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公仔也有春天》 楔子 微雨的冬季午后,云层厚得探不进一丝阳光,阴暗的天空、湿冷的空气,正是和被窝缠绵的好时机,可骤然响起的门板拍打声,咚咚咚的,扰人好梦。 张启瑞依稀听见声音,但只是皱了皱眉,翻个身后继续睡。 咚咚咚咚咚!门板又传出拍打声,这次显得急了,门外的人还叫唤着他的名:「启瑞、启瑞!你在睡觉吗?启瑞你开门!快点!」 埋在被窝里的张启瑞动也不想动,他拉高被子,继续昏睡。 农历新年刚过,还处于春节期间,他想大概是哪个亲戚来走动,爸或妈要他出去和他们打招呼拜个年吧,很无趣的活动啊,睡觉不是更好? 「启瑞!张启瑞!你不开门我进去了!」门把一转,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开门进入,他掀开被子,道:「启瑞,快起来!」 失去温暖被窝,张启瑞颤了下,眼珠子微微转动后,缓缓掀开眼皮,见着上方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起身抓住被单拉回,道:「张启惟你干嘛啦,我要睡觉……」躺回,阖眼,在躺下的那瞬间,眼角余光觑见父亲就坐在床沿。 嗳,有必要两个人进来挖他起床吗? 「爸出事了!还睡什么!?快起来!要去医院。」张启惟拍拍被单下的身子。 「什么医院……」他意识混沌,尚未完全清醒,话只听进一半。 「爸出车祸,警察打电话来说当场死亡,来不及救,要我们去医院认……」话至此,再隐忍不住悲伤情绪,声哽了:「……尸。」 张启瑞眼皮动了动,勉力掀睫,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双胞胎兄长,再看看不知何时已起身站在兄长身边的父亲,又看着兄长说:「哥,你真无聊欸,爸不就站在你旁边,还握着你的手在跟你说话,你干嘛想这种理由骗我起来啊……」 打了个呵欠,他眼一阖,睡着了。 * 「启瑞。」 有人在喊他。哪位? 「启瑞,我有话跟你说,你起来一下。」 声音好熟,好像是黄志扬?不是去登山了吗? 「启瑞,你先起来,等等再睡。」 张启瑞掀掀眼皮,终于坐起来。他看着坐在书桌前的那个他最要好的同学兼室友,困惑道:「志扬,你不是带你们社团去登中央山脉南二段吗?回来啦?」 久未听见回应,张启瑞揉揉眼,看着那坐在椅子上的好友,笑了声:「嗳,我说志扬,你上山吃了什么好料,怎么变胖了?才四天而已欸,胖到都看得见了。你吃了黑熊肉、山羌肉?」好夸张,本来瘦长的脸现在向左右两侧拉宽了。 「启瑞。」黄志扬突然启唇,面无表情地说:「我有四个社员困在达芬尖山。」 受困?张启瑞这刻总算比较清醒了,他皱眉问道:「那你一个人下山的?有没有报警寻求协助了?」 「天气不好,山里都是雾,手机没有讯号,他们应该会用无线电求救。」 「不是!你报警没?」重点是那四个人有没有人去救了? 「启瑞,依我经验,就算是无线电讯号也会断断续续,我没办法确定他们是不是找到人求救了,粮食和水恐怕不够,我怕有断粮危机,如果再——」 张启瑞瞪大长眸,打断他:「等等!你先告诉我,你下山后有没有报警?在山上没办法求援,下了山总有办法吧?还有,他们困在山上,那你是怎么下来的?」 「启瑞,你记得我们是打算沿嘉明湖攻到南投东埔的,不过到达芬尖山时遇上浓雾,又下了雨,我们才会受困,他们四个应该还在附近。」 张启瑞突然笑了声。这也太荒谬了,志扬跟他讲这些做什么?他又不是救难队。「我说志扬,你有没有报警、有没有告诉救难队你那四名社员的位置在哪?你跟我讲没用啊,我又不知道怎么上山救人。」 黄志扬依然端着毫无表情的脸,不紧不慢地说:「启瑞,我先去洗澡,整身都黏黏的,不舒服。」说完便起身,拿了干净衣物走出房间。 「喂!」他傻眼。这时候还能那么淡定说要去洗澡?那方才说什么社员困在山上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愈想愈古怪,追了出去。他跑到浴室去,两间浴室门敞开着,哪有什么人?但他明明看志扬拿换洗衣物走出来的,怎么人不在这里? 他狐疑,低着头往回走,不意撞上从另一房里走出的学生。「抱歉。」他开口道歉,抬脸一见,才发现是同班但不同寝室的同学。 「哇,走路不专心哦?」同学拍了下他的肩。「我知道你在担心志扬,不过我相信他那么有经验了,一定能平安无事。」 「……什么?」张启瑞微瞠长眸,一脸纳闷。 「看你走路这么不小心,不是在担心黄志扬吗?」 「黄志扬?」张启瑞愣了几秒,转身看了浴室一眼,又回过身来。「黄志扬怎样?」说要洗澡,结果洗到不见人影,难道是临时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啊?」同学见他一脸困惑,又道:「他不是带他们登山社的去登中央山脉南二段吗?结果里头一个家长报案说他们的孩子已经失联两天了。」 「……」像听见外星语似的,张启瑞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来消化同学的话,好半晌,他才不确定地问:「你说他们失联?确定失联的是志扬他们吗?」 「确定啊,连我们校名都报出来了,你没看新闻?」 他没看新闻。刚放暑假,他还没回家,只因跟着教授在做一项研究,昨天一整天他都在研究室,回宿舍后又翻了一些数据,并没机会开电视。同寝室的志扬去登山,另两个室友已回家,他一个人在寝室里根本不晓得志扬失联的事。 不对!志扬明明回来了……突地,一阵凉意从脚底窜升,直侵脊椎、后脑,他身体莫名其妙一凛,他问:「你说失联,那么志扬呢?」 「就失联了我怎么知道志扬在哪里?五个都没消息呀,警方已经派人上去找人了。」同学耸了下肩,见他脸色难看,还拍拍他肩膀。「别担心,也许只是手机没电或收不到讯号,没事的。志扬那么有经验,还是社长,绝对可以平安和社员们一起下山啦!」说完又拍了下他的肩后才离开。 张启瑞像被抽走思想般,好长一段时间只是僵立在那。 良久之后,他突然动了下,然后拖着步伐回到房里,找到手机,拨了通电话,那端响了两声便接起。「黄伯伯,我是张启瑞。请问有志扬的消息了吗?」他去过几次黄家,和黄家人很熟。 「还没有消息啊……是,我刚刚才知道,抱歉……我想问黄伯伯,您能联络到救难人员吗?如果可以联络上的话,能不能请他们去达芬尖山附近找看看?对,达芬尖山……」他想了想,找了个较合理的理由解释:「因为志扬出发前有大略跟我提一下他们的行程,我算了算时间,他们应该在那附近才对……好,如果黄伯伯有志扬的消息,请您一定要拨个电话给我……黄伯伯放宽心,志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挂了电话,他往后仰躺在床上,感觉有什么滑进耳里,手一摸,是泪。 他想起几个月前父亲刚发生意外离开时,也是这样在家里走动。他曾听说过刚离开人世的灵魂并不知道自己已死亡,他们会一如往常的作息。他不知道那样的说法是否真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看到父亲和好友回来的影像;他并不害怕,就只是……只是伤心,还有更深沉的无能为力。 隔日午间新闻插播了一则最新消息。主播报导已在达芬尖山找到失联的五名学生,其中四名学生除了有些失温之外,并无大碍,但登山社社长黄志扬已无呼吸心跳;大体是在四名学生被找到的不远处发现的,他整个人面朝下趴躺在小径上,后脑勺几乎被大石压得碎不成形。初步判断,黄志扬是在发现他们迷路后,试图一人出去求救时,意外被落石从后方击中,失血过多加上失温才导致不幸。 张启瑞瞪着新闻画面,想起志扬变宽的脸——他伤痛地垂下脖颈,双掌摀住脸。那不是变胖,是被压扁的呀…… 生命是这样脆弱,学历再高,人品再优秀,甚至是赚再多钱,无法预知的意外还不是让你什么都没了?他读了四年医学系,再读两年外加实习一年就能毕业,当个几年住院医生再考上专科执照他就能医病救人,可当他面对这样的意外时,还救得了谁? 他能救谁? 第一章 恶臭。 空气中弥漫强烈的难闻气味,肿胀的腐肉,干涸的血水,一地的尸水,吃了一半、已腐败的食物,四处钻动的蛆虫和盘旋的大头苍蝇……倚着门框的男人瞇眸看了看里头——正在拍照的刑事鉴识人员、翻动垃圾桶和衣柜的警察、是自杀还他杀的讨论声……他瞄了眼地上那具肿胀溃烂的尸体后,看了看腕表。 等检察官过来堪验,再把遗体运到殡仪馆,恐怕天色就大亮了,前提还得是没有他杀嫌疑,家属也赶得及过来认尸。他昨天——不,今天好像才睡两个小时,凌晨十二点半躺下,两点半被call过来…… 「恶……呕……」 他打了个呵欠,换个站姿后,就见一名年轻警察手扶墙,在墙角弯身呕吐。 菜鸟。 他淡勾美唇笑。 「瑞哥,你猜里边死多久了?」助手阿坤就坐在房门边,两掌贴着下巴,昏昏欲睡。 他朝里头瞄了一眼那具尸体腐坏的程度,和稍早前他进入现场时所看到的一些迹象,缓缓掀唇道:「起码六天有了,自残前应该有吃药。」 「靠!隔壁到底住了什么人,这么臭的味道居然可以忍这么久,还不知道死人了。」 稍早前警察到隔壁调查死者身分,隔壁的竟不知道这里出了命案。这么臭都不觉得奇怪吗?不像他戴两层口罩了还是觉得味道浓重。「瑞哥你也真厉害,都不必戴口罩的。我如果跟你一样多做几年,应该也习惯这种味道了吧。」 「是啊,都敢吃蛆虫配尸水了。」他可有可无地应了声,目光又看向墙角那还在吐的警察。真菜。 阿坤嘴角抽了抽。「……瑞哥吃过也喝过?」 「等你交心得报告给我。」他意懒懒地应了声。 阿坤干笑。「嘿……嘿。那你怎么知道有吃药?」 「吃了药的味道通常会不大一样,多了点化学气味。还有她嘴边有死苍蝇,应该是苍蝇吃到她的口水之类的,那表示死者有吃了什么致命性的药。」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脱掉手套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挑高眉头。「哈啰,美女,大半夜妳不睡觉,打电话给我是要叫我起床尿尿?」 「哈什么啰!我打电话叫你起床尿尿干嘛?我送你一包包大人不是更方便,干嘛浪费我睡觉时间啊!」彼端的声音很有精神,不像半夜起床的声音。 「喔。那妳是想我想到睡不着?」他半阖长眸,漫不经心的。 「张启瑞,你把这话留给你将来的老婆,不要来吃你老木的豆腐!」张妈妈大声嚷嚷。 「哈哈。」他大笑两声。「不是叫我尿尿也不是想我,那不然亲爱的娘亲,妳现在是在梦游?」接近凌晨四点,不是应该在睡梦中吗?有时间睡觉居然要浪费,他可是想睡没得睡。 「我起来大便,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打给你了。」 「矮油,娘亲半夜大便,有星星月亮作陪,真是好兴致。」 「致你个头啦,我是肚子痛!你讲话就是这样不正经又嘴坏又爱碎碎念,难怪交不到女朋友。」张妈妈抱怨了句。 他抬抬眼皮。「我说张太太,我不是不正经,也非嘴坏,更不是碎碎念,我是有气质兼孝顺又热心。还有,我郑重声明,我不是交不到女朋友,我是不屑交。凭我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妳都不知道我走在路上可是有很多咩偷瞄我,上次去吃早餐还有高中咩咩塞纸条给我,我是为娘亲您着想啊,我要交了女朋友、结了婚,妳和她不合怎么办?我这是帮妳避免了婆媳战争。啊,还有我告诉妳,半夜大便可能是妳睡前吃了什么凉性的食物,哈密瓜、西瓜这些有的没的。就跟妳说妳有年纪了东西不要没节制地吃,妳儿子我好歹念了四年医学系,妳听我的绝——」 「张启瑞你给我闭嘴!我讲没几句你倒回了落落长一大篇。」彼端的张妈妈翻了翻白眼。「我是要问你,你跟你哥在台北租的那个房子不是还有一间空房?」 他习惯性地摸摸鼻梁。「是啊。我说阿娘,妳想干嘛?」 「嘿嘿,我要叫以希搬过去住。」理所当然的口气。 「什么?」张启瑞蓦地一凛,身体微僵。 「以希啊,就我未来媳妇嘛。」张妈妈呵呵笑。 陈以希?他皱了皱眉。「妳说那个『看到鬼』?」 张妈妈扬声:「什么看到鬼!老是帮人家取那些奇奇怪怪的绰号,以前叫人家陈小胖,现在又变成了看到鬼,欸,我说你和以希两个也真奇怪,以前老腻在一块,叫你们不要玩在一起你们就硬是要混在一起,你还给我带她去爬后面的龙眼树,还抓虫吓她,害她摔到树下,不过还好没摔出伤,结果她还是要黏着你;但是现在两个人见到面像不认识一样,你搞什么鬼啊?」 「那是她奇怪,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样。」想起那张见了他不是视而不见就是僵着神色的脸蛋,他莫名恼怒。 「谁要你好好的医生不考,跑去做什么土公仔!」张妈妈翻起旧帐。「栽培你跟你哥,也是你爸想说两个都当医生那有多好,虽然忙了点,但可以救人,收入又不错,可是你医学院突然说不念就不念,还跑去做土公仔。就算真的对尸体有兴趣,去念个法医也好,做什么土公仔!别说她看到你像看到鬼一样,讲给谁听谁也会觉得你是被魔神仔附身了吧!人家土公仔可是学历不高找不到工作的人才去做的。」 「什么土公仔,妈,现在都叫礼仪师啦,也有人说是送行者。有些大学都开相关课程了,很多大学生毕业后想进这一行还进不了咧,这个工作现在可是很抢手滴。」张启瑞叹道:「娘,妳信息都没有去下载更新。」 「更什么新!听谋啦!反正你做都做了,好好做就是,我再反对也没有意思。我打这通电话最主要是要跟你讲,以希之前上去考你哥那家医院的护士,她考到啦,以后就跟你哥同家医院工作,人家爸妈来拜托我能不能让你还是你哥多照顾她一下,毕竟她第一次离家,又是跑到台北那种复杂的大都市,跟二林乡下这边的纯朴还是不大一样的。啊我是想,你们租的房子还有空房间,就给以希住好了,这样她可以省房租,也有你们兄弟的照顾,以希爸妈会比较放心。」 跟哥同一家医院?她毕业后不是都在诊所工作吗?张启瑞扯了扯唇。「娘亲,妳让一个女孩子跟两个男人住?妳信息没有更新就算了,连普通常识都不懂啊?」 「我自己生的品种好坏我会不知道?你们兄弟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再说你们跟以希从小玩到大耶,又不是不熟。」 他嗤了声。「妈,妳真是好傻好天真,那种事往往都是熟人才会做的。」 「是哦?可是你们三个从小玩到大,要怎样早就怎样了。啊就算有怎样那最好,反正我和人家爸妈早有共识,以希一定是嫁来咱们张家啦,你不理人家也没关系了啊,反正她现在跟你哥那么好,把他们凑成一对也很好,我就早点当阿嬷,哈哈哈!」张妈妈笑得好开心。 早点当阿嬷?她真的喜欢大哥吗?因为想跟大哥亲近,所以上来台北?他心思有些浮,突生的焦躁令他站不住,他换了个站姿,目光不经意被面前墙面上一个小小的、红带褐的点给吸引了,他盯着那一点。 「张启瑞,就这样说定了喔!」张妈妈说。 说定什么啊?他回神,掀唇道:「可以叫看到鬼自己找房子住,现在独居的女生很多,台北也有很多专为单身女性设计的套房出租,管理做得很完善,看到鬼自己住没问题的。」真让看到鬼上来住,见了面不也太尴尬? 「你们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嘛,跟你们住大家有个照应,又省房租。」张妈妈打了个呵欠。「唉呀不管啦,反正我跟以希她爸妈都讲好了,他们也很同意,所以以希星期日就会上去,你去车站接他,等她订好车票了我再告诉你到站时间。我很困,要来睡了,再见!」喀啦一声,挂电话了。 「……」什么跟什么!他根本没答应好不好! 「启瑞,发什么呆啊?」一只大掌拍上他肩头。 张启瑞收起手机,看着来人。「高检。」这行业做了几年,也认识不少检察官、法医和警察。 高检察官瞄了瞄闪光灯不断的房里,问道:「你看过了?」 「嗯。里面看起来是第一现场,死者像是拿刀砍自己,不过……」他指着墙面上那个小点。「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血迹,而且死者应该有吃了什么药,不晓得是自己吃的还是怎么样。」他说法含蓄。自己服药的话应该会有药罐,目前倒没发现;如果是把药罐藏起来或是带走的话……那就不像自杀了;而如果他的猜测无误,可就有得查了。 高检察官靠了上去,凝视几秒,随即听他扬声问:「这里采证了吗?」 张启瑞见鉴识人员和警察从房里走了出来,他转身往客厅走去。 「瑞哥,你去哪?」阿坤喊着。 「回公司补眠。」看起来没那么快需要用上他。 「那我怎么办?」 他越过警方拉起的封锁线,脱了鞋套,道:「在这里等啊。检座验完后看他怎么说,需要搬时打电话回公司叫我。」他需要补个眠,让头脑清晰一点,然后他得打个电话回老家给老木,抗议「看到鬼」事件。 陈以希看着往来的路人,再看看手机上的显示时间。 启惟哥应该没忘记她今天要上来吧?张妈妈说会让启惟哥来车站接她的……也许他还在忙走不开?外科医生很忙的,她又不是不知道,就再等等吧。 将手机握在手里,她低着脸,看着自个儿的鞋尖。 也不知道那人知不知道她今天上来?知不知道她会和他们一起住?如果遇上了,他看到她会有什么反应?而她该怎么做?像以往一样低头假装没看见?但现在可是要住进人家的房子,怎能装作没看见。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眨眨眼,她忽然瞇眸瞪着那突然出现、抵着她凉鞋鞋尖的黑色皮鞋。视线往上,是条黑色窄版西裤,看得出包覆在合身西裤下的腿有多结实修长;目光再向上瞄,是件已有些发绉的雪白衬衫,衬衫袖口挽起,两条麦色手臂就扶在腰间;她目光再移,看见线条刚毅的下巴,然后是张唇角微扬、似在笑着的薄唇。 那样的弧度……她一颤,扬睫先看到的是对方眉心中央那道特别深的深褶,随即对上了对方的眼——怎么会是他? 「你——」她瞪大眼,张着嘴。 「果然是看到鬼。」见她那副惊诧的模样,张启瑞冷哼了声,自语般的。 他说了什么了?见他薄唇掀动,她却没听清楚,张嘴,欲问:「你……」 张启瑞拉下她一只耳机,瞪着她问:「妳是笨蛋啊?」 「……」她瞪大眼,有些困惑的。 「戴着耳机,我在那边喊了老半天妳听得见吗?」他指了指他停在黄在线的车子。方才车子一开过来就见着她东张西望的,他降下车窗喊了她好几声,她不但一点反应也没,还把脸蛋低下,他只能暂时停车,迅速下车过来。 「啊?」陈以希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再挪回来,还未从见着他的诧讶中回过思绪,根本没听懂他意思,她只是压下喜悦,道:「你……路过这里吗?好巧。」 第二章 他两手交抱胸前,胸口肌肉因此而略往中央靠,胸膛便显得更精硕厚实。「谁路过这里!我不管是去公司还是回家,都不顺路好不好!」 不是路过这里,那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是…… 见她一脸怔愣,他瞇眸,道:「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也是我老木逼我来的,别以为我喜欢。我可是从公司赶来,等等还得回去上班,我忙得很。」瞄了眼她脚边的行李袋,他皱起眉。「行李就这样?」 陈以希这刻才弄懂他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不确定地问:「你是来接我的?」 「我来接陈小胖的。」他抬眸,表情略有不耐,嘴唇还是弯弯的弧度。 那个凌晨接到妈的电话,他事后打回去表示不愿意让她住进他和兄长共住的地方,但妈却说哥已同意,也会去接她;怎料中午又接到妈打来的电话,说哥下午要进手术室,他只得想办法抽出一点时间过来。 陈小胖……听闻那久违的、只有他才会那样喊的绰号,她愣了半秒后,拉下另一边耳机,收着mp3和耳机。 他以前老喊她小胖,仿着「天方夜谭」那部卡通里的九官鸟喊主人的声调。那时候只觉得他好烦,可现在却发现原来她是这么想念他喊陈小胖的语调。 只是为什么会是他来接她?张妈妈明明告诉她是启惟哥来接的呀。该和他说什么才好?她还没想到,他就出现了,现在心跳好快,脸颊也好热,感觉就像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窜似的。 半晌,她总算找回声音,看着那正弯身提起她行李的男人。「那个……启惟哥很忙吗?」出口后就后悔了,她明明不是想问启惟哥的。 张启瑞直起身子,扯扯唇。「妳还真有礼貌,对于一个在上班中赶着来接妳的司机,妳不问他好不好忙不忙,倒先问起他兄长。」 她看着他,粉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想解释什么,又不确定解释是否是正确的选择,只得顺着他的话,问:「你很忙吗?」 他忍住翻白眼的动作。「我刚不是说我还要进公司,我很忙了吗?」傍晚的天色映得他性格的脸庞很是好看,金芒镶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是这样的令她心动。 见她还在发傻,张启瑞很是不耐。「可以走了吗?我的车停在黄在线,要是警察来开单,妳要帮我缴?」他提起她的行李袋,往车子停放处走。 行李这么轻?他以为她会带很多行李上来,毕竟她不是只住一天两天就会离开,所以他跟公司借车,怎料她这一袋行李这么轻巧,他根本不需要开车的。 陈以希见他转身,急忙将耳机和mp3收进侧背包,跟上他脚步。 「妳东西带这么少?不是忘在火车上了吧?」他掏出车钥匙开锁。 「不是。就带衣物过来,日常用品那些想在这边买。张妈妈说启惟哥有说你们的房子什么都有,叫我别带太多东西上来。」她盯着他的衣袖。方才面着他,只觉他穿雪白衬衫很是好看,但现在走在他右后方,她才瞧见他右上臂那片白色衣料不知沾上了什么污渍。 喔,所以就他一个人傻傻地以为她会带很多东西上来,还为此特别跟公司借车。张启瑞沉着脸,道:「上车。」 他打开副驾驶座车门,却一顿,长眸瞪着副驾驶座,片刻,余光瞄见身侧女子正要进入车内,他砰一声关上车门,侧眸瞪视她。「谁说要让妳坐这里的?」 「……」陈以希微张唇。他开车门不是要她坐这里吗? 「坐后面。」他打开后座车门,将她的行李袋扔了进去,转身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张启瑞皱了皱眉,打了方向灯,将车子驶进车道。 谢谢你没有让她坐进来,她看起来满重的。 车里很凉,凉得让她轻颤了下,空气间还有股味道很奇特,像消毒水,可又带了点腐坏的气味,不是很好闻。陈以希想开口问,可气氛沉静得有些古怪;两个明明从小玩到大的人,现在见了面却老是这种情况,很是让人感到无奈。 我没恶意,只是想请你帮忙。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陈以希愣了半秒,想起那音乐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她翻出手机。「喂?」 「以希,张妈妈啦。」 「啊,张妈妈。」陈以希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开车的男人,却不期然与他的目光在镜面里交会,她心口一跳,收回视线。「张妈妈找我什么事?」 「妳到了没?启瑞有没有去接妳?」张妈妈有些急性子,接着又说:「本来说好是启惟去接妳的啦,结果他临时有台刀要开,人走不开,所以我叫启瑞去接妳,妳有没有看到他?」 原来是这样,她还纳闷为什么是他来接她。「张妈妈,他有来接我。妳放心,我现在坐在他车里。张妈妈要跟他说话吗?」 「不要!」回得很迅速。「那小子很爱碎碎念,讲的又都是那些有的没的五四三的,我才不要跟他讲话。他有接到妳就好啦,啊妳就安心住下。」 「我知道,谢谢张妈妈。」她微笑着。 「好啦不跟妳讲了啦,我要去煮饭了啦。启瑞要是欺负妳妳再打电话给我,不然妳也可以跟妳爸妈讲,再让他们告诉我。」 她又瞄了瞄后视镜,开车的男人这次没看她。「不会啦,张妈妈放心。」 「那再见!」喀啦一声,张妈妈挂了电话。 陈以希愕然地看着手机。张妈妈的个性可真豪爽有趣。 她微微一笑,侧眸看着车窗外。远处那栋高耸的建筑物就是101吧?在这里就能看见了吗?她好奇地盯着车窗外的街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面容看向驾驶座的他。 请你帮我化妆好吗? 陈以希看着他右上臂那片布料,上头不知道沾到了什么,褐色的,印得他右上臂衣袖都是,好像还黏着什么,那让他的衣袖看上去有点恶心。她看看他,再看看他的衣袖,他难道不知道他衣袖脏了吗? 听说你和你老板的技术都很好,不只会化,也会缝会补。今天是你去把我带走的,所以我想请你化。 不知怎地,陈以希就是觉得他那片衣袖让她看了很不舒爽,忍不住想去擦;心念一动,她翻出包包里的面纸,手就探了过去。「你的衣袖好像——」 「陈小胖妳不要碰我!」张启瑞正要变换车道,不经意在后视镜里瞄到她的举动,出声喝斥。 来接她之前,他才去桥下搬移疑似跳河自杀的尸体,阿坤那小子动作不够细心,移动时大体碰到了他右臂,泡烂的皮肤就黏了块在他袖上。这衣服是要丢的了,他打算下班后再处理,却没想到被她瞧了见,还试图拿面纸擦。 他也不是不让她擦,但衣料可是被尸体碰过,肿胀的腐肉免不了都是细菌和病毒,要是她抵抗力差或是身上正好有伤口,碰到了他衣袖上的病毒而感染,那可不是好玩的。她又不像他,一天到晚在接触尸体,自有一套保护方式;而他常在那样满是细菌和病毒的环境下工作,身体的抵抗力自然也较强。 陈以希手僵在半空中,错愕地看向后视镜,男人却在对上她目线时匆匆挪开视线。她垂眸,缓缓收回自个儿的手。 不要碰他……也是。那个除夕夜之后,她就该知道他对她很反感。对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你怎么可能会让对方碰你呢!她收回面纸,又看向窗外。 胖小姐也是好心想帮你擦掉我黏在你衣服上的皮。 「妳不应该在这里。」张启瑞突然开口,语声不轻不重,却教后座的陈以希听了难受。 他果然是讨厌自己的,所以才会这么凶,因为他不希望她搬去和他们住吧? 他今天来接她也是很不得已的吧?他不是说了他很忙的吗?他在忙碌中还要拨时间过来接她,难怪他会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因为听说你很会化,我只是想请你帮我烂了的地方补好,再帮我化个美丽的妆,你答应我,我就会离开。 这是呷好逗相报?「妳这么突然出现,会造成我的困扰。」号志灯一跳,张启瑞踩下煞车,双目直视前方。 陈以希闻言,缓缓看向后视镜。张妈妈电话中说了是启惟哥走不开,才叫他过来的,他一定也很莫名其妙吧?上班上到一半突然接到要过来接她的电话,他对公司应该很过意不去…… 「对不起。」她突然道了歉,又讷讷开口:「造成你的困扰真的相当抱歉,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的工作。」 张启瑞一顿,抬眸看向后视镜,她的目光正透过镜面盯着他,带了歉疚的。 她误会了?他皱了皱眉,却没说话。难道要他解释他是在跟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阿飘说话?那是他过来接她前才去桥下搬走的大体主人的灵魂。 胖小姐误会你是在跟她说话,你不跟她解释一下吗? 「胖小姐?妳话真多,不讲话会死吗?」他不耐地应了声,气恼的是那句胖小姐。她跟陈以希很熟吗?熟到可以讲人家胖了?这鬼也真莫名其妙!装什么熟啊! 我已经死啦!唉,胖小姐又误会了,她以为你嫌她话多、嫌她胖。 他皱了皱眉,抬眸时,正巧撞见后座的她停留在后视镜里的视线,她表情有些受伤;而下一秒,她调开目光不再看他,那扭头的姿态好像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似的,令他莫名气恼。 我知道你们业界都叫你瑞哥或阿瑞。瑞哥,请你帮我,我不想肿胀着脸,丑丑地离开,我生前是美女,死后也要是美女。 那当初跳什么河!张启瑞最讨厌接到自杀的案子。不懂爱惜生命,死后他却还要尊敬亡者?乱七八糟!好烦!一个陈以希已令他心烦了,现在又蹦出这个自杀灵。 我不是自杀啦!你帮我啦! 哦?这鬼会听他的心语?见绿灯亮起,张启瑞气恼地握紧方向盘,大脚踩下,转个了弯。不过三秒钟时间,前头「哔哔」声响起,警察从骑楼下走了出来,手比划着,意思是要他停车。他无奈地呵口气,将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 「行照驾照拿出来。」警察靠在车窗边,还弯身朝车里头看了看。「什么味道这么臭?」 「公司车。我在礼仪公司工作。」张启瑞掏出皮夹,翻出证件。 警察错愕几秒,瞄了瞄深色车门上的几个字体—— 皇岩生命礼仪公司 葬仪社的车……警察接过证件,握笔的手急急挥动,在本子上抄下资料。「知道为什么被拦吗?因为你转弯没打方向灯。」说罢,将开好的单子撕下递出。「可以走了。」听闻是葬仪社,警察似乎也有所忌讳,红单开了便挥挥手要他离开。 张启瑞瞪着手中那张违规通知单——转弯未使用方向灯。 嘿嘿,瑞哥,你早答应我,我就会告诉你那里有警察,你也不会被开单了。 他阴森森地瞪了无人的副驾驶座一眼。求人还这么嚣张?他冷笑了声,将罚单塞进皮夹。 很好,他运气可真好——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他相信神佛与鬼魂的存在,也相信风水和禁忌,但不怎么信那些冲什么生肖的。要是今天真冲肖鼠还是肖龙的,那全台湾属老鼠或属龙的不都得躲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必做了?但这刻他不得不相信早上阿坤翻着农民历时说的那句——瑞哥,你生肖今天犯冲,诸事不宜喔。 第三章 是,果然诸事不宜。天灵灵地灵灵,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特别灵。 二林是个民风纯朴又热情的乡镇,也是国内著名的葡萄产地,更是全国酿酒葡萄的最大产区。这里的巨峰葡萄颗颗硕大饱满,甜美多汁;金香葡萄和黑后葡萄则是酿酒最佳品种;整个二林镇拥有二十家合格的葡萄酒庄,可说是全国酒庄密度最高的区域。 张家以种植葡萄维生,早期种植的是酿红酒用的黑后葡萄,几乎都给烟酒局收购,后来才又开始栽种鲜食用的葡萄,如巨峰葡萄、蜜红葡萄等等。 隔壁的陈家有时夫妇原都在科技公司上班,为了继承家业而回到故乡接手葡萄园的工作,但初时什么都不懂,多亏张家夫妻的指导,才渐入佳境。 乡下人纯朴,没什么藏不藏私或是担心怕教了对方自己就没了生意等等问题,加上两家上一代就比邻而居,一直都有着好情谊,也因此两家的小孩自然也走得返。 陈以希跟着双亲从新竹搬回爸爸的老家二林时,才刚升小一,隔壁的张家双胞胎兄弟已是六年级,兄弟俩没有姊妹,见着陈家小妹妹白白胖胖,便特别喜欢。 张家两兄弟因着父亲当年未能考上医学院的遗憾,自小便被教育得相当会念书,并以医学院为目标。哥哥启惟早一分钟出生,个性大方沉稳,性子温和;弟弟启瑞顽皮,脾气有点糟,还骄傲爱面子。两兄弟长得一模样,个性却大不同。 陈家妹妹没什么心眼,有得吃有得玩有得睡就是她人生最美好的事。陈以希特别黏性子急又坐不住的启瑞;事卖上应该说功课不会时她知道要找启惟哥,启瑞哥成绩虽也很好,可是她看到启瑞哥就只想缠着他带她去打芒果、爬龙眼树摘龙眼、到后边水塘捞福寿螺、在前头小河沟摸蚬仔,或是追着村里小花她家养的花猫跑。 张妈妈老是追着启瑞哥打,说他把她带坏了,其卖是她自己很喜欢这种生活。以前住在公寓里,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小孩,她没玩伴,没地方跑,只有很多不会讲话的芭比娃娃陪她;搬回爸爸的老家,她才发现原来乡下这么有趣。 家里就她一个孩子,于是她跑张家跑得很勤,找那时兄弟玩,爸爸和妈妈也常出入张家,两家人几乎都快要变成一家人了,就连除夕围炉,两家人也是一起过。 爸爸妈妈和她,加上爷爷奶奶五个人,和张家四个人围一张桌子吃饭多热闹呀!后来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围炉时虽只剩七个人,心里的感觉却更紧密了;也许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亲人有天终会离开,因而更加珍惜吧。 「给我喝一口!」黑瓦红砖的屋檐下,坐在长椅条上的张启瑞啜着自家阿娘酿的红葡萄酒,坐他身侧的陈以希见他一脸陶醉,忍不住讨酒喝。 「不要。」张启瑞觑了眼身侧那个脸蛋圆滚滚的少女,一脸鄙视地说:「酒量差劲,醉了就发酒疯,我才不给你喝。」 她笑了几声。唉,她酒量好像真的很差啊,虽然家里是合格的酒庄,不过她未成年,爸妈不给她喝酒,好不容易熬到去年她升专一了,围炉时才让她喝一小杯,结果听说喝完不久就醉了,站在椅子上讲一堆不好笑的笑话不说,还抱着他猛亲十几下,吓得从此再没人敢给她酒喝。 「笑什么啊?跟个笨蛋一样。」 陈以希摇摇头。「没有啦,就想起去年喝醉的事,还有小时候的事啦。」 今年两家人照旧一起围炉,饭后启惟哥陪张爸爸张妈妈还有爸妈去庙里等着抢头香,她对那种事没什么兴趣,和对抢头香一样没兴致的启瑞留在张家。 张启瑞哼了声,似是不以为然。「挂着鼻涕的样子有什么好想的?」 她推他一下。「你怎么这样讲啦。我觉得啊……嗯,大概是因为我们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玩在一块,所以就会特别怀念以前吧!嗳,你想,我都专二,你和启惟哥也大四了耶。长大了才发现时间过得好快啊。」她叹着长气。 他睐着她的表情。「装什么忧郁啊?三八!」 「三八?还不都跟你学的。张妈妈都说我是被你带坏的。」陈以希勾住他右臂,圆润的脸蛋靠上他右肩,模样有些赖皮。 最喜欢这样靠着启瑞了,宽宽的肩,暖暖的体温,还有他现在呼出来的气息尽是浓部的酒香,微甜微醺……真想这样一辈子靠着都不动。 「我带坏你?究竟是谁带坏谁?吵着要打芒果、要摘龙眼的是你,说要拿竹竿戳福寿螺卵的也是你耶。」他侧眸看她,圆圆的脸蛋就搁在他肩窝上,他心口蓦地一跳,小女孩何时也有这样娇美的神情了? 细看,他直至这刻才发现她好像略痩了些?那本来线条圆润的下巴虽还是圆润,但稍尖了些,圆滚滚的脸蛋也略有消瘦,但庆幸还保有丰润的肤泽。不过两个星期没见,竟让他发现现在的她己带了点小女人的甜美。 小女人?他长眸微微一睐,目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挺起的胸脯上。不得不承认,那个以前老跟在他屁股后又哭又笑又闹的胖胖小女孩……长大。 「但我没要你把芒果打在我头上,没要你在龙眼树上抓虫吓我害我摔下来,也没要你拿蚯蚓吓我害我掉进水沟里呀。」她语声软软的,口鼻呼出的气息在这寒冷的除夕夜里漫成白烟,这样的画面让她显得格外美丽。 觑着她翘翘的鼻头,他哼了声,可表情却带着不自觉的宠溺。「那是你笨,没看过像你这么笨的人!我在打芒果你就要躲,哪有人站在树下等着!被打到了再怪我有什么用?」 「我第一次打芒果嘛,以前住公寓,哪有芒果可以打,所以我不知道打芒果时人要闪呀,你应该要叫我躲开啊!」她睁着圆目,不服气的表情。 「拜托,小姐,这是常识好不好!看到人家在打芒果,就该知道东西打下来可能会落在头上,要赶紧闪呀,呆呆的站在树下不就是等着被k头吗!」他捏捏她软嫩多肉的脸腮。「就好像下雨天后,一些蚯蚓蜗牛都会跑出来,你就不应该不穿鞋走在草地上,踩到了蚯蚓才在那边鬼吼鬼哭的。」 「我哪有鬼吼鬼哭!」陈以希抓下他捏她颊畔的手。 「喔,没有鬼吼鬼哭,只是踩到时弹跳了起来,像火箭一样往我这边冲过来,一路狂奔狂哭说你踩到蛇了,还死抱着我不放。」想起那不知因忆过多少次的画面,他还是摇头叹息。 「我哪有死抱着你不放!」她没忘记那件事。 小学二年级的暑假,一场大雨后,她说她要去后面的水塘边抓青蛙,哪知光着脚丫的她踩在湿软的草地上,却踩到了软滑的东西,眼一低,觑见红红长长又肥肥的蚯蚓,误以为是蛇,吓得一路往在前头的他奔去,还扑进人家杯里,哭着嚷嚷「有蛇!有蛇!救命!」他在一旁随意捡了几颗石头领着她往回走,找到了那条肇事者后,开始大笑,笑得夸张,说她笨得要死,连蚯蚓都不认识! 「哪没有死拖着我不放?平时看你走路慢呑呑,那天快得跟什么似的,我就看到一个敏捷的大枢呆直往我冲来,一把抱住我,就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我衣服上了。你,真的是笨蛋一个,蛇和蚯蚓都分不清。」 「乱讲!我——」她想抗议,手一动,才后觉地发现她还握着他的手。 张启瑞低眸看着她白嫩软胖的手背。「你看,你就是这样老时我动手动脚,那些喜欢我的女生就误会我名草有主,不敢对我示爱了,害我失去交女朋友的机会。」 「咦!」女朋友?她松开他的手,愣了几眇,也不知为什么,心口就突然撞了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敲在心脏上,微疼,幸好只抽疼了那么一下。她看着他,问:「你交女朋友了?」 也是啊,他都大四了,有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启惟哥都交了一个又分手了,他怎么不该有女朋友?只是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她和他就是会这么一辈子好下去;可是他若有女友了,他就会以女友为重了吧,怎么可能再与她好在一块、混在一起? 女友?他在开玩笑,她难道听不出来啊?「我哪有交,不是说好我跟你要结——」婚这个字出口前,他陡然住口。 是的,他们两家双亲曾经约定要把他们凑成一时,毕业后工作稳定了就可以结婚了;只是这是他们还是儿时双方家长所作的约定,他下意识记着这个约定,就不知道她是否当那是一因事,毕竟那只是当时双方家长随口说起的。 陈以希似是意外他提起这事情,她记得是她小四、他国三时双方家长一次过年围炉时提起的。那时她心思虽单纯,但也觉得当他的新娘子很好,她很喜欢,并期待着长大;只是这事情这些年来无人再提起,她以为大家都当玩笑话忘了呢,没想到他记得。而「他记得」的这个认知,不知怎地竟让她心跳好像变快了。她看向他,正巧他也凝视着她,四目相对,一时间竟都感到有些羞怯。 张启瑞先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心头那股骚动。「唔,我是要说,我没交女朋友。」 「为什么?」班上已经有同学交男朋友了,他都大四了还不想交吗? 为什么?这真是个好问题,张启瑞默思着。其卖也不是不想交,只是交了就必须付出时间去和对方相处。他看班上有女友的男同学,假日几乎都和女友绑在一起,出门玩得带着女友,偶尔约去打球也见他们的女友跟着,他只要想到自己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一个人在身旁跟着,就很不自在。 他已经有一个跟在身边的陈以希了,哪还需要另一个?身边的位置早习惯是她,哪还要谁来让他花时间相陪?他……不对!他刚刚在想什么?已习惯身旁的位置是她?这是意谓着他对她……是那样子吗?可她不过十七岁,他会喜欢这样一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哭哭闹闹的胖小鬼吗? 「怎么不说话?」见他低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陈以希戳了戳他手臂,以轻快语气掩饰她欲探他情事的心思。「我说张启瑞,你为什么不交朋友?」 张启瑞回神,随口道:「还能为什么?你黏着我,那些女生都不敢跟我在一起了,只好爱我在心口难开。」随口胡诌后,想起自己方才的心思,他看着她,问:「你有男朋友了?」 她一脸「你在说笑」的表情。「没人追,怎么可能有嘛。」 「没人追?」他挑眉。 「就胖嘛!我这么胖,哪有男生喜欢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张启瑞瞧了瞧她可爱的脸蛋和稍显圆润的身材,缓缓点头。「也是。你这个身材要找对象的确比较艰难了点。」 顿了下,陈以希瞋了他一眼,小嘴微翘。「讲这样,干嘛这么直接呀……」 「喔,那不痩的小姐,谙问你今年贵斤?」 今年贵斤?哼!自以为幽默的怪人,但还是令她笑了声。「我今年五十有二了。」 「是哦?」张启瑞瞪大眼,一脸不信,还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我以为你这样才六十公斤。」 「哪有那么胖!」明知他嘴坏,还是哇哇嚷嚷着:「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胖吗?」她瞧着自己的手脚。 「好啦好啦,乖。」他摸摸她的头。「其实呢,你看起来还比我痩个几公斤,所以千万不要难过。」 「那你几公斤?」她知道他有一百八十三公分,却不知他体重。 「七十。」 第四章 陈以希瞪大眼。「……这样讲就太伤感情了,好过分哦。」用力地掐他手臂,却意外发现那触感是这样结实,她眼眸流转过惊喜,道:「你肉好结实。」 「不然你的肉不结实吗?」 「我的软趴趴的。」她捏捏自己衣下的手臂,再用力戳他臂膀几下。 「是吗?」他看着她戳他的手臂,低笑出声。他是男的,她跟他比? 「是呀。」陈以希一抬眸,触及他犹若流烁着星先的长眸时,微地一怔,脸蛋莫名地热了。从来没有发现他笑起来这样好看,似有钻石碎在他眼底,一闪一闪的。 他未觉她这刻心思,大掌揉乱她的发,笑说:「陈小胖,我是男的,平时也常打球,肌肉当然就结实,不是你们这种不爱运动的小女生可以比的。」 小女生?她怔怔看着他俊朗的侧颜。是啊,他都己大四,成熟的男人了;可她不过十七岁,在他眼底她就只是个小女生。这样的认知让她心口发堵,不知原因地堵得她胸口发闷,她垂下眼,不说话了。 「你干嘛啊?」她突然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应,平时话可不少。 「没有啦,只是突然想到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你那么忙,我的功课也是愈来愈繁重。」她心里想的是哪天他真有女朋友了,就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听着她了吧? 她垂着眼睫,抿着唇角,有点委屈的模样,那让他看了心口发软。他脸宠微低,向她靠返,手一探,掌心贴上她柔软的腮畔。 女孩子的脸蛋都这么好摸吗?指腹下的触感美好得不可思议,像个蜜桃一样,好像只要轻轻一掐,就会掐出甜美馥郁的汁液似。他拇指不受控地来回摩挲着她的肌肤,看向她的眼神便也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她一贯的疼爱。 难得的,他语声情不自禁地放得低而缓,很是好听。「怎么没有机会?我家就在这里,只要我有回来,就能像这样聊天啊。」他和兄长都考上北部的医学院,两人在外租了房子,假日有空才回来二水。 脸上的指腹温热略粗,但触碰的边道很温柔,这样的感觉很矛盾,感受却更鲜明。她觉得脸腮有点痒,笑出声来。「嗳,好痒,你……」侧眸,对上他柔软专注的凝注,那一瞬间,周遭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她眼底只有他的存在,再无其它;而他眼底一切都模糊,只有她再清晰不过。 两个从小玩在一块的人,以往只当对方是玩伴,每天看着、相处着,根本不会去留意对方的改变和成长,就像面对自己的家人一样,你怎么可能会去发现每天见面相处的哥哥变得更成熟了,或是妹妹出落得更有韵味了?又或者是爸妈的白头发多了?总是要在不经意间,才会发现岁月的痕迹。 可也许方才谈论到了男女朋友这样的话题,于是让彼此之间在这一刻似乎都感受到、也触碰到了另一块他们从未想过两人会踏上的神秘境地;那个神秘境地让他们都感到有点温缓、有点甜蜜,却又让他们同时存疑,不大敢相信。 解开这道魔法的是屋内响起的电话铃声。 魔法消失,张启瑞先回过神来。「那个……」收回手,不自在地别开眼。「我进去接个电话。」 陈以希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圆润的脸蛋红了。 睡了有一会的陈以希突然醒来,睁眸只觉喉咙干得很,想喝水。 起身下床,不意踢到了什么,脚趾一痛,才完全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看了看自己踢到的物品——是一迭原文书,她才想起这是启惟哥的房间。看了眼腕表,凌晨一点半,也不知道爸妈回来了没。 在屋外听到的那通电话声,是张妈妈打回来的,说是抢头香的人很多,估计整个活动结束,他们挤出来再开车回来,恐怕也要好几个小时。妈担心她困了但身上没钥匙进不了家门,所以请张妈妈打电话回来,让启瑞告诉她,在他们回来前她就先待在张家,张妈妈让启瑞把启惟哥的房间先借她,她便在这里睡下了。 以前也不是没进来过,跑张家根本像跑自己家厨房一样;可略仅事后,她就不敢再闯入人家的房间了。当启瑞带她进来时,她发现里头的摆设已经和小时候看到的那些不一样了,以前的书柜里都是漫画,现在是满满的医学用书,都堆到床角了。 不知道启瑞的房间是否也不一样了?想起他触碰她脸颊时的温柔力道,还有粗糙的指腹透出的热度,她脸腮又热了,好似他的手还在她脸上……她两手不由自主地捧着两腮,回味着那样的感受,心跳怦然。 待西过神来,她怔然许久——捧着脸想象他的手还在自己脸上,心里高兴得像是冒出无数七彩泡泡的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难道她……有个念头转过,她陡瞠圆眸。喜欢他?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吗?但若不是喜欢,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捧着脸蛋想着他的触摸的花痴行为? 自己过来张家时,第一个一定是找他,而不是找和他有一样脸孔、脾气比他温和甚多的启惟哥;知道启惟哥已经交了女朋友时,她好开心;可想到他可能会有女朋友时,心里却是沉堵堵的。久不见启惟哥也不觉得生活有什么改变,可只要他有一个星期留在北部没回来,那个假日她便死气沉沉,什么事情都勾不起兴趣;她会跑去找启惟哥问功课,可从来不会对启惟哥「动手动脚」,却喜欢勾他手臂,甚至坐在一起就自然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她什么时候没在他的名学后加上「哥」字的?他明明和启惟哥是双胞胎,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将他的称谓改了,可对启惟哥仍然不变,难道她很久之前就喜欢他了? 听班上那些有男朋友的同学说,喜欢一个人时,见到他会特别开心,见不到他便会时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同学还说喜欢一个人时会喜欢他的触碰,就算他只是摸摸你的脸,你也会开心得像要飞上天。所以时照她目前的症状…… 啊,原来她真的在日常相处中喜欢上他却不自觉……她抵唇微微笑,才又后觉地想起自己是起来喝水的,却杵在这里想着那人,放任自己傻傻地笑着……这真是太害羞了。 她摇摇头,命令自己将那人的身影暂时抛在脑后,走出启惟哥的房间,到厨房倒水。她捧着温开水,打算在客厅等待爸妈和张妈妈他们回来;在经过饭厅时,余先突瞄见饭厅左侧那微敞的房门隐约有光影透出,她止步。 他还没睡?那是他的房间,和启惟哥的一样,都在三合院正厅左侧,只不过启惟哥的房间紧邻正厅,他的则是隔了个饭厅,左横屋最里侧的房间。 看着那微微敞开一道小缝的房间,她迟疑了几秒,靠了过去。应该是在看电视吧?那钻出门缝的光影,让她这么猜测。 去吓一吓他?想到他可能会有的惊愕表情,她觉得有趣,于是空着的那手轻轻推了推房门——是惊愕没错,对象却是她自己…… 张启瑞盯着计算机荧幕,那是他帮同村的小学同学阿光刻录的光盘内容——a片。阿光年前跟人借了些a片要烧,但计算机却坏了,昨天一早抱了几十片光盘过来拜托他帮他烧。 烧这种光盘有什么,他今年都大四了还少看过a片吗!可是每当他烧完一片,点开档案检查有无刻录成功,因而看到荧幕里的影像时,脑海里总会跃出陈以希的身影。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搞的,居然会看着荧幕画面却是想到她? 脑子里满是稍早前两人在屋檐下谈天的画面,她乌黑水亮的眼、她触感滑嫩的脸颊、她脆甜的笑声、她红润的小嘴、她已发育的胸脯,还有她靠在他身上时,那种柔软的娇美样是那样甜腻……若能抱在杯里,那必然是——啊!受不了了!他抹了把脸,苦笑出声,自己难道是对她有了性幻想? 再也不管荧幕里在演些什么,他苦恼地在床边踱步,想要把触碰过她软滑肌肤的感觉忘掉,但愈想忘,感觉却愈清晰;他全身渐生燥热,好像血流都往下集中在下腹部。这样的感觉不是没有过,在国中初识男女不同时,身体常不自觉有这样的反应;在同学间传阅a漫a片时,他也时常有反应;那么身心正常的他,怎么可能在幻想她时,身体不会起反应? 他移动脚步,在衣柜里找出干净毛巾,走出房间后,步入浴室。他脱衣、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冲下。寒冷的大半夜冲冷水可真自虐,可谁让他满脑子都是陈以希!他是着魔了,才会时从小跟在自己身后哭笑的女孩有了性幻想。 快速冲过冷水,他颤跳着身子猛呵几口气,才抽了毛巾擦干身体,套上衣物,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转回房间,可一踏入,却和听闻脚步声而转过脸容的女子四目交会…… 陈以希没想过映入眼底的画面竟是a片!她惊愕地蹬着面向房门口的计算机荧幕几秒钟后,缓缓靠近荧幕——正在上演的可不就是a片吗!喇叭传出的音量不大,可是叫声高亢尖锐,她还是听见了。 她很是意外,瞠目结舌的,也不知是意外荧幕上的高难度姿势,还是意外发现他在看这种片子。 其实看a片有什么,她念护专,班上全是女生,大家也常在班上公开传阅a漫,她也看过几次,甚至有几个较大胆的同学还会聊她们和男友之间较亲密的事情。不能否认,人对性是会有好奇心的,既然她们女生都会有了,更何况是男生?男生的生理构造不同于女生,他们的反应和需求绝对比女生热烈,那么她是在惊讶什么? 可是自己看过a漫、知道他应该看过a片a漫,再和亲眼目睹他计算机播放着a片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这种感觉就像是窥见了他的隐私……身后突有什么声音,她才后觉地想起她没见到他人,下意识地回首,在与那人愕然的目光相会时,她手心突然一松,杯子落地,她还来不及反应,已碎了一地破璃。 「匡啷」一声脆响,让张启瑞回过神来,他长腿一迈,大步走到书桌前,迅速关了计算机荧幕,转身,看见她错愕中带着惊慌的神情时,心下一凉,迟疑了两秒,他还是向她靠近。 张口欲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低着眉眼见她矮下身,蹲在他脚前捡拾碎片;怕她不小心割伤,他伸手将书桌上的灯源稍作调整,顿时灯光大亮,他蹲下身子,想开口提醒她小心一点,却被抢白了。 「我、我只是要喝水,结、结果看见你房里好、好像有一点光……我、我我我其实什么都没看到!」陈以希低眸捡着碎破璃,圆脸胀得通红。 糟糕了,怎么会是这种情况?这样多尴尬,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糟糕的是,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她方才看到的画面,可是想的却是如果是他和自己做那样的事,也会那么激烈吗?啊啊啊!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有他和自己做那种事的画面?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性幻想? 看到什么?张启瑞顿了半秒,瞧见她犹如熟透虾子般的脸肤时,才恍悟她指的是她看见荧幕上的画面了……见她低着眼帘不看他,莫非是误会他在看a片?是否该开口解释什么?比方说老实告诉她是小学同学请他烧光盘的,但他的荧幕明明就是正在播那种影片,她会相信他真只是帮人烧光盘而己吗? 第五章 再者,他确实也看到了部分内容,所以对她解释似乎没意义。可若不解释,依现在她那神情,他想,她恐怕误会他满脑子情色了吧,这要让他往后如何面对她?要他将面子摆哪里?所以他不能被误会,必须解释什么。 「以希,其实——」甫张嘴,却听她惊叫了声,起身拔腿就跑。 「……」张启瑞看着她跑掉的方向。 很好,真是他妈的好!在她心里,他肯定成了大色狼了! 看着那站在椅凳上、正在拆窗帘的男性背影,陈以希从旧事中回过神来。 自己与他之间怎么会弄到一见面不是沉默以时,就是他对她又冷淡又讥讽呢?似乎就是从那个除夕夜后才有了这样的转变。 那时候他想说的是什么?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满脑子都是他和自己裸身交抱的画面。她先错愕自己撞见他计算机上的a片,接着是惊吓自己脑海里的画面,于是当他弯下身子开口说话时,她才会那么心虚地起身就跑,深怕心思被他发现。 事后那几日再遇上他,她还是觉得羞涩又尴尬,不能明白自己怎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于是见到他就紧张、心跳加速,不是低头回避他的眼神,就是当作没看见他;他喊她,她就跑,两人间的情况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 她也想过和他交谈,但只要一想起那晚,她就无法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和窜升的体温,紧张令她无法好好面对他,直到她开学前,张爸爸发生意外去世,她跟着爸妈去到他家时才有勇气看他,也许是悲伤的情绪让她忘了那一晚的尴尬。 张爸爸走得突然,张妈妈和启惟哥哭得好伤心,他是最坚强的那一个,看他和葬仪社接洽、讨论,一直到整个丧事完成。 她以为他不会哭的,可一天放学归来经过张家时,她瞧见他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神情哀痛,她才明白他是强撑悲伤;她想过去安慰,却被他发现了,一见到她,他抬手抹着脸颊,接着转身进屋。 她呆在原地,不知道是他抹脸颊的动作让她心疼,还是他的转身让她难过,总之,他们再遇上,是默然无语。她曾经试图主动化解两人间的尴尬,故意在启惟哥放假回家时,假意拿功课去张家请启惟哥教她,再借机想亲近他,可他却是冷冷地看她,她被看得失去勇气,最后也没解开两人之间的结。 她想,他一走很讨厌她。谁会希望自己在看那种片子时被人撞见?何况他一向那么骄傲又爱面子,对她怎么可能不恼怒? 因为存在着那晚的尴尬,她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他会在张爸爸离开的那一年突然决定休学,然后投入殡葬业的工作。她只隐约听启惟哥提过,好像他最要好的朋友也在同一年登山失足而离开,似乎是连着失去了挚亲好友的打击,让他做这样的决定。 「好了,这房间一直没用,窗帘挂久了都是灰尘,我先拿去洗。」张启瑞跳下椅子,吁了口气。他背着光,身后的夕阳余辉衬得他英气勃勃,她一时间有些傻。他好像很久没用这样温和的口气和她说话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张启瑞一手柃起椅凳,一手抓起地上那件窗帘。 「十月一日,星期四。」 「你打算怎么去医院?捷运?」 「骑车啊。我机车有托运了,明天就会到。搭捷运恐怕不方便,因为要值夜班,会没车搭。」张启瑞闻言,很是意外。他倒忘了她必须值班,不可能搭捷运,那么他还白痴地想着可以把自己的机车借她,他再叫阿坤载他上下班就好,原来都是他多想的。 「嗯。那趁这两天把房间整理一下,我要回公司了。你最好拿条抹布把家具擦一擦。」他一边往房门口走去,一边交代。 「好。」陈以希跟在他身后,随着他步伐往阳台走去。他们住的这个地方,空间相当宽敞,进屋时他带她看过一次,有三个房间,一厅一厨一卫,厨房旁边还有一个阳台。她还以为台北的一般公寓都很狭窄,没想到空间挺大的。 张启瑞把窗帘丢进靠近室内这边的洗衣机,见她站在阳台门边看着他,他又交代:「等等洗完给你晾。我要出门了,晚餐你自己想办法,冰箱里有一些冷冻食品,厨柜里也有泡面,厨房随你用,别烧掉屋子就行。」 说完他越过她就要进屋,倏然想起什么,又退回阳台,在一盆植栽前弯下身子,然后开始摘取叶片,接着又在另一盆植栽也摘了几片叶片后才走进屋里。 陈以希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只是跟着他。 张启瑞在厨房找了个锅子,将摘来的叶片放进锅里后,拿到饮水机下冲了热水,白色的烟雾随着冲下的热水漫开,带出叶片的特殊气味,他又将锅子移到水龙头下,添了冷水后,将锅里的水倒入一个喷水瓶。 「拿去。等等房里家具擦过后,用这瓶水喷一下。」他把瓶子递给她。 「为什么?」陈以希不明所以,好奇一问。 「哪有为什么!我喜欢家里面香香的,平时都会在家里喷一点,只是你睡的那间没在用,所以我没进去喷过。」他将茉草和芙蓉叶片丢进垃圾桶,洗了锅子后转身离开。 他并不想解释他的用意,免得她胡思乱想。他做殡葬业的,身上难免会沾上较不好的气,他是见怪不怪,早习惯一些难以用科学角度解释的事,身体似也天生适合走这行,还没有过任何不适;不过那不代表靠近他的人会没事,因此他要是接触过大体,进家门前,必然先在公司洗过澡。 他还在上班时间,也来不及回公司洗澡便先去接了她回来,势必得做一些事后的动作,茉草一心三叶,三昧真火,和芙蓉一向是避邪净身最好用的;他进过给她睡的那间房,让她在四周各角落都洒一点,总是较心安。 「我回公司了。」张启瑞知道她跟在身后,他没看她,抓了搁在玄关柜上的车钥匙,拉开门。 「那你……」陈以希看着他的背影,想问他何时下班,他却突然转身,长眸直勾勾盯着她,她心念一个转换,问:「启惟哥都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张启瑞沉下脸色。真烦!启惟哥启惟哥,要不要干脆把她涂上三秒胶,整株黏到哥身上好了?!「你自己是护士,难道不知道外科医生很忙的吗?尤其还是医学中心。」 见他神色不大好看,她抿了抿嘴,才说:「我只是想问问看需不需要帮你和启惟哥准备晚餐。」住在人家这里,总不好当闲人。张妈妈说启惟哥没打算要让她分担房租,所以她应该为他们做点事情才时。 「不必。我们的工作都是责任制的,下班时间不一定,何必那么麻烦准备什么晚餐?饿了就自己外面解决就好,何况你应该也不会作饭吧?还不是得用买的,我们赶回来吃便当不是更不方便?再说你以后能每天帮我们买便当吗?你不用值班吗?你值班时我们还是要自己解决不是吗?」他抛出一个又一个问句,像是在强调她的问题很蠢似的。她垂眼,不说话了。 「门让你锁。」张启瑞看了她一眼,转身踏出屋外。 陈以希突然想起自己没有这里的钥匙,那万一她想出门呢?想了想,她开口说:「能不能请你帮我——」打副钥匙呢?她原是想这样问的,却被他突然扬高的语声给中断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烦啊!」一踏出屋外,正在穿鞋的张启瑞突然喊了声。他侧眸蹬着全无一人的走道,道:「有事快说!」一直跟跟跟!跟上他的车,又跟回来他住处,这只自杀灵到底想做什么?生前不爱惜生命,死了才来缠他帮她化个美美的妆?不去自杀不就没事?! 唉,瑞哥,你还没答应要帮我,我就会一直缠着你呀。我真的不是自杀啦,是心情不好跑到河边喝酒,一个没踩好不小心掉进河里的,我其实死得很冤也很莫名其妙呀——啊,时了,你大门上那是什么符?我进不了你屋子…… 要让她进了,他的住处岂不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屋?!无关她是自杀还意外,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他答应了就好,要是她的家人有另外的打算,他难道要跑去跟她家人说「死者指定我帮她化妆」?他不被当成神经病才怪! 张启瑞莫可奈何地叹口气,不打算再理会那只嚷着没有自杀的自杀灵,举步离开,想着进公司前应该先去钥匙店打副钥匙给她,全然未觉他那句「你怎么这么烦啊」让身后屋内那道女性身影误会了。 「芝慧,你确定是约在今天、在这里?」相亲地点约在麦当劳已经很没诚意了,约十一点,但现在十一点半了男主角还没到,这要不是男主角根本不想来,那就是时间或地点弄错了。 「没错,我妈是这样说的。」林芝慧目光定在楼梯口,期盼着。 「可是他迟到半小时了。」陈以希看看腕表,吸了口红茶。 林芝慧是她在医院的同事,虽说她刚到职不过一个月,但也许是年龄相仿,她和芝慧就是特别有话聊。前几天芝慧说她妈妈帮她安排相亲,她怕自己一个人面对男主角会太尴尬,又觉得让她妈妈陪很奇怪,所以拉今日同样上小夜班的她过来作陪。 「可能很忙吧,也可能是塞车啊。」林芝慧似是不介意男主角迟到。 「你怎么会答应来相亲?」陈以希总觉得相亲是那种已赶着要步入婚姻、却苦无对象的人才会参加的。 「我没对象嘛,自己交的都没有好结果,所以就试试长辈介绍的。」林芝慧谈过两次恋爱,两次都以为自己会和对方步入结婚礼堂,最后却都是分手收场。 「你急着嫁啊?还是你妈急着把你嫁掉?」陈以希这刻有些庆幸自己的双亲直至目前为止,都没有提过要她赶快结婚这类的事。 林芝慧顿了下,说:「都算是,也都不算是啦。」 「啊?」这什么意思? 林芝慧喟叹了声,一改笑嘻嘻神色。「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爸爸很早就外遇和我妈离婚了,我从小就和我妈相依为命。我会来相亲其实是因为我妈生病了,大肠癌末期,有持续接受治疗,虽然身子很虚弱,但目前还算稳定;只是都未期了,我们心里都有数,她一直希望能撑到我结婚,她说她才能安心离开,我就尽可能完成她的心愿,看能不能赶快找到合适的对象,要不然我也不喜欢相亲。」 陈以希讶然凝望她。认识芝慧以来,她总是笑嘻嘻,没想到原来她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她有些愧疚的表情说:「抱歉,我不知道你妈妈……」 「唉唷,抱歉什么,又不是你害的。」林芝慧又笑咪咪了,彷若方才那瞬间的沉重不存在似的。 陈以希盯着她的笑颜,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是你妈妈认识这个相亲对象,觉得不错就介绍你认识?」 「我妈不认识对方,是我阿姨认识的。我阿姨和对方的姑姑是好朋友,见过对方后,一直称赞他,我妈就请阿姨安排了。」林芝慧想到了什么,道:「对喔,我阿姨会跟相亲对象一起过来,那我打电话给我阿姨问问情况就好了嘛。」说完翻出手机,正要拨号时,却有一男性身影靠近她们这桌。 「请问是林小姐吗?」男人问。 林芝慧缓缓枱头,愣了好几秒。 「林芝慧小姐吗?」男人又问。 「轭……是,你是……」 第六章 对座的陈以希见面前同事神色古怪,慢慢转过面容,看向来人,在对上男人的脸庞时,她睁圆了双眸,连菱唇都张成〇学形。 长指上的骷髅戒、粗腕上的沸珠、脖颈上的十字架项链、少加了三颗扣子露出精壮胸口的已洗黄的白衬衫,加上打褶裤、还有蓝白拖和三七步……这人、这人怎么会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方才只觉声音熟,原来是他…… 张启瑞一样错愕。刚才看见背影只是隐约感觉熟悉,却没想到转过来的脸蛋竟是她。他理了理情绪,对着林芝慧绽开一抹自信迷人的笑,白牙立即显现。 「嗨,我可以喊你芝芝吗?」他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右方的林芝慧,也不等人家女主角同意便亲热地道:「亲爱的小芝芝,我是今天跟你相亲的杨景书。本来你阿姨说要跟我一起来,但我想相亲是我们的事,她来了也没用处,反倒还会影响我俩之间的美妙气氛,所以我跟你阿姨要了张你的照片,直接过来认你,想不到你本人比照片上还好看。」他两手在半空中比划出葫芦形状,两眼直瞪女主角胸口,色迷迷的。 「原来你就是杨景书,你好。」林芝慧倒是表现大方,亳不介意对方将两只眼睛停留她胸口上。「你叫我芝芝,那我喊你杨大哥好吗?」 「喔,随便你,我这人不计较那些,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不在这上头。」他翘起腿,抓了桌上的薯条啃起来。 一旁的陈以希只是又瞪大了眼。这人分明就是张启瑞,即使他有个双胞哥哥她也不会错认他,怎么这会儿他成了什么杨大哥了? 「那杨大哥觉得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在哪?」林芝慧笑得温婉,似乎对今日相亲男主角很满意。 「我还在寻觅。」张启瑞感叹着:「唉,人死之忘,不管生前是无恶不做的恶人还是每日日行一善的善人,到头来不过都是具被蛆虫啃咬的恶臭尸体。活了几十年就为了成为一具死尸,你说人生的意义在哪?价值又在哪?就为了那挥挥衣柚不带走一片云衫?」他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 林芝慧看着他夸张的手势,愣了几秒后,却是巧妙地顺着话题道:「听说杨大哥开了家礼仪公司?」 「对呀,我每日睁眼要面对的就是人生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缘起缘灭、阴晴圆缺,唉……」张启瑞捧着胸口,碰上了挂在胸前那几串长短不一的十字架项链,发出锉锉锵锵的声响。 「……」陈以希瞪着他捧胸的动作。这人今天哪里有问题,怎成了这样子? 「我也是啊。我们做护士的,也是要常常面对生离死别的画面呢,看来我和杨大哥满适合的,这一定是上天特别安排的缘分。」林芝慧红着脸,一脸娇羞。 张启瑞微愕地看向今日女主角。不是吧?他都表现得这么奇特了,这女人还露出那种表情?他不自在地扯扯唇。「哈,哈哈!是、是啊。」目光不意瞟向左侧那似在忍笑的陈以希一跟,他故作陌生样,阿道:「这位是……」 「喔,忘记介绍了。」林芝慧笑说:「这是我同事陈以希,她是来陪我的。」 「你好,我是杨景书,皇岩生命礼仪公司负责人。」张启瑞拿出两张公司名片,一张先递给陈以希。这样故作初识的举动似在暗示什么,陈以希好像也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就是皇岩,现在他成了杨景书,她想也许是代替真正的负责人杨景书过来相亲?这是她唯一能想得到的了,所以他是用名片暗示她,他在假冒他人,要她别拆穿吗? 「芝芝,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欢迎电话联络我,我公司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张启瑞把另一张名片递给林芝慧。 神经病!谁会希望被葬仪社欢迎!说完还在心里鄙视自己这刻的恶劣言语,可林芝慧竟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亳被冒犯的表情。 林芝慧看了看名片,绽开笑容道:「名片做得很典雅。」黑底银灰色的字体,仅有着简单的公司名称和公司电话而己,但一朵雾面设计的莲花,却为这简洁的名片添了丝高雅和舒心。 张启瑞表现出得意。「那是当然!你有需要尽量打电话给我,打名片上面那支电话就可以了,我会打折给你,像罐头塔、毛巾礼盒那些都可以送你。」见女主角微笑倾听,免全没有被他的无礼白目吓到,他咳了声,说:「芝芝,我渴了,也饿了,能请你帮我买份餐点吗?我要吃龙虾舞色拉,饼皮要双层吉心饼皮,饮枓要可乐多冰,再加一份轰炸鸡腿,一个巴掌面包和一份天空薯饼。」 「这里没有龙虾舞色拉,只有来自深海鳕鱼做的双层麦香鱼。」林芝慧笑咪咪地说。 「为什么没有?怎么可以没有!我最爱吃他们家的双层吉心饼皮了,是不卖了哦?店开成这样是怎样!」他气得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把一脚抬到椅上。 「那是披萨店才有卖啦,这家又不卖披萨。」林芝慧没被他的样子吓着,还拿出钱包,温柔道:「杨大哥坐一下,我去帮你买餐。」起身下楼。 林芝慧一离开,低着眉眼的阵以希秀肩颤动,一耸一耸的,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脆脆的笑声十分甜其,那令他不由自主就把目光落到她脸上。 彼时,她总跟在他身后,有时就像这样放声大笑,脆生生的甜甜嗓音就漫在果园间;有时被他欺负得哇哇大哭,把眼泪鼻涕擦在他身上……他有多久没看见她这样的笑靥了? 算了下时间,她上来台北都一个多月了,他这刻才发现这是他们第一次坐下来面对彼此,只是却是一个代替相亲,一个陪相亲。他们己如此生疏了? 「启瑞,你——」抬眸瞬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时,她愣了愣。居然就这样把他的名字喊出来了,而自己好像很久没这样喊他…… 见她又一脸看到鬼的表情,张启瑞有些生气。当自己想起两人以前的温馨,她却还是用这样的表情看他,好似那段记忆不在她心里似的,这教他如何不恼? 「陈小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陪你同事过来,但我要告诉你,你不能坏我事。我今天是代替我老板,你要是生胆敢把我不是我老板的事泄漏给她知道,你就另找房子住!」他凶巴巴的说。 今天该出席这场相亲会的确是他的老板杨景书。那个人早到了适婚年纪,却无意步入婚姻;老板的姑姑一有机会就想帮老板介绍,老板念着姑姑是最亲的家人了,是以口头上总会答应姑姑,但最后不是派他出来就是让阿坤代替去和那些女生见面。只要事后不往来,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相亲对象是代打的,就好比今日女方的阿姨原要陪着过来,聪明的老板主动要了女方照片,说要自己和女方独处,像这样子根本就不会被发现男方非本人,但没想到会遇上陈以希。 陈以希看了眼他绷紧的五官线条,垂眸应道:「我知道了。」半晌,她突然开口问:「可是你代替别人来相亲,这样好吗?这已经算是欺骗了……」 「我不讲你不讲,她会知道我不是本人吗?往后我不可能打电话约她出表,我们不会有交集,也不会有发展,这样子我能欺骗她什么?」张启瑞嗤了声,瞄了眼自己的穿著,又说:「而且你不会没看出来我故意要吓跑她吧?你有机会就插话,尽可能地嫌弃我、鄙视我,她是你朋友,加减都会听你的想法。」 俗搁有力!这么台的打扮和这么台的举止,再加上陈以希在旁反时,他就不信那个林芝慧会时他这个台客有兴趣,除非她眼光真的异于常人。 陈以希微愕。这不是让她欺骗芝慧吗?「可是我——」 此时,林芝慧端着餐盘出现。「杨大哥,你的餐来了。」 「!」他拿起吸管插入杯里,苏苏苏地喝了起来,还咬了一大口汉堡。眼睛瞄到什么,他拿起餐盘里的发票。「一百三十五元喔……不贵嘛!啊,这发票我拿回去对奖,有中奖的话我再买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送你听。」然后拿出皮夹,将发票收进皮夹里,理所当然的。 陈以希瞪着他的举动。她还以力他要掏钱给芝慧,结果居然是拿了发票就把皮夹收回。他这顿是打算让芝慧付了?而且还说什么把发票带回去对奖!他真狠,相亲时琮这招,女生恐怕都会谢谢再联络吧! 「杨大哥爱听心经?」林芝慧不知是对这样的话题真有兴趣,还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总有办法响应他的话。 「听!我超爱听音乐的!可以净化我满是尘埃的心灵、洗涤我早已污秽的灵魂。」张启瑞放下汉堡,两手捧着胸口,闭起眼眸,一脸陶醉得恍若真听见什么音乐。「尤其是弥撒曲、安魂曲这类的音乐或是大悲咒等等都是我的最爱,每次听免都觉得全身的血液像要沸腾一样,情绪澎湃得难以平息,然右亢奋得睡不着,一走要去天堂打怪才可以平静我兴奋的情绪。」他两手挥舞着,犹如指挥家。 「什么天堂?」林芝慧很感兴趣的表情。 张启瑞展眸,讶然地看着她。「你没玩过天堂?就—个在线游戏呀!这款游戏很久了耶,当初正火红时,还有电视节目专为这游戏做介绍,每个星期都有播出咧!我跟你讲,那个超好玩,我每次洗涤过我污秽的灵魂后,就会骑车去网咖玩天堂,像我昨天就在网咖战到天亮,ㄟ,很瞎耶,现在都一堆挂网的啦,不像以前都是玩家在玩,还有盟练哩!那时候我们这一盟都去攻城,那个药水猛喝,法师在一旁猛放魔法,那个画面万丈光芒、瑞气干条的,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他拍了下桌面,兴备的表情。「那个打地龙最剌激啦!像我练一只骑士,都七十二等了,当时已经是我玩的那个服务器最强的骑士了,我不盖你!我叫『夫人我还要』,你可以去问问有没有朋友在玩天堂的,你问他们阿波罗服务器是不是有只『夫人我还要』的骑士,我是真的很厉害欸,结果——靠!闯进去被地龙扫一下直接躺平回村庄,我马上去商店买了一堆药水补完血又冲过去,地龙一扫,我又躺平,打到都掉等,真干啦!」口沬横飞的。 「有那么好玩哦?」林芝慧一双眼睛亮晶晶,直盯着他瞧。 「那当然!每次从打斗升等中,我都能找到我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自我。」 「真的啊,那我也想玩玩看。」 「……」沉默许久的陈以希已经找不到词汇来形念这刻的心情了。一个演得那么夸张,举止行为难本就是个痞子台客,而另一个非但没被吓吓跑,反倒还那么赞赏。她是不是该离开,让今日两位最佳男女主角独处就好? 「那走啊,我们现在就去找家网咖!」张启瑞起身。 「好啊。」林芝慧拿起皮包。 「那个……」陈以希抬眸看着两人。「我想……你们去就好,我看你们聊得很愉快,芝慧应该也不需要我陪了,我想在这里再坐一下,你们慢走。」 「陈小姐,玩游戏就是要人多,你也一起去。」张启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第七章 他有张菱角嘴,两边唇角天生便是微微上扬,就算不笑,看上去也像在笑,陈以希明白他现在看上去似是微笑,可其实他根本是有些不高兴的。 「就是嘛,以希,一起去玩啦,人多才好玩。」林芝慧也同意。 「可是晚一点要上班呀,你真的要去玩?」下午四点上班,还得早一点回去准备,但现在都一点了。 「那也是四点的事,现在才一点,去玩到三点再回去准备也还来得及呀。」 陈以希看看同事,再看看儿时玩伴……软软一叹,她拿了皮包跟上。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 重低音的喇叭,搭上……呃?不是热情奔放的电音舞曲,是庄严神圣,听了满心都觉慈悲的佛号。大红色的宝马运动房车在车阵间快速地钻来钻去,手握方向盆的驾驶不忘用指尖慢慢地打着节奏,缓缓摇着头、晃着脑。 后座的陈以希瞪着前头驾驶的后脑——他也演得太夸张了吧?就算要扮演台客,好破坏芝慧对「杨景书」这个人的印象,也没必要把音量开得这么大声呀,还开这种颜色的车!而开这种车,搭上重低音喇叭的话,不都是播放像郑秀文的「眉飞色舞」或是孙淑媚王识贤的「云中月圆」,怎么他却选了这种佛经? 每每停红灯时,她就见停在一旁的机车骑士频频往他们这辆车看来……这么招摇的车他哪借来的?为什么音响里会是佛号?而且一直重复播放,他都听不腻? 他们已经在网咖玩了一下午了,现在都已是回程了,他还在让歌曲不断地,这样子的连续轰炸下,她耳朵都快要受不了了。 感到头痛地瞄了瞄坐在副驾驶座的芝慧,她却是很平静?不知道芝慧是否也真喜欢这种庄严神圣的音乐,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得去做听力检查了。 「启……杨先生。」终于,在回程第八次时,她鼓起勇气了。 张启瑞没应声,只是抬眸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那个……音乐能不能关小声一点,还是换个比较……呃,一般的音乐?我知道你想净化你满是尘埃的心灵,可是这么大声恐怕会变成一种嗓音污染,你的心灵会更污浊的……」陈以希看了看车窗外。「你看,经过的机车骑士都在看我们这部车……」他还把车窗愣下,怕没人知道他是台客似的。 「喔,行!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他突然踩下煞车,熄火,音乐消失。 「怎么停下来了?」林芝慧有些错愕。 「到啦。」张启瑞指指街边的快餐店广告招牌。「刚好到了。」 「你不送我们回家吗?」林芝慧贬贬眼,风情万种的。 他皱了皱眉,一脸「我为什么要送你们回家」的表情。「我们约在这里见面,那表示你们来的时候一定有自己的交通工具吧?既然可以自己来,当然就自己回家比较方便啊。」 「嗯,也是啦。」林芝慧笑咪咪的。「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碰面?」 张启瑞顿了下,似是被她的提问困扰了。他都把自己搞成这么台,还说了那些应该会让人以为他是神经病的话了,她还要跟他碰面? 默思片刻,他道:「芝芝,我想我们还是别联络了吧,你是护士,而我只是个土公仔,这身分实在相差太多,我配不起你。为了感谢你今日出来见我一面,还陪我去打地龙和火龙,我送你一份小礼。」 他倾身,从副驾驶座前的置物箱拿出两片递给她,他勾出庄严笑容,低道:「送你,让你净化心灵。」 林芝慧看着外壳。「大悲咒和心经?」 「是的,你要知道,我们人活在都市中,时间久了都有失心的现象。正是因为失心,才会衍生出那么多疾病。为了帮我们自己找回失去的心,首先就是要学会平心静气,这样才能打破我们的迷情妄执,找回我们的智慧。那要怎么学会平心静气呢?」他指着外壳。「来,我告诉你,多听佛号,这个是有听就有保庇,这星期我会上山去打禅七,我会在菩萨面前求祂护佑你,让你找到你命中的真命天子;或者你回家后没事就打打坐,冥想你梦中情人的模样,也许哪天就真的出现在你面前。」张启瑞一面说得口沫横飞,一面却很纳闷,为什么这女的好像都不在意他奇怪的举止?她哪里有问题啊? 「……」后座的陈以希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叫失心?什么又是迷情妄执? 林芝慧宝贝地捧着,道:「既然是你送的,我一定每天听,三餐外加宵夜都听,我也会每天冥想你的样子,这样子我和你的感情一定会顺利圆满,终成眷属。」愉快地说完后,看着后座神情有些呆愣的同事。「以希,下车了。」 陈以希心里很复杂。看芝慧的态度,似手对他印象不错?芝慧喜欢台客?若是那样的话,他会怎么做?拒绝到底还是和芝慧交往?他会和芝慧在一起吗? 「以希,快走啊。」林芝慧站在车外朝车内喊。 「啊?喔。」回过神来,陈以希透过后视镜看了男人一眼,随即下车,留下自听见那句「我和你的感情一定会顺利圆满,终成眷属」的话后,便开始发呆的男人。 在良久的静寂后,车内变然爆出低咒声:「杠!原来我遇上神经病!」 「启惟哥,我们今天第三次见面了对吧?」陈以希站在流理台边看着正在将鸡肉裹上炸粉的男人。 张启惟一愣,侧过脸庞看她。「是这样吗?」 「是啊,我住进来的第十天,要去医院上大夜时,在门口遇上你,那是我上来台北第一次见到你。第二次是那之后的隔天,然后一直到今天是第三次,而且很难得你这么早回来。」陈以希想起前两次遇见他时,一次她赶着上大夜,一次他赶着晨会,所以两人只匆匆打过招呼而已。 张启惟想了想,弯唇一笑。「你这样一讲,好像是真的……」他垂眸继续将切片的鸡胸肉裹上炸粉。「没办法,我忙,启瑞忙,你也忙,要碰面还真不容易。」 他们三人一个是医学中心外科住院医师,每天的工作是meeting、查房、开order、刷手上刀、值班、dcall、和家属解释病情、大大小小会议和一堆研究报告;一个是礼仪公司的礼仪师,俗称「土公仔」,每天要做的是跑跑命案现场、跑跑意外现场、运大体、缝大体、帮大体化妆、安慰家属、讨论葬礼仪式和流程;另一个是医学中心儿童医院的病房护士,工作采三班制、日班、小夜和大夜,往往连续上班五、六天才有一天休假,而休假日也很有可能被召回医院开会。 这样的三个人住在同一个屋子,能碰到面的机会实在不多,尤其是三个人都在家的机会可说是少之又少。 她觑着那张和那人笑起来一模一样的面孔,道:「所以我才说我住进来都一个多月了,今天才又见到你,真的难得呀。」她笑了笑,问:「难得可以这么早回来,为什么不休息还要自己作饭?」她知道医学中心的外科住院医师有多忙。 「就是难得可以早回来,所以才要自己作饭吃,每天吃外食吃得怕了,有机会就想自己作饭,而且你都住了一阵子了,我还没机会好好和你聊上几句,作顿饭请你吃就当作是我招待不周的赔礼。」张启惟一面说,一面拿筷子试油温,接着把裹上粉的鸡肉片放进油锅里。 「启惟哥,你不要这样讲啦,是我来叨扰你们、麻烦你们,真要说也是我比较失礼呀。」她见他将鸡肉全入锅了,便拿过那个调炸粉的锅子清洗着。 「怎么会是叨扰?大家都十几年的感情了,我们这样跟兄妹有什么两样?」 他微微笑着,淡淡侧颜很是俊朗。他跟那人真的不一样,一模一样的五官,可他看上去斯文稳重,那人却是英气中带了点不羁。 她轻声笑开。「说的也是。」见他捞起鸡肉,她拿起流理台上的青椒。「要切吧?我帮你?」 「好啊。我还没洗,洗一洗后把它切成块状。」另一边炉大上的汤滚了,张启惟试了试味道,熄了火,拿了防热手套,端起汤锅。「我先把汤端到桌上,你小心一点,别切到手。」 「我知道。」语音方落,就听见他微讶的声音。 「启瑞?」张启惟手里端着锅子,讶然地看着倚在厨房门框上的弟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到角落餐桌前,把锅子搁上。 张启瑞双臂抱胸,倚着门框,姿态有些懒散。「好一会了。」 「那怎么不出声?」张启惟脱下手套。 张启瑞耸耸眉。「看你们聊得很愉快,分工合作得很有默契,我就不破坏你们的气氛了。」话说完,目光游移到流理台前的小姐身上,恰好小姐也因为听见他的声音而转过身来——她又是一脸见到鬼的表情。 陈以希没想过会在这时间遇上他,她讶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其实比较常与他在这屋里遇见,因为他还是会回来睡觉,不像启惟哥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医院。虽然较常遇上他,但每次遇见,几乎都是早上他要出门上班时,她若也上白班,便可能会在屋里的哪个角落撞见彼此。不过他总是看她一眼便匆匆出门,她与他几乎没有言语上的交集,只除了一星期前她倍芝慧相亲时,才和他有较多的交谈,但也不是很愉快。 可这刻,他正看着她,而启惟哥也在场,怎么样她也不能当作没看见他,于是,她呐呐地说:「启瑞……启瑞哥。」 哥?张启瑞眯起眼,眸光转冷。很好,他现在变成什么哥了吗? 她后来不是都喊他启瑞,怎么现在他成了什么哥?扯了扯唇,他低哼出声:「抱歉哦,我不姓启,名字也不叫瑞哥,我姓张叫启瑞,记清楚了没?」 她一直都知道他姓名呀。陈以希愣了愣,气氛便因为她的静默而显得古怪。 「嗳,别光只是站着说话。」张启惟心思清明,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点破就无趣了。「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启瑞,你过来帮忙摆碗筷。」 「我要先去洗衣服。」说完转身就走。 「你在公司洗过澡?」张启惟微扬声嗓,问着那朝阳台走去的身影。 「洗过了。」 张启惟转过身,看着陈以希。「来吧,把这道糖醋鸡胸做完就可以吃饭了。」他走回炉大前,又说:「你帮我拿个盘子,然后再拿个碗帮我调一些太白粉水。」 她依言而行,取来盘子后,一面调着太白粉,一面问:「那个……启惟哥。」 「嗯?」张启惟翻妙几下青椒,加入炸过的鸡胸肉,分神侧眸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他笑说:「想问我什么?」 迟疑几秒,陈以希问:「启……启瑞哥都在公司洗澡啊?」 「应该说他下班前会先在公司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才回来,在公司换下的衣服就带回来洗。」将调好的糖醋酱倒入锅里,他偏过脸庞看她。「他做那种工作的,常常会接触到尸体,身上难免会沾到什么气味或是有的没的,他不希望把那些不好闻的气味带回家,就会先在公司洗过澡才回来。」 第八章 「会沾到有的没的……那到底是沾到什么?」见他熄了火,把糖醋鸡胸盛上盘,她立即接过盘子,端到餐桌上。 「比如说尸水或血水这些的。」张启惟清洗着锅子,又道:「偶尔会去黏到尸体溃烂的皮,所以他一定会在公司洗过澡。」 溃烂的皮?陈以希倏然想起那人那个下午去接她时,他白衬衫的衣袖上沾到了什么……莫非那就是烂掉的人皮?她头皮一麻,不知道该觉得恶心还是害怕,但随即又想到那人那时不让她擦,是因为不让她碰到人皮吗? 「陈小胖!」 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她一颤,她看见出现在厨房门口的男人,一脸凶巴巴的。 「什、什么事?」她扭着手问。 「什么事!」张启瑞走了过来,摆在身后的双手突然举到她面前,手中拎着的是带着湿气的女性衣物。「谁让你用那台洗衣机洗衣服了?」 她瞪着他手中捏着的她的大红色低胸改良和服睡衣,脸上一片火热,她呐呐地开口:「我不能用洗衣机吗?」稍早前洗了澡,便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洗。 「当然可以用,你都能住进来了,怎么可能洗衣机不让你用,问题是你哪台不用,偏用那台!」他语气不快。 那句你都能住进来了,似乎是在暗示他不欢迎她。在他糟糕的口气下,陈以希真是这么想的,他真的不欢迎她。 「有话用讲的,你用吼的做什么?」张启惟脱下围裙,走了过来。 「我当然要用吼的!她用我那台洗衣机洗她的衣服,有没有搞错?!」张启瑞扬声道。 「以希,你用靠外侧那台洗衣机洗衣服?」张启惟温声问。 「因为第一天上来时,我看启瑞……启瑞哥用里面那台洗我房间的窗帘,我想那台可能是洗窗帘、床单这种大件布料专用的,外侧那台才是洗衣服用的。」 「洗你房间窗帘?」张启惟看着弟弟。「以希上来前,你不是才去量了那房间的窗框然后订制窗帘吗?怎么新的要洗?」那房间空着,自然就没去挂窗帘。 没料到兄长就这样爆了料,错愕尴尬的情绪在张启瑞脸上浮现。的确是那样,确定她会上来后,他就开始添置一些她房里该用的东西,那日正在量窗框,兄长正巧回来撞见。因为不想被她知道他整理过她房间了,才故意拆窗帘来洗。 他道:「那个……重点不是这个,是外侧那一台是我专用的,以后你要用,请你用靠里面、比较新比较大的那一台。」他语声冷冷地又问:「你到底用那台洗衣机用多久了?不会是第一天就用那台了吧?」 「嗯,第一天就用那台。」她垂着眼说。她不知道外侧那台是他专用的,若知道他不给别人用,她就不会去动了。 「你实在是……要用别人家的东西之前,不是应该先问问看能不能用的吗?你不问就自己用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张启瑞像冲天炮一样,乱炸一通后转身就走掉。 陈以希尴尬地看着张启惟,他却只是温和地说:「没事,我们先吃饭。」 他添了两碗饭,一碗给她。「洗衣机有两台是有原因的。」 「啊?」她微瞠眼眸,纳闷着。 「外侧那台比较旧,是启瑞买的二手货。像他说的,那是他专用的,谁都不能用,不只是你,我也不能用。有一次我大概睡眠不足,竟用了他专用的,他就像方才那样气得鬼吼鬼叫,像被拔毛的公鸡一样。」张启惟语调轻松地说。 「连你也不能用?」陈以希诧然,毕竟是亲兄弟呀。 「是啊,我也不能用,所以你不需要为他刚才的态度难过或什么的。」他扒了口饭,慢条斯理地说:「那台洗衣机是他用来洗他从公司带回的衣物的。」 「咦?」她还没反应过来。 「就像我说过的,因为他常接触到尸体,衣服难免都会沾到什么有的没的,所以那台洗衣机是专洗他上班穿的衣物,他平常穿的就用靠近室内的那台,当然洗过可能沾了血水尸水的衣服的洗衣机,他是不让谁用的,怕用的人染上什么病,有的人比较敏感。」他突然看着她,道:「他现在一定在浴室洗你的衣服。」 「真的吗?」她嘴巴上问着,人已搁下碗筷起身,走到浴室,果真看见张启瑞坐在小板登上,正弯着身在搓洗她的衣服。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踏入浴室,矮在他身侧,试图拿走他手中的衣服。「启瑞哥,我自己来洗就好。」 张启瑞不理她,继续洗着她的睡衣。 她看着他手中搓揉的缎面布料,有些困窘,那可是去年生日时,当时她上班的小儿科诊所同事送她的礼物,是一件大红色的底,上有白色扶桑花图案的改良式和服睡衣,胸口采大v领低胸设计,长袖宽宽的,裙子短短的,还有一条装饰用的粉红色宽版腰带,穿上去就像个日本女孩,且衣料柔软,她甚喜欢。在这个还没真正冷的十一月,穿那样的衣物睡觉很舒服,可现在被他握在手里,感觉真是相当不好意思啊! 「启瑞哥,我自己洗就好,你先去吃饭。」 张启瑞面无表情,似是没听见。 「启瑞哥?」她又唤。 他终于停下手中动作,并缓缓侧眸,掀唇低问:「姑娘叫我?真是对不住,敝姓张,不姓启,启瑞是我的名字。」天生微翘的嘴角总让他看起来像在笑,可冷凉的口吻却有几分阴森。 陈以希盯着他漂亮的菱角嘴,粉唇张合几次后,轻声道:「启、启瑞——衣服我会自己洗,谢谢你。」她不懂自己这刻的别扭是为什么,以前喊他名字喊得多自然,现在却觉得那名字含在嘴里,微甜微涩。 「这么大一个人了,住家里时,衣服都还是陈妈妈洗的吧?」他知道陈爸爸陈妈妈很疼这个女儿,家里也就一个孩子,怎么不疼呢! 「……嗯。」住家里时,除了内衣裤是她自己洗之外,其余衣物还真的都是妈帮她洗的;瞧他似是不以为然,她也心虚,脸蛋胀得红通通。 「像这种质料和色系的衣服,你也一起丢进洗衣机?不就还好不会褪色,要不然不把你的护士服染上一块一块的大红,像抹布一样的话,换我穿护士服给你看。」他指指手中那件软滑的睡裙,又比了比浸泡在盆里的粉色护士服。 其实他以前在家也是少爷一个,是北上念书、工作后,才练就了一身做家事的好本领。 虽然她满想看他穿护士服的,不知那会是何模样,但这刻她可没胆回他话,只能乖乖听训。她也不是不知道深色和浅色要分开,但就是觉得分开洗好麻烦。 「以后你换下的衣服都留着我洗。」张启瑞突然丢出这么一句。 「……啊?」陈以希像听见外星语,瞪大圆眼。 「啊什么?」他将手中的睡裙拧干,放入干净的盆里,起身碎念着:「你一个人一天是能换几件衣服?我上班穿的用另一台洗,其余能洗的也就只有家居服,你每天用一次洗衣机我也用一次洗衣机,加上我洗上班衣服的那一次,要多浪费多少水?把你的和我的放在一起洗,这叫节约用水,但是指望你洗,我怕你把我的白汗衫洗成大红的,所以我来就好。」 他跨过小板登,往门口走去,未听闻身后有动静,转身看着仍蹲着的她,道:「还不出来吃饭?」 「可是衣服……」 「我刚不说了以后你的衣服我会洗?」 「但是这样很不好意思,住在这里已经很麻烦你们了。」她起身,面着他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帮你洗衣服?你如果不想麻烦我,就请你依照我的规矩在这里生活。」稍顿,命令式的口吻:「现在,出来吃饭。」 「以希,一直没能问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餐桌上,张启惟问。 「习惯。」她点头,扒了口白饭。 「你一个人上来工作,我应该带你熟悉一下这边的环境,不过医院的事实在很多,一直抽不出空,实在对你很抱歉。」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台北大众交通工具很方便啊,想去哪,捷运一坐就到了,或者上网查路线,自己骑车乱绕也会找到。」陈以希抬眸,看着他笑。 「你自己学会搭捷运的?」 「就是问人啊,不知道就问。」她夹了块糖醋鸡胸里的骨椒。 「工作呢?你在儿童医院,我们根本遇不上,一切还顺利吧?」 她微微笑。「嗯,就是还在适应。因为真的很忙,压力也大,不像以前待诊所比较单纯。」 张启惟点点头。「医学中心的确是比较忙,压力又大,你好好做,有问题尽管找我。」见她一直没去动鸡肉,他纳闷问:「怎么看你不是夹骨椒就是洋葱,你不是最爱吃炸鸡肉的吗?还有这个鱼眼睛,留给你的。」他指着干煎虱目鱼。 「我要减肥。因为鸡肉是炸的,容易胖。」说完她挖出一颗鱼眼睛,啃着周围那一圈厚厚的胶质。她很爱吃鱼眼睛! 「减肥?」他错愕地看着她,目光不意和启瑞对上,他在启瑞的眼里也捕捉到意外,但启瑞掩饰得极快,马上转开视线。 「嗯。」陈以希点点头,含入一筷子米饭。 张启惟将目线挪回她脸上。「你这样很好,为什么要减肥?」略顿,又问:「有人说你胖?同事吗?」 「……」她顿了顿,不知怎么回答,可眼神却不经意绕到那人脸上,而那人也正在看她,还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而下一秒,他真的掀唇了。 「你这样看我干嘛?我有说你胖,叫你减肥了?」张启瑞话方出口,猛然想起她北上那日,他和那只灵的对话……她果然又误会! 无法解释的困扰让他觉得生气,被她误会他更生气!他哪时嫌她胖过?小时候常在他家吃吃喝喝的,他哪时说过她胖了?他甚至知道她爱吃什么,还会特意在家里出现那样东西时把那样食物留给她,这样子的交情,她竟误会他说她胖?! 陈以希被凶得莫名其妙,她垂下眼,不说话。 见她一脸委屈,好像是他在欺负她似的,他又更生气了。「你身材都这样了还有差吗?少吃几块鸡肉就会瘦?我哥那么忙,还那么辛苦为了你煮这一桌子菜,你不吃完不是浪费?难道你要把他的心意拿去喂猪?你这么浪费不怕雷公打?自己念护理的难道全念假的?还是你护理师执照抓鸡去换来的?你不知道不吃东西不是减肥的好方法吗?营养不均衡会掉头发,会长痘子,皮肤会粗糙、女人甚至会经期大乱,这样有比较好吗?再说瘦有什么好的?你觉得像纸片人一样风吹就飘走根本不用使用什么交通工具很方便吗?你觉得像纸片人那样活像只骷髅正好可以在农历七月走出去吓人很好玩吗?还是你觉得像纸片人那样比较惹人心疼男人看了会比较爱吗?我告诉你,我就很讨厌纸片人,有得吃不吃,把自己弄得像难民一样是在干什么!最厌恶这种浪费食物的女人了!看看那些贫穷国家的孩子们,人家是想吃却没东西可吃,哪像我们这边的女人,一点都不珍借我们拥有的资源!」他教训了一大串,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告诉你,你——」还想继续教训下去,裤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第九章 张启瑞早习惯这种吃饭吃到一半就被电话打扰的情况了,他看了那低垂脸蛋的女人一眼,淡定地拿出手机,心里已有可能得出门工作的打算,但他看见显示号码是个陌生号码时,困惑了几秒。 按了通话键,他懒懒地出声:「喂。」 「杨大哥!」彼端是道略尖的女嗓,听起来很是愉悦。 张启瑞皱了皱眉,似乎猜到对方是谁,他看了眼对面仍低着眉眼的陈以希,做作地问对方:「请问你哪位?」 「我是芝芝,上星期我们在麦当劳见过面,还记得我吗?」 他搁下筷子,靠着椅背,目光仍旧定在对面陈以希轻垂的脸上,他姿态有些懒散地回应:「记得。倍我去玩天堂那一位芝芝嘛,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故意在「芝芝」两字上加重。 「杨大哥,我现在在你公司喔。」林芝慧语气甚娇羞。 她人公司?那是谁将他的手机号码泄渴给她的?但她不知他是假冒的杨景书,就算要手机号码,公司同事应也会把老板的给她才是……到底是谁出卖了他的手机号码? 他有些恼,但见对面的女子总算抬起脸蛋看他,他心里头竟是有些爽快,于是客气地问:「你去公司找我?」 「嗯。上星期上完小夜又轮大夜,白天几乎用在睡觉上了,这星期我上白班,今天晚上有空想约你吃饭,结果你同事说你回家了,我就跟他要你的手机号码。」见饭桌上的两人都将目光定在他脸上,张启瑞起身,走到外头客厅。「我同事给你我的手机号码?」 「是呀,你同事好帅耶,斯斯文文的,又很稳重,说起话来温雅到不行,气质感觉像大学教授,一点都不像是做葬仪的。」 好帅、斯文、稳重、温雅、气质像教授……公司里符合这些条件的不就是老板?所以彼端这位林小姐遇上的是她真正的相亲对象,却不晓得对方身分,因而又被骗了一次? 既然老板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她,那一定是要他继续扮演老板的身分,于是他道:「你找我什么事?」 「唉呀,我刚不是说了想约你吃饭的吗!」林芝慧娇滇了声。 那声滇让他皱了下眉,他空着的那手抹了抹自己竖起鸡皮疙瘩的颈背后,道:「喔,但我现在正在吃。」 「你在家里吃饭吗?那我去你家吃怎么样?」林芝慧愉快地问。 「不方便。」这位小姐还真是热情,他消受不起。 「那不然怎么办?我特地来找你耶。」 怎么办?他也想问她要怎么办。他不过是代替老板去见她,以为把自己搞成台客样,她就会打退堂鼓,怎料得到她今晚居然跑去公司,而老板还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她!他对这位林小姐无意,不可能弄假成真;他也不想欺骗对方……或者和她见一面,把事情说开来? 沉思几秒,张启瑞道:「公司附近有家快餐店,你去那等我,我马上过去。」 而厨房餐桌这一边,张启惟见自己的弟弟念那一大串,他其实想笑。明明就很关心这个邻家妹妹,但也不知怎么搞的却要这么凶人家,万一哪天真把人家凶跑了该怎么办?妈可是打过电话交代他要想办法把这对凑成的。他也知道妈用了手段骗以希考进医院,甚至骗启瑞他得上刀无法去接以希,好让启瑞去接她。妈这么用心良苦,他当然得好好帮着弟弟安慰一下这个邻居妹妹才行。 他用汤匙舀了好几块鸡肉放入她的碗里,说:「以希,多吃一点,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才做的。启瑞说那些话是比较不好听了点,但他没恶意,他只是不要你减肥而已。你真的不胖啊,这样的身材刚刚好。」 陈以希看着碗里那裹着糖醋酱的鸡胸肉,有些闷闷地开口:「虽然我没有胖到很夸张的地步,不过确实也不瘦啊。」一百五十八公分,五十二公斤,其实是标准体重以内,但外型上就是肉肉圆圆的,脸蛋碰皮碰皮的。 「启瑞不喜欢苗条的女生。」他突然蹦出这句。 「啊?」她还捧着碗,握着筷子,傻怔怔看着他。 「他每次在电视上看到什么名模的新闻,都会嫌人家瘦巴巴。」张启惟对她贬了下眼,道:「他最喜欢的女艺人是深田恭子,你应该知道吧?一个日本女星。」 「……呃?」怎么突然跳到他喜欢的女星?不过她真不知道那人喜欢深田恭子。 张启惟又笑。「以希的心思我都知道,其实很多事情我是看在眼里。你以前常找我问功课,可是我知道你都在偷偷注意启瑞;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要好的你们,现在变得好像很生疏,不过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意没有变过。」 他说得相当含蓄,可陈以希明白他意指什么。她想他是顾及她是女生才说得这么保守。当年发现自己喜欢那人时,总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常常将视线停留他身上,偏又怕被他察觉,只能很小心地偷看他,或是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她以为只要别看,就不会愈看愈喜欢,可真喜欢一个人时,那种沸腾的心情又岂是能压抑得了的?若压抑得住,她也不会上北部来了。 「可是……他变得很讨厌我。」思及两人后来的生疏,她有些难过。 明明是为了那人才上来北部工作的,为的也是想要化解两人之间的疏离,甚至有机会的话,也想要向他表示自己对他的情思,可每每遇上他,瞧见他不耐的表情时,话就说不出口。 「是这样吗?我倒不是这么想的。可能你会觉得他对你凶巴巴的,不过启瑞只对你那样子说话。一个男人会只对一个女人特别爱生气、或是特别凶巴巴、再不然就是故意惹她,那背后一定有一个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就要你自己慢慢去体会了。我想你们之间应该有什么误会,但我相信以希一定有办法解开误会的。好了,先吃饭,有什么事吃饱再说。」他揉揉她脑后。 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启惟哥……谢谢你。」 张启瑞回到厨房门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兄长怜借地揉着她的后脑,她笑容甜美地回报一句谢谢……哼,真是普天同庆举国欢腾的画面不是?亏他还担心她真实施减肥计划会伤身,结果人家可是和他的兄长愉快地吃着晚餐咧。 他冷哼了声,故意拖着脚步制造出很大的声响,慢吞吞踱回餐桌旁。「我要出门,不吃了。」 「有工作?」张启惟淡声问。 张启瑞懒得解释,只应了声后便转身离开。 「他的工作好像很忙?」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陈以希轻轻地问。 「嗯,跟我们差不多。他那行业的,是常常吃饭吃到一半就会接到要他去搬尸体的电话。不只是吃饭,洗澡洗到一半电话响也是常有的事。」 「从来没想过他会去做那方面的工作,当初听我妈说起时,我以为我妈在跟我开玩笑。」 张启惟笑叹了声。「是啊,我和我妈也以为他开玩笑,后来知道他再认真不过时,我妈气得跟他吵了一架,但其实我妈心里也明白他是接连失去我爸和他的好友,他才会做那样的决定,时间久了,我妈也就释怀了。」 「其实做什么工作都——」 「陈小胖!」张启瑞不知何时回到厨房门口,立在门边,扣着衬衫衣扣。 「啊?」下意识应了声,陈以希侧眸看着那正在扣衣扣的男人。 「你跟我去。」当他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时,迈开步伐朝她而来。 「启瑞,你要以希跟你去工作?你开什么玩笑?」张启惟错愕地看着弟弟。 「我没说我要去工作。就算拿钱求我让她去跟我工作,我也不要!」这才是开玩笑!让她去看那些蛆虫钻动的尸体,她不哭着找妈妈才奇怪。 当然这样的话听在陈以希耳里自然又成了另一种意思——他讨厌她。即使知道这是事实,还是会觉得很受伤啊。她低着眉眼,未作反应。 「喂,陈小胖,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啊?」张启瑞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她轻轻地叹了声,抬起脸蛋。「要去哪里?」 「放心,不是要把你卖掉,跟我走就是了。」他一把握住她手腕,拉起她,半拖半拉地带着她离开。 「启瑞,以希还没吃饱,你要带她出去也要先让她吃饱,你自己不吃,总不能也不让她吃。」张启惟在他们身后喊。 「哥,我从没让她饿过吧?她以前哪次来家里喊着饿,不是我去张罗喂饱她的?」张启瑞未多想,话就这么说出口,也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可身后的兄长却从中更加确定了什么。张启惟慢幽幽道:「会说这种话,那表示你还知道自己以前是最疼爱她的,那么曾经那么疼爱她的你,现在怎么忍心老对她凶巴巴的?」 张启瑞顿了下,低垂的眼眸微微一烁,但也只是拉着她往门口走,未作回应。 拉着陈以希走到玄关后,他才松手,打开门。他在门外换着鞋,余光觑见她立在门边动也不动,他侧过面庞,眯起眼眸。「你杵着干嘛?换鞋子啊。」 张启惟方才那番话让陈以希有些感慨,她在心里叹息,换了鞋跟上他,站在电梯门前时,才突然想起自己什么东西都没带,她看着他的侧影说:「等我一下,我什么都没带。」她转身回屋前,按了电铃让张启惟帮她开门后,匆匆进屋。 张启惟看着那站在电梯门前的男人侧影,叹了声后,淡声开口:「也许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倒是什么都看得很清楚。她后来来家里,看起来每次都是来找我问功课,其实都在偷偷找着你的身影;还有,她总有意无意问起你的事,像是问你有没有回家、在哪服役,甚至后来也问过你在哪工作等这类的琐事。」 略顿,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电梯门开,他的弟弟根本没理会他,径自步入电梯。他摇头笑叹,而正好屋里的女子走了出来。 陈以希从房里走出,和大门前的男人道谢又道再见,这才快步走向电梯。 那里,电梯门已敞开,那人就站在电梯里,一手压着开门键,脸色不怎么好看。陈以希鼓起勇气走了进去,站在他身后。 一室沉静,静得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她眼眸只好看着楼层数字灯,随着黄色灯光跳动,她算数着楼层,不意一个贬眼间,却在面前洁净得能清楚映出两人身影的镜面上看见他正在看她,探究什么的眼神。 被那双长长的深眸看着,她心脏一个大力跳动,随即不自然地挪开,可又忍不住偷偷注意他,却又对上他深幽的凝视,她又移开视线,脸蛋热烫得不可思议,她想她一定脸红了……怎么就是改不了偷看他的习惯? 突然的尴尬让她想找个什么话题,她想起方才回屋前在门上方瞄到的东西,干笑了声后,问:「那个……嗯,家里……好像有贴符,那是什么符啊?」她在大门上方看见一张黄底红字的符咒,还有三个人的房间门上面也都有一张。 张启瑞看着镜面里的,她慢慢地掀动那张好看的菱角嘴。「鬼画符。」 第十章 哥说什么她偷偷找着他的身影,在他看来,她只不过是不想遇见他,才会问哥他有没有回家,好避开他而已吧?至于在哪服役、在哪工作,这不都是一般的话家常而已吗?有什么好特别提出来说的? 「……啊?」陈以希抬眸,错愕地看着他。 「你看得隆那符咒上面写了什么吗?」他两手抱臂,慵懒地靠着墙面,兴味地透过镜面瞧她。 她摇摇头。「看不懂。」 「看不懂的字不就是鬼画符吗!」他说完,电梯叮一声,门滑开,他潇洒步出。 「……」陈以希静默半晌,踏出脚步跟上。 张启瑞在机车格旁停下机车,侧过脸庞,道:「你先下车。」 「好。」陈以希知道他要停车,从后座下来,走到一旁,解下安全帽。这安全帽是稍早前两人要出发时他从他机车置物箱里拿出来的,是她喜欢的粉红色系,看起来还是新的。 停妥机车,张启瑞打开置物箱,唤了站在一旁的她:「陈小胖,安全帽。」 见他大掌探出,她走了过去,把安全帽递给他。「谢谢。」 他机车的置物箱很大,放下两顶安全帽后竟还有空间,她看着那顶粉红色的帽子,问:「安全帽是给我的?」她上来之前先把机车托运,人到之后的隔日机车也到了,她有自己的安全帽,本来想戴自己的,但他却拿了他放在他机车置物箱的安全帽给她戴,于是她想,有没有可能是他知道她要北上,特地准备给她的? 「你问了个好笑的问题。不是给你,难道我自己戴,还是给我哥戴?你有见过男人戴粉红色安全帽的?」张启瑞眼未抬,将机车座垫压下。 「那你买那顶多少钱?我给你。」她说着,就要翻出钱包。 「谁说我买的?」他抬眸,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你买的?」她翻钱包的动作顿住。 张启瑞忽然扯唇笑,阴森森的。「不是哦……」他往长尾音后,才道:「就有一次去车祸事故现场收大体时,发现一旁草地上有安全帽,看起来很新,我想应该是那位往生的小姐骑士掉的,反正人都走了,我就把安全帽拿走了,就是刚才你戴的那顶粉红色的。」 「……」她睁大圆眸,小嘴也张得圆圆的,愣愣的表情很经典。 他大笑两声,想也没想就捏捏她半润的颊腮,道:「这种话你信啊?谁会去拿生前不认识的往生者的东西来用!」别说可能沾了不好的气场,他也不做那种缺乏职业道德的事。事实上是在知道她要上来之前,他便先去买了顶安全帽,因他打算把机车借她使用的,却没想到她把自己的车托运上来。 他笑声愉快,白牙闪现,她一时间看得有些傻,总觉得这刻的他们好像回到小时候在葡萄藤下追逐的他们。 曾经,他抓了葡萄叶上的胖虫,用镰刀从虫身体中间划开,肥虫断成两截,还露出青色汁液,吓得她大哭狂奔,然后他会追上她,捏她脸颊笑她是爱哭鬼……久违的熟悉感让她脸蛋慢慢地热了起来,圆润的双腮漫染上桃色。 见她脸蛋突然间胀得红通通的,张启瑞才发觉自己此刻对她做出的亲腻动作,他迅速收回手,不大自在地咳了声道:「走吧,别让你同事等太久。」 同事?陈以希纳闷不已,但见他往快餐店门口走去,她立即快步跟上。 一踏入快餐店,见他张望后,突然回身看她。「你去点东西吃,我上楼找看看,顺便点一份餐给我。」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千元钞给她后,人就上楼去了。 她满心困惑,不明白启惟哥明明作了饭,他还把她拉出来吃快餐是为什么,也不懂他方才提了她同事那句话又是何意思,直到她点好餐,餐点也到齐,他正好下楼来带她,上楼见到林芝慧后,她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以希?」位子上的林芝慧一见到陈以希,讶然出声:「真的是你!刚刚张先生说你和他从小就认识时,我还以为他又在骗我。」张先生?芝慧知道了?侧眸看了男人一眼,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迟疑两秒,她问:「你们现在是……」 「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杨大哥了。」林芝慧目光深深地凝视那正把饮料杯和麦克鸡块推到陈以希面前的男人一眼,才又接着说:「以希,我跑去他们公司要找杨大哥,结果出来见我的人才是真的杨大哥,我才知道上次相亲张先生是代替的,那因为……因为我想见张先生,我就跟杨大哥要了电话,打电话约张先生出来,刚刚张先生说你是他从小就认识的邻居,我还以为他又开我玩笑呢。」 刻意打扮过的林芝慧将目光调向沉默的男人,上了唇蜜的红唇发出咯咯笑声。「张先生真爱开玩笑,很幽默呢。」 那对他似乎真的很有好感的表情令张启瑞手臂窜起鸡皮疙瘩,他淡笑了声,说:「我这个人并不幽默,还很无趣。」 他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怎么回事,方才先上来寻她,想问她找他所为何事,然后再告诉她他并非她真正的相亲对象,他甚至想过她可能不信,所以才决定带陈以希过来证明他的身分;可她开口就喊他张先生,他一愣,又听她说起老板把真相告诉她了,所以她知道他叫张启瑞,不是杨景书。 问她为何电话中还喊他杨大哥,她却说她想约他出来,但怕他不愿跟已知晓真相的她见面,只好故作不知他是代替相亲的。 他又问她约他的目的,她给了一个让他差点掉下巴的答案——她很欣赏他,想与他交往。开什么玩笑!他不过是代老板与她相亲罢了,他可从未有过想要弄假成真的念头。为了让她打消念头,他只好对她说他和陈以希是青梅竹马,他很爱陈以希,可这位林小姐不知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怎么着,竟不相信。 「怎么会?我觉得你超可爱超有趣。」林芝慧手心托腮,双眸发亮地直盯着他性感的嘴唇瞧。「上次见面时,你是为了让我印象差劲才故意把自己打扮成那么台吧?连讲话也很故意耍台,什么你喜欢听音乐洗涤污秽心灵,还有开车故意把声量扭大还播佛经,其实那些都是在演戏吧?这些我都知道,小说都嘛这样写。」 「……」张启瑞咬了口汉堡,却梗在喉间咽不下去。所以他上回那么卖力,她当他在耍猴戏就是了? 「虽然你在演戏,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好可爱好有趣,所以我想……」林芝慧流露出害羞神色。「我不在意你不是杨大哥,因为我满喜欢你的,如果你愿意,我们要不要试着交往?」 「不要。」张启瑞根本不顾对方面子,直接拒绝。 「为什么呢?」林芝慧完全没有受伤的表情。 「我刚才不是说过原因了?」林芝慧噗哧一声,看着对座那低眸喝着饮料的同事。「以希,你知道刚才启瑞跟我说什么吗?」 启瑞?他跟她很熟吗? 几乎是同时的,陈以希和张启瑞的心里都有了这样的疑问。 陈以希抿唇微笑,轻问:「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你,你和他交往很久了,要我别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咳!咳咳咳……」一口红茶就呛在嘴间,陈以希胀红着脸,咳了咳。 她那么反应!张启瑞见状,深眸瞪向那还在咳的女人,一面却又气恼自己干嘛编出这个理由去骗林芝慧,现在好了,林芝慧竟把这话说了出来,这要他面子往哪摆? 「小心一点,没人跟你抢着喝呀。」林芝慧看着那咳得脸腮红通通的同事。 「没事。」陈以希摆摆手。 林芝慧见她无碍,笑了声后又说:「想也知道启瑞一定是骗我的,你如果真的是他女朋友,怎么可能还让他代替杨大哥来跟我相亲嘛。」目光调向男人,问:「启瑞,你为的就是要我打退堂鼓嘛,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不适合。」 「你还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们不适合?要交往过后才知道的呀。」 张启瑞无奈地抹了抹脸。「我们做这种工作的,时间没个准,可能约会看电影看到一半就有家属打电话来讨论告别式的进行方式,当然也很有可能做爱做到一半接到公司电话就要赶快拉起裤子出门去收尸体,别说倍家人了,一有时间就是补眠,有几个女人能忍受这种男朋友或是老公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公司员工几十个,只有两个结婚,其中一个离婚,一个分居,你觉得我这样的男人适合你吗?」 什么……什么拉起裤子啊,瞧他讲得脸不红气不喘,她听的人倒是不好意思了。陈以希低下视线,安静吸着她的柠檬红茶。 「这样很好啊。」林芝慧全然不介意。 很好?张启瑞瞪大眼。「哪里很好?」 「认真工作、对工作负责任的男人最棒了,我超喜欢你这种男人!」 芝慧喜欢他?陈以希感觉舌尖渗出酸味。今天麦当劳的柠檬红茶似乎改了比例,柠檬好像多了? 「……」张启瑞依然瞪着对方。这哪来的花痴? 「以希,既然你是启瑞的邻居,你一定知道他很多事,以后我——」 有人的手机响了。 「喂?」张启瑞拿出裤袋里的手机,来电显示号码是公司的,依经验,大概有工作了,他拧着的眉目不禁舒展开来。头一回接到公司电话是这样感动的! 听同事说了个大致情况,记下地址后,他阖上手机。「真抱歉,公司打来的电话,有对情侣烧炭自杀死了,我得过去帮忙。」随即起身,吹着口哨离开。 陈以希看着离开的男人背影,回首时,见对座的同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才后觉地感到一阵心虚。「那个……芝慧,其实我应该让你知道我和他认识……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上次你跟他相亲时,事前我真的不知道他会代替他老板和你相亲,我那天看到他出现也很意外。后来你下楼帮他买餐时,他有警告我不能让你知道他不是你真正的相亲对象,我看他表现得那么台,你应该不会喜欢,和他也就不会再有往来,所以我才没告诉你……」 「所以你和他真的是从小就认识啊?」林芝慧其实是个美人,只是率性大剌剌,常是不按牌理出牌。 「呃?」芝慧没生气吗?「是、是啊,我小一从新竹搬回二水时认识他的,一直到现在。」 「那你们没在一起啊?」 「啊?」陈以希瞪大乌瞳。 林芝慧耸耸肩。「你们的关系听起来就是青梅竹马呀,难道没交往?」 「没有!」陈以希答得快。 「为什么不交往啊?你不喜欢他那型的吗?」林芝慧托腮看着同事。 闻言,陈以希有一瞬间的征愣。不喜欢吗?没呀,她很喜欢那人,所以才会北上工作,只是这话能对芝慧说吗? 「你喜欢他吧?」林芝慧突然凑近脸,一脸神秘地说。 「……呃?」她震愕地看着同事。 「脸好红喔,不喜欢他干嘛迟疑呢?而且还脸红……」林芝慧眯了眯眼,又说:「刚刚我说我超喜欢他那种男人时,我有看到你的脸色很难看唷。」 「有、有吗?」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忽而想起芝慧的母亲,她急忙解释:「芝慧,我、我跟他没什么的,你别误会,你如果喜欢他的话,你可以……可以……」可以怎样?可以追求他吗?但这分明非她乐于见到的呀。 第十一章 见她如此紧张,林芝慧噗哧一笑,道:「可以怎样?你该不会要我倒追他吧?你希望这样吗?」叹了声,又说:「其实我是真的觉得他满有趣的,如果能让我妈认识他,依他瞎掰的天分应该会逗得我妈很开心,人一开心,身体情况自然也会比较好嘛,所以我挺想跟他做个朋友。放心,就普通朋友,我才没那么白目咧,明知道他对我无意,你对他也有那种心思,我还跳下去跟你们搅和什么呀!而且我看他对你也是挺体贴,餐点先给你,那表示你对他来说是有某种地位的。」 她在他心里有地位吗?芝慧恐怕误会了。她摇摇头,澄清着:「没、没有我跟他真的没有什么,我、我——」 「我只问你,你有没有喜欢人家。」脸红、结巴、紧张,这分明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反应嘛。 陈以希软软叹息,轻点了下头。「有……有啦。」脸蛋漫开两片红泽。 「所以嘛,我干嘛跟你们搅和呢。」林芝慧摇头感叹后,突又满脸春风。「呵呵,突然想到那个正牌杨大哥很不赖,我来去追他好了!」 「你要去追应该跟你相亲的那一个?」 「对啊!我看他谈吐不错,气质更是好,长相也是一级棒,我如果——」 「陈以希。」张启瑞不知何时绕了回来。 「啊?」陈以希侧眸,一脸讶然。「……你不是要去工作?」 「我突然想到我其实顺路,可以先送你回去。」他一把握住她手腕,拉起她。「快走吧。」 「可是芝慧……」她看着同事,又看看他。 「林小姐介意我先送她回去吗?」张启瑞看着林芝慧。 「没关系啦,以希你就先回去,我再坐一会也要走了。」林芝慧摆摆手。 闻言,张启瑞立即拉着她离开。他手劲有些大,陈以希几乎是被他半拉着走的,她频频回首看着芝慧,总觉得这样子对芝慧很抱歉。 在他把她往到屋外、他的机车前时,陈以希总算抽回自己的手,他握得她有些疼,她揉着手腕,感觉自己生气了。「你这样把她丢下根本是不对的。」 「怎么不对了?是她打电话约我见面的,又不是我约她,所以我先走有何不对?」张启瑞掏出钥匙,打开置物箱,一面拿出安全帽,一面道:「对了,她刚才说那个什么我喜欢你那件事你千万别放心上,我只是怕她缠上我才这么骗她的,我想你应该不会傻到以为是真的吧?」 陈以希接过安全帽,感觉自个儿的心口一阵闷痛。她是不是该庆幸她一直没有勇气找他表示自己的情感?否则恐怕要换来他的讥讽或嘲笑了。 张启瑞不知她此刻心思,戴上安全帽后又说:「我刚刚听见她说她要去追我老板是吗?拜托!她发现我对她没意思,就将目标转到我老老板身上了吗?她是很缺男朋友是不是?哪有人才被拒绝马上就另觅新对象了,是有没有那么猴急。」 原要将安全帽戴上的陈以希闻言,两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她放下手臂,安全帽就搁在机车座垫上。 「我知道病房护士工作时间长,也很忙,一有休假,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睡眠了,所以也没什么机会去认识异性,更别说交往了。可是女人还是要矜持一点比较好不是吗?像她那样表示超喜欢我之后马上又想去倒追我老板,这样子不也太随便了?你跟这种人做朋友,以后不会也变成像她那样吧?你如果要像她那样对男女情事那么随便的话,可千万不要说你认识我。」其实并不顺路,但他老觉得那位林小姐对女之事不够矜持,陈以希又似乎跟她很好,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以希要是常和她在一块,在男女之事上万一被影响的话那还得了! 闻言,陈以希低垂的脸色微变。他这话说得就过分了。她本来就不认同他代替他老板和芝慧相亲了,那日相亲时会和他一同欺骗芝慧只因为事出突然,加上他的表现那么夸张,她忖度着芝慧一定不会喜欢他,才没将真相告诉芝慧;而今日他既答应了芝慧的邀约,他不仅拉着她来,还又拉着她先离开,把芝慧一个人丢下,这些让她已经觉得对芝慧很抱歉了,现在他还这么过分地批判…… 她喜欢他,可以忍受他对她的任何言行,可不代表她可以毫无底限的包容。像是他对芝慧的评论,她就感到相当生气;他和芝慧不熟,凭什么批评? 「你一定要这样子说话吗?这样子跟我说话的你,有比较快乐吗?」忽而,她抬眸凝注他,好似这阵子以来的情绪都要在此刻发泄出来似的。 「什么?」他哪样子了? 「你根本没有喜欢过人吧?」 「……什么?」没头没尾的,他怎么回答? 「你如果喜欢过人,就应该知道喜欢是没有理由的,也会知道每个人对喜欢的表达是不一样的。我很羡慕她敢说敢做也放得下的个性,我就做不到。你如果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和心情,就不会这样看轻别人对感情的态度。」 「……」到底在讲什么?她现在是在生气?气为哪桩?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批评我同事,你的行为对吗?你知道她为什么急着找对象吗?还是说你是因为想要报复我,对我说话不好听就算了,还连我同事也拖下水,一并批判下去?」她愈说愈生气。芝慧是因为她母亲生病才这么急着找对象,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乱骂,她不知道自己这刻的难过是因为自己喜欢的对象竟是这么不明事理,还是为了他方才间接表示他对她无男女之情而难过。 「报复你?」张启瑞一脸莫名其妙。「我是要报复你什么?」 「不就是因为当年我不小心撞见你『那件事』,你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这样对我吧?看了就看了,又不是什么坏事,哪个男生没看过,也有女生爱看,你需要因为我发现你在看那种片子就这样对我吗?我又不是故意的,也不想撞见那样尴尬的画面;可是已发生的事情,我要如何能让它不曾发生过?你跟我生气,对我冷嘲热讽就算了,何必连我同事也一并看不顺眼?」上来工作,为的也是希望有机会解开误会,并且让他明白自己对他的情思,她如此小心翼翼保护自己单恋的心思,忍受他对她的凶巴巴,他却连她的同事都要看不顺眼。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搭车回去。」看了他一眼,她转身离开。 没料到她会在这里,在这时间提起当年的事,张启瑞因而有好半晌时间反应不过来;待他回神时,哪还有她的影子。 她那番话究竟是何意思?什么叫他在报复她?什么又叫他根本没喜欢过人? 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又是在气什么?他想找她问清楚,偏偏这几天工作量较大,一天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工作,回到家她也不在,也许她最近的班与他休息时间错过,或者等今晚事情忙完后,他可以有时间找她问问。 突然「轰」地一声,让张启瑞收回远飘的心思,他侧身,见火势瞬间猛烈,那炸开来的火花像高空爆开的烟火般,瞬间夺人目光,只不过是惊吓得夺目。 法师设了坛,在出驾的王爷神尊前捧起一个一般大小的炒菜锅,含入一口锅里煮沸的麻油,再朝底下原先用来煮沸麻油的炭火一吐,就这么爆出火花,但稍纵即逝,无危险之虞却也凭添诡异的想象。 「瑞哥、瑞哥。」阿坤看着那渐弱的火花,扯扯一旁男人衣袖。 「嗯。」张启瑞低应了声,目光不离前头法师。 「他舌头不会烂吗?都不痛啊?」阿坤瞪着法师看。靠!那锅麻油是真的真的煮滚了,还冒着小泡泡,他亲眼所见总不会是假,但那么烫的油,含到嘴巴里居然还能无事? 「你可以去讨一口喝喝看。」张启瑞看也没看他。 「干嘛这样啊,不是等着我喝尸水的心得报告就是要我喝滚烫的麻油……」阿坤不以为然地嗤了声,但看着法师的动作,禁不住好奇心又问:「法师现在是在干嘛?」手拿笔沾了碗里那看起来像是血的液体,在绳子和椅子上划了划。 「不知道。我今晚第一次。」张启瑞看得专注,没怎么理会助手。 「讲得好像你今晚要被破处一样……」 张启瑞睐了助手一眼,不答腔。这是事实,今晚是他的第一次——送肉粽。 「送肉粽」是彰化沿海乡镇特有的丧葬习俗,但以鹿港最为重视。传说是上吊自杀的灵因为不甘心,所以冤气特别重,死后会进行所谓的「抓交替」,为了避免冤灵的怨气伤及无辜人们,在尸体发现的七日内,尸体发现处的附近庙宇会进行法会,先是规划出一条路线,法会当天在法师带领下,从这条路线将亡者上吊所使用的绳索或是其它工具全都送到海边烧掉以化去怨气,这个习俗就叫「送肉粽」;之所以称为「送肉粽」,是因为吊死的死状就如棉绳绑上肉粽;而最近也开始有将绳索送到殡仪馆烧掉的例子了。 前几天接了这个案子,往生者是上吊自杀身亡的,据说是女友移情别恋,一时想不开便在家中上吊。这名往生者是鹿港人,独自北上求学工作,就住在叔叔的住处,因鹿港有「送肉粽」习俗,死者叔叔本也是鹿港人,亦是深信必须把煞气送走的习俗,故和上来认尸的死者双亲讨论后,突然就对他们公司提出希望办个「送肉粽」仪式的要求。 台北人哪来这种习俗,公司从未做过这样的服务,不过案子接了,也不能只帮人家的后事办一半,老板遂答应要求,亲自南下到鹿港找了亡者老家当地的里长讨论相关事宜,还请了邻近庙宇帮忙联络这附近能处理这种事的苏王爷府。 虽然北部没这种习俗,自己也没真的见识过这种仪式,但自小就在二水长大,倒也听过不少传闻。他知道不管送海边还是殡仪馆,在「送肉粽」之前,当地庙宇或是里邻长办公室会发出公告「送肉粽」的路线及时间,通常人们会在那时间避开那条路线,而附近居民则会在天黑前便回家关门熄灯。听说法会那晚的现场通常都会像个死城,因为人们都躲在家里,就怕沾上怨气。 他也听说带领的法师道行要是不够,送不走怨灵,还会引来怨灵的报复;而人们要是在路上撞见了送肉粽队伍没避开的话,也可能在几日后跟着上吊自杀。小时候他听大人说起时,常是听得膛目结舌,像在听故事一样,直到高中时某一天出门上学前,妈交代他和兄长下课就回家,别四处溜达,他好奇一问,才知道当晚要送肉粽。妈担心他们在路上遇上送肉粽队伍会染上煞气,才叮咛他们,那时他才确定小时候所听见的并非只是故事,而是真的存在着这种习俗。 今晚,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这种仪式。 忽然间锣鼓一响,就见前头苏王爷府的工作人员拿了往生者上吊使用的绳索和椅子,还有金纸和草人后,和其它庙方人员陆续往外头移动,他扯了下阿坤,示意跟上。 第十二章 庙方人员将绳索、椅子还有金纸和草人放上货车车斗,接着庙方人员要他们直接坐到货车车斗上。他和阿坤上车不久,就见队伍前头的黑令旗一挥,喧天锣鼓声立即响起,拿柳枝和七星剑的庙方人员跟着摆动手中物品,紧接着是鞭炮声,然后他见到最前头压镇的神轿开始前进。 这些仪式其实不关他和阿坤的事,由庙方去做便是,不过因着家属将后事交由公司处理,公司总得派几个人过来,除了表示关切,也怕临时需要人手。 张启瑞坐在车斗上,看着那一样与他们待在车斗上,却是站着吹号角的庙方人员的背影——那号角的声音在这暗夜时分听来格外凄凉,加上路旁住宅商家早因这事而拉下大门,整条路无人烟,这两日又遇上入冬第一波寒流,入夜后气温甚低,风呼呼吹着,更显得阴森。 「瑞哥。」一旁阿坤听着那号角声和风声,愈听愈觉得头皮直泛凉意。 张启瑞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扫了身旁助手一眼,没应声。 阿坤看了看街道。「真的都没有人车耶。」他知道前两天苏王爷府已先发通神符给这路线的住户和店家,并告知今晚有这场仪式,他以为北部人没有这种习俗,未必会理会,但没想到大家还真的将门拉下,整条路冷清得只有他们这支队伍。 「嗯。待在屋里有神符上的兵将把关,就不用担心被煞到还是附身。」这也是他从小听来的。 「是哦……」阿坤听得一愣一愣的。「上吊用这种方式送,那吃药还是割腕或是烧炭的呢?好像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哦?」 「应该都有吧。我知道像开瓦斯自杀的就会做出煞法会,要送火神煞。」 「……没听过。」 张启瑞扯了下唇角。「习俗那么多,每个地方也不大一样,听不完的。」 「说的也是。」阿坤耸了下眉。「送肉粽这习俗到底怎么来的啊?」他初听到时,还想说端午节都过好几个月了,干嘛还要送肉粽。 「不清楚。」张启瑞皱了下眉,回忆着什么。「印象中好像有什么人在树林上吊,之后那棵树陆续有好几个人在那里上吊,后来就是做了法事,请庙里去跳钟馗,让天师砍了那棵树,还烧了它,才没再发生上吊的事。」 「所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这种习俗的?」 「我不很确定,反正我小时候就听过很多这类的传闻。」 由于路上冷清,送煞队伍一路顺畅,很快地就到了殡仪馆,这附近未邻海,才改送殡仪馆化煞。 鞭炮声几乎响彻云霄,暗示生人勿近,也有吓祖恶灵的用意。他们跳下车,跟着神轿和队伍鱼贯步入室内。张启瑞才踏进,一团白影晃过眼前,他眼一眨,就见面前站了个……嗯,对方不是人。 总觉面前这张惨白的面孔似在哪见过,他不作声,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你帮我。 张启瑞皱起眉头,眉心中央的褶痕深了深,他冷冷看着对方。 我要报复。都是那个女人害我变成这样,我要去找她报仇。 女人?报复?变成这样?他凝思几秒,霍然懂了——这灵就是今晚要送的。 我知道你看得到我,也听得到我,你身体借我用,让我去找她! 借身体?张启瑞膛大眼,瞪着对方。开什么玩笑!这身体是他的,岂能说借就借?又不是借钱,不还还可以再去赚,这身体被借了要是不还,不换成他死? 你不肯吗? 张启瑞掀唇,原想应声,但见阿坤似乎发现他没跟上队伍而转过头来看他,他抿住嘴,摇头表示。 为什么?就借一下就好,如果等等那些东西都被烧了,我的怨气就散了,散了我就没能办找她报仇了。 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自杀,管它背后有什么因素,不爱借生命就是错。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留着命让自己过得更好,让对方后悔她没选择你,这不是更好?」 我后悔了啊!我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能做,我很后悔,所以才跟你借身体用。 「你后悔干我屁事啊!是我害的吗?他妈的你既然死了就认份回去你的世界!」凭什么自己不爱借生命,再来后悔,甚至想借用他的身体?门都没有! 「瑞哥,你跟谁说话?」阿坤见他立在门口看着某处,一个人也不知道在念着什么,难道……阿坤头皮一紧,咽了咽喉。「瑞哥,你该不是看、看到……」 「走吧,跟上。」张启瑞绕过那团白,拍了下阿坤的肩。 为什么这么小气,就借用一下而已…… 听闻身后那幽幽低语,张启瑞只觉得厌烦,但却也似乎证明了上吊灵怨气较重,否则为何还想报复?心思翻转之际,突觉脚底一阵凉意,缓缓窜过他脚踝、腿肚、脚膝…… 跟你开口是尊重你,我也不想找你麻烦,因为我和你无冤恨,不过你既然这么不给面子,帮个小忙也不愿意,我只好用我的方式了。 那低语已靠近,恍若就在耳畔。张启瑞心口一缩,直觉有什么要发生,却无能为力阻止——那凉意窜过背脊了,他感觉颈背一寒,从头凉麻到脚,身体里面却火烧般地疼着。 体内烧灼,体外凉麻,他颤着身子,胃部一阵翻搅,来不及反应时,「呕」地一声,他躯体下意识地朝前一倾,张嘴呕吐,眨眼瞬间他看见自己的晚餐全吐了出来,原来玉米浓汤和青花椰混在一起的颜色像奇异果泥啊,只是,唉,好浪费呀…… 他听见阿坤大叫着他的名,他抬头想应声,突然间又有什么要撞入他身体似的,这感觉他从未有过。抱着翻搅的腹部,他双膝软得让他只能矮下身子,脑海里突然窜出那句「我只好用我的方式」,他这刻心底颤寒,该不是想硬上吧? 感觉自己有什么要被挤出这个躯壳,他意识逐渐模糊,仍能感觉身子不受控制地颤着,一面还有什么在挤压着他体内的什么。糟糕了,不会是真的想附身吧?!万一真附了,他要回不来那怎么办?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眉间有道直纹?那看起来就像长了第三只眼,我一整个晚上在你们这群人附近绕来看去,就发现只有你有这种体质,那第三只眼便是方便你跟我的接触啊…… 啊,是眉间那道深褶。他眉心皱起时,中央会有一道很深的直纹,他以为每个人皱眉都会如此……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看得见,直到父亲和好友身亡后才明白他看得见另一空间,他还纳闷家里无人有这种体质,原来全因眉间那道直纹吗? 家人可以轻易分辨他和兄长,但老师同学们根本很难辨出他们谁是谁,后来有同学发现他眉间那道直直的肤纹可以证明他是弟弟,却原来别有用处……他突然想起陈小胖总能一眼就认出他,是否也是因为他眉间的直纹? 陈小胖啊……模糊间,他想起自己都还没向她问清楚前几晚她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这身子真被另个灵体侵入,他怎么找她问她那晚的话?还有妈怎么办?哥又怎么办? 感觉身子忽寒忽热,慢慢地又感觉到他身体一部分特别沉,沉的那部分还很疼,可另一部分却轻飘飘的,是自个儿的灵体要飘走了?这可不行,他什么都没交代,怎能就离开这身体? 「瑞哥、瑞哥!瑞哥你别吓我!」 阿坤喊得这么凄厉是怎样?他快死了吗?做这行做了这么久,他没怕过什么,就算被亡灵缠上,也没有怕过,他秉持着「不做亏心事」的心态面对他的工作,却没想到他不犯鬼鬼却来惹他……这刻他感到怕了,怕自个儿被挤出这个身体后会回不来。 他已有好几天没遇上陈小胖,真想见她。他也好几天没和阿娘讲电话了,好怀念她那张嫌他的嘴,还有哥到底哪时有空跟他打一场球啊……意识完全被黑暗吞噬前,他莫名又想起陈小胖那张圆嫩嫩的脸……怎么办?会不会再也捏不到了? 也许爱情真是没有规则和道理。在陈以希还苦恼着要如何打破自己与那人之间毫无进展的感情,甚至为了林芝慧而对他发了一顿脾气,在事后以为自己与他再无可能时,它却以另一种她从未想过的姿态来到她身边。 「唔——恶——」 那什么声音?陈以希皱了皱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好困,也许那声音只是她睡意朦胧下的幻觉,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好梦,但那声音又来了,而且较方才更明显,她睁眸,瞪着天花板,细细寻着那声音。 「呃……呕……」 谁在吐?她顿时清醒,捞来床头的小闹钟一看,凌晨四点二十三分。她这星期轮小夜,十二点下班回来时家里只有她一人,那么她听见的声音哪来的? 「呕……呕……」呕吐声后是马桶冲水声,那么清晰,绝不是幻听。 是谁回来了?陈以希心一跳,掀被下床,鞋也没穿,外套也没套,直接开门往浴室走去,还没走到浴室,就从敞开的门看见浴室马桶前跪了个身影,那背影她一瞧就认出是谁,心口一提,她大步上前。 「启瑞。」这时候哪还管得了什么,她矮在他身边,双手握着他臂膀。 张启瑞跪在马桶前,两手搁在马桶座盖上干呕着,他把胃里能吐的全吐光了,偏偏那股从胃底冒出的恶心感就是让他忍不住想呕出什么东西来。 他很虚弱,微侧面庞看向那张满是慌色和忧色的圆圆脸蛋,竟是微微一笑,轻道:「以希,我想睡觉,你扶我进房间。」还能见到她,真好。 「你怎么了?吃坏肚子吗?我带你去挂急诊好不好?」她看了眼马桶,干净得只有透明的水,她想他一定是吐到没东西可吐了,也许是肠胃炎,甚至是病毒性的感冒也有可能,总之他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才对。 「……不必。」他揽着她略显厚实的圆肩,借着她的支撑勉力起身。「我……没事,睡一觉就好,先让我刷牙漱口。」 「好。」陈以希搀扶起他,让他靠在洗手台前,她在墙角悬挂的置物架上拿了他的牙杯牙刷递给他,看他白着脸色,有气无力地刷牙漱口,她又说:「你脸色很不好,我叫车送你去医院吧。」 吐掉嘴里的水,他放下牙刷杯子,直接把手臂放到她肩上。「扶我回房间。」 「可是你看起来不大好啊……」陈以希肩上负了他大半的重量,她半倾着身,一手握着搁在她肩上的粗腕,一手环抱住他腰身,吃力地搀着他走出浴室。 「真的没事,睡一觉就好。」他喘口气,慢声说:「睡一觉醒来没有好,再去医院,这样行不行?」 「但是万一你——」 「万一我真的很不舒服,我会告诉你,别啰唆了,快扶我进房间。」他开始不耐烦,可因为没什么体力,以效说出来的话毫无威严可言。 陈以希叹口气,撑着他慢慢走回他房间。他沾枕不久,便沉沉睡去,似乎方才跪在马桶前呕吐的不是他似的,但即使目前看上去已无碍,她仍是不放心。 见他衬衫上沾了什么,她想了几秒,便跑去浴室端了盆温水回来,拿了毛巾擦过他脸、手脚,又脱了他衬衫和长袖内衣后,简单擦过他身体,再帮他套上她从他衣柜里翻出的干净黑色长袖内衣。 第十三章 他体型高大,现又睡沉了,要帮他穿脱衣物实在有些难度,她花费好大力气才将他的衣物脱下又穿上,忙完一看时钟,都快六点了。她很困,打了个呵欠,便坐在他床边打起盹来。 张启瑞再次清醒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探手摸来床边桌上的手机,一看显示,随即起身接电话。「喂?」 「瑞哥,你有没有事?」那端是阿坤。 「没,能有什么事。」一面回话,一面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都早八点四十八分了。垂下手臂时,余光映入了什么,他脸庞一侧,见到圆润女子就坐在椅子上,头靠着椅背仰着脸睡觉,不觉讶然瞪大了长眸。 「不是啊,看你吐成那样,还浑身发抖,吓死我——不是,是吓死大家了!你真的没事?」阿坤不怎么相信他没事。 昨晚的送煞仪式,原先都很顺畅,可就在步入殡仪馆时,瑞哥突然全身发抖冒冷汗,接着开始呕吐,一度还倒在地上,他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大家也错愕时,前头引领的法师却在瑞哥身上比划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手势,还配合口中的咒语;他在一旁看了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想到的是鬼片里看过的鬼上身。 他进入这一行不满一年,偶尔走进命案现场时会觉得阴森森、心里直发毛,但还未碰过什么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昨夜让他亲眼见到瑞哥那样的情况,吓得他只差没裤底丫赛! 后来法师处理后,先将整个仪式完成。说也怪,那个上吊者用过的绳子和椅子烧了后,瑞哥就清醒了,之后法师要大家回到庙里待个一小时,确定都不受那亡灵的影响了,才让大家离开。由于事前法师已交代为了避免恶灵听闻人声返回旧地危害,因此整个回程是禁声的,他没机会问,加上他看瑞哥精神不太好,于是才会在一早拨电话给瑞哥;他没遇过这种事,甚至他从庙里开车送瑞哥回家后,也不敢回家,所以直接回公司,一直到太阳出来了,他才比较平静一点。 「没事。」张启瑞心思全落在那女子身上,眼眸盯着她,瞬也不瞬。她一直坐在那里没走开?这么冷的天气就穿那样不怕着凉?那晚见她那么生气,虽然他至今仍不清楚她生气的缘由,但她会坐在这房里,是否表示她气已消? 他起身,拿了件毛毯走过去。 「瑞哥,老板刚刚进公司时,我跟他提了这事,他有交代你今天休息一天,他会在公司,所以你别担心工作上的事。他还要你今天找时间去庙里拜一拜,最好去拜天师,顺便跟庙方要个平安符,或是可以化了净一净身子的符。」 「嗯。」他对于自己昏过去后的事情并不清楚,再睁眼时所有的仪式已完成,他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只担心再见不到妈妈和哥哥还有她;而回到家在浴室见着她时,心里那份感动难以形容。 「还有那个法师啊,他叫我提醒你,要你最好去封掉『那个能力』。」法师在瑞哥昏途时曾仔细端看过瑞哥的面相,说眉间有直纹的人体质易和灵界接触,他才知道瑞哥能见鬼,也真的撞鬼了。 「知道了。」想帮她盖上毯子,偏偏彼端那人还真有点啰唆。张启瑞懒懒地掀动嘴唇又道:「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没事,先挂电话了。bye!」他是真的没事,一觉醒来,感觉精神好多了。 他微倾身子,将毛毯履盖在她身上。他动作极轻,怕扰醒她。确定毛毯严密地履住她身体每一部位,只露出脸蛋后,他才转身打算走去浴室梳洗,却看见角落有个水盆,水盆旁堆了衣物,他走近一看,不就是自己的衬衫和内衣?他低头才发现内衣已被换成黑色的……她换的? 他转眸看了那睡在椅子上的女子一眼后,回身端起水盆,又拎了她帮他换下的衣物走出房间。他在浴室漱洗后拿了衣服要到阳台洗衣时,却听闻「蹦」地一声,那声响似乎是从他房里传来的?他一惊,丢下衣物急急往房里走。 踏进房里,那该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却不见了,他心一提,大步移往椅子旁,竟在床边下发现她的身影——她整个人卷着被子倒在地板上。她是睡到地板上了? 张启瑞错愕地蹲下身子,一掌贴上她肩头,轻摇:「以希。」 圆圆的身子动了下,他见她嘴角微扬,接着翻了身又不动了。他瞪大长眸,看着地板上那个软软的圆柱体——她当真是睡着了,应该还做了什么好梦。 服了她了!这样也能睡。他忍住笑,戮戮她软呼呼的脸颊,在她耳畔道:「嘿嘿……陈以希……毛毛虫来了,你很怕的那种毛毛虫,葡萄藤上的虫、龙眼树上的虫、身上长毛的毛毛虫、马陆、蚯蚓统统都爬来喽……」 她揉了揉他靠近的耳朵,发出呓语:「张启瑞,你好幼稚,都几岁了……」 以为她醒了,但靠近一看,她长睫静合着,分明还在睡梦中;他低笑了声,又戮她颊肉,道:「别睡地上,地板凉。」 陈以希动也不动,他不确定她是否听见,可就算听见了,她恐怕也当作梦境,他干脆抱起她,放到床上,抓来他的枕头打算放到她脑后时,讶见她睁眼看他,她眼神迷离,分明还未清醒。 「你还会吐吗?」陈以希突然开口,口条清楚,神色却是昏昏欲睡。 「不会。我没事。」 「那就好。」翻了身,再无声响。 张启瑞只是低声笑。她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人,睡着了跟她说话她会回应,但当她真的清醒时,她会忘了她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想当她这一觉醒来后,恐怕也将方才说过的话忘光光。 摸摸她微乱的发丝,他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九点。突然休假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将音量转小后,爬上床靠着床头看新闻。 也许是静坐不动,愈坐感觉愈凉,他拉了被子,瞄到一旁女子身上的毛毯,他一个心念起,倾身过去拉开被她裹在身上的毛毯,轻轻抽掉后,拉了被子想帮她盖上,怎料她却翻了身,手臂缠住他腰身,脸蛋埋在他腰侧间。 他想也许是他抽了她的毛毯,她顿失温暖才会翻身抱住他。 他不敢动,就怕沙醒她,只轻轻挪动自己身体,一手拉来被子履在两人身上,他半坐着,被子仅能盖到他大腿以下,因为再往上往会履住她脸蛋,但这样的角度恰能看见她的侧颜。 她睫毛不翘不长,但很浓密,稍圆的眼型和略带婴儿肥的脸蛋让她看上去就像个学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可不就是吗!她不就是他一直疼爱着的邻家小妹妹?而为什么自己疼爱着的人,现在见了面会是这样生疏? 若说是因为她讨厌他因而造成这样的情况,那她何必担心他、何必为他换衣物、何必守在他床边?谁会去帮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换掉脏衣服、照顾他?但如果不是讨厌他,她这些年来的回避是为什么? 还有,前几天晚上在快餐店门口她说的那番话一直让他存着疑虑,她似乎对他有什么误会?他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她那些话究竟何意思,却没机会,昨晚还担心自己要是被占了身体该怎么办,庆幸他已没事,等她醒来,定要问个清楚。 他抚了抚她软滑好摸的脸腮,想起兄长的话—— 「会说这种话,那表示你还知道自己以前是最疼爱她的,那么曾经那么疼爱她的你,现在怎么忍心老对她凶巴巴的?」 的确是这样。为什么他现在老对她冷嘲热讽?不就是她对他的冷淡和回避吗?暂且不管她的冷淡和回避是为了什么,自己怎么就没有度量容忍她的脾气?也许那阵子她正好心情不好,他干嘛那么小气地和她计较?想他一个年纪都已过了三十大关的男人,难道没有包容女人发点脾气甚至偶尔闹闹任性的心?他和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女人呕什么气? 那年的除夕夜,初懂自己对她的那份心情时,觉得她年纪还小,他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是用着男人对女人的心在喜欢她的;后来让她撞见他计算机上的影片,两人之后逐渐疏远时,他仍是时常透过兄长或是母亲得知她的消息直到现在。如今两人都已成熟,却因着这些年的疏离而无法再进一步,他只能这样默默关心,但又怕被她知晓,也因为气愤她的疏离,只好用着冷硬的态度去待她。 可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解开的,非要这样让两人渐行渐远? 自从发现自己拥有能看见亡灵的能力后,还未遇过如昨晚那般凶恶的灵。他帮助亡者修补身体,偶尔他会看见他们回来道谢,倒真没遇过强要上身的灵;他身体虽不受控制地颤抖、呕吐,可他思想清晰,他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无力解决,于是他开始感到害怕,怕万一身体被占着不放,他是否再也见不到挚爱的母亲、兄长还有她了? 既是最为珍爱的,他不是更应该珍借能在一起的时光吗?他不是感叹人世无常,所以才放弃医学改走殡葬,希望能为往生者做些什么的吗?他若连还在身边的人都做不到珍借,为死的人做再多的意义又何在? 他叹口气,滑下身子,侧过身子,用左掌撑起脸,右手将她轻轻一扳,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他看着她静谧的浓睫、她小巧圆润的鼻头,她嫩红的小嘴,还有她肉肉的脸颊。 长指探出,轻轻一压,那颇肉随着指间下压的力道陷落后又上弹,看起来软软qq的,真想咬一口;而下一秒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只不过他吻的是她肉肉又翘翘的鼻头,然后再吻她的脸颊……她皮肤真好,白白净净,额际隐约可见肤下分布的青脉,滑嫩的触感让他轻吻了好几下她脸腮。 瞧她睡得香甜,他恶心起,指尖去碰她密睫她依然不受影响;他眯起长眸,瞪着她红唇好几秒,蓦地凑唇贴上。他一掌托起她下颌,方便他进攻,他热烫的两片唇辫就大方地含住她的上唇,热切地舔,舔完又轻轻地啃吮她下辫唇片,他吻得认真,她却依然睡得认真…… 怎么这么好睡?觑着她甜其的睡容,他失笑,而此刻心里涨满着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满足,一种拥抱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的满足;也像感动,一种窥见埋藏许久的爱情种子终于萌芽的感动,好像就这样……嗯,拥抱着她,什么事都不做就很幸福。 幸福吗?唉,这个当下,他是觉得他很幸福啊。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不知哪来的热源,烘得她全身都暖呼呼的,脸和脚底也暖暖的。她微微一笑,带着满足的心情缓缓睁眸。 映入眼底的是纯黑色的布料,v领下的锁骨很是性感,麦色肌肤看上去很豪迈……她视线再上挪,看见的是线条性感的脖颈,喉间还凸起一块,那块凸起迷人得教她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目光再往上移,觑见带了点淡青的下巴,然后是薄薄的唇,两侧唇角微微翘起,似在笑……菱角嘴? 陈以希眼眸蓦地膛大,看向那张面孔,果真是张启瑞!她心下一骇,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睡在他床上,还被他抱在胸口?记忆慢慢回溯,她想起他跪在马桶前干呕,她想起自己帮他换了衣物……后来怎么样了?她爬上他的床睡觉吗? 她抓抓头,想不起来,只觉得万分羞傀,要是让他知道她趁他人不舒服之际爬上他的床,他会怎么看她?她得赶快离开,在他醒来之前…… 第十四章 觑了眼他紧闭的双眸,确定他还睡着,她拉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接着慢慢转过身体背着他,掀被打算滑下床垫时,却有一道低沉的质问在她身后响起。 「你去哪里?」张启瑞根本没睡,他已睁眸欣赏着她贼似的动作好半晌了。 陈以希一愕,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时,身后男人的手臂缠了过来,环过她略宽的腰身,将她抱个紧实;她背心贴着他硕实暖热的胸膛,颈项上有他呼出的灼热气息,这样的亲密令她脑门发昏。 「你……你……我……我不、不知道为什么会、会会在这里……」呜,他身体好热,这样靠着他,她很舒服,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啊。 「不是你带我回我房间的吗?」张启瑞微倾身子,将下巴整个靠在人家小姐的肩窝上,吓得她一颤,他忍住笑。 「那是因、因为你在吐……我、我……」 「你喜欢我哥吗?」他靠着她,单掌揽着她的腰,脸庞几乎埋进她发丝里。 「……啊?」真是天外飞来一句。 「你喜欢我哥吗?」他总得确定一下她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当然据他了解,最有嫌疑的除了他兄长之外,她并无其它较常往来的异性。 当年两人交情转淡,她依然常跑他家,不过却是缠上兄长,加上妈上次电话中似乎有意把她嫁给兄长,他总得了解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嗯……喜欢啊。」被子被她掀开,她觉得有些凉意,朝后缩了缩。 「我问的是那种会想成为他女朋友,或是嫁给他的喜欢。」他将被子拉上,把她包得密实。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这样温柔,可她也只能摇头道:「没有。我没想过要成为他女朋友还是想嫁给他呀,是不是谁误会了,张妈妈?」 「我只是确定一下。」略顿,又问:「你上来考试和工作,因为我哥?」 她不明白他问这些的目的,只是据实回答:「不是啊。」想起自己其实是因为他,脸蛋便不争气地热了。 「你有阵子很爱找他问功课,是想接近他?」 「不、不是啊。」找启惟哥问功课是为了看他。思及以往自己总偷偷追逐他身影的行为,她脸颊又更红了。 很好。她的答案令他欢喜,他再问:「刚刚醒来时,为什么要逃?」 陈以希思虑许久,才呐呐地说:「我不想被误会是我自己跑上你的床的,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睡在你床上,我不想因为睡在你身边而让你讨厌我。」 「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他低嗓微提,觉得莫名其妙。 「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自从……自从那次我跑进你房里,发现你在看……看……看那个……」a片两字她说不出口。 「a片?」他替她说了。 她身体微微僵了下,感觉热气在两颊聚集不退,烘得她有些热了。她动了动身子,试图从他的圈抱中离开。「我、我要起来了。」 「把话说完再起来。」张启瑞命令式的口吻,箝制她的力道更大了点。 「说、说什么?」她语声好弱,被吃得死死的。 「说——算了,这样子很难讲话。」他坐起身来,也把她拉起来。他将她身子扳转过来,让她面对他,可她一触及他眼神却低下眼眸,那令他有些气恼。「你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要说,那晚你看到我计算机播放的a片后,我就讨厌你了?」 她抿了抿嘴,细声道:「就、就是这样啊……你、你在那之后看到我都转头,一脸不想看见我的样子,感觉好像在气我发现你在看那个……」说着说着,觉得有些委屈;她也不是故意要进他房间的,怎么知道他在看那种片子! 张启瑞瞪大长眸。「拜托,小姐,你到底在讲什么?谁讨厌谁,谁一脸不想看见谁啊!不正是你吗?那晚是你先转身跑掉不理人的吧?不就是因为被你看见我的计算机在播a片,你才不理我的吗?你一定觉得我变态、肮脏对吧?所以之后你一见到我就避开,看到我总像是见到鬼一样,结果你现在居然……」他觉得莫名其妙,嗤笑了声:「居然做贼的喊抓贼?」 「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不想看见你啊!」陈以希抬眸,解释着:「那个时候我看到那个影片时,又看到你进屋来,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没想过会看到那种影片,而且……那个时候的感觉那么奇、奇怪,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我、我总不能笑着问你:『片子好看吗?女优美吗?』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个影片又一直在播,还发出那么……色、色情的、的声音,那时候那么尴尬,我——我当然转身就跑啊!」她愈说脸愈红,结结巴巴的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圆黑晶亮的乌睛染上薄薄的水气,像两颗泡在清水里的葡萄。 他不说话了。所以,说穿了,她是不好意思兼尴尬,才会跑掉?假若是他闯入谁的房间,撞见对方的计算机在播色情片,他也是尴尬和不好意思吧?只是男人对于这样的事比较放得开,几句玩笑话或许就能化解尴尬,可她终究是薄脸皮的女孩子,哪可能和他几句玩笑带过? 「不是因为觉得我变态、下流?」 陈以希摇摇头,抿抿唇后,才细声说:「我一开始的确有被吓到,因为太突然了。本来只是想说你房间门没关好,还有一点光线跑出来,我猜你在看电视,想要去吓吓你,没想到门一推开看到的是……那个。」稍顿,又说:「当我看到影片时,很错愕,后来我告诉自己,看那个很正常啊,哪个男人没看过?我当时的女同学也有很多人看过,大家私下还会传阅a漫,我、我……我也看过a漫,小说也有一堆那种事的描述,所以我真的觉得你看那个没什么,只是我发现自己好像偷窥到你的秘密,你又刚好在那时进房间,我就、就只好赶快落跑……」 原来是这样……他可以理解当时她的尴尬,可之后呢?「但如果说只是觉得尴尬,为什么之后见了面,也当作没看见我?」 「那是因为……」她菱唇微张,也不知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说她因为发现自己喜欢他,所以才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以致于只好躲着他?「因为什么?」 陈以希小嘴张合几次,才缓缓开口:「就只是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至于她在当时发现自己喜欢上他这件事,她怎么样也说不出口啊。 真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张启瑞眯眸,问:「你真的觉得看a片是正常的事?」 她点头,a片两字令她满脸通红。为什么要坐在他的床上和他聊这种事? 「你真的看过色情漫画?」他直勾勾地瞅她,眸底隐隐跳动恶趣味。 「看……过。」 「也看过黄色小说?」真是出手意料,还担心她会说出他变态之类的话,想不到她竟自己招认她也看a漫。 陈以希轻轻地点了下头,雪白肤色渗入红泽,整个人白里透红的,甚可爱。她倏然想起什么,又猛摇头。「不是黄色小说啦,就是女生青基期都会很迷的那种爱情小说,我那时同学又全是女的,大家都会看,还、还会在下课时间讨论。」 还讨论啊?他挑了挑眉后,突然正了正神色,道:「那晚,我其实是帮我小学同学烧片子。」 「啊?」她困惑地看他。 「就我小学同学,同村的那个阿光,你小时候也跟他玩过的,记得吗?」 陈以希想了想。「啊,你说的是那个不爱穿鞋的阿光?」 「是啊,就他。他跟人家借了一堆a片要烧,不过计算机坏了,农历春节期间也不确定有没有得修计算机,他怕借太久不好意思,所以就叫我帮他烧。谁知道我去个洗手间回来,你就在我房间,然后看到了那些画面。」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当时他可是幻想过她,还因此去洗了冷水澡,像这样的事只能自己知道。 「所以……你没有看?」她有些意外他的说法。 「当然有,我又不是性无感。再说我烧好会检查有没有刻录进去,多少都会看到。」他坦承。 「……嗯。」她应了声。 他的困惑在多年后的现在获得解答,他再无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突然静默下来,气氛瞬间陷入尴尬,感觉好像把误会解开了,又好像没有…… 半晌时间,张启瑞总算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刚刚说我讨厌你……」看了看她神色,他又掀动嘴唇。「我……并没有。」 「……啊?」陈以希双手将被子拢在胸前,整个人鼓鼓的,便显得她脸蛋小了一点,她眼神因困惑而略显迷蒙,脸颊还留有淡淡红泽,看上去是如此柔弱。 这样的模样教他心口发软,他叹道:「我没有讨厌你。」 她先是探究般地盯了他好几秒,像是在研究他所言真假,可又看不出个什么后,才道:「但我觉得你很讨厌我。我虽然一开始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但后来也试图要和你说话,可是你都转头不理我。」 张启瑞皱了皱眉。「有吗?那时候你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样,每次见了我就是避开,我怎么不记得你有曾经要和我说话但我不理你的?」 「有,真的有,最明显的就是……就是张爸爸后事办完后的那几天。」他眯眸想了想,不记得有那么一回事。 见他神色正常,也无哀伤表情,陈以希才开口说:「就晋塔隔天,我放学回家经过你家门口,看你坐在屋外,表情很迷悯也很伤痛,我第一次看见你有那种神情,在那之前你一直都很坚强,也没看你哭,可是那天,我才发现你其实是很难过的。也许你只是看张妈妈看启惟哥那么伤心,所以你一定要表现得那么坚强;我那时候想去安慰你的,但你一看到我就转身进屋了,我想你一定是很讨厌我。」抿了下唇,她低眉道:「想想也是,没经过你允许就进你房间,还发现你在看那个,换作是我,我也会很讨厌那个闯进我房里的人吧。」 张启瑞回想起那一段,犹豫几秒后才说:「不是因为讨厌你我才进屋的。那时候是真的很难过,突然明白再也见不到我爸了,所以很伤心。我记得我一直在流眼泪,没办法控制自己,然后突然看见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大男生哭得那么惨,也不是多光荣,所以才进屋子里。」他语气淡淡的,神色再认真不过,停顿两秒,突问:「你今天上小夜?」 「嗯。」陈以希这刻才后觉地想起了什么,她双眸膛大,有些惊慌地说:「啊!几点了几点了?我有没有睡过头?」她拉开被子,转身打算跳下床。 一只大手倏然横过她腰前,将她身体往后揽。「才十点多而已。」张启瑞从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道。她抱起来软软的、肉肉的、热热的,很舒服。 男性热息袭上她耳壳,她敏感地轻颤,心跳瞬间加快,咚咚作响的。「你……你……」怎么突然这样抱住她?她感觉肤下血流似要沸腾,心脏跳动的力道像要蹦出胸口似的。 「小夜是下午四点上班没错吧?你倍我去一个地方,下午我送你去上班。」他松开她,扶在她敏感腰侧的大手轻推了下她,促道:「去洗脸,换上你的制服。」 第十五章 这刻的亲腻让她根本顾不得他要她倍他去哪,她只想赶快离开他那让她发晕发软的温暖怀抱,于是当他手一松开,她便急急跳下床,奔回自个儿房里。 一进房间,她靠在房门上,一手压着怦跳不已的左胸;她感觉全身血液好像都涌到她脸颊似的,双腮热得不可思议…… 呵了口气,她纳闷不已——为何一觉醒来,那人对她又抱又搂的?他究竟怎么回事? 清香袅袅升起,庄严肃穆的气氛中,手中握着三灶香的陈以希,偷瞄了瞄古侧那神情度诚的男人;他双肩挺起,两臂打成四十五度,握着三灶清香的十指内翻,拇指压着香脚,姿态恭敬地看着前头的金尊,似在倾吐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她倍他来这里拜拜,拜的是什么神她也不清楚,只好跟着他,他拜,她就拜,他不动,她也不动。 面前那金尊看上去外貌很凶恶,五官显得有些狰狞,不怎么好看,和一般看起来慈善祥和的佛像不大一样。金尊是站立的,手中持剑,脚下踩着一个面目也是不大好看的……呃,兽还是鬼? 身侧男人一动,她见他起身走到前头将香插进香炉,她依着他的动作也把手中的香插进炉里,然后他走到柜台,和那里的工作人员不知说着什么,片刻就见他手中拿了什么走了过来。他将那东西过了香火,递一个给她。 「平安符?」当她看清手中的物品时,发出讶异声。 「嗯,带在身上,放包包或口袋都可以。」张启瑞将自己那一个收进皮夹。 她觉得古怪又纳闷,他何时也信这些了? 似是看出她的疑问,他拉住她的手。「走,去外面坐一下。」 庙在山腰间,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外有个宽广的庭院,站在庭院拉外侧看,一片青翠高山环绕,视野甚好,只不过时值冬季,山风一阵阵,只觉冷凉。 张启瑞握着她手腕,带她到庭院一侧树下供人休憩的石椅上落坐,见她马尾飞扬,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移坐到外侧挡住冷风。「这样还冷吗?」 她微侧眸,看着这个起床后就变得有些古怪的男人。「还好。」 还好就是还有点不好?他探手,将她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外套衣领竖起,拉炼拉到顶。「这样子风就不会从脖子钻进去。」 他收回手时,指尖不意擦过她下巴,那温热触感让她热了脸蛋。她两手拉着领口,微红着脸说:「嗯……这、这样真的比较不冷了。」 身上这件黑色防风铺棉外套,是他的稍早前要出门时,他见她就穿了件一般毛料外套,他很不满意地要她换件防风外套,可当她穿上她的防风外套,他又嫌外套太短,知道她没更长的外套,他拿了他的给她。他手长脚长,他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像扮古装,理该觉得滑稽好笑,可外套有他的味道,她穿着只觉暖甜。 张启瑞看了她一眼,把她白嫩的手心抓到自己掌里,然后一起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知道这里主祀什么神吗?」 「你说长得凶凶的、拿着一把剑、脚底不知道踩着什么的那个神吗?」 「是长得很凶恶啊,他手里拿的是斩妖剑,脚下踩的是一只小鬼,因为他是天师钟馗。」 钟馗?「你说抓鬼的那个?」她睁圆乌黑瞳眸。 「嗯,鬼见了祂都要跑去躲。」他似在考虑什么,沉默较久后,才叹道:「有些事情不想说出来,偏偏有时候不说又不行了。」 「……啊?」 「你——」他默思几秒,斟酌后才问:「知道鹿港的送肉粽是什么吗?」 陈以希不明白他提这做什么,但仍回应:「知道。我觉得那好玄,因为其它地方没有那种习俗。难道别县市上吊的灵就比较温和,只有彰化上吊的,死后比较凶,所以才要送出海?我还记得我国中时,有一天中午学校突然广播说那天全校四点放学,而且全都不能留校,不管是晚自习还是留下来运动打球都不行。我还觉得莫名其妙呢,想说学校那天怎么那么好。回家后听我妈讲才知道那天有送肉粽,路线会经过我们学校,所以才会天黑前就让我们回家。」 他盯着她。「我昨天晚上去送。」 「你……去送?」她瞪大乌瞳。 「之前接的案子。在台北租处上吊,老家在彰化,家属希望办个法,会把生前的怨气都送走,让他可以早日投胎转世,别再留恋这一世。北部没有这种习俗,所以我们找了当地的庙宇和这边的配合,将绳子送到殡仪馆去烧。」略顿,见她神色还算正常,张启瑞才又说:「那个上吊的是个男人,女友移情别恋,所以想不开,他死后还想找女友报复,想借我的身体去找他女友。」 「啊?借、借身体?」什么跟什么!她好像明白是什么又好像不明白。 张启瑞目光深深凝注她,轻启美型唇:「上身。」 上……身?她惊愕地瞪着他看。「你意思是……那个上吊的想要上你的身?」 「是啊。」他说得无关紧要,也无惧怕神色。「他想上我的身,所以我昨天才会那样子吐。做这行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不明白为什么身体会有那种反应,也许是我的灵体在排斥他的入侵,所以生理上有了那样的变化,我不确定那灵会不会再来打扰我,才来这里拜拜求个平安。」 陈以希膛目结舌的。他的样子不像说谎,也没必要编这样的故事吓她,更何况他昨夜身体状况的确不好,但醒来后却又很正常,不像病了的样子;再有,他还带她上来这里拜拜,他有必要为了捉弄她而费这样的心力吗? 「吓到了?」见她不语,他眯眸低问。 陈以希摇头。「不是。就是……就是有点意外听到这样的事,总觉得那是灵异节目还是什么戏说台湾、什么蜘妹网那种节目才会看到的剧情。」抿了抿唇,她看着他。「那你身体……有没有影响?」 「昨晚的确很不舒服,现在倒是很好。」见她发丝散在唇畔,他长指探出为她拨了拨后,才想起人家小姐的手还被他握在口袋里。他握着她的手从口袋里伸出,还人家软手自由。看了她微红的脸蛋一眼,他将目光调向远方青山。「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去礼仪公司上班?」 「是因为张爸爸和你一个要好同学陆续出事,所以才让你想做这个工作?」 他轻点线条刚毅的下巴。「我爸出事那天,我正在睡觉,我哥进来喊我起床说要去认尸,但我张开眼却看到我爸站在我哥身旁,正在和我哥说话,那时我睡意正浓,没有想到我没听到我爸的声音,只觉得我哥干嘛跟我开那么无聊的玩笑。直到见到我爸的遗体,我看到他右大腿以下全撞烂了,又看到我妈和我哥哭得那么伤心,我才相信那是事实。但我一直在家里看见我爸走动的身影,脚还微微跛着,我觉得疑惑,是不是我太伤痛,但又得坚强,所以压抑之下才产生幻觉?晋塔隔日,我看我爸走出屋外,在这之前他都只在屋内活动,所以我很纳闷地跟出去。他坐在长椅凳上,我坐到他身边,他只是一直笑,然后他的身影愈来愈透明,还往屋外走去,我甚至透过他的影像可以看到外头的葡萄园,我想叫他,但怕家里的妈妈听见,所以只是看着他,然后我听见他说话。」 他突然抿住嘴,眼梢眉角抹上淡淡思念,半晌,才说:「他说他很好,要我告诉妈妈和哥哥不必为他担心。他说他要离开了,菩萨要带他修行,不会再回来,要我多照顾我妈。那个时候好像才意识到,我永远失去他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每往外走一步,我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很酸很疼,没办法控制我的眼泪。他刚离开,我就看见你站在我家门口,那时候心里很难过,觉得下一秒好像就会痛哭失声一样,所以我转身跑进我房间大哭。我不是为了躲开你,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 陈以希征征看着他。他脾气不大好,没什么耐性,小时候还很调皮好动,大一点了是吊儿啷当,嘴还有点坏,但像这样带了点忧郁神情的他,是她从未看过的。关于另一个空间是否存在,她无法说有或是没有,她没有研究,也不特别留意,但她看鬼片会害怕,听一些传言会觉得玄妙;也许正因为自己没看过灵魂,对于未知才会感到害怕。事实上鬼长什么样子她根本不知道,所以他说的这些对她来说虽是不可思议,可这刻却也因为他流露出的思念而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 「那之后,开学了我又回台北,假日我要是回家,总会寻着爸爸的身影,但不曾再看见过,我甚至觉得那也许真的只是我的幻觉。几个月后,我当时一个要好的室友带着社员去登山,那几日我忙着和教授做研究,根本没留意到他们登山失联的新闻。我在睡梦中听见我室友叫我,醒来时看见他坐在他自己的书桌前,脸变得好宽,我还笑他是不是上山吃了什么好料才变胖了。他告诉我他的社员被困住了,连困在哪个地方都很清楚地告诉我。我纳闷他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但他却走出房间,我追出去时已经找不到他。同时间我遇上另一个同学,他告诉我去登山的那几个学生失联了,那时候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打电话给我室友的爸爸,他爸爸证实他的确失联。我告诉他爸爸他们被困在哪里,隔日新闻就报导找到人了,真的就在他告诉我的那个地点,他被落石打中,后脑破一个洞,头也被压扁,我才知道他不是变胖,是被石头压扁。那时我问自己,要把那些事当成幻觉吗?但又真的在那个地方找到了他们;可若不是幻觉,那么出现我面前的又是谁?」 张启瑞站起身子,走到前头,拿出烟包,点了根烟衔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低眸看着星点大光,低道:「我爸爸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医生,不过家境不好,供不了他读太多书,所以他从小就希望我和我哥念医学院。我和我哥也觉得当医生很好啊,可是见自己的父亲和好发就这样走了,什么话也没留下,连遗体都无法完整,我不知道当医生能做什么;我连身边的人都救不了,甚至连他们死后都不知道怎么让他们的样子变好看一点,我不明白读再多书有什么用。所以我想,如果能帮他们的样子恢复到生前那样,也许会比当医生更好。」 所以他就休学,跑去做殡葬业?他指间的烟雾缓缓上升,朦胧了他的脸,陈以希看不清他神色,她想了两秒,起身走过去,站到他身边;而见她走来的张启瑞,脸庞一转,朝着另一侧吐出烟圈后,将烟扔到地上踩熄,拾起烟蒂丢进角落的垃圾桶,回到她面前时,郁色已从他眼底淡去。 「你上来那天,我在外面工作,事情处理完就赶过去接你,因为还得回公司上班,我没换衣服。工作时,我同事动作大了点,我因此碰到了往生者的大体,我衣服上就沾了死者所脱落的一层皮,可能也沾到一点尸水,我不很确定,因为死者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不让你擦是怕你碰到,有些人体质敏感,接触到往生者的东西就会生病,而且尸体多少都带有病菌,何况还是泡水尸。」 第十六章 他两手滑入裤袋,看着远处又说:「本来是要让你坐副驾驶座的,怎么知道我一开车门就看到那名死者的灵坐在那,是个女人,满活泼的,她要我帮她化妆,不过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总也要她家人愿意让我处理,所以我没答应她。她沿路一直讲话,要求我答应她,你在车里听到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对她说。她还叫你胖小姐,我满生气的,才会回她一句『你不讲话会死吗』。」稍顿,他才又说:「像这样的事,没有科学根据,我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也只有我一人能见到听到,说给谁听恐怕都会换来质疑吧,也许还会被当成神经病,因此我从不说我能见得到灵体的事,就连我妈和我哥至今也不知道我看得见。」 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他怕他的话不被当真,所以不提,也因此她才会误会他讨厌她,实际上他说话的对象根本不是她……细细想来,她与他之间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就因为当年那晚的小意外,两人都憋了件心事——他以为她会认定他下流、好色;她以为他会气她乱闯他房间还发现他在看色情片;于是两人渐行渐远……上来台北那天,又因为他那番对另一空间说的话让她更加认定他讨厌她。现在想来,这不是太可笑了?自己胡思乱想了一堆,原来真的就是胡思乱想。 张启瑞迟未听见她回应,侧眸看她。「觉得我在讲鬼话?」 她不信吧?他感觉有些挫败。能看见也不是他愿意,说出来怕吓人,不说出来又怕未来会有其它的误会,他也是考虑甚久才决定让她知道,总不能对自己喜欢的人隐瞒这些吧? 「不是……就觉得……」她低眸想了想,忽而笑了声,细声说:「有误会没有解开来,结果误会更深。其实原来都只是自己在乱想,感觉就是……有些幼稚,也有些莫名其妙,好像这些年的生疏是没有必要的。」 她说得没头没尾,可他却明白她的意思。是,她说的没错,一个小小的意外因为彼此迂回的心思,让彼此误会多年,当年的他们果然是幼稚啊。 见她眉角眼梢都带笑,甜美得令他心口怦跳,想起自己带她来这里,还对她说这些的目的,他咳了声,道:「我问你,这种工作你能接受吗?」 突然换了话题,陈以希一愣。「啊,什么?」 「土公仔啊!」 「土公仔不好吗?」他不都做了这么多年了? 「我怎么知道你觉得好还是不好?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他心跳有些快,口气略硬,似是想要掩饰自己太过在乎她对他的感受的心情。 「我觉得……嗯,你做那么多年了,我好像也习惯你做这个工作了啊,感觉也没什么好与不好的问题,工作就是要自己做得快乐,从中获得成就感或是满足感,不是这样吗?」她眨着乌黑瞳仁看他。 所以意思是她不会干涉他的工作吗?那很好,他就是要这个答案。反复思考后,他问:「既然你知道我看过a片,我也知道你爱看a漫和色情小说,那不如我们凑一起吧?」 「……啊?」她哪有爱看!她只是有一阵子很好奇,所以跟着同学看而已呀。 听不懂?她有这么纯?「我是说,我们都知道彼此的秘密,而且那些秘密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不如我们就在一起,省得再找对象。」 「……」她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桃色在她脸蛋漫染开来。他意思是……是她想的那样吗? 见她目不转暗看着他,两颊红咚咚的也不回应他,他一阵不自在。「陈小胖,你是在脸红个什么劲!我告诉你,你今天早上可是在我床上醒过来的,要是不跟我在一起,你还能跟谁在一起?」 他愈讲愈气,几乎是恼羞成怒了。怎么有人这么迟钝!「反正你不答应,我就去告诉大家你跟我睡过了,跟你爸你妈说,跟我妈我哥说,再跟你同事说,看将来谁要跟你在一起。」 陈以希将他的话消化后,想着他今日起床后的所有举止,再对照他现在说的话……她心脏鼓动,眼神一亮。他是在对她告白?他喜欢她吗?何时开始的?但若不是喜欢,又何必对她解释这么多? 她盯着他瞧,眨了眨眼后,再眨了眨眼……他脖颈青筋突起,肤泽红润,是在害羞?知道他这人很爱面子,要他好好告白应该很困难吧。 她软软叹息,轻道:「我没说不要跟你在一起,只是……只是你表白的方式好……奇怪……」说完,自己的脸颊也热辣辣的。 张启瑞膛眸,提高语声:「表白?谁跟你表白了?」看了下腕表,又说:「不是四点上班吗?快三点了,早点下山,免得塞车。」扭头就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半山腰上,又是不大有民众参拜的钟馗庙,哪可能塞车,到底是在别扭什么?她都帮他开口了,他还不承认…… 「发什么呆?」没见她跟上,他转头瞪视她。陈以希走了过去,走在他身侧,垂在身侧的软手马上就被身侧男人握住。刚刚那不是表白?那现在又紧握住她的手是怎么回事?她忍住笑,偷偷觑他一眼,见他侧颜线条柔软,她心念一动,脚下故意一软,还发出「唉唷」一声。 「喂,小姐,你也小心一点。」张启瑞眼捷手快,两手从她胳膊下穿过,将她整个人往上提,她几乎是在他怀中了。眸一垂,就见她闪动着乌溜溜的眼妹子看他,唇畔还带着甜软的笑意,他一愣,不大自在地问:「笑什么?」 「我发现你其实很紧张我……嗯……刚刚真的不是在跟我告白?」她鼓起勇气问,脸蛋却红如蜜桃。 他膛大眼眸,不应声,面庞隐约浮现暗红。 「不是告白……就算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这样抱着我是因为?」陈以希笑得眼眸弯弯。 见她如此笃定的表情,再ㄍ-ㄥ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他别开眼不看她,有些不甘愿地掀唇道:「是啦!我就是告白啦!没错,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怎样?」别扭一整天,他总算是说出口了,回眸见她笑得这样甜美得意,他哼笑一声,又说:「不然你以为要我抱一个女人比抬尸体容易吗?」 他很久以前就喜欢她了吗?陈以希愣了几秒,又惊又喜,半晌,情绪略平复后,才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土公仔也是可以拥有春天的嘛,不用不好意思的,不然那么多殡葬业者,不都要单身了吗?」 「春天?」他戏谵地看着她。「你意思是你是我的春天?」 她被他看得脸颊红透,红唇张合几次后,才说:「是呀,不都是用春天形容的吗?」 张启瑞叹了声。「我倒是觉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呢!」 「……」她瞪着他,可见他眼底渗着笑意,她也禁不住笑出声来。好爱面子的男人啊……没有关系,既然误会解开了,知道他不是讨厌自己的,那么由她来表示情意也挺好,她来北部上班原就是打算要向他告白的呀。 思及此,她两手突然从他腰间绕过,十指在他腰后交扣道:「好吧,土公仔大人,就委屈你了。」 张启瑞征愣半秒,俊目再度染上笑意,他一手揽在她腰间,另一绕到她背心的手掌微微施力,让她更贴近自己,他低首,嗅她发香。 「启瑞。」虽隔了件外套,却仍能感受到他胸下那鼓动的心跳,那么强而有力,那么令她感到愉比美妙。 「嗯。」他低应了声,嗓音浑厚低沉,酥麻了她的耳。 她软软一叹。「我不漂亮呢。」 张启瑞顿了下,似是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他抬起她脸缘,将她五官打量过一回,才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漂亮了?」 「……我有点胖。」 他手从她外套下摆钻入,轻掐她稍宽的腰身。「你一直都没瘦过吧。」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他哪里知道为什么!那年除夕夜,当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思时,那已是事实了,要再回想他从哪时开始喜欢她、为何喜欢她,要他从何想起?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他喜欢她,真要找出一个答案,或许就是「日久生情」? 静默后,他耸眉。「我只是觉得……我委屈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听他这番话,她该哭还是该笑?他对她说话永远都是这样,不温柔也不动听,更不会轻声细语,还坦直得有些……嗯,算白目吗?可是也许正因为他不对她假,总是将他最真实的一面给她,她才会喜欢他吧。 「那你——」这样问他,害他也想问一样的问题了。轻咳了声,张启瑞才续道:「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他什么?从小一就与他相识至今,他什么样子她没见过?真要说,他的缺点可能比优点多,以正常女性标准来看,启惟哥才是更好的选择,可是她就是喜欢跟他在一起。记得第一次去到张家时,两兄弟明明一个样子,她偏偏就是走到他面前,跟他玩了起来。那时候的她哪里晓得喜欢与不喜欢,所以要说她对他一见钟情其实很牵强,或许「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情本来就没道理可言。 她斟酌再斟酌,才红着脸蛋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跟你在一起时,感觉特别自在和快乐,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那句「想一直跟你在一起」莫名取悦了他,他微微笑着,忽然间想起什么,他道:「先说了,我身上常会有比较不好闻的气味,或者也会有消毒水的味道。」他是担心她会讨厌他身上的气味,才对她说这些吗?想到他可能因为在乎她的感受才对她解释,她脸色红了红后,突然踮足,凑近脸,嗅了嗅他脖颈。 「你、你干嘛?」她呼出的暖息袭上他,相当诱人,想起早晨的床上,他抱她在怀里,感受了她圆润又柔软的曲线,竟让他这刻有些心猿意马了。不知道身后那栋建筑物里的天师大人会不会把他当色鬼,直接抓了去? 「没有臭味,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陈以希抬眸,圆脸绽开笑花。 他别开发热的面庞,不看她黑亮的瞳仁。「今天休假没去上班,当然不会沾到什么味道。」 「你是怕我讨厌你身上的味道,才告诉我这些的吗?」 说她迟钝,她这会儿又精明得要命。被看出心思的他有些不自在,仍然不看她,口气有些傲:「谁理你讨厌还喜欢,反正你是都得接受的。」 「那你身上现在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呢。」陈以希两手攀住他肩,鼻子贴在他颈侧,深深地嗅。 回眸见她凑在他脖颈嗅闻,这样的画面和她出口的话在在令他感到害羞,莫名其妙的害羞,他也才知道原来害羞不是女人的专利。「当——这当然是男人味啊,还能有什么味。」 脸皮不受控地发着烫,他有些气恼地抓下她的手,改而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粗声地说:「走了啦,再不下山你别上班了。」拉了人家小姐的手,缓缓朝他停放机车的地方走去。 陈以希别过眼眸,觑着他俊朗的侧颜,菱唇轻轻抿出笑弧。 她知道他们都明白对方不是最好的那一个,却是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认识太久、了解太深,纵然有过几年的疏离,却仍改变不了那早已深植的情感,喜欢对方的什么好像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想要与对方一直在一起的心意。 若能像这刻这样牵着彼此的手,一直走下去不放开,挺好啊…… 第十七章 「你肚子真的没问题吧?」 陈以希摸摸肚皮,微笑道:「没事,我皮厚肉多。」刚交完班,她下楼时正巧遇到也要下班的急诊部学姐。 「唉,那小孩踢那么大力,妈妈在一旁也不管不哄,实在是很糟糕。」 今晚真的好冷。方步出医院大门,站在骑楼下,冷风便已瞬间袭上面容。陈以希拉紧身上外套,笑笑地说:「没关系啦,反正最后还是打上了啊。」一个孩子经过评估后需住院治疗,她被call下楼到儿童急诊部打点滴,那孩子见针头就哭闹,哄也哄不停。孩子块头大,最后就是乱踢,她小腹被他踹中好几脚。 为了帮他打上针,学姐靠了过来,直接压住孩子粗壮的大腿,不过两只手臂乱挥,折腾了半小时之久终于还是让她完成了。其间,孩子的母亲只是站在一旁看,不哄也不安抚,好像打针和安抚全是护士的工作。 的确是她的工作,但通常家长都会在一旁帮忙哄慰孩子,倒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冷漠的家长,难怪学姐会生气。 「你脾气真好,从头到尾就见你软声软语地骗,要是换成我喔,直接用我大腿压他的腿,针就刺下去了,哪还能让他在那边给我发脾气,想活命就要配合我们啊。」 「对喔,我看学姐一凶他,他就安静多了,也许下次我再遇上这种病童,也试试学姐的方法。」呼!真冷,瞧她嘴一张,都是白白的雾气。 「是咩,遇到不听话的就要换个方法。」学姐找出车钥匙,道:「对了,你怎么来的?」 「我……我一个朋友送我来的。」想起那人,陈以希脸蛋红了红。怎么也没想到他早晨醒来后,会有后来那些举止;跟着两人就互诉情意,之后他送她来医院……唉,想来还是让人觉得好害羞。 「男朋友?」学姐暖昧地眨眼。 「呃,啊,是……是啊。」陈以希有些羞怯地低下眉眼。 「所以他会来接你下班啊?」 陈以希摇摇头,笑得腼腆。「没有啦,我自己搭捷运。」 学姐笑了几声。「现在几点了,哪来捷运啊?」 「啊!」对喔她,今天上小夜,都凌晨十二点多了,哪来捷运。「我居然忘了今天是这个时间下班……」等等叫小黄好了。 「打电话叫男朋友来接呀。」 「不、不用啦。」让那人来接?光想就不好意思。 「他那么不体贴啊,不知道你下班时间都半夜了应该来接你的吗?」 「咦?」顿了下,陈以希反应过来。「不是啦,学姐,他工作忙。」 「工作?这时间还工作?」学姐讶然的表情。 「嗯。」 「忙工作那都是男人的借口吧。我猜……」学姐一脸八卦。「你一定和他上过床了,所以他才这么不体贴。」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学姐真是语出惊人。 「你不用不好意思啊,我男朋友就是这样,当初追我时说什么上夜班辛苦又危险,所以只要我上小夜或大夜,他都会来接我耶,还带宵夜请我同事。但是等亲到了嘴、也全垒打了,对我就完全不一样了,说他忙喔、女人要独立一点喔什么什么的,要我自己上下班。唉唷,当我笨蛋啊,当初追我时也是那份工作,追到我了还是一样的工作,我就不懂怎么当初有时间来接我,现在会忙到没时间。所以啊,你也不用帮你男朋友隐瞒啦,男人差不多都那副死德性。」 陈以希听得檀口微张,半晌后才想起应该解释一下。「学姐,你误会了,我和他……我们连接吻都没有,而且他真的是忙工作,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 「真的是在工作?这时间要工作?做啥的?牛郎?」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呃?」陈以希瞪大眼睛看着学姐,眨眨眼,确定学姐不是说笑后才说:「不是。他……他做牛郎可能没人点他台吧。」 学姐扬眉。「长得很丑?很胖?」 「没有啦。长相很好,身材很好,但是他一点都不温柔,脾气不大好,也没什么耐性,讲话还很直接,他去当牛郎的话,一定会叫人家听大悲咒还是心经,那样子会把客人吓跑的。」只要想起他可能会从口袋掏出佛经cd,还时客人说着什么人活在都市都会失心,要听佛经找回心的画面,她就觉得好笑。 「噗!」学姐果然不客气地噗哧笑几声。「佛经?你该不是跟那种什么在家修行的居士交往吧?」 「他是礼仪师。」 学姐愣了两秒,缓缓点头。「哦——了解。那种工作满辛苦的,礼仪师现在很抢手啊,不像以前是人家看不起的工作。」陈以希认同地说:「嗯,大概受了日本那部电影的影响吧……好像叫『礼仪师的乐章』?」 「是啊,台湾人就是这样,电影红了,本来不被重视的马上变成抢手货。以前谁想要去做那个啊。像儿科医生现在反例没什么人来考,我看礼仪师还比医师抢手。」学姐笑两声,又问:「你家土公仔人品怎么样?职业都是其次啦,人品比较重要。以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都怎么分手的?」 「……这个啊,嗯……」陈以希顿了顿,摇头。「我不知道。」 「怎么可以不知道?要去了解一下他以前的感情世界,看他跟以前女友相处的情况啊,比方说会不会爆粗口骂人还是打人什么的,或者是有没有劈腿的情况……」学姐叹口气。「不是我要吓你,我以前那个男朋友啊,你也见过的那个阿嘉有没有?我跟他分手是因为他有一个交往很久的女朋友,都论及婚嫁了,后来是阿嘉的麻吉看不下去才来告诉我这件事,结果我从头到尾都是小三……唉,所以我要提醒你,要了解一下他过去情史是比较好的。」 他过去的情史吗?老实说她不知道他有无交过女友,以前住老家时没见他带过女人回张家,也没听谁说过他有女友,但那并不表示他没有,也许他只是不说罢了。可不管有没有交过,她都觉得没关系,那是他的过去,她不想追问。 「嗯……我知道了。」思虑后,她模糊应了声。 「好啦,那我送你回去,我有开车,我们车上再聊。」 「不用了。」陈以希客气地摇头。「我搭小黄就好。」她指指骑楼前那几部排班出租车。 「没关系啦,我送你啦。」学姐讲完就拉住她手臂。 「可是学……学姐……」 「陈以希。」微沉的嗓音低低响起。 「咦!」陈以希回首,竟见到那人从骑楼的梁柱后走了出来。「你——」 「我什么?」张启瑞穿了圆领、胸前有着3d几何图形印花的白色长t,底下一条拉炼口袋设计的窄版单宁牛仔裤,再外罩一件未拉上拉炼的咖啡色束口连帽皮衣外套,脚下是一双抓皱的咖啡色亮皮中筒靴,很是帅气。 「你怎么在这里?」她讶然膛眸。 「来找我哥,刚好就见到你。」他两手放在裤袋,眸光沉沉。「下班了?」 「对……啊。」觑见学姐在旁瞄着他们,她脸蛋微微热了。 「走吧,一起回去。」张启瑞目光瞟向情人被握住的手。 「啊?喔。」陈以希回身看着学姐。「学姐我跟他一起回去谢谢你。」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当牛郎的话没人点他台的礼仪师男友?」 「呃……」陈以希侧身偷觑男人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一眼,低声道:「嗯。那我先走了,学姐再见。」 她走到男人身侧,说:「我们走吧。」 「你同事?」张启瑞随口一问。 「我学姐。是儿童医院急诊部的,以前在学校就认识了,但她毕业后就没了联络,我也是今晚才知道她在这里工作。因为一个孩子不让我打点滴,是她过来帮我的。」想起了什么,她侧眸看他。「你来找启惟哥?他到儿童医院来做什么?」儿童医院是独立大楼,和启惟哥待的第一医疗大楼间还隔了第二和第三医疗大楼。 「唔……」张启瑞愣了愣。他是特地来接她的。为了昨夜的事,他今日才得了一天假,平时这时候都还在公司值班呢,哪能想来就来。只是他不想时她承认是专程来接她,才把兄长名号抓出来当借口,却没想到她会想到这部分,他有些懊恼,耳根蓦然生热,那更令他生气。 他眯起眼眸,道:「你们医院有规定外科住院医师不能晃到儿童医院来?」 「没有。只是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他说他肚子饿,我想我今天难得有空,帮他买了永和豆装和蛋饼过来,就约在这里拿给他不可以吗?」 他突然变得好凶,这让她愣了两秒才找回声音。「……可以啊。」 走到机车旁,张启瑞打开座垫,拿出安全帽和一条粉色围巾。他将围巾绕过她颈部,口吻硬梆梆的:「天气冷,围着。」 陈以希有些意外他这举止,虽然态度有点凶,但仍感觉舌尖不由自主渗出甜味,唾沫咽喉后,满心满腹都是暖意,她两手捧起垂胸的毛料,感觉质感真好,柔软得像在摸棉花一样,难怪围着会这么舒服。 她看着手中那粉嫩的颜色,问:「你哪来这围巾?」 「我来台北念书那年我妈织给我的,不过这颜色这么招摇我哪敢用,出门前正好瞄到它被我丢在衣柜角落,想到你能用,就带出来了。」他盯着她面容,眸光灿灿。她肤色白暂,肤质又好,白里透红的,搭上这粉色就是好看。 下午送她来医院后,他在街上闲逛,经过百货公司时,也不知哪根筋接错,突然很想进去买个什么给她。他没送过女孩子东西,生平第一遭,逛了一个多小时才想到这种天气给她买个围巾让她保暖应该不错,专柜小姐说白皮肤适合粉红色,果然好看! 「张妈妈织的啊……」她眯眸,抓着巾摆在脸颊两侧磨啊磨的,却突感到有什么异物刮过脸腮,她蹙起眉心,将围巾拉到眼前一看,竟是一块吊牌,上头还有品牌名称和标价…… 「咦?」她困惑地抬眸看他,却见他似是意外地突膛双眸后,别开目光,俊朗的面庞隐生暗红,片刻,他侧首,抿嘴不作声,只是敛下眼眸,绷着下巴,拿了安全帽帮她戴上。 陈以希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他修长的指头正在她下颔处帮她加上安全帽,虽然面色不善,可动作却很轻巧且温柔…… 手机突然响了,她拿下安全帽又拿出手机,看了来电显示,她轻诧地瞄了眼正盯着她瞧的男人后,按下通话键。 「启惟哥。」她发现当她喊了启惟哥后,那人神色突然一变。 「你今天上什么班?」 「我这星期小夜啊。」 张启惟在那端笑了声。「那正好,我有call,刚睡了一觉醒来,突然觉得饿了,才想到我晚餐还没吃,我想去时面那家面摊吃面。你下班了没?要是正好下班的话,一起去喝个热汤好不好?」 「你……饿?」陈以希目光不由自主就去寻那人,谁知他沉低着眉眼,脸色不善地凝着她。 「是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 「可是启瑞他……」她突然意会过来,说不出话了。她缓缓扬睫,看着那脸庞线条绷紧的男人。 第十八章 他其实是专程来接她的吧,否则怎么会带着他买给她的安全帽出来,又怎么会带围巾给她?这样的行为不像巧遇,比较像预谋,而现在启惟哥又说了这样的话,那不更证明他不是来送宵夜给启惟哥的…… 「启瑞怎么了?」 陈以希回神。「没、没事不过他……他在我旁边……」 「是吗?」张启惟似乎嗅出了什么,轻笑了声后,说:「那叫他一起过来。」 「我问一下。」她目光看向臭脸男人,呐呐开口:「启惟哥约我去那家面店吃面,你要不要一起去?」她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店家。张启瑞不说话,只是绷着脸拿下头上的安全帽,再把两顶帽子一起放进座垫下的置物箱,锁了龙头后,径自越过她,往她方才指的那家小店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陈以希微笑着说:「启惟哥,我们现在过去那边等你。」挂了电话,她又凝着那渐远的背影默思几秒后,跑了过去。 走在那人身侧,见他侧颜还是绷绷的,似是恼羞成怒。其实这有什么好气的呢,就算让她知道他专程来接她又有什么关系?但他似乎就是这种性子,于是她探出软手,把自己的手送进他垂在身侧的大掌里,然后用力握住。 「今天真的好冷。」她笑说,眉眼弯弯,可爱得很。 张启瑞在她一动作时,顿了几秒,低眸看着那自己送进他掌间的软手几秒钟,才慢慢看向她那张圆润的脸蛋。 陈以希见他目光寻来,甜甜绽笑,抓着胸前的长围巾,软声说:「谢谢你送我这个,好暖和。今天这么冷用这个最棒了,我好喜欢哦。」 觑见她欢快笑颜,他眸光烁了烁,温柔流动,可被拆穿了谎仍教他面庞隐隐生热,他别开眼,轻咳了声后才偏首看她。「走吧,不是跟我哥约了还度话这么多。」大掌一施力,将人家小姐肉肉软软的手给握牢了。 她偷瞄了瞄男人别扭到不行的侧脸,克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唉,他大概不知道他这样子好可爱啊…… 她其实并不饿,跑到面摊隔壁实汤圆的点了碗热热的红豆汤圆。启惟哥当真是饿了,一个人吃了一碗干面,一个米糕、一大盆有着海带豆干丝卤蛋的小菜,还有金针排骨汤;而那人没吃什么,只吃了半碗肉燥饭,但开了一瓶啤酒。 启惟哥值班,不能喝酒,她见那人一个人喝似乎有些无趣,要了一小杯陪他喝一点。她酒量甚差,就只喝两口便觉脑袭发晕,正因为喝了酒,于是他们这会儿才会在这里慢吞吞走着。 启惟哥吃饱后回医院了,秉持着「酒后不开车」的观念,那人也不骑车,带她在医院所在的这条路上来回走了四次了。 「头还晕吗?」走第五回时,张启瑞突然开口。 「不晕了。」陈以希摇摇头。 他哼了声。「几口啤酒也能头晕,你酒量差到不行。」 「嗯……哈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干笑两声。「我看你喝光那一瓶好像都没事?」 「没事啊,清醒得很。」张启瑞扫了她一眼,道:「不晕的话,那这一圈走完就回去了?」怕她坐在后面,头晕坐不稳。 「好啊。」她轻点下颔应声,目光慢慢落向他握住自个儿手心的大掌。温热、厚实、掌心粗糙、带着薄茧,感觉很干涩。「你没擦乳液啊?」 「什么?」没头没尾的。 「你的手啊,摸起来都粗粗干干的。」陈以希突然顿步,拿下肩上背包,翻找着什么。「我有护手霜!」半晌,她翻出一条护手霜,献宝似的。 抓来他大掌,在那上头挤了些白色乳状物,轻轻推开。 「你干嘛啊?」他低眸看着自己被小姐又搓又揉的手。 「你一定没擦乳液还是护手霜,所以手才这么干。我想你那种工作洗手的次数一定比我们多很多,还要用消毒水什么的,掌心才会这么干这么粗,你要再不擦点东西保养,天要是再冷下去,会裂开的。」她擦得很仔细,连指缝都照顾到了,也因为这么注视着他的掌,才没发现男人静深的目光正落在她小嘴上。 稍早前他在医院门口等她,见着她和同事出来时,他立即绕到梁柱另一侧藏着。也不是说等女朋友是件丢脸的事,就只是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感觉有些别扭罢了。他没想到自己藏在梁柱后会听见她们的那番对话……真的吻过之后,就会觉得对方不那么稀奇,然后就会变得不体贴了吗? 大学时见班上同学想追哪个女生,便常常去人家打工的地方或是对方的住处等着接送,有的还风雨无阻;不过追到了之后,真的有恒心持续接送情的还真的变少了。他记得当时曾问过一个同学为何不再像之前那样勤劳接送,那同学回答他:「都追到了,她不会跑了,干嘛还要天天去接啊!」 听到这回答时,他还觉得那同学也未免现实了点,可再时照她学姐那番话,难道这是男人的通病?为什么是这样?既然决定要和那个人在一起了,不是更应该对她好,持续地对她好吗?怎么会觉得稳定了就不再去维持那份热情? 而他,会不会也是那样的人?不,他不相信自己是那么现实的人,都可以在乎一个人这么多年了,又怎么可能在追到她、吻过她之后,就不在乎她了?他想试,他想证明自己不是那些男人…… 陈以希根本不绕得男人翻转的心思,傻傻地又抓了他另一掌伺候着。「男生好像都不喜欢涂涂抹抹的,可是这是为了保护双手,要是真裂开了也很不方便啊,所以——你、你……」她膛圆乌瞳,只因他突然抽手,两掌分别握在她两肩。 张启瑞的眸光一直凝在她那张颜色粉嫩、张合不停的唇上。他想吻她,想知道接吻是何感受、想知道她回吻他的滋味……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吻她、甚至是剥光她衣物。在很多年前的一个除夕刚过的夜里,他渴望过她,可那对她未成年,他也尚不能肯定自己对她的幻想是因为喜欢还是一种男性本能,反正他是想过的。 而既然当年有太多因素让他没有真的对她下手,但如今他们都已了解对方的情思了,关系也已确定了,他还不能吻她吗? 「启瑞,你怎么了?」陈以希见他目光好深地盯着她,还黏缠着不移动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启瑞,你是不——唔……」唇被男人侵袭了。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子跳得好用力,咚咚作响的。她呼息好快,一呼一吸间感觉都是他带了点酒气的气息;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一股热气从下巴一路窜升至头顶,手中的护手霜何时掉了也没感觉,就只专注地感受他在自己唇腔里的侵略。 是这样吻没错吧?他没吻过哪个人的嘴,早上那个吻也只是唇与唇相贴,况且她在睡梦中,所以并不算数,现在这吻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虽没深吻的经验,但听过人说,也看过电视电影或是成人片的演出,不至于不懂,可他仍有些担心自己太僵硬、太不熟练,因而坏了这份美好。他想小心一点、慢一点,仿着他看过的那些画面,可自己的唇一贴上她的,舌尖仿佛自有意识似的,就这么钻入她微启的唇中。 她舌头好嫩好滑,湿湿的、暖暖的、带点红豆汤残留的甜味,又混了点极淡的啤酒味……原来女孩子家的舌头这么软,软得教他好想一口吃下……感觉尝不够,他微微偏转脸庞角度,两手捧起她脸缘,让他唇舌能喂入她更深,他舌尖逗缠她丁香舌良久,又去顶她上颚的软肉,他吻了很久很久啊…… 陈以希唇舌被侵占得彻底,她脑晕晕,脑后发麻,两手攀着他宽肩,就怕发软的腿膝撑不住自己的身子,直到他挪开唇,她听见他粗喘的气息就在她耳畔,她才稍稍清醒了些。 缓缓睁眸,愕然发现他们居然就这样大胆地在路边接吻,庆幸是深夜时分,并没什么人经过,可想起方才那一吻,她脸蛋不禁热辣辣的,她把脸容埋在他心跳鼓动的胸前…… 张启瑞也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尤其两人接吻过的这刻气氛是如此暖昧,他有一瞬间空白着脑袋,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调整紊促的呼息,直到胸口的鼓动渐渐平缓下来。 「走吧,回家了。」他并没有看她,只是松开她,大掌改握住她手心,领着她往他的机车方向走去。 乖乖被他牵着走,她偷觑他侧颜,在他耳根处发现一抹暗红;他也在不好意思吗?这个认知让她更觉得羞涩,她低下眉眼…… 两人直到走到机车旁,他帮她戴上安全帽,自己也戴上后,一路骑回住处的路上皆无话,只是都感到有些害羞,又有些甜蜜;她的手只轻轻拢在他腰间,他却趁红灯时将她两手拉前拉拢。她紧紧贴着他宽宽的背,沉默的两人嘴角不约而同泛着愉快中还带了点傻气的弯弧。 回到住处时,张启瑞除了停放机车两手不得空没办法将她的软手紧紧牢握之外,其余时候都是将她白嫩的手心紧紧包履在自己略粗的厚掌里。出电梯后,一手在口袋里翻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的大门钥匙,准备插入锁孔时,另一手被挣脱了。 他一愣,侧眸看她。「你干嘛?」 「你这样子一直握着,用一只手不大方便开门啊。」虽然被他握着很舒服,热热的,不过已经到家了,好像已没有必须牵着的理由了呀。 「怎么会不方便?你看着。」他握着钥匙的手一转,喀啦一声,门开了。 进屋后,搁下背包,外套和围巾还来不及脱下,身后男人一把拉住她,将她身子扳转过来。见他神色罕有的正经,陈以希一脸征然。「怎么了?」 张启瑞直勾勾看着她,犹豫几秒后,缓缓掀动他那张天生微翘犹似在笑的美唇,道:「因为已经接过吻了,如果在一起时不牵你的手,会被误会我吻过你就开始不那么在意你了。」 说这话到底还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和别扭的。他一向爱面子,总觉得这种话有损男人气概,但就是不愿自己也成了那种追到手就不珍惜的男人,所以即便这刻他手心已渗出薄汗,心跳混乱,他还是要说。 「虽然我是不可能跑去做牛郎,但你说的没错,我这种人要是去当牛郎点台率一定很低,这我有自知之明,因为我不可能时那些女人温柔,能让我对她温柔的也只有我确定了要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陈以希原还听得征征然,这刻总算意会过来——他听到她和学姐的谈话了?这更能确定他今晚是专程去接她的。 「我没有劈腿经验,因为没交过女朋友,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莫名其妙变成小三。」他真没交过女友,说出来要嘛没人信,要嘛肯定被耻笑,但的确就没有过真正的恋爱经验,为了面子问题,他应该夸口自己经验丰富,可也不知怎么着,他没想在这上头骗她。休学前那段时间没想过交什么女朋友,整日除了学业外就是沉迷电玩和打篮球;虽然收过几封情书,也有女同学向他告白,但当时与她关系还很好,总觉得交了女友也许就会和她疏远。他不想与她疏远,所以没想过交女友;休学前和她关系变淡,休学后入伍又退伍时,的确想过应该找个女朋友,可心里面总时时想起她,便哪个女孩都看不上眼。 第十九章 再有也因为他这个职业,即便有过在街头被女人搭讪的经验,对方也都在知道他的职业后打退堂鼓。他其实想过也许自己就这么一个人到老也不错,却没想到她会上来台北工作,让两人有机会解开误会,进而在一起。 「你——」陈以希有些存疑的表情。「你真的没交过女朋友?」虽然一直没听说他有女友,可真的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还真让她惊诧,也有点……愉快。 「我刚刚说话你没在听啊——」说一次已经很勉强了,哪可能再提第二次。 他那似是恼羞成怒的姿态让她更加确定他的话是真的。她心里冒出好多粉红泡泡,因为那表示他的人生至此,只有过她一个女朋友啊,这种唯一的感觉真的非常好。她并没有什么特殊情结,可当自己只倾心过一个人,只愿意把自己交付给那个人,而他也是相同态度在对待自己时,那种「全心全意」、「你是唯一」的感觉就是令她感动。 「有啦!」陈以希笑得甜蜜蜜,可想起了什么,脸蛋先是红了红,一脸孤疑地开口:「你……你接吻的样子不像没交过女朋友。」 顿了下,张启瑞瞠眸瞪她,好半晌,才从美唇里挤出一句:「电视电影总会演吧!你还要再问吗?」 这意思是那一吻也是他的初吻?她傻傻地笑。两人的生命里都只有彼此一个,然后一同去开发、去学习、去体验爱情,这种感觉超美妙啊…… 她扬睫看他。「启瑞,谢谢你……我、我……」原是欣喜的,可不知怎地,眼眶却一阵热烫,然后眼泪就滚了出来。「我真高兴你只有吻过我,我也很高兴自己的初吻是给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可是那时太过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才会好一阵子都假装没看见你,我不是故意不理你,其实我都偷偷在看你……呜……我很想跟你说话的,会上来工作也是想找机会跟你说我喜欢你,不过都没有机会开口……启瑞……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呜……」 见她妹泪涟涟,张启瑞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想拭去她的泪水,又想到她说他的手又粗又干,也不知道用手擦她的脸会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他瞪着她,莫可奈何地说:「喂,你顺序不时吧?都牵过手也接吻了,才来跟我表白,正常来说你不是应该先表白再——你干嘛?」 陈以希突然用力抱住,他羞声嚷嚷:「不要念了,你好爱碎碎念。你听我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说喜欢是这种感觉,甜甜的,又有些不好意思,他面皮生热,轻咳一声后,道:「我哪里爱碎碎念了?有人念是好事,那表示他是关心你的,等他不念了那才是惨,因为那代表他时你已经不在乎、已经无所谓,所以你别说我爱碎——」被另一张小嘴堵住他未完的碎念了。 他愣了下,察觉她在吻他时,柔情涌现,心口软得一蝎胡涂。他喟了声,单手揽住她腰身,另一掌扶住她后脑,热情地含住她唇瓣,夺回了主导权。 长长一吻后,他离开她那张甜软的小嘴,气息粗喘地说:「很晚了,去洗澡睡觉。我明天要上班,也要睡了。你明天小夜班是吧?我没办法送你去医院,因为我自己也得上班,不过如果你下班我有空的话,我会过去接你;但如果有事走不开,你就得自己回来了。你千万别以为我没接送你是因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就不珍惜你。」 陈以希被吻得晕头转向,模模糊糊间好像懂了他意思,她眨了眨有些迷离的眼眸,笑说:「我知道你忙,我不会因为你不接送我上下班就误会你。」 见她那样毫不怀疑的笑容,他冷冷笑了声。「我讲什么你就信什么?难道没想过我只是随便哄哄你,其实我是因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就懒得去接你?」 陈以希摇头,圆圆的脸蛋笑得有些傻气。「没在一起前你就没接送我了啊,而且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就要相信你,何况你一直都很忙,这我是知道的。」 那又甜又满是信任的笑容教他心口又是一软。「好了,快去洗澡睡觉。」 「你不洗吗?」这公寓就一间卫浴,她想的是她下午四点才上班,他一早就得上班,应该让他先洗。 他黑眸睐向她,意味不明的,片刻,他勾唇问:「你这是在邀约我一起洗?」 「……没有!」她瞪大眼。 张启瑞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洗过了,你快去洗一洗睡觉了,不过你要是想跟我一起洗,我再洗一次也没关系,反正袒裎相见是迟早——喂!」人跑掉了。 盯着她匆忙关上房门的动作,他咧唇,畅笑出声。 交了班,陈以希穿上外套,拎了背包就拉电梯跑去。 几个小时前接到芝慧的电话,说她母亲去市场买菜返家时被一台货车撞了,急救无效,她得请丧假,还想请她帮忙代她的班,所以和阿长报告过后,阿长已请了几个学姐和她轮流顶芝慧原先的班。 她想她和芝慧虽说认识不久,但两人确实很有话聊,加上因为芝慧知道自己与那人的关系,常常也会问起她与那人的进展,两人的友情就因此更进一步,所以她想赶去医院陪芝慧,毕竟她就一个妈妈和她相依为命,现在人就这样突然离开了,她一定很茫然、很需要安慰。 戴上安全帽,她发动机车,一路赶往医院。到达医院进,她拨了电话给芝慧,问清楚后便往她所在的地方跑去。她寻到了助念祷室,在门口就见芝慧神情哀痛地正在听一名男子说话,手中还拿着手帕不时在拭泪;和她说话的男子很年轻,白衬衫和黑长裤,感觉应该是葬仪社的。 「芝慧。」她唤了声,走过去。 「以希……」林芝慧侧眸见到同事,马上抱住她,哽咽出声。 陈以希只是揽住扑过来的同事,拍拍她的肩。「调班的事情阿长都安排好了,你安心力后事,别担心工作。」 「呜……就是难、难过……她昨天说我上大夜这么累,最近大姨妈又刚走,所以她要去市场买只鸡回来炖四物给我吃,结果、结果就这样走了。他们说把我妈送到医院时……她、她就没气了……她走的时候我还在睡觉,我连她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她脸、脸脸颊被撞……撞凹了……右手掌断了……」思及母亲生前已受癌症所苦,死后尸体又不完整,林芝慧放声大哭。「她什么、什么话都来不及交代……」 陈以希只是拍着她背心。这种事情需要发泄,不是她一两句「不要哭」就没事的。她静静让她靠着,她想,芝慧现在最需要的安慰就是一个肩膀。 良久,哭声渐渐停歇,陈以希才问:「你有没有通知其它家人?」 林芝慧吸吸鼻子。「我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就剩下舅舅和我阿姨,他们都住花莲老家,我已经通知了,他们说会……会过来。」喘了口气,又哽着声嗓道:「医院有配合的礼仪公司,我请他们先帮我妈缝右手和处理脸颊,不过因为我妈是、是……是意外死亡的,要先请检察官验过后才能处理。而且礼仪公司说要等死亡八小时后才能缝,现在、现在就要先等检察官过来验过后,礼仪公司才会派人帮我妈缝。」 「刚刚跟你说话那个是礼仪公司的?」陈以希目光看了过去。 「嗯。刚才跟我提了一下整个流程跟价位,我觉得可以接受,我看了下环境也很好,最主要是这里也有冰柜,我妈……我妈就不用移来移去的,而且和医院配合的还是杨大哥的公司。」 「……啊?」杨大哥?是皇岩?「这么巧?」 林芝慧呵出一口长气,呼息较顺了些。「我也是刚刚那个人拿名片给我,我才知道的。」她摊开手心,里头有张名片。「我跟他说我认识杨大哥,他说他会问他老板后再告诉我价钱,应该能更便宜给我的。」 便宜?陈以希突然想起那人代他老板和芝慧相亲那日说的话。他说过要便宜给她什么有的没的,现在想来,不知该说是世事难料还是那人真的乌鸦嘴。 她觉得时芝慧有些抱歉,便说:「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尽量告诉我,我的存款虽然不是很多,可是我可以回家跟我爸妈借。」她知道芝慧在经济上的压力一直很大,最主要的花费便是她妈妈的医药费。 「啊?」林芝慧愣了下,才道:「谢、谢谢你。」 一旁站了许久的男子似乎因为看见林芝慧将手中名片给陈以希看的行为而靠了过来。他先是客气颔首,才拿出名片递给陈以希。「你好,请问是林小姐的家属吗?我是皇岩礼仪公司的礼仪师助理。」 陈以希接过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名字。邱兴坤?回去再问问那人。「你好,我是林小姐的朋友,我想请问一下,现在是要等检察官验过后,你们礼仪师才会帮忙进行缝补的工作是吗?」 「是的,检察官验过之后,没问题的话会开证明给家属,有这份证明我们才能领大体办后事。领了大体后,也要往生者死亡满八小时以上,才能进行缝补的工作,因人死亡的八小时内是她灵魂正在脱离躯壳的时候,她会相当痛苦,这段时间别去触碰她对她是比较好的,免得增加她的苦痛。我们诵经的人员已经在里面助念了,就等检察官来验,拿了证明后就可以把往生者移到洗穿化敛室,接着我们公司会派出经验丰富的礼仪师帮往生者缝断手和做脸部填充的工作。」 原来是这样。陈以希点头后,又问:「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基本上,在这八小时内,除了助念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算缝补、入冰柜、放手尾钱或是拜脚尾饭这些,都等八小时后再开始。刚才已经和林小姐大略介绍过我们服务的方案,她决定用一般宗教方式进行,也选择大化。那么这段时间可以请林小姐先选张照片让我们放大修片,做遗照使用,也可以先请你们熟识的老师看日子入敛和灵骨安厝方位,或是林小姐可先做休息,因为接下来要忙的事会很多,像守灵等等的。」阿坤面无表情地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陈以希向对方致谢后,搀着林芝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芝慧,我看你先休息一下好了,等你阿姨舅舅他们过来后,我再陪你回去挑照片。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我去帮你买点什么。」说完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我吃不下……」林芝慧拉住陈以希,头靠上她肩头,她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以希,我想睡一下,也许可以梦见我妈妈……」 「好,你睡一下也好,我在这里陪你。」陈以希轻轻拍着她的背,听着她浓厚又微哽的声音,心头泛酸。 她想着自己和芝慧,才发觉自己竟是这样幸运,双亲健在又疼爱她,隔壁张妈妈疼她像疼女儿似的,还有待她如亲妹的启惟哥,然后是最近关系更进一步的那人……她能拥有这么多,怎能不好好珍惜? 自己快两个月没回二水了,等帮芝慧把林妈妈的后事办完后,她一定要回家一趟。 第二十章 陈以希没想过自己和张启瑞成为情人后,两人第一次闹不愉快竟是为了林芝慧。这几日除了自己原来的班,还帮芝慧代两天班之外,她有空便去医院陪芝慧;下午她赶在四点上班前绕去医院,芝慧一边折莲花,一边说林妈妈未曾托梦,她很想见林妈妈。 芝慧是个乐观外向的女孩,这几日却变得憔悴不已,她看了心疼,很想帮她做什么,偏偏好像什么也帮不上忙;正当她感到心有余力不足时,突然想起那人可以见到灵体,所以下了小夜班便赶了回来,不过他还没到家。 洗过澡,陈以希坐在客厅等待,迷迷糊糊间,好像睡着了,但迷迷糊糊间,又好像嗅到咸酥鸡的香气,就在她鼻端萦绕着。她缓缓睁眸,朦胧间就见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在眼前晃啊晃的,她隐约能见到袋里的吸油纸袋……她意识突然清醒过来,就见那人半倾身子站在她身前,拿着散出香味的塑料袋在她眼前晃动。 「启瑞!」她完全清醒过来。 张启瑞挑了挑肩,眼底满是戏谑神色,道:「叫了好几次醒不来,拿咸酥鸡在你鼻子前晃,你才醒得来。」 陈以希两手捧着那袋还热着的炸物,道:「味道很香嘛。」她低眸拉开塑料袋一看,笑说:「有三角骨!」她最喜欢三角骨,但不是每摊成酥鸡都会卖。 一见到爱吃的,反应完全就像个小孩,他见她叉了一块吃,一脸满足样,摇头叹问:「怎么在客厅睡着了?」 「嗯……」他这一问,她想起正事,努力吞下嘴里食物,抽了面纸擦嘴后,道:「我在等你。」 「等我?」他轻讶。即便进展成为情人关系,两人因着工作关系,也无法每天见到对方,等谁这种事是极少发生的,除了偶尔他能早点下班时会去医院等她下班之外。 「嗯。」她点头,坐正身子。「是芝慧的事。」 原打算去洗澡,见她一脸认真,张启瑞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是要问她母亲后事的事吗?我问过阿坤,所有流程细节都和她讲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是芝慧说她一直没梦见她妈妈,这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他扫她一眼,拿竹叉叉了块肉串放进嘴里。 「人死后不是都会回家看一看,或是托梦给家人吗?」她听说头七都会回家的。 「这不一定吧。」张启瑞搁下竹叉,皱着眉看她,他不明白她重点在哪。 「可是我听说一般头七那天都会回去看家人呀,你看电视新闻不也报导过很多案件都是头七那天破案的?」 他靠上椅背,双臂抱胸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能不能和林妈妈说,请她托个梦给芝慧,让芝慧安心。」 张启瑞像听见什么惊悚的事情般,膛大眼睛。「你说什么?!」 她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惊讶,道:「你不是看得到、感应得到灵体?我看芝慧那么想她妈妈,所以想拜托你去和她妈妈说,托个梦让芝慧知道她在另一世界的情况。」 他总算懂她意思了。「你要我去和她妈妈说?人都往生了你要我找谁说?」 「你既然看得到灵体,应该也可以看到她妈妈吧?」 张启瑞又膛眸瞪她,半晌才道:「小姐,你也未免太傻太天真了。你以为那是想看谁就能看得到的吗?你当我是牵亡魂的、还是在办观落阴的法师?我怎么可能有办法看到她妈妈。」 「但你不是看过张爸爸还有你好朋友?你不是也看过其它的亡魂?还有你说你上次去送肉粽时,你和那个上吊的灵体有、有……」见他低沉着浓眉,黑眸阴恻恻地瞪着她,她说不出话了。 「有什么?怎么不讲下去了?你想说我差点被上身的事吗?你认为那很有趣是不是?看我吐你很高兴吗?还是你以为跟灵体接触很好玩?或是你觉得我很乐意看见那些你们看不到的?」 她摇摇头。「不是啦,就是觉得你如果看得到,就帮芝慧一下……」 张启瑞扬声:「你听不懂国语啊?我说我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她妈要是不出现,我哪看得到?!就像你人在医院工作,我在公司上班,我看得到你吗?!」 愣了几秒,她懂他意思了。「那你知道怎么样可以见到她妈妈吧?你帮她一下啦!」 「我不知道,我要去洗澡了。」懒得解释,他起身准备走人。 想起芝慧颤着手指折莲花,悲伤说着没梦见林妈妈的画面,她心疼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说过她在男女情事上很随便,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她妈妈得了癌症,怕自己离开了剩芝慧一个人没人照顾,所以一直希望芝慧能早日找到对象结婚。你以为她随便,所以不欣赏她,现在也就不愿意帮她了是不是?」说话完,便感觉到自己说重了,可都说了,也只能看他怎么反应。 张启瑞顿了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转身看她,开口时,音线明显低沉带颤,似压抑着怒气。「我没有不愿意,我是没有能力帮『那种」忙。」向来是灵现给他看,不是他去寻谁的灵;阴阳两隔,终究殊途,哪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过重了,陈以希遂放软语气,道:「那你可以帮忙找有能力的帮她啊,你刚不是有提到什么牵亡魂的?还有上次你在麦当劳递名片给她时说了什么有需要可以打电话给你,你会便宜给她这些有的没的,我现在想来就觉得好像——」 「你是要说她妈妈会离开是因为我诅咒了她?」他面目罩寒,天生微翘的唇角还是翘弯弯的,却透着凉意。 原来是在怪他害了林芝慧的妈妈?这罪未免太重。那日他为了让林芝慧对他印象差劲,说话确实有失分寸,但也不至于因此就让林母意外身故,开车撞人的可不是他! 见他神色这般难看,像是气极、恼极,又像失望,她呼吸一窒,半张檀口说不出话了。并非觉得是他诅咒林妈妈,而是他那几句话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带有一种不吉利的感觉啊。 她唇动了动,想解释:「启瑞,我意思是——」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丢下一句,转身走人。他知道自己已在气头上,出口的话必然不好听,干脆冷静之后再谈。 他转进房间,房门还「砰」地一声,震呆了她。 她是不是把话说得过分了?可她真想帮芝慧啊,而且那天在麦当劳他开的玩笑确实是有点过大的。如果林妈妈没事,她也不会想到他那天说过的话;可林妈妈出了这种事,她就是觉得对芝慧感到抱歉,他好像不明白她的心情,可她到底也是把话说得无情了些…… 桌面上的手机响起,让神思飘移的她吓了一跳,她收回心思,拿起手机,看了眼荧幕后,接了电话。「芝慧。」 「你睡了没?我有没有沙到你?」那端的背景透着念佛机唱诵佛号的声音。 「还没,我还没睡。你有事找我?」 「嗯,我有事想找启瑞。」林芝慧的声嗓听来有些疲累。 「你要找启瑞?」 「嗳,是啊。我本来想直接打电话给他,可是想了想,怕你误会,所以还是请你帮我转达好了。你帮我跟他说,谢谢他垫了一半的费用。杨大哥刚刚打电话给我,跟我确定入殓时间。他说这次帮我妈办的后事都不跟我收费,他从他姑姑那里知道我家的经济状况,所以他个人帮我出一半,另外他说因为启瑞说他女友跟我是好朋友,他也帮我出一半……」讲着讲着,突然哭了起来。「以希,我现在想想,我也是很幸运,可以认识你们。而且、而且大家认识没多久,启瑞跟我也见没几次面,可是你们愿意这样帮我,你帮我跟启瑞说,说我存到钱了会还他,就当那些钱是他先借我的,我实在很感谢你们,我……我……」声哽,说不下去了。 陈以希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她听见什么了?那人、那人……「芝慧,你刚刚说……说启瑞他……」 「他帮我垫了一半的费用,因为我跟你是朋友,你又是他女朋友,所以他从杨大哥那里知道我之前的薪水都在付医药费,现在身边没什么存款时,他就跟杨大哥说要帮我出一半。」林芝慧带着鼻音说:「以希,真的谢谢你们。」 「啊?呃,你别这么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原来他已经帮芝慧垫了钱了,她刚才居然还那样说他,难怪他会气到不想和她说话。 「那你记得帮我谢谢启瑞。」林芝慧又说。 谢他?想起他方才的语气和眼神,陈以希愣了好几秒,软软地叹道:「好。」 室内宽敬明亮的洗穿化殓室外,张启瑞和一名女性同事戴上口罩,一手提着工具箱,另一手打算推门步入时,却被拉住手臂。 「我可以进去吗?」林芝慧乞求的眼神。 张启瑞看了看这以大片玻璃为墙,方便家属坐在外头观看的洗穿化殓室。 医院为了提供更完善的医疗服务,三年前将往生安息室透过招标方式来委托殡葬业者经营,皇岩标到了这个案子,老板筹了点钱,重新打造医院的往生安息室,区分出往生室、助念祷室和洗穿化敛室。 他平时工作除了去各现场搬运大体之外,就是负责缝补和化妆工作,有时在殡仪馆、有时在公司的净身室、有时就在这里。 既已为家属打造玻璃墙面的洗穿化殓室,那表示家属在外便能观看,他也不大愿意让家属在一旁,因为有的家属会在一旁出意见,有的是哭个不停,那都会坊碍他的工作;可若有家属愿意配合他的规矩,他也不是不近人情,毕竟他这行业该做的就是尊重家属,以他们的意见为优先。 「有规定家属不能进去吗?如果可以在一旁观看,你就让芝慧进去吧。」陈以希见他神色犹豫,靠过来拜托着。 林妈妈要入殓了,昨日大体已先退冰,现在得净身化妆,因为这次的事情,她才知道皇岩两位帮大体缝补的除了杨老板之外,就是他了。但会化妆的例有好几位,她没想过要凭着自己和他的关系,请他帮林妈妈化妆,其一是因为两人之间因着前几日的争执仍处于尴尬时期;二是因为芝慧也认识杨老板,芝慧若有属意的化妆师,直接告诉杨老板就好,她何必多事?但林妈妈的断手是他缝回的,芝慧觉得他缝补的技术很好,就指定他来帮林妈妈做最后的净身化妆工作。 张启瑞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向林芝慧。「是可以让你进去,但是不能干涉我们的工作,或是在她身边哭泣,这样时往生者来说是比较的。」 「我不会吵你们,也不会哭,我保证。」林芝慧面露这几日来罕见的欣喜。 张启瑞老觉得这林芝慧缺少女人家的含蓄,他并不是很欣赏她,可听老板提过她原来一直背负她母亲生前庞大的医药费用时,倒也是觉得可贵,尤其这刻见她面上那又哀伤又充满感谢的神色,心口也禁不住为之一软…… 半晌,他启唇道:「那你进来吧。」张启瑞推开玻璃门和女同事一道走进,一阵冷风袭来,关上门的同时,也将冷空气隔绝在里头。 第二十一章 陈以希想着里面的温度应该很低,毕竟大体还是得在低温下才不会腐坏太快,他的工作想来真是异常辛苦,光是方才开门那瞬间袭来的冷空气就让她颤了下。 她站在玻璃窗前,见林芝慧安静坐在里头的沙发椅上;她移动目光,将乌黑的眼睛定在里头那人身上。 只知道他在礼仪公司上班,很忙,常常要去搬运大体,可她不知道原来他有一手缝补和化妆的好功夫,而这刻见他身着高领白衬衣和笔挺的黑西裤,外罩半透明全身防护衣,还有口罩、手套和防护帽时,才又知道他工作时是如此正经肃穆的姿态。 见他将工具箱搁一旁后,和女同事站在大体脚尾行了个诚意十足的鞠躬礼后,就看他们分别帮林妈妈脱去一只鞋;接着女同事的手探到覆在大体上的毛巾下,不知做着什么,不多久就看她手中多了件尿布,然后她拿卫生纸和毛巾探进大毛巾下做擦拭工作。 也许是顾虑林妈妈是女的,是以他做的是林妈妈脸部的擦拭工作。她见他拿着毛巾小心地擦着林妈妈的脸,还有耳朵、脖子,连手指、脚趾都擦得仔细。 他脱下手中手套,又换了双新手套戴上,然后拿着他的工具箱坐在林妈妈脸颊边,打开工具箱,拿出一些用品时,她才知道那原来是化妆箱。他低脸,细心修眉、推粉底液、拍蜜粉、画眉、扑腮红…… 他看林妈妈的目光好专注,态度那样谦卑,好像面对的是他的亲人似的,这一面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他那么爱面子的人,却能为一个不认识的往生者做到这种地步,可她却误会他,她觉得心里满满的感动,也满是歉意,又觉得骄骄。 陈以希就站在窗边看着里头,直到他和女同事帮林妈妈穿上新衣、新袜、新鞋,拿掉大毛巾后,她见他又站到脚尾,和女同事再次对林妈妈行礼,然后脱了身上的防护衣帽、手套和口罩后,提着化妆箱走出来。 「都好了?」陈以希靠了过去。 「嗯。」他态度仍旧冷冰冰。 他还在气那夜她说的话吧,所以才这么冷漠。她轻叹了声,看向玻璃窗,见林芝慧就站在林妈妈身侧。「芝慧还在里面做什么?」 「母女有话想说,就让她在里面再待一会吧,等一下放板工人和入殓人员会过来协助进行入殓仪式。我还有工作要先回公司,你还要待在这里?」张启瑞依然没什么表情地说,看上去有些严肃。 「嗯,想再陪一下芝慧。」 「这星期不是小夜?你下午还要上班,现在不睡觉,有精神工作吗?回去睡一觉,这边的事有我们公司的同仁会处理。」他淡淡地说。 他这番关心的话听得她心口暖热,这是否表示他气消了?她有些开心地说:「晚一点就回去了。」 他张唇想说些什么,一旁同事好奇地直盯着他们瞧,他看了陈以希一眼,平声道:「我先回公司了。」随即转身和女同事一同离开。 陈以希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怎地,忽然追了上去。「启瑞。」她不敢大声喊,在靠近他时轻唤了声。 张启瑞止步,回身看她。 「你……」她眨眨眼,迟疑两秒后说:「你好棒哦。」她微微笑着,眼眶却漫染出一片水光。 她的瞳仁很黑,此刻薄薄泪光中带着浓浓的崇拜,张启瑞突感不好意思,也有些错愕她的态度,加上女同事还在一旁,他脸皮禁不住窜起热意,只得故作矜持道:「没什么,这是我们该做的事。」 「可是我觉得……就是好感动……」她眼眶好湿好湿,想哭却又不敢哭。「我不知道你……你们的工作这么了不起,所以……嗯,对不起,我、我误会你了,也谢谢你……芝慧有打电话给我,说你帮她垫钱的事,我、我全都知道了,你、我……我想……」 她落着泪想解释,但又说不出完整句子的模样还真是可怜。他掀唇欲说些什么,可想起同事在一旁,要他在同事面前摆出温柔模样,他哪做得到! 咳了声,他道:「好了,别在这里说这些,我先走了。」说罢,与同事准备离去,却在踏出步伐时又顿住。 张先生,谢谢你。陈小姐,也谢谢你。 是一道未曾听过的女性嗓音幽幽传来,音色有点沉,听起来像是有了年纪了。张启瑞似是意识到什么,深眸微侧,果然,在长廊另一端,有团半透明的影像,那影像身上的衣物,还有那张脸,可不就是他方才为她化妆的林母吗! 那影像周遭泛着略显温暖的金芒,一团和气,接着逐渐淡薄,终至消失他眼前;他想,会散发出那样的光芒应该是在那世界过得很安稳,来道谢是因为她满意他为她上的妆吗? 他心里觉得有些发烫。自己走这行,最终也是希望能为逝去的人做点什么,让他们一路好走,如今得到感谢,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他高兴的? 只是……他倏然想起林母还提了陈小姐,他心尖一颤,转过面庞—— 陈以希苍白着圆脸,红唇少了原有的粉嫩,乌瞳慌转着,似是受了惊吓,然后她的臂膀突然被用力握住,随即就见她侧过有些慌色的脸蛋,启唇时,那张稍显苍白的小嘴还颤颤的。 「你、你有没有……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她听见有人说话,真的有人在说话!那个人感谢张先生,也感谢陈小姐,在场的张先生和陈小姐还能有谁?而她面前无人,右侧无人,身后也无人,仅有左侧的他与他同事,可他同事声音稍显稚嫩,但她听见的声音略显苍老,她背夺一凛,想起他的特殊体质,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敢确定。 「什么声音?」张启瑞知道她听见了,这让他眉心皱了起来,他看向女同事,问道:「刚刚有什么声音吗?」 「啊?」女同事根本不明白发生何事,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刚刚有什么声音吗?」 「我是在问你。」张启瑞翻了个白眼。 「我没听见有什么声音啊,瑞哥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张启瑞回眸看着陈以希,安抚道:「你看,哪有什么声音,应该是你这几天太累了,所以现在赶快回去休息。」 「可是……」 「芝慧出来了。」他微侧的目光觑见洗穿化殓室门被推开。 「啊?喔。」陈以希转身看着方走出的林芝慧,匆忙对他道:「我去陪她。」蹦蹦蹦跑掉了。 张启瑞看着那圆润的背影,心里忖度的是——她有没有看见林母? 踏出儿童医院大门,陈以希两手放在口袋里,低着头走路。 今年的冬天好冷,已经连续低温多日了,还不见回暖,而大半夜的气温更是往下直落。她扯扯外套拉炼,发现已被她拉到最高了,可还是觉得有冷风钻进身子里,她冷得缩起脖子,直发颤。 倏然想起什么,她停步,拿下背包,从里头抽出那条粉色的围巾,将之绕上脖颈处——还好有带它出门。 她搓搓两手,又把手心藏入口袋,望向前头幽暗的机车停车处,内心陡升一股惊怕。深呼息后,她快步走向停车场,可钥匙都还没拿出来,就先听闻一道声嗓。 「陈小胖。」 「哇!」陈以希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片刻,意识到自己认识那声音时,她转过身子。「你——」见到是那人时,讶然膛眸。 「走路都没在看路,低着头走是有黄金可捡吗?大半夜的,背后跟了个男人也不晓得。」他从她步出医院大门便跟随在她身后,她却一点都没察觉,再不喊住她,她机车骑了就跑了。 她抿了下嘴,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张启瑞挑眉。「难不成我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是在梦游?」 她是有想到他是来等她的。不过她很意外,毕竟两人上次一吵后,他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仅只早上在医院的洗穿化殓室外遇上。因为意外他出现在这,问出来的话便显得愚蠢。 「我想说……我自己有骑车的……」知道他看在她的面子上,为芝慧做了那么多后,她心里对他好歉疚。 「所以你意思是我太鸡婆,你一点也不想让我接你回家?」他双背抱胸,似笑非笑的。 陈以希愣了半秒,很是心虚。「不是啦。」她瞅着他,问道;「你、你还在跟我生气吗?」 他还跟她生气吗?其实不气了。事买上,那当下确实很气,可事后回想,她也只是想帮她的好友罢了,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对林芝慧开过的玩笑是过火了点,即便他不认为林母发生意外与他的玩笑话有关,可中国人对这种事的确是敏感,他确实不该开那样的玩笑,也因此在得知林母生前罹癌、林芝慧背着极大的经济压力时,二话不说便对老板说他要帮林芝慧付一半费用;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指责他一顿,他面子上挂不住,又觉得她似乎在意林芝慧比在意他多一点,于是他火了。 张启瑞眯起深眸,问;「那你觉得我还在生气吗?」 「……嗯,你、你这几天都不见人,早上在医院帮林妈妈化妆时,跟我说话也是端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应该还是在生我的气……」 「这几天是因为很忙,要过年了,事情会比狡多。」这事很玄,也是他进入这一行才发现的。他发现一到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还有农历新年前后,公司总会特别忙,而忙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往生的人特别多,好像都约好要在这四大节日离开似的。像他方才就是在帮一个在医院往生的老人家做净身穿衣的工作,才忙列这么晚。 略顿,又解释:「至于你说的什么我端着一张脸,又什么冷冰冰的……拜托,小姐,你也帮帮忙,难道我在家属面前要笑咪咪?人家会以为我们这些礼仪师很不专业、很没礼貌、很不尊重丧家。」 也对。她看他那位女同事从头到尾也是没有笑容,还有那个礼仪师助理叫什么坤的那一个,也是面无表情的,原来那是为了体谅家属的心情—— 「那你是不是气消了?」顿了几秒,陈以希突然弯身,做了个鞠躬礼。「对不起,是我没把事情弄清楚。我以为你不喜欢芝慧,所以不愿意帮她,却没想到你在更早之前已经先帮她垫了费用了。我、我早上看你帮林妈妈上妆时,好专业又小心,表情也很温柔,我觉得好感动,更觉得自己那样误会你很不对……你、你可以不生气了吗?」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如果我还生气的话,你会怎么做?」 「嗯……」她想了想,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给我读十遍心经!」张启瑞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啊?」他好像很爱心经? 「早上你问我听见什么声音,现在换我问你,那你听见什么声音?」 「我……我、我听见有人跟我道谢,也跟你道谢,可是、可是……」想起早上那平空出现的声音,她脸色略转青白,深呼息后才道;「可是我没看见有人啊,但我真的有听到声音……」 张启瑞皱起肩。「你只有听见声音但没见到什么身影?」 「嗯,有听见声音,可是没看到人,所以感觉很毛。」现在想起可能自己遇上灵体,背脊还是一阵凉。 第二十二章 他敛眼默思几秒,道:「那是林芝慧的妈妈,她应该是在感谢你陪着芝慧。」 「你有看到她是不是?」她睁大乌眸,两手紧抓他手臂。 「嗯。她看上去过得很不错。」张启瑞扫了眼她紧抓自己臂膀的手,淡点下颔,又说:「所以我才说要多读心经,里面写得清清楚楚,往生者若已心无置罣碍,对人世没有执着,就不会在阳世流连徘徊。那些会在阳世徘徊不去的,都是对这人世还有不甘、不愿的。她妈妈一直没出现,那很好啊,我不懂为什么你会那么坚持要我去和她妈妈接触,她在那边一定过得好好的,我干嘛去打扰?她不托梦给她女儿,可能是希望她女儿能放下对她的依恋,好好过自己的生活,阴阳殊途,何必因为自我的留恋而去干扰对方?还想要观落阴!」 「我只是觉得芝慧好孤单,她妈妈走了,她就只剩一个人了。她不像我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张妈妈、启惟哥和你,看她那么想念她妈妈,我才想要帮她什么嘛……」 他也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只是当时很气恼她对他的误解。「帮忙也要看自己的能力不是吗?而且你也没为我想过,要是她妈妈的灵体不是那么友善,缠上我怎么办?」 「我、我知道了嘛,早上……早上明白那种感受了……」经过早上那个特殊的接触,虽知道对方是好意,却也的确令她感到害怕。她总算明白了为何那晚他会说出「还是你以为跟灵体接触很好玩?或是你觉得我很乐意看见那些你们看不到的?」那样的话来。 见她眼神有些不安,张启瑞想起方才喊她时她那吓了一跳的反应。 「陈以希,你会怕?」 「啊?怕什么?」 「鬼呀。」 「嘘嘘嘘!你别讲啦。」陈以希踮足,捣住他嘴。 他拉下她手心。「为什么不能讲?」 「我听说半夜讲那个字,会把他们引来的……」她小小声地说。 她果然是怕的。 张启瑞瞪着她。「你哪听来的?如果是那样,那么一堆人在半夜讲鬼故事,不都引来一堆在旁边?根本没这种事,别自己吓自己。真要说,我眼前倒是有一只胆小鬼。」话说完,把她的手从她外套口袋里掏出,握在自己掌间,往另一头走。「走了,我载你回去。我明天白天有假,再送你过来上班。不过明晚我值班,你得骑车回去。」 本来还带凉意的手心被他握住,热度腾升,陈以希看着包覆自个儿手心的大掌,再觑他眉眼温柔的侧颜,知他气消了,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改勾住他肘弯,几乎半边身子都贴在他身侧了。 张启瑞侧畔看她,盯着被她紧抱住的手臂,问:「你干嘛?发春啊?」 她瞋他一眼。「你才发春!」一拳打在他腰侧。 他夸张地唉唷一声,朗声大笑。 洗过澡,也把衣服洗了晾了后,张启瑞准备上床就寝时,房门响了两声。 「启瑞,你睡了吗?」是陈以希的声音。 他拉开房门,就见她长发散着,有些凌乱,身上睡衣也略皱,怀里抱了个枕头,应当是在床上躺了一会,不知为何又起床吧。 「你还没睡?」他让她先洗澡,之后他澡洗了衣服也都洗好晾好,没道理她还没睡着。 「嗯——」陈以希看着他,一脸为难。 「干嘛摆这种脸?」 视线越过他肩头,看向他身后的床铺。「我觉得……你的床满大的。」 抱着枕头敲他房门,又这种表情……张启瑞眯了眯眼,问:「你要跟我睡?」 被猜中心思,省去不知奏何开口的麻烦,陈以希心喜,点头道:「嗯嗯嗯!我想跟你睡,可以吗?」 「这么猴急想爬上我的床?」他俯脸,故意把话说得暖昧。 男性热息袭上她脸容,她意会了他意思,面皮一阵暖烫,忙摇着头说:「不是啦!我、我不是想跟你做什么啦!我是、我是……」 「啊,看来你真的很想跟我做什么,要不然也不会我没跟你说我想跟你做什么,你倒是自己先说你没想跟我做什么。」 「啊?」绕口令啊? 她那瞠大乌溜溜眼珠子的模样实在傻得可爱,张启瑞禁不住笑了声,将她拉进房里,阖上房门。「不敢一个人睡?」 「……嗯。」她有些无辜地瞅着他。 他挑眉。「「怕鬼?」 她皱起秀气的眉心,点头。「对、对啦。」 「有什么好怕?你不是要我找人家妈妈托梦给她女儿,结果真的出现了,你却怕了?」 「真的遇上时,就知道怕了嘛。」 张启瑞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睇着她。「跟我睡你比较安心?」 「有人陪我的话,我就敢睡了。刚刚躺在床上,脑海里都是早上那个声音,虽然知道芝慧的妈妈没有恶意,可是还是觉得怕怕的。」 他点点头,又问:「所以你不怕色鬼?」 「咦?」陈以希傻傻看他,半晌后似是懂他意思了,就见那张白皙的圆脸从颈项一路红到脸颊。「那、那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他兴味地看着她。 哪里不一样啊……「反正……反正就不一样嘛。」 他摸揍鼻梁。「嗯,是不一样,色鬼可以让你快乐,一般鬼只会让你害怕。」 快乐?陈以希意会过来时,圆圆脸蛋早已是红霞满布。「什、什么快乐,我听不懂啦,我想要睡觉了,你床让我睡。」推开他挡在她面前的胸膛,越过他。 张启瑞拉住她手臂,俊脸靠在她耳后,热息低吐;「这是我房间、我的床,我是不可能睡地板,所以你已经做好准备,确定要跟我睡了吗?」 决定敲他房门时,根本没想这么多,可这刻他话说得这么暖昧,她心跳不禁快了起来。他、他会对她做什么吗?可依两人现在的关系,就算进展到那一步也很正常,她有什么好怕的?跟他睡再怎么样也好过自己一个人睡,她可不想睡到一半又听见什么声音。 半晌,她转身面对他,双腮艳红如苹果。「我、我……我准备好了。」 「是哦?」他右手捧心,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接着,他一脸惋惜地说:「不过,我还没准备好,真抱歉,让你失望了。」说完,他走向床边,将被子摊开。 陈以希呆怔在原地,也不知道要气恼他的玩弄还是要害羞自己的响应,她就这样抱着枕头,看着他躺上床。 张启瑞躺平了身子,伸展手脚后,侧过身子,单手撑起一颊,看着她,拍拍他身旁的位置。「不是要跟我睡?」 「可以吗?」她面露喜色,快步接近他的床铺,见他没有反对,她踢了拖鞋,蹭上床,然后将枕头拍了拍,放在他枕头旁。 张启瑞只是看着她的动作,待她要躺下时,才慢慢掀唇:「要跟我睡请记得不能抢我被子,你自己回房去把棉被抱过来,我就准你上我床。」 「……」做什么不早讲呢!知他又在玩她,她软叹了声,认命下床到自己房里抱棉被。当她再度踏进他房里时,他已拉上被子,背过身了。陈以希将灯切换成夜灯模式,然后躺上床,她尽量放轻动作地拉上被子。明明害怕所以睡不着,才跑来跟他挤一间的,可真躺在他身侧了,她却仍是毫无困意……不知道他睡了没? 她翻个身,看着他的后脑。虽然看起来好像都是他在欺负她,事实上他对她很好;从窗帘那件事开始,还有他买了她的安全帽,一直到他因为她和芝慧的关系而对芝慧做的那些,其买都是有迹可循的,她也慢慢在习惯他那种别扭的关心。 「启瑞。」陈以希看着他的背影轻唤。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之后,我想要你帮我化妆和换衣服。你要帮我化美一点,可是我不要浓妆,淡淡的就好,就是让我气色看起来很好就可以了,然后给我围上你送我的围巾,那样我就满足了。」 张启瑞顿了下,翻过身来。「你就满足了?」他哼了声,又说:「我干嘛要满足你?我绝对会把你画成如花,粗粗的眉毛,黑黑的鼻影,还有又大又红的嘴唇,再帮你吹高角度刘海的发型,另外还要在你头上套丝袜。」 「怎么这样啊……」她记得那个女艺人和那个节目,当年每次看每次都笑到捧腹。 「那你干嘛要比我早走?是不会等我死了再走?你都无忧无烦恼地死了,我却还要帮你化妆,为什么我要这么累?」 陈以希愣了几秒,突然甜甜笑开,轻问:「你舍不得我比你早走?」 张启瑞一愣,脸皮发热,他瞪大眼,道:「谁、谁舍不得啊。」 「你自己做这行业的,应该比我更懂人生无常的道理啊,也应该比我更看得开生死。棺材是装死人不是装老人的,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谁告诉你礼仪师对生死一事就一定很看得开?看别人死和看自己身边的人死,那感觉怎玉可能会一样?就算是做了这么多年了,有时看到哭得很伤心的家属,也是会觉得心酸,你以为我铁石心肠啊。」他当然明白人生无常,哪时会发生什么事谁都预料不到,正因为明白,才弃医转殡葬,可也不代表他明白这道理,对于自己身边人的生死他就能淡然以对。 说白一点,他从事这行业,只是比较知道怎么让逝者走得安心、走得无牵挂而已,不代表他不会伤心难过。 「你才不是铁石心肠,你是鸡肠鸟肚……」 「我鸡——」张启瑞只觉莫名其妙,扬声问:「鸡肠鸟肚?」 她抿了抿嘴,提醒他:「关于上次跟你闹意见的事,我很认真很有诚意跟你道过歉了,但你还没说你原谅我了。」 「喔,原来是那件事……」想了想,他才说:「既然你都说我鸡肠鸟肚了,我怎么能辜负你?所以这样吧,等你活到七十岁,我再原谅你,反正我就是要让你一五直对我歉疚到你七十岁。」他说完翻过身,语声模糊又道;「别研究肠子了,因为这几天很忙,我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先让我补眠。」 等她活到七十岁……「你这是、这是在承诺吗?」 张启瑞只是将被子拉了拉,不作声。 她觑着他那头墨黑精短的浓发。他又在不好意思了吗? 就是有这样的一个人,脾气不怎么样,职业很普通,学厉也没待别高,加上一张嘴爱念又爱损她亏她,性子也别扭,偶尔还有一点恶劣,可是就是没有谁能替代得了他,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他呀。 陈以希突然从被离里钻出,然后靠向他,用力抱住。「张启瑞,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哦。」 这方的张启瑞虽是背对着她,也不回应她,翘翘的唇角却是拉大弧度,好半晌时间,终究是忍不住心里头那份欢喜,他胸腔震出沉又厚实的笑意,道:「我说陈小胖,你这吨位不是普通可怕,差点被你撞下床。」 她亦是笑出声,羞声嚷道:「你可以把我想成是深田恭子嘛。」 他翻过身,挑高眉角,戏谵般地将她看个仔细。「深田恭子?你是说你?」啧啧两声后,他拉开被子,将她拉进怀里,再拉上自己的厚被。「好吧,我勉强接受你成为深山胖子好了。」 深山胖子?「我真的很胖啊?那我减肥好了,你——」 终章 「减什么肥!你知不知道人死后尸体会先肿胀,之后就是开始脱水,脱水会造成皮肤萎缩,面貌也就会随着变形,那样的尸体可是很不好看的,太瘦的人死后萎缩得更快,干嘛死后还要死得不好看?」 「……」这男人实在是……很不浪漫啊。明明是不要她减肥,却搬出这种理由来吓唬她……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可是暖热得不得了。唉,她是不是有被虐倾向? 「干嘛不讲话?」没听列她回应,张启瑞低眸看她。 「没有啦。」她摇头,突然红了脸。「就是觉得……觉得你好可爱,所以我真的很喜欢你啦。」她害羞地瞅了他一眼,阖上眼捷。「我要睡了,晚安。」 他好可爱?张启瑞瞪着她,半晌,唇畔却是勾勒着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觑着她犹红的脸颊,他禁不住想,她很在意他说她胖吗? 其买他看女人的月长光从不在意胖或瘦,人只要健康就好,瘦出一身病那还有什么乐趣?叫她陈小胖那是从小的习惯。男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聊,见喜欢的女孩子生气就会莫名高兴,所以那时学「天方夜谭」里那只九宫鸟对着她喊小胖,她会气呼呼地转过红润脸蛋嫌他吵,她那样的神情就是好可爱;为了看她可爱的苹果脸,他愈要故意喊着「小胖——小胖——啊啊——」然后成功激出她的怒火,他就很快乐。 然而,他们都已不是孩子了,以前不在乎外貌和身材的小女生也终是会成长,既然她会在意他说她胖,以后不再这样闹她就是。 他低下脸,在她耳垂印下一吻,语声吵嘎而低柔地说:「陈以希,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你很喜欢你。」 然后他想,她这么怕鬼,也许该去封了他异于一般人的那个能力才是。 「咦!你要出门?」餐桌前的陈以希正在啃鱼,小心翼翼地挑着鱼刺,听见脚步;回身看着边扣着衣扣边往她这方向走过来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否是被他抱着睡的关系,昨天很好睡,一觉就到天亮,醒来时都九点了。还好今日她小夜班,他休假;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她轻手轻脚起身漱洗,出门买了早餐。 吃过早餐他还没醒来,她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都看完午间新闻了,他还在睡,可她肚子饿,于是又出门买了两个便当。 「是啊。」张启瑞将雪白村衫上的最后一颗钮扣扣上,走了过来,黑色西服外套挂在他手肘上,精短的黑发和上挑的嘴角,让他那张性格的脸庞看上去有些玩世。他走近她,低头吻了下她的额。 图脸微仰,看着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庞,有些心疼地问:「难得休假一天,怎么不在家好好补眠?」说完,她低眸用筷子挑出鱼的眼睛,一口放进嘴里。 张启瑞将西服外套披挂在椅背,兴味地看她挖出鱼眼睛,再放还嘴里,接着她头一低,吐出一个圆圆的、白色的,像珍珠一样的小圆子,一个吞咽的动作后,她小嘴微微翘起,一脸满足。 老实说,他真没见过爱吃鱼眼睛的女生,独独她一个。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戮鱼眼睛出来啃时,还被她那「快狠准」的动作吓了一跳;她说她从小就爱吃鱼眼睛,因为她妈妈说吃鱼眼睛能保护视力,眼睛也会变漂亮。 他是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台湾人好像都有「吃什么补什么」的观念,什么吃脑补脑,吃鞭补……呃,反正就是这些有的没的,但他从不相信。可她爱吃,他也不会反对,只要对身体健康不会造成负担就好。 「就突然想起有件事没做。」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个便当我的?」 「嗯,冰箱里还有你的早餐。我不知道你会睡这么晚,早上买早餐时也买了你的,不过怕放太久会坏掉,我放冰箱了,先吃便当吧。」她帮他拿掉便当上的橡皮筋,又起身拿了双筷子给他。 「你公司有什么事还没做啊?」陈以希再度坐下时,开口问起,她一边问一边挖出便当里那条金线鱼的另一个眼珠,放进嘴里。 看着她图润的脸蛋很是可爱,但以后不能再说她胖了,似乎又让他觉得有些可惜,感觉自己好像少了福利似的,于是不知怎地,脑海里竟又转过另一番恶劣心思。 「就……陈伯伯刚刚来看我。」张启瑞扒了几口饭。 一整个早上都没人来访,哪来的陈伯伯?她脑后突然一麻,那感觉就是有些令人惶恐,深呼息几口后,她淡声问:「哪个陈伯伯?我认识吗?」 张启瑞盯着她有些僵硬的脸蛋线条,唇角隐约有笑意,他又扒了几口菜,才徐声说:「我昨晚去国道处理一个意外事故的往生者,他姓陈,检察官通知可以把他移走,家属也赶过来了,现在过去公司帮他补一下。」 补?陈以希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呼吸一窒,脸色微微发白,半晌,她力持镇定,问道:「那个陈伯伯找你做什么?」 「喔,就脑袋被碾破了,脑浆喷溅面目空非不打紧,眼珠子还不见了一颗,怎么找也找不到,连旁边草丛我都去翻过了还是没有,所以我昨晚离开前有告诉他,会帮他买一颗补上,他才不会找不到路。他大概看我还在睡觉,以为我忘了,所以刚才就跑到我床边提醒我,我告诉他要等检察官确定无他杀嫌疑,通知我们可以把他领走,我才能帮他补上眼珠子和缝脑袋,他听完才放心离开。」他说得口沫横飞,只差没现场重建。 「那你——」陈以希只觉颈背发凉,她微抬眼皮,瞄了瞄周遭,却什么也没看见。「你现在就要出门?」 他瞄了她一眼,轻唔了声。 「一定……要出门吗?」她瞪着桌面上被她吐出的鱼眼珠。万一他出门,那位陈伯伯又来,没找到他却找她要眼睛,她怎么办?把她啃过的鱼眼珠给出去? 「当然啊,这是我的工作,怎么可以不去。我要赶快帮他缺损的部分填好,缝一缝后才能进冰柜。」他挪开便当,单手支颐,欣赏着她轻颤的长睫和微抿的唇角,还有因为憋着什么情绪而红通通的脸蛋。 「可是你出门,我就……我就……」就剩她一个了啊。 啊,好像快被吓哭了……张启瑞终是忍不住笑意,身子一侧,双掌搭上她秀肩,将她轻扳过来。「喂,这样就怕了啊?」 「当然啊!我在吃鱼眼睛,你跟我说谁的眼珠子不见了……」似乎听见他发出闷闷的声音,她抬脸,见着他闪烁趣味的长眸,总算明白他是故意的;这男人对她就是可以这么恶劣。她脸蛋一热,扭过头,不说话了。 果不其然,随即就听见他畅笑出声。「眼珠子不见算什么,我在腐尸旁啃鸡腿便当还是猪脚便当也是常有的事,你要习惯啊。」他轻扯她衣袖,要她看他。 她仍偏着脸蛋,不打算理会他。他又笑了声,双掌按上她手臂,再度将她转向自己。「喂,真的生气啦?没有什么眼珠子不见的陈伯伯,我开玩笑的。」 「可是不好笑啊。」 「欸,我其实是要去刺青,趁休假赶快处理一下。」 陈以希扬睫看他。「刺青?」 「是。」他正了正神色,道:「我打算在背部刺上钟馗,那样子的话,以后就看不见那些灵体了,他们也会因为这样而近不了我的身,你就不用再害怕啦。」 她瞠眸,讶问:「只要刺上钟馗,就再也看不见那些灵了?」 「法师是这样说的。」 「法师?」她困惑的表情。 「是啊。」张启瑞吃了口青菜,解释着:「上回去送肉粽时,那上吊灵不是要上我身吗?是一个庙的法师送走那个灵的,他说我这体质易见亡灵,在背部刺上天师,那能力就没了,以后便再也见不到。」 「但如果是那样子的话,他们要是有什么想告诉你的,就没办法传达给你了呀。」 「喔,那他们会去找其它人帮他们。我做这行,原意只是要让往生者都能够身体完整并且漂亮地离开,不是要帮另一个空间的『他们』处理事情。」 「刺青很痛吧了?」陈以希吃完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 他扫了她一眼。「你拿针刺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她瞋他一眼。「那你要刺整个背,一定很痛啊……」 「谁教你那么怕鬼,痛也要忍。」张启瑞啃完便当,打开纸碗,一口气将那碗附赠的汤喝完,起身收拾过后,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你等我一下!」见他动作迅速,陈以希匆匆起身回房。 再度出现时,她已换上护士制服,手里拿着外套和包包。 「你干嘛?不是四点上班?」张启瑞孤疑地看她。 「我跟你去。」 他挑眉,似是明白了她心里想些什么。「你要跟我去?你四点要上班,我刺那个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没关系,我等到差不多时间就先去上班啊。」她笑得眼弯弯。 张启瑞被她那种她都算计好的表情逗出笑意,他道:「是有没有这么怕?都跟你说我是开玩笑了,何况大门外我贴了符,你房间门口也有,根本不用怕。」 陈以希摇头。「反正我不要一个人在家。」 他穿上外套,往门口走。「好吧,你爱跟就让你跟。」 闻言,她开心跟上。换鞋,踏出屋子,跟在那人身后走列电梯前候着。 张启瑞透过面前电梯门的镜面看着她,又起恶心。「其实灵那种东西无处不在,只是大部分人看不见罢了。像湖边,海边或是山上,这些地方都有,还有很多学校也有,有的学生想不开闹自杀,自然就会在学校徘徊。」 瞅了她一眼,他又继续玩她。「医院也是有很多灵,还不少。你说像急诊的,或是加护病房的,很多都是重伤重症而不治,尤其车祸或凶杀案死亡的灵体很多都是缺手断腿,或是——」 「那个刺青师父要预约吗?」 「呃?」话被打断,张启瑞愣了几秒才道:「应该是要吧,我起床时打电话给他,他说两点后才能帮我刺,所以应该是要预约的。」 「那我等等跟他预约好了。」电梯门开,她先走了进去。 张启瑞跟了进去,一脸纳闷地看着她。「你要跟他预约?」 「既然你说刺青后就不用怕灵近身,我又在有很多灵的医院工作,那我就跟你一样也去刺钟馗啊,前面刺一个,后面也刺一个,两面都有,再凶的灵也近不了我身了,呵呵。」她愉悦地笑。 他瞪住她。开什么玩笑!哪能让她去刺青,尤其还是前面也刺,那万一他想和她做那件事时,不就要和天师对看?虽说他没见过她身子,可她四肢和脸蛋的皮肤如此白暂柔软,一生气或是害羞就会泛着一层粉嫩,想必她身子也是如此,要真刺了,他的福利…… 「你不准去刺青。」他低道,口吻很硬。 「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为什么。」 「哪没有为什么!你说个理由,我觉得有理的话就不刺了。」 「那是因为……因为……」他思索两秒,道:「刺青很痛。」 「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你都敢去刺了,我也要勇敢。」她笑笑的。 「女生刺青的话很容易被当成不正经或是叛逆。」 「好沙文的想法哦。但就算是那样,我有穿衣服,别人看不到啊。」 「我忘了告诉你,天师只能刺在男人身上,女人不可以的。」原先冷硬的口气变得有些虚软了。 陈以希睁大眼,讶道:「真的啊?那我等等问问刺青师父,还有什么图案有避邪效用。」 「你——」张启瑞发现自己似乎我不到能劝退她的说法,只好耍赖。「反正你不能刻就是了。」 她眼眸直盯着那跳动的楼层数字灯,不理身旁男人。 「陈以希,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张启瑞很是懊恼。他这算什么?作茧自缚?见她不回应,他拉来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温柔摩挲着,放软声嗓,说:「以希,别去刺青,你是在儿童医院工作,不是在急诊室,所以绝不会遇上什么没手没脚的亡灵,再说女生别刺那个真的不适合,你听话……嗯?」 还嗯?听惯了他对她又硬又凶的口吻,这刻他罕有的软声软语,倒让她听了甚觉好笑。没想过老是被他玩弄的她,有一天也能转换立场,变成玩他的那个人了,而且,这种感觉还不是普通有趣呢,难道这就是他老爱玩她的原因?低眸瞄了瞄他讨好的抚摸动作,她抿唇偷笑。 唉,糟然了,她好像也爱上了这种玩法,以后,一定要想尽办法像方才那样玩他才可以啊…… 番外 妈妈的阴谋(一) 「我说阿娟,你们家以希跟我们家启瑞到底是怎么搞的,两个人好像很久都不讲话了耶。」张母长袖长裤,戴着防晒面罩帽,只露出两颗眼睛。 「我也有发现他们不讲话,可是我问我们以希,她就说没有。明明就不讲话呀,但她不说我也没办法。」陈母同样的打扮,她仰着脸,一手小心翼翼地用纸袋托着色泽黑亮、果实饱满的葡萄串,一手拿着剪刀沿葡萄串的上端与枝桠交接处下手,然后将剪下的葡萄串放入篮中。 「我问我们启瑞,他就瞪我。我每次问他,他每次都瞪我,还说我无聊。哼哼,现在连你也说他们两个没讲话了,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想可能是吵架,然后冷战。」陈母推测。 「那也冷战太久了。我记得好像是那年办完启瑞他爸爸的后事后,就没见他们讲话了。再让他们冷下去,我们这亲家还结不结啊。」张母眯眼盘算着什么。 「说的也是。还不是看他们两个从小就黏在一块,才想说干脆结亲家,哪知现在两个人见面,一句话也不吭的。」 「这样下去不行啦,你们以希那么贴心可爱,不把她娶来我们家那怎么行。她跟我们启惟就不来电,不然就把她跟启惟凑一起也好。」 「就是啊,我也就以希一个女儿,她也算是你看大的,所以她嫁到你们家,我和她爸也比较放心,而且走几步路她就能回娘家来看看我们,我当然很想把她嫁过去。」陈妈妈叹了口气。「唉,都二十七岁了,我也想赶快看她结婚生子。」 「我问过我们启惟,他也不知道那两只小的是怎么样了……干脆这样啦,叫你们以希去考启惟现在待的那家医院,让以希住到台北去怎么样?」 「住到台北去?」陈妈妈停下手中的工作。 「嘿啊,我记得他们兄弟租的公寓还有一间空房,本来他们是想说我如果有上去台北找他们,就可以睡在那间,不过我实在不喜欢台北,只去过一次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后就没再去过,现在正好让以希住进去,这样应该可以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张妈妈解下帽子,拿了毛巾擦着汗湿的脸颊和脖颈。 「可是以希在村里那家小儿科做得好好的,再说她也没离开过我们,突然要她一个人跑去台北,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陈妈妈有些犹豫。 「孩子长大了就是要放手啦,你能顾她顾多久?就当作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我家启惟和启瑞也是读大学时才离家,一开始我和他们爸爸也不放心,不过他们可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能适应独立的生活咧,小孩子要让她独立啦,总有一天我们两眼一闭都是要离开孩子的,再说又不是让她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啦。」张妈妈擦干汗水,将帽子重新戴上。 「阿娟,年轻人就是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多一点生活经验,最主要是为了他们年轻人的感情着想呀,要是能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我们两个也可以早点抱孙,呵呵呵。」 陈妈妈想了想。「我先跟以希她爸商量,他要是肯,我再跟以希提这件事好了。」 「对啦,你先跟你老公讲一下,再跟以希说看看。不过不要提我们的目的,就说……啊,就说大医院福利制度好,让她去学一点不一样的工作经验,你就用鼓励的方式跟她讲看看,如果她愿意那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们干脆就用……」 烈日当空,葡萄藤架下,两位妈妈不畏日晒高温,继续叽叽咕咕地商讨着儿女们的终身大事。 陈以希果然没有意愿。虽说医学中心薪水较高,包大夜月薪也有五、六万,但相对的工作繁重,压力也大,她甘愿在小诊所工作,领月薪两万多也很好生活。 当陈妈妈将女儿的想法转达给张妈妈后,某天张妈妈趁陈以希休假时到陈家串门子。「阿娟,我真羡慕你,生个以希这么乖的女儿,唉,还是女儿贴心,哪像我家那两个,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张妈妈接过陈以希端来的茶水后,欣羡地看着对面的陈妈妈,眼珠子转啊转的。 「生儿子也很好,你看你家启惟和启瑞都那么优秀。」陈妈妈笑呵呵。 「优秀?哪里优秀了?两个都三十二了,到现在没一个给我娶妻生子的。本来想说让你们以希嫁过来的,但我看他们三个好像也没什么意愿……」张妈妈觑了眼那坐在一旁看报、默不作声的陈以希,对陈妈妈眨眼后,突然问道:「以希,张妈妈问你,你喜欢我们家哪一个?」 「啊?」陈以希一直都在留心她们的对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可以从张妈妈那里听到一点那人的消息,她抬脸,双颊微红。「都、都喜欢啊,两个都很好。」 「以希,张妈妈要问的不是你们玩在一块那种喜欢,是如果给你当老公,你想要哪一个?启瑞好不好?我看你们——」 「张妈妈,我没有要结婚!」她多想说好,可与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了,如何进展到那一步?她也怕妈和张妈妈知道她心思,那多不好意思。 「不结婚?」张妈妈大声嚷。 「嗯,如果我结婚了,家里就只剩爸妈,所以我不要嫁。」陈以希说得笃定。 张妈妈呵呵笑。「阿娟,你看你们以希多孝顺。」随即又叹了声。「既然以希对我家那两只没兴趣,我也不能勉强。本来想说让他们自己找对象,结果大的和之前那个分手后就一直忙着工作,也没时间交;小的那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他带女生回来过,以希又不想嫁他们,所以我想……来帮他们相亲好了。」 闻言,陈妈妈很淡定,倒是陈以希很意外,她睁大圆目,问道:「张妈妈要帮启……帮他们相亲?」 「嘿啊!张妈妈我从以前就希望你嫁过来啦,结果你说你不要结婚,我家那两只也没听说交什么女朋友,所以我决定帮他们相亲。呵呵呵!」 「这样也好啦,你们启惟和启瑞早该结了。」 「我也是这样想啊,如果能同一天结婚,那多好,是不是?」 「最好再来个同一天生小孩。」 「嘿啊,阿娟你实在是很了解我,如果……」两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陈以希愣在沙发上。虽然现在和那人的交集甚少,但至少他还是单身,她还能保有偷偷恋慕的心思,万一他真相亲结婚了……他结婚?! 不,她一点都不希望他哪日成了别人的老公,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呀!她应该我机会跟他把当年的事说开,也应该告白,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对!告白! 于是,当晚,她告知双亲她决定去参加医学中心的护理师招考。番外妈妈的阴谋 「我说阿娟,你们家以希跟我们家启瑞到底是怎么搞的,两个人好像很久都不讲话了耶。」张母长袖长裤,戴着防晒面罩帽,只露出两颗眼睛。 「我也有发现他们不讲话,可是我问我们以希,她就说没有。明明就不讲话呀,但她不说我也没办法。」陈母同样的打扮,她仰着脸,一手小心翼翼地用纸袋托着色泽黑亮、果实饱满的葡萄串,一手拿着剪刀沿葡萄串的上端与枝桠交接处下手,然后将剪下的葡萄串放入篮中。 「我问我们启瑞,他就瞪我。我每次问他,他每次都瞪我,还说我无聊。哼哼,现在连你也说他们两个没讲话了,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想可能是吵架,然后冷战。」陈母推测。 「那也冷战太久了。我记得好像是那年办完启瑞他爸爸的后事后,就没见他们讲话了。再让他们冷下去,我们这亲家还结不结啊。」张母眯眼盘算着什么。 「说的也是。还不是看他们两个从小就黏在一块,才想说干脆结亲家,哪知现在两个人见面,一句话也不吭的。」 「这样下去不行啦,你们以希那么贴心可爱,不把她娶来我们家那怎么行。她跟我们启惟就不来电,不然就把她跟启惟凑一起也好。」 「就是啊,我也就以希一个女儿,她也算是你看大的,所以她嫁到你们家,我和她爸也比较放心,而且走几步路她就能回娘家来看看我们,我当然很想把她嫁过去。」陈妈妈叹了口气。「唉,都二十七岁了,我也想赶快看她结婚生子。」 「我问过我们启惟,他也不知道那两只小的是怎么样了……干脆这样啦,叫你们以希去考启惟现在待的那家医院,让以希住到台北去怎么样?」 「住到台北去?」陈妈妈停下手中的工作。 「嘿啊,我记得他们兄弟租的公寓还有一间空房,本来他们是想说我如果有上去台北找他们,就可以睡在那间,不过我实在不喜欢台北,只去过一次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后就没再去过,现在正好让以希住进去,这样应该可以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张妈妈解下帽子,拿了毛巾擦着汗湿的脸颊和脖颈。 「可是以希在村里那家小儿科做得好好的,再说她也没离开过我们,突然要她一个人跑去台北,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陈妈妈有些犹豫。 「孩子长大了就是要放手啦,你能顾她顾多久?就当作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我家启惟和启瑞也是读大学时才离家,一开始我和他们爸爸也不放心,不过他们可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能适应独立的生活咧,小孩子要让她独立啦,总有一天我们两眼一闭都是要离开孩子的,再说又不是让她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啦。」张妈妈擦干汗水,将帽子重新戴上。 「阿娟,年轻人就是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多一点生活经验,最主要是为了他们年轻人的感情着想呀,要是能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我们两个也可以早点抱孙,呵呵呵。」 陈妈妈想了想。「我先跟以希她爸商量,他要是肯,我再跟以希提这件事好了。」 「对啦,你先跟你老公讲一下,再跟以希说看看。不过不要提我们的目的,就说……啊,就说大医院福利制度好,让她去学一点不一样的工作经验,你就用鼓励的方式跟她讲看看,如果她愿意那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们干脆就用……」 烈日当空,葡萄藤架下,两位妈妈不畏日晒高温,继续叽叽咕咕地商讨着儿女们的终身大事。 陈以希果然没有意愿。虽说医学中心薪水较高,包大夜月薪也有五、六万,但相对的工作繁重,压力也大,她甘愿在小诊所工作,领月薪两万多也很好生活。 当陈妈妈将女儿的想法转达给张妈妈后,某天张妈妈趁陈以希休假时到陈家串门子。「阿娟,我真羡慕你,生个以希这么乖的女儿,唉,还是女儿贴心,哪像我家那两个,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张妈妈接过陈以希端来的茶水后,欣羡地看着对面的陈妈妈,眼珠子转啊转的。 「生儿子也很好,你看你家启惟和启瑞都那么优秀。」陈妈妈笑呵呵。 「优秀?哪里优秀了?两个都三十二了,到现在没一个给我娶妻生子的。本来想说让你们以希嫁过来的,但我看他们三个好像也没什么意愿……」张妈妈觑了眼那坐在一旁看报、默不作声的陈以希,对陈妈妈眨眼后,突然问道:「以希,张妈妈问你,你喜欢我们家哪一个?」 番外 妈妈的阴谋(二) 「啊?」陈以希一直都在留心她们的对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可以从张妈妈那里听到一点那人的消息,她抬脸,双颊微红。「都、都喜欢啊,两个都很好。」 「以希,张妈妈要问的不是你们玩在一块那种喜欢,是如果给你当老公,你想要哪一个?启瑞好不好?我看你们——」 「张妈妈,我没有要结婚!」她多想说好,可与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了,如何进展到那一步?她也怕妈和张妈妈知道她心思,那多不好意思。 「不结婚?」张妈妈大声嚷。 「嗯,如果我结婚了,家里就只剩爸妈,所以我不要嫁。」陈以希说得笃定。 张妈妈呵呵笑。「阿娟,你看你们以希多孝顺。」随即又叹了声。「既然以希对我家那两只没兴趣,我也不能勉强。本来想说让他们自己找对象,结果大的和之前那个分手后就一直忙着工作,也没时间交;小的那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他带女生回来过,以希又不想嫁他们,所以我想……来帮他们相亲好了。」 闻言,陈妈妈很淡定,倒是陈以希很意外,她睁大圆目,问道:「张妈妈要帮启……帮他们相亲?」 「嘿啊!张妈妈我从以前就希望你嫁过来啦,结果你说你不要结婚,我家那两只也没听说交什么女朋友,所以我决定帮他们相亲。呵呵呵!」 「这样也好啦,你们启惟和启瑞早该结了。」 「我也是这样想啊,如果能同一天结婚,那多好,是不是?」 「最好再来个同一天生小孩。」 「嘿啊,阿娟你实在是很了解我,如果……」两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陈以希愣在沙发上。虽然现在和那人的交集甚少,但至少他还是单身,她还能保有偷偷恋慕的心思,万一他真相亲结婚了……他结婚?! 不,她一点都不希望他哪日成了别人的老公,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呀!她应该我机会跟他把当年的事说开,也应该告白,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对!告白! 于是,当晚,她告知双亲她决定去参加医学中心的护理师招考。番外妈妈的阴谋 「我说阿娟,你们家以希跟我们家启瑞到底是怎么搞的,两个人好像很久都不讲话了耶。」张母长袖长裤,戴着防晒面罩帽,只露出两颗眼睛。 「我也有发现他们不讲话,可是我问我们以希,她就说没有。明明就不讲话呀,但她不说我也没办法。」陈母同样的打扮,她仰着脸,一手小心翼翼地用纸袋托着色泽黑亮、果实饱满的葡萄串,一手拿着剪刀沿葡萄串的上端与枝桠交接处下手,然后将剪下的葡萄串放入篮中。 「我问我们启瑞,他就瞪我。我每次问他,他每次都瞪我,还说我无聊。哼哼,现在连你也说他们两个没讲话了,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想可能是吵架,然后冷战。」陈母推测。 「那也冷战太久了。我记得好像是那年办完启瑞他爸爸的后事后,就没见他们讲话了。再让他们冷下去,我们这亲家还结不结啊。」张母眯眼盘算着什么。 「说的也是。还不是看他们两个从小就黏在一块,才想说干脆结亲家,哪知现在两个人见面,一句话也不吭的。」 「这样下去不行啦,你们以希那么贴心可爱,不把她娶来我们家那怎么行。她跟我们启惟就不来电,不然就把她跟启惟凑一起也好。」 「就是啊,我也就以希一个女儿,她也算是你看大的,所以她嫁到你们家,我和她爸也比较放心,而且走几步路她就能回娘家来看看我们,我当然很想把她嫁过去。」陈妈妈叹了口气。「唉,都二十七岁了,我也想赶快看她结婚生子。」 「我问过我们启惟,他也不知道那两只小的是怎么样了……干脆这样啦,叫你们以希去考启惟现在待的那家医院,让以希住到台北去怎么样?」 「住到台北去?」陈妈妈停下手中的工作。 「嘿啊,我记得他们兄弟租的公寓还有一间空房,本来他们是想说我如果有上去台北找他们,就可以睡在那间,不过我实在不喜欢台北,只去过一次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后就没再去过,现在正好让以希住进去,这样应该可以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张妈妈解下帽子,拿了毛巾擦着汗湿的脸颊和脖颈。 「可是以希在村里那家小儿科做得好好的,再说她也没离开过我们,突然要她一个人跑去台北,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陈妈妈有些犹豫。 「孩子长大了就是要放手啦,你能顾她顾多久?就当作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我家启惟和启瑞也是读大学时才离家,一开始我和他们爸爸也不放心,不过他们可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能适应独立的生活咧,小孩子要让她独立啦,总有一天我们两眼一闭都是要离开孩子的,再说又不是让她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啦。」张妈妈擦干汗水,将帽子重新戴上。 「阿娟,年轻人就是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多一点生活经验,最主要是为了他们年轻人的感情着想呀,要是能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我们两个也可以早点抱孙,呵呵呵。」 陈妈妈想了想。「我先跟以希她爸商量,他要是肯,我再跟以希提这件事好了。」 「对啦,你先跟你老公讲一下,再跟以希说看看。不过不要提我们的目的,就说……啊,就说大医院福利制度好,让她去学一点不一样的工作经验,你就用鼓励的方式跟她讲看看,如果她愿意那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们干脆就用……」 烈日当空,葡萄藤架下,两位妈妈不畏日晒高温,继续叽叽咕咕地商讨着儿女们的终身大事。 陈以希果然没有意愿。虽说医学中心薪水较高,包大夜月薪也有五、六万,但相对的工作繁重,压力也大,她甘愿在小诊所工作,领月薪两万多也很好生活。 当陈妈妈将女儿的想法转达给张妈妈后,某天张妈妈趁陈以希休假时到陈家串门子。「阿娟,我真羡慕你,生个以希这么乖的女儿,唉,还是女儿贴心,哪像我家那两个,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张妈妈接过陈以希端来的茶水后,欣羡地看着对面的陈妈妈,眼珠子转啊转的。 「生儿子也很好,你看你家启惟和启瑞都那么优秀。」陈妈妈笑呵呵。 「优秀?哪里优秀了?两个都三十二了,到现在没一个给我娶妻生子的。本来想说让你们以希嫁过来的,但我看他们三个好像也没什么意愿……」张妈妈觑了眼那坐在一旁看报、默不作声的陈以希,对陈妈妈眨眼后,突然问道:「以希,张妈妈问你,你喜欢我们家哪一个?」 「啊?」陈以希一直都在留心她们的对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可以从张妈妈那里听到一点那人的消息,她抬脸,双颊微红。「都、都喜欢啊,两个都很好。」 「以希,张妈妈要问的不是你们玩在一块那种喜欢,是如果给你当老公,你想要哪一个?启瑞好不好?我看你们——」 「张妈妈,我没有要结婚!」她多想说好,可与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了,如何进展到那一步?她也怕妈和张妈妈知道她心思,那多不好意思。 「不结婚?」张妈妈大声嚷。 「嗯,如果我结婚了,家里就只剩爸妈,所以我不要嫁。」陈以希说得笃定。 张妈妈呵呵笑。「阿娟,你看你们以希多孝顺。」随即又叹了声。「既然以希对我家那两只没兴趣,我也不能勉强。本来想说让他们自己找对象,结果大的和之前那个分手后就一直忙着工作,也没时间交;小的那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他带女生回来过,以希又不想嫁他们,所以我想……来帮他们相亲好了。」 闻言,陈妈妈很淡定,倒是陈以希很意外,她睁大圆目,问道:「张妈妈要帮启……帮他们相亲?」 「嘿啊!张妈妈我从以前就希望你嫁过来啦,结果你说你不要结婚,我家那两只也没听说交什么女朋友,所以我决定帮他们相亲。呵呵呵!」 「这样也好啦,你们启惟和启瑞早该结了。」 「我也是这样想啊,如果能同一天结婚,那多好,是不是?」 「最好再来个同一天生小孩。」 「嘿啊,阿娟你实在是很了解我,如果……」两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陈以希愣在沙发上。虽然现在和那人的交集甚少,但至少他还是单身,她还能保有偷偷恋慕的心思,万一他真相亲结婚了……他结婚?! 不,她一点都不希望他哪日成了别人的老公,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呀!她应该我机会跟他把当年的事说开,也应该告白,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对!告白! 于是,当晚,她告知双亲她决定去参加医学中心的护理师招考。番外妈妈的阴谋 「我说阿娟,你们家以希跟我们家启瑞到底是怎么搞的,两个人好像很久都不讲话了耶。」张母长袖长裤,戴着防晒面罩帽,只露出两颗眼睛。 「我也有发现他们不讲话,可是我问我们以希,她就说没有。明明就不讲话呀,但她不说我也没办法。」陈母同样的打扮,她仰着脸,一手小心翼翼地用纸袋托着色泽黑亮、果实饱满的葡萄串,一手拿着剪刀沿葡萄串的上端与枝桠交接处下手,然后将剪下的葡萄串放入篮中。 「我问我们启瑞,他就瞪我。我每次问他,他每次都瞪我,还说我无聊。哼哼,现在连你也说他们两个没讲话了,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想可能是吵架,然后冷战。」陈母推测。 「那也冷战太久了。我记得好像是那年办完启瑞他爸爸的后事后,就没见他们讲话了。再让他们冷下去,我们这亲家还结不结啊。」张母眯眼盘算着什么。 「说的也是。还不是看他们两个从小就黏在一块,才想说干脆结亲家,哪知现在两个人见面,一句话也不吭的。」 「这样下去不行啦,你们以希那么贴心可爱,不把她娶来我们家那怎么行。她跟我们启惟就不来电,不然就把她跟启惟凑一起也好。」 「就是啊,我也就以希一个女儿,她也算是你看大的,所以她嫁到你们家,我和她爸也比较放心,而且走几步路她就能回娘家来看看我们,我当然很想把她嫁过去。」陈妈妈叹了口气。「唉,都二十七岁了,我也想赶快看她结婚生子。」 「我问过我们启惟,他也不知道那两只小的是怎么样了……干脆这样啦,叫你们以希去考启惟现在待的那家医院,让以希住到台北去怎么样?」 「住到台北去?」陈妈妈停下手中的工作。 「嘿啊,我记得他们兄弟租的公寓还有一间空房,本来他们是想说我如果有上去台北找他们,就可以睡在那间,不过我实在不喜欢台北,只去过一次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后就没再去过,现在正好让以希住进去,这样应该可以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张妈妈解下帽子,拿了毛巾擦着汗湿的脸颊和脖颈。 「可是以希在村里那家小儿科做得好好的,再说她也没离开过我们,突然要她一个人跑去台北,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陈妈妈有些犹豫。 番外 妈妈的阴谋(三) 「孩子长大了就是要放手啦,你能顾她顾多久?就当作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我家启惟和启瑞也是读大学时才离家,一开始我和他们爸爸也不放心,不过他们可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能适应独立的生活咧,小孩子要让她独立啦,总有一天我们两眼一闭都是要离开孩子的,再说又不是让她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啦。」张妈妈擦干汗水,将帽子重新戴上。 「阿娟,年轻人就是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多一点生活经验,最主要是为了他们年轻人的感情着想呀,要是能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我们两个也可以早点抱孙,呵呵呵。」 陈妈妈想了想。「我先跟以希她爸商量,他要是肯,我再跟以希提这件事好了。」 「对啦,你先跟你老公讲一下,再跟以希说看看。不过不要提我们的目的,就说……啊,就说大医院福利制度好,让她去学一点不一样的工作经验,你就用鼓励的方式跟她讲看看,如果她愿意那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们干脆就用……」 烈日当空,葡萄藤架下,两位妈妈不畏日晒高温,继续叽叽咕咕地商讨着儿女们的终身大事。 陈以希果然没有意愿。虽说医学中心薪水较高,包大夜月薪也有五、六万,但相对的工作繁重,压力也大,她甘愿在小诊所工作,领月薪两万多也很好生活。 当陈妈妈将女儿的想法转达给张妈妈后,某天张妈妈趁陈以希休假时到陈家串门子。「阿娟,我真羡慕你,生个以希这么乖的女儿,唉,还是女儿贴心,哪像我家那两个,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张妈妈接过陈以希端来的茶水后,欣羡地看着对面的陈妈妈,眼珠子转啊转的。 「生儿子也很好,你看你家启惟和启瑞都那么优秀。」陈妈妈笑呵呵。 「优秀?哪里优秀了?两个都三十二了,到现在没一个给我娶妻生子的。本来想说让你们以希嫁过来的,但我看他们三个好像也没什么意愿……」张妈妈觑了眼那坐在一旁看报、默不作声的陈以希,对陈妈妈眨眼后,突然问道:「以希,张妈妈问你,你喜欢我们家哪一个?」 「啊?」陈以希一直都在留心她们的对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可以从张妈妈那里听到一点那人的消息,她抬脸,双颊微红。「都、都喜欢啊,两个都很好。」 「以希,张妈妈要问的不是你们玩在一块那种喜欢,是如果给你当老公,你想要哪一个?启瑞好不好?我看你们——」 「张妈妈,我没有要结婚!」她多想说好,可与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了,如何进展到那一步?她也怕妈和张妈妈知道她心思,那多不好意思。 「不结婚?」张妈妈大声嚷。 「嗯,如果我结婚了,家里就只剩爸妈,所以我不要嫁。」陈以希说得笃定。 张妈妈呵呵笑。「阿娟,你看你们以希多孝顺。」随即又叹了声。「既然以希对我家那两只没兴趣,我也不能勉强。本来想说让他们自己找对象,结果大的和之前那个分手后就一直忙着工作,也没时间交;小的那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他带女生回来过,以希又不想嫁他们,所以我想……来帮他们相亲好了。」 闻言,陈妈妈很淡定,倒是陈以希很意外,她睁大圆目,问道:「张妈妈要帮启……帮他们相亲?」 「嘿啊!张妈妈我从以前就希望你嫁过来啦,结果你说你不要结婚,我家那两只也没听说交什么女朋友,所以我决定帮他们相亲。呵呵呵!」 「这样也好啦,你们启惟和启瑞早该结了。」 「我也是这样想啊,如果能同一天结婚,那多好,是不是?」 「最好再来个同一天生小孩。」 「嘿啊,阿娟你实在是很了解我,如果……」两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陈以希愣在沙发上。虽然现在和那人的交集甚少,但至少他还是单身,她还能保有偷偷恋慕的心思,万一他真相亲结婚了……他结婚?! 不,她一点都不希望他哪日成了别人的老公,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呀!她应该我机会跟他把当年的事说开,也应该告白,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对!告白! 于是,当晚,她告知双亲她决定去参加医学中心的护理师招考。番外妈妈的阴谋 「我说阿娟,你们家以希跟我们家启瑞到底是怎么搞的,两个人好像很久都不讲话了耶。」张母长袖长裤,戴着防晒面罩帽,只露出两颗眼睛。 「我也有发现他们不讲话,可是我问我们以希,她就说没有。明明就不讲话呀,但她不说我也没办法。」陈母同样的打扮,她仰着脸,一手小心翼翼地用纸袋托着色泽黑亮、果实饱满的葡萄串,一手拿着剪刀沿葡萄串的上端与枝桠交接处下手,然后将剪下的葡萄串放入篮中。 「我问我们启瑞,他就瞪我。我每次问他,他每次都瞪我,还说我无聊。哼哼,现在连你也说他们两个没讲话了,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想可能是吵架,然后冷战。」陈母推测。 「那也冷战太久了。我记得好像是那年办完启瑞他爸爸的后事后,就没见他们讲话了。再让他们冷下去,我们这亲家还结不结啊。」张母眯眼盘算着什么。 「说的也是。还不是看他们两个从小就黏在一块,才想说干脆结亲家,哪知现在两个人见面,一句话也不吭的。」 「这样下去不行啦,你们以希那么贴心可爱,不把她娶来我们家那怎么行。她跟我们启惟就不来电,不然就把她跟启惟凑一起也好。」 「就是啊,我也就以希一个女儿,她也算是你看大的,所以她嫁到你们家,我和她爸也比较放心,而且走几步路她就能回娘家来看看我们,我当然很想把她嫁过去。」陈妈妈叹了口气。「唉,都二十七岁了,我也想赶快看她结婚生子。」 「我问过我们启惟,他也不知道那两只小的是怎么样了……干脆这样啦,叫你们以希去考启惟现在待的那家医院,让以希住到台北去怎么样?」 「住到台北去?」陈妈妈停下手中的工作。 「嘿啊,我记得他们兄弟租的公寓还有一间空房,本来他们是想说我如果有上去台北找他们,就可以睡在那间,不过我实在不喜欢台北,只去过一次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后就没再去过,现在正好让以希住进去,这样应该可以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张妈妈解下帽子,拿了毛巾擦着汗湿的脸颊和脖颈。 「可是以希在村里那家小儿科做得好好的,再说她也没离开过我们,突然要她一个人跑去台北,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习惯……」陈妈妈有些犹豫。 「孩子长大了就是要放手啦,你能顾她顾多久?就当作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我家启惟和启瑞也是读大学时才离家,一开始我和他们爸爸也不放心,不过他们可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能适应独立的生活咧,小孩子要让她独立啦,总有一天我们两眼一闭都是要离开孩子的,再说又不是让她一个人住,你不用担心啦。」张妈妈擦干汗水,将帽子重新戴上。 「阿娟,年轻人就是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多一点生活经验,最主要是为了他们年轻人的感情着想呀,要是能让他们恢复以前的感情,我们两个也可以早点抱孙,呵呵呵。」 陈妈妈想了想。「我先跟以希她爸商量,他要是肯,我再跟以希提这件事好了。」 「对啦,你先跟你老公讲一下,再跟以希说看看。不过不要提我们的目的,就说……啊,就说大医院福利制度好,让她去学一点不一样的工作经验,你就用鼓励的方式跟她讲看看,如果她愿意那最好,如果不愿意我们干脆就用……」 烈日当空,葡萄藤架下,两位妈妈不畏日晒高温,继续叽叽咕咕地商讨着儿女们的终身大事。 陈以希果然没有意愿。虽说医学中心薪水较高,包大夜月薪也有五、六万,但相对的工作繁重,压力也大,她甘愿在小诊所工作,领月薪两万多也很好生活。 当陈妈妈将女儿的想法转达给张妈妈后,某天张妈妈趁陈以希休假时到陈家串门子。「阿娟,我真羡慕你,生个以希这么乖的女儿,唉,还是女儿贴心,哪像我家那两个,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张妈妈接过陈以希端来的茶水后,欣羡地看着对面的陈妈妈,眼珠子转啊转的。 「生儿子也很好,你看你家启惟和启瑞都那么优秀。」陈妈妈笑呵呵。 「优秀?哪里优秀了?两个都三十二了,到现在没一个给我娶妻生子的。本来想说让你们以希嫁过来的,但我看他们三个好像也没什么意愿……」张妈妈觑了眼那坐在一旁看报、默不作声的陈以希,对陈妈妈眨眼后,突然问道:「以希,张妈妈问你,你喜欢我们家哪一个?」 「啊?」陈以希一直都在留心她们的对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可以从张妈妈那里听到一点那人的消息,她抬脸,双颊微红。「都、都喜欢啊,两个都很好。」 「以希,张妈妈要问的不是你们玩在一块那种喜欢,是如果给你当老公,你想要哪一个?启瑞好不好?我看你们——」 「张妈妈,我没有要结婚!」她多想说好,可与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了,如何进展到那一步?她也怕妈和张妈妈知道她心思,那多不好意思。 「不结婚?」张妈妈大声嚷。 「嗯,如果我结婚了,家里就只剩爸妈,所以我不要嫁。」陈以希说得笃定。 张妈妈呵呵笑。「阿娟,你看你们以希多孝顺。」随即又叹了声。「既然以希对我家那两只没兴趣,我也不能勉强。本来想说让他们自己找对象,结果大的和之前那个分手后就一直忙着工作,也没时间交;小的那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他带女生回来过,以希又不想嫁他们,所以我想……来帮他们相亲好了。」 闻言,陈妈妈很淡定,倒是陈以希很意外,她睁大圆目,问道:「张妈妈要帮启……帮他们相亲?」 「嘿啊!张妈妈我从以前就希望你嫁过来啦,结果你说你不要结婚,我家那两只也没听说交什么女朋友,所以我决定帮他们相亲。呵呵呵!」 「这样也好啦,你们启惟和启瑞早该结了。」 「我也是这样想啊,如果能同一天结婚,那多好,是不是?」 「最好再来个同一天生小孩。」 「嘿啊,阿娟你实在是很了解我,如果……」两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陈以希愣在沙发上。虽然现在和那人的交集甚少,但至少他还是单身,她还能保有偷偷恋慕的心思,万一他真相亲结婚了……他结婚?! 不,她一点都不希望他哪日成了别人的老公,她是那么的喜欢他呀!她应该我机会跟他把当年的事说开,也应该告白,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对!告白! 于是,当晚,她告知双亲她决定去参加医学中心的护理师招考。 后记 先承认,怕软虫的是我,管它是白色的蚕、菜虫、蛆虫、水果虫、还是红色的蚯蚓、马陆或是什么色都有的毛毛虫,我全都怕。 我可以在洗花椰菜和大白菜时,一定要先用盐水泡,等虫浮在水面上了再拿牙签挑掉,还边挑边抖;可以因为在荔枝壳剥开后看到虫,而把那颗荔枝当棒球扔出去;可以因为知道太熟的桃子会长虫,所以只吃切开的桃子,不吃整颗完整的桃子——很多水果太成熟就会长虫,像释迦也是,而且虫是白色的,根本是果肉和虫分不清,所以我不吃释迦,就怕不小心吃到虫。 葡萄藤上是真的有虫的,长得很肥,就像成熟的蚕一样(其实龙眼树的虫更大尾),肚子剖开来就会有汁液,超可怕的,小时候真的被吓过,看到那被切断的虫还会扭动时,我整个人是弹起来的;我也曾经在雨后光脚丫在三合院外跑来跑去,结果踩到出来散步的蚯蚓,哭得像世界末日一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怕那种东西。蟑螂我就不怕,还会在看见蟑螂时冷静地跟在它后面用鞋尖踢它屁股,要它闪边去(我不喜欢打小强,它会爆浆,那令我觉得恶心);但看见蚯蚓、马陆、什么一堆有的没的软虫时,我就会歇斯底里。 不知道男生是不是天生就爱欺负女生,我家真小弟自从发现他娘的弱点就是虫,他会在发现有疑似可以吓娘的凶手出现时,突然喊一声:「妈咪妈咪,你看这里。」 为娘的我听见儿子甜软的呼唤,当然是马上回头,结果就看他指着草地上蠕动的蚯蚓或是马陆对着我笑,接着当他听见他娘亲的惨叫声,他就可可呵笑得很开心。 或者是他和他双胞哥哥在阅读课外读物,发现书上有娘亲最害怕的图片时,就会故作他有疑问,然后拿着书本跑到我面前,说:「妈咪,我问你哦,你是不是最怕这个?」问完马上把书摊开在我眼前,听到毫无防备的阿娘又惨叫一声,他又呵呵呵。 我始终不明白,他那样吓他娘的用意在哪?很有趣吗?不过欣慰的是,真大弟就显得稳重多了,虽然只比弟弟早出生一分钟,但他从不做这么幼稚的事,甚至是一次我们去旅行时,也不知怎么着我的裤管黏了一只毛毛虫(那是湿地,绕完走出来就发现裤管多了那条伴手礼),我僵着不敢动,又不敢碰它,只是嚷嚷着:「葛格、底迪,马麻脚上有毛毛虫!怎么办?」 真小弟凑近一看,说:「真的有耶!」然后立即跳开;但真大弟镇定地说:「我去叫把拔。」可是把拔还在里面拍照啊,所以我哀怨地对真大弟说:「等把拔过来马麻就吓昏了,你敢抓它吗?」 真大弟瞪着我脚上的虫,说:「我敢!」接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张面纸,抖着小手把虫包住,拿列垃圾桶扔了。 这时候真的深切感受到有儿子真好,不过真大弟虽然不欺负他娘,但会欺负真小弟,就是故念把真小弟组合好的积木拆掉,难道是因为真大弟欺负真小弟,真小弟因此就欺负他娘吗? 关于「土公仔」(以前的说法叫土公仔,现在都称礼仪师)这个工作,我纯粹只是想写一个不一样的男主角,所以想了想,就写了个活到三十二岁才有初吻的土公仔男主角。(笑) 现今这社会,十二岁谈恋爱都有了,哪还有三十二岁才初吻的男人呢,当然可能真的有,只是应该不多吧。不过写小说的好处就是在这里,我想要有一个三十二岁才初吻的男主角,就可以自己创造一个。 这个男主角的职业比较特别,所以我在网络上找了一些影片和文章来了解工作性质。我发现礼仪师的工作真是不容易,换作是我,光是看人死后的样子我都缺乏勇气了,何况还要搬、缝补、洗身、换衣、化妆?所以我觉得礼仪师很伟大,真的真的! 最后,谢谢出版社、编辑、画家老师、还有读者朋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