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太医》 楔子一 【楔子】 弦乐队在舞台上奏着结婚进行曲,长长的红毯两端由上千朵玫瑰及满天星搭出粉色花墙,观众席里,宾客们穿着礼服,齐齐望向从红毯那端走来的新娘。 当新娘踏上红毯那刻,记者们手中相机的闪光灯亮个不停,新娘穿着向法国设计师订制的雪白婚纱,勾着父亲的手,朝着记者宾客微微一笑,仿佛自己走的不是红毯,而是星光大道。 新娘叫做田蜜,是龙华企业董事长龙昆辉的长女,今年二十二岁,六月刚从大学毕业,有着一头及腰长发,一身白晰的肌肤及好看的唇形,明眸皓齿,一脸聪明,和网路上经常可见的艳丽美女不同,她比较像清丽、可爱,甜美的邻家女孩。 今天是龙华企业和王氏企业的联姻,王氏企业是台湾数一数二的大企业,近年西进内地市场,有相当良好的表现,杂志上曾经提及,这场婚姻的得利者是龙华企业,有王氏的帮助和提携,不但可以得到丰硕的资金,更可以顺利进军大陆,因此当联姻的消息传出,龙华企业的股票连涨了好几回。 田蜜与父亲并肩,随着在前方撒花瓣的小花拿们缓步走在红毯上。 一路走着、脚指头一面在布鞋里面做暖身运动,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即将被称为丈夫的大帅哥,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笑容。 王钧意很高、很帅、很浪漫,从美国某知名大学毕业,接掌家业后有不错的魄力与表现,他是个满分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对她一见钟情,被这样的男性求婚,所有女人都会感激涕零、谢谢老天爷把好运送到自家门口。 但是,对于田蜜,她只想说……不! 田蜜和龙昆辉终于走到红毯另一端,龙昆辉把她的手交到王钧意手上,满足的笑容布满脸庞,轻吁口气,他仿佛见到自己在大陆的新厂完工。 不料,田蜜突然扭曲起两道眉毛,泪水在闪光灯的照耀下,地一声,坠落。 她很戏剧性地摇头哽咽、很戏剧性地往后退开两步,扬高音调,用记者听得到的音量,颤抖说道:「爸,妈妈嫁给你那天,是不是像我一样美丽?那为什么你要背叛她、为什么要夺去她的财产、感情、一切一切……对不起,您那样对待妈妈,让我没办法相信男人、更没有办法相信婚姻。」 她的话让噬血苍蝇似的记者纷纷举起麦克风,企图抢上前。 龙昆辉发怔,一时间,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老狐狸竟说不出话来,田蜜死命咬住下唇,泪水从一颗变成一串,倏地,她两手勾起礼服下摆,露出脚下的步鞋。 三、二、一,转身飞奔。 她不是奔向那位满分男人,而是转身要跑出会场。 她从小就是田径校队成员,这种短跑,难不倒她。 王钧意也呆愣了,但只维持短短三秒,便大声怒喊,「把人给我拦下来!」 问题是,跑过十公尺的红毯,田蜜根本用不到几秒钟,等王钧意和龙昆辉回神时,她已经跑出会场。 「快追!」龙昆辉连声大叫,但他已经陷在记者群里跑不出来。 田蜜没有回头,在听见父亲和王钧意的暴吼之后,更加快脚步,运用自己的飞毛腿,朝大马路狂奔。 三百公尺、五百公尺、七百公尺……她速度有些减慢,已经有长腿黑西装男快要追上来。 心脏一阵紧缩,她对自己说:别怕,你正在拚奥运,终点就在眼前……然后,她看见了,红色的小march停在马路旁,蓄势待发。 好姊妹! 她的手往上一挽,将碍事的裙摆再往上提高十公分,她隐约听见后面那群西装男在对她大喊「小姐,停下来」。 人家叫她停、她就停?她是这么随便的人吗?并不是! 在她跑近车子同时,车门时机准确地打开,田蜜低下头、弯腰,将自己塞进车内,砰!用力甩上车门。 「温柔,快走。」 温柔盯她一眼。还用她说? 田蜜的安全带尚未系上,温柔已经将油门踩到底,咻……把西装男们在五秒内甩得不见踪影。 田蜜松口气,慢条斯理地把安全带系好,往后靠躺在椅背上。温柔放松油门,瞥她一眼,笑问:「逃婚成功了,说实话,是后悔还是觉得浪费?」 「是有点小浪费,王钧意那个人除了风流花心一点之外,其他条件还不错,但后悔嘛……并不会,我等着今天的八卦新闻上杂志,再等它们挖出龙华企业经营不善,董事长虐待前妻、搞外遇、龙昆辉要靠卖女儿来筹措资金的消息,到时……」她扬起嘴角,冷冷一笑。 那位自称继母的小三,再别想坐享其成,别想用外公外婆的钱,过贵妇般的日子,这样,她总算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田蜜的母亲在十八岁那年爱上龙昆辉,不顾一切要嫁他,可龙昆辉看上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田家的财产,田蜜的外公是大地主,富甲一方,而龙昆辉当时已经有要好的女友,却宁愿为钱出卖灵魂。 外公外婆并不同意田蜜的母亲年纪那么轻就嫁出去,可她执意如此,只好妥协,给了一大笔钱当嫁妆。 当龙昆辉看到那笔对他而言是天文数字的嫁妆,并不知道那些钱对于外公只是九牛一毛,还以为那是田家的全部家当,便用那笔钱创立龙华企业。 前几年,他的确做得有声有色,可男人一旦有钱,便开始作怪,他不断外遇、不断和名模酒女传绯闻,伤透妻子的心,导致她重度忧郁。 龙昆辉并未心疼妻子而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光明正大买屋子养小三,田蜜三岁那年,情妇生下儿子,他便强硬地逼妻子签字离婚。 田蜜的母亲不愿意,他便拿着病历出言恐吓,「如果你不愿意,我还是要到法院诉请离婚,到时你什么都得不到,包括女儿。」 那时田蜜的母亲精神耗弱,根本无法与他对抗,到最后,她只能要求,让女儿归她、改姓田。 这个条件正中小三下怀,两人自然是满口应承,于是田蜜的名字由「龙谦英」改名为田蜜,从大台北搬到南部乡下,过着跟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国小时期,她在那里认识比自己大三岁的死党温柔。 温柔和田蜜一样,都有个会被人嘲笑的名字,可她们不介意,因为名字是疼惜她们的母亲所取,并且,她们的母亲都在她们很小的时候离开了。 田蜜五岁、母亲回到娘家后第二年,她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心底那关,她的尸体在河里被发现,田蜜正式成为无母孤女。而温柔的父亲离家不返,母亲在她十岁时,车祸过世,她回到舅舅家,寄人篱下。 都没有父母亲、名字都很好笑、功课都很好、长得都很讨人喜爱……许多的相似,让她们越走越近。 十八岁,田蜜考完大学那年,她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留下许多笔土地给她,有几千坪在重划区内,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和建商合作盖起大楼,还有一望无际、承租给别人的农地,田蜜的身价有几十亿,但她的父亲并不知道这些。由于田蜜离开父亲时,年纪还太小,对于父亲的恶行恶状已无印象,而外公外婆心疼她,不愿她知道太多丑恶的事情,直到外婆去世前,她才从外婆寥寥数语中,知道母亲是怎样受人苛待。 但孤独的她对于亲情仍抱着一丝期待,于是带着全部家当,上台北寻找父亲。 没想到父亲和成了正妻的三小,误以为田蜜是因外公外婆过世,她走投无路,想要前来投靠他们,两人都没给她好脸色。 对于这件事,田蜜印象深刻。 到了台北的那天,遇上了那年的第一个台风,她穿着牛仔裤和t恤、背着外婆帮她缝的俗气布包上台北,但包包里面装的不是衣服或生活用品,而是外公收在衣柜里面、没花完的十几万元,和一堆吓死人的土地所有权状及存款簿、印鉴。 继母勉强留她吃一顿饭,但在餐桌上她不停的冷言冷语,连两个异母弟弟也时不时补上几句,要她认清自己的身分,说田蜜母亲和父亲的事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还说她姓田不姓龙,法律上,龙家没有义务养她。 在他们批评母亲是疯子时,她终于忍不住怒道:「请别忘记,龙华企业是用我母亲的嫁妆建设起来的,我没有权利分一份?」 她的话触动继母的神经,这恰恰是他们最站不住脚的一点。一声,继母用声势吓人,用力把碗筷狠拍在桌上,怒瞪丈夫一眼后转身回房。 田蜜眼睁睁看着,骄傲的她,硬撑着不教流泪示弱。 饭后,父亲领田蜜进书房,问她未来有什么打算,要回乡下还是留在台北,如果要留在台北的话,他希望她别住进来,因为他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但他可以每个月给她一点钱,供到她大学毕业。 那点钱她岂会看在眼里,田蜜倔强地仰起下巴说:「不必,我会打工养活自己!」 那个晚上风雨交加,她走出父亲的家才放声大哭,对父亲的亲情,在那刻死去。 她打手机找到温柔,温柔冒雨来接她,把她带进租屋处,环着她的肩膀,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没了父亲,但是你有姊妹。」 接下来的四年,田蜜再没有跟父亲有过任何联系。 今年田蜜就要大学毕业,尚未考虑好要留在台北还是回乡下,闲了,和几个同学去逛就业博览会,意外地,在会场里遇见王钧意。 她不是那种美到让人惊艳的女生,可王钧意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乱,就是一眼喜欢上她,他从田蜜填写的资料查出她的身分,找到龙昆辉,两方面下手,一边追求田蜜、一边探龙华企业的底。 短短两个月,在毕业典礼那天,他向田蜜求婚。 说实话,被这样的男人注意、疼爱,任何女人的虚荣心都会被满足,不会不动摇。 但若不是王钧意的形象太像龙昆辉;若不是龙昆辉过度积极地怂恿她与王钧意建立感情;若不是她已今非昔比,早已懂得善用金钱,并且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征信社的服务业……说不定,她会像母亲一样,再被父亲骗一回。 龙昆辉也迅速地对她发展出亲子感情,继母向她认错,并热心地带她打入上流社会,而两个弟弟开口闭口叫她姊姊,并且热情地陪伴她挑选婚纱。 毕业后一个月,龙家、王家举办盛大婚礼,而从征信社交给她资料那天,她便精心策划起这一幕逃婚戏码,并找来温柔当帮手。 她成功了,现在她只要等着龙昆辉的龙华企业倒闭,等他一无所有,也等他那个非要在身上安装几克拉钻石才能出门的妻子,以及那两个不开保时捷就无法展现优越的龙少爷……尝尝安贫乐道的生活。 温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笑说:「接下来想想要怎么过日子吧,在家当千金小姐也挺累的,人还是要找点事、有点目标比较好。」 「对,下个目标……找个帅男人嫁出去吧,喂,介绍你的老板给我,怎样?」 「真的假的,你看得上我家老板?他是个只懂花钱不懂赚钱的二世祖耶,成天只会抱着历史书苦读,对于商场上的事通通不懂,全靠我这个可怜苦命的小秘书在帮他撑场面,嫁给他,你难保人财两失的下场。」讲到老板,温柔的脸垮下。 温柔没有田蜜那种可恶父亲,她只有一个懦弱舅舅,寄人篱下的那几年,她尝到「不独立、毋宁死」的滋味,因此一考到大学北上,她就拚命念书赚钱、赚钱念书,磨练出一身好本事。 未毕业就被教授推荐进入某知名企业,辅佐二世祖,事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教授的姊姊是二世祖的妈,基于肥水不落外人田,未毕业,她已经先得到工作。 搞到现在,一人做、两人补,经理健康、秘书将要过劳亡,唉……她好羡慕田蜜哦,钱多到需要聘请专业经理人来打理。 「算了,我和你老板八字不合,见面就要吵,真闹起来还不是你里外不是人。」 田蜜替温柔抱不平,好几次想把温柔抢回家、替自己打理财产,可那个二世祖和他精明老妈知道温柔心软,老是用温情战术,死死扣住温柔的心,看来温柔除非死,否则别想离开那里。 「不想、不想,先回我家吧。天大的事情都留到明天,今天晚上,我们吃义大利面庆祝。」 「庆祝我逃婚?」 「庆祝你代替月亮惩罚坏男人。」 「嗯。」田蜜重重点头。恶有恶报,当年龙昆辉拿走的三千万,如今成了一场镜花水月,至于那些庞大的债务,就当利息吧。 「待会儿我先送你回家,钥匙摆在花盆底下,你先进去换掉婚纱、洗个澡,我去买菜。」温柔没办法带一个新娘子逛超市,现代网路发达,手机随便一拍、上传,一查二查,眼尖的记者肯定会查出田蜜躲在她家。 「谢谢你,温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温柔轻笑两声,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慰,一伸手却做出满脸的恶心表情,她搓搓自己的手指,吐着舌头问:「天呐,发胶大降价吗?」 田蜜看着她,笑了。明白那是温柔的体贴,她懂自己,虽然她嘴里说得云淡风轻,但心底……终究沉郁。 楔子二 清康熙年间,夏。 今年的夏天特别热,未到午时太阳已经将地面烤得发烫,瓢里的水往地上一泼,地面便发出滋滋响声,人们全躲在屋里不出来,饭馆里的小二也恹恹地靠在门边,等着上门客。 路人行人很少,贺彝羲背着医箱,快马加鞭回到府里。 门房远远看见主子回来,速速跑步迎上前。彝羲俐落地翻身下马,温和笑道:「九爷到了吗?」 「主子时间估量得好,九爷才刚进厅堂,总管大人陪着呢,要小的看见主子提醒一声。」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彝羲闻言,脸上的笑意加深,加快脚步往堂前走去,心里想着,不知这回九阿哥胤禟又要给他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爱新觉罗.胤禟与贺彝羲在三年前相识。 那次胤禟只带两个下人上山打猎,却被毒蛇所伤,下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恰恰遇上在山里采拿药的彝羲,及时伸出援手,为胤禟治疗蛇毒。 那次之后,他们越走越近,成为莫逆之交、以兄弟相称,去年胤禟甚至推荐彝羲入太医院当太医。 彝羲很欣赏胤禟的脾气,他虽然是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性格却豪气不羁,拥有一身经商的好本事,立誓当皇商,即使这个志愿为皇家所不齿,他依然自得其乐。 也因一心营商、手段非常,累积了不少财富,相较于其他皇子,胤禟家底厚得很,经常找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好奇心盛的彝羲便成了他炫耀的对象,今晨他让人递信来府里,说是又得了个古怪之物,要邀他同赏。 上回是西洋镜,再上回是洋人用的剑,这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跨进大厅,彝羲向随侍的管家和婢女挥挥手,让他们下去,然后快步迎向坐在椅子上的九阿哥。 「九爷。」他才出声唤人,立刻发觉情况不对。 胤禟半躺在沉香木榻上,优哉游哉地看着彝羲,那眼神与他熟知的不一样……何况照往常的习惯,他应该会弹身迎上,多半时候,远远看见自己,不待他进屋,九爷便会迫不及待跑到门口,拉起自己的手,一路往外走、一面解说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彝羲迟疑,缓下步伐,目光审视榻上的九阿哥,慢慢靠近。 「哈,我就说你骗不了彝羲,我们的情谊与旁人不同,他一眼就看出你有问题。」九阿哥身后一个低着头的小厮展颜笑开,快步走到两人中间。 彝羲视线投向青衣小厮,那才是九阿哥,他在脸上贴胡子,还贴了几颗乱七八糟的痣,不仔细看,还真没发觉他就是俊秀非凡、风流倜傥的胤禟。 胤禟长相俊美,五官无一不是上乘,尤其那双桃花目,更是说不出的风流绝顶,倘若将他妆扮成女子,也要教真女子垂首汗颜,独独那两道霸气十足的浓眉,为他稍稍添上几分男子气概。 彝羲看看真九爷、再望望假九爷,彝羲以为世上要找出像胤禟那样好看的男子再无可能,可眼前的两人……眉目一模一样、五官一模一样,连身材也无半分差异,非要从两人身上找出不同,那么只能说,真九爷身上多了几分皇家的气势与精明,而假九爷显得斯文儒雅许多。 「这是易容术?」彝羲不确定。 「你学医的,过来摸摸。」 说着,胤禟兴高采烈地抓起彝羲的手摸上假九爷的脸,彝羲向对方道了声歉,试图在假九爷脸上找出破绽,然而经过好半晌,他除看出对方的辫子是假的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九爷,我不明白……」 「很难明白对吧?走,马车在外头候着,咱们边走边说。」 话落下,胤禟率先往前,彝羲向假九爷点点头,请他先行,然后快步跟上。 他满心想着,天底下竟然有这么高明的易容术,高明得教人看不出破绽?看来,世间奇人能士众多。 九阿哥的马车相当宽敞,外头看不出其中奢华,但坐进里面便一清二楚了。 丝绒做的厚垫子,铺满马车每一寸地方,几个厚厚的软垫随意摆放着,车厢前头有张小桌子,桌子下方有许多暗格,里面摆了许多点心茶叶和暖壶,车顶上挂起一颗夜明珠,当厚重的车帘放下,密密实实挡住外头光线,夜明珠就会散发柔和的光芒,照亮车厢每个角落,坐在这样的马车里,再远的路程也不怕累。 马夫一声喝,骏马迈步往前,胤禟炯炯的目光望向彝羲,笑道:「我来跟你介绍,他叫做顾铠焄,是几百年后的人。」 「什么?」 乍听见此等荒谬言语,他直觉想要反驳,却在见到九阿哥的郑重表情后迟疑,喉咙里好像卡入一颗鸡蛋似的,说不出话。 他的脑子飞快转着,虽说九爷经常说一堆稀奇古怪、难以理解的言语,但几次事后证明,他从未欺骗过自己,所以假九爷果真是几百年后的人? 见他难以置信的表情,胤禟笑了。「他不光来自几百年后,我还相信他是我的来生,我是他的前世。」 「九爷为什么这样认定?」彝羲终于挤出一句话。 两个九爷相视一笑,他们同时翻开左手衣袖露出手臂,两人的手凹处,都有一点凸出的黑痣。光凭这一点,证据太薄弱,但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他还能找出更好的说词吗? 「我能听听来龙去脉吗?」彝羲迟疑问。 「当然可以,铠焄,你来说说。」胤禟兴奋地拍拍顾铠焄的肩膀。 顾铠焄笑看两人回答,「我来自台湾,时间距离现在大约三百多年。」 「是皇上收服的那个郑家台湾?」彝羲问。 「对,不过三百年后的台湾和现在大不相同,清朝已经不存在,治理国家的不再是皇帝,而是百姓每隔四年选出来的总统,而且不只统治者相异,连生活方式也大不相同。比方说,我们那里几乎没有文盲,所有人打六岁起或者更早,就开始学习读书写字;而且,我们已经不在家里头养仆婢长役,买卖人口是件犯法的事情。」 「家里的事情那么多,谁来养马抬轿驾车?你们出远门又要用什么方法?」 「有钱的人家,还是会花钱雇人帮忙,但多数的家庭靠机器来帮忙做家事,我们的脏衣服只要丢进洗衣机里面,轻碰按钮,机器就会把衣服洗干净,地板脏了,只要把机器放在地板上,打开开关,它会自动把地板上的灰尘吸得干干净净。而我们代步的工具有许多名字,捷运、高铁、火车、汽车……等等,它们跑得飞快,呃,这样说好了,我们现在到九爷的别院,需要大半个时辰,但如果用我们那边的汽车,不到一刻钟就可以到达,并且不会像马车这么颠……」 这样舒服的马车还叫颠?彝羲不可思议地望向顾铠焄,可他满脸的真诚,让人无法想像他在说谎诓人。 接下来顾铠焄又说了一大堆听都没听过的事情,例如,不必点火就可以点亮黑夜的led灯,不必磨墨提笔摆纸就可以写字的电脑,不必出门就可以知天下事的网路…… 有些经过解释,彝羲能听得懂,有些说再多,他还是一头雾水,而同样的话,胤禟已经听过一遍,再听还是感觉新奇。 胤禟得意地望向彝羲。早就说过,未来的世间是机械的时代,当他提出这个说法时,所有人都用一种「你脑袋不清楚」的眼光看他,父皇甚至批评他不学正道,现在,总算能够证明他是对的吧! 接下来,顾铠焄说了自己如何花大钱买下一个科学怪杰发明出来的时光机,他如何操作机器、来到这个世界,又是如何在数日前出现于胤禟的别院,两人相谈甚欢,同寝同食,成为莫逆…… 然后他开始介绍自己,说他读的是历史系、多么地醉心于古代文明,说他抚摸着这里的每一样「古董」,心情雀跃不已…… 说话时,他眼底有着和胤禟相似的光彩,看着两张同样兴奋的脸,彝羲开始相信眼前这两人间,是前世与今生的关系。 「彝羲,你对那个世界好不好奇?想不想同我一起去游历?」胤禟兴奋到极处,一把拉住彝羲问。 「怎么去?」 去三百年后的世界?他虽然很好奇,可是这样的旅程会不会太冒险?他该拿自己的性命去探究自己不理解的朝代吗? 「搭铠焄的时光机去啊,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过来的?」胤禟失笑。不过,其实铠焄刚来的前两天,他也是像彝羲一样,傻傻、愣愣的,许多事都无法串联、明白。 「可是……」 「我已经同铠焄讨论过,他待在这里暂代我的身分,三个月后,我回来再同他交换,到时候各归各处,我们不过是做了趟别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时光旅游。彝羲,你同我一起去吧,肯定很有趣的,说不定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更厉害的救人法子。」 彝羲沉吟不语,尚做不出决定时,胤禟的别院已经到了,车夫抬来脚凳,让他们一一下车,下车时,彝羲这才发觉自己太心急,竟连背在背上的药箱都没放下就跟着来了。 彝羲终于看见顾铠焄口口声声说的时光机,那是个……形状很奇怪的东西,像颗球,下方却有几个支撑的脚,银色的,即便是在暗室里,也可见到其闪闪发亮,像是上头安了千百只萤火虫似的,说不上美观,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怪异。 看到时光机,胤禟便迫不及待坐进去,顾铠焄跟在他身后,坐到另一边,彝羲靠近向大圆球里头张望,里面的空间不大,但坐进两人之后,还可摆进一个大木箱。 胤禟说,那里面全是一些珍奇古玩以及高价的头面,那是给铠焄准备的礼物,大木箱里的只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要等两人换回身分、铠焄要回去时再装上。 铠焄说,那些东西在三百多年后的世界,不是普通人家里看得到的,通常是摆在「故宫」、供人观赏的,买卖的地方不是普通铺子,而是苏富比,彝羲听不懂什么是苏富比,但能明了那是相当不简单的事儿。 彝羲到处观望,胤禟忙着同顾铠焄复习机器的操作方式,这是十天以来的第一百三十七次,胤禟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两人都还是慎重其事,因为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们很可能就得留在对方的世界终老。 彝羲听着两人不断低声讨论,听他们交代彼此该注意的地方,他静静坐在一旁,对这个惊人冒险心存犹疑。 当胤禟又问彝羲,愿不愿意与自己同去时,他郑重摇头,他能看出胤禟眼底的失望,但胤禟是何等人物、何等气度,轻叹一口气后,说道:「也罢,你就留在这里替我照顾铠焄,他需要人相帮的时候,帮他一把。」 这点他办得到,于是彝羲承诺后背起药箱,准备打道回府。 胤禟让顾铠焄送他出门,两人离开密室,走进花园,越走,彝羲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胤禟。一个人独自前往那个陌生的世界,纵使九爷再大胆,还是会想要有个兄弟在旁边帮衬,何况他精通医术,在紧急的状况下,多少能够施以援手…… 千思百虑、犹豫不决之际,他停下脚步。 「铠焄,你确定那部机器可以将我们带回来?」 「当然可以,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坐时光机,上回,我到秦朝去,没见到秦始皇却被抓去当长工、盖两天长城,后来实在忍受不了,只好跑回去。」 「好吧,既然如此,请你在此处稍等我一下,我去告诉胤禟,我陪他去。」 「真的吗?胤禟一定会很高兴,在我们那里生存,需要很大的勇气。」顾铠焄意有所指道。 彝羲点点头,转回原来的密室,他想,九爷肯定会很开心。 第一章 彝羲张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几颗螺旋状的奇特物品,他看很久后,还是猜不出那是什么,约莫是……某种装饰品,和图画差不多的东西吧,只是摆设的地方有点怪。 放弃研究省电灯泡,他将头缓缓偏向一侧,左方有一排形状奇特的架子,架子上头有两盆花、几只小小的……熊?是真的还是假的?假的吧,哪有那么小的熊,虽然它们长得非常真实,可是哪有会乖乖坐着、一动也不动的熊。 视线再挪过去,那是鱼缸? 他不太确定,因为鱼缸小到……很奇怪,只不过他能确定的是,在里头游来游去的是条鱼,是条很小并且有着美丽长尾巴的鱼,再下来是一整排小花盆,有的开一朵花,有的只有几片叶子,有的甚至只长了两三根短短的、有小刺的粗棒子。 架子再过去有个长形的薄盒子,外头镶着一圈银色的框、中间黑得透亮,可以映出对面墙上的画,那是什么? 他缓慢坐起,头还有点晕,扶着木质地板,发现身侧有一张矮得不像话的短脚桌子,而自己的药箱落在桌子不远处,幸运的是,药箱没有坏也没有打开。 这是哪里?彝羲轻轻揉压着头部穴道,仔细回想…… 他下定决心走回密室,决定告诉九爷,愿意陪他走一趟铠焄口里的二十一世纪,但得给他两天的时间准备准备,让他回去同管家和太医院交代一声。 没想到他才打开门,就见九爷满脸惊惶,好像误触到什么机关,几声低低的格格声后,时光机上的透明盖子竟从后往前将九爷给包在里面,接下来,时光机发射出五彩光芒,架在地上的脚缓缓缩起,时光机变成一颗完完全全的球体,飘浮在半空中。 眼见九爷神色有几分慌乱,他想也不想便冲上前,试图把九爷给救下来,可在他碰上时光机那刻,手掌心一阵灼热,头像被谁用闷棍打过,瞬间,他失去知觉。 所以,他已经来到二十一世纪、顾铠焄的时代里? 那么九爷呢? 想到胤禟,彝羲立刻起身,顾不得头晕,管不上胸口还有呕吐感,他奔过屋内每个地方,出声低唤,「九爷、九爷……」 好小……不到一盏茶工夫,他已经将整个屋子前前后后找过十数遍,得到的结论是,九爷并不在此,并且……这地方什么都小……小熊、小鱼、小缸、小屋子……人怎么可以住在这么狭小又塞满东西的地方?心情不会焦躁郁闷吗? 而且……怎么办,找不到九爷、他是不是就回不去了? 他停在寝室中间、颓然坐下,这一坐,吓了他一大跳,他整个身子陡然下沉,像被针刺到似的立刻弹起身,他左看右看,用手压压。这是床吧,怎会这么软,是铺了几层褥子? 他掀开床单,看着从未见过的床垫。是这个东西让床变柔软的吗? 好奇心大盛,他又用手压过几下、再挪过屁股坐两下,起身后,发觉床铺并未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变形凹洞,这太有意思了。 他就这样起身、坐下、起身、坐下,重复过几十次,直到心满意足后,整个人呈大字形、用力往后躺倒,感受自己的身子轻弹两下……笑了,露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笑容。难怪对于穿越时空九爷会这般兴奋,这里确实有让人讶异惊奇的东西。 拉过轻得仿佛不存在的被子、盖在身上,头靠在柔软的枕头中间,枕间依稀闻得到一缕淡淡的清香。 能够在这样的床上休憩,世间哪还需要安神药? 半晌,他坐起,走到化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真清楚啊,连脸上的小黑痣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对着镜子动动右手、扭扭左手、吐舌头、眯起双眼,镜里的他也做出一样的动作,他看了咯咯笑出声。 转身,他逐一看向屋里的每样东西,书柜、衣柜、窗帘,光看不够,还要凑上前去闻闻、再动手轻敲,有许多他连见都没见过的物品,最后他的注意力被墙上的照片所吸引。 他快步向前,手指在照片上轻划,心里暗暗赞叹,好高明的绘画技巧,竟可以将人这般栩栩如生地呈现,宫廷画师恐怕都没有这等功力,想来住在此处的主人,定是个高明画师。 他暗自盘算,倘若能够回去,他定要向这位画师央求几幅画,只是……浓眉向中间聚起,他还能回得去吗? 想什么呢?再怎样他都得找到九爷、一起离开,难不成还能在这里生活?彝羲回到客厅,背起药箱,这里的东西再精巧,也与他无关。 深吸口气,向大门处走去,明知人海茫茫,寻人不易,但还是得做,只是……门,他居然打不开?怎么会?难道这里是牢狱,二十一世纪的牢狱? 心陡然一惊,他恐慌不已,突然间,他听见一个很吵杂、很怪异,怪到会令人全身起疙瘩的嗓音。 「锵锵锵,起床了、懒惰虫,锵锵锵,天亮了、快起床,锵锵锵……」 他吓得一个踉跄、药箱落地,接着他提气纵身,施展轻功,倏地飞身窜到柜子上,背紧贴在天花板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压抑,他的双眼紧紧盯向声音发源处,好像那里即将要冲出一个大怪物。 一刻钟过去,那个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还持续着,不累似的。 彝羲放大胆子,鼓起勇气从柜子上方落下,自腰间抽出匕首,放轻脚步往方才停留过的房间走去,进门,看见一只小猴子……会说人话、会敲铜钹的猴子? 那只猴子很小,小到可以捧在掌心,并且样子虚假,挤眉弄眼的模样,教人看了不舒服。 这里的每样东西都不大气,从盆栽到鱼缸,从图画到屋子,每样物品都不大气,也很……古怪。 他瞠大眼睛、屏住气息,与猴子对视,可那猴子像是与他杠上了,嚣张地重复同样的话。 「锵锵锵,起床了、懒惰虫,锵锵锵,天亮了,快起床……」 他再也忍受不住。竟然此般挑衅?士可杀不可辱!他手中匕首飞去,隐含内力的匕首射穿猴子的胸口、往后飞去,应声钉在墙面上,可那只猴子还是继续敲着手中的铜钹,继续用让人焦躁的嗓音喊着。 该死,这是何方精怪他鼓起勇气,一跃过去,拳头重重地落在猴子的头顶,终于,它安静下来,宁静的空间让人感觉舒服多了,不过……他睁大眼睛看向地上,它被敲破的脑袋里没有溢出脑浆,只有东一片、西一片散乱的零件。 吁,它并不是真猴子,它只是精密的机械,一场虚惊,但……重点是,虽然灭了假猴子,他依然被关在大牢里!乌云再度覆上额际。 当彝羲正陷入重度沮丧时,耳聪目明的他听见一阵窸窣声,他将钉在假猴身上的匕首拔下、直奔门前,他扣住手中匕首,双目紧盯那扇门。 门把上下转两下,门由外往内推。 田蜜拉高裙子,要命,是哪个没天良的规定女人非要穿上这种蓬蓬长裙,才能嫁人?别说跑路,就是尿尿也困难,设计这种礼服的人肯定只有一个目的——让新娘就算在婚礼当天发现新郎有小三,也要乖乖就范。 该死的热,都八月了,太阳还不肯示弱,让她从里头湿到外头,全身的汗水挤一挤,大概可以集满一个宝特瓶。 呼……她好不容易爬到顶楼加盖屋,她当初就告诫过温柔不要租这种鬼地方,夏天热不说,还很容易电线走火,可温柔偏偏贪图租金便宜、顶楼风景优美,硬是租下。 她真想念温柔,但,算了,反正她订的豪宅就快装潢好了,再过两个礼拜,就是硬拖,她也要把温柔给拖回去。 这种地方,住不得。 从花盆底下找出钥匙,插进孔里、转几下,打开门,把又长又蓬到让人抓狂的裙子挤进狭窄的门里,抬头……夭……寿…… 夭寿帅!天底下哪来长相这么赏心悦目的阿哥?人人都说温柔那个老板是天下极品,可让她来评,这个男的要更胜一筹。 如果眼睛可以吃冰淇淋,那么她的眼睛睁这么大,肯定是想要一口、两口就把人给吞进去。 他很高,身材比例很好,如果凯渥招男模,他的条件肯定是高标入选。他长相斯文,气质干净又无害,是那种女生一看,心脏就会怦怦乱跳的男生。 他的眼睛狭长,有小小的内双,他的嘴唇红透顶,看起来很好尝,他的鼻梁又挺又高,如果男人鼻子的长度和性器官真的成正比,那他下面……嘻嘻嘻…… 不过……厚,真的是天底下没有完人欸,他的额头到头顶心都没有头发,可怜哦,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严重的雄性秃,是不是生蚝吃太多,男性荷尔蒙分泌太旺盛? 他穿着一身长袍,是电视上演的那种古装,全身都是白的,但白得不纯粹,可见他洗衣服不加漂白水,环保爱地球是件好事…… 等等,她在想什么?她应该想,好端端的,温柔的家里怎会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如果是亲戚来访,温柔会事先告诉她,既然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代表…… 「啊!」她首先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 小偷,他是小偷! 小偷+穿古装+长相斯文+帅到让人流口水=变态同性恋小偷? 「啊!」她尖叫第二声,第二次响彻云霄。 贺彝羲被田蜜的尖锐凌厉的叫声给吓蒙了。这女子……他瞄一眼她额前刘海和身形,确定她是女的,可是…… 田蜜脸上的新娘妆花了,浓浓的粉妆被汗水湿透,造成一块块的土石流,在温柔车上时,不小心想起母亲的悲凉和被父亲背叛的痛苦,偷偷地给她流下几滴心酸泪,泪水和睫毛膏充分混合,在土石流上方划下几道黑色线条。 所以贺彝羲看到的是个很可怕的景象,女人套着家里有死人才会套上身的白衣白裙、和一张红红绿绿紫紫加黑黑的「鬼脸」,脸色倏地惨白,莫非他自阎王手中抢回太多条人命,阎王对他心生不满,派一个女鬼来收拾他? 「啊!」第三声尖叫出自彝羲的嘴里,两手下意识摆出防御姿势。难不成他不是掉进二十一世纪,而是掉进地狱里? 但他又瞄到她脚底下的影子,在他迅速推翻之前的判断同时,田蜜心底飞快转出一句至理名言——「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于是她抓起柜子上的小盆栽往彝羲丢过去。 彝羲眼明手快,手臂一伸一缩,动作像青蛙用舌头卷住猎物般俐落,准确无误地接下盆栽。 那么厉害,他是篮球国手吗?不信,再丢一个,但这回田蜜心情太激动、失了准头,盆栽往他左手边三十公分处奔去。 眼见盆栽来势汹汹,彝羲飞快把手中的黄金葛往地上一摆。 哈哈!他就要来不及了,小玫瑰即将坠地身亡。田蜜闭上眼睛默念一声阿门,等待盆栽的碎裂声。可是……居然没有她张开双眼,哇咧,他又接住了,怎么办到的?田蜜想破头都想不出来,难道他的手脚装了超级马达吗? 不信邪,她挂起恶毒笑脸,重起温柔最爱的仙人掌,往他身上一抛。 哈,有种就接,咻他接着了,但下一刻他掌心一疼松开手,小盆栽垂直落地,他用脚尖轻轻一拨,仙人掌完好无缺地落在地上。田蜜的视线从地上的仙人掌往上移,见他猛甩发痛的手掌。 第二章 很好,接功高强!接下来,她再不给他喘息空间,左手抓熊、右手抓杂志,左手丢、右手抛,左手再抓红酒、右手再抓hellokitty,同样又丢又抛,再然后是有点重量的地球仪…… 咻咻咻咻咻…。。。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将手边所有能丢、能抛、能砸人的东西,都往彝羲身上丢。 她丢,他接、放下,她又丢,他又接、又放下·~一 他接的动作太完美流畅,看得田蜜双眼发红、咬牙切齿,眼睛再不看向他,只是使尽全力、拚了老命,抓什么丢什么,杂志、小说、遥控器……只求任何一个袭击成功,把他砸得鼻青脸肿。 呼,能丢的都丢完了,战事暂且告一段落,她转头正视彝羲,检视战果。 不会吧? 他好整以暇地把最后一把人造花,插在早已经在地板上standby的玻璃瓶中。 好强、好棒、好厉害,这种人去nba,绝对可以把所有的球通通拦截下来,易建联算什么?姚明靠边站,他才是中华之光。 彝羲笑望田蜜,现在他可以完全确定她是女人不是女鬼了,因为女鬼不会随便动个几下,就累得气喘呼呼。 「姑娘……」 他试图开口向她解释,自己并不是坏人,但嘴巴才喊出两个字,就见她不怀好意地举起那个「不大气」的鱼缸。 田蜜冷笑两声,眼睛向他一瞟,高举温柔养在玻璃杯里、亲如家人的小斗鱼。 她朝他摇摇杯子表示「不错嘛,这个你一定接得到」,他对她摇摇头明示「不接,我又不是天桥上耍把式的,累了」,她点点头示意「干么那么客气,连作天女散花状的人造花都能一枝枝抓回来、细成一把了,小小斗鱼算什么」,他郑重摇头表明「你最好别丢,因为本公子不玩了」。 两个人无声交流,然后,恶质的田蜜不等他反应,手一扬,就将斗鱼连同玻璃杯往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丢去,然后,不出她所料,他飞奔向前,再然后,她的眼睛嘴巴在脸上展现出三个大o。 他、他、他居然双足在电视上头轻轻一瞪,身体在半空中转一圈,飞身接下?! 拍、拍拍、拍拍拍她不由自主拍手,半晌说不出话。她一定要写信给体育委员会,推荐他参加奥运会,替台湾争光。 当他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后,不怀好意的笑容从她脸上转移到他脸上,他学她的动作,高举玻璃杯,摇了摇。 那是什么意思?突然,田蜜意识到什么似的,迅速朝他摇了一下头。 哈,他却笑得更灿烂了,对她再点两下头,田蜜飞快摇六下头,摇摇摇摇摇摇,摇得颈椎差点儿受伤。 他不点了,再拉开一个帅到会让女人从圣女贞德化身为潘金莲的笑后,轻轻松开五根完美的手指头…… 啊!她下意识飞身去接,但她又没有学过轻功,在到达之前,玻璃杯已直直撞上地面,呕、啪、砰……她听见世界在耳边崩裂的声音。 「啊一」 死了、死了,温柔回来,一定会拿刀砍她。田蜜飞快冲到他脚边,顾不得玻璃碎片会不会扎上自己的脚,两手迅速捧起垂死挣扎的小斗鱼。可怜哦,世界上居然有比你更逞凶斗狠的家伙。 「小斗斗,别死,二娘马上给你换新家。」她忿忿瞪彝羲一眼,咬牙切齿道:「等着,我去拿武器。」 彝羲看着她往厨房奔去的背影,微晒。这女的还真有趣,而且,幸好她会说话而不是只会啊啊叫。 等等,她说要去拿武器? 彝羲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匕首,不好,太锐利,她是个弱女子。他走向方才进过几次的另一个房间,打开抽屉、柜子,找半天才找到一条皮带,拿来当鞭子有点短,但临时也找不到更称手、杀伤力低的武器了。 他回到客厅等了好半晌,田蜜才安顿好小斗斗,并高举一把菜刀冲回来,她死死盯着彝羲,握着菜刀的两手微微颤抖,接看紧闭双眼,朝他奔去,但说时迟、那时快,彝羲用「鞭」,一阵疼痛,她放声大叫。 在痛呼声后,手上的菜刀一松,掉下,差点儿刺上她的脚。 只有天知道这刻她有多懊恼,如果她是美国人就好了,那么家里就会藏着一把枪,管他武功多高强,她只要轻松扳动手指,就能把对方射成马蜂窝 叹气,肩膀顺势垮下,她无力地看着彝羲,一口气接一口气猛喘,好像缺水、濒临死亡的不是小斗斗而是她自己。不挣扎了、不抵抗了,他要抢就抢、要奸就奸,反正温柔家里没什么财产家当,反正依他那样的好皮相,说不定外头的女人被他强了,还会害羞地对他说声谢谢、欢迎再度光临。 田蜜颓然放松,整个人往木头地板一蹲、坐下,她歪着头瞧他,胸口依然起伏不定,最终朝他挥挥手,「你想要什么就拿走吧,我不抵抗了。」 「姑娘的意思是我可以走了?」彝羲带着温a的笑意,看着她身后打开的门。 他「只想」离开?就这么简单?什么东西都不要?会不会在她上来之前,他已经把要的打包好了?那她还挣扎个……屁? 不管了,打也打不赢、档也档不住,她不识时务,难不成要等着明天社会版头条出现一逃婚新娘被奸杀? 她挪挪屁股,让出一条通道,做个请便的动作。 「姑娘确定?」他好看的眼睛望向她,望得她心脏怦怦乱跳。 妖孽哦,长得这么妖孽的罪犯,哪个受害者舍得对他采取报复手段? 「啊不然咧,要我帮你叫计程车吗?」她故意板起脸孔,没好气瞪他一眼。 「多谢姑娘道义。」彝羲略略欠身,咐地,一下子就飞出门外。 田蜜苦笑。道义?他混江湖的哦,不过他肯定练过移形换影,才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耸耸肩,看看满屋子的凌乱,她嘴一扁。温柔回来肯定会把她砍死,说不定到最后,对她采「先奸后杀术」的不是妖孽先生而是温柔。 她认命弯腰,把东西一样样拾起、放回架子上,但东西还没有收完,耳边听见咻地一声,风吹起她的长裙摆,却吹不开她沾满发胶的长发。 抬眼,二度惊吓。 武功高强的变态同性恋小偷回来了,可这回他脸色惨白,手脚微微发颤,手指着外头。「路上跑的不是马。」 路上跑的当然不是马,又不是香港跑马场。她皱眉两道视线死死盯住他,哦,难道他不是武功高强的变态同性恋小偷,而是武功高强的变态同性恋精神病患? 温柔拎着两袋食材回家,心底盘算着,这些够她和田蜜吃上三、五天,这段日子,就叫田蜜别出门了,万一被她老爸和无缘的前未婚夫看见,肯定会被逮回去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就没辙了。 一路爬上顶楼,竟发现大门没关,她歪歪嘴、很想叨念田蜜这个大小姐,这年头赚钱不易、小偷横行,就算她很穷,家里也有两三样好东西,她去洗澡竟然没把门关好?她到底会不会过平凡百姓的穷日子啊? 加快脚步往家门走去。唉?一对男女站在客厅口互视对方,那个眼神,哇咧,那个深情款款、浓情密意,今年田蜜的桃花会不会开太多? 她提着环保袋挤进去,看看田蜜再看看彝羲。现在是怎样?两个人都一动也不动,还有这打扮,玩角色扮演吗?一个演鬼娃新娘,一个演四阿哥? 唉,见怪不怪,多元社会,什么情况都会发生,温柔耸耸肩安慰自己,多个室发总是会多点麻烦,没事、没事,习惯就好。她本来打算装没事、往厨房走去,谁知道鞋子脱掉,右脚才跨上木质地板,就看见满地的凌乱,以及……很像亲爱的小斗斗老家「遗」迹? 倒抽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猛然回头,她怒瞪田蜜,口气阴森中带着隐藏未发的怒意。 「第三次世界大战开打了?」 田蜜用眼角余光瞄一眼点燃温柔怒气的导火线,立刻换上一副巴结嘴脸,跳上前,接过温柔的环保袋,用太监对皇后娘娘的安抚口吻,轻声道:「温柔不要生气,小斗斗没事,他正在我的马克杯里优游适应新环境。」 「确定?」 「确定,我,没敢用普通自来水,用的是高级矿泉水,现在他正在享受冰山清泉畅快的甜美滋昧,我甚至听见小斗门在里面欢唱,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你确定他唱的不是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没有,他说住在玻璃杯里面没有隐私权,他比较热爱马克杯。」 「哼。」田蜜的及时解释,让温柔火气稍稍降温,她皮笑肉不笑地标了贺彝羲一眼,问:「你还真厉害,刚抛弃一个又勾搭上一个。」 啥米?怎能在她头上扣这种帽子,想她好好一个清白女儿身,竟让人这般拨脏水,难道逃一次婚,就要变成终生缺点? 有些东西可以放下,有些东西必须坚持原则,田蜜抬起下巴、表情严肃,态度郑重回应温柔的话。「什么我搭勾上,是你金屋藏「娇」吧。」 「金屋藏娇?这里是我的单身美女甜蜜小公寓,连付我薪水的头家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你居然说我金屋藏娇」 「啊不然咧,我一开门就看见他在里面。」 田蜜扬眉暗示,这间屋子如果从外面锁起来,里面是没办法打开的,听说房东当年是用这里来关他重度智障的儿子。 「是吗?」 「当然是,如果我真这么有吸引力,才不会否认,我会骄傲的昭告天下。」温柔看向田蜜「精彩万分」的脸庞,不禁觉得说得有理,弄成这样还能吸引到男人的话……地球岂有不毁灭的道理?可是吵架岂能嘴软,至少她得替小斗斗讨回公道。 「当然有,不然王钧意是怎么上钩的?」 「拜托,干么提王钧意啊,难不成你看上他?好啊,我慷慨、我大方、我宽容,让给你啦。」 讲到这里就是为吵架而吵架了,这是她们的习惯,当两个人心里都有事,需要藉由口角来发泄,偏又不能提及对方心中那点烂事时,就会找个不重要的点来拌拌嘴,让两人心里都舒服一些。 温柔给田蜜拍拍手,拍手代表的明明是鼓励和喝采,可她那张脸满是鄙夷。 「哈,真大方,记不记得当初你和你们班代抢校拿的时候,是怎么跟人家撂狠话的?」屁!田蜜如果慷慨,世界上就没有吝音的人物。 「记得啊,男人如衣服、姊妹如手足,敢穿我衣服、我就断姊妹手足。怎样,缺衣服的话,送你两件,王钧意再加上……」田蜜指指贺彝羲。 东一句、西一句,她们越吵越远,越吵越没逻辑与意义,只图一个爽快。 「真是阿里阿多,所以田小姐同意这两件「衣服」都是你的。」 田蜜挤鼻子、皱眉头一啊,输了。「不对,他们都是无主衣物。」 「是吗?」温柔从口袋掏出田蜜掉在车厢里面的手机,晃两下。「那件无主衣服已经打快二十通电话来了。」 田蜜没好气地翻翻白眼。「请告诉我,哪里有旧衣回收箱?」 若非亲眼看见两人的争执,彝羲着实难以想象,明明口气是泼妇、态度是泼妇,可是每句对话都感觉不出恶意,反倒有趣,看起来也不像真的动怒,和他那时代看过的许多女子截然不同。 第三章 许多女子吵架夹枪带棒、心机用尽,心肠歹毒却脸色平和……不对,自己也扯远了。 彝羲轻咳两声,温柔和田蜜齐齐转头,望向「四阿哥」。 洗掉一身的汗水、浓妆和发胶,换上t''恤短裤,田蜜恢复真面目,拍拍脸上终于能够轻松透气的毛细孔,她笑着对镜中的自己说,辛苦你了。 从衣柜里面拿出背包,找出几本存折、证件以及保险箱的钥匙,一一看过后、叹气。本来……她并不想做得这么绝的。 在父亲找上她时,如果他肯坦承自己的困难,她并不介意帮他一把,虽然痛恨他对母亲所做的,但他终究给了自己生命,她心存感激。 可是他不说,反而亲亲热热地演了一出父女情深记,将她从学校宿舍接回家里,不断邀请王钧意到家里、刻意制造两家很熟悉的氛围,而当她表现得意兴闹珊时,后母出面了,她虽然没拿毒苹果,却语带恐吓地告诉她,如果不嫁王钧意,家里就会破产,若是他们全家上吊,她一定会拖她下水。 唉,恶毒后母还以为由蜜是四年前的女高中生,一个刚从乡下踏进大都会的小女孩,听别人两句话就会被吓得不敢反抗动弹。 就是那刻,逃婚的报复计划在脑中成形,她低眉顺目,委屈地对后母说:「我会照着父亲想要的去做。」 隔天,她把这个价值数十亿的袋子送到温柔家里,再然后陪后母去参加大大小小的上流社会宴会、去见王钧意的家人她表现出百分百的合作态度。 也是那个时候起,她每天都告诉自己一句一「田蜜没有父亲」 她渴望亲情,失去母亲和外公、外婆让她痛不欲生,虽然父亲待她恶劣,可是她不愿放弃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点可能性,而父亲却让她看清那个「可能性」背后的主因…… 田蜜试着对镜中的自己微笑,但搞上半天,只挤出一张颤面神经受损的丑脸,深吸气、深吐气,她压压鼻子,企图压掉鼻间的酸气,她对镜子重申——我会过得很好的,从现在开始。 收妥袋子,田蜜走出房间,她对自己发誓,再不留恋不属于自己的亲情。 温柔发现这个叫做贺彝羲的男人是个天才。 证据有二,第一:他能正确无误地把散乱在地上的东西摆回原位,这点,连已经到她家无数次的田蜜都做不到。 第二:任何她说过的话,他都能精准复述,好像是个人形录音笔。 但她也矛盾地发现,贺彝羲是个白痴。 针对这点,证据就多得不胜枚举。第一:他看到自来水从水龙头流出来时,那眼光像是发现住家隔壁突然盖了一间核电厂,而且日本的大地震,就在她家发生。 第二:他口渴、她随手给他一瓶矿泉水,他试半天打不开,竟然从腰间拿出匕首,直接将瓶盖削开,看得她目不转睛,忍不住想要问,她可以用「绝品]来形容他吗? 第三:他看她用刨刀将萝卜去皮的速度,那表情像是在看金氏世界纪录保持人。 第四:他研究彩色甜椒、花枝、花椰菜的表情,好像她手上拿的外星怪物。 第五:当冰箱打开,冷气往外灌,他竟然弹身后退,大喊「阴间通道」…… 通他的大头啊,这个人是被老爸老妈养在家里的天才,半点基本生活能力都没有吗?怎么会每个理所当然的小事情,在他眼里都值得惊奇? 温柔对他有强烈的好奇心,但她答应过田蜜,在她洗澡出来之前什么都不问。 因为田蜜对他,一样感兴趣。 「你想试试吗?」温柔问。 他看看她拿菜刀切红萝卜的表情充满渴望,像小孩看见糖,也像穷人看到一百万。 「是。」 她把刀子交到他手上。「照我刚才的方式,再切点红萝卜丝吧。」 「多谢姑娘。」 姑娘?厚,他不只是天才,还是个有精神病的天才吧。 彝羲没理会温柔臆测的眼光,拿起刀子、拍拍它的重量,然后手起刀落,剁剁剁…… 哇!温柔看得睦目结舌、吃惊到说不出话。那速度、那技巧,她敢打包票,阿基师都没本事做到,瞬间,一条萝卜变成一堆发丝,他切不够,看温柔一眼,她自动自发把白萝卜递过去,剁剁剁……再递姜,剁……再递大头菜……很快地,她买来的两大袋菜,全成了红绿黄菜丝。 他又看她,温柔连忙高举两手档住他的视线。「不能再玩了,再玩下去,我们晚上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彝羲有点意犹未尽,拿着刀,细细端详刀身,半晌后,偏过头问温柔,「这是什么刀?」 「就……普通的菜刀啊。」她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 「不,它不普通,此乃神器。」他在心底暗忖,若能以此刀为人开膛剖腹,定能减少出血。 她璞地大笑一声。神器?「还……好吧,备大百货公司都有得买。」 突地,他竖起一指,幸好他竖的是食指不是中指,否则温柔会以为他在问候自己已经当仙的老妈,下一刻,她就见他顺手抽出一把水果叉往后射去。 咚!叉子迅速钉在厨房门口,叉尾还在空气中微微颤抖,而镊手摄脚在厨房口偷窥的田蜜,被这把叉子给吓得失魂落魄。 她张大眼睛死命瞪住贺彝羲,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要杀她! 张开嘴巴,明亮的眼睛浮上一层湿气,然后形成水滴,往下滑,从阴天、小雨到大雨的速度非常快,约莫十秒钟不到……再接下来,她放声大哭。 呜……呜呜……他们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开心,她一出现,「四阿哥」就要杀人……呜,她又没有长得比温柔差太多,他的差别待遇干么那么大?呜……她又没说她有意当电灯泡或第三者,他为什么拿叉子射她,欺负她是没爹疼、没娘爱,只有国税局疼爱的女人吗?呜……口乌呜…… 她的心情烂到爆,虽然报复了天理不容的老爸,但他终究是老爸,再怎样说服自己,也消弥不了她的罪恶感,更何况明天开始,她就要开始应付 sng小组,应付记者尤厘头的追问……还有,她虽然不喜欢王钧意,但当不成新娘的感觉也很堵,没有人安慰她可怜无辜的小心灵已经够惨,他还和温柔一起排挤她。 呜呜……一把叉子戳破她强装的坚强,刺开早已松动的水闸,她顺势让泛滥的泪水宣泄而出。 彝羲慌了,他不知道是她,没有人在自己家里走路镊手镊脚、没有人会像小偷一样偷看别人的背影,如果不是她的行径太诡异、脚步声太引人疑窦,他怎会下意识攻击,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转头,向温柔求助,温柔摇摇头、耸耸肩,用一脸「你完了」的表情看他。 他只好向前几步,低声对田蜜说:「姑娘,弥别伤心,方才是在下失手。」 呜……她怎么这么衰,有一个卖女求荣的老爸,不公平啦。 「姑娘对不住,都是在下的错……」他拱手一拜,心想,她会不会是吓坏了,该不该给她把把脉,开点宁神药方? 呜……就因为没有给毒苹果,所有人都错以为她的坏后母是神仙教母。 「贺彝羲在此致上最大的歉意,了尚若日后姑娘有任何差遣,必定尽心。」 呜……她好穷哦,没有亲人、没有爹娘、陌生狗想追她,陌生男想刺她一叉,她穷得只剩下钱…… 想到这里,田蜜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扑,扑进他的怀里。 一怔,他全身僵直不敢动,只能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得乱七八糟。 他想说句「请姑娘自重」,可她哭成这样,若是再叫她自重,她会不会急得跑去挂一回东南枝?他想说:「姑娘,有话好好讲。」可她那模样分明已经哭到说不出话,这不是强人所难。 他急出满身大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光因为自己把人给弄哭,更因为她穿成那样,手脚……裸露在外,这样的肌肤之亲,于女子名节有损啊。 偏偏温柔姑娘又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这可怎么办? 他退一步、田蜜进一步,再退、她再进,两手紧紧巴在他精瘦的腹上,好像在跳国标。 窝在他怀里,田蜜哭得很尽兴。难怪女人都喜欢在男人怀里哭泣,他的胸怀又宽又舒服,还带着几分淡淡的药草香,如果不是他的精神有问题、留了颗清朝头,她很乐意把他养起来当小狼狗,日后,想一回那个无缘的恶爹、就抱一回,在他怀里补充欠缺的爱。 温柔看着不住哭泣的田蜜,叹口气,挑挑眉,谁让「四阿哥」没长眼。 今天田蜜心情很糟糕,所以跟她说话要千般小心,可以挑衅、可以刻薄、可以开玩笑,就是不能流露出半分温情,温暖一给,她就会巴住对方不放,田蜜的哭功啊,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不惊天动地不要钱。 算了,就让她发泄一下吧。温柔转身,打开瓦斯炉,无视于她的哭声,海鲜义大利面下锅。 看着彝羲儒雅斯文的吃相,田蜜倒抽好几口气。哪有男人的吃相这么优雅,好像他享用的不是义大利面而是法式料理大餐,而他不是假四阿哥而是欧洲公爵。 田蜜和温柔的盘子已经见底,他还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将面条放进嘴里。 她看看温柔、温柔也回看她,对于这位极品男,她们有满肚子好奇。 终于,面吃完了,他的眼光四下梭巡,之后,对温柔歉然一笑。「姑娘,请问有茶吗?」 「有。」田蜜飞快起身,跳进厨房里,从冰箱翻出一瓶果汁、拿来杯子,放在贺彝羲面前,心里想着,快点喝完、快点说故事,她对他肯定不平凡的故事,有着浓厚的兴趣。 彝羲拿起饮料,下意识皱眉。这两位姑娘不知道经常饮用凉水,会伤及肠胃吗?何况又是在饭后,但客随主便……他无话,拿出怀中匕首…… 这回温柔抢先一步,抽过他的果汁,在他面前示范如何打开宝特瓶,然后把果汁倒进杯子,再把宝特瓶盖扭起、关紧。 他细细观察温柔的手法,满脸兴奋,他没理会桌上的果汁,拿起宝特瓶学着温柔的手势,打开、关上、打开、关上,连续试过几十次,才心满意足地说:「真是鬼斧神工。」 「哈?」 有人会用鬼斧神工来形容宝特瓶?它的发明人知道,绝对会跳起来大叫:我是伟人! 田蜜轻呼一声,望向温柔,温柔撇撇嘴、朝她点点头,然后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脑袋,郑重怀疑,他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 待他二度慢条斯理把果汁喝完、放下茶杯,脾气很急的田蜜已很想发飘骂人,温柔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开口问:「这位先生,现在你可以告 诉我们,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出现吗?」 他看看温柔、再望望眼皮浮肿的田蜜,微微一笑,两位都是好姑娘。 「在下姓贺名彝羲,拜师于圣手杨勤门下,在师父的教导下,习得一身武艺和医术,学成后下山、定居京城,与九皇子爱新觉罗·胤禟结为至交好友……」 「等等!你说的那个爱新觉罗·胤禟,不会恰恰好是康熙那堆儿子当中的一个吧?」田蜜喷笑,继电视新闻的报导后,她亲眼目睹一个相信穿越的傻子。 「是。」彝羲很高兴,她们竟认识九爷,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解释了。 温柔没笑,她瞪田蜜一眼,摆摆手,鼓励彝羲继续往下讲。 第四章 「九爷喜欢搜罗稀奇古怪之物,众所周知,前几日有缘遇见一名驾看时光机的公子……」 「那位公子不会恰好叫做哆啦a梦吧?」璞,田蜜又笑开了。 要不是客厅里摆的是矮脚和室桌,两条腿必须盘起,温柔真的很想踢田蜜一脚。「闭嘴! 彝羲风度好,并没有因为田蜜的态度而着恼,他轻声回答,「那位公子自称来自二十一世纪,他讲了许多这个时代的故事,引起九爷的兴趣,于是两人谈定一笔交易,交易的内容是,他愿意让九爷驾看自己的时光机前往二十一世纪,三个月后再返回三百多年前……」 接着,他将过程一一细述,包括那个把他带到这里的错误。 「所以你跟着来了?」温柔拧眉问。 田蜜怀疑温柔怎么会问这么小白的问题,不会吧,这家伙看过一部「步步惊心」,就相信真有穿越这回事?她是女强人耶,有点科学头脑好不好。 「是,但在下着实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出现于姑娘的闺房。」在他眼里,这么点大的地方实在称不上屋子。 田蜜插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这一大段话中,你的目的是要告诉我们,你是从清朝穿越而来的大夫?」 「我是。」 「你觉得我们会相信吗?」淡淡一笑,弹琴似的,田蜜的五根手指头轮流在桌面上敲过。他可以欺骗她,但不可以拿她当白痴耍,这种谎言对她来说,是种严重的人格污辱。 穿越?他当真以为她脑子有病会相信他? 「不会吗?你们这里不是有很多的时光机?」 他以为对于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而言,时光机是很普遍的东西,就像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怪马」,他还考虑过,丁尚若真的找不到九爷,就托人送他一程,回到古代后,他自会变卖身家,清偿路费。 「并没有,我们只有大雄和哆啦a梦。」田蜜没好气回嘴。 田蜜的话让他双眉瞬间纠结起来,换言之,找到九爷是他回去的唯一方式? 「你可以多拿出一点证据,证明你是清康熙时代的人吗?」 温柔也一脸忧愁。她相信,不过不是因为贺彝羲,而是因为…… 唉,她歹命啊……但他哪里需要拿出更多的证据,光是那头款式特别的长发……谁不晓得变态的清人入关,便下了「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这条没水准、没人权的命令。 望向温柔的表情,听着她的话语,田蜜起疑心。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她也疯了? 听见温柔的话,彝羲点点头,从客厅角落拿出自己的医箱,打开医箱,自里头翻出许多瓶瓶罐罐、笔墨和几枚铜钱和银两。 「哇,还真像古人用的东西,请问,是哪个道具组做的?」田蜜冷笑,她倒要看看他要演到民国哪一年。 她打死不相信世上真有穿越这码子事,她认定穿越是用来让作家赚稿费、明星赚演出费、出版社赚发书款的词。 「不是道具,你傻了吗?看不出来这些全是古董?」温柔忍不住从她手上抢过银两,细细抚摸一回。 「温柔,你千万别跟我说,你相信他。」田蜜直觉伸手探向温柔的额头,她是发烧了,还是被她逃婚的事吓到神智不清? 「我信。」温柔抓下田蜜的手。 「为什么?」田蜜歪头望她。 「因为……」温柔攒攒眉毛、纠结半天后,用力甩头,拉住她的手,说得万分诚恳,「相信我,科技万能。」 「包括穿越、时光机?」田蜜嗤笑一声。 温柔点头,重复她的话。「包括穿越、时光机。」 「需要我提醒你,穿越只会出现在电视电影里吗?」田蜜咬牙。温柔是被灌了什么药,或者脑波受到影响? 「早些年还没出现触控面板、三d立体之前,科幻电影里面不是先一步出现了?」温柔垂下头,她真希望自己可以像田蜜那样,理直气壮否决,可惜……她不能。 「你不会真要我相信这么脑包的事吧?」 「它并不脑包,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才会变成脑包。」温柔转头对向彝羲,用无奈表情对他说:「再多讲些你那个时代的事吧,要取信这位田姑娘,不是件容易的事。」 田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取信她不容易?这是哪一国的说法啊,这种事拿出去外面说,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好不好,怎么在这个狭窄间里,她就成了弱势团体? 也是啦,有没有听过,有人相信地球即将要毁灭,就变卖家产,聚集到美国一个小镇定居,等待上帝救赎? 这么荒谬的事都有人相信了,而且其中不乏高级知识分子,为什么?很简单,因为那是种集体催眠,在这样的团体里面,人们很容易信以为真。 于是、所以,在贺彝羲诚恳的言谈中,在温柔深信不疑的态度下,慢慢地,田蜜把他的话听进心里,渐渐地开始相信他来自三百多年前的满清帝国。 说实话,除了药箱和他的发型之外,丰民本没有更强而有力的东西足以证明他所言不假,但彝羲把当时的生活情况形容得巨细靡遗,清楚得像是一幅用耳朵观赏的清朝生活图画,让田蜜就是想挑剔也百分百困难。 在他停止说话后,温柔看看他、田蜜看看温柔,心底同时形成一个问号。 「要收留他吗?」温柔问。 「能不收留吗?没证、没钱,连基础生活技能都没有,放他出门,和杀人有什么不一样。」田蜜回话,虽然她还是觉得荒谬,但他们都说得跟真的一样,而且少数服从多数是民主社会的真谛。 「你想,爱新觉罗·胤禟会不会降落在紫禁城附近?」温柔燮眉问。 田蜜璞味一笑,「所以他是因为离心力过大,一不小心被甩到我们家?」 「这是合理推论,因为时光机改变的是时间不是空间。」她看一眼田蜜,田蜜的表情好像自己提出多么可笑的论点,但……好吧,她承认,的确可笑。温柔叹气,「不然你能找出更好的说法?」 「我不是在嘲笑你,而是在想,要不要买张机票送他到北京紫禁城,如果时光机真的只能改变时间而不是空间的话。 「他能搭飞机吗?」温柔反问。 「连时光机都能坐了,飞机算什么?」 「可他要怎么办护照、台胞证?」 田蜜咬牙,很好,温柔点到重点,他,可是个偷渡客啊。 听着温柔和田蜜撇开自己,一人一句讨论着如何帮他解决问题,彝羲慌乱的心出现几分安定,依靠两个身无武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并不实际,可……莫名其妙地,他就是安心。 看看温柔、再望望田蜜,平心而论,他是打心底佩服她们的,在听了短短数语后,便相信了他是穿越而来。 倘若易地而处,田姑娘穿着这身短衣短裤穿越到大清帝国,定会被当成淫女荡妇,若她说自己来自三百年后的世界,情况肯定更惨,她会被当成妖魔鬼怪,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看来这个二十一世纪比他所处的时代更有包容力。第一次,他对这个西元两千多年的世界,出现好感。 「在你和爱新觉罗·胤禟碰面之前,先在这里待下吧。]两人做出共同决定。 主人开口相邀,彝羲起身,拱手相拜。 话至此,事情已然定下。田蜜收抬桌上餐具往厨房走,她一面冲洗碗盘、一面想,万一在未来的三个月里,他没找到九皇子呢?万一那个皇子穿越的时间点是在更遥远的未来呢?万一他再也回不去,连身分都没有的他,要怎么在这里生存?好吧,她承认自己的思想灰色、易悲观。 田蜜满脑子的疑问,在电话响起时中断,她拉长耳朵细听,暗忖,不会是王钧意或毒父已经找到温柔吧? 把最后一个盘子收进烘碗机里,手察干手,她走回客厅,看见温柔对着电话、口气无奈,而那位清朝太医则是一脸「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惊奇样。 好吧,她同意,他奇怪的举止让穿越这回事多了几分可信度。 温柔放下话筒,回身看田蜜一眼。 「怎么了?」田蜜问。 「我那个不让人放心的老板又出包了。」 想到老板,温柔觉得自己好命苦,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摊上这个主,人家领一份薪,运气好的,靠美色可以做半份工,运气差的做多少、领多少,哪像她,领一份薪做三份工,秘书兼保母外加半个经理,真不晓得将来老板结婚,她要不要上床做性行为指导。 「都几点了,还能发生什么事?」难不成那个祸国殃民的boss风流过度,被妹妹伤了弟弟? 「董娘说我老板发疯了,对不起,今天晚上我得加班,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这位清朝太医就留给你照顾。」 「别担心,我是照顾人的第一好手,交给我就是。」田蜜拍拍她的肩膀,要她安心。 两人说完话,极有效率地分头办事。 温柔转身将挂墙上的包包拿下来,整理包包里面的东西,又拿走手机充电器,田蜜则进房间帮她找贴身衣物、睡衣和两套外出衣,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送温柔出门时,她低声咕咤一句,「再这样操下去,他不疯我先疯给他看。」 田蜜没有安慰,反而落井下石,「没办法,吃人嘴软啊,早叫你让我包养,你偏不要,非要跟着那棵烂葱头。」 温柔苦笑,回答,「没办法,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性香,要骨气只能乖乖去被人磨。」 她从包包里翻出车钥匙,挥挥手,和彝羲、田蜜道过再见后离开。 关上门,田蜜转身,定定地凝视彝羲,恶作剧的念头飞快在脑海间闪过,她轻轻一笑,突然有了调戏古人的冲动。 听说,古代人很保守的。 她向前两步,直到蹄起脚尖,两人的嘴唇就可以相接触的距离。 田蜜邪笑两声,左手贴上他的胸前,手指上下轻碰,哮声问:「怎么办,只剩下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得彝羲猛退三步。 喔喔,反应真的很像古代人哦,不过……他干么吓成这样,她看起来有这么饿吗?不久前,她才把到口的「菲力牛排」给吐出去呢。 不过,被害人的表现越弱,加害者就会越兴奋,这是真理。 她往前靠三步,一把拉起他的手腕往浴室走,皮笑肉不笑。 「来,天气那么热,洗澡先。」 皮笑肉不笑可是高难度的技术,笑得开了,看起来有点傻气,会损害施暴者的形象,笑得不够,就像颤面神经受损,无法将邪恶之意表达得传神。 而田蜜在这当中拿捏出绝佳分寸,导致彝羲的脸飞快涨红,他一缩再缩,企图将自己缩不见,可……她岂能容许他这么做? 她得意地唱起歌,「纵横天下二十年……气宇非凡是慧根,一代女皇、武则天!哈哈哈。」 她的歌声真的……用鬼哭神号来形容太过分,尤其是形容收容自己的大恩人,但是索尽枯肠,他也找不出更合宜的词汇。 他不想就范,但武则天魄力强大,直到在浴室前方两步远处,他再也受不了,手飞快一缩,整个人迅速往上窜,再度来到柜子上方,缩在窄小的空间里。 那样子,非常像蝙蝠。田蜜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多谢姑娘,在下昨日方才洗沐过。」 第五章 她把身子斜靠在墙边,一手权腹,一手托着下巴,手指头轻轻敲着脸颊,哮声嗜气道:「昨天的事儿,现在还提,谁不是一天洗两次澡,快过来,乖一点,洗香香,才不会被丢出去,嘘……」她把嘘拖得很长,膀胱不好的人早就忍不住。 「……我们小声一点,就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浴室里面做什么哦。」 他更惊恐了。她、她想在浴室里面对他做什么?不!他打死不下去。 「你真不想洗?」见到他越缩越小,难不成他还学过缩骨功?再缩下去,搞不好就能塞进老鼠洞里。她恶意地挑挑眉,拿起他的药箱,走到窗边、推开窗,作势要把药箱往下抛的动作。「从这里丢下去,它大概会破成几百片吧。」 她唬人,窗外是种花的阳台,但他太紧张了,联想到几层楼下的车子,心一紧。「不行,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他飞身下柜子,抢回自己的药箱。 「好,三选一,去洗澡、丢药箱,或者把你自己丢出去?」 他看她,她望他,目光流转间,他再三忖度自己的处境,最后不得不叹口气,向强权低头,像要被强的小媳妇似的,心不甘、情不愿,缓步走到她身侧。 「是啦,早晚都要做的,反抗有什么用。」她调戏地捏捏他的脸,捏得他脸上的红潮不退。 彝羲皱眉,咬牙对自己道,人在屋檐下…… 他跟着她走,心跳速度一分钟九十八下,被她拉着往浴室走去,他心跳速度飞快窜升,迫近一分钟一百三十下,长腿也在浴室门前停下来。 见他那副态度,田蜜知道玩笑不能再开下去,否则古人脑中风可没有健保卡就医。她端正起态度,从荡妇变成为烈女。 「快进来,我胃口没那么好,不会吃了你。」 他迟疑地看着态度百变的她,犹豫半晌,又磨蹭好一阵子,才勉强进入浴室。 田蜜没耐性,一把抓过他,将他拉到浴缸前面,认真说道:「看好,水龙头是这样开的,和厨房那个不一样,水龙头往左移、向上拉是热水,往右移、向上拉是冷水,不需要水的时候,就往下扣,记住,蓄水时要先拉起这一根,浴缸塞子堵起来之后、再放入冷热水。」 她明明已经变成贞节烈女了,他却心猿意马,看着她裸露在外头的手臂和后颈,以及修长的两条腿。 在外头还好,但进入浴室里的狭小空间,他们靠得那样近,他都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突然间,他觉得全身发热。 田蜜替他把水的温度调好,转身却发现他魂不守舍,一个栗爆打到他额头,彝羲回神,发现田蜜正在瞪自己。 「对不住。」他低头,满怀歉意,她是恩人,自己怎可以出现不恰当想头。 看着他红得通透的脸颊,心想,这家伙脸皮太嫩,需要再教育。她拿起几个瓶子对他一一解说沐浴乳、洗发精以及其用法,都讲清楚后,她折回房间拿出新的盟洗用具和大睡袍,那睡袍是上次她发神经,送给温柔当生日礼物的,还说:「我没办法送你一个男人,只好送男人睡衣,祝福你,夜夜春梦。」 「洗完澡后,换上这个,你把脏衣服拿出去,我帮你用洗衣机洗一洗、烘一烘,明天就有衣服可以换。」 他点头。 「我给你一个小时呢,就是你们那里的半个时辰。到时如果你没出来,我就当你快溺毙在浴缸里面,便会破门进来救你,如果不想让我看到你的精壮裸体,请你动作俐落些。」 她说完,发现他的脸又在瞬间爆红。 田蜜叹气,再教育、他绝对需要再教育明天要不要去租几片a片回来,给他增加心脏强度? 想着,不自觉地拉起嘴角。 她是个好妈妈,彝羲洗完澡后,田蜜带着他学习操作洗衣机,像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慢慢解释,而他的表情很精彩,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已经不足以形容。 她带他回房间,用吹风机帮他吹干头发,他先是吓一大跳,然后在她的解说中慢慢放松,任由她的手在他柔顺的发间穿梭。 他很困难的同意,她软软的手一面帮他拨头发、一面画过他的头皮时,他很舒服,舒服到一些不该有的画面在脑中浮现。她像个专业发型师,把他每个毛囊都服侍得舒舒坦坦,吹干头发后,她帮他结一条发辫,左看右看,看得他的帅脸不好意思与她相对。 她给他看电视,教他操纵遥控器,他像三岁小孩,好奇心强烈到让人难以想像,还跑到电视后面试着寻找机关。 结果是,在他拿出匕首想要解剖时,被田蜜瞪得收回他的企图。 一个遥控器他可以玩上半个小时,每个钮他都压一压、按一按,一个不小心他把声音弄得太大,他没料到这个下场,狠狠受到惊吓,吓掉了手中的遥控器。 田蜜微笑接手,没有半声责备,只是轻轻地把声音压回正常,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书上写的一慈祥温柔的好妈妈。 整个晚上,她用来教他认识屋里的电器产品,极其有耐心。 看着他开关冰箱几十次,她没出声阻止,他对冰箱里一打开就会发亮的灯泡很感兴趣,对制冰盒里的冰块,更爱不释手。 他也喜欢客厅里的微电脑灯座,打开第一次,一盏黄色的小灯亮,第二次,亮两个灯,第三次,四灯全亮。 他就站在灯下、仰着头,指挥她按开关,自己看着眩目的灯光傻笑。 真可爱,原来生活中一切理所当然的事,对这位古代人是这样的稀奇珍贵。 贺彝羲的可爱和天真,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送的肯尼娃娃,如果不是怕他爆脑浆,她真想把他抱在怀里摇几下一就像对待肯尼那样。 他经常提出问题,不管多么幼稚可笑,她都详细为他解答。 慢慢地,在问问答答间,他们拉近彼此的距离,陌生自两人当中消弥,他们像朋友似的说说笑笑。 很晚了,从厨房出来后,她递给他一杯温牛奶。 「做什么?」 「喝一点,晚上会睡得比较好。」 他点头、喝光,她带他进浴室,一人一把牙刷,她教他挤牙膏,两人一起洗脸刷牙,她甚至指导他抽水马桶的使用方法,她是好老师、他是好学生,两人搭配得天衣无缝。 直到他发觉,两人必须同房睡觉时,他的脸又红了。 「放心,不会睡了一个晚上后,明天清晨,我就会哭闹着要你负责。」 一句半挑逗的话,让他心跳速率大增。 田蜜摇头,又想起「再教育」三个字,她从衣柜里拿出另一套棉被,一面跪在地上铺床,一面说道:「刚才你已经看过电视,我解释过,不管是亲吻、拥抱或者在你们那里可以当成承诺的东西,在我们这里所表达的只是礼仪,你不必想太多,我之所以让你睡在这里,是因为只有这间房间有冷气。 「在你们那个时代,人人都穿长袍马挂,那是因为天气很好、温度适宜,再热有把扇子就可以撑得下去,如果在这个高温时代还穿成那样,人们会中暑、会脱水,严重的话还会死亡,所以每个人回到家里,都穿成我这样,短袖短裤、一身休闲服,我不是刻意挑逗你或耍性感,纯粹是贪图舒服。 「白天的时候,高温还可以忍受,至少有冰水可以喝,但一到晚上,没有冷气根本睡不着觉,所以今晚,请你勉为其难和我挤一挤。」 之前她跟温柔提过好几次,别省这点钱,温柔总说白天在上班、其他房间用不着冷气,现在田蜜看看满脸为难的贺彝羲,下定决心,明天去一趟电器行。 「好了,话说完了,你还有其他问题?」 他点头。 「请问。」 「什么是冷气?」 「这是人类史上最伟大也最残忍的发明,因为它让温室效应加边,也因为它,让人们的生活过得更舒适。」 她微笑,从墙上取下遥控器,把房门关上,当一声,对看站在冷气口下的彝羲按下钮,立刻,一阵冰凉冷风从他背后吹来,他迅速转身,又一次,一脸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样子。 田蜜躺在床上、关掉电灯,窗外的月亮很圆,顶楼的住户可以享受到月光的滋润,透过玻璃窗,两人都望向月亮,备有各的心事。 「睡不着吗?」黑暗中,田蜜问。 「嗯。」他轻点头。 碰到穿越这么大的事,睡不着理所当然,换成她,她也会三天三夜无法入眠,看来那杯牛奶不够用,他需要安眠药。 「你在穿越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她好奇问。 「没来得及想什么,一瞬间,我便失去知觉,清醒后,已经躺在客厅里面。」 「来到这里,害怕吗?」 「怕。」他老实说,毕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并且不确定自己回不回得去。 「那里,有让你牵挂的人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横在两人中间,她后悔自己多嘴,本想插几句话,打破这份沉默,没想到他竟然先一步开口。 「我在七岁那年失去所有的亲人。」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在黑夜里听着,让人感觉安心。 「为什么?他们生病?」 「不,因为一场大水及大水伴随而来的瘟疫,我的父母、姊姊和弟弟相继离世。那时,师父行经我住的村落,帮大家解除疫病的威胁,待疫病解除,知府把师父的名字报上去,朝廷里派钦差大人过来论功行赏,师父不愿意入太医院为官,想要趁夜离开村子,临行前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失去爹娘姊弟,叔叔一家人也全被水淹了,舅舅家里本就过得艰难,怎还能多养我一口人?于是我点头,跟着师父上山。」 「后来呢?」她索性坐起来。 「我在山上住十五年,师父待我很好,将一身医术及武功尽数传于我,他说我该下山看看这世道,如果愿意的话,就进入太医院,那里有许多珍藏的医书典籍,可以助我增进医术。」 「你师父自己不乐意进太医院,怎么要你去?」 「性子不同,师父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而我热爱新知新闻。」 「所以你刻意认识爱新觉罗·胤禟,让他引荐你?」 「身在皇家之人,岂能容人设计?我与九爷是缘分,我喜欢新奇事儿,他也喜欢,他经常找一堆没见过的东西来玩,还曾经被皇上斥责玩物丧志。」 田蜜不好意思,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腹,古代人没现代人那么现实功利的啦。羞愧之余,她随口说了几句,把话题扯离。「那是康熙老儿不识明珠,你那个九爷朋友可能干啦,会赚钱、会经商,若不是身为皇子,肯定是康熙年间的胡雪岩。」 「胡雪岩是谁?」 「一个很厉害的商人。」 「我同意。」他翻过身,与田蜜面对面,淡笑续道:「我与九爷感情越来越深厚,成了兄弟,我们曾经彻夜研究西洋传过来的棋子,也曾经一起拆开西洋镜,研究它的道理。后来在九爷的举荐下,我进入太医院。」 「从此晋身为皇上、太后的专用御医?」 「我年纪轻,进入太医院时间也不久、经历不足,根本见不了皇上的面。倒是看过几个品秩不高的嫔妃。」 「她们见到你俊俏的模样,有没有心痒难耐,暗地送手帕香花悄悄勾引?」田蜜咯咯坏笑两声,夭很黑,月光照在他的后背,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猜,他肯定又脸红一片,他是个很容易脸红的家伙。 第六章 「不要玩笑,那可是杀头的大事。」他态度郑重。 「随口说说嘛,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我的记性颇佳,在宫中每每见到医学奇书便将其默记,回家腊录,每到休沐日便回到山上,将那些书送给师父。 「偷嫔妃是杀头死罪,偷宫中秘书难道不是?」她两句话问得他搬颇,半晌不答话,田蜜才微微一笑,「可见得,重点不是杀不杀头,而是东西你看不看得上眼。」 「姑娘别再笑话我。」 「好、没事,在这里除非你杀人,否则没有人可以杀你。请继续说吧! 「师父看着我带回去的书册,打从心底高兴,说他能在晚年识得奇书,实是人生最大幸事,见他开心,我默书默得更认真,直到去年冬,我回山上师父寿命已罄,我陪他度过最后一段时日,葬了师父、回京。」 「所以你已经没有半个亲人?」 「对。] 那么,如果找不到九爷、再也回不去,也不至于太伤心,对吗? 这话田蜜没问出口,今天他已经经历太多事,若不是他心理还算强健,说不定早就崩溃了。 所以她换上别句,轻声说道:「会的,你一定会找到回清朝的路。」 在黑暗中,他浅浅一笑。「谢谢。」 田蜜躺回床上,也侧身对他,她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想半天,想挤出几句安慰人的话,但在这方面她实在很没有天分。「贺彝羲。」 「嗯?」 「今天,我也很难过,你那把叉子只是导火线,其实我心里早已经装满炸药,那一吓,刚好把我储了满肚子的泪水给吓出来。」 「发生什么事?」 「我从一场婚礼上逃跑……」 接下来,她交代今天的婚礼,提到婚礼就难免提到她老爸,提到她老爸就会讲到可怜的老妈和无辜的灰姑娘,她交代完自己的祖宗八代,再谈她和温柔的过命交情。 他听得很认真,因为他的态度很赞,让本来想用简易叙述法的田蜜,后来使用起长篇大论式,然后聊着聊着,两个被失眠折腾得很凶的男女,在月亮微微偏西时,沉沉入睡…… 田蜜醒来的时候,彝羲坐在窗边,他偏着脸,阳光在他脸上洒下一圈光晕,他很帅气、很斯文,很符合现代偶像剧男主角的选角标准,而她最喜欢的是他那双眼睛,幽暗而深邃,充满智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熟悉,然而这份熟悉并不合科学根据,因为他来自三百多年前,而她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产品,所以她在脑海中翻查一遍所有认识过的男性,试图找出一个相似的背影。 可是并没有,她敢高举两手发誓保证,如果有碰到这样的优质男人,别说过目不忘,她打死都要把人给追到手。 由蜜轻吁口气,趴在床上,真舒服……她想赖床,想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这样的晨光中。 很久了,她没办法一觉到天亮,失眠不是这一两夭才发生的事,而是自从外公外婆过世,就夭夭上演的情况。 她想过,也许是因为宿舍里面多人一房,同学夜读,闹得她睡眠品质不良,后来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套房,但她并没有因为安静而一夜好睡,反而因为孤单而感到恐惧,于是她又搬回宿舍,至少在那里,她不是一个人。 可是昨晚,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她翻身,他听见声响,转头,看见她甜甜的笑容,他笑了,既斯文又温暖,让她全身暖洋洋的,仿佛要被阳光给融化似的。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她问。 「不错。」至少比他想象中好。 他习。喷早起,在他的时代天际翻出一抹鱼肚白,便起身下床,先打拳练剑,才到宫中当差,这里没有鸡呜,他一觉醒来,竟然发现太阳已经高挂。 傻傻地盯住他的笑脸,田蜜风骚、田蜜无耻、田蜜冲动,她猛地飞快跳下床奔向彝羲,在他不明她的意图之前,她攀上他背,两手搂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他下意识就想拔开她的手,将田蜜推开,但她声音中带着两分硬咽,阻止了他的动作。 她说:「求求你,一下子就好。」 于是他垂下双手,任由她的脸贴着自己,他和她靠得那样近,近到能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能够感受她软软的手心、软软的脸庞,软软的、软软的嘴唇。 很温暖、很宽阔、很舒服的背,在这样的背上,她应该感觉舒心极意,可是她却忍不住鼻酸,两颗泪水落到他颈间,从睡衣领口、滑进他胸口。 吸吸鼻子,她说:「从小我就希望能够这样被爸爸背在背上,希望他像其他人的爸爸那样,背着我在屋里走来走去,一面轻轻摇灵,一面说故事、唱歌,慢慢地、慢慢哄我入睡,可是……」 她停顿须与后,自嘲地道:「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前辈子的情人,我常想,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爸那么不喜欢我?难道是因为我这个情人上辈子背叛他,让他穿绿衣、戴绿帽?」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又有泪水滑下。真是的,她还是比较适合嘲笑、刻薄,不适合温情暖和。田蜜苦笑,想松开手,却发现他竟然开始轻轻摇晃着身子,低声时唱歌曲一 莽霞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莽霞萎萎,白露未瞬,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回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低。 莽霞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埃。 溯回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 田蜜很想大笑,他居然在唱诗经,曲调很不时尚,但他的音质很好,好到让她没喝酒却出现几分微熏现象,从没有男生为她唱过歌,他是她人生的第一个,心迅速染上一层淡粉色。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她的自嘲,他感觉沉甸甸的、重重的,好像胸口压上一块大石头,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为她唱歌,是声音不由自主流泄出来,那是本能,就像他在路上看见病人,就会重出银针。 本能地,安慰她,本能地,心疼滑入胸口的水珠子。 歌声停下,田蜜满心感动,松开手,手指抚过脸庞、拭去几点湿意,她连忙转开话题--一个不那么感性的话题。「谢谢你,饿不饿?」 「有一点。」 「我给你做法国吐司。」 「什么?」 「法国人吃的吐司,法国在……」 她翻身下床,拉看他走到客厅,指指昨天被高置的地球仪,他不必踱脚尖,就轻易把它拿下来,田蜜接过放在木质地板上。 「这是我们住的地球,这里是大陆,北京紫禁城在这里,台湾在这里,很小吧,可是很富庶、很丰饶,这里有浓浓的人情味,有世界上最好吃的小吃,有最棒的文化……」 她大吹大擂一番后,指了指今天要吃的法国吐司和德国香肠分属的法国和德国,她告诉他,这里有多元的饮食文化,有从西方引进的的态度与观念……她拐了几个弯,来解释刚才他们之问的互动,是朋友之间的相互支持,不需要担心太多。 接下来,她讲了许多国家的风俗民情,就这样,他又上一堂精彩丰富的课,于是彝羲认为,如果她来当师父,准能教出很好的学生。 把地球仪放回原位,田蜜带彝羲进浴室,刷牙洗脸、做早餐,他换下睡衣后,穿回他的白色长袍,腰间依旧是蓝色带子,简单却耐看,他是个让人感觉舒服的男人。 把早餐端到桌上,她给他一支叉子和一双筷子,由他自行选择,彝羲见她拿叉子进食,便舍弃用了几十年的筷子。 「怎样?好吃吗?」 「好吃。」 「在你回去之前的三个月里,我带你尝遍各国美食,好不好?」 「怎么可能,三个月内不可能游历太多国家。」 「游历当然不可能,不过不是因为交通问题,而是因为你没有身分证,哪里都去不成,但台湾有很多各国料理餐厅,风格特殊,你一定要尝尝。」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点点头。 「刚刚我上网google一下,我发现不能查「爱新觉罗·胤禟」二那会跑出许多历史资丰七然后我查「时光机」,大部分跑出来的都是没用的资料,你有没有别的关键字可以给我,比如你和九爷有没有约定过什么暗号,如果你们走散要怎么寻找之类的话,我再试看上网查查。」 说到这个,田蜜就满肚子火气,温柔这里的网路居然是1m,什么世界啊,人家都用到光纤、50m了,哦……那个速度简直是圈圈叉叉。 之前她曾经和温柔抗议过,温柔却说:「那是房东先生送的,反正我又用不看,真的要查资料,进公司查就好了。」温柔打死不肯替自己的网路升级,她还说,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她成为中华电信的钉子户,中华电信就会拿大笔钱来求她升级。 「我记得那个驾时光机到古代的男子叫做顾凯勋。」 顾凯勋?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不过……她还觉得贺彝羲感觉熟悉呢。田蜜问:「哪个凯、哪个勋?」 「我不确定。」 「没关系,我凑凑看、每个都查。」 她说到做到,端起盘子走到电脑前面,一个个慢慢配对,「凯」这个音有二十个字元,「勋」有二十七个,换算下来,配对成功的机率只有五百四十分之一。 真是件苦差事,不过见到贺彝羲看着电脑董幕时,眼底的无声赞叹,值得了! 在浪费了大半个早晨之后,他们并没有查出什么有用资料,最醒目的一笔就是顾凯勋,是什么中华文化复兴委员会的会长,这种人肯定发明不出时光机,田蜜想想觉得算了,进房间换衣服、拿包包,彝羲趁机上网查了什么叫做苏富比,然后他明白,为什么顾凯勋肯出借时光机。 田蜜进客厅后对彝羲说:「走吧,我们今天得出门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买衣服啊,我总不能老是靠温柔的衣服撑场面,你也不能一套衣服穿三个月。还得去买点菜,昨天你的快刀把所有的菜全变成发菜了。」而她把它们全送进外面花盆当肥料。 他点头,不多话,跟在田蜜身后出门。 两人在路上走,不时有人回头望彝羲,眼神虽然不至于让人讨厌,但总是不自在,田蜜看他,却发现他一脸的泰然自若,她耸耸肩问:「被旁人这样盯着看,你不觉得很不舒服?」 「不会。」 「为什么?」 「我已经被看习惯。」 她发现,说话的时候,他眼底散发着淡淡的自信。也是啦,他长得那么帅,当然会有一堆女人在经过时,顺手抛几个媚眼。 「贺彝羲,在你们那里,你会不会走在路上,就有一堆女子朝你丢手绢?」 他笑睨她,淡声道:「那是青楼女子才做的事,在下并不涉足那样的场所。」 「哇,还是个正人君子咧,了不起哦,兄弟。」 她的左手拍过去,他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居然肩膀略略一闪,就避掉她的手心。 「干么,早上抱也抱过、贴也贴完,连情歌都哼了,还矫情什么?」田蜜怒目横眉很不爽。闪这么快干么,她身上是有病毒还是病菌吗。 「早上那……不一样。」他微微地红了耳垂。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有肌肤之亲?」她恶作剧地凑近他,笑得既邪气又淫荡。 第七章 他退开两步,态度郑重道:「请姑娘自重。] 她站直身子,表情和他一样郑重。 「好,不逗你,可你得改改说话方式,别老说在下,要改成「我」,也别姑娘姑娘的喊,我姓田,田地的田,蜜是蜂蜜的蜜,你可以和温柔一样喊我田蜜,也可以学我外公外婆喊我阿蜜,否则你一下子就会被人家识破身分。 「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古人没有科学精神,会认为是妖魔鬼性,一把火烧了算。现代人很有科学精神,会把你抓起来、送进实验室做活体实验,在你身上东切一块、西剐一片,企图从你身体上研究人类进化史。」 说东切一块时,她指指他的胸口,说西剐一块时,她瞄瞄他的下半身,然后,他又脸红了。 唉,这男人真不禁吓,随便逗弄两下,脸就红成番茄,不行不行,太嫩。 「阿~一阿蜜,我明白了。」 「嗯。」很好,他选择外公外婆的叫法,她喜欢。 走出小巷、进入街口,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细细解释眼睛看得到的交通号志,然后伸手招计程车,不多久,一部小黄停在他们面前,两人陆续上车。 田蜜把在网路上查到的名牌店地址给司机,再帮贺彝羲系好安全带,司机一点头,突地狠踩油门。 在彝羲好奇地打量车内布置同时,车子突然开动,他没防备,整个沐重重往前一撞又弹回原位。 司机是个瓤仔,见路上无人就一路把油门踩到底,彝羲吓死了,两手紧紧扳住前座椅背,眼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紧握起拳头,虽然他镇定地没发出任何声音,但田蜜注意到他的惊惶,微笑看把手覆在他手背上,轻声在他耳畔道:「不要担心。」然后对司机说:「司机先生,开慢一点,我们不赶时间。」 听她这样说,司机放慢车速,尴尬笑道:「对不起,我以前玩赛车的,有时候太兴奋就会变成这样。」 田蜜回他一句没关系,彝羲转头望她,她的笑脸安抚了他的惊愕,松开拳头,他和她一起往后靠坐,两颗眼珠子仍四下观望,试着认识这匹不吃草的「马」。 下意识地,他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 「帅哥,你要去拍电视哦,怎么穿成这样?」车速慢下来后,司机随口哈啦。 彝羲不知该怎么回答,向田蜜望去一眼。田蜜不假思索接道:「对啊,我们刚拍完戏,现在要去名牌店拍广告照片。] 「这样啊,这位帅哥很面生,他演哪一出啊?」 「对不起,戏还没上档,他是我们公司培养的新人,之前只接过一些平面广告。」 「难怪哦,我很喜欢看古装剧的说,如果他演过哪一出,我一定知道。」 「以后请司机先生多多支持。」她扮演满分助理。 「一定的啦,小姐,你不要看我这样哦,我也很年轻、很新潮的说,上次我还和我儿子去dy卡卡的演唱会,好热血哦。」 他才说完,就动手压下cd播放,不多dy卡卡的声音就从音响里面出现,听见音乐,酷司机开始扭腰摆臀摇肩膀,陷入疯狂。 彝羲咬牙,魔音穿脑啊……他皱紧双眉、嘴唇颤票,两手不自觉紧握,青筋一条条往外爆,温和的目光变得很……便秘? 有这么难听吗?她用唇形问他,他痛苦地点点头,好吧,对于古代人来讲,适应现代社会流行的第一步就接dy卡卡,确实太过刺激。 「司机先生,对不起,能不能请你放一点……请问你有国乐吗?」 「小姐这么复古哦,不简单,现在年轻一辈,没有人像小姐这么有气质了啦,想当年我也学过古筝,有上台去给它表演拿金牌的啦。好,你等等,我这里什么音乐都有,服务一百分的啦。」 司机先生很能聊,红灯停车时,他立刻低头翻cd匣,见他从里头挑半天,找到一片国乐放进去。 「谢谢你。」田蜜微笑,很满意司机先生这种以客为尊的优质态度。 dy卡卡终于停止,彝羲松口气、两道眉毛恢复柔和弧度,她笑望他,看来,人受环境影响真的很深。 田蜜坐正,目光拉向窗外,不多久新音乐开奏,柔和的国乐声飘出,但…… 蹼!见彝羲头上仿佛有几只乌鸦横渡,三条长短黑线挂额头上方,她再也控制不住笑意,抱住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笑趴在他身上。哈哈哈、哈哈…… 知道司机先生放的国乐是什么吗?是一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 他们在服饰店前下车,这间男性服饰专卖店,卖的是台湾一位新锐设计师的作品,他的作品走优雅风,有点英伦绅士的味道,从内裤内农到外衣、长短裤、鞋子、帽子围巾包包饰品……品项很多。 就算你光着身子进来,只要荷包够饱,出门时定能让你摇身一变,成为闪闪发亮的名星。 田蜜是在网路上找到这家被评为五颗星的店,他们一进入店里,就引来许多人的注目,没办法,贺彝羲的古装扮相实在太高调。 田蜜飞快挑出几件衣服,往结帐区付过钱后,带看彝羲就往试衣间跑,关上门,两人一同锁在狭窄的密闭空间内。 她飞快拿起一件内裤拆封,抬头发现,脸红得像熟虾的贺彝羲张着两颗魅惑人心的黑眼珠,眨也不眨地望住自己,她拧起眉,疑惑问:「你这是在……挑逗我?」 他眉头比她的更紧,他挑逗她?有没有说错?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不苟同的目光,让她迅速做出其他分析。「不然呢,你干么这样看我?」 他吞吞口水,香掉几分尴尬后开口,「阿蜜为什么进来,难道要为我更衣?我一向只让贴身小厮来做这等事。」 她这下子才弄明白他的意思。一笑,手搭上他的肩,他还不习惯肢体碰触,又是耳垂微绯。 田蜜叹气。这个人啊,怎么办呢?这么纯洁可爱,要是一不小心喜爱上了,可不可以把他的贞操留在现代?这个念头很混帐,但是……她挺喜欢的。 田蜜背靠在门板上,试看正经道:「首先,在这里没有贴身小厮这种东西,再有钱的人,都要自己动手换衣服,除非是残障人士,才会有人帮忙。再者,你根本不会穿这种衣服,我不进来教你,难不成,你要换一件、开一次门,让大家欣赏你结实的身材? 「放心,我要真想吃了你,会花点钱找五星级饭店,绝不会委屈你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说看,她又拍拍他厚实的胸口,这回他从耳垂红到额头,红色搭乘滑梯,一路往下溜。 「对不住,是我误解了。」 「没关系,宰相肚里能撑船,反正被你误解,我已经很习。质。」她将拆封的内裤裤头扯两下,递给他,「这是内裤,有白线在前面,手从这里撑开就能套进去,你把里裤脱掉,换下这件。」 他盯着布料稀少的小裤裤看半天,脸上有几分为难,田蜜叹气,「相信我,这绝对不是布料最少的,待会儿我可以介绍你认识更性感的小裤裤。」 田蜜背过身同时,坏心眼丛生,她想,等一下要不要领他去女性专柜,看看让人喷鼻血的性感丁字裤? 她背对他并且贴靠在墙边,但更农室空间就这么大,他换农服时,难免不小心碰到她,而每个碰触都让他脸红心跳、想入非非,他拚命镇定心神,却还是无法控制住越来越快、越来越浓浊的呼吸声。 终于,在她的手环过他的腹际,帮他把衣服下摆扎进长裤里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扶住她的肩、将她往后推,下意识地,她松开提拉着他裤头的双手,然后,天丝棉的长裤滑过他的腿,掉到地面。 四只眼睛同时往下扫…… 田蜜想的是,胖了这双腿又直又长,真性感。 彝羲想的却是,我想死,哪里有洞,我自愿往下跳。 她深吸口气,兀自强撑,视线对上他的脸,生怕古人会因名节不保,羞愤而亡,连忙把快流出嘴角的口水吸回去,一脸「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表情对他说:「放心吧,我是学服装设计的,男人的身体我看太多了,这不算什么。」 她轻松笑笑、转身,脑袋里面却不断想着他触感极佳的腰和性感长腿,口水增生,胸膛里那颗没见识的小心肝擂了好一阵鼓,迫使她联想起猛男秀里的挑逗场面,然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接近贺彝羲一个晚上之后,她学会脸红。 泰式餐厅里,田蜜和彝羲对坐,他头上顶着裴勇俊式假发,看起来帅呆了,很少见到像他这样干净的男人,是三百年前的空气清新,养出来的男人特别优质,还是因为他受的教育,让他不争不快? 离开假发店后,路上不断有女人对他抛媚眼,也不知道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他目不斜视,拉住她的手,笔直走在她身边,偶尔会低声问几个问题,比方,为什么一张小小的硬卡就可以买东西,难道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需要挣钱养活自己?为什么我们买的东西不必带回去,宅急便是什么东西?比方,在西门盯碰到知名宅男女神穿着清凉,在台上扭腰摆臀时,他问:「你们这里没有律法吗,怎能容许如此伤风败德之事发生?」 他是个好奇宝宝,对于所有不明白的事物都要探究到底,大多数的事,她都会尽力详尽说明,但碰到道德标准的问题,她只能轻拍他的肩膀,一脸无奈地对他说道:「这是代沟的问题,我没办法解释。」 可他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物,她只好再补几句,如果她重刀子逼你摆腰臀,就有犯罪事实,可以抓她进警局,问题她摆她的腹臀,干你……屁事。 后面两个字她没说,否则他肯定会皱起他的两道帅眉,用不苟同的眼光看她。 他说他不懂,她想半买才回答,「这就像你没办法说服我认同一夫多妻,而我没办法向你解释民主的真义;你没办法逼我同意练毛笔可以锻炼心气, 而我没办法教会你大气压力。问题在干,你比我早生三百多年,我们所处的时代大不相同,我们脑子里装的观念和道德标准相差十万八千里远。」 听自己说话的时候,他的态度专注而认真,那样的神情让田蜜很愉快,虽然她明白有不少艳羡的眼光投在自己身上,也肯定有许多美女在心底os,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但……不公平啊,在这个颜控的世界里,有多少人会注意女人的内在。 他们花大半天,买了十几万的衣饰,但她玩得不亦乐乎,那感觉像是小时候玩芭比和肯尼,每替他打扮出一个新造型,她就开心得想跳舞。 她给他买了一个牛皮包,好装他随身携带的银针,现在的他一身淡紫斜纹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再加上一条紫色领带,看起来既时尚又帅气,如果什么时候跳出星探想要挖掘他,她也不觉得奇怪。 「好吃吗?」她在他碗里摆进一块月亮虾讲。 「你们的食物加进太多味道,尝不出食材的真滋味,可惜了。」 咚!碰壁…… 好,她的错,他是强调自然养生的古代人。 「你喜欢这间餐厅的感觉吗?」 他举目四望,摇头说:「人太多,说话太大声,令人无法专心进食。」 咚!又碰壁…… 第八章 好,还是她的错,古代人不知道人多的餐厅代表口碑好。 换话题,不要在餐厅上头绕,她挑一块柠檬鱼放进他碗里,低声问:「我先表明,这不是在搭汕,我是真的觉得你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她等着他挑眉问:「你确定不是搭汕?」 接下来,假搭汕变成真搭汕,她讲几句挑逗言语,让他从耳垂一路红到头顶、某个地方越来越坚 挺,他红着脸不敢讲话,她只好主动一点,带他前往某家名牌宾馆,各式情趣用品都有普容人准备的那家,咻咻皮鞭轻用,听他用好听的嗓音轻哼着,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地打在我身上…… 哎呀,她真变态,竟然爱上虐人游戏。 没想到,他的反应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彝羲尘直身子,放下碗筷,缓缓把食物香进肚子,认真回答,「实不相瞒,我对阿蜜也有同样的感觉。」 哈?学得这么快,他还搞不清楚降价三十%和打三折的差别,就已经学会搭汕女生?是不是昨晚的电视剧看太凶?学习能力太强?早知道就不要让他看哎呀我爱你」,应该让他看「甄撮传」比较不会受污染。 真是可惜啊,在这个禽兽横行、败类称霸的世界,这样弥足珍贵的男子竟然将要被染黑…… 她想再追问他两声,没想到左边一位老先生,无预警从椅子上摔下来,躺在地上,当场昏厥。 老先生摔在田蜜脚边,她忍不住尖叫一声,而和老先生一起用餐的老太太吓得脸色惨白、手脚发抖。 「快叫救护车。」她反应回来,从包包里掏出手机。 彝羲动作比她更快,他奔到老人身边,松开他的领带和钮扣,翻视他的眼皮、探探他的脉搏,再从包包里拿出银针,往老人人中处扎去。 旁边围绕着一大群人,连餐厅经理都过来了,人很多,但现场鸦雀无声,关系着生死问题,大家都不敢嬉笑说话。 彝羲在病患身上揉压几处穴道,田蜜看着他的动作,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纤细而修长,掌心处是嫩嫩的粉红色,如果不是情况太紧急,或许她又要流口水。 不多久老先生便悠悠转醒,见他醒来,所有人全都松口气,彝羲将老人扶起,倒杯水给他喝,慢慢地老先生脸色恢复正常。 「老人家,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顺不过气?」 老人偏头想想,回答,「我没事。」 听他这样说,几个服务生架起老先生双臂,扶他坐回椅子上,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老太太早已泪流满面,她握住彝羲的双手,千谢万谢,「神医,谢谢你,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我~一」 老太太说得情深义重,旁边围观的群众许多人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共同走过一辈子,还是不愿意松开对方的手。 「老先生应该已经没事了,请您不必担心。」彝羲温言软慰。 突然间,有一个人鼓掌,然后两个人鼓掌,三个人、四个人……一个年轻人出声喊「神医」,然后「神医」声和着掌声,不断催动人心,气氛瞬间变得很热烈,哇咧,又不是开演唱会。 「神医,你在哪家医院上班?」 田蜜脸色转黯。 「神医,你贵姓大名?我一定要上网把这件事传出去。」 田蜜瞪到眼珠子快要往外跳。 「快打手机给记者,我们餐厅可以上新闻了。」侍者突发奇想道。 这下子,田蜜忍不住了,赶紧抓起包包、拉住彝羲的手,一面谢谢大家、一边退场,她的脸皮有点绷、嘴角有点直,她的笑容僵在脸上,飞快翻出卡片要到柜台结帐,但经理人很好,因为彝羲的见义勇为,这餐免费。 他们飞快跑出餐厅,那些围观民众还隔着餐厅玻璃门、落地窗向彝羲挥手。也没错啦,神医已经很了不起,又是帅到爆表的神医,换了她,也要尖叫,只是……她现在哪能上电视,她还在通缉期。 「怎么了,你在紧张什么?」待离开餐厅近几百公尺后,彝羲才停下脚步问。 田蜜深吸气,转身,脸色严肃,「刚刚那位老爷爷是怎样,中风?心肌梗塞?」 「都不是,因为爷爷的年纪大,颈部血管狭窄、血流受阻,他脖子系着领带,吃大餐时又一面说话,才会造成晕眩薄厥,略略刺激后自然可以醒转。 「意思是,我们离开以后,他不会又突然倒下?」 他笑开。「你对我的医术真没信心。」 她生气冷笑,「有什么理由,我得对你的医术有信心,先生,我们很熟吗?」 说完,她快步往前走,他连忙跟在身后,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肘,把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抛诸脑后。 她回身,他不解问:「你在生气,为什么?」 「生气?哪有啊,我开心得很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不定我仗着你的福报,下辈子会变成公主娘娘,穿金戴银、吃穿不尽。」她扯扯嘴角,满口讽刺。 这会儿,他再笨也看得出来有问题。彝羲一把将她拉回身边,与她面对面,「阿蜜,把话说清楚,你在气什么?」 她两手叉腰,下巴抬得老高。要说清楚是吗?好、没问题!「知不知道,你在众目睽睽下,无医师执照却行医疗行为,是要被抓去关的。」 「我不懂,败坏风俗、丧德失贞的女人不会被撞伐,救人一命却反要被关?」彝羲满脸不解,他不明白这个光怪陆离、奇形怪状的世界。 「第一:在我们的风俗里,衣服穿得再少都不会被提伐,因为他支配的是自己的身体,不是别人的。第二,救人一命是好事,但重点在于你没有医师执照,万一你没把人给救回来,那就是医疗失当,就算是有执照的医师都可能惹上医疗纠纷,何况是你这个密医。」 「我不是密医,我是太医院的大夫。」他对她的指控很不开心。 「我知道,可那是清康熙时期的事,不是这时代的事,你想在这里行医,对不起,你就是要有身分证、要考执照。」 「这是个奇怪的时代,人心怪、伦理怪、道德标准更怪。」这是他第一次发脾气,也许他早该发作,只是修养太好,控制得宜。 田蜜也不好受,被老公公吓一次,再被围观路人和侍者连环吓,加上现在的她根本不能抛头露面,他这样不是害她吗?她满肚子火无从发泄,还要听他批判二十一世纪?! 深吸口气,她怕吗?不怕!示弱吗?才怪!输人不输阵,骂人是现代人生活的必备技能。 「在我眼里,你那个清康熙时代才是奇怪,把人性当成女人的小脚,非要违反天道裹得又紧又小,好好的人性干么要用无理的道德给拘得那么紧?难道他们的心理不怪、不变态? 「不怪的话,为什么男人可以多妻,女人却不能多夫叫不怪的话,为什么同样是人,吃人嘴软的王公贵臣,可以欺负践踏缴税的老百姓。搞清楚耶,付钱的才是大爷,没哭着求着,求人家把口袋的钱拿出来养废物就不错了,还敢动用官差、摆权势。」 「你不要把两件事混在一起讲,我在同你讲道理,不是闹脾气。」 哈,男人最可恨的就是这样,他嘴里掏出来的就是道理,女人说的就是闹脾气,谁规定的啊! 「你怎么会认为我不是在讲道理?时代不同有不同的道德规范,在你身上适用的,在我们身上不一定适用,今天是你跑错地方,不是我们弄错环境,该入境随俗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没说不要入境随俗,我都穿成这样了。」 他在吵架,可说话还是慢条斯理,没有半点火爆气息。 她与他不同,每句话都咄咄逼人,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谁教的,但她记得,如果道理赢不了人,就得用气势压人。 「不想穿成这样吗?也行,反正你早已经习惯无数女人的仰慕眼光,走,我们立刻由那间店里退货,你换回你的衣服,在街道上到处招摇……」 田蜜一开口就没完没了,若不是一句喝斤声出现,她大概还可以继续骂上三百年,但喝斥声出现她闭上嘴。 「你果然在这里」 闻言转头,田蜜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很八点档、很没水准的清脆巴掌声。 她蒙了。 啪!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挨巴掌,而且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多到可以让她上报出名的地方。 流年不利呵,她应该先掷茭看看今天适不适合出门。 彝羲想也不想,扯过田蜜的手臂,将她拉往身后护着。 「你在做什么?」彝羲看着眼前几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口气凝重。 「我在教训自己的女儿还需要你的同意?」 龙昆辉张牙舞爪、怒气冲冲迎向彝羲。哪里来的小白脸,田蜜竟然为这种男人放弃和王氏企业的联姻,她疯了吗?他就看不出来,王钧意哪点输给这个男的。 「您是田伯父?」彝羲一面说着,一面凝起内力。 「不要攀亲带戚,我不是你的伯父,我只是田蜜的父亲。」 田蜜冷笑,望向父亲和脸色不善的王钧意,以及他们身后四个身材高壮的男子。怎样,要把她抓回礼堂,把婚礼走到底吗?可惜,观众已经散去,场子已经冷掉,就算他们会炒热饭,她也不想躺在锅子里任人翻揽。 「说得好,别攀亲带戚,他姓龙、我姓田,早在他在外头乱搞女人、害死我妈的时候,我就和他没有什么关联。」她自彝羲身后冒出头说话。 龙昆辉一怒,又要打人,但彝羲哪会让他得逞。手掌轻轻一握,不见他施力,龙昆辉已经痛得脸红脖子粗,连声呻 吟。 「龙先生,请自重,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动脚,太缺修养。」话说完,他松开手,龙昆辉接连退后几步。 「她是弱女子?你应该看看她是怎么对付她的亲生父亲。」昨天已经有杂志挖出龙华企业资金不足、周转不灵的消息,再过不久杂志出刊,他就完了,他必须在那之前,将田蜜塞给王钧意,换得他们说好的利益。 「你是我的父亲吗?我怎么没有半点记忆?」她冷笑两声。 「为了报复你父亲,你就在礼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了台?」王钧意寒声道。 他静静看着田蜜。他喜欢田蜜,不明所以的喜欢,他并不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在田蜜之前,他抱持着游戏人间的态度在玩女人,可是遇见她那一刻,他栽了。 明知道她对自己的感觉,不如自己对她那样浓烈,明知道用手段得到的爱情,无法长远,可是为了她,他做。 他允下好处给龙昆辉,两人合力逼田蜜走入礼堂,而他结合媒体的力量,把订婚宴办得轰轰烈烈,相信她没有勇气再提退婚,并相信只要用真心对待,早晚田蜜会爱上他,像其他女人那般。 没想到,在他精密布置下,她还是跑了,而且是在宾客媒体云集的婚礼上。 他拚命找她,过滤她所有的同学和朋友,直到有人在东区看见她带一个男人购物,他再次联合龙昆辉,企图逼由蜜就范,没想到竟然会让他听出父女间的矛盾。 第九章 所以是他用错方法,适得其反?如果他当初开出的条件是把龙华企业踩在脚底下,是不是她早就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望向贺彝羲,那是个出色的男人,就算这男人不多言,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让他明白,对方并不好惹。 对王钧意,说实话,田蜜的确有两分愧疚。「对不起,我早说过的,我们两个不合适。」 「你怎么确定,自己和他合适?」王钧意怒指向彝羲。 「不必牵扯上他,我承认为了让我父亲难堪,在婚礼上逃跑是我的错,但你比我更明白,在婚礼之前,我根本没逃跑的机会,你和我父亲合力控制我,我只好出此下策。」她冷着脸,面无表情道。 「我何其无辜?」王钧意苦笑。 「你并不无辜,强摘的瓜不会甜,何况你心底清楚,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我真是你唯一的女人吗?」 「我敢发誓,你是唯一一个,我真心喜爱的女人。」他说得斩钉截铁。 「那替你生下女儿的陈妍怎么办?不久前为你堕胎的李芳蓄又是怎么回事?你可以跟任何不爱的女人做爱是吗?那么真爱和假爱的差别在哪里?对不起,我有这样一个烂父亲,他让我明白我宁可终生不嫁,也绝对不会走上我母亲错误的路。」 她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王钧意深吸口气,向她靠近一大步,低声道:「我们私底下谈谈,她们两个人的事,我可以解释。」 她并不需要王钧意的解释,但她的确欠他一声道歉,王氏企业那么大,这次的脸是丢得相当严重。 田蜜思考后,从彝羲身后走出来,她从袋子里把钥匙和小钱包交给他,说:「你先回去,我和他谈谈。」 言谈间,彝羲已然明白来人的身分,昨天晚上,她对他说过自己和亲人之间的故事,以及导致她心情恶劣、放声大哭的原因。 他看看王钧意再看看龙昆辉,断然拒绝。「不行,要谈在这里谈。」 「你是什么身分,我和我女儿说话,还需要经过你这个小白脸的同意?」龙昆辉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请你不要污辱我的男人。」分明没有关系,可是为了让父亲跳脚,田蜜还是编派了两人的身分。 「你说,他是你的男人?」 王钧意口气中出现危险气息。她昨天逃婚,今天就有男人?他不相信感情会在一朝一夕生变,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和调查到的资料不符,她不是个干净而安分的女人。 「你确定吗?你要这种靠你刷卡,坐个计程车还要你翻钱包的男人?」王钧意口气里有严重的轻视。 于是他把田蜜给狠狠惹火了,小辣椒再现江湖! 她一把将彝羲护在身后,冷言冷语道:「我刷不刷卡关王先生什么事?我爱替谁刷、爱把钱包掏给谁,碍着你了吗?如果你担心我变卖之前您送的礼物,请放心,每件珠宝都留在龙家的屋子里,我半件也没带走;如果你是担心我被骗,那就更不必了,至少他不会联合一个自称我父亲的男人,来逼我走进礼堂」 她的话重重地刺伤他的骄傲。 的确,他什么时候追求女人追得这么狼损,哪个女人不是他勾勾手指头,就自动自发爬过来,他也有他的骄傲与自尊。恨恨地,王钧意弯下腹,在她耳边恶意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想回答,对不起,我从不碰酒精,不管是敬酒、罚酒,都请自留。 但彝羲比他更快,轻轻丢下一句,「她不需要你的机会。」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柔和不带半分杀伤力,甚至好听得紧,如果她魂不守舍几分,会误以为他又在为自己吟唱诗经。 可是,这么没有杀伤力的语气伴随的竟是凌厉无比的目光,他向王钧意望去一眼,对方全身在瞬间泛起一阵寒意。 王钧意不由得接连向后退几步,凝声道:「把人给我带回去,我就不相信她能倔强到什么地步。」 随着他的指示,几个高壮男人扭扭脖子、把指节折得喀喀响,和电影里面演得一模一样,这是黑道大哥们通用的虚张声势,他们大步将田蜜和声羲困在圈圈中。 血液迅速从她的四肢集中到脑门,她想,完蛋了…… 看一眼贺彝羲,她笑。 再看一眼,又笑。 看第三眼,她笑得花枝乱颤,虽然她的心情很糟糕。 「别笑了,会痛。」彝羲轻声提醒她。 没错,好痛,她父亲那巴掌集合他毕生功力,打得她脸颊红肿热痛就罢了,还让她的口腔粘膜撞上牙齿,撞出撕裂伤,害她连喝汤都痛得啊啊叫。 好了,话说从头。 从……四个打手级的黑衣男围上来那刻起说起,他们四个人个头很高,胸肌很发达,连眼神都凶猛得像鹰集,她本来打算抱住头蹲下身大声尖叫,引来有正义感的路人,却没想到,她被人猛力拉扯,彝羲把她抱在胸口,然后脚蹬、身窜,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他们就已经突破重围,飞到王钧意身边。 在她没反应过来时,他又表演一次高级轻功。 但看着王钧意,那时她心想,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从嗜哆手下逃生,却直奔首脑身边? 可不待她思考完毕,帅帅的、在观众席观战的王钧意,居然啊啊叫两声,整个人像只鸟,两手张开平伸,头微抬,直奔战场。 事情经过是怎样,她并没有看得太清楚,只隐约分辨出,在王钧意哇哇叫的前一刻,彝羲一手拉住他的皮带,一手抓住他的长腿,用射纸飞机的姿势将他投向四名壮汉。 接下来,就像保龄球滚向球瓶那样,全倒。 彝羲好整以暇转身,松开领带,打开领子最上头两颗钮扣,露出长长的颈子,他将衣袖卷到手肘旁,那副潇洒飘逸的模样和动漫里的帅哥如出一辙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一笑,说道:「不要害怕,就当看戏。」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被他的美色引得频频点头,彝羲并不知道他一个下意识的笑脸,就轻易地驱逐她的畏怯。 身在战局外面,情况就清楚多了,田蜜看着他左勾拳、右勾拳,先撂倒两个,一个奇妙的旋踢,又扫倒两个。 这时王钧意正准备扶地起身,彝羲抓准时机,揪住在旁边皮皮挫的龙昆辉,一抓一推,老人家往前倒,扑摔在王钧意身上。 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彝羲把角度算得很精准,两颗头互撞,王钧意当场昏过去。 接着彝羲的态度明显嚣张起来,流氓嚣张她会觉得很可怕,丑男嚣张她会很想给他拨硫酸,而斯文俊朗的他嚣张起来,她只会下意识想要给他拍手鼓掌再加上吹口哨。 她眼看他手肘撞、膝盖顶,手背往别人的颜面甩过去,三个人以节拍器六十八的速度,一人叫一声,然后颓倒在地。 紧接着,最后的第四位,他眼底布满惊俱,双臂做出防御状,他死命瞪住彝羲,退一步、退两步,然后站直身子,两手平划,做一个暂停的动作。 彝羲合作地停下迫近脚步,眼看着四号公子先是大叫一声,紧接着侧翻身、跌倒、呻 吟,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她想他之前肯定做过临演。 彝羲淡淡看他一眼,走到龙昆辉身边,蹲下身,龙昆辉神经紧绷,恨不得缩成一只马陆,再不复见甩她巴掌时的猖狂。 「听清楚了,田蜜姓田,与你无关,你不曾对她付出父爱,就别奢望她替你解决烂摊子,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否则……」 他抬起龙昆辉摔在地上的手机,大掌一握,只见手背青筋陡然一现,再张开手,手机已经变成数块碎片。 这是江湖上传言已久的内功? 她看得目不转睛,连自己是怎么被带离开现场、怎么坐进计程车、怎么回到家中的都搞不清。 现在他们坐在阳台的地板上,风阵阵吹拂,带来秋天的凉意。 听说这两天将有台风从台湾东部扫过,不进入台湾,会直接朝日本奔去,东部已经下一天的雨,但台北市区除乌云密布、又刮了点风之外,连雨水都没见到半滴。 「别笑。」 彝羲被看得不自在,将一盘义大利面端到她面前。 吃一口,田蜜眼底充满敬佩。他是天才、无庸置疑的天才,他什么事看过一遍就能学会,而且做的义大利面,昧道和温柔做的不相上下。 她吃着面,眼睛还是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王钧意的声音那么小,你怎么听得到他说什么?」 「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他答得理所当然。 她又问:「你为什么不让我私下和王钧意谈。」 这下子,他无法理所当然回答。拢起双眉,他能够说,当时自己被一个奇怪的念头砸到脑袋吗?能说,他下意识不愿意她太接近王钧意吗? 不能!所以他说:「他根本没打算和你谈。」 「你又知道?」她吃一口面,觉得他在敷衍。 「如果他的目的是要和你谈,身边根本不必带上黑衣人。」他也吃起义大面,不过两顿饭,他已经爱上起司的滋味。 一语点破,田蜜恍然大悟。 对厚,谈话用的是嘴巴,干么找人来?何况那些人,一看就觉得脑袋不太好,所以王钧意撂人来,根本就是打算对她用强的,如果她肯乖乖就范自然没事,如果不肯,也有人可以帮手、将她打包带走。 也许他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不会做无谓的反抗,也许他以为,她只是个乡下女孩,只消用一点力量,就会让她低头顺从。 叹气,她转头看向英雄大哥,敬佩、崇拜,她满心的尊崇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断。「谢谢你贺彝羲,幸好有你在。」 彝羲微晒,没有回答,他很高兴自己能临时找出合理说词。 田蜜两二下把盘子里的面吃完,两手往后撑地,歪着头看他。 「喂,你今天真的很帅。」 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盘中面条,食不言,是他的基本家教。 「我想,任何女人看到你今天的英勇表现,都会爱上你。」她说。 他还是笑。 感觉有点闷,女人称赞男人,男人再怎样也都该有点表现,可是他只管吃盘子里的面,现在她有点讨厌古人的家教了。 她打开啤酒,那是昨天温柔买来庆祝她逃婚成功的。仰头喝下一大口,酒精碰上她破损的口腔粘膜,痛得她毗牙咧嘴。 可……就这样放弃不喝?太浪费。 她跳起身,进屋里找来几根吸管,心情不好就是要喝酒,就算是嘴破也不能阻止。咕噜咕噜,连吸几口,虽然少了点豪迈感觉,但酒精下肚,一样暖呼呼。 就在她快把一瓶酒喝光,打开第二瓶时,他终于把面吃完。 拿起吸管、学习她的方式,他打开啤酒,插进吸管,喝一口。 田蜜同意他的确有努力在入境随俗,瞧,他不已经习惯饭后不喝茶,却喝起一堆伤胃的冰凉饮料。 看见他的「错误学习」,田蜜忍不住笑关怀。「吃饱啦?可以说话了?」 「嗯。」 「那好,接回今天下午的话,你为什么觉得我熟悉?」 他凝娣她,好半晌,缓慢回答。「我告诉过你,七岁的时候我问师父上山学医。」 「嗯,我记得。」 第十章 「在山上没有玩伴,日夜相对的只有师父一人,师父虽然对我很好,但他有自己的事要办,不能时刻在我身边。」 「所以你寂寞?」这种感觉她有过,幸好认识温柔,可以把所有的心事都向她倾吐。 「对。每到月初、月中,师父会领着我下山帮百姓看病,那时有一户姓汪的人家,汪家有个女孩和我一样大,她的名字叫做阿蓝,每次下山,师父会放我去找阿蓝玩。 「师父曾经开玩笑,说等我长大后,要让我把阿蓝婴回来当媳妇,我经常被师父闹得脸红耳赤,闷在屋里不出去。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望向满是乌云的天际,天色漆黑,天空被浓浓的乌云掩盖,找不到半颗星星,而远方却满是霄虹灯闪,热热闹闹地烘托出都市繁华。 「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有次下山,我照例又去找阿蓝,却发现他们家竟盖了新屋,我那时感到奇怪,阿蓝的爹守着几分薄田,阿蓝的弟弟还小,娘又是个多病身,怎么有钱盖新屋? 「一问,邻居告诉我,阿蓝被大户人家买去冲喜,出嫁前天天望着山头,盼着能够再见我一面,可终究不如人意。没多久,听说那户人家的长子没熬过病痛,成亲几个月后就死了,夫人却怪阿蓝八字不好、克死人,之后阿蓝在那里的生活就难能顺利。 「听到这件事,我向师父借了银子,想让阿蓝的爹去把阿蓝给赎回来,哪里晓得,阿蓝的爹兴匆勿的去,却捧着阿蓝的骨灰回来。阿蓝死了,是被夫人给活生生打死的,犯下的罪名是勾引老爷……怎么可能?不说阿蓝那副性子,她也才十三岁啊。 「数月后,那户人家的夫人病重,重金聘请师父下山看病,我寻了机会询问阿蓝的事情,有个同阿蓝交好的丫头偷偷向我说了。 「她说,阿蓝嫁进门后,少爷很喜欢阿蓝,若能冲喜成功,两人定能和和美美、恩恩爱爱,没想到少爷死去,老爷成日在阿蓝身边绕,说是心疼媳妇,阿蓝也害怕,可她不过是媳妇儿,能说什么重话? 「事实才不是阿蓝勾引老爷,而是老爷强要了阿蓝,夫人不敢对老爷发脾气,只好把怒气发泄在阿蓝身上,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我气忿不平、满腔怨忍,偷偷地在师父开的药方上删改药材,幸而师父发现更改回来,后来师父带我回山上,狠狠地责打我一顿,他说:「我们是大夫、不是判官,夺人命的事儿,我们无权做。」」 已经过去那样久的事情,没想到再提及,心底还是酸涩不己,他以为记忆会淡去,但摇头,彝羲好看的浓眉拉成直线。 田蜜咬牙,十三岁,一个来不及长大的生命,那狠心的老爷怎么可以在孩子身上逞兽欲?而那个恶毒的夫人,怎么可以把罪怪在无辜的女孩身上?换了她,她也会想在药材里加一味毒药。 她横过手拍拍他的肩,像哥儿们。「天地间,总有许多不如意的事,想要顺心顺意,圆圆满满过一辈子,根本不可能。」 他点头同意。 「我们这里有个宗教,总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定会为你开启一扇窗,其实,这是骗人的。」 「不然呢?」 「上帝比较喜欢抵砺人类的性灵,而且习惯落并下石胜于雪中送炭。」 「所以?」 「他关掉门不够还会把窗给封死,让你在黑屋子里走投无路、山穷水尽。」 「那人们岂非太可怜?」 「这个时候就是展现人类坚强毅力的时候了,走投无路就挖坑啊,挖着挖着,说不定就挖出条地道,重见光明。」 「若是没挖出地道呢?」 「那就将就着这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优胜劣败,人不能永远祈求别人帮着自己、扶着自己,助自己一路顺遂,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像你这么坚强吗?」 「嗯,楚楚可怜已经哄不来男人,自立自强才是王道。」 「我才要说,对你感到熟悉是因为你有一双阿蓝的眼睛,你有许多表情和阿蓝很像,尤其发脾气的样子,可是我现下发现你们的性格……天差地远。」 「所以熟悉感消失?」 他静静望住她的脸庞,许久,他轻轻摇了下头,即使天差地远,他依然对她感到熟悉。 田蜜满意他的答案。「好啦,扯平了,你撞见我最不堪的事,我听过你最伤心的事,所以一一」她高举啤酒,高声喊,「干杯。」 「干杯」他学她举起铝罐,然后用吸管喝一大口啤酒,风吹过,阳台上的玫瑰花带来淡淡幽香,有些醉人。 这是彝羲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二天,他自然而然地对田蜜说起陈年往事,而那事,连亲如手足的胤禟都不知晓。 这是田蜜遇上彝羲的第二天,她轻而易举地对他敞开心房,轻而易举地接纳他的心情。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的肯尼,却没想过,从这天开始她依赖起他,像依赖想象中的爹地。 他们不断说话,一边说、一边喝酒,两人都有点放纵自己,直到两人都微微醉了。 田蜜靠在他胸口问:「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菜很好吃?」 「我知道。」因为她很快就吃光光,对于难以下咽的东西,人们不会有这样的好胃口。 「你知不知道,你好看得让人很心悸?」 「我知道。」只是没有女人这样直白点明,总是透过羞怯表情,让他明白。 「知不知道,今天的事,我对你很感激?」 「大概知道。」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有点醉了,因此不停地摇头晃脑,却误以为他在晃,于是伸出两手,把他的脸固定在自己视线前方。 「因为……因为你说,我是你的男人。」一句不合宜的话脱口而出,他并没有想要说这一句,也许是有了几分酒意,也许是困为她的笑脸太美丽。 她爆出大笑声,咯咯咯笑着,笑得倒进他怀里,她索性躺在他的大腿上,翻过身,仰头望他,好半晌,一句没在计划中的句子出现一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男人就好。」 他笑、她也笑,不知道什么事这么好笑,两人都大笑不止,然后他们又干掉罐子里的酒精,他们再继续笑,好像这辈子没有这样轻松惬意过。 再然后,他们把剩下的酒全部拚光,他和她一起并肩躺在阳台上,她翻过身趴在他胸前,还是笑,听说大笑一分钟可以多活一天,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今晚多活了好几个月。 她俯下头,喃喃道:「你的唇真好看,我想亲你。」 这只是陈述句,他却把它当成激请函,最后他捧住她的脸,送上自己的唇…… 他们没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但很有默契地在天大亮、阳光照到屁股时,假装遗忘。 她卡卡地笑两声,睁开眼睛,说:「我们竟然在这里睡着,要是感冒可有得瞧。」 他笑不出来,因为他的道德感比她强,照理说,他对人家姑娘……小姐做出那样天理不容的事,应该给出承诺,但是……入鬓浓眉微燮,他没办法,因为他心底明白,迟早,他将回到自己的时代,他从不说空话,从不给能力不及的承诺。 装吧,假装昨夜酒醉,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他「不记得」,那么她呢? 「你生病,我可以帮你把脉开药。」他细细观察她,发现她脸上有一抹可疑的微红。 「喝那种黑糊糊的汤汁?算了吧,我宁可灌两杯伏冒热饮。」 她避开他的眼光,坐起身,将散了满地的垃圾收拢,并把所有的注意力给了没啥可看性的啤酒瓶。 「伏冒热饮是什么东西?」他的视线还是追着她不放。 田蜜瞥扭,飞快起身,到屋里找垃圾袋,一面走一面还要装无事。 她说:「是听冒药,有点像柠檬汁,酸酸甜甜,不但卖相好,而且比你的苦药好吃几十倍。」 对着她的背影,他确定她记得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所以……他该继续伪装,假装责任感不存在?视线凝住,彝羲起身,把空盘子收进屋里。 在大门边,他遇上拿着垃圾袋往回走的田蜜,丢出一句老话。「良药苦口。」 「这个定理,去骗骗古代人可以。」交谈持续,好像他们真的没有发生任何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慌乱中、她低下头,假装在整理垃圾袋,顺势从他身边走过,再回到阳台上。 这次彝羲没有跟出来,他带着空盘进厨房清洗,田蜜侧耳细听,听见厨房水龙头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才松口气,背贴在门边,缓缓坐下。 她气恼地抓乱自己的长发,忍不住用力戳自己的头,暗骂一 你是哪根神经有问题?不过是个吻,没袭胸、没圈叉、没翻滚,你在瞥扭个什么劲儿?就算真的滚了,又如何?不过是一夜情,现代男女谁没这种经验? 田小姐,拜托你正常一点好不?又不是和古代人接个吻,你就必须符合古代人的道德标准。况且看贺彝羲那样子,人家根本就忘得精光,真不晓得你在纠结什么! 呼、吸……呼、吸……她很努力地做完十次深呼吸之后,拍拍自己的脸颊,两手握住拳头,手肘往下一沉,对自己说:加油! 同一个时间,清洗碗盘的彝羲也做出决定,身为男子该担起的责任就不该推诱,就算因为环境或时空让他无法负责,他也不能藏着躲着,总要面对面把话说清楚才好。 把碗盘洗好,他进浴室将自己清理干净,一面洗澡刷牙、一面暗暗考虑,话该怎么讲,才不至于伤人。 他换回古装,打开浴室门时,发现田蜜抱着衣服在浴室门口跳脚,看见他,粗鲁地一把将他扯出去,连声埋怨,「你又不是女的,还要刮脚毛哦,洗那么久,害我都快憋死了」 后面的两句,是在门砰地一声关上时,拉开嗓门讲的。 贺彝羲听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好笑,她是个容易令人开心的女子。他决定进厨房,打算做点早餐。 「贺彝羲」 他左脚才提起,就听见田蜜在浴室里大叫。 「什么事?」他靠回门边。 「宅急便把昨天买的衣服送来了,你去拿来换,不要穿那一身古装啦,太引人注目,我很低调的。」 「哦。」他应下,不过还是先进厨房淘好米,将米放在瓦斯炉上头煮开后,关小火,才回客厅找衣服。 他迷恋上瓦斯炉,轻轻啪一声,火就跑出来,不必烧柴燃煤,不必弄得满身脏污,他想起和师父在山上生活的日子,生火一向是自己最痛恨的事。 挑好衣服、进房间换上,他己经能够把钮扣扣得很好,并且在看过满街穿着短袖短裤的男女后,再不觉得这样穿有什么错。 他这个人有很强的适应力以及学习能力。 昨天他煮好义大利面时,她睦着双目瞪他,不敢置信地指着他说:「你,看一次就会?」 他理所当然的点头,「不然要看几次才能学会?」 接下来就见她不停跳脚,边跳边说:「古时候的人记忆力都这么强吗?是不是因为没有电脑帮助人类记忆的关系?有可能,自从有了智慧型手机,我连朋友的电话号码都记不起来,记路线的能力也越来越笨看来,电脑不是最伟大的发明,而是残害人脑的最大杀手。」 第十一章 接着,她又跳回他身边,两手压住他的肩膀,两天下来,他已经被她触碰太多回,多到再不会一碰就触动心思,脸红心跳。 她郑重告诉他,「不要担心,就算真的找不到爱新觉罗·胤禟,你也一定可以在这个时代活得很精彩,因为,你是打不死的小强。」 他不知道谁是小强,不过对于「打不死的人」,他确实深感兴趣。 他把客厅里的纸袋一个个提进房间,在墙角处排列整齐,昨天看实买了不少,长长的两排,像行军列阵似的。 收好袋子,他回厨房,拿起汤构轻轻揽拌锅内逐渐熬透的热粥,然后拿起刀子和站板,刀起刀落,将红萝卜、青椒、西洋芹……所有材料切成细丁,他喜欢这个「神器」,并且越使越上手。 田蜜从浴室里出来,顺手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走回厨房边,看见他做菜的身影,表情有一点傻气、一点着迷。 难怪小说里都说,看男人为女人在厨房里挥动刀铲,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没错,光是这样看着,心底就有一丝暖意悄悄升起,悄悄地、悄悄地,把整颗心都染得甜蜜蜜,而且她比其他女人都更加幸运些,因为厨房里的那个,是独一无二的,不光因为他长得赏心悦目,更因为他是来自三百年前的珍稀贵品。 「过来尝尝,看看昧道合不合?」 他没转身,但学武的人耳力过人,就算她镊手镊脚,也为难不了他的耳朵。 田蜜一笑,准备靠向前,但客厅里的电话响起,稀饭再好吃也得先放下,她跑进客厅接起电话。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不会吧」 她先是尖叫一声,接下来,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忧郁地、哀愁地,听着电话那头说的话。 因为她的尖叫声过度吓人,彝羲马上关掉瓦斯,走进客厅,他怀疑电话是王钧意或龙昆辉打来的,便快步站到她身边,默默给子支持。 回过神,田蜜看见他,视线胶着虽然他只是笔直站着,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可光是他充满关怀的目光,顿时让她感觉有了依靠,跳到喉咙口的那颗心,慢慢地沉回左胸膛。 电话贴在耳畔,她听了好半晌,直到电话挂掉,她才卡、卡、卡,转动颈部关节,与彝羲面对面。再过半晌,她满脸的欲语还休、欲言又止,幸好他是很有耐心的古代人,要是换成现代的男生,大概早就一巴掌从她头上猫下去。 「怎么了?你还好吗?」他大大的掌心替她的肩膀添上几分热度。 她叹息,埋怨起自己的颜面肌肉不听使唤。这是好事啊,她怎么可以一脸如丧考批?勉强扬起笑脸,她硬挤出一串字,「恭喜,温柔找到你的九爷了。」 田蜜知道自己在闹瞥扭,可她无法阻止自己不任性。 明知道彝羲心急,迫切地想去见爱新觉罗·胤禟,她却非要先把那锅稀饭给吃完,吃也就罢,她还学起古代仕女,一口一口像小鸡啄米,速度慢得让人抓狂。如果不是他早就见识过她吃饭的速度和模样,他定会误以为她是公主来投胎。 不过他的牌气真好,不管她多恶意为难,他还是面带微笑应付到底。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又是那样一副态度,过多为难,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所以吃饱饭,她心不甘、情不愿,带着「小斗斗」,甩脸对他说:「我们走吧。」 他淡淡扬笑,还是先进厨房把碗筷给清洗干净才出门。 上计程车,她回想温柔的话。 温柔她说:「我们家老板回到古代,发现自己和九阿哥长得一模一样,两人私底下协议交换,在不同的时代生活三个月。 田蜜在心底大大os一顿,那么大胆哦,如非要冒险不可,不会选择不跟团,找个没人熟识、远远飞所在,去当背包客?干么到异时空间,打乱时间进程,弄来一个古代人、扰乱现代女生的纯情心。 温柔说:「九阿哥误触按钮,没想到会把贺彝羲一起带过来。」 田蜜二度os,有本事就把雍正带过来,要嘛,一次就把历史给彻底颠覆。 总之,温柔在电话那头,讲解九爷和她老板之间的事时,她的心底除了os还是os。 一兜二凑,她终于明白许多想不透的事,比方她为什么觉得顾凯勋这名字很熟悉?是的,他就是温柔那个没用的老板。比方为什么温柔那种理智的女强人,竟会相信穿越这等事。 因为她家老板穿越不是第一回,上次已经去过秦朝盖万里长城,田蜜真搞不懂,他那么热爱古代,怎不留在那里娶孟姜女为妻,好歹不会让孟姜女哭倒平民百姓千辛万苦盖起来的万里长城。 田蜜的脸色很难看,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她无法逼自己不摆臭脸。 彝羲见她这样,误以为她还在为昨晚的事不满,轻声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不是。我很讨厌温柔那个烂老板,想到即将要见到他,心情很差。」 温柔的老板?是他找到九爷? 彝羲学她安慰人的方式,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道:「不要担心,他不敢对你怎样的。」 田蜜斜眼瞄他。对哦,他还不知道温柔的替身老板就是他的九爷。「知道了,他敢对我怎样,你就用昨天那一招,摔得他四脚朝天。」 他笑笑。「其实,我还有很多招。」 「这么厉害?」 「我功夫还不错。」 「可惜,你已经找到回家的路,不然你留下来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寄履历表给英国情报局,也许你可以变成oo7。」 「那是什么东西?」 「见过你家九爷后,我带你去租dvd,答案就在影片中。」 田蜜暂且压下满肚子的不快,按照温柔给的地址来到顾销煮住的大楼。 进大门、入电梯,这是彝羲第一次搭电梯。 尽管等待电梯时,田蜜已经同他解释过电梯的功用及其必要性,但他对于这个方形盒子仍有着明显的排斥。 田蜜看他皱紧眉头,看看上面的数字一格格跳跃,分明心底紧张,还是表现出一脸的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真了不起。 她凑近他身边,握握他的手,说:「不要担心,很快就到了,它可以让我们减少花费爬楼梯的时间和体力,虽然被关在里面的感觉的确不大好。」 他偏过头,对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当一声,电梯门开,她顺势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几步不到,就来到顾凯勋的豪宅门口。 按下门铃,温柔很快就过来开门,先从田蜜手中接过她亲爱的小斗斗,再向彝羲点头,「胤禟在里面。」 她领着他们往屋里走,彝羲四下观察,同样是公寓,但这里明显比他和田蜜住的一房两厅一卫浴要大太多,光是客厅,就是那里全部加起来的大小。 温柔对彝羲说:「很抱歉那天扔下你们就离开,老板的母亲打电话给我,说我的老板发疯了,满口乱七八糟的话,不但不认自己的爸妈,还说他是爱新觉罗·胤禟。」 「你的老板是顾凯勋?」彝羲恍然大悟。 「对,就是那个驾着时光机的古怪家伙,他对历史有难以理解的迷恋,不介意花大钱向科学怪杰买下时光机,幸好那东西管用,来来回回载着我老板到古代探险。」 温柔满脸无奈,时光机还没有做过实验,老板乱花钱就罢了,还亲自当小白鼠上阵,上回游秦朝平安归来,第二趟就同古人交换身分,他真没想过,万一时光机故障,把人带过来,却再也回不去,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老板说不定会很开心吧。 温柔打开门,带他们进入书房,见胤禟拿着笔,一边吃零食、一边涂涂写写,记录食品的口感及昧道。满桌子都是零食,从洋芋片、果冻、口香糖,到可乐汽水米果讲干,样样不缺。 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在看见彝羲刹那,扬出一张大笑脸。 胤禟飞快离开座位,迎向彝羲,一个让人粹不及防的拥抱迎上来,两个男人就这样抱在一起。 「对不起,把你一起带过来,过去两天,你吓坏了对不?」 「还好,阿蜜对我很照顾。」 「我听温柔说过了,你的运气比我好,碰见她们两个,不像我,计划已经拟定好,本想再从凯勋那里多学点现代生活的必备知识,却没想到误触按钮,连衣服都还没换过来,就掉到这里。脑子浑浑噩噩尚未理解状况,便碰上一个大惊小怪的老太太,差一点点,我就要被送进精神病院。」 老太太眼泪鼻涕齐飞的模样,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幸好温柔出现,替自己解除危机。 「没事就好,九爷,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照与凯勋的约定走吧,还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要拚命学习,将所见所闻带回古代。彝羲,反正人已经来了,你也多看看听听,温柔说这里的医师有很高明的医术,能够替病患开膛剖腹、治疗疾病,把这个学起来,回去后,你就可以帮更多的人。」 胤禟知道彝羲醉心医术,这点肯定能吸引他。 「我会的。」 「那你搬来这里与我同住吧,我会运用顾凯勋的人脉,安排你进医院。」 胤禟很感激顾凯勋广阔的交游,更感激他给自己留个能干的小秘书,有温柔在,就算凯勋本人消失,企业照常能够运转,真要找出小秘书的缺点,嗯……好吧,温柔实在不太「温柔」。 搬来这里?彝羲下意识看向田蜜,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鼓着腮帮子,死命瞪着九爷,脸色不怎样好。 他迟疑开口,「以后,温小姐也要待在这里吗?」 「当然,离开她,我片刻都活不下去,信不信,昨天我差点被超市的店员抓进官卫……不对,是警察局。」想到这个,胤禟还有些激动,想他堂堂九皇子,谁敢对他如此不敬。 「零食没结帐就开封,还大摇大摆一路走一路吃,店员不抓你抓谁?」温柔横他一眼,短短两天,她快被他整死,当顾凯勋的老妈子已经够累,当胤禟的更累。 听着九爷的话,彝羲做出决定。「既然温小姐要待在这里,我就住阿蜜那里吧。她一个人在家,太危险。」 不自觉地,田蜜吐气,略略松开眉宇,悄悄拉开嘴角。古代男人果真绅士,会顾虑到她的安全问题,并且被人关心的感觉,超好。 「好吧,我们已经知道彼此的下落,而这里连络迅捷又方便,等要回去时,我再通知你。」 「是,九爷。」他回答得一派从容。 田蜜看着彝羲,满心骄傲。气质是什么?这就是气质,举手投足间,不矫情、不做作,就让人深感敬佩,他不必名牌华服,更不必钻表做装饰,光是一言一行,就能折服人心,极品呐。 「彝羲你过来尝尝,这些零食好吃到不行,如果能把做法记下来,回去之后定能大发利市。」 温柔无奈地望向胤禟。果然如历史所载,此人醉心经营,随便逛个超市都能让他找到商机,要是顾凯勋可以和他交换一点点性情,她就不必这么累。 「省省吧,这笔钱你赚不到。」 田蜜忍不住泼冷水,她直觉不喜欢胤禟,至于为什么,她一时也不能确实明白,她不是个擅长讨论自己内心世界的女生。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自己不喜欢胤禟,源自于他要带彝羲离开。 第十二章 田蜜一开口,惊得胤禟瞪大眼。「为什么?」 「你在三百多年前,根本凑不齐这些零食的原料,要怎么进入生产线?」 胤禟看向温柔,温柔朝他点头,他再望向田蜜,她朝他摇头。 「愿闻其详。」四个字,他讲得沮丧又咬牙切齿。 「在三百多年前,你可以找得到柠檬酸、天然香料、防腐剂或抗氧化的维生素e?不行吧?这种基本配备都没有了,就别说那些起云剂、塑化剂、黄色食用色素四号、红色食用色素七号……等等。」 「那些是什么东西?」胤禟追问。 「是造成你手中零食如此美味又能长久保存不腐坏、方便食用的主要原因。」田蜜拉起嘴角一笑。 「田蜜说得对,你还是发展其他的产业吧,这种东西吃多了,会造成肾脏负担、高血压、糖尿病,还会致癌,你们那里没我们这里的种种医术,还是别促使人类提早来灭亡比较好。」 「这些东西有这么毒?不怕,我让彝羲去学习医术。」 「就三个月?」田蜜扬起音调。「我们的医学院要读七年呢,再加上实习、考证照,一个医师至少要花十年时间才能养成,就算这样,也没办法完全解除这些毒物对人体造成的伤害,不然怎会三步一间诊所、五步一间医院?你如果真想用零食赚大钱,不如就留在这里,别回去了。」 田蜜滔滔不绝说着,讲到「别回去了」时,脸上甚至不自觉地透出一丝喜色。 「不行,我得回去帮八哥。」 八哥?田蜜和温柔相视一眼,温柔问:「那个下场很悲惨的笑面佛?」 「你说什么?」胤禟不解。 田蜜接话。「还有什么,就你口中的八哥,他哪有多好啊,了不起比你们家四阿哥会演戏一点、装模作样多两分、笼络人心一流,你当真以为你的康熙老爹不知道他那些花花肠子?人家可是早就看透透了啦,清朝要是真的让他来当家,老早就疯了,还能再顶上几百年?」 「你凭什么批评我八哥。」胤禟怒目相向。 「那不是我的批评,是历史给他的评价,历史上说他擅长委蛇人情、博取官望、赢得名声,可这些东西除了好听,实际上对于朝廷国家半点帮助都没有,倘若他当真坐上那个位置,他有那个恩威可以压制百官、有胤禟图治的手腕和魄力来革除朝廷弊病吗?他啊……不行的啦。」 直到这时,胤禟才想起现在是三百年后,他所在的朝代已成历史。是啊,这才是最重要的,他怎被这些新鲜事迷了心,却忘记清朝的未来走向。 他冲上前一把抓住田蜜,十指紧扣住她的手臂,厉声问:「后来呢?后来父皇传位给谁?」 见他如此激动,彝羲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施了力气,强迫!胤禟放人。 被抓得那么痛,田蜜本来很不爽的,但看见彝羲维护自己,心又甜了起来,好吧,看在优质好男的面子上,就为他解答疑惑。 「康熙把皇位传给四阿哥,也就是后来的雍正皇帝。」 「怎么是他?那个人性格强悍,为人锐利却暴躁,刻薄寡恩、偏激执拗,父皇怎么会看上他?」 「你只看见他的缺点,但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不只那些,他确实城府极深、猜忌多疑,但也心思韵密、锐意改革,能整伤弊政、严惩贪腐,这是大清历代皇帝做不到的。 「何况康熙晚年,对政事不积极,御百官太松懈,导致政令废拙,国库虚空、贪贿成风,那时的清朝,已经是一个金王其外、败絮其中的烂摊子,那么多的积弊,需要一个强悍的君主来整伤,而不是一个只会笼络人心的烂皇帝,康熙还算有点脑子,才选择四阿哥来继位。」 「他那个人不会善待兄弟的。」 「没错,所以你要是有点智商,就会知道,一旦搭时光机回去后,你的下场将会很凄凉,怕吗?怕的话就别走,反正我们这里海纳百川,接受各地新移民。」田蜜鼓吹他来当外籍新郎。 「不行,我必须回去扭转历史。」 「你脑子有洞吗?我说的话你都没听懂吗?清朝已经从根部腐烂掉,若不是雍正临危受命,弹精竭虑为国为民,你的大清朝早就说拜拜了。更何况,雍正虽然顺利当上皇帝,但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顾世人评论,非要做对的事情。是他用雷霆手段革除弊病,让整个清朝焕然一新,创造了接下的乾隆盛世,对他,你该心存感激、而不是万般批评。 「如果你想回去阻止他,那不叫做「改变历史」,而是叫做「摧毁大清」,你将成为大中华的千古罪人。」田蜜刻意把话讲得铿锵有力,试图扭转他的想法。 「所以……」胤禟才说两个字,话就让温柔给接走。 「所以你们的心态令人费解,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当昏君嘛,千百年过去,还要不时被人放在嘴里骂不停,就如同商封、夏莱,当明君嘛,为千万百姓的安居乐业,为国家山河的稳定繁荣,得从早到晚做到死。 「每天睡不饱就起来早朝,批览奏章到三更半夜,没有周休二日,只有一年三大节日才能偷一下懒。 「百姓做好事,有官府奖励,商人勤劳,可以赚得脑满肠肥、富得流油;官员做出政绩,有皇帝给予升官嘉奖;可皇帝勤奋、做得好,有谁给他奖 励?还不是得成天关在皇宫里面当宅男。」温柔一口气把话说完。 田蜜不逞多让,接嘴就说:「这还没完,为了皇嗣,把女人一个一个往宫里娶,表面上看起来是尘拥繁花,风光得很,事实上就是自己无聊,才把一群女人圈进来、陪自己一起无聊,可那是女人不是牲畜,人人各有自己的心思。 「温柔,去网路上把甄嬛传给抓下来,让了不起的九皇子看看,看皇帝知道心爱的妃子生了别人家的儿子,是怎么被活活气死的。 「可不,养那么多女人费银子费精力又费工夫,处理政事已经够累的,还要应付后宫里面的一堆女子。」温柔笑道。 「是啊,女人多到可以组交响乐团,真不晓得皇帝要怎么应付,便是铁杆磨成绣花针,也不够那么多女人使,善农事的还可以在后宫种两根黄瓜来应付应付,不善农事的呢?能拿簪子代替吗?那可不痛死了。」 田蜜开黄腔,惹得彝羲满面通红,见他清纯良善的模样,她得意笑开。难不成这位公子尚未开过荤? 「一个清白女子怎地这般说话?」撤搪燮眉望向田蜜。 温柔一笑接话,「你想听文言文吗?也行,就雨露均沾嘛,谁不会讲。只是雨水那么少,旱田那么多,怎么够分?有本事的想方设法,一方面找大夫把自家这块田弄肥,免得播种日、荒田时,再磨铁杆也磨不出半点用处,一方面勤练歌舞琴艺、外加床上功夫,不论有无都硬撑出点雨水来,若是没本事的……」温柔瞄田蜜一眼。 她们是心灵相通的好朋友,一个眼神,田蜜就顺口把话接下去。「只好祈求东海龙王喔,盼能降下雨露滋润大地。」 「哈」温柔伸右手,两个女人一个清脆击掌,对于批判古代的三妻四妾,她们有满肚子的话。 「知道古代的女人为什么迷信了吧?」田蜜耸耸肩。 「我们要不要带两箱威而刚,搭时光机到古代,帮那些怨女一个忙?」温柔灵机一动。 两个男人听不懂什么叫做威而刚,只不过前言加后语,多少能听出一点端倪,这下可好,不只单纯的彝羲脸红,连妻妾满门的胤禟也忍不住面红耳赤。这时代的女人,都这么大方的把房事端上台面讲吗? 「可以是可以,但天底下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古代男人的寿命已经偏短,再用威而刚去摧残,啧啧啧……」田蜜笑得很邪气。 温柔比较有良心,发现两个男人脸红血管快爆,不好意思再过度刺激,就把话题绕回原地。 「瞧,内操外劳,雍正只当十三年皇帝就死掉,真不晓得,康熙那堆皇子在斗什么?」 「十三年,你说他只当了十三年的皇帝?」胤禟目露喜色,一把扯住温柔。 温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千万别想太多,你以为他死了,你们这堆人就可以继位?放心,你们一个个都死在他前面。」 死在他前面?瞬地,胤禟傻眼。 温柔想到什么似的,从包包里拿出小镜子,放在小斗斗的玻璃杯前,斗鱼发现另一只斗鱼,立刻扬起高昂斗志,拚命斗,可撞来撞去,撞的还是玻璃杯。 田蜜凉凉讽笑。「温柔,你觉不觉得小斗斗很像你们家九爷?」 「像啊,怎么不像?斗来斗去,不晓得自己斗的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去口还以为自己很厉害,以为可以名留青史。」 「傻气。」 她们一人一语,讽刺得起劲,而彝羲满脸同情地看向九爷,在古代,九爷肯定不会遭受到这样的对待。 找到胤禟后,彝羲安下心,开始认真过日子,运用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在图书馆里大量阅读。 虽然田蜜没有人脉可以让他进医院实习,但她有美国影集,不管是「实习医师」、「豪斯医师」或「急诊室的春天」,想看什么,应有尽有。 距离彝羲穿越,已经一个多月,温柔始终没回家,而田蜜的房子也已经装满完,但她还是没搬家,倒是全国电子来过温柔家,总统级的安装,让他们的客厅凉冻起冻趟。 彝羲的生活过得紧凑而扎实,却没落下一身功夫。 尽管没有鸡呜声催人醒,他还是自动自发在清晨五点起床,跑到附近公园练拳练剑。 他那样飒飒英姿、丰神俊朗的俏模样,自然会吸引许多人的注目。 不到几星期,公园里除跳元极舞的阿公阿蟾外,又多了不少漂亮美眉在运动,她们浓妆艳抹贴假睫毛,一边慢跑、一边看着帅哥流口水不对,是流汗啦。 几天后,彝羲回家问田蜜,可不可以借他手机。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需要手机,却直接回答,「不必借,我给你办一支。」 「不用,我只是想你早上在睡觉,用不着手机,我运动的时候带出去,回来马上还给你。」 「运动干么带手机?」 「最近有许多小姐向我借手机。」 这会儿,田蜜听明白了。人家才不是要向他借手机,是要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输进去。 她失笑,这群女人真可怜,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古代呆头鹅,那种等级的暗示,他怎么可能听得懂? 第二天清晨,田蜜五点钟起床,带着手机,陪同彝羲去运动。 这种举止又称为宣示主权,不过她不在意,对彝羲随便找了个借口,「我的手机是最先进的那种,大部分人还不会操作,我去帮帮那些小姐好了。 彝羲很高兴她这么善良,轻拍她的头说:「热心助人,很好。」 到公园之后,她也慢跑,只不过跑的范围很小,以彝羲为圆心,十公尺为半径,绕着他转圈圈,她的眼睛像侦测器,时不时往他身上盯,果然,没多久一个小姐跑向他。 田蜜立即赶上前,满脸笑意说:「小姐,你要跟我家葛格借手机吗?对不起哦,他没有手机,用我的好了。」 她说「葛格」的时候,语气特别亲密,身子也贴得彝羲特别近。 第十三章 半分钟后,她得意地看着美眉垂头丧气,露出「相见恨晚」的表情离去。 彝羲问她,「什么是葛格?」 她笑答。「就是大哥,我很难解释你的身分,只好以哥哥相称。」 几句谎话,她说得既真诚又恳切,让之后彝羲向陌生人介绍他与田蜜的关系时,也用上葛格两个字。 又过几天,公园里有老奶奶中暑,神医彝羲再度发挥仁心仁术把人给救下。 接下来的几天,田蜜很哀怨,生怕警察找上门,结果,真的有人找上门来,不过不是来找碴的,而是呷好倒相报,一个领着一个来求医。 田蜜看着病患哀怨的眼光,没办法拒人于千里外,何况背后又有个热心助人的彝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温柔的客厅清出来,当彝羲的临时诊间,再帮他买大把大把的抛弃式针灸针和消毒棉片,让他别在病人身上重复使用银针。 因为在清康熙时期,性爱不泛滥,没有猖撅的aids和b型肝炎,在这里可不同,万一闹出医疗纠纷,她可不想负连带责任。 彝羲不肯向病患收费,他说这里的钱于他无用,这句话是真的,他早晚要回去,只是这话狠狠地刺了田蜜的心。 对啊,他早晚要回去的,她宣示主权个屁。 所以这夭她睡得很晚,没有陪彝羲去公园,因为昨天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也因为今天她有重要的事情待办。 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运动回来、洗好澡、做好早餐。 她抱着衣服进浴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提起精神,外公外婆和妈咪要看到的是神采奕奕的小甜蜜。」然后打开水龙头。 今天是外公的祭日,北上求学这几年,每年亲人祭日,无论再忙,她都会想办法回去,回去看看老家,看看外公外婆和妈妈。 这样的旅程,她已经走过很多趟,只是……不管走几趟,都无法消除心底的那抹恐慌。 平时,田蜜可以假装自己是外出求学的学子,假装有许多亲人在家乡等她,但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欺骗不了自己。 事实摆在眼前,她就是一个人,就是孤儿。 人生就是这样的,越怕什么,那东西便越是对你穷追猛打,她害怕孤寂,于是孤寂便火力全开对她展开玫击。 再次拍脸,她想拍出一脸红润,但是……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 离开浴室,她换穿一身白洋装,她讨厌洋装,外婆却老说,穿洋装才有女孩的模样。 外婆很老了,眼光不怎样,不晓得现在是帅女孩当道,不过难得回乡一趟,她决定顺从老人家的心意。 如果让彝羲陪她回去呢?是不是会比较不孤单?可他有什么义务陪伴自己?况且陪了这次,下次呢?他早晚要回去清朝,而寂寞,她终是要一个人面对。 在屋子绕一圈,彝羲不在。 经过一个多月的生活,他已经能够很自在的在附近活动。 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到菜市场买菜,他很受附近的婆婆妈妈欢迎,常常出去一趟回来,篮子里面塞了不少赠送的菜馆点心。 他那样斯文儒雅又懂礼貌的男人,是很受女人喜欢的吧,不管是年轻或年老。 这时代要找到像他那样的男人,需要很好的运气才行。 看一眼桌上的早餐,他已经会做西式早餐了,连咖啡都煮得相当好,温柔没说错,他的学习力真的很强。 前几天,她看见他在上网,一不小心进入色情网站,那张脸啊,红得像牛番茄,她很想出声嘲笑的,可到最后还是舍不得他的心灵和身体做拉据战,于是递给他一枝冰棒,消灭感官上的火。 今天田蜜在冰箱上面留下字条,拿起包包,顺手在床头压上几张千元大钞,再把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放在钞票上面。 有时想想,他还真像自己养的小白脸,可如果对象是他,她真的愿意养他一百年,只是,并非所有男人都希罕她的钱。 打开门,发现彝羲从外面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太太和老先生,他们曾经来过,田蜜知道他们是父女,两人亲密的感觉让她很羡慕,他们上次回去时,彝羲告诉她,老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好,但女儿孝顺,让他的心有所寄托,他相信老先生可以撑过这一关。 「田小姐,你好。」中年太太客气道。 「你好,你们先坐一下,我去倒杯水。」 「不必客气,贺医师肯帮我们,已经太感激,这是文旦,乡下老家种的,是老徽长出来的,味道和市场卖的不一样,给田小姐和贺医师尝尝。 中年太太把一箱文旦递给田蜜,这就是他不收费的下场,家里面的礼物已经多到没地方堆。 「谢谢你们,下次来不要这么客气。」田蜜收下文旦,领两人进屋。 「田蜜,你要出去吗?」彝羲看着她的正式打扮问。 「对,我晚上才会回来,东西和手机号码在床头柜,有事的call我。」 「路上小心,事情办完的话,早一点回来。」 「好。」 田蜜挥挥手后走出家门,她刻意在屋外停了一下子,听见彝羲问:「这几天食欲如何?」 「很容易饿,好像永远都吃不够。」 「睡眠呢?」 「睡的时间很长,但睡得不安稳,常常作梦,不过比以前到天亮都合不了眼的状况要好多了。」 他问得很仔细,生活中的每个细节都问了,然后一阵沉默,田蜜知道他不是在把脉就是观看病人气色,如果医院里的医师看病人速度都像他这么慢,在健保制度倒店之前,医院肯定会先倒。 「上次那帖药吃过后,感觉如何?」 「感觉不错,整个人有精神得多,不会成天吃吃喝喝想睡觉,体重却不停往下掉。」 「我这次调整一下药方,加点天冬和丹参,你先抓三帖试试看,如果感觉不对,就先停药,再过来一趟,好不好?」 「当然好。贺医师,我告诉你哦,我每天早上……」 病看完了,病人还要跟他继续聊,田蜜笑开,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光她,大家都喜欢跟他说话,唉物稀为贵的男人啊…… 转过身,调调包包带子,她抬头看,向天空。今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六点钟,他做好晚餐,田蜜没有回来。 他不着急,翻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研究西方医学原理。 七点钟,菜已经凉了,他看一眼门口,然后低头,继续读书。 八点钟,一声雷声响起,天空下起绵绵细雨。 他打开门、拿起雨伞走到楼下,绕几圈,没等到田蜜,他重回屋里,拨电话给田蜜,但是手机没开,他只好打电话给温柔。 温柔想了想,问:「今天农历是几月几日?」 他上网查了,把日期告诉温柔,她在电话那头告诉他,别担心,今夭是田蜜外公的祭日,她会晚一点才回家。 一个人去祭拜吗?她心里肯定不好受,早上怎么不说,他可以陪她去的,心微微揪着。 九点、九点半、九点四十五、十点…… 雨越下越大,倾盆大雨打得屋顶哗啦哗啦作响,他等不及了,拿起雨伞走到楼下,走到巷子口,路灯把他的身影拉成长长的一道。 他表情如常,看不出紧张或焦躁,但步伐速率泄露出心慌。 田蜜从没这么晚回来过,会不会遇上坏人?会不会搭不上计程车?会不会冻僵在路边? 他忘记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以为女人仍是他认知中的那群,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没有自我保护的法子,只能显弱、等着男人替她们撑天。 他来回走看,从巷子口到公寓下,不知道走过多少趟,他全身被雨水淋得湿透却没发觉,因为他心里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担心没有内力的田蜜会不会被雨咻病。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雨水从大渐渐变小,天上那块乌云转为稀薄,彝羲松口气的同时,巷子口出现熟悉的身影,他面色一喜,施展轻功、飞詹走壁,几个听飞,飞到田蜜身边。 原本低看头,不让眼睛被雨打到的田蜜,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一大跳,猛然抬头,看见淋成落汤鸡的彝羲。 怎么了?出门的是她又不是他,她湿透衣服有道理,他怎么也是满身水? 彝羲看得出她很冷,嘴唇冻得青紫,望着她狼狈模样,他脸上的喜色转为怒意。 「你不是说住在都市很好,只要有钱什么东西都买得到,为什么你不买一把伞、不买一件雨衣,买不起吗?我明天看病开始收费。 他的语气很差,好像他是抓奸在床的丈夫,而她是妻子正和猛男在圈圈叉叉。 一整个晚上的等待,让他失去理智,他的想象力无限制地蓬勃发展,在他见到她之前,他已经想到她被坏人抓到青楼谈买卖。 田蜜望住他的脸,不解。 他脾气于向温和的呀,不管她怎么招惹他,也从没把他惹出半点肝火,为什么今晚……他这么奇怪? 他把伞全移到她头上,怒声道:「你不知道咻湿会生病吗?我警告标,如果你敢生病,我绝对不给你喝伏冒热饮,我一定会给你喝黑糊糊的苦药。」 他连威胁恐吓都用上,可见真是火大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半晌终于弄明白,这种口气是因为他担心…… 第一次,有人因为担心而对自己大声,她描述不来这样的感觉,只觉得……心里头被一团棉花填充着,软软的、松松的、暖暖的,忍不住,她拉弯眉毛,笑得开心。 「还笑,既然给我留手机号码,为什么不接电话?心情不好、不想接没关系,至少给我一通电话,我去接你啊!」 她还是一语不发,还是眉眼合笑望着他。 原来,他担心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愤怒抓狂,而那个名为沉稳的面具也会落下。 她向他伸手,笑得喜悦灿烂。 「干什么?」他拧眉,故意不看她的手,不握,他下定决心。 「我的手很冰。」 短短五个字,她一口气把他的决心打消,很呕,但他还是伸出手,把她的手牢牢握住。 一会儿,一股热热的暖流从他的掌心流向她的,第二次见证传言中的内力,真有趣,不知道他练的是九阳真经、九阴真经、太极心法……或者其他高深武艺? 「贺彝羲,你为什么待在外面咻雨?是为了等我回来吗?」她止步望他。 「啊不然咧?」 他居然学起她的口头禅!田蜜再度笑弯两道细眉毛,他的学习力,真的很强。 「你那么凶,是因为担心我吗?」 「啊不然咧?」 话出口,他才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面红耳赤,他别开脸。 看来她勾动他的害羞神经,也对,古代人不可以随便乱刺激。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她握紧他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贺彝羲。」 「嗯。」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肯尼,没想到你不是,你是我的爹地。」他手中传来源源不断的热能,祛走她的寒意。 「什么是肯尼?」 「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娃娃,可以帮他穿衣服、换鞋子、带他出门玩,很好玩的,那娃娃有男有女,女的名字叫做芭比,男的叫做肯尼,他们是夫妻。」 第十四章 他听懂了,她总是在帮他搭配衣服、鞋子,总是教他如何在二十一世纪里生活,也总是带他出门玩,是因为这样?撑起浓眉,他又问:「什么是爹地? 「就是父亲。小时候在乡下,我们班有个同学是独生女,她的爸爸很疼她,下课的时候经常等在学校门口,看见女儿,就匆忙跑过来,接走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背上,有时候递给她一支冰棒、有时候给她一瓶饮料,然后父女俩手牵手一起回家。 「那个时候我超羡慕她的,偶尔会忍不住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回家,听父亲问女儿学校的事,女儿一面走、一面说,而父亲一面听、一面笑。 「有一次,我嫉妒到发肿气,故意留在校门口不回去,我以为这样一直等下去,说不定就会等到心疼我的父亲。」 彝羲不问她「等到了吗」,他知道肯定没有,龙昆辉绝对不会为女儿做这样的事,他只会不断地从田蜜身上索取利益。 「你沉默,因为你知道没有。」她苦笑。「如果他对我有一点点的疼惜,就不会想要把我当谈交易的筹码交给王钧意。我常想,对父亲而言,我和妈妈,是不是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有的人,你可以花耐心、花力气去等待他回心转意,有的人,连半分期待都可以不必存在。告诉我,后来呢?」他想象看她在学校门口放声大哭的模样。 「外公等不到我回家,气急败坏到学校找我,看见他,我拚命哭,无理取闹地捶看他说:「我不要外公、我要爸爸,尹恩的爸爸每天都来,还给她买冰棒……」我不知道自己哭闹了多久,外公只是默默地抱住我,一次又一次为我抹掉泪水,等我不哭了,他才蹲下来,没有指责我任性,只是不停跟我说对不起,他抱住我、拍我背,承诺以后每天都来接我下课、给我买冰棒买糖果。 「我不过是小孩子乱发脾气,外公却遵守承诺,从国小到国中到高中,他每天都等在校门口接我,给我买零食点心,听我讲学校发生的事情。 「你外公很疼你。」 「是啊,外公过世那夭,外婆跟我提起这件事,她说外公始终对我感到抱歉,他说如果当时,他肯拿出更多的钱给爸爸,也许爸爸就不会和妈妈离婚,也许妈妈不会自杀,也许我会有个正常的家庭、有爸爸接我下课。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无理取闹竟在外公心头上狠狠地刺上一刀,让他心存愧疚直到闭上眼睛……我对外公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她长大了,比谁都明白,重再多的钱给父亲,也不过是饮鸿止渴,阴止不了任何悲剧发生。 「不是你的错,那时你还小。」他握住她的手,施加力气。 「我被外公、外婆宠坏了,宠得不知关心体谅别人。」拭去泪水,她继续往下说:「今天是外公的祭日,我回家,跪在外公坟前忏悔,我说很多次抱歉,可是不管说再多遍,外公都不会像以前那样,抱着我、拍着我,低哑着嗓子说:「没关系,外公知道阿蜜不是故意的,阿蜜是很乖很乖的好小孩。」」 说到最后,她哑了嗓音,停住脚步低下头,泪水淌下,一滴滴落在水窿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他轻声叹息,揽住她湿透了的身体,像外公做的那样,抱她、拍她。 「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你有多抱歉,他那么疼你,一定早早就原谅你。」 「你确定吗?」她知道自己问得很瞎,他怎么会知道外公的心思。 「是。」可他回答得笃定,好像外公曾经给他托梦。「人永远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快乐,你是外公最在乎的人。」 「贺彝羲。」她偏过头,轻轻笑着,盯住他的眼睛,认真低唤。 「嗯?」 「有你真好。」她埋回他的怀抱,虽然他也是满身湿,可接近他,便像接近温暖火苗。 「阿蜜。」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闷闷的,像被一层水帘瀑布给掩住。 「嗯?」 「我不想当你的肯尼,也不想当你爹地。」 「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最好最好最好、和温柔同等级的朋友。」 朋友?乍然听见这个答案,他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他于她只是朋友? 朋友是怎样的关系,他心知肚明,朋友会见面但不会天天在一起,朋友会分享心情却不会分享私密,朋友也许会懂他,但不会陪着他走过一生。 但……不是朋友,他与她又是什么关系?心尖上的人吗?如果是,那么他是不是注定再一次……失心? 他找不出答案,只能静静地握住她的手,向前走。 他不说话、她不言语,两人就这样手牵手,靠着掌心那点温度维系两个人、两颗心。 眼看家门就在眼前,上了楼梯、打开门,他肯定要把她的手给松开,她却有点舍不得、有几分依恋,依恋手在他掌心里的感觉。 突然,田蜜很无厘头地抬眼问他,「贺彝羲,我们走回巷口,再重新走一遍好吗?」 他瞪她,好像在指责她的脑子被雨水浇坏似的,田蜜也知道自己的提议很脑残,但她耸耸肩,随便挤出一个白烂谎话,「我膝盖酸,不想爬楼梯嘛。」 可没想到这么白痴的理由他竟然相信,他手臂一张,竟将她打横抱起来,施展轻功,一跃二跃,奔上顶楼加盖屋。 她抱紧他的脖子,不是害怕自己摔下来,而是希望靠他更近,她从他颈后望,向巷弄,从家门到巷口这条路,她来回走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走着走着,走出幸福。 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她一定会更加珍惜。 彝羲让田蜜先洗澡,澡洗好,一碗热呼呼的姜汤就摆到她眼前,盯着她乖乖喝下肚,他才进浴室打理自己。 夜里,她躺在床上、他躺在床下。田蜜才想起,客厅的冷气已经装好,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分开睡的事情。 雨停,半弯月亮露出脸,不太亮,但柔和美丽。 她说:「对不起,手机没电,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 「好。」彝羲随口回应。以后的确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因为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会跟到哪里。 「我并没有淋太多雨,我没买到高铁的车票,是搭巴士回来的。」 「嗯。」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嗯。」悄悄地,他勾出一抹笑。 他是担心,不是普通担心,而是非常非常非常担心,看见她那刻,他终于又能顺畅呼吸,很久了,他现在才重温心里担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师父总怨他性格清冷,说他不喜不悲,好像少了些什么,直到他遇见阿蓝,师父说他终于有几分人气,可是她死去后他的心像被挖去一块,整个人再不完整。 而田蜜像块拼图,在不知不觉间,补齐了缺失的那块,他又能喜乐悲怒,又能把人担在胸口,想着烦着也甜着。 「今天祭拜过外公后,我回老家。整整四年,我没踏进那里一步,但走进家门那刻,心踏实了。阿满姨把房子整理得很好,所有的摆设和我住在那里时一模一样,连天花板的灯泡都一样,三颗亮的、一颗是坏的。」想到老家,田蜜心底有股说不出的安定。 可分明已经回到家,分明心踏实、分明对那里有很多的眷恋,可是她还是逃走了,因为害怕。 「阿满姨是谁?」 「阿满姨的丈夫是个赌徒,他把祖产和家里的钱都赌光,还每天打阿满姨,逼她去外面赚钱回来给自己花,阿满姨乖乖去赚钱,可是有一天回到家里,却发现儿子全身是伤,原来丈夫又赌输,回到家里把气全发泄在儿子身上。 「阿满姨哭惨了,她百般忍耐、委曲求全,只希望孩子有爸爸、妈妈,可以正常长大,可是丈夫竟然趁自己不在家,对孩子家暴……」 「该死的男人。」彝羲咬牙切齿说。这时代的男人是怎么了?不能独立赚钱养家已经够窝囊,竟然还这般对待妻子?阿满姨的丈夫是一个、田蜜的父亲是一个,连那个王钧意也不是好东西。「后来呢?」 「后来她带儿子偷偷跑掉,可是身上的钱不多,外公外婆发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就赶紧把他们带回家。 「之后,他们母子就在我们家里住下。阿满姨的儿子叫做叙封,现在在台北赚钱,讲过好几次要把阿满姨接到台北来,阿满姨不愿意,说她朋友都在那里。 「我很感激阿满姨,把她和叙封哥哥当成一家人,外婆过世那年我才十八岁,如果不是阿满姨和叙封哥哥,我一个人肯定不知道怎么办。现在,也是阿满姨留在乡下,替我照顾老家。」 「说说看,你的老家长什么样子。」 「很古董。」 「多古董?」 她本来想说:「像你一样古董。」可他已经为自己担一夜的心,再这样讲人家简直天理难容。所以她改说:「是四合院,正中间一排三大间,中间是大厅,两边是妈妈和外公外婆住的屋子,左边那排三间通通是我的,分别是房间、书房和浴室,右边是阿满姨和叙封哥哥住的地方,厨房在另外一头。 「房子中间有一个大大的广场,以前是我和温柔、叙封哥哥玩跳房子的地方。房子后面有一块地,种了一棵大龙眼和一棵老杨桃树,它们的品种和那个房子一样古老,现在市场已经看不见它们的身影。」 「怎么说?」 「龙眼结出来的果实虽然超甜的,但是很小颗,几乎吃不到什么肉,早已经失去市场,而杨桃树结出来的果实更小,而且又酸又涩,咬一口,牙齿马上软掉。」 「所以你们只是种好看的,并不是为了吃?」 「才怪。每年夏天,龙眼长满树,龙眼树树龄已经很老,所以高得不得了,外公和外婆常常拿看一根很长的竹竿,站在树底下,把龙跟一竿竿给绞下来,洗干净、剥掉壳,冻在冷冻库里,等龙眼结成硬硬的冰块时,我就捧着一大碗公跑去找温柔。」 「找温柔做什么?」 「打仗?」 「用龙眼打仗?」 「对,比看看谁的嘴巴比较厉害,我们先在嘴巴塞几颗龙眼,用手指比一二三,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肉解决掉,先吃完的人就把种子喷到对方身上,吃输的那个就要赶紧拿扇子来档,那是我们在夏季里最喜欢玩的游戏。」 「那杨桃呢?又酸又涩,总不能吃吧?」 「杨桃长得比较矮,外公会请隔壁的孝文大哥爬到树上摘,摘了一篓又一篓后,外婆会请附近的奶奶婶婶一起到家里来,洗杨桃、削杨桃,再把杨桃渍蜜封罐,过没多久,就会酿出酸酸甜甜、世界级好吃的杨桃汤,那时候就是我们大忙特忙的时候。」 「忙什么?」 「忙着到处分送杨桃汤啊,左邻右舍各一瓮,孝文大哥要给大大瓮,帮过忙的奶奶婶婶们,每个都要给大大篇,外婆说,吃人一口,要还人一斗,不能白吃人家的,还沾沾自喜,以为赚到了利益。外婆总说,老天爷是最公平的神仙,你从这里偷走的东西,池就会从别的地方要回去。」 「听起来很有趣,下次有空,我们一起回你老家走走?」彝羲提议。 他的提议让田蜜很高兴,她猛点头,跳下床、打开电灯,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喜饼盒子,坐到他身边。 第十五章 「这是什么?」 「是外婆留给我的宝盒。」 「可以看吗?」 「当然。」她一面说话,一面打开铁盒。「念大学的时候,同学告诉我,他们童年的暑假是在补习班和父母亲的碎碎念当中度过,而我的暑假是和温柔在小溪边,和一盆龙眼、一堆石头一起过,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很甜蜜。 「那个时候我就想啊,等念完大学之后是不是就回到乡下,找个稳妥的男人嫁掉,然后生一窝孩子,给他们一个和我一样的童年。」 这次彝羲没应声,因为他直觉想问,什么叫做稳妥的男人。 可话到嘴边又缩回来,他有什么权利追问?他想当她身边那个稳妥男人?或者想替她找个稳妥男人? 当后面那个问号形成,他的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了,空空的、凉谅的,好像谁在那里对他猛吹冷风。 「告诉你一个笑话。猜猜看,我本来想嫁的对象是谁?」 「谁?」他反口问,口气凶恶,像饿超过两个月的尼罗河长吻鳄。 她侧过脸看他,眼神中满是怀疑,他是不是凶人凶上瘾了? 彝羲发觉失态,吞吞口水,换个口气问:「做什么这样看我?」 「你还在生气?」她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 「没有。」他换上一副温柔良善的表情。 「确定?」 「再确定不过。」 田蜜点点头,接续刚才的话题。「我想嫁的那个男人是孝文大哥,他长得黑黑的、手臂很粗壮,如果有坏男生欺负我们,他就会跳出来把人赶走, 他是我年满十八岁以前,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英雄。」 不过是赶走几个人,有必要这么感激?他不也帮她打跑过无缘的前未婚夫和恶毒老爸? 「所以呢?他到现在还是你的丈夫人选之一?」他压低声调,隐藏不爽。 「已经不是了。」 「为什么不是?」 「因为,我发觉温柔也在暗恋他,我是谁啊,田蜜耶,我是那种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何况朋友夫、不可戏,我当然不会夺人所好。 她不是曾经说过,男人如衣服、姊妹如手足,敢穿我衣服、我就断姊妹手足? 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对、不对,重要的是孝文大哥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人选。 他松了口气,连带的,凝肃表情也松懈下来,所有的不爽在转瞬间弥平,嘴角又习惯性的扬起一抹斯文而略带宠溺的笑容。 看见他的表情,田蜜在心底喊声糟糕。 她姓田名蜜,十二生肖属的是蜜蜂,生性爱甜不爱苦,而他那样的表情,会让人不由,自主沉溺。 怎么办呢,她已经拚命把他当朋友,因为她明白陷得越深,日后痛苦定然越浓,她这种好逸恶劳的女生,怎承受得了那种苦?可跟他越是相处下去 她就越觉得自己的努力很无力。 「所以孝文大哥是温柔的男朋友?」 彝羲的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挤鼻子、扁嘴巴,对着他一百八十度大摇头。 「温柔动作太慢,这次我回去,才晓得孝文大哥结婚了,娶一个中部女生,最了不起的是,对方竟然肯和他一起回乡下种田,不过孝文大哥值得的他又帅又壮,脾气温柔,还常常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孝文大哥种植有机农作,趁这次回去,他和她打下三年契约,承租离家很近的那三甲地。 「所以是温柔损失了?」 他的笑容益发诱人,诱得她想要凑上前,欺骗自己也欺骗彝羲,假装晚上她喝下肚的不是姜汤而是一打啤酒,之后,串场演出霸王硬上弓。 咬唇,她试图从他的笑容里转关注意力,用力,终于打开生锈的饼干盒。 「看!我不晓得外婆还留看这些东西。」她口气里满是惊喜。 彝羲凑到床上去,坐在她身边。 田蜜从里面拿出两张作文比赛的奖状,她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很亮,她站在司令台上接受濒奖,一颗心怦怦乱跳,她第一次感觉原来自己这么棒。 「这是……」 「奖状,我们学生时期,如果有什么很厉害的表现,学校就会在朝会的时候,让学生到司令台上领奖状以兹鼓励。下次我们回去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司令台,告诉你哦,站在上面的感觉,乐呵呵、晕陶陶的,像灌了烈酒,一切美得很不真实。」 「好。」他从里面翻出一本绿皮小册。「这是什么?」 「国小的作文簿。」 「做什么用的?」 「看看口娄。」 田蜜打开封面,里头的第一篇作文是「我的志愿」,她说她要当歌星,要赚很多的钱,给外婆买新衣,给外公买宾士车。 彝羲专注地看完里头每一篇文章,不为里面浅薄的内容而嘲笑,他放下本子,笑说:「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那是因为我得到很好的对待。告诉你哦,以前如果子女长大,却不愿意负担照顾父母亲的责任是有罪的,可是这两年,律法改了。」 「允许子女不理会年老病弱的父母亲?」他很震惊,这种不合理的律法居然能够成立。 「对。] 「年老人没有营生能力,倘若连辛苦养大的子女都可以因为个人自私的理由,而将他们弃之不顾,岂不可怜?」 「我还没说完,法律当中指的,不是那群合辛茹苦把孩子养大的父母亲,在我们这里有些父母,从孩子一出生就抛弃他们、凌虐他们,甚至不断破坏他们的人生,这样的父母亲,别说养护照顾,连认都不必跟他们相认。」 「倘若是子女误解呢?」 「那当然得提出证据啊,比方叙封哥哥和他的父亲,又比方我和我父亲这种情况,你觉得我需要变卖土地房产,替他撑起那间岌岌可危的龙华企业吗?又或者我应该遵照他的意愿,嫁给王钧意?」 面对田蜜的问题,好半晌,他才勉强点头,同意。 她越来越喜欢和他讨论观念问题,不同时代、不同的成长背景,让他们在这方面有相当大的差异性,透过一次次的辩论,他了解这个时代同时,她也慢慢了解他的心思。 他是个善良宽厚体贴、处处为他人着想的男子,他有颗温柔的心,是现代男人很少有的,他客观而理性,吃苦耐劳,愿意牺牲自己,这样的男人是绝对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品。 「我对外公外婆孝顺,是因为他们全心全力疼我,告诉你哦,我外公外婆是很妙的人。」 「怎么说?」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家里很穷,得靠那几甲水稻田才能过日子,所以才会写下当明星、赚大钱的心愿。外公看见这篇文章,就对我说,「阿蜜啊,你不必想着赚钱养家,只要做让自己快乐的工作就好。」 「直到外婆过世,我从律师手中拿到早已登记在我名下的数十亿财产时,才恍然大悟,爷爷奶奶竟然是大富翁! 「可我们家开的是农用老爷车,从来没有穿过昂贵的名牌衣服,从小到大,外公教给我的,只有脚踏实地的态度……」 她叹息,如果有这样的身价,没有长辈愿意孩子吃苦,但外公虽然没给她奢侈的生活,却给了她数也数不尽的疼爱,这让没有父亲的她,心灵不匮乏。 「我认为,这样对孩子才是真好。」 「可惜我外公不在了,不然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两个都是老古董,绝对会觉得相见恨晚。 「有可能,不过我相信你外公和我师父感情一定会更好。」 「怎么说?」 「我师父是名闻遐迩的神医,听闻师父年轻时,皇帝曾许以万金,要他进太医院,可我师父不愿意,想尽办法隐匿行踪,他宁可在乡村郊野为付不出诊金的百姓看病,也不愿意在太医院为贵人看诊。」 「视钱财如粪土?」 「不,他认为自由自在比荣耀加身却受束缚来得好,闲云野鹤自有闲云野鹤快乐。」 「我举双手赞同,我看电视剧,太医没把皇帝在意的殡妃医好,皇帝就会出言恫吓,要太医全部陪葬。拜托,当皇帝的读过那么多书,就没读过「医者只能医治有命人」?就算医学发达的今天,也有很多疾病,医师束手无策。」 「人们对于死亡是恐惧的,当面临死亡的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时,很难保持理智。」 「可是平民百姓失去理智,顶多哭喊几声,可帝王失去理智,却要百姓太医的命,我真痛恨那种不把人当人看待的时代,那些权贵们就没有想过,倘若易地而处,会是什么感受?他们怎么能轻易视人命如拿芥?」 她接话,忿忿不平,把「看不起皇帝权贵」的态度,明显表现。 「好了,别气,每个时代总有每个时代的悲剧。再看看宝盒里面还有什么?」 「好,这个……」她拿出一面小奖牌,得意的说:「这是我国小六年级,参加学校校庆一百公尺短跑冠军的奖牌。」 「你跑得很快吗?」他用怀疑眼光上下打量,每天晨运,她根本跑不了几圈,就累得四处找椅子。 「不要这样看人,很伤人自尊呢,我曾经是放山鸡,体能好得不得了,只不过后来长大,有车坐、天天穿高跟鞋,才慢慢的体力退化。啊……你看」她高兴从盒子里翻出两个娃娃,献宝似的抓到他面前。 「这是……」 「我说过的,芭比、肯尼,漂亮吧、帅吧。」田蜜爱不释手,还以为全丢了呢,原来外婆还帮她保存着。 他一笑,不置可否。「这是什么?」 「我小时候的照片,这是我三个月的样子,可不可爱?」 她拿起最上面一张,外婆和妈妈抱着圆滚滚的她,坐在四合院中间的广场上晒太阳,她伸懒腹,让长辈笑得合不拢嘴。 「可爱,眼睛很亮,看起来很聪明。」 她挑出另外一张。「这是我五岁,有没有小美女的雏形?」 「有,看得出来长大以后会受到众多帅哥的欢迎。」 她瞄他一眼,有进步哦,说话越来越有现代味。「这一张,十岁,够美了吧。」 他接过照片,突然间,他像被雷打到似的,怔楞住…… 十岁的阿蓝,模样在他记忆中很深刻,那张阳光灿烂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方有两个小小的凹窝…… 他曾经对阿蓝说:「你是织女下凡尘投胎的。」 她仰头望他,眼底闪着疑惑。 于是他告诉她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他说:「你眼睛下面的小窝窝,是用来盛装织女的泪水。」 她很喜欢这个故事,听完后,至看头靠在他肩上,说:「阿羲,你可不可以承诺,永远不让我掉眼泪?」 他承诺了,从山坡采来一大束金黄色花朵,握住她的手说:「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永远都不掉泪。」 谁知最终,她却让亲人、让一个短命男、一个可恶的家族,逼光她的泪水。 她怎么会和阿蓝长得那么像?难道田蜜和阿蓝是雨世今生?如果是的话……彝羲想起胤禟和顾凯勋手臂处的黑底……那么田蜜身上是不是也有阿蓝的特征?她眼睛下方的小窝窝不见了,那肩胭处的红斑在不在? 如果她肩脚处也有红斑,他可不可以继续往下推论?是不是表示他并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顾凯勋不是无缘无故穿越到清朝,九爷也不是无缘无故按错钮,领他走一趟现代,所有的事只为成就……他与阿蓝无法圆满的感情? 第十六章 田蜜发现他的表情不对,轻轻推推他,笑问:「怎么?是不是我长得太漂亮,太吃惊了?」 「你以前眼睛下面有两个……」 「你说泪窝啊?我打玻尿酸补起来了啦。」 「为什么?」 「外公说,那是七夕时给织女盛泪水的,我不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所以就花钱,去把泪窝给补起来。」 若是外公知道,肯定会骂她。 外公常看着电视上的人工美女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独特的美,那是上天赐予、父母生成,不应该随便改变。」 她反对,「如果是脸上长胎记,老被人说丑而自卑的女生,也不能靠美容来唤回自信心吗?。」 外公固执道:「胎记是代表人们是带着前世的某个记忆出世的,抹除胎记,就等同抹除她与前世那些人的联系。」 相当迷信。但如果外公还在,她就不会对泪窝动手,可外公不在了…… 为什么外公不在就要动泪窝?具体连结不明,大约是想向外公抗议吧,抗议他那么早就离自己而去、抗议他让外婆伤心欲绝,随着他去,所以她偏要改变自己,偏要让他在天上担心、偏要他为自己牵挂不已。 外公刚去世那段日子,她做下许多令人发指的事情,包括带着一堆财产投奔爸爸,她还笨到以为牵挂越多,外公就会活回来站到自己面前。 很任性、很小白、很脑残?对,她知道。 「为什么不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彝羲问。 「如果喜欢对方为什么不想尽办法在一起,为什么非要等七夕鹊桥搭起才能见一面?如果我是牛郎,才不等鹊鸟来帮忙,我要直接在银河间搭起一座星桥,盖一间亮晶晶的星屋,横渡天际,再把织女接过来一起住,谁高兴或不乐意都不管。我讨厌懦弱的爱情。」 他苦笑。「世界上哪能事事顺人心意。」 「但总要争取过了才可以放弃,何况,谁有权利干涉别人的爱情、别人的生命?」 他望向她,好半晌才吐气。「我想,阿蓝一定很羡慕你。」 「为什么?」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有自主权,便是父母亲亦无法违拗子女,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要的男人,也可以选择不为家庭牺牲。」 想起阿蓝,她叹息,把拼干盒放在一边,跪到他背后,趴在他肩膀上,抱住他轻轻摇晃,她安慰人的手法很拙劣,但很真诚。 「你想阿蓝吗?」她在他耳畔轻问。 「很想。」他点头,忘记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 「想她什么呢?」 想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两人的感情成形;想因为缺银子,她不得不卖身到大户人家;想他下定决心进入太医院,为的……是阿蓝父亲的几句话。 他说:「你既然那么喜欢我们家阿蓝,为什么不去挣银子?如果你有钱,我又怎会把阿蓝嫁给陆家那个病棋子,阿蓝都是你害死的,你明知道阿蓝喜欢你,为什么却不肯为她行医赚钱。」 那天阿蓝的爹哭得声嘶力竭,彝羲明白,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原谅自己,但明知那是借口,彝羲还是介意了。 他更加努力学医,长大后到京城,借着精湛的医术到处帮富人看病,价钱抬得越高,找他治病的人越多,他的名气一天比一夭响亮,他做的与师父所教的,一天天背道而驰。 师父没有责备他,每次他回到山上,师父总是笑笑对他说:「我明白,你只是太伤心,去做吧,照你心底的想望去做,等到哪天你厌了、倦了、疲惫了……师父还是在这里等你。」 之后他结识胤禟、进入太医院,他不再哄抬诊金,不管贫富贵贱,只要有所求,他便出手医治,他终于明白师父说的,厌了、倦了、疲惫了,并且很高兴,师父还在山上等待自己。 「我和阿蓝初遇的时候是春天,满山的树叶都是喇绿色,那时我刚和师父回到山上,师父在看病,怕我无聊便放我四处走走,我走到溪边,想起阿姊和小弟。 「以前爹娘到田里耕作时,阿姊常带我和小弟到溪边,阿姊洗衣服、我和小弟抓鱼玩水,那是每天最轻松惬意的时刻,可那场水灾并发的瘟疫,夺走我其他家人的性命,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阿蓝来了,她给我一颗熟透的果子,她没问我为什么哭,却举了自己放声大哭的例子。她说家里的大黄狗死掉时,她哭惨了,一面哭、一面跟爹爹挖洞把它埋进去,每次,她想念大黄狗时就跑到它的坟前痛哭流涕。 「直到有天,她发现大黄狗的坟上长出一株小梨树,她突然觉得大黄活过来了,从此她把梨树当成大黄,尽力照顾。 「她又说,她养的母鸡在晚上被狐狸给叼走,大清早醒来,阿娘心疼得直掉泪,她不停自责,哭得比阿娘还大声,说肯定是自己没把鸡舍门给关紧,毛茸茸的小鸡没有母亲照顾,怎么办?天上的老鹰又这么坏,于是她把自己当成母鸡,把小鸡带回自个儿屋里,养得肥肥壮壮的,眼看着小鸡慢慢长大,就不再哭了。 「她说一大堆的故事,好像跟我的伤心无关,但却让我明白,为已逝者伤心,不如为在生者多做一点事情。我下定决心,向师父学习医术,既然我救不活自己的亲人,那么我就要把所有的力气,拿去救活别人的亲人。 「我不再掉泪,她拉起我的手说:「春天的鱼最肥了,快来帮我抓,我们家小弟正在长个子……」 「抓鱼、抓螃蟹、抓虾子,我们一面抓、一面玩,玩得全身湿透,却笑得很开心,我们抓了满满一篓的鱼虾贝壳,带回阿蓝家,进门时,我见到师父坐在院子里对着我们笑,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师父让阿蓝去劝我的。」 「后来,你们就越来越要好了吗?」 「对,她是个善良聪慧的小姑娘。」 「我听胤禟说,你没婴过亲,这和阿蓝有关吗?」 二十六岁,在古代是爸爸级的人物,听说那个和雍正同父同母的十四阿哥,十五岁就有孩子,不说他,就是胤禟家里都有不少妻妾。 他一笑,没回答。 她在心底轻叹。真羡慕,羡慕阿蓝可以得到他的一心一意。 「贺彝羲。」 「嗯?」 「我外公说,人要往前看,不能只朝后瞧,那会阻碍我们前进的方向。」 「阿蓝从来没有阻碍过我。」相反地,她还促使他功成名就。 田蜜挤眉弄眼。才怪,过尽千帆皆不是,如果没有阻碍,为什么他的心接纳不了其他女性? 「某位神医曾经对我说:「人永远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快乐。」如果阿蓝在乎你,她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整天沉溺于回忆。」并且那位神医就在她跟前。 「我活得不算差。」现在的他有田、有屋、有下人,荷包满满,还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夫。 「我外婆也告诉我,她离开之后,希望她的阿蜜和以前一样,开开心心、幸福快乐,那她在天上也会跟着笑。请间,阿蓝离开后,你还觉得幸福快乐吗?」 这下子,他再无语反驳。 悄悄地,她在心底叹口气。 「贺彝羲,回去后,找个好女子成亲吧,也许她取代不了你心中的阿蓝,但她会为你生孩子、会陪你走过慢长的一辈子,也会在寂寞的时候握住你的手,轻声对你说:「不要担心,我在你身边。」」 她说看,拉起他的手,就像那个会陪他走过漫长人生的女子一样。低头,看看自然而然交握的两只手,她轻笑,她一直觉得他的手很漂亮,像艺术家的,现在漂亮的手在她手中,感觉……仿佛拥有他。 这个晚上,她陪他聊到很晚,直到后来他感觉她的身子越来越热。 手边没有药材,而她不愿意让他扎针,他不满意,也只能灌她两杯伏冒热饮。 她烧得有点胡涂,拉着他直喊外公,嘟着红得像火的小嘴,低声说着「背背」 他背了,背着她在家里走来走去,一面走、一面唱歌,唱那个古老到不行的诗经。她没有嫌弃,伏在他背上、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坐在小舟上,摇摇荡荡、起起伏伏…… 田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彝羲还在帮人看病,他对她微微一笑,把药单交给病患时,亲切叮吟,「记得哦,要少吃凉食,晚上早点睡觉。」 来看病的是个十九岁的大学生,年纪轻轻头顶已经秃掉一大块,不说清楚还以为他已经步入中年。 彝羲的病患群渐渐地从老人向下延伸到青少年,人数从个位数渐渐往百位数发展,人越来越多,她开始考虑要不要装个号志灯,在门口摆个挂号处,免得大家全挤客厅,搞得她的生活品质低落。 不过还好,他的看诊时间只在早上,而免费看病的患者很自律,来的时候会先算算人头,感觉自己轮不到,就乖乖撤退,明日提早,否则恐怕他的午餐时间会一延再延。 田蜜刚开始很担心医疗纠纷,但他好像真的很厉害,往往药到病除,来的病人除了感谢还是感谢,倒没听说有人不满意,所以她也安慰自己,他是中医,不是做外科手术,那些拿药,应该不会吃出什么大问题。 彝羲把病人送走后,转到田蜜面前,盯住她,看老半天。 「怎么了?我脸上开花?」 她扬扬眉,勾住他的手,同居两个多月,她碰触对他的肉体已经万分自然,而他也已经习惯现代人的热情。 「你不是说要去买菜,菜呢?」 「哦……」她夸张地张了张嘴巴,两手紧贴在背后,笑得满脸无辜。「对不起,我忘了。」 「要不要开点药,我给你补补脑?」他指头戳上她的眉心中央。 「中午我们到外面去吃吧,我请客。」 话说,他皱眉头,哪一天、哪一餐,不是她请的客? 前几天,他又想到这个问题时,问田蜜,他可不可向病患酌收诊金,田蜜一口否决了。 她说:「你是没有医师执照的密医耶,还给人家收费,要是人家向卫生署检举,不光你,连我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他听了脸色不好看,她又笑得满脸甜蜜、趴在他背上,说:「放心啦,本人超穷的,穷得只剩下钱,你就大大方方、安安心心跟着本姑娘吃香喝辣吧,别说一个贺彝羲,就算来一军队的贺彝羲,也绝对饿不着的。」 那时他没反驳她的话,却开始上网查询有关中医执照的报考问题。 彝羲盯看她,思忖看问:「没买菜,那你出门跑去哪里?」 哦哦,开始掌控她的行踪喔,是不是古代沙文意识抬头? 「我本来想买菜的,可是在路上遇到很久不见的大学同学,他现在在卖手机,你不是一直很想一支手机吗?哆!是iphone4哦。」 她把手机交给他,他看着,却不知道该不该接。 「我再过几天……」 田蜜不喜欢听这个,不喜欢去想到即将到来的「过几天」,连忙岔开话题。 「你知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很可怜,大学毕业就等同于失业,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又怕被老板随便找个借口fi「e掉,我同学虽然不必养父母,可光是付房租、喂饱自己就很辛苦。你说,这样的同学,我能不帮忙吗?你不是喜欢我热心助人吗?你不是说「助人为快乐之本」这句话讲得很贴切吗?」一大串话,挤掉他的反对。 第十七章 「我要手机做什么?又没有人可以打。」 「有啊。」她想了想,拨打温柔的号码,待接通后,对温柔说:「那只九兽在吗?叫他听电话。」 彝羲睦大眼睛疑惑瞄她,「九兽」? 她笑两声,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下「九爷那只野兽」,他眯紧双眼,她和温柔私底下是这样称呼九爷的?这太、太、太不敬了! 电话接手,田蜜对电话那头说:「爱新觉罗·胤禟,这是贺彝羲的手机,以后你要找他,就打这个号码。」 话说完,她把手机塞到彝羲手上,他接过来,想起田蜜对胤禟连名带姓的叫,额头落下三道黑线,他呐呐地喊了声,「九爷。] 「哈,你也有手机了?这才对嘛,好不容易来一趟现代,不好好享受现代生活的便利,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你不要成天埋在病人堆里,要多到外面去看看,肯定会发现许多新鲜有趣的事,最近我找到一种叫做pub的东西,里面很吵,但也新鲜刺激,下次约你一起去。」 「好,九爷。」 「对了,那个甜蜜对你好不好?如果不好,你就搬过来住,我这个温柔越来越有「温柔」的模样了。 胤禟超喜欢拿温柔的名字来开玩笑,每次见她气得火冒三丈,却隐忍不发的模样,他就开心。 「我住在这里很好。」 「这样?好吧,下次一起出来玩。」 「是,九爷。」他挂掉电话,却发现田蜜对他横眉竖目。 「怎么了?」 「为什么要对他那么恭敬?你又没靠他吃穿。」他是她的男人耶,只有别人对他卑躬屈膝的分,哪有他对别人卑躬屈膝的道理。 「他是九皇子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身分的拿卑早在他心里定位。 「哈!然后呢?」她哈得很嚣张。 他不语,她横眼,举起手指,用力在他胸口戳戳戳。 「贺先生,请你搞清楚,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了不起命比你好一点,其他的,他又不比你优、比你行,凭什么你要对他唯唯诺诺。」 「哪有这么严重?」他用掌心包住她的手指,苦笑。 「就是这么严重,「是,九爷」、「好、九爷」,他说什么你都非得同意吗?」 在她眼里,他比那个九爷好上千万倍,加上下意识中,她对即将把彝羲带走的胤禟很感冒。可除了在口头上批判他几句外,她似乎没什么对付胤禟的好办法,只能一逮到机会就咬牙切齿地狠狠骂他几声。 「那是礼貌,倒是你,怎么可以直接喊九爷的名讳,又说他是九兽?这样很不好。」就算对待普通人,野兽也不是种好说词。 「用野兽不好吗?你也觉得我用野兽来形容爱新觉罗·胤禟,太污辱野兽对不对?」 「阿蜜……」他满脸无奈。 「我懂,可九兽很差劲款,他威胁温柔,如果温柔不照着他的意思做,就要让她成为广大失业人口当中的一名,九兽还逼温柔唯唯诺诺、必恭必敬,你要知道,在现代那是违反劳基法的,若不是温柔太需要这份工作,早就把九兽告到脱裤子。」田蜜忿忿不平。 见她为温柔义愤填膺的模样,他忍不住苦笑,果然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女生。 他拉着她的手走进厨房,给她倒一杯温茶水,他不爱她喝冷水,每次喝,都要念几句,田蜜只好乖乖学老人家喝茶水,慢慢地,她的味蕾习惯清淡茶水昧,因为那个滋味像他,淡淡的,却隽永。 他看着她把茶水喝下肚,才开口说:「阿蜜,我住的那个时代和你所处的时代差很多,没有太多的人权,而民主是空话,你也说了,是孙中山改变中华文明千年的帝王制度,但在改变之前,我就是必须过着那样的生活。 「我明白你是对我好,你期待我自重自信且自在,我也不愿意奴颇媲膝,不愿意我看重别人胜过自己,但是早晚有一天,我要回到那个时代里。 「如果我真的变成你想要的那种人,那么我回去后很可能有性命危险,因为在那里,我永远没有办法把皇子、大臣告到脱裤子,不管他们的行为举止有多卑劣过分。」 他用最委婉的方式告诉她,他不是不想改变,而是不能改变。 田蜜叹气,她就是不想提及他将要离开的事情,怎地绕了一大圈,还是绕回这个主题? 闷……低看头,脚尖在地上划圈圈,一圈一圈,她圈住自己,却无法把他一并圈进去。 见她这样,他有些不舍。「不要生气好不?我们去吃「肯德鸡」。」 「你不是说吃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好?」他从网路上获得大量知识,而她被他吸收知识的速度吓到很头晕。 「可它会让你的心情变好。心情好,再不好的东西都会成为良药。」 「胡说。」 「真的。吃再好的东西,如果板着脸,胃也会胀气。」 他伸出手,等她把手交迭上去,她辙他一眼,没把手交出去,却拿走他的手机。 「你想打电话给谁?」 她没回答,低头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进去,在姓名栏打上「家人」,然后将手机还给他,说:「以后你按下家人,就可以听见我的声音。」 他笑着点头,她拿出耳机,插到手机上的接孔,在买手机回家的路上,她抓了好几首当红的流行歌,把耳机分别塞在两人的左右耳上,按下按键,林俊杰的歌声从里面传出来,两人一起细细倾听。 一曲已毕,他问:「为什么给我听这个?」 「为我学一首现代流行歌吧,虽然你的歌声很好听,但我不喜欢听诗经。」 她喜欢听直白的「你爱我」、「我爱你」,田蜜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感谢提倡白话文的胡适。 他点头答应,开始认真听每首歌。 她握住他的手,与他一起走出家门,吃对身体很不好却对心情很好的「肯德鸡」。 也许在若干年后,她会想起有个温文儒雅的男生,和她共用一对耳机,听着相同的歌曲,并且为她认真学习…… 彝羲在客厅里听见手机铃响,顺手接起来,电话那头是田蜜。「彝羲,罄竹难书的医怎么写?」 「你先写下声音的声的上半部,下面再写一个告。」彝羲一笑,典型的电脑过度使用后遗症,田蜜许多字都不会写。 「哦,谢谢。」 「不客气。」 「你在客厅做什么?」 「我在上网查一个特殊的疾病。」 「你还不想睡觉吗?」 「还早,才九点钟。」 「你不是说早睡早起身体好。」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听明白,原来她不是想问「罄」怎么写,她只是想找件事和他说话。「你无聊吗?」 「有一点。」 「再给我五分钟,我马上进去。」 「耶」田蜜尖叫一声,挂掉电话。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客厅到卧室,但她老是打手机给他,她说,他的声音迷人,隔着手机她有无限幻想。他不知道她在幻想什么,但知道他也喜欢听着手机里她飞扬的声音。 手机果真是现代伟大的发明物之一,它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它让现代人安心并且自信。因为不论碰到怎样的困境,都可以利用手机找到能协助的人或资讯,至于安心……知道自己能随时随地确定田蜜在哪里,他很安心。 把资料抓下来、存进电脑,他关掉电脑,踏进卧室。 打开门,彝羲看见田蜜用美人鱼姿势迎接自己。他微微一笑,这行为在他们那里可以称作勾引,但在这里它只是调皮。他越来越能掌握时代不同,所产生的差异。 「我进来了,要做什么?」他站在床边,俯视她。 「你说话吧。」 她盘腿坐起来,拉着他一起坐在床边, 然后拿起手机替两人拍下美美合照。穿着向款睡衣的他们,比着v字两个人的笑容灿烂甜美。 她总是替他拍照,用数位相机、用手机,他认为她对照相有严重的偏执狂热。 「要说什么?」 「就说阿蓝的故事吧。」 「你上下集都已经听完,还想听什么?」 「听听番外篇吧。」她抱起枕头,侧着脸望他。 「你为什么对阿蓝的事那么感兴趣?」 她想回答,她并不是对阿蓝感兴趣,而是对于怎样的女孩才能掳获他感兴趣。 但……多数时候,真心话是留给自己听的,不是拿出来丢人现眼,替自己找尴尬用的。 「那是真实版的古装剧耶,比照起电视上的社撰剧情,不是更引人入胜?」 「对你来讲那是个故事,对我而言,却是弥足珍贵的记忆。」 看见他略带忧郁的表情,她低下头,知道错了。「对不起。」 「没关系,你让我敲一下头,我就原谅你。」 「没问题。」 她阿莎力地把刘海往上拨,闭上眼睛、等他用刑。她不担心痛,因为她清楚,他不会对自己下重手。 看着她认命的表情,他的笑没消失。 已经很久,他遗忘开心是什么样的感觉,但短短两个多月,她让他重抬快乐。 师父曾对他说过一如果有一个女子能教你快乐,那么她就是你一生当中,最重要、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师父的话是对的,那么田蜜对于他,便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可……他不属于这里,他终究要走。 难道他生命里能带给他快乐的女人都终将离去?先是娘,再来是阿姊,然后是阿蓝,再然后是阿蜜? 他能留下来吗? 不能,他不是九爷,可以顶看顾凯勋的身分留下,在现代,他没有身分,帮人看病得担心被当成密医,他必须一辈子靠看她的钱过活。 而且不管他们再喜欢彼此,他也不能成为她配偶栏里的人,了尚若哪天,他们之间有了孩子,孩子也只能姓田,成为教人看不起的私生子。 这样对阿蜜不公平。而她,恰恰是最讲究公平的女子。 忧郁自他眼底流过,带着数不清的不舍。 田蜜悄悄张开一眯眯眼睛,偷瞧彝羲。他很帅,帅到让女人唾液旺盛分泌,但那不是他最优的部分,他最优的是举止仪态,现代社会中,再找不到像他那样从容优雅的男人。 他不必拉大音量,就可以让人专注于他的言论,他不必用夸张的动作态度,就能让人对他彻底信服,他根本不需要《谈判高手》、《如何获得别人的尊敬》这类参考书,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要拚命对他按赞。 真可惜,这样的男人不能收归所有。 她曾经私下问胤禟,可不可以在双人时光机里多挤一个人,她很乐意三人行,她甚至偷偷打算,如果可以的话,她就要变卖所有的财产,换成金条,和彝羲穿越到古代,当一对富到流油的财主夫妻。 但那只九兽,冷冷泼她冷水,「别说机器不能坐三个人,就是可以,以你这种爱批评政府的烂脾气,你觉得到我们那里,始可以活多久?别乱想了,彝羲已经够辛苦,你不要再增加他的负担。」 是她的错,她不应该老看政论节目,不应该随着媒体起舞,她应该对政治保持淡漠疏离,那么她一定可以适应没人权又专制的帝王时代。 不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见他始终下不了手,田蜜笑出声,抓起手上的枕头往他头上砸,恍神的彝羲一惊,下意识翻身滚地,险险躲开。 第十八章 田蜜跳起来,哪会轻易放过他,于是施展起枕头功法,不管不顾地抓着枕头、拚命往他身上打。 他这才弄明白她在玩,一不小心,连着两下。 「打到了!打到了!武艺高强?哼,不过尔尔。」 田蜜气焰嚣张,彝羲却忍不好笑,趁隙,他手指快速伸去,她被点穴了…… 田蜜手上的枕头坠落,张大眼睛紧盯他,彝羲不顾她的目光,将她抱到床上。 哎哟喂啊,他终于要抛开君子风度、即将对她圈圈叉叉,知道这招有效,早就该使出来……哦,不知道老祖宗炒饭,会不会强调九蒸九煮,慢火细嫩,熬到她的骨头酥烂脸颊爆红,她心里的野兽却在无声呐喊一快来、快来。 可是一 古人不按牌理出牌,他竟然抓住她的脚搔痒! 搔什么痒啊,他们又不是赵敏和张无忌,谁要跟他演倚天屠龙记啦。 不要啊,不要……她最怕痒,啊啊……她不要搔痒啦,枕头大战不是这样玩的啦……她一面挣扎、一面笑,却喊不出半句话来,哪有人这样,学武功来欺凌弱女子,她一定要跟他师父告状…… 她憋红了脸,最终,泪水扑软软落下。 她的眼泪吓坏他,彝羲连忙住手,替她解穴。「阿蜜,你还好吗?」 她哭,眼泪掉得越来越凶。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怕痒。」 她继续哭,哭到他手足无措、神色慌张。 「对不起,你打我吧,我站这里让你打,保证不动。」他把枕头塞回她手上。 她丢掉枕头,继续大哭。 「乖,不哭、不哭,你要怎样,告诉我。」 她吸吸鼻子,怒声说:「我不要搔痒,我要炒饭啦。」 「炒饭?你又饿了,可是电子锅里没有饭,不然我马上去煮好不好?」 听他这么认真回应,她气到捂起脸。对,她很饿,但不是肚子饿啦,她的饭要在床上炒,不要在锅子里炒…… 可是,她再厚脸皮,这种话也说不出口啊。上帝啊,请赶快把她的门窗通通关起来,让她走投无路,以便挖洞把自己埋起来。 她捶胸顿足。气死、气死她了!「我内伤了。」是憋受伤的。 彝羲叹气,不懂她在闹哪一出,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他蹲下身,背起她,唱着新学的小情歌,慢慢地在阳台上来回走。 阳台上开了一串串的夜来香,浓郁花香熏染得她的梦都是香的。 如果明知道一段爱情没有结局,你会不会放任它成形?聪慧如你,肯定斩钉截铁说:「我绝对不会。」 田蜜不是个笨女孩,所以她也说:「不会。」 可是彝羲太优质、太特殊,也太惹人心旌动摇,一不小心,感情就会自己朝他奔去。 于是田蜜从斩钉截铁,转为自我说服。她告诉自己,他的确是个好男人,但有的好男人值得珍藏、有的男人适合远远观赏,而彝羲恰恰是后者。 渐渐地,她发觉自我说服开始有点危险,她必须补些什么来掩盖呼之欲出的感觉,所以自我说服进化为欲盖弥彰。 她说,他们是谈心事的好朋友,他们是可以跨越时空、打破观念、互相发爱、互相欣赏的好朋友。但当她必须用越来越多的形容词来压制心情,却又发现自己越描越黑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她爱上他了。 虽然,明明知道不能爱。 他和她的距离不是从台北到美西,不是从南极到北极,而是横跨三百年、三个世纪。分手后,他们无法以视讯来维持彼此关系,他们无法通e-mail,无法打手机,他们有的只是回忆,不多,仅有的三个月回忆。 她做了件笨事情,她心知肚明。 同样的明白在彝羲心底。 他不该喜欢上一个异时空女子,她是那样的骄傲,根本无法在专制的帝王时代里生存下去,她看不起权贵、她做家事需要靠很多的机器,她没有手机就没有安全感,她必须生活在资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更何况她身价数十亿,何必跟着他回去吃苦? 那么留下来,行吗? 不行,他说服不了自己的骄傲,他无法一辈子当个没有成就、不能赚钱养家养小孩的非法人口,除了爱情,他的人生中还有许多不能割舍的东西,所以,他必须回去。 当两份骄傲相互抵触时,唯一的选择是分手,他清楚、她也明白。 所以他们都不对彼此说爱,他们用朋友来区隔两人,他们甚至天真的相信,如果人真的有轮过,那么他们会在下一个世纪重新见面。 然后他们约定好不喝孟婆汤,开始设计见面暗语。 他说:「当我见到很像你的女孩,我会对她说:「好久不见」。」 她摇头否决,「这样子的话,至少会有百来个男人对我说,我会分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好久不见已经被偶像剧滥用。 他想半天,说:「我直接叫弥阿蜜。」 她又否决。「万一我下辈子的爸妈还是帮我取名字叫阿蜜,所有人都叫我阿蜜,那我怎么知道是你?」 他点头,有道理。「那我走近,问弥,「你记不记得贺彝羲」,好不好?」 「不好,万一下辈子的我,有个同学邻居叫做贺彝羲,那我岂不是弄错。」 从她不断的否决提议来看,她是个思想填密的女性,她要排除所有的可能性,不让两人在百年后二度错过彼此的心。 「那你说,我们要怎么约定?」他投降了,比创意,他比不过现代女性。 她没有回答,连续想三天后才告诉他。 「下辈子如果我见到感觉熟悉的男人,我会对他说:「记不记得二0一二年的约定?如果你记得,请不要再错失三百年。」」 「很长的暗语。」他做出中肯评论。 但她眉开眼笑回答,「对,可它绝对不会出包,因为如果那个男的不是你,他会当我是疯女人,只有真正的你,才会因为这个问句喜极而泣。 她这样说,而他也相信,当百年后再度相遇,自己会喜极而泣。 当他们的关系踏进第三个月,她开始疯狂带他逛百货公司。 她说:「当我们到某个地方旅游,一定要带点纪念品回去,别人才晓得你去哪里玩,所以疯狂大shopping开始」 她先买下凤梨酥和美丽日记面膜,买完后立刻后悔,她把凤梨酝拆开来吃,把面膜敷在自己脸上。 他不解,她回答,「你又不是大陆客,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接下来,她买名牌包,可没多久又后悔,她说:「你又不是败金女,带这个回去,会让人侧目。」 东挑西选,最后她挑了个不需要电池的机械表,她说:「看着它,你就会知道时间过得飞快,一辈子眨眼间就过去了。」 然后,他们将迎来有他、有她的世纪之旅。 他们都没有把话挑明说出口,但他们都在心底对自己说:「到时候,他们将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这天早上他们晚起,因为昨天两人聊到近天亮,他忘记到公园练功,而她在梦里看见他对自己笑,笑容美好。 突然间手机铃响,彝羲怕吵到田蜜,飞快接起手机。「喂。」 「是我,胤禟。」 「九爷早。」 「不早了,我是要提醒你,再过五天,我们就要回去,想带的东西快点准备好,可是不能带太多,我已经快把时光机给塞满了。」 「好。」 「九号中午十二点,在我住的地方见。」 「好,九号中午十二点。」 「没其他的事了,好好享受最后的五天假期吧」 彝羲挂掉电话,却发现田蜜张着大眼睛在看他,眼底没有初醒时的惺松。 「吵醒弥了?对不起。」 她摇摇头,问:「九号中午,你们就要走吗?」 「对。] 他回答,她点点头,然后不讲话。 她看着他,呆呆的、傻傻的,好像被谁抽走魂魄,他心疼,拉拉她垂在床边的手,柔声说:「你说要带我回你老家走走的,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那你的病人怎么办?」 「不管怎样,五天后我就要离开,也没办法再帮他们了。所以……这五天我想为自己、为你做点事。」 她笑笑,点头,然后抓起枕头把自己给埋进去,泪水在枕头压上脸颊那刻,着然落下。 而他在床边,任由心脏被蛀蚀出一个大洞。 田蜜的老家很美,屋子是四合院,里头却是名设计师的装满,整个房子古色古香,用的都是最上乘的材料,比起王府有过之无不及,只是少了江南园林的设计。 不过,远处有小小的丘陵,丘陵上种满果树,而骑脚踏车不到十分钟就可见到一条小溪流,溪水清澈,还有许多小鱼在游。 马路上来往的人车不多,偶尔可以见到几个农夫在回里忙,呈现悠闲的农村生活。看到田蜜老家的第一眼,彝羲就爱上了。 田蜜还没有考上驾照,只能搭高铁回家,高铁站下车后,他们坐计程车直达老家,还没到,远远的已经看见胖胖的阿满姨,她穿着乡下阿婆常穿的碎枕衣在家门口来回徘徊,期待孩子归来的心,教人感念。 看见计程车,阿满姨跑步迎上前。 田蜜下车第一句话就问:「阿满姨,家里还有杨桃汁吗?我快渴死了。」 「有有有,多得很,那么爱吃,上次回来怎么不带几瓶回去?」 「没办法啊,忘记啦。」 「快进去,今天我杀一只土鸡,叙封听说你要回来,也跟公司请假,再两个钟头就到。」 「太棒了,我已经好久没看到叙封哥。」 「真不晓得你们在忙什么,两个人都住在台北,连见个面的时间也没有吗?」 「知道了啦,我比较闲,以后每个星期假日都去找叙封哥,行不行?」 「这样才对,不常走动,感情都疏远了。」对阿满姨来说,田蜜是贵人也是亲戚。 向阿满姨介绍过彝羲,摆好行李后,田蜜就领着彝羲到后院,和那棵他闻名已久的龙眼树见面。 她带着他走到树下,抚着树干上面的刻痕,说:「你看,我没说谎,我真的暗恋过孝文大哥。」 他弯腰细看,上面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字一阿蜜喜欢孝文。 「伤心了吧,人家已经娶到新娘子。」他调侃她。 「幸好,我很早就把他让给温柔,温柔应该比我伤心吧。」她回答得很认真。 能够让来让去的男孩,肯定没在心底占据太大的分量,彝羲笑笑,仰头看着树上,龙眼几乎没了,只有树顶还有一些。 田蜜从旁边拿来一根特制竹竿,比了比,嘟嘴道:「你看,不是我小气不给吃,龙眼长那么高,外公的竹竿根本派不上用场,嘴再馋也没办法。」 「真那么想吃?」 「想呢,连作梦都在想,想龙眼、想杨桃汁。」 「好吧。过来。」他对着她伸展双臂。 「过去?」 她疑惑看他,他笃定点头,她向他走近,他两手握住她的腰,在她来不及尖叫时,他已经抱起她,纵身一飞,飞到树顶。 将她安置坐好后,他又几个旋身飞掠,摘来些龙眼,坐到她身旁。 他方才像燕子穿梭似的身影,让她满脸的崇拜,她发呆到他将剥好的龙眼送到嘴边,才猛地咽下口水、合进龙眼,说:「彝羲,你是我见过最帅、目前帅的男人。」 「有这么帅吗?」他失笑。 「有。你不要回去了吧,我带你去找总统,让他见识你的轻功,然后再要求他给你一个身分,参加二0一六年的巴西约热内卢奥运,不管是跳高、跳远、障碍赛、体操、贻拳道,功刚民替我们重一堆金牌,到时候你就是台湾之光了耶」 「说傻话。」他亲昵地揉揉她的长发,又为她剥一颗龙眼。 第十九章 她笑,果然很傻。只是……要是傻话能成真就好。 叙封在六点左右进家门,风尘仆仆地,带回来一盒蛋糕,据说是田蜜最喜欢的提拉米苏,可是田蜜回家,却带了他不喜欢的男人。 从进门那刻起,叙封就不时盯着彝羲看,他提了许多问题,追问彝羲的祖宗十八代,彝羲没说话,每个问题都是田蜜代言的,她编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每个故事都精彩绝伦、毫无破绽。 而那些故事让叙封更不开心,他绷着脸说:「阿蜜,你还小不要乱交男朋友,台北的男人不可靠,他们喜欢搞一夜情。] 听见他的话,田蜜笑到弯腹,如果彝羲是热爱一夜情的男人,三个月的同寝同居,他们连孩子都可以怀上。 她越笑、叙封越不爽,整顿晚餐说话频频针对彝羲,田蜜和阿满姨只好不断打圆场。彝羲风度好,不理会叙封,可叙封硬是和他较劲,每次彝羲要夹菜,他就抢先一步把人家的筷子拨开。 一次两次就算了,三、五次过后,田蜜生气了,她跑进厨房端来碗公和大盘子,把每一样菜的精华都类到大盘子里。 她笑咪咪、甜蜜蜜,很故意地对彝羲说:「葛格,你多吃一点哦,阿满姨的厨艺在我们村子里可以称得上五星级。」 接下来你一口、我一口,用筷子挑掉鱼骨头,喂进彝羲嘴里,然后转头对叙封挑衅。 饭后,叙封怒气冲冲、拿衣服进浴室洗澡,阿满姨看他那样子,对彝羲很抱歉,悄悄对他说了声,「贺先生,你别跟他计较。」 「没事的。」再笨的人都看得出叙封对他不友善,但彝羲仍然满脸温柔。 田蜜知道自己超过了,她推推阿满姨说:「碗筷我来洗,你去看看叙封哥吧。」 阿满姨点点头,走出餐厅,田蜜把碗筷收一收、转身进厨房,没想到一进厨房,她就发出惊声尖叫。 「小强」 彝羲脑中迅速做出连结,他想起她口中的「打不死」,再想起科幻片,中,怎么打、怎么揍都会死而复生的怪物。 运起内力他飞身奔进厨房,一进厨房大门立刻梭巡田蜜的所在,只见她缩在墙边,两颗眼睛瞪得老大,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空中有只展翅飞翔的黑色虫章螂。 「她……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彝羲不敢置信地指看那个小虫子。 「对啦、对啦……」 田蜜的声音抖得不得了,因此彝羲不敢小觑对手,他飞快出掌,掌心带着内力,视线追着它的飞行途径,足尖一点,窜身飞掠,手臂一伸一曲,转眼将虫子压扁在掌间。 他一根一根打开指头,看着已经在他的掌中走入轮回的蝇螂,一动不动,死得万分安详。 还好嘛,怎会打不死呢?他的内力尚未使到极致,它就已经魂师西天,他满脸疑惑,转脸望田蜜。 没想到他的「神勇」,逼出她更高频的尖叫声。 不过她这次叫喊的是,「啊……好脏」 她抓住他的手,好像他手里躺的不是嶂螂而是一颗未爆手榴弹,她拉着他快步往外走,两只眼睛紧紧盯住虫尸,很怕它死而复活,一路上,她做了好几次夸张的呕吐动作。 好不容易走到外面水沟边,她仍舀来清水,把他手掌中的虫给冲进水沟里,再抓起他的手,涂满肥皂,冲掉,再涂一遍、再冲水,同样的动作做满五次才停止,繁复的过程、谨慎的态度和他炮制药材的过程有得拚。 他终于明白,不是小强有多厉害,而是她有多害怕嶂螂,那么如果……他不在,谁来帮她解决这个万恶小虫? 心,沉了沉,望着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亮光中有两成的担心、两成的忧虑以及六成的不舍。 她误解他的目光,松口气说:「你一定以为我小题大做,可我真的很怕蜂螂,对我来讲,地狱来的恶魔长得就是那个样。」 他没回应,只是怔怔地伸过手,轻抚她的长发,心疼在胸口一圈圈扩大。 隔天清晨,田蜜带着他回到母校,乡下学校很小,学生也不多,他们到的时候是上课时间,她和当警卫的阿义叔打过招呼,就领着他往司令台上走。 「我领奖状时就站在这边,全校的同学站在下面不断鼓掌,校长一边把奖状濒给我,一边说:「要好好加油哦,未来的社会就看你了。」 「说得我好像是未来社会的菁英分子,那时的骄傲啊,我都不知道要怎样形容。睥睨天下吗?那是皇帝用的;唯我独尊吗?那是武林盟主的;那……」 她半天想不出形容词,他笑着接话。「那叫自信满满。」 「还以为古人的语文造诣比较好咧,说出来也不过尔尔。」 他一笑,没同她争辩。 田蜜指指司令台右边的大树。 「那是土芒果树,芒果小小的、绿绿的,酸酸甜甜,每年果子成熟的季节,学校的男同学就会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摘芒果,看得老师心惊胆战,有几次校长想要把它砍掉,我们就一起跑到校长室举白布条抗议,校长只好把念头给打消。看,我们那么小就很有政治家的风范对不对?」 她说到小学生活,就和男人谈起当兵一样,叽哩呱啦、没完没了。而他承认,比起他的童年,她的小学生活确实精彩得多。 他们逛完学校,在校门口的店里吃一碗柠檬爱王,那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之后田蜜骑脚踏车载他到小溪边,溪里有许多小鱼,两条腿泡在里面,让鱼亲吻脚指头,痒痒的、冰冰凉凉的,感觉全身舒畅,让他想起和阿蓝在溪边玩水的往事。 田蜜还带他到外公、外婆和母亲的坟前,她合起双掌、闭上眼睛,对他们说话。他耐心等待,并祈求他们在天之灵能庇佑田蜜顺利平安。 然而,他看见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凝结出一串晶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搂过她,轻叹。 第三天傍晚,下了一场雨,她穿起雨鞋、戴起斗笠,拿着手电筒带他走往田畦。 蛙呜声很大,好像全村的青蛙都出动了,约好在这场雨后一起诞下新生命,她拿着寒子,用精湛的技术三两下抓到大田蛙。她得意得手舞足蹈,却一不小心滑倒,屁股重重地摔一下,看着他的心疼表情,她突然放声大哭。 再补充一次,她的哭是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 彝羲慌得手足无措,抱着她坐在回畦边连声轻哄,见她稍稍停下哭声,他义愤填膺道:「田蛙欺负你,我给你出气。」 田蜜以为自己抓青蛙的技术已经登峰造极、无人能敌,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眼看他施展武功,一弯腰左手夹起一只,右抬腿惊起水花、青蛙跳起同时,右手提起它的后脚,他以每分钟平均三到五只的速度,将它们纳入竹篓里。 她是出气了,但问题是自尊心也受到重重打击啊,她可是村里抓青蛙第一把好手耶。 嘟起嘴,她不满。「如果你师父知道你用武功来抓青蛙的,定会气到狠狠揍你三百下。」 他没回嘴,心里却想,如果师父知道自己这么开心,一定会深感欣慰。 整整五天,彝羲和她走过村里每个角落,知道她每一段生活插曲,分享她每一分心情,却有个念头无预警产生,莫名其妙的焦虑出现。 如果以后没人听她说话怎么办?如果她想哭的时候却没有肩膀依靠怎么办?如果她走在田埂上、不慎摔倒放声大哭,却没有人抱着她、哄着她、帮她解气怎么办?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打上无数结,越结越密、越结越紧,紧得他无法呼吸。 最后一个夜晚来临。 这个晚上月明星稀,圆圆的月亮带出柔和光晕,彝羲又抱着田蜜坐到树上,肚子塞满食物,可她还是想尝尝龙眼的味道,所以他又采来两竿龙眼,剥着壳慢慢喂她。 其实龙眼已经过季,没那么好吃了,但有人让她靠看,嘴里的龙眼分外甜蜜。 「彝羲,你猜,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田蜜?」 「为什么?」 「外公说,看见我,就像嘴里合了龙眼一样,甜得想发笑,所以叫我田蜜。 「小时候,我觉得这个名字难听死了,可是长大后,才渐渐明白,可以成为别人心中的甜蜜,是件很幸运的事情,那代表,他很爱我。」 彝羲想说「你是我心中的甜蜜」,但挣扎半晌,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觉得我的名字难听吗?需要改名字吗?」 「不需要,我觉得很好听。」 「你比九兽好很多,他老是嘲笑温柔。看来温柔是对的。」 「什么事是对的?」 「温柔老说,虽然我们都没有爸爸、妈妈,但我有疼爱我的外公、外婆,她没有,我有吓死人的财产,她却要拚命赚钱才能养活自己、还清助学贷款。她说,老天爷对我比对她好。以前我不认同她的话,现在,认同了。」 「为什么?」 「因为同样遇上穿越的人,老天爷让我遇上你,而可怜的温柔却遇上九兽。」 「这是夸奖吗?」他笑问。 「难道我夸得太合蓄,你听不出来?」她笑答。 「听出来了,谢谢。」天底下,只有她会觉得他比九爷拿贵、比九爷好。 「彝羲,记不记得我们上次看的那部电影?电影里面,有个小孩的父亲在树上帮他搭树屋?」 「记得。」 「小时候,我很希望有人帮我在龙眼树上搭树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可以爬上来,看星星、看月亮。」 「你应该早一点讲的,我们在这里停留五天。」 「你要利用这五天帮我盖树屋吗?」 「我可以盖起来的。」 「太浪费,如果我们有很多个五夭,我不介意小小奢侈一下,但是……」她比出一根指头。「我们就只有一个五夭。」 何况他不在,她怎么可能留在让自己倍感孤单的老家,她定是要待在人来人往的大都市,即便那些人与她没有交集,但匆忙的身影多少可以为她驱逐几分孤寂。 他听懂她的意思了,垂下眉。他不会安慰人,只好再施几分力气,将她紧揽在怀中,闻着她淡淡的发香,心疼。 「知不知道在田里摔倒时,我为什么放声大哭?」 「因为痛。」 所以他狠狠修理了那些青蛙,如果可以,他愿为她修理所有欺负她的人事物。 「不对,因为有舞台、有观众。」 「不明白。」 「小时候跌倒,如果外公外婆不在,我就会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玩,但如果外公外婆在,我绝对要放声大哭上好一阵子,看他们紧张得焦头烂额,我才肯停止哭泣。」人啊,总是欺负最疼惜自己的人,这就是劣根性呵。 「他们心疼你。」 「是啊,有人心疼的感觉真好。」微微抬头,看向他的下巴,尤其心疼自己的人……是他。 「阿蜜。」 「怎样?」 「有没有发现,叙封对我很不友善?」 「别理他,从小他就以为自己是我的监护人,我和哪个男生走得近一点,他就闹脾气。」 「傻瓜,他生气是因为喜欢你,以后如果有小强的话,就让他来替你抓,如果想要观众耍赖一下,就打电话找他,好不好?」 这样,他才不会走得太忧心。 他的话苦得她垂下眉毛。她轻叹着说:「喜欢,不是一个人的事,如果不喜欢还要利用对方来填补……对他、对我,都不公平。 终章 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问题是他只能找一个男人让自己托付……托付他满胸口的心疼。 他们都安静下来,看着买空,星星不多、月亮不圆,今晚的夜空并不精彩。但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们在月下、在树上、在只有他与她的空间。 隔天清晨,他们搭七点的高铁回台北。 田蜜刻意装得像无事人,话题一个接一个,从演艺圈新闻到政治新闻,嘴巴不休息,也不让脑子有闲暇,就怕一旦出现闲暇,就不由自主想起分离。 由南到北,一站经过一站,他们终于回到家里。 进屋,她忙东忙西,整理行李、洗衣服做饭,十一点钟,他们一起吃完最后的午餐。 她给他一本相簿,里面有她疯狂拍照留下的作品,她打开他的医箱,塞入满满的伏冒热饮,她企图多做一点事情留下痕迹,却发现时间已经迫近。 送他出门时,她在笑,可是眼眶很红,不停吸着鼻子,还倔强地不断向他解释,她不是伤心而是鼻子过敏。 她在家门口对他挥手,说:「一路好走。」话说完,马上猛摇头,嘴巴呸呸呸好几下。 他问:「怎么了,吃到沙子?」 她扁嘴回答,「那是对过世人们的祝福,不吉利。」 彝羲失笑,她不是常批评古人不科学、太迷信,怎么她现在也开始迷信?是不是因为太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她说:「你要好好的,有空就多看看夜空,没空就在脑子里面想我,你可以娶个女人替你生下孩子,也可以敬她爱她疼惜她,但是,请你千万不要忘记我」 讲到后来,她的声音硬咽,却还是强撑笑脸。 他摇头,眉心打上千千结。他怎么可能忘记她?揉揉她的发,他柔声说:「傻瓜,难过的话,哭出来会比较舒服。 她固执摇头,越笑越灿烂,却也越笑越假。 「你要记得,我不是杨桃,我是龙眼,想到我心就要甜甜的。」 这么心酸的要求,他要怎么回答?他只能将她揽进怀里,深深地叹息。 他终于转身,送走他的是一张比哭还丑的笑脸,想起她他的心不甜,只有酸楚和苦涩。 她站在阳台上,看他走到巷子口、看他招计程车,看他,彻底离开,就像他不曾到来。 回到房间,她把自己包进棉被里,直到此刻,她才放声大哭。 没有舞台、没有观众、没有心疼自己的人,田蜜却哭得柔肠寸断,这时她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伤心,不需要观众。 她哭得很大声、很放纵、很恣意也很任性,可不管,她就是要哭,谁说上天对她比较好,如果真的好,怎么会把一个又一个爱她疼她的人带走?怎么会让寂寞当她永远的朋友? 她缩在棉被里哭,明明还是有些热的天气,她却觉得冷,手发抖、脚发抖,像冬买在转瞬间降临。 她没有进入魔法世界啊,也没有和哈利波特当朋友,更没有受审、进入阿兹卡班监狱,怎地无缘无故遭受到催狂魔攻击,那个催狂魔之吻,吸走了她的希望、幸福与生存的渴望。 怎么办? 她才二十二岁,却已经开始期待死亡,期待来世的重逢,她竟然害怕自己活得太久,害怕光阴把她的记忆磨平、把她的感情腐蚀。 她不愿意忘记彝羲,不愿意在没有他的地方生活,他才离开一下下,她就被浓浓的思念冲击得想要自杀。 这是不对的。母亲的自杀让她知道死者身边的人会受到多大伤害,她痛恨自杀、痛恨伤害自己的人们,可她真的有强烈的想死欲望,怎么办? 她害怕、她恐慌,她不敢面对自己,却更不敢面对漫慢人生。 她该怎么办才好。 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 好!她拿起过期杂志,上面有龙华企业恶性倒闭、龙昆辉及其妻子因操作内线消息双双入狱的新闻,曾经她一读再读,读得很尽兴,曾经她看着坏后母没有化妆的丑陋面容,沾沾自喜。那对男女终于得到报应,而他们从妈妈手中掠夺的东西,也一一吐出。 这本杂志应该能够让她快乐的,但今天她逐字读过,却读不到半分欣喜。 放下杂志,她进厨房,田蜜告诉自己,应该为温柔做一顿大餐,恭喜她脱离九兽的摧残,于是她打开冰箱找菜。 可好几次,花椰菜从手中滑落,她一拾再抬,最终不耐烦地指着花椰菜破口大骂,「你给我安分一点,我今天一定要处决你。」 她拿起刀子,对它宣泄怒气,可花椰菜抵死顽抗,于是她没切成花椰菜,却将自己的食指划伤。 一句很不淑女的英文脏话出口,她丢下菜刀去找医药箱,但是她轻轻一挤,优碘居然整个喷出来,喷坏了她的白色上衣。该死,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算了,不消毒,她拿起纱布胡乱捆绑,把细细的手指头包成粗粗的棒棒糖,很突兀的一大丸出现,要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大笑出声,可是今天,喜悦神经被哀愁谋杀掉。 好,不煮,去外面买现成的。她拿起包包,忘记衣服上面还有优碘,她穿着很血腥的上衣出门,路上有人回头看她。 不在乎!她不在乎,不管是谁的眼光通通不在乎,因为她在乎的那对眼睛,己经回到三百年前…… 田蜜走得飞快,有三次差点被大车撞,两次和摩托车擦身而过,她走到餐厅门口,点餐、付过钱,然后往回走,而餐点还留在餐厅里面。 她走着走着,开始觉得奇怪,为什么回家的路变得这么远,怎么都走不到目的地? 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周围,她迷路了啊……原来是迷路,难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不见……她该往哪个方向走呢?不知道耶。 这种时候绝对是大哭特哭的好时机,因为伤心、因为绝望、因为沉重得负荷不起的压力压在背上,可是,她哭不出来。 她眼底没有泪水,只有对未来的茫然,而且天还没黑,她找不到和优质好男人一起看过的星月。 干是,她站在原地等待买黑,只是她没等到买黑却先等来一场雨。 走到路树下、蹲坐在路边,她回想起那次,他在巷子口等她回家,他牵着她的手,源源不绝的热气从他的掌心向她发送。 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撑着伞在路边等她,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因为担心而对她吼叫,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为她熬姜汤,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用温柔的嗓音对她说:「我不想当你的肯尼,也不想当你爹地。」 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她又怎么找得到回家的路? 又耍任性了,她缩着身体靠在大树下。 外公教过,下雨天不要躲在树下,会被雷公打的。如果真的会这样,是不是她就可以缩短等待重逢的时间? 这样的话……感觉好像还不错,于是她坐在大树下等待,等待好心肠的雷公到来。 她支着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她咬指甲,脱下湿透的鞋子去拍打脚边的小水窿……她变换过各种不同姿势,却没有失去耐心,她在等,等好心的雷公降临。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坐多久,直到……一个焦躁却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阿蜜,你为什么在这里?下雨了,你不知道吗?」 她抬起满是雨水的脸庞,痴痴地看向衣裤湿了一大半的男人,没有闪电相雷声,但……她被雷打到了…… 彝羲回来了! 有这么快吗?这么快就到下辈子?难道在她发傻的时间里,她已经被雷击中,下过地狱、走完奈何桥,再度与他重逢? 见她没反应,彝羲心急如焚,加快步伐上前,把手上的伞全移到她头顶上,怒声道:「你不知道淋湿会生病?我警告你,如果你生病,我绝不给你喝伏冒热饮,我一定要给你喝黑糊糊的苦药。」 她笑得露出两排白牙。他真没创意,上辈子和这辈子都用相同的台词,看来啊,他的记忆力很优,创造力远远不如她。 「还笑,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见她终于出现一丝表情,他抱怨。 「记……」她想说,记不记得二0一二年的约定?如果你记得,请不要再错失三百年。 可是田蜜的话没说完,彝羲就把话给抢了去,他丢了伞,两手紧紧握住她的双臂,眼里充满认真与热切,「对,我走不了,你那张比哭还丑的笑脸让我狠不下心,我的骄傲输了、自尊没了,我决定留下来当非法居民,当密医就当密医吧,不能赚钱就不能赚吧,只要你别后悔,发脾气将我弃养,我这辈子赖定你了。」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还没有走到下辈子,原来他为她、为爱情,愿意放弃他最珍贵的自尊心。 傻笑、微笑、大笑、得意的笑。。哈哈哈,谢谢老天,她错了,老天爷真的对她很好…… 由蜜扑进他怀里,她又哭又笑,紧紧抱住他,「相信我,我会弥补你的自尊与骄傲,相信我,我会用很多的爱偿还你,相信我,没有我弃养你的问题,只有我不够爱你的问题,相信……。」 接下来,连她自己都搞不懂,她到底说了多少傻话,但她知道,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关心很甜蜜,有他,这辈子,她又有了希冀。 这个晚上,田蜜饿虎扑羊般把优质男给吃干抹净,他积下多年的雨露把她这块旱田给里里外外浇得湿透,因此她很满意。 彝羲也很满意,因为他在她的肩胖处找到熟悉的红斑,于是他明白,他并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无缘无故与田蜜相遇。 他来,是因为要成就与田蜜的爱情,这是他与她的宿命。 尾声一 【尾声】 三年后一 田蜜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身后跟着抱孩子的阿满姨以及提食盒的厨房阿婶,走往离家五百公尺远的「彝羲中医诊所」。 中医诊所是仿古式建筑盖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一走近便可闻到淡淡的药草香。 三排房子呈门字排列,每排有六间,每间约莫二十坪大小,右手边主看伤科,有复健室、针灸室和挂号处,里面有一、二十位复健师、针灸师和护士正在为病人忙碌。 中间一排的六间屋子分别隔成诊间和候诊室,待看完病,就可以到左手边那排屋子取药,左手边六间房,有两间是抓药处、一间药材炮制室、一间熬药室以及两间办公室,每个在这里执业的医师都有自己的办公休息处。 斗形屋舍的中间是遍植林木花拿的圈子,不愿意在候诊室等待的病人,可以在外面等。 屋舍的后方有独立的五十坪两层楼建筑,是餐厅和贩卖部,提供餐饮、药膳以及饮料点心,餐厅后头有养满锦鲤和荷花的池塘及几座凉亭,再过去则是两排三层楼的员工宿舍,可以住得下二十户人家,所有屋字都是聘请知名建筑师设计的,美轮美英,让许多不知情的外来客,经常驻足观赏。 因为房子盖得极有特色,也因为行销经理的努力,短短两年内,中医诊所竟然变成南部的观光景点,这半年当中,甚至有不少大陆团到这里观光医疗兼用餐。 已经接近中午,挂号处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停止挂号,但候诊室里还有几位病人在等候,抓药室更是忙成一团。 田蜜带着两岁的儿子贺增在园子里玩耍,眼睛时不时瞄向一号诊间。 好快,三年一转眼就过去,彝羲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现代人,在他决定留下的第五个月,透过在医院工作的朋友牵线,田蜜买下一名死者的身分。 那名死者叫做贺从闻,独生子,二十六岁,未婚,长相和彝羲有几分相似,而年纪、血型跟彝羲一样,但生日不同。 在拿到身分证的隔月,他们走了一趟户政事务所,把名字给改成贺彝羲,并在身分证上,换上他本人的照片。 田蜜给死者家属三百万,解决贺家的燃眉之急。 贺从闻的父母对她感激涕零,而她对他们心存感谢,因此在家附近盖了幢房子,接他们过来照顾,几年下来,他们将彝羲当成亲生儿子,彝羲也当他们是亲生父母。 同年年底,田蜜生下儿子贺瘩,在摆满月酒宴请乡亲的同时去注册登记结婚。 于是孑然一身的彝羲在这里有了父母亲、妻子和儿子。 彝羲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中医执照,拿到证照不久,田蜜就将这间大到吓死人的中医诊所当成礼物送给他,惊喜之余,更大的是惊吓,他不知道,老婆竟瞒着自己,盖这么大的「诊所」。 刚开始他一个人为病患看病,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到这么大的房子。 但半年后知道了,当他的名气传开,病患竟多到他从早看到晚都看不完,还有人包游览车,南下找他医病。 田蜜不舍得彝羲辛苦,逼着他到中国医药学院挑选资质优异的毕业生,帮助他们考执照、训练他们执医,再加上一个从北部聘来的行销经理,渐渐地,中医诊所门庭若市。 八个月前,在行销经理的安排下,一个旅游节目报导他们的诊所,短短几天时间诊所大红大紫,他们虽然没有西进大陆,但大陆客已经接到手软,于是彝羲明白,他的老婆多么有先见之明。 当最后一个病人从诊间走到抓药室,田蜜弯下身,食指点上儿子的翘鼻子说:「你乖乖跟阿满奶奶和阿水姨在这边玩,妈咪进去陪爸爸吃饭,待会儿我们就出来找你,好不好?」 儿子用嫩嫩的声音回答好,好可爱哟缩小版的贺彝羲。她忍不住往儿子白里透红的脸颊用力啵一下。 田蜜将儿子交给阿满姨,提过食盒往诊间走去。 敲两下门,打开,她走进去,看见他温暖的笑脸。 心和门一样,打开。 「饿了吧?」 「饿。」他起身接过食盒,揽住田蜜的腹,问:「今天老二有没有拳打脚踢?」 「什么拳打脚踢,我猜,他根本是在里面练轻功。你确定他是儿子不是女儿?」她挤眉弄眼,瞪着自己的大肚子。 他叹气,拥着她坐下,低声抱怨,「全天下只有你不相信我的医术,只有你宁愿喝伏冒热饮也不喝我开的药。」 「等你把药弄得香香甜甜,我一定照三餐喝。」 「吃甜不吃苦的家伙。」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戳上她的额头。 「有的人天生就是吃甜的,你何必非逼她吃苦?」 她就是这种人啊,她有最爱自己的妈妈,妈妈离开,外公外婆立刻接手,外公外婆不在,上天马上派来一个贺彝羲补位,她啊,天生注定要备受呵宠的。 他举起筷子、打开食盒,当第一口食物入嘴,他就什么话都不说了,这是他从小受的教养,他不说,只好她来讲。 她从贺增早上玩什么、吃什么、撒几泡尿都讲得巨细靡遗,讲完儿子再讲自己早上做什么、吃什么,但是略过上厕所的过程。 再讲律师和经理人把财务报表送来了,又说某建设公司看上她的地,她苦恼说:「我已经很热心做公益啦,为什么财产只多不减…… 田蜜的苦恼让人很想从她后脑猫下去。 直到彝羲把最后一口菜吞进肚子里,她才说:「让赵医师他们再找几个优秀的学弟来吧。」 「怎么,还要扩大经营?」他似笑非笑望向老婆,她老嫌钱多,却又赚钱赚得不遗余力,口是心非的家伙。 尾声二 「扩不扩大是其次,但总不能让其他医师忙得天昏地暗,连女朋友都没时间交吧。诊所生意越来越好,谁都没办法忍受一天看三诊,何况村里的叔叔婶婶都在跟我抱怨,说看病的名额都被外面来的人占走,反倒是自己人,都没办法挂到号。」 「只有这些原因吗?」收妥碗筷,他把她拉到身前,让她坐在自己膝间,他喜欢她在自己怀里,喜欢那份踏实感觉。 「还有。」 「还有什么?」 「我不希望你这么忙。」 「为什么,我陪妨的时间不够?」说到这,他有些抱歉,这阵子的确是忙过头。 「当然,接下来你可有得忙喔。」说完这话,她微微脸红。 「为什么?」 「你以为没生出女儿之前,我会放过你吗?」她仰起头,用额头磨蹭看他粗粗的下巴,一点点的亲昵,就让幸福感顿时产生。 「这么不喜欢儿子吗?」 「儿子一个就够,再加上肚子里这个,会磨死人的,我想要女儿,她长大以后可以陪我逛街聊明星八卦,可以和我到处喝下午茶。 他皱起眉头,那么排斥儿子啊?糟糕,他还没跟她说肚子里面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儿子。 等老二老三呱呱坠地,她一定会批评他医术不湛。 「可弥不是希望我教儿子武功,让他们去参加奥运?」 「你那么忙,哪有空。」她现在想多看他几眼,都得起个大早,在院子里看他练功,唉,悔教夫婿觅封侯呐。 「不是说再找新医师吗?」 「我担心到时候会有更多更多的病人。」她叹气。「我真后悔聘那个行销经理。」 他高竿的行销手法导致诊所陷入病人越来越多、医师越请越多、诊所越盖越大的恶性循环中,唉,她又不缺钱,他干么那么拚命。 「可是我很喜欢他。」 「你才不是喜欢他。」她闷闷地嘟起嘴巴。「你喜欢的是能够养老婆。」 「对,那会让我很有成就感。」他喜欢被她依赖,不喜欢自己依赖她,她的肩膀太小,天空该由他来为她撑。 「可我有失落感啊。我真怀念把你当成小狼狗养的日子。」 「好,别急,等新的医师训练好,我就取消周六、周日和晚间的看诊,好不好?」 「你就不能当个单纯的头家?就不能一天来这里随便灵两下、慰劳员工几声就好吗?」 「阿蜜……」他语气中有着为难。 唉,她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对于行医助人,他是万分的热爱。「好啦,不为难你,顶多我难过的时候,爬树屋去。」 树屋盖起来了,是他亲手盖的,她经常在哄睡儿子后,一个人爬上去待着,看星星、看月亮,虽然是一个人,可她不觉得寂寞,反而感觉心饱饱的、涨涨的,因为她知道,他就在离自己不远处。 他亲亲她的额头说:「你现在的身子不能去爬树,真想看星星的话,等我下班,我抱你飞上去。」 「好。」 「再给我五年,等我把这批医师训练得更成熟,我就退下来,一天只看一诊,把剩下的时间拿来陪你。」 她知道古人重承诺,话不轻易出口,说出的话就一定做到,他们不会常把「我爱你」挂在嘴边,但只要订下婚约,就会爱你一辈子。 于是她笑了,贴在他身上,说:「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女儿,我们总会生的,但我希望在女儿之前,能够多生几个儿子。」 「为什么?」 「我们都没有兄弟,我不愿意我们的遗憾延续到他们身上,有兄弟可以互相支持的感觉很好。」 「好吧,你想要几个儿子?」 「五个好吗?五个哥哥一起宠爱妹妹,我们家的妹妹一定会很幸福。」 听起来很好,可是……「五个儿子?我的身材一定会肿得像母猪。」 「放心,有王医师在,他最擅长减肥专科。」 「厚,要是能够生双胞胎就好了,一次解决两个。」她虽没反对,却还是咳声叹气。 很好,有她这句话,生产那天就会是惊喜而不是惊吓了。 彝羲低下头、她仰起脸,一个深深的拥吻,让他们融合成一体。 三百年的时空都分隔不了他们,世间就再没有东西可以将他们分离,「永恒」是他们爱情当中的注定。 离开她的唇,他微微喘息,额头贴着她的,他低声喃喃。「阿蜜,我爱你。」 「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在他舍弃归去、来到她身边那刻,她就明白自己对他的重要性,重要到他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舍弃自己的时代。 「我会遵守承诺,不会三心二意。」 「我知道。」 她知道他的心很小、情很专,一个阿蓝让他用十几年的时间来思念,一个阿蜜有绝对的能力,让他用一辈子来宠爱。 「彝羲。」田蜜低唤。 「怎样?」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我很高兴,你为我穿越三百年,如果人都必须为自己所得到的付出,那么,下回由我来付你三百年。」她仰头,亲吻他的嘴角。 「好。」 「约定了?」她伸出小指。 「约定了。」他的小指与她的勾上。 一阵开朗笑声从窗外传来,那是他们的儿子,一个用他们的爱细心浇灌,并且呵护长成的儿子,他不会有他们人生的缺憾,他们会尽全力给予圆满,就像他们为彼此做的那样。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我的清朝男友之一《金屋藏太医》; 02、我的清朝男友之二《偷渡未来妻》。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