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媳难当 卷三》 v第一章[06.21] 【正文开始】 老夫人今儿个晚上实在是熬得久了,呵欠连天不说还带着头晕眼花的,她撑在榕春手上下了榻往床上去,边走边与宁茴道:「你也回去。」 宁茴俯身拜了拜,青丹将臂弯的斗篷给她披了上去。 这人一走屋里便彻底空了下来,榕春给老夫人解了身上的袄子,「老夫人?老夫人?」 裴老夫人坐着不动,被她叫了两声才动作缓慢地往床上移了移,她躺下去翻来覆去好半晌才挥开床幔,「榕春,明日往贵妃宫里递个信儿去。」 榕春有些诧异,「老夫人这是要……」 裴老夫人鼻中哼出一声,「总得跟她通个声儿,裴昕再怎么着都是她侄女儿。」 榕春将手里握着的帐子轻放下,道:「老夫人到底还是念着大小姐的,只是既然不想叫她入了定王府,何不直接给大小姐定下婚事。」又何必来今晚这么一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又能说些什么? 裴老夫人摇头,闭上双眼,「我要真如你所言给她直接定下,往后她可得恨死我的。」那可就真是平白惹个一身骚了。 自己选的路自己走,自己种的因,这得的果是苦是甜都自己受着,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瞎掺和个什么?和她又有多大的关系? 老夫人又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这些个事真是恼人的很,都退下,我自己眯着。」 「是。」榕春灭了两盏灯,与屋子里其他候着的丫头一道悄步退了出去。 宁茴从福安院出来,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人直哆嗦,里外巨大的温差让人一时难以适应,她掩紧斗篷,一路小跑回了西锦院儿。 西锦院还点着灯,里间的莲花缠枝红木灯架上的红烛已经燃了一大半,裴郅坐在榻上,身上只披了一件月白色暗云流纹的大氅,发冠取了,长发散着身后,手中握着书,时不时无聊地翻个一页。 「少夫人。」青苗本在外间守夜的小榻整理东西,见到快步进来的人满将手头的东西放下,倒了杯热茶。 宁茴在三足暖炉前暖了会儿身,这才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两口,热流席卷五脏六腑,似乎将一路上沾惹的风雪尽数驱赶了个干净。 她进里间去的时候,裴郅刚刚把手里的书放下,偏头见着她抬手招了招,宁茴过去坐在长榻边缘上,将两只尚还微微凉的手揣进他怀里,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呢?」 裴郅由着她将下巴搁抵在自己肩头,眼帘微抬了抬,「还早,想着再等会儿。」 宁茴哦了一声,两人靠着坐了会儿,青丹便来叫她去沐浴了,等她完事儿了再回来,裴郅已经转到了床上。 她头发未干,在暖炉边坐了将近两刻钟才散完了水汽。 裴郅明日一早要早起上朝,不比宁茴这个无业游民,他搂着人躺在床上,手摸着她有些毛躁的头发,宁茴被顺毛顺得很舒服,只是裴郅的动作却是一下慢过一下,她瞧了瞧,却见人已经慢慢阖眼了。 宁茴睡了一个下午,现在精神好得很,是一丁点儿的睡意都没有,她惯是不睡枕头的,脑袋在他肩头旁,大半个头都在被子里。 青丹照例只给屋里留了一盏小桌灯,烛光朦胧穿过帘幔尤甚,她微动了动,半支起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点点亮光。 宁茴支着不动,直到撑抵的手都有些麻了她才偷偷凑过去,伸着手指头轻碰了碰投映下一片密密青影的长睫。 青青草原趴在自己的小被子里,两只黑色的小耳朵晃了晃,「你干嘛呢?」 宁茴歪头,又小心翼翼地碰了两下,「没干嘛呀,就是睡不着嘛。」 青青草原震惊了,「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宁茴没好气地瞪了熊猫两眼,「猪也不是从早睡到晚的好不好!」 熊猫两只爪子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缩进被子里,「不管你个猪了,我先睡了。」 青青草原说睡就睡,没隔一会儿宁茴就听见了它低低小小的呼啦呼啦声。 她干脆关了显示屏,继续撑着头。 裴郅朦胧间察觉到有人支手在他脸上作怪,他陡然睁开眼,面前的迷雾散去,视线渐渐聚焦。 宁茴忙顿住手飞快地收了回来,身子往下缩。 裴郅侧了侧身,扯开被她半蒙在脸上的被子,声音里还带着残留的睡意,「还不睡?」 宁茴挪了挪头又往他面前靠近了些,近乎缩到了他肩腋下,脑袋一动一动的,有些痒,裴郅抬手摁在她脑门儿上,她方才小声回道:「我睡不着,你睡,我不乱动了。」 裴郅闻声半阖着眼轻笑了笑,勾着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叫她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侧头附唇亲了亲她的脸,「你这样叫我也睡不着了。」 宁茴也偏过头,正对着他阗黑的眸子,晕着光,好比夜空下长河里的孤灯。 她弯眸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扑在他怀里蹭了蹭。 裴郅眯了眯眼,突然开口问道:「今天晚上你过去一趟怎么说?」 宁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裴昕的事儿,恍然道:「裴昕抓阄抓着了定王府。」 「那如今你觉着她进那府是为妻为妾?」 宁茴揪着自己的头发,「现下看来定王妃的位置是肯定没有指望了。」 她话音刚落,裴郅便托住了她的脸,「既然如此,是你输了还是我输了?」 宁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满面茫然,「什么输了不输了的?」 裴郅垂眸,「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个赌给忘了?」 宁茴半天才回神儿,啊了一声,眉眼间可见玉色盈盈,「现在还是没有定论,不算你赢,也不算我输,好歹得等给定王和楼扇赐婚的圣旨真下才是你赢。」 裴郅挑了挑眉,含唇亲了一口,「行。」左右等了这么久,再等两天也无不可。 这么闹了一会儿,宁茴的精神头也渐渐歇了下来,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脸贴着他胸膛,暖热的呼吸间还掺杂淡淡的药香。 她舒服地眯着眼,半梦半醒间叫裴郅捞了上去,把脑袋露在了外头。 v第二章[06.21] 冬日多是赖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去,连着几日大风大学不停,宁茴更是连榻都懒得下了,青丹每每瞧着直摇头,「少夫人,你这样可不好。」 宁茴窝在被子里,叹气,「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真的好冷啊……」 水蓝星的衣服能自动调节温度,她就穿一层在雪地里打滚儿都没问题,在这里的话,滚成球出去照样冷飕飕,想来想去,还是蹲在她的猪窝里比较好t^t 唉,她真的是堕落了! 「青青草原,要不然你还是指个稍微近点儿的花草树什么的给我挖一挖来拯救拯救我好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要废了。 青青草原从坑里蹦出来,噼里啪啦地敲了敲自己的键盘,摇了摇胖头回道:「周围该挖的都挖了,值钱的都离得很远,抱歉,崽,爸爸暂时也拯救不了你。」 宁茴:「……」 这些日子宁茴没有树挖,青青草原也没有树种,熊猫闲得慌整天不是在水池里泡澡游泳就是在泥地里打滚儿,宁茴扯了个软枕垫在身下,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的头发。 青苗提着点心进来的时候,她恰恰好数到五百,焉耷耷地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少夫人若是无聊不若去外面逛逛?」青苗从食盒里将刚出锅的糯米糕端了出来,夹了一小块给她试试口味。 宁茴咬了一口,咀嚼了半天才咽下去,问道:「能去哪儿逛呢?」这冰天雪地的,去哪儿都没意思的紧。 青苗思忖了半刻,试探道:「不若去珍宝阁?听说又来了好些新奇玩意儿呢。」 宁茴提不起兴致,去一次还好,去两次也罢,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她的那丁点儿好奇心早就消磨殆尽了。 顶着风雪去看那些没什么用处的东西,还不如就让她和床榻锁死共沉沦呢。 手指头描了描被毯上的青莲绣花,偏着头懒怠地叹了口气,感觉春天还有好远呢。 青丹还好,青苗和春桃这几日在屋子里也闷得够呛,两人凑到一堆儿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突地又出了声儿,「少夫人,要不然咱们去鸣翠坊瞧瞧?」 宁茴双手抵着软枕坐直了身,「鸣翠坊?」 鸣翠坊是新开在城南浮云街的歌舞坊,和玉春楼那种烟花柳巷的地儿不同,歌舞坊在大衍的地位要高的多,也雅致得多,不失为一个消遣解闷儿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宁茴也去过两次城中的歌舞坊,这新开的鸣翠坊倒是还没见过。 外头风大,刚出了门就叫风雪扑了一脸,待到了马车里,沾粘的雪花消融,外罩着的斗篷都被洇湿了点点。 从国公府到城南得有些时候,宁茴抱着暖炉子本来没有睡意的,这一摇一晃的倒是叫她打起了哈欠。 眼角渗出泪她也没理会,外头陡然响起的阵阵马蹄声吓了她一跳,眼泪也就顺着滑了下来,宁茴抬着袖子擦了擦,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了瞧,黑色的披风从视线中一掠而过。 她哎了声,「齐商?他走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马车里随行出来的楚笏手心撑着剑柄,只往外略略瞥了一眼,「皇城,想来是去官署的。」 宁茴歪歪头,「那也用不着这么急呀,跑那么快摔了怎么办?」 楚笏:「没事,他肉厚,再爬起来就好了。」 宁茴:「……」 青苗和春桃捂着嘴相对而笑,一反刚才的安寂。 约莫用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马车才慢悠悠地晃到了鸣翠坊,青苗给要了个上间儿,正对着白纱飘飘的台子。 在歌舞坊无非就是听听曲子看看舞蹈,宁茴欣赏不大来歌舞所营造出来的意境,就纯粹地盯着人看去了,两支舞一过就又准备打道回府去,没想到刚下了楼就看见裴郅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裴郅身边还跟了人,宁茴也认得,正是刚刚解了禁足不过几日的太子陆琅。 宁茴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太子身边乔装打扮过的何公公却是小跑了过来,笑着在她跟前做了个揖,「少夫人安好,我家主子请你过去一道吃个茶呢。」 宁茴循眼往那头看,裴郅也正面对着她,视线相触及的时候冲着她微微颔首。 宁茴笑笑,随着何公公一起下了梯子。 裴郅和太子定的小间儿在西侧的三楼,阻隔视线的竹帘已经被拉着半卷了起来,正好下方舞蹈台子又新上了一批人。 他们二人分坐两边,宁茴进里来与太子问了安,听得他道了声免礼方才到裴郅身边坐下。 裴郅将手里的茶递给她,怪道:「今日倒是舍得出门来。」 宁茴浅抿了一口,瘪了瘪嘴往他身边偏了偏回道:「这不是无聊嘛。」 无聊到长了一身的蘑菇,都能煮好几碗汤了。 她在底下拉着裴郅的手玩儿,言说的时候分了一半注意力在对面坐着的人身上。 太子这些日子天天都要在雪地里跪一遭,饶是有太医守着,各种药物补汤备着,也仍是日渐消瘦,蓝色交襟袍子穿在身上都略显的宽松了些。 陆琅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笑以示回应,一派温和有礼的模样,就这一点上他与裴都惯有些相似。 宁茴曲着手指在裴郅掌心轻挠了挠,便听得陆琅不紧不慢地开口起了话头,「三弟这些日子倒是春风得意。」 裴郅眼中漠然一片,「是挺得意的。」这暗里的手越伸越长,真想拿着剑直接砍了,只是这样虽干脆利索,未免又太过无聊了些,没什么意思。 太子年幼时也曾被昭元帝丢到千叶山长公主那儿待了些年岁,他与裴郅颇有交情,说起话倒也不避讳,「孤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曾想居然是一匹狼。」 陆琅眼中覆着一层薄冰,他少有这样的时候,此次陆珏在雪灾之事上坑他那一手是真叫他生出了怒意。 膝盖上的冻伤还隐隐作疼,每疼一下,心头的怒火便旺上一分。 「也是,都是姓陆的,谁还没几分志向。」陆琅又饮了清茶,茶香沁人,心绪稍缓,「听母后说三弟和丞相小姐的赐婚圣旨也就今明两日了,他这是春笋怒发,好事层出啊。」 裴郅心头微动,「今明两日?」 陆琅点头,「裴昕那儿说不得也会一道下来。」 裴昕如何裴郅并不放在心上,「挺好的。」早些嫁出去也省的碍眼。 v第三章[06.21] 这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下头台子上荷袂翩跹,轻纱交缠,人影窈窕纤美,曲声悠悠婉转。 小间儿里几人却是听着不大得劲儿。 陆琅端正身子,终是问道:「听说你在东巷藏了个人。」 裴郅冷淡地抬眼,「嗯?」 陆琅隐晦地从宁茴身上撇过一眼,微微笑道:「今儿个早朝前孤还听得几位大人凑在一块儿,说是你从平春带回来的美人儿,在东巷金屋藏娇呢,日日都要过去一趟。」 裴郅轻嗤一声,将桌上摆着糕点的玉瓷碟子往宁茴手边移了移,「胡说八道。」 陆琅自然知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以裴郅的性子他真要什么人哪里又犯得着做什么金屋藏娇,大大方方地待回府去谁又能说些什么?要不然他也不会当着宁茴的面儿问这一嘴,这一开口不过是有些好奇内中原由罢了。 「那你这是何故?」巴巴地从平春带回个人来养着,总不能是日行一善? 裴郅坦然自若,「年关将至,想着给定王殿下送上一份惊天动地的年礼。」 陆琅神色有变,意味深长,「不知孤可否先行一观?」 「不急一时半会儿,这礼尚未备全,还需得稍待些时候,待完备周全,再请圣上和殿下共览。」 陆琅恍然,「原是如此,孤知晓了。」 在鸣翠坊坐了近半个时辰,太子不能在外久待,很快就起身回宫去了,裴郅其实不大喜欢这地方,坐了一会儿也带着宁茴往附近的酒楼去用了午膳。 回府去的时候风雪不见小反倒是又愈发大了些,为着安全马车走得极慢,宁茴张了张嘴,哈出一口气,动作飞快地又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里再没其他人,楚笏和青苗她们都去了后面,她懒洋洋地往他怀里靠,正巧又听得外面马蹄声过,突然想起了来时看见的齐商,遂问道:「齐商没跟着你一起吗?我方才在路上见着他了。」 裴郅捧着她的脸亲了亲,瞧那白里透红的诱人,显些轻咬上一口,「他自有事去办。」 这番耳鬓厮磨实在是惹人,宁茴埋头躲了躲,不叫他再凑上来。 「宁茴……」裴郅曲着修长的手指在她下巴尖儿勾了勾,声音低哑悦耳。 宁茴仰头,问道:「怎么了?」 「听见太子说的话了?」 她不解其意,「东巷的事儿吗?」 「不,是定王和丞相小姐的婚事。」裴郅手扣在她脖颈上,拇指轻抚着肌肤细腻的脸颊。 宁茴抿了抿唇,秀眉微蹙着,哎,真愁人,裴郅怎么尽惦记着这事儿呢? 她把他的手扒拉了下来,小指头一下一下在掌心轻挠着,认真道:「太子殿下说的也不算数,说好了要等赐婚圣旨的嘛。」 裴郅啧了一声,「圣旨?」 宁茴刚点头道了一声对,抱着她的人轻笑出声,眸光自她面上幽幽掠过,停搁暗色的窗帘子上,他缓声道:「你瞧瞧外面。」 宁茴疑惑地歪了歪头,顺着他的意思将帘子掀了个半开,冷风吹得她脸上一冷。 外头正是丞相府,正门口立着一圈儿侍卫,石阶下还聚了不少打着伞身穿蓑衣看热闹的行人,宁茴眼尖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往那头指了指,「是张公公呢!」 手上一松,帘子又放了下来,「张公公去丞相府做什么的,他……」 话出口她便觉得哪里不对,惊讶道:「难不成是来传赐婚圣旨的??」 裴郅抵着她的额头,「不然呢?」 不待她回声儿,眼尾微扬,曳曳动人,「愿赌服输?嗯?」 宁茴正对着他漆黑的瞳眸,眼睫飞快地颤了两下,红着脸有些不大好意思,扯着自己腰间的红色襳褵在手指头上绕了好几圈儿,双唇嗫嚅了两下,声音细弱的很。 裴郅挨得这么近都没能听清,他问道:「怎么?准备耍赖了?」 宁茴睁大眼,「不是!」她一向很诚实守信的好吗? 裴郅放柔了语气,「那是如何?」 她羞怩惭愧地四处乱转的视线,稍稍大了些声,吞吞吐吐道:「我、我不会……」 水蓝星的时间可宝贵了,大家都在努力地搞重建,很少谈及这些事情,生理课动作教学什么的要拿了结婚的小本本才准去放映室刷卡看的。 生崽崽该怎么生?她没学过呀,没人教过她呀qaq 她倒是看过异兽生崽崽,但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里面啥都没有啊?? 裴郅:「……呃?」 裴郅先是有些惊讶错愕,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下一刻又笑出了声来。 他胸膛起伏,喉间逸出来的沉沉笑声让宁茴愈加不好意思,捂着自己的脸埋下头再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在心中偷偷腹诽,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还不许她不知道吗?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半天都没能抑住笑声。 宁茴轻咬着下唇,手肘抵着他的胸膛往后推了推,「学海无涯,有不知道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笑笑笑,再笑你就要抽抽过去了! 裴郅微握着拳掩唇轻咳了两声,勉强缓了下来,俯首帖耳低声哄道:「夫人说得对,学海无涯,这事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他如此顺她的意,不知道为啥,大概也许可能是心里作用,宁茴总觉得他说的是反话,垂眼抓着腰间襳褵不松手,却听他顿了顿又凑在耳边低语。 暖热的气息叫她不由自主地往边儿上缩了缩。 「所以……这些日子我特意学了,你不会也没什么关系,倾囊相授与你也未为不可。」 宁茴捂了捂自己的肚子,怀疑地看着他,「是吗?原来你也不会的?你是在哪儿学的?」 裴郅附唇亲了亲,「书山有路。」 宁茴抱住他的腰,「什么书?」 裴郅轻笑不语,饶是她再三追问也一个字都不肯说。 她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身上裙子,「你倒是告诉我啊!」气人!你不说她怎么知道啊! 裴郅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宁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却是一伸手将手扣在怀里,望着她莹澈明亮的水眸,微凉的双唇轻轻地在她脸颊上磨蹭。 宁茴眉头微蹙,「裴……唔?」 她刚出声儿,余下的字便尽数湮没在他的双唇里。 丞相府一过,国公府便不远了,马车晃悠了没多久便在门口停了下来。 v第四章[06.21] 楚笏与青苗春桃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人撑了把伞往前候着,飘落的雪花在伞面儿上覆了薄薄浅浅的一层,青苗倾斜着伞抖了两下,白雪簌簌地往下落。 「世子,少夫人?」青苗在外面唤了一声,却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青苗看了眼楚笏,又看了眼春桃,噤声退了两步。 刚刚立定,里头的人便出来了,两人都穿戴着斗篷,连带的兜帽扣在头上罩了个严实。 宁茴被裴郅抱着,一片雪花飘停在她眼睫上,霎时便消融成了水雾,她侧过头埋在他怀里,捂得有些闷了也不肯露出脸来直面这凛冽的风雪。 青苗上前给他们撑伞,却有些赶不及裴郅的步伐,须得快步小跑着才能堪堪叫手上的绀青素伞半遮住两人。 一路回来,青丹正坐在外间的小凳儿上做着绣样,听见屏风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世子。」 裴郅绷着的脸上无甚表情,转过眸子,冷声道:「出去。」 青丹愣神间,人已经进了里间,她片刻恍然,抱着绣篓子踱步出了门去将正屋里走的青苗堵了个正好。 青苗问道:「你干什么拦着我?」 青丹将手里的绣篓子放到她怀里,转身拉好了门,徐徐吐出一口气来,没有回青苗的话,反是与春桃说道:「去厨房搬个碳炉子来摆在外头,哦,对了,再拿几个小凳儿来。」 春桃动作利索,又叫了几个小丫头,很快就把青丹要的东西搬到了门前檐下。 几人分坐在小凳儿上,青苗翻翻捡捡她的绣样,问道:「屋里好好的不待,在外头吹什么风啊?」 青丹将她的东西又拿了回来,箍好绷子,取针捻线,「安心坐着。」 楚笏坐在炉子边手撑着剑,面露着笑意接过春桃从小厨房特意给她端来的花生糕。 一时无声,只风风雪雪动人。 宁茴身上的斗篷被解开挂在了离床边不远的架子上,她坐在床上双手抱膝,脸红红地看着扯掉自己身上玄色暗纹斗篷的裴郅。 她总觉得现在这个氛围哪里有点儿不对,左偏偏右看看,打算和她家熊猫诸葛沟通沟通,谁知裴郅却突然将她推压在了床上。 他抬手勾下了幔子,轻含着她的唇。 他的动作依然温柔,但宁茴莫名还是有些小慌张,宽衣解带的时候更是不自觉地往里缩了缩。 裴郅一手支在她身侧,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儿放在腰封上,轻声道:「解开。」 眼如桃花,人比春山,宁茴瞅了两眼,手指慢吞吞地帮他解了下来。 裴郅又亲了亲她,心潮腾涌。 人如春柳早莺,声如莺舌百转,风风韵韵的动人,落在耳里,酥麻到了心坎儿。 他指尖轻点在她眼角,看着她蕴着泪微微泛红的杏眸,心头游弋的炙热半天都未有消减。 额角滑落的汗水擦她肩头而过,落在霜色的被单上洇湿了点点,颜色都稍深了些许。 意乱情迷时候,他埋在她的脖颈里,声音闷沉低暗,「宁茴……」 宁茴听见他叫她,软软地应了一声,像是掺了绒羽,挠得心头越发空茫。 宁茴半睁着眼,迷迷茫茫地瞧见床头悬挂着的浅樱色穗子在眼前来来回回地晃动。 青青草原坐在水池边坐了许久,两个黑黢黢的眼珠子幽幽地转过来,看着在黑暗边缘试探了几分钟,明明灭灭半天最终还是暗了下来的屏幕,非礼勿视几个字晃眼的很。 它悲伤地扯过帕子捂住自己的熊猫嘴,结果发现帕子太小捂不住,一捞手又不知道从哪儿另外换了张大的,一边啜泣一边往自己新挖的大坑里跳了进去。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它的崽再也不是只属于它一只熊的了。 「哇呜呜……」熊猫抱头痛哭,虽然女婿很好是没错,但是它还是好伤心好难过啊…… 雪迎着风,飘了不少在檐下石阶上,青丹绣了半张帕子,间或抬头一望,便见着齐商打着伞走了院子里来。 他脚步匆快,明显是带了事儿来的。 「你们坐在外面做什么?这么有情趣还赏雪呢?」齐商跨上石阶将伞递给了旁边候着的小丫头,往着火炉子边凑了凑,「我瞧官署没人,世子是不是在屋里头?」 青丹回道:「在的,齐侍卫是有什么事吗?」 齐商伸手在火炉子那处晃了晃,回道:「可不是嘛,有大事儿,劳烦青丹姑娘帮我进去回一声儿。」 青丹摇了摇头,将手边的小凳子拉过给他,「先坐着,一时半会儿地应该是不大成的。」 「怎么了?世子这个时候还在午睡?」齐商心里还是惦记着。 青丹略是迟疑,还是回道:「是在睡午觉,万万不能打扰的,齐侍卫稍等着。」 齐商耸了耸肩,从楚笏手里抢了一块花生糕丢进嘴里,嘀咕道:「这个时辰睡什么觉啊。」 楚笏翻了个白眼,问道:「是派去阆陵的人回来了?」 齐商:「是啊,所以我说是有大事儿。」 「这么说,是查得差不多了?」 齐商咧了咧嘴,笑嘻嘻道:「那是自然的,一清二楚嘞。」 ……………… 宁茴睡醒过来的时候,雕花窗格外的那片天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只点了盏桌灯,她睁眼瞧着,只觉一片模糊不清。 青丹打外面进来,忙将灯架上的蜡烛点了起来,擦了擦手,撩起床幔挂在了鎏金弯钩上。 她柔声问道:「少夫人醒了,世子刚刚和齐侍卫去书房了,你要不要起来吃点儿东西?小厨房刚做了翡翠面条。」 宁茴恹恹地,缩在被子里的脑袋摇了摇,「不要,不想吃。」 「那奴婢叫厨房熬些粥来,好歹垫垫肚子。」青丹又出去了,换了青苗进来守着。 屋里没声儿,宁茴一点儿也不想动,双手扣着被子边缘轻唔了一声。 重见天日的青青草原在熊脑袋上套了张大头巾,也焉耷耷趴在水池边。 一人一熊相顾无言。 宁茴探下手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有些怀疑,「青青草原,是这样就好了吗?」 青青草原别过头眼泪汪汪,「什么好了不好了的?」 宁茴问道:「我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要生崽崽了?」 青青草原抠了抠脑壳,「不一定啊,看运气。」 宁茴惊道:「真的吗?」 v第五章[06.21] 熊猫看着她这副蠢样实在是太难受了,爬起来跑到操作台旁边大箱子里,戳着手爪子砰砰砰,把它压箱底儿的东西掏了出来,甩给她,气呼呼道:「自己看自己看!」 青苗离得有些远,宁茴便躲在被窝里哗啦哗啦地翻书,看到最后她恍然大悟,「是这样?」 旋即她皱了皱鼻子,手握拳轻轻捶了捶床板儿,苦兮兮,「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呀?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宁茴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像条咸鱼一样没有生气半躺着,「我以后还怎么正气十足地在裴郅面前挺直腰杆儿??」 想到这个瞬间矮半截,她捂着脸,脸红得发烫,真的太丢人了! 熊猫幽幽叹气,在被子里的那一坨上努力了一下腰在哪儿,又扯着帕子捂了捂嘴,嘤嘤嘤,「应该是挺不直了。」 房门未关,寒风夹雪从门口涌灌进来,饶是炭火正旺,齐商站在里头还是觉得有些发冷,他搓着手跑过去掩上了门,又搓着手转了回来,说道:「世子,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从青天白日睡到夜幕深深,晚上还睡得着吗? 裴郅坐在书案后的黄花梨木镂雕飞鹰的椅子上,拐肘抵着扶手,掀了掀眼皮子冷声道:「你懂个屁。」 齐商:「嗯??」哎哎哎,过分了,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楚笏站在一边跟关爱智障一样地看着他,齐商立马精神抖擞,梗着脖子对她翻了个白眼。 裴郅手指微曲轻点了点,「看你这样是吩咐的事有结果了?」 听他说起正事,齐商和楚笏暂时把两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放到了一边。 「是,属下将查探出来的前因后果都整理出来了,事隔多年,虽不能保证内里完全属实,但也八|九不离十。」 他从衣襟里掏出折叠好的一小摞纸,抻展开呈到了书案上,「都在这儿。」 裴郅轻嗯了声,总共十来张,他一一都细看了,到了最后眉宇间深沉暗敛,眼中亦是满含兴味儿。 伺候的婢女低眉研墨,他铺展开空白的奏折,沉吟片刻,在笔架取了那支惯用的毛笔。 算来算去,也是时候把这事儿了了,定王殿下刚刚兼管大理寺,气焰八丈高,与他添点儿风霜雨雪才能配得上冬日这番盛景。 蘸墨的笔尖落在纸上,鸾翔凤翥,飞动舒展。 齐商楚笏对视一眼,静立两边不再出声儿。 晚风刺骨的寒,露出来的手险些冻僵,从小厨房端了粥来的青丹在外头轻跺了跺脚,在炉子边立了会儿驱寒才撩开帘子转进里间,将装着碧梗粥的浮纹玉瓷碗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她见宁茴还懒在床上不动,眉头轻皱着,一副毫无精气神的样子,半蹲在床前问道:「少夫人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要不然……奴婢去请个女大夫过来瞧瞧?」 宁茴摇摇头,「不用不用。」 「那用点儿粥?」青丹端着碗往她面前送了送,「奴婢喂你。」 她自己好手好脚的可不好叫人喂饭,撑着坐起身伸着双手接了过来。屋里暖和的很,就这么坐着也不大觉得冷,宁茴靠在软枕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粥。 青苗端了她喜欢的酸脆萝卜,往她身上瞥了瞥,又飞快地收了回来,余光瞄着她脖颈间亵衣半掩的痕迹神色赧然。 宁茴抿了一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莫名,「青苗,你怎么了?」 青苗忙回道:「没有没有,没什么。」 青丹把人挤开,握着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萝卜,「少夫人莫理她。」 宁茴看着小跑出去的青苗,疑惑地应了声。 裴郅从外面进来就看见烛光笼罩里她半侧着身子,手中的勺子半舀着粥。 安静和顺的模样。 「裴郅?」宁茴双唇轻碰着瓷勺,想起今日的那些事情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哎,她现在看见裴郅就想起那个愚蠢的好像个二傻子的自己。 宁茴低低头,把碗往递向他,因为底气不足声音细弱得很,「要吃吗?」 裴郅在去书房前就用了一碗翡翠面条,现在并不大饿,但见她双手递着还是坐在床沿边接了过来。 「下去。」他与青丹说道。 青丹会意地屈膝,脚步轻快,带着春桃转眼就没了影子。 他就着她身上的被子把人半圈怀里,舀了半勺热粥送到了她樱粉色的双唇边。宁茴迟疑了一下,还是吃了。 他不说话,宁茴也不知道说啥。 一个喂,一个就吃。 宁茴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倒是裴郅恍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神色半松,微有惬意。 待一碗见底了,他才颇有些遗憾地放下,柔声问道:「要不要再用点儿?」 「不要了。」 她身上虽不大长肉,但每日吃得倒是挺多的,今日只用了这么一小碗,还是不大饱腹的粥水,更何况今日下午还…… 吃这么点儿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裴郅摸了摸她的脸,拂过身侧的长发,薄唇紧抿着,「是不是不舒服?」 宁茴打了个哈欠,耷拉着头,「好累啊。」这怎么比她爬山挖树都要累。 裴郅移了移位置,指腹在她眼角轻拭了拭,叫青丹青苗取了漱口茶和帕子来。 眼见着收拾妥当,几人退了出去,他也褪了外衣进了被子。 「后日晚间宫中年宴,莫要忘了。」 宁茴枕在他手臂上,软声道:「后日?年宴?我怎么没听说呢?」没听人提起过这一茬啊,宴群臣不是还有好几天的吗? 裴郅亲了亲她的脸,呼吸间尽是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味儿,「皇家自己聚一聚,只是陛下特意叫了我,顺道再带上个你。」 宁茴:「能不去吗?」虽然听起来很有面儿,但一想到望过去两眼茫茫全是不认识的人,就觉得好麻烦。 裴郅摇头,「不行。」 宁茴撇撇嘴没再说话,皱着脸半躺着,时不时地动一下,她犹豫间还是揪了揪裴郅的衣襟,「裴郅。」 她声音又软又低,裴郅捻开落在她脖颈间的长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宁茴手指在他衣襟边儿上勾了勾,弱声道:「我腰酸……」末了又添了句,「腿也有点儿不舒服。」 她已经是条废鱼了,快来救救这条鱼呀qaq 裴郅愣了愣,轻咳两声,手落在她腰间轻揉着,动作柔缓。 v第六章[06.21] 双唇附耳沉声道:「抱歉。」头一次干这事儿,难免有些不知轻重。 宁茴眨了眨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都是为了崽崽。」这点儿小困难是拦不住她的。 她歪歪头,想着以后会有小团子叫她母亲,笑了两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们要努力!」 裴郅:「……」什么叫都是为了崽崽?什么叫要努力?这明明是夫妻应有的正常生活?? 裴郅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只剩下满脸无奈,叹了口气,听到这些话完全笑不出来。 ………………… 皇家年宴本不应有外人,但昭元帝偏爱宠臣,几乎每年都要叫裴郅一起过来,陪着他喝酒说话,今年裴郅成了婚,这外人里头自然又多了一个宁茴。 当天下午裴郅便带着宁茴进了宫,他要在紫宸殿伴圣驾左右,便叫楚笏带着宁茴去了裴贵妃的寝宫。 她过去的时候,裴贵妃正在给五公主温兰试着司衣司送过来的新衣。 裴贵妃见着她,轻拉了拉五公主的手,「还不叫人。」 五公主温兰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依着她的话脆生生开口道:「表嫂。」 宁茴笑了笑,按理请安问好,又将一早准备的年礼送上。 裴贵妃一向有些怕自家那个侄子,见着宁茴这个侄媳妇儿也有些讪讪,有一搭没一搭胡乱扯着话。 说到后头实在是没什么话瞎扯了,干脆就让五公主陪着她。 五公主还小,又被裴贵妃保护的很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玩着她的小木雕。 直到将近酉时裴贵妃才再次出现在侧殿,带着她们一道先往皇后的寝宫去。 皇后寝宫正殿里聚了不少人,嫔妃公主凑在一起甚是热闹。 上首主位并不见人,想来皇后还在后殿整理仪容。裴贵妃的位置在最前头,宁茴牵着五公主跟在她身后。 「五妹,你这牵的是谁?又换伺候的人了?我竟是没见过的。」 出声儿的是坐在离皇后主座颇近的华服女子,细眉凤眼,语气温和,不听里头的意思,还真以为是个和顺人。 五公主皱了皱鼻子,反驳道:「四皇姐,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表嫂。」她捏着手里的小木马,脸上也带了些脾气,「你以前明明见过的,睁眼说瞎话是要被打手板的。」 五公主年纪虽小性子纯澈,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知道的还挺多。 四公主温惠被噎了一下,隐晦地瞪了她两眼,「还不许我不记得吗?」 五公主又要反驳,宁茴轻捏着她的小手,抬起头看向座上的四公主温惠,笑眯眯道:「四公主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理解理解。」 五公主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附和,「原来是这样啊,温兰也理解了。」 四公主:「……呵呵。」 宁茴大大方方冲着她笑了笑,坐下不再说话。 原主出入宫廷宴会挺多次,她与四公主不熟,但正如温兰所说她们确确实实是见过的。 这位四公主是卫顺妃幼女,定王一母同胞的妹妹,卫顺妃葬身火海后,他们兄妹俩一个归了宋静妃,一个被抱在了皇后娘娘膝下养着,但并没有记名作嫡女。 定王会和裴郅不大对付,有一部分就得归咎于四公主温惠。 四公主温惠的驸马全家都是被裴郅拉下马的,本来也是个世族,被牵扯进了个大案子里,直接被贬谪到了离京颇有一段距离的曲州,那叫一个凄惨。 那个案子全权由裴郅负责,但裴郅这人一向不管谁谁谁,从来都不怕得罪人的,他只听昭元帝的,管他是驸马还是皇孙,该往下拉还是得往下拉。 四公主那是恨得他牙根儿痒痒。 再有就是听说原本四公主曾经很中意裴郅的……那张脸,想着要他当驸马,后来不知道裴郅干了啥,吓得她每每看见人撒腿就跑,恨不得离个百八十丈远,这事儿一度传为笑谈,就连沉迷于裴都无法自拔的原主都听到过。 当然了,这只是传言,是不是真的还需要向当事人证实一下。 宁茴摸了摸自己的脸,晚上回去悄咪咪问两句好了。 正殿内低低窃语,四公主暗扯着帕子,总觉得这些女人在笑话她! 她隐晦地看向挨坐在一起的三位皇姐,见她们个个眉欢眼笑,越发心情郁郁。 皇室公主里,前头四个都嫁了。 坐在最边儿上的大皇姐嫁的是兵部尚书的嫡子,现下步步高升,春风得意。 紧挨着的二皇姐,长的不比其他几个姐妹,偏偏嫁的最好,公侯门族,还夫妻恩爱。 至于三皇姐,生母卑弱宫奴提位,也嫁了个探花,年中刚添了一双子女,龙凤呈祥。 而她……嫁给了窝囊废,还被贬谪到了曲州那种破烂地方,抬头只见一方天,低颅只有一方地,想要些好东西有钱都没地儿花,想回宫还得绕几圈儿的山路走几天的行程,早晓得曲州的日子那般不好过,她当初就不该死要面子和名声,枉顾父皇母后的意思,巴巴跟了那窝囊废一家子过去。 是公主府的床不舒服,还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安逸?她那个时候怕是撞了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四公主越想越是郁闷,咬着牙差点儿一龇啦把舌头磕破了。 她半捂着嘴看向端坐在裴贵妃身边的宁茴,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个男人,这下是更气了。 都怪那个该死的裴郅,便是她一个身在后宫的公主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居然如此赶尽杀绝,简直欺人太甚! 四公主的眼睛里冒了两簇火苗子,宁茴拨了拨茶盖儿,心想这位公主上火有点儿严重啊。 「这般热闹,是在说些什么?」 平稳轻缓的声音自上首传来,殿内坐着的人俱是正襟起身,宁茴忙放下手中的茶盏也跟着请了安。 皇后郑氏素来有端庄雅善的名声,她生的并不丰腴,再加上这些日子忧心太子之事,身体愈显瘦弱了些,描金勾凤牡丹怒放的宫装穿在身上亦有些空荡。 她面上特意精描了妆容,配上凤凰展翅八叶钗,仍是雍容华贵。 宁茴微微抬眼看了看,便听得裴贵妃和宋静妃相继出了声儿。 「臣妾正与静妃说着老三的婚事呢。」 静妃附和,「是呢。」 v第七章[06.21] 郑皇后听到这话嘴角的扬起的弧度微微落了一寸,颔首道:「是了,裴家小姐定了侧妃,贵妃身为姑母,你们俩也算是结了亲。」 裴贵妃听得眉头一跳,忙回道:「哪里算什么亲?静妃和楼淑仪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家呢。」 当背景儿板的楼淑仪含笑以对,「妾身一个外嫁女皇家妇,这话可不大好说的。」 几个高阶嫔妃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其他人根本不敢出声儿,宁茴听着思绪有些飘,喝了一口茶水又勉勉强强给拉了回来。 「好些日子不见裴少夫人了,听说前段日子去了趟平春?」郑皇后没再听她们你推我来我推你,转而把话头放在了宁茴身上。 宁茴闻言站起身俯了俯,待郑皇后摆了摆手方才再次坐下,回道:「是去了平春。」 郑皇后面上含笑,十分亲和,「平春比这儿暖和多了?这个冬天可是冷呢。」 宁茴:「是要暖和些。」 郑皇后和宁茴一问一答起劲儿,见她们如此和洽四公主却是心有不悦,启声打断道:「母后……」 「怎么了?」郑皇后微转了眸子,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没见着本宫正与裴少夫人说话吗?」 四公主自小便被抱养到郑皇后膝下,但公主到了一定年纪就要搬到专门教养的瑶光殿去,两人其实并不大亲近,四公主比起和其他公主,也就多了个得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名声。 但便是再怎么不亲近,这样斥责也还是头一遭。 四公主远在曲州,刚刚回京不久,并不知道她亲哥定王和郑皇后亲儿子陆珏的那些事儿,一脸懵,不敢置信又叫了一声,「母后……」 郑皇后看都不看她,又与宁茴说起了话。 宁茴莫名其妙承受了四公主钢针般视线,弄得她又多喝了一碗茶。 哎,这真是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时间在交谈声中逝去,天际灰蒙蒙的一片,有宫人进来提醒时辰,皇后便带着殿内诸人往置宴的梅园去。 宁茴还如来时一般牵着五公主温兰,走着走着,本该跟在皇后身边的四公主不知怎的到了她们这儿,眉梢暗含讥诮,「本公主还没给裴少夫人问好呢。」 宁茴笑道:「四公主客气了。」 四公主看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就烦,想着这人嫁给了裴郅那个煞神,幸灾乐祸的同时又隐含了些嫉妒。 她想着任是谁嫁给裴郅那个冷血无情的活死鬼都是倒霉催的,说起来这姓宁也着实是可怜。 但又想着,自己当初一心惦记过的人成了别家女人的男人,这心里又实在是有些不好过。 这样的心理再是正常不过了,毕竟,再怎么怨恨害怕,到底当初还是求而不得过的。 现下雪已经停了,只是寒风依旧刺骨凛冽,四公主很快清醒过来,半是怜悯道:「这日子不大好过?」 比起她来,还是这宁茴惨些,那姓裴的长得是好,但那血里淌的性子,指不定睡觉的时候都得担心叫他阴渗渗的一笑拿剑砍了自己的脑袋,或是被那些惨死在他手里的阴魂索了命,啧啧啧, 宁茴:「??」这个四公主是不是哪里有点儿毛病?这表情怎么那么像青青草原拉青团儿的时候? 正在睡觉的青青草原:「我呸!」 「我挺好的啊。」宁茴表情古怪,「四公主,你这话没头没尾的真是好奇怪。」 四公主当然不相信宁茴的话,她笑了一声,「裴少夫人说是就是,我懂的。」 她在曲州过得不好,回来不也乐呵呵地说自己好的很吗? 宁茴觉得这个公主自说自话特别厉害,她完全插不进去,但她一贯有点儿小记仇,开口道:「臣妇还没跟四公主问好呢。」 四公主眉头动了动,总觉这话有些耳熟,她疑惑地出声儿,「嗯??」 宁茴怜悯地看着她,「这日子不大好过?」 四公主眼睛抽了抽,想着在曲州的苦逼日子,嘴里还是回道:「本公主每日悠闲自在,好得很。」 宁茴不在意地笑了笑,「四公主说是就是,我懂的。」 四公主:「……?!」她就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她刚才说过的那些? 「你嘲讽我?!」四公主气得脸有些歪了,「你讽刺我?」 宁茴无辜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怎么说的?不是礼尚往来互相问好吗,怎么就成嘲讽讽刺了?」 四公主柳眉倒竖,四周都是人,她也不敢大声嚷嚷,恼愤地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回了皇后身边。 五公主睁着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宁茴,宁茴低头问道:「怎么了?」 五公主挥了挥手中的小木马,悄声道:「表嫂,你真厉害!」 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们的对话,但能把她一向眼高的四皇姐气得脸歪瞪眼儿,是真厉害! 宁茴手指头勾了勾衣边儿,「我什么都没做呀。」 五公主直乐呵,「对,表嫂什么都没做。」 宁茴强调:「……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她借着袖摆遮掩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万一已经有崽崽了,被听到了,误会她是个坏母亲怎么办? 五公主点头:「嗯嗯嗯!」 梅园繁花簇簇点缀枝头,玉骨冰姿,冷香幽幽,似仙云堕影。 一行人在花枝掩映的阁楼里落座没多久,昭元帝便带着一众皇子王爷过来了。 裴郅与太子在他左右两侧,其他王爷都得靠后,宁茴暗暗唏嘘,这可真是不得了。 一番请安见礼各自落座。 宁茴抓住裴郅的手,手掌相相触,冷得像块冰,她给他搓了搓,又把怀里的小炉子放在了他膝上,小声道:「暖暖手啊。」 裴郅将小炉子递还给她,握着她的软哒哒的手捏了捏,「要甚么炉子,你帮我。」 宁茴依言合扣着他的手指,伸进暖融融的袖摆里给他煨着,「这样好些吗?」 他俊眉含笑,「好多了。」 他左手拎了酒壶给自己倒了酒,又低声道:「今晚有些事端,一会儿散了宴,我回不得,你随着楚笏回府去早些歇息。」 宁茴不解,「不能跟你一道回去吗?」 「这事有些费时,恐得捱些时候。」裴郅道:「你一向早睡,等得怕是难受。」 v第八章[06.21] 宁茴想着自己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反正整天无所事事想什么时候睡就能什么时候睡,她摇摇头,眉眼弯弯,「没事儿啊,我等你一起回家去。」 裴郅微是怔愣,看着她莹澈的眸子突地一笑,本想着凑上去亲亲她,但这场合不对,他退出被她掩在袖笼里的手,手指尖儿与她手指尖儿轻勾了勾,愉悦道:「好,一道回去。」 他又道:「你一会儿到裴贵妃宫里暂歇着。」 宁茴弯了弯眸,「知道了。」 他两人低语着,又见一个笑靥如花,一个面色柔和,实在是融洽。 暗自关注着的四公主脸一垮,捏着玉杯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放在膝上的另外的手一抓,隔着一层厚衣都叫腿上一疼。 这个裴郅怕不是撞了鬼?! 外头蕊寒香冷,冷风一过,雪地上遍是残红。 小太监们守在回廊檐下,冷飕飕的,连脚都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有些僵硬地迎着送菜的宫女们顺着蜿蜒的廊道直入里阁。 昭元帝又叫人取了一壶暖酒,问着几个儿子话,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乐融融。 裴郅没叫宁茴再喝酒,连果酒都叫宫人放了下去,倒是他自己微蹙着眉头一杯接着一杯,看起来着实有些烦忧的样子。 宁茴吃了一口杏仁豆腐羹,偷瞥了一眼差点儿没笑喷出来,她发现这人演起戏来青青草原都得甘拜下风。 正在睡觉的青青草原:「……」为啥莫名其妙总是要扯上它? 昭元帝和几个儿子说了一圈儿话觉得没什么意思,本想着举杯与裴郅喝两盅,却见他眉头深锁心不在焉。 他端坐着,一口饮了一杯,又叫了张公公给满上,这才问道:「裴卿今日是有心事?好似自下午开始便有些心神恍惚。」 裴郅收敛神思,放下酒杯拱了拱手,「臣、臣……」 他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模样,昭元帝道:「有什么话便直说,你我君臣好比父子,父子之间有什么便说什么。」 他这样的话太子都不觉如何,反倒是定王半低着头心中冷嗤,父子之间也不是有什么便能说什么的。 定王觉得这话听在耳中实在是嘲讽,他转头看了眼裴郅,见他面上仍是阴阴冷冷的,但眉眼间却略有游移,紧接着便又听他开口道:「臣有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 昭元帝掸了掸膝上的衣袍,笑道:「但说无妨。」 裴郅却道:「现下并不是好时候,臣也不想扫陛下的兴,还请陛下恩准晚宴过后再容臣上奏。」 昭元帝见他说的郑重,直觉有事,但也知道若真有事,现下这个晚宴点儿确实不好细说,他面色肃然,「既如此,一会儿便与朕好生说道说道。」 裴郅微扯了扯嘴角,眼帘下落半掩了幽幽笑影,「微臣遵旨。」 这番对话结束内里便又安静了下来,只闻丝竹之声。 太子和太子妃就坐在裴郅和宁茴旁边的长案,他端着杯眉眼含笑,有了些思量。 看来三弟今晚怕是要睡不着觉了,裴郅一向抠门儿得很,素来只要拿进去没有掏出来的,他的大礼,一般人恐是有些受不住的。 陆珏余光从定王身上掠过,定王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刚加起来的菜又落回了碟子里,他眼神微暗,不知道为什么,这心头莫名有些不舒服。 缓过了一阵,嫔妃公主们也开始说起了话,只宁茴一个握着她的筷子不紧不慢的吃着东西,裴郅扣着她的左手,好笑问道:「怎么那么能吃呢?猪。」 宁茴小声低语道:「那也不能怪我啊,不吃的话就没事儿干了。」总不能往她们那些话里瞎掺和。 裴郅给她舀了碗新端上来的热汤,「说的也是,但也不能用太多了,小心撑了晚间不舒服。」 宁茴点点头道:「我只吃个七分饱。」 她眉眼带笑,应话的时候乖顺的很,裴郅心里痒痒,真想摁着人狠狠亲一通,叫她靠在怀里脸红意软才好。 他捏着手,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一杯酒灌下去,才稍缓了下来。 四公主冷眼瞧着他们,是怎么看怎么地不顺眼。 晚宴将近半个多时辰方才结束,昭元帝带着皇后还有太子定王几个先去了侧殿,裴郅接过青丹手里的斗篷与宁茴罩上,又勾着绒边儿的兜帽盖在她的头上,低声道:「去裴贵妃那儿,待事情了了,我便使人过去叫你,倒时候让雾心送你过来。」 宁茴乖乖应道:「我知道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去。」 裴郅目送着她与裴贵妃一道出了门,转头瞥了眼同样被留下来的四公主,转瞬便放平了视线,面冷眼利,举步往侧殿去。 四公主远远地冷哼了一声,待他离得稍远了才慢吞吞跟上。 侧殿少有人来,宫人们刚刚才点了碳炉子,温度尚不大高,昭元帝喝了两口茶漱了漱口,手搁在案几上,见裴郅与四公主一前一后进来,沉声问道:「裴卿,说。」 裴郅闻言,撩了撩袍子行大礼叩拜,昭元帝皱了皱眉,便又见他双手呈上了折子。 「陛下可还记得臣从平春回来说过的一句话?」 昭元帝挥手叫张公公亲自去取了折子来,先叫了他起来,这才回道:「平春?」 他沉吟片刻,「朕隐约有些印象,你好像说过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想着查证了些事后再带来见朕。」 裴郅将折子交与张公公,「臣今日所奏正是此事。」 昭元帝轻点了点桌面,「这么说,你是已经查清楚了?」 「起始原由皆在奏折上,请陛下过目。」 他如此郑重,昭元帝也收了些漫不经心,接过折子时看了他一眼,这才打开了来,细细审阅。 裴郅的字极好,笔势有力,灵活舒展,他曾赞过好几次。 只是…… 昭元帝看着里面的内容,每过一列,面上便难看一分,这压抑着的情绪叫坐在他身边的郑皇后心惊胆战,呼吸都渐缓了下来。 太子立在一旁眼角上扬,他一向是个温谨的性子,现下居然也生出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郑皇后的呼吸是放的越来越慢越来越弱,昭元帝的呼吸却是急促了起来,他啪地一声将手中折子拍在案上,脸色暗沉,「裴卿,你所奏之事,是真是假?!」 v第九章[06.21] 裴郅俯身,饶是已经感受了他的怒火也仍旧是不惊不忙地回道:「微臣已让齐商带人在外头候着,是或是不是,陛下见了这一面,自然真相大白。」 昭元帝忽地站起身来,来回快走了两步,声音冷沉,「带上来。」 「是。」 四公主对于这骤然冷凝的氛围感到疑惑,她左右看了看,只见其他人都屏息凝神,就连自家兄长定王也绷着身子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她甚是不解,微微侧头看着大开的漆红木门。 被齐商押进来的人身穿着暗灰色的长裙,她走得极慢,甚至每走一步,身体都在打着颤儿。 四公主想瞧瞧这人长什么样,却见她头上戴了素青色的幂篱,遮挡的严实,实在是看不清模样。 她有心想出声问一句,但现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她说话的份儿。 那妇人在堂中跪下,她父皇便从上头背着手慢步走了下来,那眼神如刀,哪怕并没有对着她,也叫他心颤儿。 在这些子女面前,父皇有过严词利语,却从没有这样冷戾过。 四公主有些怕,愈加惴惴不安,她往定王身边悄悄靠了靠,定王则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昭元帝在那妇人面前立定,看着她抖动的肩头,眯了眯眼,一抬手便将她头顶的幂篱掀落在地。 素青色的幂纱覆盖在团花地毯上,猛颤了颤,叫底下的绣纹朦朦胧胧瞧不清了,诸人的心也跟着一落。 昭元帝冷声道:「抬头!」 他倒要看看是人还是鬼! 旁的人还好,四公主却是被这一声儿吓得好似心跳都停片刻。 她呼吸一顿,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对那殿中跪着的妇人便不免带了些嫌恶,顺道着对特意叫人过来的裴郅也又添了一份埋怨。 大晚上的,这裴郅也是有病,就不能选个好时候吗? 就在心中腹诽的点儿,昭元帝已经失去了全部耐心,直接上手强硬地捏住了那妇人的下巴狠狠地扳抬了上来。 入眼是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脸。 这张发黄的脸,皮肤粗糙得厉害,像是布满了砂砾,哪怕仅仅是捏着下巴他都觉得有些硌手。 再看那眼角唇鼻上头的皱纹更是多得叫他根本数不清。那双眼浑浊暗淡,布满了血丝,眼下一片青黑。 老态,沧桑,疲惫又惶惶。 这些一丁一点儿分开来瞧都是陌生的,陌生得可怕,和记忆中的人全然不同。顺妃卫氏恭顺柔嘉,眉正目秀,修仪有度,是阆陵卫氏倾尽半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最引以为傲最动人的一朵娇花。 但是……这一眼仿过,呵……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虎目一视,锋利凛冽,口中不断逸出了叫人胆寒的冷笑。 「好好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郑皇后见他如此作态慌慌忙忙站起身来,走前了两步,没了昭元帝阻挡视线,一眼便瞥见那张脸。 她先是怔愣着,约莫过了半晌脸色才有了变化,她双目圆瞪,面部与双唇同一时间失去血色,手握帕子用力地抵着心口,声音发颤:「你!你!你是卫……卫顺妃!」 这一声卫顺妃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乍响,莫说定王陆珏和四公主兄妹,便是太子陆琅也陡然惊诧。 他反射性地就往裴郅身上瞧去,那人立在左侧,面无表情,只那一双眼眸里隐含着幽幽冷光,端的是森然可怕。 这样一瞧太子陆琅却是定下了心来,他温然一笑,哎呀,希望这个年礼老三会喜欢。 卫顺妃死在镜画阁的时候四公主还很小,在她仅有的记忆里,她的母妃柳眉如烟,面有朝霞映雪,有着世间最动听的声音,随意吟吟哼哼的词曲,也是难得的音韵。 听到郑皇后的那一声「卫顺妃」,她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直到身边的定王有了动作,她才紧抓着身侧的裙襦一步一顿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她的记忆确实不大清晰了,只隐隐约约有个大概的影子。 但眼前的人和她在曲州见过的那些田间劳作的农妇并没有什么相差,甚至于要更加沧桑些,和宫中嫔妃世家门族小姐找不到丁点儿的相似。 她皱了皱眉头,「不可能」三个字便要脱口而出,然而她的亲兄长定王却是陡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瞳孔紧缩,眉间震然惊诧,满面尽是不可思议。 四公主直觉不好,口中的话骤然吞咽了回去,默然沉寂。 「母、母妃?!!」 定王险些跌坐在地,全然失了平日的内敛沉算,声色不露。 四公主赶忙上前搀扶住他,惶惶轻唤道:「皇兄?」 定王拨开她的手,再一次上前。 卫氏怔怔地瞧着面前这个气质风度俱是上佳,轮廓分明,眉目疏朗的男子,她的眼眶里隐隐泛出了水光,双唇嗫嚅着,当她被人强制带回京都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的,但她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就这么愣然瞧了片刻,直到窗外的风雪声惊醒她,才别过了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已经没有资格担起这一声母妃,也没有资格用这种母亲的眼神瞧他了。 昭元帝回了上首座椅,冷眼瞧着殿前之人,目光愈见冷凝,好比严霜冰刃般骇人。 他摆手叫还想与卫氏说什么的定王退至一边,定王这个时候心神大震,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昭元帝双眼一眯,「怎么,还要朕亲自过去搀你?」 四公主忙拉了拉定王的袖子,定王听见这话也暂缓了心神,面容一肃,沉眉敛目与昭元帝告罪。 昭元帝现下根本不耐多理会他,见他恭谨地与四公主退至一边,便撇过了眼,如刀在跪着的卫氏身上凌迟。 「卫氏,好一个卫氏,不愧是阆陵卫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他冷笑着,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掌紧扣,棱角硌得有些发疼也不甚在意。 诈死逃宫,抛家弃族,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真是不得了的本事。到底是阆陵卫家堆给资源培养出来的东西,行事恶心起人来和那一家子比起来也不逞多让,甚至更胜一筹。 卫氏眉心直跳,她方才还惊慌不定浑身发颤,事到临头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到了这个地步,那位姓裴的大人肯定把所有事情都查清了,已经由不得她犟着不认了。 v第十章[06.21] 不装疯卖傻,摈弃浑浑噩噩作态的卫顺妃俨然换了一个人。 她跪着,在东巷好吃好喝养的丰盈了不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派镇静地叩首回声,「妾身卫氏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多年不见,您二位还是一如往昔。」 一个威严甚重,一个端庄大方,和多年前一样,他们高坐上首,她下方叩拜,只是他们保养得宜变化不大,最多也就眼角稍显了些纹路,而她却尘风满面,髻发如霜。 「你倒是认的利索。」昭元帝呵了一声,话中含有讥讽。 卫氏扯扯嘴角,回道:「事已至此,认或是不认已然没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她这样说话无外乎是破罐子破摔了。 「你这心里倒是清楚。」昭元帝嫌恶地偏了偏头,接过张公公递过来的茶水,掀着盖子轻拨了拨,呷了一口,也不多言废话,直接沉声道:「既然如此,说,想怎么死。」 卫氏默然,一息过后再一次行了叩拜大,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背,「妾身该怎么死全凭圣上恩赐。」 天家皇权,生杀予夺,哪里又能叫别人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这么活着,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昭元帝砰地一声放下杯子,冷道:「恩赐?如今你这身骨头架子倒是端的正了,当年做出那些事的时候却是不见有这样的觉悟。」 他抬了抬下巴,「只是,卫氏,你是不是忘了,你早就死在了镜画阁的那一场大火里,和那百种画作一同化为灰烬。这难道不是你早早给自己安排好了的结局?如此,哪里又须得朕做什么恩赐?」 他言语缓缓,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叫人心惊。 定王睁大了眼,扑通一声跪下,「父皇!!」 昭元帝嗤笑一声,「怎么,陆珏,你要给这个女人求情?」 定王其实到现在都还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去的母妃突然活了过来,突然出现,父皇突然震怒……这一切完全没有预兆,让他措手不及。 观父皇现在的脸色,多年的经验和理智告诉他当前最好是不问缘由保持沉默,但是、但是…… 顶着上头威严的视线,陆珏紧抿着泛白的双唇开了口,「父皇,还请父皇饶她一命。」 昭元帝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最近崭露头角的儿子,拨着茶盖儿慢问道:「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 陆珏垂目未语,昭元帝又自己道:「朕估量着你是不知道的。」 坐在椅子上身穿龙袍的男人半倚着,目光幽幽,他素来严肃威严,少有这样的时候,「卫氏,你来告诉你的好儿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手边便是裴郅呈上的奏折,内中缘由记得一清二楚,只需要丢给陆珏一瞧,卫氏到底做了什么一目了然,但他却偏偏置之不理,非是要卫氏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昭元帝也是个性子恶劣的人,只是做了多年皇帝身不由己,他早收敛许多。 「跟你儿子还有女儿好好说说,你是如何不忠君夫,不孝族父,抛儿弃女,寡廉鲜耻,不知所谓的。」 卫氏埋着头半天都没说话。 莫说帝王就是个普通人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都少有耐性,昭元帝抬手拂落茶盏,哐当的瓷器碎裂声吓了卫氏一跳。 他厉声道:「说!」 卫氏猛然抬头,浑浊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竟是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口中逸出讽笑,无论怎么压着嗓子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 她还是没有说话,昭元帝冷睨着她,「怎么,说不出口来?」 卫氏又讽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做都做得出来,我还怕说道个一两句吗。」 反正都要死了,还管什么东西南北风? 卫氏与昭元帝对峙,裴郅束手立在左侧看戏,眼尾微扬,他暗自理了理袖摆,指尖顺着袖边儿绣纹划过,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得卫氏出了声儿。 「我不过是为自己活了一次,纵然如今下场凄凉,我也并不后悔从这个皇宫走出去。」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幂篱,目光穿透轻晃着的幂纱,仿若看见了当初那个立在卫家门庭听着长辈训|诫的自己。 门第荣耀,卫氏荣光,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阆陵卫氏一族自前朝起百年冠裳不绝,是真真正正的阆陵望族,鼎盛造极,便是后来改朝换代陆家执掌天下亦不曾有碍其繁盛分毫。 世有传言,京都能换主,阆陵仍姓卫。 那个时候的卫家煊赫难以言表。 只是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先帝昏庸无能,时值世道大乱,战火四起,当时还只是皇子的当今陛下与镇国长公主奉命领军,行至阆陵,与卫氏一族发生了嫌隙龃龉。 内中到底如何年幼的她并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先帝故去,当年的年轻皇子陆霄继位,官家世族大换血,卫氏便再不复当年荣光。 她是阆陵卫氏门族这一辈嫡系里唯一的女儿。 卫蓉玥上有兄长下有幼弟,若在普通的富贵人家,必是千娇百宠的长大,可她生在卫家,世家门阀,每一个孩子的头顶都压着家族荣耀,骨血里都被长辈烙刻下了卫氏的名字。 他们是卫家的儿女,既是卫家生,也亦该为了卫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是族学的先生每日都会告诉他们的话。 兄长是卫氏的顶梁,身为卫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她是卫氏极力栽培出来,装饰门面的娇花。 卫氏需要她的时候,她必须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 在门族面前,个人往往不值一提,他们都喜欢说:小我成全大我。 所以,在他们要她进宫为卫氏子弟铺路的时候,她去了。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进宫的那天阆陵正下着雪,如同现在外头一样,白茫茫的一片,雪舞苍山,回风呼啸。 她穿着十二位绣娘飞针走线,精挑细勾出来的锦绣华裳,在所有人的含笑期盼下踏上了雕花马车。 他们目送着她走往京都的道路,为卫氏除去那位年轻帝王心中特意为卫氏布下的层层荆棘。 「谁叫我姓卫呢,卫家的荣耀亦或是悲苦和我脱不了干系。」 卫蓉玥嘴皮子掀了掀,面上讥诮遍显。 v第十一章[06.22] 享受了家族给予的便利,冠加的锦衣,总得有所回馈的。 这大抵可以归结在报恩的范畴里,大概是这样。 从阆陵到京都的路走的很慢,从清台地界赶回来的表兄甚至快马加鞭追得上来送了她一层。 表兄看着她的时候,雪花从发梢消融,滴落成珠,凝落在脸颊上。 他向她伸出了手,她却避开了头。 卫蓉玥大概是站得不舒服了,干脆坐在了地上,裴郅掀着眼皮子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暗中哂笑。 太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疑惑地看过来,他又动了动,眼帘半垂,面无表情。 太子无趣地微摇了摇头,这人可真是没意思。 这般想着他的眼睛又往仍跪在地上的定王身上瞄。 定王在听到卫蓉玥说起什么表哥的时候就直觉不好,理智渐渐回笼,脑子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与裴郅素来不和,裴郅选在这样的时候把人带进宫来,绝对不会是为了针对一个嫔妃,矛头直指的定然是他! 定王额头上冒了汗,这怕不是什么简单的诈死离宫,里头恐怕是还有其他牵扯。 他思绪飞转,以期尽快找出最佳应对之策。 卫蓉玥沉浸在过去了岁月里,也没人逼迫,她便又自己慢悠悠地继续出了声。 「皇宫啊,多好的地方……」 天下间再没有比这儿更加威严富贵的地方了。 权利中心,人人都得俯身拱手,作揖叩拜。 她呆了好多年,再好的权势富贵,也都腻了。 在卫家的时候,头顶是四四方方一处天,只有那么丁点儿大,蓝天浮云,一抬眼就全落在了瞳眸里。 从卫家到皇宫,抬眼仍旧是一方天,只不过四周的檐角抹了金边儿,门庭上缀了威严。 外头的光景还是和她没有丝毫相关。 她这半生,倥偬蹉跎,孤了寂寞。 这样的日子,她是真的受够了。 「所以我走了,我为卫氏付出半生岁月,也该够了。」卫蓉玥枯黄微曲的手指穿过素色的幂篱,淡淡开口道。 在表兄再一次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决定跟着他走了。 天高海阔,跟他在一起,便是风霜雨雪的日子想来也不比现在差了。 四公主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听着她说了半晌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到了这儿更是直接跺脚怒视,「所以,你就丢下我和皇兄、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她有些不可置信,「你为了一个男人,遗弃子女,背叛父皇,就为了一个男人?」 听见四公主的质问卫蓉玥顿了顿,回道:「没有我,你们依旧过得很好不是吗?听说四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三皇子也有静妃抚养,衣食住行奢华富丽,外无忧内无虑。」 感情淡薄了,不消多少日子他们便会忘了她的。 四公主退了一步,冷声道:「再怎么说得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你抛夫弃子的事实。」 卫蓉玥不再看她,微曲了曲捻着薄透幂纱的手,「这人世间本就是这样的,有舍才能有得。」 四公主都快被气笑了,卫蓉玥诈死离宫的时候她还小,并不像定王一样与她还有什么感情,听着这些话,当下脸色实在是不大好看,冷冷地呵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当初跟他走了不就好了?干什么入宫干什么生儿育女,你说了这么多自己就不觉得好笑吗?」 屁的有舍才有得,屁的为卫氏门族奉献了半生要去追求什么真爱,这些话说出来亏不亏心呐?! 卫蓉玥一愣,倏忽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当初没有跟表兄走? 时间隔得太久,她其实也不大记得了? 也许是卫家的教导太成功了,她确确实实丢不下整个家族。 也许是惶恐。 也许是害怕。 她生在富贵繁荣的卫家,表兄生在馔玉炊金的钟鸣鼎食之家,双手交握,天涯同舟,共济江湖……太难了。 她分不清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也用不来锅碗瓢盆麻桑袜。 那个时候他们都太年轻,走很容易,相互扶持着过下去是很难的。 没有人接着出声,殿内又陷入了安寂,昭元帝喝着茶,冷淡道:「才刚刚说了一半,怎么就停下来了?」 卫蓉玥默不作声,她没有说谎,这些年她从未后悔过踏出皇宫的大门,但是……离开皇宫后的那些岁月她也并不高兴。 她记得那也是个冬天,雪天的路滑不溜秋的,疾驰离开京都的马车掀翻掉落山崖,她刚因为离宫而转了一个弯儿的人生彻底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失忆后的那段日子,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到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在荒芜贫困的小山村,身边还有了一个叫何三杯的地痞流氓的丈夫。 从那个时候起,她便知道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亲情、爱情、友情,什么都没有了。 她死活不肯再多提后半生的那些岁月,昭元帝随手将折子丢掷到定王面前,定王指尖微颤了颤,拾了起来一一细看了。 他看着后头那一段离宫私奔,山崖坠车,再嫁他人,眉头狠狠地抽了抽,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 再抬头飞快了瞥了上首,他心头一坠,苦笑不已。 他的母妃呀,可真是不得了啊。 当日抛子弃女,今日更是直接将他们坑到谷底了。 这一遭,父皇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心宽释怀了。 他放下折子,俯首大拜,陡然心想着,她当年若真是死在镜画阁的那一场大火里便好了。 至少,她还是记忆中的美好模样。 新奉上来的茶盏里水汽氤氲,淡淡清香飘悠悠的钻入鼻息,这不长的时间段里,昭元帝早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模样。 他眼看着下方的定王,视线轻飘飘地从他俯下来的脊背上滑落在后方的三足鎏金兽炉上,手中茶盖丢回了杯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道:「怎么,你还有话说?」 额上渗出的汗擦抹在手背上,有些黏腻,定王眼睫颤了颤,长时间的前倾叩拜叫他身体僵硬,黛色长袍上银丝勾勒的鹊纹停留在视野里,他缓缓闭上眼,回道:「儿臣无话可说,但是……父皇。」 v第十二章[06.22] 定王动作迟缓地直起了身,端正地跪坐在地上,「她是做错了事,可这十几年的日子,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孤苦伶仃贫贱哀戚。儿臣不求您恕免她的罪责,但父皇仁慈,还是恳请您饶她一命。」 昭元帝剑眉一挑,「你倒是孝顺。」 定王又拜了拜,掩下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孝顺?也许。 现在他除了孝顺这一条路走似乎也没别的法子。 求情亦或者不求情,其实相差不大。 只不过求了情好歹能像现在这样得个孝顺之名,除此之外,别的暂时也就莫要想了。 大衍民风再是开放,普通人家也受不了这样的事,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父皇再是英明睿智,究根究底也是个男人,男人最懂男人,他这往后日子怕是不大好过了。 昭元帝微拧着眉头,轻嗤不语,四周阒然无声,卫蓉玥放下手中的幂篱,复杂地看着身边跪拜的人,「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生恩不及养恩,他并不欠她什么的。 她的这一辈子也就这样,死了还是活着,又有什么差别? 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在那低暗的堂屋里清醒过来的第一眼,她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跌入了地狱。 娇生惯养的世家大小姐,尊贵在上的皇室嫔妃,转眼便成了农家妇,亲情早已抛却,爱情也阴差阳错流失,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没留。 清台世族传来表兄成婚消息的那一日,她在小村后头的山上坐了一宿。 她不怪他,也没资格怪他。 怪只怪老天作怪,小人使坏,他们始终有缘无分,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携手同舟,偏偏造化弄人,咫尺天涯。 他可以等她一年,等她两年,三年,却等不了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长到他总得找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她不恨他,不怪他,却恨毒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恶心低劣地叫人作呕。 她杀了他,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地狱深渊的恶鬼彻底蛊惑了她,她握着那把钝锈的剪刀刺进了他的心肺腹腔。 他终结了她的一生,他也合该把他的一生交付出来,这再合理不过了。 卫蓉玥摸着自己的脸,她原也想着死了才好的,事到临头却又退缩了,她用了那么大的勇气才从皇宫逃脱出来,为的不就是自由吗,为什么要死呢? 她应该好好活着的。 只是可惜,卫家教过她很多东西,却独独没有教过她该怎么一个人生活。 离开家族,她方才知道生活的艰辛,没有人会给你吃给你穿,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伶仃的一人。 好好活着,原来竟是这样的艰难。 卫蓉玥直视着昭元帝,「我早便与他们兄妹没了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陛下你莫要牵连无辜。离开皇宫,原只是我一人的罪过。」 昭元帝轻幽幽地笑了一声,听得殿中诸人心头发紧。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宴散后不久,各宫都早早歇了,只瑶华宫后殿还亮着灯,大小主子都尚还精神。 宁茴盘着腿和五公主温兰相对着坐在榻上,两人之间隔着小几,小几上摆放着棋盘,五公主刚刚开始学习下围棋,兴致正浓,非要拉着她来着她来玩儿。 宁茴从棋篓里摸出黑色的暖玉棋子儿,入手温热,她将棋子落下,五公主甚是泄气地往后倒下,瘪瘪嘴道:「又输了。」 她翻腾了两下,从枕头下面把自己输到最后唯一剩下的嫦娥奔月木雕摸了出来递给了宁茴,「表嫂,你好厉害啊。」今天晚上她就没赢过。 宁茴接过自己的战利品,听着五公主的赞美,有些小得意地搂了搂一堆从五公主那儿赢来的各式木雕,「还好,还好。」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儿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 青青草原塞了一片竹叶子进嘴里,入口的美味让两只小耳朵都来回晃动了好几下,它又嫌弃又无语地看着宁茴,说道:「崽,爸爸必须提醒你,你刚才差点儿就输给了一个八岁的小朋友!」 它恨铁不成钢,「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就不能有点儿追求吗??」跟着它女婿学了这么久,脑壳跟塞了豆腐一样,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宁茴愣了愣,「对哦。」忘了对面坐着的是个八岁小朋友了(t_t) 青青草原又吃了一口竹子,唧唧咀嚼完了,半瘫着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看着她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宁茴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看这只每天就知道怼她埋汰她的熊猫。 雾心从外头进来的时候,五公主正眼巴巴地看着宁茴怀里搂着的木雕,这些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一晚上全输光了,难免有些难受。 宁茴被她看得愈加不大好意思,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赢上了头,脑子就有些不大清楚。 她略有些心虚地笑了笑,举着手把怀里的小木雕递还给了五公主,「表嫂跟你闹着玩儿,哪能拿你的东西。」 五公主圆圆的眼睛里闪过欣喜,「谢谢表嫂!」 宁茴:「……不、不客气。」表妹你别这样,你这样,她更觉得自己不要脸了。 雾心见她们停了话,上前将棋子一一分拣进了篓子里,边动作边与宁茴说道:「少夫人,世子那边事情了了,使了小宫女过来请,人正在外殿候着呢。」 宁茴听她说起裴郅,撩着裙子便下了榻,青丹取了斗篷来与她系上,快速收拾妥当了方才与五公主告辞。 裴贵妃已经歇了,宁茴也不去打扰她,随着小宫女一路出了瑶华宫。 寒冬夜色下的宫城依旧不失辉煌威严,宫宇檐角,长廊两侧悬挂着的六角宫灯里烛火铺展出了一条明亮的长路。 她远望过去,便瞧见侧立在长廊延伸过去的水榭上的挺拔身影,柳枝交叠落在他身后摇枝乱颤,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跃跃欲试着要把他拆吞入腹。 宁茴脚步慢了下来,又走了会儿干脆停在了原地。 裴郅转过身来对着她招了招手,双唇似乎动了动说了些什么,只是隔得有些远,她也没能听清。 宁茴猜他肯定是在叫她过去。 远处暗阴阴的,配着冷风冷雪,真有点儿阴森凄凉的感觉,那站在暗处的人身披着玄色斗篷,荣光摄人,分明就像是勾人的艳鬼嘛。 v第十三章[06.22] 宁茴轻咬了咬唇,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是勾人的艳鬼又怎么样呢,她还不是得跟着走,谁叫这是她未来崽崽的爹呢?? 他的衣袍浸满了风雪,冰冷似铁,她捻了捻两下又缩了回来,裴郅探出手,往她面前递了递,沉声道:「有些冷。」 宁茴捧着他的手搓了搓,掌心生了热,凉意稍散。 裴郅眼中噙着笑,低头在额上亲了亲,离宫门落锁还有些时候,他反反握了她的手,牵着人不紧不慢地顺着长廊出去。 宁茴乖乖地跟着他,走着走着突然轻叹了口气,这处本就安寂得很,这一声自然落入了裴郅耳中,他下了台阶问道:「怎么了?」 宁茴摇了摇头,眉眼间带了些惆怅,再看他薄唇轻抿着微有疑惑,暗光下阴艳动人的模样,她忙撇开眼,顺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落了台阶。 她站在他面前,松开手扑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脸贴着冰凉的衣袍蹭了蹭。 裴郅勾扣着斗篷的边沿,抻开将她一并裹了进来,微笑了笑,「这是要我抱你出去?原是这样懒的,连路都不肯走了?」 宁茴知他这话是在开玩笑,顺着话道:「哪里要你抱我出去了,你喝了酒,抱着我栽地上了怎么办?」 裴郅笑而不语,微低着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从皇宫回到国公府已是酉时一刻,待两人沐浴后躺在床上,酉时也过了大半。 宁茴回来时候在马车里眯了一会儿,现下也没什么睡意,青丹青苗早退出了里间,这屋里只他们两人,说话也不必顾忌着什么。 「今日你是跟陛下说了卫顺妃的事情?」 裴郅颔首,放下帘子,「嗯,皇家最看重颜面,你知道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惹了祸端猜忌。」 卫顺妃这事外头若是传了一点儿风声,那无疑就是往陛下脸面上招呼。 他摸了摸她的头,「你只记得卫顺妃十几年前就死在镜画阁了便好。」 宁茴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的,不过,她现在也死了吗?」 裴郅摇头,「暂时还没有。」 暂时? 宁茴扯着被子,琢磨着他这话后面的意思。 裴郅将她拉到怀里,头埋在那细白的脖颈间轻嗅了两口,唇含着肌肤到底没舍得下重口,只轻啮了啮,哑声道:「你管那些人做什么,倒不若来管管我。」 宴上昭元帝和太子灌了他不少酒,到了现在呼吸间都还带着些酒气,她闻着都有些醉人。 指尖在衣摆处徘徊,微有些凉,轻轻的还有些痒,她忍不住笑了两下,靠着他臂弯里,小声嘀咕道:「你喝了那么酒,还是早些睡,明天不是还得上朝。」 裴郅压倒了人在被子上,捧着她的脸含唇堵了她喋喋不休的话,直到她气息不均,微喘的时候才退开。 他眼角微勾,「明天不上朝了。」 宁茴双唇微张着,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开始休年假了,她恍然间,身上的人又俯压了过来。 外头热闹,空间草原因为显示屏熄灭,自动隔绝了声音画面,冷清得很。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目光幽幽地看着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电动玩具小汽车,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就蹦起来,一身肉肉都跟着颤了颤,它愤愤道:「喝了那么多酒还敢开车,万一翻车撞车了怎么办?!」 珍爱生命,远离酒驾知不知道?! 一群小年轻真是不懂事! 京都的冬日冷得身上都能掉冰渣子,听青丹说再北边还要冷些,一盆水洒出去刚离了盆儿霎时间就能全变成冰屑,听起来就觉得应该会很漂亮。 宁茴想着冰屑散开像是什么样子,从暖烘烘的被子钻出头,听着花璅外寒风呼啸簌簌作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裴郅素有早起的习惯,已经先一步收拾好坐在了圆桌边,他半撑着头,长眉低偃,看着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就不肯起来的人,表情淡淡,「时辰不早了,还不起来?」 宁茴摇头,「我决定了,今日就待在床上不下去。」 没有防寒服,这日子也太难过了些,算了,她还是乖乖地缩在她的猪窝里当个猪崽子好了。 裴郅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青丹立马便递了大氅上去,紧接着又套了件月白色的披风。 宁茴支起头,手揉了揉眼睛,好奇询问道:「你这是要出去吗?」 裴郅作势就要往外走,举步间回道:「是啊,手下有人特意寻了些梅花种,叫我过去看看。」 梅花?梅花! 宁茴闻言一把扯开被子从床上蹿了下去,拉着人不叫他走,问道:「是什么品种啊,我见过吗?」她没见过的空间草原里肯定是没有。 她晚间睡觉脚上只着了一层薄薄的罗袜,裴郅怕她着凉生寒,圈着腰把人往上搂了搂,一把抱着回了床上,「应该是没见的,特意寻来的,总是些好东西。」 宁茴眼睛一亮,一反刚才的懒态,「那我也去,我跟你一起去。」 裴郅挑眉,「今天不是不准备下床的吗?」 宁茴左右看了看,「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她装傻卖乖,裴郅冲她微微一笑,「不知道,大概是猪说的。」 宁茴:「……」╰_ ╯ 裴郅轻笑一声,叫了青丹青苗给她收拾,「快起。」 宁茴惦记的他口中的梅花,这下也不怕冷了,穿衣洗脸梳妆,动作麻利得很,裴郅坐回凳儿上看她只往脸上抹了一层润肤的香膏,连胭脂都省了,唇上抿了点点口脂,也不见什么颜色,淡淡的一层,像极了樱花。 姑娘家收拾妆容总是费时候,他也不觉得烦,饶有兴致地瞧着,到了兴头上,还时不时问一声她手上拿的是什么。 待到宁茴妥当了,他才起身与她并肩一道去了外间。 外头透进来的光照在屏风上,叫那上头的鱼戏莲塘愈多增添了几分光彩,栩栩如生。 宁茴喝着稀粥,看着新换的屏风,心念着梅花,心情又好了一分。 早食|精简,便是像她这样用饭极慢的,也没费多少时候,等两人从西锦院儿出去也不过堪堪辰时末。 这个时候并未落雪,虽刮着风,倒也还好,不见得比昨日冷。 府中路面儿上的雪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不少人敲着树干,打落一地再接着收拾。 v第十四章[06.22] 两人出府去的路上正巧还碰上了裴昕也要出门去,她身边跟着橘杏和梨蕊,身穿着水蓝色的衣裙,娥眉淡扫,妆容清雅。 侧妃的圣旨已下,过了年她就该从国公府到定王府去了,这段时间宁茴没怎么见到她,听说一直窝在院子里抄经念佛。 朱氏在世的时候也喜欢拨弄佛珠,她总觉得,这一日一日的裴昕是越发像她母亲了。 宁茴想起每日去福安院给老夫人报账册子的时候,那老人家发的牢骚,「什么好的不知道学,尽学了她娘老子的那一身,全拣些糟的坏的,眼睛生着竟是个瞎的。」 「长兄,大嫂。」裴昕见着她们不觉慢了一步稍稍落后。 宁茴才不理她,裴郅也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夫妻两人便有志一同一声不出地往外走。 裴昕眼看着他们走远了,才慢慢往外去。 橘杏在身边又起了唠叨,「小姐,这个时候去见定王不大好。」侧妃的圣旨才刚下了不久就出去会面,叫人见着难免又是些闲言碎语。 裴昕转头看她,「你再多话就别跟着我出去了。」 橘杏这才闭了嘴,耳边总算是清静下来。 马车驶向定王在城郊的别院,裴昕半阖着眼,橘杏话中的道理她是懂的,但是,陆珏突然叫她出去必定是有事的,她若不去,这心里也放不下的。 这个世上除了兄长,她就只有他了。 城郊别院大门前定王的侍卫等候已久,裴昕随着他进了门,绕过小园长廊踏进小阁楼,内间轩窗绮帘掩映,陆珏穿着一身绀青色的缂丝长袍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裴昕阖上木门,走过去握着瓷壶提梁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陆珏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在怀里,头埋在她肩头默不作声。 「你怎么了?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裴昕犹豫间还是问道。 陆珏隔了半刻才答道:「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不说原由,裴昕也不追问,抬手抚了抚他的脊背状似安慰,陆珏缓缓抬起头,又慢慢移开眼,见到裴昕他便想起了她的母亲朱氏,紧接着昨晚的记忆也再次回笼。 他嘴角一扯,又陷入了沉寂。 这些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奇怪,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会了情爱断送自己的一生。 好好活着难道不好吗? 不可否认,情爱确实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但也仅仅是一部分不是吗? 定王心思沉,刻意隐瞒下,少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这个时候惯是了解他的裴昕也摸不准他现下思量着什么,他想着事,她掺不了话,只得保持沉默。 内里寂寂无声,裴昕陡然心有点儿发空。 ………… 裴郅说是有人请他赏梅,宁茴还以为就在内城,结果马车走了半天才发现目的地还在外城郊野,再加上路上不知哪家马车行得太快翻了,又堵了将近了半个时辰。 宁茴叹气,问道:「你手下人怎得住这么远的,平日往官署去赶得及吗?」这怕是得寅时初就往皇城赶才能不迟了。 裴郅喂了她一块红枣如意卷,「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我可管不着。」 宁茴礼尚往来也给他喂了一块,擦干净了手方才靠近他怀里,马车上靠着腰疼,到底还是他怀里舒服的。 她笑眯眯道:「裴郅,他那些寻来的梅花都是送给你的吗?」 瞎摆着话绕来绕去大半天,总算是绕到了正题上,裴郅轻挑了挑眉,「嗯?」 她又笑道:「我能拿些吗?」 说出口又觉得这样不大诚心,不待他回答又小声儿道:「青丹前几日刚在铺子里收了钱回来,我也能买的。」只要不是太贵,她应该是买得起的。 裴郅抬手轻弹了弹她额头,偏是不回话。 宁茴以为他不舍得那些特寻来的好梅花,摸着他的脸左瞧瞧右看看,认真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的也是你的呀。」 裴郅抱着人点头,「说得有道理,那我考虑看看?」 宁茴弯弯眉,点头道好,他埋头附唇轻啄了两下,微带了些笑意。 两人说话间,木轮子慢悠悠地总算滚到了地儿。 青丹青苗先下了地,宁茴与裴郅才一前一后地下去。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青丹青苗各举了一把伞与他们撑挡着。 这处院子实在是有些偏僻,街上清冷得竟是看不见一个人影,只这边门前立着一个穿袍戴帽腰佩长剑的侍卫,这身装扮宁茴见过,督御司的各个都穿成这样,想来这就是裴郅说的那个手下人了。 那人见着他们俯身拱手,「世子,少夫人。」 裴郅颔首以示回应,侍卫转身作势就要推门,「是,属下带世子过去。」 裴郅却道:「不必了,你自回去。」 侍卫闻言又拱了拱手,「那属下先行告退。」 侍卫一走,裴郅便抬手接过青丹握着的油纸伞,他与宁茴一道往里去,并不叫人跟着,青丹青苗也留在了外面,只他们两人相携踏着石板路穿过前庭。 宁茴有些局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这是别人家,咱们这样不客气是不是不大好?」 裴郅瞥了她一眼,「谁告诉你这是别人家?」 宁茴歪歪头,「哎?」 他轻笑了笑,「这是我的地方。」 宁茴疑惑间裴郅已经推开了后头的小门,他先一步过了门槛,慢声道:「也是你的地方。」 宁茴抬眼看过去,他身后是一片开得正好的梅花林,花枝明秀,玉骨冰肌,雪冷霜重愈见风姿。 她看见花花草草总是高兴的,听着空间提示不算低的绿化值更是笑逐颜开。 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真是恨不得徒手拔|出来塞进空间里去。 裴郅在侧边瞧着,她眼里都似乎落满了星星,亮晶晶得动人。 他高兴于她的欢喜,举着伞缓步走她近前去,她正扶着一棵,仰头望着。 花树下,霜色斗篷,艳红裙角,随风曳曳沾落了好些梅花。 济济楚楚,好比着烟水孤鸾。 「宁茴。」 宁茴听见裴郅叫她,忙转过头去,裴郅举过伞遮住她,仪范清冷,湛然若神,「你的生辰礼,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宁茴愣了愣,「生、生辰?」 裴郅握住她已然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抿着笑轻嗯了一声。 v第十五章[06.22] 他眼角眉梢镌着温煦,路过的风雪似乎都染了余温。 宁茴微张着嘴,心猛跳了跳,咚咚的作响。 梅花枝桠上积着雪,时而便能听见枝折雪落的声音,她眼见着雪花并着梅片片吹落在素面儿的油纸伞上。 雪里温柔,占尽风情。 清香万里,拂了一身。 她一直呆愣愣地不说话,裴郅放下握着她的手,转而曲着手指轻轻拨落了她发梢上的一片白梅,花瓣混落进雪地里,一时也分辨不清哪处是雪,哪处是花。 宁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青青草原在空间里握着爪子激动地捶了捶地,本要说什么的,转念一想又闭了嘴跳进土坑里安静如鸡。 熊猫扯着被子把自己包起来,这个时候不能打扰它女婿和它闺女。 「这是傻了?」 宁茴恍恍惚惚地啊了一声,不自觉地往他面前多近了一步,他挑眉看着,竟是叫她微有些赧然,樱粉色的双唇张了张,「都、都是给我的吗?」 裴郅点头,「自然。」 宁茴傻傻笑了两声,裴郅半垂着眼,眸光滟滟,两人立在一处久没有动作,直到暗云叆叇下,素面油纸伞上铺落了一层雪和花,她才扑进他被风雪灌冷的怀抱里。 裴郅单手环着人,隐约听见她声音轻软,「裴郅,我觉得我好喜欢你啊。」 裴郅动作一顿,落在腰间的手又加了些力道,他低着声,入耳醇郁动人,「我也好喜欢你。」喜欢到了心坎儿里,想着过一辈子,走一生。 宁茴微仰起头,正能瞧见他澹然模样,眼中似有春日水波,清清漾漾。 那样子实在太好看了,她受蛊惑般踮脚凑上去亲了亲他下巴,裴郅尽由着她,抱紧了人也叫她省了气力。 冷雪漫漫,飞花穿庭,竟也是极好的时光。 院子的梅花到底有多少株宁茴也没数完全,种类繁多,观其花色外状各不相同,估摸着能找到的品种都在这儿了。 裴郅特意叫人另准备了梅树幼苗放在这一片梅林后方,给她行了方便,不必费时费力去挖那些大的,只管往空间里送便好。 一顿忙活下来,梅花幼苗被扫荡一空,林林总总地加起来绿化值升高了将近四万,和上次的加起来刚好凑了个604000。 算来还有差不多四十万就能开通绿化通道,运气好再两株二十万的就能大功告成,运气不好也就三五棵,实在不行,大不了她多挖些其他的,蚊子再小也是肉,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少了。 她记得梓县那边已经收拾起来了,听青丹说花了不少银钱买了大把的花草树木种,等翻了年过去应该也有模有样了。 事情进展顺利,连这寒天都挡不住她的好心情。 雪下得小了,裴郅收了伞,牵着她往外走,问道:「就这么高兴吗?」 宁茴嗯嗯点头,回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儿了。」唯一能为水蓝星做的事。 青青草原身上承载着水蓝星的希望,它选择了她,那这也就是她的责任。 这个世界碧草如茵,每见一眼,她便更加惦记着遍地黄沙大漠异兽横行的水蓝星,还有好多人在等她,等她把生命的光送回去。 想到这个她原本的好心情散空,带了些沉重。 她望着远处覆顶雪山,瘪了瘪嘴,有小飞机就好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不至于让这个冬季空落下来。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追问,两人出了院子又乘了马车往回去。 等回了府,青丹青苗才将半月前就备好的生辰礼取了来给她,笑道:「本来一早就要给少夫人的,但奴婢们总不好先一步越过世子去,少夫人可不要嫌奴婢们迟了。」 宁茴这才明了,「原来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青丹笑笑,将青苗亲手做的长寿面端了上来,「还说呢,连自己生辰都不记得了。」 宁茴含着面条,眼睛溜圆,裴郅反着筷子敲了敲她的头,「快吃。」 宁茴摸着额头瞪了他一眼,「别敲了,敲傻了怎么办?」 裴郅:「没事,应该不会更傻了。」 宁茴:「……」气人!她明明冰雪聪明! 生辰一过,便又长了一岁,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怎么的,宁茴自觉自己长大了不少,身高都往上拔了些。 裴郅闲时闻言还板着脸笑话了她一顿。 裴郅这些日子都不用上朝,但也不是说就什么事儿都没有,每日仍是得花不少时候在书房处理手头的事情,算上来空闲的时间也不是很多,一直到了除夕这天才算是彻底闲了下来。 显国公府这一门里头一向不齐心,朱氏在的时候一手紧捏着尚且还好,现下也就是一盘散沙了,不过散不散,根本没人介意就是了。 早前宁茴就开始琢磨了,后来又特意去请教了老夫人,算是确定府里除夕晚宴也就是走个过场,也就没费多大心思,尽按着以往时候办,甚至还稍微精简了些。 当天晚上饭席摆在正堂,老夫人坐在上头,想着今日是个好日子难得摆了个好脸色,没逮谁怼谁。 宁茴和裴郅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他二人从外头进来,裴都和柳芳泗也跟着进了门,紧接着便是裴昕,裴老夫人看着陆续往里来的人,眼皮子都抽了抽,她靠在椅背上,在一桌子人上扫了一圈儿,问榕春道:「还有的人呢?」 榕春知她问的显国公,回道:「国公爷午时与晋侯一道多喝了些酒,现下还在屋里睡呢,一时半会儿的想是来不得了,安子刚伺候着喝了饮酒汤,还得等些时候呢。」 老夫人握了筷子,冷笑道:「他这一天一天可比他老娘过得还舒服。」 老夫人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要她等人,等下辈子比较实在。 「行了,动筷。」老夫人率先叫榕春夹了一筷子肚丝,用了这除夕宴上的第一口菜。 堂中安静无声,各吃各的,排头的几个不说话,又有裴郅在这儿镇着,余下的庶女姨娘也不敢吱声儿。 气氛其实有些尴尬凝滞,但宁茴在宫宴上都能吃得自在,更别说在府上了,她吃了一口面前的莲蓬豆腐,觉得味道极好,顺手往裴郅碗里夹了一块。 裴郅用了,也觉得不错。 他们每日都一起用饭,早习惯了这样,裴都和柳芳泗夫妇就正坐在他们对面,柳芳泗握着筷子戳了戳碗里刚夹的金菇掐肉,心情相当地不好。 v第十六章[06.23] 裴都在应天书院任职,早出晚归,她连个人影子都逮不到,好不容易书院停了课,他也只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她就觉得这人在刻意地避开他。 往日她还对宁茴幸灾乐祸,现下倒好,她倒成了府里的笑话,说来说去还是那姓宁的不好。 柳芳泗又想起了那日在华阳长公主府的事,愤愤地瞪着对面的人,不想竟是和另一双眼睛对上。 冷光锐利,凌厉骇人。 她吓得一哆嗦,忙又低下了头。 她这般动静裴都只当做不知,给自己舀了半碗鸡汤,慢条斯理地饮了干净。 裴郅放下筷子,握着帕子擦了擦嘴,上次柳芳泗算计宁茴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只是宁茴自己反击了回去也不需得他去掺和什么,但心里终归早看她不顺眼就是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冷声道:「眼睛不知道往哪儿使,要着又有什么用。」 宁茴听见他说话,茫然抬头,不明所以。 裴郅沉下脸来惯是吓人,柳芳泗平日几乎就见不着他,这样的情况少有。 她老娘华阳长公主实在是怕这蠢女儿又乱来,自秋日宴那事之后,时不时就拿裴郅的名儿震她,现下被这么一看,三魂都飘了一个走,反射性地就抓住身边裴都的衣袍。 裴都放下手中饮汤的瓷勺,微微笑,八风不动,不做理会。 柳芳泗见他这样,惊慌散了不少,满肚子里尽是委屈了。 晚宴一散,柳芳泗扭头就走,最先出了门去。 老夫人要留宁茴商量事情,宁茴本以为她是要说些关于年节的事儿,未曾想开口便提的竟是裴昕。 她坐在榻椅上,饮茶漱了口,「再过个一月她就该入定王府去,你这个做嫂子的也合该帮她操办起来了。」 宁茴指了指自己,「我?」 老夫人就差翻白眼了,没好气道:「不是你还是我?」 宁茴觉得这事儿不可行,要她给裴昕操办亲事?想得不要太美好不好! 宁茴:「祖母,这不成,要我帮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下辈子倒是勉强可以考虑考虑。」她不使坏,裴昕就谢天谢地烧高香。 老夫人原以为她现在和她大孙儿过得不错,往日的事也该释怀了,却不想她还念着当初的事,皱着眉没有出声儿。 宁茴又建议道:「要不还是交给二弟妹来干,她肯定很乐意的。」 老夫人听她提起柳芳泗,这眉间褶皱更深了,冷笑道:「她?她能干个屁。」 宁茴:「这么说祖母你要亲自来?」 老夫人眉头都快拧成了大疙瘩,这府里能办事儿女主子就这么几个,总不能叫个姨娘主事,虽然他们显国公府一向不要脸,但能少丢掉儿还是尽可能地少丢点儿。 但要她老太婆出去办事儿,这是不可能的,她这后半辈子都是不可能。 她气道:「算了,就叫柳氏办着。」 宁茴照常吹道:「祖母英明。」 这小半个月来,几乎听了她将近百遍瞎吹的老夫人觉得自己脑壳又有些痛了,「……你可快给我滚。」 宁茴立马便站起了身,利索的很,高兴道:「滚了滚了,这就滚了。」 老夫人:「……呵呵。」 宁茴从老夫人的福安院出来那是神清气爽,在外头被冷风吹着都不觉什么,雪夜路不好走,等她慢悠悠地回到西锦院儿,裴郅都已经洗漱完懒懒地斜坐在榻上了。 宁茴收拾完再到里间,他又移到了床上。 今天没睡午觉,宁茴泡了澡回来便有些困了,捂着嘴直打哈欠,蹬掉绣鞋上了床,飞快地钻进了被窝里。 她躺着,裴郅侧坐着,微凉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这么早就睡?」 宁茴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已经有些迷蒙,「不早了,平日这个时候我都已经睡熟了。」 裴郅又道:「今日除夕,不该守岁?」 宁茴清醒了一瞬,支起身趴在他双腿上看了看窗边小几上的漏刻,眼瞅着现下亥时刚刚过了一半,又忙窝回了原处,「不行不行,撑不住了,我得睡觉了。」 裴郅也躺了下去,抱着她亲了亲,鼻尖清香诱人的很,他附耳轻声低语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极低,宁茴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应了应,「嗯?」 裴郅抵着她的额角轻蹭了蹭,又唤了一声,「宁茴?」 她不自觉地应了,他又唤了一声,她在怀里动了动,也应了。 裴郅轻笑着,捧着她的脸,眼中掺了光。 旧岁新年,这样正好。 显国公府的新年气儿很淡,这一年生了不少事,主子们没什么心思,下人们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喜庆,开年第一天,与平日比也不过只另换了新衣。 宁茴新作的衣裙是由海棠红色的料子裁的,绣纹繁复却不累赘,穿在身上少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气,多添了些女人的妩媚。 裴郅看着她往腰间配上禁步时候乐呵呵的样子,觉得这不过大了一岁,还真是长了不少。 宁茴这一身收拾好了,她便转过去瞧裴郅。 裴郅的新衣也是她挑的颜色样式,他穿玄黑色的衣袍确实好看,但是大过年暗沉沉的总是不大好,她挑挑捡捡半天外头大氅最后还是定的霜色,虽说颜色素了些,但外头绣着祥纹,倒也还说得过去。 他这一身立着,无甚表情,冷冷清清的,当真比外头的霜花琼枝还要来的动人。 人长得好就是不一样。 宁茴拉着他的手,「走走,出去用饭了。」 今日初一,主要用的还是饺子,宁茴喜欢这味道,用了一碗尚还不够,又叫青丹给她添了几个。 裴郅看着她直摇头,每日吃那么多,也不知道肉都长哪儿去了。 宁茴也觉得自己吃的有点儿多,有些不大好意思挪了挪自己的碗,开口拉转了注意力,「裴郅,你要什么时候才开始上朝啊?」 他答道:「后日。」 「这么快的吗?」 裴郅吃得差不多便放了筷子,捏了捏她的脸,「嗯。」 宁茴咬了一口饺子,叹道:「好辛苦啊。」每日起早贪黑,少有得闲的时候,和他一比,她真的好像只猪。 v第十七章[06.23] 裴郅含着药丸子咽下,笑笑没有说话,陡然想起什么,说道:「这几日我可能要出门一趟。」 宁茴抬眼,「去哪儿?」 「挺远的地方,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估摸着得一月左右。」 先前大理寺卿告老还乡,圣上没有合适的人选,叫定王暂时兼掌大理寺,只是如今出了卫顺妃之事,莫说大理寺了,以他对陛下的了解,明日上朝定王怕是连户部的担子也要被卸下了。 在新任大理寺卿上任之前,挑来挑去,圣上大概率还是会让他暂代。 他正好名正言顺地接了大理寺麾下暗部的活儿,端了瑨园的狗窝。 裴郅扬了扬眉,半垂着眼帘遮挡住内中阴戾,他这人一向记仇得很,以前全当那些个当蚂蚱跳了,然今时不同往日,也该把往年的账汇在一起好好清算一番了。 「一个月?这么久的啊!」宁茴怔了怔,放下碗筷搬着凳子往他那处移了移,「那、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裴郅摸摸她的头,将人拉抱在怀里,亲了亲微是晕红的脸颊,轻声道:「不行,我把楚笏留下,你乖乖地呆在府上。」 她虽点了头,他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你想要花也好想要树也罢,我都给你带回来,但莫要不知轻重又为了些花树闹出些不要命的事来。」 听他这样说,宁茴连连应好,「知道了。」 柳芳泗一大早就接到榕春替老夫人传的消息,叫她帮着操持裴昕的事,虽然她和裴昕结下了不少梁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又觉得这事儿会落在她手上,自己这个孙媳妇儿是受到老夫人的重视了。 她一想到这一茬,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也不去堵裴都了,忙着准备这儿准备那儿,有时候路上碰到宁茴,也没空闲横挑鼻子竖挑眼,抬了抬下巴扭头就走。 她忙里忙外的,宁茴倒是挺闲,除了处理一些琐事,也没什么须得她沾手的。 这天裴郅早早地便去了皇城开始新年里的第一次上朝,宁茴照常辰时过起身,刚用完了早饭跟着青丹青苗一起做荷包,春桃就慌慌张张地掀着帘子走了进来。 青苗手捻着穿过针孔的绣线,微笑着怪道:「做什么?后头是有东西在撵你么?」 春桃哎呀一声,摆手道:「不是不是,是外头出事儿,闹、闹起来了!」 宁茴疑惑地看向她,「谁闹起来了?」 春桃眼睛一瞥回道:「还能有谁啊,二夫人呗。」 柳芳泗?宁茴唔了一声,觉得这事儿和自己好像没什么干系,就又埋下头捣鼓自己手头的针线去了,倒是青丹与春桃提道:「管她做什么,她爱怎么闹怎么闹,与我们西边儿院能有什么牵扯。」 虽然还没分家,但这东西边儿院子早早的就泾渭分明,割得清楚,闹翻天也碍不着他们。 春桃当然也知道这个理,只是…… 她道:「那边闹得挺厉害,老夫人听了也不理,说是现在少夫人管着事儿,叫榕春姐姐过来请你去瞧瞧。」说着又添了句,「榕春姐姐现下就在外头等着呢。」 宁茴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春桃出去果见立在屏风前头穿着浅碧色衣裙的榕春,榕春眼带无奈,屈膝道:「还请少夫人往那边走一趟,听说现在都还没消停呢。」 见她这样,宁茴稍微起了些好奇心,系好斗篷带着青苗和春桃一起往了东边儿院去。 去裴都书房的路上榕春大概说了一下事情的起始原由。 自打上次华阳长公主那事后柳芳泗被老夫人禁足反省,裴都就没怎么理过她,后来任职应天书院更是不得空闲,有事没事儿早出晚归,三五天都不定能见着一面。他每日都歇在东边院儿的书房,便是后来柳芳泗解了禁也不曾去瞧过一眼。 说起来除夕夜还是这半个月来柳芳泗头一回见着他。 本来她就委屈得很,再加上被裴郅冷斥了一顿,裴都都不见替她说个一两句,更是心头郁闷得紧。 当天晚上她硬是拉着裴都去了她的院子,想着借守岁好好培养培养夫妻感情,结果裴都笑着和她说了会儿话就借口还另有要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裴都行事说话惯是温柔,柳芳泗就是有气也撒不到他身上去,倒是把目光转落在了书房的那一伙子人身上。 裴都书房主事的是叶眉,每日贴身伺候的也是她,这算起来叶眉可比她柳芳泗这个正牌夫人还要处得近些。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名字和她身边夜梅同音的婢女,一个伺候人的比叫人伺候的还端着派,她脑子里弯弯绕绕转了一通就觉得裴都和叶眉两个有什么牵扯。 想她大哥柳大公子原先身边伺候的那几个大丫头,四个里头就有两个被拔成了侍妾,这种事情她是见得多了。 柳芳泗一向不大聪明,华阳长公主戳着她脑门儿教导了十几年也没能把她脑子里的那根筋拨灵通,她动起脑子来实在是有些唬人,一个人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自觉想得清楚明白了,她当下就要过去找叶眉学她亲娘那样收拾人,好在叫身边两个丫头给拦住了,第二天老夫人又叫准备裴昕的亲事,一时也就把这事儿给丢到了脑后。 本来她都快把那天晚上她费心费力动脑子得出来的结论忘了,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婢女瞎摆话,嬉闹间说起了叶眉,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差要叫叶姨娘了,柳芳泗立时记忆回笼,火冒三丈,这就冲去书房找叶眉算账了。 刚巧又碰上裴昕去裴都书房取书,正找着叶眉说话,三个人凑了一起,就这么起了事儿。 宁茴走上朱红色的长廊,奇道:「榕春,你知道得好详细好清楚啊……」 榕春抿唇笑着回道:「老夫人不喜出门去,但也不能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她老人家在这府上几十年,总是有些门道的。」 宁茴点头,扣着兜帽罩在头上,边走边道:「说得也是。」 他们这一路不疾不徐地过去,宁茴还以为差不多了,未曾想到了书院儿门口里头正是热闹。 天上飘着雪,他们也不嫌冷,都立在院子里。 柳芳泗现在气都快被气死了,她是来找叶眉那小贱蹄子茬的,可不是来受裴昕这个小姑子的气的。 「裴昕,你给我闪开,这有你什么事儿?!」说着直接动手拉扯了起来。 裴昕被扯得晃了两下,冷眼看着她,柳芳泗被她这眼神一瞧更是气愤了。 她才是她嫂子! v第十八章[06.23] 她现在费心费力地给她操持婚事,她裴昕在这儿给谁摆脸色呢?! 柳芳泗狠狠地剜着她,「怎么着,我教训个丫头都使不得了?」 裴昕拨开她拉拽的手,「万事讲个理字,二嫂无缘无故动手,当然使不得。」 「无缘无故动手?」柳芳泗跺脚,怒道:「不安于室,勾引爷们儿,我还不能教训她?你一个未嫁的姑娘,谁给你的脸和底气管你兄长院子的事?」 柳芳泗气昏头,口不择言,「怎么的,这还没嫁进王府做妾呢,就和这些想爬床的惺惺相惜了?」 这话刺得裴昕脸色越加不好看,咬牙道:「柳芳泗!」 「嫂子都不会喊,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柳芳泗趁她不注意上手就把她拽了过来,两步上前捏着后头叶眉的手,侧身一反将人推倒在了庭院雪地里。 叶眉跟在裴都身边伺候好几年了,裴昕和她的关系可要比和柳芳泗好得多,哪能看着柳芳泗折腾人的,又上去拦人。 这两人一动手拉扯,两边的侍女也跟着上去,橘杏梨蕊夜梅夜竹,不说真打起来,但拉过来拉过去的也很是不像样。 她们这热水朝天的,本来应该是当事人之一的叶眉倒是逮着空隙退到了一边。 榕春看着院子里混乱的情况,给宁茴撑着伞的手动了动,询问道:「少夫人,这里头愈发不像样了,奴婢去叫她们停了?」 宁茴转了转眼珠子,站在半开半掩着的院门口小声道:「不碍事,大冬天的跳着暖和,让她们多跳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她伸着手指头往里指了指,眸子清亮,「你看,她们跳得多开心呐。」 榕春:「……呃??」 宁茴眨了眨眼睛,又把手指收回了毛绒暖和的斗篷下。 突然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吓了宁茴一跳,她连忙转过头去却见几步远处裴都一手握举着洇染萱花的油纸伞,一手握着书卷,一看便知这是刚从应天书院回来。 一声月白色的外罩披风,清和儒雅。 裴都与她对上视线,含笑唤了一声大嫂。 想到她方才说跳得开心的一个是他夫人一个是他亲妹妹,这还被撞了个正着,宁茴有些尴尬。 为着缓解这份不自在,她伸手就要推门,打算立马进去制止这群瞎蹦跶的女人们,谁知指尖刚触到面前冰冷的木门面儿,就听见里头柳芳泗一声痛呼。 宁茴被她这突然一声弄得手一抖,门枢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去。 院子里因为突然的状况有一瞬安寂,但很快就有了响动,夜梅夜竹忙是上前搀扶倒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的柳芳泗。 雪地里的人印子明晃晃地摆着,她绷脸咬牙站起身来,眼里喷着火,瞧着那架势像是要把对面还未反应过来的裴昕给烧成碳灰。 这一下摔下去实在是有些疼,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颤,但柳芳泗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她早就看裴昕这个贱人不顺眼了,以前也是看在裴都的面子上,有些事情上受了气忍了也就忍了,但姑奶奶她今天忍不了了! 她挣开夜竹夜梅的手,一甩袖子,直接就朝裴昕扑了上去,饿狼扑食,不外如是也。 她那在雪里蹭得通红的手巴掌扇上去的时候,裴昕都还是懵的。 裴昕也是真觉得自己无辜,她刚才只是稍用力把柳芳泗扯着她袖子的手扒开,可没想着推搡人,分明是她自己踩地上滑倒的,这怎么把账尽往她身上算的?! 世家小姐少有会亲身动手上去干架的,自小的教养和从始至终端着的仪态不允许她们这么做。 在遇到宁茴之前,柳芳泗混是混了点儿,脾气躁是躁了点儿,但也从来没跟人干过架,后来、后来……算了!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到底是有过经验的,柳芳泗动起手来裴昕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她把裴昕摁倒在地上时候,恨恨地想:都是姓宁的那个女人的错,要不然她柳大小姐怎么会沦落到行这泼妇之事! 两位主子打的热闹,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下人们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还是夜梅夜竹反应最快跑上前扒拉人。 但现在柳芳泗明显占大优势把人压着打,这两人拉架的时候自然不大走心,你拉一下我拉一下,愣是没把人拉起来。且这架没拉开不说,反倒又添了柳芳泗的气焰,越打越厉害了。 这是真不像样了,宁茴使了个眼色,榕春会意上前,「都愣着干什么嘛?一个个全眼瞎了?还不快把二夫人和大小姐拉开!」 她这严词厉喝一出口,院子里人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拥上前。 人多力气大,柳芳泗再是扯着人不放也无可奈何。 宁茴站在院子里铺着的石板路上,先是看了眼橘杏梨蕊这边搀着的裴昕。 发髻散乱,脸也肿着,眼红了一圈儿。 她今日本穿着粉色的交襟衣裙,在雪里这么一番折腾早被洇湿了大半,颜色变得深暗了些,束腰的带子松了一半,松垮垮地半圈在细腰上,狼狈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和她比起来柳芳泗就好得多了,只是先前摔得太重,后头又来一场剧烈运动,腿脚似乎出了点儿问题。 宁茴看来看去,与青青草原说道:「看来还是我最厉害。」她们这架打得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斜了斜熊猫眼,「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你可以在裴家的女人圈里称王了,崽。」然后它就是王的爸爸了,嘻嘻。 宁茴谦虚地摇了摇头,「哪里哪里。」 一人一熊猫侃着话,裴昕现下却是头昏眼花。 自打朱氏死后,她一改往日的性子变得沉默安寂了许多,但并不代表着她就没脾气了。 因为上一辈的事,她在裴郅夫妇面前自然气短,但柳芳泗……她可向来不欠她什么! 这样想着,趁着诸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裴昕快步上前将方才柳芳泗甩给她的那巴掌甩了回去。 啪的一声,当真是响亮。 「裴昕!!」柳芳泗气血上涌,整张脸连着被扇的那一块涨得通红。 眼见着事态又起了,裴都总算是撑着伞慢步从门外头走了进来,「这是在做什么?」 他声音是惯来的温和,偏偏就将这两方冒着的火灭了个干净。 「哥……」裴昕又是气恼又是委屈,看着他时眼里蓄满了泪。 v第十九章[06.23] 她先出了声,柳芳泗不及她快,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裴都将手里的书递给叶眉,微微笑道:「可不要告诉我你们是在玩闹。」 「柳……二嫂无缘无故与叶眉动手,我看不过拦了她,争执间二嫂踩滑倒了地,上来就打人,我……」 「我呸!」柳芳泗捂着脸打断了裴昕的话,「这话说得你裴昕清清白白不得了啊,合着全是我一人的错了!」 她伸着手就差往裴昕脸上怼了,「我教训一个不知事的下人轮得到你来多嘴多话,还有,要不是你推我,我能摔地上?!」 裴都转眼看着她,柳芳泗本来还想说什么,莫名地就噤了声,底气不足地叫了声夫君。 裴都不作回应,看了眼叶眉才问柳芳泗道:「叶眉又犯了何事?」 柳芳泗哪敢在他面前说什么爬床,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能说个所以然,到后头口里连声儿都没了,显得有些心虚气短。 「行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也该是够了。」终是裴都出声打破了凝滞,他表情不变,「你自回院子去,万事适可而止。」 柳芳泗有心和他再掰扯掰扯今日这事,只是腿上的伤实在是不大好,在夜梅夜竹半劝半拉下,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从宁茴身边路过的时候,还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 她走出门,摸了摸自己红肿的侧脸,眼瞥着庭院里的裴昕,牙齿磨得霍霍作响。 好你个裴昕,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论折腾人,她柳芳泗就从来没输过! 「走,回长公主府!」 夜梅惊道:「现在回公主府作甚?」 柳芳泗瞪了她一眼,笨死了,怎么比她还蠢呢?这当然是找她娘出主意啊! 她是蠢,也琢磨不出什么好招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裴昕那个小贱人,但她娘华阳长公主聪明啊! 今日这仇不报,她是怎么地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柳芳泗往回娘家华阳长公主府哭天抢地求老娘支招儿去了,这头院子里少了她瞬间安寂了不少。 裴昕小心翼翼地偷瞧着裴都的脸色,「哥……」 裴都没有应,目光定定,好一会儿才转向看戏的宁茴,缓声道:「让大嫂看笑话了。」 宁茴干笑了笑,她确实看得挺乐呵的。 只是这一趟她倒是白跑了,早知道裴都回来了,她也就不出来吹这么回冷风。 「风冷天寒,大嫂要不要进里屋喝杯热茶?」裴都说得温和客气,笑着时候更是叫人如沐春风,但宁茴却偏是觉得不大自在,拒绝了喝茶的话,又带着榕春几个原路回去了。 院子里没了外人,裴都举着伞上了檐下石阶,抖落伞面儿上覆着的薄雪,与裴昕道:「你进来。」 裴昕紧紧地搂着身上的衣裳,被梨蕊搀着进了里去。 裴都坐在榻椅上,手肘撑抵着小几,温雅清贵,「今日早朝定王被停夺了职。」 裴昕惊了一下,忙问道:「这、这是为何?」新年第一天上朝就被停了职,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现下这模样实在是入不得眼,裴都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内中原由不清楚,总归是惹了圣上厌烦就是了。」要不然也不会选这样个时候,在朝政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全然没有给定王丁点儿面子的意思。 裴昕:「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担忧,裴都不紧不慢地饮了口热茶,他这个妹妹啊,以后的日子可有得熬了。 定王夺职赋闲之事他虽不大清楚,但大概估摸着应该是长兄的手笔,那位素来睚眦必报,可是从不叫自己受委屈的。 再怎么样她裴昕前头冠上的也是个裴字,定王再是不显,这内里也总有几分迁怒的。 她进府便是妾,又惯是和未来的定王妃楼大小姐交恶,到时候也定是少不了磋磨的。她比起其他人又多得了定王几分青睐,必是后院儿众矢之的,孤立无援。 再有方才雪地里那一场闹剧,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以柳芳泗的性子多半记恨,他估计现在应该跑回华阳长公主府找她娘想办法去了,华阳长公主的心思深沉,也说不得要在哪里叫她狠狠地摔上一跤。 裴都心里门儿清,但他当着裴昕的面却只字不言。 他早拉过她好几把,然自己选的路,自己受着,有的人总得吃了些苦头才知道世事艰难的。 自己立不起来,别人掺和进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 定王卸任,果如裴郅预料那般,由他暂时兼掌大理寺,因为多了一份事儿,他傍晚从官署回来又在书房忙至戌时末才停了手。 半湿未干的黑顺长发散在肩头,眉眼阴艳,身上只批了件素色暗纹大氅,瞧着真像是个美人儿。 宁茴笑着脱鞋上榻,接过青丹手里的干帕子给他擦头发,她动作轻柔得很,闹得他心头发痒,他摁住肩头的手,沉声道:「别闹。」 宁茴从他身后歪了头出来,反驳道:「我没闹。」 裴郅侧身从她手里把帕子扯了出来,把人抱在怀里,软玉温香,入手凝脂,这心头痒乎得更厉害了。 他凑过去亲了亲她微红的脸,呼吸暖热,发梢冰凉,宁茴伸手拨了拨他面颊脸侧滑落下来的长发,顺势环着他的脖颈。 裴郅道:「我后天走。」 宁茴:「嗯?」 他柔声道:「此去一月,夫人不该亲亲我吗?」 宁茴依言仰头印上他的双唇,他喉间逸出轻笑,亲吻间抱着人转到了床上。 夜里无声,只她低语动人。 今晚难得暗云散尽露出了月亮,清辉散了一地,浮云掠过时,落在雪里似弥弥浅浪。 宁茴半阖着眼,手紧紧地抓着绫纱帐子,难捱时候半偏着头也能瞧见些浅光。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又轻轻拉了回来,十指扣压在罩着霜色薄毡的褥子上,慢慢上了些力道,摁得她微是有些发疼。 裴郅支起头,细瞧了好一会儿,附耳低声唤道:「宁茴?」 宁茴睁开蒙着淡淡水雾的眼,半咬着唇轻应了声,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声音总是和白日的清甜大不相同,像是带了钩子的尾羽,挠得人痒乎还牵肠挂肚。 v第二十章[06.23] 他久不说话,宁茴也习惯了,慢慢侧头微喘着气。 夜半沐浴后,她难得还有些精神,半靠在裴郅怀里甚是懒怠,时不时捂着嘴大个哈欠。 裴郅轻拍了拍她的头,伸手扯过被子将人罩了个严实。 她又往他那边挤了挤,闻着衣襟间淡淡的熏香,小声问道:「裴郅,你这次出门是去干什么的啊?」一去就是一月,可不像是小事,只是这才刚刚翻了年,再怎么忙也不应该啊。 裴郅手指扣着被子边缘捻在她脖颈下,指尖勾下她脸边散着发丝。 瑨园这事他并不打算与她细说,只平声道:「没什么,正常的公务罢了。」 宁茴哦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又打了个哈欠,泪盈于睫,模糊了视线。 裴郅说是后日走,实际上第二日下午就叫齐商回来给他收拾了行装,天际尚未暗透时匆匆回来了一趟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 宁茴送他出去的时候,灯火夜明,残月带三星,庭院里雪地泛光,映在光秃秃的树干枝桠上也像是缀了几颗星星。 她站在檐下,直到见着他们那一行手里罩了一笼的灯光远去暗淡了才与青丹青苗一起回了屋里去。 以往到点儿就会离开的楚笏今日也跟着走了进去,裴郅留她这一个多月在西锦院儿贴身伺候着,下午便将日常所需之物带过来了。 青丹青苗也不拿她当外人,相处着也是亲近得很。 晚间屋里陡然少了个人,宁茴还真有几分不习惯,和青丹几个学着打了会儿叶子牌,输得她都快没脾气了,不开心地掏空自己的小荷包,焉耷耷地转进了被窝里。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儿,蒙着被子没什么精神,便是青丹端了她最近特别中意的饺子来也不能诱惑分毫。 她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不消停,空间里的青青草原有些看不过眼了,举着锄头薅地的手爪子一停,「你怎么这是?」 宁茴拧着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青青草原转着大脑袋左看看右瞧瞧,福至心灵,笑嘻嘻道:「难道是想我女婿了?!」哎呀不得了啊,它家崽崽果然是长大了。 宁茴听见这话却觉得奇怪,有些疑惑地回道:「没有啊。」裴郅这不是才刚走半个时辰吗?半个时辰哎,他平日去官署待着也比这久多了好。 青青草原顿了顿,「那你干嘛呀,莫名其妙搞什么忧伤?」 宁茴撇嘴,「我刚输空了我的小荷包,还不许我难过一下吗??」 青青草原:「……我果然还是高看你了。」它怎么就忘了,这家伙的脑子里装得全是豆腐渣来着。 屋里的烛火熄了大半,宁茴抱着软枕半侧着身子,甩了甩头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抛出脑海,和熊猫说起了正事,「青青草原,我们还差三十九万多的绿化值,梓县那边保守估计个九万,其他那剩下的三十万咱们去哪儿找啊?」 冬天就要快要过去了,她得先定好计划,这样开春回暖后行事起来才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青青草原丢下锄头,把自己缩成个球从小山坡上滚了下来,停到操作台前拉开了大屏幕。 熊猫仔细地了一下,熊爪子狠狠地敲了敲隔三差五就闹脾气罢工的定位装置,直到屏幕上出现里闪着绿光的小点点才停了爪。 它抽出小棍子指了指,「江都,长宜,南江,最远的南罗也有,还有这儿,这里这里……」 宁茴撑头看着青青草原在屏幕地图上把小绿点一个个点开,发现高绿化值的植物不算特别多,但也不算少,只是各地散落着,山高水远路又长的,难走得很,不比水蓝星,就算开不了小飞机也还能开个小型挖掘机滋溜跑圈儿过去。 这里跑的最快的就是马了,速度估计嗯……算了,这个还是忽略不计好了。 「青青草原,你觉得我们先往哪里下手比较好?」宁茴揪着自己的头发,愁得很。 她怎么看都觉得那些地方远得不是一星半点儿,想想上次平春,那一来一回坐马车真是差点儿没把好好的一只猪折腾废了。 熊猫头顶上的两只耳朵来回晃动,比对了一下各处离京都的距离,琢磨了会儿举着小棍子戳开了一个小绿点,「这里,长宜。」 长宜? 长宜在哪儿来着? 宁茴还在想着长宜这个地儿,青青草原拉出了介绍。 屏幕里画面展开,深渊峭壁间雾气缭绕,淡蓝色的小绒花不过两个指头般大小,掩映在椭圆的绿叶下,迎风凌寒。 宁茴转了转眼睛,捧脸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熊猫多瞅了几眼,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到过,它两只爪子又在操作台上敲了敲,发现结果界面上一片空白,「系统数据库没有记载,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崽,我们可能需要给它取个名字。」 宁茴:「取什么?」 青青草原捂着自己的大肥脸,「小蓝花,好听吗?」 宁茴:「……好听,和你上次取的大红花一样好听。」特别的客观,特别的实在! 青青草原得意地抬了抬并没有的下巴,乐呵呵道:「是,我也这么觉得。」 一人一熊猫唠叨了半天总算是确定下了长宜,地方定下了,接下来就该想办法过去了。 宁茴裹着被子,心想着也许可以直接告诉裴郅,只要他应了,这样自然不会有人拦她。 ………… ………… 天气渐渐转好,白日隔三差五地也能见着碧蓝的天空。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比起屋子里的炭火炉子要舒服得多,青丹青苗俩给她搬了一套简单的桌椅放在外头院子里,又摆了瓜果点心,给她吃着解闷儿。 宁茴本是想看话本儿的,只是在太阳底下伤眼被青丹给制止了,她知这是为她好,虽然觉得两手空空无事无趣的实在没意思却也还是乖乖地坐着,半趴在小桌上数起了青花碟子里的干果。 「青丹姐姐,你看这些够了吗?」一早就出门去的春桃拎着篮子进来,绕过摆置着富贵竹的石几,小步过来挡住了半边阳光。 宁茴扭头一瞧,只见那小篮子里装了将近一半的梅花朵儿,其中还夹杂着三两片绿叶子。 青丹探身,「差不多了,拿个筛子摊开晒着,待干晌了再用了。」 v第二十一章[06.24] 春桃哎了一声应下,将篮子放在一边,转头就去找竹筛子了,宁茴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伸进里头捻了两朵白梅花,秀眉明眸间俱是疑惑不解,她问青丹道:「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青丹手上刚绣完一株萱草,笑回道:「少夫人不觉床上枕芯里的香味儿淡了不少吗?里头的东西不能用了,也该换新的才是。」 宁茴摊着花放到鼻息下嗅了一口,「我记得不是刚换了不久吗?」 她手中剪子轻轻一合剪短了细线,「三天两头就得换的,这些普通花草和夜夜香那种稀罕物可不一样,夜夜香百日香不散,这些花儿离了枝头最多几日就不大能用了,三两天换一次正好。」 宁茴本来正无聊地戳着手心的花瓣细看其上纹路,听见她的话当下便是一怔,「夜夜香?」 青丹笑道:「少夫人这是忘了?就是平春那位表小姐送你的那个,早几日还挂在床头呢,只是近两日味道淡了奴婢才把它收起来丢装衣裳的箱笼里了。」 她说的清楚仔细,宁茴恍然,猛地站起身来,「是了,夜夜香!」 她这动作突然,唬了青丹一跳,忙放下绣篓近前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宁茴也惊觉自己反应过度,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青丹将信将疑,坐回小凳儿上时还不放心地又出声道:「少夫人若有事便叫奴婢。」 宁茴冲她笑笑,眉眼弯弯的,她这才放下心来。 「青青草原!青青草原!」 在坑里睡得正香的青青草原迷迷糊糊听见自己崽好像在叫它,它慢吞吞蹬着腿儿从坑里爬了出来,熊爪子揉了揉眼睛。 因为没睡醒,熊脑袋重得很,熊猫好几次都差点儿栽地上,「崽,你叫我?」 宁茴又趴回桌子上,「青青草原,我想起来了,长宜那个十五万的小蓝花不就和上回意兰表妹给我的夜夜香长得一模一样嘛!」 青青草原:「咦?是吗?」小蓝花叫夜夜香? 青青草原非常惋惜自己取的小蓝花这个名字派不上用场,一整天挖坑的时候都在唉声叹气,宁茴耳朵边嗡嗡的响,跟蚊子也是没什么两样。 熊猫最后还是改了系统数据,把已经敲定的小蓝花三个字改成了夜夜香。 「崽,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长宜?」 晚间又开始飘起了雪,白日里的艳阳不过过眼云烟,宁茴喝了一口火腿鲜笋汤,入口滋味儿当真是极好,她多舀了几勺方才放下,握着筷子搛菜,「总得等开了春,你看待裴郅回来了我直接跟他说好不好?」 青青草原伸着两条短腿儿坐在水池边儿,咬了一口竹子,吃得哧哧响,回道:「可以的,女婿应该不会拦着你。」 它又道:「崽,说真的,你应该对我女婿更好一点!男人也是需要呵护的。」它女婿又是送这样花,又是送那样花,每天跟养娃崽子一样地养老婆也是很不容易的。 宁茴正吃着姜汁鱼片,入口鲜嫩,清香味美,她夹了一筷子,疑惑道:「怎么样对他更好一点?」 青青草原往嘴里塞了一捧竹叶子,细嚼了半天,「这种事情你问我?那是你男人哎。」 宁茴茫然地将一筷子白米饭搛进嘴里,想破脑袋瓜子也没能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勉强理直气壮地回道:「我这也是第一次啊,又没有经验。」 呵护男人?她呵护花草树木比较能行,你要是让她对院子里的小树苗更好一点儿,她马上就能列十几个方案的好不好啦。 青青草原:「……行闺女,现在就让爸爸来跟你上一课。」 宁茴端着碗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副洗耳恭听样子。 熊猫摇晃着身上肥颠颠的肉站了起来,手动拔高自己的形象,「听好了,我这个可是不外传的。」 宁茴很捧场地哦哦两声,青青草原比了比手爪子,摇头晃脑道:「根据我青青草原多年的经验……无外乎就四句话:洗手作汤羹,执针绣绫绮,晨起束冠发,夜里添个衣。」 宁茴木了一瞬,「青青草原,这个是不是有点儿难度?」做饭,绣花,束冠,这不是在为难她吗?? 也就最后那个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靠谱。 青青草原:「嗯??你不是在跟青丹青苗她们学着呢吗?」 「我会烧火。」暂时还不会做饭。 「我会穿针。」暂时还不会绣花,还在长路漫漫地探索。 她前天绣了一片草苗苗,春桃非说她想不开绣了一堆食铁兽的粑粑,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只会扎马尾。」昨天熊猫睡觉的时候她跟着青丹学了两手,想着帮楚笏换个造型,楚笏说这个垮下来的鸡窝很是很别致,少夫人你真有想法 qaq 青青草原:「……」那你很棒棒哦。 宁茴叹了口气,喝了勺汤压下心里头的郁闷,「不知道是不是锄头这种大家伙拿多了,小东西拿在手里总是不大得劲儿。」 熊猫着自己的大脑袋,唉了一声,「你这个废猪崽啊,真是没救了。」 青青草原说得有道理,在这些精致活儿面前她是挺废的,身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好姑娘,这个她是得承认的。 「少夫人,周姨娘和二小姐过来了。」春桃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进来,宁茴碗里的饭才刚吃了一半,她用饭的时辰一向比别人长些,也是她们不赶巧。 宁茴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桌面儿上的饭菜,还是回道:「让她们进来。」 周姨娘和裴珍从屏风外绕进来见她还坐在饭桌不免有些尴尬,两人问了好落座在侧边的小椅上。 有人等着宁茴便用得快了些,搁筷子漱口后才坐到正前的椅子上,问道:「周姨娘和二妹妹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 周姨娘先是偏头看了眼裴珍,手里头的帕子紧了紧,这才略带了几分讨好与宁茴道:「是这样的,大小姐这婚事定下不日就要出阁了,二小姐也到了年岁,如今府里都是少夫人主事,老夫人也说都由你拿主意,你看……」她略往前探了探身,「是不是该操持起来了?」 「原是来说这事儿的?」宁茴闻言笑了笑,「昨日我方与祖母提了。」 她说话间青丹已经转进里屋将拟出来的单子取了来,宁茴让她递给了周姨娘,道:「你瞧瞧,祖母的意思是殿中丞张大人膝下嫡次子不错,张大人只两个儿子,发妻早逝,顶上头没有婆婆,家中也关系简单得很。」 v第二十二章[06.24] 周姨娘往纸上只瞟了两眼,听到这话忙惊声,「殿中丞幺子?」京都转个身都能撞见一溜的公侯伯爵,一个五品官员的幺子……这也太不放在心上了些? 宁茴道:「周姨娘是觉得不好?」 周姨娘又瞥了瞥低埋着头不语的裴珍,回道:「也不是不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宁茴叫|春桃和小厮出去探听过了,那位张二公子人品不错,学识在应天书院也拿得出手,开春后的春闱多半不说极佳,榜上必定有名,他先祖也是开国县公一脉,也有些底蕴,还是拿得出手的。 其实,宁茴也觉得身份门第稍微低了那么点儿,但是……高门圈子里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了,人品差的就不说了,人品好的不是年纪太小了,身体不好病秧子,就是已经娶妻抱崽了的,裴珍一个庶女真要在这些勋爵里头挑,那只能做妾了。 嗯嗯嗯……国公府的姑娘一个两个都跑去做妾,这说不过去。 周姨娘眼见屋里只一个青丹,到底还是明明白白地回了话,开口间面上稍有些臊意,「这个讨债鬼自个儿有些主意,妾、妾……」 宁茴:「自己有成算便直说,左右这日子以后是二妹妹自己过得,总得舒心才好。」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裴珍也不装隐形人了,她抬起头,回道:「大嫂,你看丞相府的楼三公子如何?」 楼三? 丞相夫人生了三个孩子,除了楼扇这个闺女前头还俩儿子,楼三公子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丞相府的嫡子,未娶妻未纳妾,光这么看那是极好的,但是…… 青丹在一旁道:「楼三公子断了一条腿,孤僻得很,听说常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来的。」要不然这样好的家世又是这个年纪也不会还没成亲。 裴珍回道:「我知道,上次楼相寿宴,我无意间见过的。」 「那二小姐怎么……」 裴珍笑道:「大嫂,我觉得他挺好的。」孤僻是孤僻了些,但也不碍什么事,她那日见了,人不错的。 虽然腿不好,但自有伺候的下人,她背后有国公府,只要这牌子一日不拆,也没人会给她气受。 宁茴先前考虑过这人,只是身上有疾,她可不好挑,既然裴珍本人不介意,她自然没有异议,回道:「明日我便与祖母说,看看她老人家的意思。」 裴珍微咬着下唇,「还请大嫂在祖母那儿多替妹妹说两句。」 宁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祖母心里有成算的。」 周姨娘和裴珍说完了事便自回院子去了,第二日一早宁茴就去了福安院,将这事儿跟老夫人提了。 老夫人才刚起身,正由榕春伺候着用早食,榕夏在一旁扯着帕子与她时不时擦一下嘴,那模样可真是享受得很。 宁茴坐在梅花凳儿上听她慢悠悠道:「她若不介意楼三那腿,这亲事不是顶好的?」 过了会儿她又道:「她倒是比裴昕能看人些。」 听她这话的意思多半是应了,宁茴从福安院出去,打琢磨着裴珍这亲事,「青青草原,裴珍原本该嫁谁来着?」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原书了,这些细节东西记忆里实在是模糊。 青青草原伸了个大懒腰,打哈欠道:「不记得了,但肯定不是楼三公子就对了。」身为女主宅斗战场的庶妹,就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宁茴仰头望天,「总有一种一团乱的感觉。」 裴珍若是和楼三成了事儿,那她不就成楼扇的三嫂子了?? ……………… 丞相府自定王被罢职后气氛就有些不大对,楼夫人带着人从外头进来就看见自家闺女坐在榻上绣了两针荷包就丢给了身边的丫鬟动手,半倚着身子摸了话本子出来瞧。 楼夫人道:「你倒是还镇得住。」 楼扇翻了一页书,「那不然怎么办,还能不嫁了?不过罢职,那不还是个王爷。」她不照样还是王妃? 她半坐起身,「母亲,你瞎操心个什么呀?」 楼夫人都快被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笑了,「我这是为了谁?你爹说了,定王这事蹊跷得很,也不知道这里头究竟生了什么事,但圣上能这么不给面子,想来不简单。」 楼扇侧了侧头,「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娘,我可提醒你啊,思虑过重老得快。」 「我能不多想吗?你这嫁过去咱们家就算是上了定王这条船,这以后行事关联着可是深厚。」 楼扇翻了个白眼,「赐婚圣旨还在祠堂供着呢,要不您拿去退给圣上。」 楼夫人气得拍她胳膊上,「都这个时候你还埋汰我。」 楼扇忙放下书挽住她胳膊,放柔了声音,「你搁这儿天天说,女儿这耳朵听得实在是疼了。」 她又道:「这婚是圣上赐的,马上就要嫁过去了,不是咱们非得上定王这条船,这是圣上把咱们往那条船上扔的,你以为还能跳下来?」 父亲位高权重,离引退还得有好些年,长兄虽然在女人身上拎不大清,但正事上也能立得起来,有个好娘家这用处大了去了,就算博不了那个位置,她也是皇室正王妃,圣上总不能还砍了自己的亲儿子,定王也没那么蠢由着人磋磨作贱的。 如今这个局面,擦亮眼睛看清前路定好位置多给自己划几条出路,谋划些保障才是要紧事,想那些无用的不是浪费脑子吗? 楼夫人还想说什么,楼扇当真是怕了她唠叨了,忙道:「人有旦夕祸福,哪有能顺道一辈子的,事情都这样了,你可莫操心了,还是替三哥多想想。」 这楼扇提起她三哥,楼夫人拍了拍自己额头,「瞧我这都给忘了,前两日显国公府使了人来探口风,有意着想结个亲的。」 楼扇一愣,「谁?」 楼夫人道:「国公府的二姑娘,模样挺是周正,看起来也是个温柔人,就是……是个庶女。」 楼扇道:「三哥那情况,是不是庶女没什么要紧的,关键得是他自个儿中意才成。」 「说的是,我就想着过两日下个帖子给裴少夫人,叫她带着那二姑娘过来。」老三腿脚不便,也不好去外头的地方,左右思量着还是请人来府里玩妥当些。 楼扇笑道:「挺好的。」 v第二十三章[06.24] 噗,这要是真结了亲,她和裴昕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可有得聊了。 楼扇想着想着不由笑出声来,楼夫人怪道:「你这乐呵个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好玩的事情罢了。」楼扇从碗碟子里捻了半块糖酥递给她,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三哥说这事儿。」 楼夫人唉声叹气,「能怎么说,自然是直言了,男大当婚,他还能一辈子孤寡一人过活下去?」 楼扇不语,楼夫人在屋里头坐了会儿就走了,径直往楼三住的院子去。 内里说了什么外人也不清楚,在院子里守着的丫鬟婆子隐隐能听见哭声,末了楼夫人红着眼出来慢慢舒了口气,众人眼瞧着想是三公子松口应下相看了。 没过多久,宁茴就接到了楼夫人下来的帖子,说是请她去府里喝茶。 青丹刚往香炉子里拨了两勺香料,「奴婢使人去跟老夫人和二小姐说一声。」说着便往院子里去招人了。 宁茴撑着头琢磨这事儿,一想到后日要去丞相府上又有些脑壳痛。 那头裴珍接到消息面露喜色,急匆匆地就去找她娘周姨娘商量,务必叫这事儿给成了。 这日天气不好不坏,虽见不着太阳却也未刮风落雪,裴珍穿着一身新衣站在马车边儿候着,倒也俏丽。 「大嫂。」 宁茴冲她笑着点点头先上了马车,待人入了里头,裴珍才拎着裙子跟上。 这辆马车惯是裴郅在用,裴珍坐在里头不大敢乱动,生怕碰着哪儿到时候惹着那位长兄的嫌,小心点儿总归是没错的。 宁茴和裴珍并不大熟,准确来说她和裴家几个姑娘都不大熟络,不过也没什么龃龉。 裴珍对裴昕一向是表面柔中带刺,内里直接捅刀,除了和裴昕争锋相对外,她也没什么太多值得腹诽的。 用老夫人的话说,撇去和裴昕的那一茬,这也是个挺有成算的人,内里藏不藏奸不知道,但这眼睛生得不错,能看得清东西。 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马车就停在了丞相府门前,相府管家在外头候着,楼大公子的夫人在进门的庭院里头等着,见她二人来便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了,裴少夫人和二小姐往里走。」 楼扇入定王府的时间要比裴昕早些,过不久就要出嫁了,丞相府这几日忙得很,里里外外都是喜气。 宁茴跟着前头一路穿过回廊,很快就到了花园子里的六角亭,除了中间凳儿上坐着的楼夫人,美人靠上还倚着个楼扇。 楼夫人见人很是客气,说了不久就叫楼扇带着裴珍在园子里四处逛逛,宁茴见此也叫了青苗跟着裴珍,这几人一走六角亭里霎时宽敞不少。 「裴少夫人喝茶,咱们说说话。」 楼夫人最近几天都不得安宁,一边想着自家三儿的婚事,一边都惦记着定王那一茬,现下楼三还没说什么,在这婚事上她也不好应承什么,遂转念在宁茴这儿探起了定王的话。 宁茴听她说了半天,有些茫然疑惑,「楼夫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会儿裴昕一会儿楼扇,说了一大堆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习惯了说话绕圈子的楼夫人:「……」这不是他们圈子里正常的说话方式吗?怎么就听不懂呢? 楼夫人借着喝茶瞅了她半天,见她确实不像是在装傻才有些气闷的放下盖子,也不拐弯儿了,直言道:「不瞒你说,我就是想问问定王殿下的事儿,你也知道扇儿就要往那里头去了,我这心里也不踏实,不晓得世子那儿有没有什么消息。」 宁茴听裴郅提起过,她自然是晓得的,但裴郅说了叫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便摇了摇头,回道:「我不知道。」 楼夫人隐含了些怀疑,圣上最是信任裴郅,这些事情他应该知道一二才是。 她又旁敲侧击问了两句,宁茴只摇头,当真不提一个字儿。 她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答应了不说那是绝对不说的,更何况卫顺妃那事儿一级保密,怕是定王自己都不敢泄露丝毫的。 楼夫人很是失望,但面上不显,又转这话头说到了裴珍身上。 两人瞎扯闲聊着,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楼扇又带着裴珍回来,想来两人已经见过了,此行目的达到,宁茴几人也不在这儿多待,告辞后便打道回府了去。 送走了人楼夫人拉着女人说话,「如何?」 楼扇笑道:「三哥说全凭母亲的意思,我听着像是还成。」 楼夫人这几年一直记挂着楼三的婚事,那是操碎了心,听楼扇这样说脸上霎时便盈了笑,「晚点儿我再去问问他。」 楼扇点头道好,楼夫人心头这事儿一散,眼瞅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回程路上依旧没能聊什么话,刚到了府上就碰见柳芳泗在园子里晃荡,她心情挺不错的样子,看见她们俩人难得给了好脸色。 宁茴也没做理会,柳芳泗这人就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她就是下一刻就哇哇大哭出来她都不奇怪的。 ………… ………… 楼扇先一步进的定王府,又捱了些日子才轮到裴昕。 这天国公府东院儿是热闹得很,天还没亮就开始拾掇,好在东西边儿隔着一长段距离,宁茴依然睡了个好觉。 她伸着懒腰起身,掀开幔子往外看了看,屋里空荡荡的没人,她慢吞吞地下了床坐在妆镜前给自己顺头发。 青青草原从坑底爬出来,身上还披着小被子,眼里糊了一层不知道啥玩意儿,「崽,今天不是裴昕出嫁吗?你怎么才起来呢??」 宁茴玩儿着自己的长发,不在意道:「关我啥事儿啊?」 青青草原:「嗯??」 宁茴沉默了会儿,拧着秀眉顿了顿,突然放下玉梳,恍然道:「对了,她今天出嫁我得放个鞭炮庆祝一下呀。」她终于不用在国公府里见着她了! 这样的大好事,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熊猫洗了把脸,扯着小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斜了斜眼,「我的意思是你不去那边露个面儿是不是不好?」 好歹是皇子侧妃,宫里也是要来人的。 宁茴摇头,「不去。」 说罢她干脆连头都不梳了,又跑回了床上躲进被窝,说道:「我再睡一觉,今天就不下床了。」 青青草原:「……随便你。」 v第二十四章[06.24] 说不下床她还真不下床,除了用饭的时候,任是谁来她都不动一下,老夫人听到榕春说起她那懒样冷嗤了一声,翻翻白眼儿自个儿拄着拐杖出了福安院的大门。 裴老夫人很少出门,平日最多也就在庭院儿里逛两圈儿,榕春搀着她出来笑道:「老夫人您瞧,再过几日这树上就该抽嫩绿了。」 裴老夫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瞥了两眼收回了视线,「看了几十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一个样儿吗?它是能变个色儿还是咋的? 这老人家脾气一向怪得很,榕春笑笑,「老夫人说的是,只是您这有差不多半个月没出院子了,不闷得慌?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裴老夫人不接她话,拄着拐杖慢走着,年轻的时候跟着老国公到处晃悠逛了,这年老了不就想窝着不动嘛,一出门儿总能撞见那些不肖子孙,跟他们撞一块她老太婆是要减寿的。 「行了行了,年纪轻轻的,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裴老夫人走进裴昕的院子,里头的下人忙请安,「老夫人。」 裴老夫人摆了摆手,问道:「都妥当了没?」 柳芳泗从里头出来,笑道:「妥当了妥当了,就等着人来了。」侧妃虽要入皇室族谱,但说到底还是妾室,定王不必亲迎,礼部自会安排迎亲队来接人。 柳芳泗今日也穿的喜庆,玫红色的衣裳在身上很是提精神,裴老夫人看着她这样高兴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眯了眯眼,略带了些审视,「柳氏,你可别给我搞事。」 柳芳泗面上笑容一滞,干声道:「祖母,你这话说得,小姑的大喜日子,我能搞什么事?」 裴老夫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进去瞧裴昕的时候丢下话道:「最好是这样。」 她一进去柳芳泗就垮下了脸,阴阳怪气地哼了哼,夜梅碰了碰她的拐肘,她这才收敛了表情。 裴昕坐在梳妆台前,正看着妆镜里的自己。 「你们都先退下。」 老夫人挥退房中下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裴昕扭转了头,拎着繁复的裙摆起身问礼唤了声祖母。 裴老夫人拄着拐踱了两步,「老太婆可当不起侧妃娘娘这礼,你还是坐着。」 裴昕有些尴尬,静立在一旁没有吭声儿。 裴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又启声道:「坐,你那老娘不是个东西死了还债去了,趁着迎亲的人还没来,老太婆我跟你说两句。」 裴昕应了声,屋里也没其他人,就连榕春都不在,她便先扶着老夫人坐了才搬了凳儿在她面前坐下。 裴老夫人面色稍霁,说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你一个做妾的去了那府上那些东西也轮不到你插手,我只说一句,在皇家,感情那玩意儿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皱纹都深了些,拉长着脸,「你们这些年轻的,都喜欢读些倒坏牙的酸诗,但是我的大孙女儿哎,写出那些个诗句的酸腐文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从一而终的?千千万万里能挑出一两个也就了不得了,年轻人就是天真。」 老夫人又是冷笑一声,「你可别给我蠢得把什么都往男人身上压,看看你老爹就知道了,这么压下去那可是赔得你哭爹喊娘求祖宗的。」 裴昕听着她的话,心绪繁杂得厉害,咬唇不语。裴老夫人也不指望她说什么,总归都要嫁出去了,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这条路不好走,就算尽头是屎窟窿,那也是你自己选的。」 裴老夫人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说罢站起身,裴昕又要上去搀着,她拨开她的手,一人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去。 裴昕一身盛装立在床前,看着她慢行的背影,再是精致的妆容掩不住面上的落寞,今日是她出阁,她想这个家里怕是没有一个人会为她真心高兴的。 在那一瞬间她确确实实是有些后悔的。 裴老夫人出去,裴都打外面进来,他道:「祖母,迎亲的队伍到了。」 老夫人点头,摆手道:「送你妹妹出去。」 裴都恭谨含笑应了,婢女们推门而入,又再次热闹了起来,一直到花轿远去天幕渐暗才稍显清静。 「老夫人,咱们这是回院子?」今日吹着风,榕春怕她着凉,想着是不是该回去了。 裴老夫人看了看柳芳泗,眉头一皱,又想起另一个孙媳,「难得出院子一趟,走,去西锦院儿转一圈。」 这柳芳泗今日总叫她不得劲儿,她得去宁氏那里转转,听那憨货瞎吹瞎扯掰几句顺顺心。 东西边儿院子隔得有些远,裴老夫人一路慢行过去权当散步活动筋骨了,老人家眼睛不大好,天未全暗下来也有些看不清楚,榕春招手叫人在边儿上提了灯。 她边走边问道:「老夫人怎么想起去少夫人那儿的?」这可是头一遭。 裴老夫人回道:「想去就去,哪儿来的个为什么。」这人过日子不久图个顺心顺意吗? 榕春笑着应是,也不再开口讨她老人家烦了。 这一行人到西锦院儿的时候,青苗和春桃还在小厨房跟着厨娘一起准备晚间饭菜,楚笏青丹两个在里间陪着宁茴吃点心瞎唠嗑。 青丹坐在床边的小凳儿上,挑来挑去用筷子夹了一粒米花粉丸子放进支着脑袋求投喂的人嘴里,她问道:「少夫人,味道怎么样?」 宁茴手肘撑在褥子上,捧托着脸点头,「有点儿硬,不过还是不错的。」 青丹记下了,琢磨着叫小厨房改进改进,又搛了块藕粉桂糖糕给她,「这个呢?春桃今日把初秋制成的桂糖罐子搬了出来,捣鼓了一下午做出来的。」 入口软糯香甜,那甜味儿非但不腻,反夹着清香,宁茴笑眯眯回道:「好吃,我还可以再吃一个。」 青丹听罢,笑着又给她夹了一块。 楚笏看着青丹跟当娘一样的做派抽了抽嘴角,「青丹,快把你脸上那慈祥的笑容给收回去。」她咂摸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儿呢?? 青丹脸一僵,「……」不好意思,一时没控制住。 她总算稍微收敛了一些,比着筷子指了指另一盘儿还没动过的点心,「少夫人,要不要再来点儿金糕卷?」 宁茴侧身摸了摸自己的胃,凭经验大概估量了一下,摇头回道:「不吃了,一会儿还得吃晚饭呢。」点心哪有正餐好吃呀,听说今晚是春桃和青苗下厨,她得留着肚子尝尝她们的手艺的。 v第二十五章[06.24] 青丹放下筷子,感叹道:「少夫人每日用的多,这也不知道吃的都长哪儿去了。」 宁茴歪头,她其实也挺疑惑的。 不过这样也好,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这日子简直幸福得冒泡。 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想到这儿乐呵的不行,外头小丫鬟跑进来,急急道:「少夫人,老夫人来了!」 宁茴:「嗯?谁?」 「老夫人!都到门口了!」 宁茴懵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了幻听,这丫头嘴里说的是那个恨不得在福安院扎根儿的老夫人?? 「瞎嚷嚷什么?我老太婆是鬼吗?叽里呱啦的,没个规矩!」裴老夫人铁着脸拄着拐出现在珠帘门前,榕春给她打起帘子,也斥那叫嚷的小丫鬟道:「还不快下去。」 小丫鬟被吓着了,听见这话忙退了出去,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 屋里很是安静,裴老夫人慢吞吞地寻了个地儿坐下,眯着眼打量起这屋儿来。 各件摆置她见得惯了,随意瞥过就定落在了床边的矮桌上,她看着那满满一桌子的点心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又见她那孙媳妇儿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头长发蹭得乱糟糟的,嘴角还留了点儿点心屑。 老夫人:「……」 这日子怎么过得比她这几十岁的老太婆还舒服呢? 宁茴被看得有些尴尬心虚,连忙扯下被子溜下床,随意扒拉了两下自己顶上的毛,跑到圆桌边倒了杯热茶端到老夫人身边,「祖母一路过来走累了?喝茶喝茶,青丹刚灌好的。」 裴老夫人斜睥了她一眼,接过来抿了两口。 「祖母这么晚过来是有事?」这突然过来一趟真是罕见。 裴老夫人握着拐杖点了点地,「没事。」 宁茴:「……」没事儿你过来干啥呀? 裴老夫人口里说着没事儿,也没有走的打算,宁茴接过青丹取来的大氅披在身上,也搬了个凳子坐下,面对着大眼瞪小眼。 裴老夫人冷呵了一声,「瞪什么瞪,眼珠子瞪出来也不怕吓着人。」 宁茴有些郁闷,她觉着这老太太今天火气有点儿重,也不是明火,就是暗冲冲的,她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估摸是因为嫁孙女儿,这老夫人心里头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她垂下眼帘,闭了自己的眼睛只虚露出一条缝儿,勉强看清,问道:「祖母,你看我这样成吗?」 尊老爱幼是水蓝星的传统美德!她不瞪就是了,眼睛大也不是她的错呀。 裴老夫人:「……」你是傻缺吗?! 榕春捂嘴掩笑,青丹直接撇过头不去瞧了,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手中的拐杖又戳了戳地,不想和这人再纠结眼睛的问题,「郅儿什么时候回来?」 宁茴努力地虚着眼,眼瞅着老夫人,回道:「不知道啊,他说是只一月就回来,大概可能就这两天了。」不过也有可能会稍微晚点儿。 得嘞,听着这话老夫人直接哼出声,「你倒是心大得很。」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她大孙子这出去要干的事儿肯定不小,指不定就出点儿意外生了什么事 ,哼,这宁氏天天的,比她大孙子在家的时候过得还滋润呢。 要不说她大孙子眼瞎呢,看看!看看! 宁茴在自个儿心脏那处比了比,「没有没有,就这么大,再大了就装不下了。」 裴老夫人脸一抽,「……宁氏,你故意的是不是?」 宁茴疑惑地回看着她,「啊?」 裴老夫人气闷了一瞬,呔,她今天晚上到西锦院儿来到底是干嘛的? 对了,她是打算来听她瞎吹瞎扯顺心的。 老夫人觉得自己可能是撞鬼了,她是有病,来找姓宁的顺心。 屋子里又没了声儿,青苗从外间儿进来,笑道:「少夫人,晚膳备好了。」 宁茴道了声好,转头问裴老夫人道:「祖母,要不要顺便就在这儿把晚饭用了?」 裴老夫人也懒得再回福安院去折腾一顿膳食,拄着拐和宁茴一道去了外间用膳。 因为方才知道老夫人过来,小厨房加紧多做了两个菜,桌上摆了好几个碟子。 五香仔鸽,糖醋荷藕,蟹肉双笋丝,三鲜丸子,金菇掐菜,再配了个龙井竹荪汤,还并着些腌酱菜。 榕春握着筷盛汤夹菜,老人家吃饭讲究个细致,多餐少食,吃得少用得慢。 宁茴坐在旁边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她和裴老夫人在一个桌子上统共就坐了一次,还是除夕夜,一家子全坐在一起的,现在这么坐着还真是不大适应。 不过,她一向适应能力强得很,喝了半碗汤,满足得不行,一会儿就放开了。 上一次除夕宴裴老夫人坐在最前头,也没怎么注意到她,现下挨的这么近,她就是想不往这边瞅都难。 她都放了筷子了,这旁边还在跟绣花儿一样不紧不慢地往碗里搛菜。 吃得慢是吃得慢,但这时间长,加起来吃的真算不少。 老夫人眼皮子都快抽搐了,「我看你刚才不是吃了不少点心的吗?」那一小矮桌花花绿绿的糕点看得她都有些眼花,一个碟子吃一块儿那都不少了。 现在吃了一碗白米饭不够,还得再来一碗? 大晚上的,哪个姑娘家敢这么吃,疯了,她年轻的时候都不敢这么干! 宁茴又夹了笋丝在舀了白米饭的瓷勺里,慢吞吞地一口吃了,才回道:「刚才没吃饱嘛,点心都不大垫肚子的。」 两碗白米饭不多呀,这碗又小,也没多少嘛。 裴老夫人,「……」驴谁呢,点心不好克化,不是最垫肚子的? 裴老夫人越瞅越觉得不对劲儿,眼见着宁茴还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搛菜戳饭,在她身上转了几圈,视线下落,咂摸了会儿,始终不对味儿。 「我说孙媳妇儿,你这不是有了?」 宁茴闻言茫然抬头,「有什么了?」 裴老夫人抬着下巴努了努嘴,宁茴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好一会儿才恍然,双手捂着肚子,「祖母,你是说有崽崽吗?」 裴老夫人脸一歪,「……?!」崽崽是什么个玩意儿,孩子就孩子,你以为肚子里揣的是个猪崽子呢! 裴老夫人黑着脸半天都没说话,宁茴觉得惊奇,又追问道:「祖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突然说这个让她有点儿慌张。 v第二十六章[06.25] 老夫人还在想着猪崽子的事,她没出声儿,倒是榕春在边儿上笑答道:「老夫人这是瞧着少夫人胃口好呢。」 宁茴听榕春这话紧绷的身子松缓下来,原是这样啊,她摇了摇头,端着小碗小小地抿了口汤,回道:「那应该还没有,我每天胃口都这么好的。」 看着她这样,裴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从西锦院儿出来,裴老夫人非但没觉得顺心,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愈发郁闷了。 她老人家想了想,估计是搁宁氏那傻货面前她一向锋利的嘴刀子没能使出来,堵在喉咙口有点儿憋。 晚上路黑,提了灯也不比白日,榕夏搀着她一只胳膊,一路走得极慢。 从西锦院儿回到福安院,没了宁茴在跟前晃悠,老夫人脑子清明地半卧在榻上,这下又想起了柳芳泗来。 她拧了拧眉,问榕春道:「这几日柳氏没在暗地做什么事儿?」 榕春回道:「没的,奴婢依您的意思一直都盯着,二夫人最近都忙着大小姐的事,忙里忙外也是尽心了。」 榕春的话裴老夫人是信的,她眯了眯眼,翻侧了侧身子,思索半刻无果也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打着哈欠,又看了眼房中漏刻,定王府那边现下应该是好时候了。 算了,她还是歇着,这活动了半天也是够累的。 定王府接连办了两场喜事,一扫年初那几时的沉郁凝滞。 外头的热闹声稍稍散了,裴昕早换了身上繁复的衣裙,穿着轻便地坐在床沿边儿上。 侧妃不比正妻,扯不上凤冠霞帔,该省的都省了,就连外头办的席比之半月前那一场都少了一大半。 她侧坐着,梨蕊握着玉梳轻顺着那一头披肩的长发。 屋里候着的下人除了她带来的几个,余下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穿着暗褐色褂子的嬷嬷打外头进来,与她屈膝请安,「侧妃,水打来了。」 嬷嬷姓陈,生的慈眉善目,脸圆溜溜的,一看就是个和气的性子,这个裴昕是识得的,她往日跟着陆珏曾见过两面。 裴昕冲她点了点头,便穿着同样喜庆的几个丫头一次进来,国公府的主子向来随意,比不上这王府规矩大。 眼见着举着东西的诸人半跪在床边她着实有些不大习惯,东西都是备好的,橘杏上前取了搭在盆沿上的帕子,浸了水,拧得妥当了才递给她。 裴昕慢慢地擦了脸,又由着橘杏一一拿了香膏往她脸上轻轻抹揉开,托着香膏的面生丫头微抬了抬眼皮子,不过一瞬又沉了下去。 收拾这么一趟也费了不少时候,待人退下,裴昕刚理了理身上玫红色的轻薄衣裙,便听得外头人叫了声王爷。 打外头进来的人在离她稍远的地方站了会儿,面上带了笑。 看得出来,今日他确实是有几分高兴的。 裴昕起身请安,他走近,抬手托了人起来。 很快屋里的下人们便依次退了出去。 九微灯上的烛火,叫她们走时带起的微风掠得飘忽了一下,直到房门闭合才复了原位。 橘杏和梨蕊就守在门外,夜深人静,外头更是连一点儿风声都听不着,倒是里头稍微动静大的时候能轻悠悠地飘出点儿声响来,叫这二人面红耳赤。 天儿也不如往日冷,但大晚上的守在外面还是浑身发凉,陈嬷嬷取了几个暖手的小铜炉子,一人在手里揣了一个。 橘杏握着铜炉子方站了一会儿,突觉得手上发痒,她轻挠了两下,非但没什么用处,反而更痒乎得厉害了。 她这动静叫梨蕊见了,小声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叫什么虫子叮了,手痒得厉害。」橘杏说着伸出手借着檐下挂着的灯笼露出来瞧了瞧。 只见那几根手指头上布着好些红色的小疹子,她哎呀一声,梨蕊也看了眼,惊呼道:「你这是怎么的?」 橘杏又抓了两下,也有些急,「我哪知道,刚才还好好的。」 橘杏话音刚落,里头也生了事儿。 红烛帐暖,春宵一刻,陆珏与裴昕两人之间确确实实是有些感情的,往日碍着规矩也不好过于亲近,今日这正经儿时候,也没得多说些个什么废话。 裴家无论男女就没有生得丑的,更遑论和裴都一母同胞的裴昕了。 定王眼瞧着那张脸眉黛生春,这前头的动作愈发多了耐心,一步步地水到渠成。 两人都生了热,额上布了细汗,裴昕只觉得身上这火烧得旺,脸面儿上更是热腾腾地像是要燃了起来一般。 她咬着唇抬手从额上抚过,脸上陡然升起了细细密密的痒意。 她挠了挠,有些难受地出了声儿,定王闻声抬头正要与她说话,却是浑身骤然僵硬,撑着的手一软,侧倒在一边。 身上湿凉凉的裴昕也顾不得管了,直起身双手挠着脸也不能缓解丝毫,当下声音里便带了哭腔,「王爷,陆珏……」 看着她那脸上红彤彤的一片骇人,定王整个人还是懵的,好在心性尚稳,忙扯过衣裤胡乱套上,拉起薄被裹将她裹住,又把那不停挠脸的手一道摁了下去。 这才冲着外头厉喝一声道:「来人!」 定王府忙着请大夫,大半晚上都没得消停,亮了整整一夜的灯。 国公府里柳芳泗被裴都三言两语打发回了自己的院子,气得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坐起身,将枕头砸在地上。 她这个样子跟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 夜梅捡起枕头放在一边,又去取了个干净的来,小声道:「二夫人若是睡不着,要不要叫小厨房做些宵夜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柳芳泗踹了踹被子,转头就将火撒了出来。 夜梅也知道她这是在裴都那儿碰了软钉子,将枕头垫在她身后,安慰道:「这大晚上的想那些不好的事儿作甚,不若想点儿开心的,入了睡还能做个美梦呢。」 开心的事儿? 经她这么一提,叫裴都在脑子里绕了半天的柳芳泗总算是想起来了,她拍了拍手,立马变了个脸,乐呵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我小姑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是好事儿嘛。」 对她来说,可是大好事儿呢。 v第二十七章[06.25] 不过…… 柳芳泗微停了停笑,「不会出什么差池?」 万一没招呼到裴昕身上去,她不是白高兴一场? 夜梅低声回道:「长公主殿下亲自动的手,又怎会出差池。」 柳芳泗这下又高兴了,「那就好。」 她裴昕没少在夫君面前说她坏话,暗地挑拨,哼,这就是报应。 新婚之夜,偏叫你不如意! 夜梅看她这个时候心情不错,又劝道:「二夫人,长公主的意思是如今大小姐嫁出去了,以后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事,今天晚上她替你添手做这一场也算是把以前的怨了了,便莫要再过多纠缠,好好过自己的正经日子才是。」 柳芳泗回道:「知道了。」 她这么回着,面上却还是带了些愤愤之色,「也是可惜了四公主温惠没留在京里,要不得非要叫裴昕也尝尝有个不省心小姑子的滋味儿!」真是便宜她了! 夜梅也由着她说,只要这主子不瞎乱动手搞事,爱怎么说怎么说。 定王府那事被堵得严实,除了裴昕院子里的人也没几个人知道,柳芳泗这边也不会上赶着去认这事儿瞎传。 莫说宁茴,便是老夫人那处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说。 天气渐暖,花园子里的树枝桠上都抽了新芽。 宁茴渐渐地也往外面跑了,和青丹她们几个出门买了些花草回来栽种在院子,每天伺候着,倒也不闲。 青青草原惦念着自个儿女婿和女婿答应了要带回来的花花草草,每天都要期盼地问一句,「我女婿啥时候回来呀?」 宁茴坐在外头晒太阳,抖了抖递回来的书信,「上面写着说还不大清楚,不过快了。」 青青草原泄气地哦了一声,往外头瞅了瞅,问她道:「你回信了吗?」 宁茴认认真真点头,「回了呀,夹公文里一道送过了。」 熊猫又叹气了,把自己团成球滚来滚去打发时间。 宁茴趴在小桌上,侧眼看着石几上新换的盆栽,无聊地戳着面前的果盘。 说起来,好久不见,她还真有点儿想裴郅了。 ………… ………… 长道尽头便是水牢,隔得老远便能感到一股子阴暗潮湿,脚下的路上也淌着水,浸湿了齐商的黑厚长靴。 整个瑨园已经被清扫了一遍,除开那几个跑掉的,余下的人不是被捉了就是被杀了,里头安安静静的,已然没了人声,只能听见尽头的叮咚水声。 裴郅站着不动,面色阴沉,眼角下边儿还溅了点血渍,艳红艳红的血,在加上那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是异常森冷。他收了剑,看着前方漫着水的地方并没有过去的打算。 直到那头传来了水流涌动的哗啦声他才慢抬了抬眼,冷声吩咐道:「过去看看。」 身后的两人抽出长剑快步上前,步子浸落在水里带着声儿,越发显得又快又急。 那两人没一会儿就没入了尽头黑暗,紧接着便高声回了话,「世子,有个人。」 裴郅眯了眯眼,齐商看了看他才道:「带过来。」 半拖半架着人的侍卫回来时动作要慢得多,衣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混合着水声,落在耳中颇为扰人。 人被甩落在距离裴郅约莫一丈远的地方,污水四溅也没挨着身,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他凝目沉声问道:「死了?」 那两人回道:「活的,还有气儿,这人是自己从水里爬出来的。」 裴郅看着趴在地上的女人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外走,「是什么人,该怎么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 齐商就要跟上,却叫那两人拉住,「齐哥,这怎么处置啊?」 齐商把他们两只水浸浸的脏手拍开,嫌道:「先把人带回去,查看看是良家还是瑨园的。」 两人应了,那前头裴郅带着人都已经走得老远了,他提步就要小跑追上,黑色的衣袍边角却是骤然被人一把紧攥住,这么一咯腾,险些直愣愣地扑地上来个狗吃屎。 齐商脸都歪了,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就破碎了! 他左右看了看,真是好险楚笏那家伙不在。 齐商板着脸,眼睛下瞥,冷呵一声,抓住自己的黑袍子使了大劲儿从地上那人手里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他半转身退后一步盯着人。 那人觉着手里一空,在半空抓了两下才无力地垂落回去,过后又慢慢地微抬起了头来。 四目相对的时候齐商顿了顿,他瞅了半刻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了这人,但脑子里那印象实在是太淡太模糊了,愣是想不起来。 他拧着眉头,张了张嘴话还没问出口,那人又一头栽下去没了知觉。 夜幕上挂着零零落落的几颗星星,全然瞧不见什么光亮,众人来时为着隐蔽并未提灯,只得半摸着黑出了这条暗冷的长道。 齐商从石壁上扳了弯挂着的铜烛台,还没走到裴郅面前,刚端出去就叫迎面一阵风吹灭了个干净,裴郅冷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他有些尴尬地把手里的烛台丢地上,麻利地又另取了火来,点了几个火把。 从瑨园回往暂住的地方有好长的一段路,脚步不停也得走好些时候,路上齐商问道:「世子,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回京了?」 苦心苦力一个多月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还是楚笏好命啊,在京里过的那都是神仙日子。 裴郅微微颔首,「也差不多了。」 事情了了,只余下些散事,自有人收拾善后。 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他们才到了地儿,裴郅沐浴出来,书案上已经摆好了督御司和大理寺一起送来的紧要公文,他抬手翻了翻,从中间取出了书信。 掸开的信纸上写了满满两页,裴郅一一看了,半天才放在案上,半撑着头又瞧了一遍。 说实在的,这字儿是真丑,虽说能看到底还是不大美观的,有时候写着写着还莫名其妙少了个一笔两画。 他再看了看信封,却见那上头干干净净一个字儿也没有。 裴郅轻笑,还是要面子怕丢人的,知道不在信封面儿上写字儿叫人瞧见看笑话。 齐商打外头进来就看见他家老大撑头垂目还笑得挺开心的样子,乐呵的更喝了二两酒似的。 他笑嘻嘻地走到堂前,问道:「世子,是有什么好事吗?」 裴郅表情一收,将信纸叠好,冷眼瞥着,「你有事儿?」 齐商来确实是有事儿的。 v第二十八章[06.25] 说正事儿的时候他也不嬉皮笑脸的无赖样了,回道:「带回来的那人醒了,说是想见见世子你。」 裴郅没有丝毫兴趣,那女人根本就不像是习武之人,大概率和瑨园没什么联系,「不见,有什么事你去处理。」 齐商点头道是,临退下时候又有些犹豫,还是说了一句,「那人说她姓韩,属下瞧着有点儿像少夫人外祖韩家的那位表小姐。」 裴郅取笔的动作微顿,脑海记忆里翻翻捡捡总算是想起了那人模样,他手腕轻抬,蘸了蘸墨,依旧没打算见她,只微拧眉道:「你自己看着办。」 齐商琢磨了一下他这话里的意思,出门拐向另一边。 屋里点了两盏灯,光线不强却刺得半躺在榻上的人眼睛发疼,她干脆又闭上眼,虚弱地抬手给自己把脉。 瑨园的水牢是用来惩罚人没死任务却失败的人的,他们个个身怀武艺,自然比她要能熬得多,不过好在她只在水牢泡了一天,并未有受什么磋磨外头的人就打进来了。 现下也不过是神疲乏力,行寒气怯,并无甚大碍,会如此狼狈盖因在被丢进水牢之前,还被关在房间里饿了几天,实在是虚气得厉害。 齐商从厨房端了碗粥过来放在小几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见她面目无光,上有浮肿,身上脏兮兮的衣物也还未换,实在是难以入眼,想了想还是叫边儿上看管的人去把厨娘带过来给人换身干净的衣裳。 他们这里全是男人,也就厨房里那老大娘一个能来搭把手了。 那侍卫动作很快,叫人过来收拾一通也不过只费了一刻钟,齐商再次进去的时候榻上的人已经坐起了身,捧着粥碗大喝了好几口。 这一下齐商倒是彻底看清了,不是韩意兰还能是谁。 他与韩意兰不熟,但转念想到这是少夫人亲表妹,关系似乎也还融洽,询问的时候便也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味道。 他问道:「韩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瑨园的水牢里?平春和这里可有一段路的。」 韩意兰喝粥的动作慢了下来,沉寂半晌方才开口,声音嘶哑,「出了些事叫他们给捉去了。」 齐商:「是什么时候?」 韩意兰:「好几天前。」 她本是韩家小姐,和瑨园关系不大,齐商别的也没多问,只简单地走了个流程,末尾道:「明日一早我雇辆马车送韩小姐回平春,今晚你便早些歇息。」 齐商站起身就走,却叫韩意兰叫住了。 「韩小姐是还有事?」 韩意兰撑着虚弱无力地身子往前探了探,「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京都吗?」 出了这样的事,她若回平春非得叫祖母捏住,这一辈子也就莫做他想了,至于母亲那里她传信回去,待安定下来再另外行事的好。 齐商有些惊诧,「韩小姐去京都作甚?」难道是要去找少夫人? 韩意兰道:「在平春闷了十几年,想着去别处瞧瞧。」 齐商皱了皱眉,「这事儿我拿不定,还得先问过世子。」 「有劳大人了。」 齐商觉着这韩小姐真是奇怪,从瑨园死里逃生出来,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回家去的吗? 去京都? 他摇头晃脑,这些姑娘家的心思可真是搞不懂。 齐商一走,原本守着看管她的侍卫也退到了外面,屋里便只剩下了韩意兰一人。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半晌后下榻,从地上那堆脏透了的衣衫里捡出了荷包,倒出里面的花籽摊开在摆放着桌灯的小几上,半低着头,默然瞧了许久才又回了榻上。 瑨园之事就此算是了结,即便有些漏网之鱼,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就在江湖朝堂都因为这事儿闹得风风雨雨,裴郅一行人整理行装,返往京都。 ………… ………… 裴昕出嫁,国公府里少了个人,却和以往没什么大的相差。 裴珍和丞相府的楼三公子定下婚事,老夫人看了日子商量后将婚期定在初夏,宁茴一边忙着她的事儿,一边还要继续给她那一点儿没有存在感的妹妹裴悦相看,连着几日倒也充实。 开春后便一直都是晴朗天,晚间好难得飘了雨,转眼天亮又停住了。 宁茴一早起来晕乎乎的,待到收拾妥当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青丹看着她用完早膳就耷拉着头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一颗「慈母心」那是揪得发疼,她凑过去柔声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宁茴摆了摆头,瓮声道:「没事儿。」 青丹探手摸了摸她的额,温度尚好,没见发热,只是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儿。 「方大夫探亲回来了,要不奴婢还是叫他来看看?」 宁茴听说她要叫大夫忙站起身来,走到太阳下拎起墙角边的锄头,回道:「真没事儿,真没事儿。」 唉,就是因为没啥事儿,她现在才心空得慌。 挖两棵草,刨两朵花就好了。 宁茴想着给自己挖草刨花补充点儿能量,还没开始呢,榕春就笑眯眯地出现在院子门口,往里探头道:「少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说话呢。」 宁茴只得又放下自己的锄头,洗了洗手跟着榕春去了。 老夫人也没说别的事儿,只道过几日是老国公爷忌辰,叫她好生备着东西,别到时候搞出什么岔子来。 宁茴把需要的东西都一一记下,看她这么认真实在是顺心,裴老夫人少有大方地叫她留下来一起用午饭。 老夫人饭食用得早,但宁茴吃得慢,等回到西锦院洗漱一通,往漏刻上一瞧已然是午时末了。 她一向有睡午觉的习惯,窝在被子眯了小半个时辰,半梦半醒间好似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打着哈欠半天都没能睁开眼。 裴郅刚在侧屋沐浴出来,肩上披着件烟色大氅,他立在晃动来晃动去的珠帘旁边,见她懒洋洋地晕神,打哈欠时候眼角还挂着泪。 想是在被子里闷得久了,脸红红的,瞧着便觉得指尖痒乎得厉害,上手去捏捏才好。 他这般想着,面色柔缓,轻笑出声,「睡醒了?」 宁茴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歪着头,缓了许久总算是看清了人。 v第二十九章[06.25] 「裴郅?!」 这下是真清醒过来了,杏眸瞪得溜圆,瞅来瞅去确信不是做梦没认错人才高兴地丢开被子,跑过去扑进他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好看。 裴郅搂着她将人抱回了床上,捧着脸亲了亲,微凉的双唇触到她发烫的双颊上,叫她弯了弯眼,环着他的腰,脑袋搁在肩头上蹭了蹭,「你不是说还有好几天才会回来的吗?」 裴郅怕她着凉,扯过被子半包着人,修长的手指穿过黑亮的长发半扣着将她怀里轻摁了摁,下巴轻抵着额角,低着声儿回道:「天气好了,路要比雪天过去好走得多,自然就要快些。」 言罢,阗黑的眸子微动,视线下落了两分,他凑在耳边,道:「这么久不见,夫人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宁茴直起身,仰头去吻了吻他唇,回道:「有的啊。」 她停了停话,手指头微曲着,轻轻勾了勾他身后的一缕长发,环着脖子也凑到了他耳边去,小声道:「我可想你了。」 裴郅闻言眼中盛满了笑意,掌心紧贴着她的脸,低低道:「那可巧了,我也可想你了。」 这话听来还是很叫人高兴的,宁茴又紧挨着他,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算来算去已有好几十天未见,日里夜里是真想得慌,裴郅抱着人乱亲了一通,直到宁茴屏气推了推才停下来。 一会儿还得进宫上禀正事,他现下却是不大想撒手,轻捏了捏她的脸,哄道:「待在屋里无聊,下午与我一道去官署走走,透透气也好。」 不待她反应,又添了句,「待没了事,再带你去瞧带回来的花草。」 宁茴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听到后面那句话立马便点了头,直道好。 裴郅在她头上狠狠地揉了一把,薄唇中轻逸出一声冷笑,真是个没良心的,全惦记着那些花花草去了。 宁茴捂着头,瞪他道:「别揉了。」再揉下去就真成鸡窝了,她那么漂亮的头发呀。 裴郅收回手,不揉她脑袋了,又改换成捏脸,再时不时给她顺顺刚才被揉的一团乱的头发。 顺毛顺得很舒服,她也不动来动去了,半扑在他怀里,微阖着眼很是享受,像是窝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那只胖懒猫。 「世子,齐侍卫过来了。」青丹也不进来,只隔着珠帘禀报了一声。 宁茴偏头去瞧她,下一刻裴郅便开口叫她们进来伺候。 青苗取了木架子上搭着的衣裙过来,宁茴穿好月白面儿的绣鞋起身,刚伸手,原本坐着的人也站了起来,拉着她近了些,青苗递过来的斗篷便叫他接了过去。 他轻抖开将人罩了起来,手指飞快地系好带子,忍不住又抱着她亲了亲这才放人去梳妆台前绾发。 外间齐商等了小半刻钟,坐在春桃搬来的小板凳上叹气,「世子现在是越来越磨叽了。」 以前住在书房的时候,那多麻利啊,穿个衣服也就是眨眼间的事,男人,要的就是雷厉风行不是。 裴郅牵着宁茴出来正好听见他这闲话,冷冷瞥了眼,嗤道:「你懂个屁。」 这几个月怎么老听见这几个字?? 齐商:「……」我告诉你世子,你老是这个样子是很有可能会失去我的。 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啊!实话! 齐商委屈得一批,楚笏在后头啧啧两声,很是好好地嘲讽了他一脸,两个人差丁点儿就又拔剑了,好在还有正事,又生生把手里的剑给摁了下去。 官署也不是想去就能随便去的,裴郅没叫青丹青苗跟着,楚笏齐商又习惯骑马吹风,马车里便只他们两个。 宁茴扯着他玄黑色的广袖,无聊地描摹着上头的绣纹,她靠在他怀里半垂着头,尽是懒怠模样。 绣纹描完了皇城还没到,她便又伸出小指头去勾他的头发,裴郅捉住作乱的手,与她说起了韩意兰之事。 「意兰表妹?」宁茴眨眨眼,「她来京都了?」 裴郅点头,「与我们一道回来的。」 宁茴诧异道:「是路上碰见了?」那可真是巧了。 「不是。」提起外人,裴郅神色微敛,锋利的眉尾上扬了扬,淡淡道:「她是从瑨园水牢里被救出来的,说想来京都转转。」 听他这么说宁茴更惊讶了,「瑨园?」 裴郅摸摸她的头,「嗯。」 「她怎么会在那儿呢?」 瑨园在大衍乃至南罗都很有名气,江湖杀手,专取人首级,靠这个赚钱的,厉害得很。 她听楚笏说过,他们从平春回来时路上碰见的那伙子带着短纱斗笠的人就是瑨园来的,拎刀砍人就跟拧鸡脖子一样,里头的不是什么好人,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意兰表妹是如何与那里头扯上事儿的? 裴郅从她手里把那一撮被绕来绕去的头发抽了出来,合掌过去十指相扣着,女儿家的手细嫩得很,轻捏着,好比手握着春膏凝露一般。 他放在唇边碰了碰,说话间,呼吸便落在了手上,「具体如何她不说我们也不得而知,不过……总是和那里头的人有了牵扯,惹了祸。」 宁茴旋即又问道:「那表妹现住在哪儿?」 「客栈,她说过两日再上门来看你。」 他说得随意,心思全落在她身上。 宁茴伏在他身上却嘀咕道:「她在京都又没有别的相识的人,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不直接上门来呢?」 裴郅含唇轻啮,声音低沉,「你那表妹主意大,自有她的事,若出了岔子定会上门来寻你的,你又何必挂念她。」 那一朵价值百金的夜夜香可不是平白无故送的。 他说着话,隔一会儿又凑上来亲亲,跟看见了大肥肉一样,宁茴有些发愁地捂住自己的脸,难道真的长胖了? 不应该啊,明明青丹昨天还说她瘦了来着。 她捂脸的手又被人给扯了下去,并着腰肢箍着,在脸上游移的双唇又附在了那樱粉色的唇上,力道便大了些,内里的气息尽数被夺了去,叫她来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宁茴微仰着头,正能看见他半垂眼帘上蹀躞的长睫,打落下密密的青影,她有些恍惚,好久没见着他,总觉得好像比以前又好看了不少。 v第三十章[06.25] 马车在宫城门口停下,裴郅把她身后的兜帽勾起来盖在她头上,将刚才被他弄得有些散乱的发髻并着那红扑扑的脸一道掩在了下面,叫她在这儿坐着等他从紫宸殿出来再一起往官署。 宁茴乖乖地点头道好,待他下了马车,还从车窗口伸出脑袋看着他招了招手。 那双眸子水润润的,仿若蘸了春雨,裴郅紧抿着唇,半天才别过头。 他揽了揽身上暗绣祥云的玄黑披风,面目冷沉地凝着前方,走了几步又回头瞥了眼,车帘子随风轻荡了荡,半晌,他扯着嘴角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真是要命。 昭元帝接到他回京的消息,早早地就在紫宸殿等着了,张公公摇着圆滚滚的身子忙请他进去,正正巧和定王擦肩而过。 裴郅眼角余光都丝毫不屑落在他身上,举步入了门槛。 定王表情变来变去,最终还是板着脸下了石阶。 瑨园…… 真是可惜了他的那些俸禄银钱。 里头君臣相谈甚欢,刚刚才在紫宸殿被训了一通的定王去宋静妃宫里接了新上任没多久的定王妃和侧妃。 定王府一行人慢步玩宫城门口去,马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楼扇转眼,视线刚好和无聊探头出来的宁茴对上,她突地一笑,走前两步叫了声裴少夫人。 宁茴扯着兜帽半捂住还有些发红发肿的唇,只露出眼来,微带笑,声音有些瓮瓮的回道:「王妃。」 顿了顿,「定王殿下,侧妃娘娘。」 定王冷淡地点头上了马车,裴昕还在原地,她本来应该在入府第二日便随楼扇一起进宫来给宋静妃请安问好的,只是那脸实在见不得人,一直挨到昨日才好全恢复如初,这才拖到了现在。 连着几日一直吃药,她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涂了不少脂粉才勉强提起精神。 只是宋静妃对她算不得多喜欢,尽拉着楼扇这个可人心的儿媳说话,虽没说立什么规矩,却也不大理她。 这一通下来,气色愈加不好了。 裴昕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大嫂,本想直接上马车去,然楼扇还没动作,她也只好在外头立着作陪。 怼人也好,不怼人也罢,楼扇这嘴巴惯是会说的,只要她想,随意瞎扯个一句都能说出朵花儿来。 虽然宁茴并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个什么,却也时不时附和附和。 直到裴昕在外头吹着风,眼看着摇摇欲坠了,楼扇才停了口,不紧不慢地与宁茴告别,踩着下马凳上了马车。 裴昕是不和定王夫妇坐在一起,由着橘杏梨蕊搀扶去了后面那一辆。 宁茴也不知道裴昕怎么看起来有点儿虚弱,她摇摇头,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管她的呢,反正和她没啥关系。 宁茴回到马车,内里温度比外头暖和得多,她喝了两口温热的茶水,精神好了些,撑着头听青青草原一本正经地给她讲故事。 两个故事都讲完,楚笏的声音也在外头响起,「少夫人,世子出来了。」 宁茴一手搂着兜帽,一手掀开帘子出去,便见着裴郅站在马车边,冲她伸了伸手将人直接从上头接了下来。 宫城门口有不少人,她怪不好意思地又拉了拉兜帽,把自己包得更严实了些。 「走。」裴郅又把手递给她,宁茴歪歪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紧紧地扯着兜帽的手指头。 宁茴边走边瞧他。 面沉如水,澹漠又含着冷厉,那阴艳的眉眼间,也是冰凌凌的寒人。 她轻抿了抿唇,心想着在马车的时候没瞧错,裴郅果然是越来越好看了。 裴郅移了移目光,淡声问道:「看我做什么,看路。」 宁茴乖乖软软地回道:「你好看嘛。」 好看的不得了了呀,要受不了啰qaq 她眼波莹澈,秀眉昳丽,盈盈冉冉的模样,再听那话,裴郅眼神愈沉,神移意动间,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她脑门儿上,哑低着声儿,只叫她能听见,「你莫勾我。」 一个多月了,他是真的受不了了,经不起这样折磨的。 宁茴捂头:「??」 裴郅面无表情的板着脸,连点儿笑影子都不愿意给她了,宁茴茫然地轻咬着下唇,有些不明所以。 想来想去也不懂他干什么突然变脸,干脆就不想了,费脑子。 这是宁茴第二次到官署来,上次还是圣上万寿,尤记得她还在这儿碰到安陵郡主绊了她一跤,一转眼都过了好些日子,安陵郡主的尸身都该是凉透了。 她回想起那位颇有姿容,号称江都神女的郡主娘娘,心情着实复杂,难免生出些感慨,「长得那么漂亮就是脑子不大好。」整天想着搞事情,她脾气这么好的人都想给她捅两刀。 「现在想来,果然上天很公平。「 美貌与智慧是不可并存的。 说到这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偷偷瞥了瞥裴郅,弯着眸笑,嘻嘻,除了她和裴郅。 裴郅又往她脑门儿上招呼了一下,「叽里呱啦地念叨什么?」 头上戴着兜帽,他动作又轻,非但不觉得疼还有点儿像在挠痒痒,宁茴踢开脚边的一粒小石子,换挽着他胳膊,忙道:「没什么,没什么的。」 裴郅琢磨着她很有可能是在说自己坏话,也就不追问来堵心了。 官署里很热闹,不……应该是说有很多人出来围观看热闹。 除了以往围观各司各部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对吵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了,今年还是头一遭。 官阶低的原以为又是六部里头哪两个地方开战了,丢下手里头的东西跑出来看戏,结果一探头发现是督御司的人,心头一骇,又赶忙溜了回去。 这戏看不起,看不起,还是回去赶公务的好。 下头的那些都溜的溜,剩下各部门庭外挤着的好些都身穿着绛红色的官袍。 尤其是御史台的,就差把笔墨纸砚架在外面了。 裴郅那厮又把自家夫人往官署里头带了,他居然明目张胆一而再地干这种事!这个时候不写些东西往上再掺他一本简直对不起他们自己啊! 御史台的人从来不怕死,宁折不弯,一致对外,非是要往死里掺他不可。 但其他的门庭前又是另一幅光景。 几个人你扯我一下,我扯你一下,最后推了一位体型够大的挡在前面好阻挡裴郅那奸贼身上的煞气和冰冷的眼刀子。 v第三十一章[06.29] 最前面的那位大人咬了咬牙,气道:「有你们这么干事儿的?怕个甚!」 躲在他后身后的一位声若蚊蝇,提醒他道:「这厮刚刚端了瑨园。」 那位大人虎躯一震,当下额上就布满了细汗,刚才说话时候的底气瞬间跌到了底。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他双股站站,「瑨园没有把往年买人头记录存档的习惯?」虽然和做交易的不是他,但他也是凑了钱的,万一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以这厮的性子,他那不是得玩完儿? 「应该没有的,瑨园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的。」 同僚勉强安慰了一句,他倒是稍微放下了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指不定裴郅这厮抓了几个活的,严刑拷打就问出来了,谁说得准呢?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胖大人:「……」那怕还是要完! 这些来来往往的目光太热切了,饶是宁茴穿的厚实也有些抵挡不住,她拉了拉裴郅的衣袖,问道:「要不我还是回马车去等你。」好像是有点儿不合规矩。 裴郅冷冷地在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用管他们。」 只不过瑨园倒了,慌起来罢了,谁的手上没点儿龌蹉事,除了个那个把个真正高风亮节的,余下的还不就是个表面清高。 他们的账他都记着,但完全没必要亲自动手在这些人身上讨回来,把查到的那些半清不明的东西直接交给陛下不是更好? 圣上愈是怜惜他,他便愈能从中获利。 圣上自然不会为了这些事发落朝臣,但总归是会在别的地方找回来的。 恨不得往死里弄他,却偏偏干不掉他,还要眼见着他简在帝心,步步稳上,啧,多好玩呐。 他又拍了拍她脑袋,「他们就是嫉妒。」 宁茴啊了一声,疑惑问道:「嫉妒什么?」 裴郅挑了挑眉,「嫉妒我能做的事情他们不能做。」 宁茴似懂非懂,他便牵着她道:「比如,我能带夫人一道过来,他们却不行。」 宁茴:「所以你是有特权吗?」 裴郅眼尾微翘,「可以这么说。」特殊的人总有些特殊的权利。 宁茴恍然大悟,笑着吹道:「裴郅你真厉害!」 对于自家夫人的吹捧,裴郅还是很享受的,然而跟在他们后头的齐商却是有些受不住地笑出声来,「噗哈哈……」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夫妻俩就是这么相处的吗? 裴郅驻足,扭过头来,目光锐利好似冰锋雪刀。 齐商被这么一看,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咕噜一下全咽了回去,握着剑的手比了比那些站在外头的大人们,结结巴巴说道:「世、世子你说的没错,这些大人就是嫉妒你。」 裴郅懒得和他说什么,回过头来踏上石阶进了督御司。 齐商舒了口气,楚笏嗤笑,一脚踩他鞋上,慢悠悠地也跟着进了里去。 齐商咬牙,「……楚笏,你给我等着!」 ………… 裴郅办公的地方在最里面,挺宽敞的一个房间,里头的摆置有点儿像他的书房。 宁茴来过一次,但隔得有些久了,甫一进来还是有些新奇,在里头晃了一圈儿,抱了本书坐在窗前的小椅子上。 书里的内容晦涩难懂,她看了不过半刻钟脑子里就开始转圈圈了。 裴郅忙着正事,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向熊猫求助,「青青草原,你帮我翻译一下好不好,看不懂。」 熊猫抠了抠脑壳,「我也看不懂。」它比较擅长科学,不是很懂文学,尤其不懂文言文…… 难得碰到青青草原也丁点儿不懂的东西,宁茴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唉,她好像养了一只没用的熊猫。 青青草原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斜着熊猫眼看她,「不准在心里埋汰我,小坏蛋!」 宁茴心虚地埋下头,哗啦哗啦地翻着书,裴郅搁下笔,「宁茴。」 她抬头,「啊?」 他又道:「你过来。」 她方近前去,裴郅便拉着她坐在自己的双膝,环抱着人,嗅着淡淡的清香,心情异常的好。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又提笔蘸墨写着什么,丝毫不碍正事。 宁茴看不懂这些东西,兴致缺缺地靠在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腰,头歪在肩上。 她安静的很,只是轻柔温热的呼吸落在颈间,惹得肌肤酥麻,心痒难耐,着实扰人。 裴郅提着毛笔,久久没有动作,尖儿上凝着的墨落了一滴在刚刚铺好的白纸上。 他扯开毁了的白纸,又另取了一张,将该写的东西写完,末了,那支狼毫紧捏在手中咔嚓一声硬生生被折断,他随手丢在一边,脸贴着她光洁的额头轻磨了磨,呼吸微沉了几分。 宁茴本来正数着他的头发,数来数去也没数清,干脆绕了一缕轻轻戳他脖子。 他突然挨过来唬了她一跳,宁茴睁大眼睛瞧他,问道:「怎么了?」 眼睛清亮的像是泉水淌过般,裴郅喜欢她的眼睛,不,准确来说,她哪儿哪儿他都喜欢得紧。 心头游弋着炽热,手上也不自觉用了些力道,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抱着人,紧贴着半天都没动一下。 直到敲门声传来,才将人松开。 齐商拿了好一叠东西,快步进来放在案上,被上头板着的冷脸吓得瞬间挺直了脊背,飞快地说了两句就赶忙跑了。 房门阖上,裴郅也不再给自己找罪受了,给宁茴另找了本书坐着看,取了支新的毛笔,继续手底下的事情。 堆积的事情有点多,及至黄昏,官署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剩下寂寂寥寥的没几人,裴郅才撒手公事起了身。 从督御司出来,一路上宁茴不停地打着哈欠,眼角挂着泪,睡意朦胧的可怜模样,待上了马车,趴在他怀里更是提不起精神。 只是心里头还惦记着裴郅带回来的花草,声音低软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曲着手指拭掉她眼角又渗出来的泪,「回府去。」 宁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哈??那、那……」说好的花草呢? 裴郅轻碰了碰唇,道:「花草在那儿又跑不掉的」 他微眯着漆黑的双瞳,狭长深邃,里头幽幽寂寂,面儿上也是冷冷清清的瞧不出什么,只那尾尖儿的话语却咬含得极低。 他道:「你得可怜可怜我,夫人。」 v第三十二章[06.29] 宁茴愣了片刻,陡然想起他一直忙到现在就没怎么休息过。 他身体本来就不大好来着…… 宁茴一惊,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抬手捧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亲,「那、那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明天再去好了?」 裴郅笑一声,埋头在她细白颈间轻啮了一口,「好。」 见他笑了,宁茴也眉眼弯弯,揪着他的衣服,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青青草原从坑里蹬腿儿出来,在耳朵扎了两个蝴蝶结,想到它女婿做了一个多月的苦行僧,叹了口气颤着一身小肥肉过去主动关了显示屏。 半晌,熊猫坐在水池边咬着小手绢儿,哎呀,他真是个明事理的好丈人! 回到府里裴郅先去福安院看了眼老夫人,过后又是用饭又是沐浴,一通事儿下来,也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晚间只有小小的风,悬月明亮,星星疏疏落落的,夜色极好。 裴郅披着烟青色的大氅坐在窗边,闲看着天上的星星,半侧身,取了玉冠,只简单的用檀木簪簪发,身后那一头披肩的墨发与绢子别无二致。 他起身关了窗,懒靠在椅子上,听见响动偏头回眸,意外的风流动人。 宁茴呆呆地看着他,受蛊惑般向他走去,蹲在身边,抬手埋头枕在他膝上,杏眸圆溜溜的,里头只他一人的影子。 裴郅眼帘半垂,喉结微动。 手指在她长发间穿梭,来来回回的也不嫌烦。 「腿不酸?」他的音调往下压了压,显得有些暗沉,拉着人起身落在自己怀里,箍着柔软腰肢的手轻捻着衣角。 他看着罗袜松松垮垮落下露出的脚踝,讶然挑眉道:「长高了。」白日也没注意,不想一个多月不见还真蹿高了。 宁茴很高兴地抬了抬自己的腿给他看,「青丹也说我高了不少。」按照年龄,她应该是还能再长的。 裴郅捏了捏她白嫩的脸,嘱咐道:「衣裤短了些,要记得裁新的。」 宁茴回道:「已经在开始做了。」 里头的这些不交给府里的绣娘,都是青丹青苗两个自己剪裁的,自然会慢上一些。 说话间她随手拿了床边小案几上的玉梳,顺着有些乱的头发,裴郅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执着玉梳与她梳发。 他以往也没怎么用过这玩意儿,金镳玉辔,鸣珂锵玉的世子爷便是在千叶山随着长公主习武念书也有人贴身伺候,绾发换衣从未有亲自动手的时候。 他不大能把握住力道,又怕气力大了刮扯着头发,是一下轻过一下。 动作太轻,不过倒也舒服,宁茴背对着他趴在小几上,叫他梳发更方便些。 裴郅放下梳子,一把搂在手里,叫青丹拿了根粉色的发带来,很是随意地给她头发绑了起来,尽数撩到她身前去。 他亲了亲那细长的脖颈,环腰将人拉了回来,含着肌肤吮吸轻啮间,长发上系着的带子不甚牢靠,霎时散开了来,落开的一片黑发,称得那眉那眼愈是动人。 在府里行事自然没什么顾忌,他呼吸间灼热的气息,还有某些反应叫宁茴脸上升起了红晕。 她忙偏头去看青丹青苗,眼珠子转了一圈,发现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去了。 裴郅抱着人转到床上,他摸着她的衣襟边儿,指尖点落在精致的锁骨上,轻轻柔柔地描过。 低声道:「该歇息了。」 宁茴回望,眨了眨眼睛。 ………… ………… 房里留了两盏灯,一盏在珠帘外头,一盏立在离床不远的圆桌上,晕黄的光穿透新换不久的碧纱帷幔,映出里头的影子来。 宁茴紧咬着唇,头埋在绣着满幅璎珞的软枕里,那沁出的淡淡梅花香,叫她仿佛以为自己变成了迎风的梅花,摇摇曳曳地落了一地。 她抓着身下的被褥,指尖渗白,眼中泛出泪,凝了几滴划开泪痕,枕面儿上洇湿小小的一团,有些委屈地轻泣出声,「裴、裴郅,你、你……」 男人动作一顿,起了起身,拉过人又俯身下去,在面上落下密密的轻吻,唇角抿了点儿笑,柔声问道:「夫人想说什么?」 宁茴下意识地瘪了瘪嘴,眸子里蒙着水雾,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伸出手指比在她双唇,往边上移了移,耐心地将那些贴着面颊脸侧汗湿的发丝一一勾落开,掌心合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含着已然微红的唇,怎么也不舍得放开。 他低声哄道:「莫哭了。」 她在外头惯是喜欢笑,乖的能将冰都软化了,然哭起来又是另一种风情,愈发能挑人心火,再想着他家姑娘只会在他面前含泪生春,这心都快炸了。 宁茴只觉难捱得很,他又一直不肯放手,意乱神迷时候有些气恼地攀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哪怕迷迷糊糊,倒也还记得些事儿,咬人用的力气小得很,那牙印子浅浅的,没多久便散了。 裴郅哑然失笑,「夫人果然心疼我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和着哭音的低吟和窗外不知哪儿来的猫儿叫。 她昏睡过去时,外头正是月至中天,清夜朗朗。 裴郅抱着人,擦掉她眼角残挂的泪,取了件外衫来包在身上,才沉声叫人备水。 沐浴清理过后他懒怠地拥着人,昏暗的烛光里,倒是心满意足。 第二日天气大好,早早就见着了太阳的影子。 宁茴一觉睡到日晒三竿,便是醒过来也不愿动一下,继续瘫在床上挺尸。 春桃掀开纱幔,探进头来,笑道:「少夫人要起了吗?」 宁茴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问道:「很晚了吗?」 「辰时过了。」春桃答道:「不晚,世子也没起多久。」 床上的人木楞楞地偏头,「裴郅?他没去上朝?」 春桃摇头,「没有。」 宁茴两眼微睁,她其实是不大想起的,但裴郅没去上朝,她不起也得起,她还有事情要做,她的花她的草还在等着她,爬也得爬起来啊! 春桃扶着她起来,宁茴穿好鞋下地,双腿直打颤,差点儿没栽下去。 好过分,裴郅太过分了qaq 「少夫人……」春桃犹豫道:「你没事儿?」 宁茴苦哈哈地坐在梳妆台前,「没事。」不不不,有事,她有事!她很有事! v第三十三章[06.29] 青丹搅了帕子来给她擦脸,视线触及到脖颈上的那些痕迹手一抖,尴尬地移开眼,转头让春桃找条纱巾子来,也不梳什么髻,只做了女儿家散发的装扮。 宁茴捂着自己的脖子,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为啥,裴郅老喜欢啃她脖子。 其实她也喜欢啃脖子,不过她喜欢的那是鸭脖子。 说起来,百味斋的鸭脖子确实很好吃() 青丹可不知道她念叨着什么鸡脖子鸭脖子和自己的脖子,麻利给收拾妥当,才笑着道:「少夫人,该出去用早饭了。」 宁茴确实饿了,说是饥肠辘辘也不为过,用了两碗粥不说,还吃了好几个包子才放下碗筷。 解决了早饭她便问起了裴郅,青丹回道:「世子方才在练剑,现下应该在侧屋沐浴。」 宁茴点点头,又像废鱼一样瘫在榻上。 「少夫人,吃了就躺着不好。」春桃说道。 宁茴想了想也对,她翻个身,「那我趴着。」 春桃:「……您还是躺着。」 她又翻了回来,焉耷耷地躺着等裴郅回屋来。 裴郅今日得了一天假,睡到大天亮起来练了会儿剑,他沐浴完收拾妥当掀着珠帘子进来就看见榻上跟离开水的小鱼崽一样没什么生气的宁茴。 一看到宁茴瞬间来了精神,爬起来扑进他怀里,弯了弯眸,「裴郅……」 裴郅抱着人,眼尾上扬,「嗯?」 宁茴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花花草草。」 裴郅嘴角噙着笑,手拧着她脸上的肉肉往边儿上轻扯了扯,「知道你惦记,这就带你去了。」 瑨园只要有钱就办事,在江湖朝廷的名声都算不得好,先帝昏庸时局动荡时崛起,距今也不过三十载,但其敛收的财富却不可估量,那确实是个好地方,珍奇异宝搜罗了不知道多少,堆了半间暗室,隐隐有富可敌国的架势。 除此之外,里头的那些奇花怪树也多的扎眼。 裴郅走时叫人去搬了不少走,寻常的便罢了,难得一见的那些尽数送到了城郊种着梅花的院子里。 瑨园里头的银钱自然是上缴国库,但这些花草,他随手截下也不值当什么的。 夫妻二人出门径直去了城郊的院子,与上次一样,也没让别的人跟着进去。 院子里的梅花半谢半开,残红铺了一地。 宁茴拎着裙子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落脚,还是裴郅叫了她一声才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裴郅带花回来时足足有十板车,共将近百株,摆在一堆争奇斗艳,瞧着也是壮观,再听着空间里青青草原探测出来的绿化值,宁茴是目瞪口呆。 好些花她都不认识,裴郅不是好花的人,更加不清楚,这下是真忙坏了青青草原,取名儿的时候,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二三四五六七用了个遍。 宁茴听着它取出来的名儿嘴角直抽抽,青青草原做的设定真的很搞笑啊?? 她估计等到这些花花草草传回去,实验室的叔叔伯伯阿姨姐姐们的表情肯定很好看。 虽然腰酸背痛腿发软,但宁茴收花花草草仍然收的很开心,尤其是系统提示绿化值升至678536的时候,要不是腿软蹦不起来,她一定要多蹦跶几下以表示自己的喜悦之情! 她拉着裴郅的手晃了晃,高兴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觉得很有必要表示一下自己对他真诚的感激。 她抱着他的腰,微仰头,眉眼间的笑意怎么都遮挡不住,「裴郅,我请你吃饭好了。」 裴郅自然不会拒绝,低埋了埋头,抵着她额前磨蹭了蹭,轻笑道:「听你的。」 宁茴抿着唇歪歪头直笑,微踮脚迎着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心想着,一会儿该吃什么好呢。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梅花瓣随风打了个卷儿,宁茴又站了会儿,只觉累得慌,本来腰酸腿软的,这么一通下来更是不大好,她懒懒地赖在他怀里竟是连路都不想走了。 但想到还要请裴郅去吃饭,她又坚强地站直了,拉着裴郅往外头走的时候,步子都有些飘。 裴郅就着手将人拉近,突然弯身,手臂穿过膝窝把她抱了起来。 宁茴直摆头,「不好不好,我自己走。」 裴郅不理她这话,反唤了她一声,「宁茴。」 「嗯?」 他扯开嘴角,「你好像重了。」 宁茴:「……才没有?!」气人!╰_ ╯ 她才不会长胖,她怎么吃都不会长胖的! 「青丹明明都说我瘦了!」 裴郅脚步微顿,「青丹?她看你大概就跟大伯母看你一样。」 宁茴不大懂他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怎么看你都是瘦的。」 宁茴茫然,「为什么呢?」 裴郅挑眉不语,空间里的青青草原抱着它新滚出来的大泥球,动了动两只耳朵,上头的蝴蝶结也跟着蹦了两下,「笨呐,亲妈眼神啊。」 宁茴一脸苦大仇深,「青青草原,我真的胖了吗?」 熊猫往自己怀里的大泥球上戳了几个洞,犹豫道:「没有,爸爸看你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啊。」 难道亲爸眼神和亲妈眼神不一样?? 熊猫晃了晃大脑袋,不懂不懂哎。 宁茴:「……」你不随时随地占我便宜是不是熊脑壳会痛? 裴郅带她回到马车上,揉了揉她皱着的脸,伸手撩起她肩头的长发,道:「长高了些,稍微重了点儿也正常。」 他说话说得随意,但宁茴还真听进去了,靠在他怀里眯着眼睛轻哼了两声。 裴郅拥着她,刚开始还好,隔了会儿便忍不住往她挨得更近些。 扯开碍眼碍事的纱巾子,埋首在她脖颈间,在外头他倒也还克制,轻轻柔柔得吻着,落在腰间的手也只隔着衣物动了动,除此之外未做什么别的过分事儿。 饶是这样,宁茴也浑身无力,软在他怀里,紧抿着唇发出一声闷哼,心空得很,只能揪着他腰间的衣裳揉皱成一团,以此缓解这温吞动作带来的折磨。 她半阖着眼,发愁得很,裴郅到底怎么回事呀,就算要努力地生崽崽,也不用这么努力t^t 「在外面呢……」 方才还克制,慢慢地又有些不对味儿了,脖颈间的轻吻动作多了几分别的意思,让她惊然想起昨晚,清醒过来忙抵着他胸膛推了推。 v第三十四章[06.29] 不行不行,她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再来她就不是废鱼了,得直接变成死鱼了。 裴郅喉间发干,愔暗的眼眸沉了沉,抓住她的手,回道:「我只亲一亲便好。」 宁茴对这话持怀疑态度,她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还是捡起边儿上小几上搭着的纱巾子捂住了脖子,摇摇头。 冷幽幽的目光落过来,一寸都未挪动,仿佛要把那纱巾子戳个洞才肯罢休。 宁茴举着手挡住自己的脖子,探过头去,试探性地建议道:「我们一会儿去啃鸭脖子。」 不要再啃她的脖子了,她的脖子哪有鸭脖子好吃呀! 裴郅:「……随便了。」 对鸭脖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裴郅靠在车壁上,轻抿了抿唇,喝了几口冷茶压下心底刚蹿起来的欲|火苗子。 宁茴手慢了些没把茶盏抢过来,她拧着眉道:「那是凉的。」 裴郅放下杯子,「挺好的。」正好降火。 「方随说你不能喝凉的东西,尤其现在天儿也凉快。」这些她都记得挺清楚的。 要听大夫的话。 她侧坐在身边,一脸的认真严肃,面上红晕未散,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力道。 裴郅轻笑出声,两手捏着她的脸往边儿扯了扯,「记下了,下次要用热的。」他得好好养着身体,这样才能照养他夫人一辈子,免得叫这傻子被别人骗去了。 宁茴欣慰地点点头,把他捏脸的手拍了下去,取了温着热的小铜壶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马车从城郊到百味楼刚刚巧未时,正好错过用饭的高峰期。 宁茴想着鸭脖子,齐商便转去旁边连着的百味斋买了一纸包回来,楚笏伸手接过来解开系着的绳子放在桌面儿上,偏头就看他脸色不对跟吃了屎一样,问道:「大白天的你出门撞邪了?」 宁茴捧着碗夹了一个鸭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齐商难得没有跟楚笏抬杠,「撞邪倒是没撞邪,我好像撞见了……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 楚笏扣着长剑的手指微动,一时半刻没能想起来这是哪号人物,齐商又比了两根手指头她才恍然,有些不解道:「她?你不是看错了,她平白无事过来做什么?」 齐商摇头,这哪晓得,自己长着腿的,要往哪里跑还不容易吗? 他们打着哑谜,宁茴又搛了一个鸭脖子,问道:「你们俩在说谁呢?」什么许老夫人?难不成是许太傅家的那位? 齐商楚笏对视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倒是裴郅给她解了惑,「是曾祖父的养女,祖父的妹妹,嫁的是前丞相许房文,许房文辞官后就搬回秦州祖地去了,按照辈分得叫她一声二姑奶奶。」 说到前丞相许房文,宁茴大悟,戳了戳碗里的菜,她好像听春桃说起过来着。 「秦州往京都来可有一段路,她是来走亲戚的?」这满城就只有他们这一家亲戚了? 楚笏却道:「少夫人别听齐商瞎说,指不定就是他看错了。」 齐商不服气得很,「你少挤兑我,两只眼都瞧见了,就在百味斋买东西呢。过两日不是老国公爷忌辰,说不得那许老夫人就是过来拜祭的。」 楚笏抱着剑侧身,「昨年不见她来,前年不见她,前前年也不见来过啊,今年是有什么说道?」 齐商嘁了一声,「我哪晓得。」 他们说来说去也没个定论,全暗里较劲儿了,宁茴偏偏头,裴郅淡淡道:「来也好,没来也罢,又须得做什么理会。」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 齐商摊了摊手,「许老夫人若是来了,老夫人那里肯定不平静,指不得就闹得府上不得安宁了?」 宁茴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齐商回道:「不知道,大概是姑嫂之间天生的不对付。」他往窗边站了站,「就像二夫人和大小姐那样。」你瞅我不顺眼,我瞅你不是个东西,再加上老夫人那脾气,这怎么也没法子和平共处的。 听完他的解释,宁茴勉强算是了解,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兴趣不大,很快就抛到一边儿去了,一心一意地啃起了她的鸭脖子。 裴郅看她吃得开心,微拧眉吃了一个。 宁茴问道:「好吃。」 裴郅放下筷子抿了口酒,「一般。」没甚意思,还没他家夫人的脖子香。 百味斋的鸭脖那么好吃,那么有名的!宁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又高兴地吃了一个,算了,他不喜欢的话,就全部交给她来解决好了。 嗨呀,她真贴心(*/w\*) 虽然裴郅不吃那东西,但瞧她吃得开心,连带他心情也不错。 说好了请客的,宁茴掏出自己的荷包交给齐商去结账后,又跑到和百味楼大堂相连的百味斋另买了一份鸭脖子,决定晚上再接着吃。 回到府里宁茴睡了个短短的午觉,裴郅去书房了,也没人催她起床,她就裹着被子瘫在床上,和青青草原商量起跟裴郅说往长宜找夜夜香的事情。 青青草原还抱着它的大泥球,爱不释手,看了一下操作台上的屏幕,爪子一抖没控制好力道,捅了个大窟窿,它结结巴巴道:「崽啊,不好了,不好了!」 宁茴拉着被子,「怎么了?」 青青草原把大泥球推开,「不见了!」 它说话没头没尾的,宁茴只得又追问道:「什么不见了?」 熊猫又一爪子往屏幕砸了砸,发现上面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夜夜香啊,长宜地界的夜夜香不见了!」 宁茴猛地坐起来,「哈?!」 不会…… 「是不是定位系统被你的爪子敲坏了?」 熊猫:「才不是,其他都好好的,就夜夜香不见了。」 宁茴抓了抓满头乱发,又问道:「难道是跑其他地方去了?你再找找嘛。」 青青草原在地图上翻了个遍,最终的结果很是让熊泄气,它拉着自己耳朵,「没有,真的不见了。」 熊猫推测估计那朵花儿大概率已经翘掉了,连根儿都不在了。 这种情况这俩「父女」还是头一次碰见,两脸懵逼,相对无言。 裴郅进屋来寻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茴蒙在被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在刚刚,她失去了一大笔财富。 虽然说失去这个十五万还有另一个十五万,但是……还是好心痛啊。 v第三十五章[06.29]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是不舒服吗?」 宁茴瓮声瓮气道了声没有,好一会儿抬头看他,从被子出来扑进他怀里蹭了蹭,跟他挨着久了,她的心情倒是渐渐地好了些,开口叫青苗把架子上的衣衫递过来,要准备起身了。 裴郅就坐在床边瞧着她穿衣,看着看着自己也上了手,替她系好腰间束带,垂落襳褵,腰间的手顺势往后移去,环着人往上搂了搂,在樱粉色的唇瓣上亲了亲。 他凝眸啧了一声,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 下午没什么事,裴郅干脆教她写字打发时间,他可没忘记这些日子收到的那些信里的字有多丑。 宁茴一向有自知之明,他愿意教,她也乐得有人当师父。 青丹站在案边研磨,笑道:「少夫人可难得静下心来练字。」也不知道是不是随宁将军,自小读书习字总是静不下来,非是得要侯夫人压着才肯摸一摸。 只是…… 她偏偏头,「少夫人的这字儿是越来越丑了。」 宁茴尴尬地将桌面儿上刚写好的那张纸抓揉成一团,裴郅取了本书过来,摇摇头叫了青丹几个下去。 他握着书点了点她的脊背,道:「挺直了。」 宁茴哦了一声,端正身体。 他们这里头写字说话,外头春桃敲了敲门,「少夫人,福安院的二六来了,说是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府上来客了。」 宁茴一愣,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毁了一团,她放下手中毛笔,抬着拐肘戳了戳裴郅,问道:「那我走了?」 裴郅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去。」 宁茴反手也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拧完扭头就跑,动作快得很,裴郅看着她的背影,以书掩面,不由失笑。 现下开始起了风,宁茴一出门青苗便将臂弯里的披风与她套上,边走边与她道:「听二六说那边来了不少人。」 宁茴随口问道:「知道是谁吗?」 青苗回道:「好像说是老国公爷那位嫁了前丞相的妹妹,秦州来的许老夫人。」 宁茴面带讶然,「还真是她?」 「少夫人知道?」 「听齐商他们说过几句。」 一路上说着闲话,不觉间便到了福安院。 榕夏站在屋檐下,见她踏入院门忙迎了上来,「少夫人,老夫人正等着你呢。」说着冲她眨了眨眼睛。 她这个样子,宁茴明了地点点头,看来祖母她老人家现在心情不大好。 守在门口小丫鬟替她打起帘子,宁茴一进去便见着坐在上首的裴老夫人,外头罩着一件从未见穿过的紫檀色菱花的大袖衫,规规整整不见褶皱,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绾着髻,斜插着累丝镶珠万寿簪,简单却不失大气。 她也不像往日那般懒歪着或是躺着,端端正正地坐着,愣是把脊背挺得笔直,手握着双鸾腾飞杖,很是端庄威严的样子,这般倒是和别的府上的老太君没什么大差别了。 极少看见这样的裴老夫人,宁茴呆了呆,要不是榕春就在旁边,她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见错了人。 「少夫人。」榕春并几个丫头曲了曲膝,个个都恭谨肃穆得很,和以往大相径庭。 宁茴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老夫人隐晦地瞪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还不快来见过你二姑奶奶。」 宁茴听见她这一声方回过神来,走到她跟前去请了安,扭头看向坐在右手侧首位的人。 她看起来要比裴老夫人稍稍年轻些,穿着烟色镶边儿绣云雀的衣裳,发上配了点翠如意簪,并了水滴翡翠耳坠,面上敛着笑,显得慈眉善目,颇是亲和。 隐约也能瞧见年轻时候是个极标志的人。 宁茴笑着叫了她一声二姑奶奶。 许老夫人目光微闪,笑道:「这就是郅儿媳妇儿?嫂子你也是,妹妹远在秦州,郅儿与二郎相继成婚,也不见你递给信儿与我。」 裴老夫人抬了抬下巴,轻嗤道:「裴云来那老东西死了,我记性不大好,一时也就忘了还有干妹妹这门亲戚了。」 许老夫人听到她刻意强调的「干妹妹」三个字脸皮子都抽了抽,她骨子里是没裴家的血,但好歹名儿里也有族谱里的裴字,好些年没见了,这死老太婆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许老夫人强拉了拉嘴角,又把目光放落在了宁茴身上,笑道:「听说侄孙媳是路陵候府的,二郎媳妇儿是华阳长公主府的,哎哟,嫂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啊,这除了王孙公主,谁家孙媳妇儿能和你家的比呀。」 大孙媳妇不往大孙子身上瞅尽惦记自己小叔子,二孙媳妇给二孙子下药强嫁,听说后头还和个小厮有不干净首尾。 这么精彩,哪家都比不上啊! 许老夫人会比宁茴和裴郅还晚到国公府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机警得很,想到要跟这死老太婆见面,还要在府上住些日子,那是特意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打听这京里的消息,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别人听着或许就真信了许老夫人这话是在夸赞了,可裴老夫人是谁,她都不需要琢磨,就晓得这老妖婆嘴里的道道,她转了转手里拐杖,冷声道:「关你屁事。」 许老夫人理了理衣服袖子,「嫂子这话说得可是有些不中听了。」 这死老太婆说话还是这么粗俗无礼,果然自小的习性,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裴老夫人眯了眯眼,这老妖婆惯是会装模作样,果然是从小靠着一张脸就会忽悠人的,老了老了还是这个恶心样。 「你大老远的跑京都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裴老夫人不想再跟她东扯西扯,直接开口问了。 许老夫人道:「是这样,我孙儿函之有幸在秋闱得了个秦州解元的好名次,如今春闱在即,自然是要来搏一搏的。嫂子也知道房文当初辞官归家,把京都里的东西该置出去的都置出去了,如今来了总不能在客栈里和别人挤着,妹妹我只好回娘家来叨扰几日了。」 裴老夫人又问道:「你那孙子人呢?」指了指她那边坐着的两个姑娘,「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函之在外院等着见敬儿呢,」许老夫人拉过坐在身边一个孙女儿,「这个是我家大郎最小的姑娘,名唤芙安,今年恰恰二八。」 这位名叫许芙安的姑娘体态风流袅娜,面如芙蓉,大大方方地含笑问了好。 v第三十六章[06.30] 许老夫人抬手指了指另外一个要安静沉稳些的,「这是我幺儿膝下的,名唤茹玉,要比芙安大两个月。我老太婆带着函之一人来总是闷得,自然要带两个可心的孙女儿来说说话的。」 许茹玉也一一见了礼,很快便安静回了自己的位置。 裴老夫人嗤之以鼻,前几年许房文在的时候还好,现下……呵,谁不知道她老许家破落了,打的什么门道她心里门儿清,这是就指望着许函之光耀门楣了,甭管许函之行不行,怕都是要仔细琢磨着给她孙子铺路呢。 裴老夫人想着和这老妖婆没什么好说的,与宁茴道:「叫下头的收拾两个院子出来,好好招待着,没得叫有些人暗里编排咱们。」 宁茴点头应是,直觉这个点儿不说话不吭声比较好。 收拾院子什么的自有下人去做,宁茴让青苗带着许老夫人并那两个小姐先去客房那边暂歇着,待院子拾掇好了再搬进去。 忙了好一会儿,裴老夫人留了她用晚饭,吃饭的时候啥也不说,阴着一张脸,吃了就让她滚。 宁茴点头,什么也没多想,很麻溜地滚了。 晚间下起了雨,还刮起乐风,即便是撑了伞,宁茴从福安院回来也打湿了衣裳大半。 她还想着许家的那几人,青丹推她去了侧屋沐浴换衣。 待出来,裴郅已经坐在床上了。 她蹬掉绣鞋跑上床,长发披散着,与他捻了捻身上随意罩着的大氅,晃眼一瞧颇有几分娴雅。 裴郅本想着明日早朝要上奏之事,眉间携带的几分冷厉尽数散了个干净,伸手勾着她脸颊边的长发别在耳后,沉声道:「靠近些。」 宁茴才不跟他客气呢,靠近些就靠近些,他怀里可是舒服的。 裴郅把人抱了个满怀,不再说话,就只这么抱着她。 倒是宁茴想跟他唠嗑,「今天齐商没看错,那位许老夫人真来了,不仅如此,还有她孙子和两个孙女儿。」再加上伺候的丫头小厮嬷嬷,并着那些行礼,还真是不少。 府里来客的事早传开了,裴郅今天下午并未出门却也听下人说了两句,知道是他那位二姑奶奶来了,却不晓得还另外带了人的。 对于这些事情他并未没有多大兴趣,但听她说着,便也配合地问了句,「来做什么的?」这可不像是来给祖父拜祭的。 宁茴回道:「这不马上就是春闱了嘛。」找个地儿暂住来考试的。 裴郅随意地颔首,摸了摸她的脑袋,嘱咐道:「不用多管他们。」 夫妻俩说了一会子话,裴郅看她絮絮叨叨不停的样子也觉着有意思。 裴郅半低着头,眉眼微微沉敛,指腹轻抚着柔美如春花的唇瓣,摩挲间心头阵阵悸动。 被摁磨得有些疼,礼尚往来,宁茴微张嘴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磨了磨牙,瞪他一眼。 她咬人好似生怕把人咬疼了,倒是指头尖儿上的酥麻感更来得折磨人些,叫他恍惚想起昨天晚上她攀在肩头哭着咬的那一口。 裴郅瞳孔微缩,眼睫上垂落下来的青影颤了颤。 他收回手紧紧地圈着人,到她有些不舒服地挣了挣才稍松了些力道,将人压倒在床上,含唇深吻。 宁茴连呼吸都不畅了,他才离开,舌尖在唇面儿上轻轻一扬,转身拉过被子盖好,拉人在怀里,唇贴着她的侧脸,沉沉道:「莫闹了,不然一会儿又该哭着要咬我了。」 宁茴半睁着水蒙蒙的双眼,懵了懵。 过分!太过分了!明明就是他自己在闹嘛,闹得她心都空了qaq 好气呀,她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十二个时辰她都不给他亲亲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愤,裴郅伸手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醇低哑,「怎么了?」 好看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朦胧烛光下宁茴眼瞅着他,只觉得那张脸真是无一处不好看,尤其是那眉眼薄唇,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她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看他这么漂亮的份儿上,她就勉为其难大度地原谅他好了。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宁茴有些心虚缩进被子里,抓着身边人的亵衣又往他那儿靠了靠。 她整个人都在被子里,裴郅抬了抬被子,看着他胸膛上黑乎乎的脑袋,抿唇问道:「干什么,不怕闷的?」 宁茴小声道:「我在反省。」 裴郅眉角微扬,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这个时候又不出声儿,手在他身上摸摸索索,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姑娘家那手心的柔软。 裴郅微皱着眉头,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宁茴?」 宁茴总算是解开了他的亵衣,掌心贴着他的胸膛,钻出脑袋,脸颊红扑扑的。 她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又亲了亲他的唇角,犹豫了一下又学着他平日那样含着他脖颈轻吮摩啮。 裴郅气息一滞,下一刻呼吸便乱了起来,他翻身反客为主,低声道:「这可是你自己闹的。」 他扬眉间又问道:「你还没说你在反省什么。」 宁茴轻咬下唇别开眼,任他怎么问也不肯说一个字。 面上微赧。 反省什么? 当然是反省自己意志不坚定,没有抵住诱惑呀。 唉,裴郅肯定是传说中的狐狸精变的t^t 雨越下越大,打落在瓦檐上噼里啪啦地作响,小丫头从厨房提着熬了许久的鸡汤撑着伞一路快步穿过庭院跑上了石阶。 另有人接了她的手中的食盒,掀起帘子进了门去,端了汤盅出来,先盛了半碗端递到小榻边身穿儒衫的年轻公子那处的小几上。 许老夫人与他隔几对坐,推了推那汤碗,说道:「函之喝了汤再去温书,今儿这雨下得急,凉飕飕的,一路又舟车劳顿,你只看一会儿莫要多熬,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许函之满口应了,将碗中汤一饮而尽便告退出去。 房中灯架上手腕儿粗的红烛悠悠亮着,许芙安捧着汤碗这处瞧瞧那处看看,叹道:「祖母,这府上连根灯烛架子都不一般的。」 比她们秦州的那老宅子可要气派得多。 v第三十七章[06.30] 许老夫人却道:「这有什么,虽说看不上我那大嫂,但她那两个孙儿确实有出息,要知道你那大表兄位极人臣,是当今面前的大红人,谁见着不得礼让三分?再说你那二表兄,现任职应天书院,应天书院是什么地方?假以时日,半个朝堂的人见着都要叫一声老师的,再者那宫里头还有个贵妃娘娘,算下来,便是一般的勋贵也比不上的。」 她轻嗤,那死老太婆运气是真的好,虽儿子混不吝,好歹孙子一个比一个争气,如今的国公府比之几十年前都要风光不少。 许芙安抿了两小口鸡汤,叹道:「真是不得了。」她转头去看一边沉默不语的许茹玉,「茹玉,你说是不是。」 许茹玉微微笑回道:「祖父也曾位列文臣之首,我们许家虽比不得国公府气派,却也清贵,妹妹又何必艳羡。」 许老夫人扣着碗的手轻点了点,看她的眼里多了几分满意之色,她虽不大喜欢这个心思沉的大孙女,但这话说得中听。 羡慕别人有什么用,自己有才是真。 许芙安却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惯会装模作样。」 许茹玉听了她的话也当做没听见,兀自用着鸡汤,完了便向着许老夫人告退歇息去了。 她一走,这屋里除了伺候的便只剩下许老夫人和许芙安祖孙两人。 老夫人拉了许芙安近身来,笑道:「臭着张脸做什么,谁又惹着你了?我与你说,平日里莫与你那姐姐凑近了,仔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她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就是不长记性,任别人说两句就姐姐妹妹亲了,蠢的,别是落坑里都不知道。」 许芙安疑惑,「祖母,你就这么不喜欢茹玉吗?」她除了喜欢装模作样讨巧卖乖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说道。 许老夫人轻哼一声,「我是不喜欢她。」 「那你拒了三妹妹特意带她一起到京都来是为着什么?三妹妹央了半天你都不应的。」 许老夫人老神在在,回道:「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冲突。」 她大孙女希望有个能垫脚的东西,她给她了,至于垫高了能抓着些什么东西,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 晚上雨下得大,凌晨时候却是停了。 裴郅起身上朝的时候宁茴刚巧做了个噩梦给吓醒了,他一下床,被子里就空了一块,宁茴拉着他的手往外头移了移,一个劲儿地瞅着他。 裴郅弯腰拍了拍她的脑袋,「是有话要说?」 宁茴点点头,「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夜夜香没了踪影,绿化值却不能就此止步,她和青青草原一合计便把目光着落在了别的植株身上,南江的玉兰花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裴郅捻着被角沉吟片刻,「可以,但须得春闱之后,我与你同行。」 大衍朝春闱的时间要往后一些,原本的二月九挪到了三月中旬,算来算去还得有个把月。 宁茴犹豫着要不要应,看他俨然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转念一想她可以在去南江之前先往近处的梓县去,把那些叫人收集了小半年的植株取了,这样安排的话,时间不紧不慢,倒也还好。 「那……说好了,春闱过后去。」 裴郅在她唇上亲了亲,侧坐在床沿边儿上,说道:「君子一言九鼎的。」 宁茴想起什么,捂了捂嘴,支起身子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可他们都说你是小人。」还是奸滑强狠的小人。 裴郅闻言勾起唇角,微微笑道:「他们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凡事总有例外的……」 他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慢悠悠道:「夫人和别人本就不同,在夫人面前我自是君子的。」 青苗进来又传了齐商的催促,裴郅也觉有些晚了,说完话很快便出了门去,宁茴一个人窝在被子乐呵呵地笑了会儿,约莫过了半刻钟睡意再次袭来,才又沉沉睡去,一直到辰时初天亮日出之时才起身。 白日里细柳新蒲泛着青绿,阳光融融下是一片生机。 和水蓝星不同,这个世界无论怎么看都还是春日比冬日更得人心些。 宁茴用完早饭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了水,才抱着账册在绿荫下翻翻看看,春桃新摘了桃花回来和青苗琢磨着做些新样式点心出来。 她二人用水浸着花,院子里也逸了淡淡清香,宁茴也跑过去凑起了热闹。 「少夫人,外头来了位韩姑娘说是想见你。」 小丫鬟来禀报的时候宁茴正跟春桃一起清洗着花瓣,听到韩这个姓氏自然而然便想起了那位意兰表妹,她忙擦了手,「快请她进来。」 上次从平春离开还以为一年两年间怕是见不到的,却不曾想才过了几个月这就又见面了。 宁茴看着由丫鬟引进来的人,一身绣孔雀翎羽的淡紫色襦裙,清新温和,发上除了两支昙花木簪,再见不得别的钗环,眼瞧着简单却偏偏舒服得很。 周身的气质仪态亦是和在平春时候未有什么变化。 韩意兰远远地便冲着她笑了笑,走近才唤了一声表姐。 她在旁边的小椅上坐下,表姐妹二人一道在外头晒着太阳说话。 宁茴问道:「表妹现住在何处?是在客栈?」 韩意兰笑着回道:「没在客栈落脚,表姐夫该是与表姐说过了,我在瑨园里头走了一遭,得了丁点儿稀罕东西,换了些银钱在西城那边置办了个小院子。」 听她定了住处,宁茴有些诧异,「这是打算在京都长居了?」 韩意兰摇头笑道:「这可说不准,只是这一两年怕是不会回平春去的。」好不容易离开那地方,现下可不是比在那处自在得多?何苦回去蹲在一方院子受那些闲气。 宁茴挺喜欢这个表妹的,捻了一块翠玉豆糕,轻声道:「那挺好,我闲的时候也可以去找你说说话的。」 同龄的她好像也没什么相熟的,宁湘远在盛州,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回来,除了挖花挖草,每天好像也见不到几个能说话的人。 韩意兰抿唇笑应道:「表姐若是想寻我便到西城三街的香铺子,待开业了,我定是日日都在那儿的。托齐侍卫和楚侍卫的福,那铺子可真不错。」 香铺子?她这表妹不是大夫吗?怎么改行了? 韩意兰知她心中疑惑,解释道:「每日坐诊有什么意思,琢磨着些新奇玩意儿不是更有趣?」 她笑着拿出带来的香膏盒子在宁茴面前晃了晃,「表姐看看。」 v第三十八章[06.30] 那香膏盒子尚未打开便能闻到一股幽香,还有一缕很淡的味道,好似在哪儿闻到过,宁茴凑近轻嗅了两口,「里头加了什么?」 韩意兰用手帕沾了香膏轻抹在她手上,回道:「夜夜香的花籽,研成粉末,又入了三钱白茯苓粉,熬了水作的配料。」 宁茴:「……」夜夜香?? 妹妹,你这有点儿太奢侈了! 说起夜夜香韩意兰从腰间束带里取了一个小纸包来,当着她的面儿打开,浅黄的纸面儿上滚动着几颗蚂蚁大小的圆粒。 她道:「这是夜夜香的花籽,送给表姐了,种在阴凉潮湿的地儿,运气好说不定能开花的。」 宁茴睁大了眼,「……」 妹妹,你这也太大方了! 她杏眸溜圆,里头水润清亮,红唇微张,看起来很是惊讶的样子,韩意兰见此莞尔一笑,「我也留了些做种,不妨看看,是表姐这儿能种出花来,还是我运气好些。」 夜夜香的生长条件比较苛刻,因得如此才难寻,叫它在这些地方开花怕是很难的,要不然也值不了百金了。 没什么能比收花收草更高兴的了,虽然这只是花籽儿。 宁茴满口答应,弯眸笑道:「那就谢谢表妹了。」 想来想去没什么好做回礼的,她好像最多的就是地契房契和小钱钱,但这些不好直接送,宁茴转了转脑子叫青丹去把前几日得的那几匹上好的缎子来。 韩意兰推辞了一番,最后叫宁茴随意拿了一匹给她塞怀里了。 她这才不客气地收了,笑言道:「本是叫表姐做劳力种花的,未想还另得了好东西。」 宁茴晓得她这是在开玩笑,乐呵着道:「以后还要这样做劳力的好事儿表妹一定要记得我呀。」她别的不会,这个还是很拿手的。 韩意兰又多待了会儿,用了午饭后才告辞离开。 一送走了客人宁茴拉着自己的锄头按她说的找了个阴凉潮湿的地儿种花。 宁茴兴致很好,一边刨土一边问道:「青青草原,你说我会不会种出个十五万来?」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抠了抠脑壳,「不知道。」 宁茴小声道:「我给你两颗,你在里面也种种看?」 青青草原摇着大脑袋,「不行,里面种不了。」种子的绿化值不可探测,空间草原判定此类属于无用浪费资源,不给种的。 宁茴也想起了这一茬,也就不管它了,蹲在墙角捧土种花,自得其乐精神大好。 连着几日宁茴天天看着她墙角的夜夜香,做梦都想着突然给她冒出个十五万来,青丹看不过眼还特意给她安了个挨着墙的凳子,叫她坐着看。 转眼到了老国公爷忌日,这天晴空万里,湛蓝湛蓝的色儿,跟铺了一层水晶般剔透动人。 墓园里聚了不少人,裴老夫人亲自在前头点香,瞥了一眼旁边的许老夫人和她那两个孙女儿,收回目光时候顺带翻了个白眼,问宁茴道:「什么时辰了?」 宁茴看了看天色,大概估计了一下,回道:「辰时末,裴郅应该下朝了。」 她一向叫裴郅的时候都连名带姓,老夫人瞪了瞪她,转头又看向在一边掩嘴打哈欠的柳芳泗,柳芳泗触及到她的目光讪讪地放下了手,道:「夫君应、应该也快到了。」 她说的有些心虚,事实上裴都每天什么时候出门儿的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就更不晓得了。 裴老夫人一声冷哼没有说话,倒是一大早跟着过来的显国公裴敬接话道:「这不是来了。」 他这一出口,众人都跟着看了过去,裴郅和裴都两兄弟倒是巧,一个从皇城一个从应天书院过来,本不同路,却是一起到的。 一个澹漠阴艳,风骨嶒峻,一个丰神如玉,清贵儒雅。 这两兄弟皆是卓荦超伦,瑶林玉树之辈,再加上个「徒有其表」的显国公站在一起,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许老夫人来国公府恰恰两日,裴老夫人可没心情给她接风洗尘,除了每日无所事事到处浪的显国公,这两个忙得不见首尾的侄孙儿她是一眼也没瞧见的。 小时候是见过几回的,依稀也能分辨出谁是谁。 看了看,她便偏头与许函之低语道:「穿玄黑衣裳的那个应是你大表兄,月白色衣衫的那个估计是你二表兄,学问上若是有什么不解的,你表兄定是能给你指点迷津的。」 许函之点头道是,她将人往前拉了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与二位表兄问好。」 许函之果然上了前去。 裴都倒还与他应两句,裴郅冷冷淡淡地看了眼,叫了声二姑奶奶便举步去了宁茴和裴老夫人那处。 裴郅一走裴都对着许老夫人和许函之微笑了笑也上前去站在了柳芳泗旁边。 人都到齐了,除了裴许两位老夫人,这些子孙后辈洋洋洒洒地跪了一地,独许芙安一个立着没什么动作。 许茹玉拉了她一把,「回神儿了。」 许芙安拎着裙摆在她旁边跪下,也没心思听前面的话,偷偷瞥着前头,一颗心砰砰地直跳,她偏了偏身子小声道:「茹玉你看见了吗?」 许茹玉不动声色,「看见什么?」 「那两位表兄啊。」她努力压住内里的兴奋,两只手紧捏着,又道:「以前还不觉得,现下一看,大哥和两位表兄比起来真的好磕碜啊!」 许茹玉抿嘴一笑,「叫大哥听见该是要恼了。」 许芙安不以为意,「我说的是明摆着的事实。」 她一直盯着前头,看着看着又有些泄气,「可惜了。」两位表兄都已成亲,各有家室,要是祖母早些带她来京都就好了,不管其他,这样的脸,光是这么瞧着都觉得高兴,看一辈子怕是都不会腻的。 许茹玉深知许芙安看人只看脸的性子,她随着众人叩地拜了拜,眼中微凝了暗光,压低了声音侧眸道:「是可惜了,都是轩然霞举纡金曳紫的人物,偏偏又都摊上了不称心的婚事,剪不断理还乱,一团糟。」 许芙安本意不是想说这个,但听完许茹玉这话下来,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儿。 虽说住在别人家还这般想不大好,但她也是真看不上这两位表嫂,一个惦记小叔子,一个给男人下药,这……真是好难得才找出这么两个来,居然还凑到了一家子里,更是不容易了。 v第三十九章[06.30] 拜祭这事儿于她们姐妹关联不大,跟着走了一通形式后站在一边听着裴老夫人和许老夫人瞎扯话。 许茹玉观摩了两分许芙安的表情脸色,嘴角微向上扯了扯,眼睑微压着只用点点视线小心地落在正和柳芳泗低声说话的一身月白色大氅的裴都身上,停顿片刻又移到了面无表情的裴郅身上。 她扣着纹花袖边儿的手指动了动,敛目沉思。 没人注意到她内底的心思,但方才扫过来的视线,便是再隐晦那混迹官场异常敏锐的两兄弟也各有所觉。 裴郅只是微眯了眯眼,裴都却是展颜轻笑,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可真有意思。 柳芳泗见他一笑,目光愣愣地,问道:「夫君笑什么?」 他温声道:「没什么,只是看见了只苍蝇。」 柳芳泗嘟囔道:「苍蝇有什么好笑的。」 裴都不再多说,柳芳泗又有些委屈,拉拽着他的袖角,「夫君……」 这夫君二字唤的着实哀怨,便是天崩地裂也一张笑脸的裴都都眼角微抽,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扯回袖子,温声道:「祖父墓前,有什么话待回去再说。」 柳芳泗跺了跺脚,她倒是想回去说,关键是回去找不着人呐! 就算找着了人,说两句就又打发她走,新婚之后没多久就出了朱氏那档子事,后来她又被裴老太婆禁足,这都多少个月没躺一张床上了! 原以为那遭人恨讨人厌的裴昕滚了,没她瞎掺和,怎么着也能水到渠成,结果…… 柳芳泗郁闷得心口梗梗发疼,烦躁间抬头正对上许家两姐妹的目光,尤其是许芙安,那样子她真是太熟悉了,没别的,她当初就是这么盯着裴都的。 好啊,什么苍蝇狗屎都想往上头凑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什么东西! 因为上回华阳长公主府和小厮躺一张榻上那事,柳芳泗在裴都面前自矮了一截,再者面对着裴都的温言和语,少有人能折腾的起来,夫妻俩在一处的时候,柳芳泗脾气收敛得多。 但这一扫到对面那两姐妹身上,瞬间就变成了刀子,能活生生地剜下肉来。 许芙安被她看得心肝儿都颤了颤,忙撇过眼去,暗道这二表嫂真是名不虚传。 这是想要冲上来撕她的节奏? 许茹玉微蹙了眉,也避开了她的眼刀子。 如此看来,相较之下倒是宁氏好相与些。 许家姐妹皆移了视线,柳芳泗心下冷哼,扭头与夜梅道:「叫人给我盯着那两个小蹄子,看紧了,有什么异动立刻告知与我。」 她听到夜梅应了是,鼻中嗤了一声,最好不是她想的那样,要不然,呵,就是求爹告娘也非给她们好看。 她才嫁进裴家不到一年呢,就敢来惦记,也不看看她柳芳泗应不应。 这次拜祭老国公,叫柳芳泗生出警惕,一路上她也不使劲儿往裴都面前找话了,暗中尽防着许家姐妹。 裴老夫人拄着拐从裴家墓园里出来,又想起年轻时候的那些事儿,阴着脸回院子用了两口饭就躺床上睡了。 许老夫人这去一趟也是乏得厉害,自去休息。 许芙安和许茹玉坐在一处说话。 「那二表嫂跟要吃人似的,可看不出是当朝长公主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许芙安撇嘴,捻了一粒糖包花生米儿含着,「还没咱们知礼呢。」 许茹玉心里也颇是认同,但面上不显,笑道:「那哪是我们能编排的,少说些。」 许芙安也不想多提这些,兴致勃勃地又与她说起裴家那兄弟二人,「我原以为别人口里的话言过其实了,不曾想那些话倒还说的弱了些。」 一个比一个好看,对她这个看脸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友好了。 许茹玉端着茶盏抿了两口,凑她耳边道:「那妹妹觉得谁更好看些?」 许芙安轻咬着嘴皮子,微红着脸道:「都极好的,不过单论容貌的话,大表兄要更胜一筹,舅母在世时名动天下,我估摸着大表兄将舅母的那张容色继承了个十成十。」 虽然气势吓人了些,但撇开了瞧,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许茹玉:「是吗?」 她那张在许芙安映衬下显得暗淡不少的脸上浮现几缕笑意,「我也这么觉着。」她掩住唇,声音低弱,「可惜大表嫂尽盯着二表兄去了,大表兄有权有势什么都好,就是这婚事糟心。」 许芙安紧皱着眉,半晌才埋怨她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人家夫妻的事,我们两个未嫁女扯掰个什么?」 许茹玉唇角上扬了扬,「不过私底下闲话罢了,又没别的人。」 许芙安埋头吃着花生米不答话,她便又接着道:「那算什么夫妻,这满京上下谁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 许芙安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含了一粒花生米。 许老夫人打探国公府消息的时候也没瞒着她,许茹玉说的这话也不假。 「宁家小姐和裴家兄弟之间的阴差阳错,缘分这两个字真是折磨人」 「华阳长公主幼女设计裴家二公子,高门小姐也好风流」 「裴少夫人掌掴柳小姐,为小叔子发疯」 以上三者算是去年京都传得最热闹的事儿,便是京都群众街头巷尾也有耳闻。 毕竟不热闹不震惊的也传不到沸沸扬扬的地步。 总归不是这一圈子里的,许老夫人也只能打探到些边边角角的消息,拿的还是没有更新的旧版资料,别的更是知之甚少。 这许家姐妹二人私下论着早就翻了好几篇的事儿,她们口中主角之一的宁茴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着午觉,梦里墙角的夜夜香开得极好,朵朵都是十五万。 她抱着被子不自觉地笑了两声,裴郅探手取了落在床上的玉佩,他勾着绳子晃了晃,下头的穗子在她脸上挠着痒痒。 她轻哼哼,皱着脸翻身过去,裴郅轻笑一声没再闹她,收回手揽着披风出了门去。 阴雨绵绵的天,暗云叆叇一片。 宁茴刚下石阶就慌慌忙忙地又跑了回来,青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将准备好的油纸伞撑开。 宁茴知她又要唠叨,忙从她手里把伞接了个过来,弯眸冲她笑笑,一步并两步没入烟雨蒙蒙的院子里。 她快些走,青丹唠叨起来可不得了。 青丹无奈,转头摆手叫|春桃看着些,自己另取了伞往小厨房去。 v第四十章[06.30] 墙角种着几盆儿白色的风信子,刚刚开了花,香气萦绕在这一方角落,叫掺雨的风吹散了些,余下浅浅淡淡的味道。 这几盆风信子原也是宁茴的心头好,但自打韩意兰送了夜夜香花籽儿过来,大猪蹄子就很决绝地移情别恋了。 青丹往日安置的木板凳上落了雨水的坐不下去,宁茴只好拎着裙子半蹲在旁边,伞檐上凝着的雨珠子一滴一滴地浸进泥地里。 她发愁得很。 「这都多久了,怎么连根儿野草都没冒出来呢?」夜夜香不长就不长吗,怎么方圆五六尺内草尖尖儿都没了呢? 青青草原眼巴巴瞅着外头,小耳朵蹦了两下,不走心地猜测道:「可能夜夜香自带百草枯。」 宁茴:「……」 熊猫翻了个身,缩成一团,懒洋洋道:「崽啊,放弃,我觉得这夜夜香是长不出来了。」 种下去都差不多半个多月了,要冒苗苗早冒了。 宁茴叹气,慢悠悠地飘回了屋里,捧着热茶碗喝方喝了两口,春桃从门口屏风后头探出头来,道:「少夫人,福安院那边老夫人请了大夫,好似病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冷暖骤变一会儿一个天,宁茴琢磨老人家怕是着了道。 左右无事,她收拾一番只带了青苗和春桃,自个儿撑着伞就过去了。 路上青苗与她说话解闷儿,笑道:「少夫人不是说要过几日要去梓县看看?听那头庄子的管事说里头的花草生得可好呢,尤其是桃花,现下半开不开的,待咱们过去正是最好的时候。」 空间草原里其实已经有了桃花,但青苗说起宁茴还是很高兴。 一边儿的春桃也接话打趣道:「青苗姐姐怎么只记得桃花,莫不是惦记着以后吃桃子?」 青苗轻哼了一声,偏不理她,转而又与宁茴说道:「少夫人与世子可有说好什么时候去?奴婢们也好将东西收拾齐全了。」 宁茴是想早点过去的,但…… 「五日后是表妹生辰,她早早就跟我说了,表妹一人在京里,好歹也得过了那一天再说。」 身为姐姐,总不能在妹妹生辰前跑了,左右离春闱还有半个来月,她去一趟再回来然后再去南江,也差不多。 宁茴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脚下步子都轻快不少,握着伞柄,小指头一下一下地勾着上头缀着的墨绿穗子。 从铺延的石板转榻上朱红色的长廊,梁上悬挂的方灯叫风吹得晃悠了两下,未点着亮,暗漆漆的描画锦帛上浸了一层水汽。 宁茴刚踏上木质的长廊,湿漉漉的鞋底在上头印几个脚印子,她勾着穗子的手指头一顿,慢慢地收拢了回去,偏偏头微拧着秀眉。 她突然停下来,跟在后头的青苗春桃也忙驻足,两人放眼一看,前头那处金黄色的迎春花在雨中摇摇曳曳,它开得极盛,花枝郁美,探了半支穿过长廊的围栏。 二八年华的姑娘双手局促地背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轻捻着花瓣,碎碎零零落了一地。 她半抬头正对着旁边的人,双唇嗫嚅了两下。 隔得有些远,看不大清表情,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青苗收回目光下意识就去看宁茴,倒是春桃疑惑道:「世子这个时候怎么回府来了?」 宁茴哪知道啊,她慢吞吞地收好伞,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那头。 迎春花旁的裴郅压下喉间的咳意,不耐烦地眯了眯眼,「让开。」 许芙安出院子没带下人,到处走走逛逛迷了路,又恰逢下雨,她便躲避进了长廊里,在迎春花旁等着哪个下人路过拿把伞,却没想到碰见了从官署回来的裴郅。 上次只远远看了眼,现下近了瞧,更是觉得这位大表兄好看得简直惨绝人寰。 她结结巴巴地问了声好,便听到这么一声冷斥。 除了在宁茴和裴老夫人面前稍稍好些,在外头裴郅对人一向无差别对待,管你是谁,他老爹裴敬面前也照样,阴阴沉沉地惯是唬人得很,尤其是不耐烦的时候,眉眼微微下压,冷戾阴鸷,和阴天暗沉风雨甚是相配。 这模样便是官署里的那些老油条也得心头打个颤儿,更莫要说许芙安这样的娇养着的大小姐了。 许芙安僵愣着一时反应不得,「啊?」 裴郅耐心告罄,瞥了眼旁边齐商,齐商抬着握剑的手,套着长鞘的剑一横,直接将人挥拨开。 他用的力道不大,但许芙安正是恍惚的时候,这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磕地上,反应过来有些气恼,脸上也带了情绪,开口道:「齐侍卫未免太过失礼了。」 齐商抱着剑,皱着眉,「叫你半天你不动,帮你一把还唧唧歪歪。」 许芙安本来还没那么气的,听到这话脸都气红了。 裴郅弯腰捡起掉落在红柱子边的荷包,荷包上沾了雨水他也不介意,勾着系绳转头冷渗渗地看向她。 那目光好似利锐刀锋能将人一刀子一刀子地剥割开,许芙安不由自主地半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颤了颤。 裴郅色似冷霜,「再用那种眼神看过来,剜了你眼睛。」 他语调平平,却偏偏骇人得很,徐芙安反射性地就收回了眼,腿一软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明明是个凉快的风雨天,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裴郅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齐商突然道:「世子,是少夫人哎。」 裴郅一顿,转头一看,果见着那边手拿着伞循眼看过来的宁茴,他面色稍缓,举步过去。 见他走过来,宁茴转了转手里的油纸伞,犹豫间也迎面走了过去。 她走得稍快些,半低着头盯着自个儿鞋尖儿瞧了会儿,好半晌才抬了起来,眉头仍轻拧着,瞥了眼靠着柱子还有些缓不过来的许芙安,撅了撅嘴,问裴郅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裴郅手微握拳抵着唇咳了几声,淡淡道:「什么也没说,无关紧要。」他又问道:「这是去哪儿?」 宁茴有些不大高兴,杏眸在他脸上瞥了瞥又转开了,回道:「去看看祖母。」 裴郅却道:「我刚从祖母那儿回来,她刚刚歇下,晚些再去。」 宁茴轻哦了一声,又往战战兢兢的许芙安那里看了看,「许表妹没事?」 裴郅眸子微转,「现在应该是好着的。」 v第四十一章[07.01] 他将「现在」两个字微咬得有些重,刚才要剜眼睛的话在耳边回荡,许芙安又是一抖,直到看着宁茴那头皮发麻之感才稍散了些,弱声叫了表嫂,脚一蹬就跑了。 那动作快得很,跟有财狼虎豹在后头追撵似的,转眼间就钻进了雨幕里。 宁茴见她走了,周围也没了外人,扑进裴郅怀里,在他沁凉的衣襟上蹭了蹭,瓮声道:「我不喜欢她,裴郅你别和她说话。」 她心思浅得很,便是不说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裴郅埋下头,耐心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宁茴思索了片刻还是有些茫然,她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喜欢她。」 没听到想听的,裴郅微有些失望,他心中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回道:「那可巧了,我也不喜欢她。」 宁茴眉眼弯弯,又高兴了起来,仰头凑上去就要亲一亲,却叫裴郅一根手指头抵住在了她额头上。 他指尖从额间滑过,冰冰凉凉的,再见面色苍白得有些过分,面上带了些忧色,踮起脚探手摸了摸他的额,脸一皱,「有点儿烫,裴郅你生病啦?」 裴郅捉住她的手,轻拉下来十指相扣,也不管旁的人,牵着她径直回西锦院儿去,慢声道:「不过稍有不适罢了,无甚大碍。」 他另一手勾着脏了的荷包递给她,「与其说这个夫人不如重新替我绣个荷包,说不定一高兴就无病无灾了。」 宁茴方才还想着别的事儿,看着面前晃悠那个被春桃说绣的是食铁兽粑粑的荷包,脑子里啥都没了只剩下尴尬,慌慌张张把他手上的那荷包抢过来塞进袖子里,红脸道:「说好了不准戴出去的!」 叫人知道那是她绣的多丢人呐,她不要面子的啊t^t 裴郅扬了扬眉,「没戴在外面,揣在袖子里的。」 宁茴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的小脸皮还在,没在外头丢人。 她轻哼了两声,晃着他的手,挑起他方才的话,「我回去再努力练练给你绣个好看的再戴出去。不过……哪有荷包能治病的?裴郅你别是烧糊涂了!」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说到后头宁茴微睁大了眼。 裴郅接过青苗递来的伞,往她身侧偏了偏,微微笑道:「荷包治不了病,夫人可以。」 他夫人是糖蜜丸子,就算治不了病,也甜得了心。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宁茴就觉得裴郅说话真是越来越好听了,她弯了弯眸,双手挽着他的胳膊紧搂了搂,轻抿了笑,走路时候很是高兴地微踮了踮脚。 裴郅咳了两声,「看路。」 宁茴哎着应了声,随他一道踏下青石铺就的石阶,嫩叶枝头聚的雨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嘀嗒的声响,清亮悦耳。 他们两人不紧不慢地回到院子,齐商则是另走一条路去叫方随过来,齐商走得快些,待他们踏进院子,两人已经在屋檐下站了会儿。 一番诊脉后方随就回自己的药园子亲自配药去了,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新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裴郅喝完药靠在榻上休息,宁茴便在旁边一字一句地念书给他听着打发时间。 再说许芙安被裴郅吓跑了后,一路飞奔钻进雨里,湿透了一身,四处乱窜好不容易才找着了路,在一众丫鬟小厮惊诧的目光下,扯着湿哒哒的袖子半掩着面快步小跑,没想到径直过去和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慌乱中许芙安一个后仰跌坐在地上,面上精致的妆容叫雨水浸的一团糟,眉黛间晕了好几处。 她残留着惊慌,再被撞了这么一下,更是变貌失色。 柳芳泗被许芙安撞得一连退了好几步,还是夜梅夜竹眼疾手快拉住她,要不然一准儿仰磕在地上。 她站稳了脚,再一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嘿,巧了,这不是许家的那两个小蹄子里头其中一个? 看清了人,当即是柳眉倒竖,摇摇摆摆地过去一脚踩在地面儿散开的裙摆上。 眼珠子下转,对上许芙安目光,趾高气昂地开口道:「这不是许家表妹吗?」 许芙安对柳芳泗的印象都在那日墓园上,凶狠得能吃人一样,她当下本就提吊着的心直接堵到了喉咙口,结结巴巴道:「二、二表嫂……」 柳芳泗很满意她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但转念想起这女人看向裴都的视线,那丁点儿的好心情瞬间又荡然无存。 她嘴一撇,虚着眼睛里透着冷光,嗤笑一声警告道:「许家表妹,嫂子好心提醒你一句,眼睛不知道往哪儿使,要着又有什么用。」 这句话是相当耳熟了,后头的夜梅夜竹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地垂了垂肩。 说真的,柳芳泗学以致用的本事还是很强的,裴郅在除夕宴上警告冷斥她的话,她记得牢实得很,这不,转头就能用别人身上,还威胁力十足。 接连着人拿眼睛说事,虽然这一个没上一个说得骇人,但许芙安还是听得木楞楞的,柳芳泗赶着去裴老夫人那儿端汤喂药刷好感,也不多跟她再说些什么,倨傲地甩了甩袖子,得意地哼了一声,从她身边慢悠悠地走过。 许芙安反应不得,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许家没落也就这几年的事,虽比不得京都这些权贵,好歹在秦州也算是富贵,自小许老夫人就最疼她,就是亲爹亲妈也未敢给她什么委屈受,今日这一遭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又羞又恼,当即抹起了眼睛。 跑回暂居的院子把贴身伺候的丫鬟吓了一跳,许茹玉与她住在一处,见这副模样嘴角一动,上前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许芙安狠狠瞪了许茹玉两眼,都怪她,要不是她整日跟她说那些个事儿,她也不会…… 许茹玉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开口就要细问,许芙安却是转进里间沐浴换衣去了。 许茹玉心思沉沉,袖笼着交叠的双手微动了动,她静坐着一直待到许芙安从里头出来方扬起了温浅的笑容,叫了好几声妹妹。 许芙安刚开始还板着脸,被哄了半刻又软下表情,眼眶尚有些发红,嘟囔道:「你可别再跟我说什么大表兄,吓坏了我,你到哪儿另找个妹妹去。」 许茹玉心头一跳,「这是怎么了?昨日你不还道我说得对的嘛?」 许芙安拉着她细说了方才的事,末尾怪道:「长是长得好,看两眼也就算,我是再不敢凑近去瞧了。」她看那大表兄不像是说笑的,说不得真惹着他就剜了自己的眼睛呢。 v第四十二章[07.01] 许茹玉轻啊了一声,若有所思,微微笑道:「看了外头传言不虚,大表兄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许芙安点点头,可不是吗,这府里上下,也就那位大表嫂和二表兄看上去是个温和人。 一番话后,这姐妹二人静声不语,各有思量。 ………… 裴郅连着几日都不大好,怕吵着宁茴特意搬回到西边院儿书房去住着。 晚间风里头渗着微微的凉意,宁茴用了晚饭,提灯又去墙角瞅了瞅自己的夜夜香,地上还是空荡荡的,一片叶子都没瞧见。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飘回房间呆坐着。 春桃把从小厨房提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将里头的合得严实的汤盅给她看了看,道:「少夫人,汤熬好了。」 她又指了指另一个食盒,「饭菜也装里头了。」 宁茴从夜夜香的忧伤里挣脱出来,罩了件浅樱色的披风,「那走。」她得去给裴郅送饭了。 西锦院儿离书房并不大远,过去也不费什么时间,也就一炷香多点儿时候。 她自己提着灯笼,惦记昨天晚上未说完的八卦,走得飞快。 裴郅早坐在侧间榻上等她了,待她进门坐下,气息不匀,双唇微张小喘着气儿,他咳了一声笑道:「慢慢走过来又能耽误什么事儿。」 宁茴双捧着汤盅取出来,轻轻哼唧了一声,比了比小指头尖儿,说道:「还不怪你昨天只说那么一丁点儿故意吊着我胃口。」 裴郅反握筷子戳了戳她额头,诧然道:「聪明了,知道是在吊你胃口的。」他挑眉,「长了一岁,这脑子也越发好使了。」 宁茴捂着自己额头,气呼呼地瞪他,「我又不是傻子!」 裴郅搛了一筷子开水白菜放碗里,微是调侃道:「可不就是个傻子吗。」都快傻乎得没边儿了。 宁茴握了握拳头,气人!她收回以前的想法,裴郅说话才不招人喜欢呢t^t 逗过了头容易炸毛,炸了还很有脾气的不会叫他顺,裴郅说了两句便打住,问道:「我昨天说哪儿来着?」 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了,说话便也没什么顾忌,宁茴回道:「你说定王又回户部去了。」 裴郅颔首,接道:「没错,圣上叫他重回户部了,只是没几天又被卸职了。」 卫顺妃的事情除了当日在场的几人,再没别的人知道,自然外人也不可能晓得定王当初被撤职的原由。 无缘无故遭了圣上嫌恶赋闲在家,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到卫顺妃上头去。 但堂堂王爷啥也不干白拿俸禄,朝堂上的大臣也不乐意,时不时地就上个奏劝谏一番。 说定王也没犯什么错事,在公务上兢兢业业未有半点儿差池,那即便是犯了事,赋闲将近两月也该是够了,要知道当初太子殿下雪灾之祸,也才停了不过半月。 卫顺妃的事儿肯定是不能往外说的,堂堂一国之君叫人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被个女人玩儿得团团转,说出去不是笑掉大牙? 昭元帝听着那些朝臣念叨,自己这心里头也憋闷,不高兴得很,但也还是把定王重新丢进了户部。 阔别两月有余,定王在户部里行事自然没有以往方便,太子殿下是个温谨仁恕的,但也不是没有脾气,该记的账都给他记着,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不,栽了个大跟头,刚刚上任不久又被撤了。 无论如何,定王也就莫要再惦念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了,且不说别的,只卫顺妃被昭元帝赐死火海这一条也就够了。 皇家的孩子无一例外地更与母亲亲近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才是利益亲情的共同体,有着这一层考量在,就是最后太子养废了,昭元帝也不会养一头可能随时随地反过来吃掉他的财狼,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 更何况,太子好得很。 没了在朝堂出现的机会,定王能和太子打擂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郅眼尾微扬,「定王殿下大概是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止步在一个闲王的位置上了,日日抱着酒罐子,倒是和嗜酒如命的晋侯凑在了一堆。」 宁茴捧着脸,不解道:「晋侯?父亲整日挂在嘴边的那个晋侯?」 裴郅:「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宁茴歪歪脑袋,显国公和晋侯俩人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整天一起浪,也就是说…… 「这几日定王和父亲在一块儿?」他们翁婿一起浪?? 裴郅抿了一口汤,「那倒没有,父亲最近新得了个红颜知己,没空与晋侯一起饮酒作乐。」 就是因为父亲不在场,晋侯直接拉着他大女婿称兄道弟了。 说到这儿裴郅轻嗤了一声。 定王以前有登高梦,素来恪守己身,这下梦碎了,倒是比以往要来得潇洒些,京都消遣的地方总能瞧见他和晋侯的影子,听齐商说,每日过得好似还挺不错的。 定王的那些个事儿这夫妻二人也只作是闲话笑谈,裴郅一向不会与她往深了说,说得太多,她那脑子也装不大下,估计整日整日就尽琢磨着那些无用的事去了。 裴郅送她出去,檐下悬挂的方灯轻晃,拉出道道人影,他摸了摸她的头,手垂落时候下意识捧上她的脸,本想凑过去碰碰额头,又怕她染上病气,指尖轻揪了揪白里透着淡粉的脸颊,轻声道:「回去睡。」 待她软声应了好,他又抬手帮着拢了拢披风。 宁茴慢步从院子出去,又扭回头笑着给他挥了挥手。 他立在朦胧晕黄的光影的,瞧不大清表情,隐约只能看见上扬的唇角。 路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明月半掩,月光淡了不少。 纵然寒冬已经过去,晚间已经沁凉,宁茴拉着自己的披风,动作快了不少。 她本埋头赶路,恨不得一溜烟儿就跑回到院子里去。 方穿过拱桥石路,却叫陡然一声低低的惊呼震在远处,她手扶着假山偏了偏头,廊檐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人半弯着腰,正搀着半歪外倒的姑娘。 那姑娘背对着这边,看不到脸,但观衣衫发髻和刚刚发出的声音肯定不是柳芳泗。 春桃小声嘀咕道:「好像是许家的那位大姑娘,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在这儿?」 v第四十三章[07.01] 许茹玉? 宁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很不简单。 前几天许芙安才和裴郅立一处,今天晚上许茹玉和裴都站一堆,这两姐妹和这两兄弟是几个意思?? 她愣着想事,春桃轻推了推她,压低声音,「少夫人,咱们是要听墙角吗?」 宁茴:「……才不是。」 她只是想事情一时走神儿了而已。 这么站着确实不大好,宁茴觉得还是大大方方的出去,谁知步子还没提起来,那边两人已经开始说起了话。 许茹玉撑着裴都的手勉强站直了身体,一瘸一拐地退了两步避开,面有痛色却还是含笑道谢,「茹玉谢过二表兄,」 裴都笑看着她没有出声,直看得心理素质极好的许茹玉都有些发毛了,他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润,一如既往的好听,只是那出口的话却叫许茹玉心头一沉。 「许表妹敏思过人,想来所有男人在表妹眼里都是蠢笨混人。」 许茹玉面上笑道:「二表兄这话实在是叫茹玉惶恐,我也不过只会识几个字,连路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哪里敢有这般想法。」 裴都掀了掀眼皮子,「怎么会呢,在表妹看来我不就是个蠢人吗?」 他言语音调平平,落在许茹玉耳中却是一惊,她睁大了眼,惊疑道:「表兄这话可是冤枉我,表兄瑶环瑜珥,卓荦超伦,哪里又和一个‘蠢’字沾得了边?」 裴都听了她话面上的笑意不增不减,就是唇角的弧度都未有动那么一下,「是吗?」 他状似自语地反问了两字,又温声道:「若我在表妹眼里不是个蠢人,那想必定是个浪荡色胚子了。」 许茹玉眉心直跳,勉强镇声问道:「二表兄此话怎讲?」 她微怒道:「表兄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些话,究竟是作何意?!是故意来埋汰我的?」 裴都仍看着她,玉一般的人,轻悠悠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表妹又因何认为我会来者不拒,美丑不挑的?」 许茹玉内里掩着的心思叫他揭了个一干二净,这下是真有些慌乱了,原本正的视线也开始不定飘移,「二表兄的话茹玉实在是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裴都顺了顺半垂着的广袖,微微笑道:「但人贵有自知,表妹得了空闲的时候其实可以多照照镜子,也许就明白了也说不一定呢。」 这就差没明摆着告诉她你长得丑了,但凡是个姑娘家,少有人能真正不在乎自己容貌的,许茹玉叫他这一番话弄得气血翻涌,饶是她再如何脸皮厚心态稳也不大能绷得主。 「表兄今日是存了心羞辱我的?!」 裴都温和带笑,「此言差矣,若表妹今日未迎上来,我又去哪里与你说这些贴心话?」 这无外乎就是告诉她,是你自己上门来求着人羞辱的,他不过顺势而为了。 许茹玉脸都有些歪了,她不明白,这光风霁月的人物,说些话出来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她今日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二,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许茹玉气得浑身发抖,哪里还留得下来,脚也不疼了,拎着裙子转身就跑。 裴都不做理会,掸了掸方才被许茹玉碰过的地方,抬了抬衣袖,笑着冲那头唤了一声,「大嫂。」 宁茴有些尴尬地从那头走过来,局促得很,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真不是! 她不说话,裴都便开了口,「大嫂这是从哪儿来?」 宁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的襳褵,干笑着回道:「书房那边。」 裴都也知道裴郅这几日住在书房那边养病,他颔首笑道:「原是去看长兄了。」 宁茴和他不大熟,也不知道该说些啥,点点头就准备告辞了,谁知裴都先一步又开了口,好似无意,「大嫂的性子倒是愈发沉稳安静了,和以往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宁茴转了转眼珠子,正要辩解,裴都却又出了声,自言自语般,「不过也是,人总会变的。」 宁茴微不可闻地轻呼出一口气,圆溜溜的眼睛飞快地从他脸上一瞥而过,直道:「可不是吗,长大了呀。」 以原主与裴都往日的那些事,他们俩说是熟识也不为过,和他谈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危险了,宁茴可不敢再久留,趁着他没说话的时候忙告了辞,带着春桃青苗飞快从石板路那头离开了。 裴都静静地看着远去的人,神色清淡,半晌他微阖着眸子,薄唇动了动,轻嗤一声背过身去。 这边没有光,连月亮都在方才那个时候彻底隐没进了飘悠暗云里,他循眼看过去,黑漆漆的一片,了无所见。 裴都立了会儿,慢悠悠地取了放在地上的灯,烛火驱散了涌动而来的黑暗,他轻抿着唇,摇摇头。 天神人鬼,该是哪一样呢? 灯盏微晃,映路的烛光轻轻摇曳,他突然顿足,眸子凝着脚边儿的石子儿,骤然想起什么,指尖绕着腰间的悬挂荷包解了下来。 那目光倒是要比刚才的月光还要清冷几分,修长明晰的手指从里头捻出了一块小小的鹅卵石,它与别的不同,莹润透亮,竟比玉石还要好看几分。 裴都轻捻着,在指尖儿转了转。 要不是今晚这一遭,他都快把这个忘了。 耳边虫鸣鸟叫略叫人有些烦躁,他手腕儿一转将那颗石子儿撇在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又提起灯盏慢悠悠地往书房去。 「在别的地方应该过得还好……」 能教养出大嫂这样纯澈性子的地方,想来要比这里有趣得多。 不过…… 算了,是天高还是海阔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裴都步履缓缓地回到东边院儿的书房已是戌时末,叶眉迎上接了他手里的灯,悄声道:「二夫人在里头等好些时候了。」 自打上次的事后,她是不敢往那面前凑的,劝了两句奉了茶也就由着她在里头。 裴都点头,举步入里去,就见柳芳泗坐在小椅上,手里头不停地搅着帕子。 细眉红唇,妆容精致,身上的衣裙也是从未见过的样式,紫色罗裙上黼黻繁复,裙摆撒开,恰似春日鲜妍盛开的花。 柳芳泗本就生的不错,这一番装扮下来也确实动人。 v第四十四章[07.01] 裴都叫叶眉打水来,站在盥洗架子边慢条斯理地洗净双手,又扯过帕子擦干擦净。 他这样不紧不慢稳如泰山,柳芳泗却有些坐不住了,冲着他叫了一声,「夫君……」 裴都应了,仍擦着自己的手,「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柳芳泗面有哀怨,「你也说这么晚,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当然是夫妻之事呗!再这么过下去,她迟早得要疯了, 裴都摆了摆手叫叶眉带着人退下,解了身上披风搭在架子上,眉目温和,「早些回去休息,我还有事。」 每次都说有事,每次都是叫她回去,事到如今柳芳泗哪里还会信他这些鬼话,甩着帕子站起身来,竟是头一回在裴都面前生了火气,她大声道:「你能有什么事,早出晚归整日见不着人还不够,连晚间这些微末时候也也不肯空点儿出来?」 裴都抬了抬眼,平静地看着她。 柳芳泗陡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她在裴都面前一向装得温柔,连说话都少有拔高声音的时候,当下便也有些后悔,又将音调降了下来,有些委屈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好歹得空些时候陪陪我。」 裴都只温雅含笑道:「确实有事要忙,今日课下有学子交了文章叫我帮着看看,一时半会儿没什么空闲。」 柳芳泗上前去拉着他的衣袖,慢慢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试探道:「又不是什么急事,哪里又用得着那么赶的?」 裴都扣着她的肩膀将人慢推开,转身坐在首位上饮了半口茶,回道:「今日事今日毕。」 他就是不肯松开,柳芳泗恼得直跺脚,有些口不择言,「裴郅不也每天忙得很,怎么就不同你一样!」 同吃同睡同行同止,就连这几日搬到书房去养病,都叫姓宁的过去,都是兄弟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裴都又抿了茶水,微扬了扬眼,清润的眸子静看着她,「人本就不同的。」 柳芳泗哪里想听他这些话,快步过去又道:「我不想听你这些,你好歹想想我,这也是他们不知道,要是叫外头晓得,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说到后面她更是红了眼。 裴都听着她的控诉波澜不惊,声音缓缓,「夫人,这世间之事哪得尽如你意。」 看着柳芳泗这副做派他站起身来,抽出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指尖轻动又飘悠悠地将帕子丢到了地上,平淡如镜湖之水,漫漫无波,「你非要嫁,我娶了便是,至于别的……」 他柔声笑道:「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 柳芳泗是哭着跑出东边院儿书房的,裴都接了叶眉新奉上来的热茶坐在书案边,掀着盖子轻拨了拨,叫了声叶眉。 叶眉忙应了声儿,裴都还是一派温雅,「你去替我收拾行装,明日要出趟远门。」 叶眉诧异,「这几日也没听二公子提起过,如此突然是要往哪儿去?」 裴都推开茶盏,将从书院带回来纸铺展开,看着上头的墨字回道:「要去齐州的明安书院一趟。」 他不多说,叶眉也知道分寸不再多问,恭敬地退出去替他整理行装。 裴都半靠在木椅上,轻点扶手,眸子半睁,看着案上明亮的桌灯。 定王跌入谷底,但又怎么会就此认命,现在想必正摸索着怎么继续往上爬,他估计就这几日国公府上和丞相府上该是要来客了。 可惜啊,长兄一向趁你病要你命,太子殿下也估计不会束手旁观。 他对这些事情可没什么兴趣。 再有今天晚上那位许家表妹无端行事,柳芳泗一会儿回去估计就该接到消息了。 他抬手取了一支笔把玩,眉角一动,笑了笑。 这不,估计又是一场闹剧了。 他还是出去走走的好,闹剧看多也是会腻烦的。 裴都猜得没错,柳芳泗哭着回了自己的院子,闹着砸了一通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安排过去的眼线就跑过来把今天晚上偷偷看到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柳芳泗脸一黑,要不是夜梅夜竹死拖住,她拎着裙子就要跑过去扇死那个小贱蹄子了。 这边热闹得很,一直到深更半夜都没消停,西锦院儿那边的宁茴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屋里歇了灯,睁开眼黑朦朦的一片,她习惯性就要探手往旁边去,结果摸了个空,才记起裴郅暂时住在书房那边。 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心茫茫的宁茴把睡着的熊猫叫了起来。 「青青草原,你说裴都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以她的直觉来看,他话里有话,眼神也好像不大对。 熊猫缩在土坑里,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发现什么?」 宁茴揪了揪自己头发,「他是不是识穿我了?」 她不会被当成妖魔鬼怪绑在架子上烧成碳?? 青青草原睁了睁熊眼睛,半天也没睁开又算了,回道:「应该没有。」 它说完似乎也觉得不大对。 也是,原主以往那是喜欢惨了裴都,恨不得天天都给他待在一处,那一腔的热切与欢喜做不得假的。 它家崽和原主有相像的地方,但差别也还是很大的。 青丹青苗宁夫人之类的亲近人,会高兴惊喜于她的转变,潜意识地觉得她的性情变化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又怎么会多想。 但裴都不同,熊猫清醒了一瞬,脑壳转了两下。 裴都是个清醒的局外人,虽然成亲后一直避开,但以前和原主熟识,一次两次接触还好,多了怎么样也会觉得不对劲儿。 清醒了一会儿熊猫又撑不住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呀,它又翻了翻圆滚滚的身子,半趴在小枕头上,嘟囔道:「就算看穿了也不怕,有我女婿在呢,我女婿那么能干。」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 熊猫说完又睡得死沉,宁茴轻哼哼了一声,关掉显示屏又在床上滚了一圈儿,算了算了,与其想这些还不如睡个觉来得实在。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没多久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是韩意兰的生辰,宁茴起得要比平时早些,一番收拾妥当后又去墙角转了一圈儿。 夜夜香今天长苗苗了吗? 哎……还是没有。 青青草原也许猜对了,这夜夜香怕是种不出来了。 v第四十五章[07.01] 宁茴失望得很,心情郁郁,但转念一想后天要往梓县去,她又能得好些绿化值,很快又多云转晴了。 青丹青苗将准备好的礼带好,从屋里出来,「少夫人,该走了,这个时候过去,香铺子那边应该正热闹呢。」 宁茴道好,拿了春桃递来的油纸伞撑开遮阳。 韩意兰的香铺子办的不错,她的那些香膏香料全是自己钻研调配的独家秘方,很是好用,生意挺红火,前日宁夫人都特意叫人买了些给她送过来。 香铺子在西城,这地方是齐商楚笏帮着找的,地理位置极佳,人流量大又显眼,旁边是绸庄,对面是卖金银首饰的多宝斋。 宁茴过去的时候,韩意兰正拎着算盘给人算账,真是巧了,对面立着的,云鬓翠眉,锦衣华裳,不是定王妃楼扇还能是谁。 楼扇也看见了宁茴,半侧着身子道:「哎哟,这不是裴少夫人吗?」 宁茴也冲她道了声好,「定王妃,好巧。」 楼扇握着香膏瓷盒,笑道:「是挺巧的。」 韩意兰听见声音拨了拨算盘,抬头笑道:「表姐,来这么早?」 宁茴也不和楼扇说话了,近前去看着韩意兰打算盘,弯了弯唇,「也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都该用午饭了,你看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百味楼怎么样?」顺道还能买些鸭脖子呢。 韩意兰却道:「去百味楼不如去我那院子,今日我是东家,我请表姐做客的。」 宁茴方才也只是提个建议,今日是她生辰,自然是听她的,她道:「那挺好,我正好去看看你种的那花儿发芽了没。」 韩意兰算完了账,与楼扇那一处看了看,「一共五十两。」 眼看着人付了账,她将银钱收好,这才笑着冲宁茴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决不能叫表姐失望的。」 宁茴微愣,旋即发出一声低呼,「真长出来了?」 韩意兰笑道:「表姐一会儿随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楼扇倒是听人说过这香铺子的掌柜和国公府有些联系,听到这表姐表妹的称呼也只惊讶了一瞬,过后便在旁边看着她们俩相谈甚欢。 她兀自思量着王府里最近的那些事情,美目微转,跟宁茴打了个招呼便转出了门去,笑着与身边丫鬟道:「走,买好了东西,也该回丞相府看看母亲去。」 定王府的马车在白石铺地的长街上悠悠驶过,来往行人马匹各自避让。 百味楼三层的「和」字雅间窗户叫人大开着,半立在左右两侧的人抬手举起半满的酒杯轻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方的热闹繁华尽收眼底。 「孤就说三弟是个有韧性的人,便是折弯了也能再立起来的。」太子将杯中的酒水尽数倒入了口中,随性地勾着杯子。 裴郅懒懒地立着,只抿了一口就侧身把酒杯放在了小桌上,冷淡道:「立起来又如何,总归也伸不长了。」 太子笑而不语,嘈杂的叫卖吆喝声落在耳里竟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半晌,何公公买了糖炊果子上来,他用了一个,「裴二往齐州明安书院去了,他倒是爽快。」 裴郅对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没什么恶感,轻嗯了一声,于他突然搞的这一出不做评价。 太子感叹道:「孤看着他迟早得飞升成仙了。」 裴家这两兄弟也是有趣,一个像是天上仙,寡情寡欲不像个人,一个像是地下魔,忒是黑了些。 这两个上天入地,再加个在人世间逍遥的显国公,他们这一门真是占个齐全。 裴郅嗤了一声,不置一词。 太子自说自话也不闲烦,「他这一天两天的也回不来,三弟怕是要失望了,就是不知道丞相那府上如何,真是叫人忧心呢。」 口里说着忧心,面上却是一副怡然自得,裴郅合上了手边的窗,回到座位上,「殿下说着忧心,好歹装得像样些。」 太子是昭元帝倾力培养的储君,如今这个安宁时代上位者所需要的仁德谦和太子身上都有。 能叫昭元帝改变下一任帝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太子真的是糊涂透顶了,要不然就是有人造反逼宫。 定王现在这个情况,想去军中历练已经是痴心妄想了,手中没有人,说什么也没用。 说到底,得圣心方能得天下,若定王没遭圣上厌弃,依他的心性本事稍加蛰伏未必不可一争,但如今遭了厌,这厌恶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行事哪里还能方便。 举步维艰,难得很。 太子轻笑道:「希望三弟看清现实,孤与他还是有些手足之情的。」要是眼蒙了雾看不清乱晃荡,那可就别怪他这个做哥哥的心狠了。 太子心情好得很,又给自己斟了半杯酒,也不再说这些事,转头与裴郅说起笑来。 他道:「连着几个月休沐时候叫你出来都愣是不肯,今天怎么有空闲与我吃酒的?」 旋即又笑道:「这成了家就是不一样的,一年前便是休沐都往官署去晃荡不乐意留在府上的,现在待在府上能窝一天,啧,变得可真快。」 裴郅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长眉一扬,「殿下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阴阳怪气了?」 太子:「有吗?孤只是想起某些人当初黑臭的那张脸有点儿感慨而已。」 裴郅冷幽幽地看着他不说话,太子摇摇头,真是无趣呀。 余下时候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着两人还没打算散场,何公公上前一步提醒道:「殿下,该回宫了。」 回头圣上有事找不着人可怎么是好。 太子点了点头,起身冲裴郅笑道:「我儿半月后周岁,这好礼该早准备着了,你也莫抠,到时候孤还得还你的。」 太子这话本意倒不在礼,全是调侃他了,裴郅坦然回道:「记下了。」 太子一走雅间儿里便只剩下裴郅和齐商两人。 齐商神游去了,裴郅便坐着饮酒想事,不一会儿他问道:「少夫人有说什么时候回府?」 齐商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回道:「属下也不清楚。」 裴郅低眸看着手中清酒,指尖微烫,他喝了半口,撩开袍子起了身来。 齐商跟在他身后,问道:「世子往哪儿去?」 「去西城看看。」 裴郅想着去韩意兰的香铺子瞧瞧,谁知不凑巧,过去一问,人已经走了。 v第四十六章[07.03] 齐商问那小伙计道:「知道去哪儿吗?」 活计一边与客人包裹选好的香料,一边回道:「好似回掌柜那里去了。」 韩意兰的住处和这里隔得挺近,齐商钻进马车问裴郅道:「到韩姑娘家里去了,世子,咱们要过去吗?」 他们这么上门去着实不好,裴郅眉心微蹙,「回府。」 裴郅又转回国公府去,宁茴这个点儿和韩意兰刚刚到了她的小院子。 这是处挺清冷的地儿,门前栽着两棵垂柳树,柳枝荡荡悠悠的,几只麻雀停在门口,她们走近了两步,翅膀扑棱一下便飞远了。 韩意兰开了门锁,将两扇木门推开,侧身笑道:「表姐先请。」 宁茴也不同她客气,踏进院子,便有香味儿钻入鼻息,浅浅淡淡的,不大明晰。 她找了一圈儿,也没见着夜夜香在哪儿,倒是发现了不少别的花种,盛放鲜妍。 院子里摆着竹筛子,尽是些药草,宁茴指着那些问她道:「这都是用来往香膏里添的?」 韩意兰打开屋里头的门,扭头笑回道:「是啊,改天弄出新玩意儿来给表姐送些去。」 宁茴也跟她进去,「我是姐姐,那不能叫妹妹白送的。」 看她眼波莹澈一本正经的样子,韩意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是是,表姐说的是。」 宁茴总觉得她这话跟哄小孩子似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还在笑,心里叹了一口气。 唉,她这表妹怎么傻乎乎的呢? 做生意不会被人骗? 韩意兰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然一准儿还得继续笑下去。 说好了过来用午饭的,韩意兰亲自下厨,青丹帮着洗菜,青苗帮着加火,宁茴转了一圈儿也不晓得自己该干啥,干脆就站旁边当柱子了。 韩意兰将切好的菜摆进碟子里,与她道:「表姐不是想看夜夜香?在屋后头呢。」 宁茴就等着她这话呢,眼睛一亮,「那我过去看看?」 韩意兰自然不会拦着她,宁茴高兴得很,小步子迈得飞快,依着她说的转去了屋后头。 屋后头划了两块小地,一块里头种着葱,绿油油的很是喜人,一块里头淡蓝的一片,小小的绒花被编得细密小腿般高的篱笆围了起来,挤挤簇簇的,比她上次空间显示屏上看到的夜夜香开得还要好些。 这样的景儿和西锦院那一块到现在都还是光秃秃的地比起来,相差甚大。 宁茴蹲在旁边揪着自己的裙角,和青青草原相对无言,气氛一时之间相当地尴尬。 青青草原:「都说术业有专攻,你一个专门挖花种草的,还比不上人家一个搞副业的。」 宁茴:「……」你这话有点儿伤人了,熊猫。 青青草原肥滚滚的身子趴成一团,叹了口气,「崽啊,不是爸爸说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唉呀。」 宁茴:「……」我打你信不信╰_ ╯ 熊猫扯住自己的珍藏版手绢儿,就要往眼睛上抹了,宁茴抽了抽嘴角,在它嘤嘤嘤前先说了话,「你快看看这夜夜香绿化值是多少。」 说到正事儿青青草原也正经了,又把自己的小手绢儿塞回了坑底下,蹬腿儿爬出来,在屏幕上戳了半天。 宁茴双手合十碎碎念,「十五万,十五万,一定要是十五万。」 如果有十五万,她以后每天少吃一碗饭。 青青草原撑着熊猫头,盯着屏幕瞅了许久,叫她道:「崽啊……」 宁茴蹲在地上,揪着裙子小步移了两下,勉强定住心神,满面严肃,「青青草原,说,我承受得住。」 青青草原:「……呃。」 宁茴:「快说呀。」 青青草原很努力地冲她翻了个白眼,把里头的显示屏拉给她看。 宁茴眨了眨眼睛,看着上头飞快变来变去的数字很是茫然,「绿化值探测器坏了?」 熊猫摇头,抽出小棍子给她指了指,「不是坏了,你看旁边的葱这里显示的1,完全没有毛病,所以问题实际上出现在夜夜香身上。」 至于夜夜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绿化值非常不稳定它就不晓得了,这个系统设置它也不是很懂,大概只有实验基地的那群科学家才清楚。 宁茴有些迟疑,「那怎么办,我还要不要开口跟表妹要一株?」 青青草原捧着大脸,想了想,「你又不会种夜夜香,暂时不挖,你今天晚上在这里住一晚,我找找夜夜香绿化值变化的规律,等我找到了规律,它绿化值变化到最大的时候我们就直接把它塞进空间草原里。」 植物进入空间后绿化值不会再改变,只要动作够快,运气够好,说不定真的就定在十五万这个点儿上呢。 熊猫得意地撅了撅自己的屁股,两只耳朵蹦了两下,「怎么样,我聪明?」 宁茴拍了拍手,吹道:「聪明聪明,青青草原最聪明。」 青青草原美滋滋地趴在自己的土坑边,虽然这家伙夸得简单粗暴,但怎么说呢,忽略其他,听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自家的崽,自家知道,虽然傻了点儿,但从来不说假话的……嗯?? 青青草原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儿噗通一声栽进了坑里,哎呀,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它果然是世上最聪明的熊猫。 青青草原自我膨胀了一会儿,就开始打起精神办正事儿,它坐在屏幕前一本正经,也不和她瞎扯话了。 宁茴就蹲在夜夜香旁边,随便用木棍子刨了几株以前没见过的野草。 韩意兰这个把月都是自己动手做饭,熟练得很,再加之有青丹青苗帮忙,没多时就收拾出了一桌菜,几个人坐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餐。 收拾过后便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整理药草。 宁茴也帮着她翻来翻去,笑眯眯说道:「表妹今日能留我住一晚吗?」 韩意兰看了看手里药草,「表姐想在我这儿住一晚?」 宁茴点头,「是呀,今日是表妹生辰,我多陪陪你呀。」 韩意兰闻言一愣,心头一动,含笑回道:「表姐若是愿意,那自然极好的。」 这两人兀自说定了,青丹青苗俩却是面面相觑,忙道:「少夫人,这怎么好?」 宁茴高兴得很,「没关系的,我明天早上就回去,耽误不了什么事的。」 青丹还是犹豫,「可是世子那儿……」 v第四十七章[07.03] 宁茴坐在长板凳上晃了晃腿,笑道:「没事没事,一会儿青苗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青丹见她兴致高,要劝的话在喉咙口堵了一会儿还是又咽回去了,无奈地看向青苗低声说道:「晚些你跑一趟回去给世子递个信儿。」 这当家夫人夜不归府,这满京上下也就落在显国公府不奇怪了,亏得她家这位嫁的是这府上。 青丹想着也是好笑,摇摇头,静立在一边。 下午黄昏时候,青苗给宁茴吱了一声就回了国公府跟裴郅说了她在韩意兰那处留宿的事儿。 裴郅坐在窗户边的小椅上,肘撑抵着桌面,手上握了一卷书,听完她的禀话,捻起纸又翻了一页,话中喜怒不明,「到底是外头风景好,连家都舍不得回了。」 青苗满心惴惴,垂头盯着地面的团花毯子,可不敢出声回话。 半晌又听得裴郅扔下了书,端了茶盏轻拨盖子,「叫她好生想想今天早上跟我说过什么话。」 青苗连连应是,取了衣物披风,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待乘着马车到了西城,天色将暗未暗,已经很晚了。 宁茴听到青苗带来的话,歪歪头,很是认真地想了会儿自己今天早上到底跟裴郅说过啥,想了半天,脑子里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裴郅一向起得早,他起来时候她都还在睡觉,哪里有和他说什么话?肯定是唬她的。 晚间的膳食还是韩意兰亲手做的,宁茴一直觉得这个表妹很了不得,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顺当。 夜深时候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拥着被子夜话,宁茴侧了侧身看她,由衷道:「表妹,你真厉害。」 她是有青青草原陪着才什么都不怕,但表妹不同,她在平春的时候义诊救人,后来被瑨园抓过九死一生,到现在一人顶着一间铺子,相比之下,她真是要自惭形秽了。 她缩在被子里,杏眸亮晶晶的,像极了天上的星星,韩意兰失笑,「哪有表姐这么夸人的?」 宁茴回道:「我说的是实话。」 韩意兰平躺在床褥上,慢慢道:「表姐才厉害呢。」 宁茴咦了一声,虽然被夸很高兴,但是她一向有自知之明,两只手扣着被沿,道:「你肯定是在说反话。」 韩意兰不由一笑,半坐起身扭头看她,「真的。」 「表姐,你知道在这个世上保留一颗赤子之心有多难吗?」她俯下身子,静静地凝着她的双眼,微微笑道:「几百个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 世间纷扰,七情六欲,等到慢慢长大,都渐渐地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宁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韩意兰又是一笑,蓦然道:「表姐这个样子很好。」 不知世情苦,便不会被世情累。 宁茴虽然对她的话没大能理透彻,但听她这样说忙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 韩意兰慢拉着被子又睡下来落在枕上,说了这一会儿话,她心绪纷浮,大约是今日晚间喝了两口酒也有些醉了,沉默良久突然又无头无尾地开了口, 「小时候我就在想,等有朝一日我长大了,一定不会像母亲,像嫂子婶娘她们一样,在一方院子里,一呆就是一生。」 她顿了顿,将憋在心里的话尽数吐出口来,「她们嫁的不是她们喜欢的,在盖头掀起的时候他们甚至陌生人,就要这样生儿育女。她们在府里忙前忙后,相夫教子,出个门还得三斟四酌,等着丈夫的垂爱,等着子女长大后的回馈。她们把丈夫看作天,把儿子当成地,天变个色,地裂个缝儿,那都是一场大灾难,事实上除了那方天地,她们什么都没有。」 她不否认对自己母亲的爱,但并不认同母亲乃至其他人口里的话。 凭什么就得这样,因为别人这样,所以她们也得这样? 大衍朝的第一位皇后用了半辈子的时间将前朝对女子严苛的束缚解开,耗尽了那么多的心血给她们这些后世之女争取了那样多的便利,她们明明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可以看很多的地方。 一辈子那么长,凭什么把她的世界她的时间无私奉献给别人?她不是圣人,她没有圣心,她做不到。 有时候她想,母亲她们简直是这世上最坚持最有毅力的人,如果是她,她肯定会疯掉的。 她苦练医术,城中义诊收得名声为韩家带去利益,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某些决定上握有话语。 挺可悲的,她的一生都被别人握在手上。 韩意兰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与宁茴道:「这些想法很奇怪?」有些话从另一方面解读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她从来都不敢与别人说,憋了这么久,今日倒是有些收不住了。 宁茴摇头,「不奇怪。」 完全没毛病! 韩意兰讶然,面上笑容渐渐大了些,「其实我自己也不觉得奇怪,但旁的人肯定觉得我脑子有病。」觉得她是个疯子。 她其实也怕,也怕别人那些刀言利语,可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 宁茴看她眉间尚是郁郁,脑子转了半天总算想了起,轻抿着唇小声安慰道:「我读过一首诗,依稀记得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表妹你不必管他们。」 韩意兰神色微怔,片刻默然,心海翻涌得厉害,过了不知多久,她抬手捂着眼,鼻头一酸,口中也不知是笑还是哭,「今日一过便又长一岁了,我想着明年应是更好的。」 宁茴犹豫着,还是大胆地探手轻轻安抚她,「对的,明年会更好的。」 房中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底,烛光闪烁,一会儿暗一会儿明,没多久便灭了,余光下还能瞧见一缕淡烟。 韩意兰费了些力气才勉力叫自己重归于平静,她微红的眼转了转,在黑暗中看着身边的人,从小到大她并没有什么可以谈心的人,便是母亲,她也不敢透个一丝一语,现下话匣子一打开却是难关上了。 「表姐……喜欢姐夫吗?」 宁茴听她提起裴郅,不由弯了弯眉眼,声音欢快,回答得很是干脆,「我喜欢裴郅啊,很喜欢的。」 韩意兰轻笑,「怎么个喜欢法呢?」 宁茴轻咬下唇,悄悄与她道:「喜欢他抱我,喜欢他亲我,喜欢他捏我的脸,喜欢他摸我的头,喜欢他与我说话,喜欢他叫我的名字,喜欢好多好多。」 v第四十八章[07.03] 末了她又添了句,「我真的很喜欢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青青草原外唯一属于她的人,其他的都是原主的。 伯父伯母是原主的,青丹青苗是原主的,就连现在躺在身边的表妹都是原主的。 她是个小偷,她不过是无意偷占了本应该属于原主的东西。 只有裴郅,只有裴郅是她一个人的。 韩意兰也不觉意外,笑问道:「表姐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吗?」 宁茴茫然地抓了抓头上的毛,为什么? 她用脑瓜子翻来覆去地思索了许久,泄气道:「不知道,但我真的喜欢他。」 韩意兰摸索着拍了拍她的头,揶揄道:「也许表姐可以去问问表姐夫,他说不定能告诉你呢。」 宁茴抓住她的手,回道:「那我回去问问,等弄明白了再跟你说。」 韩意兰笑着应好,经她这么一提,宁茴的心思尽数飞到裴郅身上,她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做梦的时候都是那人的影子。 韩意兰几乎没有睡意,她听着旁边人睡语呢喃,一会儿念叨着喜欢,一会儿又念叨着什么花,笑了笑,双眸在漆黑的暗夜里睁着,黑茫茫一片什么也不能瞧见。 她又想起了那个站在医馆门外停留二十下的男人,逆着光的颀长身影,瞧不清面容,只那递过荷包来的手上条条刀疤在斜阳下斑驳骇人。 韩意兰是真的睡不着,又不好翻身吵到身边睡得正香的人,便就这么直愣愣地躺着。 她想了很久,直到眼睛干涩得有些发疼了才闭上眼。 与此同时,宁茴梦见了裴郅,正乐呵着呢,就听见青青草原震天一声吼。 「崽!快起来,别睡了,快起来!十五万,十五万,停住不动了!」 宁茴被它吵得头痛,皱着脸捂住耳朵,迷迷糊糊道:「什么呀?」 青青草原差点儿就要蹦上天了,急不可耐,「十五万呐,快去挖夜夜香,等会儿又乱跳了怎么办?」它是恨不得伸出熊爪子拍她脑壳给人拍清醒了,「还睡!还睡!快起来你个猪!」 宁茴听它嚷嚷到夜夜香的时候就醒了,慌七慌八爬起来,懊恼地一巴掌拍自己脑门儿上。 啪的一声响,还没睡熟的韩意兰忙睁开了眼,问道:「表姐……怎么了?」 青青草原催得急,宁茴也不自觉急躁,脱口而出道:「我去挖花呀!」 「大晚上的,挖什么花?」韩意兰觉得奇怪。 宁茴刚睡醒,哪里有脑子想别的,她拉着韩意兰问道:「我能挖株夜夜香吗?」 韩意兰觉得莫名其妙,「夜夜香?」 宁茴直点头,「嗯嗯,对呀。」夜里也看不大清,她只能模模糊糊地往她那里凑了凑,「我是姐姐,不白拿你的。」 她总喜欢强调自己是姐姐,说话也是叫人哭笑不得,韩意兰道:「表姐若要,送你便是了,只是什么时候不能挖,怎么偏生得现在呢?」 宁茴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那个,我现在睡不着。」 韩意兰:「……」刚才明明睡得比谁都香。 韩意兰心中腹诽,但还是给她点了灯,虽然宁茴一再让她睡着,她仍跟着一起去了后头。 挖了花得有地方装,韩意兰将烛台放在石块堆上,转身与宁茴找花盆,宁茴背对着她蹲在花地用小镰刀刨土,悄悄地放了一株进空间草原里,青青草原接到花捧在手上,跟捧着祖宗一样,一步一顿,小心地挪到自己准备好的小土坑里。 看到青青草原认真地在种花,宁茴舒了一口气。 熊猫还是以前的那个熊猫,看见绿化值就走不动路,而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在十五万面前她已经可以镇定自若了。 虽然拿到了手,但现下还得装装样子,低头认认真真地刨土。 韩意兰拿了个陶土碗过来,「暂时就先放这里面,等明日回去表姐再移出来。」 宁茴嗯嗯点头,捧着一小株放进了陶土碗里,韩意兰看不过眼,亲自上手给她挖了几株。 宁茴盯着瞧了会儿,还是把她多挖的那些又摁回了地里,这玩意儿多珍贵啊,她刚才已经往空间里放了一株,再多拿怎么地也不适合的。 韩意兰拗不过她,也就算了。 宁茴心情好得很,捧着碗看来看去问道:「对了,我都忘了问,表妹这夜夜香的花籽是哪儿得来的?」 她表妹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能飞檐走壁?不对,能飞檐走壁的都不一定能弄到。 她问起,韩意兰也不遮瞒,「别人送我的。」 宁茴哇一声,「他真大方。」这出手太阔错了。 韩意兰不由一笑,「是挺大方的,我看到的时候都惊了一下。」那一荷包的夜夜香花籽价值几何根本无法用言语估计。 更重要的是…… 它生在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几乎不可攀折。 因为难得,所以珍贵。 宁茴拍了拍手上的泥,好奇问道:「我认识他吗?」 韩意兰在旁边的小水桶里沾湿帕子与她擦了擦手,眼睫颤了颤,轻声回道:「不认识,没有人认识他。」 她也不认识。 她知道他手里有一把剑,手上有几道疤,还有每次离开的瘦削背影。 「啊?不认识的?那他为什么要送这个给你?」这可不是一般的花。 韩意兰答道:「他说我救过他,但我根本就不记得。」 宁茴笑道:「表妹在平春行医救人,救得多了不记得也正常。」 韩意兰摊了摊手,「也许。」 宁茴对这个能摘到夜夜香的人很好奇,轻拧了拧细眉,问道:「那……表姐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韩意兰背过身,放在石块堆上的烛台晃了晃影子,她抿了抿唇,「不知道呢,五湖四海,天南地北,总是在一个地方的。」 宁茴抬手去护着烛光,偏头去瞧着她,「嗯?」 天都快亮了,韩意兰拉着她往屋里走,「萍水相逢,不得而知。」 江湖侠客,来无影踪,去留随意,在哪儿死了还是在哪儿活着她又哪里会清楚。 瑨园的人一直想取他项上人头,她因他受牵连被瑨园那伙人关了好几天差点儿死在水牢。 于她来说,这一场算是无妄之灾。 v第四十九章[07.03] 但阴差阳错,因此离开平春不受拘束,是祸还是福,她也说不准。 韩意兰关上房门,背抵着门闩,轻笑一声,其实…… 她曾经也有一个侠客梦,江湖潇洒,只是后来长大,就再也不做白日梦了。 这两姐妹再回到床上都睡不着,一个思绪翻飞微有惆怅,一个喜笑颜开,看着发着绿光的显示屏里蹭蹭上涨的绿化值,在心里激动了老半天。 跳动的数字最终定格,和起以前的那些加起来不多不少刚刚好整整八十三万。 百万大关就在眼前,青青草原在空间里头掏出自己的小手绢儿抹着眼泪,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 宁茴跟青青草原一样兴奋,一直到大天白亮才勉强平复下来。 早饭是青丹青苗起来做的,简单的清粥小菜再配了几张饼子。清早起来的韩意兰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除了宁茴没人知道她昨晚的脆弱。 填饱了肚子,宁茴便打道回府,韩意兰也要往香铺子去。 马车悠悠停在长街边,宁茴掀了掀车窗帘子,看着韩意兰站在门口和刚上门的客人说话,泰然自若,落落大方,朝阳下熠熠生辉。 她唇角微翘,放心地落下帘子,又捧着装了夜夜香的陶土碗,闻着香兀自陶醉。 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宁茴便想着回院子去再睡个回笼觉,没想到走在路上,迎面飞跑来一个人,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那人跑得极快,见着她面上一喜,抓扯住衣服便往后躲,口中直呼道:「表嫂救命!」 宁茴被她拉得直转悠,一听声儿再一看,咦,这不是许茹玉吗? 没错,这人正是许茹玉,只是跑得急,路上又跌了两下,难免仪容不佳。 宁茴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衣裳从她手里拉出来,还未来得及问一嘴怎么回事,迎面便来了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当头气势如虹的不是柳芳泗是谁。 这个状况她实在是有些懵,扭头问许茹玉道:「你干什么了?」柳芳泗那个表情活像是要把人一口吞下去。 许茹玉捂嘴哽咽摇头,嘴里直念叨着表嫂救命。 就在这个档口,柳芳泗已经冲到了跟前,她跟没看见宁茴似的,绕开人直接把许茹玉拖了出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一巴掌不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 言语带着冷笑,隐隐有些疯了,「不要脸的贱胚子,就会勾引男人的狗东西,也不滚到井里去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狗样,一个落魄穷亲戚给你借住了还敢痴心妄想攀高枝儿登高位!」 她一扬手将人推到地上,「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府里的人是你能惦记的?!」 许茹玉再怎么样也是客人,跟在她身边的夜梅夜竹忙上前拉架,谁知道柳芳泗恶狠狠地一瞪,直接叫两人顿在了原地,扭过头来看向宁茴。 宁茴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了,茫然怔愣间裴老夫人和许老夫人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许老夫人再不喜欢许茹玉,那也是她孙女儿,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摁着打,脸都被扇肿了,这无异于把她的这张老脸和许家的脸面揭了踩地上,还翻来覆去地碾了好几脚! 许老夫人气得直打摆子,许芙安忙上前搀住她,冲那头急急道:「二表嫂,你快停下!」 柳芳泗听见许芙安的声音,又是一阵冷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教训个狐狸精,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说着说着她揪着许茹玉就站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大方抬手又是一巴掌过去。 许老夫人又开始打摆子了,说实在的,一边儿的裴老夫人看得挺起劲儿,但柳芳泗现在这副样子也实在是入不得眼,她握着拐杖敲了敲地上石板,「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两个的疯了是不是?」 她又向着宁茴道:「你还站在那里作甚?」 宁茴哦了一声,也觉得自己站在战场中央不大好,抱着自己的宝贝夜夜香退到了她身侧,乖巧地扭头问道:「那祖母,我站这里了?」 裴老夫人:「……」我是叫你换个地方站吗?我是叫你收拾残局! 你是真憨的,还是存心偷懒的! 宁茴歪歪头眨眨眼,裴老夫人心头一堵,算了,她老太婆自己来。 眼刀子往在场的丫鬟婆子身上一扫,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是等着吃饭喝茶?还不把二夫人和许小姐拉开!都瞎了是不是!」 声音炸开,四周的人方如梦初醒,当即一涌而上。 饶是这么多人一起上去拉架也费了不小的力气,柳芳泗死抠着人,别人拉她,她就拉许茹玉,趁着空挡还时不时在她身上拧个一把两把。 许茹玉哭的声音都快哑了,柳芳泗还是不打算撒手,拉拉扯扯半天才把两人分开。 人分开了,柳芳泗还想着往前头冲,口中骂道:「贱人!」 夜梅夜竹拽着她,又是一番纠缠。 许茹玉被她那阵仗吓得搂着衣服战战兢兢地直往后缩,浑身发抖,双腿打颤,现下看起来竟是比许老夫人这个老年人都不如。 叫柳芳泗不知道糊了多少巴掌的脸上红肿得厉害,还沾着几缕头发,身上衣襟松散,腰间束带落在地上,当真难堪。 许老夫人一个倒仰,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茹玉软着腿往她身后躲,哭道:「祖母,祖母……」 她这副样子更是叫许老夫人气极,「说话!」 许茹玉啜泣,「孙女儿也不知道……」 她刚用完早饭,柳芳泗就带着呼拉拉的一群人冲进院子,二话不说扣住她就上手,她什么都不知道,哪里肯待着挨打的,挣脱开就跑了。 她在前头跑,柳芳泗在后头追,后头就碰见了宁茴。 她说话断断续续,但也能听得清楚,许老夫人撑在许芙安身上,冷冷地看着同样冷脸冷眼的柳芳泗。 她也不想跟这些小辈说话计较,只转头与裴老夫人道:「大嫂,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 裴老夫人尚未开口,柳芳泗呸了一声,「你想就这么算了还算不了呢!」 她挣开夜梅夜竹的手,抬手就骂道:「能教出这样寡廉鲜耻的贱人,你们许家一屋子肯定也没一个好东西,打怎么了,我还砍了她!」 v第五十章[07.03] 许老夫人最见不得别人说他们许家怎么怎么样,气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柳芳泗可不管她是谁谁,姑奶奶怎么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肯给她三分颜色那也是她心情好! 她又要上去,裴老夫人一眼瞪过去,清清嗓子,「柳氏,适可而止!」 柳芳泗是真的被裴都刺激惨了,她昨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呕了一整天,所有的情绪全压在了一点儿上,在裴都二话不说往齐州去了,全府上下就她不知道,这消息一传过来,她就再也忍不住了,满腔委屈愤怒无处散,就都往撞枪口的许茹玉身上去了。 「自己不要脸,我就帮你把这脸皮子揭下来!」 她捋了捋袖子,推开挡事儿的许芙安,又把许茹玉从后头扯了出来。 这里又拉拉扯扯,许老夫人捂着头就要晕了,「好一个柳氏!好一个柳氏!你们国公府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你们长公主府就是这样的为人教养?!」 柳芳泗可没工夫回许老夫人的话,裴老夫人听她提到国公府眼睛一瞥,就要怼回去,那头小厮连奔带跑,「老夫人,华阳长公主的车驾到府门口了!」 裴老夫人一顿,皱眉道看向吃瓜看戏津津有味的宁茴,「长公主?她来做什么?」 宁茴摇头,「不知道。」 听到自家老娘的名讳,柳芳泗也没停手的打算,只是方才耗了大力气,渐渐地也提不大起力道来,干脆就摁着人在地上,学宁茴以前收拾她那样一屁股坐在许芙安身上。 宁茴去迎了华阳长公主过来,柳芳泗还坐在那儿她握着簪子,不叫丫鬟婆子们趁机靠近,没动手了,只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华阳长公主看见她那副样子立时柳眉倒竖,一声呵斥,「蠢货!你在做什么?像什么样子!」 柳芳泗其实好久没见着她娘了,被这熟悉的声音一吼倒是回过神儿来,她两眼看着,渐渐地眼眶发红蓄了泪,手上一松,簪子落地发出声响。 「母亲……」 柳芳泗冲过去抱着人,当场大哭了出来。 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啦啦的流,直叫华阳长公主的衣裳都浸湿了。 众人看得一脸懵逼,尤其是许老夫人和许芙安那是相当气恼,她们还没哭呢,她打人骂人的还委屈嚎上了,岂有此理! 华阳长公主被柳芳泗这突然一出弄得怔愣了好一会儿,她今天回过来也是昨天晚上接到了夜梅夜竹传来的消息,说柳芳泗这边不大好。 儿子是有好几个,但她就这么一个闺女,一早收拾好就过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再蠢再不是个东西那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看着柳芳泗这委屈的样子,华阳长公主又是气又是心疼,「好了好了,莫哭了,你跟母亲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抬手轻抚着柳芳泗的脊背,凤眼一眯,凌厉的视线在许家人身上一扫而过,寒声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碍着你了,母亲给你做主。」 这话在配着那眼神儿,是个人都知道意思了,刚被人扶起来的许茹玉差点儿没委屈死,许老夫人脸皮子一抖,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想要说话,然而柳芳泗的哭声实在是太大了,根本反压不住。 柳芳泗大哭一通,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些,当着满府上下的面儿,指着许茹玉直言道:「这个小贱人不知廉耻,大晚上投怀送抱,就差往男人床榻上滚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人看向许茹玉的眼神霎时就变了,再想着刚才柳芳泗嘴里骂的那些话,表情愈发耐人寻味儿。 能叫柳芳泗撒泼,这个男人是谁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了。 周围的眼神叫她如芒在背,抓着衣裳前襟,连连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祖母,我没有!」 许老夫人脸色一沉,没有出声,柳芳泗抬手一抹眼泪,恨恨道:「你没有,你还敢说你没有。撺掇着许芙安去勾搭裴郅的不是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花园子里瞎溜达的不是你?往裴都身上黏过去的不是你?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孤男寡女卖弄风骚的不是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都做了,还给自己立什么牌坊?我呸!」 她越说越不像话,华阳长公主瞪了她一眼,她才把后头更难听的咽了下去。 许茹玉当场不认,只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许老夫人看了眼身边的许芙安,见到许芙安心虚地埋下头,心里一个咯噔。 华阳长公主沉着脸,她这个女儿蠢是蠢了点儿,又喜欢瞎搞事,但这种事情上却也不会乱说来哄人。 只是这算国公府的家事,她若插手也不好,只冷声道:「你说你没做过,那我儿为何生怒?一个落魄亲戚,一两分家世,三四分姿色,京都五品官家的闺女挑出来都比得你有分量,我儿是闲得慌没事做才编话来污蔑你?也不知哪里来的脸面?!」 华阳长公主的段位可比柳芳泗高了不知道多少,随随便便的一番话说得那是相当得有分量,许茹玉一时之间竟是辩驳不得。 华阳长公主又是一声冷哼,她给柳芳泗擦了擦眼泪,拉着她往住的院子去,走了两步顿足又道:「听说是前丞相许房文家的,不是早搬去了秦州,现下上京来又是做什么的?本宫今儿个把话撂在这里,许家姑娘这德行在京都怕是博不到什么好前程。」 这话与许茹玉而言当真如炸雷一般,她猛然抬头,仰身一个踉跄。 完了! 华阳长公主看都没看她,便带着柳芳泗走了,留下这一群人面面相觑,许老夫人抖着手,冲许茹玉骂了一声混账,过后便是头昏眼花。 宁茴吃了半天瓜,问旁边同样吃瓜的裴老夫人道:「祖母,现在怎么办?」 裴老夫人拄着拐,斜眼看她,「不怎么办。」 宁茴又悄悄问道:「那我能走了吗?」柳芳泗都走了,这瓜是吃不下去了。 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滚,反正也不关咱们的事儿。」 宁茴舒了一口气,应了声转身就走。 裴老夫人心情舒畅,看向颤巍巍的许老夫人,乐道:「哎哟,我说小姑啊,你可真养了一群好孙女儿,老太婆我啊就没你那个福气了。」 许老夫人嘴巴动了半天,愣是气得一个字儿都没能蹦出来。 裴老夫人乐啊,扶着榕春的手,步子都迈得大了些。 v第五十一章[07.06] 许家姐妹如何与宁茴没什么关系,她抱着夜夜香回了院子,想着去补个觉,结果刚进屋就看见掀着帘子从里间出来的裴郅。 宁茴惊讶道:「裴郅?你今天没去官署吗?」 裴郅撇下手里头的珠帘,看着她淡淡道:「回来取些东西。」 「这样啊。」她乐呵呵地冲他过去,就要往怀里扑,裴郅伸出手抵住她的额头,偏是不叫她靠过来。 宁茴往前扑了扑又被摁回来,她往前挥了挥手,茫然道:「你干嘛呀?」 裴郅挑了挑眉,冷嗤道:「你说呢?」 宁茴摇头,不解地看着他。 裴郅上掀了掀眼皮也不说话,宁茴把他的手扯了下来,扑进他怀里蹭了蹭,又踮着脚在他唇角亲了亲。 齐商又在外头催了,裴郅不为所动,目光定定,捏着她的脸往两边一扯,冷笑道:「等晚上回来再跟你算账。」 宁茴捂着脸很是疑惑,「啊??」算什么账? 裴郅走后宁茴撑着头想很久,脑子里空茫茫的一片,啥都没有。 算了,反正很快就到晚上,到时候她就能知道了,就不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 宁茴打着哈欠拉过自己的被子,心安理得地睡回笼觉,这一觉直睡到正午时分才醒过来。 她起来便问起华阳长公主,「人走了吗?」 青苗回道:「没呢,还在东边院儿那头。」她从食盒里将饭菜端出来,一一摆置,「也不叫人打扰,说是要和二夫人说说话。」 宁茴喝了口汤,青苗又凑过来,递了筷子给她,笑道:「今天这一场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了。」转瞬又感慨,「昨年时候二夫人动手还没这么厉害的,奴婢后头又去瞧了瞧,许家那小姐脸都肿得不能看了。」 青丹也添了一嘴,「二夫人可是下了狠手的。」 宁茴听她们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倒也有趣,春桃从外头进来,说道:「少夫人,许老夫人那边叫了人来,说是请你过去一趟,有点事儿想与你说道。」 手里的饭菜刚刚吃了两口,宁茴正饿着,应了声好,等吃得差不多了才带着人往许家暂住的院子去。 许茹玉脸上敷了药,坐在床边满眼含泪,泪珠打着转儿又不能叫它流下来冲掉药膏,还得表达出自己的委屈,很是有难度。 宁茴拨开珠帘走进来,惯性就要露笑,结果想想这个情景好像不大合适又控制住了自己。 许茹玉和许芙安异口同声唤了表嫂,宁茴点点头以示回应,进而问道:「二姑奶奶让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许老夫人端坐在圆凳上,她平日是不用拐杖的,今儿个被一刺激,实在是有些不大稳,手里头便拄着了。 木拐砸了砸地,沉脸道:「你瞧瞧茹玉的样子,好好的姑娘家被人磋磨成这样,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今日这一番传出去,她们在京都搏不搏得了前程暂且不论,碍了她孙儿函之,碍了许家该如何是好? 「那柳氏简直蛮不讲理!尚不说茹玉根本没做过那等子事儿,便是真做了什么,也由不到她来伸手掌掴!女儿家的脸面,是这样叫人糟蹋的?」 许老夫人越说越气,「侄孙媳,这个府是你掌着的,你可得给我个说法才是,不能说长兄死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带着孙女儿回府来走个亲戚,还得受这些闲气!」 宁茴静静听着她说也不插话,只待她停下来了,才轻拧着眉道:「府上虽是我掌着的,但这事儿却和我没什么关系,姑奶奶你与我说这个也没什么用。反正华阳长公主和二弟妹现下都还在府上,我带姑奶奶和两位表妹去找她们。」 她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你心里想的什么便说什么,就刚才跟我说的这一串儿,都跟她们二位说个清楚。」 她相信,以华阳长公主和柳芳泗的脾气,听到这些话极有可能会再糊许茹玉一脸。 许芙安倒也是个清楚的,忙接话道:「二表嫂那样凶悍,可不敢到她跟前去了,一两句话怕是说不上嘴,又得是一通闹腾。自然得请大表嫂做主了。」 许老夫人点点头,「芙安说的对。」 宁茴只笑着不说话,反倒是青苗在后面隐晦地冲着许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应和道:「老夫人和两位表小姐要讨公道,这自然要往正主跟前去,再不济老夫人在福安院坐着,她老人家那儿不也能做主,巴巴地在我们少夫人跟前说这些做什么?」 她冷哼了一声,「不过是指量着我少夫人好脾性儿,能由着你们忽悠。」 被人戳中心思,许老夫人脸皮子抖了抖,事情发展到这样,她自然得想法子挽回几分面子,直接到华阳长公主母女跟前去无异于雪上加霜,到福安院那个死老太婆那儿,也肯定得碰一鼻子灰,想来想去,这剩下的也就一个看起来脾气好性子软的宁氏了。 好歹也是当家夫人,裴郅的妻子,说起话来也是有分量的。 她不找她找谁呀! 虽说心里是这样想的,许老夫人面上却是不认的,她佯怒道:「你这小丫头是怎么说话的!」 青苗才不怕她,见宁茴没有阻止的意思,直接回嘴道:「自然是实话实说了,许老夫人不是要讨说法讨公道?你别急,你不想往二夫人那头走一趟,奴婢替你跑这一趟,保准儿将你心里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二夫人听。」 说完也不待许老夫人再说些什么,宁茴又抿着笑冲她点头,她便立马转身就往外跑,如她所言那般,飞快地蹿到柳芳泗那院子去了。 这里头柳芳泗从上午哭到下午,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埋在华阳长公主怀里,将裴都与她说的那些伤人话哭着全说了,哽咽道:「母亲,你说他怎么能这样……」 华阳长公主撑着肩将她推正了,厉声喝道:「闭嘴,哭哭哭就知道哭,给我好好说话!」 柳芳泗也不想哭,可这心里难受,哪是能控制,一抽一抽地委屈道:「都这样了,母亲你还说我……」 华阳长公主心疼脑壳也疼,倒是没再呵斥她了,抬手给她擦了擦泪,「好了好了,我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男人的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 屋里除了她们母女俩再没别人,她一声嗤笑,直言道:「说得再好听,新婚之夜不也蒙着被子睡过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你又瞎想些什么。」 说着一手指戳她脑门儿上,「蠢货!」 v第五十二章[07.06] 柳芳泗紧咬着唇,憋了半天,又哭了出来,眼泪决堤,「关键是没有一啊……」 华阳长公主:「……你、你说什么?」 柳芳泗看着她老娘难得呆愣的样子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华阳长公主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桌子上,怒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芳泗被她这一声吓得连哭都忘了,愣愣回道:「就、就是还没圆房……」 新婚之夜裴都就说他不舒服,直接就躺床上睡了,裴都行事说话那都是带着光的,他都肯和她成亲了,总不能还故意骗她。他不舒服,她总不能逼着他,就那么躺了一晚上。 当时朱氏还在,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柳芳泗,全然是顺着自己儿子的,也不管这些房里事,还帮着瞒了下来。 新婚没圆房,她脾气再是不好,也晓得这些不能往外说,再说了,来日方长,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谁晓得朱氏死了啊! 在长公主府秋日宴之前,裴都还是往她房里来的,但他非要给朱氏守孝,都是盖着被子纯聊天,愣是不碰她。 后头在长公主府她被宁茴反算计,叫裴老太婆禁足关了差不多两月,裴都又开始到应天书院任教,早出晚归,她也逮不住。 裴都待她温柔,说话更是温和,平日从不给她脸色,本来她没往别处想,只是实在受不了了,前两天晚上专门过去守他,结果就听了这么一番话。 柳芳泗脸上挂着泪,眼睛红得厉害,「母亲……他昨日又往齐州明安书院去了,我都听说了,那头根本需不着他过去,这指定是为了躲我的,活像我人嫌狗厌似的。」 华阳长公主脸色几经变换,心里复杂得很,她审视着柳芳泗,自己这女儿,蠢是蠢,但长得还是可以的,以她对这些所谓的男人的了解,没道理啊,看他们柳家那群东西,可不是这样的。 这裴都还真是个柳下惠? 华阳长公主皱着眉,「说,这事儿你想怎么办?哭哭哭,就会挂眼珠子,当着你老娘我哭有什么用,当着你男人哭去!」 柳芳泗委屈道:「女儿不知道……」 裴都说话时候的眼神是真冷漠,他面上是笑着的,眼里却是冷的,和她只见过不多几面的公爹显国公异常相似,于她而言陌生的可怕。 想想就呕得很,她直跺脚,「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华阳长公主也是没脾气了,又戳她脑门儿上,「人是自己死活要的,豁出脸,死乞白赖下药都要搬上榻,现下这样怪得了谁,还不是你自个儿这蠢货作出来的!」 说真的,这要是换给人被逼着娶了,都做不到裴都这样,不睡是不睡,但这屋里头没纳过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正室脸面也给得足,多舒心呐…… 想到这儿,华阳长公主再把柳家那几个东西拎出来一比,呵,她又平静下来了。 沉声道:「感情可以培养,你也别急,日子还长。」 柳芳泗又哭道:「那、那他真就一辈子这样怎么办?」 华阳长公主没好气道:「能怎么办,你要是不想过,和离就是了,总归也没圆房,怕什么!我华阳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吗,就是嫁不出去,还招不到个男人入赘了!」 柳芳泗听到和离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和离!」 看她那样,华阳长公主气道:「你个蠢货,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青苗过来了,夜梅带着进来将许老夫人那些话一一挑明了,华阳长公主听在耳里,冷哼连连,柳芳泗听到许茹玉的名字又来了精神,气得直踹凳子。 华阳长公主拉住她,冷看着青苗说道:「公道?她要向本宫讨公道?」 青苗才不憷,应了是便听得这位一声冷笑,吩咐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女道:「去,你代替本宫过去,把这事儿解决了。」 那侍女闻声便知其意,点头道是就跟着青苗走了。 许老夫人在青苗跑了之后就急得满嘴冒泡,埋怨宁茴道:「这府里真是没规矩,一个小丫头片子比主人家还能寻事的。」 宁茴早就叫人拿了凳子坐下,道:「姑奶奶这就不知道了,咱们这府里一向就这么没规矩。」 许老夫人一噎,「你身为当家夫人,没有规矩就得立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像什么样!」 宁茴笑眯眯回道:「不啊,现在国公府蒸蒸日上,可像样了。」整个京都也没有比这一门子孙更厉害的了。 许老夫人一梗,心里气面上还不能现出来,她起身焦躁地走了两步,青丹便和那侍女一道过来了。 那侍女原就是宫里出来的,气势自不一般,一进来目不斜视,直言:「听说许老夫人的孙子正准备着几日后的春闱。」老夫人,闹得难看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讨不得好了。」 侍女面色冷淡,「这春闱之事我家殿下和老爷大公子几个是管不着,但若是榜上有名,这日后官途怕也是不好走。」 许老夫人瞪大了眼,侍女陡然露了点儿笑,「许老夫人,长公主殿下和二夫人很是不喜你这两个孙女,若是再出现在京都污了她们两位的眼,惹得心情不悦了。」 她抬了抬下巴,「纵然有许丞相的那么点儿牵扯在,这后头怕也是难了,该怎么做你应是明白的。」 许老夫人瘫坐在凳子上,指着她道:「你、你这是威胁……」 侍女一笑,「不,这是在与你说个公道。」 许老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宁茴张了张嘴,对于这个发展有些唏嘘。 许老夫人晕了,事情也就这么着了,华阳长公主没多久也带着人离开,宁茴回到院子折腾她的花草,想着今天这事连连摇头。 是花不香呢,还是草不绿呢,干什么这么折腾自己呀。 今日裴郅回来得早,不过申时初就回来了。 他回来后便叫青丹青苗给她收拾东西,宁茴忙放下手里的剪纸,过去问道:「收拾东西做什么?」 问完又喜道:「你是要和我一起去梓县吗?」 裴郅坐在榻上不说话,宁茴与他挨坐着,凑上去道,眉眼弯弯,「哎呀,裴郅,你怎么不说话呢?对了,你今天上午还说要与我算什么账的,算什么账啊?」 v第五十三章[07.06] 裴郅冷呵了一声,抬手拧着她的脸,面无表情道:「算什么账?言而无信,夜不归宿,你说算什么账?」 宁茴皱了皱眉,夜不归宿这个她是认的,但…… 「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了?」 她一向最诚实守信的!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t^t 裴郅扬眉,端的是冷漠无情,「那昨日早上是谁给我保证的会早早回来?」他扯了扯嘴角,「嗯?」 经他这么一提宁茴还真模模糊糊想起来了,有点儿印象,那个时候她好像还在睡觉,他老亲她咬她的那个点儿,他说什么她就全应了。 宁茴瘪了瘪嘴,扑他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仰起头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忘掉的呀。」 她笑弯着眼去亲他,凑到耳边低语喃喃道:「晚上的时候,我可想可想你了。」 清香扑鼻,温玉在怀,再听那话更是软乎得厉害,裴郅唇角微动,抱住人,一手扣抵着头,含住那微张着的双唇。 半晌才哑低着嗓子道:「再把刚才那话多说几遍。」 宁茴环着他的脖子,杏眸清亮,「我可想你,可想你,可想你了。」 裴郅把人压在榻上,额头抵着额头,轻笑道:「甚好,每日都要记得将它说个几遍。」 宁茴也冲他笑,「好呀。」 青丹青苗替裴郅整理行装去了,屋里其他侍女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也都退了下去,现下便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宁茴趴在裴郅怀里,同他说起许家那些事儿,裴郅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兴致不高,却也应她道:「你做得对,不必理会她们,要怎么解决由着她们自己去。」越是理她们越上劲儿的。 宁茴点头又道:「二姑奶奶晕过去了,现在都还醒呢,她老人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手捋着他的长发,饶有兴致地顺着几股绕来绕去。 裴郅把被弄得弯弯揪揪的头发从她手里扯了出来,搂着人在微红的脸蛋上轻碰了碰,眉眼低偃,轻笑道:「那她可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若论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夫人才是个中翘楚的。」 宁茴偏偏头,乌溜溜的眼珠子尽瞅着他,「你是在夸我了?」 裴郅摸了摸她的脑袋,「自然是夸你的。」 宁茴埋在他怀里直乐呵,裴郅便由着她闹了。 青丹青苗收拾好了行李,掀着帘子进来,宁茴这才止住了笑,仰头问裴郅道:「你真要跟我一起去梓县?」 裴郅摇头回道:「皇庄那边的农桑之事有了大进展,圣上要亲自过去,叫我随行,怕是要在那里住上几天。」 农桑利民,户部呈上来的折子看得圣上大悦,一定要过去瞧瞧。 难怪今天回来这么早呢,宁茴也学着他那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好,我会很快回来的,你也要快点儿回来。」 裴郅有些好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皇庄离这儿并不远,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裴郅叫齐商进来拿了东西,抱着宁茴亲了亲,才揽了披风转身出门去。 小厨房已经开始动手准备晚饭了,火刚架上,福安院那头就使了人过来,说裴老夫人叫她去那头用饭。 福安院今天的晚膳很是丰盛,红梅珠香,凤尾鱼翅,芫爆仔鸽,绣球乾贝,明珠豆腐……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 宁茴左瞧瞧右看看,问被榕春搀扶着走出来的裴老夫人道:「祖母,是有客人吗?」 裴老夫人坐在凳儿上,理了理身上颜色很喜庆的褂子,「没有。」 宁茴也落了座,接过榕夏递来的汤,很是好奇地看着她。 裴老夫人斜着眼瞅过去,因为心情不错的缘故,难得的有耐心,与她道:「许家那老妖婆刚才使人过来辞行了。」 宁茴捏着瓷勺饮了一口汤水,「啊?二姑奶奶要走了?」 裴老夫人叫榕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经了今日这事儿,那老东西脸皮子再厚也赖不下去了,当然是麻利地点儿打着包袱滚蛋了。」 说起这话裴老夫人面上一笑,她少有真心实意舒心露笑的时候,这一下直叫宁茴瘆得慌。 到这儿宁茴算是知道裴老夫人叫她过来是干嘛的了,这是许老夫人走了高兴的叫她一起庆祝来了。 裴老夫人一扫眼看过去,冷哼了一声,「瞪什么瞪,吃你的饭。」要不是府里尽是些看不顺眼的东西,她能叫她过来吃饭? 宁茴搛了菜在碗里,「祖母,我在吃呢。」 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吃了就快些给我滚,看着你就烦。」 宁茴顿了顿,「不是祖母你特意叫我过来的嘛?」 她又叹了一口气,「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祖母你的心思可比女人的心思要难猜得多。」 裴老夫人呼吸一滞,气道:「你眼瞎是不是,老太婆不是女的,还是个老爷们儿?」 宁茴恍然,「忘了。」 裴老夫人:「……你个缺心眼儿的蠢东西!」 福安院的膳食和自己院子里小厨房做出来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宁茴吃得心满意足才在裴老夫人很不爽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转回去。 明日一早便要往梓县去,宁茴歇了没多久就沐浴睡觉。 第二日是个大好晴天,阳光明媚,许老夫人昨天晕了半晌,到现在都还有些头重脚轻。 被人搀着,面色疲倦,旁边的许茹玉脸仍肿着,许芙安也是精神颓然。 她们来时颇有意气,现下离开倒是显得狼狈了,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 春桃说她们在北城的小巷子里租了个院子,准备等到许函之春闱过后定下了才回秦州老家去。 宁茴听了也没放在心上,有柳芳泗和华阳长公主在,便是想生什么事儿也难。 她放下车窗帘子半靠着,棕色的骏马懒洋洋地打了个喷嚏,拖着马车离开了京都。 她与许家一前一后刚走,没过多久定王府的马车便在门口停下。 裴昕身穿着蜀香缎绣芝兰的曳地长裙,手扶着梨蕊走了下来。 裴老夫人接到裴昕回府的消息诧异地挑了挑眉,到底是皇家的人了,便是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能怠慢,撑起身子去了外间。 眼前的大孙女儿身量要比出嫁前还单薄些,精气神儿也比不得从前,她坐在椅子上裴老夫人都怕她突然栽下去。 v第五十四章[07.06] 裴老夫人看在眼里,面上却不露丝毫。 裴昕先开了口,笑着问起老人家最近身体如何。 裴老夫人喝了口茶,回道:「还成,少说也还能活个好几年,倒是大孙女儿你,这过得好像不大好啊。」 这老人家说话从来不知道拐弯抹角的,有说什么就说什么,裴昕虽然心里清楚,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尴尬,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应道:「最近身子不适,胃口不大好。」 裴老夫人冷笑道:「装得很挺像那么回事儿。」 裴昕一听她这口气,可不敢再在这上头揪扯了,撇过眼盯着手里的茶盏,又说了会儿别的话,便向她告辞要去见见裴都。 「孙女儿记得兄长今日在应天书院应是没课的,该是在府里头?」 裴老夫人哼了一声,「侧妃娘娘你这消息可真是不灵通,二郎昨日便走了,你要见他,往齐州明安书院去。」 裴昕愣住,「走了?!」 裴老夫人:「走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 裴昕失望得很,裴老夫人只当做没看见。 这祖孙两个,一个期望落空没心思说话,一个兴致不高也没心思吱声儿,干坐了没一会儿就散了。 裴昕在国公府里没待到半个时辰又回了定王府,在花园里撞见了坐在湖边悠悠闲闲钓鱼的楼扇和江侧妃。 她远远地瞧了一眼,也没过去请安,从另一条路上避开。 江侧妃余光瞥见,轻笑出声,提了提手中的鱼竿,「王妃,妾好像瞧见裴侧妃了,她回来的好像有些早啊,恍惚记得才出门一个时辰不到的。」 楼扇秀眉微动,「她倒是为王爷尽心尽力,只不过这心力好像没地儿使。」 江玉菱笑道:「裴侧妃可是王爷的心尖尖儿,有这个心也是极好的,不过,若论尽兴,她哪里又能比得上王妃。」 楼扇似笑非笑地看了江玉菱一眼,慢悠悠道:「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同裴侧妃可不一样。」 陆珏想要他们楼家给他卖命,成了她便是中宫之主,大衍皇后,楼家更是能水涨船高,这些听起来实在是美妙,若是以前她必定就应了,搏一搏也是好的。 可惜啊,以现在的局势看,他能成功的概率实在是有些低了,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权势,屁事儿没有,就为了那么一块挂在悬崖峭壁的大饼,堵上全家老小的项上人头,嘁,那还是算了。 皇后的位置于她而言固然诱惑力十足,但是没命享那就有些糟糕了,她的小命儿珍贵得很,可是不能叫它有丝毫闪失的。 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不会让自己悬在刀刃上。 楼扇笑眯着眼,这位江侧妃在府里不受宠,但江家是太子的下臣,她这个江家出来的女儿到底属在哪头,王府上下也心知肚明。 「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风险太大的,自然是不行的。」 江玉菱闻言也是一笑,「您和王爷青梅竹马,这性子倒是截然不同的。」 楼扇笑而不语。 ……………… 梓县虽在京都地界,但过去也约莫用了大半天,待马车在庄子门口停下青丹才唤醒了仍睡着的宁茴,「少夫人?少夫人?」 「到了?」宁茴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好半晌才缓过来,和青丹青苗一起下了马车。 庄子里早就打点好了,一应日常需用得着的也都备着,宁茴实在是困得很,到了屋里便又倒床上睡了。 她这一觉睡得也长,竟是从午后睡到了太阳落山,在青青草原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声中总算是爬起来了。 熊猫气呼呼道:「天天都在睡,天天都在睡,你是猪崽子吗?!」它都不好意思出去说这是它的崽。 宁茴很是不舍地抱着暖乎乎的被子蹭了蹭,幽幽叹了口气,「我要是只猪就好了。」啥都不用干,吃着等死就完事儿了。 要是只被养着当宠物不会被拉去宰了的猪,那就更好了,简直要幸福死的呀。 熊猫:「……」你还羡慕起猪来了? 醒醒!我的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再羡慕猪,自己也不是个猪,在熊猫的督促注视下宁茴总算摸摸索索地下了床。 不在府里也不须得那么讲究,总过在庄子里也见不着什么外人,青丹给她绾了个轻巧简便的女儿家发髻,又配了她最喜欢的绒绢花,见她精神不佳,轻扶着肩头,笑问道:「少夫人快往镜子瞧瞧,哎呀,这是谁家来的漂亮姑娘?」 青丹惯喜欢这样哄她,宁茴捂着自己的脸,有些小得意,「是宁茴呀。」 青丹扑哧一声笑出来,直乐得收不住。 外头还未完全暗沉下来,天际落日余晖也尚未收敛干净,现在到后面的山头上去等会儿下来怕是得摸黑,宁茴便听了青丹的话在庄子转转。 庄子里也种了桃树,落花蘸水,飘飘悠悠,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瞧着挪不开眼。 她撑着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看着看着又有些迷糊了,干脆站起身来走了两圈,支开青丹青苗,一个人在府里乱窜刨了些以前没见过的花花草草这才真正精神了起来。 听着空间里绿化值一点一点往上加,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少夫人,你可叫奴婢好找。」青苗从拐角处转过来,手里已经提了灯笼,晕黄的一团光,不算明亮,但照路也绰绰有余,「厨房备好饭菜已经送到院子里了,再不回又该拿回去再热一道了。」 说着又抬手拍了拍她身上沾的泥屑,嗔怪道:「就说呢,原是将咱们支走了,又一个人捣鼓那些花儿啊草儿啊泥啊什么的去了。」 宁茴有点心虚,左看右看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跟着她回了院子。 主人家第一次过来,厨房里的人今日是下足了力,小圆桌上摆了满满的菜。 宁茴一手捧着碗,一手捏着筷子,犹犹豫豫半天都没落下去。 拧了拧眉,屏着气,最后还是夹了一粒香油膳糊肉丁,盯着瞅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放进嘴里,嚼了没两下,从心头到喉咙口就一阵腻闷,她紧抿着唇憋了又憋,最后还是憋不住跑到外头吐了。 青丹青苗被她吓了一跳,跟着跑出去,一边慌忙叫人拿水,一边掏帕子问道:「少夫人,怎么了?怎么了?!」 宁茴接过帕子捂住嘴,摇摇头,瓮声道:「没事。」 v第五十五章[07.06] 青丹青苗将信将疑,给她递水漱口,又回了桌子上。 宁茴看着桌上的菜兴致缺缺,吃了几筷子青菜,扒了几口饭就搁下了。 旁边青丹细看了看,「少夫人,你……不吃了?」今天这、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宁茴耷拉着头,「不吃了,我要洗洗睡了,好累啊。」 明明没干个啥,怎么那么难受呢。 青丹青苗俩面面相觑,应下叫人将饭菜撤了,又等了两刻钟才叫备水。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两只黑色的小耳朵来来回回乱蹦跶了几下,它疑惑地盯着外头,抠了半天脑壳才慢吞吞地在那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里翻来翻去。 熊猫把找到的书掏出来,唰唰翻了几页,熊猫眼越看越亮,激动的爪子一抖,书就成了两半。 宁茴沐浴出来,坐了会儿又回床上去了,青丹青苗在床边守着,小声细语。 青苗:「我看少夫人好像不大舒服,别是路上吹风受了寒?」 青丹往床上瞧了两眼,与她附耳说了两句。 青苗愣着,「啊?你说真的?」 青丹点点头,红着脸低声又道:「这个月癸水到现在都没来……」 听她这样说青丹又惊啊了一声,旋即喜道:「那,我现在叫管事请大夫来瞧瞧?是或不是咱们猜的不算,大夫说的才是正理儿。」 青丹自然不会拦她,是也好不是也罢,身体不舒服总得叫大夫看看的。 青苗出去一趟很快又回来了,「管事说现下晚了,城里的大夫不出诊,得明儿一早去。」 青丹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隐约听见她们说大夫什么的宁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道:「请大夫做什么?」 青苗忙上前去,低声道:「自是给少夫人瞧瞧,这么睡着可不是个事儿。」 宁茴扣着被子道:「不用,我真没事儿。」她就是想睡一会儿而已。 青苗拗不过,退至一边,但心底还是想着明日叫个大夫过来看看。 ………… 皇庄与梓县其实相隔差不多两个时辰的路程,裴郅坐在屋顶上喝了两口热酒,看着半隐在云层的月亮,想着要不要骑马过去,抱着他夫人睡一会儿待早些再骑马赶回来。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这般着实有些不大现实。 太子在庄子里找了一圈儿才寻到人,也拎了壶酒跃上屋顶,同他并排坐着,温和笑道:「怎么?你这是望月思人呢?看不来啊,挺有情趣。」 裴郅勾着酒壶上的系绳,并不回他口中的揶揄,撩开袍子长腿收了收给太子让了点儿位置,随口问道:「殿下怎么又空过来寻我?」 太子眯眯眼,很是悠闲地揭开酒壶盖子,「这不是事情办妥了,闲得无聊就过来找你说说话打发时间呗。」 「如此看来殿下是成竹在胸了。」裴郅勾了勾唇,淡声道。 太子晃着壶中酒,笑道:「保准儿叫我那三弟哭着回去。」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歇不下心思妄想重获圣心,真要叫他得逞了,他也不用在这个太子的位置上坐着了。 裴郅看着暗夜下好似弥漫着诡谲黑雾的皇庄,轻笑一声,「这话听起来可真是叫人高兴。」 太子歪着酒壶与他手里的碰了碰,两人对月饮酒,再说起定王倒也畅快。 ………… 第二日仍是大好晴天,湛蓝的色儿一望无际。 宁茴早上起来在青丹青苗的注视下吃了清粥配酸萝卜小菜,她放下碗,疑惑地看着她们俩,「你们这么盯着我干什么呀?」 这眼神好、好吓人呐…… 青丹青苗干笑着摇了摇头,问道:「少夫人,咱们今日是在屋里待着,还是去后山转转?」 宁茴可牢记着自己到这儿来的任务,晃了晃手指头,笑眯眯道:「你们在屋里待着,我去后山转转。」 青丹当然不答应,这后山她们都是头一次来,谁知道哪儿哪儿是路,万一磕着碰着还找不到人该如何是好。 宁茴想了想,还是带着她们俩一起去了,中途时候寻了机会不着痕迹地支开她们。 这山上的植物种类极多,又正是春日,生机勃勃很是动人。 大的挖不来她就尽盯着小的,因为担心青丹青苗她们很快回来,她动作难免快了些,看着她跑过来跑过去,熊猫在里头急得抠头,「你慢点儿,你慢点儿,栽地上了怎么办……」 它外孙子外孙女儿经不起折腾的! 宁茴又放了一株绿化值五百的花儿进去,奇怪道:「青青草原,你和平时特别的不一样。」 青青草原抱着脑壳,「哪里不一样了?」 宁茴瘪了瘪嘴,丢开系统空间的小镰刀,直接上手扒了扒土,轻哼道:「你平常恨不得我生出四条腿儿一分钟蹿一里地挖花挖草的。」 熊猫撅了撅自己的屁股,大肥脸上露出笑,装傻道:「有吗?有吗?」 宁茴瞪了瞪它,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专心致志一心挖草。 等到青丹青苗找过来,空间里的绿化值已经升高了两万多,系统显示852234。 宁茴高兴得很,走路时候整个人都轻盈不少,青丹说她又乱跑,她便笑呵呵地由着她说,青丹哭笑不得,同她理了理乱糟糟的长发,又在山上转悠了一会儿,临近午时才回了庄子。 宁茴刚洗完手在榻上坐下,青苗便带了个女大夫走进来。 她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的,但大夫来都来了,她便也听话地探出了手。 女大夫搭手把脉,拧眉半晌,终是眉眼舒展,笑道:「月份尚浅,脉象不大明显,但夫人确有了身孕无疑,恭喜夫人了。」 言罢又冲着青苗道:「姑娘路上与我说的都是正常现象,没什么要紧的。」 青丹青苗喜形于色,一人拉了大夫去细说平日须得注意的事宜,一人看着木楞楞的宁茴直笑唤道:「少夫人?少夫人?」 宁茴这才从那大夫的话里猛然回过神,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歪着头飞快地眨着眼睛,她反射性地就要找裴郅,话到嘴边才想起他不在这儿,微张了张嘴,旋即轻含着唇抿了笑。 青丹这边笑着说什么她也没大听清,空间里青青草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粉红色的蝴蝶结带上了,屁股墩儿坐在泥地里,爪子捧着土一扬,「撒花!撒花!恭喜我的崽当妈妈咯。」 v结局前篇(1)[07.09] 【结局前篇】 青丹青苗吃过午饭后就开始收拾昨天刚刚放置好的行李,在外自然没得在府里仔细,这下可不能随便由着她瞎折腾,她们俩也还是姑娘家,有些事上难免会有疏忽,还是回府去妥当些。 宁茴其实还想去后山上转转,以期多挖点儿什么,可听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她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最后也还是应了。 绿化值已经八十五万多,再加上南江那边的,一百万妥妥的 到时候裴郅要跟她一起去南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宁茴躺在床上,侧身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熟睡间不自觉轻捂着小腹,眉梢眼角都带了些笑。 夜幕上挂着残月疏星,窗前落下一地光影,轻阖着的双唇微动了动,梦中唤了声裴郅。 来了庄子不过一天又打道回府,回程路上青丹生怕颠簸出什么事儿来,特意吩咐车夫走得慢些。 宁茴路上大半都是睡过去的,走到哪儿跟哪儿她也不晓得,总归下午能回到府里去就是了。 这一路行的官道,又是京都地界,理应顺顺当当的,少有人敢胆大包天地在这些地方犯事,然而今儿个偏偏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巧不巧正叫宁茴他们一行人撞上。 楚笏最近往江都出任务去了,裴郅另叫了个手下跟在宁茴身边,名唤云六。 前方丛林雀鸟惊飞,刀剑交加并着惨叫声不绝于耳,骑马的云六猛地拽住缰绳,抬手示意后头的马车侍卫停下。 宁茴正醒着,也听到了声音,她掀开车帘子问道:「前头出事儿了?」 云六转着马近了些,拱了拱手回道:「少夫人,前方动静不小,为着安全起见,还是先往回走的好。」 敢在这条道上拔刀抽剑,料想不是一般人,再者隔了这么远都能知晓动静,来的人怕也是不少,就在原地待着其实也可以,但怕就怕等会儿有人跑有人追过来徒增麻烦,往回走一段稳妥些。 这是自然是听云六的,然而车队刚刚掉头,视线尽头的路口上便车驾马匹疾驰而来。 黑衣刺客与蓝衣侍卫你来我往,鲜血淋淋漓漓洒了一地,云六看着迎面的人马,心头一个咯噔,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想到啥就是啥,这运气也太背了! 这跑也跑不及了,云六拔出长剑驾马立在旁边,剑鞘哐当掉在地上也没有理会。 只希望这些家伙讲点儿道义,别牵连到他们路人身上才好。 突然的状况叫青丹青苗也惊慌起来,宁茴安慰了两句,转头就偷偷从袖子里顺出了自己的太阳能电棍。 她捻着帘布一角微掀了掀,鲜血喷溅而出,正正从视线中划过。 宁茴皱了皱鼻子,又往上抬了抬手。 哎,真倒霉,她才来这个地儿多久啊,统共就遇到了三次刺杀,这概率也未免太大了t^t 不过这一次还好,他们只是路过,那些打得正热闹的也似乎没打算把注意力落在这边,两方缠得不可开交。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放松警惕。 马鞭甩动又划破了一片天,马蹄之声也此起彼伏,宁茴有些懵逼地扭了扭头,惊觉又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了一队人,高坐大马之上的身穿褚色衣袍,疾风之下,迎风作响。 「定、定王?!」 宁茴低呼一声,有些惊诧,他这是从哪儿来? 她尚来不及多想,定王的人马已经加入了战局,也和黑衣刺客纠缠在了一起,而定王则是执剑守在那辆红木马车旁边,奋力抵挡不断涌上来的人。 陡然来了一阵风,四周林木在风中飒飒作响,枝头落下的叶子飘悠悠落下,半空中落叶间剑光晃眼。 同样身穿夜行衣的一伙人齐齐落地,锋利的剑尖抵着地面,行动间划拉出道道划痕。 他们很快就加入了战局,一招一式皆是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宁茴:「……」这、这又是从哪儿窜出来的Σ( ° △°|||) 宁茴算了算,刚开始的黑衣刺客和蓝衣侍卫,半路出现的定王,再加上现在跑出来谁挡路就砍人的夜行衣一伙,统共有四路人。 战场一度十分混乱,打的也很是焦灼。 莫说宁茴,云六都有点儿愣,眼见着定王从刚开始的游刃有余到渐渐吃力,被后头加入的夜行衣一伙压着打,身上已经现了伤。 不过云六倒也定得住,他的任务是保护少夫人,定王怎么着和他可没什么关系,他这个人眼神儿不大好,看不清那是谁。 v结局前篇(2)[07.09] 最主要的是……他隐隐觉得,今日这一场怕是跟太子和世子那边有些牵扯,这种时候,什么都不干才是最好的选择,万一要打乱了计划,那可就糟糕了。 就在他思忖间,穿着夜行衣的人已经把控了全场,领头的凌空腾跃,一剑刺在定王肩头,翻身拔剑一转,在定王撑大欲爆的眼珠子的注视下以十足的力道劈砍而下,如同一只猎鹰俯冲而来,快准狠,不给自己的猎物留下丁点反应的时间。 飞沙走石间,鲜血滚裹着尘土,凄凄艳艳地刺眼。 「撤!」 定王倒在地上,这些人废了他的手却没打算取他的命,领头的打了个手势,如来时一般快速撤离。 场上的人瞬间减了一半。 云六这个时候再怎么也不能装没看见了,左右死的死伤的伤,该撤的人都撤的差不多了,少夫人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当机立断举了举手里的剑,一往无前地冲了出去,指着剩下的黑衣刺客大声道:「快,保护定王殿下!将这些作乱歹徒都给我拿下!」 宁茴:「……」云六,你真的好不走心啊! 再怎么不走心云六也上了,宁茴看着遍地狼藉捂着嘴直犯恶心,青丹青苗将她手里的车帘子放了下来,忙给她递了蜜饯儿含着才给压回去。 她抵着马车壁靠了没一会热,外头竟是又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宁茴:「……」不是,又来了人?这是没完没了?? 到底还是好奇,忍不住掀了帘子,却不想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她探了探头,睁大眼,「裴郅!」 昭元帝此次前往皇庄,裴郅负责安全,他与齐商驾马走在前面,这才叫宁茴一眼就看见了他。 裴郅眉头一皱,吩咐齐商与云六查看定王情况,到她跟前抬手摸了摸头,低声道:「圣上在后面,我还有事,你先在这儿等着。」 宁茴乖乖点头,「好。」 裴郅很快就转身策马,目送着他的身影没入后头的队伍,宁茴才收回视线,坐着发呆。 坐着坐着又有些发困,她揉了揉眼睛,勉强打起精神。 定王受了重伤,快马加鞭拉回定王府医治,没过多久坐着昭元帝的红木马车也从旁边走过,蓝衣侍卫候守两侧。 宁茴看着熟系,撇过眼果然在一片狼藉找到了同样的红木马车样式还有蓝衣侍卫,她眼睫颤了颤,恍然大悟,定王方才不会是以为那马车里坐的是昭元帝? 难怪。 昭元帝走是走了,但今日这事儿还没完,他现下再是不喜欢定王,那也是皇家的子孙,哪能由着人下手,遂留下了太子和裴郅善后深究此事。 这俩人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再是清楚不过了,哪里又还须得查探些什么? 裴郅毫不客气地将烂摊子丢给太子,自己撩了撩袍子踩上马车,一进来就看见宁茴丢了一粒蜜饯儿在嘴里,他将人揽进怀里,捏了捏脸,道:「也不嫌甜腻得慌。」 宁茴拉下他在自己脸上捏来捏去的手,也伸手在他脸上轻拧了一把。 裴郅埋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心情格外愉悦,「不是说要在梓县多待几日,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宁茴歪歪头,偏不跟他说,「你猜呀。」 裴郅哑然一笑,在她面上落下浅浅密密的轻吻,埋在那细长脖颈间动作温缓地轻轻啮吮着,又被啃脖子的宁茴忙把人推了推,裴郅这才松开,喉结微动,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慢声回道:「猜是夫人想我了。」 宁茴轻抿了抿唇,点头道:「是想你了,还有……」 这话听得再多,入耳也仍是高兴,裴郅环紧了人,真是想着把这招人稀罕的姑娘日日都抱在怀里贴身宝贝着才好,他轻笑道:「还有什么?」 这下宁茴倒是有些赧然了,她微咬着下唇,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贴耳小声细语道:「他也想爹爹了。」 这话无异于是惊天一声,裴郅手一抖,面上少有地出现了怔愣,他偏了偏头,「什、什么?」 宁茴红着脸,埋在他怀里再不吭声,裴郅半抱着她,只觉得落在她腹间的手有些发烫。 他垂了垂眸,缓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般笑出声来。 宁茴偷偷抬眼看他,也笑了起来,歪头靠在他肩上。 裴郅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低声道:「原是要养两个宝贝。」 修长的手指在她额上点了点,「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可是有得操心。」 v结局中篇(1)[07.09] 【结局中篇】 他声音低柔,宁茴听着,心坎儿都痒乎得厉害,亲了亲他唇角,眉眼弯弯,软声道:「裴郅也是宝贝呀。」 她环着他的腰,移了移脑袋,双眸清澈明亮动人,脸上红意未散,仍带了些赧意,「是宁茴的宝贝。」 裴郅呼吸一滞,与她抵额蹭了蹭,「裴郅是谁的?」 她抬着下巴又去亲他,回道:「是宁茴的。」是她的。 他低低笑道:「对,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离国公府还有一段路,宁茴说了一通话有些乏了,窝在他怀里,动都懒得动一下,困意袭来,又打起了瞌睡,裴郅眼睑半掩着阗黑的眸子,微翘的唇角一直都没落下,指尖轻抚着她的额角,一下一下地轻捻着散下的碎发。 扬起的帘角下灌了几缕风,微有点儿凉,他随手扯过披风将人罩了起来,这才也半阖了眼养神。 因为路上耽误了一阵,到国公府门口已是将近未时,裴郅抱着人回了院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临走前戳了戳她的脸,见人皱着眉哼哼两声才顺了顺袍子大步往外去。 手穿过垂帘时回头又望了一眼。 轻笑了笑,要是能把他夫人变得小小的揣在心口带走就好了,他定然往哪儿去都揣着她。 然这般心思想想也就作罢了,太子怕是已经在等着他了。 太子确实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待他上了马车,两人便一道去了定王府。 定王府现在很是热闹,定王半死不活地被拉回来,浑身是血,将车板都染透了,惊得府上人方寸大乱。 屋里围了一堆人,接到消息从外头赶回来的楼扇和江侧妃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里间逸出来的浓重血腥味儿,两人对视一眼,举步入里,就看见怔怔站在离床不远处的裴昕。 楼扇掩着鼻,斥她道:「挨那么近做什么,碍手碍脚的耽着太医行事。」 裴昕确实是被这场景吓着了,双腿发软,由橘杏搀扶给楼扇屈膝请安,楼扇懒得多理她,只皱眉盯着太医动作,到后头她也有些看不下去,干脆转身出了屋子。 江侧妃和裴昕跟在后面,这定王府里地位最高的三个女人各自立在一处,静等着消息。 江侧妃压低声音,「王妃,你说王爷会不会……」 楼扇卷着帕子点了点唇角,「这话你得问天,得问地,得问里头的太医,问我?我哪儿晓得啊。」 她拧眉有些烦躁,看,作到自己身上了,有那个志气没那个命有什么用? 她说话也带了些火气,江侧妃识相地不扰她,转头与裴昕道:「裴姐姐,你方才瞧王爷怎么样了?」 裴昕看了她一眼,「王爷会没事的。」 江侧妃:「我是说你刚才离得近,瞧见情况怎么样没?」 裴昕别过头不说话,江玉菱轻哼一声,略是嫌弃。 三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太医洗净了双手出来,听到那句性命无忧时皆是舒了口气。 裴郅和太子赶了巧,他们到王府门口,定王刚好痛醒过来。 他二人奉命查办此事,挥了挥手,直接叫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了,裴郅寻了个地儿半靠着,太子则是不紧不慢地移了个圆凳在床头边坐下,抬了抬暗蓝色的袍子。 定王满面狰狞,双眼充血,红得骇人,用力地龇磨着牙齿,咯咯作响,「陆……琅!!」 太子一笑,「三弟,你这是疼昏头了,竟是明目张胆地叫起孤的名字来了。」 定王被他这悠闲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怒极之下,喉间不禁发出嚯嚯之声。 「是……是你们!」 后头的那伙身穿夜行衣的人,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太子心情甚好,大方点头应道:「是我们,如何?三弟,孤与你准备的礼物还中意吗?」 定王当然不中意,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昭元帝出宫的机会,只要出了城门,便自有他下手的时机,他当然不是想刺杀昭元帝,昭元帝若真是死了,那也不过是为太子做嫁衣,他的想法很简单,以身救驾,只有如此他才有重获圣心的机会,即便不能如意再回朝堂,也定然可以从中获利。 没想到非但未能如愿以偿,反而遭这两人将计就计,算计沦落如此境地! 定王浑身颤抖,悲笑出声,「成王败寇,我认栽了。」 太子眯了眯眼,「你倒是爽快。」 v结局中篇(2)[07.09] 定王偏头,紧盯着床边的人,饶是疼得满头大汗他也未曾痛呼一声,咬牙忍痛道:「事到如今,不爽快又能怎么样。」他已然是个废人了。 太子凑近压低了声音,「说得也是,不过三弟你真得感谢孤还惦记着那么丁点儿的兄弟之情,要不然你今日怕是横尸当场了。」 定王僵硬地扯出一丝笑,看起来很是吓唬人,态度也真是不卑不亢,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狠咬牙根,一字一蹦地回道:「多谢兄长了。」 太子笑意微淡,摸了摸腰间玉佩,「三弟客气了。」 在定王这儿出了一口恶气,太子就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准备回宫,出门时候,似有所感地与裴郅说道:「他倒是能屈能伸,若非卫顺妃之事,鹿死谁手也未有定论。」 当初雪灾之事叫他吃了大亏,险些一双腿都废在那寒雪冬日,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这三弟可是个有本事的人。 太子拍了拍裴郅的肩膀,叹道:「兄弟,谢了!」 太子这谢的自然是卫顺妃那一茬子,裴郅扬了扬眉,算是收下。 两人一个回宫一个回府,一道出了定王府大门。 他们这一走,裴昕便端着厨房熬好的当归补血汤进来,定王怔怔地望着淡紫色的帐顶,目光涣散。 裴昕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压住心头鼻尖的涩意,微有些哽咽道:「王爷,厨房…… 「出去。」 裴昕强打起精神,「可是……」 定王眼一闭,不耐大声道:「出去!」 裴昕叫他这一声弄得捧着汤碗的手一抖,汤水溅洒了大半在衣裙上,眼眶微红,放下碗随着橘杏出了房门。 路上楼扇和江侧妃与她撞个正着,她匆匆行了个礼,便快步离了去,楼扇甩了甩手里帕子,似笑非笑。 主子因为受伤喜怒无常,定王府里愁云罩顶,下人们是战战兢兢,连笑都不敢露出丁点儿。 定王手废了的事也在京都传得是风风雨雨。 国公府这头宁茴睡得久了,刚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得很,她扯着被子坐起身,捂嘴打了个哈欠,撑着头晕乎了会儿,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摆了摆头才稍微清醒些,她正撑着要下床,眼一抬,被圆桌旁照过来的灼灼目光吓了一大跳。 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惊道:「祖母?你怎么坐这儿呢?」 「我往哪儿坐着还得给你报备一下?」 裴老夫人拄着拐杖就要起身,宁茴忙穿了鞋过去扶她,「哪能啊,只是你这不声不响的忒吓人了。」吓着她不要紧,吓到她崽崽就不好了嘛。 「对了,祖母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裴老夫人看着她笑,冷哼了一声,「笑什么笑,笑得跟朵喇叭花儿一样给谁看?又不是过来看你的。」 她顿了顿,往宁茴身上瞅了两眼,神色稍显得柔和些,「我就是过来瞅瞅我曾孙子。」 宁茴皱了皱鼻子,反驳道:「也有可能是曾孙女儿呀。」她笑弯着眼,指了指自己,「就像我这样的。」软乎乎的小闺女,多可爱啊,她要天天抱着她,给她穿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裙子。 裴老夫人听见她那话眼皮子一抽,呵呵道:「哦,那我曾孙女儿这运道可真不好。」 宁茴不解其意,「嗯??」 裴老夫人转到榻上坐下,眼珠子往她那处一转,满满的嫌弃根本不做掩饰,「像你那样的?你自个儿有几斤几两你自个儿不知道?」还像你这样。 哎哟,她可怜的曾孙女儿哎,像谁不好,居然像她那蠢娘。 青丹青苗不在屋里,宁茴就自己往外头随意套了两件衣裳,边系着带子,边向裴老夫人笑道:「知道的知道的,我前天刚称过呢。」 称过? 裴老夫人:「……你拿什么称的?」 宁茴努力回想了一下梓县庄子里的那玩意儿是拿来称啥的,琢磨了会儿,犹豫道:「称猪的??不知道。」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来没见过,当时觉得新奇又好玩儿就去试了试(*^▽^*) 裴老夫人:「……」你是猪吗?! 老人家拄着拐直戳地,心头梗得厉害。 哎哟,她可怜的曾孙女儿哎,你可千万得长个心眼儿,别随你蠢娘,要不然这叫你曾祖母我如何能承受得住啊! 「祖母?祖母?你没事儿?」 裴老夫人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没事……」只要她曾孙女儿争口气,她老太婆就还能再多活好几年。 v结局后篇(1)[07.09] 【结局后篇】 老夫人来了一趟西锦院,回去的时候那是忧心忡忡,这一代是没指望了,下一代可得争点儿气才好,好歹叫她死了还能下去跟裴家列祖列宗好好说个一两句。 要是…… 要是下一代也一个狗屁模样,那她老太婆还是现在就祈祷自个儿下去的时候,裴家列祖列宗都已经全部投胎了……她丢不起那个脸。 榕春搀着她,笑道:「老夫人,您瞧前面是不是二夫人?」 现下天色尚早,裴老夫人虚着眼一瞅,嘿,还真是柳芳泗。 自打许家那事儿之后,柳芳泗这几天那是相当的安分,每天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听下人说是学起了她老太婆的做派。 对此说法裴老夫人嗤之以鼻。 很快走得近了,裴老夫人问道:「往哪儿去?」 柳芳泗丧着一张脸,回道:「到处走走。」 裴老夫人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冷哼道:「矫情。」 现下这个样子,说到底还不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们家二郎再不是个东西,也比他爹老子像样,从来不在外头瞎搞事的,自己非要弄那不入流的手段嫁进来,现在这样又怨得了谁? 丧着脸给谁看,还指望着谁心疼她?可拉倒。 年轻人啊,就是心里头杂念多,什么都想要,到头来也只能是一场空,既然没那个本事样样兼得,就得知道有舍才能有得。 和裴老夫人分开后柳芳泗果然又绕着花园子走了两圈,后又在湖边站了会儿,听到路过的丫鬟说起西锦院儿的喜事,她先是愣了一下,过后抬脚狠狠地将绣鞋边儿的细石子儿踹进了湖里,「她倒是好命!」 夜梅夜竹不敢吱声儿,柳芳泗帕子一捏,竟是转去了西锦院。 她到院门口时宁茴正在庭院儿里巡视她的花花草草,春桃看到她很是惊讶,「二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这位可是稀客,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还是她春桃眼睛花了? 柳芳泗没应她,宁茴听到声响也放下手里头的东西,转身问道:「你是有什么事?」 她隐约记得这好像是柳芳泗第一次到她院子里来。 柳芳泗就那么盯着她,宁茴皱了皱眉,再问了一遍,「你有事儿吗?」 「没事。」约莫半刻,柳芳泗甩甩袖子又走了。 这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宁茴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与青丹说道:「她是来干嘛的?」总不能是没看路走错地儿了。 青丹取了件披风给她套上,笑道:「奴婢哪里晓得,你管她呢,总归和咱们没什么牵扯。」 宁茴笑着点了点头,揽着披风又去瞧她的花花草草。 柳芳泗从西锦院出来也没了闲逛的心思,一个人坐在庭院的海棠花树下发了会儿呆,她转眼四看,丫鬟婆子们各忙着自己的事,有条不紊,行规有度,明明这么多人,她却偏偏觉得冷清。 万事都怕对比,有对比才有伤害。 柳芳泗这样想着又委屈了起来,她比宁茴更幸运不是吗,她嫁给了自己最想嫁的人啊,不是吗? 她家世比宁茴好,长得也不比差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 凭什么宁茴越过越好,她却越过越糟? 柳芳泗心里头难受得很,再想到一声不响去了齐州的裴都更是直接抬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她又开始哭了,夜梅夜竹面面相觑,这几日肚子里劝慰的话都掏空的差不多了,这俩人犹豫了半天,愣是吐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叫了一声二夫人就卡了壳。 柳芳泗瞪了她们一眼,抹着泪往屋里走。 夜梅叹了口气,「这个样子还不如和离算了。」现在这样和守活寡又有什么差别。 夜竹摇摇头,「依二夫人的性子哪那么容易放开。」二公子那样的人物,京都能找出几个来?见识过最好的,别的又如何能再入得了眼? 里头柳芳泗叫人了,夜梅往里去伺候,举步踏上石阶,叹道:「熬得久了,放不开也得放开了。」 ……………… 除了刚开始几天恶心反胃得厉害,余下时候竟是没什么别的变化,宁茴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日中午舒舒服服地用完了午饭,她便坐在外头晒太阳,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盯盯草,好不惬意。 青青草原撅着屁股晃过来晃过去,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左看看右看看。 宁茴被它屁股怼了一脸,连忙把显示屏戳远了些,「青青草原你干嘛呢?」 熊猫睁大了熊猫眼,把空间操作台上的界面往前一拉,扭着小肥腰转过来,大脸上很是严肃地说道:「崽,爸爸发现了一件事。」 宁茴呃了一声,非常给面子地同样严肃问道:「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青青草原点开界面上的小绿点儿,瞬间变脸,笑嘻嘻道:「我发现了高绿化值,哈哈。」 宁茴:「嗯?在哪儿?很近吗?」 熊猫使劲儿点头,乐呵呵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特别特别近,就在这儿!」 宁茴反射性就院子里的花草上盯,杏眸睁大,「在这儿?」 熊猫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用力地敲了敲界面,回道:「是在这儿!」 透过雕花窗格的日光照落在巴掌大的小瓷碗里,白色的小野花叫不知道哪里透来的风吹得摆了摆身,她偏头瞧了瞧,「这个好眼熟啊。」 v结局后篇(2)[07.09] 春日的风含着阳光,有点儿凉又有点儿暖,吹在身上却是意外的舒服。 宁茴在府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了西边院儿从书房门口,书房的下人并不拦她,还帮着开了门,笑道:「少夫人可要用些点心?奴婢去准备。」 「不用,不用,我就过来转转。」她才刚吃了午饭没多久,本就吃得多了,可吃不下了。 下人闻言也不多劝,曲了曲膝自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宁茴一人,她掀着帘子到了侧边小榻,笑指着窗台,「青青草原,你看。」 青青草原拍了拍爪子,「就是它,就是它!」 ………… 这几日事多繁杂,裴郅一直不大得闲,直到今日春闱结束,他才稍有了些空闲,早早地回了府。 回到院子却没见着宁茴,问了春桃方知她逛园子去了,独坐着也无事,他也不大想动,便拿了卷书无聊翻阅。 直到天色渐暗人还不见回来,屋里都已经点起了灯,裴郅这才丢了书,眉头紧皱。 春桃见势不妙,忙上前道:「方才青苗姐姐回来取了件衣裳,说是少夫人在书房那边坐着有些冷,世子正看着书,奴婢也不敢出声打扰。」 书房? 裴郅起身,随手拎了搭在架子上的玄色大氅套在身上,「平白无事地去书房做甚?」 春桃:「应是走得累在书房歇脚。」 裴郅微微颔首,也不叫人跟着,自提了灯往书房去。 书房离西锦院不过一炷香的脚程,他本就走得快,更是没费多少时候,走近了果见那院子亮着灯。 将手中的灯笼交给了檐下候着的婢女,他慢步进去并未见着人,转侧了身子才瞧见坐在窗前矮榻上,撑手捧脸的人。 他近前曲着手指敲了敲她的头。 宁茴歪歪脑袋,捉住他就要收回去的手,高兴道:「你回来啦。」 裴郅点头以示回应,将人拎了起来,转身坐下把她抱在怀里,「早回来了,坐了半天没见着人,这不是找你来了。」 宁茴很喜欢窝他怀里,微眯着眼,舒服地蹭了蹭,裴郅摸了摸她的脸,觉着有些凉便伸手捂了捂,问道:「一个人在这儿瞧什么?」 宁茴抿唇笑着,指着侧边窗台上的小野花,「这个。」 裴郅挑了挑眉,察觉到她偷偷摸摸飘过来的视线扯了扯嘴角,他心中明了,佯装不悦道:「怎么,自己当初送过来的,现在又想着要回去了,想都别想。」 宁茴也觉得这操作好像不大好,满腹纠结,吞吞吐吐,底气很是不足,「那、那我……」 裴郅瞧她秀眉蹙着,指尖轻抚了抚,骤然失笑,在白皙的面颊上亲了一口,低声哄道:「给你了,急什么?」 宁茴一愣,旋即欢喜,「真的?」 他惯喜欢她笑,甜得喉咙都发痒了,忍不住又多亲了两口,「真的。」 得了准话,宁茴笑出声,忙探手出去将那小野花拿了下来,她双手捧着装花的小瓷碗,乌溜溜的眼珠子定在裴郅脸上,再一次问道:「我放进去了哦……」 裴郅含住她张张合合的樱唇,间隙时候才慢慢说道:「放。」 这字儿一出口他又吻了上去,宁茴被亲得迷迷糊糊的,身上力气都散了一半,只能凭着最后的那点儿意志力把小野花放进了空间里。 青青草原一接收到小野花就它放进了今天下午刚挖的小坑里,抖着爪子盖好了土,颤巍巍地趴在地里埋着头,念道:「一百万,一百万,一百万!」 智能提示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绿化值上升十五万点,累加共计1002234点,成功到达特殊通道开启上限,与实验基地绿化总中心智能连接中,叮……开始检测,时间空间距离较长,通道开启耗时共计十分钟,请耐心等候。」 青青草原软着两条小粗腿爬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一步,咚的一声栽到坑里,它又蹬着腿儿费了好些时候才爬起来,呆呆坐了会儿,陡然兴奋地从这头滚到那头,玩儿得不亦乐乎。 滚到一半想着和自家崽崽分享一下喜悦,这才发现里外显示屏切断了,它拍了拍熊脑袋,对,它家崽正和女婿培养感情呢。 宁茴倒在裴郅怀里,微张着唇直喘气,双眼水润隐约能滴下泪来,裴郅紧拥着人费了半天才压下心头的邪火,手放在她小腹上轻叹了口气,这可真难熬。 宁茴歪在他肩头上,弯眸看着他的侧脸,移着脑袋近了些在脖颈上轻轻柔柔亲了一下,小声道:「裴郅,我好喜欢你啊。」 真的好喜欢。 裴郅低笑,「夫人这些日子越发会说甜言蜜语了。」听得真是叫人好生欢喜。 宁茴辩解道:「我是说真的。」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了当时韩意兰问她的话,发烫的双手捧着他的脸,一本正经道:「不过我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呢?」 裴郅顺势低了低头,近看着她的眼睛,他在那里面看到自己,「大概是因为……」 宁茴笑眯眯道:「因为什么?」 裴郅又笑了笑,眉眼间尽是温柔,声音沉缓动听,叫人心跳似乎都缓了下来「大概是因为,恰好,我也那么喜欢你。」 喜欢到了心坎儿里。 两心相知,互生欢喜。 「叮,绿化传输通道开启成功,植物传送门已打开,正在为您连接实验基地绿化总中心智能通讯……」 青青草原一蹦三尺高,「撒花撒花,任务完成!」 v番外篇(1)[07.11] 【番外篇:前世】 下人将白绫扯开,两人分执两头,裴昕双手交叠轻放在腹前,下巴微抬,面目冷漠,「动手。」 宁茴眼睁睁地看着被人拽在手中的白绫,半垂落的一角被掠过窗沿的风骤然吹扬而起,她心中惧骇,想要撑起身子来往后躲,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是了,她病了,吃了两天药也没见什么起色,大夫说要好好养着,大夫刚走,裴昕就来了。 少有人不怕死的,她也怕,除此之外还有填满胸腔的不甘心…… 真是天下间的好事都叫她裴昕占全了,凭什么,她毁了她一辈子,她凭什么站在这里对着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不过是定王运道好,才叫她能作威作福罢了! 宁茴冷看着她,骂道:「小人得志,真是猖狂!」 握着白绫的下人也凑了上来,她想要挣扎却无可奈何,心有余力,却也只能任其为之。 「滚开!滚开!」 裴昕坐在凳儿上,看着她痛哭挣扎大闹心中竟是升起了一丝痛快。 她侧身看着半支开的木窗,嘴角泛起冷笑,哭,哭又有什么用,她未出阁时在夜半之时哭过多少回,有什么用? 哭喊声响彻了裴家正院儿,这个时候房门却是被人推开。 裴昕不耐地转过头,「哪个不长眼的……哥?」 她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裴都站在门口,月白色的大氅称得人如玉如琢,他并不理会身边的裴昕,径直到了床前,看了眼手抓着脖子上的白绫,满面泪痕的宁茴,她正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里恰恰蓄满的泪又涌了出来。 裴都只看了看,便转向执着白绫的两人,淡淡道:「松开。」 裴都并未带笑意,那两下人手一抖,手头上的白绫便落了下去,宁茴无力地倒在床上猛喘着气。 裴昕眉头一皱,广袖甩道:「哥,你做什么!」 裴都背对着她,抬手将绕着宁茴脖子上的白绫轻轻一绕扯取了下来,言语平缓,「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国公府。」 裴昕仿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有些好笑地往前两步,「哥……」 裴都转过身来,清凌凌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你个外嫁女,谁给你的胆子回国公府来撒野公然处刑国公夫人?」 「哥,你明知道现在……」 裴都神色平静,「适可而止,出去。」 裴昕气道:「你就这样让我回去,叫我如何与王爷交代!宁茴她今天非死不可,谁叫她运道差,嫁谁不好偏嫁给了裴郅!」 裴都抬了抬眼,清润的眸子仿若晴天下的碧水深潭,「这就得问问你自己了。」 裴昕一噎,这般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宁茴会嫁给裴郅可不就是她在暗里做的手脚吗?可不得亏了她…… 在裴都这个哥哥面前,她总是硬气不起来,再念及往事思及今日不由当下便有心虚,但很快她又收敛了表情神色,肃声道:「哥,你让开!你该是知道的,不是我要她死,而是她现在不得不死。」 裴都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摆,只淡淡地看着她。 裴昕叫他看的心里发毛,再端不得定王妃的架子,气恼地跺了跺脚,冷眼看向半趴在床沿边呆愣出神的宁茴,「你叫我回王府如何交待!」她今天是带着陆珏的话来的,若还叫宁茴活着,回头陆珏该怎么看她! 裴都却道:「你一向聪慧,哪里又会不知道该如何交待。」 裴昕恼怒地拂袖转身,裴都决定了的事情她是决计插不了手的,这般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叫外头的人知道了就是想瞒也瞒不下。 她看着掩上的房门,冷声道:「今日我便给兄长面子,只是大势所趋,宁茴非死不可,言尽于此,若是下次再碰上本应该死了的人,休怪我无情。」 裴都微微一笑,「你也说了,都已经死了,如何还能碰上呢?」 裴昕听他温言和语,心里却不如以往爽快舒畅,转头瞪了宁茴一眼,「算你宁茴命大,便宜你了!我们走!」 屋内的下人低眉颔首,很快就退了出去,霎时空出了地儿来,叫宁茴觉得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了不少。 她捂着尚还发疼的脖子,眼眶又隐隐发热,「你……」 「青丹青苗已经从柴房出来了,她们一会儿进来与大嫂收拾,京外传来消息,长兄不知所踪,后门马车早已备好,大嫂就此回盛州去,你的妹夫江槐安江大人定有法子护你周全。」 裴都温声打断她的话,「只是方才话虽说的好,但以昕儿的性子她必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叫人在路上等着,你们不走官道,绕南江走自能避开。」 他一言一语皆沐了春风,入在耳里,好像新伤都不觉得疼了。 宁茴勉强撑起身子,红了眼睛,哽咽道:「为什么救我……」这几年,她以为他早就厌烦她了,毕竟她自己都已经厌烦这样的自己了。 裴都走到床前抬起了手,冲她点点头。 宁茴似有所感地摊开手,下一刻只觉得掌心一凉,莹润透亮的鹅卵石比玉石还要好看些,浸着光,格外引人视线。 她抬眼,裴都立在那儿,似三月春风四月梨花,他慢步往外走,步履轻缓,「顺手而为罢了。」 当年的那个姑娘,真是可惜了。 宁茴木然地目送着他离开,抬袖掩面,泣不成声。 裴都走出庭院,抬目远望,摇了摇头,啧,好像多管闲事了。 蒲花江水掀来了一层浪,迎面涌来的水汽沾凝在衣袍,湿浸浸地,不断散着寒气。 v番外篇(2)[07.11] 裴郅坐在船头,手拄着剑,目光森寒。 冒水而出的刺客悬立在水中竹筏上,斗笠上的短纱挂了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冷压着眉眼,目光阴鸷。 瑨园杀手,定王还真是舍得本钱。 四周无声,只水滴落并着风声嚯嚯。 他并不怕死,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几个杂碎手上,只是现下处境确实麻烦,有这些人一路拖着,他根本赶不回京都,那大位已然是定王的囊中之物了。 皇权博弈,差一步便是千里。 暗云翻涌,暮色叆叇,阴沉沉的天幕下刀光剑影,水声滔滔,剑劈横浪,掀起涛然大波。 穿水逆行再次回到船篷之上的裴郅,剑尖淌着的血落在船板上嘀嗒作响,他冲着倒入水中的尸首阴声冷笑,嗤道:「一群废物。」 电闪雷鸣,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砸在身上甚有力道,两方再次抽剑上前,剑刃相触放出撞响,滋声拉滑而过,隐没在雷声之中。 裴郅这才觉得不大对,他猛然抬头,一道雷电竟是正冲他劈来。 木船一分为二,焦黑成碳,瑨园仅剩的几人各自僵立在不远的竹筏上,半晌才想起上前查探。 不久之后,一封加急密函快马送入京都。 定王看到手里的书信拍案而起,怒道:「简直荒谬,人还能平白无故原地消失不成,他裴郅当真成精了?这种胡话也敢拿来欺瞒本王!」 手下官员却道:「裴郅死没死无甚所谓,如今万事尽在手中,他就是插翅飞回来也挽不了狂澜。」 定王面色阴晴不定,他与裴郅多年宿敌,哪能甘心。 他咬了咬牙,「在天牢找个死囚犯,以身代裴郅,明日午时处斩,叫朝上的那些老顽固全部观刑。」 杀鸡儆猴,就让他们好生瞧瞧。 「另外,暗中继续打探裴郅消息,一见到人,格杀勿论!」 「是!」 茫茫一片荒漠好似看不到尽头,烈日炎炎,他身上湿透的衣物都已经干晌了。 裴郅举目四望,一时竟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上一刻还在和瑨园的人刀剑打杀,雷电一闪,下一刻就身在黄沙大漠。 这事实在太过诡异了。 他提剑朝着一个方向慢走,漫无目的。 路上不见人,除了黄沙巨石外什么都没有,那边是冬末春初,天儿尚且还冷着,这处艳阳高照,地面都灼人得很。 一冷一热,再加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口干舌燥,气弱体乏,他拄着剑半跪在地上运气养神。 「叮,前方发现正常生命体,扫描检测中,种族:人类,性别:男,状态:高烧、严重缺水,身体机能下降持续下降。」 宁茴伸手摁掉了小飞机上的提示,点了自动将落。 她往头上扣了顶浅蓝色的帽子,又在身上套了件宽松的薄外套,揣了一小管儿机能液才出了舱门。 青青草原瘫在空间里,哎哟连天,「花儿没找到,草没找到,居然找到了个人,崽啊,你说我们这运气好还是不好呢?」 宁茴瞪它,「都说了我不是你的崽!」这个可恶的熊猫,气死个人了! 青青草原滚了两圈儿栽进了自己的小水池里,抱头痛哭,「你这个不孝女!」 宁茴:「……不跟你扯了。」 自动将落的安全点离那边不远,她小跑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黑色的人影子。 从头到尾一身黑,看起来穿的还不是实验基地研制出品的常温服。 宁茴哇了一声,这样不晒死才怪呢。 「你没事?」 裴郅头有些晕,他抬手捂额半天都没能缓过来,直到一道人影子印落在面前,他暂时放在一边的警惕霎时回笼,猛然抬头,目光冷厉。 视线触及面前人时他却立时愣住。 「宁氏?」 宁茴歪了歪头,「我不叫宁氏,我叫宁茴,是实验基地绿化总中心的,你好。」 裴郅眯了眯眼,宁氏现在应该还在京都,不过定王都对他下手了,也定然不会放过她,难道她也跟他一样机缘巧合到了这个鬼地方? 她穿着白色上衣蓝色长裤,露了脚踝和一截细白的小腿,一身奇装异服,古里古怪。 不对,不对,这不是宁氏。 他不说话,宁茴还以为他高烧烧坏了,忙把手里头的机能液递给他,「给你。」 裴郅不接,撑着剑站起身来,他要比她高上不少,半低着头眼带审视。 宁茴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又往前递了递,「喝呀,喝了就好。」 裴郅表情不变,「不用。」 宁茴抓着自己的帽子,也不在意,笑道:「好,不过你住在哪个城区?你好像没有带交通工具来,我送你一趟。」 裴郅面无表情,「家住京都,长宁街显国公府。」 宁茴:「啊??」 这这这……他们这儿好像没这么个地方?? 不过……这个地名又好像在哪儿听过,在哪儿呢? 熊脑袋突然卡壳,「咦……」它也觉得有点儿熟悉,好像是在最近念的哪本里出现过。 听到裴郅的话宁茴有些苦恼,「这里好像没有京都长宁街哎。」 裴郅淡淡地看着她,即便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也依旧镇定自若,宁茴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会儿,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人往前走,「算了,我的小飞机在前面,这样,我先送你去实验基地救助中心再慢慢找,不着急。」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裴郅。」 宁茴回头冲她展颜一笑,眼波莹澈,「真好听。」 裴郅一愣,轻啊了声。 宁茴弯弯眼,拉着他继续往前,她在外到处跑,难得碰到见个人,一路停不住话,说话笑着时候跟掺了糖一样。 他头晕眼花再撑不住晕倒的时候,听见她说,「我叫宁茴,是茴香那个茴哦。」 v日常篇1[07.11] 【日常篇:熊猫】 小野花被放进去之后,空间系统成功连接上了实验基地总中心,由于时间空间距离太长,通讯信号很不稳定,宁茴还没来得及和屏幕里出现的叔叔伯伯说上两句就中断了,不过好在系统能量充足,绿化传输通道并不受影响,青青草原挨个儿把空间草原里的植物往传输门里搬,累得直喘粗气。 宁茴沐浴后坐在床上,紧紧地裹着被子,笑得快连眼睛都瞧不见了。 裴郅随手将身上半披着的外袍搭在架子上,侧坐在床沿上,在那笑意盈盈的脸上轻掐了一把,某些事情她不说,他也并不想多问,有时候太明白也不是什么好事。 宁茴一向喜欢往他身上赖,他一收腿上来就钻进了他怀里。 晚上睡觉时候也总往他身边靠,裴郅总觉得跟揣了个暖炉子似的,隐约觉得身上寒症都好了不少。 裴郅往上拉了被子,又将她搂近了些,亲了亲额角,「不是困了?睡。」 青丹将床幔放下,重新点了盏桌灯,这才退到了外间小榻。 屋内没了旁人,宁茴伸着头便去亲他,双唇轻轻软软的,一下一下地从脸上落到唇角,最后落在他微凉的唇上。 这些日子她倒是学了不少,虽然主动时候还是稍稍有些羞赧,动作温吞了些,但那磨人的程度却是丁点儿未减。 裴郅半抱着她,别开脸,食指抵在她双唇上,心中长叹,这可真是要命。 宁茴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长睫蹀躞,投落下密密的青影,她凑到他耳边声音弱弱地问道:「不、不可以吗?」 裴郅同她顺了顺有些毛躁的长发,指尖发梢滑落,手落回了被子里,掌心轻放在她腹间,柔声道:「不可以,会伤到他的。」 他蹭贴着她的脸,缓了会儿,慢慢地舒出一口气,「睡。」 宁茴恍然,听他这样说再不敢乱动了,躺在他臂弯里,僵着身子半天,直到睡意袭来才松缓下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青丹青苗并着裴老夫人不知道从哪儿拎过来的两个老嬷嬷,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她,连锄头都不给她碰了,宁茴每日只能在院子花园里瞎溜达,刨根儿草提提精神都不行。 无聊得身上都快长蘑菇的宁茴坐在院子墙角的小凳儿上,耷拉着脑袋,看起来丧得不行。 青青草原在空间里看得很是心疼,伸了伸自己的两只爪,「崽啊,爸爸抱,来,开心一点啰……」 宁茴:「……抱不到。」 青青草原直抠脑壳,大脑袋瓜子灵机一动,「要不这样,我出来陪你好不好?」 它越想越觉得可行,虽然空间里很舒服,吃喝不愁,它当只快乐的熊猫的就好了,但它家崽现在是关键时期,它还是可以出去陪陪她的。 宁茴闻言睁大了眼,「你……你还可以出来??!」 熊猫捧着自己的大肥脸,「当然啊。从往空间塞花的那个通道一溜就出去了嘛,不过……」 宁茴瞬间来了兴致,「不过什么?」 熊猫忸怩地撅了撅自己的熊屁股,小耳朵下垂了垂,两只爪戳过来戳过去,「我好像有点儿胖了,挤出去挤回来可能会有点儿困难。」 宁茴往水池边那一坨瞅了瞅,她是个老实人,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不是有点儿胖,你是很胖……」 都快胖成球了! 青青草原:「……」气成一坨! 熊猫很生气,但再生气又怎么样,自家的崽,当然是原谅她啊。 在宁茴好奇的注视下熊猫跳进了里外连接的通道,挤得脸都快变形了。 挤到一半,宁茴突然想起什么一巴掌拍自己脑门儿上,急急道:「青青草原,别动,你先在里头卡住!」 熊猫:「哈??」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敢情儿卡在里头的不是你是。 宁茴撑着墙站起身来,「我得先去给你找个安全的落地点。」要在这儿突然窜出来……他们大概得一起完。 她忙叫青丹青苗准备马车,说是想去城郊种着梅花的那个院子转了转,青丹也知道她每日闷得慌,也不劝什么,转身便吩咐人去了。 宁茴边上马车边与青青草原嘱咐道:「青青草原,你可得卡住了!」 熊猫:「……你这个不孝女!」 青青草原最后还是没卡住,它又慢吞吞往回挤,回到了系统空间里喘气儿。 难得看到熊猫这样,宁茴捂着嘴直乐,要不是顾及身边有人,都能乐得打滚儿了。 马车走得慢,等到了城郊院子已经是未时末了。 宁茴自个儿去了院子里的房间坐着,也不叫青丹青苗进来,一个人坐在小榻上,小声道:「青青草原,快快快,快出来了。」 青青草原迈着小粗腿儿又蹬进了通道里,左挤一下,右挤一下,宁茴在外头捏着手给它打气,手心儿都冒了汗,「青青草原加油!用力!加油啊,使劲儿啊!」 青青草原用力地蹬了蹬两条腿儿,「……快闭上你的小嘴巴!」听着她的话它总觉得自己正在下崽子啊混蛋??ヽ(#`Д) 宁茴捂住自己的嘴,青青草原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里面滚了出来。 熊猫体重有点儿大,咚的一声震响,吓得外头守着的青丹青苗差点冲了进来。 宁茴看着在榻上滚了一圈儿,趴在锦被上甩了甩晕乎乎脑袋的熊猫,惊奇地哇了一声,「青青草原,你还好吗?」 青青草原乐颠颠地爬起来,屁股墩儿正坐在软枕上,它冲宁茴伸了伸两只爪,「崽,爸爸抱!」 宁茴碰了碰它的爪,扑过去报了个满怀,熊猫身上毛绒绒的,像个胖乎乎的大毛球,本来肉肉就多,抱起来舒服得不像话。 宁茴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隔一会儿又摸一下它的两只小耳朵。 裴郅接到宁茴递来的信儿,离了官署直接就到了这边院子来,青丹青苗忙上前行礼,他颔首示意两人退下后才敲了敲房门。 很快就有人来拉开门闩打开房门,宁茴牵着人进来又关上了门,一脸高深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裴郅有些好笑,却都依着她,随她一同入了里去。 「好了。」 裴郅慢慢睁开眼,本以为眼前该是他软乎乎暖甜甜的夫人,没想到居然是…… 一头快胖成球的食铁兽…… 这食铁兽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颠儿着一身小肥肉走到他面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宁茴拉了拉裴郅的手,介绍道:「这是青青草原,」 裴郅:「嗯?」 宁茴笑眯眯道:「我可以带它回家吗?它很乖的。」 裴郅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半抱着她猛退了好几步,警惕地看着不明所以的青青草原,「不行,太危险了。」 宁茴在他怀里蹭了蹭,「不会不会,青青草原可乖了。」 裴郅眉头未松,问道:「你先回答我这食铁兽是从哪儿来的?」 宁茴偷偷看了青青草原一眼才小声回道:「就是、就是从放放花花草草的那里面出来的。」末了又强调道:「它真的很乖的。」 裴郅默然半晌,却还是不大放心。 不过好在青青草原是卖萌小能手,它也不是一般的熊猫,又有宁茴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裴郅几经试探后也就松了口。 回去时候,青青草原跟在这两口子身后,昂首挺胸地回了国公府。 从今天开始,它,青青草原,要和它的崽,还有它崽的崽,一起生活了。 v日常篇2[07.11] 【日常篇:陶陶】 国公府多了一头食铁兽,府中人人自危,就怕这家伙突然窜过来把自个儿当竹子啃了。 青青草原很不满意这些人的目光,它这么可爱,他们那是什么眼神? 回西锦院儿的路上熊猫不开心地摇到宁茴身边,伸着爪子扯了扯她的裙子,在外头它也不敢说话,只能瞪眼睛,「崽,你看他们!」 宁茴顿了顿,拍了拍它的熊猫头以示安慰。 熊猫还是觉得不开心,又摇到裴郅身边扯了扯他外头的袍子,耳朵一耷拉,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 裴郅拧着眉问宁茴道:「它这是干什么?」 宁茴:「它觉得自己很可爱,不应该承受它这种类型不该承受的目光。」 裴郅:「……」 到底是自家夫人养的,裴郅虽然觉得有些一言难尽还是警告性在下人们身上扫过一眼。 边儿的丫鬟小厮立马垂头低目,视线余光都不敢再往熊猫身上去。 青青草原赞赏地伸着爪子在裴郅手上拍了两下,很好,丈人它没白疼这个女婿。 回到院子,宁茴就兴致勃勃地叫人给青青草原收拾住的地方,熊猫在空间草原里喜欢往坑里睡,但现在出来,在女婿家里那不能给自家崽丢人的,熊猫头一点,选了个漂亮的房间。 青青草原最喜欢粉色,青丹青苗俩发着抖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掀了两床粉色被子出来给它垫了窝。 至此,熊猫正式在西锦院住下。 宁茴一会儿抓抓它的毛毛,一会儿戳戳它的耳朵,根本舍不得撒手,青青草原也由着她,乐呵呵的在床上打了滚儿,床架子都摆了好几下。 宁茴:「青青草原,你真的好胖啊……悠着点儿。」床塌了怎么办?? 青青草原:「……」气成球! 青丹青苗还是有些怕,声音都在发抖,「少、少夫人……该、该歇息了。」 宁茴不舍地抱了抱它的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郅坐在床上,看到她散着头发进来,抬手招了招,待人近了前,拉着她坐下半圈着人,将她身前的长发轻捋到了背后,「三催四请才肯回房间来,估摸着,这是把我都给忘了。」 宁茴亲了亲他,反驳道:「哪有呢,你这是污蔑,我时时刻刻都有记着想你的。」 裴郅面不改色,捧着她的脸揉了揉,「方才可是又偷吃了糖?」他在唇上轻啄了一口,声音低沉,「甜得慌。」 最近她特喜欢吃甜食,青丹怕她不知节制,每日根本不肯给她多吃,宁茴忙摇头,「没有没有。」 裴郅闻言眼带审视,曲着手指轻弹了弹她额头,「看来是真吃了的。」 宁茴心虚地垂下眼埋进他怀里,比了比手指头,「就吃了一块儿蜜糖。」 裴郅挑眉,「嗯?一块儿?」 宁茴轻咬着下唇,眯眯眼笑,又比了一根手指头,「两块儿。」 裴郅哑然失笑,又凑过去亲了亲她,「难怪这么甜呢。」 「好了,快去漱口,时候不早了。」 宁茴乖乖点头,跟着青丹青苗又重新收拾了一通才上床睡觉。 有了青青草原每日陪着,宁茴顿时多了很多乐趣,比如给熊猫扎蝴蝶结,帮熊猫梳毛,看熊猫到处蹦瞎卖萌。 总之青青草原是个活宝,熊猫往那儿一坐就跟喜剧片差不多。 尤其是后头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宁茴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青青草原在院子里不重样地瞎蹦跶。 国公府有一头食铁兽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昭元帝听说了,也想着瞧瞧。 熊猫听说要跟女婿去见皇帝,当下叫自家崽帮它好好收拾了一通。 这日雪停了,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昭元帝在皇后那儿说会儿话就跟太子一起回了紫宸殿。 两人方坐了会儿,就有人进来禀报说人到了。 昭元帝叫人进来,在御案后头往前探了探身子。 到底是去见皇帝,尽管青青草原大半年了从未上国人,安全问题却也还是要考虑的,禁卫军穿着盔甲将昭元帝和太子围了起来,手里举着剑,精神紧绷。 青青草原跟在裴郅后头,四个爪子撑地,一身毛梳得锃光锃亮,耳朵上的两个粉色蝴蝶结上还绑了小铃铛,走两步就叮铃铃地响。 裴郅在一边请安问好,熊猫就找个地儿坐着,冲着昭元帝露出了它的大肥脸。 昭元帝:「……」这是食铁兽?果然,还是朕的见识少了是吗? 太子也不像他老爹一样端着威严,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与裴郅乐道:「你们家果然和别家不一样,这养出来的食铁兽都大不相同。」 青青草原就当这太子是夸它了,乐呵呵地叫了两声,熊猫不能跟别人说话,人家听不懂熊猫语,它啊啊啊半天也就停了。 裴郅:「……」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裴郅对青青草原也算是很了解了,他别过脸,真不愧是他夫人养的,脑子都是一样的。 昭元帝也不是头一次见到食铁兽,但这样的食铁兽倒是第一次见,他和裴郅闲话,时不时往熊猫身上瞅两眼,也是好笑。 临走时候,他还叫裴郅有空再带它进宫来。 这「翁婿」俩慢吞吞在雪地里慢行,青青草原得意地摆了摆身上的肉肉,哎呀,熊猫它真是人见人爱。 一人一熊刚到回到府,还未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痛叫声。 裴郅猛地一顿,推开院门冲了进去,院子里忙成一团,侍女们进进出出,裴老夫人就拄着拐杖站在石阶下头。 他进了院子,那声音更是明显了些,带着哭腔一声高过一声,叫他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站那儿干什么呢,还不快让让,挡着路了!」 裴老夫人一声吼倒是让裴郅缓过神来了,「祖母?」 裴老夫人淡定地点点头,又扭过去瞅着房门。 裴郅心头越是焦躁,面上就愈是冷沉,尤其是听到里头一边哭着一边喊着他,脸都快僵成冰了。 他在那儿杵着吓人得很,裴老夫人不着痕迹往边儿挪了挪。 这个时代生孩子的危险指数高的很,青青草原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急得直往嘴里塞竹叶子,爪子一抖糊了自己一脸,刚把东西拍下来,就看见自家女婿推开拦在门外头的下人冲了进去。 熊猫两腿一蹬也往离冲,女婿,等等我呀! 青青草原刚冲到门口就被堵了下来,气得在外头直挠门。 裴郅突然进来叫屋里的人都是一惊,他并不管她们,半蹲在床前顶了青丹的位置,握着帕子给她擦汗的手都在打颤。 「宁茴?宁茴?」 宁茴已经疼得打迷糊了,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才稍稍清醒了些,一偏头眼泪直往下掉。 裴郅呼吸一滞,见她松开紧扣着软枕的手伸过来,忙握了上去。 她抓得手上都现了血痕,裴郅恍若未觉。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脱力了,才听得那头高声喜道生了。 宁茴听到孩子的哭声,只缓了两口气手便一松晕了过去,裴郅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忙叫大夫过来诊脉,在确信她无甚大碍,只是晕过去之后,拿着张干净的帕子细细地给她擦了脸上的汗和泪水,抚了抚汗湿长发,方才长舒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国公府添了个小小姐,毕竟是头一次当祖父,连显国公裴敬都难得回来转两圈瞅了瞅自己这第一个孙女儿。 向来不喜出院子的裴老夫人每日都要往西锦院儿跑一趟,看着一天比一天白嫩,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小曾孙乐得连她不着调的儿子都难得怼了。 小小姐大名儿叫裴玥,小名儿叫陶陶,无思无虑其乐陶陶的陶陶。 宁茴特别喜欢抱着她,亲她软乎乎的小脸蛋,裴郅就和青青草原就坐在一边看着那母女俩你乐呵呵地笑一下,我乐呵呵笑一下。 等小姑娘睡了,宁茴才会放回摇篮里。 裴郅每日从官署回来总要抱着女儿学她娘在屋里哄着走两圈儿,等伺候的人进来了才放下,然后又回房去抱孩子她娘,圈着人捧脸轻轻密密地乱亲一通,耳鬓厮磨。 正在给自家外孙女儿晃摇篮儿的青青草原跟转着眼珠子的小陶陶比了比爪子,哎哟,你爹爹每天都好忙的样子哦。 小陶陶也向它挥挥小手,咯咯直笑。 v日常篇3(1)[07.14] 【日常篇3:姐弟】 又是三月花开的大好天儿,宁茴坐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正在琢磨她刚刚置办的花田,扎着双花苞髻的小姑娘甩着手里头的荷包的一路小跑扑进她怀里,甜甜道:「娘亲,你比昨天又漂亮啦。」 宁茴笑着抱住她,在白白软软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乐道:「哎呀,娘亲也这么觉得呢。」她拉着小姑娘坐在腿上,指了指她手里的荷包,「这荷包是哪儿来的?」 她的小荷包可没这个色儿啊。 裴陶陶眼珠子微动,将荷包塞给宁茴,回道:「是镇哥哥非要送给我的。」 她往里掏了一块银锭子出来,「说让我自己去买好吃的。」 裴陶陶口中的镇哥哥是晋侯家最小的公子,这俩人从小就喜欢凑一堆,宁茴闻言也没往深处想,揪了揪她花苞髻上绑着的发带,「那也不能随便收人家银子啊。」 裴陶陶摇摇头反驳,认真道:「我是拒绝的,他非要给我,扔给我就跑了。」 宁茴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这样啊,那肯定是我们陶陶太逗人喜欢了。」 裴陶陶重重点头,「对啊,毕竟我是娘亲的亲闺女呢。」 母女说了会儿话,宁茴就有些闲不住又去弄她的花花草草,裴陶陶也去搭手,裴郅跟齐商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小板凳上的一大一小歪头冲他笑。 裴郅扬了扬唇角,慢走到梨花树下的榻上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转转头问道:「昉儿还没回来?」 宁茴回道:「没呢,今日应天书院有诗词会,他说要凑热闹晚点儿跟他二叔一起回来。」 听到爹娘说起自家弟弟,裴陶陶睁大了眼,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往宁茴怀里蹭,找了个借口拉着窝在角落的青青草原就开溜。 裴郅眉头一皱,转头就叫齐商跟着她。 这丫头不省心的很,贼精得厉害,也就她娘和她曾祖母以为这是个乖娇娇。 一出了西锦院的院门,裴陶陶撒开丫子就跑,熊猫和齐商俩就在后头追。 「陶陶小姐,你要去哪儿?」齐商无奈得很,好不容易才逮住人,「一会儿少夫人该担心了。」 「去接昉儿啊,我好久都没去应天书院玩儿了。」 应天书院离国公府也不是很远,裴陶陶懒得坐马车,坐马车哪有走路晃过去神气啊。 国公府的小小姐和那头胖成球的食铁兽又出来了,还在外头游荡的小纨绔们一看到青青草原的熊影子立马围了上来。 「陶陶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陶陶姐,你今天看起来真神气!」 「陶陶姐……」 耳边嗡嗡地响,这些人还老往她身边挤,裴陶陶连忙摆了摆手,「我现在要去接昉儿,没空。要拍马屁,明天赶早。」 齐商:「……」 陶陶姐一说话,周围的小纨绔们立马散开让出了道儿,目送着她消失在街道尽头。 裴都在应天书院的地位居高不下,有这位二叔的面子,再加上他爹的名声,裴陶陶一向入应天书院如入无人之地。 应天书院里学子众多,裴陶陶的弟弟裴昉今年刚刚五岁,到应天书院来还不到半个月,算是最小的那一批,被安置在最南边的致远斋。 今天是应天书院的传统诗词会,年纪小的也爱凑热闹,致远斋里矮萝卜头们凑了一堆儿。 裴昉蹲在地上无聊地打哈欠,周围有人突然出声,「裴昉,你姐来了!」 裴小昉眼睛一亮,丢开手里的小木棍子站起来,一探头果然就看见他姐很是威风地走了进来,慢悠悠地转到了右边去。 陶陶姐名声在外,她往那边走,这堆小崽子们也往那边跑,裴昉都落在了后面。 裴陶陶摸着青青草原的熊耳朵,圆溜溜的杏眸看着前头石阶处围着的人若有所思。 礼部尚书家的王三公子是致远斋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本来按道理该往上升了,可惜门门考核都不合格就留到了现在。 这小子也是京都小纨绔里非常有名气的一位,日常喜欢摇骰子斗蛐蛐儿顺带还有欺负人。 这不现在就正推搡人摔到地上扑通一声响震,裴陶陶看着都觉得疼,她皱着脸,上去把地上那个拉了起来,「王三,你干嘛呢?就知道到处欺负人!」 王三看到突然出现的裴陶陶愣了一下,「裴陶陶?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裴陶陶展颜一笑,她和宁茴长得像,笑起来甜得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近好像在一直在躲着我。」 「我才没有!」 裴陶陶哼哼了两声,「那行,没躲就没躲,好不容易见到,把钱还了,四百五十两,三个月利息给你算个整数五十两,一共加起来刚好五百两。」 上次玩儿骰子,斗蛐蛐儿,欠条都还在她的小荷包里躺着呢。 王三公子绞尽脑汁才念出个顺嘴的词儿来,「五百两?!裴陶陶你疯啦,我跟你说,做人不要太咄咄逼人,别太过分!」 过分?她最厚道了好不好,欠条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裴陶陶不大高兴,哼了一声,摊开小手,「少废话,愿赌服输欠债还钱。」 v日常篇3(2)[07.14] 王三还嘴道:「你胡说八道!」 裴陶陶双手一环,白底蓝面儿的绣鞋踩在小凳儿上,下巴一抬,人虽然矮了对面儿一大截,但这气势可是一点儿不差,学着她爹高贵冷艳,「怎么,这么说,你是想赖账啰?嗯?」 左看看右看看的裴昉迈着短腿儿有些费力地从同窗的矮萝卜堆儿里钻出来,肉嘟嘟的脸蛋儿上带了些胭脂粉色,凑到她旁边掏出自己的小折扇殷勤地扇风,嘴巴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姐,你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不止想赖账,心里肯定还想着要打你呢!」 裴陶陶自小就跟着楚笏齐商练武,虽然说现在到不了多厉害的地步,但天生力气大,人机灵,鬼点子一堆一堆地冒,逢赌必赢运气好到爆炸,在京都圈子小一辈儿里,她称第二,没人敢爬她头上称第一。 王三公子狠狠瞪了裴昉一眼才跟裴陶陶嘴硬道:「裴昉你少胡说,我王三从不打女人,你们现在马上离开,今天这事儿就算了。」 「算了?」裴陶陶撇了撇嘴,一脚踩踏了小凳儿,「王三,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在我裴陶陶这儿打的赌签的字画的押,想赖账?你以为我裴陶陶一毛不拔的名声是随便来的?还钱!」 王三当然是不肯的,他当时会跟裴陶陶赌,也就是好奇她逢赌必赢的名头,结果……好,他输得很惨。 王三站着不动,裴陶陶一向喜欢动口不动手,她道:「这样,我们再打个赌,如果你赢了,那五百两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王三犹豫了一下,裴陶陶只要涉及到赌这个字从来就没有输过,他胜算不大啊,但……赌一下输了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他挺了挺小胸膛,「你说赌什么?」 「就赌你会不会主动把身上的银子给我。」裴陶陶很有风范,「会还是不会?你先押。」 王三琢磨了半天,银子在他身上,他是肯定不会主动给她的,心头一定,「不会!」 裴陶陶笑眯眯道:「好,你说不会,那我没得挑,就只有会了。」 王三一乐,从腰间扯下自己的钱袋子晃了晃,「我是不会把这个主动给你的,裴陶陶你是不是傻,哈哈哈你输了。」 裴陶陶背着小手原地转了两圈沉默不语,王三可不想和她多呆,握着钱袋子就要开溜了。 谁知刚走了两步,一脚踩滑扑了出去,书童眼疾手快拉住了人,手里的钱袋子却是径直飞了出去,刚好砸在裴陶陶的绣鞋上。 王三一脸懵逼,裴陶陶冲他晃了晃钱袋子,「你以为逢赌必赢陶陶姐是说着玩儿的?」 王三:「……裴陶陶!你把钱还给我!」他好不容易才攒的! 裴陶陶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可把你牛逼坏了是?!王三气得脑充血,「裴陶陶,你不要脸,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啊啊啊!」 裴陶陶数了数手里头的银票,虽然只有一百两,但总好过啥都没有。 她瘪了瘪嘴,正色道:「不要跟我谈这些话题,我还小,会害羞的。」 王三:「……你滚呐!」 裴陶陶点点头,「滚了滚了。」 齐商哭笑不得,逢赌必赢陶陶姐真是名不虚传。 想想也是好笑,但路上齐商还是忍不住道:「陶陶小姐,你……」 他一开口裴陶陶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抬起两只手,「是王三他非要和我赌的,和我没有关系,像我这样境界的人基本上都不出山的。」 反正都是她赢,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但有人上赶着给她送钱,她总不能不要。 裴昉也抬了抬手,「我给姐作证。」 裴陶陶犹豫了一下,「齐叔,你不准告诉我娘,我可是娘亲的乖陶陶。」爹那儿说不说倒是无所谓,反正她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齐商轻咳了一声没答应,裴陶陶晃了晃自己的小指头,「你要是跟我娘亲说的话,我就告诉楚笏姑姑你偷偷在家里砖缝儿后头藏了银子!」 齐商:「……」 好,你赢了。 这下裴陶陶放心了,牵着自家弟弟,乖乖地回了西锦院,率先扑进宁茴怀里,甜甜道:「娘亲,陶陶饿了。」 裴小昉等她姐一撤开自己就扑上去,赖在宁茴身上不肯下来,胖嘟嘟的小脸儿上凑上去要亲亲。 裴郅将人拎下来,「洗手吃饭。」 裴昉才不怕他,吐了吐舌头,又跑到宁茴那儿赖了会儿,等到裴陶陶叫他才迈着小短腿儿出去。 裴郅半圈着宁茴,轻落在唇上吻了吻。 宁茴眉眼弯弯,靠在他怀里蹭了蹭。 腻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去外间用饭。 尚书府: 「爹,咱们找上门儿去,我今天咽不下这口气!」 「找谁?」 王三气道:「你儿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当然是找裴陶陶她爹找个说法呀!」裴陶陶她肯定是故意的! 王尚书一巴掌糊他脑门儿上,「找她爹?找她爹?你是不是嫌你老子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啊?你个坑爹的兔崽子,我让你跟她摇骰子,我让跟她斗蛐蛐!我让你跟她赌!五百两!你还写欠条你还画押!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 v番外一[07.14] 【番外·原主(原宁茴)】 「小姐?小姐?」 熟悉的轻唤声身侧传来,她又些茫然地凝视着远处青荡荡的深潭湖水,指尖触在美人靠的扶栏上,沾了水汽的栏杆冰凉凉的,洇湿了手上抓着的绣帕。 「这是……这是哪儿?」她不是因为在华阳长公主闹了一场,裴老夫人大怒之下就叫她去城外的庄子里暂住了吗? 青丹担心道:「小姐,是不是湖边风太大吹得不舒服?」 小姐? 宁茴循声偏过头,定定地看着满面忧色的青丹,她记得自打嫁入国公府那一天开始她们就再不叫她小姐了。 湖边? 红绫湖? 她什么时候来的湖边?她不是病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小姐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青苗笑着将搭在臂弯间的茜色披风与她系上,「出来许久,咱们也该回府去了。」 宁茴愣愣地随着她们上了马车,直回到路陵候府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桃花灼灼艳艳开得正好,她呆坐在石凳上,捻下衣袖上沾拂的花瓣,喃喃道:「桃花……三四月?」 她顿了顿,问道:「青丹,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啊?」 青丹闻言啊了一声,尚未来得及回话,宁夫人从外头走进来,绣着缠枝莲的云锦袖衫称的人很是精神,她含着笑,柔声道:「这是出去玩儿糊涂了,连什么年岁都不晓得了?」 「大伯母?」 宁夫人一笑,拉着她手,又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不,昭元五年三月初六,湘儿刚刚好出阁一个月了。」 说到嫁出去的女儿,宁夫人也有些惆怅,「接下来就是你的婚事儿了,嫁出去一个,再嫁出去一个,以后这府上就只剩下我了。」 宁夫人说了没一会儿,正院有事儿来,温言与她嘱咐两句便又走了,留下宁茴一人独坐在院中。 她睁大了眼,雾气弥漫,渐渐沁出了泪,双手落在膝上紧紧地攥着身上浅樱色的萝花双绉裙。 三月初六,昭元五年的三月初六。 这个时候裴昕还没有在圣上和裴贵妃面前勾扯她和裴郅。 这个时候圣旨未下,她还没有嫁进国公府,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她猛然站起身,跑出了院门。 「小姐?小姐!你去哪儿?」 宁茴跑得很快,甚至都没想起还可以坐马车。 一切就好像是她做的一个梦,梦里她和他住在一个府里,明明隔得那么近,却又离得那么远。 她想抓住他的,拼了命的抓住他,就像当年,他在沁凉入骨的河水里伸手用力地拉住了她一样。 她抬袖抹干净了眼角的泪,连奔带跑到了国公府,守门的侍卫不注意都没能拦住她。 每月的初六应天书院都没有课,他不喜欢到处走,更乐意一个人坐在东边院尽头的小湖边吹风垂钓,悠闲地在那儿待个一整日。 她好歹在国公府住了好些日子,一路弯弯绕绕,很快就把追来的侍卫甩到不见了人影。 盛花青叶,繁乱得迷人眼,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零零落落地散着被风吹下的花叶,她看着背对着她坐在湖边石凳上的身影,缓缓停了下来。 裴都早听见了声响,他侧了侧身,见着花树下的人动作微顿,随手将书放下,起身微微笑道:「宁小姐怎么会到这儿来?是迷路了?」 他逆着光,清贵儒雅,风采清越,眉眼略带了笑。 宁茴骤然退了一步,眼眶一热,勉强扯了扯嘴角,「是,我迷路了。」 她把自己绕进了死圈子,前头走不出去,后面也回不了头,她茫然,难怪,无奈又焦灼。 裴都颔首明了,抬手道:「那在下送你出去。」 他侧身从她身边走过,身上带有淡淡的不知名清香,宁茴鼻头发酸,心口堵得厉害。 裴都方走了两步,衣袖却被人拽住,方才还有些木楞楞的姑娘猛然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他低眸看了看,双手抬离开来,眉头轻皱,「宁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她仰起头,眼睫轻颤了颤,「裴都,你娶我,我嫁给你好不好?」 裴都诧异地看着她,清湛湛的杏眸泛着红沾了泪。 他静然沉默片刻,终是缓声开口道:「不好。」 她慢慢地松开手,「为什么呢?」他可以娶柳芳泗,为什么不可以娶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裴都言语温和,声音清润,「宁小姐,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他的话叫人难过,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出声来。 裴都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直到她心绪渐缓,他才给她递了张帕子。 她拿着帕子胡乱擦了脸,哽咽道:「真的不好吗?」 裴都摇摇头,「宁小姐,我送你出去。」 再一次得到否定的回答,她竟是意外的平静了。 离开时候,她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他仍站在街道边儿上,一派和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但她也记得,方才他就站在面前,说着不好时那双眼里的清冷。 他不喜欢她,哪怕一丁点儿。 她不了解他,哪怕一丁点儿。 这样的念头一升起来,她竟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那一切原不过是一场虚妄。 梦醒了,她也该醒了。 她们说得对,他确实像极了谪仙,独立于世,连尘埃都似乎沾染不得。 也许终有一天,他会回到天上去的。 v番外二[07.14] 【番外篇:裴昕】 今日是定王府世子的生辰,虽说定王成了闲王,手无实权无所事事,但好歹是个王爷,世子又是丞相的亲外孙,也多有人给这么个面子放了自家年岁相差不大的小辈带礼过来,总的来说府里也是热闹。 江侧妃早早地就送了礼来,楼扇笑看着坐在一处的年轻儿郎们,叫身边的侍女将那礼递了过去,自己则是和江侧妃回了院子。 江玉菱背后站着江家,江家背后站着往日太子,现下的皇帝,定王两三个月也不见得会去她院子里一趟,府里的都是人精,日子本不应该有多好过,但她一向和楼扇这个王妃交好,也没人敢怠慢。平日不用伺候人,每日有吃有喝,还有的乐子瞧,也算悠闲自在。 她落座在小椅上,捻了个蜜饯儿丢进嘴里,笑道:「王妃这儿的蜜饯儿都要比别处的甜上一些。」 楼扇抿了口茶,「再甜也比得你那张嘴。」 江玉菱半掩着唇,「哎呀,王妃谬赞了。」 楼扇似笑非笑,江玉菱却又捏了蜜饯儿,问道:「裴侧妃一早请示王妃后就出门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您知道她去哪儿了?」 「爱去哪儿去哪儿,管她做什么。」 江玉菱捂着嘴轻啧了一声,「听翠苹苑里的丫头说呀,她是去城郊祭拜她娘朱氏的。」 楼扇秀眉一蹙,手中的茶盖重重地落回了杯盏上,看向她道:「今日?祭拜?」 江玉菱点头道:「是啊,王妃不信,待她回来一问便知。」 楼扇面色一沉,冷道:「没眼色的东西,真是晦气。」她儿生辰的喜庆日子,偏偏往那坟地去走一遭,惹得一身不干不净的东西回来,存的什么心思! 江玉菱附和道:「可不是吗。」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下人便道裴侧妃回府了,使了丫鬟来正院禀话。 楼扇也不叫人进来,寒声道:「天冷气寒,裴侧妃身子不好,连亲自往正院儿来一趟都使不得了,既如此就在翠苹苑里好好歇着,莫到处碍眼了,等什么时候天儿好了再出来走走。再叫人送一摞经书过去,叫她闲暇时候抄写个百八十遍,好生去去沾回来的晦气。」 丫鬟战战兢兢地回话去了,楼扇又转头与身边嬷嬷道:「府里不是新进来了些人手?嬷嬷你现在就过去把翠苹苑伺候的人,从里到外通通换一遍。」 大好的日子给她找不痛快,她裴昕也别想舒坦。 楼扇身边的人大多都是雷厉风行的,接了令立马就走,江玉菱在一边儿幸灾乐祸,高兴得又捻了几粒蜜饯儿。 不过一个多时辰,翠苹苑从上到下大换血,除了一个贴身伺候的橘杏,余下的一个不剩,换来的大多都是陌生面孔,除了几个从别的院子里抽调过来的,裴昕几乎都不认得。 案上厚厚一摞的经书看得人眼疼,橘杏早几年嫁了人,可惜男人得了急病死了,前不久又回来伺候了。 她把新来的那几个都撵到了院子里,掩上房门气道:「王妃这般行事也太过分了!」 裴昕摊开经书,看着上头的偈语没有出声。 橘杏又道:「侧妃应当找王爷讨个公道才是。」王妃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 裴昕提笔蘸墨,「在这府里王妃的话就是公道。」 橘杏才回来伺候没多时候,她顿了顿,「可是王爷那儿……」 裴昕捏着狼毫的手紧了一瞬,低声道:「我有些饿了,橘杏你去厨房帮我端些粥来。」 橘杏又要开口说话,却见她埋首伏案抄着经书,眉间拧着褶痕退了出去。 她一走裴昕便停了笔,靠着椅背默不作声。 王爷? 大概是为了不叫上头猜忌,也许是真叫那废了的手湮没了心气,他早变了个样子。 吃喝玩乐,潇洒到了极致。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他不愿悉心维护的爱情,她一个人再努力也无可奈何。 因为曾经的宠爱,王府里的女人没有一个喜欢她的,因为未出阁时和王妃的交恶,也没有人乐意与她多说一两句什么。 深庭宅院里的斗争总是层出不穷,早几年她是人人针对的对象,然而如今便是新拔上来的通房侍妾都难得给她个什么眼神了。 骤然回想,她竟发现自己在这府里什么都没有。 她轻捂着小腹,苦笑一声,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盯着佛经的眼睛有些发酸有些发疼,她趴伏在案上靠了会儿,还是起身拉开了房门。 庭院的梧桐残叶落了满地,树梢上只挂了零星的几片叶子,天色渐晚,暮云叆叇下一片清冷萧疏,无端地显得孤寂。 站在树下的瘦削人影抬头仰望着这一棵颇有年岁的老树,依稀记得,她刚入府的时候,枝桠没有这么多,秋日地上落叶也没有这么厚。 算来算去已经过去八年了。 八年的时光,将近三千个日夜,足以发生很多的事情。 太子继位,改年号德安。 长兄和宁茴儿女双全,美满幸福。 柳芳泗终于和离,兄长孑然一身,仍是当年不变的模样。 而她,在这庭院深深的王府里也终究变成了母亲的影子,坐在清冷的院子里,围困一方,四顾茫然。 终是在如今的年岁里活成了自己最讨厌,最不喜的狼狈模样。 v番外三[07.14] 【番外篇:前世水蓝星】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二天。 他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奇怪生物,身长约莫五尺,皮肤雪白泛光,头上光秃无发,两只眼睛里散着幽幽蓝光,有点儿像人又不大像人。 它手里拿着尖端插有细针的筒状物,迈着两条腿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近到床前,它伸出一只雪白雪白有些渗人的手,裴郅身体一侧避闪开它的攻击,一把握紧住了放在身侧的长剑。 「您情绪起伏,肌肉紧绷,有抵触用药反抗注射行为,357自动调整为温柔天使模式。」 听见它发出声音,裴郅陡然睁大了眼,又见它把手上的筒状物放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两只手直冲脸上来,他心头一惊,反射性抬手一剑挥了过去。 咔嚓一声响,正准备喝了机能液补充体力的宁茴忙从另一边跑过来。 栽在地上的357抽搐了两下,身上滋滋地响,死机循环念道:「要乖乖吃药哦,要乖乖吃药哦,要乖乖吃药哦哦哦哦哦哦……」 宁茴:Σ(дlll) 357你怎么了?357你别吓我!357你站起来呀! 医疗机器人的维修费很贵的!! 宁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掏空,颤抖着手把357抱在怀里。 裴郅:「……」不好,感觉好像有点儿不大对。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三天。 因为357的伤势惨重,昨天宁茴控诉地盯了他一整天,到底是他动的手,又在那双水汪汪的眼眸注视下,难得竟是升起了一分尴尬。 宁茴早起再次为357哀悼了一番,决定先去a城转两圈,再顺道把357送到医疗中心维修,最后再把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带到实验基地救助中心去。 裴郅自然没有意见,这个地方太奇怪了,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微有洁癖,一日未有沐浴已是浑身不自在,僵着脸跟宁茴提了一句,宁茴拍了拍额,把他推进洗漱间,转头就要出去。 他叫住她,「宁小姐,水和浴桶在哪儿?」 宁茴歪歪头,「没有水啊,浴桶?没有浴桶。」水那么珍贵怎么可能拿来洗澡呢?至于浴桶,那不是古代里才有的吗? 裴郅:「……」 宁茴疑惑地看着他,这位先生真的好奇怪啊。 她取出花洒,冲着他摁了按钮,喷出来的白雾洒了他一脸,裴郅心头一惊,忙掀了披风挡隔开来。 宁茴捂着嘴笑了笑,「用这个洗啊。」 裴郅在里头洗得很慢,宁茴去给他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衣物,结果找了一圈儿啥也没翻到。 裴郅裹着一张白床单坐在床沿上,黑着脸,一双眼冷沉冷沉的。 宁茴捂住自己的眼,又偷偷地掀开了缝儿。 黑亮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半露的上身,他皮肤很白,骨骼匀称,看起来结实有力。 墨眉锋利,桃花眼里偎了冷霜,薄唇颜色微淡恰如浅樱,阴阴冷冷地坐在那儿,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儿。 宁茴轻咬着下唇,这……可比他们实验基地公认的地花地草都要来得惊艳得多。 裴郅抬眼看向她,宁茴忙合上指缝儿,忙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裴郅:「……」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四天。 宁茴要出去寻找绿植,又不放心裴郅一个人待在小飞机里,想了想就拉着一起出去了。 太阳刚刚升起,外头的温度却是不低,在这一片断壁残垣里转了两个小时,裴郅出了一身的汗,鬓角都湿透了。 宁茴取下自己的帽子,踮着脚戴在他头上。 裴郅一低头就正巧对上她的眼,清清亮亮的,她冲着他弯眸笑了笑,「遮遮太阳,不然会晒坏的。」 那帽子轻落盖在头上,霎时隔绝了顶上的烈焰,散着微微的凉意,他眼睑半垂,抬手又揭了下来放回了她发顶上。 宁茴睁大了眼,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我没关系的。」说着握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角。 衣物沁凉,指尖触着舒服得很。 宁茴见他不出声儿,又给他把帽子戴了回去。 她在前头脚步轻快,察觉他落后了还转头来招了招手,眉眼带笑,好似天边的朝阳。 他阗黑的眸子微动了动,举步跟上。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八天。 裴郅也算摸清了这位和宁氏同名同姓,又长得颇为相似的姑娘的性子,听她说马上就要到什么救助中心,他略微思索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情况跟她大概说了说。 与此同时青青草原也找到了那本,张着熊猫嘴叽里呱啦地给宁茴念叨了半天。 她茫然呆滞了半晌,满是惊奇地看着裴郅,「穿、穿越过来的??」 是、是里的那个裴郅?? 裴郅微拧着眉头,「嗯?」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九天。 因为身份特殊,宁茴不敢带他这个黑户到救助中心去,只能找绿化总中心的叔叔阿姨,走关系给他另办了个身份证明。 这一天开始,裴世子正式成为了水蓝星的合法公民。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十五天。 经过多日的学习,他大概了解了这个时代。 近两日异兽群暴动,宁茴暂时留在了实验基地,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基地的商场买了不少新衣服。 路上碰到调到医疗中心的朋友和她聊了两句有关357维修的事情,末了跟裴郅握手问好,八卦道:「哎呀,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领红本本啊?」 宁茴咦了一声,「红本本?」 那朋友轻推了推她,调侃地眨了眨眼睛,「实验基地工作部都传遍了,说是绿化总中心的小宁茴带了男朋友回来,都准备要结婚了。」 宁茴:「……」是谁胡说八道的?! 裴郅在一边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裳。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三十天。 他从原本那个世界带来的花籽全部发芽,绿化总中心欢声一片,宁茴抱着他乐得找不着北。 他下意识地便环住了怀里的人,想起了在齐州茶花园里对坐饮茶的长公主和魏姨。 这些花籽都是他从齐州回京时她们送给他的。 原又是另一种缘法。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六十天。 宁茴再也不用出去漫天遍地地跑了,她留在绿化中心专心帮忙,裴郅搞起了古文化研究,在古文化中心备受器重。 宁茴晚间得空的时候过去找他,他关上古文化中心的门,背抵着门,静看着她。 宁茴疑惑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离开。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一百二十天。 绿化中心植物基因研究获得巨大进展,宁茴一直忙到凌晨才揉着眼睛回家睡觉。 走到家门口却见穿着一身黑衣的裴郅。 她看见人,小跑过去扑在他怀里,微仰了仰头,「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低眸微微一笑,「等你。」 宁茴打开门,又开了灯,「等我?」 他轻嗯了一声,立在门口并不往里走,声音低沉,「宁茴……」 宁茴又转过来,他拉着她的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手心,「生日快乐。」 宁茴一愣,低头一看,手中的莲蓬发簪上嵌着玉石,精致雅气。 「这个是……」 他道:「生日礼物。」 她回过神来,轻抿着唇,笑着歪了歪头。 他在她额上轻吻了吻,抱着人一动不动。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第一百八十天。 外面明月皎皎,众星历历,茫茫千里万里,冷风凄凄。 他侧躺在床上,看着同样侧躺正面着他的人,将她捞近了些。 宁茴眨了眨眼睛,飞快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亲,下一刻又收了回去。 他微含了笑,抬手捧着她的脸,埋首吻住了她的唇,动作轻柔地解开了她的衣。 坠入梦中,销魂醉魄。 …… 今天是裴郅来到水蓝星的不知道多少天。 他牵着她的手,如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抬手从树梢摘了一枝樱花送给了妻子。 花树下落了一场雨,她笑弯着眉眼,轻捏着花枝接下。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长媳难当 卷一》作者:果子茶 02、《长媳难当 卷二》作者:果子茶 03、《长媳难当 卷三》作者:果子茶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