫,应该也只是顾及安德烈的面子。 “不用那么生疏,叫我丹尼尔就好,我们应该一样大吧?”他又从托盘中拿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凯瑟琳看着酒杯中荡漾的琥珀色液体:“好的,丹尼尔先生,您不去跳舞吗?” 舞厅空前地热闹,原先轻快的小步舞曲已经换成了节奏摇摆的重金属音乐,互有好感的少男少女们在舞池中忘情地热舞着,宴会厅的灯光也变得忽明忽暗,空气中的荷尔蒙几乎一点就着。 丹尼尔摇了摇酒杯:“运动适量就好,我今天跟皇太子击了很久的剑,实在是没有精力跟这些年轻人一起胡闹了。” 他的语气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带有无数种暧昧意义的热舞被他说成“运动”,还真不愧是享誉帝国的神童。 “是吗?那您也应该少喝点酒,过量的酒精应该也不会对您的身体带来什么有益的影响。”凯瑟琳不动声色地劝道。 从坐在她旁边开始,这样高度数的伏特加丹尼尔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凯瑟琳拿不清他的酒量,她可不想丹尼尔因为醉酒又给那些贵族带来新的谈资。 丹尼尔轻轻笑了:“您不必如临大敌,凯瑟琳小姐,我向来只做把握之内的事,不会闹出什么酒后失态的笑话。” 凯瑟琳也笑了一下,并不打算接话。 丹尼尔·福克斯与同辈皆不亲近,唯一相熟的可能就是皇太子。安德烈已经是她的敌人,谁知道这个丹尼尔肚子里又有什么花花肠子呢? 丹尼尔觑了她一眼:“凯瑟琳小姐似乎不怎么想跟我说话?” “当然没有,我想还是酒精的缘故,我已经有些头晕了,脑子也不怎么清醒。”凯瑟琳搅动着眼前的皇家菲士,苦笑道。 “但我有些话想跟凯瑟琳小姐说。”见凯瑟琳对他兴致不高,丹尼尔只好开诚布公,“皇太子固然不是最优选,但恕我直言,爱德华也并不是您以退为进的最好筹码。” 丹尼尔也对安德烈意义不明的出尔反尔感到疑惑,他在凯瑟琳面前说的那番话很难不让人理解为是开场舞的邀请,而他放弃凯瑟琳转而选择一个平民的行为则更加让人费解。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一个贵族小姐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即使对方是皇太子。 凯瑟琳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这是在干什么?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那种左拥右抱的多情少女吧? “丹尼尔先生的意思我有点不太明白。”凯瑟琳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丹尼尔用指尖敲了敲杯沿。 “凯瑟琳小姐,我接下来说的话并不出自于我个人,而是代表福克斯家族的意愿,我相信您也能代表格林维尔家族。这样的谈话才是有意义的,撑着一具醉醺醺的身子去舞池无意义地晃动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事。” 他还是不忘拉踩一下正在宴会厅中狂欢的男男女女。 又是什么阴谋?凯瑟琳喝了一口鸡尾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凯瑟琳小姐,嗯,我叫你凯瑟琳可以吧?”丹尼尔停顿了一下,得到凯瑟琳的首肯后,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相信凯瑟琳能懂我们福克斯家族寸步难行的处境,”他叹了一口气。 “作为没有任何头衔的草根家族,我们在帝京的情况可真是不容乐观。家父虽然位任部长,但在真正重要的决策中根本发表不了任何看法。家族中的其余官员就更不用提,能拿点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就已经心满意足。” 凯瑟琳能懂他的意思。帝国的政治圈依托贵族血缘而生长,没有贵族头衔的普通人能做到诺瓦·福克斯这样的已经是登峰造极,再想进一步可谓天方夜谭。 贵族头衔的赐予建立在军功之上,而目前,圣奥尔本斯帝国除了与圣汉诺威帝国在领土主权方面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之外,与其余任何国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友好关系。 凯瑟琳隐约明白了什么:“你们是想争夺贵族头衔吗?可惜,就现在的局势看来机会可能不大呢。” 丹尼尔咧嘴笑了笑:“谁说一定需要现在就得封贵族呢?” 凯瑟琳搅拌鸡尾酒的手停住了。 “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都需要付出极高的代价,家族懂这个道理,我也懂,”丹尼尔脸上的表情是沉静的,但凯瑟琳能感受到他血管中翻滚着属于赌徒的狂热与兴奋,“先从一张入场券开始。凯瑟琳小姐不会介意我使用了这样的比喻吧?” 不知不觉间,他还是带上了从不离口的敬语。 是想跟她联姻啊。没想到,送走了一个安德烈,依然有另一个丹尼尔像是猛兽盯上了猎物般盯上了她的联姻价值。 “当然不介意。只是,丹尼尔先生,如果你想拥有这样一张入场券,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前些天,宫内阁出台了《关于中心系α座78号矿采星球的开发标准》,”他在手环上调出一份文件。 “α座系列的矿采星球以出产铍镁晶石而闻名于娜可汀宙面,这次帝国准备开采的78号星球,中心科学研究院已经对它进行了长达一年的监测,堪称潜力无限。当矿采开发进入正轨后,在当地逐渐建立工厂、医院、城镇,我相信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而很荣幸,家父负责此次开发的招标,部门中已经在拟定相关事宜了。” 矿采星球的开发权啊……凯瑟琳有些出神地想着,格林维尔几乎掌握了贵族能够掌握的最高军权,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在这个基础上还能拥有格外的星球开发权。 “听起来是很美妙,”凯瑟琳拿过餐巾纸轻擦了一下嘴角,“可是这听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丹尼尔先生觉得皇室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圣奥尔本斯历任皇帝都有着镇压贵族的铁血手腕,虽然德丽莎女皇严格来说并不出身于圣奥尔本斯皇室,但她也绝不是个手段温和的保守派君王。 丹尼尔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点:“这就要看格林维尔家族的决心是否跟我们一样坚定了。” “只是,”他话锋一转,“不知道凯瑟琳小姐自己是什么样的看法呢?” 凯瑟琳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丹尼尔先生不妨给我一个我必须同意的理由。” 丹尼尔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您跟皇太子殿下有着如此深厚的情谊,在今天之前,或许连您自己都认为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揣测凯瑟琳并不排斥与安德烈的结合。“只是,皇太子回报你的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将她与安德烈看作板上钉钉的一对。凯瑟琳哑然失笑,自己以前真是愚蠢得有些可笑。 “他随意牵着一个孤女就能让您丢尽颜面,而您却无法反抗,只能拉着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情人企图挽回一些早已破碎的尊严,”丹尼尔的话并不客气。 “这样忍气吞声的人生难道会是你终其一生都将前进的道路吗?拼尽全力地讨好一个注定不会让你掌握权柄的丈夫,这难道会是我认识的凯瑟琳小姐会做出的选择吗?” 凯瑟琳忍不住笑出了声:“丹尼尔先生的话让我以为福克斯家族已经是78号矿采星球的主人了。” 丹尼尔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太过大逆不道,他摸着鼻头笑了笑 “言尽于此,凯瑟琳小姐。”他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语调,“皇太子殿下地位崇高,他拥有太多的选择,你总会为此受尽委屈。而我不一样,当我们利益一致时,我不能,也永远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恶心我最忠实的盟友。” Chapter 31 韦特 凯瑟琳的心微微一动。 就算对象不是安德烈,她也并没有能力拒绝家族为她安排的婚姻。 她一直在家族的庇护下长大,势必要为家族贡献出应有的力量。 而对于她自己来说,婚姻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她从来没有过心跳加速的感觉,她不明白伊莎贝拉或是凡妮莎为什么会在某些异性面前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也不理解一些贵族子弟为什么会扭扭捏捏地邀请她共进晚餐。 如果说她是一把优雅沉寂的小提琴,那么能够拨动那些弦的灵感少年还未曾降临在她单薄的岁月中。 所以婚姻……也许是工具吧?就像丹尼尔口中的,它会是一张入场券。 凯瑟琳的面色缓和下来,与福克斯家族合作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见凯瑟琳不像刚开始那样抗拒,丹尼尔知道自己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知道这是一个对我们双方而言都非常重大的决定,”他接着说,“我愿意给凯瑟琳小姐充分的考虑时间,不过您应该也知道,局势千变万化。” 福克斯家族还有其他合作人选,选凯瑟琳不过是丹尼尔的私心在作祟。 凯瑟琳温柔一笑:“我会尽快和父亲好好谈谈的。” 丹尼尔向她举杯致意:“那就静候凯瑟琳小姐的佳音了。” 接着,他站了起来,天色已晚,也是时候向安德烈告别了。 凯瑟琳与他互道晚安,继续小口抿着杯中的皇家菲士。 丹尼尔突然想起自己还准备了其他的说辞。 与合作无关,与利益无关,只是一些他想对凯瑟琳说的话。 “凯瑟琳,我想说……”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先前睥睨天下的气势烟消云散。 “嗯?”凯瑟琳转过头看着他。 “我想说,你不必对刚才的局面感到伤心,”丹尼尔背对着她,凯瑟琳知道他指的是安德烈的所作所为,“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价值,皇太子舍弃了你,或许只是因为他不需要你,并不代表你一无是处。” ……他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你应该跟认同你的人在一起。”说完,他没有转身看凯瑟琳的表情,而是快速地离开了吧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凯瑟琳无声地笑了一下。 丹尼尔,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从他坐到身边开始,凯瑟琳就一直为他说的某些话止不住地发笑。 她的心情变得有些畅快,难以想象在经历了这样的难堪以后她还能保持着愉悦的状态。 爱德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他端着食物过来时,丹尼尔刚好在凯瑟琳身边坐下。 他猜测两人应该有什么事情要商量,于是知趣地坐在一边,一个人默默地填饱肚子。 “谈不上打扰不打扰,不过是随意地聊聊天罢了,”凯瑟琳也准备走了,“对了,你母亲这两天还好吗?我想找个时间上门探望一下她。” 爱德华耸耸肩:“我帮你问问她吧。母亲是老毛病了,有莫妮卡照顾她,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凯瑟琳点点头,与爱德华简单聊了几句后,寻了个空隙就从荷鲁斯宫中离开了。 …… “公女殿下,你一定想不到我们找到了哪一个什么样的巫师朋友。”加西亚掀开淡黄色的珠帘,神秘兮兮地对凯瑟琳说。 “什么朋友?塞勒姆派人来帮我们了吗?”凯瑟琳好奇地问,她记得加西亚跟潘克烈尔一直在试图往塞勒姆传信。 “不是的,塞勒姆依然没人回应我们,”加西亚思考了一下,“但也跟我们的传信有关系。” “什么意思?”凯瑟琳问道。 加西亚将凯瑟琳带到了他们上次谈话的房间,这一次房间里有了一把舒适的靠背椅,上面还贴心的放了一个吐司坐垫。 “我用兼职的工资买了一把椅子,公女殿下你就坐这里吧。”加西亚有些害羞。 那是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凯瑟琳走上前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公女殿下,”加西亚解释道,“如果一个在外界的巫师需要往塞勒姆传信,他需要经历以下几个步骤。” “首先,他需要找一个月圆之夜,那天晚上的月亮必须是满月,且天空无云,对月光没有一丝阻碍。” “然后,他需要使用属于自己的星月镜。星月镜是每个巫师的必需品,只能由巫师自己亲手制作。” “接着,他要将星月镜置于月光之下,星月镜之中的混沌源流吸收了月光之后会被唤醒,从而建立起人类与巫师世界沟通的桥梁。” “最后,他要在一旁点燃用沙利叶的树脂制作的‘半月金蜡烛’,并默念一段咒语,这样才能得到长风与羽翼之神艾西伯格的帮助,将你所要传递的信息传递出去。” 一堆古里古怪的名词从加西亚的口中蹦出,凯瑟琳听得云里雾里。 她抓住了一个重点:“月圆之夜?那岂不是每个月只有一次机会?” 加西亚有些愁眉苦脸:“对于我这种学艺不精的见习巫师来说,每个月就只能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果是熟练运用魔法的巫师就不必受到这样的限制了,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地呼唤艾西伯格。” “艾西伯格是什么?你不是说神并不存在吗?”凯瑟琳继续追问。 “是我认为神并不存在,”加西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巫师世界史》中也明确提到人类对神的世界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人类创造出一个符号来象征他们心中那些神秘的、不可控的自然力量。” “除了沙利叶之外,人类还创造了另外四个能够描述这些自然力量的符号,你可以理解为‘神’”,加西亚说。 “长风与羽翼之神艾西伯格,象征天空;浅草与珊瑚之神甘碧丝,象征水源;稻田与树木之神波瑞克,象征土地;魔龙与青鸟之神西尔弗,象征万物。” 这跟远古人类的图腾是一个意义,凯瑟琳若有所思。 “言归正传,”加西亚意识到自己跑得太偏了,“我在上个月以及这个月,都曾向塞勒姆传过信。在惊奇占卜铺里没有能够照射到月光的房间,因此我是在店铺后的小巷子里完成我的仪式的。” “从上个月传完信的那天开始,我就发现似乎有人在暗中窥探着我,我在第二天去小巷子里倒垃圾时,发现了一些用于隐身术的莉欧花的花粉。” “莉欧花是一种只会生长在中星系的魔药,在内星系并不常见。普通人也只会将莉欧花当成一种路边的野花,并不知晓它能够发挥的魔法作用。” “而同样的花粉在几天之后还是被我在同一个地方发现,因此我十分确定,一定有一个知晓巫师秘密的人在发现了我的仪式。” “这个人虽然在窥探我们,但我感觉他并没有恶意。而破解隐身术的东西恰好是我们可以准备的,只需要一捧在正午时分浸泡过菱形镜片的水,就能轻易让使用隐身术的人显形。” “我们打算在这个月的传信仪式过后逮住他。” “正巧,这几天帝京一直在下雨,小巷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那些水坑被我们提前浸泡过镜片,因此只要他踩中其中任何一个,我们都可以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而在前天,我们也确实把他抓了个正着。”加西亚摊了摊手,“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谁,说起来,公女殿下你也认识他呢。” 凯瑟琳有些懵:“是谁?”自己还认识什么跟巫师扯得上关系的人吗?总不能是体弱多病的梅兰妮夫人吧? 潘克烈尔将一个被捆在轮椅上的男人推了进来,他好像很吃力,不停喘着粗气。 “你倒是在这里跟公女开心地聊天,也不知道来帮一下我,他劲可大了,普通的绳子差点捆不住他。” 凯瑟琳惊讶地喊到:“韦特讲师!” 被绑在轮椅上的男人,正是他们的魔药课讲师,唐·韦特。 现在的韦特看起来比课堂上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更狼狈。他的头发油腻腻的,一片一片糊在头上,左眼眶上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青紫,似乎被什么人打了一拳。 他的嘴里塞了一个脏兮兮的布团,在进入房间之前,他本来奋力地挣脱着,想要咒骂潘克烈尔与加西亚,但看到凯瑟琳之后,他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潘克烈尔坐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说:“把他从床上弄起来可真不容易,仙尼粉差点对他不起作用。” “韦特讲师,您怎么会……?您也是巫师吗?”早该想到,能与魔药结缘的人,大抵都跟巫师脱不了干系。 韦特沉着脸,语气并不算好:“你先让他们把我放开。” 加西亚嬉皮笑脸地说道:“这可不行,老师,您可别怪学生对你不太客气,您鬼鬼祟祟地偷窥学生好多天了,我可不敢保证把您放开之后您会与学生心平气和地说话。” 韦特感觉头突突地疼。前天不留神踩到那些水坑之后,躲在暗处的潘克烈尔迅速往他脸上扑了一整袋仙尼粉。 仙尼粉这是一种巫师间非常常见的催眠粉,只要指甲盖这么一点就能让一个成年人昏睡整个星期,这个小鬼跟他的帮手竟然对自己用了一整袋,强行醒过来的韦特只感觉头疼得根本没办法思考。 他勉强用比较温和的语调说:“我被你们捆在床上两天,手脚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不把我全部放开也可以,至少把我的手解开,让我稍微活动一下。” 凯瑟琳看着韦特难看的脸色,扯了扯加西亚的袖子:“给他解开一点吧,韦特讲师看起来很难受。” 加西亚有些不情愿地道:“那既然公女殿下这么说的话,我就满足你小小的愿望吧。” 他走到韦特跟前,一边解一边说:“你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仙尼粉我们可是准备得十分充足哦。” 潘克烈尔在一旁威胁似的扬了扬手中的白色粉末。 韦特深吸了一口气,不想理会这两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 他扭了扭已经开始发凉的手腕:“公女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凯瑟琳抱着手臂:“我想讲师应该先解释一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吧。” 韦特还想说点什么,但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加西亚与潘克烈尔,他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对巫师世界并不是一无所知,那我就直说了,”韦特面色平静。 “每一位巫师都有自己所擅长的天赋,而我的天赋就是‘感应’,我能够感知到一定距离内的所有能量波动。而传信仪式所产生的能量波动与人类活动的能量波动完全不同,因此我一下就感受到了。” 凯瑟琳看向加西亚:“天赋?” “哎,我把这件事忘了,”加西亚挠挠耳朵。 “每个巫师都具备独一无二的天赋,这是沙利叶赐予巫师的祝福。每个巫师的天赋都不一样,发挥的效果也各不相同。我曾经在塞勒姆见过一个巫师的天赋是能随时随地地让植物开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加西亚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羞涩。 “而我不是正统的巫师,我没有天赋,”他说,“村长爷爷也不是巫师,因此我一开始忘记跟你说这个了,公女殿下。” 韦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将沙利叶这么随意地挂在嘴边,不知道这是违反《塞勒姆公约》的做法吗?” 加西亚无所谓地摊摊手:“你还把莉欧花的花粉撒在每天都有人类经过的小巷子呢,严格来说你也违反了《塞勒姆公约》,我们现在是共犯,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对方。” 韦特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你……” 但随即他想到,如果塞勒姆里的秩序一如既往,那在帝京之中就不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了。 他放弃了同加西亚辩论有关公约的问题。 “我能感受到普拉卡什区的能量波动,说起来也是一个巧合。” Chapter 32 世界树计划 圣院的讲师们在柯布西庄园也有相应的住处,但韦特向来离群索居,他身怀巫师的秘密,在人群中待久了可能有暴露的风险。 于是他在普拉卡什区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半地下室,每个月的租金是2500奥币。普拉卡什区是帝京地价最低的几个街区之一,房租相比于其他地方低了百分之三十左右。 但就是这样的破房间也还是花了韦特将近五分之一的工资,更别提每天来往圣院的通勤费以及高得可怕的水电费。好在韦特是一个非常擅长忍耐的人,平时也没有什么物欲,因此也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生活了下来。 这样古怪的行为自然而然地将韦特与他的同事们隔绝开。同事们住在免费的讲师宿舍,隔壁就是热热闹闹的道尔蒂路,在学术研究之余生活可谓是丰富多彩。 只有韦特是那么与众不同又沉默寡言,《魔药秘史》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热门课,因此他虽然怪异,但这么多年确实没人注意他的异常。 4月30日那一天,韦特跟往常一样借着月光看书,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能量波动。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脑子里一片浆糊,视线所及之处蒙上了彩虹一样的光晕,天地之间似乎只有那些在脑海中不断闪烁的光点是存在的。 这是他名为“感应”的天赋发挥作用的先兆,帝京中有其他巫师公然地在普拉卡什区使用魔法。 多年来的孤独让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一直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地生活在帝京中,几乎已经要将年少时的奇遇当成一场宿醉之后无法触碰的梦。 他来不及思考对方是敌是友,匆忙地抓了些莉欧花粉就往能量波动的地方赶去。 剩下的事,也就和加西亚前面所说的一一对上了。 加西亚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你疯了吧?现成的柯布西庄园不住跑出来花2500奥币租房子?我在这里累死累活地兼职了两个月村长爷爷只给我开1500奥币的工资。” 潘克烈尔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加西亚:“累死累活?你除了整天神神叨叨地坐在药罐面前还干了什么活?上周你倒是主动帮我把衣服洗了,我还想着你终于长大了,结果你告诉我是因为凯瑟琳要来,这也能叫累死累活吗?” “1500奥币一个月你能招到什么高质量的员工?”加西亚无情地说,“再说了,难道我平时没有打扫卫生吗?” 潘克烈尔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果老头子我的记忆没有错乱的话,你从兼职开始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打扫了一次卫生!就是昨天!也是因为凯瑟琳要来!” 凯瑟琳忍俊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 加西亚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拼尽全力绷着脸说道:“平时也就你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在这个破店里晃来晃去,打扫那么干净给谁看?我还不如多去图书馆看两本书呢。” 潘克烈尔仰天长叹:“彼得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又可爱又勤劳。” 他嘴里的“彼得”是彼得·霍布克斯,加西亚的父亲。 加西亚回敬:“村长爷爷您年轻的时候也比现在爱干净多了。” 韦特忍无可忍:“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凯瑟琳也轻咳了一声:“好了,我们继续听讲师说完吧。” 加西亚与潘克烈尔这才消停,两人同时别过头,不想看到对方。 凯瑟琳问道:“韦特讲师也去过塞勒姆吗?” 韦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塞勒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普通巫师想要掌握魔法只能通过相熟的老师口耳相传,不过也就只是一点皮毛罢了。” “也不是只有塞勒姆才有巫师学校,”见几人周围的蜡烛要熄灭了,加西亚赶紧补点了几根,“在一些特定的城市也会有年长巫师建立秘密的学校培养年幼的巫师,只是这些学校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就是了。” “可以这么说吧,”韦特嗤笑一声,“也只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跟伟大的塞勒姆完全比不了。” 他言语中似乎对塞勒姆颇多怨怼。凯瑟琳跟加西亚对视了一眼,没有选择继续问下去。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只是对帝京里异常的能量波动感到好奇?”加西亚疑惑地问道。 韦特沉默了一秒,凯瑟琳直觉他还有些事情在隐瞒。 “其实,我是对凯瑟……公女殿下有些好奇。”过了一两分钟,韦特终于艰难地开口。 他还是不太习惯跟外界交流。凯瑟琳的名字念到一半时,他突然想到应该尊称她为公女殿下。 这么多年的憋屈生活还是一定程度磨平了他的棱角,曾经的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可笑至极的细节。 “除了能量波动以外,我还能感知到一些其他的东西,”他看向了凯瑟琳,“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身上会发生不好的事。” 这种玄乎的第六感,让他察觉到了凯瑟琳身上的异常。 加西亚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那你观察过你的另一个学生莉莉安吗?” 韦特摇摇头:“我知道她跟凯瑟琳一直有一些全院皆知的新闻,但她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这也是不正常的,一个人类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能量保持在稳定不变的水平。 “有可能是你的功力还不到家,”潘克烈尔拿着一根不知在哪找的牙签开始剔牙,“莉莉安的母亲是斯黛拉,你察觉不到她的与众不同实属寻常。” 听着这个曾经名震巫师界的名字,韦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斯黛拉?是斯黛拉·普罗德默吗?”韦特惊谔地问道,“那个因为触怒沙利叶被赶出塞勒姆的天才巫师?” “看来你对塞勒姆也不是一无所知嘛。”加西亚说道。 “《沙利叶日报》上报道过这种事,”韦特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没有人会不认识斯黛拉,她是传说中沙利叶的下一代候选人,掌握了有史以来数量最多的魔法。没有人会忍住不关注她的消息。” 斯黛拉是他年轻时候的偶像,他一直鼓励着自己要成为斯黛拉那样的伟大巫师。 “是啊,谁不羡慕她呢?”加西亚懒懒地说,“不过现在也没用啦,被塞勒姆除名的话,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巫师界出头了,时代的眼泪不过如此。” 韦特不赞同地看着他:“作为一个见习巫师,面对斯黛拉这样的超级偶像,哪怕她前途尽毁,你也应该还是可以在她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停停停,”加西亚作势要捂住耳朵,“这种肉麻的话你留着到斯黛拉的粉丝见面会再说吧。继续说吧,你在公女殿下身上看到了异常,然后呢?” 眼见话题又回到起点,韦特的思想再次陷入激烈的斗争。 他的纠结连潘克烈尔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一脸菜色,总不能是对凯瑟琳抱有非分之想吧?” 加西亚有些生气地喊了一声:“村长爷爷!” 潘克烈尔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许不妥,连忙将牙签扔到一边:“人老了,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公女殿下别介意,别介意啊。” 这个时候他倒是乖觉地喊起了公女殿下。 凯瑟琳对这种不痛不痒的玩笑毫无感觉。她看着韦特脸上的纠结,心念一动。 “这件事跟皇太子有关吗?”她问道。 韦特纠结的表情渐渐褪去,他想起了凯瑟琳与安德烈的关系,了然问道:“皇太子也告诉了你那个计划吗?” “嗯,他跟我提过一点,但具体的细节我并不知晓。我希望你能将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不想家族的未来背上这样未知的风险。” 安德烈压根没跟她提过任何计划,凯瑟琳隐隐直觉这一定是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帝国的阴谋。她假装家族已经与安德烈同舟共济,想要借此诈出韦特口中的有用信息。 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说出的话语带着上位者常见的高高在上,韦特被她这种气势唬住了,一时没细想凯瑟琳为什么会出现在惊奇占卜铺。 加西亚真以为凯瑟琳掌握着什么神秘的计划,赶紧配合凯瑟琳威胁道:“你也不想就这么消失在帝京中吧?” 他将潘克烈尔手中的仙尼粉拿了过来,又在韦特面前晃了一圈。 韦特评估了一下局势,果断放弃了挣扎。 “那我觉得你们真该小心一点,因为根据我的判断,这件事女皇应该并不参与其中。” 说到底这是这些权贵的事,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要是不交代清楚的话谁知道眼前这小子又要怎么折磨自己。 再加上他对安德烈的某些指示也心存质疑,因此韦特放松了下来,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德丽莎女皇并不知情吗?这很不寻常,因为年幼时艾伦三世的忽视,安德烈一直很依赖德丽莎女皇,政治上的任何问题都与她同气连枝。 韦特调整了一下坐姿,在轮椅上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在圣院新学期开始之前,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开学典礼的前一个月,”韦特回忆道,“我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查不出发送地址的邮件,诚邀我加入‘世界树计划’。” “世界树计划?伊格德拉西尔?”加西亚问道,“这有点……匪夷所思,因为这种远古时期的神话故事在帝国并不流行,我可以打包票,除了巫师,没有人会对‘世界树’这类名词感兴趣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理解的那个世界树,”韦特思考着,“况且到了现在,我也只知道他们将这个计划称为‘世界树计划’,别的一概不知。” “他们让你做了什么?”凯瑟琳问道。 “我只接到过两封邮件,”韦特说,“第一封邮件还附带了一个任务,让我去档案室将星纪1497年上半学期科林教授的课程评分表带出来,投到院长专线。” “科林教授?是那个上个月因为行贿而锒铛入狱的科林·汉特克教授吗?”凯瑟琳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是圣院很有名的文学教授,在jus上人气很高。 但他却在星纪1499年被指控与一宗性质恶劣的贿赂案有关,就此陷入可怕的舆论风波。而在今年四月,他也终于被帝国最高法庭定罪,现在估计正在监狱中服刑。 “就是他,据说有多个匿名用户向院长专线秘密提供他行贿的证据,从而让他这么快行迹败露。我想,那份我投进去的课程评分表可能也发挥了一部分力量。”韦特无所谓地说。 加西亚找到了韦特说辞中的漏洞:“等等,一封不明邮件,让你加入什么莫名其妙的‘世界树计划’,还让你去偷了一份劳什子课程评分表,你就这么照做了?” “当然没那么简单,”韦特牵了牵嘴角,“那封邮件在最后承诺,会把这些年欠我的住房补贴如数奉还。” 就算拒绝住在柯布西庄园,韦特也是能得到一部分住房补贴的。但不知是因为他本身不讨喜还是一些另外的复杂因素,这么多年他的住房补贴一分都没落到他头上。 “发这个邮件的人,能知道我的邮箱地址,”韦特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提供过自己的社交账号,“还能发来一封连wings都无法检测出地址的邮件,如果他存心想害我,我难道能有什么反抗的手段吗?” wings,圣奥尔本斯帝国规模最大的互联网企业,名下拥有jus、aliens等帝国最为火爆的app,可谓是互联网企业的龙头老大。 而且,韦特也真的很需要那些住房补贴。他在霍布克斯星还有一个生病的母亲,但刨去日常开销与房租,他的工资所剩无几,已经很久很久没给母亲打过赡养费了。 “而这个人兑现了他的承诺,”韦特继续说,“在我将课程评分表投到院长专线的一周后,我们民俗系的主任亲自找到了我,告诉我我这些年的住房补贴已经到账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他那张刻薄至极的肥脸上还会露出这样让人瘆得慌的油腻笑容。” Chapter 33 分裂 韦特很有些愤世嫉俗,他好像对很多东西都非常不满意。 “韦特讲师嘴里的故事确实很有趣,”凯瑟琳牢牢地记住了“世界树计划”,“可是直到现在,我并没有从你的故事里推断出什么能跟安德烈扯上关系的线索呀。” 加西亚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勒索公女殿下吧?我提前声明,柯布西庄园是你自己不住的,跟公女殿下毫无关系。” 韦特的嘴角抽了抽:“我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住房补贴是我应得的,他们补给我是天经地义。 再说了,我只说了我收到的第一封邮件,还没说第二封呢。而也就是在第二封邮件里我才感觉整件事应该都是由皇太子主导的。” 看他的神情也不像是在编造一些天马行空的胡话,凯瑟琳打算继续听下去。 “我记得,公女殿下缺席了我第四周的魔药课,对吧?”韦特说道。 自己因为体育馆的迷幻术确实请了几天假,凯瑟琳点点头。 “那天,这个小鬼也没来。”韦特看了一眼加西亚。 加西亚也点点头。 在怀疑莉莉安正在夺取凯瑟琳的命盘后,他一边四处找人询问凯瑟琳的住处,一边连夜回到惊奇占卜铺与潘克烈尔商量对策,确实也缺席了几天学院的课程。 “但是那天皇太子来了。我印象里非常清晰,他是很难不引起轰动的,而这也是他选课后第一次在我的课堂上出现。”韦特回忆道。 她一直以为安德烈是为了为难自己才选这门课的……凯瑟琳努力地去回想着与安德烈相处的细节。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安德烈的变化难道是有迹可循的吗? “那堂课学生都非常活跃,是我执教以来最活跃的一堂课,”韦特知道这是因为安德烈的缘故,他的语气依旧死气沉沉。 “连安德烈都站起来提了几个问题。我还真是得感谢他,说起来能有这么多人选这门课也是因为他。” 一直跟韦特互怼的加西亚此时突然插话。 “可是我觉得讲师您讲得很好。能够流传于塞勒姆之外的、关于魔药的系统书籍也就只有雅各布大师所作的《魔药:你所不了解的神赐礼物》,而讲师您的很多观点都在雅各布大师的基础上做了延伸,我觉得非常有创意。” 没想到还会有人认真听他的课。他抱着将魔药带入现实世界的理想来到帝京,圣院也接纳了他,但他们所有人都只将他的研究当做民俗神话,《魔药秘史》仅作为一门选修课随机开设,如果选课人数不够就会立马取消。 韦特对他们的敌意消散了一点,加西亚在课堂上的专注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 能够理解并尊重魔药的人,还算有几分可取之处。 他的语气更加温和了:“谢谢你。而在这堂课结束之后,我照例在讲台上收拾东西,等我走出教室时,走廊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只有安德烈跟莉莉安站在中部的楼梯口处聊天。” 魔药课位于奇普菲尔德大楼的第三层,每一层的走廊除了电梯等待处外,还设置了三个通往楼梯间的出口。韦特从教室走出来后,离中部的楼梯出口不过五六步的距离。 这时候想绕路显得太刻意了,而面对皇太子这种帝国的顶级执政者,韦特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一时忘记自己可以假装去洗手间来绕开两人,反而直愣愣地向他们的方向走去。 反正安德烈对他这种隐形小讲师……也不可能在意吧?跟他同期进入圣院的讲师早就升职为副教授或者教授,有的甚至已经成为了中心科学研究院的成员。 只有他这种不受学生欢迎也不受同事欢迎的人十多年来一直在讲师的职位上蹉跎时光,他早就认命了。 但安德烈笑容和煦地叫住了他:“韦特讲师。” 韦特受宠若惊:“皇太子殿下。”说着他就要行礼。 安德烈阻止了他:“不用这样。在学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您才是老师,要行礼也是该我行礼才对。” 韦特当然不敢让安德烈行礼,反观安德烈,他也只是嘴上说说,没有任何要行礼的意思。 韦特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安德烈爽朗一笑:“倒也没什么。我只是在跟莉莉安同学谈论一些课堂上的问题,她对这门课很感兴趣,想跟老师加一个联系方式。现在刚好遇到了老师,我就帮羞涩的莉莉安同学向老师开这个口吧。” 原来是这样。韦特这才敢将视线往莉莉安的方向瞟,跟安德烈说话的时候他弓着的后背都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莉莉安的脸颊上浮着红晕,与韦特加上了通讯录好友。 安德烈在一旁冷不丁地说。 “莉莉安同学虽然来自偏远的德勒星,但她勤奋好学,为人可亲,比某些帝京里的贵族小姐强多了。韦特讲师可要好好关注莉莉安这样优秀的平民学子,不要让阶级差异埋没了他们闪耀的光辉。” 他似乎意有所指。 在当时的情况下,韦特并没有细想,一口答应下来:“当然,我的殿下。我从来不会因为出身而偏袒任何一个学生,每一位学生在我的课堂上都是平等的。” 加完联系方式后,安德烈与莉莉安一同往楼下走去。而韦特也跟平常一样,走出校门,乘坐城际星轨回到了自己破旧的小房间。 当他在睡前照例打开电脑整理一些神话学方面的文献资料时,他发现一封看不出发送地址的邮件再次躺在了邮箱中。 这次的邮件多了一个类似于徽章的水印。那个徽章跟帝国包含了镰刀、旗帜跟红鹰的国徽很相似,但细看之下又有不同。 上面有关于镰刀的因素被去除了,替代它的是巨斧,同旗帜一起竖立在红鹰两侧,更多了几分铁血无情的意味。 邮件里只有一句话:“请多多关照。”落款是安德烈·r·圣奥尔本斯。 …… 听完这些,凯瑟琳久久没有出声。 这也太不像安德烈往日的作风了。 对他来说,除了德丽莎女皇与布鲁诺亲王,其他的所有人只要遵从他的命令就好。 这一套规则也同样适用于盖恩以及格蕾丝。而这应当也是盖恩十年如一日地厌恶着安德烈的主要原因。 但在韦特的口中,安德烈不再高高在上地端坐在王位之上,反而走了下来,对他的臣属表达亲切的善意。 凯瑟琳能够理解韦特为什么觉得这个计划与德丽莎女皇无关了。 因为安德烈好像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与女皇无关的,独属于自己的势力。 韦特补充道:“皇太子何必对我这种不起眼的小讲师示好呢?所以我猜,他想做的事应该不能让女皇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到手的皇位就这么飞了,谁能忍下这口气呢?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也不行。” 潘克烈尔反驳道:“你怎么不觉得是因为你暴露了巫师的身份?你可别忘了,莉莉安的母亲可是斯黛拉,你的超级巫师偶像哦。”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有些阴阳怪气。 韦特面色一变:“我不可能会违反《塞勒姆公约》,这是巫师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素养,哪怕我这种半吊子巫师也是一样。” 加西亚正在思考他们所掌握的信息,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随口道:“那莉欧花的花粉怎么解释?” 韦特愤怒道:“也就只有这一次!我到帝京是为了学术,不是为了来这里炫耀我的魔法!” 说到皇位的继承,凯瑟琳又想起了一些事。 当年宫乱的原因凯瑟琳尚不明晰。艾伦三世是突然去世的,常年的纵情声色过早掏空了他的身子,凯瑟琳猜测他应该是死于中风一类的急病。 而在他死后,登上皇位的竟然不是身为太子的安德烈,而是身为皇后的德丽莎,这在帝国中并不是没有引起过争议。 宫内阁对外的说法是德丽莎登基是艾伦三世临终的遗愿,还出示了盖有艾伦三世私印的书面文件,再加上布鲁诺亲王的力挺,德丽莎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登上了皇位。 德丽莎女皇的娘家姓氏为罗伊斯顿,这也是一个古老而庞大的贵族世家。帝国中也不是没有皇后参政的先例,德丽莎自己也不是什么无能鼠辈,因此这么多年,虽然有安德烈的存在,她的皇位似乎是有那么一些名不正言不顺,但帝国上下早已接受。 甚至大部分贵族因为她的一些政策也没有再喊出反对的话语,皇室成员们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下来。 不过,这帝国终究姓奥尔本斯,而非罗伊斯顿。凯瑟琳猜测只要安德烈定下太子妃人选,那么德丽莎还政也就指日可待了。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皇室的亲情与普通人家的不一样,应该也只有自己还记得当年德丽莎母子在宫中步步艰难、相互依赖的处境了。 凯瑟琳收回自己的思绪,听见加西亚说道。 “如果安德烈与莉莉安联手的话,那么‘世界树计划’中提到的‘世界树’就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加西亚面色越发沉重。 “世界树伊格德拉西尔,是宇宙之树、时间之树、生命之树,世界树一旦倒下,诸神的末日就会降临,人类也绝不会善终。他们将这个计划命名为‘世界树计划’,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还有可能跟斯黛拉被逐出塞勒姆镇的原因有关,”潘克烈尔同样神情严肃。 “‘背叛沙利叶’这项罪名不是说说而已,我原先猜测她可能是魔法使用不当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现在看来,她犯下的罪孽或许不仅仅是危害到了塞勒姆,还可能会祸及整个巫师世界。” 韦特被他们绕晕了:“等等,什么安德烈与莉莉安联手?他们联手了?他们还干了什么?” 韦特以为凯瑟琳、安德烈与莉莉安只是简单的三角恋关系。 凯瑟琳止住了加西亚张口想要解释的行为,韦特是敌是友尚不分明。如果是莉莉安察觉出他的巫师身份之后派他来打探情报,那说得越多只会越危险。 “非常感谢你,韦特讲师,你的故事很精彩。我会好好跟安德烈谈一谈的,当然,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将你泄露出去。”凯瑟琳站起身,示意加西亚跟她一起出来。 走出房间后,她问道:“你觉得,他有可能是莉莉安派来的间谍吗?” 加西亚心中一惊,他发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问题。 在尚不知晓莉莉安与安德烈的同盟关系之前,他在那条小道上警告过莉莉安。 莉莉安应该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有皇太子的帮助,她想知道自己的行踪简直易如反掌。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想,可能、可能不会吧。我们也是抓到他之后才发现他的秘密的。这么多年,他独来独往,应该没什么破绽吧?” 凯瑟琳沉思着,没有发现加西亚的异常。 屋里传来韦特与潘克烈尔的聊天声。知道对方也是巫师之后,潘克烈尔看他顺眼了许多,没再像一开始那样跟他针锋相对了。 “我觉得还是不能太过相信他。”凯瑟琳沉吟,“他提供的信息很有用。安德烈应该是在帝京中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原因不明。这种事情我得让伯母帮我,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思及杰瑞洛对莉莉安的态度,凯瑟琳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公爵的好。 加西亚也神思不属,他得确认自己的行踪是不是处于莉莉安的监视之下。 两个人各怀心事。凯瑟琳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她回到房间,对韦特笑道。 “讲师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您母亲这些年在白胡克医院的费用,我已经全部帮您结清了,如果后续有消息的话,请您继续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在看到韦特的第一眼,凯瑟琳就让恩尼克在数据库中搜寻到了有关他的资料。 来到帝京这么多年,韦特总算得到一些工资之外的额外报酬了。 虽然这些报酬与他的学术信仰无关,但他还是感到了些许安慰。 Chapter 34 决策 但是,欣慰归欣慰,韦特清楚地知道,跟这些上位者打交道是最不靠谱的。 如果不是自己一五一十地讲了有关“世界树计划”的所有细节,凯瑟琳是绝对不会这样对自己和颜悦色的。 他们的交集也只会止步于此。今天过后,凯瑟琳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女殿下,而他依旧继续当自己的岗位上默默无闻。 思及他在凯瑟琳身上感受到的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和莉莉安的身世,他还是问道:“我能知道公女殿下跟莉莉安是什么关系吗?” 凯瑟琳的脸有一半隐在蜡烛的光线之外:“讲师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呢?” “三角恋、情敌?”韦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 加西亚也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听见了韦特的话。 韦特所接受的巫师教育应该是不完善的,一个稍微懂行一点的巫师都可以将莉莉安的所作所为与“夺取命盘”联系起来。 他没有开口解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占卜铺里跟凯瑟琳说过的所有话有没有传到莉莉安的耳朵里。 “那么,就依讲师所想吧,”凯瑟琳半真半假道,“我跟安德烈青梅竹马,情谊甚笃,家族与皇室也一直是最忠实的合作伙伴,但是。”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皇太子爱上了从天而降的莉莉安,为了她做出很多伤害我的事。我可以不顾自己的委屈,可我不能不顾家族的利益。他与莉莉安的事情我愿意放手,但一些敏感的合作计划他还是语焉不详,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凯瑟琳靠在门框上,神情寂寥地看着满是灰尘与垃圾的街道。 这种典型的贫民窟景象差点让她破功,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忧伤氛围跟这里的人文环境实在是不相符。 看着凯瑟琳隐忍的美丽脸庞,韦特稍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知道今晚对凯瑟琳所说的话在安德烈看来是毋庸置疑的背叛,但凯瑟琳似乎与安德烈因为莉莉安的事产生了分歧,他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毕竟,凯瑟琳再怎么心有城府,也只是个十八岁的花季少女,而年轻的女孩们总是会为这样的背叛伤心欲绝的。 他声明了自己的立场:“公女殿下,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但是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就算皇太子真的在进行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我这样的地位能的也非常有限,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其次,我说实在的,我对这些什么劳什子计划不感兴趣。” 在帝京中发现其他的巫师同伴之后,哪怕他们似乎并不与自己前行在相同的道路上,他也深感安慰。 他心中想要用巫师知识造福人类的愿望还在悄悄燃烧着,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参与进上位者的漩涡中了。 “我只是想,好好做我的学术,然后某一天退休之后,可以回霍克纳星陪我的母亲。”韦特的脸上呈现出与凯瑟琳相同的寂寥,只不过显然,他是真心实意的。 他知道,回到圣院之后,他还是要继续面对学生的忽视、同僚的鄙夷,还是要继续在他不认同的体制之下卑躬屈膝。 但他心中的火种还没有熄灭,这就足够了。 “我很感谢您为我结清了母亲的医疗费,也为我贸然的窥探感到抱歉,我其实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太孤单了。”他看着凯瑟琳三人,“你们……囚禁了我两天,我也为你们提供了这些信息作为补偿,我们扯平了。” “接下来,我们还是不要再有往来了。”韦特有些艰难地说道。 这也是凯瑟琳预想中他的反应。 她不清楚莉莉安控制人心的手段到底有多强,但是她想起威廉的状态,对这种能力的强弱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莉莉安并不具备让人言听计从的能力,如果她的能力已经达到这样恐怖的境地,她根本用不着故意设计一些特定的情境来让凯瑟琳出丑,她只要挥挥手,凯瑟琳都来不及反抗就会一败涂地。 所以凯瑟琳笃定,莉莉安只是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对身边的人产生影响,而这种影响也会因为外界的干扰而被阻断。 韦特在莉莉安能力起效的范围之外,并且他被加西亚与潘克烈尔关了两天,也基本可以排除携带魔药的可能。 因此凯瑟琳只要稳住他,不让他转头就向安德烈告密即可。 根据她所掌握的情报以及先前的交谈来看,韦特只是一个带着书生意气的死板学者,心中坚守着一些自以为是的正义。 他也并没有接受过塞勒姆的系统巫师教育,并不清楚莉莉安母女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什么含义。 这样的人看似毫无价值。但既然安德烈选中了他,那对于凯瑟琳来说,他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只要不激起韦特对自己的恶感,再加上他那些与加西亚同为巫师的认同感,凯瑟琳坚信,她与韦特会再有促膝长谈的一天。 她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抱歉,让讲师看笑话了。我也知道我刚刚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请讲师原谅一个少女面对心上人背叛时病急乱投医的心情吧。” 韦特摇摇头:“我并不介意,公女殿下,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请恕我站在一个长者的角度上给你提供一些建议,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您也不必为了家族的利益就牺牲一生的幸福。” 她已经渐渐能明白这个道理了。听着韦特这有几分真心的劝诫,凯瑟琳还是跟他道了谢。 “谢谢您,讲师,我会好好考虑这些问题的。”她看了看手环,“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 她看着依旧被绑在轮椅上的韦特。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我们就将韦特讲师放开吧。”她推了推加西亚,“记得跟讲师道歉,虽然一开始我们并不清楚状况,但这样的行为还是有些粗鲁了。” 加西亚应了下来。 “我会的,我还打算带讲师去乔恩叔叔的面馆吃一碗热腾腾的拉面呢,”加西亚转身去找能够割断绳子的药水。 为了绑住不知深浅的韦特,加西亚跟潘克烈尔可是将在塞勒姆学到的所有皮毛知识都用上了。他们用来绑韦特的绳子是查拉藤,这种藤蔓火烧不坏,只有用纤河草碾碎的汁液才能让藤蔓松开,而下一次如果有需要时依旧可以故技重施。 这是加西亚从塞勒姆带出的为数不多的宝贝,平时很是珍惜。 凯瑟琳不在管他们三人,转身走进了夜色。帝京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恩尼克操纵着原先停在隐秘位置的飞艇,载着凯瑟琳绕了一条无人机监视器较少的轨道回到了家中。 凯瑟琳刚回家踢掉鞋子躺在沙发上,门口的传感器就传来了客人拜访的提醒。 “凯瑟琳小姐,乔伊斯·卡佩来访。”恩尼克说道。 是乔伊斯啊,凯瑟琳确实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在安保条例中,如果业主并没有要求乔伊斯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那保镖是不允许在业主四周自由活动的。 上次乔伊斯在惊奇占卜铺里随意开枪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凯瑟琳的不满,加上凯瑟琳身边一直跟着恩尼克,因此她尽量避免让乔伊斯跟自己同行。 巫师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不是当事人,只会觉得凯瑟琳精神错乱了。 她打开门让乔伊斯进来:“有什么事吗?” 凯瑟琳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道,她实在是懒得维持仪态良好的淑女形象了。 乔伊斯克制地站在门廊处,没有踏进客厅半步。 他神色有些阴郁地说:“凯瑟琳小姐,你去哪了?” 他似乎并不喜欢喊凯瑟琳为公女殿下。一直以来,他都尽量将自己和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出去随便逛了逛,怎么了?”凯瑟琳点开了jus,翻阅着首页的资讯。 “……您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沉默了一两秒,乔伊斯问道。 凯瑟琳放下手环,看着他,似笑非笑:“我特意向你解释这种事情吗?” 乔伊斯固执地说:“根据安保条例,一定程度上了解您的行踪是我应该做的事。” 凯瑟琳重新躺了回去:“道尔蒂路、阿尔及尔路、马朗戈路,随便你选那一条,我就是去这些地方随便看了看。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请你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凯瑟琳随口说着帝京中热门的商业街,语气里的敷衍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乔伊斯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您去了当时那个占卜铺,是吗?为了什么?为了那个喜欢讲童话故事的小白脸吗?” 他记得那个小白脸抓住了凯瑟琳的胳膊,为她温柔地擦拭着污渍。而凯瑟琳也没有反抗,她明明在一分钟前毫不留情地甩开了自己的手。 可是他们认识得更早啊,一直陪在凯瑟琳身边的是自己啊。 凯瑟琳半支起身子,奇怪的看着他:“好端端的,你攻击加西亚同学干什么?他可能爱好特殊了点,但他是个好人,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一些无缘无故出现的古怪话语。” 她对待乔伊斯的态度甚至不如对一只宠物狗,乔伊斯几乎就要忍不住内心的那股冲动。 但他最后忍住了,他向凯瑟琳行礼:“是我失态了,凯瑟琳小姐。我这就离开,您早点休息。” 凯瑟琳无所谓地摆摆手。 临走时,他说:“可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尽量让我跟在您身边,您知道的,圣汉诺威帝国的使团就要来了,最近城里鱼龙混杂,我不希望您因此受到伤害。” 两个月之后是圣奥尔本斯帝国与圣汉诺威帝国建交的两百周年纪念日。帝京上下正为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 凯瑟琳不置可否:“我会考虑的。” 乔伊斯深深地看了凯瑟琳一眼,走出了房门。 他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防止凯瑟琳跟那个该死的、不明身份的平民过多接触。他看着手环的显示屏,在上面输入了一些指令。 …… 隔天是周末,凯瑟琳睡到了自然醒。 一睁眼,她就看见奥利维亚夫人与丹尼尔给自己发来了数条通讯。 她先点开了奥利维亚夫人的。 通讯的内容很简洁:“已派人接洽,剩下的事你不必担心,关注学业。” 末尾还附了一个代表高兴的颜文字,凯瑟琳看着那串可爱的字符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开心的微笑。 换做以前,奥利维亚夫人是绝对不会使用颜文字或者表情包之类的东西来交流的。上次凯瑟琳与她在老宅中敞开心扉之后,她们两人的互动多了起来,已经有几分母女之间相处的意味了。 通讯中的“已接洽”指的是与福克斯家族合作的事。凯瑟琳在几天前组织了一个家族会议,将福克斯家族的合作意愿与蓝图简单说明了一下,奥利维亚夫人、约瑟夫夫妇以及公爵和一些驻扎在其他星球的家族成员都参与其中。 杰瑞洛并没有在线,吉萨瘟疫让他忙昏了头,这种事关家族未来的大事他都来不及参与了。 奥利维亚夫人与约瑟夫夫妇都表示同意。奥利维亚夫人的意思是让公爵在建交周年纪念日后就卸任军区总司令一职,格林维尔家族仅保留皇城巡检的职位即可。 现在是和平年代,奥利维亚夫人也不想再固守着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军权了。过多地掌握着帝国的中心全力只会在皇室与宫内阁的斗争中越陷越深,在78号矿采星球上重新发展家族的企业或许才是更好的出路。 公爵本人倒是对这个决定颇有微词,但家族的决策者们都偏向奥利维亚夫人,因此他也没有激烈反对,仅仅是嘀咕了几句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反正到了78号矿采星球上照样可以当领头人,亚当这么想着,心里的气也就平了许多。 Chapter 35 邀请? 看完奥利维亚夫人的消息,她点开了丹尼尔的。 丹尼尔的消息同样很简单,他想要邀请凯瑟琳今天晚上与他在里斯本餐厅共进晚餐。 里斯本餐厅位于吉列本街区的阿尔及尔路,是帝京中难得一见的贵族或是平民都爱光顾的餐厅。餐厅分为两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包厢,无形之中也给用餐的顾客划开了一条分界线。 以往邀请凯瑟琳的人中,十个有八个的理想约会地点都是温宁餐厅一类的地方,选在这么一个闹市区人来人往的餐厅,那还是头一回。 既然已经决定合作,那么丹尼尔的邀请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或许他们还会结婚。凯瑟琳捧着脸颊思考了几秒,她想着丹尼尔的脸,同样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倒是加西亚的脸突兀地闪现在脑海中。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看向自己时总是盛满笑意,他会细心地回答所有问题,会认真地为自己打理好一切。 这是喜欢……或者是爱吗? 凯瑟琳失笑,对一个没有见过几面、没有深入了解过的人,会产生这种浓烈的感情吗? 或许是他所描绘的那个神秘世界深深吸引了自己,规则之外的东西总是会让人产生无尽的好奇。 凯瑟琳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丹尼尔的邀请上,她认认真真地回复道: “我会准时赴约的,那就提前祝我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了。” 她有心想问问加西亚韦特的后续,但一想到自己刚刚那些奇怪的想法,她编辑文字的手指就停下来了。 凯瑟琳不信自己对加西亚的依赖程度真的那么高,他们的谈话重心应该放在真正重要的事宜上,而不应该将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日常寒暄上。 她打算花一下午完成军械设计课的展示作品,然后跟丹尼尔吃个晚餐便回来休息。 凯瑟琳起身往洗手间走去,经过门廊时,她想起了昨晚来找自己的乔伊斯。 他的神情是阴沉的,但似乎还带着凯瑟琳无法看穿的复杂,这不像是一个保镖对待雇主的态度。 想起他与杰瑞洛的关系,凯瑟琳觉得也确实有必要关注一下乔伊斯的动态了。 她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号码,拨打了过去。 …… 丹尼尔由衷地称赞道:“凯瑟琳小姐,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美丽动人,也只有皇太子才忍心让您这样的美人伤心了。” 隔着桌面上有些暗淡的灯光,凯瑟琳抿嘴一笑。 完成作业后,她随意地从衣柜中挑了一件紫色的露肩连衣裙,抹了点口红就匆忙赶到餐厅。 她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差点错过约定的时间。 丹尼尔预约的桌位在二楼,他并没有预约包间,而是将用餐的地点选在了视线开阔的吧台对面。 他或许很有绅士风度,不想让凯瑟琳与他的关系无缘无故地遭受非议,可凯瑟琳不在乎,她只想快点吃完饭,然后继续回到家中等待消息。 不过,面子情还是要做的。凯瑟琳回应道:“丹尼尔先生不仅在科研上有极高的天赋,对小姐献殷勤这方面也像个手段高明的多情公子呢。” 丹尼尔抓了抓眉毛:“实话实说罢了。你看看你喜欢什么,这家餐厅里所有的菜我都试过,如果你拿不准我可以给你推荐。” 他将菜单推了过来,凯瑟琳接过,仔细地看着上面的菜品名字。 里斯本餐厅内部的灯光比较暗,仅仅在每张桌面的上方悬挂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这应该是为了用餐氛围而考虑的,每个桌位都仿佛一个独立的小空间,空气中只容许暧昧的眼波不停流动。 凯瑟琳佯装思考:“那就请丹尼尔先生推荐吧,这些菜品看起来每一种都好好吃,真是难以抉择。” 浮夸的花体英文看得凯瑟琳眼花缭乱,她懒得细细辨认那些字母,干脆让丹尼尔直接上他喜欢的菜就好了。 丹尼尔摇了摇侍应铃,与服务员耳语了几句。穿檀色工作服头戴黑色帽子的服务员掏出纸来写了几个字之后就匆匆离去,对丹尼尔的态度很是恭敬。 “丹尼尔先生常来吃饭吗?”凯瑟琳撑住下巴,微笑着问道。 “不常来,就算来也是一个人”,丹尼尔往眼前的柠檬水中加了一些蜂蜜,“每次中心科学研究院休假时我都会来这里吃饭,里斯本餐厅的主厨是我在海拉曼星旅游时认识的朋友,我很欣赏他的厨艺,每次我来都是他亲自下厨。” 他向凯瑟琳眨了眨眼睛:“今天凯瑟琳小姐也能尝到主厨的手艺了。他很懒的,平时只爱在厨房里指挥手底下的学徒。” “那我也算是沾了丹尼尔先生的光了。”看着丹尼尔搅动着那杯颜色清凉的柠檬水,她也不由自主地端起眼前的这杯尝了一口。 柠檬的微酸在舌尖上爆开,她还来不及回味那抹清香,就听见楼梯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瓦伦蒂娜,我这次可要好好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向去年那样送我一副两千块的拼图我可是要发脾气的!”伊莎贝拉熟悉的娇笑声传来,凯瑟琳不由愣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走向二楼的一众少女。 以伊莎贝拉为首,卡莉斯塔、艾米·博克森、苏珊·卡佩、比安卡·贝克尔等一众贵族小姐都在其中。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身黑衣的瓦伦蒂娜·罗伊斯顿,她是德丽莎女皇的弟弟毕肖普·罗伊斯顿的独女,罗伊斯顿家族的唯一继承人。 瓦伦蒂娜虽然有一个象征着奔放爱情的名字,但她行事低调,偏爱黑色,在一群穿着各色礼服的贵族小姐中格格不入。 她皮肤白皙,面容素丽,全身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而她的眼睛却是如黄金般的金色,在极致的色差冲击下为她增添了许多诡异的美感。 她是如此怪异,但没有任何一个小姐敢忽视她,她们争先恭维着伊莎贝拉与瓦伦蒂娜: “贝拉,你又不是不了解瓦伦蒂娜小姐,她平时就爱钻研这些东西,那幅拼图应该是她最简单的玩具了!” “那好像是瓦伦蒂娜小姐自制的!贝拉,今年你要是收到这样的礼物可不许生气了,把它让给我吧,这是多么珍贵的心意呀!” “我们的礼物同瓦伦蒂娜小姐的心意相比都太俗了,也就贝拉才能收到这种象征着情意的礼物了!” …… 伊莎贝拉听着她们对瓦伦蒂娜的吹捧,心中有些汗颜。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按照惯例向京中所有与自己地位相仿或是稍高的贵族小姐都发送了生日邀请,不熟的小姐们会礼貌地找个借口回绝,最后来参加生日宴的想必也就是一向交好的朋友。 但从去年开始,从来与她没说过什么话的瓦伦蒂娜·罗伊斯顿竟然罕见地没有拒绝,出现在了她的生日宴上。 瓦伦蒂娜是罗伊斯顿家族赋予厚望的继承人,德丽莎女皇的外甥女,皇太子的表姐,过高的身份也让她没有什么同龄朋友,一出现就自带冰封全场的厌世表情,伊莎贝拉脸都笑僵了才让生日宴不在众人的战战兢兢中度过。 没想到今年她又来了。伊莎贝拉自认跟她真的不是很熟,她也没什么话跟伊莎贝拉说,从出现到现在只问了一个问题: “凯瑟琳呢?” “我给姐姐发过邀请函了,她说身体不舒服想在家休息。”伊莎贝拉老老实实地回答。 接下来瓦伦蒂娜就不说话了。但是贵族小姐们谈论的中心依旧围绕在她身上,伊莎贝拉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出几个能跟瓦伦蒂娜搭上边的话题,这才让生日聚会不至于向瓦伦蒂娜的吹捧会发展而去。 她对瓦伦蒂娜抢了自己的主角风头毫不在意,只希望不会有人在不经意的地方触怒瓦伦蒂娜。 在寻找桌位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她竟然在里斯本餐厅看到了拒绝她的凯瑟琳。 凯瑟琳神情放松,对面坐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英俊青年,一点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一种细微的委屈涌上伊莎贝拉的心头,凯瑟琳怎么可以宁愿跟陌生男人约会都不来庆祝她的生日。 她不顾这样的话会不会引起众人的误会,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了出来。 凯瑟琳同样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什么身体不舒服?”她被伊莎贝拉说懵了,“你们怎么在这?” 伊莎贝拉更委屈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前几天给你发邀请函的时候你拒绝我了,说你身体不舒服不想来。” 她干脆走到凯瑟琳与丹尼尔的桌前,有点不客气地问道:“他是谁?你就为了跟他吃饭而推掉我的邀请吗?” 今天是伊莎贝拉的生日,凯瑟琳恍然似的在心里数了数日子。 她其实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忘记了。但是伊莎贝拉从小到大都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喜欢在生日当月挑选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的日子当作生日来庆祝,每年都不一样。 久而久之,凯瑟琳就不会特意去记忆她的生日时间了。反正每一年伊莎贝拉都会提前发邀请函,她看邀请函上面已经确定的日期就好。 可是今年她并没有收到邀请函啊,看着伊莎贝拉不高兴的脸,凯瑟琳咽下了心中的疑问。 “这位是丹尼尔先生,不要这么无礼,伊莎贝拉。”凯瑟琳看了一眼丹尼尔,她不希望伊莎贝拉因为这样的孩子气而被丹尼尔斥责。 丹尼尔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久仰,伊莎贝拉·格林维尔小姐。我是凯瑟琳的朋友,丹尼尔·福克斯,我们应该见过。” 伊莎贝拉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向凯瑟琳问道:“你不是说你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在这里跟他一起吃饭?” 凯瑟琳更加莫名其妙了:“我没有收到你的邀请函,也没有说过身体不舒服。贝拉,我们待会再谈好吗?这样太失礼了。” 她想先稳住伊莎贝拉,不必在这么多人面前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伊莎贝拉以为凯瑟琳只是想在丹尼尔面前保持自己的体面,她双眼含泪,连瓦伦蒂娜还在身边都顾不上了:“哼,随便你,我们自己玩,也不少你一个!” 凯瑟琳心中只有深深的无奈。她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伊莎贝拉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早就习惯了。 卡莉斯塔本想出言挑拨几句,但她突然想起在外人面前自己始终跟她们是一家人。 看着伊莎贝拉的神情,她寻思应该是凯瑟琳先得罪了她。见伊莎贝拉负气离开,她想了一下,还是回头跟上了伊莎贝拉。 这时,刚刚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的凡妮莎挤了出来,语带嘲讽: “先是爱德华,现在又是丹尼尔,”她捂着嘴笑道,“安德烈知道你有这么多裙下之臣吗?我看你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也确实,这么多情人左拥右抱,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伤心到要生病的程度吧?” 自从安德烈牵着莉莉安跳了第一支开场舞便离席后,凡妮莎就终日萎靡不振。好不容易接到了伊莎贝拉的邀请,她不顾有见到仇人凯瑟琳的风险,只想来聚会上看能不能打听到有关莉莉安的情报。 她不是没有派人调查过莉莉安。但无论怎么查,凡妮莎都只能知道她跟安德烈是圣院某堂选修课的同学,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交集。 一台被击落的微型侦察机倒是给她带回来一点线索,莉莉安曾出入过布鲁诺亲王位于康玛尔街区庄园路二号的别墅,但影像很模糊,显然是刚拍到一点就被安保系统发现并击毁了。 安德烈不喜欢凯瑟琳,不喜欢自己,他甚至不喜欢贵族小姐。凡妮莎不知道自己为当年的一见倾心付出这么多到底值不值得,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反思,一直在尝试说服自己。 她没想到瓦伦蒂娜也会出现在聚会上,那些趋炎附势的白痴们从头到尾都在恭维她,让她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询问有关莉莉安的事。她一直保持着缄默的状态,打算随便吃点东西就找个借口回家,至少不能让外人呢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但是现在,看见凯瑟琳转头就跟另一个风头不弱于安德烈的权贵子弟相谈甚欢,她不禁怒火中烧。 Chapter 36 打破 又是凡妮莎。 凯瑟琳只感觉到深深的厌烦。 她曾经将与凡妮莎的战役视作巩固地位的保卫战,但当她真正冷静地从她们与安德烈的三人关系中抽离出来时,她只感觉到深深的厌烦。 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们是因为一个男人而成为了敌人吗? 凯瑟琳回想着初次见到凡妮莎的印象。当时的凡妮莎跟所有帝高的学生一样,穿着统一定制的制服,但她高高昂起的脸庞是那么美丽而充满自信,她纤瘦笔直的身形是那么健康而充满力量,凯瑟琳打心底里羡慕她飞扬活泼的神情,没有爱是浇灌不出这样一朵热烈高傲的红玫瑰的。 但是自从有了安德烈,她就再也没有从凡妮莎的脸上看到过与敌意无关的表情了。 而现在,凡妮莎拖着明显疲惫的身躯,依旧在她面前肆意地挑动战火。 凯瑟琳很想告诉她自己跟安德烈已经完全不可能了,但在那些熟悉的、看热闹的视线下,她条件反射般地反击道: “凡妮莎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误会他人,”凯瑟琳说道,“皇太子殿下也好,爱德华丹尼尔也罢,我们都只是在正常范围内交往的普通朋友。我可没有跟凡妮莎小姐一样的魔力,能够将所有围在身边的异性都变成死心塌地的裙下之臣。” 凡妮莎在倾心于安德烈之前交往过不少异性。这种情况其实是正常的,外向又漂亮的年轻女孩们总是有许多慕名而来的追随者。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凯瑟琳就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无疑是将凡妮莎的面子架在火堆上猛烈地炙烤。 凡妮莎本来有些苍白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嘴角蠕动,凯瑟琳能感觉到无法控制的恶毒话语就要从她的喉咙里疯狂地朝她倾泻。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瓦伦蒂娜出声了。 “好了,”她的声音也带着清凌凌的寒意,“不要忘记谁才是生日聚会的主角。很抱歉打扰到了凯瑟琳小姐用餐,我们这就离开。” 没想到瓦伦蒂娜竟然会站出来调解气氛,凯瑟琳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 瓦伦蒂娜的脸上依旧是无悲无喜的表情,她的睫毛很长,垂下眼看人时会减弱眼瞳中的攻击感,凯瑟琳无法从她的神情中推断出她的真实意图,只好微笑着向她点头示意。 在看向瓦伦蒂娜时,她还瞥见了其他人。 那群平时相熟的贵族小姐们站在瓦伦蒂娜身后,仿佛与凯瑟琳隔河相望。她们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凯瑟琳与丹尼尔,时不时与同伴耳语几句,似乎只是在看一场惹人发笑的滑稽演出。 她们与凯瑟琳的界限是那么分明,凯瑟琳一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朝她们打招呼。 瓦伦蒂娜简单的一句话就浇灭了凡妮莎孤注一掷的怒火,她的话在这样的聚会中是无法违抗的。 那股气卸下来后,凡妮莎只感觉到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失魂落魄地跟着一众贵族小姐走向了伊莎贝拉预定的包厢,没有再对凯瑟琳说出只言片语。 凯瑟琳对丹尼尔歉意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的缘故让你遭受这样的侮辱,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丹尼尔摇摇头:“没事,该道歉的是凡妮莎小姐,与你无关。”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服务员为他们上了第一道甜品后,沉闷的僵局才有了一点点打破的空间。 丹尼尔试探性地问道:“刚刚听令妹的语气,她似乎对您有一些误解,是因为我的邀请让你们之间产生了不愉快吗?” 他以为凯瑟琳是故意推掉伊莎贝拉的邀请来赴约的。 按理来说男人应该为这样的胜利感到喜悦,但凯瑟琳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情。但她的心里也一团乱,实在是懒得揣测丹尼尔的想法了。 “不会,当然不会,我不会做出这样在两个邀请人看来都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凯瑟琳捏了捏眉心,“我并没有接到伊莎贝拉的邀请函,或许是这两天我忘记整理邮箱了,我会跟她说清楚的,请您不要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丹尼尔的脸上浮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的,那看来就是一场小小的误会。请安心品尝美食吧,我们的菜品还有很多。” 他似乎不是很相信的样子,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凯瑟琳也不再解释,一顿本来美味无比晚餐就这样草草结束。 丹尼尔跟凯瑟琳一起走到餐厅的门口,他抬起手环看了看时间。 “很抱歉,凯瑟琳小姐,中心科学研究院的休息时间只有八个小时,我现在必须赶回去值班了。”他语带遗憾地说道。 凯瑟琳将心烦意乱的神情隐藏在温柔的笑意之下:“快去吧,丹尼尔先生,占用您这么久的休息时间,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丹尼尔笑了笑,没有接话。凯瑟琳在原地看着他走向最近的接驳站,白色的飞艇起落间便完全消失了踪影。 凯瑟琳也没什么购物的心思,这种商业街全帝京千篇一律,她沿着街边的花店走了一段路后也很快地就乘坐飞艇回到了家中。 …… 没有,通讯录中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白天,在察觉到乔伊斯的异常后,她联系了一名私家侦探帮忙调查乔伊斯的行踪。 私家侦探的名字叫埃利斯·阿道夫,是一个身材有些干瘪瘦小的中年男人。他一生未婚,唯一的亲人是侄女佐伊·阿道夫,目前在奥斯汀大学就读。 而这个佐伊好巧不巧是凯瑟琳在基金会中的援助对象。凯瑟琳的名下有数不清的股票和基金,家族的经纪人建议她为一些贫困的学生提供适当的帮助,为家族赢得声誉的同时也让真正有理想却受制于经济状况的学生改变自己的命运。 凯瑟琳的援助对象并不多,大多已经断联。唯有佐伊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星球努力考到了帝京,虽然不是圣院这样的顶级学府,但奥斯汀大学也算是帝国内一流的大学了。 凯瑟琳和佐伊吃过几次饭,那是一个留着蘑菇头发式的清秀女孩,她恬静中又带着一些俏皮,完全不怕凯瑟琳,一直在饭局中说说笑笑。 埃利斯·阿道夫就是这么出现在凯瑟琳视野中的。 他在帝京中经营着一家没有丝毫名气的私家侦探社,唯一的员工在他连续拖欠了三个月的薪水之后彻底跑路。凯瑟琳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食不果腹,只能靠在街边的汽车旁有气无力地直哼哼。 佐伊非常尴尬,她们身后跟着数个保镖,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这个便宜叔叔扶起来。 “公女殿下,这是我的叔叔埃利斯·阿道夫,他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我父母去世后我们才生活在一起。”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希望凯瑟琳不要因为埃利斯无礼的举动大发雷霆。 听见佐伊的声音,埃利斯非常精神地爬了起来,朝凯瑟琳鞠了一个躬。 “久仰公女殿下的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公女殿下跟传说中一样美丽而富有智慧!”埃利斯谄媚地说道,“佐伊能够得到您的援助真是三生有幸啊!我是阿道夫侦探社的负责人埃利斯·阿道夫,公女殿下要是有什么不好放在明面上的生意记得联系我啊。” 侦探社现在都流行这种营销方式吗?在街上大声地喊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按理来说应该严格保密的工作性质。 佐伊想要捂住埃利斯的嘴:“叔叔,别这样!别打扰公女殿下了,我们赶紧走吧!” 埃利斯一下子蔫了下来,他很想接到活,他身上的钱甚至都无法维持一周的正常开销了。来到帝京之后,他做过最多的工作就是帮助隔壁一个酗酒成性的大婶修理家中的灯泡,每次20奥币。自从大婶离开帝京去投奔女儿之后,他真的要就此饿死了。 埃利斯身材矮小,体力活的招工头看不上他。他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是还未忘记的一些刑侦知识了。他曾经是克拉克星的编外警探,因公受伤后只拿到百分之二十的赔偿金,穷困潦倒到几乎不敢回去与佐伊相认。 还好有凯瑟琳,但好像也就只能这样了。 凯瑟琳却对他口中的侦探社产生了兴趣。侦探社经营执照的批发需要一名德高望重的介绍人,不管这个埃利斯现在有多么不起眼,但他曾经一定非常出色地完成过雇主的任务,因此才能建立起侦探社。 她叫住了埃利斯:“埃利斯先生,不如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就当是交个朋友。” 埃利斯回过头惊喜地看着她,留下了一串原始的电话号码。他没有手环,依然使用着几乎已经被遗忘在数据库之外的翻盖手机。 而今天,她拨通了这个两年间都未曾打过的电话。埃利斯一口答应了下来,让凯瑟琳等消息便好,他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凯瑟琳焦躁地翻着手环,或许她焦躁的原因不止是因为乔伊斯。 在里斯本餐厅中,她与平时所熟知的那个圈子站在了对立面。 她突然发现,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有“朋友”。 她不需要主动跟任何人说话,她只要一出现,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围上来不停地跟她搭话。她也不需要挤进任何圈子,所有人都以能邀请到她参加茶话会为荣。 她只要站在那里扮演家族的代言人,自然会有无数的剧本送到她的手中。她只要永远扮演一个温柔端庄的贵族小姐,就能无限制地享受着最完美的人生。 但是一旦这样的表象被打破,她还能剩下什么呢? 安德烈在舞会上的所作所为打破了虚假的冰面,仅仅只是上位者轻微的厌恶,她就会从自小待到大的舒适圈中被踢出,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社交孤岛。 而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表象中,所有人都是她的朋友,但所有人又都不是她的朋友 连一起长大的伊莎贝拉都未曾站到她的身边。凯瑟琳回来检查了所有邮箱,门口的绿色邮箱或是互联网上的电子邮箱,她都没有发现邀请函存在过的任何证据。 她心里怄气,不肯向伊莎贝拉问明原委。伊莎贝拉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通讯录里迟迟没有回音。 连一个能够排解内心苦闷的说话对象都没有,凯瑟琳苦涩地想着。 等等,或许是有的。 她点开了加西亚的通讯页面。 千言万语汇聚在指尖,但最终她只是打出了这样一句话: “韦特讲师怎么样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凯瑟琳以为那边不会有回应了。 没想到加西亚回复得很快。 “我请讲师吃了一碗面他就回家了。今天在图书馆我们又遇到了,他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加西亚与潘克烈尔在占卜铺的外墙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开了另一扇天窗,明亮的月光总算能照进室内了。 此时,他将从室友那软磨硬泡要来的破旧书桌搬到天窗底下,拿出星月镜来顺着月光的纹理细细打磨。 说是星月镜,其实就是水晶球。加西亚的星月镜跟莉莉安的很相似,只是没有她的看起来精致贵气。水晶球的底座仅仅由白中泛着些黄的杉木打造,上面也没有浮雕,而是用简陋的手法刻了一行字符。球体中漂浮着灰色的云团,只是那些云团看起来并不稳定,时而逸散时而凝聚,远没有莉莉安星月镜中那些灰云的精纯之感。 今晚的天气不算太好,月光总是时隐时现。他在等待中看到手环的屏幕忽然亮起,于是拿起来看了看信息。 原来是凯瑟琳在询问他韦特讲师的状况。他如实回复之后,又问了一句: “公女殿下,您怎么还不睡觉?” 凯瑟琳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心情很差。” “为什么?”加西亚耐心地问道。 “因为我跟我妹妹吵了一架。”其实她跟伊莎贝拉完全没有争执,但是在凯瑟琳心里,这应该是她们之间最严重的一次信任危机。 Chapter 37 枷锁 “为什么?”加西亚依旧不厌其烦地问着。 凯瑟琳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地说了一遍,谈到关于丹尼尔的部分,她突然有些心虚,因此用了“一个朋友”来代替。 此时月亮又渐渐从云层中冒了出来,加西亚顾不上这一月一次的好时机,认真地替凯瑟琳思考着修补姐妹关系的对策: “我觉得您妹妹并不是无中生有的人,既然她笃定邀请函发到了您的邮箱中,那您不妨再检查一下邮箱里的信件。一个人的邮箱里总是会塞满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水电费单据、推销广告什么的,兴许是您看漏了?” 加西亚没什么使用电子邮箱的概念,他自动将凯瑟琳嘴里的“邮箱”等同于沙扬村中那些老旧的铁质邮箱。 摇摇欲坠的生锈邮箱立在阴冷潮湿的稻草路上,加西亚怀疑里面的信件等不到收件人查看就会被雨水和虫子腐蚀得一干二净。 凯瑟琳本想说自己早已检查过了,但加西亚的话让她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 电子邮箱里不可能有任何遗落的信件,恩尼克甚至将半年前的垃圾邮件都从数据库中恢复了出来,她没有筛选出任何与邀请函相关的邮件。 而门口的邮箱她也检查过,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富人区,不可能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入楼层只为偷走一封生日邀请函。 那有没有可能有什么人,能够在不引起任何怀疑的情况下,接近她的邮箱,拿走那封邀请函呢? 只有一个人。 乔伊斯。 那天晚上莫名出现在她家门口的乔伊斯。 凯瑟琳只觉气血上涌。她让恩尼克将前天晚上的监控重新调了出来,发现乔伊斯在门口摁铃时仿佛往旁边的邮箱中伸了一下手。 公寓里不允许住户私自安装监控,因此凯瑟琳的监控只能拍到一个特定的角度。但乔伊斯伸手的动作太过明显,她想看不出来都难。 好,好得很。 他还把自己当做那个卡佩家族呼风唤雨的大少爷是吧? 既然已经选择成为私人亲卫队的雇员,那就好好维持应有的尊卑观念啊。 凯瑟琳多日来的憋屈怒气一朝爆发。她与乔伊斯的安保条例还有一年才到期,这期间她不是不可以解雇乔伊斯,但是那样乔伊斯会得到大笔的违约金赔偿,凯瑟琳也不是很在乎那些钱,可是这样也太便宜乔伊斯了。 她想起卡佩夫人对自己的不满,这个喜欢四处搬弄是非的贵妇人最无法容忍的事就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了另一个贵族小姐的保镖。 哪怕对方是格蕾丝公主都不行,更别说是凯瑟琳这种与他们同是贵族的稚嫩少女了。在卡佩夫人看来,这种工作是对身份的极大侮辱,无奈乔伊斯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卡佩夫人无论怎么咒骂他都不曾改变过主意。 而这么多年下来,凯瑟琳与乔伊斯之间也算相安无事,因此卡佩夫人只是时不时地发几句牢骚。 但是这一次,乔伊斯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凯瑟琳盘算着下次见到苏珊·卡佩的时间,在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我知道了,谢谢你,加西亚同学。你为什么还不睡觉,你在干什么?”凯瑟琳问道。 见凯瑟琳半天没有恢复,加西亚又琢磨起星月镜的事。月光抚过水晶球看似平滑的表面,如波纹般一圈圈荡开,飘散的灰云终于有了几分凝聚的实感。加西亚舒了口气,终于完成了。 “我在打磨星月镜,”他拿起手环回复道,“星月镜需要适当地在月光下进行打磨,不经常这样做的话它会失去应有的灵性,占卜的结果也就不再准确了。” 凯瑟琳闷闷地回了个哦,对加西亚的话兴致不高。 加西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公女殿下,您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有了前面的倾诉,这一次开口就显得容易许多:“我觉得我没有朋友,今天凡妮莎跟我吵架,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 瓦伦蒂娜倒是当了回和事佬,但凯瑟琳跟这个冷若冰霜的实权人物也没有什么交集。她更多地混迹在小姐太太的茶话会中,而这也成为她痛苦的根源。 加西亚没有问凡妮莎是谁,凯瑟琳身边总是会出现许许多多同她不对付的贵族小姐,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真心朋友。 “公女殿下,或许您对待‘人际’的看法一直是错的。”加西亚思考了一下。 “什么意思?”凯瑟琳无精打采地问道。 “您总是被动地接受着他人的打量,”加西亚回想着见到凯瑟琳的所有场景,“您高贵美丽,会有许多人不知疲倦地奔向您。您就像橱窗里被装饰好的精致人偶,虽然能够得到许多由衷的赞叹,但您只是一个被人挑选的商品。当有其他更漂亮的洋娃娃出现时,人们又会离开你围到她的跟前。” 他一口气打完一大段话发了出去。旋即他意识到这样的话太过于冒犯了,怎么能将凯瑟琳比作洋娃娃呢?他正想撤回,凯瑟琳却已经回复道:“继续说。” 从这三个字中看不出凯瑟琳的喜怒哀乐。加西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 “您不用将自己活成一个他人必须追逐的典范,因为那样意味着您会一直将外界的意见视作自身行事的准则,”加西亚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就像您所纠结的‘朋友’一样,她们只是看到了您显赫的地位而追随在您身边,而您也只是按照惯例接受了她们的殷勤,这样的关系怎么可以称之为友情呢?” 凯瑟琳看着加西亚的长篇大论,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她不是没有选择过,她不是只想当一个只会坐在凳子上的洋娃娃。 只是每当她流露出渴望的神情时,公爵,或是杰瑞洛,或是安德烈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们的脸重合到了一起:“坐端正一些,凯瑟琳,一个真正的贵族小姐是不会将所有心思写在脸上的。只有下等人才会不知廉耻地追逐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你不一样,你想要的自然会有许多人双手奉上,高傲地接受那些礼物是你唯一应该做的事。” 凯瑟琳一直相信着这段话,她一直奉行着这段话。 因此,她会忍受家宴不合口味的饭菜,会忍受父兄理所当然的忽视,会忍受安德烈呼来喝去的态度。 她以为自己是不该选择的,她所得到的一切已经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一生了,如果不保留着那一份傲然在上的贵族风范,那她凭什么生来就凌驾于平民之上呢? 但是生活还不如意,她还是不快乐。 莉莉安的出现让她那些无法言说的不快乐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出口。 仅仅是一个莉莉安,杰瑞洛就能在家宴上公然干涉她的自由;仅仅是一个莉莉安,安德烈就能在舞会上肆意践踏她的颜面;仅仅是一个莉莉安,就打破了她歌舞升平的交际圈,让她只能一人深夜在房间中自怨自艾,孤苦伶仃。 她一直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在端坐,在等待,但她等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他们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力,还要用规训的说辞来禁锢她的羽翼。凯瑟琳忍不住再次想起那个在家宴上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怎么会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这种让人绝望的生活? “我听懂了,”凯瑟琳一字一句地回复道,“那如果我想交一些自己选择的朋友,我该怎么做呢?” 她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向加西亚询问着幼稚的问题。 加西亚还真的给她发送了一个网页的链接,凯瑟琳点了进去,是圣院中社团活动日的宣传资料。 学院中有大大小小的社团,每个月第三周的周六,这些社团会聚集在索罗广场开展特定的展示活动。每个社团都会有自己的专属摊位,要么是售卖一些与社团有关的纪念品,要么是设计一些引人注目的新奇游戏。这样的活动日往往人声鼎沸,不热闹到圣院清场是不会安静的。 加西亚自己对交朋友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十拿九稳,外人总以为他性格内敛,只有熟悉之后才会发现他就是一个天马行空的话唠。 他试探性地给凯瑟琳提了这么一个建议:“要不我们一起去参加社团活动日吧?那天会有很多学生,或许您真的能交到知心的好朋友。” 凯瑟琳不知道加西亚心中的忐忑,她收藏了这个网页,打算去见识一下这种热热闹闹的同龄人大型活动。 在帝高中也有过类似的活动,只是那时的凯瑟琳自恃身份,不肯跟与自己地位不相符的人多加交流罢了。 再固守着以往的观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与加西亚剖析完自己的心迹之后,凯瑟琳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看了一下时钟,已经快接近三点了,她赶紧不好意思地问道: “真的太抱歉了,加西亚同学,我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加西亚刚把星月镜收进匣子中:“没事的公女殿下,我刚好有事,您不跟我说话的话我也是不睡觉的。”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你可以不用叫我公女殿下,也不用使用敬语,叫我凯瑟琳就好。我们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 第一次见到加西亚时,她还在心里嘲笑着他穷酸而窘迫的神态,命运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东西。 “当然,你叫我加西亚就好,一直同学同学的也太生份了。”看着凯瑟琳的话语,加西亚几乎控制不住雀跃的神情。 凯瑟琳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微笑回复道:“那你早点休息,我有点困,我就先睡了。” 加西亚发送了一个晚安的表情。 凯瑟琳将手环扔到一边,很快进入了梦乡,这是她这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 莉莉安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玉质骰子,布鲁诺亲王的宅邸里总是有些许许多多古怪的收藏品。 她坐在一张能容纳十二人的长方形檀木桌前,听着眼前的众人争执不休,只觉得无聊透顶。 这里是康玛尔街区庄园路二号,布鲁诺亲王的宫外住址。此时,檀木桌的座位前投射出不同颜色的人物虚影,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激动万分,如果不是只能以线上的方式参与会议,估计会有人直接将手边的东西砸在同僚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 宫内阁的参政议员之一安吉丽卡·艾肯在虚空中挥舞着手臂:“恕我直言,欧文爵士,您对您处理残局的能力似乎太过于自信了,骑士团的那些白痴简直懈怠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就等着‘井底’的东西爬出来将盖布宫的内侍官啃得一个都不剩吧!” 安吉丽卡·艾肯,宫内阁九位参政议员之一,是帝国实打实的中心人物。 她身材瘦小,嘴角两侧带着常年不苟言笑留下的竖纹,她银色的发丝被整整齐齐梳在脑后,脸上带着似愠怒又似嘲讽的神情。 而被她点名的艾布纳·欧文爵士,则是皇家骑士团的团长,掌握着皇城二十四连骑士的调任派遣之权。 艾布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盖布宫的安保问题我想不归艾肯议员管吧,您还是赶紧将您儿子的那些艳情绯闻处理一下比较好,女皇最看不上的就是您儿子那样的纨绔子弟。” 安吉丽卡的眉毛无法抑制地抖了抖。她的儿子哈瑞斯·艾肯最近被一个女明星曝出脚踏多条船,还似乎牵扯进了一件诱奸未成年少女的案子,她最近正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 参政议员下一届的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情,她很可能无法留任。 眼见安吉丽卡不能再对这个趾高气扬的艾布纳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塞巴斯汀面露不屑地开口: “说实在的,欧文爵士也不要对艾肯议员的话视而不见,皇宫中的那些愚不可及的谣言越来越多了,有些人甚至声称在麦卡逊宫看到了瑟西的鬼魂,你至少应该处理一下这些让人心烦的事吧?” Chapter 38 会议 塞巴斯汀特意加重了“琐碎”二字,如愿以偿地看到艾布纳蓝色的虚像中似乎都透出恼怒的红色。 艾布纳咬牙切齿地反击到:“盖布宫的事是我疏忽,我认!但麦卡逊宫日夜被帝国亲卫队看守着,我的人甚至无法靠近那边半步!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拦不住那些碎嘴的内侍官不停地嚼舌根,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看,你有时间还是去学学亚当那套讨德丽莎欢心的模方法,上次你跟她会面不到三分钟就被赶出来了吧?” 艾布纳说的是安德烈生日宴当天的朝见会。德丽莎女皇留了亚当父女俩喝早茶,却在同塞巴斯汀闲扯几句后就打发他出来。为了这件事,塞巴斯汀在家里发了好几回火,砸坏了不少名贵的家具。 塞巴斯汀的脸色也变了:“你!” 他最看不上的就是亚当那副奴颜婢膝的嘴脸,但无奈人家就是深受器重,现在艾布纳竟然话里话外指责他比不上亚当,这简直就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盖布宫的一级内侍官考伯特·道森赶在塞巴斯汀发火前怯怯地说:“不止欧文爵士,我也有失职……” 他的本意是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但说出来的话却等同于变相承认了艾布纳的疏漏,艾布纳在一个隐秘的角度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考伯特低下了头。他留着一头平直的蘑菇头短发,恹恹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小学生。 他是艾伦三世在世时破格提拔上来的一级内侍官,负责统领盖布宫内的一切事物。艾伦三世死后,盖布宫被弃置不用,他的职位也随之形同虚设。 真想不通这种人是怎么当上一级内侍官的,艾布纳很恨地想着。 这一打岔,塞巴斯汀倒不好继续说什么。艾布纳也懒得再跟他掰扯,朝坐在上首的布鲁诺亲王拱拱手:“殿下,您看这……?” 布鲁诺却并未如他想象一般勃然大怒,他态度堪称亲和地问道:“欧文,我知道德丽莎最近不怎么看重你,你有自己的难处。但是盖布宫的事总要有个说法吧?费奇可是亲眼见到了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德丽莎想必第一时间就知道消息了。” 费奇·哈丁,帝国亲卫队的队长,只听命于德丽莎女皇一人。 艾布纳有些局促地说:“我已经尽力去安抚那些胆小如鼠的内侍官了,还拉了一个替罪羊出来顶罪。但您也知道,‘井底’的东西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这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范畴……” 他瞥向角落里的莉莉安:“或许我们需要伟大的巫师来给我们一点前行的指印。” 他见识过魔法的恐怖,但又轻视莉莉安的年纪,是以对待她的态度向来有些阴阳怪气。 布鲁诺笑呵呵地看向莉莉安:“莉莉,你有什么想法呢?” 他对待斯黛拉母女的态度倒很是谨慎,明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尊敬的地方。 莉莉安将手中的骰子扔向一边:“很显然,我前面的计划也不怎么奏效。”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但现在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我知道她的同伙是谁了。我和我的母亲已经准备好下一步的行动,凯瑟琳的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她看似地位最低,坐在末位,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几个人敢反驳。大家静默了一瞬,打算继续讨论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 这时,一声冷哼从一个一开始没有说过任何话的老者口中发出。 老者的年纪大概在七十岁上下,跟其他激动时会猛地站起来的同僚不一样,他似乎精神不济,从会议开始时就抱着手肘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此时,他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已经睁开,长到胸口的胡须轻轻颤抖着。 他看向莉莉安:“我并没有任何想要冒犯斯黛拉女士的想法,但我还是想知道她是否过于保守了一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只要我们想,能有一百种办法将她立马抓到帝国最高监狱中为我们所用。” 他嘴上说着不曾冒犯斯黛拉,但话里话外对她的态度都很是蔑视。 他甚至无视了莉莉安也是计划参与人之一。在他看来一个,一个跟凯瑟琳一样大的女孩不可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浪,她应该只不过是母亲的传声筒罢了。 莉莉安面色不变地回应道:“那赫尔曼男爵就应该快点找到控制‘井底’东西的办法,您不是一直将科技奉为无所不能的东西吗?” 老者名叫赫尔曼·丁恩,是“圣奥尔本斯帝国自由勋章”的获得者之一,中心科学研究院的前院长。他一生都致力于生物学的研究,为帝国在娜可汀宙面突破了无数技术限制。 但是显然,“井底”的那个东西是没有办法通过生物学来解释的,要不然他们也不必坐在这里听一个女人喋喋不休。 赫尔曼的胡子更剧烈地抖了抖,他厉声说道: “当年瑟西被一把推进了井里,照样让那个东西安静了许多年!如今情势已经这么危急,我们就不能故技重施吗?” 本来只是抱着看戏心态的莉莉安也被这个固执的老头牵出了心里的火气:“瑟西是一个失败的案例,把她推进井里是你们所能想出来的最愚蠢的对策!你们只是让祂暂时安静下来而已,在其他方面你们捞到任何好处了吗?” 赫尔曼不能容忍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女孩竟然这样忤逆自己:“那你跟你母亲的江湖伎俩在凯瑟琳看来也是不痛不痒吧?我的方法短时间内是最能见效的,至少比你们那些神乎其神的谎言要好太多了!” 莉莉安脸色剧变,她最讨厌别人将她与母亲当做只会哗众取宠的吉普赛女郎。 她寒声说道:“我想你还是应该对未知的领域保持一点应有的敬畏。别忘了吉萨瘟疫的源头究竟在哪,难道你也想尝尝轻视魔法的滋味吗?” 看到莉莉安的态度还是如此不敬,赫尔曼本来气血上涌,连多年来的咳疾都好了一半。但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他突然卡住了。 他是见识过的。那个女人只是在月色下跳了一段诡异的舞蹈,就从黑暗的阴影中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而那不详的绿色液体也没有让任何人失望,它所带来的瘟疫席卷了几乎半个中星系,中心科学研究院的所有人都对它束手无策。 看到那些惨象,赫尔曼偶尔会在睡梦中惊醒。他们所图谋的事情是否太过残酷了?可是走到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赫尔曼只希望最后他们真的能够迎来胜率的曙光。 他一时没说话,常年苍白的脸色爬上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润。 “够了。”布鲁诺的脸上不再有笑容。 他似乎生气了。一时间赫尔曼也顾不上是否在莉莉安跟前丢了面子,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位地位尊崇的亲王。 “将其他宫中用不到的人往盖布宫里调动一些,能喂饱一点是一点,”内侍官的性命在布鲁诺眼中是连蝼蚁都不如的东西,“凯瑟琳的事就先按莉莉安的想法来进行,其他人不要随意插手,让格林维尔的人察觉到就不好了。” 全都是些成熟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从见面就吵到现在,他也很是厌烦。 他看向仿佛置身事外的安吉丽卡与塞巴斯汀:“你们两个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好好处理一下,我不想一周后还能看到一些营销号在jus上不停地搬弄是非。” 安吉丽卡与塞巴斯汀赶紧应是。布鲁诺正想宣布散会,这时原本一直空着的另一个座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虽然只是虚影,但依然能看出他身强体壮,年轻英俊。此时他烦躁地揉着眉心,语带疲惫地问他们:“我来晚了?都说完了?” 这个虚影赫然就是杰瑞洛。 看到他,布鲁诺的脸色好了一些:“没说什么要紧事,德勒星的情况还还好吧?” 他们特意将瘟疫的爆发地选在德勒星,就是因为杰瑞洛是德勒星的现任代执行长官。 “就是老样子,每天抓一批人隔离,放一批人自由活动,德勒星目前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知道整个中星系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可是这种病的传播速度也太可怕了吧?这样下去迟早会引起德丽莎的怀疑。” 他跟在坐的所有人一样,对待德丽莎的态度很是轻慢。 布鲁诺叹了一口气:“这何尝不是我的担忧呢?但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等待罢了。你注意安全,按照斯黛拉给的办法保护自己,别把自身也搭进去了。” 莉莉安冷不丁地出声:“范围越广对我们来说才是越有利的,祭品越多,祭台上的回馈才会越多,根本没有必要操这种无所谓的心。” 那些已经死在瘟疫中的数十万性命在她口中形同草芥。杰瑞洛被这样的决心所打动,紧皱的眉头都放松了一点。 他颔首道:“我会尽力而为的。太晚了,我先去休息了,明天早上还有好几场记者发布会等着我。” 说完,他就切断了通讯,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走后,布鲁诺简短地说了几句,餐厅中就重归寂静。 他站起来,对莉莉安慈爱地说道:“快去睡吧,熬这么晚,真是辛苦你了。” 莉莉安朝他行了一个屈膝礼:“晚安,亲王殿下。”接着就转身往自己惯常住的房间中走去。 …… 凯瑟琳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的索罗广场,有点犹豫要不要真的走进去。 加西亚拿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过来。他预计要在社团活动日里耗一整个下午,因此赶紧先去便利店中买了两瓶能解渴的东西。 他将其中一瓶递给凯瑟琳:“不知道你要喝什么,就买了一瓶水。你有什么想喝的吗?你先进去慢慢逛,我再去买回来给你。” 他觑着凯瑟琳脸上的为难,以为她并不喝这种普通的矿泉水。 凯瑟琳接了过来,扭过瓶盖就大口地喝了一口。清凉的山泉水将她心中的焦灼浇灭不少,她觉得自己现在有勇气走进这个从未探索过的世界了。 她朝加西亚笑了笑,这样的笑容没什么含义,仅仅只是为了鼓励自己:“没关系,我们一起进去吧。” 加西亚跟她一起走进了那些多姿多彩的摊位中。每个摊位中的学生都铆足了劲地推销着自己的社团。 绘画社的人准备了一桶填满原料的水,只要将特殊材质制成的扇面放进去旋转一周就可以得到一柄独一无二的扇子;书法社的人在摊位上摆满了颜色古朴的方形书签,只要一奥币就能买到一张现场写就的诗歌书签;调香社的人在每一片都不一样的海玻璃碎片上涂抹了符合寓意的香水,热情地赠送给路过的学生…… 这是凯瑟琳从没有接触过的、普通的世界,但所有的一切在凯瑟琳的眼里都有了别样的意义。 当挣脱以往的枷锁,她的双脚终于能够切切实实地踏上属于自己的旅途了。 一个身穿黄粉蓝三色cos服的可爱女孩突然凑到凯瑟琳面前,用娇软的声线说道:“偷来的糖果全部送给姐姐哦,悄悄的,别让那边的坏蛋们看到啦!” 她头戴金黄的假发,瞄着银色的眼线,简直就是一块行走的美味蛋糕。 这时,她的脸上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狡黠的神情。她指着不远处同她一样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们,示意凯瑟琳快点接过她手中的糖果。 凯瑟琳被吓了一跳,但看到对方是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孩,她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些糖果。 “谢谢。”她礼貌地朝她笑道。 女孩重新扬起明媚的笑脸:“那你就是沃黛希娜的好朋友啦,要一直保持乐观向上的好心情哦!”接着,她蹦蹦跳跳地走向其他人,继续向他们分发着手中的糖果。 凯瑟琳不太理解她的说话方式,她愣愣地问加西亚:“她叫沃黛希娜吗?我们收了她的糖果不用付钱吗?” 加西亚本来正仰头喝着水,听了凯瑟琳的话,他咽下去的水差点呛了出来。 Chapter 39 古典音乐社 “你不知道沃黛希娜吗?”加西亚有些错愕地问道。 凯瑟琳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女孩的脸:“不认识啊,我该认识她吗?” 加西亚看着凯瑟琳的表情,再次确定她确实不认识沃黛希娜。 “嗯,沃黛希娜是最近很火的全息元宇宙系列游戏《银河星物语》的主人公之一。”她应该不怎么关注这方面的消息,“在《银河星物语》中,沃黛希娜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庄园主,玩家可以操纵她经营庄园、田产与商铺。除了完成日常任务之外,制作方还将帝国中许多著名景点在游戏中做了一比一的还原,玩家可以自由地探索世界。” 他指了指女孩来的方向:“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她应该是动漫社的成员,她刚刚的行为可以称之为‘cos’,就是尽量在外貌与服饰上去模仿沃黛希娜。而cos的另一个规则就是人物行为也要尽力贴近人设,因此她跟你说话的语气也比较……” 他歪了歪头,尽力找了一个形容词:“有动漫感?” 原来是这样,凯瑟琳恍然大悟,就像是模仿某个喜欢的电影角色一样。 她不好意思地朝加西亚笑笑:“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银河星物语》好玩吗?要怎么玩?” 她的人生一直充斥着枯燥的说教以及漫长的寂静。 加西亚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没玩过,我是通过我室友我才知道的。但应该挺好玩的,我经常在jus上刷到相关的帖子。只要购买相应的全息设备就可以玩了,现在各大游戏商城都是通用的。” 加西亚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凯瑟琳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谢谢你告诉我,我会试试的。”凯瑟琳郑重地看着他。 加西亚扭过头,不想让凯瑟琳看见他已经开始发红的脸颊。 他掩饰似的指着一个摊位说:“凯瑟琳,我们来试试这个吧!” 凯瑟琳好奇地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色调与其他摊位格格不如的地方,暗紫色的帘帐被随意地装饰在四周,排队的学生络绎不绝。 “这好像是……”加西亚仔细辨认了一下社团的名字,“‘卡牌社’,据说可以通过卡牌看到你的前世今生。” 加西亚尴尬地笑了笑:“没事了,我们赶紧走吧,这肯定是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 他好歹算是半个巫师,连斯黛拉那种级别的天才都不一定敢打包票说自己的预言一定准确,更别说其他人。 这一看就是学生们招揽新人设置的噱头,但架不住他们说得头头是道。 这种东西看多了,公女殿下说不定以为自己说的全是胡言乱语呢,还是少看为妙。 “没关系,”看着加西亚变幻莫测的脸色,凯瑟琳错误地以为他想去凑热闹,因此她贴心地说,“我们慢慢等吧,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加西亚不好继续说什么阻止的话,只好将书包里的遮阳伞拿了出来跟凯瑟琳一同打着,一起在烈日炎炎下排队。 …… 在等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之后只收获了一堆废话的凯瑟琳跟加西亚继续在人群逛到下午,夕阳降落的时候,凯瑟琳小巧的皮质双肩包中已经装满了新奇古怪的纪念品。 有手作社中赢得的兽牙做成的风铃,上面刻满了模糊的文字;有《银河星物语》等一系列大热ip的徽章与人物立牌,这是路过动漫社时那个cos沃黛希娜的女生热情地塞给她的;还有插画社社长送给凯瑟琳的十分钟人物素描,他算是凯瑟琳在jus上的小粉丝,凭借这一张素描画加到了凯瑟琳的通讯录联系方式…… 这是她一生中最鲜活的一天,原来同龄人之间的谈话并不总是充斥着虚伪的阴阳怪气。 凯瑟琳轻轻抚摸着钥匙扣上的小挂件,跟加西亚说:“今天真是谢谢你,我很开心,圣院好像要清场了,那我们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处有一个人大喊加西亚的名字:“加西亚!加西亚!” 凯瑟琳两人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是一个淡金色短发的瘦削少女,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无袖衫,下半身是形式简单的牛仔半身裙,正朝加西亚用力地挥着手。 见加西亚迟迟不过来,她只好跑来两人面前,喘着气抱怨道:“喊你老半天,怎么不搭理我?” 这时,她才发现加西亚的身边还站着凯瑟琳,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喜万分:“公女殿下!您是公女殿下吗?” 女生的表情比刚刚的插画社社长还狂热,凯瑟琳还没彻底适应这样的交流方式。 加西亚在一旁介绍道:“公女殿下,这是我们农学0302班的班长,薇拉·迪亚兹。” 少女热情地拉起凯瑟琳的手:“公女殿下,我终于见到您本人了!您知道吗,我在开学典礼的时候就一直在台下等着想跟您合影,只是当时人太多了,一晃眼我找不到您在哪了……” “现在我们终于见到了,这真是上帝的旨意,”薇拉习惯性地想要拿起挂在胸前的拍立得,但她却摸了个空。 “噢,见鬼,我的包还放在那边。”薇拉的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 见薇拉终于止住话头,加西亚赶紧问她:“先别说什么合不合影的问题了,你刚刚喊我干什么?” “对了,”薇拉一拍脑门,“我们古典社跟电音社打擂台来着,还缺一个乐手,你不是说你在家乡参加过音乐表演吗?过来给我们助助阵呗。” 加西亚傻眼了:“啊?音乐演出?我说过这种话……” 他跟音乐可以说是毫无缘分,从来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 薇拉忽闪着大眼睛说道:“我记得你在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会跟着村子里的人参加集市演出……” 原来是那个,加西亚更尴尬了,新生破冰活动时,他看前面的人都有一连串的爱好与特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参加过音乐演出。其实他哪会什么乐器,只不过是跟着在舞台后面打打杂罢了。 本来当着凯瑟琳的面他是不想承认自己胡说的,但看薇拉的意思,如果答应了,那可是要真正上台表演的,因此他只好实话实说:“我只是在舞台上演一些无关紧要的配角,比如一棵树什么的,对乐器真是一窍不通。” 薇拉急了:“那怎么能行呢?我可跟他们说你是玩音乐的好手呀。” 加西亚瞠目结舌:“你连这种话都敢说吗?” 凯瑟琳忽然出声:“请问你们还差什么乐器的乐手呢?” 薇拉想了想:“不严格限制乐器的种类吧,只要是能演奏出古典乐风格的都可以。” “……如果你们有竖琴的话,我可以试一下。”凯瑟琳犹豫地说。 这时,一位红棕色头发满脸雀斑的男孩跑了过来:“薇拉,什么情况?布莱迪那家伙等得不耐烦了,叫嚣着我们根本是在虚张声势呢!” 薇拉抓住他问道:“伯尼,仓库里有没有竖琴?” 伯尼懵了:“你问竖琴干什么?应该是有的,我记得有个学姐留了一台给我们……可是我们根本没有人会竖琴呀!” 薇拉急得推了他一把:“别在这嘀嘀咕咕的了,快去找两个人把竖琴抬出来,公女殿下” 深夜,院子里传来铲子刨地的声音,我怎么都睡不着,只好下楼查看,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黑影在偷我埋在院子里的东西,锄头一下又一下,砸得很深,我一怒之下拿起铁锹准备制止。 就在我蹑着脚快要靠近他时,黑影转了身。 我看清了他的脸,惊讶到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对方想跑,我不准。 为了不吵到我的宝贝休息,我只能一铁锹砸下去,让他睡会了。 世界安静下来。 我怕他再作怪,想彻底杀死他,可看着那张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我只好把他绑起来,回了房间。 房间中本应该酣睡的宝贝此刻却坐在床上,迷朦地看着我。 祂说,我饿了。 我亲亲祂,说,我给你弄些吃的来。 于是我又回到院中,走到曾经埋下的东西前。 我拎起锄头,站在黑影站过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混杂着红色液体的泥土上。 孤寂的砰声掺在夜里格外刺耳。 我听到了脚步声,即便很轻很轻。我猛地转头,看见了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祂手里握着一把铁锹,漆黑的双目此刻死死盯着我。 直觉告诉我快跑。 可是晚了,头顶的剧痛瞬间袭来,我两眼一黑 没有痛感,没有血味。 我期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倒在地上的像是我,天上的眼珠子转啊转,我在树上大笑。 我的病又犯了吗。 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空荡荡的后脑勺。 宝贝也来了,祂坐在我的尸体上。 我饿了。祂重复道。 我从自己手里抽出铁锹。 饿了。 我拿着铲子,挖在已经干涸的红土地上。 土坑慢慢扩大,我看见了层层叠叠抱在一起的东西。 最下面的是累累的白骨,最上层的是是一群和我长得一样的人类,他们的眼睛还睁着,却有白色的虫子从他们耳朵,睁开的眼睛,嘴唇一一爬过、缠绕。 我……该在乎吗? 祂在一旁的尸体上,见我愣在原地,触手上的眼睛开始尖叫。 饿了,宝贝饿了。 反正他们都是伤害宝贝的人。 我用铲子将尸体的一块儿切给祂吃。 祂不吃。 不新鲜。 祂说。 宝贝拒绝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将手递给了祂。 伸出手的一瞬间,祂将我扯了过去,尖牙咬在我的动脉上。 吞咽声响起,世界开始旋转。 我渐渐的闭上了眼睛,意识消失的前一秒,祂吻了吻我的耳畔。 “睡吧,宝贝。”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的手脚被束缚在病床上。 这一点也不舒服,我想。 “406号床醒了!” 该死的,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人。他们围着我,声音吵得我头疼。 我疯了? 放屁! 我的宝贝呢?我要去找我的宝贝! 咦,我的宝贝怎么飘在窗户上? 他曲起食指,轻轻敲了几下窗户。 我起初惊讶了一下,旋即便是欣喜若狂,然后飞快地跑到了窗户前。 “你怎么在这里?” 他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隔着玻璃比划道:“就当没有看见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走出来。” 我一晃眼,窗户上好像什么也没有。 从那片被铁块圈起来的窗格中只看得到蔚蓝的天空。 我的头还在剧烈地痛着,被啃咬过的手臂传来丝丝酥痒的感觉,仿佛有蚂蚁在啃食我的骨骼。 恍惚之中,我看见天花板的一角不断地落下鲜血,混杂着不规则的尸块。我动了动嘴唇,仿佛能品尝到鲜血香甜的味道。 深夜,院子里传来铲子刨地的声音,我怎么都睡不着,只好下楼查看,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黑影在偷我埋在院子里的东西,锄头一下又一下,砸得很深,我一怒之下拿起铁锹准备制止。 就在我蹑着脚快要靠近他时,黑影转了身。 我看清了他的脸,惊讶到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对方想跑,我不准。 为了不吵到我的宝贝休息,我只能一铁锹砸下去,让他睡会了。 世界安静下来。 我怕他再作怪,想彻底杀死他,可看着那张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我只好把他绑起来,回了房间。 房间中本应该酣睡的宝贝此刻却坐在床上,迷朦地看着我。 祂说,我饿了。 我亲亲祂,说,我给你弄些吃的来。 于是我又回到院中,走到曾经埋下的东西前。 我拎起锄头,站在黑影站过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混杂着红色液体的泥土上。 孤寂的砰声掺在夜里格外刺耳。 我听到了脚步声,即便很轻很轻。我猛地转头,看见了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祂手里握着一把铁锹,漆黑的双目此刻死死盯着我。 直觉告诉我快跑。 可是晚了,头顶的剧痛瞬间袭来,我两眼一黑 没有痛感,没有血味。 我期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倒在地上的像是我,天上的眼珠子转啊转,我在树上大笑。 我的病又犯了吗。 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空荡荡的后脑勺。 宝贝也来了,祂坐在我的尸体上。 我饿了。祂重复道。 我从自己手里抽出铁锹。 饿了。 我拿着铲子,挖在已经干涸的红土地上。 土坑慢慢扩大,我看见了层层叠叠抱在一起的东西。 最下面的是累累的白骨,最上层的是是一群和我长得一样的人类,他们的眼睛还睁着,却有白色的虫子从他们耳朵,睁开的眼睛,嘴唇一一爬过、缠绕。 我……该在乎吗? 祂在一旁的尸体上,见我愣在原地,触手上的眼睛开始尖叫。 饿了,宝贝饿了。 反正他们都是伤害宝贝的人。 我用铲子将尸体的一块儿切给祂吃。 祂不吃。 不新鲜。 祂说。 宝贝拒绝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将手递给了祂。 伸出手的一瞬间,祂将我扯了过去,尖牙咬在我的动脉上。 吞咽声响起,世界开始旋转。 我渐渐的闭上了眼睛,意识消失的前一秒,祂吻了吻我的耳畔。 “睡吧,宝贝。”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的手脚被束缚在病床上。 这一点也不舒服,我想。 “406号床醒了!” 该死的,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人。他们围着我,声音吵得我头疼。 我疯了? 放屁! 我的宝贝呢?我要去找我的宝贝! 咦,我的宝贝怎么飘在窗户上? 他曲起食指,轻轻敲了几下窗户。 我起初惊讶了一下,旋即便是欣喜若狂,然后飞快地跑到了窗户前。 “你怎么在这里?” 他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隔着玻璃比划道:“就当没有看见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走出来。” 我一晃眼,窗户上好像什么也没有。 从那片被铁块圈起来的窗格中只看得到蔚蓝的天空。 我的头还在剧烈地痛着,被啃咬过的手臂传来丝丝酥痒的感觉,仿佛有蚂蚁在啃食我的骨骼。 恍惚之中,我看见天花板的一角不断地落下鲜血,混杂着不规则的尸块。我动了动嘴唇,仿佛能品尝到鲜血香甜的味道。 Chapter 40 我心永恒 加西亚开口正想说点什么,这时,伯尼和比尔气喘吁吁地将一台落满灰尘的竖琴抬了过来。 “天呐,实在是……太重了!”伯尼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灰白色的短袖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看着轻轻巧巧的怎么这么重!薇拉,你存心整我的吧?” 薇拉与伯尼都来自斯威格星,是多年的好朋友。伯尼性格和软,三言两语就被薇拉诓来古典音乐社中当苦力,因此他总是疑心薇拉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整他。 天知道,他在古典音乐社这两个月干的杂活比他前十八年的岁月里干的活还要多。 现在人多,薇拉懒得跟他互怼:“公女殿下,您快试试这台竖琴可以吗?如果不行的话,您还会其他乐器吗?” 薇拉希冀地看着凯瑟琳。 凯瑟琳走上前,将竖琴上比较显眼的灰尘轻轻拂开。这是一台白色橡木制成的半音踏板竖琴,看起来已经在仓库中堆了许多年,琴弦也黏黏糊糊的,上面还沾了一些无法辨认的碎屑。 但它毕竟是一架竖琴,是凯瑟琳在每个孤独的夜晚弹奏过无数遍的竖琴。 既然已经决定要帮助薇拉,凯瑟琳已经顾不上以往自己最注重的卫生问题,试了几个音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可以,完全没问题。” “好!”薇拉高兴地拍拍手,“我们准备的曲目来自一颗非常美丽的星球,据说是许多年前星球上很著名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薇拉将刚刚生成的电子竖琴谱调出来给凯瑟琳看:“待会,比尔弹奏钢琴,塞德里克演奏萨克斯,而我则是主唱。” 刚刚跟伯尼一起进来的棕发寸头男孩向凯瑟琳点了点头,他是比尔·威尔逊,古典音乐社的钢琴演奏者。 索菲娅也将便签本递了过来:“公女殿下,您只要在我标注的地方补上伴奏就好了,您能做到吧?” 布莱迪终于从不自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着干劲十足的凯瑟琳一行人,他将刘海甩到一边,自信地笑着。 “哼哼,虽然你们找来了公女殿下当帮手,但你们觉得这就能打败我们吗?实话告诉你,电音社刚刚收到了56朵木槿花!这是社团活动日举办以来的最佳成绩!你们觉得你们有机会打败我们吗?今年的西芙殿演出资格非我们莫属!” 布莱迪的乐队演奏的是一首名叫《juliet》的摇滚歌曲,同样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星球。 56朵?这下连乐观的薇拉也咬了咬嘴唇。现在索罗广场上的学生人数不过两百个左右,除却已经送出过木槿花的学生,他们能够得到的花朵数恐怕不会超过50朵。 但薇拉还是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哪怕没有得到足够数量的木槿花,我们也一样会全力以赴!演出资格只不过是比赛的附带品,真正能够让每一个人都折服的是对音乐发自内心的热爱!” 她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倒是获得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布莱迪的内心很认同这个观点,但既然他是过来放狠话的,那自然是不太好表现出来。 他悻悻的说:“好吧,那我就好好看看你们到底准备了什么节目。” 在他们争吵的间隙,凯瑟琳已经将乐谱哼唱着过完了一整遍,果然是一首美丽的歌曲,它婉转悠扬的旋律让凯瑟琳深深地陶醉。 这时,另一个音乐社的演出已经结束了,马上就到古典音乐社了。伯尼与加西亚已经先一步将竖琴抬上了舞台,等到简短的开场白说完,凯瑟琳他们就要上场了。 台下的学生手里拿着各式手环与相机,对准舞台不停地拍摄,只求能够拍到能够发到jus上大火的“名场面”。舞台由白色的铝合金钢架搭成,是后勤部为了今天的竞争特意搬来的。 凯瑟琳跟着塞德里克和比尔站在舞台后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等待上场,这时,本来已经在脑海里倒背如流的乐谱突然变成了一堆散乱的字符,凯瑟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真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一次她不再会因为身份而得到在场观众一致的称赞,她所倚仗的只有自己娴熟的技巧与认真的态度。 这样的生活,在以后会变成常态吗?脱离了那些恼人的枷锁,但相应的庇护也会随之失去。她所期待的,真的是这样的人生吗? 塞德里克看出了她的紧张,他不知道凯瑟琳已经想到了许多深层次的东西,他只是笑着跟凯瑟琳说:“没关系的,公女殿下,比赛要求每个乐队至少要有四名乐手上台,因此薇拉才不得不找你帮忙。你要是很紧张,就假装自己在抚琴就好了,我跟比尔会尽力将旋律圆起来的。” 凯瑟琳汗颜,她虽然紧张,但还不至于到这种滥竽充数的地步:“……塞德里克同学说笑了。” “怎么会是说笑呢?”塞德里克拍拍她的肩膀,“我是真的不介意这个东西,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演出而已。人生的容错率大到难以估量,根本不必为了这种场面紧张,你只要去做就好了。” 只要去……做就好了。 凯瑟琳感觉有一滴渴望已久的水轻轻落在了她尘封已久的心房。 但她来不及再和塞德里克说什么,薇拉已经说完了慷慨激昂的开场白,招手示意他们上台。 凯瑟琳坐到了竖琴前,熟练地踩上了踏板。她意外地发现竖琴比一开始见到时干净许多,应该有人细心地给它做了一些清洁。 塞德里克吹响了萨克斯,比尔也紧跟着奏起了钢琴。索菲娅为凯瑟琳标注的切入点还在后面,凯瑟琳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薇拉充满着丰厚感情的歌声: “everynightinmydreams,iseeyouifeelyou……” 凯瑟琳知道这种语言,这是许多年前墨菲星上使用最广的语言,称之为“英语”。 在家庭教师的督促下,凯瑟琳幼时接触过一段时间的英语,但现如今实在是没什么人还使用这种语言了,因此凯瑟琳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但好在这首歌的单词还是比较简单,因此凯瑟琳能分辨出一点点意思。 是什么夜晚、梦里、想你的意思吧? 薇拉说过这是一部著名电影的主题曲,应该是关于爱情的电影吧? 她因为辨认词意而分了神,到了自己的伴奏部分,她下意识地凭着直觉拨了一段旋律,发现竟然意外地契合。台下的学生也因为这段别出心裁的伴奏而发出零零落落的叫好声。 其他人也听见了这段旋律,比尔朝她投来鼓励的眼神。凯瑟琳渐渐沉浸到音乐中,忘记了那些安排好的插入节点,忘我地拨弄着琴弦。 一切都是自由的,哪怕拨错了也不要紧。凯瑟琳觉得自己不是为了演出资格而演奏,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演奏,她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演奏。 为了告别那循规蹈矩的傀儡人生,为了开启这认清自我的全新旅途。 节奏起落间,她清晰地分辨出了几句歌词: “ruetimeiwouldholdto,inmylifewewilwaysgoon……” 我牢牢把握住那真实的一刻,在我的生命中,爱永无止境。 我相信我的心会一直指引我走向正确的方向,因为我是如此坚信这一点,于是所有的阻碍都将化作尘埃。 我心永恒。 一曲结束,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布莱迪惊得连造型都维持不住了:“不……不是吧?不过是一群临时合作的乐手,怎么可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 伯尼昂头端着收集木槿花的盘子从布莱迪面前路过,高傲地说:“薇拉说了,真正重要的是内心对音乐的热爱,你这种只为了演出资格奋力一搏的人当然不懂。” 布莱迪朝他挥了挥拳头,只不过他的行为配上那一身杀马特的装扮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谁说我不懂了?我也很热爱音乐!” 虽然不想承认,但薇拉等人的演出确实打动人心。 布莱迪转过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社员:“你们两个,谁还有木槿花?去给他们投一朵!哼,就当是对失败者的一点点抚慰吧。” 每个学生只有一朵木槿花,而且必须在当场演出结束就决定是否投出。因此在一开始出场的社团其实占据一定优势,往年也有不少学生会为了已经投出木槿花直呼后悔。 因此,虽然凯瑟琳他们的演出大大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古典音乐社也不会得到足够数量的木槿花了。 但是薇拉很是高兴,她一把搂住凯瑟琳、比尔、塞德里克三人,比尔的牙齿甚至差点磕到她的脸颊。 她高兴的喊着:“你们看到了吗?他们很喜欢我们的演出!我打破了那个魔咒!安东尼告诉我每一年古典音乐社得到的木槿花都不会超过十朵!” 伯尼一边举着托盘一边大声的报着数:“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他本想兴奋地奔向下一个人,但看着眼前这个将花递给他的人,他的神情有些疑惑。 “……您是皇太子吗?”伯尼看着眼前戴黑色鸭舌帽与蓝色口罩的人说道。 听说今天是圣院的社团活动日,安德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索罗广场。 他知道凯瑟琳不会再愿意见他,于是他戴上了帽子与口罩,不允许秘书官跟在身侧,低调地潜行在人群中。 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凯瑟琳,哪怕只是看一眼。 但他逛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凯瑟琳的身影。也是,她一直对这种平民之间的活动不感兴趣,她宁愿一个人窝在家里看书。 但没想到,路过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时,他看到了凯瑟琳的身影。 她正在弹奏一架看起来就非常廉价的竖琴。那台竖琴样式老旧,琴弦也不够鲜亮,与她的身份严重不符。 但她看起来是那么快乐,她的神情就像是刚出生的雏鸟,洋溢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好奇与迷恋。 安德烈向伯尼点了点头,并将食指竖到了嘴巴前,示意伯尼闭嘴。 伯尼本想高声喊出的“太子殿下”就这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他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但安德烈那一双金棕色的狭长眼睛实在是太有辨识度,因此他就这么直勾勾地说出了内心的猜测。 伯尼点点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继续走向剩余的学生。安德烈的位置比较偏僻,是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刚刚的互动。 薇拉得意地数着最终的木槿花数量:“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我们得到了四十九朵木槿花!” 索菲娅同她一起欢呼着,提议大家去道尔蒂路吃一顿好吃的。 伯尼与比尔七嘴八舌地报着想去的餐厅名字,几人在摊位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此时,圣院还剩半个小时就要清场,索罗广场上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加西亚跟一个观众席上的同乡将竖琴搬回仓库,还没有回来。凯瑟琳站在广场台阶的边缘,一边等他,一边俯视着不远处的西蒙花园。 索罗广场的地势比较高,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学院主岛屿的大部分景象。今天的晚霞在粘滞的橙红色中泛出一层一层的深紫,给目之所及的建筑都披上了一层不明不白的色彩。 “怎么样,感觉还好吧?”塞德里克走到凯瑟琳身边问道。 凯瑟琳回头看着他,他的装束其实与学生们有些不同。 他穿着棕色灯芯绒质地的马甲与西裤,衬衫上竟然还打了一条一丝不苟的领带。此时,他意态闲适地将外套披在肩上,跟凯瑟琳一起看着远方的景象。 “塞德里克同学是来自新西南吗?”凯瑟琳问道。 “对,我来自新西南sab型旋涡星系的霍普金斯星,考上了圣院之后才跟家人一起来到帝京。”塞德里克的视线依旧看向远方。 sab型旋涡星系?那里属于中星系,是一个比较偏远的星座。 “这样啊,来这里还习惯吗?目前针对新西南地区的政策非常友好呢,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帝京对你们的热情吧?” Chapter 41 代言 塞德里克无声地笑笑:“还好吧,只能说是饿不死罢了。” 这样的说法很奇怪。 当一个人被问到适不适应某个新地点的时候,不会有人用“饿不死”来形容自己的状态。 “挺好啊,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是“唉,还是没有家乡好”才是最正常的回答。 这时,一阵微风刚好吹过,凯瑟琳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见鬼,怎么哪里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香味?仗着谧叶水晶,凯瑟琳小心翼翼地嗅闻了一下,似乎是某种男士香水的味道。 是广藿香和橡苔的味道,凯瑟琳看着身边的塞德里克,心里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您是做香料生意的吗?”她问道。 塞德里克惊讶地看着她:“您是怎么发现的?” 虽然确实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才接近凯瑟琳,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没想到凯瑟琳这么敏锐,竟然一下子就发现了。 凯瑟琳指了指他的着装。 “在这种活动日还穿得这么正式,要么是因为您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要么您身上的某件不可或缺的‘配饰’需要这样的装扮来衬托。” “而当我问您在帝京的生活是否适应时,您的回答是‘饿不死罢了’,只有在帝京赖以生存的生计遭受了危机的人才会这么说。再加上我闻到了您身上的香水味,联想到最近很火的萨拉菲娜香料铺,所以我有了这样的一个猜测。” 凯瑟琳解释完,向塞德里克颔首道:“很抱歉擅自揣测了那么多,如果冒犯到您了,那我向您真诚地道歉。” 塞德里克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暴露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就不再掩饰了。 “我的家族,拉马斯家族,曾经是sab型旋涡星系中最大的香料商。”塞德里克说道。 “我的祖先们擅长发现任何植物的长处,在科技还没有如此发达的时代,他们就愿意不厌其烦地待在简陋的实验室中,一遍又一遍地用最传统的方法提取出理想的香味。正是这样的勤奋成就了拉马斯在香料行业中的龙头地位,后辈们也一直追随着祖先的脚步,没有任何人不对家族的成就感到自豪。” “但您也说了,是‘曾经’。”凯瑟琳说。 “是的,”塞德里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三年前,一个名叫萨拉菲娜·摩根的女人横空出世,她带来了一种化学式为agch+的化合物,声称将它加到香水中,除了日常的装点外,还会起到提神与抗病毒的作用。” “原本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一个烂大街的营销噱头,按理来说,没有任何香水能够拥有这样的功效,如果祈祷着依靠香水就能够抵抗病毒与细菌,那医院的存在还有必要吗?家族怀疑她只不过是合成了一些普通药材加到香水中,因此在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她在jus上公布了中心科学研究院前院长赫尔曼·丁恩的实验室检测报告,确认了agch+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型化合物,长期生活在富含agch+的环境中,能够促进人体细胞的新陈代谢,从而改善体质,某种程度来说确实可以提高人体免疫力。” 赫尔曼·丁恩?凯瑟琳认识他,亚当曾带着她与赫尔曼吃过几次晚饭。他是帝国生物学领域说一不二的学界泰斗,中心科学研究院的领军人物之一。 萨拉菲娜如果真的得到了丁恩实验室的检测许可,那说明她说的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在这样的宣传运作下,萨拉菲娜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取代了拉马斯,成为sab型旋涡星系中最出风头的香料供应商。” 塞德里克的语气有些平淡,不像一开始那样隐含沮丧。凯瑟琳猜想他应该是麻木了,对手几乎强大到无法战胜,换谁都会有这种无力挣扎的挫败感。 “家族损失惨重,所有的合作项目全部终止,代言作废,无数货品堆积在仓库中无法售出,合伙人纷纷撤资转投萨拉菲娜。全靠数百年来的口碑支撑,我们才不至于到资金链彻底断裂的穷途末路。” 他仰头看着天空,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也快了。家族购买过萨拉菲娜的香水,并送到实验室中进行全方面的化验,但我们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新型物质。” “或许这是什么丁恩实验室中的先进仪器才能检测出来的化合物吧,家族虽然在实验室方面也下过很大功夫,但水平毫无疑问是比不过这些帝国权威实验室的。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客户疯狂地涌进萨拉菲娜的商铺,而自己只能死守着祖先的基业苟延残喘。” “我是家族第三十一代继承人,我的父亲身体不好,在十四岁时我就开始学着打理家族的生意了。借着这次我考来圣院的契机,家族也想过将生意中心转移至内星系。” “但没想到萨拉菲娜在帝京的竞争力依旧如此恐怖。看来数百年的基业确实要毁在我手上了。” 塞德里克的脸上流露出悲怆,褪去成熟的面具,他其实也就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年轻人。 没想到萨拉菲娜香料铺大火的背后还有这样惨烈的竞争。凯瑟琳也曾经怀疑过她店铺中的香水,但连用了几天之后始终没有发现异常。 凯瑟琳本身也不是一个特别爱喷香水的人,因此那些爱德华买来的香水早就不知道被放到哪个角落去了。 “您没有想过将萨拉菲娜的香水送到别的实验室中进行检测吗?”凯瑟琳问道。 “我们给兰纳斯实验室以及库克实验室都提交过申请,并奉上了极为丰厚的检测报酬,”塞德里克苦涩地说,“但没有任何一个实验室愿意帮助我们公开质疑丁恩实验室的检测结果。并且,” 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让塞德里克很是为难,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晃晃的不情不愿。 “我的弟弟哈德森立志要亲自验证萨拉菲娜香水的效用,他一直在坚持使用那些香水,但结果跟萨拉菲娜宣称的一模一样,哈德森的精力比原来旺盛许多,体弱多病的他现在起得比我还早。”塞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 “因此,我们应该是彻底完了。”他摊摊手,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但那背后的心酸让凯瑟琳不忍直视。 真是一个遗憾的故事。凯瑟琳跟着他勉强笑笑:“那您找到我的意图是什么?” “如您所见,虽然情势并不乐观,但我依然想为家族的企业找到生存的道路。”他的目光重新转向晚霞的方向,圣院清场的钟声已经响起,他们必须得离开了。 “我想请您做家族的代言人,您与我们此前并没有商业上的瓜葛,您的身份也有一定的号召力,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塞德里克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听起来像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恩尼克已经将拉马斯家族的所有信息上传至手环共享端,与塞德里克所说的基本相符。 成为这样一个口碑与实力并存的企业的代言人,对凯瑟琳来说利大于弊。虽然他们的生意在走下坡路,但凯瑟琳并不看中那些代言费,她在意的是这样的举动能够给家族带来的影响。 既然已经决定放弃政界的大部分权力,那在商界大力耕作就是家族继续兴旺的秘诀。而这样的代言可以成为家族走上商业之路的敲门砖,拉马斯家族也并没有什么大众难以接受的黑料,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为他们伸出援手,日后能够得到的回报或许是非常丰厚的。 但凯瑟琳变得比以前谨慎许多。虽然在直觉上,她认为莉莉安跟萨拉菲娜有牵连的可能性更大,但她与塞德里克今天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谁又能保证他完全置身事外呢? 听到这么多商业密辛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她礼貌而疏离地笑笑:“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这么重要的事宜如果草率决定的话对双方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是家族律师康纳·巴克利的名片,如果塞德里克先生后续还有想法的话,就请跟他联系吧。” 恩尼克为塞德里克递上了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康纳·巴克利为家族服务了二十年以上,一切与法律有关的事项都可以代替家族全权负责。 凯瑟琳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得到这样一张名片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塞德里克从善如流地接过名片,向凯瑟琳询问道:“那我能否跟凯瑟琳同学加一个通讯录的联系方式呢?不是作为拉马斯家族的继承人,而只是作为学院的同级同学,曾经一起上台演出过的战友。” 抛开其他不谈,塞德里克给凯瑟琳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因此凯瑟琳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同意了。 两人交换过联系方式后,加西亚也终于找到了凯瑟琳。 他气喘吁吁地说:“凯瑟琳,我就知道你还没走。我刚刚在学院门口见到了薇拉,她骗我说你答应跟他们一起去道尔蒂路吃晚餐呢!” 薇拉本来就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她对凯瑟琳跟加西亚的关系有一些八卦的想法,所以故意编了个谎话想逗逗加西亚。 没想到加西亚比她想象得更了解凯瑟琳。他知道凯瑟琳虽然想交朋友,但她骨子里矜持保守的天性不是短短几天能扭转的,因此她大概率不会跟刚认识的人一起共进晚餐。 他果然猜对了,凯瑟琳还在索罗广场的边缘等着他。 塞德里克看了看手环里的消息,伯尼已经将餐厅的定位发给了他。 “那我就先走一步。凯瑟琳同学、加西亚同学,我们下次再见。” 他识趣地先行告退,留凯瑟琳跟加西亚一起向学院大门踱步而去。 “你今天还开心吗,凯瑟琳?”加西亚问道。 伯尼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在薇拉数着木槿花的间隙,他兴奋地将见到皇太子的消息在古典音乐社内部传了个遍。 大部分人对安德烈其实没有什么盲目的崇拜,但一定的好奇还是有的。索菲娅不知道安德烈在荷鲁斯宫的所作所为,还为凯瑟琳与安德烈脑补出一段隐忍坚定的暗恋情缘,听得加西亚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悄悄看了一眼凯瑟琳,他不想告诉她安德烈的事情。 是因为安德烈对凯瑟琳做的事太过分了,她肯定不想听见有关他的消息,加西亚这么说服着自己。 凯瑟琳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安德烈了,听见加西亚的问题她更是没有任何与皇太子有关的想法。 她想着塞德里克说过的话,随口答道:“很不错,以后我有空就会来参加社团活动日的。” 这时,凯瑟琳的飞艇已经稳稳停在了她的身前。 “那我就先走了,加西亚。你是要到接驳站乘坐城际星轨吧?” 拥有私人飞艇的只能是极少数的顶尖贵族,加西亚这种穷到不能再穷的普通人自然是老老实实地乘坐城际星轨。 “……没有,我已经住回柯布西庄园了。”加西亚沉默了一瞬,不打算跟凯瑟琳解释不再去惊奇占卜铺的原因。 凯瑟琳并没有多想,毕竟每天都要上课,这样两头跑确实是太麻烦了。 “那么晚安。”说完,凯瑟琳就走上了飞艇。 她看起来不太想和自己说话,加西亚有些失落。 是塞德里克也跟她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吗?他们看起来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秘密泄露的压力与这种莫名的失落交织在一起,加西亚感到身心有些疲惫。 还是好好休息几天吧,不想这么多事了,他乐观地想着。 …… 接下来的几天,凯瑟琳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想起与伊莎贝拉的龃龉,她有心想要修复,但无奈她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跟伊莎贝拉交流。 往常都是过几天伊莎贝拉就会没事一样地继续给她发消息,而这几天她一直沉默,好像认定了那一定就是凯瑟琳的问题,凯瑟琳必须主动跟她道歉她才会原谅她。 而追溯到她们争吵的原因,凯瑟琳就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乔伊斯。 Chapter 42 主教手信 几天前,埃利斯向她汇报了自己的调查情况。 “我没有发现他出入过什么不寻常的场合。”埃利斯叼着烟卷。 为了跟踪乔伊斯,他随身带着一件蓑衣似的毛外套,到了晚上就在离乔伊斯居住公寓不远的桥洞处席地而眠。 “他每天都定时去索莱特安保公司打卡,出外勤时也跟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既不积极也不抗拒,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 乔伊斯的人员编制隶属于索莱特安保公司,当凯瑟琳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处理时,他依旧需要到公司按时打卡上班。 凯瑟琳给埃利斯倒了一杯茶:“但是,您还是将他隐藏在正常表象下的不寻常找出来了。” 她知道埃利斯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才会来找自己。佐伊跟他是一样的性格,叔侄两人都会将自己分内的事尽全力做好。 凯瑟琳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恭维他,埃利斯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 “当然,在我伪装成一个靠收破烂为生的流浪汉后,我说服了负责处理垃圾的公寓后勤管理员。” 公寓中每天都会有智能机器人定时处理住户的垃圾,而这些机器人的维修与运转统一由后勤管理员负责。 在埃利斯声泪俱下的逼真表演下,管理员同意每天匀出一部分垃圾当作给他的施舍。 为了不引起管理员的怀疑,埃利斯假装快乐地回收了好几天住户垃圾。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乔伊斯所属楼层的那部分。 他嘟囔道:“公女殿下,你都不知道我表现得有多愚蠢,那管理员的眉头皱得可以挤死一只苍蝇。他不停的跟我重复‘清点好了吗’,仿佛我的存在让他的办公室空气都变得十分污浊。” 为了拿到那些垃圾,埃利斯可谓是下了血本。 他用一些劣质颜料和过期的食物将浑身上下弄得像是从刚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垃圾堆里一样,他每路过一个地方都会找来人们无尽的嫌弃。 管理员每次看到他都捏着鼻子,埃利斯猜想他能这么快同意自己回收垃圾的一部分原因应该也在于此。 “真是辛苦您了,我有点理解您为什么能在帝京独自撑起一个私立侦探社了。”凯瑟琳微笑着说。 如今,这些打趣人的话也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埃利斯飘飘然地继续说道:“我在乔伊斯的垃圾里发现了这些奇怪的纸屑。” 他将一个透明的口袋递到了凯瑟琳眼前,里面装满了粉金混杂的破碎纸屑。 这些纸屑不像是碎纸机的杰作,而仅仅是被人为撕成这样的。 凯瑟琳随意地挑了几片比较大块的纸屑拼凑了一下,不出意外地发现那就是伊莎贝拉的生日邀请函。 凯瑟琳不动声色地说道:“谢谢你,埃利斯,你找到的这些线索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埃利斯洋洋得意的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您还需要我去找出那个女人吗?” 凯瑟琳懵了:“什么女人?” 埃利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您跟乔伊斯先生不是情人关系吗?这些粉金的纸屑应该是他跟外面那个女人互写的情书。没关系,公女殿下,这种案子我也是接过的,在侦探面前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他神神秘秘地将这些纸屑收集起来是因为误会了她跟乔伊斯的关系。 她还正纳闷埃利斯怎么一出手就将这么关键的线索找到了,原来是把这些东西当成了乔伊斯出轨的证据。 她哑然失笑:“我想您误会了,乔伊斯只不过是我的保镖而已,我们没有安保条约以外的任何关系。这些东西牵扯到了我跟他的一些利益问题,所以对我来说很重要。” 埃利斯讪讪地摸了摸头,他还为自己发现这种贵族间的桃色绯闻兴奋了好几个晚上呢。 “接下来,还请您务必继续观察乔伊斯。”凯瑟琳说道。 他拿走邀请函的证据找到了,但是他这么做的理由还没有找到,让埃利斯继续监视他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 联想到埃利斯八卦的天性,凯瑟琳生怕他又搞错调查方向,连忙补充道:“我们之间没有情人关系,自然也就没有第三者,您不必对他的私生活浮想联翩。” 想了想,她还是将莉莉安的照片发送到了埃利斯的翻盖手机上。 “但是,如果您发现他有跟这个女人认识的任何一丝的迹象,请立马通知我。不管是什么样的迹象,哪怕是他们在同一天都去了阿尔及尔路,都请尽可能详细地记住一切细节,然后告诉我。” 见凯瑟琳神色认真,埃利斯也抛开了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郑重地答应下来。 虽然对乔伊斯的调查还要继续,但他也必须得为这次的行为付出代价。 凯瑟琳有办法让他主动解除安保合约,还要给自己奉上大笔违约金。 送走埃利斯后,她打开通讯录,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几封近期茶话会的邀请信。 在仔细分析了主办人后,凯瑟琳挑选了一场苏珊·卡佩一定会出现的茶话会,点击接受了邀请。 苏珊·卡佩,乔伊斯的妹妹,她跟卡佩夫人一样,自恃身份,将“卡佩”这个姓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你就好好感受一下前院后院都失火的热闹场面吧,乔伊斯。 凯瑟琳幸灾乐祸地想着。 …… 加西亚将厚重的红丝绒窗帘一把拉开,飞扬的灰尘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是一间巨大的音乐教室。线条优美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占据了教室的大半个空间,四周放着一些散乱的桌椅和掉落一地的乐谱。 整间教室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到处都是破碎的蛛网和呛人的灰尘。 在拉开透不进一丝光亮的丝绒窗帘后,加西亚就着夕阳的余晖,将拖把浸入一旁的水桶,想要快点结束这项累人的工作。 今天是他参加志愿活动的日子。圣院要求每个学生必须在毕业之前达到一定的志愿工作时长,并下载专门的app用以统计工时。 加西亚计划在第一个学期内就完成工时的四分之一,这样就能挤出更多的时间来进修双学位了。 而今天他的工作就是要将这间音乐教室打扫干净。这间教室位于学院的理查兹大楼,这栋大楼主要作存放纸质资料的用途,温度很低,加西亚一边哆嗦一边卖力地拖地,只希望能在清场之前回到宿舍美美地休息。 他蹲下身,正打算将那些废弃的乐谱全部扔到垃圾篓里时,教室外的过道中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那听起来像是粗跟皮鞋走路的声音,加西亚记得凯瑟琳很爱穿这种类型的鞋子。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些荒谬的期待,于是他迅速回过头看向门口。 不是凯瑟琳,但那同样是一张美丽的脸。 是莉莉安。 “你好,加西亚,想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莉莉安靠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似乎话里有话,看来自己的行踪早就被她掌握了。 加西亚浑身都紧绷起来:“你找我干什么?” 在察觉到加西亚对凯瑟琳的过分关注后,莉莉安很早就请求安德烈能够派人监视他的行踪。 但不知道是安德烈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底下的人办事并不尽心,莉莉安只知道加西亚会前往普拉卡区一个名叫“惊奇占卜铺”的地方兼职,至于他在里面做什么,自己完全一无所知。 莉莉安知道布鲁诺等人对自己的微妙态度,贸然前往惊奇占卜铺一探究竟容易引起加西亚与他们的双重怀疑,是以她一直没有行动。 不过,他在社团活动日上看起来跟凯瑟琳很是亲密。这就足够了,她准备的东西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放轻松一点,我们从小就认识,不是吗?那时候我们还是同桌呢,一起玩过很多有趣的游戏。” 作为斯黛拉的女儿,莉莉安在塞勒姆出生,而在塞勒姆中的孩童并不多,大部分巫师即使在幼时就显露出极高的天赋,在真正进入到塞勒姆时也大概是在青年时期。 但加西亚不一样,加西亚在很小的时候也跟着他的母亲一起找到了塞勒姆。 那时,他们这些年龄偏小的巫师被艾维斯一起集中在沙利叶教堂中管理。她与加西亚年纪相仿,因此两人算是比较相处得来的好朋友。 加西亚依旧防备地说道:“你已经不属于塞勒姆了,没有必要再跟我说这些东西。” 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莉莉安的笑意有些冷:“你就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吗?” 加西亚莫名地看着她:“你是自愿选择跟你的母亲一起离开的,按照公约,我甚至应该远离你。现在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还等着挣工时呢。” 志愿工时也需要在一定时间内达成,加西亚可不想自己累死累活拎了这么多清洁用具到理查兹大楼后只落得一个白干的下场。 他不想让莉莉安知晓自己与凯瑟琳已经洞悉了她的阴谋。在塞勒姆没有任何回信的情况下,加西亚评估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决定猥琐发育,等待支援。 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青,不停地提起斯黛拉,希望莉莉安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但这次的莉莉安并未像曾经那样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温柔一笑:“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加西亚将抹布浸湿,擦拭着钢琴的琴键。 他的力度已经尽量放得轻柔,但钢琴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单调的音节,在空旷的教师中特别明显。 “不想。”他干脆利落地说。 他是怎么变得像现在这样让人厌恶的? 既然加西亚的态度是这么冷硬,那莉莉安也不打这些无用的感情牌了。 她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凯瑟琳的那些事吗?” 加西亚的心颤了颤,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我跟公女有什么事?我们在魔药课上话都没说过几句。” 莉莉安轻笑道:“随便你怎么说,你不会真的以为凯瑟琳对巫师世界一无所知吧?” 加西亚没想到莉莉安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失笑:“你疯了?我跟凯瑟琳压根不熟,不管她是不是巫师,我对她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来圣院就是为了学习,不需要通过在人类世界展现魔法这种行为来寻找存在感。” 莉莉安知道他在内涵哈迪德体育馆的事,加西亚的实力并不被她放在眼中,但他身份特殊,如果他贸然往塞勒姆传一些与她有关的信,那他们的计划可能会受到影响。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莉莉安掏出一张青色的透明信纸,“但主教手信,你总不会不认识吧?” 加西亚终于抬起头看向莉莉安。她举着那张象征着塞勒姆至高权力的主教手信,示意他靠近一点。 每百年,沙利叶就会选出一个候选人作为塞勒姆的主教,而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够拥有与祂交流的资格。 这个人还能够取下祂的叶片作为凭证,在上面写下祂的指引,任何看到主教手信的巫师都要无条件遵从上面的文字。 不是任何人都能够直视沙利叶,祂的意志不容许任何人窥探,但祂的旨意却需要特定的人来传达。 而被祂选中的人则会成为沙利叶教堂的主教,拥有统领塞勒姆一切事宜的权力。 沙利叶的选择标准也非常严苛,至少,这个人也必须得是巫师界百年无一的天才。 斯黛拉就曾经是沙利叶的热门候选人,她的陨落太过仓促,关于她的事直到今天也依旧是巫师界的热门新闻。 这一届主教的名字叫做艾维斯·塞勒姆,任何成为主教的人都有冠以“塞勒姆”姓氏的资格。 在加西亚遥远的印象中,艾维斯是一个扎着灰色低马尾的英俊男人,他的脸是年轻的,但他的气质却是沧桑、安详的,靠近他就好像靠近了一个尘封千年的坟墓。 他性格冷淡,对待孩童们很严厉。他总是穿着一身有青鸟羽毛点缀的黑色长袍,沉默地飘荡在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幼时的加西亚很怕他,每次见到艾维斯,他都一个劲地低着头,从来不敢看向别的地方。 Chapter 43 策反 加西亚是见过艾维斯笔迹的,他有时会在加西亚的作业本上为他写一些祝祷词。 他的字永远向右倾斜,落笔处总会特意拉长,像是苍鹰划过天际的羽毛残影。他爱用蔚蓝色的墨水,这样的颜色或许不那么正式,但总是能让人一眼看到他书写的东西。 现在,那张拿在莉莉安手中的、还带着些许树叶脉络的不规则纸张,上面就有这样的字迹。与加西亚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加西亚的脑海一片空白:“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莉莉安的微笑又回到了脸上:“怎么,你是觉得母亲被赶出塞勒姆以后,我也被一并剥夺了进入塞勒姆的资格吗?” “这不符合规定,”加西亚机械地说,“你的母亲是背叛沙利叶的罪人,她的后代应该接受相同的惩罚。” 莉莉安捏着主教手信的手稍微紧了紧:“别那么迂腐,加西亚,艾维斯主教的心胸就不像你这样狭隘。” 她扬了扬那张纸:“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加西亚直觉那是一些对凯瑟琳非常不利的文字,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他走到莉莉安身前,粗暴地将手信拿了过来。 他身上混杂着灰尘与清洗液的气味,莉莉安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手信上是这样的一段话: “逃离神界的罪人还未得到应有的净化,真挚的忏悔会为任何人指引往生的方向。抓住凯瑟琳,将她带回塞勒姆接受应有的审判。” 前一句话应该是沙利叶的意志,后一句话则是艾维斯对祂意志的解读。 不管沙利叶所指的罪人是谁,“抓住凯瑟琳”是艾维斯非常明确的命令,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说,加西亚都应该遵从。 莉莉安含笑看着加西亚变幻莫测的脸色:“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是在人类世界炫耀魔法的蠢货吗?” 这是她与母亲想了很久的计划。 当年母亲被逐出塞勒姆时,艾维斯没少推波助澜。他知道斯黛拉的手里握有自己的把柄,这些年来对她的一些要求倒也算得上亲力亲为。 但是,沙利叶应该发现他的异常了。 塞勒姆被全方位地封闭起来,莉莉安猜想沙利叶应该在对巫师们进行所谓的“大清洗”。艾维斯音信全无,母亲对里面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但好消息是,她们与艾维斯的联络依然保持着。 每个月的月缺之日,星月镜中的混沌源流依旧可以被唤醒,虽然艾维斯从未给她们回应过只言片语,但能联络上,就说明母亲至少还有最后的退路。 坏消息是,她开始怀疑对面的人是否是艾维斯了。 斯黛拉对此满不在乎,她笃信艾维斯不敢将他们共同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私下跟被逐出塞勒姆的罪人保持联络,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管沙利叶是否属意艾维斯,他的主教之位都是无法保住的。 莉莉安不像她一样乐观,艾维斯确实不敢主动将这件事告诉别人,但如果他的秘密是被别人发现的呢? 莉莉安记得,艾维斯有一个弟弟,叫路易斯。那个男孩天生目盲,头发也是象征不洁的暗紫色,因此刚出生时就差点被当地的村民当作魔鬼烧死。 是艾维斯强行将他带进了塞勒姆,作为主教,沙利叶放任了他这点小小的特权。 那个男孩跟他们一样,也生活在沙利叶教堂。他的眼睛上总是蒙着黑色的布条,他只会安静地坐在教堂的角落,谁跟他说话他都不回答。 莉莉安私底下听一些看不惯他的巫师提起过,路易斯的眼睛并不是天生目盲那么简单,他并没有眼球,他的眼眶里只是两个黑漆漆的洞。 这是曾经一些在路易斯睡着后将他眼睛上的布条拿下来的人亲眼看到的。当然,那些恶搞他的人在第二天就从塞勒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流言是止不住的。路易斯或许真的拥有备受唾弃的灵魂,因此才会接受这样的惩罚。 莉莉安不怕艾维斯,艾维斯的一言一行都遵循着最古板的教条。反而是路易斯,她总是能在他身上感受到直面恐惧时最真实的战栗之感。 她坚信路易斯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低调与懦弱,她也深信,他早就已经发现了兄长的秘密,最近几次与她们通信的人不是艾维斯,而是他。 因此她们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主教手信的。艾维斯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理会她们的心思呢? 但针对凯瑟琳的计划实在刻不容缓,布鲁诺虽然每天都对她关怀备至,但她知道,如果她们再不想出什么挫败凯瑟琳的计划,那他可能真的会不由分说地将凯瑟琳推入井中。 真是一群无知的蠢货,她与母亲都明白,要是凯瑟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母女俩数十年以来的筹谋就会毁于一旦。 而凯瑟琳应该也觉察到了异常,加西亚必定与她谈论过关于巫师的话题。她总是能惊险地避过他们的所有陷阱,必须要赶在她找到反击方法之前彻底摧毁她。 而加西亚,是一个最好的切入点。 加西亚的身上其实也背负着重要的使命,只是他的天赋实在太低,无法将自身的力量发挥出来罢了。 莉莉安不由地有些嫉妒他与瑟西。为什么这些天资如此平庸的人总是能得到沙利叶的青睐,而她与母亲这样的天才却只能灰溜溜地躲在阴影之下呢? 她甚至开始嫉妒凯瑟琳。仅仅只是因为被瑟西抚养过一段时间,就能收获这样一帆风顺的完美人生。 真是……苍天无眼呐。不过,能死在她与母亲手里,也算是他们最大的幸运了。 莉莉安脸上的表情越发诡异,加西亚被手信上的内容震得说不出话,没有注意她的异常。 “这是什么意思?凯瑟琳为什么会是沙利叶口中的‘罪人’?”加西亚问道。 他已经顾不上自己与凯瑟琳的关系会不会暴露了,他只想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莉莉安早就推断出,以他这样的性格,必定早就跳到凯瑟琳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因此她对加西亚的话并不意外,她也懒得再指责加西亚的嘴硬。 “沙利叶所指的罪人并不是凯瑟琳,而是瑟西。”莉莉安说道。 加西亚被绕糊涂了:“瑟西?瑟西怎么又是罪人了?被萨西里审判庭宣布有罪的人不是你的母亲吗?” “我的母亲担下了一切罪名,是因为她敢作敢当,”莉莉安似笑非笑的说道,“她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事,因此她自愿接受审判庭的惩罚,终生被放逐于塞勒姆之外。” 她循循善诱道:“而瑟西不一样,瑟西在犯下滔天大罪后逃出了塞勒姆,还傍上了艾伦三世,让执行者们对她束手无策。现在她死了,继承她所有秘密的凯瑟琳自然应该得到所有的惩罚,你不觉得正是这个道理吗?” 被委派出塞勒姆执行灭杀任务的巫师们被称为“执行者”,执行者的组成也并不是固定的,艾维斯主教会根据每一次任务的不同挑选不同的执行者。 加西亚不认为凯瑟琳知道瑟西的所有秘密:“你怎么能确定凯瑟琳一定知道那些内幕呢?” 莉莉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她是否知道并不是我说了算,艾维斯主教能发出这样的手信,就说明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难道你在质疑他的决策吗?” 她不觉得加西亚有本事怀疑这封手信的真实性,母亲找到的替代沙利叶叶片的材料是他这样的人永远不曾见过的。 加西亚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他发往塞勒姆的信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因此他虽然不完全相信莉莉安的话,但他也找不到可以反驳她的证据。 他问:“就算你们真的要将她带回塞勒姆,那夺取命盘这样的主意也是艾维斯主教的意思吗?” 莉莉安深知谎言要说得半真半假:“我承认我确实有一些戏弄她的想法,我嫉妒她拥有的一切,一时间做出了让人诟病的举动,我为此感到深深的悔恨。你没有发现我最近已经停手了吗?艾维斯主教警告过我,我不会再犯这种幼稚的错误了。” 莉莉安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凯瑟琳眼前了。 如果她是来执行灭杀计划的执行者,那夺取命盘这种事情简直是不值一提。加西亚知道许多执行者都会有更加血腥的手段,莉莉安这样的手段只能说是不痛不痒。 恍惚间,他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但当他细细嗅闻时,他并没有闻到任何不寻常的味道,空气中充斥的依旧是那股熟悉的灰尘气息。 他无意识地开始顺着莉莉安的话往下说:“你告诉我这些事是想干什么呢?” 他不再为凯瑟琳的清白辩解了。早知道这么简单的障眼法就能唬住他,莉莉安真为自己一开始花的那些心思感到惋惜。 她继续忽悠道:“我们才是同一个阵营的,不是吗?凯瑟琳是塞勒姆的敌人,那她就是所有巫师的敌人,我知道你此前误会我了我的真实意图,现在我是来跟你坦诚相见的。作为曾经的塞勒姆人,你不应该跟我一起遵从艾维斯主教的命令吗?” 加西亚的眼中逐渐失去了焦距:“可是,我并不是主教选定的执行者,我是不可以随意插手他人的灭杀任务的。” 莉莉安鼓励般地说道:“没关系,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向主教说明原委。只要我们将任务完成了,他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说不定还会让你重回塞勒姆。” 加西亚的心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的愿望好像不是这个,他对于塞勒姆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但他想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他木然地说道:“我知道了,任何时候,我都应该无条件遵从主教的命令。” 莉莉安欣慰地笑了笑:“好孩子。” 这时,她才注意到加西亚脏兮兮的围裙。为了打扫卫生,他特意从仓库中问管理员借了一件不常用的围裙。 她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好像还有很多工作,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赶紧忙完,我找个机会再详谈我们的计划吧。” 加西亚嘀嘀咕咕地转过身,重新将倒在地上的拖把拿起来,胡乱地拖着地。 那些他原本打算扔到垃圾桶里的乐谱被湿漉漉的拖把揉成难以清理的碎屑,但加西亚对此视而不见,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刻板的行为。 拉达木还是那么好用,可惜了用在凯瑟琳身上的那部分,这东西很不容易得到。 莉莉安哼着轻快的歌曲,粗跟皮鞋踏在走廊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一如来时一样。 …… 凯瑟琳施施然坐在艾米·博克森家装饰典雅的会客厅中,优雅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锡兰红茶。 博克森家的红茶自然比不上女皇书房里的那杯,不过也算可以入口了。品评了一番茶叶的口感后,她又拿起了一旁点缀着葡萄干的蛋挞。 味道真不错,以前怎么没发现博克森家的下午茶这么美味? 她微笑着跟艾米搭话:“艾米,你的下午茶点心真是独一档的美味。你们的厨师长是在哪聘请的?我想去同样的家政公司碰碰运气。” 艾米本来坐在一边偷看凯瑟琳的脸色,见她突然跟自己搭话,她赶紧堆出一脸笑容回应道。 “哪有公女殿下说得那么夸张,这是我外婆送给我的厨师,也就西点做得还可以。殿下需要的话我将她送给您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凯瑟琳摆摆手:“既然这是您外婆的心意,我怎么好这样厚脸皮将她要过来?对了,不用一直喊我公女殿下,喊我凯瑟琳就好,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对吗,艾米?” 凯瑟琳竟然能露出这么亲切的表情,艾米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 “当然,当然。凯瑟琳,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Chapte 44 苏珊 在往常,凯瑟琳是不会这么早出现在茶话会中的。 她总是像个需要人侍奉的领主一样,在每个她应该出现的社交场合姗姗来迟,将先来的所有人都衬得像为她开道的奴仆。 她的态度也总是高傲轻慢的,她不屑于称赞主人为她提供的一切茶点或是游戏,她哪怕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你一眼,你都应该为此感恩戴德。 艾米就这样一直活在对凯瑟琳的愤恨中,但她无法反抗凯瑟琳的身份,因此她跟所有爱看凯瑟琳笑话的人,躲在凯瑟琳不曾注意的角落,说了关于她的一箩筐坏话。 今天的凯瑟琳实在是太反常了,难道她对自己在伊莎贝拉生日宴上的表情耿耿于怀吗? 艾米承认,当时看到这两个总是仗着姓氏耀武扬威的姐妹发生内讧,她的心里无比畅快,以至于她可能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让凯瑟琳发现了一些恼人的端倪。 凯瑟琳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点:“怎么了,艾米,你不欢迎我这么早过来吗?” 在渐渐开始关注身边的人或事后,凯瑟琳对艾米等人的对自己的观感也有了一些猜测。 她知道自己惯常的沉默在她们眼里是一种带有侮辱性意味的高傲,但有时连她都不禁想要苦笑,那样拒人千里之外的作态,又怎么能不被这些心思敏感的姑娘们误解呢? 她无意与这些人建立多么良好的友谊,但她明白,只要她还在帝京生活,那就不能放任自己在社交圈中的名声一直遭受他人的非议。 “当然不是,”艾米还在笑着,“我只是觉得你往常好像不会那么早过来……当然,我是怕我有些东西还没准备好,你来得太早的话可能会怠慢你。” 她似乎在暗戳戳地指责自己不懂礼仪:“但是,亲爱的艾米,你在邀请函上标明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钟,我只不过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这里,应该算不上给你添麻烦吧?” 凯瑟琳好以整暇地看着她:“我还想你要是有什么准备不周的地方我可以搭把手呢。既然你真的这么想的话,我也不好视而不见。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这么说着,但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柔软的沙发上,一点都不像要起来帮忙的模样。 艾米感觉自己的后背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当然,当然没有,公……凯瑟琳,你坐在那里就好。你还需要莓果蛋挞吗?我让侍女再送来一点。” 她差点又要喊出那句熟悉的“公女殿下”,但她想起了凯瑟琳刚开始说的话,违背她的意愿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她直觉凯瑟琳应该是生气了,但她不像往常那样只是冷着脸谁都不搭理,她言语间甚至透露出谈笑的意味。 这让艾米更加害怕,她其实一直都是怕凯瑟琳的,不然也不会在愤恨过后依然要舔着脸讨好她。 “我想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聊聊天就好了,总不能到你这里来真的是为了吃东西吧?”凯瑟琳掩嘴一笑。 艾米如坐针毡:“好的,你想聊什么?” 还没等凯瑟琳开口,会客厅中又走进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 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用墨绿色的丝带绑着一根麻花辫。她一下子坐到艾米旁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你根本想象不到外面有多热,我的好艾米,我应该又是第一个到的吧?看我对你多伤心。” 还好,这次尴尬的人不是自己了。艾米推了推她的肩膀:“很遗憾,苏珊,这次凯瑟琳才是最先到的人,你下次可要更早一点哦。” 凯瑟琳将手撑在旁边的茶几上,看着眼前扭在一起的两人。 她今天的主要目标,苏珊·卡佩,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 苏珊的身子微微一僵,她直起身子,看见了坐在艾米对面的凯瑟琳。 凯瑟琳穿着淡蓝色的平肩短袖,下半身是一条灰色的牛仔短裙。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穿一些设计新奇的过膝丝袜,此时她修长而洁白的双腿姿态闲适地相互交叠着,白色欧根纱丝袜上绣着的十字架与五芒星让苏珊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迅速反应过来,歉意地说道:“天呐,真是太失礼了,我竟然没有看到你。抱歉,凯瑟琳,你能体谅我吧?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会客厅中清爽宜人的温度上了。” 苏珊倒是不用凯瑟琳再纠正一遍对自己的称呼,毕竟她跟她的母亲一样,向来觉得自己跟任何一流的贵族都是平起平坐。 这个借口找得还行,外面确实非常热。凯瑟琳又端起青蓝色的描金茶杯来浅啜了一口:“我当然不会介意这种小事,不过你好像跟你哥哥不太一样呢,乔伊斯就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苏珊也恨自己的哥哥不争气,但凯瑟琳一直都比较有分寸,从来不会在这种场合公然折辱乔伊斯。 她的表情凝固住了:“我没听懂你是什么意思,凯瑟琳。” 凯瑟琳状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噢,乔伊斯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吗?他在我面前向来毕恭毕敬,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对了,刚刚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一点点泥土,我还想着回去的时候吩咐他好好将我的鞋擦干净呢。” 说着,她抬起脚,轻轻地在地板上跺了两下,仿佛上面真的沾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尘土。 苏珊只觉得一股血直冲额头,她知道乔伊斯应该是喜欢凯瑟琳,但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不争气。 凯瑟琳竟然在艾米面前,就这么把这种事情说出来,她是不是疯了? 苏珊失声说道:“我哥哥是跟你有严格安保条例约束的雇员与雇主的关系,你怎么能指使他做这种下人才会去做的事?” 凯瑟琳无所谓地说道:“我当然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这都是乔伊斯自愿的,他还告诉我卡佩家族的人都是这样勤勉善良,谦逊有礼呢。” 她用她曾经无数遍看向苏珊的那种眼神瞟了她一眼:“不过,今天让我见到了你这样失礼的一面……看来乔伊斯还是或多或少地美化了他的家人。果然,这些为了生计在外奔波的人嘴里总是没有什么真话,亏我还信了这么多年。” 那个曾经在帝国叱咤风云的卡佩家族,在凯瑟琳的话语中,彻底变成了一个满嘴谎言、连维持开销都成困难的三流世族。 苏珊几乎是尖叫着说:“凯瑟琳,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鲁的话?” 苏珊知道卡佩这个姓氏对上格林维尔确实没有丝毫胜算,族内的后辈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但他们依然是先皇亲封的顶级贵族,曾将执掌过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如此轻蔑的态度看待他们! 凯瑟琳微笑着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将乔伊斯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地复述一遍罢了,你能体谅我吧?我只是看见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罢了。” 她将苏珊的说辞重复了一遍,而这一次,被道德绑架的人变成了苏珊。 苏珊几乎要气得昏过去:“你是,你是想挑起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我要回去告诉母亲,让她请女皇评评理!这么欺辱跟自己地位同等的贵族,我不信女皇会视而不见!” 她还真是气得厉害,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凯瑟琳提醒在一边看戏的艾米:“苏珊小姐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呢,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能说出这种糊涂的话?” 艾米与苏珊不过是表面情谊。苏珊在一流贵族的圈子里举步维艰,于是退而求其次地交好艾米这些父兄身居高位却并无贵族头衔的官员小姐们。 按理来说她们也算地位相仿。只不过,苏珊是不可能掩饰住自己骨子中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的,因此在艾米的心里,她是跟凯瑟琳一样的人,只不过有时不像凯瑟琳那样讨厌罢了。 她乐于见到苏珊或是凯瑟琳中任何一方吃瘪,从两个人开始交锋到现在,她持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她们就这样不顾体面地打起来。 但没想到,苏珊被凯瑟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气得理智全无。 要艾米来说,凯瑟琳说的不见得就不是实话,乔伊斯这样自毁前程的贵族子弟她活到现在也是第一次见,根本不用为这种不求上进的兄长挽回尊严。 放弃他,选择更有潜力的族内子弟好好培养,不是一个更有性价比的选择吗? 对上凯瑟琳,苏珊也显得太没用了一点。艾米按下自己心中的鄙夷,柔声劝慰着苏珊:“好了,凯瑟琳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你从来不会将这些玩笑放在心上的,不是吗?” 苏珊捂着脸,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脸上失控的泪水,她呜咽着指责凯瑟琳与艾米。 “凯瑟琳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这么帮她说话?她就是一个心思恶毒的贱女人,怪不得皇太子宁愿选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也不愿意她这种空有外貌的花瓶!” 她只觉得自己往日所吹嘘的所有的一切都被凯瑟琳毁了。她恨凯瑟琳,也恨乔伊斯,混乱中,她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够反击凯瑟琳的话柄。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这些人攻击她的方式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品。 “看来苏珊小姐真的是病狠了,连皇太子都敢编排。”她惋惜地说,“艾米,你将家庭医生喊过来带她下去休息吧,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将准备许久的茶话会取消吧?” 艾米已经顾不上凯瑟琳是不是还在内涵她了,现在已经接近三点钟,客人们马上就要到了。 今天瓦伦蒂娜也会来,艾米是坚决不会为了苏珊暂停这场茶话会的:“当然,当然,佩姬,快将苏珊小姐带到客房检查一下,通知她的女仆,必要的话赶紧送她到埃里诺圣十字医院接受治疗!”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艾米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佩姬心领神会,苏珊的失态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博克森家族扯上关系。 她将苏珊扶了起来,安抚地说道:“没事的,苏珊小姐,请跟我来,我们到客房里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苏珊知道自己的情绪失控得有些过头,她也实在无颜再继续参加茶话会了。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她只会收获比凯瑟琳嘴里更过分的冷嘲热讽。 她顺势站了起来,跟着佩姬一起离开了会客厅。 凯瑟琳含笑继续喝茶。艾米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一阵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我在楼下都听见你们谈论皇太子的声音。” 一个身穿白色重工刺绣连衣裙的女孩走了进来。她那身洁白的裙子圣洁如清亮的新月,无数精美的绣片合着暗纹底下的绣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一下子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头发是带点老气的棕黄色,发质也算不上好,但是却被打理成非常甜美的芭比卷样式,为她不出彩的气质增色不少。 她的耳朵上戴着硕大的钻石耳环,手腕上挂着悬着铃铛的银镯,这样的搭配并没有将那丝逼人的贵气压下去,反而更添新颖。 此时,她大大方方地朝她们打着招呼,仿佛自己才是宴会真正的主人。 凯瑟琳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是尤莉亚·尼尔,那个曾经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阿谀奉承的短发少女。 几个月不见,她那种不自觉的自卑感一扫而空,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散发着自信与强势。 她想起来了,她曾经让威廉调查过尼尔男爵的职位动向。她记得,这个男爵后来不仅官复原职,还突然入了皇太子的法眼,被委派为建交纪念会的首席巡查官。 看来安德烈真是给了这些在他手下做事的人无与伦比的自信。凯瑟琳只是瞟了尤莉亚一眼,就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目光。 今天的目的这么快就已经达成,她对茶话会的一切后续都没什么兴趣了。 Chapter 45 尤莉亚 但是,凯瑟琳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跟她一样。 尤莉亚在主位坐下后,兴致勃勃地又问了一遍:“说话呀,你们刚刚在谈论皇太子的什么?” 苏珊的声线太过尖利,因此她在一楼大堂时隐约听到了一些声响。 但也仅限于此了,她并没有听出苏珊尖叫中的恼怒,也并没有听清她们具体的语句。 她只是以为这群表里不如一的蠢货们又在靠谈论安德烈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活像是安德烈的事与她们有多大关系似的。 她抚摸着裙子上的褶皱。这是皇室御用设计师薇诺娜·哈克菲尔春季时装周的最新款,为了讨她开心,安德烈眼都不眨地就将这条裙子送给了她。 她想起安德烈彬彬有礼的语调与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的甜蜜一阵一阵地涌了出来。 算了,看在她们并不知晓自己跟安德烈关系的份上,她就不继续找茬了。 见凯瑟琳与艾米都不说话,她拿起一旁的曲奇放入口中:“好啦,可能是我听错了,别在意这种事情了。艾米,你今天准备了什么游戏呢?” 凯瑟琳不说话是因为她觉得根本没必要搭理尤莉亚这种小人得志似的优越感。艾米则是并不想让她们察觉到苏珊的先前的失控。 作为茶话会的主人竟然能够让客人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吵起来,以后她还怎么组织这样的聚会? 但她又不好太过冷落尤莉亚,她知道最近安德烈似乎对尤莉亚兴趣斐然。因此她勉强笑道:“可能是我母亲的留声机在响,她老是喜欢听一些跟皇室有关歌舞故事。” 尤莉亚满不在乎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呀,没关系的,我早说过不用在意了。就我们几个人吗?没别的人了?” 在尤莉亚之后又陆陆续续进来两三个女孩,都是些在帝京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官员千金。能够给艾米面子的其实也就是这些人,凯瑟琳与瓦伦蒂娜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 而尤莉亚不懂这些,她曾经的地位甚至比不上艾米。 看到艾米给自己发了一份精美的邀请信,她就真的花足心思盛装打扮,只为能够让那些眼高于顶的贵族们好好领略一下自己如今的风采。 没想到来的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她几乎就要掩饰不住自己的不屑。 艾米连忙说道:“当然不是,还有瓦伦蒂娜小姐也接受了邀请。看看时间,她应该也快到了吧。” 艾米不敢再指望凯瑟琳为自己撑场面了,她今天似乎是为了收拾苏珊而来的。 同时她也拿不准尤莉亚对凯瑟琳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她们看起来非常和谐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尤莉亚见到凯瑟琳不应该跟凡妮莎见到凯瑟琳一样,一言不合就要爆发能够持续很长时间的互怼吗? 她不清楚尤莉亚心里那点有些说不清楚的正宫心思,只能希望瓦伦蒂娜还不至于会诓骗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官员之女。 尤莉亚终于有了点兴趣:“噢,瓦伦蒂娜小姐也会来吗?真是好久没见到她了,上次在荷鲁斯宫的生日宴也没能见到她呢。” 在与莉莉安跳完了第一支舞后,安德烈在接下来的舞会中就只邀请过尤莉亚,那个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一样的凡妮莎他是一眼没看。 至于凯瑟琳,尤莉亚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安德烈都那样践踏她的颜面了,换做一个有些骨气的贵族小姐,恐怕当场就拂袖离开荷鲁斯宫了。 但凯瑟琳先是跟那个爱德华在舞池中黏黏糊糊,接着又跟丹尼尔在吧台边把酒言欢。真是个不知廉耻的浪荡女人,安德烈一定是已经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才这样对待她。 还好,他最终选择的依旧是自己。 尤莉亚不由的又想起了曾经跟在凯瑟琳跟伊莎贝拉身后摇尾乞怜的日子,早知道安德烈不是只看身份与外貌的人,她何至于过那样的苦日子? 于是她打算放过凯瑟琳的心思消失殆尽。她带着些恶意地看向凯瑟琳:“说起来,凯瑟琳小姐在荷鲁斯宫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呢。” 艾米并没有在现场,她在焦灼等待的同时顺着尤莉亚的话问了一句:“凯瑟琳怎么了?” 尤莉亚笑着说:“她误以为安德烈邀请她跳第一支开场舞,于是在舞厅中央将领舞的位置占掉了。其实有时候不用太把安德烈的某些话当真,他只是太幽默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呢。” 她有意地在炫耀自己与安德烈的亲密,并笃定艾米会附和地发出一阵捧场的笑声。 但她没想到的是,说完这些话后,艾米并没有笑出声。 她有些紧绷地看着凯瑟琳,似乎在等凯瑟琳发话。 还没等尤莉亚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凯瑟琳顺手拿起了一本介绍园艺的书,一边淡淡反驳道:“这话说得我以为安德烈开场舞的舞伴是尤莉亚小姐,既然不是占了你的位置,那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对此耿耿于怀的呢?” 尤莉亚的笑容一僵,她也对那个来路不明的莉莉安怀恨在心。只是,当她跟安德烈从舞池中走出来后,她发现两人的脸色都算不少好,不像是互生情愫的样子。 而之后的安德烈也没再跟那个莉莉安有什么接触,因此她将微微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了。 那个莉莉安虽然地位不显,但跟凯瑟琳一样,长得一副狐媚人心的妖娆样子,她不敢保证安德烈真的对她这样的美人毫不在意。 艾米没理会尤莉亚,反而好奇地顺着凯瑟琳的话问了下去:“太子殿下的开场舞伴是谁?” 尤莉亚猛然想起凯瑟琳与莉莉安应该也算得上是敌对关系,于是她抢着回答:“是莉莉安·普罗德默小姐呢。说起来,那真是一个知性美丽的温柔小姐,比起一些只会倚仗身份的贵族千金好太多了。” 她特意加重了“知性”两个字,想看看凯瑟琳在技不如人的事实下还能说出什么样嘴硬的反驳。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哦?‘只会倚仗身份的贵族千金’,尤莉亚小姐指的是我吗?” 艾米惊喜地看向她:“瓦伦蒂娜小姐!您终于来了!” 她热情地站起来吩咐周围的佣人:“快将这些已经冷掉的点心换下去,把刚烤好的端上来!” 她有些讨好地问道:“您还需要喝点什么吗,瓦伦蒂娜小姐?今天外面实在太热了,我让厨师长准备了一些消暑的冷饮,我让他们全都端上来吧。” 瓦伦蒂娜摆摆手,艾米甚至在她脸上看到了可称和颜悦色的表情。 “不用这么客气,艾米,我喝点茶就好。”她笑着说,“尤莉亚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只会倚仗身份的贵族千金’,指的是我吗?” 瓦伦蒂娜对尤莉亚的敌意其实跟凯瑟琳也有些关系。 自从姑母德丽莎登上皇位之后,她所接受的一切培养都是为了“更好地辅佐安德烈。” 是的,皇位一定是会还给安德烈的。 而作为曾经短暂窃取过皇位的罗伊斯顿家族的继承人,她只有毫无保留地向安德烈奉上自己的忠心,才能让家族在政治的漩涡中始终屹立不倒。 皇位的存在让德丽莎与安德烈的母子之情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影响。他们再也不是对方在深宫中唯一的依靠了,现在的他们只是盘踞在棋盘上博弈的对手。 而瓦伦蒂娜,似乎是让他们恢复母子之情的唯一解药。 只要心甘情愿地献上整个家族的力量,就能成全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一点小小的心愿,还可以为族人们继续开拓着前途坦然的光明道路。 一直以来,瓦伦蒂娜都是这么相信,也是这么做的。 正因如此,她会对凯瑟琳充满兴趣。 作为同样被“托付”给安德烈的另一个女人,凯瑟琳也无疑是优秀而耀眼的。 但瓦伦蒂娜渐渐发现,她们好像都陷在牢笼中。 罗伊斯顿家族的牢笼是命运铸就的,但凯瑟琳的牢笼,似乎是她自己编织的。 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有范式的,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在什么场合该做什么,她好像一直在遵循着专属的剧本。 瓦伦蒂娜观察着她,却谈不上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毕竟,只是成为一个皇后而已,这样也足够了。 但安德烈不由分说地将凯瑟琳踢出了局。 他不顾帝国臂膀的脸面,为自己挑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杂乱盟友。 听格蕾丝说,他跟布鲁诺亲王的来往也非常密切,两个人好似忘年交一样,一有时间就在皇家图书馆的休息室中没日没夜地对弈。 瓦伦蒂娜可以为了家族赴汤蹈火,但她不能接受自己要侍奉的上位者是这样一个行事毫无章法的君王。 特别是尤莉亚,真是半点都比不上凯瑟琳。 她不知道该怎么排遣这样的情绪,她只能跟随内心的本能,决心要好好挫挫尤莉亚的锐气。 尤莉亚这次是真的有点慌张了:“我当然不是指瓦伦蒂娜小姐……” 瓦伦蒂娜不依不饶:“那在你眼中,是哪一位千金小姐狂妄自大、毫无内涵呢?你可以说出来,我会帮你转告她的。毕竟这也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不是吗?” 瓦伦蒂娜依旧穿着惯常的黑色,跟尤莉亚的白裙形成鲜明对比,两人还真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但那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尤莉亚不是瓦伦蒂娜的对手:“我想我只是一时嘴快,我没有贬低任何人的意思……” 她苍白着脸辩解道。 “安德烈,在你看来是神明一般的人物。他折辱的人你就毫不犹豫地践踏,吹捧的人你就义无反顾地追随,你没有自己的思想吗,尤莉亚小姐?” 瓦伦蒂娜讥讽地说。 凯瑟琳忍不住要给瓦伦蒂娜鼓掌了,精彩,真是太精彩了,这种话竟然能从罗伊斯顿家族继承人的嘴里说出来,帝京的天真是要变了。 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尤莉亚再迟钝也反应过来瓦伦蒂娜是在刻意针对自己,她急中生智地抓住了她话语中显而易见的不敬:“你这是质疑皇太子的意思吗?” 瓦伦蒂娜失望地看着她,这就是安德烈为自己选的新盟友,一个满脑子都是粉红泡泡的应声虫。 她好像叹了一口气:“皇太子也只不过是一个会犯错误的普通人罢了,不用将他的权威带到你所出现的任何场合。” 她平静地看着众人:“我想茶话会的氛围也被我破坏得差不多了,作为补偿,我邀请在座的所有人参加一周后的费莉希蒂园猎会,邀请函在48小时之内会送到各位的府上。” 本来沉浸在低气压中的众人忍不住喜笑颜开。 费莉希蒂庄园是罗伊斯顿的祖宅所在地,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园猎会。参加园猎会的众人可以在风景绝佳的费莉希蒂庄园中忘情地赛马与捕猎,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参加规格极高的舞会以及餐宴。 可以说,费莉希蒂园猎会,就是给了每个人三天的绝佳度假体验。 而承办方为罗伊斯顿家族,这又说明了另一个讯号,即皇室成员们也会出现在园猎会中。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高官厚族全都会齐聚一堂,这是艾米等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入场券。 没想到举办了一个例行的茶话会,不仅看了两场史无前例的好戏,还得到了一张费莉希蒂园猎会的邀请函,艾米嘴都要笑裂了。 “天呐,瓦伦蒂娜小姐,太感谢您了!您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像天使的千金小姐了!”艾米高兴傻了,又重复了一遍两人争吵时的导火索“千金小姐”。 瓦伦蒂娜疲惫地笑了一下:“言重了,几份邀请函而已,我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她扭头看向尤莉亚:“我想尤莉亚小姐应该就用不上我这封额外的邀请函了吧。” 安德烈确实已经承诺会带她出席园猎会……但尤莉亚心中的胜利不该是这样的局面。 Chapter 46 园猎会 但她实在没有能同瓦伦蒂娜抗衡的实力。思来想去间,她还是只能冷笑着冒出一句:“看来瓦伦蒂娜小姐跟凯瑟琳一样,都自以为找到了更好的出路。只是我想知道,你们在费莉希蒂园猎会上真的见到安德烈之后,还会不会像今天一样嚣张!” 说完,她仿佛知道现场没有人会接她的话茬一般,站起来就匆匆向外走去。 可惜了这条她平时都舍不得穿的裙子……凯瑟琳跟瓦伦蒂娜,你们给我等着!尤莉亚咬牙切齿地想道。 艾米同几个朋友围成一个圈,兴高采烈地说这些什么。凯瑟琳听了几句,她们似乎是在讨论在园猎会上的穿戴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与其他人的欢呼雀跃不同,瓦伦蒂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那双慑人的湛金色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虽然罗伊斯顿与皇室的纠葛与自己无关,但凯瑟琳也不太好对这样的情况视而不见。 她倒了一杯茶给瓦伦蒂娜:“瓦伦蒂娜小姐,您润润嗓子,艾米家的红茶还是很不错的。” 瓦伦蒂娜接了过来:“我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她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很过分的话。” 她只是恨这些同盟的不争气罢了,并不想真的伤害到谁。 凯瑟琳真正的神情掩藏在红茶缥缈的热气中:“这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口角罢了,您不必为了这种事徒增负担。” 看瓦伦蒂娜一副心怀愧疚的样子,凯瑟琳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在后悔自己说出口的话伤害了尤莉亚? 姑且不论瓦伦蒂娜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单看尤莉亚的神情,她可不像是能咽下这口气的模样。 凯瑟琳估计在园猎会上她俩还有得闹,只是不知道瓦伦蒂娜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同她像小孩子一样争吵。 瓦伦蒂娜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我想凯瑟琳小姐也不需要我的邀请函,对吧?” 这次倒是没有嘲讽的意味,瓦伦蒂娜知道格林维尔家族必定早就接到了邀请。 凯瑟琳含笑抿了一口茶:“伯母前几天就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但是还是感谢瓦伦蒂娜小姐的盛情,就像刚刚艾米说的,您真是个跟天使一样的贵族小姐。” 她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瓦伦蒂娜抬头看了凯瑟琳一眼,曾经的凯瑟琳不像是会说出这种应酬话的人。 但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一直思考这些只会让瓦伦蒂娜对失去凯瑟琳这样的同伴更加扼腕叹息。 她勉强笑了笑:“那我们就在园猎会上见吧,相信凯瑟琳小姐会玩得很开心的。” 凯瑟琳眯了眯眼睛,她不打算就这么离开,瓦伦蒂娜刚刚的话让她感觉怪怪的。 她装作有些担忧地说:“听尤莉亚小姐的语气,她最近似乎跟皇太子很是亲密呢,您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要紧吧?” 瓦伦蒂娜反问她:“安德烈这样做,你就不生气吗?” 凯瑟琳微笑着说:“我有什么立场生气?我跟太子殿下只不过是君臣关系,我怎么敢对他的私生活指手画脚?” 瓦伦蒂娜前些天在阿蒙拉宫觐见姑母时,曾见到过安德烈一面。 当时的他坐在大堂的窗台上,支起一条修长的腿,单手杵着下巴看向窗外。 他的随行内侍官们在一旁战战兢兢,似乎刚刚被发作过。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带着女官们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自从荷鲁斯宫的那场宫宴过后,安德烈就总是心情不佳。一开始他还只是在自己的宫殿中大发雷霆,没想到现在都闹到阿蒙拉宫中来了。 这阵子他总是面目憔悴,神情萎靡,活像是老婆跟别人跑了一样。但是瓦伦蒂娜对他那些风流韵事也是略有耳闻,他不仅对着尤莉亚大献殷勤,还跟好几个在圈子中并不活跃的贵族千金也是纠缠不清。 德丽莎也旁敲侧击地向他询问过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但安德烈的态度很是抗拒,他总是拒绝谈论这方面的问题。 这让德丽莎很是头疼,甚至吩咐瓦伦蒂娜留意那个莉莉安,如果安德烈真的就那么喜欢她,那么她也不是不能破例给莉莉安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 但瓦伦蒂娜总是有一种直觉,安德烈的心情应该跟这些人都无关。 那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悲伤,或许只能在见到那个特定的人才能缓解。 她细细观察着凯瑟琳的表情:“凯瑟琳小姐说的是实话吗?我并非妄自揣测你跟安德烈的关系,只是你应该也对那些流传许久的绯闻有所关注,我要是当从没有听到过也太虚伪了。” 作为安德烈的表姐,关心这种事情还是比较正常的。凯瑟琳依旧保持着那副完美的微笑。 “您真的说笑了,那都是一些无聊的贵族茶余饭后传出来的闲话,瓦伦蒂娜小姐一时被误导了也实在正常,现在那些营销号只要在jus上发一篇跟皇室秘闻有关的、似是而非的帖子,就会收到一堆不理智网民的疯狂追捧。凯里兰德公司真该整改一下这样的风气,不然上当受骗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瓦伦蒂娜似乎从凯瑟琳的口气中听出了抱怨,她应该是真的为这种事感到非常苦恼。 算了,安德烈自己一个人的别扭,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瓦伦蒂娜没什么好说的了:“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我向凯瑟琳小姐道歉。您不必担心我,如果安德烈为了这种事都要跟我发脾气的话,那我也白当他这么多年姐姐了。” 她半开玩笑地回应着凯瑟琳一开始的问题。 凯瑟琳知道自己试探不出什么了,她礼貌地跟瓦伦蒂娜道别:“那就好。既然茶话会因故搁置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我也很期待在园猎会上能再次见到瓦伦蒂娜小姐呢。” 瓦伦蒂娜点头致意。凯瑟琳跟艾米等人道别后,就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家中。 她躺在床上,一气呵成地将乔伊斯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并将他拥有的安保权限全部解除。 同时,她还给家族律师康纳发送了信息:“乔伊斯先生同我的合约纠纷交给你全权负责。如果他要见我,你找个借口推辞就好。” 康纳几乎是秒回,他很聪明地没有问还未到期的安保条例为什么会出现岔子:“我明白了,凯瑟琳小姐。” …… 再睁眼时,凯瑟琳的眼前是连绵不断的山野。 费莉希蒂庄园离帝京大概有两百公里的距离,选在这里进行园猎会也有避暑的意味。庄园位于墨菲星中非常著名的山系“米切尔山脉”中,连片的翠野与幽远的山脉在凯瑟琳眼前交替着呼啸而过,看起来实在赏心悦目。 “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吧,应该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奥利维亚夫人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穿着墨绿色的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应该也是刚从闭目养神中清醒过来。 平淡的一周很快过去,费莉希蒂园猎会转眼就来到了眼前。 这周凯瑟琳没再有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古怪遭遇,她顺顺利利地度过了期末考试,毫无疑问又是当之无愧的全级第一。 这次终于没有什么人再拿莉莉安跟她相比了,热度一旦过去,凯瑟琳的知名度依旧远远超过一个来自偏远星系的普通平民。 让她感到些许疑惑的是,加西亚这周并没有来上魔药课。 她向韦特导师询问过,韦特说加西亚的辅导员帮他请了一周的长假,说是要解决一些家事。他请假的流程非常正规,因此韦特并没有多问。 凯瑟琳向加西亚发过一些信息,但他都没有回复。她记得加西亚曾经说过自己的家乡似乎爆发了吉萨瘟疫,或许他是回霍克纳星看望父亲了吧,跨星际的通讯通常不会那么快接收到消息。 她未曾多想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眼下她还有一件更加让她烦心的事。 梅兰妮夫人不愿意见她。 在宫宴结束后不久,爱德华就语带遗憾地跟她道过歉。 “很抱歉,凯瑟琳小姐,母亲不想见任何人,”那群人中似乎也包含爱德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只在用餐的时候才会跟我们说几句话。父亲几次想跟她谈谈,母亲都只是将门关上,置之不理。” 父子俩对梅兰妮十年如一日的古怪脾气感到无可奈何,但也只能就此作罢。 “那她的身体还好吧?”巫师们应该大多都有些格格不入的气质,凯瑟琳只是有点担心梅兰妮夫人的身体状况,这样闷在屋子里总是不利于病人的恢复。 “她向来如此,躺在床上或许还能让她好受些,”提起这个,爱德华的语气松快了一些,“如果她真的不舒服的话,她会主动要求去埃里诺圣十字医院的。您不必挂心这个,凯瑟琳小姐。” 那她应该就只是单纯地有些犟脾气罢了。 但她为什么不愿意见自己呢? 她将瑟西的遗物交给了自己,还告诉了自己一段莫名其妙的预言,总不能就真的这样撒手不管吧? 她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盒子的事情告诉加西亚与潘克烈尔,她想等梅兰妮夫人对她说出事情的原委,她直觉盒子中的东西应该不适合广而告之。 她私底下不知道研究过那个盒子多少次,但每次都是束手无策。 现在只能将这些烦心事都抛到一边了,园猎会近在咫尺,不能在这种重要的场合犯任何错误。 凯瑟琳没了睡意,她向在翻看手环的奥利维亚夫人问道:“伯母,我们跟福克斯家族的合作已经步入正轨了吗?” 奥利维亚夫人的眼睛没有从手环上移开:“嗯,基本已经确定了。你父亲在建交纪念日之后就会向女皇请辞,诺瓦会为他运作矿区指挥官的位置。你没事的话多跟那个丹尼尔接触一下,年轻人的嘴不会那么严,说不定他还会说漏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凯瑟琳想起来丹尼尔似乎也很久没有跟自己联系过了,不过她对此不太担心,她与丹尼尔的交情建立在家族合作的基础之上,只要合作不断,那他们就永远不能背叛对方。 她开玩笑似的说:“您真的要把我卖了啊?我跟丹尼尔说过几次话,他好像对联姻这件事饶有兴趣呢。” 奥利维亚夫人终于看了凯瑟琳一眼:“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肖想你。别担心,现在已经不兴那一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还是要自己愿意才好。” 凯瑟琳松了一口气,在了解到丹尼尔的意思之后,她还真的考虑过是否要跟眼前这个人结婚。 但经过古典音乐社的那次演出之后,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为什么一定要走进这样的婚姻?安德烈也好,丹尼尔也罢,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喜欢这样的人吗? 她只不过是被一些世俗定下的观念蒙蔽了,为家族献力的方式有很多种,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因此禁锢自己的人生。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奥利维亚夫人对联姻的态度,她记得伯母跟克莱姆伯父就是政治联姻,虽然奥利维亚夫人面上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但凯瑟琳觉得这样的婚姻应该是不快乐的。 不快乐的事,或许都没有意义吧?她对这样的想法感到犹疑不定,但是没关系,还有很长的日子能够验证这个道理的正确性。 没想到奥利维亚夫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如此鲜明,她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必须跟丹尼尔结婚呢。 看着凯瑟琳窃喜的脸,奥利维亚夫人提醒道:“别再想那个丹尼尔了,你还是想想你妹妹,她这两天好像很不高兴,上周来老宅还跟我打听你的消息呢。” 平时那么怕她的伊莎贝拉竟然能硬着头皮在房间里跟她说了二十分钟的话,奥利维亚夫人想起来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Chapter 47 发难 大家都成熟了很多,虽然羁绊依旧是那般的牢靠,却因为所有人性子都变得稳重了,因此没有了曾经那种叽叽喳喳的气氛,若稍微活跃些的,也就是阿克娅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了。 “难道几百年前,浮来山发生的那件大事,另有隐情?”鸾鸟仙君听了她的话后惊讶万分。 也就是说,只要杀掉巫,这种可以防御蛰翰部落战士进攻的阵法就会破掉。 不过林凡只是稍稍享受,就忍不住做起怪来,佳人的长发被林凡拿起在楚楚脸上细细作画,片刻后,四目相对,似乎印证了一句话:睁开眼就能看见你,似乎每天都是春暖花开。 外面的黑衣人恍若未闻,只要看到有人出来,他们手中的弓箭便会毫不犹豫地开弓射击。 先把周边的这些人打疼打怕了,看谁还敢找自己的事。尤其是缅甸那个地方,刘璋准备确定一下所属权。什么兀突骨,骨头都给你打没了。对于后世这些东南亚国家跳来跳去,刘璋还是很烦的。 重新爬起后,贝尔迪亚给了杨寒换人的机会,现在他要面对的是拉拉蒂娜。 冯雪几乎可以想象,原本只是聚集了种花家各大势力的滨海市马上就会变成全球暗世界的聚集地。 只觉鼻中一股醉人的香气侵入,让他不可自拔,只道是她身上特有的香气,哪知却是如其他守山门的人一般中了她的迷香了。 “不知道将军可否卖些粮食?事成之后我家主公必然重金感谢。”刘璋不是喜欢钱么,这一手应该不错吧? 在笼子之中,只见杨宇庭怒睁着血红色的双眼,想要强忍住胸口传来的剧痛,但他还是在几秒钟之后再次发出了大叫声。 “任天鹰。”齐珊珊冷冷的看了他俩一眼,知道自己杀人无望,已是缓缓走到桃子的身边。 狄冲霄回笑以示明白,不再问与星解有关的事,改而问起玉家还有多少忘情妖花、迷心妖花与销魂艳姬没被人发现,及与门家有关的隐秘事。 青城录是很重要的一本青城指南,也就是洛杉子这个高档次的人,才有资格拥有完整的“青城录”,其余的人都是一篇或是一章,没有全本。 李冰看阎云离开才又重新拿出一个任务清单,上面两个物种冲突区域的那几个地方都在,刚才看的是被删去了一部分的任务清单。 展天硕依靠在车窗前,对着天空的远方同样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笑笑,他坐回车里,发动机器,掉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数股气势朝苗人风涌来,想要锁定苗人风,苗人风踩着青云梯避走,跟杨浦清一点,苗人风也是受益非浅,他之前遇到的武者,要嘛实力超高,要嘛实力超低,极少遇到能够打成闰手的武者,杨浦清给他一个很好的交手机会。 赵蕙和李振国回到了沙滩上,穿好了旅游鞋,上了岸,向回走去了。 “你少跟我提以前的事。请你不要伤害她。”他没想到,她竟然提以前的事,难道又要嘲讽他的不堪,嘲讽他的自作多情吗? 这种任务战报,必须第一时间让家主知道,并做出下一步的批示。 因为这边天黑的比我们那边晚,开完会后虽然九点多了,但外面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 黎湉宇满身是血躺在雪地之中,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中不断流出,染红了四周雪白。 听到苏雅这么说,沐卿转身即走,可是门口已经被保安给堵住了。 苏夫人落座之后,看着太后寒暄,先是询问太后的身体,又转达了丈夫对太后的关切之情。 短短几天之间,做好的衣服销售一空,花出去的一万多两银子一下就给赚回来了。 夏初头发丝太硬,刚压下去又支棱起来,弄了几次孙和雅就放弃了。 但她妹妹丁敏儿,无论她怎么央求,关玉凤和丁灵儿都坚决不同意。 苏辰不仅是害她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更是在她愿意放下芥蒂,委身于他的时候,丝毫不留半分情面地拒绝了她。 早知道因为她断了自己的福利,他刚才就应该把她那张破嘴缝上。 虽然我的眼睛已经慢慢地适应了黑暗,但这里实在太黑了,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黑色的影子,其他什么都看不清。 “那你给我一年的时间。到时候,不管战争结不结束,我都……嫁给你。”虽然我表面上说的云淡风轻,但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内心经过多么艰苦的挣扎,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柯轩宇无奈笑笑,他倒是希望她可以聪明点、懂事点,不然,那个柯镶宝绝对是她以后的威胁。 我倒是不担心林枫,我担心的是江城,这家伙万一要真的看不开,连带着把林枫也恨起来了,那情况真的很糟糕了,所以我这会把林枫喊出来就是商量对策,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解开江城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