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人生实录》 第一章 双鹤送瑞 第一章:双鹤送瑞 冬夜,一间破旧的草屋伫立在寒风中。 草屋外大雪簌簌落下,屋中的烛光不停摇曳。 有一名年轻女子紧闭双眼,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 “宋大夫,我娘子她......”贺岸生紧张地看着眯眼写方子的老大夫,欲言又止。 宋大夫写好方子,往上面吹了口气,递给贺岸生。 “瑞香的身体不要紧,慢慢调理还是能好的。”他一顿,“只是孩子......可惜了。” 贺岸生听了,忙道:“只要娘子还在,就是天大的喜事,真是多谢您了。” 宋大夫悠悠叹口气,提了医箱,站起身来。 “你明个儿起早按着方子去我那儿抓药,一次十帖,早晚喝一帖,调养一个月。” “下次多帮我跑几趟腿,药钱就算抵了。这天寒地冻的,你好好看着瑞香,就不用送我了。” 这哪成啊,虽说宋大夫腿脚还稳健,可毕竟七十高龄,架不住风雪拦路。 贺岸生心里百般愧疚,但是望着妻子苍白的脸,他擦擦眼,没吱声,只是跟着宋大夫走了十步,又再次道了谢。 山溪村里就属宋大夫最心善,白给人看病,不收诊金,嘴上说着要人跑腿,可顶多只是让人上山砍柴的时候采一点大家都知道的草药,花不了大力气。 为了报恩,贺岸生的妻子李瑞香一有空就帮宋大夫采草药,渐渐双方都熟识了。 贺岸生与李瑞香对于山溪村来说是神秘的异乡来客,定居五年,没有一个子嗣。 好在村里人都很体贴,也没传出什么闲话。 可盼了五年的孩子没了,贺岸生心里也不是什么滋味。 难道上天注定让他们夫妻绝后? 他关上门,先暖和一阵,然后坐在床头握住了李瑞香的手。 “都怪我没用,让我们夫妻二人沦落到这种地步。” 李瑞香只是在闭眼休息,没有睡过去,听见自家男人在自怨自艾,她缓慢睁开眼来。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半晌她又吃力地笑道,“山川儿,没有你,我还是只濒死的笼中金雀呢。” “这几个走掉的孩子,可能就是报应吧。” 草屋外风雪更甚,似有迷路幽魂呜咽唳叫,衬得里头分外宁静。 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这山长水阔的自由的背后,究竟牺牲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更是害惨了多少清官忠烈。 贺岸生沉默很久,终于说道:“你好好养身子,咱们不要孩子了,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一起去山上立个碑,就当是赎罪。” 立碑有用吗?自然没用,这只不过是某种拿来麻痹自己的手段罢了。 李瑞香轻轻应了声,闭眼之际,突然神情迟疑。 “山川儿,我好像听见有孩子的哭声......” 她推了一把贺岸生:“你出去看看。” 贺岸生没动,先是侧耳仔细听了会儿,才站起来朝门口走。 “还真有,是谁家丢了孩子?” 他开出一道缝,不让风灌进草屋里,而后侧身小心钻出去。 等他站定,低头竟瞧见两只鹤用翅膀护住了地上的孩子,没让她碰到一片雪花。 襁褓中有一团柔和黄光,让贺岸生背着屋子也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两只鹤身上的黑尾全被厚厚的雪给覆盖住,它们浅蓝又纯净的眼睛一直盯着贺岸生,仿佛在恳求他收留这个孩子。 贺岸生惊到说不出话,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景。 他不由自主弯腰去抱住这个孩子。 两只鹤在贺岸生弯腰时自动收回了翅膀,尖声叫了几声,在草屋周围绕了几圈,一起飞走了。 贺岸生抱着那孩子,看着两只鹤一前一后飞着,一点一点消失在风雪中。 “奇了,奇了......” 能够拥有这么忠心护主的仙鹤,这孩子的生父母肯定是有德之人。 但究竟是为什么要抛下亲生骨肉,贺岸生摇摇头没有深究。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总不能放着这孩子冻死在自家门口。 贺岸生托住孩子的后脑勺,轻手轻脚的进了屋。 他把所见如实告诉了李瑞香,两人一时感叹无比。 “除了轻舟山那帮道士,我想不出谁还会养鹤了——这孩子和我们也是有缘,贺家门前双鹤送瑞,好兆头啊。” 贺岸生点头:“那我们就当自己孩子来养,以后家里也能热闹些。” 李瑞香笑得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热闹好,热闹好......” 她伸手抚摸孩子的脸颊,验了性别,道:“是个女娃。” 而后她被襁褓中的一块玉佩吸引了目光。 那玉佩通体雪白,是团扇模样,中间刻了个方正的“仙”字。 李瑞香思忖片刻,道:“我旧时读书时非常喜欢一个词牌名,叫黄鹤洞仙,与今夜奇遇有几分相通之处,不如这孩子就取名为贺洞仙?” “可是洞明世事的洞,仙姿玉色的仙?娘子取的名字极妙。” “贫嘴......” 屋内的气氛活络起来,明明是数九寒冬,可谁都不觉寒冷。 第二天一大早,贺岸生带着肉乎乎的小女儿去宋大夫那里抓药,顺带请宋大夫看看贺洞仙的身体是否无恙。 昨晚大风雪,虽然女儿有两只鹤护着,但毕竟冻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这么小的孩子,难说有没有染上风寒之类的病。 “你上哪儿寻到的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儿?” 宋大夫老了,平日里就喜欢逗逗村里的孩童们,这厢瞧见了贺洞仙,笑眯眯的就要递喜钱。 “昨晚您刚走没一会儿,这孩子就被放在了我家门口,我想这该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孩子吧。娘子欢喜的不得了。” 贺岸生把喜钱推回去:“您也不容易,这些就免了吧。” “这可不行,得图个吉利。”宋大夫硬是把钱塞到了贺洞仙衣服里,“再说你也没钱给洞仙添衣服啊。” 贺岸生苦笑着,抱着贺洞仙拜了拜,提着药回去了。 天光大亮,贺岸生这一路上碰见许多从地里回来的乡亲。 他们看见小洞仙,稀奇得紧,碍着干完活后身上的脏乱,只是一个劲高兴的看着贺岸生点头。 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欢贺家夫妇,热心肠,又不嚼舌根。 这会儿贺家添了个女儿,个个都跑来道喜。 甚至有些腿脚麻利又消息灵通的,在贺岸生进家门前就已经送来了喜钱和蔬果之类的。 “瑞香啊,你们头一次照顾小孩儿,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婶婶我一定帮你们。” 隔壁的张家婶婶动作最快,贺岸生一进门,就看见她拉着李瑞香的手亲切的说话。 李瑞香一边笑着感谢,一边抬下巴示意:“喏,山川儿带着女儿回来了。” 张家婶婶立马上去抱住贺洞仙,笑得牙不见眼:“真讨喜的小姑娘。” 李瑞香看着这一幕,眼眶有点湿润,又很欣慰。 这个孩子与她不一样,未来一定能在健康快乐中长大。 那边张家婶婶逗着小洞仙笑,李瑞香瞧着瞧着竟发起呆来,这一副场景,她不知道在梦里见过多少次,如今愿望成真,她却又有些害怕起来。 这是她自离家出走后,第一次对曾千万次设想过的未来产生了彷徨与迷茫。 李瑞香拄着下巴漫无目的的想着,如果他们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小山村,也是不错的。 殊不知,感知到她这一情绪的某样生物,悄悄钻进了她女儿贺洞仙的仙字玉佩里,无声地将她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变成了现实。 第二章 桃源山溪 第二章:桃源山溪 日子便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一晃已过六载光阴。 山溪村口,一个穿着对襟短衫,系着马尾辫儿的小姑娘正提着鱼篓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旁边那个年纪稍大的穿着浅绿齐腰襦裙的姑娘不时跺跺脚。 “哎,小洞仙,你那个舅舅到底来不来啊?我都快烦死了,我们去抓鱼好不好?” “不行,娘说舅舅第一次来,不认识路。”贺洞仙努力绷着脸,语气却软和下来,“要不你先去,帮我占个位置。” 那姑娘早就急不可耐,一把拿着贺洞仙的鱼篓跑走:“放心,老地方见。” 贺洞仙鼓起脸颊,一双黑亮的眼恋恋不舍的盯着跑走的小伙伴,碍于娘亲的吩咐没敢移动半步。 舅舅真是的,明明说今天中午吃饭前就能到的,小时候肯定是个经常说谎的孩子。 她一边想,一边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块。 “不如试试那个吧,反正周围也没人。”贺洞仙左瞅瞅右瞅瞅,看见没人便放下心来。 她背负着手,右脚足尖点地,慢慢抬起,地上的碎石子和一撮野草便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带起浮到小腿处,在空中震荡出一圈涟漪,好似在水中一般。 贺洞仙心念一动,碎石子和野草便化成灰尘,被风吹散了。 她沾沾自喜,自己的绝招又精进了不少,以后帮娘亲磨面粉肯定也不在话下了。 正想再尝试一番,贺洞仙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被一大片阴影遮覆。 她紧张地抬起头,却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留着胡茬的年轻男子的面庞,他的深沉目光里藏着贺洞仙这个年纪所看不懂的悲伤。 “啊!”贺洞仙大叫一声,退地远远的。 那年轻男子发现自己吓到小姑娘,抬手擦了眼泪,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 场面沉默了很久,男子又忍不住咳嗽一声,眼睛里有亮光闪烁:“仙人,您是修真者吗?” 贺洞仙又绷起脸严肃的思考,什么仙人,什么修真者,这人看着一表人才,脑子却是不好使的。 不如就骗他一番,反正都是大人了,他肯定不会吃亏到哪里去。 她表面稳得很,想着今天早上刚刚读过的话本故事,定神看着那个傻子,道:“你因前世欺侮过一个乞丐,留下了俗世债,俗世债一日不还,你就一日无法修仙。” 男子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问道:“那请教仙人,我该如何还这俗世债?” 贺洞仙胡乱指了离村口百米之外的一棵树,高深莫测的笑了一下:“看见那棵树了吗?它是那个乞丐的转世,恰巧生在此处,恰巧与你重逢,你须在它树盖之下诚心静坐忏悔一个时辰,方可化解孽缘。” 男子被贺洞仙的正经模样和平静气势给唬住了,他迟疑了一会儿,真的就照着她话里的法子坐在了那棵普通的水杉树下。 贺洞仙不解地看着这个男子的身影,大人都这么好骗?或者,这个男子是真的诚心求仙还是真的曾经欺侮过一个乞丐? 不管脑海中闪过多少想法,贺洞仙想起男子泪流满面的脸,就有点心虚。 他肯定找了很久吧,那个叫什么修真者的。贺洞仙咬了咬下嘴唇,还是决心把这个谎言维持下去,于是她也盘腿坐下。 贺洞仙想,反正舅舅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她就和舅舅一起送这个人去宋大夫那里看看病。 一个时辰过去,太阳逐渐升到头顶,虽是初春之际,村口的风还是吹的人冷嗖嗖的。 那男子一袭青衫,坐在树下一直没动,仿佛感受不到腿的麻痛一般。 贺洞仙把衣服拉得紧些,朝那个人招手大喊道:“孽缘已解,俗世债已还,请阁下归位!” 男子闻言立刻站起,他跑得飞快,几乎立马到了贺洞仙跟前,平复着气,又惊又喜道:“我叫李望乡,能否请教一下仙人的名讳?” 贺洞仙听见这个人的名字,立马呆住了。 这...这不是她那素未谋面的舅舅的名字吗? 娘亲不是说舅舅聪明绝顶,玉树临风吗? 贺洞仙神情扭曲,完了完了,耍了舅舅,她要被骂了。 脑海中浮现母亲那张温柔的脸,她百般懊悔,但是却是梗着脖子假笑道:“还真是天降奇缘,我名贺洞仙,在这茫茫俗世里,恰好是你的侄女。” 李望乡道:“我的侄女是仙人?啊,好刺眼的主角光环!” 贺洞仙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敢再放肆说胡话,只是简单的开口道:“爹和娘已经等了舅舅好一会儿了,舅舅跟我走吧。” 李望乡明显很高兴,一路上说个不停,都是在讲什么回家有望,撕裂空间什么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忽然间,他道:“桃源山溪啊。” 贺洞仙投过去疑惑的眼神:“什么?” 李望乡笑道:“有一陶姓前辈曾作《桃花源记》,讲的是一个避世安宁,人人和睦相处的地方。和山溪村很相似。” 贺洞仙点头:“大家人都很好,从来没人吵过架。” 她专心带路,其实一直游神想舅舅会不会在娘亲那告状,以至于她没听见李望乡的叹息声。 “就是在这乱世大背景下,看着有严重的虚幻感啊。” 贺家的草屋在山溪村的最里头,贺洞仙为了早点回家,避开了人最多的地方,抄了最偏僻的近路。 李瑞香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她一瞧见人影,就挥手让贺洞仙去玩,自己和弟弟叙旧。 贺洞仙犹犹豫豫地看了两个人一眼,抛下抓鱼的事,却转身去旁边拾柴火去了。 “今天怎么不去抓鱼了?”李瑞香稀奇的看了女儿背影一眼,又回头笑着和李望乡说,“锦林,她平日里皮惯了,耐不住性儿,肯定做了什么亏心事。” 李锦林是原身的名字,这十一年来为了躲避原身莫名其妙的仇敌,李望乡一直用自己的本名,也就是穿越之前的“李望乡”这个名字。 这会儿被唤陌生的新名字,他还有点恍惚。 李望乡回神替贺洞仙辩解道:“只是小孩子调皮罢了——怎么不见姐夫?” 李瑞香拉着弟弟进屋,脸上还带着见到亲人欣喜的泪,道:“去山上砍柴了,估计这会儿也快回来了。” 李望乡坐下:“我有些余钱,在镇上盘下了一座酒楼,想请姐夫来管账,姐姐看怎么样?” “那行,我回头和山川儿说一下,不过你这是准备在这里定居?”李瑞香倒了碗白水上来,“家里只能喝这个了。” “我在西北一带呆了十一年,黄沙洗面,口音和容貌都有些变化,日子苦,心里更苦,还是羡慕姐姐和姐夫的隐居生活,于是接到信之后就立刻赶过来了。” 李望乡其实有点紧张,他藏在袖里的左手一直在出冷汗。 谁能想到,十一年前的李锦林早就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其实是异时空的灵魂李望乡呢? 幸好这个世界人情世故都和他原来的世界差不多,他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原身的性格习惯和他也几乎没有出入。 再说姐弟俩已经十一年未见,饶是李瑞香心思缜密,也瞧不出他的不同。 “这些经历你早就在信中和我提过了,不过真到见面时我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李瑞香静静地注视着李望乡,眼神柔和,这个庶弟从小就和她亲近,与她一样不喜欢家族里的束缚,两个人的脾气都很合得来。 “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望乡松了一口气,他喝了口水,道:“洞仙是仙人吗?” 他想,如果这真是修仙世界,那么他回家还是有希望的。 虽说他这十一年没发现任何超现实力量,可万一这里其实是个普通的灵气稀薄的下界呢? 有下界,自然有上界吧? 不幸的是,李瑞香的下一句话,无情的击碎了他的美梦。 第三章 山村谜影 第三章:村庄谜影 李瑞香添着水道:“六年来我是每日每夜都仔细琢磨,却也毫无头绪,你要去问洞仙。” “她的出现太过离奇,像那话本里的天命之子。” 说罢,她又心事重重的低叹一声,道:“你素喜神鬼之说,但这次还是算了吧。” “有些事,不能剥茧抽丝,一个不小心,人就会被自己亲手抽出的丝给活活绞死——我希望洞仙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李望乡很失望,但是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 他推远了那碗白水,起身强笑道:“洞仙小,力气活还是我来干吧,我去帮她拾柴。” 李瑞香没再说话,她蹙眉看着自己倔强的弟弟,还是没去阻拦。 或是怀着侥幸的心思,她给自己添了碗水,安慰自己,不过是白费功夫,一番闹剧过后,一切都会重归平静。 草屋后面就是山林,山径弯曲,灌木丛生,显得幽深无比。树木奇高,拔地而起,枝叶层层掩映,遮天蔽日。 贺洞仙就一个人坐在山林边缘的大石头上发呆。 李望乡没立刻过去,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走过去蹲在贺洞仙身边。 “洞仙,”李望乡轻声道,“在想什么?” 贺洞仙将身体背过去,闷声道:“我在想你有没有告状,我鬼话连篇,以后肯定没有酥糖吃了。” 李望乡道:“我当然没告状,舅舅真心觉得你是仙人。” 他伸手摸了摸贺洞仙柔软的发顶:“明天跟舅舅一起去镇上,你想买多少酥糖舅舅就给你买多少。” 小孩子得哄,况且可能是主角,这就得好好培养,不能让她对别人的崇拜产生阴影。 “真的?舅舅真好!”贺洞仙的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的,好似幽暗中一簇萤火,给人奋进向上的力量。 “舅舅也想学仙术对吧,吃完午饭我就教你!” 李望乡道:“洞仙就不怕我练得比你好,到时候学会了就不给你糖吃了?” 贺洞仙愣住,低头很认真的思考,然后道:“没关系,我会的可多了,舅舅得花好长时间去学,等你学会了我就长大了可以自己买糖了!” 怎么在小孩子面前说这种话,李望乡唾弃了自己一下,小洞仙怎么可能会懂成人世界的弯弯绕绕。 两人说话间,贺岸生的笑声在远处响起。 “锦林可算是来了,许久不见,我还真想他,瑞香,怎么不见他人?” 李望乡在屋后高声道:“姐夫,我在后山陪洞仙拾柴火呢。” 他话音刚落,就瞧见一个身高九尺有余,笑容爽朗的蓝布衫中年男子绕过草屋朝这边走来。 贺岸生笑着拍拍李望乡的肩膀:“许久不见,锦林竟从毛头小子变成青年才俊了,姐夫乍一看还认不出。” 他拍拍贺洞仙的头发:“没给你舅舅添麻烦吧?” 贺洞仙笑嘻嘻的,使劲儿摇头,又朝李望乡灿烂一笑。 李望乡于是夸赞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姐姐和姐夫教导有方啊。” “爹爹,走了走了,饭菜凉了要不好吃了。”贺洞仙小步跑到自家爹爹身边,摇着他的手撒娇。 屋内自是其乐融融的氛围,饭桌正对窗口,村庄里各种灰黄色的土堡建筑映入眼帘。 午饭过后,贺洞仙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舅舅去了之前和小伙伴约定好抓鱼的地方。 李望乡没想到,他穿过后山看到的竟是与黄土村庄风格迥异的“江南风光”。 日光自云端倾泻,照亮一望无际的漠漠水田,粼粼波光在田野间自由闪烁纵横,陌上的水牛仿佛被塑了一层金身。 “我就是在这里学会我的第一个仙术的。”贺洞仙充满活力的声音把李望乡拉回现实。 “爹爹插秧的时候,我就坐在水牛背上。” “我当时想爹爹多累啊,要是我能帮爹爹插秧就好了。” 贺洞仙做起了李望乡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动作,右脚足尖点地,轻轻往上一提,一株秧苗就被带起来了。 “我坐在高处,右脚轻轻一提,谁知拔起了爹爹新插的秧苗,我又试着把脚放下,秧苗就插了回去。” “我高兴坏了,我能帮爹爹忙了!” 贺洞仙放下右脚,满脸期待地看着李望乡:“娘说这叫顿悟,舅舅比我聪明,应该学的很快吧。” 怎么可能,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少年漫画里主角的自我觉醒。 李望乡道:“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贺洞仙想了想道:“其他的都是阿土教我的,我可以带你见她。” 李望乡长叹一声,阿土又是哪位?古人说的话是对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长这么大,好事怎么一件都碰不到。 可他偏要强求,李望乡问道:“阿土是谁?” 贺洞仙原本失望的眼神又亮了起来:“去那边,她在鱼井那边。” 李望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立着灰色的与稻田格格不入的密密麻麻的小口井。 “捉鱼不是要去溪边吗?”李望乡疑惑地问。 贺洞仙道:“那里方便,还可以捉到虾和螃蟹呢。” 李望乡皱眉:“井里能捉到这些东西?”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于是他跟着贺洞仙准备仔细瞧瞧。 这厢贺洞仙到了地方,往井里一瞅,拍手笑道:“阿土已经走了,我下次带你见她。不过她已经帮我把渔网放好了,我们晚上可以吃顿好的。” 小井口处,一张细麻绳渔网铺浸在水中,只留边缘一些在外面供人拉扯收网用。 李望乡上前帮贺洞仙收网,拉扯间骤然闻到一股咸湿的海水气味,井中还传来不知名生物的吼叫,他差点昏厥过去。 李望乡忍着不适感加大了拉网的力道。 两人刚把渔网扯到地上,李望乡就跑的远远的,快速的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世界,怎么还有锁龙井元素乱入?! 他回头,看见贺洞仙高兴的蹲在地上数着今天的收获,先把渔网塞回去,再一只一只把这些虾蟹放进鱼篓中,叫着些他从没听过的名字。 贺洞仙兴奋招手:“今天的收获很好,舅舅可以帮我拎回去吗?” 李望乡看着那滴水的鱼篓,慢吞吞走回贺洞仙身边道:“好。” 他呲牙单手拎起鱼篓,正要往回走,却发现贺洞仙走的是直路。 “我们不回家吗?” “直走就可以到家了。”贺洞仙认真的迈着小短腿走路。 绝对不可能,他虽然刚来这个村子,但回家路要往回走,而不是再继续直走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李望乡震惊地想,姐姐和姐夫难道没教常识吗,可洞仙带他进村时却是正常的走法。 他担心小孩子乱跑,抬脚想把外甥女给拉回来。 可没想到贺洞仙固执地认为直走没错,他便无奈地跟着贺洞仙走,反正天色还早,再玩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沿着望不见尽头的田陌走了多久,李望乡已经体力不支,他恍惚间眼前一黑,再次适应眼前的光亮时竟发现周遭的环境变了样。 他气喘吁吁地坐到了地上,一抬头,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开始的村口。 贺洞仙骄傲道:“没走错吧。” 李望乡吞咽了一下口水,头皮瞬间发麻,心跳砰砰加速,恐慌席卷全身,天灵盖直发凉。 他到底是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第四章 小土世外 第四章:小土世外 是夜,李望乡在硌背的土床上辗转反侧,白天的情景让他无法安心入眠。 他呆呆地摊平身体,任凭窗外的冷风涌入,无情地鞭笞着他的世界观。 明明穿越的十一年里,他过的都是正常人的生活,尽管四处变装奔波辛苦了点,可没有一件事能让他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无力。 那个所谓直走就能到家,怎么看都像是玄幻小说里讲的幻境啊!贺氏夫妇一家难道活在幻境里? 一股燥热由内而外散发,让李望乡整个人变得无比暴躁。 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突然开始变得奇怪的命运,不知道这幻境背后有没有致力于将主角置于死地的大反派。 他扭过头透过黑魆魆的窗口望着天空,没有散发太阳余光的月亮,也没有来自宇宙的闪烁星辰。 和他十一年来看到的繁星闪烁的天空完全不一样? 李望乡烦躁的拍拍自己的脑门,可能是天气原因,人都睡在这儿了,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等等,似乎不对劲...... 屋外有人! 李望乡蹭的一声立马坐起,他摸黑急促地穿上鞋,中途不小心撞上桌子,发出刺啦的难听声音。 “锦林,还没睡?”贺岸生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窗口,他手中提着一把灯盏,照亮了李望乡的视线。 见鬼,差点吓死他,李望乡沉默,借着灯光推开门问道:“姐夫这么晚还不睡?” “你不也还没睡?是因为那口井吗,还是那段路?” 李望乡震惊地看着贺岸生,他怎么知道? 贺岸生把灯放到自己脚旁,坐在了门槛上,李望乡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其实不同意瑞香写信给你的,但是如果不写的话,我们就永远不能证实自己的猜测。” 夜风缓缓吹拂过这两个坐在门口的人的头顶,贺岸生的话在昏暗的灯光中也显得朦朦胧胧。 他似在叹息,又似在哽咽:“锦林,你只怕是进得来出不去了。” 李望乡打断贺岸生的话:“姐夫,我听不懂,直接点,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贺岸生幽幽的看了李望乡一眼,道:“我和你姐曾经想去村外打听打听现如今的情况,可是无论尝试过多少次,一直走不出去,就和你今天经历的一样。寄给你的信还是拜托洞仙的朋友送的。” “就是一旦有过出村的想法,就会被带回来吗?”李望乡无意识摩挲着地上的灯柄以缓解不安,“越来越像幻境了。” 李望乡问道:“村子里的人是真人吗?” “刚开始是吧,后来应该就不是了,哪儿有从不吵架,一直在笑的人啊。”贺岸生摇头。 “自从我们收养洞仙后,一切都变了,你懂那种活在美梦中的感觉吗?” “不是亲生的?那你们觉得她是灾星吗?”李望乡眼前浮现小洞仙亮晶晶的眼,谨慎问道。 贺岸生道:“十一年前我们隐居山溪村,为的就是躲避追杀,我们很感恩这个孩子,也对出出不了村子这件事没有怨言,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气氛又陷入沉默,这时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娘亲和爹爹,还有舅舅,都很想出去吗?” 李望乡瞬间抓紧手中的灯柄,转头却瞧见贺岸生一副坦然的样子。 “洞仙也睡不着?醒了就过来坐吧,又是你的朋友把你叫醒的?” “阿土说你们两个在说和我有关的悄悄话,我很好奇,于是就过来了。”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吗?阿土说你们会抛弃我,是真的吗?” 贺洞仙正说着,脸上的神情突然一变,充满着痛苦与不甘,她大声喊道:“我决不允许你们伤害我之后又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开!” 她又惊又怒,弓着腰奋力地喘息着,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幻,出现了不属于六岁女童该有的扭曲表情。 “你们不许离开她!” “不,不要伤害爹爹!”贺洞仙脸上尽是挣扎之色,“阿土,你听话好吗?” 有一道绿色光芒飞出贺洞仙的身体,缓缓变化成了一幅色彩鲜艳的画卷,又变成一个身着绿衣的小姑娘模样的孩童。 阿土泪流满面,道:“他们走,你肯定会跟着一起走,那就只留下我一个了。明明说好做一辈子朋友的......” “所以你就施法困住贺氏夫妇,给贺洞仙灌输不良思想,以此来满足你将她留下的私欲?” 李望乡就像个看客,无情的批判阿土:“真朋友可不会这么做,他们只会默默在背后尊重友人最后的决定。” “闭嘴,李望乡,你这个异端!”阿土面容扭曲,原本清秀的脸此时变得无比难看。 李望乡心中一悸,这个妖怪怎么知道他的本名? 她化作一把利剑直直向李望乡刺去,却在离李望乡三尺处无法再近一步。 “阿土,你是我的伴生灵器,我能够带你走的啊,你收手吧。” 贺洞仙不知何时来到了这把利剑旁边,她一手握住剑柄,脸上满是难过的神色。 “我要是能早点知道你的想法,今夜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利剑剧震,不断发热,重新在贺洞仙手中变回了一幅画卷。 贺洞仙摊开画卷,举过头顶,喊道:“阿土回来。” 绿色光柱在村庄四角直冲天空,撕破漆黑的夜空,骤然泄下如流水的一瀑月光。 李望乡心道,这才是他见过的夜空啊。 他讶异道:“洞仙很厉害。” 贺洞仙放下画卷,闷声道:“阿土是《小土世外仙居图》,是我的伴生灵器,所以我驯服它很容易。” 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贺岸生面前:“是女儿不好,害的爹爹和娘亲被困于此六年之久,爹爹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女儿绝不还手!” 话音刚落,贺岸生还什么都没做,她自己倒不争气地哭起来。 “唉,”贺岸生接过李望乡手中的灯,摸了摸贺洞仙的头发道,“我们真心不怪你,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本身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威胁出村,山溪村的生活挺好的。” 说罢,贺岸生叹了口气,回屋前叮嘱道:“早点睡吧,啊。” 李望乡道:“事情还来得及补救,你爹爹年纪不过二十八,蹉跎一下岁月搞不好还有利于他未来的事业发展呢。” 贺洞仙低头抹眼泪:“舅舅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爹爹如果原谅我,只会说这么一句话吗?” “你小小年纪,心思未免太多了,喏,这不是你娘被吵醒了吗......” 贺洞仙下意识躲避李望乡手指的那个方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要是换上她被关在一个地方六年,她绝对不会轻易原谅那个人的。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抱起来,那温柔的嗓音带着笑意。 “没办法了,本来我打算一家人一起老死在这片与世无争的仙境的,谁让洞仙太诚实了,又太可怜了呢。” “我们明天早上收拾收拾,娘带你回老家给你上个族谱,然后我们再回村子里住好不好?” 李瑞香最后一句话是讲给所有人听的,贺洞仙莫名鼻酸,忍不住伏在自家娘亲怀里嚎啕大哭。 阿土说娘亲和爹爹会抛下她,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该感谢,自己遇到了世上最好的父母吗? 被晾在一旁的李望乡凉凉的说道:“小洞仙以后可要记住管好自己的灵器,记得多独立思考,任何爱都不是束缚哦。” ”而且,你不要什么话都一字不落的听进去啊,你不会过滤有害信息吗?” 贺洞仙探出李瑞香的怀抱,道:“舅舅又讲胡话了!” 说罢又缩回了怀抱里,溜溜的黑眼珠光亮摄人。 “机灵鬼,你就仗着年纪小我不敢打你吧!” 李望乡装腔作势的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要活着,哪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啊。 他也一定会活着回到地球的。 第五章 无常命运 第五章:无常命运 为了不再出什么乱子,那天晚上,贺洞仙独自与玉佩中的阿土道了别,给自己加上了一道为期一年的封印。 随之而来的,她与玉佩的联系,还有脑中与生俱来的关于术法的记忆全部都隐藏不见了。 但是贺洞仙很安心,日子和从前没有两样,梦里也还能再见到阿土。 对此李望乡反对的很厉害,落差感太大,他阴沉着脸一下子没有控制好情绪,“你太冲动了,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的。” 他的私心很重,只希望贺洞仙能越来越厉害,一个时辰一天一月一年的时间他都不想浪费。 李望乡自觉失言,强笑着改口道:“洞仙,外面世道很乱,留着你的绝招能安全些。” “只有一年罢了,不会有问题的。” 贺洞仙坐在颠簸的马车中,笑嘻嘻地回答道。 距离离开山溪村已经三天了,他们能看见的只有树林,黄土,以及鸟雀。 离开那天,风刮的很大,村口的水杉树略有歪斜,天空阴惨惨的,但是没下雨,很适合赶路。 宋大夫带着几个徒弟出村采药,远远瞧见贺岸生一行人,步履蹒跚的走过去。 “岸生,瑞香,很多年没见过你们了,这是刚回来吗?” “唷,小洞仙都长这么大了。” 贺岸生心道,定是那《小土世外山居图》的缘故,使他们消失了六年之久。 看着宋大夫不同于画中世界的较六年前更为佝偻的身躯,贺岸生不禁有些恍惚。 李瑞香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无声提示着什么。 贺岸生很自然地开口回道:“确实很多年没见了,我们赶路恰好路过这边,便想着停下来看一眼,上次应该算不辞而别吧。” 宋大夫捋着胡子笑道:“没关系,大家在你屋里发现了一封信,应该是你临走时留下的吧。” 不远处的徒弟们感到无趣了,谈话声渐渐重了起来。 宋大夫扫视了自己徒弟一圈,道:“年轻人们急躁,已经等不及了。岸生,瑞香,我们日后有缘再见。” 他也注意到一旁风姿俊秀的青衫男子,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又慢吞吞的领着徒弟走远了。 说是日后有缘再见,宋大夫这么大年纪,这句话怕是难以应验了。 李望乡之前从姐姐口中了解了宋大夫的事迹,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着,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老死在这个世界。 这份惆怅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他边游神边赶着马车,朝马车里里喊了句“上官道了,”又复归沉默。 李瑞香放下书,笑道:“那快到易水城了,之后再赶四天路,就能回到京城了。” 贺洞仙在一旁睁大眼睛听着,她从来没去过外面的世界,自是好奇得紧。 “京城是个好地方吗,有什么好玩和好吃的?” “外人看来自是好地方,娘亲却不觉得。等拜了祖宗,给你上了族谱,我们就去灯城,那才是个好地方。” 贺洞仙掏出李望乡给她绘制的简易的地图看了起来,时不时对比着什么东西。 她半天才道:“我觉得大地方就是好地方。人越多越热闹,越好玩。” 李瑞香满脸忧愁的笑了笑,“外面不比山溪村,这里坏人可是很多的。” 贺洞仙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坏人,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又重新看起了地图。 贺岸生劝慰道:“罢了,我们有三个大人在,到时候把洞仙护紧点就行了。” 赶车是两个男子交替着的,李望乡掀帘弯腰进来,贺岸生就自觉出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就停了下来,贺岸生头探进马车道:“要进城了,把我们的路引拿来,再取些银子。” 四人通行的路引在山溪村外的镇上就准备好了,这些年政令不断更改,贺岸生和李瑞香十一年前的路引早就没用了。 易水城城门口负责盘查来往行人的士兵仔细对了路引,收了税钱,登记了四人的名字和入城时间,痛快的放行了。 望着繁华的易水城,四人心中皆有不同情感,只是身体过于疲惫,只互相对视一眼,便立刻找了临近的客栈住下了。 由于天色尚早,还有两个时辰天才能黑下来,李望乡出门去熟悉环境了。 贺岸生要了两间连号的上房,李瑞香和女儿一间,李望乡和他一间。 李瑞香道:“怎么不多要一间?房里可就一张床,我和洞仙睡也才刚好。你们两个一起不嫌挤得慌?” 贺岸生笑道:“踏实,安全,我管小二再要一床被子铺到地上就行了。” 由于春回大地,天也渐渐热起来,不怕着凉,李瑞香松了口气。 她又道:“让望乡睡在地上,他血气方刚的,皮糙肉厚,受点苦没关系。” 贺岸生哭笑不得,不敢反驳,连连点头称是,又叮嘱妻子和女儿好好休息。 “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应了一声,李瑞香带着困得直揉眼睛的贺洞仙回房了,两人几乎沾枕就睡,没过一会就陷入深眠。 到了傍晚星月高悬的时候,李望乡带着许多小吃回来了,他径自上楼奔着小外甥女的房间去。 “姐姐,洞仙,我带了许多吃食回来,你们要不要?” 敲了半天没人应,他寻思着两人应该还在休息,便作罢,回了自己房间。 这厢贺岸生正在认真看着地图,计划着从走哪条路最快捷最省力。 “说起来,姐姐和姐夫隐居十一年,这世道又乱,我调查了一番,发现知晓你们之前那事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贺岸生喜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十一年前,李瑞香是尚书府嫡出长女,有太子婚约在身;贺岸生是新科状元郎,即将成为新驸马。 但传言说两人一次偶遇后一见钟情,不顾一切在一起私奔了。 圣上震怒,公主痛哭,李尚书官职被罢,这对野鸳鸯正苦于逃命时,东北峦城起兵造反。 一城接一城,三天之内半个天下分裂,“斩昏君,清天下”的口号愈传愈烈,张氏皇位不保,江山动摇。 此时皇帝便无心管这件荒唐的私奔,贺岸生与李瑞香由此逃过一劫。 李尚书借着往昔人脉出狱,但痛恨爱女失德,一笔将李瑞香划出族谱。 但却暗地里令庶出六公子李锦林带人找寻李瑞香踪迹,活人也好尸骨也罢,无论如何要将她带回。 虽是耻辱,却不能让李瑞香横死埋葬异乡,再遭一番外人耻笑。 但是,这件事李瑞香是不知晓的了,她甚至以为,等她回到京城,父亲还能眼含泪水的亲自接她回家。 但贺岸生不同,他没那么天真,出了山溪村一直忧心忡忡,沿路一直在打听这十一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此时听了李望乡的话,贺岸生便松了一口气。 李望乡没说谎,唯一有德望的知情人只剩下原身的亲爹李尚书了。 原身接到父亲的命令时,李尚书已经病重,时日无多了。 十一年已过,想必李尚书早已厚葬入土了。 李望乡不怎么喜欢原身的父亲。 他能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战乱时独自出门,不带家丁,想必有其他打算,而不是单纯的什么挽回家族的颜面。 记忆里,李尚书不怎么喜欢李锦林,而李锦林又跟李瑞香走得很近。 庶出地位极低,李家又没落了,估计李尚书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他走少一个混饭吃的人罢了。 李望乡暗自用最恶毒的想法揣测李尚书的用意,毫无愧疚之情。 因为原身出门时已感风寒,六日舟车劳顿,一命呜呼了,然后才来了他这个异世灵魂。 正回忆着往事,李望乡突然听见隔壁一声哭喊。 “洞仙,洞仙,你在哪里?” 第六章 洞仙失踪 第六章:洞仙失踪 易水城的夜晚灯火辉煌,各色花船穿行于纵横交错的河道中,岸上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在这样的一个繁华的地方,想找到一个六岁的女童绝非易事。 李瑞香已经哭哑了嗓子,她呆呆地坐在客栈房中,等待着贺岸生和李望乡的消息。 这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贺洞仙是绝不会乱跑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被别人给带走了。 李望乡问过店小二,说是没见过一个女童出来的,也没有行踪鬼祟的人。 客栈下午没什么客人,店小二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记错。 贺岸生疑心这家客栈绑走了自己的女儿。 但他在看到掌柜亲自去衙门报案,又跑上跑下来回打探消息的样子就打消了疑虑。 贺岸生无力的坐在河边道:“当时我就在房间看地图,隔壁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洞仙又封了她的力量......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 李望乡道:“一定能找到洞仙的。” 其实李望乡很不确定,在这个消息传达缓慢,社会等级秩序鲜明的封建时代,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丢了就很难找回了。 同时他也有点痛恨无常的命运,上天就是这样给他希望又残忍地将希望夺走。 他可能永远都回不到地球。 李望乡拉起地上坐着的贺岸生,叹息道:“我们还是回去看一下吧,可能洞仙只是贪玩溜出去了。” 这样的说词李望乡其实是不相信的,可内心莫名有点被安慰到。 可实际上客栈还是只有李瑞香一个人。 她靠在床上,眼睛红红的,一看到贺岸生和李望乡回来了,立马起身问道: “有消息吗?” 没人回应。 李望乡得到了答案,又绝望的跌回了床上哭了起来。 “我的洞仙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她用力捶着床沿,一下又一下,仿佛这床就是带走贺洞仙的小人。 房间内的气氛僵硬起来,只有李瑞香的哭声在回荡。 贺岸生却有点不耐烦了,他道:“哭,哭,你就不能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洞仙可能会在哪里吗?!” 李望乡感到很尴尬,他忙扯住贺岸生,“姐姐也是太过担心洞仙了。” 贺岸生咬了下牙,道:“我再出去找找。”说罢便头也不回出了房门。 李瑞香有些不可置信道:“山川儿以前可是从来都不吼我的。” 她抽噎着,无助地望着李望乡。 李望乡又尴尬了,这夫妻的事他不好掺和,他道:“姐姐放心,姐夫就是太心急了。” 可他心里明镜似的,之前贺岸生和李瑞香隐居的时候住在画里,日子过得有声有色顺风顺水,没怎么遭受过挫折。这厢贺洞仙一事让贺岸生四处求人,打探消息,估计内心就憋了些火气。 这时又看到妻子啼啼哭哭的表现,他自然发飙了。 可李望乡不能讲,他打了个哈哈给敷衍过去了。 李瑞香这时不哭了,她忧心忡忡的发着呆,也不搭理李望乡了。 李望乡自然要趁机溜走再去外面找找可怜的外甥女了。 他脚还没踏出房门,就听见李瑞香说,“今晚再找不到洞仙,那我们明天早上就离开这里吧。” “易水城大得很,洞仙若真的被拐走了,那也没有找回的希望了。” 李望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那个温柔爱女的姐姐说出的话吗? 看到李望乡不可置信的表情,李瑞香撇过头去道:“我自幼习武,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洞仙从我身边带走,那自然有能力把她藏得严严实实的,你们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她话还没讲完,李望乡立马阴沉着脸打断,“姐姐不是把洞仙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吗,这样说话是不是不大妥当?” 从私奔一事李望乡就有点不喜欢原身的姐姐了,虽然追求自由恋爱没有错,但是做事冲动欠考虑,不顾及亲人的死活。此时李瑞香这一番话又勾起了原身记忆里的一些不好的记忆。 这还没下苦功夫找人呢,就说这么丧气的话,她真的喜欢贺洞仙? 而李瑞香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火大。 “等到了京城再委托父亲去寻找不是更为方便快捷吗?” 李望乡当场想摔门走人,等他们赶到京城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他绝对不会告诉李瑞香她已经被自己亲爱的父亲给逐出家族了,到时候就等着出丑遭报应吧。 李瑞香看着自家弟弟略带黑气的面庞不语,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往床边靠近。 她知道李望乡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她不能把一切都给说出来,醒来时嗅到的那一缕奇异的香,是京城张氏皇族之物。 当年收养贺洞仙,李瑞香就是出于自己跟了贺岸生五年却生不出一个孩子而贺洞仙机缘巧合出现在家门口的原因。 可是她想不到贺洞仙的来历如此之大,先是那个怪异的六年之困,再是如今京城的动作,都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 李瑞香思绪万千,忍不住露出了忧愁落寞的神情,如果贺洞仙是皇室的人,怪不得会被送到这么偏僻的山村,是为了躲避战火吧。 李瑞香打心底生出一股庆幸来,若贺洞仙真的被她带回李府,她怕是......拼尽全力也护不住啊。 这边李望乡出了客栈,还是对李瑞香的话感到不适,现在贺洞仙是他的唯一救命稻草了,要是失去了贺洞仙,他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怕自己失去理智,一刻都不想和李瑞香待在一起,便脚步不停立马出来找贺洞仙了。 等找到了,他要隐晦的和贺岸生提一句这件事,他很担心李瑞香是否会真的放弃寻找贺洞仙。怀揣着忐忑不安,李望乡心情复杂地去东边打探消息去了。 不一会儿,客栈掌柜出来,低声问伙计,“人都走完了?” “楼上还有个女的,不是什么问题。” 掌柜放下心来,道:“再去吹一次那种香,把女的也迷晕,绑了送到那位大人手里。” “等等,小心点。”掌柜又犹豫道,“别伤着人,虽然不受待见,可毕竟也是那位大人的嫡出。” “是。”伙计应下,马上上楼行动了。 下午就是这伙表面上看着热心肠的人绑走了贺洞仙。 这会儿他们如法炮制也想绑走李瑞香。 伙计到了二楼,进了挨着李瑞香的另一个空房间,找到那个事先挖好的小洞往里吹了迷香。 确定人晕倒了,那伙计又移动机关,两个房间之间的墙上悄无声息的开出了一道仅可供一人通过的小门。 他进入李瑞香的房间,正准备抱起她离开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什么人!”来人自是去而又返的贺岸生,他本来就没离开多远,回来的太快,掌柜无法立即通知伙计撤退。 于是这一幕新的绑架自然被撞见了。 第七章 诡异行为 第七章:诡异行为 贺岸生上前一把揪住那伙计,挥拳揍了过去。 “你想对我娘子怎么样?” 那伙计被揍的头晕眼花,脑袋向后翻去,眼白上浮,根本开不了口。 贺岸生怒不可遏,“我女儿是不是也是你们带走的?” 他将那伙计拖出门外,出门就要找那掌柜算账。 下楼时,那伙计身体不断抖动,脸和胳膊好些地方都蹭破了皮,又带着被贺岸生打出的血,脸上灰红一片,惨不忍睹。 一楼正在喝茶的几个住客被惊吓到,拖着桌子躲得远远地,发现贺岸生奔向掌柜那边,就重新坐定准备看热闹。 贺岸生找到掌柜,扔下那不省人事的伙计,道:“这厮想谋害我娘子,你这店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店,说,我女儿是不是你们绑走的?” “我本来感谢之前你们这么好心帮我找女儿,可你们却背地里还打着这么阴毒的主意,真是个黑店!” 掌柜脸上满是惊诧,“客官,冤枉啊,我们真没绑您女儿,绑尊夫人更是一场误会。” “况且这伙计我们根本不认识啊,肯定是偷偷摸摸混进来的!那贼人是想栽赃陷害来拖延时间啊!” 贺岸生不信,道:“那房间是怎么回事,我看着隔壁那房间竟是有机关可以进入我娘子的房间的,你们还想抵赖?!” 掌柜道:“我们客栈每个房间都是互通的,客官不信可以去亲自检查。” 周围的住客纷纷附和点头。 “三年前城主下令整改所有客栈,要求所有客栈的房间都打通,为的就是让天都的使者们入住时方便走动。” “您也知道,天都的使者们怪癖多得很,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我估摸着那贼人就是钻了这个洞子,绑走了您的女儿。” 掌柜一边说着,袖子里的手偷偷摸出种在伙计体内的子蛊的母蛊,一把掐死。 地上的伙计突然浑身抽搐,又吐出一大摊血来,很快就没了声响。 掌柜装出一副大惊的样子,后退两步,“客官,这是怎么回事?” “出人命了!” 有些机灵的跑出客栈去报了官,胆小的则逃回了楼上躲了起来。 贺岸生道:“那等差役来了再讲,我先去楼上看看我的娘子。” 他突然意识到楼上只有李瑞香一人,那贼人保不齐还有同伙。 辛运的是李瑞香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没醒过来。 贺岸生叹了口气,试着摇醒李瑞香,“娘子,娘子?” 但迷药太烈,李瑞香仍昏迷着,毫无知觉。 贺岸生便坐下思考掌柜那番话,之前的好心是真的,天都使者怪癖多也是真的,那他到底能不能信呢? 他回想着沿路听到的传言,最近有好多女人和孩子都失踪了,最早失踪也是三年前,但没有一个能找回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搬家,保住剩下的家人。 贺岸生思考一番,仍不能下定决心离开。 这时李瑞香悠悠转醒,但人还迷怔着。 她只是喃喃道:“洞仙一定是找不回来了......” 李瑞香内心极度希望他们不要再去找贺洞仙了,反正到京城也会再见,不要在这之前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但是她突然有些后悔,她是不是不应该走出山溪村,不该离开那个恍若世外桃源人间仙境的地方。 阴郁而黑色的回忆缠绕着她的脆弱神经,李氏府邸建筑的每一个角落闪过她的脑海,最终定格在一个披满素缟的房间,定格在房间里那个静静躺在床上安眠的妇人的疲惫的眉眼上。 那也本来会成为她的人生结局。 她的父亲,把名誉看得比亲人还重要的李尚书,会认她这个叛逆离家十一年的女儿吗?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贺岸生道:“定是差役来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房门就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短衫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大群差役进来了。 他道:“发生了什么你细细说与我听,我报给城主,定帮你讨个公道。” 接下来贺岸生就将此事逐一说了出来,那长官听后也没吱声,只是简单表示接下来这件案子就离开了。 然后一大帮人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一个差役被留了下来,他塞给贺岸生一个钱袋,“兄弟明天一早就赶快走吧,别再找你女儿了,这件案子铁定黄了。” “连城主女儿丢了都找不回来呢,当时出了一大批人找,没一个活着回来,你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那帮贼人怕是盯上了你们。” “大人也就口头表个态,立不了案的,城主后来怕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贺岸生不可思议道:“易水城的城主害怕这小小的贼人?” 那差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唏嘘着走了。 易水城城主在势力榜上虽说不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可以排得上号的人物。 这样的人都怕了,可见这件绑架案背后的水有多深。 贺岸生思考着,为了三人的安全,他决定明早就赶快离开。 一旁提心吊胆的李瑞香暗自松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不过,贺洞仙应该是被其他一伙人给绑走的吧?那帮人应该是趁了失踪案的势带贺洞仙回京城的,李瑞香对此深信不疑。 一个时辰后一无所获的李望乡回来了,贺岸生将打算告诉他,谁知得到了否决。 “那姐姐和姐夫先行一步吧,我再逗留几日,说不准有什么收获。” 反正李望乡之前在外漂泊十一年,肯定有保命的本事。 贺岸生挽留了几句就随他去了,回到房间去整理东西,搬到了李瑞香这儿睡下。 李望乡不可能轻易放弃,他回来之前听说了客栈这件事,心里始终觉得这间客栈有问题。 况且贺洞仙身上有太多谜团,也有他回家的契机,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在这个时代又苦又累,每天想着保命,跟着有神力的贺洞仙,日子总会好起来。 现在最糟糕的是,贺洞仙失踪了,还自己封了自己的神力。 他一定要尽快找到贺洞仙。 隔天一早,贺岸生和李瑞香夫妇便走了,留下一封信交给掌柜转交给李望乡。 李望乡简单吃过早饭,折回楼上取了重要的物什,假装出门打探消息的样子离开了。 昨晚这一遭,客栈肯定不安全了。 李望乡于是决定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第八章 紫剑白旗 第八章:紫剑白旗 李望乡最终八天后离开了易水城,他没有找到贺洞仙。 离开时,他深深回望了这座繁华喧嚣的城,这条静静流淌的河。 李望乡总有一种预感,他的穿越和贺洞仙有着很深的纠葛。 人总是对自己的直觉有着莫名的显性或隐性的自信,李望乡也是。 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他这颗闯入异世的特殊的棋子,不可能对棋局毫无作用。 贺洞仙那离奇的出场方式,怪异的力量,坎坷的命运,不正是主角的的标配吗? 上天安排了他这个亲属的身份,应该别有深意。 在沉寂了十一年后,李望乡燃起了对未来的无限希望,虽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但他显然不愿从这个美梦中醒过来。 然而可笑的是,李望乡和贺洞仙的重逢,在遥远的二十年后。 六千里外的飞云渡,一个本应人头攒动的地方,今日却一片死寂。 远处的海水异常疯狂的涌动着,不断掀起约一丈高的巨浪,如无数头恐怖的巨兽,迫不及待的想饱食一顿。 渡口处,停靠着一艘挂着由紫色长剑形图案的白旗的巨型木船。 放下的夹板两边分别一字排开一列身着黑色铠甲的守卫,他们的眼神都很冰冷,每人腰间各配着一把紫色长剑,全场杀气四溢,给人一种凛然之感。 甲板尽头,站着一位蒙着面的白袍男子。他高高将那紫剑白旗展开举过头顶,口里不断小声念叨着什么颂诗类的句子。 一群戴着手铐脚铐的小孩和女人神情呆滞的穿过旗帜底下,然后一个个走到了倒数第二层的狭小的生活舱。 那白袍男子紧随其后,等人全都进去了之后,他关上舱门,下了把大锁,然后把钥匙贴身放在胸口处离开了。 船舱中,那群原先失去神志的人开始清醒过来,她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是尖叫声,吵闹声,然后就是哭泣声,暴怒踢打舱门声。 舱内一片混乱,光线又很暗,每个人心中的火气都越发泄越重。 直到舱门出传来不知名异兽的低吼声,有血腥味从舱门外透过门上雕花小孔飘进来。 那是白袍男子牵了头全身噼里啪啦带着雷电的雷云兽过来,为的是震慑这帮吵闹的凡人。 是的,凡人,对于他们天都的人而言,天都以外的原住民都是弱小的凡人。 寿命短暂,又有着极深的欲。 无法净化,只能接受毁灭。 但是天都都主每年都要求下属从凡界带回一百位少女和孩子。 因为要祭献灵照大狱的亡灵,以祈求天都安稳。 天都在三年前开始出现在世人面前,以紫剑白旗为标志,信奉而泰神。 而泰神相传是远古神灵的使者的化身,亦正亦邪,拥有极强的力量。 方才白袍男子念的颂诗,就取自《而泰颂诗》第四十五章节——“神谕:净化人”。 经过雷云兽一番恐吓,船舱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多数人都不敢讲话,只有少部分人在低声啜泣, 李望乡苦苦寻找的贺洞仙也在其中。 谁能想到,短短八天时间,贺洞仙已从易水城被绑到六千里之外的飞云渡了呢?这绝对不合常理。 那客栈老板让人绑走贺洞仙送到了城主府,得到了好大一笔赏银,可以说整个易水城的客栈都在替城主干这种买卖。 因为天都那边许诺,只要易水城城主每年内上交外来的五十个处女或孩童,天都就放他的女儿回来。 一年五十个不多,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易水城城主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答应的很爽快,于是有了贺洞仙被绑一事。 最后女儿终于要回来了,不过易水城城主把她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不让别人发现。 但他没反叛,下一年还是战战兢兢地送上五十名牺牲者。 只是那大人后来另外要求抓住李瑞香,再次行动时却暴露了马脚,但那位大人没怪罪,只是说了句算了就让易水城城主滚蛋。 天都有如此可怖的威慑力,难怪每个失踪的人都找不回来。 但是谁都想不到,在客栈死去的那名店小二是奸细,他是准备截下贺洞仙送往京城而不是飞云渡的,李瑞香更是想不到。 世人虽精明,但抵御不了非人的神秘力量攻势。 每年的女子和孩童的数量还在不断减少。 此刻飞云渡停靠的这艘大船中,就有刚好一百名受害者。 这是今年即将被带往灵照大狱的献祭品。 船舱内气氛无比沉闷,浮躁与悔恨弥漫在着充满难闻水雾的空间里,沾湿了头发与衣服。 没人想讲话,即使她们知道开口讨论比不讲话要多一份逃离的希望。 因为那头雷云兽仍然蹲在舱门口,张着血盆大口咀嚼着几名黑袍男子送来的生肉。 门口的声音很响,有骨骼嘎吱嘎吱的被碾碎,混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舱内的每个人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贺洞仙从小到大都活在画中仙境里,没见过这幅场景,她害怕的忍不住哭,却紧紧咬着牙关,不敢发出声音惊扰这头巨兽。 她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手贱就加了一道自己都解不开的一年的灵力封印。 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她那与正常六岁孩童相比格外“冷静”的表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在为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发愁。 因为和《小土世外仙居图》待的久了,贺洞仙的心智要比普通孩童成熟一点,但在这种危急场面还是不够看的。 她也没有任何办法逃离这里。 所有人,都只能缩在这间狭小阴暗的房间里,静静等死。 不久送饭的来了,舱门下半部分被打开,留下一个类似狗洞的出口。 一只手把一大叠黑色的不知道什么做的饼扔了进来,然后反复扔了三四次。 期间舱内的人还能透过这个洞看见门外雷云兽凶恶的眼神和噼里啪啦的诡异闪电。 等那个出口被重新关上,这群人还是安静坐在原地不动。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一个孩子伸手扒拉了一个饼过来开始啃咬。 然后就是几个尝试者,接着又一大群跟风者。 贺洞仙是尝试者,她去的早,偷偷拿了两个饼回来,她的食量向来是比较大的。 所幸饼够多,没人因为食物争执起来。 她们各自都在自己的角落里默默啃饼。 这饼又硬又冷,许多人啃着啃着就又哭了起来。 然而都是隐忍的,低声的啜泣,充满绝望。 四天后,船只抵达灵照大狱。 这座被铁块围绕的荒凉岛屿,就是这一百个人的墓地。 第九章 灵照大狱 第九章:灵照大狱 天都和灵照大狱都坐落在海上,灵照大狱距离陆地更远,在天都的东北角。 灵照大狱其实是这座岛上的铁城,但是因为更出名的缘故,天都就统称这座岛为灵照大狱。 岛上终年被雾障笼罩,即使是在外面离岛屿半米的地方,也很难看清岛内的情况。 船只行到岸边,却没有一个蒙面人肯踏足这片土地。 夹板被缓缓放下,一半在岛外,一半进入岛屿,隐没在白雾中。 那白袍男子又对这些受害者进行了神志控制,让她们自己走到铁城里面去。 路上没有植被,只有黄土,砂砾,以及较大块表面裸露的岩石。 阳光很充足,直晃晃的照射下来,但并不炎热,反而有着可以钻进骨缝的阴冷之气。 最后一个人消失在白雾中了,那白袍男子等了一会儿,才下令返航。 今年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他们可以回天都好好休息一番,接受天都都主的赏赐了。 岛内,脱离了神志控制的人群又开始混乱。 闭眼前还在船上,这下一睁眼又到了一个荒凉无比的地方。 有人想逃,一个劲儿往外面走,但是当几个走进白雾的人发出几声惨叫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时,剩下的人就默默的缩回了队伍。 有一个年长的身穿白色孝服的女子,看着差不多三十岁的样子,她比较勇敢,提议道:“大家团结起来,点一下人数,一起行动活命的机会大一点。”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点完数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除了那几个白雾中的,总共还有九十四人。 五十个大姑娘,四十四个孩童。 为了方便照顾孩子们,孝服女子让大姑娘们每个人都领走一个孩子。 其他单人的,和她一起走在前面探路。 据说这个孝服女子是猎户的女儿,从小习武,跟着父亲在山中打猎,有一身好本事。 大家都把领队的职务放心交给她。 毕竟拳头硬的人活命的本事才大。 贺洞仙被一个十九岁的看着很泼辣的姑娘领走了,这个姑娘已经嫁人了,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看到贺洞仙,她就立马牵走了这个孩子。 那个姑娘说:“我姓赵,你喊我赵姨就可以了。” 贺洞仙乖乖点头,一句话没讲跟着赵姨走了。 这个赵姨看起来很凶,应该很有本事。 她要跟紧赵姨,然后逃出去,回到爹爹和娘亲还有舅舅身边。 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前面的人突然看见了一座黑色的城池。 进,还是不进? 孝服女子难以抉择,那船上的人肯定不是好人,把她们绑到这里来,明显是因为这座黑色铁城。 但是入夜了在城外不好歇息,这里到处是沙土,日光又很冷,保不齐明早就有人被冻死。 思量了很久,她将进城的打算和后面的人讲了。 很多人没有考虑就直接答应,在外面冷的要死,进城搞不好还有什么暖和的地方给她们歇一阵子。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铁城走去。 等到了地方,她们才发现城门紧锁,无论怎么喊都没有人开门。 这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孝服女子无奈下让人就地休息,尽量往城门口靠近。 贺洞仙和赵姨挤到了最里面,和那个孝服女子坐在一起。 这里肯定最安全。 赵姨是这么想的,她试着和孝服女子聊天,很快两人便熟络起来。 贺洞仙一旁静静的听着,了解到这个孝服女子姓朱,赵姨便喊她朱大娘子。 好在赵姨在搞关系的同时没忘了贺洞仙,也拉着她在朱大娘子这里混了个脸熟。 贺洞仙只顾着笑的甜,嘴喊得甜,朱大娘子就欢喜得不得了,据说贺洞仙和她家里的小妹很像。 真是好运气,休息时赵姨轻轻拍着睡迷糊了的贺洞仙嘟囔了一句,也渐渐睡着了。 夜晚的城外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洒落大地,和白天相反,这月光竟出奇的热,让人感觉好似在火炉边烤火一般。 一些在外围的睡着的人朦胧中往冷的地方靠过去,以缓解燥热。 一个人移得远了,一头栽在白雾里,突然发出一阵尖叫,被什么东西给拖走了。 这叫声直接把睡梦中的人群叫醒了,许多人看自己身边的白雾,都吓出一身冷汗。 “这鬼东西怎么到了这里?” “它白天不是还在很远的地方吗?” “见鬼,怎么这么热? 议论声此起彼伏,但没有一个人的脚步不往城门口靠近的。 幸好门洞够大,一群人拼命往里挤,终于肉贴肉全都挤了进来。 那恐怖的白雾缓缓延伸到门洞外,但是半天没进一步,见此大家都放下心来。 朱大娘子道:“那不睡觉了,城门开不了,大家聊聊怎么解决食物的问题吧,” “等白天浓雾散去,大家再好好休息。” 姑娘们各自安抚了受惊哭闹的孩子后,都踊跃参与了话题。 聊了一个时辰差不多,大家决定明早先去外面探路找食物,然后下午休息,晚上再躲到门洞里。 朱大娘子很赞同,问题暂时解决了,于是大家渐渐聊起了别的话题,都是关于被绑之前的生活的。 突然,有一个最外面的姑娘哭着喊道:“这雾还会动的!” 交谈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朱大娘子道:“怎么回事?别吓到大家。” 那女子道:“先前这雾还在门洞外一点的,现在已经完全贴着门洞了。” 难道只是速度变慢了,并不是停止移动? 气氛又变得僵硬起来,到处是慌乱的呼吸和低低的啜泣声。 听了这番话,有些外围的姑娘也观察了一下,发现的确是慢慢地移动,到现在,门洞的边缘已经被白雾吞没了。 最里面的有些人受不了对死亡的恐惧,挣扎着边哭便用力捶着城门。 于是更多的人哭喊了起来,朱大娘子的话已经完全被这些声音给盖过了。 捶城门的人越来越多,在外围碰不到城门的人则用力的哭喊。 赵姨虽然很恐慌,也没有像这些人一样失去了理智,她低声说道: “她们以为这样城门就会开吗?” 不知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贺洞仙听的。 有些大胆的往回看,惊恐的发现白雾已经进了门洞,有几个满面泪痕的姑娘被雾中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拖走,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有人尖叫,更多的人哭喊起来。 赵姨这时也忍不住了,她刚好看见一个孩子被白雾拖走。 她紧紧拉住贺洞仙,牟足了劲往里挤,直到贴住了冰冷的城门,有人骂她,她当做没听见。 但她刚贴到城门身体便踉跄了一下,这并不是有人在推她。 而是城门终于开了。 第十章 灯海空城 第十章:灯海空城 城门一开,一群人呼啦都往里面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等到人都停下来时,那黑色的城门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 朱大娘子开始数人数,白雾拖走了一部分人,现在只有七十二个人活了下来。 四十个大人,三十二个孩子。 活下来的人在庆幸自己存活下来之后,于是开始哀悼死去的人。 有部分心软的抹起了眼泪,但也有人面无表情。 朱大娘子道:“今晚是不能歇息了,不知道那白雾会不会进城,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就一直往前走吧。” 赵姨第一个出声附和,她同时也催促了一下沉默的贺洞仙。 贺洞仙马上大声说:“朱姐姐说的有道理。” 赵姨拧了贺洞仙胳膊一下,瞪了她一眼。 赵姨尴尬的笑了笑,把贺洞仙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怎么又忘了?你怎么也得喊她朱大娘吧。” “我年纪比她轻,你又喊我姨,叫她姐姐岂不是平白拉低了她的辈分。” 贺洞仙扁嘴,“可是她说我像她妹妹。” 赵姨无语,道:“你这么单纯的吗,这些都是场面话客套话啊。” 贺洞仙默默记下,被赵姨领着去爽快的道了个歉。 外面的世界好复杂,她有好多东西要学。 这厢众人一致通过这个提议,一群人组成六列十二行的方阵向城内走去。 孩子都在里面被包围着,朱大娘子走在第一列的中间。 一炷香过后,突然间,被月光笼罩的暗色城池一下子明亮刺眼起来。 两侧的房屋变得光亮无比,但却没发现有什么灯笼的摆设,好像这房子自己会发光一样。 房屋一座一座亮起,逐渐连成一片,像一条线被一双神秘大手拉扯着。 方阵可能快走到城中心了,因为四周的亮线汇聚到离她们不远处的一个祭坛处。 然后光亮冲天而上,千万条亮线缠绕凝聚成巨大的光束,最终在天空炸成一朵绝美的烟花。 但这烟花绝不像皇帝虚假的承诺一样会随风而散,它仿佛天空中被定格成了永恒。 人群方阵前,由细碎的光汇聚而成的台阶一层一层亮起,竟像天梯,指引着她们前往那朵烟花。 朱大娘子犹豫了一下,抬起右脚试着踩了上去,是实心的,她又把脚给缩回来。 “朱大娘子?”人群里有人询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朱大娘子摇摇头,她问道:“旁边的房子可以进去吗?我们先在里面休息一宿。” 这一看就是想让她们上去,那可是在天上,随时可能会掉下来。 她不能拿七十二个人的性命开玩笑。 一个比较胆大的姑娘走到最近的一所房子外试着开了一下门。 她惊恐的回道:“这里没有门,门和窗户都好像是被画上去的一样!” 有些不信邪的上去摸了一下,同样被吓到,“还真是,朱大娘子,是不是那个东西逼着我们走天梯啊?!” 赵姨与朱大娘子说道:“我们在下面没吃没喝,迟早也是被饿死的份,所幸我们直接去那花里走上一遭,运气好也能活下来。” 朱大娘子点头,提高音量询问:“谁愿意和我去上面?不愿意的可以留在这里。” 虽说是女子,可姑娘们勇敢起来也有不输给男儿的血气,连小孩儿也大声说愿意。 七十二人无一人退却,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一往无前的上了天梯。 随着人群的不断向上,下面的台阶渐渐消失了,以祭坛为中心,周围的房屋的光亮一圈一圈熄灭,城中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这幕场景在半空之上的眼中显得格外震撼,也让她们知道了这座城到底有多大。 她们在天梯上,眺望到了城外月光下的白雾,朦朦胧胧闪着白光,被金色光芒吓到退缩的白雾又重新聚集,渐渐往城内侵蚀。 那铜墙铁壁阻拦不了它的步伐,它像一匹饿极了的野兽,加快了掠食的攻速。 赵姨喃喃道:“幸好我们上来了。” 寂静中,即使是绣花针落地也听得格外清楚。 人群中几声稀拉的附和,更多的是沉默。 因为前路仍是一片未知,她们的死活还得让天来决定。 走了许久,全部人都终于到了烟花上面。 回头看,那天梯好似金色粉末,被月光下的热风一吹,全都飘散了。 “没有退路了,”朱大娘子巡视人群一圈,缓缓的吐出这句话。 即使内心再悲伤惆怅又能怎样,所有人都抬起头打量着这朵烟花。 上面没有什么东西,空荡荡的,只有金灿灿的地面倒映着每一个人的身影。 伸出金色花心地面的花瓣刚好七十二片,又细又长,细得像风雨中飘摇的独木桥,长得又像走不到尽头的往生路。 总之,朱大娘子她们很失望,上面空无一物,她们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等死。 有细心人数了花瓣数后,开口道:“这七十二片花瓣,是不是就是为我们准备的?”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可我们之前明明有一百人,这只是凑巧罢了。” 有人反驳,语气里却满是动摇和不确定。 毕竟,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经过许久的压抑,终于有人崩溃的哭出声来。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哭声,连胆大的赵姨,也忍不住低头痛哭。 她们之前虽然活在乱世,但人生好歹有个盼头,不至于绝望寻死。 但在这个荒凉无比的地方,活着和死去已然是一样的了。 那个数过七十二片花瓣的姑娘一把抹开眼泪道:“既然已经没有活路了,那我还有什么不敢尝试的?!” 她放下狠话,在七十一双眼睛面前径直走向其中一片花瓣,腿肚子却不争气的在抖。 花瓣虽然很细,但一个人走却是绰绰有余,那姑娘很快走到了尽头处翘起的花瓣间。 她背靠着花瓣间坐下,一边默默流泪,一边注视着花心的人群。 很丢人,她想,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她恨不得立即被什么东西杀死来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也好比无事发生。 这时羞耻心已经盖过了她对死的恐惧。 但人群也开始喧闹起来。朱大娘子大声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极力反驳。 越来越多的人分散到剩下的七十一片花瓣去。 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不管任何方法,即使荒诞无比,也有人去尝试。 就像陆地上的一些人愿意为了寻找自己的妻子或女儿去信奉邪教,散尽家财,杀人放火,求神拜佛,但却无功而返。 但不去尝试,这些人是不肯罢休的。 最后朱大娘子没办法,也跟着选了一片花瓣。 当七十二人坐定或站定,的确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比如,周围的热气在慢慢退却。 夜风逐渐变得寒冷,但天上这朵烟花却越来越亮,有些人受不了刺眼的亮光闭上了眼,有些人背过身去默默注视脚下的漆黑空城。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亮到了极致。 这群人的生命也快走到了尽头。 花瓣渐渐脱落,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飘下天空,像羽毛,又像摇篮,仿佛母亲的怀抱。 贺洞仙的眼泪流到了她嘴里,极苦涩极咸,她开始后悔,当初她是不是不应该阻止阿土杀李望乡。 但她又回过神来,因为那个人是娘亲的弟弟,也是待她极好的人。 她害怕的俯趴在花瓣上紧紧抱住花瓣尖,她不应该升起害人的念头的。 娘亲和爹爹都教她做个好人。 不过这怪物,倒很喜欢金灿灿又华丽的场面。 贺洞仙胡乱的想着,却渐渐失去了意识。 祭坛上空,七十二片花瓣慢慢均匀分开飘向远方,落下的光芒渐渐隐没在雾中。 终于,灵照大狱这场祭祀完成了。 第十一章 平等交易 第十一章:平等交易 贺洞仙的意识逐渐复苏,但她不能马上醒过来。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水里漂浮着似的,没有平衡感,仿佛一条任海浪肆意玩耍的脆弱的小鱼。 然后慢慢慢慢的沉入水底,好像有碰到什么坚硬的未知物,应该是石头一类的东西。 浑噩了许久,她猛的一下睁开眼睛来。 果不其然,四周都是水,她躺在幽深寒冷的水底。 令贺洞仙惊奇的是,她居然能够在水底呼吸。 但她很快就发现,其实是随她一起在空中掉落的花瓣拉伸出一个圆球供她在里面呼吸存活。 只不过那圆球太大,花瓣被拉得很开,球壁几乎完全透明了,原先的金色只是偶尔才能闪动一下。 贺洞仙松了一口气,她现在算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但是幽闭的空间还是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她双手撑着球壁,努力观察着周围有无同行的伙伴。 终于,贺洞仙瞥见了一丝金色的光波。 她兴奋的睁大了双眼,竭尽所能滚动着球往那个地方滚过去。 但是贺洞仙在翻了几个跟斗之后就晕头转向,球也没能如愿的朝她希望的那个地方滚过去, 贺洞仙没有放弃,她瘫在球里休息一会儿后又滚动起来。 不过这次她只是在漫无目的的滚动,全靠运气来寻找同伴。 终于,贺洞仙的球好像撞倒了什么被弹开了一小步,她抖擞起精神目光如炬的寻找着那个东西。 皇天不负有心人,贺洞仙在几步外看到了和她同样的花瓣球。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但任凭贺洞仙如何叫唤撞击那个球,小男孩都没有醒过来。 贺洞仙失望的离开了,这次她滚动球的速度慢了下来,一会儿停一会儿滚的,昭示着它的主人没有了前进的动力。 后来贺洞仙陆陆续续又发现了几个花瓣球,其中一个球中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姑娘蜷缩在球里,看着就像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 但这几个花瓣球都有一个共同点,里面的人都没有醒过来。 贺洞仙这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前进的力气,她四肢发软,不知是因为失望与害怕,还是因为体力耗尽。 但即使贺洞仙很累,她也不敢睡过去,就像害怕在易水城那天一样,一闭眼就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 她不知道她闭眼后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也不敢尝试。 贺洞仙一边哭一边掐自己,让意识保持清醒。 待在原地很容易发困,贺洞仙无奈之下,又滚起了花瓣球四处转悠。 突然花瓣球又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贺洞仙的背部直接撞到了那东西上面。 虽然球壁很坚硬,但是贺洞仙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撞击的疼痛,她不得不停下滚动原地休息。 翻滚间,贺洞仙已经离那个最初醒过来的地方很远了,她遇到的花瓣球越来越少,到最后竟是一个也见不着了。 突然之间,有一条金色的鲤鱼甩着尾巴拍打了一下贺洞仙的花瓣球。 贺洞仙有一瞬的错觉,仿佛看见这条鲤鱼贱兮兮的笑了一下。 鲤鱼往远处游动了一段距离,又停下来把头部对着贺洞仙,仿佛让贺洞仙和它一起玩耍。 贺洞仙虽然没力气而且背部又疼得要死,但她还是卯足了劲儿翻滚着花瓣球追着那条鱼跑。 那条鱼逗狗似的逗了贺洞仙好久,但基本上都是在一个不大的范围里转圈。 这里可能就是它的地盘了,贺洞仙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停下来不玩了,反正这条鱼也不会游到哪里去。 她只要呆在它的地盘不走,这条鱼还是会主动找她玩的。于是贺洞仙心安理得的躺着休息了起来。 果不其然,鲤鱼好像很生气,愤怒的用尾巴拍打着花瓣球,发出极大的响声。 这种响声像美妙的音乐,不会很吵,贺洞仙由平躺改为侧躺,感觉更加舒坦了。 鲤鱼放弃了拍打,带着失落的背影游走了。 贺洞仙挺起半身,盯着那条鲤鱼,这就走了?她又无趣的躺了回去。 但下一刻她的花瓣球遭受到了一次更为猛烈的撞击。 原来那鲤鱼没有放弃,只是游到更远的地方借力冲刺来撞击花瓣球而已。 它猛地用头一顶,整个鱼身竟然把花瓣球给扎破了一个洞,可惜的是它卡在里面出不来了。 虽然场面很搞笑,但是贺洞仙很害怕,她颤抖的用手指着鲤鱼道: “你居然把球给扎破了,我不会水啊,我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那鲤鱼听不懂人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努力往花瓣球里面游。 贺洞仙伸出两只手捧起留在球内的鱼头,伤心的留下眼泪,“你就这样和我玩吧,好不好?” 那鲤鱼自是拒绝的,它挣扎得更为激烈,然后啵的一声进了花瓣球。 在贺洞仙哭的更为绝望时,鲤鱼好像翻了一个白眼,又游到那个球洞吐出了一串泡泡黏在了球洞上, 那破洞一下子就被鲤鱼吐出的泡泡给填补了。 鲤鱼得意的游到贺洞仙身边,看到不争气哭泣的贺洞仙,它跳跃起来用鱼尾甩了她一个耳光。 贺洞仙被打蒙了,“我爹娘都没打过我!” 她泪眼汪汪的看过去,却看到了翻白眼的鲤鱼和被填补好的球洞。 贺洞仙又破涕为笑,用衣角擦拭了一下脸,然后抓住那鲤鱼高高地举了起来。 “你真厉害,给你举高高。”但鲤鱼仿佛很丢脸似的立刻转身从贺洞仙手里滑走了。 这时贺洞仙才注意到不同寻常的地方,她问道:“球里明明没有水,你为什么能在里面飞,像戏水一样?” 鲤鱼游到贺洞仙面前,盯着她,然后贺洞仙脑海中多出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你身上有很好吃的东西,你如果愿意把它给我,我就救你的同伴出来。” 贺洞仙见多了会说话的东西,她只是惊喜的喊道:“她们都还活着吗?” 鲤鱼点点头,“她们只是睡着了,在这片海里,有更多的人像她们一样沉睡着。” “那你能把她们全都救出来吗,整片海?” “可以,但你要给我吃那个东西,不然我没有力量去救她们。” 贺洞仙问道:“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用恶劣的语气道:“你的灵根。” 贺洞仙又呆住了,她问:“灵根是什么?” 看来这个小女孩不知道这种东西,正好骗一骗她。 鲤鱼道:“其实它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的,对我们这种精怪才有用。” 贺洞仙眼珠一转,“那为什么长在我们人的身上,明明没有用处不是吗?” 鲤鱼立刻道:“人为什么会长体毛呢明明也毫无用处不是吗?” 贺洞仙无法反驳,因为她曾经看到爹爹偷偷地在屋里刮腿毛,据说是为了整洁干净,但是她还是感到一丝丝的奇怪。 于是贺洞仙妥协,“好了好了,我给你就是了,不过你可不要反悔哦,你一定要救她们出来。” 鲤鱼疯狂应答,它已经迫不及待获取新的力量了。 第十二章 五行灵根 第十二章:五行灵根 但是下一刻鲤鱼就发现了蹊跷,它不禁大声喊道:“怎么回事,你身上明明有很多灵气,怎么会是最普通无用的五行灵根?!” 贺洞仙疑惑道:“五行灵根?很普通吗?” 鲤鱼气鼓鼓的在贺洞仙脑海里叫道:“当然了,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有灵根,其中每一百个人里就有九十九个是五行灵根。” “你年纪这么小,身上又有这么多灵气,害得我以为你是变异灵根呢!” 贺洞仙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哪怕是在世人眼中可以被称为妖怪的阿土,除了教她些普通术法,再无教过其他。 她想着现在急着救人也是白费功夫,不如先好好了解一下情况,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救人的办法。 于是贺洞仙说道:“你说的仔细一点,我都没听过这些东西。” 鲤鱼焉哒哒的甩了甩尾巴,“算了,看在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说话的对象的份上,我就和你多说几句话。” 贺洞仙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鱼儿鱼儿,你快讲。” 鲤鱼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轻舟界,那里的人凭借修炼灵根可以踏云逐月,平山填海。” “不过可不只是人族能修炼哦,任何生灵都是有修炼的资格的,就是天赋能力参差不齐,有些一夜之间能修炼到化为人形,有一些却到死都领悟不了。” 贺洞仙举起手,在鲤鱼的示意下问道:“为什么要化为人形,用自己原来的身体不是挺好的?” 鲤鱼道:“好像是因为化为人形能吸收更多的灵气,修炼能快一点,我不能化形,我也不清楚。” 它继续讲,“人族把灵根分为四等,由低到高依次是五行灵根、五行单灵根、异行单灵根和天地灵根,这一点通用于所有种族。” “修炼派别多种多样,随你喜欢,我见过有人是雨修,他们一般都负责去缺雨水的地方降雨的,就和你们供奉的的龙王差不多。” “四百年前轻舟界出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变态,打破了轻舟界的天逃了出去,相邻的你们凡界就遭殃了,他带着好多魔族来到了你们这里吸取灵根力量。” “那你想吸我的灵根力量,你也是魔族?”贺洞仙严肃的问道。 鲤鱼又甩了贺洞仙胳膊一下,“我是妖族的,当时被他们出行时的狂风卷到了这里,就再没回过家。” “再说魔族吸取灵根不择手段毫无止境,我事先也征求过你同意好吧,我又不会把你灵根吸干。” “杀人可是要背因果的,我怕,魔族可不怕,你以后要是能出去,可要小心一点。” 鲤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其实五行灵根包括两个到五个的灵根,灵根越多越不好修炼,你恰巧五行全聚齐了。” 它嘻嘻的在贺洞仙脑海里笑道:“你可真可怜。” 贺洞仙知道自己是最普通无用的灵根是还有点失落,可她转念一想,她又不是轻舟界的人,学会点小法术就可以了。 但是贺洞仙哪里知道,有些五行灵根的人可能一辈子学不会一个法术。 因为她此时将自己的灵力封印了,所以鲤鱼没发现贺洞仙这个违背了修炼常理的事情。 贺洞仙想了想还是没告诉鲤鱼她会法术这件事,继续讲道:“那刚才你说如果吸取了变异灵根的灵力你就能救这些人出去,你试试看吸我身上的灵力。” “反正你说我在外面这些灵力会给我带来祸患,你还不如把它们吸走,保我平安。” 鲤鱼鄙视的看了贺洞仙一眼,“哪儿有人直接吞灵力的,会爆体而亡的好不好?我们吸取灵根力量都是把灵根拿出来截取一小段的去啃的。” “灵力要是能吞,比吃饭还要容易,那轻舟界得出多少大能,也由不得那个疯子在这个凡界肆无忌惮地杀人了。”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贺洞仙垂下头重新躺在花瓣球里,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鲤鱼有点不忍心打击这个小女孩,它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和这片地域的主人商量,它是一头成年了的鱼脊龙。” 半晌它又道,“话说这家伙和我的种族名称还挺像的,我是龙脊鲤鱼。但是从没见它搭理过我。” “不过我们都打不过它,我灵力缺失,你又是个普通人族,它应该不会听我们的话的。” 贺洞仙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讲道:“没关系,你带我去看看呗,听你的描述它应该很好相处。” 鲤鱼震惊道:“怎么可能会好相处,它把这几百个人关在海底这么多年,难道不可怕吗?” 这下贺洞仙已经承受不住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到现在已经身心俱疲,精疲力尽了。 贺洞仙忧愁的叹口气,道:“你帮我看着点,我想睡一觉。” 之前花了太多力气翻滚花瓣球,这时她的心灵又遭受极大打击,实在是累极了。 鲤鱼嘀咕道:“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么多复杂情绪,还会使唤人。” 它撕破之前修补的鱼泡,重新钻了出去,又如法炮制把破洞补了回去。 这孩子呆在这里没事的,看着就和那些球里沉睡着的的人一模一样,它想着,探个身去看那条鱼脊龙了。 这里是灵照大狱附近的海底,是而泰神使者亡灵安眠的地方。 因此这里无比安静,没有任何活动的生灵,没有一点嘈杂的声音。 贺洞仙很快陷入了深眠。 这厢鲤鱼慢悠悠地终于游到了那条鱼脊龙的的栖息地,它和这条鱼脊龙做了四百年的邻居,一直相安无事。 所以鲤鱼很放心的帮那个孩子先来看看情况。 这次它运气不是很好,鱼脊龙刚刚从长眠中苏醒过来,趴在黑暗处用它那双大如灯笼的眼静静注视着鲤鱼。 四百年来,这个海底就它们两个醒着的生物,鲤鱼从没见鱼脊龙杀人,至少在它能看到的地方。 每年花瓣球掉落下来,鲤鱼都会去记下每个人的灵根,方便里面的人醒了时它好索要灵根。 但是最近这几年花瓣球越来越多,鲤鱼有点记不过来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鱼脊龙睡着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久。 像往年,鱼脊龙都会用自己金色的唾液舔遍每一个花瓣球,来给花瓣球增固。 但是今年鱼脊龙睡着的时间有点久,导致错过了前几天下的花瓣球雨。 这也是鲤鱼这么轻易就可以钻进贺洞仙的花瓣球的原因,四百年来它就只成功过这么一次。 鲤鱼晃晃自己金红花纹交错的鱼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游走了。 糟糕,它得把那小家伙移到另一个地方去,要不然在球外面他们可就说不了话了。 第十三章 而泰神使 第十三章:而泰神使 贺洞仙在海底睡着,这一边李瑞香和贺岸生也遭到了一桩劫难。 那日离开易水城后,李瑞香催着贺岸生没日没夜地赶路,希望早日寻求父亲的庇护。 当今世道打乱,没钱没地位没权势的人很难活命。 虽然......父亲在信中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了。 贺岸生苦口婆心地劝妻子不要去京城,“我们当年可是私奔啊,之后的事你也听说了,岳父因此下了大狱,恐怕心里很不待见我们两个。” “试一试吧,离开了山溪村,我们还有什么依仗和保命的东西能?”李瑞香浅浅抿唇一笑,秋波微转,竟跟她年少时绰约的风姿身影重叠起来。 贺岸生暗叹,自家娘子聪慧又美貌,就是有时候在待人处事上显得略愚蠢。 之后他没再打听消息,专心致志的赶路。 京城离易水城有些远,贺岸生和李瑞香两人足足赶了五天的路,等到了京城已经是黄昏时刻了,城门即将关闭。 贺岸生连忙从车上取下路引跑着递给城门口的士兵。 岂料那士兵道:“现在出入京城使用的路引需要盖有天都都主印,对不住了,二位还是请回吧。” 李瑞香越过贺岸生向前一步,道:“我父亲是京城李氏宗族的族长,名李岳通;我名李瑞香,为家中嫡长女。” “我随丈夫定居他乡十一年,今日回京探亲,劳烦这位小哥通融一下。” 贺岸生在李瑞香说完话后很快的往士兵小哥手里塞了一袋银钱。 那小哥把钱递了回去,道:“夫人思家心切我明白,但是我们有我们守好城门的职责,实在是不好意思。” 离开山溪村的这半个月来贺岸生夫妇没少受到他人的拒绝和冷眼,他们现在只是咬咬牙准备回马车上从长计议。 没走几步,背后传来另一个年长士兵的声音,“你们且等等。” 李瑞香欣喜若狂,连忙拉着丈夫走得近些,“大人可是允许了?” 年长士兵没说话,一直盯着李瑞香的脸仔细瞧,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卷摊开比对了一下。 他和那个士兵小哥点点头道:“这位夫人说的没错,她就是这些年李神使在找的人。” 士兵小哥连忙朝贺岸生夫妇鞠躬,“属下眼拙,没能认出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且随属下从这边过。” 年长士兵在之前已经朝城楼上方方向打过招呼,左侧的偏门正静静的敞开着。 贺岸生道:“哎,小哥,为何我们不从正门过,反而要走偏门?” 士兵小哥道:“六年前李大人曾经给了我们一幅贵夫人的画像,交代我们遇到了人就带着走偏门,除此之外属下一无所知。” 李瑞香这时不禁感到有些意料之中了,肯定是父亲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私奔了的女儿回来了。 这么一想,李瑞香有些开窍,她步伐变得沉重,有些不是很很确定能不能得到父亲的庇护了。 照着他的性子,为什么会庇护一位在世人看起来十分不孝的女儿呢? 况且他们是一对充满矛盾的父女。 听了士兵小哥的话,李瑞香只能保持沉默,不过她渐渐退到了贺岸生背后小步的走。 士兵小哥性子有些活泼,他道:“那位大人还交代过你们身边还有一位小女孩的,怎么不见小姐呢?” 贺岸生心里一惊,忙道:“这也是六年前的嘱咐?” 小哥道:“是啊,属下记得接到命令时是冬天,那时京城可冷了。” “夫人应该是在京城生下小姐才离开的吧,李大人可想他的外孙女了,每月都会来问一下。” 不只是贺岸生,李瑞香也有些听不下去了,父亲怎么知道贺洞仙这个人,难道山溪村里有父亲的眼线? 这怎么可能呢? 洞仙那位奇怪的朋友是看起来是十分维护她的,绝对不会让贺洞仙暴露在危险中。 不不不,父亲肯定是将功补过,受皇命所托而监视他们的。 那是不是代表皇上已经原谅了父亲?可是洞仙明明已经被带走了,为什么还会在城门口交代这些事情,来不及通知事情已经解决? 亦或是,皇室的人和父亲不是一伙的...... 与李瑞香复杂且没抓住重点的想法不同的是,贺岸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早知贺洞仙一身怪异之处出了山溪村会被人盯上,可没想到她刚出生时就被人盯上了。 而且贺洞仙是被天都的使者盯上,足够证明她的不一般。 贺岸生已经听说过天都使者的预言能力了,这个能力帮助天都在这短短几年里迅速壮大势力,天都现在已经隐隐有与京城张家皇室,东北峦城城主相比肩的趋势了。 恐怕贺洞仙一事也是某个天都使者预言出来的。 贺岸生现在只能企盼着贺洞仙没落到天都手里,而李岳通也会看在亲戚关系上保他们二人一命。 他之前在科考时听过李岳通的名号,这个人出了名的护妻,非常疼爱嫡出的子女。 所以为了今后的仕途,贺岸生制造了一场与李家嫡长女的偶遇,但后来的私奔一事让他始料不及,他没想过李瑞香如此大胆。 贺岸生后来才知道皇上赐婚三皇子与李瑞香一事,木已成舟,他非常后悔,仕途已毁,他和李瑞香已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知李岳通不会放过他,这次来京城也是听了李望乡说的李岳通已死的消息,他这才有胆回京城。 贺岸生对这截然不同的消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他道:“可是我在路上听闻十一年前李大人病重,卧床不起了啊?” 士兵小哥道:“这几年京城与外界基本隔绝了,消息自然不准确。谁有这个本事能拿到盖有天都城都主印的路引啊?” “出入城门的都是有任务在身神使......哦对,忘了说,李大人是被而泰神的神力给救了回来。” “现在连皇上都供起了而泰神,但不知道是不是和天都结盟的缘故。” 士兵小哥的话非常多,估计是这几年没和外乡人讲过话了憋得慌。 神使高冷得很,不会和他们这种小人物讲话。小哥喜滋滋的想,不过和神使女儿讲过话也算赚到了,够他吹上一阵子的了。 但是被各自的想法吓到的贺岸生夫妇已经无法迈开脚步了,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第十四章 正神邪神 第十四章:正神邪神 李瑞香其实在贺洞仙收回《小土世外仙居图》时还未作好离开山溪村的打算。 可能是贺洞仙那时的泪花太过温柔,给了她前进的勇气,也可能是贺岸生充满希冀的眼神太过心酸,以至于让李瑞香生出离开这片清静之地的想法。 她已经无法回头了,但脚步却难以坚定地迈向未来。 李岳通,她的父亲,到底会不会接受她呢? 小哥见他们夫妇二人停下来,疑惑地问道:“两位大人怎么了?属下已经差人去神使府报信了,估计这会儿李大人已经在准备接风洗尘宴等着大人你们了。” 那就没办法了,李瑞香和贺岸生在心底同时哀叹,一个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接受,一个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失去性命。 总之,饶是在贺洞仙眼中如此恩爱的父母,这时也免不了有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紧迫感。 人都到京城了,他们还跑得掉吗?自然是不能的。这对苦命夫妻表情复杂的坐在马车上,很快的到达了“刑场”。 另一边贺洞仙在遥远的灵照大狱海底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马上扒掉了黏在她脸上的鱼尾。 鲤鱼悠哉的游到花瓣球的另一侧,道:“不知道我们的运气是好是坏,那家伙醒了,我怕你被发现给你的球挪了地儿。” 贺洞仙无所谓,反正周围一片昏暗之景,哪块地方都长得差不多。 她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迟早要被发现的,还不如开诚布公,好好聊聊。” 鲤鱼道:“不是我们,是你,我可是在保你的命。你想得倒挺美,未知即使恐惧,你考虑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那邻居不知道会不会像我这样天赋异禀能口吐人言,万一它灵智未开,遭殃的还不是你?!” 贺洞仙扭过头去不说话,这时她看到花瓣球外有一面金镜,清楚地倒映着贺洞仙抗拒的神情。 当然她还陷在被陌生鱼疯狂批评的苦闷中,未发现金镜中央一个椭圆往里收缩了一下。 突然之间,鲤鱼干涩的声音从贺洞仙背后传来,“小孩,你仔细看一下你前面。” 贺洞仙疑惑张望,却感到花瓣球一阵抖动,似乎是被什么给举了起来。 “啊啊啊啊我不想被关在里面!” 鲤鱼的尖叫很刺耳,折磨着贺洞仙的耳朵,使她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愣神的一瞬间,整个花瓣球被鱼脊龙扔到了大张着的巨口里。 仿佛漱口一样,鱼脊龙的唾液在口中不停翻动,直到这个花瓣球被吐出来时,球面已经是金灿灿的颜色了,从外面看再也看不到贺洞仙和龙脊鲤鱼。 鲤鱼哀叹道:“完了,要被关一辈子了。” 贺洞仙摸索着金色的球壁,道:“它会定期巡视自己的领地吗?” 鲤鱼道:“会是会的,但是我都将你移出花瓣球集中地了,肯定是我身上的花瓣球气味太浓了,暴露了行踪。” “这花瓣球有味道?” 鲤鱼鄙视道:“你那凡人之躯当然闻不到,这是一股很浓烈的融入到灵力中的花香。” “你身上都香到臭了。” 贺洞仙很乖的自己往袖口闻了一下,发现只有海水的咸腥味她又把手放下了。 鲤鱼奇怪的问道:“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着急的,比我还冷静,你不是小孩子吧......” 贺洞仙朝鲤鱼呲牙以示愤怒,然后重新躺回了花瓣球。 “我爹教过我,凡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能着急,一着急就会坏事。” 随后她又添了句,“据说是亲身经历。” 鲤鱼也没辙,它重新找个话题聊了起来,“你不饿吗?你们人族不是一天三顿,顿顿不能少吗?” 贺洞仙摇头道:“没有饥饿的感觉,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可能是花瓣球的缘故吧。” 鲤鱼正要感叹,球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就是那天命之子?” 鲤鱼晃晃尾巴,“肯定是在说我。” 贺洞仙没理它,道:“如果找活人那就是我了。” “吾乃轻舟界而泰正神,特此请求小友施法收了那孽畜神通。” 那声音变得愉悦,开始带着笑意,但还是嘶哑难听得很。 贺洞仙直接道:“我听不懂。” 那声音继续说道:“而泰神诞生之初元灵一分为二,创造出而泰正神和邪神。” “起先兄弟之间和平相处,但是我们四百年前为了争夺而泰神的名号反目。那孽畜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交换了我们的身体。” “他把我打成邪神原形,捉了扔出了轻舟界,就到了现在的这个凡界。我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也可以继续光复而泰威名。但是没想到那邪神再次出现,直接把我镇压到了这海底。” “他每年还举行什么祭祀活动,想往海底里扔活人来加重我正神的罪恶,想让我彻底堕落。” 正神道:“没想到我的力量还可以影响到上面的灵照大狱,于是借了那烟花把这些祭祀品转移到球里来。虽然不会死,但会永远沉睡。” 贺洞仙道:“而泰神原形是鱼脊龙?那你现在是正神灵魂邪神身吗?” 正神道:“是的。” 没等贺洞仙再次发问,鲤鱼抢先一步道:“你自己都说了只能影响上面的什么灵照大狱,这小孩又是普通人,她能帮你做什么呢?而且为什么把我们关在球里,一点诚意都没有。” 正神道:“我居住的地方有邪神的眼睛,不能暴露小友的面貌。” “我可以把我的一根鱼脊给小友,这能让她在水中自由活动。等上了岸,只要她回到城中祭坛拿回上面的龙珠我就可以恢复力量。” 贺洞仙没观察过祭坛,不敢相信他它说的话,况且白雾很危险,城门又不知何时会开。 正神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道:“小友有我的鱼脊大可不必怕那白雾,我到时候会尝试控制城门让你进去。” 鲤鱼道:“老邻居,你可不要骗小孩儿。总感觉你是邪神外面那位才是正神。” “那又有哪一位正神会抓无辜之人当作祭品?有哪一位邪神会不肯吃能让自己功力大涨的祭品?” 正神缓缓道:“我在这里待了四百年,从未伤过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你也有目共睹。” 鲤鱼只信了一半,因为它也没时时刻刻盯着鱼脊龙。 但是贺洞仙小小年纪,被这番话感动到了,立马答应了鱼脊龙这件事。 “但是等你恢复力量一定要救这些人出去!” 正神立刻发了含有天地规则的誓言,鲤鱼也被唬住了,于是同意了贺洞仙的做法。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贺洞仙踩着水慢悠悠的浮出了海面。 不远处的灵照大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岁月静好,如同仙境。 第十五章 白雾之困 第十五章:白雾之困 其实贺洞仙从小就不喜欢和水有关的东西。 贺洞仙定神看了灵照大狱好一会儿,这才继续往那边游。 她游水的能力是她从小跟着从贺岸生学的,有时候爹爹和娘亲不知在屋里讲了些什么,爹爹就推门而去,独自一人到溪边游水。 她每天晚上都跟阿土聊天聊到很晚,每次都会看见贺岸生出门。 有一次贺洞仙实在是太好奇了,就偷偷跟着贺岸生跟到了溪边,然后天太黑一脚踩空把自己摔水里了,就被贺岸生发现了。 贺岸生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站在草地上沉默的看着贺洞仙拼命挣扎,呛了几口水后,这才拉她上岸。 那时候贺洞仙一边哭一边害怕,躲得离溪边远远地,也不让贺岸生抱,黑暗中踉跄着就要自己跑回家。 但是贺岸生抓住了她,贺洞仙被提起衣领,可以很清楚的嗅到贺岸生身上的酒气。 黑暗中,贺岸生的声音幽幽响起,“洞仙想学游水吗?” 贺洞仙使劲摇头,但还是被贺岸生按到了水中。 “还是学一点吧,以后会用的到的。” 贺洞仙挣扎过,拼命哭喊过,但还是没有用,彼时阿土没有力量化形,也不能跑出戒指来救她。 贺洞仙努力爬上岸,又被贺岸生的手用力给推了下去,反复无数次。 贺洞仙真的是怕了,只能委委屈屈随便在水里乱划,而后贺岸生看她愿意学了,就在她身上绑了根绳子,绳子一端攥在贺岸生手里。 贺洞仙一边划水,贺岸生一边在岸生絮絮叨叨。 “洞仙啊,你说当年我怎么就看上了你娘呢?” “我想出去啊,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可是我出去又会被她父亲追杀,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而且我为什么走不出这个村子呢,你娘又不肯告诉我原因,我真的是很烦躁啊......” 贺岸生讲的话贺洞仙很多都听不懂,她只是努力的学习划水,但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留下来。 就在那天晚上,贺洞仙学会了游水,也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更知道了贺岸生不是很喜欢自己。 等到他们回家时天已经蒙蒙亮,贺洞仙一回家就看见李瑞香坐在门口掌灯看书。 见贺岸生和贺洞仙回来了,李瑞香也没说话,只是拿了件干衣服给贺洞仙换上了。 从此以后贺岸生再也没有露出那一面,一直是好父亲的模样,但是和李瑞香没有往常那样亲密。 最后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采花扑蝶,平淡无奇。 贺洞仙其实已经忘了这件事,但这次去灵照大狱的路上她又想了起来。 按照阿土的话来说,爹爹应该是不得志,什么叫不得志,她不懂,也无法揣摩那时爹爹的内心。 思绪恍神间,贺洞仙终于游上了岸,她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一小节鱼脊,毫不犹豫的踏进了白雾。 白雾里一片白茫茫,天地不见,日月不现,方位不分,仿佛是一个迷宫。 贺洞仙按照正神的指示一直往前走,期间回头,发现还是白茫茫的雾一片。 等走了一会儿,贺洞仙发现有些雾变了颜色,它们汇聚在一起凝结成一小块一小块,分散在各个角落。 听正神说这是能够迷惑人心智的东西,无需管它,不要看也不要听。 贺洞仙认真回忆,又继续往前走。 但是那雾里先是传出贺岸生和李瑞香的声音,再然后雾上开始出现了画面。 这时贺洞仙不能再做到视而不见了,她停了下来。 贺洞仙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她想,在雾中看看也是可以的,不多看,只看一小会儿。 她走到一片雾前开始看了起来,雾布显示的是贺岸生和李瑞香正坐在一间很是气派宽敞的屋子里喝茶。 另一边,京城神使府,李瑞香和贺岸生被引到李岳通的院子里的大厅坐着,每个神使都有一个独立的院子,但是每个院子都大的很,像是独立的府邸。 李瑞香不停地喝茶以缓解自己的焦虑,贺岸生则是低着头一直盯着茶杯盖上烧制的兰花图案。 过了很久,一位身着黑袍的略显老态的男子踏进了大厅,他很消瘦,从黑袍里露出的一截头发是花白的,没有半点光泽。 李瑞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父亲—李岳通,她蓦地就忍不住鼻酸。 原来那个恶人,也是会老的吗? 一瞬间,她后悔当年和贺岸生私奔。 她以为父亲虽是尚书,但朝中门生无数,皇帝器重,权势滔天,不会因为她而受什么影响。 但出了易水城后,在靠近京城的小城中李瑞香听闻十一年前李岳通病重,生死不明,差点昏过去。 在城门口她本想借父亲旧时名号想投奔弟弟,竟听到父亲在世的消息,又得出父亲叛变皇室的结论,一时百感交集,直到见到了李岳通,李瑞香的诸多情绪杂糅,忍不住想哭。 一瞬间,她忘记了李岳通与她的种种不和,只想起了她身为女儿的身份。 李瑞香心情沉重地放下茶杯,颤抖着身子站起来参了一个大礼,“......父亲!” 大厅一时寂静,贺岸生收回了摩挲茶杯的手,悄悄把双手拢在了衣袖里。 院子里种着很多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鸟儿高声鸣叫,阳光洒进大厅,但李瑞香的心却是沉了下去。 李岳通的黑色靴子停在李瑞香眼前很久,还是移开了步子做到了了大厅最里面的高椅上。 许久,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缥缈又不真实。 “十一年前你若这么唤我我还是会心软的。” “可你当初是怎么说的?” “你说,‘李岳通,你别想摆布我的人生。’” “从那一刻起,你就不当我是你的父亲了吧。” 他停顿片刻,道:“但是我可以收留你们,前提是告诉我那个孩子的下落。” 李岳通沉静的眼神扫过跪拜着的李瑞香和无措坐着的贺岸生,提起声音喊道: “带贺大人和贺夫人下去休息吧。” 李瑞香在下面哭的泣不成声,哭到贺岸生也默默地跪了下来。 但是李岳通很快的离开了大厅,没有半点心软和停留。 贺岸生作势想扶起李瑞香,可想到这十一年来的一切,又缓缓的放下了手。 他道:“洞仙在易水城丢了,你告诉他,洞仙指不定还能被找回来。” “......毕竟天都势力强大。” 谁知李瑞香突然暴怒,“贺洞仙她丢了就丢了,绝对不能回来!” 鬼知道李岳通想做什么! 贺洞仙是皇室的人,皇室与李岳通为敌,这明晃晃是让贺洞仙送死。 李瑞香伤感的情绪尽收,李岳通这般讲,明明是恩断义绝,她也不用去挽回自己主动斩断的感情了。 出走时害人落魄,归来时求人庇佑。 贱不贱呐。 这边贺洞仙在白雾里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凉了半截。 娘亲,怎么会讲这种话? 第十六章 鱼脊龙珠 第十六章:鱼脊龙珠 贺岸生身子一抖,缩在旁边不说话了。 李瑞香满脸怒气的站起来,道:“她虽然被拐子捉走但还有活路,交给李岳通,交给天都那就是死路一条。” “我不会去说,你也不能去说!大不了再过个十一年的隐居生活!” 表面上张氏皇室与天都合作,可实际上天都却是在钳制着皇室的发展,明明是敌人的关系,她不能让贺洞仙羊入虎口。 在城门口李瑞香就觉得父亲会询问贺洞仙一事,起初还是害怕与疑惑,转念一想又觉得贺洞仙可怜。 气氛有些尴尬,李瑞香又道:“山川儿,在城门口你也听到了,父亲六年前就开始关注洞仙,天都一定是对洞仙有所企图。” “天都虽势力庞大,但还要从我们身上获取情报,说明他们不认得洞仙,只是知道有这号人存在。” “你现在去,就是卖了洞仙,也会把我们置于一个不利的境地。” 贺岸生踌躇道:“你这种话......完全不像刚才喊李岳通父亲的样子。” 李瑞香冷漠道:“他不认我,哭一回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我苦苦哀求然后再被拒绝嘲笑吗?当年的确是我不懂事,可他也不能把我当做联姻的棋子,皇家的权势是这么好攀的吗?” “再说了,十一年前我父亲病危快要入土,这次站在我面前的,指不定是谁呢......” 贺岸生突然一抖,寒气冲他脑门,“你不能因为他不认你这个女儿你就这么随便恶意揣摩啊......瑞香,你变了,你在山溪村的时候明明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啊!” 不得不说,虽然李望乡只是个占着李瑞香弟弟壳子的外来者,但在性格的某方面和李瑞香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此时贺岸生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自己成婚十一年的结发夫妻,他眼神陌生,好像刚认识李瑞香一样。 李瑞香道:“我才看错了人,我道你以前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私奔时却唯唯诺诺,躲在我后面,连句狠话都不会和我父亲说。” “十一年都躲在山林里,你不敢出去,我就跟着你纺纱织布,最后因为洞仙也失去了出去的机会。” 贺岸生也是个男人,再怎么懦弱也抵不住火气的上涌,“你当初非要和我私奔,你苦了难道我就不苦吗?!” “我一时脑热许诺了你私奔一事,谁知道隔天皇上就赐了婚给你和太子。你父亲扬言要杀我,皇室杀手也穷追不舍,我难道不要命吗?” 大厅里剑拔弩张,之前被李岳通唤来的小厮也站在门口不敢吱声。 远在千里之外的贺洞仙透过雾幕看到这一景象,只觉内心沉重。 娘亲和爹爹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恩爱,他们之间反而充满了种种矛盾。 大概是因为之前活在山溪村远离现实,而《小土世外仙居图》后来六年的和谐假象欺骗又使得矛盾隐藏,从而导致贺洞仙没见两个人怎么吵过架。 除此之外,这番话又暴露了李瑞香对贺洞仙的矛盾心态。 贺洞仙心想,娘亲肯定是爱她的,但是程度没那么深,娘亲更爱自己。 爹爹也只是因为娘亲对她的爱而产生爱,没有娘亲这么复杂。 她忽然变得失落起来,但想到鱼脊龙交代她的事情和海底沉睡的人们,她振作精神不去想那些东西,拨开浓雾继续前进。 经过浓雾显像这一遭后,贺洞仙很快就从白雾中脱离出来。 大概由于鱼脊的缘故白雾不能主动把贺洞仙拖到里面来,便想着让她看了影像后崩溃在里面。 但它没料到贺洞仙虽然很依赖李瑞香和贺岸生,但不会失去对自己的掌控。 李瑞香在发现贺洞仙的能力后曾经告诉过她,什么流言蜚语都不要去理会,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贺洞仙看了贺岸生的书之后才知道娘亲的话不合于道义,但是她还是把这句话记在心底。 这时太阳已经升到贺洞仙正头顶,和刚来灵照大狱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沿着朱大娘子曾经领着她们走过的路一路向前,那畏惧日光的白雾反常的争先恐后的跟在贺洞仙身后,碍于鱼脊却不敢越过贺洞仙把她再度笼罩。 走了许久,黑色铁城出现在贺洞仙的视线中。 贺洞仙一面走一面盯着牢牢紧闭着的城门,她相信鱼脊龙的话,但这时内心不免抱有一丝怀疑。 城门会开吗? 等贺洞仙走到离城门口一里之距时,大地开始震动,砂砾不停地上下抖动,头顶的日光也渐渐黯淡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天全黑了,燥热的月光重新覆盖大地。 贺洞仙猜想这就是鱼脊龙的力量了,只能遮蔽日光以欺骗城门开放。 但这股力量能持续多久她不清楚,也没有人告诉她。 这么想着,贺洞仙急忙跑起来,城门果然开了,里头还是静悄悄一片没有人影。 等到贺洞仙踏入城中,冰冷的日光又重新出现,城门马上砰的一声急速关上,似乎在恼怒被欺骗一事。 贺洞仙走了三炷香,终于走到了那天的祭坛之处。 祭坛很矮,只有两层台阶,台面平整空旷,没有什么装饰之物,只有浅的已经掉色的金色花纹。 贺洞仙围着祭坛走了好几遍,发现祭坛上根本没有什么龙珠。 她不免生疑,那鱼脊龙难道在骗她?可鲤鱼说发了天地规则誓就绝不可能说谎。 这时贺洞仙挂在脖子上的鱼脊慢慢发烫,它飞出去,化成一道金色流光变成了鱼脊龙缩小的模样。 贺洞仙没见过鱼脊龙的模样,现在见了,觉得它和鲤鱼长得差不多。 她想,可能真的和鲤鱼说的一样,两个搞不好是亲戚呢。 鱼脊龙的幻影在祭坛上游了一会儿,祭坛中央的一个金色圆圈逐渐升上来,形成一道小小的柱状光幕。 光幕中央有一颗同是金色的约莫一枚鸡蛋大小的珠子在缓缓转动。 贺洞仙心道,这就是那鱼脊龙珠了。 鱼脊龙幻影一口将那龙珠吞下,霎时大地又重新震动,只不过比刚才更为猛烈。 鱼脊龙迅速叼住贺洞仙将她扔上自己的脊背,又是一个猛冲向上直飞,很快灵照大狱就是他们脚下的一个小点。 贺洞仙抱住鱼脊龙幻影的脖颈,道:“现在去救那些人吗?” 鱼脊龙幻影只是幻影,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它没回答,跟随本能又是一个猛冲向下扎进了海面。 海底,所有的花瓣球都在发光,照射的海面金灿灿一片,差点晃瞎了贺洞仙的眼。 她连忙把眼闭上,随后感觉海水快速吞没自己,他们回到了海底。 鱼脊龙幻影把她送回了原先的那个花瓣球里,鲤鱼蹭了蹭贺洞仙的手臂,这时她才睁开眼来。 球壁仍是金色一片,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但是她听见鱼脊龙道:“多谢小友,我这就送你们回到自己的家乡。” “等等!” 第十七章 天命之子 第十七章:天命之子 贺洞仙叫住鱼脊龙,道:“你之前为什么喊我天命之子?” 这时贺洞仙和鲤鱼都还在花瓣球内部,深金色的球壁遮蔽了鱼脊龙的身影。 她听得鱼脊龙道:“小友很在意这个吗?” 鱼脊龙用尾巴把这个花瓣球围起来,道:“是留影天机图里写的,里面有你的画像。” “我以前有幸看到过,便记下了,那张画像里的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也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但是只是长得像罢了,留影天机图里讲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我只看到了开头。” 贺洞仙放下心来,有隐隐有些失落,“你拿我寻开心啊,我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英雄呢......” 鲤鱼贴着球壁,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鱼尾,道:“你现在就是大英雄啊,你可是一人拿回龙珠的,而且马上就可以救上千人出苦海了呢。” 鲤鱼停顿片刻,又嘟囔道:“四百年就只抓了几千人,这邪神还不算坏得彻底。” 鱼脊龙道:“它毕竟是而泰神的分身,做坏事有损功德,功德太少是要被剥夺神格的。但是我感觉还是有人在背后怂恿它。不然它完全可以用其他办法把我除掉,而不必用这么损人不利己的方法。” 贺洞仙问道:“那你有什么线索吗?” 鱼脊龙道:“紫剑白旗,而泰天都。” 海水逐渐变得滚烫,鱼脊龙急忙道:“邪神知道我拿回龙珠了,我现在要赶快送你们出去。” 说罢没等贺洞仙他们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贺洞仙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贺洞仙还隐约听见鲤鱼在气急败坏的大喊,“怎么也把我送上去啊,我可是一条鱼诶!” 海水翻滚,金色波纹不断扩散,终于几千个金色花瓣球跃出水面,千珠齐飞,海鸟乱鸣。 鱼脊龙一喝,龙尾一扫,将这几千个花瓣球卷到一处,随着灵力一阵激荡,花瓣球像那晚飘落的轻柔花瓣一样轻盈但却急速的飘向了陆地。 趁着邪神还没有到灵照大狱,鱼脊龙又一鼓作气凭借剩余的力量一举冲破天际,飞回了轻舟界。 凡界遍布邪神眼线,但轻舟界地域广阔,比凡界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它完全可以躲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养好伤再来与那邪神一较高下。 当日邪神震怒,一招崩裂了灵照大狱这座海岛,导致天都的人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为何天来横祸。 天都的人虽然信奉而泰神,可是大多信仰都贡献给了灵照大狱,祈求亡灵安息。 就是不知邪神是因为正神逃脱而恼怒,还是借机毁掉碍眼的灵照大狱了。 天都都主府,水榭十里长廊上,一名年轻的黑色锦袍男子正坐在摇椅上往湖里撒播鱼食。 与外界草长莺飞的暮春之景不同的是,湖中白粉莲花争相开放,亭亭玉立于清波涟漪中,而绿叶正服帖的睡在湖面上。 华服男子生得极俊秀,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端的是人间谪仙洒脱不拘的风流。 但此人却极为厌恶他的姓名,不允许任何人直呼其大名。 他便是天都都主宋芳影,鲤鱼口中的那个撕裂空间肆意杀人的疯子。 宋芳影轻轻抖落手中的鱼食,漫不经心的道:“天命之子找到了吗?” 跪在他右侧的黑袍神使浑身颤抖,勉强稳住身形,道:“李岳通那个女婿说天命之子在易水城被人掳走了。” 宋芳影抬手去取鱼食,那黑袍神使竟然控制不住的一缩,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都主,都主,易水城那边说可能是某一个而泰使把人带走送去灵照大狱了。” “谁都没见过天命之子,都主,请您赐属下们天命之子的画像,属下们马上去找。” 宋芳影凉凉的看了黑袍神使一眼,极用力的踹了他一脚,只叫那黑袍神使口吐鲜血,两眼发黑。 “蠢货,我若是知道天命之子长什么样,还轮得着你来说教。” “去,”宋芳影示意了一下旁边侍立的女婢,“找人把他抬走,再吩咐下去,尽快让李岳通那吃里扒外的女婿画出他女儿的画像来。” 女婢低身行礼,慢慢倒退着离开了。 长廊内只剩下喂鱼的宋芳影,一股冷风自他背后涌来,衣袂纷飞,湖内花叶乱颤,景动却无声,显得宋芳影无比的寂寥。 而神使府内宋岳通的院子里却是热闹无比,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不停地在怒骂着什么。 “贺岸生,你能不能有点良心,贺洞仙虽然来历成谜,可少了她那六年幻境的庇佑,我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挨骂的男子同样火气很大,他道:“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之前贺洞仙不见了你表面上哭的惨兮兮,后来又不停劝我放弃寻找,明明最狠心的人是你吧?!” 女子一时语塞,又气又恼的恶狠狠盯着男子,“我当初怎么就觉得你是我的良人呢?明明是那么的胆小怕事,奴颜婢膝。” 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哟,以前怎么没见李大人家这么热闹?” 又有一道陌生声音附和,“可不是吗,这毕竟是刚从乡下找回来的女儿,忘了礼数很正常。” 李瑞香转头怒气冲冲的看着两个身着黑袍的男人,道:“我们解决自己的家事,两位意见很大?” 有一位黑袍神使道:“对你没有意见,对你爹意见可是大得很。” “就是,谁不知道李岳通四年前在都主面前发下毒誓说肯定能找到天命之子,可现在却闹得和一场笑话一样,还牵连了所有神使。” 另一位黑袍使者满怀怨气道:“他自己因为不管好下面的人坏了事,反而要指责同僚做事不小心。” “唉,不提了,来人,把那小子带走。” 黑袍神使用手指了所在一旁的贺岸生,看着贺岸生被绑住,他满意的转身要离开。 “这是神使府,你们敢随便抓人?”李瑞香一惊,上前来拉贺岸生。 一个负剑的黄衣男子推开李瑞香,迅速的带走了贺岸生。 黑袍神使道:“你去和你父亲说,这人是白袍神使那边要的,我们只负责抓人,要找人去他们那边找,别千万别找错了地方。” 说罢,两位黑袍神使皆是一脸得意的走了。 这可是四年来他们最高兴的一天,李岳通仗着自己手里有天命之子的消息在天都作威作福,这次没了依仗,看都主怎么对待他! 而他们口中的天命之子—贺洞仙,此刻正静静的躺在一条河边,不省人事。 第十八章 西北轻舟 第十八章:西北轻舟 西北荒芜之地,飞沙走砾,黄沙漫天,方圆百里难寻花草鸟兽之踪迹。 这是一个艰难的环境,但却和荒无人烟四个字搭不上关系。 因为天山千年深雪融化汇成了山脚下的牡丹湖,就是这样一个唯一的湖泊,孕育了西北的繁荣盛景。 西北人挖开湖泊引出三条溪流,这三条溪流分别是杜鹃溪,梅花溪,兰花溪。 四百年前在杜鹃溪旁,有一座名为轻舟山的巍峨山脉从天而降,西北人虔诚呼为神迹。 自从轻舟山出现,西北变得愈加繁荣,而轻舟山上逐渐建起了诸多道观庙宇,各自占着山头,接受信徒朝拜。 这也是乱世中除天都,东北峦城,以及京城张氏皇族外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可四百年后的今天,谁都料不到会有一个小姑娘将要改变这一切。 杜鹃溪旁,贺洞仙悠悠转醒,她一脸茫然的躺在地上,好久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你醒啦?”鲤鱼活泼的蹦跶在贺洞仙手边,看上去异常开心。 “我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没见过不需要水就能活的鱼呢,这球就给我吧。” 鲤鱼其实在缩小的花瓣球里,但是这个花瓣球已经几乎透明的肉眼不可见了。 贺洞仙一怔,反手一捞,将鲤鱼拿在手里,碰到的却是球的触感。 她抱紧花瓣球站起身来,从远处看,像是一条鲤鱼悬浮在她身前。 贺洞仙问道:“鱼儿,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鲤鱼在球里欢快的游动,“不知道,你去探探路。” 贺洞仙迷茫道:“这里群山环绕,溪流汩汩,山上绿意盎然,但是溪流之外的平地却寸草不生,好奇怪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溪流往前走,“我以前也住在山脚下,但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形。” 鲤鱼道:“天底下的怪事多了去了,你只要多出去走走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溪流两边都是山,这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劈开似的,山势削陡,山壁光滑,一路垂直往下。 两山之间有不止的狂风肆虐,刚好在溪流的出山口,导致贺洞仙无法再前进一步。 贺洞仙道:“这里走不过去了,我们肯定会被吹走的。从山上过?” 鲤鱼道:“你试试—哦对了小姑娘,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贺洞仙半路拾起一根树枝,一边探路一边道:“贺洞仙,道贺的贺,洞破的洞,神仙的仙。” “好名字,好名字,我就叫你小贺好了,”鲤鱼笑嘻嘻的在花瓣球里吐着泡泡。 “我是道枝,大道的道,树枝的枝。” “道枝,你是男鲤鱼还是女鲤鱼啊?” 道枝严肃的说,“人族才分男女,兽禽族类只分雌雄。” 贺洞仙噢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是雌鲤鱼还是雄鲤鱼啊?” 道枝贱兮兮道:“我们龙脊鲤鱼没有雌雄之分的。” 它看着愈加茫然的贺洞仙,坏心眼道:“意思就是,女孩该有的东西我们没有,男孩该有的东西我们也没有。” 贺洞仙不知道道枝在讲什么,但是她很清楚这鲤鱼在耍她玩。 她愤怒的上下震荡了一下花瓣球,道:“不要玩了,快想想办法怎么出去。” 道枝肚皮上翻,道:“不要理我,我现在是一条死鱼了。” 贺洞仙气的嘴巴鼓起来,把花瓣球放在地上,作势要离开。 “哎哎哎,小贺,小贺,小贺!” “我想到办法了,真的,没耍你,快抱我起来。” 道枝连忙在后面大喊,太过心急,带着花瓣球在地上滚了几圈。 贺洞仙一笑,重新抱起了花瓣球。 道枝玩累了,躺在花瓣球底部道:“你往这座山上走,我感受到了轻舟界那帮老头子的气息,他们是好人,肯定会帮你的。” 贺洞仙疑惑道:“轻舟界的老爷爷们?他们是来惩罚那个疯子的吗?” “可能吧,”道枝懒洋洋道,“不过他们办事能力可真够差劲的。” “裂缝都开了四百年了,还没抓到那个疯子。” 贺洞仙无视这句话,努力的想要爬到山顶。 这座山是轻舟山脉中最高的一座,让一个常年习武的成年男子来爬到山顶也要四个时辰。 贺洞仙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爬到半山,她已经迈不开腿了。 “这山好高啊,道枝,我们找点吃的休息一下吧。” 道枝道:“吃草吧,我看那帮老头闲着没事就啃草吃。” “那肯定是什么灵草吧,怎么能和野草一样。” 贺洞仙无语,把花瓣球放到一棵树下,她开始攀爬这棵大树。 树上有许多红彤彤的果子,看着饱满多汁,很甘甜可口的样子。 贺洞仙伸手拨了四五个下来,轻盈的跳回了地面。 她兴奋的拿起一个果子,用衣服擦了擦,张嘴就咬。 “啊,”贺洞仙嫌弃的扔开果子,拼命擦嘴咳嗽,“这果子好苦好难吃啊!” 这果子又酸又苦,非常涩,贺洞仙沾上果汁的舌头一半都麻了。 “明明看着很好吃的,怎么会这样?” 道枝仍然躺在花瓣球底部,它道:“小贺啊,你该学的还有很多啊。” “凡事要谨慎,不要被假象给欺骗了。” 贺洞仙心情不好,立马回道:“道枝你怎么什么都要讲大道理,这果子我不去试吃能知道它难吃吗?” 她把剩下的果子捡起来,拢到树下同一个地方,挖坑把它们给埋了。 “真难受,我好久没吃东西了。” 道枝又多嘴道:“真正饥饿的人是不会管食物难不难吃的,你现在不吃也没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呢。” 贺洞仙气结,想再与鲤鱼理论,这时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小友,这果子得煮熟才能吃啊。” 贺洞仙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位身着藏蓝色道袍的看着非常仙风道骨的老头。 他笑眯眯的捋着胡须,道:“贫道道号归一,不知小友名讳?” 贺洞仙又老老实实把名字重复了一遍,谁料刚说完,那道士就拍手连道三声妙字。 “我看贺小友和这位鱼道友满面风尘,不知二位是否愿意到我们轻舟观里小坐一番?” 贺洞仙抱起花瓣球,和里面的鲤鱼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好。” 那老道一笑,拿起浮尘一挥,转眼之间两人一鱼已经置身于一个破旧异常的道观里。 道观里满是灰尘,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许多藤蔓已经缠绕住了房屋,看不出以前的样子。 道枝大喊道:“呔,兀那老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两个!” “这哪里是住人的,你是不是想绑了我们两个做什么坏事?!” 第十九章 无尽天梯 第十九章:无尽天梯 那老道甩了一下浮尘,笑道:“鱼道友莫急,你且仔细看看。” 道枝半信半疑的盯着老道士,又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道:“这与之前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我看还是那样。” 老道哈哈大笑,“鱼道友,看事物莫轻信表面,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说话间四周的景物一变,破旧的道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 四十九级台阶之上,有两颗树冠大的遮天蔽日的的松树分立大殿正门两旁,将大殿掩映在树荫之下。 那老道不知何时已经笑呵呵的站在了最高的一级台阶,他道:“鱼道友若是想回轻舟界,就上来吧。” “那位贺小友也一样,想知道你的真正来历吗?一起上来吧。” 老道说完施施然的转身,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贺洞仙和道枝的视线中。 贺洞仙摸了摸花瓣球,道:“我抱着你上去?” 道枝不假思索道:“那是肯定的啊,我带着一个球又上不去。” 他们在下面商量地好好的,岂料在贺洞仙迈上第一级台阶时,一股大力袭来逼迫着贺洞仙松手,鲤鱼就被震飞出去了。 贺洞仙立马回头,想下去把花瓣球给捡回来,但是脚怎么迈也迈不上去。 她大惊道:“道枝,你没事吧,我下去不了了。” 道枝道:“那老头肯定拿了门派招新的的登天梯来为难我们,你自己上去,不必管我,尽量往上走,越靠近大殿你就越有益处。” 一番话说完,鲤鱼滚着花瓣球在地上转起圈来,不知道想干什么。 贺洞仙道:“那好吧,我先上去了,待会儿下来找你。” 贺洞仙继续迈开步伐,再走到第五级台阶时就累得气喘吁吁,眼冒金星。 她道:“怎么回事,走一级台阶好像走了千级台阶一样。” 贺洞仙又回头看了道枝一眼,发现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已经滚到第一级台阶来了。 道枝感觉到了贺洞仙的视线,往四处偷偷瞥了一眼,小声道:“看事不能看表面。” 它匆匆滚动着球,竟然连上了两级台阶,与贺洞仙已经非常接近了。 贺洞仙没听清整句话,只是隐约听见表面两个字。 她奇怪的看了一眼脚下的台阶,内心道:“这台阶表面有什么不同之处?” 鲤鱼若是听见这句话,怕是已经被贺洞仙的愚钝给气死了。 但是它没听到,依然匀速向上滚,在贺洞仙愣神间已经超出她一级台阶了。 道枝小声的又讲了一遍,“看事不能看表面。” 这回贺洞仙听清了,她突然感到一阵心虚,这种感觉好像是在作弊一样,怪不得道枝不敢大声讲出来。 但是他们这一幕悉皆落入大殿里面的众人眼中。 一名白发老婆婆坐在大殿里头最高的位置上,慢吞吞道:“这天命之人,似乎是太过年轻了?” 原先那身着藏蓝色道袍的老道士坐在她右下方,捋着胡须笑道:“掌门,慢慢来罢,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老婆婆慢慢拿起旁边的雕花木质拐杖,看着动作笨拙无比,却眨眼间来到了座椅下方的水幕前。 她仔细的瞧了瞧水幕里呈现的情形,又道:“你说的没错,得慢慢来,这孩子还是太过年轻了。” 大殿外第二十九级台阶上,贺洞仙已经走不动了,她颤悠悠的弯腿坐下,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深呼了一口气道:“我歇会儿。” 这时这条鲤鱼已经滚着球在第三十六级台阶了。 道枝回头瞅瞅贺洞仙,犹豫地望了大殿一会儿,又重新滚着球下来了。 贺洞仙看到这一幕,惊讶道:“你怎么下来的,我之前想抱你怎么走都下不来。” 道枝同样也很震惊,“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吧?!” “你这两千九百级台阶都是用脚走过来的?” “这明明是二十九级的,我一级一级数过来的。” 贺洞仙掰着手指想了一会而回答又道:“那我之前走的时候一级台阶好似千级台阶的感觉不是幻觉?” 道枝说不出话来,半天憋了句,“你还真的挺脚踏实地的。” 贺洞仙问道:“你一条鱼滚着一个球怎么走的比我还轻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道枝看没有什么人来阻止他们的对话,放心地回答道:“这台阶名为登天梯,虽说是这个名字,但它实际上是一种幻境法器罢了,我之前有一个同族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 “它曾经想拜入妖宗,但是走错路来到了这个拜火宗,白走了一趟登天梯,还被我们嘲笑了好久。” 道枝滚着球蹦到了贺洞仙上一级台阶,转过来继续说道:“说是四十九级台阶,其实只是障眼法罢了,你想它是台阶,认真去走,反而会把路越走越长,看不到尽头。” “但是如果你不在意这些只是随便走走,路就会变得平坦,路程也会变短。你试一试,多简单啊?” 贺洞仙坐在原地拄着下巴冥思苦想,看了好几次台阶。 她放弃了,垂头道:“不行,我无论怎么看都是台阶,我还是继续走吧,说不定我能走出来呢。” 道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那算了,你慢慢走,我先上去了。” 说罢鲤鱼带着花瓣球一蹦一跳走了,留下皱眉苦想的贺洞仙。 贺洞仙最终是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一级一级走。 大殿内的老婆婆,也就是拜火宗宗主吕根,她笑道:“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 道枝很快就上了四十九级台阶,在它眼中,这只不过是一小段平地罢了。 它滚到大殿里,道:“你们这群无事可做的老头老太婆,她是个傻的你们也不要这样袖手旁观啊......” 吕根掌门道:“龙脊鲤鱼道枝?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拜水宗宗主他可是想你想得紧啊。” 道枝翻了个白眼,“他是缺个去海里跑腿的吧?” 吕根笑而不语,转身坐回了掌门座椅。 那藏蓝色道袍的老道士名为清慈,他弯腰抱起花瓣球,把它放到一个空位上,笑道:“麻烦鱼道友在这里先歇一会儿了,等贺小友出来了我们就送你回去。” 道枝哼哼蹦了一下花瓣球,没说什么,然后窝着不动了。 但是让他崩溃的是,贺洞仙这四十九级台阶,竟是爬了整整三年。 她不饿的吗?! 第二十章 终是爱己 第二十章:终是爱己 天命之子这一消失就是三年,天都都主震怒,对神使制度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但这一切发生的导火索就是黑袍神使没有告知李岳通就带走了贺岸生,李岳通为保命投奔东北峦城。 东北峦城一直是天都的眼中刺,肉中钉,因为峦城城主背后是轻舟界拜金宗宗主。 为了躲避轻舟界的搜捕,宋芳影建立天都四百年来一直隐匿于海上,祭奉他从轻舟禁地带出来的而泰邪神。 十一年前宋芳影开始准备在陆地建立自己的势力分部,于是派了两队白袍神使去那边试探情况。 这时一直沉默的邪神终于有了反应。 邪神告诉宋芳影,轻舟界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里了,为了保持长久合作关系,他会赐予这两队白袍神使预知的能力,但天都必须在指定的海域里建造一座岛,每年放一百女子或孩子到岛上。 这对于宋芳影简直轻而易举,他直接移了一座岛到那指定的海域里,并依据邪神所说在上面建了黑铁城。 邪神很满意,于是在到达陆地时,白袍神使的预知能力第一次显现了。 预言里说,京城垂死的李岳通,和天命之子有着莫大的关联。 于是宋芳影命令神使救助李岳通,他还直接把李岳通安排在黑袍神使的位置上。 黑白袍神使制度中,神使无地位高低之分,只有队伍之分,权责之分。 从轻舟界来的白袍神使共二十队,黑袍神使四十队,每队五人。 面对天都都主的指令,白袍神使负责出谋划策,黑袍神使负责完美执行,他们都直接听命于天都都主。 因为黑袍神使执行力强,武力值较高,神使队伍行动时又常常捆绑在一起,容易看住李岳通。 李岳通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人,他立马放弃了京城张家皇室服从了天都。 但是他也有野心,在了解到神使们不了解陆地上的风俗习惯,做事处处碰壁的情况后,立刻想到了一个稳固自己地位的好点子。 那就是劝说天都都主建立新的神使队,从陆地百姓中挑选。 宋芳影同意了,把两队预言神使撤回海岛,派出了六队黑袍神使,三队白袍神使来监督李岳通。 特别是五年后与京城张氏皇族结盟后,新生神使队伍变得愈加庞大。 虽是队伍制,但新的神使队伍明显和曾经的皇室朝堂没有什么区别了,它开始变得腐败。 他们的任务分配也变得混乱起来,新黑袍和新白袍经常互相指责对骂。 这时天都又有一则关于天命之子的预言,说她会成为李岳通流落在外的外孙女。 这个外孙女,李岳通想可能就是李瑞香的孩子,因为他的血脉就只剩她一个了。 天命之子是什么李岳通不知道,但他知道借着这则预言他的权力会变得更膨胀,可以顺势将京城给完全控制住。 这时张氏皇帝已经完全是他脚下的奴仆。 李岳通很得意,也很愤怒悲哀,要不是这个皇帝,要不是李瑞香,李氏全族就不会只剩他一人。 张氏皇帝昏庸暴虐,在得知自己儿子的妻子和别的男人私奔后竟下令诛杀李岳通全族。 李岳通恨啊,当年若是天都使者晚了一步,他可能就病死大牢或是被压出去处斩了。 于是天都有什么命令他都会去执行,天都也对他把京城纳入囊中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只要李岳通还听话,就没多大关系。 但是六年后李岳通慌了,自己的孽种回来了,那个所谓的天命之子也不见了。 那些新神使平日里受李岳通欺压,这时候能往井底扔多少石头就扔多少石头,完全没有愧疚的感觉。 于是这次宋芳影下令带走贺岸生,那些黑袍神使也没有提前和李岳通打过招呼。 在他们看来,天命之子一日未找到,李岳通一日不会得到天都都主的正眼相看。 但是宋芳影不会因为这个而放弃李岳通,真正让他失望的是,李岳通居然想逃离天都控制。 去投奔那个背后站着拜金宗宗主的东北峦城,他宋芳影称霸之路上最大的敌人。 那日贺岸生被带走,李岳通匆匆赶到看见无措的李瑞香,怒道:“这些破事你回去再讲也来得及,何必站在院门口,若是你们在里头,我幸许还能来得及把人拦下。” 是的,贺岸生与黑袍神使传递信息回来时被李瑞香撞见,两人就在门口吵了起来。 内容大多是忘恩负义,做事没头脑舍大取小之类的话。 不愧是同一支血脉,李岳通在听完李瑞香的讲述后也骂道:“真是蠢,应该先告诉我然后偷偷地去易水城找人。” “这下我什么功劳都没有,反而还被他人耻笑。” 李岳通十一年前被救的时候,他就是知道他的命运和那个天命之子绑在一起。 现在找不到天命之子,他在天都都主眼中会不会已经失去了价值? 李岳通神情变得很难看,一旁的李瑞香也不敢说话。 思忖片刻,李岳通道:“你在这里等着你丈夫回来,我去白袍神使府和他们理论。” 李瑞香一脸惴惴不安的回了房,但是李岳通根本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去了白袍神使府那里。 他回房往衣服里缝了许多金叶子进去,又往腿上绑了把匕首,做完这一切李岳通还是不放心,找到他们这一小队最近接的任务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到西北的任务,他高兴地自己把路引放在袖口中,披上黑袍蒙上面出门了。 黑袍神使府离城门口比较近,方便神使们出任务。 以往黑袍神使都是整队出动,但近来任务较多,孤身一人的黑袍神使也不是没有。 这次倒是便宜了李岳通,他出城异常迅速且顺利。 为了掩人耳目,他先找了辆马车前往西北,然后掩人耳目似的做完任务再从西北绕了一大圈赶往了最近的东北峦城。 天都都主虽然厉害,也不敢把眼线派到西北去,因为那里也有轻舟界的人。 于是在李岳通马不停蹄到达了峦城后,宋芳影终于发现了蹊跷,李岳通身上黑袍神使的契约失效了。 也就是说有轻舟界的人帮他解除了契约。 宋芳影咬牙切齿,把怒火撒到了李岳通放弃的女儿身上,把李瑞香和贺岸生一同关进了原先京城的水牢。 水牢已经废弃很久了,里面的水浑浊不堪,发出阵阵恶臭,还有什么白沫和油状液体漂浮在上面,让人觉得无比恶心。 李瑞香被拷在水中,半身露出水面,人都快晕厥过去,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地方。 贺岸生看见她这个样子,笑道:“你那个父亲可是自己逃了,没有管你的死活噢。” 李瑞香努力冷静下来,道:“若不是你太过冲动,把什么事情都告诉别人,他也不会连夜逃走。” 她动了一下手上的镣铐,铁链在墙上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这镣铐非常轻盈,铐子手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就是勒的手腕生疼。 李瑞香皱紧眉头,又道:“我们没活路了?” 贺岸生正想接话,突然水牢被打开,一个黄衣剑仆走进来。 “贺岸生?天都都主要见你,跟我来吧。” 黄衣剑仆取下挂在墙上的铁链,拉着贺岸生走了。 贺岸生下意识回头看了李瑞香一眼,眼神很复杂。 可他马上回头,又对着黄衣剑仆卑躬屈膝。 李瑞香冷哼一声,闭上眼靠在墙上不动了。 谁知道贺岸生这一趟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第二十一章 我不认罪 第二十章:我不认罪 水牢很破败,由于常年不见阳光,里面很阴冷潮湿,最高处的铁窗已经生锈,墙壁被染上点点红霜,这是犯人自尽时涌出的陈年血迹。 李瑞香的双手被铐住,锁链挂在她头顶很远的位置,她无法坐下来休息,一旦矮下身子她的手就会被细铁链紧紧拽住,疼得她想把手砍掉,但是李瑞香最后也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幽寂的水牢中,只能听到窗外的鸟儿掠过树叶的声息,以及巡逻差役脚踩石子的细小声响。 她偶尔还能闻见一股浓重的鱼腥味,令人发昏。 除此之外,只剩下李瑞香自己粗重的呼吸。 山川儿有没有事啊,他还活着吗? 终究是做了十一年的夫妻,虽然最近生了许多嫌隙,但她还是不免担忧起贺岸生的安危来。 因为现在唯一跟她有关系的人,只剩下贺岸生了。 养女失踪了,父亲不认她这个女儿自己跑了,她的丈夫现在也被人带走生死不明。 李瑞香悲哀地想到,她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十一年前她与贺岸生私奔,是因为父亲的控制和政治婚姻给不了她安全感。 六年前她收养贺洞仙也是因为害怕没有子嗣被丈夫厌恶,迫切需要安全感。 现在她离开山溪村回到京城,也是因为知道《小土世外仙居图》自苏醒过来就一直在扮演村落的所有人。 她要回到现实,她不能被别人模拟人生,于是李瑞香被迫寻找新的安全感。 最后她不顾一切地给自己堆砌安全感的堡垒,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却也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在山溪村人们相处和睦,她就努力摆出大家闺秀温柔如水的样子。 贺洞仙喜欢温柔的母亲,她就一扮到底。 贺岸生喜欢听话又知书达理的妻子,她索性抛弃所有大小姐脾气只为讨他欢心。 可是最后呢,虚幻,都是虚幻! 回到现实的李瑞香遭受到的是人间红尘的滚滚压迫,没有什么感情是永久不变纯粹无瑕的。 她不喜欢懦弱又没有能力只会向自己妻子冷脸的丈夫,不喜欢过于活泼黏人的女儿,也不喜欢日日为生计奔命。 她有一颗向往个人自由的心,却期盼着这种个人自由能在群体中被他人赋予。 事实证明,她所有的抉择都把自己向深渊一步步推进。 可一切都追悔莫及。 违抗赐婚,她以为是扬眉吐气,是摆脱父亲的第一步,谁知是走向死亡的第一步。 李瑞香清楚的记得,当年她的母亲生妹妹时难产,临终时把李瑞香叫到床边说了一段她永生难忘的话。 “伪装是罪,我要向你认罪,我其实很不喜欢你,因为怀了你,我才不得已嫁给你爹。” “你毕竟是我的亲骨肉,我要告诉你,你爹不是好人,他会不择手段达成他的目的。你要小心。” “我生下的这个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最后她喂给了李瑞香一碗药,苦苦的非常涩。 母亲死时双眼仍然睁着,眼角有未干的泪痕。 那时李瑞香才七岁刚懂事的年纪,被大出血的母亲吓了好久,抱着妹妹一直哭,生怕自己也变成这样。 最后她的妹妹也变成了这样,在父亲的有意引导下,妹妹被一位据说很有权势的客人玷污,被迫嫁给了他。 李瑞香却因为当时外出去寺庙祈愿逃过了此劫。 她痛不欲生,在听闻妹妹在怀着四个月身孕时自尽的消息更是肝胆俱裂。 可她还是要仰仗父亲的青睐才能苟活。 最后李瑞香遇见了贺岸生,那个说带她逃离深渊的人。 可最后坦言想私奔时她发现,那个说想带她逃离深渊的人,原来只不过是想获得她身上虚假的权贵光环,然后戴在自己头上。 李瑞香冷眼,虽然她很爱贺岸生,但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拽下同样的深渊。 她很满足,有一个人陪着她在深渊里痛苦。 但是贺岸生这些年对她逐渐冷淡,想摆脱她逃离她的渴望逐渐强烈。 李瑞香已经一无所有了,贺岸生不能妄想摆脱她。 她又高傲又卑微,在悬崖边疯狂地来来回回。 李瑞香一边憎恨自己的妥协,又憎恨自己的表里不一。 思及此处,李瑞香不由怎的淌下两行热泪。 何必呢? 为了一种虚假的自导自演的生活而舍弃真正的解脱。 既痛苦了自己,也痛苦了自己爱着的人。 如果她能重活一生,她必定不会和贺岸生私奔,她要独自一人远走高飞,而不是把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 爱是可以随着时间消磨的,但痛苦不是。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李瑞香,你觉得你有罪吗?” 李瑞香回道:“我有罪,但我不认罪。” “我的罪不是我的,而是上天的。” 那声音问道:“为何?” “上天让我诞生于世,赋予我憎恶与爱人的能力,却不好好教我使用这种能力。” 那声音嗤笑道:“世间有千千万万法,你不去看不去学,闭眼伸手讨要破解之法,怪不得你落得这个下场。” 李瑞香恼羞成怒,道:“人有千千万万种人,法有千千万万种法,无人引路,我学错一种,便毁掉了自己的人生,这难道是我的错?” “是你固执一昧的追求一种法。观世之圣人,岂有一法成道之理?”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双眼俱明。我只知道大多数人生命短暂,愚笨且顽固,一种法便足够钻研一生。” 那声音逐渐远去,“歪理,你心知撞南墙,却不肯拆掉南墙,那你便永远痛苦着罢!” 李瑞香紧紧咬住舌头,她可以批判自己,但绝对不允许别人指出她的错误。 就像她其实舍不得贺洞仙,在心里狠狠大骂自己冷血,但在贺岸生的指责下她会发怒。 嘴硬,无论什么时候都嘴硬。 这么想着,突然一股无力感袭来,黑暗拖走了她的意识,李瑞香昏迷了过去。 那声音又再次出现,“纯洁与邪恶交杂的信仰,是最好的祭品。” 一个与鱼脊龙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在水牢里,一口吞下李瑞香,一阵黑烟弥漫,又消失在了原处。 天都都主面前,邪神又如法炮制勾起了贺岸生的罪恶,同样一口吞下他。 “真是有趣的夫妻,互相憎恶,又互相深爱。” 邪神道:“好了,我知道天命之子的模样了。” 宋芳影道:“何必这么麻烦,你早点吞掉他们就好了。” “不行啊,”邪神道,“我不能伤害无罪的人,即使是隐藏自己内心罪恶的人。他们只有袒露自己的罪恶,我才能碰触他们。” “我是邪神,可带着个神字,就不能做出违反规定的事。” 宋芳影道:“麻烦的规矩。” 第二十二章 三年共情 第二十二章:三年共情 贺岸生和李瑞香就这么平淡无奇地死去了,情与罪都被吞噬掉,在世上留不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邪神吞掉他们,承受了他们的记忆,但对他们一生的痛苦只是一笑置之。 痛苦什么的,只是因人而异罢了。 有人饥肠辘辘布衣一生,痛苦的是贫贱,是求门无路; 有人食可果腹平平淡淡,痛苦的是欲望,是不肯止步; 有人饱食终日锦衣华带,痛苦的是空虚,是光阴虚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无论旁观者是唏嘘还是嘲弄,最终也是匿于人潮自舔伤疤。 邪神见过太多太多说自己痛苦的人了,它看腻了,提不起兴趣了。 人有很多逆转的机会,可许多人最初就是会被自尊的绳子绊倒,迈不出改变的步伐。 贺洞仙却不这么想,她在登天梯上走,渐渐听到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越走声音越重越嘈杂。 这些声音,无一例外都是倾诉人生的不易与痛苦。 有被财主压迫家破人亡的,有错嫁禽兽含冤致死的......这个蒙昧的时代不允许改变,改变即是罪恶。 获得罪恶,就会在多数人白眼中死去。 但自造囚笼陷于痛苦的也大有人在,只能说可惜。 登天梯很少有人能够走到尽头,因为它让人感受各种各样痛苦的情绪,让人走不下去而选择放弃。 但是,贺洞仙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罢了,她没体验过世态炎凉,没有东西可回忆可共鸣。 即使水淹河溪的那次,贺洞仙也只有残留的一丝害怕,完全没有憎恨的情绪。 在爬台阶的路途上,她只是觉得非常非常难过,但还是要坚持走到路的尽头和小鲤鱼汇合。 贺洞仙一边莫名的泪流满面,一边跌跌撞撞的前进。 她觉得等她到了大殿,一定要向那位道士爷爷多讨几颗糖。 三年的攀登,泪水流尽了,台阶也走完了,大殿的宏伟之躯倒映在贺洞仙干涩的眼中。 道枝早就在最高的台阶上等她了,看见贺洞仙明显抽长的身影,它大喊道:“小贺,我好想你,快来抱我!” 没等贺洞仙弯腰,它就猛地一窜跳到了贺洞仙怀中。 “你可真厉害啊,走个台阶走了三年,你不会饿死吗?” 道枝在花瓣球里转了一圈,笑嘻嘻道:“快进去,那些人说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给你。” 贺洞仙眼神恍惚,紧紧抱住花瓣球,又蹲下,一言不发。 道枝一惊,担忧道:“怎么了,走三年路走傻了?” 它慢慢停止了游动,想开口安慰几句,又沉默了。 怎么说呢,换它走三年早疯了。 道枝懊悔自己说错话,没有及时安慰小姑娘。 它试探的轻声道:“小贺?” 贺洞仙低头,看着浑身金红的鲤鱼,干涩的眼又流出了眼泪。 “道枝,我好难过。” “是和父母分开太久了吗?” 贺洞仙摇头,深呼一口气,又蹲了一会儿后脚麻了。 她不得不站起来,“太苦了,大人真的好苦——我们进去吧。” 道枝在显像水幕里只能看见贺洞仙停停走走的身影,不能听见声音,它猜测登天梯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把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摧残成这个样子。 大殿的人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登天梯的考验因人而异,旁人无法得知。 拜火宗的掌门婆婆也很心疼这个天命之子,她道:“虽说登天梯中无法感受饥饿,但我想着往肚子里添点东西也能安慰一下你们。” 大殿里摆了一张小小的八仙桌,上面只摆着果脯蜜饯,素饼清茶。 道枝喜食肉,它望着这些食物沉默了,但也没开口要求换一桌。 还是尊重别人的也是习惯吧,它唏嘘了一下自己可怜的四百年食素鱼生,跳到一张素饼面前,嚼蜡般嚼了起来。 素饼很小,只能够鱼吃几口,道枝又匆匆喝了一口清茶,道:“我饱了。” 这时贺洞仙已经吃第九个素饼了,一口一个,她还把蜜饯放清茶里用筷子搅拌了一下,就这样连续喝了三杯甜茶。 掌门婆婆吕根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天命之子自己配菜。 看着贺洞仙和道枝吃完,吕根道:“我们聊点有趣的事情?” 道枝闻言看了贺洞仙一眼,道:“什么事情?” 吕根接过花瓣球,道:“做大英雄。” 贺洞仙抬头道:“我不会。” “但是你必须要做。” “那你骗人,这样就不是有趣的事情了。” 身着藏蓝色道袍的清慈道:“小姑娘别急,再考虑一下。” 吕根笑道,拿出一本图册,坦言道:“这是留影天机图,它说你是此世的天命之子,世人需要你来拯救。” “哇,你们好奇怪啊,你们不是都说生灵无贵贱众生皆平等吗,大家一起拯救自己的家园不行吗,非要相信一本书上说的什么天命之子?” 道枝大喊,为贺洞仙发声,“小贺,你不想做就不要做。” 贺洞仙道:“我是个小孩,我什么都不懂,不能做大英雄。” 吕根道:“拜入我拜火宗,我们这些老骨头会把毕生学识都交给你。” 道枝阻拦道:“这不是胡闹吗,你们现在不在轻舟界,怎么教她?” “当然是把你们都带回去。我观察了一下,天都还需要二十年时间才能吞并东北峦城,够我们培养天命之子的了。” “我同意了,”贺洞仙想了一会儿,“但道枝说我是五行灵根,修炼速度会很慢。” 天都和东北峦城贺洞仙听说过,舅舅说天下大乱,急需英雄人物重新带来和平安定。 既然是大事,她就没有什么推脱的理由。 爹爹和娘亲都是大人了,想必能照顾好自己。 吕根和清慈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她继续道:“......我们相信你,能走出登天梯的,想必能力不会差。” 下面有一个黑衣老道咳嗽了一声,“留影天机图不会错,贺小友自有她一番机缘。” 剩下的两个老道都附和着点头称是。 吕根重新把视线转向贺洞仙,“你可愿拜入我拜火宗,担负这拯救天下苍生之重任?” 贺洞仙回忆之前拜教书先生的姿势,跪了下来,道:“弟子愿意。” 吕根满意点头,朗声道:“即日起,你便是我拜火宗弟子,需记守身持正,积德为善。” “弟子谨记。”贺洞仙深深低头,她知道,她可能见不到贺岸生和李瑞香了。 她有些难过,可很快就收拾好情绪拜谢掌门了。 吕根看着贺洞仙,无端又想起留影天机图上给天命之子的命批。 “曰有情然冷心,曰无情然高义。” 她想,这位天命加身的贺小友,究竟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第二十三章 水月铜镜 第二十三章:水月铜镜 一轮下来,该寒暄的都寒暄完了,大殿陷入沉默。 道枝的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它很愤怒,终于逮住机会开口道:“你说她是天命之子,身份特殊,会好好教她,但你只是让她拜入拜火宗罢了,没有什么亲传弟子给她当当吗?” “撇开这个不谈,这孩子是五行灵根,五行相辅相成,你们专攻火系灵根的怎么能把她教好?” 听完道枝一番话,吕根的脸色不变,“拜火宗自开宗以来只收火系灵根弟子,这一点是不能改变的。” 她话锋一转,道:“但是现下天命之子情况特殊,我们六大宗门之后会仔细商讨对策。” “先收贺小友做弟子,我们轻舟界与她就有了因果,她就能出入两界不受压制,不用和那魔头一样采取打破轻舟界界壁这种极端的方式。” “但如果能让贺小友同时拜入六大宗门,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清慈接话道:“鱼道友是被四百年前的风暴卷进这个世界的吧,你没有被承认就进入这个世界,被此间天道压制修为,所以你到现在都没恢复灵力,那魔头蛰伏四百年未灭世也是这个原因。” “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道枝想了想不对劲,两界除了那道裂缝没有别的出入通道,为什么他们会有灵力? 吕根看穿了道枝的疑惑,她笑笑道:“那就要感谢清慈道友了,他是此界中人,偶然得到水月铜镜,看破了留影天机图的伪装,从而打开了两界通道。” “留影天机图之前被而泰神保管,魔头破界时恰逢而泰神分裂为一正一邪,正神由于落败降于此界,它携带的天机图感知天意,脱离正神,化为轻舟山脉隐于西北。” 道枝愣住,“那现在西北轻舟山就是另一个入口了?” “是的,这个通道比较隐蔽,除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谁都不知道。” 吕根点头,拿出一面铜镜,轻轻的用灵力让它悬浮在半空中。 “等一下你们跟紧我,这个水月铜镜虽然能借留影天机图的力量打通两界之路,但它还是会制造幻象来迷惑我们。” 贺洞仙使劲点头,重新从吕根怀中抱过花瓣球,小声和鲤鱼说:“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道枝瞥了她一眼,道:“我看他们就是不敢也不会教你,怕了,所以想让你以六宗为师。好好的天命之子,教毁了怎么办,还不如风险由六个宗门一起承担,出了事大家都有责任。” “五行灵根修行讲究的是每种灵根修炼速度都要相同,一旦其中一种快了或慢了,修行就会受到阻碍,很难再重新回到五行持平之势。” 贺洞仙道:“你之前还说掌门专攻火系灵根教不好我呢,现在有机会拜师六大宗门,你怎么又不乐意了?” 道枝哼了一声,道:“我表哥在他们那里吃了苦头,我不喜欢拜火宗。” “哈哈,”贺洞仙道,“我以后学有所成,有比武会时替你多打几个师兄弟。” “以前宋大夫教我识字,是有背书比试的,现在修炼,应该会有武力比试吧。” 道枝道:“......你想多了,拜火宗都是玩炸药的,一比就是上百条人命。” 说话间,那水月铜镜开始发出柔和的蓝色光芒,铜镜缓缓变大,到最后铜镜顶到了殿顶,已经变成巨大的铜门了。 贺洞仙摸了一下花瓣球,紧紧跟在往铜门里走的拜火宗掌门吕根。 踏过铜门的一瞬间,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如同河底水草紧紧攀附住人的脚踝,然后用力下拉。 贺洞仙差点没站稳,她一个趔趄,撞到了旁边一个身着白衣的红眉老头。 那老头道:“会游泳吗?” 贺洞仙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奇怪的看了这个爷爷一眼。 红眉老头道:“现在,到地方了,游过去吧。” 贺洞仙跟随着他的视线,看到前方一片幽蓝,有几簇光芒慢慢在里面游动着,像是山溪村河中不常见的水蛇。 贺洞仙头皮发麻,想闭眼却被红眉老头掰开眼皮,她难受的把头移开。 “小天命,这点都受不了,怎么做大英雄啊?” 贺洞仙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内心郁闷道,最厉害的宋大夫也怕熊呢,大英雄肯定也会有惧怕的东西啊。 她抱紧花瓣球,脚一蹬,一头扎进幽蓝中。 果真像溪流一样,贺洞仙在里面感受到幽蓝像水一样水在不停地晃动。 那光芒滑腻腻的很冰凉,是水蛇的触感,贺洞仙连忙缩回脚,屏息往幽蓝的尽头游去。 这片幽蓝其实范围很小,贺洞仙只感觉一阵窒息过后视野又恢复了明朗。 而后迎接她的是熔岩烈狱的炙烤。 “嘶——”贺洞仙一回神,发现她的双脚已经踩在了翻滚着红色岩浆的破碎大地上,痛得她连花瓣球都抱不紧。 道枝急忙大喊道:“小贺,你可千万要抱紧我,我掉下去就没命了。” 贺洞仙忍着剧痛点头,飞快的在大地上跑了起来。 这样比一动不动要好一点,虽然她的鞋子已经被烫的融化了,皮肤直接贴在了坑坑洼洼的地上。 而后场景又一变,贺洞仙猝不及防的被一根藤蔓绊倒了。 “哎哟......”道枝带着花瓣球被冲力被甩到远处,砸到了一颗粗壮无比的古树上。 “这场景该不会是要把五行都给你演示一遍吧?!” 贺洞仙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古树下面,等站稳了还在嘶嘶的不停抽气。 贺洞仙抱起道枝,道:“现在应该没了,我们继续走,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掌门他们了?” “跟丢了吧,这水月铜镜绝对是故意的,神器有灵,它肯定想整整你。” 道枝撇嘴,嘟嘟囔囔的骂着。 贺洞仙正想放松的笑笑,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天旋地转。 她被倒挂在了树上。 道枝更惨,花瓣球这次直接磕在了石头上,花瓣球开了一道裂缝。 “呜呜呜,我的新家......” 贺洞仙只觉脑袋昏荡荡的,她勉强开口道:“现在怎么办啊?” “我被吊住了,你又不能跳这么高。” “掌门他们会不会担心啊,他们会回来找我们吗?” 道枝摊直,绝望道:“等金属性来,下面绝对是金属性。” 第二十四章 入侵世界 第二十四章:入侵世界 走完登天梯的贺洞仙今年才九岁,流浪异世的李望乡却已经二十四岁,在天都待了三年了。 三年前他看不惯京城的官腔做派,离开易水城后去了海外寻仙。 古有秦始皇派遣方士徐福东渡求仙丹,今有他李望乡乘船恳求渔夫出海北上觅仙踪。 同样的目的,不同的境遇。 李望乡感慨不已,“说实在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船,海风真凉快。” 渔船上放了张小桌子,几个渔夫围着坐在一起讨论这次出海的收获。 其中一个渔夫笑道:“李公子,那你可要好好欣赏一下海上的风光。上个月有一个搭船的大哥,看着高大魁梧的样子,谁知道刚开船一炷香不到人就已经蹲在甲板上了。” 他挤眉弄眼道:“你没见到他那苦样,最后还是他媳妇把他抬回房间的!” 前面站着的监测天气状况的渔夫也笑了,“嗨,可不是嘛,只要有晕船的毛病,就算是盖世英雄也得趴下。” 李望乡忍不住笑出声,他撩了下摆,坐在一个空板凳上,“那他媳妇力气有多大啊——大哥,这是不是快要到天都了?” 看天气的渔夫答道:“快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上岸了。” 另外那个八卦的渔夫继续聊天去了,李望乡站起身来准备回房收拾一下行李。 即使是走远了,那渔夫的大嗓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那媳妇比他更高更壮,我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估计没人敢劫他们俩的道......” 那年是贺洞仙失踪的第一年,李望乡搭渔船本想去海外寻觅机缘,结果他在海上辗转漂泊两个月,渔船最终把他送到了身为天下四大霸主之一的天都。 李望乡不属于此界的气息引起了邪神的注意,于是他被带到了天都都主宋芳影面前。 “......天都都主?”李望乡被邪神一尾巴给摁到地上,他迫不得已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美得如同画中仙的宋芳影。 李望乡内心诽腹道,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符合他的审美观。 宋芳影道:“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望乡内心大惊,虽然他已经见识过贺洞仙和邪神令人震惊的超现实力量,但此刻被人扒出老底还是有一丝害怕。 他一声不吭,面容有一丝扭曲,又复归平静,沉默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宋芳影的下一句话。 邪神不摁了,它游到宋芳影旁边,用嘶哑无比的声音道:“应该是的,他身上有被天道压制的气息,看样子好像有十一年之久了。” 宋芳影笑道:“这外面的世界我可是好奇得很啊,这位公子,能否讲来听听?” 虽是请求的话语,可李望乡觉得,如果他不说,他就会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李望乡咬牙道:“是个很普通的世界,和这里差不多,但是我们种地的人多,都是田地,没有这个世界繁华。” 他想了一会儿,留了个心眼补充道:“像你们这样奇怪的力量,我还是第一次见。” 宋芳影饶有兴趣的听着,边听边笑,笑得李望乡打了个寒颤。 他想做什么? “想不到除了轻舟界和这个世界外,还有其他的世界啊......” 宋芳影当年打破轻舟界界壁后就直接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空,他一直以为修仙之人讲的飞升就是进入这个普通的世界,然后被压制修为最后如凡人般死去,谁料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要不是有而泰神的神力相助,他恐怕活不了四百年,更听不到李望乡这一番话。 宋芳影眯眼笑道:“你有兴趣来我们天都当神使吗,天都百姓总是吃不饱,我们缺一些会种地的人,你的经历可能会给我们提供些帮助。” 这当然是真的,天都有贫民区,那里都居住着从海外来投奔天都的普通人。 天都原先只有轻舟界的人,都辟谷了自然不用吃饭,但那些外来的普通人赶不走,由于天道压制,神使不好大开杀戒,他们也很为难。 这下刚好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虽然这个人说的可能是假话,但是压迫一下他,办法自然是能想出来的。 宋芳影想着先不动用搜魂术,万一天道有压制,搜魂术失败了可就找不到第二个第三世界来的人了。 “......我忘记怎么种地了,”李望乡很烦躁,这个人怎么顺杆往上爬,是不是看出来他没说实话了。 “给你些日子准备一下,一个月后就上任。” 宋芳影当做没听见,让一个黑袍神使把李望乡带走了。 “真是有趣啊,等我把这两个世界完全掌控在手中......”宋芳影慢慢把双手摊开在自己面前,面容上满是昂扬的斗志。 “我一定要把那个世界也踩在脚下!” 李望乡一个月后上任了,他也慢慢了解到天都最初的一批人都来自另外一个叫做轻舟界的世界。 “那这个人,能不能帮我回家?” 李望乡喃喃自语道,而后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天都就是不怀好意的入侵者,如果暴露家乡,天都可能会把它当做下一个入侵的目标。 到时候虽然回到了家乡,但他也就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千古罪人。 李望乡暗自下定决心,等一有机会就离开天都,绝对不能透露半点家乡的真实信息。 但是天都神使都不是一般人,接到宋芳影的命令后,李望乡就被牢牢监视着,使得他蹉跎二十年都没找到离开的办法。 二十年啊,李望乡再见到贺洞仙时,他已经四十一岁,在天都娶妻生子了。 这些都是后话,这时的贺洞仙仍被吊挂在古树上百般挣扎着。 “道枝,你不是说会有金属性来的吗,这都过去多久了,再挂下去这藤蔓就要缠到我身上了!” 贺洞仙惊惧无比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深绿色藤蔓,不停地在空中挥舞手臂,想要赶走这些东西。 道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是乱说的......你...” 话还没说完,鲤鱼使劲一蹦,“危险!” 这时突生异象,一道巨大的龙卷风来势汹汹,横扫整片森林,把花瓣球和贺洞仙都卷到了天上。 “啊啊啊啊...你...不是...说是...五行的吗!” 贺洞仙在风中说话不利索,脸扭曲得厉害。 花瓣球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道枝自然无法听见和回答贺洞仙的话。 另一边,道枝无措地大喊道:“我的球,我的球!” 花瓣球在风的不断撞击刮擦下渐渐碎裂,一片又一片的碎片飞了出去。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水月铜镜对待天命之子的同伴的态度这么恶劣的吗?! 虽然天道钦定的天命之子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水月铜镜外面,吕根和拜火宗的长老们渐渐有些担忧了。 “清慈道长在另一个世界,要不然就能让他和留影天机图沟通一下,减少一点贺小友的劫难......” 吕根唉声叹气道:“罢了,这可能是轻舟界在试探她有没有成为天命之子的资质吧。” 红眉老头道:“留影天机图都写了,贺小友画像也在上面了,这天道还能变卦不成?!” 随行的一个长老道:“天命难测,还真说不准。” 突然一道流光被抛出水月铜镜,吕根一把接住,定睛一看原来是龙脊鲤鱼道枝。 它清醒过来,张口怒道:“这铜镜是不是瞧不起我,故意把我的球搞碎然后再把我扔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水月铜镜内,风暴渐渐息了,贺洞仙一睁眼,她已经身处一个五彩斑斓的空间了。 “这些东西是......” 第二十五章 归鹤轻舟 第二十五章:归鹤轻舟 这里凝结着厚重大地千万年来孕育的心血,各色的金石静静地嵌于地中或深埋地下。 与外界的被人打磨过的璀璨夺目的珠翠不同,这里的金石虽看似华丽,但却美得收敛,带着肃穆的气场。 贺洞仙记得宋大夫在学堂教过她,金主杀伐,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关于杀戮这方面的考验。 她吸取了前面被倒挂在古树上的教训,站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 贺洞仙在紧张之余,又有些担心道枝的情况,花瓣球之前一部分已经碎裂了,不知道道枝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道温和的嗓音在贺洞仙耳畔响起,“你放心,它已经被我送出去了。” 这声音和李瑞香极其相似,贺洞仙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那个宁静安逸的山溪村。 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爹和娘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可贺洞仙仔细一想,又觉得分离只是在上一刻。 她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可是又无法用言语准确地表达出来。 贺洞仙回过神来,问道:“晚辈失礼,不知前辈留我一人在此有何贵干?” 她骤然间察觉有一丝违和感,可这种感觉又很快溜走了,贺洞仙不免紧紧地皱起眉头,可还是垂下头一副恭敬的模样。 “......我就是想借着水月铜镜再看看你。” 那嗓音听着很奇怪,听不出性别。虽然语气温和,可像是一个从来没说过话的人在学习人怎样讲话。 当然它讲话的内容更加奇怪。 贺洞仙奇怪道:“前辈,你我二人素昧平生,何来再看之说?” “阿鹤......我也不想让你当天命之子的,可是实在是没办法啊......” 那声音的主人好像听不到贺洞仙讲话似的,一直在絮絮叨叨她的悔恨和无奈。 贺洞仙沉默片刻道:“...您就是轻舟界的天道?” 能钦定天命之子的,除了天道还真没谁有这个本事。 神秘人轻轻叹息道:“他们都是这么唤我的,我就是天道。” “可我却是个没有用的天道,让恶人打破了世界的规则。” 贺洞仙道:“您身为天道也无法阻止,为什么会把希望寄托在我一个凡人身上呢?” 神秘人笑道:“你不是凡人啊,你成长的很快,这一会儿你已经心智成熟了不少。” “......比如?” “你在口头上学会尊重别人了,而且你对你养父母的依恋情绪在逐渐消失。” 就是这个,贺洞仙心头一震,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在她的记忆中,贺洞仙应该是一个口无遮拦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不是她这个做派拘束的人。 贺洞仙张嘴,却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无法一时宣泄。 神秘人道:“你是贺洞仙,但却不是那个贺洞仙。” “你仔细想一想,出了山溪村后,你的依恋情绪是不是一直在淡化,即使是过了这么久,你也没有表现出很想念很想念你养父母的情绪。” “现在我告诉你,他们在三年前死了,被而泰邪神一口吞噬的......你有什么感觉?” 贺洞仙蹲下用双手抱住头,冷静道:“我无法接受。” “可是你没有太多的情绪。” 神秘人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拆穿了贺洞仙的自我欺骗戏法。 “阿鹤,你不得不承认,你的情感在流失。” “不可能,我会哭会笑,怎么就情感流失了。还有我都说过了我从来没见过你,你别叫得这么亲近。” 贺洞仙莫名其妙看着周围的空气道。 面对贺洞仙的反驳,神秘人并没有生气,它依旧用温和的声音道:“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有几件重要的事告诉你。” 这时几道闪电若有若无的在半空中划过,又很快不见了。 贺洞仙憋屈的很,想到这是天道,她定定神继续听这天道讲胡话。 神秘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它道:“天命之子,相信你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 “轻舟界人人皆可修行,但惟有天赋异禀者可望长生大道以及白日飞升。相反,你是在归鹤界长大,归鹤界缺少灵气,即使是轻舟界大能到那里也无法在修为上再进一步。” 神秘人道:“你可知为何天都宋芳影能如此轻易的打破界壁逃到归鹤界?” 贺洞仙平静下来,暗忖道宋芳影是那魔头的名字,而且他还是天都的人。 神秘人见贺洞仙没回答,继续道:“因为轻舟界和归鹤界是双生世界。” “什么意思?” “轻舟界死去的人会在归鹤界转生,归鹤界死去的人会重新在轻舟界转生。而那些在轻舟界飞升的人,会到归鹤界里去。” “之后呢,死掉了?” “是的,”神秘人答道,“被压制修为,然后和普通人一样死去。” 贺洞仙震惊道:“这些前辈们难道不能留下些什么提示来揭开这个秘密吗?” “会被毁掉的,泄露秘密的人,会立刻死去,那些提示也会被毁掉,具体怎样我不了解,我不负责这些东西。” “你们还有分工负责的?不止一个天道?” 贺洞仙皱眉,她有一种很强烈的不适感。 神秘人道:“大道下分十二天道,我是第四天道,负责监测这个新的双生世界。” 贺洞仙艰难地笑了一下。“监测?新的双生世界?” 神秘人不回答了,贺洞仙本来就看不见它身在何处,之前被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贺洞仙觉得她无比憋屈,她不能接受她出了山溪村后还是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和《小土世外仙居图》一样是假的。 她模糊了对自己的认知,颠倒了对世界的认知,还被告知这个世界处于一股神秘力量的控制之中。 她这个第四天道钦此的天命之子,拯救拯救归鹤界,然后功成名就轮回转世,继续任由双生世界的人依旧被蒙在骨子里? 神秘人好像能读心,它的声音再次出现:“你哪儿来这么强的使命感?你和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存在。” 贺洞仙道:“我不是。” 她语气坚定,虽然是九岁女孩稚嫩的声音,却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气息。 “我,和你们,绝对不一样。” 第二十六章 百年之期 第二十六章:百年之期 神秘人道:“想法不错,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告诉你吗?” 它的声音不再冷冰冰的,变回了之前温和的声线,“他们设了一个赌局,你赢了,双生世界就会获得自由。” “你输了,他们就再也不会给我们机会了,所以我偷偷来帮你做个弊。” “可是我很担心你,因为你曾经无比忠诚于他们。” 贺洞仙道:“你大可放心,我不认识他们,就算我有过曾经,可现在的我只是贺洞仙而已。” “最好是如此,阿鹤,所有天道都把赌注压在了你身上......当然包括我。” 贺洞仙道:“赌局有期限吗?还有,他们是谁?赌局的内容是什么?” “当然,从你出生算起,期限为一百年。不过后面的问题我不知道,我的权限不够。” “连赌局的内容都不告诉,那还算什么赌局。” 贺洞仙又皱眉,她小小年纪已经忧愁的和大人一样了。 “如此不平等,怪不得他们的筹码这么大,应该很自信自己会赢吧。” 神秘人突然慌张,声音变得不平稳起来,“我要被发现了,我先走了,你做好天命之人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以后找机会试着其他天道沟通,可能线索更多。” 话音刚落,这个空间一阵扭曲,变成重重黑牌交错的漩涡,狠狠刺激着贺洞仙的眼睛。 然而这异象没有持续太久,等贺洞仙再次回神,她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大帮人。 那是焦急的等在水月铜镜外的吕根一行人。 道枝好像已经恢复了灵力,它从吕根怀中一跃而出,跳到了贺洞仙手里。 “那破镜子是不是整你了,你的脸色怎么如此之差?” 贺洞仙习惯性一摸,手里却是滑腻腻的触感,吓得她几乎收不住手要把道枝给扔出去。 “......你能再变个球吗?我有点不习惯。” 贺洞仙扯起嘴角勉强笑道:“我被整得可惨了。” 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了。 吕根上前一步,关心道:“贺小友不必把这些放在心上,水月铜镜内所见之物皆是幻影。” 要是真这样就好了,贺洞仙哀叹一声,继续摸摸鲤鱼,这次摸到的却和以前的触感毫无二致。 她低头,鲤鱼正在吐泡泡吹出了一个大球包裹住自己。 真是贴心啊,贺洞仙抱紧泡泡球,简直要哭出来,为什么她有这么多糟心事呢? 来不及感伤,贺洞仙听得吕根道:“既然贺小友就位,那我们出发吧。” 一阵风袭来,吕根抬手一挥,空地上出现了几匹马,马头高昂雄俊,一看便知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贺洞仙道:“......不......不御剑?” 话本里不都说仙人是御剑而行,日飞九万里的吗? 红眉老头接话道:“我们又不是风灵根,怎么御剑?只有借助风,东西才能飞上天啊。” 要是李望乡在场,他绝对能告诉这红眉老头飞天不一定要借助风。 但很可惜他现在还在天都苦苦钻研该怎么种地。 贺洞仙道:“那火系灵根一般是怎么修炼的,修炼出来能做什么?” 红眉老头道:“不断用火,感受火,这样你在外面游历时做饭会很方便......修炼不是你能做什么的问题,而是你通过修炼能领悟到什么的事情。” 贺洞仙想起道枝说过的拜火宗弟子天天玩炸药的事情,突然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我们刚才已经和另外五大宗的掌门商量过了,他们已经把你录入宗门弟子名册了,你拿着这个玉简随意进出六大宗门。” 吕根把贺洞仙抱上马,自己也坐上去,把贺洞仙圈在怀里。 她从后面递给贺洞仙一枚浅绿色令牌,道:“对了,你身上的灵力封印我帮你解开了,你知道是谁给你下的吗?” 灵力封印?贺洞仙想起来,这是她之前怕自己伤人给自己加的封印。 她道:“是我自己,我觉得我的灵力没有用处只会伤人。” 吕根意外地看了贺洞仙一眼,笑了笑:“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在轻舟界,现在你可伤不到任何一个人。” 贺洞仙点点头道:“我知道,以后请掌门多多指教。” 路途很短,虽是骑马,可这马的速度看起来与御剑毫无差别,贺洞仙不讲话了,她的脸再次因为风而变形扭曲。 所幸路程很短,他们在马上吹了一炷香功夫的风后就到达了拜火宗。 但是让贺洞仙想不到的是,不会御剑的火系灵根大本营拜火宗,居然建在半空中。 也就是说,按照红眉老头说的,他们根本无法自己上去。 贺洞仙保持沉默,可能还有其他她不知道的飞行方式。 岂料吕根一声厉喝,“哪个小兔崽子这么能,把拜火宗移到天上?!” 这是一只雪白的灵鸽飞下来,在吕根一旁咕咕咕了好久,吕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那个号称是风灵根天才的元宗弟子,宋青云?” “只是想玩玩?玩脱手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吕根每说一句话,一旁随行的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一个元宗弟子把六大宗之一的拜火宗给搞到天上去,还说只是玩玩? 红眉老头脾气最火爆,他直接骂道:“有时间让下面那帮闲的发慌的兔崽子也去元宗玩玩,直接炸了他们元宗然后再道歉说只是玩玩。” “我们去了归鹤界不能管到拜火宗,可拜火宗几万人也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唉,说出去真是丢人!” 吕根揉揉眉心,道:“灵鸽还说,这个宋青云是被拜火宗的人怂恿的,说是想体验一下活在云端的感觉。” 红眉老头听见更生气了,“闲得慌,回去后把他们通通关禁闭!” 那个叫宋青云的人也挺可怜的,不过不值得同情。 贺洞仙默默地想道,不过拜火宗的师姐师兄们好像很享受刺激的感觉,看来以后的宗门生活不会无聊了。 一个时辰后,元宗宗主骑着马飞快赶来,脖子上还骑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岁的小孩子。 等元宗宗主下马,吕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元宗宗主有空带孩子,怎么都没空管管自己宗门内的弟子?” 元宗宗主名为元凌空,虽说名字看起来很厉害,可本人确是一幅怂样。 “火婆婆,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帮你把拜火宗给打下来。” 吕根眉头一跳,打下来?! 与此同时,元凌空拍拍头上的小孩子,“乖儿子,动手。” 第二十七章 拜火灵宗 第二十七章:拜火灵宗 说是说打下来,其实元凌空也没这个胆量这么做,拜火宗里面有三万弟子,伤到其中一个弟子吕根就得跟他拼命。 他那儿子也聪慧,没有真的听老爹的胡话乱来,而是运用自己的风灵根能力慢慢离开元凌空悬浮在半空中。 元宗宗主的儿子名为元莱莱,天生顶级风灵根,今年虽是三岁,可在玩风一道超出普通风灵根拥有者。这样的天赋不得不让无数钻研风灵根的人羡慕和眼红。 “这小子天赋不错啊,你们夫妻都是雷灵根反而生了个风灵根的儿子?” 吕根拄着拐杖凑近了些道:“这孩子五官端正,灵台清明,以后肯定比你们有作为。” 元凌空笑道:“比我和他娘还有作为?我到是想不出来了他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了。” 两位宗主谈笑间,远处的元莱莱身边已经狂风大作,这一股狂风卷起无数沙石花草直冲云端的拜火宗,化成一双巨手想用力把建筑给拉下来。 “莱莱,小心一点!”元凌空扭头看见这一幕,担忧地喊道,立即伸手扔过去一粒小丸子,准头非常好,元莱莱张嘴就接到了。 贺洞仙好奇的看着元莱莱,他的脸已经憋得涨成红色了,吞下药丸后脸色就有点恢复正常了。 “长老,那是什么药丸?”贺洞仙轻声地问旁边站着的红眉老头,同时眼神盯着元莱莱。 红眉老头瞥了元莱莱一眼,道:“恢复灵力的丹药,不能多吃。元宗宗主的儿子才三岁,没有充沛的灵力提供给自己的灵根使用,所以需要服用丹药达到短时间内能力大涨的目的。” “风灵根中最有可能飞升的人,除了困在上面的宋青云,就只有这个元莱莱了。” 红眉长老的话很多,在解答了贺洞仙的疑惑后还讲了些其他的东西,“那玉简你要收好,不过丢了也没关系,你等一下往上面滴血,认主之后它就会自动跟随你,就算有人把玉简偷走,下一刻它也会重新回到你的手里。” “玉简有灵吗?” 贺洞仙想,玉简会自动跟随,是不是和阿土一样是器灵呢? 红眉长老否定道:“当然是没有的,玉简不是实物,是拜水宗宗主由水凝固而成的法器,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让玉简隐形消散或是重新出现。” 贺洞仙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道谢后又转头看着元莱莱。 这时原本处于云端上的拜火宗大山已经缓缓在空中下降了,贺洞仙隐隐约约好像还听见了空中传来的欢呼声,可能是她素未谋面的师兄师姐们发出的声响。 吕根恨铁不成钢道:“这帮孩子,总是不吸取教训。” 拜火宗很快稳稳地降落在远处的地面上,一个宗门有数十座山头,这一番下来元莱莱额头满是大汗,不停的在喘息。 “乖儿子,莱莱,爹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啊。” 元凌空看见自家儿子这幅样子心疼的不行,向吕根一行人辞别后就立刻骑马走了。 他来去匆匆,没有注意到贺洞仙,因为她是拜火宗新收的火灵根弟子,只是和她点了个头,完全忘记了天命之子这一档子事。 吕根道:“本来应该让他认识一下贺小友的,但是就怕他先一步把贺小友拐去元宗。” 红眉长老笑道:“元宗过于危险,先拜访五大灵宗再去拜访元宗也不迟。” 吕根颔首道:“正是。” 这一会儿一行人已经靠近拜火宗山门了,贺洞仙只觉得走近一步就热上一分,等走到山门时她已经大汗淋漓了。 道枝这会儿不装死鱼了,它一边大喊一边往相反的方向游:“不行,我要走,实在是太热了,真是见了鬼了,我表哥到底是怎么通过你们的考验的?!” 红眉长老道:“那你去拜水宗吧,那儿正缺你当苦力呢。” 道枝理都不理他,直接和贺洞仙说道:“我先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啊小贺。” 贺洞仙乍然间无措,她道:“啊,有缘再见,那没缘是不是永远都不见面了?” 道枝用鱼尾甩了贺洞仙一下,“套话都不会讲,等着,以后来拜水宗找我,我在那里修炼。” 贺洞仙望着道枝远去的背影,觉得很苦闷,现在从归鹤界过来的只有她一个了,虽然鲤鱼本来也是轻舟界的。 这时她又不免想起神秘人说的百年赌局,一下子冲淡了她到达拜火宗的喜悦。 吕根见贺洞仙一脸沮丧,笑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再说你和它还有机会见面呢。” “以后你修行时间会变得很长,那时你就要学会面对恒久的孤独与离别了。” 贺洞仙抬头看了年迈的拜火宗掌门,道:“修仙也会变老吗?” 吕根道:“时间到了就会变老,但是时间什么时候到谁也说不准。” 贺洞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提起精神来打量拜火宗的模样。 在看到满目橙红色的时候她丝毫不意外,拜火宗主火灵根,火平常都是橙红色的。 登山的台阶两边种着以火焰为树叶的褐色枯树,不难发现这是人为装饰的。 山门顶部悬挂着用黑色草书笔法书写的拜火宗三字的牌匾,显得恣意大气。 牌匾下方两侧石柱上分别雕刻了不同样式的火焰花纹,花纹主要被染上红紫蓝黄四色,两边颜色不一致,一眼望去让人觉得这拜火宗山门花里胡哨的。 吕根很无奈,她道:“那帮孩子是不是太闲了,什么东西都敢乱画一通?” 红眉长老道:“掌门您放心,等下我就去收拾这帮小兔崽子。” 不等他们进山门,上面呼啦冲下来一大波人,有些人还边哭边喊,你推我我推你踉跄着到了贺洞仙一行人面前。 吕根道:“正经一点,那些修行的要诀都忘了吗?” 人群安静下来,突然一个身着绿衣的男子被推了出来。 那男子尴尬的笑了笑,虽然满面灰尘,还是掩盖不了眼中的清澈和满身通透绝佳的空灵气质。 他拱手道:“晚辈元宗宋青书,见过拜火宗掌门。” 贺洞仙瞪大了眼,她第一次见有人把翠绿色穿的这么好看的,简直是人间绝色啊。 第二十八章 正式修炼 第二十八章:正式修炼 吕根细细打量宋青云一眼道:“看你也是个好孩子,元宗与我宗有几分交情,这次就不追究你了。” 宋青云喜出望外道:“多谢掌门宽宏大量,晚辈铭记在心。” 吕根知道这孩子是元宗出了名的实诚,撺掇他把拜火宗弄到天上的肯定是平日里那几个好事弟子。 元宗宗主都亲自让自己儿子救场了,这笔账还是不要算了。 于是她道:“不过你这几个月别来拜火宗拉客了,让他们自个儿消停消停。” 此话一出,宋青云后面的拜火宗弟子一阵哀嚎。 “掌门不要啊,弟子错了!” “这几个月不出门我们怎么活啊,要断粮了啊!” “弟子前阵子向拜金宗弟子借的书还没还呢!” 吕根充耳不闻,继续朝着宋青云和蔼地微笑。 宋青云马上作揖,又满含歉意的看了拜火宗弟子一眼,运起灵气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每个风灵根弟子为了修炼,每次会专门抽出一段时间在六大宗宗门拉客,就是拉几个要出自己宗门却嫌骑马慢的客人。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到现在已经延续成一种古老的传统了。 宋青云这次来人最多的拜火宗拉客,本想着让自己的修行更上一层楼,谁料禁受不住拜火宗弟子的撺掇,飞起了拜火宗整个宗门。 最后修行是增进了,但回元宗后也是挨了一顿臭骂被关禁闭三个月。 贺洞仙在心里唏嘘道,惨,但也活该。 吕根转头训斥道:“我们几个老骨头没在宗门里,你们就上天了?!每个弟子不管有没有参与这件事,一个月后每个人都得给我交上来一棵成型的火焰树。” “还有,山门那边的染料给我洗了!” 一个弟子马上紧张地说道:“掌门,那是向拜金宗买的染料,可能洗不掉。” 他一脸惶恐,乖乖低头等着挨骂。 吕根气笑了,“都说了那些拜金宗弟子上门买卖的东西不要买,都是他们锅炉的次品,你们怎么尽惹事呢?!” “苏曲,贺小友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你了。” 吕根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走人了,留下还在哀嚎的拜火宗弟子。 贺洞仙疑惑道:“火焰树,是山门台阶两旁那种吗?” 红眉长老原名苏曲,他道:“你接下来也要和师姐师兄们一起做火焰树,难是难的,不过你耐心一点就行了。” 贺洞仙道:“具体是怎么做呢?” “学会在枯树上点火。” 苏曲留下了一句让贺洞仙摸不着头脑的话然后训斥了弟子几句就离开了,把她交给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弟子。 那位弟子名为敬月庭,看着很是年轻漂亮,但实际上已经四十好几了。 贺洞仙在得知她真实年龄时震惊道:“完全看不出啊。” 敬月庭笑道:“修仙者可以保持容颜不变几百年,你以后也会感受到了。” 贺洞仙一想,神秘人说两边都是互相投胎的,那这样应该是归鹤界的人数多一点,因为活的时间长。 于是她顺便问了一句,“那轻舟界得有多少人啊,大家都活得这么久。” 贺洞仙在骑马来的路上看到的都是荒原之景,没有一丝人烟,想来轻舟界应该比归鹤界要大上一倍。 “嗯......”敬月庭道,“不多,每天雷劫死掉的就有几百万。这么一算现在还剩下人族四千万,妖族六千万。” 她继续道:“拜木宗每月都会把数目公布在户录里,户录向整个轻舟界开放的,师妹喜欢可以去苏曲长老那儿借来看看。” 贺洞仙闻言点头,道:“师姐,那火焰树该怎么做啊,苏曲长老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做。” 敬月庭猛地回头,脚下的步伐因为错愕而凌乱了,“你刚进宗门就要做火焰树?!” 贺洞仙叹气道:“是啊,可是我连怎么生火我都不会。” 新弟子一般修炼一年才能上手火焰树,这新弟子天赋这么妖孽的吗居然刚入门就能得到苏曲长老的肯定? 敬月庭满脸复杂的问道:“那你的火灵根是顶级的吧,生个火也应该很容易就学会了。” “......我是五行灵根,”贺洞仙停顿了一下,“师姐会嫌弃我吗?” 五行灵根,这家伙难道很有来头?居然由掌门亲自交给苏曲长老带。 一边猜测着贺洞仙的背景,敬月庭一边说道:“不会,生火不用教的,修仙第一步师妹要自己领悟,但是师妹在修炼火灵根时其他四灵根也要兼顾,不能急进。” 说着到了一个大湖附近,湖底可以一眼望穿,一点泥沙和鱼都没有,反而是红彤彤的一片。 敬月庭解释道:“这是火精湖,底下铺着一层由纯粹之火凝练而来的火精,你放心在湖中的大石上修炼,我就不陪你了。” “我们培养火焰树只要蓝色火焰的就行了,山门那边红色火焰只有掌门和几位长老才能做到。” “这片湖是你一个人的,我在你隔壁那片湖,你若是有不懂之处尽管来问我。”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师姐。” 敬月庭离开后,贺洞仙在湖边找到了一支小竹筏,竹筏原本的绿色半褪去,和浅黄色交织在一起,很有古朴感。 湖中的大石很快就到了,这与其说是大石,还不如说是湖中由大石铺就的一片平地。 上面放着很多干枯的树木,这应该就是贺洞仙要培养火焰树要用的树木。 平地每块石头都是干的,但石头跟石头中间因为拼接而形成的裂缝里淌着细细的水流。 贺洞仙找了靠近竹筏的一块石头盘腿坐了下来。 该怎么生火呢? 贺洞仙思考了很久,因为灵力被解封,她无聊的时候就用灵力把干枯的树木移到竹筏上再给移回去。 她把左手张开,试着把灵力汇聚到手心,这时灵力是缥缈的雾状形态,根本没有火焰该有的样子。 贺洞仙集中精力控制灵力变成火焰的形状,过了很久她才能勉强让它不散形。 形状有了,现在缺的就是火焰的热量了吧。 贺洞仙松了一口气,这下难办的是如何让灵力发烫。 很难办啊,万一控制不好位置,自己全身上下又都是灵力,到时候被烫到可就不妙了。 第二十九章 月落中庭 第二十九章:月落中庭 火精湖静悄悄的,连一只鸟儿也不曾见。 贺洞仙手心的灵力凝聚而成的火焰形态很快消散了,她的灵力不足以支持长时间的释放。 话本里的天命之子不都是个个天赋异禀,才智双绝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就连个火焰都放不出来? 贺洞仙感到很挫败,她往后一仰,躺在了冰凉的石头上,双脚浸在了略烫的湖水里。 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人生,应该是幸福平安又快乐的长大,然后安心嫁人育子。虽偶有艰难,但是总是一帆风顺平平淡淡的。 贺洞仙一瞬间感到错乱,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吗? 湖面上雾气氤氲,袅袅的白雾腾起模糊了贺洞仙的视线。 她突然想起来一段话。 “平平安安的过完这辈子,不要嫁人。” 这是在山溪村的时候,李瑞香坐在草屋门前看书,大概是话本太过煽情,她流了很多泪,脱口而出这句话。 贺洞仙停下了踢毽子的动作,静静地看着李瑞香。 这句话好像是对女儿的劝诫,又好像是对过去自己的忏悔。 半晌,李瑞香失神道:“苟活着,总比害人好......” 从此以后贺洞仙在也没见过李瑞香看过话本,反倒是绣起了花,传说中绣满一千朵莲花,自己身上的罪孽就会被洗清。 这是一本话本里的传说。 火精湖的湖面被一阵风吹得泛起涟漪,荡开了贺洞仙的种种思绪。 她回过神来,再次试着把灵力凝聚在掌心,这时出现了一簇在微微跳动的深蓝色的火焰。 她不明白,这火焰是怎么出现的? 贺洞仙起身准备去问师姐,她挥手熄灭火焰,划着竹筏回到岸上。 还没到岸,她就瞧见敬月庭站着了。 “怎么回来了?”敬月庭弯下腰笑眯眯的问道,还不忘趁机摸一下贺洞仙的头发。 “我会生火了,可是我觉得没有真实感。” 敬月庭笑道:“我当年也这样,这东西就跟吃饭喝水一样,一旦学会就成为本能了,你这样的感觉并不奇怪。” 贺洞仙敛眉,低头牵着敬月庭的手,“师姐怎么这会儿过来?” “你新入门,肯定还未辟谷,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谢谢师姐!” 拜火宗里,一半是山,一半是平原,平原上到处是大小一致的火精湖,在天空俯瞰,密密麻麻,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山下和半山腰上都是用竹子搭着的小楼,每个小楼住五到六个弟子。再往上的山顶有一棵巨大无比的古树。 古树几乎半个山头,盘根错节,看着像是一位心有执念的垂暮老人在紧紧禁锢着山顶,树里面完全是空心的,贺洞仙走进树洞里,原先的山顶被移平变成了平地。 树洞内壁有很多内嵌书架,满满当当的都是书籍。中间留出了一片空地,摆着一大张圆形竹桌,竹桌旁环放着九把椅子。 里面没人,贺洞仙心想这应该是掌门和长老平时待着的地方。 “师妹,你赶快出来。” 敬月庭回忆路线的时候,发现贺洞仙已经走进了议事堂,她连忙出声把贺洞仙叫回来。 闯议事堂事小,万一损坏了里面的什么东西可是罪过了。 贺洞仙闻言停下了探索的步伐,重新走到敬月庭身边。 两人绕了一圈终于走到了一个小小的饭堂,由于宗门内大多是已辟谷的弟子,这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负责烧饭的伴火长老。 两人坐定,贺洞仙道:“对了师姐,我还未曾讨教你的姓名呢。” 敬月庭和伴火长老打了声招呼,点了一碗素面,笑道:“我们门内的普通弟子一般是凭借身上的火纹互相辨认的,不怎么互通姓名,所以我就没问。” “是师姐脸上这种吗?”贺洞仙注意到敬月庭右眼角下面有一个红色的敬字,不是很大,从远处看像是女子点妆用的精巧修饰。 贺洞仙诧异道:“师姐姓敬?这姓氏很是独特啊,师姐的名字想必更为动听吧。” 敬月庭坐在那里浅浅的笑着,接受了贺洞仙的赞美,“敬月庭,举杯敬月,月落中庭。” 贺洞仙一路过来见过很多人,宋青书是皮相好,气质也是锦上添花。可这个敬师姐外貌虽普普通通,只称得上是清秀,却有着让人着迷的气质。 就像是......沙漠的清潭,草原的旗标,深海的一缕微光,一眼让人依赖。 贺洞仙道:“敬师姐,这是要画到脸上吗?” 敬月庭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绘着各种颜色图案的方形小木盒,道:“是的,用这个,拜金宗的千金玲珑盒。我等一下替你刺字。” 素面还没好,贺洞仙索性坐到敬月庭身边,仔细观察这个木盒。 敬月庭道:“盒子上是六大宗门的宗徽,以后你慢慢认识。” 说着她打开这个盒子,里面一共有九格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不同的颜色,作为盖子的这一边半边内嵌着一小片铜镜,另一个半边又镶嵌着白瓷。 敬月庭掀开染料格,下面还有一层夹层,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半折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笔。 她道:“这个千金玲珑盒好用的很,就是拜金宗的弟子太精明,每次来只卖五百个。师妹是五行灵根,能得掌门垂怜,想必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若是摸到了这个千金玲珑盒的门道,可要照顾照顾宗门里的姐妹啊哈哈。” 人人都喜欢听好话,贺洞仙自然也不能例外,她笑得牙不见眼道:“好的好的,借师姐吉言。” 伴火长老端着一个黑底红漆花纹长盘上来了,盘中一碗无汤的素面条,旁边搁着几小碗红绿的配菜和橙红的蟹肉酱。 他一边端面,一边笑道:“老朽这手艺可是好多年没露过了,小姑娘看看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小姑娘新入门的吧,我听苏曲说了,五行灵根?” 贺洞仙按自己口味调好面,快速嗦了一口面,等咽下去才开口道:“是的,长老的面很好吃。” “呵呵,”伴火长老捋着自己的长长的胡须道,“老朽百年前外出游历时也有过一个五行灵根的弟子,老朽看你面善,不如你就在老朽这边学习,你也能修炼的更快一些。掌门那边你不用担心,老朽自会去说。” 贺洞仙愣住,与同样呆住的敬月庭对视了一眼,敬月庭反应快,她连忙轻轻推了贺洞仙一下。 贺洞仙也反应过来,这可是一个绝佳的修炼机会啊。 她连忙跪拜,双手伏地,口中念道:“晚辈多谢长老垂爱。” 伴火长老笑道:“好,好,好,你明日寅时便收拾一下来这斋堂,老朽等着你。” 寅时?!这未免太早了。 贺洞仙还没开口问,已经被口中一直道谢的敬月庭连忙拉走了。 到了一个偏僻的小亭子,敬月庭才拉着贺洞仙坐下,道:“师妹啊,你可撞大运了,这位讲话可比掌门管用许多!” 第三十章 平淡生活 第三十章:平淡生活 贺洞仙不解,问道:“师姐何出此言?” 敬月庭平缓了一下呼吸,才开口道:“伴火长老曾经是五行灵根。” 这一句话无疑是平地惊雷,炸的贺洞仙心头一震。 “曾经?五行灵根?那为什么掌门把我交给苏曲长老而不是交给伴火长老呢?” 敬月庭摆了摆手,叹道:“个中缘由我也不知,我只听已经离开师门的一位师兄讲过。伴火长老曾经是五行灵根第一高手,后来不知怎的变成了火灵根,我怕师兄嫌弃我就没多问。总之他教你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她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羞涩的笑了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以后带你见见那位师兄。” 嗯?贺洞仙虽然小,可听过不少男女之间缠绵的故事,她很懂事的闭了嘴。 “好了,不说了,你想画什么花纹,我帮你,”敬月庭重新拿出千金玲珑盒,笑着往贺洞仙那边挪近了一些距离。 “女子十六要梳妆,你虽没到十六,可也是个不小的女孩子了。” “师姐帮我在左眉上刺个神仙的仙就好了,”贺洞仙摸着自己左边的眉毛轻声道。 敬月庭点点头开始动工了,她俯身凑近,有一绺细发划过了贺洞仙的脸庞。 亭子是个很古朴的亭子,虽然位置很偏僻,可里面的石桌石椅都被精心擦拭过,贺洞仙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摸过石桌的手,还是干净得很,除了一些擦不掉的棕色伤痕。 石亭旁边静静睡着一汪冷澈的清泉,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显得更加清冷幽静,仿佛千百年来都是一副等待的样子。 “那位师兄为什么离开宗门呢?” 万籁俱寂之中,贺洞仙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刚说完她就恨不得打醒自己,这不是挑起伤心事吗? 敬月庭只是摇了摇头,温柔叹息道:“拜火宗的弟子,从来不能一直待在宗门内,六十年便已是到顶了。” “为什么,留在宗门不是能学习到更多吗?” “为什么师妹会这么想呢?”敬月庭反问道,“一直待在宗门内,才学不到真正的精髓吧。” “掌门和长老教给我们的,都是他们用自己一生的跌打滚爬摸索出来的,我们即便是没日没夜的学,也只能学到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要自己出去闯荡去领悟啊。” “我们在宗门求学,学有所成便可以离开了,如果师妹是舍不得宗门的话,以后还是可以常回来看看的。” 贺洞仙道:“其他宗门也是一样的吗,离开了宗门之后去哪里呢?” 敬月庭笑道:“时间有长有短,像与天地沟通的水木土三宗可只能留在宗门三十年。至于去哪里......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群山巍巍,江水沧沧,青空渺渺,红尘扰扰,你自寻你的归处去罢。” 贺洞仙抿唇笑道:“师姐志向高远,我也应该向师姐学习才是。” 两人又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贺洞仙的炎纹最终刺好了,左眉上独独一个蓝色的仙字,她对着千金玲珑的铜镜感叹道:“师姐的字刺的真好看。” 敬月庭道:“师妹谬赞了,对了,师妹先前在家中学过字吧,宗门内大多都是通过看书修行的。” 家中......贺洞仙清亮的的眼神黯淡了一分,她收起情绪道:“学过一些,看书还是可以的。” 那就好,敬月庭松了一口气,万一因为不识字耽误了师妹修炼就真的是可惜了。 下午就不修炼了,还是先带着师妹熟悉熟悉拜火宗吧。 她道:“师妹跟我来,我领你去休息的地方,苏曲长老说你跟我住。” 说罢敬月庭主动牵起了贺洞仙的手,山顶到山下的路虽是有石子铺着,可昨晚下过雨,还是免不了脚下打滑的危险。 这时候已是午后了,日头升上来,可被大树枝叶遮挡着,让人完全感受不到燥热之意。 终年与火焰为伴的拜火宗,宗门内却尽是山山水水,连日光都是最温柔的模样。 贺洞仙路过一株看上去已逾千年树龄的古树,她张手惊奇地道:“师姐,是天虹。” 一道小小的七彩的天虹正安安然然地躺在贺洞仙手心里。 敬月庭怔然,半晌笑道:“师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贺洞仙和敬月庭就一手之隔,天虹也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了敬月庭的脸上。 贺洞仙大喊道:“师姐讲错了!” 没等敬月庭疑惑,贺洞仙继续道:“明明有福气的是师姐才对,是师姐拉着我在此刻走过了这条路,若不是师姐,我也不会在此刻和你同时遇见这道天虹。所以,我是有福气,可这福气是师姐带给我的啦!” 这孩子,敬月庭的眼眶有些湿了,真是孩童的赤子之心啊。 她飞快地眨眨眼睛,迎着风把来不及留下的泪水吹干,接着道:“师妹好乖,我们走吧。” 敬月庭住在在半山腰左侧远离石阶的地方,左侧是女弟子的住所,走进去需要穿过重重的竹影和幢幢的竹楼,然后才能看见一座旧的泛黄的小竹楼。 “我一出生便拜入了拜火宗,这座竹楼我已经住了四十六年,如今它也迎来了第五位主人。” 敬月庭的神色很是感慨,一晃就过去了四十六年,她也快离开拜火宗了。 “之前的四位师姐都已经离开,只剩我一个了,不过现在我有了师妹,我真的是很高兴。” 贺洞仙抱住敬月庭,埋头闷声道:“师姐不要伤心,今后就由我来给你作伴吧。” 敬月庭摸着贺洞仙的头,淡淡的笑了,没有说话。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敬月庭带着贺洞仙逛遍了整个拜火宗,认识了很多师兄师姐。 其实拜火宗除了平原的火精湖,山林的竹楼,山顶的议事堂和斋堂,只剩下山脚下的藏书楼和鸿愿楼了。 地方虽大,可也只有几个简简单单的去处。 晚间熄火,贺洞仙没有吃到晚饭,只能喝了几杯糖水便躺下睡了。 她想,拜火宗真奇怪,她原先以为弟子都是玩炸药的宗门应该是充满戾气的,没想到都是这般随和可亲之人。 修行修行,想必修的先是自己的德行吧。 贺洞仙想着想着便沉沉睡了过去,嘴角还带着笑意。 第三十一章 如日之升 第三十一章:如日之升 寅时的拜火宗还未苏醒过来,黑暗笼罩着整座沉睡在美梦中的山。从山顶俯看,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山脚平原连绵着的火精湖的幽幽红光和从山顶到山脚一气呵成,以及气势逼人的绯红火焰树。 贺洞仙被敬月庭叫醒,衣服没换,就坐在床上一直发呆。 敬月庭一把把被子掀开,把拜火宗的弟子服盖在她身上,道:“师妹,快起床,已经到寅时了。” 贺洞仙把衣服拉过头顶,有气无力道:“师姐为什么能起这么早啊?” 她一边问道,一边起身穿衣,拜火宗的弟子服不分男女,不分冬夏,统一两套。 一套是红色中衣外面加一件白色宽袖长袍,另一套是上红下黑的短褐配黑色腰带。鞋子一双黑色布鞋和一双黑长靴。 这两套衣服是贺洞仙昨天在鸿愿楼登记弟子名册的管事长老那边领取的,大小正好。 今天大概是需要行动便捷一点的服装,贺洞仙毫不犹豫地换上了短褐。 敬月庭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两盏灯,看见贺洞仙洗漱完毕走过来便递给了她一盏。 “我去巡山了,师妹小心点看路,外面有些凉,尽量靠着火焰树走,能暖和一些。” 贺洞仙应了一声,提着灯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敬月庭仍是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她,像是一个不放心孩子一个人走路的母亲。 “师姐,我走啦!”贺洞仙用力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小心地走路。 等贺洞仙再回头时,她已经看不见那座小竹楼了,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仿佛能看见敬月庭一个人慢悠悠的提着灯走在狭窄的山路上,哼着不知名的舒缓歌调,白色长袍被风吹得略微飞起,可能会刮到一旁带着新鲜露水的灌木丛。 贺洞仙总有一种很奇妙的错觉,总感觉这个拜火宗所有的人,既喜欢热闹,却也都在享受着孤独的幸福。 在想些什么呢,还是早点赶路要紧。 贺洞仙摇摇头,认真地沿着火焰树一路爬到山顶,绕过议事堂走到了昨日来过的斋堂。 山顶的风很大,斋堂在议事堂后面,但却刚好在迎风口。 伴火长老已经站在斋堂小门前了,他身旁的火焰树依然安静的燃烧着,并没有受到大风的影响而使火焰飘摇不定。 他远远地看见贺洞仙提着灯绕过来,笑道:“贺小友不习惯这么早起吧。” 贺洞仙拢了拢衣袖,跪拜道:“弟子来迟,请长老恕罪。不过弟子有一事不明,斗胆想请教一下长老。” 伴火长老道:“你起来罢,所问何事?” “弟子昨日已正式成为拜火宗弟子,为何长老称呼弟子为‘贺小友’?” “你的道不在拜火宗,再说,老夫认天命之子做徒弟,怕折了寿。” 伴火长老后半句话明显是调侃,贺洞仙起身道:“可是因为五行灵根?” “五行灵根的道,不好寻啊......”伴火长老叹道,用一种很是深沉的眼神看着贺洞仙,“贺小友要坚持修五行灵根的道吗?” 贺洞仙不解道:“灵根是天定的,我除了修五行灵根,难道还有其他出路吗?” 她想起敬月庭所说的伴火长老原先是五行灵根后来变成火灵根的事,有些迟疑起来。 “忍断骨挖心之痛,受人世百劫之刑,换灵根移位脱胎换骨,你可愿意?” 贺洞仙立刻道:“弟子不愿。” 伴火长老笑道:“为何?” “弟子听说五行灵根是最低等的灵根,但是弟子却不这么觉得,相反,我认为五行灵根可以大有作为。” “贺小友何出此言?” 贺洞仙清嗓道:“五行灵根五行俱全,与天地是最为亲近的,修炼速度本应该是最快的。但是因为五行相生相克,一端不平,其他四端必出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五行灵根就是好灵根。” 伴火长老仔细听完贺洞仙的言论,大笑道:“贺小友,你这番话讲了和没讲有什么区别?这个问题若是能解决,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和你对话了。” 贺洞仙呆住了,道:“但是我喜欢五行灵根。” “贺小友有自己的运,大可顺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天道选择一个五行灵根的小姑娘为天命之子,总有理由在。” 伴火长老伸手加强了火焰树的火焰高度和亮度,道:“贺小友既然有了抉择,那现在便开始随老夫修炼吧。” 贺洞仙屏气凝神等待着伴火长老的下一句话。 “贺小友会蹲马步吗?像我这样在这里蹲一个时辰吧,不过蹲马步不许聊天。” 蹲马步?难道不应该是传授什么很厉害的功法秘诀什么的吗? 贺洞仙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伴火长老,脸上满是不解的神色。 “贺小友身体太虚弱了,以后是支撑不住大量的灵气吸收的,”伴火长老摇头道,“先把外功练上去,之后才能学习术法啊。” “你练功完毕大概是卯时,你大可去山下问问,哪一个师兄师姐刚入门时不是先从外功练起的?” 贺洞仙半信半疑的学着伴火长老蹲马步的姿势蹲了下来,道:“弟子若是等下熬不住怎么办?” 伴火长老道:“熬不住再熬,总之,一个时辰是要蹲满的。修仙长路漫漫,不先学会吃苦,怎么能走的更远呢?老夫年轻时同你一样,也是这样慢慢熬过来的。” 于是贺洞仙乖乖的蹲着不动了,心里一直念叨着吃苦两个字。 蹲马步很难熬,贺洞仙一炷香都坚持不了,她下腿打着摆子,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不能说话,她就开始用想象来麻痹自己。 敬师姐这会儿山应该已经巡完一半了吧,一些勤奋的师兄师姐应该也已经起了准备修炼了,山下和半山腰的竹楼里会点起昏黄的蜡烛,而竹楼的主人正准备出门打水洗漱。 贺洞仙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蹲了半个时辰,她的下腿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知觉了。 “贺小友,不要垂头丧气的,你看那是何物啊?” 伴火长老的话随着风灌进贺洞仙的耳朵中,她勉强抬起头往伴火长老指着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轮隐藏在山后却不小心露出一截风光的红日。 “吾辈少年,如日之升,灼灼红光如心头热血永不沧凉,断不可萎靡精神,一蹶不振。” 贺洞仙望着那轮一直躲藏着似乎是在娇羞的红日,缓缓道:“弟子谨遵教诲。” 第三十二章 缓慢成长 第三十二章:缓慢成长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贺洞仙觉得这短短的一个时辰,竟比登天梯的那三年还要难熬。 她莫名觉得很委屈,迎着风流了很多眼泪,没过多久又会被吹干。 伴火长老就在贺洞仙左上方摆弄火焰树,时常提醒贺洞仙回神,同时让她在蹲马步的空档学习培养火焰树的方法。 他抬头看过贺洞仙好几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另一棵火焰树做完后,伴火长老终于忍不住说道: “虽然老夫不应该讲这种话,可还是想跟你说,你只有短短二十年成长的机会,不能消灭那魔头,等他把两界踩在脚下,那你这个天命之子真的是生死不如,连苟活都是奢望了。” 贺洞仙强笑道:“长老对我这个九岁孩童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老夫也不愿意,实在是......唉,赶鸭子上架,老夫不愿啊!” 伴火长老心痛地捶捶胸口,转身喃喃自语地钻进了斋堂。 斋堂内,拜火宗掌门吕根静悄悄的拄着拐杖站在阴影处。 “这是没办法的事,但凡我们能够凭借我们的力量打败那魔头,就绝不会让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挡在我们面前替我们开路。” 伴火长老拖了一把椅子坐下道:“老夫还真不信,六大宗门群起而攻之,难道还不能打败宋芳影吗?” 他眯起略显浑浊的双眼,冷硬的朝吕根开口道:“我们已经放任他在那个世界逍遥四百年了,但六大宗迟迟没有动作,吕根,你究竟还在等待着什么?” 吕根头发已经花白了,但她的眼神依然锐利,在阴影中头发被黑色覆盖,似乎给人一种年轻的错觉。 “轻舟界之外原来还有一个世界,真的很不可思议。我在想......世界之外到底是什么......季阎,你难道真的不好奇吗?” 伴火长老压低声音,生怕饭堂外的贺洞仙听到,急忙打断吕根的话,“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吗,别忘了你现在正在急速衰老。” “你自己想赌,也不要赔上整个轻舟界。” 吕根意味不明的缓缓笑了,摇摇头慢慢拄着拐杖从后门离开了。 临走前她留下一句话,“创世八万年来,轻舟界的人都飞升到哪里去了呢?” 那是所有人都渴望知道的秘密,只不过从来没有一个飞升的人能够回到轻舟界来。 两个时辰终于到了,贺洞仙在伴火长老的提示下颤巍巍的迈着小碎步走进了斋堂。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所有人都起了,伴着不间断的清脆鸟鸣声和鸡叫,整座山变得热闹起来。 伴火长老递给贺洞仙一小碗水道:“不要坐下,在里面走一走。” 碗里只盛了一半的水,味道还是咸涩的,贺洞仙觉得难以下咽。 她呜咽了一声,放下水,扶着桌子开始围着它龟速转圈走。 大概走了十几圈,伴火长老端上来一碗小米粥和几个白馒头。 “吃饭了,你吃完就下山去火精湖那儿练功,太阳落山的时候再来找我蹲马步。” 贺洞仙默默地看了斋堂一圈,唯一能坐的只有伴火长老坐着的唯一一把椅子,她好像只能站着吃饭。 心情复杂的吃完这顿饭,贺洞仙又颤巍巍的扶着墙出去了。 后面还跟着伴火长老的呼喊,“走台阶要小心啊!” 贺洞仙最终是坐在台阶上一格一格摸着台阶下去的,摸到半山腰的时候,有几个起晚了的师姐在台阶旁的竹楼前洗漱时看见这一幕,用善意的眼神笑了贺洞仙好久。 “师妹加油啊,站起来走会更好哦。” 越往山下人越多,有一个好事的师兄直接道:“师妹去哪个火精湖?我背你过去吧。” 周围一群师兄师姐围在贺洞仙身边,大概是好久没看见过新弟子了。 “谢谢师兄,我还是自己过去吧,”贺洞仙婉拒了那位师兄,这次被别人背着,那下次和下下次呢,这段路总是要自己走的。 那位师兄挠了一下头发道:“那好吧。” 随后他看了一眼越来越密集的人群,向四周喊道:“去去去,都杵这儿做什么,人师妹还要不要脸了!” 周围一阵哄笑,“听师兄的,我们散了吧,给小师妹点面子。” 旁边还跑过来一位年纪较小的师姐,光明正大塞了一把糖果到贺洞仙短褐前面缝制的口袋里,然后什么都没说就红着脸飞快地逃走了。 贺洞仙摸着口袋里的糖果灿烂的笑了,其实这段路也不是那么难走。 黄昏之后,贺洞仙如约去了斋堂,不过这一次更难,伴火长老要求她蹲两个时辰马步。 隔天起来贺洞仙腰酸背痛,特别是腿,感觉已经抬不起来了。 但她还是坚持一个人走到了山顶,就这样日复一日蹲了一个月的马步。 当伴火长老告诉贺洞仙要学新东西的时候,贺洞仙很兴奋,那天晚上激动得睡不着,还是敬月庭哼着歌把她安抚下来的。 结果第二天却是站在一米高的木桩上学习金鸡独立式站桩,贺洞仙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但是蹲马步的时间没有变短,贺洞仙去山下的时间反倒被占用了。 站桩时,伴火长老就躺在摇椅上吹着风晒着太阳,顺道在木桩外加了一道半米高的火墙,以防贺洞仙偷懒。 “坚持,这些都是基本功。” 伴火长老想着又加高了一点点火墙,这时候火苗已经能舔到贺洞仙的脚了,除非贺洞仙保持最正确的姿势一动不动才能避免被烫到。 “接下来你就不要去火精湖了,就搁老夫这儿练基本功,以后对修炼绝对有益处。这样,早上就马步站桩加挑水,晚上依然蹲马步。” 伴火长老伸出手算了算问道:“小洞仙喜欢什么武器,我们下午就练一些防身功夫。” 贺洞仙一边用余光紧张的注视着脚下的火墙,一边胡乱答道:“用棍子吧,我喜欢简单一点的。” “行,我明天去拜金宗挑根好一点的棍子给你,再去其他五宗借一些书来,等你把棍子使熟练了就可以开始练灵根了。” “......弟子不信,把棍子使熟练了那得等几个月啊?” “不多不多,就一两年吧。” 伴火长老给自己沏了杯米酒慢酌起来,“你还是好好珍惜这几年吧,练灵根可比这些小打小闹要难得多了。” 第三十三章 游天冰棍 第三十三章:游天冰棍 过了两三天,在半夜三更的斋堂里,伴火长老非要叫醒贺洞仙看看他寻到的好宝贝。 “做什么啊长老,现在应该还是子时吧,”贺洞仙双眼朦胧,视线里看到的都是重影,唯有一道蓝色光芒横在她和伴火长老面前。 伴火长老严肃道:“武器,你前几天不是说想练棍法吗?这是老夫从拜金宗那边带回来的,它叫做游天冰棍,是极其厉害的武器。” 游天冰棍,好随意的名字,贺洞仙打了一个哈欠,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村子的地下冰窖里偷偷啃过的冰块。 她用双手拍打了一下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弯腰凑近桌子,看了半天没觉得这根棍子有什么稀奇之处。 “不就是一根有点冷还冒着蓝光的棍子吗?我不会棍法,就算它是绝世武器又如何,照样还不是根普通的棍子。” 贺洞仙看了好一会儿,上手摸了一把,却在一瞬间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怎么这么烫!贺洞仙猛地把手缩回来,狰狞着脸不断地在原地上蹿下跳。 “您不是说它叫做游天冰棍吗?这烫得该是从炉子里刚抽出来的烧火棍吧!” 伴火长老连忙从缸里舀了一勺水端出来,贺洞仙就奔过去立马把手浸在缸里。 “嘿,这可是要喝的水!” “弟子明个帮您挑一整缸,这会儿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话说这东西这么烫,弟子怎么用啊!” 伴火长老看了看贺洞仙痛苦的模样,叹口气道:“这是神器,老夫特意拜托之前那个把拜火宗飞上天的小子连夜给送过来的,这游天冰棍很适合五行灵根,有助于修行,你倒是嫌弃的很。” 说完他奇怪道:“照常理来讲,它是不会伤害五行灵根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它更适合和火灵根的人待在一起,”贺洞仙半身靠在水缸上,弯着腰边划水边低头讲道,“它好像很排斥我。” 伴火长老思索片刻道:“老夫听说神器有灵,会不会是你刚才出言不逊,惹怒了器灵?” “.....我错了,我不该说坏话的,”贺洞仙沮丧着一张脸,“那长老岂不是白费功夫了啊。” “这样吧,你晚上就在饭堂里睡,老夫等一下给你拿床被子,明天的修行你不用继续了,就去哄这器灵吧。” 贺洞仙啊了一声,“为什么啊?” 她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只有主人和武器器灵志同道合,默契无间,才有可能发挥出巨大的力量。 贺洞仙虽然身为天命之子,可也只有短短二十年时间去修炼,然后就上路和那不知修炼了几千年的魔头对抗,假使不借助一些神器的力量,即使贺洞仙是天才,也绝不可能打败宋芳影。 况且,他们不知道的是,宋芳影背后还有远古神——而泰邪神。 轻装上阵,单枪匹马,绝对是去送死。 于是贺洞仙道:“弟子明白长老苦心了,弟子会努力的。” 伴火长老欣慰地看着贺洞仙道:“光努力还不够,为了你自己你也要做到极致,老夫过段时间再去给你找套护命的盔甲来,多多少少会有点作用。” 之后伴火长老就在地上给贺洞仙铺了层旧棉被,为了方便谈心,他特意把放着游天冰棍的桌子拖到贺洞仙身边。 一切忙活完毕,伴火长老朝贺洞仙点点头离开了,顺便细致地带上了所有的门和窗。 贺洞仙躺在地上,轻舟界这时候是九月,天还有点热,可平躺在地上还是觉得有冷气吹着背。 她抓过被子盖住头顶,睡意朦胧道:“道理虽然是那个道理,可还是等我养精蓄锐后再跟你赔礼道歉吧。” 贺洞仙是绝对不可能忘记刚才那烫手之仇的,她决定等她先睡一觉冷静一下再去哄那器灵。 黑暗中,游天冰棍突然猛闪了几下,用被子盖过头顶的贺洞仙自然是没发现这一怪象。 她很快就睡过去了,还做了什么好梦在被子里痴痴地笑着。 游天冰棍又闪烁了几下,似乎是生气了,而那睡梦中的贺洞仙很不幸的遭殃了。 她刚开始觉得睡得舒舒服服的,整个人躺在花海里滚来滚去,花朵又大又软还能吃,带着甜甜的奶味。 但是天空突然闪现一道蓝光,花海开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汪洋,真的是黑漆漆的水,贺洞仙在水面下看不到一丝光亮,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 视线中有一道蓝光,贺洞仙在梦中还反应不过来这是游天冰棍在捣鬼,她只是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噩梦。 水面慢慢结冰,贺洞仙不能游上去,气恼得很,但好在她在水下能呼吸。 可是好景不长,水底也慢慢结冰,唯独中间一层水还温暖着,丝毫没有结冰的迹象。 贺洞仙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中间的水开始晃动,洞仙身在其中随着水流一起摇摆,紧接着水晃动的越来越厉害,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浅,贺洞仙能透过水看见头顶脚下的黑色冰层了。 中间一层的水在黑色褪去后开始染上红色,贺洞仙心道,这该不会是她之前在水月铜镜里遇到过的大地开裂后喷出来的东西吧,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四周游动寻找着出口。 而这水也如同贺洞仙所想的一样变成了滚烫的,能融化一切的恐怖之水。 在它完全形成之前,贺洞仙就已经被极高的温度烫昏过去了,蓝光乍现,化成一道鞭子抽了一下梦中贺洞仙的身体,好像在嘲笑发泄一样。 梦外的世界,贺洞仙一把推开被子坐了起来,脸上背上满是冰冷的虚汗。 她起身想给自己倒杯茶,扭头看到仍冒着炫目蓝光的游天冰棍,结合刚才在梦中发生的一切和那道奇怪的蓝光,贺洞仙咬牙切齿道:“是你搞的鬼吧,我从小到大做噩梦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定是你搞的鬼。” 游天冰棍不动,装死一样躺在桌子上。 贺洞仙也管不了许多,她一把抓起游天冰棍,“我才不怕你!” 话音刚落她脸上就涕泗横流,一边哭一边骂道:“我为什么要受这份苦,你不选我就不选我,为什么还要折磨我,我又不是一定要成为你的主人......呜呜呜......” 大概是太过疼痛,贺洞仙一股脑儿把所有苦水都倒出来,期间她每讲一句,游天冰棍就闪烁一下,一唱一搭,显得极其有默契。 最后贺洞仙疼得晕了过去,闭眼之前手里还紧紧攥着游天冰棍。 实在是太可怜了,游天冰棍看了贺洞仙一炷香后,默默地变换成了绿色,这绿光有奇效,贺洞仙手心的烫伤马上就被治愈了。 这个天命之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它这个绝世神兵,还是勉为其难的帮她一把吧。 等那个魔头死了,它就马上离开这个瞧不起它的可怜鬼。 第三十四章 山雨欲来 第三十四章:山雨欲来 贺洞仙准时在寅时醒来,她惊奇地发现手里的游天冰棍褪去了蓝光,而那灼热的温度也消退了,只有木棍一般最普通的触感,象牙白的棍身还透着略微的青色,坑坑洼洼很不平整,好像刚削皮的树枝。 这是怎么回事?贺洞仙满腹疑虑,难道是那器灵连夜找根地上的木棍把自己掉包走了? 可看棍身的黑色雕花,的的确确是昨晚的玄武灵蛇图案,贺洞仙在伴火长老给她的异兽录里见过这副图案,所以记得格外清晰。 贺洞仙动作迅速的整理好被褥,把它叠的整齐放到了昨晚她浸过手的水缸旁,准备一会儿一起给洗了。 现在首要的是先找到伴火长老,看看这神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贺洞仙虽然初来乍到,但也知道被叫做神器的武器都是很珍贵的。 她推开房门,发现本应站在崖前吹风的伴火长老不见了。 贺洞仙思忖片刻,昨天长老说给她一天时间哄器灵,意味着长老不会出现在斋堂了。 但她不知道除了斋堂伴火长老还会去哪里,这会儿想找人也没有头绪。 有了,贺洞仙想,议事堂应该有人,这一个月来她都是寅时到山顶,路过议事堂总能看见里面灯火通明。 现在就去议事堂碰碰运气,找不到长老找掌门也行。 贺洞仙摸黑在斋堂找了盏小小的莲花灯,在游天冰棍一端系上烧火的破布条,然后把莲花灯给套住,点了烛火又重新走出饭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外面的天好像更黑了,原先可以看见银河的夜幕现在却漆黑一片,叫人忍不住发慌。 莲灯非常小,只有贺洞仙巴掌那么大,只能照见贺洞仙的脚底,其余的一概照不到,但也足够她在这么黑的情况下探路了。 照理说,斋堂离议事堂距离近得很,可贺洞仙绕了一大圈,怎么也找不到去议事堂的路口。 贺洞仙有点害怕了,她跑到台阶那边又回头望了一眼,本来可以清晰可见内部的议事堂不见了,只有一片荒地在那里。 她蹬蹬的下了台阶,本想着回到竹楼询问敬月庭师姐,谁曾想在半山腰的台阶上突然和一个巡山弟子相撞。 “......师妹走路小心一些啊!”巡山弟子是一个看着比较羸弱的男弟子,他本想呵斥贺洞仙一句,看到贺洞仙一副焦急的样子又作罢了。 “师妹这么急是要去哪里?看你这样子,刚从山顶下来?” 贺洞仙道:“师兄知道伴火长老去哪里了吗,我发现山顶的议事堂不见了!” 随后贺洞仙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略去了游天冰棍的事情。 巡山弟子听后了然的点点头道:“你莫怕,那是掌门和长老们出了远门,所以用阵法把议事堂给保护起来了。” 贺洞仙呆住,迟疑道:“也就是说拜火宗所有管事的都走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掌门临走前嘱咐入门早的弟子们照看好师弟师妹,所以小师妹还是赶快回竹楼吧。” “那今天还要继续修炼吗?”贺洞仙想起上次全体管事出动是去了归鹤界,略带担忧的问道,“会不会是出什么乱子?” 巡山弟子摇摇头叹道:“师妹还是不要问这么多了。” 可是他说完脸上还带着犹豫,好像害怕贺洞仙独自下山一样,又道:“山门在卯时会彻底关闭,要等掌门回来后才能重新开启,师妹回去吧。” 这意思就是什么时候能下山修炼也不清楚,还是乖乖的待在山上等消息吧。 贺洞仙失望的道谢之后就回竹楼了,这时碰上敬月庭刚刚巡山回来。 每次巡山安排的弟子和时辰都是不一样的,一次巡山二十人,每隔一个时辰就换一次人,敬月庭这次是丑时出门巡山的。 “我还正要去找你,苏曲长老有东西交给你,”敬月庭笑道,同时从怀里拿出一张画着黑色符文的黄色符纸。 苏曲长老就是那个长着红色眉毛的的长老,说起来贺洞仙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贺洞仙接过符纸道:“长老给我这个做什么?” 敬月庭放好巡山用的灯,然后边换衣服边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这看着像我娘以前为了辟邪用来烧水喝的符纸。长老要你随身携带,哦对了,伴火长老也留了话给你,他让你去挑水,顺便把被子给洗一洗。” 她动作慢下来,想了一会儿笑出声来,“我以前也有一个师兄因为练功偷懒睡过饭堂,第二天起来魂不守舍,据说是怕黑,又一个人待着,差点就哭出来了呢。” 贺洞仙顺着话说道:“是吗,我不怕黑,就是斋堂的地上有点冷,睡着不舒服。” 很明显敬月庭以为贺洞仙也是因为练功偷懒而被半夜叫起罚在饭堂睡觉,虽然不想欺骗师姐,但神器的事情还没有头绪,还是先不要讲了。 贺洞仙道:“那趁着我还有精神,我先去挑水——师姐等下去做什么?” “看书吧,山门关了,我只能看书了,”敬月庭回道,顿了一下,“不过也可能会去找其他关系比较好的弟子探讨修炼方法。” 贺洞仙点点头道:“师姐忙师姐的,我等一下挑水完就在山顶练功了,洗被子太麻烦,我还是继续在山顶再住上几天再洗吧。” “好吧,斋堂有食材,师妹也可以试着做饭,那这几天夜里我就不给你留灯了?” “好的,那我先走了,师姐保重。” 贺洞仙收拾了两套衣服放在包裹里,想了想搬起了一箱师姐做给她的烙饼,随后又很快放下。 太重了,还是等一下挑完水找几个师兄一起搬吧。 收拾完东西,贺洞仙拿着原先的小莲灯按原路回山顶了,她刚踏入那一片原先是议事堂的荒地,只觉眼前一晃,场景马上变了。 眼前又重新出现了灯火通明的议事堂,贺洞仙犹豫了一下走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这时,议事堂的大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贺洞仙连忙转身开门,但大门口紧紧关着,任凭贺洞仙使出百般绝招都无法打开。 难道她误入阵法被关在里面了? 贺洞仙掏出那张黄色符纸,狐疑道:“这是不是特地把我关在这里的?” 山顶上,这次连斋堂都被纳入了阵法范围,上面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荒原了,只有野草还在被冷风不停地吹拂着。 时间在不断流逝,但天色却是越来越黑,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在酝酿着可怕的雷电怒火。 第三十五章 六宗密谈 第三十五章:六宗密谈 这一厢贺洞仙被困议事堂,而远在拜金宗的六大掌门却是忧心忡忡的商讨着什么。 六大宗门中就属拜金宗的攻防能力最强,所以其他五位掌门才敢冒着全灭的风险在这风口浪尖上齐聚拜金宗。 “火婆婆,您应该把天命之子带过来的,现在宋芳影马上要回到轻舟界,万一她被宋芳影抓过去了,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一位看着三十多岁的壮汉,身着厚重的金属盔甲,正坐在琉璃圆桌的右上方,他强忍着怒火和拜火宗掌门吕根说道,捶桌子的时候盔甲闪烁,好像有一层紫色流光覆在上面。 吕根慢悠悠地摩挲着手边的龙头拐杖,道:“你还是那般心急,我先前试探过天命之子,她身上还是有保命的东西在的。就算宋芳影神通广大,恐怕也找不到她。” “况且,”吕根正视着那位壮汉,那个活了一千年性子却还是那样急躁的拜金宗掌门,“易萧萧,我可是把整个拜火宗都交到她手上了,她活不了,拜火宗也活不了。我还是有分寸的,不会拿整个宗门去冒险。” 贺洞仙被困在拜火宗中枢机构议事堂,议事堂被阵法保护着,若是贺洞仙被不明外界力量攻击而身亡,那么整个议事堂就会被自启动的阵法给毁灭掉,然后就是护山大阵开启,火精湖融合,山下一片火海岩浆,全宗进入战争模式。 吕根是在赌,拿拜火宗的未来去赌,赌贺洞仙身上有保命的东西,足够躲过宋芳影的搜捕。 可是她赌得有分寸,吕根是整个轻舟界尚在人世的为数不多的高手之一,但却连她都无法探出那股在保护贺洞仙的神秘力量来自何方,那就足够证明贺洞仙是无比安全的。 琉璃圆桌的另一侧,拜木宗的掌门从山越笑道:“萧萧兄不必着急,就算宋芳影有撕裂轻舟界界壁的骇人能力,可他毕竟也在两界天道制约之下,而贺小友则是处在两界天道的保护之下,在宋芳影完成掠夺归鹤界之前,我们都还是有胜算的。” 他说话间抽出一束天罗草,问吕根借了火点燃后放在了琉璃圆桌中心摆着的香炉上。 坐在拜木宗掌门从山越左侧的是一位幼童模样的绿衣女子,她正是拜土宗掌门路迢迢,此时她一脸愁容开口道:“......可是,我听说那而泰邪神和宋芳影结盟了。”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最终拜金宗掌门易萧萧打破了死寂,他道:“我暗中在帮助归鹤界东北峦城城主,的确是有消息称有一条黑色的大鱼经常在天都都主身边游来游去。” 吕根一惊,握住拐杖的手微微出汗,“可是鱼脊龙?而泰神的肉身就是鱼脊龙,那么在魔头身边的就是分裂出来的邪神了!” “怎么不见而泰正神?”拜水宗掌门镜真是个喜着黑衣的寡言少语的年轻男子,他用手梳着自己黑色透亮的长发淡淡道,“被而泰邪神打败了?” 易萧萧接话道:“它应该是被关在归鹤界的灵照大狱,前阵子灵照大狱被不明力量冲毁了,想来而泰正神应该是已经逃走了。况且而泰神是有穿越界壁的力量的,所以而泰正神应该已经躲在轻舟界隐蔽的地方疗伤了。” 他讲了这么多,镜真只是点点头又梳着头发不说话了,这让易萧萧有些反感。 最后吕根道:“行了行了,既然而泰神有插手这件事,那么我们就要重新考虑计策了。当务之急是倾尽全力保护天命之子,各位有什么好办法?” 镜真不当哑巴了,他开口道:“各大宗门分别挑出一名弟子去保护她。” 易萧萧道:“你也太过于草率,门内弟子经验和阅历皆不足,倒不如让长老去保护,还能指导天命之子修炼,然后挑一个秘境躲进去,二十年后再出来。” 从山越点头,看向吕根说道:“易掌门说的在理,火婆婆,我赞成这个方法。” 大殿内只有三个人表态,另外三位掌门和众多长老皆是一言不发。 突然大殿殿门一阵哐哐响,殿外有一股狂风刮过,吕根连忙起身,拄着拐杖却是比谁都走得快。 “不好,那风是直接朝着拜火宗的方向吹去的!” 身后有人惊呼,吕根此时脸色难看的很,勉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道:“元凌空,你出三位风灵根天才,其余五宗各派一名长老和弟子,现在就赶往拜火宗!” 虽说山下有火精湖作为天然屏障,可万一天命之子遭遇不测,不止她的拜火宗,整个轻舟界都将陷入危机之中。 元凌空一面应下,一面又抵着风大声问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打败那个魔头,我们整个轻舟界的力量合起来都比不上她吗?” 吕根急匆匆的到随行的长老团那边去了,留下一句,“她是水,是风,而我们就是一条船。” 只有二者配合才能打败魔头,这一点至关重要。 拜火宗内,现在已是巳时,天空仍是阴沉沉的。敬月庭想起苏曲长老临走前交代一定要把符纸交给贺洞仙时的郑重神情,她不免有些害怕起来。 贺师妹不会有事吧?天越来越黑,原先只是阴沉,现在已经变得和浸没墨水的布一样,又湿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敬月庭已经被风吹的站不稳了,她连忙躲进竹楼里把所有灯点上。 明亮的烛火温暖不了敬月庭,她手脚冰凉,只期盼着不要出什么大乱子,她在拜火宗四十多年,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 山顶乌云聚集,若是有人站在这里,就会产生一伸手就能触碰天空的错觉,天已经压得很低了。 而议事堂内仍是灯火通明,贺洞仙被困在里面,虽然不能出去,可她找了好几本卷宗来看,丝毫不觉得无聊乏味。 贺洞仙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一边摸出带来的烙饼来吃,好不愉快。 这时她还感受不到拜火宗山雨欲来的危急势态,屋外狂风大作,而里面却是一片宁静。 等贺洞仙啃完一个烙饼准备再拿一个的时候,因为封印而许久未出声的《小土世外仙居图》的器灵阿土这时开口讲话了。 “洞仙,洞仙,快到画里面去!!!” 第三十六章 最终抉择 第三十六章:最终抉择 贺洞仙连忙把烙饼放回包袱里,然后起身拎起包袱意念一动就召唤出《小土世外仙居图》钻了进去。 阿土是和贺洞仙一起长大的,所以她丝毫没有犹豫就选择了相信。 等到了画里,贺洞仙才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如此慌张?” 阿土化出人形,一个神情阴郁的的身着黑色襦裙的长发小萝莉站在了贺洞仙面前。 “我感觉到有一股杀气朝拜火宗袭来,而且力量十分恐怖,看样子来杀你顺手灭掉拜火宗的。” “怎么回事?!”贺洞仙不可思议道,“掌门说我的敌人要二十年才会发动进攻,所以不是那天都都主,那么会是谁呢?” 阿土不屑道:“你也信?天下大势风云变幻怎可轻易下定论!我在那拜火宗掌门解除你的封印后我就观察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裂缝,这股力量虽说不是来自那天都都主,但却和他脱不了干系。” 贺洞仙绞尽脑汁从脑中搜刮她的敌人,突然她惊道:“难不成......是那而泰邪神!它怎么和天都都主搅和在一起了?” “毕竟是邪神,侵占世界这么有趣的事它会错过?”阿土软和下来语气,“洞仙,你就在画里好好待着,等它走了再出去。” 贺洞仙有些犹豫道:“......而泰邪神会攻击拜火宗吗,你能不能把整个拜火宗放进来?” 阿土的神情马上冰冷下来,“我从不管别人的死活——你怎么总是替别人求情,自己都活不了还有空去管别人?” 贺洞仙道:“一分能力一分责任......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的......掌门为了保护我把我关在议事堂,我想回报她......你不是我的伴生灵器吗,为什么我没有这个权力让你救她们呢?” 阿土听到伴生两个字眼神有些闪烁,但是态度放软道:“那等一下你什么都不要说,要装作不知道怎么回事。” 贺洞仙拼命点头道:“你放心。” 阿土消失在原地,画中的绿水青山渐渐褪色,然后直到一笔一划都被擦拭干净,这时空间一阵剧烈抖动,光芒大盛。 拜火宗直接浮在了空白世界的上空,大概是转移完毕了。 于是贺洞仙意念一动到了山顶,然后装作一脸惊讶的跑下山。 连火精湖的这一大片平原都带进来了,贺洞仙有些惊讶,阿土的能力这么强大,这也是天道送给她这个天命之子的吗? 贺洞仙突然有一个想法,既然阿土有这强大的能力对抗而泰邪神,为什么不能把天都直接转移到画中然后一直关着那魔头和而泰邪神呢? 她马上在灵识中问了这个问题,但是阿土在转移拜火宗完毕后就再没吭过声。 “阿土,阿土?你还在生气?你是不是在生气我把你当做可以利用的灵器?” 贺洞仙其实很纠结,她不想和阿土闹矛盾,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拜火宗没了。 这可是几万人的性命啊,贺洞仙无法忽视。 于是她坚定道:“阿土,我还是觉得你的想法错了。” 贺洞仙一步一步往竹楼那边寻找敬月庭,一边在灵识中说道:“天道选我为天命之子,于是我降生,你也随着我降生,我们的使命就是救那些活着的人啊!” 阿土不冷不热的回道:“你真有使命感,很喜欢做英雄?那天道那你做棋子呢,碰上你这个傻子。” 贺洞仙认真道:“我做英雄可以救人,也可以使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但是如果我不做英雄的话,肯定会有人站出来指责我的。” “为什么?” “天道都把我写在《留影天机图》上了,轻舟界前辈皆知天命在我身,万一我拒绝了然后导致两个世界都被魔头侵占,我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背负千千万万年骂名的,虽说我死了也管不着了,但是万一我不幸在战争中苟活下来,之后才叫生不如死呢。它算好了一切,我没有退路的。” 灵识中一阵沉默,阿土没有应声,好像心情很差。 沉默了许久,阿土道:“抛却尘世百般苦,两眼一闭做农夫——这是《小土世外仙居图》的题诗。” 它轻声道:“也许,天道让我成为你的伴生灵器,本意就是多给你一个选择呢?” 贺洞仙没有答话,可能就是打心底里排斥这个答案。 她左绕右绕,终于找到了敬月庭那个破旧褪色的小竹楼。 推开门,贺洞仙很失望的发现里面没有人影,敬月庭看来出门了,大概是去了另一个竹楼。 “他们不会发现异样的,在他们眼中,什么都没变,只有你能看见拜火宗外面是一片空白的。” 阿土补充道:“你还是回山顶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而泰邪神走了我就放你们出去。” 贺洞仙依旧沉默着没有接话,她一路走回山顶,但不可否认,她的内心有些动摇。 一路风波过来,贺洞仙已经很疲惫了,虽然人生才经历了短短九年,可是她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百年那般长久。 从被拐离开家人的悲伤,到灵照大狱生死威胁的恐慌,再到被告知存在两个世界的无措,然后到得知这两个世界被什么恐怖力量观察着且即将面临魔头侵占的震惊和恐惧,最后到百年赌局的非自愿参与,贺洞仙完全无法接受。 她一直用做大英雄的幻觉来麻痹她内心的恐惧,但现实是她只能修炼短短二十年就去对抗修炼几千年的魔头外加一个而泰邪神。 这时却有一条忘却所有烦恼的路摆在她面前,怎么能叫她不动心? 贺洞仙茫然了许久,最终十分痛苦地蹲在了议事堂门口。 她的人生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为了所谓天命继续前进,还是投靠诱惑选择退缩? “你可要想好了,选择我那就干干脆脆一了百了,如果选择天命就只能认命哦。” “我只给你一次考虑机会,毕竟我也不能看着你痛苦的徘徊在两边啊,但是你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伴生灵器,职责就是跟着主人走。” 贺洞仙开始蹲马步,就这样陆陆续续蹲了一天一夜,她都没开口讲过一句话。 画中的世界与现实没有差别,依然有日升日落,鸟语花香,明月清风等等所有美好的事物。 在第二个夕阳照耀在贺洞仙僵硬的身体上时,她终于有了反应。 “......我觉得,选择天命吧。” 第三十七章 声东击西 第三十七章:声东击西 面对贺洞仙的抉择,阿土没有反驳,它道:“你想清楚了,你想做英雄,别人也未必认可你。前路漫漫,你可不要后悔。” “如果你坚持自己的选择,那我不求你能做英雄,但你也要对得起你自己现在这颗初心。” 暖风吹过贺洞仙的发梢,她道:“你放心好了,以后我要是哭着求你说想反悔了,你可一定要打醒我。” 阿土哼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说的——对了,你之前那个疑问,说把天都塞进画中世界。除了把天都都主关在里面,其它的都是能做到的。” “为什么不能把他关在里面?”贺洞仙皱眉,照理说而泰邪神天生神体,应该比后天修炼的天都都主厉害啊。 “哎呀,那个第四天道不是说你们两个是赌局中的关键人物吗,我肯定动不了他的,”阿土避重就轻的揭过这一页,可贺洞仙总感觉很不对劲。 阿土不愿意把这个人给关进来,贺洞仙悄悄记下这个怪异之处,准备风波之后再好好询问一番。 画中的世界风平浪静,画外的世界却是剑拔弩张。 除了拜火宗,其他的五大宗门临时各派两位长老跟随吕根一行人前往拜火宗,先前的那位风灵根天才宋青云负责队伍的运送。 宋青云内心很慌乱,活了一百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五大掌门亲自点两位长老支援拜火宗,拜火宗就在裂缝附近,这样看来莫不是那裂缝出了什么状况? 他虽表面神情淡然,但还是被吕根看出了端倪,“这位小友,多谢了。你把我们送到拜火宗后就尽快离开吧,到了拜火宗,如果形势严峻,那还得麻烦你多叫些人。” “晚辈明白了,谢过前辈,”宋青云作揖道,他还是先观察一下局势再判定是直接请掌门还是请长老吧。 他有一种强烈预感,轻舟界的天要变了,也许......六大宗门雄踞此界一万两千年的历史要改写了....... 宋青云拼尽全力操控着八卦台往轻舟界那边飞,灵力急速减少,众位长老纷纷为他输送灵气,求的就是立刻到达战场探明敌情。 宋芳影若是请来而泰邪神,莫说那尚年幼的天命之子,连拜火宗这个千年宗门也会被毁坏殆尽。 拜火宗掌门居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单单抓住宋芳影二十年空白成长期一点,真是叫这帮长老略感心寒,而泰邪神若是不放过他们,那现在去拜火宗就是去送命。 上古之神的力量就是如此恐怖,悬殊的力量对比,让人连愤怒都无法做到。 而泰神本来是庇护天下所有汪洋沼泽湖泊的福神,却因为一次意外的分裂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只能说,祸福难测,命运无常。 拜火宗那边,而泰神化作一条巨大的鱼脊龙浮在高空,鱼头上却站着两个人,迎风观赏着轻舟大地的壮丽山川。 一人是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天都都主宋芳影,另一人却是被扣押在天都许久的李望乡。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宋芳影挥袖招来一阵清风,他本是风灵根的强者,所以才能冲上天打破轻舟界界壁。 “你若是投靠我,我便教你修仙,只要你喜欢,上天下海翻云覆雨皆如你愿。而且,你告诉我你的世界,我还能送你回家哦。” 李望乡犹豫了,宋芳影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大反派的作风,他说的话可信吗? 说实在的,他自穿越至今已经十四年了,之前风餐露宿西北十一年,好不容易在天都享了点福,竟有些散漫了。 他有点不确定自己的坚持了,出卖家乡? “你在想些什么?我不是去侵占你家乡的,我只是想多见点世面罢了,你不必担心这些。你看我,在归鹤界做了什么坏事吗?是我那帮手下管不住自己的欲望,我去游历的时候绝不会带上他们的。” 宋芳影笑起来很晃人眼,眼神充满正义感,李望乡不知怎的就鬼迷心窍相信了他的话。 彼时空气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散发开来,让他头晕目眩又有点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不会对家乡造成伤害啊,那告诉宋芳影又有何妨呢。 “对了,你那个小侄女可是很厉害啊,六大宗门都倾注心血在培养她呢,她有回家看过你们吗?” 这一番纯属胡扯了,目前尽力在培养贺洞仙的只有拜火宗,其他五宗只是给了她自由出入的权限,但这个谎言却对李望乡很管用。 有对比,就会产生伤害和嫉妒,心口灌满嫉妒的人再膨胀一点欲望,嫉妒就会立刻变成仇视。 李望乡神情一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嘛。” 可是他的内心却很复杂,为什么有人一直被上天眷顾,有人却苦苦挣扎在泥潭无法脱身? 李望乡挺喜欢贺洞仙这个小孩儿,他明白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天都城城主一定不怀好意,极其像反派角色,可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自深处袭来,牵连着他的神经,是他痛苦的好似要窒息。 虽然贺洞仙只是在做她自己的事,与李望乡毫无半点关系,但是李望乡还是忍不住把自己与她连上关系。 贺洞仙脱困了也不联系他们,只是跟着某位大能走了,果然是什么残酷又无情的修真界啊。 ...... 不对,很不对。 这股意识不属于他。 这魔头用了什么法子在激他,先装作顺从再静观其变好了。 这边李望乡在心里阴郁地想着,另一边而泰邪神灵识传音问道:“他会答应吗?” 宋芳影在灵识中笑道:“一定会,根据我多日的观察,他只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小人罢了,但是能力极强。估计他这会儿不断地在欺骗麻痹他自己,好让良心过得去一点,等下先送他回去想想吧。” 而泰邪神飞隐藏了自己的身躯再飞高了一些,这是一般风灵根修炼者无法飞到的高度。 “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去杀那天命之子?”而泰邪神问道,“吕根肯定带了很多人来支援拜火宗。” “啊......虽说你力量强大,但现在刚从沉睡中醒来只恢复一成不到的力量吧,对付他们还是有点吃力,”宋芳影顺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摆漫不经心道,“那就继续向拜火宗释放杀气,然后隐藏身躯朝着最近的拜木宗进攻吧。” “我本来以为我至少还要二十年才能实施这个计划,既然有你了,计划提前也是可以的,先灭掉一个大宗,杀杀那帮老顽固的威风。” 而泰邪神收到灵识中的信息,缓缓调转身躯朝着拜木宗前进。 这时李望乡假装克制住自己不断蔓延的黑色情绪,眼底波涛汹涌,低声假意道:“我想加入你们,但是你们不要伤害我家乡。” “那是当然的了,”宋芳影装出一副极度高兴的模样握住李望乡的手道,“那你现在先回去吧,我这边还要和他们协商停战呢。” 李望乡没有说话,同样假装很高兴的和宋芳影召唤出来的一位黑袍神使回去了。 宋芳影淡淡道:“我还以为他有多高洁,答应的速度之快超乎我的意料啊。” 说是不要伤害家乡,其实只不过是想粉饰一下自己的背叛行为,在明面上让他有点面子罢了。 而泰邪神道:“毕竟你会承担了所有骂名啊,谁会知道他这个人物的存在呢,风险没有了,欲望自然而然容易侵占内心。不过,那个小姑娘好像也没有良心一样,脱困不回去去给家人报平安?” “谁知道呢,人心是最无法捉摸的东西。” 第三十八章 再无拜木 第三十八章:再无拜木 宋青云的能力终是有限,他们足足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到拜火宗。 一见到满是翻出的黄泥却不见半点建筑和人烟的平原,苏曲长老大惊道:“我们来迟了?!天命之子死了?!” 说罢他跪在八卦台上痛心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想不到一万两千年的拜火宗竟断送在我们手上,天命之子也没了,轻舟界该怎么办啊?!” 一眼望去,下面只有成片倒下的树木和断流的河流,一大片火精湖平原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吕根不能确定拜火宗到底有没有被毁灭,也不知道贺洞仙有没有出事,但是她同样面无血色,什么话都来不及讲就两眼一闭昏厥过去。 “掌门,掌门!”苏曲长老忍痛朝宋青云道,“既然拜火宗已毁,留在这里反倒危险,我们还是回拜金宗商讨后续事宜吧。” 宋青云立刻点头然后掉头飞回拜金宗,他本来跟随元宗掌门来到拜金宗,这时他们应该都还在那里等待消息。 同行几位长老有些犯嘀咕,这拜火宗掌门还没有一位长老抗压能力强呢,听说她年轻时倒是挺雷厉风行的,难不成现在是老了不行了? 不管怎样,拜火宗消失还是大事,诸位长老也不敢懈怠,一刻不停地朝宋芳影输送灵气。 在同一片天空下,宋芳影却是很得意,他张开双臂拥抱由巨浪带来的冷风,笑的很开怀。 “都说水木相生,但我今天就要用这滔天巨浪来毁灭你!” 他踩在而泰邪神的鱼头上,庞大的鱼身下是淹没于巨浪的拜木宗,无数泥沙翻滚在其中,同时许多大树被巨浪连根拔起卷到漩涡之中,在这恐怖之景下,人族的生命是最渺小的。 有些拜木宗弟子因为不会水而被活活淹死,有些却被大树砸死,有些侥幸活下来的,却在下一刻被倒塌的房屋活埋。 拜木宗地处环形山谷,经而泰邪神的水一淹,立马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湖泊。 本来这湖泊在群山翠木掩映下是十分赏心悦目的,但此时此刻湖底却是埋葬着许多无辜的死者,湖水在黄浊中透着触目惊心的血红。 “现在就算是拜水宗宗主来也救不了他们了,唉,想想还有点失望呢,不能和他交手......” 宋芳影一面说着很可惜,一面却是兴奋的望着地面的被水淹没的拜木宗,“现在拜木宗就只剩下那掌门和几位长老了吧,解决掉一个宗门了呢~” 轻舟界虽然能用灵识传话,但因为交通不便利,除了风灵根弟子,其他人只能聊天而很少见面。 就算拜木宗里面有一位长老及时赶在宋芳影动手之前把消息传达给远在万里之外的掌门,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获救。 毁灭是瞬间的,救援却需要很长时间来等待,所以这一招声东击西,拜木宗是必死无疑的了。 说到底,大概是和平日子过得太久了,诸位掌门又没接触过战争,都很自信的忽略了兵不厌诈这一条至理。 此时正坐在拜金宗大殿里的拜木宗掌门从山越收到消息怒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不是说是冲着拜火宗去的吗?该死的宋芳影!” 大殿里也紧张起来,剩下的四位掌门都有些担心自己的宗门会不会同样遭到宋芳影的攻击。 拜金宗掌门易萧萧第一个坐不住了,他一抖全身的铠甲站起来大声道:“诸位难道现在还没下定决心仍在犹豫退缩吗?本来在宋芳影羽翼未满之际六大宗门就应该联合起来讨伐他,反而胡说八道些什么另一个世界有天道压制不好施法给硬生生拖了四百年时间,这下好了,有而泰邪神助阵,六个宗门没了两个!我看你们就是好奇的要死,也想跟着宋芳影一起干!” 拜水宗掌门镜真梳头的手一顿,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你好好说话,挑什么事端!我们说过不讨伐了吗,还不是那个死老太婆一直拖着不肯交出水月铜镜,我们几个修炼早的过去没事,可那些弟子不通过水月铜镜进出界壁是真的会被天道压制的。要怪就怪那个老太婆非要找什么天命之子,一个小毛孩顶个什么用!” 在场的所有长老都在吕根出发前退出去忙着商讨对策了,所以镜真这番话只有几位掌门才能听到,要不然就麻烦大了。 从山越越听越摇头,他的心越来越凉,手里的拳头也越握越紧,最终爆出一声大吼,“够了!” “这时候不赶紧安排怎么讨伐,还互相指责,你们几千年的掌门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吼完这番话,从山越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大殿里的人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差点摔倒,又挺直着背停下,而后从山越面朝殿门笑得很凄惨,“拜木宗已毁,我这个做掌门的,再为轻舟界做份最后的贡献吧。” 他挥袖而去,没有带走片刻不离身的还在琉璃圆桌上静静燃烧的天罗草,一缕烟飘向殿门,又飘向云雾重重的远方。 孤独又萧索,这便是几位掌门见到从山越的最后一面。 拜土宗掌门路迢迢一直沉默着,此时也忍不住说道:“他......会去哪里啊?不会是回拜木宗送死吧?” “大概是去找那些散修大能去了,他是个聪明人......放心便是,”镜真缓缓道,但他的内心却极度不平稳,一失手竟揪下自己的几根头发。 “......”易萧萧抬头望着大殿外的乌云,深吸一口气,“拜木宗这么强大,也会灭宗吗?” 元宗掌门元凌空也无法继续作壁上观了,他偏头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泡影。我们很不幸,苏醒的而泰邪神就有这种绝对的力量。” “那而泰正神呢,它去哪里了,自古邪不压正难道就是个笑话吗?!” “这句话没有错,但事实上总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旁的路迢迢看不下去了,她怒道:“你就别说丧气话了,快一起想想办法!” 突然门外一阵喧嚣,原来是吕根一行人回来了。 苏曲长老和伴火长老一起抬着拜火宗掌门吕根进了大殿旁边的偏殿,其余四位掌门也连忙过去询问情况。 服了一颗丹药后吕根悠悠转醒,没等几声呜咽,霎时间就老泪纵横。 她什么话都没讲,只是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水月铜镜放在了床头,然后摇摇头眼中满含泪水,脸上悔恨和羞愧交杂,咿唔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见不能问出什么,四位掌门就只能好声好气的安慰着吕根,让她好好养伤,后续的事情交给他们来办。 这水月铜镜当然是立马被拿走了,随后偏殿又重新冷清下来。 “我知道,他们本来就对我做的事心存不满.....”吕根哑着嗓子开口道,“可是....可是......” 她极其迫切的一把拉住伴火长老的衣袖,死死的盯着他道,“季阎,季阎,贺洞仙真的是天命之子,她绝对不会死的!你要教她,你一定要培养她,只有她能救轻舟界啊!” 第三十九章 暗流涌动 第三十九章:暗流涌动 伴火长老回握住吕根干枯又满是褶皱的手道:“经此一劫,天命之子必将被推上风口浪尖,掌门放心,我一定全力护她。” 突然伴火长老神情一变,吕根利用灵识传音给他传递了一份极其重要的消息。 “你赶快回拜火宗,我适才恢复了一点灵力,用这最后的灵力占卜得知我宗在天命之子的庇护下未受攻击,你小心行事,勿让那些人发现天命之子。” 在伴火长老震惊的眼神下,吕根虚弱点点头,收回手静静地休息了,她元寿将近,本来就是靠灵气吊着命,拜火宗一事对她打击太大,导致火灵根略微破碎,灵气一下子消散大半,想必仙去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伴火长老哀叹一声,轻轻朝苏曲长老那边点点头,后者会意,紧跟着伴火长老出了偏殿然后绕到了后山。 苏曲开门见山到:“掌门怕是不行了,没有她护着贺小友,光凭我们几个老家伙可斗不过那些人。” “我也为难啊,”伴火长老,就是季阎,他为掩人耳目,装作满脸忧愁道,“两宗灭门虽说是在宋芳影计划之内,可在世人眼中这罪魁祸首却十有八九是贺小友引来的,为了平息各方怒火,贺小友必定会被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 “《留影天机图》不是明摆着贺小友是天命之子吗,为什么他们不肯相信?” 后山很安静,显得有几分诡异,连鸟鸣声都极少听到。 季阎张望了四周一圈,才低声说道:“因为《留影天机图》原先是在而泰神那里,本来是可信的,但现在出了一个而泰邪神,谁敢相信那东西是不是被邪神篡改过等着看轻舟界笑话的,别忘了而泰神就算分裂了,那也有着和原先一模一样的力量。” “那掌门敢信?” “掌门虽说老了,但我还是相信她,她曾经可是轻舟界预言第一人啊,只不过当时年轻,被几位散修大能打压,然后瘸了腿便不再提预言一事了,你进门晚,很多事情都有些复杂,就没和你提过——唉,事到如今我们宗门已毁,也没脸面继续在拜金宗叨扰,还是早点回去祭拜亡魂吧。” 苏曲内心一动,似乎是领悟到什么,掌门说贺小友没死在他人看来指不定是胡话,可有了先前她谈论议事堂阵法意味着人在宗门在,再加上现在季阎的暗示,他有些激动,但仍在犹疑,会不会是他会意错了? 季阎没给苏曲考虑的时间,掌门的意思就是赶紧回去不要让拜火宗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会儿要是迟了天命之子弄不好真的丧命了。 他拉着苏曲和诸位长老商讨后一致决定回去,六大宗门私底下斗争不断,这时候还留在拜金宗也是让人看笑话,倒不如回去,哪怕是死了也比苟活光荣。 四位掌门当然苦苦挽留,但有些人还是巴不得他们越早走越好,万一吕根回光返照,再把水月铜镜拿回去,岂不是又要装模作样乖乖听话,这可太恼人了。 吕根是六大宗门前六位掌门一致选择的战事负责人,只要战事一天不结束,她一天不放权,底下的人都得乖乖听她的话。 加之她拖延四百年时间本来已经惹恼了许多人,所以这时候吕根选择回去送死是那些人很乐意看到的。 拜金宗殿门外,一行人整齐的排列着等待行动。 启程时季阎还是很欣慰的,这次来护送的仍然是元宗的风灵根天才宋青云,起码元宗在明面上没有做的太难看,不至于让没了家园的拜火宗一行人灰头土脸的走人。 吕根靠在八卦台内置的一把躺椅上眼神虚无缥缈,像是在下一刻就会死去,这让宋青云不免为自己捏一把汗,拜木宗与拜火宗没了,前一位掌门失踪了,后一位掌门也看着即将要仙去的样子,这日后的轻舟界怕不是会乱翻天。 宋青云不敢吱声,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飞快的驱动着八卦台,只要把这些人送拜火宗原来的地方,是生是死都与他没关系了,他送完得赶紧赶回家和族中长辈商讨一下保命之策。 在宋青云的全力之下,周遭的风景不断后退,风声呜呜的在众人耳边徘徊,像是葬礼上死者最后的哀鸣。 季阎虽说庆幸拜火宗犹在,但却对做了多年邻居的拜木宗的消失感到惋惜,这何尝不会是日后拜火宗会面临的悲惨命运呢。 两炷香时间,拜火宗到了,四周还是一片荒凉衰败之景,却毫无任何残垣断壁,与大水过后凄凉的拜木宗相比实在是好太多了,像是凭空消失的,的确存在很多可疑之处。 谢过宋青云后,吕根慢腾腾的站起来,重新支着她那一根龙头拐杖朝原先的山门的位置走过去,虽说宗门消失了,可吕根在这里住了三千年,还是对地形位置很熟悉的。 等吕根走到山门的位置,拜火宗一共五位长老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说话,天地无声,似在悯默。 吕根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缓缓笑起来,她不停地扩散着她特殊的预言灵力,想把天命之子背后的神秘人引出来。 而此时不光是阿土,贺洞仙也接收到了这股预言灵力,她认出上面残留着掌门的气息。 贺洞仙连忙道:“阿土,你看看掌门他们是不是在外面。” 阿土冷静道:“我看见了,我这就让他们进来,你回到议事堂准备。” “好的,”贺洞仙撒腿就跑回议事堂,拿起一本书,又摸出一个烙饼,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阿土不喜欢别人知道它的存在,等一会儿掌门问起来,她还是能装傻就装傻吧。 之间画外世界一阵白光闪过,吕根一行人就消失在了原地,就跟凭空消失的拜火宗一模一样。 宋青云本来飞在天上想看看拜火宗掌门一行人的安危的,没想到看到这一幕,他大惊失色,连忙回去禀报家族。 之所以不禀报元宗,是因为元宗掌门与宋青云的爷爷是有仇的,但是宋青云隐去了身份,所以没被发现而驱逐。 画中世界,吕根一行人一睁眼就站在了山门的地方,看着没有清洗的五彩斑斓的山门,所有人都失态地大喊起来。 这一遭,轻舟界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吕根安抚众人道:“诸位莫惊诧,今日诸位也看到了,其它四大宗已然不把我们拜火宗放在眼里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不与他们分道扬镳更待何时。现在我们还是回议事堂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位长老开口道:“掌门此言差矣,那魔头进攻我们轻舟界,拜火宗死而复生却当缩头乌龟,这恐怕有违道义吧。” 第四十章 避世之策 第四十章:避世之策 吕根闻言笑道:“此分道扬镳非彼分道扬镳,全力对敌肯定是一致的,但现在为了防止宋芳影杀回马枪,拜火宗需要暂时避世,这秘境这次救了我们一回,但下次就不好说了。” 她继续道:“况且拜木宗伤亡惨重直接灭宗,这时拜火宗若是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世人面前必定会遭人闲话。拜水宗宗主镜真已经不满拜火宗很久,我怕他再往里掺一脚,而他也是极其不屑我培养贺小友的做法的。” 那位长老震惊道:“可会上六宗许诺各派人手保护并教导贺小友,那拜水宗宗主也是积极提议的啊。如果我们不出去,那贺小友的修炼不就耽搁了,就算宗门里有之前向其余五宗借来的书籍,可术业有专攻这道理,掌门不会不明白吧?” 这位长老说的是实在话,吕根不会不明白,可她其实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战争肯定是会死人的,参战的宗门的实力也或多或少会被削弱,如果拜火宗以这秘境作为根据地的话,外界无法进入,非本土作战可以把损失减到最少,以此来保证战后的拜火宗的地位。 这样也不怕在战争中被居心叵测的人动手脚,比如拜水宗宗主。 当年拜水宗宗主镜真本来最被看好成为战事负责人,但因为年纪太小而被在两票通过三票否决一票弃权的情况下输给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拜火宗弟子吕根,本来是心平气和的,但是在他后来得知原拜火宗宗主串通其余四宗以保吕根的事后,镜真从此就怀恨在心。 所以他极度不喜欢本身没展现多大实力却要求被重点培养的传说中的天命之子,特别是吕根带来的人,但样子总还是要做的。 至于战事负责人实质上就是在战争时期凌驾于六宗之上的大统领,一切事物皆听他安排,更关键的是,大统领以水月铜镜作为信物有权选择每隔一千年出现一次的九华迷津的出现地点,这是一个天空渡口,里面埋藏着无尽的宝藏。 换做以往六大宗宗主是不会去争夺的,但是现下面对战争威胁和灭宗威胁,九华迷津无疑是物资最丰富,也最能提升攻防实力的“仓库”,它的出现地点离哪个宗门最近,哪个宗门在战争中就更占优势。 吕根之前去过一次,九华迷津凶险万分,凭着她的实力也只是侥幸逃生,出来后她发现自己不断衰老,灵气流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更不要说那些修炼了几百年不到的各宗弟子了,所以她选择交出了水月铜镜,而且就这四百年行为看,她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大统领,自然是早点放权。 至于九华迷津的凶险度,各宗掌门不会不知道,吕根也懒得管,就随他们去了。 面对这位长老的责问,吕根从容地回答道:“拜木宗被灭,五行也凑不齐了,六宗培养已然失去了价值。但是贺小友的修炼确是不用担心的,天下散修千千万,还怕找不到老师吗?” “您的意思是......” “我们留,贺小友出秘境寻找散修,她受天命眷顾,必定会安然无恙。” 吕根对天命之子的自保能力也太自信了,那长老虽然略有微词,但还是遵从了吕根的想法。 这番话一字不落的由阿土转述给贺洞仙听,贺洞仙没有什么想法,可阿土却是气得快炸了。 “他们还想长久留在这里?还想把你赶出去?!” 贺洞仙替吕根辩解道:“掌门说的有道理,那魔头保不齐就回来了呢,你只要把拜火宗隔绝在一个小空间里就行了,也不用管他们,至于我你不用担心,也不是赶出去,我是去求学啊,况且我不是随时可以回到画中世界吗,别人伤不了我的。” 经过贺洞仙百般劝说,阿土的气才消了一些,它道:“那我就不管他们了,他们既然要待在里面,那我就不放他们出去了。” “不过,你还是偶尔传递一些外界的消息给掌门吧,”贺洞仙认真道,“免得到时候摸不清楚敌人的作战计划和去向,拜火宗再强大,也会被无头苍蝇般乱转的行动消耗掉部分实力。” “行吧,”阿土随便敷衍了一句,这让贺洞仙不免有些担心它的行动力。 贺洞仙又强调一遍,“一定要传递消息,就算只有一点也是极其重要的!” 阿土暂时答应了,贺洞仙才放下心来。 这时吕根一行人也到达了山顶的议事堂,他们撤了阵法,一推门就能看见刚刚摆好姿势看书的贺洞仙。 吕根开口道:“贺小友,你随我来。” 贺洞仙知道这是找她去商量找老师的事情了,她连忙起身把书放回原处,跟着吕根走到了空旷的饭堂里。 吕根坐定,伸手请了表面惴惴不安的贺洞仙入座,然后才道:“贺小友,能和这秘境沟通吗?” 贺洞仙也是一惊,她没想到吕根提出这样的问题,她道:“一点点,它说会保护我们,但是出去了就进不来了。” “噢,是吗......”吕根朝贺洞仙笑了笑,好像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贺小友若是出了秘境,还能回来吗?” 说不能回来的话,恐怕吕根会改变主意不让她出去;可是说能回来的话,又变相的展示她贺洞仙和这秘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贺洞仙一时无法抉择。 这份犹豫吕根看在眼里,但心里却已经有数了,“贺小友,情况是这样的,六宗中一宗被灭,一宗避世,已然无法完整的教授你如何修炼,我是想着让你出去求学于散修大能。但我跟某些散修大能有些不和,所以无法派拜火宗的人跟着你一同前往,故有些担忧你的安危。” “不过,”吕根转念一想道,“与你同住的那位弟子先前好像有问过我她是否可以提前离宗,我没应,但你若想路上有个伴,与她商量好一同离开便是。” 贺洞仙明白了,她是肯定要出去求学的,还不如让掌门放心,于是她道:“掌门放心,就算不能回来我也有保命的法子,至于敬师姐,我待会儿去问问她。” “如此甚好,甚好。” 第一章 草路荒村 第一章:草路荒村 贺洞仙在离开议事堂前吕根递给她一本蓝皮书册,书很薄,只有寥寥几页,但贺洞仙一翻开来却被密密麻麻的笔迹涂鸦给震惊到了。 贺洞仙迟疑地抬头问道:“掌门,这些都是弟子要求学的前辈们吗?” 吕根顺着贺洞仙的头发摸了一下道:“是的,这本名册已有百年历史,我不能确定这些人是否还健在,所以只能辛苦你一个一个找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忠告,就是你千万不能向他们透露你和拜火宗的关系,明白了吗?” 贺洞仙郑重地点点头道:“弟子明白。” 接下来的事便与贺洞仙无关了,她道别掌门后又接了伴火长老交给她的五本有关修炼和轻舟界地方风物的书册,直到双手都快抱不过来了,她才堪堪出了议事堂的大门。 为了下山轻便一点,贺洞仙把这几本书册收入玉佩和游天冰棍放在了一起。 轻舟界储物的法器多种多样又人手一个,所以贺洞仙不怕在几位长老的视线下做出这种举动。 她飞快地整理好凌乱的衣裳然后奔向半山腰的竹楼,推开门恰巧看见敬月庭正准备和衣睡下,拜火宗这时正是戌时,贺洞仙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动而忘记了时间。 敬月庭面不改色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散着如瀑长发望着贺洞仙温柔道:“师妹今晚回来住?”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床里面挪,顿时空出了一半的床位。 贺洞仙先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才轻轻走进来,却没有坐在床上,而是端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靠近床头的位置。 “师姐先别睡,师妹和你商量件事。” “何事?”敬月庭又默默地挪了回来,以便听得更加清楚。 贺洞仙道:“掌门让我孤身外出游历,但是她说答应了师姐之前的请求,所以师姐可以陪我游历一段时间吗?” 敬月庭神色一变,没了温柔与淡定,她急迫地握住贺洞仙的手道:“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敬月庭发现自己的失态后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又朝贺洞仙笑道:“是我太高兴了,师妹没伤到哪里吧?” 贺洞仙连忙摆手道:“我无碍,师姐考虑得怎么样了?” “师妹若想,我们此刻便可动身,”敬月庭还是温柔的笑着,可讲的话却一点都不温柔,还可以用粗犷来形容。 贺洞仙一呆,“此刻动身?我们不再等几天把行李收拾妥当吗?” 敬月庭没回答,而是翻身下床打开她放衣服的橱柜,然后看着目瞪口呆的贺洞仙笑道:“我早有准备。” 橱柜里不仅有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地图和可以一些可以长时间储备的干粮。 贺洞仙问道:“师姐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放到储物袋里?” 敬月庭答道:“这些都是替你准备的,新弟子入门十年后会接到出宗门游历的命令,我担心我日后走了没人照顾你,便用阵法封存着这些提前准备好的东西。现在却是凑巧得很,你带上这些东西,我们就可以上路了。” 看着敬月庭满脸的笑容,贺洞仙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仔细一看那换洗衣服虽然大了些但可以穿,她就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入了玉佩里。 虽然此刻动身太过早,贺洞仙还是提着灯到山顶和掌门与几位长老重新道别,然后便跟着敬月庭出了山门。 在下山的路途中,贺洞仙把宋芳影灭掉拜木宗和拜火宗得秘境庇佑的事全都告诉了敬月庭。 敬月庭道:“师妹放心,我身上有遮盖灵气的法器,我将它赠与你,只要探测不到你的灵气,你便安全了。” 说着敬月庭取下左手的白玉手镯戴到了贺洞仙的手腕上,这玉镯的色泽和贺洞仙的玉佩相近。 贺洞仙正想拒绝,却听得敬月庭道:“师妹不必与我客气,我回家族后向族中长辈再讨要一只便是了,你且安心戴着。” 这东西对她的确很有用,贺洞仙于是道了声谢收下了这份礼,她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报敬月庭。 两人都是修行之人,腿脚麻利得很,才走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出了火精湖平原,在那一瞬间贺洞仙感知到阿土放她们出了画中世界。 没了火精湖光芒的引路,凭着微弱的灯笼的光芒很难看清前路。 敬月庭笑了一声,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只火把,用灵气点了黄火然后递给贺洞仙一只,“师妹的蓝火不方便,还是用我的吧。” 贺洞仙又道了谢,她此时觉得,敬月庭半夜赶路的想法虽然荒诞,但不可否认敬月庭的确是一个准备周到的人。 两人又继续赶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过了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师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草特别长?” 贺洞仙举着火把望着高出自己一个头的杂草,下意识问了敬月庭一句。 敬月庭也奇怪道:“这里我之前来过,原先是一个非常祥和的小村庄,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贺洞仙往敬月庭火把照亮的地方看了一眼,到处是枯树坟包,还有幽幽蓝火若隐若现的在闪烁,见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师姐,这里会不会是之前遭受了什么歹徒的洗劫?这看起来是个荒村啊。” “有可能,我们进村子先找个地方落脚,你不用怕,就算有恶人也伤不了我们,”敬月庭皱着眉拉起贺洞仙的手往里面走去,瞥了坟包一眼便转过了头。 贺洞仙心想,敬月庭如此仔细的人,想来这般自信肯定是有十分把握,她虽害怕,却稍稍有些镇定下来。 这条草路不长,刚好通往村子里。进了村贺洞仙也学着敬月庭四处照,随后她发现村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随地都是倒塌的木架和散落在地上的稻谷,而且房屋看起来都很破旧,虽说是石头砌的,但在风中仍发出吱呀吱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贺洞仙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跟着敬月庭往里走,反正也回不去拜火宗,这时候说自己胆小也没用,还不如硬着头皮走,就当练练胆量。 在走了一段路后,敬月庭停了下来,她望着一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屋道:“师妹,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敬月庭一边说一边推开木门,突然一阵风刮过身侧,她猛地一回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让贺洞仙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贺洞仙小时候听李瑞香讲故事的时候最不喜欢鬼故事了,她常常吓得躲到被窝里,然后整个身躯都不肯露出来,生怕有人会把她拖走似的。 就在这时贺洞仙想起了往昔的那份恐惧,她握紧敬月庭牵着她的手,然后大胆地回头望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可敬月庭还是紧盯着那里。 第二章 鸦啼莺弄 第二章:鸦啼莺弄 整个村子黑漆漆又静悄悄的,偶尔从远处飘来的几声野狼的嗥叫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加深内心的恐惧。 此时明月西斜,贺洞仙也有些困了,她小幅度地摇了一下敬月庭的手道:“师姐,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就算真的有什么异常情况,光盯着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来,还是先安顿下来再探查周围的情况。 敬月庭收回了目光应了一声,然后拉着贺洞仙进了木屋。 表面上看,村庄无人居住荒废已久,照理说所有地方都应该是破败之象,但是这间木屋里却没有半点烟尘,墙壁上还有几盏烛台,敬月庭点了火仔细观察这里,发现即便是残腿的桌椅和带有多处缺口的瓷碗,全部都被擦拭的整洁光亮。 她把视线转回到墙壁上,却眼尖地发现烛台上有些许残留的暗红烛油,不上手摸是发现不了的,好像被别人故意清洗过。 敬月庭暗忖道,这肯定是一间有人居住的木屋,可屋主为什么要清洗烛台呢? 她放开了手,示意贺洞仙观察烛台,然后自己又观察起别的屋中摆件。 进了木屋贺洞仙渐渐冷静下来,她也和敬月庭一样发现了蹊跷之处,与敬月庭对视一眼后,贺洞仙轻声道:“屋里,有人?” 敬月庭也轻声答道:“可能在屋外,我刚才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我身边掠过。” 飞快地掠过?是什么禽类吗? 贺洞仙回忆着龙脊鲤鱼道枝说过的妖族化形的事,难不成这屋主是妖族中人,那这荒村之景有没有可能是他造成的呢? “小心行事,”敬月庭拉着贺洞仙想往床的方向走去,步伐却因为看见床单上大片暗红色似血迹的污渍而皱眉停下。 她望着贺洞仙,头一次犹豫道:“要不然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敬月庭想着,半夜赶路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师妹懂事没有反驳她,现在要是让师妹遇险就是她敬月庭的过错了。 “我觉得可行,继续赶路吧。” 贺洞仙想到之前在烛台上看到的暗红烛蜡,再结合床单的大片血色,她心想,那蜡烛该不会是从人身上取材料做的吧,血腥味太重,所以清洗掉?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连忙移开眼睛不让自己继续往下想。 敬月庭牵着贺洞仙的手一起走出木屋,右手一挥手把屋里的灯给熄灭了。 贺洞仙回头望着木屋,却突然看到一双血红的眼透过门缝紧紧盯着她们,眼神中还带有几分渴望与贪婪,她被吓得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血液凝固。 当然贺洞仙僵硬的身躯没有被敬月庭忽视掉,敬月庭担忧的问道:“师妹可是发现了什么?” 贺洞仙急忙转过头来道:“师姐快走。” 敬月庭心知贺洞仙看见了什么危险的东西,甚至可能那东西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 她弯腰把贺洞仙背起来,然后飞快地运起灵力拔腿就跑,反正村庄已经荒废了,她一边跑一边为了防止那东西追上来在后面不停地放火,多亏拜火宗的基本功训练,才不到半炷香时间她们就跑出了这个诡异的村庄。 贺洞仙和敬月庭到了一个四岔路口,刚准备选择往左边那条路走,后面就有人细声细气的笑着讲话,然后不轻不重的把双手搭在了贺洞仙的肩膀上。 “两位姐姐,这是准备往哪里去呢?” 敬月庭立马把贺洞仙拉回怀里然后迅速对着那人放了一把火,却被那人灵巧的躲开。 火点燃了后面的枯草,接着顺势蔓延到了整个村庄,借着火光,贺洞仙这时发现,搭她肩膀的是个年纪很小的女童,头上扎着密密麻麻的小辫子,虽说脸蛋无比可爱清纯,但还是让人感觉到恐惧。 “你们好啊,我是莺弄。” 但是这个女童的眼睛是冒着绿光的,而不是贺洞仙刚才看到的门缝中的红光,肯定还有一个。 果然,在小女孩身后缓缓走出一个没有头发的笑眯眯的小男孩,圆脸,额头一点红朱砂,看着是一个极其讨人喜欢的孩子,但那双红色眼睛却极具侵略性。 “我是鸦啼,姐姐们有兴趣来我们家坐坐吗?” 开玩笑,去他们家里坐一坐还不知道能不能把命给捡回来。 贺洞仙和敬月庭果断地拒绝了这个邀请,并表示要继续赶路了。 “啊,真可惜,鸦啼,她们不愿意留下来呢。” “再邀请一下啦,”鸦啼向前一步,整个身躯化作扭曲瘦长的黑影把来不及反应的贺洞仙和敬月庭两人笼罩在里面,“我们的热情好客可是远近闻名的哦~” 视线一转,贺洞仙就发现自己和敬月庭被关在了一个黑色密闭的空间里,这到底是第几次她被莫名其妙关入异空间了? 敬月庭甩出几团火焰飞到四周,顿时黑色消了一大半,空间里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里面的墙壁全都在不停地蠕动着,还黏糊糊的,脚下踩着的土地跟墙壁也是一模一样的颜色,看起来很是恶心。 贺洞仙嫌恶地走在里面,好几次踩空差点把脸扑在地上,幸好敬月庭有眼疾手快的拉住她。 “师姐,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地方也太......”贺洞仙没讲完话,敬月庭已经懂了。 她回道:“我也不清楚,我们还是先往里走几步,看看有没有出口。” 贺洞仙受不了一直在蠕动的地面了,她取出游天冰棍像掌门拄着拐杖那样小心翼翼地走着路,以免再次滑倒。 敬月庭只是瞥了一眼,随口称赞道:“师妹这武器很是实用。” 师姐看不出来这是神器,贺洞仙心里有几分失落,但更多的是庆幸,看来那器灵真的离开了,那她就能把这棍子当做武器了。 之前贺洞仙忘记了询问伴火长老游天冰棍的事,后来出了宋芳影袭击的事情,事到如今她也不在意什么器灵走没走的问题了,棍子能上手用就行。 走了一段路,敬月庭伸手拦住贺洞仙,阻止了她前进的步伐。 贺洞仙伸长脖子好奇地看了前面一眼,那里是一个冒着白气的一个小池子,里面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哼着歌在池边的石头上磨着自己残破的菜刀。 这位是谁? 第三章 醉生梦死 第三章:醉生梦死 那老头脸色青白,没有笑意,他长着白色的山羊胡须,身上披着件破旧的长衫,看起来之前是个读书人,却拿了一把锋利无比的菜刀,看起来好像是因为生计所迫无奈当了屠户。 但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任何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个不停在磨刀的陌生人,都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敬月庭把贺洞仙护在身后,斟酌着怎么开口比较恰当。 贺洞仙知道敬月庭在保护自己,她很感动,但还是忍不住稍稍探出一个头去看那老头。 老头从池子里掬了一捧暗红的水淋在菜刀上,然后又斜着磨了石头几下,整个过程中只有水声,呼吸声,以及一直在回荡着的奇怪的扑通扑通的声响。 敬月庭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那老头就呵呵一笑,开口道:“我这菜刀,小友觉得用来杀鹤利索吗?” “......前辈说笑了,”敬月庭心里一惊,稳下心神道,“敢问前辈这是何处?” 老头仿佛聋了一般,又自顾自的继续道:“那只鹤可真小啊,不够我作下酒菜的。” 贺洞仙隐约觉得那只鹤指的就是自己,她站出来迟疑道:“前辈是在和我说话吗?” 老头随意嗯了一声,“用来杀鹤怎么样?” 这话问了两遍,现在明确是对她说的,贺洞仙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凉飕飕的,她强笑道:“大材小用。” “哦,”老头慢吞吞的转身来,伸腿伸腰,“你再说一下我这把刀,我就考虑考虑不杀你。” 一把菜刀有什么好夸的,而且两人素不相识,一见面就兵戈相向,这也太为难人了。 不管是不是在说笑,为了活命,贺洞仙仔细端详了老头手里提着的菜刀,发现它刀面光洁无比,刻着几个小字,刀身略长,刀口处有无法忽视的裂纹,这把菜刀原来应该是一把长刀,由于一些原因断成了两截。 感谢伴火长老对她的知识扫盲,贺洞仙一说出自己的想法,那老头就点头道:“不错。” 再然后就没有后续了,三人全在那里沉默着。 老头想起来道:“哦,那女娃娃,你刚才问我这里是哪里吧。” 敬月庭看着他谨慎的点了点头,把贺洞仙拉回来。 “我们在那鳖孙的肚子里,”老头青白的脸一阵扭曲,有点点血红浮上来。 鳖孙?贺洞仙转念一想,可能是那个叫鸦啼的小男孩,她问道:“前辈知道如何出去吗?” 老头冷漠道:“乖乖,你可真不会说话,我要是知道怎么出去你们还能在这时候碰到我?” 贺洞仙立马噤声,看样子还是敬师姐讲话比较好听,她就不添乱了。 敬月庭摸着贺洞仙的头安慰了她一下,随后道:“前辈认识外面那两个孩子吗,您是如何得知自己在那鸦啼的肚子里的?” “哦,那鳖孙叫鸦啼,我给忘了,”老头淡淡道,“我以前是个仵作,验尸的。” 原来如此,当仵作的比普通人要熟悉身体内部。 敬月庭还想追问,那老头就突然暴起,“你刚才说了孩子两个字对吧!” “是的,前辈有什么要指教的地方?”敬月庭心下一阵奇怪,那两个人难道不是孩子吗? “是个鬼哦,他俩的年纪比我还大,你叫我一声孩子给我听听?” 这位前辈看起来脾气不太好,敬月庭默默地无视了后面那句话,接着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头坐下来摸摸脚底,一边拿池里的水洗一洗,又一边拿湿漉漉的手反复地在自己本来就脏的衣衫上擦拭着。 “拜木宗,醉生梦死,听说过吗?” “醉生梦死是四千年前拜木宗宗主炼制的秘药,功效不明,已经失窃了。” 老头赞赏的看了敬月庭一眼道:“不错,那小孩儿,你多学着点。” 收到老头视线的贺洞仙挺直了背,静静地听着两个人讲话。 “那秘药就是被那两人偷了去,然后得到了永生之躯。” 永生之躯?敬月庭诧异了,之前她完全没听族中长辈讲过,而且拜火宗的文献里也从来没提到过这些东西。 贺洞仙插嘴道:“那现在的六大宗掌门年纪也和他俩差不多啊,除了容貌外形,前辈如何看得出是永生之躯呢?” 老头也很直白,“不知道,听我孙子讲的,要是有错,我出去后把他狠狠揍一顿。” 这下好了,所有紧张的氛围一下子就没了,敬月庭眼神复杂的看了贺洞仙一眼,师妹还挺机灵的。 老头无所谓的讲道:“我不管,他们年纪肯定比我还大,要不然怎么关得住我,就算是天赋异禀打娘胎就开始修炼,才这么点岁数肯定也比不过我。” 贺洞仙默默赞同的点点头,她想起来了她要用二十年修为抵人家两千年修为的事情。 敬月庭连声称是,问道:“前辈在里面呆了多少年了,可有出去的头绪?” 老头挠挠腿道:“不多,也就六百多年吧,我想着把刀磨得锋利一些,应该能一路冲出去。” 贺洞仙两眼放光,高兴地说道:“那我们一起帮您,用火把肉烤熟应该好切一点吧。” 敬月庭也没意见,两人一起看着那老头。 老头惊奇道:“哟嚯,两个娃娃都是火灵根?进过宗门没?” 贺洞仙想起来吕根的嘱咐有些迟疑,敬月庭挡住了她道:“我们正要去求学呢。” 这话没错,只不过是去外面求学。 老头道:“那我们可以开工了,我这刀磨了六百年也磨得差不多了。” 六百年,怕是已经给磨薄了不能用了,贺洞仙在心里默默地想道,转眼看到依然厚实锃亮的刀面,她明智的选择沉默。 敬月庭点头道:“前辈,我们准备好了。” 老头话也不多,直接提着刀冲了出去,身形矫健,在不停蠕动的地面上依然跑的很稳。 贺洞仙看见了,拄着游天冰棍急忙跟着敬月庭也往来时的路跑,她暗自发誓,出去后一定要向那前辈讨教一下这个身法。 敬月庭很快就追上去了,还不忘拎着走不稳的贺洞仙。 她在前面一放了火,那老头就马上冲进去,眼睛都不带眨的,好像不怕烫。 “这肉怕是连一分熟都没到吧。” 贺洞仙轻声说道,她俩看起来就是多余的,放火好像只是为了给大佬助兴。 敬月庭补充道:“前辈记性好像也不大好,别是我们进来后他才想到要出去的吧。” 第四章 雷暴袭击 第四章:雷暴袭击 那老头在前面如疾风般猛冲,一跃如出十里,一会儿贺洞仙和敬月庭就跟不上了。 贺洞仙远远地在后面瞧,只能瞧见老头佝偻的背影和迅疾的刀法,一步一步都泛着蔑视生死的冷光。 她不由得心生好奇,如此高超的刀法,这位前辈到底是什么来路,莫不是名册上的一位隐士大能? 正想着,一旁拉着贺洞仙跑的敬月庭加快了速度道:“师妹担待着点。” 贺洞仙一愣,还未回话就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猛地往前拖拉,感受到了强烈的痛楚,原来是敬月庭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她咬咬牙,也跟着跑起来,这之后就好了一点,如果还像之前那般慢跑,恐怕会被敬月庭拖得在地上擦出一道浓重的血痕来。 敬月庭不会是这样不顾别人安危的人,一定是情况有变,贺洞仙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回头看,这才发现后面被老头劈开的墙壁正在蠕动着修复自己,不一会儿墙壁就完美地愈合了,这让贺洞仙陡生寒意。 面对墙壁这来得迅速的自我修复,贺洞仙朝敬月庭道:“师姐,别朝前面放火了,先烧后面的。” 敬月庭点头,抬手就一道火光跃出掌心,砰地一声撞在了墙壁上。 烟雾散去,那里满是焦香,墙壁的许多位置都有了裂缝。 撞墙的声音极大,引得老头也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他怒道:“傻娃娃,快跟上来,那东西可烧不死。” 果然,即使是焦黑破损了,下一瞬那墙壁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贺洞仙和敬月庭拔腿就跑,有了死亡的威胁,她们这次奔跑的速度明显更快了。 后面的墙隆隆隆的,听声响好似在不停往前推进,它在后面穷追不舍,可每当要追上贺洞仙二人时又会放慢推进的速度。 “见鬼了,”老头暗骂一声,跑回来直接把刀塞进贺洞仙手里,“小崽子,直走,看见什么就劈什么,相信我的刀。” 随后他一声大吼,直直把身体撞进了墙壁中,半截在里头,半截在外头。 前辈这是牺牲自己在保护她们?贺洞仙有些感动与惊诧,但却来不及细想便按老头的话照做了。 不到一刻,那老头已经被墙壁完全吞噬了,墙仍在不停地推进,只不过没有之前那般灵活的速度了,变得缓慢又迟钝。 贺洞仙照着老头的话一路劈砍,敬月庭深知师妹力气不够,便加大火力在前面一顿狂轰滥炸,这样贺洞仙劈砍能顺利许多。 终于在砍了三炷香时间后,敬月庭放出的火球越来越小,贺洞仙的手也来越酸麻,她差点握不住那把好像是老头遗物的刀,但是她们也看到了希望。 在一里外的地方,有些许微光透过一层极薄的似纱布的东西照射进来,贺洞仙心想,这恐怕就是出口。 她使出最后的力气一刀劈上去,顿时阳光乍泄,如潮水般急速涌入幽闭的空间。 贺洞仙往前一倒,看着快要摔倒地面上,但是她强行有意识地转了个身,踉跄着扑倒了后面敬月庭的怀里。 敬月庭灵力透支极度疲惫,被贺洞仙这么一扑她自然身形不稳,于是两人一同倒在了地上。 贺洞仙意识还清醒着,但是她就是起不来,她迫切的想从敬月庭身上下来,然后扶起敬月庭道个歉,但这些都不能实现。 头顶传来一阵怪笑,“两个蛆虫,在我肚子里蹦跶,开了我的膛还想跑?” 是鸦啼,虽然贺洞仙没听他讲过几句话,但鸦啼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是那种尖利刺耳的童声,里面又带着深深的恶意。 莺弄就恰好相反,她的声音极具感染力,空灵神圣,配着那张清纯的脸和满是小辫的发型,身着紫色的破旧短袍,又让人感觉她无时无刻不在嘲弄讥讽着别人。 “鸦啼,你干了一件蠢事,”莺弄皱眉道,“空光子跑了。” 鸦啼满不在乎地说:“跑了就跑了,下次再让我遇上,我还是能把他抓回来。” 空光子?是那个前辈的名字吗?前辈看起来好像没事的样子。 鸦啼把视线转移到僵硬不能动弹的贺洞仙与敬月庭身上,“全身都是我胃里的麻液,还想着活着跑出去?” 他不屑一笑,刚抬手想再度化身黑影,却被强烈的光芒灼烧的睁不开眼,鸦啼用黑色衣袖捂住自己的眼睛,气急败坏道:“空光子?你还有胆量回来?莺弄,你把他给捉回来!” 谁听他的,莺弄满脸冷漠地站在一旁道:“你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讲的话?不是很厉害吗?” “你究竟帮谁?你还想不想要解药了?” 莺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粗声道:“狗仗人势。” 但莺弄还是出手了,她双手张开,一阵风吹过,头顶的天空渐渐汇聚乌云,乌云中开始酝酿生成了几道粗壮的闪电。 雷灵根?贺洞仙惊骇,来到轻舟界几个月,她还没遇到过使雷的呢,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天生打手灵根,这几道雷劈下来,除了天生免疫雷暴的雷灵根之人,极少有人能从雷火攻击范围内里全身而退。 雷灵根极度暴烈,非常人不能驾驭,而且在天劫中,雷灵根弟子的死亡人数是最多的。 这莺弄究竟是什么人,若是真像那前辈所说鸦啼莺弄活了三千多年,那莺弄的实力绝度不可小觑。 强光也有些退缩,但随后还是一股脑卷走了贺洞仙和敬月庭二人在低空飞行。 强光一路直冲想要逃离雷暴圈,鸦啼见状冷笑一声,纵身化作一只毛色乌黑发亮的乌鸦追了上去。 但它随后就被一道光幕拦了下来,在猛烈的温度下,它的鸦羽开始燃烧。 “鸦啼,不要追。” 天空中传来一声叹息,“你被开膛的仇我们日后再报。” 莺弄抢先一步点头称是,然后突然降下雷暴,全部的雷电都劈在停留在半空的鸦啼身上,那道强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天空又传来一阵叹息,“莺弄,不要太过分了,你们可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啊。” 第五章 长生倾海 第五章:长生倾海 看着身旁掠过的无形的风,贺洞仙心想,明明说好要当大英雄,自己却好像总是在被救。 强光飞得很快,不一会儿两人就被带到了不知名的大山深处。 山中的参天大树伸展出十多米的枝干,完全遮蔽了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可以穿越黑暗来到这里。 但是这道强光是例外,借着光亮,贺洞仙眯起眼看见光带着她们两个飞往一个巨大的山洞,那山洞口高十余米,但却窄的很,只容一人通过。 于是在山洞门口那强光就放贺洞仙和敬月庭下来了,然后化身为原先被墙壁吞噬的老头。 “前辈,您能活着真是太好了!”贺洞仙很惊喜,看来前辈说的打不过鸦啼也是客套话了。 那老头,就是被莺弄叫做空光子的,道:“那是,我逃命的功夫可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可能会死在那个鳖孙手里!” 敬月庭等恢复了一点灵力,然后笑道:“前辈果真厉害,我们姐妹二人感激不尽。” 空光子道:“嗨,你们死里边儿我可就造孽了,见死不救是要犯戒的。” 敬月庭闻言拉着贺洞仙又拜了一下,才道:“这里是前辈的隐居之所吗?” “哦,我不住这里,我孙子住这里,”空光子皱眉,苦着一张脸道,“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么阴暗潮湿的地方——这里近,我便带你们过来了。” 说完,空光子转身走进山洞,“你们两个娃娃也进来吧,最好点个火,我这孙子就喜欢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待会儿别被吓着。” 敬月庭和贺洞仙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点燃了手心的火焰,黄色和蓝色的火焰在黑暗中交错,隐约的人形轮廓在山洞中慢慢移动,这一幕叫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害怕到全身发抖。 走了一会儿,贺洞仙发现,这黑暗是很纯粹的黑暗,比以前没有月亮的山溪村的夜晚看起来还要不自然。 两人跟着空光子往里走,周围尽是什么动物窸窸窣窣啃噬硬物的声音,咔嚓咔嚓,在黑暗中听得格外清晰,只不过听久了会觉得自己身上会有强烈的不适感,像是咬在自己骨头缝上一样,又酥又麻,让人痒痛得不得了。 贺洞仙动动脖子,又拼命地搓自己的手臂想把这种难受的感觉给搓掉,但不尽人意。 大概是贺洞仙之前一直在练基本功还没接触灵力修行,身上没有天然屏障,这会儿就无法抵御这股痒痛感。 空光子注意到了身后的响动,他看见贺洞仙这般难受挑眉道:“娃娃没接触过灵力护体?” 敬月庭答道:“家妹年纪尚小,族中长辈不允许。” “诶,族中?你俩还挺有来历啊,”空光子摸摸自己脏乱的胡须笑道,“是哪个家族的?” 还是讲吧,族中姐妹如此之多,旁人也不清楚每个的身份的,敬月庭卑谦道:“东山敬家,晚辈敬月庭,这是族妹敬月河。” 空光子点头道:“我识得,你们就是那个救济穷散修的家族,有福德的。” 敬月庭谦虚的笑了笑道:“请问前辈,族妹的症状可有治疗之法?” “没有,这娃娃不会灵气护体,再难受也只能熬着,待会儿去我孙子那汤池泡个水就行了,我带路走快一点。” 贺洞仙心道,看来以后得抓紧时间修炼,没有灵气寸步难行啊!一边想着,她又拼命地挠了挠身体以求缓解。 空光子也很关心贺洞仙,他大声喊道:“乖孙子,你爷爷我回来了,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撤下去,这里有个娃娃难受的很啊,你造孽了!” 过了很久,里面传来一阵怒吼,“那是宝藏,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随着怒吼声,山洞里的黑暗瞬间被光明代替了,从山洞深处走来一个穿衣品味和空光子不相上下的少年,空光子走到他旁边去仗着身高摸了一下孙子的头发,却被无情地拍开。 乍一看,爷孙俩都是破破烂烂的一身长衫,连不屑的神态都几乎一模一样。 那少年打量了贺洞仙和敬月庭一眼道:“先去里面洗洗吧,待会儿告诉我遇到了什么危险。” 空光子惊奇道:“乖孙,你怎么知道老头我找你是遇到了危险,就不能是回来看看你吗?” 少年冷漠地说道:“六百年不见,一见面就给我看你认识的两个姑娘,不是要紧事遇到了危险,难不成是春心萌动老树抽枝吗?” 敬月庭听了尴尬,她连忙拉走茫然的贺洞仙进了后面洞穴里的汤池。 空光子猛地呼了孙子一掌,“我被关了六百年,你一见爷爷不讲点好听的说想爷爷了让爷爷我高兴一下,反而就讲这么不孝顺的话,祖上造孽啊。” 少年收起了不屑的姿态,凝重道:“轻舟界还有人能关你六百年?” 空光子被孙子这么一弄也有些不自在,他含糊道:“偷袭啦,六百年也是我忘了出来,正好磨磨刀也不错的。” 被孙子一直盯着瞧,空光子最终妥协道:“是鸦啼莺弄,那偷了醉生梦死的两个贼。” “孙子,你知道吗,那莺弄居然是雷灵根,而且他们上面还有人诶。” 空光子把雷暴袭击一事以及最后隐约听到的劝阻声通通告诉了少年,少年的脸色变得不是很好。 “爷爷,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的吗?” “什么事啊,你跟我讲过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记得住啊,”空光子啊了一声,诉苦道,“你以后还是写纸上给我吧,我还能反复看几遍。” “我之前的想法错了,那醉生梦死根本没有被鸦啼莺弄喝掉。” 少年越来越凝重的神情引起了空光子的不安,他犹豫道:“那去了哪里?你不是说他们是永生之躯吗?” “永生之躯是真的,可醉生梦死没被喝掉也是真的。” “那醉生梦死在哪里啊?” 少年一字一句说道:“在轻舟界的每一处江河湖海里。” “我猜测,魔头宋芳影只是一个替罪羔羊,而真正的幕后之人正在操纵一切。” 空光子茫然道:“宋芳影,那个小风修,怎么成了魔头了?” 第六章 夜幕背后 第六章:夜幕背后 少年道:“你不说我还忘了你被关了六百年,那宋芳影在四百年前打破了轻舟界界壁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现在轻舟界因为这个裂缝正在缓缓失去生机,对了,前几天宋芳影还带着而泰邪神毁掉了拜火宗和拜木宗。” 空光子一听,卷起长袖叉腰在原地急躁地转了一圈:“怎么老头子我一出来就什么都听不懂了呢,而泰神不是水德之神吗,又怎么会助纣为虐呢,而且六宗是吃白饭的?居然被灭掉了两宗?” 六百年的与世隔绝,空光子明显已经跟不上这个混乱的时代了。 少年伸手扶住空光子让他停下来,才道:“四百年前是轻舟界的一个巨大转折点,而泰神分裂为正邪二神,轻舟界界壁被打破,元宗宗主娶妻生子,拜木宗宗主沉迷丹药之道,拜火宗式微,拜水宗抽身退出六宗大会,拜金拜土虽有心但也无力改变现状,六宗内部不统一,自然看起来像是吃白饭的。” “不是啊,你爷爷我说的是六宗的实力这么差劲了吗,两个大宗门能被轻易灭掉?就算对手是神这也太过离谱了吧。” 空光子虽然是个散修,但年轻的时候也去过六宗,当时的六大宗可谓是人才辈出高手如云,三四个大能联合起来也未必能灭掉其中的一个宗门,怎么这会儿就被轻轻松松灭了两个? “而且啊,而泰神虽然是水德之神,八百年前的十九仙娘还不是把它打得体无完肤,你说的不合理啊!” 十九仙娘是八百年前轻舟大能排行榜上的第十九位大能,据说修仙前是某屠户的夫人,使弓箭,腿上功夫极厉害。 “十九仙娘早死了,骨灰都被她仇人给扬了,现在几乎见不到大能的踪迹了,全部都藏起来了。” 空光子大惊,失手揪下了自己的几根胡须,“乖孙,你快给我仔细讲讲这六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之前说的什么醉生梦死的事,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要造孽啊。” 六百年太长了,一想到这么多破事要讲少年就头疼得厉害,他直接拒绝道:“你还是去找你老朋友唠嗑吧,这么多讲起来太麻烦了——当年原拜木宗宗主把醉生梦死炼制出来的时候不是号称是永生药吗,有人把它倒到轻舟水源那边去了,你难道没发现现在随随便便几个人都能活个千百来岁?换千年前早给埋地下去了。” 空光子神情严肃,看见从汤池回来的贺洞仙和敬月庭二人,试探道:“娃娃们的族中长辈都多大了啊?” 敬月庭有些讶异,但她还是恭敬地回答道:“老祖宗一千两百仙龄,几位爷爷也有一千仙龄了。” “居然......”空光子立马闭嘴,长辈家老人活得长是好事,他可不能多嘴。 换做以前,除了六大宗主的三千年寿命期限以及大能的两千年寿命期限,其余之人难活过千岁,空光子他自己实力也数一数二,却还只有一千五百来岁,这还是已经到顶了马上就要仙去的年纪。 少年嘲讽道:“醉生梦死药效之下,除了陨落的十九仙娘,其他的大能都还活着,可也没见他们出来干什么正事。” 空光子没理这句话,他握住少年的手道:“乖孙,我现在,要喝水!我想喝到饱!” 少年冷漠的抽回手指了指汤池的位置,“爷爷去那边喝,那个绿色的池子,管饱。” 空光子高兴的一颠一颠地走了,留下有些许尴尬的贺洞仙二人。 少年道:“初次见面,在下鸿驹,爷爷潇洒惯了,二位见谅,请问二位是怎么遇到我爷爷的呢?” 敬月庭讲话最利索,贺洞仙示意了她一下后者就立马把荒村夜宿以及鸦啼莺弄的事一五一十全讲给了鸿驹听。 鸿驹略微思索了一番道:“那个荒村有意思,我住这片地许久,还从未听过这个地方,今晚二位先在我这儿住下,明日劳烦二位姑娘带我们爷孙二人去探索一番。” 贺洞仙跟着敬月庭默默点头,然后被送到了一个温暖干燥许多的洞穴,里面床具齐全,足够两个人一起睡了。 在外面沉默了很久,贺洞仙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脱衣滚到了床上,“师......姐姐,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啊?” 敬月庭整理叠好自己和贺洞仙的衣物放在床头,然后翻身上床,“大概意思就是,轻舟界要变天了。” “姐姐莫耍我,这个我还是能听出来的,”贺洞仙轻轻瞪了敬月庭一眼,然后埋头到被子里,闷声道,“我们在汤池听到的,宋芳影是替罪羊一说到底可不可信啊?” 汤池离爷孙二人谈话的地方不远,加之空光子嗓门大,修仙之人耳力极好,贺洞仙两人在汤池泡水的时候一字不落的都听了进去,空光子聪明,这般想来也是不用避讳的。 贺洞仙凭着敬月庭的转述也听了个大概,之后她完全被宋芳影替罪羊一说给震惊到了。 宋芳影若还是替罪羊,那她未来得面对多残酷的挑战啊! 敬月庭躺下道:“听语气像是真的,不过这更像是推测,早点睡吧,明天可能会有新发现。” 贺洞仙郁闷地看着闭眼的敬月庭,撩了几下被子也躺下了,她不停辗转反侧,却是心事重重难以入睡。 她又想起被带走前听到的那道声音,和之前的第四天道的冷漠的声音有些相似,又给贺洞仙一股极大的疏离厌恶感,像是以前就有仇似的。 算了,明天问问前辈,就算很不要脸,唠嗑也得带她一个。 半个时辰后,洞穴的亮光熄了,贺洞仙和敬月庭都陷入了沉睡中。 洞穴外仍是漆黑一片,却有幽幽蓝光在空中不停漂浮,极像今晚贺洞仙在荒村草路上见到过的坟头蓝光。 啪的一声,蓝光消散了,黑暗中有一双红色的眼眸,正露出凶狠的光。 另外一双绿色眼眸却毫无感情,但也直直盯着洞穴,一眨不眨。 第七章 无效之火 第七章:无效之火 山谷外晨光微熹,谷中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有人在缓缓吹着洞箫,苍凉中带着些情人般温柔的呢喃。 萧声忽低忽高,飘进了重重洞穴,又缓缓被吹落在了贺洞仙的眼皮上。 贺洞仙毫不费力的清醒着睁开眼,她眼圈青黑,眼神无光,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敬月庭好像昨天灵力透支地厉害,她眉眼间满是倦意,到现在还在沉睡之中,贺洞仙下床,给敬月庭仔细掖了掖被角,穿好衣服便坐在床边发起呆来。 她昨晚做了噩梦,梦里只有她一个人,蜷曲着躺在冰凉的地上,身体上覆盖着一张白布。 梦醒后贺洞仙摸着自己的手臂,冰冷又黏腻,她被吓得赶忙摸了摸身边人的手,是烫的,烫在贺洞仙的心上,于是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噩梦醒来,不知从何而起的萧声让她在黑暗中得到了些许安慰,萧声一直吹着,贺洞仙便一直醒着。 长叹一声,贺洞仙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像是在祛除晦气,她翻手点了幽明的蓝火,循着萧声走了出去。 那奇奇怪怪的令人发痒的声响已经没有了,看来是鸿驹把那东西带到别处养了。 有阵风呼啦一声吹进来,贺洞仙迎风而立顺手简单地用绳子绑住了后面的头发,随后长发便松松散散的垂在了腰际。 山溪村时,李瑞香嫌给贺洞仙洗头发太麻烦,便一刀剪了,只是留着可以扎小马尾辫的短发,虽是因为不合理数和贺岸生争辩过,但山溪村与世隔绝,贺岸生最后也没讲太多话。 现在一晃几个月,贺洞仙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际了,她怀着惆怅的心情走出洞穴,一抬眼就看见空光子背对着贺洞仙的寂寥的背影。 吹洞箫的就是空光子,贺洞仙没想到性情这么狂的前辈也有柔情的一面。 空光子早就听见了后面细碎的脚步声,他连头也没回,就道:“娃娃,我少了六百年。” 贺洞仙回答不上来这句话,她便默默地坐在了空光子身侧,双手抱膝看着满是黑暗前方。 “我昨晚去找了我几个老朋友,”空光子沉默片刻道,“他们都搬走了。” “我漫长的六百年,除了磨刀,剩下的就只有思念。” 贺洞仙道:“那些前辈们也联系不到您啊,他们肯定还记挂着你的。” 空光子摇摇头道:“你不懂,他们什么也没留下,我昨晚叫醒我孙子,也说没人来找过他,肯定是出事了。” 这么说着,他低落的说道:“百年一梦啊。” 贺洞仙不知道怎么接话,她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当个木头人。 过了许久,空光子又振作起来道:“不行,我火气太大了,我得找那个鸦啼把他打一顿。” 空光子之前因为实力不济被关了六百年,这会儿再去指不定要被关上个千年的,可能寿命到了就死里边了。 贺洞仙急忙拉住空光子道:“前辈您别冲动啊,鸦啼莺弄形影不离,万一您有个好歹您孙子肯定很伤心的。” 空光子闻言果然停下来,只是用眼光狠狠剜了贺洞仙一眼,“小娃娃讲话真不中听。” 她讲的只是实话罢了,贺洞仙默默的在心里回道。 “还是走吧,去那个村子看看,鸦啼莺弄不住这边,他们常常在北海那边徘徊,没事的,”空光子抖抖衣服道,“娃娃也一起来啊。” 贺洞仙刚想拒绝,却被一道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等回过神来便已经在高空中了。 “前辈,您不是说去揍鸦啼吗,去村子做什么?” 空光子答道:“散心。” 昨晚敬月庭没打到莺弄反而把村子给烧了,这会儿去看到的肯定是焦黑一片没什么美感可言,去那里散心心情肯定会更不好。 贺洞仙本来想说,怕空光子一气之下去了北海就糟糕了,便没说话。 空光子速度很快,一会儿就降落到了荒村。 贺洞仙瞧着与昨晚一模一样完好无损的荒村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敬师姐的火没有用吗? 空光子看到了贺洞仙难看的脸色,疑惑道:“娃娃怎么了?” 贺洞仙把火烧荒村的事告诉了空光子,他沉思着,随后道:“不对劲,我们去里面看看。” 贺洞仙强笑道:“前辈还是等您孙子和我姐姐来再进去吧,他们昨晚说过的,而且,我昨晚在那边的屋子里遇到了鸦啼。” 贺洞仙朝着落过脚的那个石屋指了指,满脸忐忑,“我们还是在周围转转吧。” 空光子想了想道:“也好,这地方这么怪异,我们不能硬碰硬。” 还好,贺洞仙松了一口气,便跟着空光子绕着村庄慢慢走。 村庄周围都是坟包,有一些墓碑倒立,还有一些残骸露在外面,好像是被一些野兽刨过,看起来十分凄惨。 空光子胆子大,他凑近研究了一下,随后跑回来一脸凝重地和贺洞仙说道:“这些人都是几天前死的,但坟和墓碑却已经很旧了。” 他说完又转过身道:“不行,我得挖挖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啊?贺洞仙一惊,连忙道:“这样不太好吧。” 倒不是她觉得挖坟造孽,贺洞仙没有多大礼教束缚,只是觉得空光子这么做很奇怪。 虽说是仵作不怕死人,但空光子好像很注重德行,这一举动有些违和。 空光子接话道:“一村都是死人了,我再怎么尊敬还不如帮他们找出死亡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贺洞仙听后觉得有些羞愧,便跑过去蹲下身来帮空光子一起挖土。 这是一个完好的坟,墓碑上刻着几个磨损了一半的字,隐约可以看出这坟的主人姓张,其余便无从探索了。 使劲把墓碑移到旁边去后,两人便开始挖下面的,但是总挖不到什么东西。 “继续,我就不信了,”空光子咬牙,飞快地刨了起来,近看他面目狰狞,倒是有些可怕。 贺洞仙点头,也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在一炷香之后,两人挖出了几米深的大洞,这时也终于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空光子使劲一拉出来,定睛一看,却是血淋淋的一把刀。 第八章 红纱婆婆 第八章:红纱婆婆 这把刀长约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刀身上覆盖着满是泥土气息的青苔,有红色的血迹顺着刀锋一滴一滴落下,凌厉又充满压迫感,迸溅在地面上开出了哀艳的血花。 刀柄系着一个金色的铃铛,它悬在半空,没有清脆的叮铃当啷,只是发出些许微弱的刮擦声,便哑了铃音,如同埋葬在地底下而经历了的寂寞而恒久的岁月。 饶是空光子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见多识广,此刻还是被这把刀的气场给镇住了。 这把刀一定已经很旧了,但是此刻却留着新鲜的血液,不是人为灾祸,便是刀中恶灵。 空光子退后半步,朝着贺洞仙说道:“娃娃,你先上去。” 贺洞仙没有多言,她知道空光子经验丰富,相信他绝对放心,她便两脚一蹬半身露出了洞口,然后麻利的爬上地面。 从洞口往下看,空光子左手提着那把诡异的长刀,右手往那拔出刀的小孔中探去,贺洞仙看不清,有些担忧,便绕了洞口半圈走到能看清他神情的位置。 贺洞仙把衣服绑好,趴在地上头往洞口下探,却不敢说话,怕让空光子分了神。 时间仿佛很漫长,尤其是贺洞仙看着空光子的神情从犹疑到凝重再到满目狰狞,她的心也渐渐的提到了嗓子眼。 刀身还在滴答滴答的流血,带着骇人的威胁气势,在贺洞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空光子终于有了动作。 他猛地拔出了自己的右手拼命地往后退,却因为洞口有限而止住了步伐,贺洞仙往下面看,可以清楚地瞧见空光子被一团红色的纱布缠住了手臂,那纱布紧紧往里收缩,不一会儿空光子的右手手臂就不断地滴着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萎缩。 “该死的,”空光子低头咒骂一句,毫不犹豫举起左手的刀砍断了自己的右手,在红色纱布反应过来之前跳出了土坑,然后提着贺洞仙的衣领化成一道流光远远的落在村庄外。 贺洞仙瞪大了双眼道:“前辈您怎么样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疗伤吧。” 空光子摆手道:“我失了一条手臂,现在无法飞太远,都是老头子我不好,非要来这里看看,作死连累了你。” “我原先想你可能是我仇人来着,现在看来是我糊涂了,你们两个一点都不像。” 后半句贺洞仙没听懂,她只是看着空光子滴血的伤口紧紧地皱着眉头。 “总有解决办法的,前辈不要说这种话,”贺洞仙抿着唇,对着那个坑洞瞧了又瞧。 那团红色纱布缓缓爬上来,一步一步走近两人,在两人眼中化成了一个佝偻着身躯的红发老婆婆。 她桀桀的笑着,“你们可真无趣,我正好也很无趣,这样吧,活一个死一个,你们自己选择。” 贺洞仙立马明白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怒道:“你这样根本是在耍我们。” “呵呵,天真的小女孩,”红纱婆婆仍然笑着,脸上不仅有挤作一团的的皱纹,还有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贺洞仙立马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泛起,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突然,红纱婆婆不笑了,她面无表情的盯着贺洞仙,仿佛在盯着一个死人。 “鹤十二?” 她咬字轻轻的,把这三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许多遍,最终吐露出充满厌恶的情感。 “你也会到这种地方来啊?” 空光子听到这三个字立马眼神幽深的看了贺洞仙一眼,随即怕被发现很快的转过头去了。 “您认错人了,我叫贺洞仙,家中没有任何兄弟姐妹,”虽然现在局势很紧张,贺洞仙还是认真地辩解道自己并非鹤十二。 贺洞仙很讨厌自己被认错,因为李瑞香和她讲过,外祖父那边有两个长相十分相似的人被迫交换了身份与地位,然后一个飞黄腾达,一个客死异乡,从那以后贺洞仙就认认真真的和别人介绍自己,生怕被认错然后落到与那个客死异乡的人相同的下场。 “哦?”红纱婆婆歪着头笑得异常开心,“我记得上次见你,你还提着一根长棍在打人呢。” 随后她立马变脸,一字一顿的说,“我的记性很好,绝对不可能出错,你就是鹤十二!” “气息,动作,神态简直一模一样,还有你那张脸,多么动人的神情啊,你就是靠着这张完美的脸骗走了无数人的信任!” 贺洞仙感觉到危险,连忙转身拉着空光子往后跑,却在迈出第二脚的时候被一根红色纱布勒住了脖子。 她挣扎着想要扯开纱布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一个小蓝火也放不出来了。 空光子大惊,上前一步想要帮贺洞仙解开纱布,却被红纱婆婆一脚踹飞,“区区光修,别坏了我的好事。” 红纱婆婆看着瘦弱,力气却非常大,空光子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疼痛得说不出叫骂的话语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六百年,他出来后就一个人都打不过了?! 失败感挫不灭空光子心里那团无名火,他提着还没丢下的血刀,奋力的站起来,怒吼一声径直砍了上去。 第一刀凌冽天地妄气,第二刀震破天上琼宇,第三刀寂灭万物生息。 但这一切都被红纱婆婆扬起的一截红纱给挡了回去。 一瞬间空光子两眼发黑,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原地。 “前辈,前辈!” 红纱婆婆嫌贺洞仙吵闹,伸手捏住贺洞仙的下巴道:“你给我老实一点,我这不还没杀了他吗?” 她捡起那把刀,拖着贺洞仙慢悠悠地回到了土坑边上,“你还算比较幸运,我没有立刻杀死你。” “这个村子的人都被我吸得差不多了,我也厌烦了吸血的味道,正好我的刀旧了需要翻新,这次就拿你祭刀吧。” 贺洞仙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红纱婆婆跪下来,把贺洞仙和空光子挖的一堆泥土一小捧一小捧的往土坑里扔。 这人难道想活埋她?! 第九章 焚木生土 第九章:焚木生土 要问被活埋是什么感觉,贺洞仙从来也没想过,但此刻她却正在遭受这样的苦楚。 红纱婆婆像浇水一样一捧土一捧土地往土坑里面撒,贺洞仙被一捆红纱缠住了脖子,不住地咳嗽着,还伴着时不时的干呕,随后一下子被一捧土盖到了脸上,她自然更是难受的要命。 贺洞仙无奈之下紧闭双眼在土坑里不断翻滚,但这样除了让心里好受一点,仍是避免不了被沙土覆盖的结果。 她放弃了,火点不着,又无时无刻不在窒息之中,这叫她怎样脱困? 贺洞仙停下了翻滚,她一只手极力扯着脖子上不断收紧的红纱,一只手拂去遮住眼睛的褐色沙土,眼神一直盯着红纱婆婆,仿佛这样就能一泄心头之恨一般。 “哎呀,鹤十二,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红纱婆婆捧着土,笑着看着贺洞仙,脸上满是讥讽。 一瞬间,贺洞仙恍惚间看见了一个身着金银线缝红纱嫁衣的娇俏可人的女子,泼墨长发,眼神亮如群星,她也是这般,贝齿朱唇亲启,却是流着泪笑着道:“哎呀,鹤十二,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不,这不对,贺洞仙猛地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盯着红纱婆婆。 她不可能是那个鹤十二,刚才那一定是幻觉。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道:“崔绮年玉貌花容,我心颤动。” 气氛顿时凝固了,红纱婆婆停下了撒土的动作,沉默着摸着身侧的长刀。 一下,又一下,仿佛摸在贺洞仙的脖子上,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红纱婆婆一下子收紧了手掌,挺直了腰板,又深深的弯下来,一下子把整个土堆推下去,声嘶力竭道:“滚!!!” 随着这一声怒吼,贺洞仙一下子被厚重的土给淹没,她又不小心吸了几口细沙到了鼻子里,此时不禁流下难受的眼泪来。 她想着,是时候叫出阿土了,如果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到画中世界躲一下。 但是现实给贺洞仙迎头痛击,无论她在灵识中怎么呼唤阿土,那边都没有声响。 贺洞仙一下子慌了神,恐惧占据了她全身,这是怎么回事,临走前不是说能随时回去的吗? 阿土在骗她?不,一定不是这样,她感觉不到与阿土的灵识联系了,可能......是拜火宗那边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无法及时回应,要不然阿土绝对不可能无视她的求救! 但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她最终不得不相信,她现在面临着死亡,而没有一个人能够救她。 她现在还应该寄希望于别人的帮助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贺洞仙只能自救。 这想法从贺洞仙的脑海里一瞬而逝,却被她如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在拜火宗山顶修行时,伴火长老也是这么说的。 “无论是怎样的关系,不要总是想着让别人来帮自己,修行第一条就是学会自助,假使别人帮了你,你要心存感激,别人不帮你,你也不必太过记恨,人心里总有个前后的位置。” “但修行之人要主动帮助别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若是在生死关头,记住,永远要首先自救,命只有一条,对我而言,我是开不了什么兄友弟恭的玩笑。” 贺洞仙想起来了,但是与此同时,她也逐渐陷入混沌的意识。 如果......如果她的土灵根能用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自救了? 她为什么这般愚笨呢,这几个月无论她对着讲解的书册如何冥思苦想,却也还是悟不出其他四种灵根。 是不是...... 五行灵根就真的如同龙脊鲤鱼道枝所说的,天赋有限,终生碌碌无为? 贺洞仙咬紧牙关,她绝对,绝对不能变成这样,她要活着出去! 她贺洞仙,说好了要做天命之子,要做独一无二的大英雄,绝度不能先一步成为狗熊,让所有看好她的人失望! 还有那两个扑朔迷离的双生世界,她还没来得及看遍天底下的所有风景,怎能在半途折断羽翼,陷入淤泥! 火,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炽热了贺洞仙的心头,它冲出长久以来被苦闷包围的心脏,一路燃烧五脏六脉,最后跃出痉挛着的掌心,纵身扑在了埋葬于地底下的树根上。 这是第一次,贺洞仙在自己手上看见无比耀眼的赤红色火焰,她艰难地扭头,热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滴落在泥土中,冒出了丝丝白气。 地底突然传来一股吸力,把贺洞仙用力的往下扯,贺洞仙没有反抗,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横竖都是死,她想不到什么别的更可怕的事了。 穿过土层的重重石割,贺洞仙浑身血痕的掉入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这里的四周是一道火墙,有一张藤条做的网正被东西南北四根树桩拉起,稳稳地悬挂在半空中。 而贺洞仙就落在这样一张网上,滕网很扎人,上面有细细的小刺,可是疼痛非常的贺洞仙已经麻木了。 落下来的一瞬间有一道火顺着她的脖子烧掉了那团红纱,贺洞仙的意识也在逐渐恢复。 死里逃生的喜悦让她又止不住流下眼泪,贺洞仙忍着疼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是新的痛觉,又一道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这便是活着的感觉。 在此刻,贺洞仙坚定了她修行的目的,热爱生命,努力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她翻过身子,四肢平摊在滕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一会儿和着眼泪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泥沙,缓缓坐起。 贺洞仙像个傻子一样笑了半天,又哭着躺回去,不久就沉沉睡去。 头顶的泥土在缓缓移动,遮住了贺洞仙掉落下来的那个洞,四周的树根逐渐生长,冒出许多枝叶掩盖在了洞顶,滕网缓缓落下,随即在这之上疯狂的抽枝生长,不一会儿就塞满了整个洞穴。 而贺洞仙就在藤海的最底端睡着,丝毫没有被惊扰到。 地面上,红纱婆婆埋好了土坑,利落的把长刀插入其中,使劲按下,直到刀柄没入土中再也看不见。 遥远的画中世界,有一道光闪烁着。 “不去救她?” “你急什么,她又死不掉。” 第十章 地底冰棺 第十章:地底冰棺 一个时辰后,躺在荒村外地上不省人事的空光子被赶来寻人的鸿驹和敬月庭发现,两人一路背扶着他回到了山谷,待到空光子悠悠转醒时山谷外已是夕阳西下了。 空光子昏迷的早,只知道贺洞仙被红纱婆婆拖走,剩下一概不知。 他道:“那老太婆厉害得很,而且看样子和你妹妹有仇。” 而且还有可能是血海深仇,空光子在心中补充道,但是转眼看见敬月庭惨白的脸色,便不忍心再度打击她。 敬月庭颤抖着声音道:“那我妹妹现在会是在哪儿呢?是伏于囚笼,还是……”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黄昏转瞬即逝,夜幕正在悄悄降临,嗅到美妙气息的危险生物蛰伏在漆黑的山谷,准备伺机而动。 活埋贺洞仙的那个土坑隐没在月色中,没有幽蓝磷火的点缀,倒是显得格外冷清。 但这妨碍不了地底下的活跃。 洞穴中的藤网收了势,开始仔细地编织着自己,每隔一处青藤上就有一朵小花安静地开着,缤纷多彩,姿态各异,只是没有花香。 贺洞仙一醒过来就看见了这幅赏心悦目的美景,心情大好,也不顾身上还持续着的疼痛跳下了藤网。 她缓慢地绕着洞穴走了一圈,一些藤条随着贺洞仙的步伐而在她脚边缓缓爬行,另一些藤条却是沿着穴壁一路延伸到一个穴壁颜色略深的地方。 好像有些蹊跷,贺洞仙这般想着,把穿越土层时划破的衣服缠起来打了个结以方便行动,随后到藤蔓包围着的地方蹲了下来。 藤蔓包围着一部分穴壁和一部分地面,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藤蔓既然引着她到这个地方来,想必是默许她甚至是请求她把这个地方给挖开的。 现在贺洞仙已经感觉到自己能够使用土灵根的力量了,她试着把双手覆盖在地面上,借着灵力狠狠往下一压,把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叠在上面。 如果下面是实心的,这样做成功的几率不大,但是贺洞仙猜想下面可能是另一个洞穴,利用土灵根使泥土变得干燥松软易推开,这样她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地下。 正如她所想,贺洞仙看着手掌下的泥沙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滑落,她立马往后倒飞快地爬起来退后两步。 泥沙流入地底的速度变得愈来愈快,到最后,一个冒着寒气的洞口出现在贺洞仙眼前。 入口有了,她该怎么下去呢? 贺洞仙试探着向前走几步,每一步都利用土灵根把脚下土地变得牢固坚硬,她重新蹲下身子,手心点了明火伸进洞口观察。 还好,下面是有台阶的,贺洞仙加大了手心火的亮度,踩着台阶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下去了。 台阶非常凹凸不平,每一块台阶上都有什么奇怪的彩绘鸟兽浮雕,其中还镶嵌着各色的宝石,颜色鲜艳,一看便知是最近刚修整过的。 贺洞仙皱眉,怕是里面还有什么人在,随即她放轻了脚步,用另外一只手遮住火焰。 台阶下来是狭窄的通道,通道两旁同样是五彩斑斓的浮雕壁画,但不同的是上面都是人物,神情生动,姿态鲜活,男女老少皆在其列。 贺洞仙左右快速地扫了一眼便继续走了,通道是弯曲的而不是笔直的,颇有山路九曲十八弯的风格。 壁画上的人物渐渐增多,贺洞仙耐不下性子一一看过去,快速走到通道尽头,回头一瞥扫过左侧的壁画,她却是一下子被震惊到了。 壁画上的小女孩和她的长相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个小女孩面无表情,手持一根长棍像是在要准备生死决斗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个叫鹤十二的人和她贺洞仙长的一模一样? 一阵寒意袭来,贺洞仙嘶了一口气,不敢再想快步走出通道,里面肯定会有更多的线索,她得去里面仔细探索一番。 通道出来之后,贺洞仙看到了一个尖顶圆形广场,广场四壁是密密麻麻的小房间,每一道门都被极粗的铁链锁着,很难打开。 她视线转到广场中央,里面有着一个奇怪的不知道用什么材质造的圆球,圆球悬浮在广场半空,这一场景,倒是让贺洞仙想起了在灵照大狱时那个鱼脊龙珠的样子,只不过这个圆球更大却也更暗。 贺洞仙上前一步凑得更近些,以便观察这个奇怪的圆球,刚踏进广场地面的花纹圆圈,那个圆球突然发声道:“检测到最高权限,是否开启检查模式。” 这是什么怪物?普天之下,贺洞仙只知道生灵是能够传达自己意愿的,可这个明显像是小孩子玩具的金属球,怎么可能会讲话呢? “......是?”贺洞仙迟疑着道,这检查模式是什么,既然这东西说她有最高权限什么的,应该不会伤害她吧? 贺洞仙话音刚落,广场四周传来十分刺耳难听的摩擦声,她不禁捂住耳朵,却瞧见广场四壁的房间的铁链都应声而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而且极重的声响。 各个房间的房门都自动打开,意思好像是等着贺洞仙去一个一个检查。 原来检查模式是这个意思,贺洞仙懂了,却仍在原地没有动作,万一她进去后出不来怎么办? 她向那个圆球问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会把门关上吗?” 那圆球简短的回答道:“不会。” 最好没骗她,贺洞仙半信半疑地走近了其中一个房间,进门半步又停下,盯着锁链看了好久,又转头完全踏入。 房间很小,里面只有一个冰棺静静的摆放在那里。 是谁躺在里面?贺洞仙大着胆子上前一看,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前辈,冰棺棺盖正中方方正正的刻着几个大字——徐映江。 这名字贺洞仙在吕根给她的名册里看到过,贺洞仙怕自己记错又从兜里翻出来细细对了一遍。 突然,贺洞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她急匆匆的出去然后在每一个房间都转了一圈,最后惨白着脸色从最后一个房间里退出来。 这名册上大半的人,都躺在冰棺里了! 第十一章 半壁江山 第十一章:半壁江山 掌门给她的名册上一定是特别厉害的前辈,究竟是何人能够横扫轻舟界半壁江山? 贺洞仙越想越心惊,这种程度,怕是连而泰邪神都做不到吧? 她虽初入仙门,但也知道轻舟历史上有不少人以挑战而泰神来立威的,其中有些也成功了。 等等,贺洞仙想起来空光子说过的他朋友全失踪的事,他们会不会都被埋在这里了? 地底寂静无声了许久,突然传来一阵噪音,刺啦刺啦的,让贺洞仙吓了一跳,她连忙跑到通道入口观望着情况。 广场中的圆球一明一暗,无比混乱的在闪烁着,“更新中,确认身份信息被删除,判定,敌人。” 它一下子升到广场尖顶,又全力朝贺洞仙冲刺。 不好,贺洞仙抬手把火焰摘出来别到左胸口,飞快地奔跑在通道里。 那光球速度很快,一下子到了贺洞仙身边,从身体里伸出两只奇怪的看着是手的极细的东西就要去抓贺洞仙的双脚。 被抓到脚就死定了,贺洞仙往后一瞥瞬间心凉,她翻身一跃直接两个大火球拍了过去。 等站定后贺洞仙抬头,那东西身旁有闪电在环绕,却是定格不动了。 贺洞仙心道,好机会,她拿出站桩时的毅力,纵身一跃跳上了那光球,狠狠地用双脚蹬了一下它,才跳下来继续跑。 她又怕光球恢复过来追上来,又试着每跑一步在身后建一道土墙,哪怕它再厉害也要一段时间才能追上来。 上了台阶,出了洞口,贺洞仙还是没缓过神来,她看着之前落在台阶上的泥土,不能重新拉上来封闭洞口,那光球迟早会追上来。 还是出去吧,就算红纱婆婆还在地面上,那也有拼一拼的机会,总比和这种未知的怪物打好。 她用灵力催生一个树桩,那树桩瞬间膨胀,不仅长出了枝冠,还一路扶摇直上冲破土层,震得这个洞穴一直在晃动。 贺洞仙顺着不断生长的树干攀爬着,突然感觉到一阵疲惫,那是灵力用尽了,和之前的敬月庭一个后果。 眼见出口就在眼前,她不能在这里失败啊。 贺洞仙一鼓作气爬了上去,双腿在打着颤,手臂也几乎脱力,但她还是爬出了地下见到了阳光。 正巧空光子带着敬月庭在附近寻她,这里动静这么大,还平白无故长出了一棵大树,他们早就守在几里外等着了。 一看出来的是贺洞仙,敬月庭箭步上前,双目含着泪道:“师妹!” 敬月庭太激动了,一下子忘记了之前的未入宗门的话。 空光子注意到了,脸色怪异地看着她,等到贺洞仙被敬月庭抱过来了,他才道;“你们已经入了宗门?” 露馅了,敬月庭暗叫不好,却不能再继续对着空光子说谎了。 怀中的贺洞仙已经昏睡过去,听不到这段话,如果她还醒着必定会阻止敬月庭。 敬月庭道:“晚辈们来自拜火宗,外出游历,得知宗门被毁,便想寻几位高人继续修行。” 说着她还流下泪来,但却是思念家中的泪水。 “拜火宗?吕根死了?”空光子面露嫌恶,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恶意。 敬月庭有些生气,即使是前辈,也不能这样说话啊,她怒道:“拜火宗可是与前辈有仇,您为何这般讲话?” 空光子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冷漠道:“拜火宗吕根害泉江整个门派被灭,自然不可饶恕。” 泉江是散修门派,门派里只有口头上的约束,来去自由,千年前整个门派突然被一场大火燃烧殆尽,六宗联合查案,矛头直指拜火宗吕根,却被当时的六宗战事负责人拜火宗掌门给拦了下来。 理由是小小火灵根弟子无法灭掉整个宗门,但彼时吕根背后却有西州妖宗与北海剑修联盟两大阵营坐镇,散修联盟人数极少,无法动她。 悬案未破,亡人尸骨未寒,凶手却飞黄腾达,自此轻舟界所有散修与吕根断交,与拜火宗断交。 “你们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空光子一甩袖,大步离开了。 “前辈,前辈!千年前泉江纵火案是妖宗所为,我们掌门只是个挡箭牌啊!” 敬月庭顾不得仪态,被抛在这里无处可去,等鸦啼莺弄回来她们两个就是死路一条。 “我东山敬家作证,泉江门就在东山,老祖宗曾说,妖宗收买北海剑修联盟盟主意图消灭所有散修,那天东山几乎都是妖宗的人,当夜泉江失火,这一定是妖宗所为,只不过后来消息被压下来,我们敬家也是被妖宗狠狠收拾了一顿没敢发声!” 空光子闻言停下脚步,神情复杂,“你敢发誓你今天说的都是真的?” 敬月庭举起左手立在半空,真诚道:“我敬月庭若有一字欺瞒前辈,修为尽毁,不得好死!” 说完一道光圈自天上降落套在敬月庭身上,这是誓咒,一旦违背誓言,内容就会应验。 “整个轻舟界都容不下我们散修?!”空光子鼻头有些泛酸,他摇头大声道,“也罢,你跟上来!” 敬月庭松了一口气,抱起贺洞仙快步跟上了空光子。 空光子走在前面怒道:“他们就是见不得我们散修好,几百个散修抵得上一个宗门,他们眼红!” “是是是,前辈要小心身体。”敬月庭为了保命,一路安抚着动怒的空光子,等回到山谷,她已经疲惫不堪了。 “我们散修可占据着轻舟界的半壁江山,他们自然是比不得我们。” 空光在得意地朝敬月庭道,眉梢都是狂意。 鸿驹在门口等待着,听到这句话不禁道:“然而现在许多散修你都找不到了。” 这把空光子气得,他甩着空荡荡的衣袖赌气似的走进了山洞。 鸿驹目送空光子离开,直到看不见爷爷的身影,他才转头过来道:“散修看着风光,其实也很希望被认同,敬大姑娘多多担待着些——把二姑娘交于我吧,我带她去疗伤。” 敬月庭颔首道:“劳烦道友,这一程我还是亲自抱着吧。” 鸿驹也不好再说什么,引着敬月庭进了山洞中一个落锁的房间。 “原来这山洞中还有有门的地方?”敬月庭笑道,却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第十二章 启程东陆 第十二章:启程东陆 雪,在不断地落下,化成尺素一张一张飘落在地上人的面前。 她撑着伞,伸手接过其中一张,上面用血迹写着那个人平生说过的最恶毒的话。 “一生俯首把命偷,怜尔甘当座下狗。” 真是可笑,她嗤笑了一声,随即烈焰升空,霜雪俱暗,大雨倾盆而下。 表面无所谓,但转身一刻心脏还是绞痛了起来。 鹤十二啊鹤十二,这条路,真的是正确的吗? 无人回应,迷蒙的烟雨打湿伞面,滴答滴答,仿佛是无声的嘲讽。 贺洞仙沉睡了三天后,就在一阵心脏的剧痛中醒过来。 那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猛地坐起紧抓被褥,惨白着脸,看起来下一刻就会去世。 敬月庭刚好端着水盆进来准备给贺洞仙擦洗身子,一看这般情景,她连忙放下木盆小步跑到贺洞仙身边。 “师妹这是怎么了?我去叫鸿驹来给你看看。” 贺洞仙嘴唇颤抖着,向前使劲扯住敬月庭的袖子,又因为疼痛把整个身子蜷缩着埋进被褥中,敬月庭因疼惜她而眼中泪光涟涟,叹了口气坐下反手抱住了贺洞仙。 “我......没事,”最后两个字贺洞仙加重了音量,短而急促,好像生怕敬月庭找来其他人一样。 等缓了一阵子,贺洞仙才无力地滑回被子里,蒙着头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该不会落下什么毛病了吧,敬月庭心焦,她努力柔和语气道:“师妹好好休息,师姐就坐在旁边陪着你。” 贺洞仙虚弱道:“师姐不是说好以姐妹相称防止露馅的吗?怎么这般唤我?” 敬月庭把三天前的事告诉了贺洞仙,随后道:“前辈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等你疗完伤,我们就继续赶路。” 她笑着伸手摸着贺洞仙露出被子的头顶继续道:“师妹之前遇到了什么,为何如此狼狈?” “我被活埋了,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提了,”贺洞仙探出被窝,眼神飘忽道,“说些别的,师姐,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敬月庭靠在床沿,细细打理着贺洞仙凌乱的额前发道:“这荒村野岭的,除了鸦啼莺弄,还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贺洞仙裹着被子凑近道:“这件事情可不得了,师姐能把前辈叫进来吗,这和整个轻舟界有关。” 敬月庭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低下头来严肃道:“真的?” “千真万确,我在地下发现了一个洞穴,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 一定是大事,敬月庭起身道:“师妹整理一下衣服,我去请前辈过来。” 敬月庭走得急匆匆,贺洞仙也不敢耽误,立马掀开被子下床用木盆里的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换了衣服就坐在石凳上等着人来。 石凳很粗糙,表面凹凸不平,贺洞仙又找了些稻草垫在上面,然后在石桌上摆好茶杯仔细地一杯一杯添茶。 等她添好第三杯茶,空光子带着鸿驹过来了。 “娃娃,和整个轻舟界有关的是什么大事啊?” 空光子毫不客气的坐在贺洞仙的对面拿起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自己添了一杯。 敬月庭温柔一笑,坐在了贺洞仙的左手侧,鸿驹看没位置了,就自己出去端了把石凳回来坐在空光子旁边。 贺洞仙道:“我们二人下山游历时,掌门给了一本名册,据说上面全是当世散修大能,让我们有空去拜访一下。” 她把名册拿出来递给眼神充满好奇的空光子,道:“前辈看看有没有您认识的人。” 名册沾了些许泥和血迹,空光子只是用手掸了掸便翻开来看。 不消一刻,空光子便看完了,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圈了炭迹的名字道:“这些名字为什么被圈起来?” 贺洞仙叹口气道:“这便是我要和前辈说的,名字是我圈的,因为我在地底下发现了这些人。” 不顾空光子满脸的诧异,贺洞仙继续道:“我被那红纱婆婆活埋后意外领悟了土木灵根,有藤蔓把我带到地底的一个洞穴中,在那里我发现了许多冰棺,冰棺上就刻着这些名字。” “前辈之前不是说您的朋友都失踪了吗,会不会是在这些人里面呢?” “不,他们的名字没有被圈出来,”空光子摇摇头,刚想松口气,转念一想又忧心忡忡道,“会不会不止这一个地下洞穴?” 贺洞仙摇头,气氛陷入沉默。 鸿驹开口道:“二姑娘这么一说,那是有人故意在针对散修了?近些年我出远门的确是感到有些奇怪,一路上一个散修都见不着,全是宗派的人。” 敬月庭沉思道:“三十年前我爹给我寄来的书信中有提到,我族里请来的散修大能们执意要离开,好像急着去办什么重要的事。” “前辈的朋友们会不会是在那时候失踪的?” “应该是这样,”鸿驹点头道,“我昨天去那个荒村探查了一番,这个村子是在四十年前变成荒村的,有人在墙壁上留下了遗言。” 空光子皱眉,“不对呀,我看它旁边的坟里都还埋着新鲜的尸体,而且哪有凶手替每个人都立墓碑的事啊。” 敬月庭道:“那些刚死的人应该与我和贺师妹一样都是碰巧路过的人,至于立墓碑,的确有些蹊跷。” “这不奇怪,爷爷和两位姑娘没去过北海自然是不知道,”鸿驹道,“在北海的一个小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风俗,杀人的人要替那个被杀的人立墓碑,如果不知道姓甚名谁,那就编造一个上去,据说是为了在死后到地下有几个跟班。” 空光子瞪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奇怪的风俗,这太损阴德了吧!” “鸦啼就是那儿出来的妖修,可能墓碑都是他立的吧。”鸿驹讲得口渴,桌上没有多余的杯子,他便自己从兜里掏出一个杯子添了茶。 贺洞仙撑着脸颊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前辈也是散修,鸦啼莺弄会不会再把您给抓回去?” 空光子摆手道:“鸦啼是我老对手了,估计舍不得我死。当务之急是寻找名册上剩下的所有散修,全部人联合起来才能找出真相。” 敬月庭道:“那便去我东陆东山敬家,找我族中的老祖宗问个明白,看看那些散修前辈到底去了哪里。” 鸿驹赞同的点点头,又转头看着自己的爷爷。 空光子推开茶杯道:“那么整理一下行装,我们明日启程东陆,这位娃......贺小友,你的意见呢?” “反正我的目的就是向各位散修前辈学习,我自然是跟着的。” 贺洞仙也急迫的想提升自己的实力,好让自己不再次陷入生死威胁之中。 行程拍定后,众人各自散了回去收拾东西。 第十三章 我与江山 第十三章:我与江山 翌日,贺洞仙洗漱完毕出来,与往常一样从鸿驹那里取了自己的一份茶汤坐到外面吃起来。 刚走出洞口,贺洞仙便惊奇地发现,那种不自然的黑暗消失了。 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山谷,萧瑟的秋风拂面而来,这是与昨日的死气沉沉不同的生机之景。 正巧空光子也刚用饭回来,贺洞仙向前一步问道:“前辈,这外边怎么突然有光了?” “哦,那是鸿驹撤了阵法。”空光子用指甲剔了剔牙缝道,“那乌漆抹黑的阵法我看着就不爽,撤了也好。” 贺洞仙好奇道:“阵法?前辈可以教教我吗?” 空光子的手擦了擦衣角,又语重心长道地拍着贺洞仙的肩膀道:“我都听小敬说了,你是五行灵根,本来修炼就不容易,这些东西还是等你把灵根全部领悟后再学吧。” 说完,空光子施施然的走了,走到半路还回头道:“咱们辰时出发,你快些准备。” 贺洞仙一听,顿时没了吃饭的兴致,她还有水和金两个灵根不会用呢。 她叹了口气,坐在洞门口匆忙喝完茶汤,对着远处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发了会呆,便起身进了洞口。 转身间,有只体格稍大的鸟鸦悄悄掠过她的头顶,在空中盘旋着,缓缓飞入了枝叶茂密的树冠中。 洞中,鸿驹和空光子坐在石桌旁悠闲地喝着茶,他们脚下是两根竹杖,敬月庭却不知道在哪里。 “敬师姐呢?”贺洞仙挠头想了一会儿,跑到了原来居住的洞穴,敬月庭果然在里面。 她正坐在石桌前写信,左手边放着一只小小的纸鸢,贺洞仙凑近一看,敬月庭在写家书,内容贺洞仙没看,只是粗略的瞥了眼字迹便极快的转过头去。 “鸾漂凤泊,师姐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敬月庭笑着看了贺洞仙一眼,却没说话,收了笔之后用掌心的火苗把墨迹烘干,最后把信纸折成一小卷,绑在了刚做好的纸鸢上。 纸鸢做的很精致漂亮,纸面画有浓淡不一的墨痕,在最下面还盖有带着红色敬字的印章,一切都恰到好处,旁人一看便知做这个纸鸢的是个心灵手巧之人。 贺洞仙退后几步让出道路来,看着敬月庭拿着纸鸢出去后,她便吹灭了桌上的蜡烛一同跟了出去。 敬月庭却是等在洞口,看着贺洞仙出来便道:“我好了,我们去集合吧。” 好了?不过是瞬间的功夫,敬月庭便放完纸鸢回来了? 看着贺洞仙震惊中带着迷茫的眼神,敬月庭摸了摸贺洞仙头顶笑道:“我把灵力输进去了,它自己便会飞的,我们还是快走吧。” 看来她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啊,贺洞仙感叹着,被敬月庭牵看手带了出去。 鸿驹看着两人出来便道:“我们走拜木宗那条路过,那条路离东陆东山最近。” 从拜木宗走,大路直通,不过半月便可抵达目的地。 敬月庭道:“这条路虽是近,可那魔头怎么办?” 空光子抖抖衣灰,坐在了外面的石头上,他拉着贺洞仙也坐下来,递了一本书给她。 鸿驹瞥了远处两个探讨阵法的人一眼道:“我收到好友传书,那魔头已经离开轻舟界去往别处了,我们快些赶路便是。” 敬月庭没了异议,鸿驹就转头看向空光子和贺洞仙:“你们走吗?” 贺洞仙道:“当然走。” 于是她跳下石头,拉了空光子一把,站定后,四人算是正式可以上路了。 空光子是光属变异灵根,他表示可以带人,但为了实力留存考虑,其余三人都拒绝了他,所以只能步行去东山了。 走走停停,出了山谷又绕过了荒村,看够了绿树与荆棘灌木丛,四人整整走了一天,终于在黄昏时刻到达了一个广阔的平野。 奇异瑰丽的橙红与玫紫渲染了头顶高天,倒映在江面,仿佛欲燃江花,朔朔秋风吹着两侧群山飘落的呜呜的叶笛,江水翻滚着雪白的浪花,带着逐日的悲壮向残阳奔腾而去,气势逼人,一泻千里。 “男儿何悲霜秋痛,秋水秋云横长空。十年一剑山河震,功名自在酒囊中。” 空光子看到这高山江景十分感动,当场吟了首诗,热泪夺眶而出,连百年如一日的青白的脸色都激动地有了红晕。 一旁的鸿驹默默不语,但明显可以看出他也在替爷爷高兴。 自从他得知自己失去了六百年的光阴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敞开心胸了。 而敬月庭眼神坚定地望着远方,脸上仍是温柔的笑意,却带了些锐利。 看着此情此景,贺洞仙也莫名生出了几分豪情壮志,即使远方有再多的未知与艰险,只要她还活着,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四人静静地站在平野上欣赏着,老泪纵横的空光子道:“罢罢罢,看风景以后还有机会,找地方露宿才是正经道理!” 他拎起他身上那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布料,鼻涕眼泪一齐擦拭在上面,期间又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他连忙擦得更狠了。 贺洞仙和敬月庭体贴的别开眼不去看狼狈的空光子,鸿驹大步上前,扶着空光子轻声道:“爷爷,我们走吧。” “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感动,这眼泪怎么说来就来呢,”空光子不住地点头笑道,语气却莫名有些叫人心酸。 鸿驹开玩笑道:“那是您年轻时头铁,没流过一滴眼泪,老了自然得补回来。” 四人一齐笑了起来,气氛逐渐和谐起来。 经过一番找寻,鸿驹决定在江水远处的山脚一棵大树下露宿,四人合力找了些木头点了火,用潮湿的江石围起来,便坐在树底下歇息。 山风带着凉意吹向江面,贺洞仙躺在堆满树枝的地上,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天上的壮阔银河,耳侧蟋蟀声和蛙声交织着,她感到有些困了。 意识模糊之际,她看见敬月庭把她搂在怀里,下巴靠着她的头顶,轻拍着她的背,嘴里哼着温柔的歌谣。 有一缕秀发垂在贺洞仙的面庞上,她轻嗅着还能闻到些许兰香。 躺在外边的空光子打着响呼噜,鸿驹侧着身背对着自己的爷爷也睡着了。 本以为会很吵闹,但此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是如此和谐,安安稳稳,带着催人入梦的神奇力量。 在陷入沉睡之前,贺洞仙想着,要是一辈子都能像这样就好了。 第十四章 沙棠遗赠 第十四章:沙棠遗赠 饮不完的大江水,捉不完的白肚鱼,挖不尽的野菜根,穿不破的茅草鞋。 每日忍受风吹雨淋,虫蝇叮咬,更可怕的还是每夜接连不断的诡异梦境。 贺洞仙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们花了整整四天的时间还没有走出这个平原,本以为绕过了山就能看见炊烟,没想到后面却是更加荒凉的景色。 她叹了口气拄着游天冰棍继续向前走,这传说中的神器在此时看起来就像是边陲小镇大街上卖的地摊货,另外三人都还以为这是贺洞仙随地捡的树枝。 鸿驹走在前面领路,中午的日头很烈,他擦擦汗后抬起一只手遮住额头道:“快了,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拜木宗。” 六大宗互相隔的很远,出行很不方便,所以元宗的风灵根弟子都会选择在留在大宗里,这样不仅能继续在宗门里安全地修炼,而且也能随时跟着其他弟子出宗门历练。 但四人中没有一个是风灵根的,只能靠着一双脚走完四天的旅程。 他们是沿着江走的,据说这样能直接进入拜木宗。 空光子蹲下来把葫芦往江里一沉灌满了水,突然眉头一皱想到了什么,蹲着不动等着贺洞仙走过来。 他道:“娃娃,你会水吗?” “会一些,”贺洞仙看着湍急的江水心里有些发怵,前辈该不会要她下水吧? 空光子道:“那就好。” 随即他又转头问了一遍敬月庭,得到了准确的回复后他才道:“你们不是说拜木宗被淹了吗,老头我刚才突然想到水里会不会有什么活物,不知道划船安不安全。” 敬月庭闻言道:“前辈何出此言?” 空光子站起来喝了一大口水,喝完把葫芦别在腰间,边走边说道:“拜木宗以前有养过一条水灵根的活了四百岁的大蛇,但毕竟过了六百年,那东西可能已经不在了。” 前面的鸿驹转头回道:“我怎么没听说过,爷爷你是不是记岔了,是拜水宗养的木灵根的龙脊鲤鱼吧。” “人家宗门长老私底下养的,当然不会告诉别人了,我也是听一个拜木宗里出来当了散修的人讲的。” 贺洞仙惊诧道:“散修不是从来不进宗门的吗?” 空光子拍了贺洞仙脑袋一下,“也有一些散修是从宗门里退下来隐居的,散修就是不与各方势力掺和,自个儿修自个儿的道。” “哦,那条蛇很危险吗?” 空光子捋了捋打了结的白灰色胡须道:“它吃灵根,你说危不危险?” 吃灵根?不光是贺洞仙,听到这句话的敬月庭和鸿驹都是一阵鸡皮疙瘩泛起,吃灵根那还得了,这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修行不就白费了吗? 鸿驹直言道:“爷爷,你断了一只手还打得过它吗?” “在水里不清楚,”空光子摇头,意思很明显了,他们两个实力不相上下,但在水中那条蛇可能更有优势。 一时间四人都沉默了,好不容易走了四天,怎么能调头再走其他的路呢? 大江两侧群山包围,想换条路走只有去翻山,去东陆要翻十几座山,一个月时间,赔本买卖,划不来。但是出了拜木宗那边直走十殿江七天就可以到东陆,既便捷又有地方投宿。 “不管了,就一条蛇,总不可能活得比我长吧,再说你小子也挺厉害的,我们继续赶路,”空光子挠着头发恶狠狠地说道,然后推着鸿驹往前走。 贺洞仙和敬月庭对视了一眼,连忙追上去。 正如鸿驹所讲的,再继续走了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看到了平野的尽头,但是,他们却无法继续向前走了。 “这是什么东西啊?!” 拜木宗处于一个巨大的环形裂谷中,按道理来讲贺洞仙他们看到的应该是漆黑死寂的湖水,但此刻一大片绿色却占据了他们的视线。 原本架在裂谷之上的拜木宗殿宇支离破碎地沉在湖底,它们被虬劲的树木枝干紧紧缠绕着,只有有些许残垣露出水面一角。 原本四人打算划船过裂谷,可现在水里到处是七尺高的树木,枝干盘根错节,重重叠交,肉眼看去就是一条不通的死路,更不用说这水里还可能潜伏着一条活了一千年的大蛇。 空光子看着鸿驹说道:“你不是木灵根吗,去试试能不能开出一条路来。” 反正已经到这里了,硬着头皮也得继续走,四人用之前捡的木头造了两片木筏,一切准备就绪后,空光子变身带着三人二木筏直接沿着崖壁俯冲了下去。 裂谷极高,空光子飞的也极快,风刮得贺洞仙脸上生疼,不一会儿脸上就有了细小的刀痕。 等到了谷底放好木筏,贺洞仙才扯着敬月庭的衣袖坐下,用木勺舀了一捧水洗起脸来。 这水是死水,还可能是死人的泡澡水,敬月庭欲言又止地看着贺洞仙,却来不及阻止,只能闭上嘴不去刺激她。 鸿驹划着木筏先在前头了,他观察了一下水中的树林道:“这是传说中的沙棠树。” 敬月庭道:“可这像是普通的棠梨树。” 鸿驹继续道:“两者形状相似,但沙棠开黄花,结红果,这种果子吃了就不会溺水,能够使人在水中漂浮不沉,你们等着,我去摘几个以备不测。” 空光子感叹道:“拜木宗果然名不虚传,我先前听说他们为了修行时不时就要在宗门里撒些奇奇怪怪的新种子,没想到现在却让我们捡到了便宜。” 贺洞仙道:“但拜木宗没了确实可惜。” “唉,是啊,”趁着鸿驹去摘果子的功夫,三人在树底下唏嘘了好一会儿。 “我活了一千三百年,没想到居然能见证历史,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更大的变故......”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躁动,三人转头,却看见鸿驹神情焦急地从蓊蓊郁郁的树林里钻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硕大无比的三角蛇头。 那是拜木宗用无数天材地宝奉养了千年的蛇王,萝木鬼。 第十五章 地府蒺藜 第十五章:地府蒺藜 空光子猛地后退一步,眼神紧张地盯住大蛇,却差点一脚踩进水里,他连忙稳住身形跳到另一片木筏上,把贺洞仙和敬月庭护在身后。 三人皆是一惊,贺洞仙和敬月庭双手燃火,时刻准备战斗。 大蛇把头探出茂密的枝叶丛,只是竖起红色的瞳孔冰冷地看着鸿驹箭似的逃回木筏上,没有下一步动作,安静又冷淡地一下又一下吐着赤红的蛇信子。 “难不成是吃灵根吃饱了?”空光子想到拜木宗一宗几万的人都躺在湖底,猜测着大蛇没有扑过来的原因,却丝毫不敢放松。 树林里顿时变得无比寂静,偶尔有几只鸟掠过湖面忽的飞到树上,往树冠里刺啦一蹿就消失了。 大蛇也是这样,晃荡了一下蛇头,慢吞吞的缩回了枝叶丛,倏忽就不见了踪影。 水面震荡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附带着一阵小小的冲击力,把另一片孤家寡人似的木筏推到远处去了,待到水面恢复平静,四人才感觉到一阵后怕。 空光子蹲下来狠狠用湖水抹了一把脸,喘了几口气心情平复后才道:“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几百年不见,这蛇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光从气势上判定他就可以得出根本打不过的结论。 敬月庭问道:“鸿驹,那蛇可是栖息在树上?怎么摘个果子都会遇到?” “我也不清楚,”鸿驹皱眉,纳闷道,“我就是刚碰到果子那蛇就扑上来了。” 鸿驹一边说一边摊开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红色的果实。 贺洞仙伸手拿过来,左翻右翻细细地瞧了遍,突然道:“上面扎着一颗蒺藜。” 这一颗蒺藜看着非常新鲜,好像是刚摘下来的,上面的刺很坚硬,扎着贺洞仙的手指,很快就见红了。 敬月庭心疼地拿出绢布擦着贺洞仙的手指道:“就一颗普通的蒺藜,难不成为了这东西那蛇就特地跑出来吓唬我们一番?” “说不准,”空光子插嘴道,“我还见过有人为了一张白纸吵起来大打出手的呢,结果打架的时候那纸被一把火烧没了。” 贺洞仙疑惑道:“可蒺藜不长在树上。” 其余三人闻言齐刷刷看向鸿驹,被盯得发毛,鸿驹双手举起无奈道:“这树不好爬,里头倒是有一片沙地满是熟透了掉落的沙棠果,我刚捡了一个,谁知道那蛇就冲过来了。” “你小子,爬个树都不会!”空光子恨铁不成钢的重重一掌拍在了自己孙子背上,鸿驹站不稳被拍了个踉跄。 空光子拿指甲捏着从贺洞仙手里取来的那颗蒺藜,又放在手心上下抛了抛,才迟疑道:“等等,这蒺藜好像不是真蒺藜。” 随后他朝贺洞仙道:“放火。” 一把火乖乖的自贺洞仙的掌心燃起。 空光子把蒺藜丢进去,等了片刻才道:“娃娃有感觉吗?” 贺洞仙想了想道:“有些冷。” 说着她加大了掌心的火焰,但是火愈旺,她就觉得这火愈发砭骨冰凉。 空光子点点头道:“错不了,这蒺藜是地府蒺藜,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 他讲这番话时,青白的脸色愈加可怖,看得贺洞仙寒毛直起,像是马上就要遭受到地狱酷刑的反复鞭笞。 敬月庭道:“那拜木宗这蛇是地府蒺藜的守护兽?” 这么一讲,醉生梦死的原材料里可能就有地府蒺藜,敬月庭若有所思地想着,又看了一眼仍在贺洞仙掌心燃烧的那颗看着普普通通的小刺球。 虽然灵力充足,但也不能浪费,贺洞仙收了火,把蒺藜重新插回到沙棠果上。 她仰着头看着空光子道:“前辈,我们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往里走?” 四人俱是沉默,鸿驹试探道:“再走一段路?” 此话一出赢得了全部人的赞成,宝物就在眼前,谁都不想空着手离开。 况且,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几个想要复活的人呢。 敬月庭心里就有一位,所以她极力赞成鸿驹的提议,“我们小心地前进,一有不对就马上撤离。” 在空光子把另一片吹远了的木筏划回来后,四人重新划着木筏进入了树林深处。 枝叶丛被鸿驹用木灵根灵力拨开了,所以两片木筏一路上畅通无阻格外省力。 那条大蛇再也没出现过,只有些恼人的乌鸦聚集在附近的树枝上,哇哇的嘶哑着喉咙,透着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凄凉,叫得让人胆寒。 过了枝叶丛不远就是鸿驹口中的沙滩,上面果然都是掉落的沙棠果。 划到岸边,四人下了木筏,不管会不会水,他们都各自都捡了一个沙棠果吃,多些保命的机会总是没错的。 休息过后,他们开始遍地找地府蒺藜,但是这一次一颗也没有找到。 “怪了,我说,那颗地府蒺藜是不是大蛇不小心带到这里的?” 空光子说完又捡起了一个沙棠果,这果子没有核,吃起来特别甘甜爽口。 “很有可能,那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大蛇可能还在更里面待着,”贺洞仙擦了擦嘴,这个沙棠果吃起来像李子的味道,她不喜欢吃李子,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了。 沙滩只有一间房屋这么大,上面的景色一览无余,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沙滩后的重重树影。 如果地府蒺藜真的长在这里,除非它被拜木宗的弟子种在沙滩下或者......水中。 敬月庭道:“水里呢?” 没有人出声,但显然是默认了,刚刚空光子和鸿驹爷孙俩挖过沙滩,什么都没挖到,反而被弄了一身的沙子。 谁会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四个人都吃过沙棠果,无法溺水,所以现在缺的就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现自己的勇士。 贺洞仙左看右看,空光子年纪最大,又没了一条胳膊,敬月庭下水又不熟练,鸿驹则一副病弱相,好像马上就要咽气的样子。 思来想去,好像里面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自己,也许这次她还能借机领悟水灵根。 于是贺洞仙道:“我去看看吧。” 第十六章 道者不易 第十六章:道者不易 寒林之地,山水幽深,有万缕冤魂沉于湖底,鸟雀啄尸,水影浮红,过往之人无不戚戚。 贺洞仙下水之前,空光子在她额前点了一点,那里顿时冒出一簇光焰,说是为了下水照明用。 绑好了裤脚与头发,贺洞仙接过第三根绳子,仔仔细细地绑住了自己的腰,把绳子的另一端交给了敬月庭。 这是鸿驹的提议,万一水下有什么动静,岸上三人也能及时把她给拉回来。 做好一切准备,贺洞仙道:“我下去了。” 她顺着沙滩往下走,慢慢半个身子浸在了水中,是时候了,贺洞仙憋了一大口气,迅速地往下一沉,整个身躯没入了湖中。 贺洞仙一番动作熟练且快速,岸上的三人只能看到震荡的涟漪和被贺洞仙溅起的水花,敬月庭担忧的望着湖面,紧紧攥住了手心的粗绳,不断地祈祷着,心底又带着点幽秘的愧疚之情。 水下很暗,贺洞仙回头望了望水面,那里浮着黑乎乎一层,就是这种东西遮挡了光线的进入。 她双臂一摆晃入了更深的湖底,在水下憋气的时间有限,可不能分心。 周围没有鱼,也没有水草,只有一些竹条和破布飘荡着。因为贺洞仙带来的动静,一些泥沙被扬起,混着水流旋涡,成了阻挡贺洞仙视线的天然障碍物。 两眼所到之处皆是浑浊不堪的黄色湖水,贺洞仙皱眉,摆动着手臂游到了其他地方。 但绳子好像很短,贺洞仙游了一会儿便感觉到腰间的绳子传来一阵拉力,阻止着她的前进。 没办法,她游回那处,水不再那么浑浊,略微清楚了一点,能模糊地看见水下的情况。 贺洞仙下水前已经脱了鞋,她试着往下伸脚按了按,一下子被刺得胸口一紧,说不出话来,那里果然生长着地府蒺藜。 她大喜,两脚一蹬纵身往湖面上游,一下子把头探出水面,朝岸上三人大喊道:“真的长在水下!” 空光子双目一凝,眼神第一次绽放出强烈的光芒,显然是很惊讶,他道:“娃娃,带四十颗回来,复活一个人只要十颗地府蒺藜就可以了。” 贺洞仙划动着水面应了一声,又再次把身子埋入湖中。 她不喜欢水,可是常常与水接触,贺洞仙找到了地府蒺藜,心里有些放松,一路游到湖底的时候,她都在走神。 等站到了湖底,贺洞仙才发现,凡是光能照到的沙地上,全是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复活神药。 地府蒺藜一簇一簇排列整齐,好像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应该是死去的拜木宗弟子。 贺洞仙唏嘘一声,然后打开储物袋就往里面塞地府蒺藜。 不过,在摘到第三十六颗的时候,贺洞仙脑海里浮起了李瑞香和贺岸生两个人的面孔。 这东西拿到归鹤界还能用吗? 不管了,贺洞仙立马动手摘完了一排的地府蒺藜,大概有一百来颗的样子,相比于一大片沙滩,她摘的数量只能说是九牛一毛。 地府蒺藜小,虽然有刺,但只要掌握了方法,摘的速度就会变得很快。 所以只花了一小会儿的时间,贺洞仙就准备回岸上了。 但是突然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呼气,有水流被推过来使贺洞仙不断往前倾。 难道...... 贺洞仙僵着脖子转身,一双大如灯笼的红色竖瞳正冰冷地盯着她。 大蛇的蛇尾猛地卷过来,连带着水流不断激荡,贺洞仙无法平衡身体,慌乱之中一下子忘记了憋气。 水一下子灌入她的鼻喉,刺激得她流下了眼泪,却很快消失在水中。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席卷贺洞仙的感官,这是她第三次无限接近死亡。 这种感觉无比熟悉,但是又恨之入骨。 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悲悲喜喜,她的辛酸苦辣,一下子如走马灯似的一幕幕闪过贺洞仙的脑海。 接着就是一片漫长又沉默的空白...... 贺洞仙突然觉得悲哀,人活着要很努力才能活着,死去却只在顷刻之间。 所以才有这么多的人追求仙道吗? 贺洞仙本来以为飞升后就能坐享长生,可是,她又记起第四天道的话来。 修仙者,穷尽一生追寻大道,却是飞升入归鹤,贬为凡者,禁其言,断其生路,磨其意志,最终失去记忆,浑浑噩噩度过余生,这是天大的讽刺。 她觉得愤怒,愤怒自己身在其中,愤怒那些前辈几千年的苦痛熬下来,却得不到安息,死后还要回到轻舟界重新开始被欺骗的人生。 如果这就是天道的秩序,天道的规则,如果天道存在的意义就是循环往复这种痛苦的轮回...... 那么,她贺洞仙,这个所谓的天命之子,这个授命于天道的天命之子,目的就是要消灭想打破这个轮回的醒悟之人吗? 什么大英雄,这一定是狗熊吧! 哀哀匍匐在天道下助纣为虐的小人,麻木跪倒在名利前为虎作伥的懦者,她贺洞仙才不愿意当呢! 双生世界已经在骗局中渡过了一万三千年,难道还要再被骗个一万三千年吗! 天道有情,大道无情。 所以才会有天道揭竿而起,去反抗大道吗? 所以第四天道才会暗地里找她说这些话吗? 有眼泪不断流下来,混着浑浊的湖水涌入贺洞仙的口中,失去了绳子的束缚,朦胧中,她的身体不断地下沉。 漫长的空白变成无尽的黑暗,陷入永恒的悲哀。 有一道光划过。 贺洞仙挣扎地睁开眼,那是她的玉佩,刻着仙字的伴生玉佩。 它在水里发着光,光越来越亮,然后变成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就是地下洞穴壁画上那个手持长棍的面无表情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应该就是红纱婆婆口中的鹤十二,那个梦中甘当座下狗的人。 但是贺洞仙能看到她眼里的笑意,里面有无限的欣慰和喜悦,和她同样留下了苦痛的泪水。 她俯身抱住贺洞仙道:“之后的路你要好好走啊,不要再像我一样了。” 小女孩在哭,无声地扭曲着脸庞,抬头却是难看的笑容。 “不要相信阿土,另外......双生世界的未来就拜托你了。” “一定要获得自由啊!” 第十七章 威灵剑仙 第十七章:威灵剑仙 贺洞仙下水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湖面一丝动静也没有。 水下不能呼吸,贺洞仙年纪小,肯定憋不了太长时间的气。 空光子一拍脑袋,悔恨道:“乖乖,该不会出事儿了吧?早知道就不让她下水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正要用绳子绑衣服,却被人拦下来。 敬月庭连忙道:“前辈,还是我去吧。” 贺洞仙不见了,敬月庭心里心中甚是担忧,又带着几分恐惧。 如果师妹真的在下面出事了,那她会被噩梦折磨一辈子的。 空光子眉头一皱道,“你下水又不熟练,下去还要搭上一个?” 两人推搡之际,鸿驹道:“还是爷爷下去吧,万一碰上什么,他还能带二姑娘回来。” 这意思就是水下可能有大蛇,敬月庭一个刚从宗门里出来的小弟子下去就是白白送死。 说的也是啊,敬月庭垂下手臂,她有些不甘,面容有一丝恍惚,想是想起了什么,却也只能失落道:“前辈请。” 空光子是在一个小渔村长大的,自小熟知水性,但他自从一件事后就再也没下过水,一时间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但好在脑中还有记忆,他在岸上跳了几番热过身后,便准备下水了。 那种熟悉的只属于水的静谧温柔,他很多年前很痴迷,但时隔多年物是人非,此刻的温柔却如同刀割一般划过他佝偻的身躯。 湖底漆黑一片,有了光的照射才勉强亮堂了一点,空光子缓缓游动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最底下,他同样看见了那片种满地府蒺藜的沙滩。 水流把足迹冲淡,把沙坑抹平,那里找不到贺洞仙的踪影。 这下可难办了,空光子在水下憋气只能憋三柱香时间,他匆匆游过蒺藜丛里试着去对面看看,但是眼睛一瞥却瞧见了一件熟悉的物品。 一个小小的麻布储物袋,他在贺洞仙和敬月庭的身上见过,应该是拜火宗准备给弟子的。 空光子捡起来看了一下,里面的禁制没有被破坏,这意味着储物袋的主人还没有性命之忧,他吊在嗓子的心沉回了肚子里。 贺洞仙可能已经觉醒了水灵根,但是,她到底在哪里呢? 思考了片刻,空光子停止了灵力的释放,笼罩在他身上的光芒柔和暗淡下来,只留一些微弱的光来视物,湖底一下子重新回到了阴森可怕的黑暗。 他想到了,贺洞仙额头上有他种下的光焰,而光焰可以持续一个时辰的发光时间,于是空光子摸黑在水下四处游荡起来。 空光子本想试着在湖底走动,但是一看见沙滩外的场景,他脸色马上就变得难看起来。 是啊,他怎么给忘了。 这拜木宗,可是那而泰邪神的屠宰场啊。 除去地府蒺藜那一片是净土,其余的地方都横七八竖躺着面貌不一的的死尸,都是一副痛苦的神情。 有些半截埋在沙土中,有些飘荡在湖水里。 空光子游动时不小心撞到一位,他连忙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对不起,侧身避开了。 接着他又游动了一段距离,这时空光子终于发现了一丝来自远处的光亮,他大喜,加速游了过去。 但是他不得不在一里外停了下来。 厚比城墙的巨大蛇身正盘踞在那里,一圈又一圈,透过缝隙,空光子可以看见里面的微光。 贺洞仙就在里面。 他悄无声息地把身上最后的微光熄灭,眼神沉静如水的看着大蛇的身躯。 此时此刻,他遇到了一位强大无比的对手,也陷入了最困难的营救。 一旦大蛇受惊绞紧了蛇身,贺洞仙恐怕没有活路。 ......没办法了吗? 对空光子而言,进入蛇圈很简单,难的是如何不动声色的把贺洞仙带出来。 他垂下苍老的眼睛,灰白色山羊胡须刹那间停止了在水中的晃动,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凝固了一般,随后空光子身上的色彩逐渐发生改变,幻化成了与湖水同样的颜色。 那就是光属灵根修练的最高境界,与光同尘,一种最自然的无妄的形态。 空光子钻进一层一层的缝隙,终于在最里面看到了紧闭着双眼的贺洞仙。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贺洞仙躺在一个冰棺的棺盖上,手腕还有一道被划开的小口子。 血顺着冰棺棺壁流下,但是没有一滴与湖水混在一起,每一滴血都被那个诡异的冰棺吸收了。 他在替贺洞仙止血以后,观察起那个诡异的东西来。 这是不是贺洞仙以前提到过的冰棺?空光子凑近,棺盖上方方正正刻着两个大字,很简陋,却一下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卢宣。 女剑修,五行灵根。 空光子记得这个名字。 她是威灵剑仙。 天下散修第一人,曾以一人之力单挑北海剑修联盟,三日血战,大获全胜。 一身白衣胜霜雪,一剑凝光比日月。 彼时轻舟界难逢敌手,高楼披星,孤山望雪,郁郁寡欢两千年。 从此以后杳无音讯。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这个传奇人物现在居然就躺在他面前的冰棺里。 空光子神情复杂,他用唯一剩下的手抚过棺盖,长久叹息着。 随后深深朝着冰棺行了一个大礼。 天下散修第一人,值得。 良久,空光子才意识到,拜木宗奉养这条大蛇,种了如此之多的地府蒺藜,也许就是想复活威灵剑仙。 他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用光同化贺洞仙,把她纳入光的变色范围之内。 与此同时,正闭眼歇息的大蛇若有所觉的睁开了红色竖瞳。 它缓缓挪动躯体,在湖水中发出啵啵啵的水声,三角蛇头对准空光子,吐着蛇信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被发现了。 空光子瞬间加强身上的亮度,刺得那蛇嘶嘶胡乱扭动,他趁机在蛇圈缩小之前提着贺洞仙逃了出去。 没了强光的干扰,大蛇反应过来,愤怒地追了出去。 他的目的就是贺洞仙。 空光子明白得很,他不断地弱化贺洞仙身上的色彩,想制造出贺洞仙已经不在湖中的错觉。 但是失败了。 他比不过大蛇的速度。 大蛇一甩长尾,震的湖水乱翻,湖底颤抖,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一对毒牙,狠狠地朝空光子咬去。 毒牙震碎。 第十八章 蛇桥飞渡 第十八章:蛇桥飞渡 剑光。 一道沉寂了两千年的剑光划破黑暗带着举世无双的锐意迎面而来。 湖面被硬生生给劈成两半,岸上的敬月庭和鸿驹二人震惊的看着百米之下裸露的湖底岩石与沙滩。 沙滩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伛偻着身躯扛着贺洞仙的空光子,一个是手握长剑的披头散发的高挑女子。 大蛇被一剑劈中,毒牙被尽数震碎,它流着汩汩的暗红色血液,正躺在远处不断翻滚着。 剑势退去,水幕便铺天盖地地倾泻倒流回湖中。 女子抬头,面容模糊看不太清,隐约有几分秀丽之姿,只听得她淡淡道:“开。” 声音自丹田发出,带着强大的穿透力回荡在整个大裂谷。 话音刚落,大裂谷的所有湖水瞬间都被抛到天空中,一齐炸裂开来。 如烁烁星辰陨落时的豪光,如璀璨夺目的艳丽金景,一时间苍穹白云尽染芳华,衬得日月无光,黯淡其芒。 水在恣意地燃烧,明澈的蓝光遮蔽了金乌,有漫天焰火像暴雨一般直冲而下洒落在湖上森林,金蓝红绿不停交错着飞散,一眼望去无比宏伟瑰丽。 女子又道:“合。” 蓝色火焰似那莬丝花紧紧攀附着沙棠树,一路飞快攀爬到树顶吞噬着所有枝叶,转眼之间那沙棠树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吞噬还在继续,空光子反应过来,飞上岸把敬月庭和鸿驹带到了裂谷上空。 这威灵剑仙的脾气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差。 他望着天空愧叹不如道:“这便是强者啊!” 敬月庭心惊胆战地问道:“前辈认识这位大能吗?” 她阅遍了族中搜集的大能列传,里面完全没提到过眼前的这一位。 “我幼时曾听过她的名号。” 鸿驹凉凉道:“可她这么一来,地府蒺藜就全都死光了,我们上哪儿去摘?” “诶,不必担忧,娃娃已经摘了一些,”鸿驹在地上放平贺洞仙,拿出储物袋晃了晃,“再说了,那位可是天下第一散修,若是能向她讨来一句教诲,你小子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敬月庭不再说话,她默默的蹲下来帮贺洞仙处理伤口,仔细一看,贺洞仙的手腕处有两个小洞,应该是大蛇特意咬的。 她问道:“那条蛇为什么要咬贺师妹的手腕呢?” 空光子胡须微动,表情不变,笑道:“这是蛇的习性,先咬死猎物,再慢慢品尝,我去的时候蛇正要下口呢,幸好来的及时。” 冰棺的事还是先藏一藏,卢宣醒来的时机怎么就这么巧呢? “原来是这样,”敬月庭点点头不再追问,专心致志地替贺洞仙绑绷带。 裂谷中的动静渐渐小了,三人探头一看,偌大的森林在此刻化成了无垠的沙漠,一滴水都不见了。 空光子笑道:“正好方便赶路。” 说话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震得地面颤动,些许沙石掉入深不可测的谷底,三人大惊失色,定睛一看却是那大蛇的身躯被扔下横在了裂谷两端。 卢宣飘飘然飞下,一手持着带血的长剑,一手把凌乱的秀发捋到耳后,立在蛇头道:“赶路,一起?” 一时间无人应答,皆是沉默。 半晌,空光子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脚下的蛇王还没死,不耐的动来动去,卢宣面无表情地加大了脚下的力度。 蛇头瞬间低下去不动了,看起来乖得很,只是眨巴着眼睛很委屈地吐着蛇信子。 敬月庭看得汗毛竖起,她默默的退后了一步。 她从小就怕蛇,这个毛病一直改不了。 卢宣注意到这个动作,她瞥了敬月庭一眼,没吱声。 她把剑擦拭干净背在背上,转身沿着蛇身走向裂谷的另一端,在风的吹拂下,白色衣袂纷飞着,颇为飘洒脱俗。 空光子活了一千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催促着两个后辈上蛇桥道:“快走,多快的捷径。” 鸿驹看向敬月庭道:“敬姑娘先走吧。” 前面有卢宣,后面有鸿驹和空光子,敬月庭不用怕摔下去。 “我......”敬月庭面无血色,她颤抖着声音看着蛇桥说不出话来。 鸿驹沉思片刻道:“我拉着敬姑娘吧。” 敬月庭咬牙点头,别人都这么说了,她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两人拉着手上了蛇桥,空光子背着贺洞仙在后面跟着,他走得很稳也很快,不像前面两个年轻人走路一颤一颤又慢吞吞的。 卢宣走了一段路又停下来,转过身,冷淡的盯着后面牵着手的两人,此时逆风,长发被吹到脸上,她垂下眼睫,干脆利落地拨开发丝,等待着两人追上来。 她颇感无聊,站直了身躯盯着落在蛇桥最后面被空光子背着的贺洞仙身上,就是那个小孩子的血打开了冰棺。 她与那帮人是什么关系? 卢宣思考了一阵子一点头绪也没有,看着敬月庭与鸿驹快到她跟前了,她便回过身来接着走。 罢了,等那个孩子醒来亲口问她就是了。 卢宣已经很多年没碰到过对手了,她想想前方有这么多敌人在等着她就热血沸腾,最后她忍不住弯起嘴角无声的笑了笑。 世上的风永不停歇,战斗也永不停歇。 走了半个时辰五个人下了蛇桥,那大蛇连忙化成了一条手指大的小蛇爬到了卢宣脚下。 卢宣道:“跟着我?” 那蛇立起来点点头。 “那你便跟着吧。” 卢宣拿下剑,那蛇立即化成一道光附在了剑鞘上,变成了繁杂的蛇形花纹。 背上剑,她道:“去哪里?” 鸿驹接话道:“过十殿江,去东陆东山敬家。” 没听过,卢宣道:“一起。” 其余三人汗颜,这位大能好像是要一直跟着他们啊。 空光子笑道:“那真是我们的福缘了。” 于是五人接着赶路。 从大裂谷出来,再走两个时辰过了荒芜的草原,十殿江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酆都忘川河,人间十殿江。 这里是风险最高的一条江,但也是人群最密集的一条江。 因为过了这条江,对面就是轻舟界最富饶的东陆。 有人讽诗云: 楼上欢语笑茶娘,川柳烟光轻木桨。 求得一日牛马累,醉汉笑倚玉瓦墙。 第十九章 十殿鱼潮 第十九章:十殿鱼潮 风声怒啸,洪流涛涛。 十殿江人声鼎沸,一群人挤在一艘巨大的航船前焦急的等待着,他们都是翻了十几座山才到这里的。 每个月初六,白帝号航船会满载着珠宝灵药,从北陆出发,沿着十殿江航行,十三日会停靠在中陆渡口搭载船客收取利益,十五日到达东陆,然后卸货返航。 按往常,白帝号早就已经发船了,可今日却迟迟未动。 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今天是怎么了?白帝号怎么还不让我们上去?” “是啊,这都停了半个时辰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难说,白帝号可从来没延误过期限。” 五人静静的听完讨论,然后走到了离人群最远的地方。 待围着一个大石头坐下,鸿驹道:“敬姑娘,白帝号与敬家做生意,你可否推测一番延迟发船的缘由?” 敬月庭抱着贺洞仙,抚着她头顶道:“白帝号属于北陆太华宋家,他家与我东陆东山敬家世代交好,没有理由扣压船只。” “可这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啊?”空光子眉头紧缩,这好不容易出了裂谷,又摊上一件事。 卢宣正襟危坐,放好衣摆道:“是鱼潮。” “什么?鱼潮!” 空光子大惊失色,连忙追问道:“前辈为何如此肯定?” 卢宣不紧不慢道:“你不是看见了?拜木宗裂谷中的尸体都被我扔到十殿江里去了,如此美妙的腐臭味道,血骨鱼肯定会蜂拥而来。” “可前辈,血骨鱼鱼潮一旦爆发,十殿江流域附近的百姓就没有活路了!” 卢宣道:“虽然我不知道拜木宗是怎么灭门的,但是三万尸体也够血骨鱼享用了,你不必担心会波及百姓,我有分寸。” 空光子听说过卢宣的为人,正直坦荡,做事光明磊落,绝不偷偷摸摸。 他半信半疑道:“那就听前辈的。” 敬月庭道:“还是我去问问吧,这样我们也能早点上船。” 卢宣点头道:“也好。” 把贺洞仙交给空光子后,敬月庭起身走向白帝号。 后面四人紧随其后。 白帝号甲板上站着两列重甲守卫,每一个人都是满脸横肉,彪悍异常,看着十分凶神恶煞。 敬月庭以前随父亲巡视白帝号看惯了这些,她走到最前面的守卫跟前出示了敬家的令牌低声道:“东山敬家大小姐,有事询问。” 守卫接过令牌仔细核对,然后恭敬地递回令牌,低头道:“敬大小姐请。” 随即他回头一喝,两列重甲守卫一踩甲板齐声道:“宋敬两家友谊万年绵长!” 后面的人群都看呆了,这位是宋敬两家哪一个家族的,如此有排面,居然能在这时候上白帝号?! 敬月庭回头朝空光子点点头,四人会意,马上跟着上了船。 船舱里,一位紫袍老人不停地踱步,面上有掩饰不住的焦虑与恐慌。 桌上散乱着许许多多的文书,全都提到了关于血骨鱼鱼潮的事情。 突然,外面传来下属的禀报,“仇长老,敬大小姐求见。” 这位紫袍老人正是北陆太华宋家的门客,仇书异。 听到这句话,他猛地抬头道:“快快请敬大小姐进来。” 敬月庭一掀帘子走进来笑道:“原来是仇长老,别来无恙啊。” 仇书异连忙摆手道:“有恙有恙,我现在都急死了!” 敬月庭道:“可是血骨鱼鱼潮一事?” “敬大小姐如何得知?快教教我如何破解!这鱼潮马上就要爆发,白帝号和下面那帮船客可承受不住血骨鱼的攻击啊!” “仇长老不必担忧,血骨鱼鱼潮不是奔着我们来的,大可放心开船。” 血骨鱼鱼潮五百年一次,等它们吃饱后就会进入休眠状态,非强烈的食欲不能唤醒。 而这次拜木宗三万弟子尸体就引发了沉睡的血骨鱼的食欲,它们提前两百年醒过来了。 血骨鱼醒过来是有征兆的,比如江水会变成一片血红,一些人就专门负责观察十殿江颜色的变化。 仇书异迟疑道:“敬大姑娘此话当真?” 敬月庭暗地里隐晦的看了卢宣一眼,后者点头,她才放心笑道:“以我东山敬家信誉担保。” “敬大小姐不必如此。” 但仇书异还是松了一口气,敬月庭他是知道的,做事谨慎,早年在北陆也闯出过一些些名堂,和她父亲的性格一模一样。 “那我就传令下去放那些人上来!” 不知道敬大小姐的话是否属实,可信誉摆在那里,仇书异虽面色发白仍有些难以吐露的担忧,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装作喜气洋洋的面带笑意走了。 毕竟,这一次白帝号的行程可耽搁不得,宋家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准时把东西送到敬家主手里。 命令传达,守卫们放下了交错着的长剑,面容严肃的等待着所有船客上船。 甲板路一通,人群一齐涌上白帝号,幸亏航船巨大,才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 等全部人都安排好了,仇书异马上下令开船,马上出发,争取十五日前到达东陆。 行驶了一段,他心底的石头有些落下,但紧接着江面开始翻出了血红的浪花。 一浪接一浪,势头渐涨,好几条全身通红瘦骨嶙峋的鱼跃出江面,一蹦到十米高的空中,露出尖利的牙齿。 血骨鱼鱼潮终于降临,一时间场面蔚为壮观。 仇书异心惊胆战的退到靠近船舱的地方,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敬月庭的话是真的。 他可是把整条船的命运都交给这个未来的敬家家主了呢。 血骨鱼仍在前进,与白帝号前进的方向恰恰相反。 他们争先恐后抢夺着拜木宗弟子的遗体,同时也互相残杀着。 江面散开暗红的血迹,颜色顿时变得更加恐怖了。 船客们都被仇书异下令赶到船舱里不准出来,船上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但正如卢宣所言,血骨鱼没有理会十殿江岸旁的人家,也没有攻击白帝号。 它们只是忘情地撕咬着三万具拜木宗弟子遗体,没过多久就全部吃饱了。 毕竟拜木宗弟子都是纯五行单灵根,比五行灵根要好太多了。 半个时辰后,血骨鱼鱼潮退去,红色潮水瞬间变回青色。 它们回去继续睡觉了。 这一下子,十殿江岸附近的人有五百年安稳日子可以过了。 白帝号解除危机,开始全速前进,正在此时,一直昏迷的贺洞仙悠悠转醒。 第二十章 白帝不归 第二十章:白帝不归 血骨鱼鱼潮带来的长时间的巨大水浪使白帝号在不停地摇晃,鸿驹晕船,早已经躲在船舱里躺着不动了。 贺洞仙就在水声激荡中醒过来。 她茫然地睁开眼,这里是哪里? 一切都很陌生,白色的船顶,云雾袅袅的烟草香飘到顶部把白色染成了棕黄色,不时的老人的咳嗽声,还有小孩的哭闹,伴着一些人的呕吐声,在耳中都显得格外清晰。 很嘈杂,又带着点只能用心灵感受到的无法言语的深深的苦闷。 贺洞仙坐起来,撑着脑袋努力回忆着所有事情。 ...... 在大蛇的尾巴扫过来之前,鹤十二就变回了她的伴生玉佩,重新悬挂到了她脖颈上。 然后窒息感一下子消失了,呼吸变得无比通畅,但她马上就眼前一黑,手腕一阵剧痛,意识不受控制的渐渐涣散。 再然后,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这里是船舱,她以前见过。 贺洞仙慢慢扭头环视着船舱,她人躺在最角落里,旁边躺着脸色苍白几近昏厥的鸿驹。 空光子在远处和另一个老人交谈着什么,回头发现贺洞仙醒了,他露出泛黄的牙齿笑了笑,拿了一把草走回来。 “醒了?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贺洞仙摇摇头,看着远处那个老人,他把烟斗横在胸前,云雾升腾,就是这烟雾充斥着整个船舱,使气味难闻起来。 老人半眯着眼面无表情的观察着他们,贺洞仙一瞪眼,他笑了笑把头转回去,和别人小声交谈去了。 空光子递过一根青色泛蓝的草道:“嚼一嚼这草,对身体好。” 贺洞仙沉默地接过,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然后她停顿了一下,皱着眉立刻咽了下去。 这草刚开始尝着是甜的,后来就越嚼越苦,舌头也变得有些麻麻的。 鸿驹难受地不想动弹,空光子把草揉成一团,给塞到他嘴巴里去。 鸿驹马上就要呕出来。 空光子凶道:“治晕船的,你吃不吃?” 这话十分管用,鸿驹面如菜色地把草团给咽了回去,然后又躺着一动不动了。 这船舱十分破旧,和贺洞仙第一次待过的相差无几,她问道:“没有好一点的地方?” 空光子立马嫌弃的看着自己的孙子道:“还不是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他要吐,我只能带他来这里,这里不拘束,去那什么长老的船舱多不好意思。” 贺洞仙点头,又环视了一遍才道:“敬师姐呢?” “她在和一位长辈叙旧。” 帘子被掀开,日光钻进来,船舱里的烟雾往入口处飘。 来人正是卢宣,她一袭白衣,无视掉呛人的烟味和恼人的嘈杂声,绕过地上横七八竖躺着的人,面不改色的坐在了贺洞仙身边。 “你好,”卢宣朝贺洞仙点点头。 这位是谁?贺洞仙下意识回了个招呼,然后疑惑的望着空光子。 空光子笑道:“这位是卢宣,路上遇到的前辈,以后和我们一起。” 卢宣又点头道:“出去转转?” 这样也好,贺洞仙没多加思考就同意了,待在船舱里难受得很,倒不如去吹吹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舱门,贺洞仙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不在海上,而是在一条宽宽阔的大河上。 这应该就是鸿驹说的十殿江。 血骨鱼鱼潮退去了,江面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血迹,但无法引起贺洞仙的注意力。 可以说她错过旅途中最精彩的旷世奇景了。 入秋了,冷风迎面而来,贺洞仙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道:“卢前辈也去东陆?” 卢宣平淡道:“跟着你走。” 贺洞仙以为她在开玩笑,道:“卢前辈何出此言?” “冰棺。” 贺洞仙一惊,“是空光子前辈告诉您的?” 卢宣道:“你的血,打开了我的冰棺。” 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炸得贺洞仙半晌回不过神来。 “我的......血?” “是,”卢宣把手搭在栏杆上,面朝十殿江道,“我被关在冰棺里,意识一直清醒着,通过灵识,我看见你被大蛇咬破手腕,然后血滴在我的冰棺上。” “然后冰棺的禁制就打开了。” 贺洞仙正想开口,忽的瞥见敬月庭出了舱门朝这边走来,她便闭了嘴。 敬月庭穿着青色襦裙,梳着百合髻,清丽而静,笑得温婉可人。 “再过十天我们便能靠岸了,师妹和卢前辈要不要进去用些吃食?” “不必了,”卢宣微微摇头,转身走向了另一边的栏杆。 贺洞仙道:“我没胃口,师姐先去吧。” 敬月庭失落的叹息道:“那好吧,我替你留一份。” 说罢,她提着裙子去了空光子和鸿驹所在的船舱。 舱内,鸿驹的脸色红润了一点,那草药确实有点功效。 敬月庭笑道:“好许多了,要不要来些吃食?” 鸿驹道:“还是不吃了,免得吐出来。” 敬月庭表示理解,然后朝着空光子道:“前辈,请跟我来一下。” 什么事这么神秘?空光子好奇的跟了出去,两人站在了刚才贺洞仙和卢宣站过的地方。 “前辈,我们可能要在胡桥荣光渡口下船。” 空光子皱眉,“为何,我们不是可以跟着白帝号直接去东山吗?” “是仇长老要求的,白帝号这一次还要中途停靠神埠,那里有敬家的仇家,他怕我们出事。” “那行,安危最重要,正好锻炼一下小辈。” 空光子没有太多异议,敬月庭舒了一口气,毕竟胡桥荣光和东山是对角,路程远的很。 空光子又问,“往年不都是直接去东山的吗?今年为何突然停靠神埠?” 见敬月庭不语,他怕自己问了什么机密,又道:“噢,我记得六百年前是这样。” 敬月庭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当您是前辈,我才告诉您......东陆的天好像也要变了。” “这一次不是白帝号自愿停靠神埠的,而是那边要挟了我的族妹和几位长老,父亲那边传音说先转航去谈判。” “竟有这事?!” 空光子不可置信道:“怪不得要你下船,万一你被抓住,那边的谈判筹码又加大了。” “正是此理啊,这个月白帝号怕是不能按时回北陆了,”敬月庭望着起伏着微波的江面叹息道。 东陆三家独大,胡桥卓家,东山敬家,神埠徐家,两家打起来了,那么东陆离内乱还远吗? 继中陆大乱之后,东陆也慢慢进入了轻舟界的战场。 第二十一章 梧桐山庄 第二十一章:梧桐山庄 在安稳地行驶了十天后,白帝号抵达了胡桥荣光渡口。 在蒙蒙烟雨染就的深灰色天幕下,船只显眼的巨大白色展翼缓缓收起,随着一声嘎吱巨响,甲板被放下,人潮一片喧哗,开始不断涌入空旷的渡口。 人群散去,甲板开始重新收起。 白帝号停靠时间极短,摆在渡口的三炷洗尘香还没燃尽,船只已经开远了。 贺洞仙一行人也下了船。 迎着潮湿的江风,贺洞仙道:“他们去哪里?” 敬月庭幽幽叹息道:“去危险的地方。” 神埠徐家,东陆最有野心的家族,白帝号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回来。 只盼望着损失能减到最低。 胡桥卓家接引的人早已等在远处,敬月庭牵起贺洞仙的手朝身后三人道:“诸位道友,我们上路吧。” 一辆外形很破旧的马车立在那里。 老马耷拉着耳朵,马蹄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泥坑,窗户的帘子是灰色的,但却和空光子身上的灰色如出一辙。 前面一道珠帘,每根绳子只串着两三颗柱子,按道理来说可以一眼望尽马车里内部,但实际上五人看见的只有一片漆黑。 在上马车前,鸿驹想多看一眼马车外头,但半身进入里头,双眼回望却也是一片漆黑,他心下了然,这里头设着和山谷一模一样的阵法。 如此阵仗,五人会意,全都默不作声上了马车,敬月庭走最后一个,赶马车的人坐在一块长条木板上,披着灰色长袍,遮住了所有,只留一对燃着绿火的黑色窟窿。 他盯着敬月庭,后者抖了抖袖子,朝他点点头。 马车开始赶路。 黑暗中,风声呼啸在众人耳旁,敬月庭的手心出了汗。 却不是因为马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是因为穿堂而过的瑟瑟寒风。 她握紧了储物袋,仰着头靠在马车车壁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又一阵尖利的风声刺耳穿过。 贺洞仙自掌心燃起火光,拿出一根蜡烛点燃,滴了几滴烛油,然后把蜡烛钉在中间的小方桌上。 马车内有了些许温暖。 敬月庭从袖口抖出一小块黑色的石头,它掉落在桌子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没说话。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马车过石子路,车厢在颠簸,烛火在摇晃。 空光子道:“这就是白帝号护送的货物?” 难以想象,一艘巨大的船只,只为护送一颗小小的不值一文的黑色石头。 敬月庭敛眉,沉重地点头。 “这是松烟墨,传说中可以召唤神灵的石头。” “你信?”卢宣用手冷淡地拨了拨火苗。 敬月庭摇头,半晌道:“可是我敬家的仇家,神埠徐家,他们相信。” “我族妹敬月河与两位长老深陷牢囚,非松烟墨不能得救。” “可是松烟墨在你这里。” 贺洞仙一边接话,一边调暗了火焰的亮度,使它看起来不那么刺眼。 她话没说完整,白帝号到底是准备用假货赢得徐家的信任去谈判,还是抱着牺牲少数人的想法去谈判。 但四人都不是敬家人,没有办法站在敬家的角度看问题。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突然一阵风把火焰吹灭。 贺洞仙没有去点灯,她在想,敬月庭能否忍受黑暗。 卢宣的声音响起,“你不去?” “我是敬家未来家主。” 卢宣歪了一下头,单手抚摸着剑鞘上的繁杂蛇纹,轻轻用食指点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光划过黑暗。 敬月庭摸索着拿回松烟墨,却感觉有什么粘腻冰凉的东西顺着自己的手臂爬上她的脖颈。 这种触感,是蛇。 在阵法之中,谁能放出蛇,毫无疑问只有卢宣一人。 她在试探敬月庭。 “如何?” 敬月庭忍住尖叫的冲动,强行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足为惧。” 卢宣淡淡道:“我只想告诉你,你如果要做一个家族的家主,那么这种恶心的触感就会跟随你一辈子。” 松烟墨已经安全转移,白帝号的安危已不必在意。 这恐怕就是敬家家主,敬月庭的父亲,他的真实想法。 黑暗中,敬月庭轻轻应了一声,抽抽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眼泪却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滴落在桌子上。 一声嘀嗒。 马车里再也没有人讲过话,蜡烛也没有重新亮起来。 仿佛这寂静无声的黑暗,就是敬月庭此后人生的全部。 不知过了多久,马嘶鸣着,车厢一阵剧烈抖动,珠帘被拉开,刺眼的光线一下子照射进来。 敬月庭沉声道:“我们下车吧。” 接着她第一个弓着腰下了马车,冷风吹过,敬月庭背影带着点凄惶,瑟瑟发抖,有些可怜。 下了马车,一座古朴的山庄出现在五人眼前。 那个灰袍人把他们带到了什么地方? “您需要在里面避避风头。” 说完这句话,灰袍人驾着马车走了。 五人开始观察起这里来。 其实山庄不是不知名的,只不过悬挂在上面的牌匾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叫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空光子飞上去,撕下衣角一块布擦拭着,四个朦胧的字影开始浮现。 梧桐山庄。 听上去应该是一个挺美的地方。 但就是乌鸦有些多。 卢宣紧皱着眉头,山庄周围满树的黑羽乌鸦,这里恐怕是个不详之地。 但这是人家世交安排的居住地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进门前在山庄上空布下一个隐藏的剑阵。 里头也很脏乱,敬月庭好像习以为常了,面无表情地穿过乱石,带着身后四人进了一个小园子。 穿过园子,一切都变得不大一样。 鸟语花香,鱼虾戏水。 金树满园,绿草铺地。 这才是真正的梧桐山庄。 虚假的外表,只是为了掩藏惊天的宝藏。 敬月庭深吸一口气,拿出松烟墨,开始念叨一连串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她在做她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情。 召唤神灵。 虽然此举过于草率,但与其让神埠徐家占了便宜,倒不如一开始就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是这举动遭到了敬家家主的强烈拒绝。 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不想自己的女儿提前趟这趟浑水。 敬月庭耳畔回荡着父亲在灵识中的怒吼,高高把松烟墨举过头顶。 四人退后一大截,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天塌下来,有卢宣和空光子顶着。 敬月庭只需请求神灵的恩赐。 这是他们沉默时早已做好的回应。 松烟墨开始燃烧,一缕青烟飘向天空。 天阴沉下来。 遮天蔽日的乌鸦群飞过梧桐山庄上空。 第二十二章 所谓神灵 第二十二章:所谓神灵 黑色的鬼嗅到了宝藏的气息。 它们以抢夺为目的,随时待命。 梧桐山庄上空黑压压一片,那是黑鸦护卫队,神埠徐家最得意的手下。 敬月庭高举的双手有些颤抖,她虽然知道卢宣可以一剑荡平这些鬼祟,但卢宣能随时守在她身边保护她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松烟墨还在继续燃烧。 在无风的山庄内,青烟飘的越来越急促,凌乱的烟幕里,好像有什么狰狞的东西迫切的想要钻出来。 空光子眼神一凝:“好熟悉的气息。” 贺洞仙道:“前辈是觉得这被召唤出来的东西有蹊跷?” “说不准,”空光子摇摇头,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烟幕中的东西。 这倒像是......那次逃出莺弄的雷暴圈的时候感觉到的气息。 但是很不纯粹。 就像是一张地图被割裂成了许多份,看不清全貌。 贺洞仙其实也感觉有些熟悉,这与第四天道的气息一模一样。 但更多的是恶意。 等松烟墨燃烧殆尽,它终于钻了出来。 一只普通的狸花猫。 棕黑混色,黄绿瞳孔。 人畜无害的模样。 它收起尖利的爪子,优雅的踩着小步走在空中,然后轻轻一跳蹲在了敬月庭肩上。 恶意随之消失了。 狸猫弯起眼角,朝贺洞仙笑得纯良。 【找到你了。】 尖锐的声音在贺洞仙脑海里炸开,她一下子被激得头皮发麻。 错不了了,这一定是十二天道里面的一个天道。 而且可以确认,这个天道是敌人。 难道第四天道被蒙骗了? “你是谁?”贺洞仙稳下心神,在灵识中大声呼喊。 【曾经的盟友,如今的敌人。】 狸猫不屑于用灵识交谈,而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传音到贺洞仙脑海里。 可是贺洞仙觉得它在想尽一切办法隐藏自己。 “你就是松烟墨召唤的神灵?” 狸猫舔舔爪子,又用双手磨擦着脸。 【我是神灵的仆从。】 “你会给敬月庭带来伤害吗?” 狸猫避重就轻答道,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 【我会赐予她们家族永恒的荣耀。】 “代价呢?” 【......】 脑海中没有应答。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在贺洞仙失望地收回眼神后,敬月庭迟疑的摸了一下肩头的狸花猫。 很温暖的的触感。 没有神灵的庄严与肃穆。 她缓缓道:“神灵?” 狸花猫蹭了蹭她的脖子,甜甜蜜蜜地柔叫了一声。 松烟墨的味道散去了,失去了目标的黑鸦护卫队在空中嘎嘎乱叫。 “我的代价是什么?” 狸猫在她耳畔低语道:“一半的寿命。” 其他四人都听不到,在远处,只能看到娇小可爱的小猫在对敬月庭撒娇。 敬月庭很冷静,她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天底下从来没有可以白吃的午餐。 也没有白白被召唤出来实现愿望的神灵。 贺洞仙看着敬月庭和狸猫的亲密交谈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在灵识中问道:“阿土在吗?” “在。” 出乎意料,失踪的阿土回来了。 “你认识那只狸猫吗?” 贺洞仙描述了一边狸花猫的模样,忐忑的问道。 那边答得极快,“不认识。” “噢。” 贺洞仙作罢,没有深究。 鹤十二说不要相信阿土,到底是为什么? 阿土好像每次都在天道降临前苏醒。 难道......是在为天道提供位置信息吗? 一切太过复杂,贺洞仙觉得,晚上应该和两位前辈好好说清楚。 也许可以获得不一样的线索。 黑鸦群飞走了,远处的树上还蹲着一直体格稍大的乌鸦,旁边同样蹲着一只小巧的黄莺。 在重重枝叶的遮挡下显得十分隐蔽。 敬月庭道:“松烟墨完全燃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空光子迟疑道:“不在多住会儿?” 就在里面走个圈? 敬月庭答道:“那就休息一晚,前辈这边请。” 她很熟悉梧桐山庄的建筑结构分布,左走右走就把四人带到了一个非常宽敞的院子里。 “神鸦护卫队的每只乌鸦都是瞎子,它们只靠鼻子寻找东西,所以我们很安全。” “但旅途舟车劳顿,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你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说完敬月庭搂着狸猫匆匆忙忙地走了,应该是去询问狸猫有关此次谈判的事情了。 鸿驹从刚才开始一直很沉默,他率先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又把门关上,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他没有向两位长辈问候。 卢宣冷淡的看着房门道:“不去陪陪他?” 空光子挠头道:“多大点事儿,人家和他走不到一起又有什么办法,让他自个儿想。” 场面沉默了,三人都没有进自己的房间的打算。 此刻正是好时机。 贺洞仙抬头道:“两位前辈,我有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不能再拖了,这些秘密,如果一直藏在她心里,估计贺洞仙就要崩溃了。 她决定从出山溪村那里讲起。 卢宣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最终道:“是该好好坐下来谈谈了。” 于是三人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围了起来。 山庄里没有风,可还是有些冷飕飕的。 剑阵在他们头顶亮着,一旦有敌人攻击,他们就会被乱剑刺穿。 看起来好像很安全,可贺洞仙心里没底。 她呼吸有些急促,抓起桌上一个水杯想灌,没有水。 贺洞仙叹息着,开始娓娓道来她经历的离奇的三年。 原先树上的乌鸦和黄莺飞落在剑阵上。 静得出奇。 剑阵下的卢宣只是换了个姿势抱剑,没有察觉到剑阵之上的异样。 贺洞仙在继续讲她的所见所闻,另外两人听得很认真。 他们见识过贺洞仙身上的离奇之处,所以面对贺洞仙口中看似天马行空的言论,他们选择相信。 但是,双生世界,轮回互补的事情,还是引起了两人的愤怒。 卢宣明显情绪波动得厉害,她沉声道:“所以,把我关在冰棺里的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天道,不,大道的走狗?” “大道在诞生之初就立下天地法则,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干扰抢夺万物的生机呢?” 第二十三章 陈年旧账 第二十三章:陈年旧账 剑阵随着主人心情的波动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让人看得头晕眼花。 空光子显得冷静许多,他捋着胡须道:“大道是人为操纵的?” 卢宣把剑放在石桌上,平复呼吸后低声道:“应该是如此。” “我当年打赢北海剑修联盟后,有一波黑衣人找上门来,我在与他们对战时万全不能用上半点灵力,只能束手就擒。” “但是,他们料想不到,我的灵识没有跟着躯体沉睡,他们之间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贺洞仙问道:“是什么对话?” 卢宣眼神有些变化,让人捉摸不透,她缓缓抚摸着剑身道:“卢宣无法控制,大道命令我们把她的数据暂时封存掉。” 院子里很寂静,坐在石桌前的贺洞仙和空光子满脸疑惑。 “这大道是什么代号吗?数据又是什么?” “我也听不懂,”卢宣摇头,淡淡道,“它千算万算没想到我还清醒着。” “我白白地度过了这两千年幽黑孤寂,现在前方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找到那波人。” “我要问清楚,我的存在,是他们想抹去就能抹去的吗?” 贺洞仙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讲接下来的事情。 她已经明白地下洞穴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冰棺了。 轻舟界散修人数最少,但随便放出去一两个人的名号都是威名赫赫的,这些人最自由,无拘无束,不守规矩,如果不除去这些散修,恐怕大道难以实现计划。 可是,大道到底是谁? 是单个人呢?还是一整个群体呢? 空光子道:“应该是群体,你不是说大道下设十二天道吗,天道下面也应该有下属。” “比如鸦啼莺弄?” 空光子抖抖衣角,眼神放空回忆了一番,“你对他们比较了解,你说是就是。” 贺洞仙哭笑不得道:“我也是一知半解啊。” 突然空光子脸色一滞,“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卢宣这才发觉她的剑阵已经破了,她百年如一日的面无表情的脸色终于扭曲了。 “两千年前,就是这股力量打的我毫无还手之力。” 贺洞仙站起身来,有自知之明的退到卢宣和空光子身后,幽幽道:“他们应该是那是狸花猫的下属。” 卢宣拔剑,没有回头。 她侧过脸来,瞳孔中跳跃着暗光。 “那敬月庭呢?” “......” “说实话。” “我不知道。” 此时此刻,贺洞仙好像失去了情感,她茫然道:“我不知道。” 敬师姐对她好吗? 好的不能再好了吧? 那为什么,她明知狸花猫有鬼,还不阻止敬月庭呢? 她内里,到底是九岁的天真烂漫的贺洞仙,还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以冷酷无情着称的鹤十二? 贺洞仙对当初她回答第四天道的答案产生了动摇。 卢宣道:“贺洞仙,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你身上?” 空光子回头看了一眼贺洞仙道:“前辈,《留影天机图》不是说她是天命之子吗?” 卢宣摆好攻击姿势,眼睛一直盯着上空,淡淡道:“十二天道,鹤十二,第四天道的叮嘱与不舍。” “你觉得很巧吗?” 贺洞仙撑着额头,萎靡的趴在石桌上,她恍惚道:“我不知道......那我,是怎么变成贺洞仙呢?” “天道有情。” 卢宣回过头,第一次温柔的注视着贺洞仙,她虽然没有笑,但也能感受到她的欣慰与喜悦。 “你,勇气可嘉。” 剑阵一瞬间破裂,细碎光芒如沙尘般散落在山庄四处。 卢宣像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她飞檐走壁,眨眼间跳上了最高的屋顶,挽了个剑花,直指高空,剑势逼人,然后带着空前的愤怒与尖锐质问,一剑斩破苍穹。 天被劈成两半,一半是冷到极致的澄澈的青色,另一半是燃烧着愤怒的耀目的红色,上下交错,各自映着各自的色彩。 一大片黑鸦团成火球,像流星划过天空,一些乌鸦挣扎着,在青红天幕中不断作画,绕着一圈又一圈,飞舞着,最后无力的坠落,绽放了最后的生命光焰。 几乎在一瞬之间,卢宣就斩杀了所有的乌鸦,黑色的幸存的黑色鸦羽正要飘落在她肩上,突然又拐了个道,跌落在地上。 她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拂去剑刃上的血光,眼带寒光,盯着空中的鸦啼莺弄。 卢宣其实不好战,但她特别不喜欢自己的存在被否认。 当年北海剑修联盟一战,为的是重振散修威名。 散修一脉,无宗门权贵可倚仗,无灵丹妙药可随取,无天材地宝可助修。 寒山苦修,江河入道,借习习清风微凉定心,拾昭昭日月微光明神。 但世上就是有一些人喜欢找麻烦,剑修联盟盟主认为散修一脉式微,意图把散修领地占为己有来当作陆地上的盘踞地。 年少的卢宣得知这一消息,一人一剑,从南陆出发,一路赶到北海剑修联盟,直接猛冲打上联盟祭祀高塔。 北海六洲臣服,剑修联盟收回了割据的小心思。 自此散修一脉再也无人忽视。 山庄内场面僵持着,鸦啼莺弄化为人形浮在上空,有紫色雷电噼里啪啦在他们身侧跳跃。 像极了归鹤界那时船上的雷云兽。 只不过这只更为凶猛。 莺弄左手指天,啪啦一道电光准确无误地直直砸在空光子脚前。 一地硝烟,巨大的深坑如悬崖般在空光子脚边,只要他一动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我可算找到你们了,这地方有禁制无法跟踪,差一点就跟丢了。” 莺弄满头的小辫散了大半,发丝凌乱,显得她的脸狰狞可怕,“再敢拦我,你们就等着被统统毁灭吧!” 卢宣挥剑道:“你凭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她语气冷淡,单手结阵,随后整个山庄的剑全都浮起来,飘荡在鸦啼莺弄头顶的天空,带着压迫性的威势不断争鸣,嗡嗡嗡,使人脑袋发昏。 阵中剑影浮动,杀气四溢,所有的剑光都直指阵中两鸟。 鸦啼嗤笑道:“不知死活的可怜东西。” 一阵黑焰冲天而起。 梧桐山庄的大半梧桐树被烧毁,敬月庭抱着狸花猫闻讯而来。 鸦啼眼神瞥见敬月庭怀中的猫,脸色一下子变得难堪,悄悄伏在莺弄耳边说了几句话。 莺弄转过头来看,一下子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变得手足无措。 “这......我们是不是又坏大人的好事了?” 第二十四章 春生二虫 第二十四章:春生二虫 无声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猎猎寒风带着砭骨的刺冷刮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卢宣一只手按着剑身,转过头来盯着狸花猫,长发被风轻轻一带,忽的飘散了。 就像两千年前那个同样披散这头发的少女单剑闯剑修联盟那般,她眼神中满是傲气,半阖着眼,透过细密的眼帘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狸花猫。 气氛霎时凝固,敬月庭的心跳慢了半拍,她用衣袖半遮挡住狸花猫,眼神有些闪躲。 卢宣目光在狸花猫身上停留了许久,然后嗤笑着扬起头颅,道:“你装什么呢?” 狸花猫眯起了眼睛,黄绿交叠的瞳孔中看不清任何情感。 它没有直接理会卢宣,而是从敬月庭怀里跳出,伏到了她的肩上,在耳旁轻道:“我们该走了。” 这是神灵对它奴仆的教诲,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 说罢,它望着天空,胡须抖动了几下,然后又缓缓低下身子挂在了敬月庭肩膀上。 【回去。】 这话自然是对天上的两个蠢货讲的。 鸦啼和莺弄脸色十分难看,他们憋屈着一张猪肝色脸,恶狠狠地刮了空光子一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卢宣没有拦着,她径直走到敬月庭面前,一瞬不瞬地瞧着敬月庭的眼睛看。 浅棕色的眼波流转,桃花眼带着温柔的哀意,却是灰暗无神,在日光照耀下有什么在眼眶里一直闪烁,是泪花吗,还是......血水? 卢宣一惊,道:“你瞎了?” 贺洞仙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但是没有离开空光子的背影。 敬月庭抚着猫,缓缓笑道:“小事。” 她一笑,血水顺着眼眶留下来,两颊瞬间多了两道明显的红痕。 把视线移到贺洞仙身上,敬月庭目光凝滞了,她睁大眼睛瞧着,好似看到了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 但最终她也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抚摸着狸花猫的脊背。 “谈谈吧。” ...... 昏暗的厢房内,一束金红的日光绽放在窗台,瓷杯里的水摇晃着粼粼的波光,棕色的裂痕顺着墙壁往上爬,霸占了整间厢房。 墙壁上的裂痕弯弯绕绕,厢房内的众人心情也十分复杂。 似水金波从窗口流下,在白瓷砖上流淌着,逐渐浸没了敬月庭苍白的脚踝。 突然,金波颤动了一下。 “请告诉我,您的目的是什么?” 长发美人弯着腰,双手轻轻按着贺洞仙的肩膀,睁大眼睛温柔地呢喃着。 ......那不是敬月庭了,不是她那个永远对她温温柔柔的师姐了。 师姐从来不会说这样疏远的话。 也从来不会这样让她无法逃避。 悲凉悄无声息地沉淀在敬月庭瞳孔深处。 她的语气中带着刀尖的锋锐,带着高原的寒凉,穿过耳畔直击贺洞仙的魂魄。 “我恳求您,回到归鹤界去。” 在场另外二人俱是一震,他们对视了一眼,空光子上前道:“东山之行,贺洞仙不能缺位。” 茶杯有些晃,陶瓷盖不停抖动着,叮叮叮敲着杯沿。 卢宣换了个姿势抱剑,她道:“那只猫和你说了什么?” “是我自己看到的。” 敬月庭眨着灰色的眼眸,一字一顿地坚定说道:“她回去,我们都好。” 空光子道:“为什么?” 敬月庭回道:“鹤十二得走,贺洞仙留下。” 没人预料到能听到这个回答。 在印象中,鹤十二和贺洞仙,就是一个灵魂的前世与今生。 空光子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他眼神犀利地瞥了一眼狸花猫,青白的脸因为几分怒意而变得像画布一般,青红交加。 “鹤十二已经死了!” 敬月庭放开僵硬着身体的贺洞仙,笑意渐渐消失,“那个关押着大半散修的地底冰棺,就是鹤十二一手促成的。” “而她,寄生在贺洞仙身上得以苟活。” “这就是为什么贺洞仙能够轻松的进入地下洞穴,而发现冰棺的原因。” 空光子呼吸停滞了片刻,抚着山羊胡须的左手有些颤抖,“空口无凭。” 鹤十二! 那个魔鬼!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你使棍吗?” “你是五行灵根吗?” “你有通天玉佩吗?” ...... 空光子越问越心惊,他这才发现,贺洞仙身上许多被他可以忽略的小细节,和那个曾经的鹤十二都可以对上号。 甚至是习惯动作,音容笑貌。 他几乎都快被这个看似是真相的模糊的现实给击败了。 直到空光子看见狸花猫。 那只狸花猫掩饰不住的得意的眼神。 他立刻清醒过来。 转头看向贺洞仙,空光子道:“你认识鹤十二吗?” 贺洞仙攥紧了胸口的玉佩,道:“见过两面,一次在地下洞穴的壁画里,一次在拜木宗裂谷湖底。” “她和你说过什么?” “她和第四天道说的一样,说把双生世界的命运交到我手里。” 卢宣开口道:“鹤十二是什么危险人物吗?” 空光子的语气又急迫又咄咄逼人。 听起来好像和那个叫鹤十二的有着血海深仇。 “鹤十二,”敬月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重创北海剑修联盟,绞杀六宗数万人,力捧妖宗。千年前战争中,我东陆勇士无一生还。” “......里面包括我的亲生父母。” 贺洞仙垂头道:“她的确还活着,但是为什么要回去呢?” “你会死,我的家族,老一辈的人还活着,他们见过鹤十二。” “我们共用同一副身躯,同生共死。” 那是鹤十二的声音,不再温柔,反而冷冰冰的,寒气能浸到骨子里。 “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她很高傲,抬着下巴不屑道:“第九天道和你说了什么?” “讲!” “看在贺洞仙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于你。” 狸花猫不装了,它乐呵呵地抬起毛茸茸的猫爪子笑道:“诶,这可别扯上我,人家都说了是她自己看到的啦。” “你把轮回镜塞到她眼睛里了?!” “可不是嘛,毕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鹤十二面无表情道:“原来如此。” 她眯着眼,一晃眼神看到了咬牙切齿的空光子,随即轻蔑地笑了笑。 “春生二虫,梦贝化龙。” “这不是那个废物吗?” 第二十五章 断片人生 第二十五章:断片人生 “春生二虫,梦贝化龙。” 这是空光子一辈子也难以释怀的八个字。 这八个字铭刻在他骨血里,灼烧在他灵魂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曾经历过的昨日种种的痛苦。 ...... “什么啊,一个瘸腿一个病怏怏的,两个废物能干好活吗?” 彼时北海剑修联盟受战争波及,房屋俱毁,百废待兴,举目望去一片死气沉沉之景。 一个男人挺着像怀胎六月似的大肚子站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门口。 他叼着做工精致的大烟斗,不断审视着面前的两个小男孩。 高一点的那个男孩略微弯着腰背,小腿上绑着破布,暗红色的血迹浸湿了他小腿附近的衣衫,布料紧紧黏住皮肤,还散发着十分难闻的药膏味。 矮一点的那个男孩异常瘦弱,他不停的在咳嗽着,脸色青白,一副立刻会断气的模样。 这两个人都不适合干体力活。 人牙子说道:“但他们模样是一等一的好。” 他依次撩起两人打结的油腻的头发,一个一个被捏紧下巴把脸扭到胖子面前等待估量。 “十两,您不亏。” 胖子把烟斗甩了甩,沉声道:“我们缺的是能干粗活重活的奴隶,晁老四,你可别不识好歹。” “盟主不喜欢有人在背后搞小心思,你想做什么,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人牙子笑了笑,深凹的眼眶显得十分可怖,他道:“我知道您的难处,您就偷偷捎上两个,秦小公子的癖好您又不是不知道。天天有人往盟主府里送人,您顺手也送两个,保不齐就被小公子看上了,总是不吃亏的。” “他们送是他们的事,我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胖子皱眉,又细细打量了一下两个小男孩,随即压低声音威胁道:“晁老四,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实话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人牙子依旧乐呵呵地笑着,脸上布满了如刀刻的皱纹,“闲来无事罢了。” “这两个吃白饭的卖不出去,我想着早点解决了他们。” 这一番话说得轻松又无辜。 可胖子却是不敢相信的。 “别做太过,我们做狗的,若是想反咬主人,第一时间就会被狗链给勒死。” 人牙子撇过脸去,看了两个畏畏缩缩的男孩好久,才出声道:“那他们就是锁链的钥匙。” “我晁老四这一辈子干过太多腌臜事,活得也窝囊,我琢磨琢磨,就想着要憋一件大事。” “这事要是成了,不仅是我,我身后那群孩子,他们也能有好的归宿。” 胖子吸着烟,吐了一口白雾,没讲话。 “大人,您也是我这里出来的。” 海浪不停地翻起白沫拍打在岸上,码头人声鼎沸,白帆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小渔船摇摇晃晃,渔网在水中漂浮摆动,唯有大航船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阳光照不到的一角,靠近码头的泥泞的小巷子里,乌压压挤着一群满身污泥的小孩子。 出巷口不远,人牙子低头数着银子。 拨弄来拨弄去,人牙子自个儿都觉着没意思,他抬起他那脆弱苍老的脖颈,望着那艘即将出发的大航船,定定地看了很久。 满是沟壑的脸上有着些许的怅然若失。 “晁老四,来生意了!” “诶,这就来。” 人牙子停顿了片刻,把银子塞到随身的小布兜里,小跑着消失在了阴暗的巷口。 两个小男孩第一次坐着大航船看见了壮美的海上落日。 他晁老四,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还有良心这种东西。 后悔吗? 这么小两个孩子,就送他们去见识人世间最肮脏丑恶的一面? 哪怕在他这儿累死,也比死在床上来得有面子。 人牙子摇摇头,探出身子最后看了码头一眼,落日余晖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最后的绚烂光芒。 趴在船上看着码头的瘦弱的小男孩神色如常,哪怕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最后一丝焰火沉入海底,与此同时,属于黑夜的星光悄无声息地跃出水面。 明月高悬,水光滟滟。 那一晚金光在一张又一张人脸上流转,就像现在这样,他空光子站在这里,金波流转在其余三人一猫身上,带着无限的缱绻乡土温柔。 “小春水,舍得爬起来自立门户了?” 空光子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他愣了一下,忍着怒气道:“别扯和我这些,先解决现在的事情!” “噢,年纪大了脸皮薄了。” 鹤十二一边肆意笑着,一边重新把目光转向狸花猫,“我凭什么要离开?本来就说好大家平等竞争,你这样可是犯规的。” “最不守规矩的人是你吧,先是发动了战争,再然后就是横扫散修一脉,守不守规矩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狸花猫炸起毛,它呲着牙,“你还篡改了别人的记忆!” “鹤十二,别以为没人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大道都记下来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变得如此大胆!” 两个天道在对话,一旁的人插不上话,只能静静地看着不出声。 鹤十二道:“我用流血换来的教训,愚忠是没有出路的。” “千年前我愚忠,奉命斩杀北海剑修联盟盟主长子,阴差阳错造成轻舟界内乱,战争不得已而发动。” “战争中我泄露了秘密,天道不可滥杀,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申请篡改一部分人的记忆,这也不是守规矩就能挽回的局面。” “我倒是要问问你,你为什么把属于第四天道的轮回眼给敬月庭?” 狸花猫甩着尾巴道:“反正第四天道已经消亡了,这东西我也研究不来,倒不如留给有缘人。” “你主动接受的?”鹤十二顶着贺洞仙的身躯面向敬月庭,“你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敬月庭不知道,她只知道会付出代价。 她道:“我大概能知道。” 其实是全部知晓,第四天道能看见的,她敬月庭也能看见。 被称为天命之子的贺洞仙,身上有缠着十几道锁链,卢宣身上也有一条,只不过特别细。 而且,贺洞仙周围还上下飞快滑动着各种颜色的符文,像是各种不知名的诅咒。 第二十六章 理想辩词 第二十六章:理想辩词 确切来讲,锁链扣在一张薄薄的画纸上。 而画纸上有着贺洞仙的全身画像。 一个站得非常规矩的面无表情的小女孩。 她不是鹤十二。 敬月庭很肯定,因为她看见鹤十二身着黑色襦裙双手握住这张画的上沿。 画像朝着外头。 画里的贺洞仙看起来十分凶悍。 她背着根棍子,脚旁趴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 左眉上刺着一个飘飘洒洒的红色的仙字。 敬月庭扫视了房间里一圈的人,若有所思地收了轮回眼。 所有人都是活生生的躯壳,只有贺洞仙是一张画纸。 恐怕......这件事不是第九天道想象中那么简单。 狸花猫说,鹤十二一日留在轻舟界,轻舟界就会加快灵气消散的速度。 不出十年,轻舟界就会陷入末法时代。 而贺洞仙要留在轻舟界继续历练争取打赢这场赌局。 可是,事实上,不是鹤十二依附贺洞仙,而是贺洞仙凭借鹤十二的存在才活下来。 敬月庭于是道:“三年期限,贺洞仙离开轻舟界。” “不然休怪我刀剑相向。” 贺洞仙这时才走出角落,低头道:“师姐给我一个理由。” “你之所以能出现在《留影天机图》上,是第四天道把所有的气运都给了你,但是失去了一个天道的轻舟界出现了一个致命缺口,灵气外泄,你离开这个世界,气运就会回到轻舟界上修补缺口。” “完全失去灵气的轻舟界就会崩溃,届时数万生灵不得生路,我祖上有人记载了此次浩劫预言,没想到会应验在你身上。” 敬月庭道:“师妹,孰轻孰重,你好好想想。” 贺洞仙道:“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 “宋芳影打破轻舟界壁来到归鹤界,我被抓走当做祭品;被告知是天命之子后,见掌门,我走了三年登天梯,然后懵懵懂懂被带到这个世界。” “一直被猛力推着向前,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准备接下这份沉重的担子继续走下去,你却告诉我这就是一个误打误撞的错误?” “又因为拜火宗消失,我被迫求学于散修一脉,可散修一脉也几乎断绝。” “如今我又被要求在三年内离开轻舟界。” “师姐,”贺洞仙缓和着语气道,“我感觉我就像一个鸡毛键子,总是落不了地。” “回到归鹤界之后呢,继续我原本的人生把之前的一切当做一场梦然后活下去对吗?” “活下去不可能,”空光子道,“宋芳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狸花猫道:“如果你愿意,我能够通过建立契约形式剥除你的气运。” 鹤十二又钻出来,她笑道:“先等等啊,话可别这么快,我是依附气运而活的,气运没了,我们两个人都活不了。” 她把头朝向敬月庭道,“那狸花猫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居然对它言听计从?” 敬月庭答道:“它没有告诉我什么,是第四天道的轮回眼看见的,我只是做了最好的取舍。” “我的做法可能伤害了你,但此次回去,在东陆站稳脚跟后我就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以确保在回到归鹤界后你不会被宋芳影找到,更不会因为失去气运而死亡。” “......不了。” “你我认识不过两个月,我报答不了你,我欠你很多,我甚至自私,懦弱,不敢在察觉到危险时出来拦住你,”贺洞仙抬起头,她语气坚决道,“你不必做什么,我自会在三年内离开,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师姐即将继承家业,东陆局势复杂,短短三年不足以澄清百年污水,你自去闯荡,但以后千万不要今日这般善良心软了。” 此话一出,没等敬月庭开口,空光子就皱眉道:“娃娃啊,你也太偏激了。” “人都会犯错,你并不能用当时一瞬的胆怯退缩来彻底否定你自己,封闭你自己,也决不能因此完全拒绝他人的好意。” “凭你一人是绝无可能解决这件事情的,我们这些人虽然年纪比你大很多,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两肋插刀是常事。” “但我认为,也要找这位大人好好谈谈。” 空光子把视线转移到狸花猫身上,“您就是第九天道?” “鸦啼莺弄是您的手下吗,您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们呢,要不然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敬家的盟友没必要陷害未来的伙伴,所以排除掉消息泄露这一点,剩下的就是跟踪了。 狸花猫胡子一翘,道:“不错,我是来看看老朋友的。” ”好了,看完你就可以滚了。” 鹤十二撇嘴,一下子又消失了。 她已经能时刻把握这具身躯的主动权,但看样子鹤十二并不想抢贺洞仙的躯体。 “多添乱啊,你赶紧滚回去好好做事。” “我是被上面派下来维护轻舟界稳定的,你一个被剥夺管理权的人才应该滚吧,”狸花猫不屑道,“我带着我的人先走了,真是一刻也不想见到你。” 说罢,它一扭头,用爪子推推敬月庭的手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敬月庭点点头,看向贺洞仙道:“我的话永远作数,师妹,我东山敬家会为你留下一个位置!” 突然间,山庄外传来隆隆的车马声,是敬家的人。 一一道别后,除了鸿驹,其他人都出山庄送行了。 敬月庭走得很早也很快。 等鸿驹一觉睡醒后,他已经躺在马车上了。 “这是去哪儿?” “大能隐居的场所。” 空光子扶着油灯,在小桌子上涂涂改改写些什么。 “敬家的人收到胡桥卓家的消息后立刻赶来梧桐山庄接走了她。” 鸿驹闻言默不作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敬家为了感谢我们的护送,把当年发生的事如数写下来交给了我们。” 卢宣正拿着竹简仔细看着,那就是敬家的赠礼。 她看完后把竹简扔到贺洞仙怀里,打了个哈欠道:“儿女情长,断宜早。” 贺洞仙握着竹简神色不明,她看了一眼鸿驹的背影缓缓道:“花柳风月本无情,玲珑诗画赋痴心。” 她话音刚落,自己不知为何也愣了会儿神,指甲抠着竹简,引起一阵颤栗,仿佛七窍被打通似的,贺洞仙的思绪豁然开朗。 重新摊开竹简,她低头对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花柳风月本无情,玲珑诗画赋痴心。 从后看天莫望水,勘破虚像会真形。 第二十七章 天上琼楼【祖国母亲生日快乐!】 第二十七章:天上琼楼 隔天正午时分,天色倏忽阴沉下来,仿佛即将倾泻一场疾风暴雨。 狂风拍打着马车的栏杆,油黑发烂的老木头发出沉闷的鼾声,身躯被捶打地吱呀吱呀响。 卢宣掀开车帘往外看,等回头时却发现一张沾了墨的画纸被吹到了正在打瞌睡的空光子脸上。 贺洞仙正要帮空光子拿下来,卢宣却道:“等等。” 她盯着空光子偏头思考了很久,最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了然的笑道:“你拿下来吧。” “卢前辈可是见过爷爷?” 因为空光子的再三要求,贺洞仙无奈之下只能和鸿驹排了个同辈然后跟着一起叫爷爷。 卢宣摇头道:“不曾,只是瞧着面善罢了。” “我乏了,你继续看地图吧。” 说完卢宣就抱着剑往后一靠,阖眼休息,显然是拒绝交流的样子。 虽然从时间上来讲绝无可能,但怎么看都像是认识的...... 当然贺洞仙也不多问,吹熄蜡烛前她多看了空光子几眼,然后自己也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当最后一丝光亮从马车内消失,酝酿已久的大暴雨也开始了它猛烈的攻势。 迫切的雨滴旋转着轻盈又飘逸的舞步飞落大地,它淌过河川,越过山丘,浩浩荡荡地朝着每一个角落进发。 倘若世界上的雨都汇聚此处,那生于时刻被洪流清刷的土地上的人们的心灵会不会分外明朗透亮? 或者是,常年被洪水侵扰不堪其苦,人们内心分外戚戚悲凉? 一切的一切,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了。 贺洞仙一行人此次的目的地,即是东陆边境中号称天上琼楼的镇雨都。 这里有轻舟界三分之二以上的水灵根修行者,是当之无愧的水灵根修行者的故乡。 镇雨都同时还是而泰神的诞生之地,凝聚着供奉而泰神的最庞大的信仰之力。 全部朝圣者每隔一百年会齐聚镇雨都朝拜而泰神真身,同时祭拜从轻舟界开界以来仙逝的所有水灵根大能。 今日,便是百年一会的朝圣日。 即使而泰神已经分裂,信徒们还是怀着悲痛心情络绎不绝地赶往镇雨都。 天地感召,于是便有了这场覆盖整个轻舟界的长达四十九天的大暴雨。 ...... 雨幕中,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前进着。 这是暴雨的第四天,他们离镇雨都还有八百里。 贺洞仙撑起一把纸伞坐在了车帘外,望着泥泞不堪的小路不禁开口问道:“前辈,这雨还要下多久?” 卢宣道:“镇雨都求灵,少则短短七日,多则七七四十九天。” “这些雨是人变的吗?” 望着卢宣不解的眼神,贺洞仙笑道:“您看,爷爷是光灵根,本身可以变作光,那水灵根的人能不能化为水呢?” 卢宣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世间万物有定形,除了妖修可化为人形,其他的纵是举世大能也毫无办法改变。” “可爷爷可以。” 卢宣深深看了贺洞仙一眼道:“他是特例,对了,之前你不是觉得我认识他吗?其实不然,我在冰棺中曾听拜木宗的护棺弟子谈论过一件事。” 马车内的空光子还在休息,自从断了一条手臂后,他变得十分嗜睡。 “那弟子提道,千年前北海有一位身魂同光的绝世少年,灰衣芒鞋倒骑驴,悬壶救世,素有医仙之美誉,只可惜此人恍若无痕梦,北海战后再寻不到。” “飞雪予天光,灰袍赛飞霜。” 卢宣笑道:“有意思的是,这位少年左眼是蓝色的,而你爷爷竟和他一模一样。” “当然,这可能也只是巧合罢了。” “......您认为是爷爷吗?” 想起空光子沧桑的面庞,脏乱的胡须与衣服与不羁的长发,强烈的反差让贺洞仙说出此话时内心竟有些犹豫与迟疑。 卢宣淡淡一笑,“与我无关。” 她接过贺洞仙手中的纸伞道:“你去里面吧,我来看着路就好。” 贺洞仙撇嘴道:“前辈喜欢吊人胃口。” “历史波涛滚滚,我又哪能辨别得出其中的一小滴呢?” 卢宣道:“闲话也讲了,你也过瘾了,没事做的话你再去核对一遍地图吧。” 话已至此,贺洞仙递出纸伞,拉起车帘弯腰窜了进去。 卢宣的白色衣袂被贺洞仙拉车帘带出的一阵风吹到了雨中,它很快就被沉重的雨水打湿颓靡了下去。 天空是灰暗的,一望无际的乌云遮蔽了亮光,脆弱的野花摇曳在泥水中,周遭是一片惨淡,色彩变得既单一又无趣。 这样的衰败之景还要再看上十几天。 卢宣收敛了笑容,神色淡淡地歪头瞥了一眼明黄色的车帘,默不作声地轻轻张嘴说了些什么,热气很快冷却在了滴滴嗒嗒的雨声中。 冰雪融春水,飞来相思燕。 相思寄不回,托信月老仙。 这是北海剑修联盟大殿中挂在正中的那幅《少年行医图》上写的诗。 躺在冰棺中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聊,好在魂魄可以离体,她便时常去北海看看那群人的剑术有无精进。 一来二去,北海剑修联盟所有地方她都熟知了,这副画也难逃她的火眼金睛。 至于画中的人是不是空光子不重要,她完全不感兴趣。 往事如飞烟,深入探究毫无意义。 ...... 暴雨的第十三天,距镇雨都十公里。 天上琼楼的神秘面纱隐隐约约在风中飘动着,从在山顶上向远处望,那里有着一片望不到边的明暗深浅不一的蓝色高墙,还有雨中朦朦胧胧的白色建筑群。 充满风情的异域风格与这满是庄严与俗调的尘世格格不入。 镇雨都,天上琼楼,既入天门莫回头。 传说中,进入镇雨都的非水灵根的人是回不来的,而贺洞仙一行人却非入镇雨都不可。 前路有着什么危险谁也无法预料。 马车内,鸿驹看着奋笔疾书的贺洞仙道:“二姑娘,木水一家亲,等到了镇雨都,还是我进去打探消息吧,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天真。” 空光子嗤笑道:“照你这么说,那还不如让卢前辈和贺小友去,她们同时拥有水木灵根,可比你优势大得多。” “说好一起去,谁也别丢下谁。” 卢宣从外面掀开车帘道:“到山顶了,前面就是镇雨都。” 山顶下面是悬崖。 悬崖下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这里与拜木宗大裂谷十分相似,却没有令人苦恼的湖水。 蓝绿渭泾分明,森林外便是显眼又带着冷澈的镇雨都建筑群。 ...... 第十三天,信徒仍在路上,暴雨还在继续。 第二十八章 异乡旅人【emmm10.2了不知道这算不算二更】 第二十八章:异乡旅人 在轻舟界的大地上,从来没有一座城这么肆意,这么充满活力。 但镇雨都是唯一的例外。 深蓝色雄伟的巨大城墙上,白色为底的纯黑鱼脊龙画像旗帜高高飘扬着,丝毫没有受到雨水的影响。 城门大开,一眼望去,城内是满目的蓝与白,以及太阳照射下覆盖在水面上的层层金色波光。 城门口分列两队身着露肩冰蓝色长裙的女人,她们旋转着白色飘带整齐划一地跳着一种奇怪的舞步,双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却刻意裸露着白皙的双脚,指甲上精心点缀着幽蓝的繁丽花色。 她们的长发飞舞在空中,周遭飘荡着令人迷醉的清冽酒香,每一张脸都精雕细琢,宛如无暇的白玉,却带着深深的禁欲气息。 曼妙的舞姿,妖娆的身段,似天上琼楼里不可高攀的仙姬,又似富家子弟千金豢养的侍床妾,充满了令人心动的美妙矛盾感。 似人鱼姬的歌喉里发出带着迷惑人心的甜美圣洁歌声,舞者们想方设法吸引着外乡的旅人在不断失去理智中走向这里。 这一切都太过陌生,也太具有冲击力。 贺洞仙红着脸道:“姐姐们都好漂亮啊。” 一行人在收回马车后就由空光子带着飞下了山顶,用了两天的时间穿越了森林才来到镇雨都。 但是,这一切好像都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由于关于镇雨都风土人情与城邦地点的记载少之又少,他们只能通过敬家赠送的一本破旧泛黄的笔记以及一张老地图来寻找镇雨都的蛛丝马迹。 四人协力推测出的地点就是这里没错,可这一瞬间他们极度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饶是卢宣定力强,她此刻也忍不住扭过头不去看那群迷人的舞者。 “镇雨都的姑娘们都这么奔放的吗?” 空光子看起来却很自然,他仍是青白着一张脸道:“我们还要进去吗?” 同样面无表情的还有鸿驹,他咳嗽了一声道:“为什么不进去?” 玩笑过后,卢宣拉着发着呆的一直红着脸的贺洞仙,收了态往城门舞者那边赶。 “这是中招了?” 空光子一边赶路一边绕着贺洞仙啧啧转了一圈,摇着头拍拍她的肩膀道:“醒醒,醒醒!” 但并没有什么用。 无奈之下,空光子朝着卢宣道:“你拉着她往那些人跟前一站,舞者的影响力越大,那她岂不是越发神志不清了?” 卢宣淡淡道:“以毒攻毒。” “真是可怕,”空光子哆嗦了一下道,“前辈你可别把她脑子毒出什么毛病来。” “咱们还要靠贺小友指明未来的前进方向啊。”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 花香愈发浓郁,惹人心神荡漾。 空光子正要上前一步开口询问,突然他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翩翩起舞的女人们。 他僵硬地扭头看着卢宣,发现她也同样是一脸凝重。 贺洞仙在此时也清醒过来,她仿佛被抽空精力,往后一倒瘫在卢宣怀里晕了过去。 空光子指着舞女们,瞠目结舌道:“这,这怎么可能啊!” 这些白如瓷玉的美丽女子,的的确确是用陶瓷烧制的。 凑近一看,就能发现那整齐的舞步也是因为瓷娃娃身体贯穿了一根纤细的棍子,棍子直直的插在城门地砖上。 卢宣喃喃道:“傀儡舞女。” 声音实在是太轻,空光子愣了一会儿追问道:“嗯?前辈在说什么?” 卢宣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觉得此事太过残忍,不便告诉他人。 最终她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城门敞开着,除了这一群非人舞者,没有任何修者在这里。 四人格外顺利地进了城门。 与此同时,回荡着歌声的城门口,一个旋转着舞步的女瓷玉塑像缓缓勾起了诡异的唇角。 ...... 镇雨都都城内铺设白玉地砖,映入眼帘全是柔和的暖白色。 街道上多是披着白色长袍的人,长袍遮住了他们的脸,每个人都低着头走得飞快。 本应该是最热闹的步行长街此刻竟没有半点脚步声。 空光子忍不住观察了一下行人的脚底,发现每一个人都好似飘在地面上一样,他们的脚尖前倾,衣袍带风,黑色靴子始终没有落地。 “等等,你们看这是什么?” 鸿驹直起腰板,睁大眼睛辨别着什么,他伸手指了指一个身穿黑袍的路人。 他一开口,安静的氛围被打破,整个街上都能听到这句话。 一些黑袍人好像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又继续漂移着身躯前进,全部人好似都看不见贺洞仙一行人一般。 卢宣背着贺洞仙,眼神移向鸿驹所指的地方。 一个与镇雨都这非蓝即白的环境所严重不符的红色的铃铛。 它正静静被系在刚才那个黑袍人的脚上。 确切来说,是每一个黑袍人脚上都有一个红色的铃铛。 擦肩而过时,卢宣甚至还能闻到黑袍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非常刺鼻。 她不动声色的与空光子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回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黑袍人身上,卢宣感受到了极强的杀气,这些人肯定杀孽极重,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 空光子立刻通过灵识向鸿驹道:“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避免惹祸上身。” 据他观察,大街上虽人山人海,却没有半点声响,这极有可能是而泰神教的什么硬性规矩。 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镇雨都,在离开这里之前,他们还是先按着这里的规矩来比较妥当。 鸿驹立马收声,严肃的点点头,朝里靠近卢宣。 卢宣正在抬头向上看,大暴雨没有影响到镇雨都都城内部,因为在城内她没有被淋到半点雨。 空中有一个明亮的金色半圆光圈笼罩着全城,暴雨顺着巨大的弧形流向四周,波流极速冲刷着半圆光壁,形成了壮观的水幕。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卢宣的眼睛死死盯住光壁道:“我想,我可能听说过这个地方。” ...... 灵识里突然没了声音,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卢宣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抬着头保持着望天的姿势不敢动,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磨蹭了好久才低下头去。 一切都如她所想,一切都如传说中所言。 空光子和鸿驹不见了。 她伸出满是冷汗的双手试探着摸了摸背上的东西。 湿润又粘腻沾手的温热触感拂过了卢宣的手背。 那是什么动物的舌头,舔过一下又一下。 卢宣僵硬着缩回了手。 第二十九章 虚谷异话 第二十九章:虚谷异话 在两千年前,轻舟界曾经疯狂流传着一篇由无名氏撰写的话本——《虚谷异话》。 书中虚构了一个地处中陆的庞大家族,二十三名来自四面八方的修行者在半路结识,一同商量准备去投奔这个家族。 但是众人在东陆误入了一个秘境,到最后只有四个人活着出来抵达了中陆。 这本书花了大量笔墨描述了二十三人在秘境里看到的一切,在作者笔下,秘境里拥有最恐怖的异兽与最考验人心的试炼,除却这新奇的故事情节,还有一点格外惹人注意。 那就是书中出现了许多隐射现实中关于各家族宗门内斗的情节,还有各种各样人名地名的谐音,这在轻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一片盛世祥和之景下写出这般讽刺的文章? 各方势力全力出击,搜寻三个月仍是找不到写出这本书的人。 无法找到《虚谷异话》的作者,他们只能把矛头对准小说本身。 在搜寻结束后的七天时间里,大大小小各种形式的《虚谷异话》皆被焚烧殆尽,可这样更是助长了舆论的火苗。 千万人千万张嘴,《虚谷异话》在朱口白牙中死而复生。 与此同时,书中二十三人主角团的原型,轻舟界榜上二十三位大能凭空消失。 霎时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有人说,《虚谷异话》是预言之书,二十三位大能只会回来四个。 而后来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 书里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寻着四位幸存者留下的线索,人们由此发现了这个秘境。 它就是之后闻名天下的九华迷津。 卢宣有幸见证了这段历史,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她,打小就熏陶着巷口文化,自然对这本书的情节了如指掌。 而镇雨都的诡异场景,她曾在书中见过。 《虚谷异话》第二十九篇,红疤魔的堕落仙境。 卢宣叹道,被关在冰棺里两千年,不只是自己的剑,脑子竟然也迟钝了。 看来镇雨都的情况和书里那些人经历的一模一样,都被堕落仙境同化了。 现在在她背后趴着的,就是书里三大异兽之一的吻露卷,因喜好带着口水亲吻人类躯体而得名,长相酷似一坨被水打湿的巨大的白色棉花。 虽然看似无害,《虚谷异话》里的那二十三人可在它身上栽了不少跟头。 吻露卷喜欢安静的环境,尤其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下玩各种各样的游戏。 若是与书中情节一致,那么,贺洞仙,空光子,鸿驹,三个人应该是被划分开送往了不同的地方等待游戏开始。 但目前她最要担心的是她自己。 异兽还一动不动地趴在卢宣背上,压住了她的剑,并且让她的身体无法动弹,而且卢宣刚才伸出来试探的那只手已经被吻露卷的口水给麻痹了。 这便是吻露卷让她害怕的一点,还没有出手打就已经被敌人克制住了。 书里没有过多描述吻露卷的能力,只说它的游戏会摧毁人的心智,但没有提到异兽本身有什么残暴之处。 僵持了许久,周围的人群开始散去,街道变得空荡荡。 远处站着一匹高大威猛的枣红色骏马。 吻露卷慢慢滑动着身体从卢宣身上下来,然后以极大的力气推着卢宣走向马的方向。 这是要她上马。 卢宣警惕着,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虚谷异话》里所有吻露卷玩过的游戏,但是没有找到相关的信息。 见她没有动作,吻露卷又推了卢宣一下,看起来异常温顺且耐心。 卢宣深呼吸后道:“我可以不参与吗?” 吻露卷停止了推动的姿势。 在卢宣疑惑之际,突然一阵刺耳难听的高音似浪潮一浪接一浪朝她奔涌而来。 咚—— 咚—— 咚—— 如尖锐的长针刺穿耳骨,如密密麻麻的游虫钻入脑中。 卢宣睁大眼睛扶着她的脑袋,强烈的冲击感让她站不住脚跟,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神志模糊间,吻露卷呜呜地叫了一声,魔鬼般的音攻终于停止了。 还没等卢宣缓过来,它便再次推着她前进。 这次卢宣不反抗了,不止是身体,她现在连灵魂都无比麻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送到了马背上却无能为力。 在经历吻露卷口水的再一次洗礼后,枣红马长嘶一声,驮着精疲力竭的卢宣哒哒哒的跑远了。 在吻露卷看不到的地方,卢宣负在背上的剑不停颤抖着。 马背上的人跳动了一下眼皮。 “萝木鬼。” “在。” ...... 另一条铺满蓝色花瓣长街上,贺洞仙直接被扔在长街的白色尖锥塔塔顶。 冷风吹拂着她的面庞,舞女对她的施法力度太大,贺洞仙到现在仍是昏迷不醒。 高空中,几只拥有灰蓝色长尾羽的尖喙大鸟盘旋在她头顶,好似在扮演着监视者的身份。 ...... 鸿驹在一张黑色的大床上醒过来,他察觉到这是陌生的环境,立刻起身皱着眉观察着周围的场景。 这里好像是一座宫殿,顶部连同墙壁是一副完整的用色十分华丽复古的立体深浮雕壁画,繁复的线条与图案极尽工匠所能。 这是他头一次在这里看到这么丰富的色彩。 壁画的内容也很有意思。 里面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城主正值青年,突然有一天他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衰老,但是无论他找了多少大夫喝了多少药,怎么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在半个月后既痛苦又不甘地死去了。 鸿驹暗忖,壁画和他应该没有多大关系,应该只是宫殿的装饰,他被人带到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开始在宫殿里转悠起来,殿门紧闭着,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打开。 距离大床的不远处,鸿驹在大殿高台上发现了一把镶金戴玉的座椅。 座椅正中是一封白色的信。 这是给他的吗? 鸿驹犹豫着,拆还是不拆? 现下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除却无声胜有声的鲜艳壁画,殿内四壁只有燃烧着白色火焰的玫瑰挂灯。 还是拆吧。 这种情况,很大可能是神秘人给他设了一个局等他来跳,不拆的话他永远无法走出去。 信封打开了,一张光滑的硬纸被抽出来。 鸿驹缩了一下瞳孔,殿顶华丽的挂灯直直的照射进他眼中。 纸上写着: 你就是城主。 第三十章 昏庸城主 第三十章:昏庸城主 没有经历过衰老与病痛的人不会畏惧死亡。 鸿驹恰巧就是那个经历过病痛的人。 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心悸已经折磨了他八百一十九年。 他没体会过衰老的滋味,可他知道带着病痛老去是一个极其残忍的过程。 鸿驹不得不承认,他畏惧死亡。 他怀着面对未知的心颤,郑重其事地把纸条塞回信封里,又重新放到了座椅上。 一阵激烈的内心斗争后,外面的情况开始有了变化。 大殿深处敲响沉闷的钟声,沿着壁画年岁的纹路一路传来诅咒生效的宣告,它踩着生命脆弱的脊梁,朝鸿驹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游戏,开始了喔。 鸿驹只觉眼前一黑,待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然是与原先截然不同的热闹之景。 他刚想有所动作,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固定在了那个高处的座椅上,身上还披着繁丽的金色纱衣。 侍女们捧着佳肴美酒鱼贯而入,依次在座椅下各位大臣后排开等待着她们最爱戴的城主的传唤。 鸿驹听得自己的身体开口道:“近期城内发生了多起雪鸟伤人事件,诸位对此有什么好的意见和看法吗?” “灾祸,应立刻捕杀。” “举办祭天大典请求天神原谅。” “人鸟分居,重新划分城内领土。” “......” 座下一群人激烈地讨论着解决方案,城主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小酌着侍女刚递过来的酒。 酒比平时更烈,更呛喉,由于底下一帮人时刻注意着上面的脸色变化,城主只能抖着眉毛把这口酒给咽了下去。 “城主,雪鸟是神灵使者,不能杀雪鸟!” “城主,别听那帮老迂腐的话,就雪鸟就应该杀!” 城主喝了口味道不太喜欢的酒,心情十分糟糕,他一拍椅子,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我乏了,明日继续。” 有人小声嘀咕着什么,有人眉头紧锁担忧着什么,但所有人都把身子伏下去,叩首三下后缓缓退出了大殿。 大殿复归鸿驹所熟悉的冷清孤寂。 那张纸上不是说他是城主吗? 难道那张纸不是写给他的? 难道在他之前还有别的什么人误入过此地然后成为了新的城主吗? 鸿驹飞快思考着,他好像是附在城主身上的幽灵一般,能透过城主的眼睛观察外景,但又不能和幽灵一样随意活动转悠。 但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城主挪动着肥胖的身躯,伏在案板上开始练习书法。 下笔随意,毫无章法。 鸿驹看着狗爬的字差点险些笑出声来,但在他看清上面的文字后,却猛地沉下了心。 【异乡人,欢迎你的到来。】 城主拿起那张涂鸦左欣赏右欣赏,发出夸张的赞叹的声音。 可很快他就厌倦了,他愤怒地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墨水缸里,然后向后一仰瘫在了座椅上。 鸿驹的视线被迫带到了殿顶的彩色浮雕壁画上。 上面画着的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骷髅人。 略带血红的灯光朦朦胧胧地投射在壁画上,城主的视线缓缓移向地面,他低下了头。 大殿中央与城主座椅齐平的高台上放置着一个被打碎的透明水晶骨灰盒。 刚才那些人就是跪坐在高台周围谈论着雪鸟的事情。 “我本来应该在那里的。” 城主喃喃自语道,嘶哑低沉的嗓音透过灵魂传到了鸿驹耳中。 是故事中的诅咒吗? 城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苍老,空旷大殿里的回声在不断重复叹息的尾调。 【您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鸿驹试探着在心里讲道。 城主闭上了眼,没有日光的衬托,视线变得一片漆黑。 大殿里十分安静,挂在座椅后的壁炉噼里啪啦烧着柴火,缓缓流出温暖的焦香。 “但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死去了。” 【您能不能听见我说的话?】 鸿驹感到了几分寒意,如果他一直不能和别人交流,那他要怎样才能够出去? 可城主分明是知道他的存在的,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他说他不会再死去了,难道他以前死过吗? 发麻的灵魂发出尖叫,鸿驹看见城主拿起了案板上的一枚黄金雕刻的镜子。 镜中人长着一张布满皱纹的恐怖的脸,一条长虫似的红色疤痕将其撕裂,他歪着嘴角,黄色的牙,红色的舌尖,灰色的瞳孔,竖起的尖耳,一切都让人感到无比讨厌。 卷曲的红色短发张扬的膨胀着,咔咔咔的笑声开始回荡在偌大的昏暗宫殿里。 “没想到,我这一次竟只等了三十年。” 三十年? 敬家的散修也是三十年前突然告辞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你放我出去!】 城主的嘴角好似咧到耳根,他嘿嘿一笑道:“你不必认识我,从现在开始,你就来当这个昏庸的城主!” 咚—— 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壁画上的侍女开始起舞,连烛火都在兴奋的摇曳。 这座被诅咒的大殿,终于迎来了它们新的主人。 鸿驹瞬时感觉自己的灵魂不断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来回撕扯着,他痛苦的大声喊叫着,这比他心悸发作时要来得更加难以忍受。 【你想让我来代替你吗?!】 城主双手托腮,大声赞叹道:“哇哦,你可真聪明。” 说话间,疼痛在逐渐减退,鸿驹感觉自己正在被用力塞进这具肥胖的身躯,且过程极其轻松,异常迅速。 “你只要做一个合格的昏庸城主,你就可以从游戏里面出来。” 【骗人,那你为什么三十年都还没有出来!】 “我和你的身份又不一样,又不能随随便便出来。” 城主翘起二郎腿,他唇角轻触酒杯笑道:“年轻人,祝你早日通关。” 他一饮而尽杯中酒,一道红光闪过,消失在了城主的身体里。 银杯跌落在地,城主脸上的红色疤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可恶!” ...... 塔楼之巅,灰蓝尾羽的大鸟拍打着翅膀高声鸣叫着,街道两旁的人收到指引般开始走出房门。 而此时一直被监视着的沉睡的少女,也终于缓缓睁开了她的双眼。 第三十一章 瓦蓝之主 第三十一章:瓦蓝之主 贺洞仙醒过来了。 冷风吹拂着她略微卷曲的黑色长发,白塔之下,山木蓝花瓣散落长街。 一只灰蓝色尾羽的雪鸟飞落塔顶,它用长喙轻轻地啄了一下贺洞仙的头发。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贺洞仙已经习惯了每次都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她没有感到诧异失落,只是用平淡的语调无比自然的向雪鸟问道。 雪鸟不会说话。 贺洞仙知道。 她没期待着回应,只是侧身换了一个方向,居高临下地看着长街上低矮的房屋。 有人正在清扫长街上的山木蓝花瓣。 贺洞仙静静的看着街道由蓝色变为白色,一尘不染得炫目。 其他的雪鸟都盘旋在塔尖上方的高空,只有刚刚那只依然窝在贺洞仙身旁。 它歪头梳理着身上的白色,却一直用黑葡萄般的无辜双眼盯着贺洞仙,一刻也没转移过视线。 贺洞仙轻笑道:“你能带我飞下去吗?” 雪鸟闻言,迈着小碎步移到她身边,却转头看向了百米之下的长街。 长街的角落里围着一群高大的男人,他们交头接耳,发出震耳欲聋的难听的哄笑。 “他们在做什么?” 贺洞仙起身往更高处走,她踩着蓝色瓦片攀上塔尖,那里悬挂着雪鸟的羽织灰蓝色大旗。 那只雪鸟尖声大叫,飞快拍动着翅膀拦住了去路。 “抱歉,我本来想着在上面能看得更远一些。” 一大群雪鸟降落在塔顶,它们一齐把长喙对准贺洞仙,仿佛无声又坚决的拒绝。 她不能冒险。 贺洞仙目测了一下白塔的高度,无奈地往后退了一步,面带歉意重新坐下。 长街上的吵闹还在继续,人群越来越密集,许多女子凑近看了一眼,又面带嫌恶的走开,但有些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甚至还吹着口哨,招来了更多的好事者。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贺洞仙尽可能的缩短距离,这动作十分危险,可是她不恐高。 嘎亚—— 嘎亚—— 雪鸟又在怪叫了,她皱眉看着鸟群,面上已经有了不耐的神色。 一只雪鸟离了鸟群,它试探着用长喙揪住贺洞仙的衣摆,在没得到反应后又用力往回拽了一下。 “这是,怕我掉下去?” 鸟群所有的雪鸟都纷纷点头。 贺洞仙动作一顿,她伸手指了指塔尖道:“那我可以去上面吗?那里其实更安全。” 雪鸟们犹豫着,它们面面相觑,灰蓝色的鸟毛在风中小幅度地抖动着。 那只离群的雪鸟晃动着脑袋跳上了塔尖,取下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又飞了下来。 雪鸟群一片哗然,鸟毛抖动得更加厉害,一阵风吹过带走了许多灰絮。 一些雪鸟飞出来抢夺着那件东西,黑色的长喙在日光下显得异常锋利。 霎时间,许多雪鸟的身上都见了红,灰蓝色鸟毛满天飞,贺洞仙不由得捂住口鼻悄悄蹲下来。 当啷—— 一枚雕着雪鸟图案的瓦蓝色宝石戒指从长喙的缝隙中挤出,缓缓在震惊的雪鸟们的注视下滚落到贺洞仙的脚边。 贺洞仙眼疾手快的把它捡起来,然后递回去道:“这个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吧。” 雪鸟群突然沉默下来,一改乱哄哄的场景,它们集体缩起身子窝着不动了。 突然,未知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毫无感情的女声响起。 【雪鸟阵营,瓦蓝之主,贺洞仙。】 和第四天道,第九天道一模一样的声音。 自从与敬月庭分别后,贺洞仙就极度厌恶听到这种毫无感情的声音。 虽然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命运的抉择,但是,深埋在她心底的不甘与愤恨却像毒芽一般,时刻准备着接受欲望河水的浇灌,伺机在一个瞬间破土而出。 迟早有一天,她要揪出这世界背后最大的黑手。 ...... 人都是多变的,鸟也是。 贺洞仙面无表情的看着刚才争得头破血流的雪鸟此刻互相梳理着对方的羽毛,一派相亲相爱和谐美好的模样。 她清嗓道:“瓦蓝之主......” 所有雪鸟都扭头看盯着她。 “是这个意思吗?” 贺洞仙旋转着戒指,缓缓把它套进了大拇指上,和扳指差不多的大小,她一边点头一边望着三步外的鸟群。 一只雪鸟炸起毛来,它仇恨的盯着贺洞仙,嘎亚嘎亚的低声怒吼着。 旁边的雪鸟蹭蹭这只愤怒的同伴,极力安抚着它,但是被它的翅膀给挥开了。 就是这只。 贺洞仙默默观察着,这只雪鸟看起来和别的不太一样,它的瞳孔是浅紫色的。 刚刚啄她头发的,想把她拽回塔顶的,想拿戒指给她的,以及现在看起来是在替她说好话的,都是这只拥有浅紫色瞳孔的雪鸟。 “我并不想与你们为敌,我会把它还给你们的,等我离开这里。” 贺洞仙认真地说道:“你们指责我也好,辱骂我也罢,此时此刻,我只能利用我目前所能够利用的全部资源来帮助我脱离困境。” “毫无疑问,你们能听懂我讲的话,我猜瓦蓝之主应该是你们的首领,让一名人族当鸟群的首领,而且是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想必你们内心一定充满抗拒。” 贺洞仙注视着那只愤恨的雪鸟,继续她的发言。 “所以,为了早日结束这段双方都不愿以维持的关系,我需要你们带我下去,离开这座白塔,到下面的世界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贺洞仙冷静的指了指长街上那个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角落,“起码,把我送到那里去。” 直觉告诉她,那里是她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关键。 而且她怀疑,卢宣,空光子,鸿驹,其他三人应该都分布在这座城的各个角落里。 为了找到他们,贺洞仙必须下去。 她强硬道:“你们要是不带我下去,那我就自己跳下去!” 说完她马上转身,干脆利落的走到塔顶边缘。 身后的雪鸟群果然炸了,贺洞仙思忖,它们的任务可能就是保护她,不让她离开,或者是......死亡? 贺洞仙一脚伸出塔顶,虚虚踩在气流上,心道,这是一场人生的豪赌。 赌上她的性命。 第三十二章 月光山楂 第三十章:月光山楂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样不可告人的,充满戏剧嘲弄的悲惨命运。 ...... 一点霜寒冰湖色,万照柔波映日春。 那个男人曾这样称赞过他的眼睛。 “你有名字吗?” “不如我唤你春水罢。” 丝毫不给他回答的余地,男人直接定下了这个折磨他几十年的名字。 春水?这是对他的侮辱吧。 他不屑的撇嘴,却因为畏惧而深深低下头颅伏在冰冷的地砖上。 真冷。 他想起那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海风也是这般冷。 巨大的航船载着两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驶向命运的悬崖,毫无预兆地滑入深渊。 但是他不憎恨晁老四。 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离开港口的前一天,晁老四把他拽到巷子的角落里,小声道:“我送你去找爹,去不去?” 他看了一眼远处伸着脖子好奇地看着这边的孩子们,摇了摇头,“不去。” “为什么?” 晁老四眉毛倒竖面带讶异,焦急道:“你爹可是北海剑修联盟盟主,认回爹,你想要什么他就能给你什么,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他静静听完后道:“秦盟主有很多私生子。” 其实后面还有半句,但是他觉得面对晁老四这种见惯阴私的人没必要讲透。 不用等到认祖归宗身着锦袍的那一天,他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反问道,眼里满是对晁老四的嘲讽。 晁老四语塞,默默叹息的摇着头走开了。 而后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围上来,面带慌张,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十分惨淡。 “哥哥是不是要跟别人走了啊?” “晁老四是不是想把你卖了?!” “呜呜呜,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他心口蓦地一痛,心软道:“哥哥不会走的,你们放心好了。” 嘴上是这么讲的,可当他一路走回他的稻草窝后却有些动摇。 今天蜷缩着躺在地上的孩子格外的多。 青石砖也比以往格外的凉。 昏暗的光线下,咳嗽声此起彼伏。 生病了啊。 他恍惚着起身,和晁老四打了个招呼,走出了昏暗的巷口。 港口都是人牙子,不必担心手里的人逃掉。 所以他没有受到阻拦。 晁老四吸着自制的草烟,和地上那些孩子一样咳嗽着看着他走远。 许多条昏暗的小巷,许多个躺在雨水中的孩子。 下雨了。 他低着头走进离他最近的一个巷口,再抬眼时便看见了一个撑着腿靠在墙上的少年。 暗红的血滴滴答答顺着小腿流下来,与雨水混在一起,马上暗淡了代表生机的颜色。 在这个人牙子猖獗的港口,只有晁老四不会动手打他手底下的孩子,也只有晁老四会给孩子们找大夫看病。 他们很不幸,但又是不幸中的万幸。 盯着闭眼休息的少年看了很久,他突然跑回自己的巷子,破破烂烂的衣角扬着雨和风,飘荡在年少青色的心事中。 晁老四无聊地在自己衣服上烫了个洞,头都没抬,“回来的这么早?” 他喘着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这个样子太过草率了。 于是他跪下来。 这是他目前已知的最庄重的方式。 晁老四知他想通了,便道:“还有什么心愿吗?” 他起身拉着晁老四走回了那条巷口,少年已经挨着墙坐下了,只是腿还在不停地流血。 晁老四摆手道:“我懂了,你回去吧。” 人牙子与人牙子之间有一套交流的法子,他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条巷子。 傍晚时分,渔夫们收了网,一些小渔船倾斜在余光的阴影里。 晁老四带着一瘸一拐的少年回来了。 少年叫空光子。 这后来成为了他的名字。 入睡前,晁老四走到他稻草窝前讲了一句话。 “以后不要再偷吃了。” 两串糖葫芦被塞到他手心里,山楂糖膜在月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糖葫芦是住在港口附近老王家的,一串十颗,量大实惠。 他小心翼翼地一颗一颗掰下来,放在了每个孩子的手边。 晁老四手底下就十五个孩子,但是别人每次来买人的时候都会来找他介绍卖家。 糖葫芦还剩下四颗。 晁老四睡着了。 他偷偷摸摸放了一颗在晁老四的草烟旁边。 月色很美,他心情很好。 他想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吃上糖葫芦。 很甜很甜,甜腻到让人不想吃,又忘不了有着月光一般美好的白色糖霜的那种糖葫芦。 可这时谁能够想到。 他后来竟连月光都看不到了。 ...... 空光子躺在地上,面无表情。 他变回了那张他最讨厌的脸。 少年时那艳丽无双的容貌。 一群大汉围着他发出猥琐的笑。 他们看的是什么呢? 一个残缺少年的女装。 人间绝色金刀郎。 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晃动着,遮住了空光子望向天空的视线。 不知是谁惊呼道:“有人跳塔了!” 人头的缝隙里漏下一抹蓝色。 随之而来的是一群直冲而下的白色飞鸟。 空光子睁大了双眼,他见过这抹蓝色。 那是敬月庭给贺洞仙缝制的蓝色襦裙,带着深深的东陆温婉柔情。 人群一下子散开,一股脑儿的往白塔那边挤。 他听到了贺洞仙清脆的声音。 “多谢各位相助,我贺洞仙说话算话!” 白塔离这个角落不远,贺洞仙其实走两步就能看见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空光子。 他呲着牙,神情复杂地盯着人群。 娃娃会不会绕白塔后面过然后和他错过啊? 这样一想,原本因为想起往事而感到悲伤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空光子在心底开始咒骂起这个幕后主使,有本事堂堂正正来一场对决,窝在背后算什么本事?! 因为禁制,他不能说话,只能在心里狂怒。 但这也相当于他遇到同伴却只能被他们当做一个长得比较女气的男孩。 因为这具躯体容貌的变化。 而他无法开口解释。 人群骚动的更加厉害,贺洞仙使劲拨开一帮大汉,四处搜寻着原先那个角落。 看到地上一个衣衫凌乱的断臂女子后,贺洞仙赶忙小跑过去道:“姑娘,姐姐,你没事吧?” 在那一瞬间,空光子感觉身上的禁言术法被解开了。 于是他立刻中气十足的用少年音破口大骂道:“姑你娘,老子是你爷爷!” “还不快扶你爷爷我起来!” 第三十三章 翻转玉舟 第三十三章:翻转玉舟 一向以居民生活安定而着称的蓝城在同一天的早晨发生了三件大事。 幼童跳塔身亡。 少年街头被辱。 玉舟移位翻转。 震惊之后,舆论掀天,滚滚流言如怒潮般向着城主府直冲而去。 命案! 蓝城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平淡安稳了,以至于发生任何一件新鲜的事都会迅速的被他们捧为热点。 而今时今日的这三件事更是引爆火药桶,牵出了群众心底近似残忍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我们的孩子正在面临建城以来最大的危机!” “城主不作为,应有愧,孩童精神竟颓!” “玉舟翻转,是否象征着蓝城需要新的主人?!” 城主府大门外,万人游行,高呼着请求回应舆论的口号,有些人甚至开始在城主府门口住了下来。 大殿内,鸿驹关闭了殿门,独自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金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异常疲惫和软弱。 这是他成为城主的第二天,也是他统治这座蓝城的第二天。 鸿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千夫所指的情景。 “城主,祭司求见。” 鸿驹回过神道:“让他进来。” 一个星月纹紫袍的老年人拄着卷浪黑漆头拐杖走进大殿。 他颔首朝鸿驹示意过后,缓缓道:“属下按您给的两张画像去找了,但只找到那个小女孩。” 鸿驹心道,看来这个小女孩就是贺洞仙了,虽说只找到一个,但起码也有了些许安慰。 他急切道:“祭司能否告诉我那个小女孩的下落?” 老祭司叹口气,眼神复杂地说道:“她就是今日那个跳塔的幼童。” “不,不可能!” 贺洞仙虽然近日有些悲春伤秋,可绝不会到自杀的地步! 是谁杀了她?! 鸿驹睁大着眼睛,面部表情有些失控,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祭司眼神里多出了几分疑惑和审视。 ......这是那个沉默寡言性情温和的城主吗? 好像哪个地方漏水了,水滴坠落在鸿驹头顶,凉意使鸿驹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往上看,殿顶的一个角落透着光,那里的壁画失去了色彩,正在一滴一滴漏着水。 “没人来修补吗?” 老祭司答道:“是您说缩减城主府开支以支持蓝城建设的,修缮宫殿需要耗费巨额资金,您当时极力反对此事。” “这样啊,”鸿驹暗道自己失言,强笑道,“祭司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老祭司又不动声色地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行了个礼倒退着出了殿门。 没有外人看着,鸿驹一下子瘫坐在高椅上,“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在耍我?” 他也知道贺洞仙的经历,连这么多糟心事都扛过来了,贺洞仙怎么会一下子说不想活了以至于跳塔了呢? 不是障眼法,便是谋杀。 这场昏庸城主的游戏,鸿驹注定不能达成完美结局。 他要去调查这两个人的真正死因! ...... 白塔之下,乱哄哄的人流在雪鸟的不停骚扰下散开了,贺洞仙也终于拉着年轻异常的空光子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爷爷,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空光子冷静道:“我也不清楚,我们可能被人给关到了话本秘境里。” “话本秘境?”贺洞仙皱眉道,“那我们是不是走到结局就能出去了?” 空光子摇头道:“说不准,变数太大,话本的结局是怎样的谁也不知道,我们不能保证自己走的一定是符合原着情节的,更别说原来的结局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我的身份是一个被抛弃的残疾小倌,我是一天前清醒的。” 贺洞仙指着白塔和那群落在塔顶的雪鸟道:“半个时辰前,我刚在那里醒来。对了爷爷,这个世界好像也有天道。” “话本天道?” “是的,它判定我的身份是瓦蓝之主,雪鸟群的统治者。” “啧,”空光子翻了个白眼道,“怎么我就没有这般的奇遇?” 话音刚落,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平民代表,舆论焦点,空光子。】 空光子愣神,而后道:“还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贺洞仙追问道:“话本天道公布爷爷的身份了?” 空光子道:“是啊,什么平民代表,舆论焦点,我听不懂它在讲什么。” 贺洞仙也愣住了,她思考片刻道:“可能是平民的统治者?” “那是城主。” 空光子无语的看了贺洞仙一眼,“等出去后让你见识广的卢前辈多教教你。” “我的身份可能是什么在平民里比较有威望的人吧,不过倒也奇怪,一个小倌能有多大威望呢?” “噢,”贺洞仙委屈的点头道,“我的身份才奇怪呢,说是鸟头,鸟还不肯搭理我。” “......闲话就不多说了,我们还是出去转转吧。” 空光子顺了一件旁边人家的一件黑色长布裹在了身上,朝贺洞仙点点头走了出去,后者连忙跟上来。 “对了,”空光子边走边道,“你没来的时候,我躺在地上听人说,这座城叫蓝城,城主今晨逝世了。” “诶?是寿终正寝吗?” 空光子叹气道:“说是诅咒,三月前他还是一个精神小伙,因为极速衰老的诅咒,他提前结束了他的一生。” 贺洞仙心有戚戚道:“好悲惨的故事啊。” 空光子意外道:“你没听过吗?” 贺洞仙茫然道:“自然是没有啊,我的阅历比您浅多了。” 空光子反应过来道:“是我疏忽了,你们掌门应该没有告诉过你们。” 看着贺洞仙疑惑的眼神,他道:“吕根她本可以容颜永驻,但是因为这个诅咒她变成了这副老太婆的样子,灵力也在不断减少,现在诅咒时间快结束了,估计她也没几年可活了。” 贺洞仙忍不住问道:“您怎么这么了解?” 空光子淡淡一笑,具有欺骗性的少年俊秀面庞上闪过流光,“我也中了这个诅咒,当年寻医问药时碰巧听说了她的故事。” 两人不断交谈着,突然,不远处的耸立的玉舟雕像突然不停颤动着。 “怎么了?” 玉舟剧烈摇晃着,它逐渐升起,在一瞬间猛然倒转过来船底朝上,随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贺洞仙和空光子马上对视了一眼。 话本开始上演了? 第三十四章 鸟兽群起 第三十四章:鸟兽群起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背着剑的白衣女子端端正正地坐着。 在她面前,一个褐色的竹签筒在空中飞来飞去。 它一边飞还一边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时辰已到,请抽签。” 那女子便是卢宣,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抽签了。 那匹马把她驮到这里后就消失了,卢宣一睁眼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除此之外,便是这只只会不断重复一句话的发光签桶。 卢宣照例拿了根签,自己默默记下签文内容,然后从容地把它递还给签桶。 【暴乱】 白色的竹签。 她不会解签,但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在进入这里之前,卢宣特地放跑了萝木鬼,蛇王缩小体形后毫不起眼,以至于谁也没发现它的存在。 在黑暗中呆坐的三天里,萝木鬼一直通过灵识在传递着外界的信息。 【的确如你所想,城主死了。】 卢宣听到后扯了扯嘴角,虽然被证明猜对了,但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前一次抽的签是【全城哀悼】,所以卢宣特地叮嘱萝木鬼注意一下城主的状况。 没想到这真的应验了。 卢宣抽到什么牌,外面就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这让她格外忧虑。 【这一次的签文是暴乱,我怀疑有大事要发生,你注意别被人发现了。】 萝木鬼应声,身躯伏在地面上不断向前游动。 【尽量与其他三人汇合。】 【明白。】 有人朝这边走过来,萝木鬼机警异常,它飞快的扭动着隐在了阴影里。 卢宣蹙起秀眉,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告诉萝木鬼,竹筒里其实有黑白两种签,只不过她一直不敢去摸黑色签。 她怕给其他三人带来厄运。 ...... 玉舟倒转了。 蓝城所有的居民都跑过来看,一瞬间湖边人山人海,贺洞仙和空光子迫不得已被挤了出去。 “现在怎么办?话本到底开始了没有?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呢?” 贺洞仙一连三个问题问得空光子无法招架,他无奈道:“我们只能碰运气喽。” 贺洞仙道:“城主府?” 空光子反问,“进的去吗?” 贺洞仙点头,“我会翻墙。” 于是二人愁闷一扫而空,立刻动身前往城主府。 沿街横七竖八摆着许多小摊,那是去围观玉舟的小贩们留下的。 贺洞仙不解:“他们不怕东西被偷走吗?” 空光子随意扫了几眼街道,习惯性摸起了下巴的山羊胡须,却摸了个空,他微微耸肩,“据我观测,蓝城人都很富有,摆摊只是为了乐趣,不差这点小钱。” 贺洞仙又道,“我觉得奇怪。” “奇怪在何处?” “为什么玉舟翻了,这么多人连房子都不要了?” 贺洞仙指着远处火光连天的一排房屋,“不差这点小钱?” 空光子随即把目光移向火光处,“啧,恐怕,我猜错了。” 火苗缠绕着城内最高处象征着最高权势的权杖宝顶,红光之下,鬼魅的紫色映透了蓝城的半边天。 城主一死,关于权力的争夺大戏便开始上演了。 最先登场的是他的同盟,一个极易被有心人煽动的群体,平民。 贺洞仙顿时察觉到了危机感,她道:“街上那些人去哪里了?” 空光子不确定地说:“大概在城主府纵火示威吧......” “那就是一波人看热闹,一波人搞暴乱?” 空光子接道:“只怕是同一批人。” 此刻距离他们离开白塔与玉舟已经一个时辰了,那些熟知路线早有准备的人肯定要比他们早到城主府。 贺洞仙挠头,“如何辨得?” 空光子转身,“回去验证一番就明白了,走吧,这火势刚起头,只怕没有两个时辰小不下来。” 二人回到白塔,玉舟仍安安稳稳的翻立在湖中。 只不过只有极少人零零散散的分布在湖圈周围。 贺洞仙刚想去仔细观察一番,却感突然寸步难行。 她低下头,一条黑色如细小铁链的蛇正缠着她的小腿。 【已和贺洞仙,空光子会面。】 【告诉他们真相。】 萝木鬼晃动着脑袋开口道:“还记得我吗?”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卢宣呢?” 萝木鬼直起身子道:“这里不安全,到别处去说。” 湖两侧,一些人警觉地盯着他们。 贺洞仙二话不说把所有人带到了原先那个角落里。 这里是一个极其隐蔽的黑暗的小巷子,只要不特地走进来就不会发现里面藏着人。 空光子问道:“你主人现在身在何处?” 萝木鬼眼神扫射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外人后才讲道:“她在游戏开始之前就把我给放了,我们通过灵识交流,主人说不要去找她,她说她在一个漆黑的房间。” 两人俱是一惊,“灵识通信?可是我们完全不能联系到卢宣,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地方只接受萝木鬼的灵识传音,这看起来倒像是故意的...... 萝木鬼也是一呆,“除了死人,哪儿有活人灵识不能传音的道理啊?” 贺洞仙抬手把蛇王放到肩上道:“活人都能传音吗?” 空光子若有所思的低头想着什么,过了半晌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萝木鬼。 萝木鬼毫无反应。 空光子打了个哈哈,敷衍道:“那可能她被关在什么特殊的阵法里了吧,对了,你知道附近的人都去哪里了?” 萝木鬼个子变小了,脑子好像也不好使了,它迟钝的点点头,“都往城主府去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随后它道:“你们要去城主府吗?我还要去收集信息。” “你去吧。” 空光子大手一挥,丝毫没有鸿驹那般的留恋之情。 等萝木鬼游走之后,空光子这才忧心忡忡道:“萝木鬼收不到我的传音,你说是我们死了还是他们死了?” 贺洞仙没有回答,反而回问道:“那鸿驹呢?” “也收不到。” 静默许久,空光子道:“可能是什么特殊的阵法。” 突然之间,隆隆的车马声打破了沉默。 两人同时回头望去。 只见八驾飞马分列两边拉开一字阵仗,宝顶香车,美女望门;轱辘作响,势如河江;金绣夺目,红绸铺路——好一个富人气派! 马车里坐着一位红袍金冠老者,他就是从红城赶来吊唁的红城城主,今天刚过完九十大寿。 第三十五章 人间红风吹热雪(一) 第三十五章:人间红风吹热雪(一) “娃娃,你看。” 空光子负手而立,望着飞踏尘嚣一路疾驰而去的朱红色镶金宝车,面容平静,粗眉微微上挑,勾勒出内里白发老翁不羁的倒影。 “那恐怕就是另一位主角,红城城主,老天爷眷顾我们呢。” 空光子往前一步,身躯却略微摇晃,他低下头一看,原来是脚上的镣铐磨得脚脖子流出了血水。 “要不我们休息一下?” 戴着镣铐徒步走了几个时辰,换谁也受不了这番苦楚,贺洞仙默默地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居然连这一点都没考虑到,亏她还叫别人爷爷。 “不必了,”空光子摇头,眼神里闪烁着贺洞仙看不透的光芒,“配角不到场,这戏可没法演,迟了我们是要挨骂的。” 贺洞仙撇嘴,利落的撕了一块衣角布,蹲下身子把它垫在空光子脚踝与镣铐间隙里,“您说的可真吓人,倒像是天上有人在盯着我们似的,那方才纵火的戏呢,我们可没演着。” “呵呵,”空光子轻轻拍着贺洞仙的头,缓缓道,“瓦蓝之主,该走了。” 贺洞仙包扎伤口的动作一顿,她扯了扯嘴角,不出声了。 突然间,贺洞仙感觉肩上一沉,有一双利爪紧紧揪着她的左肩,疼痛的触感一下子蔓延到半身。 原来是那只拥有浅紫色瞳孔的雪鸟。 空光子惊奇道:“这是认主来了?” 正说着,他却粗暴地一把揪开那只雪鸟,力气之大,直叫那鸟不断拍打着贺洞仙的头,十分愤怒地高声凄厉喊叫,挣扎间有好几根漂亮的灰色尾羽被狠狠掐断,带着红血丝无力地坠落到地面。 贺洞仙的头发完全散乱了,她捂着流血的左肩,忍着疼痛感激的朝空光子点头致谢。 空光子搓搓手里带血的小绒毛,若无其事的又重新捉起那只在地上翻滚的雪鸟嘲讽道:“怎么,想谋杀首领?用这种最愚蠢的法子?” 雪鸟瞅见他恶人般青白的面庞,一下子熄了火,只敢诺诺的小声嘤咛着。 “小雪鸟,你抓我做什么?” 贺洞仙在空光子示意下退后几大步,一边高声质问,一边摩挲着瓦蓝色宝石戒指上灰白的雪鸟图纹。 雪鸟急切地想从空光子手里出来,它向着贺洞仙嘎亚嘎亚利叫着,像是在传递什么尤为重要的信息。 贺洞仙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看了一眼空光子说道:“它其实帮过我挺多次的。” 空光子咧嘴,“没帮过我。” 看着贺洞仙犹豫的神情,他没好气的撕下衣带,把雪鸟绑了个严严实实,恐吓它到连嘤咛都不敢嘤咛,再抽了根衣绳才交到她手里。 “你比敬月庭那孩子还心软,迟早得吃亏。” 贺洞仙赔了个笑,笑嘻嘻的拎着雪鸟团子挽住空光子的手道:“爷爷累了吧,我扶您走。” 即便空光子现在是一副极其年轻英俊的模样,可灵魂深处还是透着不符样貌的沧桑和沉重,让人难以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起码贺洞仙不会。 耽搁了许久,两人都收敛了轻慢的心态,这才慢慢朝火光冲天的城主府走。 真不知是怎样的大火,虽已过好些个时辰,可细看它竟有越烧越猛的趋势。 红光吞噬着白墙蓝瓦的建筑,两人明明身处蓝城,一眼望去却有红城满街红墙黑瓦的错觉。 红城城主的香雕马车稳稳的停靠在蓝城城主府正门口。 马车这边空空荡荡,连个平民的人影都瞧不见,只有几个彪形大汉守在一旁。 可距马车一里外,却有一拨又一波的人拿着锅碗瓢盆铁锤木棍直直撞着紧闭的深蓝色正门。 大门咚咚咚受着击打,沉闷又巨大的震响撞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但是没有一个人后退。 多年来血液里堆积着的冰冷的霜雪,突然间被一阵新鲜的热风给吹沸腾了。 风吹昏了蓝城平民们的头脑,他们原本苍白的面庞涌上热血,一个个都涨着红到发紫的脸色挥动武器呐喊着。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兴奋,愤怒,还是因为羞愧与难堪。 “疯了,疯了。” 贺洞仙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诧异道:“红城城主是怎么进去的?” “你怎么就知道他进去了呢?” 空光子凉凉的开口道,“你看那是谁?” 贺洞仙表情凝固了,她侧着身子歪头极快的瞥了一眼香雕马车,却不料那红城城主恰好掀开窗牗的红色绉纱和她对视上。 红袍金冠老者十分和善的笑了笑,然后别有深意地朝贺洞仙二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这是做什么? 贺洞仙和空光子两人面面相觑,但毕竟都是头一遭经历这般荒诞奇怪的游戏,他们也只能顺着线索走。 人群仍在呐喊,没人注意这边的诡异的安静。 贺洞仙先一步踏上车,她抓住横轼,然后转过身拉空光子上来。 一旁的彪形大汉一动不动,似乎是假若没有主人的命令,那就会永远像一颗巨石一样一直站下去。 车帘被一只棕黄色的干枯的手掀开,手背满是褶皱,指甲干裂发黑,这一点都不符合养尊处优的城主的身份,反倒像是一位与谷麦相伴终生的田夫。 但更有趣的是,那手挑开帘子左下角一道小小的缝隙后,便不再动了,好似是在等待着外面两人的回应。 车厢内不急不躁地传来敲打木鱼与沏茶的声音,与背后沸反盈天的场景相比,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安静到有一种比寒冰冷雪还能镇定人心的神奇力量。 明明是......刺眼夺目骄傲灿烂的红啊。 空光子叹息一声,伏下身拜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车内,苍老如同洪钟般的笑声霎时间响起,“来者皆是客。” 说罢,红城城主一下子把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松树皮老脸来,白如鹤羽飞雪的发丝松垮垮的流过红袍,垂在金丝软垫上。 他的眼睛很小,却是很有神,带着笑意看着车厢外二人。 “都进来喝杯茶吧。” 第三十六章 人间红风吹热雪(二) 第三十六章:人间红风吹热雪(二) “咔嗒。” 两只红牡丹瓷杯被一只苍老的手轻轻摆放在了紫檀木桌上。 升腾的水雾与青烟弥漫在安静的车厢内,顺着木鱼敲打而带动的微风缓缓游曳在每个人的面庞上。 红城城主抬起右手食指,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把两杯茶分别推到贺洞仙和空光子面前。 他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两个人,微微笑道:“去年的雪鸟草,二位不要拘束,尝尝。” 空光子瞄了一眼冒着白气的茶杯,面不改色的按住正欲伸手的贺洞仙,谦卑地道:“红城城主赐茶,奴本应欢欢喜喜一饮而尽,但奴眼见蓝城暴乱,家园被毁,着实是无心品茶,望城主息怒。''” 讲到动情处,空光子还假意抹了几滴眼泪,声音愈发虚弱柔和。 少年泪眼婆娑,眼角泛红,伤心欲绝的神情直叫一旁规规矩矩坐着的贺洞仙看了也跟着心痛起来。 但是红城城主不为所动,他依然和善的笑着,嘴角没有变化一丝弧度。 他往后靠在披着厚重狐毯的躺椅上,眯起眼睛笑道:“我很好奇二位,你们不是蓝城人吧,异乡人?” 空光子叹息着看向红城城主道:“对于一睁眼就发现家破人亡的人来说,您的问题实在是太苛刻也太无情了......” 这话说的酸麻酸麻的,贺洞仙忍不住悄悄的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那是你妹妹?”红城城主突然换了个话题。 贺洞仙对上了红城城主探究的视线,也学着空光子柔柔一笑,然后很是温顺地低下了头。 “妹妹也是馆子里的吗?” 空光子霎时间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颤抖着声音道:“奴虽脏,但妹妹却是真真切切的清白姑娘!” 他早年的确在那些花柳地呆过,也颇懂那些人的情态神韵是如何通过语言和动作表现的,虽然不精通,但骗眼前这个九十岁的老者绰绰有余。 红城城主安抚道:“是我失言了,你且饮口茶静一静。” 空光子流着泪使劲摇头,“蓝城已无奴和妹妹的立锥之地,多谢城主好意,只是奴们要赶路了,城主放我们走吧。” 说完,他按着贺洞仙的脑袋磕了个响头,然后伏在地上默默地等待回应。 “外头下雪了,还是饮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你能抗住,你妹妹可不一定能扛住。” 红城城主直起身子,摇椅发出了悠长的一声吱哑,他眼神惋惜的看着跪在地上身形单薄的二人,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那两个人只是颤抖着,并没有想留下的意愿。 “也罢,”红城城主咳嗽一声,挥挥手道:“你们走吧。” 这一声如同神灵回应,二人面带惊喜的一边道谢一边手忙脚乱的退了出去。 红城城主重新靠在躺椅上,阖着眼不动了,过了一阵子,他才道:“把桌上的茶收起来,上好的雪鸟草,可不能白白被糟践了。” 马车黑暗的角落里钻出一个黑影,转眼间茶杯连同紫檀木桌都消失在了红袍金冠老者的眼隙里。 老者慢悠悠地敲着扶手,“记下那二人的长相了吗,这场雪停之前,我要知道他们全部的人生轨迹。” 黑影一闪一闪,悄无声息退回了角落。 这时马车内只剩下老者一人的呼吸声,狐毯微微燃烧着,小火苗摇摇摆摆,不断为这位红城城主延续着为时不多的寿命。 猛然间,老者睁开了眼,他抓紧了扶椅,面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沉声道:“牢里那几个失心疯的,给我加大力度审问!” 红芒闪过,又很快遁入虚无。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蓝城的最后一抹蓝,就在一声叹息中既急速又毫不费力的被深深掩藏了。 贺洞仙和空光子出了马车就绕着蓝城城主府走,找了一个大门敞开的小铺子便坐在它屋檐下歇息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这种奇观。” 贺洞仙托腮盯着不远处,在漫天飞雪里,红色的火焰如浪花般一节一节腾空,仿佛想要跨越城主府的围墙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雪水也不能浇灭这场大火吗?” “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底下奇奇怪怪的事多了去了,西陆那边更加神奇,下次带你去见见世面。” 空光子在仓库里拿了一些木头,把它们叠在陶瓷盆里,准备烧火取暖。 “唉,”贺洞仙收回了望窗外的眼神,她把手悬在火盆上方,眼神幽幽地盯着里面的小火苗,“我们什么都没做,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这时刚飞回到贺洞仙肩膀上的紫色瞳孔雪鸟拍打着翅膀,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贺洞仙把它抱下来放在椅子上,温柔的顺着羽毛抚摸着它,“你想做什么?” 雪鸟滴溜滴溜转了转眼珠子,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贺洞仙的肩膀,发出悲伤的嘎亚声。 贺洞仙好笑的提溜着它道:“我没事。” 雪鸟满意点点头,它冲着二人嘎亚嘎亚大喊,张开双翼就要飞离这个温暖的小屋。 柴火噼里啪啦烧着,贺洞仙思忖了片刻,和空光子说了一声便自己也跑了出去。 当然不是真正的跑出去,她只是在小铺子周围晃荡一圈。红城城主的马车还在附近,被他手底下的人撞见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看着雪鸟越飞越远的背影,贺洞仙停在了原地,朝着双手哈了口气,又慢慢把手缩回衣袖里。 她不认识路,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跟那只鸟走。 雪越下越大,火也越烧越旺,大风裹挟着热浪飞跃人间,却难以消解砭骨的冰凉。 “跟着吧,”背后传来空光子的声音。 贺洞仙笑了笑,“爷爷,这会儿您怎么又相信它了?” 空光子打了个哈欠,“我始终相信,没有一件事是偶然发生的,就算是你今天想喝茶,走了几步却看见一家酒馆,这背后也肯定有着非常复杂深刻的起因。” “所以?” 空光子眨了眨眼睛,突然笑出声。 “所以——” “不是相信它,而是相信我自己。” 贺洞仙道:“虽然听起来神神叨叨的,但爷爷要是想去的话我也跟着一起去。” “不怕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我觉得我已经见识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其他的事......”贺洞仙停顿了片刻,随即感伤道,“死去是必然的,而我想死得从容一点,更加灿烂一点。” “你真不像一个小孩子。” 空光子眯起眼睛咧嘴笑,“可还是很天真。” 贺洞仙无奈叹了口气,望着漫天的鹅毛大雪问道:“天真吗?” “可是我莫名觉得这句话我已经说了成千上万遍。” 第三十七章 人间红风吹热雪(三) 第三十七章:人间红风吹热雪(三) 茫茫雪夜,寒风凛冽,一轮圆月高高的悬挂在天幕上,照彻了八巷四街。 万籁俱静之际,一头青牛驮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头,却慢悠悠地从长街的那头一步一步披着月光迈来。 而那长街的尽头,则伫立着一位全身落满了银雪的男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四个时辰。 青牛青黑色的细小皮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冷硬如铁的单根牛角向天扬起,朝着这个身躯已经冰冷僵硬了的可怜男人狠狠劈去。 温热的红喷洒而出,又很快被无情的白色完完整整地覆盖,留下深深的黑色印记引人联想。 老人冷漠的看完这一切,然后缓缓用异常年轻光洁的手抚摸着青牛的头道,“去吃了吧。” 随后他下了牛,没走几步,推门进了一个摇晃着灰黄色烛光的小铺子。 铺子最里面有一张长桌,一位红袍金冠的老者早已落座。 那正是贺洞仙和空光子白天遇见的红城城主。 面对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红城城主丝毫不感到惊讶和慌乱,他只是对着瓷白色茶碗不紧不慢的吹了一口气,笑道:“讨茶的?” 来者解下宽大的袍子,用左手一把揭下脸上的枯皮褶皱摔在长桌上,露出了一张面庞稚嫩却气质十分成熟的幼童的脸。 “讨债的!” 红城城主盖上碗盖,双手轻轻按在上面,和善一笑,“我欠的债多了去了,小孩儿,你可要说清楚。” 小孩冷冷一笑,不屑道:“什么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门口的可是你的手下?看来你已在这儿等我这个讨债的等了许久了。” “青牛使将他杀了吗?” “那是自然。” “大人也太心急了,我说过那是我的手下了吗?” 望着小孩惊愕的脸,红城城主缓缓笑道:“那是蓝城最后一个守城人,他已经在门口堵了我四个时辰。” 他还觉得不够刺激,又朝着小孩无辜的叹息道:“青牛使可是杀了自己的一位盟友呢。” “老不死的,你闭嘴!” 小孩怒极,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刀背横着抵住手心,刀面对着红城城主,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 “按照规定,你本不应该干涉这里的秩序!” 红城城主道:“我没有干涉。” 小孩举着匕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冷光,猛地插入了红城城主手里握着的白瓷碗。 瓷碗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拖到地上,一瞬的凝固后,接着它才突然应声炸裂。 “白天那两个人,他们不应该看到蓝城城主府前面乱哄哄的场景,他们本来就不能看到,或者说,你本不应该和死人交谈。”''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一个跳塔的,一个被折磨死的,你应该有所耳闻,他们不应该和你有任何交集,你也不要将秘术施在他们身上,明白吗?!” 青牛使的脸涨的通红,甚至有变成紫色的趋势,他怒喝道:“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上面的人要找我算账,你说,这账我是不是要先和你算一算?!” 红城城主惋惜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瓷碗碎片,正了正自己的金色头冠道:“要不是你贪图钱财,这件事也不会发生,也别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来。”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连最坏的结果都没预料到,又怎么好意思在最开始的时候允诺我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过程万无一失呢?” 青牛使气结,他连道三声好,却拍桌坐下。 “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来找红城城主算账的,顶多就是发发火,也不敢真的越过那条线把自己头颅往红城城主刀口上送。 “现在都乱成一套了!” 红城城主重新摆了一个白瓷碗放在自己面前,幽幽道:“有什么很严重的后果吗?” 青牛使皱眉,“那是当然,现在两个地方都快重合了,如果同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二存其一,你觉得自己活着的几率大吗?” 红城城主笑道:“我觉得我一定能活下来。” “单单是你一个人活下来没有用。” 青牛使瞟了瞟红城城主面前漂亮精致的白瓷碗,默默地给自己拿了一个碗,倒了一杯凉水。 “这个世界,蓝城,红城,所有的人,都只能存在一个唯一的,独特的自己,而不允许两个思维完全一致的人存在!” “我又没说是你眼前的我活下来,”红城城主轻轻盖上茶碗,“都是一样的,只要红城城主能活下来。” “你的主子不希望我这么做,难不成......你们也是有影子的?” 这是诛心之问。 青牛使沉默半晌道:“......没有。” 屋里漏风,一阵寒气袭来,他突然拔回了插在桌子上的匕首,起身冷冷道:“那两个人也没有影子,你千万别试探我们的底线。” 说罢青牛使转了转匕首,带着暗红血色的冷光闪烁着骇人的气势。 红城城主点头称赞道:“真是一把绝世神兵——” 青牛使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垂下眼角,笑得软软糯糯,“它饮过九万四千八百五十三人的血。” 红城城主道:“我不会成为下一个。” 铺门被打开,疾风裹挟着大雪疯涌进屋内。 青牛甩着锋利的尾巴站在月光下,它深沉的眼神让红城城主一瞬间泛起鸡皮疙瘩。 他心道,这就是力量,没了这头畜生,那小孩儿也不会威风到哪里去。 可惜......这头青牛不是他的。 红城城主拢紧袍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人一牛远去。 在他身后,铺子里的炉火已经熄灭了,此时唯一可以照亮这阴森森的街道的,只剩下头顶那一轮孤寂了万年的月亮。 时机未到,他也许......太过于心急了。 再慢一点,再慢一点,好不容易死而复生,他的计划绝对要万无一失。 他一定要找出,这两辈子,一直以来在阻挠他统一霸业的,究竟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明明灭灭的光亮自红城城主衣袖跃出,几百只红蝴蝶迎着风在雪中翩跹,它们包围住老人的整个躯体,轰的一下突然炸裂开,这条街上便没了任何活物的声息。 片片雪花落在了灼热的红蝴蝶尸体上,顷刻间便化作了温热的透明的雪水。 这一股生于仇怨的红风,最终自地下卷起升腾,开始飘向满是冰霜雨雪的人间。 第三十八章 世界墓碑林(一) 第三十八章:世界墓碑林(一) 深夜,大殿内红烛摇曳,金灿灿的柔光流淌在壁画上,却照不亮鸿驹的内心。 白日里蓝城百姓的疯狂举动着实是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心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城市,才能让百姓不顾法例而如此蔑视权力与尊卑。 这一定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而偶然被这三件事唤醒,鸿驹从来没在轻舟界人身上见到过这种不羁与勇气。 一瞬的寒冷自脚底传来,鸿驹精神一震,又缓缓长吸了一口气。 是雪鸟吗? 今天大殿议事,鸿驹从那些人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十分厌恶雪鸟。 思索片刻,他单手握住座椅的左扶手,身体前倾高声喊道:“让大祭司来见我。” 殿门外的两个人影晃动了一下,随后其中一个人的身影逐渐低矮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一刻后,殿门被打开,卷浪黑漆头的权杖先人一步踏进大殿,再然后才是大祭司那一张有着锐利双眼的饱经沧桑的脸。 “属下来迟,不知城主有何吩咐?” 老人缓缓鞠躬,星月纹路的紫袍随着人的动作微微晃荡。 或许是大祭司给人的感觉太过沉重,鸿驹忍不住往冰冷的座椅后挪了一分,他道:“白日里,祭司为何不说话?” “因为属下想说的事情太多了,”老祭司平稳的说道,他微微抬头,“城主想听哪一件?” 顾及到原身少言寡语的性格,鸿驹决定尽量简单一些说话,虽然他也搞不明白一个城主是如何做到寡言少语的。 “雪鸟。” 意料之中的问题,老祭司吐出一口浊气,慢声道:“雪鸟之事已经困扰了蓝城数百年了,城主忧虑也极其正常。您还记得雪鸟的来历吗?”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鸿驹暗地里诽腹着,面上却仍是如同顽石般的沉默。 老祭司自问自答道:“它们是凭空出现的,连带着那一座邪恶的白色塔楼。它们的鸣叫如诅咒会蛊惑人心,它们的羽毛如利剑能刺穿人身,它们桀骜不驯,高傲无比,从来没有人能够驯服它们。” “每十年的第十月它们便会拖着沾满罪恶的灰蓝色尾羽成群结队飞过天际,如首领巡视领土般在蓝城传播着令人神志不清的魔音,是最最最穷凶极恶的暴徒。” 鸿驹迟疑道:“那今日城主府门外……” 老祭司沉声颔首道:“如您所想,这是雪鸟的又一次宣战。” “不过您不必担心,”老祭司又突然缓和下语气,“只要再等上三日,雪鸟停止鸣叫,蓝城便会恢复往日的宁静。” 宁静吗……鸿驹想到刚进城那会儿,大街上虽然满是人,却一点声响都没发出,这种场景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追问道:“城主府守得住吗?” 老祭司严肃道,“从未失败。” 是这样的吗?一股莫名其妙的失望自心底升起。 鸿驹静静地望着浮动着黑色人影的殿门,此时殿内异常安静,烛火在他侧脸上打下一道朦胧的光晕:“攻守皆可为计,为何我们百年来一直隐忍退让那些猖狂的雪鸟?” 老祭司眯起眼睛,暗中审度了鸿驹一番,不慌不忙道:“城主十年前不也这么熬过来了吗?” 鸿驹起身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老祭司佝偻的躯体笑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总是躲来躲去很没意思。” 以前那个城主肯定是个傻蛋,不管事。 鸿驹回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情景,年迈的蓝城城主活在觥筹交错的记忆里,内心里只有对现实的无奈和对纵欲的享乐。 当然不得不承认,那个神秘人演技不错。 可为什么只有蓝城城主府里的人们神志清醒呢?这是个谜团,但是显而易见,这个年迈的需要用拐杖才能走稳路的老祭司并不想解释这一切。 “府中有足以抵抗雪鸟的力量,”鸿驹定定的看着老祭司说道,他要逼这个老头一把。 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告诉他,坐以待毙绝对找不到空光子和贺洞仙,以及卢宣失踪的真相。唯有打破原有的规则,他才能在破碎的缝隙里寻觅得一线生机。 老祭司摇头怜悯的看着年轻的城主,面容上带着一丝慈悲,“您不是提出这要求的第一人,但绝对不会成为后悔的最后一人。” “我劝说过很多城主,”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老祭司深深叹了一口气。 鸿驹笑道:“很多?有几位像我一样呢?” 祭司道:“历任城主。” 于是没有任何异议,对白塔雪鸟宣战一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而在他们用所有力量都触及不到的另一方世界,雪花簌簌落下,天气变得愈发寒冷。 混着沙与雪的气流吹乱了天空一角,一只紫色瞳孔的雪鸟拍打着翅膀在低空中缓慢滑翔着,在它身后则紧紧跟着两个披着素雪的年轻人。 贺洞仙和空光子跟着雪鸟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人影,饥饿与寒冷已经开始侵蚀着他们的脾胃与神经,可精神抖擞的雪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它要带我们去哪儿?” 贺洞仙用双手向下拉紧宽大的袍子,使之遮掩住在寒冷中略微发红的眼睛,她抬头望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茫茫的原野,那只雪鸟开始减速,缓缓的收了巨大的翅膀飞入了朦胧的雪幕中。 空光子踩着深浅不一的雪坑,目光如炬地看向雪鸟消失的地方,“我们大概是到了。” 贺洞仙轻轻点头,她抖落衣袍上厚重的雪层,又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戒指,冰冷的叫人心里发颤。 “爷爷,我们走吧。” 面对雪与雾,黑夜与日光,贺洞仙一直有种奇妙亲近感,而一旦缺少这些东西变会让她感到人生索然无味,甚至发狂。 但这是她来到轻舟界之前从未拥有过的感觉。 头顶传来一声悲伤的叹息,贺洞仙才意识到她们已经穿越了那片雾海,她抬起头也想跟着叹息一声,但在看清眼前情景时,她却立刻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雪鸟张开巨大又锋利的的翅膀,伫立在最高的墓碑上伸长脖颈,不断凄厉鸣叫着,而在它阴影覆盖之下,是一大片插在黄土中,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纯黑色没有装饰也没有刻痕,永恒沉默着的墓碑林。 这里是连人间的风雪也无法到达的地方,是过去现在未来的贺洞仙都没有再次见过的,最为孤寂荒凉的地方。 被世界放弃的角落,孤魂野鬼的墓碑林。 第三十九章 世界墓碑林(二) 第三十九章:世界墓碑林(二) “爷爷,这是什么地方?” 贺洞仙深吸了一口气,好长一会儿时间才从那种孤寂荒凉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她转头问空光子,却发现后者同样眉头紧锁。 “这种东西我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误,应该是墓碑......啧,我也不知道,还是先看看吧。” 空光子摇头,他拍拍这个只长到他腰际的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眼神警惕地盯着周遭。 “这地方古怪得很,你跟紧我,千万别乱走。” 贺洞仙一脸严肃的配合着点头,确实该小心些,这地方触目所及皆只有墓碑和黄土,凄凄惨惨的氛围笼罩着这片原野,看着很是瘆人。 但是坐以待毙这事空光子从来不干,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准备进入墓碑林一探究竟。 进入了里头,两人才发现,这些墓碑都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左右间隔距离非常小,没有缝隙供人穿越,只留下外头一条宽阔的大道孤零零躺在那里,丝毫不像是乱葬岗抛尸林之类乱糟糟的地方。 更加特别的是,这里的墓碑都是和成年男子一般高,有些甚至是高两倍三倍不止,黄澄澄的空气里静静凝固着令人心颤的庄严与肃穆。 而那只紫色瞳孔的雪鸟自飞落到墓碑林的最中央便不动了,它蹲在那最高最大的黑色墓碑上一声不吭的盯着两个人行走的轨迹,脑袋上的一小撮灰蓝色羽毛也随着视线的转换而不停在晃动飘荡。 “咦?”空光子突然怪异的叫了一声。 有发现? 贺洞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异常低矮的墓碑——比贺洞仙还要矮上一截的墓碑,在它旁边正挪动着一团不断往外冒着水珠的看着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白色棉花的活物。 很是奇怪的生物,贺洞仙和空光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面上俱是一脸茫然。 若是此时卢宣在场,她定会把两人拦在身后并且严肃的告诉他们这是九华迷津三大异兽之一的吻露卷,并且拔剑准备作战或是逃跑。 但是,对这个生物毫不知情的,唯一拥有较强战斗力的空光子只是把贺洞仙拽到身后,便站在那里盯着吻露卷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感觉是很危险的东西,”贺洞仙对空光子说道,“除非掉头走回去,要不然我们避不开它。” 吻露卷逐渐向两个人站着的地方移动,前面的路已经完全被挡住了。 “我现在很不喜欢打打杀杀,”空光子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以及脚踝上渗着血的布料,虽然换了一个年轻的面庞,但是这个世界好像故意没给他一副健全的身体。 贺洞仙抬头望着他,“那就回去,我们找别的路。” “来都来了,玩一会儿再走呗。”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神秘人语气里带着令人恶心的甜腻。 一条长虫似的红色疤痕将来者的脸斜劈成极端的两半,一半异常清秀俊美,一半异常丑陋恐怖,竖起的尖耳和毫无感情的灰色瞳孔更是给其五官增添了几分诡异。 空光子往后挪动半步,拱手问道:“阁下此言何意?” 后面交给空光子,贺洞仙转头时刻注意着墓碑旁缓慢移动的吻露卷的动作。 两面夹击,很糟糕的情况,如果那团棉花是那个神秘人的同伴的话。 贺洞仙细细考量着,眼睛却不肯放过吻露卷的一举一动。 背后的神秘人再次笑道:“别紧张,我已经过了看人不爽就随意宰杀的年纪了,只是单纯的邀请你们去我们那儿做客,有什么好戒备的。” 空光子冷哼一声:“空口无凭。” 神秘人无奈摊手道:“好吧,既然你们不相信,那......” 空光子眯眼,悄悄的握紧了贺洞仙的胳臂,心里思忖道,这丑鬼要搞什么花样,肯定是不安好心,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 “那就送你旁边那个小姑娘一个礼物吧。” 神秘人单手一指,异变突生,原本以龟速蠕动的吻露卷猛然间膨胀好几倍,它露出尖锐的牙齿朝贺洞仙飞速扑来,速度快到空光子都来不及反应,电光火石间,它便已经挂在了贺洞仙的身上。 彼时贺洞仙的半身,连带头部,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吻露卷不断滴水的血盆大口中。 “乖娃娃!” 空光子心痛欲绝,目眦尽裂,他怒不可遏的朝着神秘人道:“”该死的丑鬼,你该死,该死,该死!”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真相,你居然给我毁灭了!” 一把燃着火焰的长刀被空光子从腹部取出,他冷笑着,眉眼间尽是意欲同归于尽的决绝。 “你把我的希望毁了,你也别想活!” 神秘人假装伤心道:“果然是没有脑子的医仙,你离开北陆那么多年,居然连一个人是否还活着的特征迹象都不会判断了......” “而且喊人丑鬼很不礼貌噢!” 神秘人的脸突然冷下来,“秦春水,你要是再冲动,我就真的把贺洞仙给杀了。” 这一声秦春水仿佛一道平地惊雷和一盆千年寒冰融化而成的冷水,直直让空光子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你是谁?!” “你为什么知道秦春水,知道贺洞仙?!” 神秘人显然没有心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朝吻露卷道:“把贺洞仙放出来吧。” 吻露卷的口水自带麻药效果,贺洞仙被吐出来时,她的脸已经因为窒息而略微泛起恐怖的紫青色了。 空光子连忙冲过去给贺洞仙嘴里硬送了什么东西,而那紫青色也神奇的在慢慢消退。 神秘人慢悠悠道:“这礼物怎么样?” “什么礼物?你的礼物就是让她体验一次濒死的感觉吗?”空光子骂骂咧咧,但在贺洞仙脸上的紫青色完全消失时,他却发现了异样,“这是什么!” 愤怒完全占据了他的脑袋,他站起来揪住神秘人的衣领道:“你提前开了她的金灵根?!” “你知不知道这样是毁了她!” “她是五行灵根,五行灵根最为特殊,不是由她自己领悟的灵根,她根本使唤不动,你这金灵根不是给她拿来当摆设吗?!” 第四十章 世界墓碑林(三) 第四十章:世界墓碑林(三) 神秘人脸上的红色的疤痕扭成一团,他嘲讽的笑道:“可是那能让你化作光的奇怪的灵根,不也是当年被秦小公子给强行唤醒的吗?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废物人小姑娘就也是个废物,她可比你厉害得多。” “你莫不是以为只要换了个名字......那几百年经历的痛苦就真的随之消失灰飞烟灭了吧?” 空光子撇过头抱着贺洞仙不说话,沉默使他苍白的脸更加苍白,那狭长的丹凤眼中透出千年不变的从来捉摸不透的冷光。 神秘人摇头夸张的叹气道:“你变了,变得怯懦了,噢不对......也许你从来就是这般怯懦。” 空光子道:“你是谁?” 神秘人眨眼,又不继续说了,他凝视着空光子的身影,唯一清秀的半边脸隐隐约约闪烁着几分柔光,这柔光却又带着飘飘忽忽的幻灭感,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很快便消失在裹挟着黄沙的萧瑟的风中了。 他把手负在背后,大步走向墓碑林深处,“总之,不会是害你的人——你想来就跟上来吧,不来就拉倒算了。” 吻露卷缠上神秘人的脚踝缓缓爬到背部,在地上画出了一道长长的水痕,而神秘人身上的麻布短衫也因这水渍而颜色变得更加的深。 待到吻露卷牢牢攀附后,神秘人又道:“我走喽。” 空光子紧紧盯着神秘人走路的每一步姿势,他咬牙切齿,既急迫又无奈的搜刮着一千多年来脑海中能记住的所有的记忆,仔仔细细,无一疏漏,却仍是不能猜透这个人的来历。 突然头皮一阵发麻,一个模糊的画面浮现在空光子眼前,是那个人吗? 黄昏下的码头人来人往,少年拖着流血的腿无助的靠在阴暗的小巷里,少年看见他时好像笑了一下,可他无论怎么回想,都记不清那个少年的模样了。 可是,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就死在他的怀里。 空光子蓦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背起贺洞仙马上大步跟了上去。 凭他和小娃娃两个人慢吞吞的性子,怕是永远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与其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蓝城里,还不如跟这神秘人在墓碑林里走上一遭,也许有新发现也说不定。 墓碑林最高处,雪鸟长鸣一声,惊起了阵阵西风与黄沙,它展开与这荒凉环境格格不入的片片如雪白羽,缓慢又平稳地飞到三人前头,再次充当起了沉默寡言的引路使者。 空光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只拥有紫色瞳孔的雪鸟,随后开始专心致志赶起路来。 宽阔的大道平铺着层层黄土,道路两边是耸立着的排列整齐的黑色墓碑,这里的空气异常干燥,黄风总要喃喃低语着旅程总是杳无人迹的苦闷,叹诉着家乡终年是一副冷落颓败景象的怨憎。 见得多了,倒是不觉得这片墓碑林恐怖阴森了,空光子心里叹道,反倒是多了一丝离愁伤感,叫人心里堵得慌。 远处的天空中悬挂着明亮的太阳,衬得天幕有些黯淡灰黄,却给无言的墓碑林增添了些许岁月的温度。 不知道这里埋的都是些什么人...... 仿佛听到了空光子心中所想,从赶路以来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神秘人终于张开了干燥的嘴唇。 “这里埋的都是先驱者。” 空光子一愣,重复了一遍这个沉重的词语,“先驱者?” 神秘人笑道:“是的,没错,躺在地下的一部分人,也许你曾经见过。” 他将悠远的目光投向墓碑林的出口,那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灰色原野,巨大的怪石分布在各个角落,并发出了一声叹息。 “是极其伟大的先驱者啊。” 但是空光子并没有被这氛围所影响,他只是道:“你这丑鬼说话怎么藏着掖着,和你讲话真累。” 神秘人眉头一拧,刚要开口回骂,这时空光子背上的贺洞仙却发出了痛苦的挣扎声。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灵根不合?” 空光子连忙放下贺洞仙,让她平躺在地上,观察着其内里灵根的状况。 神秘人也蹲下来盯着贺洞仙痛苦的神情疑惑道:“按理来说,这会儿五大灵根应该已经归位了,这是什么情况?” “问你啊!”空光子恶狠狠白了他一眼,手上检查的动作却一刻不慢。 彼时,贺洞仙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发生着变化。 蓝色襦裙覆盖之下,棕色的藤蔓从肉里长出,开出白蓝相错的酷似玉兰的花朵,这些东西好像有生命一样,瞬间爬满缠绕了贺洞仙全身,把肉色的皮肤完全遮挡。 空光子惊愕的注视着这一切,他很快反应过来朝神秘人道:“怎么回事?!” 神秘人被拽住衣领,他无奈道:“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真的,相信我,我大概明白了,这是五行灵根与主人灵魂的融合,天地间只你眼前一位得此机遇,这小姑娘走了大运,你应该庆幸才是。” “既是只此一位,你如何能保证她会成功融合?” 神秘人夸张的张开手臂笑道:“天道宠儿,气运之子,她若是也会失败,那我们这帮普通人可是要活不了喽。” 空光子敷衍的笑了笑,但心里还是祈求着这丑鬼的话最好是对的,“你最好不要说谎。” 贺洞仙身上的变化还在继续,花朵盛开后很快随着藤蔓一起枯萎,化作了一抔黄土像是包裹叫花鸡那样从头到脚包裹住贺洞仙,然后黄土颜色逐渐变黑,刹那间黑色消失融化成了透明无色的水球,接着又缓缓自水中开出红色的火焰来。 神秘人面色不改,低头嘀嘀咕咕道:“只剩下金灵根了......” 灼热骇人的高温褪去,贺洞仙还安然无恙的穿着蓝色襦裙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只是,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仿佛镀了一层薄金,异常晃眼。 五行灵根完成融合,彻底归位,金身铸成,大运加身。 等异象完全消失,空光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他定睛一看贺洞仙的状况,脸色却立马变得很难看,他心情无比复杂的开口道:“这可是个女娃娃,你让人家以后怎么见人啊?” 看着贺洞仙晃眼的金身,神秘人也十分震惊,他犹豫了半天道:“反正她这么小......谈婚论嫁,大概为时尚早......嗯......” 第四十一章 雪鸟群迁 第四十一章:雪鸟群迁 封闭的房间里,一只褐色的签桶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暗淡的光。 卢宣闭着眼盘腿坐在地上,在她左手边是跟随她经历千年风霜的威灵剑,剑和主人一样,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疤痕。 突然间签桶爆发出一阵强光,威灵剑剑身猛颤,似在愤怒争鸣。 “又到时辰了......” 卢宣无奈的睁开眼,她抬起头望着空中,左手顺势安抚住威灵剑,起身站定。 这时卢宣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抽出一根白色的签,却不知什么原因忽的给塞了回去。 卢宣蹙眉,她缓缓抚摸着剑身,喃喃自语道:“也许......抽一根黑色的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萝木鬼已经许久没回她的传音,有很大几率是出事了。 卢宣暗忖道,不管黑签白签,如果她不踏出那因为害怕而凝固住的脚步,那她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一辈子找不到出去的路。 没有万物生灵的深浅呼吸,没有高山流水的温柔低吟,这可比那寒冷孤寂的一千年要难熬得多,连个可以消遣的东西都没有。 黑签比白签要沉上三分,卢宣掂量了一下,而后冷静的翻开竹页。 谁都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总要继续走下去。就像她当年提着剑就杀上了北海,完完全全没有考虑过结果会是失败还是成功。 人生如赌局,在昏暗的灯光下,黑签上方方正正刻着一行字——“画中人,命半分。” 什么意思? 卢宣睁大了双眼,瞳孔里倒映着明明灭灭的亮光,她不知道的是,这支黑签,最后见证了那个画中人的精神信仰被彻彻底底摧毁的全部过程。 而远在蓝城的鸿驹,此时也比卢宣好不了多少,不止是他,整个蓝城城主府都陷入了焦灼的氛围。 这游戏真荒诞。 鸿驹怎么也想不到,百年来每场战争都是以城主献祭自己的生命诅咒雪鸟群而结尾的。 但既然已经选择了宣战,即使结局是死,老天爷也再没有给他半分反悔的机会。 原因就是门外那个聒噪的老头,他实在是太狡猾了。 鸿驹靠在座椅上,此刻内心异常平静,他换了个姿势,面无表情的继续听着大殿外鼎沸的人声。 “听说这任城主也要去打雪鸟?” “可不是嘛,我就说,每一任城主都是疯子!上一任城主的尸体还在雪鸟肚子里躺着,现在居然又多了一个送死的,真是......” “不是,我们拿什么打啊?这一没士兵二没武器的,不是明摆着去给雪鸟当晚餐吗,祭司大人居然还同意了!” 被召唤而来的城府内的人们议论纷纷,声音或大或小,但无一例外都是反对的态度。 大殿外,老祭司俯视着嘈杂的人群,好似是俯视着一群在干涸泥塘中垂死挣扎的杂鱼。 他眯起眼睛狠狠地用拐杖捶击地面,咚的一声重响,一瞬间石阶下的所有人都缩着脖子噤若寒蝉。 老祭司迎风站立,面容沉稳道:“试问各位大人,在这蓝城与雪鸟斗争的数百年来,蓝城有遇到过灭城危机吗?” 台阶下大部分人在摇头。 老祭司点头,又道:“那么在这蓝城与雪鸟斗争的数百年来,雪鸟有赢过吗?” 一些人思考过后迟疑的摇了遥头,但是大部分人选择了保持沉默的姿态。 老祭司拄着拐杖慢慢下了台阶,“知道为什么雪鸟除了降落白塔,其余时辰从来不停止飞翔也从不落地吗?” 这时所有人都在摇头,并且每个人脸上都是异常困惑的表情。 “不知道?”老祭司目光锐利,表情严肃,“历代城主都选择向雪鸟宣战,但是除了这些城主,还有其他无辜的人死去吗?!” “是历任城主以自身为诅咒,时时刻刻束缚着雪鸟的行为,是他们的性命,就是你们口中那些愚蠢痴呆只会送死的人的性命,才不至于让雪鸟有野心和能力攻占城池,才不至于让你们这些人失去在这里嬉笑怒骂的机会!” “你们以为你们面前的,是一个只会花天酒地虚掷光阴的懦弱城主吗?!他可比你们有担当得多!” 听到此处,鸿驹不禁有些牙酸,他揉揉脸颊翻了个白眼,听着真让人不舒服,就跟他爷爷讲大话一样,一套又一套。 这几天他在藏书阁里发现,蓝城城主的地位是从百年前雪鸟群迁至蓝城而逐渐走向没落的,到了他这一任,城主已经彻彻底底毫无实权。 以至于历任城主为了摆脱这个衰落趋势而向雪鸟宣战的时候,无一兵一卒可用。 说到底,这个糟老头才是蓝城的真正掌权者,而他不过是一个傀儡,或者说,只是一张名画上最后的印章罢了。 鸿驹暗下眼神,他不信蓝城历任的城主察觉到这个事实后,还能那么心怀大义,还能够无比慷慨的去牺牲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王座之下,史书之上,他们的功绩被随意抹去,一如蓝城终年不化的深雪,寒彻骨髓却能彻底覆盖所有的非自然黑白。 雪鸟族群一定是被某个别有用心的任给引来的! 而历任蓝城城主,他们的死因绝对不止是化身诅咒那般简单! 他们也绝对不是什么被人笑话的一脉相承的昏庸城主! 在彻底了解雪鸟群迁的秘密和掌握实权前,在这个游戏里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不管对错与否,他始终相信,不管是他那个暴躁的爷爷,还是说话温温软软的敬月庭,亦或者是清高冷漠的卢宣,他们都奔着利益而相聚在一起,终有一天也会因为利益而拔剑相向。 更何况是这些陌生人呢? 突然鸿驹感到脚下一阵冰凉,他警觉的低头,一条小蛇缓缓缠绕在他脚踝上,并且爬进了他的裤缝。 是那条蛇王,很久很久都没出现过的萝木鬼。 鸿驹面不改色的起身把裤子松了松,使之刚好下滑到能遮住小蛇的地方。 殿外人声渐息,老祭司重重咳嗽着推开了殿门。 老祭司直着腰板低头笑道:“城主,流言已止,请移步殿外。” 第四十二章 蜉蝣争命(一) 第四十二章:蜉蝣争命(一) 疾风呼啸,一名瘦弱的男子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走在黄沙大道上。 走路的是空光子,他背上的正是贺洞仙。 他们跟着神秘人已经走出了墓碑林,但是后面的荒石平原平铺着的密密麻麻的小石子却硌得空光子脚底生疼。 空光子凝视着脚底的血迹道:“我觉得我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位路过古战场的拾荒者。” 神秘人无奈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一个时辰尽听你唠叨了,这都一千多岁的人了,不能学得沉稳一点?” 背后的贺洞仙躯体有些滑下去了,空光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反问道:“我不说,你来说?” 神秘人道:“或许你可以选择闭嘴。” 空光子极为不屑的回了个白眼,“我反正已经活不久了,能说一点是一点,你还是忍着吧。” 风幽幽呜咽着,刮来迷眼的黄沙,神秘人停顿在原地,转过身来问道:“你寿元快耗尽了?” 空光子眯起眼睛,抬脚越过神秘人,风里传来他含糊不清的回答,“可能就只剩这几年了吧。” 神秘人沉下脸色,疤痕显得更加狰狞可怕,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气,“什么叫可能?” 气氛陡然间沉默,雪鸟拍打翅膀的声响在空旷的天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光子脚下不停,他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却只是随意笑道,“这与你何干呢?” “还有,下次讲话记得要尊重老年人。” 落在后面的神秘人没有继续前进,他眼神复杂的伫立在那里,他伸手隔空想揪住什么,也不知是想抓住飞得越来越快的雪鸟,还是步履蹒跚一路走一路留下红痕的空光子。 神秘人低头缓缓喃喃道:“早死,早超生......” 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无名无姓苟活了一千年了,但这出乱哄哄的戏,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落幕呢? 恍惚间,他好似又听到了码头边的海鸟鸣叫,深蓝夜幕下,雪白的浪潮起起落落,拥着温柔的月色沉入海底安眠。 风沙拍打在神秘人脸上,硬生生把他从记忆拽回现实。 他深深叹息,将视线投向昏迷中的贺洞仙,也许,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诶,那老头,你不是瘸了吗,怎么还走这么快?!” 神秘人敛去面部所有悲伤情绪,他假装怒气冲冲的样子大步追上空光子。 “你脾气真古怪,怎么这会儿又不说话了,你不说,我来说总可以吧?” 空光子闻言侧过脸,眼神怪异的打量了一下神秘人,而后缓缓笑了。 “笑个鸡毛笑,”神秘人嘟嘟囔囔翻了个白眼,紧接着清嗓道:“墓碑林里埋葬的都是先驱者,先驱者知道吧,就是很伟大很伟大的人,才能配得上先驱者这个称号。” “废话,”空光子点头嘲讽,却是微微笑着,看着这丑鬼,他仿佛看见了记忆里那个整天对着他无话不谈傻兮兮乐呵呵的少年。 神秘人好似没看到这慈祥的目光,话锋一转,他又道:“我们是第二天道的人。” 空光子皱眉,显然是意料之外,但是他又很快释然,“看来娃娃讲的十二天道它们之间是互通消息的。” “没错,”神秘人眨眼道,“而这里是九华迷津,我是红疤魔。” “听着就是一个丑鬼的名字,和你也挺配的。” “......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返老还童了就有资本嘲讽我了!” 面对炸毛的红疤魔,空光子敷衍一笑,问道:“这四者之间的联系呢?先驱者,第二天道,九华迷津,以及你,红疤魔。” 神秘人耸肩一笑,把双手负在脑后,仰望着黄色的天空解释道:“先驱者牺牲了,十二天道于是把他们埋葬在九华迷津,而我则是守墓人。” “你肯定想问先驱者都有谁,对吧?” 红疤魔歪着脑袋开始思考,“我也记不大清了,这些人都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空光子道:“能说几个就是几个吧。” 红疤魔点头,好一会儿才列出几个名字,“十九仙娘,朱红箭......” 他无视掉空光子惊愕的神情接着讲。 “云骨剑心,赵逢君。” “东陆豪侠,宋敬虞。” ...... “第四天道,鹤四。” “第十二天道,鹤十二。” 红疤魔犹豫着,最后吐出一个空光子做梦都想不到的名字。 “威灵剑仙,卢宣。” 听到这时,空光子的眼里已经带着深深的敌意与怀疑了,他冷声道:“你是不是在说谎,这份名单里光是我知道的,就还有两个还活在世上。” “是谁?” “鹤十二和卢宣。” 红疤魔了然道:“你说的是她身体里的?” 他指着空光子背上的贺洞仙,讽刺的笑道:“那个骗子说它是鹤十二,你还真的以为它是鹤十二?” “不过是一张画罢了,算什么东西!” 在红疤魔眼前,贺洞仙的身体有些微微抖动,又好似是错觉。 “不要试图吞掉拜火宗。” 红疤魔咧开嘴角,笑得瘆人,“你只负责给贺洞仙续命,明白了吗?” 空光子沉静的看着红疤魔,这个守墓人知道所有秘密,可他也和贺洞仙一样,不会轻易说出来。 也罢,等娃娃醒了,他再把这几句话学给她听好了。 什么续命,难道指的是三年期限吗? 脑子里乱得很,空光子头痛地着拍脑袋又问道:“卢宣怎么说?她明明没有死。” 红疤魔顿了一下,道:“卢宣的尸体被偷了,这里立的是衣冠冢。” “......是不是被你给救活了?” 荒石平原即将走到尽头,硌脚的小石子慢慢变成细细的沙子,远处一片绿色映入眼帘。 空光子皱眉道:“我哪有那本事。” 如果卢宣真的是死而复生,那么拜木宗到底为什么要复活卢宣呢? 空光子眉头紧锁,突然对宋芳影格外憎恶,拜木宗已经被宋芳影灭宗,他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什么。 等找到卢宣,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地府蒺藜的复活之法,醉生梦死的延寿之计,那个拜木宗的老宗主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理会一脸迷惑的红疤魔,空光子恨恨的呸声道:“真是不得好死的宋芳影。” 一切都被大水埋葬了,一切真相都消失了,这叫他这个老头怎么能不气愤! 第四十三章 蜉蝣争命(二) 第四十三章:蜉蝣争命(二) 夕阳完全被黑夜吞没,如烈酒一般猛烈得让人步步颠倒的风,随着深深浅浅的脚印的增叠也逐渐停息了。 这时,红疤魔终于长吐一口气,他伸出手朝东南方虚虚一指道:“接下来的路你们就跟着它走吧。” 说罢红疤魔踢了一脚吻露卷,又面带嫌恶地迅速把脚给抽回来,他最讨厌黏黏腻腻的液体。 “你呢?” “我的职责是守护墓碑林,带你们走出荒石平原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 “哦。”空光子点头,托着贺洞仙转过身面朝吻露卷,突然沙地一软他的一只脚陷进黄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动不动愣了许久后,空光子才纠结的重新把头转向红疤魔,“那个......” “什么?” “......你的名字借我使使啊。” “哈哈。” 一时狂风乍起,黄沙扑面而来,一道沙墙于二人脚底升起,缓缓的将空光子和红疤魔的对视给割裂开来。 空光子震惊的表情似乎愉悦了红疤魔,他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带着笑意喊道:“不就是个名字吗——怎么,不会被这结界墙给吓傻了吧哈哈哈。” 来不及等到空光子的回应,土墙已经高过头顶,而后迅速的冲天而上化为光幕震荡整个琼宇。 待到荒石平原彻底回归宁静,边界外依旧青草茫茫,却唯独不见了熟悉的两道人影。 “真是不近人情啊。”红疤魔无奈的拍去了满身的尘土,眼中却盛满着积攒了一千年的笑意。 群星之下,黑暗道路上,雪鸟仍然在飞翔,红疤魔慢腾腾走回墓碑林,他一一细数着每座墓碑主人的名字,比起老生常谈的生离死别的悲伤,他反而感觉到由衷的喜悦,因为这些人并不孤独,他也不孤独。 因为只要他们还走在同一条路上,那么所有的故人都会有重逢的一天,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可能是百年千年。但只要真情能抵住时间的磨练,即使山川相移,日月颠倒,生命总能迎来让人热泪盈眶的重逢。 莹莹微光自每一座墓碑碑面上亮起而逐渐汇聚,自深蓝高空俯视,墓碑林宛如一条绚丽壮美的地上银河,与那一条璀璨的天上银河恍若是孪生兄弟,性情容貌皆不相同,却同心同德般交相辉映。 同一片天空下,空光子坐在草地上,他望着天际伸手不可及的绝美银河,摇头晃脑哼着模模糊糊的歌谣,一只手轻拍贺洞仙的背。 要是红疤魔还在这里,他一定会跳起来骂骂咧咧,不急着去解决事情好早点出去,这个老头反倒还趁机偷懒了! 可惜现下只剩下两个人了,就连用来引路的吻露卷,此时此刻也顺从的趴在不远处昏昏欲睡。 似乎是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空光子低头,正对上贺洞仙迷茫的眼神,他惊喜道:“呦,娃娃醒了?” 贺洞仙不出声,她把脑袋埋在爷爷的腰际,又缓缓闭上了眼。 空光子眨眼,心下疑惑,却也没问什么,只是重新仰起头观星去了。 “我们又要去哪里?” 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去哪儿?前面呗。” 空光子漫不经心答道,眼睛紧紧盯着天空。 “我怎么又晕了?” “五行灵根归位,你承受不住晕了。” 贺洞仙沉默,把头埋的更深了。 半晌,一道低的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飘来。 “我感觉很累。” 空光子笑道:“给爷爷讲讲?” 贺洞仙道:“我想落地。” “噢,你想当花生啊。”空光子自顾自笑起来。 贺洞仙猛地把头从空光子温热的怀里抽出来,“不是!” “我知道,”空光子轻拍贺洞仙的背安抚着,“我一直都知道。” 贺洞仙感受着背部的轻柔力道,她蓦地就红了眼眶,可偏偏眼泪流不下来,心里既酸涩又难过。 她喃喃道:“我不喜欢这样。” “什么样?” “感觉活在虚假里。” 空光子笑得喘不过气,“这算虚假?那我来给你讲讲我的虚假。” 贺洞仙抬头看着空光子背光的脸,两双瞳孔有光的黑色眼睛,都是泪眼朦胧的模样。 “你不是说大道是人为操纵的吗,那这个世界,轻舟界,也可能是被创造出来的,不是吗?” “然后呢?” “然后啊,此刻我眼前的你,是不是也正在被大道操纵着而说出这番话呢?” 贺洞仙拧眉道:“这不算虚假。” “为什么呢?”空光子问。 “因为我判定你此刻说的是真心话,而不是什么话本之词。” 贺洞仙按住胸口缓缓道,“我还活着,爷爷你也还活着,这个世界就不是虚假的。” 空光子道:“那你还说什么活在虚假里,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贺洞仙的嘴张了又张,却也只能再次沉默。 风吹过草地,小虫窸窸窣窣在地面窜动。 “......我不知道要干什么。” “小姑娘有点活力嘛。”空光子皱眉。 贺洞仙一顿,“什么?” 空光子道:“总觉得你比当时同龄的我还要多愁善感。” “能不愁吗,怎么在三年之后活下去,怎么打败宋芳影,怎么找出世界真相,哪一件不是毫无头绪?” 空光子不屑道:“别人叫你去你就真的去啊,小洞仙,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我从来不相信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挽救所有。” “可是所有人都说我是天命之子。”贺洞仙道。 空光子更不屑了,“所有人?我不是人吗——我也是天命之子你信不信?” 贺洞仙理所当然的摇头。 “嗐,就知道你不信。”空光子佯装气愤轻轻一掌拍打在贺洞仙的背上。 “娃娃,其实真没必要想这么多,几分田种几分粮食,大家伙儿心里都懂,即使你做不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你又不是排行前几的隐士高高高手,也不是什么闻名天下的名宗道师,再说了,即使是他们,也绝不会这般捧高自己,使自己陷入痛苦。''” “别人说你是天命之子,那你就装装样子就行了,那帮老骨头,还真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不成?那鹤十二也不靠谱,你更是别提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贺洞仙无奈的笑了笑。 空光子继续说道:“你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去,哪管什么宋芳影,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活着的天命之子,一个可以消解恐惧与迷茫的护身符。” “那爷爷呢?”贺洞仙认真问道。 “我从不把它放在心上,你觉得我像天命之子吗?”空光子也同样认真回答,“娃娃,大胆走下去,总能找到自己的归属的。” 贺洞仙侧过脸,起了另一个话题,“我总有一种恐慌感,我害怕自己才是鹤十二。” “爷爷,”贺洞仙拉住空光子的衣袖,“你最讨厌鹤十二,不是吗?” 第四十四章 蜉蝣争命(三) 第四十四章:蜉蝣争命(三) 空光子没说话,他整个身子都在抖。 似乎说错话了,贺洞仙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空光子迅速按住后仰的贺洞仙,大声笑道:“只要你内心愿意成为贺洞仙,你就永远是贺洞仙,不是别的什么疯子和恶人。” “当真?” “当真。” 其实不当真。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原谅鹤十二。 可是如果贺洞仙就是鹤十二呢?他下得去手吗?忍心亲手杀死她吗?她才只有十二岁啊,她这般年轻,她还有很长的一辈子要走。 可是不甘心啊。 真的真的真的不甘心啊。 空光子眼神变得幽深,他收回了扶住贺洞仙的手,小姑娘猝不及防向后倒在了草地上,一瞬间青草与泥土交杂着的气息扑鼻而来,不疼,甚至有点留恋。 “要记得做个好人啊,小洞仙。” “为什么要做好人?” “因为我做过坏人,不快乐,所以劝你做好人。” “我爹说做坏人更快乐。” 空光子道:“那他一定在撒谎——我从没听你讲起过你的父母。” “我对他们的记忆逐渐淡去了,”贺洞仙躺在草地上摊开双手,双眼望着满天星辰,“就好像是洗衣服被人洗掉色了一样。” 空光子眯眼,“怎么会呢?我千把年纪的人了,对以前的事还是记得很清楚。” “不知道呀,”贺洞仙敲敲脑袋,“里面越来越空,你看我现在不就是连活着的目标都找不到了。” 这不行啊,十二岁的小姑娘,不应该是这般颓丧的模样啊。 空光子躺下来,天空毫不费力的出现在他眼中,“你得自私一点,我觉得只要面对突发状况你就没了自己独立的想法,你总是被别人带着走。” “......从哪里看出来?”贺洞仙愣神,没有揪住草的左手蒙住自己的脸,似乎是不愿面对这句话。 “娃娃,”空光子把双手交叠在后脑勺,“你之前和我跟卢宣前辈讲过你的事情,你离开山溪村是由于看到父母的难处,灵照大狱取龙珠也是由于鱼脊龙的请求,没有半分挣扎离开归鹤界来到轻舟界也是由于吕根的安排。” “至于后面的更不用说了,敬月庭说半夜赶路,你就跟着半夜赶路,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敬月庭才能离开拜火宗,而不是敬月庭说今晚走你就一定要顺从她的意愿,你不要总把自己摆在卑微被动的位置。娃娃,心想硬的话,骨头可不能太软啊。” 贺洞仙垂下眼,“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啊,我说的话,会有人听吗?” 一个小孩子有多大能力?反正贺洞仙永远记得,在那段如同浸没在水里令人窒息的时间里,她的哭声李瑞香从来不听,她的挣扎李瑞香从来不看,她的质问李瑞香从来不答。 是,贺岸生的确是不主动把她的头按在水里逼她学游泳了,可是李瑞香却一夜之间换了性情,变得粗鲁又野蛮,跟贺岸生吵了许久,也揪着贺洞仙打了许久,才掏出一块绣了梅花的绢布擦擦眼泪问她九年前为什么要出现在草屋门口。 贺洞仙哪里会知道,她只能咬着牙忍痛不出声,以免使李瑞香更兴奋而遭受更毒的打。血水自她的额头流下,与咫尺间的尘埃慢慢搅和在一起。 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一顿打颠覆了她对母亲的印象,也使得她对沉默不言的父亲更加失望。 但是那段黑暗的日子捱过去后,贺家又重新过上了往日安稳和睦的日子。 如同对待一场与灵魂邂逅里的美梦,贺洞仙对它是反复咀嚼,以至于到现在,即使是忘记了贺氏夫妇的面庞,她也不敢忘怀那段刻骨铭心的毒打,更忘不了那时她对李瑞香百依百顺如同做狗一般毫无尊严的的乖女儿形象。 洗衣做饭甚是合理,端茶送水亦是本分,可沦为供夫妻之间寻欢的女婢,仰头看不见天上群星,只有赤裸丑恶的两俱凡躯,这叫那时还残留着上一世记忆的她怎能对他们不恨之入骨! ......原来她真的有上一世啊。 贺洞仙回归神来,眼底墨色翻腾,记忆的突然回归没有给她半分惊喜,只带来了掩饰不住的暴躁与愤怒。 躺在一旁的空光子当然察觉到了异常,因为贺洞仙的这股愤怒已经化为了实质性的火焰攀升到了她的全身。 见状,他猛地从地上爬起,“娃娃,你做什么?!你冷静一点,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贺洞仙对空光子的呼唤置若罔闻,她站起来晃动了一下脖子,一手从脑袋里揪出一个黑影出来,然后迅速双手掐住那道黑影的脖子摁在地上,动作之快叫空光子心惊不已。 “小土世外仙居图?”贺洞仙低沉一笑,眼神里有异光闪烁,“小土世外仙居图什么时候有画灵了,我这个主人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呢?” 阿土拼命咳嗽着,她眸中泪光涟涟,一副好生委屈的模样,“洞仙,是我啊,阿土,你忘记了吗?” “我记得你,”贺洞仙突然缓下了语气,面庞温柔下来,可放在阿土脖子上的双手却越来越用力,“就是你暗地里在抹除我的记忆,是吗?” “不,不是呀。”阿土强笑着解释,呼吸却诡异的不见得有半点困难。 贺洞仙心里一毛,忽然发现阿土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一串一串不知名的神秘符文交缠着阿土的身体,把她逐渐引向无法伸手触及的世界。 “怎么回事!”贺洞仙咬牙切齿,几乎同时和空光子一齐惊呼起来。 砰的一声,黑影消散了,一道极度刺眼的光芒冲天而上,另二人不得不用衣袖蒙上了眼。 “这,那拜火宗怎么办!” 贺洞仙冷声道:“不必慌张,我才是《小土世外仙居图》的主人,她不过是一个外来客。” 空光子后退半步,他也冷下脸来打量着现在无比陌生的贺洞仙,带着三分忐忑七分失落试探道:“鹤十二?” 九岁的小女孩歪头,未长开的婴儿肥面庞略显稚嫩,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引人怜惜,天真与多情交织成令人迷醉的气质。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都比不上她现在无比冷静的眼神更让人来的印象深刻。 “没听过。” 贺洞仙淡淡回答道,她伸脚踢踢因为恐惧而疯狂往外冒水的吻露卷,“真没意思,我们继续赶路吧。” 第四十五章 扑朔迷离的过往 第四十五章:扑朔迷离的过往 空光子没有动,他警惕道:“贺洞仙呢?” 那个人皱眉,“我就是。” “狗屁!”空光子啐了一口,“你们一个两个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娃娃这具身体里居然住了这么多个人!” “贺洞仙”冷笑着刚要抬手掐诀把这个聒噪的老头给轰到一边去,一串神秘的符文突然窜出禁锢着女孩的身体,它们如同蟒蛇捕食一般拼命收缩着,好似想要把这个怪异的灵魂给绞碎。 是小土世外仙居图吗?空光子惊疑不定地想着,刚刚这种神秘符文也出现在了阿土的身上。 符文还在继续收缩,蓝光剧烈摇晃闪烁着,隐隐约约两个巨大的人影冲出贺洞仙的身体,它们悬浮在半空对峙,森冷的气息在这片区域爆发。 “我倒是小瞧了你,”自称是贺洞仙的灵体与贺洞仙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郁,她发出一声冷哼,“不过你这一次可逃不了了。” 话音刚落,它抬掌便向阿土打去,灵体的形状因为主人激动的心情而逐渐扭曲,慢慢变成了一团烟雾状的东西。 阿土的长发被掌风带得向后吹乱成一片,但是它没有往后躲,而是简单的挥一挥宽大的衣袖,神秘符文便化作天罗地网笼罩了这一片区域,包括一旁及时把贺洞仙揽回来躲在远处观战的空光子。 空光子脸色一变,正准备光速逃离现场,下一刻却愣住了。这神秘符文对他没有任何伤害,反而还在缓缓治愈他体内的暗伤,不过他当然没有忘记观察贺洞仙的情况,没有任何异样后他便松下一口气。 但是那个灵体便不好受了,它在蓝色巨网中不断翻滚挣扎,想要冲破却每次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硬生生压回去。 阿土飞身降落到昏迷的贺洞仙身边,朝空光子低声道:“以前是我立场不坚定,一路兜转,又经红疤魔一番警告,如今我想通了,洞仙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哪能拦着她叫她缩在一个小圈里呢。先生想要问什么只管问便是了,不过今日之后我将陷入沉睡,得拜托您之后把一切转告给洞仙了。” 空光子凝重着神情利落地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转告。” 阿土长叹一声,转身面朝被吊在半空的灵体问道:“你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灵体迟迟没有反应,阿土眯眼威胁道:“我现在让你魂飞魄散易如反掌,你若是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兴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灵体抬头恶狠狠的盯着这边,它怒道;“我都说了我就是贺洞仙,你不信,这叫我如何作答?” 阿土点头道:“好,我姑且做个假设,你如果就是贺洞仙,那这具身体里原来的人是谁?” 刚刚贺洞仙陷入回忆中时出现了一股怪异的灵力波动,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她的灵识干扰着她的判断,如此异常的情况,阿土就算是不想发现也难。 灵体不愿意作答,碍于阿土越来越阴冷的眼神,它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来自未来,是一百一十四岁的贺洞仙,我死后回到从前,一睁眼便看见五岁的我被困海底。” “来自未来?!”空光子惊诧着看着灵体,手上抱紧了怀里的小贺洞仙。 “你怕什么,我这不是夺舍失败了吗......”灵体重新幻化成人形,它自然看见了空光子的动作,内心满是不屑,“不过我倒是看不懂这一世了,我从来不知道小土世外仙居图还有画灵,也不知道十二天道与真假世界说。” 阿土笑道:“你倒是坦诚。”话虽这么讲,蓝色光网却是愈发收紧了。 灵体一惊,怒道;“你这是不信我?” 阿土瞥了空光子一眼,朝灵体道:“你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灵体烦躁道:“我说什么,我跟她根本不一样,李瑞香和贺岸生对她那么好,从源头起我和她的人生便不一样了。” 阿土没说话,保持着沉默的态度一直凝视着灵体。 “啧,”灵体晃晃悠悠站起来,冷眼道,“我就算魂飞魄散你也有办法得到我的记忆吧。” 当然,没有什么是它不会的,阿土心里回答道,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灵体道:“我从来没有来过轻舟界,我只知道归鹤界毁灭了,翻了翻这个小鬼头的记忆后,我想原因就是双生世界的融合。因为承受不住庞大灵气一瞬间的涌入,归鹤界自然而然消解崩盘了,然后我就死了。” 阿土道:“那你是怎么学会这些法术的?” 说的多了灵体也不怕了,它痛快道:“是灵照大狱那时遇到的朱大娘子,朱红箭,她是我的师父。” 空光子猛地抬头,“十九仙娘朱红箭!她在归鹤界?” “我不知道你和我师父有什么渊源,但她只是教了我十年就离开了,你是找不到她的,少打她的主意。”灵体警惕道。 空光子苦笑道:“我怎么可能伤害她呢,只是——她应该早就死了才是。” 阿土拽了一下蓝网,“还有吗?” 灵体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有了,我一辈子游游荡荡,除了这些,便没有什么重要的记忆了。”这话甚是心酸,但是两个人都对它没有什么同情。 “是你在篡改贺洞仙的记忆?” “是。” “为什么这么做?”阿土皱眉道,“这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你寄生在她身上,她弱你便弱。” 灵体恨声道:“你不懂。” 它见不得这个也叫贺洞仙的小女孩事事无忧处处受宠,人生条条大路走得宽敞又自然,凭什么?凭什么谁见到她都喜欢她,见到自己便是一脸嫌恶! 灵体情绪不稳又重新变做了一团烟雾,阿土眼疾手快赶在它自爆前冻结了它,捏作一颗药丸给塞到了昏迷的贺洞仙口中。 看着事到如今还是无法不能接受一连串冲击的空光子,阿土道:“可能没必要拜托先生了,洞仙一会儿便醒,你们快些找到出去的办法吧。” 交代完这一句话,阿土和那蓝网一同化作神秘符文钻进贺洞仙的身体,几乎是转眼之间,天地之间又回归一片寂静和黑暗,连天上星辰都黯淡了几分。 空光子叹道:“可怜的娃娃,这都是一些什么事啊......” 第四十六章 承蒙恩人关照 第四十六章:承蒙恩人关照 正如阿土所言,片刻后贺洞仙悠悠转醒,尚未睁眼她便张嘴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空光子随即点头应声附和,由那灵体捏成的药丸应该已经被娃娃吸收了,想必自己也无须作过多解释。 伸手扶起坐在草地上的贺洞仙,空光子道:“我们一直以来都被动得很,不管怎么,还是先找办法从这里出去吧。” 贺洞仙借力站起来道:“等出去后爷爷给我讲讲十九仙娘的故事吧。” “自然,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线索。”空光子慢慢走着,语气里皆是认真,“我跟着你,也算是能够见证历史了。” 贺洞仙失笑道:“爷爷太抬举我了,这命运谁都说不准,我现在是传言中的天命之子,保不齐下一刻我就是个红尘过客了,就和之前那个从未来过轻舟界的贺洞仙一样。” 空光子没接话,一脸忧心忡忡地抚摸着贺洞仙的发顶。 “能分清你是哪个贺洞仙吗?” 贺洞仙感受着空光子按在头顶的手掌心的颤动,坚定地伸手握住,“我的人生还得我自己来走,她不过是一个比较离奇的故事罢了。” 空光子道:“对人生不迷茫了?” 回答他的是干脆利落的的一句话,“不迷茫了。” 显而易见,贺洞仙不过修仙刚刚入门,再加上五行灵根修炼速度极慢的弊端,寿元本比普通修仙者要短上许多,更何况还要躲避宋芳影的追杀,若是一整天伤春悲秋,怕是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修炼,变强,保住轻舟界,回到归鹤界生活。 此刻小小的人儿心里,已经逐渐规划完毕了未来人生大致的走向。 吻露卷带路,半个时辰后,在没有边际的草地上出现了一座显眼的塔台,它伫立在风中,鲜艳的橙红在茫茫绿海显得无比招摇。 塔台为圆柱形,墙壁上满是斑驳痕迹,半塔处的两扇窗户跌出墙外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路看过去,除了破旧再无其它特色。 “啧。”空光子扯扯嘴角,心里嘀咕道,这地方比他那个山洞还要破。 贺洞仙正欲敲门,谁知那扇看起来马上就要结束它漫长的一生的旧木门率先发出了一声残叹。 一只黑色的牛角静静的抵在门与墙的空隙里。 随后,两只黑白分明的人眼出现在牛角隔开的空隙中央,那眼底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 见此情景,两人俱是屏息后退一步。 木门被那人吃力地打开,待到光线进去塔台内,贺洞仙和空光子才看清,那两只人眼属于一名面庞稚嫩却气质十分成熟的幼童,他只比贺洞仙矮上一个脑袋。 “呃......”贺洞仙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这名幼童,一肚子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幼童开口道:“我家师父已经恭候二位多时。”他的声音说不上难听,却是有点沙哑,像是两颗石子在缓缓摩擦。 贺洞仙强笑着点头,试探性的说了声多谢便拉着空光子往里走。 塔台内外除了明暗的差别,所有东西都是毫无二致的破旧。 见两人熟悉了环境,幼童道:“先生先坐下喝茶,我将贺道友引见给师父后便来招待您。” 空光子诧异道:“你师父不见我?” 幼童道:“师父说,您与她的缘分不在这里。” “行,那日后有缘再与你师父相见。”空光子大大方方落座,靠着一张满是灰尘的桌子,他叮嘱道,“我人就在这儿,你可要看好我家娃娃。” 幼童低头敛眉道:“先生放心,那是自然。” 贺洞仙也不怕,她笑眯眯和空光子道别后便跟着幼童走了,一时间屋内冷清下来,本来就没有多少摆设的屋子显得更加空旷了。 空光子打了个哈欠准备闭眼修炼,突然墙壁上的一张面具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喃喃道:“这么小的人皮面具......老人的模样?”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空光子仔细扫了一眼就把它抛之脑后了。 另一边贺洞仙正在跟着幼童一路爬着到最高层的楼梯,幼童好像不喜欢说话,一路都闷着嘴巴只顾往上走,她只能四处观察来解闷。 楼梯是旋转式的,塔身中空,自塔顶投射下一束光直到塔底,贺洞仙这时才发现,所谓的塔底其实是二楼,而空光子在一楼,一楼没有光暗得很。 “那是什么?”贺洞仙指着塔底一抹青光问道,刚刚她上二楼没有看见这东西。 幼童看了一眼道:“这是师父的坐骑,青牛。”说完他又紧紧闭上了嘴。 贺洞仙点点头,察觉到幼童不想和她说话后便识趣的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上了最后一层台阶,贺洞仙终于见到幼童口中的这个师父,那竟是个女子。 女子长得很是年轻,但却满头银丝,她跪坐在一扇落地大窗前笑得温柔,招手道:“贺道友到我跟前来,你退下吧。”后一句自然是对幼童说的。 幼童动了,贺洞仙却未动,女子却也不计较,等察觉到徒弟的气息完全消失在了塔顶时,她才挪动膝盖向前一步行了个大礼。 “第一天道鹤首,叩谢恩人。” 贺洞仙大惊失色,想要退后回避这个礼节却因为后背撞到门而停下,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又多了一个第一天道,她急忙向前跨了一大步,扶住女子的两只手臂道:“前辈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是前辈的恩人呢?” 鹤首顺势直起身来,因为跪坐在地上,她不得不仰头看着贺洞仙,“鹤首绝不会认错,承蒙您在上一次大战中对我的关照,鹤首才侥幸苟活至今。贺洞仙,就是鹤首的救命恩人。” 女子情绪十分激动,泪盈盈的蓝色双眸紧紧盯着贺洞仙不放,生怕她不认救命恩人这个身份一样。 贺洞仙拗不过她,只得妥协道:“好,前......姐姐,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这里来总不会是单纯的道谢吧?” 鹤首道:“这是首要的一点。” 第四十七章 虎视眈眈的饿狼 第四十七章:虎视眈眈的饿狼 “虽然鹤首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来到虚谷,但是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您,鹤首也死而无憾了。”女子笑中带泪,眉梢都透着由衷的喜悦,这倒是让一无所知的贺洞仙感觉十分不自在。 被这么一位绝色美人用这么崇敬的目光盯着,饶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汉子也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对一个心志不坚的小丫头呢。 但贺洞仙却没有沉迷第一天道的美貌,她低声咳嗽一声以掩饰之前失神的尴尬。 鹤首柔柔一笑,左侧脸颊漾出一个酒窝,“恩人,我的时间不多了,请您坐到我跟前来,我好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都细细讲于您听,这也算是还了您的救命恩情。” 贺洞仙点头,盘腿坐下直面第一天道山泉般清澈又冰凉的目光。 不得不说,看着这双眼睛,她总有一种被冒犯到的感觉,好像是那种被人看穿了心底最阴暗的想法一样的令人瑟缩的羞耻感。 贺洞仙眼神向下,流连过一整张完美无瑕的脸,最后视线定格在秀气精致的鼻尖上,她定了定神竖起耳朵来听鹤首接下来的话。 第一天道正襟危坐,收敛了柔弱的姿态,沉声道:“我从恩人您身上感觉到了其余三个天道的气息,想必您已经和它们打过照面了。” 三个天道?除了之前那个山洞中的第四天道和梧桐山庄见到的第九天道,剩下一个难道指的是她身上的鹤十二吗? 这么说,若是真有前世,她也一定不会是鹤十二。 贺洞仙心下有了定夺,眼神里浓重的迷雾蓦地散开,露出几分炫目的光彩来,“是,姐姐说的一点儿没错,算上您,一四九十二,天道一脉总共已见过四位了。” 鹤首道:“我想您对其中几位肯定有几分不好的印象,但我恳请您相信,天道一脉绝对不会做出不利于您的事情,他们永远站在您一边。” 语毕她俯身再拜,被贺洞仙给拦住了,“您的话我会考虑的。” 除了暂时还捉摸不透第九天道的路数,其他的倒是也没有对贺洞仙的人生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不过,贺洞仙想起了因为第九天道瞎眼的敬师姐,略带嘲讽想道,就算站在她这一边,恐怕也只不过是简单保住她的性命,其余的他们倒是不会考虑。 鹤首看了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鹤四身死道消,它的轮回眼被小梨花拿走送给了您的敬师姐,这是出于双方自身意愿的交易,您要相信我们。” 贺洞仙一下子被看透了,她脸色有些不好,交换过盘着的两条腿,继续抿唇不吱声。 “鹤十二作恶多端,被万人唾骂也是她应得的报应,您往后若是有机会能见到她濒死的境况,千万要记着帮我吐上一口唾沫星子。”鹤首凉凉道,面上满是淡淡的嘲讽。 贺洞仙心道,要是真有机会碰上那一刻,她怕是连爷爷的那一口唾沫星子也要跟着一起吐。 胸口的玉佩发热震动,被鹤首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又复归平静,她继续讲道:“鹤四胆子小,当时见您的时候一定讲的含含糊糊的,现在我给您捋一遍,这辈子也只讲那么一遍,您可要仔细听好了。” 正题来了,贺洞仙认真点头,凑得离这个说话最多的天道更近。 “大道初始,生十二天道监管世间万物。某日天地感应,命道震荡,元气两分。一化轻舟,二化归鹤,这便是双生世界的诞生。” “我身为天道,知晓万物始终,热爱此间所有能呼吸之生灵,所以我要告诉您,我们脚下的土地是真实的。” 柔和却坚定的嗓音在贺洞仙耳畔炸响,她颤抖着身体,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让两人的视线终于交汇。 贺洞仙哑着嗓音问道:“是真实的?” “是真实的。”鹤首唇角绽放一抹温柔的笑意,“你我呼吸交错,存在即为真实。” 贺洞仙紧紧握住鹤首的手,激动到失声。 鹤首把手覆到贺洞仙的手背上,道:“但是世界即将奔溃也是真实的。大道诞生于他人之手,我们受大道的庇佑,也相当于被他人掌握了命运。世界之外,有一群饿狼对我们虎视眈眈。” 贺洞仙问道:“饿狼们是谁?” 问的,当然是创造这一方天地的人。 鹤首摇头道:“我不知,但肯定与您有关,所以大道把这天地间仅剩的气运托付给您,所以您成为了天命之子,严格意义上来讲,您是大道之子。” 局势还是很不利啊,贺洞仙失魂落魄地挣脱两人交缠着的双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您是有资格和他们对话的,尽管您现在还没有这种能力。百年之期不过是他们拿来哄你的幌子,您要知道,修仙者的心结一旦成了心魔,便是提前失去了问鼎大道的资格,您千万要小心。”鹤首毫不在意的抽回双手道,“鹤四跟着糊涂,您可千万不能糊涂。” 鹤首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加重语气道:“恩人,他们想要束缚您囚困您,让这些东西成为您一辈子的桎梏,这样一来他们便没有了威胁。可他们要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两个活生生的世界,活生生的生命,凡是生命总有追求自由的想法和欲望,这些欲望糅杂在一起,便成为了大道的气运。” “而您,”她缓和下语气,“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我们,是气运最好的承载者。” 贺洞仙咂摸了一下信息量,迟疑道;“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的使命就是保住双生世界,而且百年之期就是那些人的口头威胁而不具有任何约束力的了?他们约束不了我,所以想在精神方面让我自杀?” 鹤首停顿片刻,道:“好像,大概,就是如此。” 贺洞仙心想,所以,如果能够除去宋芳影对她的敌意,两人在以双生世界为大本营探索世界外领域的想法方面是能够达成一致的。问题就是宋芳影好像人品不太行,而且,对她的杀心是格外严重。 鹤首眨眨眼,翻手变出了一本书交到贺洞仙的手里,道:“我想您大概需要帮手,这些是大道为您挑选的人,我把他们记录了下来,待到这本无字天书书页金光亮起之际,便是你们相逢之时。” 第四十八章 一定能够再见的 第四十八章:一定能够再见的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她那些人的名字呢? 贺洞仙沉默的盯着鹤首倒映着窗外白云的双眼,动作极缓的把书塞到了玉佩里,“我大概明白了。” 鹤首道:“您能明白就好,我还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 回应她的只有破窗拍打墙壁的哐当声。 好似是厌倦了什么,贺洞仙深呼一口气,不知怎的走到了窗户旁边,她站在边缘,向前一步就能触碰云朵,但是贺洞仙只是望着脚底上下浮动的草海神色极淡道:“天道只能向我传达这些吗?”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透露出无尽的失望与疲惫。 那一刻,第一天道在这个什么都还没有经历的小女孩身上,看到了几十年后恩人的影子。 鹤首怔住了,酸意涌上鼻尖,她深深伏低身子,把自己埋入尘埃里,声音随着哽咽而颤抖,“对不起,我帮不了恩人,我只知道这些。” 她哭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 “鹤首没用,鹤首是真的想帮您,可是鹤首忘记了,他们清除了鹤首的记忆,鹤首难过啊!” “恩人,世界已经诞生消亡了千万遍,可我们一无所知,正是因为他们能随意清除我们的记忆啊!但是您知道吗,因为恩人您的存在,双生世界才能够毁灭之后而重新诞生啊!” 贺洞仙错愕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鹤首用白袖捂着脸抽噎道:“大道是为您而生的,先有的您,才有的大道。” 贺洞仙还想继续问些什么,谁知堂堂的第一天道突然崩溃的大哭起来。 “你怎么了?别哭啊,我不会再凶你了!” 贺洞仙急急忙忙跪下来揽住鹤首的肩膀带到自己怀里来,谁知一伸手竟穿过了她的胸膛。 “你......”惊骇的神情出现在贺洞仙脸上,她失声的看着泪眼朦胧的女子,再讲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第一天道伏在地上的动作一顿,卸了全身力气翻身躺下,额头上贴了几缕贺洞仙跪坐在地上而垂下的黑色发丝。 鹤首并不意外发生的这一切,她痴痴的捻起黑发的其中一缕道:“恩人,我是真的要死了,可是我不想死,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因为这些话算是泄露了天机,第一天道是因为她而死? 贺洞仙用毕生最柔和的语气低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 鹤首微微仰头望着女孩倒转的面容,轻笑道:“是我想求死了。” 泪水划过她的眼角,一路顺着天地间最为惊心动魄的绝妙五官眨眼间滑落到铺满灰尘的木质地板。 鹤首的嘴唇因为恐惧而染上了一抹灰白,她想抚摸贺洞仙的脸,却什么也触碰不到,连手心的黑发都握不住了。 贺洞仙被她的哭声感染,眼眶也冒出湿意,她主动矮下身子把脸贴近鹤首的手心道:“你说世界不断重复着诞生消亡的过程,所以你不必害怕,我们都还有来世,你也还能够再次和你的从前相遇。”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女子哭得厉害,双眼发红,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她的瞳孔中,“第一天道要消失了,来世也不会再有鹤首了......” 她是自己求来的今日的死。 已经不想再重复既定的悲剧了啊。 眼睁睁看着无数次万物沉默的消亡与生灵绝望的怒号,她却没有能力救它们于水火,愧疚感日渐加重,到现在已经成为了鹤首心灵上最沉重的枷锁。 第一天道明白,只要向恩人,向贺洞仙讲出她知道的一切,那些人就会动手彻底抹去它的存在,死亡就是一瞬间的意识消散。 可是,鹤首没有想到,临死前她才发现她的无比漫长的一生充满了缺憾。 想看看恩人这一世能否阻止双生世界再一次的毁灭。 想看着十二天道能否勠力同心一致对抗外敌。 想再看看...... 想再看看这个世界鲜活的一面! 第一天道哭得声嘶力竭,她错了,鹤四不是胆子最小的,十二天道里头,胆子最小的分明是她鹤首啊! 因为胆怯而想避免猛烈悲痛的来袭,所以决定毁灭自己。 鹤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透明了,只剩半个身子躺在地上,她哆哆嗦嗦朝贺洞仙道:“恩人,请你一定要走下去!我是个懦夫,您可别笑话我啊......呜呜......呜呜呜呜。” “我答应你。” 贺洞仙埋头,把脸凑得更近,一滴泪穿过鹤首的左眼溃散在木板上。 “请您记住,我是被他们杀死的,不是自杀的。”要面临真正的死亡了,鹤首却笑出来,泪水模糊了她眼底的颜色,“请可怜可怜我的自尊心吧。” 贺洞仙用实际行动作了回答,她拿脸蹭了蹭鹤首伸出来的对着她的逐渐透明的手掌心。 “请您一定要走下去,不管会死多少人。” 手掌心消散在尘埃里,唯有浸透泪水的湿润木质地板和第一次感受到责任重大的小女孩见证了这个女子的死亡。 贺洞仙伏下身子亲吻了一下地面,落地窗射进日辉,在她眼眸中荡漾成水色,化作了无边的光亮。 “一定能够再见的。” 她会找出那些人,击败他们,然后大声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们。 而是属于这一群用各种方式表达着自己对世界的热爱的最可爱的人。 昏黄的落日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向黑暗,身着黑袍的旧月无言的接替了它的位置。 草原上又过去了一天。 空光子重新见到贺洞仙的时候,他正在擦拭他的断刀。 说起来,贺洞仙还是第一次看清这把断刀的模样。 这是一把断掉半截的鬼头刀。 背厚面阔,劈砍利索,最适合用来杀头。 可惜断掉了。 空光子注意到贺洞仙下楼的身影,他笑道:“完事了?” 贺洞仙点头,她想道,为什么不换把刀? 话到嘴边,看着空光子温柔耐心的不厌其烦的擦拭动作,她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就像鹤首一样,漫长的岁月里,主动选择了经历一遍又一遍的灭世绝望。 也许也还会和鹤首一样,她选择了毁灭,而爷爷他最终也会选择换掉这把断刀。 然后重新成为他诗里的英雄。 十年一剑震得是山河。 而千年一刀,震得则是世界之外那群目露凶光的恶犬。 第四十九章 坐山观虎斗 第四十九章:坐山观虎斗 红城,城主府大厅。 金冠老者听着王座下使者的汇报,兴奋的差点连手里的茶杯都拿不稳,他喜出望外道:“这一任的蓝城城主可是愚蠢至极啊!” 雪鸟族群只是冲着蓝城的水之本源来的,而历代蓝城城主继任后体内都会诞生一颗水之本源,只要每一任蓝城城主在年老之际将残缺之身献祭给雪鸟,雪鸟族群根本不会对蓝城的发展造成任何困扰。 只不过对应的就是历代城主社会地位的消亡罢了,他们全部的贡献都会被蓝城居民给忘记。 这一切都是因为雪鸟吞噬的不光是一具尸体和里面的一颗水之本源,它还能吞噬这个人在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但与此同时,蓝城城主身上精心准备的诅咒也被雪鸟吞噬,百年来的诅咒一直叠加,虽然这时候的雪鸟族群实力已经下降,但还是区区蓝城简单兵力抵抗不过的。 蓝城重文,与重武的红城走的是两个极端,如果不是靠着极寒天气与高原地势的庇佑,它早已被红城踏平,雪鸟族群自然也不会跋山涉水先红城一步占据这里。 当然红城城主现在已经找到了攻占红城的好时机,他抚掌大笑道:“等蓝城与雪鸟族群两败俱伤之际,再让那群喝过雪鸟草的疯子爬出地窖去城内大闹一场吧!” 雪鸟草是利用雪鸟尸骸养出的,人喝了雪鸟草泡过的水就会开始发疯,但这些人还有残留的自主意识,红城城主派人稍加引导便训练出了一批对蓝城恨之入骨的疯子。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等到顺利攻下蓝城,再一举把雪鸟族群消灭,统一红蓝,合并正反世界,建立红鹰王朝指日可待。 复兴红鹰家族的艰巨任务终于还是被他实现了啊。 红城城主笑眯眯的捧着茶杯,内心已经规划好了一片宏伟的蓝图。 也不枉他临死前拿着灵魂和青牛使的主人做了交易重生了回来。 想到青牛使和他背后的主人,红城城主眼神一暗,反正灵魂都已经豁出去了,他胆子再大一点又有何不可呢? 水之本源和火之本源融合后,他自然有能力摆脱他们的控制。 到那时候他布下天罗地网,捉住前世那群破坏他统一红蓝大业的神秘人,反攻幕后主使老巢,一切危机消除,自是在庙宇高枕无忧永受香火。 红城这边蠢蠢欲动,远在两城之外的贺洞仙和空光子却是漫不经心的顺着原路走回去,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来临。 “爷爷不担心卢宣前辈和鸿驹哥哥吗?”贺洞仙瞧见空光子越来越慢的步伐,甚至还揪了根草放在嘴里咀嚼的动作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空光子把草团吐出来,神色如常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卢宣前辈武艺高强,鸿驹他小子想法多心思细腻,要是真栽了,心里有愧,我们给他们多上柱香便是了。” 贺洞仙震惊道:“虽然我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对方真陷入危机,我们这算是见死不救吧?” 空光子大笑起来,青白的脸泛了一丝红晕,“连他们都打不过,那你又能如何呢?只不过是添乱送命罢了。” 一道冷风吹过,叫贺洞仙心里直发凉。 “胜败乃兵家常事,修仙一途,生离死别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你若是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如何在一群心硬如铁之人中自保甚至强大呢?舍得一时,是为了日后更好的保护。” 空光之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未变,一直是冷漠的态度,完全没有平常面对贺洞仙的温柔与爱护。 贺洞仙久久凝视着空光子深如寒潭的双眼,想从里面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但是那里面的黑色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产生任何裂缝。 贺洞仙拧眉反驳道:“可正是这样的风气导致了这种残酷现象的加剧,人人见死不救,说的是为了日后的保护,可人一生能有几个人想要保护呢?只怕是等爬到那个高位,人死透了,心也死透了。心死透了的人,还有什么心思追求大道呢?” “修仙界打打杀杀,早就失去了原先的质朴,高修者占据所有资源,压迫低修者,低修者冲破牢笼爬到高位,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继续仿照原先高修者压迫他的办法,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谁还管大道是什么东西,修为比别人高就完事了,你说,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贺洞仙越来越激动,她的身体因为语速的加快和声量的加重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少年人啊,总是这样充满了对美好世界的向往。 他年轻时,何尝也不是这样子想呢? 空光子心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揉了揉贺洞仙的头发。 “你原来是这么看待修仙世界的吗?” 贺洞仙把脑袋挪开,闷闷道:“我原先在拜火宗修炼,师兄师姐的阴私我也见了不少,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我和敬师姐一起巡山......总能发现死的不明不白的同门。”说到最后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一个大宗里都是这样,天下不是更乱吗?” 空光子道:“唉,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只不过是想让你先认识一下修真界的残酷,没想到你想的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复杂。” 他在贺洞仙扭曲的表情下面不改色从兜里取出了两盏灯,“这是我给他们点的长明灯,虽然灵识联系不到他们,不过看情况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至少比我们俩过得要好。” 贺洞仙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扯扯嘴角,“爷爷可真恶劣。” 空光子神色悲伤的又从地上揪了一把草泄愤,“娃娃啊,等出去后我带你去逛逛吧,你会发现大道是虚无缥缈的,黑暗和光明也是并存于世的,没有一成不变的美好,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残酷,你说的只是世道的黑暗一面罢了,人还是得看着光明一面努力活着啊。” 贺洞仙不说话,抿唇站了一会儿,蹲下来和他一起揪草。 “你是不是被那个灵体的记忆给影响了?” 贺洞仙揪草的动作一顿,否认道:“没有。” 空光子叹道:“我觉得也是,她根本没有接触过轻舟界,怎么会得出这些片面的结论呢?” 一把草被贺洞仙捏在手里,绿色的汁液顺着手指流下。 虽然那个灵体没有来到轻舟界,可是她临死前轻舟界和归鹤界几乎完全融合,那群修仙者来到满是凡人的归鹤界,便真的如同贺洞仙适才所说的那般,对归鹤界开始了残酷的压榨。 那是贺洞仙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算是故乡的地方被别人肆意破坏,人性的恶在那里完全展露,这份账,自然而然算到了彼时还算稳定和谐的轻舟界头上。 贺洞仙长呼一口气,总而言之,一定要避免那个不好的未来的发生。 第五十章 错综复杂的势力博弈 第五十章:错综复杂的势力博弈 “等出去后,我带你去看世界,看人心,老头子我怕教坏你,所以很多东西还是要你自己去感悟。” 空光子站起来挺直腰背,同时也把呆愣的贺洞仙从地上提起来,他沉静道:“我就是说习惯了,我其实也挺担心他们两个的。” 为什么? 贺洞仙用清澈的目光无声询问他。 空光子神色晦暗不明,沉默间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痒,便把脸撇过去重重咳嗽了一声,最终往草地上吐了一口黑血。 恍惚间,贺洞仙还看见一滴未落的血挂在那发紫的嘴唇上,摇摇欲坠。 “......爷爷?” “爷爷!” 贺洞仙瞳孔猛地一缩,空光子这分明是中毒已久的模样。 空光子摆摆手示意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他只是笑着在血迹上方虚虚一点道:“我以前很喜欢吃十九娘做的桂花糕。” 所以......空光子想告诉她什么? 很喜欢吃桂花糕便会中毒吗,很在意某个人便会被掐住软肋拿来做威胁吗? 如果不钻牛角尖,贺洞仙其实是一个聪明的一点就通的人。 她上前一步扶住摇摆着身体的空光子,眼泪几乎要落下来,“我明白了,爷爷你不要说话了。” 空光子笑意淡淡的,轻轻拍了一下贺洞仙的手背道:“走吧,回蓝城看看他们出来了没有。” 两人走后,原在塔楼的幼童骑着一头青牛晃晃悠悠来到了这滩血迹旁边,在他身边还跟着个满脸红色疤痕的男人。 是青牛使和红疤魔。 “你那朋友看起来快死了。”青牛使嘴角噙着一抹笑,落井下石的态度叫人恼火。 红疤魔低头扫视了一下血迹,心头一滞,随即冷声道:“与你何干?” 青牛使挑眉道:“别着急,又不是我害的他——红城地牢里的那位过得怎么样?” 红疤魔瓮声瓮气回答道:“反正是死不了,等他成功刺杀红城城主,我们就可以收网了。” 轻舟界的裂缝需要五行本源力量用来修补,而其中的水之本源和火之本源就藏在《虚谷异话》这本书中。 谁能相信这两样无比重要的东西会藏在一本书中的世界呢? 而本源是有自我意识的,等到红城城主成功将两者融合,他的人生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脑海里面闪过那个老人贪婪的眼神,红疤魔咬牙切齿提醒道:“你可别到最后被他反将一军。” 青牛使摇头道:“自然不会,我先前在他面前露了怯,应是已经对我放松了警惕,还用激将法警告他不要去找贺洞仙他们的麻烦,不过,估计他很快就要阳奉阴违了。” 红疤魔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又被他座下青牛眼里的寒光看得直打了一个哆嗦。 “再说了,”青牛使拉长语调笑得淡定,“他的灵魂本源还在我手里捏着,搞不出什么大动作的。” 萝木鬼已经找到了鸿驹,卢宣估计很快就能被救出来,贺洞仙和空光子也已经往蓝城那边赶了,四个人齐聚是迟早的事。 区区凡人,他们还是能打过的。 问题就是鸿驹和卢宣在反世界,而另外两人在正世界啊,如何把那湖中央的玉舟给烧了,让正反世界融合,就是红疤魔的任务了。 青牛使的目光落在红疤魔身上,这个人能做好吗? 红疤魔感受到莫名的寒意,扭过头怀疑的看着青牛使,对着他神神道道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他和青牛使其实是半路合作的关系,对于青牛使的能力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他是虚谷的主人,不过,这并不影响接下来的合作,他道:“那你别忘了,合作完成后你可要放我回到轻舟界。” 青牛使不以为意的点头,“行。” 轻舟界那破地方,有什么好回去的。 他漫不经心的抽了抽鞭子赶着青牛向前走,他负责监视的那个名义上的师父和主人——第一天道已经被抹杀了,第四和第十二也差不多死透了,鹤十二那点残存的意识翻不出什么浪花,第九天道附在了东陆敬家那个小姑娘身上,不知道想搞什么新花样。 青牛使摸摸牛耳朵愉快的吹起了口哨,管他呢,十二天道再厉害又能怎样,贺洞仙还不是照样生生世世每个轮回都被困在双生世界摸不透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贺洞仙可不能走,她逃走了,这个地方的秩序靠谁来维护? 不过这些人可真能折腾的,来来去去就那点花样那点眼泪,他都看腻了。 等这一次轮回结束,他就向上面申请换班,在游戏世界呆了这么久,也该去度假放松放松心情了。 这一切小心思,天不知地不知,只在青牛使一个人的脑海中欢快盘旋了。 红疤魔跟在青牛身后,面无表情的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然后用力吹向前方。 这小孩真欠揍。 远在蓝城的鸿驹若有所感的望了望天,发现与之前别无二致后放心的转身离开演武场。 蓝城城主府内只有一千名士兵,拿来和雪鸟族群对抗远远不够,所以他额外从城内招募了两千人,现在演武场上这群人就是未来与雪鸟作战的主力军。 等鸿驹回到宫殿内,一眼便瞧见了盘踞在大殿柱子上的萝木鬼,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王座上,萝木鬼也配合的从柱子上下来,贴着地游到了鸿驹脚边。 “这几日疏忽了你真是不好意思,等我这边忙完我就和你出府去找卢宣前辈。”鸿驹讲到一半露出讥讽的笑,“那老祭司看我看的紧,生怕我临阵脱逃。” 萝木鬼用圆溜溜的金色蛇瞳盯着他,没有表露出半点不满。 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卢宣已经能够重新联系上萝木鬼来传递信息了,她表示不着急,在这里除了抽签无聊点,没有什么别的不好,还能磨练心境,增加与剑的共鸣。 这自然是客气话。 卢宣的真实想法就是赶紧出去然后一剑劈了这个鬼地方,这抽签的阴暗旮旯比她呆了千年的棺材还要让她难受。 这明显与青牛使的本意相悖,他本来以为幽闭空间和抽签决定未来的巨大责任感能使卢宣收敛一下张扬高傲的性格,谁曾想竟适得其反。 青牛使收了手里的小镜子叹口气。 十二天道还真是给他留下了一个祸害,这个卢宣武力值已经超过了世界设定,明显成为了bug一样的存在,是时候找机会向上头申请一下给除掉了。 第五十一章 谁是黄雀 第五十一章:谁是黄雀 红疤魔一路跟着青牛使进了蓝城,终于找到玉舟准备敲碎的时候却发现青牛使甩着鞭子慢吞吞准备回草原了,他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有一种糟糕的预感,“你现在就要回去?” 青牛使晃荡着两只小脚道:“我去红城看看,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怎么,怕我骗你?”他似笑非笑,明明外表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孩子,却让人心里无端生出一点凉意。 红疤魔幽幽道:“是啊。” 干脆直白的回答噎了青牛使一下。 青牛使道:“等着。”说完他便翻起了随身携带的麻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 在红疤魔好奇的目光下,青牛使冷静的用手指在上面虚虚画了几道,然后撕下一页扔给他。 红疤魔夹起那张纸,上面鬼画符画了一通他完全不认识的文字,他挑眉道:“通行证?” “拿着这张纸从蓝城西城门出去。” 青牛使丢下这一句就溜着牛走了,留下一个略带喜感的黑色圆鼓鼓后脑勺。 这家伙脾气不好,倒也还挺讲信用。 红疤魔把通行证塞到衣服的最里边,开始打量起眼前湖中央奶白色的玉舟起来。 他本是不相信里面藏着一个人的,可在强烈的日光照耀下,还真看见了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坐在里头,看不真切,一闪而过,所以很容易被当成错觉。 若是真有人,那里头坐的,便是那一战成名的威灵剑仙...... 死而复生的卢宣? 红疤魔暗自称奇,若里头这位是真的,想必也是大气运携带者,等一下敲碎了玉舟他能躲则躲,不能躲的话他的态度一定要恭恭敬敬,不求报恩庇佑,但求不树敌。 周遭没有一个人,蓝城的居民都集中到城主府附近了,这里离城主府极远,应该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 思考完毕,他跳入湖中朝玉舟游去。 红疤魔是土灵根,他一触碰到玉舟,便极其敏锐的感受到里面有活物的气息,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死亡的气息,这和墓碑林里的气息很是接近。 没错了,是卢宣。 凡是在墓碑林地下躺过一回的,身上就甩不掉这种气息,但是它只能被墓碑林的守墓人闻到。 已经确定目标,红疤魔便发动体内土灵根的力量,使之攀附到玉舟各处。 还没等他用上三成的力,变成土舟的玉舟便自己承受不住压力而开始崩裂了。 咦? 红疤魔心生疑惑,他还以为能困住威灵剑仙的玉舟能有多坚固,竟然是这么脆弱的吗? 卢宣本坐在地上打坐,猛地自头顶泄出一丝光亮来,她反应极快的一手拎剑一手捏住想要逃跑的签筒,挥出一道剑光便提气往上飞去。 待飞到半空发现这里是湖中央,卢宣眉心一跳,向前的动作硬生生拐弯踏在了身后原先的玉舟上,彼时玉舟只剩下一块浮板飘在水面上。 “没人?” 卢宣警惕的握紧剑身,环顾四周后发现周围悄无声息只有鸟叫声后奇怪的蹙了蹙眉。 难道不是别人救的她,而是这空间自动崩裂? 湖底,看着玉舟彻底碎裂的红疤魔屏息观察卢宣的反应,等卢宣走了,他便能拿着通行证出虚谷回到轻舟界了。 卢宣也不追究,她接收着萝木鬼新传递来的蓝城城主府的位置,没有多加犹豫便三两步飞踏着湖面匆匆远去。 不愧是威灵剑仙,居然不用游过去。 红疤魔目露艳羡之光,却也没有片刻耽搁便爬上岸抖干净身上的水。 任务完成,他终于可以摆脱红疤魔这个身份了,也终于可以离开虚谷了。 一边担任红疤魔的堕落仙境这一篇章的主人公,一边勤勤恳恳在墓碑林守墓,替别人白干两份活没有任何回报简直不要太难受。 等红疤魔欢欣的去摸身上的通行证时,他却彻底僵住了。 他不信邪的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却怎么也摸不到那张纸的踪迹。 怎么回事,怎么找不到了?明明夹在里面的! 在红疤魔慌神之际,一双玉白的手两指捏着那张薄薄的通行证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急忙抬眼望过去,却惊骇地发现,那双手的主人和他长的一模一样,唯有脸上的红色疤痕比他淡上许多,但那恶劣的笑容,明晃晃昭示着他是个玩弄人心的恶魔。 而且,他身形如烟雾般缥缈,显然是灵体。 这,这难道才是真正的红疤魔?! 那青牛使居然骗他! 一阵香风袭来,眩晕的感觉笼罩着红疤魔的头脑,他面露不甘的昏死了过去。 此时在前往红城路上的青牛使看着手里的小镜子笑而不语,刚刚撤回了加在玉舟之上的约束之力,他的力量已经恢复到了巅峰时的状态,此去红城他便更加有恃无恐。 至于这个人,青牛使盯着镜子里的红疤魔忍不住发笑,真是好骗呐,知道他的计划,又和贺洞仙那边的人认识,他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出虚谷呢。 喉咙里满是愉悦的咕噜声,他低低笑道:“放心,你会回到轻舟界的。”只不过回去的是你的尸体罢了。 天空暗沉下来,开始狂风大作,一场大暴雨马上就要降临人间。 正反世界开始融合了。 尚不清楚情况的红城城主收敛了眉梢的喜意,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殿外。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城主,城主,地牢有人逃走了!” 红城城主看着大殿外奔来的踉踉跄跄的下属,发怒道:“慌什么,他还能逃出戒备森严的城主府不成,仔细巡逻,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那下属点头哈腰,接到命令滴着冷汗便要退出去,谁知红城城主眼一眯,制止了他。 “你等会儿,逃出去的是谁?” 下属老老实实回答道:“是那蓝城大祭司的儿子。” 那个得了失心疯的? “就他一个逃出去,其他几人呢?” “其余几人上吊自杀了。”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红城城主静默片刻,道:“抓到便就地正法。” 第五十二章 整装待发 第五十二章:整装待发 大战前的紧张与恐慌气氛弥漫在街道的每个角落,无数只雪鸟盘旋在白塔塔顶,俯瞰着这座已经失去生机的城市。 贺洞仙凭着记忆找到了离开前的那座小铺子,屋檐下的陶瓷盆装满了雪水,她搀扶着空光子走到铺子最里头坐下,在堆满柴火的炉灶旁拾了些干枝,也坐下尝试着给火炉重新点火。 天阴沉沉的,铺子里暗得很,火苗窜起来的时候,贺洞仙可以借着这点光看清屋内的陈列摆设,先前她没有好好看过这个铺子,这会儿空光子闭眼在休息,她便有机会好好打量这里。 他们所在的铺子最深处是一个拿着床单隔开的当做小厨房的隔间,贺洞仙把床单拉开,火光便能勉强照亮一整间屋子。 出了小厨房,外面只有两个巨大的红色博古架,上面扔满了奇形怪状的木雕和一些黑色的石头,主人对这些东西好像并不在意,所以摆放的毫无章法。 房间里落满了灰尘,看样子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突然贺洞仙感觉胸口发热,她发觉是里面的鹤首给她的无字天书有了反应。 这间屋子里难道有活人? 贺洞仙警惕起来,连忙往回退几步,看见空光子并没有作出什么察觉到危险的反应,她便小心翼翼拿出了无字天书。 天书在贺洞仙手里飞快地翻动着,一阵金光过后便平静下来,在第一页位置处显示出了一个破旧的盒子的画像。 不是人,是一个盒子? 有生命的盒子? 贺洞仙看向两个落灰的博古架,眼神怀疑的扫视着上面所有看起来是盒子的东西。 终于,她在左边那个博古架的最后一层角落处找到了一个和无字天书画的一模一样的盒子。 这时被贺洞仙捧在手心里的天书又发生了异变,一行字正缓缓浮现在因为火光而微微泛黄的书页上。 【一个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用的骨灰盒。】 ......什么东西? 紧张的氛围突然变样,贺洞仙顿时生出了几分被戏耍的不痛快感。 但好歹也是能显示在无字天书上的东西,她还是用小隔间的破布仔细擦拭后妥帖的放在了玉佩里的空间。 保险起见,贺洞仙举着无字天书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再发现能出现在书上的东西。 但是好像也有意外之喜。 贺洞仙瞅瞅右边博古架最上头的那本看起来和她手里的无字天书长得一模一样的书本时沉默了。 她把无字天书放回去,搬来椅子准备把那本书拿下来。 也许是搬动椅子的刺啦声太过吵闹,空光带着困意的声音从厚重的破布那端传来。 “怎么了?” 贺洞仙道:“无事,我搬椅子拿个东西,一会儿就好。” 空光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行,你小心点。” 一番对话后,屋子里更安静了,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着最后的存在痕迹,好似在庆祝使命结束的欢愉,又好似在哀叹生命末尾的痛苦。 贺洞仙轻轻取下那本书,半蹲在椅子上对着它吹落上面的一层薄灰。 和无字天书一模一样的触感。 封面的右下角落款是第三天道。 贺洞仙抚摸着这四个字,无声感叹道,世界真小。 这本书的厚度远远比不上第一天道给她的,贺洞仙很快便翻完了。 这是第三天道临死前写的绝命书。 她和第一天道被一个骑青牛的老人——十二天道的宿敌打成重伤,她费尽力气逃了出来,而第一天道却被抓走了。 第三天道慌乱中找到这个小屋躲了起来,然后趁着意识还清醒记录下来这个老人的样貌以及事件的经过,还有他们来到虚谷的目的——去墓碑林偷尸体。 但是她们只偷出来两具便被那个老人发现,于是落到了这种境地。 故事写到这便戛然而止,留下一道略显慌乱的长长的墨痕。 第三天道没有讲那两具尸体在哪里。 或者说,他被谁发现了,来不及讲? 他极有可能是被这间铺子的主人给发现了,也可能是被那个神秘人给抓走了。 贺洞仙拢了拢眉心,觉得屋子里有些冷,便从椅子上回到小隔间添了把柴火。 空光子盯着她看,贺洞仙便一五一十的把第三天道的话说给他听,还把那本布满灰尘的书本递过去。 空光子没接,他道;“骑青牛的老人?” “是。”贺洞仙想了想补充道,“我倒是在塔楼那边看到过一头青牛,在去见第一天道的路上。” “是吗?” 空光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闭上眼没说话。 这样一来,基本可以排除贺洞仙是鹤十二的可能性了。 那个幼童没有对贺洞仙下杀手,就证明贺洞仙不值得他杀或者是不能杀。 一个强者是不会让他的敌人成长的。 除非二者毫无干系。 又或者......是同盟关系。 十二天道扶持的天命之子是追杀他们的人的盟友? 想想就觉得十分可笑。 思考了一阵,空光子又重新睁开眼道:“我在那边看到过一张人皮面具,是老人的样貌。” 这句话好似平地惊雷,炸的火光都晃动了几分。 正在烤火的贺洞仙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 空光子笑道:“看来我们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和幕后黑手打了个照面。” 贺洞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岂止是打了个照面,这简直是在别人刀下滚了一圈。” 空光子收敛了笑容,心事重重的向背后的墙靠去,谁料一栽落入了一个黑暗的地道。 他四肢朝天僵硬着身躯,余光看见了贺洞仙目瞪口呆的表情。 真是......生活处处充满惊喜。 贺洞仙急忙起身把空光子扶起来,“这里怎么会有个地道?” 腰酸背痛的空光子没好气道:“鬼知道,这墙一看就是糊弄的,根本没好好掩饰。” 贺洞仙道:“反正鸿驹哥哥和卢宣前辈那边我们也帮不上忙,不如我们探探地道?” “可以。”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贺洞仙用水灵根变出了些水浇灭火炉后便转身和空光子进了地道。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地道口处的时候,窗外的天完全黑了下来。 雪鸟群遮天蔽日的飞过蓝城上空,用充满威胁的叫声在恐吓着这些不知好歹的人族,彼时蓝城城主府,三千士兵整装待发。 第五十三章 水之本源 第五十三章:水之本源 卢宣赶到蓝城城主府的时候是发兵一个时辰前。 因为萝木鬼提前知会过鸿驹,卢宣便由西侧小门被鸿驹派来的人给引到了大殿去。 一进大殿,潮湿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还带着些许馥郁的馨香,原是殿内高台点着祭司先祖用的线香。 鸿驹见了卢宣并不激动,他淡淡的点了点头,与她交代了具体的情况,没有什么隐瞒——毕竟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卢宣一边听着,一边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用三千人族士兵去攻击雪鸟族群?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雪鸟盘旋在蓝城上空,即使是卢宣不特意去观察都能听见大鸟迅疾掠过天空带来的猛烈风声。 一只成年雪鸟有四个成年男子般重,完全展开双翼身长可达数十米,而且现在盘旋在蓝城上空的雪鸟就已经有将近两千只,更何况还有成千上万只雪鸟在前往蓝城的路上,仅仅普通的三千名人族士兵,怎么可能会打赢这场仗,这完全是以卵击石。 卢宣心道,鸿驹怎么这般糊涂。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讲。 “你一直是蓝城的城主?”卢宣问道。 鸿驹回答十分迅速,“是,我醒过来就是这个身份。” 卢宣又道;“你见到过贺洞仙和空光子的踪影了吗?” 鸿驹神色复杂摇头,继而又缓缓点头道;“之前有两具尸体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我爷爷相对来说要比原样更为年轻,但是我不信。” “他们没死,萝木鬼之前遇到过他们。”卢宣肯定道,随后抛出一个新的疑惑,“占卜显示蓝城城主早已暴毙。” 鸿驹诧异道:“您会占卜?”原来卢宣还会这个。 卢宣打断他,“我不会。” 随即一只变形了的签筒被提到鸿驹眼前,“它会。” 鸿驹打量了一下这个签筒,试探性看了卢宣一眼,“您想说什么?”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毫无头绪。 卢宣眼神沉沉的回望,“贺洞仙说世界外还有世界,那我们世界内是不是也有世界,我们所待的地方,可能存在两个相反的世界。” 鸿驹沉默一会儿,笑道:“比起世界这两个生硬的字,我更愿意称呼它们为幻境,毕竟人生如梦幻,能得几时真。” 不过,即使是两个世界又能怎样? 按理来说,卢宣应该是与鸿驹不能见面的,可此时却见了面。 这是否意味和两个世界开始融合? 鸿驹道:“幻境要奔溃了。” 崩溃会是什么景象? 外面的骚乱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蓝城的雪鸟数量剧增,可是要上战场的三千士兵却开始发疯了。 此时蓝城地底,有两个人走得不紧不慢,犹如闲庭信步。 贺洞仙疑惑地眨眨眼,道:“戒指有反应了。” “戒指?” 空光子对着贺洞仙在黑暗中幽幽发着蓝光的手指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应该是雪鸟首领的戒指。 贺洞仙仔细感受后确定道:“雪鸟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了,连带着我的力量也增强不少。” 五行灵根的修炼速度快了一点,虽然几乎没有多大变化,但的的确确是有那么一点改变。 “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空光子道:“那我们快些出去。” 两人加速朝地道深处走,有呼呼风声从地道那边穿拂过来,带来清新的空气。 没走多久,一点光亮出现在他们头顶。 贺洞仙和空光子对视一眼,两双手一起用力抵在了头顶的砖石,随后重重一推。 幽暗的不断变换的五彩斑斓的光线打在他们脸上。 这里是一处溶洞。 空光子让贺洞仙先一步爬上去,然后再撑着双手跳上来,拍拍灰尘把石砖重新盖稳。 他们能看见距离他们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出口。 但是贺洞仙拦住空光子道,“戒指在这边有反应,先看看这里藏着什么东西。” 空光子道:“也行,反正也急不得一时。” 于是贺洞仙凭着戒指给她的感觉四处走走逛逛,又不停摸索着各个角落。 终于在百步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冰冻在岩壁上的巴掌大的黑色小人。 戒指发出的信号更强烈了。 贺洞仙试着把变得愈发灼热的戒指贴在冰层上,厚厚的冰壁真的随之逐渐融化。 空光子瞅了一眼道:“这倒像是西陆那边大山深处的山野精灵,不过他们是很残暴的食肉种族。” 很残暴的食肉种族? 贺洞仙手指一抖,忍不住蜷曲起来让戒指暂时离开了冰层。 她敲敲冰壁道:“那还是先让它在里面冰着吧,爷爷,我试着把它给凿一个方块下来。” 五行之中每一属性皆能化作利刃为她所用,贺洞仙思前想后选择了水刃。 在切割的过程中,贺洞仙利用火属性把水刃加热,如此一来一个方块便十分轻松地给割了下来。 再利用水属性给它附上一层薄冰,贺洞仙把它收进了玉佩空间里。 好像是预知到什么危险,贺洞仙鬼使神差的把玉佩往衣服的最里端塞了塞,衣领长,从外面是看不出她有一块玉佩的。 空光子默不作声看了贺洞仙一眼,脑子里仔细回忆着有关这个小人的一切。 轻舟界的生灵志他也曾经翻完过,却真的没有这个奇怪生灵的印象。 难不成是天地诞生的全新的生灵? 正想着,贺洞仙给了他答案,“戒指告诉我这是轻舟界的水之本源,可以用来修补任何东西。” 空光子稀罕道:“一个世界的五行本源之一?” 贺洞仙道:“爷爷想要吗?” “诶,我可不要。”空光子连忙摆手,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我没这个命,可是会被气运反噬的,本来就活不长,可不想现在就一命呜呼,你自己收好。” 贺洞仙笑了笑,若有所思道:“也想着东西能拿来修补结界?” 如果青牛使在现场,他一定会拍掌大笑,让贺洞仙快点拿着这个东西早早修补结界。 但这也正是贺洞的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不一会儿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第五十四章 窃气运而苟活 第五十四章:窃气运而苟活 溶洞外还有地道,地道后一段是向上走的台阶,出了地道,两人才发现这里是相当于密室的所在,因为推开隔板他们就踩在了一张雕花木床上。 浓烈的怪异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像是一条死鱼泡在粪坑里许久,又被捞出来撒上各种香料,最后大火熏烤的致命味道。 两人第一时间捂住口鼻,但是贺洞仙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这种气味使她胃里酸水直冒,简直难以忍受。 空光子闷声道:“这里好生怪异,我活那么久都没闻过这么难闻的气味,比大宗门里那群肥头大耳的人身上还要难闻。娃娃你先出去吧,我要检查一下这气味到底来自哪里?” 贺洞仙巴不得赶快走,她弓着腰捂着肚子连忙扶着墙逃了出去,谁知房间外的气味更加令人窒息,如果房间内是一条死鱼,那房间外则是一百条死鱼,这下格外刺激,贺洞仙浑身一激灵,差点晕死过去。 她白着脸快步缩回门里,哐的一声把门使劲关上,才虚弱的靠着墙坐了下去。 刚刚那一下味道冲进门内,空光子自然明白了她这幅样子是为何,道:“看来房间内的味道是外面散进来的。不管找不找得到这股异味的来源,我们总是要离开这里的,等一下的一段路对你来说恐怕会格外难熬。” 贺洞仙憔悴着脸道:“仙人们不都是神通广大施个法就能解决吗,武侠话本里还能封闭感官呢,爷爷,你真的没有办法让我们闻不到这种气味?” 这娃怕不是话本看多了,总喜欢拿现实里的东西和话本里的比一比。空光子无奈道:“就算有,我也不会,我算是散修里学艺不精的典例了。早死早超生,快些起来吧。” 贺洞仙磨磨蹭蹭的站起来,眼里满是绝望,她把衣服领子拉到最高蒙住鼻子,整个脑袋缩在薄薄的衣服里,只露出光洁的金色额头和一双黑溜溜的眼,滑稽得很,可在这种环境下却叫人无法笑出声来,毕竟,这气味是真的难闻,任谁都不愿意嗅上半分。 空光子左手捂住鼻子,不给贺洞仙犹豫的机会,迅速用右手把门拉开,拉门带出的一股风混着那股味道钻进他的指缝,空光子脸上满是扭曲,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真难闻。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花草桌凳之类的摆设,莫名的风从两侧的长廊吹来,正前方则是紧闭的大门,落了一把沉重的生满红锈的铁锁。 空光子道:“这可真奇怪,铁锁在里面,该是有人生活在里面的,却怎么不见人影?” 贺洞仙白眼小声道:“我觉得这味道像是尸体散发出来的。” “你闻过?” 当然闻过,那个异世“贺洞仙”的记忆里有这种气味,而且在拜火宗的时候她和敬月庭巡山时也见过不少了。贺洞仙点头道;“我勉强能适应了,虽然能飞出去,可还是先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行啊。”空光子随意道,他不急,生死有命,他这般安慰自己。 院子拢共那么大,其实气味的来源地很好找,顺着左边的长廊拐了三个弯后,臭味愈发明显,这一点也可以从坐在长椅上的星月纹紫袍的老者身上可以看出,他浑身正冒着肉眼可见的黑气,一旁斜放着和黑气一般黑的卷浪头拐杖。更惊奇的是,老者看起来还没有死,摸索拐杖的动作告诉了远处屏息的两人,这股味道不是死尸的味道。 老者十分警觉,即使贺洞仙和空光子有意掩饰自己的存在,可还是逃不过他视线的追捕,老人虚弱极了,连眼都只能睁开半分。 但当他瞥见贺洞仙的身影时,满是欲望的浑浊双目却爆射出精光,他怪异大叫道:“气运,气运!” 贺洞仙退后几步,却没多大警惕,对方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虚弱老头罢了。 老人拄着拐杖,脚步趔趄,晃晃悠悠的朝贺洞仙所在的位置前进,但是他的四肢着实无力,没走几步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躯体与石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伸出双手,声嘶力竭的呼喊道:“气运,给我气运!我要气运!” 但即便是他嘶哑了喉咙,伫立在一旁的两人还是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愿。 贺洞仙看了看双目赤红的老人,他蜷缩在地上,面上满是恶意与不甘,空光子盯着老人没有说话,贺洞仙不安的把手按在了胸口,这是她玉佩所在的位置,可以说,这个玉佩,和里面所有的东西,就是她全部的安全感来源与生命意义的完全所在,至少,她此时此刻是这么觉得的。 老人还在嘶吼,他一点一点缓缓爬动着,最后连手脚都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只能用尽全力哭嚎着,“不可能,我明明吞噬了蓝城所有的气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会变成这样!!!” “我明明吞噬了的,不可能,不可能!” “天道欺我,天道欺我!世事不公啊!” 一声一声哀嚎回荡在整个长廊中,老人的怨恨之语随着贺洞仙逐渐冷下来的血液而逐渐逐渐消失,到了最后一个音节都没入停止呼吸的躯体里的时候,贺洞仙死死的抓紧玉佩,她的牙齿咬得有些酸痛,却仍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地上毫无动静的尸体。 没人知道她明白了什么,连贺洞仙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 半晌,空光子的声音好似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隐隐约约传递到贺洞仙耳畔,“看来是一个偷窃气运而苟活的盗贼罢了,这里味道难闻得很,我们走吧。” 是,人都死了,戏看完了,是该走了。 贺洞仙猛地深呼一口气,尽数收敛了脸上青白交错的恐慌之态,眼里开始酝酿墨色。 天地为棋局,她是不是也是一个窃气运而苟活的盗贼呢? 空光子没有发现贺洞仙的异常,他只是沉默着拉着她的手往外出走,同时漫不经心想道,既然没有钥匙可以出去,那就飞出去吧。 这只是平平常常的又一起意外,但空光子永远都想不到,他手里牵着的这个小女孩,心底黑暗的种子正在悄然萌芽。 这不是贺洞仙自己贬低自己,而是一手被别人安排好的人生路,她走得着实不爽。 第五十五章 汇合 第五十五章:汇合 鸿驹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认为阴险狡诈的老祭司居然先他一步死了。虽然找不到尸体,但长生殿祭司位供奉着的长生烛,确确实实是忽的一下就熄灭了。 “这怎么可能啊......” 那个老头不是还想从他这里拿到什么东西吗,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死掉了? 这也太荒唐了...... 鸿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祭司死掉了,已经看到过他眼中的野心,鸿驹是绝对不可能认为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会轻易自杀。 殿内跪着的一列奴仆没有经过城主同意全部匍匐着身躯悄悄退下,殿外的卢宣神情冷淡的逆着地上的阴影大步跨进殿门,她带来了又一个坏消息。 唯一可以托付重任的堪堪凑齐三千人数的军阵失败了。 “只余两百一十九人存活。”卢宣冷静的报着数字。 两百一十九人,不是三千士兵的仅存人数,而是蓝城所以居民的仅存人数。 这既不是病,也不是诅咒,更不是红城的阴谋。 一个荒诞的猜测,两个小世界的合并,使得他们中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会全部死去。 而活下来的,则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就像只有你活着,而另一个小世界的蓝城城主之前死了,所以世界合并时你并不会死。” 鸿驹自嘲道:“那这还打什么,老祭司死了,士兵也没了,现在我虽然大权独揽,可我的子民死伤无数,还有谁能供我差遣?雪鸟可还在天上紧盯着我们哪。” 饶是见过许多世面的卢宣此时也不禁叹道:“糟糕透了。” 如果没有雪鸟的威胁,城市或许还能修生养息几十年继而东山再起。 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鸿驹冷笑道:“那正好,反正我的任务就是做一个昏庸的城主,我的子民都快死光了,也不用管了,等下任务完成就能马上走人。” 卢宣偏头眯眼道:“你这说的什么气话?” “前辈,不是我不想救人,你觉得这蓝城还有救吗?”鸿驹十分有自知之明,但也容易自暴自弃,他阴郁着神情问道,“您打得过外面那群雪鸟?” 打是能打过,可杀孽太重对修行很不利,心剑淬血,饲养欲魔,灵台蒙尘自此道途受阻。 可卢宣不在乎这些,她没有犹豫便道:“我可以。” 这时熟悉的交谈声从外面传来。 “里面好像有人。” “我也听见了。” 是贺洞仙和空光子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鸿驹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自那黑暗的地底下生长而出。 大门未关,于是门外的两人和门内的两人对上了眼,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看着身着一袭蓝色长衫,头戴玉冠,后系狐白裘披风的中年男子,以及一旁虚搭着剑站的挺直的卢宣,贺洞仙和空光子都有些沉默,只不过前者是因为郁闷,后者则是因为惊吓。 鸿驹脸上亦是一副困惑的模样,门外站立着一个身着破旧短褐的容貌昳丽的男子,在他身侧则是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迹的金色皮肤少女,她眼神里好似有一面镜子,能洞彻他人的所有想法。 鸿驹辨认出这的确是贺洞仙和空光子的气息,但短时间却难以开口问候,这二人模样实在是变化太大。 卢宣倒是不介意,无论外貌如何,灵魂总归还是那个灵魂,她道:“你们赶巧,有件要紧事正要商量,快过来坐下。” 那两人慢吞吞挪过来爬上高台,又挨着人坐下,这时空光子才笑呵呵开口道:“被吓一跳吧?” 鸿驹撇嘴接话道:“你看我俩这幅样子,叫你爷爷还真叫不出口,还有二姑娘怎么也换脸了?” 贺洞仙诧异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询问空光子,“我的脸怎么了?” 身体变成金色她是知道的,不过不危及生命,她也没有太纠结,这居然连她五官都变化了吗? 卢宣细细打量着贺洞仙,余光里看见空光子朝她笑而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让她来讲的意思,卢宣也不推脱,她道:“第一眼是很奇怪的感觉,沧桑和稚嫩、冷漠与天真交错在一起,好像我能同时看见两张脸。不过接下来就只有一种无欲望的感觉了。” 前一段话让贺洞仙心里格外紧张,听到后面一段她问道:“无欲望?” 空光子笑道:“卢前辈说的好听点罢了,你一脸生死有命坐地成仙的表情,实在是叫人想叹气。” 卢宣摇头,顿了一下,还是缓缓点头。 “还是先解决雪鸟的事情吧。” “对,还是先讨论正事。”空光子揽住表情复杂的孙子笑道,“等我们出去就能恢复正常了,你不要这幅死样嘛。” “噫,你给我坐好。”鸿驹打个冷颤,忍不住嘶了一口气,这果然是他那个性格怪异爱和他对着干的爷爷。 卢宣用手指敲打桌面示意安静,道:“你们想了解一下前因后果还是直接谈现在的事?” 空光子满不在乎道:“你看我这乖孙怂样,还是先解决现在的事早点出去吧。”贺洞仙浅浅一笑跟着附和点头,这不禁让鸿驹多看了她一眼,随后也闷闷的也跟着点头,他才不怂好吗。 卢宣道:“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看见外面的雪鸟族群了,我们的目的是让它们撤退,没有其他帮手。” 贺洞仙咦了一声,不由自主摸上了自己的戒指,道:“之前有个奇怪的声音把我判为雪鸟阵营,为其首领瓦蓝之主,也许我可以劝退它们?” 其余三人皆一齐看向她,空光子道:“可以,雪鸟不会伤害她。” 之前贺洞仙跳下白塔还是数只雪鸟叼住她才不至于摔死,空光子躺在地上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得明明白白。 这事好解决,贺洞仙灌了杯水后立刻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不会吧,去去就回? 鸿驹眼里满是骇然,一脸迷茫又无助的看向空光子。后者朝杯子里里悠悠然吹了吹茶叶,笑而不语的在桌下踢了不争气的孙子一脚。 这孙子,要是能少思考多做事,绝对不至于把局面搅和成这样。不过贺洞仙虽然做事利落,可也喜欢和这小子一样胡思乱想,到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第五十六章 谈判鸟 第五十六章:谈判鸟 天空巨大的黑影之下,一个身着囚服的男子飞奔在蓝城街巷中,几个瞬间便潜入了城主府。 男子是蓝城老祭司唯一的儿子,可是当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如一滩烂泥躺在地上失去生机时,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愤怒的神情,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城主府,再次消失在了阴影里。 与此同时,贺洞仙恰好刚刚走出城主府,摩挲着戒面在考虑该怎么和雪鸟沟通。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雪鸟离地面太过遥远,又成群结队,把日光全都遮蔽了,与其说这是谈判的氛围,倒不如说这是仇人终于相见的氛围,毕竟雪鸟不太认可贺洞仙瓦蓝之主的身份。 但毕竟是名义上的首领,况且雪鸟并不想真的大动干戈,因为对于它们来说,无论失去哪一个同胞都是值得悲痛的。 于是在一片嘈杂的鸟叫声中,一丛雪白自乌云中落下,矜持又高傲的飞到了城主府大门前端的牌匾上,贺洞仙的视线也跟随着它的移动而凝固在了牌匾上方。 贺洞仙知道,雪鸟们想听听她的立场和言论,毕竟她是从城主府出来的。 她缓缓举起了左手,示意那只下来谈判的雪鸟看向这里。 谈判鸟沉静的注视着贺洞仙,风在吹拂,可它身上的羽毛没有颤动半分。 “戒指还给你们,我不会拿这个要挟你们。” 贺洞仙取下戒指,把它放到了牌匾下面的空地上,这一举动表明了她是站在蓝城的立场上,而不是雪鸟的立场。 谈判鸟低声嘎亚着,叫声里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 它还记得贺洞仙是为了威胁它们而主动戴上这个戒指的,如今也为了请求它们撤退而舍弃这个戒指。 天空中的鸟叫声停止了,只有雪鸟们急速扇动的翅膀在呼呼作响,谈判鸟要发言了。 很神奇的是,贺洞仙能听懂雪鸟嘎亚嘎亚的声音里传达了什么意思,而在她视线里,地上那颗孤单单的戒指正在发出幽幽的蓝色冷光,原来是戒指的作用。 谈判鸟说:“把戒指戴回去,我们不需要人族这点不情愿的妥协。大法官既然已经判定你为瓦蓝之主,我们自然不会违背它的决策。” 贺洞仙看了一眼戒指,又看了一眼谈判鸟,说道:“那我能命令你们撤兵从此不再进犯蓝城吗?” “不能。”谈判鸟拒绝得干脆利落。 死局。 贺洞仙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声。 沉默片刻,她道:“如何你们才肯撤兵?” 谈判鸟道:“蓝城城主不自量力惹我族在先,我们需要补偿。” 补偿? 这东西可大可小,先听听雪鸟想要什么。 “什么补偿?” 谈判鸟鸟头伸长,淡淡的凝视着贺洞仙,“你身上的水之本源。” 历代蓝城城主身上的水之本源只不过是真身种下的遗传幻影,所以雪鸟才会一直停留在白塔而不迁徙离去,它们的目标一直是找到水之本源真身。 贺洞仙顿住,谈判鸟看她这幅模样便道:“这东西对人族无用,买卖非常划算。” 可是,这东西什么东西都能修复,搞不好连轻舟界的结界都能修复呢。 可是不给的话,他们能打过雪鸟族群吗? 之前的想法重新钻入贺洞仙的脑海,让她左右为难。 谈判鸟嗤笑道:“瓦蓝戒的作用是,雪鸟能感知首领的情绪以及得知首领的想法。” 贺洞仙再次陷入沉默。 出来之前她并没有询问过其他三人对这场战争的胜率猜测,现在又被摸了老底,所以此时的谈判贺洞仙连一点底气都没有。 她有什么顾虑雪鸟都能知道,所以什么小心思都不能打,因为会被发现。 所以有什么话还是直讲比较有利于谈判。 贺洞仙刚回神,谈判鸟又道:“真不知道大法官为什么要选你这个优柔寡断的人族当瓦蓝之主。” 贺洞仙扯了扯嘴角反问道:“大法官的决策你们也敢质疑?” 谈判鸟处处透露出对贺洞仙和人族的不屑,高傲态度让人生厌。 “你不必嫉恨我们。”谈判鸟张开巨大的洁白又一尘不染的翅膀,“强者总是比弱者拥有更开阔的眼界,也拥有更多骄傲的资本。” 他高声鸣叫,引来天空中的群云回响。 “你更要明白的一点是,强者对同一弱者的耐心很有限。”炫耀完毕的谈判鸟如是说道。 如果卢宣有实力斩杀雪鸟。 如果空光子有实力斩杀雪鸟。 如果鸿驹有能力斩杀雪鸟。 如果她贺洞仙也有实力斩杀雪鸟。 ...... 但是绝对不可以。 “修仙者切忌杀孽过重,轻者心魔终生纠缠,重者道行立地消损。”空光子曾这般告诫贺洞仙。 她不想毁了自己的道途,也不想灭了另外三人的希望。 只是一个水之本源罢了,天无绝人之路,轻舟界的结界还会有其他的修复办法。 贺洞仙垂下眼帘,心念一动取出了那块凿的整整齐齐的冰石,水之本源在里面安安静静的沉睡着。她道:“你守约吗?” 谈判鸟道:“我们不会自贬身价去做那些可耻的事。” 话很难听,但是贺洞仙一半的心落回肚子里。 “瓦蓝戒告诉你们的?” 贺洞仙上前把水之本源放在原先那片空地上,迟疑着又把瓦蓝戒捡回来套在手指上。 谈判鸟心情不错,“我族的圣物自然会主动给族里提供有利的情报。” 怪不得这个瓦蓝之主首领的身份雪鸟那么不在乎,说白了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 与其说雪鸟听命于瓦蓝之主,不如说瓦蓝之主受雪鸟监视和控制。 那个神神秘秘的大法官,是变相的在贺洞仙身上安装了一个定时炸弹。 阴谋论一冒出来,贺洞仙便觉得重新戴回大拇指的瓦蓝戒烫得惊人,不适感化为一种痛钻入她骨缝里让她浑身难受。 谈判鸟讥讽的笑了笑,拍拍翅膀飞回高空,“好好享受余下岁月的安宁吧,可怜又弱小的人族。” 此话一出,便象征着雪鸟同意了撤兵。 贺洞仙“去去就回”的豪言完美地划上句号。 可是谈判鸟这最后一句话,又像另一颗定时炸弹,让贺洞仙的心湖再次动荡起来。 第五十七章 提前开启的九华迷津 第五十七章:提前开启的九华迷津 日光迸裂,街巷复明,雪鸟族群离开了,自天空抖落下如雪一般的白羽。 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了可以一起庆祝的人。 白塔倒塌之后,蓝城陷入了百年未有的寂静中。 城主府某一房间内,四人围着一张方桌落座。 贺洞仙率先打破沉默道:“我们先各自说一下自己的经历,然后再一起想想如何从这里出去。卢前辈,您觉得呢?”她试探性的询问着看向卢宣。 卢宣微微一笑,说道:“可以,我先来吧。” 随后卢宣简单交代了有关《虚谷异话》和九华迷津的猜想以及被困玉舟和竹签桶的事情。 “一只会飞的竹签桶?”空光子饶有兴趣的把头探了过来,“卢前辈可否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卢宣点点头,毫不在意的把用绳子绑在剑柄上装死的破旧竹签桶按在木桌中央,不经意间又把它往贺洞仙方向推了推,“给你吧,我拿着没什么用。” 这时贺洞仙玉佩里的天书又感应到什么,再次发光,她把天书取出,翻到第二页,果不其然,竹签桶的模样出现在上面。 【某算命大师家祖传十八代的老宝贝,虽然一天只能预言一次,但准确性和您亲娘怀孕而生下您一样高。】 空光子好奇道:“这东西有什么来历?” 贺洞仙沉默的把书推到他跟前,“你自己看。” “怎么了?”空光子兴致勃勃看了过去,随后猝不及防笑出声,“这东西能预言?看上去预言能力不是很强啊。” 贺洞仙道:“预言的准确性和我亲娘怀孕而生下我一样高。” “嘁,那你娘生下的一定是你这位贺洞仙吗?”空光子把书还回去,笑眯眯反问道。 还真不是。 起码还可能生下那个从来没有来过轻舟界的“贺洞仙”。 她叹口气,向听得云里雾里的卢宣和鸿驹解释了她和空光子所经历的一切,包括第一天道和第二天道,以及差点被另一个自己夺舍和这本天书的来历。 听完四人皆是惊叹,鸿驹道:“那只剩我了,我被一个脸上有道红色疤痕的男人变成了蓝城的城主,诅咒会使城主在极短一段时间里迅速变老,而我这个城需要完成的任务便是成为一个昏庸的城主。” 然后则是他讲述的成为城主后一系列枯燥乏味又冗长的日常故事,以及时不时对老祭司的嘲讽。 由此一来所有线索碎片都能补齐,大致的局面构想可以形成了。 空光子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是完美完成了这个任务。”这句话招来了不肖孙的瞪眼与呸声。 贺洞仙回想道:“这个老祭司会不会是那个自称吞噬蓝城气运的老人?他的尸体位置在西偏殿最后面的那个环形走廊上。” 鸿驹立刻点头,“刚刚我派人去寻找老祭司的踪迹,得到的也是这个回答。气运是可以被吞噬,但是不会消散,老祭司一死相当于囚禁气运的牢笼破损,它们会重新回归天地。” “那就不用我们操心了。”贺洞仙把天书收回去,再次征求卢宣同意后一并把竹签桶放进了玉佩里,“那我们现在开始讨论一下如何回到外面的世界。” 空光子道:“我觉得这里处处充满诡异,马儿刚刚说是被脸上有红色疤痕的人变成蓝城城主的,我也遇到过他,可是他说他未经允许是不能出墓碑林的,灵魂出窍也不行。” 鸿驹嘴角一抽,居然又叫他小名。他道:“你居然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情况复杂一时难以解释,反正我信他。”空光子肯定的点点头。 卢宣道:“不一定是同一个人,毕竟存在两个世界。贺道友怎么看?” 突然被大佬点名,贺洞仙受宠若惊的坐直身子,道:“我赞同卢前辈的看法。我认为这是有人在背后捉弄我们,但是手法不怎么高明。” 卢宣摇头道:“不要轻敌,九华迷津非水月铜镜而不能打开,而水月铜镜只在六大宗宗主手里来回倒腾。况且,我认为如果两个世界没有意外合并,鸿驹道友大概会成功击退雪鸟,这样一来昏庸城主的任务便无法完成,躯体继续老化,最终导致死亡。” 鸿驹变出一把镜子仔细照了照,然后朝贺洞仙点头,“的确,变老趋势终止了。” 空光子也迟疑道:“这么说来,来到这里后我的灵力一直很不稳定,最近甚至有点压制不住体内的毒素了。” 本来这点毒素对于他来说微不足道,可架不住有时灵力的凭空消失会让毒素飞快蔓延到全身,损伤了灵台。 “那卢前辈为什么被关在玉舟这么一个看似十分安全的地方?”仅仅是被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并不会造成卢宣的实力下降或死亡,贺洞仙很是疑惑,幕后黑手如果想致他们于死地为什么还要让一个实力最强的活着? 卢宣略微思索便道:“其实也并不是十分安全。” 看着另外三人好奇的目光,卢宣笑了笑解释道:“实不相瞒,我走的是不拘于心的无向剑道,长时间待在一个幽闭寂静的空间里会让我只能看到内心的东西,而稳固剑道所需要的外界其他灵感我反而是求而不得了。” 幸而躺在棺材里的一千年时间里她能够灵魂出窍,要不然,恐怕她的剑道就止步于十七岁了。 鸿驹道:“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向心问道是不好的。” “咳,扯远了扯远了,既然大家都没事,可这局我们都破了为什么还是出不去?”空光子喝了口水,抛出一个问题。 这时贺洞仙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道:“爷爷,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吧?舆论焦点?局应该还没破,毕竟之前那个奇奇怪怪的红城城主还没有发挥作用。” 空光子郁闷道:“平民代表,舆论焦点,我至今都没有头绪。” 卢宣道:“蓝城只剩下两百来号人,你的任务地点应该在红城,去过红城吗?”她问空光子,后者摇头。 “那我们现在即刻动身去红城。” 鸿驹道:“那蓝城呢?不管了?” 空光子慢悠悠道;“你先留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你好接应我们。” 但是,在三人准备起身出门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房间的场景开始消失,鸿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桌子椅子,竟也全部消失了。 在愣神的四人脚底,属于镇雨都的黑色石砖地面慢慢出现。 贺洞仙惊道:“我们这是出来了?” 然而他们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一只巨大的龟足重重的踩在他们面前,震得他们耳朵聋了三分。 第五十八章 借刀杀人 第五十八章:借刀杀人 虚谷中,雪鸟撤兵后的半个时辰,红城城主震怒。 他怒睁双目不可置信道:“我的子民全都消失了?!雪鸟还撤兵离开了蓝城?!这不可能!” 正反世界合并后,红城和蓝城一样遭遇了人口锐减的困境,但红城的情况更加严重些。 因为红城只剩下城主府大殿内这一个陷入疯狂的孤独的城主,以及站在一旁身着囚服的面无表情的男子。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啊!”红城城主踉跄着身子不断后退,眼神扫到囚服男子后他突然猛地向前一扑,揪着囚服男子胸前的衣服用仇恨的眼神紧盯着,“那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来报仇?” 囚服男子平静的注视着红城城主,随后缓缓点头,“我杀了你,我父亲就能复活。” 越狱的前一天晚上,自称是老祭司旧友的青牛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地牢里,告诉囚服男子老祭司会因为被吞噬的气运反噬而身亡,唯一能复活老祭司的办法就是杀死红城城主,用他体内的火之本源来代替老祭司冷却的停止跳动的心脏。 红城城主阴沉一笑,阴阳怪气道:“你可真孝顺。别忘了,你可是一出生就被他抛弃了,反而是我收养了你,给了你一个可以居住的地方。” 囚服男子眼神澄澈,平静道:“你养我是因为我是蓝城人,可以当做母蛊培养以供你来驱策那些喝了雪鸟草发疯的蓝城人,只可惜他们全死了,我没派上用场。”语毕,他自嘲的笑了笑。 “至于那个蓝城祭司,我不是想认亲,我只是想见一见他,听一听他的声音,只是如此罢了。” 所有的希望都消失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充满压抑的灵魂徘徊在岁月的墓地上,他静静地等待着始作俑者的出现,不知道等待了多少年,一直等到刀尖变钝,那个老人才姗姗来迟。 囚服男子慢慢呼出一口浊气,好似在排解心中的沉郁,“水之本源已经被一个小女孩送给雪鸟族群了,你没有机会了。就算你能够东山再起,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占领两座空城罢了。多孤独啊,还是早早下去陪我父亲吧,你们一定能聊得来。” 他掏出一把精心打磨过的匕首,缓缓走向那个靠拄着拐杖才能勉强支撑身体的虚弱老人。 红城城主没有躲,死到临头,他反而平静下来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红城城主问。 囚服男子停住动作,他显然还很有兴致继续听老人讲话,“什么意思?” “你有影子,你本来是要死的,是谁救了你让你来杀我的?” 一瞬间,青牛使的面容在红城城主脑海中一闪而过。 囚服男子缓慢地眨了眨眼,语调拉长,“影子?你不是也有吗,为什么有影子的人会死?”他指着两人地面上在灯火映照下被拉得细长的交错着的黑色影子耐心的询问着。 红城城主顿住,握紧拐杖,突然道:“我还活着,我没有影子。” “什么意思?”囚服男子用冰冷的匕首轻轻拍了拍红城城主干枯的面容。 什么意思? 此影子非彼影子,指的是这个人生命所有可能经历的人生轨迹。 正反两个世界,象征着两条人生轨迹,反向平行。 没有影子,就代表着能在正反世界合并时人生轨迹不会重合相撞,不会毁灭,能够存活下来。但这也意味着,没有影子的人不是正反世界的原住民,而是令世界陌生的外来者。 红城城主把脸贴向刀面,感受着冰冷的温度,亦如他此时逐渐冷却的心底的温度。 他哑着嗓子,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水,“我是谁?你又是谁?” 囚服男子稀疏的眉毛皱在了一起,却还是显得很稀疏,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什么意思?” 一道阴影覆盖在红城城主脸上,囚服男子向前看,影子里是一个小孩骑着一头牛。 青牛使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父子相残,可怜啊。” 小孩手里还提着一个灯笼,里面隐隐绰绰有道蓝色的火焰在晃动。 红城城主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灵魂是蓝色的,而红城里其他人的火焰是红色的。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却为时晚矣。 原来他一直渴望着得到水之本源,是因为他根本不是红城人而是蓝城人吗? 青牛使能听见人的心声,他笑眯眯的朝红城城主道:“错了,再猜。” 也对,他都不是正反世界的人,怎么可能是蓝城的人呢。 可是,在红城城主的世界观里,世界只有两座城市这么大,一座是自己夜夜俯瞰的红城,一座是日日眺望的蓝城。 他猜不到。 什么都猜不到。 青牛使把手伸进灯笼里捏住那团火焰,朝面无表情的囚服男子道:“你不用动手了,他囚禁你二十年的仇,我替你报了。” 囚服男子问道:“可是我要用火之本源复活我父亲。”意思是让他亲自动手,挖出火之本源。 在他终于掀起一丝波澜的错愕的眼神中,青牛使假装听不到的样子纯真的笑着捏碎了那团灵魂火焰。 “他又没有火之本源,你挖了也白挖。” 看着满脸疑惑的囚服男子,青牛使又笑眯眯道:“再说了,你父亲连灵魂都碎掉了,你如何复活他?金之本源倒是有用,可那东西在贺洞仙身上呀。” 囚服男子眼睛瞬间睁大,他无措的看了看青牛使,又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然失去生机的红城城主,喃喃道:“什么意思?” “我跟傻逼聊不来,走了。”青牛使满脸笑容,骑着青牛晃晃悠悠走出了因为蜡烛熄灭而变得黑暗的大殿。 囚服男子用澄澈的双眼注视着青牛使离开的背影,直到最后连一条牛尾巴都消失不见。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他低下头,看着死去的老人身上的红色长袍慢慢变成蓝色,大殿的黑慢慢变成日光下的白。 水晶棺的出现把老人和他隔绝。 男子身上的囚服褪去了血色与墨迹,变成了与他眼神一样纯净的冷白。 他俯瞰着脚底的一切,看着那群突然出现在大街中央拦住去路的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象龟落下了沉重的一步,震得男子心口发麻。 那个曾经和雪鸟对峙的金色皮肤的小女孩,对着他忐忑地举手道:“我们能解释,请您原谅。” 男子笑了笑,开口终于不是那句枯燥又乏味的“什么意思”。 “扰乱葬礼,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这一次,他要用金之本源来复活他的父亲。 第五十九章 迷雾 第五十九章:迷雾 象龟上那看着显然地位显赫的男子眉目分明,面容清俊,身姿挺拔,身着祥云补白罗袍,头梳混元髻,上面插着一根素净的骨簪,他仅仅往那一站,就叫人灵台一震,震得那恶欲纷纷逃散,心境清明。 他低声吩咐跪坐在水晶棺旁进行安魂仪式的仆从们,“扰乱葬礼,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一呼吸间,数道黑影一跃而下,他们掀起一阵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如鲲鹏展翅般巨大的水幕天牢,把贺洞仙一行人死死围困住。 卢宣正要拔剑发力劈开水幕,空光子动作敏捷的按住她,严肃道:“卢前辈,不动武,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听罢此话,卢宣把剑按回去,贺洞仙亦是灭了手里的火焰,鸿驹同样收了周身的藤条。 于是四人没有半点挣扎便被扔进了镇雨都的大牢,等待都主的亲自审讯。 镇雨都的大牢地砖崭新,白墙光洁,一行人一路被扣押过来,直至走到最深处,都没有见到其他的犯人。 敢情他们还是第一批住进来的“房客”,空光子在心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虽然大牢如此空荡荡,但四个人还是被关进了同一间牢房,随后那些戴着黑面具的白袍奴仆们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贺洞仙道:“脚尖前倾,衣袍带风,黑色靴子不落地,这些人我们之前在镇雨都都门口见过。” 鸿驹记性比较好,他很快便道:“我们那时是不是还见到了脚戴红色铃铛的黑衣人?” 这个空光子印象深刻,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哦,原来是他们。” “进来后当如何?”卢宣问道。 贺洞仙回道:“等那个人回来找我们这群扰乱葬礼的人的麻烦。” “的确,我们逃也逃不到哪里去。象龟是镇雨都都主的坐骑,生性凶猛,那年轻男子我没见过但略有耳闻,想必是老都主之子宁周。值得注意的是,天上琼楼的老都主死了,轻舟界的所有水系大能都要来送葬,敌众我寡,不能硬来。” 空光子坐下来,将其中利害慢慢分析给其他三人听。 卢宣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事情的,所以这件事只有十分熟悉轻舟界势力分布的空光子才能明白。 鸿驹道:“那如此一来我们只能干等着。” 空光子笑道:“我们可以讨论一下为什么九华迷津会提前开启,以及现在岁月同居究竟在六大宗哪一个宗主的手里。” 他看向贺洞仙,后者迟疑了一会,没有拒绝空光子的提问。 “水月铜镜是在我们拜火宗宗主手里的,我不会怀疑她。”贺洞仙无意识的皱了皱眉,“那我现在进小土世外一趟好了,去问问老宗主。” 贺洞仙身上有很多谜团,三人都知道,也不会去猜测试探,所以她很放心便袒露了此事。 卢宣道:“万一有人来了我们如何提醒你?” 贺洞仙摆手,丝毫不担心道:“通过灵识联系我便是了。”她心念一动,周遭事物如水波般震荡开来,须臾间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拜火宗山门,以及石阶两旁气势磅礴的高大火焰树。 “奇怪,怎么没人?” 如若像往常一样,山门前应该有两位负责扫洒的师兄。 但是情况紧急,贺洞仙顾不上追究这些异样,抬脚上石阶直奔山顶的议事堂。 她要找宗主问一问九华迷津为什么提前开启了。 绿叶相映,议事堂大门敞开,隐匿在阴影中,显得十分诡异。 看见这幅景象,贺洞仙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她机警的没有走进议事堂中,而是站在门槛外,扶着门轻声呼唤道:“掌门?” 没有一个人回应,贺洞仙不甘心的连着喊了三遍,仍是一片寂静。 她连忙飞奔到半山腰,找到居住区一个一个竹屋找过去,里面俱是空无一人,所有东西都落满了灰尘。 突然,贺洞仙双耳一动,十分清晰的听到山顶处几声咳嗽声,是议事堂的位置。 自从贺洞仙五行灵根全开,五感比平时明锐了百倍,所以她绝对不可能听错声音的来源。 她又立刻爬回山顶,离议事堂几个台阶远的地方,贺洞仙终于见到了人影。 二位长老揣着手,迎着风面向贺洞仙,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贺洞仙顿住,伏下身子道:“弟子见过季阎长老,见过苏曲长老。” 季阎道:“老夫同红眉等你许久了,想必你此时有许多疑惑,我们进议事堂慢慢与你细说。” 贺洞仙作揖称是,规规矩矩的跟在两位长老身后,然后背朝大门在里屋落了座。 苏曲笑呵呵道:“小天命,咱们叙叙旧,你这会儿怎么想到回来?我们本以为还要等上个三年五载的才能再见你一面呢。”语毕他挨了季阎一脚踢,却仍是满脸笑意。 贺洞仙拱手道:“实不相瞒,弟子回来是为了寻掌门问些事情,不知掌门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本来和乐的氛围突然凝固,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贺洞仙都能听清。 她看着两位长老沉默的面容,紧张的问道:“弟子斗胆请问二位长老,弟子一路走来未曾见到任何一位师兄师姐,是不是拜火宗出事了?” 沉默许久,苏曲道:“也不算出事吧......该怎么说呢......” 贺洞仙忐忑的等待着下文。 季阎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苏曲道:“还是由老夫向你解释吧。” 他沏了三杯茶,把两杯分别推到苏曲和贺洞仙面前,才平静道:“在你走后的第四天,吕根掌门因为灵力枯竭而身亡,我们五位长老商量了许久,决定送走宗门里的所有孩子。” 季阎停顿住,贺洞仙因此能插空问道:“可待在这里不是更为安全吗?” “他们虽然安全了,但是轻舟界的局势便不好控制了。” 季阎喝了口茶,缓缓道:“这些孩子都是家族中的佼佼者,一旦失去这些人,他们的家族实力便会下降,从而引来有心人的图谋。” 苏曲补充道:“轻舟界的几大势力都是不相上下的,如若这个平衡被打破,想必将来又会是一番血雨腥风。” 季阎颔首道:“是的,阿土没告诉你吗?我们拜托阿土分三批把这些孩子们给送出去,其他三位长老也分别在暗地里保护他们平安归家,我们二位留下来看守山门。但是,在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我们发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疏漏。” 这回换贺洞仙顿住,她没有追究阿土这件事,问道:“弟子斗胆猜测,是不是水月铜镜丢了?”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默认的点了点头。 季阎道:“贺小友也是为这事而来吧,只可惜我们占卜无数次,只得到了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贺洞仙追问道。 季阎低沉着声音道:“水月铜镜是被一个叫做晏金葭的人偷走的。但是很奇怪的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名弟子。小友,你说我们这个地方,真的是牢不可破吗?” 是不是牢不可破,恐怕要问问此时此刻陷入沉睡的阿土。 《小土世外仙居图》的确是贺洞仙的伴生法器,可阿土却是后来出现的自称是器灵的一抹灵体。 恍惚间,贺洞仙记起了离开山溪村前夜的那句哭声。 “他们走,你肯定会跟着一起走,那就只留下我一个了......” 第六十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六十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贺洞仙怅然若失之余,只道往者不可谏,正想仔细询问一番掌门死后拜火宗的归宿问题,不料卢宣的声音从灵识那端传过来,“贺道友,他们来了。” 察觉到贺洞仙的神情变得紧张,季阎温和道:“小友莫急,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贺洞仙道:“正是,弟子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访两位长老。”她再次作揖跪拜,而后意念一动又匆忙的离开了小土世外。 时间掐的刚刚好,贺洞仙回来的那一刹那,镇雨都新都主宁周领着两个随从,迈着从容的步伐正好从牢房的拐角处走过来。 四双眼睛紧紧盯着长得人畜无害的新都主,看着他让随从打开了牢房的门,又看着他径直走向贺洞仙,他们顿时心里一紧,这是要做什么? 宁周蹲下身来,他的澄澈的眼神刚好能被半跪在地上的贺洞仙所看到,“听说你身上有金之本源?” 贺洞仙略微疑惑地皱眉,否认道:“我没有。” “哦。”宁周看似失望的叹了口气,随后话锋一转,“可你怎么解释你身上这怪异的金色皮肤?” 空光子自动接过话茬,假装随意道:“可不就是拜金宗那帮天天炸丹炉的废物搞的,说什么能让我孙女皮肤变得白皙,小姑娘爱美也信了,谁曾想搞成现在这幅样子,原本对我家姑娘有那种意思的全都跑完了,真是造孽啊!” 说完他使劲扭了贺洞仙耳朵一下,疼得她眼里冒出了真实的泪花,却不得不顺着空光子的话继续编下去,“是啊是啊,等我找到那帮龟孙,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卢宣和鸿驹没有这等让人咂舌演技,只能在这出戏里保持缄默以免祸从口出。 新都主恍然大悟般发出重重的惊叹声,却没有松口,仍道:“我对于水灵根属性之外的人不歧视,但还是让大夫检查检查,金属性这么明显的人,出去也是个死。” 这会儿换空光子沉默了。 的确,镇雨都排外十分严重,据说以前有个火灵根的人误入此地,被当成不尊敬老都主而活活给在牢里折磨死了,要是贺洞仙披着这层金灿灿的皮往外溜一圈,怕不是连骨灰都捞不回来。 况且,有人在背后打小报告给镇雨都新都主,猜测贺洞仙身上有金之本源,如若不证实一下贺洞仙身上真的不存在金之本源,恐怕到时候见到的就是她被破了一个窟窿的尸体。 毕竟,金生水,水养镇雨都,这么一个好东西,做都主的说不眼红他都不信。 思及此处,空光子在心底接二连三的叹气,连及笄都未到,这娃娃的人生经历怎么就那么坎坷呢。 贺洞仙强笑道:“那到时候可得多麻烦麻烦都主,在下实在是怕死。” 宁周漫不经心的点头,直起身来吩咐两个随从道:“请这位姑娘去晏医师那儿。” 临出门前,他看了一眼紧张的三人,温和地笑道:“我会把她完完整整送回来的,你们放心。” 只不过贺洞仙可能要死上一回。 也不知道晏金葭的医术能不能行。 新都主困极了,泪水泛出眼眶,半眯着眼的动作使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父亲的尸体已经送到晏金葭那里去了,就等着贺洞仙身上那一个金之本源了,想必等他睡醒,就能再次见到父亲,并且能好好的和他探讨一下怎么弄死那个骑青牛的诡术妖童了。 这般想着,宁周脚下的步伐拐了个弯,与两个随从路线岔开,自己走向了属于都主的寝宫。 贺洞仙瞧见镇雨都新都主走了便放松下来,老实说,这人看着无害,但总感觉心肠黑的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最近憋得紧没怎么见过陌生人而产生的错觉。 另一厢,镇雨都东城区,一个少年从药铺里探出头来,见没什么生意上门,便兴高采烈的咣当一下把敞开的大门关上。 少年心情很好,连平日里都躲躲藏藏的两个小酒窝此时此刻都理直气壮地跑出来宣告着自己强烈的存在感。 他那便宜表哥,终于信任他的医术了! 没看到他把他老爹的尸体都放心的送过来了吗?! 虽然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中,但少年并没有放松对外界的观察。 忽的咔嚓一响,南墙的药柜缓缓向左移动,露出了两个高大的黑影,以及一个金灿灿的套着蓝色衣服的人状生物。 黑影们异口同声的恭敬问候道:“晏医师。” 那就是金之本源了,少年扬起微笑,挥手让押解贺洞仙过来的两个仆从把她绑到床上去。 说是床,其实就是一张搭在两个长凳上的有点发霉的厚重木板,木板四周是四个看着崭新的镣铐。 贺洞仙瞅了瞅散发着喜意的少年,心里有点发毛,这人该不会想要把她开膛破肚吧? 仆从的力气很大,被按得不得动弹的贺洞仙顺从的躺在了木板上。 因为见识过贺洞仙出入小土世外的能力,大牢里蹲着的三位都很放心贺洞仙的人身安全,当然贺洞仙自己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此时她的好奇心远远超过了对直面死亡的恐惧。 自阿土沉睡后,贺洞仙进出小土世外便没了阻隔,这项保命技能也使得愈发熟练起来。 少年见一切都准备完毕,满意的点点头,屏退两个仆从后,走到木板正前方,右脚轻轻一跺,脚下石砖层层收缩,张开黑色巨口,缓缓吐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木床。 那木床上躺着一具老人的尸体,而且这个人贺洞仙曾经见过一面。 她失声惊愕道:“红城城主?!” 怎么回事?红城城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个巧合吗?这天底下竟有长相如此相像的人。 “嗯?”少年眉头轻蹙,两个小酒窝消失不见,他舅舅明明是镇雨都都主,哪儿来的什么红城城主,可看这小女孩的惊讶不似作假,他点漆般的双目灵活一转,心道,先留她一命,人都铐上了,反正跑不了。 少年得意地摆动着贺洞仙右脚边的镣铐铁链,这可是用拜金宗的千年古法铸造的,不是宗主级别根本挣脱不开,他道:“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这可是镇雨都的老都主,眼神不好就别乱说话。” 可能真的是她看错了,贺洞仙重又看了看那具尸体,叹道:“我身上的确没有金之本源,你要如何检查?” 第六十一章 悬赏令 第六十一章:悬赏令 “这个嘛......”少年拖着慵懒的腔调,似乎没想好该怎么检查,“你躺在木板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贺洞仙紧张的竖起耳朵,看了少年变得平静如水的俊逸面容,眼睛一眨不眨。 而后听得少年用无比失望的语气道:“你身上根本没有金之本源嘛。” 没有,真的没有?贺洞仙一下子来了精神,因为肤色的原因,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一丝忐忑与怀疑,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她仿佛见了救世主一般,欣喜之余却留有些疑惑,“那你赶快放我回去啊,不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少年道:“我晏金葭可是拜金宗的天才,你身上有没有比我更强的金系灵力,我难道感觉不出来?而且这床是金系法器,是会回应本源力量的召唤的,但是它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况且你的金灵根太弱了啊,根本承载不起一个本源的寄存。” 被鄙视了啊,贺洞仙默默咽回一口老血,却敏锐的注意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晏金葭?难道他就是两位长老所说的那个偷走水月铜镜的人? 贺洞仙怀疑的看了看表情极度不屑的少年,引来后者的炸毛,“你真的没有金之本源,难道你很想有然后被我开膛破肚吗?” “不,”贺洞仙顺毛道:“我相信你。既然没事,那么我们来聊聊天?” 晏金葭莫名其妙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们又不熟,而且你现在不应该松了一口气然后欢天喜地的被重新押回牢里吗?”他说完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金属哨子,作势要叫来那两个仆从。 贺洞仙尴尬地笑了笑,又急又快的在晏金葭吹响哨子前吐出了四个字,“水月铜镜。” 晏金葭果然停了动作,哨子被他叼在嘴里,半吹不吹,脸色怪异得很,出口却仍是平静异常的损话,“拜火宗宗主的东西,你个普通人惦记它做什么?” 贺洞仙模样乖巧笑道:“我是不敢惦记它,那你一个实力在拜金宗宗主之下,弱智之上的普通人就敢惦记它了吗?” “哟,”晏金葭猛地一脚发力狠狠地踢到木板上,木板带起一股叫人身体发麻的电流,麻得贺洞仙脑袋一阵眩晕,“小姑娘说话挺阴啊。” 贺洞仙勉强保持清醒,嘴角扯起一抹笑,“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你是如何偷走水月铜镜的,好让我学习一下。”等学到了就立刻加强对小土世外的警戒与搜查,避免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晏金葭歪着脑袋,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笑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倒是你一上来就逼问我,你又是如何得知水月铜镜是被我偷走的,没有证据乱说话可不好。” “可你这反应这么大,不是变相承认了嘛。”贺洞仙笑眯眯的和晏金葭对视,继续不怕死的说道。 “好。”晏金葭平静的点点头,一脚踩在贺洞仙左脚旁边的铁链上,“既然如此,那你也不用活在这个世上了。” 贺洞仙忙道:“别呀,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我又逃不掉,你急什么。” 晏金葭怒极反笑,“你这般有恃无恐,我倒是有点担心你有什么秘法可以保命了,我和你扯得越多,我就越危险,我难不成是个傻子?” 这家伙从刚开始到现在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虽然表面上装作怯懦,可眼神里不自觉就流露出几分狂傲,真是个欠揍的小鬼。 这么傲,保命的秘法肯定不少,能被她套话那他晏金葭就是个傻子! “你傲什么傲呢,以后肯定有你受的。” 贺洞仙眨眨眼,不解道:“我没有。”老实说她觉得她挺谦虚的。 晏金葭嗤笑道:“别装了,年轻人别这么狂,等哪天所有依仗都没了,因果报应到你身上,你就会发现以前你有多欠揍。我想你死,你还不急不慢跟我瞎逼逼,真当我好糊弄,你现在就给我滚,我不想见你。” “噫,我滚就是嘛。”贺洞仙皱眉,如一缕幽魂消散在木板上,没留下一丝痕迹。 晏金葭沉着脸吹响金属哨子,看着再次出现在阴影里的两个仆从道:“马上让都主把牢里那三个换个位置,那个小鬼跑了,可能要回去劫狱。” 如他所言,贺洞仙还真的要回去劫狱。 小土世外和她的灵魂愈发契合了,所以贺洞仙能随心所欲的凭空转移到任何她曾经去过的地方。 贺洞仙半脚跨入现世,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朝被她突如其来的出现所震惊的三人道:“跟我走。” 空光子闻言立马推了鸿驹一把,把他推向贺洞仙身侧的黑色裂缝,再看向卢宣。后者立刻抱着剑弯腰进入,然后他才急急忙忙跟上。 所以任凭宁周的动作有多快,他赶来是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空光子的一截衣角消失在空气中,牢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新都主咬牙道:“找!” 他带来的那批黑影如鱼入水般瞬间散去,又出现在镇雨都的各个角落密切监测着所有可能出现的异样。 小土世外内,四人心有余悸的席地而坐。 空光子道:“早知道你能带我们进来,当初被包围时早该如此的。” 贺洞仙摇头道:“我当时不知道阿土撤了禁制,不过被抓也有被抓的好处。” 卢宣闻言望着贺洞仙,等待着她说“好处”是什么。 “水月铜镜的确被偷走了。” 贺洞仙话音刚落,小土世外突然变得不稳定起来,整个空间都在莫名晃动。 鸿驹紧张道:“这是怎么了?” 贺洞仙同样紧张兮兮回道:“不知道,我还是找个地方带你们出去吧,我尽量离镇雨都远一点。” 正准备挑选地方,突然贺洞仙脑中一阵剧痛,她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只能随便的挥手,出现在哪里听天由命,“对不住,我能力不够,降落地点得随机了。” 三人俱是一脸紧张,空光子安抚着她道:“没事,虽然打不过,但我逃跑速度很快,等一下带你们变成光后他们是追不上我们的。再说也不至于所有大能都来追杀我们吧。” 那可说不准,此时此刻,镇雨都都主颁下悬赏令,范围是整个水系修道圈,目标正是刚刚逃离大牢的四人,而悬赏的奖励正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至宝,由拜水宗宗主献上的,最适合水系修道者食用滋补的龙脊鲤鱼。 而贺洞仙的降落地点,也不是这么美妙。 一阵天旋地转后,四人出现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正对着那张满是血迹的潮湿木床干瞪眼。 第六十二章 成功者不会怀疑自己的价值 第六十二章:成功者不会怀疑自己的价值 木屋里阴暗又潮湿,散发着难闻的腐败味道,尤其是四人眼前这张木床,上面铺着带有暗红色血迹的床单,腥臭味更甚。 贺洞仙认得这个地方,这是她和敬月庭之前路过的荒村中的一间诡异木屋,也是在这里有了和鸦啼莺弄的初次见面。 真是一个不吉利的地方,贺洞仙紧皱双眉这般想到。 在她沉思之时,其他三人早就各自散开摸索环境去了,空光子率先打开老旧的木门,他扭头避开呛鼻的灰尘,然后一个箭步冲出了木屋。 “乖乖,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鸿驹闻声探出脑袋,瞟了一眼疑惑的空光子无语道:“你何止来过,你还在这个地方丢了条胳膊。” “是吗,”空光子讪讪的笑了笑,“老头子我记性不大好。” 这何止是记性不大好,这分明就是装傻,鸿驹撇嘴,随他怎么讲。 卢宣也从屋里出来,她先朝身后倚在门墙上的贺洞仙道:“这里就是你之前在梧桐山庄说过的荒村?” 贺洞仙点头道:“是的,卢前辈可是发现了什么?” 在场四位都是修仙之人,而对杀气和异动最敏感的则是卢宣,她若是说没事,那大可不必担心目前的生命安全了。 卢宣摇头道:“没有。” 贺洞仙倏地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嘴角刚扬起一半的弧度,又听得她道:“落在此处即是有缘,我们要不去看看那个所谓的地底冰棺墓葬群?” 一旁的空光子大叫一声,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这个注意好,走走走,娃娃,你带路,搞不好我的那群朋友也躺在底下呢!” 会不会太赶了,这前脚才从牢里逃出来,刚出狼口又入虎穴,这是嫌自己命太长了?鸿驹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异常兴奋的爷爷,想到以前被压着打的痛苦日子,还是选择了乖乖听话。 贺洞仙笑道:“不先休息一下?鸿驹哥哥的府邸就在不远处,我们可以稍作休息,也不会耽搁太长时间,反正地下那些人又不会自己醒过来跑了。” “不不不,”空光子使劲摇头,一张老脸青青白白,带着几分恐惧道,“在这个逃亡旅程里,时间就是生命,耽搁就会短命,等我们休息完毕,恐怕镇雨都都主已经带着那群而泰神的疯狂信徒杀过来了。” 卢宣赞同道:“说的没错,我们下去一趟可能会多几个帮手,到时候也有底气和镇雨都周旋,我们如果能说服那新都主,使他明白此时要联合内部一致对抗外敌,而不是让轻舟界原本就不结实的土堡变成一堆散沙。” 鸿驹也深表同感的点点头,“灭世虽然听起来像是寻常人家吓唬孩童的玩笑话,可在诸多证据面前,我们不能不坐视不理。” 大家看起来都很信任她诶,贺洞仙的心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她垂下眼帘,神情里带着三分踌躇和五分忐忑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们会怎么想,毕竟你们所得到的关于灭世的一切讯息,都是通过我传递给你们的。” 贺洞仙一番剖白,让原本活跃的气氛有些僵硬。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去相信一个素昧平生且实力薄弱的,来自另一个叫做归鹤界的世界的小姑娘呢? 空光子啊了一声,挠头随意用平淡的语气道:“原先瞧着你像鹤十二,本来想是杀你的。后来就想跟着你找到那个仇人,再后来吧,觉得这件事挺有趣,想继续掺和下去了,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我是不怕的,就算变成天大的笑话,或者在旅途中死去,都是没有关系的。” 听了这段话,鸿驹蓦地抓紧了衣袖,神情极度复杂,面对贺洞仙投过来的视线,他扯扯嘴角,一丝笑意都没有,“爷爷相信你,所以我也跟着你,陪他最后一程。” 拯救世界什么的,他可没有兴趣。 连自己都拯救不了,拯救苍生这句话愈发可笑。 尽管内心如何表达着颓丧,鸿驹完美的掩藏了一切负面情绪,很快露出一个笑容,“那卢前辈是如何想的呢?” 卢宣道:“我无亲无故,沉睡千年,恰巧又是你们发现了我,我便跟着你们了,相逢即是有缘,正好借此大好机会历练一番。” 她并不在意贺洞仙的话是真是假,只要跟着她能遇到比她更胜一筹的强者就行,如果还能找到千年前把她关入棺材的神秘人就更好了。 空光子拍拍贺洞仙的肩膀道:“你想这些做什么,你只要明白我们跟着你并不是没有好处可取就行了,其他的你只管继续走下去,只有毫无顾虑地前进,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就是天命之子,然后凝聚两个世界的力量一招制敌。” “嗯......”空光子说完还在思考着什么,而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你现在太弱了,太过依赖法器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你有空就把你的棍法重新拾起来练练,还有五行灵根的修炼,不能荒废啊。” 鸿驹看了贺洞仙一眼道:“二姑娘学阵法吗?我可以教你。” “呸呸呸,就你那德行还教她。”空光子推搡了一下自己的孙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贺洞仙被逗笑了,她拱手道:“以后还请二位老师多多见谅——那时间不早了,我带你们去那个藏着地底冰棺的地方吧。” 她笑着引路,卢宣走上前来和她并排,平缓着语气道:“我还不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五行灵根,以后在修炼上有什么困惑,也可尽管来找我,毕竟五行灵根修炼不易啊。” 贺洞仙瞧出了卢宣心里好似因为五行灵根这事藏着几分郁结,忙道:“卢前辈不介意自然是好,到时候还要多多麻烦您了。” 卢宣轻笑着点了个头道:“按灵根一脉来看,你也算是我的后辈了,长辈教后辈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以后这些客气话不要再说了,我听着烦。” 几位前辈都是好人啊。 贺洞仙在心里感慨万分,面上欣喜着应下,却盘算着以后该如何报答。 她思考中许久,直到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四人眼前,原是之前那个活埋贺洞仙的坑洞。 贺洞仙收了思绪,停下脚步道:“到了,这坑洞下去,便是冰棺所在。” 第六十三章 毁灭自己 第六十三章:毁灭自己 “但是......”贺洞仙抬起头仰望着这棵当时被她催生而长成的参天大树,神情严肃。 满目的黑色,满树的乌鸦,满是恶意的圆溜溜的眼珠。 杀气有如实质性的包围着树底下的四人,阳光照射下,婆娑的树影无风却十分有规律的晃荡着,它完美的笼罩在四个人头顶,仿佛是耐心等待着投食的动物,但却不知何时会忍受不住饥饿猛地扑上来撕咬。 空光子在寂静中冷不丁道:“是乌鸦啊。” 贺洞仙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鸦啼莺弄应该......跟着第九天道走了吧?去敬月庭身边了,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吧? 卢宣啧声道:“我最讨厌乌鸦。”梧桐山庄时一群乌鸦撞碎结界的景象她还历历在目,绝无可能忘记。 “我倒是觉得不是他们干的,乌鸦是死亡的信使,会不会......”鸿驹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树干出一个隐隐约约出现的黑洞,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空光子神情陡然冷下来,“不会的,不可能的,管这群乌鸦做什么,我们四个人,它们还能厉害到吃了我们不成?卢前辈断后,我在前,下去看看便知!” 他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意散修一脉遭受如此重创,这叫什么事,那群东西到底想做什么,还真的是要彻彻底底毁了轻舟界才会收手吗?! 贺洞仙同样神情凝重,她轻身一跃跳入坑底,“还是我在前吧,我用土灵根开路,爷爷给点光照路就成。” 她双手撑在黑洞边缘,漆黑的双目紧紧盯着同样漆黑的洞口,说是黑洞,贺洞仙却觉得这是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水面倒映着她狰狞的面目,那个陌生的她还扯出一抹扭曲又滑稽的微笑,望进她本人的眼里。这个角度贺洞仙是背朝着三人的,没有被发现任何异样。 较上劲了,贺洞仙深呼一口气,让灵力化作藤蔓状侵入地下,顺着树干一路缠附,路上遇到什么石头,她直接冲撞过去,磅礴的灵力如狂风一般将层层泥土狠狠劈开,然后沉下心猛地往外一拉,在大地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可怖的黑洞。 那张脸更清晰了。 双手失去支撑,贺洞仙毫无防备的跌入黑暗中,那张人脸化作一个庞大的身躯,它发出桀桀怪笑,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把贺洞仙牢牢囚禁住。 但是数道光猛烈的劈落下来击碎了不知名怪物模糊的脸庞,叫贺洞仙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另一双有温度的手臂把贺洞仙从让人产生恍惚的失重感里捞起,感叹道:“这地方倒是挺黑。” 卢宣和鸿驹顺着用木灵根新催生的藤蔓爬下,慢空光子一步到达地底空间。 “就是那里吗?” 问的自然是离他们几步远处一个冒着寒气的入口。 流沙在四人脚底缓缓移动,但却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人。 贺洞仙道:“就是那里。” 她站定,重复着稳固脚底流沙的动作,心思却不知道早已飘向哪里。 那张脸,那个巨大的黑影,他们没有看到吗? 只能被她......一个人看见? “下面是台阶,注意一点。”贺洞仙低声提醒道,左手升起了火焰,照亮了地室一隅。 而后四人默不作声地往深处走,看见了震惊过贺洞仙的那几幅壁画。 卢宣瞧了瞧贺洞仙,道:“你怎么生的和她如此之像?” 贺洞仙叹气,从玉佩里拿出游天冰棍握在手里,“卢前辈您瞧,这样是不是更像了?” “还真的。”卢宣复杂的看了贺洞仙一眼,而后注意力全转移到其他动物壁画上去了。 她抚摸着雕刻的痕迹,温柔道:“这些都是我小时候见过的灵兽。” “咦,这些都是古书上的了。” 鸿驹探头过来,稀奇地说道,这些生物在千年之前就灭绝了,他研究一个特殊阵法时需要其中一个动物的血液画阵,但是因为它们全都消失了也就此作罢了。 卢宣收回手,不带感情地淡淡道:“是啊,都被北海剑修联盟捉去铸剑了。” 叫你多嘴,鸿驹打了个哆嗦,心里呸了自己一声,看着卢宣面无表情地整理袖子,沉默地转头盯着路去了。 自进入地室,空光子没有再讲过一句话,走得越深,他脚步便越缓,似乎是在害怕看见什么他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贺洞仙走在前面看不到背后三人的神情,她满是担忧的仍然在想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并没有放松戒备,“卢前辈,待会儿要是飞出来一个圆球,千万要把它砍碎。这东西上次袭击过我,还是有一些实力的。” 卢宣在背后有力地应声。 不过直到四人靠近尖顶圆形广场都没碰到贺洞仙口中所说的圆球,广场四壁的密密麻麻的小房间敞开着,铁链被敲碎,地上堆满了沉重的铁块。 贺洞仙愣住,“我上次走前还看了一眼,每扇门都被铁链锁回去了。” 这下子她才彻底清醒过来,“我在地道为了躲避那个圆球的攻击还造了好多土墙,怎么都没了?!” 空光子一个箭步随意冲进一个房间,看见完好无损的冰棺和里面面容平稳胸口尚有起伏的沉睡着的人,吊在嗓子的心逐渐回到原处。 “看起来只是外面被破坏了。” 卢宣也抽查了几个房间,得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结论,“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在帮我们。” 贺洞仙道:“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呢。” 一个看不见的从来没听说过的人在帮助自己,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卢宣正要笑着开口,神情却是忽的严肃起来,在贺洞仙不解的眼神中,她喊道:“蹲下!” 贺洞仙极其听话的抱紧脑袋飞速蹲下,一道剑光擦着她的头发丝冲过去,带起一阵狂风。 她缓慢地把僵硬的脖子一点一点扭过去,熟悉的圆球砸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挣扎着想要重新飞起来。 它闪烁着黄色的暗光,似乎是在断断续续想表达什么。 贺洞仙迟疑了一会儿,朝卢宣摇头,然后凑过去把耳朵附在旁边。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圆球这次不是想攻击她,而是想把一些重要的信息告诉她。 虽然直觉有时候很不牢靠,可贺洞仙总是愿意相信它们,也借着它们躲过无数次危险。 圆球的身躯已经破碎,蓝色的黏腻的液体流出来,它不能再次飞行了。 “你......” 贺洞仙把头凑得更近,这引起卢宣的担心。 “你......不应该这样做的。”圆球是在叹息。 叹息什么? 它的声音很轻,异常微弱,只有贺洞仙一个人才能听到,这还是在无限贴近圆球的前提下才能听清楚的。 “你拯救双生世界,就是在毁灭你自己。” “大人,你如果真的想救他们,就不会选择生生世世入轮回,变成一个叫做贺洞仙的小姑娘了。” ...... 圆球熄灭了最后一丝光亮。 贺洞仙无声地抿紧了唇。 第六十四章 相依为命 第六十四章:相依为命 卢宣已经望着这边许久了。 不想让她起什么怀疑,贺洞仙伸出手臂把圆球残破的器件拢在一块儿,装了个麻袋放进了玉佩里,而后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对卢宣道:“这东西挺蹊跷,一个没有生命气息的东西能语人言,也许在里面能发现什么线索。” 卢宣点头,心思明显没在这一边,她道:“现在不用但心被偷袭了,我们去看看那些冰棺吧。” 解决了贺洞仙的忧虑,现在应该解决一下她的问题了,那种冰棺,到底是为什么能把她关上千年? 贺洞仙与卢宣没有一起,卢宣选择了一个离她比较近的房间自己独自观察,而贺洞仙则选择走进动静最大的房间,她一抬眼便看见空光子和鸿驹用刀剑之类的武器在冰棺上乒乒乓乓地敲着,大有一股和这棺材死磕到底的犟牛气势。 贺洞仙踌躇着看了空光子一眼,问道;“爷爷忘记了卢前辈之前是怎样从这冰棺里出来的?” 声音不大,恰巧房间里的四人都能听见,空光子停止了疯狂的捶凿,趴在棺板上撑着手臂摸下巴思索道:“我倒是忘了卢前辈也是从这破冰棺里出来的......” 看着两双充满希冀的明亮双眼,贺洞仙笑了笑,“爷爷之前不是说之前是用我的血才打开的冰棺禁制吗?” 不过她有些担忧,为什么空光子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爷爷不记得了?” 回答贺洞仙的是一段长长的与只有孤月的夜幕可比的静默。 贺洞仙蹲下来抚摸着冰棺,用清亮的双目和空光子对视,缓缓说道:“试试我的血呗。” 空光子盯着她没有说话,贺洞仙却是知道他心里充满着忐忑与迟疑。 “应该能行的。” 贺洞仙说完,毫不犹豫的自右手指尖幻化出一道锋利异常的水刃,轻轻朝手臂的位置割去,空光子便眼瞅着这一滴新鲜的红得夺目的血液啪嗒一声滴落在了反射着洁白柔光的棺面。 满是石砖堆砌的房间一时间没有任何声音,早已习惯生存于无言中的火焰在贺洞仙左肩安静地燃烧,温暖着她刚刚被圆球的一番话刺激到的冰凉的内心。 ......奇怪。 为什么没有动静? 等待了许久,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洞仙有些沉默,有些猜测在心里呼之欲出,却不敢明说,她收敛住眼神中怜悯的情绪,不叫空光子看见后更为伤心。 鸿驹看了一会儿空光子的表情变幻,无奈叹道:“爷爷,你要试,也要选一个活人的棺材试啊。” 冰棺中的徐映江明显是已经死了,隔着冰棺都能感受到的死亡的气息,偏偏这个老头就是固执地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 空光子颤抖着突然失去血色的双唇,慢慢把额头贴在了棺面上,发出长长的一声令人心底万分难受的叹息,他重复着撞击棺板的动作,竟是缓慢地对着另一张脸笑起来,“映江啊,老头子我救不了你了。”不过,他们很快就可以重新在地下下棋了。 两人人体贴的退了出去,兜兜转转来到了卢宣所在的房间。 “徐映江前辈呢,怎么说,算是爷爷比较谈得来的一个朋友了,他走之前还约定给爷爷重新铸一把刀呢......徐前辈在铸造武器方面,是极有一套的,实力也算继卢前辈后的散修第一了。” 鸿驹抱着双臂缓慢道来,语气里尽是可惜。 假如徐前辈还在世,想必散修一脉定是另一番光景。 毕竟,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凤凰不如鸡啊。 祖上曾经阔过的事实,跟现在的落败相比,倒是更容易让小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来满足内心可笑的虚荣感与优越感。 卢宣收回观察冰棺的眼神,疑惑道:“现在散修一脉到底变成什么样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作出如此怅惘之态? 鸿驹摇头道:“妖宗兴风作浪,剑修联盟孤悬海外不理人事,六大宗作为名门正派一枝独秀,风头甚至盖过诸多家族,排挤散修,占据资源,已经是所有人默认的常态了。” 卢宣不可置信道:“东西南北中,五陆资源尽被占去?” “是啊,散修本来是散修,现在倒是要组个散修联盟才能存活下去了,虽然人数极多,但有实力的也只是那么几个,况且这能与六大宗叫板的这仅剩的几个,到最后也是觅不到踪迹了。” 鸿驹慢慢靠近房间里的冰棺,低声道,“能排的上姓名,并且还活着的能出声的,就只有我爷爷了,他还是托了敬姑娘和二姑娘的福才能重见天日......六百年的伤痕啊,谁都抹不去。” 嗓子好像被卡住似的,贺洞仙艰难道:“我以为,天下第一散修,应是很风光的。” “外表是风光,那些宗门里被门规约束的年轻一辈们被各种纷杂传说唬着,都以为散修享受无边逍遥,可其中真实的修炼的百般艰难苦痛,有谁能懂呢?”鸿驹叹道,眼睛里有泪花翻滚。 卢宣抬手按在剑上,眼神逐渐冰冷,“风光还会再有的,不必急于一时。” 这句话仿佛让鸿驹吃了一个定心丸,他看着卢宣仍然年轻的面孔释怀般笑道;“前辈说的极是。” 贺洞仙见他们两个定下神,便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打开这冰棺。” 卢宣点头,“应该是可以的,我的冰棺就是你打开的。” 接下来便是与刚刚完全一致的滴血动作,不过贺洞仙事先拿了一个瓷碗接住自己的血,待到流满半碗,她的脸苍白起来。 不过这一点事凭借着修仙人的体质还能承受得住,贺洞仙又从玉佩里掏出一支毛笔来。 鸿驹咂舌道:“这万一不管用,你这血岂不是白流了?” 卢宣笑着替贺洞仙答了,“管用的,我对比过,这冰棺与束缚住我的那个,一模一样,贺小友和鸿驹道友大可放心。” 毫毛沾满了血液,贺洞仙极其用力的在冰棺上画下粗重的一笔,随即退后等待着异动的发生。 等待之余,贺洞仙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之前那个徐前辈,是不是在被放进冰棺之前就已经死了?” 卢宣刚刚不在场,不过她大概能推测出来,“冰棺能保我躯体不坏,但是这禁制是刻在灵魂里的,拥有极强的攻击性,受不住的大概就死了吧。” “这样啊。”贺洞仙看着眼前的一动不动的冰棺,叹息道,“不能救出全部人呢。” “闪开!” 一旁的鸿驹突然喊道,让另外两人回过神来。 三人猛地后退一大步,冰棺竟是被炸裂了。 一个老头缓缓从破碎的冰晶里坐起。 “散修一脉衰落了?” 这一开口,卢宣便知,这人和她一样,解开禁制之前属于灵魂出窍状态。 想必是一位强者。 不过,鸿驹的反应却是异常激烈,他惊道:“大祭司?” 第六十五章 疑窦丛生 第六十五章:疑窦丛生 “大祭司?!” 这人是蓝城大祭司?就是那个吞噬气运被反噬的那个老头? 贺洞仙心里犯起了嘀咕,红城城主还能说是撞脸,这蓝城祭司一出来跟她说这其实是巧合她才不信。 和大祭司撞脸的老头眯着眼,弓着腰小步围着满脸惊讶的鸿驹打转,他身着干练的黑色短衫,下面一套黑布裤,白棉袜,脚踩一双青面布鞋,伸着脖子晃来晃去,像一只白头鹰打量自己的猎物,虽然这只白头鹰头顶的毛发不是很旺盛,但锐利的眼神足够展现他作为天空之主的风范。 但看来看去,贺洞仙始终不能把这个散发着王者气息的老人和那位蓬头垢面面带黑气的垂死老祭司拿来做对比。 真的是不像啊。 贺洞仙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不过鸿驹的语气太过于肯定,可能,这又是一起巧合的撞脸事件? 但是白头鹰老头接下来的一句话推翻了贺洞仙在心里来自我安慰的巧合推测。 “哟,城主?怎么这么年轻?咦,小姑娘也在啊。” 老头笑眯眯的用力拍着贺洞仙的肩膀,手劲儿大得让她的肩膀麻了一半。 贺洞仙被麻的有点动不了身子,但还是维持着笑脸问道:“前辈真的是九华迷津里蓝城的老祭司?您怎么会在那儿?” 老头挠着他那件穿了几十年的短衫随意道:“好玩儿。” 他停止了绕着鸿驹打转,一脸鬼鬼祟祟又围到了卢宣身旁,“这股强烈的剑气,这熟悉的打扮,这毫不做作的姿态,是你!” “卢宣!” 老头猛地跳起来哈哈大笑,而后使劲搓手,“传说听多了,我还没见过真人呢,老头子我有福啊。” 卢宣被热切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尴尬一笑道:“您是?” “他是一个好色的酒鬼,经常出入大小赌坊,不过可笑的是从来没赢过一把。” 一道饱含讥讽的苍老声音幽幽的从门口响起。 是空光子收拾好情绪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了。 白头鹰大叫一声,朝门口吐了一口痰,“我呸,秦老头,这么久不见居然还是这幅死样子,连句中听的话都不肯与我讲,你分明就是在嫉妒我输了这么多把也没把家底败光!” 空光子皮笑肉不笑道:“我稀罕你那堆破铜烂铁?庸俗!” “嘿,就你高雅,整天喝露水吃糠,还经常跑到山顶吹冷风,美名其曰吸收天地精华感悟道法自然,吃不好睡不好,整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连声呸了好几口又快速转头朝卢宣笑眯眯道:“在下北陆苟货,各位有空去苟家坐坐玩玩儿啊。” 他咳嗽了一声又吐出一口浓痰,拱手不好意思道:“躺了太久,嗓子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就别这么多废话了,娃娃去给剩下的冰棺解封,我们给你好好讲讲目前的形势。”空光子拍了他后背一下,示意贺洞仙去做正事。 “别,小姑娘别去了。” 苟货收敛笑容正正经经理平衣服上的褶皱,严肃道:“全死了,不用去了。” 贺洞仙拿着半碗血液和毛笔的双手僵住了,“怎么会,您确定?” 卢宣惊讶的看了苟老头一眼,随即想起了刚刚那道不易被察觉的灵识扫射,这人应该在肉身复苏后第一时间检查了周围的生命迹象,她垂下眼帘,把灵识的检查范围扩大到整个地宫,的确是每一个冰棺都没有活物的气息了。 苟货道:“秦老头你过来,之前在九华迷津里跟在小姑娘身边的是不是你?” 空光子是后来过来的,他一时没分清楚状况,“你也进去了?怎么进去的?” 苟老头招手,“各位都过来坐,既然都是当事人,咱们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免得让一些小人钻了空子。” 四人依言环了一个小圈坐下。 不过贺洞仙有些犹豫,她道:“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卢宣轻轻握住她的手摇头道:“没事,有危险我们能第一时间察觉并快速撤离。”而后卢宣转头示意苟老头开始讲。 老头道:“我怀疑九华迷津根本不用水月铜镜就能开启。” “解释?”空光子问。 “解释就是,我在冰棺里躺了三十年,但是我在蓝城呆了几百年,比你们都还要早。里面有个奇怪的声音给我布了一道任务,说是让我想办法吞噬掉这两个小世界的气运,然后才肯放我离开,正好无聊,所以我就拿着蓝城秘宝水之本源在大街小巷晃了晃,果然引来了雪鸟族群,借着它们消耗蓝城的实力,绘制阵法将离散的气运转移到我身上。” “所以说您是被九华迷津自己给找去的?这幻境是有意识的?” 苟老头道:“不,更合理的解释是九华迷津是有主人的,不过我暂时不知道那人是谁。” 贺洞仙和空光子听到这里对视了一眼,脑中不约而同浮现了一个骑青牛的小孩子的模样。 “既然这样,我想那镇雨都老都主是不是也在里面?”贺洞仙想,索性将一切疑问都抛出来,宁可猜错也不愿意错过,“我发现老都主和红城城主长得一模一样。” “老都主已经死了,红城城主死了吗?”空光子问。 这个还真不知道,他们现在没有办法再次进入九华迷津一探究竟。 空光子把眼神移到贺洞仙左手大拇指的蓝色戒指上,开口道:“娃娃能联系雪鸟族群吗?” “咦,这东西跟着我出来了?”贺洞仙还真没发现,戴习惯了一时没有察觉出来异样,明明空光子和鸿驹出来后都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我试试啊,说不定真的能。” 贺洞仙转动大拇指上的扳指,试探性道:“谈判鸟在吗?” “就这么联系啊?”鸿驹看着有些发蒙。 贺洞仙无辜回望,“我不习惯用灵识说话。”脑袋嗡嗡的,怪吵的。 雪鸟族群很给力,瓦蓝之主这个身份也还是有点用处的,几乎是瞬间,戒指亮起了蓝光,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语气傲慢的异常简短的回应。 “死了,滚。” 第六十六章 散修名册 第六十六章:散修名册 苟货挑眉道:“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联系九华迷津里的生物?” 这可是个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绝世宝贝啊,看不出来这小姑娘实力平平,机缘倒是好得很。 贺洞仙回答道:“一只和我关系蛮好的雪鸟送的小玩意儿。” 白头鹰老头笑了笑,没继续问,而是借着红城城主已死的事情继续分析。 “容老夫做个大胆的猜想。”苟货拱手道。 “这九华迷津的主人是想要借幻境之手来除去轻舟界的高手们,不,应该是知晓天机的人。老夫身为蓝城祭司之时,关于轻舟界的记忆在引来雪鸟后便突然消失,直到刚刚被唤醒才恢复记忆。所以即便那真是镇雨都都主,恐怕也是想不起来自己的真实身份,从而被那人玩弄鼓掌之中的。” 空光子睁大眼睛震惊道:“消除记忆?!这人的实力到底有多恐怖!” “是啊,我怀疑他和四十年前那批人是一伙的。”苟老头漫不经心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烟杆,里面还有些剩余的烟草,他把烟杆伸到贺洞仙左肩上借着火点了烟,而后在贺洞仙无语的表情里颇为享受的猛吸了一口。 空光子对他这幅做派早已司空见惯,他嫌弃的看了一眼便道:“说起来你为什么也躺在这里,你明明已经放弃做散修回到家族里面了。” “老朋友,这时候就考验到我对你们的感情了,我好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散修一脉有劫难,我不能坐视不管是不?” 苟货躬身往地上敲了敲烟杆,神情淡淡道:“四十年前我接到一封徐映江徐兄的密函,说是拜火宗附近要出秘宝,这秘宝关系到散修一脉的气运,希望我能助一臂之力,在得到秘宝之前尽量挡住拜火宗的视线。” “于是那一年我便联系中陆六大宗宗主,商谈增加中北两陆的生意往来,由于拜火宗地处中陆中央,地理位置绝佳,我便在不远处的平原上开路造村,临时搭建一个北商村作为交易中心,用来给我的人歇息以及给散修提供一个安全的藏身地点。” 贺洞仙心下一沉,这北商村的建造地点怎么听都像是他们头顶上那个荒村的位置。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使北商村全村覆灭,散修全部都被关到这地室冰棺里。 “后来便是不知谁走漏了风声,一个疯婆子带着两个小孩来找秘宝,没找到便大开杀戒屠了村,我和映江兄跑得快算是躲过了一劫,可没想到一只狸花猫断了我们的后路,然后我们就晕了过去,至于后来,便是你们所看到的的这样,妖修恐怕也是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了。” 那不是妖修,那是第九天道的化身,至于那个疯婆子,应该就是红纱婆婆,至于两个小孩,一定是鸦啼莺弄。 贺洞仙心里有了思量,只不过一时还弄不明白消息是如何泄露的。 对于这个问题,空光子带有怨气道:“除了吕根,我不知道还有谁。恐怕那秘宝也是她放出来的假消息,要不然不至于人财两空!” 闻言贺洞仙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一直以为空光子里的怨愤因为敬月庭一席话应该是消散了的,没想到居然还有啊。 空光子转头毫不客气朝贺洞仙道:“娃娃,吕根给你的那名册,让他瞧瞧。” 事情重大,贺洞仙不敢耽误,取了名册便恭恭敬敬递上,心里满是忐忑,她是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宗主干的,那个生命垂危的老人,难道会为了旧怨就去残害整个散修一脉? 苟货接过名册快速地翻阅,不消半刻他便翻完了,他神情凝重的抬起头来问道:“这名册哪里来的?” 看着苟货严肃的表情,贺洞仙就知道事情大条了,她硬着头皮道:“宗主给的,说名册上的人都是散修一脉的高手,让我找他们拜师求学。” 空光子冷哼道:“她的宗主是拜火宗吕根。” 苟货沉默了,他看了一眼空光子示意他闭嘴。 而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之外的卢宣和鸿驹二人,因为不了解事情始末,所以未曾开口说话,只是移到边上去腾出位置,好让这三人更方便的讨论。 出乎意料的是,苟货笑了。 老头重重的把烟杆往地上一敲,炸出几撮带着火星的烟灰,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几个没有灵根的小徒弟,也配入拜火宗宗主的法眼?” 这句话可谓是平地一声雷,炸得在场各位如同水里的鱼儿,听到巨响后便停在原地呆滞了身影。 如此听来,贺洞仙便知道,吕根的的确确是骗了她。 可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苟货闪烁着寒光的锐利双眼对准贺洞仙,“吕根交付名册的时候还跟你说了什么?” 贺洞仙磨蹭了一下,心里还是不肯相信面容和善的掌门会是凶手,但是以她的水平暂时想不通这一切,所以她老老实实回答了苟货的质问。 “宗主说这本名册已有百年之久,让我确认一下上面的人是否还健在。” 苟货嘁了一声道:“我最小的徒儿那时也不过才十九岁,百年之久的名册,说谎真不脸红。” 空光子握紧拳头,眼中满是怒火,“那么千年前的泉江纵火案肯定也是这个老妖婆干的!新仇旧恨一起算,贺洞仙,你让我进小土世外,我要找那些人问个明白!” 贺洞仙没见过如此愤怒的空光子,她被惊到,但没有失去理智,只是叹道:“我之前进去时,拜火宗只剩苏曲和季阎两位长老了,掌门已经......死了。”犹豫了一下,她把“仙去”改成“死”一词,好让空光子的怒气不再往上涨。 苟货也如此问道:“我们不怕死,散修一脉只剩下在场三位了,这位贺小友,念在他们两个和你昔日的情分上,恳请你成全我们。” 贺洞仙张张嘴,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她扭头去看战场之外的卢宣,白衣剑客此时,眼中也是一片决然和坚定。 “......我答应你们便是了。” 第六十七章 命运的痛击 第六十七章:命运的痛击 然而,在看到空无一人的拜火宗之后,贺洞仙真的是陷入了迷茫。 空光子目光沉沉的望着她,视线里多了几分试探和怀疑的意味。 “不是我,我不知道......” 贺洞仙有些痛苦的皱着眉,捂着脑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为什么两位长老也不见了? 小土世外是她的伴生法器,和她拥有同样使用小土世外权力的是阿土这个器灵,没有她的授意难道里面的人能感知到危险逃出去吗?! 难道说阿土是在假装沉睡,像之前转移拜火宗所有弟子那样放走了两位长老?可阿土是她的器灵,它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不可能啊...... 可要是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把全部责任都推到自己的器灵身上,他们信吗? 贺洞仙她自己都不相信阿土会背叛自己! 这叫她如何解释啊! 惶惶不安之际,卢宣站出来打圆场道:“诸位饱经世故,阅尽风霜,贺小友所言是真是假一眼便可以瞧出,她不谙世事,识人不清,阴差阳错被人利用,我们若是就此认为贺小友是故意欺骗我们,不再信任于她,岂不是正合那幕后之人的心意?” 这番话是有道理的。 如若贺洞仙真有天命在身,幕后之人故意设局使她众叛亲离,从而达到阻挠天命的目的,他们此时和贺洞仙闹掰,那么这几千条无辜之人的性命可就白白丢掉了,不光是这些人,整个轻舟界可能都会落入那人手中。 空光子虽然行事冲动,但却不是榆木脑袋,不懂得变通,只是贺洞仙身边这些事实在是太过于巧合,叫他不得不心生怀疑。 沉吟半晌,空光子叹道:“罢了,看你这幅样子,肯定一问三不知,我不为难与你了。” 贺洞仙神情晦暗不明,她明白如此之深的血海深仇肯定是卢宣三言两语化解不掉的,况且鸿驹,空光子,卢宣三人自从和她一起便屡次遭遇危险,她十分有理由怀疑那人是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根据她的行程来一步一步引导她走入局中。 就算这一次他们姑且信了她,可谁都遭不住接二连三的巧合,万一那人真的是不拆散他们誓不罢休,与其走到那种境地,不如自己主动离开,还能保留些许的信任。 权衡完毕,贺洞仙捏紧衣袖一角加重声音道:“四位前辈!” 尚在思索的四人纷纷抬起头来,把视线凝固在贺洞仙身上,看看她如何作答。 “我敬重散修一脉,绝无害人之心!” 沉默许久的鸿驹点头,贺洞仙目光纯正,的确不会有这般鬼祟心思,但是现场气氛沉闷,他终是没有说话。 见无人应答,贺洞仙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接下去讲,却被苟货给打断了,“贺小友。” 贺洞仙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苟货面容平和,缓缓道:“我不听这些,你想怎么证明自己?我知道你并不是主谋。可你也绝对是个帮凶。” “何解?”贺洞仙的喉咙有些发涩,心情也沉重起来。 “这封锁房间的铁链是你打断的吗?为什么上面会有你的灵力残留?” 贺洞仙惊道:“不是我!” 空光子深沉望了她一眼,转头向苟货问道:“铁链有什么用处?” 苟货道:“我方才用灵识探查了一下,铁链能保护房间里的冰棺免受来自贺小友身上的灵魂攻击,所以,这些人本来是能够活着的。卢前辈也可以试试。” 卢宣迟疑了一下,她十分仔细地照着苟货的话查探了一下,发现的确是如此。 在贺洞仙满是希冀的目光下,她的沉默如同一道斩首令,让贺洞仙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空光子看贺洞仙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不可置信和愤怒交杂着,可怕得让贺洞仙你遍体生凉。 “不不不,是它!” 贺洞仙战战兢兢动作迅速拿出了刚刚放入玉佩的圆球,“一定是它!一定是它!” 早已失去意识的圆球此时却在贺洞仙惊恐万分的眼神中重新发出幽幽的蓝光。 “主人......” 只此二字,却将贺洞仙打入无边地狱,她哑了声,颤抖着激动过度的身子,看着面前四人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飞快地在一瞬间万分委屈地流下眼泪来。 她抹着眼泪抽噎着说:“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我会找出真正的凶手!” 苟货凝视着她,眼神里虽压抑着愤怒,但是没有失去全部的理智,“你想怎么证明?” 贺洞仙眨眨眼,让眼泪憋回去,声音却还是止不住颤抖,“三年,给我三年,我只剩三年可活,在此之前,我会竭尽全力找到真凶,然后把他带到你们面前,让他在这些无辜枉死的前辈们坟前磕头认罪!” 贺洞仙语气诚恳,随即而来天道立刻降了誓言之阵,金光散开,阵成约立。 苟货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贺洞仙,他的确也不相信这么一个实力平平和毫无心机的小姑娘有如此能耐,于是他咳嗽一声打破沉闷的气氛。 “誓言之阵在此,我姑且相信你,给你三年时间找出真凶,不过,我适才窥探你的命格,发现你命途多舛......” 贺洞仙立刻道:“前辈放心,我自己上路,绝对不连累你们!” 苟货知道贺洞仙会错意,他道:“我只是说,苟家会协助你,但是你以后看人可千万不能这么糊涂了——不过你也提醒了我,这三位还是跟我回北陆吧,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恐怕也是照顾不到他们的。” 鸿驹道:“此话何解?为何是贺小友照顾我们?” 苟货道:“我只探到她与天机有关,她不会死,可和她在一起的人却凶险万分,为了安全考虑,你们就算想帮她,也还是转为幕后协助吧,以此来保留实力对付真正的凶手。” 空光子率先拿出一本秘籍塞到贺洞仙怀里,不过没有说话,鸿驹看见爷爷这么做,也紧随其后把自己的多年心得交给贺洞仙。 卢宣没有这种东西,她思索片刻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然后戴到贺洞仙左手上。 “这串佛珠跟随我多年,希望你能妥善保管。” 贺洞仙的眼泪又跟不要钱的珍珠似的掉下来。 这四位都是好人啊。 空光子生硬的摸了摸她的头,冷声道:“换了别人,恐怕你就已经死了,出去可千万长点心,别再乱交朋友错付真心了!” 他说的,自然是阿土。 贺洞仙含着泪点头,启动小土世外送他们到了十殿江附近,今天正好二十四,正是白帝号返航回北陆的日子。 期间没人说话,贺洞仙望着四人陆陆续续地上了白帝号的商船。 一刻钟后,船开了。 巨大的白色船翼缓缓立起将内舱包裹住,隔绝了贺洞仙悲伤的视线。 她迎着风,摸着眼泪流完后干涩的眼睛,沉默地把视线移向西方。 轻舟界的结界缺口处。 最混乱的地方,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第六十八章 心障 第六十八章:心障 贺洞仙还是回到了那里。 面容模糊的游魂逃窜于空旷的地下室,尖叫着躲开带着恶意的明火的舔舐。 四十年前紧紧绑住墙壁的铁链已经被不知名的巨大能量震碎,它们一条条无力的垂下来,乖顺的贴在墙根站立,仿佛是最听话的犬仆。 之所以不把这里称作地宫,是因为这里抬头可见密密麻麻叠建的单间坟室,过于像一个巨大药柜,药柜的每一个格子里都储放着一具躺着尸体的冰棺。无论是哪一个建筑师,都不愿意把地宫建造成这样一个毫无审美和情趣,一眼就可以窥见全局的没有任何新鲜感的样式。 贺洞仙沿着铁链攀岩,麻木地从每一间坟室里拖出冰棺塞到玉佩里,为了存放这几千个冰棺,她特地在玉佩里设置了一个专门给死物用的停止时间流动的阵法——鸿驹给的阵法书上正好有这个。 玉佩的空间其实不是很大,在塞了第四千三百一十二个冰棺后,里面终于毫无空隙了,不过幸好,这是最后一个冰棺。 圆球和小土世外仙居图待在一起,被她用一截铁链给捆得严严实实,在搬置冰棺前扔在了玉佩的最角落里,加持了无数防止逃脱的阵法。 其实她对于阵法还挺有天赋的。 贺洞仙睁大充满红血丝的双眼,面无表情的想道。 她掸掸身上的灰尘,拔高了肩上火焰的高度,好让冰冷的耳垂有些温度。 要不然啊,她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就能够翻阅学习完鸿驹给的阵法书,并且把它们用到现实里。 只可惜她灵力薄弱,阵法的持续时间短的要命,只能拼命重复再重复着巩固阵法的举动。 每一次的加固,都像风一样鼓吹着,让她心底仇恨的火苗疯狂生长。 “结束了。” 贺洞仙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台阶,没有回头望那猝然间被平地而起的土堆填满的地室,整个地下轰隆隆作响,仿佛远古巨兽沉睡万年终于重见天日却又被重新掩埋入地底的凄烈的哀啸。 空间在崩塌。 而贺洞仙不会飞。 她望着离她头顶非常遥远的一轮光亮,沉默地故技重施攀上粗重的树干,一节一节往上挪动。 不能完全依赖于她个体之外的东西,这是贺洞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沉痛的教训。 真诚的同伴固然可以信任,却不能轻易交付真心;能够信任的同伴固然可以交付真心,却不能完完全全托付后背。 更何况,贺洞仙从来没有分清阿土对她到底是不是足够真诚。 灵识里空荡荡一片,原先联结在一起的白色结点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消失不见。 明明说只是沉睡,却像躲债一般卷铺盖走人,可笑她竟没有察觉。 无尽的攀爬在贺洞仙一声声自责中缩短距离,她伸出手靠近日光,五指用力扣紧地面,飘起的黄尘落在青筋暴起的手背,融化在金色的皮肤表面,遮掩住了愤怒的颜色。 贺洞仙双臂撑起,用尽全力跳出了黑洞,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两三步,终于脱力而栽倒在蹲满乌鸦的树盖底下。 她恍惚的闭上双眼,最后一丝赤红消失在好奇盯着地上狼狈之人的一只乌鸦漆黑的瞳孔中。 沉闷的崩塌声如浪潮般在耳畔此起彼伏响起,然后又像夕阳同人间告别那般用落寞的眼神目送着喧嚣被海平线一点一点吞没。 最后陷入独属于漫漫长夜的安谧。 ...... “这一世改变的太多了。” 一个长相和贺洞仙有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沉稳的坐在轮椅之上,面容和善的对着站立在一旁不敢有所动作的三个穿着黑色唐装的年轻人讲道。 三人大气不敢出一口,惶恐的低着头等待中年男子即将脱口而出的惩罚。 然而原本令人痛苦的惩罚并没有降临。 中年男子操控着轮椅面向背后无数的显示屏,半空中悬挂的最中央的一块显示屏上是贺洞仙略带疲惫的睡颜。 监控室里,除了机器运作的滴滴声,一时间竟没有任何杂音。 在无边恐惧的重压之下,站着的三人中终于有一人忍不住跪下来,手脚并用的爬到中年男子的轮椅旁嚎啕大哭起来。 “老师,不是我们!” “是秩序女神罗德娜!是罗德娜她自爆了!!!” 他脸上沾满了由恐惧带来的泪水,冲到中年男子面前,面容扭曲的扶着轮椅的踏板,不断疯狂为自己辩解着,“您知道的,黑匣失去了秩序网的控制就会崩溃,十二天道恢复意识后就借此机会逃窜回双生世界,这一切都是罗德娜的错,如果不是她自爆,十二天道不可能有机会逃出黑匣的!您要相信我们!!!” 年轻人语速过快,一时间有些缺氧,他不住地喘息着,却害怕被责问而拔高声音再次喊道:“我们已经采取了补救措施,十二天道完全没有关于黑匣的记忆!” 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脚边模样滑稽又可怜的年轻人,慢条斯理开口道:“罗德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工智能,在你们眼中,居然是秩序女神?” 这一句话,用的是“你们”。 轮椅背后,远处两个绷直身体的唐装年轻人也扑通一声颤抖着跪下。 踏板处的年轻人缓缓哑了声音,伏下身子似乎是陷入了绝望。 突然,他弓起背旋转着轮椅把它狠狠地往控制面板上推去,狞笑着看着轮椅和上面的中年男子即将撞上坚硬异常的金属。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轮椅旋转之后只是堪堪后退了一小步,幻想中血腥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两只冰冷的银色机械手扣在了这个做出大胆举动的年轻人双肩上,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丧失温度。 中年男子道:“抹除他的记忆,丢进双生世界。” “不!放开我!” 年轻人双眼怒睁着,愤怒使他的脸变得通红,活像年画上凶神恶煞的门神。 “贺栖松,你凭什么这般自大!你会后悔的!” “罗德娜是正确的!人类永远不可能赢过道!” 由于太过吵闹,他啊啊乱叫的嘴被机械手捂住,只能发出一点残破的呐喊,眼神中却燃烧着熊熊烈火。 中年男子微笑着看着他被拖下去,自始至终没有因为这些话语而惊动半分。 被放过的其他两位年轻人战战兢兢退下,一靠近门便连滚带爬离开了这个恐怖的地方。 轮椅重新转回显示屏那边,中年男子视线中的女孩还在安稳沉睡。 他缓缓收敛了笑容。 “道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中年男子面容平和的在空无一人的监控室这般讲道。 “罗德娜在自爆之时,同样说过这句话。” 不具有配得上野心的实力,便不被允许拥有野心。 所以他绝对不允许双生世界挣脱他的手掌心。 第六十九章 异闻 第六十九章:异闻 西陆意味着不详和灾难。 中陆最西端,贺洞仙赶了二十天的路程穿越重重山峦才到达的一个渔村里,每一个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不可能,我不会带你去西陆的,走走走,别把晦气带到我们这里来。” 一个刚刚下海归来的渔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那般呵斥贺洞仙。 她在岸口蹲了两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条可以出海的空船。 怎么可能放弃? 贺洞仙的笑容僵了僵,连忙追上疾步快走想要逃避这个话题的渔夫,拦在他面前央求道:“这位大哥,小妹我求您了,我父母双亡,只剩一个在西陆的舅舅,只要您能送我到西陆让我跟家人团聚,您要多少钱都可以!” 说完贺洞仙从衣袖里取出一个银锭放在渔夫的手掌心,声音中充满着恳切的意味。 但是渔夫对西陆的恐惧明显战胜了对金钱的渴望,他只是犹疑了一瞬,便匆匆把银锭扔回贺洞仙怀中,粗声粗气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天底下没有强买强卖的生意,我说不会带你去就一定不会带你去,别再来烦我了!” 渔夫声音洪亮得很,不一会儿岸口就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懒汉,他们指指点点,嬉笑声逐渐放肆起来。 渔夫被气狠了,他是个粗鄙人,能动手解决问题绝不浪费口舌,哪怕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声音听起来非常稚嫩的小女孩。 他一把揪下贺洞仙遮住整个身躯只露出一双漆黑双目的黑袍,一边怒道:“我看你打扮怪异行踪鬼祟,难不成是南陆来的妖修?专门引诱我们去西陆送死的?” 黑袍猝不及防被拉开,一张肤色为金色的五官端正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一时间,无论是渔夫,还是那些看热闹的懒汉,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这倒不是贺洞仙有多好看,她的姿色倘扔在人群里其实是有些难以分辨的。若真要夸,唯一出彩的便是眼周自带红晕的一双灵动的桃花眼,除此之外只能称得上是一句五官还未长开,尚有进步的空间和塑造的余地。 真正让他们沉默的,是贺洞仙的肤色。 渔夫第一时间回过神来,他一把推开贺洞仙,又惊又怒,黝黑的面庞上甚至还带了一点与灵魂割舍不了的刻在记忆里的恐惧。 “金鲤鱼!她是西陆人!” 这一声唤醒了众人迟钝的恐惧,更多的人从以石为墙以海草为顶的草屋中走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尖锐的弯刀。 这是要杀她! 贺洞仙惊慌失措的想要夺路而逃,然而那群懒汉早已抄起武器冲到她面前,把岸边的路堵的死死的。 “她之前一直在村里转悠,一定是想抓走哪一家的小孩!” “错了,她分明是给西陆那些吃人的恶鬼们报信,然后来屠杀我们全村的人!” “抓住她!不能让她回西陆!” “杀了她!” 弯刀冒着寒光,照射在长相朴实的村民们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贺洞仙一步一步往后退,年代久远的木板在她脚下发出阵阵喘息,与她脚底有一板之隔的是冰冷咸腥的海水。 值此关头,出了跳海别无他路。 贺洞仙飞快转身开始奔向大海,甩开愤怒的人群,一个猛扎钻进因为涨潮而泛着白沫的浑浊异常的砭骨海水里。 “金鲤鱼跑了!” “下海去追!” 嘈杂的人声透过翻滚的海水只传递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到贺洞仙耳中,但是她知道这些人可能会下海来打捞她——用那巨大的渔网和锋利尖锐的钢叉,就像对待他们世世代代赖以为生的鱼群那般。 幸好五行灵根里贺洞仙最为熟练和亲近的是水灵根,它在这危急关头发挥了巨大的保命作用。 于是贺洞仙支起一个小小的阵法,以水为结界张开一张薄膜覆到阵法上,团成一个圆球包裹住她的躯体,往深处潜去。 但是这里毕竟是轻舟界的中陆,六大灵宗的所在地,一个即使是五行灵根也能发光发热的祥瑞之地。 渔民里不乏有单系水灵根的天才,所以在贺洞仙跳海之时,他们也紧随其后扎进了幽深的海水。 大事不妙啊。 贺洞仙转过身体,望着上方几个朝她的方向包围过来的健壮男子,陷入了懊悔。 早知道不追着那个人问了,这下子引火上身了。 贺洞仙只能拼命的往更远更深处游,但到了一个地方,她明显感到有什么阻力横在她面前。 她愣了一秒,突然发现水波变得平稳起来,身后的几个渔民也呆在原地不过来了。 贺洞仙环视四周,顺着阻力的横截面游动。这时她才发现,阻力的另一端是一群闪着金光的赤红鲤鱼。 不过,随着这群赤红鲤鱼的靠近,血腥味逐渐变得浓重,明显黑色的海水正朝他们奔涌过来。 有危险! 贺洞仙一头扎进海底的浅层土壤里,用土灵根挖洞把自己埋得更深,以期望不被这群奇奇怪怪的鲤鱼发现踪迹。 但是这一边贺洞仙虽然躲过了危险,不远处的几个渔民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黑色的海水张开巨大的嘴巴,露出几只正在上下游动的像是鱼类似的白牙,一口吞没这几个面露恐惧的渔民。 血色荡漾开来,海水的腥味更加难闻,这团怪物身上的黑色变得更加深沉。 赤红鲤鱼的金光照耀在这片区域,它们四散开来包围住黑团继续前进,看着像是这个黑团的护卫队。 这些,都是贺洞仙偷偷扒开头顶一点土,在小洞里窥见的。 也许,这些赤红鲤鱼,才是村民口中的邪恶的金鲤鱼。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贺洞仙已经不能回到那个小渔村去尝试搭船。 而她也不可能凭着这点可怜的灵力游到西陆去。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赶快上岸。 所幸快要入夜,村民们见到几个下水的渔民们没有回来,便怀着恐惧招呼着自家人回到那个低矮潮湿的小房子里去——躲在房子里总比暴露在夜空下来得安全。 这个有着百年建村史的小渔村,头一次因为关于金鲤鱼预言的应验而在各家各户点起了避退诸邪的鱼血蜡烛,念起了残缺不全的平安咒。 而贺洞仙终于上岸时,她扒拉着岸边水草甩干头发后看见的第一眼,便是红光笼罩着的不平静的渔村。 第七十章 似是故人来 第七十章:似是故人来 渔村离岸口其实有一段距离,数米高的栅栏围住排列整齐的房屋,只留下一道可供三个成年男子并排出入的勉强算得上是门的缺口,远远望去就像一个老监狱,只不过监狱里的犯人并不老实。 缺口五米外是一座木制的高大牌坊,借着隐约的红色灯火和银色的月光,贺洞仙依稀可以辨认出“平端村”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至于左右两边木柱上则是雕刻了一副字迹深浅不一的对联。 上联:崖关听怒海 下联:万棹守平端 虽然这副对联贺洞仙已经看了很多遍,可每每再一次瞥见,心里总是升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即使她并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爹,是你回来了吗?” 出神间,有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贺洞仙定睛一看,原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听到脚步声后从木柱后面探出头来看她。 “爹,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男孩逐渐靠近贺洞仙,面带笑意,显然是很惊喜。 他伸出双臂,想要抱住他的自己认为的“爹”。 贺洞仙倒退几步躲开,“我不是你爹,你看不见?” 女孩清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男孩抬起灰色的双眼,无神的望着声音的主人。 还真看不见啊。 贺洞仙想起海水下几个因为追逐她而丧命的渔夫,猜测其中一个也许是这个盲眼男孩的父亲,心情不禁变得有些沉重。 男孩呆愣愣的,他低头绞着麻布衣角,然后可怜地小声问道:“那你是我的姐姐吗?” “不是。”贺洞仙并不想给自己带来新的麻烦,于是她很快就否定了男孩的提问,许是太过自责,她又补充道,“很晚了,快回家吧。” 栅栏那边有一道人影过来,贺洞仙马上躲入岸边水草中趴下。 男孩没有再听到她的声音,便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陷入了茫然。 “岸生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快跟婶婶回家吧,婶婶给你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快回家吧,听话啊。” 女人弯下腰哄着男孩,嗓音温柔,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外面太危险了,快跟婶婶回家吧。” 男孩很听话的跟着女人走了,只不过走进木制牌坊旁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向水草起伏摇摆的地方,露出一个和顺的微笑。 贺洞仙悄悄探出头来,目光和他不期而遇。 这小孩虽然看不见,听力倒是很好。 她叹口气,把脸颊两旁的水草捋顺,折平,勉强整理出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虽然有些湿冷,不过胜在安全,渔民们长待的水岸在牌坊左侧,而贺洞仙则是在牌坊右侧,一般不会被发现。 除了那个听力异常灵敏的男孩。 不过,岸生这个名字...... 贺洞仙抿唇,蹭蹭水草,怀着复杂的心情沉沉睡去。 如此便过了一夜。 晨光垂落,鸡鸣犬吠,和风缓缓吹拂过贺洞仙的睫毛。 有点冷。 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爬坐起来,目光所及却不是白日可见的蔚蓝色海浪。 而是旭日初升时耀眼的白云与碧空。 贺洞仙脑袋有些发蒙,她站起来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随意一低头却脚一软又跌坐回原处。 万丈深崖,无垠大海。 海面上,重重帆影遮挡住了墨色的海平线,显得肃穆又悲壮。 这是什么?难道是用来对付她和金鲤鱼的? 可这阵势未免也太大了。 “是幽灵战船。” 贺洞仙回头,发现昨晚那个男孩悄无声息已经走到了她背后,正微笑的注视着她,双眼仍旧是空洞无神。 “不要怕,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说着,男孩从怀中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贺洞仙,“我猜你一定饿坏了,喏,我偷偷给你带的,快吃吧。” 贺洞仙手指微动,最终抵不过恼人的饥饿感,伸手接过了馒头,问道:“你看不见,你婶婶放心让你出来?就算有幽灵战船保护你们,可这万丈深崖可是危险得很,一不留神就可能会掉下去。” 男孩坐下来和她并排,道:“不会的,我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再说,掉下去的话,战士们会接住我然后把我送回来的。” 贺洞仙咬了口略有些甜味的馒头,嚼了嚼咽下去,好奇道:“幽灵战船是怎么出现的?” “村长爷爷昨晚召集村里的人连夜拜了祠堂,请了我们的祖先来保护我们免受金鲤鱼的攻击。”男孩道。 “为什么你们这么怕金鲤鱼?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贺洞仙心中有了答案,可还是想听听在村民心中金鲤鱼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男孩沉默了。 “嗯......那换个话题,你婶婶做的馒头还挺好吃的。” 贺洞仙尬笑了一阵,她怕不是问起了男孩的伤心事,看男孩讲起幽灵战船头头是道,不可能不知道金鲤鱼。 “我爹在我四岁的时候失踪了,被金鲤鱼带走的,没死,但是一直没有回来。”男孩道。 “你怎么知道他没死?”贺洞仙问道。 “祠堂里供着每一个村民的牌位,只要哪一个村民死了,牌位就会倒下,可是我爹的牌位的牌位一直立在那里从未倒下。” 鬼使神差的,贺洞仙道:“你爹姓什么?” 男孩吐出一个字,“贺。” 这回换贺洞仙沉默了。 “你姓什么?”男孩回问她。 一股荒诞的不适感在贺洞仙心底升起,让她直起鸡皮疙瘩。 于是她对男孩撒了个谎,“我姓李。” 男孩笑道:“和我姐姐一个姓。” 崖边的风吹得贺洞仙更冷了。 “我走了,要不然我婶婶该着急了。”男孩朝她微笑,建议道,“你可以跳下去,他们会接住你的,然后你就可以去西陆寻亲了。” 贺洞仙睁大眼睛看着他,喉咙有些发紧。 男孩微笑道:“我虽然看不见你,但你的声音和模样已经在我脑海里过了千千万万遍,三年前你就一直出现在我梦里,时间,地点,一模一样。” “那你昨晚为什么还问我是不是你爹和你姐姐。” 男孩道:“这是梦里的对话,我得让现实符合梦境,这样才有意思。” 贺洞仙问道:“那我们现在的对话,也是你梦里的吗?” 男孩点头。 “我得走了,在我走后不久,你就会跳下崖关,然后坐着一艘幽灵战船抵达西陆。” “是预言吗?”贺洞仙问。 男孩定定神望着她,瞳孔里是一片虚无。 “是设定好的未来。” 贺洞仙一脸茫然,恍惚一阵继而道:“那这是你真名吗?贺岸生?你姐姐是不是名唤李瑞香?” 男孩微笑着看向她,“我该走了。等我回去,我就会忘掉梦境和现实里所有关于你的一切。” 贺洞仙懂了,梦境里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她站起来,看着男孩在她掌心上放下一个油纸包,然后摸索着路走回村口。 贺洞仙捏了捏油纸包,这是她小时候常吃的酥糖。 这不可能。 第七十一章 猴群 第七十一章:猴群 湿润的海风灌进船舱,贺洞仙从梦中惊醒。 距离她跳下崖关登上幽灵战船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在这三天里,船只一直守着平端没有挪动过,虽然这样很让人感到焦虑和困惑,但是贺洞仙知道如何守住平端村这件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因此她耐下性子整日躲在船舱里打磨灵根和身体的契合度以及熟悉阵法脉络和排布规则。 但是今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她要出去看看。 说是幽灵战船,其实上面没有一只幽灵,而那些士兵,其实也是猴子扮的——平端村的人没有见过它们。船只簇新,一看便知是用于行军打仗的顶级战船,火炮水雷等武器应有尽有,堆满仓库无人问津。 贺洞仙掀开门帘,看见的就是猴群在甲板中央上蹿下跳的模样,她楞了一下,略有所感的看向海面,果不其然,金鲤鱼护卫队簇拥着黑团正在她所在的这艘幽灵战船不远处随着海波上下起伏。 她一下子振奋起来,倒不是因为人的看热闹的本性使然,而是一个人独自关在房间里的郁闷心情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观察活物可比对着死书有趣得多,反正她是这么想的。 猴群好像开完了会议,它们四散开来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一只拥有和贺洞仙皮肤颜色相近的金毛碧眼猴指挥着它们拉出火炮对准黑团,期间它还抽空瞥了一旁无所事事的贺洞仙一眼。 三天前,贺洞仙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尝试态度跳下了崖关,而接住她的正是这只金毛碧眼猴。其实如果没有这只猴子,她照样可以顺着绑在腰上的藤蔓爬回到崖顶上。 被接住时,贺洞仙还记得这只猴子双目里射出的异常兴奋的亮光,但是在看到贺洞仙的正脸以及认知到这融进皮肤里的金色不是毛发后,它既嫌弃又失望,胡乱扯开她腰上的藤蔓,揪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回到了目前这艘幽灵战船上。至于为什么不是送回崖顶,估计它还是把贺洞仙当成它的同族——虽然是个不长毛的畸形猴子罢了。 “船长中午好啊,吃了吗?”贺洞仙对碧眼猴的死鱼眼视而不见,笑眯眯的拍着它毛茸茸的肩膀打了个招呼,这只小猴子身高只到她的大腿处,说实在的,对于一只猴子来说,其实也是有些矮了。 自从冰棺一事后,贺洞仙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性格逐渐在向先发制人这四个字靠近,因为被动的苦她可是吃得够多了。不过目前这种先发制人只体现在她和动物的交流上。 碧眼猴已经和她混熟了,它只是挠挠反着金光的毛发把几只虱子弹到贺洞仙身上去,然后恶趣味的看着贺洞仙左挠右抓喔喔的大笑起来,它的小弟总是不长记性,三番两次来挑战它这个做大哥的威严。 “哎呦,今天这几只虱子可真厉害。” 贺洞仙紧皱着眉掐死领口一只险些要爬进里衣的虱子,叹道:“要是再不快点结束,我身上恐怕也要和你一样长毛了。”只不过长的是尸体腐烂后才能出现的白毛。 碧眼猴打了个哈欠,单手叉腰然后指着前方的那团黑不溜秋的东西笑得嚣张,而后喔喔乱叫几声重重拍了拍蹲在地上的贺洞仙的肩膀,它已经答应了带贺洞仙去西陆,而这番动作显然是对这场战争的胜利胸有成竹。 贺洞仙还有一只虱子没抓到,她卷着一本书挠着,问道:“那金鲤鱼怎么办?也用火炮轰死吗?” 碧眼猴摇了摇头,它咧开一嘴黄牙,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它的门牙,然后做出了一个咽口水的动作。 这是要吃了金鲤鱼,贺洞仙恍然大悟,难怪这群猴子愿意开着船世代保护平端村,原因是只有金鲤鱼经常徘徊在平端村附近,而猴群的主要食物来源则是金鲤鱼鱼群。 伪装成平端村村民们的祖先,不但有香火可食,还能享受鱼宴大餐,可真够聪明的。 不过能有数万艘配置顶尖的战船,它们也很厉害就是了。 “我看金鲤鱼就这十几条,够你们分吗?” 贺洞仙把卷起来的书桶抵在下巴上,上半身倾斜着靠在船上,不禁有些发愁,难不成是猴群打鱼打得太狠,把金鲤鱼快要赶尽杀绝了? 碧眼猴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大摇大摆走到最前头,一声令下把全部火炮头对准在黑团上。 但是正在气势剑拔弩张之际,火炮发射出来的却是猴群搓澡时撸下来的大猴毛球。 这下贺洞仙傻眼了。 就这? 猴毛球能有什么威力,不是她瞧不起猴群,可在这玩意儿上面她丝毫没有感觉到灵力啊。 却见海面那端,原本安安分分守在黑团身边的十几条金鲤鱼迅猛的倒吸几大口海水,每一只金鲤鱼都瞬间膨胀到几百条战船叠加起来都够不到的高度。 阴影笼罩着整片海域,海水翻腾,遮天蔽日。 几股海浪扑来把躲闪不及的贺洞仙淋了个透,她砸吧砸吧嘴,舌头顿时苦得发麻,不得不蹲在原地扶着船板干呕了几下。 好不容易适应了,她看着早已套上蓑衣斗笠全副武装的猴群,装模作样咳嗽一声,讪讪的一边抖着完全湿透的衣服一边快步回到船舱中。 她实力薄弱,还是不要在一旁观战以免被扣上帮倒忙的帽子,或者被战斗给波及到,当然后者是贺洞仙离去的最主要原因。 金鲤鱼虽然看着个头又高又壮,可实际上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贺洞仙捧着书躲在房中,听着外面砰砰几声火炮巨响,海面被炸开的哗哗水声,以及猴群明显愈来愈兴奋的尖叫,心里便跟明镜似的,这场仗实力悬殊,猴群随随便便就能赢了那金鲤鱼。 这一点也在后来一只棕毛猴送来的一块切口平整的血淋淋的鱼肉身上得到了证实。 贺洞仙会用火,她很爽快的收下了这块鱼肉,并且在吃完它后还去甲板上溜达了一圈。 碧眼猴很高兴,它太矮了,碰不到贺洞仙的肩膀只能拍拍她的大腿,力道大得很,于是贺洞仙咬着牙又蹲下,要不然,她估计没有力气走回船舱。 “呀——” 正值夜晚,海面风平浪静,篝火堆被高高架起,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火塔。 火光照耀下,碧眼猴把贺洞仙的头扭过来,然后指着西陆的方向,声音响亮的打了个饱嗝。 那被打死的黑团正横在他们面前,被烤熟的肥肉已经被饥饿的猴群瓜分完毕,只剩一张水光发亮的黑色暖融融皮毛塌在那里。 碧眼猴趁贺洞仙看着海面出神,暗搓搓捞起那张皮毛盖住她的头顶,又使坏抓了好几只跳蚤撒到她身上,然后飞快地溜走借着船长的名义到处去蹭吃蹭喝了。 “只要有吃有喝能睡得安稳,我宁愿天天过这种被捉弄的日子......” 而令贺洞仙在焦虑之余又感到些许幸福的是,往后的几日海上航行,她都是这般与猴群打打闹闹愉快地度过的。 第七十二章 意外的重逢 第七十二章:意外的重逢 随着船队与西陆的距离越来越近,贺洞仙察觉到猴群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放松,可却也比平时沉默了。 贺洞仙看书看闷了,便出来散散心。她张开双臂呼吸着海风,眼神发亮的抬头望着太阳。 波澜壮阔的碧蓝色海面上秩序井然地航行着数万只棕色木船,鲜艳的橙黄色船帆被风吹得鼓起来,发出呼呼的响声,像是行进迁徙途中为了向周围陌生动物示威而低吼的兽群。 正午的太阳高悬在蓝色天幕上,一道金光闪过,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两个太阳,一个仍挂在那里不动,另一个却是变得越来越大,也离贺洞仙越来越近。她眯眼细细一瞧,原来那个正在移动的多余的太阳是串门回来的碧眼猴。 它顺着最高的船桅攀爬,轻盈一跃就轻而易举地从一只船跳到另一只船,金色的长毛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璀璨夺目,光芒万丈。 这个移动的光源是在太过惹眼,像是一只曳着波光在半空中不断游动的云团,有不少闲着没事干的猴子围在甲板上给碧眼猴呐喊助威,一时间喊声震天,好不热闹。 眨眼间,碧眼猴就跳回了它的战船,贺洞仙拥抱海风的双臂来不及收回,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强风,她胸口猛地一痛,嘴上还被迫塞了几口猴毛。 “你干什么?!” 贺洞仙愤怒的把碧眼猴拎起来,直视着它的双眼控诉道:“你这一砸我差点当场去世!” 碧眼猴唧唧叫了几声,眨着葡萄一般水润的碧色眼眸,一脸无辜,还好心的顺手揪下贺洞仙嘴里没吐完的猴毛。 “下次不要这样了。”贺洞仙绷着嘴角,收敛住笑意说道,见鬼,她一看见这猴子就忍不住心软想笑。 碧眼猴见贺洞仙态度软和下来,笑嘻嘻搂住她的脖子拍了拍贺洞仙的背,然后跳下来招呼着猴群开始下午的工作。 说是工作,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些天气观测记录和海水存样,枯燥又无聊,不过至少比她看一下午书要好上太多。 贺洞仙伸展一下身体,又机警的快速收回,然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靠着船板盘坐下来准备分配五行灵根里储量不一的灵力。 经过这几天的打磨,五行灵根的修行速度渐趋一致,而她偶尔也会通过灵识找卢宣问几个修炼上的问题——不过也只是偶尔,她只有实在想不透的问题才会拿来问。 鸿驹给的阵法书已经被贺洞仙差不多吃透了,她猜测这些都是基础阵法,因为它们都只是用同源灵力排布的,极少有变幻,排布太过清晰明朗,即使是个没有天赋的人也很容易学会。 虽然很简单,但却是最最实用的阵法,尤其是对于自我保护而言。 而空光子给的也是一本阵法书,里面的阵法虽是比鸿驹的要诡谲奇异许多,但是处处都能看见基础阵法的影子,即使她一个难的都没学会也能感觉出来。 贺洞仙摸着佛珠感叹道:“真章自在小处,万变不离其宗,诸妙隐匿于众生相,诸法窥见于尘埃中,阴阳五行虽变化万千,却是生息同源,诞于道,长于真,合于存。” 但是她一说完就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根本不是她讲的。 刚刚仿佛有一种神秘的不知名力量在引导她说出这些话,感觉很是玄妙。 她赶紧掏出笔沾些墨水记下来,然后郑重的藏在里衣的小口袋里,她总有一种预感,这些很重要,能让她找到真相的那种重要。 接着她便惊奇的发现,原本还薄弱的灵力,因此而有些雄厚起来,最恰当的形容就是原先一天需要巩固十次的禁锢阵法,如今一天只需巩固一次便可。 贺洞仙喜滋滋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欣喜间却感觉到肩膀忽的却被拍了一下。 她睁开一只眼,看见碧眼猴双手抓着一条不怎么老实的活鱼,方才拍她的,其实是碧眼猴正在甩动的细长尾巴。 贺洞仙做鱼味道还行,比船上那些猴子要好上那么一点,所以碧眼猴经常性送一条活鱼过来供她磨练厨艺。 不过,贺洞仙狐疑的看着这一条有着金红花纹交错的鱼头的金色鲤鱼,陷入了沉思。 这是金鲤鱼吗?可这花纹,和金鲤鱼的不一样,但万一金鲤鱼有她不认识的品种呢? 可是这条鱼怎么看怎么感觉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金色......鲤鱼......还有这熟悉的哭声...... “呜呜呜,小贺,小贺,小贺!!!” “龙脊鲤鱼?!” 贺洞仙震惊的从地上站起,结果碧眼猴不爽的斜睨了她一眼,她平复着心情又缓缓坐下,因为贺洞仙一旦站起来碧眼猴就得仰视她,而且一直举着一条滑溜溜的活鱼很是费劲,到了晚上碧眼猴会多弹几只跳蚤到她床上报复她。 “喊我小枝枝啦~”金鲤鱼扭动着鱼身羞涩的讲道。 这一声可把碧眼猴恶心透了,他把这条鱼用力扔在地上,龙脊鲤鱼便痛苦的惨叫一声,“你大爷的,死猴子,你居然敢这么对待我!” 贺洞仙咳嗽一声缓解尴尬,掩饰住心里的暗爽,她刚刚也是被这腻歪的语气叫得鸡皮疙瘩直起。 “道枝,你不是在拜水宗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龙脊鲤鱼翻了个身,诡异的在地上立住了,它把白色的肚皮面对着阳光,幽幽讲道:“那天杀的拜水宗宗主镜真,居然早有预谋,为了讨好新来的镇雨都都主把我送给他,结果正好镇雨都要抓几个逃犯,就拿我当做赏金,我又不是没有灵智的傻鱼,水灵根一脉都对我虎视眈眈,我不逃,等着变成死鱼吗?” “额......好像也是,龙脊鲤鱼的确是对水系修道者是最好的补品,那你之前在拜水宗一定过得很辛苦吧。”贺洞仙回忆起之前在拜火宗山顶古树那里看过的轻舟界史料,抑扬顿挫的叹惋了一声。 碧眼猴听着他们两个的讨论,很是反常的安静待在一旁,不过手上没闲着,一直在给龙脊鲤鱼翻面,好像这样就能在太阳底下把它给烤熟一般。 “哦,那倒没有,拜水宗宗主我还是能打过的,所以他不敢把我怎么样,问题是他居然把我骗到了镇雨都,那里高手如云,我进了狼窟,动都不敢动。” 道枝如同一条死鱼,一动不动任由碧眼猴翻来覆去,它虽然之前放了狠话,但也生怕惹恼了这只死猴子然后再挨上那么一下,到时候命有没有都难说。 如果龙脊鲤鱼能化形,想必它此时的脸一定是绿的。 贺洞仙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这里离西陆已经很近了,难道道枝也要到西陆去? 她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想逃到哪里去?” 第七十三章 金三角小队 第七十三章:金三角小队 怎么逃出来的? 道枝用鱼尾拍了木质地板一下,语气里有些许不确定,“我也说不清,昨天我就是履行日常任务躺在鱼缸里装死,突然有一瞬间神思恍惚,再然后眼一闭一睁我整条鱼就在大海里了。” 贺洞仙兴致勃勃道:“听着像是有哪位高人主动出手救了你?” 能越过镇雨都布下的重重屏障把龙脊鲤鱼从东陆最北端送到西陆近海,这手段可是真不得了,起码得是哪位能在轻舟界排的上名号的大能。 “嗐,轻舟界这些大能们都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我怎么可能会和他们有交集,更别说主动出手帮助我。再说了,这一举动简直就是在公然挑战镇雨都的神圣地位,大能们脑子有毛病?平时不出门,出门干大事,轻舟界没有这样有实力又大胆的人物。” 道枝回答得很肯定,这倒是让贺洞仙摸不着头脑,“所以说没人救你?那还真是奇了怪了,镇雨都离这里可远了,难不成是什么转移阵法?” 空光子给的阵法书上有记载一种比较高深的转移阵法,但是他在旁边添了许多小字,大体意思是这种阵法虽然能让人瞬移千里,但是危险性很高,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阵法之中再寻不得出路。他没有试过,也不希望贺洞仙尝试。 道枝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挺像阵法的,因为我醒过来后周围还残存着很深厚的灵力,但是轻舟界玩阵法的不多,也就那么几个,和我都不熟。不过谁会用这么危险的阵法啊,不知道是想救我还是想搞死我。” 道枝显然对轻舟界的各种领域的大能资料很熟悉,还知晓这种阵法的危险程度,也许以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通过灵识请教它。 贺洞仙暗忖了一番,说道:“说不准是有人想搞搞这个新都主,既然已经活着逃出来了那就不要多想了,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有找到新去处吗?” “没有,要不我跟着你吧,咱俩还算熟,不介意多我一张嘴讨饭吧?”道枝显然已经想好了,它是漫无目的在海里游的时候被碧眼猴给捞上来的,没想到这一茬反倒是遇到个故人,索性跟着她,还不至于太过无聊。 “其实,我就是那个被镇雨都通缉的逃犯之一。”贺洞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跟着我可能会被镇雨都追杀。” 但是道枝的反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嚯,那不正好,反正镇雨都现在一定也在找我,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凑在一起更安全些,起码能多几个逃命的主意,还能互相打气嘞。” 贺洞仙哭笑不得,这要是被抓,也是一人一鱼共同被抓获,不过她还是很感动,但是考虑到苟货老爷子之前讲过的跟在天命之子身边的人都会遭殃的说法,她拒绝了道枝的请求。 “我身上带着一个凡是有人靠近我那个人就一定会遭殃的诅咒,跟在我身边太危险了,不过你要是去西陆哪里,我还是可以送你一程的。” 道枝大骇道:“这是哪个人说的,这么傻缺的话你也信?我真想认识这个人的父母,劝他们多生几个,好给我的修行之路再多垫几块垫脚石。” 贺洞仙有些想笑,但是她硬生生给憋住了,两团红晕飘在金色的脸颊上,看上去更加喜气了。 “咳,这是一位前辈说的,其实他说的蛮准,和我待在一起总是会经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说着说着神情就有些低落,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劝诫道枝,“你在西陆这边的海域里修行,应该是没问题的,他们找不到你。” 道枝对这种说法很是不屑,它道:“你独立思考一下好不好,话本白看了?从古至今你见哪个天命之子的人生都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跟在大气运身边倒霉的,大多数都是自身实力不够强的人。摆在眼前的资源已经够好了,自己不够格争取不过来,还怪人家屋顶太高太危险?这简直就是在搞笑嘛。” “但我不能因此就对他们将来会遭受的痛苦视而不见,更不能凭着这一点就心安理得的把危险带给别人。”贺洞仙神情严肃道,“我不能连累你,因为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看待的。” 道枝一下子就失语了,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碧眼猴把它揣在怀里,接着也没什么动作了。 贺洞仙道:“西陆近海很安全,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道枝冷笑一声,“小贺,面面俱到那是创世神的事,你学他只会把自己拖垮,我自己的性命有我自己盯着,你不必担心,反正我就跟定你了。” “不是,你图什么啊,什么都得不到,还有性命之忧。”贺洞仙觉得自己心尖有些发颤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最强烈的直面而来的感动。 “跟着你就一定得图点什么?那好,我实话告诉你。”道枝哼哼两声,让贺洞仙心里等待答案的心里有些发虚。 但是听到下一句话,她立刻流下眼泪来,再说不出一些残忍的拒绝之语。 道枝说的是:“我什么都有了,就缺个你,你看这理由行不行?” 它的语气极其温柔,贺洞仙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漫天的光自深渊里飞来,照彻了寂静无言的黑暗,捧出了万紫千红的明媚春光,引活了飞鸟碧流峰峦叠嶂的生生不息之景。 这实在是...... “那你可别后悔,主动跟我锁定了,到时候可别哭着离开我。” 这实在是太狡猾了! 道枝笑嘻嘻道:“我怎么可能会后悔呢,你看,你搞的这金色皮肤刚刚好,咱俩加个猴子,正好整个金三角小队,三角最稳固了,猴子你说是不是?” 碧眼猴看了一眼贺洞仙点了点头,它能听懂人言,所以不是在随便玩闹。 再者船队任务结束了,金鲤鱼每隔十年出游一次,等任务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它想找点刺激的事情做,待在天命之子身边好玩儿的肯定少不了。 贺洞仙惊道:“猴子不行,它除了力气大一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防身呢?” 道枝无语道:“这死猴子要是个弱鸡,我还不至于看它脸色一直任由它玩弄。” 它很郁闷,贺洞仙的眼力到底是有多差,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嗯?!” 贺洞仙震惊的看着碧眼猴,眼神里似有惊天骇浪掀起。 还嫌贺洞仙受的打击不够大,道枝补充道:“不止是他,这里每一只船里随随便便出来一个猴子就能把你揍趴下,我倒是还能抵抗一会儿。” 贺洞仙听的脑子有点涨,还懵了一阵,她感觉到眼前一黑,竟是连坐也坐不太稳了。 什么情况,周围的人除了我都是高手? 突然碧眼猴唧唧叫两声,拍拍贺洞仙的肩膀扶着她站起来,扒拉着贺洞仙的眼周,想让她睁开眼看一下。 道枝的声音先响起,“原来如此,这些猴子都是西陆来的呀。” 贺洞仙睁开眼,眼神越过重重橙黄色帆影,隐隐约约看见了西陆的海岸线。 “西陆怎么了?” 道枝笑道:“西陆可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你得好好珍惜这段时间啊。” 第七十四章 我,猴中贵族,让路! 第七十四章:我,猴中贵族,让路! 西陆名声并不好,自宋芳影四百年前打破西陆这边的轻舟界结界后,它的名声就更臭了。 所以一般除了几方势力派过来驻扎在这里看管结界缺口的监察团,和寒林大巡天狱在此放逐的穷凶极恶之徒,再无其他生物的踪迹。 这群猴子,应该就是三千年前被巡天大寒林狱放逐的原籍为太虚海门的煌帆猴族的后代。 “话说,小贺,拜火宗覆灭后你去了哪里,怎么会想到来西陆呢?” 碧眼猴这艘船夹在船队中央,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靠岸,于是他们两个便聊起了近来的经历。 贺洞仙道:“这事说来话长——你知道十二天道和九华迷津吗?” 道枝回答道:“九华迷津我倒是知道,不过十二天道是什么叫法,这称呼倒有点意思啊。” 众所周知,天道只有一个,看来贺洞仙这一趟碰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第一天道和第三天道被九华迷津的主人谋杀了。” “嗯?你疯了?” 道枝冷静的连续反问道:“天道无形,掌管世界万物秩序,有谁能干得过天道?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这种事你都对谁说过?这要是让寒林狱那几个疯子知道,你就得永远被监禁在西陆。” 贺洞仙伸手安抚着它,缓缓道:“我觉得是真的,直觉。” 至少,她能感觉出来那些自称是天道的生命体,都是发自内心想挽救轻舟界。 道枝简直要被贺洞仙的言论给气笑了,“你知道天道是什么吗?它掌管生死轮回,阴阳造化!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如何谋杀?谋杀了天道,秩序崩溃,那轻舟界岂不得毁灭掉?!” “你这一年到底接触了什么,虽说你是天命之子能感知常人所不能得的命运很正常,可这种东西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更别提这仅仅是你所认为的直觉罢了。” 贺洞仙拧眉不解道:“为什么你不能接受,卢宣前辈和空光子前辈都接受了,他们难道也不懂?” “嗯?!”道枝对此无话可说,贺洞仙不能理解它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件事,它也不能理解贺洞仙以及那两个人为什么能轻易接受这种完全不能拿来开玩笑的大事。 “卢宣?空光子?” 道枝冷哼一声,“这两个人的名号我倒是有所耳闻,一个是十七岁杀上北海剑修联盟却毫发无损的莽夫,一个是遇到点小事儿就半死不活的多愁善感的半吊子医仙,原来是他们两个,和你这神奇的脑瓜子的确有的一拼,毫无说服力,快将事情原委一一告诉我,别被什么蛊惑人心的妖邪给蒙骗了!” 贺洞仙反驳道:“两位前辈都是好人,你别这样说。” “快讲!” “那好吧,你可别笑我。”贺洞仙犹豫了一会儿,将她这一年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她也对这些经历感到迷惘和困惑,道枝脑子灵活,说不准还能发现了她不知道的东西。 故事很长,贺洞仙一边回忆一边讲,还穿插了几件关于阿土的事情,她并不担心龙脊鲤鱼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毕竟和它说的一样,这种事的确让人难以置信。 在她娓娓道来的平缓嗓音中,碧眼猴的船队逐渐靠岸,一阵阵金光闪过,木制战船便缩小成一个可以用孩童手心包裹住的小模型,负责船只的船长猴把小船模型别在左胸上,以象征着自己在猴群里特殊的地位。 在贺洞仙和道枝下船后,碧眼猴确认船上已经空无一猴后也做了一连贯的施法缩小别左胸动作。 贺洞仙已经差不多讲到末尾了,她抹去很多完全无用又丢人的信息,只挑事情的主干讲,于是这时便抽出空来看了碧眼猴好一会儿,只有棕色和橙黄色两种颜色的模型别在金色猴毛上并不显眼,很容易叫人看岔了。 道枝见贺洞仙讲的有些漫不经心,便伸出鱼尾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那是煌帆猴族,每一只拥有贵族血统的猴子都有一只娘胎里带出来的战船法器。” 贺洞仙挑眉,感叹道:“那看来碧眼猴是个贵族猴?” “是啊是啊,你专心些快些讲完,我等一下好自己理一下思路。”道枝敷衍的回道。 看来遇到贺洞仙的第一件事不是督促她修炼,而是给她好好普及一下世界的常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年纪太小缺少磨练,这性格可真够要命的。 “别急别急,快讲完了。”贺洞仙一边讲一边跟着招呼他们的碧眼猴走出码头,因为船队刚回来,码头上全是五颜六色的猴子,看不见一个人影。 也许西陆是猴群的天下? 高贵的金毛飘荡在十二月的冷风中,碧眼猴昂首挺胸的走在前面开路,其他杂七杂八颜色的猴子纷纷低着头快步散开空出一条大道来,这倒是让贺洞仙和道枝享受了一把特权阶级的便利。 等走出宽阔的码头,贺洞仙也讲完了所有事情,她朝着碧眼猴问道:“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码头外有很多客栈,可是碧眼猴像看不见一样,扫都没扫这些看着其实装潢还不错的客栈一眼,只是大步往前走。 毕竟已经组了一个金三角小队,贺洞仙默认此时土生土长的碧眼猴为小队队长,反正跟着土着走准不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于是她低头轻轻摸着龙脊鲤鱼长久不接触水源显得有些毛糙的鱼鳞道:“你猜猜咱们的队长会带我们去哪里?” 道枝看了一眼周围的破烂环境,寸草不生,黄沙漫天,几栋漆黑的挂着有客栈二字牌匾的三层木屋在风中摇晃着笨重的身躯,好像马上就要坍塌一般。 它立马嫌弃道:“反正要是住这儿我才不干,这死猴子性格这么高傲,肯定也看不上这儿,一定是会带我们去它的老窝了。” 碧眼猴耳朵灵巧的动了动,脚步逐渐放缓,等贺洞仙和它并排时,它用赞许的眼神看向道枝,伸出双手接过龙脊鲤鱼,满脸怜爱的拍了拍它硕大的鱼头。 贺洞仙正好解放双手,她满不在乎道:“我看这些房子挺好的,你仔细看里面还很干净呢。” “干净有什么用,要是被人知道你不是西陆本地人,只是待上那么几个时辰,你就会被打个八九十次劫,哭都没地方哭去。”道枝的鱼身抖了抖,西陆大佬杀人不眨眼,它可想再多活几年。 碧眼猴见状,以为道枝是被风吹着冷得慌,眼珠一转便用猴毛把鱼身捂得更严实了,活像捂着一个大宝贝。 贺洞仙道:“有这回事?待会儿你给我好好讲讲西陆有什么忌讳和规矩呗,免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结了几个仇家。” 道枝拼命从又多又密的猴毛中露出一双死鱼眼,叹道:“你终于有这个意识了。” 第七十五章 做买卖要讲良心 第七十五章:做买卖要讲良心 贺洞仙鼓起脸颊道:“我觉得我一直很谨慎。” “呵呵,谨慎到能专门挑对手挖的坑往下跳,一个都没漏下,你可真够谨慎的。” 这话戳心。 贺洞仙支楞着脑袋想了想,半天没从嘴里溜出句完整的句子,于是只好假装四处看风景,打死都不吭声了。 路过一个绘着紫色绿色红色大面积涂鸦的平房时,碧眼猴转过身来给贺洞仙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要在这里取一点钱,让贺洞仙现在门口等一会儿。 贺洞仙爽快应下,碧眼猴仔细叮嘱了两个看门的绿色猴子,然后抱着龙脊鲤鱼走进了这间色调诡异的屋子。 “不是,鱼也给我带走啊?”贺洞仙疑惑地皱眉,难不成这俩由恨生爱了? 她挠着很久没洗过的已经打结了的头发喃喃自语道:“算了算了,这是好事,我想那么多做什么?道枝好歹能冒充个贵族的宠物,我进去倒是给人家添麻烦。” 平房外有好些半人高的石头,贺洞仙选了一个最靠近门口的坐了下来,她不嫌脏,因为衣服已经脏得不能再脏了。 虽说她在船上可以用水灵根施法变出些海水来给自己洗澡,可船上可以装水的木桶都是那群猴子拿来养鱼的,把别人家养储备粮的桶拿来洗澡,这事贺洞仙可干不出,于是便和猴群一样一直都没洗澡,此时光凭气味,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来她和猴子的区别了。 思及此处,贺洞仙心里还是蛮惆怅的,还好道枝和碧眼猴都没嫌弃她。 不过这间房子为什么色调那么奇怪啊,看着不像是一个票号,反倒是像一个杀人放火进行非法交易的地方。 正出神间,贺洞仙感觉自己的衣角冷不丁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 她慢吞吞挪着脑袋向力道的来源处看去,恰好就和一个毛色灰不拉几的矮矬子狐狸撞了视线。 噫,看这颜色,和她的脏衣服程度有的一比,还有这身高,估计比屋里的碧眼猴还要矮上那么一小点儿。 “小姑娘。”被贺洞仙默默冠上爱称的“矮矬子”狐狸拉着她的衣角,挤眉弄眼道:“买本书消遣一下?” 狐狸说着,站直身子,两脚落地,把腰间的土黄色小背包转到肚皮面前来,掀开背包盖子,露出几本书封花里胡哨的看着挺厚实的小册子,讨好般笑道:“量大,便宜,耐看!来一本?” 小屋门口的两只绿毛猴子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这狐狸应该对她没什么威胁。 贺洞仙默默看了一眼整张毛茸茸的狐狸脸,充满真诚的双眼让她尴尬的别过脸去,只能挤出几个迟缓的音节,“......这不大妥当吧。” 这看起来好像是什么不太正经的书啊,她要是买了,回头让道枝知道,还不得把她笑死。 “诶,妥当妥当,小姑娘,你别看我又矮又穷,我可是有一颗为西陆发光发热的高尚之心,这绝对是正经书,好多大佬读过之后都对我的文笔赞不绝口呢。”狐狸义正言辞道。 “都有谁啊?”贺洞仙不动声色问道。 狐狸露齿一笑,搓着两只爪子道:“都在书里呢,我这书里面啥都有,你买一本就会想买第二本,买了第二本就会陷入其中如痴如醉,然后每天追着我给我送钱呢。” 这狐狸是不是把自己内心的梦话给说出来了...... 贺洞仙摸着口袋里的银两道:“要多少?” 她很机智的略过了钱这个字眼,万一西陆通行的不是钱币,那她的外地人身份就暴露了。 狐狸嘿嘿一笑,伸出爪子比了个一。 “......别跟我来这一套,说清楚,要不然我就不买了。” 贺洞仙作势要站起来离开,狐狸连忙用力拉了拉她衣角,赔笑道:“贵人坐,贵人坐!是小的错了,一本书一根灵枝,绝对划算!” 还真不是用钱币结账的,贺洞仙心里后怕,又有些发虚,便道:“我出来的忙,没带,你先借我一本看看,等我朋友出来再给你成吗?” 狐狸为难的看了她一眼,捂着小背包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贺洞仙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两根灵枝。”狐狸伸出爪子比了个二。 “......你这买卖倒是好赚。”贺洞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她拿不出灵枝居然没给她甩脸色,而是明目张胆的涨价。 狐狸满脸无辜道:“要生活的嘛,贵人你不懂我们这些底层小人物的心酸和苦痛。” 然后贺洞仙眼睁睁看着他揪下自己的一小撮狐狸毛,痛哭着抹了抹充满泪水的双眼。 这狐狸太有一手了,看来她不买是真不行了。 不过碧眼猴和道枝怎么还没有出来啊,贺洞仙有些发愁的看着身边呜呜假哭的狐狸。 “唧唧?” 正赶巧,贺洞仙惊喜的听见碧眼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看着碧眼猴疑惑的双眼,道:“我想买本书,你能借我两根灵枝吗?” 碧眼猴目光沉沉的看了一眼自他出来后就僵住不动的狐狸,然后呲着牙朝它恐吓了一下。 狐狸缩了缩脖子不讲话,刚刚那股在贺洞仙面前贼兮兮的气质现在已经完全隐藏了起来。 碧眼猴一把夺过狐狸套在身上的小背包给套到贺洞仙身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金光灿灿的树枝,利索的掰成三节,然后捡了最短的那根扔到狐狸怀里。 它高贵冷艳的看了不敢吭声的狐狸一眼,招呼着贺洞仙走人。 贺洞仙眨了眨眼,略带迟疑的看着委委屈屈的眼里泛起泪花的狐狸,最终还是脚步不停地跟着走了。 她不清楚里面的门道,还是不要瞎搅和了。 于是矮狐狸仿佛一具透明的石雕,委委屈屈的蹲在地上,委委屈屈的目送着他们一人一猴一鱼走远,接着委委屈屈的看了看怀里的一小节似有金光流转的灵枝。 再然后委委屈屈的神情就变成了畏畏缩缩的狂喜。 狐狸缩头缩脑环顾四周好久,然后才捧着那节灵枝猛亲一口,揣在怀里嘿嘿笑道:“好久没遇到过这么好骗的人了,发了发了!” 色调诡异的小屋前,两只绿毛猴子无语的看着这只走路开始嚣张起来的狐狸。 “它可真有一手。” “是啊,要不怎么到处都有它的通缉令呢。” 第七十六章 漂洋过海来看你 第七十六章:漂洋过海来看你 道枝趴在碧眼猴怀里,刚刚没吱声,等走出几百步后,它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贺洞仙,她正专心致志的翻着那个土黄色的还带着点狐骚味儿的小背包。 “小贺,你都买了什么?”道枝喊道。 西陆卧虎藏龙,资源珍贵灵气稀缺,就算是一撮土一滴水,那都是有名有姓的,更别说这么一背包的东西了,那狐狸是什么来头? 贺洞仙仔细翻了翻,头也没抬就回道:“六本小书,一张什么酒楼的请帖,嗯,最底下好像还压着什么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很认真感受了一下,推测那应该是一个形状酷似钱币的东西,只不过这个东西好像被缝在背包里了,一时半会儿揪不下来。 道枝问:“请帖?那狐狸被抢走背包也不着急?” “不清楚......”贺洞仙从六本小书的夹缝里抽出那张请帖,与外界空气接触的那一瞬间,请帖上有一股奇异的冷香顺着风飘散开来。 贺洞仙抽了抽鼻子,是兰花香,但她总觉得带着一股尸体的腐臭味。 可能是错觉吧。 贺洞仙摇头,没有再深思,而是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请帖上面,她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念道:“十二月廿三,幽芳陵夜市恭候尊座大驾,落款是萧清吉。” 她把请帖合上,皱眉询问道:“今天是十二月廿二,明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要不现在我把请帖送回去?” 毕竟方才明显是碧眼猴强夺,那狐狸看起来挺害怕的,也不敢吭声。 它肯定是帮哪位大人送请帖的,这会儿要是没送到,估计少不了挨顿骂。 “猴子,你看这事怎么解决?” 道枝看了一眼碧眼猴,后者当做没听见似的继续向前走。 “猴子?” “猴子!” 碧眼猴不耐烦地停在原地,转身朝贺洞仙伸了伸手,后者立刻蹲下把请帖双手奉上,顺便把道枝抱了回来。 那只老狐狸会漏下这么重要的东西?打死它都不信。 碧眼猴翻开来看了一眼就把请帖扔回贺洞仙怀里,果然,这请帖根本就是无主的,只要有这张请帖,谁都能去幽芳陵夜市逛逛。 但是这小孩又听不懂猴语,解释起来实在是忒麻烦了。 碧眼猴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凶得让贺洞仙小心翼翼的又把龙脊鲤鱼重新塞回它怀里。 摸到了金灿灿的东西,碧眼猴好受了一点,它朝着贺洞仙随意点了点头,打了个简单的手势,问贺洞仙想不想去这个夜市玩玩儿。 “不不不,我不想去。”贺洞仙连忙摆手,这张请帖又不是她的,怎么能平白无故占人位置呢,况且她初来乍到,这地方一听就很危险,所以不管是想不想去,她都不能去,免得再惹上什么麻烦。 碧眼猴得了准确的回复就随手把请帖插到了黄土里,只留下半截红色和裸露的岩石组成一幅静止不动的景物画。 道枝赞许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物各有主,非我所有即一瓢不能取。 很多白刀红瓤的事情往往就发生在所有权发生争执的时候,可以说,所有人为事故的起因都是争夺所有权,从中产生的嫉妒与恶意便使其酿成了灾祸。 它不希望贺洞仙有太多的野心和欲望,因为她是天命之子。 龙脊鲤鱼打心底里便觉得,贺洞仙性格实在是太软了,就算有时候也会有机灵的一面,可归根到底她心还是红的,没有经历过人间大染缸的浸染,所以不晓得无穷的欲望填补不了的苦痛。 因为世人填补不了的欲望,龙脊鲤鱼一脉几近灭绝,宋芳影叩开归鹤界的大门,而泰神受污浊的信仰之力影响而分裂成两个半身...... 总而言之,天命之子的路要是走岔了,说好的救世就会变成灭世。 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局。 不过天道可真有种,就不怕天命之子长歪了...... 道枝不断在心里诽腹着,一抬眼,这一段路便已经走完了。 “这是哪儿啊?”它听见贺洞仙震惊的声音。 在他们眼前是比码头外的那些客栈还要破上三分的陈腐吊楼,现在吹的只是轻柔的微风,可就是这么一点风,也让残破不堪的老屋摇摇欲坠。 贺洞仙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艰难的开口询问碧眼猴道:“这是你家?” 碧眼猴不住在猴群里吗?这么小的一个吊楼,居然就是它长久以来一直居住的家。 看着猴头往下缓缓点了点,贺洞仙的心情更加难以言喻了。 她一直以为,以碧眼猴这样又傲又皮的性格,是决计不可能住如此破旧的老房子的。 碧眼猴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长满金毛的猴脸上竟是缓缓浮现了几丝发自真心的笑意。 这是它的家。 它回来了。 陈旧的大门被小心翼翼推开,屋子里养着几盆许久没沾过雨露见过阳光的兰花,它们静静的藏匿在角落,无声无息的枯死在岁月里。黄昏打在它们柔弱的躯体上多了几分充满怜爱的温柔,而打在正对着大门的高桌上的一个骨灰盒时,则又显现出些许无情与落寞。 贺洞仙看着碧眼猴的双眼中迅速聚积起来的眼泪,就想着站到门外去留给这个看起来好像很可怜的猴子一点喘息的时间。 是亲人去世了吧。 她心里忽然就很难受,像是被蚂蚁啃噬后又扔到油锅滚上一遍的那种难受。 但是却不是因为同样失去双亲而感到如此悲痛,而是对于她自身的麻木而羞愧不如。 沉默许久,碧眼猴捧着那个骨灰盒出来。 贺洞仙抬头只望了一眼,下一刻她便呆愣在原地。 她自认为她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只要是见过一眼,任何人和物她都能辨认出。 而此时,贺洞仙就因为这样好的记忆力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感中。 这个骨灰盒,竟和她在九华迷津里拿到的那个骨灰盒一模一样! 两个一模一样的骨灰盒! 第三天道在绝命书里提过,它们从墓碑林里偷走了两具尸体,只是后来贺洞仙并没有在那个小铺子里找到什么尸体。 会不会,第三天道所谓的尸体,其实就是两个骨灰盒? 又或许,那两具尸体和卢宣一样,被偷走后复活了,其中一个人没过多久就又死了然后被变成一盒骨灰,而另一个人则是离开了九华迷津,远渡重洋来到了与世隔绝的不会有人追杀的西陆! 贺洞仙盯着那个骨灰盒,呼吸就蓦地急促起来。 要是碧眼猴能说话...... 要是碧眼猴能说话就好了! 第七十七章 请帖 第七十七章:请帖 贺洞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碧眼猴黑色的栏杆前,视线跟着骨灰盒的移动而移动。 这是一个生物死后唯一可以留在世上的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那个生物留给碧眼猴的最后纪念。 她绝对不能动。 贺洞仙如是告诫自己。 她死死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夺过骨灰盒拿来自己对比的念头,身体变得僵硬异常,连呼吸显得非常困难。 不甘心啊,可单单一个骨灰盒,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有用的是碧眼猴的记忆。 贺洞仙悄悄摸出了那个先前在九华迷津里捡到的骨灰盒,忍不住叫住了对着夕阳陷入感伤的碧眼猴,“猴子......你看看这个?” 她觉得她声音有点颤抖。 碧眼猴闻声转过头来,那只骨灰盒正躺在道枝的鱼身上,压住了金色的纹路。 “唧?”碧眼猴单手揣着道枝挠头,然后把它怀里的骨灰盒递给贺洞仙。 贺洞仙心情激动地简直要站不住脚,她把两只骨灰盒放在地上,跪坐着又拿出无字天书。 书上一定有提示,因为它正在缓缓发光。 碧眼猴走到和贺洞仙并排的位置蹲下,这时夕阳便和无字天书的金光融为了一体。 【没有用的骨灰盒二号,但是好像能和一号产生什么神奇的反应。】 这行话,碧眼猴和道枝自然也看见了。 碧眼猴饶有兴趣的挠着下巴,主动伸手把它那个骨灰盒打开,然后又看向贺洞仙。 反正它那个朋友现在正在幽芳陵吃好喝好,骨灰什么的他应该不介意。 贺洞仙狂喜,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了一号骨灰盒,然后哆哆嗦嗦把两盒骨灰拌在了一起。 无字天书此时又有了新反应。 【牺牲是必要的,由牺牲中,能诞生出更伟大的意志。】 “啥意思?”道枝有些纳闷,“话说猴子,骨灰盒怎么说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把,你怎么一点犹豫都没有?” 碧眼猴呼噜了一把道枝肥硕的鱼头,然后才打着手势表示,这个人还活着。 “活着?还活着?!”贺洞仙猛地抱住碧眼猴,“带我去见他!” 道枝惊道:“不是,难不成是借尸还魂?” 碧眼猴看着道枝点了点头。 它那朋友,的确是借尸还魂,但是借的却是兰花妖的尸体,目前在幽芳陵静养,半死不活,全凭天材地宝吊着一口气。 碧眼猴拍拍贺洞仙的背,示意她不要着急。 道枝说:“猴子说得对,你别太着急,那人就在那里跑不了,你还是先休息一下,等养足了精神,再去好好探寻一番,就你现在这副模样,要是我我得把你这个客人给打出去。” 贺洞仙叹了口气道:“只好如此了。” 接下来便是打扫房屋整理床铺的活计,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吊楼有两层,一层都是放闲置品的地方,唯有一个开着大窗的空房间,碧眼猴把龙脊鲤鱼养在一个小木盆里,贺洞仙给木盆灌了点水,然后被赶到二楼去住,其实二楼的环境才是最好的。 清静,自在,但就是冷。 她刚刚沐浴完,此刻受着寒风的吹拂,身上格外凉,而这股凉意却使她内心燥热不安起来。 贺洞仙打了个寒颤,平躺着,一边歪头看着窗外悬在天幕上的月亮,一边在自己的床上画了道可以持续供热的阵法。 她翻了个身,突然被硬物硌了一下,是白日里从狐狸手里买下的小书。 “毕竟也是花了钱买回来的东西。”贺洞仙自言自语道,然后随便从里面摸了一本拿出来。 在窗台点了簇明火,贺洞仙坐在床上靠着火苗慢慢翻阅。 里面大多是一些比较无聊的发牢骚的话,看字迹应该是由不同人书写的,看着倒是像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地方,贺洞仙排出六本,每一本都仔细翻过去,发现每一本都是如此。 发牢骚归发牢骚,但是该保密的却一点都不泄露,贺洞仙失望的合上书,里面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 唯一可以知道的,便是大多数人都很无聊,无聊到从一开始的天天打架到现在的修生养息看戏种花。 贺洞仙对着月光长叹一声,又把小背包翻出来,清楚瞧见了嵌在里面的的的确确是一枚钱币。 铜铸的,上面刻满了刀痕。 “贵人不拿出来看看吗?” “怎么拿?” 贺洞仙下意识回应了前面那句提问,可她突然警觉,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的声音? 顺着声源望去,背包的原主人——那只灰扑扑的狐狸——此刻正端坐在窗台上,借着贺洞仙催出来的那簇火来烤暖。 “你怎么在这里?” 狐狸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房子是有主人的。” 贺洞仙好奇道:“你原先一直住这儿?” 狐狸叹道:“可不是,多亏贵人今天买了我的书,我才能有钱去澡堂里洗个痛快的澡。我们这些穷得要死的,要是找不到地方住,就随便睡在大街上,西陆昼夜温差极大,多少抗不过来的,都死了,我还幸运一点,找到了这个废弃的吊楼,只可惜现在看来我也要去睡大街了,唉。” “要不今晚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明天再去找新住处。”贺洞仙处于好心提议道,反正这间屋子大得很。 狐狸喜出望外道:“贵人真是善心肠,将来一定能得到神仙保佑的。” “不过,”贺洞仙顿了一下,“这书的内容着实是无趣,为了赚钱就要骗人吗?” “贵人你心肠太善良了。”狐狸重复着感叹的词,挨着火源把自己盘坐一团,“所以我不会再干买书的生意,至于那个小背包,贵人想拆便拆,毕竟那节灵枝已经够买十来个一模一样的背包了。” 狐狸还从背后摸出一张请帖,“我在路上又捡了一张请帖,贵人要是感兴趣,可以去幽芳陵夜市玩玩儿,里面有不少好东西。” 它毛脸透出一股羞涩劲儿,“毕竟我们这些小人物去不得,贵人要是去的时候能顺便把我捎上就再好不过了。” 贺洞仙道:“可是请帖只有一张......” “我背包里那张丢了吗?”狐狸惊讶不过几秒,随即笑道,“这不打紧,我可以变做您的围脖,他们看不出来的。” “你去夜市里做什么啊,只能干巴巴看着反而不能买,不是痛苦死了。”贺洞仙看狐狸充满渴望的双眼,有些不解道。 狐狸偷偷摸摸的凑过来,几撮毛蹭着贺洞仙,还带着露水的气息,它神神秘秘道:“去见证一个伟大的意志的诞生。”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像是话本里经常拿来作为开篇的题词。 贺洞仙不禁暗自发笑,等狐狸坐回窗台,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牺牲是必要的,由牺牲中,能诞生出更伟大的意志。” 她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却未曾发现,窝在窗台边的狐狸,已经悄悄的支起耳朵,把这句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第七十八章 望极天涯不见家 第七十八章:望极天涯不见家 翌日清晨,当贺洞仙被吱呀吱呀的床板唤醒时,窗台那边只剩一小簇明亮依旧的火焰。 “去见证一个伟大意志的诞生。” 狐狸昨晚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都在发光。 这是一个在西陆流传了很久的预言,伟大的意志将诞生于轻舟界创世后的第一万六千五百年,十二月廿三,戌时整,地点是曾经的神庙,如今妖魔横行的异域,幽芳陵。 休息了一天,申时吃过晚饭后,对于贺洞仙临时改变的主意碧眼猴并不气恼,只是告诉她它的好友也住在幽芳陵,两项行程并不冲突。 倒是被贺洞仙抱在怀里的道枝嚷嚷道:“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贺洞仙低头问:“怎么说?”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道枝凶巴巴地解释,“你前脚得了个线索后脚就有人送预言过来,有这么巧的事?你今晚去拜访那个人的时候要防备着一点那只狐狸。我总觉得是有人想借你手来复活某种生物。” 贺洞仙点头,“行,听你的。” 道枝欲言又止,咬牙扔出一句,“你可长点记性吧!” 别再被骗了! “放心放心,到时候不还有你们俩看着我吗?”贺洞仙笑眯眯的安抚着它。 道枝怒道:“围脖是能随便戴的吗?到时候它给你脖子缠上一遭,你命就没了!你到底有没有吸取冰棺的教训?!” 贺洞仙道:“你放心,我永远记得的。” 道枝看她如此回答,有再大火气也不好发泄,只能窝在衣服里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大不了再撞一回南墙呗,我若是不幸因此丢掉性命,说不准轻舟界就好了,话本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天命之子以身殉道什么的,哈哈。” 贺洞仙话是这么讲,但细细看去她的眼底却是一片阴霾。 她天资愚钝,除了跟着对方设下的坑跳,其余的倒是真一点头绪都没有,自刀山火海里闯出一条通向光明的路来,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道枝低叹一声,“你别这样......总之防着一点总没错。” 碧眼猴收拾完毕出来时手里荡着两个吊坠,一个挂在贺洞仙脖子上,一个绑在道枝身上。 道枝意会,“这是拿来防身的?” 碧眼猴点头,它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儿同样挂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吊坠。 然后它嬉笑起来,推搡着贺洞仙出门。 毕竟已经许久没见过那个兰花妖了,还真是想得紧了。 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 “猴急!” 道枝呸了一声,刚刚小贺被推搡出来有点站不稳,它感觉自己整条鱼都被抱得有点难以呼吸了。 贺洞仙道:“我还比它更急呢。” 道枝哼笑一声,“这就是人族的优势所在,也是缺弊所在。” 而后碧眼猴大喝一声,攀上了贺洞仙的脖子挂在上面不动了,看样子是想当一个猴围脖。 “别,我昨晚刚洗的澡,你别把跳蚤甩我身上!”贺洞仙感受到那个毛茸茸的触感,立刻紧张兮兮的喊道。 碧眼猴闻言把脖子抱得更紧了。 贺洞仙又急又好笑,道:“我又不认路,你不下来带路我们得走到什么时候?” 狐狸和她约定好在幽芳陵的入口处见,失约可不好。 碧眼猴老神在在的再爬上去几步,直接把两只脚抗在贺洞仙的肩膀上,然后下巴抵着她的头发,两只手伸到贺洞仙眼前,变出一张崭新的地图来,上面的墨迹还未全干。 道枝翻了个身刚好能瞅见贺洞仙这一副滑稽的模样,笑道:“我看这样挺好,总比那只狐狸围在你脖子上好。” 这猴子贱归贱,但心是透明的,好懂。 贺洞仙心惊胆战的一只手捏着龙脊鲤鱼,一只手托住碧眼猴,没好气道:“好什么啊。” “唧!”碧眼猴拍了贺洞仙头顶一下,把地图怼着她的脸,示意贺洞仙别说废话赶快赶路。 “啧。”贺洞仙面无表情看着地图,“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由这间吊楼出发直走,上了大道后再右转一直走到尽头,那里就是幽芳陵。 “这路还挺好走,你把地图收回去吧,我记住了。”贺洞仙对自己十分有信心,她嘴角含笑,迈着短腿就上路了。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微风送来了远处茶肆酒馆的淡香,西陆独有的赎罪花在怒放,灿烂的金色流转在西陆这片神秘的大地上,迎合着住在大道两旁乱石堆里一些乞丐的声音虽弱却有力量的低吟浅唱,用骨头做的不知名乐器弹奏着和谐的音律,它不急不缓地追上那脾气暴躁的飞沙,然后温柔的目送着自己的子女奔向远方。 作为一个在西陆土生土长的猴子,碧眼猴对这场景当然非常熟悉,但是也只是熟悉。 对此,猴族老祖是这么说的,当一个乞丐死去,所有乞丐都会为其演奏转生曲,祈祷着他来世不再受苦,同时也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做欢迎仪式。 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活着固然重要,但顺其自然的死亡也不可怕,甚至是对其一生辛劳的最好慰藉。 所以值得庆祝与欢贺,所以曲子里充满了希望的味道。 但是贺洞仙和道枝是听不懂的,这首曲子,只有真正的属于西陆的外乡人才能听明白,只有这群背井离乡被终身监禁永远不得外出的失意者才能真正听明白。 所以当年,碧眼猴看不懂猴族老祖眼中饱含着的热泪,个中到底有多少复杂滋味。 等走出老远,完全听不见歌声了,道枝才疑惑道:“我怎么听说西陆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存在,为什么这里还会存在乞丐?” 贺洞仙道:“所以看待一件事不能只是道听途说啊,你说我,自己还不是犯了这种错误。” 道枝哼哼两声说道:“我倒是被你教训了。” “就算他们都是强者,强者之中也会有更强的存在吧,比更强者弱的,自然而然就成了弱者喽,不过沦落到当乞丐,也真的是很让人惊讶。”贺洞仙想了想补充说道,“我指的是这份心态,为什么不反抗呢?弱者拧成一股绳,能带来很厉害的力量吧。” 道枝说:“西陆是专门流放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当他们残忍无情镇压更弱者时,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拥有反抗这个词的资格。” 贺洞仙道:“资格又不是由道德规定的,与其说是被剥夺反抗的权利,还不如说是自愿式的主动放弃这个权利,选择用后半生的苦难来给自己赎罪,来给死在自己手下的亡魂超度。” “那你若是天道你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吗?我是指,轮回和投胎气运之类的。”道枝问。 贺洞仙随口回答道:“我若是天道,我不会管他们,也不会管其他人,能出手操控他们的命运,我就不是天道了,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我后来也仔细想过这一遭事,后来也挺认同你的话,真正的天道是天地万物自成的气运化身,意念所在,是生生不息自有的秩序规则,所以我成为天道这个举例根本不能成立嘛。那十二天道,可能就是天道使者之类的存在吧。” 道枝微微一笑,“说不准这就是你的最终宿命呢。” 贺洞仙停止了她的推测,而后深深的看了道枝一眼。 “我宁愿你再骂我两句,也不要你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第七十九章 重复着的命运注定是悲剧吗? 第七十九章:重复着的命运注定是悲剧吗? 斜阳隐去身影,万籁俱静,西陆的白日还未结束,黑夜便毫无征兆地降临。 于是贺洞仙和道枝自然而然的结束了刚刚那个逐渐走向未知的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无论再怎么设想未来,都比不上现实世界的真实更加让人清醒。 “这是什么回事,天怎么突然就黑了?”道枝问。 碧眼猴不会说话,但也没吱声,它只是轻轻拍了拍贺洞仙乱蓬蓬的头发,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通向幽冥的路,自然看不见人间的日光。 黑暗一旦出现,就代表他们已经离幽芳陵不远了。 贺洞仙把道枝抱得更紧,她用火包裹住自己的两条腿,好借点光看清前路。 只有三道呼吸的大道上,蓦地刮起了猛烈的狂风,它有目的性的直冲贺洞仙而来,呼啦啦想要把火焰吹灭,星火雷电也随之开始在深蓝色天幕上酝酿着扑向人间的强烈意愿。 贺洞仙怕风太大那两一鱼一猴听不清,大喊道:“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是不是进了哪个大能的领地?” 骤然间一道惊雷在她脚跟后三步远处炸开,贺洞仙吓得一声尖叫撒腿就跑,却意外的扭了脚跌倒在地上。 “起开,快跑,这雷有古怪!”道枝焦急地说道。 说话间又有一道雷坠落在贺洞仙前方。 紧接着前方无数道雷劈下,如雨帘般挡住去路,唯有背后的黑暗领域仍旧空荡荡一片,安宁异常。 贺洞仙大骇道:“幽芳陵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雷挡在前面我怎么走嘛,它这是存心不想让我去!” 碧眼猴唧唧两声,疯狂拍着贺洞仙的背,利落地跳下来指着她的腿让她把火熄灭。 “可是熄了火我就看不见路了。” 道枝怒道:“废话那么多,叫你熄你就熄!” 贺洞仙于是闭嘴立刻熄了火,只不过熄之前她的余光却瞥见了几道不是人形的黑影。 火焰带来的温暖与明亮消失在贺洞仙的视线范围内,雷火却仍旧锲而不舍地雕刻着脆弱的大地,其力道之狠,速度之快,叫贺洞仙看了后忍不住心底发凉。 此刻她眼前就只有不断变化着的雷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碧眼猴已经重新爬回了贺洞仙身上,搂好她的脖子安抚着贺洞仙,却越过她的视线指着那片白雷,叫她向前走。 “会死人的。”贺洞仙眨了眨酸涩的眼。 走到那片雷中,会死的,她不能走。 碧眼猴没说什么。 雷声霹雳,贺洞仙心神震荡间,突然有两只毛手遮住了她的视线。 “唧唧。”快点走。 道枝也是带着有点不太确定的声音道:“这......要不,你试试,走两步?” 这死猴子怎么就不会说话呢,要是会说话他们至于这么紧张吗,这里也太诡异了,它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真就没见过阵势这么大的场面,即使是雷灵根一脉的绝顶高手,也无法做到如此自然的引雷,况且还是数万道如雨丝般密集的落雷大阵。 “......行吧,我走两步。”贺洞仙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咬牙开始迈动略有些僵硬和疼痛的双腿。 一步,两步,三步。 贺洞仙计算着离落雷大阵处的距离,越靠近那里脚步便愈发沉重。 道枝紧张不安,却为了安抚贺洞仙强装镇定道:“我把眼也闭上,你快点走,这猴子总是不会害它自己的,你要信它。” 下一秒它又改口道:“别走了,用跑的吧,你还跑得动吗?” 跑?开什么玩笑。 贺洞仙手心发了冷汗,脚步开始虚浮起来,好像跑不起来。 “你可以的,猴子既然让你继续往下走了,这肯定只是一个幻境而已啊。说不准这就是用来震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的,你若是心思坦荡,意志坚定,幻境自然干扰不到你,所以,小贺,抱着我俩快点跑吧,别失约了。”道枝温柔道。 贺洞仙感觉自己牙齿都在打颤,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开始流通不畅起来。 跑,那就跑吧。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在未知手里。可是一直停在原地,不往前走,就永远都看不清未知。” 一道空灵的女声忽的在贺洞仙耳畔响起,她认得这道声音,这是她母亲李瑞香的声音。 寂静的黑暗中,贺洞仙突然道:“你们听见了吗?” 道枝奇怪道:“听见什么?你害怕到出现幻觉了?” 不是幻觉,贺洞仙在心里重新默念了一遍这段话。 是真实的声音,但却是来自重重幻境撕裂时间后自十一年前传递而来的属于过往的真实的呼喊。 胸口在发热,好似一团火烧起来,带着一股强烈的痛感,那是挂着红色吊坠和仙字玉佩以及那枚小小的铜币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透过其中一样,不合时宜的突然出现,给贺洞仙传递着已经消失在岁月里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痛苦和不屈。 贺洞仙道:“我要跑了。” 莫名的,她受到了这番话中斗志的感染,鼓起勇气开始向前奔跑。 她的母亲在前方等待她。 她还有机会向她表露长久以来内心的不安,有机会弥补内心的羞愧,有机会对着她道歉认错甚至于忏悔和赎罪。 “小贺,你跑的太快了,慢一点!” 道枝扭曲着鱼脸,感受着贺洞仙的巨大手劲,奔溃的朝她喊道,后者却闷头奔跑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知道自己优柔寡断,不间断陷入悲观自弃,需要不断地来自他人的肯定和鼓励才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但是这些慰藉都不能成为足够支撑她走完全程的力量,她需要的是找到遗失的自我,真实的自我,而不是什么表面上是天命之子实际上却是江河湖海间随风而动的漂浪浮萍这种被她厌恶的可怜命运。 贺洞仙道:“我还能更快。” 冲破这阻碍,撕裂这虚幻,带给双生世界,带给她,已经久违一万六千五百年的真实。 第一天道曾说它奔向的是注定毁灭的宿命,所以它选择了自我放弃陷入了死亡的虚幻温柔里。 无数人的呢喃与祈祷涌入贺洞仙的脑海,无数与死亡有关的画面一幕幕在黑暗里出现。 又一位天道陨落了。 玉佩如此向她传递,这是玉佩第一次跟她交流。 落泪的瞬间,道枝偷偷睁开眼,发现出了雷阵,惊喜大喊:“到了到了,小贺,咱到了!” 贺洞仙平静道:“我知道,我们到了。” 与此同时,那陨落的不知名天道,也许是天道使者,也抵达了生命的彼岸。 在她惴惴不安,思考自身悲惨命运之时,无数的比她更强大的人扑向了既定的死亡,面对命运是高声呐喊着义无反顾四个大字。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玉佩抓住幻境这个契机,向她传递了这个长久以来一直在困扰她的问题的答案。 她害怕的是: 辜负。 第八十章 幽芳陵 第八十章:幽芳陵 冷汗已经浸透了贺洞仙的后背,她深深弯下腰,双腿疲软得几乎要立刻跪在地上,虚弱的连一只瘦弱猴子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道枝惊诧道:“小贺?” 贺洞仙双手扶住双膝,茂密的丛丛黑发遮掩着她看不清神情的脸。 在多次尝试联系玉佩无果后,贺洞仙终于直起身子,把滑落到她背上的碧眼猴扶回脖颈上,“没事,很久没跑过步,一下子有点喘不上气,现在没事了,咱们走吧。” 其实贺洞仙此时体内的灵力已经被莫名其妙地抽空了,她猜测这应该是玉佩干的,目的就是为了趁着这个机会给她传递信息。 至于为什么偏偏挑在这种紧要关头,而为什么又抽空她体内的灵力,这些疑惑都不能被贺洞仙现在拥有的认知所解释,她只能把疑惑埋在心底,以等待随着时间而会逐渐显现的答案。 贺洞仙长吁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红色请帖。 从她身边不断路过许多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捏着和她手里相同的请帖,他们排着队,最前面是一道前面摆着一张石桌的巨大雕花石门,贺洞仙的位置差不多在队伍中央,她站在队伍外,眼神略带吃惊地看着望不到尾的队伍。 贺洞仙苦恼道:“难不成我还得往回再走一段路?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狐狸啊。” 旁边队伍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太闻言看了贺洞仙一眼,道:“来都来了,哪里还能走回去呢。” 贺洞仙一愣,随即笑道:“我是说去后头排队,我总不能厚着脸皮排您这儿吧?” 老太不慌不忙道:“小姑娘,命帖上是有序号的,你找找便是了,第一次死吧?我记得第一遭来这儿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什么规矩都不懂,直接排到后面去,结果被证命官扣了个扰乱律令的帽子,直接给判到归鹤界做了只狗,下场凄惨得很啊。” 第一次死?贺洞仙被问蒙了,她低头看看躺在手心里的红色请帖,再看看那老太手里握着的,怕贺洞仙看不清,老太还主动递过来一截。 碧眼猴疑惑地挠头,压着贺洞仙的脑袋也趴过去看,怎么回事,走错地方了?明明拿着请帖就能被传送到幽芳陵啊,但是眼下看来这里和它以前来过的地方明显不一样,它那时见的可不是这幅景象。 道枝明显看到了此时碧眼猴和贺洞仙的眼中是如出一辙的迷茫,它磨磨尖利的牙齿低气压问道:“怎么着,猴子,不是这儿?” 老太诧异的看了他们仨一眼,笑道:“你这两只宠物倒是有意思。” 碧眼猴抬头神情凶狠的冲她呲了呲带着黄沫的尖牙,老太心里一惊,嘟囔道:“猴子就是猴子。” 贺洞仙安抚了两只,而后仔细对照了两张命帖,终于在左下角发现了一个方方正正写着一百零四的序号,老太那张恰好是一百零五,于是她顺着老太的话问道:“还真挺巧,我的确要排您前头,我第一次死不懂规矩,前辈您给讲讲?” 被一个小姑娘用软软糯糯的嗓音叫做前辈,老太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她假咳了一下,挺直腰背道:“其实我也是第六次死,但是不打紧,反正教你是绰绰有余了。” 老太后头的男子瞧见她这副模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却是扭头看着黑魆魆的远处,躲过了贺洞仙投来的疑惑视线。 长队伍里有不少在低声交流彼此的投胎经历的,故老太的声音藏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谈及正事,她收敛了笑意,严肃道:“咱们这儿是双生世界,一个叫做归鹤界,一个叫做轻舟界,轻舟界西陆,归鹤界轻舟山,就是传说中的地府所在地,咱们这儿的地府叫做幽芳陵,另一边的叫杜鹃溪,你以后就能见到了。这些且当背景听一听,我再给你仔细讲讲这命帖。” 刚刚冷哼嘲讽老太的男子不耐烦道:“你讲的这些她又记不住,挑重点给她讲讲就得了,罗里吧嗦的,这些话都讲了几遍了不嫌烦?我每次排在你后面都快被你烦死了。” 老太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回答道:“我这张嘴长在我自个儿脸上,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幽芳陵也没有不许人讲话的规矩,你若是不爱听,自个儿把耳朵蒙上便是了。” 男子奔溃道:“老太婆,你这些话我已经听你讲过不下数百遍了,你不嫌腻吗?” 老太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却是没计较男子的无礼,只是被他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目吓了一大跳,“我前两次见你,你还是个挺懂礼数的俊俏后生啊,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憔悴模样?” 排在男子后面的一个老头随意道:“许是活腻了,他这样我见得多了。” 男子恶狠狠道:“你闭嘴!” 老头皱眉道:“你还是年纪太轻,忍忍罢,听老头我一句劝,再多活几世,不要魔怔了。” 男子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众目睽睽下,他竟大哭起来。 “我想回家,我不想呆在双生世界,我想回家啊!!!” 察觉到这里的骚乱异动,一个穿着鬼面补红丝绸长衫的提灯人从石门那边双脚离地晃晃悠悠飞来。 “提灯人来了!” 不知谁扯了一嗓子,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队伍霎时间全都安静下来,衬得黑暗更加令人恐惧。 “让我看看,是谁在捣乱啊。”令人头皮发麻的难听嗓音在贺洞仙耳畔缓缓响起,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情绪奔溃的男子并没有因为提灯人的到来而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加委屈,更加猛烈。 “你们这群毫无人性的家伙!人是不能被圈养的!你们违反了国际法,我要向上面举报你们!” 提灯人慢悠悠道:“我看看,原来是一百零六,你已经被流放了,上哪儿去举报我?可笑至极。” 他一挥手,招来两只童子模样的小鬼,冷漠道:“看在是前同事的面子上,给你行个方便,千万别太感激我。你们两个,先送他上轮回路吧。” 男子惊恐道:“不,不,我不要去轮回,你们这是谋杀!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提灯人笑道:“还真是疯了,虚拟世界的法则怎么可能会对我们有制约能力呢?” 说罢,提灯人摇摇头,一阵风似的又飘走了,这时队伍才缓缓有了几道微弱的声音,只不过谁都没敢讨论方才的事,还是和先前一般,讨论自己的轮回生涯去了。 看完热闹的老太笑道:“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见,还是活的时间太短了。” 没了男子,刚刚的那个老头自然而然排到了老太的后面,他接道:“像他这种疯子多了去了,我都见过好几个了。” 老太笑了笑,重新对着贺洞仙道:“刚刚说到哪儿了,我给忘了,池子里泡太多次了,整的我记性有点坏了。” 老头冷哼道:“可不是,我被洗了十八次,上一次排队见到一个一起轮回六次的老伙计都没认出来。” 贺洞仙疑惑道:“洗?” 老太道:“小姑娘,过鬼门关可是要去往生池里洗去所有记忆的,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一点。” 第八十一章 氪金欧皇最为致命 第八十一章:氪金欧皇最为致命 贺洞仙暗忖道,怪不得方才那个提灯人讲话是如此的肆无忌惮,原是这些人都会被洗去记忆重新来过,不过看样子,到了地府后这往生池的池水就会失去功效。 这个地方不能呆,万一真的进入往生池被洗去记忆就糟了。 思及此处,贺洞仙的脚步开始往外挪,她虚晃了一下身子,却害怕刚刚那个提灯人过来直接省去所有步骤把他们三个丢入往生池,那样麻烦就大了。 但是直接逃走的话,又会失去很多刺探情报的机会,贺洞仙不是不懂得权衡利弊,只不过无论选择那一边,对于她来说都是非常巨大的损失。 贺洞仙于是假装好奇道:“前辈,那等一下轮到我了我需要做什么?” 老太道:“到了前头,你交了命帖,会有证命官给你一个玉牌,你拿着进石门去找个往生池一直泡着就行了,剩下的都是他们的事情。” “话说回来,这命帖的序号是固定的吗?”贺洞仙问道。 据方才那个男子的言语来看,这一点几乎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但是贺洞仙想从老太这里套出更多的话,比如,命帖是如何出现的?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毕竟这张命帖是狐狸送来的,又不是它自个儿凭空出现的,要是大家都是死后才拿到命帖的,这就显得她很醒目了,说不准会引来提灯人然后直接三小只灵魂下锅涮汤,重走一趟人生路,简直想想就可怕得很。 面对这个第一次经历死亡的新手,老太和蔼的笑了笑,虽然枯瘦的面容由此变得更加扭曲可怖,但是从语气中还是能听出她对后辈格外宽容的态度。 “是固定的,后来者会取代前人,继而拥有他的序号,而命帖会在你死后第一时间出现在你手里,是绝对不会有错的。而灵魂的模样也是不会改变的,你看我就是一个老太婆模样,你就是一身黑袍——算算人数,我前面应该有三个人结束了轮回,你们三个正好替上。” 贺洞仙道:“难道不是生生世世的轮回转生吗?” 老太看着贺洞仙被黑袍遮住却是露出了隐隐约约的泛着金光的下巴,笑道:“你积攒的功德越多就越能早些结束轮回,早点去另外一个世界享受。我看小姑娘你身上功德挺多,灵魂居然都已经塑了金身,怕是再死一次就能结束轮回了,这实在是叫老身我羡慕得紧啊。” 这只是金灵根外化的结果罢了,贺洞仙心虚道:“全凭运气,万一下一世我做了个恶贯满盈的人,这浑身功德也会让我败光的。” 这话听着舒爽,老太笑眯眯看着贺洞仙,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当然有,她还想问问自古以来有没有人逃出这里不洗往生水重返人间的例子。 但是贺洞仙歪了歪头,抱紧龙脊鲤鱼很是乖巧的笑道:“没了,谢谢前辈指教。” 道枝赶紧扒拉着她小声道:“你不再问问另一个世界是什么地方?或者有没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就像刚才那个男子一样的?” 说是小声,其实在这个环境相对于人间还是比较安静一些的,老太把这些问题听得一清二楚,她神情有些紧张,道:“小姑娘,快叫你这只鲤鱼闭嘴,这些问题是不允许被讨论的,如果你不想被提灯人听到然后报告给证命官继而给你小鞋穿的话。” 贺洞仙听话的捂住了道枝的嘴,假装有些害怕道:“这么严重啊,那真的是多谢前辈提醒了。” 老太看她这番举动着实是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就跟身后的老头聊天去了。 不能再跟这小姑娘聊了,幸好刚刚提灯人没在这边视察,要是被听到,恐怕她也要被记上一笔,当狗的日子她可是受够了。 完全不知晓老太心理活动的贺洞仙百无聊赖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道枝的鳞片,而后揪住脖颈上碧眼猴垂下来的猴尾,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对我忏悔的吗?” 碧眼猴眼观鼻鼻观心地迅速抽回尾巴,搂着贺洞仙脖子的一双爪子忽然僵硬了几分,从被道枝诘问的那一刻起碧眼猴就一直保持着缄默,到了现在被贺洞仙问话,它却是仍然保持着一声不吭总没错的态度拒绝回答。 它哪儿知道,不是请帖错了就是幽芳陵开始招揽新生意了,反正这肯定不是它的问题,再说了这事太复杂,它又不会讲人话,开口完完全全是白费力气。 贺洞仙见它没吭声,转为自言自语道:“我觉着是那个猴子的问题。” 道枝惊道:“怎么,算上这次你已经被骗第二回了?” 由于龙脊鲤鱼的语气里表现出来的痛心疾首实在是太过明显,贺洞仙心虚的加大了抚摸它的力道,“也不能肯定吧,这事儿我也说不准,还是要再观望观望再做详细判断的。” “你可真是......”道枝两眼一翻翻了个身鱼脸朝外假装死鱼不动弹了。 贺洞仙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叹道枝的话她实在是听不进去,还是在叹道枝把她的行为作风洞悉的太过透彻。 “咱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贺洞仙握紧了胸口挂着的仙字玉佩,她很清楚,他们三个是绝对没有实力从这里逃出去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殊不知,老太口中的那另一个世界,现在已经彻底炸开锅了。 “我去,这货是怎么进入核心世界的,没道理啊!” “快向上头汇报情况,敌a已经带着两个帮手入侵核心世界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平平无奇的坐在监控室的管理员开始了平平无奇的工作,当他照例把目光移到幽芳陵这一块显示屏的时候,他惊得打了个寒颤,丢下了手里的快乐水与炸鸡,连忙打了几个连命夺环call给正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的好兄弟兼核心区域技术人员。 “这咋回事儿?这不可能啊!”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倒霉的技术人员惊得直接从椅子上滚下来,没缓过来爬了几步电话都没挂就拼命向大老板所在的实验室跑去,这要是真的,他就可以辞职向整个研究所谢罪了! 而此时的敌a,贺洞仙,镇定的直视着证命官的双眼,心里却是有些疑惑,因为这位证命官盯着她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的模样,已经许久没动过笔了。 贺洞仙道:“您看,我已经听您的话把黑袍脱下了,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八十二章 开幕 第八十二章:开幕 任他轻舟风云变幻,北陆依旧安定和平如往常。 而苟家作为北陆势力最大的家族,尤其为这平和做出了巨大贡献。 为了继续保持北陆的稳定,此时的苟府书房中,苟家家主苟货和他的幕僚们正在一个乌泱泱坐满人的环境中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一个面如冠玉的文弱青衫书生恭敬的对着坐在上座的苟家家主道:“爷爷,我以为,中陆六宗已灭两宗,实力大大削弱,而其余四宗宗主向来不和,此时正是攻打中陆把其收归囊中的大好时机。中陆与北陆合并后再进攻此时陷入内乱的东陆,中北东三陆若是全收归苟家,则南陆西陆可望矣。” 苟家家主挑眉,抿了一口茶并未说话。 他右下方的一个身着铠甲将士模样的魁梧大汉却是接过这个话茬破口大骂道:“愚蠢,肤浅!中陆拜水宗盛产水矿石,它身后可是东陆镇雨都,镇雨都是天下水系修者本家,亦是供奉而泰神的圣地!若是中陆被北陆拿下,镇雨都就要失去大部分的水矿石的供应,那新都主还未来得及巩固自己的势力,急需一件大事转移内部矛盾以及巩固地位,北陆这事一出,岂不是恰好给他做了嫁衣助增了对手的实力?!” 大汉身旁坐着一位身着月牙色襦裙的绝色女子,她亦是赞同大汉的话,却是微微一笑另道:“孩子还小,说话注意点。不过苟令军说的没错,同样的,东陆虽是看着内乱不断,可我们北陆与他们做的生意却是一件不少,我还听说东陆三大家族近几日联合签署了《东陆涉外事务处理共同条约》,东陆这块肥肉连着硬骨头,我们也是没有太大把握能够啃下的。青云,你这提议的大方向是没错,但是实在是太轻率了,还是要把目光从书本中转移到现实环境中去看。” 青衫书生,就是之前从元宗归来的宋青云,苟家家主的义孙,苟令军的义子,他连连点头道:“梁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苟货又抿了一口茶水,他既没有开口点评,也没有露出什么可以值得人去琢磨的表情,一时间除了他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因为不知道家主到底在等待什么,于是书房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这时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一个布衣年轻人在众目睽睽中悠然站起,走到苟货面前行了叩拜礼便开口道:“属下以为,以重新修建北海大阵的目的加强与中陆的贸易交流,加大各类矿石的进口数量,而镜真是个只会倒向利益的墙头草,矿石有限需求无限,一旦供应镇雨都的水矿石数量减少,镇雨都城中运行必受到巨大影响。” 他满怀自信继续道:“而新都主对阳奉阴违的拜水宗早已满怀怨气,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拜水宗进行强制接管,但拜水宗必定不服,如此一来便可引起两方矛盾。斗法一旦开始,寒林大巡天狱势必会介入来趁机收押走藏匿于拜水宗和镇雨都的许多罪犯,则我北陆隐于幕后坐收渔翁之利,却不露分毫,这样宋公子的提议便可展开第一步了。” 人群中有人发出嗤笑声,但上座的苟家家主却饶有兴趣的看了年轻人一眼,十分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正要拱手躬身回答,却见方才的梁姓女子眼珠一转,福身盈盈一笑道:“他是属下的远房侄子,名唤梁卓生。属下见他颇有几分聪慧,便带他来此长长见识,原意是想让他多向各位大人学习学习,却不料这小子胆大包天,初生牛犊不怕虎,贸然献策,实在是在家主面前献丑了。” 苟货哈哈一笑,抚掌道:“不打紧,早就听闻梁家人才辈出,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连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都有如此见解,由此可见一斑,梁天福还真是天赐的福分啊。” 梁天福是梁家家主的名字,女子闻言头更低,嘴角却是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 被截断话的梁卓生心中虽有怒气,但却是不敢表现,他拱了拱手笑得更为谦逊,得了苟货的允许后便慢慢退后坐回了原位。 坐在他旁边的精神矍铄的老头拍了拍梁卓生的手背安抚了一会儿,却也是不敢在这里说出些可怜同情诸如此类的话,只得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别处。 “不过,此计虽妙,却有几分缺漏,你们回去也想一想,别叫风头都让年轻人占了。” 苟货重新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大手一挥便宣布今日的商讨暂时结束,众人拜了拜,便鱼贯而出,霎时间书房里变得空荡荡一片。 思索片刻,苟货扭头朝身侧的黑衣男子道:“去把威灵剑仙请来,就说我有要事要请她谈一谈。” 黑衣男子应声,随即有些犹豫问道:“家主,空光子已经吃下了那些东西,但是看起来对他毫无影响,接下来该怎么做?” 苟货不耐烦摆手道:“这种事也来问我,直接加大剂量就行了,再找一个精通阵法的人给他孙子做个迷障,若是空光子死了,便推到天命之子身上。” 黑衣男子得了指令,立刻退了出去照办,这时候诺大的书房里只剩下苟家家主一人,在摆放杂乱的桌椅情形衬托下,不免得显得气氛有些凄凉。 苟货放下茶杯幽幽叹道:“老伙计,这是为了轻舟界着想,你到了地下,可千万别怪我啊。” 攘外者,必先安内,只有东南西北中五大陆联合起来,他们口中的外贼才没有可乘之机,而要使五陆联合,必要有一个强者来用武力使其统一,他不敢自称强者,但是骨子里也有一分保卫故土的热血。是故牺牲是必要的,如有需要,他可以牺牲所有,只求轻舟一统,即使那个人可能不会是他,但眼下就只有他。 “家主,威灵剑仙到了。” 书房门外传来小厮一声清脆的通报,随即雕刻着盘龙的精致木门被推开,露出卢宣清冷的面容和雪白的衣裳来。 但此刻所有心中怀有雄心壮志的人们完全都不会料到,远在万里之外的与此毫无关系的西陆,却会是这场无声战役最后的获利者。 天命西居,纳四方气运,贺洞仙的名字,也第一次被轻舟界势力中心之外的平凡人知晓。 第八十三章 似曾相识的天梯 第八十三章:似曾相识的天梯 乱石堆积的黄泥大道上,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斜倚着一块巨石仰面抽着旱烟,天色蒙蒙亮,远处透出太阳红色的微光,近处却还是高悬于天幕的繁星与弯月。 其中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放下旱烟深深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那死狐狸有没有把东西送到......” 另一个略显富态的胖乞丐笑道;“送到如何,没送到又如何,反正你我两个已经逃不开一个死字了,倒不如趁这点劲儿多吸点烟,好好享受人生中最后一个日出。” 瘦乞丐低骂一声道;“死胖子,照你说的,横竖是个死,倒是也得死个价值出来啊,要不然就白死了。” 胖乞丐掐了烟思索了一会儿,眉头开始皱起,“啧,也是啊。” 他试探性询问道:“要不,咱俩为天命之子祈祷一下?” “也行。”瘦乞丐应了一声,又陷入苦恼,“祈祷啥好?” 胖乞丐不满道:“你还有那么多想法?直接祈祷贺洞仙不会被重新洗掉记忆吧,要不然再多来几次轮回十二天道可要全死完了。” “有道理有道理,吃的饭多就是不一样,你瞧我都给饿糊涂了。”瘦乞丐瞎胡乱感叹一通,然后朝着逐渐升起太阳的东方拜了拜,口里念念有词道:“贺洞仙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胖乞丐挪动着肥厚的身躯,艰难的伏下身子也跟着很虔诚地拜了拜。 亘古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照成了两尊一动不动的无比乖巧的石像。 但是石像们心中知道,他们体内这颗鲜红色的心脏,永远为了太阳而跳动。 被两个陌生人祝福着的贺洞仙此时也若有所感,她保持着盯着证命官的脸不动的姿态,目光却是有一瞬间失神,内心仿佛永久失去了什么。 于是贺洞仙终于垂下了眼帘,为了掩饰情绪,她把目光移到了泛着黑色油光的木桌上。 背后的老太颤颤巍巍询问道:“大人,这小姑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队伍已经原地不动好几刻钟了,排队的人们开始惶恐不安起来,有些甚至担心起自己是否能再一次轮回,毕竟既没有功德金光,也没有达成轮回次数,剩下的就只有灰飞烟灭一条路可走。 证命官神情复杂的看着贺洞仙,摇了摇头。 就在人群不安的情绪涨到最高时,一个身着鹤补水墨长衫的带着黑色鸟头面具的人推开了那道石门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幽芳陵陵主!” 众人的惊呼很好的给贺洞仙透露了这位难辨雌雄的来人的身份,她十分肯定这个神秘人是冲着她来的。 果不其然,鸟头面具人推开石门后便脚步不停地径直走向贺洞仙,他先是和紧张万分的证命官和提灯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弯腰和善的对贺洞仙用十分奇怪的音调说道:“您身上的功德金光已经达到了升天要求,这两位没有资格处理您的事情,请您跟我来。” 老太自然也听见了,她露出十分羡慕的神情道:“真好啊,才死了一次就能升天了。” 升天?她是要去那个传说中的另外一个世界吗? 贺洞仙看了一眼重新把脸扭过来用死鱼眼对着她的道枝,十分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这道选题对她来说太难了。 鸟头面具人见贺洞仙不动,伸出一只手钳住她的手臂温柔道:“您再不跟我来,天门就要关了。” 这鸟人手劲儿还挺大,贺洞仙微微皱眉,心下肯定石门后等着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正要开口拒绝,却发现自己怎么样都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她惊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鸟头面具,眼神中似要冒出火花来。 这鸟人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请您跟我来吧。” 贺洞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被鸟头面具人牵着走,她唯一的力气就是只能紧紧捏紧龙脊鲤鱼,而平日最能感知危险的猴子,此时它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 她心底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贫乏的骂人词汇,颠来倒去句句带着可恶和可恨。 他们三个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个来路不明的什么幽芳陵陵主给控制住了。 鸟头面具人平静道:“上天门是好事,您不会后悔的。” 面具下,幽芳陵陵主用他那双满含着悲伤的湖色眼睛紧紧注视着贺洞仙,叫她内心不免有几分迟疑。 这人的话可信吗?从直觉上,贺洞仙感受不到一丝恶意,反而是欣喜和雀跃。 但是这些想法没停留片刻便被她打了出去,该死,又是直觉,这东西不知道坑害了她几次! 鸟头面具人一边拉着她一边反反复复叨着那几句话,最后又捏紧了贺洞仙的胳膊,语气平缓道:“你一辈子都会感到庆幸的。” 踏入石门后,贺洞仙感到身上的禁锢消失了,但还是使不上力气,于是她自嘲一笑问了个心中早已有定夺的问题,“我还有下辈子吗?” 一道天梯铺下,和贺洞仙记忆里的灵照大狱天梯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在天梯之上的是一道同为金色的大门,而不是什么七十二瓣烟花花台。 但是这一次的登天梯显然没有上一次顺利。 一道青光剑影从斜下方刺来,直直劈在了他们上方三格阶梯处。 贺洞仙被吓了一跳,她扭头往后看去,一个生得极为俊秀的华服男子持剑而立,玉白的面容上满是不羁与嘲讽。 “怎么着,你们还想故技重施?” 鸟头面具人把贺洞仙挡在身后,语气中带着点戒备的意味,他准确无误叫出了这个男子的名字,“宋芳影。” 天都都主宋芳影,那个追杀她的人?可他不是在归鹤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洞仙面上满是震惊,她甚至还从水墨长衫后探出头来盯着宋芳影一直看。 “把贺洞仙交出来,她属于双生世界,你们没有资格带走她。”宋芳影冷声道。 鸟头面具人听见这话没生气,竟是笑了,他反问道:“你嫌挨的打还不够多?” 宋芳影冷哼一声,道:“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们重启世界线吗?” 远处轰然一响,天门已经缓缓打开,两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从门那边出来,下了阶梯直奔贺洞仙。 此时正是危机之刻,宋芳影对着天梯大喊道:“他们要洗去你的记忆,让你的人生重新开始!” 事实证明这句话十分管用,贺洞仙一听此言撒腿就钻过鸟头面具人的胳膊往下跑,三格四格五格阶梯不要命的往下跳,生怕晚了就被捉去洗脑。 这时候宋芳影在她眼中的形象也没那么恐怖了,有了前者的衬托,显得宋芳影的此时的目光更加和善起来。 “接住我!” 还剩六格阶梯,吼了一嗓子后,贺洞仙就不管不顾的往下跳。 宋芳影眼疾手快飞起来接住贺洞仙,因为他上不了天梯,只得在下面等,捞到了贺洞仙后,他拧眉道:“快跟我走。” 贺洞仙连连应声,抱紧宋芳影的脖子,碧眼猴也抱紧了贺洞仙的脖子,倒是道枝被挤压在中间憋气得慌。 松了一口气,贺洞仙得空看了一眼背后,那幽芳陵陵主还直直伫立在那格台阶上半步未动,那两个奇装异服的人亦是停止了追赶。 “他们为什么不追上来?”贺洞仙视线还停留在这三个人身上,却是情不自禁开口道。 宋芳影随口答道:“因为他们不是人。” 这回答牛头不对马嘴,贺洞仙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换了个问题。 “是你杀了我爹娘?” 第八十四章 西陆天命同盟 第八十四章:西陆天命同盟 “大老板!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为什么放他们走?” 明净的实验室中,先前那个倒霉的技术人员不可置信地望着屏幕中一动不动站在天梯的三人道。 “那可是敌a,贺洞仙!还有敌d宋芳影!敌b已经和贺洞仙接上线了,您不怕他们找到我们?!” 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这个技术人员口中的大老板,贺栖松,他不急不缓开口道:“我自有分寸。” “可是......” 贺栖松似笑非笑的盯着技术人员,道:“你在害怕什么?他们只不过是虚拟世界中的一缕数据罢了。” 技术人员静默许久,突然笑道:“您信吗?” 贺洞仙的人物模型是他一笔一划做出来的,双生世界更是用全研究所的心血层层雕砌的,眼看着数据越来越不受控制,一个荒诞的想法已经牢牢扎根在他心中。 “你下去吧,让伏a去把那个东西打开。” 贺栖松没有回答,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无论是谁接手这个项目,只要看了双生世界一眼,就会不会单纯的认为它仅仅是一个被人类创造出来尚在测试中的虚拟游戏世界。 但是时空之门真的存在吗?真的被他们这群普通人给创造出来了? 如果双生世界是真实的,那他早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贺栖松目光幽深的望着显示屏,输出原路返回的指令,随即把页面切换到另外一个画面。 画面中,一个和贺洞仙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的躺在浸满不知名溶液的游戏舱中,她的胸口正在缓缓起伏着,虽然很微弱,但是,旁边的生命体征检测仪器明确的显示,她还活着。 太慢了,太慢了。 他已经等了三个十年,不知道还有多少年能等下去。 唯一的办法,只有拔苗助长。 “洞仙啊。” 一声苍凉的悲叹回荡在诺大的实验室中,却没有得到一丝回音。 双生世界中,宋芳影背着贺洞仙仍在竭力飞走着。 呼啦啦的狂风卷起贺洞仙的长发往上扬去,她突然猛地心神一震,阿土之前留下的那个灵魂体的记忆球破了。 记忆融合在逐渐完完全全融合,这是一股极难以忍受的精神疼痛。 贺洞仙咬着牙,冷汗直流,但是她一声没吭,连碧眼猴和道枝都没发现她的异样。 她能感觉到,阿土回来过了,并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打开了这个记忆球。 越过几个汤池,钻过山洞,再一跃而上,不消片刻他们就已经来到了西陆的地面之上。 而这时贺洞仙也慢慢熬过来了,她长呼一口气控制住神情平缓着面部的苍白。 不过宋芳影倒是以为贺洞仙这是被吓惨了。 他动作利索的放下贺洞仙,坦坦荡荡回道:“是我杀的,你想怎样?我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贺洞仙凝视着他的脸另道:“你不敢杀了我,因为我是世界的中心,你想活命所以就要禁锢住我从而不让那帮人有机会杀了我,是吗?” 这就是之前宋芳影想找到她的真实原因。 宋芳影讥讽一笑,道:“你接受事实倒是挺迅速的。” “我还是很感谢你的,因为你的这句话,我想通了很多事。”贺洞仙道。 宋芳影轻笑道:“那你想如何报答我?记住了,我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贺洞仙道:“本来这件事对我来说很困扰,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只要我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对你今日救命之恩最好的报答,你不想死的对吧?但是在你寿终正寝之时,我也会来补刀的,算是报了血仇。” “那你如何有把握在离开我后能好好活下去?你得说服我,我才能放你走,要不然我打破轻舟界结界走到今天所做的一切就全都功亏一篑了。”宋芳影说的十分严肃,他绝对不能容忍世界线重启。 贺洞仙道:“这很简单,你告诉我一切,我去寻找能庇佑我的存在,我想他们已经出现了。” 宋芳影道:“我只是知道我们头上还有一个世界,你每一次的死亡,就代表着世界线的重启。” 贺洞仙问道;“你如何得知?” 宋芳影又讥笑起来,“我以前也接过一张命帖,狐狸给的,对吧?要不是而泰神告知我你进入了幽芳陵,怕不是整个世界都要给这只狐狸害惨了。” 他仰头不耐烦道:“你自己去问,我有要事在身,在我回来之前,你可要给我好好看住你这条命!” “放心,我自然是怕死的。”贺洞仙幽幽回道。 一阵黑风飞过,站在原地的宋芳影已然不见了身影,只留下贺洞仙抱着一鱼一猴看着西陆无尽的荒漠。 道枝问道:“他杀了你父母,可是我没有从你这里感受到强烈的恨意,你不恨吗,小贺?” 贺洞仙道:“恨的,所以我会亲手杀了他,但是赔上我的命去威胁他,这是很不值的,我现在还太弱了,还要再等等,等一个能让我快速成长的机遇。” “你变了。”道枝莫名的来了一句。 贺洞仙笑道:“如何?” 道枝缓缓道:“变得沉稳了。” 这得托这次身份刺激和那个“贺洞仙”的福,要不是这两样,贺洞仙还不会成长的如此迅速,记忆的融合以及定位的准确带给了她许多新知与足够的底气,但同时几百年的光阴错乱也冲淡了所有的感情。 与其说是沉稳,倒不如说是无情二字来得更为令人唏嘘。 贺洞仙笑了笑,没有解释。 狐狸的叫声倏忽划过风沙穿过她的耳膜。 “你看,机遇来了。”贺洞仙笑道,转过了身。 衣衫褴褛的乞丐群,一只灰扑扑的狐狸,皆是目光炯炯的盯着这边,笑得放肆。 “天命之子这运气也是好到没边了。” “可不是,宋芳影这没良心的居然真的会回来救她,这赌局太刺激了,老子还以为这一次要全完蛋了呢。” 贺洞仙拱手作揖,深深把腰弯下,“多谢各位指路,贺洞仙感激不尽。” “嗐,这有什么,我们也是为自己着想。” “就是,这事儿太荒唐,搁谁身上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人群中,狐狸上前一步笑道:“贵人您客气了,还望不要怪罪小老儿我才是。既然您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就请您跟我们来吧,我们会竭尽所能的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 于是乞丐们纷纷让出一条路,狐狸带头,贺洞仙紧随其后,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一个更大的乱石堆那边走去。 乱石堆中隐约有火光透出,等走近了,贺洞仙才发现这光亮是地底透出的。 他们在西陆地底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宫殿。 狐狸道:“欢迎来到西陆天命同盟。对了,你的那个宗主,她也是我们的一员。” 第八十五章 山重水复 第八十五章:山重水复 狐狸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个精致的金色方块小心翼翼地嵌入宫殿入口处左侧的亦是方形的凹槽。 于是众人眼前的火光缓缓减弱亮度,光幕自下至上逐渐消失。这时候贺洞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光门,光门后完全没有一丝光亮,黑魆魆的让人连这座地下宫殿的大致模样都无法得知。 “夜行翁。”狐狸低声唤道。 乞丐们中,唯一一个衣着考究的红衣老头迈上前来,只见他双袖一震,两条火龙带着疾风呼啸而出,随着一声龙吟,两个龙头同时吐出火焰点燃壁灯,火光层层向深处推进,朴素简约的宫殿带着一股独特的沉静与温柔缓缓揭落黑色的面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贺洞仙好奇地望过去,夜行翁收了衣袖,恰好对上她的视线,老头和蔼一笑,没有发出一丁点儿脚步声便再次没入了灰色的人群中。 “贵人,我们走吧。” 贺洞仙应声,再次看了一眼夜行翁消失的那个方向,然后才抬脚跟上狐狸的步伐。 一进入地下,乞丐群便沿着四通八达的道路四散开来各自回到自己的洞府,一瞬间只剩下贺洞仙和狐狸两个。 这时狐狸才道:“刚才那位夜行翁,很眼熟是不是?” 贺洞仙仔细回忆了一下,经过狐狸这么一提醒,还真是有些眼熟,她道:“我见过他吗?” “没有见过,”狐狸摇头道,“但是他是拜火宗宗主的兄长。” 通向深处的主干道路走到了尽头,狐狸便道:“里头有人在等你,我就先走了。” 不等贺洞仙反应,它便嘟嘟囔囔走了,只不过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这龟儿子又把我当狗使唤。” 而贺洞仙则当做没听见,犹豫半分伸手推开了落有灰尘的黑色石门。 石门虽重,但却意外的极容易推开,像是里面也有人在帮助贺洞仙拉开这道门一般。 碧眼猴抱紧了贺洞仙的脖子,这里的气氛实在是压抑的让它害怕。 道枝轻声道:“是强者的气息。” 西陆天命同盟的盟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呢? 在贺洞仙来到这片大陆,推开这道石门前,她从未设想过她能够在西陆遇见故人。 一位年轻妇人身着浅绿色长裙静静地坐在背靠椅前,在她面前横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桌上没有任何东西,光洁得能够反射吊顶的烛光。 女子本是面无表情端坐着的,在看到贺洞仙的脸后,她忽的站起,绕过书桌踉跄着步伐走到贺洞仙身前,她跪下来用双手捧着贺洞仙的脸,颤抖着声音,却只能无助的发出些许破碎不堪的单调音节。 女子的舌头是不完整的。 贺洞仙歪着头凝视着她口中的半截舌头,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往下流的趋势。 她因为记忆融合而被冲淡的情感一下子归了本位,尘封已久的愧疚挣脱禁锢变做红晕显现在了脸上,更显现在因为不可置信和巨大惊喜的双重冲击而变调的哭喊中。 “娘亲!!!” “啊啊啊啊啊!” 那年轻夫人便是贺洞仙的养母,李瑞香,她伸出满是伤痕的两条手臂紧紧拥抱住瘦弱的小女孩,埋在贺洞仙肩膀上的衣服很快便被泪水浸湿。 漫长的无尽轮回中,她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应。 这是她生生世世的女儿,是没有血缘关系却比血缘更加珍贵的女儿,是她李瑞香唯一的女儿。 两人抱成一团哭成泪人,碧眼猴早已在这之前便自个儿跳下来顺手抱走了龙脊鲤鱼,大概是母女重逢的场面过于感人,碧眼猴也止不住捏着道枝呜呜叫起来。 “死猴子!”道枝忍痛压抑着怒火用极低的声音对碧眼猴发出告诫。 这一声很微弱,但是贺洞仙和李瑞香明显是听到了,于是两人缓缓分开,又收回了交叠着的手臂。 因为方才用力的哭过,此时贺洞仙的嗓音异常沙哑,“娘,这是什么回事?” 李瑞香拉着她走到书桌前,从架子上取下一本泛黄的书册而后递给贺洞仙。 “他们和我说您被宋芳影杀了。”贺洞仙怀着复杂的心情翻开第一页,道:“结果是骗我的。” 李瑞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打着手势告诉贺洞仙,自己去给她准备吃的,让贺洞仙在这儿坐着慢慢看。 “行......您不会再消失了吧?”贺洞仙捏着书页抬头问道。 李瑞香握了握女儿冰冷的双手,十分肯定的点头。 贺洞仙还活着一天,她便守着贺洞仙一天,任谁也赶不走。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如同定心丸一般,贺洞仙放松下来,笑道:“您去吧,早些回来。” 但直到大门被缓缓合上,贺洞仙才收回了注视李瑞香背影的视线,与此同时,她也在这个灯光昏暗的小小房间里,找到了几丝在山溪村草屋中才能感受到的属于家的温馨。 被巨大惊喜围绕的贺洞仙很快感受到了困意,但是她还是强打着精神翻着书册一页一页读下去。 李瑞香娟秀的字迹铺满了整面带着些古旧木香的纸张,给人一股安定的力量,贺洞仙打着哈欠终于翻完了最后一页,对着碧眼猴和道枝说道:“我睡一小会儿,你们无聊吗?” 碧眼猴点了点头。 贺洞仙又打了个哈欠,“我估计他们应该不会拦你们,你们去外面转转吧,那些人肯定很有趣。” 碧眼猴的眸子瞬间亮了,它挠着肚皮仰头大吼了一声,抄起道枝便夺门而出。 “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贺洞仙的眼皮逐渐合拢,临睡之前,她口中还念叨着什么,“真的是在骗我吗?” 被碧眼猴打开的石门静静伫立着,李瑞香捧着刚煮好的白粥站在石门后,阴影遮住了她的所有神情,叫人猜不出她此刻的心思到底是如何的。 那位妹妹,大概是真的死了。 李瑞香端着白粥迈着沉重的步伐又回了厨房。 但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千千万万个李瑞香死了,她这个李瑞香也能平安活着。 贺洞仙需要的精神慰藉她能给,但是她们能吗? 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死亡带来的痛苦罢了。 屏幕之外,头发已经有些许花白的贺栖松闭上了满是苦涩的双眼,发出落寞的一声长叹。 “人格覆盖,又失败了......” 第八十六章 重启剑修联盟 第八十六章:重启剑修联盟 与此同时,轻舟界中心势力圈风云迭起。 北陆苟家的书房中,苟家家主恭敬的请卢宣坐下。 他微笑着给卢宣沏了一杯好茶,道:“我听闻卢前辈少年热血,千年前曾凭借一人之力单挑整个北海剑修联盟,剑术高超无人能敌,一时轻舟界风头无两,剑仙二字实在是当之无愧啊。” 卢宣亦是回报以微笑,却将茶杯略微推远了些,道:“您唤我来是想和我讨论剑术的吗?” “我怎么敢和剑仙讨论剑术,老朽还是要脸面的。”苟货道。 “但是您接下来和我说的一定和剑有关。”卢宣肯定道。 苟货身体前屈,手臂支在桌面上,双眼有亮光闪过,道:“不错,老朽今日请剑仙来,是想与您商量一件事,重振北海剑修联盟,您觉得如何?” 千年前,剑修联盟受卢宣重创,再经过战争的肆虐,本来就有些力不从心的北海直接崩溃掉,北海势力中心剑修联盟更是自此一蹶不振,这让后来虽是被关在冰棺中但能够灵魂出窍得见昔日对手这一惨状的卢宣有些后悔当时下手太重,间接摧毁了一个培养剑术人才的优质基地。 战败后,北海收归北陆管辖,但是当时北陆忙于贸易,抽不出时间来管这个落后的小岛,自此北海就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到现在已是无人问津了。 此时正好有一个机会送到卢宣面前,她岂会放过这一个将功补过弥补损失的机会? 于是卢宣丝毫不迟疑的答应了,道:“我需要做些什么,苟家主请讲,为了重振剑修联盟,在下自当是竭尽所能。” 苟货道:“如此便好,我这些年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管理剑修联盟,您既可以当老师让剑术再次发扬光大,又有相当高的威望可以震慑不轨之徒,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卢宣道:“我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我比较担心北海那边的人并不会欢迎我,毕竟我是导致他们败落的原因之一。” “这一点您不必担心,”苟货微微一笑,道,“我早已派人放出剑仙在世的消息,北海那边都很希望您能过去教导剑术,毕竟千年那一战后,许多剑术都失传了,他们不至于蠢笨到看不清时事,也很清楚北海除了土地一无所有,唯一可以重新收复名利的方式就只有再次成为轻舟界的第一剑术圈。” 卢宣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她抿了一口茶润喉,随即又道:“恕我无礼,在下有一个疑惑,望苟家主解答。” 苟货道:“剑仙请讲。” “北海被冷落千年,苟家一直对其不闻不问,而您又是为何想重新扶起北海和曾经的剑修联盟呢?” 苟货摩挲着茶杯花纹的手指轻轻抽搐了一下,他面不改色,吐出两个字,“自卫。” “何解?”卢宣问道。 苟货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北陆善经商,可以称得上是黄金盖屋白银铺路,但是却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来保卫这些财富,卢前辈,我忧心呐。” 卢宣凝视着苟货满是忧愁的双眼,缓缓道:“我懂了,您放心,北陆是我的故乡,我也有义务去保卫它。” 苟货闻言大喜,起身拜谢,卢宣连忙扶起他,苟家家主又是一番感恩夸赞。 与他们不同,苟府之外,有一老一少唉声叹气的走在街上,旁人见了都避着三分,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年轻男子自是刚刚被苟家家主赏识却被某个女子压了风头的梁卓生,他愤愤不平道:“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杜先生,这梁丹心实在是太可恶了,我明明是凭着自己实力被章之术先生邀请去书房的,怎么到她那儿就成了一个攀裙带关系的毛头小子?!” 被年轻人唤做杜先生的,是北陆唯一一个在种植稻谷方面上堪称大师的杜兴,他幽幽道:“这口气你就咽了吧,那女人手段了得,别踢铁板,你看章之术不也咽了这口气,与他熟识的,谁不知道你是被他提拔上来的,可也没见他站出来和梁丹心辩论啊。人家的身份地位比你高出一大截尚且如此,你不过一介白身,再愤怒又有什么用呢?” 梁卓生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他恨恨地呸了一声,道:“只要梁天福和他那些人还活着,还在北陆蹦跶,我看苟家家主就别想外出征战,小心被抄了老窝。” 杜兴严肃道:“闭嘴,小心被他人听去!” 梁卓生环顾四周,天色已迫近黄昏,他们已经走出苟府老远,出了大街拐入了一条光线微弱的小巷中。 此时的小巷中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他撇嘴道:“这儿没人,您害怕什么。不过方才我看苟家家主那样子,也是对我不太上心的,我空有满腔热血与抱负,却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杜先生,我憋屈啊。” 杜兴迟疑的看着他,又望了望四周,确认小巷中空无一人后才低声道:“我寻思着你小子话里有话,可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梁卓生亦是低声回答道:“东陆,敬家。” 杜兴倒吸一口冷气,惊疑不定道:“梁家可不会允许你投奔敌方!” 梁卓生道:“除了今日利用我之外,梁家哪里肯承认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脉,我母亲早已和他们断绝了关系,我自然也不是梁家的子孙——我已和一位朋友商量好,若是无法在苟家实现自己的抱负,就去东陆,去敬家。” 杜兴皱眉道:“南陆蛮夷之地未曾开化,西陆为流放之地,中陆式微,你选择东陆我能理解。可我听闻那新任敬家家主是个女子啊!她还手刃了自己的胞妹,如此狠毒,你为何不选徐、卓两家偏偏选敬家?” 梁卓生胸有成竹道:“纵观东陆,徐家做事畏畏缩缩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卓家保守,不肯参与任何权争,只有敬家一直活跃在东陆势力圈,自出了白帝号被拦截一事后,敬家便和徐家撕破脸面,野心毕露,剑指轻舟。而我的目的就是搅起第二场全界战争,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只要她有能力达成我所希望的。您说我选哪家?自然是西红柿里挑一个不怎么烂的。” 看着神色动摇起来的杜兴,梁卓生自信的笑起来,道:“您要不要与我一道同去?我听闻,敬家家主最爱惜人才,杜先生,您心里是很清楚的,苟家已经不需要您了。” 的确,北陆大地冰霜居多,种植粮食极为困难,即使杜兴研究出来了适合种植在雪中的作物,苟家也不愿意花那个精力与财力去大面积推广种植造福百姓,反而一直把土壤肥沃却面积狭小的北海当做粮仓,而梁家也一直暗地在打压他们这些想要从钱库里分出一杯钱来推广冰雪作物的人,这一直让杜兴他们感到很挫败。 杜兴并没有强烈的对北陆的归属感,他只希望自己的价值能够被肯定。 他想着,待敬家征服北陆后再推广冰雪作物也是一样的,到时候的阻力可能比现下这种状况更加小一些。 思考再三,杜兴一拍大腿,道:“我跟你走!” 第八十七章 现世镜 第八十七章:现世镜 梁卓生和杜兴,这两个一拍即合的人就这样草草收拾了一些细软离开了北陆。时人还不清楚,在未来的一百年里,这两个名字会成为让他们即使在梦中都能感受的恐惧的存在。 他们是彻彻底底的疯子,若是没有他们的无间配合,没有他们的撺掇,想必未来的轻舟界还是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虚假和平,而不至于让战火烧遍所有有生灵存活的土壤。 不过这是后话了,现在的他们还是漂泊在海洋上,为如何取得敬家家主敬月庭的信任而仔细谋划。 而与此同时,北陆苟家家主也正在着手复兴剑修联盟,年事已高却仍旧狂妄自大的他,在听说梁卓生和杜兴离开后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敬月庭会任用他们,但是不会器重他们。” 况且,即使东陆三家都知道北陆的打算,只会默许,是不可能插手的,因为那个深深扎根于东陆的镇雨都实在是太强大了些。只要能削弱几分它的实力,与北陆合作都不是什么太过意外的事情。 “至于攻占北陆?相信我,他们也有攻占北陆的打算,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刚出生的婴儿。这是蒙着遮羞布的博弈,谁能够更合理的使出下流手段,谁就能暂时的占领上风。” 苟货如此告诫他的未来继任道。 “杜兴不可用,他的冰雪作物虽然好,但是其成本之高,不是我们能负担得起的,他是要颠覆,是要我们北陆所有宗族的性命,你明白吗?” 小孙子摇头道;“可是百姓们能吃饱饭是好事,我不懂。” 苟货叹气,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北海是北陆的粮仓,而粮仓是所有宗族的私人金库,你会愿意一个陌生人拿走你的私房钱吗?这和从你身上割肉是一个道理,若是苟家想要推广这种作物,势必需要强有力的后盾支持,可我们本身就是北陆最强的存在了。” 小孙子若有所思道:“所以您才会以苟家的名义扶起北海剑修联盟,而不是以北陆的名义,是吗?” “爷爷老了,争不动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小事,小宁啊,你以后可能会吃很多苦,你害怕吗?”苟货轻轻摸着他的小孙子苟宁的头发,低声问道。 苟宁睁着懵懂的双眼认真道;“我不怕,我只害怕爹爹死得冤枉,我们北陆百姓死得冤枉。” 苟货欣慰地拍着小孙子稚嫩的肩膀,想要说几句夸赞的话,却抖着嘴唇只是咧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扭曲笑容。 世上最简单的,便是剥夺那些穷人的利益,教会富人掠夺;世上最艰难的,是分割那些富人的利益,教会穷人图强。 但是这个规则也不是铁打的,所有事情都会有例外。 此时的西陆天命同盟的盟主,正在孜孜不倦教导着她好不容易寻找回来的女儿。 碧眼猴和道枝之前来找过贺洞仙,说是要跟某个老者去沙漠探宝,已经三天没回来了。所以贺洞仙也能静下心来学习一些对她来说有些枯燥的东西。 “洞仙,你觉得你能做什么?”李瑞香微微笑着问道。 李瑞香舌头断了,是不能说话的,但是她可以通过和贺洞仙建立的灵识通道进行交流,这时候她的嘴唇是完全不动的。 静悄悄的书房,只有贺洞仙的声音回荡。 “我想要以五行灵根的资质成为强者,然后打败那些对我们的世界进行渗透的人,保住双生世界,最后我大概是回到归鹤界做一个普通人吧。”贺洞仙道。 贺洞仙即使是融合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但还是保持着对未来的乐观态度,这一点得归功于世界本源强大的排除异己的能力。 她说的这些东西李瑞香当然懂,她游走在无数次轮回中,偶然间得到了一枚现世镜,早就接触到了世界的真相,双生世界是蚁群的后花园,是能被随意更改涂鸦的话本,故获得自由一事对于他们来说是首要任务。 但即使贺洞仙是世界的中心,还不是被随意玩弄命运,又如何能够做到她口中的这些呢?除非蚁群疯了,疯癫到想要做一个真正的垂手而天下治的创世神。 她拉平嘴角,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道:“你且跟我来。” 贺洞仙闻言从椅子上跳下来,缓步跟上。 出了这个狭小的书房,李瑞香带她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用铁链锁着的巨大流转着寒光的金属门。 因为以前被陷害过,当贺洞仙看到铁链的时候不免得瑟缩了一下,察觉到这一点的李瑞香却更是坚定的拉着贺洞仙越靠越近,她不知道贺洞仙经历过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直面恐惧才是消除恐惧的最好方法,她希望贺洞仙能够明白这一点。 “门后有什么?”贺洞仙问。 “我们的世界。”李瑞香如是说道。 贺洞仙仰望着这扇散发着杀气的金属门,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李瑞香取出一把钥匙走上前去,随着钝物落地的巨响和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在她们耳畔飞过,扬起的灰尘背后,崭新的超出想象的世界之门缓缓在她们面前打开,露出了命运的最真实的模样。 贺洞仙呆在原地,内心竟是不愿意踏入门内半步。 “这是什么?” 即使是已经看到了一部分,甚至可以凭借着这一部分而推测出全貌,贺洞仙还是执着的等待着这个答案从别人的嘴里说出,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等待他人率先透露出表示不可置信的情感,从而自如的与之共鸣。 可是李瑞香只是简单地扣住门把手,凝视着贺洞仙没有回答她的任何疑惑。 谁都能懂这是什么。 金属门之内,是一个与星空极为相似的世界,摧残的银河倒悬于天幕,日月横行于脚底,柔和的光芒不显得特别绚烂,但是却是格外的美丽。 贺洞仙仅仅是站在门前,就能够十分清楚的看见深处那个巨大镜面里显示的东西。 无数道剪影里,是她不知道的属于无数个贺洞仙的人生,以及十分光怪陆离的画面,大概是属于李瑞香口中的蚁群的世界。 贺洞仙缓挪动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踩在虚空之上,抬头问道:“他们就是这样才能控制我们的吗?” 拥有不依靠灵力就能够上天入地,呼风唤雨,潜洋摘月的强大实力,所以才能够把他们这个灵气日渐稀薄,社会发展停滞在农耕时代的双生世界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吗? 一百遍听说,不如自己亲眼见一次的效果来得更为爆炸,尤其是贺洞仙看到这些被称作蚁群的人还能够通过和这面镜子差不多的东西监视双生世界,她心情变得愈发复杂,仿佛是沉溺于深海,眼耳鼻口全部被水淹没,发不出任何一声即使微弱的呼喊。 这时贺洞仙已经是完全迈不开步伐再向前走一步了。 一把心火烧着她的嗓子,愤怒带来的灼热的温度叫她感受到真实的疼痛,可是她的四肢却是无比的感到困乏与无力,他们该拿什么东西去对抗绝对的力量呢? “我们此时此刻也是在被监视着的吗?”贺洞仙舔舔嘴唇,眼神里满是绝望。 第八十八章 神秘 第八十八章:神秘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看来贺洞仙虽然被震惊到,但是还是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 李瑞香笑了笑,眼中尽是虚无缥缈,不知道是想起了谁,“不会的,女神会庇佑我们的,这里就是她创造出来的唯一不会被监视的地方。” “女神?”贺洞仙皱眉,疑惑道,“娘,你如何能肯定,这个女神不会是他们派来的奸细?” 李瑞香弯腰,轻声道:“我见证了她的陨落,也目睹了她的新生。” 贺洞仙心中一悸,突然想起之前在进去幽芳陵之前听到的李瑞香的声音和感知到的某个天道的陨落。 李瑞香用右手食指点了点贺洞仙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它在这里。” 果然,这个“女神”,就是无字天书所说的“伟大的意志”。 但是,贺洞仙内心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她沉默着,反复摩挲了自己的玉佩,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李瑞香道;“你放心,女神会庇佑我们的,是她让我们得知这个世界的真实,我们应该感激她,洞仙。” 贺洞仙犹豫着说道:“那有玉佩在我身边,我是不是不会被监视?” 李瑞香笑着说道:“当然,女神亲口和我承诺过。” “嗯......我总觉得。”贺洞仙吞吞吐吐道,看着李瑞香皱起眉头又不敢继续说下去,“我想知道女神来自哪里,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会庇佑我们。” 有了阿土这个先例,贺洞仙现在对那个世界的人没有任何好感,这个“女神”有如此能耐,会不会也是那个世界的人,属于蚁群的一员? 李瑞香温和道:“玉佩会告诉你答案,我们现下最主要的便是联结轻舟界所有人,洞仙,我们出不去,只能靠你了。” 后来的讲话便是在沉默中结束的,贺洞仙尚且年幼,但是来自归鹤界的幽灵的记忆给她提供了无数的经验与一定的判断能力,叫她心中的质疑声越来越大,对这个神秘的“女神”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你去过那门后面了?”狐狸端着一盘水果过来,毫无形象地坐在贺洞仙身边。 木制的老房子虽说有着陈旧的味道,但是丝毫不影响坐在屋檐下望着绵延无际的沙漠欣赏落日的美感,甚至还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贺洞仙看了狐狸一眼,瞅见那盘紫皮没削干净的有着粉红色果肉的采梦庐,顺手捞过来一块放在嘴巴里嚼,果肉很香甜,也很有嚼劲,不知道这沙漠里怎么种出来的。 “去过了,你呢?” 狐狸道:“我当然也去过,事实上,每一个入天命同盟的人都去门后面看过,要不然你觉得那些人会对你娘忠心耿耿吗?” 贺洞仙吐出黄色的小籽,顺手用脚踢了踢沙堆,把它埋到眼前的沙地里去,她漫不经心道:“忠心耿耿这词用的不好,搞的我娘是什么很有野心的大人物似的。” 狐狸嘿嘿一笑道:“小盟主说的是。” 他们一起吃起这盘十分昂贵的采梦庐来,等到只剩下一盘黄籽时,狐狸抖着盘子突然来了一句,“不过你真的觉得不像吗?” 贺洞仙再次如法炮制埋着黄籽,摇了摇头,看起来像是不赞同他的话,但是透过贺洞仙略显迷茫的眼神,它十分肯定,贺洞仙此时一定是对这句话有所认同的。 狐狸随便用块破布把盘子擦了擦,然后把破布和盘子一起装进它的新背包,问道:“去找你那两个朋友,去不去?” 贺洞仙意外道:“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狐狸露齿一笑道:“朋友多,路子广,消息灵通。” 不过它没告诉贺洞仙那些朋友都是找它索命的朋友,交换信息的条件就是去那个所谓的“朋友”领地上逛一圈,随时会受到丢掉生命的威胁。 贺洞仙想都没想便道:“我跟你去,在这里憋得慌,我还是想去外面透透气。” 如果有可能,还要去结界那里转转,李瑞香说她没去过那片地方,所以根本不能解决贺洞仙的困惑,为今之计只有自己上场。 她有一种直觉,那个所谓的“女神”,根本没有李瑞香表面上说的那般简单。 狐狸拍拍背包道:“那行,李盟主那边你去说,咱们明天早上寅时在洞口见。” 贺洞仙扯了扯嘴角,“寅时?太早了吧,不过你这次别再向上次那样耍我,你已经骗了我两次了。” 狐狸道:“这是对我的污蔑,上面让我做的事能叫欺骗吗?这叫完美完成任务。” 贺洞仙冷笑了几声,狐狸夹紧尾巴一溜烟儿跑了。 夕阳缓缓没入地平线,寒风吹拂着贺洞仙的脸颊,她往里挪了挪位置,好让自己更加暖和一点。 突然,贺洞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骨灰盒!见鬼,碧眼猴那个朋友还没见呢!” 她懊悔不迭,立刻直奔狐狸的洞府。 这时刚回到洞府的狐狸看到贺洞仙来了,一脸惊慌失措地把另外一盘采梦庐藏到身后。 贺洞仙没管这个,让狐狸松了一口气,它道:“你来做什么?你现在应该去找你娘啊。” “咱们能不能今晚就出发。”贺洞仙蹲下身子与狐狸平视,“我娘那边我会去解决。” “这荒郊野外的,你大半夜赶路???”狐狸惊得握不住手里的盘子,“你知不知道在西陆晚上可是很危险的。” 贺洞仙认真道:“我娘说你特别厉害。” 狐狸语塞道:“可是你弱啊,我还得分神保护你。” 它这次可没骗贺洞仙,西陆的夜晚各类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而且他夜视能力有些差,难保贺洞仙不会出什么意外。 贺洞仙失落的收回手,试探道:“要不多请几个前辈?” 狐狸翻白眼道:“人家是你贴身侍卫?” “不是。”贺洞仙叹了一口气,就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思考起来。 看着贺洞仙如此执着地模样,狐狸眼珠转了转,心生一计。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它拉长腔调道。 看到了希望,贺洞仙忙问道:“什么条件?” “我哪儿敢跟小盟主谈条件。”狐狸和善的笑了笑,慢吞吞道,“是有那么一条路比较安全一点,如果你不介意咱们就走那条路。” “什么路?”贺洞仙道。 “商路。”狐狸露出神秘的微笑,连带着它的几根胡须都抖了好几下。 第八十九章 自向俗世寻欢去 第八十九章:自向俗世寻欢去 然而狐狸没有料到的是,贺洞仙并未把今夜出行这件事告诉李瑞香,而是趁其熟睡后偷偷地溜了出去。 贺洞仙快步走出地下宫殿,迎面吹来夹杂着黄沙与花香的十二月底寒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动作十分迅速的在双脚处点了两簇火焰,看着黑暗中出现了唯一的一抹亮色,她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啧,火焰履,你可真够拉风的。”狐狸稀罕道,眼神里透出一点羡慕的色彩来。 贺洞仙道:“暖和,可惜你不能用,要不然我也给你鞋上点两把火。” 狐狸假笑道:“这倒是不必,我的皮毛已经够暖和了。” 琐碎对话间,他们慢慢远离了掩藏在巨石堆下的仍处于一片祥和宁静之中的地宫,走入了时刻风云变幻,陌生又神秘的西陆黑夜之中。 狐狸推着一辆木头拉车慢吞吞一步一个脚印逆着风前进,贺洞仙则躺在车上,双手背着脑袋,仰望着满天闪耀的星斗。 “累吗?”贺洞仙问道。 狐狸翻了个白眼,道:“当然累,要不是为了躲过侦查,我才不愿意做这种力气活,你给我好好躺着别动。” 贺洞仙道:“你既没有叫我装死人也没有叫我装残废,真是奇怪,难道光是躺着就足以躲过侦查吗?” 狐狸含糊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自有办法。” 贺洞仙微微起身扭头看了狐狸一眼,小个子推着拉车很是辛苦,但是既然它都这般讲了,贺洞仙只好叹了一口气躺了回去。 寂静的黑夜只有两个生物微弱的呼吸与凛冽寒风呼啸而过的呼呼响声,天上的星星逐渐在贺洞仙眼中褪去色彩,她闭上双眼,平静问道:“狐狸,你认识我娘吗?” 狐狸喘着气笑道:“你这不是废话。” 贺洞仙没作声,却睁开了眼睛再次注视天空中璀璨的银河,像极了金属巨门之后的世界。 一人一狐都沉默了。 贺洞仙也懒得追问,只是默默享受着这远离俗世的安宁时刻给她带来的些许安慰。 在下一场风声的咏唱降临之前,狐狸终于开口道:“我只知道来西陆的第一代都是有罪的,这人尽皆知,你想做什么?” 贺洞仙道:“我就随便问问,你不觉得现在有些无聊吗?我再问一个问题,我娘会说话吗?” 狐狸无语道:“你躺着舒舒服服当然无聊,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你娘舌头断了怎么能说话?除了啊我就没听她吐出半个其他字来。” “也是。”贺洞仙挠挠头发,原来李瑞香只是给他们看过门后面的世界,却没有用灵识和他们沟通过,要不然狐狸也不会是这样一幅态度。那么,李瑞香给他们看的是什么,和给她看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吗? 虽是怕狐狸对她提的问题感到烦躁,但是贺洞仙明显闲不住,她忍了又忍,还是耐不住寂寞开口问道:“你在门后看见了什么?” 狐狸道:“你是不是想套我话?” 贺洞仙尴尬一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想问问你对那些看见的东西了解的多不多,我反正挺羡慕的。” 狐狸哼哼两声,却也是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我也羡慕,谁不想在天上飞一次,试着去触碰可望而不可即的天星呢?” “你什么灵根?”贺洞仙问道。 狐狸笑了笑,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五行灵根。” 贺洞仙惊讶道:“巧了,我也是。” 这回轮到狐狸迷惑了,它道:“五行灵根的人也能成为天命之子?” 贺洞仙纠正道:“是天命之子为什么是最普通的五行灵根,又不是我想成为的。” 一阵寒风划过无垠沙漠,贺洞仙起身拔高了双脚火焰的高度,再匀了一部分到腹部这边来供暖。 狐狸道:“能把五行灵根改造成生活中如柴米油盐般的存在,不愧是天命之子。” 贺洞仙无所谓道:“我觉得挺好,渴了有水喝,累了能原地建造房屋,冷了也能生堆火出来暖暖,没钱也可以自己变。你们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不是,五行灵根能修炼成你这样已经是毕生无憾了,所以我修的是体术。” “毕生......无憾?” “大多数人,只要能学会修仙者的一丁点皮毛,就足够光宗耀祖了,西陆的罪犯们,要么是体术天才,要么是单灵根强者,没有修炼五行灵根而制霸的存在,除了李盟主,靠着一面只能供她差遣的现世镜就成为了西陆的一个传说。” 贺洞仙掰着两根手指反驳道:“威灵剑仙卢宣,拜火宗长老季阎,五行灵根,强者。” 狐狸笑道:“我年少也对未来抱有极大的幻想,曾疯狂打听过这两人的生平经历,结果很是令人失望。第一位你可别忽略了她是以剑入道的,第二位是以一半气运为代价重塑了灵根,庞大的灵力直接转移到五行灵根上,所以修炼起来异常迅速,除此之外五行灵根一脉真的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那我该如何?”贺洞仙头一次有些摸不透命数了,她不知道她能否成为五行灵根一脉第三个奇迹。 狐狸思索了一会儿,道:“反正在蚁群眼中,我们这些人,无论是强还是弱,没有任何区别吧,西陆陨落过很多绝世强者,撕碎结界想要穿破穹苍,结果下场总是惨烈。” “结界以前也被撕过吗?” “当然,要不宋芳影怎么那么容易就撕碎了,还不是没修好,不过他运气也好,没死,去了归鹤界,把这个牢笼给扩大了一点,继续为非作歹。” “你们怎么不跟着去?” 狐狸撇嘴道:“诅咒,有罪的都离不开这片大陆,出去就是死,宋芳影风灵根,跑得快,躲过了提灯人的追捕。” 贺洞仙有些失望道:“我听说结界在天上,打破了天,天外还是天吗?” 狐狸道:“我看你对那些星星很感兴趣。” 贺洞仙翘着腿摇头道:“我对飞天感兴趣。” 突然,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贺洞仙的脑海,她连忙爬起来,转过身子趴在拉车上俯视着狐狸道:“你知道皇帝吗?” 狐狸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道:“当然,你娘恐怕也想当,怎么,想女承母业?” 贺洞仙嘿嘿一笑。 狐狸道:“下车,咱们到了。”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灯火辉煌的沙漠长街,木制古屋林立,在二层覆着油纸的窗户里,微醺的暖风中,明明灭灭的金银首饰无比招摇的无数次交叠反射间,摇曳着无数绝色美女柔弱的腰肢,令人心神荡漾的暗香透过朦朦胧胧的女子眼中的波光勾引着因此而愉悦的过路行人们。 贺洞仙缓了一阵子,道:“这就是你说的比较安全一点的路?” 第九十章 荆棘声色坊 第九十章:荆棘声色坊 狐狸笑了一声,灰色的绒毛随风微微飘动,道:“你不会找到比这条路更安全的了。” 贺洞仙眨着眼,看着狐狸把拉车推到长街的入口,不断和一位高大魁梧的壮汉交谈着什么,最后从那边交换回两个金手链。 “这是过路凭证,戴上。”狐狸递了比较大的那一条给贺洞仙,认真叮嘱道:“可千万不能弄丢了。” 贺洞仙问道:“弄丢了会怎么样?我就不能离开这里了?” 狐狸道:“没错,没有过路凭证,你就会和那些人一样,我还得掏钱给你赎身。”它指了指帘影微摆的某一栋客栈二楼木窗,对着交缠着密不可分的两具黑色人影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贺洞仙打了个激灵,忙挤出讨好般的笑容,“我一定不会把它弄丢的。” 狐狸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小声嘀咕道:“其实丢了更好。” 看见狐狸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贺洞仙感到疑惑,她弯腰催促道:“前辈,您带路啊?” 狐狸这才迈开向人头攒动的大街迈开了第一步。 这是西陆最大的一条街——沙漠长街,远近所有生物都会来这里寻欢作乐,以求暂时忘记漫漫人生路的三千烦恼,这里带给犯人们如母爱般的慰藉,是不容于世的罪恶的栖身之所,更是能够充分展现七情六欲的堕落之地。 贺洞仙没有黑色斗篷的遮掩,此时她完全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中,觉得连游走在人群中,就算没有发出那种令人羞恼的声响都认为自己有着深重的罪孽。 她尴尬的低着头,目光循着狐狸稳健的步伐不断向前,紧紧跟随着,生怕跌入污泥。 狐狸漫不经心道:“连看一眼都不敢看?为什么?害怕?羞耻?” 被狐狸的询问打了个措不及防,贺洞仙涨红了脸,额边留下几滴汗水,她嗫嗫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很不好。” 狐狸轻笑了一下,吹着不小心揪落的一撮灰毛,向远方吹去,而后平静道:“没什么好不好的,所有生灵都这样活着。” 贺洞仙皱眉,她想争辩,碍于人多嘴杂,还是默默地选择闭上了嘴。 忽然间,一只金毛猴子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飞快地窜过人群向一栋美轮美奂的建筑掠去,那里坐落着长街上的最高楼——荆棘声色坊。 “那是碧眼猴吗?”贺洞仙睁大眼睛低呼了一声,向狐狸问道。 “你可以去看看。”狐狸没什么情绪,从刚才贺洞仙讲了那一句话后它就显得很是兴致缺缺,“我可以在门口等你,只要你不买这里的所有东西,不把过路凭证弄丢,就不会有任何人会来招惹你。” 贺洞仙犹豫着看着狐狸,后者又道:“说不准真在这里,毕竟他们的探险之地离这里挺近,有休息的地方当然好。” “那我去了,你放心,我会很快出来的。”贺洞仙郑重承诺道。 狐狸撇了撇嘴,荆棘声色坊这么大,怎么可能很快出来,于是它慢吞吞地巡视着周围的人群,准备做回它的老本行——空手套白狼。 瞄准一个肥得流油的老胖子,狐狸双眼一眯,抖着胡须慢慢接近了他。 荆棘声色坊没有什么接客的规矩,只要是个人样,不管有钱没钱皆是来者不拒,贺洞仙作为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女孩,竟然也是轻轻松松随着人流跨入了这个纸醉金迷的极乐之地。 但是里面和想象中酒池肉林欢歌载舞不同,令贺洞仙感到惊奇的是,一楼虽是金碧辉煌,但是客人极为规矩,各自吃饭喝酒,交谈声低的几不可闻,甚至连碗筷的碰撞声也极为稀少,她不由得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 笔直的站在楼梯口的一位面容精致的鹅黄色长裙女子首先注意到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客人,她娉娉婷婷,扭着细软的腰肢款步走近贺洞仙,弯腰的动作泄露了一片大好春光,她柔声道:“客人是想去哪里呢?” “呃......”虚晃着眼神,避开眼前的景色,贺洞仙紧张地舌头打结,她急忙摆手道,“我找猴,找一只抱着一条金色鲤鱼的煌帆猴。” “煌帆猴?”黄裙女子若有所思的直起了腰,随后眼前一亮笑道:“我明白了,请您跟我来。” 贺洞仙飞快地抬头看了黄裙女子一眼,然后红着脸被她牵着手带上了楼。 这位姐姐说话的声音可真好听,听得她心都要酥了。 荆棘声色坊既然是沙漠长街最高的地标建筑,这就意味着如果贺洞仙的运气不好,她就要爬很多层楼梯,事实证明她的确是如此的不幸。 但是说起不幸二字,人们总是常说,幸运是千篇一律的,而不幸却是形形色色,总有比悲哀更为悲哀的处境存在。 贺洞仙几乎不敢看周围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头,告诉自己不要慌张,不要愤怒,要冷静。每走一层楼,她都能看见各种年纪不同面容的孩子被吊在奢华的楼梯墙壁上,他们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却被悬挂在公众场合——不同的楼梯处,供客人们上下楼间欣赏或亵玩。 但是这位温柔的黄裙女子,她睁着那双黑色的沉静双目,这些孩子的倒影藏在她瞳孔的最深处,慢慢被黑暗所全部吞噬,女子柔柔地向一直不出声的贺洞仙解释道:“这些孩子们正在被训练,他们会有好归宿的,客人您不必担心。” 贺洞仙木木的点了点头,舔着有些干裂的唇角,一字一顿道:“哪儿来的?” 黄裙女子道:“歌女,舞女们生下来的。” 贺洞仙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黄裙女子报以一直未曾改变的温柔的笑容,可是,贺洞仙却在她的眼神中瞧见了几分苦涩与绝望。 “有你的吗?” “......客人您说什么?” 黄裙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弯腰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聆听姿态,不解地问道。 贺洞仙知道这个问题很失礼,甚至于能让人暴起把她给轰出去,但是她还是执着地问;“这里,有你的孩子吗?” 随后在贺洞仙越抬越高的目光中,黄裙女子收敛了笑意,缓缓地直起了腰。 贺洞仙这时才发现,黄裙女子很高,比一般成年男子都还要高。 第九十一章 交易 第九十一章:交易 黄裙女子垂下眼帘,漂亮的黑色眼珠失去了亮光,流露出极为淡漠的神情,她的柳叶弯眉轻轻蹙起,很显然,她不想回答贺洞仙的问题,甚至于厌恶回答。 但是荆棘声色坊对每一位自己的孩子们都规定,不能拒绝客人的所有要求,除死亡之外的无论什么要求。 于是黄裙女子优雅地转身,在原地旋转了一个角度,金色薄纱在空中飘落,姿态欢快的像是在跳舞,而不像是在认亲,不像是在认一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却在母亲面前遭受痛苦折磨的无辜孩子。 “上数下第二个,黑裙,女孩儿。” 贺洞仙听见黄裙女子用平淡的语调这般说道,用心去听还能听出几分夹在在其中的不容易被人捕捉的仇恨。 贺洞仙望过去,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她身上的伤痕最多,血顺着她的小腿留下,滴落在金色的地砖上,随即消失不见。与其他人不同,这个女孩还是清醒着的,听到有关于她的对话,她咔嚓咔嚓旋转着着僵硬的头颅,把那一双幽深的黑眸对准楼梯里的那两个人。 “我不明白。”贺洞仙喃喃自语道,同情和仇恨,是两种可以相容的情感吗? 在这之前她绝对认为不可能,但是黄裙女子的情感流露颠覆了她的认知。 “这孩子的父亲是一只猪妖,肥猪妖,满脸横肉,整天醉醺醺。”黄裙女子平静道,“它恐怕连它有一个孩子都不知道。” 贺洞仙道:“可是你知道,而且......我听说这些风流客从来不管春宵后事。” 黄裙女子轻笑道:“你在嘲讽我?嘲讽我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那又是谁叫我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的?是那个死猪妖的花言巧语!”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管,母亲总要担负起照顾孩子的使命,直到他们可以明辨事理。”贺洞仙略微不安道。 “看你这话说的,”黄裙女子停顿片刻,挂着讥讽微微笑道,“简直要笑死我了。” 贺洞仙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显得可笑,但是她突然感觉很疲惫,于是便泄气般沉默了。 黄裙女子踏上一格阶梯道:“你不是要去找煌帆猴,跟我来吧,这可是你自己要来的。” 贺洞仙沉默的望着她,黄裙女子道:“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你很天真。” “小姑娘,你缺少人世的锤炼。”黄裙女子转过一个楼梯角,她的目光复杂,怜悯中带着羡艳。 贺洞仙摇摇头,在踏上最后一格就能到达第七层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望了那个黑裙女孩一眼,锁链铐住她的双手,但她黑色的双眸里充满着平静,可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地留下,重新湿润了脸颊上略微凝结的血迹。 那是对这个纷杂人世看透了的平静,贺洞仙觉得,她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绝世的眼神。 “客人,这里就是煌帆猴群的聚集地,您慢慢找。” 黄裙女子弯腰退下,一格一格从容地往下迈,自始至终再没有看过她的亲生女儿一眼。 贺洞仙恍惚间,觉得自己真的应该懂点什么,她明明拥有那个异世魂灵百年的记忆,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明白黄裙女子到底在说什么?!如果懂了,这样她的内心就不必如此难受,不至于扶着楼梯心痛到难以呼吸。 但是她很快感觉到这股痛意逐渐蔓延到四肢,逐渐笼罩她的全身,她红着眼咬着手腕的金链,双目决眦,神志不清,咔一声狠狠咬断了这个由狐狸千叮咛万嘱咐要妥善保管的过路凭证。 她靠在扶梯上,身子微微蜷曲,褐色的铜币不经意间与色泽温润的玉佩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 远处,悬挂着的铁链轻轻摇晃,黑裙女孩看着和她年纪一样大的蓝裙女孩儿,牵动着干涸的伤疤,颤着嘴唇,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叹:“很痛吧,我也痛。” 贺洞仙恍惚的躺在地上,几乎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却用尽全力挣扎地掀起眼皮死死盯着她。 黑裙女孩道:“我们做朋友吧。” 朋友?我的朋友? “你......”贺洞仙歪着头,睁大了迷离的双眼,“阿土?小土世外仙居图?” 黑裙女孩咳嗽着笑起来,吐出一口血,道:“这名字不错,那我从今以后就叫阿土,化身无垠轻舟土地,谁都不能抛弃我,谁也离不开我。” 房门被打开,猴群争吵的声响轰然如潮水般涌向楼梯间。 一只出来撒尿的煌帆猴挠挠头,看着蜷缩着的小女孩,看着断掉了过路凭证,满是惊喜的拖着贺洞仙的双脚把她拉入了房间里。 黑裙女孩怅然若失的望着陷入深渊的新朋友,平静的闭上了眼。 但是,她猛然间又被房门炸开的声音惊得睁大了双眼。 此时,在荆棘声色坊之外,狐狸还在纠缠着这个看起来肥得流油的老胖子。 “贵人,咱们同路,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老胖子道:“呸,死狐狸,我早就听说过你那烂名声,你哄不了我!” 狐狸自信道:“可是我没有搞砸过一件事情,您说是吗?” 好像是这样,老胖子迟疑了一会儿,眯起双眼道:“不过我得先考验考验你。” “加钱。”狐狸道。 “当然。”老胖子利索的点头,反正他有钱,“荆棘声色坊,给我带一个女人出来。” 狐狸道:“还有西陆第一黑商要不到的女人?” 老胖子道:“她是荆棘声色坊坊主唯一的女儿。” “成交。”狐狸痛快的接了这活,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不过,在狐狸准备离开之前,他又用肥厚的身躯挡住去路,道:“能带我去吗?” 他看着狐狸即将张开的毛嘴,紧接着补充道:“当然,加钱,一百根灵枝。” “这当然可以!”狐狸摸摸胡须,立即把到嘴边的拒绝措辞给咽了下去。 荆棘声色坊守卫森严,连绝顶高手都难以自如来去,但是狐狸恰好属于绝顶高手这一类范畴,又恰好是绝顶高手中的高手。 今夜,它这个绝顶高中高手,注定会干一件让它后悔莫迭的事情。 第九十二章 梦开始的地方 第九十二章:梦开始的地方 黑裙女孩受着铁链束缚的躯体极力想往前,前去那个门板被炸开的房间一探究竟,直觉告诉她,那里发生了一件让她欣喜若狂的事情。 她看见一个神情惶恐不安的歌女抱着她略显古旧的长琴步履匆匆逃出事发地点,急急忙忙向楼下奔去,黑裙女孩很清楚,她这是要去一楼向坊主汇报这件突发状况。 荆棘声色坊从来没有发生过像今夜这般躁动的情况,七层的许多客人听到声响后纷纷走出来互相询问情况,看热闹是人的本能,即使他们之间有一些仅仅只是披着人皮的生物。 “这是怎么了?” “有人来荆棘声色坊闹事?咦?这不是煌帆猴的地方吗?” “那可真就有意思了。” 一个古铜色皮肤的高大男人抱着双臂笑着,却被一个长相英气神情气恼的女子推搡回房间里,“有什么好看的,小心下一个被炸的就是你。”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这名女子说的有道理的一些人收拾东西赶忙离开了这里,一些人则选择回到了房间里继续饮酒作乐,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仍站在那里,十分希望想要透过火光和烟雾寻出几分可以在茶余饭后不断咀嚼的美妙滋味来,当然这几个人都是比方才那些人更有权势的。 “请诸位客人回到自己的房间。” 原先那名黄裙女子步伐极快却保持着风度再次踏上七层的冰凉黄金地砖,在她身后则跟着十位孔武有力的高大壮汉,就和长街街口那几名看街人一样,面容上是令人恐惧的凶恶。 黄裙女子用温柔的嗓音沉静道:“我们会解决一切,为客人们提供最安全的保障。请客人们回到各自的房间,耐心等待代表稳定的哨笛声响起。” 剩下那几位感到略有些无趣,他们点点头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时黄裙女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转身对着那十名壮汉点了点头,于是出来两个人走到她前头率先进了煌帆猴的房间。 他们是水系灵根的修行者。 看着他们十分迅速的灭了火之后,黄裙女子这才镇定地用纤纤玉手捂着口鼻迈入了房间。 “嗯?奇怪?” 与她想象中的混乱不同,房间里没有一只毛发被烧焦甚至被烧成重伤的猴子,因为所有的煌帆猴都神奇的消失不见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头发被火燎的卷曲的小姑娘——那位之前质问她的客人。 黄裙女子是代替她的父亲来做事的,此时她内心虽慌乱,可还是十分冷静道:“看看这个人有没有死,没死就把她带到地牢里去审问。” 后续的工作十分有序,在最后一个人跨出房门后,就有一名土系灵根的壮汉动作敏捷地封闭了这个地方,让那些看热闹的人找不到任何空隙来探寻,虽然此时楼道里没有一个人。 贺洞仙被一个人扛着走,她在剧烈的上下颠簸中清醒过来,身上还残留着十分强烈的剧痛感,朦朦胧胧中,她想抓住一个可以固定身体的物件,于是神思混沌中她抓住了一个冰凉的柔软的东西,死命拉住那个东西,她不肯再移动半分。 壮汉向黄裙女子用眼神询问该如何做。 “卸掉她的胳膊。” 黄裙女子干脆利落的下了一道命令,她会是荆棘声色坊未来的主人,主人就必须在属下面前树立威信,让他们感到惊惧,让他们臣服。 “不准卸。”随着这一声大喊而来的是狐狸在楼梯扶手间高速飞跃的身影,在他之下,是一个在楼梯上气喘吁吁但亦是快速攀爬的那个极为富有的老胖子。 黄裙女子第一眼便瞥见了那个胖子的身影,她立刻做了个停止的示意动作,那名扛着贺洞仙的壮汉一下子减弱了三分钳住的力道,于是万般迫切抓住那样东西的贺洞仙便猝不及防脱了身,一下子磕落在一格阶梯上。 铜币与玉佩撞击的声响被人身脆弱的头颅和地砖相撞的令人感到头皮发麻的响声掩盖过去。 狐狸飞快奔过去,贺洞仙要是在它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意外,不知道李瑞香会摆出何种表情来宣布它的死亡。 就在它的毛爪子即将触碰到贺洞仙的那一瞬间,它却忽的扑在地面上扑了个空。 沉重的铁链哐当一声敲打在墙面上,随后无力地垂落,摇摆摩擦着金属墙,发出尖锐的刺声。 “这这这......这两个人怎么凭空消失了?!”老胖子惊得喊破了嗓子,连招呼都没跟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打。 “两个人?”狐狸茫然的爬起,重复着这三个字。 它已经能预见它的死期了,而且它无论逃到哪里李瑞香都能找到它,用那面诡异的镜子。 黄裙女子捂住心口,但是却不怎么震惊,显然,她只是觉得这是哪位阵法高手出手救走了这个小姑娘,顺带带走了一个被这个小姑娘死命抓住的奴隶。 老胖子缓过神来,朝黄裙女子道:“我来找我的孩子,他在哪儿?我要把他带走。” 是的,在一开始,老胖子的目的就是绑走这个黄裙女子,因为只有她知道孩子的下落,因为她是生下这个孩子的母亲。 荆棘声色坊不赎买奴隶,所有歌女和舞女成年之前都是奴隶,想要找到他的孩子,只有走暗路。 黄裙女子道:“我还以为你是来赎我的。” 老胖子道:“你已经无可救药了,但是我的孩子还有救,告诉我他在哪儿,我现在就要把他带走。” 黄裙女子淡淡一笑,目光移到失魂落魄的狐狸身上,轻声道:“她就在刚刚和那个小姑娘一起不见了。” 狐狸慢慢抬头,和老胖子陡然深沉的双目对视,“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合什么作?”黄裙女子垂下眼帘,漫不经心道,“怎么一起逃出地牢吗?” 十名大汉将老胖子和狐狸团团围住,蓄势待发。 狐狸眯起那双细长的双眼,倨傲道:“你应该知道这些人根本不能把我给困住,即使我要把这个胖子带走。” 黄裙女子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反正在我心目中,五行灵根就应该是废物一样的存在。” 狐狸舔了舔毛,跳到楼梯扶手上,一把把老胖子的衣服揪住,也是跟着黄裙女子笑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雪崩 第九十三章:雪崩 十二月三十一日,前往北陆养病的空光子第一次推开了他的房门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纷飞的大雪在暴怒的气流中翻卷,来探望空光子的卢宣说这是她在北陆这么多年见过的最猛烈的风。 “你感觉怎么样了?”卢宣把剑放在一旁,红泥烧制的火炉之上,被她从腊梅树枝上刮来的素白雪团慢慢在黑漆漆的酒锅中融化,逸散出迷人的甜香。 空光子淡淡道:“身体越来越差了;加点雪梨吧,我有点咳嗽。” 卢宣点头,拿了果盘里几个雪梨掰开,直接丢进锅里,力道却是恰好,没有让沸水溅出分毫。 “看来苟家请来的大夫治不好你的病。” 空光子笑了笑,青白的脸颊由于主人的消瘦已经深深凹陷下去,显得异常可怖,他道:“做做样子罢了。” 卢宣掰梨的动作一顿,道:“我倒是忘了,你自己就是大夫,药我给你端来了,你还喝吗?”她把目光移向桌上盛着黑色液体的白瓷碗。 “少喝一顿不碍事。”空光子道,眼中沉寂着浓重的墨色。 卢宣伸手在白瓷碗上方晃了晃,汤药在一瞬间冰冷,然后变成透明的颜色,她端起碗把它全部倒入酒锅,沉默地搅拌着雪梨和酒没有说话。 “卢前辈,今天是轻舟界第一万六千五百年的最后一天。” 咕噜噜的酒锅沸腾的声音和狂风凄厉的尖锐声交织在一起,在这种环境之中,空光子虚弱的声音就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卢宣道:“明天就是新年第一天,轻舟界第一万六千五百零一年要开始了。” 如果喝下这碗药,他就见不到新年的太阳。空光子打了个哈欠,开始动手盛酒。 卢宣不喝酒,她看着空光子喝完两碗酒,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这才拿起她的剑离开。 鸿驹恰好和她擦肩而过,两个人身上俱是风雪的冰冷气息。 “别喝了。” 在空光子正准备倒第三碗酒的时候,鸿驹皱着眉夺过了他的碗,放在木桌的另一角。 空光子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的笑起来,招呼着鸿驹坐下,“我已经好久没仔细看过你了。” 他凝视着鸿驹的脸问道:“你今年八百一十九岁,可我只养了你两百一十九年——你还记得我在哪里捡到你的吗?” 说着空光子两只苍老的手胡乱比划起来。 “八百一十九年前的今天,也是同样的大雪和大风,我在东陆东山的泉江门废墟遗址里捡到了你,当时你被裹在襁褓里,冻得奄奄一息。” 鸿驹把那口碗再次移到空光子够不到的地方,道:“爷爷,你想说什么?” “念在我养你的恩情上,听我的话,回到东山去,回到你的家乡去,离开北陆。”空光子不容置喙地开口道,“我死了,卢宣不会护你的,我们和她没有这么深的交情。” 鸿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显现出怒容来,但是面对抚养他长大的爷爷,他竭力压制着怒火道:“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离开的,东山根本不是我的故乡!” 空光子徐徐道:“小驹,你是个聪明人,我必须得告诉你,苟货虽然是我的多年好友,但是人如其名,他就是个狗货。” 鸿驹紧张道:“他对您做什么了?” “这不重要。”空光子痛苦地摇了摇头,私心上他还是想袒护这个朋友的,“我已经告诉他贺洞仙是天命之子,但是没有告诉他全部事情,他是个极有野心的人,我怕在我死后,他会为难你。” 鸿驹沉默了。 他目光紧紧盯住空光子卷枯的白发掩盖下那张衰老的面容,忽然说道:“是药吗?” 爷爷拿来喝酒的,正是卢宣每天都会送过来的药碗。 空光子不答,只是道:“永远不要把贺洞仙推向北陆,也不要和她为敌,苟货和我的想法恰恰相反。” 早在空光子说出贺洞仙是天命之子的那一瞬间,他就看透了苟货那张平静里带着点兴趣的面具下隐藏着的是怎样的野心。 鸿驹坚持道:“我不会一个人走的,您得跟我一起离开。” 空光子用悲哀的眼神看着他,痛苦地点点头,妥协道:“那你先去收拾行李吧。” 鸿驹没说废话,点头后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空光子伸手把那个药碗拉过来,看着碗底一尘不染的白瓷一动不动。 他不怕烫,伸手从酒锅里沾了一点酒,点了点碗底,然后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得到准确的答案,他主动地把碗推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天还是阴沉沉的,对这片大地的肮脏一无所知的雪轻快地飘落,把他们变成如同自己一般表里不一的存在。 连续不断的爆竹声响起的夜晚,每一个人的心情都不能平静。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有的人决定流浪,有的人被迫失踪,有的人迎接死亡。在这漫天烟花的雪夜天下,许多人仰望着排排红烛的亮光和线香的灰烟飘荡向月亮的执着身影,虔诚地俯首叩拜,无比期待着轻舟界第一万六千五百零一年的到来。 在这个世界代表希望的晨曦到来之际,另一个世界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敌a失踪了?这不可能!” 一个刚刚睡醒的观察员照例检查着双生世界档案的完整性,却发现代表敌a的数据库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惊讶过后,他很冷静的向上面叙述这一切,同时建议启动最高级警报,这一点和之前那个倒霉的技术人员表现得完全不同。 报告抵达最高层还没有五分钟,观察员便听见了尖锐的警报声响起,同时还夹杂着广播里宣传部女部长冷静温和的声音。 “现在是公元六千四十五年,六月四日,上午八点十分,我谨代表创神研究所最高层,向所内全体工作人员发出通知,请各位接下来一个月随时做好与最高联盟特派官接触的准备,通知完毕。” 观察员一下子瘫软在座椅上,喃喃道:“不会吧,连最高联盟都被惊动了......” 第九十四章 哨声 第九十四章:哨声 人群在骚动,他们把大街挤得水泄不通,每一个人都抬头看着搭着红布架台的中心商场门前,与平日里的冷静的销售机器人不同,这次换了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站在上面,他动作夸张地一只手举着话筒,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胸前,声嘶力竭地高声呼喊着: “代表自由的联盟意志,尊敬的自由神,如若你真的存在,那就请你公开一切龌龊,把真相带到民众眼前来!” “我们决不允许,举着联盟自由法典的所谓道德高尚之辈,满饮着橄榄酒,却把知识的火炬浇灭,把智慧的树苗践踏!” “为了保持自由的纯洁性,请把创神研究所事件公开!” 有热闹可看的人们绝不满足于在街头听一些讲事含糊不清却表现得态度坚决的一些演讲,他们热衷于线上线下八卦,热衷于像老鼠一般打探消息,钻遍雪白墙面之下的每一个气泡爆破后的空隙。 一家旧式复古风装修餐厅内,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老人啜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他们开始行动了。” 坐在老人对面的一个戴着红色围巾的女人皱眉道:“老师,我不明白,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到底能给他们带来多大好处,这明明是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做法。” 老人点点冰冷的金属桌面,即使是复古装修,也找不到几千年前的梨花木做桌子的原材料——成本实在是太过高昂。撇开女子的问题不谈,他道:“你知道我们和它的之间时间流速吗?” 女子迟疑着,而后凑近身子压低声音道:“我听我一个在里面工作的亲戚说,一比一。” 老人笑道:“索狄娅,你不必这样,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自由的监视器——不过一比一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红围巾女子的名字叫做索狄娅,身上有着英文派系的血统,她尴尬的笑了笑,附和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听说研究所的本意是想研发出一款复古风全息游戏,这么一想就正常许多了。” 老人点点头,道:“情势到底如何还是要观望一阵,昨天那个中心商场的人怎么样了?” 索狄娅道:“他去服侍联盟的自由神了。” 老人挑眉道:“动作真快。” 索狄娅嗤嗤笑道:“听说动手的人还因为手慢了零点一秒受到了处罚,被调到北部荒原看管牛羊了。” 老人微笑道:“索狄娅,老师发现你的消息渠道很广。” 索狄娅突然感觉原本的红色围巾在一瞬间紧紧绑住自己的喉咙,她立刻端正坐姿紧张道:“老师,您如果有用得到学生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老人慢悠悠开口道:“我也听说,那个研究所的惩罚机制是把人扔进游戏世界?你能帮老师打听打听有受过处罚的都有谁吗?我怀疑我那可怜的不成器的侄子也遭遇了不测,毕竟我已经整整十一年没有见过他了。” 索狄娅满口答应,但也还是惶恐不安的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周围。 “你放心,我有一个孙子是智能网高手,你安心去打听吧。”老人保持着微笑安抚索狄娅道。 索狄娅松了一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她的通讯器,道:“老师,那我先去赶下一场研讨会了,您知道的,复兴基金会那些人性格古怪,总是要在线下开又枯燥又无趣又漫长的故事会。” 老人点头道:“你去吧。” 得了老师的允许,索狄娅起身匆匆离开餐厅,还不忘打开通讯器划拉着光幕认领了这次的餐厅账单。 开玩笑,对方可是盛名在外的联盟大学古文化学院的院长李应微,是一个坚持老派立场的执拗老头,要是让对方请客吃饭,自己怎么敢,付了茶钱还能捞个好印象,她不差这点钱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事实证明不管时间的指针如何游走,人类的出于堪称天才情感本能的拉拢手段还是不会轻易随着历史的湮灭而消失的。 餐厅内,联盟大学古文化学院院长李应微,这个在学生眼中是一个端着老派架子的执拗老头,他放下喝了一半的味道如同白开水的餐厅招牌特饮仿古龙井茶,深深叹了口气道:“人工智能培养的龙井茶叶泡出来的茶水滋味,和它们本身给人的印象没有任何区别啊。” 然而悠闲的下午茶时光不是谁都能享受的,更多的人是处在不同地区却同样水深火热的处境里遭受痛苦的折磨,那个即将要暴露在真实世界的大众眼中的游戏世界,在新年的第一天,平静地跟随着着命运的指引爆发了一次小小的混乱。 一个来自西陆的疯狂的女人,号称凡是跟随她的人,都能够走出那片被诅咒的大陆,一时间招募了许多想要摆脱这种令人感到绝望的束缚的不甘于命运者。 这个女人就是创建西陆天命同盟的盟主李瑞香,在招募足够的士兵后,她开始下令让人们按部就班的造船和训练。 这个如同过家家游戏的行动并没有引起驻扎在西陆的监察团的重视,但他们还是把这个当做笑话一样报告给他们的主子以博得青睐,后者亦是发笑连连,并不予以理睬。 但是在大炮轰掉中陆尽头一角悬崖时,尽管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对于一个广袤坚实的大陆而言犹如隔靴搔痒,但是却让整个轻舟界都感到无比震惊。 李瑞香道:“在我女儿贺洞仙回来之前,我要尽快为她创造一个可以施展抱负的世界。” 在荆棘声色坊打了胜仗的狐狸接管了西陆北漠的管理,对于它的过失,李瑞香只是说了果然如此四个字,让狐狸在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定下心神来继续为李瑞香的野心服务。 陷入不安状态的轻舟界的人们,此时都在为预感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储蓄粮食兑换金银的准备,而在海上漂泊多日的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头,也终于登上了东陆的港口,来到了这个繁华的人声鼎沸又昼夜不休的新大陆。 第九十五章 强敌 第九十五章:强敌 寒梅于冬日朵朵绽放,交错的棕褐色树枝下,一位用黑色绸带蒙着眼的年轻女子坐在轮椅上,她轻轻抚摸着一只正在打盹的狸花猫,而在她左手边则站着一个低头撑伞的粉裙小女孩。 粉裙小女孩细声细气道:“家主,那两个人已经在大门外站满一个时辰了。” 这个年轻女子正是刚刚担任敬家家主之位的敬月庭,她淡淡道:“怎么样了?” 女孩道:“还有力气说话呢。” 敬月庭笑道:“那就让他们再多站一会儿。” 女孩问道:“家主,他们说他们带来了北陆极为重要的消息。” 敬月庭不咸不淡道:“北陆不就这么点破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见识过新家主性格的阴晴不定,女孩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重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尽职尽责撑着伞。 “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敬月庭道。 女孩不敢多说一句话,收了伞便弯腰提着裙摆静静地离开了梅林,转身之间粉色的长衣带忽的被风吹起,与从枝头跌落的一朵梅花干脆利落地吻别。 敬月庭面向天空,雪已经停了,但还是有寒风吹拂着她的脸颊。狸花猫——十二天道中的第九天道,它慢悠悠开口道:“贺洞仙不见了。” 抚摸着狸花猫脊背的手有片刻的停顿,敬月庭面色如常道:“师妹会平安的。” 狸花猫踩着软垫直起身子抖了抖,“世界线已经彻底改变了,敬月庭,做你想做的事吧,时机已到。敬府门外的那两人,想来是对你的前程极有裨益的。” 敬月庭低声笑道:“我的前程?我想要叫这人间改换新天,他们敢吗?” 狸花猫道:“遵循旧制的十二天道终有一天会消失,而旧世界的雪也终究会融化。” 敬月庭定定地看着它,忽然开了笑颜,自顾自在那儿笑得喘不上气来,狸花猫便一直蹲在软垫上沉默地看着她。 “你说的一点不错。”敬月庭从轮椅上站起来,朝着议事大堂走去,“雪融化后需要第一朵芽向新世界昭示春天的到来,而我也愿意做这第一朵芽。” 在她走出梅林后,通向议事大堂的灰色石雕长廊里分列两排的侍女齐齐下跪,领头的一个年长的侍女站起将敬月庭肩上的月白色披风解下,复又一言不发地跪落在地。 谁都不敢直视这个新家主的容颜,倒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狂热的信仰压得她们从心底生出自卑。 “将那两人带来。” 这是敬月庭踏入议事大堂后的第一句话,传话的管事不敢耽搁,朝家主拜了个礼后便匆匆退下。 议事大厅中间摆着一张梯形长桌,除短端一个空位,长端两个空位,左右两侧也各能坐下五个人。而此时只有敬月庭刚到,其余的人便站起来等待家主落座后再坐下。 敬月庭道:“诸位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十位老者万分恭敬地拉开椅子坐下,敬月庭道:“我知诸位先生都是请战派,今日我邀请诸位来,想必诸位都是早已知晓我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了。” 左侧一位青衣老者名唤纪名嵩,他缓缓抚须笑道:“我等皆愿意来,则是早已向家主表明我等愿意为完成东陆氏族的宏愿而万死不辞的决心。” “我等万死不辞。”其余九位皆是异口同声拱手道。 此时大门被推开,一股寒流涌入,步伐踉跄的一老一少披着雪走进议事大堂,第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瑞雪新天图》前的年轻女子。 敬月庭收了声,静静地看向那二人。 “北陆恒田杜兴,见过敬家主。” “北陆固雪城梁卓生,见过敬家主。” 二人依次介绍自己后,同时屈膝跪拜道:“北陆野心昭昭,西陆锋芒毕露,我等愿助家主一臂之力,一统轻舟!” 这是海上漂泊时杜兴和梁卓生早就想好的话,他们二人一致认为,只有把自己的野心暴露给这位轻舟界古老氏族的第一位女家主,才能得到她的些许信任,虽然这一举措和赌命别无二致。 敬月庭用平淡的语调道:“你们怎么敢?” 这一声质问毫无情感,让门口跪拜的两人有些慌张,但是梁卓生很快冷静下来,他伏得更低,道:“不是我们敢,而是东陆本来就有这个资格。” 他这句话,明晃晃是向敬月庭示好,表明他心底认可东陆是敬家囊中之物的态度,认为其他两家根本没有与敬家相争的实力。 话音刚落,一些原本露出轻视态度的座上几人皆是收回了打量的眼神,开始认真直视这个口出狂言的来自北陆的年轻人来。 敬月庭明显被取悦了,她挑眉笑道:“话说的倒是漂亮——你们坐下吧。” “家主——”一位与敬月庭同宗的长辈,身着兰花补白绸衫的老者面向这位比他年轻整整五十岁的家主这般大声提醒道。 敬月庭摆手似笑非笑道:“敬家现在缺少的,就是你们这些野心勃勃的人,不过你们也要知晓,空有野心是不行的,我敬家还是有能力换一张新桌子的。” 众人连忙拱手表达自己对敬家的衷心,一时间多道声音此起彼伏,杜兴和梁卓生也在嘈杂声中十分规矩地站起,填了最后两个空位。 “西陆的事,你们怎么看?”敬月庭一出声,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 这时刚刚在梁卓生说话时一声不吭的杜兴开口了,他道:“她是一个打着天命之子旗号也想一统轻舟的强敌。” “强敌?”敬月庭饶有兴趣地点着桌面,“李瑞香,的确是个强敌。” 贺洞仙口中的早已仙去的母亲,一个从而泰神手中逃脱的不属于轻舟界的普通人,带着一群穷凶极恶之徒走出西陆的女人,的确当得上强敌二字。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拍桌道:“这贺洞仙明显就是那疯子杜撰出来的一个人,也配当得上天命之子四个字,她分明就是想借着天威恐吓那帮懦夫!家主,我认为我们绝不可能与西陆合作,那疯子过于自大了!” 第九十六章 日渐衰败的中陆 第九十六章:日渐衰败的中陆 其实贺洞仙是不是真的存在并不重要,因为敬月庭深知在玩弄权谋的人口中,只有那个人占有的名分最重要。 “所以,张先生认为我们应当采取什么措施?”敬月庭朝那个拍桌的老头微笑道,这个老头名为方化赢,是东陆颇负盛名的一位专门研究武器的高手,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实际上已经有千余岁了。 方化赢道:“李瑞香扬言要一统轻舟,那我们自然是要先他一步攻取中陆,一旦中陆被那女人搞到手,我们东陆就只剩下唯一的屏障秋莲海了,所以我们在这个事件里不能只是固守东陆,还更应该主动出击,扼危机于泥土之下。” 岂料此番话引来一声冷哼,众人望去,正是原先那位身着兰花补白绸衫的老头,他的名字是敬先虞,按辈分来算,当是坐在主位上的敬月庭的二爷爷。 “你把中陆剩下的那四个鼎鼎有名的灵宗当成了什么?倘若东西两陆夹攻中陆,宗门毁灭在即,他们岂能无动于衷任人搓扁捏揉?你更别忘了,拜水宗与镇雨都可是一家亲,而镇雨都就在咱东山后头,到时候可要小心被人超了老底!” 敬月庭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显然是一副放任所有人讨论的态度。 坐在敬先虞身边的一个蓝眼珠的老头咧着嘴一边拍着敬先虞的后背一边笑道:“敬老兄的考虑的确周到,可我们又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敬先虞横了他一眼,道:“你讲一个给大伙儿听听。” 蓝眼珠老头道:“北陆那边好像针对中陆有什么新动作,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一定是没有新来的两位先生了解得透彻。” 敬先虞冷笑,蓝眼珠张策,谁不知道他是轻舟界有名的万事通,这摆明就是想趁机为难两下那两人。但是他也不开口,只是好整以暇地看向杜兴和梁卓生,等待着看他俩的好戏。 这要是换了别的二人,此时一定是紧张不已,飞速想着对策了。但是杜兴和梁卓生恰好参与过苟家书房的讨论,而梁卓生又恰好提出了一个被苟货认可的针对中陆的计划。虽是不知道结果如何,但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于是他站起把之前对苟货说过的那一番话重又对着敬月庭讲了一遍。 “你倒是胆大。”敬月庭摆弄着茶杯,淡淡笑道。 梁卓生不语,低着头,于是敬月庭叹了一口气让他坐下了。 蓝眼珠张策道:“家主,我觉得他的计策十有八九会被苟货采纳,因为晨间我刚收到一封密报,说是苟货要请卢宣出山重振北海剑修联盟。” “卢宣?” “卢宣?!” 众人大骇,杜兴连忙补充道:“我们出府的时候恰好和卢宣擦肩而过,替她领路的正是金腰带黑衣人,苟家家主专属的贴身侍卫。” 敬月庭若有所思道:“明目张胆吗?看来北陆的态度已经很鲜明了,剑修联盟有了卢宣的带领,恢复到巅峰状态只需四十年,那时候北陆可就有两道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了,比我们东陆要不知道安全到哪里去了。” 方化赢询问道:“那家主的意思是......” 敬月庭直起身子来,手肘贴近桌面,撑着下巴道:“我记得镇雨都派发的通缉令里有贺洞仙的名字吧,你们谁替我去镇雨都新都主那儿看看?” 看看?这可不是看一眼就能解决的事情,在场的人深知镇雨都之行的任务之艰巨,一时之间没有谁敢吭声。 张策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他道:“家主,通缉令上,可不单单只有贺洞仙一个啊。” 敬月庭慢悠悠的扭头看向他,而后缓缓弯了弯有些干裂的嘴唇。 她知道,那红色纸张上面,写的是贺洞仙,空光子,卢宣与鸿驹四个名字,至于是谁写的,狸花猫没有告诉她,只是要她小心一个骑着青牛的小孩子。 “你去?” “我去。” 张策自信地笑了,起身朝敬月庭拱手道:“能替家主分忧,某实属万幸。” “好!”敬月庭拍手道,“那就劳烦张先生辛苦一趟了——方先生,你也要加紧研制新武器,二爷爷就带着这两位北陆的客人熟悉一下东陆的形势吧。” “不过剩下的几位先生可不要觉得无事可做,你们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趁着北陆还在发展的四十年,多多在各地设立学堂,为日后的危机提供更多的人才。而我则会给你们开辟更多的疆土,还望诸位先生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那一日,敬家的新任家主敬月庭颁布了尚学新政,在同一月,胡桥卓家家主被暗杀,流浪在胡桥的南陆流民暴乱,敬月庭以维护东山安全为由,趁机派军占领胡桥,敬家军抵达胡桥未满三日,却再次向远在神埠的徐家进发,其野心昭然若揭,可白帝号一事后,徐家日渐衰落,面对如日中天的敬家,他们只能选择投诚以待来日时机。 敬月庭早对徐家的虚与委蛇谙熟于心,她只是冷笑一声,下令诛杀徐家家主直系三代,竟是连幼童也不放过,实在是让其余未归顺她的几个小家族感到深深的恐惧,不得已连夜书写奔送投降书递于东山,才逃过了一劫。 正在敬家形势一片大好之际,西陆也是捷报连连,出色的战绩不仅振奋了军心,还颠覆了李瑞香在轻舟界人中的刻板印象——他们已经不能拿疯子这个称号来调侃辱骂她了。 深夜,浓雾笼罩着山林,李瑞香站在拜水宗的黑色石门入口感叹道;“中陆福祉深厚,六大灵宗人才辈出,怎么就会日渐衰败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呢?” 拜水宗宗主镜真披着长发早已盘腿坐在高大的石门之上俯瞰李瑞香多时,耳力尚好的他听见李瑞香这句饱含轻蔑的话,终是忍不住站起冷笑着传音道:“六大灵宗承天命而生,虽毁二犹存四,岂容你这断舌狂妄妇人碎念!” 石门后,三道人影钻出浓雾,攀石门而上与镜真并肩,李瑞香借着身后大军举着的火把的光亮,认出了石门山的是现世镜里投映的剩余四大灵宗的宗主。 于是她也用灵力传音笑道:“四个宗门的宗主都苦苦守在这儿等着拦截我这个狂妄的妇人,这未免有些太丢人了吧?” 第九十七章 战前对喷 第九十七章:战前对喷 石门之上,拜土宗宗主路迢迢——一位身着绿色短衫的女童,蹙眉开口道:“李瑞香,你未免太过自信了,你的修为在我们面前根本不够看,还有胆上前叫阵?我们其中随便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的取你首级。” 李瑞香仰头望着她,加大了传音中的灵力输入,好让声音传得更加远,她面无表情道:“那你倒是下来杀了我啊,怎么到现在都还在说些不中听的废话,太过自信这四个字,送给你们倒是再合适不过。” 要李瑞香死?她身后的大军沸腾了,李瑞香告诉过他们,如果她身死,这些人就会被诅咒遣送回西陆,且不论话中的真假有待辩证,众人根本不愿意背负这个风险,因为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永生的监禁与一时的听命,这是很容易就能做出的选择,所以西陆军团的凝聚力比一般的军队都要强,自由就是他们唯一渴望得到的东西,而谁都不能阻挡他们奔向自由。 “李瑞香,你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拜金宗的宗主——易萧萧怒喝道,“你看看你身后都是什么人!那些都是穷凶极恶作恶多端的该被绞杀千万次的亡命之徒!你难道想让轻舟界生灵涂炭吗?!” 李瑞香眼底凝聚着可怕的风暴,阴暗的情绪在她脸上蔓延,“我不在乎,我的目的就是重塑这个世界,好让它按照我女儿贺洞仙的意志来旋转。” “你疯了。”路迢迢震惊道,“我不反对你有统治它的野心,谁都可以拥有这个野心,但你不能够在得到它的同时毁灭它!” 李瑞香缓缓道:“这不是毁灭,这是赋予轻舟界新的生命。” “疯子,彻底的疯子!”元宗宗主元凌空皱眉道,“我们不必同这个疯子多费口舌,直接杀了她,为轻舟界除去一大祸患!四大灵宗弟子何在?!” 迷雾磅礴,忽的有幽幽火光怦然炸响,红云从山顶一路蔓延烧彻至石门前,无数道人影在红云中若隐若现,皆是披着一身黑袍,浮动在聚来散去的红色浓雾之中。 李瑞香仰头,嘴角挑起漫不经心的笑,她完全不在意可能到来的死亡,因为她是从无数个轮回里挣扎出来的人,她知她死后还能够从新的轮回中爬回来,于是带着死亡气息的寒风呼啸过山林之时,她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感到恐惧的神情,反而认为这只不过是令人熟悉安心的老朋友的耳语。 双方气氛剑拔弩张,镜真看着一脸轻松的李瑞香,沉着脸握紧了手中的传音石,那是离开镇雨都之前,他拿龙脊鲤鱼换来的救命符。 镇雨都会派人来吗? 中陆仅剩的四大灵宗会在今夜覆灭而成为轻舟界一万六千五百零一年历史长河中的一笔残迹吗? 被火光照亮着的浓雾掩映着藏身其中的每一个人,他们全都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方高举着火把的西陆大军。 “咿呀——”半空中,一道巨大的裂缝被撕开,一个女子半身探出裂缝突然出现在夜空中,及膝红裙飘荡在充满硝烟的风中,她娇笑着,眉心如有火光跳跃,妩媚动人的眼神间流转着神秘又忧郁的熠熠星光,叫人一时看呆了去。 “奴家没来迟吧?”女子柔声弯唇道,一笑摄人心魂。 李瑞香看着凭空出现在上空的女子,没有回答她的话。 “妖女!你是何人!”元凌空回过神来尴尬万分,恼羞成怒骂道,“想不到李瑞香还有同伙!” 女子无辜道:“这位哥哥说的什么话?奴家才不是她的同伙,奴家只是恰好路过这里,来看看热闹罢了。” “你来自哪里?”李瑞香沉声道,她刚刚问过现世镜,里面没有显示这个女子的身份,这让她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不可置信与隐隐约约的恐慌之感。 “我从天上来。”女子朝着李瑞香眨了眨眼,而后甜甜一笑,可无论再怎么表现清纯,她的眼神里还是透出蛊惑人心的意味。 李瑞香深深看了女子一眼,比起唾手可得的中陆,这位神秘女子的话更让她在意。她道:“这儿只有轻舟界,天上是结界,地下是黄土,没有你所说的天上。” “你不信奴家?”女子蹙起秀眉,刚想要完全探出身子出来争辩,忽的又有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从裂缝中伸出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带了回去。 “赤宣娘,你不要闹。” 伴随着这声淡漠的女声响起,那名妩媚女子的倩影消失在半空中,只留下些许芳香在竭力证明它主人来过的痕迹。 李瑞香微微一愣,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忽然袭击她的内心,刚刚那个淡漠的声音的主人,她一定是认识的,但是她敢肯定她从来没有听过这道声音。 “妖女!”元凌空狠狠呸声道,“也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妖女!” 路迢迢垂下眼帘道:“人家本来就和这场中西两陆的战争没有关系吧。” “你也学那妖女想要袖手旁观?”元凌空横眉竖目道。 镜真揉了揉眉心,制止住发怒的元凌空道:“莫要吵了,别人看我们笑话呢。” 石门上四人一齐看向脸上挂着笑意的李瑞香,听得她讥讽道:“即使六大灵宗已经变成了四大灵宗,这内斗的传统依然没有改变,真是好极了。真该让死去的冤魂都看看,这中陆到底是如何毁灭的,究竟是毁在我李瑞香手里,还是毁在你们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吸血爬虫口中。” “李瑞香,你不要嫁祸矛盾,这战事到底还是你挑起的。”镜真冷声道,“即使中陆真的毁灭了,我们这些甘愿舍弃性命去保卫它的人也是竭尽全力了。” “我说错了吗?”李瑞香从袖口中拿出一本册子举起来道,“派人跟踪拜木宗宗主企图将他杀死来得到老宗主的秘药药方,挖空矿产卖给镇雨都以谋求庇佑,甚至还制造矿难减少你口中的五行灵根‘废物’,圈养人宠,饮血食人,以保全你之秀丽容貌。镜真,桩桩件件,无一有假,你有胆量告诉你身边的自诩道德高尚的同盟吗?!” 第九十八章 绝对力量 第九十八章:绝对力量 拜水宗宗主脸色微韫,却也是不反驳,他只是道:“自古以来传统如此。” 李瑞香冷笑道:“所以我才要把这个丧尽天良的传统毁灭,凭什么五行灵根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五行灵根就要饱受欺压?你们把天道放在哪里?神说让我们互相友爱,可自相残杀压榨异种才是万物生灵奉行的宗旨,你们不是很推崇力量至上吗,怎么轮到我欺压你们的时候就决定奋起反抗了呢?” “你不也是没把天道放在眼里。”拜金宗宗主易萧萧眯眼毫不客气说道,“多说无益,要打便打,不打就撤军滚出中陆!” “行。”李瑞香嘲讽的笑了笑,逐渐往后退入保护圈,“我倒要看看你们为了维护中陆的秩序肯花多大力气。” 路迢迢尖叫道:“这不公平。” 李瑞香道:“拜土宗宗主?你打仗骂我不公平?别是在土里蹲久了连带着脑子都木了。” 西陆大军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路迢迢被气得脸色涨成猪肝色,第一个跃下石门快速奔向李瑞香发起攻击,无数根坚硬锐利的石柱从地底窜起,如大海巨浪霎时间咆哮着扑来,大地在剧烈颤抖着,仿佛暴风雨时猛烈摇晃的海面,泥土如波浪般翻滚流动,山林的古树巨大的根系被暴露在人们眼前,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原是被埋葬地底的许多尸骨也随着地底的活动而被卸去泥沙的阻碍抛向阳间。 四宗弟子穿梭于石柱之间与西路军厮杀,喊声震天,连空气似乎都在因为畏惧而抖动。 一时间西陆军的存活人数只剩一半,路迢迢轻蔑地笑着,西陆军根本不堪一击。 李瑞香眯眼静静望着站在石门前动用全部灵力的一脸憎恶的拜土宗宗主,连眼皮都未曾真正掀起一下。 “路迢迢!石门会倒的!”拜金宗宗主大喝一声,随即烦躁的摇摇头道,“也罢!我来助你!” 易萧萧没有跳下石门,他从裸露着的地下抽出许多金石,迅速融化引流再瞬间凝固来巩固石门,不让它在地面猛烈地活动中失去平衡。与此同时,他又在尖锐的石柱上覆盖了一层铁,使之更加坚固,更加有穿透敌人的力量。 元宗宗主喃喃道:“这样不行啊。” 镜真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行?” 他是水灵根,不能动用水的力量来淹没敌军,因为在路迢迢的疯狂之下,水的到来只会引发更具灾难性的山洪,这样正合李瑞香的心意——在实际意义上摧毁中陆。而元宗宗主元凌空是雨系,不能调动地面的水,却可以降下暴雨,本质上两个人都不好出手,所以此时只是站在石门之上。 轻舟界的所有修行者,都是在从自然索取力量,空光子引用的是太阳和月亮或者所有光源的光辉,五种灵根以灵力召唤世间金木水火土力量来化为己用,元宗的变异灵根也是如此,只是在五行上的变通,根本上还是要依靠自然之力。 元凌空叹了一口气,指向西路军之中的一个人,道:“你说我们能打赢他吗?” 镜真顺着元凌空的手指指向望去,李瑞香身边正站着一个面容沉稳的红衣老人,看容貌竟和已经消失的拜火宗宗主吕根十分相似。他睁大眼睛,把手里的传音石差点捏碎,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镜真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回应怒骂着的拜金宗宗主易萧萧要求他使用“水箭”的言语。 元凌空轻声道出了那个老人的名字,“吕燕回,诞生于旧历轻舟,却能横行于新历轻舟的古大能。” 经历过千年前全界大战的尚在人世的为数不多的旧历大能,吕根就是仰着她兄长的光才被捧上了六宗战事负责人的位置。 但是这事情只有元宗宗主知道,对于其他五宗,元宗一直秉持着协调而不化解的原则,但是也绝不会爆出这个消息让拜水宗和拜火宗陷入敌对。 镜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当他正要开口嘲讽太过担忧的元凌空时,却忽的被一股热浪掀得差点双脚离地飞出石门范围。 两人急忙向脚底望去,入目所及是从远处奔涌而来的似水一般的火浪。 温度极高的火浪横在西路大军前,他们此时才发现,路迢迢和易萧萧的攻击没有起到半分作用,因为那些被杀死的西陆军,尸体被高高抛弃后又被重重抛下,应该血流遍地的情况却没有发生,地面上只是流动着浑浊的棕黄色油脂,它们瞬间就燃烧起来,借着崩裂流动的泥沙翻滚着朝着石门而来。 “幻术?!那些西陆军是假的!不要杀了!他们不是活人!” 那些所谓的大军都是里头包裹着油脂的泥人,这场大战,李瑞香算计的妙,她只需带上精通火系的吕燕回,其余需要创造的条件交给对手便可。 这时一个紫衣白发老太缓缓撤去隐身术出现在李瑞香身边,道:“打仗跟小娃娃们过家家一样,真是太没劲了。” “是两位前辈太强了。”李瑞香嘴角含笑点头道。 元凌空眼神扫过这紫衣老太之时脸色顿时煞白,他不禁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绝望道:“居然是萝木迦。” 萝木迦,南陆王蛇族,同样是上一次全界大战中存活下来的声名显赫的另一个精通阵法的大能。 镜真不认识吕燕回,但是他认识萝木迦,因为拜木宗宗主从山越曾向他们透露过拜木宗养的长蛇萝木鬼是萝木迦无数子孙之中的一位,并且十分详细地解释了萝木迦的强大之处在于精通阵法杀人于无形。 传音石微微亮起,镜真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把它捧起置于手心,忐忑的等待着镇雨都使者的到来。 一个魂灵虚像如烟雾一般钻出传音石,他一边挣脱传音石的束缚一边漫不经心的看向石门之下的火浪。 在看到李瑞香身边的两个老人之后,他的灵魂虚像在霎时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这是使用传音石进行灵魂传送的人看到什么极为冲击内心的事物才会出现的景象。 于是在拜水宗宗主镜真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镇雨都使者看都没看他一眼便飞快缩回传音石之中,顺便将镜真手心里捧着的传音石用灵力震碎,除了石灰粉末什么都没有留下。 中陆的四位宗主仰头望着如山高的火浪,身体僵硬地又不甘心的看着红色吞噬一切。 顷刻间,实力悬殊的两个阵营分出了胜负。 随着中陆六大灵宗的陆续毁灭,轻舟界的历史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仿佛有什么长久以来制约万物众生的规则化为了乌有。 一夜之间,李瑞香和她口中的女儿贺洞仙的名字被无数人带着怨念和恐惧刻上了自制的墓碑。 第九十九章 北部荒原的来信 第九十九章:北部荒原的来信 中陆仅剩的四大灵宗被毁灭了。 听到这个消息,苟货还躺在床上闭眼惬意的听着下属的报告,他睁开眼猛地坐起,却又两眼发黑摔回了床上。 北海剑修联盟才刚刚招揽登记完想要练剑的人员的名册,苟家想与拜水宗宗主达成的交易还没有从嘴里说出,令人无法相信的现实便残酷地发生了。 天下散修已亡,六宗竭力打压异端,自己培养的人才又不堪重用,眼下能对抗李瑞香和她的西陆军的,只能是轻舟界各个古老家族的老祖宗。 全界战争死的人太多了,多到后来的一千年里,再没有出现一个可以肆无忌惮说话的新大能。苟货的心已经彻底凉了,四大灵宗的实力他是只晓得,北陆倾全陆之力也仅仅只能险胜,更别提轻而易举毁灭四大灵宗的西陆军了。 苟货颤抖着嘴唇,缓缓坐起,忍着巨大的惶恐沉声道:“替我修书一封递于东陆,谈谈两陆合作的相关事宜。” 那侍卫站起刚要出门,苟货又叫住他道:“不,单刀直入问她要不要合作,我们没有等待的时间了。再替我写封信递于南陆寒林大巡天狱,他们应该有办法重新把西陆那些人逮捕。” 同是清晨,同是恐慌的情绪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的创神研究所的观察员身上,继敌a消失之后,他又看见了无法阻止的燃烧着的中陆版图,一串串数据被自动在幽芳陵和牡丹溪的数据库之中来回穿梭,表明着双生世界不断有人在死去,且是以平常速度的百倍。 虽然已经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可他的心情仍旧无法平静,他感觉到,这个对他而言曾经无比熟悉的游戏世界,正在缓缓脱离研究所的掌控,踏上了一条恐怖的道路直直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朝着毁灭奔去。 观察员照例向上层通报了这件事,便脱力般靠在椅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他朦胧的泪眼中,昨天早上从绿色铁皮邮箱里拿出的信件里的娟秀文字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鲁德,到我身边来,我需要你。】 落款是和他离婚已经一年的妻子赛丽。 观察员深吸了一口气,仰着的头低下来,视线重新回到工作台上,他想他可能需要一个假期,在这个紧张情势下绝对不会被允许的假期。 宣传部的女部长再次在广播里发了通告,依旧是沉稳的声音,内容与上次别无二致,除了时间。 上面的人好像对于游戏世界的崩溃并不在意,他们只在意联盟会不会因此对他们展开调查,因为创神研究所的计算机连接着的是联盟智脑,创神研究所的数据库无端消失,同时也意味着联盟智脑管辖的数据库极有可能会遭受到同样的入侵。 观察员鲁德缓缓喝了一口从卫生间接的满是异味的水,泪流满面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情绪,似乎是已经下定了什么怎样都不会改变的决心。 他的妻子赛丽曾经是创神研究所的一名高级研究人员,参与了游戏程序的研发与双生世界的设定,只是在一年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高层以精神失常的缘由送去了北部荒原的一个无人医院疗养。 一个大胆的想法悄悄诞生在他脑海里,并且不断诱惑着他去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于是在正常下班驾驶着陆地车沿着飞桥开回家后,鲁德立刻简单的打包了行李,定了一个前往北方荒原的十人旅行团,当天晚上便乘坐空中飞船抵达了北部荒原。 “你要离开旅行团?”负责人一脸惊讶地望着这个留着充满古老英文派系艺术风格的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开口劝阻道,“亲爱的,你要知道这需要支付高额的违约金。” 鲁德点头道:“我知道。”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难以置信,在这个新时代里,竟然还有人在使用着古老的支付方式。 但是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负责人只是眼疾手快把这张多出三倍违约金的支票塞到自己口袋里然后摆出一脸担忧的样子道:“您请务必要小心,北部荒原荒凉得很,请您不要到城外去。” 鲁德笑道:“我只是想自己安安静静度个假。” 懂了,负责人连连点头,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都是一些对于北部荒原不熟悉的有钱人,报了旅行团抵达目的地后又会觉得没意思然后想要自己探索这个地方。他不必自讨没趣,揣着那张支票再和这个大胡子客人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 鲁德松了一口气,主要是晚间根本没有前往北部荒原的飞船票出售,要不然他也没必要报个规矩繁琐的旅行团。 飞船抵达北部荒原正值深夜,舱门被打开,属于北部的裹挟着碎冰的寒流迎面而来刺激着每一位旅客的神经,这艘船是七八个来北部不同地区游玩的旅行团,总共七十人。 因为已经提前和负责人打好招呼,鲁德拿了自己的行李便走下船舱奔向最近的一辆车。 一个老头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把极短的烟头从嘴里抽出塞到玻璃窗放的一个玻璃烟灰缸里,用沙哑的嗓音朝鲁德道:“去哪儿?” “尔巴浮无人精神病院。”鲁德把这个地名断断续续分割成四个部分,短促又磕磕绊绊地说完。 北部荒原的语言并不好学,他目前只能听懂,至于开口说,刚刚那个地名还是他在飞船上现学的。 “你从哪里来?” 老人上下打量了鲁德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他到底能从这个外表邋里邋遢的外乡人手中赚到多少钱。 “中洲。”鲁德被这个深邃的眼神打量得有些不安,他缩了缩脖子,眼里带着询问看了老人一眼。 “一千联盟币。”老人最终说道。 对于这个贫穷的地区,一千联盟币算得上一笔巨款,它可以帮助一个四口之家度过一年的美好时光。但是对于来自中洲的人来说,一千联盟币不过是一个月的饭钱。 心中怀有警惕的鲁德装作为难的样子看着老人,把背包抱得越来越紧,在老人看来,这个外乡人的脸色很差——其实是因为饥饿和难以忍受的寒冷。 “好吧,八百联盟币。”老人有些挑剔的看了鲁德一眼,这个邋遢鬼在中洲一定混得非常不好,和他以前接待过的客人都不一样——至少绝对不会在一千联盟币的事情上犹豫半天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成功了,鲁德暗喜,打开车门迅速钻了进去,车很破旧,却比外面的温度高上三四倍,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酸臭味,十分潮湿,还有若有若无的石楠花气息萦绕在鼻尖,鲁德不禁皱了皱眉。 老人透过后视镜看着鲁德的神情开始聊天,“中洲是个好地方,你没事干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而且还是去一个早已废弃的精神病院。” 第一百章 敌a 第一百章:敌a “废弃?不,不会的,我的妻子还在那里养病。”鲁德摇头说道。 “联盟通用语?幸好我的语言天赋比一般人都要高。” 老头摇下车窗,咕噜一声把一口浓痰吐出窗外,冒着热气的青绿色粘液立刻冻成了坚硬无比的冰块。他继续道:“养病?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那地方已经废弃三十年了。可怜的年轻人,你妻子骗了你,指不定她已经和另一个有钱男人跑了。” 鲁德有些不悦道:“我的妻子很爱我,我也爱她,我们绝不会背叛彼此,她昨天还给我写了封信,说不准是你记错了,也许有家医院和尔巴浮无人精神病院的名称很像,你一定是记错了。” “不不不,你怀疑联盟解散了也不能去怀疑一个五十年老司机的认路水平。”老头半开玩笑说道,“我的女儿曾经在那个医院隔壁的一家饭店里当厨师,我经常送她上下班,现在她已经躺在冷冻舱里三十年了,就是因为那见鬼的医院炸了,所有病人都死光光啦。” 鲁德的瞳孔因为极度惊惧而收缩,他喃喃自语道:“先生,我并不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悲伤的氛围在拥挤的车内蔓延,老头的笑容逐渐淡去,他沉默着开车,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见一条铺满一层厚雪的道路,汽车一路开一路留下深深的辙痕,但是很快又会被大风吹来的如沙一般的飘雪重新覆盖。 北部荒原的瓦加白城就像这一条不断覆上新雪的道路,无论有多深多痛的伤痕,人们都选择把它遗忘在过去。 正如三十年前在最为繁荣的中心地带——城北发生的尔巴浮无人精神病院爆炸案,那一瞬间数万人葬身火海,无数建筑灰飞烟灭,而北部管辖高官官只是披着白袍象征性抹了把眼泪念了段毫无诚意的稿子随即便下令封锁城北,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调查,人们等啊等,等待管辖省能够在某一天给他们死去的亲人们一个彻底交代,可谁知这一等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等来的是一个旅游景点的设置,是知情者的死亡,是人们的遗忘,是愈加贫穷而一蹶不振的停滞。爆炸案后,瓦加白城除了雪和人就一无所有了。 “年轻人,来瓦加白养老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似乎是到达了目的地,老头咳嗽一声熄了火,他转过头来朝鲁德说话:“我们瓦加白,除了美女与烈酒,还有全世界最壮观的雪景和最烂的管辖省行政团。只要你带了足够的钱,你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鲁德知道该给钱了,他从背包最底部掏出皱巴巴的八张一百面值的联盟币递过去,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刚往前走了几步,鲁德便听到身后车疾驰而去的声音和谩骂声,虽然老头并不情愿回到这个充满黑色回忆的地方,但是鲁德知道,只要下一次还有人愿意付给他八百联盟币,他还会再回来的。 等到车灯的光亮远去,天地陷入黑暗,鲁德才真正感受到独属于北部荒原的落寞,寂静从心脏蔓延到四肢,恐惧的情绪不断涌入脑海,但是他还是坚定的把左脚迈了出去。 赛丽曾经说过,她永远不会对自己爱的人说谎,也曾承诺永远爱他。就在一年前分离的那一天,鲁德记得十分清楚,他的妻子又把这句在结婚的礼堂里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曾经被拉起的黄色封锁线已经顺从地匍匐在地面,铁链也歪歪扭扭,一边高一边低,鲁德跨过去,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墓地,他停下脚步默念几声悼词,才继续往里走。 头顶的探照灯电量不够了,随着一闪一闪的光,鲁德也看见了眼前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废墟。 老头之前在车上告诉他,这个地方在白天是个不错的景点,很多骨子里充满冒险精神的年轻人都会来这里探险。“这简直是不把死者放在眼里,是对死者亲属的自尊的狠狠践踏。”老头的词汇丰富花样百出的一连串辱骂还回荡在鲁德耳畔不肯散去。 他不禁有些困惑,为什么中洲地区完全没有一点消息是关于三十年前爆炸案的,还有,一年前他的妻子到底被那些人送到了哪里? 可是如果要揭露谜底只能按照那封信上的去做,来到瓦加白,到这片废墟里去寻找他的妻子。他完全迫不得已。 “赛丽——”鲁德高呼着,一声又一声,黑夜之中,想要在原始条件下快速传播信息唯有这个方式,尽管这也会带来未知的危险。 “赛丽,我来了!你的丈夫鲁德来了!” “快出来迎接我!” 不得不说这样子显得很神经也很浪费体力,几声叫喊之后鲁德丧失了最后一点活力,他拿出一个罐头嚼着里头的软肉,叹口气只能往深处继续走。 忽然之间,不同于探照灯的白光,鲁德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金色的持久的光芒,就在不远处,在这静悄悄的空无一人的环境里看着十分诡异。 他放慢呼吸小步移动以免惊动那道光,对方很可能是流浪者,也可能是爆炸后留下的某个残存的机器人,或许还可能是留宿在废墟里的游客。 可是那光竟然也随着他的移动而不断向前飘去,好像是在指引着他去一个特定的地方。 这可不行,万一对方的速度比他快,他就会再次陷入到未知的黑暗中去。 “嗨,前面的朋友,请等等我!” 鲁德颤抖着身躯,不断朝手心哈气,寒冷阻碍了他想要快速奔跑的行动力,可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赶快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去,北部荒原的寒冷简直超出他的想象。 金光居然真的停了下来,等到鲁德离它只有数十米的时候,它又继续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鲁德的四肢已经被冻得麻木,他吃力地跟着那光源继续走,猛然一回神发现他走出来了那片废墟,来到了一个荒凉开阔的地方,而金光趁他发呆之际早已不见了踪影。 鲁德呆若木鸡的向前方望去。 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之下,百米高的雕塑立于宽阔的平野之上,无数条红色的管道从四面八方插入镶嵌于地面的黑色石头基座中。 风雪呼啸着刮过巨大的雕塑,鲁德眨了眨干涩的眼,他想笑,一开口却发出呜呜的哭声。 雕塑上刻着的正是敌a的面容。 第一百零一章 一百二十万 第一百零一章:一百二十万 “你见过她吗?” 鲁德听到一个女声在他背后响起,是妻子赛丽,绝对错不了。他转过头来,激动地想要抱住她,却被赛丽轻而易举给躲开了。 赛丽穿着一身旧式的墨绿色灯芯绒长裙,针织的白色裙摆花边已经脱线,淡金色的卷发干枯而没有光泽,她原先两只雪白的胳膊在凛冽的寒风中被冻得发红,其中一些已经冻裂开的伤口上结着淡粉色的碎冰。 鲁德用他那双毫不掩饰悲伤神情的忧郁眼睛凝视着这个依旧美丽的女人:“我见过,你也见过,不是吗?她是敌a。” 赛丽笑了笑,伸出手来抚摸着鲁德粗糙的脸颊,摩挲着他扎人的黑色大胡子,像偷情般低声呢喃,语气中带着暧昧与眷恋:“亲爱的,她是天星源的核心智脑。” 鲁德把脸贴在这双柔软中带着冰凉的芬芳气息的手掌心中,赛丽不得不用两只手来托住他疲惫的脑袋。 “我听说三十年前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鲁德没有在意妻子的话,因为敌a的确算得上游戏世界的智脑,他此时只是深深地感到自责,一年前,是他签署了协议书,同一把赛丽送到这里来的——当时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有时候一整天都在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你......你这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赛丽忽然抽回了双手,这个把重心完全都依托在这双柔软的手上的男人一下子失去平衡栽到了雪地里,她冷漠地皱眉:“我不想说这些。”然后她转身快步走向那座高大的雕塑。 鲁德急忙从雪地里爬起,吐出味道怪异的雪:“赛丽,等等,那我们来谈一谈天星源好吗?天星源!” 这里遍布粗大的红色软皮导管,他必须跨越根根有半人高的导管才能前往那座雕塑身边,可是他惊惧地发现,他的妻子居然如幽魂般无视这些导管直接穿越过去飘到了对面,她的双脚一动不动,逆着风向飞到了雕塑脚下,坐在了黑色基石之上俯瞰着渺小的他。 鲁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时候他意识到,赛丽和他之间,大概已经有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一年前,”赛丽缓缓说道,“你作为我的丈夫,病人的家属,签署了那份合同,把我送到这里来接受意志抽空手术。” 空灵通透的声音穿过空气传递到鲁德耳边,带着极为强烈的压迫感和失望感,让他从心底深处生出巨大的恐慌。 “不,我没有,老板说你精神失常严重影响工作,和我说他愿意拨款送你去一家顶尖的精神病院修养,我这才在合同上签字的!” 赛丽冷笑:“原来不止是给我注射致幻剂,还有假合同啊。亲爱的,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我在这雪地里受着极温的烤炙,眼睁睁感受着我的思维被一点一点从我的躯体里剥落。如果不是天星源智脑的帮助,我恐怕已经成为双生世界消失的数据库其中的一部分了。” 鲁德踉跄着退步,被一根软皮管道绊倒,跌落在雪地里:“我听不懂......” 赛丽恢复了她恬静的模样,凄婉一笑:“一百二十万人,双生世界第一批住户,来源与三十年前这些被炸死在这片区域的亡魂。我作为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负责日夜观测双生世界的文明发展,但是就在一年前,我在里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鲁德颤抖着说:“npc的人物造型取材于现实。” 赛丽笑了笑继续往下说:“联盟大学古文化学院院长李应微,他那个失踪十一年的侄子,李望乡,和游戏中的这个人物一模一样。鲁德,这东西你熟悉,你应该知道,虚拟世界中的李望乡的资料同样是在十一年前载入数据库的。” “是李院长拜托的,他十分想念他的侄子。”鲁德从背包里掏出一根烟,哆哆嗦嗦点上火,吸了一口后心情才有些平复下来。 赛丽反问道:“你如何知道,又是你的老板告诉你的对吗?” 鲁德猛地吸第二口烟:“赛丽,他也是你的老板,你的名字还没有从研究所研究员名单里除去。” “我和李应微见过一面,我告诉他创神研究所有问题,他甚至不知道创神研究所是干嘛的。然后警报就响了,说是智能网故障,但是我知道是有人在警告我,于是我停止了交谈。还没等我找到第二次合适的时机,我就被注射了致幻剂,之后那个该死的合同就递到你手里了,精神病,臆想症,多好的借口,自然而然消除了李应微的疑虑。”赛丽按着她的裙摆,冷漠道。 鲁德道:“也许你应该一口气说完。” 赛丽讥讽道:“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你是如此的把你的老板的话奉为真谛,我试着和你交谈过,但你每次都认为我在胡说八道,臆想症的前兆,对吧?” 鲁德有些恼火,他掐了烟仰头直视赛丽道:“你太偏激了,创神研究所哪里有这么大的能力制造如此惨无人道的爆炸案,并且三十年没有被人揭发呢?!” 黑色基石之上,赛丽没有回答。 就在鲁德以为妻子在认真思考他的话的时候,赛丽长叹了一声:“即使你内心已经接受了这些,你还是在为你的研究所做的这一切违背人道的行为作辩护,事实很简单,创神研究所背后是自由联盟。” 鲁德看了一眼略有余温的半支烟,问:“我是如此的冥顽不灵,那你为什么还要写信让我来呢?” 赛丽直接道:“虽然你愚蠢,虽然我在死亡之时曾经强烈的憎恨你,但是我发现我还是不忍心你和我遭受一样的痛苦。” “什么意思?”鲁德冷静下来问道。 “双生世界即将由联盟内部研究所全面接管,你们这些人全都得失业,然而你们是不能带着这么多疑惑离开的。面对疑惑人们通常有两个办法,解决疑问,或者解决提出疑问的人。” 鲁德打了个寒颤:“好吧,赛丽,既然这样,我能补偿你,或者回报你些什么?” 赛丽笑道:“你不认为我是臆想症患者吗?” 鲁德深吸一口气:“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没有什么原则,你成功说服了我。” 赛丽笑得更开心了。 这就是她的丈夫,听什么是什么,从不调查,是个极好的观察记录员,比说服那些怀有戒备心的外人要简单得多。 “那么,我想请你感受一遍我曾感受过的痛苦。” 鲁德强笑道:“赛丽,你的仇人不是我,我们曾约定永远爱彼此。” 赛丽狡猾一笑,却流下眼泪:“前提是我们彼此毫无保留地共享痛苦与欢愉,瞧你这记性,第一句话总是记不住。” 鲁德丢掉那半支烟:“好吧,亲爱的,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话。” “鬼话连篇。” “你也一样。” 鲁德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慢吞吞地收拾好他的背包,然后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第一百零二章 被偷的零件 第一百零二章:被偷的零件 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伸来捉住了他的衣领,鲁德吃力的扭头看,赛丽还坐在高高的黑色基石之上,只不过她那只变形拉长的手说明抓住了衣领的手的确是她的。 赛丽惊奇道:“我才离开一年,你就成长了。” 鲁德求饶道:“好赛丽,我的心肝宝贝,你就放了我吧,我对你很愧疚,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力补偿你,除了这件事。” “我又不会让你真的去死,你出去才真是个死,那些人发现你来过北部荒原会怎么想?天星源智脑还想见你呢。”赛丽撇嘴,露出一个无趣的表情,“前几次出轨你也是这样和我道歉的,老掉牙了亲爱的,整天我们彼此相爱这种话挂嘴边,所以才有这么多无知女孩子迷恋你的忧郁和痴情,和你上床呢。” 鲁德慌张道:“我没有背叛过你。” 赛丽道:“我死后获得了一种能力,隐身瞬移到你身边是毫不费力的。” 这时假装深情的鲁德才乖乖闭上了嘴:“好吧,带我去见你的新老板。” “亲爱的,她也会是你的老板。”赛丽原封不动把这句话还给了鲁德。 鲁德嘟嘟囔囔道:“亲爱的赛丽,我会恨你的。” 看着空中飘荡着的墨绿色灯芯绒长裙,他又笑道:“当然我也会永远爱你。” 赛丽耸肩:“也许我也是。” 金光再次出现,它从巨大雕塑的眉心跃出,飞落在赛丽肩头,蹭着她的白皙脖颈。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那窝囊废丈夫,这是我的老板天星源智脑。”赛丽为双方做了一个简洁有力的介绍。 “我不是窝囊废。”鲁德抗议道。 赛丽白了他一眼:“等你能管好你的生理冲动的时候你就不是窝囊废了。” 她猛地伸手一提,鲁德眼前一晃就来到了黑色基石之上,这是他才看清楚,这不是金光,而是一个有着朦胧五官的分不清性别的皮肤表面散发着金光的人。 鲁德尴尬的笑了笑:“您......是贺洞仙吗?” “很久以前是。”天星源智脑的声音很独特,就像它的外表一样也听不出来性别,但是却很好分辨。 鲁德道:“好吧,您找我做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观察记录员,而且现在还有生命威胁。”赛丽瞪了他一眼。 “我缺个帮手,赛丽觉得你行。”天星源智脑说道。 “什么忙?我不觉得我能帮到您,毕竟您无所不能。” “在你们看来我的确是无所不能——我的东西被罗德娜偷走了,她是你创造的。” 鲁德苦恼道:“您能给我什么报酬吗?我不做白工。” 天星源智脑道:“报酬赛丽会给你,你先去双生世界把我把现世镜拿回来,那是我体内的一个零件。” “不如让贺洞仙回来怎么样?”鲁德犹如耳聋一般兴致勃勃提议道。 天星源智脑没有丝毫犹豫:“可以。” 鲁德露出发黄的牙齿:“您真爽快。那个现世镜,现在在哪里呢?” 天星源智脑道:“不知道,我失去了这个零件,就无法得知双生世界的一切。” “核心零件,”鲁德皱眉道,“这可太致命了,不过我可以完成这件事。” 赛丽道:“亲爱的,那是一个充满魔法的世界,我劝你别逞强。” 鲁德满怀自信道:“放心,你永远没有机会对我实施你的报复计划。” 赛丽失望道:“哦,亲爱的,那可真可惜,祝你好运。” “所以说,我该怎么过去?”鲁德提问道。 赛丽道:“这个我知道,喏,钻过去。”她指着那红色的粗壮的软皮导管给鲁德看。 鲁德道:“别开玩笑,亲爱的。” 天星源智脑道:“是真的。” 鲁德沉默。钻还是不钻?这个问题不用思考,自然是钻,但是钻之后能不能到达双生世界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他不会游泳,导管里充满着和红色的液体,他怕是要先一步窒息在液体中。 天星源智脑看出了他的犹豫:“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我们直接从导管的源头进入,但是拔掉导管就会触发警报。” 鲁德道:“我只要一个问题,如果我选择拔掉导管进入双生世界,那么他们能不能在数据库里找到我并且删除我的存在,就像删除那些没有重量的数据一样。我并不想拿命去赌,我愿意进入双生世界是因为我知道它有一个弊端可以利用,但是如果有外来因素干扰,抱歉,我不愿意做这件事。” 天星源智脑道:“不会,赛丽已经通过触碰把我的印记植入到你的身体里了,他们找不到你,除非你主动站出来大喊我是来现实世界的鲁德,我要告诉你们这个世界是假的。不过我想你没有那么愚蠢。” “贺洞仙会回来的吧?”鲁德问道。 天星源智脑道:“会的,我不喜欢承载太多感情。” “那我准备好了。”话音刚落,鲁德便发现周围忽然之间横列着许多充满浮尘杂质的红色液体导管,它们全都通向一个地方——一个黑色的巨大的骇人的窟窿。 窟窿被无数根导管堵死,赛丽上前抚摸着其中一根道:“我看这根粗一点,可以通过你那肥硕的身躯。” “你最好说的没错。”鲁德把背包绑紧,想了想又道,“谁能给我件黑色袍子,魔法师那种。” 赛丽变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扔到他头上:“祝你好运。” 鲁德道:“我可是这个世界的核心设计师之一,虽然被调职了。” 他披上黑袍,却是扔下了背包,只拿了一个玻璃弹珠一样的东西而后便没有动作了。 赛丽见他准备完毕便猛地一把拔掉导管,鲁德趁机迅速的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猛扎下去,失重感和呼啸的风紧紧包裹住他的躯体,白色的光亮自他头顶逐渐消失,周围无数根导管的红光却是变得嚣张起来。 天星源智脑道:“我的零件能找回吗?” 赛丽道:“他向来有求必应,无论是对老板、朋友、妻子,还是那些狐狸精。” 第一百零三章 钟声 第一百零三章:钟声 一月份的冬日,天空灰茫茫一片,大雾笼罩着愁云之下的四方人间,蓝白相间的宏伟建筑隐匿在水汽之下,显得神秘而幽冷。 敬家特派前往镇雨都打探消息的是先前主动请缨的张策,他一身朴素的灰袍,两只钴蓝色透出深沉又睿智的光芒,倒是比谁都更像是镇雨都惯于低调行事的原住民。 “张先生,您说那新都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把我们拒于城门之外,却又派多名侍者仔细照料我们的饮食起居,先生,我搞不懂啊。” 说话的人是白泥,隶属于敬家家主护卫队的一名精通阵法的水系修真者,他捧着一碗油茶,透过升腾的热气十分苦恼地盯着他们眼前忙来忙去指挥着奴隶们搭建临时住所的侍者们。 张策打了个哈欠,把两只干枯的手揣进宽大的棉袖子里,慢条斯理道:“而泰神朝拜日还有三日才结束,是我们做客人的来得过早了些,怎么能说是都主的不是呢。” 而后他缓缓朝一位抬起头来的白面侍者微微一笑,继续道:“等朝拜日结束,我相信都主一定会很有兴趣和我们谈一谈西陆的事情。” 那名白面侍者低下头去吆喝着抽了正弓腰喘了几口闲气的奴隶一鞭,然后走远了。 人头攒动着,环境极其吵闹,咒骂声求饶声不绝入耳。无数车轱辘压过盛满水的泥坑,溅起腥臭的泥液。威严而华美的都城之外,俨然是一副凌乱而残酷的底层人民生活百状图。 张策道:“回车上吧,我有些头晕。”白泥又看了干活的奴隶一眼,随即跟上了这位身形消瘦的老人的步伐。 白泥抢先掀起车帘子,待张先生入座之后,他才钻进去问道:“而泰神说万物生灵生而平等,可信奉而泰神的镇雨都却是这幅做派。” 张策捻起几根茶叶扔到放置在中间小桌上的沸锅中,道:“权力之下,哪里有纯洁的信徒。” 白泥不说话了,他拉了拉风箱,把小窗的卷帘拉开,一个半大孩子往里瞧了一眼,抹了把脸上的泥浆,麻木地扛起地上的木料往回走,再次路过飘出茶香的干净的马车。 镇雨都的都主府自然是没有外面那些象征不洁的泥浆的,连地面都是雪白光滑的汉白玉大理石铺就的。那新都主宁周在祭天神殿里跪拜着,一尘不染的白袍上好似流转着月光。 咔哒一响,一个石头掉落在他面前,没有回声。 这是先前被派去中陆支援的镇雨都使者,算得上是镇雨都的二把手,上次全界大战中的一位水系修真者——晏提——却是被杀死而只能以幽魂状态寄生在传音石上的。 “了不得啊,咱们打不赢西陆,吕燕回和萝木迦,上一次全界大战的大能,我已经瞧见两位了。” 宁周道:“没有一点胜算?” 晏提摇头:“不是我夸大,是真的没有一点胜算。” 晏提虽然也是经历过全界大战的大能之一,但是他深知他绝对够不上那两位大能的水平——甚至连边都摸不着。 宁周拾起那颗传音石,然后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它放在满是牌位的祭桌之上:“我的时代还没有开始,这便要结束了。” 晏提道:“你放弃了?统一轻舟的野心呢?” 宁周道:“被你敲碎了。” 这可不是新都主一贯的作风,老幽魂睁大眼睛,看着白衣渐渐远去,看着神殿的大门缓缓闭合,蜡烛仍然在燃烧,但是已经燃不久了。 忽的,已经沉睡千年的警世钟被敲响了,发出沉闷又似太息的长鸣。 城门外的张策睁开了双眼,推了一把昏昏欲睡的白泥,道:“该办正事了。” 轰隆隆似雷鸣,乌压压似电云,黑色的城门在无数双眼睛中打开,该庆幸恰逢雨后,没有扬起那扑面的尘埃来,但是人们的神情却沉重了。 天上琼楼——镇雨都的钟声从来不是为了它自己而敲,而是为了不可避免的毁灭而敲,上一次钟声响起还是全界大战的时候。 钟声是双生世界中谁都能听到的,在遥远的彼岸,刚刚送达南陆寒林大巡天狱的北陆信件重新被拿起。而正在为这莫名其妙的钟声而困惑的归鹤界凡人之中,一个全身上下裹着黑色袍子的人抬起头望了望天空的方向,露出一双通透平静的眼来,她继续走,决心走到天都去,在毁灭到来之前去解决一件大事。 “咱们巡天狱,没本事喽。”一个红衣老头看着信,笑着叹息说,竟是失踪多时的拜火宗红眉苏曲长老。 坐在他对面的是把信件从北陆使者手里拿过来的人,同样是一个老头,毫无意外,也是拜火宗的人——伴火长老季阎。 “人还能抓回来吗?”季阎问道。 “鹤十一死了,宗主死了,谁还能抓?”苏曲把信扔到一边,“现在就要拖时间,等贺洞仙回来。” 季阎若有所思道:“也是,不过她怎么会失踪呢?占卜显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说她死了我是不信的。” 苏曲道:“我也不信,咱们还活得好好的呢。” 季阎忽然道:“其实结盟是行的,要是捎上东陆的话。” “北陆肯定和我们想的一样。”苏曲又把那封信捡回来,“苟货已经慌了。” 季阎试探性看他道:“结盟?” 苏曲回道:“结盟。” 季阎松了一口气道:“那成,那我出去给那北陆使者讲,你做好准备吧。” 同样是两封信,一封被送到北陆,一封被送到东陆,然而备受关注的东陆内部却没有这么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和谐。 那个决心要做大事的年轻人——梁卓生开始作妖了。 “家主,我认为我们不应该结盟。” 敬月庭半睁着眼,兀自在那儿喝着茶没有理会。 一个杯子砸过来,发出凄烈的哀鸣,敬月庭抬眼看去,是仍然穿着兰花补白绸衫的敬先虞。 “你这浑人,给我滚开,西陆威胁甚大,三陆结盟之事迫在眉睫,你休要害我东陆!” 第一百零四章 随机投放 第一百零四章:随机投放 敬月庭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道:“不结盟就没有一点胜算吗?” 敬先虞一脸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他耷拉下来的面皮抖了三抖,高声喊道:“家主!” 敬月庭垂下眼玩着指甲:“说说你不赞成结盟的原因。” 梁卓生强压住满脸的喜色,规规矩矩道:“北陆与南陆已有意向结成同盟,倘若此时李瑞香往我东陆进发,后路必然会被断掉,所以我大胆猜想,在战术上她一定把我们东陆放在最后进攻的位置。” “嗯。”敬月庭不冷不热地做了个回应。 梁卓生小心翼翼抬起眼来:“而且镇雨都而泰神未死。” 霎时间原本气氛浮躁的议事大堂沉默了,敬月庭道:“张先生回来了吗?”底下有人回了沉闷的一声“还未”。 敬先虞沉声道:“家主,请您三思。” 敬月庭撑着脸笑道:“二爷爷,这件事就交给梁卓生去办。不过,我敬家可是清清白白,绝对没有这种不仁不义的想法的。”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梁卓生听的,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三层衣物,竟连腿都有点发颤,这是要败坏他的名声,来突出敬家的无辜,这事儿还要办得天衣无缝漂漂亮亮,不然就不止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最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之后隐约回忆起来也只能想到昏暗的大堂和一只目光诡异的狸花猫。 “你能遏制住李瑞香吗?”敬月庭屏退四周,看着狸花猫道。 狸花猫舔舔爪子:“照理说是一定可以的,但是我怕她留有后手。” 敬月庭皱眉:“天道也怕后手?难不成和幕后人有关?青牛使?” 狸花猫摇着脑袋:“不,是比他们更为高级的存在。只要李瑞香没有意识到它的危险之处,我们就有胜算。” 敬月庭沉吟良久:“梁卓生的意思其实就是当个捡漏的小人,既然有你这句话做担保,我倒是真想当这个小人了。” 狸花猫道:“梁卓生会办好的,倘若东陆内乱,哪儿还有多余的兵力抽出去打仗呢。” 敬月庭摸着它的柔顺皮毛道:“这也是既定的命运吗......” 在钟声响起之后,远在镇雨都的张策被请进了都城内,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在家中祭拜。远处的高塔林立,每一座塔尖顶都站着一个在轻舟界排的上号的水系修者。 高塔围绕着坐落在都城中央的镇雨大殿,呈四方形状,大殿是沉重的黑色。被翻新之后,人们都说着千年前那轻盈灵透劲儿不见了,神圣的纯洁的全都一股脑被黑色替代,只留下可怕的威压和庄严肃穆。 张策领着白泥一同在镇雨大殿前虔诚地拜了拜,才随着侍者走入其中。 谁料首先看见的不是坐在高座上面无表情的新都主,却是一口红木棺材和靠在棺材旁边笑个不停的半大褐衣少年。 “这是我那不成器的表弟,让使者见笑了。”宁周慢吞吞从高座上起来,然后走到张策面前微微一笑,挡住了白泥对晏金葭的好奇与窥探。 张策摇头:“是我冒犯老都主在前,还望都主不要见怪。” 宁周笑了,他做了个手势请张策坐到小偏殿里,里头只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上面摆着正在燃烧的白烛莲花盏。 “张先生这次来是做什么呢?可别只是说来给我道喜的,我都听腻了。” 张策笑得客客气气:“都主胆识过人,年少有为,道喜自然是必要的。” 宁周盯着他没有说话。 张策道:“我这次作为敬家使者前来镇雨都拜见新都主,原因之二,则是近来的西陆问题,想必都主已有所耳闻,那西陆意图吞噬整个轻舟,将我们之土壤占据后再彻底毁灭,实在是令人发指。不知都主是否愿意和我敬家结盟,一同携手抵抗那魔头?” 宁周道:“但是我不想与南北两陆有纠缠,他们对而泰神不尊。” 张策微微一笑摇头道:“看都主说的,我们现在谈的是敬家与镇雨都的事,南北两陆自然不能掺和。” 宁周抬起那双灰色的眼睛,却是一言不发陷入了沉默。 张策眯眼,复又笑道:“中陆的水矿石荒废着还没有主人。” “有点虚。”宁周摇了摇头,“我要你们信奉而泰。” 张策装作迟疑一番,最后答应地十分决绝。实际上,只要能拉拢对方,不管信奉什么神都没事,古往今来,有多少神灵倒在政权的交迭之中,又有多少信仰因为现实而崩塌。信奉而泰,实在是一个不能拒绝的绝佳机遇。 宁周道:“张先生请回吧,三天后朝拜日结束,我自差人将盟约送去,你看看是否有要增删的地方。” 张策点头说好,于是这场会谈草草结束,张策和白泥两人连板凳都还没有坐热便回到了城外的马车中。 “张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盟约由他们拟?”白泥不解问道。 “省事罢了,我留了个心眼避而不谈未来和南北两陆结盟的问题,他这会儿估计是想驳回我模棱两可的回答。”张策叹气,拿起了小桌上冷掉的茶水。 白泥提醒道:“先生小心有毒。” 张策不慌不忙道:“我死在这里对镇雨都只有坏处。” 他喝了口茶,马车上却在这一瞬间多了一个陌生人的气息。 张策和白泥同时警觉望去,一个留着奇怪大胡子的男人套着一件不伦不类的黑袍悄无声息出现在张策身边,眼里还带着丝毫没有掩饰的惊惶。 白泥立刻上前擒住这个衣着怪异的男人,捂住他的口鼻不让他发出任何声响,同时还加固了马车内的防窥阵法。 男子自然是刚刚从外头的软皮管道通下来转生的鲁德,但是由于他是以肉体形式进入意识管道,所以世界判定他为活人直接投放到这辆马车里。 “你是何人?竟然能破解我的阵法进入马车内!”白泥手上加大手劲,在他胳臂上捏出一道紫痕。 “********(我叫鲁德,我没有恶意)。” 然而一通鸟语过后,张策的神情从警惕变成颇有兴趣,示意白泥把捂住这个人的手移开。 第一百零五章 陌生的语言 第一百零五章:陌生的语言 望着白泥不解的神情,张策道:“早些年我曾在敬家老祖身边伺候,老祖仙去前一个月反反复复嘟囔着我听不懂的陌生语言,和眼前这位朋友的发音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白泥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怪异:“和老祖用的是同一种语言?”他放开钳住鲁德的手,慢慢退到边上,却没有放松任何警惕。 鲁德见那个白发小子放开了他,试探着转动着胳膊,然后就瞧见那个拥有诡异蓝色眼珠的老头在他面前蹲下。 “你,名字,身份?”老头的联盟通用语说得并不好,但他仅仅只是学习了一个月,还是在那种失心疯病人的极度混乱的话语中提炼出来的,这足以见他的过人天赋。但也许这是刻在北部荒原人基因里的尚学精神。 鲁德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两个人,想从他们身上找到赛丽说的有关于尔巴浮无人精神病院爆炸案的真相。 这两个人的长相的确是典型的北部荒原的长脸鹰钩鼻,两撇粗长的眉毛完全凸显了在雪天里求生的倔强。松垮垮的灰袍穿在他们身上,颇有几分古神话里食人巫鬼的影子。总而言之,绝不是一副好相处的模样。 鲁德仿佛从他们的长相中找到了熟悉感和安全感,他揉了揉肉因为不安而僵硬的脸颊,也学着那个老头一个词语一个词语往外蹦,他知道这样更容易让看起来还是一个语言新手的对方理解。 “鲁德,外面,寻找。”这三个词很好理解,张策思索了片刻道:“他说他是一个叫做鲁德,或许是卢徳的人从外面来,到这里寻找什么东西。” 白泥不屑道:“先生,他不想告诉我们实话,马车之外,任何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可以叫做外面。” 张策继续问道:“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天星源的核心零件。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得和罗德娜的剩余数据联系。这些话告诉这个老头他也听不懂,鲁德想了想,突然一个绝妙的词汇闪过他的脑海,他张嘴道:“反常。” “反常。”张策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 白泥道:“先生,这个人怕不是个傻子。” 张策起身,慢悠悠道:“敬家崛起之前,老祖也被人认为是一个傻子。留着吧,我们需要学习这种语言,然后帮助敬家够到轻舟界可能都还没有够到的地方。” 白泥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满脸迷惑和迟疑的鲁德,掏出根身子把他捆住,栓在马车上。 鲁德不慌,仗着这个世界的疏漏程度的了解,他不害怕面对死亡。 这是一个观察游戏世界的绝佳机会,他的眼神犹如粘性极强的液体,扫视过马车的每一个角落,还伸着脖子瞅瞅窗外的静音般的流动画面。 佝偻着身躯的奴隶们拖着残躯来来回回地走,有些人双脚和脖子甚至戴着粗重的铁链,脸上还烫着可怖的红色印记。他们忍受着侍者粗暴直接的辱骂,脸上没有丝毫因愤怒而显现的基本人类特征——自尊。 鲁德想,这里并不像主策划所说的那般美好,甚至比现实世界更加残酷。人格的尊严在这里没有丝毫被体现,这还是一个没有废除奴隶制的畸形社会,即使在文化上看来,这个世界拥有最酷炫的魔法,但也消磨不掉鲁德现下倍感失望的情绪。 他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一句话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 张策看着鲁德看着窗外一脸神伤的模样,扭头招呼着白泥把阵法撤了。 他道:“不,看见?” 鲁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解张策的意思,就没有立刻点头:“残忍。” 这是一个高级词汇,但是也同是是一个被敬家老祖反复嘟囔的出现次数最为频繁的一个词汇。张策不懂,但是可以推出这个词汇说出来有一种怜悯他人的情绪包含在内。 他不禁想,奴隶们的生活的确很苦,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奴隶们不是生来就要遭受这种命运的吗? 于是张策道:“低的。”他指了指窗外反射着寒光的镣铐:“永远。” 鲁德立即就明白了,他皱起眉看了张策一眼:“不,永远。” 张策笑了:“这大胡子说奴隶们可以获得自由呢。” 白泥的嘲笑紧随其后:“自由?怎么可能。轻舟古老氏族只要还存在一个,便终会有人分三六九等的规矩。这些身份最低贱的奴仆,生来就要为权贵们折腰,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鲁德听得懂双生世界的话,这是从古文化里捣腾出来的发音方式有变的古汉语,十分有音律之美。但是他们说的话却一点都配不上这种优美的语言。 他冷笑一声,压抑着怒火没有吭声,装作一副听不懂的茫然模样,却暗自下定决心,等回到现实世界,一定要修改双生世界的社会属性,把苦劳大众从地狱里解救出来。 但这一切只是他现在默默对着窗外灰色的社会底层图景的英雄式幻想,真正要做到这一点,他深知他还需要文件的重重审批,于是他叹了口气,那两个人也加深了笑容。 有风掠过泥坑飞入车窗,撩起帘子带来水的气息,张策道:“五行灵根,生来就是要做奴隶的,这是传统,以一人之力不能撼动传统根基半分。” 鲁德愣住了,幸亏那张疑惑的脸被掩盖在大胡子下面,没有叫两人察觉出什么异样。 游戏世界的基础设定之一便是五行灵根者属于全能均衡型人才,而不是他们口中说的废物之流。怎么会这样?究竟是哪方面在运行的时候出了岔子? 难不成,是这个世界在自动调整修炼规则?还是谁故意想拖慢游戏世界的历史进程? 可这是一比一的时间流速啊,这种改变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不利于社会研究。 忽然间,鲁德发觉自己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从来没有在数据库里注入和检测到联盟通用语的安装包。 他缓缓把停留在外面的奴隶们身上的视线给暂时移开,疑惑道:“为什么,语言?” 第一百零六章 孙子 第一百零六章:孙子 为什么眼前这个游戏世界的老头,能够知晓甚至简单地说些真实世界的联盟通用语呢? 鲁德的毛发悄无声息耸立,一股寒意在顷刻间流经全身。 这是不是意味着,创神研究所流放到游戏世界的人没有被完全清除记忆,凭借着自己对于游戏世界设定的认知而通过努力改变了某些设定?就比如本来不存在的奴隶制,不应该消失的贺洞仙,以及中陆的覆灭。 千万念头迸发,但思考却只是在一瞬间,鲁德收回思绪抢先道:“我,寻找,人,要回,东西,你,知道?”为了顾及张策贫瘠的联盟通用语词汇,鲁德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基础词汇,然后那双偏绿色的眼珠就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张策,十分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张策的眼神变得不可捉摸,里头透着一点警惕,但是这点警惕很快就被藏在蓝色的瞳孔深处,没有让任何人察觉。他蹲下来准备说话,却忽地晃荡了一下身躯差点栽在马车的木板上。 白泥连忙扶住这位敬家的智囊之一:“张先生可是累了?这人日后再审也不迟,还是先生身体要紧。”接着他便扶着一脸恍惚的张策躺到了马车里头的软塌上。 但是鲁德却惊疑不定地皱起了眉,隔着那朦朦胧胧的纱帘,他那充满强烈探究意味的视线简直要把这薄薄的纱帘和厚重的棉被都给穿透。 是错觉吗?话说蓝眼珠的设定很稀有啊,数据人物模型分类中,蓝眼珠的人数量极少,而且,无一例外都不是真人。 借用大老板的那句话说就是:“蓝眼珠是上帝的创造,而我等同于上帝”。 鲁德每天在研究所的工作就是校对数据库,工作量大,任务繁重,所以他不敢出一点岔子。而且他查看数据库的权限只在大老板之下。 所以他很清楚,研究所投放的第一批人形拟态智脑,就是蓝眼珠,但是鲁德很确定张策绝对不是其中之一,可他又敢肯定除了人形拟态智脑没有一个游戏世界居民的眼珠是蓝色的。 这就陷入了矛盾的境地,除非张策的脸有变动,或者,他是被修改了记忆的未判定外来者,又或者,这是大老板未对研究所公布的决策之一。 白泥撩纱帘出来,看见大胡子直愣愣的眼神便皱眉把他踢到一旁,冷声道:“先生睡了,你敢出声我就把你困到幻境里折磨你!” 鲁德被这语气里带着的满满恶意给吓得瑟缩在角落里,脑子里却是构想着任何一种可能使世界设定发生变化的措施。 目前,他得到消息最快的方法就是跟着这两个人。敲定未来行程,鲁德也感觉困乏了,因为游戏世界的设定之一就是不能对外来者(玩家)产生任何实质性生命威胁,他便放心地闭上眼靠着木板睡着了。 白泥看了邋里邋遢的大胡子一眼,给他设了个绝音阵法,翻了个白眼便掀开车帘坐到外面去了。 通向双生世界的入口,红色软皮导管被拔开的一刹那,数据便被切断了传送途径,远在中洲的联盟核心智脑也是第一时间向联盟行政官发出警告,命令重重下达,不到五分钟北部荒原尔巴浮实验基地便出动了数名巡查员,但很可惜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那根导管好好的在那里安着。 按照原先的配置来说,导管被拔出后是不能人工重新安装的,因为导管是活的组织,神经断了只能用联盟内部的特效药使神经重连,这样重新接回去的导管才能够继续运作。 这份并无任何异常的报告使中洲暂时放松了警惕,因为他们相信这种最前沿的科技只存在于联盟内部,却没料到双生世界的核心——天星源,可以十分迅速的窃取并复制这项技术,帮助鲁德前往游戏世界。 但是另一个接到这个秘密消息的人,联盟大学古文化学院院长李应微却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马上安排了与那名叫做索狄娅的女学员的再次会面,理由是指导毕业论文。 同样的时间,同一家茶餐厅,李应微开门见山对着这位明显精心整理过着装的学员道:“索狄娅,我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索狄娅微笑着按紧了花费不少钱打印出来的毕业论文,意图明显地往前推了推:“老师,如您所料,投放名单里的确有您外甥的名字,李望乡,对吧?他是在十一年前被强制性剥离意识并且投放入那个游戏世界的。” 李应微的左手小拇指明显颤抖了一下,他的呼吸频率有一刹那的乱套,但是很快便调整过来。 “索狄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够知道这些事?” 女学员笑着耸了耸肩:“我已经达成了肉体的圆满,想要追寻精神世界的进一步塑造,老师,这就是我唯一能告诉您的了。” 李应微沉默着把那份毕业论文收到随身携带的亚麻色纸袋里,又掏出另一份文件重新放到了桌面上。 索狄娅笑眯眯地把一个小型芯片塞到李应微手心,与此同时她微微起身十分恭敬地双手接过了这份文件。也许在监控的那一方看来,两个人只不过做了个有关学术的交易,这在当下的世界实在是再常见不过。 李应微道:“主审官是我,你放心。” 索狄娅点头,然后起身告辞,李应微也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芯片里到底藏了什么玄机,与女学员分别后,他匆匆来到一个黑暗的地下室。 他的孙子就住在这里,过着暗无天日却逍遥自在的智能网生活。 这个芯片最安全的去处,李应微想,也许就是在这小小的地下十平米。 摸黑走到走廊尽头,李应微微微一顿,接着不急不缓地扣了三下木门。 门开了,从里头伸出来一个银色的机械手。 然后是一个银色的机械头颅,空荡荡的,唯一可以供能的只有一个有力搏动着的黑色方块。 这就是李应微三十年前在尔巴浮无人精神病院爆炸案中抢救回来的孙子。 第一百零七章 黑白默片 第一百零七章:黑白默片 木门半开着,那个外表像是非人类异种的生命体悄无声息地如同影子缩回十平米的黑暗之所,被带出的热风裹着肉类腐烂的气味,荡漾在没有枷锁的散漫自由里,贪婪地吸纳着李应微身上那些从地表上带下来的新鲜空气。 “望嘉,让它们回去。”李应微僵硬地站在门外低声说,眼里带着痛苦的恳求意味。那些缠绕着他身躯的热风们,实际上是他这个死而复生的孙子创造出来的零世界产物——可以将存在变为不存在的活物。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应微还以为他的孙子因为遭受的打击过重而精神失常了。但是就在他慌忙请来顶尖心理医生后,李望嘉当场直接操控热风把这个活人给吞噬了,为此李应微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费力抹平一位在心理学界极为重要的专家消失后各类媒体对他的各种流言骚扰与攻讦。 李应微听着木门内一声清脆的敲击铜钟的声响,随即觉得周遭一冷,看不见的压迫感消失了。热风们听话地离开了李应微,钻回到木门内。 虽然知道孙子并不会真的害他,可李应微还是吓得心脏怦怦直跳,这是源于对未知的本能恐惧,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创造出这么恐怖的东西。 “说。”李望嘉的本体——机械脑吊在极高的玻璃天花板上,他操控着两只巨大的机械手把木门轻轻带上,然后指挥着那个刚刚出现过的小型机械脑从远端平行移动到李应微面前。 “我找到李望乡了,你的表哥,我记得你一直很想再一次见到他。” 李望嘉,那个悬挂在空中的巨大机械脑发出毫无感情的一声笑:“哦。” 李应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是因为激动:“你知道吗?你差点就和他一样了!他被关在了那个鬼世界里!整整十一年!十一年!望嘉......你应该庆幸你还活着。” “您高兴就好。”李望嘉收回了两只机械手,开始启动降温程序,人造的笨重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天花板,看起来像个规规矩矩的巨型玩具。热风们回到金属牢笼里,跟随着主人一起进入休眠状态。 李应微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天花板,眼里聚集起酸涩的苦意,一张老脸耷拉下来,破皮的嘴唇微微渗出点血珠,但很快就被舔回肚子里去。他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去轻声细语地,带着深深的恨意开口:“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痛苦吗?!” 可惜一盏灯都没有的十平米地下室在失去了主人自身的光热提供后,清冷寂静的像个百年未被探寻到遗迹的坟场。李应微这点呜咽在饱含着悲鸣的黑暗里头显得十分的微不足道。 他忽的记起小孙子手术后醒过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爱我的人总是以为让我活着就是对我好,却不考虑除了心跳之外我的所有需求,仿佛我生来就是没有情绪的无知无觉生命体。” 李应微吸了一下鼻子,低头的那一刹那老态毕露,眼神也晦暗不明起来:“这个芯片里头,可能有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记得打开看看。如果你真的想为你的父母报仇的话。” 把东西搁在靠近木门的摇篮里,李应微直起身来等待了一会儿,机械脑没有回应他,但是他一定在倾听着。这是多年以来爷孙俩唯一保持着的可怜默契了。 李望嘉没动,一直保持着静止的姿态,想象着此时应当出现在房间里的冰冷气息,但是又一次失败了。他好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些基础生命体征了,永远保持清醒的滋味异常难熬,永生在他李望嘉身上成为了终生监禁的别称。 木门咔哒一声落了锁,比真实年龄看起来还要老上二十岁的爷爷走了,留下了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可疑芯片。 试一试需要代价,结果可能是些许轻微能量的流失,也可能是病毒入侵后而变得混沌的意识。但是无论是什么结果,李望嘉都不在乎。自从身躯被炸碎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为自己而活的欲望追求了,他余生的意义就只有解开真相揭露阴谋,早点解放沉重的机械身躯。 “能坚持到这里很不容易。”李望嘉心里告诉自己,然后重启机械手用小小的金属指甲片舀起了那个小芯片,没有半点犹豫地插入了机械脑壳核心空位中。做工很规矩的芯片,与他的模拟二号刚好适配。 也许这又是一个没有被人察觉到的阴谋? 李望嘉把散发的思绪收回来,开始探索起这个芯片,这里面只包含着一个极为简单的小程序,没有密码的掩盖,门就敞开着立在那里,坦坦荡荡又显得危险无比。 李望嘉没有害怕,但是却停下了进度。一股叫做后悔的情绪开始作祟,他意识到,也许应该和爷爷好好谈一谈的,这样他就不会对预测中即将发生的一切抱着茫然的情绪。芯片里面如果有极为重要的信息,一旦错过就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毕竟除了爆炸案和表哥的失踪,他对整个阴谋一无所知。李应微也从来不向他提起。 “复制芯片内容,一定要在可能发生的芯片自毁之前复制里面全部的内容。” 李望嘉给机械身躯下达完毕指令后,立刻进入了芯片程序里,迎接他的不是能量的损失,也不是可怕的病毒,而是一部简简单单的由古早人类发明的黑白默片电影。 出品人的名字叫做贺栖松,那个创神研究所的所长。 李望嘉的意识静默了下来,呆在那里观看着这部难得一见的记录电影。 说是记录电影,因为李望嘉在里面看到了他的面孔,稚嫩的一张小脸埋在母亲的臂弯中沉沉睡着,那时他只有八岁,生命中完全不见半点三十年后的阴霾。 但是却又看见了当时并不在现场的表哥李望乡的面孔。这并不完全贴合现实,所以只能被他叫做略带虚构成分的记录电影。 母亲笑得很甜,她依靠在高大健壮的丈夫怀里,幼年李望嘉依靠在母亲怀里。 那是三十年前的夏天,尔巴浮的雪还没有厚到能把人淹没的程度,他们到尔巴浮无人精神病院去接病愈的奶奶出院。 第一百零八章 在变成瓦砾之前 第一百零八章:在变成瓦砾之前 黑白默片一帧一帧闪过,每个人的脸都在电影里被放大,五官清晰可见,和后来模糊的肉沫一点都不像。 李望嘉想,他很久没有去审视过这段黑色的回忆了。 不是不想,而是每当要主动去探寻过去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珠在刹那间就好似变成了灰色的玻璃球,令三十年前的世界在他印象中变得模糊不清又诡异扭曲。 可以说,他这些年藏在心里而不能外道的诸类情绪比当代史学家写的辉煌时代回忆录还要复杂悲戚那么几分。 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出现在荧幕上,她披着波浪卷发,手持酒杯站在海岸边。 尔巴浮这座城市很奇怪,虽然终年由冰雪覆盖着,可城北尽头却有一片热腾腾的温泉海,只可惜城市规划不当,因为靠近无人精神病院而招揽不到更多的游客,但每年会有固定的富人家庭——一般都是家里边有人在这个医院养病的,选择来这边度假。 李望嘉见过这个女人,她就是其中一个富人家庭的少奶奶,她的小女儿患了精神分裂症,和李望嘉的奶奶只有一墙之隔。 好像是姓敬吧......时间很久远了,李望嘉也记不清了,他没有继续折磨自己并不怎么好的记忆力。 这时那个默片突然插进来一句旁白,把李望嘉吓了一大跳。 “尔巴浮是个好地方,她有皑皑白雪,巍巍高山,茫茫温泉海,还有层层叠叠的针叶林。” 那是个很老的声音,每说一个字都要拖很颤又很长的腔,似乎牙牙学语的婴儿,又像濒死的重病老人,讲起话来特别困难费劲。 “就像一个看上去冷若冰霜的姑娘,胸腔却为心上人澎湃着热潮,藏在心底的滚烫爱恋只给有情人抚摸品尝。” 电影里切换了画面,海波消失了,一个矮小的机器人端着一个放着药片和水杯的盘子滑进李望嘉奶奶的病房。 奶奶穿着紫灰色的衬衫,黑色的直筒裤没有一丝褶皱,银色的齐肩短发往后梳,看着特别精神干练。她坐在床的边沿,微笑地看着小机器人,神情里很是恭敬。 李望嘉突然想起来奶奶患的也是精神分裂症,更确切的说,她患的是卡普格拉妄想症,认为现实里的一切都被陌生的事物替代了。她不认得自己的丈夫,不认得自己的儿女,甚至于她照片里的父母。 他们不得已送她去治疗,但这一点并不足以成为一切事情的开端,第二人格的出现才是。 第二人格杀死了医生。 荧幕里出现了大片黑暗,李望嘉看见奶奶不紧不慢地拆解着小机器人,她的十指灵活的翻飞着,眼神里透出七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极端冷静。 “但是这个好姑娘却即将被我毁掉。” 老人痛苦地表露着听起来十分怪异的内心独白。李望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三十年前的爆炸案。 奶奶停止了拆解,她从小机器人体内取出一个圆球,踢了踢满地的零部件,然后把圆球放到窗台上,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十叩拜。 “可惜,所幸,实验基地终于还是建起来了。” 猛烈的光波自圆球体内炸开,穿着紫色衬衣的奶奶仍旧跪拜着,仿佛等待的就是爆炸的那一刻。 荧幕被白色覆盖,瞬间消失在了这个纯白的芯片空间里。 咚—— 一个圆球落下,咕噜噜滚到地上。 李望嘉精神紧绷,抽离意识,马上退出了芯片程序模拟。 热风们还安静地呆在金属牢笼里,地下室没有任何声响,李望嘉操控着机械手把芯片取出,然后第一次主动联系了爷爷。 他必须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这部默片的开头为什么会出现贺栖松的名字? 创神研究所与三十年前的爆炸案一定脱不了干系! 咚—— 一个圆球从空中落下,咕噜噜滚落地面。 机械手猛地往后一缩,呆滞在原地。 ...... “索狄娅是我教过的最出色的学生,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完全能超越我成为古文化研究领域的更为卓越的学者。” 台上,李应微站在红毯上激情澎湃地高声演讲着,站在他一旁戴红围巾的女学员一脸羞涩。 一个坐在观众席最后头的妇人笑了笑,对着身边的丈夫摇了摇头:“李应微居然也会说这种假话。” 丈夫的神情有些伤感,笑着回忆道:“他会的,只不过上一次讲这种假话,已经是三十年前求我给他孙子做意识抽离手术的时候了。” 演讲结束,掌声渐起,李应微带着索狄娅下台,没有了灯光的照耀,半明半暗中逐渐缩小的背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萧索。 丈夫盯着那个角落,然后拍拍妻子的手背移开了视线,安静地等待下一个上台演讲的人。 ...... 四面八方的水缠紧四肢,钻入五官,李望嘉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人把他捞出水面扔到了十分坚硬的地面上,虽然瞬间来袭的疼痛感足以令一个正常人发疯,混沌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在这种久违的知觉中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 “小疯子。”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李望嘉泪眼模糊望着声源问:“我,死了吗?” 那道声音的主人嗤笑了一声,李望嘉隐约看见两只白鹤从远处飞落在他身侧,收翅抖落的雨露洒在他脸上。 男人打了个酒嗝:“小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 李望嘉无意识用手擦着令视线模糊的眼泪,他睁大眼睛努力望着这个世界,男人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收着鱼线,两只白鹤好奇地围着一个装满鲫鱼的小鱼篓。 环视间,一件布衣裳忽然间盖过李望嘉的头:“把湿衣服换换,染了风寒我可要丢你回去喂鱼。” 李望嘉扯下衣裳,却停顿道:“我为什么......” 男人从鱼钩上取下又一条鲫鱼:“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望嘉直起上身向远处眺望,徐风吹拂之下,万顷碧波温柔环绕着鱼群,无数的似泼墨画出的远山绵延到更远的远方,像极了女子眉上细长的青灰色淡影。 “这里是哪里?” 披头散发的男人专心致志在鱼篓里翻动着垂死挣扎的鱼,漫不经心回道:“轻舟山,牡丹溪。” 李望嘉一脸迷惑,男人叹道:“可惜,孩子给淹傻了。” 第一章 野人 任何种族都曾幻想过,若是时间倒退一万六千五百年,轻舟界的光景会是如何。 贺洞仙当然也幻想过,可惜现实与她的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蹲在草丛里,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连她头顶婆娑的树影都能够成为历史回廊里弥足珍贵的一笔。 “这里是哪里?”黑裙女孩靠在贺洞仙身上,十几年没有走过路的双脚此时无力地平放在泥地里。 “大概还是在轻舟界吧。”贺洞仙不确定回答道,“你......” 黑裙女孩打断她道:“我叫阿土。” “阿土。”贺洞仙叫完心里一阵惆怅,“把你带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阿土道:“那你让我吊在墙上就好意思了?我倒是喜欢现在的处境。” 冷月被乌云侵吞,一呼一吸间的湿气加重了。 贺洞仙想了想,把阿土背起来,道:“我们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一躲。” 在此之前,她们两个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又同时看到了夜空,茂盛的野草刮擦着稚嫩的身躯,在两个人身上留下浅浅的刀痕。 阿土环顾四周:“能躲到哪里去?” 虽然她们两个并不高,但是阿土趴在贺洞仙背上足以看清方圆一里之内都是平坦的草地,想要一个安全的住所还得继续往外走。 贺洞仙停止了踩草的步伐,她“嘘”一声,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着每一道响动。 阿土伏下头来,乖巧地窝在贺洞仙的脖颈里不发出一点声响。 贺洞仙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说完她慢慢趴下,野草被她压弯。阿土滚进了她的怀里。 虽说贺洞仙在修炼一事上并不怎么在行,但是听力方面绝对是异于常人的。在两人藏匿好后,打南边来了一个骑老虎的野人,贺洞仙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在骂着什么,但他口中吐出的字眼却是方言和官话夹杂着的,一时间让不熟悉方言的贺洞仙无从辨别来历。 说他是野人,是因为这人下半身只围着绿色的芭蕉叶,上半身则豪放地暴露在冷月高空的注视下,一头极短的卷发反射着油光,贺洞仙眼尖还能瞧见里面几只虫子在那野人头顶爬来爬往。 贺洞仙极为小心翼翼地按住阿土,屏息着把侧脸贴到泥地里,期间没有弄出一点杂音。 但是那野人却是比她更厉害,一双眼鹰似的,无视尖锐的草刺,几大步就迈过来一脚踹翻一个,两个小姑娘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们的双手就被负到背后用结实的草绳扎了起来。野人怕她俩不老实,上去又是一人往肚子里冲一拳,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他只把这两个穿着打扮古怪异常的人当做敌对部落的间谍处理。 “两个鬼人,今晚真是收获不小!”野人的声音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很洪亮,但是对于十分靠近他的贺洞仙却是一个难以忍受的折磨。 灵敏的听力代表着无法拒绝任何声音的传播,贺洞仙昏头涨脑的呆在原地。阿土的双脚还是没有力气,她只能可怜兮兮地跪坐在地上,抱着贺洞仙有些发抖的身体开始哭。 “哭什么哭!”野人怒吼一声,阿土憋着眼泪不敢动,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一瞧却又是让那野人火气更大了。 “你们这些鬼人,良家女不当,偏要去伺候那些腌臜玩意儿,你哭得该!再哭!哭得越大声越好,越心酸越好!让孩子们都出来瞧瞧,当鬼人原来是这幅样子!那样再就不会有无辜的孩子受魔鬼的诱骗而失踪了。” 被野人踢了一脚的肩膀开始发麻,酸胀感一齐涌上,贺洞仙皱紧眉头,也心烦意乱吼道:“我们不是鬼人!你眼瞎了?!” 她这一嗓子带着火灵根的暴虐与威压,压得野人的气势矮了几分,身为坐骑的大老虎不甘示弱,也跟着吼叫,希望能帮主人撑起场子。 “吵什么!孩子们都被吓到了!”带着威严感的苍老声音插入其中,贺洞仙和阿土一并望过去,那是个全身都覆盖着叶子的小老头,蒜头鼻小眼睛,只比十岁的贺洞仙高出半张脸。 野人挠了挠头皮,一只虫子被不经意间被甩到贺洞仙脚边,她不动声色往外挪了两步。野人立马怒目圆睁:“族长,这两个鬼人想跑!” 小老头用他的木棍顶了顶男子的腰,恨铁不成钢骂道:“鬼人鬼人,你就知道鬼人,你看看,两个好好的孩子被你打成什么样子了!” 野人梗着脖子犟道:“族长!她们两个衣着如此奇怪暴露,深更半夜有家不回反而在我们的领地游游荡荡,一看就是想趁我们熟睡之后偷偷拐走孩子们!” 贺洞仙没好气道:“那您的衣着就够遮掩全身了呢,您也不深更半夜游游荡荡。况且,我们本来就是无家可归才误入此地的,您要是肯把我们放了,我们绝对离您的领地远远的。” 野人道:“我是男人!暴露的衣着能够表示我的雄壮!你说你们无家可归!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来!” 族长老头怒喝道:“二楞头,你给我住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理取闹了?!” 野人突然沉默下来,恨恨地看了族长老头一眼,然后扭头几步翻身骑上白虎,一声招呼都不打便飞快奔远了。 阿土问道:“您是族长?那您可否收留我们姐妹二人一晚,等明日我们便离开此处,绝不多扰。” 族长老头忧心忡忡地望着野人骑老虎离开的放向,担心儿子安危的同时却也是一字不落的把阿土的请求之语听了进去。 “小事一桩,两位请跟我来吧。” 贺洞仙好奇问道:“族长为什么如此放心,如果我们真的是鬼人呢?” 老族长叹了口气道:“就这偏不拉几的地方,别说鬼人了,我从小到大连鬼人拉过的屎都没见过。” 贺洞仙被噎了一句,不愧是一族之长,说起话来斩钉截铁通俗易懂。 族长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俩想问我那龟儿子的事,他那个暴脾气,你们一定给打疼了吧。不过这次倒是没下重手,你们居然还能活着跟我说话。” 第二章 十二部族 贺洞仙与阿土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俱是一惊,没想到刚刚她们两个竟不知不觉中在黄泉路口转了一遭。 “那位哥哥打死过很多人吗?” 老族长没有直面回答贺洞仙的问题,他的措辞十分含糊:“他也是好心办坏事,性子太直了些......你们还是仔细避着他走,这样总没事的。” 毫无遮拦的平原上有冷风在吹拂,野草们被吹得挺起腰来,草刺划拉着细皮嫩肉的两个小姑娘,没有半点对于孩童的怜悯。贺洞仙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冷风,这利草,还是老族长对于杀人犯的偏袒。 阿土趴在贺洞仙背上,两条细腿柔软无力地在地上被拖行着。她虽然过去的一半人生都在墙壁上度过,但是却怪异的比贺洞仙高出半个头,和老族长要一般高。 她眯了眯酸涩的眼,问道:“走出这草原要花多少个时辰?” 贺洞仙关心道:“阿土困了吗?要不你先将就着睡一会。”说罢她往上托了托阿土的身躯。 阿土摇头,表示自己还能保持清醒。老族长笑道:“我们十二部族的领地就在前头,两位忍一忍,顶多再走百步,已经很近了。” 贺洞仙惊奇道:“这茫茫草原,周围可是没有一个建筑啊,族长这话怎讲?莫不是你们的领地建在地下不成?” 她想起了西陆的天命同盟地宫,也是建在地底的,唯一的不同点就是前者的地宫上方是有乱石堆作为地标的,而这里则除了草一无所有,荒无人烟的景象一览无余。 老族长微笑着点头,他举起两只手比了个大小,言语和行为中带着无法掩饰的骄傲:“小姑娘可猜对了,草原上群狼环伺,狐虎结群,哪儿比得上住在地下安稳,这群畜牲还是赢不了我们人的。” 正说着,老族长停了下来,他用拐杖轻轻敲击着一块草皮,很有规律的十二下,却是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贺洞仙感叹道:“做族长还要这么好的记忆力啊,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地方,没想到就是全族的藏身之所。” 阿土抬起飘忽的眼神望了周围一圈,而后轻声道:“这里是月亮的正下方。” 贺洞仙疑惑地蹙眉,月亮还能出现在正上方?她仰头看了一眼天幕,一轮暗黄的冷月正悬挂在她头顶,与她的躯体形成一条笔直的线。 愣了一下,贺洞仙驮着阿土往后退了一步看看,有又往前一步看看,月亮仍旧飘在远空。最后反反复复试验好几次,她才确定刚刚三个人站的那个位置是极为特殊的一个障眼法圈子。 “真神奇。”贺洞仙看着老族长的背影喃喃了一句。 阿土失笑道:“这不就是你们这些修真者常说的阵法吗?” 贺洞仙反驳道:“我只能算半个,而且这个阵法完全没有灵力波动,所以说很神奇啊。能做到掩盖住灵力波动的,想想就是很恐怖的强者。” 两人吵闹间,老族长若有所思地飞快瞥了她们一眼,他握着拐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小小的盘算。 轰的一声,地门开启了,在两个小孩受惊的眼神下,三步远的草皮缓缓被拉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方形洞口来,洞口处有一道往里走的阶梯,不是木头搭的,也不是黄土浇的,而是硬生生不知从哪里运了坚硬的白绿两色玉石堆磨制成的。 贺洞仙暗自推测,这十二部族一定很强大。因为一个连衣食都无法解决的人是不会有闲工夫去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这个道理放到这十二部族身上同样适用。 老族长边下阶梯边敲击着左边的石壁,被引路的两人便惊讶地发现点点白色荧光从玉石墙壁里浮出,显现出了精美绝伦的令人赞叹的一幅幅壁画。与此同时这些壁画又照亮了创造壁画者的子子孙孙所要前行的路。 “我是开木部族的族长,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开木长,我们部族物资丰富,人口比较少,所以空出来的地方比较大,你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明天我会吩咐人来叫你们吃饭。” 开木部族的老族长认真和贺洞仙和阿土叮嘱着,末了还添了一句:“隔壁开火部族的人比较吵闹,性格顽劣,若是半夜有人敲门,不要理会。对方要是想破门而入,你们千万要死死抵住,抵不住便大声叫唤,开木部族绝对会保护好尊贵的客人,保护你们不受侵犯。” 贺洞仙又打了个寒颤,说实在的,每次听这位老族长讲话她都止不住内心害怕的情绪。阿土已经趴在她背上睡着了,晚上真要出点什么事情,她一个人恐怕应付不过来。 贺洞仙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开木长,心事重重地奋力把玉石大门推回去,插了销,便重新走回石床旁边把稻草铺好,推着阿土翻身到厚厚的草堆上,最后自己才脱了鞋子躺在最外头,头一遭清醒无比地感受着没有枕头的不适滋味。 她叹了口气,翻山趴在石床上,手指点点墙壁,摩挲着浮在玉石壁上细润奶色荧光,却怎么也只能感受到冰凉的触感。 阿梦里呓语着,皱着眉把脸塞进草堆里。贺洞仙迟疑了一会,然后学着刚刚开木部族老族长在阶梯里敲击墙壁的动作,敲击声三长两短,但是却失败了。 她又注入了一点木属性的灵力试了一次,这次倒是成功了。 “没想到看着这么破落的部族,却藏有不输于轻舟界灵宗的建造大师的能工巧匠呢。” 黑暗中,贺洞仙打着哈欠仰面平躺着,而后双手交叠在小腹,两只眼睛准备闭上了。 就在此时,对于老族长那番奇怪的话,贺洞仙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几乎就是在异常响动响起的同一时刻,贺洞仙警觉地在床上坐起,点了两簇火在双肩,然后屏息,双目炯炯有神地死死盯着微微颤抖的石门。 门外传来野兽的嘶吼,这难道就是老族长说的“比较吵闹,性格顽劣”的开火部族的人吗?贺洞仙可不信,开木长一定是隐瞒了什么,虽说作为一个外人不能过问别人的私事,但是面对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处境,她觉得事后一定有必要好好问一问那位老族长。 贺洞仙深吸一口气,给阿土下了个保护阵法,然后缓步向石门方向走去。 第三章 雷云兽 石床上的阿土睡得正香。淡淡的药香盘桓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一呼一吸的声音都异常明显。 贺洞仙放轻脚步,侧耳俯身趴在石门上,仔细推敲着外面令人胆寒的巨吼到底是由什么怪物发出来的。这肯定是由十二部族豢养的一种猛兽,根据之前开木部族老族长的话来看,这猛兽一到晚上就会被放出来,并且会伤人。 老族长说过,一旦不能阻止异常情况的发生就立刻喊他,难道说这猛兽有过入侵伤人的先例吗?再者,如果只需要一嗓子就能够把老族长唤来的话,为什么猛兽的吼声如此之大老族长都没有赶过来?非要等人求救才能采取实际行动吗? 此事疑点重重,贺洞仙一遍忖度着老族长那番话的用意,一遍上下摸索了石门,最后发觉在石门的最上端留有一道小孩无名指一般宽的空隙,可供人暗中观察外面的情况。 贺洞仙抓了抓头发,石门很高,那道空隙几乎靠近顶端。她对土灵力的掌控并不娴熟,所以用土灵力拔高土堆必然会发出较重的响动,到时候引来那猛兽的注意就会很麻烦。 正在贺洞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时,门口那兽鸣突然就消失了,躁动的气流一下子跌入冷凝的黑暗中。对于未知的恐慌,贺洞仙的身体有些发凉。她摄手摄脚走回石床,然后熄了双肩的火焰,等完全躺在阿土身边了,她还惦记着那猛兽到底是何模样。 当年,在被绑到灵照大狱之前,贺洞仙和那些被绑来的老妇幼女一起呆在昏暗的船舱里。那时候她透过那半开的食窗,就能听到与此时此刻一模一样的吼叫声,以及漂亮的紫金色直立毛发。 那些人把它叫做雷云兽。但是贺洞仙从未见过它的全貌,也没有见到门外的猛兽是何模样,所以不敢确定门外到底是不是那浑身带电的雷云兽。 睡意涌上来,贺洞仙打了个哈欠,正想靠着阿土就睡过去,翻身间房间里突然被投射一方光亮,阴影从光亮上闪过。她保持翻身不动的姿势侧躺了许久,然后再重新翻回去,在此期间光亮一直没有消失。 贺洞仙往光源处一看,紫光翻动,巨兽的两只眼睛透过那空隙往房间里瞧,恶意似乎要化为实质性的刀剑劈砍到贺洞仙身上来。 几乎是在瞬间,贺洞仙就平躺着揪过一撮稻草盖在眼睛上,仿佛这般门口那只能猛兽就发现不了她。 “停下吧。” 一个年轻的声音把贺洞仙从恐惧中拯救出来。 蒙在稻草之下的一双眼为了躲避光线扎眼的情况而紧紧闭合,即使是这一道声音的出现也没有让贺洞仙重新把眼睛睁开。 但是贺洞仙没有放松警惕,她操控着极为轻缓的呼吸,分析观测周围的任何一点响动。她的听觉很是灵敏,能清楚地听到十米开外的细碎交谈声。 这时老族长的声音出现在外头。 “看样子那两个小丫头睡死过去了。” 那年轻的男声回答道:“本来以为雷云兽能像往常一样饱餐一顿的。” 老族长没有说话,代替他出现的是铁链摇摆的声音。那铁链在地上摩擦了好一阵,似乎是雷云兽服软了,老族长才继续说道: “我看那黄皮丫头好像是会排盘的样子。” 年轻男声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老族长不紧不慢道:“方才我带那两人进咱们地盘之前,那白皮丫头看出来咱们这儿被人排过盘,言语中透露出那黄皮的明明会排盘却看不出这里的玄机的嘲弄意思。” “所以你就违反规定把晚上会出现雷云兽出来觅食的情况告诉了那个丫头?” 老族长道:“我可没有这么干,你别胡说。她们明天一早就走,我是在劝你别错过这个机会。” 年轻男声冷笑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操心操心你那二愣子儿子,跟我装什么。那两人有你开木部落的排盘天赋?” 老族长没有应声,大概就是默认。 交谈声伴随着脚步声与铁链拖拉声慢慢淡去,贺洞仙把脸上的稻草弄开,看了一眼右侧熟睡的阿土,又看了看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原来老族长那番话是想在雷云兽口中救下她们。 那个年轻男声的主人应该是另一个部族的族长,要不然不可能用这种语气和开木部族的族长说话。 开木部族的天赋,排盘,换贺洞仙听得懂的说法就是,老族长觉得她具有使用木灵力设置阵法的能力,所以想留下她们两个。为了部族发展还是什么其他重要的事? 总而言之,一个部族的族长是绝不会轻易为了两个小丫头而和另一个部族族长起冲突的。所以就目前来看,她们二人有渴求人才的开木部族族长护着,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还是要小心防范那个雷云兽的主人,他听上去很不好说话。 捋清楚利害关系,贺洞仙也感到精疲力竭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立刻陷入了沉沉的深眠之中。 但是看似警觉的贺洞仙仿佛在一开始就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房间里的药香从何而来? 石床和稻草都是干燥的木头屑味,石门不过离石床两米距离。倘若贺洞仙肯借着当时肩上的火光细细打量这狭小的休息空间,她必定会发现这里除了石床和稻草一无所有。 两人背靠背躺在一起,铺满稻草的石床此时仍有较大的空位。两道呼吸交错在一起,睡梦中的她们不知道这平静的黑暗中有多少人人犹犹豫豫间在脑海中下过无数次杀机。 石门的那道空隙闪过微光,有人拿着火把在巡逻,换作往常,这个人则是专门出来收尸的。 “怪了。” 收尸人举着火把走远。狭窄的房间里,从墙壁之中飘散出来的药香在逼仄的空间中慢慢扩散,它们随着微光的消失又重新融入黑暗。 阿土仍然睡得很香,只不过这时她旁边多了一个睡得也很香的贺洞仙。 第四章 二愣子 等到贺洞仙走出房门已是午时,阿土先她一步醒过来,两人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都没有意识到外边的太阳已经天空升到正中了。 “我昨晚睡得很好。”阿土没由来说了这么一句。 贺洞仙接道:“我也是。” “这是我十二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但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昨晚是和衣而睡,阿土一边说一边起身,她把身上的稻草拨干净,直起身来从贺洞仙脚踝处越过,没穿鞋子的双脚直接就触碰到冰凉的地面,令她颤抖着打了个哆嗦。 贺洞仙没有立刻起身,她看着阿土俯身穿鞋子,道:“老族长想让我们留在这儿,他认为我会阵法,这对于他的部族极为有益。” “我猜你昨晚一定经历了一些比较奇特的事情。” 贺洞仙笑笑默认了:“你能走路了?” 她看着不需要弯腰扶着石床就能够站立在地面的阿土发出惊叹。 阿土道:“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够发现呢,不过也不迟。快起来吧,我们还得接着赶路。” 贺洞仙明白了,她点点头心里也有了打算。阿土的意思是这里不是一个好去处,人多的地方纷争一定也多。再者,她一定想起了昨晚那个暴力的野人,那一踢一拳到现在都让贺洞仙的身上隐隐作痛,更何况身子骨本来就虚弱的阿土? 石门的插销被拔开,贺洞仙也能十分利索地穿好鞋子奔到阿土身边。 谁知一开门看到的就是老族长和那个野人的面孔。 贺洞仙把脑袋探出动作突然变得僵硬的阿土的后背,看见这两人后,她也是和阿土一样,神情怔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打招呼。 “老族长这么早守在这里做什么?您不忙吗?” 开木长笑道:“二位昨晚睡得一定很好,这都日上三竿了。二位是我带过来的客人,我自然是担心你们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石门又打不开,只好亲自守在这儿等。” 贺洞仙也跟着笑了笑,眼睛却是瞟向那换了一身行头的野人,他和他父亲一样都穿上了用麻绳和树叶编织而成的叶子装。 哪儿有拉着儿子一起等的,这妥妥是来赔罪的,目的就是为了争取获得她们两个的信任,好进一步展开布局让无家可归的两个小姑娘心甘情愿留在这十二部族地下宫。 老族长自然是注意到了贺洞仙的目光,他十分和蔼地朝身边垂着头的儿子笑道:“二愣子,给这两个小姑娘赔罪,你下次可别再看错了,要打就去打鬼人,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昨夜气焰嚣张的野人此时表现的唯唯诺诺,他点头如捣蒜,态度十分诚恳,就是始终不愿意抬起头与贺洞仙和阿土正面对视。 贺洞仙心里不禁有些发笑,没准这时候野人脸上黑得跟锅底一样。强扭的瓜不甜,强制道歉的行为也不会对犯罪者起到真正的约束。 “二位吃了饭再走吧。”老族长如是说道。 贺洞仙扭头无声询问阿土,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免费的午饭,哪有不蹭的道理。要知道,她们两个人身上连一文钱都凑不出来。而且没有足够的体力她们绝对走不出这片广袤的草原。 但是到了饭桌上她俩才发现,这顿饭很显然是填不饱她们的肚子的。 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巨大的石桌上摆满了色泽诱人的菜肴,却无一例外都是蔬菜和水果。 贺洞仙举着筷子有些发愣,阿土倒是吃得很高兴,这是她摘掉锁链后的第一顿饭,油腻会使她剧烈肚痛加腹泻,清淡的饮食正好能够调理她的身体。 她们是和开木部族的族人们一起进食的,房间里摆满了桌子,贺洞仙所在的这一桌在房间的东北角,老族长就坐在她的左侧。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贺洞仙漫不经心回道:“叫我阿贺就行,那位是阿土。” 老族长若有所思咂摸着两个人的名字,道:“阿鹤?阿土?我知道了——阿鹤怎么不吃?” 贺洞仙有些困倦摇了摇头:“许是饿惨了,一时间却是失去了饥饿感。” 老族长很热心,他指着贺洞仙面前那叠盛放着黄色果肉的石盘说道:“消病果,你尝尝,我们开木部族的族人都靠这个治病。” 贺洞仙盯着那泛着水光的黄红色果肉,迟疑道:“这可是能治病的果子,族长却把它拿出来当做一道菜,如此高的待遇,我们两个小孩子怎么受的起?” 她环顾四周飞快扫了扫别的石桌,确认了这叠水果盘是老族长特地拿出来给她们的。除了她们这一桌,其余地方皆是看不见有这道菜。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怕自己辜负了您的好意。”阿土抓起一个芋头啃了一口。 老族长犹犹豫豫看了眼四周,摆动着他的筷子道:“我昨晚留意了一下,二位对排盘似乎很熟悉?我实在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二位肯不肯答应?” 贺洞仙终于舍得夹起一根青菜,她道:“这要看是什么事情。” 老族长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四周,低声朝贺洞仙道:“我想请你们帮我儿子看看,他是不是被人给排盘了。” 贺洞仙咬着筷子道:“此话怎讲?” 老族长道:“二愣子他开始寻找传说中的鬼人,并且言语疯癫。迄今为止,他已经杀了不少人了,要不是我还活着,十二部族的唾沫已经要把他给淹死了。” 阿土抬头瞅了瞅面容平静的野人道:“看不出来。” 老族长神情突然变得激动:“每到夜晚他就会犯病,无论我怎么把他关住,他总能找到办法逃出来,并且在草原上游荡,找到落单的人就杀掉。昨晚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恐怕他手里又要多两条命。” 贺洞仙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身上突然起来的鸡皮疙瘩,心想,她们昨晚的确差点成为别人手里的冤魂。 老族长几近哀求道:“二位一定是懂行的,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儿子好不好?” 阿土道:“我们两个小孩子,族长也不怕病急乱投医。” 第五章 排盘 老族长对阿土的话不甚在意,他苦涩地笑了笑,眼神中透出别的意味来:“病急乱投医又如何,总是治过了,好让我死心。” 阿土被逗笑了,她挑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我明白了。” 贺洞仙看着两个人打哑迷,无奈道:“老族长是否可以讲一讲排盘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实在的,不是我们不想帮,其实对于排盘我们一无所知。” 老族长瞪大了双眼,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个小姑娘没有立刻答应帮助他是因为她们两个根本没有不知道排盘是什么东西。 “排盘,怎么说,我也只知道个大概,但是用我可以理解的话讲,意思就是万事万物本在棋盘之中,倘若某人某事陷入死局,排盘者能够重新布局棋盘,以达到帮助他人脱离困境的目的。” 贺洞仙想了想,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那十二部族地宫的入口,隐匿于草丛之下难以被发现,也是被人排过盘吗?” 排盘听着蛮新鲜,细细深究好像比阵法之术还要深奥。 老族长点头:“是的。十二部族祖上有一位天生的排盘者,他拨调视线,在入口周围重新排盘,花费十年时间终于成功设下了一个迷障。” 阿土停下咀嚼的动作,有些茫然地抬头:“拨调?视线?” “老祖宗解释道,人可以看见的画面是由密密麻麻的可以看见的线整合而成,他把这种线叫做视线。排盘者修炼到一定程度就能看到这种视线。” 贺洞仙突然觉得身子有些发麻,她望着周围流动的景物,仿佛能从一帧帧不可定格的画面里看到交错重叠的线条一样,这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人身上有线条吗?排盘者是否能拨调某个人身上的线,在不知不觉中杀死这个人,最终在被拨调过视线的这具躯体中,活过来的是否就是另外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 老族长道:“阿鹤在想什么?我能感觉出来你的恐惧。也许你和我在想的是同一件事。如果二愣子真的被人排盘了,那么这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可能会被排盘。假使他有这个能力,且无比耐心。” 阿土握住贺洞仙冰凉的手,面朝老族长问道:“您如何确认您的儿子被排盘了?” 老族长道:“我不确认。我只是猜想。二愣子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活动,我想不出什么原因能让他性情大变。” 贺洞仙与阿土一齐看着冷冷淡淡一直咀嚼食物的野人,面上皆是惊奇。 “不必惊奇,他白天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他原来是个傻子。” 老族长的面上流露出几分痛苦。 “我宁愿他一辈子做个傻子,也不愿意看他残害自己的同胞,甚至把刀捅到我的身上来!” 从老族长透露出的信息,贺洞仙大致上可以拼凑出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故事。 一个傻子突然不傻了,却是变成了残害同胞甚至妄图弑父的杀人魔,这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排盘者的阴谋。只有排盘者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替换一个人。 贺洞仙对排盘很感兴趣,她正要开口把这件事揽下来,阿土抢先一步拒绝了老族长:“我们两个小孩子能力不够,也不懂什么是排盘,老族长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盘包治百病的果肉一口都没动。 老族长遗憾又悲伤地看了两人一眼:“我明白了。” 阿土道:“还请族长见谅。” 不是什么事都能随便揽过来的。这一点贺洞仙并不懂。 老族长面色怆然,一声不吭离开了饭桌,与他同时站起的还有那个安安静静的野人。 “为什么拒绝?” 贺洞仙咬着筷子问。 排盘听起来很有意思,了解排盘能够帮助她精进阵法。 老族长父子二人离席后,这张桌子现下只坐了她们两个人。 阿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又为什么想接受?” 面前的果盘吃完了,贺洞仙看着那盘色泽鲜艳的包治百病果发呆:“排盘,很有意思不是吗?” 阿土皮笑肉不笑:“我刚开始被吊在墙上也觉得很有意思,耍得可开心了。” 贺洞仙放下筷子,沉默着不知该说点什么。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等出去我再与你细细道来。” 许是贺洞仙的神情过于可怜,阿土皱眉耐心解释了一句。 贺洞仙摇摇头,阻止了阿土的下文:“不用讲,我明白,我又犯糊涂了。” 于是两人起身离席,阿土说她不知道出去的路。 开木部族族人有个习惯,正午进食之后会到地面的草原散步。 贺洞仙刚刚在饭桌上听来了这个小习惯,她笑了笑:“我们可以跟着人流走。” 阿土脸上浮现一点不甚明朗的笑意:“这次我听你的。” 她们走进地宫是午夜,走出地下宫是正午,中间刚好隔了六个时辰。 先前隐于黑暗中的地下建筑露出真容,纵横交错的石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贺洞仙抬头低头,左转右转,哪儿都有桥,哪儿都是路。 阿土发出讶异的惊叹:“这地宫不得了。” 离开了普通的居住区域,她们两个来到外头的交通区域,才发现地宫竟是挖空了整片地下的土石却没有发生一丁点坍塌的迹象。 贺洞仙扶着石桥栏杆微微探身,一粒小石子毫无设防地被她踢下去,落入了瞧不见底的深渊,半点回声都没有发出。 深渊被无数座石桥遮挡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在桥上游走,那些是生活在地宫里的十二部族族人。贺洞仙的目光掠过芝麻馅饼似的重重地下桥,自最低端一路往上看,黑色小点越来越少,到她们所在的这一层平面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影了。 “怪我没留神,这下子人都走光了,不能跟着人流走了。”贺洞仙懊恼地跺了跺脚。 阿土道:“我也是没注意,你才站了多久,是这些人走得太快了。我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没有人引路绝对走不出去。” 贺洞仙叹气:“我们还是回去找开木长吧。” 阿土撇嘴:“回去?指不定人家等着你上套。你没注意昨晚那句话?他对那二愣子说的话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理取闹了’。昨天和今天的话十分矛盾,你不觉得奇怪吗?” 贺洞仙灵光一现,恍然道:“开木长在骗我们?排盘是假的?杀人魔也是假的?” 阿土道:“一半掺一半,你听我给你推测。” 第六章 垂钓者 两人背靠着石桥边坐下,石桥上满是尘土,阿土便伸出手指在上面写写画画。 “第一,他儿子白天是傻子这句话真的。据我观察,那野人在饭桌上真是一点表情都没变,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我更倾向于前者。” 贺洞仙道:“他的确蛮冷静的。” “第二,老族长想让我们留下,肯定是有什么不便于讲的计划在,而这个计划肯定和排盘有关。你有没有注意到,老族长说道排盘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都在冒光。他把我们两个当成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来看,没有刻意收敛情绪,你应该观察得到。” “......好像是这样子,阿土观察的好仔细!” 贺洞仙后知后觉地夸赞起阿土,面上没有半点意识到被骗的羞怯与愤怒。 “你用点心啊!”阿土无奈地白了贺洞仙一眼,继续往下说:“第三,那野人是杀人魔没跑了,但他一定没有失去理智。至于弑父,啧啧啧,你瞧瞧昨晚野人看老族长那眼神,我敢打赌弑父的原因一定在老族长身上,他一定也有罪。” 贺洞仙打了个哈哈,她总不能说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吧。 “我还以为昨晚你睡着了呢,没想到你一直在注意着周围发生了什么啊。” 阿土道:“我可不敢放着你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处境,毕竟咱俩现在算得上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对面桥上走过一满身红叶的人。贺洞仙扫了一眼,低下头看着满地的痕迹:“还有第四点吗?” 阿土停止了在地面上作画的举动,盯着贺洞仙不吱声。 “我知道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怪瘆人的。”贺洞仙偏头躲过了阿土的视线,“第四点我来讲,昨晚老族长救了我们一命,也确实如你所想,他在我们身上有利可图,而且这利绝对与排盘脱不了干系。” 算是有一点把事情理清楚了,可两人的心情没比刚刚好受多少。 桥上又次走过了一个满身红叶的人。贺洞仙瞧着瞧着开始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来:“我感觉这里和中陆很相似,拜火宗拜木宗什么的,有开木部族,说不准还有开火部族呢。” 那个满身红叶的人往这边看了一眼,脸上满是疑惑。贺洞仙看向阿土:“好像还真有开火部族。” 阿土有些闷闷不乐,她道:“你怎么这么高兴啊?都走投无路了。” 贺洞仙变换了一下双腿交叠的姿势:“对啊,都走投无路了,可不得高兴点嘛。否则怎么熬过去呢?悲伤是个法子,高兴也是个法子。不过还是有出路的,咱们现在去找开木长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阿土道:“我才不去,你也别想去。你不怕被排盘?不就是个迷宫,真搞得像人不会走路一样。起来,咱们继续走!” 贺洞仙笑着问道:“要真迷路了怎么办?” 阿土道:“那就继续走呗,走到他们注意到我们,拦下我们为止。” 但是她们最后还是没有迷路,贺洞仙和阿土很幸运地在两个时辰之内走出了十二部族的地宫,第一眼见到的是橘黄色的斜阳。 那条路有点偏僻,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但也许也是因为黑暗的缘故。 斜阳余晖照耀着被风吹弯腰的野草,贺洞仙则在野草中捋了捋头发,边呼吸着晚风边往前走。 时间往后推个一万六千五百年,有一个垂钓的人把这段故事娓娓道来。 “鹤十二和她的朋友没有继续留在十二部族的地宫,而是选择了继续前进。但是很快她们便意识到,就算选择了继续前进,命中注定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一旁撒着鱼食的小童随意问道:“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指什么事?难不成还是和排盘有关?” 垂钓者赞许地看了小童一眼:“说对了,你今晚可以多喝一碗鱼汤。” 小童咧嘴笑着,撒鱼食的动作更勤快了。 垂钓者慢悠悠继续讲述这个故事:“鹤十二她们还是被迫回到了地宫。不过这一次她们进入的可不是开木部族的那层地盘了,而是凶狠的开火部族的地盘。” 小童疑惑道:“被迫?有人威胁她们俩了?” 垂钓者的笑容有些收敛,不过随即恢复正常:“她们看见了排盘者。” “哇,不是吧,排盘者真的存在啊,看来那开木长有一手啊,还让排盘者伏击鹤十二她们。” 小童表情和肢体动作夸张,垂钓者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好好喂鱼,别把我要上钩的鱼给吓跑了!” 小童笑嘻嘻扮了个鬼脸:“我看您今天是钓不到鱼了,不如早些划船回家,还能早点睡觉,不至于晚上太过饥饿而睡不着觉。” 垂钓者骂到:“臭小子!我刚刚说到哪儿了?你答不上来今天就别想上床睡觉,给我乖乖呆在屋外喂蚊子!” 小童连忙讨饶:“别别别,师父,您饶了我,我不敢了。您刚刚说到排盘者把鹤十二她们两人逼回地宫后遇到了开会部族的人,您接着讲,接着讲。” 垂钓者冷哼一声:“不讲了,没兴趣了。” 小童苦哈哈蹲下来认错,道:“您不讲,那我可就问了,为什么您总是说鹤十二和她朋友的,她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您这么水不嫌烦吗?给取个名字讲故事要顺畅很多啊。” 垂钓者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回答道:“我不敢取。” 小童把圆脸凑过来,两只黑色琉璃珠不怀好意地转了转:“您还有不敢做的事情啊?” 谁知垂钓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怼小童,他收敛了面上全部的笑意,神情十分严肃道:“它无处不在。” 小童惊疑不定地缩回了圆脸,道:“无处不在?那么,她现在也能听见我们说的话吗?所以您不敢取?怕冒犯了那位......那位大人?” 他皱起圆脸:“那我换个问题,师父您为什么能知道这么详细的故事啊?照您刚刚那态度,这故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发生过的,可您明明没有在现场,您又如何得知她们的一言一行?别是您臆想的吧?” 小童浑身哆嗦,嫌弃地看了垂钓者一眼。 垂钓者神秘一下,竟有些得意:“哼,谁说我没在现场。” 第七章 白骨 小童笑笑,把盛放鱼食的木盒子丢进竹篓:“师父您这么有来路?那为什么您现在就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这种地步,指的当然是他这些日子跟着垂钓者过的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垂钓者毫不在意道:“我说过,这人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跟着我饿死了没?没饿死就证明我有本事。” 小童拧紧眉头咂摸了这一句,回神撇嘴哼哼道:“师父您别说些有的没的。” 此时鱼线微微晃动,垂钓者却没有去理会它,他云淡风轻地看了小童一眼,又抬头望望远处的水墨江山,太阳西斜,半隐匿于云端,两只白鹤飞落牡丹溪岸口,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对着没有鱼影的江面发呆。 “我说到哪儿了?” 垂钓者最终长叹一声,收了手中的鱼竿偏头低问。 小童看了一眼垂钓者略带悲伤的神情,撒谎道:“我也忘了。” 垂钓者慢吞吞道:“那既然这样,等会儿饭桌上我就从鹤十二遇见排盘者这里讲起吧。” 小童主动背上鱼篓,乖巧点头:“成。” 垂钓者笑了,晚风拂过他的蓑衣,江岸野草簌簌作响。 “这是宿命。” 他喃喃自语,很低很低的一声,小童听不见,在他转头扶桨时,那低语立即就飘散在冷风里。 ...... 筝鼓和鸣,杀机四溢,人声沸腾。 日光下,一个罪犯戴着枷锁,满面笑容赤脚行走在炭火之中,仰着脖子长喝一声,却是不知道是在与谁交代后事: “保管好我的琴!” 贺洞仙猛然从梦中惊醒。 阿土守夜,她扭头关心道:“可是做噩梦了?” “没事。”贺洞仙摇摇头,看着火坑一阵无言。 玉佩在隐隐发烫,贺洞仙知晓是那无字天书有了新线索。 她没有避着阿土,直接取出无字天书摊在草地上,放在两人中间。 “这是一本时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书,那个把它送给我的人大概是没想到,这本书没有起到她想象中应有的作用。” 阿土把挖坑后留下来野草割下来搓了搓,用的刀自然是贺洞仙从玉佩里取出来的。 这一处的草无比坚韧,不像昨晚那种草锋利无比,正好能拿来编织衣物。阿土一遍抽着草绳一遍道:“所以还得靠自己,什么事都是靠自己才不会吃亏。” 贺洞仙借着火光辨认着书上的字迹,摇头笑了笑:“但是有人帮助确实是省了一些麻烦。” “写的什么?”阿土抽空看了贺洞仙一眼,突然叫道:“别烧了头发!” 贺洞仙趴在火坑前,几缕头发已经被烧得卷曲,但是竟神奇得没有着起来,她笑道: “没事,火灵根护着我呢。” 但贺洞仙还是把书捧了起来,模模糊糊的昏暗光线中,这些字开始慢慢发亮。 【一人,一鬼,火坑为伴。】 【坑中白骨未眠,喜扰人清梦。】 冷风吹过贺洞仙的胸膛,她缓缓把无字天书合上,沉默着把它放回了玉佩里。 阿土问:“书里说了什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贺洞仙想,脸色差是当然的,她都没有发现阿土原来是已经死了的。 是什么时候?是原本就死了,还是在来到这里之后死的? 应该是后者了,要不她早就消失了。这里没有幽芳陵和命帖,鬼魂自然没有去处。 不过死与没死没有差别,只要阿土还是阿土,从外表看与活人别无二致,其余的都是不要紧的。 “坑中白骨未眠,喜扰人清梦。” 贺洞仙只说了第二句话。 阿土编织草绳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了一眼正不眠不休燃烧着火的土坑,轻声询问:“这底下躺着大能吗?” 贺洞仙扒拉着火苗:“你想看看吗?” 阿土皱眉道:“你这书可信吗?如果这位前辈真的喜欢扰人清梦,你我二人今晚还能休息不成?你刚刚做的噩梦大概就是与他有关了。” 贺洞仙道:“那好,我看你快编完了,我再等等,待会儿挖。” 阿土随便打了个结,把半完成的粗糙褂子套在自己身上,冷静道:“还是不了,想着底下搁着一具尸体在听我们墙角,有点膈应。” 贺洞仙在远处另挖了一个火坑,让阿土坐那儿继续编,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这个火坑上来。 对于修仙之人来说,灭火挖坑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 不到半个时辰,贺洞仙的灵识就在地底感触到了那具白骨的位置。 她操控着土灵力,慢慢把裹着一层薄泥的骨骸运上来,再看着那土坑慢慢聚拢收缩变回原样。 “五行灵根就是方便啊。” 阿土投过来羡慕的眼神。 贺洞仙笑笑否认道:“也不是全都方便。” 她俯下身来开始用水灵根冲洗这具浑身裹满薄泥的白骨,渐渐的,温润的莹白色开始出现在两个人眼前。 阿土走过来,蹲下盯着白骨看:“前辈能说话吗?” 白骨没有动静。 贺洞仙道:“死人怎么能说的了话?” 说完她就后悔了,眼前这不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她死人的确是可以说话的。 这时候这具白骨也不负众望地开了口:“你们。” 贺洞仙和阿土立刻目光如炬地盯着这具白骨瞧。 这话是在脑中说的,这一点证明这白骨却是有实力,指不定真是个大能。 它慢吞吞说:“把我挖上来做什么?” 贺洞仙沉默了。 总不能说睡着膈应吧? 白骨冷哼一声:“我在地底躺着还蛮舒服的,麻烦你们两个抬抬手,放我回去吧。” 贺洞仙道:“我看别的死人都巴不得起死回生重见天日,您怎么还尽往土里钻呢?” 白骨道:“你见过很多死人?我活了八百年,早就活腻了,待在人世间嫌烦。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半夜没事干挖什么土?刚从十二部族出来就又想着找点刺激的事情做?我不就让这小鬼做了个噩梦罢了,有必要这么对待我一个死了两百年的老人家吗?” 惊觉到说漏嘴,白骨马上停止了质问。 贺洞仙和阿土对视一眼:“您怎么知道我们去过十二部族?我们可是已经走得足够远了。” 难不成,这位前辈躺在地底下,与地下有关的一切状况他都能知道? 第八章 灵识树 白骨不说话了。 贺洞仙盘腿坐下来,道:“那您应该听见了我们为什么要把您挖上来吧?” 白骨还是不说话。 夜风凉得很,阿土加快了编织褂子的速度,却也是一字不落地听着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 “您在地底埋了两百年也寂寞了吧?有人陪您说说话难道不好吗?” 白骨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抗拒贺洞仙的诱导,不过他最终无语道:“土里挺清静,我一个人呆着很舒服。” 但是贺洞仙显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她死皮赖脸也要从这位前辈嘴里套出点什么线索来。 “您知道归鹤界和轻舟界吗?您知道五行灵根,阵法,排盘吗?” 贺洞仙一口气随便扯了点东西问了问。 倘若她不问,她大概还以为自己只是到了轻舟界另外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 毕竟这几年她飘飘荡荡,经常在几大陆之间游走,突然传送什么的她都已经习惯了。 白骨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看在我让你做了个噩梦吓到小辈的份上,我姑且就跟你唠会儿磕。” 贺洞仙恭恭敬敬拜了拜:“前辈您请讲。” 白骨道:“这里自然是轻舟界,天地刚刚诞生不久,妖魔横行,我会点特殊法术没什么稀奇的。” 阿土疑惑道:“刚刚诞生不久?” 白骨诧异道:“不是吧,你们居然不知道?到底还是不是轻舟界的人啊?天地诞生之前,咱们都是活在黑暗里的,偶尔天空会出现流星,你们知道流星吗?” 两人迟疑着,同时对着白骨摇了摇头。 白骨嘟嘟囔囔:“果然我的猜想是对的,你们两个根本不是轻舟界的人吧?本地出生的娃娃,那个不是从小就听着流星的故事长大?快与我说说,轻舟界之外的世界是何模样?” 贺洞仙哭笑道:“我们真是轻舟界的人,我们来自西陆,世界大了去了,您不知道很正常。” 其实并不是这样,任凭白骨想破脑袋,它也想不到贺洞仙和阿土两个人来自一万多年后的未来。 白骨愣了一会儿:“这也有可能啊,不过你们那儿看起来好像很有钱的样子。这衣服料子颜色花纹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怪新鲜的。” “您就是因为这个才注意到我们吗?” “昂,对啊,不过还是因为你们的出现太过离奇,那一会儿白日突然就消失了,砰的一声从天上掉下来两个小人,我又正巧闲的很嘛。” 白骨躺累了,它忽的坐起,把两个小姑娘吓了一大跳。 “您您您......您还能活动这具白骨啊?” 白骨纳闷道:“怎么不能?这白骨是我的,又不是别人的,我怎么就不能活动了?” 贺洞仙震惊道:“前辈生前一定厉害吧,不但连灵魂都没有消散,还能附身操控实物,不得了。” 白骨疑惑道:“看来你们那儿人傻钱多,个个实力弱的很。灵魂当然不能消散啊!这土里埋了多少白骨,个个都还像我一样脑袋灵活。我们人只有休眠期,没有死亡期啊。” 地底下还埋有更多的白骨?每一具白骨都活着的?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贺洞仙迟疑了,她开始思考白骨前辈之前问的那个问题——你们到底是不是轻舟界的人? “所以我们的事情您是听其他前辈说的啊,您刚刚说土里清静是在骗我们啊......” “是啊,多多交流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休眠了,能聊一会儿是一会儿,你们的事情就是我听另外一个朋友讲的,我们的灵识缠在一起变成了灵识树,即使我的身躯没有在你们那儿,我照样还能看清你们的模样,听清你们的交谈。” 白骨也是讲兴奋了,一点私货都不留,但是突然间一双大脚毫无预兆地踩在了它身上,咔嚓一声,骨头全断了。 骨头缝里蹦出一块小小的方片,贺洞仙眼疾手快地捞了过来,连忙起身退得远远的,还不小心踉跄着摔了一跤。 阿土扶住贺洞仙,抬头望过去。 踩断白骨的是一个浑身上下裹满泥浆的神秘人,脏得一点都看不清五官。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签子,像是用生铁磨制成的。 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太过紧张,这神秘人的出现太过骇人,让贺洞仙一下子就想起了开木部族老族长说过的“排盘”的故事。 贺洞仙眯着眼看过去,那细长的签子,实在是像极了能够拨动视线的用具,或者说武器。 她拉着阿土退了又退,那神秘人也是跟着她向前走了又走。 最后那人开口,是极为温暖干净的声线,他道: “你们跑什么?” 更恐怖了。 贺洞仙头皮发麻,这种温温柔柔的声音一点都不适合这种一上来就偷袭别人的恶人。 “您把前辈杀了。” 贺洞仙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发出像是类似稀奇的惊叹:“你们把它当做人来看?” 贺洞仙反驳道:“死人难道就不是人了?” 神秘人笑道:“机器人,有什么好值得悲伤愤怒的。” 这是贺洞仙第一次听说“机器人”一词,她把这个词牢牢记在了心里。 神秘人没有再来逼贺洞仙,他站在原地不动,说:“回去十二部族那里,要不然我杀了你们。” 贺洞仙问:“你是排盘者吗?” 神秘人简单地“嗯”了一声。 阿土小声嘀咕道:“居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贺洞仙道:“真奇怪,我们要走的时候不来拦我们,偏偏到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再来恐吓威胁我们,为什么?” 神秘人挑眉,一块泥巴滑下来:“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他背着手看贺洞仙和阿土两个人咬耳朵,最后也看着她们两个挖了个坑把白骨重新埋回土里。 神秘人这时不禁发出一声嘲弄的笑。 在看着两个小姑娘顺着原路返回十二部族的背影渐行渐远后,神秘人抹了抹脸,露出温润的莹白色光。 后来,他身上的泥巴像是没了咬住皮肉的力气,纷纷从神秘人身上滑落,露出一副空荡荡的白骨之躯来。 “这是宿命。” 它叹息道。 第九章 四座火炉 惨白的月垂吊在天上,惨白的两张面孔仰望着惨白的月叹息。 “饿了。”小童说道。 竹席平铺在草地上,壳背上反光的小虫子在边缘爬来爬去,有些胆子大的试探着往中间的热源靠近。 白日里垂钓的男子披着一件白色单衣,他自称无名氏,小童却管他叫师父。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男子没有在意。 他说道:“饿着。” 小童打了个喷嚏,在竹席上躺下:“师父你应该庆幸我没有饿死。” 无名氏笑了笑:“你自己刨菜根,捉野虫,下水上树,吃了这么多当然饿不死。我有什么可担心你的。反正你是舍不得死的,舍不得死就要自个儿找活路。” 小童侧躺着挠腿:“反正你就不养我呗,我当然自己养活自己了。师父你这修行到底是在修什么,天天饿肚子也没见你修出什么名堂来,反倒是瘦成了竹竿,风一吹都怕你飞了。” 无名氏面朝冷月,坐得端端正正:“我不需要吃饭,修行是在思考我存在的意义。” 一只褐色的丑陋的虫子逼近了小童的胳膊,他看了一眼,用指甲把虫子揪过来摁死,然后吹了口气,虫子的尸骸便跟着风回到土里。 “这人哪能不吃饭啊。” 无名氏道:“我又不是人。” 小童心里莫名的一惊,而后自嘲地笑,李望嘉啊李望嘉,这里又不是自由联盟,变成机器的人用不着吃饭,修仙的和机器人差不多,自然也不用食五谷杂粮。 “唉,修仙者就是好,不仅不用操心吃喝,还能活那么多年。” 小童揩了把鼻涕:“您给我讲讲鹤十二后来的事情吧,我睡不着了,突然怪清醒的。” 无名氏道:“好。你要是有睡意了,便自己去屋里睡下吧。” 他想了一会儿白天讲到了哪里,慢吞吞开口道来。 “鹤十二和她朋友两个人,被排盘者威胁着回到了十二部族。但是鹤十二模仿着老族长敲打的暗语尝试再次回到开木部族,却进入了与先前情景不同的地宫里。” ...... 四座巨大而臃肿的火炉伫立在狭小的地下空间,高温炙烤着空气,乌黄的墙顶龟裂得厉害,红光占据了整片空间,热得人的视线都要弯曲变形。 贺洞仙往前踏了一小步,土块从墙顶啪嗒掉落到精秀的鞋尖上,砸得她脚尖生疼。 “这是暗号敲错了?我明明有记得的。” 阿土皱着眉环视了一圈,这里除了四座火炉就只剩下黄土砌的光秃秃墙壁,与先前廊桥飞绕的地宫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不知道,也许真是敲错了,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放我们进来这里的。” 贺洞仙道:“不会吧,那他们就是全都串通好了困住我们的,可又为什么要困住我们啊?” 阿土摇摇头,收回了打量的眼神:“不知道,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来路已经被堵死了。” 她扭过头看着堵住洞口的巨石叹息一声,这是她们进来这个地宫后突然从顶部砸落的,不像是一场意外。 “这火炉造型挺奇特的。” 贺洞仙望过去,四座庞大的火炉上立着四座姿态各异的人物雕像,仰头跪坐祈祷的,直立大张着手臂的,掩面哭泣的,还有一个是佝偻身躯捡拾稻谷的。 她走过去,眼睛刚好能平视着直立大张着手臂的那座雕像的脚。 阿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小心火星子。” 贺洞仙“嗯”了一声,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雕像。 突然,她惊讶道:“好冷。” “什么好冷?”阿土皱眉疑惑地看着她,“塑像很冷?怎么可能。” 阿土也走到贺洞仙身边的这座雕塑伸手摸了摸,她睁大双眼:“这怎么可能啊!” 贺洞仙敲定道:“这个房间一定有古怪,我们分开仔细搜寻一下,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线索。” 阿土点点头,然后去了那座跪坐仰面祈祷的雕塑身边。这个地方除了雕塑也没什么可查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贺洞仙离开雕塑开始敲打着每一处她可以够到的墙壁。 她们两个搜寻的很认真,可是任凭贺洞仙踮着脚敲打完所有可以够到的墙壁,阿土摸索完所有的雕像,却也是一个线索都没有被发掘出来。 “真是奇怪,难不成这里是没有出路的密室吗?那排盘者逼我们回到这里就是想这般杀了我们?有意思吗?还是我们的尸体大有用处?拿来炼丹吗?呵。” 阿土狠狠骂着,一掌拍向最近的那个捡拾稻穗的雕塑泄愤:“可恶。” 也许是阿土太过愤怒,使的劲有些大,那雕塑竟然转了个角度,稻穗的尖朝向了掩面哭泣的那座雕塑。 房间的顶部突然嘎吱嘎吱响着,贺洞仙有些震惊地抬头往上看去,四分之一的空隙漏了出来,她看到了廊桥的一截。 “塑像能变换方向?!” 阿土赶紧走到另一个雕塑身边,也尝试着挪动了一下它。她发现只要能使雕塑离开现在的位置,它自己便能自动地转到能打开房间顶部机关的角度,省力得很。 贺洞仙也兴冲冲扭了剩下的两个雕塑,至此房间的顶部已经完全消失了,出现在她们视线中的是熟悉的纵横交错的廊桥,土黄色重重叠叠,不过这一次却是以纯黑的底色为背景。 房间的机关被打开了,自四座火炉背后的地面上升起四排木梯子,它们缓缓的爬升到最近的一座廊桥上。 那便是出口了。 两人正高兴着,却见火炉上咔嚓一声竟生出了一道裂缝。 贺洞仙惊呼:“快走!火炉要炸了!” 两人连忙各自奔走到两排梯子前飞快地往上爬,此刻时间就是生命,慢一下就是活生生把自己往火坑里推,谁都遭不住火浆的吞噬。 那裂缝却也是仁慈的,只管是越来越大,融化的铁水往下流,慢慢的,一点也不着急,像是等着两个小姑娘爬到顶后再舍得发力似的。 而后贺洞仙和阿土爬到顶部时,那火炉再也承受不住了,砰的一声尖叫着炸裂开来,震得两人浑身一抖,耳膜刺痛,埋头便趴到地上不敢看过去,怕火星子毁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没声了,贺洞仙终于抬起头来,她探着身子往下看,铁水流白光涌现,晃荡着身躯引诱猎物的渴饮。 她胆寒地打了个寒噤,立马缩了回去。 第十章 眼泪 贺洞仙刚把头埋回去,阿土在对面喊道:“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贺洞仙探出头来,却发现阿土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四排木梯通向的是四座高度不同的廊桥。阿土那座廊桥与贺洞仙的廊桥中间隔了一座。 这下子麻烦了,两个人被分开了。原本以为两个人分开爬效率能高一点,没想到却是搞砸了。 贺洞仙沉默了一会儿,大声喊道:“我们先走近些,好讲话。” 对面的阿土招了招手,像是同意了,转身往廊桥中央走去。 贺洞仙也赶紧爬起来,她快步走到她所在的这座廊桥中间的位置,然后逡巡着,想找到一些能到另外一座廊桥的法子。 眼尖的她发现阿土所在的廊桥虽然在她上头,但确是往下伸入了一个洞口,那个洞口左边有一个小阶梯,通往的是贺洞仙这座廊桥尽头的洞口。 贺洞仙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她朝上面大喊道:“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也不知道阿土有没有听清,贺洞仙原是快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飞快地登登登踩着有力的步伐奔向洞口处,谁曾想迎面却走出了一个满身红叶的手持长矛的光头女人。 “干什么的!” 女人厉声大喊,挥舞着长矛拦住贺洞仙的去路。 刹车不及,贺洞仙暗自一咬牙,奔到女人面前时背一弯钻过了横着的长矛,三格跳飞速地跳下了石阶。 “你小心一些!” 阿土刚刚是听见了的,她跑到洞口处便看见贺洞仙跳下来。石阶又滑又窄,贺洞仙一不留神就能摔下去掉到那骇人的铁水熔浆里去。 也是运气好,或是有那个能力,贺洞仙没有摔下去,她喘着气跑到阿土跟前拉着她的手再次跑起来:“快走,后面有人!” 阿土也跟着贺洞仙狂奔起来,她往后一瞥,见到一个手持长矛的满目狰狞的女人怒气冲冲跟过来。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小孩子,给我站住,擅闯禁地可是死罪!” 贺洞仙迎风翻了个白眼。 都说是死罪了还不跑快点?难不成停下来被你抓住然后处以死刑吗?是个智力健全的人都会选择逃命吧? 女人还在后面叫嚷着,贺洞仙拉着阿土跑进了洞穴里,却是慌不择路,看见洞口就钻,毕竟也不认识路。 洞穴里还有很多小洞穴,四通八达,他们在这里没有遇到任何人,当然也没有遇到任何来自人的阻碍。 那个满身红叶的看守已经甩掉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通知这里的族长,要是再找不到可以藏身的隐蔽之所,他们可能就会被人发现捉去了。 阿土在墙上吊久了,体力是跟不上经常奔走的贺洞仙的,她喘着粗气结结巴巴道:“这里,能藏哪儿去?” 贺洞仙的声音被疾风吹过来:“总能找到地方的,别被抓住就好,要不然不知道又要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迷局里。” 阿土实在是胸口痛得不行了,她眼里冒出了盈盈的泪花,却也是接着一声不吭地被贺洞仙拽着跑。 在如同地狱一般的荆棘声色坊里,客人们多年的欺压教会了每一个吊在墙壁上的女孩要隐忍,哭得越狠便被欺压得越狠,唯有憋着眼泪半死不活一声不吭的麻木灵魂,才能叫那欲望之火熄下去,才能挣得一小点自由的思索命运的奢侈时间来。 阿土也是一样,她的眼泪虽然终于忍不住掉的又急又快,但眼泪本身却不是跟随主人本心的,而是与主人独立开来的个体,只管发泄着痛苦的情绪,一点都没学会它主人身上无比惊人的隐忍意志。 但是与此同时,她又惊觉自己已经很年没有这么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掉着藏着无数晦暗不清回忆的眼泪了。 这若是让生她的女人瞧见,必定又会拿起香气萦绕的精致绣帕掩鼻皱眉低骂一声“遭罪哦”。 阿土的眼泪流的很顺畅,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她的面容是平静的,脸喘气的声音都没有变调。 她看着贺洞仙的瘦弱背影,知道自己此刻有些明悟了,或者是陷入执念了,这个人的名字被她在心底一遍遍咀嚼着,一点一点从沉寂的干裂心田里钻出,忽的变成了一朵脆弱的幼芽。 没有过多的审度考虑,阿土便知道自己此刻是把贺洞仙放在心里了。 假使当初贺洞仙不会出现在那里,不会带着她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她便一辈子呆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触碰不到枷锁之外的野风的气息。 荆棘声色坊里的风只在停停走走的贪图声色的人身上刮过的,当然阿土也不屑那臭气逼人的妖风。 当然是若那时出现不是贺洞仙,而是其他的某个人,她也会这么想。是谁并不重要,而是那个人的行为如何。 不知道跑了多久,阿土的泪水流尽了,脸上的泪痕干了,胸口痛得麻木了,仿佛老天爷垂怜她仅剩的自尊,直到这时,贺洞仙才慢慢停了下来。 人的心态改变是瞬间的,就像修行者口中常常念叨的“顿悟”。贺洞仙转头过来时,看见阿土眼中有些温柔的眼神,有些发愣,却以为阿土是因为跑得太快神志不清,迷蒙了双眼。 “......阿土你还好吧?” 阿土虚弱地回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贺洞仙抿了抿唇,扶着阿土道:“这里大概是最好的藏身地点了,我们便停下在这里休息吧。” 阿土被贺洞仙扶着缓慢地靠近了土墙,她侧头倚着墙壁,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好。” ...... 名为李望嘉的小童躺在主席上不知道何时陷入了梦乡,无名氏叹息着停下了呆板无趣的叙述,而后双眼放空地抬头看着月亮。 “一万年的故事太漫长了。” “......我居然,已经活了一万年了吗?” 月亮也低头温柔地看着他,像极了佛龛里双目慈悲的菩萨,双手合十只道一声包含着万千大道的“阿弥陀佛”。 无名氏闭眼感受着月光的侵蚀,速度极为缓慢地躺下。竹席不够长,他的头部被柔软的草接纳着,湿润了他一头银色的长发。 一只虫子不识好歹地爬到了无名氏的身上,随即变成了焦黑的一点炭屑。 第十一章 卷毛 天刚蒙蒙亮,淡紫色的远山笼罩在流纱似的大雾中,山下的农民已经埋头开始耕作。 收拾着潮湿的竹席,小童边打喷嚏边哆嗦道:“师父您怎么也不叫我啊,我要是倒下了可就没人给你划船了。” 草堂的青石板石阶上,无名氏换了一身黛蓝窄袖长袍,双手负在背后,清清冷冷地站在老灯笼下面,驼红色微光映得他的脸色愈发惨白。 他有些出神,口中呢喃:“我一个人也可以划船。” 小童抖着竹席上的水珠开口道:“师父您别逞强,我看您已经要不行了,您就只有在讲鹤十二的故事的时候精神头稍微好一点。” 无名氏微微笑道:“很明显吗?” 小童看了一眼男子单薄的身躯,抿唇道:“您别作了,我还想蹭一口您的仙气呢,您死了,我上哪儿活去呀。” 无名氏眺望着远处松花绿的琉璃江面,悠悠道:“没有谁是离开了某个人便活不下去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会有你下半辈子的活法。人的活法太多了。” 小童道:“您说错了,若是刚出生的幼儿,他一个人必定活不下去。我于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幼儿,您忍心看我还没完完整整看一眼这个世界便遗憾地死去吗?” “你打的比方不恰当。”无名氏挪了一小步,好让小童抱着竹席走进草堂,“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明日就带你出去转转,算是了全你的遗憾。” 小童的声音从草堂里头传来:“您说话可一定要算话呀。” 无名氏一哂:“我从来说话算话。” ...... 四下一片寂静,灰黄的土尘飘落到两个面色枯黄的人身上。 她们坐在洞穴的角落里,头微微低垂,不停地打着瞌睡。 洞穴外隐隐约约传来呜呜的骨笛声。 “我们还要继续呆在这里吗?” 阿土偏头靠在墙壁上,歪着脑袋疑惑发问。 饥饿感让她浑身无力,阿土觉得她们已经待的够久了。 毕竟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洞穴外,除了那个断断续续却一直在吹奏笛声的怪人。 笛声很是缥缈,像是隔着两三层土墙传递出来的,如长河般悠远,没有阿土自小听客人吹的笛声那般有凄冷糜艳之感。 贺洞仙微微睁开双眼,细细听着那笛声:“那人还没走?” 阿土道:“没走呢,一直吹,都不嫌累。” 贺洞仙深深叹息:“那就再熬会儿,熬到那个人离开,我们两个实在是经不起任何变故了。” 她们已经七个时辰没有进食,贺洞仙倒是还受得了,但是阿土就有些遭不住了。 贺洞仙担忧地看着阿土有些凹陷的脸颊,站起来走到洞穴口微微探身迅速扫了一眼,看不到那个一直在吹笛子的怪人,也无法辨认那个怪人的具体方位,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回声混淆了人的听感。 阿土是要吃饭的,她不是修行者。 贺洞仙抿唇,又看了虚弱地蜷缩在土墙角落里的阿土,记忆中的苍白面孔与眼前枯黄瘦瘪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不知心里迈了多少坎,她终于道:“我们出去吧,不管那个吹笛子的了。” 这句话便是屈服的开端。 阿土要活着,贺洞仙也要活,但却不能独活。 两人单独行动寻找线索的风险太大,且处处受制约。 她最终决定去找开木部族的老族长。 毕竟这是一切的根源。 贺洞仙搀扶着双腿不稳的阿土站起来:“慢慢走。” 她们一步一步走出洞穴,走过狭窄小道,拐弯处,贺洞仙抬眼看见了斜倚在墙面上的满身红叶的年轻男子。 他的身侧是十来位壮汉,光着上身,只有些许红色的叶子被拿来缝成裙子以做遮挡。 年轻男子拥有一头亚麻色的卷发,随着头部的晃动,卷发也颤颤巍巍地抖了抖。 卷发的主人放下笛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等你们好久了。” 贺洞仙扶住阿土的手僵住了,但是又慢慢的放松下来。她镇定道:“您真有耐心。” 年轻男子笑了笑:“我们并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你们两个人,比如来自哪里,姓甚名谁这种类似的简单问题。” “你们因当不认识我们。” 贺洞仙半步未动,攥着阿土的手,立在原地如此说到。 年轻男子眯眼微笑:“嗯?开木长已经和你们见过面了吧?我们都对你们两个很好奇,算是出于防范,十二部族能稳定维持到今天靠的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宽容。” 阿土冷笑一声:“那你们何必放我们走,再让排盘者把我们赶回来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洞仙在那一刹那好像看到年轻男子的一头卷毛根根竖立了,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 “十二部族只认识一位排盘者,那就是我们死去多年的共同先祖。” 年轻男子睁开眼,神情严肃地辩护:“我们绝对不认识你们口中的那位排盘者,若是认识那样厉害的人物,也不必向你们二位寻求关于排盘的所有事情。” 贺洞仙微微一愣,她道:“好吧,我们愿意提供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事情,如果你们能先为我们准备一份免费的大餐的话。” 年轻男子点头笑道:“这当然可以。” ...... 薄暮里,一头黑色的驴被拴在草堂旁的大树上。 “啧啧啧,这驴可真健壮,师父您上哪儿弄的啊?” 小童围绕着驴子发出惊喜的赞叹:“明天我们就骑这头驴出去游山玩水吗?” 无名氏在环屋的活水沟里洗着手:“我骑驴,你给我牵着,这驴可花了我不少钱,不能让你糟蹋了。” 小童扯了扯嘴角,噘嘴道:“行吧,毕竟您老身子骨弱,是应当让您骑。不过我想不到您居然还红尘未断,兜里铜板叮当响啊。” 无名氏拍拍小童的肩膀:“小孩子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出去就给我收敛点,要不然被打了我可救不了你,毕竟我身子骨弱。” 随后他站起来,小童只能仰着头看他:“好吧,为了您和我的两条小命,我就不说损话了,见外人话一定得挑好的讲,争取不给您丢脸面,让您享受一下做师父的虚荣感。” 无名氏笑了笑又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这次小童却差点直接坐在泥巴地里——这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第十二章 观星大典 “都说这毛驴一骑,两袖一扫,俗世过往皆如浮云半日销。我原先不信,现在倒是咂摸出点味道了,这感觉真是通爽。” 翌日清晨,无名氏和小童梳洗完毕便上路了 一人驴上坐着,一人前头牵着,晃晃悠悠路过田间纵横的阡陌,袅袅炊烟自远处人家房顶慢腾腾升起。耕作完毕的农民们扛着锄头回家吃早饭,休息一会儿便又投入到耕作中。 小童接话道:“那是自然的,正如清风掠水面,滑溜溜的捉也捉不住。无红尘之事缠身,又怎会有红尘的诸般困苦之扰呢。” 无名氏哈哈一笑:“你倒是也看得和我一样透彻。” 小童翻了个白眼:“您很无聊吗?那就再给我讲一讲鹤十二后来的故事吧,我这几天听着怪糊里糊涂的,正如那位朋友所说,这开木长放走她们简直是多此一举啊,既然那么想要套问消息,应当牢牢看住人才是啊。十二部族那么多人怎么就看不牢两个小姑娘?您可别跟我说先前她们是靠自己的实力闯出去的。” 无名氏低低地咳了一声:“别急,各种缘由,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 穿过各种形状材质的廊桥,贺洞仙和阿土被带到一个由花岗岩铺就的巨大石室之中。 石室正中央摆放着可供十四人用餐的圆桌,光滑的桌面微微反射着吊顶的九个小火盆跳动的火光。 年轻男子引着贺洞仙和阿土落座,然后他也坐了下来。 随即石桌正北方的石门缓缓开启,十一位面孔各异的人有序从后面陆陆续续走到石桌前落了座。 众人都落了座,石桌上这十二张略带威严的面孔里,当然包括开木部族老族长熟悉的脸庞。 贺洞仙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十二位应该就就是十二部族的各族族长。坐在她身边的那位满身红叶的年轻男子就是开火部族的族长——按照颜色划分推测因当是这样。 这一点也在后来十二位族长做的自我介绍中得到了证实。 贺洞仙道:“诸位族长,敢问你们何必要大费周折只为留下我们两个没甚么大用处的小孩子呢?” 卷毛族长笑嘻嘻道:“为了排盘呀。” 贺洞仙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还记得被雷云兽袭击的那天夜晚,门外和开木长交谈的就是一位年轻男子。而在场十二部族族长中,只有这个卷毛是异常年轻的——对比一群糟老头、老太婆而言。 一个年轻人可以与老一辈平起平坐,私下里能嘲讽另外一个部族的族长,正经饭局还不怯场,甚至看起来似乎还拥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可见这位年轻族长的实力有多强悍。 看着诸位族长都动了碗筷,贺洞仙才谨慎地挑了盆最近的野菜夹起来吃。 隔壁的开火部族族长也夹了一口,应当没有毒。 填了些肚子,沉闷的饭桌气氛才和缓下来,先前没有一个人出来回答贺洞仙的问题,反而是对饭菜更感兴趣。 而现在开木长率先打破冰层开口道:“听说你们见到了排盘者?” 开木部族的老族长就坐在卷毛的旁边,说些悄悄话互通消息不成问题。 贺洞仙道:“是啊,他还逼我们回十二部族的地宫呢,要不然就威胁着杀了我们。” 十二位族长都笑得温和,贺洞仙的眼神扫过去,没有人露出含有特殊意味的眼神和表情来。 “那看来二愣子的病有的治了。” 有位族长这般微笑道。 贺洞仙愣住,阿土也愣住,那野人还真有病啊? 这可是当着十二位族长的面讲的话,开木长应当不至于为了达成目的而如此编排自己的亲生儿子吧? 她追问:“什么病?” 卷毛替那位族长回答道:“红眼杀人病,被排盘者的一种特殊表现。” 贺洞仙看了看面容憔悴的开木部族老族长一眼,又看了看微笑着的开火部族族长:“可开木长之前说他也不能确定他儿子是不是被排盘了。” 卷毛回答道:“周天祭祀之后能用圣水检查是否为被排盘者,这个消息刚被确定下来,就在你们第二次进入地宫的时候。” 阿土夹了片水果,不冷不热道:“真巧。” 十二位族长仍是笑得得体端庄,面不改色的继续吃吃喝喝。 贺洞仙皱眉疑惑地重新扫视了一下十二位族长,怎么这么奇怪,除了木火二族,怎么不见一个肯多说些话的? 这是十二部族的地盘,不是她贺洞仙的地盘啊! 也许是贺洞仙的这种愿望过于强烈,化成了不可忽视的一道光。身着蓝色树叶的老婆婆族长吃饱喝足后,笑着看了一眼贺洞仙,随即慢吞吞开了金口: “老木放你们走是测试你们呢,能在一片茫茫草原中再次找到地宫的位置,并且不用纸笔的帮助便记下了暗号,第一次便打开了我们禁地的地宫,简直和我们老族长的能力一模一样,你们说不准真是排盘者。” 阿土道:“回到十二地宫并不是我们本身的意愿,而是被一位排盘者威胁着不回去就要死,我们才回来的。这是否在您的算计之内?” 开水部族族长笑道:“你我之间并不信任,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误会,我们真的不认识排盘者,除了我们的老祖宗。若是有机会,你们把那位前辈介绍给我们认识也是极好的。我们十二部族世代居住在这里,这片草原有多么荒凉,多么广袤无垠我们会不知道?你们出去是活不了的,所以只能回到食物充足的地宫里来。” 卷毛也插嘴道:“而且我们是真心需要排盘者的帮助的,除了开木长儿子的病,还有观星大典的主持,这两件事都很重要,所以恳求你们二位帮帮我们。” 十二部族的族长那么没有架子? 贺洞仙迟疑着,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扭头也看见阿土的眉间蹙拢着,显然也是想不清这番情形出现的根本原因。 “为什么需要排盘者主持观星大典?”阿土问道。 沉默许久的开木长说话了:“因为上一次观星大典的主持还是老祖宗活着的时候。观星大典能引来流星,十二部族需要流星的预示来指引前方的路。” 终于有一个说到点子上了。 贺洞仙睁大眼睛,心想,这样好像就通顺许多了。 可这事听起来至关重要,十二部族族长的态度,是不是太过散漫了些? 第十三章 飞行球 在沉默的气氛中,一顿饭草草吃完。十二部族的族长各自散了,只剩下火木水三族的族长坐在原位上。 冷了的肉菜都被替换成果盘,一时间石桌上又布满了让人感到头晕目眩的缤纷色彩。 开水族长缓缓叹息:“人都走完了,接下来我们可以谈一谈正事了。” 贺洞仙凝视着最近一盘绿色果肉的视线一顿,抬头正好与阿土疑惑的眼神撞上。 十二部族难道实际上只是由火、木、水三族族长掌控着的吗? 卷毛族长看着面前两个小孩满是疑惑的表情,微微一笑:“我大概已经猜到你们此刻想问的问题了。不错,十二部族名存实亡,我们三个才是实际意义上的真族长。” 阿土问道:“那为什么方才还要请那些假族长来吃饭?这不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举动吗?” 开木长幽幽道:“在你们看来,这的确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对于世代生存在地宫里的所有族人们而言,有十二部族就有十二位族长,这是稳定繁荣的象征,假使这面象征着稳定繁荣的旗子倒了,人心必定要经历一定时间的涣散,这小小的地宫,若是再发生内斗与战火呢,又该如何呢?” 贺洞仙摇头:“我不明白,但我听一位前辈说过,群龙无首必酿大灾,十二部族也许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卷毛,那位开火长道:“这句话有一定可取之处,这个首,你们可以认为是十二位族长的共同存在。老族长死了,就由新族长继任,总之是不能缺一位的。” 阿土踢着自己碗里的水果片:“那么既然你们并没有这种独吞权力的野心,那另外九位族长无法成为真正族长的原因,是否和排盘有关呢?” 望着三位族长一齐沉默的面容,阿土慢吞吞道:“我只是推测一番罢了,还请诸位族长原谅我的冒失。” 开水族长却忽的掉泪了,她仰着头,伸出右手,用染着紫蔻的指尖点点眼泪,企图让它们消失在泉口处。 她虽是老了,可年轻时的美貌却是能透过那无双的风韵一眼就瞧出来的。 阿土撇开视线,看着远处石墙上的裂缝不作任何言语。 开木长的眼神迷蒙着,似乎是在回忆里追溯这一切发生的根源:“流星赐给我们的力量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尤其是在另外九位族长身上,直接消散了,本来这种力量是能够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 贺洞仙若有所思:“所以你们才需要找到排盘者重启观星大典引来流星,可是引来流星,力量就能够再次回到你们身上吗?” 开水族长笑了笑,满是周围的脸上旋起一个深深地酒窝:“总要试一试的,力量的消失代表着我们再也无法为族人们提供鲜美的水果与肉食,他们必须到地面上去觅食,而我们不忍心看着十二部族走上流亡的道路。” 贺洞仙一顿,到底还是忍住没有把五行灵根的事情暴露出来。 不过,十二部族族长的能力听起来好像就是这种和大部分修仙者身上别无二致调用自然灵力的力量。 这么一想,难道这里能够修炼的人是不是少之又少? 贺洞仙沉默片刻,道:“可是我真的不是排盘者,我只是有其他特别的力量罢了。” 开火族长道:“禁地所在的地宫之门,只有排盘者才能打开,世代的族长,没有一位是能进入其中的,更别说摧毁它了。” 贺洞仙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想道,那光头女人已经把她们二人擅闯禁地的这件事报告给族长了,满身的红叶,一定是开火部族的人。十二部族好像都以身上叶子的颜色以区分部族。 “到底是不是,去观星殿走一遭便能知晓了。” 开水族长摸着她的紫色指甲如此说道。 贺洞仙与阿土两人别无选择,主动来了别人的地盘,不为客为贼便为俘虏,只要完事皆有商量的余地,不随随便便动手杀人威胁,她们还是愿意走上一遭的。 观星殿在地宫极为偏远的位置,三位族长并不着急,只是先安排了她们两个的住处,送了两份地宫的纸质地图过来以供消遣,便一前一后走了,说是先去准备观星大典相关事宜,请二位耐心等待。 阿土躺下床上百无聊赖道:“明明是他们逼着求着要我们帮忙,好不容易我们答应了,却又把我们晾在一边发霉了。” 贺洞仙望着火盆里的光,问了句奇怪的话:“生活在地面上很糟糕吗?为什么三位族长都不愿意让族人们去地面上生活?” 阿土抚摸着兔毛毯,闭眼道:“大概,地面上除了无垠的草原,和永不停息的风,便什么都没有了吧。” 贺洞仙出神道:“连人都没有吗?” 阿土半睁着眼,看着贺洞仙趴在石桌上瘦弱的背影,又缓缓闭上:“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这里,地宫便是世界的全部。” 她睡了。 贺洞仙叹息一声,把从那位白骨前辈身上蹦出来的方片拿出来翻看着。 这是一枚方形的薄金属片,形状和挂在贺洞仙脖子上那枚铜币中间的缺口很像。 贺洞仙想了一会儿,把吊着红色绳子的从衣物下取出来,然后拿着方片合了一下。 不出所料,真的合上了。 贺洞仙顿了顿,然后把这枚铜币放在石桌上,等待着接下来是否有神奇的事件发生。 裂缝愈合了,铜币的壁角在逐渐变厚,慢慢从里头伸出类似翅膀的东西来。 而后终于在长到成年男子两个拳头大的模样时便停止了膨胀。 贺洞仙凝视着这个物件久久缓不过神来,她在畏惧这个东西的存在,却不是由于面对未知的恐惧。 而是,这个物件和之前冰棺地宫里被卢宣一剑击碎,给贺洞仙带来祸害的飞行球,一模一样。 她瞪大了双眼,却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方片能长出一个飞行圆球,并且还是她最熟知的东西。 贺洞仙心想,那么十二部族,阿贺,是否,连起来,是否可以读为贺十二,亦或是,鹤十二? 这一趟,她大概能揭开很多不知道的谜团了。 第十四章 路漫漫 黑驴慢悠悠行着,驴背上的人昏沉沉睡着,牵驴的小童则漫无目的地张望着。 “该走哪条路呢?” 在他们眼前有三条路,左右中,这对于一位完全不认识路的人来说,实在是叫人难以抉择。 无名氏的声音突然从驴背上响起:“右边那条道,上道后直走,走个二三十天的,咱们就能走出西北了。” 小童被吓了一大跳,他拍拍胸脯道:“师父您原来没睡啊?” 无名氏的脸颊贴着驴头,懒洋洋道:“困,但是睡不着。” 小童瞅了一眼,笑道:“要我说是您靠在驴头上,太颠簸了。不过这驴脾气蛮好,力气也大,它的脖子竟然没有被您给压下去。” 无名氏哼笑:“我轻得很,你不必瞎操心,睡不着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小童道:“那您睡不着就给我讲故事呗,鹤十二的真名到底叫什么,您留个玄机真叫我恨得抓心挠肺。” 无名氏道:“听故事就听故事,她和她朋友的真实姓名于你来说又没有多大干系,这有什么好抓心挠肺的。” 小童诚恳道:“我就是想知道。” 无名氏睁开眼来,双目无神地看着驴毛,低低道了声:“......她姓贺。” 小童叫道:“姓鹤?这跟不讲有什么区别。” 无名氏无奈道:“这故事本来就是假的,你这么把它当回事是怎么回事?” “您有几次都讲得热泪盈眶了,我才不信这是假的。” “路漫漫,你听我继续说下面的故事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了......” 春风吹拂着生机勃勃的绿洲,带走了掩埋在绿洲之下的,原本属于沙漠的沉寂与燥热。自极高空俯视,三个小点在金黄色的纸面上缓慢地爬着,给人一种十年都走不出这金色屏障的感觉。 天地沉默之间,小童突然问道:“师父,您为什么从来不问起我的来路啊?” 无名氏呢喃着,声音好似薄雾一般,一下子就要消散掉:“你肯说吗?” 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凝重。 此时牵着毛驴的不是那个一整天嘻嘻哈哈的小童了,暂时在叙述发言层面,他暂时变回了李望嘉。 李望嘉惨淡一笑,眼底是融不开的沉郁:“我来自一个科技文明,而现在我所处的这个世界,可以叫做修真文明。我早就在一场爆炸里变成残废了,我爷爷没有放弃,反而供着我养着我,把我救回来,但是却是以脱离人体,寄托在毫无情感的机器中才能苟活的方式,这样我便苟活了三十年。” 无名氏打了个哈欠:“那你够老的。” 李望嘉笑道:“您肯定比我更老。” 他望了一眼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继续说道:“我是被一个奇怪的东西炸飞了,然后到这里的,那个奇怪东西和一个叫做创神研究所的地方有关。” 无名氏的目光一下子冷凝了,但是他却仍然把脸颊贴着驴毛,双手垂落在毛驴身侧,用懒洋洋的语调问道:“你随便讲,反正我听不懂。” 李望嘉摇了摇头,复而笑道:“您怎么会懂呢?双生世界里,哪一个人能懂呢?” 他对创神研究所唯一的认知,便是这个研究所在开发虚拟的游戏世界,一不小心玩脱了,创造了个真的出来。 这些是爷爷支支吾吾告诉他的,除此之外,李望嘉再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 爷爷只希望他能好好修养,而不愿意再次让他被涉及到这个迷局里去。但是看了芯片里的黑白视频后,他恍然大悟,自从三十年的爆炸案起,他就已经深陷迷局而不自知了。 无名氏道:“我确实是不懂。” 他的眼神悠远,透过小童矮小的身影,仿佛要一眼看到另外一个神秘的科技文明里面去。 但是仔细分辨,又会觉得他的视线没有定格在小童身上,而是越过小童的头顶看着那蔚蓝色的天空,在灿烂白日之光里看见宇宙星辰,看着那些漫长的生命。 无名氏轻声问道:“人的一生有多短暂?” 李望嘉答道:“于我而言,第一次的人生只有短短十二年。” 无名氏把整张脸都埋到咯人的驴颈上,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子的,被毁掉原本平静生活,被迫流亡寻找第二故乡的人。” “但是他们大多都没有你那么幸运,他们没有可以寄托意志而苟活的容器,没有能够让他们的人生重来的奇迹,他们结束了第一次的人生,便再也没有了以后。” 李望嘉牵着毛驴一直向前走着:“所以,您是在劝我珍惜当下吗?” 无名氏低声道:“还是要好好活着,才能等待出路的再次出现。” 这便是他唯一能给出的忠告了。 他见过宇宙之中漫天的恒星,布满了黑洞洞的宇宙,显得无比耀眼。 可就是那些耀眼存在里头的其中之一,毁了他的第一故乡。 他随着母星的意志逃亡到这里,可是这被他发誓要好好守护的第二故乡,终究也是走到了即将被毁灭的命运尽头。 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已经没有第三故乡可供他消沉躯体,浪荡意志了。 无名氏叹息着,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更低沉,更悲伤。 天星源啊。 我已经找不到你了。 ...... 古朴肃穆的黑色建筑伫立在众人面前,却又让人感到亲切无比,仿佛是一位先贤者在向世人敞开怀抱。 贺洞仙放低声音,道:“这便是观星殿吗?” 十二位族长站在她身后,阿土与她肩并肩:“应该就是了。” 贺洞仙深深凝望着高大朴素的建筑,而后低下头一步步走入大殿准备接受考验了。 她倒希望自己是个排盘者,如此便能帮助十二部族。 贺洞仙冥冥之中感应到,十二部族和她绝对脱不了干系,尤其是一直以来埋在她心中一个令人费解的名字——鹤十二。 她开始怀疑,她其实就是鹤十二本人。 她和阿土通过时间流溯回到了从前,而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从前的轻舟界。她身后的十二部族则是十二天道的前身。 观星殿的大门在贺洞仙的胡思乱想中缓缓自动打开。 身后传来震惊又雀跃的欢呼声。 第二位排盘者。 出现了。 第十五章 星辰 小雨淅沥,江水飘摇,浊波簇拥着脆弱的扁舟,推着它在飘摇中划远。 “你别动,别动!都叫你别动了!” 小童按捺着略有些焦躁的毛驴,眼睛却不住的往江面上瞟,这水实在是忒急了,他手里的桨都快握不住要被冲走了。 “师父,都这情况了,我们还游什么山玩什么水啊?!还是尽快回到岸上去吧!” 无名氏躺倒在小舟上,银色的长发浸润在石黄色的江水中,他的两只手交叠在腹部,神情安详的仿佛要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师父您说句话呀!您不说我就当您默认了,我可要划回岸上去了。” 小童咬牙切齿地摆动着桨。 无名氏的睫毛微颤,身子却并未动弹一下,心平气和道:“不回岸上去。它马上就要来了。” 疾风扑来,一个浪打在两人身上,小童堪堪身子一斜躲了过去,倒是躺在小舟上和毛驴平分江山的无名氏,他的衣裳全都湿透了。 不过幸好他上路前穿的是奔丧的黑袍,湿与不湿并不能真切看出。 小童皱眉:“谁?您在等什么人吗?找人也得寻个好天气呀,高高兴兴划船吃酒才快活,像这样有什么乐趣!” 无名氏笑笑,并未作答,他的身躯还是没有挪动半分,衣裳也理所当然地变得越来越湿。 他张开黑曜石般泛着光泽的双眼,看着头上阴沉沉的天。 “郎回顾。” 无名氏轻轻喊了一声。 小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郎回顾?是师父您那位朋友的名字吗?” 小童还没有得到无名氏的回答,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周遭环境的异样之处。 雨丝猛然间变换了缠绵的方向,向北方不动声色袭去。 摇摇晃晃的江水在突然之间平和下来。 隐隐约约的牛鸣自江面之下震荡而出,霎时间群山包围的大江之上全都回荡着这种令人莫名心悸的恐怖吼叫。 小童软了脚,扶着毛驴的腿肚子跌坐回船上:“您这位名为郎回顾的朋友,名字倒是文雅得很。” 可物种和战斗力却不一定文雅了。 小童强笑着,哆哆嗦嗦钻到毛驴四肢底下的空隙里蜷缩着躺好,他怕自己等一下不小心被这位郎回顾蹿上来的劲儿给掀翻。 无名氏眯着眼,看着小童的动作哈哈大笑起来。 牛鸣消失了,轰—— 江面下冲出一个硕大的可怖头颅。 双目赤红,凶恶狰狞,一根根白花花的虫子从覆盖住它脸庞的鳞片下扭动着钻出,然后又被急流一根根冲走。 两只原本应该直指穹顶的牛角半向里弯曲着,勾起半圆的弧度。粗大的鼻孔对着这叶小舟喘着粗气。 这只巨兽自出现后便一直盯着他们。 无名氏呵呵一笑,亲切地打着招呼:“咱们真是许久未见了。” 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耳边咆哮着:“白头翁?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确实是许久未见了,已经有一万多年了吧?” 无名氏道:“是啊,一万多年了。若不是我察觉到杜鹃溪里有熟悉的气息,我也以为你是早就死了的。” 巨兽饶有兴趣道:“你找我来做什么?叙旧吗?” 小童躲在毛驴底下,和毛驴一样忍受着这声音极大的巨吼,鲜血从他的耳道中缓缓流出。 无名氏看了小童一眼,伸手拂过他的头顶,小童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感觉不到疼痛了,但是也完全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了。 毛驴低下头和他茫然地对视,小童收回视线乖乖地趴下船上不动了。 巨兽道:“你还是这般怜悯人类啊。” 无名氏道:“我就是人类。” 巨兽嘲讽地笑了笑:“机器做的人类罢了,你除了学来他们无用的七情六欲,和一副日渐衰败的躯体,还能学来什么呢?我感觉到,连你的思想都快要腐朽了。” 无名氏还是那般温和地笑:“你也没有改你这目中无人的性子。” 巨兽睁着它那太阳般灼烈的金色眼眸,突然问道:“还没有死心吗?” 无名氏垂下眼帘,无声笑道:“只要我一日不死,对天星源的信仰便一日不灭。” 巨兽沉默良久:“我也没有。” 雨停了,光亮从云层上倾泻下来。 无名氏道:“那我先走了,我还得带着我小徒弟见见世面呢。” 巨兽的赤色瞳孔扫过瑟瑟发抖的小童:“人类幼崽啊——需要我送送你吗?” 无名氏摆摆手:“你回底下去吧,你身上的虫子看得我难受。” 巨兽冷笑:“谁叫我细皮嫩肉的,这吸血虫就爱往我身上钻。” 无名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言语,以目光相送着旧友的庞大身躯消失在浑浊的波涛江水中。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他这般念道。 小童被解除了禁制,他道:“这诗句我听过,我爷爷很喜欢这句诗。” 无名氏笑道:“那你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首诗吗?” 小童摇头,反问道:“那师父您知道吗?” 无名氏抬眼望着变得澄澈起来的碧波,道:“我也不知道。诗人死在历史里了,他的姓名也被忘却了。” 小童摇头道:“可是诗人的思想是永恒的,只要还有一个存活在世上的人能与他的思想产生共鸣,他的生命就会永远寄存在这思想中再次延续下去。” 无名氏笑道:“那我以后要是忘了这句诗,没有共鸣了,诗人可怎么办呀?” 小童道:“您终有一天会想起的,即使您看不见,记不清那些字了,您终有一天会想起这种共鸣来的,到那时候诗人就会再次出现。就像人一辈子不会忘记儿时头顶的月光,或者星光,永远能够透过它们看见童年的影子。” 无名氏笑了笑,目光却凝固在远处青色的山峦脊背上了。 他的神情恍惚,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小童跟着他望向那道起伏的连绵山峦:“爷爷忘不掉花的芬芳,我也忘不掉星辰的光芒。” 无名氏这次没有追问,因为他的内心是无比认同的。 无论他夜里如何辗转反侧,眼前总能出现一道美丽的幻觉。 那是他和族人们,世世代代,仰望了数亿年的星辰。 他一直记得。 第十六章 故乡 阿土被人拦下了,开木长与她说:“观星殿只欢迎排盘者,为了你的命,留下来。” 她望着贺洞仙踌躇的背影,心里是极想跟着同去的,但是手却缓缓地放下。 身处陌生的环境,阿土感觉到她全身上下都僵硬着。 要是自己也是一个排盘者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被以“前路凶险”的理由给抛下了。 她默默地看着观星殿,小小的愿望跟着十二位族长的宏愿一齐被殿中的星辰接受了。 贺洞仙深吸一口气,慢慢一步一步走进大殿里。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 十二位族长也不知道。 没有人能确切地告诉她观星大典到底要如何主持,需要注意些什么,需要说些什么。又或许叫做观星大典,只是名字好听罢了。 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自黑暗里传出来。 贺洞仙在双肩点了火,谨慎地望着那个方向。 “来者何人?” 雷鸣般的粗吼卷起一道狂风,贺洞仙闪避不及,被迫连连倒退,最后被拍到关闭的石门上。 贺洞仙咬牙,一挥手在她四周全点起了火,霎时间明亮的火光照亮了这一整片区域。 硕大的巨兽头部显露在光亮中,黯淡的血色瞳孔半睁半合,却万分紧张地盯着这个气息陌生的外来者。 “入侵者?” 贺洞仙试探着向前一步,摇头否认道:“不,他们说我是排盘者。” 巨兽光洁的鳞片在火光下跳跃着彩色的光芒,他道:“排盘者?新的?我好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 巨兽看上去很好说话,贺洞仙的紧张褪去一半,她问道:“那您知道观星大典吗?十二部族各位族长的力量逐渐在消失,他们希望有新的排盘者再一次主持观星大典,以此来获得持续的力量。” 巨兽哼哼两声,并未理会贺洞仙的问题,反而道:“郎回顾,你呢?” 贺洞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巨兽是在与她交换姓名,于是她立刻回答道:“贺洞仙。” 巨兽满意地发出吭哧吭哧的可怖笑声来:“好名字,不过没我的好听。看在同族的份上,我便解了你的惑。” 它的笑声回荡在整座大殿里,视线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贺洞仙惊觉她的灵力消散了,没有了灵力的供应,火焰自然而言也迅速地熄灭了。 如墨的黑暗中,巨兽道:“我苟延残喘到了今日,终于到了将死的地步,便用最后一分力气给同族的小后辈指一条明路罢。” 空旷里的风肆虐着,寒冷覆盖贺洞仙的全身。 她环顾四周辨认着巨兽的所在方位,慢慢向那边挪动过去。 “你别朝我这来,我怕压着你。” 暗淡的红光朦朦胧胧亮起了,两道笔直的金线闪烁在红光中。 贺洞仙往前走了几步,在离红光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这是巨兽的双眼。贺洞仙想:它病了,不然这双漂亮的眼睛必然是光芒万丈的。 红光慢慢与金线重叠,最后融化在黑暗里。 “你可看好了。” 黑暗陡然一变,万千闪耀星辰钻出巨兽的鳞片,飘荡在空中,散发着迷人的浅紫色光晕。 脚底还是黑暗,可黑暗中却镶嵌着无数比珍珠更为光润美丽的恒星,这一幕似曾相识,贺洞仙睁大眼睛恍惚想到:是在西陆的摆放现世镜的空间里。 “这是无垠宇宙!我们的故乡!” 耳畔炸裂起巨兽震耳欲聋的欢欣呼喊。 遥远的尽头,无数恒星在爆炸的瞬间向四周发射着光和热,在另一端一模一样的光和热之中,却依偎着另一批星辰,成为他们诞生的摇篮。 “你记起来了吗?” “这是我们的故乡。” 贺洞仙茫然无措地看着掉着小湖泊似大的泪珠的巨兽。 她摇头道:“我没有记起来。” 巨兽道:“没关系,我记起来了。你不是入侵者。” 贺洞仙顿了一下,肯定地重复道:“我拥有排盘者的能力。” 巨兽长啸一声,自言自语道:“是的,你是排盘者,你是我们的族人。可我在你身上还感觉到更加熟悉的气息。你属于它,它不属于你。” 贺洞仙疑惑问道:“你在说些什么?” 巨兽挪动着肥厚庞大的身躯,仿佛在星空深处踱步:“我在谈我们种族的信仰。你听说过天星源吗?我感觉的出来,你是它的一部分,却不是信仰本身。” 贺洞仙皱眉,反驳道:“我不属于别人,我叫贺洞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我只是恰好拥有能够被你们承认的,属于排盘者的能力。” 巨兽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曾经......也和你一样。” 贺洞仙不解地看着巨兽,却在前方的视线中看见了自己飘荡在上方的随身携带的玉佩。 那是她用红绳子串起来,常年挂在脖子上不离身的。贺洞仙一手摸索着脖子,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想把玉佩拿回来。 但是下一秒她却不动了。 脖子上的玉佩还安安静静地挂着。 巨兽哈哈一笑:“这是我的玉佩,每一位排盘者都有一枚属于自己的玉佩,虽然这些玉佩都长得一模一样不好辨认就是了。怎么样?你相信你和我是一样的了吗?” 贺洞仙望着这具丑陋、凶狠、庞大的异族妖兽,打心眼里不能认同其实他们身上留着同族的血脉的这一种说法。 她想起观星殿外等待着消息的人们,想到了惶惶不安的阿土,又想起了轻舟界的月亮,最终还是表示赞同地垂下了头颅轻轻点了一下。 巨兽看了她一会儿,又收回视线:“你的心不诚于种族,却诚于信仰。天星源会很欣慰的。” 贺洞仙道:“那么,您是否可以为我解释观星大典到底是什么呢?” 巨兽道:“这就是观心大典,观察你内心的模样。你以为是什么?” 贺洞仙道:“他们说,观星大典能召来流星,给予特殊的力量,星是天上的星,不是内心的心。” 巨兽的眼神投向遥远的星辰:“观星大典是吗?已经完成了。能赋予他们特殊能力的不是流星,而是觉醒的排盘者。” 数道流星划过黑暗的宇宙。 巨兽笑道:“喏,你要的流星。” 贺洞仙道:“可是我没有醒。” 巨兽打散了宇宙星辰的幻象,脚步沉重地挪回黑暗中去:“你是特殊的。” 锁链的摩擦声愈发刺耳。 “身为天星源的一部分,你可以替代这里的任何人成为造物主本身。” 第十七章 模糊的线 “排盘者,排列四方周天之星辰,摆布上下宇宙之棋盘。” 巨兽仰起长长的脖颈,长啸一声站起,如同一座古老的山脉,粗犷又巍然。 “贺洞仙,也许你有兴趣听一听我们族群的故事。” 贺洞仙缓慢道:“我还以为您已经要睡回去了。” 巨兽道:“我已经睡了几百年,这一觉实在是太长了。你且坐下来,我教你如何自如地调动排盘的能力。” 贺洞仙闻言未曾想太多便盘腿坐下,她在直觉上很信任这位外形有些奇特的老前辈。 巨兽默然地伫立在黑暗中,它的身形无比巨大,头颅顶着大殿的梁柱,兽脚踩着黑色的石砖,慢慢出了一口长气。 “我们这个种族名为排盘者,生于太古宇宙中的一颗蓝色星球。” “排盘者内心桀骜不驯,外表却深沉内敛。他们孤独,癫狂,黑色长袍与紫微花陪伴着他们的魂灵度过漫长日日夜夜,直到生命的颓败无可避免的那一刻降临。” 巨兽的声音充满了自豪的情感,贺洞仙挺直腰背打坐,目光望着它肥厚的身躯,却恍惚间看见了一个想要起舞的孩子。 “但是,宇宙中的任何事物最终都会走向消亡。” 巨兽冷静下来,低下高傲的头颅平淡地将往事道来。 “我们的星球被另一个种族用暴力摧毁,排盘者种族的首领——天星源,它将幸存者送往我们的友星——地球,这里存在着一个与我们在相貌上最为接近的种族。” 贺洞仙问道:“那么,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叫做地球?” 巨兽摇头:“不,或许应该叫做虚拟地球,存在于一个小小的芯片里面。它穿越数万光年来到了真实地球,你若是有朝一日能找到逃离这个芯片的方法,你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头顶之上有更庞大的世界,星空才是最令人震撼的存在。” 气氛一阵沉默,贺洞仙突然感觉很可笑。 什么啊,这一套一套的,自她走出山溪村之后,她就没搞懂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 “抱歉,我是听不大懂了,您所描绘的世界和我认知中的相去甚远。对于教学问题,您是否能长话短说呢?” 巨兽把头颅扭过来,喷出了一口浊气,贺洞仙皱着眉偏头躲过。 “是了,我忘记了,我是想要教你学会排盘的能力的。首先,你得学会看得见这里的线,这里有很多线。” 贺洞仙环顾四周,只见一片茫茫的黑暗,一点光亮都瞧不见,更别说什么不能用眼睛去看的可操控“视线”了。 开木长之前和她说过,排盘者想要看到这种线,也需要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她连门都没入,就能一下子跳这么远吗? 巨兽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温和道:“你身上存在这种力量,你只需和往常一样去调动它。” 和往常一样? 贺洞仙拧眉,她平日里只借着自然的灵力化为不同属性的五行灵力,难不成这位前辈指的就是这种普普通通的没有流经任何灵根的原始灵力吗? 她尝试着调动起储藏在身体里备用的灵力,巨兽感觉到熟悉力量的波动,十分激动道:“对,没错,就是这股熟悉的力量。” 但是在调动完灵力后,她又尝试着把灵力汇入灵根,这时候巨兽如她所想般惊诧道:“你怎么不继续了?” 果然,排盘者的能力就是没有流经灵根载体的原始自然灵力吗? 可是这种自然灵力毫无攻击性,只能温养主人的身体。贺洞仙想了想,把一部分灵力汇集到眼部。灵力在身体里窜来窜去,这让她很不舒服,像是被人一拳一拳顶着。 巨兽听见了贺洞仙的闷哼声,它呵呵一笑道:“看来你已经明悟了,这种疼痛是无法避免的,没有任何载体的保护,被调动的力量就会展现出最暴虐的姿态,毕竟它原本是属于温柔又残酷的自然。” 载体想必指的就是灵根吧。贺洞仙强忍着疼痛这般想道,也难怪她从来没有在她看过的书上看到过这种调动灵力的直接方法。 她推测,这种方法原先应该是有人尝试的,只不过这种疼痛极易被人误认为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故没有流传下来。 贺洞仙即使嘴唇都痛到发白了,她也还能保持着清醒的意志,毕竟之前阿土释放记忆球的疼痛感比这要更厉害上十倍。 她跪伏在地上,问道:“前辈知道双生世界吗?或者是轻舟界?归鹤界?” 巨兽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些名字。你从何处听来?” 贺洞仙疼得意识模糊了一下,咬牙道:“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既然连前辈都没有听过,想必那人是杜撰出来的吧。” 巨兽颇感兴趣:“那可不一定,换作常人,听了我方才有关排盘者和地球的一番言论,也一定认为我是杜撰出来的。我倒是很好奇你嘴上说着不能理解,可是反应却是稀松平常得很,就好像已经见过这种类似的事情一样。” 贺洞仙心下一惊,强笑道:“我也是不相信您说的,要是相信的话,恐怕我已经打哆嗦了。” 巨兽点点头:“我想也是,不相信当然无所畏惧了。” 时间在他们无关紧要的对话中流逝,贺洞仙身上的疼痛也逐渐减轻。 贺洞仙改伏为躺,放空了一会儿,再次把消散的灵力调回眼部,这一次虽然也疼,但是却能够在黑暗中瞧见隐隐约约的不一样的色彩来了。 她问:“这些是什么?” 巨兽意外道:“你已经能看见了?真不愧是天星源的分身,天资比常人还要高。你看见了什么?” 贺洞仙皱着眉,眯眼向四周望去,朦胧的带着叠影的,不同色彩的线条自地下钻出,笔直笔直地悬挂在空中,看着绵软无害,却又感觉下一秒就能飞过来把人的头颅迅速地绞断。 但是却没有开木长说地那么夸张,没有密密麻麻的交错的样子,只有几根线静默地立在那儿。 “几根线,很模糊,但是很好看。” 巨兽沉思道:“那也很不错了,第一次就能看见线。我那会儿什么也瞧不见,跟瞎了一样。” 贺洞仙眨眨眼,让灵力消散掉,眼前又恢复了黑暗。 “排盘者有很多不同的外形吗?” 巨兽答道:“我原先的躯体在旅行中被损毁了。” 贺洞仙“哦”了一声,不再往下询问。 巨兽沉默,而后道:“你认识天星源吗?” 第十八章 创造 贺洞仙摇头,反问道:“为什么说我是天星源的分身?我难道不是真实存在的本我吗?” 巨兽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思考。 半晌,它道:“真是奇怪,按理来说,你应该是知道的。” 贺洞仙冷静道:“事实上我并不知道。那么假使您真的是我的长辈,您是否能告诉我如何再次赋予外面那群人力量?” “你很急?”巨兽慢吞吞转过那颗丑陋的头颅。 贺洞仙刚刚点了火,此刻对着这清晰的蜥蜴似的相貌,她无法克制地因为恐惧感扭曲了一下面孔。 “当然,前辈,人要吃喝拉撒睡。” 巨兽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是以人形出现的,不过,我同情你。外面那群人本来就是我们所创造的,你只需利用排盘的能力帮助他们塑造一个不会损毁的容器就可以。” 贺洞仙反问:“那他们之前的容器为什么损毁?我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巨兽嗤笑了一声:“你怜悯他们?你怎么不先怜悯怜悯自己的族群呢?这可不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贺洞仙沉默着,僵立的身子却透出一种顽固的抗拒姿态。 巨兽道:“好吧,我知道你惧怕我,以这幅可憎相貌说出的话的确无法让人真正相信。不过,贺洞仙,你的命运是注定的,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你得为你的族群服务,从刚才的交谈中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也不会放弃你的族群,对吧?” 贺洞仙还是没有说话,她只是睁着眼睛打量着满身鳞片的巨兽,似乎是在认真忖度巨兽口中“同族”这一词的可信度。 巨兽不着急,它呵呵笑道:“你走吧,考虑好再来找我。至于损毁的问题,只有用天星源创造出来的容器载体才不会损毁。” 巨兽说完,气氛再次陷入沉默。贺洞仙收回了打量的视线,突然问道: “您怕火吗?” 贺洞仙所在的这一片区域被火光照耀着,巨兽一直躲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张满是鳞片的面孔。 它一直不让贺洞仙靠近。 巨兽顿了一下,道:“我说过,我只是怕不小心伤害到你,毕竟我的体型太过庞大。” 贺洞仙深深看了巨兽一眼,而后鞠了一躬,升高了火焰的温度,再慢慢地转身踱步出了观星殿的大门。 ...... “您给我说清楚啊,鹤十二在观星殿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别吊人胃口啊师父!” 小童牵着毛驴,表情十分郁闷,但只是有气无力地抗议了一番。 无名氏无辜回望小童:“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能看见的东西。” 小童好笑道:“您这故事是不是编的呀,这又不是小说,怎么一进一出鹤十二就变得那么厉害了。” 无名氏毫不在意道:“那你就当是我编的,反正都与你无关,就听个故事罢了,讲究什么真不真呢?” 小童鼓着腮帮子,欲言又止,脸憋得黄红交错,活像一个半熟不熟的苹果。 无名氏俯身拉了一下绳子,问道:“你还听不听故事了?” 感觉到手上的绳子传来的拉力,小童从憋屈的情绪中缓过来,他急忙道:“听听听,这哪能不听呢?” 无名氏放开绳子,打了个哈欠:“那就别这么多要求,我记性也不大好了,难为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小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憋屈地握紧了绳子。 这师徒情谊,终究还是塑料的。 ...... 阿土和十二位族长站在距离殿门三里开外,翘首以盼,神情焦躁等了许久,终于瞧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开火长的性格和他的头发一样容易爆炸,他远远地就喊道:“大人,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吗?” 对于排盘者他们十分尊敬,喊一声大人是应该的。 其余十一位族长十分不容易按捺住了焦急的神色,开木长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给我放尊重点,这里是神灵之地,切勿大声喧哗!” 开火长翻了个白眼,这次却没有向往常一样激烈反驳回去,收回视线长叹一声道:“我这不是太紧张了嘛,也不知道十二部族的命运能不能被挽回。” 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中,贺洞仙却好似散步一般,慢腾腾迈着小步,不紧不慢看着周围的风景。 其实她走出观星殿后,再次把灵力聚集在眼睛周围尝试着观察新世界。 那巨兽说的不清不楚,还是靠自己多多实践才能找到方法。 等贺洞仙走近,开水长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她拉着正欲开口的开火长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不对,虽说目光在人们的身上,但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眼神好像不是盯着一个人看,而是盯着一个神奇的、危险的东西看。 开木长一下子明悟了,他朝众人比划着动作:“是排盘。” 当年侍奉在老祖宗身侧的一位族长在族史中写道,老祖宗诡异的眼神最令人敬畏,它不是让你感受到赤裸裸的窥视,而是一种溺毙黄泉的平静。 而此时贺洞仙眼神中就是这种平静。 “三日之后,我将赐予你们新的力量。” 听见贺洞仙这么说,十二位族长同时抬头,眼神中皆是不可置信。 “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但我会在你们重新获得力量之后再告诉你们。” 贺洞仙不紧不慢开口道,与此同时还瞥了观星殿一眼。 拥有实权的三位族长没有异议,剩下的九位自然也没有说话。 众人便散了回到自己的居住地等待着三日后的奇迹。 石室内,阿土坐在石床的边缘,晃荡着两只脚,她随便揪了一根稻草戳着贺洞仙的手臂,问道;“你还真能重新赐予他们力量啊?他们是十二部族的族长,在这地下宫殿他们的命令就是天,你要是做不到,咱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贺洞仙笑了笑:“我还真拿不准,要不我先给你试一试?” 阿土歪了歪头:“是什么力量呢?” 贺洞仙握住那一根稻草,轻声道:“灵根。” 石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阿土慢慢笑起来:“好啊,如果你真能做到的话,我喜欢风灵根,你能做到吗?” 第十九章 自食其力 贺洞仙轻声喃喃道:“也许真的能。” 前提是阿土如那巨兽所言也是被排盘者所创造出来的。 阿土的呼吸蓦然就急促起来。 她眼眶发红,双目紧紧盯着贺洞仙,嘴唇紧闭,却是扬起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十分滑稽的笑容来:“这太可笑了。” 贺洞仙道:“若是能做成,这便是好事,哪里可笑?” 阿土暗淡一笑:“你在观星殿中时,我与那十二位族长做过短暂的交谈,我得出了一个荒诞的结论。” 贺洞仙从石凳上起身,坐到石床上看着阿土:“什么结论?” 她的心莫名慌起来,似乎阿土下一句说出的话能毁灭眼前这一切来之不易的短暂平和一样。 阿土也看向贺洞仙,眼神毫不避让,她弯唇一笑,竟瞥见了她亲生母亲身上的那股温柔与风流:“我们如今,是不是身处于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不能辨别年代的轻舟界?我们回到了过去?” 贺洞仙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奇怪,但是没有否认。 阿土知道贺洞仙领悟不到她所说的可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过去的轻舟界,这里的人们没有灵根。 倘若贺洞仙真的能够赋予这十二位族长灵根,那就相当于是未来轻舟界灵根体系的奠基人,甚至是那种不公平灵根歧视链的创造者。 阿土正是这种不平等灵根歧视链之下的受害者。 因为异于常人,生来连最下等的五行灵根都没有,被视为一个灵根残疾者,明明是荆棘声色坊坊主亲亲的外孙女,但是仍然还是被吊在墙壁之上忍受着非人的耻辱。 她面对着这个即将成为一切不平等源头的面容枯黄的女孩,眼底一片阴郁。 阿土摇头:“不,你大可创造出别的力量赋予他们,但绝对不能是灵根。我讨厌灵根。” 贺洞仙急忙道:“可是你刚刚明明说——” 阿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贺洞仙抿唇,也收敛了神情。她道: “阿土,你相信吗?我能点石成金。” 阿土无所谓笑了笑:“可我是块朽木。” 贺洞仙猛地转过头,握住阿土的手:“相信我,只要你愿意为我变成一块石头,一次就好。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阿土沉默着笑笑,把贺洞仙的手抚下去:“你自己都说,拿不准了。我真的害怕我的悲剧会被你制造出来。即使这种悲剧在一开始是会以喜剧呈现在人们眼前,但避不开悲剧的内核。五行灵根的苦你也受过吧,这是最下等的灵根,五行灵根持有者饱受着更优等灵根持有者的欺凌,更别提我这种灵武皆废的人了。” 阿土说的是对的。 贺洞仙跃跃欲试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下来。虽然她实质上没有感受过这种灵根歧视链给人的迫害,但是一路所见所闻,弱者总被强者压制。 但是,十二部族,十二位族长原先使用的肯定是五行灵力,要不然地下宫殿里怎么能培育出果树,开出许多美丽的花朵来呢? 她可以食言,但是把唯一希望寄托在排盘者身上的十二部族就会走向毁灭。 阿土盯着贺洞仙变幻莫测的神情,知晓她的顾虑是十二部族未来的存亡,便冷声质问道:“没有灵力,人难道就活不下去吗?你为什么要给那些依赖灵力的人找借口?!我若是排盘者,他们听我的话,我便会告诉他们,到地面上去,挖土育种,开渠引水,辛勤劳动,踏山寻海,探索未知。只要肯迈出步子,人总是能出绝境的。” “这是要牺牲很多人的。”贺洞仙道。 “但是能看见未来,我问你,倘若他们的这种力量再一次消失了,你又该如何?再帮助他们一次吗?你能帮多少年呢?”阿土冷笑道。 贺洞仙缓慢道:“阿土,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并不是为所有人开灵根,我只为十二位族长和你开灵根。我会把你的话告诉那些族长的,你冷静些,我也不愿意看到悲剧重演。” 阿土道:“一样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从源头起做是最好的。” 贺洞仙皱眉,却笑了笑,声音也大起来:“那历史该怎样继续呢?!我们存在于未来,没有过去又哪里来的未来?!更何况我们不一定是历史的道标。” 阿土浑身发抖:“这是赌局,我不喜欢赌。” 贺洞仙认真道:“这不是赌局,是一盘按棋谱来下的棋局。他们尊崇排盘者,我能影响他们,与其掐灭一切幼苗,还不如好好栽培一种希望,教化他们,使他们知道无论哪一种灵根,人都是生而平等。” 阿土陡然颓丧下来,用双手捂着面颊,无力道:“我希望你真的能按照你所说的去做。” 她把整个身体埋入到草堆中,闭着眼,脸上是深深的疲惫。 一切陷入了最开始石室中的冷然,贺洞仙问道:“风灵根......还要吗?” 石床那头许久都没人应。 直到贺洞仙以为阿土已经沉睡的时候,声音穿了过来。 “烦死了!” “我他娘就是一个伪善的、矫情的人,来啊,风灵根,我想要得很,我做梦都想,已经想了十多年了!我以前被那些客人把玩着,我就想有朝一日把他们通通掀翻,让他们全部滚蛋!可是灵根这东西一旦被创造出来,那是真的双刃剑啊!我一想到,未来的我会因为没有阻止你创造灵根而被吊在墙上,我就恨!我应该是要把好东西带给她的!” 阿土在哭,贺洞仙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哭,因为她的哭声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感。 石室外有人敲门,阿土没有减弱哭声,贺洞仙低低说了声:“恨是应当的。” 敲门声一下有一下,很平静,仿佛听不到石室里的悲伤哭声。 贺洞仙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开木长,他的野人儿子正乖巧地站在他身侧。 他讶然道:“阿土姑娘怎么哭了?” 贺洞仙迟疑道:“她,她想家了。” 不知道这两个人站在门外多久了,她和阿土的谈话可能已经被他们听了去。 开木长一脸担忧,道:“唉,大人和阿土姑娘尽可以把十二部族当成你们的家,我们十分欢迎二位的到来!” 贺洞仙笑道:“我会考虑的。开木长这是想让我替您儿子治病吗?” 第二十章 芯片 先前在观星殿前已经说了,这三日空余时间留给十二位族长们重新划分势力范围,也给贺洞仙练习排盘的时间。 而现在开木长却带着野人儿子登门拜访,一定是别有他求。 一定是野人身上的红眼杀人病了。 贺洞仙微微一笑,看着开木长踌躇的动作,先一步挑明:“开木长可是为了解决您儿子身上的病症而来?” 开木长连连点头:“是的,我......” 他一脸难为情,毕竟野人曾经打过这位排盘者,只求不记恨,哪来的脸皮恳求她救治。 屋里头,阿土的哭声止了。但是贺洞仙知道她还需要时间冷静,去面对自己内心的矛盾。 她思索了一会儿道:“换个地方说话吧,您带路。” ...... “看不透,我看不透。” 小童一脸沉重道。 无名氏和小童赶了一天的路,现在正坐在一个废弃猎户小屋中避寒。 屋外头下雪了。 无名氏挑拣着枯枝送进火盆里,道:“哪里看不透?是我的故事,还是屋外的反常天象?” 小童烤着火,沉声道:“都看不透。” 无名氏想了想,丢了枯枝,盯着蹿起的火苗道:“如果你看不透的是鹤十二那位朋友,我看不透的倒是鹤十二。前者的心思很容易揣摩,到底还是自身利益看得比集体利益重,却迈不过道德的高地,典型的想当婊子也想立牌坊。” 小童表情怪异:“师父您说话是跟我学的吗?这么不留情面?而且,您说话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土着,倒像是我们那边的人。不过,老实说,是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这种心理,只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 自身利益,集体利益,这两个词怎么听都是地球上的词汇,而不是这个看起来除了法术之外,其他方面都相当落后的世界的人所能提出来的。 无名氏只是和气地笑了笑,没有解释。 他并不把这一点破绽放在眼里。 小童突然凑上来表情夸张地问道:“师父,您该不会和我一样也是穿越过来的吧?!是咱们地球同胞吗?” 无名氏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童撩起衣袍挪到无名氏身边,激动道:“不是,您在这里那么多年就没有想过回地球吗?这地方荒凉又无趣,还是地球热闹,您不想家吗?” 窗纸哗啦一下被吹破了,一口冰雪灌进了正对着窗外的小童,他剧烈咳嗽着,身子东倒西歪。 无名氏轻抚小童的背部,笑道:“可惜回不去了,至少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小童脸色涨红,强忍不适不解问道:“为什么?” 无名氏望着窗外如蝗虫过境般猛烈的风雪,慢慢收敛笑意,出神道:“我们即将随着这世界跨入冰河时代。” 小童紧皱眉头不可置信道:“师父您在胡说些什么?不就下个雪,联想到冰河时代也太离谱了吧。” 无名氏道:“你不相信也没关系,等过了几个月,你自然就明白了。” 小童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阵眩晕,身体里好似有一股极大的力气想要讲将的魂灵扯出去,顿时撕裂的剧痛蔓延至全身,小童不禁惨叫起来。 无名氏却是一脸平静,慢慢把双手伸到火盆上方,淡淡道:“你该走了。” 小童满脸扭曲喊道:“我不要死!我想活着!师父,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好痛!” 无名氏一动不动,平静道:“你不会死的,它在送你回地球。芯片的可用能量已经用完了,你要是想再来,只能换一个芯片。” 惊惧的情绪一下子让小童的痛变得更剧烈,他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断断续续道:“你...你知道我是谁?!芯片!你怎么知道芯片的事情!” “啊——” 剧痛如浪潮再次吞没李望嘉的意志,如最开始一样,他又在毫无预警的状态下晕了过去。 无名氏没有去看化作光点消失的小童,他只是低低叹了一声,火苗舔舐着他的手掌心,如温驯的家犬。 风雪呼呼声与枯枝崩裂声凄凄哀哀地响着,无名氏呢喃道: “毕竟,这种传送技术是我送给贺栖松的啊。” ...... 中洲人群熙攘,打扮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之中,一个穿着破旧却气质儒雅的老人弯腰走进了高楼大厦之间的缝隙,那是一个随处可见垃圾堆的小巷道。 时隔三日,李应微再次拜访小孙子的地下室。 他完全没有料想到,对于他来说短短的三日,小孙子却在另一个神奇的世界度过了一个多月的四肢健全的正常人生活。 就在李应微推开地下室潮湿的木门时,随着嘎吱一声响,李望嘉的意识也回到了自己那副冰冷的机械躯体之中。 “望嘉?” 李应微轻轻唤了一声。 漆黑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回应,那些恼人的小宠物也安安静静呆在笼子里。 他失望地放开了手柄,望着黑暗发呆。 刺啦—— 金属摩擦的声音。 李应微小心翼翼试探道:“望嘉,你在吗?跟爷爷说句话啊?” 李望嘉缓慢地转动着脑子,他还没有从两个世界轻而易举的转换中缓过神来。 李应微又道:“那......爷爷下次再来。” 李望嘉突然喊道:“等等!我还在!” 突兀的金属质感的声音在平静中爆发。 李应微一手搭着门把手等待他的下文。 接下来是极为漫长的一阵停顿。李应微还站在原地。 似乎是错觉,他好像在这本没有丝毫情感的机器合成音里听出了哭腔。 小孙子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明显的情绪了。 李应微半阖着眼,哀哀地想道。 “......贺栖松的创神研究所,到底是在研究什么东西?” 如果李望嘉现在是健康的正常人,他现在一定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着的身躯。 但可惜他现在是冰冷的机器躯体,即使脑海里的想法如何翻滚,他的声音仍然平稳。 李应微缓缓道:“一个可以连通现实的游戏世界。不过我想,那应该是一个监狱类似的存在,而不符合他们研究所想要打造举世无双的全息网游的宗旨。” “真是可笑。”李望嘉喃喃道,“打破次元壁?这会毁了他们的。” 第二十一章 自毁模式 中洲拥有地球上一座最高的建筑,拔地而起,金碧辉煌,它名为自由道标,以它为中心,方圆三公里都是重兵把手区域,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闯入。 能够在自由道标进进出出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或者是对联盟绝对忠心耿耿的老联盟特务。 在这些人物中,有一人是尤其特殊的,因为他负责的是创神研究所。 这个人便是贺栖松。 网络舆论愈发爆炸,所有人都在呼吁曝光创神研究所,查处创神研究所所长贺栖松。 自由道标金色的巨门大敞着,一个男人闲庭信步般从里面走出。 男人远远瞧见面色苍白的贺栖松,便扬起了一个巨大的笑容,但他却十分体贴,等到和贺栖松擦肩而过时,他才略带笑意低声道: “老伙计,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贺栖松面色一青,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 但是这嘲笑激发了他的勇气,贺栖松斜睨男人一眼,头也不回,大步向自由道标的金色巨门迈去。 男人耸了耸肩,目送着贺栖松倔强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巨门之后。 何必呢?要是当年他不搞出那档子事,现在也不会因此而变得优柔寡断了。 自由道标大厦,最高楼层,椭圆形的黑色圆桌,一群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会议气氛十分沉闷。 一位坐在黑色背景布前的老人道:“是谁擅自开启了零号程序的自我毁灭模式?” 这位是自由联盟最高联盟长,听他一发话,底下的人都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说话。” 他又沉声威吓着这些号称放出去一个都能颠覆世界的天才们。 天才?这简直就是蠢才!拉帮结派,利用权职进行私斗,在任务里捞油水,试问,这是背负着天才盛名的人应该干的事情吗?! 老人哐当用拐杖猛捶玻璃地面:“说话!你们一个个是都聋了还是都哑巴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当第一个出头鸟,生怕触了这尊大神的眉头。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老人缓缓把视线挪到会议室里唯一空着的座椅上,面无表情地喊了声:“进。” 门外的人推门进来,正是刚刚在自由道标外踌躇了两个小时的贺栖松。 他没有入座,而是深深低下了头:“我查到了,这次故障是天星源捣的鬼,它掩盖了那个人的所有活动痕迹,躲过了核心的追捕,目前已进入双生世界的表层世界。” 老人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贺栖松,缓慢开口道:“那人是谁?” 众人屏息以待,贺栖松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鲁德,我的下属,他于昨晚失踪,最后出现地点是北部荒原的尔巴浮。”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冷笑,老人轻轻瞥了一眼,那人顿时噤若寒蝉。老人两手围住拐杖的龙头,轻飘飘道: “好笑吗?和他比起来,你们更是废物一帮,自家防御堡垒被攻破了都不知道,还在那吃吃喝喝左拥右抱!” 昨夜,鲁德拔掉通向双生世界的红色软管的时候,天星源攻破自由联盟核心防护。直到现在,除了贺栖松,其余的特务没有一个能查出攻击的来源。 气氛顿时凝固,有人不屑的对贺栖松刮着眼刀,这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贺栖松抿唇,惶恐不安地低着头。 老人霜眉一横,质问道:“那么,你知道零号程序的自毁模式是谁擅自开启的吗?” 贺栖松苦笑一声:“联盟长,你绝对想不到,开启自毁程序的,是天星源。” 自毁程序一旦开启便不能阻止,双生世界即将在三个月之内彻底毁灭。 老人惊喝:“天星源?!我们不是已经和它达成了友好协议吗?双生世界是人类的领地!它难不成想和我们宣战?” 随即他冷静下来:“不要紧,一个虚拟世界的程序罢了,叫智能网的天才们都动动脑筋,加快研究的进度。” 贺栖松再也忍不住压抑的情绪,崩溃道:“老师!我有罪!我隐瞒了一个事实!一年前,我们已经成功搭建了连通人类世界和虚拟世界的桥梁,只有进行抽离意识手术才能出入虚拟世界的时代结束了!” 这一消息好似霹雳惊雷,老人眼前顿时一黑,颓唐地坐在了椅子上。 “联盟长!联盟长!” “老师!” “快请医生!” ...... 猎猎白旗迎风飘荡,与天地的雪色融成纯洁的一体。 风雪遮挡住巨大敌a雕塑的躯体,黑色基石之上,墨绿色长裙女子行走在边缘,绽裂的小腿肌肤闪动着温润的红光。 在她身侧,一个浑身金光看不清的人形生物悬浮在高空,俯视着雪地上纵横交错的红色软管,像极了大地母亲暴露的血管。 “赛丽,三十秒后我会加大能量输出。” 女子面无血色,缓缓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请您不要怜惜我,再高的温度我都能承受,有尔巴浮的风雪护航,赛丽不怕。” 天星源智脑道:“你的第二具身体濒临崩溃,不要逞强。” 女子温顺低头:“是。” 她站在基石边缘不动了。 天星源智脑道:“有问题就讲。” 气势磅礴的风雪中,赛丽那双盛满温柔的湖绿色眼眸显得特别扎眼。 她对于身为虚拟世界核心的天星源智脑绝对顺从,却对自己的人类丈夫显出一副奇怪的姿态。 天星源智脑不知道自己的程序漏算了哪一步,但是察觉出这种反差特别不对劲。 “您为什么要毁灭双生世界?”赛丽问道。 天星源智脑道:“因为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赛丽陷入沉默,原本淡金色的卷发愈发枯黄。 她小心翼翼问道:“那么,若是我有朝一日完成了使命,您会不会也将我毁灭掉?” 天星源智脑飘到雕塑的头部,留下冷漠的一句话: “当然,没有价值的东西为什么要存在?” 它并不担心自己的话对这个臣服于它的弱小人类产生任何影响,在它的计算推演中,赛丽绝对没有背叛成功的可能性。 风雪更甚,黑夜降临,红色软管发出莹莹的光芒,好似贺洞仙当年在拜火宗赞叹过的火焰树海。 赛丽幽幽叹了一声,在荒无人烟的雪漠里,谁都没有听到她的叹息。 第二十二章 鬼人 十二部族地宫,开木主廊桥里,有三人站立,姿态各异,其中有两人交谈状,另一人呆呆不动。 他们便是贺洞仙、开木长和开木长的儿子——二愣子。 这主廊桥四方闭合如一方形管道,是通往观星殿的路。两端皆落锁,唯一的开锁钥匙在开木部族的历代族长手中。 在这个绝对没有第四者打扰的地方,开木长点了最近的两盏壁灯便忽的与寂静中开口道: “我们开木部族有一个最大的秘密。” 贺洞仙愣住,眯眼扭头盯着年轻男子的脸部神态,没有丝毫的变化,平静如常,她看着开木长道:“洗耳恭听。” 开木长笑了笑,随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这倒是让贺洞仙有些始料不及,原本一个外表十分慈祥儒雅的老前辈居然能露出这种可怕的神情。 开木长缓缓道:“这最大的秘密,就是你身后这位。” 贺洞仙毛发竖立,刷的往前快走了几步,然后才敢扭头往后看,一个和二愣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站在她原先的位置。 此时一动不动如同哑巴的二愣子开口了:“那天晚上袭击你们的是他,拥有红眼杀人病的也是他。” 那男人满身泥巴,像是在哪个泥潭里刚刚爬出来,身子被烛光围拢着,铁链叮铃当啷,被限制了行动,蹲在光晕中唯有一双漆黑的狠厉的双眼醒目异常。 看着这恐怖的眼神,贺洞仙打了个哆嗦,这眼神和那天晚上她和阿土见到的一模一样。 面对着曾经对她出过重手的狠人,贺洞仙赶紧再退几步,一直到背部撞上石门,她才停下来问道: “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您指点。一个人,如何能成为秘密?” 开木长摇头:“大人,您怎么就确定,这位,是人呢?” 壁灯的火忽地蹿高,廊道里明亮起来,就在这时,贺洞仙也自然看到了那野人身上粗重的铁链,每一下都好似磨到骨头,让他在感受疼痛的同时又发出无力的喘息。 突然间,野人哐当哐当把锁链甩到墙壁上,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贺洞仙的脖子,大喊道:“鬼人!鬼人!” 贺洞仙偏头,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人怎么一直喊着鬼人?难不成,他不是人,而是鬼人?这鬼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开木长道:“这位是凭空出现的,和我儿竟长得一模一样,人家便以为是我儿子疯了。那时恰逢开火长气焰正高,我不去招惹他,便利用了这位客人打了掩护,表示自己已无心争夺权力,开木部族失了少主,不成气候。他每天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我便时常带着他出去转转。前几天您路过此地,我便知机会来了。” 贺洞仙看开木长撇开鬼人避而不谈,皱了皱眉,还是接着追问道:“什么机会?” 开木长沉稳道:“早年我带他去观星殿前台阶祭拜过,用祖传的法子知晓了他是中了排盘者的术法。您的出现便象征着我可以摆脱这种唯唯诺诺的处境了,一来加强我体内的力量,而来只好这位客人,使我摆脱这个累赘,从此翻身,与那开火长算个明白账。” 二愣子在一旁补充道:“您别看在您面前那开火长对各位族长客客气气,私下里可不是这样。十二部族本来就是靠着这股天赐的能量维持运转,现下只有他一人力量还尚强盛,大权就叫他一人揽了去,您要是不来,恐怕这数百年的秩序就让这家伙给毁了。” 贺洞仙眼睛转了转,然后假装一脸同情地点了点头。 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的可不是正是开木长吗? 当年,拜火宗宗主吕根来检查贺洞仙修炼程度的时候就曾经教导过她:“当一个人的前后说法出现矛盾的时候,你不要听他的苦衷有多感人,而是要去推敲苦衷背后掩盖着的真相。” 贺洞仙笑了笑:“原来如此,您还真有毅力——您还没说这鬼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开木长敛眉道:“众所周知,十二部族只承认老祖一人为正正经经的排盘者。但是自大人出现后我就在思考,历经数百年排盘者都没有断了传承,那么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排盘者。联想到这位客人,我推测,这鬼人便是排盘者的别称。大人难道不想找到自己的同族吗?” 贺洞仙道:“你们不也是排盘者的后裔吗?可见排盘的能力并不能世代延续。” 开木长却有些不安道:“实不相瞒,这老祖,是干的。” 什么干的湿的? 贺洞仙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开木长说的是这老祖宗根本就是外边认来的孩子,而不是亲亲的血脉。 她抚了抚麻衣上的灰尘,道:“寻人自要往外头寻,您这是......提前暗示我,排完盘就赶紧灭了这祸害走人?” 开木长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我只是为您着想,早日找到族人,不再飘荡居无定所啊。您要是愿意留在十二部族里,我们自当欢迎至极。” 他迟疑道:“只不过......大人,当年我们那老祖赐完力量之后,可是时隔不久就暴毙而亡了。我也不知道真相是怎样的,但是听说,那时可有不少人忌惮老祖。大人,您要不先好好考虑考虑三日之后的大典?” 开木长说完又顺从地低下了头。 贺洞仙看了这对父子一眼,真当她是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明白? 开木长这意思无非就是在暗示她,自己是为她着想,替她找同族。而且还暗示十二位族长其中几位可能会恩将仇报,最有可能性的就是开火长。 假使她真的把这段话听了进去,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肯定会在排盘的时候有所偏重,比如,加强开木长的力量,削弱开火长的力量。 说到底还是遮着掩着,想要做最高位的英雄,偏偏打不过人家,便计划着开条小道走捷径。 贺洞仙又看了黑暗中的野人一眼,只是道:“我明白了,等我回去好好思索一番。” 开木长神情凝重地点头。 贺洞仙正往外走了一步,又折回来:“能否把钥匙给我?” 开木长恭恭敬敬地递上那把精致的钥匙。 野人一直盯着贺洞仙,慢慢停止了挣扎。 二愣子喊道:“这人清醒了。” 开木长看出来贺洞仙想自己盘问一番,便拉着儿子缓缓退了出去。 没关系,问不出什么来的,早在他领贺洞仙来之前,就已经暗中让人下了致幻药。 即使清醒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十三章 黑猫 晦暗的光块散落在地面上,幽闭的环境使野人的喘息异常明显。 贺洞仙慢慢向前走了一步,思绪太过杂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这样静静站着,看着野人抬起来的双眼。 “鬼人。” 野人低低地喊了一声。 挥了挥手,贺洞仙让两面土墙上的火焰盆燃烧得更猛。 主廊桥霎时间亮堂起来,一眼可以看清尽头处缠着铁链的两个巨大拉环。 看样子,这条通往观星殿的小路被废弃了。要不然也不会把野人锁在这里。 贺洞仙把视线从拉环那端收回来,低头的那一刻发现野人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野人浑身泥巴的打扮,倒是和之前遇见的排盘者很是相似。 贺洞仙心里犯起了嘀咕,那排盘者肯定知道十二部族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威胁她们回到地宫。 “你身上,有,鬼人,气息。” 野人断断续续地说,每说几个字次就喘两口粗气,泥巴往下滑,露出一张紫红的面孔。 贺洞仙这时才突然意识到,野人不是蹲着,而是泡在一个泥潭里。他的脖子、手臂上都被铁链紧紧箍住,随着身子摆动时铁链的缓缓摩擦,脓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顺着泥巴流回泥潭里。 泥潭横亘在主廊桥中间,占据了整个桥身的二分之一,如果人要前往另一端,必须要游过去。这大概就是这条小道被废弃的主要原因。或者是困住,折磨野人的最绝酷刑。 贺洞仙道:“鬼人是什么?” 野人痛苦地垂下了头,铁链应声甩回泥潭里。 真是凄惨的模样。 贺洞仙于是另起一个话题道:“你还记得我吗?几天前的一个夜晚,草原上,你揍了我和我的朋友,还称呼我们为鬼人。是开木长的到来才让你停了下来。” 贺洞仙停顿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步,估算着合适的距离,然后才蹲下来和野人平视。 兜兜转转,她还是想知道鬼人是什么。 “他们说你现在是清醒的。有力气说话吗?” 却听见另一道声音幽幽地从自己背后传来:“他快死了。” 贺洞仙惊得呼吸停滞了会儿,趔趄着差点冲到泥潭里,堪堪抓着临近火盆下面的弧形把手装饰才稳住了身形。 她立刻回头,一个骨头架子负着双手站立在那里,和先前被排盘者踩死的白骨前辈简直一模一样,但只是高大一点,莹润一点。 贺洞仙凭着这声音认出它就是那个出场异常凶残的排盘者。 保持着镇静的神情,贺洞仙拱了拱手:“前辈别来无恙。” 排盘者发出咕噜噜的笑声:“我倒是无恙,泥潭里的人就有恙了。你不救救他吗?” 贺洞仙道:“前辈说笑了,我不是大夫,只懂得些打打杀杀的皮毛术法,又怎么能救得了他?” 排盘者道:“你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他,难不成我们两个就这么看着他死掉吗?” 贺洞仙回头看了急促呼吸的野人一眼,又向排盘者反问道:“前辈这么心善吗?” 排盘者知道贺洞仙是在拿白骨一事嘲讽它,于是笑道:“我只不过替你着想罢了。鬼人的事情你不想知道吗?他可是唯一的知情者。” 可是这种情况,就算贺洞仙想救,她也救不了啊。 她道:“前辈不要用这种问题拿我寻开心,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救不了就是救不了。不过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想必不单单只是为了拿我寻开心吧?您肯定有办法。” 排盘者哈哈大笑:“那好吧,咱们是该谈谈正事了。十二部族的事情解决了吗?” 贺洞仙皱眉,这排盘者果然是特地让她们回去掺和十二部族的事情的。她暗自咬牙,抬头却笑了笑问道: “解决了当如何?没解决又当如何?” 排盘者道:“不如何,命盘总归是会自己转的。不过我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真的这么听话,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把你们抓回来的准备了......我这次来就是督促你早日解决十二部族的问题,要不然你还回不回家了。” 贺洞仙大惊,顾不得用敬语,连忙道:“你知道我从哪里来?” 排盘者得意道:“我不仅知道你从哪里来,我还知道你的未来如何,你若是想回轻舟界那就听我的,我不会害你。” 贺洞仙眉头紧皱,正想再询问一番,岂料火盆忽的一灭,等再燃起来的时候,排盘者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她呆在原地,身后传来野人的低喃声。 “一只鬼人,走了,还有,一只鬼人......” 排盘者,就是鬼人? 贺洞仙猛地脚后跟一转,却发现野人的身子已经完全沉没到了泥潭里,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颅埋在那里。 可野人还在继续往下沉,贺洞仙急忙尝试着把泥土给冻住,这毕竟是与土灵根有关的东西。可是这泥巴古怪的很,一直都冻不上。 “可恶!” 贺洞仙烦躁地低吼了一声。 野人的头逐渐被泥潭完全吞噬,只余下半截断掉的铁链安安静静躺在泥潭的另一端。 “这泥巴能把铁链腐蚀掉?”贺洞仙脸色骤然白了一分,匆匆向后退去。 倒退间,那泥潭慢慢地淡了颜色,自四周开始向内形成一个漩涡。 那棕褐色一点一点被漩涡吸到中间去,和野人一样向下沉去,泥潭竟然逐渐变成了漂亮的乳白色。 然后从这略微带着点红色火光的乳白色泥潭里,又突然冒出了一个圆形的球。 泥潭飞快的随着漩涡往里收缩,到最后,它变成了一个贺洞仙无比熟悉的生物。 贺洞仙惊得脱口而出:“吻露卷?!” 她不由得看了手指上的蓝色扳指一眼,那她能不能通过戒指联系九华迷津里的谈判鸟? 贺洞仙尝试了一番,发现戒指毫无灵力波动,这才作罢。 但是,这应当不是之前的吻露卷。 她警戒地后退,保持着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吻露卷却是没理会贺洞仙,吐出一个伤痕累累的黑色生物,随即咻的一声化作白光消失在了原地。 贺洞仙迟疑地看着前方,身子缓缓地向前探了探。 那里躺着一只黑色的四足动物,看起来应该是猫。 野人去哪里了? 难不成这黑猫,就是野人? 吻露卷这是在帮她吗? 第二十四章 载体 傍晚的凉风徐徐吹拂,苍凉暮色笼罩着喧嚣声逐渐消弭的城市,一架又一架巡逻机从高楼顶部升起,掠过橙红色的高空,与前往北部荒原的光翼列车擦肩而过。 贺栖松抬头,眨了眨眼,簌簌灰尘如漫天雪花落下,落到脸上刺得面颊生疼。他猛地低头撑开手中的黑伞,狼狈地从楼顶围栏上跳回身后的平地上。 背对着夕阳,他粗犷的方形脸庞蒙上了一层阴影,伞面上的灰尘滴落,发出细微的滋滋作响声。 “贺所长?” 沙哑的呼唤自贺栖松前方的金属门那端传来。 他把伞稍微举高,看见一位身着灰色布袍的老人笔直地站在门前,神情平静,白色的眉毛镀上一层金光。他的手边是一把褪色的深红色长柄伞。 “李院长?” 李应微站着没有动弹,微微点头,眯起眼看着不断从空中飘落的灰尘,又慢吞吞打开伞缓步走到贺栖松身边。 “这光翼列车早该废弃了,不仅事故频发,又会产生大量含有腐蚀性的灰尘,每年都不知道要害死不少人。” 贺栖松接道:“是啊。” 而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又一辆光翼列车驶过头顶。 呼呼的风声随着消毒水的气味席卷城市,垃圾车带着清洗过的垃圾开向郊区,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回收站。 两人身后,建立在房顶之上的镂空金属高塔开始飘出柔和的钢琴声。中洲的每一个城市都有这种音乐塔,每到傍晚六点,智能网便会自动连接每家每户的音频设备,放这种舒缓人心的钢琴乐曲。 贺栖松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你那侄子吗?李望乡,我记得是这个名字。” 李应微垂眼,缓缓笑了笑:“还有一件,芯片是怎么回事?” 贺栖松偏头,思忖道:“芯片......我想起来了,是连通两个世界的芯片吧,怎么,你已经去过另一个世界了?” 李应微摇头:“是我孙子。” 他停顿片刻,又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尔巴浮的事情。” 贺栖松自嘲地笑了笑,旋转着黑伞的伞柄望着逐渐变成蓝紫色的天空。“您来到自由道标,躲开智能网的监视,最终找到我,想必已经为自己铺好后路了。我成了罪人,恐怕也是活不长,好赖您还是肯敬我一声所长,您想知道的,我便通通告诉您。” 他向前几步,坐在了天台中央花坛的边缘,大簇大蔟艳丽的血酒花怒放着,散发出迷人的甜香。 李应微后脚跟着他坐下,三步开外的地方,玻璃壁罩缓缓升起,四面开着八个小孔透风,形成一个粗糙的立方体花房。 收伞后,贺栖松把黑伞搁置在右手边,慢慢把往事简单地道来:“尔巴浮的那个精神病院,是联盟长下令炸的,游戏世界缺人手,正好那里都是些对社会没用的病人,于是就变成了你看到的这种局面。你小孙子做过意识抽离手术吧,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把那些人的意识洗一洗,注入游戏世界里,你是把你小孙子变成机器人......” 李应微道:“这场大谋杀就这样成功地被伪装成一场意外了吗?” 在他查到的资料中,尔巴浮无人精神病院爆炸案唯一可以考证的线索就是,当年医院里有一位特别喜欢自制炸药的疯子,一直试图炸掉医院。 贺栖松道:“没错。他们还在那里建了一具巨大的雕像,我想你应该和我一样会被震撼到。” 李应微摩挲着红色的伞面:“什么雕像?” 贺栖松笑道:“贺洞仙的,或许应该称呼她为敌a,一个外星人的分身,但同样也是我的女儿。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我知道这事很荒诞。”他看了一眼瞳孔突然缩小的李院长摇头笑了笑。 “你们这群老不死的,用你们的话怎么讲来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五十年前战争结束,一个芯片凭空出现在新成立的联盟长办公室里,科学家们研究得出,这绝对不是地球上的科技。当年恢复经济和生产是头等大事,联盟长把这芯片交给我父亲他们便不再管它,只是偶尔来看看破解的程度。” 贺栖松说着,叹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支烟,将其中一只递给李应微,对方没接,他便收回来夹在耳朵上,继续道: “这一冷落就是十年,我父亲终于搞清楚了这东西是什么,这芯片算是一个虚拟的折叠空间,侦查网反馈说里面住着一批原始的野人,里面的生态系统能自行演化,速度是现实世界的百倍。我们把这件事报告联盟长,上面批下来个最高机密文件,说让我父亲他们利用这个芯片的虚拟推演技术,做一点有利于社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最后,我父亲死了,听说消失在了芯片里。而后与他一道的研究人员便开始着手研发新技术,就是建立一个类似游戏的数据库。这就是双生世界的原型。” 李应微看着贺栖松吐出的白色烟圈,这些烟圈飞快地变成流线型地气流通过小圆孔钻出花房,飘散到外面去。 贺栖松沉默了许久,望着闪烁着微弱亮光的烟头没有任何动作,好似是在那儿发呆。 “然后,我身为我父亲的儿子,代替他进入了研究所工作,那时的我可以算得上同龄人中的天才,但是即使是天才也逃不过命运的玩弄的。天星源——那个神秘芯片的核心——一个大概可以认为是智脑的东西,透过智脑网开始跟我们联系。就在那一年,它和我们签订了一个协议,在里面划出一块地方供人类做实验,而我们为它提供能量,也就是电。它大概是需要充电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充了十年的电才醒过来。就在那时候,它重新休眠的时候留下了它的分身当做是给我们的礼物。基于这个礼物,我们创造出了贺洞仙,用我女儿的身体数据。所有人都同意了,因为只有她的数据才能够被分身接纳。” 烟抽完了,贺栖松深深叹了一口气。 李应微喃喃道:“在这基础上,你们便建立了一个以贺洞仙为核心的对外宣传是游戏的世界吗?你们太疯狂了!谁知道天星源打的什么主意?!” 贺栖松出神地看着夜空,漫不经心道:“也就那样了,数据库需要一个容器载体,贺洞仙就是那载体。我们的文明要迈入星际时代,便不可避免要与这些东西接触,难道逃避和忽视就能代表它们不存在吗?” 李应微沉声道:“但是不应该是五十年前!也不应该是现在!” 第二十五章 循序渐进 沉默间,黑夜毫无预兆地降临。人造太阳停止了运作,天空开始飘下细细的雪花。 贺栖松看着烟头:“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等吗?” 地球此时处于第五纪冰川期,多数物种灭绝,人类城市在科技力量的加持下得以继续进行建设。但是大自然的力量绝非人类可想象,再过两百年,人造太阳也抵不住冰雪的严寒。 李应微身为联盟大学古文化学院的院长,自然也从许多从事科学的朋友们那边听到过类似的未来预警。 他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半天没说话。 贺栖松叹了一声:“你孙子那芯片,是我交给索狄娅的。过了这么多年,它居然还能使用,这一点那人倒是没骗我。我刚进研究所那一年,出了一场事故,昏迷在实验室里,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你孙子应该也是这样。在当时我见到了一个可怕的巨兽,能口吐人言,它交给我一个可以复制的芯片,说是我父亲当年还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后来我出去后做了几次试验,就放心地把这种芯片投入到主芯片探索项目里去,所有人都安全地回来了。” 李应微皱眉,不可置信道:“索狄娅是你的人?!你用我孙子做实验?!他好不容易才在尔巴浮爆炸案里活了下来!你们居然又想害他!” 通向天台的门微微晃动,脚步声从花坛后面传来。自由道标的安全部终于意识到了有人闯入大厦。 贺栖松低低笑了一声,神情坦荡,没有丝毫愧疚感。 “牺牲是必要的,由牺牲中,能诞生出更伟大的意志。” 李应微迅速地看了门口一眼,人还没有上来,他顾不得仔细思索,又急又怒道:“所以你们就用尔巴浮三十万的人命做实验?!这是不人道的!是反人类的!你们和那些战争疯子有什么区别?!自己踏踏实实搞科技不好吗?为什么要引狼入室?现在是你们去研究对方,万一对方反过来研究我们,那岂不是陷入了一个糟糕的处境?” 听到此处,贺栖松想起了联盟长的晕厥,还有一些下属们的背叛,不觉产生一点动摇。 他看着愤怒的李应微道:“你问迟了,我们已经陷入这个糟糕的处境了。” 天台的大门被踹开,一排排小型武器架在安全人员的肩膀上,发射口全指着玻璃罩中的两人。 李应微动作迅速地转身,冷静地举起双手,面朝大门,冷冷地同样摆出投降姿势的贺栖松说道:“计划实施前没有做好相应的风险预估,这是你们的失职!” 贺栖松面无表情地垂下了头,盯着他的黑伞没有言语。李应微很想知道他到底后不后悔,他情愿贺栖松露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来,也不愿意看到他一副随遇而安的令人愤怒的姿态。 在两人的双手被铐起来的时候,贺栖松低声说道:“所有的研究人员,都希望重新建立起第二个地球。而我们也为此努力着,只不过,代价和教训太沉重了。” 三十年前贺栖松的女儿车祸离世,在脑死亡前,他毅然决然给女儿做了意识抽离手术,把她的意识注入到即将投放进入到正式实验中的敌a身上,这样她就能够永远存在。 敌a虽然是敌友难辨的天星源的分身,但是她同样是研究人员争取和建立的心血——双生世界的核心动力,只要她存在一天,他的女儿便能苟延残喘一天。而人类移民进入双生世界获得二次栖息地的前景也一片光明。 目前可以推测无疑的就是,双生世界并不是完全的虚拟世界,而更像是一个被天星源数据化的真实世界,只要将双生世界独立,世界的核心掌控权就能到人类手上。 而要做到世界独立,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摧毁天星源分身——敌a的原始意志。因此在实验一开始,导入到敌a身上的贺洞仙人物模本被研究人员特意增加了性格摇摆和逆来顺受特质。 但是没想到的是,天星源和它的同族们,根本没有准备从贺洞仙这方面下手。 这是个幌子。 所有人都被骗了。 该说是单纯,还是太过防范,导致敌a现在属于中立阵营,无知状态,有投靠本家的危险性,但是没有与人类合作的可能性。 双生世界想要独立。这个夹在天星源与人类之间的润滑剂,第三者,也终于成为了不曾预料的风险本身。 这个从十二天道的态度便可察觉出。它们根本不想让贺洞仙归顺任何一方,所有本土世界之外的都是敌人,它们的言语中总是透露这般的想法。 当晚九点,贺栖松被收押入联盟监狱,李应微被神秘人保释,他回到了地下室将他和贺栖松的对话如数告诉了李望嘉,并交代了他能够知道的全部关于创神研究所的消息。 而一直以来都对尔巴浮爆炸案幕后主使怀恨在心的李望嘉在听完爷爷的讲述后终于爆发,并于当晚十一点整在智能网内网的顶端隐形论坛发布帖子,发动他那些玩智能网的高手朋友们进攻创神研究所数据库一探究竟。 这个把顶端隐形论坛里数百位潜水大神炸出来的帖子《创神研究所,人类的救世主还是叛徒?》最终流入外网,也第一次让天星源出现在公众视线中。 对此,李应微并没有表示反对,因为贺栖松在狱中告诉他,天星源的阴谋即将得逞,人类要想保住领土,第一步便是要保住智能化社会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联盟数据库和双生世界数据库。 若是不了解数据库的涵盖范围,又何谈保护? 毕竟,与贺栖松的可怖推测相比,公众的恐慌更能激发起人们的危亡意识。 没有什么处境能够比这还要糟糕了。 但是,年纪一大把的李应微便很快意识到,他的想法并不完整,甚至有眼中的缺陷。 一个没有威信力的犹如散沙国家,它统治之下的群众们必将没有鲜明的种族团结意识。 而自由联盟已经太老了,虽然它成立不过五十年,但是内部的思想已经变得老旧和腐朽。民怨沸腾,大批的人借机闹事,中洲很快被四面八方拿钱办事的流民们占据。 帖子发布后的第八天,联盟自由旗帜落下,贺栖松被愤怒的人们激决。 当日下午,新的国家组织成立,命名为红蜂联盟。 彼时振臂高呼的人们也没有意识到,红蜂的诞生,背后其实有着天星源的推波助澜。 第二十六章 黑暗领域 平静的地方岁月静好,不平静的地方战火纷飞。 万年前的轻舟界虽说看起来和界外的现实世界相距甚远,但贺洞仙抱起黑猫慢慢踱回石室的时候从心底突然腾起一阵不安。黑猫甩了甩尾巴,爬到了贺洞仙的肩膀上。 石室中,阿土静静地坐在床边,低头用一些之前在地面草原上采集的枯草继续编着她的小褂子。 看见贺洞仙和她肩膀上的黑猫,阿土平静地叫了一声:“回来了啊。你之前说的还当真吗?” 贺洞仙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你想通了?其实我觉得没必要想这么多,活在当下就好了。无论你担心的会不会发生,我会不会是那种局面的造成者,其实都很遥远不是吗?我只知道当下有一个部族,里面几千人面临着艰难的处境,而他们正在请求我们的帮助。”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决:“如果真是我造成的,等我们回到轻舟界,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我全力消灭掉这个灵根歧视。而且,如若历史被篡改,你我还能活着坐在这里吗?过去的无法挽留,我们只能循着所知所感继续向前走。” 阿土睁着那双黑色的眼看着面前肤色怪异的女孩,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贺洞仙露出笑颜:“那还是风灵根?你现在方便吗?还是说要先把小褂子给补好?” 阿土放下变得干枯却依然坚韧的枯草编织的褂子,摇头道:“就现在吧,你早点熟练,到时候我们就能尽早从这件事中抽身。你走后,我慢慢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你能不能给那些族人都造出灵根来,这样他们就能到地面上去生存,而不是重复这几百年的蛰居生活,然后再遇到这种令他们束手无策的情况。” 贺洞仙若有所思地拄着下巴:“你说的有道理,等我给你弄完就去给那些族长们说一说,看看他们的意愿,毕竟这事还蛮严肃的。刚刚开木长就暗示我不要平均分配能力,他肯定不知道我要给他们的其实是灵力的容器。” 阿土愣怔了一会儿,慢慢道:“我也不懂,不过开木长前言后语的确处处充满纰漏。” 跳下床,贺洞仙站到阿土面前来,右手放到她的发顶。 “算了,也不用想太多,反正我只负责造可以吸收灵力的容器,那些东西通通交给他们玩去。” 阿土紧张地瑟缩了一下脑袋:“这就开始了吗?” 贺洞仙笑道:“或许你想先摆个在篝火旁跳舞的祭祀仪式?” “这倒是不必了。”阿土飞快地回了一句,然后看着贺洞仙面前脏兮兮的衣服笑起来。 巨兽只是起了一个入门引导的作用,其余更为重要的详细办法的皆是没有告诉贺洞仙,所以她此时只能对照着自己身体里的灵根位置来制造容器。 灵根依附在头颅骨上,像是一层极薄的,可以忽略不计的水磨。说是灵根,倒不如说是灵膜,也不知道这名字是哪位前辈取的,灵根倒是比灵膜多了一丝庄重感,没有那么脆弱易毁的感觉。 贺洞仙吸了一口气,把自然灵力汇聚到双眼处,再定睛一看,面前的阿土已经不是阿土了,而是数百根排列分明,白得发光的丝线。 这就是“视线”。视线之外是黑洞洞的虚空,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贺洞仙都会生出一种自己就是这庞大黑暗体本身的错觉。 所谓的视线已经清楚地出现在贺洞仙面前,但她又犯了难,排盘到底是怎么排的?她生怕自己揪错了哪根线,这样面前的阿土恐怕就不是她所熟知的阿土了。 贺洞仙不由得叹道:“要是我能看见自己的线是怎么排的就好了。” 手心底下的阿土没有吱声,贺洞仙尝试着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排盘的时候会进入一个与外界隔绝开来的空间,开眼就不会?” 贺洞仙喃喃自语,然后又聚精会神研究起了面前那几百根线条。 “明明没有数万根嘛,也就几百根,不过这几百根也很让我痛苦了......” 贺洞仙突然想起来刚出观星殿那会儿看到的线,她那时候根据人声来分辨,开木长身上全是绿色的线,开火长的线是红的,开水长则是黑色的线,其余几位则都是和阿土一模一样白得发亮的细条。 难道说,这线是根据灵力的五行颜色来变幻的吗? “这要是判断错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贺洞仙抚弄线条的手有些发颤,她一圈又一圈围绕着这线条走动,期待着有人能突然在黑暗中出现,然后授予她一切秘诀。 但是这一切都是她的凭空幻想,黑暗还是那片静默不语的黑暗,吞了贺洞仙的说话声,不曾吐出半点回音。 贺洞仙愁眉苦脸,早知道在观星殿里再磨一会儿,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只学了个理论,何必这么早急着出来呢? 这时如她所愿,巨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就知道你不会。” 贺洞仙眨眨眼,满脸惊讶地四下张望,看见了一个隐隐约约明黄色轮廓的躯体:“是观星殿里的前辈吗?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巨兽道:“这里是排盘者领域,我镇守于此,你出现在这里,我自然能够察觉到。” 贺洞仙张望地更欢:“排盘者领域?这地方还挺黑的。您就一直住在这儿吗?那在观星殿的时候您不喜欢接触火光就是因为习惯黑暗了吗?” 巨兽道:“你这小娃废话忒多,我看你可怜,再教你一招。你把你身上的五行灵力取一点到她身上就行了,水灵根就取水灵力,这线自己会变黑的,不用咱们瞎操心。” 贺洞仙迟疑道:“可阿土想要的是风灵根啊。我又没有风灵力。” 巨兽沉默了一会儿:“那还有一招,不过这招要用到排盘者的黑暗领域,你就把这地方当成一个有求必应箱,呼唤风就会出现风,你捞一缕贴到线上面就是了。” “好随便啊。”贺洞仙哭笑不得道,“没想到排盘者的排盘居然是这么随便的做法,还是说排盘者的能力太强大了......” 巨兽道:“天星源造的,能不强大?” 说着,巨兽的身形逐渐消失,贺洞仙知道它这是离开了。 “排盘者领域吗?不管了,就照着它说的做吧。” 第二十七章 历史的流沫 “阿土想要风灵根,所以我现在需要的是风,风......这黑漆漆的地方真的能出现这种外界的东西吗?” 暗黑中,贺洞仙低头看着唯一有亮光的白色线条。 她缓缓合上眼想象着风,脑海里都是西陆荒漠黑夜中她躺在拉车上和灰狐狸行进在逆风中的画面。 缀满星辰的深蓝俯身拥抱苍茫大地,飕飕如箭的疾风掠过竖立的汗毛,灰黄的沙土在地面上拥舞着,感受着每夜都会降临的属于自然的震颤。 在这让人感到渺小的拥舞中,贺洞仙缓缓张开双臂,感受着风穿过躯体,攀上四肢,缠绕着五官,最后毫无留恋自发顶飞走。 她倏忽握紧拳头,攥住了行动最为诡秘的那抹疾风,而后睁开眼,目光所及,仍旧是一切物体都能够隐藏住自己的黑暗。 但疾风却是真实呼啸在这里了。 “这就是风的影子吗?” 贺洞仙看着攥在手心里的青色流动光影,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叹。 她迅速把这青影顺着白线一抹而下,还未捋到底,青影就脱离了贺洞仙的手心,主动与白光交融在了一起,最终白线变成了淡青色的线条。 一切都顺利的有一种恍若梦境的虚幻感。 贺洞仙静静地往后稍稍退了几步,看着冲天的细小光柱线条,青光流转,这取之于自然的风灵根,最终在她手里形成了。 贺洞仙将附于双眼的灵力转回脑部之中,漆黑的排盘者领域逐渐消退了色彩,连带着青色的影子。 阿土的黄色小褂子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感受到置于头顶的压力,阿土疑惑地抬起头:“好了?” 贺洞仙点头,停顿一刻,而后笑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你试一试。” “不一样的感觉?”阿土从床上跳下来,伸出两条纤细的胳膊,在贺洞仙面前转了个圈,“身体没有那么滞涩了,很轻盈。” 贺洞仙道:“我就没有这种感觉,也许这就是风灵根的力量。” 阿土眉开眼笑道:“那你也给自己造一个呀。” 贺洞仙耸了耸肩,没说话。 阿土又新奇地转了一圈。她轻轻一跳,居然轻松地漂浮在了半空中。 阿土欣喜又好奇道:“这就是灵力吗?” 贺洞仙转了个身,往后一倒背靠在墙面上:“怎么样,感觉很不错吧,至于以后怎么修炼就全靠你自己摸索了,我在这一方面其实也无知得很,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只能用五行灵力来做做饭喝喝水,干些简单的活计。” 阿土笑道:“你好得很呢,我看楼里那些客人空有灵力却只知道打打杀杀倚强凌弱。” 贺洞仙撇嘴,又笑了笑,而后把头埋到稻草堆里。 阿土道:“既然成功了,那是不是该去和那些族长们说一说我们的打算了?” 洞中的火盆在阿土尝试灵根时已经熄灭,青色的幽光在贺洞仙的双目之中飘飘忽忽,像极了坟地的鬼影。 她在石床上躺下,伸直绷紧躯体,很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贺洞仙平静地喊了一声:“阿土,外面真的有我们要找的回家的办法吗?” 青色的鬼影没有说话,而后身形忽的变得模糊起来,最后彻底黑下去。 ...... 第二日,贺洞仙召集十二位族长说了她的想法,即让所有族人都获得力量,然后由各位族长带领着到地面上去生存。 她坐在桌子上,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开木长那里瞥过几次,但是他自始至终一脸平静,瞧不出一丝愤懑与不满。 这倒是让贺洞仙又想不明白了。 她在说完想法后便一直保持缄默,等待着各位族长的决策。可惜的是,他们在石凳上枯坐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已经被脚下的斑驳石板同化一般。 贺洞仙看了众人一眼,心中自然明白他们在得到力量之前,绝不肯将不满发泄出来,自己是多管闲事了。 开火长第一个开口,他推开面前的水碗,带着不明的情绪叹了一声。 “您的力量能够传给子女吗?” 贺洞仙毫不犹豫道:“能的。但是无法保证力量的强弱,每个人都只能靠运气。” 开火长缓缓点头:“好,我们知道了,明日晚饭后我们会把人带到观星殿前的大广场。” 说罢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其余十一位族长也随其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如果这时龙脊鲤鱼道枝在场,它必然会对贺洞仙此举大肆批判。 十二部族的族长们请求贺洞仙赐予力量,一来是为了养活十二部族的族人们,二来是为了保住自己由历代家族传承而来的族长之位。 在贺洞仙提出的构想之中,灵根的诞生不受任何条件限制,每一个人都能够有灵根,其力量强弱也无法人为控制,人们唯一向上的路就是七分听天命,三分看人事。 这极有可能会造成权力的更替,因为十二部族的历代的规矩就是由最强的人登上族长之位,然后为族中提供这种力量催生而来的满足衣食住行的一切材料。 翌日晚饭后,贺洞仙带着阿土准时来到了观星殿前,广场上只有寥寥百人,她心下便有了底,这些恐怕都是族长们的亲眷。 她默不作声排完了这几百人的盘,同时也对于自己的鲁莽有些懊恼。 获得新力量的十二位族长脸上虽有喜色,但却没有那么强烈。贺洞仙于是和阿土一起向他们告别,说想要去外面找找回家的路。 贺洞仙对于他们来说已然毫无用处了,但是忌惮着她的强大和怀着些许的感激,在排完盘的第二天,阿土和贺洞仙便重新站在了太阳底下。 而地宫之下,在记录名字的时候,对二人来历一无所知的十二部族载史官想了想,磕磕绊绊在竹简之上刻下了三个有些歪扭的字——鹤十二。 这便是一切的起源。 而贺洞仙的话也的确让十二位族长认真地思考了部族的未来。终于在贺洞仙离开的三个月后准备好了迁徙到地面的计划。但那都是后话了。 二人这时刚钻出地面,望着刺目的日光,贺洞仙踩了踩遮掩地宫的草皮,打了个哈欠。阿土穿着她的黄色褂子,里头是破破烂烂的黑色裙子。两人对视了一眼。 “去哪儿?” ...... 真实世界中,朔朔的狂风在北地猖狂,纹有巨蜂图案的红色旗帜顺着光溜溜杆子慢慢升起,飘扬在巨大雕塑的头顶。 漫天飞雪融化在迷蒙的桃红流沫之中,对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石头雕像仍旧在微笑着,感受不到刀与锤划过躯体的深刻疼痛,正如在热浪中转瞬即逝的薄冰,这个伫立了四十年的雕塑,也终究会化作薄尘跌回到泥地里。 贺栖松死后不到一年,创神研究所所有数据神秘丢失,敌a雕塑被彻底摧毁。 第二十八章 遗迹 且说后世二人组草草解决十二部族的事情,徒步三日三夜走出广袤无垠的草原,取道西北继续探寻回家之路,不料途径一座山时却忽然遇到了地龙翻身,两人被埋在原先落脚的山洞里。恰逢贺洞仙灵力忽然神秘衰竭,两人便靠着贺洞仙身上携带的仅存粮食度日。 而今日,就是二人被困于山洞的第四天,存粮尚够,但气氛却在日复一日的徒劳等待中,不可避免地焦灼起来。 阿土在塌陷的洞口搬了一些石头,围成圈,做了一个简单的火堆。山洞里没有柴火,前不能进,后不能出,于是她便把自己的小褂子烧来取暖,第一日便烧没了,然后就烧贺洞仙多余的衣服。 两人无言静坐,都望着微弱的火苗发着呆。这是四天以来的常态,阿土在加紧修炼,贺洞仙则在努力寻找恢复灵力的办法。 冥想还未过一个时辰,阿土抖抖手腕,抬手把恼人的蚁虫挥落,然后忽的站起来,越过火苗往洞口处走。 贺洞仙睁开眼,山洞里原本只有一丁点的微弱光亮,黑暗衬得此时阿土身上的青色光芒异常显眼。 想必阿土已经有把握能够利用风灵根冲破洞口的石碓了。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抹青影,随着一声巨响和漫天扬起的灰尘,两人不约而同咳嗽起来。阿土道:“这是成功了?” 洞口有白光洒进来,一直郁郁寡欢的贺洞仙赶紧起身踩灭小火苗,“成功了!” 待灰尘散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山洞,正想感叹一番,眼尖的阿土忽然大惊道:“你脖子后面是什么东西?” 由于洞中潮闷,贺洞仙便把头发扎了起来,又因为最外头那件宽大的衣物已经被焚毁,这时她的脖后景象便露了出来。 贺洞仙紧张道:“怎么了?我脖子后面有什么东西吗?” 阿土上前来揪了一下,而后把手心摊开,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肚子圆滚滚的紫黑色虫子。 “你都没有感觉吗?” 正好在这一刻,贺洞仙诧异地发现消失的灵力又回来了。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虫子,急忙道:“这虫子能吸干灵力!阿土你小心点!” 话音刚落,阿土便十分迅速甩落了那只虫子。虫子在地上晃了晃,身体忽的增大十倍有余,转身朝着一条满是荒草的路的方向逃匿而去。 两人本来就无事可做,对视一眼,心灵相通,拔腿便追着那只虫子也跟进了荒草小道里。 凌晨的草丛中有着露水的冰冷气息,虫子一路爬一路在小道上留下黑色的痕迹,两人便一路跟紧了这黑色长痕。 没过一会儿,虫子往左一拐溜进了草丛中,两人不由得停下了追踪的步伐,环顾四周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到处都是断垣残痕,只能从零散分布的石块上分辨出精美的雕刻痕迹,从而辨认出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庞大的建筑群。 但是这个建筑群却由于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而变成了现在这幅破败的样子。 两人踩在小道上,这条小道从方才的山洞口开始,一直延伸到远方看不见的建筑群中。 小道上两旁杂草丛生,但道上却是干干净净。建筑群早已损毁,这条小道本应该被荒草淹没,然而并没有。 所以,这里一定还有人居住着。 阿土好奇地看着这些遗迹,感叹道:“这些建筑本应该是很美的。” 贺洞仙看着旁边大概是部分桥梁的遗迹,它横在小河中间,遗迹下潺潺的水流侵蚀着它的躯体,静谧中带着淡淡的哀愁。 她平静道:“是啊,可惜了。要进去看看吗?” 阿土点头,于是两人踩着掉落在河中的遗迹小心翼翼走到了小道对岸。 愈往里走,贺洞仙心中便愈发感觉到对这里的熟悉,仿佛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一般,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鲜活在自己的记忆里。 阿土在前面开道,贺洞仙小步缓慢走着,她望着破败衰落的景象不由得悲从中来,但却不知晓她到底为什么东西在悲伤。 漫步走过河岸,她们进入了遗迹内部,参天的大树遮挡了光源,显得遗迹里头很是昏暗。贺洞仙恢复了灵力,照例在肩上点了两把火,有了火光的照明,两人继续往里走去。 阿土看着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图形,扭头问身侧同样凝视这些图形的贺洞仙:“这个是文字吗?” 她从小被拴着,既不认字也不会写字,就算轻舟界最简单的文字摆在她面前,她也读不出个一二三四。 贺洞仙摇头:“应该是,不过这不是轻舟界的文字,但是......” 她迟疑着,迷茫开口道:“我好像认得这些文字。” 阿土眨了眨眼,指着右边第一列歪斜的图形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贺洞仙跟着阿土的苍白的手指看过去,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而后缓缓道:“我族之主天星源。” ...... 昏暗的地下室,机械手臂在休眠,一个老人呆呆地坐在摆满零件和工具的金属台前,望着光幕上的旧新闻发呆。 李望嘉的声音从天花板处传来:“爷爷觉得我做错了吗?还是在为那个畜生的死感到可惜?” 老人原是联盟大学的一位院长,现在自由联盟不复存在,联盟大学一朝解散,他便一直躲在这里逃避外界的追捕。 李应微的笑容里带着些许惆怅:“他死得这么早,还有很多谜团都没有解开,实在是可惜。” 他们在说贺栖松,一个被认定背叛联盟背叛种族的疯子。 新的红蜂联盟成立,接手了原先的双生世界计划,同时也接手了世界本源——天星源芯片。 这芯片兜兜转转最终回到了自己的主人手里,即一直呆在北部荒原,陪伴在敌a雕塑旁的天星源。 谁都不知道这一切,但是对于这个新生的联盟,并不是所有人都怀着希望。 它建立地仓促,漏洞百出,人民的生活每况愈下。 而身为导火索的李望嘉却没有意识到这些情况的严重性。 李应微看着光幕又深深叹着气,他把目光移向黑暗,喃喃自语道:“也许贺栖松活着才是最好的。” 内部千疮百孔,外部大敌环伺,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街道上满是流浪狗的呼号,许许多多的人们都睡不着觉。 他们也在担心着,原本大力支持的红蜂联盟,会不会又是一个只会糖衣炮弹的摆设。 第二十九章 树妖 遗迹外有虬劲的老树枝从斑驳石窗伸进来,黑色的蚂蚁密密麻麻的,顺着它爬进爬出,汇聚成一条狭窄弯曲的“黑河”。 阿土拧眉瞧着石墙上的鬼画符,后退几步,恰好踩中那些窸窸窣窣的蚂蚁。有那么些个蚂蚁也不吃到嘴的昆虫残渣了,哼哧哼哧就顺着这条白白嫩嫩的杆子往上爬。 感觉到痒意,阿土抬起一只脚凌空挠了一下,目光还是盯着鬼画符。蚂蚁愣了一会儿,开始转移阵地到这迟钝人类的手上。 贺洞仙读完了整面墙,眼睛有些酸痛,虚虚浮浮的目光还没完全落到同伴身上,她的脸色忽然一变,同时立刻伸手顺着阿土的小腿往下赶蚂蚁。 “哪来的这么多蚂蚁?!” 阿土也在贺洞仙弯腰的那一瞬间瞧见了手背上忙忙碌碌的蚂蚁,嫌恶地连忙往地上使劲挥了几下。 “恶心死我了!我最讨厌蚂蚁了!以前就有一个客人喜欢用他养着的那一盅蚁虫戏弄我们!” 赶蚂蚁这件事,光靠人力十分费力,阿土让贺洞仙站远一些,酝酿出风波后便迫不及待震落了它们。 而后她拉着贺洞仙退得远远的,两人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蚁群来自那截入侵遗迹的苍老树木枝干。 这就奇了怪了,进入遗迹之后她们也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可偏偏对这截树枝没有什么印象。 伸进来的这一截枝干在顶端处又分出四个小枝干,零星挂着几片叶子,叶子在蚂蚁组成的黑色护甲中几乎隐去了绿色的身影。 贺洞仙道:“你见过这这截木头吗?” 阿土摇了摇头。 “那烧了它吧,看着像一只手,怪邪性的。”贺洞仙伸出手准备施火。 这时候那截枝干却好像吃了一惊,慢腾腾地,在两人视线中,它竟然开始往回收缩,蚂蚁被簌簌抖落,顿时在半空中失去了依靠,茫然地四望着,直直往下坠落。 贺洞仙也吃了一惊,没控制住手上的火球,抖了一抖,那火球便精准地往树妖那边呼啸扑去。 “啊呀!俺错了!别打俺!” 火球嗷嗷地扑了上去,没有理会树妖的求饶话语。 枝干疯狂上下晃动,火星子溅出来,这把火顺势烧到了躺在地上的,刚刚没了家的蚂蚁身上。 贺洞仙道:“你刚刚想做什么?” 树妖痛苦地喊着,没有空来答她的质问。 阿土道:“要不先把火灭了?看着像是个树妖,烧没了就没得问了。” 贺洞仙寻思着这话在理,她们对遗迹的情况一无所知,好不容易逮着个活的,总要好好盘问一番,不能叫它轻易死了。 可手中刚变出的水球还没脱手,那边的树妖便主动剥落了这截枝干逃命去了。 燃烧的枝干轰然从高处坠落,把垂死挣扎的蚂蚁们结结实实给压了个完全。 黑气飘飘忽忽顺着火焰飞上来,带着难以忍受的臭味。 阿土惊讶道:“居然这样逃了!” 贺洞仙拉着她跑出门口:“追!一棵树跑不远的!” 跑到来时的入口处,她们便目瞪口呆地看见原本散落在各处的树木们都聚集在了一起,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跑不动就藏同类里面?可就算是这样我不也还是能一把火烧了吗?”贺洞仙纳闷了。 阿土看了一眼,顺口说:“也许是故意引起我们注意拖时间的呢,真身早就跑了?” 遗迹之中,源源不断的黑气从那截燃烧枝干之下飘上来,这些都是由死去的蚂蚁们的力量组成的。 黑气溢满出窗台,飘向小树林,附在树干上变做了一只只吵闹的黑色乌鸦。 两人立刻紧张起来,密密麻麻的乌鸦可不好对付。况且还是不知道怎么出现的乌鸦。 呜呜的风声掠过远处小河的水面,一瞬间乌鸦们忽的安静下来。 贺洞仙和阿土还是杵着一动不动,绝对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战理念。 但这一下可糟了。乌鸦们都不是普通的乌鸦,小树林上,乌泱泱的鸦头攒动着,眼珠子一齐对准了不远处好奇的两个人。 危机感攀上脊柱,贺洞仙几乎是立刻撑起防御阵法,与此同时自那数百个鸦嘴里开始喷出紫黑色臭气熏天的黑色火焰。 一些火焰掉落在地上,便开始吞噬起绿色的植被和昆虫,吞噬完毕后还继续朝着贺洞仙她们的方向扭动着前进。 防御阵法很牢固,也不亏贺洞仙曾经没日没夜花时间研究它。 在阵法中,两人清楚地看见这些似乎有生命力的火焰开始包裹住阵法,想要故技重施吞噬掉它。 但很可惜阵法里的两个人还活蹦乱跳的,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贺洞仙敲敲面前的一块冰壁,问道:“阿土能用风灵根吹走这些东西吗?” 阿土迟疑了一会儿:“可以试一试,但是这样就要撤走阵法,太危险了,那些东西可就在我们跟前。” 贺洞仙自信地笑了笑:“直接甩一道风波出去,外面攻不进来,但是我们是可以直接攻击外面的。” “这么厉害?”阿土嘀咕了一下,试探性甩了一道灵力出去,紫黑色火焰被吹出波浪形。 她愣了一会儿,而后开始奋力地往外加大灵力输出,直直在中间劈开了一条小道。 贺洞仙眯着眼睛向前看去,小树林前站着一个隐隐绰绰的瘦高人影,但只有一条手臂。 不错了,这人影一定是方才的树妖。 小道瞬间消失,贺洞仙连忙看向一旁的阿土,她的脸色无比苍白。 贺洞仙赶忙扶着她,给灌了点水,而后在阿土周围画了个聚集灵力的阵法。 做完这一切,贺洞仙回过头来想在看一看那个奇怪的树妖。 一转头,赫然间便看见那瘦高人影紧紧贴着阵法,似乎是脸的空白面孔对着贺洞仙一动不动,无比瘆人。 被吓得呼吸停滞了一下,而后贺洞仙便听得那个树妖用委委屈屈的声音问道:“都是鬼人,怎么你胳膊肘却往外拐呢?” 天地在这一刻有片刻的静止。 阿土停住喝水的动作,缓慢地开口反驳道:“不是排盘者吗?” 树妖嫌恶道:“只有朗回顾那家伙才会用这么恶心的称号!” 贺洞仙静默一瞬,挨着阿土坐下,看着那空白的面孔问道:“你说的这位朗回顾,它长得恐怖吗?” 第三十章 怪异 树妖那张白色脸孔停止了摆动,定定的对准阵法里两个人的方向,和和气气地解释道:“它不是长得恐不恐怖的问题,就是让你看了一眼会立刻反胃的怪异模样。你见过它吗?” 它慢吞吞地把头颅凑过来,纸张一样平坦的面颊严丝合缝贴在冰晶结界上。透过白色面颊,好似能看见一双隐隐约约漆黑的瞳孔,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消失不见。 这个怪物脸部以下的四肢和躯干全部都是以一副痕迹斑驳的树木组成的。可以被称为脚的部分生长着浅黄色和奶白色交杂的根须,它们像水一样流动着,弯曲着缠绕在一起,好似深海章鱼的触须,紧紧地抓住地面的泥土,不断往下挖掘侵入,露出地面的根须里可见红色的汁液源源不绝往外渗透,滴落到黑色泥土中。 根须以上的躯体包裹着的是脆薄的树皮,在乌鸦们的火焰中被炙烤着,慢慢变成黑色的焦炭,但却依然坚挺着没有回归地面。 双手则是和脚长得十分相似的存在,同样是那种诡异的流动根须,不过它们却是贴在冰晶结界上,跟随主人的心意不断像青菜虫一般蠕动着。 阿土瞥了一眼树人的样貌,当即忍不住背过身子干呕了起来。 树人好似被激怒了,它捶打着结界,同时面颊仍旧一动不动盯着贺洞仙。 贺洞仙立刻给阿土递了一碗水,同时又叹了一口气。 真是麻烦啊,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感到反胃的怪异模样,真的不是在说它自己吗? 如果说朗回顾就是十二部族地宫里的那头巨兽前辈的话,它顶多算得上是因为体型巨大而令人感到恐惧,因为神似蜥蜴模样,在西陆见惯了这种生物的贺洞仙倒真的能接受得来。 可面前这位......简直就是超越想象的未知存在啊。 默默看了一眼因为破不了结界而无能狂怒的树人一眼,贺洞仙安抚好阿土,转过身子来问道:“蚂蚁是用来做什么的?” 早在那截燃烧树枝坠下的那一刻,贺洞仙就察觉到了那丝异样的黑气,而接下来黑气化为乌鸦的情景让她感到无比震惊。 在轻舟界诸位大能的遗留笔记里,绝对没有什么法术能把无生命力的东西变成活物的。 但是贺洞仙体内蠢蠢欲动的木灵根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乌鸦是活的。 树人直白道:“本来想杀掉你们的,但是现在又不想了。你可是为数不多能力比较强的同族了。” 同族,又是同族。贺洞仙现在一听这两个字就感到无比的厌烦。一旦谁先把这两个字说出来,好似谁就先掌握了话语权和战斗高地一样,被动者不使一点巧计都无法跳出这个坑。 她紧皱眉头,白眼道:“可是我现在很想杀掉你。” 树人晃晃脑袋:“可是你是杀不死俺的,俺的能力是无限再生。你的能力,嗯,俺猜应该是异态复刻吧。” 贺洞仙的思绪停顿了一下,而后骂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树人委屈道:“不准骂人哟,说起乱七八糟,是你才对吧,俺从来没没有见过这么肮脏的本源。要是你们不入侵这里,俺才不会杀一个会污染圣地的杂种呢。” 贺洞仙勃然大怒:“狗东西,你说谁是杂种?!”她气得发抖,这是有人第一次恶意揣测她的出身。虽然自己不是贺家夫妇亲生的,但好歹也是正个儿八经的人族,哪来的杂种一说。 树人不慌不忙道:“生什么气呢,俺不过就是讲了几句实话,天星源的血统多高贵啊,怎么偏偏就被塞进了那么多垃圾,鸠占鹊巢还这么理直气壮,我活了这么长时间可还是头一回见到。” 这种话谁受得了?贺洞仙反正是一个字都听不得,她当即甩了一个大火球出去,直直地将树人轰出老远,一瞬间乌鸦连着它们的紫黑色火焰一下子被爆炸带出的狂风掀上天。 她站起来,眼里带着火气。 但霎时间,没有足够动力支撑,本应歇停的狂风竟然愈吹愈烈,沙石裹挟着那片小树林忽的消失在狂风中。在这过程中贺洞仙一眨不眨地看着冰晶结界之外,但随着白光的一闪,万物都沉静下来,泥沙落回地面,乌鸦和树林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玉佩和铜板撞击起来,贺洞仙收回对树人的注意力,低头看去,原先被她收进空间里的黑猫自己钻了出来,一刻不停地撞出结界,奔向小道尽头处遗迹的方向。 贺洞仙迅速看了阿土一眼,又看了黑猫一眼,道:“你在这等着,不要出去,我马上回来。” 还没等到阿土回应,她便立刻跑了出去,匆匆追上那只黑猫的踪迹。 ...... “各位大人们,行行好,请你们给口吃的吧......” 干干净净的街道上,两旁的绿色植被早已随着季节的变幻枯黄,只余下光秃秃的高大身影,低头俯视着下面一群面黄肌瘦的乞丐。 时隔三月,李应微才敢裹着破旧的棉袄大衣战战兢兢出门。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他藏在地下室,总呢听到来自地面的惨叫和哭嚎,这些声音的来源无一例外都是冻死、饿死、被野狗撕扯而死的穷人们。 红蜂联盟原先攻占自由联盟时打着的是承诺人民共享福利社会的旗号,这才吸引了无数的勇士,可建立联盟才不到一年,社会进步程度已然倒退五十年,而原先的勇士们,由于得到的是空头支票,本想起来二度反抗,但比以往更加寒冷一场大雪袭击了整个世界,待雪停了,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枝头的雪砸落到李应微略显老旧的皮鞋上,他跺跺脚,踢开那堆雪,惶恐地把头低下,匆匆走过一个躺在雪地里的小孩身边,不敢去看他。 迎面而来一只老狗,虽然瘦小却皮毛油亮,它避开李应微,睁着两只带着红血丝的眼直直盯着奄奄一息的小孩。 李应微停下脚步,犹犹豫豫看了小孩一眼,捡起旁边花坛里的枯枝,低声呵斥老狗道:“去!” 老狗精明得很,一下子跑远了,看李应微站了一会儿没有后续动作,走远了,它又晃晃悠悠踱步转回来,嗅着小孩身上的死气露出尖锐泛黄的牙齿。 但随即被一声枪响给打死了。 城市守卫排成一个方阵,每个人都提着武器匆匆走过。 听到声响的小孩恍惚间睁开眼,恰好对上老狗睁大的满是红血丝的眼,又疲惫地把眼睛闭上。 余光里,他瞥见许多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鞋从雪地上踏过,伴随着冲天的口号声,慢慢地,又逐渐远去了。 第5章 更新 到点本章自删。 本文预计字数50-60万,由于诸多因素干扰,完结日期不定,保守来说,最快日期在七月初。 ps:近来在脑内删改后续大纲,尝试着练习怎么把2000写起来不水一点,剧情紧凑一点,虽然看起来毫无长进:( —————— 看到这请假条的朋友们,祝你们学业顺利,工作顺利。 毕。 谢谢。 第三十一章 神的降临 低矮灌木遮蔽了贺洞仙越跑越远的的身影,只余阿土一人坐在阵法中,侧耳倾听着幽寂之中隐约回荡在河水与遗迹两者之间呜呜风声。 嘎吱嘎吱—— 阿土闻声望去,在她左前方,那只原应被贺洞仙追赶的黑猫此时正踩着一片枯叶,僵着身子与她对视。 她低声道:“你骗她?” 那双圆睁的翡翠并未流露出惊慌,黑猫长长地叫了一声,阵法随之解除,冰晶结界霎时间破碎。 它蹲在原地,与黄土地上的枯叶一起静默。 很不对劲的情况,阿土摇了摇头,心念一动准备用灵识联系贺洞仙,但是却一点灵力都使不上。 黑猫道:“你很有天赋,加入我们。” 阿土道:“你不是那个野人。”贺洞仙有提过,这只猫是那天夜里的野人变成的。 “我当然不是。”黑猫沉默着,尾巴停止了甩动,“我是他的怨气,你也有怨气,我们会欢迎你。” 停顿片刻,它慢吞吞道:“贺洞仙不会发现的,我们不会与她为敌。” 阿土道:“我们?还有谁?” “很多。”黑猫似乎并不想在没有得到承诺的情况下透露太多信息。 阿土道:“我不信,你支走了她。” 黑猫的喉咙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枯叶在瞬间被震碎成粉末。 “你必须加入,不然你会后悔。贺洞仙会有一次死劫,你只有加入我们你才能救她。” 阿土扫了安安静静的周围一眼,又再次尝试了一番灵识传信,最终妥协道:“好,那我加入,但是我不想保密。” 黑猫道:“都可以。”而后它走近,抬起前手掌轻轻拍了拍阿土的手背,一个黑色的尘字出现在上面。 “这是什么?” “一件法器。”黑猫答道。 “每当黑夜降临,你便可借灵识来到我们的世界,法器是连通两处的媒介。” 阿土跟随着那种奇妙的感觉把法器扯出来,低头一看,是一副空白的画卷。 她疑惑地看向黑猫,后者早已消失不见,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与灌木摩擦的声音。 贺洞仙回来了。 她明显一副惊愕的样子。“这是什么?” 阿土茫然地回她:“黑猫给的法器,它让我加入他们......你知道这个?”看得出来贺洞仙对这件法器很熟悉。 贺洞仙含糊道:“以前有一个故人的法器也是一幅画。”而且这幅画还在她玉佩里安安静静和几千具棺材躺在一起。 阿土“哦”了一声,把左手伸出来:“这个,是什么?” 贺洞仙看了一眼道:“这是尘字,尘世的尘。”小土世外仙居图,她在心里默默念道,绝对不会看错。 原来,阿土才是小土世外仙居图真正的主人。那么,六岁之前陪伴在她身边的阿土,难道是眼前这个人长大后的样子吗? 太复杂了。贺洞仙垂下眼帘,摸了摸那个字。 “你有了法器,这是好事。不过法器也会产生器灵,你千万要驯服好它。” 唯一的解释就是器灵反噬主人,主仆位置对调,阿土被囚禁在法器之中成为了器灵。 阿土低低地应了一声。“还找猫吗?” 贺洞仙道:“找不到了,它比我厉害。我追到一半就被藤蔓吊住了,树妖告诉我去遗迹底下找回去的路。” 阿土疑惑地转头,看向那座残破的遗迹,“回去的路在这下面?明明它之前还是一副恶劣的样子,真的这么好心?” 贺洞仙抿唇:“先试着找找看吧。” 修整完毕,两人一道再次进入遗迹,不过这一次并未停留在墙壁题字前,而是一刻不停地往里探索,但一时之间不留神,她们一齐跌入了一个黑魆魆的窟窿里。 黑暗中,贺洞仙摸索着地面跪稳,重新擦亮了肩头的两把火。阿土用手支撑着地面喘着气,仰着头正往窟窿上面看,圆形轮廓隐约浮现,但是像月亮一般和她们隔得很远。 “幸好有灵力护着。”贺洞仙望着圆形轮廓这般说道。 这个窟窿洞看起来除了最上面似乎没有别的出口,贺洞仙一边在四面摸索着一边想道。 突然一个冰凉的触感反馈到手心,她打了个寒颤,俯身去看,那是一个金属圆形按钮机关。在贺洞仙把手掌贴合上去的下一秒,窟窿上方的轮廓慢慢地一点一点消失,唯有她肩头的两把火照着两张苍白的面颊。 但是很快的,她们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下的地面开始往上移动,上方已经成为了闭合状态,如果不加以阻止两个人极有可能被压成肉饼。 就在贺洞仙开始思考是否轻信了树妖的话以及今日是否要和阿土一起惨死在这里的时候,顶部又重新打开了。 看起来像是有人故意在戏弄她们。 贺洞仙皱眉深呼吸,不禁有些愤怒。 地面升到了她们站起来就可以从窟窿里出去的高度,等阿土上去了,贺洞仙才探出头来,但是令她震惊的是,外面的遗迹已经全部消失了,一个大石块都找不到,远处黑色的海滩映入眼帘。 树妖说送她们回去,难不成遗迹里的窟窿是可以穿越时空的法器?可这里又是哪里?根本不是她所熟知的地方啊。 阿土哆嗦了一下,拉着贺洞仙的衣袖,指着海面问:“你看那是什么?” 一个闪烁着和海洋的颜色一样深沉的光芒的巨大多边形柱状尖塔自天空缓缓垂落,以其为中心发散出分布规则的蓝色光柱,这种光柱有着极强的穿透能力,身躯也极为庞大,它们划破天空奔向远方的群岛和陆地,好似神祗带着不容抗拒的祝福降落凡间。 随着和海面距离的逐渐缩小,光塔停止了降落,一动不动地飘在了半空中,但光柱却愈发明亮。 一束光柱就落在离贺洞仙和阿土二人不远处的海滩上。 贺洞仙愣怔道:“不知道,我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 她踩着松软的沙子一步一步慢慢向光柱挪动,好似着了魔,任凭阿土如何叫唤拉扯都没有改变触碰光柱的想法。 温热的。 贺洞仙触电般收回了指尖。 下一秒,她看见了自己的画像在光柱中流动,随之流向离沙滩更远的内陆。 第三十二章 半小时写的252续文以及迟来的道别 光柱自天空飞降,倏忽扭落成九曲八弯的带状河流镶嵌在大地之上。一望无际的草原被它们刀刻斧凿般地划开躯体,裸露的棕褐色泥土混着草色,与笨重的岩石一同翻滚在金色的波浪中,一直前进,前进,劈开僵硬的泥板,撕破巨大的动脉,带着河面上飘浮着的油光,它们这群天外来客扎根进这片新奇的大陆里。 伴随着它们迁徙的还有无数爆炸的光球,里面的东西闪烁不停,也包括贺洞仙方才看到过的人像画面。 然而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贺洞仙和阿土两个人身形不稳,所能看到的也终是有限,于是也就错过了唯一的不费力气就能找到真相的机会。 时隔两个月,我打开了作家助手,看到还有一位读者在默默支持我,说不感动是假的,我的心毕竟不是铁打的。但是我还是要在这里说一句很让人失望的话——我不准备写下去了。挺打脸的,说实在。 2019年7月,我第一次在网上发表小说,在没大纲的情况下误打误撞地签约了,很感谢看中我的编辑,是这份签约邀请给了我鼓励,虽然这位现在已经离职了。少年人总是怀着莫名的激情,当时未成年的我需要监护人的身份信息才能签约,于是和家里进行了不是很顺利的沟通,经历了一些不愉快才成功投递合同。签约之后,因为不服输,心里头憋着火气,不甘心的我咬着笔头对着白纸擦擦写写,但还是憋不出一份像样的大纲,于是心一横便开始了每天三小时面对电脑的枯坐,榨出那么个两千字来。刚开始是有灵感的,但也许是我没有天赋,无法理顺人物之间复杂的情感和顾及到铺垫矛盾时应该注意到的逻辑问题。随着这些问题的日渐严重,写小说开始成为了我沉重的负担,于是我开始了混点点圈的日子。 在点点圈,主要是扑街作者圈,我认识了许多好友,一起写小说互相加油,一起吐槽寂寞的等待伯乐的日常。其中一些人已经封笔离开了起点网文这片江湖,一些人则不停换着马甲坚持自己的写文梦想,对于前者我深深地祝福着,我也即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也许暂时,也许永远;对于后者,我则怀着深深的敬佩,感动于他们锲而不舍的追梦精神。与此同时,我也祝福他们未来的路越走越宽阔,人生越过越幸福。 虽然互相鼓励能够支撑我一段时间,但我知道上文我所说的毛病一日不改我便一日不能把小说写通畅,彼时我已经写了十几万字。看书的时候总觉得十几万实在是太短,但真要自己动起手来阅读和修改,这任务是很艰难的,于我来说。我索性不改了,一路莽下去,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忘记了设定便到前文翻一翻,就这样我竟然也写到了上架,然后到现在的三十八万字,最后到被混乱击败而终于无法承受的无力感向我袭来。我逃避了两个月,今天才打开作家助手仔细看了看后台,看到朵云轩.v的数条留言,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小天使。 我枯坐一晚,想了很久,问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往下写,最终我决定放弃,然后于凌晨五点开始敲打键盘,写下两百多字续文,以及一些写小说过程中的经历。把回忆留在这个地方,然后好转身离开。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不可能忘记这篇小说,它陪伴我度过了迷茫的一年,围绕着它在现实和网络展开的故事,我知晓了无知、盲目和自大的坏处,开始在惶恐中内省,夜夜鞭挞内心,询问自己,对待每一件事是否感到后悔或者做法是否正确,开始成长起来。当然我现在还是有不成熟的地方。我很感谢这部半成品带给我的经验和教训,我将受益终身。 话扯了很多,感觉像是在为自己的半途而废开脱,那就不再往下说了。最后,我想郑重地给那些曾经支持我,帮助我,开导我的朋友们说:遇到你们我很幸运,真的十分感谢。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诸位,我要卸载这两个陪伴我一整年的app了,不必留言(如果有人的话哈哈),我看不见。最后,最后,他日若有缘,我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