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专治白莲花 卷三》 v第一章[06.19] 【正文开始】 江氏端着茶盏,脸上噙着笑意,眼神不着痕迹地盯着林织窈,见她脸色变来变去,就知道她心里没憋着什么好事。 自己女儿什么性子,她可是一清二楚,只怕是又在想要闹点什么事。 林织窈垂首立在堂下,心里苦兮兮。觉得那块水光玉华的簪子到了头上,似乎就变成了一座山,压得她脖子都酸了,下意识抬手要将它取下,余光处就见江氏瞪了她一眼,随即清了清嗓子,威胁的意思很是明显,遂悻悻地收回手。 没办法,自己多年间藏的银子被江氏收走了,她现在也是举步维艰。 上首的老夫人从白嬷嬷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取了一对玉镯送与陈欣澜后,笑道:「都是爱热闹的年纪,我也不拘着你们,织窈、怀瑜,带陈小姐一同去院子里逛逛吧。」 陈欣澜明眸皓齿,性子也颇为开朗,一双眼睛在林织窈身上转了转之后,放着光走了过去,向着二人大方行礼,道:「两位姐姐好。」 顾怀瑜还了一礼,又与上首三人欠了欠身,说话间便扯着林织窈,领着陈欣澜往门外走。 甫一出门,陈欣澜与林织窈便长长舒了口气,随后异口同声道:「啊,可憋死我了。」 话音落,林织窈侧头诧异地看向陈欣澜,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顾怀瑜看着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一错,却见左手边小道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负着手,悠哉悠哉逛着。 树下暗影处,孙明德雪白的头发被斑驳落下的光晒得发亮,见顾怀瑜看过来,停下脚步,咧开一口白牙冲着她笑了笑。 顾怀瑜愣了一下,他不是被林修言暗中带回沧州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对着自己露出这般莫名其妙的笑。 她可是还记得,孙明德被抓当日痛哭流涕的模样。 「怀瑜?」林织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愣着做什么,走了。」 顾怀瑜回过头,忽然开口问:「大哥回来了吗?」 林织窈摇了摇头:「没呢,倒是日前来了封信,说是不日便会归家。怎么了?」 顾怀瑜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许久未见到他了,随便问问。」 林织窈点头:「那咱们走吧。」 顾怀瑜颔首,抬脚跟上前头两人,等再回过头,孙明德已经不见了。 此时的浮香院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下人们全部挤在门口围成一团,谁也不敢踏出院外半步,也不敢往院中走半步,房门一晃发出嘭的巨响,所有人齐齐一抖,身上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站在太阳下还是觉得瘆得慌。 当日冲动之下将赤隐散全部灌到张氏口中后,林湘便后悔了。 孙明德失踪了好几日,派出去卖药的人也空手而归,断了精神食粮,林湘越发的暴躁起来。 前两日身上传来的恶痒她还能忍受,因为伤口在愈合,两种痒意倒是差不多,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那些痒意不消反长,直往骨头缝里钻,似数万只蚂蚁啃噬着自己的骨髓,挠不到又无法忽视。 而且,身上还散发出阵阵恶臭,那股味道不是伤口处传来,就像是混到血液里,从皮肉间透出,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腐味。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守在房门口,门环上插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随着门门不停晃动间,听着房内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吼,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怎么办?」 小丫鬟咽了咽口水,心里虽然巴不得林湘去死,但终究还是怕出了事无法交代,心下一凛,颤声道:「我去禀告三小姐。」 老夫人方才痊愈不能受刺激,王妃又病倒,世子也日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头,如今这府中能做主的也只有顾怀瑜了。 「那你快去,我抵着门。」另一个小丫鬟颤抖着说:「今日府中有贵客,若是放了小姐跑出去,只怕要惹大乱子。」 小丫鬟点了点头,转身就向着门外跑,院门口挤成一团的下人自动让开了路,刚一踏出院门,便迎面撞上缓步而来的「孙明德」。 「孙神医!您回来了!」小丫鬟大喊,「快去瞧瞧小姐吧!」 孙神医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鼻尖嗅了嗅,眸中闪过一丝快得让人捉不到的情绪,沉声道:「怎么了?」 「您不见后,小姐脾气就阴晴不定起来,这几日天天喊着身上痒,已经将伤口全抓破了!」小丫鬟连声道:「这会……这会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想要冲出房门。」 「带我过去。」孙神医正了正神色,气质瞬间变得与孙明德一模一样。 小丫鬟心思还在惊悸之中,并未察觉到什么,躬了躬身将人带了进去,与另一个小丫鬟交代两句,依旧去找了顾怀瑜。 房内,林湘正不停地用脑袋撞着门,门板上已经留下长长的爪印,十指的指甲连根翻起,血肉模糊。 尖锐的疼痛还是无法将身上的痒压制住,她只能改用血淋淋的手死命挠、抓着。势要将自己皮肉抓破,逮出那些在骨头缝中啃噬的蚂蚁。 她想要冲出去,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间屋子里,房间内的臭味太重,让她觉得无法忍受。每一次的呼吸,都感觉自己如同身陷粪坑之中,只能用手去死命拉着门背后的插销。 「打开。」门板晃动的弧度更大了,孙神医立在门口,看着死死拉着门环的丫鬟道。 小丫鬟吓得快要哭了出来:「奴婢,奴婢不敢……」谁知道林湘冲出来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方才在她发狂之前,小丫鬟分明瞧见,她连眼睛都红了! 孙神医挥了挥手,示意丫鬟躲到一旁,然后将门上插着的木棍缓缓取下。 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开,一个满面是血的人迎面就冲了过来,孙神医冷眼瞧着,脚步往旁边一错,手刀高扬着霹下,林湘喉间发出嘎一声粗叫,便栽倒在了地上。 「搬到房间里去。」孙神医对着院门口围成堆的下人道。 人已经晕了过去,那些丫鬟才试探着上前,忍着恶心先是伸手触了触她的胳膊,见没有反应,才七手八脚将人抬到了房间内。 v第二章[06.19] 一进屋便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和刺鼻之味混杂,孙神医视线落在床角堆着的几个白瓷瓶上,率先取了一瓶打开闻了闻。 手猛地握紧,眼底深处巨浪翻涌! 又出现了! 再张开手时,瓶子已经成了一滩粉末,被丫鬟行走间带起的风一吹,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花园林荫下的凉亭里,陈欣澜与林织窈简直已经将彼此视为了知音,胡扯了一通后,颇有相见恨晚的味道。 「对了,我听说林湘被烧了,她现在怎么样?」陈欣澜道。 顾怀瑜笑了笑,「好的差不多了,但身子还是有些不适,只能静养着。」 陈欣澜道:「那一个月后的夏苗她不是就无法参加了?」 顾怀瑜一怔,夏苗她是知道的,这是大周开国以来的传统。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一年有四季,皇上会带着皇室子弟与文武百官共襄,届时不止宫中受宠的嫔妃连京中各大世家小姐也会参与,称得上一场盛事。 围场就在京郊,占地极为宽阔,里头圈养着各种猎物,历年来谁能猎得老虎,便算是魁首,这可是能在皇上及百官面前施展身手的好时机。 大周虽重文,但还是有不少世家贵女想要在这事上大出风头,是以骑马射猎是必学的。若能得皇后或者哪个宠妃一句赞赏,于自己名声大有裨益。 前两年甚至有贵女因马上风姿飒爽,被皇上看中,收入宫中的。还有因这场盛事大放异彩,寻了好姻缘的,所以,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便成了京中男儿贵女们竞相展示自己的时机。 「若身子还是这般,想来是不能去的。」顾怀瑜道。 陈欣澜有些可惜:「上次比试,她见要输了便一鞭子抽了我的马,我还想着找补回来呢!」 林织窈暗啐了一口,这事倒是挺符合林湘做派的。 「哎,咱们不说她了,免得影响了心情。」 陈欣澜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正说的起劲,一小丫鬟脚步匆匆而来,隔着老远便停了下来,敛去面上的惊慌失措后,缓步走到顾怀瑜面前,将浮香院中的情形附耳告知。 顾怀瑜面色一沉,林湘的疯癫是在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孙明德居然又去了浮香院。 「大姐,欣澜妹妹,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林织窈抬眼望着,见她虽笑着,眸中还是藏着事,遂点了点头:「行,你去吧。」 院子里静悄悄一片,门窗在闭了许久之后全数被推开,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好了不少。 顾怀瑜进门后,就见屋中一片狼藉,已经有丫鬟在埋头收拾着,林湘仰面躺在床上,身上脸上抓了不少血印子,而孙明德正坐在暖阁的榻上,手中端了杯茶,缓缓喝着。 「你们先下去吧。」顾怀瑜朝丫鬟吩咐道。 人一退走,孙明德朝她笑了笑,从榻上起身:「顾小姐。」 顾怀瑜看着他,重生之后,她看人喜欢看眼睛。一个人伪装的再好,一双眼睛总能在不经意间透出点什么。 「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回来?」孙明德捋着白胡须道。 许久,顾怀瑜才笑道:「奇怪。」 孙明德眼眸闪了闪,朗声刚笑了两声,忽然就像被捏住了喉咙笑不出来了。只因他见顾怀瑜笑看着他,声音淡淡。 「我奇怪的是,孙神医带着孙明德的一张脸,到我府中,所为何事?」 孙神医尴尬的咳了两声,本想卖个关子,谁知这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清了清嗓子后,终于摆正神色,问道:「你认得我?」 顾怀瑜摇了摇头,依旧那般笑盈盈看着孙神医,眸中带有狡黠:「若方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我就能肯定了。」 孙神医噎了一下,复又缓步踏上榻基,将茶盏端在手中,打量着顾怀瑜:「说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顾怀瑜也坐到了一旁,侧头看着孙神医,缓缓道:「其实很简单,孙明德是我派人抓的,现在应该还在沧州,即便是他中途逃了出来,王府也不会是他会来的地方,更不会对着我笑得那么奇怪。再者,普天之下,会这易容术的少之又少,若再加上易形换骨,想来也只有无人觑得其真面目的的孙神医能有如此神通了。」 所谓易形换骨,是一种特殊的功法,能调动内力至关窍处,通过内外力相互挤压,收缩骨缝,改变人的身形和高矮。 林修言曾与她说过,江湖上会此功夫的人不多,孙神医绝对是其中翘楚。 方才顾怀瑜细细打量过,孙神医虽与孙明德看起来无二,但脖子却不如孙明德那般长,其后关节距离也较常人短些。 孙神医暗道失策,早知道就不对她笑那么一下了,又问道:「还有呢?」 顾怀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面具虽薄如蝉翼,覆于脸上与人肌肤无二,但人的五官之中,眼睛周围的皮肤是最薄的,也是最容易牵动的一处,一嗔一笑,一眨眼,都会随之而变化,若是覆上了东西,即便再轻薄,表情也会随之僵硬迟缓,失了那股子灵动。」 孙神医赞赏地点了点头,顾怀瑜说的没错,这个问题也是他一直在研究的地方,若是眼眶处不贴合,始终是这易容术最大的瑕疵。 只是平日里也没人会目不转睛一直盯着对方脸打量,所以一般来讲,若非刻意去看,易容之后还是不会被人察觉。 「还有呢?」孙神医又问。 顾怀瑜摇了摇头,干脆答道:「没了。」 她才不会讲,其实方才她喊出孙神医名号,也是直觉使然,想诈他一诈,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易容术会的人多不多她不知道,只听说过一个孙神医会,他又与陈渊有师徒关系,来的时机又这般巧合,且孙明德也是孙姓,同事岐黄一术,即便是叫错了也能圆得过去。 不过,现在嘛,倒是不需要再去圆了。 「那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吗?」就这么被诓了的孙神医笑道。 顾怀瑜想了想,试探道:「宋大人让你来的?」 「你这小女娃,还挺聪明。」 孙神医挑了挑眉,神色瞬间哀怨起来,连声道:「我那徒儿自昨日起,便魂不守舍,黯然神伤,回府之后还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哎,也不知是练什么功法走火入魔了。」 v第三章[06.19] 顾怀瑜整个人一僵,不可置信看着孙神医。 原因有二。其一,孙神医竟然是宋时瑾的师傅。其二,端看他道骨仙风,声音稳重且带沧桑,未曾想,这瞎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宋时瑾会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还伤伤心心的哭,那更不可能了! 「您是他师傅?」 孙神医睨了她一眼,嘴角向下扯了扯:「那般瞧着老夫作甚,是怀疑我骗你吗?老夫也不敢相信,他是被老夫从乱葬岗捡回来的,相伴十余载,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神伤,即便是练武之时,手脚寸断,浑身鲜血长流,也未曾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唉……」 长长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悲哀。半真半假之话,倒叫他说得十成真。 他眼中情绪不似作假,顾怀瑜莫名有些心虚,问道:「真的吗?」 孙神医点头,丝毫不心虚:「真的,从五岁到现在,这还是我第二次瞧见他哭。」 顾怀瑜心里一惊,不知想到什么,喉间有些干涩,忙端起茶润了润嗓子,才问道:「这些年您一直陪着他?」 孙神医沧桑的视线落到她脸上,点头:「老夫捡回他之后,觉得他根骨极佳,是个能继承衣钵的好苗子,便准备将毕生所学悉数传给他。他悟性极佳,从五岁到十岁,短短五年,便已经将功夫学了个差不多,只是在岐黄一脉上,就不如他师弟了。」 若五岁到十岁宋时瑾都跟在他身边习武的话,那么自己上辈子遇到他时,是他八岁那年,宋时瑾离开之时,尚不到十岁,如此一来,两人就根本没时间认识的,更何谈相处那么久! 「那,习武那些年,你们去过青衣巷吗?」问出这话的时候,顾怀瑜声音有些颤抖。 孙神医端起茶抿了一口:「青衣巷?没去过,那地儿有什么好去的,我一直带着他在苍南山闭关。」 顾怀瑜指尖一抖,手中的茶盏晃倒在了桌子上,淡黄色的茶汤泛着香味蜿蜒流下,一滴一滴似砸到了心尖。 她可以肯定,宋时瑾还是那个宋时瑾,只是这辈子与上辈子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回忆中的一幕幕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她替他上药那日,宋时瑾看着自己的眼神上。 「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找了好多年,却一直找不到!」这句话,当时未多想,如今却是不敢细想。 心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顾怀瑜掐紧了手心,面上慌乱一片。 孙神医瞧着她神色有些不太对劲,问道:「怎么了?」 顾怀瑜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 孙神医细细打量了她两眼,视线落到她紧捏着袖口的指尖,力气大到似乎要将绫罗撕碎,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床上一声粗嘎的嘶吼响起。 林湘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浑身深入骨髓的痒,让她在神志还未完全清醒的时候就用手不停的抠着,没了指甲,她就只能依靠疼痛来缓解,整个人缩到墙角处,不停蹭着床栏。 孙神医抬脚走到床沿,还未瞧上两眼,林湘已经嘶吼着扑了过来:「孙神医,你回来了,你救救我,快,快给我药。」 孙神医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死死锁定在她泛着丝丝黑气的伤口处,神色渐凝。 林湘手脚并用,从床上滑下来,连爬带滚地爬到孙神医脚下,眼睛里红血丝密布,仰头看着他:「孙神医,你给我点药吧,我受不了了,我要痒死了。」 一提到痒字,似乎身上痒意更甚了些,林湘浑身颤抖了一下,涕泗横流。 孙神医眉心处跳了跳,忍不住后退两步,但林湘几乎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用到了手上,死死抓住他的袍角不放,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前一扑,趴到了地上。 「她吃这药多久了?」孙神医回头问顾怀瑜。 顾怀瑜面色平静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林湘,道:「月余。」 林湘这才注意到房间内的顾怀瑜,她嘶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去找顾怀瑜算账,却因脚底心都在痒又摔了下去,这么一疼,倒是缓解些许。 这下连骂顾怀瑜的心思都没有了,满地打着滚,不停将自己往地上摔,就像一条跳出水面的鱼,画面既凄惨又有些滑稽。 等她力气耗得差不多了,孙神医才伸手往她脖间一捏,林湘顿时翻着白眼,又晕了过去。 沾了点她身上的血在指尖捻开,孙神医凑到鼻尖闻了闻,味道淡不少,但与记忆中还是有相似之处。 「你与她不睦?」这话是对着顾怀瑜说的,虽是问她,语气却肯定。 既答应了宋时瑾要护着她,顾怀瑜与其他人的恩怨孙神医自然是知晓了的。 与林湘不睦早已是人皆知晓的事,顾怀瑜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是。」 孙神医眼睛死死看着她,慢慢道:「若我要为她解了这毒,你可愿意?」 顾怀瑜问道:「您有办法?」 孙神医摇头:「没有,只能一试。」 「好。」顾怀瑜没有犹豫。 孙神医倒是诧异:「你不阻止?」 顾怀瑜道:「您想救的不是她,应是这天下苍生。」 孙神医默然,许久后,叹息:「时瑾没有看错你。」 这药孙明德既然能大批量买到,流通在外的不知几何,纵然已经被宋时瑾和林修言销毁不少,可被毒的人岂止王府中的这几人,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这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孙明德也曾拿出所谓的解药用过,可根本没有丝毫作用,痒虽能压制,但不能根除,身上的恶臭若不继续使用也无法消失,可若是继续使用,人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于大是大非之上,顾怀瑜还是能分得清,她虽想要报复林湘,可这只是两人之间的事,就算了孙神医为她解了这毒又如何,用自己的办法,也同样能报复她。 「知道这药哪来的吗?」孙神医问。 顾怀瑜答道:「孙明德带来的,若您想要样品,或许宋时瑾那里还有留存。」 孙神医点了点了,这几年他甚少回京,也不怎么过问宋时瑾的事,看来有必要去他那里一趟了。 v第四章[06.19] 言罢,又命人拿了个碗,在放了林湘半碗血之后,交给顾怀瑜保管好,才匆匆离开了王府。 是夜,顾怀瑜钗环尽褪,素面仰躺在床榻上,手中捏着那枚同心玉扣看着,细软的青丝铺洒在枕上,动作间发尾勾缠,心也跟着渐渐乱了起来。 往事种种皆如云烟渐凝,几近实质般在脑中乍现,似一张张碎裂成片的画,渐渐拼接成了完整。 孙神医的话无异于给了顾怀瑜当头一击,摧毁了她自以为熟知的一切,当相识不再,此情何以堪。 其实宋时瑾变化这么大,她早该有所察觉的。 与之相关的桩桩件件是从哪里开始不同的呢,从第一次就不同了。林良才接她回府当日,于朱雀街上再见,这是上辈子未曾发生过的。 之后所有的一切,她皆以为是她重生之后带来的变数,现下细细想来,这中间又掺杂着多少宋时瑾的影子。 若前生之事,他皆知晓,是不是就代表,他同自己一样…… 哐一声响,窗户被夜风撞开,方才还是月朗星稀,这会黑沉的云却将天染的似墨般阴沉。 呼啸而来的风从窗楹间灌进,将屋内烛火吹得摇曳,一声惊雷带闪,撕裂了天幕。 塌下打着地铺的绿枝赶忙起身将窗户拉上,又将灯罩取开,剪去一截烧尽的烛芯,房内光线亮了亮。 探头望去,见床榻上的人没有动静,又准备窝进被子里。 「绿枝,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隔着纱帐,里头幽幽的声音传来,有些小声,绿枝支起身子,听不太分明,压低声音道:「小姐,您还未睡啊?」 顾怀瑜捏着手中的玉扣,低声道:「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是在问绿枝,还是在问何人。 支着耳朵,绿枝总算是听清了,只是顾怀瑜声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悲切,让她怔了怔,窗外落雨声渐大,绿枝提高了点音量,道:「人美心善,小姐大约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好的一个了。」 不可苟同,顾怀瑜听着耳旁哗哗雨声,心尖泛起一股凉意。落雨过后,日出之际,便是宋时瑾发现她残缺的尸身之时,那般可怖可悲,毫无遮拦。 这一切种种,他是否也记得。 真相赤裸裸就摆在眼前,凉意自心流入四肢百骸,指尖暖玉稍热,顾怀瑜似被烫到般回神,将玉扣重新锁进盒子里,睁眼难眠。 「小姐?」久未听到里头动静,绿枝压低声音唤了声。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只余淅淅沥沥雨声扰人,绿枝睡意渐消,就这般睁着眼到了天明。 雾蒙蒙的天被阳光撕开一道口子,廊柱上攀着的蔷薇花沾了水,玫色的花瓣一低头,随着水滴落到地上,混进满地残花之中。 一夜未眠,顾怀瑜脸色有些不大好,上了一层薄薄的妆之后,才算是遮掩过去。 红玉却是被绿枝憔悴的脸吓了一跳,低声问道:「脸色怎么这么差?」 「下了一夜雨,吵得睡不着。」绿枝心不在焉答着。 视线落在顾怀瑜身上,见她起身将枕头下那个檀木盒子取出,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顾怀瑜转身,对房内擦拭着桌台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们应了声,端着盆子,躬身告退。 「绿枝。」顾怀瑜唤她。 绿枝稍一抬眼,就见她神色郑重,周身似笼罩上了一股阴霾,仿佛将自己锁进了一个枷锁,与周遭的一切隔绝。 「小姐。」绿枝走到她面前。 顾怀瑜将盒子交给她:「将此物送到宋大人府中,务必要亲手交给他。」 绿枝不解,在她心里,宋大人与小姐之间,定已经有某种情愫在弥漫的日子里逐渐萌芽,为何小姐今日要她去送东西,会是这般表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诀别?绿枝摇了摇头,敛去胡思乱想。 手中的盒子颇为沉重,心里依旧感觉不大好,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雨后天晴,阳光白的有些刺眼,刚一踏出门,顾怀瑜就不适地闭了闭眼睛,去寿安院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准备要出门的孙神医。 两人微不可见的颔首,然后错身而过。 孙神医行至转角,却停下了脚步,察言观色乃他之强项,只需粗粗一眼,她便瞧出了顾怀瑜今日有些不太对劲,身影一闪,悄悄跟了上去。 老夫人年纪大,瞌睡也就少了些,这些日子以来的细细将养,总算是将最后一丝病气抽走。照着往常惯例,晨起焚香祝祷,最后一遍法华经念完,正起身,就听丫鬟通报顾怀瑜到了。 「快请进来。」 由白嬷嬷搀扶到了榻上坐着,老夫人对着顾怀瑜招了招手,笑道:「坐吧,今日叫你过来,是想同你说件事。」 顾怀瑜点了点头,行至老夫人下首坐下,大概也能猜到老夫人会说什么。 「一个月后便是夏苗,皇上会令百官携家眷同行,王府自然也是无可避免,骑马射猎之术,你也该准备起来了。」 顾怀瑜自小养在外头,依照着顾氏那般性子,肯定是不会让她学这些东西的,所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虽不能学的太精,做做样子倒也行。 老夫人缓缓道:「王府在城外有一处马场,你这两日去挑一挑,选个合眼缘,温顺的马匹,我再着人教你。」 顾怀瑜应是,又听老夫人宽慰道:「你也不必着急,咱们不去争那个风头,会骑马便好。」 「多谢祖母。」顾怀瑜笑道。 看了顾怀瑜两眼,老夫人想了想,对白嬷嬷道:「一会去将仙羽阁的绣娘请来,替小姐再做几套骑装。」 白嬷嬷福身应了声,拿着老夫人给的牌子出了门。 「你也去吧。」老夫人挥了挥手,叮嘱顾怀瑜:「多带几个护卫。」 顾怀瑜起身:「知道了,祖母。」 御史府中此刻却是阴云笼罩,绿枝躬身将盒子捧在头顶,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手隐隐有些发酸。 「她让你亲手交到我手中。」宋时瑾的声音十分低沉,目不转睛看着绿枝手中那个盒子。 绿枝抿了抿唇,道:「是,今早起来,小姐便是这么吩咐的。」 宋时瑾默然许久,问道:「还有旁的话吗?」 绿枝摇头,小声道:「没了。」 v第五章[06.19] 厅内鸦雀无声,门外日头高照,暴雨过后本是挺热的,这会她却感觉身上有些凉,连带着手都开始抖了起来。 宋时瑾还是没接那个盒子,也不明白,为何前两日还好好的,顾怀瑜却忽然要将东西送回来。 这时,房檐处轻响,一个人影飘然落于地上,却是孙神医负着手大步而来。 宋时瑾目光落到他身上,既无事发生,唯一的变数应该就是在自己这个师傅身上了。 「哟,这是怎么了?」孙神医似感觉不到厅中气氛沉闷,捋着胡须踏进门,在越过绿枝时,脚步忽然顿住,故作不知:「这是什么?」 宋时瑾伸手往前探去,孙神医眼前一花,那盒子已被他收入袖中。 「你回去吧。」他对着绿枝说道。 绿枝松了口气,行了一礼之后告退。 「你居然将那东西给了她?」人走后,孙神医挑眉道。 宋时瑾没有作答,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却问道:「你昨日与她说什么了?」 孙神医笑了笑,颇为自得:「为你说好话啊,她一听你哭了,当时脸色就变了。」 宋时瑾浑身一僵,感觉有些不大好,「你怎么说的?」 孙神医呷了一口茶,将昨日对着顾怀瑜的一番言辞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末了还道:「对了,她还问我有没有去过青衣巷。」 宋时瑾听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然后呢。」 孙神医搁下茶碗,转头看着他:「当然是没有去过,怎么,你去过?」 完了! 宋时瑾闭了闭眼,顾怀瑜知道了! 她心结难解,至今依旧耿耿于怀,这次若是……弄不好她会一辈子躲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宋时瑾就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便要出去。 「你去哪?我还有事找你。」孙神医喊。 宋时瑾侧头,「荣昌王府。」 孙神医扯了扯嘴角:「我方才特意晚了点走的,小鱼儿已经去了城外。」 「小鱼儿?」宋时瑾脚步一顿,诡异地看着孙神医。 果然,他又给人起外号了! 「小鱼儿,渊渊……」 宋时瑾一瞪,孙神医嘿嘿笑了两声,没往下叫。 昨夜刚落过一场大雨,马场上的草还挂着水珠,被阳光一照,到似星星点点,格外的好看。 顾怀瑜从马厩里挑了一批看起来就很温顺的马,在驯马师的指导下,登上了马鞍。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训练有素的驯马女在前头牵着缰绳,一边带着她往前走,适应马背上的感觉,一边细细说着骑马之时应当注意的事项。 顾怀瑜仔细听着,不敢错漏分毫,于生命安危之上,她可不敢随便开玩笑。这么走了两圈之后,倒是让她隐隐摸到了窍门,僵硬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宋时瑾到的时候,顾怀瑜已经敢让驯马女放开缰绳,自己驾着马小跑起来。 马背上的她,与往日大相径庭,一身火红的骑装,高高梳着的马尾,褪去那丝娇弱模样,带了几分英姿飒爽和张扬,宋时瑾默默看着,临了,脚步却踌躇起来。 她都已经那么明明白白的拒绝了,自己再纠缠,有用吗? 可若是今日不说,这以后,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岚姑娘!岚姑娘!」远远地,一个马夫从外头跑进马场。 立在旁边的驯马女转身道:「怎么了?」 马夫喘了两口粗气:「马厩里两匹马撞到了一天生产,有一匹约莫是有些难产,还指望着岚姑娘去瞧瞧。」 大周的马很是精贵,除去战场上的战马,也就只有富贵人家能养得起,想要将一匹马养大,所耗的精力不知几何。 岚姑娘有些着急,可主子这会正学着骑马,又轻易离不得人。 顾怀瑜看出了她的担忧,道:「你去吧,我明日再学也成。」 岚姑娘福了福身,向着马厩便跑了过去。 整个马场内地势平坦,草长得很是厚实,外围用了栅栏围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安全,顾怀瑜索性调转过马头,在马场上缓缓逛了起来。 策马奔腾,若有机会,谁不想呢。 马蹄渐湿,微风起,林间剃掉矮枝的树被吹的簌簌作响,红玉小跑着跟在后头,紧张地看着顾怀瑜,生怕她就从马上掉了下来。 拉了拉手中缰绳,马蹄停了下来,顾怀瑜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绿枝这会应该已经将东西送到了吧,那么,自此之后,两人应该就不会再见了…… 他有他的高傲,一连好几次的拒绝,应当是不会再来讨没趣了。 顾怀瑜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口堵着的那团浊气吐了个一干二净,心却有些空落落的,闷得慌。 这时,密林隐蔽处有一点亮光闪过,一支箭矢夹带着劲风呼啸着向顾怀瑜射去,距离太远,本就未打算一击即中,藏在树梢的人在射出第一箭之后,立马搭弓放上了第二支。 「小姐,小心!」 红玉远远瞧着,刚一惊叫出声,就见飞驰的箭矢忽然往旁边一歪,斜斜射向了草地,另一支错开顾怀瑜之后,却直直刺入了马屁股。 正在低头吃草的马儿忽然吃痛,抬脚嘶鸣一声之后,便撒开腿横冲直撞,越过半人高的栅栏,向着林中跑去。 顾怀瑜心神俱震,尚还未从箭矢擦着自己发丝掠过的惊吓中回神,马儿便疯跑起来,身后是红玉的失声哭叫,她心跳似乎要蹦出心口,还是努力想要保持镇定。 若是不将马儿速度控制下来,迎接自己的便是摔断脖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宋时瑾连连击下两支箭矢之后,屈手放到唇边,一声哨响,来不及等人过来,他便飞身追着顾怀瑜而去。 马已经慌不择地驮着顾怀瑜就往密林深处跑,顾怀瑜牢牢记着驯马女的话,手中的缰绳丝毫不敢松开,她压低了身子几乎是趴俯到了马背之上,还未修剪过的枝桠擦着头顶飞速闪过。 顾怀瑜将手中的缰绳收紧,口中发出「吁、吁」的声音。 可箭矢几乎没入马身,剧烈的疼痛中马早已经失了常,哪里还停的下来。疯跑间支出来的箭尾挂在树干上,越加吃痛的马,速度不降反加。 v第六章[06.19] 顾怀瑜好几次都差点被甩到地上,她不想死,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只能将缰绳缠上胳膊,死死拉住马脖上的鬃毛,胳膊已经被勒至破皮,她依旧不敢松手。 眼前不停掠过的树影每一次都有种要撞上的错觉,顾怀瑜只能紧紧闭上眼,心里祈求着这马能停下来。 忽然间,后背处一暖,有人已经轻飘飘落到了马背上,一手拥着她,一手从背后探出扯住崩成直线的缰绳。 「松手!」瞥见她手肘间的红肿,宋时瑾冷声道。 顾怀瑜吓得神不附体,耳旁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她不敢,送手之后若是摔下去怎么办。 宋时瑾只能将人往怀中紧了紧,沉声安抚:「乖,你松手,我保证你没事。」 他的声音太过熟悉,顾怀瑜后背处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来不及思考他为何出现,潜意识中她似乎对他有种出乎意料的信任,手腕反着绕了两圈之后,乖乖地松开了手。 宋时瑾不敢耽搁,一手用力拉紧缰绳,圈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提,将人翻了个面朝向自己,吓得顾怀瑜惊叫连连。 「若是害怕,就抱着我。」 心里刚建设好的防备,于危难间轰然崩塌,在男女有别应该远离和抱紧他保住小命中,顾怀瑜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一切等活下来再说! 腰间一紧,宋时瑾扯了扯唇角,这马疯的真好! 林间有暗影追了上来,宋时瑾扬声道:「不用管我,西南方向,五百米处,我要活口。」 话音一落,那几个黑影便转身向着他口中的方向蹿了出去。 宋时瑾曾骑马上过战场,受了重伤的战马比这疯的更厉害他都能制服,更别说圈养在马场,温驯许多的马,因此,他并不着急停下。 身后的景物在倒退,顾怀瑜脚不落地,心里始终是不踏实,只能死死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坐下的马似乎疯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可向前奔跑的速度依旧是很快。 「顾怀瑜。」宋时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怀瑜没有应声。 他又道:「为什么将东西还给我。」 她还是没有应声。 宋时瑾咬了咬牙,手间一扯,马蹄行径便偏了一个方向,有越来越往高处跑的架势,路开始由平整变得崎岖,山林也更密了些。 他心跳很沉稳,身上松香味入鼻,顾怀瑜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终于,她低声说:「你很好。」但,我不配。 声音太小,几近呢喃,宋时瑾却还是听见了,他看着前头越来越近的地方,忽然开口道:「你回头!」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顾怀瑜下意识回头,手间一松,差点就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被宋时瑾轻松抱住。 树影褪去眼前豁然开朗,百丈开外,土地似被撕裂,向着两边分开露出陡峭的山壁,下头是深不见底的山渊。 马儿的速度一点都没有降下来,顾怀瑜吓得大喊:「你快拉住马!」 宋时瑾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它疯了,拉不住的。」 距离在飞速拉近,顾怀瑜咬了咬牙,颤声道:「我知道,你有功夫,你放开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宋时瑾却收紧了一点胳膊,将下巴搁到她的头顶,问道:「为什么将东西还给我。」 「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个!」 宋时瑾笑了笑:「这比我的命重要。」 「你疯了!」山渊越来越近,宋时瑾还是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顾怀瑜急的大喊:「你走啊。」 狂风将他的头发扬起,他低声道:「是,我疯了。」 顾怀瑜叹息,「所有事你都记得,为何非要一个结果呢。」 「因为,没有你,我这条命没有意义。」 顾怀瑜仰头,对上的是他无比认真的神色,他没有说谎,顾怀瑜一直都知道。 马蹄腾了空,眼底就是浓雾缭绕的山谷,顾怀瑜绝望地闭上了眼,没想到这辈子,还是没活两年就要死了。 宋时瑾失望地叹息一声,在马往下坠落之时,抱着她飞身而起,脚踏在马鞍山,一个借力,便向着对面断崖处飞去。 这处裂缝因何形成无人知晓,边沿处的泥块有些松动,宋时瑾脚刚一落在上头,整片松垮的泥石就有崩塌的趋势。 顾怀瑜脚下一个趔趄,宋时瑾已经带着她往地上滚去,连着翻了好几个身才停下,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滑落到了裂缝之中。 劫后余生,顾怀瑜喘着粗气看着宋时瑾,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宋时瑾死死护住她的头,脸与脸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他上半身悬在上头,皱着眉问:「你没事吧?」 顾怀瑜摇头,冷汗已经吓出薄薄一层,「没事。」 四下无人,宋时瑾索性不放开她,双手垫在她脑后禁锢着迫使她看着自己,居高临下望着她:「我说过,若是不想要便将东西丢了。」 顾怀瑜偏开视线,道:「我想你已经明白我方才说的话了。」 喟叹一声,宋时瑾道:「那么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没有你,我的重来没有任何意义。 四目相对,顾怀瑜眼中还是踌躇,宋时瑾眼中情意过浓,树叶还在簌簌响着。 她的头发已经散开,额间碎发被薄汗沾湿,有些狼狈,可在宋时瑾眼中,却妩媚到了极致,这样将她死死圈进怀中,是他的梦寐以求。 五官放大,距离在拉近,宋时瑾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磬香,呼吸缠绕,唇瓣近在咫尺,顾怀瑜猛地回神,一把推开他。 所有旖旎在她连声干呕中倏然间褪去,宋时瑾懊恼地闭了闭眼,哑声道:「对不起。」 回答他的依旧是干呕。 半晌之后,顾怀瑜才压下心中不适,尴尬地看着他。 宋时瑾长长叹息,从怀中掏出那个盒子,又放到她手中,不等她开口,先说:「想要听听我的过去吗?」 上辈子二人熟识之后,几乎变成了无话不说,可对于认识她之前的一切,宋时瑾一直是三缄其口。 顾怀瑜抠着盒子上的雕花,点了点头。 宋时瑾仰面躺到了地上,半阖着眼缓缓道:「我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五岁之时,被师傅从乱葬岗捡了回来,身上就只有这个东西,和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说着,他指了指顾怀瑜手中的盒子。 v第七章[06.19] 「师傅救了我之后便失踪了,我开始学着讨口,但因年纪小,讨来的铜板,馒头也会被抢。饿得极了,我就去那些酒楼后门,捡他们倒掉的潲水吃,被发现了便是一顿打。实在是没办法,总得要活下去,最难的时候,我甚至与狗抢过饭吃。 有时候会遇到戏耍我的公子哥,他们会将馒头踩在脚底,让我学狗叫,似狗一般趴在地上吃那些踩过的东西,添干净地上的残渣,我做了,我得活命不是。」 顾怀瑜没有说话,她知道,他说的应是上辈子。 「七岁那年,我杀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抢我东西的乞丐,我打不过他,被揍了一顿后他就往我身上撒尿,想让我吃,甚至还要折断我的手脚,我趁他不备,拼尽全身力气搬了一块石头,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稀碎。 我很可怕是不是,杀人之后我便逃了,我不敢再出现在人群里,不敢让人看到我,直到快要饿死的那天,我遇到了你。」 顾怀瑜死死捏着盒子,坚硬的棱角咯得手生疼,她感觉不到。 「你那么美好,我却如此卑鄙,还妄图肖想你,很恶心对不对。」宋时瑾看着她,苦笑道:「到底是我不配,所以注定……」 「不是!」 顾怀瑜打断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宋时瑾支起身子注视着她,缓缓收起了笑:「你会嫌弃我吗?那些不堪的过往。」 其实他能理解顾怀瑜,上辈子任凭她如何追问,这些事他都不曾告诉过她。太过不堪的经历,终究是梗在自己心里的刺。 他怕,她知道以后会嫌弃他。 任何人的辱骂,白眼,宋时瑾都能接受,但唯独顾怀瑜的不行。这也是上辈子,自己为何非要等到功成名就之后,才敢去找她的原因。 只是这些虚妄的执着,在看到她死后的那一刻,悉数化成了悔意,如刀般割破灵魂。 可两人之间已经隔着生与死的鸿沟,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能回来,这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做的事,终究只能成为遗憾。 还好,他还有机会弥补。所以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不论你曾经如何,经历过什么,我都不在乎,至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而已。 迎着他悲凉的视线,顾怀瑜毫不犹豫摇了摇头,道:「非你所愿,我自然不会嫌弃。」 宋时瑾蓦地坐了起来,不着痕迹往她旁边移了几分,抬手将她鬓旁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神色无比认真道:「所以,我亦如此。」 顾怀瑜整个人僵了僵,眼睫微颤,低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那个雕花木盒,就听他又道:「我不逼你,依旧是以前那句话,我不急着要答复,但希望你能郑重考虑。」 有些话点到为止,不用说的太清楚,两人都懂就好。物极必反,逼得太紧,她只会愈加逃避。 顾怀瑜想了又想,还是举起盒子,递到他面前:「我没想到这东西如此贵重,或许你还能用它找到你的家人……」 宋时瑾打开盖子,将玉扣取出,捏在指尖晃了晃,声音平淡:「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想找,怎么也能找到。」 言罢便将上头系着的那根红绳扯开,不由分说带到了顾怀瑜脖子上:「安心带着吧,暖玉养身,没有别的意思,权当是救命之恩一点微末的报答。」 他说的如此坦然,顾怀瑜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乱成了一团。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将东西还回去便不再相见的,结果成了现在这样。 掌心一紧,宋时瑾已经拖过她的手,拉开袖子,顾怀瑜下意识想要抽回,就听他道:「别动。」 手肘处已经红肿一片,缰绳勒破的地方抖上药之后,细细密密的疼像针扎在上头。这么一点疼,顾怀瑜尚还能忍受,倒是宋时瑾看起来比她还痛两分,捏着创伤药的手紧紧握着,小心翼翼抖落一点粉末,然后抬头看她。 「你忍忍,一会就好了。」 正在这时,旁边树梢处一个人影飘然而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宋时瑾跟前:「主子!」 顾怀瑜赶忙将手抽回,拉下袖子藏到后背,宋时瑾抬了抬眼,面上不复方才的柔情,淡淡地问:「人呢?」 张全垂下脑袋,拱手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抓到他时,人已经服毒自尽。」 宋时瑾站起身来,面色有些凝重,与顾怀瑜有恩怨的不过就是那几人,这般决绝的死士,倒像是宫里培养的。 「保护好顾小姐。」他对着张全吩咐,然后又转向顾怀瑜,柔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先过去看看。」 张全抱拳应是,宋时瑾刚一转身,便被人一把拉住。 顾怀瑜深吸一口气,道:「这事是冲着我来的,我也去。」 宋时瑾略一思忖,眉间绕上担忧:「受得了吗?」 顾怀瑜点了点头,血腥场景她不怕,她怕的,只是陌生男子的接近。 宋时瑾颔首,带着她往前走,面前就是两丈宽的深渊,方才又落下去一块,松动的边缘看得顾怀瑜有些头晕目眩。 「闭眼。」 话音将落,宋时瑾的手臂就绕过她的腰肢,脚尖在地上一顿,踏上旁边支出的一块巨石,借着那股冲力,直直越过深渊。 蓦地腾空,顾怀瑜心猛地向下一沉,赶忙伸出手抓紧了他腰间的衣服,时间不久,片刻后已经落了地。 人已经被暗卫拖过来放到稍平坦的地上,他面上涂着一层黄褐色的东西,七窍中流出的血已经是黑色,身上披着一层草叶编织的蓑衣,这般隐于林中,难怪不能轻易发现。 其余暗卫目不转睛看着宋时瑾,余光却在顾怀瑜身上绕,他们一早便听莫缨说了,主子有个心上人,宝贝的不得了,这会瞧见人过来,自然是按捺不住好奇,想要一睹为快。 宋时瑾眼风扫过,所有人背脊处一麻,赶忙收回视线。 红玉红肿着眼睛跑过来,围着顾怀瑜看了一圈,嗓子哭的有些哑了:「小姐,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顾怀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别哭了。」 李展双手捧着从马场上取回的箭矢,上前禀告:「主子,属下已经验过,只是普通弓箭,查不出有用线索。」 v第八章[06.19] 宋时瑾拿过一支,细细瞧了瞧,箭身上方才被他用石子敲出了一道裂痕,他指尖滑过锋利的刃,抬脚走到那个死士身边,翻了翻他身上的衣袍。 没有任何标记,捏开他的嘴看了眼,毒应该是藏到后牙槽之处,被人发现的第一时间便咬破了包裹住毒的外皮,剧毒涌出,将舌头腐蚀大半,连牙齿都脱落半数之多。 宋时瑾收手,又仔细地在他身上探了探,手指抚过衣角之时,布料有些许不同。 衣摆角落处有些微凸起,对着光线可隐约看见那里用同色的丝线隐秘地绣了一个炎字。 很显然,李展也瞧见了,他低声道:「是三皇子?」 「你若是派出死士,会在身上带着证据吗?」宋时瑾拍了拍手,站起来说。 李展暗自一琢磨,回过了味,即便是他们在暗中行事的时候,也不会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线索,这绣字虽然隐秘,但仔细查看还是能看出。 好一招祸水东引! 「先带回去。」 顾怀瑜看着暗卫将人扛走,心里能隐约猜到几分,幕后之人除了六公主,不做他想。只是这个炎字的发现,就有些玄妙了,不知其他人在此事中,扮演的到底是何角色。 卫峥想要招揽宋时瑾之心昭然若揭,这时候得罪宋时瑾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不排除,他想一箭双雕,为妹妹肃清对手的同时,让宋时瑾怀疑上卫炎,绝了二人联手之路。 又或许,他是在试探,自己在宋时瑾心中,有多少分量。 「是六公主。」 宋时瑾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在暗中留意,你且放心,不过这段时间,你自己还是要当心一点。」这其中,或许还有德妃的手笔,毕竟符家人护短,手伸的过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先带你回府。」他又道。 顾怀瑜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骑装,泥灰枯叶沾了满身,这个样子回府,只怕有些不妥。 宋时瑾面色如常,似随口道:「我已经派人请了辜羽仙在宋府候着,待收拾妥当之后再送你回王府。」 马场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连那匹落进深渊的马,暗卫们都处理的一干二净,甚至还从外头调回一匹毛色相似的混进了马厩。 顾怀瑜有些迟疑,但见红玉还是担忧地看着她情绪有些崩溃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卫清妍在昭华殿中坐立难安,她暗中派出的人还未回来复明,就被德妃派人请了过来,桌上的茶已经换了两次,德妃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卫清妍忐忑地看了一眼正修剪着花枝的德妃一眼,喊道:「母妃。」 德妃纤细的手拿着剪刀,咔嚓一声剪掉碍眼的花枝,许久才缓缓道:「你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卫清妍抿了抿唇,笑道:「母妃,你都知道了?」 德妃缓缓起身,眸中难得带点厉色:「我若是不知道,由着你这般胡闹下去,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 卫清妍咬牙道:「凭她一个粗鄙之人也敢肖想宋时瑾,我想弄死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德妃叹了口气,卫清妍执念过深,劝是劝不回来了:「与你说了多少次,喜怒不形于色,你这般下去,以后还怎么……」 卫清妍满不在乎,随口道:「有您和哥哥护着,我那么憋屈做什么。」 德妃摇了摇头:「你啊,差点就惹了大乱子。」 卫清妍不解,问道:「什么乱子?」 「你可知,那顾怀瑜身边有宋时瑾派去的人在暗中保护着?」德妃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当日卫清妍哭着跑到昭华殿,对着德妃说了顾怀瑜和宋时瑾的事之后,德妃就派人去偷偷探查过顾怀瑜,可手下的人去了之后,却不敢靠近,顾怀瑜住的那个院子居然有人守着,不是王府的人,那么就只可能是宋时瑾的人了。 卫清妍瞪大了眼睛看着德妃,面目有些扭曲,「我一定要杀了她!」 德妃皱眉道:「你派出去的人,我已经命人抓了起来。」 卫清妍不可置信看着德妃:「母妃,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 德妃静静看着卫清妍,「你想要她的命并不难,可以有许多种方法,偏选了最鲁莽的一种。」 卫清妍面色一滞,她是知晓自己母妃的手段的,与她抢东西的人都会在悄无声息中没了,且在人前,她依旧是那番与世无争的模样。 哥哥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所以性子也与她相似,对于她这个女儿,德妃倒是放纵的多。 略一思忖,她道:「那母妃有什么好办法?」 德妃笑了笑,没有回答。 「一个月后便是夏苗,你该好好准备着了。」 顾怀瑜在宋府没待多久,重新梳洗打扮过后,换上了辜羽仙新送来的骑装,款式颜色与她那套无二,只衣领袖口处有些微差别,不仔细瞧也看不出不同。待红玉用冰敷过眼睛,情绪稳定之后,又嘱咐了不许将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方才回了王府。 老夫人没瞧出异常,见她神色疲累便让她先回棠梨院歇息,倒是孙神医瞥见她脖间那根编地细细的红绳时,目光有些莫名,半晌才负手离去。 经此一事过后,顾怀瑜便歇了学习骑马的心思,在马疯跑起来的那刻,她几乎快要被吓死了,可不想下次又再出现什么意外。 府中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筹备夏苗一事皇上交给了宋时瑾全权负责,凶手那边有了一点眉目,他谴人来知会了顾怀瑜一声后,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让顾怀瑜有些诧异的是,林修睿在沉寂多日后,被二皇子派人叫了去,许是重新委以重任,这几日复又荣光换发起来,听说在服了所谓的解药之后连赤隐散都用的少了些。 其间吏部侍郎府上托了媒人,带着厚礼到了二房提亲的事倒是在盛京激起了一点水花,不过人人都在筹备着夏苗,这事议论过两天便也就过去了。 林织窈被江氏拘着在府中学着规矩,闹得烦了,便偷偷摸摸翻墙到了棠梨院中,差点被护卫当成歹人给打下来。 v第九章[06.19] 「你这院中的护卫武功挺高啊,差点没把我给打死。」林织窈捧了个桃子,一边啃着一边说。 顾怀瑜笑了笑,没应,反而道:「中秋过后便是婚期了,不忙吗,怎么跑到我这来了?」 林织窈长长叹了口气,面色无奈:「别说了,我就是想到你这边来松快松快,我娘也太恐怖了,巴不得我明天就出嫁似的。」顿了顿,她向顾怀瑜招手,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过,还有人比我更惨,我听说陈渊被锁了起来半步都不许出来,哈哈哈……」 顾怀瑜见她笑得毫不遮拦,到现在是真的有些佩服林织窈的心态了,也低声笑道:「他这般不愿,你还这么高兴?」 「哈……哈……」林织窈笑声戛然而止,面上一僵:「是哦,好像我多情愿似的!」 她其实也想强硬点拒绝,甚至想过要逃婚,有多远跑多远。不过看着江氏眼尾处愁出的些许皱纹,林织窈又有些不忍,这些年来,江氏带着三个孩子有多苦,她是知道的。 这种苦倒不是生活上过不去,而是心理上的孤独,独自抹泪是常有的事,她也实在是不愿,自己的事再给江氏添一笔新伤,反正嫁谁不是嫁,早晚都得嫁还不如遂了她的愿。 「哎,烦死了!」林织窈叹了口气,泄愤般恶狠狠啃了一口桃子。 「小姐,前院的丁香求见。」门口传来绿枝的声音。 顾怀瑜扬声道:「进来。」 绿枝撩帘领着人进来,小丫鬟向着顾怀瑜福了福,道:「小姐,六公主前来看望郡主,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顾怀瑜心下一凛,这个时候卫清妍上门,不知道是想做什么:「容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到。」 小丫鬟应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人一走,林织窈便蹙眉道:「她来看林湘?往常也没见她二人多好啊。」 脑中灵光一闪,林织窈心里咯噔一声,顾怀瑜失常当日的事情,到现在她没敢多问过一句,生怕说漏了嘴就将此事藏在了心底,几乎都快要被她忘了,卫清妍那么喜欢宋时瑾,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你小心她一点。」一把抓紧了顾怀瑜的手,林织窈面色凝重:「她不是个好相与的。」 顾怀瑜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道:「我有分寸。」 林织窈想了许久,一狠心道:「她是公主,对上她你是弱势,若实在是害怕,你就去找宋时瑾,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放心。」顾怀瑜道:「我得过去了,你在这里等我还是同我一起过去?」 林织窈挥了挥手:「她今日明目张胆来,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去吧,我偷偷翻墙过来的,谁也不知道我藏到你这里的,若是被我娘发现,我就完了。」 顾怀瑜点了点头,领着绿枝等人出了院门,行至半途,却远远就见老夫人领着一衣着富贵身姿窈窕的女子款款而来,身后跟了不少丫鬟嬷嬷,排场大的不得了。 「见过六公主。」顾怀瑜欠了欠身。 卫清妍刻意打扮得极尽娇妍,水红色的百蝶穿花群,腰肢上的束带还命人勒紧了几分,头上的飞鸾金步摇,坠下晃晃荡荡的光。 眼尾向上拉起,凌厉的妩媚透骨而出,与那日身着男装的模样大相径庭。 「起来吧。」她声音娇媚,自带三分高高在上的样子倒是一样。 卫清妍的视线不着痕迹落到顾怀瑜身上,心里又憋了一口气,见她打扮清清爽爽,又觉得自己这般隆重落了下乘。 顾怀瑜这人,天生就是跟自己作对的! 这段日子卫峥不知道在忙什么无暇管她,卫清妍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跑到了荣昌王府来,所幸德妃的耳提面命她还记得,因此忍住了不对顾怀瑜做什么。 今日来,她有其他目的。 「老夫人,您去歇着吧,这里有怀瑜陪我就可以了。」卫清妍笑着对老夫说。 老夫人不大放心,六公主一向眼高于顶,觉得林湘生的丑不大愿意与她来往,这会子忽然上门,怎么都有些不大对劲,索性道:「无碍,公主能来是王府的荣幸,老身怎敢怠慢。」 卫清妍依旧笑的亲和:「我听说您日前病了一场,若是因我累着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今日我来就是想去探望探望湘儿,有三小姐陪着就行。」 顾怀瑜笑了笑,扬声道:「既然公主都这样说了,祖母您就放心回去歇着吧,孙女定会好好招呼公主的。」 「这……」虞老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顾怀瑜,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心中似有了谱,「那老身便告退了,怀瑜,好生招待着。」 顾怀瑜欠身道:「祖母慢走。」 老夫人一走,卫清妍便敛去了笑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顾怀瑜,你很得意吧。」 「不知公主何出此言。」顾怀瑜低头淡声道。 卫清妍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本来你这种粗鄙之人是不配与我说话的,但今日我还是要告诉你,肖想宋时瑾,你不配!。」 顾怀瑜淡淡一笑,「配与不配,不是公主您说了算的。我乃乡野长大,不懂说话之道,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卫清妍听罢脸一黑,眸中怒火燃起,沉声道:「桂嬷嬷,给我掌嘴!」 顾怀瑜丝毫不慌乱,「还请公主告知我犯了何罪?」 桂嬷嬷却是不敢由着卫清妍的性子来,抬脚上前,以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德妃娘娘的话,公主您忘了吗?」 德妃娘娘交代过了,这段时日好生看着公主,切不可让她惹了乱子,今日公主出宫,她拦不住,但若是想要胡来,桂嬷嬷还是敢壮着胆子提醒一番的。 卫清妍这轻易被挑起的怒火,似被一盆凉水浇灭,她恨恨看了顾怀瑜一眼:「罢了,今日权且放过你,带我去林湘那里。」 浮香院中林湘方才疯了一场,这会已经被孙神医制住,拿了把小刀,又割破指尖放了约莫两钱的血在杯中,血中泛着的黑气已经减淡不少。 孙神医一边记录着药方,一边端杯闻了闻,「哪里不对呢,白花蛇草,半枝莲、地盯败酱草,或者以毒攻毒……」 v第十章[06.19] 笔下的笺纸已经写了密密麻麻一层,他还在奋笔疾书,将脑中所思一一记下,忽然,门口小丫鬟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三小姐。」 「郡主呢?」顾怀瑜问。 小丫鬟恭敬道:「用了药已经睡着了。」 顾怀瑜转向卫清妍,引手至门的方向:「六公主请。」 孙神医蹙了蹙眉,忙将那杯血藏了起来,刚将笺纸叠起收进衣襟,顾怀瑜便领着卫清妍进了门。 「这位是孙明德孙大夫,世子从沧州为郡主请来治病的。」顾怀瑜介绍道。 孙神医死死看着卫清妍,一瞬不瞬,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拢在袖中的手掐进掌心,还是无用,所幸袖口上还别着银针,他毫不犹豫将针尖对准自己扎了下去。 卫清妍只觉得「孙明德」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莫名让她心底生出寒意,往身旁使了个眼色,桂嬷嬷当即怒斥:「大胆刁民,公主尊颜,岂是尔等可以直视的。」 孙神医手中扎着那枚银针,入骨的痛迫使他回神,声音瞬间苍老几分:「草民不敢。」 「滚下去!」卫清妍蹙眉道。 这个孙明德的眼神,让她很不喜欢。 孙神医阖上眼:「公主恕罪,草民不敢离开此地分毫,郡主情绪尚未稳定,若是醒来伤人,草民担待不起。」 卫清妍瞪了他一眼,想到若林湘真的有问题,伤了自己怎么办,见「孙明德」已然退走,这才缓缓靠近床沿。 「林湘,林湘,我来……啊!!」刚一拉开床幔,卫清妍就惊叫出声,吓得连连退后好几步,摔倒在桂嬷嬷身上。 经过这些日子孙神医的调养,她状态好了不少,至少身上的伤已经愈合,但新长出的疤终究是扭曲粘连的,而且因为赤隐散的原因,她身上也同张氏那般,起了不少毒疮,面目全非,看起来像个怪物! 卫清妍第一次见到比鬼还可怕的人,心跳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颤抖着问道:「她是谁?」 顾怀瑜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抬脚上前将床幔勾起,道:「这就是郡主啊,您好好看看。」 若林湘以前只是清秀都被卫清妍说丑的话,这会简直就是丑绝人寰,不敢多看一眼,她闭着眼大喊:「放下,将床幔放下!」 顾怀瑜缓缓道:「公主不是专程来看姐姐的吗?您看清楚了吗。」 卫清妍都要吓吐了,浑身上下都跟着痒了起来,林湘那个样子……身上那么多疮,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你放下!够了,看够了!」 顾怀瑜放下帐子,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姐姐被烧伤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成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开门窗透气,屋内憋闷,竟长了这许多毒疮,孙神医废了好些力气才将姐姐救回来,若是她知道公主您来探望,肯定会很高兴的。」 卫清妍听罢,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看了一眼这个暗沉沉的屋子,觉得空气里都充斥着林湘身上的毒气。若是她知道林湘变成了这幅鬼样子,说什么都不会来,一想到同她呼吸着一样的毒气,卫清妍脸色一变,胃里有些翻涌,。 桂嬷嬷站得靠稍靠后一些,鼻尖微耸,若有似无的腥臭味道一股一股传来,她皱了皱眉:「公主,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卫清妍赶忙点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带着桂嬷嬷和丫鬟就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顾怀瑜欠了欠身,「恭送六公主。」 孙神医躬身退到了墙角,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倒影,余光处卫清妍的绣鞋踏入眼帘,他袍摆轻微地晃了晃,似微风撩动后,了无痕迹。 卫清妍正大步向着门外走,脚尖忽然一滞,似乎是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不受控制往前栽的同时,眼疾手快抓住了旁边的桂嬷嬷。 桂嬷嬷虽是奴才,可也常年未做过粗重活计,被她这么重重一撞,自然是稳不住,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扶着身后的香几才算是站稳了脚步。 可卫清妍却在她的后退中,摔倒在了地上,身后跟着的丫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人扶了起来。 桂嬷嬷心里咯噔一下,一把老骨头几乎被撞散了架也无暇顾及,想要上前去先行告罪,刚踏一步,就觉得脚下打滑,惊呼一声之后,歪着身子撞上了旁边的架子。 瞬时之间,一碗浑浊的污血应声从高处摔下,兜头淋了到了卫清妍身上,碗重重在她肩膀上一砸之后,弹到旁边的地毯上,咕噜噜打着转。 卫清妍整个人都懵住了,碗底暗红的血洒到地毯上,头顶有粘腻的东西顺着头皮往下流,带起细细一股凉意,腥臭味刺鼻。 她颤抖着手一抹,指尖霎时染上一抹暗红:「这是什么……」卫清妍快要哭了出来,心里无法接受,但还抱有一丝希望。 孙神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帕子走近:「启禀公主,这是草民为了研究郡主身上的毒疮,挤出的脓血。」 卫清妍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伸出袖子不停抹着,可因着是夏季,身上衣料过薄,未将血擦干净,反而糊了一脸,连声作呕之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屋里顿时乱成了一片。 桂嬷嬷赶忙从地上站起来,看了晕过去的卫清妍一眼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便怒视着顾怀瑜:「今日之事老奴定要禀告德妃娘娘,公主好心探望郡主,却被三小姐……」 话未说完,就被顾怀瑜打断:「不是桂嬷嬷撞倒了架子,才浇了公主满身血污的吗?这满屋的丫鬟可都是亲眼所见。」 桂嬷嬷吊梢的眼角往下垂了垂,「三小姐,得罪了!这话你日后还是当着德妃娘娘去说吧。」 顾怀瑜冷笑一声:「怎么,桂嬷嬷犯了错怕受罚,便想先行将罪过推脱到旁人头上吗?」 「还真是伶牙俐齿。」桂嬷嬷脸颊上的肉抖了一抖,面色忽青忽白,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气的。 六公主是德妃娘娘的心尖子,不论今日是因何原因,总归是桂嬷嬷护主不力,这一顿责罚无可避免,若是不拉个垫背的,卫清妍醒来后,或许自己连命都保不住。 「三小姐意图恐吓公主,刻意推倒奴婢,浇了郡主满身秽物,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狡辩。」桂嬷嬷稳下心神,沉声说着,眼风扫过屋中的丫鬟。 v第十一章[06.20] 自公主一出生,桂嬷嬷便开始伺候着,地位自然是比今日带来的小丫鬟身份高上许多,她这般说也是在提醒众人,到了德妃娘娘面前该说什么。 小丫鬟们齐齐低下了头,拥着满面血污的卫清妍,绿枝想要开口说什么,被顾怀瑜拉了一把之后,还是默默退到了一旁,怒视着桂嬷嬷。 「桂嬷嬷的一张嘴,果然白名不虚传。」门口忽然传来老夫人淡漠的声音。 桂嬷嬷整个人一怔,老夫人已经由白嬷嬷搀扶着进了门。 她走之时便放心不下,刻意让人给倚翠带了消息,若浮香院中发生任何情况,立马向她禀告,所以,在桂嬷嬷那声惊叫过后,倚翠便悄悄从浮香院跑到了寿安院请人。 在一众宫女面前桂嬷嬷敢摆脸子,为了保命也敢攀咬上顾怀瑜,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奴才,对着这位曾经巾帼的前任荣昌王妃,桂嬷嬷却不敢拿乔,她对着老夫人欠了欠身。 「老奴见过老夫人,既然老夫人到了,我也不遮遮掩掩,公主今日好心来探望郡主,却被三小姐浇了满身污血,这会甚至晕了过去,老夫人您说,怎么向娘娘交代?」 虞老夫人由着白嬷嬷搀扶到了临窗的椅子上坐着,惊讶道:「哦,有这等事?」 桂嬷嬷立刻往旁边站了一步,露出卫清妍的身影,痛心疾首道:「六公主金枝玉叶,到了荣昌王府却被这般对待,老奴着实心疼公主,公主……」 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冷笑道:「桂嬷嬷痛心到竟忘了请太医先替公主瞧瞧,也忘了先行替公主收拾妥当,便迫不及待的将罪过按到我孙女头上,果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桂嬷嬷面色一变,犹自逞强道:「不论老夫人如何说,这事总归与三小姐脱不了干系,老奴相信,德妃娘娘自有定夺。」不是她不想先替卫清妍清理,而是错了这个时机,自己就只能认罚,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将顾怀瑜拉下水,有她吸引着六公主的仇恨,自己尚能保命。 张口德妃,闭口德妃,老夫人最是见不惯她这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之人,转而看向顾怀瑜:「怀瑜,你来说说?」 顾怀瑜向着老夫人走了两步:「孙女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公主在看望过姐姐之后,便领着桂嬷嬷和丫鬟往外走,也不知怎的,就撞倒了桂嬷嬷,想来桂嬷嬷年纪也大了,慌乱中打翻了孙神医挤脓血的碗,孙女还未反应过来,桂嬷嬷便开始指责我了。」 「满口胡言!」桂嬷嬷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厉声道。 老夫人眼风一扫:「德妃娘娘最是重规矩之人,一个奴才竟敢这般大呼小叫,我倒是要去问问德妃娘娘,谁给你的胆子!」 桂嬷嬷心中一凛,就听顾怀瑜不疾不徐的说:「我是不是胡说,桂嬷嬷心知肚明,且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亲眼所见的事,总不能颠倒了黑白。」 桂嬷嬷咽了咽嗓子,目光扫过卫清妍身边的丫鬟:「你说!三小姐是不是胡说八道。」 小丫鬟低头抿唇,不敢轻易回答。 这时孙神医却抬脚上前:「老夫虽是一个赤脚大夫,身份低微,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三小姐所言与事实无异……」 桂嬷嬷怒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是个什么身份……」 话刚说了一半,林修睿已经闻讯赶来,他已经闭门不见人多日,再看到房间里那些熟悉的脸时,有些恍然之感。 「桂嬷嬷。」他沉声道:「这里是荣昌王府,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耀武扬威。」 人越来越多,这是桂嬷嬷未曾料到的,对上老夫人一个都已经够让她胆战心惊的了,更何况,这世子还是二皇子跟前的红人。 「倚翠,安排一间厢房,先替公主清洗,张垣,拿着牌子去请御医过来。」一连声的吩咐,林修睿最后才看着桂嬷嬷道:「赵毅,将这奴才抓起来,交给二皇子处理。」 他才接到命令,宋时瑾确实心悦顾怀瑜,眼下这个时机半点得罪不得,且,桂嬷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狗奴才,居然敢跑到王府作威作福,真当他荣昌王府人人可欺不成。 桂嬷嬷挣扎之中被堵住口舌拖了下去,倚翠动作很是麻利,不到一会的功夫,便已将厢房收拾妥当,丫鬟们赶忙将卫清妍抬了过去。 顾怀瑜抬眼看了一眼林修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处置,反而站到了自己这边,看来这段日子的闭门思过,还真是学到了不少啊。 怎么说卫清妍也是在荣昌王府出的事,在太医请到之后,老夫人便先去了那边看着,林修睿也预备将此事禀告给二皇子,深深看了顾怀瑜一眼后,转身走了。 房间内只剩下了孙神医与顾怀瑜二人,孙神医这才抬脚上前,将方才刻意褶皱起来的地毯铺平。 顾怀瑜目光闪了闪:「孙神医……」 孙神医打断,头也不抬道:「叫我师父。」既然宋时瑾已经将那东西给了顾怀瑜,那便是认定了,提前叫一声师父,不为过。 顾怀瑜有些咂舌,怎的忽然就被要求改称呼。 孙神医却笑道:「小鱼儿,咱们已经这么熟了,你还孙神医孙神医的叫着,这样也太疏离了,我不喜欢。」 听他这么说,顾怀瑜也不纠结,随着改了口:「师父,那碗东西,是你刻意准备的吧?」对血腥味顾怀瑜最是敏感,只一闻便觉出那碗东西,并非是脓血。 孙神医一脸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顾怀瑜。 「我前些日子,见您背了一筐鸡血藤回来。」顾怀瑜笑道:「这两日,林湘的药中,常用此物。」 孙神医望了望门外,「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就是故意恶心她的!看她那样子就烦。」 顾怀瑜若有所思看着孙神医,也不揭穿,恐怕不止是吓吓那么简单了。 孙神医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扎出的针眼,以往是我胆小懦弱,如今,也该从那些人手中先收一点利息了。 御书房门口,德妃刚一出来,便遇到了候在门口的宋时瑾,金黄色的光从支出的檐下照过来,有些刺眼。 德妃虚了虚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宋时瑾逆光站着,五官笼在阴影里,看不太分明,衣袂被廊下的风一扫,恍若临仙,依稀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v第十二章[06.20] 他看着德妃笑了笑,一如当年初见。 「宋大人,皇上宣您进殿。」 李玉尖细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出,打断了德妃的晃神,她眨了两下眼睛,又侧头看了宋时瑾一眼,却再也找不到那股熟悉之感。 宋时瑾颔首,沉声道:「有劳李公公。」 李玉笑道:「您客气了。」 错身而过,空气中留下一股淡淡的香味,厚重的鎏金门在德妃眼前缓缓关上,宋时瑾的身影彻底看不见,德妃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静秋姑姑赶忙迎了上来,躬身唤道:「娘娘。」 「回宫。」德妃转身,将手搭在她手上,下了汉白玉台阶,就有抬着轿撵的太监匆匆而来。 德妃却挥了挥手,屏退了随行的太监和宫女,由静秋姑姑搀向着昭华殿缓步走去。 长长的石子路被阳光烤的有些烫,平整宽敞却是难行,蜿蜒到仿佛看不到尽头。 静秋抬眼看了一眼德妃,小声问道:「娘娘您心情不好?」 德妃的手猛地向下沉了沉,半晌后,似喟叹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掉那个贱人。」 静秋心下一凛,小心看了眼四周,见宫女太监们离得远远的,又回过头没敢搭话。 「方才,他又拿着她的画像看了。」德妃依旧缓缓说着,语气平淡,手却在瞬间握紧:「一个死人,难为他惦记这么多年!」 静秋将头埋的越发的低,手背上被德妃不染蔻丹的粉甲掐出深深的印记,也丝毫不敢动作,视线盯在自己的鞋尖上,一步一步支出裙摆,又藏到裙底。 许久,德妃松开手:「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宫闱深深不知几许,红颜埋骨却堆不到头,天家帝王生来薄情,若是一视同仁,德妃不会深恨至此,偏只怕,有情只付于一人,至死方才醒悟。 同一个死人,怎么争! 得不到的才是永恒,年轻时不懂,如今懂了却无法改变,她有些后悔,这颗朱砂痣是自己亲手种的!若摆在如今,她不会那么急着动手。 韶华不在,端看他还爱你什么! 昭华殿内,卫清妍面色苍白,怯懦地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卫峥,莫名感到一丝胆怯。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将她收拾妥当了,虽洗了澡,换了香薰过后的衣服,可她还是觉得,身上依旧臭的让人作呕。 方才污血流过的地方,仿佛盖着一层麻麻的东西,那感觉,就像血在头、肩上凝成了厚厚的痂,心里膈应的慌。 还未来得及理会桂嬷嬷去了哪里,便被卫峥派人一路带到了昭华殿。 气氛沉闷,至此,她才感到害怕起来。 不论是德妃还是卫峥,都与她说过多次,不许轻举妄动,她不止动了,人未教训成,还将自己也栽了进去。 害怕、委屈一时间统统攀上心头,卫清妍脸色又白了两分。 卫峥斜斜看了她一眼,恨不得将卫清妍脑子撬开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是不是没有长脑子! 门口处脚步声传来,德妃走了进来,看到脸色皆不大好看的兄妹二人时,稍稍怔住,问道:「一个个的,这是怎么了?」 「母妃。」卫峥放下手中的茶盏,恭敬唤了一声后,起身向着门外道:「将人给我带进来!」 德妃视线扫过缩着脑袋的卫清妍,由着静秋扶到了主位坐着。 片刻后,剪了舌头的桂嬷嬷,双手反绑在后头,被卫峥的两个护卫押到了殿上,见到德妃之时,已经痛至到萎靡的桂嬷嬷忽然挣扎着跪了起来。 德妃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淡声道:「怎么剪了舌头?」 「儿臣吩咐的。」卫峥扫了一眼卫清妍,道:「母妃,荣昌王府的事,您都知道了吧?」 德妃神情微微一凝:「何事?」 桂嬷嬷安排人给德妃报信之时,她正巧往御书房走去,尚还不知卫清妍跑到了荣昌王府去了。 卫峥挥了挥手,将昭华殿内的宫女太监屏退,才道:「您怎么由着妹妹跑到荣昌王府胡闹,还让这狗东西耀武扬威,不止顾怀瑜,连老夫人她都不放在眼里,若非林修睿先将人带到儿臣这里,想来老夫人已经带着人去找了父皇! 儿臣现下是何状况,您不是不知道,正是用人之际,她这般一闹,外人作何感想?若是……」 他没往下说,德妃却是听懂了,原本一脸淡然,听完他的话也为之色变,蹙眉看向卫清妍,道:「我前两日交代你的话,都忘了?」 德妃素来溺爱卫清妍,见她回来后,卫清妍心中便有了底气不再害怕,本以为德妃会为自己说话,这会听她一斥责,心中委屈更甚。今日分明是她受了委屈,被泼了满身脏血,不止哥哥不护着她,现在连母妃也要怪自己。 见她还是死性不改的样子,卫峥沉声将荣昌王府内发生的事细细将了一遍,而后厉声道:「桂嬷嬷是母妃的人,怎么处置,全凭母妃做主。」 德妃勾了勾唇角,向着静秋使了个眼色:「带下去。」 桂嬷嬷张着黑洞洞的嘴,呜呜叫了两声,被静秋姑姑带着人拖了下去,闷棍入肉声从门外传来,片刻后,静秋裙摆沾着血迹走来。 「只挨了二十板子,就去了。」 卫清妍浑身一抖,僵在了椅子上。母妃竟是半点都不由桂嬷嬷辩驳,便将人处置了。 卫峥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来敲打敲打,不然,卫清妍还真察觉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况,照着性子为所欲为,总有一天要坏了自己事。 「卫尧的事,虽然儿臣已经将调查到的结果交给了父皇,可儿臣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儿臣了,如今汴梁,沧州,荆州,齐齐出事,这其中未必就没有父皇的手笔。」话锋一转,他看向卫清妍,沉声道:「如今,局势不明,我尚还不能肯定这些事时瑾有没有参与,我不指望你帮什么忙,但求你别拖我后腿!」 卫清妍平日被保护的很好,卫峥做的这些她以前并不知晓,听得两眼一蒙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v第十三章[06.20] 不过卫尧前些时日被歹人绑走这事她是知道的,再一想,脑中似被一道雷劈开,这事竟然是自己哥哥做的! 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卫峥厉声道:「这些话,听了你便给我忘了,若不然,你这公主之位,怕是也坐不了多久!不止你,还有我和母妃,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他语气过重,目光逼视到卫清妍有些受不了,打了个寒颤之后,起身一头扎进了德妃怀里。 「母妃……」 德妃眼前一花,脑中有一瞬间,卫清妍的脸变成了旧人的模样,她下意识一躲,卫清妍就磕到了椅子上。 「母妃!」卫清妍捂着下巴,不可置信看着德妃。 德妃闭了闭眼,殿中又是一切正常,她抬手将卫清妍拉到怀里,抚了抚她的背。卫清妍抬了抬头,发髻擦着德妃下颌而过。 德妃正欲说话,鼻尖却忽然蹿起一股苦味,眼中看到的所有颜色淡都了几分,像乌云这月日,天忽然暗了下来。 卫峥瞧着她神情有异,忙问道:「母妃,您怎么了。」 德妃伸手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脑中一阵晕眩,再睁眼,又是一切如常。 她松了口气:「许是方才晒了会太阳,许是有些热着了。」 说罢,胃里又是一阵翻涌,赶忙将卫清妍推开,跑到一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卫清妍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拍了拍德妃的后背。 德妃却在瞬间痛得跳了起来,只觉得卫清妍拍过的地方,似被火烫到一般,痛入骨髓。 见向来宁静温雅的母妃如此失态,卫峥察觉到了不妙,大声喊道:「快,请御医来!」 当夜,德妃身患怪病的消息就传遍了盛京的各家各府,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德妃脉象平稳,瞧不出一点异常,但她浑身上下却疼得厉害,连衣料摩擦着皮肤都会痛,更别说坐,躺压迫到的皮肤。 甚至,用手轻轻一拍,就会起水泡,皇帝知晓之后,却勃然大怒,诡异的将整个皇宫搜查了一个遍,却什么都没找到。 孙神医坐在厢房的凳子上,面前的油灯闪着幽幽地光,焰尾一股青色的烟盘旋而起,消失在火光找不到的黑暗中。 房内一阵风起,油灯闪了闪,噗,火光灭了。 黑暗中,有人问到:「是你做的。」 孙神医没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油灯重新点燃,他看向宋时瑾:「今日,六公主来过。」 宋时瑾撩袍坐下,道:「我知道,所以我今日熏了你给我的那香。」 孙神医笑了笑,转开了话题:「你将玉扣给了小鱼儿?」 宋时瑾挑眉,「您不是都看到了?」 「好啊。」孙神医喟叹:「真好,小鱼儿是个好姑娘,你得珍惜。」 「那是自然。」 孙神医啧啧两声:「那丫头,眼睛也太尖了些,我自觉今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都被她一一看在眼里,连我调配的那碗东西,都被她闻了出来。」 宋时瑾眸中有暗光浮沉,问出了心中疑惑许久的事:「您与德妃是旧识?」 孙神医扯了扯嘴角:「熟得很呐……」 德妃生了如此怪病,搅乱的不止是后宫中的一汪湖水,但凡知晓当年那件事的朝臣都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当年之事宫内消息瞒得紧,大皇子因何夭折,与先皇后忽然薨逝的原因时至今日都是一个迷,事发当夜,元德帝便直接动用龙鳞卫将椒房殿一干宫人羁押了起来,半点消息不许往外露。满宫上下被翻了个底朝天,涉及此事的宫女嬷嬷悉数毙命,凡在当时往后宫中布下眼线的人,后来都因各种原因获罪。 朝臣间噤若寒蝉,丝毫不敢议论此事。可若是有心,也并非一点消息也探查不到,老臣重臣之中,还是有人知晓,德妃今日之状,曾在先皇后身上出现过。 只是时隔多年,皇上也未对外公布,后宫中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云谲波诡。也不知德妃这次,会不会如同先皇后那般,香消玉殒。 不能坐不能躺,换上了最轻薄的软绸衣,德妃还是疼得厉害,卫清妍被吓得三魂出了两窍,可也只能守在昭华殿内哭哭啼啼,卫峥则见事不好,派人去了大将军府中。 德妃气若游丝跟罚站似的在寝殿中站了一夜,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将昨日发生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除了在御书房呆了片刻,余下时间她都呆在昭华殿内,所有吃食也同往常无二,还是没想通,下毒之人究竟是在哪里下的手! 大将军符澜收到消息过后,隔日便在朝堂之上请命,既御医束手无策,求皇上允他广招天下名医,举能人异士进宫替德妃娘娘治病。 元德帝高踞与龙椅之上,深深看了面目坚毅的符澜一眼,然后转而看向首辅高正远:「爱卿以为如何?」 高正远沟壑纵横的脸上隐带一丝苍凉,半阖的眼眸中有厉芒忽闪而逝:「老臣也想知,这病症究竟是何故,若符大将军能寻得能人,自然是极好的。」 元德帝心尖一刺,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宋时瑾,而后,允了符澜的话。 高正远似又苍老了几分,下朝时,朝着椒房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重檐庑殿顶,金色的琉璃瓦上盘旋过几只鸽子,自先皇后薨逝后,那里被重兵把守,锁了多年,已然成了这宫闱之中人人不敢提起的禁地。 符澜脚步停在高正远身后,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扫了一眼后,微不可见地轻哼一下,忽然道:「高大人,又想起昔年往事了吗?」 高正远背影怔了一下,虚了虚眼睛收回视线,脸上挂着笑意转身看向符澜,转而道:「老夫预祝符大人,能顺利找到神医,救回德妃娘娘。」 符澜笑了笑,朗声道:「这是自然,我与高大人不同……」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这些年,高大人后悔吗?」 高正远没有说话,面上的笑意深了起来。 「若是高黎还在,我倒是想请他来替德妃娘娘诊治,可惜了……」符澜拱了拱手,「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符澜渐行渐远,高正远脸上的笑意慢慢沉了下来,虎口处已经掐出久不散开的青白之色。 悔吗,如何不悔!只皇命难违,他怎可不从。如今自己这般孤家寡人,应该是报应吧…… v第十四章[06.20] 身为一品大将军,符澜追随者众多,随着他命令一下,整个大周便掀起了寻找神医的热潮。每日都有人从各地带回所谓的神医,也每日都有人自请上门,一品大将军府门前人来人往,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可依旧诊断不出德妃病症。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符澜有一属下,竟从蜀地找到一位毒医,缓解了德妃症状,且在德妃房寝殿内发现了蹊跷。 德妃生性爱兰,房内从不用熏香,所摆放的皆是香味浓郁的名贵兰草,其中有一株美人面,香味清雅,闻之可使人脑中清明,且磬香沾衣不散,所以被德妃摆到了日日能闻到的地方。 应是有人用了别的什么东西,改了其功效,所以德妃才会生出幻觉,常常见到已去的故人,但身上因何疼痛尚且不知,只能依着那毒医的方法,慢慢拔除。 「装模作样!」听到消息的时候,孙神医正在研究林湘身上的毒,方至紧要关头,已经颇有成效。 顾怀瑜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小声道:「师傅为何这么说?」 「这毒本就是符澜和她女儿弄来的,终日打雁如今被雁啄了眼,他会不明白怎么回事!」孙神医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瓶瓶罐罐,顺口就说道:「什么毒医,不过是借着寻医的由头,光明正大的将人带过去罢了。」 顾怀瑜诧异地看着孙神医,心思渐渐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去了。 孙神医的名号在江湖上颇为响亮,但至今无人得见其真面目,卫清妍来看林湘那日,顾怀瑜就察觉孙神医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紧接着他刻意踢翘地毯,算准了角度后,在桂嬷嬷向卫清妍走过去的当时,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下一刻,桂嬷嬷就撞翻了百宝架。 那碗似血的东西分毫不差浇到了卫清妍脑袋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顾怀瑜却见他拢在袖中的手鼓动了两下,而后捏着那张帕子凑了过去。 卫清妍回宫不久,便传出了德妃身患怪病的消息,如今听他这般说道,这孙神医的身份就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德妃出生簪缨世家,若孙神医只是一介游方大夫,是万不可能有机会与之结下仇怨的。 见她眼神有异,孙神医清了清嗓子:「你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说,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顾怀瑜笑了笑,其中道理她自是明白,随即转开了话题:「那毒真的有把握彻底清除吗?」 孙神医不由地哼了一声:「我改了方子,若是符澜真以为那么好解,那就试试吧。」 「师傅。」顾怀瑜看了他一眼:「我问的是林湘身上的。」 「……」孙神医咳了两声,专注到自己手上的解药上:「身体上的症状能解,不过,人一旦产生了依赖的心里,迷恋上这东西带来的感觉,即便是解了,也会控制不住再用的。所以,源头还是在药上,想解决这件事,必须将这东西尽数销毁。」 顾怀瑜蹙了蹙眉,正要说什么,就见绿枝打帘进来,笑道:「小姐,仙羽阁的辜掌柜给您送衣服过来了。」 送衣服?顾怀瑜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前些日子老夫人找了仙羽阁为自己制过两套骑装,随即起身向着孙神医道:「师傅,我先过去一趟。」 孙神医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将手中药汁混到一起,随后端起来闻了闻,一会还是找林湘试试药好了。 红玉已经将辜羽仙领到了棠梨院中,看到她身后的人抬了个硕大的箱子,有些咂舌。 「姑姑请用茶。」 「多谢。」辜羽仙接过,抿了一口之后,笑道:「顾小姐这里的茶似要格外香些,方便告知我是如何烹的吗,我也附庸风雅学习一番。」 红玉也笑道:「姑姑真是一张巧舌,这烹茶的水用的是每日晨起之时,荷叶上凝着的露珠,收集成罐之后,取新鲜的嫩叶密封。煮水需用急火,听得松声即去盖,待水有微涛,用之最佳,水未老而带荷香,这样烹出来的茶,最是清冽。」 辜羽仙点了点头,默默记到了心里,复又问道:「顾小姐平日可有何喜好?」 红玉疑惑地看了辜羽仙一眼,便听她解释道:「没有旁的意思,同为女子,只是羡慕顾小姐肤质为何如此之好,便想着打探一番。」 红玉松了口气,只挑了几样顾怀瑜平日惯做的寻常之事告知,辜羽仙心里默叹,这丫鬟警觉心太高,主子交代打探顾小姐喜好的事,不好办啊! 二人正说着话,顾怀瑜便带着笑意款款踏进了房门,「羽仙姑娘。」 辜羽仙起身,行了个礼:「见过顾小姐。」 「羽仙姑娘不必多礼,请坐。」 辜羽仙却是对着门外拍了拍手,立马就有四个丫头抬着箱笼进了门,她打开盖子命人将衣服一件件取出:「请小姐过目,这里是成衣八套,五件常服,三套骑装。」 顾怀瑜粗粗瞧了一眼,皆是用料华贵,样式精巧,顿了顿问道:「我记得我只做了骑装,余下的这些,羽仙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辜羽仙笑了笑,待人将衣服挂到旁边架子上后将人遣了出去,才道:「这是主子命我送来的,拳拳心意,还望小姐笑纳。」 顾怀瑜怔了怔,略一想就回过神来,她口中的主子是谁,「无功不受禄,这几套衣服还请羽仙姑娘带回去。」 辜羽仙一早便想好了说辞,低声道:「主子说,您对他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偿还些许。」 「还是请羽仙姑娘带回去吧。」顾怀瑜坚持。 辜羽仙立马欠了欠身,「东西既已送到,我就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等顾怀瑜再开口,转身出了门外。 绿枝与红玉二人面面相觑,看了眼屋中挂着的衣服,道:「小姐,我替您收进柜子里?」 夏至过后,围猎如期而至,与往年天气不同,今年夏至千金之雨并未落下,一连好几日的暴晒,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天空白澄澄一片,半点要下雨的架势都没有。 荣昌王府家眷皆在此次随行名单之内,但去的女眷中也只有老夫人和顾怀瑜二人。 v第十五章[06.20] 林湘经过长时间的痛痒折磨后,渐渐醒悟过来这赤隐散的可怕,对孙神医试解药一事,倒也算不情不愿地配合着。这几日成效可谓显着,身上毒疮已消,可烧伤的疤痕还在,又被禁足,不能参加今年的围猎,听得顾怀瑜要去,气得好一通乱砸。 张氏身子则越发弱了起来,近些日子连床都下不来了,成日里还是疯疯癫癫的模样,一会叫着林湘,一会叫着顾怀瑜,孙神医也曾去瞧过两次,见她病入膏肓,对着顾怀瑜摇了摇头。想来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至于张仪琳,不论何种身份,她本就没有资格去,消停了这么些日子,在临出发的前两日带着人来棠梨院,找顾怀瑜拉了好一通关系,见她还是不冷不热对待自己,心里不知道又开始琢磨起什么事情来。 天还未破晓,府中便早早地开始忙碌起来,此次围猎历时两天,算上一来一回的时间,约莫在三日左右,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绿枝正替顾怀瑜梳着头发,见她面色不大好,疑惑道:「小姐,您怎么了?」 顾怀瑜盯着镜子,外头的天还是暗沉一片,淡声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听闻德妃在日前已经无碍,桂嬷嬷回宫那日便被杖毙,依着卫清妍执拗的性子,这事应该不会就这么过去的。 绿枝的手顿了顿,郑重道:「小姐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红玉正在一旁,取了衣服首饰往箱笼里装,顾怀瑜看了一眼,开口道:「不必装这件,只带老夫人前日里准备的那两套即可。」 红玉手僵在半途,好半晌,不舍地说:「可奴婢觉得,这两套好看的多。」 她手中捧着的是那日辜羽仙送过来的骑装,样式新颖,窄袖琵琶领,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石榴花,约莫是辜羽仙亲自动手做的,是要比老夫人送来的那两套精致华丽些许。 顾怀瑜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红玉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又将它搁回柜子,取出另外两套。 用过简单的早膳之后,天渐渐亮堂起来,老夫人就着人来通传,可以出发了。马车已经候在了府门口,需得先去宫门前等着,待皇上和后宫娘娘们先行。 顾怀瑜着人先将行李送了过去,正准备领着红玉与绿枝往外头走,棠梨院外一个身形矮胖的嬷嬷脚步飞快跑了过来,正巧拦住三人的去路。 她抖了抖翻起的裙摆,将头上歪掉的银簪扶正,张口就道:「小姐,您带上老奴吧!」 顾怀瑜瞧了瞧,那模样可不就是张氏跟前的林嬷嬷吗。 红玉蹙了蹙眉,看着林嬷嬷,有些不喜,「林嬷嬷不在王妃院子里候着,跑到棠梨院作甚?」 林嬷嬷拍了拍胸口,解释道:「往年都是由老奴陪着王妃去的,老奴有经验,猎场上风起云涌暗箭难防,有老奴在还可以帮衬小姐些许,姑娘放心!」 听得她这般不要脸的话,红玉又气又想笑,嗤笑道:「你这刁奴,当真……」 「红玉。」话未说完,被顾怀瑜抬手打断,她笑了笑,视线在林嬷嬷脸上绕了几圈,然后低声问道:「林嬷嬷去哪了?」 「林嬷嬷」往前凑了两步,将声音压地极低,飞快道:「我给弄到外头去了。」 顾怀瑜眼角微挑:「不会出事吧?」 林嬷嬷做了个手势,笑道:「我办事,你放心!叫人看着呢,搁了点迷药,没两日醒不来,朝云院我也去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发现。」 红玉一脸呆滞看向顾怀瑜又转向林嬷嬷,听着二人对话,有些搞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林嬷嬷不就在眼前吗? 顾怀瑜笑了笑:「那便走吧。」说罢,就真的领着林嬷嬷往大门口走。 若是孙神医跟着,自己还能放心些许。绿枝力气虽大,可围场中危机四伏,单单一个卫清妍,身边就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护卫,若想对自己动手,只怕是轻而易举。 红玉这才回神,跟上脚步后,特意绕到另外一边,低声问道:「小姐,您真要林嬷嬷去?」她总觉得这个林嬷嬷看起来怪怪的,平日跟在王妃身边,眼睛长到了头顶,怎的这会子忽然对小姐亲热起来,着实有些不太正常。 顾怀瑜扬了扬下巴,「为什么不呢。」 府门口那架精致奢华的马车已经候了多时,老夫人正吩咐着丫鬟将箱笼往另一架小巧一些的马车上搬,见顾怀瑜居然领着林嬷嬷而来,问道:「怎的林嬷嬷也在?」 顾怀瑜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不疾不徐地说:「孙女第一次参加围猎,怕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特意求了林嬷嬷一起,想着有她在一旁提醒着,方才放心一些。」 老夫人视线落在林嬷嬷身上,半晌后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带着吧。今日人多,万事当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金红色的太阳方才从天边挂起,将朝霞染的似火,时辰尚早,官道上已经有大大小小的马车向着皇宫行去,具是形色匆匆怕误了时辰。 天未亮就起来做着准备,老夫人年岁大了有些困乏,上了马车后便开始闭目养着神。车内一时间静默无声,顾怀瑜百无聊赖坐着,听得外头马蹄哒哒渐响,只能撩开窗幔看着外头不停后退的景致。 因今日帝后皆会出行,官道两旁早早地便封了路,为确保安全,十步一岗,每隔上一段路就能看见几个带刀侍卫笔直地站着。 扮成林嬷嬷造型的孙神医随着马车快步行走,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回头望了一眼之后,冲顾怀瑜挤眉弄眼,胖胖地脸有些滑稽。 顾怀瑜下意识看过去,一个黑衣男子骑着骏马疾驰而来,玉色的发冠束于头顶,五官在朝阳下透着冷凝,距离渐渐拉近,他猛地勒住马,然后侧过脸,向着顾怀瑜笑了笑。 这约莫是顾怀瑜第一次见到宋时瑾身着玄衣,与往常所见不同,他气质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温润褪去,只余下铁血与冰冷,却在他对着她笑的时候,消失于无痕。 「万事当心。」宋时瑾无声道。 隔着轩窗,宋时瑾的视线落到她今日衣着之上,只见一抹湖绿,有些失望,她没穿自己送的衣服! v第十六章[06.21] 顾怀瑜颔首,动作间脖颈上的红绳渐显,宋时瑾忽然心情大好,挥了挥手中的马鞭,睨了车下「林嬷嬷」一眼,复又策马领着身后一众随从侍卫先行向着宫门而去。 孙神医笑得见牙不见眼,在顾怀瑜搁下帘子之后,向着越来越近的皇宫看了一眼,面上笑意虽还在,可眼神冷了下来,眸中有着眷恋与情怯掺杂。 宫门外各府的马车整整齐齐地排列成队,最前方禁卫军已经列阵,丈许的明黄锦幛从宫门口的道路两侧将整个阙门前方的坝子围了起来,顾怀瑜随着老夫人下了马车,站到一旁等候着皇帝的御驾。 放眼望去,莺莺燕燕满地,皆是打扮华贵的夫人和长相出挑的少女,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或领着丫鬟婆子在一旁静候着。 顾怀瑜刚一站定,王夫人便领着陈欣澜走了过来,互相见礼之后,趁着二人寒暄之际,陈欣澜将顾怀瑜拉到了一旁说话。 两家自定下了亲事之后,关系拉近了不少,陈欣澜说话也是直截了当,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日六公主去了你府上,她没找你麻烦吧?」 顾怀瑜笑了笑:「没有,六公主就是来探望郡主的。」 陈欣澜朝她身后看了两眼:「她往日与林湘也不怎么要好,怎么就忽然想去探望了?」 「谁知道呢。」顾怀瑜道:「或许是久未见面,有些想念林湘。」 「咱不说她了。」陈欣澜笑了一下,上下打量了顾怀瑜一眼,低声道:「看来今日姐姐已经准备好大显身手了。」 顾怀瑜一身简单的湖水绿色骑装,小羊皮的靴子上绣着祥纹,发髻以玉簪高高挽至头顶,乍一看还颇有气势。 「我连马都不怎么会骑呢,今日去也就是凑个数。」压低了声音,顾怀瑜对着陈欣澜小声道。 陈欣澜诧异,随即一想顾怀瑜的经历,拍了拍自己心口,道:「那一会姐姐和我一道,猎到了东西,我分你一半。」 顾怀瑜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好啊。」 正说着话,宫门处便传来导驾太监高亢的声音。 候在门口的达官贵人随着口令齐齐下跪行礼,没等上多久,引驾仪仗由宫门鱼贯而出,前方是手执弓箭、横刀,骑着骏马的卫队,后头紧跟着举着幡、幢、旌旗的旗阵。身着玄衣的龙鳞卫驾马簇拥着皇帝乘坐的玉辂,车乘相衔,宝盖遮天。 连日来的烈日高悬,也挡不住皇帝狩猎的兴致,这一次所带嫔妃不少,除了皇后及四妃随行在后,还有几个较为受宠的贵人,加上伺候着的太医,宫女,太监,浩浩荡荡行了一路。 百官骑马跟上,各府的家眷也紧跟着上了马车,一路向着城外而去。 人虽多,可队伍内始终是静悄悄的,只闻马蹄声渐远,景色由繁华街道转至山川胡泊,车架摇摇晃晃,不止行了多久,方才停下。 白嬷嬷在车下提醒道:「老夫人,小姐,到围场了。」 早在好几日前,猎场外围的空地上好几日前就已经筑好了帐子,正中间是一顶宝盖明黄绣金着五爪金龙大帐,其余隔开些许距离从四周分散开来,。 女眷们下车之后,便有宫女领路,带去帐子里休整,依着老夫人的身份,还需得洁身更衣之后,再去拜见皇后。 顾怀瑜跟着领路宫女,一路行至帐内,尚无暇欣赏周围的景致,那股心惊肉跳之感却越来越强。 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已经彻底偏离了上一世的轨道,失去先知过后,对于后妃间盘根错杂的关系,她知之甚少。 最重要的是,德妃还带着病气都要来参加这一次的狩猎,究竟是想做什么?若只是单单想对付她,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或许还有别的事情会发生,解决自己则是顺带。 她相信,过于溺爱卫清妍的德妃,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次机会。 历年来,狩猎之时被误伤的人不在少数,毕竟都想争得先机,在皇上面前露脸,若自己在这几日中,被乱箭误伤,倒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还有,宋时瑾的那句,「万事当心。」当时他的表情,分明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在想什么?」孙神医忽然开口问道。 顾怀瑜口中嘀咕着:「万事当心。」 帐内没有别人,孙神医掩上帐门之后,从袖口掏出一个油纸包,偷摸塞到顾怀瑜手中:「以防万一,若遇险服之。」 顾怀瑜用手轻捏了一下,里头是约莫指甲盖大点的丹药,她低声道:「这是什么?」 「一用就死丸。」孙神医掩唇笑了笑,「护心脉,解百毒之用。怎么样,这名字好不好,我亲自取的。」 顾怀瑜怔了怔,「您这取名方式,还真是独树一帜。」 孙神医笑道:「只有这么一粒,你收好,我先去外头候着。」 顾怀瑜点了点头,待孙神医去了门外后,由绿枝服侍着换了身得体的衣服,留下红玉在帐子里归置东西,带上二人去与老夫人汇合。 皇后的大帐伫立在帝帐左侧,很是宽敞规整,门口处宫女太监站得笔直,顾怀瑜随着老夫人到的时候,帐子里已经先行退出来了一批人。 老夫人换了身雪青色织锦团纹衫,待门口宫女通报之后,留下丫鬟候在门口,领着顾怀瑜进了帐子。 皇后高坐于上首正中,背后是打着孔雀扇的小宫女,四妃与得到恩典随行的其他嫔妃照位份依次坐在下首,帐子里还有不少来拜见的命妇与官家小姐靠门边坐着。 人很多,帐内放着冰鉴,温度尚不算太热,但众多香味掺杂在一起,闻起来倒有些憋闷得慌。 顾怀瑜低首敛眉,目不斜视盯着自己的脚尖,随着老夫人一同向皇后跪拜见礼,虽未抬头,她还是能察觉到有不少视线齐齐打量过来。 原因无他,这是顾怀瑜第二次在众人面前露脸,且还是这般正式的场合。荣昌王府接回她后,大多也只在老夫人寿宴上粗粗瞧上过一眼。当日之事,虽未有人去大肆宣扬,但知晓的人不少。 具是高门大户出生,哪家阴私都不在少数,自然能看出,这位三小姐怕是与林湘不睦。且在当日,宋时瑾一反常态的出现,还做出那般怪异的举动,竟像是特意赶来为她撑腰。 v第十七章[06.21] 在座诸位小姐夫人,谁不知六公主有心宋大人,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宋时瑾此人阴险毒辣,对着六公主也是不假辞色,若是顾怀瑜真能引得宋时瑾青睐,那么这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迎着多方或打量或幸灾乐祸的视线,顾怀瑜只当是不知,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 皇后面容恬静,气质如兰,声音温柔如春风扶柳,缓缓道:「虞老夫人不必多礼,请起吧。」随后转而看向顾怀瑜,微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老夫人方才接回的孙女?」 老夫人恭敬称是,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怀瑜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站在德妃身后的卫清妍动了动,被德妃不着痕迹的一瞥,又退了回去。 身上余毒还未清干净,德妃面色还有些许苍白,穿着最为轻薄的织纱缎宫装,只是坐了这么一小会,额间已经隐隐有些薄汗渗出。 她看着顾怀瑜,忽然开口道:「能得皇后娘娘这般夸赞,本宫也有些好奇,上前来本宫瞧瞧。」 这是顾怀瑜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德妃,她身上有种让人观之而安的恬静,举手投足间十分优雅,眉目不用说,观卫清妍就知,自是佼佼。 顾怀瑜不紧不慢往旁边行了两步,躬身行礼,慢慢道:「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唇角含笑,目色没有一丝一毫不虞,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夸赞道:「果真是个极美的,依本宫看京中多美人,尚不及顾小姐三分,难怪虞老夫人要将你藏在府内了。」 虞老夫人心中一震,若有所思看了屋中众人一眼,果不其然,有好些个才美兼具的贵女面上的笑意已经有些僵住。 顾怀瑜淡声道:「多谢德妃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若论容貌,臣女不及在坐诸位万分之一。」 德妃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这孩子,这般谦虚,本宫很是喜爱。」说罢,从腕间褪下一支缠枝珐琅镯子,向着顾怀瑜招手:「你与本宫有缘,若日后得了机会,本宫还想叫你同妍儿多亲近亲近,也好叫她学学你这性子。」 卫清妍身子一僵,看着德妃将那镯子套到顾怀瑜腕上,心口憋了一股子无名火,再一听德妃说的话,心中更是不满至极。顾怀瑜一个自小养在乡下的粗人,生了一张狐媚子脸,连给京中那些个贵女提鞋都不配,怎可与自己相提并论! 这时,一直稳坐在一旁的符夫人也开口笑道:「打从顾小姐进门,我这眼前就一亮,如今瞧着这性子,当真是个极好的。」 顾怀瑜垂眼看着手腕上的镯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德妃问老夫人:「不知虞老夫人,令孙女年芳几何,可有婚配?」 虞老夫人手心一紧,看了眼一旁笑意盈然的将军夫人,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是不显,恭敬道:「回娘娘,怀瑜今年十五,初从临州回来,老身还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 「嗯,那就是还未许人家了。」德妃含笑点头:「这般可人的姑娘,若是我,也是舍不得的。不过,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既是有缘,若日后有合适的,本宫倒想出一份力。」 谁也没有料到,本该不喜顾怀瑜的德妃会说出这般言论,要知道,若是宫中娘娘亲自指婚,这女儿家出嫁就是多得了一份保障,夫家想要做什么,都得需掂量掂量,更遑论如今德妃颇得皇上看重,二皇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背后还有着符家倚靠。 周围诸多夫人心下惊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怀瑜。高坐上的皇后依旧笑着,没有说话,淑妃目光沉了沉,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满室寂静,只能听得到衣料摩擦声响。 老夫人没有回答,又听德妃继续道:「虞老夫人以为如何?」 「呵,难得德妃娘娘有这份闲心,我看着六公主年岁也不小了,倒是替姐姐着急,女大不中留,想来姐姐最是有感触了。」落针可闻的帐内,忽闻一道女声响起。 柳贵妃伸手看了看自己指尖的蔻丹,缓缓道:「姐姐可别误会,我这话可没有旁的意思。前儿个,我还求到皇上跟前,想替四公主指个好的,可皇上说,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得讲个你情我愿,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 柳贵妃向来性子直率,即便是当着皇上的面也有什么说什么,连皇上都喜欢她这性子,旁的人更是只有附和的份。 柳贵妃这话说的直接,既点明了德妃该急的不急竟操心上了别人家的孩子,又让众人难免想到,卫清妍苦苦追着宋时瑾跑的样子。听出了言外之意的众人都低下了头,生怕在这时候一不小心就触了眉头。 德妃脸上的笑僵了僵,卫清妍则紧紧抿着唇,心中羞愤欲绝。柳贵妃依旧那般慵懒模样,眼角眉梢皆是笑,丝毫没有得罪人的自觉。 顾怀瑜敛眉微垂,心里诧异,柳贵妃生得玉态娇颜,美艳无双,在后宫中盛宠多年不衰,可谓是独一份,但这性子也十分乖张,能入得她眼的人极少,即便有人跪在她面前求她,也不见得她能动丝毫恻隐之心。可就是一样一个人,居然会出口帮自己解围,甚至不惜与德妃正面对上。 符夫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忌惮地闭上了嘴。 皇后看了一眼老夫人,终于打破了这有些尴尬且让人后背发凉的气氛,转而问道:「本宫好些日子没看到郡主了,怎的今日也未来?」 老夫人松了口气,向着皇后答到:「启禀娘娘,湘儿前些日子受了点伤,太医嘱咐过好生静养,且伤口不宜吹风,是以只能抱憾。」 皇后点了点头:「可惜了。」 随意交谈了几句之后,气氛依旧有些沉闷,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开口说话,也不想再呆下去。皇后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堂下,随即挥了挥手,便称乏让人退了出去。 柳贵妃随即起身,对德妃母女看向自己的视线状似不察,向着皇后行礼:「劳累半日,妾身也有些乏了,便先行告退了。」 皇后点了点头,其他几个妃嫔也相继告退,看着鱼贯而出的背影,她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 草场之上风光不同于盛京城内,远山巍峨,树荫叠翠,待清风一拂,成片的草齐齐低头,荡出柔软的波浪,青草香入鼻,让人神思清爽,别有一番滋味。 v第十八章[06.21] 老夫人却只觉心中那股憋闷越强,带着顾怀瑜一路无言回了账内,映雪已经将行李归置妥当,见两位主子面色不大好的回来,赶忙迎了上去。 「去门口守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老夫人面色凝重朝映雪道。 映雪躬身应是,带着房内所有丫鬟退了出去,账内就只剩下了祖孙二人。 拉着顾怀瑜落了坐,老夫人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初回王府时那股青涩与不安已经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淡然。 手渐渐被老夫拉紧,顾怀瑜开口问道:「祖母,您怎么了?」 恍然间回神,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叹道:「祖母对不住你啊。」 顾怀瑜笑了笑,道:「祖母怎的好端端说起这个了,孙女自回府后,多得祖母照拂,若非您疼爱孙女,只怕孙女现在还在泥泞中挣扎。」 老夫人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她唇边荡起的笑意,这让她有些晃神。她这辈子,行差踏错太多,到老方才醒悟,最愧对的便是二房与顾怀瑜。 有句话她没有胡说,若顾怀瑜初回府她只是怜惜三分,发生了这许多事后,也是真心疼爱上了。她想多留顾怀瑜两年,一是弥补,二是不舍,但如今看来怕是留不住了。 德妃之心昭然若揭,若非方才柳贵妃出言打断,说不准这会德妃已经为顾怀瑜指了一门亲事。老夫人思来想去,加上符夫人方才那般言语,这人极大可能是符三公子符敬之又或许还有旁人。 虽然林修睿在二皇子手下做事,但有着卫清妍在,顾怀瑜无论被指给谁,只怕都不会太好过,毕竟后宅之中,暗中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符家人护短,世人皆知,六公主被养的这般任性跋扈,即便是无理也要闹上十分,在王府被泼了满身血,显然已经将顾怀瑜恨上,德妃此举倒不像是安了好心的样子。 不其然间老夫人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名字,若是真的与之有关,倒是可以解释卫清妍对顾怀瑜突如其来的针对,以及德妃的用意。 「今日德妃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老夫人看了看她腕间那支缠枝珐琅镯,上头细碎的红宝折出暗红色的光。 顾怀瑜点了点头,便听老夫人又道:「你老实同祖母讲,是否同宋大人有关?」 顾怀瑜一怔,随即垂下眼睑,笑道:「怎会。」 老夫人默了默,缓缓道:「丫头,你未同祖母说实话。」 「不过是儿时见过两面罢了。」顾怀瑜紧了紧手心,似漫不经心地说:「曾无意间帮过宋大人些许,孙女都快忘了,还是寿宴当日宋大人提起,孙女才想起来。」 老夫人神色有些莫名,问道:「当真?没有旁的了?」 顾怀瑜点头,心下有些苦涩,面上依旧笑着,淡声道:「当真,祖母您想到哪里去了。」 老夫人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她藏于袖口的手,幽幽一叹息,「舟车劳顿,明日还有狩猎,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别乱想,一切还有祖母在呢。」 活了这么大岁数,谁都有过青春韶华,年少时的心动,老夫人是个过来人,她又不瞎,怎么会瞧不出谈到宋时瑾时,这丫头那股紧张又踌躇的心情,只这其中一股黯淡又是从何而来? 顾怀瑜心里吁了一口气,对着老夫人欠身一礼之后,退出了帐外。 落寞的背影入眼,老夫人暗暗琢磨,约莫是碍着六公主从中作梗吧,但不知为何,随即脑中又升起另一股念头,亦或许这丫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摇了摇头,老夫人先排除了这个想法,若是宋时瑾也有此心思,德妃恐怕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能阻止一二的也只有宋时瑾了。 甫一出帐子,顾怀瑜就被外头白的刺眼的光,灼得眼睛生疼,但也无心回自己帐内,索性带着绿枝和「林嬷嬷」出去走走。 林间的风带着一股凉爽之意,顾怀瑜盯着远处山峦叠嶂,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方才差点就在老夫人面前露了馅,又或许老夫人已经看出来了,只是没说。 自从宋时瑾表明心意之后,顾怀瑜心里其实是害怕与矛盾的,她发现自己对他有着一种超脱于朋友界限的信赖与悸动,但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退缩。 宋时瑾愿意告诉她那些不堪的曾经,其中用意,她心里明白,可经历不同心里想的也就不同,她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那道坎,这世间本就没有感同身受,所以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 历经前事重生而来,她就已经失去了爱和被爱的权利,这些太过于美好的东西,自己早已不配拥有。 长久弥散的黑暗中,宋时瑾是她心里那股曾经温暖过的存在,若原来她只当他是共苦过的挚友,如今也是这般安慰自己。往前踏一步,事情或许会朝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就在这时,林间矮树簌簌作响,绿枝与孙神医齐齐拦在顾怀瑜身前,片刻之后,一只兔子蹬着腿蹦蹦跳跳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穿鸭卵青色锦袍的男孩子,发髻歪倒了脑侧,头顶的碎发七拱八翘,还挂着些许碎叶,脸上沾了草叶汁,倒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看到顾怀瑜的时候,猛然乍现惊喜的光。 「仙女姐姐!」他放弃了追逐那只兔子,猛地跑向顾怀瑜,又在她面前三步刹住脚,抖了抖身上的断枝残叶,笑道:「你还记得我吗?」 顾怀瑜一瞧,可不就是当日和宋时瑾从刀疤脸手中救下的孩子吗,依旧是那个狼狈模样,只是眼中没了那股害怕,着实可爱的紧。 「记得。」顾怀瑜往前两步,捏了捏他的脸:「你叫卫尧。」 话音将落,顾怀瑜心里咯噔一声,当日只觉得他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如今在围场看到他,又是皇姓,这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卫尧点了点头,眼中星光点点,仙女姐姐还记得他,他可高兴了。 顾怀瑜悻悻地收回手,他豆腐似的脸总是忍不住让人想去捏一捏,搓了搓指尖,她道:「见过九皇子。」 卫尧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仙女姐姐,我好些日子前就想找你了,可是宋时瑾偏不告诉我你是谁!」 仙女姐姐,这是什么说法?强行忽略了他后面一句,顾怀瑜笑道:「为什么叫我仙女姐姐?」 v第十九章[06.21] 卫尧歪着头想了半晌,脆生生地说:「因为你漂亮啊!」 孙神医忍不住咳了咳,扬了扬眉毛,比了个大拇指:「九殿下有眼光!」 卫尧很是自得的扬起下巴,「那是自然。」说罢又负手望前走了两步,嫩生生的脸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郑重道:「仙女姐姐,你叫什么,我要求父皇给我赐婚,要你做我的皇妃。」 顾怀瑜见他一副小大人模样,说的话也童言童语,忍不住笑道:「你还小,等你到了成婚之龄,姐姐就老了。」 「我都七岁了!」卫尧抬手比了比:「你怎么跟宋时瑾说一样的话啊?」 顾怀瑜噎了噎,便见孙神医顶着林嬷嬷一张脸,谄媚地凑了过去:「九殿下,宋大人说什么了?」 卫尧看了一眼孙神医,觉得她有些丑,但因为是仙女姐姐的奴婢,想着母妃说过要爱屋及乌,干脆忽略过去,道:「还不是说我小,我知道他也喜欢仙女姐姐,不过我们说好了公平竞争。」 孙神医憋了憋笑,「你要努力哦。」 卫尧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个老嬷嬷有些顺眼了起来,小声道:「那你觉得本皇子与他谁能赢得姐姐芳心?」 孙神医干脆蹲了下去,「自然是你,你看宋大人,成天板着个脸,吓都把人吓死了。」 「对。」卫尧非常认同,干脆看向顾怀瑜,「那姐姐,你喜欢我吗?」 顾怀瑜头皮有些麻的慌,见这二人越说越不成样子,干脆转开话题:「九皇子方才追的那只兔子要跑了。」 卫尧转头看了一眼,兔子毛茸茸的屁股在草丛中拱了拱,目光瞬间被吸引,小声道:「姐姐跟我一起去抓它,这么可爱,一定很好吃。」 这兔子毛色水亮,没有一丝杂质,卫尧已经追了好半晌,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蹑手蹑脚地跟着跑了过去。 顾怀瑜看了一眼四周,想来九皇子又甩开了护卫,这围场中危机四伏,有些不大放心地跟了上去。 兔子正不停蠕动着三瓣嘴啃着绿草,没发现身后屏声敛气而来的人,卫尧猛地一扑,将兔子按到怀里后,提溜着它的耳朵站了起来。 「看你还往哪里跑。」拍了拍兔子屁股,卫尧朝顾怀瑜喊道:「捉住啦。」 顾怀瑜刚笑了一下,林间一个粉衣宫女形色匆匆而来,见到兔子提在卫尧手上之后大惊失色:「九殿下,请将兔子还给奴婢!」 卫尧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谁?」 小宫女躬身道:「奴婢是芩美人身边的宫女玉芷,殿下手中那只兔子是芩美人心爱之物,还望殿下归还。」 卫尧蹙了蹙眉,「你说是她的就是她的?这围场中猎物无主,谁猎得便是谁的。」 小宫女面色沉了沉:「九皇子若是不放,惹芩美人伤心,想来陛下也会不高兴的。」 卫尧眯了眯眼睛,到底是个身份尊贵的皇子,被一个宫女这般威胁,还搬出父皇与芩美人来压制他,父皇便也算了,这芩美人算是个什么。 「我今儿个还就不放了,怎么着?这宫中尚且还有母后在,什么时候轮到芩美人说了算?」 玉芷一怔,但随即又想到芩美人如今怀着龙种,太医说极大可能是个皇子,便是连皇后也要退让三分,心一横,道:「不若殿下和我一同去见芩美人,若这兔子不是主子的,那便随九皇子怎么处置。」 顾怀瑜听罢,倒是觉得这个宫女有些耐人寻味,一个美人的婢女,居然敢要求皇子亲自去见过自己主子,才能处置猎物,真是口气不小。 还没开口说什么,一旁树后忽然传出一声轻蔑的冷笑,身着红衣骑装的少女扬着马鞭缓步而来:「你这奴才口气倒是不小。」 卫尧提着兔子耳朵跑了过去,一头扎进卫灵绾的怀里,嘟囔着喊了声:「皇姐。」 卫灵绾嗯了一声,将马鞭丢给了卫尧,伸手从他手中将那只兔子取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摸着兔子背上的毛发,目光淡淡地望着玉芷,那模样像极了慵懒肆意的柳贵妃。 玉芷被她似漫不经心的眸光看得有些发毛,整个背脊都僵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躬身下去:「奴婢见过四公主。」 卫灵绾指尖沿着兔子脑袋滑过,停留在长耳处勾画,唇边乍然绽开一抹笑意,正眼也不多瞧上一眼,径直越过玉芷,看向顾怀瑜。 卫尧屁颠颠跑了过来,献宝似的扯着顾怀瑜的手:「姐姐你看,我找到人了!」 姐弟二人面容相似,只一看便能猜出身份,顾怀瑜欠了欠身:「见过四公主。」 「无需多礼。」卫灵绾走了过去,先是颔首后笑道:「原来你就是小九口中那个仙女姐姐,自回宫后,他成天提起你,念的人耳朵都起了茧子,倒是把我这个亲姐姐都忘到了脑后去,如今瞧着,果真跟个仙女似的。」 顾怀瑜怔了怔,「四公主谬赞,九皇子童言童语,当不得真。」 卫尧忽然跺脚,扬声道:「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卫灵绾面上笑意加深,抬手抚了抚他的头顶:「是,我们小九最有眼光,他喜欢的必然是极好的。」 卫尧连连点头,发髻又往下滑了些许。顾怀瑜不禁失笑,道:「多谢公主夸赞。」 四公主性子与柳贵妃像了十成,不是个能轻易夸人的,加上之前柳贵妃的出言相助,顾怀瑜再一看卫尧,心下明了,约莫是二人已经知道了端午当晚发生的事。 三人就这么说着话,倒是把玉芷晾到了一旁,她一直保持着双腿半蹲的姿势,没听吩咐也不敢随意起来,这么小半会儿功夫,整个人都开始抖了起来,额头上挂着的汗汇成水珠,沿着鬓角滑进衣领,冰凉一片。 玉芷终于忍不住,颤着声开口:「四公主,奴婢只是奉芩美人之命,来捉回兔子……」 正当时,林间几个人影极速跑了过来,被卫尧甩开的护卫和卫灵绾的丫鬟嬷嬷终于寻了过来。 卫灵绾还是没有叫起,玉芷咬了咬牙,整个人抖的更厉害了,双腿酸胀跟灌了铅似的,见如此多的人过来,腿弯处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v第二十章[06.21] 卫灵绾这才转身,看向一个面容严肃的嬷嬷,缓缓道:「掌嘴二十。」 玉芷浑身打了个冷颤,掌嘴虽是众多刑罚之中最轻的,但也是最伤颜面的。作为芩美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宫女,若是被这般责打,叫她日后还怎么见人。 「公主开恩,奴婢……」 话说到一半,随着卫灵绾一声令下,兰嬷嬷就肃容走了过来,一巴掌过去将玉芷剩下的话扇回了嗓子眼里。 宫里的老人,自然是知道怎么打人最折磨人,手劲用的巧了,面上看不出什么,嘴巴里靠近牙齿的肉却被磕得皮开肉绽。接连二十个巴掌,掌掌用力却不留痕迹,玉芷双颊渐渐肿了起来,眼泪混着口中溢出的血沫自唇角滴下。 芩美人扶着后腰,由两个宫女搀扶着施施然而来时,玉芷已经受完罚,被打到说不出话来,她双颊肿胀至发亮,皮肤却完好无损,双目含泪委屈地看向芩美人。 兰嬷嬷欠了欠身,一板一眼道:「奴婢见过芩美人。」 芩美人一见玉芷那模样,当下便沉了脸,眼神骄矜地扫过四公主和卫尧,最后停在了顾怀瑜身上。 「这不是顾小姐吗?」芩美人缓缓道。 顾怀瑜欠身行礼:「见过芩美人。」有些摸不准这芩美人是何来意。 卫灵绾不着痕迹的挡住顾怀瑜,淡淡地笑了笑,接过话题:「芩美人今日怎的这般有雅兴出来走动?」 芩美人换了只手撑着腰,肚子平平偏衣着宽松做出个大腹便便模样,不紧不慢道:「帐中闷乏,索性带着皇上特意送我的兔子出来走走,不曾想,这兔子没有眼色,竟这般惹人不快。」 卫灵绾眼角一挑,笑道:「既没眼色,想来也活不长久,还是杀了吧。」说罢便对卫尧道,「想吃烤兔吗。」 二人话里有话,你来我往,卫尧也不大见得惯芩美人那趾高气昂的样子,见卫灵绾对自己眨了眨眼,点头道:「咱们把它皮剥了,正巧可以送给芩美人做条围脖,冬日戴着里可暖和了。」 芩美人面色一白,脑中不由想到一副血淋淋的画面,刚要出口,又听卫灵绾慢悠悠道:「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兔子既是父皇给你的,便好好收着吧,可别仗着你宠,就到处乱跑,若是被人一箭射杀,谁也担不起这个责,是不是。」 说完,便将兔子丢到了玉芷脚下,芩美人再一看玉芷猪头似的脸,觉得这些个巴掌不是在打她,而是打的自己。 皇上子嗣单薄又是这般年纪才得子,自从诊出脉象是男胎后,不仅连升了她两个位份,对她越发的看重起来,平日里谁对着自己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偏偏这四公主没有眼色,就和她的母妃一样,目中无人。 「敢问公主,我这奴婢是犯了何罪,竟要劳兰默模亲自动手替我管教?」说着,向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将玉芷扶了起来。 宫女一让开,顾怀瑜视线就落在芩美人撑着后腰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只缠枝珐琅镯,与德妃赠与自己的,一模一样,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孙神医后,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撤开了视线。 卫灵绾睨了芩美人一眼,跟个妖精似的笑了笑:「芩美人在淑妃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想来最是懂规矩合礼仪的人,可这丫鬟管教的就不怎么样了,小小一个奴婢,竟对着主子出言不逊。」 芩美人霎时间冷了脸,再也笑不出来,她出身低微,初承宠时不知被多少人暗中挤兑过,一朝得势之后,倒是无人敢再提,只要皇上愿意宠着,身份算什么,这也宠得她早已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被卫灵绾当众揭了短,心里怎能不恨。 咬了咬后槽牙,芩美人语气生硬,道:「好歹她也是我宫里的人,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嗯?你宫里?」卫灵绾嗤笑:「我怎么记得,长乐宫一宫之主乃淑妃娘娘。」 芩美人面色变了变,这一宫之主还得等自己生下皇子之后才是,若是被人听去了,少不得又要惹麻烦,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们走!」 等人一走,卫灵绾瞬间变脸,看着还满脸得意的卫尧,厉声道:「母妃同你交代过什么?」 卫尧面上笑意渐渐僵硬,好半晌低下头:「围场危险,不许甩开护卫单独跑去玩。」 卫灵绾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知道你还犯?」 卫尧立马躲到了顾怀瑜身后,「这是天意指引,若非我甩开护卫来追兔子,怎么会找到仙女姐姐。」 卫灵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对着身后的护卫吩咐道:「把他带到母妃那里去,若中途再跑,唯你们是问。」 卫尧不想走,绕着趟子跑了两圈后,还是被人给捉住,抬了出去。林间复又安静了下来,卫灵绾看着顾怀瑜笑道:「小九顽皮,让顾小姐见笑了。」 顾怀瑜道:「九殿下性子活泼,很是可爱。」 卫灵绾挥了挥手,将自己身边的宫女嬷嬷谴到了远处,才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怀瑜点了点头,对着绿枝和孙神医道:「你们先下去。」 「多谢顾小姐,当日若非有你,小九恐怕是凶多吉少。」卫灵绾对着她欠了欠身,语气诚恳:「我与母妃一早便想当面谢你,却始终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顾怀瑜稍一侧身,公主身份贵重,这般大礼她可不敢受,赶忙将卫灵绾扶了起来:「不过举手之劳,娘娘和四公主太客气了。」 卫灵绾视线一偏,就落到了顾怀瑜腕间,想了想,她道:「既是德妃娘娘赏赐,顾小姐可得好好保管,终日戴在手上,难免有磕碰。」 顾怀瑜眨了眨眼睛,卫灵绾言下之意太过明显,她怎会不懂:「我也正有此意。」 卫灵绾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小九说的那些胡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年岁小还不懂事。」 顾怀瑜想了想,卫尧最过打胡乱说的话便是要娶她了,刚要开口,又听卫灵绾接着道:「你与宋大人很配。」 顾怀瑜怔了怔,看向卫灵绾,「公主,我……」 「我明白。」卫灵绾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会当做不知道的。」 v第二十一章[06.22] 卫尧有惊无险被送回来后,柳贵妃曾私底下询问过,得知是宋时瑾将卫尧从人贩手中救出,自是承了他这个恩情。后来又从卫尧日日念叨中得知,当日先发现他并且救他的还有一个姐姐,但因宋时瑾心悦那位小姐,不敢告诉他姐姐的姓名,害怕自己同他争夺心上人。 柳贵妃无视了卫尧后两句胡说八道,她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有心想要找到卫尧口中的那个姐姐,但未免打草惊蛇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敢大肆寻找。 暗中朝宋时瑾打听过,他却一直未答复,临行前三日,却忽然递了消息过来,请她在围场上帮忙照拂荣昌王府三小姐几分,柳贵妃这才派人暗中探查,确定了顾怀瑜的身份。 「时辰不早了,耽搁了半日,我也该回去了。」卫灵绾看了眼天色道。 顾怀瑜点头,心思已然跑远,这误会深到,只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小心德妃,今晚不要出帐子。」卫灵绾低声丢下一句,转过身,脚步又顿住:「日后若有麻烦,只管来找我。」 月上梢头,如雾般的寒芒将天地间蒙上了一层烟白之色,星辰密布的夜空下之下,围场上的帐子散发出斑驳的烛光,篝火还在噼啪爆着火星,侍卫们带着刀巡视在外。 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走过,孙神医往凭几上摆了一个银碗,食指长的利刃在火光下闪着寒芒,新点燃了一支蜡烛后,他才伸手:「镯子。」 顾怀瑜使了个眼色,绿枝上前两步,将她早已取下的珐琅镯子递到孙神医手中。 孙神医捏着镯子凑近烛火看了半晌,不足小指粗细的镯身上缠枝莲枝蔓弯曲盘布,数朵或盛开或含苞的花瓣栩栩点缀其上,松石绿的珐琅釉做底,花瓣边缘描着金线,淡粉色的的花瓣至花蕊处颜色渐浓,数颗彩宝镶嵌其中,做工精致,颇为贵重。 顾怀瑜凑近瞧了瞧,釉质细腻平整,倒是瞧不出个所以然。她不信,德妃只是单纯的送她个镯子那般简单,若有什么蹊跷必定隐藏极深,不会轻易被人所察觉到。 「这东西不像是新制的。」孙神医抠开接口处瞧了瞧,蹙眉道:「有些年头了。」 「师傅可有看出什么蹊跷吗?」顾怀瑜问。 孙神医放到鼻尖闻了闻,还是没有异常的味道,他原想着,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是这花样和锁扣处,可对着烛火看了这么半晌,也没有任何古怪。 孙神医摇了摇头,「暂未发现什么。」 绿枝想了想,又从旁边移了盏烛台过来,「会不会这镯子中间是空的,里头塞了东西?」 孙神医掂了掂,又拿到桌上磕了几下,摇头:「入手颇沉,不像是中空的。」 「那会不会是在烧制这镯子的时候就加了东西?比如混在这些颜色中?」绿枝又道。 「不会,珐琅的煅烧对材料及温度要求极高,若原料有杂质,则色不纯,颜不正……」话还没说完,孙神医脑中灵光一闪,看向绿枝,笑道:「聪明啊,我怎么没想到!」 绿枝看了一眼顾怀瑜,一脸莫名,既不是中空,又不是加了东西,怎的又夸她聪明了。 孙神医从一旁拿起那把小巧的匕首,问道:「不介意我损坏一点吧?」 顾怀瑜道:「请便。」珐琅镯的订做京中有数家,反正她不打算戴着,回京之后再做一个同等模样的便是。 孙神医捏着刀,将镯子竖了起来,刀尖在釉彩上狠狠戳过,刮下了一小片,又用刀刃铲起,放到火上烤了片刻后,挑进碗中。 「拿点水来。」 凉水入碗,釉粉被冲散,水面上渐渐浮起微不可见的一点,似蝇腿般大小的蜡渍。 孙神医朝着顾怀瑜招手:「过来看,还是经绿枝提醒我才想起,前朝时烧制珐琅的技艺不高,在煅烧之时易在表面留下砂眼,每每出现此现象之时,匠人常用的补救方法便是用石蜡加入色粉,填充进去,再打磨或是描上花纹。方才我还疑惑,这锁扣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何以釉彩如此光滑,现下看来,竟是在釉上又烧制了一层,盖住原先瑕疵。」 顾怀瑜恍然:「您是说,这填补进去的石蜡中被掺了东西?」 「极大可能,若非如此她没必要在釉彩上再覆盖上一层。」孙神医取了根银针,朝着碗中探去,片刻后举到灯下,用手捻去上头沾着的水,放到鼻尖闻了一下后,沉声道:「镯子我先带回去,这里头加的东西是什么,我还得再看看。」 顾怀瑜点了点头:「那就拜托师傅了。」 孙神医将镯子收起,:「此事你先当做不知,待我查明后再说。」 「想必您今日也看到了,芩美人手中,还有一镯子与我这一模一样,也不知她戴了多久。」 孙神医面上闪过半丝踌躇,半晌,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旁的事你别去管,后宫之争,总归牵扯不到你身上。」 顾怀瑜颔首,低声道:「我知道,我只是担心,芩美人如今身怀有孕,若是出了事,不知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孙神医想了想,向顾怀瑜招手,待她凑近些许后,以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今日瞧着,她不像是个有孕象的样子,也可能是月份小还未显现,不敢确定,总之日后你见着她能躲多远是多远。」 顾怀瑜点头,余光处就见角落处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钻了进来,吓了守在门口的红玉一跳。 孙神医赶忙将那碗水泼到地上,顾怀瑜再一细看,可不就是芩美人那只御赐的兔子吗,刚吩咐绿枝将烛台撤走,一个小宫女便撩帘进来。 「哎呀,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她一把抱起兔子,朝着顾怀瑜福了福身:「多谢顾小姐。」 顾怀瑜笑了笑:「谢我作甚?」 宫女欠身道:「这兔子与您有缘,连着跑来见您两次,若非您在指不定就被谁剥了皮,还请顾小姐同奴婢一道回去,芩美人定有重谢。」 这理由说的太过牵强,她的帐子距芩美人甚远,好端端的这兔子怎么可能跑到她这里来,芩美人有心找她,不知是为何。 不着痕迹与绿枝使了个眼色,顾怀瑜道:「那走吧。」 v第二十二章[06.22] 宫女抱起兔子,笑着转身,率先走了一步,顾怀瑜敛目跟在后头。待红玉一撩帘子,夜风拂面而来,顾怀瑜身子晃了晃,踉跄几步向着旁边就栽了过去,被绿枝眼疾手快地抓住。 「小姐!」绿枝半抱着顾怀瑜,哭喊道:「小姐,您别吓我啊!」 小宫女闻得她一声喊叫,赶忙转过身,绿枝已经将顾怀瑜的头按进了怀里。 「顾小姐这是怎么了?」愣了半晌,小宫女才问。 绿枝一边哭一边说:「都怪奴婢啊,小姐今日卯时不到就起身准备,连水都未喝上一口,又坐不惯马车,晕了半日才到,晚间也用不下东西,身子本就虚弱,奴婢……奴婢……呜呜呜……」 小宫女疑惑地看向绿枝,正要说话,绿枝就嚎啕起来:「红玉!大夫嘱咐你带着的蜜饯呢,快,给小姐拿来。」 红玉当下反应过来,朝自己脸上扇了扇:「都怪我,竟疏忽了!」说罢就匆匆往帐内跑去。 孙神医顶着林嬷嬷那张脸跑来,眉头皱成了一团,颤颤悠悠地说:「小姐这是陈年旧疾,定是太过劳累,又犯了,这位姑娘,还请回去禀告芩美人,望芩美人见谅。」 帐内乱成了一团,绿枝忽然打横抱起顾怀瑜大步跑到床边,将人搁到床上后,又看着那小宫女呜呜哭了几声。 小宫女原也听说过这顾小姐是因为身子不好才被送出去,现在见这三人具是神色慌张,绿枝更是涕泗横流,看模样不似作假,只能叹了口气。 「既如此,那实在太过可惜了,顾小姐好好休养吧。」言罢,便抱着兔子走了出去。 绿枝还是哭兮兮的,红玉取了蜜饯过来,像模像样的跟喂药似的往她口中塞了一块,又是好一通忙活。 孙神医行至门外看了一眼,小宫女的背影已经离了好远,转身道:「行了,别装了。」 顾怀瑜抽了口气,差点被蜜饯噎住,绿枝方才捂着她的脸死命往怀里按,可憋死人了。 「这么大晚上了,她找小姐想做什么?」红玉问道。 顾怀瑜囫囵将蜜饯吞下,轻声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她虽不了解这个芩美人,可今日一见便能看出,恃宠生娇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位份尚且低微,便敢目中无人。 初一有孕就到处放出风声,称是个皇子,皇上倒是高兴了,可这后宫之中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存在,悄无声息取了她性命更不是难事。 再者,即便无人对她动手,谁又能保证肯定是个皇子呢,若足月后生下的不是皇子,因着她这场声势浩大的宣传,皇上届时有多期望便会多失望。若是个皇子,现下皇后尚且无子,会容她一个小小的美人养着吗? 况且,她还在这期间为自己树了这么多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脑子的,顾怀瑜也不怕今日之事惹得她针对,毕竟,她能活多久,还尚未可知。 或许还没等芩美人做出什么,德妃就先动手了。 顾怀瑜叹了口气,道:「熄灯吧。」 草丛里蛰伏着的夏虫幽幽地叫着,德妃的帐内只留了一盏灯,重重纱帐垂下,内室中德妃只着了件中衣,赤脚站在地上,旁边有个衣着古怪,头上缠着黑布巾的老婆子,手中举着一把点燃的药草,围着她不停地绕。 烟熏火燎中,德妃被呛得满面通红,待老婆子烧完手中的药草后,忍不住捂嘴问道:「这东西还要烧多久!」 老婆子咧了咧嘴,漆黑且泛着青光的牙露了出来,配着她枯树似的皮肤,看起来有些恐怖,她声音低哑,似蛇般带着嘶声:「娘娘身上的毒,暂且还找不到根源,只能靠这般压制着,若是停了,反弹起来的痛楚,比之上次更甚。」 德妃温柔面具撕裂,露出的是里头阴森的怨毒:「那你就快找啊,符家养你这么多年,是干什么吃的,这毒是你自己配的,你现在告诉我你没办法解?」 老婆子喉间似卡了痰般吓吓两声,吊梢眼只露出一双黑眼珠:「毒被人改过了,娘娘您是知道的,世间万毒何其多,此药炼制过程又复杂,若在其中加、改一两味,要想寻出,不是易事。」 「真的不是你的人做的?」这毒是眼前这个老婆子亲自研制的,所有配方都在她手中,若说不是她下的毒,德妃想不出还有谁会。 老婆子摇头:「不是,老身也很想知道是谁这么有本事,若抓住了,定要会会他。」 正说着,纱帘就被静秋姑姑掀开,她被呛得一咳,忙屏住呼吸,躬身道:「娘娘,二皇子来了。」 晨曦拉开了帷幕,随着司礼官一声令下,围场三面遥遥响起锣鸣战鼓之声,林间禽兽奔逃,皇帝御马在前,搭弓射出第一箭后,狩猎正式开始。 密林之中,高岗之上,影影绰绰的旌旗树立,王公贵族与大臣们纷纷策马而去,争相欲率先猎得猛禽,以彰显本事。 头一日开场的狩猎十分激烈,且极具危险性,是以女眷们大多都留在看台上观礼,宋时瑾身着玄衣,高坐于骏马之上,临出发前却忽然回头,匆匆瞥了一眼看台之上,视线稍稍流转,才策马而去。 顾怀瑜立在老夫人身旁,视线抬起就看到正前方的卫清妍立时站直了身子,捏着兰花指正了正鬓间的玉簪,耳垂忽然染上红晕。 她旁边的符嘉悄悄凑了过去,低声道:「宋大人方才好像是特意回过头来看你。」 卫清妍眼波流转,心里跟吃了蜜饯似的,娇声道:「胡说什么,才没有。」 符嘉笑道:「满看台的贵女,就你生的最是好看,便是连女子都想多瞧两眼,宋大人不是看你会看谁呢?」 卫清妍眼角笑意更重,娇嗔一句:「你小声点。」 符嘉唇角笑意渐扩,知道自己这般说,又讨了卫清妍开心,从她与卫清妍日渐亲密的关系来看,她这步走的可谓是正确极了。 在皇上有意无意的打压下,大将军府近些年渐渐不如当年威风,若想再往前走一步,就必须得扶持一位储君上位,这二皇子自然成了不二之选。 符家有意从小辈中挑选一个嫁与二皇子,选择很多,不一定是符嘉,她只能与卫清妍拉近关系,才有机会多进宫,与二皇子熟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v第二十三章[06.22] 卫清妍心悦宋时瑾在盛京不是秘密,可碍着宋时瑾的态度,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此事,符嘉偶有试探之后,逐渐摸索出了窍门,夸她貌美,她高兴,若在此之上将她与宋时瑾的关系说的亲密些,她会更高兴。 「我只是实话实说,若我是男子,此生最大的心愿恐就是能将你娶回家里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 卫清妍睨了她一眼,笑着过来捂她的嘴,「越说越不成样……」 符家稍稍一躲,卫清妍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怀瑜,脸当即就黑了下来。 方才宋时瑾的视线,是停顿在她这处,甚至还破天荒的对着她笑了一下,惹得自己心里小鹿乱撞,这会一见顾怀瑜,心情就不大好了,她不确定宋时瑾是对着她笑的,还是对着顾怀瑜笑的。 她希望是自己,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说,是你自作多情,人家看的根本不是你! 符嘉正笑着,就见卫清妍忽然黑了脸转向一旁,随着视线看过去,一袭棠红色骑装的顾怀瑜恰巧看过来,对着她笑了笑。 昨日德妃娘娘的夸赞炸响在符嘉脑中,甚至还想要给顾怀瑜指婚,二皇子尚未婚配,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这男未婚女未嫁,林家门庭又不低,难道德妃娘娘是想将顾怀瑜指给二皇子? 这么一想,符嘉忍不住脸色一白,瞪了顾怀瑜一眼后,复又凑到了卫清妍身边。 莫名其妙又惹了人厌的顾怀瑜收回视线,这时候,坐在观礼台最前头的皇后起身道:「第一场狩猎已经开始,诸位夫人小姐也可自行散去,西南方有一处小型猎场,里头是温顺些的猎物,诸位若有兴趣,可去一试。」 男子有男子间的比拼,女儿家有女儿家的比拼,豢养起来的猎物不似山林间的那般凶猛,但还是有不少体积较大的,如狍子、狐狸一类,若最后谁猎得多且大,就是这首场围猎的赢家,少不得要得皇后一番夸赞,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闻言,所有小姐都开始摩拳擦掌,各自吩咐了丫鬟下去准备之后,便三三两两的散开去了猎场。 顾怀瑜不准备去凑那个热闹,因为她不会!连骑马都生疏的很,更别说在马背上拉弓搭箭,若在这时候再遇见点什么意外,则小命休矣。 离得较远的陈欣澜却挤到了她面前,一边拉着人往台下走,一边道:「姐姐去不去?」 「你知道的。」顾怀瑜笑道:「围场风光极好,我在这四周转转便是。」 陈欣澜笑了笑,「那行吧,若我猎了好东西,晚上咱们烤着吃。」 顾怀瑜点头:「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陈欣澜看了眼后头,压低了声音:「你自己也要当心些,我听说昨日芩美人与四公主起了龃龉,晚间便闹着肚子痛,皇上带着御医赶了过去,却诊不出个所以然。芩美人自孕后,装病争宠由来已久,到了围场还使小性子,惹了皇上不快,叫她这些日子好好在帐子里歇着,拂袖便走了。虽然这后宫争斗与咱们无关,可后妃与前朝关系错综复杂,谁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不小心惹到了。」 顾怀瑜心下一震,昨晚她歇的早,倒是不知道芩美人还闹了这一出,随即道:「我省的,你自己也当心点。」 陈欣澜扬了扬马鞭,见丫鬟已经牵着马过来,与顾怀瑜道了别后,便翻身上马向着围场而去。 看台上已经空了半数,顾怀瑜抬脚欲走,就听绿枝道:「小姐,我听人说林子后头有一片湖泊,还长着芦苇,可漂亮了,咱们去走走吧。」 顾怀瑜想了想,大多人现在都应该聚集在了围场,这林子离营帐不远,四周守卫严密,索性闲来无事,去散散心也是极好。 一路跟着绿枝穿过林子,不到一刻时间,顾怀瑜眼前一亮,湖泊并不算很大,清风自水面拂过,粼粼波光闪动,湖旁芦花缓缓飘散,落进倒映着绿景的湖里,煞是好看。 迎着风,顾怀瑜舒展了两下手脚,自出发起就紧绷的心好似都缓解了几分,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后,她看向绿枝:「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被找到,你听谁说的?」 绿枝笑了笑,随口道:「昨日去盛热水时,偶然间听到几个丫鬟讲起,奴婢也不认得是哪家的。」 正说着,湖面忽然间跃起一只鲤鱼,啄了一口芦花后,又沉入水底。 红玉惊喜出声:「小姐,咱们钓点鱼起来,一会烤着吃,味道肯定很好。」 水波一圈圈荡开,顾怀瑜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可咱们没有渔具啊。」 「这还不简单。」绿枝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三两下砍了一支树杈,「我小时候没东西吃常在河边叉鱼,小姐您就等着吧!」 「倒是极少听你说起小时候。」顾怀瑜道。 绿枝想了想,眼中飞快闪过什么,随即道:「我爹娘早亡,小时候日子过的可苦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绿枝住了口,几人抬眼望去,却是宋时瑾牵着马缓步行来。 迎着朝霞,他嘴角噙着的笑意晃得人睁不开眼,顾怀瑜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起来,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绿枝。 「见过宋大人。」绿枝与红玉齐齐屈膝行礼。 宋时瑾点了点头,看向绿枝手中的树杈,问道:「这是准备做什么?」 绿枝躬身道:「抓鱼。」 顾怀瑜若无其事笑了笑,然后问道:「你怎么没去狩猎?」 宋时瑾挑眉不答,孙神医在一旁开始凑热闹:「莫非是特意寻过来的?」 「是啊。」宋时瑾毫不掩饰,随后看向顾怀瑜:「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顾怀瑜还未回答,孙神医便拉着绿枝和红玉退后了好些距离。 湖风阵阵吹得芦苇摇曳,似绒毛般的芦花随着风飘散,宋时瑾望着她,问道:「怎么没去狩猎。」 顾怀瑜投桃报李,也是不答,转而道:「你不是负责皇上的安危吗,怎么过来了?」 宋时瑾笑道:「护卫队跟着呢,我稍后便去。」 说着,宋时瑾往前踏了两步,拉近些许距离后,低声道:「昨日不方便与你细说,明日最后一场魁狩之争时,你紧跟着老夫人,或者最好是呆在四公主那里,明日她会来寻你,你当心一点。」 顾怀瑜隐有猜测,低声问询:「会有人借机生事吗?」 v第二十四章[06.22] 「尚还不确定,但极大有可能,未雨绸缪总归好些。」宋时瑾神色凝重:「届时我没办法时刻注意你,你一定保护好自己。」 顾怀瑜心里又涌起一股不安,脱口而出:「那你呢?」 宋时瑾盯着她,漆黑的眼眸格外闪亮,他唇边笑意渐渐压制不住,许久才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顾怀瑜不自在地别过眼,看向湖心,芦花自眼前飘过,被风一卷打了个旋钻进了闭合不及的眼中。 猛地一阵刺痛,顾怀瑜低头揉了揉眼皮,东西没出来,倒是又疼了几分,连带着另一只眼也睁不开了。 宋时瑾着急:「怎么了?」 「有东西进眼睛了。」又痒又痛,顾怀瑜忍不住抬手用力揉搓。 宋时瑾握了握拳,一把拉住她的手,「别动,我看看。」 眼皮被人轻轻撑开,顾怀瑜翻着白眼,眼眶中沾着泪,眉毛因刺痛而皱起,那模样实在称不上好看,甚至让人有些尴尬。 「我自己来就好。」说罢,就像要后退。 宋时瑾空出一支手,拉住她的肩膀,声音低了又低:「看到了,你别动我给你吹出来。」 密林之中,卫清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刻意等到顾怀瑜先走,才带着符嘉跟上,上次在她手中吃的亏,说什么也要在今日找补回来,没曾想,她正要出去,就看到宋时瑾牵着马行来。 一身黑衣的他,似乎比平日里看起来又冷血了两分,连五官上都似挂上了冰,却更让卫清妍痴迷,她就喜欢这种,对旁人没有一点笑脸,偏对一个人特别的感觉,若能征服,他的温柔便只会对着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温柔先给了旁人。她停在二人侧后方的远处,眼睁睁看着宋时瑾对着顾怀瑜走过去,还屏退了丫鬟,两人先是亲密地说着什么。 再然后,顾怀瑜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被宋时瑾一把拉进怀中,朝阳有些刺眼,卫清妍模糊视线中,宋时瑾却缓缓低下头,对着顾怀瑜亲了上去。 两人离得很近,顾怀瑜闭着眼都能闻到一股令人心安的淡香,宋时瑾小心吹拂一下之后,却未着急撤走,只是垂下眼眸望着她。 因为身高差距,朝阳下的少女仰着头,蝶翅般的睫毛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珠,轻微颤动间,晶亮如宝石,近在咫尺的唇,红的那般耀眼。 「好了没有。」虽闭着眼,顾怀瑜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忍不住躲了躲开口询问。 宋时瑾握住她肩的手攀至脸颊,喉结上下滑动两下,低声轻呢:「别乱动,在眼角粘着呢,我给你取下来。」 顾怀瑜「哦」了一声,越加将头仰起两分,她不敢睁眼,生怕那咯眼的芦絮又随着眨眼溜进眼中,忽然就感觉眼前暗了下来,有一只手覆盖住了她的双眼,掌心很烫。 感官被放大,她能感觉到他距离又近了些许,温热的呼吸几乎喷洒在脸上,顾怀瑜心跳有些不正常,正欲说话掩饰一下,紧接着唇角一暖,带着微痒的触感稍稍碰触就撤走。 睫毛颤抖着滑过掌心,宋时瑾松手,握紧手心时顺势往后退了一步:「好了。」 顾怀瑜晃了晃脑袋,试探着睁眼看他,脸颊上还残留着颇高的温度,莫名有些心虚,道:「谢谢。」 宋时瑾笑了笑,看了一眼背过身去的三人:「我该走了,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就去找师傅。」 「好。」顾怀瑜点头,见他面色如常,方才恐是错觉。 翻身上马,宋时瑾忍不住抬手,指尖自唇角划过,柔软一路蔓延至心底。 卫清妍在远处迟迟没有挪动脚步,一边想要逃开,一边又受虐似的忍不住去看,那视线恨不得在顾怀瑜身上剜下两块血肉。 符嘉不着痕迹看了卫清妍一眼,似打抱不平道:「宋时瑾真是有眼无珠!」 卫清妍蓦地转头,面色阴沉,「宋时瑾也是你叫的?」 符嘉心头一颤,尴尬地咧了咧嘴,咬牙道:「我的意思是,这顾怀瑜这么水性杨花,大庭广众勾引宋大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卫清妍心口剧烈起伏,他二人亲密的姿态不停在脑海中晃悠,扰得人妒火中烧,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咬牙切齿道:「贱人!」 马蹄声渐远,孙神医这才带着面色古怪的两个丫头凑了过来,朝着她挤了挤眼睛:「还抓鱼吗?」 顾怀瑜摇了摇头,「不抓了,我们回去,我有话要问。」 绿枝见顾怀瑜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感觉有些不太妙。 然而,还没走上两步,几人便被冲林间冲出来的卫清妍和符嘉拦住了去路。 「六公主。」顾怀瑜欠了欠身,语气平淡。 卫清妍看着她还有些带着水光的眼角,手心逐渐攥紧,才忍住没有上前去活生生将顾怀瑜撕成两半。 「顾怀瑜,你刚才在干什么?」 绿枝与孙神医皆往前踏了一步,隐隐将顾怀瑜护住,卫清妍的表情也太过狰狞了些。 顾怀瑜蹙了蹙眉,淡声道:「赏景,六公主可有意见?」 「呵!」卫清妍嗤笑一声,冷笑道:「赏景?怕是在勾引别人的男人吧!」 顾怀瑜心下一阵厌恶,面无表情冷声道:「六公主慎言。」 卫清妍嗤了一声,轻蔑道:「你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 符嘉接口道:「就是,京中怎么出了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方才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谁都知道宋大人是六公主未来的驸马,你竟敢勾引宋大人,还不知羞耻地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 亲吻?顾怀瑜冷冷地看了符嘉一眼,泥人尚还有三分脾气,她本不欲与之纠缠,听得这二人愈发过分的言语,索性笑了笑,一字一句道:「驸马?还请符大小姐告知,这驸马是谁定的,可有皇上谕旨。」 符嘉脸色一变,看了面色越来越阴沉的卫清妍一眼,继续道:「你别忘了公主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我劝你,不要再纠缠宋大人,他不是你能染指的。」 「那么,你又以什么身份来过问此事?」顾怀瑜有心要气一气这两人,不紧不慢道:「我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即便是有什么,又与你何干?」 v第二十五章[06.22] 卫清妍咬牙切齿,「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承认你喜欢宋时瑾!」 顾怀瑜蹙了蹙眉,心里忽然回过味,喜欢吗?大概是喜欢的吧!若是不喜欢,自己何故要与六公主针锋相对,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只怕就是答案。 见她久未说话,卫清妍咬了咬牙,一怒之下抽出腰间的马鞭,想也不要就向着顾怀瑜抽去,鞭尾落了一半,被孙神医一把抓住。 「滚开!」卫清妍抽了抽手,没拉动,厉声道:「你这贱婢竟敢以下犯上!」 孙神医眨了眨眼,在卫清妍再次用力拉时一把放开,见她一屁股摔倒在地,惊恐道:「哎哟,公主,您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坐了下去!」 卫清妍气得大吼:「贱婢,我要杀了你!」 孙神医躬了躬身,在卫清妍阴寒的视线下,缓缓道:「好的。」 卫清妍被气的几乎要吐血,这老太婆什么意思!竟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 符嘉赶忙将卫清妍扶了起来,向着顾怀瑜呵斥:「顾小姐纵奴行凶,今日之事,我定要禀明德妃娘娘。」 「请便。」顾怀瑜欠了欠身,抬脚就要离开,却被卫清妍一把拦住:「站住,你什么态度!」 「辱人者人恒辱之,公主若是觉得我态度不好,大可去找德妃娘娘告状,将我发落。」 卫清妍死死地看着她,厉声道:「别以为我不敢,顾怀瑜,我告诉你,宋时瑾是我的,你没有资格也不配和我抢。」 「哦。」顾怀瑜神色毫无波动,「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卫清妍觉得自己似乎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气没出着,反而将自己憋了个半死,一把折断身旁的芦苇,纷纷掉落的芦絮又沾了自己满身。 符嘉挥了挥手将眼前乱舞的絮子扇开,低声劝说:「公主,您消消气。」 卫清妍猛吸了一口气,被呛得咳嗽几声,一把推开了符嘉,尖叫着将周身的芦絮抖落,怒斥道:「你给我闭嘴!没用的东西。」 符嘉低垂着脑袋退到了一旁,卫清妍呸呸两声将口中吸入的芦絮吐了出来,死死盯着主仆几人远去的背影。 顾怀瑜,我不会放过你的! 「公主。」符嘉看了一眼她扭曲的面孔,小心翼翼道:「历年来围猎之时都会有误伤……」 卫清妍眯了眯眼睛,「那么,在今年的误伤名单上再加上一人,不是难事。」 只有顾怀瑜死了,宋时瑾的心才会死! 宋时瑾不喜欢她不要紧,但绝对不可以喜欢上旁人。 日头渐高,德妃浑身的疼似乎压制不住了,赶忙回了帐子又被烟熏火燎好一番之后,吃了一大粒还带着泥腥味的药丸,这才歪在榻上,长长呼了一口浊气。 静秋姑姑赶忙递过一张帕子,德妃取过刚擦了擦额头,卫清妍就带着符嘉怒气冲冲的跑了过来,一见到德妃就猛地扑到了她怀里。 德妃身上残留的痛楚还未完全褪去,被这么一撞,倒抽一口凉气。 卫清却没发现,张口就道:「母妃,你一定要替女儿做主!」 德妃缓了两口气,将她从怀中扯出来,问道:「出了何事?」 卫清妍眼眶一红,抽抽噎噎开始哭了起来,符嘉这才向着德妃欠礼,解释道:「方才公主在湖边遇到了荣昌王府三小姐,她竟对公主出言不逊,甚至纵奴行凶……」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德妃睨了卫清妍一眼:「我要听的是实话。」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欺负的。 卫清妍咬了咬嘴唇,掐紧了手心:「母妃,我要你帮我杀了顾怀瑜!」 德妃蹙了蹙眉,在她看来,就凭着宋时瑾对顾怀瑜那般暧昧不明的态度,顾怀瑜这人就还有大用处。之前卫清妍就背着她做过一次小动作,被她给中途拦住了,「给我个原因。」 卫清妍几乎是咬着牙,将今日所见一一告诉了德妃。 「彼此有意?亲吻?」德妃笑了笑,依着宋时瑾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的。她观察了宋时瑾那么久,几乎可以确定,他是个为了权利,能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 卫清妍道:「是,顾怀瑜亲口承认了,我不管,我要杀了她,我一天也不想再看见她。」 「妍儿!」德妃语气有些重:「她的事,母妃自有打算,你不许胡闹。」 卫清妍脸色白了白,不可置信看着德妃:「母妃,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她吗?你是不是还想做主给她指婚!」 德妃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后悔将卫清妍养成了这般任性的模样,这几日她另有安排,不能出一点差错,可这些东西,又没办法给卫清妍说。 「有些事,面上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德妃顺了顺她的头发,低声道:「但母妃和你保证,我对她如此,绝不是喜欢她。」 卫清妍怒气上头,哪里还听得进去半分劝,张口就道:「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我杀了她!我贵为公主,想要她一个不受宠的贱人的命,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母妃为何要处处阻挠。」 德妃深深吸了两口气,柔声道:「这件事,你别着急,总归有一天,母妃会让你如愿。」 卫清妍不甘心,再过几日,再过几日说不准顾怀瑜就要嫁给宋时瑾了,正要开口说话,门口二皇子撩帘而入。 符嘉含羞带怯看了一眼二皇子,方欠了欠身,就听他道:「你们先出去。」 卫清妍坐着不动,就是要拗着德妃同意,「母妃不同意我就不走。」 卫峥蹙了蹙眉,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符嘉眼珠一转,自告奋勇上前娇声将事情告知了卫峥,听得卫峥眉头渐蹙。 「这事不许再提!」他看向卫清妍:「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脑子,我上次和你说了什么。」 卫清妍抿了抿唇,不服气道:「什么事都不让我做,你们有事也要瞒着我,你们根本就不爱我。」 卫峥觉得她简直无可救药,厉声道:「天行,将公主带回帐子!」 「母妃,你看他!」卫清妍朝着德妃喊。 德妃闭了闭眼:「你先回去,晚点母妃再找你。」 卫清妍失望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和母妃,视线在符嘉身上转了转,带着她气冲冲走了出去。 v第二十六章[06.23] 正午时分,皇帝在猎得了首只鹿之后称心归来,累了半日的护卫们也得以换着班去歇息,符敬之将马交给属下后,正欲回帐,便被符嘉中途截住,拉到了隐蔽之处。 「你说什么?德妃娘娘要我杀了顾小姐?」他吃惊地看着符嘉。 符嘉蹙了蹙眉,望向一旁笼罩在树影里的卫清妍:「小声点,六公主亲自带口谕来还能有假吗?」 符敬之思忖半晌,向着卫清妍走去:「公主,德妃娘娘真的如此命令?」 卫清妍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虚晃了一下后,沉声道:「骗你作甚,母妃改了主意,她留不得了。」 「这……」符敬之有些困惑,昨天夜里他才接到命令,要寻个时机将人放进围场,此事稍有不慎便是诛九族之罪,在这个要紧时机,再加上一条取了顾怀瑜性命的命令,暴露的危险就大了几分。 卫清妍不知道德妃与卫峥蹭吩咐过他什么,也不想去知道,总之凭着符敬之禁军统领的身份,要弄死顾怀瑜不是难事。 「怎么,你不答应?」她瞪着符敬之。 符敬之蹙眉看向卫清妍,见她丝毫不心虚,仍旧想不通,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卫清妍扯了扯嘴角:「历年来在狩猎中被乱箭误伤的人比比皆是,你若是怕一个人办不妥,明日我会安排人助你,你只需要将箭对准她,务必做到一击即杀,再趁乱逃走就好。」 「我还是亲自去禀明德妃娘娘。」符敬之踌躇道。 卫清妍柳眉一竖,伸手拦住了符敬之:「不用,母妃身上毒还未解,你不要去打扰她,总之,我现在说的话就是她的命令。」 符嘉笑了笑,低声道:「哥哥,德妃娘娘素来最宠爱六公主,她的话您还信不过吗?若您此时去找德妃娘娘,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盯上,围场之中可是不安全的很呐。」 符敬之心下一凛,符嘉此言不假,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注意着,连二皇子也曾带了消息,非急事不得与之会面,自己若贸然前去,被人抓了把柄,明日可就说不清了。 许久之后,他终于松了口:「请公主禀告德妃娘娘,属下定全力完成任务。」 卫清妍笑了笑,凑近符敬之低声道:「届时……」 符敬之应下之后,便回了营帐,卫清妍也松了一口气,幸好将他劝住了,没让他去找母妃,不然,又会被拦住。 傍晚的时候,德妃亲自来了一趟卫清妍的帐子,吓了卫清妍一跳,在仔细安抚了卫清妍一番后,又叮嘱道:「明日你可得随时跟在我身边,知道吗?」 卫清妍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等人一走,她脸色又沉了下来,跟着母妃,无非又是让自己不能乱动,既然没人帮自己,那她就自己来! 围猎的最后一天,天气终于阴沉了下来,围场上空积压上了厚厚一层黑云,浓雾弥漫在远山近林之中,能见度非常的低。 但惯例不可打破,魁首也将在今日角逐,高台之上,皇帝负手看着马背上余下了大半的官员,那些皆是在昨日猎了不少猎物的胜利者。 劲风拂着草而来,将袍子吹得猎猎作响,天气这般不好也难掩皇帝兴致,他扬声道:「昨日狩猎之时,符爱卿在观山岭附近发现了白虎活动的踪迹,今日若谁能活捉了它,便是此次魁首!」 台下的众臣闻言,一瞬间都兴奋了起来。老虎乃林中之王,其中以白虎更甚,若能得之,是为大吉。只是近些年出现的越来越少,还是先皇在世时,曾有大臣捕获过一只,从此一路官运亨通,平步青云,时至今日已成了两朝首辅。 高正远朗声笑了笑,他年纪大了,并未去凑这个热闹,只是站在台旁,扬声道:「如此稀奇之物,老臣倒是多年未见过了。」 皇帝笑道:「阁老不若也同去,好叫这帮后辈也见识见识您当年英勇?」 高正远摇了摇头,惋惜道:「臣老了,马背上的风光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皇帝笑了笑,撤回了视线,「既有如此吉物出现,朕便再加一点彩头。」 顾怀瑜站在六公主身旁,视线从前方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身上划过,两人表情皆是跃跃欲试,瞧不出半分紧张模样,可对于危险的直觉,还是让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台下有宫女端着托盘缓步而来,为首的宫女身姿窈窕,步伐轻盈,双手半抬胸前,托盘上一把手肘长短的匕首,刀鞘上嵌着硕大的宝石。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宫女,一人双手捧着一柄弓,弓身纯金打造,弓弦瞧不出是何材质,但在这般阴郁的天气下,还是有盈光流动,另外一人则捧着几支金箭矢。 三人上台之后,低眉顺眼站到了皇帝身后。 「这三样宝物,若今日谁能猎得白虎,朕便悉数赐予,若都未猎得,这胜出者便只能得其一。」 说着,那三个宫女便抬步上前,将盘中之物示与众人,领头的宫女行至皇帝身侧之时,手刚一从托盘上拂过,猛地握住刀柄,将匕首抽出就狠狠地向着皇帝心口刺去。 「叮」一声金石相击之声,一道劲风夹杂着石子袭来,不偏不倚正巧打在那宫女的手腕上,削铁如泥的匕首直直钉到了木板之上,入目三分。 几乎是同时,宋时瑾飞身而起,稍落后半步的是提剑而来的二皇子。 一击不中,那宫女厉声呼喊道:「狗皇帝,纳命来!」言罢身后那两人竟又从腰间抽出一支软剑,同时向着皇帝攻来。那三人训练有素,武功颇高,在被宋时瑾斩杀一人之后,领头的宫女尖啸一声,自浓雾遮蔽的林间又有几人飞身而来。 不论老弱妇孺,凡挡在前面的人悉数成了刺客们攻击的对象,台下的文臣,妇人哪里见过这种要命的阵仗,齐齐尖叫出声胡乱跑成了一团。 李玉急的大喊:「护驾!护驾!」 被惊了的马在乱踏一通之后甩下众人跟疯了似的跑出了围场,变故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最先反应过来的龙鳞卫立即护着皇帝下了台子。 符敬之一直躲在暗处看着,手上的弓已经张到了极致,视线锁定在人群中的顾怀瑜身上,他必须要保证一击即杀,才能在混乱中造成意外中箭的假象。 v第二十七章[06.23] 顾怀瑜竭力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盯上 ,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非常不好。 混乱尖叫的人已经将她和四公主冲散,拥挤的人群中,有一双手自背后伸了出来。 顾怀瑜顿了顿脚步,在那人推向她的时候,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步,猛地转身一把拉住对方的双手,毫无意外,是符嘉。 符嘉没想到顾怀瑜反应会那么快,挣扎着想要抽回手。两人渐渐走到了人群边缘。 符敬之瞄准了时机,手一松,箭已经离弦。 顾怀瑜脚尖交错,借着后退的力道,将两人换了个位置,挟着嗡鸣之声的箭矢在下一刻就贯穿了符嘉的右肩,可是她算错了符敬之的狠辣,箭头没入符嘉后背的骨缝,劲道只卸下一半,符嘉整个人如同沙袋一般撞向了顾怀瑜。 为了混迹人群中,符嘉特意穿了身样式颜色皆普通的骑装,与在场的贵女中,撞了多数。一击不中,符敬之也来不及多想究竟射中了谁,趁着顾怀瑜后退到正中之时,拉弓射出第二箭。 与此同时,皇帝正被人围着行至此处,余光处一闪,便见远处一支箭矢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袭来,护卫们还在与刺客缠斗,皇帝几乎被夹在中间,动弹不了分毫,眼见着那支箭越来越近之时,他看到一个少女猛地从人群中冲出来,踉跄两步之后,一把将他推开,「小心!」 叮一声怪响,皇帝眼睁睁看着那支长箭刺中她的心口,人在他面前缓缓倒了下去。 顾怀瑜只觉得心口被巨大的力量击打了一下,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就向后栽去。 「怀瑜!」宋时瑾双目赤红,手上凌厉了三分,一剑将一个黑衣刺客贯穿之后,几个起落间已经接住了顾怀瑜。 「小鱼儿!」几乎在同时,孙神医大喊出声,情急之下,他本能的使用了自己的声音,高正远被自己护卫塞到了台子下,浑身一震,几乎颤抖着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这时,皇帝忽然呵道:「正前方,抓住那个放箭的刺客!」 护在他身边的龙鳞卫立时分了两人出来,穿过重重人群,将逃了一半的符敬之按到在了地上。 另一边,围场中的乱局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刺客被斩杀了大半之后,留了几个活口,卫峥这才收起长剑,吩咐道:「留下活口,待父皇审问。其余的人清点伤员,请御医过来!」 整个围场狼藉一片,高正远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从台子下爬了出来,向着顾怀瑜几人的方向就跑了过来,视线锁定在林嬷嬷身上,有些不确定方才到底是听错了还是出现了幻觉。 箭尖就卡在顾怀瑜锁骨中间的位置,陷得并不是太深,宋时瑾拥着顾怀瑜却一点也不敢乱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此刻被冻结,心里一股股凉意涌入四肢百骸。 孙神医顶着林嬷嬷那张脸,在看到皇帝收回打量自己的视线后,咬了咬牙,还是冲了过去。 顾怀瑜穿着骑装,倒是看不出伤势如何,孙神医打量了一眼过后,松了口气,拍了拍宋时瑾肩膀,道:「没事,闭了气,将她扶起来。」 宋时瑾脑中莫名就想到上辈子自己万箭穿心的模样,不敢去瞧她心口处的箭伤,生怕结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孙神医叹了口气,竟直接握住箭身,一把将箭扯了出来,「你看,又没伤着。 说罢就扔开箭矢,伸出拇指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 顾怀瑜到底没真受伤,稍一刺激穴位之后,便醒了过来,孙神医和宋时瑾忙将她搀扶着起身,还未站稳,从她腰间的衣摆处就掉落出碎成了两半的玉扣。 皇帝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玉之上,重重吸了两口气,再一看宋时瑾吓得几乎苍白的脸,瞬间明白过来几分。 顾怀瑜心中一悸,赶忙蹲下将碎掉的玉捡起,又扯出那根红绳看了一眼,原本链接着的同心玉恰巧从中间一分为二,只剩下绳结处孤零零的乌金扣。 就是这个东西,替自己挡了一箭! 顾怀瑜握着碎玉却笑了笑,以往纠结了许久的东西,在误以为自己中箭的当下,竟全都化成了浓浓的后悔。 她重来一辈子是为了什么,除开报仇,只怕是还有一点,叫不留遗憾! 释然地回过头对着宋时瑾笑了笑,她道:「谢谢。」 宋时瑾心中一震,同样是笑,可是这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旁的高正远眼珠都快要瞪出了眼眶,深陷进去的眼眶似乎有些红,他颤抖着声音问:「顾小姐,你这东西,哪来的?」 顾怀瑜难得生出些许羞涩,正要开口,二皇子握着滴血的长剑而来,打断了众人:「父皇,刺客已经抓获,符将军已经将人羁押。」 皇帝挥了挥手,蹙眉道:「即刻押送回京,我要亲自审问。」 二皇子躬身抱拳,「是。」等的就是皇上的这句话。 心中正是得意之时,却见龙鳞卫抓着已经折断双手的符敬之到了跟前。 卫峥几乎僵立在了当场,全身血液冻结,第一反应便是符敬之被人发现了,自己完了。 「皇上,放箭的刺客已经抓到,是禁军统领符敬之。」玄衣龙鳞卫道。 卫峥心跳猛地快了几分,而后飞快的镇定下来,不可思议道:「符敬之!你做什么!」 皇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带下去,同这批刺客一起,由龙鳞卫亲自押送,打入死牢。既与符敬之有关,那么符将军也少不得要配合着调查了,与护卫队一道回京等候吧。」 卫峥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是,儿臣即刻去办。」 狩猎的最后一日出了这等意外,晚间的宴会便取消了,在侍卫清理干净现场,命人统计了伤亡人数之后,皇帝便下令,即刻启程回京。 此事伤亡的大多是宫女与丫鬟,其他夫人贵女们最多只是扭伤擦伤而已,除了符嘉,她被符敬之放箭贯穿了肩膀,这会小命保不保得住还另说,只能跟着符澜一同先行回了京。 顾怀瑜坐在帐中,等着红玉与绿枝收拾行李,手里还捏着碎掉的玉扣,惋惜地不得了,如此珍贵的东西,就这样碎了。 v第二十八章[06.23] 临行之前,皇帝却又忽然将众人召集起来,只是这次,守卫在周围的禁卫军多了很多。 他先是痛斥了一番刺客之后,话锋一转,竟是看着下面道:「荣昌王府三小姐何在?」 在老夫人吃惊的目光下,顾怀瑜缓步上前,向着高坐上的皇帝拜了下去:「臣女顾怀瑜叩见皇上。」 皇帝笑了笑,看着顾怀瑜的目光有些奇怪,语气有些亲切:「快平身吧,你救驾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顾怀瑜款款一笑,声音真挚:「臣女不过微末之举,不敢邀功。」 「如此谦虚,甚得朕心啊!」皇帝点了点头,笑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搞不清楚皇上此举究竟是何意,包括顾怀瑜,心中也是一悸。甚至有好些个贵妇在想,皇帝是不是要将顾怀瑜收入后宫了。 哪知,皇帝却道:「既有功,便应赏,朕哪能白白让你受了如此惊吓。朕记得你儿时身子不大好,便赐你个安平郡主,如何。」 德妃端坐在一旁,斜眼看了一眼已经将唇色咬得发白的卫清妍,忽然笑道:「皇上此举,怕是有些不妥。」 皇帝「哦」了一声,也不生气,只是问道:「如何不妥?」 德妃笑看着顾怀瑜:「这孩子实在是让人喜欢,可是皇上忘了,荣昌王府已经有了一位郡主,若您在赐封一个……」顿了顿,她才道:「不若赏赐一点金银首饰,女儿家最是喜爱这些。」 「爱妃所言甚是。」皇帝点了点头,就在德妃以为他要答应之时,转而道:「既如此,便赐封个县主罢!朕倒是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说你还尚未婚配。」 顾怀瑜码不准皇上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听着。 「说起这个,臣妾倒是有个事情要说。」德妃柔声道:「臣妾一见这丫头就觉得与她有缘,谦逊有礼,人也生的漂亮,心中喜爱的很,还想求皇上将她许……」 皇帝挥了挥手,打断德妃的话,也不问她究竟要说什么,看着站在人群前的宋时瑾笑道:「正巧,宋大人早已过了婚配之龄,于亲事上还没个着落,朕今日也想当一回月老,替他找个可心的人,先行订下,只待顾小姐及笄之后,朕再亲自替你们主婚。」 围场的天应景的霹下一道惊雷,似砸在了众人的脑中,惊得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回不了神。皇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德妃闻言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皇上的计。 若不是她去阻止顾怀瑜赐封郡主,皇帝也不可能顺势提出,要将顾怀瑜赐婚与宋时瑾。有些事,可一不可二,方才她已经阻止了一次,若此时再开口,只怕会惹了皇上厌烦。 老夫人不着痕迹扯了扯嘴角,宋大人好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德妃日后若是想要做什么,且得掂量掂量了。 卫清妍却是狠狠的握紧了双拳,她没有想到,自己此举非但没有将顾怀瑜杀死,折进去一个符敬之不说,反而还弄巧成拙,让顾怀瑜立了功,甚至,父皇竟然偏心到不顾她的心意,将顾怀瑜赐给宋时瑾。 可是凭什么,是她先喜欢宋时瑾的,凭什么顾怀瑜能够后来居上,到底谁才是父皇的女儿! 围场内静默无声,谁也没有说话,皇帝打量了顾怀瑜一眼,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忽然红起来的耳垂,还是让皇帝对他这个英明的决定感到高兴。 「父皇常说,强扭的瓜不甜,您这般问也不问便替顾小姐赐婚,怎知是不是强扭的瓜呢?还有宋大人,向来不沾女色,您又怎知他想不想娶顾小姐呢?」卫清妍掐着掌心,努力压制着妒火,才没有说出更加过分的话来。 皇帝不悦地看了卫清妍一眼,长久的身居高位,对于反对自己的声音,他自然是不喜的,但卫清妍到底是他的女儿,此话他又确实对卫清妍讲过,只能看向顾怀瑜,问道:「是朕疏忽了,丫头,你可愿意?」 一直未说话的宋时瑾心里一紧,已经猜到了顾怀瑜约莫会拒绝。他虽也希望顾怀瑜能嫁与她,但逼迫她的事,终究是不愿意做的,当下便打好了主意,若是顾怀瑜拒绝,自己便帮她一把。 高正远垂首站在最前,一会看看顾怀瑜,一会看看宋时瑾,然后再瞧瞧林嬷嬷,心中百般猜测,抓心挠肝的想要问清楚。 卫清妍几乎是忘记了呼吸,连眼珠都有些泛红,死死看着顾怀瑜,看那架势,似乎就要在她答应之时,扑上去吃了她。 德妃不着痕迹朝静秋姑姑使了个眼色,她便悄悄站到了卫清妍身后,唯恐她做出什么傻事。 顾怀瑜捏了捏尚还挂在自己心口的那块残破的乌金,释然之后,心情已经全然不同,有些东西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是好是坏,大不了再一次退回孤家寡人而已。 「臣女,愿意。」 宋时瑾面上的笑忽然就荡开了,皇帝一瞧,这态度还有什么好问的,朗声大笑之后,才命人启程回了京。 卫清妍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静秋姑姑捂着嘴拖住了。 这一路上宋时瑾面上的笑意就没有淡下来过,众人心里也逐渐明白过来,这指婚的圣旨来的这般莫名其妙,看着样子倒有些像他亲自去求来的。 高正远坐在马车内,看着宋时瑾的背影,渐渐出神。 回了荣昌王府之后,顾怀瑜不过刚收拾好行李,赐封安平县主的圣旨与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来宣旨的人,竟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 这可是惊呆了满京城的权贵,这李公公是何人,天子少年之时便伴其左右的掌事太监,由他亲自跑这趟,皇帝对这个新晋县主的重视,可见一斑。这个顾小姐日后,只怕是个不得了的啊。 消息传到了浮香院内,林湘气的面孔又扭曲了两分,她早就知道顾怀瑜是个不安分的,不过是去了一趟围场,便勾引了宋时瑾,甚至还骗了一个县主的名号回来! 这个人果然生来就是和自己抢东西的! 围场遇刺,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皇帝回宫之后,立即下诏命人彻查此事。 v第二十九章[06.23] 留下的那几个刺客死活不肯供出幕后主谋,突破口自然就放到了符敬之身上,可符敬之一早便想好了说辞,咬死了说是围场当时太混乱,自己放箭射杀刺客时不慎射偏了。 皇帝自然是不肯相信的,龙鳞卫悉数出动,符家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弃车保帅,将重伤的符嘉和符敬之推了出来,声称符嘉因嫉妒德妃娘娘对顾怀瑜的喜爱,所以求了符敬之在魁狩当日,制造一点意外取了顾怀瑜的性命,这箭会射偏是因为顾怀瑜在慌乱中跑到了皇上面前。 关着的符敬之也忽然改口,与符澜所诉无二。 符澜甚至免冠请死罪,三跪九叩从宫门处一路跪到了御书房,上递请罪认罪书,称符家教子无妨,符敬之与符嘉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请皇帝严惩不贷,符家世代忠良,绝不姑息。 最终皇帝念其多年功勋,收回了符澜手中的兵权,只将符敬之与符嘉大入死牢,不日问斩。至于刺客一事,还得等撬开了那几人的嘴再做定夺。 消息一出,一时间朝野震动,符澜手握兵权已久,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一朝失了势,只怕还会连累二皇子。 顾怀瑜却觉得,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她相信,对自己动手的命令是卫清妍下的,单单只为了保住她一个,符家便损失一儿一女,甚至连兵权都被收了,这直接影响到了卫峥的前途,符家一旦失势,对他而言,损失可是不小。 符敬之大可如开头那般,咬死了自己只是失手,皇帝盛怒之下会要了他的命,但不会对符家做出什么。 除非,是有什么事怕被人深挖下去,或者是这其中还有人助了一把力。 且不论宫中如何,荣昌王府双喜临门,老夫人送走了李玉之后,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在这个风尖浪口,决定替顾怀瑜举报一场庆祝的宴会,时间就定在明日。 在众人都觉得老夫此举不妥之时,皇帝却出人意料地派人送来了贺礼,并称明日他政务繁忙不能前来,这礼便提前送到,甚至连宫中的德妃与柳贵妃都派人来送了贺礼。 这下子,盛京几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请自来,荣昌王府门口自早晨起便车马不绝,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贵客。 林湘端坐在妆奁前,将自己一张坑坑洼洼的脸,涂满了胭脂水粉,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睛和鲜红的唇,看起来尤为可怕。 一个一个消息传来,她恨不得能立马冲出去,将顾怀瑜整个人生吞活剥,凭什么自己成了这个样子,她却能活得肆意。自己被封郡主当日,可没有她这般排头! 「去将我那套衣服拿来。」她看着镜子,头也不回,慢腾腾的说。「如此喜事,我怎么能不去亲自恭贺一番呢。」 朝汐和朝露在伤好之后,又被顾怀瑜安排到了浮香院,一人脸上一块丑陋的疤,倒是绝配,两人对视了一眼后,朝汐道:「郡主,今日外头人多。」 林湘倏然起身,一巴掌扇在朝汐脸上:「怎么,人多我就见不得人了吗?」 朝汐捂着脸,颤颤悠悠鞠了一躬后,跑到柜子前将林湘最为华美的那套衣服取了出来。 林湘缓缓抚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抽过朝露手中的湿帕子,将上头的脂粉擦落,「替我换上。」 朝汐不敢说话,小心翼翼退到她身后,替林湘更衣,只听到她口中不停呢喃着:「这个贱人,我今日之状全是拜你所赐,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花园内,顾怀瑜躲了个清闲,坐在临水而建的水榭中,手中不知捏了个什么,看得仔细。迎客应酬,自有蹦的老高的林修睿挡在前头,她也乐得轻松。 张妈妈小跑着过来,恭敬道:「三小姐。」 顾怀瑜将手中的东西收好,这才转过头来:「张妈妈,有事吗?」 张妈妈抬脚上前,在顾怀瑜面前低声道:「二小姐换了衣服,想要出浮香院。这会正被人拦着呢。」 「拦她作甚。」顾怀瑜笑了笑:「她想出来便由着她出来好了。」 张妈妈满脸诧异,按理说这三小姐是最不愿见到二小姐的,怎的这么轻松就同意了? 「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张妈妈应了声,躬身退了下去。 待人一走,红玉问道:「小姐,若您放了她出来,她在府中闹事,岂不是就坏了您的贺宴?」 顾怀瑜塞了一颗糖进嘴里,缓缓道:「要的就是她闹事,她不闹,我还得另外安排呢。」 红玉不解:「可这是为您办的宴会啊。」 顾怀瑜笑道:「那又如何,今日到场之人,谁又是真心来祝贺的呢。」 张仪琳可不是个吃素的,就看林湘出来后,谁先一步动手了,但不论谁输谁赢,林修睿这只秋后的蚂蚱,恐怕是蹦不了多高了。 没多久,便有丫鬟领着林织窈和陈欣澜过来了。 没有外人在场,二人一进水榭便大大咧咧坐在了凳子上,林织窈很是难得,穿了件样式精美的裙装。 「前些日子还说呢,我过了便轮到你,没想到真的一语中的。」林织窈挑眉笑道。 顾怀瑜睨了她一眼,丝毫不羞怯:「可不是,真是托了你这张嘴的福。」 陈欣澜倒是一脸歉疚的看着顾怀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怎么了?」林织窈问道:「我今日见到你就觉得你情绪不大对劲了。」 陈欣澜一把握住顾怀瑜的手,低声道:「都怪我,昨日乱起来的时候,我看到符嘉向你靠近,可是没来得及拉住她。」 顾怀瑜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说什么胡话呢,谁能想到她当时会那样做呢,不过我这可算是因祸得福吧。」 林织窈笑得贼兮兮的,多日前她就感觉宋时瑾和顾怀瑜关系不正常,没想到还能有皇帝亲自赐婚,「是,福气得很呢。」 陈欣澜却是抿了抿唇,将声音压得更低:「姐姐,你真的要嫁给宋大人?」 「说什么胡话呢?」林织窈拍了拍她的肩膀:「皇上都赐了婚,这事还能有假。」 陈欣澜重重叹了口气:「可昨日你明明可以拒绝的啊。」 顾怀瑜嫣然一笑,「可我不想拒绝啊。」 陈欣澜震惊了,她不知晓二人渊源,只是觉得宋时瑾这人,整天冰冰冷冷的,看起来有些吓人。 v第三十章[06.23] 「为什么啊?」 「嗯……」顾怀瑜五官忽然明媚了起来,似长久积压的阴郁被一扫而空,「因为,我喜欢他啊!」 水榭里没了声音,连林织窈都没料到,顾怀瑜这性子会说出这般大胆之言。 长久的沉默后,水榭外忽然有人咳了两声。 「宋大人,大公子。」候在外头的丫鬟忽然出声。 三人齐齐愣了一下,顾怀瑜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向外头望过去,林修言神情莫辨,宋时瑾眼角眉梢的笑意,几乎要刺瞎了她的眼。 「你们继续,我和宋大人还有事,便先走了。」林修言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宋时瑾正了正神色,「我没事。」 林修言侧过身,盯着宋时瑾:「你有事!」 林织窈来回看了一眼,忽然出声:「啊,哥哥,我忽然想起,林子谦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跟我一起去找找!」 说罢,便提着裙摆从水榭出来,对着他挤了挤眼睛:「今日人多,万一他又到处乱跑,冲撞了人怎么办,快走。」 林修言啧了一声:「你……」 刚来的急开口,就被林织窈拖着走了出去。 陈欣澜看了一眼顾怀瑜,又看了一眼宋时瑾,「我,我,我去趟净房。」 水榭中,就只剩下了顾怀瑜一人,她穿着宋时瑾那日送来的衣服,连首饰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宋时瑾朝着台阶下站着的红玉和绿枝挥手:「你们先下去。」 「是,姑爷。」绿枝先行道。 宋时瑾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姑……姑爷啊。」绿枝愣了一下。 宋时瑾忽然就从袖中掏出两锭金子:「赏你们。」 绿枝迅速接过,拉着红玉退到了门口。 订了婚的男女单独见面,并不逾矩,跟着宋时瑾来的几人还是默契的将几个出入口守了起来。 顾怀瑜怔然过后回神,问道:「怎么过来了?」 「想见你。」 无法招架,顾怀瑜索性转开脑袋,宋时瑾却凑了过来,撩袍坐到她身边,道:「方才在说什么?」 顾怀瑜面上稍红,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没说什么。」 宋时瑾笑了笑,忽然道:「昨日,我以为你会拒绝的。」 顾怀瑜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你不是一直在等一个答复吗?」 「那么现在可以给我吗?」宋时瑾指尖动了动,低声道。 顾怀瑜笑了笑,忽然伸手,放在他的掌心:「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因为是你,我想试试。」 宋时瑾扬了扬嘴角,手腕翻转,就将她的手握住,指尖分开指缝,十指交握,这个动作,他想做很久了:「不是试试。」 顾怀瑜第一次与人牵手,他掌心的热度传来,熨得心跳都快了几分,只能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复又转开视线。 宋时瑾轻笑道:「不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心中在害怕什么,以后,都有我在。」 「好。」顾怀瑜灿然笑道,交握在一起的手用力握了握。 宋时瑾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顾怀瑜歪着头看他,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情深至胆怯,这句话应是两辈子自己欠他的。 「在说,我不愿拒绝,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宋时瑾眨了眨眼睛,静静地望着顾怀瑜,透过她的眸子能看到印在她眼中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双眼有些泛酸。 连带着嗓音都有些滞塞:「你……再说一遍。」 顾怀瑜偏了偏脑袋,见整个小花园中没有半个人影,索性鼓起勇气抽出手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听清楚了吗。以前是我想不通,我觉得我不配……」 宋时瑾薄唇紧抿,忽然抬手,将她的手拉下,然后亲了亲她的手背,声音有些发紧:「只要是你,不论是否完美,于我而言便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所以,不要想太多。」 手有些痒,顾怀瑜睁大了眼睛,面色绯红,心悸害羞唯独就是没有尴尬,好像想通了之后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 「好。」她道。倏然间又冷不丁想起符家出人意料的举动,顾怀瑜思忖一下,问道:「符家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宋时瑾握紧她的手,搁到自己腿上,捏着她的指尖把玩:「是,以前不敢做的太过是怕惹人闲话,毁你声誉。但如今不同,我的人可不能随便让人欺负了去,以后若有人惹你不快,你只管动手,打不过还有我。」 顾怀瑜双眼晶亮,戳了戳他的掌心:「谁是你的人了。」 「你说呢?」宋时瑾挑眉。 「不要脸。」顾怀瑜揶揄道:「还算不上呢。」 宋时瑾啧了一声,若是可以,他巴不得明日就娶她入府,可顾怀瑜还有两个月才及笄,可真是度日如年啊。 「总有那么一天的。」顿了顿,宋时瑾清了清嗓子:「你的底线在哪里?」 「什么底线?」顾怀瑜不解。 宋时瑾顶了顶后牙槽,凑近她低声道:「牵手,拥抱……你会恶心吗?」 顾怀瑜紧了紧手心:「这样,不会,其他的不知道。」 「如此,我知道了。」 低沉嗓音挠得耳膜有些痒,耳畔灼热的呼吸喷洒,连带着顾怀瑜也觉得有些热,想了想转开了话题,低声道:「其他的你可以帮我解决,但王府中的这几个人,我想亲自动手。」 「好。」没有多问一句,只要是她的要求,宋时瑾无条件答应,他相信,她不会将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 远处的莫缨和瞿轶互相捅了捅对方,异口同声。 「你去!」 莫缨咬了咬牙,自己主子有多爱慕顾小姐自己知道,这种情况让他去打断,这不是找死吗,「你去!」 瞿轶瞪大了眼睛:「我才不去。」 「那石头剪子布。」莫缨扬了扬拳头,道:「谁输了谁去。」 「好。」瞿轶点了点头,在莫缨念到布的时候,抬脚便将他踹下了高墙。 如此大的动静,水榭中的二人自然是听到了,顾怀瑜抽了抽手,宋时瑾抓住不放,扬声道:「进来!」 v第三十一章[06.24] 莫缨恨恨看了眼又藏回去的瞿轶,硬着头皮走到了水榭前,盯着脚下被踩塌的青草,正声道:「主子,高大人往这边过来了。」 宋时瑾蹙了蹙眉,顾怀瑜也有些怔住,若说这京中还有谁性子怪,除了宋时瑾,高首辅首当其冲,自先皇后仙去之后,所有社交应酬都被他拒之门外,无论是谁都没有例外,甚至连礼也懒得去送。 坊间有流传,大概是因为太过抠门,舍不得送礼。 如今顾怀瑜的贺宴他却来了,不知惊呆了多少人。 「还有旁人吗?」 莫缨眼珠一转,扬声道:「禀少夫人,林世子将人领到花园入口,便被高大人谴走了。」 顾怀瑜斜了宋时瑾一眼,将手从他掌心扯出来,宋时瑾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倒是聪明,回去有赏。」 莫缨一听,这马屁拍对了!忙道:「谢少夫人,属下这就下去了。」 说罢,便跑到了墙边,跃上墙头,消失在树笼中。 这边,高正远行至花园门口,被绿枝和红玉拦住去路,她恭敬道:「大人,午宴就要开始了。」 「我知道!」高正远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今日,哪里是拦得住的:「宋大人和顾小姐都在?」 绿枝愣了一下,便听高正远对自己护卫道:「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过去。」 有意无意的,那几个护卫将红玉和绿枝挡住,高正远大跨步就入了园子,见到水榭中就只有两人时,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顾怀瑜起身欠礼:「高大人,请坐。」 高正远眼见皱纹加深几分,笑道:「好好好,都坐,都坐。」 宋时瑾看了他一眼,问道:「高大人稀客,不知找我二人所谓何事?」 高正远抬眼望去,这么自觉的将自己当成了主人家,竟有些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我是特意来找顾小姐的。」高正远笑道:「怎么不见你身边那个嬷嬷?」 顾怀瑜心下一凛,面上依旧笑着:「那嬷嬷是我母亲院子里的,回府后她便去照顾我母亲了。」 高正远有些失望,在那一瞬间,他分明听到了高黎的声音,时隔多年虽有变化,但自己绝不会听错。 宋时瑾道:「高大人怎会对一个嬷嬷那么关注,莫非以前认识?」 高正远摆了摆手,转而看向顾怀瑜:「昨日,顾小姐还未回答老夫,你那玉扣是从何而来?」 顾怀瑜稍稍转过头,见宋时瑾不着痕迹的点头后,道:「他送我的。」 高正远倏然间瞪大了眼睛,撑的皱纹都消失了,声音颤抖地说:「那是你的?」 「是。」宋时瑾点头,「高大人认识此物?」 上辈子成为大理寺卿之后,他曾派人多方打听过,但终究一无所获,便歇了这门心思,这玉扣用料极品,非一般人家能用得上的,若是对方有心寻找,怎么会找不到呢。所以,即便是重来一次,保住了这枚玉扣,宋时瑾也从未用它去找寻过自己的身世。 高正远眸中浑然,语气几乎是祈求:「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顾小姐能将那玉扣给老夫瞧瞧。」 顾怀瑜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将里头碎成了三份的玉扣倒了出来。 高正远仔细的翻看着,手有些颤抖地将乌金接口处转了一下,一个几不可见的雅字,历久弥新。 顾怀瑜见他忽然红了眼眶,从桌上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端到他面前,也没有多问什么。 高正远已是花甲之年,两鬓发丝雪白,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双目现下却泛着亮光,死死看着宋时瑾:「敢问宋大人,生辰几何。」 宋时瑾没有回答,心里隐约能猜到几分,高正远扯开一个难看的笑,恳切道:「贸然相问,多有冒犯,但还请宋大人告知,这对我很重要。」 「庚辰年,九月二十九。」 高正远一把捏紧了桌沿:「可是辰时一刻!」 宋时瑾默默拉过顾怀瑜的手,将随身带着的那张纸条取了出来,高正远只看了一眼,却忽然哭了出来,还好院中没有旁人。 只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在两个后辈面前哭的撕心裂肺,气氛倒着实有些尴尬。 半晌,高正远收住了哭声,「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古往今来改朝换代皆是血肉铺就的惨烈,高家世代忠烈,在七王夺嫡之时,平反乱臣,一路保先皇登基,高正远父兄族亲皆在那场动乱中牺牲,只剩下他一人。 年轻时他曾与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可惜上天并不眷顾他,大儿子高黎在三岁时高热不退,死在了一个雨夜,他的夫人也因此忧思过度伤了身子,高正远只能从外头领养了一个小孩,面容与高黎几乎无二。 可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高夫人还是在一年后忧思过度撒手人寰,高正远也没有续弦的心思,安心抚养着两个孩子长大。 后来先帝钦点了韶华年纪的高雅为太子妃,但彼时高雅已经有了心上人,高正远知晓后,将高雅软禁在闺房之中,凭她如何哀求,高正远也没有丝毫动摇。绝食、自杀,她都尝试过,可最终她的心上人却远走他乡。 高雅心灰意冷入了太子府,太子疼她如珠如宝,在登基后便立了她为后。一年之后,她生下了大皇子,高雅整个人也似乎活了过来,见着大皇子一天天长大,帝后鹣鲽情深,高正远也松了口气。可是一场大火,将这些全部毁于一旦,大皇子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在瓦砾中被找到,高雅没过多久也惨死在椒房宫中。 高正远爱怜的抚摸过那枚玉扣,缓缓道:「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从出生那日起就没有摘下来过,伴了她多年,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了。」 宋时瑾和顾怀瑜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等着高正远的下文。 当初高雅在临去之前,皇帝曾开恩让高正远见过一眼。时至今日,她诀别之际说的那番话高正远都忘不掉。 「女儿此去,与父兄再无缘相见,我知道当初是爹爹赶走了哥哥,我不怪爹爹,是我太任性。只是有些遗憾,临死之前也无法再见一面了。」 高正远只是说:「别说胡话,皇上已经命御医务必治好你的病症。」 v第三十二章[06.24] 「没用的!没用的!」高雅形容枯槁,死死握住高正远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他耳边低声道:「烧死的那个,不是我的昭儿,我自知时日无多,连再看他一眼都不能,爹爹,我这辈子最后求您一次,您一定要找到他!保护好他,千万不要让……不要让皇上知道。」 高正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度过那段时日的,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高雅说的那番话,心中就悔恨万分。若不是他当时心思太重,一心想要振兴高家,或许高黎还在,高雅也不会死。 落得这般孤家寡人,都是报应使然,怨不得谁。 「在之后,我便生出了辞官的打算,她当日没来得及告诉我,将你送去了哪里,但我想着,即便是翻遍整个大周,咱们总有再相见的一日。」高正远细细摩挲着那碎掉的玉扣,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可是,皇上却并不打算放我走,因着你母亲那番话,我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派人找你,一寻就是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如今,如今……」他叹了口气,才道:「离我这般近。」 宋时瑾轻阖了一下眼睛,语态听不出起伏:「我想高大人误会了,我是被师傅从乱葬岗中捡回来的,与您口中的先皇后或许并无关系。」 高正远一把捏紧了手心,双眼一时间精光乍现,语气近乎咬牙:「不,世间没有那么巧的事,当日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我虽无法全然得知,但这么多年的首辅也不是白做的。」 「只是一枚普通的玉扣,并不能证明什么。」宋时瑾道。 高正远重重吸了两口气:「这是我当年送给你祖母的信物,这个字也是她亲笔写下,我亲手篆刻的,我绝不会认错。若你还是不信,可回去看看你后腰处是否有一块红色的圆形胎记,指甲盖大小,我不知道这些年它有没有随着你长大。」 顾怀瑜好半晌回不了神,心底莫名涌起一丝凉意,若高正远所说是真的,那么皇帝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掉出这块玉扣的当下,皇上的神情,虽有意外但并不震惊!先皇后的薨逝,真相究竟如何,他知不知道,或许,他有没有动过手。对自己突入其来的好,是为了什么?宋时瑾短短十多载登上这般高位,未必就没有皇上的刻意为之。 「我知道你恐怕一时间无法接受,我能理解。」高正远从腰间掏出一个令牌,推到宋时瑾面前:「今日也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这是我府上令牌,若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在府上等你,无论何时。」 言罢,高正远起身,捻袖擦了擦眼角之后,神色又恢复了古井无波:「多有打扰,我先走一步。」 人渐渐走远,顾怀瑜坐回宋时瑾旁边,低声问道:「这件事,你作何打算?」 宋时瑾没有回答,却忽然伸手,从果盘中抓了几枚瓜子,手腕用力甩出,将亭柱上挂着的纱帘打落,光线暗下的一瞬间,一把将顾怀瑜拥进怀中。 「我不知道。」他将头搁到她肩膀上,缓缓道:「我没有关于我母亲的记忆,亲人于我而言不过是年幼时的奢求而已。」 顾怀瑜身子僵了僵,还是缓缓抬手沿着他的背脊轻抚,「但你心里还是想有的,高正远说的是真的对吗,我知道你身上是有那个胎记的。」 「嗯。」宋时瑾语气平淡,背脊却渐渐紧绷。 「若你想,便去罢。」顾怀瑜缓缓道:「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还有我呢。」 宋时瑾微微扯了扯唇角,声音很低:「我并不想改变现状,一旦去了,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顾怀瑜深深吸了口气,心口重重起伏一下,叹息道:「我知道,皇上如今态度不明,或许早就察觉到你的身份了,却一直秘而不宣,可是不论你去与不去,他该做的事还是会做。你选择了高首辅,便意味着你的风险更大,或许会与皇上的打算背道而驰,但事无绝对,你也可能因此走得更高、更远,甚至……」 宋时瑾拥着她的手臂紧了两分,声音有些发紧:「你好像没有听懂我曾说的话,你记着,我这一生想要的只有你。钱权名利对我而言,不是那么重要却是必须,我狠辣半生,坐上这人人唾弃的佞臣之位,不过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保你无忧,如今已经够用,若超过了,就是多余。」 处于深渊中的人,都会向往光明,照亮宋时瑾的人是她,而她亦然。 顾怀瑜笑了笑,忽然凑近他耳旁,几近呢喃:「去吧,你只记着,我初心似你,大不了,捅了马蜂窝之后,当一对亡命鸳鸯。」 宋时瑾忽然闷笑两声,带起胸腔震动,轻啧一声之后,忽然偏过头在她来不及退后的唇角印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打着这个主意。」 顾怀瑜整个人似被雷劈重,手就那么搁在他腰间,忘了取下。 糟糕!宋时瑾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懊恼,忘了她心里那道始终无法越过去的坎。 「对不起,我……」 顾怀瑜却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笑了起来:「你,要不要,再试试。」教条礼仪,在这一刻都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她只知道,她没有恶心,甚至心有欠欠焉,毕竟算起来他们已经耽搁了十多年。 宋时瑾诧异地看着她,眼神无比小心翼翼:「你认真地?」 「哎。」顾怀瑜叹了口气,双手一个用力就将人拉了下来:「磨磨唧唧。」 双唇轻触,顾怀瑜想,还能接受甚是喜欢。 宋时瑾眯了眯眼睛,眼底有什么东西断了,他猛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辗转舔舐,梦寐以求终尝夙愿,仿佛灵魂都发出了喟叹。 风卷起纱帘一角,躲在高处的暗卫齐齐从腰间掏出面具,反扣到了自己脸上。 稍许,顾怀瑜退开些许,宋时瑾自知见好就收,他不想当日惨状再次上演,这时候呕吐,太煞风景,无意识的舔了舔唇瓣,上头还沾着她带着甜香的唇脂。 顾怀瑜被他太具侵略性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见他舔唇的动作,忽然间有些脸红。 「宴席要开始了,我先过去了。」清了清嗓子,她说完这一句,便转身出了水榭。 宋时瑾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眸中深幽,拇指沿着唇角划过。 v第三十三章[06.24] 正厅内,老夫人坐在上首,与旁边的夫人们寒暄着。 王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深觉这门亲事简直订得太正确了,她浑身珠光宝气,对着老夫人笑道:「老夫人就是个有福的,这孙子孙女一个比一个出众,怎的今日不见县主呢?」 老夫人笑了笑,道:「许是在后院中陪着自己小姐们,欣澜那孩子也在。」 「那感情好。」王夫人笑得更开心了。 平奎候夫人用手帕掩了掩嘴角,似随口道:「怎么这么写时日也没见郡主了?莫非是伤的太重了?」 旁边有人接口道:「是啊,这么大喜的日子,也不见她来,往日里我家那丫头还念叨呢,下了几次帖子都说还病着。」 老夫人笑而不语端起手边的茶盏,刚揭开盖子,就忽然发现正门外一个人影缓缓靠近。 她身着华服,手拢在袖子里,头上一顶精致的帷帽,帽檐上垂下的纱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老夫人蹙了蹙眉,屋内的众人也察觉到了什么,齐齐回过头。 林湘声音这辈子也无法恢复了,依旧沙哑着,向着老夫人行了一礼:「见过祖母,见过众位夫人。」 老夫人手心一紧,差点将茶汤泼到身上,勉强稳下心神道:「湘儿啊,你还病着,怎么出来了?」 林湘忽然掩唇咳了咳,道:「不碍事的祖母,不过是风寒而已,今日妹妹大喜,我怎能不来呢。」 众夫人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风寒,难怪声音那般粗哑。 「回去歇着吧。」老夫人沉声道:「什么时候都能恭喜,不必急在一时,怀瑜也会体谅的。」 怀瑜!怀瑜!这么短的时间,这老虔婆就对顾怀瑜这么亲热了!林湘咬了咬牙:「老夫人说的是,不过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不来有些不合适。」 老夫人对白嬷嬷使了个眼色,白嬷嬷便走了出来:「二小姐,老奴扶您回房。」 「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吗!」林湘的声音隔着面纱传来,众人几乎都能猜测到她脸上嘲讽的表情。 正厅内忽然静了下来,白嬷嬷好歹也是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嬷嬷,林湘这般不给颜面,这岂不是在打老夫人的脸。 正是僵持之际,顾怀瑜缓步而来,面上扬起笑容走了过去,一把拉住林湘:「姐姐怎的来了?」 林湘鼻尖重重的呼吸传来,一见顾怀瑜光鲜亮丽,肌肤无暇的样子,心里那股子嫉恨就忍不住:「你现在很得意吗,贱……」 顾怀瑜手上一捏,林湘痛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绿枝适时上前,手上做势要扶她,口中焦急道:「郡主,您怎么了?哎呀,都说了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出来嘛,奴婢扶您回去。」 林湘却捂着一只手干嚎,她不知道顾怀瑜使了什么法子,在她手上捏了一下之后,她的手就抽了起来,这会已经成了鸡爪子那般,又痛又动不了。 绿枝却不管那么多,抓住她的胳臂一拉,将人提了起来,林湘抽着手动不了,「顾怀瑜,你对我做了什么!」 「姐姐又说胡话了,众目睽睽下我能对你做什么?」顾怀瑜一脸无辜看向一众夫人,摊开双手:「再说,我就是轻轻碰了一下你,谁知道……」 林湘忽然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就要来抓她,被绿枝伸脚一绊,扑通一声摔的跪到了地上,头上的帷帽也飞出老远,啪一声,落了地。 满屋子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平奎候夫人看了一眼后,吓得端着茶盏的手一抖,刚沏好的茶水泼了满身,被烫得「啊!」一声痛叫出来。 可是却没有任何人侧目,绝大多数的眼光还是停留在林湘身上。 她跪倒在地上,帷帽掉落到一旁,头上顶着的假头发也随之滑到了后脑勺,露出大半个疤痕盘布的头颅。鼻子已经被烧毁了一半,新长出的肉没什么弹力,将下眼睑拉的往下翻,脸上的皮肤就像是掉进水里后发皱的纸,又黄又恶心,手跟鸡爪似的僵硬地缩提在胸前,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偃旗息鼓,忙举起剩下半只手以袖遮掩。 顾怀瑜淡笑着走过去,作势要将人扶起,语带歉意:「绿枝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做事也没个轻重,没伤到姐姐吧。」 林湘见她过来,一个劲的往后躲:「你别碰我!你走开!」她怕顾怀瑜又再捏她一下。 这么一打岔,旁边那些夫人才猛地回神,窃窃私语声传来,每一句都似在林湘心上刺上一刀,恨不得立马钻进地缝里去。 「好恐怖!怎么烧成这样了?」 「就是啊,难怪这么久不见人!要是我也不想出来的!」 「太可怕了,女儿家容貌被毁成这样,这辈子可就完了,真的比死还难受。」说着还抱着双臂抚了抚。 老夫人面色有些僵硬,看着堂下,冷声道:「还不快送郡主回房!」 「不,我不回去!」林湘一听要回房,赶忙将帷帽捡来戴上,反正已经被人瞧见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老夫人,我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心里有数。我也是你曾经喜爱过的孙女,你不能这么对我,凭什么你们在这里高谈阔论,而我就要被软禁起来。」 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气的说不出话。众夫人也是目瞪口呆,先不论林湘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祖母说话,听得她言语中,这烧伤一事,似乎另有隐情,老夫人居然还将人给软禁了起来! 林湘继续道:「我不过是想来恭喜妹妹一番,连这也有错吗?老夫人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吗?」无论如何,她今日不能走,她不能放过这个毁了顾怀瑜的机会!如果这件事不当着众人的面揭发,很容易被这个老虔婆掩盖过去。 「表妹此言差矣。」张仪琳忽然从角落处站起来,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们都知道你自从烧伤之后,心里就有些……扭曲不正常,家里人被你怀疑了个遍,可事实就是你自己不小心烧的。老夫人也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太医说了你伤口吹不得风,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被软禁,若真这样,你今日还有机会出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林湘咬了咬牙,隔着纱帘恨恨瞪了一眼张仪琳,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以前只不过是自己面前的一条狗,跟了林修睿之后,这眼睛就长到了天上,真是贱。 v第三十四章[06.24] 顾怀瑜适时道:「既然姐姐自觉无碍,那便一起吧…」 「我自然是要留下的!」林湘扯了扯嘴角,隔着帘子看不清表情,声音却是诡谲莫辨:「还没有恭喜妹妹,一朝成了县主还寻了个好姻缘。」 顾怀瑜忽然笑了笑,似乎要将林湘气死一般,缓缓道:「是啊,皇上亲自赐婚,怎会不好。」 林湘却笑了一声,低语道:「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你很得意吧,就是不知从高处落下的滋味,你受不受得了。」 顾怀瑜笑道:「这种滋味,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老夫人盯着林湘看了半晌,时辰已经不早,正是要开席的时候,她却跑出来做妖,甚至连脸面都不要了,这打的什么主意。 白嬷嬷在一旁低声提醒道:「老夫人,该移步了。」 因着皇帝的青眼相睐,又加上宋时瑾的关系,顾怀瑜这个县主,已经不止是县主而已,皇上赏赐的东西,早已越过了县主应有的规格,所以今日来的人很多,甚至比老夫人寿宴当日来的权贵都多。 宴客厅内已经聚满了前来贺喜的宾客,林修睿颇为自得,春风满面地招呼了好一上午,众人皆对他热络不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宴会是替他办的。 但自从宋时瑾一踏入厅内,风向就变了,仿佛他成了这个王府的主人,对着众人的恭贺声,脸上的笑意就没有落下来过。 「宋大人。」林修睿有些不大高兴:「您不是一向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的吗。」 宋时瑾扯了扯嘴角:「今时不同往日。」 褪去了往日的疏离淡漠,他心里那股子高兴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有人当即明白过来,马屁还是要朝着对的方向拍。 是以,顾怀瑜随着老夫人踏入宴客厅时,霎时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了自家夫君的示意,那些个夫人夸起人来也是不留余力。 「这县主当真如画上走下来的美人般,光彩耀目。」 「是啊,我自老夫人寿宴当日瞧过一眼后,就在想谁能有这般福气。」 「你看看这气度,我家那丫头若是有一半,我就高兴了。」 这些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跟在旁边的林湘听的将嘴唇咬出了血,凭什么,凭什么她运气这么好,顾氏当初怎么没有掐死她! 宋时瑾看着顾怀瑜,不着痕迹挑了挑眉,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几度被抢了风头,林修睿似乎也忘了今日这宴会是为谁举办的,待人都入了坐之后,夸夸其谈了几句,扬声道:「开席。」 张仪琳看了一眼前头的林修睿,依旧是她爱慕的模样。可是她入府这么久了,别说碰自己,就是连面他也不与自己相见,那天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林修睿手下,但这么久过去了,他也没有再对她做什么,张仪琳不甘心这股劲,终于又压过了害怕,开始蠢蠢欲动。 废了那么大功夫才入了王府,她怎么可能,就跟个隐形人似的在后院中孤独终老。 林湘与张仪琳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今日出现也是各有图谋,顾怀瑜小口吃着东西,得垫饱了肚子才有功夫看戏不是。 片刻后,果不然就看到张氏身边的妙言面色苍白,脚步匆匆跑向虞老夫人,也不知在她耳旁小声嘀咕了什么,老夫人面色一变,朝白嬷嬷招手,附耳轻言几句后,白嬷嬷躬身欲退下去。 林湘时刻关注着,见果真如她所料,这个老虔婆是打算将这事瞒下来,想要白嬷嬷悄悄去处理,立刻扬声道:「妙言!今日这么多贵客,你这般莽莽撞撞成何体统!不在母亲院子里好生伺候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顿了顿,她惊讶道:「难道母亲出事了?」 妙言浑身一震,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看样子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老夫人将筷子一搁:「胡说什么!你母亲好好的,你非得在这个日子惹人不快!」 「妙言,你说!是不是母亲出事了?」林湘哪能如了老夫人的意,死咬着不放。 厅中推杯换盏之声静了下来,林氏重病卧床许久已经不是秘密,听得林湘着急的语气,都暗自揣摩着,难道今日这贺宴要变丧宴? 妙言咽了咽口水,悄悄打量了一眼林湘后,在老夫人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大声哭道:「不是的,郡主,是……是奴婢方才给夫人端药时,行至半途,看到墙角下埋着一个死人!」 所有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后又齐齐一怔,好端端的在府中出现一具尸体,怎么看都有些晦气。 老夫人面色一变:「许是这丫头看错了。」 妙言却抢着道:「不是的,老夫人,奴婢就是怕看错了,还特意上前去仔细瞧了瞧,死的是县主身边的丫鬟,巧儿!」 顾怀瑜这才搁下筷子,起身道:「我是有好些日子没看到巧儿了,你确定?」 妙言点头,「确定。」 林湘却忽然惊叫出声:「顾怀瑜,你竟然杀人了!」 众人悄悄打量了一眼宋时瑾,见他面色依旧没有变化,这才向着顾怀瑜看去,身为主子处死一个丫鬟不足为奇,可将人埋在墙角,这心思就有些可怕了。 「你脑子又不清醒了?」顾怀瑜瞥了一眼林湘:「我无缘无故杀了自己的丫鬟干什么?」 林湘阴沉地笑了笑,「谁知道是不是她发现了你什么秘密,被你杀人灭口了。」 红玉忍不住道:「不可能,我家小姐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杀人。」 林湘冷哼了一声:「主子说话,你一个贱婢插什么嘴!她没有力气,她身边那个绿枝力气倒是比谁都大。」 老夫人和顾怀瑜去围场的当日,张垣便在后花园墙角下发现了巧儿的尸体,林湘知晓后,又命他将人埋了回去,只等顾怀瑜回来,便揭发她。万万没想到,上苍还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顾怀瑜打落尘埃。 顾怀瑜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慌乱:「怎么,你那么笃定,是看见我杀了?」 林湘咬牙:「是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正巧今日李大人也在。」 张仪琳敛目笑了笑,默默将袖口中的帕子拿出,攥到了手上。 v第三十五章[06.24] 一石二鸟,简直快哉! 被林湘点到名的李大人心中忍不住腹诽,这郡主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把自己扯出来作甚! 他虽在大理寺任职,侦办案子是本分,可在座的哪一位没有发落过府上的丫鬟,更何况做主子的本就掌握着下人的生杀大权,若真论起来,岂不都是杀人凶手了。 他下意识看了宋时瑾一眼,再说,顾怀瑜如今的身份,可不止是个官家小姐而已,这个档口让他来当出头鸟,得罪的就不止一人了。 想到张昭谦的下场,他不禁心中一颤,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正要说话,已经有人抢了先。 林修睿捏着杯子,看了林湘一眼,情绪有些复杂:「湘儿,不要在胡闹了!这么久了,你还没闹够吗!」二皇子重新启用林修睿之后,虽然依旧委以重任,但他却察觉得到,卫峥待他不似从前一般看中。他很了解卫峥,利益至上,只有顾怀瑜身上的筹码越重,他才能有翻身的机会。 林湘蹙了蹙眉,声音隔着纱帘传来:「哥,连你也要偏袒她吗?」 什么情情爱爱早就在一波三折中逐渐消亡,撕下面具之后,林湘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林湘,歹毒阴郁和娇憨可爱,林修睿爱的只是浮于表面的后者。 刑部尚书孙夫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郡主是在说笑吗。那丫鬟是何身份,发落了便发落了,为着她搅和了一场宴会,是不是有些不太妥?」 这番话一出,自然是有人附和。林湘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却无法反驳,倘若今日无法在众人面前将顾怀瑜心狠手辣的形象钉在众人心里,她后面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顾怀瑜的视线在林湘身上绕了绕,随即淡声道:「巧儿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也很想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被人杀了。」 林湘听得她主动要追究此事,非常意外的侧过头看了顾怀瑜一眼,心里冷哼一声:「妙言带路吧!」 妙言低垂着脑袋,几乎将下巴顶到了锁骨上,她没有办法,林湘手中握着她的把柄,若是她不将此事嚷嚷开,死的就不止是她。 「还不快走!」见她稳跪着不动,林湘忍不住呵道。 妙言浑身一颤,「是,请主子随奴婢来。」 宋时瑾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之际,便听他道:「如此,少不得麻烦李大人一番了。」说罢就起身跟了上去。 李大人松了口气,连声应是,宴会的主角一走,众人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留在这里,纷纷起身:「咱们也去瞧瞧吧。」 林修睿本想阻止,但见人已经鱼贯而出,只能丢下杯子沉着脸出了门。 花园里的花开的正茂,花圃中有一串明显的脚印将花踩得塌下,灰黑色的墙角根下,泥土隆起了一个小土包,盖在上头的泥被人扒拉开一半,靠近花丛那一边,有半只青灰色的手成爪状露在外头,被黑褐色的泥土衬得格外显眼。 妙言脚步顿住,指着里头,颤颤巍巍道:「就是这里了。」 林织窈在人群中出声:「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既是给婶婶端药送去,好端端跑到花圃中作甚?」 妙言面色一白,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是见着那里有些不对劲,才壮着胆子去瞧的。」 「呵,是吗?」林织窈笑了笑,看得妙言有些心虚地将头转到一边。 顾怀瑜冷声吩咐道:「把人挖出来。」 粗使的丫鬟婆子有些怕,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前,已经有人先一步行动,莫缨见惯了死人,面不改色将泥土挖开,露出巧儿的尸体。 李大人因为之前宋时瑾的话,自觉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围着巧儿细细检查了一番,视线落在她稍稍隆起的小腹之上,「咦?」了一声。 「敢问县主,你这婢女可有婚配?」 顾怀瑜面带疑惑:「尚未,大人何故要问这个?」 李大人撩袍蹲下,伸手在巧儿的小腹上按了按,又拿起她一只手,正要检查,忽然瞥见指缝间有一抹珠光闪过。 尸体已经僵硬,废了好些功夫,他才将巧儿的手撬开,入目是一只珍珠耳坠,粉白的表面还沾着一点血迹和泥土。 露出来的一瞬间,林湘脑子里嗡的一声,幸有面纱遮挡,众人才未瞧见她慌乱且惊恐的脸色。 「这丫鬟面部、四肢未显肿胀,但小腹微凸,方才我按了按,不是尸体腐败造成,倒像是身怀有孕,不过这只是本官猜测,一切还需仵作验尸过后才有定论。」李大人看向顾怀瑜,问道:「这耳坠可是县主的?」 「不是。」 顾怀瑜话音将落,便有丫鬟吼出口:「这耳坠是郡主的!奴婢见她带过好几次。」 林湘面色发白,呼吸有些急促,握了握拳:「你胡说八道!这不可能!」那天发现巧儿的尸体后,她便趁棠梨院无人值守,命张垣偷偷拿出顾怀瑜的首饰,放在了巧儿身上,人还是张垣亲自埋回去的,怎么这会首饰却变成了自己的! 林修睿面色出奇的难看,这丫鬟是谁杀的,他不在乎,好好的一个宴会闹成了这样,简直不成体统。 顾怀瑜问道:「人怎么死的?」 李大人指了指巧儿的脖子:「舌头肿大呈紫黑色,脖子上有明显勒痕,颈部两侧皆有指印,指甲中还夹着血迹,应该是被掐死的。」 「是你!」林湘转身,指着顾怀瑜:「是你做的对不对,故意栽赃我!」 顾怀瑜扯开一个冷笑:「人是妙言发现的,吼着要来查看真相的人是你,要说栽赃,也该是你栽赃我才是。」 林湘一愣,随即怒道:「血口喷人!一定是你和那丫鬟串通一气,将我的耳坠放上去的……」 「这么说,你承认这耳坠是你的了?」顾怀瑜顿了顿,道:「巧儿指缝有血迹,想来便是挣扎的时候在凶手身上抓的,不若我们请人来验验?」 「不行!」林湘拉紧了帷帽,这里男男女女聚集了这么多人,她这个样子,如何见得人! 她这般强词夺理又不敢让人检查的样子落入众人眼中,不免让人认定了她就是杀害了巧儿的人。 先是在厅内莫名其妙诬陷顾怀瑜,这会又发现了物证,人不是她杀的还能有谁?手段既拙劣,德行又这般败坏,简直丢人现眼让人鄙夷。 v第三十六章[06.29] 「那这么说杀人的就是你了?」张仪琳悄无声息的走近林湘,手中捏着帕子在她面前挥了挥,「下次杀人,记得把证据收好。」 顾怀瑜看了张仪琳一眼,巧儿是如何死的,她心里恐怕最清楚不过。 林湘鼻尖涌上一股腥味,心中忽然暴躁起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的到你来说话。」 上次巧儿下错药之后,张仪琳就不敢妄动,偏偏巧儿这时找了过来,缠着自己兑现承诺,如若不然便将下药的事宣之于众,张仪琳索性叫巧心巧慧要了她的命,利用她腹中的胎儿来做一番文章。林湘的耳坠怎么落到巧儿手中的,她也疑惑,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计划。 张仪琳瞥了一眼林湘,掩了掩唇角:「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巧儿呢,难道是因为她怀孕?」 林湘本胸有成竹,被张仪琳这么一掺和,周身血液都加速了流动,气的发抖:「你给我滚开!她怀孕了关我什么事!」 「你这么恼羞成怒干什么,被我说中了?巧儿怀孕是碍了你的路吗?」张仪琳依旧刺激着林湘,大有要将她气死的架势。 「呕。」林湘正要冲上去打她,忽然心口一阵翻涌,捂着嘴就连声干呕了起来。 这场戏一波好几折,老夫人惊疑不定看着林湘,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心里有些不详的感觉。 林修睿面色一变,赶忙出声吸引人的注意:「让诸位见笑了,不过一个丫鬟而已,白白影响了这场宴席。」 老夫人脸色铁青,忙道:「将人抬下去。」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尘埃落定了,杀人的就是林湘,可是巧儿是奴籍,卖身契在主家手中,也不会有人去为她彻查这件事,只可惜她一尸两命也不能伸冤了。 很快下人们就将巧儿的尸体抬走了,站在林湘身后的一个夫人正看着她鄙夷地摇头,忽然就惊叫出声:「郡主这是怎么了?」 林湘还在干呕着,下腹处却是一阵绞痛,众人随着那位夫人的惊叫侧目望去,只见她鹅黄色的裙摆处,已经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渗出,显眼之极。 在场生过孩子的不少,也有人见过落胎妇人的模样,看着呕得说不出话的林湘,眼神顿时有些玩味起来,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般症状。 张仪琳靠近林湘,悄声低语:「哎呀,你不是怀孕了吧。」 回答她的是林湘「呕」的一声。 林湘肚子里似刀刮着疼,胃里还在翻江倒海,这会也回过了味,自己这是中计了!裙底一片濡湿,她又干呕不停,偏偏月事自她开始服用赤隐散就不曾来过,究竟是不是怀孕,她也不确定。 「扶小姐回房去,立马请孙大夫过来瞧瞧!」林修睿见势不好,赶忙吩咐道。 说着就不着痕迹地给张垣使了个眼色,他不敢让人去请太医,若林湘是真的有孕,他和她的事就兜不住了,为今之计,只能让张垣先去给孙明德打一声招呼。 张仪琳扭了扭帕子,低头咬着下唇,她下的只是假孕的药,怎么林湘身上会真的出现落胎的症状,难道除了自己还有人动了手不成? 两个粗使的丫鬟立马上前来扶人,林湘喉间已经呕到有腥味蹿出,全身上下被渗出的冷汗沾湿,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是恨声道:「别碰我!」 她不安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自己分明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连巧儿的死因都想好了后路,专门替顾怀瑜找来的那个奸夫,就只待她一声令下被人拉出来示众,因为婢女发现了主子的奸情而被杀害,这个谈资,一定会将顾怀瑜打落尘埃。 她也想过,即便是栽不到顾怀瑜头上,也能将张仪琳这个贱人拉下水,谁知现在情况却直转而下,对自己非常不利,这让她有些慌乱。 张仪琳对着自己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巧慧立马上前,一把拉住林湘的手腕,她身上有股子让林湘烦躁的味道,恍惚间让林湘以为自己又陷入了被赤隐散支配理智的那段日子。 不对!她不可能怀孕,她以前一直都用着避子药,烧伤之后孙明德便来了,若是怀了孩子,他替自己治了这么久的伤,不可能诊不出来! 「你放开我!」林湘厉声道。 巧慧却死死拉着她的手:「郡主,您身子都这样了,还是由奴婢扶着您吧。」 林湘又气又急,她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为自己辩驳,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人群哗然,吓得接连退开好几步远,她虽被丫鬟们接住了,可头上的帷帽和假发却一起掉到了地上,那样扭曲丑陋的面目,终于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林修睿偏过头,下意识朝顾怀瑜看了一眼,原本面无表情的顾怀瑜却忽然一笑,林修睿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一切是冲着自己来的,而这始作俑者,就是顾怀瑜! 丫鬟们手忙脚乱将林湘抬起,巧慧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腰,几人正要往浮香院走的时候,从林湘怀中掉出一个物件,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张仪琳先人一步,将荷包捡起,捏在手中刻意翻看了一下,正面绣着两条鱼,一黑一红,首尾交缠嬉戏于莲叶之间,反面是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还未念完,她就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猛地将荷包丢到了一旁。 先是杀了人妄图诬陷自己妹妹,这会又从怀中掉出绣着艳诗的荷包,加上张仪琳方才的话和她身上不正常的血迹……众人对于巧儿的死就有些浮想联翩起来。 再一想她的容貌,真的又丑又毒,难怪要着急做出下作的事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荷包落地的瞬间,从里头咕噜噜滚出一个血玉扳指,撞到了顾怀瑜的脚尖,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林修睿和张仪琳齐齐一怔,他甚至想要冲出去,将那枚扳指丢得远远的。 顾怀瑜「咦」了一声,缓缓蹲下将扳指捏在手中,看着林修睿道:「哥哥,这不是你的扳指吗,怎么在郡主的荷包里?」 林修睿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块石头,这个扳指好些人见他戴过,上头雕着代表着荣昌王府身份的图腾,他辩无可辩。 v第三十七章[06.29] 事情从这里,就开始变味了,谁也没料到一个丫鬟的死能引出这么大的阴司,好好的一个贺喜宴会就这样变成了捉奸现场,林湘身上那个荷包,居然装着林修睿的东西。 再一想他兄妹二人平时腻歪的程度,好些人被恶心的起了鸡皮疙瘩!难怪林修睿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原来是心里不正常! 张仪琳脸色骤变,默不作声将帕子塞进袖子里,荷包是她放的没错,可这只扳指又是哪里来的,她后半生还得仰仗林修睿,针对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林湘一人而已,若林修睿毁了,她也完了。 老夫人脸色铁青,眼中似有黑云压城:「把郡主带到寿安院,映雪,你亲自去伺候着。」这般神情是林修睿从未见过的,意识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开始古怪,林修睿第一次后悔,以前意志不坚被林湘勾引,冲动之下做出的事。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时瑾却忽然动了,抬脚踢起一个石子,只听「噗通」一声,自高墙之上栽下一团巨大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带过来!」他厉声道。 众人不明所以之时,跟着他的几个护卫从墙角拖着一个晕死过去的人走了过来。 「还是个熟人呐。」宋时瑾淡声道:「弄醒他。」 有人觉得眼熟,「这不是那个……」 「癞蛤蟆。」 「对,就是那个癞蛤蟆!」 莫缨领命,本就对张译成本就没什么好感,干脆直接拎着他衣服后领,将人提到了种着睡莲的石缸旁,然后毫不犹豫将人按进了缸子里。 被冰冷的水一激,张译成到抽着凉气醒来,呛了好几口缸子里的水才被拖出来,看到眼前陌生的景物时,脑子有些懵。 莫缨厉声道:「你是谁?」 「张……张译成。」他下意识跟着回答。 「鬼鬼祟祟趴在墙上做什么?」 张译成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转身向后看去,在见到宋时瑾的当下,耳朵里嗡的一声,瞬间跳起来,然后又瘫软地坐了下去。 「说,你想做什么?」莫缨继续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译成脸上还挂着水珠,上下牙齿相磕,声音都在发抖。 自从成了所有人嘲笑的对象后,张译成就极少出门,宋时瑾和顾怀瑜两人几乎成了他的梦魇,既恨又怕,若不是他们两个,自己不会这般受人白眼,癞蛤蟆这个辱人的称号也不会跟着自己。 可是,他却不能报复,不敢报复! 直到昨日,顾怀瑜和宋时瑾被皇帝赐婚的消息传来,张译成才知道,原来那天,宋时瑾莫名其妙说自己偷了他的玉佩,就是要给顾怀瑜出头,气得砸烂了两扇门和四张凳子之后,当晚就有一个自称是张仪琳派来的人给他递了消息,邀他到荣昌王府看一场好戏,说要替他报仇,看顾怀瑜身败名裂。 张译成不信,自从他差点把张仪琳掐死后,两人已经彻底翻了脸,张仪琳那个小气又记仇的性子,万不可能替自己报仇。可是他心里又忍不住想去看,凭什么自己成了这个样子,顾怀瑜却越来越风光,越想越是愤懑,是以,今日一早他便溜到了那人说的位置,谁知,戏还没看到,他就先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现在。 宋时瑾沉吟片刻,道:「搜身。」 众目睽睽之下,张译成身上的东西被莫缨一样一样搜了出来,属于顾怀瑜的簪子、手镯、和几封与巧儿往来的书信。 张译成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是从何而来,慌乱道:「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莫缨冷笑道:「你不知道?那你趴在王府墙头作甚?还是说,你旧疾再犯,专程来偷东西的?」 偷东西这三个字,似乎成了切断张译成理智的刀,他脸色在狰狞与害怕中忽青忽白,突然弹了起来,作势就要去掐莫缨,却被一脚踹翻到地上。 张译成本就是众矢之的,见他在地上打滚,也没什么人同情。 「嚯!巧儿腹中的孩子原来是你的!」莫缨将所有书信一一展开,突然出声道。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张译成牙关磕得「哒哒」作响,张仪琳心头一凝,终是回过了味,林湘算计顾怀瑜,她算计林湘,那么顾怀瑜是不是将所有人都算了进去,从一开始,所有人的计划,她都是知道的! 螳螂捕蝉,不到最后,那只黄雀是谁,都没有定数。 悄悄打量了顾怀瑜一眼,正巧撞上她的视线,张仪琳强装镇定,将视线挪到了一旁。 她将一些都算好了,巧儿的尸体被发现后,一定有人会注意到她身怀有孕,自己再将假孕药下到林湘身上,用言语刺激加速药效发作,一旦林湘出现呕吐症状,有了巧儿的事做铺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林湘怀孕。 这时候,再让巧慧将她身上的荷包趁机丢到地上,不需要确认是谁的,林湘有奸夫这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不信被带了绿帽的林修睿还能喜欢林湘。 但从巧儿手中出现那么耳坠开始,事情的走向早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扳指和张译成的出现,让她明白,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杀的不是林湘,而是林修睿。 宋时瑾看向李大人,淡声道:「巧儿的死因,烦李大人继续查下去。」 李大人擦了擦额间渗出的薄汗,连声应是,当即便有人将张译成拖了下去。 一众围观的人脑子里都成了浆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显然宴会也进行不下去了,尴尬地对着顾怀瑜说了一番恭贺之语后,便都借故离开了。 没了外人之后,老夫人瞪了林修睿一眼,「随我来寿安院!」 张仪琳后背处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巧儿被抬走后,墙根处就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坑,潮湿的泥地上似乎还能看到一个人的形状,黑漆漆的眼睛,正瞪着自己。 天还是阴沉着,这一场雨憋了三日都还未落下,不时乱窜的风,吹得她心里发凉,腿窝处一软,她莫名朝着顾怀瑜屈了屈膝,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倏地转身,带着自己的丫鬟一眼不发回了漱玉阁。 v第三十八章[06.29] 顾怀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的意味深长,事情才刚刚开始,林湘做的事,可不止这些而已。 花园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宋时瑾,还有二房三兄妹一干人等。 步入凉亭之后,顾怀瑜问道:「对了,张译成的出现是你安排的?」她的计划里没有张译成这一环,他的出现看似意外,有似乎有迹可循。 宋时瑾淡笑着点头,道:「不过是顺水推舟,他不算是王府中的那几人吧。」 林织窈视线在林修言和顾怀瑜几人身上扫过,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在林湘说人是顾怀瑜杀的时候,她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正要开口说话时,被林修言拉住了,后来事情一波好几折,向着越来越让人看不清的方向发展,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日之事应当是与眼前几人有关。 顾怀瑜隐约能知道林修言留下林织窈姐弟二人是因为什么,这世间人心叵测,总不能一直将他们护在羽翼之下,干脆没有保留的将一切袒露。 在巧儿对林修睿下药之后,便一直被关在那间屋子里,直到夏苗围猎,顾怀瑜刻意将红玉与绿枝带走,王府中的人她信不过,索性找了林修言派人将棠梨院暗中监视了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主事的人在之后,院中的丫鬟小厮开始松懈起来,巧儿被关了这么久,肚子早就已经瞒不住,一边担心着顾怀瑜回来之后对自己下手,一边担忧张仪琳反悔不认账,趁着夜色从棠梨院逃了出去,直奔漱玉阁。 张仪琳早就已经和张译成翻了脸,许诺的那些东西自然是没办法兑现。又听得巧儿威胁称若是在顾怀瑜回来之前,她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就将张仪琳命令她下药一事捅出去,张仪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掐死在了屋子里。 林织窈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惊诧了好半晌,问道:「那林湘又是怎么回事?巧儿手中那个耳坠难道是她放上去的?」 顾怀瑜摇了摇头,缓缓道:「张仪琳应该是想用巧儿的死做一番文章,杀了人之后,她连夜将巧儿埋到了花园里,刻意埋得很浅露出一只手在外头,并且在墙角放了一块肉,引野猫去吃,那时候张垣被林修睿留在了府中值守,听到动静后自然要去查看,巧儿是我的丫鬟,她一死,别人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我。 张仪琳只需要等到林修睿回来之后,待张垣将这件事禀告上去,林湘自然会咬着我不放,将事情闹打,她再趁机下假孕的药,届时,便没人会关注一个丫鬟的死,她也正好将自己摘出去。 可是她没有料到,张垣先一步将这件事告诉了林湘,在挖出巧儿的尸体后,林湘便叫张垣偷拿了我的首饰放到巧儿身上,然后派人将张译成引来。她在寿宴之上故意将巧儿的死大做文章,要的不是我背上杀人凶手的名号,而是想要人以为,我与张译成私相授受被巧儿发现,才杀人灭口的。」 「那首饰呢?」林织窈脑子被绕的有些晕:「还有,张仪琳下的既然是假孕的药,林湘为什么流那么多血?」 林修言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首饰是我换的,至于林湘,难说。」 林织窈张了张嘴,与林子谦对视一眼后,齐齐低头消化着这些消息。 一直候在一旁默默听着的绿枝低声道:「奴婢还是有一事不太明白。」 顾怀瑜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什么?」 绿枝道:「既然真凶是张仪琳,为什么宋大人还要让李大人彻查巧儿的死因呢?而且还将张译成羁押了起来。」一个丫鬟的死,谁都不会过于放到心上,按照李大人的性子,这件事就只有让张译成背黑锅了。 宋时瑾缓缓道:「真凶是谁并不重要,他欠的账也该到了收回的时候。」上辈子顾怀瑜的悲剧由他始,那么这账也合该算一笔到他头上。 寿安院内压抑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老夫人打开了东厢房,将林湘安排在了里头,经过孙神医诊断,却发现她并无小产征兆,晕过去也是因为急火攻心,涂了点清心露,约莫在半个时辰后便醒来了。 老夫人坐在红木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佛珠,「那她这裙摆上的血迹作何解释?」 林修睿跪在下首,不着痕迹朝孙神医使了个眼色,也不知张垣将他交代的事办妥没有。 孙神医顿了顿,才踌躇道:「无碍,只是月事而已。」 老夫人和林修睿齐齐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怀孕,事情就要好办的多。 哪知,孙神医话锋一转,看也不看林修睿一眼,沉声道:「不过,郡主以后万不可再受今日这般刺激,不然,于腹中胎儿无益,未满三月之前万事都得小心。」 林修睿心里一阵阵发寒,犹还抱着希望,「你是不是误诊了,方才还说是月事。」 孙神医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快的让人看不清,几句话就将林修睿心中的希望掐灭。 「老夫行医多年,这种情况虽见的不多,但还是遇到过一次。每一个人的身体情况与脉络都不尽相同,千万人之中大概会有一人,在十月怀胎中依旧会来月事,医术典籍上曾有记载,甚至有妇人临生产了都还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 这番话并不是孙神医无的放矢,林湘确实有身孕,出血量这么大的原因,应该是和张仪琳下的那药分不开,但是她脉象正常,并未出现流产之兆头,唯一的可能,林湘便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老夫人的手一顿,握紧了佛珠,一个多月的身孕,那就绝对不是上次她发现的时候怀上的。 林湘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脸笼罩在阴影之中,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修睿猛地转过头,怒视着孙神医:「不可能!你简直一派胡言。」 孙神医却只看着老夫人,缓缓道:「老夫只是实话实说,若您不信,大可再请别的大夫来诊断。」 虞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三人,林修睿眉心处狠狠一跳,今日之事不止毁了林湘,或许连自己的仕途也会一并葬送。流言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在场的人那么多,想要一一封口根本不可能,或许用不了明日,他和林湘的事就会传的世人皆知。 v第三十九章[06.29] 老夫人默了好半晌,定定的看着林修睿:「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修睿低下头,「只有那一次。」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对他的失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声音带了几分怒气:「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再问你一次,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修睿咽了咽嗓子,从心里窜起一股苦味,以极快的速度充斥满嘴,苦得他张不开嘴。 如此一来,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从始至终林修睿一直就没有对她说实话,可是现在她也没心思处置这两人,要紧的还是消息传出去后,怎么才能将这件事对王府的伤害减到最小。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 林修睿一时间也毫无头绪,沉默了一会,眼中闪过狠辣:「孩子,不能留。」 话音将落,林湘猛地从床上弹起,向着林修睿就扑了过去,扬起手在他脸上乱抓了一通:「林修睿!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说过,你要娶我的。」 林修睿脸上火辣辣的疼,赶忙抓住林湘乱舞的双手,心里糟成了一团:「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湘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嘶喊着,双手被擒,竟想也不想张嘴就咬上了他的手,力气大到出奇,林修睿强忍着踹死她的冲动,扬起另一只手在她后颈一击,林湘终于松了口,双眼一翻向后倒去,脑袋在地上磕出「咚」的一声。 林修睿捂着手,鲜血还是蜿蜒着从指缝渗出,他的小拇指已经被咬到只剩下一层皮连接着,满脸抓痕,神色说不出的萎靡。 老夫人看着满屋子凌乱的场景,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团,这时候若再解决了林湘,几乎就是坐实了传言,杀不得,留不得,从一开始,她便错了。 然而,更坏的消息随着白嬷嬷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夫人,世子,不好了,皇上派人来命世子进宫一趟。」丑闻秘辛,总是比一般的闲言碎语传得快,这边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荣昌王府世子郡主乱伦,郡主珠胎暗诬赖县主的消息已经甚嚣尘上,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话音将落,林修睿委顿到了地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一张脸倏然间变得煞白,条条殷红的伤口越发显眼了些。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荣昌王府百年声誉,终究是毁在了林修睿身上。 时辰方至未时三刻,天开始变得越发灰黄,黑云蔽日下宫阙楼宇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廊下早早点起的灯笼被罡风扫的乱撞,投映在地上的光忽明忽暗,无端端有些阴森之感。 殿门半开着,风从门缝挤进将御案上摆着的画像吹的不时翻起一角。 元德帝掩唇咳嗽了两声,神情渐渐紧绷,抬手欲去轻抚画纸,手指将落未落又倏地握紧,缓缓收回。 李玉躬身立在一旁,对这个画面已经见怪不怪。自先皇后薨后,每每隔上几日,皇上就会像这样,将画像取出来细细看着,想摸又不敢摸,看完画像后,他会踱步到椒房宫,也不进去,只是在门口看两眼,心情会低落许久。 画像上是一个女子,妙鬘半挽,还是少女打扮,身后是斜斜开着的桃花,她举着一把团扇,美目流眄含笑看着画外的人。 灯火摇曳中看着看着忽然就变了样子,元德帝似乎又回到了她死的那日,形销骨立似老妪,那双眼睛里,有眷恋,不舍,遗憾,却没有自己。 「李玉,当年朕是不是做错了。」 李玉躬着身子,看着被穿堂风吹的左右摇晃的拂尘,正了正神色,道:「陛下乃天子,自然是不会……」 「罢了,人来了吗。」皇帝叹了口气,将画像卷上,放进了书架上的暗格中。 李玉还未答话,殿门口进来了一个小太监,尖锐着嗓音道:「启禀皇上,德妃娘娘求见。」 「不见!」皇帝面上难掩戾气,符家大厦将倾,她对德妃的忍耐似乎到了尽头。「叫她滚回昭华殿呆着。」 小太监浑身一凛,弯着腰退了下去,门口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而后归于平静。 盏茶时间后,天上的黑云诡异地退了下去,当太阳刺眼的白芒照到殿内之时,林修睿带着忐忑的心来了。 皇帝看了一眼他面上抓出的血痕和包扎成一团的手,「怎么了,这是。」 林修睿跪在殿内,只觉得皇上盯着自己的目光仿若刀子,刺进皮肉,嵌进他的四肢百骸,痛得人发抖。 「微臣只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皇帝虚了虚眼睛,面色忽然一沉:「说说那些传言怎么回事?」 林修睿忍不住一颤,往小了说,这只是家事,他不懂皇上为何会如此关注此事,甚至语气中都带着点恨意。 「皇上恕罪!微臣犯下此弥天大错,实在是不敢污了您的耳朵……」 「我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皇帝意味不明的打断他,看着他的目光既深又远,像是在与另一个人对话。 林修睿背脊弯了下去,两侧肩膀重得仿佛是有人压着他,抬不起身子,心里头却是千回百转。 皇上既已经知晓了流言,若是依着以前的性子,要么是直接降旨罚罪要么是不管,这件事影响不到朝堂,损毁的也只有王府而已,但皇上还是招他进了宫,那看似莫名其妙的话,似乎又藏着玄机,若自己敢做敢认,是不是情况会好一点。 但这终究只是猜测,林修睿心里没底,只能咬牙赌一赌了:「皇上,微臣喜欢上林湘属实,但乱轮一说,却是误解。」 皇帝看着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修睿,问道:「何为误解?」 林修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似有些羞于启齿:「微臣的妹妹,也就是安平县主回府之后,微臣才偶然得知,当年府中下人顾氏,因贪慕权贵,趁微臣母亲生产之时将其女与妹妹调包,阴差阳错将近十五年,自得知林湘不是微臣亲妹之后,微臣才发觉,自己早已情根深种,以至于犯下此弥天打错,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握在龙椅上的手紧了紧:「你是说,林湘只是个下人之女?」 「是。」林修睿咬紧了牙关,对自己这番漏洞百出的解释紧张不已。 「朕记得,她的郡主之位,是你亲自求的。」皇帝冷笑了一声道。 v第四十章[06.29] 林修睿以额触地,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心虚:「回皇上,当时微臣还不知当年真相,求得这个恩典也是因为爱妹之心,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摩挲了一下龙头上的獠牙,心头百般滋味翻涌,半晌后道:「若朕要将她贬为贱民,你待她变是不变?」 林修睿张了张嘴,甚是不解,皇上居然绕过了他知而不报的罪责,只关注在林湘的身世之上,此举究竟何意?变与不变,等待着自己的是何结果? 「不变。」许久,这二字终于从他口中吐出。 「若朕要赐她死呢?」皇上声音忽然转冷,肃杀之意溢于言表。 林修睿整个人如坠冰窖,但话已至此已无更改的可能,只能硬着头皮道:「微臣愿放弃一切,随之而去。」 「好一个终身不娶。」皇帝的声音已经接近呢喃:「好一个至死不渝。」 林修睿听不清,后背处渗出的冷汗已经沾湿了大片衣服,说完他便后悔了,他对现在的林湘早已没有了喜爱,若是猜测错了,皇上真的赐死他二人怎么办。 「如此,朕便满足你。」皇帝沉声道。 林修睿有些绝望,君心难测是果然,自己这一生,还未至辉煌便已经走向灭亡,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毁在了林湘身上。 与此同时,荣昌王府中。 在宋时瑾和二房三兄妹告辞之后,便有丫鬟急匆匆赶来,说王妃病重,现在靠金针吊着最后一口气,老夫人请所有人都过去一趟。 顾怀瑜毫无波澜地去见张氏最后一面时,朝云院内已经聚满了人,悲悲戚戚的抽泣声不时传出门外,见她过来,堵在门口的丫鬟婆子无声地让开了一条路。 老夫人坐在靠近床榻的椅子上,眼中悲凉一片,屋内偏逢连夜雨,林修睿的事还没个定论,张氏就已经不行了。 很难得的是,林啸也在,毕竟是陪了他那么多年的妻子,说不难过是假的。 「去瞧瞧你母亲。」见她进了房间,林啸低声道。 仰面躺在床上的张氏已经换好了往日里最爱的衣服,发髻也重新梳起,满头珠光宝气,那是她致死也放不下的财富,只是浑浊的双眼已经看不见往日里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架势,短短这么些日子,她鬓边已经出现斑白。 因为病中消瘦,原本就略高的颧骨带着两团不正常的潮红更是显眼,双颊已经深深凹陷进去,一张嘴开开合合,死气弥漫。 回光返照,她已经忘记许多事,看到顾怀瑜过来,努力的偏了偏脑袋:「你来了。」 顾怀瑜淡淡地「嗯」了声,情绪没有波澜。 张氏冲着她笑了笑,「对不起。」 都说人死前会回顾生平往事,换了一个视角,张氏看到的是一个糊涂的自己,一心贪恋权势,为了钱权名利,她抛弃了顾怀瑜。 她想在死之前再见她一面,却在看到她平静无波的眸子时,又生出了情怯,若说此生她最对不起谁,那便是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她甚至在疯的时候,还想要割下她的脸。 但还好,她最终没有伤到她,这些日子也只是待她不亲热而已,该有的东西没有少她的,这么一想,她挖心挖肝的歉疚几乎要少了些。 「你能……叫我一声娘吗?」一股股困意袭来,几乎让张氏睁不开眼,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索性硬着头皮道。 顾怀瑜没有说话,她对张氏没有感情,只有恨意,更不可能叫她一声娘,因为她不配。 林湘歹毒但并不聪明,上辈子自己死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背后有倚仗,有着林修睿与张氏的撑腰,她可以肆无忌惮折磨自己,反正不会有人追究。 在自己最为凄惨,最想要得到亲情之时,张氏已经将她这颗心,践踏的一文不值,现在凭什么要求自己,满足她。 站在顾怀瑜身后的林啸伸手拐了拐她,示意她开口叫人,在他看来,人之将死,这最后的心愿就该满足。 顾怀瑜往前走了两步,淡淡道:「王妃。」 若她没有被林湘下药,林修睿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林修睿,她会醒悟吗,不会。 张氏闭了闭眼,感到阵阵失望,最看好的儿子不争气,疼了半辈子的假女儿下毒杀自己,丈夫因为她神志时常早就不来看她,老夫人向来是不喜欢自己,如今她悔了,悟了,亲生女儿却不愿叫自己一声娘。 「我……最后一点心愿……你都不能满足吗?」她不明白,自己姿态已经低进了尘埃,顾怀瑜为何还是不愿。 顾怀瑜没有说话,意思不言自表。 张氏开始急促的呼吸,但是胸腔已经没有什么起伏,出气多进气少,这句话几乎拼尽了她的全力。 然而,她还是没有听到她想听的,在顾怀瑜清冷的目光下,蹬了蹬腿闭上了眼。 「王妃!」房间内的丫鬟婆子们放声大哭了起来。 但又谁是真的伤心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派人去宫门口候着,将丧事报上去。」 林修睿几乎是浑身打着颤从御书房退了出来,呼吸到外头空气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四肢百骸的凉意退下去一点。 就在刚才,他以为皇上会即刻下令,要了自己和林湘的性命,却不想皇上话锋一转,只是将林湘贬为贱民,再押进大牢关上三个月,并且褫夺了自己皇子侍读的职位。 比起丢了性命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走后,皇帝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笑了笑,似嘲讽似悲哀,没有了这些身份,就看你们是情比金坚还是互相折磨了! 他当时是想杀了这两人的,可话到嘴边又变了主意,自己当年没有看到的结果,他想,林修睿或许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林修睿心急火燎骑着快马疾驰回到荣昌王府之时,大门口已经支起了丧幡,挂好了白灯笼,条条白布将红漆柱子缠了起来。 张氏病重许久,棺桲和丧葬用品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备好,丫鬟小厮们也已经换好了孝服,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着事。 v第四十一章[06.30] 林修睿还没走进院子,浓重的香烛纸钱味就冲入鼻子,扰得他心绪更加不宁。 若皇帝的旨意是一把铡刀悬在头顶,张氏的死就是执刀的手,猛地斩断了他人生的希望。 褫夺了皇子侍读的位置后,他就只留下了荣昌王世子一个虚名而已,名誉受损本就有碍仕途,张氏在这时候亡故,难保不会让人以为是他和林湘的丑闻气死了张氏,再加上丁忧的这三年,恐怕除服之后,万事皆已变,他再想要有一番建树,已是妄想。 「你回来了。」迎接他的是二房的江氏,她换了身素雅的衣服,面带愁容,叹了口气道:「你母亲没见到你最后一面,去换身衣服,好好的给她磕个头吧。」 灵堂已经搭建好了,幽幽地悲泣声不时从里头传出来,林修睿握了握手心,往灵堂内看了一眼,巨大的棺桲架在凳子上,案几上的贡品堆叠了好几层,下面点了一盏油灯,丝丝黑烟腾起,顾怀瑜与二房的三兄妹披麻戴孝跪在蒲团上,往铜盆里丢着黄纸。 「祖母和林湘呢?」他厉声道。 张氏看着林修睿,心下不禁有些鄙夷,母亲死了他不见丝毫伤心,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林湘在哪。 「还是先去给你母亲磕个头吧!」 林修睿瞥了江氏一眼,一言不发进了灵堂,跪到棺桲前磕了三个头后,转而看向顾怀瑜,目光带着审视:「我走的时候母亲还好好的,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 顾怀瑜迎着他的目光,冷声道。「王妃卧床许久,身子早已是油尽灯枯,能熬到今天,也是府医日日用药吊着,谁知道你刚一走,她就去了呢?」 林修睿蹙了蹙眉,不悦道:「王妃?顾怀瑜,她是你母亲!」 顾怀瑜淡声道:「她是你的母亲,是林湘的母亲,只是,不是我的。」 「是不是你与她说了什么?」林修睿眉心处跳了跳,忍不住怀疑道。 他刚一出宫门,就有小厮来报丧,早上的时候张氏还好好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去了,若是顾怀瑜对她说了什么,那么气死张氏的就是她,而不是自己! 顾怀瑜瞥了他一眼,缓缓往盆子里丢了几张黄纸,待火苗舔过纸张后,沉声道:「说不准是你和林湘的腌瓒事被她知道了……唉,早知道,我就不依着林湘去查巧儿的死了,哦,对了,祖母还在寿安院等你。」 林修睿一噎,满腔火哽在心头,恨恨瞪了顾怀瑜一眼,便匆匆去了后院。 他得赶在老夫人处置林湘之前,将人拦下来! 皇帝命林修睿进宫后,老夫人着人审问了林湘一通,便做主将她关在了东厢房内,待丧礼结束之后再处置。 她没有想到林修睿会糊涂至此,难怪当日她说要对外称林湘与顾怀瑜是双生子时,林修睿那般强烈的反对,原来一早便打着要娶林湘的主意。 他也太过想当然了,还准备另外替林湘安排一个高门大户的身份,且不说只他一个小小的荣昌王府,这事荒唐到便是皇子也不敢想。 林修睿到寿安院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换下了今日喜庆颜色的衣服,端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椅子上,旁边站着白嬷嬷和四个丫鬟,具是面色凝重。 她在等,等皇帝的旨意,若林修睿被下了狱,林湘便留不得了。对于皇帝为何会忽然插手此事,老夫人大概也知道一些,当年发生在高家的事不是秘密,同是兄妹,只怕皇帝是触景伤情了。 更遑论,这其中还有一条欺君之罪,若被皇帝知晓在林修睿求来郡主封号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林湘的身世,并且选择瞒而不报,这对王府而言才真的是灭顶之灾。 见到林修睿的当下,老夫人吁了一口气,「去见过你母亲了?」 林修睿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两下,道:「见了。」 老夫人看了一眼面色铁青还没怎么缓过来的林修睿,问道:「皇上怎么说?」 林修睿咽了咽嗓子,挥手将白嬷嬷和丫鬟屏退,才硬着头皮道:「褫夺了林湘郡主之位,贬为贱民,免去了我皇子侍读的身份。」 「还有呢?」老夫人捻了捻佛珠,「你是怎么禀告皇上的?」 林修睿有些难以启齿,他对着皇帝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想谋一条生路,这会再将他讲,却是有些心虚。 顶着老夫人探究的目光,林修睿默然许久,才将所有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又道:「祖母,万不可在这时候动林湘啊!」 老夫人重重吸了两口气,「那你准备如何!」 林修睿咬了咬牙:「顾家那个宅子还空着,待母亲丧礼一过,便将她送过去吧。」 日暮西沉,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张氏的身亡和皇上处罚林氏兄妹二人的消息,前后脚传到了各家各府,好些人开始猜测,是不是这兄妹苟合的事气死了张氏,所以皇上才降旨处罚二人。 是以,上午才来参加过贺宴的人,晚间再去吊唁之时,看着厚着脸皮出现的林修睿和林湘,目光都有些奇怪。 偏巧二人跪的位置又是对面,所有人带着鄙夷的目光转头打量的动作十分明显,林修睿觉得自己在这些人面前,似乎被扒了个精光,只能不自在的看着张氏的棺桲。 而林湘则戴着面纱,看不清神色,但心不在焉烧纸钱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些心虚,特别是有些厉害的夫人,在吊唁过后还嫌弃的啧了几声。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人少之时,林湘一把将手中的黄纸摔进盆子里,扬起带着火星的灰烬,刚一起身,火苗便卷上了她的衣摆。 被烧过后,她对火就有了阴影,这会看到裙摆又烧了起来,慌不择地竟直接躺倒在地不停打滚,夏日的衣衫轻薄,但缺点便是粘了火不易熄灭,林湘扯着嗓子嚎了许久,还是有点点火苗卷着她的裙摆往上爬,旁边的丫鬟见状,赶忙拿着手中的丧幡打了过去。 林织窈几人看着这个场景,莫名的想要发笑。 火终于灭了下去,林湘也脏的不成样子,发髻散乱,帷帽也掉了,那样子比张氏还吓人,她扫了一眼灵堂里的几人,咬着牙,恨声道:「看什么看!」 红玉立马出声:「大小姐,记得你的身份!你现在是贱民,这样对着县主说话,可是要被罚的哦!」 v第四十二章[06.30] 林湘胸口血气翻涌,贱民这两个字,在她听到旨意的时候,就恨不得将顾怀瑜生吞活剥,若不是她陷害自己,自己怎么可能落得这般地步。 所以当红玉一说,她想也不想就伸手朝着她扇了过去,却被绿枝一把抓住。 看着她死死掐着掌心的双手,顾怀瑜只觉得无比爽快,死不是最坏的结果,对于林湘这种,将钱权名利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让她失去一切,才是最折磨人的。 「郡主,哦不,你已经不是郡主了,让让,我要回房了。」 林湘气得小腹隐隐作痛,看着顾怀瑜的背影,「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脸色更难看了两分。 「对了,忘了告诉你,方才那火烧的可是奇怪,我听说,人死之后会收取亲人给她烧的纸钱,你方才那般乱丢,是不是惹了王妃不快呢。」 林湘听得她阴森森的语气,莫名觉得浑身凉了起来,仓惶从灵堂内逃了出来。 从早到晚几乎是累了一整天,顾怀瑜回到棠梨院时,已经累的手脚都抬不起来,由着绿枝和红玉伺候着她卸了刻意画出的妆容,打发了二人去歇息,趴在床榻上小憩。 轻微的响动自窗楹响起,顾怀瑜警惕地转过头,便见宋时瑾已经落在了房间内。 「今日累着了吧?」宋时瑾缓步而来。 顾怀瑜伸手揉了揉肩膀,坐起身笑道:「你怎么又翻窗,下次我可要在窗上钉钉子了。」 宋时瑾自顾自地走到了桌案前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上去,「我想着今日人多,你应该来不及吃东西,这是我府上厨房做的,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顾怀瑜趿鞋下床,夹了两筷子:「没人发现吧?」 宋时瑾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你今日去见了高大人?」见他面色有些不大对劲,顾怀瑜问道。 宋时瑾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顾怀瑜搁下筷子,缓缓道:「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宋时瑾笑了笑,顺势坐到她旁边的凳子上,将她的左手拉在手中握紧,声音低了又低:「故事有些长,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关系,你愿意说,我听着便是。」 话音将落,又听的窗边一声响,孙神医卡在窗楹上咳了两声:「那个,没打扰你们吧?」 「打没打扰你不知道?」宋时瑾道。 顾怀瑜勾了勾唇畔,问道:「师傅怎么过来了?」 孙神医踏进屋内,指了指宋时瑾:「唉,有些话想要解释,可他跑的比兔子还快。」 宋时瑾眉心处一扬,道:「师傅,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高黎。」 孙神医抿了抿唇,看着顾怀瑜:「我能借点水用吗?」 顾怀瑜点头,便见孙神医踱步到了洗脸架前,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水,倾倒在了热水中,然后用布巾沾湿,背着二人在脸上捣鼓了一阵之后,从脸上揭下了两层皮样的面具,才转过身来。 「我以为我要戴着这张面具活一辈子的。」他叹道,声音低沉悦耳且陌生。 顾怀瑜愕然片刻,心里全是震惊,这是她第一次见孙神医的真面目,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他与年纪不符的外表,而是他满头的白发和脖间那道狰狞的伤疤。 宋时瑾没有说话,黑沉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的起伏,可攥紧顾怀瑜的手,还是泄露出些许波动,只因,那道疤痕也是他第一次见。 从荣昌王府离开后,待天色稍暗,他便暗中去了趟高府。高正远似乎知道他一定会去,早就已经在书房中等待着,从他口中,宋时瑾知道了当年的许多事,但最让他诧异的是,高正远在他要走的时候,问的一句话。 「狩猎当日,顾丫头身边那个老嬷嬷,你认识吗?」 孙神医扮成林嬷嬷样子跟去围场他是知道的,摸不准高正远几次三番提起他是何用意,宋时瑾只是保持了沉默。 高正远却解释道,他在顾怀瑜被袭击的当下听到了高黎的声音,虽然时隔多年,但他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绝不会听错。只不过,他当年犯下了弥天大错,弄丢了高黎。若宋时瑾认识,请他代为转达一些话。 临近傍晚之时,宋时瑾才从高府出来,好巧不巧,将偷摸藏在角落的孙神医抓了个正着。种种的巧合,也似乎能解释,当年在他救下自己时,为何会露出眷恋与决绝的表情。 「所以,你真的是高黎。」宋时瑾看着他,缓缓道。 孙神医垂下眼眸,低声道:「我瞒着你是有原因的 。」在围场中不慎暴露了本音之后,他就知道,这些事藏不住了。 顾怀瑜看了下面色凝重的二人,觉得有些话不是自己该听的,便起身道:「茶凉了,我去换一壶。」 孙神医却摆了摆手:「留着吧,没什么不能听的,我原本也想找个机会告诉你们的。」 顾怀瑜愣了一下,重新坐了回去。 「事情还要从真正的高黎夭折说起。」孙神医唇角勾勒起一抹苦笑,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间的疤痕,喟叹道:「有时候记忆力太好,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我被首辅大人收养之时,已经五岁之龄,虽然有人时常告诉我,我就是高黎,是高大人和夫人所出,但我知道,我不是。 我清楚的记得,我的亲生父亲是个赌徒,平日里除了回家拿银子,我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将家里的东西输了个精光之后,还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每每喝得烂醉,便开始砸东西打人,母亲受不了家徒四壁和他没日没夜的殴打,连包袱都没有收拾,丢下我不知去向。 没了母亲,他便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了我身上,毒打成了家常便饭,我那时还小,没有反抗的力气,好几次都差点被打死……后来,他因为喝了太多酒,被淹死在了屋后那条河里。」 夜静了下来,沉闷的房中,宋时瑾和顾怀瑜都没有做声,只是安静的听着。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我师父和高大人,师父见我可怜且有天赋开始教我歧黄之术,高大人则将我带回府中,给我取名高黎。那时候我娘……高夫人已经病了,见到我的时候抱着我哭了好久。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我长得像高黎,但高家所有人都待我很好,给了我从来不曾感受过的关爱,所以我很珍惜,很怕失去这份本不该属于我的亲情。 v第四十三章[06.30] 我将自己变成了高黎,改小了年纪,一边学着三岁孩童应有的样子,努力的逗她开心,一边倾尽全力学习医术,想要救她。 但是,她还是走了,留下了高大人和我们兄妹二人,高雅那时候才三岁,高大人公务繁忙,家里除了下人,便只有我陪着她。平淡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四年,高大人坐上了首辅的位置,先皇越发的重用他起来,甚至不介怀我的身世,破格选了我做太子伴读。」 孙神医闭了闭眼,在提到高雅之时,眼神瞬间活了过来,又黯淡下去,整个人似乎被一层阴影笼罩,好半晌才继续道。 「因为这层关系,太子开始时常来府中走动,也因此认识了高雅,她性子很活泼,特别是一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几乎能将人的心融化。自然而然,在后来的几年中,太子也喜欢上了她,所以提出了要娶她。」 说到这里,孙神医默然了好久,久到几乎快要石化,才接着说下去:「然而,高雅拒绝了,那是我第一次在太子脸上看到阴翳的神色,在他拂袖而去后,高雅告诉我,她一直知道我不是她亲哥哥,多年的相伴,她心里早已容不下任何人。」 宋时瑾整个人一震,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然后呢?」 孙神医没有回答,而是喟叹一声,缓缓道:「你们知道吗?有些感情,是不该存在于世的,我一日是她的哥哥,这辈子也只能是她哥哥,不可能改变。」 顾怀瑜看着孙神医死水般的眼眸,有些动容,她似乎能感受到,对于高雅,孙神医是有不一样的感觉的。 「所以,我说,我只当她是妹妹,没有其他半分感情。」说罢,他又缓缓触上脖间那道疤,那里不仅还能感受到皮肉割开的痛楚,更将他的心割裂成了碎片,他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那天之后,太子来高府越发勤了些,尽管高雅已经尽量躲着,可还是难免撞上,连高大人也看出了三人之间的不同寻常。 彼时先皇身子已经不大好了,听闻太子进宫之后,高雅找到了我,让我带她走,她不介意世人的眼光,不介意风餐露宿,可是,我不能对不起高家,不能做出这种不忠不孝之事。」 想到高正远的话,顾怀瑜问道:「所以,你一个人走了?」 孙神医摇了摇头:「高雅向高大人坦白了这件事,当日便被关了起来,她开始绝食、自杀,以性命相要挟,这时候,我后悔了,我想要带她走,但在去的路上又踌躇了,高雅自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这辈子就该金尊玉贵享尽一切宠爱,跟着我,能有什么好日子呢。 恰巧,高大人找上了我。他让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或许当日收养我,就是一个错误,我会毁了高雅,毁了高府的一切。他说,他的儿子早在三岁就已经夭折,我既不是他的儿子,如今缘分已尽,就该离开。 但我不相信,多年的相处,他待我如何,我心里知道,可就在当夜,我便遇到了刺杀,分筋错骨之后,那把刀割破了我的喉咙,却没有对我下死手,只是,这条疤终究是留在了身上,绝了父子之情。」 沉默许久的宋时瑾终究忍不住开口,「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孙神医却摇了摇头,继续说着:「后来,我被我师父带走了,养好伤之后,高雅已经嫁给了太子。我放心不下,开始乔装,日日如同见不得人的老鼠,躲在角落里看着,太子成了皇帝,高雅成了皇后,得偿所愿之后,他很宠爱她,不久生下了你……她渐渐有了生气,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我才放心的离开了。」 事情到了这里,几乎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可造成皇后死亡的原因,顾怀瑜总觉得有蹊跷。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所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如果万事能够重来……可惜,没有如果,有些事,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孙神医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听说她重病之后,从药王谷赶了回来,因为怕路途耽搁,我半点不敢休息,行至城外乱葬岗时已经过了后半夜,尸体堆里有响动传来,我躲到了一旁,看到有几个人影正在翻着尸体堆。待他们将人找到之后,我才发现那个人我认识,是高雅从高家带到宫中的丫鬟,她一只手已经被斩断,还是单手紧紧抱着手中的孩子,算了算年纪,我觉得应该是你,便动了手。 如此一来,我才察觉,这些人并非普通护卫那么简单,他们武功路数不似草莽,倒有些像久经沙场练出来的,出手狠辣没有多余的招式,简单却致命,要不是我身上带着毒粉,可能被杀的便是我。在解决了那几人之后,我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便从头上取下那只木头簪子,打开后从中空的簪身里取出一张已经有些风化的布条,推到宋时瑾面前:「我想,你应该认识。」 黑色底衬上以金线绣着踏火麒麟,与龙鳞卫便服图案非常相似。 孙神医看了面色凝重的宋时瑾一眼,继续说着:「我不知道暗中还有没有人盯着,只能连夜将孩子带走,化妆成了乞儿模样,藏身在破庙之内,将你救醒之后,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你在一开始便认出了我?」宋时瑾捏着布条,语气平缓道。 孙神医抿了一下唇,点头:「我还没将你安置好,宫里头便传出了皇后薨逝的消息。我想去调查皇后的死因,但是又不能不管你。」 「所以,你打算教我讨口,然后一个人闯到皇宫内?」 孙神医有一瞬间愕然,「你怎么知道!」 宋时瑾自然是知道,上辈子他没有回来,不用想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宫内高手不知几何,单凭孙神医一人,势单力薄想要替皇后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高大人让我给你带一些话。」宋时瑾没有回答,转而道。 孙神医闻言低下了头,昏暗的烛火晃在脸上,睫毛的阴影刚巧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v第四十四章[06.30] 宋时瑾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推到他面前:「他说,当年说的那些违心之言,不求你能原谅,但在他心里,你从来不是高黎的替代品,你就是你,是他最对不起的儿子,以后不必再偷偷去祭奠高夫人,他不会阻止也不会逼你,但有一事,他还是要解释。」 桌子上有一个小小的木人,雕工非常粗糙,甚至有些丑,看起来就像是哄小孩子的玩具,棱角处早已经被摩擦的平缓光洁,孙神医倏然间抬头,看着看着眼眶却有些红。 他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手将那个小木人捏到手里。 「刺杀你的那些人,不是他安排的。你失踪的这些年,他没有放弃过寻找真相,若你还愿意,高府依旧是你的家,他很想你。」 「不!」孙神医忽然开口:「我不能去见他。」 没有人知道他被割破喉咙的当下,心里痛成了什么模样,自己最为珍视的亲情,对高雅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都在一夕之间被人收回。 他并非贪慕权贵,舍不得的也只是高家给过他的温暖,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不愿醒来,哪里爹娘都在,高雅还活着,可是他不能回去,起初他是误以为那些人是高正远派去的,后来却是不敢回。 「我知道不是他,在救你的那天,我便知道了。」迎着宋时瑾和顾怀瑜的目光,孙神医沙哑着嗓音道:「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能去见他。」 顾怀瑜心里说不上是何种滋味,确实,标示着龙鳞卫身份东西的出现,宫里的那位必然是派人盯着的,孙神医毒杀了那几人,一旦露面,那么等着他和高大人的,便是死路一条。 宋时瑾不知道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师傅,我五岁前的记忆,你是不是做了手脚?」 孙神医点了点头,道:「一切没有明了之前,我不希望你能想起来。」 「可如今,我必须想起来。」宋时瑾低声道:「先皇后死的蹊跷,虽然皇上瞒得紧,但并非一点蛛丝马迹不留,或许我就是卫昭,也或许是你们认错了,这一点,我必须确认。」 「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孙神医叹了口气,道:「三日之后,我来找你。」 没有人知道,对于一个从未感受过亲情的人来说,这些消息给宋时瑾的冲击有多大。他曾经寻找过,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他的不甘与害怕,他想要一个关于自己身世的答案,又怕结果是自己无法接受的,所以在没有打听到消息后他放弃了。这时候却有人告诉自己,没有人抛弃他,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找他,所以,他必须找回以前的记忆。 正在这时,门外有匆匆脚步声踏来,打断了三人的对话,宋时瑾和顾怀瑜对视了一眼,与孙神医一起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同时,敲门声响起,红玉与绿枝齐声在门外道:「小姐,林湘出事了!」 顾怀瑜正了正神色,将床上的被衾掀乱之后,才一脸倦容将房门拉开,问道:「什么事?」 绿枝压低了声音:「她流产了……」 顾怀瑜有些诧异,「怎么回事?」被下了药,在地上乱滚都不见林湘有异,怎么刚回去不多久便流产了。 红玉看了一眼摇晃着的白灯笼,瑟缩了一下:「被吓的,她说府中有鬼,看到了王妃……」 顾怀瑜摩挲了一下指尖,有鬼这一说她是不信的,若真的有鬼,她何须等到这辈子,在上辈子自己死后定然会变成那最厉的鬼,杀了这些人。 林湘这样要么是做贼心虚,要么是有人趁着办丧礼时的松懈,刻意为之。 「随我一起去看看。」 事情还要从林湘回房之后说起。 在顾怀瑜吓了林湘那么一下之后,她便仓皇地从灵堂内逃回了浮香阁,朝露和朝汐见她面色有些不太好,也只以为是下午将她贬为贱民的消息刺激了她,也不敢招惹她,收拾好床铺之后便屏气敛声退了出去。 浮香院中的丫鬟大多被安排到了灵堂外守灵,整个院子内静悄悄一片,因为后怕与心虚,二人退出去之后,林湘便躺到了床上。 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的是她当日灌张氏吃下那瓶赤隐散的模样,张氏的挣扎和怨恨的眼神,被无限放大循环。 头发上还残留着香烛焚烧后的味道,蓦地,她似乎又听到了那句话。 「人死之后,可是会在当夜回来的哦!」。 下午她被老夫人放出来之时,正巧是张氏装殓的时候,最后一次瞻仰遗容,她避无可避。 张氏躺在一口巨大的棺材内,双手交叠在腹部,指甲褪去了血色之后,又长长了不少,整个人瘦骨嶙峋,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胭脂,苍白到可怕,偏偏颧骨上又晕着两团染不开的红晕,眼眶深陷进去,感觉随时都要睁开眼瞪着她。 窗外的廊下还点着灯笼,暗黄的光影下似乎有人影忽闪而过,指甲轻轻刮在木头上的声音响起,林湘头皮一麻,赶忙闭上了眼睛。 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夹杂着黄纸烧灼的味道涌入房中,闷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林湘心脏开始狂跳,脑中一阵阵晕眩,猫轻轻地叫了一声,她松了一口气。 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你,死了还怕你不成!许久,门外都没有动静,或许是因为太累,又或许是因为今日太过于害怕,没多久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那个指甲在门上轻轻抓挠的声音又响起,先是很轻,然后力道逐渐加重,变得刺耳。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外头涌进来的风将床幔吹的飘飘荡荡,烛火慢悠悠地摇曳,将家具的影子照得开始扭曲,房间内的温度都似乎下去了几分,林湘倏然间惊醒。 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浑身动弹不了,这时候,透过影影绰绰的床幔,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从门口进来,缓缓地向床边靠近。 「朝露,是你吗?」林湘壮着胆子开口,声音却低如蚊呐。 房门嘭一声关上,床幔外的人向着她举起了双手,漆黑的影子能看到尖长的指甲,然后如哭似泣的声音传来,「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林湘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张着嘴出不了声,就像一只被抛上岸的鱼,急促地呼吸。 「湘儿……湘儿……我来接你了。」 「下面好冷,我好孤独,你来陪我好不好~」 v第四十五章[06.30] 说着,她喋喋笑了起来,然后猛地一下向着林湘扑了过去,床幔被顶出一张脸的形状。 离林湘的脸就一点点距离,隔着半透明的纱,她能看到外面那张白纸似的脸,漆黑的眼窝还挂着血泪,指尖已经变成了黑色。 那张脸还在不停往里钻,张氏素来爱用的香粉味传来,巨大的惊恐之下,林湘终于叫出了声音:「啊~有鬼啊!」 然后她的脖子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惊惧之下,林湘股间一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当看到朝露与朝汐两张烧伤的脸悬在半空,林湘惊叫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滚开,滚开!不要来找我!」 朝露与朝汐赶忙去拉她,林湘却挣扎地更厉害。 夏日的睡衣只有薄薄一层,当朝露看到她双腿已经被染的殷红之时,惊叫出声:「快,请府医来!」 顾怀瑜走到浮香院之时,里面已经灯火通明,林修睿面如锅底一般黑,甚至连额头都渗出了汗珠。 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捻着佛珠,皇帝才刚刚下了旨意,林湘便流了产,这般巧合难保不会让人以为是他们对林湘动了手。 屋子里已经收拾好了,林湘换了身衣服仰面躺在床上,顾怀瑜一踏进去,便闻到一股淡淡地血腥味和莫名的香味,下意识蹙了蹙眉。 朝汐正欲打开窗户透点气,林湘却忽然弹了起来:「别开,别开,她会从窗子上钻进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顾怀瑜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疯癫的林湘,在她脖子上发现了两道被指甲刮过的印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朝露哭诉道:「奴婢也不知道,晚间,郡……小姐回房后,奴婢与朝汐见她面色有些不好,收拾好了床铺就退了下去,刚打了个盹,便听到小姐在尖叫,等奴婢赶到房内时,小姐已经晕了过去。」 朝汐接口道,「奴婢们起初只以为小姐是被魇住了,便想着叫醒小姐,谁知她醒来后一直嚷嚷着看到了夫人……再然后……」她看了一眼林湘的肚子:「就成了这样。」 「那她脖间的伤是怎么回事?」老夫人问道。 朝露摇了摇头:「奴婢来的时候就有了。」 正说着,林湘忽然喊了起来:「是鬼,是鬼给我抓的!人死了会回来,我娘回来了,她变成了鬼,要杀了我,她要我去陪她!」 顾怀瑜只是安静的看着,林湘眼神涣散,神色癫狂,那样子不像是单纯的被吓的,反而有些像魔怔了。 一旁方才赶过来的张仪琳掩了掩鼻子,看着顾怀瑜:「莫不是被县主的话吓的?」 林修睿蹙了蹙眉,厉声道:「什么鬼!这世间哪有鬼!」 林湘大叫:「白衣服,黑眼睛,指甲很长的鬼,不要来抓我,谁不信你就去抓谁好了!」 张仪琳视线一直往顾怀瑜身上瞟,在她看过去时,又若无其事撤开眼神。 顾怀瑜状似不察,默默开始打量着房中的一切,倒真叫她看出几分不同寻常。 房间里的血腥味不用说,是林湘留下的,只是那股子香味,这么一会功夫已经不见。还未来得及换下去的淡黄色帐幔,靠近枕头那一处的角落里,有两条类似血迹的东西,带出一道擦痕。床尾那扇窗上,雕花木格遮掩处,还有指甲盖大小的一个小孔。 不着痕迹向门口的绿枝使了个眼色,顾怀瑜看向窗户,绿枝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住口!」林修睿忍无可忍,怒斥出声,额上的青筋绷起。张氏尸骨未寒林湘就疯成了这样,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府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简直胡言乱语!」 林湘还在四下张望,整个人似陷梦魇,一把将被子拉到身上,吼叫道:「我没有胡说八道,为什么你们不信我。」 绿枝一直没有回来,房间内老夫人的脸黑了又黑,窗外的灯笼被风撞得乱摇,光线变得亮了些。 对窗而立的朝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抖:「灯笼,燃起来了!」 众人侧目望去,透过窗上的纱绫能看到一团火烧得正旺,带着火苗的白纸灰从灯笼上片片坠落,在最后一丝火光灭掉之后,房门被一股风带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林湘惊得一跳,整个人蜷缩到了墙角,嘴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她过来了,她来了。」 张仪琳似乎也被这场变故惊得不轻,颤声问道:「谁来了?」 「我娘!」林湘不停颤抖,因为小产而变得苍白的脸仿佛被刷上了一层白灰,神神叨叨的说:「你们听,她来了,她变成鬼来了,就在门口。」 谁都没有说话,林湘的声音在满是人的房间中显得很是缥缈,「她来了~她来了~她要开门了……」 话音将落,「笃笃」两声,房门被敲响了,连林湘也停止了低喃,房内归于寂静。离门最近的朝露与朝汐腾一下弹到了一起,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门框处又响起了「笃笃」声。 老夫人蹙了蹙眉,侧首低声道:「出去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说罢捻了捻指尖的佛珠,鬼神之说向来是无稽之谈,老夫人虽日日礼佛上香,但从心里不信是大过信的。约莫就是寻一个心理安慰而已。 白嬷嬷点了点头,缓步靠近门边,在声音响起的当下,猛地将门拉开,快速往两旁看了看,头皮有些发麻。 然后她向着老夫人慢慢摇了摇头:「没有人。」 张仪琳闻言,似乎非常害怕,往林修睿那边挪了挪,将自己藏在了他身后。 诡异的气氛开始蔓延,蜡烛火苗摇摆了几下之后,房子四周的窗沿都传来了被敲击的声音,然后一股似哭似笑的女声从远处飘来,没一会就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倏然而止。 林修睿猛地转身将窗户支开,然后又阖上,脑中思绪纷乱,外头依旧一个人都没有,四面的门窗却不时传来被敲打的声音,难道府中真的有什么东西作祟? 「笃笃~笃笃~」一下又一下,林湘「啊」的一声尖叫,将房间内的人吓了老大一跳,「她进来了,她要钻进来了!」 说着,她就往床下跑,连鞋都来不及穿上,绕到床尾就钻了进去。 张仪琳抚了抚双臂,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房间冷了起来。」 v第四十六章[07.01] 这期间顾怀瑜一直低着头,仔细地听着那些声音,听得张仪琳如此道,敛去眸中沉思,顺着道:「是啊,是凉了起来。」 张仪琳惊叫一声,一把拉住林修睿的衣服,神色惊恐指着墙角:「那里!那里!」吓得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修睿本想推开她,但下意识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后,停下了动作。在张仪琳挪开之后,桌上点着的灯光照到了角落里,高高的四角花几下,有一只死猫,睁着大大的眼睛,瞳孔张的圆圆的,脖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撕裂,鲜血淋漓。 朝露和朝汐已经吓得抱在了一起,两个人抖得似筛糠,牙关敲击出咯咯的声音。 「张垣!」林修睿大喝一声:「将院子封起来,给我查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说着,视线就忍不住往顾怀瑜身上瞟去,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顾怀瑜。 朝汐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小姐……」 老夫人看了一眼床脚,道:「把人弄出来,暂且迁到玉兰苑,这院里的东西谁也不许动!」 张仪琳四下看了看,这才苦着一张脸出声道:「我不敢出去。」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不耐道:「那你就留在这里。」说罢就先领着白嬷嬷走出了大门。 张仪琳侧头四下张望,眼神从一点瞧不出害怕的顾怀瑜身上扫过,见林修睿一走,赶忙跟了上去。 林湘被人从床底拖了出来,面色已经比鬼还可怕,被敲晕了之后由鬟抬到了玉兰苑中,顾怀瑜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有一种对于危险的本能,这件事,有些像冲着她来的。 红玉抚了抚双臂,低声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一场诡异的闹剧中断过后,不知道府中又有多少人要彻夜难眠。 顾怀瑜带着红玉回了棠梨院,一路上红玉都似受惊的猫一般,瑟缩着脖子,不时打量着黑漆漆的四周,稍有一点动静就吓地发抖,推开门进了房间之后,这种情况才稍好了一些。 绿枝还是没有回来,红玉又在房间内添了几只蜡烛,低声问道:「小姐,您说这世上真的有……那个吗?」 顾怀瑜习惯性的捻了捻指尖,视线落在漆黑的门口:「我倒是希望有。」 红玉诧异地张了张嘴,「您不怕吗?」 「怕,当然怕。」顾怀瑜冷笑道。可是人心,有时候比鬼还可怕。 红玉踌躇许久,低声问道:「小姐,今晚我们是不是真的见鬼了。」 顾怀瑜冷笑一声,道:「你有见到半个鬼影吗?」 「可是,那个敲门的声音我们都听到了啊,白嬷嬷还亲自去看了,外头也没有人,浮香院外头的长廊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若是有人装神弄鬼,他藏到哪里去了?」想到方才那个阴森森的哭泣声,和莫名烧起的灯笼,墙角的死猫,红玉心里就一阵毛骨悚然。 「或许等绿枝回来后,一切就能见分晓。」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绿枝才避开院子里的眼线,悄然回到了棠梨院,她手中还提着一团白白的东西,上头大团大团的血迹,散发出浓浓的腥臭之味。 顾怀瑜见她无碍,稍松了口气,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绿枝将白布放到了地上,低声道:「奴婢出去后,蹲着身子在门口和窗台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了此物。」说着她从袖口中掏出一段鱼线,那是一种从蚕体内的丝浆拉成单股晾干而成的丝线,韧性极大,因为太细,倒不容易看出来。 顾怀瑜用手搓了一下,上头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油渍,气味与桐油无二。 绿枝接着说:「正在奴婢扯下窗上的细线时,院门口有一个人影忽然闪过,奴婢来不及禀告,就先追了上去,那人绕了几圈之后没发现我,又回了浮香院外,缩在墙角开始捂着嘴哭,被奴婢给敲晕了。从她身上,搜出了这些东西。」 白布包裹内,装着一个碗,里头沾着血迹,碗里有一张帕子,已经被鲜血沁湿,那浓浓的腥味就是从这上头传出。 「人在哪里?」顾怀瑜问道。 绿枝低声回道:「锁到了先前关押巧儿的房内。」 顾怀瑜起身,「确定没有人看见吗?」 「确定。」对于这一点,绿枝还是很有把握的。 可是几人还没走上两步,便被门口一人打断了去路。孙神医又贴上了孙明德那张脸,手里拖了一个硕大的麻袋,毫不费力往房里走来。 「你们回来了。」 顾怀瑜颔首,问道:「师傅这是?」 孙神医扬了扬眉,低声道:「有人抓了个东西,暂放到我这里,就等你回来亲自处理了。」 「什么东西?」顾怀瑜不解。 孙神医拖着麻袋进了门,又吩咐绿枝将门关上,才将麻袋打开,一个浑身被捆的严严实实的男人露了出来,他嘴巴里塞了一团破布,不停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顾怀瑜看了一眼满面青紫,脸颊肿的像塞了个鸭蛋似的男人,好半晌才认出来,这人应该是朝云院的护院,只是打过几次照面,与之并无交集。 孙神医坐上了软榻,从手中的带子里又掏出一个包裹,嘭一声丢到桌上,「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捉到人的时候,他正藏在你院中的墙根下。」 顾怀瑜明了,冷声道:「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红玉上前将那男人口中的破布取出,那人方才被打了一顿,半睁着乌青的眼睛,立刻含糊不清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顾怀瑜坐到一旁,拿起桌上摆着的一支火折子,打开吹了吹:「说说吧,来我的院子干什么?」 那人只是不停的磕头求饶,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孙神医收回视线,淡声道:「桐油,火绒,火折子,准备的挺全啊。」半夜窝在墙角,还带着这些东西,几乎不用想也知道,是要做什么事。 那人眼中闪过一阵慌乱,可还是不说,只是一个劲的哭求讨饶,扰得人无比心烦。 顾怀瑜似笑非笑看着他,「还真是个忠心的,红玉,将桐油浇到他身上。」 v第四十七章[07.01] 红玉立马会意,取过桌上的桐油兜头淋了上去,然后将火折子吹了吹,作势就要将人点燃。既然想对小姐下手,红玉做起这些来简直没有一丝犹豫。 那人吓了好大一跳,眼睛被油糊的睁不开,听到脚步声靠近,立马哆哆嗦嗦趴到了地上:「奴才说,奴才全都招!只求小姐饶了奴才。」 整个事情从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简单,作为朝云院最末等的护卫,赵全的月银并不是很多,因为长得有些不大好看也一直未讨媳妇,每月轮休之时极其喜爱去喝花酒。 直到一个月前不慎染了病,花光了所有积蓄也不够,他不想死,借遍了所有人也不见好,还在外头欠下许多银子。 恰巧他当值那天,张氏神志不清又疯了起来,将首饰带了满头满身,就要冲出院子,丫鬟婆子们将人拉走后,掉下了一支金簪,赵全鬼使神差的将它昧了下来,悄悄拿去解了燃眉之急。 可病症不好,这个无底洞他就没办法填上去,发了一次意外之财后,他便打上了张氏首饰的主意。张氏久病,院中下人早已经松懈,这倒是方便了赵全,在偷拿了一次没有被人发现后,他胆子便大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后来的稀松平常,这期间他偷拿了不少,直到张氏死之前那次,他被张仪琳抓了个正着。偷盗主母首饰可是重罪,张仪琳捏了他的把柄,又用数额庞大的银子利诱,赵全心志本就不坚,想也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 「县主,奴才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一切都是张姨娘吩咐的,她还说,以后府中都是世子说了算,我若是助她成为少夫人,日后少不了奴才的好处。」 顾怀瑜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赵全,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放火烧院子,这事可以算得上张仪琳唯一算计成功的一次,依着她的脑子,想要故技重施也很正常。 只是,为什么呢?在利益上,自己与她并没有纠葛,她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 飞快的扫了一眼孙神医记录好的供状,吩咐绿枝逮着他的手按上了指印。 赵全紧张道:「县主,您放过我吧!奴才已经命不久矣,一时间鬼迷心窍才犯下如此大罪,求县主可怜可怜奴才,若您不信,奴才可拼死与张姨娘对质,只求县主能放奴才一马。」 顾怀瑜思忖片刻,淡声道:「先把人带下去,关到柴房。」有些东西,她还得审问了绿枝抓来的那人之后,才能确认。 赵全还想要说什么,刚一张开嘴,就被绿枝塞了一团破布。 顾怀瑜向她招了招手,附耳低言:「我知道你有联系那些人的办法,去借点高手过来将他看起来,记得,不要让人发现,若有人靠近,先抓起来再说。」 绿枝诧异的看了顾怀瑜一眼,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顾怀瑜笑着眨了眨眼,绿枝的身份其实很好猜,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对一个人忠心耿耿,既然宋时瑾在她回府前就已经嘱托过了大哥,那么再安排一个人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绿枝会意,很快拖着赵全下去了。 红玉抬手在脖间比划了一下:「小姐要不要趁机将他……」这动作一看就是和绿枝学的。 顾怀瑜摇了摇头,勾起唇角:「暂时不用,有人会替我们动手。」 红玉不解道:「您是说表小姐吗?」 顾怀瑜笑了笑:「不,是他背后的人。」 红玉一愣,面露惊讶之色:「小姐您是说……」 「府里的人都知道,自从张家上门威胁老夫人和王妃,将张仪琳抬入王府后,王妃便恨毒了张仪琳,不允许她踏入朝云院半步。且她身上长了毒疮之后,张仪琳怕被传染也不曾去看望过她,怎么可能将赵全抓个正着。」 「或许就真的只是巧合呢?」红玉低声道,连自己都有些不信。 顾怀瑜沉声道:「你有注意到,他方才叫张仪琳什么吗。」 「张姨娘。」红玉这么一想,便明白过来,张仪琳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林修睿不愿承认她妾侍的身份,府中下人几乎没有人称呼她张姨娘,这个赵全还是王妃院子里是侍卫,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待绿枝回来之后,顾怀瑜起身,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孙神医:「绿枝抓回来的人,烦请师傅同我一道去看看,一会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孙神医倏然间回神,点了点头,沉声道:「走吧。」 天色已经非常晚了,院中的下人抽调了一些去守灵之后,余下的已经歇息,顾怀瑜带着几人走到那间废弃的厢房时,却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嘶吼和狂笑,声音不大,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 孙神医抽了抽鼻子,忽然伸手,将红玉正要推门的手拦住:「等等,有些不对劲。」 绿枝心下一凛护在顾怀瑜身前,也低声道:「里头有古怪。」 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砸在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声,嘶吼声开始变得凄厉,那人喉间破碎的呻吟隔着门板听不太分明,时笑时哭,似欢愉似痛苦,古怪至极,听的人背脊有些发麻。 这么等了半晌,待里头动静变小归于无声后,孙神医才示意几人掩住鼻子,缓缓将门推开。 一股有些臭的味道顺着门缝涌出,还带着几不可辨的灰色,顾怀瑜蹙了蹙眉,往房间内看去。 原本为了保险起见,绿枝用了绳子将那人的手脚都反绑在身后,可是这会小指粗的麻绳已经断裂。 那人双膝跪地,额头抵在地板上,腹部破开了一个大洞,肠腑从破洞中流出堆叠在身下,双手还做着往外掏的动作,鲜血在地上汇集成了一滩。 待那股灰气散完之后,孙神医第一个进入房间内,先是四下检查了一番后,才蹲在那摊血液前细细瞧着。 「可以进来了,小心地上的血,不要碰它。」 绿枝眉头紧蹙,提起浑身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小声的说:「小姐,您小心点,若有不对劲,赶紧跑出去。」 顾怀瑜点了点头,空气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甜香味,浓得有些刺鼻,如此多的鲜血可是没有半丝血腥味。 「师傅……」她刚一开口,就被孙神医打断。 「过来看看。」 v第四十八章[07.01] 地上那摊发黑的血泊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着,等几人靠近,许是感觉到生人的气息之后,开始变得狂躁,不时将血液鼓起一个个小包,然后又消下去。 三人面色齐齐一变,红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颤声问道:「神医,这是什么东西?」 孙神医面色有些难看,头也不回道:「取一碗温水过来,在里头放上粗盐。」 红玉不敢耽搁,不一会,战战兢兢端了一碗水过来递到孙神医手中。 孙神医指尖几不可见的一抖,手中多了一支两指长的金针,动作快的看不清,已经将指甲盖大小的血团挑到了碗中。 那团血入碗之后并未融化开,而是像有了生命力一般开始疯狂的围着碗底乱窜,一次次撞向碗壁又弹回来,不一会,水已经染上了黑红色。 「又出现了!」孙神医声音有些凉。 顾怀瑜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古怪的东西,低声问道:「这是何物?」 孙神医端着碗的手紧了紧:「你听说过蛊吗?」 顾怀瑜心里一惊,点了点头:「我一直以为它只存在于传说中。」 「确实。」孙神医冷声道:「当今世上会蛊术的人并不多,但此物,我曾经见过。」 顾怀瑜心里隐约有些不太好的感觉,越发肯定了这事不是张仪琳做的,或者不全是她做的。 刚要开口说什么,孙神医竖起食指,在唇间比了比:「那人,应该还在府里。」 张仪琳不可能会这些东西,也没那个脑袋想出这么复杂的计划,她既然已经吩咐了人在放火,为何还要装神弄鬼呢?还是说,有人顺着她的计划多做了些什么。 顾怀瑜眉头紧蹙,赶忙吩咐绿枝:「将你带回来的东西拿过来。」 绿枝领命,片刻后将那团带血的包袱提了过来,闻到那股血腥味后,地下那团血又狂躁了两分。 「师傅,您帮我瞧瞧这是什么东西的血。」 孙神医将碗搁到一旁的桌子上,那东西还在拼命想要往外钻,看的人既恶心又胆寒。 「应该是鳝鱼血。」孙神医拿着布团闻了许久后,道:「如此重的腥味只有从鱼类身上才会出现,可这血不止有鱼腥味,还带着一股土腥味。」 桐油、死猫、鱼线、鳝鱼血、灯笼燃烧过后,莫名关起来的门和门上的敲击声,顾怀瑜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回想了一下张仪琳今晚的表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的?灯笼燃烧过后!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惊悚,是没办法演出来的。 而且,在发现顾怀瑜注意到床幔上那团血渍之后,她眼中明显闪过心虚。 顾怀瑜忽然出声,再确定最后一遍:「师傅,这人是怎么死的?」 「方才那股灰气,是有人刻意吹到房间内的,这东西我们闻着臭,却是这蛊虫最喜欢的,沾衣不散。蛊虫闻了之后,必然会暴动,想要从这人体内冲出来,他四肢百骸会恶痒难耐,控制不住的去抓挠自己,你看他脸上和腹部的伤口。」 孙神医没有碰那人,只是虚虚指了指:「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撕裂状,这里,还有抓痕,他是自己将自己掏的肠穿肚烂而亡。」 「那些笑声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玩意会抑制人的痛觉,人在浑身奇痒的时候,抓的越狠,越是舒服,所以那人才会又哭又笑。」 孙神医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你!」 顾怀瑜点了点头,将所有事情一一回顾了一遍。 「若下蛊之人还在,师傅您有办法对付他吗?」 孙神医默然许久:「自保没有问题,但想要抓住他只有五成把握。」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 红玉看了一眼两人,脑中谜团越来越大,二人所说的她都能听懂,但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她倒是想不明白了。 绿枝倒是比红玉通透几分,察觉到了事态不好之后,面色凝重道:「棠梨院这边需要守着,府中侍卫又不能相信,奴婢再去叫点人过来。」 顾怀瑜看着碗中不停往一个方向撞,似乎要去寻找什么的蛊虫,心里咯噔一声:「不好,我做错了!绿枝你抓紧时间去找莫缨,让他们万事小心,务必保护好宋时瑾,不要让他出府!快去!」蛊虫一出来,她就肯定了幕后之人不是张仪琳,想要自己的命也只是顺带,最终的目的,只怕还是在宋时瑾身上。 绿枝咬了咬牙:「那这边……」 孙神医捻着手中的金针,冷声道:「不必担心,他能自保,这里人多了反而不好,我们动作得快一点,我怕来不及。」 「奴婢马上去。」绿枝心跳都快了两分,方才她已经传过消息,主子这会恐怕已经出门了! 孙神医又道:「这间房子要不得了,我们走后,将尸体就地焚烧,千万不要碰到他。」 绿枝领命退了出去,顾怀瑜看了一眼漆黑的门外,那里两盏灯笼似一双巨大的眼睛,静悄悄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想了想,顾怀瑜沉声道:「红玉,去侧门找陈青,给大哥传个话,带几个得力的人过来把棠梨院围起来,记得别惊动其他人。凡是行踪诡异的人,先杀了再说,若遇到不能解决的情况,放火烧掉整个院子。」 红玉虽不明白,也知晓事态严重,推开房门快步向着侧门而去。 孙神医长长吁了一口气,看向顾怀瑜:「以防万一,那日我给你的药,你先服下。」 各自准备好了一切,孙神医才用针将那只蛊虫挑起,打开一只瓶子,将瓶口对准蛊虫晃了两下,蛊虫嗅了嗅钻进了瓶口后,被孙神医封到了里头。 狂风开始乱起,吹得丧幡茂树发出悲泣,夜半无人时,灯火摇曳中的王府,已经笼罩上了一股诡异的肃杀之气。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橘黄的光照亮了罗汉塌前的一方地。张仪琳扭着帕子坐在软塌上,面色苍白,整颗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无法平静索性一下子站起来走到房门口,看了一眼光线阴暗的漱玉阁院门。房檐上蹲着的瓦兽似乎变成了一颗颗头颅,藏在黑夜里,等待着时机,吞噬一切。 v第四十九章[07.01] 林湘吓到流产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便吩咐了巧慧抓紧时间去将东西埋起来,自己一个人去了浮香院,时间过去这么久,也一直没见巧慧回来,张仪琳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张黄纸打着旋被吹到了门口,张仪琳浑身一紧,想到浮香院后来发生的那些诡异的事,赶忙抬脚回到了房内,在看到方才自己坐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人影之后,吓得差点哭出来。 「巧慧!」待看清那人穿着后,张仪琳厉声喝道:「你要吓死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巧慧一直低着头,整张脸藏在阴影里,没有回话,甚至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张仪琳重重喘了一口,伸出手去推她:「你聋了吗?我在和你讲话!」 话音将落,巧慧身子直直往下栽倒,嘭一声摔在了地上,人已经没了气息,张仪琳抬脚踢了一下,倏然间看见她脸颊上像有虫子在游走,随后七窍里流出黑色的血。 张仪琳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蹬着腿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惊叫出声的同时又赶忙用手捂住。 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浑身笼罩在黑布中的神秘人,看着地上的张仪琳,冷哼一声后坐到了榻上。 「是你做的!」张仪琳怒目相使:「你把她怎么了?」 神秘人伸出枯瘦的手用乌黑的指尖在凭几上敲出带有节奏的哒哒声,巧慧紧闭的嘴缓缓张开,从里头钻出了两条蚯蚓似地虫子,飞快爬上了那人的手背。 喋喋笑了两声后,那人道:「当然是喂了我的宝贝。」这声音男女莫辨,似卡了一口痰般,听得人极其不舒服,更让人恶心的是,她口中的宝贝,应该就是这两条虫子。 张仪琳有些怕,硬着头皮起身,道:「为什么?她是我的丫鬟,你为什么要杀她!」 神秘人张嘴吞下那两只虫子,回味了片刻后,缓缓道:「我的宝贝饿了,她能献上肉体,也是她的福气,只可惜,她精血不够,我的宝贝没能吃饱。」 张仪琳耳膜一刺,拢在袖口的指尖攥紧了衣袖,还是忍不住撤回看着那人的视线:「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什么时候兑现诺言。」她不敢惹这个人,只能不去管巧慧。 神秘人指尖一顿,在桌上刮出嘎吱一声,随后道:「自然是要兑现的。」 张仪琳松了一口气,刚一勾起唇角,眼前一道暗影闪过,纤细的脖子已经落入那人手中。 「你……干什么!」 那人缓缓凑近她,露出漆黑的牙齿,「当然是兑现诺言。」说话间一股腐臭味只冲脑门,张仪琳几欲作呕。 那人的手沿着她的脖子缓缓往上移动,黑长尖锐的指尖划破脖子上的皮肤停在双颊,鲜血一丝丝渗出,神秘人嗅了嗅,眼中闪过癫狂。 然后在张仪琳惊恐的眼神中,缓缓张开腐臭的嘴,喉咙鼓动了两下之后,一只肉虫从里头扭动着肥大的身子往外钻了出来。 张仪琳冷汗簌簌往下冒,想要逃开却不能挪动分毫,眼睁睁看着那只虫子露出半个身子,即将钻进她的嘴里。 在这一刻,她后悔了!可是,她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蓦地,一股凉风灌进房内,张仪琳眼前金光一闪,虫身已经被一支金针穿透。 孙神医甩出金针之后,尚在喘息,他屏气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只虫子钻出来。只有一息的时间,若是一击不中,危险的就是他和门口这些人! 针上抹了药粉,虫身受伤之后,立马钻回了神秘人口中,在她腹中乱窜。 抓住张仪琳双颊的手一松开,她便立即向着门口跑去,见到顾怀瑜的当下,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顾怀瑜的可爱,死里逃生不过如此。 即便是顾怀瑜命人押住了她,她还是这样觉得,至少死在她手中,比吞下那只恶心的肥虫被它咬死要好的多。 神秘人开始哀嚎,罩在头上的黑布掉落,露出枯树一样的脸,是那个替德妃医治奇毒的老太婆。 林修言看到虫子的时候明显愣怔了一下,立即道:「抓住她!」顾怀瑜请他带人过来后,他放心不下,一边安排人去了棠梨院守着,一边带了另一队人强行跟了上来。 话音一落,就从他身后就闪出了几个动如鬼魅的人,向着房间内冲进去的当下,被孙神医拦住:「等等,现在蛊虫正在暴动,你们进去了就是死。」 房间内就只剩下了那个老婆子和巧慧的尸体,老婆子腹部不停鼓动,痛得冷汗淋漓,一双猩红的眼却死死看着孙神医,她一边翻滚着,一边咬着牙道:「果然……是你!」 孙神医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老婆子。当年,他差一点就能替高雅报仇,若不是这个老婆子摆了他一道,他也不至于,藏头藏尾至今日! 老婆子忽然痛叫出声,腹中被蛊虫撕咬下了一大口,它受了伤只能用人肉去填补,她知道,若今日不找一个替死鬼,死的就是她自己。 可是,高黎那个混蛋在门口守着,她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知道他手中又多了哪些对付她的方法。 原本有个张仪琳在的,可这一切都被人破坏了,老婆子看着瞬间黑了一半的手,只能埋首趴到巧慧身上,开始吞噬她的血肉。 如兽般的撕咬吞咽,看得人头皮发麻。 孙神医面无表情的摸出怀里那个瓶子,扒开瓶塞,一股奇香荡出,老太婆猛地回头,嘴巴还带着血肉,「你居然找到了这个!」她哑着嗓子道:「给我,快给我!」 孙神医将瓶口往地上一倒,方才捉的那只血虫掉了出来,只是颜色已经变成乳白,周身散发着莹莹幽光。 老婆子瞪了瞪眼睛,忽然捏住了自己的脖子,紧闭着双唇,像是要将什么东西吞咽下去,最后突然身子一颤,肉虫钻开她脸颊上的肉,掉到了地上。 乳白色的蛊虫已经听不懂母蛊的召唤,在闻到蛊虫身上的奇香之后,肉虫涌动了两下肥肥的身躯,向着蛊虫爬了过去。 老婆子捂着脸,跌坐到地上,「高黎,这笔账,我苗仙儿记下了!」说罢,宽大的袍子一抖,几只虫子从里头掉落,向着门口袭来。 「拿火烧!」顾怀瑜扬声道。 v第五十章[07.01] 还好,孙神医让她带着桐油,林修言一把接过之后,泼到了门槛至少,然后飞快打落廊下的灯笼,点燃了门槛下铺着的地毯。 虫身烧焦的瞬间,母蛊暂时放弃了朝着那只蛊虫爬。 「你能活下来再说吧!」 孙神医在老婆子诧异的视线下,从脖间掏出一支短哨,没有人听到声音蛊虫却在瞬间暴起,弹上了母蛊的身躯,然后钻了进去。 肥虫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来,挣扎两下之后,不动了。 老婆子噗一声呕出一口黑血,孙神医这才道:「可以了,进来抓人!」 将虫子重新收回瓶子里,看着林修言的人将苗仙儿捆的严严实实后,孙神医才擦了擦脖子里的汗,虚脱地坐到了榻上。 「把她一并带下去!」顾怀瑜指了指张仪琳。 现在不知道宋时瑾那边情况如何,顾怀瑜还暂时没有空去料理她。 平复了半晌,孙神医才缓缓道:「是德妃!」 孙神医的声音很小,小到离他最近的顾怀瑜都需要侧耳才能听到。 对这个结果,顾怀瑜毫不意外,若来之前只是猜测,听到那个老婆子喊出高黎这个名字之后便成了肯定。 先前有一点让她一直想不通,杀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这幕后之人要设计这么复杂的一个方式,绕着圈子来毁掉她。 如今看来,很可能是与孙神医有关,不,应该是与先皇后的死和大皇子的下落有关。 若她所料不错,当日在围场遇袭,掉出那块玉扣之后,不止是引起了皇上和高首辅的关注,四妃定然也在其中,孙神医对德妃的那股恨意,让她不得不怀疑,先皇后的死是德妃做的。 至于为什么要对自己和宋时瑾同时动手,或许是德妃已经知道了什么。 粗嘎的声音打断了顾怀瑜的沉思,「姓高的,我真是小瞧了你,我输了,我认命。」 肥硕的蛊虫一死,苗仙儿也似乎丧失了生机,整个人又苍老了几分,看起来就像行将就木的重病之人。 孙神医看也懒得看她一眼,面上无所谓,心里却不敢掉以轻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苗仙儿这种级别的老妖婆,若她没有为自己留后手,孙神医打死也不相信。 所以待四肢回力之后,又亲自将人押送到了棠梨院。 诺大的王府安静的出奇,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整个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了院子里的这些人,棠梨院中忽然腾起火光,烧掉了偏房,却未惊动任何一个人。 另外选了个四面都未开窗的暗室,孙神医提着苗仙儿就将人扔了进去,然后向着林修言安排来的护卫道:「去找几只狗过来与她关到一起,门缝里都要泼上狗血,无论她在里头说什么,都不要开门,也不要和她说话!」 万物皆可下蛊,但有一物例外,唯有狗能避其害,苗仙儿养蛊多年,最怕的就是狗。 果不其然,孙神医话音将落,一副任人宰割模样的苗仙儿便睁开了眼,眸中闪过惧怕,厉声道:「高黎,你若是敢,老婆子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方才那只蛊,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母蛊。真正的母蛊还在沉睡,子蛊就在德妃身上,她知晓了那么多的秘密,不得不为自己留这么一手。 可高黎竟然敢将她和狗关到一起,她出不去,不能放蛊,无法继续喂养蛊虫,母蛊一醒,若被姓高的发现,这可就是断了自己的生路。 「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孙神医冷声道:「你以为,我还会给你留下通风报信的机会吗!」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暗房内的气氛有些凝结,直到数十只狗被牵到了房内,苗仙儿才缩到了墙角,孙神医环视了一圈,确认没有遗漏之处,锁上房门让人泼了狗血之后,便大步离开。 风静了下来,夜空中盘踞着的黑云缓缓飘开,露出圆盘似的月。 清冷的光照将厅内坐着的三人照得面色凝重,时间过去越久,顾怀瑜就越加坐立难安,端着茶不停地喝着。 绿枝一直没有回来,她不得不怀疑宋时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门口忽然落下一个黑影,快步踏入房内,低声在林修言耳边低言了几句,他面色一变,低声道:「加派人手,务必给我找到人!」 顾怀瑜正欲说话,心里忽然一悸,整颗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捏住,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去,冷汗大点大点往下滴着。 孙神医吓了好大一跳,赶忙问道:「小鱼儿,你怎么了?」说罢就扯过她的手,探了探之后发现并未有中蛊的痕迹。 顾怀瑜沉沉吸了一口气,心里那股悚然越发强烈起来,连耳朵里都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声:「感觉有些不太好!」 「要不,你先去休息休息?」林修言道。 顾怀瑜摇头,声音有些低「我担心他出事了!」她直觉,这股不安与宋时瑾有关,他现在应该非常危险。 林修言目光落到唇色有些发白的顾怀瑜身上,想了许久还是缓缓道:「宋时瑾不在府中,我的人也与莫缨也失去了联系,连绿枝,也没有找到。」 顾怀瑜腾一下站了起来:「我要去找他!」 林修言一把拉住她:「你别冲动。」 「哥!」顾怀瑜看着林修言,神色非常认真:「我想去找他。」 林修言咬了咬牙,摇头:「你留在府中等着消息,我去找他。」并非他刻意拦着顾怀瑜不让她去,他只是担心,顾怀瑜并不会武功,若对方是连宋时瑾都没办法解决的人,她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顾怀瑜没有说话,紧紧抿着唇,指甲在手心上掐出深深的红印子,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是我冲动了,我在府里等你们。」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去了成为拖累和负担。 孙神医眸光一沉,看了一眼外头被月光照的蒙蒙亮的天,时间已过这么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我们走吧。」 然而,两人还未踏出房门外,便看到一只熟悉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向着顾怀瑜直直飞了过去,然后稳稳地落到了她的肩膀上,用脑袋在她的脸颊上顶了顶。 v第五十一章[07.02] 浑身漆黑,不足婴儿拳头大小,只一眼,顾怀瑜便认出,这是救下那些孩子当日,宋时瑾用来联系暗卫的那只小鸟。 可是,在它身上,顾怀瑜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掌心,摊在肩膀前,小鸟很有灵性,轻轻一跳便落了上去。 掌心处染上一抹殷红,那是还未凝结的血液,小鸟腹部完好没有受伤,那么这血就只能是从别处沾的了。 孙神医第一个跑了过来:「你主人呢?」与其漫无目的的找,不如将希望放在这个鸟身上。 小鸟歪了歪脑袋,用尖尖的喙啄了啄顾怀瑜的手心,没有其他反应。 「带我去找他!」孙神医看着小鸟道。 谁都知道这鸟听不懂人话,孙神医还是希望,这鸟能带他们找到人。可是,小鸟依旧是用喙轻轻啄了两下顾怀瑜的掌心,依旧没有飞走。 顾怀瑜心下一动,尝试着往门外走了两步,小鸟终于有了反应,扑闪着翅膀从她掌心飞起,盘旋两圈之后,向着东北方飞了过去。 「跟上它!」林修言说罢,就与孙神医齐齐冲了上去。 怪的是,没有飞两下,那只鸟又回来了,大有顾怀瑜不走它也不走的架势。 这鸟是宋时瑾养来专做通讯之用的,所能接受的命令也是直来直往,孙神医明白过来,这鸟约莫就是专程来找顾怀瑜的,当即蹲在了她身前,「上来,我背着你一起去。」 林修言叹了一口气,命人守好棠梨院后,看着顾怀瑜道:「还是我来吧,一会记得跟紧我。」 事急从权,顾怀瑜也顾不上许多,点头应下之后趴到林修言后背。 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速度比宋时瑾带着她飞起的那两次快了许多,顾怀瑜却半点感觉不到害怕,夜色如同深渊吞噬着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或许也吞噬了宋时瑾。 小鸟的速度很快,黑色的身影在淡白的月光下几乎看不太清楚,带着他们一路向着人烟稀少之地飞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在了一处密林之前。 顾怀瑜刚一落地,便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很淡,若不是因为她对这味道太过敏感,或许不会察觉到。 「这边。」她低声道。 「等等。」孙神医忽然开口,从怀中将方才那只蛊虫拿了出来:「这东西你拿着。」 顾怀瑜愣怔一下,她不是炼蛊的人,也不懂驱动蛊虫的方法,苗仙儿吐母蛊的样子还在脑中,这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孙神医又取出一支哨子,飞快说道:「若遇危险,就吹动哨子,除非必要,不要轻易动它。你记住,按住最后一个孔,吹出两长一短是攻击,按住中间那个孔,长吹一下,它会回来。」 顾怀瑜点了点头,将哨子与装有蛊虫的瓶子紧紧地捏到了手心。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饶是脚步再轻,走在上头还是难免发出沙沙声响,树林越密血腥味就越浓厚,渐渐的几人身体两旁的树干上都出现了刀剑划过的痕迹。 一阵微风拂过,树冠上忽然闪下一个人影,泛着寒光的剑直奔头顶而来,顾怀瑜闻到血腥味的当下,一个错步往后退的瞬间,林修言已经将剑身踢到了旁边的地上。 借着反射过来的月光,那人滚了两圈在看清三人的容貌后,冷汗倏然间落了下来。 「老爷、少夫人,林公子!」 顾怀瑜听这声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瞧。瞿轶浑身浴血,身上好些皮肉翻卷的刀伤,脸色已经有些发青,看起来非常凄惨。 「怎么回事?你家主子呢?还有绿枝呢?」 瞿轶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我带你们过去。」 林修言蹙了蹙眉之后,向着方才跟过来的护卫道:「将人召集过来,隐匿行踪,不要惹人注意。」 茂密的树冠将头顶的月遮了个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光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听到几人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响动。 密林中荆棘丛生,一脚踩上去,尖长的刺便会割破裙摆在腿上留下一条条血痕。 顾怀瑜目不视物,只能拉紧林修言的衣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深处走,鸟儿就落在她的肩头,她能感觉到,自己离宋时瑾越来越近。 裙摆早已被腐叶和荆棘弄得又脏又破,黏在割破的腿上,她却无暇顾及,一直紧跟着几人的脚步,随着瞿轶七拐八绕,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远处有月光渗透过来。 对面是一片空地,后面接着陡峭的山壁,沿着山壁生长的草树足足一人高,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瞿轶被人搀扶着,许是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后,他的声音透着苍白与虚弱:「就在前头了……」 话音未落,只听前方树冠处发出簌簌几声响动,林修言和孙神医神色一凛,一前一后挡住了顾怀瑜。 凉风扫来,夹带着鲜血的味道,看不见的黑暗里蛰伏了好几个人,有杀气在弥漫。 电光火石间,瞿轶大喝一声:「别动手,是我!」 「呼」一声轻响,顾怀瑜眼前出现一团光亮,莫缨吹燃了火折子,在看到孙神医的时候,差点跪到了地上。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 孙神医贴在下巴上的假胡子已经掉了半截,他索性一把扯了下来,问道:「你主子呢?」 莫缨一边带着几人向着峭壁走去,一边语气愤然道:「我们中了埋伏,主子还在昏迷之中。」 林修言一愣,蹙眉道:「怎么回事?谁做的?」 宋时瑾武功远在这些暗卫之上,怎么会忽然陷入如此境地,还被困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莫缨咬了咬牙,冷声道:「是蒋翰!」 孙神医和林修言齐齐色变,蒋翰乃是龙鳞卫之一,直接听命于皇帝,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调动。 这也是莫缨几人在宋时瑾昏迷后不敢带着人回府,藏身至此的原因。 顾怀瑜却是在原地愣怔了片刻,蒋翰这个名字,她隐约有些记忆。 上一世二皇子继位之后,论功封赏,蒋翰的功勋排在了林修睿之上,林修睿心中不忿,在一次醉酒之后曾与林湘抱怨过,被藏在假山后的她听了个正着。 如果蒋翰是二皇子的人,宋时瑾不可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中了他的埋伏了呢? 「他伤的重吗?」顾怀瑜担忧地问道。 莫缨面色有些奇怪,低声道:「没有受伤,可就是怎么都醒不来。」 v第五十二章[07.02] 说着,莫缨拨开了山崖下的灌木丛,露出藏在后头的山洞。 洞口漆黑一片,很是狭窄,堪堪只能容两个人并行,头顶悬着的钟乳石如同尖利的刺,几乎就要碰到头皮。 尽头处燃着一团篝火,将并不算太大的洞内照得透亮,宋时瑾就那么躺在草垛上,身边有几个侍卫守着,依旧是昏迷着,面色被火光染成了金色,额上冷汗涔涔,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宋时瑾。」顾怀瑜忍不住唤了一声,心跳紧到几乎不能呼吸。 孙神医大步踏了过去,蹲在他身侧细细检查了一番。 「师傅,他怎么样?」顾怀瑜攥紧了他的手,冰冷的可怕。 「脉象正常,没有伤……」孙神医沉默半晌,忽然转头看着莫缨:「他是怎么昏迷过去的?从你们出府开始,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莫缨目光沉了沉,极速道:「绿枝将消息传来后,主子察觉到王府的事情可能有变,带着我们赶了过去,行至半途遇到了蒋翰。 他说皇上命主子连夜进宫一趟,那时天色已晚,皇上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下过命令,心知有异,主子应下来之后,却对着我们做了个戒备的手势,蒋翰就是在这个时候动的手,他撒了一把药粉之后便放了信号出去,我们正要出手,主子忽然吐出一口黑血,然后晕了过去……」 孙神医抬手,打断莫缨的话:「药粉?什么味道的?」 莫缨想了想:「白色的粉末,很香,却不是女人的那种脂粉香,我说不出来。但是我们闻了后都没有事,就只有主子一人吐了黑血。」 「黑血……药粉……」孙神医指尖在宋时瑾唇角抹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赶忙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拉开了他的下眼睑,两个眼球下方都有一条黑线。 「小鱼儿,把那个瓶子拿给莫缨闻闻。」 「是这个味道吗?」 莫缨隔着瓶塞嗅了嗅,想了一会,又嗅了一下才点头:「有些像,又不怎么像。」 孙神医脸色一变,有了定论,当即怒声道:「他不是受伤,也不是中毒,而是,中了蛊!」 顾怀瑜心里一惊:「中蛊?」 「不可能。」莫缨道:「没有人能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动手。」他每天都跟着宋时瑾,府里的人也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旁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下手的。 「这蛊应该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下了,只是一直沉睡在体内,若不是它苏醒,没有人能检查的出来。」孙神医缓缓道:「当年我曾经与苗仙儿交过手,是在宫里……」如此说来,这蛊应该是在他极小的时候就下到了身上。 顾怀瑜默了一阵,道:「您可以解吗?」 孙神医看着顾怀瑜,面色极其凝重:「这些年我四处游走,为的就是找到办法,对付这东西。现在我还不确定他身上是哪一种,还得先观察一下,再做定夺。」 顾怀瑜看了一眼可以说是恶劣的环境,「我们得先带他回去。」 莫缨有些踌躇:「可是,蒋翰……」他不敢确定,刺杀宋时瑾是不是皇上的主意,若是,无论去到哪里,宋时瑾都是危险。 「他是二皇子的人。」顾怀瑜缓缓道。 洞内一阵沉默。 「您怎么知道?」有人忽然开口问道。 顾怀瑜想也不想,指了指宋时瑾:「他告诉我的。」 又是一阵沉默,林修言忽然开口:「有人来了,人数还不少,这里不能待了!」 莫缨忽然趴到了地上,侧耳聆听片刻后,低声道:「西南方向,至少三十个人,武功还不低。」 顾怀瑜紧紧皱起了眉头,攥紧宋时瑾的手已经沁出了汗水。 眼下这种状况,无论是谁安排蒋翰来的,都必须走了,若是被人堵在了山洞中,才是真的等死了。 两三下灭掉了火堆,莫缨背起了宋时瑾,一行人在黑暗中走的飞快。出了山洞后,向着反方向离开,就在此时,顾怀瑜听到身后有响动,侧头看了一眼,月色下,几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奔了过来。 「当心!」 一阵寒风从背后袭来,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向着莫缨就砍了过去,好在下一瞬间,林修言带来的护卫已经冲了过来挡住了刀刃。 林间藏匿起来的人也冲了出来,拦住了那三十个黑衣人。 那伙人似乎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另一队人,招招致人死命,没过上两招,地上已经躺了七八具尸体。 黑衣人见状,突然合手吹了一个口哨,自密林之外,又涌出了许多黑衣人,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他们同样蛰伏在黑夜里。 两方兵刃相交,剑影泛着寒光砍杀,对方人数实在是太多,渐渐的这边的护卫已经出现劣势。 林修言将顾怀瑜安置到了一旁后,手一扬起,袖箭飞出后在夜空炸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可是这里太偏了,要等援兵赶到,或许已经迟了,很显然黑衣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血腥味浓的胜过了夜色。 莫缨背着宋时瑾,身上已经连中了几刀,还是尽量保持着后退的姿势,护好宋时瑾,一阵凉风带着腥气扑来,寒光闪过的瞬间,顾怀瑜察觉到了不对劲,想不也想向着二人扑了过去,挡在莫缨后背,宋时瑾身前。 「叮」一声刺耳的金鸣,顾怀瑜鼻尖甚至能闻到铁器击打出的焦臭味,下一刻,便看见眼前的长刀断成了两半,然后,那刺客整个人僵住,似慢动作般,整颗头颅缓缓落到了地上,露出身后援兵的模样。 「顾小姐。」那人招呼了一声过后,带着人绕过他们,加入了前方的战局。 顾怀瑜从惊吓中回神,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见过此人,也不知道是谁安排过来的。 有了这一队神秘人的加入,彻底扭转了局势,他们人非常之多,多过了蒋翰带来的刺客,杀意与血腥味浓到了极致。 顾怀瑜浑身冰凉,只能抬手拉住宋时瑾同样的冰凉的手,心里才平稳一些。 时间过去了好久好久,久到血液都要冻住,兵器相击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将黑衣人斩杀殆尽。 v第五十三章[07.02] 蒋翰见势不好,转身便想要逃,两柄长剑自身后追了上去,齐齐钉在了他的膝窝处,将他的双腿自膝盖砍断。 「留下活口!」那人对着身后的护卫道。 林修言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取回尚还滴着鲜血的长剑,问道:「你们是谁?」 领头的那人笑了笑,却是看向孙神医:「少爷恕罪,属下来晚了。」 孙神医心里一紧,赶忙偏开视线:「你认错了。」 顾怀瑜忽然就松了一口气,这些人,是高正远派来的! 御史府中灯火通明,大门和围墙外三步一岗,所有护卫都被召集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院子围成了铁桶一般,不论明处和暗中每个人长剑皆已出鞘,打起了万分精神,即便是一只鸟从上空飞过,也会被击杀下来。 带宋时瑾回府,做出如此安排,是顾怀瑜左思右想后做出的决定。这里全都是他的人,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的了。 再则,蒋翰既然只敢在暗中动手,那便说明这件事有人不想让它摆到明面上来。 她就偏要反其道而行,通报宋时瑾受伤的人已经候在了宫门口,只待卯时一到,宫门一开,上报的同时市井之中安插出去的人也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 还有一点,这件事是皇帝做的可能性很小,若是他下的命令,不会只派蒋翰一个人来,方才那些黑衣人虽然训练有素,武功颇高,但能被高正远的人斩杀殆尽,这不是龙鳞卫齐齐出动应有的水准。 倘若真是皇帝做的,无罪赐死重臣,会惹朝堂动荡民心大乱,至少在宋时瑾醒来之前,他不会再动手。反之,龙鳞卫出现叛徒,他定会派人彻查,打乱幕后指使的计划。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做了两手安排,府中的下人几乎都调动进了宋时瑾的院子,备水、熬药、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事实上,他们并未将宋时瑾安置在里头,而是将人安排在了别处。 林修言在处理好蒋翰之后,方一进院子,就见浑身是伤的莫缨和瞿轶一行人齐刷刷的跪在碎石之上,孟青脚下放着个药箱,想要替几人上药,却被阻止。 「下去治伤!」他道。 莫缨和几人齐齐低下头:「主子昏迷不醒,是我等失职,我们在这里等着主子醒来。」 林修言低头看着几人,身上少说有十余处伤口,割破的衣料黏在皮肉上,有的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不忍道:「不想要命了,先去包扎。」 「主子不醒,我们不走!」瞿轶坚持。方才是他断后,身上的伤也是最重。 林修言蹙了蹙眉:「你们就打算这么跪着?」 几人齐声道:「是!」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顾怀瑜看着院内黑压压的人影,沉声说道:「现下局势不明,宋时瑾何时能醒尚且未知,我不希望再有险况发生时,你们几个却连刀都拿不起来。」 莫缨咬了咬牙,摇头摒去脑中一阵晕眩:「少夫人……」 顾怀瑜叹了口气:「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少夫人,那么现在,我的命令就是宋时瑾的命令,我知道你们自责,但这件事并不能怪你们,若是有心,待伤好之后……尽全力,替你们主子报仇!现在,去治伤。」 莫缨深深吸了一口气:「属下领命。」 「还有一事……」顾怀瑜问道:「有没有谁见过绿枝。」 瞿轶被人搀扶了起来,脚步一晃之后,着急问道:「她没有回去吗?蒋翰动手之后,我叫她赶紧回去报信找林公子的……」 顾怀瑜心里咯噔一声,「没有。」 林修言面色微变,心里知道只怕是凶多吉少,还是迅速道:「我派人沿路去寻。」 人还未走,便见方才那人跨着长刀而来,他扬声道:「不必去寻,大人已经将她安置在了府中疗伤,稍后便会将人送回来。」 顾怀瑜松了一口气,「多谢!」 那人却道:「大人说了,一家人不必见外,他还得感谢那丫头,这里有我们一起守着,县主不必忧心。」 顾怀瑜点了点头,不论最终孙神医与宋时瑾认不认回高家,这个情,总之是欠下了。 回了房间,孙神医还蹲在榻前仔细地研究着宋时瑾身上的蛊,宋时瑾一动也不动,整个人苍白到不带一丝血色,甚至在孙神医抬起他的手时,他的指尖也不会垂落。 「师傅,有结果了吗?」顾怀瑜心里有些泛酸,说话的时候眼眶疼的厉害。 孙神医转过头,面色没有丝毫放松:「只是有所猜测,还不能确定……」 言罢他想到什么,忽然抬脚去了门外:「林公子,托你一件事,去把陈渊叫过来!」 林修言还未说话,高府的那人就道:「少爷,您吩咐我就成了。」 孙神医长叹一声:「你们怎么还不走,都说了你认错了!」 那人指了指耳垂,「七岁那年,您为了救我,耳朵被狗牙划出一道豁口,就在痣旁,到死我也不会认错!」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孙神医不再坚持,转身迈步回了房间,头也不回道:「速去速回。」 那人松了一口气,面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属下领命。」 陈渊被带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还未整理妥当,他睡得正熟,听到门口一阵响动,刚一醒就见四五个人立在房间内,只说宋大人出了事,要他去瞧一瞧。 陈渊简直摸不着头脑,他与宋时瑾交际不多,再说,宋时瑾身居要职身边随便一个护卫提出来都能碾压自己,出了事,找自己干什么?然而还未等他问出口,那人直接将他拉到了背上,一路背到了御史府。 孙神医已经扎破宋时瑾的手,取了一滴鲜血出来放到碗中,加了药粉之后细细看着,见他过来,招了招手:「鸳鸳,你过来看看。」 陈渊脸色一黑,再一瞧孙神医的脸,无奈道:「师傅,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你师兄!」孙神医依旧看着碗:「我一会再与你解释,你先过来瞧瞧。」 陈渊只能凑了过去,「宋大人这是怎么了?」对于鸳鸳这个称呼,陈渊很是无奈,他也没想到传说中的师兄竟然是宋时瑾,一想到他的小名,陈渊心里又平衡了些。 v第五十四章[07.02] 孙神医一边研究着,一边将事情笼统讲述了一遍,「我怀疑这东西是噬魂,但还不能肯定,叫你来,是需要你在一旁协助。」 陈渊面色一变,惊诧道:「噬魂!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候,顾怀瑜正坐在榻旁擦着宋时瑾额上沁出的冷汗,他身体越来越凉,汗却越流越多,听到二人所说,忽然抬头问道:「什么是噬魂?」 陈渊解释道:「是一种蛊,我与师傅游历苗疆之时,曾经听闻过。一般这种蛊是下在襁褓婴儿身上,蛊虫若是不醒,中蛊者与常人无二,但随着他年龄的长大,沉睡中的蛊虫也在不停吸收养分,中蛊者身体越强,武功越高,蛊的威力就越大。 待蛊虫苏醒那日,人就会陷入昏睡,他意识还是清醒,五官还有感知,体内如同烈火在烧灼,身体却是冰凉,整个人会渐渐僵硬,皮肤如同石化一般,吃不进任何东西。到最后,内脏被烧为灰烬,蛊虫便会破体而出,回到下蛊之人那里,只留下石头一般的躯壳。」 顾怀瑜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伸手握住宋时瑾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指已经僵硬任凭她如何用力,都不曾弯曲一下。 「师傅,您来看看!」顾怀瑜声音有些颤抖,他流了那么多汗,一定很痛。 孙神医一触,心里揪成了一团:「不用试验了,就是噬魂。」按道理,身体的僵硬应该会在三日后出现,可是他忘了,宋时瑾携蛊十余年,武功也比常人高出许多,照此速度,宋时瑾最多还有七日可活。 顾怀瑜低声问道:「这蛊怎么解!」 陈渊摇了摇头:「无解……」 「不会的……」顾怀瑜死死捏住宋时瑾的手,「一定还有办法的……他不会有事的!」 林修言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声音有些沙哑:「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满室寂静,似乎连空气都开始凝结,每呼吸一口,凝固的空气就似巨石压在人心上,一点一点增加着重量,直到人喘不过气。 顾怀瑜一瞬不瞬看着宋时瑾,房梁上那只鸟儿又来了,它落到宋时瑾心口,又跳到顾怀瑜肩上,不时歪着头,一双带着灵气的眼睛左右瞧着。 林修言转头见孙神医跌坐在椅子上,眼中情绪复杂,但不是绝望,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拱手道:「神医,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孙神医回过神,「只有一成把握!」或者说不到一成,这也是孙神医不敢冒险去做的原因。 顾怀瑜猛地抬头,「什么办法?」 「以毒攻毒。」孙神医沉声道。 顾怀瑜一怔,不由问道:「怎么做?」 「还记得苗仙儿那只母蛊是怎么死的吗?」孙神医缓缓道:「关窍便在它身上。」 林修言看了一眼顾怀瑜取出的玉瓶,心里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这瓶子是我游历南疆之时,偶然间救了一个草鬼婆得到的,蛊之一术只有女子能学,她见我对蛊颇感兴趣,便送了我这东西,一般蛊虫吃了它过后,身上会发出香味引诱其他蛊虫过来,然后这只蛊虫便会吞噬掉其他蛊,吸食它们身上的精血,壮大自身……」 「您的意思是,放这个蛊出来,将宋时瑾身上的蛊诱出体外再杀掉?」林修言问道。 孙神医摇头:「没有那么简单,这蛊在宋时瑾身上养了多年,可以说是与他的命连到了一起,稍有不慎,蛊死既他死。」 陈渊皱眉,「师傅,您是打算换人养蛊?」 孙神医缓缓点头:「只有这个办法。」 「什么意思?」林修言道。 「找人吞下诱蛊,逼出自己心血,喂养一日之后,连接二人血脉,将他身上的蛊渡到自己身上。」孙神医斟酌着道:「诱蛊与噬魂蛊虫会在身体里互相钳制,达到平衡,两相争斗下,蛊虫会消耗掉自身与宿主的联系,届时再将诱蛊导出……」 顾怀瑜想也不想,「我来!将蛊渡到我身上。」 「不,放到我身上。」话音刚落,林修言就道。 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太赞同对方。 僵持不下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放到我身上。」 众人回头,是高正远。 孙神医目光有些闪躲,闭了闭眼道:「你们都不行,除了她。」他看着顾怀瑜。 「为什么?」高正远问。 陈渊解释道:「林公子有内力,会打破这种平衡,而且,男子属阳,体内并不适合养蛊,放到你们身上,会出现不可估量的变数。」 「还有一点,蛊虫离体后在消耗掉与宿主的联系前,养蛊之人与宋时瑾是命运共同体,既其中任何一方殒命,另一人也不能独活。」 顾怀瑜目光坚定,「不用争了,放到我身上。」 「你想清楚了?」孙神医道:「这事我没有万全的把握,很有可能你引蛊入体,两个人都会死。」 顾怀瑜笑了笑,坐到了宋时瑾身旁,抬手触摸他的脸,「他比我的命还重要,如果没有他,我这条命不要了又何妨。」 林修言本欲出言阻止,但在看清她眼中的决绝与情意之后,张了张嘴,一言不发紧紧捏着拳头退到了一旁。 一边是他的妹妹,一边是他的救命恩人和生死至交,他无法开口,也不能开口。 孙神医和高正远皆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顾怀瑜,恍惚间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当年,也曾有一人,目光如此坚定,敢于抛弃一切,只是他们没有她那般勇敢…… 高正远鼻子有些发酸,抖了抖衣袖之后,对着顾怀瑜弯下了腰,郑重道:「多谢,今日之恩,我高正远无以为报……」 顾怀瑜避开一礼,赶忙将人扶起。 孙神医叹息一声后,缓缓道:「蛊从一旦入体,至少半个时辰之中你会生不如死,且再无反悔的机会,你想好了吗?」 顾怀瑜面不改色,坚定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也是我此生最为珍视的人,不论生死也好,痛苦也罢,既已认定,我便不悔。」死又如何,正如他所说,若无彼此,这人生不要也罢。 孙神医目光闪了闪,眼神已与以往不同,对顾怀瑜多了一种打从心里的疼惜。 v第五十五章[07.02] 半晌之后,他转身看着陈渊,沉声道:「陈渊备针,待小鱼儿服下蛊虫之后,封掉她身上经脉窍门,入针一寸二,不可多少一分,成与不成,只有这一次机会。」 陈渊正了正神色,郑重地点头,然后将随身带着的银针取出,展开备到一旁。他没有体会过情爱,不懂这种为了彼此可以付出生命的感觉,但这不妨碍,他的感动与怆然。 莫缨几人在包扎好伤口之后,第一时间便赶到了院子里,几乎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全,这会正护在门口。 银针、蛊虫、药粉都已就绪,孙神医面色凝重,看着顾怀瑜:「准备好了吗?」 顾怀瑜席地而坐,手中捏着玉瓶,点了点头。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拔下了瓶塞,吸收了苗仙儿那只母蛊的精血之后,这只蛊虫身上香味更甚,周身颜色已然变成了淡金色。 孙神医和陈渊对视了一眼,指尖已经夹着银针,看着蛊虫划开顾怀瑜的手心钻进皮肉之后,齐齐动作,顺着蛊虫爬动的方向封住血脉,下手极快且稳,将蛊虫往心脉处逼去。 蛊一入体,顾怀瑜就只觉浑身的鲜血似乎都开始倒流,她能感觉到蛊虫所过之处,经脉皮肉传来撕裂般的痛苦,仿佛有一把刀子,嵌进经脉之中,沿着血流的方向,一寸一寸割破她的全身。 这种痛苦,比上辈子砍掉四肢之时还要难熬。她好几次情绪都要面临崩溃,但一想到宋时瑾上辈子万箭穿心之痛,又生生将理智拉了回来。 蛊虫入体的刹那,门口护着的人齐齐单膝跪了下去,在此刻,少夫人已经不仅仅只是称呼而已。 顾怀瑜脸色越来越苍白,痛出的冷汗已经将鬓发染湿,大滴大滴的往下流,可她依旧紧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整个院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林修言早已经偏过头,他怕自己忍不住出手打断。 时间在这种压抑且痛苦的气氛中被拉的很长,长到人都要成了雕塑一般,顾怀瑜才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殷红的血,摇晃两下之后,直直往后倒去。 听到动静的林修言第一时间从椅子上起身,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接住了顾怀瑜,她身上烫的厉害,手心里全是自己掐出的血印子。 「她怎么样?」林修言颤声问道。 孙神医取下她身上的银针,刺进皮肉的那截已经成了黑色。 「她没事,将熬好的药喂给她喝下,约莫半个时辰后就会醒来。」 众人闻言,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孙神医又道:「不过这只是成功了一半,明晚此时,渡蛊上身才是关键……」他没有把握能成功,稍有差池,两人都会殒命。 高正远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喂下了一碗药之后,顾怀瑜身上的热度已经慢慢降了下去,有丫鬟在一旁替她擦拭着额上渗出的汗珠。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还是没有醒来,屋子也一直没有人说话,气氛显得异常凝重。 而这时候,昭华殿内的德妃带着满头大汗忽然从梦魇中惊醒,她捂了捂剧痛的心口,那里似乎有东西在啃噬着她的心脏,疼得她说不出话。 静秋姑姑听到响动,立马撩帘而入,见德妃面色已然胀成了猪肝色,紧张道:「娘娘,可是又不舒服了?」 德妃重重吸了半口气,心口疼得更厉害了些,一边捏着衣襟,一边指了指枕头。 静秋姑姑立即上前,从枕头下掏出一个瓷瓶,抖落两粒朱砂色的药丸递到了德妃跟前,又小心翼翼地送上一碗红彤彤的东西。 德妃咬碎药丸,吞服了一口碗中的东西,重重的腥味从喉咙一路滑至胃部,使得她不停打着干呕。 静秋姑姑低声道:「娘娘,血就只剩下这一碗了……要不要……」 德妃屏住气息,好容易才压下去那股子反胃,冷声道:「苗仙儿回来没有?」 静秋姑姑摇了摇头:「尚未回来。」 正在这时,门口匆匆跑进来一个丫鬟,看到德妃鲜红的唇角之后,愣了一下,恭敬地递上一封密信:「娘娘,大将军刚刚传来的消息。」 德妃展信,一目十行迅速看了一遍之后,猛地攥紧了信纸,然后踉跄着下床,将皱巴巴的纸条放到烛火上烧掉。 消息很多,但最让她心惊的是,宋时瑾身负重伤回了御史府府,蒋翰与近百精卫不知所踪。 她不敢相信,这样都没能一举杀了宋时瑾! 也担心,是有人插手进了这件事! 「当~当~当~」上朝的钟声被敲响,惊得德妃浑身一震,心里刚压制下去的那股疼痛又翻了起来。 「娘娘!」意识消失之前,她听到静秋姑姑焦急的声音。 然后,嘴里被灌了满嘴的鲜血…… 与此同时,昏迷了一个时辰之久的顾怀瑜忽然睁开了眼睛,浑身那股刀刮般的疼已经消失不见,她动了动手脚,没有发现一丝异样。 林修言呼地长舒了一口气,匆忙行至榻前,关切道:「感觉怎么样?」 顾怀瑜起身,站了起来:「没什么异常的感觉。」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修言见她面色有些憔悴,不太放心。 顾怀瑜摇了摇头:「没有。」说也奇怪,她现在不止没有感觉到疼,还觉得感官都灵敏了许多,浑身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轻松。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高正远叹道。 林修言看了一眼已经被朝阳染红的天,沉声道:「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去,天要亮了。」 顾怀瑜点了点头,张氏还未下葬,女儿却一夜未归,这事若是被人知道,不知道会被有心人传成什么样子。况且,还有张仪琳和苗仙儿没有解决。 但是,她又着实放心不下宋时瑾。 孙神医看出了她眼中的顾虑,沉声道:「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和陈渊守着,不会让他有事,反正蛊得在你身上养一天,今天之内,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顾怀瑜思忖片刻,「好,若是有事,第一时间通知我。」 「等等。」高正远忽然出声,吩咐道:「易青,你随顾小姐回去,在暗中保护好她。」 易青便是领头的那个护卫,他拱了拱手,道:「是,老爷。」 v第五十六章[07.04] 棠梨院内,红玉似雕塑般立在门口,守了一整夜。顾怀瑜一夜未归,她担心的同时又要确保不能放任何一个人进院子,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沉睡了一夜的王府,也渐渐有人活动了。 马上要去灵堂前候着,但人还没回来,红玉正是焦急不已,便听身后房间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心中一凛,赶忙转身推开了房门。 绿枝躺在软塌上,面色有些苍白,人尚在昏迷之中,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但还是有斑斑血迹渗出。 顾怀瑜应当是没有大碍,只是面色有些憔悴,旁边还站着几个她没见过的人,见她进来忽地将长剑出了鞘。 「这是我的丫鬟。」顾怀瑜道。 易青抬手,身后的人收剑,他恭敬道:「那我等便先行退下了。」 顾怀瑜点头,易青几人飞身闪出窗外,不见了人影。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红玉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声问道:「绿枝怎么了?」 顾怀瑜看了一眼双目赤红的红玉,拍了拍她的肩膀:「昨夜辛苦你了,绿枝受伤了,去寻两个可靠的丫鬟过来照顾着,咱们还得去前院。」 红玉看了一眼绿枝,心知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颔首退了出去。 刚将人安排进房内,便见院门外跑来一个面色惊恐的丫鬟。 「这么着急忙慌做什么?」红玉皱眉道。 丫鬟颤着牙关,扬声道:「红玉姐姐,老夫人叫县主速去灵堂那边,王妃……王妃……」 顾怀瑜自房内缓步而出,问道:「王妃怎么了?」 丫鬟咽了咽口水,紧张道:「王妃忽然睁了眼,还流了血泪!」 「睁了眼?」顾怀瑜目光闪了闪:「怎么回事?」 丫鬟一边领着人往外走,一边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稍早的时候,守灵的下人去给棺材下的那盏长明灯添油之时,忽然觉得自己像被人死死地盯着,林湘院中闹鬼的事不是秘密,他有些害怕,壮着胆子往棺材内看了一眼。 这一瞧,几乎就被吓破了胆子。 张氏本就形销骨立,穿着寿衣化着有些恐怖的妆,死后有些凹进去的眼睛,昨日还紧紧的闭着,这会却睁的老大,眼球鼓出眼眶外,浑浊的双瞳看着灵堂的顶棚。 然后,他听到了「噗」一声,似乎是谁放了个屁,紧接着从棺材内就传出了臭味。 灵堂内已经哭声一片,其中以张氏娘家兄嫂的声音最为尖利。 虽然从李氏带着张仪琳闹上门,几乎与张氏撕破脸皮后,老夫人便下了令不许其娘家人登门,但张氏一死,哪有烂着娘家人不让人来的道理。且老夫人也不想让本就处于风间浪口的王府再增谈资,所以今日一早,他们赶来也并未受到阻拦。 顾怀瑜到的时候,李氏正扒拉着棺材板哭的撕心裂肺,双颊憋得通红,也未见一滴眼泪。而张氏的哥哥张世财,则阴沉着一张脸,不时用袖子掩着眼角。 自张氏诡异地睁眼之后,所有人都不太敢靠近棺木,所以大多聚集在门口面带惊悚地看着。 顾怀瑜向几人行了一礼,看向老夫人:「孙女来晚了。」 老夫人依旧身着素衣,头上只簪着银饰,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顾怀瑜,叹道:「先去拜拜你母亲吧。」顾怀瑜不想叫张氏,老夫人尚能体谅一二,但她这忽然睁眼,大有死不瞑目的感觉,加上昨夜闹鬼一说,不禁让人猜测,是不是张氏咽不下这口气。 李氏尖锐的哭声一顿,忽然转头看向顾怀瑜,怒视了她一眼后,扯着哭腔喊道:「我的妹妹啊~害死你的人来了,你好好看着~可不能放她好过~」 老夫人面色一沉,厉声道:「你若是不想好好吊唁,滚回你张家去,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张氏依旧扒着棺材,加大了嗓门:「老夫人,你荣昌王府权大势大,我们张家惹不起,但是我们就这么一个妹妹,她如今含冤而死,还不许我哭哭丧,宣泄一下委屈吗?」 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先扣了下来,便是林修睿也皱了皱眉。 「舅母,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母亲身体自一个月前就不大好了,连大夫也束手无策……」 李氏指着林修睿,打断他的话,「你别被她欺骗了,她是你的妹妹,这里躺着的还是你娘,现下你不想着替你娘鸣冤,反而帮着这个凶手说话!」 张世财也道:「你还有没有良心!」 顾怀瑜面无表情看着李氏与她身后的张世财,在串联起昨夜府中发生的一切之后,她就猜测到有人会在今天或者下葬当日生事,万没有想到,幕后的人会找这么蠢的两个人来。 老夫人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气得接连吸了两口气后,厉声道:「把她给我拖下去。」 「祖母。」顾怀瑜开口:「让她说,我倒要听听看,她还要说出什么来,孙女可不想白白背了这个污名。」 老夫人蹙了蹙眉,思忖片刻后,忍了下去。 李氏不小心瞄了一眼棺木内的张氏,赶忙扯开视线,看着顾怀瑜冷哼了一声:「我妹妹一走,府中就开始闹鬼,今日又忽然睁眼流血泪,这不是含冤而亡是什么?」 「府中闹鬼?」顾怀瑜淡声道:「我怎么不知道闹鬼?」 李氏一噎,冷笑道:「你当然不知道,找的又不是你。也是,你害死我妹妹,连一声娘也不叫,她不想见你,也是理所当然。」她一口一个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感情又多好。 红玉冷眼看着李氏,忍不住道:「张夫人,我家小姐是皇上亲封的县主,按理,你见着是要下跪行礼的,若再这般胡说八道,您知道后果的。」 林修睿扫了一眼红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李氏浑身一紧,硬着头皮道:「我还是她舅母呢。原来妹妹曾与我说过,认回的女儿与自己不亲,对她不敬,我还不信,原来真是这般。」 林修睿心中憋了一口气,不耐烦到了极点,这李氏胡扯八扯,这么半天了还找不到重点,索性摆出不悦的神情,道:「舅母,你说我母亲是三妹害死的,可有证据?」 v第五十七章[07.04] 此言一出,顾怀瑜心中便明了了一些,若有所思看了林修睿一眼。 林修睿虽是看着李氏,但能察觉到顾怀瑜投来的目光,心中复杂不已。 原本顾怀瑜成了县主,又与宋时瑾赐了婚,对他而言是可以借着他们二人的势,从新走进权力中心的好机会,但不知为何,二皇子却忽然改了主意。 几天前还一心想要拉拢宋时瑾,昨夜却忽然传来消息,要利用张氏的死,将顾怀瑜打落尘埃,原本他以为二皇子只是想要替卫清妍出一口恶气,但收到的消息并非如此,就连宋时瑾那边,也有人动了手。 虽然对于二皇子要动自己母亲的尸体这事他心有不满,但也知道,卫峥此举,不是商议而是命令,若是他不应,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为了整个王府的荣耀之路,他只能对不起自己母亲,点头应了下来。 李氏被林修言说得一愣,证据?什么证据?那人只是让她今日来演一场戏,便会想办法放张译成出来,怎的还要她自己找证据?她要有那本事,在张译成被顾怀瑜栽赃进牢房之后,自己就弄死顾怀瑜了,哪还等得到现在。 一直站在角落的妙言正欲说话,便听顾怀瑜道:「她没有证据,我这里倒是有一份。」 老夫人紧蹙的眉头渐渐皱出了川字,沉声问道:「什么证据?」 顾怀瑜对着外头道:「把人给我带进来。」 没过上一会,便见几人押着五花大绑的赵全与张仪琳快步而来。 见此情景,李氏整个人呆若木鸡,愣在了棺材旁,张世财咽了咽口水道:「顾怀瑜,你凭什么捆了我女儿。」 顾怀瑜看也不看张世财一眼,向着红玉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供状,冷声道:「昨个深夜,棠梨院偏房忽然起火,我院子里的护卫将鬼鬼祟祟的赵全抓了个正着,经过审问,火是我那表姐命他来放的……」 李氏闻言,猛地跳了起来,指着顾怀瑜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毒妇!害死自己母亲,现在又栽赃自己表姐,简直是个丧门星,克夫克子不得好死!」李氏素来泼妇,骂遍市井无敌手,嗓音又尖锐,聒噪得像一只刚下了蛋的鸡。 顾怀瑜面色一冷,厉声道:「掌嘴!」 话音一落,自灵堂外闪身进来一人,扯着李氏就扇了上去,堪堪两个巴掌,牙就落了一半。 张全财暴跳如雷,「你给我住手,住手。」 话还未说完,便见他腿间一弯,向着众人就跪了下去,下一刻,脖间就抵上了一把剑。 林修睿看着出手极快且从未见过的两个护卫,心里渐渐沉了下去,在他还纠结在与林湘的恩怨情仇中时,顾怀瑜背后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了。 李氏的脸肿成了两倍之大,被打的说不出话之后,顾怀瑜才挥手叫停,一息时间,那两个护卫又闪了出去。 「是我替你说,还是你自己交代?」顾怀瑜看着张仪琳,缓缓道。 一夜无事,张仪琳已经没有昨晚那么害怕,她躲开顾怀瑜的视线,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何昨夜我睡的好好的,你要派人来抓我。」 顾怀瑜冷冷一笑,转而道:「按照律法,戮尸弃骨,处以极刑,亵渎尸体,乃不道重罪,按斗杀罪减二等徒三年,若是尊亲属,则处以绞刑。你可想清楚了?」 张仪琳面色一变,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还是道:「我没有,你胡说八道!」 「是吗?」顾怀瑜淡淡道:「红玉,将东西端上来。」 林修睿蹙了蹙眉,见顾怀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知今日之事,只怕有人是要惹火烧身了。 沾着血的碗,床罩似的白布,质地粗糙的假发,带着桐油的鱼线,一样一样被人端了上来,最后看到巧心被堵着嘴带上来时,张仪琳的双腿开始发抖,几乎就要跪了下去。 如此表现,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是有些疑惑,还想要人解开。 老夫人习惯性捻了捻指尖,发现佛珠不在,抓紧了椅子扶手,问道:「这些是何物?」 这时候,听到风声的林湘也被人扶到了灵堂来,小产过后虽是不能见风,可她实在无法等下去,她迫切的想要人告诉她,这世间并没有鬼的存在。 「这些是绿枝昨晚从浮香院外找到的。」顾怀瑜道:「另一份,是巧心正在埋的。」 张仪琳努力镇定下来,道:「那又能说明什么?昨晚闹鬼的时候,我也在房间里,怎么可能是我做的。」 顾怀瑜缓缓道:「所谓闹鬼,本就是无稽之谈,整个事情想通了其实很简单。」 老夫人问道:「那我们见到的,听到的又是怎么发生的?」 林湘难得没有出言挤兑顾怀瑜,而是默默在一旁听着。 「昨晚我一踏进浮香院,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又瞧见窗户上又被戳开的小孔,便怀疑是有人偷偷往林湘房内下了迷香。」她指着托盘上的一块香饵,道:「这东西使人产生幻觉并不是难事,开门后味道散的极快,所以,昨夜只有林湘一人看到了王妃,而我们并没有看到。」 「那敲门声呢?」 顾怀瑜示意绿枝取下那个碗,「我请孙大夫验过了,这碗里的东西是鳝鱼血。此物极腥,在夜间涂抹于门上可引来蝙蝠吸食,我们听到的敲门、敲窗的声,其实就是蝙蝠撞击在门框上的声音,在白嬷嬷开门查看之时,蝙蝠受到惊吓,自然会逃离。当时夜色又深加之人心紧张,蝙蝠一旦飞走,几乎不可能看得见。」 张仪琳背脊间渗出了细细一层汗,她以为此计是万无一失的!这个方法还是那个老婆子告诉她,她才知道的,没想到,顾怀瑜居然一清二楚。 老夫人目光沉了下去,「继续说。」 顾怀瑜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张仪琳,方一抬手,就见红玉取下托盘上的那根鱼线,把一端捆到石头上,再让旁边的丫鬟取来一个灯笼,小心翼翼缠过灯笼内撑着的竹篾,将另一端捆在了蜡烛芯上,随后把灯笼提杠放到桐油中蘸了一下,待桐油渗透进灯笼纸,拿起灯笼挂到了灵堂支出去的檐角上头。随后再将坠着石头的那端绕到角落中的凳子下吊着,用贡品盘压着鱼线。 v第五十八章[07.04] 准备好了一切,红玉便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退到了顾怀瑜身后,静静地等待着。 灵堂内的哭声渐渐歇了下来,只有铜盆中燃烧着的黄纸烬不停打着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从门口涌进来的风,将灯笼吹的摇摇晃晃。 鱼线捆扎得离焰火很近,不多时,随着灯笼摇曳的火苗便拖着长长的尾巴舔上了鱼线,因为上头有极易燃烧的桐油,众人只见火光一闪,整个灯笼噗一声烧了起来。 带着淡蓝色火焰的灯笼纸一片片剥落,其中有极小的一点火星顺着鱼线燃了过来,红玉适时惊叫一声,掩盖了石头落地的声响。 「那里!那里!」红玉指着石头,那模样像极了张仪琳昨晚看到死猫当时惊慌失措的样子。 见此状况,了解昨晚经过的众人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顾怀瑜接着道:「这半截鱼线,是绿枝从浮香院的窗户上取下的。若我没有猜错,按你们的计划,灯笼燃烧起来后,会引燃窗纱,将所有证据毁于一旦。」 张仪琳扑通一声跌坐到了地上,只觉所有人看着她的视线都成了一把把刀子,刮割着她的皮肉。也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那个老婆子要另外安排人去做,以及为何那只灯笼燃烧过后,窗户却没有被点燃。 顾怀瑜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分毫不差的还原了当时的情景,即便是她说不是自己,恐怕也无人会相信,更何况,她根本不敢说出幕后之人,因为那人是连林家也惹不起的,她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还会死的更惨。 「这里与浮香院格局不同,为了能让诸位最直观地看到闹鬼的真相,我让红玉将鱼线缠得离烛芯很近,距离也没有那么远,若诸位不信,可去验验那只猫身上,是否缠着鱼线。」顾怀瑜淡淡道:「至于王妃为何会睁眼,那么就要问问在她死后,接触过她尸体的人了。」 灵堂内所有人都呆愣在了当场,特别是几个替张氏梳洗换寿衣的丫鬟,齐齐跪了下去:「老夫人明鉴,奴婢怎敢随意乱碰王妃。」 老夫人冷眼看着张仪琳,厉声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么一会的功夫,张氏的眼球更加突出了,深凹进去的脸颊发了福,四肢肿大,腹部高高隆起,仿佛十月怀胎的模样,身上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皮肤上腐败发黄的水泡,甚至有了腐臭味。 顾怀瑜稍一靠近棺木,就感觉到心口那只蛊虫在蠢蠢欲动,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紧接着,自鼻腔内涌出一股清淡的香味。 然后张氏的嘴动了动,吓得白嬷嬷急退一步,还未站稳,就看到半个拳头大小的一只虫子,从她口中钻了出来。 众人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吓得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林修睿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死死攥紧了手心,见虫子自棺木中爬了出来,稍稍撤开了视线。 顾怀瑜当即立断往后退了两步,心知这虫子只怕是闻到了那只蛊虫的味道,立即道:「放火烧掉它。」 好些人不敢靠近,这虫子既然能钻进张氏腹内,难保不会钻进自己身体,还是守在暗中的护卫冲了出来,将虫子烧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林修睿死死盯着顾怀瑜,直到在此刻他才有一种感觉,顾怀瑜是知晓一切的,甚至很有可能知道,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来人,将张仪琳拖下去。」 见几个粗壮的婆子围了过来,张仪琳腾一下跪到了地上,喊道:「祖母,我承认,昨夜闹鬼是我做的,但我也只是想要吓吓林湘而已,但母亲为何睁眼,这真的不是我做的!」 灵堂内的好些人尚还在愣怔之中,就听得林湘尖啸一声,从旁边一下子扑了过去,嘴里不停嚷嚷着:「你这个贱货,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容貌被她烧毁,又被她吓到流产,林湘恨不得立马将张仪琳生吞活剥。 张仪琳被扑了个措手不及,仰面倒在地上,她被反捆着双手,只能不停摇晃着脑袋,小幅度躲开林湘的抓挠,这么轻微的动作,在林湘的盛怒之下根本无用,不消一会,她脸上就被抓了个鲜血淋淋。 李氏想要扑过去踹开林湘,被身后的丫鬟拖住,肿的张不开的双唇间,不停发出嗬嗬的声音。 灵堂内乱成了一团,林修睿怒呵一声:「都死了吗,把人给我拖开。」 昨夜才小产过,林湘身子本就虚得很,想要掐死张仪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停的挠,被人拖开之后,还要伸着脚去踹她,那样子,与疯了没有两样。 林修睿气得连连抽气,刚想要冲上去打晕她,就见林湘两眼一翻,自己晕了过去。 众人齐刷刷抽了一口凉气,躺在地上的张仪琳面上已经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而林湘,也好不到哪里去,自腿间汩汩流出的鲜血瞬间浸透裙摆流到地上,比昨夜她小产之时流的血,还要多上许多。 林修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立即道:「把人带下去。」 林湘被带走,张仪琳也顾不上脸上的疼痛,张嘴嚎叫:「真的不是我,若王妃身上异样是我做的,便让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话音将落,轰隆一声雷响在天边炸起,张仪琳整个人一噎,几乎绝望着喊道:「是……」 「住口!」林修睿先使了个眼色,怒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来人,把她押送到官府!」当下,便从他身后出来几人,第一时间捂住了张仪琳的嘴。 「慢着。」顾怀瑜道。 林修睿怒目相视:「你什么意思?」 「我可不想这事一过,再有人拿我说事。」 林修睿心里漏了一拍,随即道:「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事就算不是你,我娘临死之前你也不愿叫她一声,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顾怀瑜冷笑了一下:「那么你拦着人不让查是谁动了王妃的尸体,是为了什么?包庇凶手还是说,这事是你做的?」 林修睿大怒道:「顾怀瑜,我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处处与我作对。」 「哥哥此言差矣,处处针对我的,难道不是你和林湘吗?」刚一说完,顾怀瑜便觉不好,体内那只蛊虫似乎暴动了起来,隐有想要冲出来的打算。 两人针锋相对,下人也不知如何是好,拖走张仪琳也不是,不拖走张仪琳也不是。 v第五十九章[07.04] 最终,老夫人开了口:「张家这两人,诬陷县主,对县主口出秽语,张仪琳损毁尊亲遗体,罪无可恕,把这几人一并押送到官府,至于这个丫鬟,杖毙。」 随后若有所思看了林修睿一眼,她才接着道:「王妃遗体被毁,已不适合停灵,今日盖上棺盖,明日一早便起棺下葬!」虽然这么做不合常理,但林修睿的异常,她看出来了一些。 对他老夫人已经彻底绝望,但为了王府,她不得不出言打断,这事若传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连带着顾怀瑜的名声也要受影响。 顾怀瑜闭口不言,虽遗憾这事就这么过去,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压制住蛊虫,她不能让宋时瑾出任何意外。 「让易青去叫师傅过来。」趁着灵堂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顾怀瑜对着红玉低声道。 红玉点了点头,就只见顾怀瑜使了个眼色,随即身子摇晃了两下,向她栽了过来:「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红玉的呼喊引起了好些人的侧目,老夫人面色一变:「快去请府医来。」 林修睿看着人将顾怀瑜带走,对于她忽然晕倒,甚至是有些高兴的,若再让她追查下去,一定会扯出自己。 随后他看了一眼张氏的棺桲,目光复杂地出了灵堂。 因为还要着手张氏下葬的事,老夫人没在棠梨院留多久,便匆匆去了前院。府医诊不出个所以然,也只是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 待人一走,顾怀瑜便睁开了眼睛,心口似乎多出了一重心跳,不停地撞击着胸腔,红玉见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赶忙端来一盏热水。 「小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红玉担忧的问道。 「无碍,只是昨夜没有休息好。」顾怀瑜刚抿了一口热水,孙神医便赶到了。 他喘着粗气问道:「怎么了?」 顾怀瑜搁下茶盏,低声道:「蛊虫有些不正常。」 「我看看。」说着,孙神医便扒开她的眼皮看了一下,然后又诊了诊脉象,口中不停道:「因祸得福,因祸得福。」 顾怀瑜有些不解:「怎么说?」 孙神医笑道:「易青已经将张氏身上的发生的事告诉我了,她体内那只虫子,应该还是苗仙儿下的,与那只母蛊出自一体。而你体内这只被熟悉的味道一刺,感觉受到了挑衅,加速吸收了心血,才这般急不可耐想要吞噬掉对方。」 「您的意思是……」 「所以我们不用等到今晚,现在就能引蛊了。」 御史府内,守在房里院外的人皆是一夜未眠,各个面容憔悴,或是担忧,或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昨夜宋府内那般大的动静,自然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在听说宋时瑾遇袭重伤昏迷后,有人欢喜有人愁,自然也有不信的派了人过来打探虚实,想看看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明里暗里都有人来,但御史府被守的跟个铁桶似的,关于他的伤势究竟如何,倒是没有人打探得到。 天亮之后,宋时瑾的状况似乎更差了些,僵化的皮肤已经由四肢末端蔓延到了小腿与双肘,身上的温度似烧红的铁板,炙干了皮肤上的水分。 无奈之下,孙神医只得命人从冰库内凿来硕大的一块坚冰,挖掉中心部分,在里头注入冰水,将他整个人放了进去。 只是,这方法治标不治本,在易青赶来将孙神医请走之后,众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桶内的浮冰化的很快,孟青在一旁给陈渊打着下手,往冰桶内又加了一些碎冰,担忧道:「主子这个情况,我怕坚持不到晚上。」 陈渊蹙着眉点了点头:「一旦内脏有所损耗,即使解了蛊,也……」身为医者,这种无能为力之感让他感到有些挫败。 高正远今日告了病,也没有去上朝,闻得此言,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能,不会的。」他孤寡半生,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人,实在是无法接受再一次失去。 莫缨几人更不必说,带着重伤一直守在房内,谁也劝不走,恨不得立马将那下蛊之人千刀万剐。 房间内正是气氛凝重之时,众人突然就见孙神医带着顾怀瑜踏入房门。 「师傅。」陈渊立即迎了上去,面色凝重道:「宋大人情况有些不太好,蛊毒蔓延太快了。」 孙神医看着冰桶内的宋时瑾,心里一惊:「不能再耽搁了,只有马上渡蛊。」 孟青一怔,忍不住开口道:「您不是说今夜蛊才能养成,现在渡蛊,会不会……」 「那只蛊受了刺激,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只是……」顿了顿,孙神医转向顾怀瑜,有些踌躇道:「蛊毒发展如此迅速,是我没有料到的,渡蛊之后,你身上这只恐怕压制不住。」 顾怀瑜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孙神医说的有些保守,她却听懂了,不是恐怕,是肯定压制不住。 又见孙神医眼中闪过犹豫,她着急问道:「师傅,您有办法的,是不是?」 「有是有,但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了。」孙神医盯着顾怀瑜,面色有愧疚凝聚。 「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两个人同时问道。 人未进门声先至,众人回头,却是林修言焦急赶来。 孙神医沉默片刻,握紧了拳头,在众人的期盼中,一字一句道:「以毒养蛊。」 林修言面色一变,心中有些不太好的感觉,沉声问道:「什么毒?」 孙神医咬牙,斟酌着解答道:「蜈蚣、毒蛇、蝎尾、壁虎、蟾蜍毒液这五毒是最基础的,为了加大药效,还得加入九节菖蒲、天南星……」 随着他一样样报出名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色变,这些剧毒之物中和起来,其药性不知加大了几何。 林修言心下一沉,问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孙神医摇头,转而看向顾怀瑜:「此方法太过危险,我没有把握,也无颜再叫你去冒这个险,你好好考虑一下,若是不想,我可以……」 「不用考虑了,师傅。」顾怀瑜打断孙神医的话:「安排人去准备药吧。」 孙神医沉默片刻,加大了声音,提醒她:「万毒之物,并无解药,要是蛊虫没有吸收,死的可就是你!」 v第六十章[07.04] 「我知道。」顾怀瑜面不改色笑了笑,轻松道:「若我先死,托你们一件事,待他来寻我后,将我们埋到一起。」 「瞎说什么!」林修言忍不住出言打断。 「我认真的,哥哥,若有不测,红玉和绿枝就拜托你了。」 林修言看了看顾怀瑜,又转头看了看宋时瑾,神思激烈的斗争一番后,终究没有阻止陈渊去备药。 另一边,金銮殿上,从有人来上报宋时瑾重伤不醒起,众臣便一直埋首跪着,皇帝的怒火,比之他遇刺那日更甚。 这让人感觉很是奇怪,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平日里多宠信一些,尚可理解为宋时瑾不与各大世家牵扯,是皇上制衡的棋子。可现如今瞧着皇帝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他儿子。 殿内静悄悄地,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去触这个霉头,有人心中忍不住腹诽,高大人病得真是巧,不用来这里受这个罪过。 二皇子一直悄悄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拢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原本德妃告诉他宋时瑾有可能是他那个短命的皇兄时,他还将信将疑。但现在见皇上如此做派,让他不得不信。 也让他忍不住怀疑,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定,父皇是不是在给宋时瑾铺路,就待他权倾朝野之时,再认回他。 他不甘心,凭什么! 见皇帝的视线扫过来,二皇子正了正神色,义正言辞道:「父皇,儿臣愿请命彻查此事,宋大人乃朝廷重臣,我朝栋梁,却在官道之上被刺杀,实乃……」 话未说完,皇帝抬手打断,不悦道:「朕自有安排。」说完,便再不看他一眼。 二皇子一愣,心里突突了两下,自符家交出兵权之后,皇帝的脾气就越发的古怪了起来,难这是开始怀疑他了。 三皇子幸灾乐祸看了二皇子一眼,见皇帝看过来,心中一凛,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先行退出去的李玉面色惶恐地走了进来,低声在皇上面前说了两句,便听皇上怒喝道:「将所有人收押,朕亲自去审。」 「是。」李玉应了一声,脚步匆匆退了出去。 而此时,孙神医正十分紧张地看着顾怀瑜,如果她能撑过去,这事就成功了大半。 房间内就只留下了陈渊,其余的人都被赶去了门口守着,外头的天阴沉沉的,连房间内的光线都暗了下来,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宋时瑾已经被从冰桶中抬了出来,如石雕一般坐在床上,这么一会的功夫,身上的水汽便已经蒸发殆尽,而旁边的顾怀瑜则保持着五心朝天的姿势,浑身被冷汗打湿,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陈渊也有些紧张地看着宋时瑾,指尖不停捻着银针,若顾怀瑜功成,他这几针是重中之重,稍稍有偏差,一切功败垂成。 顾怀瑜毫不犹豫地喝下那碗熬制的剧毒之药后,嘴唇瞬间开始发黑,心口的蛊虫更加躁动了起来,见着她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孙神医身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干脆将面具扯了下来,捏在手中,仿佛这样他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这一步,他不知道自己做对没有,稍有差池便是两条人命。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孙神医几乎是屏住了气,看到顾怀瑜嘴唇的颜色由乌黑渐渐变成惨白,然后慢慢染上红晕。 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陈渊,道:「成了,开始动手!」 话音一落,孙神医便先一步行动,极速闪身至顾怀瑜身后,将内力附于双手掌心,灌于她体内沿着奇经八脉游走,尽最大可能,逼出蛊虫身上的异香。 与此同时,陈渊吁了一口气,手腕翻转,指尖已经夹上好些特制的银针。而后,往前一步,下手飞快将针刺在宋时瑾百会、神阙、涌泉三穴,不错分毫。 见顾怀瑜吐出一口鲜血后,再以针封住其七窍,同时划破宋时瑾的掌心,将孙神医逼出的血涂抹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浑身已经冷汗涔涔。 顾怀瑜紧闭着双眼,全身疼得厉害,仿佛投身于沸水之中,又在倏然间被冰冻起来,心口却时不时窜出一股股温热,吸收着这些时冷时热的东西,她才不至于立刻死去。 好几次都差点稳不住盘腿而坐的姿势,但一想到宋时瑾,又咬着牙挺了下来。 煎熬的时间仿佛过了一生之久,她才感觉那那些钻心之痛退了下去。紧接着掌心传来一阵刺痛,皮肉划开之感很是熟悉,一股血腥味充斥进鼻尖,再接着,她的掌心触到了一团火热。 下意识的扣紧之后,不多时,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口处钻了过来,一入体内便奔着心口而去,带着炭火一般的温度,焚烧着她的血肉。 饶是初次吞下蛊虫与喝下毒药,顾怀瑜都不曾这般难受过,受到挑衅的蛊开始发力,两股力量在体内胶着,互相想要吞噬掉对方,似乎要将她的灵魂撕扯成两半。 听得她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孙神医当机立断停了手,立即叫陈渊扯开二人,斩断噬魂蛊虫的后路。 「快,喂他吃下药丸!」 陈渊立刻拔掉七窍上的银针,端过备在一旁的汤药,往宋时瑾口中灌了一口,然后又往他口中塞了一颗药丸,见他出现了下意识的吞咽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正远和林修言几人,心急如焚守在门口,房间内一直没有动静传来,他们也不敢随意发出声音打扰了里头的人。 只觉得时间过了好久好久,房门终于被人拉开。 高正远急的眼睛都红了,在看到孙神医没来得及带上面具的整容后,愣怔在了原地。 「怎么样了?」林修言沉声问道。 孙神医闭了闭眼,躲开高正远的视线,道:「成功了,只是人还未醒,这几个时辰之内,不可随意移动。」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嫡女专治白莲花 卷一》作者:浮生一梦 02、《嫡女专治白莲花 卷二》作者:浮生一梦 03、《嫡女专治白莲花 卷三》作者:浮生一梦 04、《嫡女专治白莲花 卷四》作者:浮生一梦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