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守寡七年,改嫁千古一帝怎么了》 第1章 带回小三 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到底可以付出到什么程度? “哎,夫人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 这是操劳过度,若再这么下去,怕是活不过一月……” 陈玉皎僵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面黄肌瘦,眼窝凹陷。 尤其是一头白发,让二十出头的她活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妪。 可曾经她也是咸陵城的第一美人,是珠圆玉润、冰肌玉骨的玉华公主啊。 下嫁将军府七年,战寒征第二年就出征。 她心甘情愿等着他,为他打理偌大的将军府,操持家务。 府邸陈旧,墙壁掉泥,她就用娘家的钱为他修建这咸陵城中第一大园林——百亩桃花绽放的战园。 老祖母瘫痪在床,她天天端屎端尿。 婆婆颐指气使,她学会逆来顺受。 小姑子任性爱闯祸,她嫁妆几乎都赔了一半。 在她的殚精竭虑下,一切总算有了好转,连将军府的狗都养得白白胖胖。 可她却不知不觉蹉磨成了这副模样……人老珠黄……年少白头…… “夫人!将军凯旋了!将军回来了!” 婢女春鹭欣喜地冲进来禀告。 “真的吗?”陈玉皎满脸喜悦。 连忙抹面,描眉,抿唇妆。 提着裙摆奔出去,一路桃花绽放,风都是甜的。 等了六年,盼了六年,他总算回来了! 此次回来,他一定会厚爱她的吧? 可—— 陈玉皎刚到一转角,却见—— 恢宏的主道大门口,两侧桃花缤纷成拱,战寒征,那位身穿黑袍的将军,与一女子并肩走来。 六年光阴流转,他愈发高大挺拔,沙场征战赋予他一身的威仪,令人一眼便心生敬畏。 而那女子……发髻高束,肩披黑色羽毛斗篷,眉宇间尽是傲气。 他们中间,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那男孩挣脱跑开,在满园桃花林间欢快跳跃,如同活泼的小兔。 “父亲,这便是我们在京城的府邸吗?我好喜欢这里!” 战寒征面容冷峻,“战煊,身处京城,不得聒噪!” 陈玉皎身躯狠狠一僵。 那……那是战寒征的儿子? 战寒征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战寒征还牵着那女子步入主院,那个从来不允许她涉足的主院。 两人站在桃花盛放的大树下。 一向冰冷的男人,眸色庄重而深缱: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阿九,多年来你陪我随军居旅,布筹谋划,今我决娶你为妻,许你一家。” 女子冷傲而立,黑色羽衣随风轻拂: “战寒征,我乃华秦第一女军师,风华无双,不会为妾,更不会插足他人感情。 若你解决不了陈氏,许不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恕我不会嫁你。” “放心。” 战寒征眼中腾起一抹对她的赞赏,嗓音又是掌控天地的决断: “今日入宫,我已征得圣旨,娶你为正妻。 给陈氏之和离书已拟好,她会离开战园。 你,将是我唯一的妻。” 陈玉皎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如利箭扎心。 她再也忍不住,大步走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 战寒征,七年……我嫁你整整七年啊!” “当年嫁给你时,你还是七品小将,是我一步一步陪你走到今天!是我放下身段,为你照顾所有家人、操持战家、学会一切家务处事,沥尽心血! 还有这个战园……你看看这园子……” 假山怪石,是她知晓他喜欢,堂堂公主特地亲自去走遍山野,为他寻奇山怪石。 阁楼林立,是她为他收集天下武器,修了九个阁楼的兵器阁。 就连满园桃花绽放,也是他出征第二年来信,说忽然喜欢桃花,她便亲手种下百亩桃花! 整个战园都是她一砖一瓦、呕心沥血为他修建,陈玉皎对战寒征的爱轰轰烈烈,全心全意。 “战寒征……世间最爱你的人就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 她质问得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战寒征目光淡淡扫向她,好片刻才认出她。 他面容变得冷峻无情,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敌人。 “当年娶你,本就非我所愿,是你求先皇赐婚。” 所以成婚七年来,哪怕没出征那一年,他也未曾踏足她院子半步。 16岁成婚,至今她还是完璧之身! 战寒征牵起燕凌九的手,神色决断而宣告:“我所爱之人,是燕氏、燕凌九。” “她与你不同,不沉湎于家务,不穿粗衣,不满口家长里短;十指不沾阳春水。” “她志在天下,指点沙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华秦第一女军师。” “此次西戎大捷,便是她提出空城计,剿灭敌军十万。” “她,不是你这等妇人可比!” 两人站在一起,燕凌九身披黑色羽衣,面容年轻姣好,意气风发; 而陈玉皎在她跟前,身着灰朴,满头白发,苍老疲态,简直就像是一个老姨娘。 陈玉皎听得怔怔发笑,笑得身体摇晃踉跄,笑得流出悲凉的眼泪。 可他忘了……她曾经也是高贵的玉华公主啊!是先皇亲封的唯一异姓公主。 她祖父是乱世硝烟中辅佐先皇登基的辅国公,祖母是华秦兵器制造第一夫人,父亲是威震华秦的国尉将军。 她生来养尊处优,万人伺候,金杯玉盏,真正的不染宅院烟火。 年仅6岁,她陪同祖父整理古籍,修秦学庄园,为华秦培养贤臣。 年仅10岁,她随父亲战场西巡,提出安邦定乱之策。 是为了他……她才下嫁将军府…… 是婆婆说嫁入战家,成为战家媳妇,就要学会洗衣做饭。 是婆婆说成婚了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给谁看? 是战寒征所有家人说,不要倒腾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事,要多操持家务,才能得到他的认可和喜欢! 全都是为了他,她才事事亲力亲为,从咸陵城第一玉华公主,变成面黄丑陋的家庭主妇! 可如今…… 她这7年的卑微、付出,就是场笑话! 天大的笑话啊! 第2章 她不爱了! 陈玉皎痛红了眼眶。 她看到燕凌九那满头随风飘飞的青丝,看到她故作傲慢的脸,嫉妒与恨意在心中攀升。 “燕凌九!她从不理会柴米油盐,家庭琐碎,是因为我在家把这些全做了! 她若沦为妇人,未必比我好! 她还说不会插足她人的感情,却勾引有妇之夫,未婚先孕!孩子都生了! 她心口不一、道貌岸然,她是毁人家庭的奸妇,她该死!” 陈玉皎疯狂又崩溃地扑过去,拔下头上的簪子,“嚓”的一声就扎向燕凌九的脖颈。 又当又立的奸妇,该死! 可燕凌九会武功,虽痛得闷哼一声,却顺利避开一寸,那簪子便偏离颈动脉,只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咚!” 她反而一拐子将陈玉皎掀翻在地,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陈氏,感情里不被爱者,才是插足者!” “我与寒征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你死缠烂打,反倒才是自轻自贱、毁人姻缘的恶妇!” “你是很爱寒征,可没有人会爱低落尘埃的你!” 燕凌九一字一句义正言辞,俯瞰她的眼中尽是蔑视: “拿了和离书干脆利落离开,有点骨气不好吗?” “别哭哭啼啼,哭解决不了问题,还最是烦人!” “不!我不走……我死也不会给你腾位置!” 陈玉皎摔在满是桃花的地面,吼得撕心裂肺,目眦欲裂。 她操劳守护了整整七年的家,付出了整整七年的青春年华,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燕凌九就看向战寒征:“看到了吧,这等闺中妇人就是扭捏。 我一介指点沙场、志在天下的军师,快烦死这等不干脆、没骨气的纠缠。” 战寒征已第一时间让人宣医官,此刻他护着燕凌九,安抚: “是我未处置好家事,让你受委屈了。” 他转而看向陈玉皎,目光如锋利冰刃劈面: “陈玉皎,和不和离,由不得你! 敢伤凌九,不知死活!” “来人!陈玉皎弑杀凌策军师,军法处置!” 他久经战场的威严,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跑进来,当场控制住陈玉皎。 他们把她的双手绑在头顶,粗暴地拖去院子角落,丢进水井之中。 冰凉的水瞬间浸泡她全身,水位刚好淹没到她的下巴,仅供她呼吸。 她今日还来着月事,腹部阵阵剧痛,冷意侵袭四肢五骸。 绳子吊着,手臂还会被拉扯得脱臼。 这是残酷而慢性折磨人的水刑! 陈玉皎又冷又痛苦得嘴唇都在颤抖:“战寒征……我会死的……” 府医说她再不休养,本就活不过一月,还这般折腾她……真的会死…… 可战寒征神色漠然,只吩咐将士:“待她同意签下和离书离开,再拉其上来!” “若她不同意……”有将士问。 战寒征微微侧目,睥睨了眼井口,嗓音厉冽: “那便任她死,本将军自会厚葬她!” 陈玉皎全身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好冷,好冷啊。 不只是身体,心脏更是浸透的寒。 等了7年,盼了7年,呕心沥血付出7年。 本以为终有一日能暖热他的心,本以为终能得到他的厚爱,可换来的却是他的“厚葬”二字! 原来不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不是等待,就一定会有结果! 飞蛾扑火,是注定烈火焚身、自取灭亡! 更可悲的是…… 战寒征护着燕凌九离开后不久,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婆婆他们! 陈玉皎像是有了依靠和救命的稻草,想要求救。 可她还没开口,井口上方果然围来三人。 婆婆率先骂她:“陈玉皎,你这次实在太不懂事了! 凌九提出空城计,助寒征诛杀西戎敌军十万,是咱们华秦的大功臣! 你伤害她,和叛国贼有什么区别!” 战明曦也说:“燕姐姐那么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是多少人心中的神,也是我新嫂嫂,你怎么可以伤她!”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诧异,尽是对燕凌九的维护。 陈玉皎僵住了,以前她们不是这种态度啊…… 以前战明曦说:“我就喜欢你这个嫂嫂!哥哥也会喜欢你,只是他性子慢热。 只要你让皇上赐婚,嫁入战家后,定然会日久生情!” 以前婆婆说:“我们战家就认你一个儿媳妇,你好好操持,多做一些,表现好点,终有一日会让寒征也认定你!” 可现在…… 陈玉皎看着他们明显变化的态度,忽然隐约想起,早几年前就看到婆婆和公公在倒腾些孩子的用品。 “所以……你们其实早就知道对不对?” 知道边疆有燕凌九和那个孩子的存在! 他们就是故意瞒着她,故意骗她在战家操劳! 这么多年,只有她自己被蒙在鼓里! 婆婆连忙矢口否认:“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才不是那种人! 只是我儿寒征现在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军。 你瞧瞧你自己,除了洗衣做饭、蓬头垢面,你还会做什么? 而凌九又年轻、又漂亮,又事业有成,还不像你这么软骨头。 你识趣点,赶紧退位让贤!” “对!不是你天天教我的吗,做人要有原则,懂进退!” 战明曦也双手叉腰地盯着她:“我哥哥是战将,燕姐姐是军师。 战将配军师,他们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她还理直气壮地骂:“没有军师谋划护国,哪有你在京中养尊处优这么多年? 你和燕姐姐争,破坏她的幸福,对得起她在战场运筹帷幄护佑我们百姓吗!” 连一向话少的公公也说:“她生了战家子嗣,延续战家香火,就是我们战家的功臣儿媳。 陈氏,你早点把和离书签了,别闹得太难看!” 一句句话落地,他们又离开了。 陈玉皎听到隔得远远地,他们在陪那个孩子玩,送出准备了好多年的礼物。 “咳咳咳……咳咳咳……” 她忽然咳出了一口鲜血。 七年里,她把他们当做亲人、至亲,尽心尽力服侍伺候。 她以为他们会是她的依靠。 可到最后……为了一个外来的女人,他们竟是这般态度! 仔细想来,从一开始怂恿她嫁进战家,就是一场骗局! 七年来,他们全家都是骗她当牛做马!是利用她陈家的势力飞黄腾达! 现在战家出息了,他们便鸟尽弓藏! 她忽然看透了!全看得清清楚楚! “哗哗哗!” 狂风骤起,整个战园的百亩桃花树忽然疯狂摇晃,下起一场凄美壮怒的桃花雨。 陈玉皎仰头看着井口外漫天的花瓣。 这是她亲手建造的战园,操劳7年的战园。 可她的心,死在这个战园,也死在战寒征凯旋的这个春天! * 翌日,晨光熹微。 天刚亮,整个战园就张灯结彩,忙得热火朝天。 奴仆们洒扫,厨子们准备菜肴,婢女们在主道的每棵桃花树上挂上大红绸花。 因今日圣旨下,战寒征战功显赫,平西戎有功,封定西王! 几乎全京城的人皆来贺喜,上门送礼者踏破战家门槛。 在如此隆重之日,刚封王的第一日,战寒征还下令——行纳吉礼。 纳吉,是在宗庙祠堂里祭祖、问祖先或天神婚姻的吉凶。 得到祖先认可,此桩婚姻便正式确定! 战寒征功成名就,就迫不及待要将燕凌九公开介绍给全京城的人,也是迫不及待要娶燕凌九进门。 陈玉皎却在井水里泡了整整一夜。 昨夜她备受打击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竟还泡在这里…… 腹部好疼,全身如坠冰窟。 “来人……快来人……” 她同意和离了。 战寒征,她不爱了! 第3章 我来和离 她声音虚弱,可喊了很久,没有人应答。 如此盛大的日子,看守她的将士们都忍不住跑去帮忙。 只有一个嬷嬷留在这里看着她,却早已躺在远处的一摇椅上呼呼大睡。 陈玉皎只觉得可笑。 曾经她把战园里的每个奴仆都当做友人,真诚相待。 无论是谁遇到什么问题,她总是第一刻便帮忙解决,银两、房舍从不吝啬。 有时还经常顶替他们的岗位,帮忙除草洒扫。 但如今她有难……没有一人在意她的死活…… 原来不是真心就能换来真心,更可能是寒心! 战家这些人,全是没有心的! 眼下、唯有自救! 陈玉皎仰头看了眼高高的井口,努力晃荡着身体,用脚去够井壁。 水下石头长了青苔,湿滑。 她的脚蹬啊蹬,踩啊踩,晃得双腿酸软、两只脚的鞋子都掉了,才总算踩到一处可借力的凸起。 陈玉皎踩着石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行。 她被捆着的双手也绕动着,让麻绳不断缠绕成圈在自己手腕上,缩短罗绳的长度。 但那罗绳粗糙,很快勒破她的皮肤。 鲜血顺着她细若竹竿的手臂流淌,流到肩上,流到脖颈,染红那颈间的白发。 她的脚也被尖石划出一条又一条的血口,红色的血迹不断在井水中晕染。 好疼,好疼。 可陈玉皎顾不得,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想活下去。 她继续踩着凸石。 手腕上的罗绳不停缠啊缠。 终于,半个时辰后,她总算从井口爬了出来,“咚”的一声瘫软在地。 全身是血、浑身湿透的她躺在地面,狼狈如落水的狗。 而旁边远处的桃花树下,秋嬷嬷还躺在那逍遥椅上,睡得安然带笑。 那是一个战府的老奴,负责照顾老夫人的。 年近半百,却身形圆润健康,皮肤上没有多少皱纹,头发也只是两鬓有少许斑白。 连战宅一个奴隶,这些年都过得比她轻松、比她好。 陈玉皎,曾经的玉华公主,该站起来了! 战家这一窝白眼狼,养得也该够了! 陈玉皎撑着井口,艰难地站起身。 她看到旁边放着的竹简,是和离书。 拿起,无心再管任何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打开沉重的院子大门,有光照了进来。 好明媚。 陈玉皎提脚跨出门槛,一步步走出那个主院,恍若走出一个束缚的牢笼! 外面一棵桃花树下,春鹭其实一直候着,早前哭晕了过去。 此刻看到她出来,还满身是血,全身湿漉漉的,春鹭顿时上前,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夫人……呜呜呜……呜呜呜……他们怎可这么过分?” 将夫人伤成这样,还大张旗鼓为新人纳吉。 夫人等了整整六年,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凯旋,等到的却是新人笑吗! “别哭。” 陈玉皎却异常平静,安抚,“我没死,还活着。” 甚至从没有这么清清醒醒地活着! 她吩咐:“从今以后别再叫我夫人,去将这些年你记的账簿拿来!” 这些年,春鹭非要记录她在战家的每一笔花销,事无巨细,毫不遗漏。 她骂过很多次,说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可春鹭不肯改,还说万一哪日公主清醒了呢? 即便没清醒,如此记录着,也能让将军清楚她到底付出了多少,陈玉皎便由她去。 此刻春鹭身躯僵着,瞳孔直颤。 所以……在她这有生之年,她终于等到公主清醒的这一日吗? 陈玉皎已在她的热泪盈眶中,光脚踩着青石,一步一步、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 战家祠堂。 桃花掩映,红绸系挂,喜庆非凡。 恢宏的殿前广场足有上百平方,两边席位宾客满座,全是京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广场中央布设祭桌、祭炉等,祭司方士们正在做法,钟鼓齐鸣,铜铃央央。 主祭司看着出来的卦象,眸色难得震颤: “此桩姻缘若成,能引凤出,天下归一!吉!大吉之象!” 全场瞬间哗然: “这是百年难遇的吉卦啊!” “神灵是在昭示,定西王与凌策军师联姻,将是华秦一统天下的征兆!” “华秦第一女军师,设计坑杀西戎兵马十万,与定西王携手,日后定会再扬我华秦国威,能不大喜嘛?” “喜!此乃大喜之姻缘啊!” 在所有人的祝贺声中,坐在主位的战寒征,那一向冷峻的容色也染了喜意。 他命令:“鸣炮庆贺!” 一声令下,百串鞭炮挂在宗祠附近,点燃。 “砰砰砰!” 爆竹声夹杂着乐师们的吹奏钟鸣声,震耳欲聋,响彻半个咸陵城。 陈玉皎就是这个时候走来的。 她满身是血走到宗祠门口,就看到喜庆的烟雾弥漫,漫天都是红色的纸屑洋洋洒洒。 好热闹啊。 整个战家都笼罩在喜气之中。 而她粗衣湿润,白发凌乱,干瘦的双脚还淌着血,鲜血流了一路。 这般狼藉,与盛大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守在宗祠门口那些威武的将士见到她来,立即整齐划一放下长矛,拦住她的去路。 “你来这儿做什么?” 将士们看她的目光还十分鄙夷,纷纷唾弃: “纳吉已出卦象,定西王与凌策军师是天作之合!大吉姻缘!得天佑!” “我等昔日亲眼见证他们并肩携手,共谋战局,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连旁边一些进不去的、围观的低位官员家属、奴仆们,也在纷纷劝: “快走吧,你这种只会家长里短的丑妇,实在是配不上定西王了。” “你进去哭闹,也只是自取其辱!” “你这等丑妇实在没法和运筹帷幄、陈师鞠旅的凌策军师比!” 一声声鄙夷如涨潮沸腾。 陈玉皎直直立在那正门口,瘦骨嶙峋的身躯如一尊刀山火海中的雕像。 “不比了。” “去通传,我来和离!” “我要与你们将军——和离!” 第4章 当众清算 炮竹钟鼓声终于寂静下来。 殿前广场,两边坐席之人纷纷扭头,看向入门处。 就见陈玉皎从中间那宽阔的大道中走来。 她光着脚,踩着地面缤纷的红色纸屑,所到之处,地面被湿重的衣服拖出长长的血痕。 那衣衫是灰扑扑的交领粗麻裙,湿漉淌着水,狼狈至极。 面容憔悴,惨白没有血色,一头白发十分显眼。 手腕的勒痕还淌着血,深可见骨。 她就像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丑妇尸体。 可—— 女子的脊背挺直,头颅微抬,显得脖颈修长。 手里持着竹简,一步一步由远及近,端庄大气,气场无声弥漫。 是公主正礼! 是长期在贵族世家熏陶下才能养就的优雅凌人仪态! 所有人看得不可置信,尤其是战家人。 自从陈玉皎嫁入战家后,为了拉近与战寒征的距离,她从不以公主自居。 每次见战家众人时,她皆是放低了姿态讨好。 见战寒征时,她更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那头也始终低垂着。 可今日…… 她已经多久没这么走路了? 所有人都险些忘了,她是先皇亲封的公主,是华秦第一、也是唯一的异姓公主。 那般落落大方、手持竹简走来的姿态,就像是走到秦宫大道之上的上位者。 也硬生生衬得两侧盘腿而坐在席间的众人,像是在对她行跪礼。 战明曦第一个坐不住,站起身就道:“你来这儿做什么?还想死缠烂打吗?有我在,我不准你再伤害燕姐姐!” 婆婆更是坐在高位,一脸尖酸: “哎哟,陈氏,你怎么这副模样就来了?成何体统哟? 诸位,你们也瞧见了,不是我家寒征要与她和离,实在是她天天待在府邸里闲着,也没做什么事业,又不上阵杀敌,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简直是……哎!” 全场众人看着陈玉皎,无一不是面露鄙夷。 是啊~在将军府里养尊处优的妇人,还活成这个样子,又丑又没衣品,还满头白发,换了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 与凌策军师对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而坐在右侧上席位的燕凌九,今日穿了一件红色束袖锦衣,还披着那象征着智慧的黑色羽衣。 黑与红,冷酷而艳丽,高坐上方,稳重夺目。 她一双凤目幽幽瞥陈玉皎一眼:“陈氏,自珍自爱,花点心思收拾自己很难吗? 为何你们这等宅门女子总是蓬头垢面? 要衣衫整齐,落落大方。” 呵! 陈玉皎冷冷一笑,目光清贵的落向她: “我一没抢她人夫婿,二没未婚就私相授受,如何就不自珍自爱?” “况且若我将你也丢井里泡一夜,让你也成为被休弃之人,你又还能衣衫楚楚?如此大言不惭?” 而且来迟了,众人散场后,还如何当众送这和离书? “你!”燕凌九没想到她一介宅院妇女,竟敢如此放肆同她堂堂军师讲话。 “陈氏!” 战寒征威严又冷漠的目光落在陈玉皎身上: “凌九话直但诚,是为你好。 你来送和离书?呈上来!” 有将士走向陈玉皎,就要拿走她手中的竹简。 可陈玉皎手轻轻避开,持着竹简清冷而立。 “和离,我的确同意了,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你们战家所有人,全数搬出战园!离开我的园子!”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搬出战园? 这可是当初她一砖一瓦、亲自为战寒征修建的战园。 宽阔的练兵场、丰富的兵器阁,随处可见的威武石狮……全是为其量身定制。 如今,她竟然…… 在所有人的惊诧间,陈玉皎又道: “第二,请账簿!” 伴随着她清丽的声音有力荡开,外面的春鹭双手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庄重走进来。 “咚”的一声,当着全场的面将箱子放在广场正中央。 里面是一重又一重绸缎绢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全是这七年来,陈玉皎对战家的贴补记录! 且还是战家人开口诓骗索要的,陈玉皎自己主动心甘情愿花的钱,都没记在这其中。 陈玉皎立在那箱子前,大声道: “第二条:把这些年来我贴补战家的银子,一文不少,如数归还!” 否则凭什么女子要净身出户、灰溜溜离开? 虽然当初她喜欢战寒征,可她从未想过强嫁。 是战明曦和婆婆百般怂恿她找先皇赐婚。 也是他们全家人明知战寒征在外有了女人孩子,还欺骗她这么多年! 这些年来,他们还变着法的以各种名义问她要钱,耗尽了她的嫁妆。 从始至终,她从未有错! 她字字清晰,目光异常清澈清醒。 全场众人看得难以置信。 连战寒征也难得多看了她一眼。 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战寒征就是陈玉皎的命,陈玉皎爱战寒征如痴如狂。 可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战寒征的陈玉皎,今日竟同意和离?还如此无情地秉公计较? 婆婆吴氏看得眼皮直跳,“陈玉皎,你竟然这么小心眼,竟连这些芝麻小事都记账? 你对得起我们信任你、把你当家人、将整个战家毫无保留地交给你打理吗?” 陈玉皎还没说话,燕凌九更是皱着眉扬出话: “怪不得寒征不喜欢你,你这等宅院女子就是太过斤斤计较。 即便和离,你和寒征还可以做朋友,又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那好啊。” 陈玉皎的目光落向燕凌九:“你大度,你大方,那就将你燕家现在的财产,全数赠予你的朋友如何?” 燕凌九好看冷丽的容色,忽然就那么一滞。 陈玉皎讽刺的轻笑一声,转而直视战寒征: “战寒征,你呢?同不同意?” 战寒征并不在意这等物事,且他已听母亲说了,这几年来唯恐陈玉皎难过,他们未告诉陈玉皎关于燕凌九之事。 战家此举有过,还她钱财应当。 他冷然而坐的身型威严,“战园是你所修,我们自然该搬出去。 只是秦帝所赐府邸还未修整,最快也得七天。 至于银两……” 战寒征吩咐:“何伯,去库房取她要的银子来。” “寒征!”婆婆吴氏立即焦急阻止。 那么多钱财,赔出去她得多心疼! 她厉声道:“当初那些花费全是她自愿!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有要回的道理? 走遍天下她都没理儿!你不能太惯着她!” “此事就这么定。”战寒征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不会贪墨一个女人的钱财,更不在意那点钱财。 何伯当即从陈玉皎那里拿了库房钥匙离开。 可很快他回来了,脸色惨白: “定西王……库房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你说什么?”公公战贯墨第一个色变。 库房空了? 战家的库房怎么会空? 全场所有人也一脸困惑。 虽战家这些年来是家道中落,但好歹有定西侯留下的二十间良铺,战贯墨更是咸陵城县令。 咸陵城隶属朝廷直辖,京都县令官职大于各地郡守,仅次于王侯与三公九卿,位居正三品。 如此位高权重的战家,怎么可能空空如也? 第5章 质问全场 战寒征眯眸,盘问:“往日何人看守库房?” “哥,是她!将军府的钱财一直是她在管理!” 战明曦指着陈玉皎的鼻子就道: “自从她嫁进来后,娘就将整个将军府交给她打理。 肯定是她把我们将军府的钱财全藏起来了!” “对,库房的钥匙只有她一人有,仅此一把。”婆婆也赶紧推锅,一口咬定: “定然是她故意将钱财藏起来,就为让你拿不出!没法和离!” 她还装得一脸生气的怒骂:“陈氏,我们那么信任你,库房都交给你打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全场众人才很快反应过来。 “怪不得!我就说她方才怎么那么爽快和离,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为了阻止定西王与凌策军师的婚事,竟把战家库房都搬空了?啧啧~这手段~” “太卑劣了!宅门女子就是手段多,完全没法和凌策军师比!” “人家凌策军师思得是安邦定国之策,她想的就全是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一众鄙夷声中,战寒征本就冷硬的面容,更生威压凛然。 “陈氏,你手段竟这般卑劣!” 亏他方才还高看她一眼。 “来人!” 冷硬的命令声落,守在门口的两名将士走进来,从后猛地一踹陈玉皎的后膝。 “咚”的一声,陈玉皎猝不及防被踹跪在地。 将士还拿着长矛架在她的后脖颈,将她押趴在地面。 一头白发散落、趴在地上的她,就像是个囚犯。 战寒征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一米八四的身型,久居战场,寒而生畏。 那黑色的鞋子抬起,落踩在陈玉皎粗糙的手上。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陈氏,本王对你无意。 你所做这些,只是徒劳! 将钱财交出,我可既往不咎,否则——军法不留情!” 偷盗钱物,威逼定西王,其罪当剐! 他脚上的力道加重,陈玉皎被麻绳勒破的手腕,又流淌出汩汩鲜血。 那鲜血染红她凌乱的白发,也染红了她的眼。 这就是她挚爱了十一年的男人,曾经仰望着的神只。 原来……也不过如此。 陈玉皎用力几个挣扎,竟挣开控制押着自己的长矛。 然后,她站起身,抬起手—— “啪!” 一个巴掌,狠狠甩在战寒征脸上。 战寒征被打得脸侧了过去,一向昂藏的身躯僵了僵。 全场震惊! 空气都在顷刻间凝滞。 所有人难以置信,陈玉皎竟然打了定西王?是他们看错了吗? “啪!” 又是一巴掌,甩在战寒征的另一边脸上。 全场哗然! 是真的! 陈玉皎竟然真的打了威武战将定西王! 她一介妇人,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定西王的妇人,据说定西王哪怕是胃口不好,她都焦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可今日……她竟然动手打战寒征!打如今的定西王! “战儿!” “哥哥!” 现场一群人已冲过去,焦急担忧地护着战寒征。 将士们也冲进来,拔出长剑对着陈玉皎,杀意腾腾。 昔日受尽陈玉皎恩泽的奴仆家丁们,也全敌对地盯着她,仿若她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这些人,陈玉皎一直将他们当做家人。 可惜…… 她受伤至今,备受欺凌,无一人问津。 嫁进夫家的女子,永远永远只是一个外人。 陈玉皎只觉得可笑,直视战寒征: “堂堂将军只听人云亦云,毫无证据就动手,这就是你的处事之道?” 她是知道战府的库房早就空了,战寒征让人去取,她还以为是朝廷的赏赐下来了。 现在看来,并没有。 “战寒征,你听库房空空,就疑心我一个富可敌国的公主做手脚。 战家到底有几个家底,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是,你曾祖父定西侯是给你们留下二十间秦酒铺子。你父亲的确是一方县令。” “但你怎么不问问你母亲当年是如何克扣奴役月钱、如何偷工减料,害得秦酒商铺名誉受损,入不敷出? 怎么不问问你离京一年,你妹妹是如何胡作非为,赔出去多少家底! “怎么不问问你父亲喜欢收集文玩古宝,是如何挥霍无度?” “怎么不想想你的祖母瘫痪在床,每月到底需要多少银子吃药?” 战家在六年前就已经空了!只是一个空壳! 连公公的县令之位,还是她帮忙苦心筹谋而来! 若不是她用嫁妆经营维持,战家撑不到战寒征立功这日! 陈玉皎的目光还扫向现场所有人: “还有你们!个个朝中肱骨大臣,社稷脊梁。 无凭无据就口头定罪一个女子,句句斥责非议,这就是你们的处事之道、为人之则吗!” 清丽的话语如利剑锋利,在整个祭祀大典之上回荡开来,掷地有声。 现场众人全被质问得沉默无声,面红耳赤。 战寒征更是第一次被人打巴掌,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厉眸射向身旁的妇人:“母亲,她所言是否为真?” 吴氏被看得眼神闪躲,却一口咬定: “寒征,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我就算经商不利,也不可能把那么多商铺良田全亏出去啊! 我把偌大的将军府交给她打理,是信任她,才从不过问。 若不是今日你们查,我还不知道库房空无!” “就是!我小打小闹,能赔几个钱?祖母一个月吃那点药,能把偌大的战家都吃空吗?” 战明曦愤怒斥骂,“定是她这个恶毒的女人贪污了我们战家的钱财!还反咬一口! 她该死!该浸猪笼!千刀万剐!” “行了!” 燕凌九听到某些词汇时,不耐烦地站起身: “区区小事,让人去查整个将军府的开支账目,便有定论。 凡事冷静,抽丝剥茧查清证据就行,何必这么吵吵嚷嚷?” 燕凌九一副睿智聪明的大家风范。 走过来路过陈玉皎身边时,她又盯向她。 “还有你,陈玉皎。 你不想和离尽可直言,又何必用这等卑劣手段? 多将心思花在国之大事上,而不是家长里短。 否则、只会让人更加厌弃!” 说完,她还一甩她的黑色羽衣,带着燕家所有人冷傲往外走。 那一身尽是正气磅礴。 “等等。” 陈玉皎却叫住她,提醒: “既然凌策军师口口声声这般大义凛然,那记得将你燕家所有财产送给你的朋友。 说到就要做到,否则言而无信,也会让人厌弃!” 她直视着燕凌九的背影,周身气质竟丝毫不弱半分。 第6章 潇洒离开 燕凌九脚步狠狠一僵,身形都怔了怔。 “定西王,你前妻还真是锱铢必较!” 她扫了战寒征一眼,头也不回地彻底离开战家。 战寒征神色顿沉。 凌九最是厌恶这等家长里短之事。 他冷声命令:“来人,先将陈氏押回院子,待账目查明,再行重惩!” 燕凌九说得对,战家作为大世家,一切开支入库皆有记账,一查便明! “是!”那将士又来抓陈玉皎。 现场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在搅局、做手脚,甚至明显针对凌策军师!破坏纳吉大典! “且慢。” 陈玉皎甩开众人,身躯笔直屹立于众将士之间,抬眸凝视战寒征的眼睛: “既然定西王这般纪律严明,若查出来,是你全家污蔑我、是你们夫妻二人冤枉于我,你又当如何重惩?” 战寒征双目冰冷:“若,不仅和离,战家大小长幼自当赔罪! 我且受军杖二十,你贴补之钱财双倍奉还!” 毕竟他不认为,昨日还哭哭啼啼的陈玉皎,今日真能这般爽快和离。 “好!” 陈玉皎红唇微勾起一抹深意。 看来战寒征完全不知道、这些年战家到底花了她多少钱。 仅凭他定西王的赏赐,都赔不起她。 双倍,到时候更是倾家荡产! 但陈玉皎没有提醒他,目光扫向在座的众人: “在座诸位可都听见了,是定西王自己当众许诺。 到时,还劳烦诸位做个见证,秉个公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场的都是些大人物…… 而侧边的雅阁里,一个深沉持重、从未说话的男人,更是起身走了出来。 他庄重的身躯至战寒征跟前,目光沉下。 “寒征,你已是定西王,家事必当公正,好好处理。” 他是战寒征名义上的小叔,亦是当朝国尉总督。 当年,其祖父与曾经的定西侯结义,他虽只比战寒征大几岁,却高战寒征一辈。 在军营里,更是已手握华秦最高军权。 战寒征神色间有一抹惊,向来不理会家事的小叔,竟会开口。 不等战寒征回答,宗肃的视线又转向陈玉皎。 她浑身湿漉漉的,虽站得笔直,但那嘴唇明显发青发白。 宗肃随手拿过亲侍手中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我是寒征叔父,亦是你叔父。 若他处事不公,到国尉府寻我。” 扬出话后,宗肃走了,在一众精兵护卫队的跟随下离开。 而陈玉皎被精致温暖的斗篷笼罩着身体,还得到宗肃小叔的作证,足矣。 她也不想再久留,转眸看向战寒征:“定西王,七日,七日带着你全家从战园搬出去!也在七日之内查清账目!” 这是她给出的最宽容的期限。 “还有——” 她垂眸看了眼脚边的箱子。 春鹭十分识趣,快步走过来为她抱起箱子。 陈玉皎抓起一沓沓丝绸,朝着战寒征就扬去。 金色的丝绸布顿时满天飞扬。 是了。 她是公主,所有人用的是竹简记字,她生来用的就是丝绸作纸。 陈玉皎扬着那些丝绸,直视战寒征道: “总共三千四百笔,少我一个秦币,我皆不会同意和离。” “只要我不和离,燕凌九就永远只能是妾!” “定西王,你的凌策军师是朝中肱股之臣,傲骨铮铮,不会愿意做妾吧?” “今日也有这么多人作证,你们夫妻公正严明,不会亏我一厘钱财吧?” 她的声音清凌而带着些许薄凉的讽刺。 说完,转过身,在漫天飘飞的金色绸缎中、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迈步离开。 那赤脚下踩着的,也是一张又一张金色的丝绸。 所有账单、曾经所有的付出全被她踩在脚下。 而且原本春鹭好心为他们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账目,如今日期品类等全打乱得一塌糊涂。 重整,得头疼死。 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战寒征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在她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决绝,和对他的厌恨。 她似乎……是真的想清算、想和离…… 场散了。 一场好好的祭祖纳吉大典,就这么凌乱地结束。 现场只剩下战家自己人。 战寒征目光再次落向自己的母亲吴氏:“到底如何回事?说清楚!” 吴氏被吓得一抖,这个她一手养大的亲儿子,如今已经长成她也畏惧的存在。 她却依旧装傻:“能是怎么回事? 你曾祖父留下二十间铺子,的确是全交给陈氏打理的,我可发誓!” “她嫁入战家后,你问问众人,我可曾欺负过她一日? 我对她说话都是温声细语,好言相劝,大声呵斥半句都不曾有。” 吴荭霞说:“她今日这般模样,定然是已经计划周全,料定你没法查清楚,才这般有骨气的玩欲擒故纵!” “征儿啊,你想想,她爱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手? 如今她还年老色衰,人老珠黄。 她的娘家辅国公府还垮了。” 辅国公已死,陈老夫人患了呆症,陈将军下肢瘫痪,一家子的老弱病残。 “而我儿仪表堂堂,还是如日中天的定西王,她怎会甘心与你和离?” “离了你,她活不了,她又去哪儿找像你这般优秀的人?” 吴荭霞说着就很是头疼,叹息: “她找不到的,定然是耍尽手段赖定你、赖定我们战家了!” 战寒征深邃的双眸眯起,看吴氏与战明曦一眼: “最好如此,我战家人不可弄虚作假!” 扬出话后,他离开大殿,边走边吩咐跟于身后的贴身护卫: “李穆,去请账簿先生,需京中最有声望者。” 既然母亲没有撒谎,那问题便只能是陈玉皎! 这等妇道人家,到底是心机重,比不得凌九光明磊落。 想用这点钱事缠住他?呵! 第7章 清醒享受 另一边的陈玉皎,被四名护卫押送,一路却走得十分畅快轻松。 战家的钱财情况她比谁都清楚。 查出来的答案,只会是战寒征全家赔罪! 接下来她只需好好过她的生活,静等他们全家搬出去。 只是回到静清院…… 这是整个战园里最小的院子。 其他地方桃花盛放,盛大美丽,而静清院进门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小坝子,毫无造景,只有角落一桫椤树静静长着,更显荒凉。 里面两间屋子并排,一寝一浴。 虽然战园是咸陵城最大的宅园,但当初她是给战家量身定造的。 公婆一院;战明曦一院;给未来的孩子备了两个院子; 她和战寒征,主院。 可当时战寒征还没出征时,她带着战家众人搬家,战寒征说: “陈氏,我不会与你同住一院!” 她不想逼他,也想等到他心甘情愿那天。 而婴儿院子必须崭新,不能过了气。 其他观景园、客房等更是离正院这边极远。 为了方便照顾家人,她便搬进这备用的杂物院子,一住就是六年。 陈玉皎看得敛眸,傻啊,真是傻。 再往屋内走,小屋收拾得很是整洁。 如同战家每一个地方,雕花窗都被她擦得一尘不染。 墙壁上挂着战寒征用过的丢掉的剑、长矛、铠甲等。 桌上也收集着战寒征看过的书籍、写过的废稿。 窗台上还挂了无数千纸鹤,全是她亲手所叠,里面写了很多话: “今日与夫君擦肩而过~” “今日夫君将长矛递给我,让我拿去扔了,这是他婚后第一次同和我说话呢~” “给夫君买的第一件铠甲,不敢让他知道是我买的,否则他不会穿的吧……” 与他相处的一点一滴,苦的乐的,她全清清楚楚记得,全收集了起来。 那些被他丢弃之物,也被她照顾打理的焕然一新。 这些年来,她全心全意爱他,爱他的家人。 却唯独忘了,好好爱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陈玉皎吩咐:“全收起来,拿去扔了!” 曾经爱时爱若珍宝,如今连碰也不想再碰一下。 春鹭大喜:“奴婢看这些早就不顺眼了!” 她麻利地开始收拾,清理。 扔,全扔!垂挂着千纸鹤的线也“咔嚓咔嚓”全部剪断,扔扔扔! 昔日里备受珍爱的物品,就那么全被丢去外面的秽物堆,零落在一堆枯叶烂布间。 一会儿时间,整个房间竟变得空空荡荡,四壁萧条。 “咳咳咳……咳咳……” 陈玉皎忽然被刺激得咳嗽,咳出一大口鲜血。 若是现在死了……或是昨晚死在那井中…… 仔细想来,她的人生就如同这间空旷的屋子。 12岁随祖父去军营,对战寒征一见钟情,开始努力学习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16岁嫁入战家后,更是呕心沥血,鉥心刿目。 这么多年来,她竟全在为战寒征、为战家而活! 除了战寒征,就是战家一亩三分地的后宅。 她的整场青春韶华,半生时光,竟没有轻松欢快地吃喝玩乐过; 没有穿过一件自己喜欢的衣衫; 没有走出战家,去行一场看山看景的旅行。 整整七年,她竟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府医昨日说:“操劳成疾,若再这么下去,活不过一月!” 可若是不操劳呢? 陈玉皎看着梳妆镜中的满头白发、枯槁容颜,忽然坐在桌前,开始给自己把脉。 片刻后,她冷静吩咐:“去珍药院里取最好的红参、黄芪、阿胶、天麻、地黄、首乌来。” 春鹭听得又一次呆滞。 是了,公主还精通医术。 当年老爷助先皇登基之前,是医药大家。 小姐从小跟着老爷长大,深习岐黄之术。 可嫁入战宅后,她就为战老夫人等调理治病。 那些昂贵的药材,她从来不舍得给自己用。 今日…… 春鹭不争气地眼泪直淌,又喜又忧: “公主可算是舍得了!只是可公主的身体拖垮已不是一日两日,日后万万不可再操劳。 否则即便吃再好的药物,也怕是无济于事。” “放心,不操劳了。” 陈玉皎目光落向自己瘦得皮包骨的手,和垂在胸前的白发。 这个宅院束缚了她半生,还要夺了她的命吗? 不。 她要好好调养,康复、活下去! 命都快要没了,还在意他人做什么? 陈玉皎又吩咐:“将每日送去给她们的鲜奶浴、鲜花等,从此全送过来,以后一物一厘也不可再送给战家! 顺便把派去服侍他们的婢女武卫,也一并全叫回来!” “是!” 当年陈玉皎5岁时,祖父就给她伴了四大婢女、十二武卫。 婢女春鹭,性子沉稳,擅料理各种事宜。 夏蝉,擅做美食。 秋婉,深谙女子玉容养生之法。 冬霜,武艺精湛。 十二武卫,更是以十二时辰取名,是剑客高手,以一当十,冠绝咸陵。 祖父是希望她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十二时辰,皆有人照顾保护。 可陈玉皎带着他们嫁过来后,就让他们全去服侍、保护战家人。 如今,婢女和十二武卫们都回来了。 浴房点上香炉。 木桶中装着奶白的牛奶浴,水面飘满新鲜采摘的牡丹花瓣。 旁边木架上置着精致的糕点。 陈玉皎处理好脚底、手腕处的伤,缠上牛皮所做的防水膏药。 春鹭服侍她入浴。 夏蝉伺候她用点心,茶水。 秋婉为她做太傅当年创的金玉养颜四十九式,以金敷面,以玉石轻摩头部、太阳穴、面部等诸穴位。 冬霜伫立在浴室门口,无声保护。 十二武卫更是把守整个院子,冷峻如冰。 陈玉皎泡在温暖的奶浴中,总算驱散走周身寒意。 已经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轻轻松松泡个浴,安安静静地放松过。 曾经属于她的这些殊荣,她全愚蠢地送给了婆婆和战明曦! 原来她自己,也是可以这么轻松的啊。 闻着牛奶的馨香,陈玉皎忽然想念她的家人了。 曾经祖父说:“皎皎儿,祖父就要将世间最美好之物都给你!” 祖母也说:“我们的皎皎儿值得!” 父亲总是一脸威严又宠溺:“谁若欺皎儿分毫,我定灭他全族!” 他们特地为她修奶牛场,暖室花房,给她最好的物质。 在这样春季初夏的夜晚,祖母还总是会在院子里,带她躺摇椅上,轻摇蒲扇,听蛙鸣,教她观星象。 他们想将她养成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也想让她成为能担起陈家的巾帼女子。 可她却为了一个男人…… 当年全家人都不赞成她下嫁,她就和他们吵,和他们闹,骂他们势利,嫌贫爱富。 祖父本来身陷朝堂的尔虞我诈,心力交瘁,在她出嫁那年就郁郁而终。 祖母失去最爱的男人、孙女,备受打击,也患了呆症。 父亲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家业,官场+医馆+祖父创办的秦学庄园,一代大将累得中风瘫痪,从此以后坐在轮椅上…… 陈家垮了。 因为她的胡作非为,垮了。 这些年她还满心满眼都是战寒征,未曾回去看望过他们一眼…… 陈玉皎后悔了。 现在就好想回家。 可现在她这个模样,祖母和父亲看了该是多么心疼、担忧? 陈玉皎只能忍着喉咙的干痛,静静躺着。 秋婉拿了价值千金一小罐的玉肌膏,涂敷在她脸上,极等玉石轻柔地、自下而上给她提拉面部的筋骨,揉按穴位。 从下颌,到面颊,到眼部…… 这是祖父当年潜心为祖母研制的,黄金贵重,可载带脏污;玉石温润,可润肤生肌、活血通络。 她的皮肤虽然苍老暗黄,可她到底才二十出头,双十年华。 有了金玉养颜式,加上玉肌膏的滋润,结束时,整张脸上的干性皱纹少了不少,暗黄的皮肤也明显亮了一个度! 她还从浴桶中起来,躺在铺设好的床上,秋婉为她做全身的金玉养颜。 一整套的流程结束后,天色已暗。 陈玉皎穿了条许久未穿的白色丝绸睡衫,不再是灰扑扑的老色系,整个人恍若年轻了好几岁。 夏蝉看得惊叹:“公主这些年只是操劳过度,从未曾保养。 若是坚持下去,不出一个月,定能恢复三分昔日的光彩!” 她还道:“恕奴婢斗胆,真的,做家务有什么好? 公主就应当用做家务的时间来保养自己!男人都是浮云!” 陈玉皎看她一眼,红唇轻勾。 是啊。 操持家务换来的不过是人老珠黄,全家嫌弃。 不如保养善待自己,拥有健康蓬勃的好身体! 陈玉皎喝了药,对四个婢女和门外的十二武卫道: “今夜一同早睡,养生颐神!” 他们全听得胸腔澎然。 以往这个时候,陈玉皎要么和他们一起熬夜打理院子,要么熬夜备明日的食材。 嫁入战家七年,从未这么早睡过。 现在…… 玉华公主终于清醒了! 他们的公主,总算回来了! 第8章 火烧桃花 这一夜,陈玉皎躺在床上,许久未曾这么安静悠闲地早睡。 没有家务,没有操劳,没有相思,不再想任何人、任何事,一觉睡得十分放松而深沉。 只是刚到黎明卯时(早上五点),陈玉皎自然而然就醒了。 是这七年来,她都在这个时候起床,去厨房帮忙为一家人准备早饭,去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祖母,身体早已养成习惯。 许多本能,还需慢慢调。 陈玉皎看向角落处、四个并排睡在一张床上的婢女,她们也醒了。 陈玉皎说:“今日缓过来了,走,去挑个最宽敞的院子住。 再去逛街,置办些像样的物事,好好庆祝一番。” 瞧瞧她们穿用的,和她一样,都是战园里最差劲的衣裳首饰。 以前不觉得傻,现在完全看不下去。 四个婢女欢喜地服侍她洗漱更衣。 衣服全是老色系,只能将就选了套深青色交领长裙。 走出房门后,四大婢女、十二武卫紧随其后,已有两分昔日的气场。 可到院门口时,几名战寒征的将士却拿着长剑拦住他们。 春鹭直接开骂:“定西王只说查清后再处理,没说软禁我家公主吧? 再敢阻拦,全按以下犯上论处!” 十二武卫也紧随其后,个个冷硬如冰地盯着他们。 几个将士自然不敢再拦,只能隔得远远地跟着。 陈玉皎一路走出去,看清晨桃花树枝头的鸟儿,吹清晨的风。 这些年她度过无数个清晨,走过千百遍这条路,可每次皆是忙碌匆匆,还从没有这么慢下来过。 原来清晨,是这么的悠然宁静、清新怡人。 只是……一路走来,不少晨起的奴仆看着她,皆是低声议论纷纷: “哟,这不是夫人么?” “昨日果然是在玩欲擒故纵呢!” 看那暗淡的穿着,还带着婢女武卫们来,起这么早,不就是和以往一样,早起帮忙做家务事? “昨日说和离,今日就来挣表现,想得到定西王好感?” “有些人呐,啧啧~真是软骨头,装也装不了两日!” 旁边的院子里,甚至还有人在喊:“陈氏,既然你来了,来得正好。 昨日你那般惹得凌策军师不开心,今日定西王要与她酿同心酒。 快把后山那片桃花林院子的钥匙也拿来,我们好再去选些新鲜的。” 话语里尽是命令。 陈玉皎移目看去,就看到院子里一群人正在忙碌。 有的将士拿竹竿打桃花,有的婢女牵着白纱,在下面收集纷纷飘落的桃花瓣。 而方才说话的人,正是战家的奶娘赵嬷嬷,一大早就带着战煊在桃花树下荡秋千。 赵嬷嬷将战寒征自幼带大,仗着资历老,一直自视高人一等。 曾经陈玉皎嫁进来后,为了得到战寒征的喜欢,总是讨好她,送她珠宝,帮她处理杂事。 此刻,陈玉皎淡漠地微微皱眉,同心酒? 她迈步走进院中,最中间那棵巨大的桃花树下,的确摆着一个巨大的酒缸。 旁边还布了一张贡桌,上面放置着编织的同心结大红绸、笔墨等。 同心酒,以桃花为料,夫妻同酿,携手共系同心结,可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夏蝉气得双眼通红,这是公主的院子!还是公主种的桃花树! 赵嬷嬷见陈玉皎没动静,边为战煊摇着秋千边催促: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你来这么早,不就是想得到定西王喜欢吗?栽这么多桃花,不就是为了定西王吗? 我们定西王不计较你昨日的肮脏手段,愿意用这桃花酿酒,都是看得起你,你就偷着乐吧!” 在她看来,陈玉皎爱了战寒征这么多年,昨日铁定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玩手段! 有将士也说:“定西王会公事公办把银子结算给你,不像你这等妇人成天只有弯弯绕绕的算计。” 陈玉皎无声呵了声,扫了眼满府的桃花。 “钱就不必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众人顿时一阵唏嘘。 “果然是爱定西王,银子都不要?啧啧~” “舔着脸往上贴,简直是毫无骨气!” “这等软奴骨头,怎么能做定西王妃喔?怎么能与凌策军师相比?” 荡着秋千的战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更是盯着陈玉皎打量: “你就是昨天故意破坏我爹娘纳吉大典的坏女人? 你就这么爱我爹爹,这么卑躬屈膝吗? 你还喜欢早起做家务?” 不等陈玉皎回答,战煊就从秋千上跳下来,仰着下巴傲慢地说: “那你就好好干,把这些桃花树干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娘亲是谋划天下的大英雄,恰巧最不喜欢料理这些事。 到时候我帮你说说好话,勉为其难留你在我们王府做个家丁!” 他边说还边走过来,将一把扫帚塞进陈玉皎手中。 陈玉皎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这是曾经执书拨琴、保养得金枝玉叶的双手。 可现在粗糙,干枯,手指节上有不少皲裂的口子。 这些年来,这双手的确拿着扫帚等物,在这战家后院操劳了七年,伺候了战家人整整七年! 因此他们所有人总将她视为奴仆,并深以为然。 陈玉皎眸色一点点幽冷,“急什么,我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银子,我不挣。但—— 十二武卫,将战园所有桃花,全砍了!” 全场刹那之间震惊,难以置信。 砍了? 这些桃树全是陈玉皎当年让人找遍无数山林、历时整整两月才找来的近千株桃树。 尺寸小了,不行。 花枝少了,不行。 树姿不美,不行。 可谓精挑细选,煞费苦心,还精心栽培五年。 现在她竟说砍了? 赵嬷嬷更是惊:“陈氏,你疯了?凌策军师与小公子喜欢这些桃花!定西王也正准备与凌策军师酿桃花酒! 你要是砍了,一定会惹怒定西王!” “惹怒又如何?” “我砍我种的桃花树,与他们何干?” 喜欢桃花树,就自己种去! 陈玉皎清冷而立,转眸直视十二武卫: “怎么?本公主的命令,你们不听了?” 十二武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剑上前。 他们漆黑的身影游晃在院中,手起刀落。 “咔嚓!咔嚓!” 一株又一株盛开的桃树应声倒下,惊起满地落花。 众人本以为陈玉皎只是说说而已,可她真没有阻止! 她就端庄冷静地立在那里,眼中没有任何不舍,吩咐: “堆聚!泼油!” 众人才恍然明白,陈玉皎是说真的,并不是开玩笑! 四大婢女也赶紧去帮忙。 一个时辰,整个战园的桃花全数被砍下,前院、后院、主院,全砍得干干净净,堆积成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山。 连战煊吊秋千的那棵桃花树也被砍了,一株不剩! “哗!哗!哗!” 春鹭带着人,一桶接着一桶的油泼在盛放姣好的桃花树上。 陈玉皎眼中没有丝毫不舍,她本就生自辅国公府,习兵书,学官道,并不喜欢桃花。 当年全是因为战寒征喜欢才会种植。 如今,她手拿扫帚走到一个油桶前,朝里一挥,那扫帚头子上瞬间被油渍浸满。 再往旁边的油灯上一扫。 “哗!” 扫帚头子瞬间燃起,变成一柄火把! 赵嬷嬷总算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快速上前拽住她的手臂: “陈氏!你给我停下!我是战家最资深的老管事,还是定西王的奶娘,我命令你立即停下!不准毁这些桃花!” 今日同心酒的时辰都看好了,怎么能毁在一个丑妇手中! 定西王定会勃然大怒的! 可陈玉皎幽幽瞥向她:“你是定西王奶娘,又不是我奶娘,我为何听你的? 且——既然你是他奶娘,也算是半个母亲,那你重新为他们种桃花啊!” 她自己的东西,如今就算是毁了烧了,都绝不会再便宜战家人,不会再为战家人做嫁衣! 陈玉皎说着,无情甩开赵嬷嬷的手。 手臂一转,原本拿着的扫帚被她立着持在手中。 她就那么手持着火把,朝着那堆积成山的桃树走去。 曾经的扫帚她用来打扫,如今、她用来覆灭! 秀手一挥,“轰!” 在她面前的桃花树堆刹那之间燃烧,变成一片火海。 一朵朵粉红色美丽的桃花,全被烧为灰烬,树干也在熊熊燃烧。 火光照亮整个战园,也映红了半边天。 这场大火,烧的是她对战寒征11年的感情,更是烧尽她所有的愚蠢! 陈玉皎将手中的扫帚也丢进去,手里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任何扫帚一类。 家务?操劳?讨战寒征喜欢? 呵。 那一切不过是昨日光阴,流逝过后,再无可能! 第9章 及时行乐 战煊全程看着自己最喜爱的桃花树被化为灰烬,再也忍不住大骂: “疯女人!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我要告诉我爹爹!我要我爹爹再也不喜欢你!让他杀了你!” “去吧,尽可去!” 陈玉皎清冷的脸上再没有任何在意,还迈步走到战煊跟前,手指挑起他的小下巴: “登堂入室的外室子~ 记得再去催催你爹爹,让他快些修缮府邸,查明账目,快些将你接去新府。 否则、一日在我府上,你就一日是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呢!” 清冷讥笑的说完,陈玉皎收回手,转身迈步往外走。 她带着四个婢女,十二武卫,身躯笔挺而从容,头也不回地离开。 还用锦帕擦拭自己的指尖,随手一抛。 那锦帕被风带得飞入火中,燃烧成灰。 后面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也全数沦为她的背景。 满院子的人看得难以置信,无一不是怔住。 曾经那个卑躬屈膝的陈玉皎,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战煊更是意识到自己被轻视了,“啊啊啊啊!”的尖叫着跺脚。 “疯女人!她才是外室!她才是坏女人!她才无名无分!” 回来这么久,全家、全京城的人都把他当宝贝,只有陈玉皎这么说他! 他暴怒地把贡桌上的东西全砸了。 “哐当”一声,巨大的酒缸也被砸裂。 战煊丝毫不怕,眼中还闪过一抹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阴狠,盯着所有人警告: “记住!这些全都是陈玉皎毁的!她就是嫉妒我娘,所以处处来找不痛快!” 众人怕他,纷纷点头。 赵嬷嬷更是说:“对对对!本来就是她嫉妒,找麻烦!” 毕竟今天的陈玉皎不管是以退为进,还是什么,都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没大没小! 只要能让陈玉皎受罚,无论怎样都行! 战煊当即出去,骑了马直奔燕家。 只是在半途集市之上,就遇到战寒征与燕凌九策马而来。 两人并肩骑行,男子冷峻巍昂,女子傲气无双,黑色羽衣轻飘,一路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战煊看到他们,瞬间委屈巴巴地当众大声道: “爹爹!那个陈婶婶太过分了! 她来骂我们所有人,将你准备的同心酒全毁了!还把满院子的桃花都砍了! 她甚至扬言,说只要有她在,就绝不会让你和娘亲永结同心!” 战寒征闻言,面色一沉,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问他身后的护卫: “确有此事?” 那护卫在来的路上就被小公子再三叮嘱过了,当即答: “回定西王,是!” 周围路过的百姓们瞬间义愤填膺,纷纷斥责: “太过分了!陈玉皎怎可做出这等小肚鸡肠的事!” “昨日毁纳吉大典,今日又毁同心酒?” “纳吉结果已出,她是要与上天作对吗!” “定西王与凌策军师还保家卫国,护佑华秦。 这桩大好姻缘我们普天同庆还来不及,她怎么就一心想着破坏!” 战寒征神色也顿时湛黑,一股子威压从他身上骇然弥漫。 连空气里也夹杂起冷意。 本以为她昨日谈和离,是真有两分骨气。 没想到她竟那般容不下阿九,容不得他与阿九好! 燕凌九也皱了皱眉:“看来我们想与她好聚好散,她倒是不领情了。 恐怕她是要用尽一切手段拆散我们。” “她岂有此胆?” 战寒征周身是久经沙场的冷峻、强大,杀伐果断。 “李穆,她哪只手毁的同心酒,去斩!” “是!” 护卫李穆领命就要离开,燕凌九却开口道: “李穆,你且慢。” 她看向战寒征:“寒征,你真的太过认真了,这种妇道人家的小心思,哪里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善妒、争风吃醋,本就是她们的家常便饭。 除了做这些,她们也不会做别的了。 你若是要计较,有多少只手砍得完?” 燕凌九神色间尽是轻蔑和不在意:“待账目查清后,证据确凿,给她一纸休书,从此她走她的妇人道,我们走我们的官道,两不相干。 为她这等妇道人家气坏身体,简直是蹉跎时日,浪费大好光阴!” 战寒征眯眸。 他已让人去查账目,二十间秦酒铺子的确没有亏损的痕迹,甚至如日中天,但要查清七年来的账目,至少还需要好几天。 燕凌九又说:“不过是点同心酒,没了就没了,我不在意这些情情爱爱。 走,陪我赛赛马吧,回京后尽是这些无聊的家长里短,真是烦死人了。 还是指点沙场、观战场风起云涌来得痛快!” 话落,她已调转马头,扬鞭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高坐马上的她身姿挺拔,黑色羽衣飞扬,冷傲得仿佛万事万物不足入她的眼。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驻足仰望,无一不被她那份独特的英姿所吸引。 凌策军师不愧是凌策军师,这等气度完全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战寒征目光亦落向她消失的方向,素来冷静自持的大将军,眸中亦渐渐流露出一丝欣赏与宠溺。 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 若陈玉皎有她半分洒脱,也不至于这般纠缠。 想起陈玉皎,战寒坚眸色瞬间变得冰冷,寒意四溢。 “李穆,速调精锐随行,切不可再让陈玉皎前来纠缠,扰了阿九赛马兴致!” * 另一边的陈玉皎,悠然乘坐马车,在十二武卫、四大婢女的随行下来到繁华集市。 下马车时,她戴了帷帽。 柔白色的长纱如流水般垂落,将她全身笼罩其中,还巧妙地遮挡住她满头银丝,让人无法窥视其真容。 周围的议论却声声入耳: “你们说那陈玉皎怎么那般善妒呢?” “昨日公然破坏定西王与凌策夫人纳吉,今日又破坏他们做同心酒!” “虽然夫君另娶,她是有些委屈,但凌策军师是华秦唯一女军师,保国安民。 她那般模样该有自知之明,该自惭形秽、主动退位让贤吧?” “如此不识大体、鼠肚鸡肠,简直是厚颜无耻!” 夏蝉气得心中火焰腾腾,忍不住想去骂人。 陈玉皎却看她一眼,低声道: “何必理论这些?现在的名声暂时坏点,百利而无一害。” 战寒征越是厌恶她,和离会越顺畅成功。 “况且我公主府的人,何必学着泼妇骂街?” 她的声音是久居大世家养出来的沉稳、冷静。 夏蝉红着眼眶:“那就任由她们长舌妇、随意辱骂公主吗?” 曾经的公主金贵之躯,容不得任何欺辱! 陈玉皎亭亭玉立,帷帽下的薄唇轻勾: “智者当以智解,打蛇需打七寸。” 话落,她对春鹭低声交代一句。 春鹭眸色微变,迈步朝着议论的那一群人走去,只随口道: “听闻新定西王府急募临时洒扫的杂役,一日一串钱呢。” 她还补充:“听说只招十人,多一人也不要。” 那些原本聊闲话的妇人们一听,顿时惊诧: “真的吗?竟然有这等好事!” 她们拔腿就朝着那个方向跑。 而且方才还同仇敌忾的妇人,此刻个个你争我抢,推搡追骂。 “你跑慢点!” “哎哟!你绊着我了!” 一群妇人见钱眼开,在心里把彼此都当作了仇人,生怕落后半步。 夏蝉等其余丫鬟护卫们看着,心中升腾起浓浓的赞叹。 不愧是她们的公主! 一句话,不仅能解了局势,出口恶气,还能让人去帮着定西王府打扫,一箭三雕! 这、才是那个他们心目中的玉华公主! 陈玉皎始终端庄玉立,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事坏了心情。 “走,行乐须及时,莫负好春光,该吃吃,该买买。” 她的声音清澈好听,有着清醒于世的潇洒与悠然。 话落,带着16人走进霓裳阁。 这是咸陵城中最奢华的成衣铺子,铺内一个个木偶人身上,展列着件件精美绝伦的男女式锦衣。 价格昂贵至极,起步价就高达一两黄金。 曾经陈玉皎只给战家人买昂贵的,她自己却和四大婢女、十二武卫们穿最朴素廉价的衣物。 七年来,唯恐嫁妆不够花,她从不舍得给自己人买一件昂贵的衣裳。 今日,她目光扫过一件件华美的衣物,吩咐: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包起来。” 她给四婢女、十二武卫,各自选了足足四套衣裳,还搭配不少首饰。 看到喜欢的,便买。 七年来从未曾有过的随心所欲,畅意慷慨。 而且她的正装衣裳,更是一直由霓裳阁的宋织娘子亲自量身定做。 一件,就价值十金。 战家人都以为她嫁妆花完了,没了利用价值。 殊不知春鹭当初怕她真挥霍一空,还暗暗帮她藏了万两黄金。 陈玉皎当场定制十套! 还吩咐:“按照以前我在陈府时的规格,只论精致华美,不问价目。” “早该这般了!” 女掌柜宋织满眼欣慰,“我这就连夜给你做,保管七日后你和离时风光华彩!焕然一新!” 第10章 偶遇秦帝 一堆华丽的包袱陆陆续续被搬上马车。 婢女和护卫们看着,热泪盈眶。 七年了……整整七年,从未见公主对自己这么舍得过。 公主终于知晓爱惜自己了! 买完衣裳首饰,陈玉皎又准备带着他们去吃顿丰盛的佳肴。 只是刚走出商铺,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是一队黑甲护卫气势如虹地策马飞驰而来,领头者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大声喝道: “帝驾回京!” “帝驾回京!” “沿途百姓,速速避让!” 他们是华秦帝国最为精锐的黑御卫,负责贴身保护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 伴随着他们的出现,沿途的百姓纷纷自发下跪在两侧,由衷齐声高呼: “秦帝万年!华秦万年!” “秦帝万年!华秦万年!” 异口同声的喊声洪亮激昂,直冲云霄,饱含敬畏。 在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中,陈玉皎侧头望去,只见城门的方向尘土飞扬,成千上万的华秦雄兵正浩浩荡荡策马归来。 黑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上面绣着金色龙纹与“秦”字,象征着皇权与威严。 而为首的那个男人,高坐骏马之上,墨袍随风飘飞,如龙蛇翻滚。 五官凌厉深邃,双目透着无尽的威严与杀伐决断。 他策马而行,踏在天地之间,引领千军万马,巍巍雄兵全沦为他的背景、陪衬。 所到之处,整条街道陷入一片肃穆与敬畏。 那与生俱来的强大、尊贵、威慑,和指点江山的气魄,让人情不自禁想匍匐在他脚下。 那便是华秦的帝王——赢厉! 13岁登基,年仅25岁,已灭蜀国、平西戎,定南疆,威仪万邦,震慑天下! 陈玉皎看着马上那个年轻的帝王,一时恍惚。 曾经她的祖父、祖母、父亲曾辅佐在君侧,年幼时她也经常被带去宫中。 谈起武器研制、安邦国策时,她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他看起来很威仪,但总是会耐心听她讲完。 可如今…… 自从七年前祖父死、祖母病、父亲瘫痪后,陈家家道中落。 曾经的荣耀与地位烟消云散,如今陈家没有人能再接近那中枢权地。 就连此刻她被挤在人群中,隔得远远地看他一眼,都有将士走过来压着她的头颅,让她赶紧跪下行礼。 陈玉皎被迫跪在那泱泱万民之中,手心一点点紧握。 是她害陈家败落。 终有一日,她会一步一步、带着落败的陈家,重回朝堂中枢! 低着头的她没有注意到,骏马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威仪的目光似乎朝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千军万马浩浩荡荡而过。 即便离开许久,依旧尘土飞扬。 陈玉皎戴着帷帽,也难以抵挡那呛人的沙尘。 “咳咳咳……” 她忽然咳嗽起来,胃部还莫名涌起一股恶心感。 陈玉皎起身快步走进身后的一个巷子里,规避那些尘土。 好一会儿恶心感也没停,头部还阵阵眩晕。 是病情恶化加重了? 现在陈家颓然,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万人疼爱、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 陈玉皎扶着墙,尽量缓解那抹不适感。 这时,一串马蹄声忽然从巷子尽头传来。 “哒……哒……哒……”犹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 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停在她身边,通身毛发洁白如雪,散发着月光般柔和的光泽。 还有一张精致的锦帕,递到了陈玉皎眼前。 陈玉皎抬眸看去,就见高坐马上的男人,一袭银白色锦衣铠甲,长发精致地束在白玉发冠中,余发随风轻轻浮动。 他的面容与方才的帝颜有两分相似,立体精致,贵气逼人,但又更多一抹青山玉石般的沉敛。 那双长眸中含着对她的关切、担忧。 是赢长屹。 当今秦帝同父异母的兄长。 也是她的大师兄。 当年,她的祖父也是赢长屹的太傅,赢长屹不喜宫中环境,几乎是在陈园长大。 在朝堂,他是尊贵仁爱的长屹君。 在陈家,他如同她的兄长,无微不至照顾她。 曾经陈玉皎与赢长屹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经常一起看书下棋、月下谈古论今。 可自从嫁入战家后,婆婆总是说: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寒征知道了,定会误会。 成了婚的女子,要有妇德。” 于是,成婚七年来,哪怕大师兄赢长屹多次来战家看望她,可她总是避而不见,再也没有见过他一次…… 一晃已经七年了…… 此刻,赢长屹见陈玉皎不接锦帕,只得轻轻收回,动作间流露出几分无奈。 他翻身下马,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一米距离,嗓音尊重又不失关切: “玉皎,我见你气色欠佳,似乎身体不适。我只在你身后随行,护你前往医馆一诊究竟,可好?” 陈玉皎回过神来,压下那股不适。 她抬眸看向他,“大师兄,你我自小就跟着祖父学医,早已是医者里的佼佼者,何必还去医馆打扰他人? 若是大师兄有空闲,一同去附近酒肆坐坐?” 赢长屹尊贵的身形微微一僵,眸中也流露出两分震然。 这七年来,他因诸多事宜想见她一面,但她退避三舍。 今日…… 赢长屹几乎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神色沉敛。 “自然有空。” 羲和居。 咸陵城最为雅致且气派的酒楼。 昔日和所有男人保持距离的陈玉皎,此刻并肩与赢长屹走了进来。 她点了三桌菜。 四个婢女和十二武卫分别在外面的雅阁偏房。 陈玉皎和赢长屹席地而坐在正雅阁的长桌前。 桌上陈设着蒸凤尾、鹿脯、金鼎牛脍等,全是珍馐佳肴。 陈玉皎说:“大师兄,还想吃什么尽可点,今日我请。” “足矣。” 赢长屹挥手,示意店小二退出去。 雅阁内只剩下自己人,陈玉皎才自然而然取下帷帽。 没了轻纱遮挡,露出的那张脸不复当年光华,皱纹、枯瘦,尽是岁月的沧桑。 尤其是那满头的白发……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曾经那个咸陵城珠圆玉润、冰肌玉骨的第一美人,第一高门贵女。 赢长屹眸中映着她衰老病态的容颜,袖里大手几不可见地收紧。 “我去战家谈谈!” 他起身就要走。 “大师兄。” 陈玉皎却叫住他,平静道: “以前是我自己愚蠢,怨不得别人。” 但凡她自己不被恋爱冲昏头脑,怎会被战家蹉跎愚骗整整七年。 “现在我只想好好生活,把曾经那个丢失的自己,找回来。” 赢长屹看着眼前的陈玉皎,心中凝沉起复杂的情绪。 七年前,她执意嫁给战寒征时,他第一次严肃地训斥她。 可她眼中尽是执拗和坚定,还反驳他: “大师兄,长屹君子,你整日就知条条框框,史书儒道,你压根就不会懂什么是爱情!” 那时候的她,恍若不管不顾的刺猬,听不得半句战家的不好。 而现在,她的眼睛重新恢复大家闺秀才有的清明、冷静。 赢长屹心中到底升起一抹久违的欣慰,“如此甚好。” 他将方才的怒意深深压下,“我先为你把脉。” 他以锦帕为隔,拉过陈玉皎的手放在桌面。 那颀长玉白的手指,轻搭在她纤细的手腕处。 以往陈玉皎婚后,别说被其他人碰手臂,即便是看也不会看别的男人半眼。 府医来给她诊脉,都得悬丝。 此刻陈玉皎静静坐着,没有任何排斥。 而赢长屹把着脉,神色越来越凝重。 陈玉皎看着他的脸,眉心微蹙问: “怎么?是回天乏术了吗?” 昨日呕血,她给自己开了药,今日却变本加厉恶心反胃。 她开始担心在她想好好活着时,这副孱弱不堪的身体不争气。 第11章 重掌军机 赢长屹收回手,为她将衣袖掩好手腕。 “你的病情,的确严重。” 这些年他虽然知道她在战家操劳,却没想到她的身体亏空至此…… “不过,只要精心调养,现在也还来得及。” 赢长屹敛起心中沉重,并为她解释:“且你今日胃不适,也与病情恶化无关。 是大悲过后,气瘀血滞,突然进补药物过急,反倒虚不受补,以致损伤脾胃。” 陈玉皎听得松了口气,也有些生笑。 这些年她只顾着忙碌家务事,竟将最基础的学识都忘却了。 若是祖父还在世,知道她这嫡传人这般荒废无用,怕是失望透顶…… “无碍,日后时日还长,忘却的功课可以慢慢补。 我先为你开药方,我们循序渐进。” 赢长屹安抚她后,不敢耽搁,沉声唤道:“荆毅。” 外面的贴身侍从荆毅很快端来一个小案几,上面已陈设好笔墨、丝绸。 赢长屹转过身去,坐在案几前,提笔开始在丝绸上落下一个个字。 他身上的铠甲还未脱,执笔写字时,英气间又有着深沉与敛重。 时而皱眉,时而沉思。 足足半个时辰后,赢长屹才放下毛笔,转而将几张丝绸递向她: “这张是药方,每日让春鹭熬制,按时服用。” “这张是一日三餐之膳食安排,务必让夏蝉为你按照膳方调理。” “这张是九炼首乌膏之药方,需每日涂于发间两刻钟。” “这张是避忌之要,忌讳之物、事,你务必牢记于心。” 他的交代细致入微,神色间尽是严谨。 陈玉皎一一接过,看着上面的安排,从饮食到药方,可谓面面俱到,多面并进。 这么多年来,赢长屹的医术越发精湛,深得祖父真传。 “大师兄,多谢。” 不只是谢药方,更是谢他传承祖父的陈氏医术。 她由衷地行了个谢礼。 赢长屹君子之礼虚扶她:“兄长如父,何必言谢。只是……” 他华贵俊朗的面容间,交织起严肃与凝重: “师妹,这些方子虽面面俱到,可到底治标不治本。 你万不可再操劳过度,更不可再大悲大激。 若是那桩婚事你实在无从接受,我可入宫见君上……” “不用,你看我像是还会操劳悲痛的人吗?” 陈玉皎勾唇淡然一笑,当着他的面拿起筷子夹起块粟珍糕,慢条斯理吃起来。 还给自己斟了杯秦香花茶,悠然自得品着。 那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从容与闲散,云淡风轻,仿若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纷扰她,束缚她。 赢长屹看着,长眉间凝沉积压多年的忧虑,终于有了几分消散。 “师妹若真能做到,保持每日心情愉悦,再按时服药,不出一月,定有好转。” “我信大师兄的医术。” 陈玉皎刚才看了药方,许多忘却的知识也渐渐涌上来。 大师兄的医术加上她自己的调理,恐怕半月就见成效。 她放下筷子,抬眸看向赢长屹: “大师兄,今日请你来,其实还有一事。” 她直言不讳:“我想代替逝去的祖父,重掌军机阁。” 赢长屹刚缓和的长眉又微皱,“玉皎,你……”到底还是放不下…… 军机阁,是朝廷官方机构,收纳一切兵书战册,参与军事策划。 掌管军机阁的人,基本都是军师大臣。 这次燕凌九回来,也有意入主军机阁,成为华秦第一位女军机阁大夫。 所以陈玉皎也想去掌管军机阁,想用这样的方法一较锋芒,重新得到战寒征的喜欢? 陈玉皎只看他神色,就知道他误会了。 她解释:“我不是想与燕凌九比,更不是想得到战寒征的喜欢。” “大师兄,你忘了吗?军机阁是祖父是一手创办的。” 祖父掌管了几十年,里面收纳着他几十年来从诸国各地收集的一切兵书战策。 其中还有许多书籍,是祖父亲自熬更守夜编撰的心血着作。 当年祖父想让她接管朝廷的军机阁,撑起陈家门楣,并发扬光大。 可她执意嫁给战寒征,以至于祖父到死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军机阁被别的大臣掌管…… 如今她清醒了,想重振陈家风华,恢复陈家昔日的荣光,就必须一步一步重回那中枢权地。 赢长屹长眉凝重:“可你是个女子……” 陈家昔日可是位高权重,位极人臣,官拜辅国公。 陈玉皎勾唇一笑:“女子怎么了?祖父说过,我陈家的女子亦可出类拔萃,大有作为。” 祖父的宏愿不仅仅是一个军机阁,一个秦学庄园,或者医术。 更是想结束这几百年来的乱世纷争,看华秦一统九州,海晏河清! 既然祖父不在了,她便代替祖父完成他的遗志! 陈玉皎眼中是清醒的坚定。 赢长屹在她面容上看到了即便是男子也不能及的风华。 他才想起七年前的那个陈玉皎,她珠圆玉润,健康姣好。 她随辅国公谈论天文地理,法度国策;随辅国老夫人学兵器制造,奇思妙想;还跟着其父去战场学布兵排阵。 的确。 陈玉皎在书香门第长大,她的能力不弱于任何男子。 赢长屹薄唇轻勾:“好,我这便回宫安排,将相关书籍送你府上。 但你先以休养身体为重,空暇时间再行阅书。” 她必须恢复她的学识,才能重新迈入庙堂,撑起陈家。 “多谢。”陈玉皎又行了个谢礼,亲自为他斟了杯花茶。 以茶代酒,敬他。 这一日,往常只知道家事琐事、从不会在外逗留的陈玉皎,与赢长屹叙旧了许久。 一餐饭,也十分和悦。 饭后,陈玉皎又带着婢女武卫们买了好多东西,才坐马车回府。 赢长屹骑马暗中护送,隔得远远地遥看,确定她平安进府后,他才调转马头。 “回宫。” 又转而吩咐荆毅:“请军机阁大夫,立即前来长屹府。” 第12章 小姑子找茬 战园,沉武院。 这是距离主院最远的一个院子。 广场铺设大理石,恢宏宽阔。 假山怪石嶙峋,流水如瀑布飞下。 三面还有七八个房间环绕,设打坐台、武籍房、单独浴殿等,应有尽有。 这是曾经陈玉皎为战寒征特地修建的练武院。 以前她嫌弃离主院远,宁愿挤身小小杂物间,也未搬过来。 今日,她吩咐:“将所有新买家具搬进去。 你们两两一间,各自安好。 将这广场也按曾经的陈家后院布置。” “是!”婢女武卫们纷纷忙碌。 一下午时间,陈玉皎的主屋绸缎被褥、金丝屏风、玉石珠帘等纷纷布设。 浅浅金色搭配玉石色,光华间不失静雅。 婢女武卫们也拥有舒适、整洁的房间。 院子里所有的训练器材,还全被搬出去丢掉,布置了一尊又一尊各院移来的假山石头。 那石头错落有致,每块上面用黑墨刻着不同的字。 有的刻“兵无常势”,有的刻“百战不殆”,有的刻“三垣四象”。 全是天文地理、兵书战策的精要内容。 这是兵法石阵。 曾经陈玉皎在陈家时,院子里就有这样的布置。 但是嫁入战家、修这战园后,吴荭霞说:“你都成婚了,女子家家还倒腾这些做什么?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把战家经营好。” 因此,这些年来,她全按照一个已婚妇人的标准去生活,几乎完全忘了自己曾经的热爱与兴趣。 此刻,原本的练武院总算彻底大变,变成她记忆里的熟悉合眼。 瀑布旁边的庭院里。 夏蝉还按照赢长屹的食谱,准备了一长桌的养生菜肴。 连水酒也是由黄芪、玫瑰等精心调配的低度果酒。 陈玉皎与他们所有人同坐在长桌前,观兵法石阵,想那些遗忘多年的内容。 秋婉有些担忧:“训练场改得这般拥挤,定西王定是不喜欢,怕是再也不会来这儿训练了。” 陈玉皎轻轻一笑:“我管他喜不喜欢。” 不来最好,求之不得! 她坐主位,举起玉樽,脸上扬起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灿烂浅笑。 “来,同饮一杯,庆贺我们住新院,获新生。” 从今日起,她的人生将与之前迥然不同。 美酒、佳肴、春日、喜悦,只赠自己,不负韶华! 婢女们开心敬她,又恭敬服侍她用膳。 十二武卫在那兵法石阵间,舞剑为她助兴。 分开时,长屹君特地叮嘱过他们: “无论何时,用尽心力,让她心情愉悦。” 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个个面容冷峻,身型挺拔,阳刚之气四溢。 或剑刺长空,或挥旋如风,肌肉张弛间充满了力量与美学。 旁边瀑布的水珠溅落在他们身上,顺着那冷毅的面容滚过喉结,消失至衣领深处。 这一幕,更添视觉上的美感。 陈玉皎一边品尝糕点,一边欣赏,身边还有婢女们揉肩。 她觉得曾经的自己真是疯了,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享受,做什么恋爱脑? 就这么庆祝着,享受着晚宴,空气都变得轻松美好。 夜幕降临时,突然,一道暴怒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陈玉皎!你出来!” “你快出来给我说清楚!” “这两日送去海棠园的奶浴和牡丹花瓣,为什么还没有送!” 人未到声先至,盛气凌人。 是战明曦。 院门倒是已经从里面关闭,但四个婢女却有些担忧。 战明曦脾气糟糕,往常一闹事,公主就要去百般哄着。 一旦卑躬屈膝地去哄人,还怎么心情愉悦? 可正在欣赏剑舞的陈玉皎眼皮也没抬一下。 “不必理她,先任她闹,我们看完再说。” 嗓音淡漠,坐姿慵懒而放松。 于是…… 十二武卫继续舞剑,陈玉皎慢条斯理地欣赏。 而外面的战明曦只能扯着嗓子大骂: “陈玉皎,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滚出来!你快开门!” “我是战明曦,是你小姑子!” “昨日你已惹得我哥哥十分不悦,现在还想惹怒我和娘吗!” “你快开门啊!你娘家已经垮了,你一丑妇真得罪战家,你就没人要!死了也没人收尸!” 骂的声音十分大。 而且外面的战明曦得不到回应,就一直骂一直骂,什么都在骂。 骂到最后,她嗓子都快冒烟了,喉咙也在疼痛,还没有人来开门! “咳咳咳……”战明曦揉着发疼的喉咙,只能上前踹房门,踹得“砰砰”直响。 “陈玉皎!你今日不出来给我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不把我的奶浴和花瓣还给我,我就一直踹!踹烂你的门!闹得你不得安宁!” 院内,最后一支剑舞终于完毕。 “辛苦了。” 陈玉皎才打赏了十二武卫,抬起眼帘,浅浅看了春鹭一眼。 舞毕,可以出去了。 春鹭会意,走到大门处,打开院门。 外面的战明曦正要揉着嗓子继续骂,就听春鹭一声冷呵: “何人在此大声喧哗?” 战明曦抬眸看去,就见门总算开了。 院子里,一块块嶙峋的书法怪石林立。 一位女子在四个婢女、十二武卫的随行下,端庄高雅地走了出来。 她着一袭柔白色丝绸长衫,微风轻拂,衣袂飘飘。 白发被玉簪轻轻束起,简单却不失奢华、大气。 那手还被夏蝉搀扶着,显出骨子里养尊处优的高贵。 身后跟着的十二武卫冷气腾腾,兵法石阵神秘嶙峋,更为她增添几分凌人的气质。 战明曦看得刹那间怔住。 这……这是陈玉皎?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感觉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明明才两日不到没见,她皮肤状态还好了许多! 尤其是这些年的陈玉皎,从不会穿这等昂贵的丝绸,也不会穿这么不耐脏的白色。 此刻这套装束,硬生生显得她年轻了不少,再也不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妪。 战明曦震惊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你昨天是在故意搅局,玩欲擒故纵! 现在这么用心的打扮,肯定是想得到我哥的宠幸!” 想通这后,她更加傲慢地盯着她打量: “可你再怎么打扮,也还是这么丑啊!面黄肌瘦,小肚鸡肠,妇人做派! 你永远没法和燕姐姐比,燕姐姐年轻漂亮,你在她面前就像是个老妈婆!” 十二武卫听她这口吻,真想一剑鞘打死她。 但公主吩咐过,到底是定西王,这几日除了自己的东西外,尽量不节外生枝。 战明曦就越来越嚣张,“而且你今日还得罪了我哥,得罪全府的人!” “这样吧。”她抬了抬下巴,好心道:“你好好跟大家道个歉,把库房的银子还了,把奶浴花瓣都给我们准时送去。 我就不和你计较,去哥哥面前为你说一堆好话!” 以前陈玉皎最巴不得的就是这。 刚嫁进来那会儿,战明曦才10岁,一口一个嫂子,开口就是要金子银子。 陈玉皎为了让她帮忙说好话,全都予取予求。 后来战明曦处处闯祸,陈玉皎还苦口婆心教导,处处帮其收拾烂摊子。 战明曦高傲极了,她觉得陈玉皎今日也是一样,定然会舔着脸的过来讨好她。 春鹭等婢女也担心陈玉皎又被这贱人骗。 可—— 第13章 强势教训 陈玉皎只清贵而立,身高的优势,近乎居高临下地暼着她: “说好话?谁稀罕? 劳烦你去说尽恶言,就说我陈玉皎六亲不认、翻脸无情、毫无礼数,目空一切。 还要说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为人歹毒,穷凶极恶。” “再催催你哥修整好定西府,速速带着你们全家搬出去,与我这等恶人离远点!” “喔……对了。” 陈玉皎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我倒是忘了,你比较蠢,记不住这么多词。 春鹭,给她写张词本,让她回去的路上方便好好背诵。” “是!”春鹭赶紧进院子去写了。 战明曦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她听到了什么? 陈玉皎竟然说这样的话?竟然用这种态度对她?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在意在哥哥心中的形象了?巴不得他们早点搬出去? 夏蝉松了口气,直接开骂:“耳聋了吗?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什么欲擒故纵?你全家祖宗才欲擒故纵! 我家公主金枝玉叶,犯不着用这等手段!还是对一个比蛇还冷血无情、寡情薄意的男人!” 春鹭也将纸拿了上来,“嚓”的一声塞进她手中: “赶紧退下吧!再扰公主歇息,定不轻饶!” 战明曦被她们的气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着被簇拥的陈玉皎,一时间竟真看不懂陈玉皎的心思了。 不过看不懂就不看,她索性蛮横地骂: “陈玉皎,那我不管你和我哥怎么闹,你必须把我的奶浴和花瓣还给我! 这些东西每日本来都是送我院子的!你凭什么一声不坑就送到你院子!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你的同意?” 陈玉皎忽而轻呵,“战二小姐,你怕是忘了,你口中所言之物,本就是我的!这些年不过是本公主恩赐你。 公主不再赏赐乞丐,哪有知会乞丐的道理?” 她还凝着战明曦提醒:“战小姐,真想要什么,任性发什么疯,请去燕家找燕凌九,她才是你的新嫂嫂。 请谨记:我与你,已再无关系!”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战明曦听得发怔。 陈玉皎就像是真不介意燕凌九的存在! 可她心中明白,虽然陈家垮了,但只有陈家有奶牛场和鲜花房。 燕凌九虽然立功,被封凌策夫人,位居四品,但赏赐还没下。 燕家更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家庭,家底很穷。 战明曦只能双手叉腰,蛮横地仰着头大声骂:“我不管!我不听!你现在还没有和离! 只要你一天没和我哥哥和离,你就一天是我嫂子,必须尽你长嫂该尽的职责!” 陈玉皎好看的长眸眯了眯。 喔?是吗? 还有这等要求? 她薄唇轻启,唤:“冬霜。” 冬霜意会,迈步上前,一脚就狠狠踹过去。 顿时、“咚”的一声,战明曦被踹得跪在地上。 她膝盖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剧痛令她近乎发疯地嘶喊:“你做什么!” 陈玉皎竟然敢让人踹她! 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她! 陈玉皎手优雅搭在夏蝉的搀扶上,如上位者般垂眸看她。 “你说得对,只要一日没和离,我就一日是你长嫂。 见了长嫂,你就该行礼!” 这些年是她太宽和了,一日长嫂威严也没树起。 陈玉皎还居高临下地瞧着战明曦:“长嫂如母,是不是还该教教你尊卑有序、礼仪规矩? 方才你大呼小叫,有失闺礼,目无尊卑,眼无长幼,顶撞长辈。 冬霜,打!” 冬霜“唰”的抽出佩剑,用长剑做戒尺,重重打在战明曦的屁股上。 啪的一声,清脆的打声顿时荡开。 “啊啊啊!”战明曦疼得嗷嗷直叫,连忙捂着屁股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边跑还边骂: “陈玉皎!你今日疯了!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我要去找哥哥,我再也不会为你说好话!我要让哥哥再也不会喜欢你!” 呵。 陈玉皎轻笑一声,“多谢。” 她一个从井里爬起来的人,还管他喜不喜欢。 她还提醒:“对了,纸张拿好点,词记牢些。” 战明曦:! 啊啊啊!快气死了! —— 主院书房,一片宁静庄重。 战寒征端坐于书桌前,正在亲自核对这几年的战家账目。 让凌九等了六年,已经太久。 他覆有剑茧的手指翻动竹简,烛光摇曳,映照在他峻朗的面容上,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忽然,战明曦从外面跑了进来,拉着战寒征的手臂就大声哭诉: “呜呜!哥!你要给我做主啊!” 她早就把纸张丢了,只哭着说:“嫂嫂她真的是欲擒故纵!” “她搬去了你的练武院,满院子都设什么兵法石阵,明显就是想模仿燕姐姐!” 战寒征还在看书,武将魁梧的身躯挺拔如松。 “她住何处,做什么,皆是她的自由。 模仿凌九,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无需理会。” 他眼睑都没抬一下,一身的冷漠。 “可她今晚还在院子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想你去宠幸她!” 战明曦说:“她让我帮忙说服你去圆房,我不肯,呜呜呜……她就动手打我!” “有这等事?” 战寒征手中的书简终于放下,威严的目光扫视过来。 战明曦说谎毫不脸红,拉起裙摆将自己膝盖上的伤露出,委屈地哭哭啼啼: “是真的!呜呜呜!她穿了好美好美的裙子,特地洗得一身发香,我亲眼所见! 而且我看到她穿得还是丝绸衣衫! 这些年陈家垮了,她的嫁妆也花完了,她哪儿来的钱每日弄奶浴、穿丝绸? 她肯定是拿我们战家的钱财来铺张浪费了!” 战寒征将她膝盖的伤尽收眼底,周遭的气息彻底变了。 今日同心酒之事还未找那女人清算,她又如此不择手段? 阿九说得对,宅门女子的手段就是层出不穷。 “明曦,切记,你是我战家人,遇事不可哭啼。 先去请府医看伤,此事我会处置!” 战寒征黑袍一挥,起身的瞬间,周身仿佛笼罩一层凛冽的冰霜。 战明曦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彻底离开后,眼底才掠过无人察觉的得意。 哼,陈玉皎敢欺负她,她就是要她吃不了兜着走!每个欺负她战明曦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偌大的战园。 战寒征携十名将士穿过重重院子,步伐冷冽。 个个将士紧随其后,神情森严,更衬得他严峻冷漠。 一路走出来,原本繁花似锦、美不胜收的院子,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桃花桩子,空旷无比。 战寒征心中冷笑。 她倒还真舍得砍。 临近沉武院时,那黑靴步伐明显变缓。 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愿涉足她所住之庭院。 记忆里,每夜她就站在那院门口,眼巴巴地盼着、等着。 那副妇人姿态,令人反感。 战寒征沉下眼眸,神情似比上战场还要凝重。 好片刻后,他才皱着锋眉,忍着不喜,迈步朝着院子走去。 只是、到达沉武院正门口时…… 第14章 关在院外! 却见门口并没有那抹等待的身影。 反倒是十二名武卫如杨树般挺立,守护着院落。 院门半敞开,向内望去,兵法石阵怪石嶙峋,深邃奇特。 一袭柔白色丝绸裳的陈玉皎,正躺在其间的逍遥椅上,闭目养神。 四个婢女围绕在她身旁。 春鹭正细心地为她的手臂做护理,涂抹香膏; 夏蝉为她按摩肩颈,缓解放松。 秋婉用一把精致的玉石梳子梳理着她满头的银丝,梳子上沾满细细的花粉状物,散发出淡淡的花药香; 而冬霜则蹲在她的脚边,为她泡脚,那金丝楠木的木桶里飘满花瓣,仿佛整个春天的美好都凝聚在那双玉足之上。 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为她披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阖目养神的她,宛若是隐世秘境里不理世事的圣女。 战寒征久经沙场,见得都是刀光剑影,生死搏斗。 那柔和绝美的画面,竟令他短暂的微微怔了片刻。 尤其是多年来,陈玉皎嫁入战家后,都是妇人劳碌姿态,今夜竟…… 但、 也仅仅只是片刻,战寒征那份晃神就被冷硬所覆盖。 战明曦说得果然无错。 女为悦己者容,她还真是费尽心思! 战寒征神色间流露起不屑,他连那院门都不愿踏足。 只站在院外,负手而立,一双眼深邃冷漠: “陈氏,无论你何等变化,本王心中所爱,唯阿九一人。 你勿再多此一举,自取其辱!” 冷硬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宁静。 陈玉皎缓缓睁开眼,抬起眼睑看去。 就见那院门外,长天冷月之下,一袭黑袍的战寒征负手而立。 他身型高大峻拔,面容冷酷而深邃,线条刚毅,每一处都仿佛经过精心雕琢。 久经沙场还赋予他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厉气质。 武将,是这乱世中最为令女子怦然心动的存在。 那副容颜,也足以令人看一眼便脸红心跳。 曾经陈玉皎喜欢的就是这般威严高冷的他。 因她自小养尊处优,容颜姣好,人人见了她都毕恭毕敬,或是疼爱有加。 父亲带她去军营时,那些将士更是恭谨瞻仰。 唯独战寒征初见她时,始终在那里练着长枪,冷漠的未看她半眼。 她不慎被将士撞了下,摔倒在地,战寒征也只是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盯她一眼: “你这等柔弱女子,军营不是你该来之地!” 扬出话后,他就在那烈日中离开。 那年,她才12岁,他那冷酷的背影就此烙印在她心里,竟比阳光还要明媚。 据说世间许多女子,都会在情窦初开的青涩年纪,爱上一个高冷淡漠的男人。 并视其若夜空中那轮高悬的寒月,遥不可及,却又心驰神往。 陈玉皎就那么爱了,从12岁,爱到23岁,爱了整个青春韶华。 如今……也是她所爱的那副冷漠令她彻彻底底清醒。 原来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注定受尽轻视,遍体鳞伤,飞蛾扑火,烈火焚身。 撞了南墙,就该回头了。 陈玉皎心里曾经的涟漪,如今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清冷的眸子看向战寒征,冷淡开口: “既然要表白,去燕家就行,来我这沉武院做什么? 定西王是找不到路吗?” 那口吻里竟是几分嫌弃? 战寒征无心思去揣测,只道:“不论你在玩什么把戏,本王无暇奉陪。 但你伤了明曦,就当受惩!” 陈玉皎,也该长长教训了! 他大手一扬,冷硬的命令随之扬出: “杖二十!” 其后的将士们会意,立即整齐划一迈步而出。 他们手持长军杖,在夜色下闪着冷冽的光芒。 陈玉皎扫了眼那长杖,红唇轻轻一笑,抬眸看向战寒征: “定西王,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 我是教训她了,可那又如何?” “在我这院子里,一个小小庶民来我这公主院上蹿下跳,我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在朝堂上,我是皇帝亲封一品公主,你还位列二品。你又有什么资格打我?” “说起来……” 陈玉皎凝视战寒征问:“定西王,你见了我,行礼了吗?” 清冷的询问尾音上扬。 战寒征脸色都青了青。 且那十二武卫还整齐划一地手持长剑立在院外,形成一堵墙,个个盯着他。 他们也与那些将士对峙着,让人无法闯入院中。 战寒征目光发沉。 曾经那个向来骨头软的妇人,昔日他一个眼神,她就毕恭毕敬、无所不从的妇人。 如今倒也学会反抗了? 战寒征自然不可能向一个宅院妇人行礼,他一身战场养就的铁血、威严。 “在宅院中,夫为天,以男人为尊!本王行家法,你无权反抗!” 战寒征命令:“给本王拿下!” 威严的军令如山。 那些手持长杖的将士们立即前进,气势腾腾地要与十二武卫动手。 “呵……” 一声清凌的笑声忽然扬出。 原本躺在躺椅上的陈玉皎笑了,终于手臂抬起,要起身了。 夏蝉连忙去扶她。 冬霜也立即拿来锦帕,为她擦净脚上的水渍,服侍她穿鞋。 陈玉皎在夏蝉的搀扶下优雅站起身。 一袭柔白色的丝绸裙子端亭玉立,华贵异常。 她清冷的眸子直视着战寒征,“定西王,你是记性不好么?要不要我给你开副药? 你别忘了,如今你我已经和离,只在等着你们全家搬出去。 你不是我的夫,我也不是你的妻! 你、无任何资格来管束我!” “还有……” 她向前迈了两步,一身清贵凌人的气息弥漫。 “定西王不行礼就算了,还妄图动武,这可是以下犯上! 再有下次,再来扰我清宁,我、不介意教教你律法规矩!” 她的语气冰冷。 说话间,还目光威仪的、深深地盯了战寒征一眼。 尔后,收回视线,吩咐: “关院门!” 四大婢女立即搀扶着她,往屋内走去。 十二武卫也进入院中,“砰”的一声将大门关闭。 径直将战寒征等所有人,关在院门外! 所有将士全都傻眼。 陈氏、陈玉皎,竟然将将军关在了院外??? 大门合上的瞬间,战寒征亦亲眼看到院内那抹回屋的背影,走在兵法石阵大道间。 两侧嶙峋的怪石宛若威武将士,在默默对她行敬礼。 她那丝绸的长衫拖地,银光淡淡,颀长清冷。 华贵、冷漠、孤高。 昔日那个眼巴巴等在院门口、日日夜夜盼着他宠幸的妇人,竟转了性? 那一身的气质气度,也再看不出丝毫之前的妇人姿态…… 但仅仅片刻,战寒征回神。 他竟因一个年老色衰的闺中妇人出神? 实属荒诞。 她若真如此爽快利落,最好不过。 若是别有心机…… “李穆,即日起你盯紧她,若她再胡作妄为,严惩不贷!” 命令声落,战寒征转身离开,那一袭黑色身影在夜色里极尽冷漠。 屋内。 陈玉皎也在吩咐武卫亥:“去人市,聘百名妇人。 以匿名人身份,送入定西王府,加速完工!” 人市的奴仆价格极低,一日只需半串钱,就可拼命干活。 虽还有六天之期,但六天她也不想等了。 让他们搬出去的念头,心急如焚。 第15章 他的维护 翌日一大早,百名被聘奴仆就来到还在修缮的定西王府里。 他们不要王府一分酬劳,免费帮忙干活,手脚还十分利落。 如此下去,不出三天,府邸就可布置妥善! 整个新府里忙碌的众人全都惊呆了: “到底是谁送来的喔?手笔竟这般阔绰豪爽!” “是不是哪位崇拜定西王的人?” “不对!我想起了,一定是个大善人!” 有个婆子说:“之前陈玉皎毁纳吉大礼,昨日又毁同心酒。 昨晚还在战园里打扮的花枝招展,准备勾引定西王。” “那大善人定是看不惯陈玉皎的所作所为,才出手相助,想让我们早日竣工搬出去!” “对喔!肯定是这样!” “如此路见不平、大仁大义之人,到底是谁喔!好想瞻仰一面!” 全府人都在好奇着,心情也十分愉悦。 一还未修缮好的亭子里。 战寒征负手而立,亦在吩咐身边将士: “去查,定要查清到底是何人。” 他亦想弄清楚,那般助他之神秘善人,到底是谁。 “是!”有将士跑走离开。 战寒征目光落在院子里。 有的奴仆在搬假山怪石,有的在刷新漆,有的换崭新雕花窗。 此次大战,秦帝赏赐的是几十年前、一位关内侯所住过的府邸。 十分隆重,但因长久没人住,一切都得重整。 原本估算七天,如此下去,可能两三日后就可搬入。 是桩喜事。 战寒征冷峻的神色有所柔和,又吩咐: “去请先生,明日纳征,请期!” 府邸完善,婚事便可以筹备起来。 委屈辛苦了阿九六年。 他,该给她一个家了。 战园。 沉武院。 一大早,陈玉皎早早起来,就听武卫禀告事宜。 武卫还带回来消息:“新战府提上了速,定西王打算明日就行纳征、请期。” 武卫和婢女们有些担忧陈玉皎,毕竟她爱了12年。 可陈玉皎慢条斯理地喝下汤药,皱了皱眉。 “太慢了,以后不是他们大婚亲迎的消息,不必来报。” 她真的毫不在意,心情愉悦地席地而坐在兵法石阵里,手持一本厚重的书简看。 陈家所有家人还在等着她归家,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为曾经亏欠的家人撑起那个家。 外面,几名妇人路过沉武院时,忍不住停下脚步,窃窃私语。 “切,装什么欲擒故纵,说什么要战家所有人全搬出去喔。 等定西王带着我们所有人真搬出去,有得她哭的!” “她没想到吧,竟然有好心人相助建府,明日定西王还要纳征请期,她心里怕是已经急得要哭了哟!” 院子里。 那些议论传入耳畔,陈玉皎不屑一笑,连理也懒得理会。 曾经她未婚时,人人提起她皆是说: “咸陵城那个排名第一的高门闺秀?啧啧,她未来的前途简直不可丈量!”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光耀陈家,没曾想,她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武卫婢女们想出去,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众妇仆见她竟没有反驳,更是变本加厉地议论: “瞧瞧那模样,真想装凌策军师的从容冷静呢!” “据说昨晚还妄图勾引定西王与她圆房!” “就她这样的老丑妇,又善妒又心机叵测,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这辈子怕是注定一个人在这园子里孤独终老,没有人要咯~” “就她这种人谁要哟?切!” 在这一众鄙夷声里,忽然…… “长屹君到!” 一道高亢的嗓音突兀地传来。 几名妇仆惊愕地抬头看去,就看到那边的大道尽头、 一袭银白色锦袍的赢长屹正大步走来。 他的衣袍精致重工,微微随风飘动,身型如琼枝玉树般高大,透着赢氏皇家该有的尊贵气场。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十名锦衣护卫,抬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浩浩荡荡,气派隆重。 他就那么走来,那张往日里峻朗沉和的脸,在此刻却透着少有的愠怒、威压。 几名妇人看到他时,吓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长屹君……秦帝的兄长……传闻中尊贵儒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屹君,竟然来这妇人院子了! “参见长屹君!” “见过长屹君!” 原本絮絮叨叨的妇仆们立即下跪,个个深埋着头忐忑行礼。 赢长屹走到众人跟前,华贵的身型如秦岭雪山伫立。 “本君小师妹如何终老,就不劳你等操心。 不过……” 他居高临下,垂眸俯瞰着一群妇仆: “你等住她府宅七年,享她七年善待恩惠。 为仆,却无忠义谨言;为人,毫无感恩之心。 不忠不敬,忘本负义,以下犯上,中伤主子!” “荆毅,送她们至官府,按律审理。” 华贵的嗓音有条不紊,饱含少有的冷厉。 几名妇人吓得顿时脸色一白,彻底慌了。 她们这才想起,陈玉皎是主子! 华秦规矩森严,“以下犯上、中伤主子”的罪,若是被送去官府,轻则服苦役、徭役,重则流放荒地! 妇人们当即连连磕头,大声哀求: “长屹君,老奴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恳请长屹君饶过这一次!” 可赢长屹看了荆毅一眼,矜贵带怒的神色毫无可商量之余地。 荆毅立即带着人上前,捂住她们的嘴,快速将人拖走。 整个院子周围总算清静下来。 赢长屹才看向院内的陈玉皎,原本严肃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沉和,问: “妄议四起,玉皎怎不处置?” 陈玉皎浅笑反问:“大师兄不觉得理会圈栏蚊蝇,实在是浪费自己的时间么。” 赢长屹明白,曾经的玉皎从未接触过这些粗使无礼妇婆。 他眸底掠过一丝心疼,嗓音却清朗严谨:“话虽如此,但你如今和离之身份,极受非议。 世人对妇人的偏见也本就狭隘,若置于不理,更助歪邪之气。” 他的话语循循有理,带着长者的教导。 陈玉皎觉得是有两分道理。 “记下了。” 她又转而问:“大师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赢长屹敛神,本想关切她有没有受战寒征之事影响,可看她的神色,最终什么都没问,只道: “你近日需怡神休养,我看府中山茶正巧开放,便顺道送些过来。” 他的口吻从容淡淡。 伴随着话落,护卫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一盆又一盆山茶树进来。 经过特别的修剪,叶疏密有少,摇枝轻展,上面静静绽放着一朵又一朵山茶花,洁白无瑕,冰清玉洁。 一盆盆布置在兵法石阵间,环境顿时显得雅致不少。 山茶,浅香浮动,舒忧解郁,润肺养心。 陈玉皎还认了出来,那是珍贵的白玉丹品种。 养成这般精致,不知道花了多少年的心血…… 赢长屹神色间一如既往深敛沉稳:“昨日我见了军机阁大夫,正巧他将告老还乡。 大致两个月后,君上会遴选新一任军机阁大夫。 我来为你送些书籍,以及一物。” 护卫们还将其他的箱子也抬了进去。 里面装着一箱箱的书籍,全是从军机阁里调出的珍贵罕见兵书。 昨日她说想,今日便送来了。 还有一个长长的锦盒,被护卫恭敬盛放在陈玉皎跟前的案几前。 陈玉皎没有急着打开,感激地抬眸看向还伫立在院门口的赢长屹: “大师兄怎么不进来坐?有事慢慢谈。” 赢长屹却于院外负手而立,眉目微沉: “方才才教小师妹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世人对妇人,太过狭隘。 尤其是现在她还没去官府录办和离,若是他一介外男就入她院子,传出去定是流言蜚语。 赢长屹华贵而沉和:“你先看看锦盒里的物事,我交代清楚便离开。” 陈玉皎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大师兄,你看我现在还是在意流言蜚语的人吗?” 曾经全是为了不让战寒征误会,才守身如玉。 七年来,连所有的至亲全都疏远。 现在她的身体还在调养之中,往后如何还不一定。 她只想珍惜眼下的时光。 “人活着,活得就该是恣意随性。 院子里还有这么多护卫,真误会之人,那也只能说明他们其心不正不洁。” 且那七年来,赢长屹多次来找过她,她为了战寒征,全让战家人将他拒之门外。 今日他特地送来这么多东西,她还连让他坐都不坐一下就走? 赢长屹长眉微皱。 玉皎不在意她的名誉,他在意。 他只说:“玉皎先打开锦盒看看,是对你病情有利之物。” 陈玉皎无奈,只能先打开那个锦盒。 垂眸看去,就见锦盒里…… 第16章 泾渭分明 静静躺着的,是一柄银色长剑。 剑身通体镶嵌菱形月光石,在晨光下泛着朦胧如月色的光泽,冰凌清透。 这是曾经祖父赠她的七岁生辰礼物,清月流光剑。 该剑轻盈却锋利,削铁如泥,价值千金。 最重要的是…… 当年祖父赠她时,说: “今日祖父教你一套九段锦剑法,皎儿日后晨夕必练,可健身护体。” 那时候在家里,每每晨夕,她总是一袭白衣练着祖父教的剑法。 那套剑法令她比寻常人家女子更气血充盈,身体健康匀称,身高拔尖儿。 是养身的剑法,将她多年来养得姣好有腴。 可当初成婚时,因战寒征最厌恶她的奢侈铺张,她便连剑也没带走。 这才七年时光,就把一副好端端的身体,作践成这副模样…… 赢长屹见她神色有异,沉朗的嗓音安抚: “玉皎如今身体过于孱弱,可每日晨昏习九段锦。 不出些时日,定会好转。” 仅仅凭药物,效果有限,配合上养身的运动,才会事半功倍。 “多谢大师兄如此尽心。” 陈玉皎拿起那柄剑,细细打量着。 不知不觉,此剑已尘封七年……她也七年没有碰这柄剑了。 她站起身,走到兵法石阵间,手握剑柄拔出长剑。 剑保养得极好,在晨光下剑锋闪烁。 陈玉皎站了会儿,寻找曾经那股感觉。 尔后,持剑右挥,如流水划过山涧; 转手间,剑至身后,旋转,如回风流雪。 动作缓而优雅,优雅中又带着力度,柔中带刚,刚中带柔,极具美感。 只是…… 才两个招式,陈玉皎动作就极其生疏。 七年,很多的招式她全忘了,连想也想不起来。 在绕剑之时,剑还险些划到她的脸颊。 “皎儿小心!” 那一刻,赢长屹眸色瞬时一变,已忘却什么繁文缛节。 他脚尖不受自控轻点地面,一袭白衣便掠至她身后。 那颀长好看的大手隔着她的衣袖,稳稳握住她的手腕。 带着她避开剑锋后,重新挥剑、绕剑、转剑…… 一个个动作,如行云流水,碧海落花。 在赢长屹的引导下,陈玉皎逐渐找回了些曾经的感觉。 只是仅仅一遍,很难全熟于心。 赢长屹便耐心细致地从后带着她,一遍又一遍重复九段锦的招式。 在那兵法石阵间,两人白衣随风轻拂,白玉丹山茶花随着剑气轻轻摇曳。 一切恍若回到十一年之前。 在陈玉皎12岁喜欢上战寒征的岁月前,赢长屹也曾经常与陈玉皎一同在院里练剑。 那时岁月恍然无忧,他们皆还不知人间疾苦。 一缕雪白的发丝忽然拂过赢长屹的脸侧,他心脏倏地一滞,才微微回神。 惊觉,此刻两人的距离举止,实在太过…… 赢长屹感觉陈玉皎的动作越发自然后,便脚尖轻点地面,退出几米远,拉远距离。 陈玉皎虽忘了七年,但被赢长屹引导后,此刻已越发熟练。 即便没他在后,她亦总算自己完成了一遍,虽不是那么游刃有余,却不至于再伤自己。 陈玉皎收剑,感激地看向赢长屹: “大师兄,多谢。” 赢长屹堪堪压下泛红的耳根,神色尽量如常: “玉皎又与师兄这般客气?” “那就不客气,反正我振作起来,也是代替祖父效忠你们赢氏的天下。” 陈玉皎口吻轻松,走到案几前席地坐下,斟了两杯茶。 赢长屹却道:“不必了。 皎儿,你身体还很虚弱,切记每日习九段锦不可超过两刻钟。 看兵书战策,亦不可超过一个时辰,主要以休养生息为主。” “有什么事,派人来长屹府寻我。” 叮嘱完一切,他才领着所有将士往院外走。 出了战园,赢长屹高坐马上,他神色严肃的吩咐身后众人: “今日之事,不可传出半字!” 玉皎不在意她的名誉,他作为大师兄,应当维护。 他身上的银白色锦袍光华流转,尽展皇子的威严与沉贵。 沉武院。 陈玉皎看着赢长屹离开,有些无奈浅笑。 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总与所有女子保持距离。 如今他已25岁还未婚,赢氏宗亲们早已急得一团乱。 眼下她也无暇多想,或是练剑,或是看兵书,努力汲取曾经的知识。 春鹭为她倒了杯养生花茶,“公主,长屹君吩咐过了,不可让你这般劳累。” “无碍。” 陈玉皎这七年来总是忙碌于家庭琐事,伺候战家人。 如今能用时间来学习提升自己,她反倒十分享受这种时光。 婢女们没法,只能给她做各种保养。 全方面的药方+四个婢女的照顾+心态的放松。 每天醒来的陈玉皎,都与昨天的不一样。 又是一天晨光熹微。 秋婉服侍陈玉皎洗漱、金玉养颜后,夏蝉激动地惊叹: “公主,今日又美了好多呢!” 虽然头发还是白色的,但那皮肤已紧致许多,几乎看不到深的干枯皱纹。 是有些细纹,也因皮肤的滋润和暗黄的减淡,显得并不明显。 今日的她还穿着件柔光色交领长衫,腰间系一水晶带,优雅玉凌得仿若个仙女儿。 夏蝉看得骄傲自豪极了:“哼,让他们纳征请期去。 公主恢复后,碾压那女人千倍万倍!” 陈玉皎却看她一眼:“日后这等话不可再说。 我变好或提升,皆是为自己,不是为碾压别人,尤其不是为了碾压燕凌九。” 若是让外人听见,不知又误会到哪儿去。 夏蝉连忙吐吐舌头,捂住了自己的嘴。 陈玉皎丝毫不在意他们是要纳征还是请期,淡然取下清月流光剑。 “走,晨练去。” 祖父曾经说:“人生于自然,亦长于自然,当广纳天地之灵气,方可修身养性,益气健体。” 兵法石阵里虽有赢长屹送的白玉丹山茶,却到底只是个封闭的院子。 陈玉皎特地来到后院广澜湖。 这也是她曾经精心为战寒征打造的观景湖。 岸边杨柳依依,摇曳生姿;湖中荷叶层层叠叠,如绿色波澜微漾,一望无际;还有清晨的白雾袅袅,宛若仙境缥缈; 一条汉白玉的栈道直通湖心,那里是个无边的宽阔平台。 空气里都是大自然的气息,可谓真正的天地灵气。 可惜…… 这七年来,陈玉皎只顾着做家务,战家人在这里赏景时,她还忙前忙后准备糕点。 她,从未静下来享受过一日。 此刻,陈玉皎走到湖心台,环顾美景,吩咐:“今日无论谁来,不可打扰我晨练!” 想到战家人的性格,她还补充: “去立块牌子,写:公主私院,无诏勿入。” 曾经为战家修建的,为取悦他人的院子,如今只划分成她自己的私人领地,泾渭分明。 婢女们立即去办,往院门口立上新写的牌子。 十二武卫则抬来一口铜鼎,放置在湖心台。 “轰~轰~~” 鼎里的柴火燃烧,让泛着湿意的湖边多了两分暖意。 只因赢长屹叮嘱过他们:“玉皎,忌寒凉。” 布置好一切后,武卫与婢女们才退至岸边,笔直守护。 陈玉皎立在那湖心台,总算拔出清月流光剑,开始了今日的晨练。 或挥剑,或慢旋,或侧转,白衣随着柔韧的动作衣袂飘飘。 现在的她还需补气升阳。 陈玉皎长剑触及鼎旁的油盏,再往火上一挥。 “唰!”的一声,她手中的长剑剑锋瞬间燃起火焰。 陈玉皎就那么练着火剑,如同挥动一条炽热的火龙。 远处,两抹高大峻拔的身躯走来。 正是宗肃与战寒征。 宗肃在对战寒征交代:“日后你与凌策军师之事,不必再请我过府。” “送那百名奴仆之人,也务必查出,归还其相应金银。” 华秦官员收贿受礼,黥。 “小叔放心,我正在查。” 战寒征神色严谨,正欲说话,前方忽然传来动静。 两人移目看去,就见…… 第17章 令他惊艳 一片莲叶摇曳的湖心台、 一袭白衣女子挥动着手中着火的长剑。 不似男人练剑,那动作柔中带刚,刚中带着优雅,又不失骨子里的超然脱俗。 挥剑间,“哗——”如火龙奔腾。 转剑间,“唰唰唰……”如凤鸟翻滚。 腾腾的火焰在她周围划出一道道绚烂的轨迹。 火光映衬下,她白衣似雪飘飘,周围还有晨雾缭绕,那一幕,就像是执掌着涅盘凤凰的九天圣女。 两个男人的脚步皆是不受自控停伫在不远处。 清晨,晨雾,莲叶湖心台,火剑…… 宗肃向来冷肃的神色微微一凝,“是她。” 那日满身狼藉的侄媳,竟恢复如此…… 战寒征的眼中亦抑制不住掠过一抹惊讶。 明明前夜才见过她,一日未见,今日她似乎又变了许多。 晨曦下,那练剑的姿态从容淡然,柔韧有力,丝毫不像是曾经那个苟延残喘的老妇。 腰肢还比冷傲的燕凌九更多一分柔软,美感。 战寒征有些恍神。 只知她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公主,竟还会用剑? 那抹惊艳在心里腾起好片刻,他才渐渐恢复清明。 呵,今日他邀请宗肃前来,定纳征请期之喜事。 陈玉皎又好巧不巧出现? “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嗓音里含着明显的讥讽与冷意。 宗肃微微侧头,目光严冷看他。 “玉华公主是因你才病入膏肓,你为定西侯后代,不可寡情负义。” 话语中已有不悦与责备。 战寒征才回京,虽为定西王,但在京中的任职还要听国尉总督安排。 他了解宗肃的性子,连忙收敛眼中冷意。 “小叔放心,我已在查账目,再过两三日就有结果。 她贴补战家的钱,定西王府会一文不少奉还。” 仅止于此,无关感情。 眼下不能让宗肃觉得战家落了礼数。 战寒征忍着心中不喜,迈步走到那栈道处,对一众武卫吩咐: “让陈氏出来,给小叔见礼。” 他也想看看,今日的陈玉皎又想玩什么花招。 可那十二武卫笔直地立在栈道入口处,形成两道防线,不让任何人进入。 四名婢女也站在前方,春鹭说: “抱歉,我家公主说了,她晨练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夏蝉更是无声哼了哼,强调:“定西王没看到院门口立的那块牌子吗!” 就战寒征这个态度,还想让公主出来见礼? 呸! 战寒征面容一沉,眼角的余光才扫到院门口有块木牌子。 许是风大,牌子不知何时倒了。 战寒征也不在意,只当这些奴仆自作主张,正欲说话。 可湖心台那边,舞剑的陈玉皎似是听到动静,目光移了过来。 她看到他了。 但—— 陈玉皎就看了那么一眼,然后…… 视若无睹,如同只看到一棵树、一片空气。 甚至、她的神色间还掠过一抹明显的不悦。 “哗。”她又继续挥动手中燃烧着火焰的长剑,明显花了几个气息的时间,才调整好那抹厌恶。 尔后,沉浸在练剑中的她动作凌练,眼中只有招式,只有手中的剑。 仿若自成一个遗世而立的小世界,万事万物皆闯不进去,也不值得她上心。 战寒征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一僵。 昔日看到他就满眼是光的女子,如今眼中只有古井清雾般的平静。 昔日他一出现,她也定然会笑靥灿烂地奔跑而来,围着他嘘寒问暖、卑躬屈膝。 如今,她就一直在那湖心台舞剑晨练。 那丝绸的白色交领长衫,在晨光下流动着璨璨光华。 整个人,彻底变了。 所以…… 她竟在无视他?真什么也没打算做? “不必扰她。” 宗肃走过来,嗓音肃沉: “她是该好好益气健身了。” 话毕,率先迈步往议事殿的方向走。 转过回廊之前,他的目光还最后看了眼那湖心台晨练的女子一眼。 战寒征也跟上,一甩锦袍离开。 直到走远,陈玉皎都没有做出任何事。 那股子冷淡,那抹在莲台上一直舞剑的身影,不知为何,竟令战寒征心底莫名生出隐隐的不悦。 湖心台上。 陈玉皎并没看到宗肃,心无旁骛地晨练、健身。 过了许久后,身体微微出汗,她才收剑。 春鹭立即拿了薄披风而来,为她披上。 夏蝉为她擦汗,笑着说: “方才定西王来了,说要公主出来见礼,奴婢们直接打发走了。” 陈玉皎红唇轻勾,干得漂亮。 “每人赏银十两。” 气氛愉悦时,那个保养极佳的秋嬷嬷却走了过来,不冷不淡地道: “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夏蝉眉心顿时蹙起,“公主,不能去……” 那老祖母虽是个好人,但常年卧病在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以往每日都是公主去帮忙擦屎擦尿。 病重的时候,吃一副药就要花掉公主百两银子! 今日定西王还要纳征请期,怕是又想找公主什么事了。 陈玉皎才想起战老夫人,神色从容淡漠: “是该去一趟。” 比起战家所有人,老祖母是唯一一个有心的人。 每次她心甘情愿做那些,老祖母都连连道谢,百般心疼,亦不会要她钱财。 每次她思念战寒征、难过的时候,也是老祖母各种哄她开心。 有人敢对她不敬,老祖母更是严厉训斥,护着她如亲生孙女。 既然老夫人不是坏人,是该有始有终告个别,以便与战家人断个干净。 寿康院。 一棵棵松柏翠绿葱茏,一簇簇金色万寿菊布置雅致,如阳光灿烂。 全是老人喜欢之物,也象征着康健。 而这两日别的院子都张灯结彩,唯有这寿康院没有布置任何喜庆之物。 床上。 满头银发的老祖母瘫躺着。 陈玉皎进来时,秋嬷嬷跟在其后,就阴阳怪气地嘲讽: “谁家夫妻不闹点矛盾?发生点事就连老人也不管了。 原来辅国公府家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嘛,心思狭隘,孝道全无~” “砰!” 陈玉皎还未说话,老祖母已用力拍了一下床板,苍老的声音充满威严: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主子说话! 堂堂定西侯府的规矩,全被你吃肚子里了吗?” “是老奴冒昧。”秋嬷嬷不甘不愿地低下头。 这七年来,全是陈玉皎帮忙擦屎擦尿。 这三天她没来,所有事就全落到秋嬷嬷身上,她口吻里都带着不服。 老祖母虽然年老,但心不瞎,还是曾经定西侯的嫡儿媳。 她学到了些定西侯的严厉,直盯着秋嬷嬷骂: “丧良心的东西!这七年来,因为有皎儿惯着,你才落了七年的清闲,却将这当做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你给我记住,皎儿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现如今你做的也不过是你一个奴仆该做之事,有什么资格怪她? 想做做,不想做就滚!战家不缺你一个仆人!” 她顺手捞了个枕头就砸过去。 “是……老奴知道了……老奴这就去领罚!” 秋嬷嬷还是有些害怕老夫人的,当即捡起枕头,开溜。 反正在外面领没领罚,这瘫痪在床的老人也不知情。 离开时,她还对陈玉皎无声哼了哼。 一头白发比她还多的女人,还闹什么脾气,玩什么手段?丑人多作怪! 老祖母真想亲自打人,但有心无力。 她目光看向陈玉皎时,瞬间变得慈爱。 “皎儿,快,你快来这里坐。 今日叫你来,是有重要的大事与你谈。” 第18章 怼老祖母 春鹭为陈玉皎在床边放置椅子。 陈玉皎坐下,见老夫人气色不佳,病情有恶化趋势。 她先开口表明态度:“之前开的药方,老夫人可继续服用,只是让人外出抓药就行。” 虽然她自己在战园里建了个珍药阁,但全是价值千金之物。 “老夫人虽待我很好,但请老夫人理解,您——是战寒征的祖母。” 所以,即便是老夫人疼爱她,她也不会再花一分钱一分力,往后也不会再来看她。 她与战家人,会清清楚楚划清界限。 “嗐,我这苟延残喘的年纪,谈这些做什么?不谈病了。” 老夫人神色间尽是对生命疾病的不在意。 她凝视着陈玉皎,看着她的变化,欣慰地连连点头: “这样好,这样好啊!这才是双十年华女子该有的样子。 这七年来,真是我们战家负了你,拖累你。” 战老夫人想起那事,就自惭形秽地解释: “皎儿,你要相信祖母,祖母是真不知道战煊与那女人的存在。 若是知道,绝没有脸皮让你服侍我们战家这么多年。” “就连寒征与那女人的那桩婚事……咳咳……我也是千百个不同意的。可他们没人听我的……” 陈玉皎神色淡淡:“我信祖母。” 毕竟信与不信,现在这些全都无关紧要。 老夫人看出她的冷淡,之前强撑威严的神色,流露出浓浓的疲惫,叹息。 “祖母知道,你心里受尽了委屈,也明白你心意已决,决定和离。 可今日叫你来,祖母还是要厚着脸皮求你,不要与寒征和离……” 陈玉皎还没说话,老夫人就道: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 “一来,你从12岁到如今,爱了寒征整整11年,这说放下就放下,祖母真为你不值啊!” “换做祖母年轻时,绑也要将他绑到床上!才不枉费自己11年的付出!” “二来,如今陈家的情况,祖母清楚。 皎儿,你真是个苦命人啊。” 战老夫人看她的目光又怜爱又心疼,“若是和离,你自己一人去撑起陈家,那偌大的秦学庄园,朝堂,德济医馆,你一人怎么撑得起来?” “相信祖母,寒征只是一时脑子轴,犯蠢。 即便今日请期后真娶了那女人,那女人不是个善茬,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悔青肠子的!” 老夫人眼中尽是精明,又由衷地劝她: “皎儿,已经撑了11年,再撑几个月,寒征那蠢货定会明白你的好。 他一旦认定了你,也会倾尽全力疼你。 到时那风雨飘扬的陈家,他便能帮着你一同分担。” 陈玉皎暂时没有打断她的话,从容平静的神色,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三来……”老夫人就继续说,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定西侯府虽已没落两代,但战家老根就是西部的。 若论对付西戎,泱泱华秦大国,没有哪位将军比我们战家更为了解。” “曾经定西侯就说过一句话:但使战家英魂在,不教西戎入秦关!” “这一次,又在寒征身上得到了印证啊!” 战家,是对抗西戎的劲力! 老夫人苍老的声音里还有着血液里的铿锵激昂之力。 “西戎是我们华秦最大的敌人,上百年来多次从后偷袭。 华秦想要东出,一统天下,就务必先灭西戎!” “寒征在感情上是很蠢,但带兵打仗还是没问题。 祖母担忧那女人心机深,会毁了寒征,毁了我们华秦对西戎的一员大将啊!” 说到这里,瘫痪在床的老夫人竟挣扎着,硬生生从床上摔了下来。 她拽住陈玉皎的裙摆,眼中尽是哀求:“皎儿,你也是华秦子民。 就算祖母求你,哪怕是看在国家的安宁与大局上,都求你别和寒征和离。 有祖母在,祖母为你撑腰,那女人嫁入府中,也只是侧妻,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她若敢欺负你,祖母撑着一副残躯也定为你收拾她!” “祖母还占卜出,不出三月,寒征那蠢驴定会回心转意! 算祖母求你,再撑几个月……几个月就好……” 老夫人的话语里满是卑微和恳切。 候在门口的四个婢女相视一看,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如此情况,公主怕是又要重走覆辙…… 可—— 坐在椅子上的陈玉皎垂眸,冷静看着摔在自己跟前的老人。 “战老夫人,首先,谢过您的厚爱。” 然后—— “您口口声声说疼我,爱我。 可若是我的亲祖母,她绝不舍得看我再多受一天委屈!” 战老夫人却要她在这炼狱般的生活里、再忍几个月? “说到底,您更爱的是定西王府的权势,您害怕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会毁了这王府的一切。” 她也是到今天才明白,战老夫人这么多年来疼她爱她,仅仅是因为她的听话、顾全大局。 若是真的深爱她,绝不会道德绑架她! “您是爱国,爱华秦,但这亦不是你该冠冕堂皇施加在我身上的道德枷锁!” “我陈玉皎可爱国,可为大局考虑,但不能是被任何人道德绑架!” 一句又一句话扬出,清醒而清冽。 陈玉皎站起身,一袭白色柔纱披风清冷而立,如雪山之间的凌霄寒莲。 她清冷的眸子也垂下,直视战老夫人的眼睛: “还有——既然您担心战寒征被毁,您应该找的人是战寒征与燕凌九,应当好好管教他们,而不是来找我。 您口口声声说他蠢,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一个眼瞎心冷的蠢男人呢?” 战老夫人一时间被问住了…… 陈玉皎已无心多说,只强调最后一事: “至于您说的感情,正因为爱了11年,已经浪费11年时光,才不想再在一个泥坑里多摔一日!” 谁摔着了,还愿意一直躺泥坑里呢? “别说三个月后战寒征回心转意,即便是他现在反悔,我亦心意已决,与他再无可能!”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陈玉皎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轻轻一扯,便将被她拽着的裙摆扯了出来。 她迈步,径直往房间外走。 战老夫人还摔在地上,看着女子那背影,有着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没有的风华、坚凌。 她没想到,七年来一直柔和的皎儿,竟然有这样一面…… 好啊……好啊! 战老夫人不怒反笑,眼中看得直发光。 真是战家祖坟冒青烟!竟让他们战家能得如此出色的儿媳妇! 这样的孙媳妇,绝不能丢了! 战老夫人趴在地上直喊:“皎儿,是祖母对不起你,祖母是真的喜欢你啊! 求你再考虑考虑……祖母若没了你这孙媳妇,真的没法活了!算祖母给你磕头,算祖母求你了!” 她真的趴在地上开始磕头。 陈玉皎脚步顿了顿,却面色如常,吩咐院中的小婢女: “给老夫人设个贡桌吧,让老夫人多拜拜天、拜拜神。 比起我,兴许天神更能保佑定西侯府长盛不衰。” 扬出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婢女真的赶紧去准备贡桌。 老夫人看着,气得直扎心窝子。 “布什么贡桌,赶紧去把战寒征那狗瞎子给我叫来!立即!” 第19章 全家愤怒 战寒征本来在议事殿订好礼单,刚送走宗肃,就被人请来寿康院。 战老夫人已经被扶起来躺回床上。 战寒征那高大的身影立在房中,行了礼后,道: “吉日已经算出,十四天后正式大婚。” 战老夫人听都不听,直接命令:“看看那边案桌上的东西!”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走过去,垂眸一扫。 他用过的剑、书籍等,应有尽有,还有许许多多拆开的千纸鹤,写满小女子的情话。 其中一册展开的记事书简最为显目。 “寒征军营历练,皎儿暗中陪伴,连续五年赠军营物资。” “大婚在即,战家被嘲家道中落,皎儿斥千金私赠战家,以撑排场。” “西伐将军选拔,寒征遇刺杀险些丧命,皎儿以命相救,左胸中一剑,床上晕厥七天……” 全是陈年往事。 每件物品,也彰显着陈玉皎对战寒征的爱。 战寒征眼中毫无动容,反倒冷漠看向战老夫人: “祖母特地寻我来,就为这事? 陈氏,她来寻你做说客了?” 清晨在湖心亭故作清高,转瞬就做出如此事? “混账东西!” 战老夫人气得抓起床头柜的一个瓷器花瓶摆件,重重砸向战寒征。 “你真以为你是哪根葱哪根蒜,以为人家堂堂公主是非你不可吗? 别老觉得你自己是个香饽饽,实际上你现在在她眼里连路边的一坨屎都不如!” “这些东西,全都是她让人丢去秽物堆,祖母让人捡回来的! 那记事书简,也是我这些年来的记录!” “现在她不要你了,是真真切切地不爱你这蠢瞎子了!” 哪怕他们跪下来磕头求玉皎,也无济于事! 战寒征胸口被花瓶砸得“砰”的一声,闷疼,但高大的身型依旧不动如山。 “如此最好。”求之不得。 “你你你……你个混账!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战老夫人指着他的手都在颤抖: “你知不知道,那燕凌九就不是个好东西! 虽然此次她平西戎是有功,但她人品堪忧。 当年她明知道你有了家世,还无名无分就和你搅在一起,未婚先孕! 这等妇德败坏、不知礼数的女人,迟早会毁了你!” “祖母!” 战寒征厉声打断老夫人的话,冷厉的目光直视她。 “阿九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无那么多繁文缛节,是敢爱敢恨,直爽率真,你不可用宅院礼教看她。 她无名无分跟我六年,亦无任何抱怨,她很不易。 还请祖母勿再言她半句不是!” 嗓音里已是警告。 因为一个女人,出身定西侯府世家的他,对长辈老祖母动了怒。 老夫人只觉得胸口阵阵剧痛,气得脸色涨红铁青: “愚蠢!简直愚蠢啊! 我不管你怎么头昏眼瞎,无论如何,她最多只能做侧妻! 祖母不允许你和皎儿和离!” “燕凌九她心高气傲,哪儿会操持什么家务?若她做主母,整个定西王府必定会被她经营得一团乱麻!” “且她为你付出过什么?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这种自大自傲的人,绝走不长远!” 老夫人语气严厉,字字如针: “唯有皎儿,她柔中带刚,刚中带韧,生于世家,却不傲慢自负,她才堪当定西王府的主母!” “看来那女人,还真是给祖母灌了不少迷魂汤。” 战寒征眼中尽是冷意,“祖母若是喜欢陈氏,那祖母便娶她!” 他一甩黑色锦袍,大步往外走。 “战寒征!” 战老夫人气急攻心,从床榻上挣扎着坐起身,直盯着战寒征的背影警告: “你若执意与皎儿和离,待你和燕凌九大婚当日,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的喜堂之上!” 战寒征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最终他还是头也没回,径直离开房间。 出了寿康院后,他屹立在一亭中,吩咐: “让李穆立即来见我!” 李穆很快赶来,当即禀告: “今日陈氏的确来见过老祖母一面,两人在里面待了约莫一刻钟。 但有她的十二武卫把守,属下并未听见他们的聊天内容。” “不过陈氏离开时,属下见老夫人是摔在地上的……而且老夫人当即就让人寻定西王前来……” 这一切,显而易见! 战寒征冷峻的面容顷刻间覆上肃寒。 果然是她! 昨夜与今晨,在他跟前故作清高,背地里却用这种手段? 连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都不放过? 这等手段,真是阴狠! 议事殿。 战、燕两家的双亲坐在一堂,正在议事。 燕凌九穿着黑色锦服,头上插着九枚精致的黑羽发簪,彰显着她军师的独特与智慧。 她端坐冷静道:“聘礼不必太多,婚事也可一切从简,我不是那等注重繁文缛节的人。” 婆婆却一脸热情地笑着道:“那哪儿成? 你在边关辛苦了六年,还为我们战家生下煊儿,不像那个吃六年战家饭还不下蛋的,再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 恰巧战寒征从外走了进来。 战明曦欣喜地上前说:“哥,方才我们谋划了一番,半月时间虽紧,但也来得及。 我警告你哈,燕姐姐风华无双,愿意和你在一起,是你的福气,你可要好好对待燕姐姐!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孩子战煊还欢快地在大殿里跑来跑去: “耶!太好啦!终于可以看爹爹和娘亲大婚啦!终于可以喝喜酒咯!” 战寒征落坐在主位,却神色严肃凝重。 燕凌九敏锐察觉他的不对劲,问: “寒征,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战寒征脸色始终笼罩着阴沉。 跟着他回来的将士禀告:“是陈氏去求见过战老夫人。 战老夫人现在不同意休了陈氏,还说只能让凌策军师做妾。 否则……十四天后的大婚典礼,她就一头撞死在喜堂!” 满堂瞬间哗然。 “太过分了!”吴荭霞倏地站起身:“她怎么能去怂恿一个老夫人做这种事,怎么能让老人家以死相逼!” “我记得前两天祖母只是劝说两句,并没有这么严厉反对啊!” 战明曦说:“定是陈玉皎那女人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竟连重病在床的老祖母都利用!” 公公战贯墨更是官威迸发,“砰”地一声,拍得桌子直震。 “战家竟有如此善妒歹毒的儿媳,来人,将她拖来!严惩!” 全殿人都在大怒。 连院里候着的奴仆家丁们,也窃窃私语着。 之前破坏了纳吉、同心酒,如今连请期和婚典她都不放过? 太善妒了! 怎么能连老人都利用呢! 所有人神色间全是对陈玉皎的厌恶、鄙夷。 第20章 惊讶众人! 眼看着战家家丁们就要去拿人。 “且慢!” 燕凌九叫住众人,端坐正色道: “陈氏位居一品公主,即便是战家任何人伤她,也是以下犯上。 她不择手段,我们不可乱了规矩!” “燕姐姐,还是你最好了!” 战明曦眼中顿时腾起崇拜的星星,却走过去,神色气恼地问: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任由她这么为所欲为吗?” “亏得我以前还觉得她懂事,没想到她竟然是个毒妇!伪装了七年,现在总算露出真面目了!”吴荭霞也在谇骂。 “我去与她谈谈。”燕凌九站起了身。 “不可!”殿内战家人皆是反对。 吴荭霞说:“她宅院妇女,心机深,万一又伤了你怎么办?” 战寒征目光亦落在燕凌九那脖颈刚结痂的伤疤处,目色发沉: “阿九,你心性太过单纯,不是她的对手,不可去见她。” 燕凌九轻笑,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若连一个女子都教化不了,还做什么军师? 你等且放心吧。” 她扬出大气从容的话,径直迈步往外走。 战寒征还是不放心,起身:“本王陪你。” 那高昂挺拔的身躯与她并肩而行,宛若一座峰拔的山脉,无形保护着她。 两人这一走,吴荭霞与战明曦相视一看。 “我们也跟着去看看~” 她们紧随其后,战贯墨自然也跟上。 一些奴仆家丁们也控制不住,一同跟着往沉武院的方向走。 好想看看飒气威武的军师,如何对付那种心机阴狠的女人! 一时间,几乎许多人都跟了过去。 沉武院。 满院兵书石阵间,一树树白玉山茶花静静绽放。 一张长案桌布置其中,上面陈设着各种各样的瓷罐。 陈玉皎站在长桌前,正在调配新的玉肌膏。 曾经祖父研制的配方虽好,可那时她的肌肤状态和现在完全不同。 现在,她需要添加更多功效性的药物,如紫灵芝、珍珠粉、白松露…… 每一样都是至珍至贵之物,需调配好比例。 秋婉在旁边帮忙,心情有些沉重地道: “公主,先前战老夫人那番话,其实也有两分道理……” 和离后,公主便是孤苦伶仃一人,再无一人遮风避雨。 和离后的女子想改嫁,难如登天,因为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是不会娶一个和离过的女人的。 长屹君虽然对公主好,但其是赢姓宗室,其母亲还是南楚国公主。 就算长屹君想娶,赢姓宗室+南楚国势力一党也绝不会同意。 陈玉皎研磨着珍珠粉,红唇轻勾起一抹云淡风轻: “女子总是想寻觅一个男人,给自己遮风挡雨;殊不知所有的狂风骤雨,全是男人带来。” 她看向秋婉问:“你说这七年时光,我用若用来砥砺自进、建功立业,如今我会是什么地位呢? 女子若用为男人赴汤蹈火的精力、毅力来保护自己,又还愁撑不起一片天地?” 秋婉顿时被问得瞬间怔住,好一会儿才浅浅一笑: “公主说得有道理,奴婢再去拿些珍珠出来。” 陈玉皎亦继续研磨着,始终云淡风轻。 大门外。 燕凌九与战寒征并肩走来时,就见陈玉皎那抹白色的身影正站在桌前,神色专注地倒腾瓶瓶罐罐。 燕凌九微微怔了怔。 上次见陈玉皎,还是在纳吉大典之上。 两三日没见,那个总是蓬头垢面的家庭主妇,竟变成那般精致模样? 不过看到桌上那些东西时,燕凌九神色间明显腾起一抹讥讽。 呵。 到底是闺中女子,也就只会倒腾这些了。 此时十二武卫不在,她顺利与战寒征走入院里。 到达桌前,燕凌九手臂一挥。 顿时,“哗”的一声! 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全数啪啦落地,碎成碎片,里面昂贵的药物也全洒落在地。 陈玉皎调比例调得太过入神,此刻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向眼前的两人。 见到是他们,她本来清淡的神色顷刻间凝上不悦,“二位何意?” 四名婢女也赶紧围了过来,护着她。 燕凌九只笔直而立,冷漠的目光盯着陈玉皎: “与其整日研究这等庸脂俗粉,天天想着魅惑人心之术。 不如多看看大道书籍,提升自身,做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人。” 说完,还“哒”的一声,将半路从书房拿来的书简,冷漠丢在长桌之上。 那些书是《道德经》、《礼记》、《四端正品》…… 针对之意十足。 陈玉皎垂眸看了眼,微微皱眉: “敢问凌策军师,我如何不光明磊落、如何不堂堂正正了?” “就是!”旁边的夏蝉心中嘀咕: “一个登堂入室的小三,还好意思谈堂堂正正?这脸皮是跟哮天犬学的吗?” 要不是她是奴婢,会以下犯上坏了公主府的教养,她真想当场骂出来。 燕凌九就直视陈玉皎,“陈氏,别装了,在我跟前,否认无用,伪装亦无用。 你这点演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你对我不满,不同意这桩婚事,尽可冲我来,何必去为难利用一个老人?” “听闻你还模仿我,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想勾引寒征?” 燕凌九边说还扫了眼院子,目光又冷幽落在陈玉皎身上,冷傲教导道: “喜欢就大可明着来,别玩那些花样!” “皮囊亦是世间最肤浅的东西,倒腾再华丽,也遮掩不了丑陋的内心。” “你这副用尽心思、还敢做不敢当的模样,只会显得你更面目可憎,人人喊打。” “就是!” 院外围观的众人全站在沉武院外不远处的树下,看到燕凌九那满身的冷傲,无一不是被她折服。 她们纷纷忍不住开口: “把院子装修成兵法石阵,装凌策军师的冷静,这些都是赤裸裸地模仿!” “定西王回来后,就开始精心打扮,也是不争的事实!” “今日竟还怂恿老夫人以死相逼,连老人都不放过,毫无道德!其心可诛!” “死缠烂打、死不承认有意思吗?定西王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为何还要苦苦纠缠?” 一句又一句的鄙夷骂声传来,满场讥讽。 陈玉皎从她们的言论间,已清楚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们竟然误会她利用老夫人、纠缠战寒征? 可笑。 她半字也懒得言说,只转而看向春鹭等人吩咐: “布贡桌,上香烛。” 所有人听得顿时疑惑,一脸不解。 陈玉皎这是要做什么? 而春鹭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赶紧带着婢女们进屋里找来东西。 很快,“哗!” 一张漆黑的布铺在长桌上,水果、香炉等物陆续陈设。 陈玉皎亭冷端立在院子里,抬眸看向所有人。 “你们说我纠缠定西王?死缠烂打? 那接下来——可看清楚了!” 她迈步走到长桌正前方,面对正北的方向。 春鹭递上一炷香。 陈玉皎取下自己头上插着的一枚遥枝银簪,朝着自己指尖轻轻一划。 “嚓”的一声,鲜血顿时溢了出来。 陈玉皎将鲜血滴在那香烛之柱身,让鲜血浸入香烛,才用火折子点燃。 尔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庄重地手执香烛、面朝贡桌,启唇道: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陈氏族裔陈玉皎今日在此血誓! 若对战寒征还有半分眷恋、半丝纠缠,此生火烹雷劈,天诛地灭!永生永世堕入畜生道,不得为人!” 清丽坚凌的声音在全场荡开,字字掷地,清清楚楚。 那身姿笔直亭亭,清冷坚傲。 兵书石阵、白玉山茶花树,全数沦为她最美的背景陪衬。 所有人看着那一幕,彻底惊怔。 这是血誓!是华秦最隆重、最庄严的以血为誓! 陈玉皎竟当众发如此血誓! 她是真不喜欢定西王了吗? 战寒征脸色更是微微发黑。 眷念他,就堕落畜生道? 她似乎真的…… 所有人看陈玉皎的目光,在这一刻都变得惊讶,带着些惊艳。 只有燕凌九一如既往冷静、不屑。 “呵,这装得一手好茶! 若是发毒誓有用,世间要死多少花言巧语的男人?” “阿九,不可妄词。”战寒征第一次叫住她。 因为每次出征作战之前,华秦帝王+华秦主将也务必在全军面前血誓,以告上天决心。 血誓是庄重的。 燕凌九却最厌恶这些繁文缛节,她还想再说什么、 陈玉皎已插好香烛,转过身来直凝着燕凌九: “凌策军师,不是你当做宝贝的东西,别人就一定也稀罕。 天天吃山珍海味都该腻了,更何况是七年啃一块石砖?” 腻了,就真的不感兴趣了。 “既然你们总是不信,如此担忧被我纠缠,那即日起—— 你们战家所有人、立即搬出战园!” 宽容他们留在战园这么几日,也该够了! 她还吩咐春鹭:“去寻十二武卫,开始清退一切!” 所有人顿时一怔,这就搬?这么突然? 外面被吴荭霞牵着的孩子战煊忍不住说: “大婶,你这会不会演得太过了?等会儿我们真立即搬出去,你可别急得哭哟~” 战明曦也不信这些,讽刺地说: “什么石砖,明明你以前说哥哥是天上的明月,是东海百年难遇的夜明珠! 陈玉皎,你这次实在装得太过了!” 她打死也不会相信,陈玉皎真会将他们赶出去! 可、就在这时—— 一个将士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禀告: “定西王,给新府邸里送百名仆人的人,查出来了!” 第21章 赔偿损失! 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看向那将士。 战寒征视线亦落了过去,问:“何人?” “回定西王。”那将士恭敬答:“是玉华公主身边的武卫,亥。” 虽然当时武卫亥去人市买人时,戴了面具。 但自商君变法后,处处严格,即便是人市奴仆买卖,也必须登记身份。 武卫亥用的是无人知晓的他在乡下时的名字,一般人去查也查不出来。 但到底是战寒征的人,一番顺藤摸瓜,仔细排查,总算查清。 战寒征长眉微皱,目光中掠起一丝惊异,他看向陈玉皎: “那些奴仆,是你所赠?” 陈玉皎也没必要隐瞒了,迎上他的目光,直言: “是。前夜你与战明曦来我院外搅我安宁,我便只想让你们尽快搬出去。” 多留一日,都忍不得! 所有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两天全府都在热议纷纷,本以为赠那百名奴仆之人,定是哪位大义大侠之人物。 可没曾想,竟然就是陈玉皎! 而且……最重要的是! 陈玉皎为了让他们尽快搬出去,竟然不惜自己花钱暗中送奴仆? 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让他们搬走?真的不打算留定西王? 方才他们还误会…… 陈玉皎视线看向众人:“既然你们已知晓,正巧明日定西王府就修缮一新。 请你们今日、立即收拾行李!” 她加重了“立即”二字,还直直凝视战寒征: “定西王,你们该不会还赖着,舍不得走吧?” 她的口吻幽幽。 那双清冷的眸中还腾着两分凉凉的戏谑。 战寒征心里莫名腾起一抹明显的不适。 “呵,可笑。” “阿九,我们走。” 他一甩黑袍,转身就要径直离开。 燕凌九也准备走,可、 “等等。” 陈玉皎淡淡出声叫住他们,那幽凉的目光落向二人。 “这就走了?偌大的定西王府,没人教过你们礼仪规矩?” 战明曦怒斥:“陈玉皎,你还想怎样!”就没见过这么能闹腾的人! 陈玉皎冷凉抬眸:“损坏他人财物当赔,做错事当道歉,此等浅显道理孩童皆知,你们不会?” 她又看向战寒征的背影:“定西王,前晚我是不是也告诉过你,再来以下犯上,按律法定罪?” 战寒征身躯微微一僵,转过身看她: “怎么?你还想定我的罪?” 陈玉皎当然想。 不过她甚至都还没开口,战明曦就骂: “陈玉皎,多大点事,你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赵嬷嬷也道:“若不是定西王与凌策军师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哪儿有你这等妇人在京城养尊处优?你太忘恩负义了!都不知道尊重浴血奋战保护我们的战士军师吗?” “是啊。”有老好人附和:“就是一个误会而已,没必要斤斤计较、上纲上线吧?” 所有人看陈玉皎的目光,都带着鄙夷。 妇人就是妇人,得理不饶人! 其实正因为战寒征和燕凌九保家卫国,陈玉皎看到他们的功绩上,才次次退让,没有计较战家这七年来对她的欺骗。 否则女子这么多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若论复仇,倾覆了整个战家也不为过! 但这不代表她永远退让,没有底线。 陈玉皎视线扫过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毁的不是你们的东西,你们当然不心疼。” 不过既然他们说得那般轻巧…… “这样吧……”她清冷的眸子一掀,凝着他们:“把你们最贵重的东西交出来,让燕凌九帮你们摔了,再来与我谈话,如何?” 说话间,她还特地悠悠看了那些人身上的贵重物品一眼。 刹那之间,所有人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赵嬷嬷赶紧捂紧手腕上的翡翠手镯。 战明曦更是下意识地抓住自己腰间的血玉佩。 这要是被摔坏了…… 陈玉皎讥讽的轻笑,“没人说话了? 原来你们也一样小心眼嘛。” 所有人被臊得脸色发红,一时语塞的不知如何回怼。 陈玉皎不再多说,看向春鹭。 春鹭会意,立即拿个小算盘上前,边拨动边说: “罪可免,但我家公主辛辛苦苦准备筹备的东西必须赔! 珍珠三百两,紫灵芝四百两,白松露六百两,鱼胶七百两,金丝燕窝九百两……共计3250两!” 一直没说话的燕凌九闻言,英气冷傲的眉心顿时紧皱,不悦看向陈玉皎: “陈玉皎,你是掉钱眼里了?你就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还用如此昂贵之物护肤美容?实属铺张浪费! 你可知边疆战士每日才吃多少钱?边疆战士辛辛苦苦浴血奋战,一月才多少月银?” “喔?”陈玉皎抬眸看她,反问: “那你那件黑羽衣花了多少银子制造?你头上戴的墨玉九羽簪又是多少钱? 你要不要再入秦宫,问问文武百官、乃至秦帝所用之物,是何等规格?” 不等燕凌九答话,陈玉皎又接着道: “且、何为咄咄逼人?凌策军师觉得,被人毁了东西,索要赔偿就是咄咄逼人吗? 这番理论,秦法可不是这么规定的,不如我们一起去对簿公堂?” 清凌的询问,即便在他们战王军师面前,也毫无退怯。 “你……”燕凌九还想再生训斥。 战寒征已拉住她的手腕,威严的目光扫向陈玉皎: “行了,今日之事,绝无下次。 银两先记账上,待所有账目查清,一并清账。 再加珍珠一盒,算为赔偿。” 扬出话后,他带着燕凌九等人一并离开。 那高峻的背影透露着大将军的威严与决断,也算是给了此次事件一个明确的交代。 陈玉皎没再阻拦,几乎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 本以为燕凌九好歹是个军师,最多自以为是了些,如今看来还无品无德。 她吩咐赶回来的十二武卫:“去盯着他们,监督搬家事宜!” 又吩咐夏蝉:“把书简还回去。” 夏蝉赶紧追上去,将一堆《道德经》等物全塞进燕凌九怀中。 “凌策军师,您更需要这些!” 燕凌九看到怀中的书籍时,脸都青了。 第22章 是这个理 战家奴仆们开始收拾整理行李,十二武卫还在各个院子盯着,以防任何人懈慢。 战寒征与燕凌九并肩而行在青石大道上,神色微沉。 燕凌九还在骂:“寒征,你为何要拉我走?她铺张浪费,奢侈成性,还敢那般趾高气扬? 若是皇室也这般挥金如土,我当仁不让,入宫觐见! 我才不是那等不敢说真话的佞臣!” “阿九!” 战寒征又一次制止她,目光难得威严: “皇家帝王之事,暂且还轮不到你我插手。尤其是那位……” 那位威仪天下,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再是无畏,也没人敢去秦帝跟前放肆! “阿九,我知你是有些与众不同。 但你要明白,皇家规格是千百年来的传承,不仅仅是你理解的铺张浪费那般简单。 而是拥有足够无上的权势、地位,才可统御天下,震慑九州。” 若秦宫破破烂烂,又如何威震战六国? 燕凌九敛了敛眸,还想再说什么,战寒征已迈步往前走着。 他眉宇间似乎有一抹深沉、思虑。 燕凌九还从未见战寒征因别的女人而出神过。 她心里莫名腾起一抹不安,暂时不提改革了,转而跟上他说: “寒征,你也别被那女人骗了,你可听说过兵不厌诈、放长线钓大鱼?” “她请百名仆人,完全是为了一箭双雕。 一可说是为你默默付出;二也可以像今日这般惺惺作态,故作无情清高。” “寒征,你信血誓,可她那等妇人是不信的。 她若真那么轻易放手,何至于院子布置成兵法石阵? 我还看到她院内的箱子里,全都是兵书!” 燕凌九笃定地说:“陈玉皎,她是在模仿我的为人处事。 她这一招棋,走得是有点高明。” 战寒征深邃的眸子眯了眯。 真是如此么? 可之前陈玉皎那冷静利落的模样,却丝毫不像是伪装。 爱与不爱一个人的目光,应该是藏不住的…… 燕凌九见他不说话,停下脚步: “怎么,见她有些改变,就喜欢她?觉得她不错了? 你要喜欢就明说,我燕凌九成全你,才不会像别的女人那般死缠烂打。” “没有男人,我燕凌九也不是活不下去。” 她说着,转身就要爽快地离开。 “阿九。” 战寒征回神,拽住她的手腕,将其拽了回来。 他大手自然而然搂住她的腰肢:“在你心中,本王是那等见异思迁之人? 世间日新月异的人又何其多?若见一人就变心,本王又有几颗心来变?” “那你方才还那般出神?”燕凌九质问,强调: “若你心中有了别的女子,别的想法,尽可跟我直言。 比起变心背叛,我燕凌九更厌恶欺骗。” “傻。” 战寒征刮了下她高挺的鼻梁,“本王只是在想,人为何变化如此之快。 也觉得接下来你我婚事,似乎会顺畅得不太真实。” 本以为陈玉皎还会纠缠无数时日,如今突然…… 战寒征将燕凌九拥入怀里,大手落在她的后背轻拥: “别多想,无论她如何变,世间也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能入我心者,唯有阿九。” 燕凌九头被迫靠着他的胸膛,心中满意,表面连忙推开他:“你这太肉麻了~ 算了,我不想在这等琐事上浪费时间,更不想背后议论她人。 你快去忙吧,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无论如何,能搬家远离陈玉皎,皆大欢喜。 这两日陈玉皎的改变,隐隐让她有些不安…… 这一晚,整个战园都在忙碌搬家事宜。 而战明曦被陈玉皎气得半死,离开沉武院后就骑马出去。 “搬家就搬家,谁稀罕住在那破园子里?” “等我们真搬走,看她一个人怎么哭!” 她策马来到新的定西王府,迫不及待就想看看秦帝赏赐的新家。 只是…… 进府后,一路走来,就是中规中矩的府邸,毫无出色之处。 面积还只有战园的两成大! 再走进她的海棠院,她瞬间怔住了。 两百个平方不到,还包括了下人房、院坝。 且院子里只是普通的造景绿植,平平无奇。 “花呢?没有海棠花吗?” “我喜欢的珍宝阁呢?水晶珠帘呢?” 怎么全都没有! 婢女们候在旁边,个个低下头答不上来。 战明曦这才发现问题。 她曾满心期待地等着搬新家,以为秦帝赏赐的新府邸一定是恢宏盛大的。 其实也的确是。 可她和家人们都忽略了,战园是陈玉皎曾经特地为战寒征打造的。 当年所有人骂定西侯府家道中落,在他们的故意设计下,陈玉皎亲眼目睹战寒征被羞辱,就特地斥巨资修建这咸陵城第一大园林。 占地足足百亩。 且吴荭霞喜欢芍药花,锦绣苑就种满芍药。 战明曦喜欢海棠花,海棠院就种满海棠。 战园里还有特别打造的春园、夏园、秋园、冬园、武器阁、珍药阁、湖泊、溪流等。 每个院子风景各异,汇聚万千景色。 放眼天下,即便是王侯将相、皇亲国戚之府邸,也无一可与战园相比。 这新的定西王府哪怕已经是咸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也不足相提。 战明曦被打击得脸色晦暗,看着普通的院子,都快哭了。 所以……他们真的要从那战园搬出来,来住这穷酸的新家吗? 她才不要! 她实在想不过去,当即就快速折返回去。 战园锦绣院里。 奴仆们收拾着,吴荭霞还在和战煊玩捉迷藏。 “我的乖孙在哪儿哟~真让祖母好找~” 这几天她都沉浸在天伦之乐之中,天天围着个孩子打转。 战明曦就气呼呼地冲进来,大声抱怨道: “母亲!我快受不了了!我……” “嘘!”吴荭霞打断她的话,转而吩咐在门头做木雕的战贯墨: “先带你宝贝孙子出去,在这园林里再好好逛逛。” 战贯墨把树上的孩子带走。 吴荭霞才看向战明曦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在煊儿面前这么咋咋呼呼。 他母亲是军师,他也规矩严,要是觉得我们没规没矩可就不好了。” “娘,你还有心思宠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们都要完了!” 战明曦一脸抱怨:“我刚才去了新的定西王府,你知道吗,那里完全没法和这战园比!” 她把大概的情况说了遍,满脸生气:“我们要是搬过去,就没有这么宽的园子,还没有这么多景色。 就你住那院子,顶多只有这锦绣院一半大!” “这……”吴荭霞神色都僵了。 她还从没有去新府邸看过,只抱着搬入皇家所赐宫殿、飞黄腾达的美梦。 没曾想…… “娘,我不管!你快想想办法!我不想搬走,我就想要这战园! 这都叫战园,我们也住了七年,这就是我们战家的!送出来的东西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战明曦边说边任性地拽着吴荭霞的手臂摇晃,神色间尽是蛮横。 “是这个理。”吴荭霞回过神来,夸赞:“曦儿,你还是有点脑子。” 只是当初修建战园时,那死丫头春鹭硬是阻止陈玉皎在地契上写战家的名字。 那位长屹君还特地去户部跑了几趟,让户部之人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辞。 至今,战园地契都是陈玉皎的名字。 陈玉皎现在为了欲擒故纵,装模作样要赶他们走,他们没有理由再留。 且她这次装得实在太过分,太恶心了,吴荭霞也想立即搬走,看陈玉皎后悔得跪地求饶。 只是看在这么大的院子上…… 吴荭霞勉为其难地说:“不搬就不搬吧,多大点事儿,明日我去跟你哥谈谈。”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保养得精致的面容间尽是精明。 第23章 巨额收租 翌日一早。 天刚微微亮。 战寒征牵着战煊的手走出主院,吩咐护卫: “去安排马车,准备迁居新府。” 可就在这时,吴荭霞快步走来,急忙制止:“征儿,今日搬不得,搬不得啊! 我方才在府外遇到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说今日正逢‘煞星高照’,极忌搬迁之事。 若强行而为,恐影响时运,甚至有血光之灾!” 如今刚过春秋朝代,人们对世间的了解还知之甚少,世间万象,皆蒙神秘之纱。 也因此,方术之道盛行,人人皆存敬畏天地之心。搬家这等大事,的确务必看良辰吉日。 战寒征锋眉皱了皱:“有这等事?” 他让人立即去请多名老先生,再三核查。 出来的结果,今日的确不是吉日。 吴荭霞还说:“征儿,母亲问过了,那位京中第一的账簿先生甘谲,后天就会把所有账目算得清清楚楚。 到时若陈氏真私藏了我们战家的钱财,她还得全交出来,我们又得专程再请马车跑一趟,那多麻烦?” “况且两日后正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吉日,不如我们再委屈两日。 到时候一起搬,方便利落。” 战寒征虽不愿再多留一日,但正逢煞日,也实在没办法。 “那便劳烦母亲去与陈氏谈。” 他不想再掺和后宅之事,只叮嘱她: “切记,是我们战家食言,有需于人,务必谦谨有礼。” “放心,母亲也是定西侯府的人,知道为人处世的规矩。” 吴荭霞端庄贵气离开,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个富家夫人的气度。 战寒征并未多想。 她一离开,战煊就皱紧眉头,仰着头问: “爹爹,昨日不是说好要搬吗?怎么这就不搬了? 是不是那陈婶婶又私底下跟祖母说了什么?甚至买通了那些方士?用了什么诡计?” 他总觉得那个女人才不是什么好人,绝不会轻易和他的战神爹爹和离! 提及陈玉皎,战寒征的思绪不禁飘回昨日她那一身清冷孤傲的身影。 他面色随之凝重,垂下眼帘,目光严沉地落在战煊身上。 “日后无凭无据之事,不得再提。” “做我战家之人,亦当循明咎实,明辨是非!” * 另一边。 吴荭霞迈步往沉武院走,在半路时,就撞见陈玉皎走在庭院之中。 那一袭白色轻纱锦衣,身后跟着四名婢女,十名武卫,衬得她如九天孤月,高贵清冷,生人难近。 吴荭霞微微一怔,这几天忙着陪宝贝孙子玩,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正面好好瞧她。 这个儿媳妇,还真是变了许多。 不过看她那伫立张望的模样,显然就是舍不得他们搬走。 吴荭霞立即走上前笑着道:“玉皎,你来得正好,我正说去找你呢。 你不用惆怅了,今日我们不搬走了。” 陈玉皎脚步一顿,清眉微蹙看向她:“你说什么?” “玉皎啊,瞧瞧你这几日的小动作,我岂能不知?你不就是想得到寒征的喜欢,想让寒征刮目相看嘛?” 吴荭霞自然而然挽住她的手臂,一脸很懂的模样道: “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就不用再跟我装了,婆婆我可是最懂你的心思。 我早晨寻了个算命先生一算,今个儿正巧不适合搬家。你就偷着乐吧~” 她和陈玉皎相处整整七年,最清楚陈玉皎爱战寒征爱得有多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就在几天前,陈玉皎还抱着她的手臂,哭得声泪俱下: “婆婆,你说寒征凯旋回来后,还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婆婆,你说我要再做些什么,才能让他爱上我呢? 呜呜……婆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寒征再不喜欢我,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就这样一个爱寒征如命的软骨头,怎么可能突然不爱了? 这几天她搞出这么多花样,包括昨天,肯定是想吸引她宝贝儿子的注意、得到青睐! 今日这么一大早过来,不也是想张望动静、留住他们吗! 可…… 陈玉皎冷漠撇开她的手,“我特地在战园巡查,是在等着看你们搬走。 昨日说好的事,怎么能出尔反尔?” 只是当今天下,遇到煞日这种事,任何人都不会搬家出行。 尤其是战家这等迷信世家,恐怕丢出去都会赖着搬回来;还会闹得天下皆知,全城沸腾,说她逼迫凯旋大将军煞日搬家。 陈玉皎看着吴荭霞那打算胡搅蛮缠的模样,索性说:“想再住两日也行,两日租金:三千两银子。” 两日就三千两,已经是巨额数目。 “且、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寄人篱下要有寄人篱下的态度。 让战家所有人签个契诺书,任何人不得再来找我麻烦。记住、是任何人!” 陈玉皎直视她提醒,“哪怕是定西王,亦或是战煊。 并注明:违者,自愿刖手!” 第24章 清醒透彻 吴荭霞惊得睁大了眼睛,什么?陈玉皎竟然要收他们租金!还如此狮子大开口! 两天三千两,是要去抢吗! 她不禁说:“陈氏,这些天你装得也该够了,别再太过!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你看人家凌九,比你年轻,比你美丽,事业也比你有出息,还是人人敬仰的第一军师。她都没你这么多弯弯绕绕。 你真想得到寒征的喜欢,不是用这些手段!应该多做点,勤快点。 别人歇息你洗衣,别人逛街你做饭,别人缺银你雪中送炭。天道才会酬勤。 你再这么故作清高,可真没人有那么多心思陪你玩!” 这些年,吴荭霞就是总用这套“天道酬勤”的说词“激励”她,让她做尽了战家的一切家务。 此刻,陈玉皎冷漠的目光直视她:“天道是酬勤,但天道不酬愚蠢之人! 战夫人,你还真当我是昔日那个任你欺骗的陈玉皎吗?” 清冷的声音,和那明澈如莹的眸子里,已尽是清醒。 陈玉皎说:“我亦没心思陪你们玩闹,若看不到银子和契诺书,那便闹吧!” 左右不过是玉石俱焚! 扬出话后,她转过身,带着婢女和武卫们迈步就走,那背影间尽是冷漠、决绝。 吴荭霞愣在原地,身躯僵了又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陈玉皎……竟然是玩真的吗? 啊!那个天杀的女人!竟然真的是想收他们租金,她怎么这么歹毒无情! 他们竟然让这样的毒妇在战家生活了整整七年! 吴荭霞气得双手都在直抖,脸色一片愤红,胸膛都在剧烈起伏,“她她她……日后我绝不要她好过!” 不,没有以后了! 既然陈玉皎先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 还有两天账单就算清,到时候她一定要看那毒妇痛哭流涕! 就算陈玉皎跪下来舔她的脚,她都不会再让寒征饶过她! 书房。 吴荭霞很快赶回去见战寒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租金与保证书的事。 战寒征心里莫名腾起不悦,却也只言:“照她说的做。” 租金与保证书,本也在情理之中。 他补充:“将租金先记契约上。” 后天账目查明,彼此两清之时,陈玉皎本就要将战家库房的银子全还回来。 现在给她银子,多此一举。 沉武院。 陈玉皎很快收到了契诺书,也看到租金被记在保证书上,说是搬家之日一并统账。 她唇边掠起一抹浅笑。 不用想,战寒征定认定她盗空了战家库房,等着她退还。 不知后天查出账目,看到所欠她的天文数字时,他会是何等表情。 陈玉皎有些期待,检查契约确认没问题后,将其收起来保存好。 这些于她而言只是蜉蝣小事,最重要的是正事。 后天账目出来,她也该开启她新的人生了。 陈玉皎席地而坐在兵法石阵间,开始拿着竹简策划事宜。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竹简忽然被抽走。 “玉皎,不是叮嘱过你,不可太过疲惫?” 沉朗的嗓音里带着些许责备。 是赢长屹来了。 他目光还略带严厉扫向不远处的四婢女:“怎么不劝着点?” 四婢女立即恭敬地低下头。 陈玉皎先解释说:“大师兄,我无碍。 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不累,并且沉浸其中,身心愉悦。” 的确,在别人看来无趣的古书籍,她从小都觉得是种享受。 赢长屹目光落在她面容上,见她气色的确已有明显好转,才将手中竹简放回去。 “我今日来,是听闻凌策军师去见了朝廷诸多官员,的确有意掌管军机阁。 玉皎,你确定到时要去角逐?” 他看陈玉皎的目光中流露着一分担忧。 如今燕凌九天下闻名,风头正盛,是人人敬仰的第一女军师。 而陈玉皎在众人心中是个和离的妇人,坊间本就传她针对燕凌九。 再去角逐,不知到时会被非议成何模样。 这于她的病情康养不利。 陈玉皎却一脸淡然:“升职上位各凭本事,我心清正,何必管他人说什么。” 她清澈的眼中,尽是对人生万事的通透。 陈玉皎又说:“大师兄,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与你商谈。” 第25章 虎狼之国 她为他斟了杯茶,放在桌上。 赢长屹长眉微微一皱,沉声唤:“荆毅。” 荆毅立即带着好几名护卫进来,在离陈玉皎几米远的对面,重新布上席位。 那些护卫还就立在院中,光明磊落。 赢长屹才在对面席地而坐,目光落向陈玉皎: “玉皎,有何事尽可直言。” 陈玉皎见那几人全是他亲信,道: “我打算开一家名为悦己的药妆胭脂铺。” 一家让女子们知晓如何取悦自己、如何爱自己的商铺。 一来,最近她的皮肤状态变化很快,这些陈氏祖传秘方不该明珠蒙尘,应当造福天下女子。 二来,陈家如今垮了,再也没有人能为她撑一片天。 之前春鹭留的万两黄金总有花完的一天,她不能坐吃山空。 三来,陈家是被她败光的。 她必须把当初挥霍的那些钱财全数赚回来,才有勇气与脸面回家见祖母、父亲。 四来,这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她想拿回祖父的军机阁,可若是一事无成,凭什么资格去竞争? 药妆胭脂铺,来的人全会是权贵名门家的女子们。 看似是一家胭脂铺,实则可以成为她在全国各地的情报据点。 铺网织密,方可运筹帷幄,尽掌天下风云。 陈玉皎并没有全说出来,但她一提,赢长屹心中已是了然。 他清贵神情间流露出几分明显的欣慰:“玉皎,你当真想开了?” 这七年来,她为做好战家主母,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即便经营战家的秦酒铺子,也大多数时候是在后院看账簿、定方策。 如今…… 赢长屹的目光落向一旁的白山茶,“玉皎可知,师兄为何赠你此花?” 陈玉皎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一树树白山茶随风摇曳,高洁孤傲。 她十分喜欢,之前让春鹭移了两盆进房间,可不到两天便死了。 山茶花,本就适宜生于宽阔旷野,怎甘心屈居于一方天地。 这是大师兄想告诉她的道理。 陈玉皎看向赢长屹:“大师兄的良苦用心,我已全数明白,多谢师兄。 往后我也知晓该如何去活,才定下今日之方策。” 和离前,只守着战家。 和离后,她有诸多愿想,有想去驰骋的广阔天地。 “那便好。”赢长屹容色明显明朗两分,“慢慢来,不必太操之过急。 药方调配你已炉火纯青,但瓷瓶器皿等制造,还需要极长时间。” 从绘制、到打样,到成批次,至少好几个月。 他循循善诱,不愿她累着。 陈玉皎却看着他,红唇轻勾:“这便是我要与师哥谈的事。 瓷器制造工程浩大,但曾听闻齐国沿海海域,有无数无人问津的牡蛎。 若将牡蛎、蚌壳等运输回来为器皿,若是路程加快,最多不过六日。” 赢长屹眸色微微一变,眼中腾起两分惊色。 “玉皎,你还是如此奇思妙想,独辟新径。” 既然她闲不下来,也想尽量争取到军机阁的管权…… “此事交与大师兄,我即日便去安排。” 陈玉皎这次没有拒绝。 因为想出国境,从他国运输大批量物品回来,务必有通关符佩。 陈家以前有一块,可家道中落后,便回交朝廷了。 这也是她今日会跟赢长屹开口的原因。 陈玉皎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契约递过去。 荆毅见状,迅速上前恭敬地接过契约,转呈至案桌。 赢长屹垂眸,见纸张上写: “陈氏陈玉皎,与赢氏赢长屹共创悦己胭脂铺,盈利五五分。” 他长眉一敛,抬眸看向她: “玉皎,你应当知晓,我并不缺钱物,无需这般客套。” “正因不客套,我才与大师兄合盟,没有找别人。” 陈玉皎凝视他说:“且运输蚌类不是笔小数目,总不能让你亏本。 我希望我们是有什么就谈什么,共商一切。” 赢长屹闻言,只得由着她,“好。” 他不再多言,拿出随身佩戴的玉石印章,随手盖在契约之上。 陈玉皎与他对坐在兵法石阵之间,又商谈了许多相关细节。 院中山茶花轻轻摇曳,春风轻拂,时光似乎也安好下来。 直到商谈结束,陈玉皎亲自将赢长屹送至院门口。 她道:“大师兄,还有一件事,后日账本就会查清,还得麻烦你帮忙去……” 那日的局面,她已经想到会是何等情况,势必不会太平。 必须早有筹谋。 * 送走赢长屹后,陈玉皎也戴了轻纱帷帽,来到咸陵城街道。 后天就会和离,以前一直在为战寒征、战家人而活。 如今,总算可以开家属于自己的小铺。 她开始选购合适的商铺、门市。 只是华秦几百年来,能从一个弱小的边陲部落发展成战国七雄,全靠“重军、重武、重农”。 华秦的女子们几乎成天都在帮衬丈夫夺官爵武位,或者持家务农。 用胭脂水粉、懂保养自己的人少之又少,女子容貌也是战七国里最粗糙的。 也因此,华秦被天下人称为“虎狼之国”、“蛮夷之邦”。 历代华秦帝王娶的国夫人,全是来自南楚国、或盛赵国。 几百年来,华秦无一本国女子为后。 就连这街道上…… 放眼望去,整条金枝街的所有胭脂铺子,全是海齐国、南楚国等老字号。 尤其是那最恢宏盛大的金枝玉叶,在咸陵城就开了几十家分铺,匾额上还明目张胆刻着南楚国的旗帜图腾。 华秦,没有一家属于自己的胭脂字号,全依赖他国。 这些现状,该慢慢改变了! 陈玉皎带着婢女们走在长街上,目光扫过一间间商铺。 所有他国老字号全经营稳定,整条金枝街没有商铺转让。 唯独最尽头处,一栋两层楼高的木楼商铺大门紧闭。 但那栋楼坐落在巷尾,十分偏僻,后面还有一大片竹林环绕,显得格外阴森。 春鹭说:“奴婢方才打听了下,据说那家商铺十分邪门,来一家倒闭一家,全经营得不景气。” 陈玉皎敛了敛眸,薄唇轻勾:“就租下它。” 她走到街巷尽头,还没开口,东家就见了救星一般,以十分低的价格直接转卖给她。 陈玉皎便让春鹭去寻各类工匠,准备装潢事宜。 春鹭蹙眉说:“如此安排,我们所剩的资金可能不够。” 因陈玉皎主打的是让女子学会取悦自己,装潢将高端奢雅,用的药材也会是最上等的品质。 只因为女子,值得。 陈玉皎想了想,安抚:“无碍,我等下便去将秦酒铺子那笔应急金取出来。” 之前在战家秦酒总铺的库房里,她还自愿留了五千两黄金,为的就是遇到什么意外时,商铺的总管事可以随时取用。 如今马上和离了,自然要清清楚楚,彻底清账! 春鹭想起那笔银子,安心不少,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事宜。 周围众人看到那铺子装潢时,无一不是在议论纷纷,目光恍若是在看个傻子。 “华秦用胭脂的女子本就少,她还去那么偏僻之地,真想亏得底朝天吗?” “而且她似乎是个华秦女子?华秦人对胭脂水粉制造有经验吗?做出来的东西怕是用了都要烂脸!” 那金碧辉煌的金枝玉叶门口,一众人更是高高在上地冷哼: “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到这儿来开店?” “我们金枝玉叶可是南楚第一老字号!南楚胭脂甲天下!” “而且当今十七公主掌权的金枝玉叶,你们在这儿开铺子,实在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一声声鄙夷声此起彼伏。 长街上。 战寒征与燕凌九并肩策马而行,其后跟了队人马,全驮着刚置办的婚事喜庆用品。 他们在置办物事,路过金枝街时,那些议论声不禁传来。 战寒征眼角的余光随意一扫,就看到街巷那尽头处,光线暗淡的木楼前,一抹戴着帷帽的身影伫立着。 长长的轻纱罩住她的身形,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出两分属于她骨子里的清冷。 是她。 陈玉皎…… 第26章 意外偶遇 燕凌九见战寒征的马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陈玉皎那抹柔白的身影。 她好看的凤目顿时一眯。 又是陈玉皎?她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且战寒征是因为她,停下了…… 跟在其后的赵嬷嬷也停下牵着的板车,微微皱眉道: “陈氏好像是要开个胭脂铺子?” 这七年来,陈氏天天在家里女工刺绣,洗衣做饭;一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公主,竟然也会开这些铺子吗? 燕凌九冷呵:“妇人就是妇人,她也只会开这些女子家家的玩意儿了。” 赵嬷嬷想起这,顿时点头附和:“对喔,胭脂水粉这等玩意儿俗不可耐。陈氏除了这些,哪儿还会什么其他?” 其余跟随的妇仆也纷纷点头:“是啊,不像凌策军师足智多谋,简简单单运筹帷幄,就能决胜千里。” “陈氏这等妇人无论做什么,这一生都没法与凌策军师相比的。” 燕凌九听着这些,高坐马上的身姿更加笔挺。 “行了,不得背后妄议她人。 只是她即便要开商铺,也不该选那等阴森僻静之地。 到底是出身高贵,没有吃过苦头,毫无经商理念、能力。” 在她的谈话间,木楼前的陈玉皎开始与一个工匠指点交代事宜。 那工匠在木匾额上打板记字,写下的竟是:“悦己”二字。 “呵。”燕凌九更是忍不住轻呵出声,冷冷一笑: “悦己?女为悦己者容。” 燕凌九转眸看向一旁的战寒征:“寒征,看来她这等妇人心中果然还是只有情情爱爱,还想着处处彰显对你的爱。” 开个商铺都想着取悦心上人,这种妇人真是没谁了。 战寒征眸色沉了沉,是如此? 不知为何,他不置可否。 听到这些言论,更觉烦闷聒噪。 “行了,不必再提她,去办我们该办之事。” 他一甩缰绳,策马离开了金枝街。 陈玉皎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人来过,也不在意任何人的言论。 她跟工匠们一一交代清楚,如何布置商铺。 还交代做匾额的师傅:“另外再做一块加急的招牌,后天就要。 纯金雕刻:陈园。” 那战园的招牌也该换下了。 这一忙碌,就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春鹭给她留的万两黄金票,的确不知不觉就花得见底。 “走,随我去趟秦酒铺子。” 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她该将属于她的,全拿回来了! 秦酒,这是当年定西侯开办的商铺。 他十分好饮烈酒,为人也刚正不阿,他所监管生产的酒质优味醇,曾一度垄断掌握烈酒之秘方。 再加上官爵影响力,秦酒轻易就在咸陵城各地广开了二十间分铺。 可惜定西侯死后…… 夜晚,咸陵城街道几乎人烟稀少。 秦酒铺子也已打烊,无人。 陈玉皎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后院的库房打开一个壁箱。 里面的确有她存的黄金票据,不过已只剩1700两。 曾经没送回陈家给父亲、祖母,就这么留在战家的商铺里供人取用…… 陈玉皎此刻径直拿出,一张也不留。 而与此同时。 夜色里,战寒征正巧前来秦酒商铺。 明日便是七日之期,战家请了许多人当堂见证。 他需挑选些最佳的酒回去,也顺便亲自挑选婚宴用酒。 李穆跟在他身后报:“近日陈氏无异常之举。” 因赢长屹每次去见她,全引开了一切闲杂人等,消息封锁得极好,所以李穆并不知晓。 他只报:“陈氏要么倒腾悦己商铺,要么便是在沉武院中看兵书战策。 她恐怕是真的想学凌策军师,想成为凌策军师的模样,得到您青睐……” 战寒征峻沉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吩咐: “这等话日后不必再提,盯紧她便是。” 只是…… 战寒征走到库房时,却恰巧见陈玉皎从那壁箱之中拿出一沓银票。 他深邃的目光顿时一凛:“陈玉皎,你在做什么?” 第27章 我们明日见 陈玉皎回头,就见库房门外,一身寒意的战寒征伫立,如冰冻三尺。 不等她回答,他高大的身躯就迈步进来,薄唇冷掀: “这便是你说的不眷恋、不纠缠?嗯?” 质问的嗓音冷冽如刀,周身凛然而发出逼人的威压。 四个婢女与六名武卫见状,迅速围拢在陈玉皎身边,形成一道防线。 陈玉皎知他误会了,亭亭玉立,耐着性子解释: “这是我自己之银,放在商铺应急,既然和离了,自然是要拿得干干净净。” “陈玉皎,何人会再信你说的话?” 如今陈家家道中落,她哪儿来成千上万两的银票? 搬空了战家库房也就罢了,如今还来秦酒库房? 亏他一而再再而三信她,讽刺。 战寒征的眼中尽是冷意,一声令下:“来人!” 外面他的二十名随行精锐将士如暗夜中的猎豹,顿时冲了进来,将陈玉皎等人团团围住。 六名武卫亦“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剑尖直指着战寒征的人,个个脸色冷硬。 在这剑拔弩张之时,陈玉皎一如既往从容不迫,按下一武卫的剑。 她抬眸凝视战寒征问:“战寒征,你知道你现在在我眼里像什么么?” 不等他答,她自道:“就像一只自大狂妄、盲目自信的孔雀,全然不知在旁人眼中有多可笑!” “想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金票,将总管事叫来问问,自见分晓!” “呵。” 战寒征威武的身躯又逼近她一步,凛然生寒的目光直攉着她: “陈玉皎,你真当这几日本王毫无线索?” 如今秦酒商铺如日中天,每日盈利甚多,丝毫不是亏损之态。 何谈战家亏空?何谈商铺需要放她的救急之银? 他高大的身躯继续逼近,直到与陈玉皎之间仅隔着一排武卫和婢女的距离。 那眼中尽是压迫感:“陈玉皎,你层出不穷的手段,的确有几分本事。” 每次这副清高清傲的模样,连他也险些被蒙骗。 不过这么晚了,他无心陪她闹。 “将他们押回战园,严加看管! 明日对簿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 陈玉皎正要说话,战寒征深厉的目光盯着她: “你带人夜闯我战家商铺,本王缉凶缉盗,算不得以下犯上!” 陈玉皎见众将士真要动手,也彻底没了耐心。 “行,既然是堂堂定西王的铺子遭贼,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大事化小?” “冬霜,去廷尉府报案吧!” 廷尉府,华秦国最高司法机构,严酷不阿。 专业的事,自然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办。 陈玉皎交代冬霜:“就说定西王家遭了贼,情况紧急,请廷尉大夫连夜彻查!” “是。”冬霜当即身形敏捷,迅速报案去了。 陈玉皎那端亭而立的从容姿态,丝毫看不到慌乱。 战寒征深邃的长眸眯了眯,不过很快便想到了些答案。 “陈玉皎,你以为现在的廷尉大夫还会护着你?” 曾经的廷尉大夫是辅国公的门生,对陈玉皎格外疼爱。 但辅国公去世后,朝政巨变,官职变动,现任廷尉大夫早已不是她们陈家的清流一派。 “如今,无人护得了你!” 他大手挥动间,便拿走她手中的“脏款”,当场收缴。 二十将士也立即做出缉拿之态,外面还来了好几辆押送的马车。 没有定罪,不能用囚车,是常规的马车规格。 陈玉皎扫了眼,目光落向战寒征:“定西王,正好明日就是七日之期! 明日,将所有账簿结清,也让廷尉大夫到战园当众缉凶。” 看看这七年来,到底谁才是凶贼! “战寒征,我们……明日见。”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战寒征一眼,带着婢女武卫们往马车走。 正巧之前她为了锻炼身体,是带着他们步行而来。 如今有人送他们回去,何乐而不为? 明日,才是好戏。 这一晚,陈玉皎与众婢女武卫被送回沉武院。 一众战寒征的将士将沉武院团团围住,不给他们丝毫出逃之机,如同看贼一般。 所有战园的奴仆们见状,更是议论纷纷: “听说她去秦酒铺子偷盗财物,被定西王抓了个正着!” “没想到她真是这种人!” “手脚竟然这么不干净!和她住在一起都好恶心喔!” “还好明日就是七日之期,待账簿查清后,定西王就可以迎娶凌策军师,我们就有新的主母了!”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明日。 陈玉皎也在沉武院内,继续调配着药方,护肤、护发。 她亦在等。 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第28章 必死无疑 一大早。 战家门口便停满马车,所有与战家交好之家族全来了。 其中有两大世家,宗家、甘家,他们与战家是华秦的三大老氏族,在华秦盘踞上百年,不仅经商,甚至深入朝堂。 例如宗家深耕武艺,已手握重权。 战家,曾经为定西侯,还掌握着酿造秦酒的独门秘方,近乎垄断酒业。 而甘家,这是最大的商业世家,曾经几世以前,官拜太师,权倾朝野。 后来虽被赢氏宗族打压,却也依旧几世临朝,至今如今的甘家老爷子,还是九卿之一。 如今甘家的大公子甘商临更是年纪轻轻运筹帷幄,叱咤商界,掌管着华秦的粮草、商业命脉等。 甚至世间有传闻,得甘家商临公子者、可富国、得天下。 今天来的只是甘商临的一个二叔甘锡,却也可感觉到他周身的老道,威严。 三大世家,在华秦拧成一股不可撼动、摧毁的力量。 而战冠墨的许多同僚也来了。 虽然他是咸阳城令,看似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可这是帝都,京畿地!执掌京都,位置几乎等同于九卿。 战寒征旗下的一些重将、将领等也无一缺席。 人员众多,声势浩大! 他们全想来为定西王主持公道,批判惩治陈玉皎那等毒妇! 燕凌九作为华秦第一女军师,准定西王夫人,更是一身黑羽衣,在几名将士的簇拥下隆重而来。 她一来,就有世家妇人围上前谄媚:“凌策军师,你放心,今日有这么多人在,定要陈玉皎将私窃你们战家的钱财全交出来!” “对,有这多人,绝不允许她再偷蒙拐骗,破坏你们的婚事!” “等今日事情解决,拿回战家的钱财,你们便可以盛大隆重地办婚事,成为世间最幸福的人。” 燕凌九心里也如是想,表面却一如既往镇定。 “事情结果未出,不可妄下决断。 但不论是谁,我燕凌九、不会放过任何奸猾之辈!” 她在右侧主位坐下,一副主持大局之态。 那一丝不苟的模样,又引得无数男人喜欢,女子崇拜。 战家议事大殿之上,个个非富即贵。 战家门口,还围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 “堂堂定西侯府库房被搬空?” “陈玉皎还说二十间秦酒铺子入不敷出?” “昨夜她还跑去商铺里行窃偷钱?” “今日她这毒妇的谎言,定要拆穿!定要严惩!” 他们全在等着今日的结果,坐看陈玉皎那等毒妇的下场! 沉武院。 吴荭霞自从那天被陈玉皎气哭后,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就特地带着战明曦来后院请人。 战明曦又敲得那院门“砰砰”作响,还大声喊: “陈玉皎,你个小偷!速度快点!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了!别磨磨蹭蹭!” 吴荭霞也阴阳怪气,“跑去秦酒铺子偷钱时速度倒真快,怎么这会儿就慢吞吞的了? 口口声声说和离,现在真到这个时候就不敢了吗?后悔了吗? 我跟你说,今日没得你后悔的路可走!” 今日她可迫不及待等着看一场好戏上演呢! 本想让门口的将士们进去拽人时—— “吱嘎”一声,门开了。 外面所有的将士等人移目看去,就见十二名武卫站立左右,一袭白色的身影从那正道之中走出。 齐胸的柔白色丝绸长裙顺滑倾泻而下,显得她身段极高,脖颈纤长。 露出的锁骨亦十分白皙、精致。 最独特的是、那飘逸的大袖长袍上,有丝丝缕缕长长的银链,如月光下轻轻摇曳的银河。 风一吹,长袍随风飘飞,银链不同角度闪烁着冰凌的光泽。 那是纯银打造的菱形细片织成。 一头白发高高盘成美丽的发髻,上面亦戴着整套的银白色寒月流苏发簪。 整个人从里往外走来,如同从广寒宫走出的九天圣女。 清冷,冰凌,孤高,圣洁,不可亵渎。 门外的众将士全傻眼了。 这……这是陈玉皎? 饶是吴荭霞与战明曦这两日见过陈玉皎,也在这一刻瞬间被惊艳。 之前见面时,她穿的从没有这么庄重隆重。 且每一天的陈玉皎,皮肤状态都迥然不同。 今日的她皮肤皙白不少,皱纹几乎看不见,长了点肉,搭配上浅浅胭脂,更让她气色极佳,整个人恍若焕然一新。 就……最多是个年纪大点的长公主,再也与面黄肌瘦的妇人不沾边。 周围将士们怔住,几乎没有认出这个妇人。 吴荭霞亦回味过来,原来陈玉皎不是后悔,是要盛装隆重出席? 她顿时心里生出一股不悦,本能地训斥:“都已成婚之人,还打扮成这样做什么?花枝招展给谁看?” 陈玉皎冰凌冷淡的目光扫过去,命令直接: “冬霜,将吴氏身上的首饰全摘了。” “是!”冬霜立即上前,手法利落地咻咻咻几下,眨眼时间便将吴荭霞身上的珍珠头饰、项链、耳环等,全数扯了下来。 “啊!” 吴荭霞惊得连连后退,头发微微凌乱、还毫无首饰的样子,顿时显得狼狈不少。 她愤怒地骂:“陈玉皎,你这是做什么!你什么意思!” 陈玉皎淡淡凝视她,“不是您说、成婚之人没必要打扮?我自然是帮你。” “你……”吴荭霞被说得一滞,但只是片刻就骂:“我说的是你们这些年轻女子!不是我这种长辈!” “喔?是么?” 陈玉皎抬眸,又吩咐冬霜:“那便将战小姐的首饰也全取了!” “是!”冬霜又上前照做。 她手法极快,转眼又将战明曦全身的红宝石首饰全去得干干净净。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片刻时间。 战明曦就和吴荭霞一样。变得朴素至极,毫无点缀。 两人本就姿色一般,没了首饰的衬托,硬生生掉个好几个档次。 陈玉皎扫两人一眼,神色淡淡,“不用谢。” 尔后,从两人身边,视若无睹地、清冷华丽地迈步往议事殿方向而去。 战明曦这才反应过来,陈玉皎竟然这么对她们!竟然扒光了她们所有的首饰! 她冲着陈玉皎的背影暴骂:“啊!陈玉皎,你个泼妇!你个恶毒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怒火中烧地就想扑上去发疯。 可吴荭霞却拽住她的手臂,硬生生控制着。 “明曦,冷静!别追了!” 她咬着牙说:“陈玉皎费尽心思打扮成这个样子,不就是想得到征儿的喜欢吗? 今日那账簿查出来,她就是个偷盗财物、威逼定西王的人! 别说让征儿喜欢,她还会被处剐刑!” 剐刑,一片一片将肉剐下来,生不如死! 陈玉皎一死,这几天的恶气就全出了! 这偌大的战园也自然属于他们战家! 战明曦见将士们全都陆续离开,才有些担忧地问: “娘,你确定那账簿真没问题吗?这些年来的确是陈玉皎她……” “闭嘴!我们定西侯府家大业大,能出什么问题? 就是陈玉皎那丑妇人心不足蛇吞象,贪人钱财! 今日,她必死无疑!” 吴荭霞咬牙切齿,满脸阴狠。 第29章 礼数碾压 议事大殿。 吴荭霞领着战明曦整理好仪容,从捷径处快速赶了过来。 她们的发饰明显普通不少,精心准备的妆造变得平平无奇。 两人心里皆怀着恨意,坐在战家席位,等着看陈玉皎的下场! 战寒征请的那位算账老先生甘谲,更是步入大殿。 他是京中甘氏天福粮铺的算账先生。 甘家掌控华秦粮仓命脉,商事广遍六国。 粮食的账目细枝末节,繁杂琐碎,但甘谲掌账簿三十多年来,从未出错过一次! 也因此,他的名字几乎成了精准无误的代名词。 他一走来,虽是上了年纪,却精神抖擞,那双眼睛更是十分精明、明亮。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抬着几十箱的账册。 那些,全是秦酒商铺六年来的收支明细。 甘谲恭敬地对宗肃、战寒征、甘锡等人行礼后,当众道: “六年账簿我已一一查明清楚,待陈氏一来,便清清楚楚对账阐明!” 否则她不在,现在说一次,等会儿又要对一次,麻烦。 殿内众人瞬间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陈玉皎怎么还没来?” “定是心虚了,没有勇气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 “昨夜去秦酒铺子偷钱的时候,勇气怎么那么大呢?” “有胆做贼没胆认吗?我这就去将她抓来!” 有将领义愤填膺就要起身。 所有看众也是迫不及待,鄙夷恼怒。 可就在这时—— “玉华公主到!” 一道女子高亢明亮的嗓音传来。 殿内所有的人移目看去。 就见那大殿外、一袭银白色装束的陈玉皎,从外面信步而来。 丝绸的长裙质地精良,如银河摇曳的银流苏凌凌生辉。 在她身后还跟着四大婢女,十二武卫,更衬得她整个人冰凌高贵,清冷圣洁,遥不可及。 她由远及近,全场众人看着那一幕,无一不是愣愣地、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七天前见她时,或者说这么多年,她在所有人印象里,都是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朴素简陋的妇人。 可这才七天……七天她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然还是满头的白发,但是那银色发丝,更衬得她宛若圣女。 那骨相也极美,哪怕才恢复往日三分风华,就已衬得满室女子黯然失色。 即便是冷傲的燕凌九在她跟前,也显得小家子气,如同个武卫,毫无那种骨子里的端庄大气。 现场女子们看了只觉心生嫉妒、或羞愧。 男人们则惊了又惊。 昔日那个家庭主妇,竟有这般美貌姿态? 饶是战寒征再厌恶她,此刻眸色亦流露出两分惊色。 大约十来年前,陈玉皎初见他后,便多次制造偶遇。 他对她那等养尊处优的千金闺秀无感,她便换了装束,穿着简单,不施粉黛,处处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打扮。 嫁入战家沦为妇人后,她更是越来越奇丑无比,难以入目。 可这一刻他才恍然惊觉,初见时的陈玉皎,也曾是咸陵城冰清玉洁的第一美人…… 陈玉皎就那么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来。 殿里殿外全是战家的至亲、人脉。 如此大的盛事,人人都在等着处决她,为战家主持公道。 陈家,无一人来。 陈家曾经只为帝王做事,清流一党,从不拉帮结派。 陈玉皎的祖父和父亲是有些门生,但她也一个没请。 她、一人足矣。 她就走到大殿中央,银白色的身影在万众敌意间坚凌玉立,茕茕孑然。 战寒征在她身上,竟莫名看到一种比燕凌九还坚韧之气。 许是察觉到战寒征的目光,燕凌九心底腾起一抹不悦,冷声道: “陈氏,你无时间观念?竟让这么多人等你?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你不懂?” 开口就是公正的大道理,瞬间吸引回所有人的理智。 是啊,说到底陈玉皎就是个妇人,还是燕凌九这等巾帼女子懂规矩,识大体。 陈玉皎却抬眸看向她,“你倒是有时间观念,所以未婚便先生子,节约了多年时光。” “你……” 燕凌九脸色微变,还没回怼,陈玉皎又挑眉看她: “且你还没学习华秦礼仪之邦的规矩,永远要做个蛮夷之人?” 京中上流社会,每个人物的到场时间,皆分了三六九等。 往往身份越高者,来得越迟。 今日陈玉皎也是算好时间,确定众人都到齐了才来。 因为从小到大,只有别人等她的份儿,无她先到等人的理。 在场的老世族、尊贵者们自然也知道这些规矩。 其实陈玉皎来得并不迟,人一到齐她也就来了。 倒是燕凌九和那些迫不及待的低位者,丝毫不知这些基本礼仪。 高坐上位的宗肃看了战寒征一眼:“寒征,我华秦历经五百余年,奋历代先皇六世之力,才摆脱蛮夷之称。 你空了,教教凌策军师基本规矩。” 战寒征也知,如今华秦还背负着虎狼之国的名号,想一统天下,没有礼仪制度,极难令天下折服。 哪怕收到燕凌九不悦的目光,他也只能应下:“是。” 燕凌九一脸阴沉、不悦。 去他的三六九等,封建制度,明明应当人人平等! 她想当众大义凛然谈论一番,陈玉皎又说: “另外,你们所有人……见到公主,行礼了吗?这就是你们的礼仪?” 她的视线幽幽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压迫。 现场众人心里顿时腾起浓烈的不甘,曾经陈家没倒塌时,陈玉皎被养成个娇娇女,娇生惯养,捧着怕她摔了,含着怕她化了。 后来她喜欢上战寒征,胡作非为,和家人争吵,气死太傅,气病祖母,让威风凛凛的陈国尉将军也因病瘫痪坐上了轮椅。 嫁入战家后,更是变成个人见人厌的黄脸婆。 虽然是先皇亲封的异姓公主又如何?可先皇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公九卿,或者有能力的人,没有把她这种废物公主放在眼里! 但是此刻……在陈玉皎那清冷的目光中,众人又不得不象征着地齐刷刷行礼。 饶是战寒征、也带着燕凌九行了个揖礼。 燕凌九脸色十分难看,向一个一无是处的妇道女子行礼,有失她的尊严! 吴荭霞作为婆婆,也从没有向陈玉皎行礼过,今日还是第一次。 她忍不住直起身体,快些转移话题道:“既然人都到齐了,甘老先生,劳烦你说说查出的账簿结果吧。” 甘谲收到她的目光,开始当众道:“我携众人七天七夜昼夜不休,核对六年战家、秦酒铺子的账目。 于今日清晨,再三核对,得出如下结果——” 他拿出一卷竹简展开,大声宣读: “二十家秦酒铺子,除去成本等,每年盈利150万两白银! 六年时间,共计盈利900万两白银!” 900!万!白银!这是何等高额的数目! “且、经过对战家所有开支的统筹。 六年时间,战家共计花费24万两白银。” 24万两白银支出,也就是说,还有876万白银的剩余! 全场顿时斥骂、人人愤怒: “876万两的白银,竟然全凭空消失不见了!” “陈玉皎还说秦酒铺子亏损!说战家亏空!” “公主就可以胡言乱语、私吞搬空人家几百万两的白银、做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吗!” “简直是有辱丢当年先皇和陈家的脸!” “昨夜要不是定西王抓个正着,她是不是要把秦酒铺子也搬空了!太贪得无厌了!” “不愧是当初害得整个陈家轰然倾塌的千金!品行败坏,卑鄙恶劣!” 第30章 立即剐刑 万众辱骂声中,甘谲以表公正,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宣读: “经过对陈氏陈玉皎所有记账的计算,七年时间,她共计为战家花费47.37万两、黄金。” 47.37万两黄金=473.7万两白银。 如此大的数目,全场不少人瞬间又惊得皱眉。 陈玉皎竟为战家花了这么多金子? 战寒征亦是眯眸。 此次凯旋而归,花六年时间大定西戎,朝廷才赏战家黄金万两。 这也是功臣战将最高之赏赐。 而陈玉皎一个女子,这七年来,竟然为他战家花费了47万多两黄金? 这实属天文数目。 战煊却扒着手指头,傲娇地道:“爹爹要还婶婶473.7万两白银。 可婶婶搬空了战家库房里的876万两银子! 也就是说,婶婶还倒欠爹爹402.3万两白银!” 他冲着陈玉皎道:“小偷!坏人!你要归还我们战家的钱物!” “战煊,事情不是你这般算。” 燕凌九忽然开口,一脸公道正义:“陈玉皎花在战家的钱财,战家是应当奉还。 但、陈玉皎搬空战家库房、以此威逼定西王,这是偷盗威胁等大罪!罪当剐刑!” 剐刑,是将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 撑不住者,十刀便会活活痛死! 燕凌九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想起正事。 “对喔!她是小偷!是搬空库房的盗贼!不是还钱就能了事!” “她还敢以破坏定西王与凌策军师的婚事!手段实在是太恶毒了!” “不是给别人花了点银子,就有搬空别人家的道理!” “陈玉皎,盗贼!立即把搬空战家的钱财全交出来!伏罪认刑!” 所有人全在怒斥,看陈玉皎的目光,尽是对小偷恶人的鄙夷、憎恶。 战明曦原本有些提心吊胆,此刻抬高了下巴厌恶地骂: “陈玉皎,你天天冠冕堂皇地教我做人,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鸡鸣狗盗之徒! 我竟然叫了你这种人七年的嫂嫂,我好想吐!” 吴荭霞也捂着自己的心脏,一脸痛惜:“陈氏,亏得我们那般信任你,把整个战家都交给你打理。 你这般狼子野心,对得起我们七年来对你的信任、宠爱吗! 你还钱!立即把侵吞战家的钱财吐出来!” “砰!”公公战贯墨更是一拍桌子,气得一脸怒黑。 “我定西侯府世代光明磊落,清廉为政,怎么嫁进来你这么一个恶妇!” 他对战寒征直命令:“寒征,快将她押给廷尉府,我们战家容不得这种女人!” 战寒征亦从那黄金数目中回过神来,容色间一片肃寒。 证据确凿。 陈玉皎这个妇人,七日来的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 连他也险些被蒙骗。 “拿下!” 他一声令下,再无丝毫宽容。 许多将士全朝着陈玉皎围来,个个凶神恶煞,巴不得立即将她就地正法。 宗肃即便想控场,但众人群起激愤。 他只能看向陈玉皎,提醒:“陈氏,你有何话说,尽可直言。” 陈玉皎立在大殿之上,被一众将士围拢。 春鹭等婢女立即护着她,个个乱了阵脚。 “公主……怎么会这样……”夏蝉更是大声骂:“明明不是这样的!把那二十间秦酒铺子砸锅卖铁卖了,都没有这么多盈利! 那账簿有问题!算账的你是不是收了别人好处,你心子比你二大爷的鞋垫子还臭还黑!” 甘谲闻言,脸色骤变,“黄口孺子,竟敢质疑老夫的品行与能耐? 你可知在甘氏天福粮铺,我甘谲三十九年如一日,账册从未出过丝毫偏差! 你区区一介婢女,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是挑衅我的权威,还是藐视甘家的能力?亦或是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他苍劲有力的话语里尽是怒意,那双精明的眼睛更是锐利如刀。 众人自然是更相信甘谲,况且甘家可是第一大商业世家,其商业遍布整个华秦乃至六国,甘大公子声名远扬,甘老爷子更是朝中的肱骨老臣、九卿之一。 谁敢置疑甘家、得罪甘家? 所有人盯着陈玉皎一行人就斥骂: “事到如今不认罪就算了,还敢给别人泼脏水?”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脸皮?简直是不知廉耻!” “和她这等盗贼毒妇废话做什么?抓她们去廷尉府剐刑就老实了!” “剐刑!剐刑!剐刑!” 一时间,全殿不少人、乃至外面大门口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呼喊声响彻府邸,直冲云霄。 吴荭霞心里满是畅快,陈玉皎欺负她们战家这么多天,总算可以出口恶气了! 她那日说过的,就算陈玉皎跪下来舔她的脚,她都不会再饶恕! 可—— 陈玉皎在一众厌恶鄙夷中,始终冷静从容。 她在垂眸,白嫩的耳朵从混乱中,聆听收集门外的动静。 那菲薄好看的唇似是在翕启,三、二、一……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 眼看着将士们就要与武卫们打作一团、就要来抓住陈玉皎、 混乱之际、 “住手!” 一道高亢雄浑的嗓音忽然传来! 所有人看去,就见一众锦御卫硬生生从外面人群中而来,劈开一条大道。 锦御卫,那是只保护皇室成员的护卫,只有赢氏皇家人可调动。 而通道尽头,一辆四马奢华马车急速行来,停在大门之外…… 第31章 真实账目 车帘被掀开。 一袭银白色锦衣的赢长屹从马车上下来,那一向清峻华贵的面容间腾着威压。 紧随他而下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那是内史大人! 内史,掌华秦税收、粮食储备和财政收支等事务。 可以理解为、朝廷里最大的算账先生。 所有人看到他们时,个个神色巨变。 “长屹君……秦帝之长兄长屹君!” “长屹君竟也来了!” “还带了内史大人!” 内史也位列九卿,一品。 所有人立即起身,纷纷上前恭敬地九十度鞠躬行礼: “参见长屹君!” “见过内史大人。” 人人行礼,位份低的奴仆庶民们更是下跪埋头,谨卑无比。 殿里殿外、门里门外跪了一地。 连宗肃也起身,携战寒征、燕凌九一同上前见礼。 宗肃身为国尉总督,行礼后,眉宇间凝起一抹严肃与凝重: “长屹君要亲临,应当提前下书简通知卫尉。” 人员众多,稍有闪失牵连甚广,此举太过冒失。 燕凌九更是打量着这个长屹君,眸底深处有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以前在京中她也远远地看过赢长屹。 可这个尊贵的皇子除了陈玉皎,眼中容不下任何她人。 如今她已是第一女军师,她正准备上前说两句话,可赢长屹长身玉立,目光已越过围绕他的众人群,落向不远处的陈玉皎。 确定她未受伤,他神色间的担忧才淡下去。 他收回视线,对众人道:“免礼。” 尔后,视线并未在燕凌九身上停留半刻,而是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跪地的甘谲之上。 “你查明的账目,秦酒铺子、年收150万两白银?” 清贵的嗓音富有威压,仿佛带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回……回长屹君……”甘谲到底只是个甘家的旁支小人物,一个算账先生,连甘家大公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第一次见君者这样的人物,很是紧张:“是……是……” “不巧,本君闲来与周内史彻查,查出结果与你之——迥然不同!” 众人瞬间一怔。 这个尊贵的长屹君,还为陈玉皎查账目?是为陈玉皎一介妇人而来? 而周内史立即从袖中拿出一卷卷湿重的丝绸书简,当众大声道: “我深入调查之结果,秦酒铺子于六年前、在定西王西征之后,险些倒闭!” “是玉华公主注资五万两黄金,力挽狂澜!” “可因秦酒掺水、加定西侯府没落,几乎这六年来,愿意购买秦酒者,不足一成!” “如今看到的年入一百多万两白银的账目,全是玉华公主亏本促销、买一赠一而撑起的假象!” 也就是说,虽年收一百多万两白银,实则只是销售额! 周内史还将锦缎书帛朝着定西王面前掷去: “这些绸缎记事,才是秦酒铺子每月真正的盈亏汇总! 本放于秦酒账房里,却被有心之人丢弃于水井之中!” 是赢长屹那日听了陈玉皎的交代与叮嘱,带着周内史夜晚去枯井里找,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总算找到。 那厚重的绸缎卷帛落在战寒征脚边,散落展开。 上面的小字记载得清清楚楚: “一月支10.37万,入10.372,盈20两。 二月支…………” 每一个月的汇总,要么是亏,要么盈利也就一二十两银子。 真正的账目之凄惨! 战寒征脸色微变,捡起那卷轴看了又看。 显然,他不太相信。 “本王亲自盘问过酒铺掌柜、工者。人人皆言、铺子生意兴隆,日入万钱。” 赢长屹泛冷的目光落向战寒征:“看来战将军只知行军作战,丝毫不解商业人情。” 每个劳役者,皆认为自己的东家赚得盆满钵满。 殊不知商铺初期阶段、或者遇到危机时,全是掌事东家在赔本支撑。 工者们思维也简单,只能看到表面的数目,并看不到幕后的投入。 真正知晓这些真实数字者,只有最高层的几个统账者。 而—— 这也是吴荭霞最精明之处。 当年吴荭霞说:“这些统账事宜最为机密,母亲最为信任你,还是由你全权管理为好。” 那时候秦酒的诸多管事本就被吴荭霞养得中饱私囊,陈玉皎便把他们全解雇了。 秦酒又处于亏损状态,陈玉皎也舍不得花钱请人,还想着做得越多,越能得到战寒征的爱。 所以这七年来,全是她自己独自一人撑着诸多事宜,从策划到管理、统账,几乎呕心沥血、鉥心刿目。 采买等事宜,更是只交给亲信春鹭去完成。 即便是秦酒铺子的主管事,也只看到银子哗啦啦地入账,并不知其后到底花了多少成本。 为了秦酒的名誉,真正的盈亏更是一直保密。 今日、一切面纱全被揭开,所有账目公之于众! 全场所有人难以置信,瞠目结舌: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二十间秦酒铺子,竟然全是在亏本运营?” “仔细想想,定西王没立功之前,就是个没落世家,谁愿意去秦酒买东西啊?” 若不是买一赠一,的确没几个人去买吧? 每日只看商铺络绎不绝,虽知晓是买一赠一,却不知背后竟毫无盈利。 吴荭霞已满脸惊慌,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大声道:“不是这样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长屹君,你们这些账册哪儿来的呢?指不定全是陈玉皎捏造的!她随意瞎记录的! 谁能作证这些证据就是一五一十的呢?她这等妇人最喜欢弄虚作假了! 之前为得到寒征喜欢,她还不惜打扮成凌九的模样呢!你们可千万别轻易被她骗了!” 赢长屹冷冷的目光顿时扫了过去。 “定西王的母亲,还真是能言善辩!” “进来!” 他尊贵的命令声扬出,外面顿时走进来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 他们全是遍布华秦的经商者商,有的卖高粱,有的卖酒曲,有的卖青稞。 原本并不是长久定居咸陵城的人,此刻全都齐了,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来,每个人手中还抱着一箱满满的账簿。 他们对赢长屹行礼后,当众道: “这些年,玉华公主全从我们这里买酿酒原材料,并且要求最精等之物。” “她与我们的每一笔往来账目,全都记载在册!” “内史大人早前已经算过,若是定西王府还有质疑,可当众再次验算!” 众人说着,“咚!咚!咚!” 一箱箱账簿被放置在大殿之上。 吴荭霞一时间惊得脸色发白,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这要是对起来…… 她完全忽略了还有外面这些人…… 第32章 就地剁手 战寒征注意到自己母亲的神色,向来严正分明的他,在那一刻已洞悉分明。 他嗓音变得冷冽:“母亲,如实招来!污蔑陷害她人者,刖!” 刖,就是剁掉手或脚! 吴荭霞身体都晃了晃。 而跪在地上的甘谲更是瑟瑟发抖,心惊胆颤。 他连忙跪着挪到赢长屹与战寒征跟前,连连磕头: “长屹君恕罪!定西王恕罪啊! 是她……全都是她!” 他指着吴荭霞就道:“当天我被请去彻查秦酒账簿时,本来想好好查账。 可战夫人深夜前来,将许多账簿拿走、全扔进了水井里! 她还威逼利诱我!说我只需要把剩下的账目好好查清楚就行,不要管不该管的事。 否则,就是和整个定西王府作对!会杀了我! 她又说若我不插手,事成之后,就会给我一万两银子做酬劳!” 虽然他是远近闻名的账房先生,但一个月月银也就两百来两银子。 加上他花钱大手大脚,经常不够花。 甘谲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小人真的只是一时被她逼得害怕,也一时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恳请长屹君恕罪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这一求饶,全殿、乃至外面看热闹的人瞬间哗然,炸开了锅。 “所以!秦酒铺子真的入不敷出!” “竟然是定西王的母亲在账簿上做了手脚!” “她表面一个贵妇的样子,口口声声说宠陈玉皎,私底下竟然做出这种事!” “真的是战家入不敷出,是陈玉皎撑了战家六年!” 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是他们全咸陵城的人误会了陈玉皎! 周内史还盯着战寒征道:“我算账这三日来,四方汇总,才发现玉华公主为了你们战家,真是豁出了命。” “在你与凌策军师在边疆恩爱之时,秦酒铺子因掺水、使用劣质高粱名声败落。 是玉华公主亲自踏遍咸陵百地,寻觅最质优的粮食,每一筐,每一粒,皆是她亲手检验!” “是她守在糟气冲天的秦酒铺子里,昼夜不息,监督着每一个工匠。” “是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为寻得让秦酒铺子重振旗鼓的良策!” “就连你们战家的支出,那时候秦酒铺子不济,没钱买米买油,也是玉华公主毫不犹豫拿出自己的嫁妆!” 周内史单是说着,声音里就带起无法抑制的痛惜与愤慨。 春鹭也再忍不住,直视战寒征道:“你老祖母每月药材需千两,是公主不眨眼皮,并彻夜陪床照顾,上至膳食,下至秽物清洗,亲力亲为。” “你妹妹在京中总是惹是生非,是玉华为了她的名声,一次次低声下气去求别人,用她自己的尊严去换取别人的谅解,并用她自己嫁妆作赔偿。” “你母亲说她是你之母,若你回来看到她容颜苍老,会心疼,公主就给她买最昂贵的滋养品。” “你们战家人告诉她、做得越多,越可能得到你的喜欢,公主就事事亲力亲为,从一日三餐、到衣食住行,洒扫庭除,无一懈怠!” “你们所有人都说是战家宠着公主、包容公主,认为她一丑妇在你们战家养尊处优。 实则全是公主宠着让着你们战家,是公主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你们撑起偌大的战家!在你们战家当牛做马!” 春鹭看着自家公主斑白的发丝,就心痛如绞,眼眶绯红: “就连你们所憎恶的她的容颜、也是因为这七年来,公主为了你们战家挖肝沥胆,才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 “六年时间,2190天,2190个日日夜夜啊!” 这么长久的付出,却换来被当做盗贼、全家欺压! “定西王,但凡你们战家有一个人长了心,都不该如此对公主!” 声声掷地,句句如锤,重重落在每个人的心脏。 “对!” 人群中那个老府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走出来说: “我七日前给夫人把脉,夫人心神耗尽,气血亏空,是活不过一月之脉像! 夫人为了战家,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走到了生死的边缘!” 只是他小小医师毫无话语权,这些天还去入山采药,并不知道府中发生如此大变。 现场众人个个震惊,如听到晴天霹雳。 真相竟然是这样…… 陈玉皎,那个被他们误解为在战家养尊处优、不思进取的妇人,竟为战家做了这么多事! 竟是她撑起了整个战家! 战寒征一向冷凛的面容,也在那一刻露出惊滞。 真相竟是如此? 在战寒征的记忆里,那个妇道女子总是在宅院里,满眼星辰、满脸灿烂地盼着他,等着他。 似乎每次见她,她皆是那般一成不变,轻松欢愉,并无呕心沥血之态。 未曾想……是陈玉皎这介妇道女子为他撑起战家? 竟还身染沉疴?病入膏肓? 这是他生平首次,实情超出他固有的认知范畴。 这时,廷尉大人忽然带着人赶来,一脸严肃道: “定西王,事情已查明。 昨夜那钱财,的确是玉华公主自己的金票,放在秦酒铺子里,只为给商铺应急而用。” 所以,从来不是陈玉皎偷盗钱财。 昨夜,战寒征也误会她了! 还让陈玉皎行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一个女子,嫁入战家七年,操劳成疾,呕心沥血,爱得轰轰烈烈,毫无保留,却落得被当盗贼、举国厌恶、人人误解…… 全场众人心情都变得格外惊叹、复杂。 一个公主如此纡尊降贵,抛弃身份,无缘无悔付出,换来的竟然是这等对待? 虽然她是对不起陈家,可她对战家是真的掏心掏肺啊!战家竟这么无情无义! 那府医大着胆子喊:“战家欠玉华公主一个赔罪!欠她一个公道!” “对!太欺负人了!怎么能这般污蔑欺负人!” “见过欺凌儿媳妇的,未曾见过如此要人性命的!” 不少人开始为陈玉皎发声。 宗肃严肃的目光更是落在战寒征身上: “寒征,还要我教你如何做?” 战寒征眼中腾起复杂的情绪,视线第一次落向陈玉皎,正视她。 本以为会在她眼中看到悲愤、或者隐忍许久的委屈。 可她一直亭亭而立,那双眼中尽是死水般的平静。 那是所有感情全化为一片荒原的寂寥,是大海曾经澎湃过后、归于冬日冻结冰封的一潭冰湖。 难过得多了,情绪自然就彻底耗尽了。 战寒征神色微微一沉,面容变得十分冷硬。 他看了自己母亲一眼,虽有复杂,却扬出命令: “吴氏弄虚作假,污蔑他人! 由廷尉府、就地刖手!” 刖手……把手剁掉! 这便是定西王,向来不会包庇任何人。 在战寒征这里,规矩如山! 第33章 亏欠巨款 “不……寒征……不要啊!” 吴荭霞瞬间吓得全身发软,嘴唇都在颤抖。 “陈氏她只是做了一个为人妻子该做的事,操持点家务而已,别人都没白发,为何就她白发? 战家谁亏待她了!谁欺负她了! 那些钱财也是她自己自愿投入,她为何还要翻旧账……” “够了!” 战寒征冷厉的声音扬出,视线转而落向廷尉大人: “劳烦廷尉立即行刑!” 这是他第一次惊觉,战家人竟这般不可理喻。 廷尉也听不下去,当即让人上前控住吴荭霞,手起刀落。 “啊!” 吴荭霞的一只右手硬生生被砍掉,血溅当场。 向来刁钻的婆婆倒在血泊之中,嗷嗷惨叫着,声音直冲云霄,刺耳至极。 而甘谲,即便他是甘家人,但甘家能成世间第一世家,也是规矩森严。 甘锡亦当场下令:“刖其三指!逐出甘家!甘家容不下这等品行败坏之人!” 甘谲被当场剁掉三根手指头。 两人那手上伤口的鲜血都在狂飙,犹如血柱,顿时震慑住了现场所有人。 战寒征的目光还落向战明曦、战贯墨等人身上。 “过来!” 命令声冷硬。 这些天来,战家众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误会陈玉皎。 且多年以来,战家之人无一清白。 战寒征若动了怒,至亲不宽。 战明曦想起,哥哥说过若误会了,会要他们全家道歉。 她心里十分不甘,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 刚才亲眼看到母亲吴荭霞被砍断手,她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只能亦步亦趋地走到战寒征身边。 公公战贯墨却还立在那边,一张脸板着: “此事我全然不知,我从不插手妇道家事,与我无关! 况且哪儿有公公给儿媳妇道歉的礼?” 他还是帝京咸陵城的县令,当初陈玉皎帮他出谋划策后,助他平步青云,他就已久居高位许久。 今日府衙也来了许多官场同僚,他一个公公给自己的儿媳妇道歉,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但战寒征看他的目光格外严厉,“父亲在京中多年,教妻不严,治家不利,还言无关?” 话语里尽是深沉的威压。 明明他是晚辈,但那周身的凛然,令人不敢反抗。 战贯墨也不得不迈步过去。 他一走过去,赵嬷嬷、周嬷嬷、乃至府邸的所有奴仆管事等,也全来到了陈玉皎前面。 在战寒征目光的威压之下,众人不得不低下头颅: “是我等此前误会污蔑了玉华公主,大错特错……”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这些曾经欺负陈玉皎的人,全在这一刻,当着所有人的面,低下了那自傲的头颅。 一向习惯了使唤陈玉皎、踩在陈玉皎头上的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屈辱。 尤其是战贯墨和战明曦,只感觉脸皮都无处放。 几十人就那么乌泱泱的站在陈玉皎跟前,行着歉礼。 众人看着那场面,心里无不叹服。 定西王不愧是定西王,公正严明。 只有站于旁边的燕凌九脸色不太好看,扫了眼吴荭霞鲜血淋漓的手。 还有几日就是她和战寒征的婚礼,却闹出这等事来。 也以为今日事情查清,能盛大筹备婚礼,没曾想…… 吴荭霞和甘谲很快被拖走。 陈玉皎淡漠扫了眼道歉的众人,看向春鹭: “开始算账吧。” 有罪当罪,有账亦当偿。 春鹭立即拿着个小算盘上前,拨动算筹: “公主贴补战家钱财473.7万两。 六年前注入秦酒商铺黄金5万两。 损坏药材费用3250两,赔偿珍珠一盒500两。 租金3000两。 加昨夜没收金票1700两。” “共计526.075万两白银!” 春鹭拨动得那东陵玉算盘啪嗒啪嗒作响。 还抬眸看了战寒征一眼:“定西王七天前还当众许诺,贴补之银双倍赔偿。” “定西王,您共需赔偿公主1049.775万两白银。” “不过看在您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份上,公主说给您抹个零。 您还104.9万两黄金即可。” 全场哗然! 104.9万两!黄金! 需要赔这么多金钱! 战寒征脸色也微微一僵。 此次他凯旋而归,六年时间大败西戎,朝廷才赏赐黄金万两。 即便再加上一些府邸、良田,全数变卖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财。 战家,竟亏欠一个妇道女子这么多钱? 第34章 单独私聊 现场所有人都在盯着战寒征,盯着战家的人看。 战寒征一个大将军,刚刚凯旋就突然背负这么大的巨额欠款? 不过陈玉皎抹掉的零头,都是775两黄金! 人家陈玉皎已经十分客气、仁至义尽了,这也的确是她该拿回的钱。 就看战家如何还这笔巨款…… 战明曦看着陈玉皎那冷硬的面容,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骂道: “陈玉皎,你当真要装得这么咄咄逼人吗! 你还开悦己铺子,你是想取悦哥哥的!”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皱,目光扫向她,“谁告诉你悦己,就定是取悦他人之意? 我之悦己,是让自己愉悦,只为取悦自己。” 女为悦己者容,也可以理解为:女子为了让自己愉悦而容。 或者是:女子为了能取悦自己的人而容。 再也不是去取悦他人!讨好他人! 这才是女子应当有的价值观。 全场众人神色皆是顿了顿,在这一刻,仿若心脏都受到微微的抨击。 原来陈玉皎开那个胭脂铺子,是这般想的。 女为悦己者容,还可那般理解! 战明曦并不罢休,她不相信陈玉皎真的不爱了,冲着她质问: “那你还学习模仿燕姐姐,去看那些兵书战策!” 陈玉皎的目光又扫向她,凝着她反问: “我祖父曾为辅国公,父亲曾为国尉总督,我想重振家风,不行?” 幽冷的询问,让战明曦脸色倏地发白。 所以这七天来,都是他们误会陈玉皎了吗? 不……不会!怎么会呢!陈玉皎怎么会不喜欢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可是陈玉皎的命啊! 可战寒征的脸已异常冰冷:“李穆,将她拖下去!” 他实在看不得战家人犯蠢、胡来。 李穆立即上前,快速将战明曦当场拉走,还堵住了她的嘴。 今日人多眼杂,稍不注意,影响到的也是战寒征的仕途。 战寒征处置其后,目光转而落向所有人: “诸位今日光临,战某铭记。 此事我会秉公处置,日后,定设盛宴相谢。” 冷贵的声音,是下达逐客令。 战家突然遭遇如此变故,家丑不可外扬,是得关起门来处理。 他的亲卫们带着人开始送客。 大家也全是识趣的人,更不敢得罪定西王,很快走得差不多了。 偌大的大殿内,只剩下战家人、燕家人、内史大人、廷尉府,以及宗肃的人。 赢长屹也未走,即便一直与陈玉皎保持着距离,可也感觉到他周身那股的维护。 燕凌九看着这架势,脸色不太好看。 这是要商议还款的事宜了。 虽然归还陈玉皎的债务,是理所应当。 可这也意味着,她一个女子嫁入战家后,就要帮着夫家归还那么巨额的钱财? 她是嫁人,不是扶贫。 女子成婚,为何要嫁一个负债的累赘家庭? 且陈玉皎区区封建妇人,怎会有那么高的悦己觉悟? 这时代除了她,哪个女人不是依附男人而活? 陈玉皎今日,怕是想装给长屹君看,换个男人钓鱼! 真恶心。 正巧这个时候赵嬷嬷跑来,偷偷请燕凌九去谈事情。 众人都在送客,无人注意到她,燕凌九起身离开。 现场仅余几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巍然静立。 战寒征视线扫视过未走的宗肃与赢长屹,行一礼:“长屹君,小叔,我要与妇人陈氏单独一谈。” 宗肃闻言,目光深邃如潭,皱了皱眉。 而赢长屹清贵的容色明显一沉,弥漫出几分不悦、反对。 饶是如此,战寒征身躯依旧笔挺峻拔:“二位,我身为定西王,行事自当公正,你们亦可随时为她申饬。 只是眼下,我仅想与她私谈一二。” 他冷峻的话语坚定有力,是不容置疑、不容否决。 至少现在,还是他们夫妻之事。 宗肃沉斟片刻,“好,妥善处置。” 他口吻庄重,叮嘱后,视线转而落在陈玉皎身上: “玉华公主,若他有失当之处,我定行管教。” 言罢,他带着宗家的武卫离去。 他一走,廷尉府的人也随之告辞。 现场就剩下赢长屹和他带来的周内史。 陈玉皎也想看看,战寒征到底能谈点什么事。 她对赢长屹道:“大师兄,无需担忧,我足以应对。 你与周内史先行回去休息,改日我定亲自登门道谢。” 赢长屹容色清峻,“不急,我在府外稍候片刻,确保你无恙再行离去。” 他的嗓音矜贵庄沉,每一个字都透着长兄的严谨与不容拒绝。 陈玉皎心里感动。 今日没有请陈家一人前来,但大师兄似乎随时都像是一座伫立在她身后的巍皑大山。 “好,多谢大师兄。” 她转而耐心吩咐春鹭:“你们送周内史,再带长屹君去广澜湖稍坐。” 春鹭等婢女立即行礼,领着赢长屹离开。 陈玉皎目送,眼中是浅浅的柔和。 战寒征矜贵冷肃的身躯伫立于一旁,将她与赢长屹的相处尽收眼底。 那个曾经只对他温柔的女子,已学会了对他人明眸善睐。 不过战寒征神色间还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只道: “我会携战家人搬出战家,稍后一同前往户部,许你和离。” 这是他的弥补方式。 战寒征就是这样,即便知道陈玉皎为整个战家的付出,亦不会爱她这样的妇人。 在他心里,容下燕凌九后,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不过、战寒征那目光中少了往日明显的敌意和冰冷。 他道:“寻长屹君做后路,是明智之举。” 赢长屹愿意照顾、医治她,也算了却他一桩大事,令人放心。 陈玉皎看着战寒征那高大的将军之躯,他公事公办,正合她意。 眼下四下无人,她神色变得清冷淡漠: “定西王想私谈的事,就是这?” 战寒征一向冷峻的面容间掠过一丝难得的不自在。 他从来不会亏欠任何人,尤其是个女人。 唯独这次,钱财这等琐事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战寒征想谈立欠据之事。 凭他如今的声望,和秦酒铺子积累起来的底蕴,加往后军功俸禄,偿还她金钱,虽难,但早晚定可。 只是还未开口…… 燕凌九忽然走了过来,在大殿门外立着。 “寒征,你先过来,我有急事与你相商。” 第35章 弥补玉皎 早前,燕凌九离开后,去了后院。 锦绣苑。 吴荭霞躺在床上,那手已经被包扎好,痛得脸色铁青,大汗淋漓。 屋内没有别人,只有战明曦在床前呜呜呜地哭着。 “娘,哥哥他就是个白痴!他真要还陈玉皎那么多银子!一百多万两黄金啊! 他赏赐也就黄金万两,以后他要我们战家人怎么活啊!他是不是想穷死我!想让我去卖身!” “曦儿……” 吴荭霞嗓音十分虚弱,见到燕凌九走进来,她艰难地坐起身。 “凌九,你来得正好……你快去阻止寒征,千万别让他做出这种傻事啊……” 燕凌九在床前两米多远的地方冷傲而立,一脸公正: “那的确是你们战家花陈玉皎的钱,理当归还。” 陈玉皎也是傻,竟然被婆家忽悠走了那么多钱? 若是她嫁进来,谁也别想欺负她分毫,她要将他们所有人治得服服帖帖! 吴荭霞哪儿知她的心思,叹息:“曾经都是一家人,花钱哪儿分彼此呢? 她吃我们战家的米面时,我们也不曾收她一分钱啊。” “况且哪对情侣分开后,追问着别人要钱的?这不是斤斤计较的极品吗?人品实在是太恶劣了!” 燕凌九还是没说话。 陈玉皎的确不对,但她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些龌龊的家长里短。 吴荭霞已撑着站了起来,凝视燕凌九苦口婆心地劝: “凌九啊,你不考虑战家,你也当考虑考虑自己。 若寒征归还陈玉皎那么多钱,你嫁进战家后就是负债累累。 一百多万两黄金,怕是至少得还三五十年,这期间可就苦了你呐!” “且你去看过那新府邸吗,实在是比不得战园宽大,只有战园的二成大。 煊儿在这里也住得习惯了,怕是去那边不习惯。 甚至你们的婚事也没法大办了……” 提起关于自己的事,燕凌九的神色才总算有所变化。 她一直以为,今日的事处理好后,就可以在几天后风风光光、盛大隆重地嫁给战寒征。 陈玉皎那种妇道人家,只有凄苦被遗弃的命。 哪儿想…… 她目光凌厉地盯向吴荭霞:“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荭霞敛了敛眸,才大胆地道: “凌九,母亲是想与你商量件事儿。 让寒征留下陈玉皎,许她做个妾室或者侧妻吧……” 陈玉皎之所以那么坚决要战寒征还钱,不就是因为寒征不要她? 若寒征稍微给她些甜头,她那等妇人就有得乐了,哪儿还会催人还钱? 燕凌九周身却顿时弥漫出一阵寒意:“你是要我为了那点钱财,接受二女共侍一夫?” “凌九,瞧你说得这是哪儿话?” 吴荭霞精明地反问:“就算留下陈玉皎,寒征他会去宠幸她吗? 寒征他心里只有你,瞧也瞧不上陈玉皎半眼的。 况且府医说陈玉皎活不过一月,哪怕她再怎么治疗,怕是也活不过一年半载吧……” 只要没有和离,陈玉皎死后,战园就自然而然是他们战家的! 陈玉皎那笔巨款,更是不用还了。 何乐而不为。 当然,在燕凌九面前,吴荭霞肯定不会说出这些。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上前解释:“陈玉皎她到底为我们战家付出了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带病在身。 若我们真将她一个人丢在战园,让她孤孤零零的,怕是这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而且如今陈家还垮了,一家子的老弱病残。 若她真病重了,连个照顾她的人也没有,死了还没人收尸,那多可怜啊? 我作为婆婆,实在不想她落得那么凄惨…… 就当是委屈委屈你与寒征,我们战家为了子孙后代,多行善积德吧。” 燕凌九眯眸,想说吴荭霞还真是自以为是。 若陈玉皎真和离后,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改嫁赢长屹。 她眼前又浮现起之前陈玉皎与赢长屹眉来眼去的画面。 赢长屹那么一个尊贵的君子,对陈玉皎那般好。 要是真让陈玉皎和离,她是不是就会嫁给赢长屹? 陈玉皎那种只会女工刺绣的庸俗妇人,怎么配得上长屹君? 吴荭霞见她不说话,叹息着走到燕凌九身边,直视她问: “凌九,就当做是救济收留一个女乞丐吧~ 我们战家不用背负巨债,她一个妇人也不用孤苦伶仃,皆大欢喜。 你好歹也是个公正的军师,当真要对一个病弱妇人那般无情吗? 连一个将死之人,也不愿多容忍几月吗?” 燕凌九神色深了又深。 这时,战明曦还来挽着她的手臂直摇晃: “燕姐姐,就按母亲说的办嘛! 就给陈玉皎一个妾室的位置而已,她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燕姐姐最心善了,容忍她几个月、照顾她几个月怎么了?” 战煊也忽然冲进来,任性地大喊: “娘,不要爹爹还那个坏阿姨那么多钱!不要我们战家背负债务,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此刻。 本该与陈玉皎交谈的战寒征,走出大殿至燕凌九身边。 燕凌九领着他走到大殿旁边的一簇竹林,神色有些凝重。 “寒征,我今日想了许多,实在没想到,陈玉皎她竟然为了战家付出这么多。 还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提起这,战寒征神色也微微深了深。 他亦未曾料到这一点。 他转而安抚:“长屹君深习岐黄之术,可医治好她。” “可是寒征,陈玉皎是因为战家才变成这样,怎么能将所有事情推给长屹君处理呢?” 燕凌九口吻间已经有了些不悦,背对着他都不转过身。 “我不喜欢没有责任感、没有担当的男人。” 战寒征那冷峻的长眉微皱:“依阿九之意,想如何处理?” 燕凌九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正面看着战寒征: “寒征,战家亏欠陈玉皎的,不是一星半点。 既然她因战家而患病,战家有义务照顾她、弥补她。” “我的意思是……我认为你与陈玉皎不应当和离,也不应该用钱那等庸俗的东西来打发她走。 我愿意与你共同照顾她,弥补战家这些年来对她的伤害。” 战寒征脸色在顷刻间沉黑:“凌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留下一介妇人,不与陈玉皎那等妇人和离? 第36章 我不稀罕! 战寒征冷肃的面容间,腾起明显的冷意。 他战寒征不是什么女人都要。 对陈玉皎再有亏欠,公事公办偿还即可,何必留在身边? 之前燕凌九明明也不愿。 战寒征深邃的目光落在燕凌九脸上,带着两分审视:“是那笔钱财让你退却了?” “战寒征,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 燕凌九忽然格外生气,声音也拔高了两分。 她理直气壮地直视战寒征的眼睛道: “战寒征,你在得知陈玉皎为了战家险些丢了命时,真的就没有一丝为人应当有的愧疚、心疼吗?” “你又有没有想过,若我们丢下她在这战园里,偌大的园子,她一个人多孤苦伶仃?” “甚至她的身体病入膏肓,满头白发竟然也是因为重症。 到时候疾病缠身,谁来照顾她? 她为战家操劳七年,战家真就不管不顾、无情无义吗?” 她的一句句质问满是正义凛然,几乎都说服了她自己。 战寒征才觉误会她,神色柔和下来。 “是本王多虑了。” 他嗓音安抚:“阿九,你竟如此为她考虑。 不过不必忧虑,她已找好退路。” 提起这,燕凌九心里的决定更是坚定。 “你是说长屹王君吗? 可我了解了下,长屹君他是赢姓宗室,皇家血脉,他的母亲更是南楚国公主。” 南楚国,当今天下战国七雄里数一数二的国家。 历代以来,华秦帝王都会和南楚国联姻。 以至于南楚国在华秦也有几百年的势力盘结,错综复杂。 燕凌九说:“先不谈长屹君会不会接受一个和离过的女人,赢姓宗室、和其母亲南楚国一党,绝不会同意长屹君娶她。 除了长屹君,你说这天下间还会有人要她吗?” 战寒征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赢长屹,是因与陈玉皎从小青梅竹马。 而其他人…… 当初陈玉皎为他修战园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放眼天下,哪个男人会接受这样一个心有他男的女子? 且陈玉皎如今虽有恢复,可还是满头白发,还身患疾病。 她在纳吉大典、以及今日对战家的咄咄相逼,逼得婆婆刖手、夫家名声狼藉,再怎么也会落得个“虎女、恶女”之称。 但凡礼仪墨儒之家,皆不会接纳她这等女子。 若赢长屹不能娶她…… 陈玉皎如今和赢长屹交好,也是在为她自己谋后路。 到底是个依赖男人的妇女,若没有男人可依靠…… 燕凌九直视战寒征的眼睛,认真且正直: “寒征,我们还是先留下来照顾她吧。 待她病情彻底恢复、或者有人愿意娶她后,再谈和离之事。 即便没有,她为战家付出太多,太可怜了,我们也必须照顾她的余生。 这是责任,也事关定西王府的名声。” 战寒征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神色渐渐恢复成那个冷静理智的大将军。 “还是阿九考虑周全。” 妇人陈氏若没人要,那的确是他战家的责任,他理当负责。 战寒征斟酌过后,大手抬起落在燕凌九鬓边,为她整理碎发。 “就依阿九所言。” 不过是战家多添副碗筷、多养个人的事。 “但、仅止于此,无关情爱。” 言下之意,永远不会和她有夫妻之实。 在战寒征眼里,虽然近日的陈玉皎是有些变化,可她到底是个只会依附男人、倒腾瓶瓶罐罐的妇道千金。 养尊处优、单调无味,柔弱古板,手无缚鸡之力,家长里短,是她的代名词。 不像凌九,出自普通小卒家庭,却能自力更生,一步一步拥有如今的成就,运筹帷幄,指点天下。 陈玉皎是温室的花朵。 唯有凌九、是雪地里凌霜绽放的红梅。 有她在,世间所有女子皆会黯然失色。 燕凌九眼中是对他的满意欣赏,红唇一勾:“好,我也总不至于把我自己的男人送上她床。 我们用真心弥补她,足矣。” * 大殿里。 陈玉皎立在主位,轻轻拨弄着案桌上的长香。 一节烧烬的灰落,他们去了接近一刻钟。 后面总算有脚步声传来。 陈玉皎转身,就看到战寒征与燕凌九执手并肩走了进来。 男人还是那么高大严峻,女子则一身傲气。 两人走到她跟前,在距离她一米远之地站立。 燕凌九下巴微抬地开口:“陈氏,经我与寒征一番深谈,我们决定撤销和离之议。 你,可以继续留在寒征身边,做他之妻。” “什么?” 陈玉皎皱眉了,眉心皱得有些紧。 这在战寒征与燕凌九看来,都是她十分惊讶、惊喜的表现。 燕凌九厌恶她这副模样,但还是耐着性子施恩地道: “你为陈家操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又疾病缠身,我与寒征愿意照顾你。 你可随我们搬去新的定西王府生活,也可留在战园,我们一同在这儿和睦相处。” “呵!” 陈玉皎气笑了。 和睦相处? 她丢了手中拨动香灰的签子,清冷的目光扫向燕凌九: “不想还债、不想搬离这偌大的战园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她还特别盯了燕凌九一眼:“凌策军师说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看来也不是那么坚贞不渝。” 她清凌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讽刺。 战寒征周身顿时弥漫出一股威压:“陈氏,阿九是为你好,她心宽善容,是你之福,不可恶语!” 他周身尽是对燕凌九的维护。 燕凌九握了握他的大手,带着安抚,主动上前一步解释: “陈氏,不论你怎么想,我是真诚为你着想。 你可有想过,在这封建严苛的朝代,你一个和离的女子如何生活? 一个身患重症的妇道人家,又由谁来照顾你?” “陈家落败,长屹君不可能娶你,放眼天下,也就只有战家还容得下你。” 燕凌九还傲气地说:“你也放心,有我与寒征做主,以后战家没人敢再欺负你。 他们亏欠你的,往后我会命令他们一一弥补。 我是想让你一妇道人家,在这乱世之中,也能寻得一丝安宁、拥有一个家。” 燕凌九甚至一身清正:“至于你说的战园,我不稀罕。 我说了,你可在战园和新府邸中选,我们全都依你。” 陈玉皎一时气得有些无语。 先不说若搬去新定西王府,有没有这么好的疗养之地。 就说一旦搬去,整个帝京都会说她陈玉皎自己死缠烂打,黏着战家人不放。 燕凌九看似给的两个选择,实则选无可选。 陈玉皎实在没兴趣谈下去,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们的好意,我谢谢。 但、我不需要。 请你们还钱、搬出战园就行。 别逼得我又将国尉总督等人请回来!” 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坚决。 第37章 昭告天下 燕凌九怎么也没想到,她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陈玉皎竟然还会拒绝? “陈玉皎,你有没有听明白? 有我凌策军师与定西王照顾你的往后余生,你可以安枕无忧了。 我还不是拈酸吃醋的人,更不计较那些头衔。 你依旧是定西王府主母,我为侧妃,整个战园依旧由你管理。” 这些条件,陈玉皎这等妇人不是应该跪下来感恩戴德吗?竟然还拒绝? 战寒征显然也对她的拒绝感到意外。 他声线颇是威严、不悦:“陈氏,本王与阿九诚心照顾,还比不上你那点钱?” “比?没法比!” 陈玉皎冷漠直言:“104.9万两黄金,够我养多少奴仆?请多少医官?让多少人跪着给我揉肩捏腿? 你们照顾我……” 她挑眉看着两人,微微蹙眉,“你们能为我做什么?能给我洗衣做饭还是能给我唱歌跳舞? 战家的主母,是帮你们操持亏空的战家,继续当个冤大头吗?” 一字一句,异常清醒。 燕凌九被问得一时语塞,却还是盯着她道: “陈氏,我们由衷的关心,怎可与那些奴仆相比? 你非要用庸俗的金钱来衡量真情实意吗?这太肤浅了!” “肤浅?好啊。” 陈玉皎忽然笑了,目光悠悠落在燕凌九身上。 “那侧妃妹妹,你现在怎么不肤浅地照顾我? 正妃在上,你现在先行个跪拜礼,还是先给我端茶递水?” 她尾音上挑,带着明显的挑衅、刺激。 燕凌九身躯一僵,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战寒征高大的身躯已将其庇护在后。 他仿佛一座冷峻的山岳般伫立在陈玉皎面前,目光冷冽: “陈氏,别再得寸进尺。 我可弥补你、宽纵你,但不代表让你欺负阿九!” 燕凌九处处为她着想,她倒好。 “你太激动了,冷静冷静再谈。” 话毕,战寒征牵起燕凌九的手,转身离去。 燕凌九还在劝:“寒征,对待妇人,我们要多点耐心。” 陈玉皎单是听着那话,胃里就一阵恶心反感。 在他们离开后,她沉吸了口气,迈步往广澜湖走去。 接天莲叶的湖心台上。 赢长屹银白的身躯清贵而立。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第一时间转过身来。 四个婢女也快速围上来,疑惑询问: “公主,事情怎么样了?” 陈玉皎言简意赅:“战家不愿和离,说用照顾来弥补钱财。” 夏蝉瞬间炸了:“天杀的!就他们的照顾值什么钱!狗屁不值!” “是啊,送人也没人要的玩意儿,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相鼠有齿,人无耻!”春鹭也不禁骂。 秋婉皱紧了眉头:“应当立即和离!可是……若定西王不去官府办和离手续,公主的户籍也迁不下来……” 这便是燕凌九最高明的地方。 目前礼仪天下,夫为天,妇德盛行。 只要男人不同意和离,女子便无法离开。 哪怕她是先帝封的异姓公主,但当年自愿下嫁战家,就已是战家妇人。 战寒征不陪她去办手续,陈玉皎就永远是个有夫之妇。 若在这个时候和赢长屹、或者任何男人有勾结,都算是奸夫淫妇,受尽天下人唾骂。 赢长屹看出陈玉皎脸色不太好看,他那尊贵而沉稳的面容亦浮起一抹严肃、凝重。 “玉皎,此事由我去与战家人谈。” “没用的。” 陈玉皎看出来了,燕凌九与战家人心意已决,且已站在道德制高点。 不用想,现在的他们定然已经昭告天下。 的确…… 战寒征携燕凌九离开后,一身冷肃: “何必自寻苦楚?此事可作罢。” 但燕凌九劝:“寒征,陈玉皎这七年来,在战家受了多少气?我们就听了三言两语就放弃吗? 真要丢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偌大的园子里自生自灭?” 燕凌九冷傲坚持:“不看到她病情痊愈,或有人娶她,我不会放弃照顾她。 我亦不喜欢没有责任、没有担当、随意退缩的男人。” “你啊……”战寒征声线颇有些无奈。 曾以为燕凌九冷傲无情,如今才知她还心疼弱者,如此公正有责任心。 战寒征不得不带着燕凌九去书房,写下一张王告令。 又与燕凌九一同去城门口,让将士当众张贴在那人来人往的城墙之上。 纸张上写: “王告天下文: 本王今闻陈氏陈玉皎,为战家沥血披肝,不辞辛劳,以致积劳成疾,身染沉疴。 深感愧疚与痛惜,新妻燕氏凌九更自愿为侧妃。 且吾二人共誓天下:自今日起,吾二人将倾余生之力,以补陈氏玉皎之辛劳,以慰其身心之创,誓必无微不至,照料周全,以偿对她之深深亏欠。 定西王 凌策军师 敬告!” 此告令瞬间在举国掀起轩然大波: “凌策军师,一代智谋之士,第一女军师,竟自愿为侧妻!” “其心胸宽广,简直是世间罕见!” “一百多万两黄金虽多,但定西王正王妃之身份,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吗?” “还有第一女军师照顾她,疼惜她,总比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定西王与凌策军师,真是有情有义啊!” 全城皆在议论纷纷,称赞漫天。 战寒征还携陈玉皎去宗家,面见宗肃。 二人将决定说了番。 宗肃坐在主位之上,放下手中的茶杯,眉目微沉: “她可同意?” 战寒征身影峻拔而立,“小叔,即便她不同意,可您不认为比起钱财,陈氏她现在的确更需要人照料?” 宗肃眸中斟酌。 战寒征已道:“此决定我已告知天下,我也会关照她,以滋弥补。” 这是家事。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 且战寒征与陈玉皎还是夫妻,丈夫不想和离,想当着天下弥补,谁能阻止? 即便是帝王,也没有硬拆散夫妻的道理。 此时不论是谁插手,都将惹得一身污名是非。 广澜湖上。 荆毅匆匆而来,将那告令禀告了番。 远处,战家所路过之仆从,态度也在一日之间大变,个个恭敬。 甚至是昔日颐指气使的吴荭霞,也带着伤让人去买些小礼品送来,以示赔罪。 战家所有人皆摆出弥补之态,若陈玉皎不领情…… 第38章 战园变陈园! 赢长屹一向稳重的长眉紧皱。 显然,战家人是迫她妥协。 若战寒征是真心弥补,倒也无妨。 只怕是播糠眯目,本性难移。 赢长屹清峻的神色间腾起一分冷意,视线落在陈玉皎身上: “玉皎,你安心养病即可。” 即便棘手,他亦能处理妥当。 他迈步就要离开,陈玉皎却叫住他,制止: “不劳师哥动手。” 若现在赢长屹帮她,世人定会认为堂堂长屹君子插手他人婚姻,与凯旋而归、如日中天的定西王为敌。 即便他不在意污言秽语,她也不想拖累他。 陈玉皎薄唇轻启,安抚:“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她的目光落向广澜湖上的片片莲叶之间,眸色一点点深邃。 跟随祖父习了那么久的兵书谋略,这些年生疏未用。 正好,可以有人来练练手! 在陈玉皎的多番劝说下,赢长屹总算应下暂时不插手。 送走赢长屹后,她立在战园宽阔的大道上,入目之处,路过的战家众人皆变得规矩恭谨。 甚至他们脸上,皆有谄媚的讨好。 陈玉皎清澈的眸中噙起冷笑。 她看得出来,战寒征那个大将军,未必是不想和她和离。 但战家这些人,从上到下都唯利是图。 如今他们对她恭敬,不过是因为看清楚了事态,知道谁才是掌局者。 甚至战家人不愿意搬走,很大程度的原因,是因为战园比新的定西王府奢华。 可若是没有那些东西呢? 陈玉皎吩咐:“你们去将园林里所有昂贵之物,全收起来!” 婢女武卫们怔了怔,片刻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快速前去操办。 当天,所有人院子里的花雕屏风、玉石珠帘、金丝楠木家具、玉瓷茶具等,全被搬走! 包括锦绣苑里的芍药花、海棠院里的海棠树,全数被武卫们一株一株拔掉! 连厨房里陈玉皎所买的金杯玉盏,金勺银勺也一个不剩。 凡是战家人所会涉足之地,全被搬得空空荡荡,四壁萧条。 放眼望去,仅剩一片寒酸之物。 虚弱休养的吴荭霞,本以为不让他们和离,能等到陈玉皎的感恩戴德,哪儿想等到的是如此境况。 她躺在床上,心痛地连连大喊:“你们这是做什么?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别动我那些花!别拿走我的檀香炉子啊!” 战明曦也暴跳如雷,“你们是疯了吗!一群疯子!本小姐命令你们停下!那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可没有人理会她们。 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华丽的院子,变得贫酸朴素。 这还不够…… 陈玉皎立在院中,吩咐:“将战园招牌换下!” 伴随她的一声令下、 夕阳西下时,一块金光灿灿的匾额在落日余晖下升起,上面纯金打造的“陈园”二字熠熠生辉。 战园,从此不再是战园。 这宣告着她对战寒征旧日感情的彻底决裂。 陈玉皎还吩咐春鹭一番。 很快,京中传出许多言论: “定西王和凌策军师说要照顾陈玉皎,可他们那小小定西王府,能比得人家陈氏这陈园吗?” “他们该不会是想全家赖在陈园吧?” “仔细说来,全家人住在陈园里,不就等同于举家入赘赖着?” “哈哈哈!堂堂定西王与凌策军师,不会真想入赘陈园吧?” 陈玉皎在一众议论声中,眸光微深地转身回府。 燕凌九逼着她做抉择,那她为何不反逼他们呢? 落日熔金。 战寒征与燕凌九高坐马上归来。 在他们的马后,驮了许多婚礼用品、以及几盒给陈玉皎的滋补药物。 两人的马停在战园门口时,那熠熠生辉的“陈园”二字就映入眼帘。 战寒征眸色微微一沉,陈玉皎,竟改了匾额? 不远处,不少人的议论又声声入耳、不断传来。 一句比一句难听。 战寒征那一向冷漠的面容倏地紧绷。 曾经定西王府家道中落,他也从不曾想过攀附权贵,或者利用陈玉皎。 他堂堂战将,定西侯后裔,一身世家铁骨。 如今要踏入这陈园、头上顶着“陈园”二字? 如众人言,与寄人篱下、赖人屋檐何异? 燕凌九脸色也不太好看。 以往每次来,觉得来的是战家,现在…… 陈玉皎这一举动,实在是太刺人脊椎骨。 燕凌九心里敏锐地涌起一股不安。 如果陈玉皎真这么执意,一直赖在这陈园、非逼着他们怎么办?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只想着找一个身正峻朗有前途的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事业大成。 但若这个男人负债累累,又有一个蛮不讲理的前妻,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燕凌九学兵书计策的时间太短,有些毫无头绪。 她将所有购买的东西交给战寒征,对他道: “寒征,你我还未婚,太晚了,我得回去。 你照顾好煊儿,陈氏那边……夜晚也别去打搅她。” 答应留下陈玉皎,也是一时间被吴荭霞、战煊等人闹得。 加上那笔数目实在是太多了。 眼下仔细想想,让战寒征和一个别的女人同处一个屋檐…… 男人到底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得尽快想到解决之策。 燕凌九告辞离开后,半路还骑在马上,就从身上摸出一本《孙子兵法》,认真研究。 自强勤奋者,才可享受世界、掌控世界。 而战寒征在门口伫立良久,直到所有物品全被将士奴仆们搬完,他才沉着脸踏入大门。 刚进院子,吴荭霞和战明曦、战煊、战贯墨都涌过来。 吴荭霞痛得满脸惨白,却还七窍生烟般: “征儿啊,你快管管陈氏那做派吧!她把我房间里的所有用品全搬走了!连芍药花也给我拔了!全府上下现在没有一样能入眼的东西! 我们都愿意容下她、留她做正妻了,为何她还这般尖酸刻薄?” 战贯墨冷着一张脸,一脸愠怒:“区区一个陈氏,连我珍藏几年的文房四宝、紫砂茶具也全拿走。 放眼天下,哪儿有她这般粗俗不孝的儿媳?到底成何体统!” 战明曦更是大哭:“我的海棠花!长了七年的海棠花也全被她拔了! 哥哥,我们战家都道歉了,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得寸进尺!盛气凌人!” “呜呜~”战煊也委屈地直哭,“婶婶是坏人!是坏人!” 战寒征耳边尽是聒噪,长眸也随之深邃。 陈玉皎,一介逆来顺受的妇人,竟有如此魄力?这般决绝? 第39章 冷漠以待 不过此次,战寒征并未再被这些话左右,问: “陈氏拿走的,可是她置办之物?” 几个人顿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的。 战寒征脸色变得冷肃:“那是她之物,她想如何处理,是她的权利。 我们战家,本就不该染指一介妇孺之物!” “可她是我们儿媳妇啊~”吴荭霞犟着嘴: “儿媳妇孝顺公婆,是天经地义。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往后要过一辈子的,何必这么斤斤计较呢?” 战寒征威严的目光倏地落了过去:“即便身为儿媳,亦不是你们的钱庄。 我们定西侯府,何时变得如此贪婪无度、不明是非?” 他环视着战家每一个人,目光中透露出不容违抗的威严: “日后谁再问陈氏讨要物事,是非不辩,军法处置!” 严厉的嗓音带着久经沙场的决断。 话毕,他一甩黑袍,冷峻威严的身影径直离开。 一众人怔在原地,被吓得脸色惨白,个个噤声。 战寒征的军法……他是连自己母亲都能刖手的人……下一次,又会是何等残酷? …… 战寒征一路走远,园中昔日随处可见的名贵兰花、沉香木雕饰、夜明珠宫灯等,尽数不见。 的确,朴素平淡至极。 不过战寒征不以为然。 本就是武将的他,从不在意这等奢侈。 他那神情间依旧冷冽。 堂堂定西府人,竟胡作妄为,不明是非。 他归来掌家,往后该好好整肃! 不远处忽然传来动静。 战寒征移目看去,就见对面是一条僻静的溪边。 记忆中,溪边曾经桃花盛放,花瓣纷飞。 然而此刻桃花已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刚种植的山茶花,在月色下纯洁地静静绽放。 山茶花丛中,一张古色古香的沉香小案几立着,其上陈设金盏玉杯。 浅红色的美酒是盛在清透的翡翠玉石壶中;用的杯子,也是纯金打造。 月光倾泻而下,葡萄美酒翡翠杯,发着闪闪的银辉。 战园已处处简陋,而这里…… 就是在那样的场景之下、 陈玉皎那抹白色的身影,正独自一人在那溪边,用沉香木所做的瓢舀着清澈溪水,闲逸地浇花。 金杯玉盏,不过是她的陪衬。 柔白色的衣衫,简单素雅中又令她多一抹超然于世的圣洁。 她,遗世而独立于战家。 当然,在月色之下,她那满头的白发银丝显得异常显眼。 战寒征耳边不禁回荡起周内史的句句言辞,那凛然的脚步停顿。 “让她过来。”他吩咐身后的李穆。 事情总得谈谈。 这是他第一次,想与一个妇人好好谈谈。 李穆今天得知真相后,感觉老夫人那日的事也不对,特地又去问了老夫人,才知自己当时大错特错。 现在他对陈玉皎已没有厌恶,甚至只有愧疚。 如今局势还很恶化,他认为王爷和夫人的确应当好好聊聊。 李穆便走过去,在溪边低下头恭敬道: “夫人,定西王来了,要与你聊聊。” 溪边。 陈玉皎本来没收战园一切后,就带着婢女武卫们在这边种山茶花。 战家人全都不爱这等山野花卉,她偏要种,也是象征着陈园崭新的开始。 只是婢女武卫们总把她当做小孩子守护,生怕她想不开或被人欺负。 陈玉皎这几天太久没独处过,便暂时打发他们,独自在溪边闲坐。 几天前,赢长屹送她山茶花,是想告诉她:本生于宽阔旷野,怎甘心屈居于一方天地。 但她发现山茶花另一独特之处: 世间许多花瓣枯萎时,是花瓣一片一片掉,山茶花却是整朵整朵掉落。 就如同女子的爱,干脆决绝,失我者永失。 她坐在溪边的天然石头上,静静享受这种月光、山茶、心灵与景合一的境界。 但李穆的话忽然打破这份宁静。 她抬眸看去,就看见溪流对面不远处的松柏树下,战寒征那一袭黑色身影伫立。 树的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陈玉皎也不在意,本来平静的眉顷刻间便皱了起来。 这么晚还遇到他? 聊?有什么可聊的? 她站了起来,隔着溪水一身薄凉: “定西王,我与你除了还钱之事,无话可聊。” 战寒征闻言,周身的气息沉了。 但他没多言,只决断地谈他想谈之事: “陈氏,你若真认为本王与阿九屑于留在你这陈园,尽可随我们搬去新府。” 曾经老定西侯府墙壁掉泥,他也未曾嫌弃过半分。 搬家,战寒征并无异议。 陈玉皎却迎上他的目光:“我若是不搬呢?” 不搬,还有九天就是他与燕凌九的大婚。 “定西王,你应该不会在这陈园大婚、把燕凌九娶进陈园吧?” 在陈园完婚,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谁耗得过谁呢?” 她的声音悠悠的,话毕,还意味深长地看战寒征一眼,便转身离开。 路过李穆身边时,陈玉皎又提醒: “记住,以后不可再叫我夫人!” 虽然还没有正式去官府办和离手续,但她与战寒征已与和离无异。 她沿着溪边的青石小道走远。 那白色的身影清冷决绝,甚至带着霜雪般的冷漠。 战寒征眼眸里是女子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 曾见了他就迫不及待、满心欢喜的女子,如今竟这般薄凉? 她是她,又似乎不是。 且,一个妇道女子,竟还会计谋、会反将一军了? 李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这么好的月色,应当是聊天增进感情的最好时机。 他以为陈玉皎再怎么会抓住机会,和王爷聊聊心里话,可她竟这么淡漠?还就这么走了? 转瞬一想…… 李穆走回战寒征身边,缓解冰凉的气氛:“王爷,夫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有些怄气是人之常情。 要不要拦下她,再好好谈谈?” “不必。”战寒征神色恢复了冷峻。 到底是个妇道女子,眼底心里只有钱。 走了,便随她。 只是此次,阿九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弥补此等妇人…… 罢了,燕凌九想做的事,战寒征又一向满足。 片刻后,战寒征吩咐:“将补品准备好,每次按时送至沉武院。” 这本就是战家亏欠陈玉皎的弥补。 且她到底是个妇道女子,怄气拿乔过后,服软,是她们的天性。 第40章 服软?不会 一大早。 陈玉皎正在沉武院里,教秋婉调配各种胭脂琼膏。 李穆就带着四名将士、端着几个托盘走到院门外。 十二武卫立即整齐划一地将他们拦住。 李穆态度恭谨道:“夫人,这是定西王给您送来的补品。” 托盘上有药膳,有厨房制作的养身滋补糕点,也有熬制好的名贵燕窝。 战寒征的确不是个吝啬的人。 但显然他也没用太多心思,有些滋补品并不适合她现在的体质。 陈玉皎从瓶瓶罐罐间抬眸,扫也未扫一眼,就淡漠道: “用不上,拿走。” 一大早,她早已服用过之前赢长屹制定好的一切食谱药膳。 往后几个月,她也知道给自己安排。 此刻,夏蝉也正巧端了一大簸箕的冬虫夏草出来,对李穆傲气哼哼道: “我家公主该买的全都买了,院子里也已堆成堆。 要是让你家定西王把一百多万两黄金拿回来,公主还能买更多更好的补品!” “你们送那点小东西,好意思拿来显摆吗?能和那么大数目的钱财相比吗?” 简直笑死个人了! 边说她边在旁边的院子里翻晒着各种药材。 不是冬虫夏草,就是灵芝雪莲,全在阳光下散发着好看的光泽。 李穆看得有些惊。 昔日夫人从不舍得给自己买昂贵品,如今彻底变了。 那婢女说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 只是李穆到底是来办差事的,皱眉道: “定西王的吩咐,若是完不成,属下又要受罚,恳请夫人别让属下为难。” 陈玉皎理都没理,继续垂眸做琼膏胭脂。 曾经她就是太在意战家人,处处为战家每一个奴仆都着想。 如今,她只考虑自己。 她没发话,那十二武卫就冷硬笔挺地把守在门外。 李穆想进去都没机会。 最后,他只能吩咐人抬了张长桌来,摆在院门口,然后让所有人将物品放下。 “夫人,我送到了。” 话毕,快步带着人风一般地跑走。 定西王吩咐过,此事务必办成。 这是定西王与燕凌九补偿她的决心。 远处。 战贯墨和吴荭霞远远看到了那一幕。 吴荭霞气得伤口更加剧烈的疼,嘴角直抽:“陈氏怎么能这么不知道好歹! 我们寒征已经是如日中天的定西王,让她做正妻,她应该烧高香感谢祖宗,还拿什么乔!傲给谁看?” 送去那么多东西,她真的心脏都疼死了! 战贯墨冷冷看她一眼,“你还说?若不是你,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 面对战贯墨,吴荭霞的态度瞬间变软:“老爷,我那不也是为了战家好?难道你真想战家还那一百多万两的黄金? 寒征打一场胜仗才万两黄金,他还得打百场才还得上,岂不是这辈子都毁在一个妇人身上了?” 战贯墨脸色沉了沉,显然也是不想。 吴荭霞就劝:“老爷,你可要想想办法啊!无论如何,咱们不能搬出这陈园,千万不能让战家背负如此巨债!” 她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再灰溜溜地搬走,实在是想不开! “行了,我会想办法,你这两日就少出来闹事!” 战贯墨呵斥她两句后,总算是迈步往沉武院走去。 他站在沉武院外,目光越过十二武卫,看向院子里调配药物的陈玉皎。 “陈氏,这些年来,我可虐待过你?” 陈玉皎看出去,见到是战冠墨,眸色微微深了深。 这个公公一向沉默寡言,话少。 即便是定西侯的后裔,却不善武术,在衙门谋了个文职,也不够聪明,案子破不了两桩,经常被同僚们嘲笑,辱骂。 她嫁进来后,爱屋及乌,经常帮战贯墨提示一些案件问题,出谋划策。 渐渐地,战贯墨在官场上“展露风采”,步步高升,成了如今权大势大的帝京县令。 这么多年来,战贯墨从不管家中之事,的确从未欺压虐待过她。 不过今天…… 战贯墨隔着院门劝她:“陈氏,接受和睦相处,对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别再闹得不可开交了。” 毕竟现在在所有人看来,陈玉皎身患疾病、头发花白,陈家也垮塌,除了做战家的媳妇,别无选择。 战贯墨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放在那长桌上,好言相劝:“这个给你,家和万事兴,过去的就该过去了。” 陈玉皎移目看去,是战家的传家玉佩。 曾经公公说过,她要是生下战家子嗣,就将玉佩给她。 她也曾心心念念地盼着、想着。 可如今……在她眼里,不过就是块冷冰冰的玉石。 而且……过去的就过去了? 公公到底也只是个高高挂起的人。 对他们而言,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她而言,却是漫长的足足七年的精神控制、折磨! 战贯墨一副好心劝诫后的姿态,拂袖离开。 陈玉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又落在外面的长桌上。 如今不过是一场博弈,看谁先认输。 他们所有人总以为对她好点,她这等妇道人家,服软是迟早的事。 可……服软? 她陈玉皎软了这么多年,已经腻烦至极。 一滩软泥被反复揉捏,也该变成坚硬的陶器了。 陈玉皎轻轻搅动着瓷罐里的药膏,清冷吩咐: “子、丑、寅、卯,你们去办件事。” 很快。 陈园多个地方,从赏花园到练武场、消暑凉阁、藏书房等,门口全数立上一个大牌子。 那木牌近两米高,上面墨字赫然写着: “非陈家人,入者、狗!” 漆黑的大字格外显眼,又大又粗。 木牌这次还被牢牢固定,再也不会轻易吹翻。 几乎走到哪儿,都能看到那墨色的大字。 “非陈家人,入者、狗!”这字近乎遍布整个陈园,将无数地方划为私人领地。 只有目前战家人住的几个院子,还暂时未立。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将受限于一方区域…… 藏珍阁。 三层楼高的楼宇精妙雅致,里面收集着各种奇珍异宝。 战贯墨劝说陈玉皎后,就胸有成竹地散步来到这儿,准备欣赏那些奇珍异宝。 可刚到门口时,就看到那大门柱上被钉上巨大的招牌。 那几个墨字又粗又夺目,直刺人心。 战贯墨顿时勃然大怒。 太不像话了!他那般好言相劝,陈玉皎竟然毫不领情! 如此胡作妄为,简直是不知礼义廉耻,没规没矩! 战贯墨想立即去找战寒征,却又想起战寒征昨夜的话,脸色不禁一沉。 寒征到底是太年轻,怎能这么纵容女人,女人就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一个男人被女人牵着鼻子走,又成何体统! 看来,他这个当父亲当公公的,应该教教他们了。 战贯墨去找来何伯,吩咐:“把今天的衙门议事,安排到这战园来!” 他是咸陵城的县令,咸陵城为帝都,一个县令也可权倾一方。 现在的妇人陈玉皎,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第41章 秦帝传谕 很快,无数官员齐聚陈园。 有县丞、县尉、主簿、以及管辖下的户曹、兵曹,及当地的士绅、乡贤、商家世家代表等。 他们进来后,战贯墨随意找了个借口:“身体不适,就只能劳烦你们上门了。” 他领着众人往陈园里走,所过之处,几乎处处可见那巨大的黑色墨字: 入者、狗! 众人皆是皱眉:“战县令,这是怎么回事?” 战贯墨无声叹:“我那儿媳妇不太接受凌策军师和往事,就…… 哎,区区家事,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一听,顿时皱眉: “陈玉皎的确是受了许多委屈,但家中主母哪个不是日夜操劳的?” “男人在外打拼,女人顾家经营,也是再寻常不过。” “她操劳过度,定西王与凌策军师也已昭告天下,说要弥补她了,她不该如此得理不饶人吧?” “华秦如今在建礼仪之邦,她这等粗俗行事,太恶劣了!” “凌策军师都把正妃之位让给她,她还想怎样?简直太不知好歹!” 全场众人皆是斥骂。 有人甚至劝:“战县令,依我之见,此等心胸狭隘的妒妇,不如战家直接休妻!” “还那么些黄金而已,定西王将来定有大成,不缺那点钱!” “留一个妒妇在身边,实在是比还银子还恶心人!” 的确,放眼天下,目前没有哪个女子敢对夫家如此咄咄相逼。 战贯墨听得心中满意,表面却是道: “她到底是为战家操劳才患疾病,寒征有责任心,我战家也不可能抛妻弃妇。 哪怕她脾气怪些,我们忍忍就是了,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此番话顿时引得全场众人一众夸赞。 战贯墨的确一向话少,很少发表什么意见;但一旦发表的,都是些令人折服的话。 在官场上,他也从不会去阿谀奉承别人,以至于常年一直就坐父母官的位置,没有高升。 有他这样的父亲,怪不得能教出定西王那样的人中之龙。 “不过……”战贯墨转而说: “华秦力建礼仪之邦,风气绝不能被带坏。 若华秦女子个个这般不尊夫、不重教,定会被天下人耻笑。” 战贯墨以县令身份吩咐:“你们各自下去,广抄《妇德》书册,连日下发给部下一切管辖之地,定要杜绝此等不正之风!” “是!”众人心悦诚服,心怀敬佩地当即领命离开。 当天,各官府衙门组织官员及家眷学习《妇德》。 工匠与商贾之家组织行业商会,集中开展《妇德》学习活动。 寺庙道观请高僧或道士在法会、讲经中融入《妇德》。 连市集与街道的人口密集处,也设立摊位,发放《妇德》小册子,并安排士绅名流现场讲解,让妇德观念深入人心。 总之整个咸陵城在战贯墨的倡导下,从上到下,开展了一场关于《妇德》大型思想教育,还特地以陈玉皎为反面教材。 陈玉皎“恶女立牌”的名声也传遍整个咸陵,甚至很快将传至各个郡县乡野、广播天下。 全京议论,沸沸扬扬。 而战家包容陈玉皎、燕凌九礼让陈玉皎正妃之位的品德,也被人们再三的称道赞扬。 悦己商铺中。 陈玉皎正在做商铺筹划,将光线暗淡的楼宇分为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并将其布置得雅致静谧。 饶是战家人赖着不走,她也并不在意。 让他们搬走,不过是几日之事。 她的脚步已不会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夏蝉却从外面跑进来,将事情禀告了番,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太过分了!全京城至少有七八成的人,说公主此次是不知好歹。” 即便有人隐约觉得陈玉皎的做法对,也不敢发声,生怕引来口诛笔伐。 且这个时代的女子们大多都是懦弱的,有着夫为天的思想。 甚至还有人在说:“我要是苦等七年,能换来定西王的正妃之位和补偿,我做梦都笑醒了! 陈玉皎她到底在闹什么呢?立牌子那行径太恶劣了! 女人这辈子最大的荣耀,不就是做正妻吗?” “还是凌驾在第一女军师头上的正妻,她全家真是烧高香了!” “换做是我,宁愿还钱也不愿家有恶妻,战家人真是太能容忍!” …… “啊啊啊!好气啊!”夏蝉气得走来走去:“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懂,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是换他们经历公主这七年之痛,他们怕是比谁都哭得狠! 明明是赖着不走,还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大崇尚!我真的快气炸了!” 陈玉皎倒是了然,“是战贯墨的安排。” 能有如此快行动力的,只有帝都县令的命令。 清晨还来劝说她的人,转瞬就做出如此行径。 战家,哪有什么真正的温情。 夏蝉更是气得在商铺里来回快走,“战老爷?战贯墨?如果不是小姐,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个一无是处、能力平庸的废物!整天闷着性子,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心里闷着一肚子的坏水儿! 以前被骂不敢还口,那是孬,如今就柿子专挑软得捏,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呸!白眼狗!” 陈玉皎冷静地将一枝梨花插进粗陶花瓶中,古色古香的房内顿时增添了一抹插花的雅致。 她看着绽放的花朵,红唇缓缓勾起一抹清冷:“不急,很快他会主动来求!” 只是都不用她的计策施展、远处对面的一酒楼之中。 赢长屹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坐在窗前,将闹市下方的景象尽收眼底。 那家正在装潢中的悦己商铺,也在他眼中。 荆毅进来禀告后,担忧问:“公子,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公主?” 全城斥骂,此等严重只怕是伤人心腑。 赢长屹的目光却居高临下看了眼远处那抹柔白色的身影。 她还在木楼里插着花,姿态云淡风轻,清冷从容,就像是一朵凌霄绽放的白山茶。 “不必。” 他的玉皎师妹,已恢复成从前那个坚韧冷静、遗世独立的玉华。 赢长屹端起茶杯饮了口茶,眸色却又掠过一抹冷意。 怎能让她孤军奋战。 他吩咐:“将君上今日刚下的法令,立即送至咸陵县衙。” 那法令本来还该由他和太师等三公会审,至少得三两天。 但提前至现在。 向来仁政的长屹君子,动怒了。 京衙。 战贯墨傍晚还是来到公堂办理公事,人人见了他,皆是盛赞再三: “县令大人真的好海量!若我有个那般恶劣的儿媳妇,早以家法杖毙!” “战县令胸襟似海!以德报怨,我辈楷模!” 一众人围着他赞不绝口,阿谀奉承。 战贯墨没有应答,面对众人的夸赞他也一向话少。 他不是会巧言令色打交道的人,这样的他更得人心。 只是听着众人的夸赞,战贯墨心中很是满意,自以为掌控着一切舆论局势。 可就在这时、 “君上传谕到!” 一位黑御卫精将大步走进来。 现场官员全数下跪、齐刷刷俯首行礼: “秦帝万年!华秦万年!” 那黑御卫精将道:“免礼吧。 战县令,这是君上刚拟颁布的法令。” 他将一个封了印泥的金色圆筒交给战贯墨。 战贯墨接过打开,看到丝绸卷轴上的内容时,他的脸色在顷刻间大变。 第42章 直怼揭短 其上,秦帝那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大字写: “裁结党,肃清官场,特以咸陵为先驱,典范于天下!” 这旨意,是想裁掉世家官员,打压世家力量,统一集权,为一统天下做准备。 而从咸陵城为实验地,是要他这个咸陵城令起带头作用,引领这场风暴! 可……这是京城啊! 京城腹地,权贵交织,世家之力量扎根上百年,宗、战、甘三家,他们自己都是世家,甚至还有赢姓宗室等,无数官员的头衔全在他品级之上。 他一个小小的咸陵城令,怎么查裁? 查,裁,得罪老权贵,小命不保。 不查,秦帝杀伐果断,雷霆一怒,很快就能让他人头落地、尸骨无存! 战贯墨曾经遇到棘手的问题,都是陈玉皎帮忙出谋划策,他的能力太有限了。 此刻看到这诏令,他就已感觉脊骨发凉,脸色也微微发白。 那黑御卫受过叮嘱,还特地对战贯墨道: “战县令,你向来足智多谋,才高八斗。 明日,各地县令也会齐聚帝都,共听战县令高明之策。 还望战县令别让朝廷上头失望。” 说完,他告辞离开。 围绕战贯墨的众人看着那道圣旨,虽觉得难,可个个道: “战县令以往遇到问题,皆能解决,这次也一定可以!” “战县令,我们皆以你马首是瞻,这朝中官员也个个精要,哪儿还有裁得动的?” “您可要想出万全之策,既能给那位交差,也要保全大家伙,别让这京中局势动乱啊……” 战贯墨即便是回到战园,耳边还不断回荡着众人的话。 人人都说:“战县令,我们相信你明日一定会有方策!” 明日…… 明日所有人都等着他,秦帝也要各地县令齐聚帝都…… 不怪朝廷催得紧,一来是那位做事向来巍巍雷霆;二来,以往遇到问题,战贯墨回来后只需要找陈玉皎一聊,第二天就能解决。 人人皆以为他能力非凡,可现在…… 战贯墨实在是不想去找陈玉皎。 今日才给陈玉皎一点教训,想让她知道规矩,求饶悔过,如今他怎么能转眼就去求陈玉皎? 他实在拉不下面子,在锦绣苑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战贯墨甚至想去找战寒征与燕凌九谈谈,可何伯来回话说: “老爷,定西王与燕姑娘听闻城外五十里之城,有一匠人工艺炉火纯青,能把陶瓷浇筑出双人形,为新婚纪念物。 他们今日去了,恐怕明日傍晚才能归来。” 的确,虽战寒征说了要弥补照顾陈玉皎,可也只是把府中众人训斥了顿,并下命令: “再对陈氏不敬者,逐!” 又安排好每日给陈玉皎送的补品,便不再上心。 战寒征认为,妇人终究很快会被打动。 且近日的他,最重要之事是筹备八天后那场盛大的婚礼。 战贯墨无法指望他们,直到天黑尽,他还是没有一丁点头绪。 最终,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迈步出去。 陈玉皎归来时,身后跟着四大婢女,十大武卫。 还有两名,留在沉武院看护院子。 她刚走到陈园的主干道,就看到一个亭子上,战贯墨老历威严的身姿正立在其中。 见到她,他开口:“陈氏,我有事与你谈。” 他在等她过去。 陈玉皎曾经的确就像战园的一条狗,谁一个眼神她就赶紧跑过去,一一为他们解决事情,渴求得到他们的认可。 如今,她端亭而立,淡漠的目光扫了过去: “战县令还未搬走?” 他们战家人,还真是耐得住性子。 夏蝉也直接问:“定西王和凌策夫人说要弥补小姐,你一个做公公老爷的,没必要再留下吧?” “胡闹!此地岂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儿?”战贯墨官威尽显。 他身为咸陵县令,的确位居四品。 可春鹭作为大婢女,直接冷斥: “那在公主当前,区区县令又有何大呼小叫的资格?” “你们!”战贯墨顿时语塞。 曾经这些婢女个个奴颜媚色,在战园干着最辛苦的活,如今一个个狗仗人势! 那个陈玉皎,更是被婢女武卫护拥,公主之清冷威仪尽显。 战贯墨有求于人,只能压着怒火: “我寻你,是知你对国政之事感兴趣,特地与你说说,解闲。” 呵。 陈玉皎冷笑:“战县令又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吧?何必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战贯墨脸色倏地青黑。 怎么有人这般直怼揭短,简直毫无人际交往之礼数! “陈氏,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我来请教你,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战贯墨自己寻借口,也算是迫于压力服了软,喊她: “你到亭中,我慢慢与你谈。” 陈玉皎看着他尽量柔和的面容,心下了然。 看来,他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棘手的事。 今日下午她才思的方策,还没出手,这么巧战贯墨就先上门求饶了? 片刻时间,陈玉皎心中已有思量。 她清冷的眸子淡漠无情扫过去:“抱歉,过去帮你已经是过去。 战县令,你们战家个个光明正大,往后你要学会自立。” 扬出话后,她不再理会,迈步便径直离开。 她说过,不会再为战家任何人、任何事,劳一丝心神! 战贯墨气得胸口一滞,身体都晃了晃。 他都已经服软,与她好言相说,她竟然还这么无情傲慢。 “陈氏!” 战贯墨疾步走过去,硬是拦住陈玉皎的路。 他怒颜盯着她:“你亦是咸陵城人,是华秦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我还是你长辈,你态度端正点,有事好生谈。 若你真有独特见解,我也不会亏待你,想提什么要求,你尽可提便是!” 这是威逼利诱。 也是战贯墨第一次给她钱财讨要计策。 可惜…… 陈玉皎抬起手腕,慵懒扬出两个字:“乏了。” 春鹭会意,立即上前搀扶她。 四名武卫更是直接将战贯墨拉开,厉声道:“勿扰公主安宁!” 他们坚硬的身躯形成一线,拦住战贯墨,不给他任何靠近陈玉皎的可能。 陈玉皎就在其余武卫的护拥下、在春鹭的搀扶中,迈步而去。 夜色下,她身姿宛若高华清冷的皎月,再也无法攀及。 战贯墨看着,心中的怒火却一涌再涌。 陈玉皎……一个儿媳妇,怎能这么目中无人、不知礼义仁孝! 第43章 公公发疯 直到第二日,战贯墨还是没有想到办法。 他在县衙的书房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外面不时传来县丞的声音: “战县令,北地郡郡守到了。” “陇西郡守到了。” “西河郡守到了。” ……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就等着今日这场议事会。 连朝廷史官也到了,准备记录此次庭会的内容,呈交上头。 众人被安排在议事大厅,人人都在道: “那位此次新策,实在是太雷厉风行。” “若是没有好的方策安抚世族,恐怕会引起一场血战!” “放心放心,战县令知识渊博,定会有解决之策!”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战贯墨身上。 当然,也有不少的世家官员,就等着看战贯墨的举动。 要是他真想裁官,动了大家上百年来的利益,他们第一个不放过! 战贯墨在书房里,急得后背都在渗汗。 何伯跟在他身边,提议说: “老爷,要不把夫人请来吧,您盛情相劝、再为战家之往事道个歉。 夫人是个心软的人,定会相助的。” 战贯墨脸色却一片沉黑。 昨夜他已经好言相劝,该说的都说了。 可如今的陈玉皎,就是块又硬又不知仁孝的臭石头! 眼看着就要逼近申时(下午15点),议事会就要开始了…… 战贯墨忽然吩咐:“你去将陈玉皎召来,就说她近日之事有失风化,县衙宣召。” “切记、不要被县衙任何人发现。” 如今能帮他解决这件事的人,只有陈玉皎。 今日不论用什么话术、条件,一定要让陈玉皎开口! 何伯立即前去安排。 战贯墨的急迫,无人知晓。 甚至整个帝都之中,还全是对他的称赞: “你们听说了吗?秦帝竟然将一件至关重要之大事,交给了战县令!这是要对战县令委以重用啊!” “多地郡守县令集聚帝京,全都听令于战县令,何等的威风!” “战县令那般包容陈玉皎,又教举国妇德规矩,他飞黄腾达也是他应得的!” 全京皆在盛赞。 悦己商铺。 陈玉皎穿着白色的丝绸长衫,带着帷帽,遮住那满头白发。 她在指导木工师傅做置物架,以后那里会摆满她研制的肌肤琼膏。 她也在等着,仿若于某些事,胸有成竹。 就在这时,战明曦带着一堆人,高坐马上策马而来。 “哐当哐当!” 几个破旧的铁盆子被丢在了商铺门口。 陈玉皎转身看出去,还没开口,战明曦就道: “恶女,毒妇,这是我好心赏给你的装泪盆子。 你知道吗,很快你就要真的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她满脸都是炫耀,还抬了抬下巴: “看到我们马上买的都是些什么没?” 马上驮着的,有半扇猪,半边牛肉,还有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 这是要大肆庆祝的样子。 战明曦傲慢地说:“你知不知道,我爹爹得到了那位秦帝的重用! 今天他能解决一桩大事,从此飞黄腾达!” 据说是超级大的事,完成顺利,甚至可能成为权倾朝野的相邦! “到时,爹爹涨俸禄,获封地,和哥哥嫂嫂联手,很快就能把你要的钱还给你!” 战明曦这两天真是憋屈坏了,眼中尽是对陈玉皎的痛恨,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骂: “谁稀罕你那点破钱,稀罕你那破园子? 你这种不知好歹、咄咄逼人的毒妇,臭名远扬,送人都没人要!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恶女,你就等着哭吧!有得你哭的时候!” 那铁盆子,就是她买来给陈玉皎以后装眼泪的! 哼哼!哭死她! 战明曦解气地宣泄完,带着一众人便策马离开。 边走还边刻意大声喜庆地说:“回府筹备庆功宴咯!今晚可以好好庆祝一场啦!” 声音里尽是张扬。 夏蝉气得皱紧了眉头,“公主,要不要让武卫把它拦下来!好好教训一番!” 她说得是它字。 曾经公主帮了战明曦那么多,把战明曦从10岁抚养宠爱到如今的17岁,战明曦却忘恩负义!在公主名声不好之际落井下石! 这样的人就是禽兽!只配用这个它! 陈玉皎却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无碍,将铁盆子收起来,今夜,我们还得回礼呢。” 她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仿若是掌控天地间的泰然从容。 几个婢女相视一看,颇有些疑惑。 今夜?回礼? 今日是会发生什么大事么? 陈玉皎已不再多说,从药柜里取了些药材,慢条斯理地研磨成丹药,无声放入袖中。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她关了商铺门,带着婢女们去集市上闲逛。 在一人烟稀少的街道时,何伯很快找来。 他恭敬又严厉地道:“夫人,县衙宣召。” 他拿了县衙办案令牌,即便是任何人都得前往配合。 陈玉皎神色凌淡,仿若这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起身往马车走,春鹭、夏蝉紧随其后。 何伯却拦住她们:“县衙只宣召夫人。” 其余人等,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进入县衙。 陈玉皎转而安抚地拍了拍春鹭的手:“无碍,你们等着便是,我去去就回。” 她坐上一辆低调的马车,被带到县衙。 走的也是一僻静的道路,全路没遇到人。 到达战贯墨那书房门口,何伯恭敬说: “夫人,老爷在里面等你,进去与老爷好好谈谈吧。” 眼下这个情况,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想必老爷也只能答应。 “而且夫人近日咄咄相逼,老爷也是胸襟似海了。” 整个天下都觉得战贯墨、以及战家人对陈玉皎特别包容,传家玉佩都给了。 能包容她这等恶女,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世家能做到。 陈玉皎敛眸,不置可否,步入其中。 只是刚进去的下一刻,“吱嘎”一声,门被从后关上。 刹那之间、后脑勺还传来一阵针刺感,疼痛无比。 毫无预兆的,陈玉皎头部一阵眩晕,眼前也在泛黑,身体不受自控朝着地上倒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光线十分暗淡,四壁全是漆黑的墙壁,挂满各种各样的刑具。 而她正躺在一张刑床上…… 她试图动了动,想坐起身,却发现全身绵软无力,仿若被抽去所有的筋骨。 “挣扎无用,没有两刻钟,你无法恢复。” 公公战贯墨的声音忽然传来。 陈玉皎抬眸看去,就看到一身官服的战贯墨,正坐在不远处的案桌前喝茶。 他颧骨很高,在这暗淡的房间里,显得比往日阴森恐怖。 陈玉皎眼皮跳了跳,试图挣扎着起身,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看着战贯墨问:“你想做什么?” 第44章 她更疯狂 战贯墨提着提梁壶给自己倒茶,嗓音还是那么公正: “陈氏,实在是你太寡情负义,才逼得我不得不用点手段。 若你好好帮我提点方策,今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可以平平安安回去。” 陈玉皎虚弱地蹙了蹙眉,抬眸问他:“我若是不呢?” 战贯墨倒茶的动作停顿,目光从不远处落了过来,落在她身上。 现在的她躺在那里,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目光渐渐渗出一抹森然。 “陈氏陈玉皎,想让我这个咸陵城县令利用权利,帮你摆脱恶女之名,并赶走燕凌九,独占定西王。 为此,你不惜【百般勾引】自己公公,妄图得到支持。 你说此事传出去,按华秦律法,是当沉塘还是宫刑?” 他加重了其间的一些字。 女子宫刑,更是直接用残酷的手段挖掉整个子宫,甚至割除玉峰。 陈玉皎眼皮狠狠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公公,手段竟阴狠到这个地步! 曾经她以为他话少,是老实憨拙,才会帮他。 这些天战贯墨虽多次斥责她,也总是一副刚正不阿的长辈姿态。 可原来……越是老实的人,心中可能就越歹毒、变态。 战贯墨还坐在那里,并未走过来,双目如鹰地盯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到底是他儿子的妻子,他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但就是你衣衫不整地走出这书房暗室,你说众人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 陈玉皎神色变得凝重。 战贯墨,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形象。 哪怕他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也没有纳妾,更没有去过花楼等地。 只有陈玉皎清楚,是因为战贯墨年轻时身体就不太行,对那方面要求不高,只对古玩感兴趣。 可这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廉政爱民、洁身自好的好父母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儿媳妇动手动脚? 再加上昨天那么一闹,她臭名昭着。坊间甚至已经有传言,她未和离就勾搭赢长屹。 世人对女子总是有偏见的,发生这种事,最受骂的一定是女子。 哪怕她仅仅只是衣衫不整走出去,也注定身败名裂,面临宫刑。 陈玉皎虚弱地凝视战贯墨:“我帮了你七年,没有我,又岂有你今日?退万步讲,操持战家也整整七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声誉,是一个女子最重要之物。 “啪”的一声,战贯墨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那双冰冷的目光盯向她: “陈玉皎,是你逼我的,是你自己不识好歹,毫无仁孝之心! 只是想一个小计策,你动动脑子又何妨?于你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于我却是官位前途,走投无路!” 秦帝下发的命令完不成,那就是死! 战贯墨已经动了怒,满眼的狠厉寒意: “你识趣点,别真逼我发展到那个地步!” 他为了前途,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玉皎还是看着他,虚弱而不失傲骨:“你是咸陵城的县令,是所有人心目中政绩斐然、能力卓越的父母官。 你自己明明可以想到,又为何非要逼我?” “陈玉皎!” 战贯墨彻底冷了脸,站起身来一身阴狠: “你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所有的计策,哪个不是你给我提点的? 若不是你有那点能力,你以为我真愿意让寒征包容你?留下你?” 这么恶劣不知孝道、不守礼教的女人,他砸锅卖铁卖封地,都想把她赶出战家! 陈玉皎眸子微微眯了眯,眸底深处掠过他看不见的深邃。 战贯墨见她不说话,朝着刑床的方向逼近一步: “陈氏,我耐心有限!你实在逼人太甚了!” 他挽起自己的衣袖靠近她,已有要上前扯乱她衣服的打算。 可—— 陈玉皎竟没有丝毫惧意,反倒在这个时候,十分艰难地撑着绵软的身体,坐起身来。 她抬起手,往自己口中塞了一粒药。 尔后,拉过刑床上的铁链手铐,忽然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战贯墨脸色倏地变了变,“你做什么?” 她竟自己……把她自己的手拷住了? 陈玉皎抬眸看他一眼,红唇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低声道: “战县令,不是要玩么?我们、来玩点更刺激的……” 既然他不仁不义,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话落,她用虚弱的声音喊:“别过来……你别过来……” 边喊,她还边用那被铁链拷住的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衣衫腰带。 今日她穿着的是柔白色丝绸交领裳。 系带落,她外衫也徐徐敞开两分。 铁链还被晃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战贯墨看着那一幕,彻底僵住。 一边解腰带、一边嘴角含笑的她,就像是朵深邃莫测的食人花。 她是疯了吗…… 她竟自己解衣裳! 战贯墨实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心里却涌起一丝浓烈的不安。 他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其接下来的举动。 “你别再乱动!不准再动!” “救命……不可以……你放开我……放开……救……” 陈玉皎大声叫着,却是借着被他控制的势,朝着刑床上躺下。 “别叫!” 战贯墨俯身,抬起手就去捂住陈玉皎的嘴。 哪怕这是他的审讯暗室,声音并传不出去。 可陈玉皎忽然的反常举动,令他彻底乱了阵脚。 他就那么按着陈玉皎,眼神发狠地冷厉制止: “陈玉皎、你再发疯,我今天就弄死你!” 他眼里真的杀意腾腾。 逼疯的变态十分可怕。 可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 暗室厚重的整排书架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外面赫然立着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有各地郡守、县令、以及一些衙役、京城官员。 为首的,还是战寒征和燕凌九! 第45章 初次抱她 他们每个人脸上,皆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公正廉明的战贯墨,竟将陈玉皎压在那刑床之上,竟然想做那种事! 而陈玉皎,那个一身柔白的女子,躺在那里,纤细的手臂被铁链铐住。 柔白色的衣衫凌乱散开。 她原本风轻云淡的神色间尽是惶恐、害怕、惊慌。 眼角、甚至有一串泪痕滚落至发间。 就……整个人躺在那里,宛若一朵脆弱的被摧残的山茶花。 全场众人看得瞬间瞠目结舌,近乎个个怔住。 “太过分了!战县令,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衣冠禽兽!” “不……不是……” 战贯墨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彻底慌了。 他立即松开陈玉皎,大声解释:“是陈玉皎……是陈玉皎设计我……我什么也没对她做!” 可谁会信他的话? “战县令,你还敢狡辩!刚才我们在外面,已经清清楚楚听到你的话!” 早前,陈玉皎离开时,拍了拍春鹭的手,实则是往春鹭手中塞早已准备好的纸条。 其上写着:“我离开后、1,立即令武卫扮做游侠,前往战寒征所在之地。” 只要说战贯墨在京中受朝政所困之事,他就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 “2,令一武卫入书房,暗中破坏密室之门。” 密室门坏,里面的声音就可以传出来。 “3,婢女们掐准时间,到县衙寻人!无论如何,引所有人至书房!” 所以、春鹭等人来寻人后,一口咬定战贯墨宣召了自家公主太久。 所有人赶来这书房时,就听到密室里传来战贯墨的声音: “陈玉皎!你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所有的计策,哪个不是你给我提点的? 若不是你有那点能力,你以为我真愿意让寒征包容你?留下你?” 那一刻,全场众人都惊了。 “所以!战贯墨这些年的计策,全是陈玉皎所出!” “这两日全官场都在说战贯墨胸襟宽容,包容陈玉皎。 实则他留下陈玉皎,全是为了陈玉皎的才智!想让她帮忙出谋划策!” 人群中甚至有人在说: “战家人都说是想弥补陈玉皎,该不会全是为了继续压榨她吧!” 一众议论声起。 战贯墨近乎疯狂崩溃,他双眼都爬满红血丝: “不!不是这样!全是误会!全是陈玉皎的计策!” 他明白了,一切全是陈玉皎的算计!他着了这个毒妇的道! “够了!” 战寒征冷冽的嗓音却打断他的话,一身威严在全场弥漫。 之前战贯墨的话,他也亲耳听到。 甚至他与众人找书房的机关时,亲耳听到陈玉皎一声又一声的求救,听到她挣扎时发出的铁链声。 还听见战贯墨那一句又一句威胁的话。 他的父亲,定西王府的人,竟然恶劣到如此地步! 多年来利用陈玉皎出谋划策也就算罢了,此次不成功,竟还想逼迫陈玉皎,强迫一个妇人! 战寒征久经战场的威严,在那一刻尽显凛冽。 “来人!将他押至廷尉府,听候君上发落!” 何伯顿时慌得手抖,连忙上前求饶:“王爷,这等事由廷尉府审理,是要宫刑!老爷是你父亲啊!” 宫刑,就是让一个男人变成太监。 并且此事还牵扯到官场弄虚作假、罔顾伦理、公主身份、以下犯上。 数罪并罚,岂会是区区宫刑可以解决? 可战寒征冷硬的面容间没有丝毫柔和,只冷声命令: “拖走!” 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在跳动,一股杀伐寒意蔓延。 若不是不能动用私刑,作为定西王、久经战场的战寒征,甚至极有可能亲手将其处死。 战贯墨就那么被拉下去,即便被拖走很远,他还在崩溃发疯地喊: “寒征!我是被设计的!被骂毒妇设计的!全是她!是她自己!” “她自己扯坏的衣裳,自己戴的手铐!” 可是,谁会相信他呢? 全场众人只觉得他道貌岸然,死不承认,强词狡辩,更生出厌恶愤懑。 而陈玉皎还躺在那刑床上。 她之所以要战寒征前来,就是知道战寒征秉公处理的性情。 被他亲眼见到,他绝不会包容。 他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出手,更没有人会救战贯墨。 战贯墨,难逃一劫。 现在但凡伤害她之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些全是心中所想,表面上,由于毒药的原因,陈玉皎全身虚软无力,似乎十分难受。 手臂还被粗硬的铁链拷着,那单薄的身影更多一抹破碎感。 她还装着眼中露出了恐慌、害怕,惊魂未定,活生生像是一朵白山茶被狂风吹落在地。 “公主……公主……” 春鹭与夏蝉总算挤了进来,哭得声嘶力竭,快速为她拉扯那铁拷。 所有人目光落向陈玉皎,无一不是心疼。 一个女子,真惨啊。 再看她的肤色,在泛红,盈着一层柔雾般的细汗。 显然,还被战贯墨用了药物! 一个人人称道的父母官,表面装得清正,私底下还用那些下三滥的药物! 太令人可耻! 而现场,自然也有不少男人在盯着陈玉皎的身体看…… 战寒征脸色一沉,大步上前。 在春鹭和夏蝉准备将陈玉皎扶起来之际,一件厚重的外袍倏地披在陈玉皎身上,将她凌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战寒征遒劲有力的手臂还一把将陈玉皎抱起,巍峨的身躯大步往外走。 陈玉皎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 待感觉到是战寒征在抱她时,她胃里一阵恶心翻涌。 而伫立在那里的燕凌九,脸色更是一片沉黑。 昨日,她与战寒征去定制了夫妻瓷器摆件。 一男一女穿着喜服策马奔腾在沙漠之上的画面,喜庆异常,单是看着设计图就让人感觉到幸福。 今日回京之时,沿途还全听到陈玉皎“恶女立牌”之事,臭名昭着。 公公战贯墨,甚至得秦帝重用,要升职了。 这是三喜临门。 她认为八天后那场婚事,定然是轰动天下。 可是没想到……来到书房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那个看起来老实沉默的公公,竟然做出这般恶劣的事! 其实燕凌九觉得不对劲,她是军师,一向聪慧,也有股敏锐的直觉,总觉得陈玉皎不是那么简单的妇人。 所以她一直在审视着陈玉皎,试图看出一丝破绽。 可就在这个时候! 她的男人,那个一向不喜接近女人的战寒征,竟然脱下他自己的外衫,披在陈玉皎身上,还去抱陈玉皎! 燕凌九眸色冰冽,心中升腾起一抹强烈的排斥、怒意。 第46章 亲自照顾 不过所有的情绪,在燕凌九脸上也只是转瞬即逝。 她不是那些遇到事情只会歇斯底里的女人。 且眼下的情况,是战贯墨犯了错,战寒征素来有责任心,定然会做出此举。 如果她现在表现出反对的态度,只会令战寒征及众人反感。 燕凌九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快速跟了出去。 她与战寒征一同坐进马车,护送陈玉皎回家。 陈园里。 厨房忙得热火朝天,香飘几里。 战明曦还买了一堆的红色炮竹,就等着今夜庆祝。 连痛不欲生的吴荭霞,也在赵嬷嬷的搀扶下立在院子里,那苍白的脸上带着喜意。 “好啊,真好啊,老爷升职得重用,我们战家只会越来越辉煌!” 若是秦帝再赏赐一座府邸,两座府邸合二为一,再扩建扩建,总比现在在这战园受窝囊气! 战煊也在院子里拿着纸鸢欢快地跑来跑去: “太好咯!爷爷要做大官啦!我们战家全都是大英雄!” 整座府邸里,到处都洋溢着欢悦喜庆的氛围。 可就在这时…… 何伯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不好了……出……出事了……老爷他……” “何伯,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丢咱们战家的脸!” 战明曦一边倒腾炮竹,一边趾高气扬地呵斥他: “若我父亲将来真做了丞相,你这副模样会让人看了笑话!” 何伯嘴唇都在发抖:“做不了了……老爷他……他被押至廷尉府,恐怕要被宫刑了!” “你说什么!”吴荭霞身躯狠狠一僵。 战明曦和战煊也在顷刻间怔住。 何伯将县衙书房发生的事情禀告了番。 吴荭霞本就惨白的脸色顷刻间僵青如纸。 什么……她的丈夫,这些年来想出的所有计策,竟然全是陈玉皎帮忙? 而且,竟然还试图强迫儿媳妇陈玉皎! 战明曦也愣住了,在她印象里,父亲廉政严肃,怎么会…… 宫刑……甚至死刑……那战家岂不是要垮了? 因为这些年战贯墨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们关于官场的事,她们也不懂,所以并不知情,此刻是极度不信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处,战寒征那高大的身型抱着个女人大步进来,冷声吩咐: “立即宣府医!” 而那女人,就是陈玉皎! 连燕凌九也紧随其后! 战寒征抱着人进来后,就大步朝着沉武院而去,那周身是她们从未见过的紧迫。 战明曦只敢拉住燕凌九问:“燕姐姐,何伯说我父亲他……是真的吗……” “是。”燕凌九冷漠撇开她,暂时不想理会战家人这些嘴角。 好像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男盗女娼,道德败坏! 而吴荭霞一听她肯定的回答,两眼一翻,身体倏地直挺挺地就朝着地面倒去。 当场晕厥! 战明曦也呆滞着,手中的炮竹“哒”的一声落地。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沉武院里。 陈玉皎被放在床上,全身出了一层细汗,身体皮肤也泛着红。 老府医董青衡赶来,把脉过后,当场神色大变: “是那等下三流的药物! 堂堂咸陵县令,定西侯后代,竟然灌自己儿媳妇吃这种药!” 董青衡声音很大,足以让院子外围观的众人全都听见。 陈玉皎虚弱地敛了敛眸。 其实她喂自己吃的,是补肾脏、助血脉、提气血的药物。 因用量猛,把脉出来的效果就和那等药物一样。 去之前,她就料到战贯墨会无所不用其极,早早有了防备。 药物对身体无害,但因为战寒征抱她,她装虚弱还不能反抗。 此刻胃里一阵阵翻涌,以至于她脸色也惨白萎靡,的确像是中了毒。 战寒征垂眸看她一眼,脸色严沉地问府医:“可有医治之法?” “自然有。” 府医拿出中空的银针扎了陈玉皎几个穴位,以及指尖。 那白嫩的指尖放出几滴绯红的鲜血。 府医又言:“我再去开个方子。 不过这种药物伤身,哪怕服下解药,今夜也会高热或晕厥,需有人随时照料。” 婢女春鹭端了水、带着夏蝉等人走过来,对战寒征道: “定西王让让,方便奴婢等照顾人。” 可战寒征冷冽的目光扫向她们,“退下!” 他那言下之意…… 春鹭等人蹙着眉看向陈玉皎。 陈玉皎还没有说话的时间,战寒征周身就已弥漫出一股寒意: “怎么?本王连你们也命令不动了?” 他扫向婢女们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的确,再是公主的人,也只是婢女,毫无品级。 而战寒征是凯旋而归、如日中天的定西王,位列王侯。 春鹭与夏蝉无奈,只得放下水暂时退下。 府医已走到侧屋的桌前提笔开始写药方。 战寒征那峻拔的身躯伫立在床边。 他垂眸间,尽是陈玉皎那副昏昏欲睡、薄汗发热的模样。 向来冷漠的男人,竟破天荒拉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久经战场的粗粝大手,拧了帕子为陈玉皎擦拭额间、脸上的汗。 动作没有对女子的柔情,只有公事公办。 “别误会,父亲之过,我定严惩,予你公道。” 他的嗓音公正磁性又带着安抚。 陈玉皎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他身型很昂藏,几乎完全遮住了外面照射进来的光。 由他身上投射下来的阴影近乎笼罩着她。 若是以前…… 曾经她无数次幻想过,希望战寒征能踏入她的院子,哪怕半步。 愿战寒征能在她房中停留片刻,哪怕只是坐坐。 如今…… 只要想到他和燕凌九那样的女人在一起,想到他那只手碰过燕凌九,她胃里更是一阵反胃。 “呕……” 她真的想吐,撑着床边坐起身。 趴在床沿,就开始呕呕呕地、不停干呕…… 第47章 秦帝下令 可这段时间服用药膳药物,将陈玉皎的胃部调理得极好。 她只是趴在那里干呕,最终又什么也没吐出来。 战寒征随手将旁边小柜上的一杯温水递给她。 燕凌九只后进来几步,目睹了全程。 亲眼看到战寒征斥退婢女,为陈玉皎擦汗,如今又递水。 她冷傲的眉微皱,心中那抹不悦愈加攀腾。 战寒征终于想起了什么,在微扶陈玉皎躺下后,他转头,目光落向了旁边的燕凌九。 他那一向公事公办的面容间掠过一抹柔和: “阿九,事出紧急,又是父上之过,我需负责。 你若介意,事后我定自饬。” 燕凌九回过神来,敛起心中不悦,冷冷看他: “你把我燕凌九当做什么人了?我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 她扫了眼床上的陈玉皎,虽然十分不喜,但还是傲然地道: “既是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夫妻一体。 且陈氏因为我们家人受难,照顾她是你我的责任。 今天我留下,直至天明,陪你一起。” 战寒征冷硬的面容间掠起一抹宠溺。 “阿九,嫁我战家,辛苦你了。” “有何辛苦?早前我便说过,定心甘情愿帮着你弥补、照顾陈氏。” 候在门外的四个婢女听得想吐。 她们还没说话,董青衡已拿着药方快步过来: “那正好!凌策军师,这副药麻烦你去帮忙煎熬。 需熬三个时辰,且每过一刻钟,就必须翻搅锅底,防止茯苓黏锅。” 董青衡还补充:“让别的婢女去我不放心,她们都没你这般有责任心。” 燕凌九脸上的表情忽然就那么微微一滞。 她想拒绝,但刚刚才说过那样的话…… 算了,不能因为区区芝麻小事,坏了她的大计。 “好,我去。” 燕凌九接过药方,又警告他们: “你们留下照看陈氏,若她再出事,我定不轻饶!” 扬出话后,她还严厉地盯了眼众婢女,才转身冷傲离开。 府医退下。 屋内只剩下两人。 陈玉皎躺在床上,实在不想看到床边的男人,启唇道: “让婢女们来……不劳定西王……” 但向来无情的战寒征,威严的身躯就端坐在床边檀木椅上。 “父之过,子偿,不必多言。” 他做下的决定,还从来没有人能撼动。 陈玉皎觉得好痛苦。 想将战寒征赶出去,但是她在装病,不得说太多话,还得表现出后怕、惊魂未定的样子,否则很容易露出破绽。 她只能任由战寒征那碍人的身躯坐在那里。 自从脑子觉醒后,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 最后,陈玉皎索性合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躺在床上的她,脸部皮肤已变得白皙细腻许多。 尤其是药物导致的那抹嫣红,更为她增添两分少女的春色。 她脖颈往下的皮肤更是雪白,如同凝脂的冰玉,上面还莹着细细的汗。 闭目皱眉的她,在外人看来,是十分难受。 战寒征那大手拧了帕子为她擦拭,视线在触及她冰清玉洁的皮肤时,微微发暗。 她,并不是个妇人,只是个才双十年华的女子。 初嫁他时,她更年轻,豆蔻芳华。 这一日,战寒征冷峻的身躯久守在床边,直至深夜,竟没有想象中的排斥。 秦宫。 龙台殿。 恢宏的宫殿宽旷,黑色的基调深沉而肃穆。 大殿中央,有一巨型仿真山水沙盘栩栩如生,山川河流,城池要塞,尽微缩其间,蔚为壮观。 周围还树立着六国旗帜,随风猎猎。 这是秦帝办政务之处。 那个巍巍强大的男人,曾当朝言: “灭何国、撤何旗!” 当这里的六国旗帜全被撤下,便意味着天下归一,四海臣服。 此刻。 大殿正前方,巨大的石壁堪舆图(地图)前,一个身型凛然震慑的男子屹立。 他便是这个时代的巨擘,华秦帝国至高无上的帝王。 他身高一米九有余,彻底凌驾于举国人之上,一袭繁复的黑色龙袍加身,巍巍身型散发着蔑视万物、睥睨天下的强大、尊贵。 一袭白色锦衣的赢长屹立于其后,在与其商谈政事。 太监忽然快步匆匆走进来,恭谨忐忑地下跪行礼: “参见秦帝、长屹君。 廷尉府传来急报,定西王之父、咸陵城令,诱玉华公主前往县衙,意图强迫……” 赢长屹一向沉和的神色,在顷刻间巨变。 他转身正欲离开,恰巧这时,荆毅亦急切赶来,对那位行礼后,呈给赢长屹一密信。 赢长屹那颀长好看的大手打开,目色微微一变。 是陈玉皎早前让武卫送来的信件,信中写明缘由,还着重强调: 此时赢长屹万万不可做出任何举动! 因如今的风向大势,全都在陈玉皎这边。 若突然传出她与赢长屹有过多往来,极易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只有她足够可怜,足够清白,才能稳住这场大局。 对敌,要的便是:稳。 短短片刻,赢长屹眼中忧虑与深邃交织。 最终,克制沉寂为皇家公子应有的冷贵。 “咸陵城,京畿之地。滔天丑闻必将如蝗虫越境,四海皆知。” 他微微转身,看向那个男人: “君上,让三公会审,于明日天明前结案,如何?” 她在受苦,这后续的大局,便由他来操控。 太监急道:“长屹君,按律法,收监后还需调查取证,再由廷尉府层层上递,最快也得三日……这恐有违规矩……” 赢长屹长身玉立,一身月白风清,又有皑皑雪山之感。 “若按规矩,咸阳城令何以行此事?对不守规矩之人,又何须守旧制?” 殿内众太监婢女低头。 长屹君以往好像是全朝最克己守制之人啊…… 秦帝,那个尊贵无上的男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深邃而锐利,仿若能洞察人心。 “按长屹之言,立办。” 深劲决断的嗓音,有气吞天地之壮阔、威严。 帝王一言出,满殿无人再敢心有反对。 太监立即恭敬地领命下去,前往廷尉府传达圣意。 所有婢女亦被遣退。 庄严肃穆的大殿仅剩二人。 赢厉那深邃的目光落在赢长屹身上: “长兄便是为了她,七年至今未婚?” 赢长屹被那股强势的帝王之气牵引着,迎上那双眼睛。 那是世间最深邃而最具威慑力的双眼,犀利而极有穿透力。 只需一眼,仿若世间万物在他的睥睨下,皆将无所遁形。 赢长屹只行了个礼:“君上,我去督理此案。” 在他离开后、 那抹身影又转过身去,巨幅的石壁堪舆图、六国旗帜,全数沦为他的陪衬。 他深沉的眼里,似乎只容得下巍巍河山、浩荡社稷。 他威严强势的身型,只有指点江山、杀伐果断之气魄。 几年之前,陈家所有人皆能入此殿,屹立于他身边。 包括、陈玉皎,也曾在他身侧。 另一边。 才被收监入咸陵狱的战贯墨,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押出来。 一场浩荡庄严的三公会审、就此展开—— 第48章 宫刑流放 三公会审,是正一品的太师、太保、太傅齐聚在廷尉署。 他们高坐明堂最上方,威严赫赫。 廷尉坐其下执法,还有文武重官于两侧席位观审。 华秦几百年历史上,能出动如此阵容的案件,实属罕见。 战贯墨被押送上来后,一向高傲的他沦为阶下囚,被人踹得跪在地上行礼。 两侧侍立的衙役,手持长戟以古秦之礼,戟尖轻点地面,发出“咚、咚、咚”的、沉闷而庄重的声响。 整个大殿之上,尽显律法的肃穆、威严。 战贯墨行礼后,当即大声吼:“三公在上,恳请明察! 我是冤枉的!一切全是陈氏陈玉皎的算计!” “肃静!”廷尉重重一拍雄狮形的惊堂木,斥问: “罪犯战氏战贯墨,你且回答: 其一,玉华公主为何会去县衙?有百姓见是你县衙马车接走,是与不是? 其二,何事宣召玉华公主? 其三,你审讯暗室中搜出蒙汗散银针,从何而来? 其四,众人皆见你控制玉华公主,你从何解释?” 一句又一句,有条不紊。 毕竟三公都在,廷尉真担心自己稍有不慎,只怕是自己也官位难保。 战贯墨脸色发青,低着头眼珠子乱转。 他本就不是善言辞的人,以前是个小小记录文官,沉默寡言。后来升职,也全是靠陈玉皎在后扶持。 如今,又是“砰”的一声,那象征着华秦律法的雄狮惊堂木,发出震人心魄的声音。 高台之上,还有三公冷厉盯着他。 战贯墨心虚,也没有别的开脱办法,只能实话实说: “是,这些年许多事,的确是陈氏为我出谋划策。今日宣召她,也只是想让她帮忙出策。” 此话一出,满场惊。 所以、战贯墨的才识学干,全都是假的!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 战贯墨却继续大声崩溃地解释:“可陈玉皎她疯了!她不愿意,还说要报复我们战家!是她自己给她自己戴上镣铐!是她自己吃了药物!是她自己扯坏衣裳!” “你胡扯!” 现场不少官员当即出来作证,人证物证确凿。 而战贯墨百般喊冤,却拿不出任何证据…… 连定西王战寒征也修书一封,不为自家父亲做任何辩解! 这场三公会审,持续到夜幕降临。 最后、三公商议后,当庭宣判: “罪犯战贯墨、撤官职、处阉割宫刑! 面黥奸邪二字! 且、流放巴蜀,永世服徭役开山!终身为奴!” 战贯墨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阵眩晕,几欲昏厥。 可没有人同情他,衙役们将他押送到京中断头场。 在漆黑的夜幕下,无数百姓前来围观。 衙役们手持细长锥针,蘸满漆黑的墨汁,一针接一针,狠狠刺入战贯墨的面颊, 墨汁混合着鲜血流淌,不断渗出他的伤口深处。 “啊!啊!啊!”战贯墨的尖叫声穿透夜空,尖利无比。 很快,他一向自视傲然的脸上,一左一右,刻上了“奸、邪”二字。 这将永生铭刻,成为他这辈子也抹不掉的耻辱印记! 紧接着,刽子手又手持锋利的匕首步步紧逼。 那冰冷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战贯墨的眼中满是恐惧与害怕,他颤抖着喊:“不……不要……” 一旦那匕首落下,他将彻底失去作为男人的尊严! 可不论他怎么喊,没有人救他。 “啊!” 他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咸陵城。 那处连同着两个血淋淋的肉球,就此滚落在地。 战贯墨在剧烈的疼痛中两眼一黑,当场晕厥。 等待他的,还有流放穷山恶水的巴蜀之途,以及终身成为奴隶,服一生徭役! 远处的高楼之上。 一抹银白色的锦衣身型负手而立,他将下方的景象尽收眼底。 那精致立体的面部线条,却并未因此柔和。 还不够。 他吩咐:“荆毅,再去办两件事。 其一,吩咐衙役,好好‘照顾’战县令。其二——” 当夜,全京城都开始传: “太可怕了!若不是今日事出,我们还不知道战贯墨的才学全是压榨陈玉皎而来!” “陈玉皎,一个女子,竟有治理一县的能力!” “仔细想想,陈玉皎有才识、有庄园、有银子。战家人不愿和离,指不定就是为了继续压榨她!” “对!” 无数人带节奏,开始咬定: “之前战贯墨装得那般包容、大仁,没想到是想压榨陈玉皎!利用陈玉皎!” “那战家那么多人,个个冠冕堂皇说要弥补陈玉皎,该不会也是别有居心吧?” “啧啧!多半是!” 毕竟曾经憨厚老实、人人称道的一方父母官,都全是装的,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所有战家人的人品,就此全被百姓们怀疑,成为酒后闲谈的揣测。 陈园。 沉武院。 外面腥风血雨,屋内却是安宁静谧。 战寒征高大的身型一直守在床边,不让任何人入内打扰。 陈玉皎躺在床上,十分排斥,很不安心,睡不着。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装着虚弱,实则心里都是对战寒征的警惕。 很快,有一阵风吹来。 她虚弱的视线余光里,无意看到后窗外远处的山亭中、似乎立了抹银白色的身影。 长天冷月之下,那身型尊贵、沉稳,给人以安全感。 是她的大师兄赢长屹。 他会来这里,说明外面的事已得到妥善解决。 显然,他也是不放心战寒征,才会来此。 眼下无法让他离开,那个位置也足够隐秘。 有他在,陈玉皎终于缓缓放下那抹不安与戒备,渐渐沉睡。 她睡一夜,那抹身型于黑暗中屹立一夜。 曾经都是她立在无边的夜色里,无数次守盼着战寒征。 这一次,有人在守护她。 她睡得很沉。 而屋内的战寒征,那个威严而万人敬捧的男人,不时为女子擦身上盈着的薄汗。 见一向缠着他的妇人沉沉睡去,未看他半眼,他眉峰几不可见地微微皱起。 她是她,又似乎彻底变了个人。 后半夜,夜深时分。 坐于床边的战寒征才起身,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首次在这幽静的闺房中缓缓游移。 古色古香的空间宽敞空旷,四处低垂的纱幔,是浅金色上等丝绸,薄如蝉翼。 珠帘为一粒粒盈透冰清的玉石翡翠所制,清冷淡雅。 她的金贵,似乎不是一个阶级。 四处又布置着极简花瓶,插着清新的花,金贵中无庸俗之感,反倒清净、淡雅。 右侧有整面书墙,陈设满竹简。 原木色的长桌静置,其上还有翻开未合拢的书籍。 战寒征那抹身型不知不觉踱步过去。 垂眸间,映入眼帘的,是许多连燕凌九也未涉猎的古兵法、天文地理。 长桌角落处,一本精致的丝绸装订书籍,还吸引了他的注意。 战寒征随手拿起,翻阅。 里面写着的,竟是—— 第49章 逐出家族 行行清秀有力小字,全记录着这么多年来,陈氏对许多政事的分析。 角度全面,见解独特。 尤其是、其中还包括许多她帮战贯墨所想的治理、安民、破案等策。 原来,他父亲多年来真是靠她扶持。 他战家之人,真那般平庸。 而她,不是只会女工刺绣,家长里短。 战寒征一向冷硬的面容,难得掠起两分微惊、兴致。 他拿着那本丝绸书册翻看,不知不觉,朝阳初升,直至天明。 “咚咚。” 低沉的敲门声响起,是李穆压低却紧急的声音: “定西王,急报。” 战寒征才从书页间回神,目光落向床上的陈玉皎。 她睡得很安宁,似乎所有的惊惧与症状已退去。 手中的书籍被放回原位,他迈步走了出去。 到兵法石阵之间,李穆禀告: “定西王,昨夜老爷被处宫刑、黥面,还将流放巴蜀,终身为奴!” 如此严重之事,昨夜就该禀告,却拖至现在…… 战寒征长眉明显皱了皱,到底有几分情绪腾起。 不过片刻,他又沉眸,“罪有应得,不足惜。” “还有一事……”李穆嗓音凝重: “老爷的真实面目与世人所见大相径庭,致使流言四起;人人皆言他道貌岸然,已经牵连到战家所有人的名誉。 甚至今日早市,几乎满城风雨。皆言我们战家并不是真正想弥补,而是想压榨夫人……” 这已经事关整个战家的声誉。 战家人走出去,都要被七嘴八舌议论一番。 战寒征神色顿沉,周身气息变得紧绷而寒冽。 他沉声下令:“召战家所有宗亲,于战氏陵山集聚。” 在战家历代先祖安息之地,面对列祖列宗,以及全族人的目光,战寒征当众宣布: “将战贯墨之名,自战家族谱中永久逐除!”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战贯墨不能姓战。 且死后亦不能葬入战氏陵墓,其名其魂,将永远游离于家族祭祀与供奉之外,成为孤魂野鬼! 战寒征的这决定出,犹如一声惊雷炸响,震撼全天下。 在这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战寒征,一个子嗣,竟将自己的父亲逐出族谱! 即便无数人拥护、敬慕于他的铁血手腕,但也注定少不了世俗的批判。 战寒征却并不在意。 他是久经战场、统兵三十万的大将军,威严与决断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在他这里,规矩如山,不可撼动。 战寒征回到陈园之时,昏厥醒来的吴荭霞和战明曦还到沉武院闹事。 进不去大门,吴荭霞就坐在院门口,哭得直拍自己的大腿: “陈氏!这么多天,我们这么容忍着你,你为什么就是不领情、为什么要这么恩将仇报啊!” 忍了这么久,传家玉佩都给了,该够了啊!是块石头都该捂热了! “你个狐狸精!你为什么要害老爷!你个天杀的!没良心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歹毒!” 战明曦更是愤怒地命令着骂:“陈玉皎,你滚出来!快给我滚出来! 要不是你勾引我父亲,我父亲怎么可能对你一个丑妇下手! 父亲这些年对你那么好,七年没骂过你一句!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你到底有没有长心!” 她甚至捡起石头不停地砸进院子: “贱人!喂不熟的白眼狼!下贱货色!你还我父亲!还我!” 她们的骂声十分难听。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伫立,散发出凛然之气。 “李穆,拖下去行家法,打到她们知错为止!” 李穆立即带了将士上前拖人。 他们都是跟随战寒征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人,只知道服从命令、扞卫定西王的声誉,毫不知怜香惜玉、尊老爱幼。 战明曦被粗鲁拖走时,崩溃地大骂:“哥!你疯了吗!你是不是被那个狐狸精迷得团团转! 她害惨我们父亲!她才是该被打死的人!” 若不是她,他们战家怎么可能会被人耻笑! 她的父亲,应该成为权倾朝野的太师!她也应该荣升成郡主,在京中横着走的! “狐狸精!你们该打死的是那个狐狸精!” 战寒征的脸色愈发冷峻,再次下达了命令:“打!” 战明曦和吴荭霞就被拖去了战家祠堂。 战家家法,九尺长的软铁鞭,抽得她们死去活来,全身鲜血淋漓。 对母亲,对妹妹,战寒征毫不留情。 如此铁血手腕,很快在全城传开。 之前的谣言、忽然被按耐下两三分。 别的人不论,战寒征,那个威峻凛凛的大将军,似乎真的有两分弥补之态? 厨房后院。 燕凌九漆黑冷傲的身影,还坐在那里熬着药物。 昨夜熬了一副,但老府医说陈氏接下来三日都得饮用。 她不想做什么手脚,因小失大。 但她的贴身婢女小桃却跑来,焦急地说: “小姐,你怎么还能这般从容镇定! 整个京中都传遍了,定西王为了陈氏那个妇人,将亲生父亲逐出族谱!还打了亲母与亲妹!” 燕凌九眉心一皱,心中有不悦在攀腾。 为了一个别的女人,战寒征此次,似乎是太动怒了。 但理智又控制着她的大脑,她问:“外面传的谣言,如何了?” 今早听府中众人说,战家的名声也在一夕之间备受影响。 连她想照顾陈玉皎的纯善诚心,也被怀疑。 小桃皱着眉想了想,回答:“定西王这么做后,众人好像又不那么议论了……说定西王是诚心弥补陈氏的,怕是要动真情了……” 燕凌九眸底深处的冷意更加攀腾。 战寒征铁血手段,的确立竿见影。 而她在此处熬了一夜的药,谁知晓半分? 人活在世,最忌讳一声不吭、愚蠢付出。 且熬药这等事,本就应当交给奴隶,何必要她来亲力亲为? 她的时间应该用来做大事业,步步高升,而不是围绕一个妇人转! 兴许是她想得太认真,忽然、 “滋”的一声! 她的手背“不小心”被滚烫的砂锅炉子烫到。 顿时、原本白皙的皮肤被烫得一片绯红。 “小姐!”小桃瞬间满脸都是急切与担忧。 可她还没说出后话,燕凌九就已严肃提醒她: “区区小伤,不碍事,你不可大呼小叫,不可告诉任何人!” 她还着重叮嘱:“记住!不可宣扬出去!切不可闹得人尽皆知!” 可小桃听了她这话,却想,小姐为了那个妇人,熬了一夜的药,如今还受伤了,小姐打算无声无息吗? 小姐就是太不知道争抢了。 性子太直,是会吃亏的! “喔……好……”小桃表面上这么答应燕凌九,可转身出去后,却当即就去找战寒征。 还去了集市上最热闹之地…… 第50章 夫复何求 很快,全咸陵城又传: “凌策军师昨夜竟在府中,为陈玉皎熬了整整一夜的药物!” “听说她手也被烫伤了,似乎十分严重!” “天啊,凌策军师太有包容心了吧,竟能这般善待别的妾室!” “普天之下除了她,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大气的女子!” 无太多娱乐的年代,世家贵族的八卦,总是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厨房后院。 战寒征,本该还守在沉武院的身影大步进来,衣摆近乎卷起一阵风。 他来到燕凌九跟前,将蹲于地面为炉子摇扇的女子拉起。 他的目光,果然看到女子那手背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通红,皮肤起了褶皱,甚至有起泡的迹象。 战寒征的冷眉皱起:“阿九,伤得这般严重,怎不告知于我?” 若不是小桃前来支支吾吾,在他的逼问下说出实情,她还打算瞒到何时? 燕凌九一脸的不以为意:“这么点小伤,何必紧张? 我们在战场之上血雨腥风、流血受伤的日子还少吗?” 说完,燕凌九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脸色惊讶问:“寒征,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战寒征骨节分明的大手已拿出带来的烫伤药膏,为她处理伤口。 燕凌九还在纠结:“是小桃对不对?” “小桃真是太沉不住气了,芝麻小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我也不是柔弱的妇人,再大的伤,我燕凌九也忍得住。” 燕凌九说话间,冷傲的面容还明显掠起一抹对小桃的不悦。 在处理伤口的战寒征不禁抬眸看她一眼,眸中掠起两分无奈: “你啊,何时知道柔软一点,做个不这般坚韧自立的女子?” “我才不想。”燕凌九眉宇间尽是寻常女子没有的冷傲: “人生于天地之间,若不自立,与跗骨之蛆有什么区别? 且寒征你知道我的,燕家不是像陈家那等大世家,从无什么依靠。 我来到这个世上后,便明白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树树亡。没有伞的人,在雨中注定要学会自己造伞。 女人,永远要有自立的能力。” 她的嗓音中是清傲,还努力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向世人宣告她的不屈与独立。 在当今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女子们皆想寻一个坚实的臂膀为庇护。 可燕凌九…… 战寒征在她单薄的身影间,看到一抹独异于凡世的坚韧。 那抹坚韧,令他冷硬的心中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战寒征为她处理好伤口后,健硕有力的手臂将她拉入怀里,令她依偎在自己胸膛。 “以后本王在,你,将永远不再是孤单一人。” 燕凌九被迫靠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间。 这个久经战场的男人,身型宽阔,气质有世家贵族的尊贵,也有刀光血影下磨砺出来的冷酷威严,无疑是令人心动的。 也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燕凌九在他怀中靠了好一会儿,难得有些心猿意马。 回京后,为了恪守京中礼节,他们还没做过。 但眼下,不是时候。 燕凌九忍着想法,轻轻推开他,“不说这些肉麻矫情的话了。 还有七天就是我们的婚典,到时我们肯定得忙上一阵。 寒征,我打算明天抽空,请一些江湖杂技的人来陈园。” “陈氏她受了惊,又生性柔弱,让杂技的人取乐取乐她,也能让她忘却惊惧,心情愉悦。” 战寒征的冷眉微皱,目光落在她手背上:“你还需休养,不宜操劳。” “我说过了,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再提我真生气了!” 燕凌九挽住他的手臂道:“我们说好弥补陈氏的,自然得上心。 且她是一个妇人,未出过远门,见识也很少。 我们简单请点杂技人就能让她开心,谈何麻烦操劳?” 而且她这么安排,有她自己的目的。 一来,她昨夜守了一整晚,手还受伤这么严重,不让更多的人瞧见,不就是个纯纯的大冤种? 二来,可以在谣言里,像战寒征一样逆流而上,树立自己的形象,笼络人心。 这对她到时候去竞选军机阁大夫,有利。 回京后,她虽然被封凌策夫人,却只是一个闲职,连每天上朝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打仗的时候,才可能用得上她。 她想走得越高,看得越远。 看看那位千古秦帝,到底是何模样;也想屹立在那只有男子的朝堂中,宣誓女子亦可巾帼! 她燕凌九,要在这个华秦历史上,留下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心里这么想着,燕凌九却是强调:“我只是想让陈氏多见见世面,早些从阴影中走出来。” 战寒征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变得愈加柔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低头,在燕凌九眉间落下浅浅一吻。 取得他的同意,燕凌九当即就开始去操办。 此事很快在陈园之中传开。 沉武院里。 陈玉皎安心地睡了一整夜,醒来后,四个婢女围着她,在梳妆镜前为她更衣护理。 昨天那强效的药物虽令她受了些折磨,却逼出她身体里深层的寒气。 今日的她皮肤显得愈发白皙,气色也好了不少。 秋婉边为她护理,边道: “昨夜定西王在房内守了一夜,奴婢还以为他其实也是个靠得住的人。 可公主还没醒,听燕凌九受点小伤他就匆匆走了。 之前公主快要没命、被他丢井里险些死去之时,怎么没见他那般紧张呢?” 陈玉皎神色淡然,早已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不爱之人,哪怕为他操劳至死,他也无动于衷。 而爱之人,一点小伤也足以令他乱了分寸。 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婢女们又禀告战贯墨被宫刑流放之事,说了京中如今的流言蜚语。 说起燕凌九请杂技团之事,春鹭十分生气: “燕氏还说办什么杂技让公主开心,先不谈咱们在陈园的时候,什么花样没有见过,她请的那些人,真够资格在公主面前表演吗? 就说此举,燕凌九显然是想踩着公主、利用公主做垫脚石,树立她自己宽宏大度的名声!” 为陈玉皎梳发的秋婉蹙眉:“可这种情况,公主若是不去,还会被人说成是不领情、不知好歹。” 夏蝉端来药膳,也忍不住吐槽:“见过恶人的人,没见过这么恶心上天的人!” 陈玉皎眸色却微微深了深,还有这种事么? 想用她做标榜宽容的垫脚石?不巧,现在她也需要一架顺利和离的攀云梯! 燕凌九,来得正好! 博弈,看得便是谁更棋高一筹! 第51章 万无一失? 陈玉皎边喝药膳,边问春鹭: “这两天送来的那些补品,按安排处理没?” 春鹭答:“已办妥。” 李穆每日按时送了东西来,放在门口那张长凳上。 陈玉皎实在不想要,丢了又暴殄天物,浪费粮食。 于是,她让春鹭将此事透露给吴荭霞。 吴荭霞那两天躺病床上养伤时,就听外面有人谈: “定西王太大手笔了,给陈玉皎送的那补品,丰富的哟,有极品金盏燕窝,有野生鹿血,有御贡阿胶! 而且陈玉皎还不要,一直就堆放在那门口,怕是都要坏了!” 吴荭霞一听,这还了得! 那么多东西陈玉皎不要,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于是,吴荭霞让赵嬷嬷每日偷偷前往,在武卫们“换班无人”时,悄无声息地把所有东西偷走…… 在吴荭霞和赵嬷嬷看来,陈玉皎以为战寒征没再送了,李穆又以为陈玉皎收下,这操作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 陈玉皎又吩咐:“再去请长屹君来一趟。” 赢长屹虽然昨夜在外面守了一夜,但发生那么重大的事,以他的性格,不亲眼见她一面,恐怕无法安睡。 陈园有扇侧门,可低调入府后宅。 赢长屹来时,一袭银白色锦衣的身型还是那般尊贵沉敛,但他神色间明显可看出彻夜未眠的深忱。 他伫立在陈玉皎跟前,看她的目光是陈玉皎少见的严肃: “玉皎,你此次太胡闹了。” 陈玉皎浅笑安抚他:“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兵家常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也该罚。” “就罚你为我养一月荆毅,在他们未离开陈园之前,皆由你养着。” 赢长屹负手而立,尊贵的身型间是难得的不容拒绝。 伴随他的话落,荆毅上前对陈玉皎行了个礼。 陈玉皎明白,大师兄名为惩罚,实则是要将荆毅留下,在暗中保护她。 不想让他再为自己担心,陈玉皎没有拒绝: “好,都听师兄安排。 我今日找师兄来,也是想商量另一件事。”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外面,确定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时,才低声道: “我不想再与战家过多纠缠,想劳烦师兄入宫面圣,请秦帝看在昔日我祖父辅佐之情上,帮我和离……” 赢长屹长眉微微皱起,看她一眼,待明白她的用意后,眸中腾起一如既往的宠溺,“好。” 只要是她所求,他无所不应。 院门外。 赵嬷嬷又偷偷来拿那些补品,好巧不巧地,正巧听到了陈玉皎与赢长屹的对话。 她脸色一变,当即快步往锦绣苑中赶。 关上门,她就对吴荭霞急切道:“大事不好了! 陈玉皎竟然要求秦帝插手,帮助她和离!” 吴荭霞原本躺在床上,被鞭伤手伤疼得半死不活。一听这话,倏地弹坐起身:“你说什么!” 秦帝! 那个杀伐无情、人人畏惧的帝王! 若是他插手此事,只需要一句话,寒征想不听都难。 普天之下,谁敢忤逆秦帝之威严? 赵嬷嬷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恐怕不出两日,圣旨就会下了。 到时候我们真要搬出这战园、真要让定西王偿还一百多万两的黄金吗?” 整个定西王府现在就黄金万两之多,即便加封地等,也得赔得倾家荡产,还远远不足。 赵嬷嬷踱步间,神色是由衷而真诚的担忧、急切。 她是战寒征的奶娘,从小将战寒征养大。 她自己的孩子出生后就患病死了,因此一直把战寒征当做精神寄托、亲生儿子养。 这二十三年来,赵嬷嬷亲眼看到战寒征一路走来,从家道中落、人人嘲讽、到如今声名赫赫的定西王,可谓是千般不易,万般艰难。 现在本该是功成名就、荣华富贵之时,却要毁在一个妇人手中吗? 吴荭霞更是不愿。 为了一个陈玉皎,她的手已经被砍,如今战贯墨也被流放,一个家不成家。 要是再这么和离,背负一百万两的巨债,岂不全便宜了陈玉皎那个丧良心、杀千刀的? 可陈玉皎要请秦帝帮忙,留给她们的时间……不,是完全没有时间了…… “赵嬷嬷……你来……” 她慌张地伸手去拉住赵嬷嬷的手,问:“你说凌九还要为她那等毒妇,请杂技团逗她开心?” “可不是。新夫人就是性子太直,太不知道宅院深深。” 赵嬷嬷也有些恨铁不成钢:“陈氏近日坏事做绝,害得我们战家家无宁日。 新夫人就应该一剑杀了那等恶人才解气!还对她那么好做什么!” 那等妇人不尊长、不敬夫,就该死了算了! 想到“死”字,赵嬷嬷和吴荭霞相视一看,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想法,深意。 吴荭霞拉着赵嬷嬷在床边坐下,哀愁地叹息道: “赵妹妹啊,没有老爷了,征儿他又一向拎不清,被个妇人耍得团团转,眼下就只有我们两个娘为征儿着想了。 你知道的,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将你当亲姐妹。” 吴荭霞的确抠,对谁都很刻薄,但唯独这个赵嬷嬷,是跟着她从娘家过来的,是唯一体己之人。 吴荭霞将床头柜那些刚拿回来的燕窝、珍珠,全数塞进赵嬷嬷手中: “眼下我能说话的人也只有你,这一次,征儿这关乎终身的大事,也只能托付给你。” “夫人,你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我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赵嬷嬷将那些东西全收了起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战家这些年待我不薄,还十分宠着我,什么活也不让我干。 且寒征还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不用夫人吩咐,我此次也一定会尽心尽力!” “对了,我再叫上秋嬷嬷一起,定是万无一失!” 秋嬷嬷也是战家的老奴人,与她们感情十分深厚。 窗外枝头的鸟儿像是感觉到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扑腾着翅膀飞远。 翌日一大早。 陈园主院已处处摆上新买来的牡丹鲜花盆栽,一片片盛开,富丽堂皇。 其间布置着张张案席,四处还有精心准备的点心台、花果茶等。 前方搭建了台子,恢宏精致。 杂技表演者们陆续到场,全数在客房做着如火如荼的准备。 燕凌九着一身黑色锦衣,外衫覆有薄羽,十分独特而沉稳。 她穿梭在陈园之中,督促场地,会见杂技团,检查今日食材、茶水。 可谓面面俱到、尽心尽力。 今日,她无疑是整个陈园的主场者。 殊不知—— 第52章 万劫不复 陈园外,无数奢华的马车陆续到达。 是许多京中的名门妇人、千金,其中不乏朝中官家夫人。 燕凌九整理了下仪容,准备去府邸门口迎客,正巧碰见战寒征迎面而来。 战寒征扫了眼满院子的布置,长眉微皱:“不是说简单请来杂技者,怎么这般劳神?” “怎么,心疼你的钱了?”燕凌九打趣。 战寒征那大手抬起,为她整理发丝:“只担心你过于操劳。” “放心。”燕凌九道: “这些花就是去市集选购,让人送来便行。 且你知道的,陈氏她们那种闺中女人,最喜欢这些花卉,操劳点何妨?” “还有请来的那些夫人小姐,我也是想着: 陈氏与我们这等一心事业的人不亲热,但她与那些妇人肯定有共同话题。 今日让她与大家聊一聊,兴许很快就能忘记不悦之事。” 战寒征深邃的眸中,又流露出难得的柔和。 “阿九……”她太过用心。 得此妻,三生有幸。 而今日请来的都是妇人女子,是女子们的欢愉小会,他不适宜留下。 且秦酒商铺及新府邸的婚事,需要他安排。 战寒征放心地将宅院之事全交给燕凌九,还特地抽空去了沉武院一趟。 院子里。 陈玉皎宁静而坐在檀木椅上,秋婉在她发间梳上药粉,带着浅浅花香。 战寒征来时,隔得远远地便看到那一幕。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若她有阿九那般大度,肯与阿九和睦相处…… 不过,她到底是妇道人家,心思窄,急不得。 战寒征倒也理解。 陈玉皎已恢复,气色不错。 战寒征那高大的身型便不再进她院子,只伫立在院门外,沉声叮嘱: “阿九已安排好一切,今日你只需放松。 若有事,可寻阿九,她会为你处置妥当。” 扬出话后,他转身离开。 将她交给燕凌九,显然是令他十分放心的事。 陈玉皎眼皮也未睁一下,从始至终未看他半眼。 曾经他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录下来,并折叠成千纸鹤;如今,只当做是空气。 她又睁眼看了看天色,阳光柔和,今日是个好天气。 陈园府邸大门口。 燕凌九已傲然站在那里,有人来,便言一句:“请。” 她的手特地微负于身后,但众人还是明显可看到她手背上一大片绯红的烫伤。 每来一个人,无一不是在叹: “竟真的烫伤那般严重!” “凌策军师实在是太大度了!女子楷模!” 战明曦昨日虽被鞭子抽得鲜血淋漓,但实在闲不住,一听前面有杂技表演,涂脂抹粉也撑着来前院。 看着满正院的花卉、点心台,以及燕凌九带伤忙碌,她气就不打一处来,走到燕凌九身边生气道: “燕姐姐,你实在太为陈玉皎着想了!那样的恶妇真的不配!” 要不是怕哥哥,以及陈玉皎有那些武卫,她真想抓几条毒蛇扔进陈玉皎的院子,咬死那个毒妇! 燕凌九看她一眼,神色十分严肃:“昨日的打还没挨够?还想被打?” 战明曦抿了抿唇,不说话,被打死她也是不甘心的。 就今日这样隆重的场合,她都没得到过,陈玉皎凭什么? 燕凌九傲然而立,冷声道:“我说过要弥补陈氏,就会言而有信。 她是战家之妇,我们也应当有照顾她的责任之心!” 且、 燕凌九看了眼外面,暂时无人来,压低声音训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不想搬去新府邸,不想还那巨额债务。 我倒是无所谓,但你们既然有所求,脑子就应该清醒! 若惹怒陈玉皎,你们只会落得搬家还债的下场。” 如此浅显道理,他们竟不懂? 战明曦皱了皱眉,燕姐姐这么一提……好像是这个道理。 燕凌九又冷着脸训斥她:“况且别总是盯着别人,埋恨别人。与其仇恨她人,不如多想想怎么提升自己,强大自己,多为自己的前途考虑! 现在她还是你嫂嫂,给我恭敬点,明点事理。” 话毕,她冠冕堂皇的冷傲转身离开,去忙碌别的事。 今日是她回京后操办的第一场大事,还事关她不久后对军机阁大夫之位的角逐,容不得丝毫闪失。 她是要办大事的人,可没空与战明曦这等人浪费时间。 战明曦虽十分不想讨好陈玉皎那等毒妇,但百万两黄金的巨债,父亲也垮了…… 她暂时只能站在那正门口,若有所思地帮忙迎客。 本来迎得百无聊赖,但在朝阳高升之时,忽然、几匹骏马行驰而来,停在陈园门口。 下马的,竟是几个翩翩公子。 战明曦看去时,眼睛顿时发直,仿佛被某种魔力牵引,不由自主锁定了为首的那位男子。 他身着一袭浅蓝色锦衣,衣襟随风轻轻摇曳,发髻被精心束于玉冠之中,五官宛如雕刻。 他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步伐从容不迫走来,周身散发着世家公子独有的贵胄之气,又有着令女子心动的温润。 是公子赢修堂! 他的家世显赫,其爷爷是三公之一、太傅。 太傅:赢氏宗亲之长,秦帝、长屹君的大伯公,负责整个皇室的礼仪教学、规章制度。 赢修堂本人更是年纪轻轻通晓多国语言文化,博古通今,凭借卓越的才华与翩翩风度,和叱咤商界的甘商临、关内侯家剑术冠绝天下神出鬼没的赢华绝等人,被称为华秦八大公子。 战明曦今年17了,过及笄之年还没有成婚,就是一直心比天高,待价而沽。 曾经战寒征没有立功,她嫁不得高门。 如今哥哥已是定西王,她若是想嫁赢姓之人…… 思索间,赢修堂已与几个公子走来,他礼仪递上帖子: “家母近日身体不适,我代为前来。” 他的声音也十分清贵好听。 说话时,目光还儒雅有礼地凝视战明曦的眼睛。 战明曦被他看着,那一刻只觉得心跳加速。 男人的眼睛温润又深邃,仿若有春日的一汪清泉,能让人溺入其中。 那嘴角勾着的友好浅笑,更是足以令女子意乱情迷。 一向嚣张跋扈的战明曦,说话也不太利索:“好……好……公子里面请……” 赢修堂看着她的面容,脸上的笑意更为深邃,礼貌颔首后,进入府内。 战明曦一直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赢修堂对她笑了! 赢公子应该也是对她有好感的! 要是她可以嫁入赢氏家族,等同于身后有整个皇族撑腰。 陈玉皎算什么? 陈玉皎这种成过婚、臭名昭着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赢氏皇族! 到那时,她就可以踩在陈玉皎头上,陈玉皎见了她都得跪地行礼! 短短时间,战明曦已脑补无数画面。 她把赢修堂当作自己的救赎,殊不知,今日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随着朝阳高升,来得人越来越多,几乎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全都来了。 所有人落坐在席位,等待着今日这场杂技之演。 陈玉皎也在四名婢女、十二武卫的跟随下,从后宅院走来。 只是她还没走到前面的正院,一直躲在暗中的赵嬷嬷与吴荭霞相视一看,便牵着战煊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她们凝视着陈玉皎笑,笑得颇有几分不怀好意。 尔后,突然当着陈玉皎的面—— 第53章 往绝路逼 三个人,齐刷刷跪在了陈玉皎面前。 吴荭霞这个婆婆、战寒征的亲生儿子战煊,以及奶娘赵嬷嬷,全跪着! 在他们身后,还走出来十几个奴仆,也跪在陈玉皎要走的路上。 顷刻时间,所行之路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战煊跪得笔直,眼泪说来就来:“嫡母,求求你就把那些牌子拆了吧~求求你和我们一家人和睦相处好不好……” “呜呜呜……煊儿想去翡翠湖玩,想去春园玩~” “爹爹和娘亲对你那么好,祖母也知道错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再骂煊儿~接受煊儿和娘亲好不好……呜呜……” 他哭得十分伤心,小小的手还不断指旁边的春园大门。 那门上立着的近两米高的牌子,十分显眼。 牌子未撤,今日的杂技演出都是定在前正院。 战煊这一哭,赵嬷嬷也带头说:“夫人,您就消消气吧,侧夫人对你那般好,您接受一家人和睦相处怎么了?” “孩子也还这么小,正是贪玩的年纪,他都跪下来了求你了,你还想怎样呢?” 许多奴仆全在那里,殷殷切切地跪着磕头: “恳请夫人和睦相处!” 异口同声,沆瀣一气。 陈玉皎瞬间明白,吴荭霞特地带人堵在这儿,就是想逼她妥协。 若是她不同意,这里离正院只隔了一扇大院门。 只要将所有宾客引过来,就会让众人看见这一幕。 一个女子,逼长辈下跪、连个5岁的孩子也容不下,这注定千夫所指、万民唾弃…… 吴荭霞就是料准这一点,抬眸直视陈玉皎道: “陈氏,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也不想这点家丑闹得人尽皆知吧?” “咱们战家不嫌弃你,处处包容你,每日给你送补品,还让你做正室,你到底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吴荭霞即便跪着,但神色间尽是妇人的得意、胜券在握: “陈氏,你就别想着和离了,只要你答应和征儿好好过日子,这事儿就算了。” 言下之意,若是不答应……他们就这么一直跪着!将所有人引过来评理!看陈玉皎怎么办! 秋婉担忧地蹙眉:“公主……” 隔着那扇大院门,已经听到外面的人声鼎沸,热闹纷繁。 只需要吴荭霞等人大喊几声,就足以将众人吸引进来…… 眼下,她们似乎别无选择。 就在这般处境下、 在吴荭霞以为今日拿捏定了陈玉皎时、 一袭白裳的陈玉皎,红唇忽然缓缓一勾: “好啊,你们尽管大声叫,尽可将诸宾客引来。 正巧我也想让人来瞧瞧,定西王府宣称的弥补,到底是何模样。” 吴荭霞还没明白她的意思,陈玉皎清凌的眼睛就凝视着她提醒: “那些所谓的补品,没有一日送至我屋内吧?” 吴荭霞身躯顿时一僵,立即反驳:“那是你自己不要的!” “那又如何呢?”陈玉皎轻笑,反问:“世人会信么? 定西王说弥补,转眼每日所购之补品、全在你这个母亲房内。 你说……世人会怎么想?你儿子定西王,又会怎么处理?” 吴荭霞脸色已在顷刻间铁青。 之前战贯墨说弥补,转眼就险些强迫陈玉皎。 后来战寒征说弥补,转眼补品又全送至母亲房间里…… 虽是小小一件事,世人却不会再相信战家的说辞,甚至连战寒征这个定西王的声誉、信义,都将受到严重的影响! 以征儿的性格,更是会再剁掉她另一只手! 短短一瞬,吴荭霞吓得全身已渗出冷汗。 陈玉皎还是那般清淡从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众人: “怎么不哭了?不叫了?继续啊。” 吴荭霞和赵嬷嬷脸色都憋得青紫,发不出半个字来。 战煊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想说叫就叫,有什么可怕的! 可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吴荭霞主动捂住嘴巴。 刚才还巴不得引人来的她们,如今就怕引人来…… 偏偏陈玉皎还说:“你们不叫,那便由我来。” 话落,她抬眸看了夏蝉一眼:“去将院门打开。” “好嘞!”夏蝉迈着欢快地步伐就要跑过去。 赵嬷嬷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起身去拦住:“不可!不可以!” 吴荭霞也拽着战煊站了起来,掸掸自己身上的灰: “算了,就当我们没有来过!” 算陈玉皎狠!他们这一遭全白跪了! 赵嬷嬷拦着夏蝉,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双目光甚至流露出几分歹毒,阴森地盯着陈玉皎: “夫人,我们现在是在与你好言相劝,你何必如此决绝?凡事还是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吴荭霞也牵着战煊的手,直视陈玉皎:“好歹也相处了这么多年,陈氏,你为何非要把人绝路上逼! 我们征儿配你,是绰绰有余!你别再执迷不悟!” “坏事做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玉皎在她们眼睛里看到了一股莫名的、如毒蛇般的阴狠。 但她并无退缩,还是迎上她们的目光,“同样的话,赠与你们。” 尔后,她迈步朝着外面的正院优雅缓行而去。 婢女武卫随行她其后,他们一行人始终有着不可动摇的从容淡定。 赵嬷嬷看着簇拥间那抹高贵的身影,眼神越发地阴森。 陈氏啊陈氏,她们一再求过了,也一再给过她机会,是她非要逼她们动手的!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她们不义! * 牡丹花丛间,几乎已落坐满宾客。 女子们全精心打扮,不肯在人多的场合落后半点。 一袭黑色羽衣的燕凌九,今日也用了正宫红的唇脂,显得隆重且有女强人的干练之气。 满院子一片莺莺燕燕、百花竞放。 而陈玉皎来时…… 今日的她身着一袭浅苍白色交领战国长衫,色淡如晨雾,一头银丝以一根红绸简单系于身后。 轻薄的丝质衣衫、长长拖曳的裙摆,衬得她素雅、清淡、出尘脱俗。 那一刻,所有人看到她时,顿时微微惊了惊。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不过如此。 在一众万紫千红间,她非但未失色,反而像是高山之巅绽放的凌霄花。 燕凌九看到她时,好看的凤目倏地就微微一眯。 第54章 重头戏 她最讨厌女子这副装扮柔弱的样子。 所幸战寒征不在,不然不知道又要愧疚心疼她到哪儿去。 燕凌九耐着性子走上前道:“既然来了,便入座吧,今日的表演已全部准备就绪。” 她亲自搀扶陈玉皎、以利落的姿态让其在第一排的主位上坐下。 不然众人全席地而坐在花丛里,就陈玉皎立着,怪碍眼的。 在陈玉皎落座后,燕凌九手一挥,台上鼓手便开始敲响启始的钟鼓。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全看向台上,一时间全忘了陈玉皎容颜带来的震撼。 吴荭霞与赵嬷嬷也带着战煊,坐到最左边侧的席位,美其名曰不抢人风头。 实则她们心中还全是之前的不悦、埋恨,丝毫不想与陈玉皎再有任何接触。 陈玉皎未理众人,席地而坐在浅粉色的牡丹花丛间,静静等待今日这场好戏。 万众注目间,杂技,开始了。 最先上场的,是一群舞剑如龙的江湖剑客,或凌空飞越几米高、或剑扬火焰,或长剑劈起满台落叶簌簌,英气十足,霸气非凡。 第二个节目,是一个黑衣男人牵着匹巨大的藏獒,台上布置了火圈。 那藏獒如同闪电般,飞扑穿梭其间,惹得场上尖叫连连。 一连好几个节目,全是飒气霸气的,无声彰显着主办者的独特。 众夫人千金们看得连连惊叹:“太厉害了!不愧是凌策军师,安排的杂技都与众不同!” “以往看的杂技,不是扔盘子就是转锦帕,哪儿能与凌策军师这般的审美相比。” 还有小孩扯着自己娘亲的衣袖直摇晃:“啊啊啊!娘亲,我好喜欢这些表演!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凌策军师那般帅气的人!” 全场尽是对燕凌九的夸赞。 燕凌九此刻立在右侧前方,她没有入席坐下,手拿一把黑色羽扇轻摇,仿若是个主场控场的人。 那冷傲笔立的黑色身姿,在这莺莺燕燕的全场,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燕凌九不在意那些阿猫阿狗的夸赞,目光只落向席位间的陈玉皎。 她本以为会在那等妇人眼中看到惊艳,可陈玉皎正淡淡品茶,举手投足间尽是平静、优雅。 燕凌九皱了皱眉。 这等妇人应该未曾见过舞剑,也未见过边疆才有的藏獒,还这般淡定? 不过也是,这些富家千金最会装,一身尽是矫情劲儿。 她不知,陈玉皎从婴儿时期,全军操练的将士就想博得她一笑。 国尉父亲边疆征战归来,带回的雪狼都只是她的宠物。 这些杂技,她早已看腻。 在场上尖叫连连时,秋嬷嬷忽然带着四个嬷嬷走过来,蹲坐在陈玉皎旁边。 有的给她捏肩,有的给她揉腿,有的为她手剥瓜子仁儿,有的为她轻轻摇扇。 所有人围绕着她,仿若将她当做祖宗般伺候。 陈玉皎远山薄雾般的眉微微皱起。 这么多人将她围在中间,她连一点活动的自由也没有。 似乎明白她们要做什么,陈玉皎浅浅品了口茶: “秋嬷嬷,昔日我待你不薄吧?” 自从她嫁进来后,几乎老夫人的擦屎擦尿、床前侍寝,彻夜陪护,全由她亲力亲为。 而秋嬷嬷一个仆人,就负责做些轻省的活。 秋嬷嬷心里哼了哼,那七年的确还行,可最近的陈玉皎实在太恶劣了! 不仅把一堆烂摊子丢给她,还让老爷被流放,夫人被剁手,甚至还要他们战家还百万两黄金! 这是要逼死他们战家人! 秋嬷嬷掩下心中的怨恨,一脸谄媚讨好地笑: “是老夫人让老奴等过来的,老夫人说不论你最后做何选择,如今只想多多弥补您。” 打着老夫人的名号,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照顾她,是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场上已有不少人看到,无一不是在叹: “战家人现在对陈玉皎的确太有心了。” “这么多人伺候,凌策军师还这般用心为她操办杂技,余生她就只需顾着享福。” “太羡慕了!我要是有这么多人宠着,我愿意少活十年!” …… 候在侧边的婢女武卫们听得皱眉,不由得投向陈玉皎担忧的目光。 陈玉皎却回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目光中又带了点深意。 她视线最后一次落在秋嬷嬷身上,“秋嬷嬷,你们确定要如此吗?” 清凌的话里,已带了些许深沉。 秋嬷嬷被她那目光看着,只觉得后背生寒,但想到今日的安排,依旧装傻充愣: “自然确定是要‘照顾’夫人的。” 谁让她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非要挡在战家的康庄大道上呢?就是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她们继续摇扇的摇扇,捶背的捶背,五个人就那么包围着她,丝毫没有让开的趋势。 陈玉皎沉了沉眸,不再多谈,转而看向台上。 此刻上场的,是一群穿着蓝绿色衣衫的男子,他们手持精致的鱼灯花样百出地游走。 台上搭建几米高的巨石桁架,形成高山沟壑之感。 “咚!咚!咚!” 鼓声伴随着他们的节奏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激烈。 显然,这是今日的重头戏。 就在这鼓声中,忽然! 只见台上“哗”的一声,四周火焰升腾。 原本他们手持的小小鱼灯,竟全幻变成了龙身! 一节节龙身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条几十米长的巨龙。 男子们十分默契地走来挥去,搭配台上的造景,就宛若一头巨龙翻腾在高山沟壑之间。 龙骧龘龘,恢宏霸气。 “啊啊啊!” 场上一片惊叹:“太神奇了!太震撼了!” “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鱼龙漫衍!” 一种神奇珍异的幻化百戏杂技! “凌策军师为了让一个妾室开心,竟然这般用心!” 能将一场小小的杂技演出筹办得如此隆重精彩,尽善尽美,不愧是华秦第一女军师! 所有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已是由衷的崇拜、甚至是热爱。 燕凌九的脊背也愈加挺直、傲然。 今日顺利,她在京中的名气便打响。 在场的这些人还多数是官家夫人,她想竞逐军机阁大夫,更是如虎添翼,轻而易举。 可、就在这时——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 台上搭建的一个高耸石山,突兀地朝着下方倾斜倒塌! 几米高的石山架子,乱石滚滚,直朝着第一排倒塌而来。 而陈玉皎坐着的,正是第一排! 在她周围,还围着五个老奴,她连起身闪躲的空间也没有。 那巨大的石头桁架,就朝着她们的方位重重砸来,又急又猛。 但、 陈玉皎眼中竟没有丝毫惊慌,眸底深处,反倒掠起一抹深意…… 第55章 夫人没死 众人只看到巨石滚滚,只听得“咚咚咚”的声响突起,巨大的石头就砸在前排的席位,尘烟蔓延。 “啊!” 有女子们的惊叫声、惨叫声连成一片。 原本欢悦的表演顷刻间戛然而止。 无数人从席位上腾跳起来,连连后退,胆小的孩子们已吓得哇哇大哭。 盛华的现场,忽然变得一片混乱。 只有侧边的吴荭霞眼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阴狠。 死了……死了好!一了百了! 谁让那丧良心的妇人,非要逼他们!罪有应得!恶有恶报! 如今她一死,还没有办理和离,这偌大的战园就顺理成章是他们的了!那巨债也不用再还! 吴荭霞心里欢呼雀跃着,表面却是假装脸色僵滞,大声道:“那……那里是玉皎所坐的位置!玉皎……娘的玉皎啊!” 吴荭霞倏地挤开众人,快速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赵嬷嬷也紧随其后,焦急地大声喊:“救夫人!快来人救人啊!” 她们心急如焚的样子,宛若真的十分担心。 所有人也总算想起正事,纷纷朝着那巨石垮塌之地围拢。 就见那里还有尘烟滚滚,几米高的桁架倒下来后,巨石散落一地,有的杂乱堆砌,已看不清席位间的情况。 但那一堆乱石之下…… “啊!血……有血!” 有人尖叫了声。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移去,果然看到巨石下流出一大滩的鲜血。 那么大的巨石……人被砸倒在下面,必死无疑! “玉皎……娘的玉皎哟!” 吴荭霞身体一软,倏地跌坐在地,没被砍的那只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大腿: “你还这么年轻……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哟!你怎么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呜呜呜!呜呜呜!作孽啊!” 她哭得肩膀都在直抖。 “夫人……呜呜……夫人啊!”赵嬷嬷也跟着哭。 好几个嬷嬷赶过来帮忙搬巨石,个个抽噎哭泣。 那哭声实在太悲恸,感染了全场。 无数妇人心中忍不住腾起叹息、同情。 虽然吴荭霞可恶,但其实婆媳之间有点矛盾是很正常,账目揪扯不清,更是宅门里常有的事。 吴荭霞却因此刖手,刚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媳妇……真是个可怜的人。 也有人心情变得十分复杂,害怕地后退,议论: “往日京中杂技表演,也有出现过意外。 但无外乎是喷火时走了点水,抛得盘子不小心砸中人,却从没有闹出过人命,怎么今日就……” 之前还夸赞盛宴的人们,心里已经隐约变了。 一向冷静的燕凌九,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反应过来,脸色不太好看,快速上前开始主持大局: “将士呢!抬开巨石救人!所有人立即让开!” 有战家的精卫已快步赶来,疏散开人群。 有力的健将们站在那里,训练有素地去抬巨石。 只是刚抬开一些堆砌着的石头,他们的身躯便僵硬在原地,颇是惊怔。 吴荭霞还以为他们是看到了陈玉皎的尸体,心里满意极了,哭声装得更加悲凉、大声。 可就这个时候、 有将士安慰:“别哭了,夫人好好的,夫人没死。” 此话一出,全场怔住。 什么…… 尤其是吴荭霞和赵嬷嬷一惊,陈玉皎、没死? 她们抬头看去,看到好几个将士让开。 原来刚才有几块巨石堆砌起来,挡住了陈玉皎席间的方位。 此刻随着乱石被清理开,众人清晰地看见、 陈玉皎那抹白色单薄的身影,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她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但柔白色的长衫裙被溅了无数鲜血。 那脸色一片惨白、惊惧,显然是被吓坏了。 因为那些巨石就倒在她旁边,离她仅有一两寸的距离…… 燕凌九最看不得陈玉皎那副弱柳扶风的姿态。 不就是垮塌点巨石,溅了点血,至于吓成那般模样? 她冷静吩咐:“扶陈氏起来。” 春鹭和夏蝉等人也反应过来,快步挤进去,将陈玉皎从乱石里扶着起来,喜极而泣地抽噎: “太好了!公主没事~公主还活着!” “呜呜……是奴婢等无用……奴婢没保护好公主……” 她们劫后余生,而吴荭霞和赵嬷嬷看着那一幕,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陈玉皎怎么会那般完好无损? 陈玉皎没死,那死的人是? 伴随着将士们将巨石搬开,众人才发现,倒在下面的人、是秋嬷嬷和另外两个老嬷嬷! 她们的头骨都被砸破,鲜血直流,个个眼睛尽是大睁,是死不瞑目! 因为在桁架倒下来的那一刻,她们其实是早有准备的,准备立即朝着侧面躲开。 本应该死的人是被包围的、无法逃开的陈玉皎。 可为什么……桁架竟然偏移了位置,倒向她们所逃的方位! 死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她们! 没有人知晓,陈玉皎一直安排了武卫在暗中盯着吴荭霞等人的动作。 发现她们对桁架动过手后,自小就学过《考工记》的她,让武卫对支点进行个小小的调动,便轻易改变了建筑物倒塌的方向。 如今的害怕,也不过是装的…… 此刻,吴荭霞和赵嬷嬷皆是满脸的震惊,痛苦。 秋嬷嬷……秋嬷嬷死了…… 这三个嬷嬷都是她们的心腹!是同心协力帮着她们维护战家权威的得力人! 忽然就这么死在她们面前…… 春鹭扶着陈玉皎,也还一副惊魂后怕的样子,盯着那些乱石: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凌策军师的安排应当是妥当万全的,怎么忽然就倒塌了?” “呜呜呜!那些巨石就离公主偏离了一点点!要是没偏离,死的人就是公主!就是公主啊!” 夏蝉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直掉,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要查!一定要请最聪明、最厉害的人来彻查! 看看这么大的盛会,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燕凌九身上。 燕凌九,她是整个华秦最聪明的女子,凭借计策就能坑杀匈奴十万。 今日这场杂技盛会还是燕凌九亲力亲为所安排。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第56章 五马分尸 燕凌九看着春鹭夏蝉那姿态,尤其是被搀扶着的陈玉皎,虽然惊怕、却始终不迫的样子。 聪慧如她,顷刻间就意识到了些什么。 这场杂技盛会,看似由她全权掌控,实则背后早已是暗潮涌动。 甚至她有直觉,不该查下去。 偏偏现场这么多人,还是在她操办的盛会上出现如此大事…… 官家夫人们看着她,连被安排在雅阁的那几个赢姓公子,也略带好奇地看着她。 这是不得不查了。 所有思绪只是顷刻之间,燕凌九表面早已冷静干练,当众道: “诸位安静,桁架我早前亲自检查过,万无一失,绝不会存在问题。 唯一可能,便是有人暗中不轨,做了手脚!” “那这是要杀人害命呀!”有官家夫人脸色发白,惊呼连连: “要速速去报廷尉府!定要将那歹人抓出来!” “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区区小事,我有一计。” 燕凌九轻轻抬手,制止了蔓延的慌乱,镇定自若对身边的小桃吩咐话语。 小桃很快领着杂技人,牵来那只体型庞大的藏獒。 那藏獒颜色黑黄相间,毛发旺盛,足有半人高,身形魁梧,气势磅礴,宛如一头下山的雄狮。 众人吓得立即后退,惧怕不已。 唯有燕凌九毫无惧色,一袭黑衣的她冷傲迈步过去,主动接过那藏獒牵引绳,笔直而立: “此藏獒常年受过培训,嗅觉灵敏。 接触过桁架之人,身上定留了桁架的味道。只需让藏獒一嗅,便可一清二楚。” 话落,她有条不紊吩咐将士: “先包围战府,不得让任何人逃离。 再将战家所有人带来,整齐排列好。” “是!”将士们立即前去照办。 吴荭霞和赵嬷嬷也被带到其中,她们还在用锦帕擦着眼泪,看不到她们的表情。 而燕凌九在众人的注视下,信步牵着那藏獒,来到另一侧完好无损的桁架前,让其在桁架周围绕来绕去。 尔后,她又牵着藏獒走下台来。 在所有人惧怕之中,唯有她敢与藏獒并肩而行。她漆黑的身姿在阳光下更显大气傲然,连巨大的藏獒也沦为她的陪衬。 所有人看着那一幕,又心生崇拜、敬佩。 到底是上阵杀敌过的人,京中的女子是永远无法和她比的。 燕凌九就始终保持那股骨子里的傲然,牵着藏獒挨个走到人前,先从战家人开始排查。 巨大的藏獒围着一个个奴仆打转,时而还踮起前肢立起来,时而张开那碗盆般的兽口。 它的獠牙尖利,口腔中尽是吃过鸡鸭的血腥味。 奴仆们哪儿见过这种症状,个个腿都在发抖,大气不敢出。 站在侧边的吴荭霞脸色隐隐发白地说:“我们就算了吧……没必要验吧?我们怎么会害她呢……” 燕凌九看她与赵嬷嬷一眼,心中已是了然,脑中的警铃瞬间拉响。 若又是战家之人出事,那只怕是……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春鹭说: “每个人都要查的,事关三条人命。 现在不敢查,别人还以为你们是心虚!” 吴荭霞与赵嬷嬷顿时一噎。 于是……她们只能看着那巨大凶猛的藏獒,挨个挨个地排查过来。 那凶狠的眼神、尖利的牙齿、满身的血腥之气…… 在离赵嬷嬷还有两个人之时,赵嬷嬷全身就已抖个不停,裤裆之外,还流出一片湿润。 兴许是那股腥臊之味,以及她不停颤抖的身体,刺激到了藏獒。 藏獒忽然“吼”的一声狂叫着、朝着吴荭霞和赵嬷嬷的方向猛地扑来。 “啊啊啊!” 两人瞬间跌坐摔倒在地。 赵嬷嬷率先大喊:“别!别吃我!我说!我全都说!” 她倒在地上蜷缩着,抱着自己的头大叫: “是我做的……是我悄悄锯破了架子。 我想让陈玉皎死了,让她再也没法逼迫战家还钱! 是她做事太恶毒了!是她逼我的!全是她逼我的啊!我只是想替天行道……呜呜!别吃我!别吃我!” 此话一出,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巨变。 刚才赵嬷嬷还和吴荭霞那般哭天哭地,满脸悲恸。 没曾想,竟然是她做的! 也就是说……之前的一切担忧,全是伪装! 再看看和她一起跌坐在地的吴荭霞,虽然没赵嬷嬷那般惨,却也是一副抱头的姿态…… 众人都是些宅门里混的,瞬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议论声顿时四起:“没曾想战家表面上说弥补,私底下却想要杀了陈玉皎!” “陈玉皎一死,她们不就可以理所应当继承陈园、还不需要还银子?” “天啊!这战家人太恶毒了!先有一个战贯墨,又来一个吴荭霞,全都太会装模作样了!” “说什么弥补,怕是战家人都巴不得继承独占人家的财产!” 可赵嬷嬷却一个人将所有罪名揽了下来。 因为她清楚,秋嬷嬷死了,老爷不在了,她也认了罪。 整个战家,就只剩下吴荭霞一个人可以为战寒征操持。 战寒征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太听由女人摆布。 若是她们都不在了,寒征一个人被陈玉皎玩得团团转,被逼着还巨债,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帮衬他。 那是她辛苦奶大的孩子啊…… 一个人认罪,和两个人认罪,没什么区别。 院门外,一抹高大墨黑的身影忽然走入。 他一身冷意地伫立,威压无声弥漫。 正是战寒征。 他显然是临时赶回,已了解清楚一切,也听到了赵嬷嬷的话。 赵嬷嬷看到他时,身型顿时狠狠一僵。 “公子……” 24年前,她的孩子早夭,在最痛苦的时候,她做了战寒征的奶娘,将其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养。 她会用拨浪鼓逗他,也会在夜里一遍遍给他讲话本子那些英雄故事,教他牙牙学语…… 战寒征……也曾是个在她怀里软乎乎的小婴儿……也曾学着步扑向她的怀抱; 也曾舞剑给她看,一声声地喊着:“奶娘。” 赵嬷嬷这些年对陈玉皎苛刻,也是想为战寒征管教好新妇,让她经营好这个战家。 她不想看到战寒征那么冷漠的眼神,扑过去想拽着战寒征的衣摆,又意识到自己吓出尿,满身腥臊。 她只能隔得远远地解释:“王爷……老奴是为您好啊…… 老奴只是为您不值……不想看着陈氏她那般逼迫你……老奴真的……真的只是为了战家好。” 想看战家飞黄腾达,想看战寒征越走越远。 所以其实想着杀人时,她也是害怕的,锯东西时手也是发抖的。 可只要处理掉陈玉皎,寒征的路就再也畅通无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为了战寒征,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此刻…… 战寒征未再看她半眼,冷冷撇开她的手,扬出无情的吩咐: “拖下去,押送廷尉府!” 蓄意杀人,还害死三条人命,车裂! 车裂,即用五匹马分别拴住人的头部和四肢,把人扯裂撕碎。 战寒征,那个印象里她养大的孩子,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征儿,而是一个从战场磨砺归来、铁血无情的定西王。 赵嬷嬷到死、也没有再看到心心念念的征儿一眼。 被押送上刑场时,她还在对前来送行的吴荭霞一遍遍喊着: “要保护好征儿……不要让我们征儿被别的女人欺负了啊……征儿……征儿……” 尔后,被撕得四分五裂。 一场盛大的杂技盛宴,就此匆匆落幕。 秋嬷嬷死了,赵嬷嬷也死了,风向更在转变。 嚣张控局的人,生龙活虎地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 所有人被陆续请离,离开时还在议论着战家众人的居心叵测、陈玉皎的可怜。 燕凌九脸色十分不好看。 本想借着盛宴立稳名声,可今日,她显然沦为了陈玉皎的棋子。 甚至今日之后,势必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偏偏眼下,她还不得不去收拾烂摊子。 而陈玉皎…… 那个“柔弱可欺”的女子,还被婢女们搀扶着,立在那狼藉的乱石、牡丹花丛之间。 她衣衫上鲜血点点,映衬着她的脸色很白,就像是吓坏了的模样。 从始至终,她甚至连话也没说一句,事情便已如料发展。 想她死? 不巧,险些死过一次的人,从此只会好好地活着! 连与赢长屹的那段对话,也是她故意为之,蓄意引诱,设局捉蛀。 战寒征的目光落过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是女子那单薄的身姿,惨白的面容,一身的溅血。 他眉目一沉,高大的身躯走向她。 第57章 对她许诺 战寒征伫立于女子跟前,一向冷硬的嗓音难得多了抹安抚: “谋害你之人已严惩,今日之事,绝无下次。” 陈玉皎才像是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抬眸直视战寒征那双眼睛: “定西王,你当真信赵嬷嬷之话?信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嬷嬷所为?” 战寒征被问得身形微微一怔。 他落在陈玉皎身上的目光,隐隐有些复杂。 常年面对复杂的战场局势,今日的小打小闹他又怎会不知几分真相? 但陈玉皎只是一介妇人,还胆小如鼠。 未曾想,她受过如此惊吓,竟还能保持理智?看透一切? 陈玉皎毫不怯弱地直视战寒征的眼睛:“战寒征,我不蠢。”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的确有着照透世间的明镜。 战寒征黑眸有一瞬恍惚,片刻后,神色沉敛:“你想要什么,本王会尽力弥补。” 赵嬷嬷已经认罪,案件盖棺定论,他现在亦不能再惩处吴荭霞。 陈玉皎却笔直而立,清冷的神色间只有淡漠: “无需弥补。战家的弥补,我承受不起。” “定西王,你能给我的最好补偿,便是立即带着战家众人搬出去!” 扬出话后,她转身离开。 在婢女与武卫们的簇拥保护下走远;背影里,只有无尽的薄凉和寒月般的华冷。 那裙摆上的红梅点点,是无声的点缀、控诉。 她,很坚决。 战寒征深邃的长眸微微沉了沉。 片刻后,化为无情的严肃。 “李穆,将战家众人,即刻全数迁往新府!” “吴氏,押去观车裂之刑!” 战家,愈发让他失望了。 他不会再纵容下去。 当天,全京城都在传: “战家人企图谋财害命!” “战家人从未真诚弥补!” “战家人都巴不得陈玉皎死!以便继承财产!” 这样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 而十几辆马车,将吴荭霞、战明曦、战煊、何伯等人,连人带物全数送往新定西王府。 不顾他们的反对与拒绝,冷意坚决。 吴荭霞被押去,亲眼目睹赵嬷嬷被车裂、四分五裂的血腥画面,当场吓晕。 而偌大的陈园,忽然就只剩下战寒征自己,以及他所率领的将士。 污浊了好几年的空气,总算清新许多。 下午,战寒征还将燕凌九送回燕家。 他高坐马上,嗓音沉重:“战家之事连累于你,是我处置不周,这两日你先歇息。” 燕凌九却蹙了蹙眉,偌大的战园只剩下战寒征与陈玉皎两个人。 那等会装柔弱扮可怜的女人…… “寒征,你与她独处,该不会是想……”她故意用轻松而调侃的口吻问。 战寒征神色一沉:“阿九,不得胡言!” 是战家之人太过不择手段,竟已动了杀心。 陈玉皎到底是个妇人,还为战家操劳至重症。 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战寒征强调:“本王只是想让她安心养病。 待你我成婚后,你也可一同照顾于她。” 战寒征安抚她后,策马离开。 而燕凌九看着他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深。 若是以往,让战寒征与一个妇人单独留在院子里,他比谁都会反对。 现如今…… 陈氏,倒的确有些狐媚手段。 她也不信世间真有一心一意的男人,世界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只看他们有没有机会。 男人也是管教出来的。 无用的女人毫无御夫之术,只会在男人出轨后悲痛欲绝地哭;而聪明的女人,应该经营巩固好自己的婚姻。 燕凌九迈步往小小的燕家走,冷傲的神色间尽是理智的深思。 另一边。 战寒征回到陈园,已是黄昏时分。 李穆上前问:“主子,还是如常送补品过去吗?” 战寒征扫了眼他手中端着的托盘,眉目深厉。 那么多日的补品,竟一日未送至陈玉皎手中。 “自行去领罚。” 扬出命令后,他接过李穆手中的托盘。 第一次,亲自迈步往沉武院走。 一路无人,难得异常清净。 战寒征神色沉敛两分,应当好好弥补陈氏。 沉武院中。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陈玉皎已沐浴过,洗去一身脏污,换了套干净的衣裳。 她坐在浅色檀木椅上,闲逸地用锦帕擦拭湿润的头发,神色间尽是深沉的运筹。 让吴荭霞等人搬出去,已成功了一大步。 仅剩战寒征留下,这盘棋也该快结束了! 她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悠闲,轻松。 战寒征来时,正巧见陈玉皎坐在那里。 刚沐浴过的她,仿若清水出芙蓉。 身穿的薄纱齐胸襦裙,材质清透,若隐若现可见其下白皙如玉的肌肤。 那肌肤很白很白,是长久在世家贵族养大的细腻,是从小用牛奶浴浸养到16岁的如瓷。 虽脸部和手的肌肤隐隐粗糙,可那脖颈、锁骨、乃至衣服下隐约可见之处…… 冰肌玉骨,姣好如绸,不过如此。 那种白,不是燕凌九等人可比。 “定西王有事?” 门口守卫的十二武卫声音忽然响起。 战寒征才回过神来,长眉微微皱起。 他方才竟看得入了神? 而陈玉皎也在顷刻之间抬眸。 她看到了战寒征之前看她的视线,眉心顿时蹙起。 “春鹭。” 屋内忙碌的春鹭赶紧走出来,手上拿着件丝绸斗篷,披在陈玉皎身上。 陈玉皎之前在院子里,没有外人,穿的比较轻松。 此刻,她站起身拢紧斗篷,将自己的身体罩得严严实实。 曾经无数个傍晚,总是穿着清凉、眼巴巴地等候在院门口、渴望战寒征宠幸的女子,如今,彻底变了。 战寒征看到她的举动时,神色倏地沉暗。 “就这么守身如玉?” 那话语里透着两分他自己也未察觉的不悦。 陈玉皎还未说话,战寒征眼前已浮现起她与赢长屹并肩而立的画面。 对了,如今她已转而去攀附那位公子长屹。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负手而立,嗓音沉冷: “陈氏,你当真以为长屹君会娶你?” 赢氏宗族,怎会娶一个和离后的妇人? 她想与赢长屹在一起,最多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战寒征道:“别再胡思臆想。我已将战家之人迁走,在战家,你永远是正妻。 本王与凌九,日后会照顾好你。” 说完,他大手还取下身上的一块玉佩,递向她的方向。 “日后遇事,可第一时间来寻我,或寻亲信李穆。” 这世间,没有多少是他定西王解决不了的事。 一块玉佩,象征着他的承诺。 这也是战寒征第一次这般认真对她,明确表示会为她撑起一片天。 第58章 开始吃醋 若是以前,陈玉皎早已兴高采烈的扑过去,开心得手舞足蹈。 可现在,她看也没看那玉佩半眼,只迎上战寒征的目光: “不能嫁给长屹君又如何? 如果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是做他外室,见不得光,又有什么关系?” 陈玉皎直言不讳,毫不留情: “做长屹君的外室,都比做你定西王的正妻好。” 说完后,那清澈清冷的眸子还凝视战寒征: “战寒征,你以为只有你家燕凌九不在意头衔吗?” 她,亦不稀罕这什么正妻之位! “都有各自的人生了,爽快点好不好?” “和个离,有那么难吗?” 她清凌的声线里,明显带着两分不耐烦。 战寒征脸色沉黑如墨。 在他耳边,女子那话一遍遍刺耳: “做长屹君的外室,都比做你定西王的正妻好。” “都有各自的人生了,爽快点好不好?” 曾经非他不可、为他呕心沥血的妇人,如今变得如此决绝。 “看来、你还真是爱他!” 战寒征额间的青筋都跳了跳,一身冷凛: “待他愿意娶你,再来和与我谈和离之事!” 话毕,他将那玉佩放在托盘之上,决断地走入沉武院中。 他是定西王,十二武卫总不能对他动手。 他们只能退至陈玉皎身前,保护着她。 战寒征只把托盘放至石桌上,尔后,一甩衣袍,转身离去。 即便走出很远,战寒征周身依旧笼罩着股风雨欲来。 这抹不悦,连他也不知从何而来。 路过一扇侧门时,战寒征的脚步停顿。 他眸色微深,吩咐不远处的将士: “调人守好每扇院门!” 到底还未和离,陈玉皎私会赢长屹,对他们三人的名声都不利。 她一介妇人不在意,他堂堂定西王,需考虑周全。 而沉武院中。 战寒征一走,夏蝉正好端着熬好的药膳前来: “公主,定西王说什么长屹君肯娶,他就和离,咱们这就去找长屹君提亲!” 别的人不知道,但她们这些做婢女的却看得出来,长屹君对公主的心意。 “不急。”陈玉皎却制止。 她感觉大师兄一直将她当做个不懂事的小师妹。 他的心意,她从没有问过。 且,现在战园里就剩个战寒征了。 这盘棋,已只差最后一步,她自己足以下出个胜负。 即便以后真要改嫁,也是清清白白地嫁人,而不是连累他人背负“染指有夫之妇”的恶名。 尤其是公子长屹,风清月白,玉树无瑕,毁了名誉,不值。 陈玉皎短短时间已有谋划,她吩咐: “让外面那些流言,持续保持。 且、让燕凌九知晓,定西王夜间还来沉武院。” 更沉不住气的人,是燕凌九,而不是她。 “武卫,再立即去办另一件事。” 这件事,才是和离成功的最大关键! 城外无人的小道。 战明曦今日被迫搬去新府邸,那里丝毫比不上战园,让她完全接受无能。 她策马奔腾着,心里全是满腔的怒火。 “陈玉皎!你个贱人!你至于吗! 不就是付出了七年,没得到我哥哥的爱。不就是我哥哥娶了个侧妻? 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至于闹这么凶吗!” 她哥哥人中之龙,看得起陈玉皎都是陈玉皎的福气。 陈玉皎,一个头发花白的丑婆子,有什么资格傲慢! 而且还将他们所有人赶出陈园,将小姑子、小孩子赶去那贫酸的府邸! 战明曦停下马匹,用鞭子不断抽路边的一棵树,发泄心里的怒火: “陈玉皎,你为什么要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 不就是公公婆婆对你严厉点吗? 不就是我哥哥多娶个侧妻? 不就是把你丢水井里泡了一个晚上? 就这么点小事,你为什么非要闹和离!为什么非要做得这么绝!你至于吗!至于吗!” 她嘶吼的声音里尽是不解、疯狂的任性、恨意。 她真的厌恶透了现在的陈玉皎!一点不想回到那新府邸! 就在她发泄时,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只小巧玲珑、浑身雪白的狐狸。 第59章 去求陈氏 那狐狸雪白毛茸的,十分灵动,但好像受了伤,跑得有些慢。 战明曦忽然就想起,今天白天时,有个名门贵女抱了只绒绒兔,成为千金们里的焦点。 几乎所有人全围了过去,那什么绒绒兔还金贵得很,摸都不给摸。 要是她能得到这只小雪狐…… 战明曦一想,忽然放下心里的愤怒,当即就骑着马快速追过去。 只是小雪狐看似跑得慢,一被追,速度又快了起来,引领着战明曦出城越岭,直至进入一片幽深的山林之中。 它似鸟归林,小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之间,不见踪影。 战明曦不甘放弃,在山里穿梭寻觅。 山路崎岖,她还将马系在了一山坡下。 找了许久,不远处,忽然传来清脆悦耳的哗哗水声。 战明曦步行过去,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倏地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怔在原地。 只见黯淡的暮晚光线下,一挂温柔的瀑布自山壁顶端倾泻而下,在其下汇聚成一汪碧绿深邃的潭水。 热气蒸腾,白雾缭绕中,一位男子正静谧地泡于那天然温泉里。 他的面容如玉,发丝仅以一条洁白绸带随意束起,更显得他清俊脱俗。 水面恰好淹至他坚实的胸膛,那白皙的肌肤上挂着水珠,男人的喉结、锁骨、薄肌…… 在这将夜未夜的时分,旁边各处还立着蜡烛台,烛光闪烁,引得人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战明曦心跳控制不住地又“噗通噗通”加快,脸也倏地泛红。 是赢公子,赢修堂…… 今日白天见过,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有缘! 这种场景,远远地看着,她仿若已看到她自己和赢修堂的洞房花烛夜的场景。 而且旁边还布置着雅致的桌子,上面的物品全是蓝田玉打造。 茶具、棋盘,连一个玉烛台,都精致得玲珑剔透。 公子不离玉,皇家所用皆是穷奢极侈,原来都是真的。 战明曦看得眼睛都直了,若是能嫁给赢修堂,嫁入赢姓宗室…… 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她战明曦就是要嫁入权贵人家!那才是配得上她战明曦的归宿! 战明曦就那么痴痴地看了许久许久,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快速策马而回新定西王府。 新定西王府,锦绣苑。 吴荭霞正躺在简朴的床上,脸色一片灰青。 今日目睹秋嬷嬷等人死去,亲眼看到唯一的衷信之人赵嬷嬷被车裂,她病了,病得很重。 战明曦还跑进来,拉着她的手臂任性道: “娘,我要嫁给公子修堂!我想立即嫁给他!” 吴荭霞皱了皱眉,想起赢修堂的地位名声,不由得皱紧眉头。 “曦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赢修堂,其爷爷是秦帝的大伯公。 若是以前夺嫡成功,赢太傅就是太上皇,赢修堂如今也是太子储君。 论辈分,现在赢修堂亦是秦帝与长屹君的堂弟。 即便如今战寒征已是定西王,他们战家也不可能去攀附赢姓宗室。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他!我今日都看到他的身体了,非他不嫁!”战明曦一屁股坐在床榻前,满脸都是骄纵。 吴荭霞眼睛险些一翻:“你说什么?” 看到了身体,那岂不是…… 这一夜,战明曦闹得很凶。 最终,吴荭霞不得不连夜将战寒征请回来议事。 夜晚的议事殿,透着庄严的肃穆。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坐于主位,暗色更为他增添几分冷冽之感。 他目光落向战明曦:“就你这般骄纵无礼,还妄想嫁入赢氏?” 战明曦站在堂上,虽然怕自己这个哥哥,可还是鼓起勇气道: “我这是敢爱敢恨,才不是那种矫揉做作的妇人!” “况且哥哥你堂堂定西王,不也喜欢直爽利落的燕姐姐吗?为何赢公子就不可能喜欢我?” “真嫁进去了,我也不会再又哭又闹,我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新妇的!” “哥哥你都可以选择自己爱的人,我战明曦为什么不能去争取?” 战寒征脸色沉了又沉。 就她,也配与燕凌九相提并论? 可他到底只有一个妹妹。 且战明曦17了,早该谈婚论嫁。又已看了赢修堂的身体…… 战寒征嗓音严肃:“若真想好好谈事,就收起你这副蛮横无礼。” 战明曦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惊喜地看着他: “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同意这桩婚事了吗?” 战寒征脸色冷硬,端起茶饮了口。 “勿高兴得太早,只是让人问问赢公子之意。 若他无意,你趁早死心。” 他嗓音严肃教导:“身为战家人,不可强迫他人。” “好!谢谢哥哥!都听哥哥的!” 战明曦瞬间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拽着战寒征的手臂就撒娇地直摇晃: “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哥哥最好啦!” 战寒征未理会她,放下茶盏,神色又变得凝重。 婚姻之事,本该由吴荭霞这等妇人去与赢修堂之母闲聊、打听。 但吴荭霞最近声名恶劣,人人嫌恶。 若她去,这桩婚事毫无悬念,定然直接被拒。 而战寒征…… 他是刚凯旋归来的定西王,最近本就受家事影响,要是再在这个时候去攀附太傅之家,人人更会说他攀权附贵。 吴荭霞提议:“要不让凌九去与赢夫人聊聊?” “不可。”战寒征冷硬的声音直接拒绝。 阿九最厌恶这等家长里短,且最不喜去结交权贵。 战寒征不愿让她为战家之事操劳。 吴荭霞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 “陈玉皎……她的祖母曾经与太傅夫人有所交好……陈玉皎她肯定也认识太傅夫人、赢夫人……” 战寒征深邃的眸色微微一眯。 陈氏,的确是最佳选择。 她喜操办这些家长里短,与京中夫人多有往来。 且近日陈玉皎名声佳,太傅一家看在昔日交情上,兴许也会考虑一二。 即便拒绝,也只当做是她们妇人见了一面,对朝政局势毫无影响。 不过今日闹得那么僵,只怕得花些心思 战明曦却当即反对:“不行!我死也不要去求她!” 今天下午她才差点被气死,怎么可能去求那个恶毒的女人! 战寒征冷冷看她一眼:“那此桩婚事,就此作罢?” 战明曦瞬间不说话了…… 第60章 明曦入局 翌日清晨。 战寒征携战明曦、吴荭霞回到陈园。 她们在战寒征的命令下,安安分分地手提一大堆精致礼品,早早前来沉武院求见。 礼盒里,甚至装着边疆带回来的、独一无二的戈壁白玉。 吴荭霞和战明曦之前觊觎了许久,战寒征却一直收归库房,今日…… 屋内,陈玉皎还没醒,近日她的睡眠越来越好,可以睡到辰时末(早上九点)。 武卫们拦着他们,不让人进。 战寒征严厉的目光盯了战明曦与吴荭霞一眼,“等。” 有求于人,就当有求人的态度。 战明曦心里很不甘,只能将手心捏得紧紧的。 待她嫁给赢修堂后,她就是皇亲国戚,是人人见了都要行礼的赢氏夫人! 到时燕姐姐也已嫁入战家,光明正大与哥哥恩恩爱爱,操持一个幸福的家。 陈玉皎这等不知趣的妇人,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为了幸福,她暂时忍! 半个时辰,陈玉皎终于醒了。 但她没急着出来,在房间里由婢女们服侍洗漱。 每日清晨金玉养颜、玉体、护发、 饮药膳补品,是她的必修课。 曾经战家有事就急急忙忙的她,早已学会只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一个时辰后,陈玉皎总算完毕。 她让人去了议事殿。 战寒征等人坐左侧,她坐于右侧。 中间隔着宽阔的大殿,显出他们无比生疏的距离。 吴荭霞率先打破僵局:“玉皎啊,昨日之事我真不知情,过去就都过去了。 今日我们来,是想谈一桩喜事,麻烦你帮忙递个话,就一句话的事,绝不会累着你的。” 陈玉皎坐于席间,清冷淡淡,没开口。 吴荭霞就接着说:“玉皎,你认识太傅夫人吧?或者赢夫人吧? 是这样的,明曦她也17了,她多有顶撞于你,要是将她嫁出去,正好以后你们也落得个清净。” 陈玉皎远山般的眉微微皱了皱,直入主题:“战明曦,想嫁赢氏公子赢修堂?” “哈哈……是的~”吴荭霞干笑着打圆场: “他们两个年轻人也是有缘分,昨日在宴席间见了,就很有好感。 昨夜他们竟还偶遇,你说这不是天赐的姻缘嘛~” 伺候在旁的夏蝉真想吐槽,脸真大。 且战家的婚事,关她们公主什么事! 昨日还企图杀人,今日他们怎么好厚着脸皮来求人的? 但春鹭看了夏蝉一眼。 昨夜公主安排了些事,公主,定然有她的谋算。 陈玉皎这几日的确与战家闹得很僵,今天破天荒地开口: “你们只见了一两面,甚至话也未说,对他了解几分? 若草率想成婚,只怕婚后……” 一直忍着的战明曦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陈玉皎质问: “你什么意思?你是诅咒我婚姻不幸吗?” 陈玉皎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赢太傅家太过高门望族,你的性子未必适合。 且画人画虎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赢公子他未必如你看到的那般好,高门深深,有许多是你我不知晓之事。 许是有何怪癖,许是冷待女子……” “够了!陈玉皎,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嫁得比你好?是不是你自己不幸福,就诅咒我?” 战明曦愤怒地斥骂她:“高门望族又如何?我哥哥如今也是高门望族,怎么就不适合我了?你是想看我下嫁给凡夫俗子你才开心吗? 且人家公子修堂,爷爷是太傅,父亲是为国而战牺牲的功臣英雄。 修堂他年纪轻轻,也已是秦宾府的译官!” 秦宾府,那可是华秦设立的外交机构,对外接洽处理一切外交事宜,掌邦交,管纳贡。 秦宾府最高掌权者是典客,位列九卿之一。 赢修堂年18,就已是译官,知多国语言、文化、历史。 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公子修堂博学多才,见多识广,风度翩翩,在外交之事上也是屡立功劳。 将来成为九卿,也是指日可待! 这样的人,会是她说的那般不堪? 陈玉皎冷静问她:“那你可曾想过,为何赢修堂18还未娶正妻?又知她府中是否有妾?” “我17岁还没嫁人呢!他指不定就是在等着命中注定的我!” 战明曦很是笃定,傲气:“且先不说他洁身自好,公子如玉,就算他有妻妾又如何? 女子得不到丈夫的爱,全怪自己没本事! 你是不是自己婚姻不幸福,自己没本事,就看不得我嫁入高门?就开始诅咒我? 陈玉皎,你心思怎么能这么狭隘呢!” 吴荭霞脸色也变冷几分,“陈氏,我们一大早好心来等了你近两个时辰,好言相劝,可你开口就全是不吉利的话。 人家凌九为了你一个妾室处处操劳,你怎么就连自己小姑子的婚姻都诅咒? 你的确太尖酸刻薄了!” 连一向未说话的战寒征,冷峻的容色也是一片阴沉。 据他了解,赢修堂的确是个毫无诟病之人,与他所结交者,人人皆言他才华出众,待人极佳。 他目光中流露出冷漠的失望:“陈氏,此事你的确欠妥。 何时,你才能有阿九一分的大度?” 战明曦是得罪过她,可到底是个晚辈。 喜事未成,何必开口闭口就提诅咒之语? “既然你不愿,就当我们未曾来过。” 战寒征起身,一身冷意不悦,拂袖就要离开。 “等等。” 陈玉皎却叫住他们,人走了,后面的好戏还怎么上演呢。 她眉间掠过一抹忧虑、无奈:“既然你们执意,那我便为你们修书一封吧。” 春鹭立即为她准备书简笔墨。 陈玉皎在书简上落下一行行字: “战氏战明曦,虽有任性,却本性至诚至善,天真无邪。今心悦赢氏公子修堂,愿入赢家,竭力做好赢姓之妇。 陈玉皎、亲笔。” 写完后,陈玉皎将竹简递向战寒征:“派人将书信交给太傅夫人便行。” 战明曦率先拿过看了看,上面确定没有写她的坏话,她才满意地笑: “我成婚那日,会请你来喝喜酒的。” 战寒征也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多谢。” 他们走了。 离开时,吴荭霞还在念叨:“早些帮忙多好?非要说那些晦气话。 寒征,你要加紧操办凌九的婚礼,早些将她光明正大娶进门啊!” 燕凌九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治陈玉皎。 只要燕凌九嫁进来,他们战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战寒征未答,但显然亦是这般想。 陈氏虽聪慧,但到底心思狭隘。 而陈玉皎看着他们的背影,之前眉宇间那抹忧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 曾经战明曦就屡次缠着她,想嫁入高门。 她深知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多次苦心积虑劝说。 换做以前,即便今日被他们骂死,她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如今,战明曦想嫁就嫁吧。 方才的劝说,不过是装装样子。 祖父教过她,掌局之人,要做到局崩而置身事外。 接下来,只需要静看好戏。 陈玉皎优雅品了口茶,吩咐婢女: “准备收拾东西,我们,也快要搬回陈家了。” 第61章 我来接你 事情比战明曦等人想得还要顺利。 帖子递进去当天,赢太傅家就派人上门递拜帖,表示赢修堂对战明曦也正有此意。 还言明:愿娶战明曦为正妻,且终其一生不改。 而且他们如实相告,赢修堂之母忽然缠绵病榻,急需冲喜。 若是能尽快完婚,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也无碍,守孝需三年,双方先订婚,三年后再行完婚。 战明曦一听要等三年,当即就跳了起来。 “不行!坚决不能三年!” 她今年都17了,再等3年,那就是20岁。 20岁再嫁人的姑娘,是会被人笑死的! 且昨夜偶遇过赢修堂后,每每想起她都面红耳赤,巴不得立即嫁给那样的公子。 都不敢想象,成为赢修堂的正妻,被那样清峻的公子拥入怀里,她到底会是多么幸福的小女孩。 战明曦拉住战寒征的手臂摇晃:“哥哥,就急办嘛!我性子开朗,指不定真能为婆婆冲喜。 且三年实在太久了,这三年我肯定天天念叨,会吵得全家不可安宁的!” 战寒征虽觉太过仓促,但三年之期的确久,会有诸多变数。 最终,拗不过战明曦的闹,战寒征与太傅家的人见面商讨婚事。 两人的八字相合、纳吉、请期结果,竟然明日就是最佳时辰。 流星赶月,不过如此。 但赢夫人的确病得很重,随时都有逝世的可能。 兴许,这是天意。 两家开始紧密地张罗婚事。 到底是太傅之家,天子近臣,三公之首。 赢家一日之内就送来无数聘礼,礼节周到。 还派人帮定西王府布置府邸,准备物事。 连出嫁的喜服,也是赢夫人老早以前一针一线绣制的,就等着派上用场。 战明曦看着满院子琳琅满目的聘礼时,还觉得恍若做梦。 事情竟真这般顺畅~她真的能嫁给那个才华翩翩的公子修堂~ 公子修堂还喜欢她,让她做正妻,一生不改!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们战家,真的攀附上了赢家!她将要成为赢氏夫人! 战明曦激动地说:“哥哥,我们要好好感谢陈氏嫂嫂。 明日你务必将她接过来,让她参加我的婚典!” 陈玉皎之前诅咒她,她就是要让陈玉皎看到、她是多么幸福地嫁出去! 也要让陈玉皎明白,战家只会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沉武院。 翌日下午时分。 陈玉皎在院中与婢女们整理贝壳。 赢长屹让人将贝壳送来了,还是特地清洗分类过的。 她只需根据不同的颜色、大小,选择所装盛的合适药物。 春鹭边帮忙边说:“战明曦的婚礼实在太突然了,没想到比燕凌九的还要快。 公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陈玉皎将软白药膏装入一雪白贝壳中后,只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她们一眼: “不可提此事,装作全然不知情便是。” 没过多久。 百忙之中的战寒征、忽然带着战煊出现在了院门外。 今日的他还穿着一袭墨黑的衣袍,但腰带是朱红色,让一向冷漠寒冽的他多了抹昳丽。 他立在那里,还是那般威严。 “陈氏,我来接你。” 陈玉皎微微皱眉,接她? 不用想,是接她去参加战明曦的婚事。 她一双清冷的眸子迎上战寒征的目光: “战寒征,那是你妹妹,不是我妹妹,你觉得我还有去参加必要的吗?” 她早已不将战家人当作她的家人了。 那股冷淡,令战寒征黑眸微微一深。 “大喜之日,何必又提繁杂琐事?” 战寒征沉声:“你身体不好,也当多出去走走。” 燕凌九说过,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井底之蛙,不好。 而战煊小小的身影也趁十二武卫没注意,一溜烟就钻进院子里。 他拉着陈玉皎的手臂摇晃:“嫡母,你就去嘛,爹爹都亲自来接你啦~ 你不去的话,别的人还以为你是眼红姑姑、在背后诅咒姑姑呢。” 战煊撒娇般地直拉她:“我不允许别的人误会嫡母,嫡母就当做是去沾沾喜气嘛!” 在战寒征跟前,他总是这般天真无邪。 战寒征也因为战煊的话,脸色明显腾起一分冷硬。 昨日陈玉皎就不想给战明曦介绍,说赢修堂会冷待女子。但赢家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还许诺正妻不改。 今日,陈玉皎又连婚礼都不想去参加? “陈氏,太过狭隘,对你没好处。” 陈玉皎并未解释半句。 而他们所有人都巴不得她去,不过是想向她炫耀。 也好,去看看也无妨,毕竟这是战明曦最后一日无忧无虑了。 今日过后,战明曦、将万劫不复。 而随着战明曦嫁出去,她的整盘棋局也已布好。 两日时间,战寒征即便不想和离,也再无可能! 定西王府。 陈玉皎到时,战明曦已坐在新海棠院的梳妆镜前,被一堆人伺候着穿上了隆重的喜服,头上戴满红色玛瑙发饰。 华秦崇尚黑色,所以喜服是以黑色为主,但层层坠坠之间,又有绛红色相得益彰。 其上亦绣腾飞的朱雀,栩栩如生。 黑与红,庄重中有着喜庆、艳丽。 即便是往日里任性调皮的战明曦,也被衬得端庄、惊艳。 旁边还立着一个身穿亮橘色锦衣罗裙的女子,生得十分精致好看,一脸傲慢。 她是十七公主赢潇潇,今日是被赢家请来帮忙的,彰显着赢家对战明曦这场婚礼的重视。 一群其他的千金闺秀们看着,围着战明曦,无一不是满眼羡慕: “啊啊啊!好羡慕呀!明曦竟然可以嫁入赢氏!嫁入皇家!” “修堂公子!那可是博古通今、才华翩翩的修堂公子啊!” “他还是当今秦帝的堂弟,我们往日连见一面都难的!” “明曦,你婚后可一定要请我们多去聚聚,哪怕隔得远远地看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女子们满眼全是闪烁着的星星。 唯有燕凌九一直冷静,仿若永远是那般独特傲然。 她立在战明曦身后,为其插上最后一支发簪,红唇轻启: “明曦,所有人都教你出嫁从夫,我却希望你谨记一个道理: 无论何时,女子最爱的人应当是自己。婚姻中丢失自我、依靠男人的女子,最可悲。” 她这番话,很快又收获满屋子千金们的景仰、崇拜。 她们这些女子天天只有情情爱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燕凌九这样的人啊! 尤其是赢潇潇看燕凌九的目光,几乎崇拜得发光。 她往日里最看不起这些小门小户,是知道燕凌九在她才来的。 “燕军师!你真的太与众不同了!我赢潇潇以后只交你这样的朋友!” 陈玉皎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战煊拉着进来的。 他们来请得急,以至于她还穿着简约的素色长衫,发饰简单。 一进来此处,就有股遗世而独立的纯净山茶花之感。 只是……和一袭黑色羽衣、隆重冷傲、备受瞩目的燕凌九比起来,再加上之前燕凌九那句话的映衬,便显得她格外柔弱。 众人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同情。 这不就是婚姻里那种丢失自我、依靠男人的女子? 曾经爱定西王爱得那么死去活来,如今公公婆婆都算计她、谋杀她,她竟还能过得下去。 啧啧……太没骨气了。 赢潇潇看到她时,更是冷冷切了声,“大好的日子,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弄垮陈家的败家玩意,晦气!” 因为赢潇潇的母亲也是南楚国人,她从小总是跟在赢长屹身后,口口声声喊着“长屹哥哥~长屹哥哥~” 但赢长屹并不理会她这个妹妹,反倒经常与陈玉皎在一起。 赢潇潇从骨子里厌恶陈玉皎,看到她来,就冷哼着离开,毫不掩饰鄙夷、恨意。 第62章 让她嫁人? 燕凌九看到陈玉皎时,黑眸亦微微动了动。 战明曦更是傲然地挑眉道:“陈嫂嫂,你总算来啦? 你看到了嘛?我要嫁给赢氏公子啦~还是正妻,还许诺一生不改的喔! 赢家,那个赢氏,你知道的吧?” “修堂和当今秦弟是同辈!他是秦帝的堂兄弟!” 如果当年他们祖父辈夺嫡成功,赢修堂,和那个神出鬼没的赢华绝,都有可能是当今的秦帝! 如今赢太傅府也执掌着整个皇家宗室的教养、辅佐、诸多势力等,妥妥的皇家高贵血脉! 虽然陈玉皎和赢长屹是有些眉来眼去,但陈玉皎这种嫁过人的妇人,还声名狼藉,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嫁入赢氏宗族。 她战明曦,却能变相成为秦帝的堂妹啦! 战明曦随手拿过梳妆台上的物品炫耀:“这是赢家送我的冰种翡翠手镯,这是赢氏朝廷赏赐我的玉如意;这是赢公子让人送来的螺钿珍珠金丝簪……” 每说一句话,她就刻意加重“赢”字,口吻中尽是炫耀。 还故意捂着嘴道:“呀,嫂嫂,我不该跟你分享这些的。 你好可怜呀,永远没有人会送你这些物事,更没有人会这么隆重地娶你、爱你。 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像我一样嫁入赢家,你好可怜喔~” 陈玉皎当初嫁进战家,所有的一切全是她自己操持的。 战寒征从始至终、连一枚针也未曾送过给她。 送上门的女人,最掉价。 屋子里的千金们都同情又鄙夷地看着陈玉皎。 哪个大户人家,会再娶她这样的女人呢? 这时,吴荭霞和老祖母也来了。 吴荭霞之前病态奄奄,如今人逢喜事,即便被嬷嬷扶着,也显得精神不少。 而老祖母坐在轮椅之上,满头花白的她眼中盛满喜色。 吴荭霞插入她们的话题,对陈玉皎道:“陈氏,你也瞧见了,如今战家越走越高,今非昔比。 你就不要闹了,和寒征、凌九一起和睦相处,好好过日子吧。” “凌九容得下你,寒征不嫌弃你,是你的福气。” 毕竟战家攀附上了赢氏,多少人求之不得想嫁进来呢。 “是吗……” 一直没说话的陈玉皎终于开口了,她目光落向战明曦: “即便夫君不爱、公婆虐待,你也认为女子该和睦相处、好好生活吗?” “那是自然!” 战明曦容颜间尽是艳丽,娇纵: “夫君不爱,说明你自己没本事! 公婆虐待,那肯定是你有哪儿做得不好!你要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谁会没事虐待你?” 她才不是陈玉皎这种咄咄逼人、不知进退的丑妇,不会将生活过成陈玉皎这个模样! 吴荭霞也说:“谁家生活没点磕磕绊绊呢?你呀,就别那么矫情了,心胸宽广点,谁家日子不是那么过的?” “说的什么阴阳怪气,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祖母忽然严厉地呵斥她们。 她转而看向陈玉皎,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皎儿,祖母一直想再见见你,奈何祖母的身体不中用。” 即便是这么坐着出来,也坐不了一会儿。 她让嬷嬷将她推到陈玉皎跟前,握住了陈玉皎的手,由衷地道: “孩子,我们战家的确做了诸多不对,但你也看见了,寒征如今已有改变,已是真心想弥补你。 她们方才的话不对,态度极其恶劣,不过有一句还是两分理儿。 和离过的女子,往后怎么生存呢?” 赢长屹无法娶她,其他高门贵胄更不会娶她这样的女子。 往后真要孤独一生、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吗? 老祖母怜爱心疼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孩子啊,祖母知道你有银子,有婢女,但夫君的疼爱、呵护,永远不是什么可比的。” “战家也会越走越高,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你就听祖母一句劝吧,刚过易折,原谅咱们战家的不对之错,也原谅寒征、再给他一次机会。” 老祖母神情间流落着发自肺腑的真诚。 陈玉皎却淡淡撇开她的手:“老夫人,今日这样的吉日,不提这些晦气的话题。” 她没答应下来,言下之意,是还没有放弃和离的打算。 战明曦哼了哼,“求她做什么?今日公主都来参加我的婚事了!待我嫁入赢氏后,我有的是银子。战家也会跟着我飞黄腾达! 到时把银子还给她,让她自生自灭便是!” 一个和离后的女子,一辈子没有人爱,只有一些低贱的奴婢。 啧啧,那过得肯定是超级凄惨! 吴荭霞等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真巴不得快点从赢氏拿到银子砸给陈玉皎,看陈玉皎和离后,一个人有多孤苦伶仃! 而战家越爬越高,还其乐融融,人丁兴旺,气死陈玉皎! 可—— * 古代的婚礼全是在黄昏举行。 因古人常以阴阳解释天地万物,而黄昏时刻正是阴阳交替之际;男子属阳,女子属阴,男女结合正暗合了阴阳交替之义。 本称昏礼,后来才演化为婚礼。 赢家来迎亲时,已是日落,夕阳泛着迷冶的橘红色。 高坐马上、一身喜服的赢修堂峻雅非凡,清儒如玉,又有些皇族公子骨子里的华贵、距离感。 那般气质,引得无数女子的尖叫、脸红。 战明曦在极度的幸福和憧憬之中,坐上了那花轿。 而燕凌九也看了那位赢修堂一眼,仪表堂堂,尊贵不凡。 赢氏家族,其爷爷还是三公之一的太傅,这对她的事业有利。 燕凌九掩起心中的想法,对战寒征道: “寒征,我携众人代替你去送轿,你留下招待亲友,稍候再来。” 战寒征知她不喜这些家长里短,并未勉强。 队伍出发时,鞭炮震天。 漫天都是洋洋洒洒的红纸屑飞扬。 高坐马上的燕凌九显得那般英气傲然。 而喜轿中的战明曦,嘴角的笑容都快扬到耳后根。 她侧目,从丝绸的车帘看出去,特地看了陈玉皎一眼。 今夜,她就成为赢氏的夫人了。 陈玉皎……只怕是羡慕得哭吧。 若不是陈玉皎,今日送她的还有她的父亲。 可惜…… 这就是陈玉皎的报应!永远只能看她人幸福! 陈玉皎立在门口,亲眼看着轿子出发。 今日,的确是个大吉日,这婚礼隆重得很顺眼呢。 送轿的队伍远走后,不少人跟着去太傅府,留下一些入不了太傅府门槛的人,被吴荭霞等人纷纷请进府内的宴席入座。 不知不觉,门口渐渐只剩下陈玉皎与战寒征。 战寒征亲眼看到战明曦穿着喜服出嫁,那个任性无礼的亲妹,不知不觉已经长大。 从今日起,她便为他人妻。 向来冷硬的男人,心中难免腾起一抹离惆。 战寒征转眸间,又看到陈玉皎亭亭玉立在门边。 素白色的丝绸锦衣精致圣洁,面容也变得年轻白皙。 无数红色的鞭炮纸屑在她身边洋洋洒洒,红色的灯笼与夕阳洒落在她身上,她仿若也笼罩在喜庆之中。 那般模样,令战寒征有一瞬恍然。 恍然回到七年前那场婚礼,也是这般隆重。 她打扮得异常精致,面容冠绝咸陵。 那时候她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热爱,宛若有漫天星辰。 而如今…… 战寒征想起,现在她执意和离。 以后,她亦会穿上嫁衣,嫁给别的男人;会用她那双清澈如古井般的眸子,含情脉脉看着别的男人;会与他人交欢、洞房。 虽她是有些不妥之处,但不知为何,单单是想到那一幕,战寒征心底腾起一抹不受自控的复杂情绪。 那情绪令他脸色都冷硬下来,十分不悦。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迈步,走至陈玉皎身前伫立。 他垂眸看她,“陈氏,我们好好谈谈。” 第63章 婚后折磨 陈玉皎回神,目光落向跟前的战寒征: “是啊,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她说:“战寒征,爽快点,我们去办和离吧。 到时你也这么热热闹闹娶你的凌策军师,我也嫁我想嫁的人。真没必要闹得太僵。” 战寒征冷冽的面容轮廓,倏地覆盖上一层霜寒: “你与我,现在就只剩这点事可谈?” 陈玉皎微微蹙眉,深思着想了想后,说: “那债务的事,我们也可以好好谈谈。” 她知道男人好面子,自尊心又强,张不开口,她主动言: “我知道你现在手上没那么银子,可以立欠据,每月分期按时偿还就行。” 反正去公堂立字据,也不怕人跑了。 至于利息什么的,她不想去算,能顺利和离,就是她现在最大的期望。 战寒征在她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渴望解脱的迫切。 他深邃立体的面容更墨黑,笼罩起骇人的气息: “够了!陈玉皎,你还当真是冥顽不灵!” 他高大的身躯朝着她迈进一步,寒眸俯瞰着她: “你当真以为与我和离,就能如愿嫁给长屹君? 看看你这副模样……”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 雪白的发丝,瘦弱的身型,还冷冷冰冰,毫无柔和之气。 “谁会娶你这等女人?和离后,你只会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他是不想置她于自生自灭之地。 “好好冷静,多为往后想想!” 扬出话后,战寒征一甩衣袍,大步进入府邸,高大冷峻的身影淹没入一片喜庆之间。 而陈玉皎看着他的背影,清澈的眸底越发深意,如同一泉泽渊。 * 赢太傅府邸。 恢宏的庄园处处透着大气,精致;所见之物纸醉金迷,金杯玉盏。 今日战明曦见到的,全是往日里见不到的王公贵族,皇家子弟。 连传闻中华秦八大公子之中,第一大世家的掌权者甘商临,和剑术冠绝天下、神秘莫测的关内侯家公子赢华绝也来了。 太师、太保虽是对立一派,却也差人送来重礼。 个个非富即贵,真正的上层名流。 这一夜,是战明曦最幸福的一夜。 她被赢修堂掀开红纱,同饮合衾酒。 赢修堂还很温柔,带她体验了从未体会过的美妙。 在这般俊雅清贵的公子身下,她一次又一次。 她想,从此以后,皆会是如此幸福的日子。 可…… 翌日一早,才寅时末(清晨五点),一个老嬷嬷就“咚”的一声撞开门。 “曦夫人,该起了。” 战明曦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微微皱眉,“天还没亮呢……” “啪!” 老嬷嬷一个戒尺重重打在战明曦身上。 “你以为这还是你们那等小门小户吗?赢氏太傅之府,负责整个皇家的礼仪教学、规章制度,举国之典范! 众人寅时初便起,晨昏定省,习书练字。 更何况今日你还要奉茶,不可怠慢!” “啊!”战明曦被打得尖叫,当即没了什么困意。 她坐起身想向赢修堂告状,却发现床上早已没有赢修堂的身影。 她怒怼那老嬷嬷:“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竟然也敢对我一个夫人动手!你们赢家就是这般没家教的吗!” “啪!”又是一下戒尺,重重拍打在战明曦的手臂上。 老嬷嬷一脸严厉:“老身乃太傅府家宰冯氏,家宰,便是家中宰相,协同家主处理一切事宜。 手持太傅府家规金诫尺,即便是长夫人有不对之处,我也管得!” 战明曦出生在战家时,战家已落魄了,没什么家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个词。 再看那条戒尺,竟是纯金打造,长约一米,上面还立体雕刻着蟒龙饕餮。 就这重量,单是这条戒尺就有近百两黄金!显得那格外威武森严! 似乎是她真不能得罪之人…… 算了,“不过就是早起吗……我起来便是。” 战明曦嘟哝着,十分不满地起床,打着哈欠。 “啪!”又是一个戒尺,重重拍打在她的背上。 “腰要直,背要挺,走路不可急掷跳跃,摇摇晃晃! 你往后代表着的是太傅府及公子的面子,不可丢脸!” “我们太傅之家,可不是你那种小门小户,太傅管皇族之礼仪,若是你堂堂夫人出去丢了脸,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啊!有事你就好好说,总是动手做什么!”战明曦愤怒地盯着她。 那纯金的戒尺厚重而有弹性,隔着衣服皮肤都在火辣辣地疼! 冯嬷嬷却又是一个戒尺重重打在她的背上:“身居高位者,不可大呼小叫、大声说话、亦不可张目瞪眼,有失体面!” “你!”战明曦气得脸红怒赤,抬起手就想还手。 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打她! 曾经陈玉皎刚嫁进战家时,也教过她这些规矩,但都是好言相劝的。 并且她不想学,闹几句陈玉皎也就算了。 但现在…… 她刚要抬手,好几个嬷嬷已走至那冯嬷嬷身后,个个凶狠地怒盯着她。 冯嬷嬷还眯着眸,一脸威严:“怎么?你还想违抗金诫尺吗?” 金诫尺在太傅府,犹如秦帝那柄秦剑在华秦的威严,不可撼动。 战明曦初嫁进来,第一次清楚体会到人生地不熟之感,没有自己的帮手,完全不是她们的对手,只能忍着。 她在一下又一下的戒尺之下,端正站着,被人服侍着更衣。 不得不说,好几个婢女的伺候,终于让她有一丝微弱的养尊处优之感。 尤其是梳妆台上一堆琳琅满目的首饰,几乎晃瞎她的眼。 她伸手就想去拿一支金簪,那是纯金打造的朱雀图样,有手掌那么大,上面还镶嵌满各色各样的宝石,金光闪闪,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似乎随时会展翅飞跃。 如此工艺材质,怕是举国上下独一无二。 随便几支金簪卖了,都足以抵陈玉皎的债务。 可手还没碰到,“啪!”又是一戒尺重重打在她的手背上。 她白嫩的手顿时浮现起一条宽宽的戒尺痕。 冯嬷嬷还训斥:“这些昂贵之物皆有入库登记,不可乱碰!” “你说什么?我自己的首饰、我还不能碰了吗?”战明曦眼睛又瞪直了。 的确,虽是富裕世家,但每一套首饰皆是独特定制,安排严谨,用于不同的场合、撑该有的排场。 搞丢一物,都无法向公库交差。 越是正规的大世家,越要求女子会理财、身心正、不铺张胡作妄为。 战明曦心底顿时升腾起浓烈的愤懑。 本以为嫁入太傅府,什么东西皆是想拿就拿,可没曾想…… “坐好!坐有坐相!收敛神情仪态!”冯嬷嬷又用那金诫尺一次次地纠正她的坐姿、站姿、走姿。 一大早,战明曦全身多处被打得火辣辣地疼,留下不少红印子。 战明曦恨得快要死了,等会儿见到赢修堂,她一定要告状。 赢修堂那么疼她、爱她,肯定会帮她出这口恶气! 可…… 战明曦被收拾打扮好出去时,在正院中的确遇到了晨读出来的赢修堂。 他一袭白衣,还是那么清贵儒雅。 只是在她快步走过去时、 “修堂……” 她刚开口,甚至离他还有两米之地,赢修堂脸色已经冷漠下来。 “离我远些!站那处说话即可!” 他的嗓音冰冷,丝毫没有昨夜的柔情,恍然彻底变了一个人。 战明曦愣在那里,颇是惊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般风度翩翩的模样,可怎么就…… 兴许只是起床气? 对!被这么早的叫起来,哪个人能有好脾气? 战明曦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声音放柔地撒娇: “夫君,方才这老嬷嬷竟动手打我!身体都给我打红了!她好凶!” 赢修堂却始终冷漠:“冯嬷嬷是家宰,手持金诫尺,她教训你,定是你有不周之处。好好改正。” “可……”战明曦还想说话,但赢修堂已率先迈步往前走。 “该去敬茶了。” 他的背影也透着淡漠,丝毫没有柔情可言。 战明曦暂时想不通,但给公婆长辈敬茶的确是大事,不能耽搁。 她快步跟上前去,企图与赢修堂并肩而行。 赢修堂却回头看她一眼,泛冷的目光又落向冯嬷嬷: “冯嬷嬷,教教她规矩!” “是。”冯嬷嬷立即上前来,在赢修堂迈步后,拦下战明曦,冷声提醒: “曦夫人,往后请与公子保持一米以上距离!别惹怒公子!” “为什么?”战明曦神色间竟是疑惑:“家法我能理解,但保持一米距离,又缘从何来?” 古往今来,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第64章 明曦被打 冯嬷嬷冷厉着一张脸,“不该问的就别问!若惹怒了公子,谁也担不起责,听到了吗!” “你们简直!”战明曦又本能地想骂人,怒目圆瞪,但想到刚才被打的疼痛,立即忍下。 算了,她先去敬茶,待忙完正事,定要拉着赢修堂好好问问! 正厅。 由于赢修堂之父当年在一场战役中战死,如今只剩下赢夫人,五个姨娘,三个妹妹,以及两个十来岁的弟弟。 最高辈分的是老太傅,赢衡庄。 挨个敬茶时,姨娘们看她的目光都带着种高贵的不屑。 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姨娘,那周身的气质也碾压于她。 虚弱的婆婆穿着隆重,依旧掩不住病气横秋,还高高在上: “听冯家宰说,你是个没规矩的。 今日开始,跟着冯家宰先习礼仪家教,还要学管理中馈、料理府邸诸多事宜。” 战明曦当即忍不住说:“可冯家宰有打人的习惯,我想换个人学!” “没规矩!”赢夫人盯她一眼:“严师出高徒,且玉不琢还不成器,更何况是你?” 她将一个祖母绿的玉镯塞进她手中:“为我们赢氏宗人,就要尽快习惯严厉的家规。 待你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媳妇,自然便不会挨打。” 战明曦看着祖母绿手镯,知道这种品色至少得卖几十万两的银子,这是恩威并施。 她没法反驳,只能委屈应下。 给太傅赢衡庄敬茶时,颧骨极高的老人更是一脸严肃、声色俱厉。 “听说你以前爱胡作非为?往后绝不可再做出任何有损家风之事! 还有,可有习过四书五经、儒家经典、女教德修?可会古琴弈棋、花艺品茗?” 一句又一句,问得战明曦脑子发懵。 虽然小时候父母也给她请过夫子先生,但她天生不是个学习的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什么也没学会。 陈玉皎嫁进来后,耐心教过她,她也嫌无趣,陈玉皎便只能培养她马术。 战明曦自豪地说:“那些太无趣了,我会马术、会射箭……” “胡闹!”赢衡庄重重一拍桌子,久居官场的威严勃然而发: “礼乐射御书数,是世家后代务必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我太傅府的夫人,怎可是个没礼教才华之人!” 太傅府要娶的夫人,他的标准一直定为世家才女。 “到底是定西侯的后代,定西王府家就是这么教你的?竟差到如此地步?” 语气里都是浓浓的严厉、嫌弃。 战明曦何曾被这么骂过,但赢衡庄已站起身,一身决断: “冯嬷嬷,今日开始,半月之内教会她习书学礼,万万不可丢我太傅府之脸面!” 他一甩衣摆离开,满是威严。 所有人也在七嘴八舌的议论: “做我们赢家夫人之人,怎么连基础的六礼都不会?” “要不是夫人急需冲喜,哪儿能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去学啊!” 所有人鄙夷深深。 冯嬷嬷更是拿着金诫尺站在她跟前催促。 那一身的威压严厉,战明曦本能地害怕,下意识看向赢修堂。 可赢修堂清俊的面容间更是冷漠:“好好学,我赢修堂之夫人,不能是你这般粗妇。” 他亦起身离开,背影间尽是对她的薄凉。 战明曦委屈极了。 祖父严厉,婆婆恩威并施,姨娘们也全鄙夷她。 夫君竟然还不护着她! “粗妇”这样的词,竟落在她身上…… 她一直觉得,她就是个骄傲的大小姐,还是定西王的妹妹,有骄傲的资本,何曾被这般虐待! 冯嬷嬷还带她下去学规矩。 头顶着沉甸甸的一碗水学走路,走不好又是金诫尺打。 这也就算了,还要她背那些繁复的书籍,学那些枯燥乏味的道理! 看到书籍她就犯困,更何况早上起那么早,一直打瞌睡。 冯嬷嬷就让人按住她的手,用尖锐的针、“嚓!嚓!嚓!” 一针接着一针,狠狠扎进她的手指尖。 “啊!啊!啊!你们疯了!你们是疯子!放开我!给我放开!” “谁让你这般不学无术!哪个千金小姐像你这样毫不知上进? 太傅下了令,半个月内必须要你急进改变,你想害得老身也丢职吗!” 骂着间,又用那尖锐的针去扎战明曦的手: “再不好好学,就扎烂你全身!” 反正扎不死人,对战明曦这种人,也唯有严厉,才能换来一个端庄恭谨的夫人。 战明曦指尖尖锐的疼,疼得全身都是汗珠,她再也不敢打瞌睡,只能逼着自己去学。 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被迫过。 但她脑子还不聪明啊,女夫子教过的知识,考她,她不懂不会,又换来冯嬷嬷的一顿针扎! 到日暮时分,她指尖已经没有一处完好,表皮全破损了。 偏偏她们还喊她去服侍婆婆。 这是晨昏定省的规矩,早上请安,晚上服侍入寝。 从宽衣、到沐浴、到捧痰盂,洗脚,全都要新媳妇亲力亲为。 赢夫人病入膏肓,总是出虚汗,擦拭起来身体黏糊糊的,还有股很浓重难闻的药汗味。 吐痰时更别说了,战明曦手捧着痰盂,感觉那浓浓的口痰一股子恶心味。 曾经战明曦看陈玉皎做过,觉得理所应当,可如今到她这里,她心里直犯呕,就差没直接吐出来。 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嫁进赢氏,她不该是养尊处优的吗?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恶心的事! 赢夫人看出她的嫌弃,忽然一拐着将她掀翻: “给我跪下!跪一个时辰!” “倘若你连孝道都不知道,我死后,还如何放心教偌大的家族交给你打理?你又如何为修堂经营起偌大的家族?” “儿媳妇就该有儿媳妇的样子!” 句句严厉。 战明曦再也忍不住了,盯着她反骂:“我什么都没做,为何要跪!我是儿媳妇,你也是太傅的儿媳妇啊!怎么没见你去伺候老太傅!” “你!你!” 赢夫人气得身体都在抖,怒声命令: “以下犯上、口无遮拦,给我掌嘴!狠狠地掌!” 有嬷嬷们上前来控制住她,将她摁着跪在地上。 冯嬷嬷抬起手,“啪!啪!啪!” 一个接着一个巴掌,接连二十个巴掌,狠狠甩在战明曦脸上。 “啊!你们……啊!我要……啊!” 战明曦想说话,想挣扎,却被一群嬷嬷控制着,完全说不出半句话来。 到最后,她被打得嘴角流血,眼冒金星。 赢夫人坐在椅子上,问她:“可知错了?” 不知错,就继续打! 战明曦足足挨了三十多个巴掌,一张艳丽的脸肿得绯红。 她终于被打怕了,只能跪得乖乖的,说:“知……知错了……” 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为何之前陈玉皎会说、她的性子不适合高门望族。 高门望族的规矩实在太多……太过森严…… 赢夫人这才满意地扬手,示意人退下,冷眼盯着她: “这才对,这才是一个儿媳妇该有的样子,随时谨记你自己的身份!” 战明曦心里还是怨恨着,却完全不敢再反驳。 她决定要去找赢修堂,她都被打脸了,赢修堂还不管吗! 再是规矩森严,岂有毒打儿媳妇的道理? 而且昨日夜里,赢修堂都对她那般温柔,今晚,他们又可以…… 夫君的疼爱,怜惜,那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偏偏她在院子里望眼欲穿,直至深夜,赢修堂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老嬷嬷还告诉她:“不必等了,公子以后都不会再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战明曦一脸懵。 明明昨夜他们还那么缠绵恩爱,鱼水之欢,赢修堂也是喜欢的她,怎么就不会来她院子里? 守着夜门的老嬷嬷没那么凶,眼底掠过一抹明显的同情、闪躲。 战明曦敏锐地捕捉到,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 赢修堂,难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秘? 第65章 婚事秘密 “曦夫人,您就别问了,老奴是不能说的,否则被打的就是老奴啊!” 老嬷嬷将她往房内推,并为她关上门劝说:“您就安心早些休息吧,这公子正妻的位置只有你,没有任何人会与你抢。” 战明曦被关在空旷的房间内,心里的疑惑更加浓重。 房内还布置喜庆,是她想要的纸醉金迷,被褥上都有昂贵的金丝绣线。 但新婚第二夜……空旷无人,却显得更加寂寥。 她不甘心,都说新婚燕尔,为什么赢修堂就不来了? 战明曦不是个安分的人,佯装入睡后,待所有奴婢灭了灯不在,她悄无声息地起床,走到后窗处。 翻窗、出去。 太傅府有严格的家规规定,不得夜不归宿。 那赢修堂定然是回来了,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在战明曦躲过所有巡查的武卫、百般查探后,终于到达赢修堂所住的主院——眀庭。 她来时,恰巧看到有一个裹在被褥中的女子被抬进去。 尔后,那些家仆退出来,留给他们独立的空间。 战明曦隐约意识到什么,快步走过去。 才到门外,她就听到里面传来调笑的声音。 “嗯……公子~轻点……” “怎么?不喜欢我碰你?” “自然不是~能服侍公子,是奴婢三生有幸,只是第一次,婉儿害怕……” “不疼,放松便是。” 那女子的声音里尽是娇媚。 而男人的声音,是昨夜夜间对她时的清贵温柔! 战明曦在黑夜里,身躯狠狠僵硬,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在头顶。 昨夜还对她温柔的男人,今晚就将这温柔给了别的女子!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儒雅清贵的翩翩公子,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定是她弄错了!里面的人定然不是赢修堂! 战明曦就在黑夜里,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就见里面烛光闪烁间,赢修堂,那个清隽贵胄的公子,真的覆身而上在一个女子身上! 他们很快开始缠绵、恩爱…… 战明曦顷刻之间目眦欲裂,瞳孔地震,心脏在那一刻仿若被狠狠撕裂。 她的夫君……那个人人称赞、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赢氏修堂公子,竟然真的是这种人!竟然有这么多女人! 那洁白儒雅的形象,似乎顷刻间就轰然倾塌。 战明曦气不过,如同发疯的恶女,“咚”的一声就径直将门踹开。 “啊!赢修堂,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 明明他们派媒婆来提亲时,说的都是赢修堂也心悦于她,愿意娶她为妻,并终其一生不改的!可现在! 屋内的人身躯顿时一僵。 “啊!”女子尖叫着,抱住被子遮挡自己的身体。 而赢修堂亦坐起身,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冷冽。 “谁许你来这儿!” “我是你的正妻,我就不该来这儿吗!我不该知道你背着我,有这么多女人吗!”战明曦红肿着一张脸,声音近乎撕裂。 赢修堂优雅拢紧衣袍,俊雅的面容覆上霜寒: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连此等道理战家也未教你?” 战明曦被问得一怔。 她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就在不久之前,她甚至还对陈玉皎说过类似的话。 可她一直以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因为正妻没有本事,没能留住男人的心。 但如今…… “可这才第二天啊!赢修堂,这才是我们新婚的第二天! 我现在是有诸多不好,可我在学,我在改。你要给我时间,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怎么可以对我!” 她嫁进赢家,为了他学礼仪、学书籍,被打、被骂,她全都忍着。 他怎么能一天就腻了她! 这时,听到动静的冯嬷嬷也带着金诫尺、和好几个嬷嬷赶来。 看到这情况,她们吓得立即下跪: “公子恕罪,是老奴看管不力,老奴这便将人带走!” 好几个嬷嬷上前来拉拽战明曦。 战明曦不甘地挣扎:“不!你们放开我!赢修堂,今晚你不给我个说法,我死也不会走! 为什么!为什么你昨晚还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今天就变了!到底是为什么!” 昨晚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她想过和他一生一世的,他却这么快就把她的幸福碾入谷底。 她质问得声嘶力竭,格外疯狂,又笼罩着女子对婚姻极度的悲痛、不甘。 有个老嬷嬷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低声说了句: “曦夫人,你就死心了吧。公子碰过一次的女子,绝不会再碰第二次。” 战明曦的身体顿时狠狠僵硬在原地。 什么……碰过一次,就绝不会再碰第二次? 的确,这便是赢修堂不为人知的隐秘。 世家贵族的公子,一到弱冠之年,家中就会给安排通房婢女,通晓房事、亦是满足自家公子的生理需求。 避免其在情动的年纪,出去胡作非为。 只是赢家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本来安排给赢修堂的一等婢女,才貌双全,样样俱佳。 可赢修堂碰过一次,绝不会再碰第二次;但凡接近他一米,他都会极度反感。 这些年,他只要身体彻彻底底干净的女子,且仅此一次。 看似笑起来清贵温润,实则他没有心,从来不将任何女人放在眼里。 他骨子里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就是他的发泄品,用完一次就扔。 其实这对于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赢修堂养尊处优,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愿意献身给他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只是……如果成婚的话,成婚后就冷落正妻…… 若是高门大户,会影响两家人的关系,甚至太傅之位都有可能被闹得动摇。 而低门小户他们又看不上,这才以至于拖了两年,赢修堂依旧未婚。 这等隐秘私事,赢家众人也是一直瞒着,个个守口如瓶。 战家之前小门小户,自然不知情。 而最近战寒征凯旋而归,官职不低,又是个武将,没有文臣关系,在朝中可以说是无甚根基,撼动不了太傅的位置。 且战明曦还性格任性,刁蛮骄纵。 随意找一个缺点,都可以是失宠的理由。 战家总不可能要求才华横溢、身居高位的修堂公子,日日夜夜宠着他们那骄纵无礼的战明曦吧? 这便是太傅府选择战明曦的原因。 而陈玉皎之所以知道这一切,还是两年前战明曦快及笄时,就吵着闹着要嫁高门。 她那时候将战明曦当做亲妹妹,认认真真调查过,花了许多心思,才知晓京中各公子的不少隐秘事。 曾经阻止,如今…… 第66章 明曦后悔 战明曦还愣在那堂内,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真相。 那是什么怪习惯,她听也未曾听过! 而那老嬷嬷竟说出此等隐秘之事,不待赢修堂下令,冯嬷嬷已赶紧发话: “将她拖下去!处理掉!” 刚刚还给战明曦透露消息的老嬷嬷,就那么被推下不远处的台阶,当场“不慎失足”摔死。 这还是战明曦第一次看到高门如此狠毒的手段…… 透露出消息就得死……那她…… 赢修堂坐于床上的身型,已弥漫出浓烈的冷意。 “战明曦不敬夫君,以下犯上,拖下去幽禁!无令不得出!” 这是要软禁她! 冯嬷嬷亲自上前来拉拽她,冷声道: “走,识趣点,懂知足!只要安守本分,你就永远是这个府邸的正室,谁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战明曦在这一刻才明白,之前提亲时的什么“终其一生不改”,是因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合适的冤大头! 要是就这么被拉下去,被软禁起来,等待她的,就是永无止境的独守空房! 啊!要她像陈玉皎那样苦守七年、成为陈玉皎那样的女人吗? 甚至是苦守一辈子,一辈子也得不到夫君的爱! “不!不要!我绝对不要!” 她战明曦,才不会变成陈玉皎那样的丑妇,可怜虫! 她忽然发疯般地挣脱开嬷嬷们的控制,疯狂地扑向赢修堂。 “赢修堂!你这是什么怪毛病!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掐着赢修堂的脖颈,偏执愤怒地摇晃着: “你要爱我!你必须喜欢我!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不会让你碰一次就腻!你必须对我好,必须像之前那对我!” 她太用力了,都将赢修堂扑倒在床上。 那手还将赢修堂的脖颈都掐出红印。 赢修堂,太傅府之尊贵公子,秦宾府的译官,各邦来朝,都得对他恭恭敬敬,何曾有人敢在他跟前如此任性妄为! “疯女子!” 赢修堂一把将她掀翻,眸底只有无尽的冷漠: “将她拖下去!行家法管教!” 夫为天!女子当有女子该有的样子! “不……不要!” 战明曦试图反抗,可一群嬷嬷上前来拖她,个个蛮横。 她再也推不开,就那么被拖出房间。 拖出去时,她还看到赢修堂周身都是冷意,再没有丝毫对她的柔情。 赢修堂……真的并不爱她…… 高高在上的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对她一心一意呢…… 痛苦间,有人将一团布塞进她口中,有人将她的手臂反捆在身后,如同对待个犯人般,将她摁在长凳之上。 太傅府的家法, 是特制的荆棘长金鞭。 又是纯金打造,仿造成荆棘的模样,遍布尖利的长刺。 “唰!” 一鞭子打下去,后背顿时现出一条血痕。 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刺,扎入她的身体。 “啊!”她的惨叫声被布团堵住,只发出胸腔中的闷哼。 只是一鞭子,就已痛得她全身紧绷近乎痉挛。 冯嬷嬷居高临下地看她:“知错了吗?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战明曦还是摇头,疯狂地摇头。 她不甘,她不认!是太傅府骗了她,是赢修堂骗了她! 赢修堂有这怪癖,早该告诉她的! 要她一辈子做个无爱的妇女,一辈子独守空房,还要学那么多东西?她做不到!她不甘心! “那就继续打!打到她知错为止!”冯嬷嬷的声音格外森严。 “唰!唰!唰!”行家法的武卫便毫不留情、一下接着一下挥甩着荆棘长金鞭。 战明曦叫不出声音,每被打一下,身体就颤抖痉挛着,痛得眼泪直流。 而就在那房间里,烛光旖旎,里面的男人未出来看她一眼。 他在和别的女子恩爱,翻云覆雨。 他再也不会正眼看她。 他足够冷漠,不爱她。 战明曦被拖回房间时,已全身是血,遍体鳞伤。 一名老嬷嬷给她上药,叹息着:“您这是何必呢~多少女子这一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即便公子没有那点小怪癖,三妻四妾的男子,也绝不会永远只爱一人。 变心,冷落,不过是早晚而已。 战明曦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手指微微颤了颤。 昨晚她还在这床上,赢修堂还那般温柔。 可今夜……明夜……后夜…… 从此无数个夜晚,她都要一直这么独守空房吗? 不,才一夜她就忍不了了!她接受不了无爱的婚事! 尤其是看着外面的天色,她愈加害怕,身体本能地颤抖。 天刚明未明,她就得起床去学规矩礼仪。 那尖锐的针,会一下接着一下扎破她的手指! 她还得去伺候那个毒婆婆,给其捧恶心的痰盂,擦身体。 那个严厉的老祖父,还会骂她! 这全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全都想利用她、欺负死她! 她战明曦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子的! 战明曦躺了许久,毫无困意,而太傅府的药材是上等的,很快就让她疼痛感减轻。 窗外已守了人,整个房间被团团围住。 这一夜,战明曦爬上房顶,百般挫折,总算带着伤从太傅府中逃出。 回到新定西王府时,已是天明时分。 吴荭霞一大早就带着人在布置院子。 还有三天就是燕凌九与战寒征的大婚。 战明曦嫁入赢氏高门,寒征要将燕凌九娶进门,他们战家真是双喜临门! 对了! 吴荭霞还在清点盘算赢家送来的聘礼,战寒征做事太过公正,几乎赢家送来的,又被他折换成嫁妆送出去。 好在赢家发现后,成婚当日,还给了笔接亲礼银,足足十万两银票! 十万两啊! 一次出手就这么阔绰,往后战明曦在赢家,岂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拿银子回来?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赶明儿就去赢家打打秋风,随手顺点什么回来。 指不定一个奇珍异宝就值几十万两,随便凑凑,就可以还清亏欠陈玉皎的钱! 到那时,看陈玉皎和离,一个人过上凄苦的寡妇生活,就是三喜临门! 吴荭霞单是想着,嘴角就要咧到耳后根。 可就在这时…… “娘……救救我……呜呜呜……救我……” 虚弱的战明曦从外面扑进来,一把扑进吴荭霞怀中。 吴荭霞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凌乱狼藉的衣衫发型,吓得尖叫: “啊!明曦,你这是怎么了!谁现在还敢欺负你!” “呜呜呜……呜呜呜……赢修堂他骗了我!他有怪病!” 战明曦哭得稀里哗啦,声嘶力竭,将一整天的遭遇和委屈全说了出来。 吴荭霞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入赢家后竟然面对的是这样的待遇! “太过分了,咱们好歹是定西王!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不对……是陈玉皎!” 吴荭霞第一时间想到别人的过错,“是陈玉皎她给你写得举荐信,她兴许早就知道赢修堂有那个怪病,才将你嫁进去!” “对!” 战明曦也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陈玉皎当时压根就没有说清楚!没告诉她赢修堂有怪病! 她就是自己过得不幸福,所以就把她也往火坑里推! “我要去找她!我要杀了她!” 战明曦怒急攻心,随手提了一把砍刀,策马就朝着陈园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不好过,她也绝不会让陈玉皎好过! 吴荭霞亦也让人备了马车,迅速跟上。 敢如此谋害她的女儿,她务必要跟陈玉皎讨个说法! 第67章 原话奉还 陈园沉武院。 陈玉皎昨夜睡得早,今日一早便醒来,在院子里调配琼膏。 待顺利和离成功,她的小铺也准备妥当,该开业了。 她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特地将所有武卫支出去,让他们筹备明日的大事。 战明曦来时,便顺利地提着那柄大砍刀、朝着陈玉皎就直冲过来: “陈玉皎!你害我!我要杀了你!我要砍死你!” 她吼得怒气冲冲,那长而宽的刀剑直朝着陈玉皎砍。 “公主小心!” 春鹭等人立即冲过来,护着陈玉皎朝着旁边躲。 陈玉皎也转移开方向,避免战明曦毁了她的药物。 会武功的冬霜今日“碰巧”也不在,三个婢女只能护着陈玉皎躲来躲去。 夏蝉怒斥:“战明曦,你疯了吗!你吃了什么发癫的药!” 可今日的战明曦的确就像是发疯一般,什么也听不进去,双目布满了红血丝,只一句又一句地吼着: “陈玉皎!你个毒妇!你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能这么害我!”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想到一整天受到的委屈,她吼得声嘶力竭,目眦欲裂。 手中大刀挥砍得“哗!哗!”作响,疾风如电,锋利的刀锋在空中划出阵阵破空声响,杂乱无章,带着暴怒腾腾的杀意。 春鹭等人护着陈玉皎躲来躲去时、“啊!” 两个婢女“不小心”被暴躁的战明曦陆续掀翻,跌倒在地。 而夏蝉也早已机灵地跑出去叫人。 到最后,陈玉皎被逼退到一兵法石阵的石头前,退无可退。 战明曦还像是个疯子,双目猩红地盯着她: “陈玉皎,我要砍死你!我要你给我陪葬!” 锋利的长刀就那么狠厉地劈砍向陈玉皎。 眼看着就要砍在她身上时,忽然、 一抹高大墨黑的身影倏地而来,护在陈玉皎跟前。 “住手!” 威严的声音卷杂着冷冽,男人那大手抬起,抓住了战明曦疯狂挥舞的刀刃。 只是没想到,战明曦的力道实在太大,那刀刃竟冲破男人的控制力道,砍在了男人宽厚的手掌上。 刹那间,鲜血如注,从那大掌汩汩流淌而出,沿着锋利的刀刃蜿蜒而下,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陈玉皎看到战寒征受伤的手时,没有任何心疼,也没有任何惊讶,眼中只有无人察觉的深邃。 而战明曦看到那一幕时,发狂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僵住。 “哥……” 来的人,正是战寒征,她的哥哥。 他身型宛若一座寒山,将陈玉皎护在其身后,轮廓分明的脸庞覆盖上一层冷硬。 那受伤的大手松开刀刃,朝着战明曦肩膀一击。 “哐当”一声,长刀应声落地。 李穆立即赶来,训练有素地快速将刀具收走。 战寒征厉沉的目光落向战明曦:“一大早,你在胡闹什么?” 嗓音呵斥,尽是威严。 战明曦看着自己哥哥,忽然再也忍不住,“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呜呜呜……陈玉皎!陈玉皎她害我!” “赢家不是好人!赢家所有人打我!虐待我!” 边说她边将自己的手展示给战寒征看。 只见那指尖脱了皮,红肿不堪;再看凌乱的衣服下,手背、手臂等,都有不少血痕。 战寒征脸色蓦地一沉。 而陈玉皎却往前迈了一步,劝他:“不急,事情总有缘由。” 她目光落在战明曦身上,微微蹙眉:“赢家是名门世家,怎会无缘无故虐待你? 是不是你做错了何事?有哪儿不妥之处?” “不!才不是!他们就是粗暴,动不动就打我!我没犯错他们也能挑出错来!要么用针扎我,要么打我脸!全都有暴力倾向!” 战明曦边抱怨边大哭:“呜呜呜……赢修堂他还不护着我……他还有一堆女人!” 陈玉皎更是蹙眉:“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 明曦,此事是你胡闹了。 放眼世间,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只要你有本事,自然能留住赢公子的心。” 战寒征冷峻的神色也随之微微柔和下来。 自己这个妹妹一向胡作非为,定是蛮不讲理,受到了管教,理所应当。 他没插手,陈玉皎就继续教导:“且、不就是赢家规矩严厉了点,赢公子多了几个妻妾,不就是受些皮肉之伤?谁家生活没点磕绊摩擦? 明曦,只是一些小事,你何必如此哭闹?何必新婚就闹着回娘家?至于吗? 你已嫁人,心胸当宽广些,学会大度。” 曾经战明曦和吴荭霞说过的话,陈玉皎全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们。 吴荭霞也恰巧从外面赶来,正巧听到了那些话,脸色憋得一片铁青发紫。 谁也没有想到,公婆虐待、男人不爱这种遭遇,会落到战明曦身上…… 战明曦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冲她大吼: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赢修堂他有怪癖!碰过一次的女人他就再也不会碰!他太养尊处优、太高高在上了!” 那样的世家公子,永远不会对她一心一意。 原来有时候,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一个人的心。 战明曦拽住战寒征的衣摆,崩溃又歇斯底里地大哭: “哥,都是陈玉皎她害我!她肯定早就知道赢修堂有这个怪癖,她却没说!没阻止我嫁过去! 她自己过得不幸福,就想将我也往火坑里推!呜呜呜!都是她!全是她!” 战寒征长眉一皱,显然未曾想到,世间竟有这等怪病? 而陈玉皎远山薄雾般的眉也微微蹙了蹙,颇有些惊: “我当时只觉他那般家世,18未婚,定是有不对之错,未曾想……” “你还装!我要打死你!我掐死你这个毒妇!” 战明曦又疯狂地扑过去,试图掐住陈玉皎的脖颈。 战寒征高大巍峨的身躯却再度护在陈玉皎跟前,冷厉的目光落向战明曦: “明曦,不得再胡闹!此事,怨不得她!” 那日,陈玉皎的确一再提醒,是他们不信。 他甚至误认为她到底是一介妇人,心思狭隘。 原来,她是真诚以待,防微杜渐。 战寒征心中又攀腾起一抹复杂的情绪。 眼下,事已至此…… 战寒征安抚战明曦:“是我们自己之过,你先休养,我去太傅府谈谈。” 第68章 找秦帝、立新法 战明曦却瞬间又崩溃地大哭,“呜呜!没用的!不要谈,我不要任何谈! 赢家规矩森严,逼着我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学不会的,我永远都学不会!” “只要学不会,他们就会用针来扎我!” “他们还要我伺候那个病入膏肓的婆婆!她吐的痰都是恶臭的,身上还总是出虚汗,擦起来黏糊糊,恶心死了!我不要去伺候!” “赢修堂……他那怪癖两年都没医治好,肯定治不好了!就算医治好了,他那种公子也不会爱我! 他娶我,仅仅是因为我的性格适合他当下的处境!只有我这种人做正室失宠,才是冠冕堂皇,不坏太傅府名誉!” 战明曦全看透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死也不要过那种生活! 赢修堂再好看,那张脸也不能当饭吃。 她要的是被人捧成小公主! “我不要再回去,我不做赢家的夫人!我要和离!我今天就要和离!” 她的声音很大,近乎咆哮。 吴荭霞愣在那里,脸色一片复杂。 之前陈玉皎闹和离,她觉得可憎,没曾想她的女儿战明曦,竟然比陈玉皎还更急着和离…… 这个时候,还有护卫跑来禀告: “定西王,赢家来人了,修堂公子亲自来接小姐。 说小姐在赢家顶撞婆婆、冲撞夫君,胡作妄为,他们是按家规惩治了。 但他会接小姐回去好好照顾,并且以后会亲自护好小姐。” “放屁!这是将所有罪全往我身上推!还说什么护好!我一个字都不信!” 战明曦见过赢修堂冷漠的样子,她知道那副温柔的皮囊下,是有多无情残忍。 她害怕地跑过去,拽住战寒征的手臂疯狂摇头: “哥哥!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要回去! 他们会用针扎我,会用家法鞭子抽我,他们要我一辈子守着正妻之名、独守空房一辈子!” 单是想着那些疼痛,她就应激地瑟瑟发抖。 甚至是扑过去,抓起旁边案桌上的一把药材匕首,就抵着自己的脖颈: “哥,你要是现在把我送回去,我就立即死在你面前!立即!” 她白嫩的脖颈间的确很快逼出一条红痕。 战寒征冷峻的眉目难得凝起沉重。 显然,有些为难。 陈玉皎也凝视战明曦,红唇轻启:“如今你已出嫁,全城皆知你是赢家之新夫人。 赢公子回来接你,说明他并没有和离的打算。”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做正室夫人的女子,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和离? 而在华秦,乃至当今天下,只要男子不同意和离,女子就永远无法和离。 就如她。 就如世间千千万万被困禁在婚姻里的女子。 陈玉皎悠悠的目光落向战明曦和吴荭霞:“这道理,你们应当比我还明白。” 战明曦脸色都煞白了。 是啊,只要赢修堂不同意和离,她就永远是赢修堂的夫人。 即便是她哥哥插手,也名不正言不顺。 娘家跑去破坏婚姻,敌对夫家,甚至还是太傅府…… 这传出去,全天下都会耻笑他们战家没规没矩,甚至是战寒征的官职官位,都将受到影响。 战明曦意识到这,身体的颤抖更加厉害,脸色也愈加惨白。 她只能无助又崩溃地紧握住手中的匕首:“我不管……我不管这些……那我现在就死……我死了也不要回去!” 她真的举着匕首,朝着自己的脖颈动脉就狠狠划去。 忽然、顷刻之间,“哒!”的一声! 有一截药材击打在战明曦的手臂软筋之上。 战明曦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匕首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是陈玉皎。 亭亭玉立的她,在那一瞬随手拿了截肉桂掷出去。 最近训练身体,她飞出的叶子足以击倒一个小木人。 再配合穴位,便顺利让战明曦手臂失了力道。 战寒征未出手,他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陈玉皎身上。 那一向冷漠的眉宇间,微微掠起一抹惊滞。 陈氏、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女人,竟会这等功力? 陈玉皎始终从容而立,安抚战明曦:“此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她转而对战寒征道:“你先去见赢公子,就说舍妹回来后就已睡下,不便惊扰。 待她醒,战家定会亲自将人送回去。” 战寒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柔和两分。 此刻帮着处理家事的她,看起来比往日顺眼。 “好。有劳你先安抚明曦 。” 他嗓音难得沉和,转身迈步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她们后。 战明曦脸色发着白,眼中还是猩红:“陈玉皎,你还想把我送回赢家是不是?你就巴不得我不好过!” 陈玉皎慢条斯理地抚着胸前的一缕发丝:“我倒是想,毕竟也不是什么过不下去的日子。 我在战家生活了七年,操劳七年,照顾老祖母七年,亦在静清院中守活寡七年。 战明曦,我能过的日子,你为何不能不能过呢?” 战明曦一时间被问住了。 是啊……陈玉皎在战家……过了整整七年这样的日子…… 虽没被打被虐待,但日日天没亮就晨起…… 天天独守空房,守活寡,至今还不得所爱。 照顾老祖母……老祖母更是比那赢夫人的情况更麻烦,拉屎拉尿都是在床上,次次都是陈玉皎亲自换洗。 曾经她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现在当巴掌甩在自己的身上,她终于知道疼了。 战明曦是第一次有些钦佩陈玉皎,“你怎么就能忍七年?我忍不了,七天我都忍不了!” 陈玉皎眉间掠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看,战明曦再任性,都知道不委屈自己。 她却为了所谓的爱,自己在战家受了整整七年的折磨! 陈玉皎清澈的眸子渐渐变得冰凌,抬眸看向战明曦: “想和离,也不是全无办法。若是你端正态度,全按照我说的做,我倒是可以帮忙。” 战明曦微微怔了怔,以往她看到陈玉皎就想打死,而此刻……她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扑过去就抓住陈玉皎的手臂: “你说!只要你能帮我和离,以后我永远永远不会再找你麻烦!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之前她们骂陈玉皎闹和离,现在,她求着陈玉皎帮忙和离。 陈玉皎看她一眼,红唇轻启:“当今天下,的确无一律法支持女子和离。 可还有一个途径,那便是——敲响天听鼓,立新法!” 天听鼓,那是秦帝登基后设立在秦宫外的一个巨鼓。 有巨大冤屈者可敲响此鼓,从而进入秦宫龙台殿,得见天威,由帝王亲自审理。 审理时,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皆会在场,是百姓们查冤案、告贪官的重要途径。 但、 秦帝杀伐残暴之名天下皆知,若告假状者、或最后审理失败者,将被处以烹刑。 设立至今,总共不超过三个人前去敲鼓。 而要求秦帝立新法、驳斥旧法……这更是亘古未有! 战明曦吓得脸色都在惨白:“陈玉皎,你是疯了?区区家事,竟然想去找秦帝立新法? 现在的华秦律法全都是订好的,你提出新法,不等同于打秦帝的脸?” 且立的新法,是许可女子能自己提和离? 这从夏商周至今,更是前无古人!是撼动天下男人的尊严!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第69章 他的惊艳 陈玉皎一如既往平静,深邃的眸子直视战明曦: “怎么?怕了?那你便回去赢家,继续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 战明曦顿时被问住,回去……何止是生不如死,完全是人间地狱! 即便是死,她也再不想回到赢家! 陈玉皎就直视着她,声音悠悠: “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何不为自己拼一把?” “我已经全安排好一切,你们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她神色平静,似乎胸有成竹。 战明曦和吴荭霞看着她从容冷静的面容,在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 恐怕陈玉皎盘算这一日,已盘算了许久! 她想去敲天听鼓,想利用战明曦立新法,就是想和战家和离! 吴荭霞心里千百个不甘、不愿。 本以为战明曦嫁入赢家,就有钱来砸给陈玉皎。 但如今钱没了,还得让陈玉皎和离…… 真要和离,那天价的黄金哪儿去赚?这偌大的战园,也将永远永远不再属于他们…… 吴荭霞想的是,不要和离!没钱,拖死陈玉皎这副残躯病体就好了! 可现在若是不配合陈玉皎,她的女儿明曦就要在赢家真的受一辈子折磨吗? 战明曦不愿意,她想了想后,说: “好!只要你能帮我和离,你要我做什么,我全都去做!” 至于陈玉皎的和离,她觉得陈玉皎这七年来的确是受委屈了。 但是陈玉皎的日子其实比她好过许多,至少没被针扎、没被家法鞭子抽得遍体鳞伤。 对比起来,陈玉皎会知足的。 事后她们对陈玉皎好一点,再劝劝哥哥不让她独守空房,陈玉皎的日子自然就过得下去。 眼下战明曦没说这些想法,与赢修堂和离,是最重要的事! 陈玉皎像是看不出战明曦的心中所想,即便看穿,也不在意,她开始吩咐: “按我说的做。吴氏,你即刻以战寒征的名头,前去拜见所有战家的世家大族。 无论是下跪还是磕头,定要恳请他们在明日的朝堂上,同意明曦和离,立新法。” 战家是华秦的老世族一派,与诸多世家有往来,如今又是定西王,在世家大族间很有威望。 “不过切记、万万不可求甘家之人。” 甘家虽是第一大世家,甘老奉常更是九卿之一的奉常大人,却最是迂腐,只会打草惊蛇。 “明曦,你以修堂夫人的名头,私底下偷偷去见这份名单上的女子,要求她们明日与你当堂控诉其夫,说动的人越多越好。 记住,表明出了事,有我玉华公主撑着,亦有你这个太傅府的夫人全权承担。” 凡事有人挑大头,还是极有身份者,原本胆怯的女子,总会有勇敢者。 能不能成,就看她们的努力与表现。 所有的安排井井有条,毫无错漏。 战明曦接过那串名单时,嘴角都抽了抽。 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她和母亲去磕头求人…… 这是明摆着将她们当奴隶使。 但眼下不听她的,她们丝毫没有任何办法。 原本十分厌恶陈玉皎的吴荭霞和战明曦两人,此刻不得不听命于她,前去照办。 成与不成,全在此一举。 陈玉皎也写了封拜帖,交给春鹭:“立即送去国尉总督宗府,我要拜见太保。” 太保,三公之一,宗肃的爷爷,年已八十,是当年和定西侯结义的人。 如今负责整个皇家、秦宫的守卫安全,是秦帝身边最得力之肱骨武将。 若能得他的支持,事半功倍。 陈玉皎穿上正装广袖外袍,刚要出去,战寒征高大冷峻的身型走进了沉武院。 看她打扮,他长眉微皱:“要出去?” 陈玉皎只“嗯”了声。 战寒征打发走赢修堂后,是第一时间便回来这里。 他受伤那只大掌还未包扎,血肉模糊。 久经战场,战寒征并不在意这点伤,目光在院中环顾:“母亲与明曦……” “安抚好了,她们已离开。我有事外出,定西王请便。” 陈玉皎并未多说,回答完后,便径直从战寒征身边擦肩而过,往院子外走去。 离开时,她连飘飞的衣摆都未蹭到他半丝。 战寒征深邃的墨眸一沉。 曾经,他还在军营时,十几岁的小公主就总是跟在他身边,哪怕他手出现一丝小划痕,她都会提着医药箱满面焦急地缠着他: “哥哥……寒征哥哥,你受伤啦!就让我给你处理下吧,我处理完了一定会离开!” “寒征哥哥,是谁伤的你,我去找他!” 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为了他总是经常流连在军营之地。 后来她嫁入战家,更是口口声声喊着夫君,日日操持他的衣食住行;但凡受一点轻伤,她那眉头都蹙得紧紧的,眼泪直掉。 那时的她眼里心里都是他,如今…… 那背影清冷孤高如广寒之月,再无温度。 从始至终,直至离开,她未注意到一分他手掌上的伤。 哪怕那伤,是因她而受。 这时,李穆还快步进来,低声禀告: “主子,小姐她们并未回府邸,反倒私下去拜见了世家大臣,好像是……怂恿他们劝朝廷……立和离新法……” 战寒征深邃的长眸顿时一沉,立和离新法? 仅仅片刻,他的视线就直落向陈玉皎的背影:“是你的安排?” 战明曦与吴荭霞,没这脑子。 甚至…… 聪明如战寒征,心思缜密,几乎顷刻时间,眸色变得越发深凛。 “陈玉皎,明曦的婚事,亦是你早有图谋?” 甚至整场局,全是陈玉皎掌控!用战明曦做垫脚石! 陈玉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 “定西王,话别说得那般难听,我那日可是百般劝说,千般提醒。 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不度自亡人。” 战明曦非要往火坑里跳,怪谁呢?白白给她送助攻。 “好好准备下吧,战寒征,我们该和离了。” 她清凌的目光淡淡凝了眼他,在夏蝉等婢女的簇拥下迈步出了侧府门。 战寒征墨眸第一次染上深沉的复杂、惊异。 陈玉皎,她竟有如此谋算,竟有这般运筹帷幄的本领! 早前看她的笔记,终究只是文字,这是初次亲临她的布局之间。 那个记忆里只会家长里短的妇人,原来是他错看、轻视。 那冰肌玉骨,高贵疏离的身姿,已再也看不出丝毫妇人的痕迹。 她的心智,恐怕不比燕凌九差。 战寒征心底莫名腾起一丝复杂,仿若是在错失什么。 而她留下的“该和离了”几个字,更是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她的迫不及待、不择手段,令他湛黑的墨眸积了厚厚一层霜寒。 一股莫名的不悦愠怒,更是无声弥漫。 第70章 你不怕死? 宗府。 陈玉皎被领进太保宗峥重的院子时,八十岁的老人依旧精神矍铄,正手拿一长戟在院中练武。 他常年随行秦帝左右,身经百战,力护秦帝安危,周身浸染了一两分秦帝的威严。 见到她来,太保将长戟交给侍卫,行了个礼:“见过玉华公主。” 态度算不得恭敬,只是公事公办,还带着两分冷傲不屑。 毕竟宗家是华秦老世族一派,当年陈玉皎的祖父是清流一派,两个党派经常发生朝政上的争执。 国尉总督一职,宗陈两家更曾是竞相奋进,为国为局互不退让。 如今陈家落败,宗家则如日中天,手握大权。 宗峥重此刻看陈玉皎的目光,如同看个小丑。 公主,仅仅只是个虚衔,毫无实权。 他冷傲道:“若公主前来,是要老夫帮忙插手战家家事,尽可不必提。” 虽然他是与定西侯结义,但两个大男人肝胆相照,只在乎子嗣战场。 他在军营之中就对战寒征多有历练提拔,战寒征能成如今的定西王,几乎少不了宗家的帮助。 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之事,从不曾被心系天下的大武将们放在心上。 这也是陈玉皎没有让吴荭霞或战明曦来宗家的原因。 陈玉皎早已料到他如此态度,平静而立:“太保最近在愁秦宫的安危吧? 秦帝有意削弱世家力量,这将触动无数老世族的利益。 老世族们蠢蠢欲动,诸多阴谋诡计,甚至还想与盛楚国一派联手作乱。 而您……自己便是老世族一党,被他们极力要求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帮,那是对秦帝的不忠不孝。” “不帮,世族利益与您息息相关,且也无法向众世家交代。” 宗峥重的目光终于正视看她。 陈玉皎,这个陈家培养出来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七年退出庙堂,甘为人妇。 如今刚刚出山,就对朝中局势掌握得如此缜密? 他表面上却是老古董般地哼了哼:“你在说些什么,老夫听不懂。老夫只会效忠秦帝!秦帝若有一丝损伤,老夫自会提头去见!” “宗太保之忠心倒是日月可鉴。”陈玉皎轻笑,笑意里带着几分散漫。 如今的秦帝的确足以令天下臣服,但是秦帝到底才上位12年。 这些老世族在华秦这片土地上已扎根几百年,有些甚至是从周天子时期就存在的世家贵族…… 他们可以忠于任何一个帝王,前提是世家利益不被撼动。 陈玉皎也不点明,只说:“我有一计,可帮宗太保化解此次难题。” 她将自己的方策说出,毫无保留。 宗峥重的目光已彻底变了,即便是泰斗般的存在,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流露出欣赏。 他看她几眼,不吝啬地夸赞:“不愧是那老迂腐培养出的后代,堪称大才!” 震惊过后,宗峥重道:“此局就算是一场交易,说吧,你想要老夫帮什么忙?” 陈玉皎直视他的眼睛,红唇轻启、清清楚楚: “明日朝会之时,我会鸣响天听鼓,力请秦帝立新法。 届时,恳请太保全力支持!” 说完,她隆重行了个谢礼。 宗峥重一把年纪什么场合没听过,第一次吓得白胡须都抖了抖。 请秦帝立新法?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玉皎已在他的震惊之中,行礼后便迈步离开。 出院子大门时,恰巧碰到宗肃迎面走来。 藏蓝近黑的锦衣,威严尊贵,又有岁月磨砺出的稳重。 院中一切,显然已尽入他眼。 宗肃深沉矜贵的目光落向她:“当真想好了?” 和离,不是寻常之事。 无数和离之女子,独自生活异常凄苦,即便改嫁,亦会被新夫家无数次中伤、诟病。 一遇事情,夫家之人随口就会骂:“一个改嫁的女人、破鞋……”甚至还会有更难听的话。 和离后,未必会是更好的生活。 一向不沾家事的宗肃,难得再度点拨她: “且、不怕死?” 明日在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皆为男性。 她所提议的新法,是触犯天下男人的权威。 若是满堂驳斥,稍有不慎,便是悖乱朝纲,当、烹之! 秦帝,那个杀伐果断、喜怒无常的帝王,从来不会怜香惜玉。 陈玉皎当然清楚,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她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单薄的身影宛若大雪孤月般坚凌。 恰巧远处的池塘里,许是天气的原因,有一条鲤鱼正在水中蹦跳。 陈玉皎目光落了过去,红唇轻启: “一条池中的鱼儿尚且想跳出池塘,寻求另一方可能,更何况是人呢?” 哪怕艰难重重,她亦不会再拘泥于一方天地! 宗肃看着陈玉皎的身影,向来冷硬的心脏竟莫名划过一丝异样。 但,这是他的侄媳,他堂堂叔父岂有此感? 宗肃容色恢复一如既往的尊贵稳重,“也好,祝你顺遂。” 他至腰间取下一物,递向她:“我为叔父,未管教好寒征,此物以资弥补。” 陈玉皎垂眸看去,是一块黑色龙形玉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威严。 是太宗帝所赐的帝恩佩。 当年宗祖老爷子曾以命力护太宗帝,太宗帝便将此贴身玉佩赐给了宗家。 这也是宗家在华秦立足上百年的证据、荣耀。 此令虽不至于让秦帝直接免死,但至少能得其网开一面。 陈玉皎未曾想,这个极少见面的小叔,竟会将如此贵重之物给她。 “多谢叔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也不必收。” 陈玉皎清澈的眼中有抹自信:“明日场景,我应当可以应对。” 秦帝,他是杀伐残暴,独尊专制,严刑峻法。 但他,亦是个千古难遇、远见卓识、不受掣肘的先河开创者。 第71章 鞭打四十 陈玉皎又说:“如果叔父真想帮我的话,战寒征那边,还劳烦操心一二。” 明日她能不能顺利走进朝堂,差此一步。 陈玉皎离开宗家后,宗肃负手而立,一身执掌军权的威严。 “让寒征即刻到国尉署!” “是。”近侍领命后快速前往。 而宗峥重从院里出来,一脚踢在宗肃的腿上。 “天天操心别人的事,别人妻子都两个了,孩子也五岁了,你呢?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一个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见那些老古董,脸皮都要被他们笑掉了! 三十岁还不成婚,你是不是真想等着躺棺材里再办个冥婚?” 宗肃似是早已习以为常,对此事只有漠然,“祖父,我还有事,改日再谈。” 他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宗峥重还冲着他的背影提醒:“你与玉华公主也保持距离,我这次与她只是交易。 随时谨记,陈家,宗家,不共戴天!” 宗肃离开的背影尊贵稳重,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那些话听进去。 国尉署。 战寒征来时,宗肃坐在大殿案桌之上,正将一竹简递给亲侍:“立即将其送至京衙。” 随后,目光才自上而下落下,看他:“寒征,你可知玉华公主、已被你逼得欲敲天听鼓,请秦帝、立新法?” 战寒征身型脊背倏地明显一僵。 天听鼓?见秦帝? 之前以为她只是怂恿官员,未曾想她竟想亲自闹至秦宫龙台大殿! 为了和离,她连命都不要了? 宗肃目光落向他,带着威压:“别再拖,我已给京衙去信,今日你便带玉华公主,去办妥和离之事。” 他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总不能真看一个女子被战家逼得去送死。 战寒征放下手中竹简,冷峻而立:“叔父,我家中长辈之过,已一一严惩。此事我也会与她商谈,日后多加弥补,绝不让她去胡来。” “可——她无需你的弥补。”宗肃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最犀利的提醒。 战寒征的脸色倏地微微一滞,以前全京城人都知,陈玉皎对战寒征的爱轰轰烈烈。 如今,众人全看得出来,陈玉皎不需要他战寒征了? 近日她那决绝的身姿,也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战寒征一张脸上染覆冷峻:“需不需要,由不得她!” 无人会照顾好她,亦无人能许她光明正大的正妻之位。 且……提起和离之事,他心中便涌起一股浓重的排斥。 和离,轮不到她一个女子开口! 宗肃眉目厉沉:“定西侯的后代,也学会拖泥带水、勉强她人了? 战寒征,可还记得纳吉之日,你所言的军杖二十之事?” 战寒征自然记得,只是陈玉皎这些天只忙着与他和离,她都忘了此事。 在她眼中,似乎没有什么比和离更为重要。 宗肃大手一扬,有两名将士迈步走上来。 其中一人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摆放一条银亮的铁鞭。 那是军中专用的噬骨鞭,精铁锻造,寒光闪闪,一鞭子下去,刚劲十足,足以皮开肉绽。 此鞭伤骨,又不毁骨。 宗肃冷肃的目光落向他:“定西侯在时曾给你留下八字家规:不迫于人,行事坦荡。 今你若执意有违,再不和离,便以军法处置,鞭四十!” 军杖二十,足以让人昏迷数日,不利于去官府办和离。 宗肃考虑得很周到。 战寒征抬眸看向宗肃那张脸,尽是对此事的威严、严肃。 宗肃在逼他和离,跟来的李穆也焦急劝说: “主子,还是和离吧……夫人的确对你无心了,你也不爱她,何必勉强一个女子? 放夫人自由,让她去寻她自己想要的幸福,岂不是皆大欢喜?何必闹得那般严重呢?” 战寒征一双墨眸更是暗云翻涌,放她自由? 他眼前蓦地浮现起陈玉皎为其他男人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画面。 一股不适与排斥涌上心脏,交织起令他恼怒不悦的情绪。 战寒征不喜这种感觉,也由不得任何事情脱离他的掌控范畴。 他自行褪下身上的墨色衣袍,露出健壮紧实的上身,冷傲跪于大殿中央。 “欠她的二十军杖,当偿。 但和离之事,我意已定,无需多言!” 宗肃略惊于他的固执,想到陈玉皎的用意,他大手一扬:“你也该反省反省了!” 伴随他的话落,一将士拿起噬骨鞭上前,脸色冷硬:“定西王,得罪了。” 将士执噬骨鞭,重重一挥。 “唰!” 精铁锻炼的鞭子划破空气,抽在男人那赤裸精壮的后背,皮肤上顿时裂开一道血痕,鲜血汩汩流淌。 战寒征却跪得笔直,武将的身型巍峨不动,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他不肯服软,鞭子就继续抽。 “唰!唰!唰!” 一鞭接着一鞭,那遒劲健壮的身躯上很快遍布皮开肉绽的伤痕。 战寒征紧抿薄唇,身影微微有些摇晃,却始终屹跪不倒。 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挨这鞭子,到底在坚持什么。 直至最后,足足四十噬骨鞭,战寒征竟硬生生承下了! 他那坚实的肌肉上,尽是鲜血与汗珠流淌,衬得他身型更加坚毅、决断。 鞭停后,战寒征撑着满身是血的身体站起身,一向冷峻的他险些没站稳。 李穆赶紧上前扶他,战寒征却独自站稳,缓过神来后,直视宗肃: “小叔,旧债已算清,日后家事,就不劳小叔再插手。” 这是他的答案。 关于和离之事,他的决定,不容撼动。 第一次,战寒征为了一个女人这般情绪用事。 第72章 燕凌九背叛 战寒征回府时,已是天黑,连衣衫也来不及换,全身鲜血淋漓的伤未曾处理,覆盖在墨衣之下。 他高大泛着血腥味的身躯,径直步入沉武院中。 十二武卫不在,四大婢女也被陈玉皎安排出去办事。 她正从容不迫坐在兵法石阵间,自己与自己对弈围棋。 战寒征逼至她跟前伫立,墨眸泛着冷冽: “陈玉皎,你就那般想和离?为了和离,置性命于不顾?” 陈玉皎未看他,慢条斯理在棋盘上落下一枚蓝田玉的棋子,只问: “是啊,这不是你逼的吗?” 但凡他爽快点,她何必如此费心竭力? 战寒征眼中尽是她的冷淡,他面色一沉,大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周身的威严无声弥漫: “战家到底如何容不得你?比之明曦,你日子算好,战家亦未曾虐待家暴于你。为何你非要一意孤行?” 陈玉皎听得有些发笑,她是没被打,没被虐待,但是七年的精神控制、欺骗,呕心沥血,远比肉体摧残更为痛苦。 只是她没有任何欲望与他多说半句,冷漠撇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拉远距离: “战寒征,和离需要理由吗? 如果你真的需要……” 她直视战寒征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很简单,我不爱你了。 曾经是我愚蠢,强你所难。如今我想一别两宽,互不相干,不行? 理智点,两个互生厌恶的纠缠着,到底有何意思?” 她是真的厌烦了,口吻里都透着不耐。 夜色里,那几个字,“我不爱你了”,更是犹如结冰的玉珠掷地,清凌冷漠。 战寒征黑眸发沉,一股威压笼罩而上。 “不爱了?就因为赢长屹?现在、你爱的人、是他?” 问话时,他高大的身型朝着她逼近一步,周身的凛然气场将她笼罩。 陈玉皎每次不想把大师兄牵扯进来,但他要提,她就懒得否认。 她直视他的眼睛:“是又如何?战寒征,我喜欢谁、爱谁,与你有何干系? 你问这些有什么意思?烦不烦?” 战寒征冷峻挺拔的身影,倏地阴沉起骇人的气息。 她竟不否认! “已婚妇人红杏出墙,还承认得这般理直气壮!” 他第一次在她跟前动了情绪上的大怒,步伐冷冽地逼近她。 威严的身型就伫立在她跟前,只有一步之遥。 他那黑云暗涌的眸子直直锁着她:“陈玉皎,你当真以为你这等妇人,和离后长屹君就会娶你? 他是喜欢你的已为人妻,还是喜欢你的朝三暮四,亦或是喜欢你的满头白发?不知进退?” 他嗓音冷冽而带着讥讽的提醒:“喜欢赢长屹,陈玉皎,你在自取其辱!” “那又如何?” 陈玉皎不再退,反倒朝着战寒征逼近一步,清澈如冰的眸子直迎上他的视线: “他不喜欢我,不娶我,我就会死吗?女子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吗? 况且我说过,就算做任何人见不得光的外室都行,也不想再做你的正妻!” “甚至是明日真死在秦宫龙台大殿之上,我亦绝不后悔!” “因为……” 她直直看着战寒征那张脸,一字一句清晰吐出:“与你们纠缠在一起,比死了更令人恶心!” 字字刺心,毫不留情面。 眼前的女子明明身形单薄,却宛若一朵长满尖刺的凌霄花,刺得人格外碍眼。 昔日爱他如命的女子,如今竟这般厌弃。 一股浓重的不悦笼罩上战寒征轮廓分明的峻脸,他几乎极力克制,才压下心中藤蔓般攀延的怒意。 “你还是我战家之人,想去送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来人!” 伴随着他的命令,五十精英将士从不远处跑来,训练有素地将整个沉武院所有出口团团围住。 战寒征看她一眼:“商周至今,从未有女子提出和离!我不会让你去送死,自己好生冷静!” 扬出话后,他大步离开,不再多看她冰冷的容颜半眼。 陈玉皎看着那个个手拿长戟的将士,面容间却并无丝毫慌乱,红唇反倒轻轻一勾。 案桌上那盘棋,墨玉黑子早已被蓝田玉白子团团包围,毫无取胜之可能。 她显然早有筹谋。 的确…… 在战寒征刚回到空旷的主院时,燕凌九来了。 早前有人传话,说这些天,战寒征总是深夜去沉武院缠着陈玉皎;说战寒征为了保护陈玉皎,大掌受伤;今日为了不与陈玉皎和离,更是被国尉总督军鞭四十; 燕凌九不信,战寒征那个严正冷酷、厌恶妇人的男人,怎会做到那般地步? 但此刻…… 燕凌九清楚地看到战寒征从沉武院归来,手掌上的伤至今未处理,血肉翻卷,可以想象到当时以手挡刃的画面。 甚至是他周身还有浓烈的血腥味,满身是伤!伤得那般重! 那些话……竟是真的! 燕凌九笔直而立在长天冷月下,冷冷看着他:“战寒征,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 你、喜欢上她了?” 战寒征被她质问,有瞬间一滞。 喜欢陈氏? 这在以前,是多么荒唐之语。现在…… 也仅仅只是片刻,战寒征恢复镇定,“勿胡思乱想,明曦伤她,我不得不护。 她执意敲天听鼓和离,我也总不能看她去送死。” 燕凌九狭长的凤目眯了眯:“真是如此?” 战寒征被燕凌九犀利的目光直视,墨眸腾起一瞬的恍惚,但随之取代的又是冷重无澜:“自然。” 他怎会爱陈玉皎,只是不想她和离后孤苦伶仃而已。 战寒征心中烦闷,不想提她,“阿九,不提此事,你明日去拦住明曦,不可让她胡来!” 陈玉皎不怕死,总不能让明曦跟着胡闹。 秦帝,那个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的帝王,代表着最至高无上的权利。 而秦帝,亦是男人。 陈玉皎和战明曦要想立新法,撼动男人亘古以来的尊严? 异想天开,自寻死路! 而燕凌九的目光一直落在战寒征脸上,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些什么,却也不再多问。 “好,明日的事我会安排好。走,先给你处理伤口。” 她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暗色,拿出伤药,迈步往房间内走去。 战寒征长眸微微一眯,看她:“不生气了?” “气什么?我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妇女?”燕凌九睨他一眼,强调: “且我也许诺过,会与你一同照顾好陈氏,自然不会任她去送死。” 她领着战寒征进房间,让他在桌前坐下,亲自为他脱下浸血的衣袍。 男人健壮的身躯露出,后背伤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即便早有准备,燕凌九眸色还是深了又深。 这些伤,实在是太过碍眼! 她压着眼底深处的谋划,装得毫不在意地为他清创、消毒,将白色的药粉陆陆续续撒在其伤口上。 战寒征峻拔而坐,又疼得额间渗出密汗。 为了陈氏,受如此重伤?的确荒谬。 不过,能不放陈玉皎和离胡闹,也不枉此罪。 最后,还是燕凌九照顾他躺下,为他左右垫两个枕头,侧睡。 战寒征侧躺在床上,看燕凌九的目光腾起柔和。 燕凌九,永远比陈氏那等女子大度。 只是渐渐的,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 不知不觉之中,双目阖闭,彻底陷入深沉睡魇。 “寒征?” 燕凌九试探地喊他两声,确定他昏迷后,脸色才变得无比冷傲。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必须让他们尽快和离了! 而沉武院中。 十二武卫加四大婢女皆平安回来,一一汇报: “事情已办妥。” 没有人知晓,今日陈玉皎特地支出他们出去办事,是让院中无人,引战寒征保护她、以至受伤。 宗肃责罚战寒征,也在筹谋之中。 燕凌九得知这些事后,只会比她更心急。 如此,算是完成最后一环。 有燕凌九在,战寒征无论如何明日也别想阻止她。 陈玉皎扫了眼那圆满毫无疏漏的棋盘,“收了吧。” 局已成,只待明日! 第73章 面见秦帝 天还未明,陈玉皎起床,在婢女的服侍下梳妆打扮。 她穿了套交领的广袖长裙,丝质精良、拖尾长至一米,显得端庄正式,柔白色材质又可突出女子在婚姻中的弱势。 腰间轻系一缕赤红色垂带,点缀着素淡的颜色,宛若大雪纷飞里的一枝红梅,有傲骨坚韧之感。 她坐着马车,在婢女武卫们的护送下径直来到秦宫外。 巍峨壮观的城墙足有十米多高,直耸入云,黑色的华秦旗帜猎猎作响。 守城的将士们手持长戈凛凛矗立,衬得整座秦宫肃杀、庄严、威不可近。 陈玉皎抬眸看着,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曾经她经常随祖父、祖母、父亲进宫,面见君王,商议朝政,见证整个秦宫的波云诡谲。 秦宫里秦帝赢厉的妹妹,十三公主赢菱,更是她的至友。 赢菱性格开朗独特,总是经常拉她入宫,要她陪着吃喝玩乐,天天拉着她做一同游览天下的规划。 那时的秦宫,就像是她的第二个家。 可后来……因她嫁入战家,她已足足七年未曾踏足此处。 那个总是拉她寻欢作乐的赢十三,约定好一同游览天下的赢菱,也被她气得独自去游浪天下,再也不愿回京看到她半眼。 想到赢菱,想到这七年愚蠢,陈玉皎心里又腾起一阵刺痛。 跟在陈玉皎身后的四个婢女见她驻足,更是本能地害怕。 春鹭声音里也带起一分忐忑:“公主,要不……” 话还没说完,陈玉皎已回过神来,开口:“不可说退缩之语,你们回去备好酒菜焰火,等我归府便是。” 她的嗓音恢复冷静从容,身躯亭亭笔直,迈步朝着那大鼓走去。 远处,战明曦和吴荭霞早早的也来了,却躲得远远的。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在这秦宫面前也不敢造次,只能听命于陈玉皎的安排。 在薄薄晨霭之中,陈玉皎走至巨鼓前,纤细的手拿起沉重的鼓槌,挥臂而下。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鼓声沉厚而有力,犹如苍老而威严的龙吟,震颤空气,不断向四周荡开。 穿破厚厚城墙、层层宫门,深透至每一个角落。 鼓响那一刻,全秦宫的人皆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看向宫门外的方向。 连秦宫的龙台殿里。 原本威严肃穆的气氛,也在刹那之间响起一阵惊滞。 天听鼓! 竟有人敲响了天听鼓! “是何人这般大胆?” “华秦又发生了什么千年难遇的冤案?” 人人低声揣测、惊讶。 其中也有几人,神色各异。 而高坐台上的那个男人,一袭墨色繁复龙袍,帝王之冕不曾晃动分毫,他似乎永远那般巍峨镇然。 “宣。”一个字言简意赅。 那沉厚的嗓音竟比鼓声还要有压迫力,带着帝王的巍巍气魄。 一名太监连忙躬身快步跑出殿外,一层一层传达着旨意。 秦宫门外。 龙台殿的太监与一队黑御卫前来,看到击鼓之人是女子时,眉头皆是跳了跳。 有人好心提醒她:“一个女子,能有何天大的冤屈?家长里短,可先去县衙报案。 县衙若是处理不了,再去廷尉署。” 胆敢找秦帝,真不怕死么! 陈玉皎放下鼓槌,从容答:“我所请之事,县衙、廷尉署皆办不了。” 几名黑御卫皱眉,只是谁也不敢让那位久等,不再多问,恭敬做出“请”的手势。 陈玉皎迈步走向那巍严的秦宫。 宫门前,本由护卫盘查身体,但今日竟早早安排了宫中婢女。 她们仔细检查,取掉她头上所有尖锐的发簪、首饰。 面圣者,不得携尖利之器。 陈玉皎就在黑御卫的监视带领下,步步踏入秦宫。 一路宫殿恢宏,守卫森严。 龙台殿,更是修筑在几米高的高台之上,为秦宫最高殿宇,是华秦政治经济的中枢。 黑色为主色调的大殿宽阔恢宏,庄严肃穆,极大的层高显出皇权的无上。 殿内两侧,站立着众多肱骨之臣。 第一大世家之长的九卿之一甘老奉常在,赢太傅、宗太保更是各立一边,分别为文、武百官之首,老历赫赫。 三公九卿一个不缺,个个身穿黑色朝服,威严肃穆。 宗肃,那个国尉,一袭黑色朝服,今日也显得愈加深沉稳重。 在听到天听鼓响那一刻,他神色微微变了变。 而在大殿的正前方,是几米高的高台,共分两层。 第一层左边,坐着特制银白色朝服的赢长屹,在这一众黑压压之间,他显得格外出众,矜贵如清月,沉敛似玉石。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向殿外走来的女子,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沉和。 他在,仿若就能为她撑起这一片天。 右边,是一个面容清贵如玉到极致的年轻男子,即便是春日,依旧披着厚厚的雪貂斗篷,手轻握一暖手炉而坐。 一身苍青色,宁静深远,虽有孱弱,却有青山竹林般的深邃,如大雪里的一叶江上舟,遥不可及,难以捉摸。 他是当朝太师,赢舟,年纪轻轻便凭借出色的谋略和手段,身居高位,统率文武百官,摄政,权倾朝野。 他们个个举足轻重,位高权重。 但在这龙台大殿之上,他们皆需臣服于那最高处—— 最高台之上,黑色龙袍的男人巍然而坐。 帝王之冕坠着墨玉珠帘,在晨曦下泛着骇人的寒芒。 王冕下那双眸深邃冷厉,仿若能洞察世间万物。 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那周身气吞山河、震慑天下的野心、威压。 强大、尊贵、至高无上、蔑视众生,不过如此。 陈玉皎只是一眼,便敛下心神,并未多看。 她低头,垂眸,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迈步走入大殿。 女子柔白的身影端亭而立在殿中央,缓缓屈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掌心向内,叩首行礼: “臣女参见秦帝。” 是朝堂上最为隆重的稽首正礼,毫无错漏,优雅端正。 “陈玉皎?” 那个高台之上的男人,视线自上而下俯视而来,念着她的名字,口吻讳莫如深。 “是你鸣响天听鼓?” 嗓音低沉威严,听不出他的喜怒。 “是。” 陈玉皎直起身,跪得端正坚韧,冷静作答: “臣女鸣响天听鼓,为求秦帝、立和离新法!” 此话一出,大殿瞬间响起窃窃私语声。 对了,陈玉皎最近是在和定西王闹和离,但就这等家长里短的事,竟然敢闹上龙台大殿?闹到秦帝跟前? 那个凌驾于权力巅峰的帝王,倒是目光深邃了些。 “喔?” “起来,细讲。” 陈玉皎依言站起身,笔直而立在大殿,红唇轻启: “至有朝有史以来,诸多律法如同枷锁,束缚着女子的婚姻、自由。 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有子而嫁,倍死不贞。” 意思是:女人嫁人后,如果有了孩子,即使丈夫死后也不能再嫁人,如果改嫁,那便是死有余辜。 “也要求女子在家以夫为天,夫为至尊,一切行动皆需遵从夫意,不得忤逆。 男人却可以千般理由与女子和离、或休妻。 若女子备受欺辱,遭遇不公,想提和离,也求助无门、如入死门。” 说到这里,陈玉皎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因此,臣女斗胆恳请秦帝颁立新法—— 许可女子,向男人提出和离之权。 若男子无理拒绝,可请官府裁决,强制和离!” 第74章 舌战群臣1! 此话音刚落,满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陈氏,你怕是疯了!周礼儒家等皆言,妇学之法,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妇德:指女子能够正身立本,遵守道德规范,做到贤良淑德。 妇言:要求女子说话得体,言辞恰当,不发表过激或不当的言论。 妇容:要求女子端庄大方。 妇功:则指女子能够相夫教子,尊老爱幼,勤俭持家,为家庭贡献自己的力量。” “你竟然当堂发荒唐之言,妄图让女子抛夫弃子、不守妇德?推翻一切礼仪?简直是不可理喻!蛮夷之女!” “我们男人天天在外行军打仗,为国为民,你们女子还要在家宅闹得不可安宁吗?” “夫为天,女子向男人提和离,女子是想反了天吗?” “胡闹!简直是胡闹!悖乱礼节朝纲!当烹之!” “恳请秦帝立即将此女烹杀!” 满殿男人的话语如同涨潮般向陈玉皎涌去。 副台上的赢长屹长眉微微一拧,清贵的目光卷杂着威严扫向众人。 但他还没开口,陈玉皎已转身看向方才说话的众人: “奉常大人,你方才提了四德,可妇德不是教女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且若女子遵从该有的礼节,依旧备受欺凌呢?也当一辈子忍辱吞声吗?” “我未曾想推翻礼仪德行,只是想推翻不合理的旧制,给遵从德行、依旧婚姻不幸的女子另一条出路。” “李大人,你说男子行军打仗,为国为民,我们女子就不能建功立业吗? 别忘了商朝妇好、我朝第一武器夫人。” “赵大人,你说以夫为天,可世间一切男人,皆是女子所生。 那女子便为天之母上,更高一阶,改夫之法,又何来反了天一说?”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以一人柔弱之姿、战群臣。 那洁白的身影亭亭玉立,长裙拖曳在地,宛若一朵凌霄之巅的冰凌花。 可站在这个大殿之上的,哪个不是有能之人,全都不是吃素的。 众人斥责:“你这是歪理邪说!巧舌如簧!伶牙俐齿!” “夫为天,女子为母,可若无男人,哪儿生得下子嗣? 你们女子,不过是一个男子施舍种子的载舟,有何资格这般叫嚣!” “你说女子若遵守三从四德,还会婚姻不幸?世间岂有如此怪事?” “放眼天下,哪个女子不是安安分分过日子?唯有你!” 更有人指着她的鼻子斥责:“定西王行军作战六年,对你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其家人是有伤害于你,但是个个受到严惩。 定西王都已经赔礼道歉了,凌策军师也将正妻之位让给你,你还闹什么闹? 你这是咄咄相逼!不知好歹!心思狭隘!鼠肚鸡肠!” 陈玉皎目光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个末位的五品小将军。 许是崇拜战寒征和燕凌九,他看陈玉皎的目光尽是愤怒厌恶。 陈玉皎迈步走过去,然后—— 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那个人脸上。 “啪”的一声! 清脆巴掌声在全殿回荡。 整个大殿之上的人全都怔住了,个个难以置信,瞠目结舌。 陈玉皎,一介妇女,竟敢在大殿之上、御前,当众动手打人! 连高台上那位至高无上的男人,目光亦微微一深。 有黑御卫持着尖锐的长戈进来,虎视眈眈盯着陈玉皎,试图控制她,维护殿内的秩序。 陈玉皎却不再做出过激之举,反而朝着那小将军行了个歉礼:“抱歉。” 尔后,又从容不迫、笔直而立,直视那小将军道: “你方才说他们道了歉,我就不该再闹。 那现在我打你一巴掌,再向你道歉,你是否就愿原谅我? 若不原谅,你是否就是不知好歹、心思狭隘、鼠肚鸡肠?” 那将军的脸色青了又青,他好歹是个五品将军,堂堂七尺男儿,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面前,被一个妇人甩一巴掌,如此训斥,面子往哪儿搁? 原谅,又谈何原谅? 陈玉皎已不再理会他,转过身,朝着高台之上的帝王深深行了个揖礼。 “君上,方才臣女有所冒失,事后自愿领罚。 臣女只是想言,被伤害后,不是道歉就可弥补。 捅人一刀,说弥补也再无意义。” 不是所有对不起,都可以换来没关系。 “原不原谅,应该由当事人自己说了算。 当事人,无论男女,皆应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胡言乱语!”左侧文官之首的赢太傅听不下去了。 他是赢姓宗室,赢修堂之祖父,曾经太宗帝的亲兄长;当今秦帝、赢长屹等一辈的年轻皇子都得喊上其一声大公伯。 他最是守旧,是皇家之封建、礼制的坚定维护者。 赢太傅厉目盯着陈玉皎道:“大殿之上,你打人不说,还敢言捅人一刀? 即便是真捅谁一刀,也可坐下来好好商榷,依法解决。 你自己家中之事,亦可自行有商有量,或寻县衙调解,何必闹到这龙台大殿之上?” “喔?” 陈玉皎悠悠凌凌的目光落了过去:“依太傅此话,被捅一刀都坐下来好好谈? 是不是他日六国侵占我华秦领土,杀我华秦将士,踏我华秦城池,赢太傅也主张懦弱处之、好言谈之?” “敢问、我们华秦之人的血性何在?傲骨何在?” 句句逼人,凌然有力。 “你……”赢太傅难得被怼的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全殿众人也语塞了好片刻,谁也没想到她会将此等家事牵扯到国之大事上。 但赢太傅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对高台之上的人行礼道: “君上,这不过是陈家小女自己的家事,是她一个女子咄咄逼人,与夫家闹翻。放眼天下,哪个女子有她这般胡作非为? 没必要因她一个人谈什么立法之事,更没必要在这龙台大殿,让文武百官都听她逞口舌之利! 应当将其逐出去重惩,以儆效尤!” “谁说仅有我一人?” 陈玉皎亦朝着秦帝拱手行礼,郑重道: “君上,秦宫外还有几十名女子,皆有滔天之冤。” “她们有的来自官府之家,有的来自民间。她们皆为华秦子民,皆是君上所恩泽庇护下的百姓。” “民心所向,乃国之本。” “恳请秦帝广开言路,倾听百姓之声,共筑华秦盛世之基!” 她躬身行揖礼,明明是女子柔弱的身姿,气场却丝毫不亚于现场任何大臣。 第75章 舌战群臣2! 全大殿满朝文武后背皆渗出斑斑冷汗。 区区女子,竟敢把家事往国家社稷上扯!这是用言论激绑秦帝! 好大的胆子! 副台上的赢长屹清贵深敛的眸中,却是投下一抹深沉的宠溺、欣慰。 这才是那个玉华。 陈家之女,玉华公主。 等了七年,她,终于归来。 而躬身行礼的陈玉皎,此刻心中只有一份坚韧,在等那人的反应。 本以为他到底会有所动怒,但只听得一声低沉威严的命令落下: “带上来。” 一会儿时间,战明曦与约莫几十个妇人,全被黑御卫带到大殿之上。 她们个个跪地趴着行礼,身体都在颤抖。 连昔日无法无天的战明曦,此刻也匍匐着,身体在微微发颤。 那是喜怒无常、杀伐果断的暴戾秦帝……听说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帝王…… 陈玉皎直起身看向她们,从容安抚: “你们有何冤屈,尽可直言。” “臣女……” “民……民妇……” 女子们个个吓得瑟瑟发抖,颤抖哆嗦个不停,连头也不敢抬。 她们的确太害怕了,在家里是被欺负的命,还从没有见过这般大场合,尤其未见过九五之尊的帝王。 陈玉皎垂眸直视着一个个女子,只能道: “你们已站在这里,若不为自己争取,回去后,换来的更是夫家的变本加厉。” “要在那样的泥潭里,一辈子待着吗?” “连那般的深渊都不怕,鼓起勇气说出来,又有何妨?” 她清凌的声音带着一股诱导。 众女子神色皆变了变,是啊,横竖都是死,深渊亦不怕,搏一把又何妨? 有女子终于跪趴着,委屈哭诉道: “民女嫁给了个酒鬼,他每次喝醉了便暴打于我,足足五年了……” 有人开第一个口,所有女子也陆陆续续说出自己的委屈: “民女嫁的男子,婚前伪装甚好,婚后才发现他有赌博之瘾,将整个家产输得倾家荡产,还卖掉了民女唯一的女儿……” “臣女所嫁为李大人家公子,他流连花丛还不够,还有乱玩的怪癖,经常将臣女送给多个男人一起……甚至为了升职,逼着臣女去陪达官显贵……” 一个接着一个女子,说出许多后宅不为人知的隐情。 只是这些人的官职地位实在太低,文武百官面色变化不大,只当作鸡毛蒜皮的事情听。 可就在这个时候—— 战明曦也终于跪直了身体,大声道:“臣女要状告的是太傅之家、秦宾府的译官赢修堂! 他婚前佯装对我心爱有加,许诺正妻之位,终其一生不改! 可他高高在上,碰过一次的女人就绝不再碰,新婚第二日就对我弃如旧履,还因此让奴仆打我!” “我这全身伤,全都是嫁入太傅府一天被打!” 说完,她甚至是不惜当堂扯烂自己的衣服。 那是陈玉皎早前给她准备好的衣服,一扯后背就可以露出来。 那原本光洁的背上,竟然全是鲜血淋漓的鞭痕,还有无数针刺扎出来的小孔! 她的话语一出,全场瞬间震惊、炸开了锅。 “赢太傅府!” “这不是前日才刚刚成婚吗!” “堂堂太傅府竟然也有此等丑事?” “赢译官竟然有如此怪癖?翩翩君子竟还虐待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落在文臣里的赢太傅和赢修堂身上。 显然,两个久居高位的人,都没想到战明曦竟然也来了这儿。 方才被带进来时,她们都是低着头的。 此刻,两人神色皆是一变。 赢太傅当堂厉道:“胡言乱语!战明曦她性格顽劣,不守妇道,顶撞长辈,才遭……” “赢太傅。” 陈玉皎忽然打断他的话,目光悠悠落了过去。 “您最好是想好再说话,这可是御前,若是不认,查实后,便是欺君之罪!” 当堂欺君! 欺瞒当今秦帝!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谁承受得起? 即便是堂堂赢太傅,后面的话也忽然就那么生生被卡住。 陈玉皎的目光还转而落在赢修堂身上:“想查验战明曦所言是否属实,十分简单。 赢译官,要不现在你带战明曦回府,由宫中老嬷嬷陪同,再圆房一次如何?” 大堂之上,谈这等话,无数人面红耳赤,直呼她不知羞耻。 但赢修堂清贵的面容间却是第一时间浮现起一抹排斥。 那是来自身体本能的排斥,加上多年的养尊处优,令他对睡过的女子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趣,只觉得脏。 他那表情,显然也落在不少官员眼中。 太保宗峥重终于开口了:“赢太傅,你们这是家风不正啊?家风有问题就算了,竟然还妄图当堂欺君? 你掌管华秦礼法的制定和颁布,负责皇族皇子们的教学,你亲自说说,这欺君之罪,当如何判?” 不少昔日里与赢太傅不是统一党派的官员们也开始拱火、热议。 高台之上那个男人,虽然一直未曾说话,但仅仅只是坐在那儿,就已让人心生敬畏,不容忽视。 他那犀利深邃的目光俯瞰着整个大殿,仿若世间万事万物,尽收他之眼底。 空气里,似乎弥漫起骇人的威严。 赢太傅再是太傅,公伯,此刻也脸色一白,快步走出去当堂跪下: “秦帝恕罪!老臣绝无欺君之意,老臣方才只是想言,战明曦身上的确伤痕累累,但不全是修堂所致,有许多是因她触犯家法。 至于犬子修堂……” 他知道,在御前,这种事是瞒不住了。 当今秦帝杀伐果断,喜怒无常,普天之下何人敢欺君。 赢太傅只能回头,严肃盯了赢修堂一眼。 赢修堂也已知事情之严重,当即走到大殿中央,恭敬稽首跪下。 赢太傅道:“臣之子的确是有那么点恶疾,但所有他碰过之女子,全是自愿,也全给与相应钱财安置。 迎娶战明曦时赢家的确许诺,终其一生不改正妻之位,我们太傅府自然说到做到! 放眼天下,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战明曦只需谨守妇道、操持家务,不再胡搅蛮缠,自然无人会再对她行家法!” “我不要!你们这是骗婚!” 战明曦鼓起勇气斥责:“你们早前并没有告诉我这恶疾,将我骗过去后,就要我一辈子独守空房吗! 华秦律法言,欺诈之罪、可据情况行肉刑、徭役刑,欺骗女子终身的幸福,难道就不算是欺诈之罪吗? 若你们满朝文武自己的女儿、或舍妹被人如此骗婚,你们也忍气吞声算了吗?” 这些话,是昨日陈玉皎让春鹭去教的。 第76章 策立新法! 她这质问扬出,满朝文武的脸色皆微微变了变。 好像……是有两分道理…… 陈玉皎趁胜,站于众女子跟前,面朝最上方的高台拱手道: “臣女亦被定西王之家人愚骗,不告知他在外有家室有子,欺瞒六年。 全家将我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骗我劳役七年,当牛做马,以致病入膏肓。 其父诱我七年为其官场筹谋,甚至不惜绑架强犯; 其母携奶娘欲占我家产,谋杀于我,害死三条人命!” 字字有力,充满控诉。 所有的罪事在这一刻汇聚成一条完整的脉络,桩桩件件叠加起来,成为一柄利剑,当堂呈报。 说着,她还抬眸看向全场大殿之人: “敢问、若是你们之女、之友,或最在意之人,也遭遇公公强犯、婆婆谋杀。 你们依旧要让她因婚姻束缚,终其一生只能困禁其中、饱受迫害吗?” 质问的嗓音如玉石掷地,清凌冽冽。 众人更被质问得一时语塞。 若说战明曦的独守空房,男人们还觉得无伤大雅。 可公公强犯、婆婆谋杀……桩桩件件叠加在一起,这些事件的确是太恶劣了…… 陈玉皎再度面朝正前方,屈膝跪了下去。 “君上,在这大殿之上,便有几十女子饱受无尽迫害。 放眼天下,又有何其之多?” “女子,不仅仅只是女子,亦是他人之女、他人之舍妹,他人之掌上明珠。” “恳请秦帝为天下女子、为万千民众之女性亲友立新法!” “新法护佑的、不仅仅是女子,更是万千民众自己所在意的人!” 她的嗓音坚凌,如金声玉振。 身体叩首,再行最隆重之跪拜大礼。 跟在她身后的女子们也已纷纷露出自己身上的伤,一起跪拜、齐声高喊: “恳请秦帝做主!恳请秦帝立新法!” 女子们柔弱的嗓音异口同声、汇聚成一道统一的力量,在这恢宏的大殿宛若一股拧紧的绳般回荡。 她们身上还有无数的伤,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也显得格外突兀、触目惊心。 秦帝深邃讳莫如深的眼神深了深,看不穿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那犀利的双眸更加震慑人心,令人只觉呼吸也变得窒压、喘不过气。 满堂大臣齐刷刷跪下。 有的人不敢发声,在斟酌此事;有的在揣测龙心,心思各异。 赢太傅到底是权威礼仪之派,当即带头匍匐行礼道:“君上三思! 这些只是女儿家的斤斤计较,龙台大殿不是菜市场,岂容她们这般胡闹!” 与太傅一党的人也开始进谏,一卿躬身道: “此等女子鸡毛蒜皮之事,由县衙官府调停即可。何必谈立什么新法?此举不仅毫无益处,还会使得国家、天下大乱!” 陈玉皎跪直了身体,目光落过去: “谁说毫无益处? 咸陵令家中欺辱儿媳,官场便弄虚作假! 李家公子逼迫妻子,官场便买官扶摇。 甚至是堂堂赢太傅!百官之首、三公之一、天子近臣!家中骗婚,朝堂之上便敢欺君!” “也因此——自古才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若无修身、若不齐家,我们华秦男儿何谈治国平天下?” “立新法,不仅是保护受欺辱的女子,更是约束男子之言行!归束男子修身齐家!百利而无一害!” “你……”那人被怼得无语。 又一卿言:“但放眼天下,亘古以来,何曾有过如此法制?怎能让女子这般胡作非为?” 女子都敢跟男子提和离了,还跑去闹到官府,岂不是连家族的脸面都丢尽! 他嗓音坚决有力:“旧礼存在上千年,自有其原因!旧礼不可破!” 陈玉皎目光又落过去:“原始时期,人类还无衣着、无膳食。 若一直因循守旧,何来如今的锦衣玉食?何来如今的泱泱盛世? 大人,你若觉得应该循旧制,是不是应当上山去做那野人?按旧习永久居于山洞?” “你……你!”一卿被怼得脸都青了。 又有几卿稽首道:“君上!不可听此等女子妖言惑众!这实在是亘古未闻的荒谬言论!从无人行如此荒诞之事!” 陈玉皎又道:“君上所谋、兼并天下,一统九州,亦是亘古无人所提之举! 难道因为无人所提,就是荒诞之事吗? 难道因为无人做过,我们华秦便放弃东出大计、不行四海归一之策了吗?” “你你你!” 九卿其中之一人,当堂气得晕厥倒地。 有人还想说什么,陈玉皎已率先道: “秦帝将为统御九州、一扫六合之千古一帝,行的自然亦是千古未有之事。 旧制、生于旧时。 新时,亦当有新法! 唯有摒弃旧俗、去糟糠立精华!方可建立更为鼎盛的国度!” “固守陈规,只会止步不前!” 陈玉皎跪得笔直,说完,第一次抬眸正视向高台上那个男人的眼睛。 那一瞬,她身型被震慑得微微僵了僵。 那个千古一帝……竟也在直视着她……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犀利深邃,充满威慑、审视。 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那股与生俱来的野心、对天地山川万物的占有欲、以及帝王之气。 还有着世人永世揣摩不透的深沉。 他就那么高高在上地坐在那儿,像是一座难以攀登的高峰,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匍匐敬畏之感。 陈玉皎一向镇定自若,这一瞬也有所震颤,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她稳住心神,再度垂眸拱手道: “恳请秦帝,破糟糠、立新法!” 她清澈坚凌的嗓音在整个大殿之上回荡。 宗峥重、宗肃,以及昨日吴荭霞以战寒征名义去劝过的一些世家官员,在这一刻终于开始附和: “恳求秦帝立新法!” 但赢太傅等守旧派的人自然更多,也在磕头齐声呐喊: “恳求秦帝三思!” “恳求秦帝三思啊!”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之上,分为了两个声音。 三公里面,摄政太师赢舟一直高坐上位,深邃如幽林的眸色高深莫测,让人看不出他所想。 而两公,一人同意,一人反对。 两股不同的声音里,饶是陈玉皎多番筹谋,显然还是赢太傅一党更为恢宏,几乎将另一股声音淹没。 守旧派、男权维护者,自然居多。 成败,在此一举。 赢长屹,一直坐于副高台的长屹君,终于起身走下高台。 他清贵的身型立在陈玉皎跟前,仿若是无声为她撑着这股巨大的压力。 他至袖中拿出一卷书简,拱手行礼: “君上,臣所书新法之益利三千字文,请君上阅览。” 三千字文! 全叙说新法之好处? 的确,赢长屹昨日便知她的行动,于宫门口安排了婢女盘查,并彻夜长书,暗中安排了诸多陈玉皎不知之事。 给她足够的空间成长、发挥,但他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管。 有太监立即上前来,将那厚厚一卷竹简接过,跑上高台,恭敬地呈交于那位帝王。 赢厉那双深邃的厉眸微微侧目,只扫了眼,却并未接过。 他居高临下俯瞰着大殿,宛若俯瞰山川社稷,眼中是掌控天地的决断、威慑。 “太史,书,秦536年,始立女子新法。” 低沉威严的嗓音、在大殿内荡开。 是直接下达帝王的旨意,不容置疑。 全场惊怔。 这么快……秦帝直接就下达命令? 第77章 秦帝特赦 陈玉皎亦有些微微恍惚,如此、是成功了? 她本以为还会开三公九卿议会,再三决案,没曾想…… 事情进行得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陈玉皎当即带头跪地,行稽首大礼: “谢君上!君上圣明!” 战明曦等女子更是喜极而泣,连忙跟着陈玉皎一同高呼: “君上圣明!秦帝圣明!” 但赢太傅等一党人却磕头高呼:“君上不可!万万不可啊!千百年来的旧制不可被破!” “即便立新法案,亦当三公九卿再三商榷。” “恳请秦帝三思!秦帝三思啊!” 满堂尽是保守派男人们的磕头声、高呼声。 甚至一个苍老矍铄的老官员站了起来。 他便是甘老奉常,第一世家甘家的尊长。如今虽然他只是九卿之一,掌国家宗庙祭祀之礼仪。 但因其嫡孙甘商临运筹帷幄,叱咤商界,手握华秦经济命脉,即便是三公平日里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人人对他都敬重有加! 甘老一向沉稳,很少如此动怒,激动。但是今日,他双目虽浑浊却又坚毅,大声愤慨道: “陈玉皎曾经害垮陈家,如今妖言惑众,颠覆千百年的礼俗礼教,她是红颜祸水!是在祸国殃民! 如此无稽之新法若推行,将致家不成家、国不成国!礼崩乐坏! 若君上执意立此新法,老臣便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说话间,他八十多岁的苍老身躯,真的决然转身面向一根雕龙刻凤的巨柱。 虽心中清楚,家里的妻女儿孙在等他归家,可他要用生命来扞卫国家的礼制! 但秦帝,那个屹立于时代之巅的巍峨帝王,这个时代的最高帝权者,他在潮水般的反对浪潮里,犀利的目光落向大殿。 “孤已定法,再有议者,烹!” 是不容置疑的决议。 那抹威压的视线又定格在老奉常大人身上,嗓音威严沉沉: “甘奉常想施压寡人?那便遂!” 言罢,两名黑甲御卫的统领应声上前。 对老奉常行了一礼后,他们竟真的拎着老奉常,将其朝着那根象征皇权的蟠龙梁柱重重撞去。 “咚!”的一声,震耳欲聋的沉闷响声在大殿中回荡,血溅当场! 德高望重的甘老奉常,当场被撞得晕厥倒地,鲜血淋漓。 这一刻,天子一怒,威压四野。 满朝文武胆颤心惊,个个匍匐行礼。 无人再敢反对,无人再有异议。 原本所有的喧嚣,最终只沉寂于一个声音: “秦帝圣明!” “秦帝圣明!” 这、便是秦帝的威压。 他,才是这个华秦帝国的独尊掌权者。 秦帝赢厉,他从黑色腾龙案桌前站起了身。 一袭黑色繁重龙袍,身高一米九有余,立在那九五之尊的高台之上,仿若是凌驾于世间的帝神。 腰间所悬挂的一米五黑色秦剑,更为他增添几分肃杀、压迫之气。 他高高在上,居高临下。 “陈玉皎。” 陈玉皎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她跪直身体,没有害怕,她知道在立法的途中,注定洒满鲜血。 陈玉皎恭敬冷静地聆听,就听赢厉那决断如玄铁的命令嗓音,至上而下落来: “新法条款,由你所书,十日内送至龙台后殿。” 后殿,那是散朝后帝王办政之地。 非三公九卿,不得入内半步,若是无宣召,甚至是连三公九卿也不得随意入。 而新法案全由她自己所书? 这是给她无上的特权…… 陈玉皎虽有心惊、诧异,但她自小便学过处变不惊、镇定之道。 她深深一揖:“臣女领旨,定不负圣望!” 而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令满朝文武无一不是震惊、震颤。 赢太傅作为三公之一,深知自己肩负谏言之责。 哪怕有甘老奉常在前,但他还是磕头大声道:“秦帝,君上!还请慎重三思! 对于立新法,臣等再无异议。但朝廷法案由一个女子所书?这成何体统! 更何况她刚才还当堂打人,实在是无规无矩!破坏朝廷法度!” 此话一出,那抹伫立的霸道尊贵身型一顿,仿佛空气都为之凝固。 他微微垂眸,帝冕珠帘之下,那双犀利的目光穿透一切般,俯视而下: “在华秦,寡人便是法度!” “陈玉皎当堂打人,是打醒尔等固守成规、庸碌之辈。” “寡人欲让乾坤朗朗,天地开阔,建真正的国与家! 寡人,要真正的人才!” “陈玉皎,非但无罪,反有大功,当赏!” 他的声音赫赫有力,那冷厉的目光又如寒剑出鞘,直刺向赢太傅: “而你……赢太傅,身为三公,却迂腐不前,妄图殿前欺君!” 甚至若不是陈玉皎阻止,他恐怕已是欺君之罪! “来人,将其拖下去,刖一耳!以儆效尤!” 随着一声冷厉命令下达,精锐的黑甲御卫又再度冲进殿内,当堂将赢太傅架起,毫不留情地拖下去。 跪着的赢修堂想要求情,可触及到赢厉那双动怒的帝眸,他只能隐忍跪地,不敢多言。 赢太傅,这位权倾朝野的三公之臣,就那么被拉到殿外,就地割掉一只耳朵! 蒙蔽圣听,刖耳。 这昭示着秦帝之威严,不容挑衅。 哪怕是他的大公伯,这位帝王亦不会手软。 全殿文武百官已吓得瑟瑟发抖,个个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战明曦等女子更是吓得深深埋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唯有陈玉皎还保持着之前跪直领命的姿态,抬眸看着高台上那位屹立的帝王。 多年不见,时光将他磨砺得更加成熟、霸道、独断。 这样的他,当之无愧,终有一日会成为整个天下的共主! 赢厉的目光亦落在陈玉皎身上,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 “赏陈玉皎等女,帝令特赦,即日和离!” “太史,带她们去府衙,办理户籍。” 命令的话毕,那抹尊贵无上的身型离开,只留下一袭墨黑龙袍的残影,以及满殿对他的敬畏、惶恐、后怕。 陈玉皎看着空无一人的高台,心中又涌动起一丝难以置信。 原本要确定真正的法案,还要走许多流程,再颁布天下,至少需要半个月。 但秦帝……特赦! 秦帝之令,无人再敢有半分忤逆! 陈玉皎带头行礼:“叩谢帝恩!恭送秦帝!” 所有女子也跪在她之后,欣喜异常地跟着一同行礼、齐呼。 直到那人消失许久许久,殿内那紧张威压的气息才稍稍散去。 副台上,那位一袭苍青色雪貂斗篷的太师赢舟,深远的眸子亦看了陈玉皎一眼,才起身离开。 文武百官恭送后,纷纷起身散朝。 擦肩而过时,甘氏党派之人狠狠瞪了陈玉皎一眼。 区区一个陈家孤女,败家女,竟逼得甘老奉常撞柱! 这笔血账,甘家记下了! 而赢修堂路过女主身边时,那双一向温润的眸色,亦射出寒冰般的冷意。 赢姓宗室,何其尊贵? 当初若是他祖父夺嫡成功,就是太上皇,他亦是太子储君! 他们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液,今日却被陈玉皎一个孤女害得刖一耳,从今往后都是个无法修复的残缺! 并且当年,陈太傅还活着时,就与赢太傅争权夺利,时常打压他们。 如今陈太傅已死,陈玉皎这个胡作非为的败家孤女,又在朝堂上胡作非为? 陈玉皎,陈家,呵!且等着! 所有人拂袖离开。 甘家宗室、赢姓宗室,所有守旧派,都将陈玉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她剜掉块肉。 但这代表着:这一局,赢! 第78章 迁下户籍 周太史丝毫不敢耽误,领着战明曦等所有女子离开,快速去行帝令。 而一直站于陈玉皎前方的赢长屹,转过身来,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绅士虚扶了陈玉皎一把。 陈玉皎跪太久,腿有些不适,缓解后,并肩与赢长屹走出龙台大殿。 已接近日中,阳光明朗,恢宏的秦宫显得天地开阔。 陈玉皎驻足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往下看去。 她仿若看到当年她和祖父、父亲走进来,辅佐帝王的画面。 也看到赢十三拉着她在这广阔的殿前广场,恣意赛马的景象。 错了7年。 如今总算云开雾散,盛阳明媚! 赢长屹亦看了眼春日初夏的阳光,转身,深敛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玉皎,我备了百坛佳酿,欲送至陈园,可要宴请一番?” 陈玉皎缓缓回神,看他一眼,颇有些惊:“大师兄怎知我有此打算? 我还准备买千箱焰火,彻夜燃放,欢歌盛宴,共襄此庆。” 赢长屹清贵的神色深藏起无人知晓的情忱,薄唇只勾起一淡笑: “亦有准备。” * 两人分开后,赢长屹去处理事宜。 而陈玉皎坐武卫行驶的马车来到咸陵府衙。 府衙大门前,众女子的户籍已办理完毕。 她们拿着和离的凭证竹牌围站在一起,每个人脸上全是激动的热忱,又由衷地对战明曦道谢: “明曦,谢谢你,若不是你来找我们,再三劝服,我们恐怕一辈子也逃不出那个牢笼。” 战明曦看到陈玉皎来时,心里涌起一丝复杂。 明明这两日沦为了陈玉皎的跑腿狗,累死累活低声下气,今日还全被陈玉皎出尽了风头。 但她恨不起来,在那位秦帝面前,她可没有陈玉皎的勇气。 战明曦抬了抬下巴,对众人道:“不是我,一切全是她的安排,你们要谢就去谢她。” 所有女子的目光全落向陈玉皎。 只见她从不远处走来,柔白色的长裙拖地,明明很瘦,却有种无人能及的坚韧。 方才在大殿之上,全是这个女子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所有女子立即走过去,纷纷自发地跪在陈玉皎跟前,个个眼眶通红,叩首相谢: “陈姑娘,多谢!” 若不是她敢敲响那天听鼓,这一辈子,她们注定要烂在那泥坑之中了。 且曾经活着,对未来、对明天没有丝毫想法,甚至只有无尽的害怕。 此刻立在这阳光下,在这一刻,才感觉到是真正的活着,有活下去的热情与骐骥。 是陈玉皎,带给了她们新生。 陈玉皎看了眼太阳,日中时分,春日阳光明媚,洒落在每个跪着的女子身上。 她浅浅勾唇道:“不必谢我,应该谢每一个敢站出来的你们自己。 是你们的勇气,救了你们自己。” 今日的局势,她们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唯有走的人多了,才能变成路。 世间千山万壑,总需要第一批踏路者。 黑暗之中,如果不去打破,就将永远处于黑暗。 陈玉皎走过去扶起她们,“起来吧,记住今日,铭于往后: 光,是自己争取而来。” 所有女子热泪盈眶,心脏仿若也被沉沉抨击。 是啊,光是自己争取来的。 她们这些柔弱的女子,凭借自己争取到了光! 今日,此景,此举,此句,即便苍老白头,也将刻骨铭心,记忆犹新。 陈玉皎对众女子留下一话:“若无家可归、迷惘不知所处者,可至陈园寻春鹭。” 交代后,她进入府衙大门,去办理她自己的和离、户籍。 战明曦看着陈玉皎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其实她不是那种古板愚蠢的千金,甚至……还挺好看的。 她跟上去拦住她的路,劝说:“陈玉皎,那什么……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我会让哥哥对你好,再也不会让你独守空房,定让他把给燕姐姐的爱匀一点给你!” 陈玉皎远山般的眉顿时皱了皱:“不需要,我嫌脏。” 她又看战明曦一眼:“若是赢修堂的爱匀一点给你,你要吗?” 战明曦怔住了,深思想了想后,又说: “如果他家人不严厉家暴我,他能给我之前五分的爱,我都会考虑。” 毕竟嫁过人的女子,名声不好,想要再嫁,唯有更下嫁。 且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呢? 对了,只有她的哥哥,就认定燕凌九一人,可她遇不到像她哥哥这样的人。 战明曦由衷劝说:“嫂子,你柔和点,别这么硬。 你现在这么有能力,哥哥和燕姐姐又愿意弥补你,我也再不欺负你了,你在战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你以前教我的,做人要柔和有度。你现在非要这样认死理,有什么好处呢?” 陈玉皎才发现,许多女子终究只是固化思想,哪怕和离,也认为往后余生只有男人才能活。 她却道:“和离,不再为男人而活,就是我如今最大的好处。” 话毕,她不再理会战明曦,进入府衙大堂。 战明曦真的看不懂她了,她像是什么都不怕。 但是她真打算一辈子孤独终老,都不愿意与她哥哥在一起吗? “嫂嫂,你会后悔的! 你再也找不到像我哥哥那样有责任心、又愿意给你正妻之位的人了!” 结过婚的她,以后还能嫁给哪个王侯呢? 再嫁的家世,不可能再高过定西王府了! 她是真为陈玉皎的选择而恨铁不成钢! 陈玉皎已置若罔闻,在周内史的帮助下,将自己的户籍从战家除下,回归为陈家。 周内史当年也是和祖父一起共事的人,将一和离凭证交给她时,眼中尽是沉重的感慨、叮嘱: “玉华,你祖父在天有灵,定会欣慰的,往后定要好好生活。” 陈玉皎紧攥着手中的和离凭证,刻了字的竹牌其实轻飘飘的,可这一刻拿在手中,却觉得沉重而又异常珍贵。 结束了。 总算结束那场荒唐无知、又愚蠢可笑的感情。 爱了11年,成婚7年,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来虚度呢? 好在,一切不算太晚。 周内史看出女子心中的激动,领着所有人无声离开,留给她独自消解的空间。 “哒哒!” 而在这一刻,沉重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一抹高大挺拔、冷峻如霜的身型大步走进大殿。 正是战寒征。 第79章 清洗陈园! 战寒征自昏睡中醒来,已是晌午。 秦帝的口谕还由太监传入陈园。 只是一昔之间,一觉之眠,整个华秦律法都变了! 陈玉皎,竟真的说动秦帝许和离、立新法! 她手中那竹牌凭证,在无声昭示着,即日起,陈玉皎,不再是他之妻。 未经他的许可,她擅作主张,走到了这一步! 此刻,战寒征立在大堂门口,那双墨眸里交织起怒意、不悦、和复杂的情绪,又深深压制着,仿佛随时可能爆发。 “陈玉皎,为什么你这般执意?” 他的声音冷冽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舌战九卿,奉常撞柱,太傅亦被刖耳,你知不知你在玩命?” 若是失败,今日撞柱刖耳的人就是她! 为了离开他,她就这般步步筹谋,煞费苦心,不顾生死! 他步步紧逼,周身环绕着的冷冽气息,仿佛要将她吞噬。 “我与凌九已答应弥补,再三承诺,为何你还如此不满?” 陈玉皎回神,甩给他几个字: “关你何事?” 现在他们彻彻底底断绝关系了,理都懒得理他。 陈玉皎绕开他就要往旁边走。 但战寒征高大的身躯如同山般逼过来,大手倏地牢牢攥紧她的手腕: “回答我!” 他的那双墨眸里有压制的怒意与不解翻涌。 在他看来,他对陈玉皎已足够弥补,逐出亲父,惩罚亲母,每日送补品,她却依旧如此冷漠执意。 这彻底超出他的掌控、认知范畴。 陈玉皎见他执意纠缠,不得不甩开他的手,冷冷盯着他道: “战寒征,别再口口声声提弥补,标榜得你与燕凌九多么伟大高尚! 不还女子钱财,赖在女子自己的府邸,困禁女子一生,这也算是弥补吗?” 她清澈的眼中只有古井般的幽冷、轻笑: “要不这样吧,你也别娶你心爱的女子了。 你留在陈园,我也给你个虚名,困禁你在后院一生。 你亲自体会体会、自己一个人独守空房、不得所爱、守着个不爱之人、漫无天日的感觉,如何?” 战寒征的墨眸深了深,片刻后,他总算找到答案,薄唇勾起一抹讥讽: “说到底,你是想要了?就因不想独守空房、如此作闹?” 他冷冷一呵,“陈玉皎,我以为你是清高自持的大家闺秀,该知羞耻!” 陈玉皎真觉得可笑,解都不想解释,直视他反问: “你知羞耻,还生什么孩子?要不出家去做和尚算了?” 战寒征脸色蓦地寒沉,目光又逼视在她身上,逼近她一步: “陈玉皎,看看你这满头银发,再瞧瞧如今你在京中的名声,哪个男人不敬而远之? 你当真以为你嫁得出去,又真能如愿?真会有人碰你?”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陈玉皎淡然一笑,“我有银子,就算买面首还不买到吗?” 战寒征冷峻的脸色骤变,怒意在他眼中翻腾:“你……竟愿意养那些卑贱的男宠,也要与我和离?” “是啊。”陈玉皎红唇轻勾,嗤笑地蔑视他一眼: “至少男宠有自知之明,懂得尊重他人。 你、在我眼中,连一个男宠都不如!” 一字一句,字字刺心。 战寒征额间的青筋突突腾跳,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鄙夷! “好,陈玉皎,我成全你! 和离后,你别后悔!” 他转身大步离开,高大挺拔的身躯裹挟着浓重的寒意、怒气。 “等等。” 陈玉皎叫住了他,从袖中摸出一卷三份早已准备的丝绸借据: “银子的钱还没还清,看在你保家卫国的将军身份上,我给你分期,免利息。” 她走出去,将其中一份递给战寒征。 其上清清楚楚、公事公办写着: “104.9万两黄金,若定西王府荣华富贵,当第一时间还清。 若无,不论何等境况,每月务必分期定时偿还黄金贰千两。” 不论有无,这是毫不在意战家死活。 而一个月还贰千两黄金,也需要足足还她43.5年!几乎足以逼死战家! 陈玉皎没收利息已是最大的仁至义尽,她冷淡道: “走,正巧在府衙,我们找内史大人签好欠据。 字据定好,你就赶紧搬出陈园!” 战寒征额间的青筋又如腾蛇般跳跃、突突直跳。 当天。 立好欠据的战寒征回到陈园时,武卫们几乎已经将他们所有的东西全数清理好,堆放在门口。 一群婢女武卫们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欣喜 总算把他们赶走了!欢天喜地!可喜可贺! 而战寒征带着李穆等人离开,一百将士随行其后,浩浩荡荡。 作为统率过千军万马的他高坐马上,昂阔的身躯冷峻凛然,不带丝毫留念。 好个陈玉皎! 他等着看她后悔! 到时陈玉皎再来求他,为时已晚,他不会再娶她。 每个人皆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而陈玉皎心情愉悦的回到陈园,吩咐春鹭等人:“将整个陈园里里外外、全数洒扫一番。” 今日有十名女子和离后,不知道该去何处,全来寻找春鹭。 春鹭给她们安排了衣裳住所,她们自愿做陈玉皎的婢女。 此刻,十几个婢女认认真真打扫着偌大的陈园。 所有战家遗留之物,全扔。 战家人用过的一些物事,也被陈玉皎要求一一清空。 恢宏的陈园恢复干干净净,空气也变得清新。 赢长屹早前还让人送来百坛红牡丹花酒,千箱焰火。 牡丹代表着大气富贵,吉祥昌盛,红色的酒还显得十分喜庆。 满满地堆放在库房里,整齐繁多,格外养眼。 陈玉皎吩咐:“春鹭,将昨日安排你们准备的请帖送出。” 好不容易和离,这途中还有无数人帮她。 她今夜要宴请众人,顺便去去陈园的晦气。 春鹭想了想,问:“公主,那要去请老夫人和大将军吗……” 陈玉皎脸上的喜意微微僵了僵。 春鹭说的人,是她的祖母,和她的父亲。 分别七年,其实她早该回去看看。 可老祖母因为她得了痴癔症,父亲的瘫痪病情也十分严重。 如今她满头白发,一旦回去,很容易刺激他们。 这么久以来,是赢长屹帮她封锁了一切消息,让两个长辈心无旁骛地养病。 又因陈家府院在距离这边三十多里的城南,南与北,恰恰是咸陵城的两个极端。 远离朝政、静修养病的他们,这段时日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 而如今虽然她顺利和离,但手中不剩多少银子了,当年带出来的嫁妆几乎全被她挥霍一空,她实在没有脸面现在回去。 陈玉皎敛眸道:“暂时不急,再等几日。” 等悦己开业,她还策划了许多事宜,很快便可赚到足够银子。 到时,浩浩荡荡回家,负荆请罪。 第80章 盛宴庆贺 夜幕时分。 陈园所有木牌子撤下,四处挂上喜庆的红色灯笼。 恢宏的主院里布置着一张张案席,上面陈设珍馐美酒。 周围立上精致的半人高铜鹤烛台,烛光熠熠。 陈玉皎立于其间,指挥着十几个婢女有条不紊地筹办这场晚宴。 到了戌时,所宴请的众人陆陆续续来了。 之前帮忙调查偷银一案的廷尉大人:“今日玉华公主在龙台大殿上的发言,实在是震耳发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特地赠一尊展翅的铜雕鸿鹄,庆贺她来日展翅高飞! 周内史:“可喜可贺!等这一日太久太久!恭贺玉华公主重获新生!” 他送上真诚准备的前朝着名春芳锦绣图。 府医董青衡、以及今日和离的许多女子们也庆贺而来,全准备了欢庆贺礼。 宗肃,那个稳重尊贵的国尉,亦降临至此。 宗峥重不想和陈家有过多接触,宗肃倒并不避讳。 他尊矜而立,看她的目光中有深沉的赞赏,大手持一个锦盒,递向陈玉皎:“玉华公主往后若有事,可随时至国尉署。” 陈玉皎接过,垂眸,是一枚国尉署的令牌,即便是深夜亦可随时调动五十将士。 和离后的女子,极易遇到诸多麻烦事。 宗肃这个曾经的小叔,考虑得很周到。 陈玉皎也没客气,收下:“多谢国尉。” 她领着众人去席间落座。 众人相谈甚欢,欢声笑语,礼物堆满了院子,陈园变得异常热闹繁华。 陈玉皎看着,心情愉悦又有些感慨。 这么开心的日子,若是祖父、祖母、父亲皆在,该有多好。 还有赢十三,赢菱,她现在若是在此,肯定会高兴地拉着她畅饮三百杯。 只是祖父不在了,祖父祖母暂且不能来,赢菱也被她气得独自去游浪天下…… 正感慨时,府门口忽然传来一众脚步声。 陈玉皎转头看去,就见是赢长屹尊贵银白的身形自外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众人。 他们来到陈玉皎跟前,恭敬行礼:“见过玉华公主。” 陈玉皎看了眼,有琴师、舞者、歌者等,竟是只会在宫中盛宴时才会表演的御乐坊之人。 她不由得看向赢长屹:“大师兄,你去忙这么久,就是特地请来他们……这实在太兴师动众了。” “今夜当此庆贺。”赢长屹清贵的嗓音沉敛,眸底有不为人知的深沉宠溺。 他又道:“玉皎,看,还有何人来了。” 他的话落,所有乐师往左右让开,退出一条路来。 陈玉皎抬眸看去,就见尽头处,立着一个身穿红色艳丽锦裙、面容娇丽的女子。 女子明亮的眸子里噙满泪水,却很有灵气地挑眉看她: “陈大傻子,终于知道清醒了?” 陈玉皎看到她时,身型顿时微微一僵。 来的人,正是赢菱,秦帝赢厉的十三妹妹。 也是她曾经最要好的朋友。 当年,她执意要嫁给战寒征时,赢菱气恼劝说: “陈玉皎,你是傻了吗?你好歹是金枝玉叶,下嫁去战家那墙壁都在掉泥的穷窟窿,你到底图什么?” 那时的她答:“有情饮水饱,无情金屋寒。” “可战寒征不爱你啊!你嫁过去就是飞蛾扑火!” 那时的她:“飞蛾无利尚且扑火,我为何不能为了爱争取一把?水滴穿石,有志者、事竟成。” 赢菱被她气炸了,“陈玉皎,你真的是傻子吗?你的理智呢?你的心气呢? 我这么多哥哥,哪个不比战寒征好?你喜欢温柔的长屹、喜欢霸气的秦帝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喜欢战寒征?” 陈玉皎答:“他们虽身份尊贵,但唯有寒征、与众不同。此生、我非他不嫁。” 那时候的她眼里心里只有战寒征,一心只想嫁给战寒征。 赢菱气得苦口婆心,百般劝说,千般阻拦。 婚礼前夕,还挑了一百多个和战寒征同风格的美男送至陈家: “陈大傻子,你给老娘睁开眼睛看看,这么多男人,难道没有一个能入你的眼吗? 老娘还不信了,我陪你一起找男宠,睡遍天下男人,还比不上一个垃圾战寒征吗!” 那时候陈玉皎大婚在即,生怕被战寒征误会,又一心纯爱,十分愤怒地推开赢菱斥骂: “够了,十三公主,你生来养尊处优,只知任性妄为,不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 养男宠?我陈玉皎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她将赢菱请出陈家,再不愿多看半眼。 赢菱自此被她骂得心灰意冷。 曾经约好两个人一起去赏天下风景,可在她大婚当日,赢菱自己策马离开,七年未曾回京一次。 陈玉皎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赢菱,浓浓的愧疚和自责在心中腾起。 她喉间干涩,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 还是赢菱主动走向她,看了看她的脸,又看她满头的银丝。 她眼眶也随之泛红,用力一推陈玉皎的额头,故作轻松又难掩心疼: “大傻子,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今晚还想不想骂我?” 陈玉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异常:“不骂了……再也不骂了。” 说话时,一行眼泪情不自禁滚落。 赢菱连忙拿出锦帕给她擦眼泪,“你好没出息……这么大了还哭……” 说是这么说,可她自己的眼泪也再控制不住,全夺眶而出。 陈玉皎……这个大傻子!七年就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 陈玉皎亦紧紧牵起她的手,这一刻,岁月的遗憾全化为两个女子无声的默泣。 立于一旁的赢长屹心中也有复杂,却轻声提醒:“今日是吉日,应当庆贺。” 赢菱回过神来,擦了擦眼泪:“对!今天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 走!陈大傻子,你要陪我喝一百杯,一千杯!你要是不陪我,我也进宫去告御状,就说你欺负我!” 陈玉皎被赢菱拉着走过去,坐在了第一排的主位。 她开始缠着陈玉皎,又像以前一样喋喋不休。 说遇到了几个美男,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之物,说哪个美男子身材好,哪个又性格好。 边说还边给陈玉皎斟酒,不时拍掌大笑:“哈哈哈!和离得好!和离得爽!那种无情无义的狗瞎子,早该踹死踹飞,踹到天下最远最臭的粪坑!” 满院子尽是她爽朗的笑声。 其实陈玉皎身边的人都很内敛,但这一刻,赢菱在她身边又喝又笑,和离后的喜悦在这一刻彻彻底底被发挥出来,有了最好的分享。 旁边席位的赢长屹无声为陈玉皎将酒换下,备的是十分低度数的养生果酒。 赢菱看见了也没拆穿,其实她比谁更心疼的陈玉皎,全程基本只是她自己在喝酒。 搭建的台子上,还有一个个精心编排的节目上演。 凤凰于飞的红衣舞者,轻盈若鸿。 悠扬欢快的合奏古琴,宛若仙宫宴曲。 热闹喜庆的金狮献瑞,震撼沸腾…… 全是特别编排的庆贺盛宴,古典而独特。 整个陈园弥漫着喜悦声、乐曲钟鼓声,浩浩荡荡,喜庆繁华。 陈玉皎看着歌舞升平,身边是被赢菱缠着,她脸上的笑容也没停下来过。 如赢菱所说,去它的战家,从此自由! 夜深时,春鹭和武卫们还在多个点位开始布置焰火。 这才是今夜的压轴重头戏,将盛世绽放,彻夜大庆! 而外面。 一匹骏马由远及近而来,高坐马上的人,正是战寒征。 他遗漏了一本书籍,特地回来取。 本以为陈玉皎独自在陈园里,定然是寂寞冷清,孤苦无依。 可未曾想、当他来到陈园正门口时…… 第81章 你凶我? 就听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砰!砰!砰!” 漆黑的夜幕上空,还忽然绽放出大朵大朵绚丽梦幻的烟花,璀璨夺目,光华四溢。 在那盛大的烟花之下,院内,陈玉皎被赢菱拉着站了起来。 赢菱举起玉制三角酒杯,敬她:“陈玉华,大蠢猪,以后就不叫你蠢猪了。恭贺新生!” 赢长屹也起来,长身玉立在她身旁,眸光柔和: “玉皎,往事已毕,前路定锦。” 宗肃,那个尊贵持重的男人,亦站起身威严而立,隔着距离遥遥举杯:“敬玉华公主,终得解脱。” 院中所有人亦站起身,围站在陈玉皎跟前,共同举杯庆贺。 陈玉皎看着一张张脸,红唇亦勾起灿烂的笑: “流年笑掷,皓月千里!从此一切尽意,万事从欢!” 话毕,她优雅地举起酒杯,与众人遥相示意。 “叮~”清脆的碰杯声在夜空中回荡。 尔后,在璀璨烟花的映照下,他们一同举杯饮尽。 陈玉皎咽下那甜甜的果酒,甜蜜之感从唇齿间不断朝着心间蔓延,整个心脏都萦绕起幸福。 她抬眸望向漫天绽放的烟花,好美好美,整个夜空都被照亮,绚丽夺目,华光熠熠。 这,就是和离后的喜悦!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美好! “砰!砰!砰!” 春鹭和十几名婢女们,还拉着昨日陈玉皎让她们特别去定制的爆竹,在满院子地跑。 “终于和离啦!” “终于脱离战家啦!” “普天同庆!梦想成真!吉星高照!可喜可贺!” 天上是千箱绽放的绚烂烟花,院中是四处炸开的万串鞭炮。 红色的爆竹彩纸洋洋洒洒,铺天盖地。 陈玉皎整个人笼罩在彩纸里,红唇始终勾起灿烂明媚的笑,享受着从此从婚姻中解脱的自由、喜悦。 人生得意须尽欢,从此苦难不复还! 而门外。 战寒征从外望去,就清晰地看到院子里,陈玉皎被所有人包围着。 在她身边站着尊贵的十三公主、赢长屹、宗肃、廷尉、内史大人等人。 热闹非凡,那姿态哪儿有半丝难过凄凉之模样。 而且每个男人看她的目光之中,似乎都压着深沉的赞许…… 甚至陈玉皎本人,眼中只有漫天璀璨,红唇畔勾起的笑容一刻也没有降下去过。 明明烟花明艳夺目,彩纸洋洋洋洒洒,映照着她、笼罩着她,可她脸上的笑容,竟比烟花与爆竹还要耀眼明媚。 高坐马上的战寒征脸色顿时冷峻、紧绷。 和离,就令她那般开心? 还买那么多烟花爆竹庆贺? 里面热闹繁华,而在外面的战寒征,身型反倒笼罩在寂静的黑暗里。 他心底莫名腾起控制不住的情绪翻涌。 “哒哒!” 另一匹漆黑的马匹忽然来到战寒征身边。 坐在马上的人,是燕凌九。 她扫了眼院内的场景,无心多看。 “寒征,该回去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圈子,陈玉皎生来就结识那些名门贵胄,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但也正因为此,这注定陈玉皎只能是个铺张浪费、养尊处优、经不起丝毫风吹雨打的娇生惯养千金。 这样的女子注定走不长远,一遇到点事情就会垮了。 燕凌九丝毫不将这样的女子放在眼中。 战寒征回神,目光落在燕凌九身上: “昨夜,是你在金疮膏里加了药物?” 燕凌九也不避讳,敢作敢当:“是啊,怎么了? 我之前是觉得应该照顾陈玉皎,可你也看出来了,陈玉皎并不愿意。 寒征,我们做人不应该强人所难。” “至于那些欠款……”她又说:“你不是有百里封地?我已经做了一些规划方案,可以尽快赚到钱物。 区区银子而已,我陪你一起慢慢还就行。” 她拿出一卷写了策划案的竹简递过去。 这些日子她评估过,战寒征是个有潜力的人,值得她继续投资。 主要眼下她有了孩子,若是这种局势下弃子弃战寒征而去,世人都会骂她嫌贫爱富,不利于她的名声。 没有别的选择,唯有两人齐心,将来前途才能不可估量。 战寒征却并未接过,墨眸中溢出冷沉:“凌九,原来你也学会了欺骗?” 一边同他讲弥补,一边私下对他下药物。 他昨夜甚至布筹思虑好一切,如果他没昏睡,至少有的是办法不让陈玉皎去秦宫大殿胡闹!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背后毁掉他一切计划之人,会是燕凌九! 第一次,战寒征对她冷脸,态度怒意冷硬。 燕凌九冷傲的眉宇间顿时一拧,愠怒看他: “怎么?我为你着想,为你处理繁琐的家事,这还有错?” 燕凌九最容不得男人对自己发脾气,尤其见不得此刻的他、好像所有心思全在那个女人身上。 她凝视他,目光泛起一抹痛怨:“战寒征,六年,整整六年! 我陪你在边关枕戈寝甲,饱受烽烟战火,为你生儿育子、布筹谋划。 这六年来,还无名无分,备受辱骂,承受世人非议。 甚至如今,我又陪你背负巨额债务,彻夜帮你思考如何赚银子归还。 如今因为一个前妻,你就在对我发火?” 战寒征墨眸忽然微微一沉,想起了他与燕凌九在边疆的日子。 西境常常黄沙漫天,西戎人杀戮残暴,茹毛饮血,驻守边境者全是男子,甚至许多男子也吃不得那苦头。 但燕凌九一个女子,却执意陪他留在边关六年,与西戎斗智斗勇…… 燕凌九冷着脸看他:“若你后悔了,真喜欢上陈玉皎那等千金闺秀,你就进去找她,与她复婚。 我和你、也和离算了!我带战煊走,没有你,我们母子照样过得下去!” 燕凌九说完,真的调转马头就要走。 战寒征的大手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离开。 他冷硬的声音柔和下来:“阿九,你误会了,我只是不喜你擅作主张。 日后遇到什么事,尽可直接与我商量。” 他又主动策马靠近她,并肩而立,大手紧攥住她的手: “日后不可再提和离二字。” 陈氏要闹便闹了,凌九在他心里,是已认定终其一生之人,不想再听任何“和离”之字。 燕凌九闹着情绪试图挣脱他的手:“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样子,不是那么凶的吗? 我燕凌九为你操劳六年,忍辱负重六年,你还好意思对我那么凶?” “是我之过。” 战寒征神色间腾起歉意,执紧她的手:“我们回去,操办婚礼。” 后日正巧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六年来,真正该弥补的人是燕凌九,该给燕凌九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至于陈玉皎…… 战寒征离开后,回头看了眼满院子的热闹繁华,和漫天绚烂烟花。 今夜不过只是庆祝,待人走茶凉,陈玉皎自然会体会到和离后的凄凉。 且今日赢长屹没有提亲,显然并没有娶陈玉皎的打算。 陈玉皎终究会后悔的,迟早而已。 甚至整个定西王府里,吴荭霞和战明曦也在喜悦地操办着婚礼,她们全都是这么想的。 燕凌九嫁进来后,他们一家人肯定和和美美,燕凌九肯定还能把整个家打理得比陈玉皎在时更恢宏、更繁华! 到时候陈玉皎无人迎娶,就等着羡慕吧! 第82章 长屹表白 陈园,绚烂的烟花一直在绽放,鞭炮声更是不绝于耳。 整个陈园四处都被炮竹纸屑铺上一层红地毯。 百坛牡丹酒,千箱繁华焰火、万串震耳鞭炮,喜庆地庆贺着陈玉皎的和离。 这一夜,几乎半个咸陵城的人都看到了那凌空绽放的烟花。 直到后半夜,所有人才陆续离开。 赢菱也喝得酩酊大醉。 陈玉皎和婢女们将其扶上马车时,赢菱还拉着陈玉皎的手,醉醺醺地说:“臭玉皎,来……咱们继续喝! 我跟你说,何必在一棵树子上吊死呢,外面还有好多好多森林!改天我带你去红楼看美男!我还可以帮你全天下择夫!保管选出个又帅又高又会疼人的美男子!” 陈玉皎失笑:“好好好,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 她体贴地交代好秦宫的贴身婢女、精锐将士等,总算将赢菱送回去。 赢菱赶了几天的路临时跑回来的,该好好休息一番。 送走赢菱后,陈玉皎回到院子,就见赢长屹那抹银白色的身影立在院中,在指挥众人收拾整理。 只是一会儿时间,凌乱的宴席几乎全被撤了,只剩下满地的红色纸屑,彰显着喜意。 陈玉皎走到一个干净的案席前坐下,她亲自斟了两杯酒,对他道: “大师兄,来坐,我还没单独谢过你。” 这段时间赢长屹帮了她很多,还在今夜将赢菱找回来,实在令她惊喜。 这一次,赢长屹没有再拒绝,他尊贵的身型落在她对面,与她对饮一杯。 春鹭等人极有眼力劲儿,全数纷纷快速撤走,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寂静而喜庆的院子里,漫天的繁星夜色下,只剩下两人。 一个个铜鹤烛台立着,烛光闪烁熠熠。 赢长屹放下酒杯后,沉声问她:“玉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玉皎想了想,慢慢答:“我打算尽快将悦己商铺开起来,赚到足够的银子,回到陈家。 也要尽快弄好新法,不辜负秦帝之期盼。 嗯……再劝劝秦帝,设立个专程解决婚事的官方机构,提升女子的地位,利益。 还要拿回军机阁,重振祖父当年的辉煌。” 若是可以,再完成祖父那个帮着帝王一统九州、看世间再无战乱、海晏河清的遗愿。 烛光闪烁下,她脸上尽是对未来的深思、专注。 赢长屹眸色微微深下:“可还有别的?” 夜色下,寂静的院中,他在看她,那双深邃的长眸深沉而温润,像是盛着一方不为人知的深泽。 陈玉皎手撑着头,沉浸在幻想之中:“别的…… 若是空了,我还打算策马去看看五湖四海,看北地广袤的大漠孤烟,看蜀西一碧千里的草原,去攀九州高耸入云的五岳,再去江南观诗情画意、小桥流水的人家……”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柔,脸上带着憧憬、向往。 赢长屹静静听着她说,置于膝盖上的大手微微收紧。 好半晌后,他清贵的嗓音终于从唇间溢出:“玉皎,可有考虑过你自己之私事?” 他垂眸,掩起满目深沉。 像是做了重大决定,那大手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颀长如玉的五指紧握。 里面装着的,是他剪下的一缕青丝,和一个早前特地寻人定制的玉制骏马。 思意如马,自别离,未停蹄。 他薄唇翕起:“玉皎,愿容我以尽余生,护你朝暮寒暑,岁岁年年?” 向来尊贵的男人,神色间竟紧绷着一抹从未有过的紧张、庄重。 只是等了许久,未曾等到女子的回答。 赢长屹才抬起眼睑看去,就见陈玉皎原本撑着自己的下巴,不知不觉间已趴伏在了案桌上。 她面色放松,呼吸清浅,显然已沉入梦乡。 这几日她一直筹谋事宜,昨夜更是只睡了短短时辰。 今夜彻底放松下来,又沉浸在憧憬之中,自然而然便睡着了。 赢长屹眉宇间掠起一抹无奈,又宠溺。 他未曾移动分毫,伫坐在她对面,静静陪着。 四下红纸遍地,宛若落了一地的红梅花瓣,烛光萦绕,柔和静好。 院中还堆了数不尽的礼物,琳琅满目。 只是他那双深沉矜贵的眼中,入目无它物,四下尽是她。 哪怕她已睡着,毫无动静,那面容也未恢复绝美,他却似百看不厌。 久坐良久,直至陈玉皎彻底进入深沉睡眠,赢长屹才站起身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覆盖在女子身上。 尔后,单膝蹲地,双手隔着外衣,未碰到她分毫,缓缓将她抱了起来。 一路抱着她轻步穿过偌大的庄园,前往沉武院。 途中遇到婢女武卫,他一个眼神,便制止了所有人的动静。 直至将陈玉皎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全程小心翼翼,细致入微,未吵醒她分毫。 赢长屹为她覆盖上薄被后,转眸间,见床头散落着一页纸帛。 纸上墨迹犹新,应是昨夜所写下的二字:解缚。 那文字清雅隽秀,又力透绸缎纸帛,仿若蕴藏着一股挣脱牢笼之感。 赢长屹眸色微微一深,起身,无声离开房间。 出了陈园后,他还未翻身上马,牵着高大的骏马轻声走远。 荆毅跟在其身后,激动地问:“公子,怎么样了?可是成功了?要立即准备提亲事宜吗?” “不急。”赢长屹声音温润,眸底深处有深深压制着的宠溺、深忱。 是了,她才刚刚脱离一段婚事。 已等了七年,不急。 不能吓着小玉皎。 荆毅皱紧眉头,疑惑问:“那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赢长屹确定此地离陈园已极远,马蹄不会惊动园中的人,那尊贵银白的身影才翻身上马,薄唇微勾: “养几匹好马。” 她说想去看看五湖四海,没有千里良驹怎么行。 他想到时局,又吩咐:“安排人暗中保护好她,随时注意甘家、赢太傅府的动静。” 夜色下,策马远去的男人周身似乎都笼罩在清冷皎皎而柔和的月光之中。 而陈玉皎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满屋洒落阳光,明媚温暖。 身上裹着赢长屹的外袍,鼻息里尽是那股清贵让人心安的气息。 陈园里还没有任何外人,空气里都是满满的清新、喜悦。 陈玉皎坐在床边伸展着身体,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 顺利和离后的第一天,再也不用被战家琐事缠绕,可以专心做一切想做的事业了! 夏蝉端着洗脸水进来时,顿时惊喜地呆怔在原地尖叫: “啊!公主!你的脸——” 脸? 陈玉皎蹙了蹙眉,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看去,就见…… 第83章 崭新开始! 铜镜之中,她那张脸上往日里所有不悦,全数烟消云散,剩下来的只有轻松、欢快。 而且昨夜开心地沉沉睡了一觉,身体也似轻盈许多,再没有任何束缚、桎梏。 铜镜也看不太清楚,但走进来的婢女们看得更加清晰明确。 陈玉皎脸上的细纹都淡却很多,皮肤变得更加莹润有光泽,脸颊也有了少女该有的气血,就整个人容光焕发、焕然新生。 这一个月里的调理,不知不觉中,暗黄、粗糙、干纹等全数淡化。 虽然还是一头银丝,但立在那儿,就宛若是天上冰凌的仙女。 夏蝉激动地道:“公主!太好啦!这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畅!一年的琼膏也怕比不上这功效!” 陈玉皎浅笑,教她们:“这便是《黄帝内经》里所言的:有喜乐者,神怿气达,百脉皆和。” 只要心情好,万病皆会消解。 她对众婢女喜悦道:“走,去筹办悦己之事,日后只顾赚银子,潇洒愉悦!” 而且虽然现在是成功和离了,可她还没脸面回到陈家,见疼爱她的祖父、祖母。 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那个让陈家倾塌、胡作非为的败家千金。 她必须赚足当初从陈家带走的五十万两黄金,回到陈家,重新撑起陈家! 院子里,陈玉皎将所有婢女全召集起来,有条不紊吩咐: “秋婉,择六名有天赋者,立即随你学习金玉养颜。” 那套金玉养颜是当年祖父为了祖母而研发,利用极薄黄金吸附之力载带污浊,利用玉石之清凉润肤生肌,轻摩经络、穴位等,加上药物琼膏,从而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春鹭,挑选两名女子随你熟记所有琼膏的种类、用途,务必熟记于心。” “夏蝉,你再去人市买十名厨娘回来,每日负责陈园众人的一日三餐。” 之前全是夏蝉一个人在做,其余婢女们帮忙,如今人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多,必须尽快扩充。 “冬霜,你速度快,负责时常采买一切开业用品。” 她的安排井井有条。 末了,对众人道:“凡是留在我身边、只要尽忠尽职者,月银五两。 且每月商铺的一切盈利,每人可得分红。” 她看着那些新来的女子:“随时铭记:和离不是结束,而是崭新的开始。” 来到这儿的女子们以往全是被欺负者,即便去做杂役,一个月也不过一两银子,更谈何什么分红。 她们全感激涕零,认认真真地照着陈玉皎的安排,去学习、进步。 她们甚至能感觉到陈玉皎给她们分红,是在无声地告诉她们道理: 她们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陈玉皎,而是为了她们自己,和离以后去蜕变、成长,活得愈加灿烂。 陈园里,有的女子学金玉养颜,有的女子学捣药,全各司其职。 而陈玉皎统筹好一切事务后,坐在沉武院的兵法石阵间,山茶花树下,开始书写关于新法的条例。 秦帝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给她,她必须尽心尽力,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也是她代替祖父、重回朝堂的第一步! 这样的忙碌持续整整一日。 第二日,是一大吉日。 陈玉皎早前算过,所以之前就将悦己的开业也定在这一日。 晨光熹微,婢女们全有序地将一箱箱装在贝壳里的琼膏搬上马车。 陈玉皎今日亦暂且放下新法,戴上面纱,坐于马车中。 四名武卫留下看守陈园,八名武卫跟随护送着队伍前往悦己。 到达金枝街时,马车忽然停下,前方传来阵阵喧闹声。 “今天可是凌策军师和定西王的大婚之日呀!” “太不容易了!他们终于成婚了!” “凌策军师之前愿意将正妻之位让给玉华公主,如今又愿意与战家一同偿还那么巨额的钱财,这样的女子实在是有情有义,巾帼不让须眉!” 满大街尽是对燕凌九的称赞,无数百姓们围在要迎亲的主干道上,等着瞻仰这场盛世婚礼。 其间还夹杂着几道命令声: “铺快点!动作迅速些!这可是我亲哥亲嫂嫂的大婚之日,谁也不可以给我敷衍了事!” “在迎亲之前,没把这三里红毯给本公主铺好,本公主就送你们去做徭役!” 春鹭揭开马车帘子看了下,皱着眉头道: “公主,是战明曦,还有十七公主,以及好几个世家千金。她们在主干道上铺设婚典用的红地毯。” 陈玉皎视线也越过帘子往外看了眼。 在那喧嚣的主干道上,的确看到了战明曦和一众其昔日交好的千金们在忙碌,铺红地毯,以至于道路被拦断。 其中那个十七公主最为显眼,明橘色锦裙,皮肤白皙,面容明艳,骨子里都是傲慢嚣张。 赢潇潇的母亲是当年跟随赢长屹生母陪嫁过来的滕妾,赢潇潇自小就喜欢粘着赢长屹。 可因为赢长屹对她的冷淡,她把一切都怪罪在陈玉皎身上。 那么自我傲慢的人,竟然喜欢燕凌九,还对燕凌九的事情这般上心? 陈玉皎看了眼外面的莺莺燕燕。 那一群世家千金们几乎全都很崇拜燕凌九,将其当做楷模。 战明曦更是忙前忙后,几乎比她自己的婚礼还上心。 显然,战明曦和定西王府里的众人总以为燕凌九嫁进去,就可以让战家更加飞黄腾达。 只可惜…… 战明曦与赢潇潇的智商,与燕凌九成为朋友,只怕往后有好戏看了。 夏蝉忍不住吐槽:“这里离定西王府还有三里地,他们竟然就沿街铺设红地毯!欠债一百多万两黄金,怎么还好意思把婚礼办得这么隆重呢! 当时公主就应该要求定西王将那赏赐的万两黄金先全赔回来,让燕凌九他们的婚事也办不利索!” 陈玉皎却淡然勾了勾唇,“狗急跳墙,物极必反。” 当时若就要战寒征把所有家当全还回来,婚礼也办不成,以战家人的心性,定会再闹出事端。 和离成功,是她放在最首位的。 她让春鹭放下帘子,从容吩咐:“不必理会她们,绕路,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她对战家的事一点也不再感兴趣。 马车从另一条路绕过主干道后,便到达巷子尽头的两层楼式建筑。 竹林掩映,古色古香的楼宇显得更加幽静。 陈玉皎安排着婢女们将所有胭脂陆续摆在一个个展示台,房间四处的瓷器瓶里插满一枝枝新买来的梨花。 筹备妥当后,就可等待吉时开业了! 第84章 惊艳亮场! 只是周围众人看到她们快要开业时,又是一阵议论: “竟然真敢在这儿开业?脑子被狗吃了吧?” “这里可是金枝胭脂街,所有上百年老字号云集之地!” “华秦从来不生产胭脂水粉,她们做的那些胭脂能用嘛?用了该不会烂脸吧?” 正巧战明曦和赢潇潇等人铺完红地毯走回来时,一眼也看到了巷子尽头处的陈玉皎。 那袭莲肤色的长衫交领裙,简单素雅,脸上还戴着同色的面纱,看不见她的面容。 赢潇潇却一眼认出了她,忍不住走上前道:“陈玉皎? 早前就听说有人买下这阴森森的破楼,没想到竟然是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目光在陈玉皎那满头的白发上游走:“就你还想开胭脂阁?败亡陈家后,又出来铺张浪费、胡作非为?” “哈哈,可不是嘛!那么辉煌的陈家都被她玩垮了,现在她做出这些无厘头的事,有什么稀奇?” 跟在她身后的千金们忍不住附和,众人看她的目光皆是瞧不起。 就是个害得陈家溃塌的败家千金,丢京中千金们的脸! 赢潇潇还打量着那被竹林掩映的古楼,一脸鄙夷不屑:“就算你真要不自量力卖胭脂,好歹也挑个前面热闹点的地方啊,本公主好歹还能感兴趣多看两眼。 你选这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注定亏得底朝天,是特地来给本公主送笑话的吗?” 婢女们想骂回去,但陈玉皎始终亭亭玉立,目光淡淡落在赢潇潇身上: “是啊,那十七公主笑一个给我瞧瞧。” 她的嗓音淡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口吻像是一个上位者在吩咐婢女。 赢潇潇的脸瞬间憋得跟猪肝一样,从小到大,她最讨厌陈玉皎这副傲慢、四两拨千斤的模样。 就一个矫情做作的女子,凭什么得到长屹哥哥的喜欢! 长屹哥哥明明是她的亲堂哥哥,却从不与她多说话。 赢潇潇恨得手心紧握:“陈玉皎,你在傲什么!你就是一个和离过的破鞋!没长脑子的败家千金!臭名远扬的败家废物!你给本公主等着!” 她转身就走出深巷,对一商铺门口的婢女们吩咐:“立即将所有贵夫人请至金枝玉叶!” 她要警告所有人,谁也不可以去陈玉皎那里买东西! 她倒要看看,谁敢去捧陈玉皎的场! 金枝玉叶,那是一间伫立在前面热闹街道的商铺。七间商铺联排,宽阔广宏;门外雕龙刻凤,金碧辉煌;匾额上“金枝玉叶”四个字更是金光灿灿,四处尽显奢侈。 那是华秦目前最大的胭脂铺子,在华秦开了无数间分铺,亦是南楚国的老字号。 袅袅楚宫腰,楚楚可怜这些词汇,全是出自南楚国。因为楚国胭脂行业发达,也人杰地灵,最出美人。 赢长屹的生母就是南楚国一位公主,所以他生来面容便冠绝咸陵,是无数女子们心中的绝世无双第一美君子。 也因为这些,天下人人皆知:南楚胭脂甲天下。 人们买胭脂水粉,几乎全认准南楚国的字号。 这条金枝街,亦是因“金枝玉叶”而取名。 金枝玉叶,亦是南楚国一党在华秦大肆敛财的重要途径。 只是华秦没有自己的字号,华秦女子们若是不用胭脂琼膏,皮肤会十分粗糙,更被称为蛮夷之国。 因此即便华秦朝廷知道,也只能任其发展,各取所需。 眼下,随着赢潇潇的命令,不少人陆续赶往金枝玉叶。 一旦赢潇潇真的等人齐,下达命令…… 战明曦还没走,不由得看陈玉皎一眼:“陈玉皎,你也看见了,金枝玉叶这样的大字号,不是你这小商铺能撼动的。 你也不是十七公主的对手,别想着开胭脂铺子了,经商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与我哥哥复婚吧,我可以帮你去劝劝我哥哥嫂嫂。” 她又转而说:“不过现在你想做正妻肯定不可能了,今天燕姐姐就要以正妻之礼嫁入战家。 我最多帮你劝哥哥,纳你做侧妻。 别怪别人,也别怪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之前太执意。” “不必,战小姐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陈玉皎扬出淡漠的话后,不再理会她,转身进入商铺之中。 战明曦气得哼了哼:“陈玉皎,我是为你好,你不识好歹!迟早会后悔的!” 就这胭脂铺子赚不了钱,陈玉皎养这么多婢女武卫,还要养一个偌大的陈家,有的是哭的时候! 而悦己商铺里。 众婢女们看着不远处那人声鼎沸的金枝玉叶,皆有些担忧。 “公主,真的要今日开业吗?要不避开今日?” “没有十七公主作对的时候,应该会好一些。” 陈玉皎却抬眸看了眼外面,红唇缓缓勾起: “没事,外面来的人越多越好。” “就按之前的安排行事。” 朝阳越升越高。 吉时到了。 远处战寒征的队伍也从定西王府出发,浩浩荡荡前往燕家去迎亲。 外面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全在瞻仰着那场人人祝福的婚事。 陈玉皎却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没看半眼。 有人欢喜入婚堂,有人潇洒别宅墙! 她换了衣裳,走上二楼,一个眼神。 “砰砰砰!砰砰砰!” 古楼周围忽然炸响成百上百串的鞭炮,那巨大的动静甚至碾压过了所有欢庆声,瞬间吸引外面所有人的注意。 连原本在金枝玉叶商铺里的众人,也情不自禁走出来,往那巨大的炮竹声发出地看去。 就见—— 古色古香的两层楼殿上,房檐看不见之处,有一排的武卫在洒美丽的红色山茶花。 一朵又一朵,整朵红色山茶缓缓飘落,美轮美奂。 而就在这样的景色之中,二楼正中间的雕花窗户缓缓被推开,那里出现了个锦衣女子。 她脸上的面纱已经全被取下,身上的朴素衣衫也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隆重定制的盛装。 精良的柔幻白纱上,用纯银绣线绣制朱雀玄鸟纹样,让整件衣衫交汇成银白色,又层层叠叠,重工不失飘逸。 齐胸的设计,完美露出那精致的锁骨,玉白的脖颈。 典雅绝美的朝天发髻上,装饰着纯银盘旋的玄鸟凤凰,步摇银光闪闪。 手上的披帛亦是用银丝打造而成的立体藤蔓,挽在手臂间,凌于身后,有股向上伸展的坚凌。 最绝的是! 陈玉皎算好了时间,此刻的方位,太阳的光正巧从上而下斜洒落在她身上。 接近正午的光线,褪去了晨间的橘黄,是炽白色的。 所有人便清晰地看到、 在那二楼的窗户上,一个绝美的女子笼罩在银白的光里,周身银光熠熠,光泽流动。 白色的发丝丝毫不显得她苍老,反而衬得她更像是九天的圣女。 在那光线下,还清清楚楚可以看到,女子那脸紧致、白皙、如瓷。 冰肌玉骨,绝世而独立,不过如此! 原本围涌在金枝玉叶前的众人,无一不是瞬间惊叹。 “天!那是陈玉皎吗!那好像真的是陈玉皎!” “之前战家纳吉之礼那次见她,她皮肤还粗糙蜡黄得跟黄面馒头似的,这才短短时间,竟然已变成如此模样?” “这简直是鬼斧神工啊!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 所有人围观着,惊叹着。 而远处,战寒征要去迎亲的队伍也正巧路过,他听到众人议论,轻轻侧头,朝着巷子深处看去。 只见二楼窗户处,漫天飘飞的山茶花中,如圣女般的女子临窗而立,她正立在光里,皮肤如瓷,容光焕发。 战寒征手上的缰绳倏地一紧。 那…… 那是陈玉皎? 连整个迎亲队伍也被惊得停下了,包括远处酒楼里坐着的几个隐秘尊贵身型,亦露出几分惊滞。 第85章 自欺欺人 陈玉皎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立在花朵飘落间,那纤纤玉手正在拉动一块红色闪光的绸缎。 伴随着绸缎落下,在二楼屋檐最上方的匾额缓缓露出。 上面、是纯金雕刻的秦篆二字:悦己。 而下方的婢女们也拉开了一直遮掩着整栋门的丝绸。 那一刻!顿时光泽闪闪! 因为在门里,正前方的整堵墙壁置物架上,陈设着一个又一个的珍珠贝壳等。 阳光恰巧洒进去,里面各式各样的贝壳,亦反射出美丽梦幻的光泽。 大门两边,还呈现出一副金光闪闪的对联: “醉后明月,醒来清风。 黄金白璧,只赠自己。” 纯金打造的文字,再配上上方的“悦己”匾额,形成一幅诗情畅意的盛卷。 全场已是一片惊叹: “天啊!好一对佳句!好一个悦己!” “玉华公主不愧为前太傅之孙女,这文采绝!” 有的人在夸她的文采,也有无数人在好奇: “里面的那么多贝壳是做什么用的?” “那便是陈玉皎所用的琼膏吗?看起来跟天上的圣物一般!” “从未见过那般独特的物事!” 陈玉皎站在镂空雕花窗前,双手平和相叠,端庄地朝着下方众人行一时揖礼: “悦己今日始启,精诚匠心如待自己,诚邀诸位指教。” 此话一出,显然是认可了那些琼膏都是陈玉皎自己所用的同款。 无数本来被请到金枝玉叶的人,再也忍不住,快步朝着悦己走去: “管她什么人,琼膏胭脂有效就是王道!” “我要买玉华公主用的款!化腐朽为神奇!” 春鹭与秋婉带着人在下方维持秩序:“诸位勿急,请与此间稍坐、排队上楼。 玉华公主会逐一把脉,根据每人不同的体质,配出相应琼膏。” 秋婉耐心解释:“公主的恢复是内调外服,不能坚持者不医。” 众人才看到在商铺内左边的方向,有一整排的药柜。 这不仅仅是个简单的胭脂琼膏铺子,还与医术相结合。 右边的墙壁上,又挂着一幅幅卷轴,写着四不医: “嫌贵者,不医。” 因为陈玉皎用的药材,从珍珠到灵芝,全是最佳之物。 “不信者,不医。” “不配合者,不医。” “不坚持者,不医。” 有许多不喜欢这等氛围态度的人退了出来。 有许多看到贝壳上标价的人也退了出来。 但是商铺里依旧还留下几十名世家夫人,她们本来是到金枝玉叶消费,本就是有钱者。 如今陈玉皎的出现,陈玉皎那张脸,就是最无声的宣传。 女子,终归是爱美的,总想让自己变得更美,才能在后宅之中愈加争宠。 那些夫人们便被安排坐在右侧的席位间,领了号码木牌,陆续上楼。 等待的人,亦有婢女呈上精致的茶水、点心。 此处幽静,再配合典雅的装修,四处的插花,让人只觉异常清闲愉悦。 而陈玉皎已走到窗内的案桌前席地坐下,每来一人,她便为其把脉,望闻问切。 再根据其相应症状,开出相应的琼膏,饮食膳方,日常禁忌,以及金玉养颜的穴位经络。 夫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并不是买了琼膏回家涂抹就行,还可以搭配金玉经络,这的确奇特。 陈玉皎也如实言明:“我之改变,是因七年时间从未玉容护理,浮于表的皮面病症,调整起来自然快。” 而这些夫人们皮肤一直有保养,见效便不会有她那般惊艳。 但是众夫人几乎都是知书识礼者,自然理解,“只要比别的胭脂琼膏效果好,我们都认!” 一家悦己,便就此开业。 本来最偏僻的位置,反倒因为幽静,让躺在其中按摩的人,更感雅致清宁。 楼下,长街。 战寒征亲眼看到了那个焕然新生的陈玉皎。 之前在陈园时她虽然已有改变,但这才两天不见,明显可以清楚感觉到她更极致绝美的变化。 和离,竟然就令她那般心情愉悦! 她的容颜,竟变得那般…… 而且那匾额、那对联句子,更是金光灿灿,异常刺眼。 有人提醒:“定西王,该去迎亲了。” 战寒征才回过神来,对了,燕凌九还在等着他。 他收敛心中异样,策马而行。 向来冷峻的他在想,陈玉皎这些喜悦,定是只是短暂。 长屹君不娶她,她嫁不了高门,又能高兴多久? 而金枝玉叶商铺前,赢潇潇明艳的面容上也腾起怒意、嫉妒。 她特地找这么多夫人来,本来是想让陈玉皎开业冷冷清清,没曾想还没等人齐开口,反倒是给陈玉皎送客源! 最重要的是……陈玉皎,那个明明嫁过人的妇女,竟然还恢复了那般绝美的模样? 还是长街上那继续行进的敲锣打鼓声,唤回赢潇潇的思绪。 她冷哼:“哼!不过就是我长屹哥哥帮忙给她开的药方,若没有依靠长屹哥哥,她能恢复成那个样子吗?” 开个小商铺,过几天众人看不到功效,自然就会找陈玉皎的麻烦! 华秦的胭脂水粉琼膏,本就永无可能超越南楚国。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陈玉皎的琼膏没有用出任何问题,又能在短短时间超越南楚国上百年的老字号吗? 给陈玉皎十年时间,也赢不了她的金枝玉叶。 而且、不过就是开个小小的胭脂水粉铺子,这辈子又还能有多大作为? 赢潇潇的面容又恢复昔日的傲慢:“走!不理她了,先跟本公主去参加凌策军师的婚事!” 凌策军师击退西戎十万兵马,是要上朝堂为官的第一女军师。 以后随便做点事情,都是风云人物。 陈玉皎这等和离过的妇人,败家千金,只能开开小铺,如何能与凌策军师比? 一群名门千金们皆是这么自我安慰着,全都纷纷跟着赢潇潇离开。 战明曦看了眼那悦己匾额时,也不再久留。 迎娶燕姐姐进战家门,战家只会更风光! 燕姐姐要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绝不会比陈玉皎差! 在如此盛大的局面下,无人察觉之处、 远处酒楼。 一雅阁内,赢修堂坐在窗边桌前,手执清玉翡翠杯,将悦己的场面尽收眼底,他温润的面容只有冷意。 陈玉皎那个陈家孤女,害得祖父重病在榻,疼痛难忍,她倒是风生水起! 想下手,但暗中明显有赢长屹的人在等着。 不急,总有的是时间! 另一富丽堂皇的顶楼雅阁,连桌子亦是千年沉香木所造。 一个一袭紫衣的男人负手而立,目光亦遥遥落在那抹银色身影上。 “就是她,逼得祖父撞柱?” 护卫答:“是!” 男人矜贵尊雍的神色深沉、冷漠。 陈玉皎,当初让陈家大厦倾塌,金屋玉瓦被她毁于一旦。 败家千金,如今也敢与甘氏为敌?呵。 比起两人的不屑,冷漠,半里多远的亭台之中,身披苍青色雪貂斗篷的太师赢舟席地而坐。 他正在下棋,却将金枝街那边的景色收入眼底。 立于他身边的锦卫抱剑而立:“陈氏千金曾经害得陈家几十年心血付诸一炬,如今竟沦落到开市井妇人小店?嗤。” 赢舟那雪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执一棋子,落在棋盘上,如山寒清玉的面容清冷、幽远:“不可轻瞧任何人,随时注意她的举动。” 他向来不轻敌。 赢舟又吩咐:“另、给战家送一份礼。” 燕凌九,那个击退匈奴十万大军、多次害得陈玉皎声名狼藉的女子,多多少少有几分本事。 有用之人,当尽数笼于他的执掌之间。 至于陈玉皎……一个刚刚从泥坑里爬出来、曾经还毁灭了陈家的人,还得观望一二。 第86章 战家婚后矛盾 战寒征与燕凌九的婚事十分成功,盛大浩荡。 虽陈玉皎闹出不少事,但到底是妇孺之事,他们平定西戎之功劳,功不可没。 几乎华秦所有武将、世家贵族全去了。 乃至太师、关内侯等家族,亦送去庆贺之礼。 百姓们更是夸赞于燕凌九的为人,无数人自发到定西王府门口赠送着自己的心意。 击退西戎的大将军、与第一女军师的婚典,全民欢庆,万众祝福。 只是洞房之夜…… 一袭红衣的燕凌九,美得张扬、夺目。 两人坐于床边,同饮合衾酒。 燕凌九看着身形峻朗的男人,久经战场,他的健实昂藏足以令天下女子心动。 她不是个扭捏之人,一个旋转,便主动跨坐在战寒征腿上,手臂自然而然攀上战寒征的脖颈,那绯红的唇轻启: “寒征,这些天有没有想我?嗯?” 她一向冷傲的嗓音中带着些许诱惑。 战寒征今夜喝了不少酒,怀中的女人无疑是美艳的。 那份主动,也令他想起,六年前,初到战场的他与西戎交战,不知何故夜袭计划败露,反遭埋伏。 他带去的一千精英,最终只剩十个人活着。 退守至灌姜坡时,他们不能再退。 因为此地是与西戎的默认地界线,华秦领土,寸土不让! 夜色里,他带着将士们浴血奋战,死守灌姜坡,被西戎敌兵砍了足足七刀。 关键时候,是一袭黑衣的燕凌九带领援兵策马而来。 战寒征永远记得,夜色下一袭黑衣策马疾驰的女子,是他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的英姿飒爽。 她说她是游历之人,深研战册,想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名垂千史,便留在军营里开始帮忙出谋划策。 那几日他伤势严重,亦是燕凌九用一些神奇之药物为他治疗。 在一次次为他胸膛上药时,近距离的接触,令一些情愫悄然滋生。 他提出回京后先与陈玉皎和离,再成婚,可她言,她不是那等扭扭捏捏的妇人,无需繁文缛节。 那种事,亦是她主动。 就如今晚…… 燕凌九主动坐在他腿上,开始主动吻他、缠他。 曾经战寒征觉得,世间何来如此直爽独特之女子,不似世家千金那般索然无味。 可不知为何……今夜……他眼前控制不住浮现出陈玉皎对他的淡漠。 七年前,即便她一直缠着他,亦洁身自好,从未在这等事情上有半分逾越。 最近,更是即便他多看一眼,她亦披上披肩,遮得严严实实,礼仪高洁。 “寒征,你分心了。”燕凌九不悦地在他肩头轻轻咬了一口。 战寒征回神,撇去脑中思绪。 他怎在想那个已经和离的女子。 床幔放下,战寒征将心思放在燕凌九身上。 只是…… 触及到燕凌九身上的皮肤时,他脑海里又情不自禁浮现起今日陈玉皎伫立在那二楼时的身影。 皙白如瓷,冰肌玉骨。 那等身体肌肤是世家女子常年自小用奶浴滋养出来的细腻,远远不是燕凌九这等寻常女子可比。 明明身下之人是燕凌九,但他长眸阖闭,思绪不由自主飘远。 最终兴致淡却,仅仅一次,便搂着女子入睡。 燕凌九在他怀中皱了皱眉,以往的战寒征在战场时,常年训练的他血气方刚,一旦开始,总是不知餍足,但今晚…… 翌日一早。 定西王府大堂。 燕凌九给吴荭霞、以及轮椅上的老祖母敬茶。 一家人坐在堂内,吴荭霞笑得都要合不拢嘴:“嫁进来好!嫁进来好啊! 凌九,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定西王府的账房钥匙,以及战家玉印,咱们战家往后啊,就全交给你打理了。 你祖母身体不好,明曦也有些任性,得劳烦你多上点心。” 燕凌九坐在侧席位,冷冷品了口茶,却并未接过: “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不必交给我,也不必来扰我,以后全权由母亲你安排处理就行。” “啊?”吴荭霞眉心顿时一皱,疑惑地道:“这是为何?所有嫁进门的女子,都得学着主持中馈的啊。” 燕凌九一脸冷然:“我对这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琐事不感兴趣。” “可是以前陈玉皎刚开始还是个高贵的公主,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啊。” 吴荭霞笑着劝说:“结了婚的女子,总归是要学的。 且我是个长辈,迟早是个不在的人,我百年后这个家终归是要由你管。你迟早要学习如何打理一个家,现在你才是战家的主母啊!” “行了!” 燕凌九“哒”的一声将茶杯放下,目光带着些怒意地看过去: “不是结了婚的女子,就必须围绕着一个家庭打转,别拿我与陈玉皎那等妇人相提并论。 且现在战家背负这么多巨债,我还得去想着如何赚银子,如何为寒征的官场操心。 我只再强调一次:日后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之事,不必再告知于我。” 她动了怒,语气里尽是警告。 吴荭霞被吼得一怔,身躯都狠狠僵着。 她是婆婆,燕凌九一个儿媳妇,竟然敢如此对她说话? 燕凌九还侧头看向身边坐着的战寒征,一脸不悦:“寒征,这些事你未与她们讲过吗?” 战寒征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亦看向吴红霞等人,神色冷峻严肃,直接下了决断:“一切全依阿九所言。” 吴荭霞原本这两天一直愉悦的心情,在这一刻更是糟糕到了谷底。 这意思是要她来操持整个偌大的府邸? 从奴隶安排、每日膳食、到园林花艺、一堆人的衣食住行等,其实可谓是复杂到极致。 她已经足足七年没有操心这些事了,如今竟然要她全权负责? 尤其是老祖母的病情,以前都是由陈玉皎照料的…… 旁边坐在轮椅上的老祖母看了吴荭霞一眼,无声嗤笑。 这些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而且这仅仅还只是开始! 燕凌九嫁进来,有的是他们后悔的时候! 果然—— 燕凌九还一副主母、上位者的姿态,对她们道: 第87章 秦帝怜香惜玉? “如今战家背负巨债,必须缩衣节食。 府中奴隶裁半,食材用度等也全降低一半标准。” 她可不是来扶贫的,既然战家亏欠那么多钱财,就自然要他们一家人都努力。 吴荭霞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了:“可如今这新的定西王府,总共也就十六名婢女嬷嬷,五名厨娘,这裁掉一半,偌大的府邸如何能行?” “这便就要看母亲的管理能力,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你们也可帮着一起打理做事。 现在战家欠债,今时不同往日,每个人都要勤快点,不可再养尊处优。” 吴荭霞脸都绿了。 曾经陈玉皎嫁进来时,是看她们缺什么就给她们买什么,一心只想着怎么对她们好。 可现在燕凌九倒好,竟然如此苛刻! “寒征……”吴荭霞想说她这手才受伤,还大病初愈,哪儿能那般折腾。 偏偏战寒征竟道:“阿九所言有理,这是战家亏欠之债务,自然要由每个人以身作则,不可将压力放在阿九身上。 母亲安排妥当,本王与府中众人缩衣节食,但不可亏待阿九与战煊。” 吴荭霞…… 敢情苦了他们还不能苦儿媳妇?娶个儿媳妇回来供着吗? 燕凌九还转身看向战寒征道:“对了,这是我们两人的新婚,新婚还当度蜜月。 寒征,我们得去准备一下了。” 吴荭霞和旁边的战明曦都蹙了蹙眉,“什么是度蜜月?” 燕凌九为她们解释:“蜜月便是两个新婚之人一起放下琐事去游玩,作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开始。” 如果一个成婚的女子,刚结婚就不要求男人、及其家庭对自己好,树立起资格地位,还谈何以后? 燕凌九对战寒征道:“回到京城这段时间,快要被家长里短之事烦死。 我们刚刚新婚,理当有个好的开始。 且我们已六年没有回来,京中风貌我都快忘了,应当在周围游览一圈。” 战寒征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眼下正是最忙之时,秦酒铺子待理,新府邸诸多事宜需安排,债务也当尽快偿清。 但燕凌九又补充说:“本来蜜月行最少得有一个月,只是战家情况特殊,我不要求那么多,三天就够了。 三天后回来,朝廷的任命也下来,正巧合适。” 战寒征目光落在燕凌九那通情达理的脸上,只得沉声应下:“好。” 当天,燕凌九便与战寒征备了些衣物。 战煊硬是闹着要跟去,燕凌九却严肃交代:“这是爹与娘的蜜月,你以后成婚后再与你自己的妻子去,从小要独立,不可太粘人!” 于是…… 吴红霞和战明曦不仅要打理偌大的府邸,还要照顾孩子。 燕凌九给她们立了一堆规矩,她自己却跑去逍遥快活? 吴荭霞心底第一次涌起浓烈的怨气。 战明曦却理解地道:“这就是燕姐姐,我觉得燕姐姐说的话都挺对的。” 但凡她有燕凌九几分的飒气,至于被赢修堂他们那般欺负吗! 老祖母失笑,什么也没多说,扬了扬手,让嬷嬷将她推着离开。 这才仅仅只是开始,很快,战明曦这个孙女,也有的是哭的时候咯! 悦己。 陈玉皎坐在二楼临窗的雅案前,有人前来,便为其把脉开方;无人来,便书写新法案。 她的价格定得实在是高,要调理好一个人的肌肤,至少是半年一载,根据情况,最低价都是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说少,实则是个天文数目。 说多,但是疗程常长达几个月,也有的是京中妇人能接受。 仅仅只是昨日一日时间,就足足接治三十多名女子。 春鹭作为账房盘算着账目,惊喜得眼睛都是星星。 如此一来,很快就能赚到足够多的银子,回到陈家,撑起那风雨飘摇的偌大府邸! 春末夏初的天气很柔和,风也是轻轻的。 陈玉皎坐在雅致的阁楼前,十分享受这种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同时写新法案的生活。 她拿出一个简朴灰色沉香木的箱子,将银票放入其中,目光微微期待、发热。 之前从陈家离开时,祖父和父亲虽然再是骂她,可还是看不得她吃苦,给了她足足两百万两黄金。 那是整个陈家几十年来的积蓄,开医馆,秦学庄园,以及辅佐先帝几十年来的赏赐等,全被她因战家而挥霍一空。 待凑足两百万两黄金,她就可以回到陈家,去面见自己的父亲、祖母。 而长街对面的酒楼里。 赢长屹一袭银白色的身型临窗而立。 旁边的书案上堆积着许多从长屹君府搬来的竹简,全是待办之政事。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悦己,尊贵的眸色沉敛而凝起欣慰。 这七年来,他看到她为战寒征,将那个万丈光芒的玉华隐下,自愿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家中主母。 如今,她终于重新开始。 他坐于案席上,隔着凌空的距离,亦提笔处理事宜,高贵的身影间是无声的陪伴。 一袭红衣的赢菱走来走去,“我就要去找玉皎玩,大哥你总是拦着我做什么!” 赢长屹眼睑微抬,看她一眼:“这两日不可扰她。” 他了解陈玉皎的性子,刚刚从战家解脱,她需要清闲的放松。 而且悦己刚刚开业,新法也需列出最主要的提纲。 她太过认真,心思都在事业上。 赢菱在这个时候过去,闹闹嚷嚷的性子只会打乱她的计划。 赢菱气得在他对面坐下,“大哥,可是你千里传书让我快马加鞭赶回来,一路上我马都跑死八匹。 回来了你就不让去找她,你自己还不提亲,你再这么磨磨蹭蹭的,我可把她介绍给别的哥哥了!” 赢长屹从竹简间抬眸,看她一眼,“还是这么胡闹?你似乎也该成婚了。” “算了算了,当我没提起过这件事!” 赢菱撑着下巴泄了气,“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才能找玉皎一起策马游玩。 都怪七哥没有人性,竟然只给玉皎十天时间!他什么时候才学得会怜香惜玉喔!” 提起这,赢菱更是摇了摇头:“算了,要他学会怜香惜玉,恐怕比要我为了一个男人去死还难。” 甚至比一统六国还难! 赢菱完全想不出自己那个肃杀专横的赢厉哥哥,疼起人来是何模样,恐怕她有生之年都看不到。 赢长屹看着赢菱那百无聊赖的模样,又安抚道:“去准备吧,后日下午,便可寻她。” 以玉皎的速度,后日给君上的新法案,便能完成一大阶段。 第88章 遇见她策马高歌 三日时间,悦己一切顺利。 共登录在册七十六名夫人千金,制定好不同的时间,交由秋婉定时金玉养颜,盈帐近十万两! 架子上的贝壳琼膏空了一大半,供不应求,独特贝壳,引领起一番新景象。 另外六名婢女也在学习之中,只是真正的金玉养颜法至少需一个月才能熟练,想达到高深精湛,还得一年半载。 她们每日便静静为秋婉打下手,默默学习、精进。 而新法案的提纲也已立好,接下来只需要逐一细化、完善。 陈玉皎正伸展了下筋骨,赢菱艳红色的身影就走进来。 “走,快跟我一起去城外赛马,潇潇洒洒,还有很多俊美男子可以看!” 陈玉皎已经很久未曾赛马了。 这七年来,一直困禁于战家那一亩三分地,连京城都未出过。 而如今提纲十分满意,想必那位秦帝也会十分满意,正巧去庆祝庆祝! 陈玉皎红唇一勾:“好。” 一起去看山,看水,做一切想做之事! 陈玉皎交待好悦己的事后,出商铺的后门,就见那僻静的道路上已停着十几匹骏马。 为首的是赢长屹,他一袭银白色锦衣的高坐马上,总有琼枝玉树、天上高贵谪仙之感。 在他身后跟着黑御卫,还有赢菱的几个贴身婢女。 露营的点心、酒水、驱虫物品等全准备得一应俱全。 旁边有一匹特别的雪白色骏马静静停驻,毛发如同绸缎般散发着光泽,一尘不染。 赢菱将马匹牵给她,眨了眨好看的丹凤眼:“这可是兄长特地为你准备的雪龙驹,据说整个华秦都找不出三匹来,象征着三生三世喔~” “赢菱。” 赢长屹的耳根浮现起微红,尊贵的神色变得严肃:“不可胡言乱语。” 他的目光又落在陈玉皎身上,转瞬柔和:“无意购得,男子不适宜雪龙驹,以后就劳烦玉皎养着。” “好。”陈玉皎也没客气,翻身上马。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朝着城外策马而去。 咸陵城位于关中平原地带,出了城,便是一片的绿草茫茫,广阔壮观。 正是春末夏初,天气柔和,今日甚至没有烈阳,只有微风拂面,空气里都是清新的气息。 陈玉皎高坐马上,看着远山浩茫,广阔平野,心情也变得更加愉悦、轻松。 这才是她应该驰骋的天地,而不是困禁在后宅那一方小小的井地。 在她身后跟着冬霜,两名自己的武卫,旁边还有赢长屹、赢菱。 至友在,春光好。 她策马驰行着,一身柔白色的广袖长袍随风飘飞。 以风作伴悦作马,踏过春草溅起花,这才是女子最灿烂美好、最自由自在的韶华! 赢菱也感觉到了她的喜悦,当场边策马边放声高歌: “卿啊~借春风越千山~一世坎坷皆如烟随风散~~~ 我们踏过岭与川,醉享这最潇洒的年华~~~” 她一唱,她带来的四个婢女也跟着她一同唱,歌声顿时随风飘荡。 高歌骏马,是真正的恣意潇洒。 无人的旷野。 战寒征与燕凌九也正巧策马往京中回。 这三日他们去看了咸陵周围的八水绕城,还去秦岭山脉观阅山景。 燕凌九想,她便是这世间最独特的女子。 无数女子只想着埋头在家长里短中,陈玉皎就算和离也做不出什么成就,何人有她这般潇洒恣意的心胸呢? 只是…… 两人并肩而行时,前面忽然策马行来一恢宏的马队,还有十分喜悦嘹亮的歌声,浩浩荡荡,响遏行云。 那为首的女子白色长袍随风飘飞,宛若月下的梦幻柔光。 一头银白色的发丝,与那不染尘埃的雪白骏马相得益彰,衬得马上的女子就像是天间的圣女。 战寒征的马速忽然就变慢,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女子身上。 是她……陈玉皎…… 她由远及近,让人看得更加真切了,女子之前面对他时冷冰冰的面容,现在挂着最灿烂和煦的笑。 她在策马奔腾,周身衣袂随风飞扬,尽是自由、恣意、对世事的优雅与洒脱。 那欢快的歌声还全沦为她的点缀,完美地诠释着她此刻的状态。 她在沉醉地享受着潇洒与恣意。 和离至今,她还没有流露出过一丝的不舍、难过,仅有无尽的愉悦。 战寒征冷峻的面容,莫名不受自控微微泛沉。 燕凌九冷傲的眉心也皱了皱。 陈玉皎?那等千金闺秀、世家小姐竟然还会骑马?还那么洒脱愉快? 她不是在开什么悦己么,才三天商铺就不顾了? 短短一瞬她就明白,定然是经营不畅,商铺已经倒闭。 那么偏僻的地方卖护肤品,怎么可能有人去光顾? 世家小姐,就是没有经商的能力。 再看那个公主赢菱,更是不被她放在眼里,不屑、鄙夷。 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公主而已。 燕凌九神色间就掠过一抹冷笑:“她也只能和那些公主皇子吃喝玩乐了,除此之外,怕是一无是处。” 战寒征未言,不置可否。视线里,尽是他们的马队浩浩荡荡从身边擦肩而过。 那女子只顾畅意策马前行,丝毫没有看到他们半眼。 擦肩而过时,女子那被风吹起的银发如丝丝缕缕的画卷,清晰可见女子精致的侧脸泛着桃花气色般的薄红,周身尽是明媚、喜悦。 他已婚,而她纵着自由的马,高歌锦绣,擦肩远走。 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如今不屑一顾,策马驰骋。 浩浩荡荡的队伍高傲远去,人人衣袂飘飘,仅剩地面溅烂的不知名的草。 燕凌九回头看他一眼,敏锐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惊艳。 她一甩马鞭:“战寒征,来赛马,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她亦策马驰骋,黑色的羽衣飘飞,尽展她的冷傲与独特。 战寒征神思收敛,极力收回自己的视线,亦策马离开。 赢长屹还未提亲,陈玉皎的快乐,终究不会长久。 别人玩腻了,自会丢弃她。 不像凌九足智多谋,能力非凡,才是真正能配得上他战寒征的女子。 只是…… 回到咸陵城时,两人的马匹路过金枝街。 燕凌九本以为那悦己定然已经倒闭,但未曾想大门敞开,一个个珍珠贝壳琼膏还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里面显然可见,有好几个世家夫人还在排队等候,婢女们有条不紊地忙碌其间。 而且周围女子们的议论声不断传来:“太厉害了!玉华公主那医术真的是出神入化。我瞧见好多从里面走出来的夫人,皆是容光焕发!”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医术竟能与胭脂水粉相结合呢?” “谁可想到,美丽的海边贝壳竟可成为器皿,空前绝后,新颖异常!” “据说短短三日,悦己就赚了近十万两银子!前所未有!” 战寒征冷峻的长眉倏地皱起,陈玉皎,她竟有这等本事? 燕凌九也眯着眸,手中的缰绳都紧了紧。 是她低估了陈玉皎,但是…… 她对战寒征说:“陈玉皎认识公主、长屹君,他们随便为她介绍一些客源,都足够她撑一阵子。” 她这种世家千金还多的是人脉,可她永远不会明白:凭借别人帮助得来的成功,算不得成功。” 燕凌九凝视战寒征,挑眉问:“你信我吗? 燕家小门小户,我燕凌九无人脉无背景,不靠任何人,但我依旧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做成一番事业,不会比她差!” 她目光中是坚定傲然。 她亦要开始赚银子了,绝不会输给陈玉皎那个妇人! 在这个时代,会是她的主场! 关于秦酒铺子,关于一切赚钱之道,她早有想法。 那便是—— 第89章 战家乌烟瘴气 燕凌九想到自己的计划,对战寒征道:“寒征,你先回家,我得去处理些事情。” 说完,也不顾战寒征是否同意,策马便迅速离开。 她总是这样,从不会一直黏着男人,有她自己的决断。 战寒征亦不是一直情情爱爱的人,准备策马回家,洗漱更衣后去问问朝廷的任命。 只是…… 回到家时,就见新的定西王府竟一片混乱。 最前面正院还好,往里面走,园林之中的草坪上尽是落叶。 湿润的地带,有无数不知名的蚊虫飞来飞去。 四处的烛台灯笼还无人掌灯清理,蜡油都凝固滴落到了地上。 稀少的奴隶们在远处打扫,但是个个精神涣散,有的人还在捶腰驼背,效率低下。 临近厨房之地时,甚至空气里还飘荡着一股不新鲜的异味,令人犯呕。 总之入目之处,尽是乌烟瘴气。 战寒征锋凌的眉顿时一皱,立即让人将所有奴仆召集起来。 众人看到战寒征归来,还不等他问罪,全纷纷跪地。 尤其是吴荭霞被战明曦搀扶着赶过来,更是气色一片颓散、近乎崩溃地喊: “寒征啊~你可总算是回来了!这是要了我的命哟!” “偌大的府邸,裁半后共计就留下八个婢女嬷嬷,分配后,两个照顾老夫人,两个负责洗衣,两名打扫全院各处房间的卫生,两人负责清洁庭院与园林。” “处处就分配两个人,哪儿忙得过来哟!” “尤其是厨房里,两个厨娘要做十多个人的一日三餐,从采买到洗碗到打扫卫生、到倒泔水等,还要给老夫人熬药,压根就忙不过来啊!” 吴荭霞说着就用没被砍那只手,捶着自己酸痛的腰:“我一会儿要去看衣物为何还没浣洗好,一会儿又要看厨房安排的膳食,还要管理府邸里的每日支出……” 稍不注意没记好账,或者没管好,就有人中饱私囊,偷奸耍滑。 就三日时间,跟要了她的命一般。 虽然在陈玉皎嫁进府邸之前,都是由吴荭霞管理的,但是那时候住在落败的府邸,总共就管几个人。 “如今这是要我的命啊!再这么下去,我会累死的!” 足足七年了,她从来没有这般疲惫过! 跪地的奴仆们也在个个哀嚎,心里一片埋怨。 厨房每日做的菜都是精细活儿,而且以往都是玉华公主给开的菜单食谱,她们只需购买就行。 如今她们自己乱搭配,这不符老夫人胃口,那儿战明曦又不满意……每日累得精疲力竭,还要被骂…… 她们忽然就好怀念曾经陈玉皎在时的日子。 有婢女又道:“这么大的庭院,两个人从早扫到晚也不过是只能扫出主干道,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清理草圃。 且春末夏初潮湿,那蚊虫很快就繁衍而生,以往亦是玉华公主配的药物,治理其间……” 如今她们得自己去买药,还各种去账房支取银子,经过一系列流程。 吴荭霞还总是担心她们报价贵了,还想亲自跟着去药铺买…… 曾经玉华公主从不会这样,玉华公主自己便解决了一堆事情。 战煊也跑了过来,拉着战寒征的手臂只摇晃:“爹爹!我不喜欢这里!没有任何好玩的,没有桃花,没有溪流,没有春园夏园,呜呜!这些人还每天忙忙忙,没有一个人陪我玩!” 战明曦还快步从内府跑进来:“哥!你回来了!祖母的药好像熬错了……喝药后一直喉咙干痒,咳嗽不止……” 以往都是陈玉皎负责熬药,知道哪味药先下,哪味药后下,哪味需要包煎。 可这次厨娘熬药,辛夷没有包起来,导致所有药里全是绒毛。 喝进去后,自然导致人一直不停咳嗽。 每个人都在哭诉,战寒征耳膜里尽是家长里短。 他冷峻的容色紧绷,眸色亦变得沉暗。 七年之前,陈玉皎还未嫁入战家之时,已不时给吴荭霞、战明曦、奶娘等人送物事,时常帮着解决府邸之事。 七年间,陈玉皎嫁入战宅后,更是操持起偌大的家务。 曾经只觉得家事是十分简单之事,可如今才知、她在协调处理了那么多事宜。 原来,管理一个家,甚至不比管理军务轻松。 没有陈玉皎的战家,一片凌乱,一塌糊涂。 战寒征负手而立,压下心底莫名的沉闷,吩咐: “先将辞退之人召回来,立即清扫府邸;再聘府医监管熬药之事。” “可燕凌九那边……”吴荭霞想说燕凌九,忽然才发现,“咦……她人呢?她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战寒征:“她有事处理,务必在她回来之前,将府邸清理干净!” 吴荭霞心底的不悦更是噌噌噌往上涨。 一个空有头衔无正职的军师,现在又没有打仗,能有什么事情处理? 出去畅玩三日,还不跟着男人归家。 他们累得半死不活,她却在外面潇洒恣意? 燕凌九嫁进来后的景象,怎么与她想象之中完全不同呢…… 可即便心里有诸多不满,吴荭霞还是只能在战寒征的命令下,重新去召回人,辛辛苦苦地带着人加紧打理院子。 而燕凌九和战寒征分开后,特地带着小桃,策马来到城北。 柏峰林,古老的柏树苍天,深邃静谧。 此森林被几个大世家之贵公子圈占,闲人一般不会来这边。 燕凌九就透过树干缝隙,不着痕迹地远望而去。 只见在那远处的深林之中,好几个尊贵的男人在闲坐聊天。 是华秦八大公子之中的一些人。 其中一袭紫衣的甘商临,尊贵中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冷漠。 据传其年纪轻轻掌管第一世家的甘家,在商场运筹帷幄,叱咤商界,商业遍布六国,还拥有一批自己的精锐力量,走南闯北,即便是六国之人亦不敢得罪。 尤其是其商业上的能力,手腕,远见等,在世间甚至有“得公子商临者得天下”之说法。 旁边还有一位银朱红锦衣的男人,面容惊为天人,隔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其周身的深邃迷冶、危险。 那是赢修堂的堂哥,赢华绝。 赢华绝之祖父武震侯,是赢厉、赢长屹等皇子公主的三伯公。自太上皇时期至今,已打数十场胜战,威名赫赫,六国闻之丧胆,是华秦第一老猛将,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列侯。 据传当年,他险些登临皇位。 如今他虽极少上朝,却手握重兵,封地可世袭,即便是赢太傅见了都得忌惮一二。 赢华绝生在赢姓宗室,身份尊贵外,还剑术超群,喜游历江湖,神秘莫测,有华秦第一剑客之美名。 据说其还是诸子百家里的江湖悬剑家之掌教、创始人。 悬剑家,不同于儒墨道家等,而是主张腰悬一剑,行走江湖,当杀则杀,快意恩仇。 这代表着他手上有势力。 燕凌九目光每扫过一个人,脑海里就已冒出其相应的资料。 这些人,其实都算是陈玉皎的敌人。 陈玉皎大殿之上请旨和离时,把这些名门贵胄得罪了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应当好好合作。 不过若是主动寻去,会很掉价。 燕凌九眯了眯眸,片刻后眸底掠过一抹深邃…… 第90章 燕凌九找美男 她的目光在林子周围来回扫视。 跟来的小桃疑惑问:“小姐,你在找什么?” “嘘……”燕凌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口答:“那老夫人身体瘫痪,虚弱,据说野兽之骨骼可强身健体。” 她边说边朝着另一边幽谧的山林走去。 华秦时代的山里,野物等还十分多。 燕凌九环顾四周后,在心里制定好了计划。 她叫小桃一起帮忙,在一处用石头垒了个长长的甬道,最里处放了只刚买来的、鲜血淋漓的现屠狗。 做完这一切,已是下午时分。 燕凌九取下马上的弓箭,站在远处开始静静等待。 而做陷阱之时、那声音比较大。 极远处的众公子听到动静,不禁从远处走来。 他们来时,正巧看到一只凶猛的黑云豹从远处而来。 黑云豹,山林之中速度最快之猎物。其灰黑色的皮毛泛着幽光,大团大团的黑花纹似暗夜里的漩涡,深邃又透着野兽的危险气息。 天下间,唯有秦帝那个霸气而叱咤风云的帝王曾经猎射到一只,后来即便无数人趋之若鹜,依旧无一人再破传奇。 而此刻…… 那黑豹闻到血腥味,进入石头甬道之中。 一袭黑色锦衣的燕凌九,正在拉弓引弦。 “咻”的一声!利箭射出去,击中了其中一块石头。 顿时,“轰轰轰!” 长长的甬道石头全数垮塌,一堆杂乱的石头顷刻间就将那黑云豹压在其间。 众人清楚地看到了燕凌九射箭时的动作,无一不是惊叹: “不愧是凌策军师!好一番英姿飒爽!好帅气的女子!” 有会武功者看出她的武术一般,不禁叹:“凌策军师命中率虽低,但她竟设下如此陷阱,实在是足智多谋!” 的确,石头搭建起来的甬道,看起来凌乱,实则每块石头叠加在一起。 无论是射中哪一块石头,都可以让那甬道倒塌,瞬间砸中猎物。 “以巧取之,凌策军师是我们华秦第二个猎杀到黑豹的人啊!而且还是个女子!” 人人称赞,看燕凌九的目光中尽是激动的欣赏。 燕凌九听到动静,抬眸看向众人。 这一瞬,她皆是惊了惊。 隔得近了,清楚可看到被簇拥在前的两个男人身型极高,一米八几。 走在前面的甘商临面容尊贵绝伦,从小出生世家的他皮肤冷白如冰玉,周身尽是贵胄之气,又有久经商界养就的尊冷。 那一袭红衣的赢华绝容色更是精致得惊为天人,腰间配了把暗红色的宝剑,深邃昳丽中,又多几分江湖上的恣意神秘。 这般美男子……若是她早些见了…… 或是往后战寒征对她不好的话,她还能换人上位…… 燕凌九心中惊叹,表面却是保持得一脸疑惑,蹙了蹙眉问:“你们是?” 她刚凯旋归来,不认识京中人,再正常不过。 有开朗的小公子立即热情为她介绍:“凌策军师,这位是甘家大公子,华秦第一大世家甘家的掌权者。 这位是赢华绝公子,武震侯之二公子,悬剑门掌教。这位是……” “原来是甘公子,赢公子……”燕凌九落落大方,行了个礼貌的见面揖礼,“早已久仰大名,十分幸会。 不过今日我还有事要处理,暂时不能与诸位多聊。” 她走过去搬石头,把里面砸得晕厥、浑身是血的黑豹拽出来。 小桃边上前帮她,边止不住道:“小姐,战家她们那般对你,新婚第一日就想让你做家务,你为何还狩猎为她们补身体!” 这么多美男子,小姐随意与他们聊几句,打好关系也好啊! 小姐实在是太不知道人情世故了! 那群贵公子们也是略惊。 还从没有女子见到他们这些大人物,能如此这般冷静从容。 甘商临未表态,尊贵的神色看不出心中所想。 赢华绝那深邃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噙起一分赞许:“的确是个独特的女子。 凌策,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在垂首搬石块的燕凌九,眸底深处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满意。 男人,不过是她的掌中之物。 拉出黑豹后,燕凌九也不好装得太冷漠,会让人起疑,目光落在赢华绝身上:“正巧,我也喜欢爽快之人。看到赢公子,我忽然想到一句诗: 一剑一马走江湖,千古情仇酒一壶。 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众人顿时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凌策军师……你还会作诗?” 会行军打仗也就算了,还会写诗!还是如此豪情万丈之诗句! 赢华绝深邃昳丽的眸中,欣赏之意更甚。 那句诗的确令人震撼,足可见她是心胸豪放之人。 燕凌九一脸淡然:“在边疆沙场闲来无事时,便琢磨一二,略懂而已。” 她开始受邀与他们同在深林间闲坐。 众人惊叹于她的才情,有人请教诗词,有公子没去过西境,全在好奇那场战事,崇拜地追问。 燕凌九始终保持从容冷静的姿态,有条不紊地讲述。 最后天色渐晚,她看了眼泛黑的林子,对众人道:“不与诸位多聊了,明日我还得策划秦酒铺子一事,告辞。” 有人好心问她:“凌策军师,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助之处?甘公子是第一大世家之人,什么都不多,就钱多。” 战家亏欠的巨款,于他而言也是九牛一毛。 “赢公子更是赢姓宗室,还是悬剑家掌教,江湖上人缘极广。” 燕凌九看了眼两个尊贵的男人,保持冷静:“我做事向来不喜依靠任何人,自力更生而来的成功,才算是成功。” 如此一番话,又引得男人们连连称赞。 那两个最为尊贵的男人也多看了她一眼。 赢华绝欣赏她,又想起,堂弟赢修堂说过陈玉皎逼得大伯公刖耳一事。 陈玉皎,是他们赢姓宗室的敌人。 而素传陈玉皎最不喜欢之人便是燕凌九…… 赢华绝绝美的红唇轻勾:“凌策军师这性格本公子喜欢。日后若有何需帮忙之处,尽可到悬剑门或武震侯府寻。” 燕凌九看着爽快的赢华绝,也一身坚韧直爽:“实不相瞒,近日我在凭借我自己的本事重整秦酒商铺,明天有一独特方策将于秦酒总铺上演。 那惊艳一幕,似乎十分适合赢公子。” * 翌日。 秦酒总铺。 三层式的酒楼上方,被连夜挂满一排排卷着的卷轴。 燕凌九还赠出请帖,邀请无数名流贵胄到总铺品酒。 当所有人到来之际,一袭朱红色锦衣的赢华绝,脚尖一点凌越而起。 他在房梁之下飞身而过,如同一道惊鸿,手中的长剑横着划过,剑芒闪闪。 “嚓!嚓!嚓!” 酒楼房檐下方,一幅又一幅古风的卷轴展开、垂下。 其上全是毛笔字,龙飞凤舞写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句句酣畅,句句大气。 并且、其间还夹杂着巨幅的赢华绝的画像。 或是恣意抱剑而立,或是拔剑击出,或是持剑红衣飘飞,栩栩如生,画像精妙。 一袭红衣的赢华绝就在那卷轴之下悠然落地,长剑利落入鞘,立在卷轴前的他墨发飞扬,深邃迷冶,恣意绝伦。 那一幕,看得无数人声声尖叫。 “第一剑客!豪酒!仿若顷刻间看到了潇洒诡谲的江湖!” 剑客与酒,与江湖,是最好最绝之搭配! 第91章 恶人自需恶人磨 尤其是那句句诗词,也令现场瞬间沸腾。 “天啊!这是何等豪迈澎湃的诗句!” “到底需要何等高绝之人,才可想出这等豪情万丈的诗句!” “凌策军师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豪放之情!” “男人也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她简直不愧是史上千年难遇的第一女军师!” 所有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已崇拜得宛若瞻仰神明。 赢华绝,那个一向神秘莫测的男人,看燕凌九的目光中亦是噙起欣赏。 昨夜听她详解代言酒使、看她所作诗句,就觉前所未有。 这也是他今日会来帮她摘幕之原因。 凌九,的确是他见过最独特之女子。 战寒征,何其有幸。 一日时间,燕凌九这些诗句、盛名,引起全城热议,甚至是天下轰动! 本来至战寒征凯旋而归后就节节攀升的秦酒铺子,此刻更是络绎不绝,财源昌盛。 燕凌九立在万众瞩目之间,心里尽是满意。 一个商铺想要有知名度,就必须要有代言人。 而赢华绝这个第一剑客为秦酒商铺代言,一本万利,这也是她昨天会去找他们的原因。 燕凌九表面却一如既往冷静,吩咐小桃:“将此事特地传扬去金枝街。” 她要让陈玉皎知道,她,不比陈玉皎差! 也要让陈玉皎明白,不是谁都可以和她燕凌九相比! 在她燕凌九面前,任何女子没有傲气的资格。 只是她表面却是冠冕堂皇地说:“那边尽是千金夫人,若知华秦第一剑客赢公子在我们秦酒铺子,定然会接踵而至。” 小桃瞬间夸赞:“对喔!小姐好聪明喔!” 女子往往比男人们更疯狂、热烈,多买几坛酒,销量不就上来了嘛? 她当即就去金枝街四处传扬,尤其还去了近日风头正盛的悦己门口。 本来悦己在巷子最尽头深处,竹林掩映,宁静雅致。 陈玉皎坐在二楼靠窗位置,为人把脉后便认真撰写新法。 下方却忽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 无一不是在说这燕凌九的诗句有多绝,第一剑客赢公子在秦酒商铺有多惊为天人。 夏蝉切了声:“再厉害又如何?要不是七年时间公主为他们将酒质把控好,现在大罗金仙去了也救不了他们! 还跑到咱们悦己门口宣扬,这明摆着就是故意的!狐狸进村,没安好心!” 陈玉皎敛眸间,也已清楚燕凌九的心思。 不过那些诗句的确是好诗,的确千古难得一见,燕凌九那般道貌岸然、故作姿态的女子,怎么想得出那般诗句? 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夏蝉看着下方的人潮汹涌,忍不住说:“公主,干脆咱们索性也跑到她们门口去喧闹,以牙还牙!” 燕凌九厉害,她们公主照样厉害!谁会比不过谁呢! “不必。” 陈玉皎却道:“我与战家之人再无瓜葛。” 燕凌九再好,与她无关,她没兴趣比。 她吩咐:“以公主之令,将下方之人驱走。” 只是…… 燕凌九早前早就给小桃有过交代,不能轻易结束,小桃是找了很多人在楼下闲聊议论的。 见了公主令牌,众人虽然恭敬,却道: “这是街道,即便是公主,也不能以权压人、限制他人言谈自由吧?” “法还不责众呢,如今一个先皇封的异姓公主,毫无实权,就要欺压百姓了吗?” 小桃更是道:“你们公主该不会是嫉妒我们家战夫人吧? 也是,我们夫人卖个秦酒都轰轰烈烈,豪情万丈。 而她呢,在此处卖点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名不见经传,她会嫉妒也是好正常的呀。” 这样一番言论,瞬间引得所有人热议,看商铺的目光都变得不喜。 这样一个善妒的女子,真能做出良心的胭脂吗? 还有人道:“人家凌策军师得到定西王的喜欢,还与第一剑客赢公子等人饮酒,可谓是人见人爱。 玉华公主虽然是有些出息了,但是……啧啧……终究是没法比,也永远不会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她吧?” 楼上。 陈玉皎本来在撰写新法,那些喧哗声不断传来,都已经影响到楼上的众人。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燕凌九让人过来特地膈应她、不肯轻易罢休的画面。 既然她如此执意…… 陈玉皎一向淡然的眸中,也掠过一抹冷凌: “冬霜,去将燕凌九与赢华绝公子在共同饮酒之事,传给吴荭霞。” 以吴荭霞的性格若是得知…… 呵,恶人自需恶人磨! 第92章 打得就是你! 定西王府。 吴荭霞正满心犯呕地给老祖母擦洗身体。 本来安排了两个婢女照顾,可老祖母就说婢女不够细致,而且晨昏定省是每个媳妇应该尽的职责。 以前陈玉皎做,现在没人做,自然就应该吴荭霞来。 她累得半死不活之际,却听到外面传来婢女的议论声: “听说夫人竟然请动了第一剑圣诶!还在与第一剑圣赢华绝公子一同饮酒!” 吴荭霞眼皮瞬间狠狠一抽,与男人一同饮酒? 她大步冲出去,都顾不得询问,当即就让人备马车。 战明曦这些天和离后,总有闲言碎语,一直没有出门,心情也有些低落。 此刻看自家母亲急着出门,她也总算有了些兴致,跟着一同出去。 两人从秦酒总铺的侧门进入商铺时,就见二楼的雅间里,燕凌九、真的与几个男人同席而坐! 一袭朱红色锦衣的赢华绝坐在她身边,正在与她聊着什么,不时红唇轻勾。 旁边还围坐了好几个世家公子,个个热情洋溢。 燕凌九坐在其间,在侃侃而谈着什么,时而与他们碰杯喝酒,时而吃精致的点心。 就放眼望去,相谈甚欢,距离很近! 吴荭霞气得嘴角都在直抽搐,脸色都是一片铁青。 她们在府邸里忙得半死不活,可燕凌九倒好,竟然在这儿和一堆男人吃喝玩乐! 虽然华秦虎狼之国,男女之间不是那么设防。 但是没有哪个已婚的妇人,会和一群男人同坐一桌! 这实在是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吴荭霞当场就想抽出去,狠狠甩燕凌九几个巴掌。 但是战明曦却拉住她:“娘,你冷静点,你看到了吗,那个是武震侯府的二公子,第一剑客。 听说其狠绝起来,一剑就能刺破人的喉咙,主打一个快意狠绝!” 战明曦自从嫁给赢修堂那一次后,已经深深领悟到那些上位者有多狠,完全不把人当人。 她心里有所创伤,看到世家公子都有了畏惧之感。 新提拔的宋嬷嬷也好心劝说:“且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商铺啊,要是闹出来事情,一日得影响赚多少银子?” 吴荭霞听到银子,才生生忍住。 可她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才和她的儿子寒征结婚几天,她就和别的男人这般胡来!这让她寒征的脸面往哪儿搁! 战家几乎就差没把心窝子掏给燕凌九了,处处忍着让着,可燕凌九呢! 她忍得咬牙切齿,一直在暗中看着燕凌九与那些人觥筹交错。 这场聚会,直到夜晚才总算结束。 燕凌九送走赢华绝等人后,已是深夜,店铺打烊。 她刚准备走向展柜查看今日的账目,忽然、一抹身影从旁边冲出来。 速度之快、压根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啪”的一声! 一个巴掌恶狠狠地甩在燕凌九脸上。 燕凌九当场就被打懵,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就看到一身怒气腾腾的吴荭霞。 她的眸色顿时变得冷冽:“你?打我?” “对!打的就是你!” 吴荭霞气头上,哪儿还会怕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口口声声让我们改变,让我们在府邸里忙得累死累活,可你自己却在外面和他人寻欢作乐!伤风败俗!” “燕家到底有没有教过你家教?坐男人堆里,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寒征这么爱你,为了你把陈玉皎都休了,给你大办婚礼,处处让着你,你就是这么对他的吗?你对得起咱们战家对你的宠爱吗!” “呵!” 燕凌九冷冷一笑,忽然抬起手,“啪!”一个巴掌,反手重重地甩在吴荭霞脸上。 她练过一些简单的武功,力气很大,吴荭霞顿时被甩得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吴荭霞堪堪站稳,整个人彻底僵住。 燕凌九、一个儿媳妇,竟然敢打她! 连满堂的奴仆、战明曦等人,也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当今天下诸子百家虽各有千秋,但不论是哪一家,都有关于孝道的提倡,孝道大于天! 燕凌九一个儿媳妇,竟然动手打自己的婆婆? 这从始至终,绝无仅有! 而一身冷凝的燕凌九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已朝着吴荭霞步步紧逼: “战家宠爱我?吴氏,请你自己弄明白,是你们战家亏欠巨额债务,你品行败坏声明恶劣,明曦胡作非为一无是处。是我燕凌九不嫌弃你们战家,才下嫁入战家!” “你说我不知礼义廉耻?像你这样大吼大叫、欺辱媳妇、意图谋杀儿媳者,就是礼义廉耻吗?” “你说你们在家宅中累死累活,做得不过就是那些鸡毛蒜皮、柴米酱醋、家长里短之事,能有多累?” “我呢?我每日为你们秦酒铺子策划,每日操碎了心,就想着如何尽快为你们战家赚足银子还债。” “我与他们在一起,聊的也是商业之事,为的也是你们战家!我光明磊落,为秦酒铺子谈下多桩单子,你竟然敢这般侮辱我的人格?” “哪个做事业之人不应酬?应酬就是伤风败俗吗?” “你们若是有能力,你们来经营这秦酒铺子如何?你们能日入万千吗!” 一句一句质问斥责,盛气凌人。 每说一句,燕凌九朝着吴荭霞逼近一步,周身尽是冷冽的霜寒。 她不是陈玉皎,才不会被他们欺负! 只有她燕凌九欺负人的份儿,欺负她燕凌九之人,还没有诞生! 吴荭霞被怼得彻底反应不过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儿媳妇打,更没想到一个儿媳妇敢如此不敬的与她谈话! 战明曦也是第一次见燕凌九发火,有些忐忑害怕,走上前打圆场: “这是误会……燕嫂嫂,你……” “还有你!” 刚被打过的燕凌九只觉得自尊心受到极大的创伤,怒气无处发泄,又转过身盯着战明曦: “你已和离,是个和离过的妇人,若不努力,以后谁还会要你?真打算一辈子赖在战家,嫁不出去,一辈子由战家养着吗?” “我……”战明曦眉心顿时紧蹙起来。 战家不是她的家吗?怎么被这么骂了? 以前陈玉皎在时,处处为她收拾烂摊子,每次还很无奈又宠溺地说: “算了,像你这样的性子啊,怕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了,也无碍,嫂嫂养你。” 毕竟那时候的陈玉皎全心全意,不舍得战家任何人受到一丁点委屈。 可现在…… 第93章 他们吵架她烧烤 燕凌九盯着战明曦斥责:“你每日赖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是等着坐吃山空吗? 从明日起,到秦酒铺子来历练,就从库房搬运杂物开始!每日若有偷懒,抽十鞭!” 战明曦听到鞭子,身体一颤,脸色发青,整个人应激一般。 她现在最怕鞭子抽、最怕被针扎了…… 本以为离开赢家,再也没有人会打她,但回到战家,还要被人管着么! 尤其是从小到大,她都被战家娇养,哥哥也护着她,燕凌九现在却要她去搬运酒水?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抹高大墨黑的身影。 正是从宫中归来的战寒征。 战寒征和陈玉皎的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他没有直接做出过伤害陈玉皎的事。 今日被秦帝召进宫、一番口头斥责警告后,总算安排新的职位,定西王兼卫尉。 定西王只是给的一个封号头衔,卫尉,是他回京后的实职任命。 卫尉虽是九卿之一,但是主要负责秦宫外围的警卫工作,除了安保一类的事宜,几乎在朝廷重大决策上插不上话。 每日调遣守卫各处宫门,更是枯燥至极。 战寒征心情本就不佳,一踏进店铺,吴荭霞和战明曦看到他来,更是扑过去。 “呜呜呜!寒征啊!你可要为娘做主啊!” 吴荭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燕凌九她竟然动手打我!就因为我不让她和男人们关系太近,寻欢作乐,她就动手打我这个长辈!这实在是无法无天、毫无天理孝道啊!” 战明曦也说:“燕姐姐还说要让我去仓库搬酒……那酒那么重……” 战寒征冷峻的容色顿沉。 即便知燕凌九性格独特,但在天下间,孝道为尊,再是有理,皆不可对长辈动手! 他的目光难得卷杂起些威压,落向燕凌九:“阿九,母亲说得可是真的?” 燕凌九笔直而立,冷漠迎上他的目光: “是又如何?战寒征,你仔细看看,是她先动手打我! 我为战家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今日一直忙里忙外,与赢公子等人谈下几个大单子。” “一整日下来,未曾歇过分毫。可你母亲就因我与他们同坐一席,就说我伤风败俗,道德败坏。 既然她打我,我为何不能打她?长辈犯错难道就不该教训吗?” 燕凌九还说:“难道你未曾告诉过她们,在边疆时我就经常与将士们同饮?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战寒征也看到了燕凌九脸上的巴掌印,他虽心疼,但孝道压于天。 “母亲的确有错,只是你怎与她一介妇人计较?有事应当好言相商。” 燕凌九脸色顿时一片冷凌:“战寒征,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被打了,我还要把别人供成菩萨吗? 可是她先侮辱我、辱骂我的人格与尊严!还率先动手! 若你认为我有错,若你嫌弃我这性格,那我们和离算了!这样的家,我待不下去!” 她迈步就要朝外走,一身冷硬强势,毫无柔和。 “阿九……” 战寒征大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只得拽住她的手腕,耐心哄: “我不是此意。” “罢了。” 事情已发生,他实在没耐心闹这等家事。 战寒征下达吩咐:“母亲,你向凌九道个歉。日后不可再冤枉、侮辱于她。” 燕凌九的性格的确有仇必报,敢爱敢恨,只要母亲不再惹她,自然不会再发生这般事。 可吴荭霞声音顿时变得尖利:“寒征!你是疯了吗!你要我向她道歉?你知不知道,她都和一堆男人坐在一起,就差没靠在赢氏公子身上!” “够了!”战寒征嗓音冷冽威严:“凌九本就是军师,在军营之中就与将士们诸多接触。 她所行一切,尽是公事,绝无私心。” 这是战寒征对燕凌九的绝对信任。 他看吴荭霞的目光也变得威压:“若你再胡言乱语,终身幽禁后宅,不可再踏出半步!” 吴荭霞整个身体彻底僵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对她这么凶! “寒征……”你会后悔的…… 可话还没说完,战寒征已扬出冷硬的命令:“道歉。” 吴荭霞心里千个不甘,万个不愿,可还是不得不向燕凌九赔不是。 战寒征冷冽的嗓音还在整个酒铺荡开:“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传出半字!否则,战家家法处置!” 这是维护燕凌九,不让燕凌九掌掴长辈之事传扬出去,否则定然影响其前程。 燕凌九也知道事情不能太过,物极必反,她压下心里的怒火,开口道: “行了,我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有报必报! 母亲,你才和我相处,还不了解我,以后请多给我些信任。 若我真喜欢别的人,我还至于嫁入战家,帮忙偿还巨额债务吗? 你们可知今日秦酒铺子赚了多少银子?” 因为赢华绝这个华秦第一剑客的帮忙,江湖上来了很多人,悬剑家之人遍布天下,也在秦酒铺子买酒或订宴会之酒。 “足足一日,赚了两万三千两!” 听到这个数目,现场众人都惊了惊。 吴荭霞其实以往最爱钱,可想到这些钱是燕凌九和那些男人喝酒喝出来,她心里就十分不舒畅,却也暂时不敢再说什么。 燕凌九又对战明曦道:“我安排你搬酒,也只是单纯为了你好。 以前你可以任性,因为你未和离过,凭借战家的声望,你有胡作非为的资格。 但如今,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努力,注定一辈子受人鄙夷。 而我自小出生在小衙役之间,从小便经常帮着父亲跑腿、搬运物品。你若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就势必得经过磨难。 往后成为我这般的人,你还怕遇不到对你好之人吗?” 战明曦心里的怨怼也渐渐消失了。 是啊……成为燕凌九这样的人,即便燕凌九结婚了,那些公子还是对其刮目相看,十分热烈。 若是她可以…… 她答:“好,嫂嫂,我会开始努力的!” 燕凌九是为她好,她不能恨。 安抚好战明曦和吴荭霞后,两人被马车率先送回府中。 月色下,战寒征与燕凌九策马并肩而行。 燕凌九没有说话,周身还是笼罩着一股冷意。 虽打个巴掌给个糖,将吴荭霞和战明曦安抚下了,但今日战寒征的第一反应令她不满。 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战寒征不来哄她的话,她绝不会理他! 而战寒征高坐马上,官场本就不顺,回家还是一团乱麻。 虽然斥骂了吴荭霞,其实他对燕凌九打人之事亦有些许不悦。 第一次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不知不觉,骏马路过金枝街,巷子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欢笑声。 “玉皎,快尝尝这个!这个肉串可好吃了!我之前去草原时,那里的人总是这样一串串的烤,十分过瘾!” “哈哈哈,来,干一杯!庆贺你和离!甩脱战家万岁!”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足足七年了!这七年来没有哪一日不想把你脑袋拧成麻花!” 所以哪怕这件事已经庆祝过两次,但赢菱每次来还是要大肆庆祝。 陈玉皎也觉得这件事足够她开心一辈子,亦举杯庆贺:“好,庆贺和离,庆贺甩脱战家!” 高坐马上的战寒征目光投过去时,正巧就看到万籁俱寂时,巷子深处的悦己商铺之中,拼接了张长长的案席。 上面摆着炉鼎,摆着一堆烤串,还陈设着颜色极美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灯烛璀璨。 陈玉皎,那个一袭白衣锦裙的女子正坐在中央的位置,与十三公主举杯庆贺。 她的面容又比前几日间还要有红光气色,脸上一直挂着肉眼可见的笑。 战寒征的心脏忽然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下。 曾经那个女子,满心满眼是他的女子,现在她在深夜饮酒庆贺,脱离战家。 让他恍惚忆起,曾经的战家由她操持之时,一切和谐和睦,从未有过争吵。 陈玉皎,亦永远不会对他摆脸色,不需要他哄。 哪怕他看她一眼,她就能甜笑上一整日。 如今…… 燕凌九敏锐察觉到他的视觉,看过去时,也看到了那番欢天喜地。 她紧握缰绳的手倏地收紧。 又是她们! 那个十三公主赢菱,除了吃喝玩乐、帮衬胡闹,还会做什么? 百姓们的纳税就养这种蛀虫? 还有……世家小姐们餐宿向来有规有矩,哪个千金会这么晚了还吃食物?如此大声喧哗? 显然,陈玉皎是随时随地、变着法的以独特的方式勾引战寒征!想与战寒征玩追妻火葬场的戏码? 呵,还真是心机深重! 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黑暗中,燕凌九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深邃…… 第94章 我是有才之人 陈玉皎并没有发现他们。 美酒佳肴,只赠自己!举杯同庆,明月清风与酒,与自由!与大业! 在赢菱喝醉后,她一边闲散的慢拨油灯,一边筹划着悦己。 如今悦己起步,但还需要广开分铺,尽快在华秦、乃至天下立足。 悦己要将所有南楚、盛赵的老字号打压下去,在这商业拥有属于自己国度的话语权! 只是仅凭她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来,漫长且遥远。 祖父教过她,要善用诸般资源,善拢天下英才。 陈玉皎不由自主想到了甘商临,那个在华秦、在天下六国间已有成熟商网的第一世家掌权者。 甘家的商路、镖局等十分成熟,由他们在天下各地开的商铺,谁也不敢轻易作乱,人人尊敬。 甚至甘家在经商能力上十分突出,当初华秦只是不毛之地,硬生生因甘家互通七国之有无,才让华秦变得如此繁荣。 也因为甘商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力显着于甘家众人,更有“得商临公子者得天下”之说。 如果能将甘家化为己用…… 不过大殿之上,甘老奉常撞柱,当初祖父开医馆时,还和甘商临父亲投资的广德堂有所矛盾…… 陈玉皎挑着油灯,在脑海里运筹帷幄着。 只是…… 翌日,一大早。 燕凌九就策马来到金枝街,她还未做出举动,就看到赢潇潇带着一堆人迎面而来。 赢潇潇见到她时,连忙欣喜上前道:“凌策军师,你来得正好,我正说去找你呢!” 她带着燕凌九进入悦己商铺后,就开始抱怨:“你不知道,气死我了!我本来以为陈玉皎那个和离妇人,开的胭脂店再怎么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这才六天,我商铺七成的人已全去了陈玉皎的商铺!” 原本前三天还不多,但因为一些夫人用了悦己的胭脂,效果的确比金枝玉叶好,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陆续而去。 那独特的贝壳琼膏,已火遍京圈。 现在留在金枝玉叶的,大多数还是家境有限者,或者为了巴结她这个公主的。 她赢潇潇可以不赚钱,但是再怎么也不能被陈玉皎那个娇生惯养的狐狸精比下去! 赢潇潇满脸期望地看着燕凌九:“凌策军师,你是个军师,向来足智多谋,肯定能帮我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燕凌九红唇微勾:“正巧,我最近也打算投资行业,赚更多钱财。 我可以帮公主,但有个条件,金枝玉叶必须给予我三成盈利分账。” 又能赚银子,又能打压陈玉皎,何乐而不为。 也唯有陈玉皎婚后变得一无是处,处处不顺,战寒征才不会为此后悔。 这怪不得她,谁让陈玉皎天天变着法的勾引有妇之夫?必须给这种心机女一些教训! 赢潇潇皱了皱眉,三成盈利,这实在太多了。 金枝玉叶在华秦有无数分店,都得分钱给燕凌九吗? 但燕凌九道:“若不合作也无碍,公主的金枝玉叶最终不过是被陈玉皎比下去,回到宫中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而已。 我有必赢之策,找其他人合作也行。” 话落,她起身就要走。 赢潇潇连忙拽住她的手臂:“你说真的嘛?你真的有必赢的方法?如果确定能让陈玉皎惨败得落花流水,我就给你三成!” 当即,两人签订好契约。 燕凌九说:“现在带我去你们的生产之处,按照我言之方法,往里面添加一物。” 她让人买来一罐罐封存在银罐中、还用冰块保存之物,再三当众警告: “切记,此物可使人皮肤迅而白皙,但添加量不可超过万分之一。” 众人本来不信,那东西竟然还会有白皙之功效? 但用豚鼠做了些测试后,大剂量下,的确很快可看到相应效果。 赢潇潇等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已经崇拜得近乎发光。 燕凌九不愧是第一军师,实在是知识渊博、见多识广! 燕凌九想到自己的计策,又带着一张昨晚绘制好的图纸,去寻甘商临。 甘氏总行,这是一家占据几层楼、又十分宽阔的商铺,里面汇聚着七国之物,互通有无,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金枝玉叶的一些经典胭脂也摆设在显眼处。 在这里可以买到一切想买的六国之物,足以可见甘家的关系网之大。 甘商临正在六楼的书房间尊贵而坐,手执羊脂白玉毛笔,批阅商行之事。 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那冷白的皮肤比白玉还要出色。 暗骥卫进来送上拜帖:“公子,凌策军师求见。” 甘商临雍贵的面容间,长眉微微皱起。片刻后,下达冷漠的吩咐:“不见。” 凌策军师的确是个传奇女子,但因他的面容实在过于讨女子喜欢,自小接近他的女子多如牛毛。 但凡主动寻上门之人,甘商临一向是让人打发。 楼下。 燕凌九正站在商铺里冷傲而立,一名甘家的暗骥卫下来道: “凌策军师,抱歉,我家公子今日有事繁忙,还请您改日再来……” 燕凌九眸色顿时眯了眯,这个时代还有不见她之人? 好像昨日前日见面时,甘商临一直尊贵坐着,话语极少,对她并不热忱。 她也早有预料,拿出一卷竹简递过去:“将其交给甘大公子,并转告:我对他没兴趣,只是想谈商业之事。” 护卫因她保家卫国的名誉,又去传达。 楼上雅室,甘商临打开那竹简时,一向尊贵沉和的长眉顿时生变。 因其上绘制的是一个竹柄状物事,一端镶嵌着鬓毛,连所用的材料都写得清清楚楚。 还取了个名字:玉牙。 甘商临久经商场,自然一眼便知此物的商业价值,他吩咐:“请她上来。” 燕凌九被带进甘商临之书房,心中又是惊讶。 整间屋子宽阔达上百平之广,全用沉香木所造,泛着淡淡幽香,所用器物几乎非金即玉,所见之处尽是奢侈。 那个坐在案席间的男人一身华贵紫衣,周身是久经商场所磨砺出来的尊贵华胄之气。 不愧是自秦国建国时就已存在的甘家。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家世,其实才配得上她燕凌九! 不过眼下…… 燕凌九掩起满心的惊讶,十分冷傲地走过去,在护卫布置好的席位上落坐。 甘商临目光落向她:“凌策军师想如何合作?” 燕凌九开门见山:“此物我只给你授权生产发售,所售之盈利给我两成即可。但、附加两个条件……” 她的视线落在甘商临冷白的肌肤上,“明日起,你务必每日到金枝玉叶二楼的窗台坐一刻钟,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办公也行。 且,日后你只能与我的胭脂铺有所牵连,其余任何商铺皆不可!” 她绝不会让陈玉皎那种出身名门的人,和这些大公子重新搭上线。 燕凌九心里那么想,表面却是公事公办的说: “我不是想针对任何人,任何商铺,只有这样才更利于事业发展、利益最大化。 你私底下想如何结交谁,那便是你的事,公事上不可做出与金枝玉叶相左之事即可。” 甘商临听完她的条件,华贵的面容间腾着沉思,斟酌。 燕凌九知他这种贵族世家之人一向清傲高高在上,不喜抛头露面,亦不喜垄断,便补充说: “日后我若又构思出奇物,亦仅给你生产研制。 金枝玉叶之盈利,也分你一成。” 说完,她挑眉看甘商临:“堂堂甘家掌权者,应当知晓有才之人是无价之宝的道理吧? 行不行你给个话,我喜欢爽快利落之人。” 甘商临视线又落在手中的竹简上,终究扬出尊贵的嗓音:“好。” 签订契约后,燕凌九起身就走,丝毫未曾多留片刻,未多看甘商临一眼。 甘商临的目光落向她消失的方向,难得许久未收回来。 还是第一次有女子未粘着他,只是找他公事公办谈商事。 燕凌九,第一女军师,她还的确是个能力不菲之人。 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金枝玉叶商铺门口,忽然也拉开了新的序幕—— 第95章 垮塌迟早而已 燕凌九又故技重施,给京中各大世家连夜发请帖,署名有赢潇潇、甘商临,以及燕凌九。 皇家、甘家、战家,三大家族之邀约,众人看在关系上,也不得不来捧场。 殿内布置上雅座,宾客满座。 赢潇潇当众推出了一款新的琼膏,取名为:瑶台玉脂。主打白肤。 展示版添加的量大,用在人脸上,可极快看到美白之功效,这引得满座惊叹连连。 燕凌九还重复用之前的伎俩,楼上有人垂挂下一幅幅卷轴。 这次没有诗句,全是甘商临的画像。 那个尊贵的男人即便展示在巨幅画像中,依旧可让人感觉到他周身的华胄之气,和那冷白的肌肤。 燕凌九当场道:“实不相瞒,甘大公子自用之物,亦是金枝玉叶瑶台玉脂系列。” 现场顿时响起阵阵惊叹:“怪不得甘公子那皮肤比女子还白如雪!原来是如此!” “若是我亦坚持用,岂不是也能变得与干大公子一样?” “这琼膏好像比那什么贝壳膏效果还惊艳!” 这时,二楼的一扇窗还缓缓推开,众人看去,就见甘商临本人正亲身坐在那雕花窗中。 他在手执白玉笔书写竹简,尊贵而高高在上,尽是世家的显赫。 “啊!真的是甘家大公子!那个华秦公子榜排第五之人!” 有欢脱的女子惊呼,也有无数女子看着那张脸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甘商临虽经营商业,但极少人前露面,为人十分隐世、低调。 见过他之人少之又少,即便遥遥看过,亦是惊鸿一瞥。 而今日,他在此处…… 燕凌九还道:“日后凡是在金枝玉叶购买满五千两银子之客,即可得甘家公子小画像一卷,亲笔所写书签一份。” 那书签是一个打造精致的竹排,上面写了平安喜乐、万事顺遂等不同的字,其下挂着个个精致的岫玉吊坠。 并不值几个钱,可有惟妙惟肖的画像,还有甘大公子亲笔所写的祝福啊!甘大公子还是华秦第一富商,岂不是能蹭好运! 甘老奉常更是朝中德高望重的元老,若是能攀上关系…… 而且单凭甘商临那颜值,就足够无数女子趋之若鹜。 当即就有不少人上前,纷纷表示要购买。 五千两银子很贵,但总有人拿得出来。甚至有些女子几家人凑单合买。 本来消寂的金枝玉叶,忽然一日之间迎来重大的转折,盈利翻了数十倍。 赢潇潇看着火热的场景,看燕凌九的目光中已满是崇拜:“凌策军师,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这样的法子你亦想得出来,实在是妙!” 她们还从未想过什么代言使之计策,更未想过让一个男子来为胭脂水粉发言。 燕凌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令她们钦佩结舌。 连二楼那个尊贵的男人,目光亦居高临下落在燕凌九身上。 的确是个奇女子。 若给她足够时日,她不行弯路,将来在商业之上定不可估量。 燕凌九红唇微勾,这便是代言使之力量。 男人代言,总比女子更有吸引力。 这样的方策在金枝玉叶所有的商铺实行,将再无胭脂铺子可与金枝玉叶相比! 可惜…… 悦己。 由于今日众夫人千金都去金枝玉叶捧场,几乎来此的人少之又少。 春鹭上楼将金枝玉叶的事全禀告了番,疑惑地道:“那燕凌九不知道用的什么,竟然大量涂抹,就可让小豚鼠很快有白肤之效。奴婢也从未见过那等琼膏。” 陈玉皎眸色微微深邃,那么快的见效,怕是唯有…… 夏蝉生气地说:“公主,不管怎样,那燕凌九摆明就是针对你的! 秦酒铺子离此这么远,她还特地跑到这边来投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们要不要也还击,让长屹君也来!” 陈玉皎眸一如既往冷静,神色间却掠过一抹意味深长:“不必浮躁,金枝玉叶不会长远,甚至画虎类犬,适得其反,引火自焚。” “啊?”夏蝉一脸懵,陈玉皎却已经不再多言。 她将所有婢女召集来,再三叮嘱:“记住,无论是何世道、事境如何,我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之事即可,也无论有没有人,悦己照常开业。坚守本心,最为可贵。 尤其不必去盯着战家人、或者与战家相关之人。” 她做事业,只为自己,从不屑于与燕凌九攀比。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燕凌九是个足智多谋、英姿飒爽的女军师,可在她看来,却仅仅只是个故作清高、心思狭隘之人。 老祖母之前那番话说得对,都不需要她动手,燕凌九这等人便走不长远。 垮塌,只是早晚而已。 只是本想和甘家合作,如今甘商临与燕凌九成为朋友,计划恐怕得推迟些日子…… 陈玉皎敛眸,依旧沉着吩咐:“春鹭,你与冬霜多备药材,随时做好大肆生产之准备。” “夏蝉,多研制养生糕点,日后每日将于新商铺售卖。” 近日她发现虽然列了些忌讳清单,但让人忌口其实十分难,可以做美味的糕点,作为解馋的替代品,也是一大商机。 “秋婉,无论有无人来,你每日坚持在此营业,不可懈怠分毫。 且继续教她们金玉养颜法,不可停下,也做好准备,往后你要教之人只会越来越多。” 众人都搞不懂,明明现在悦己几乎没人来,为何公主还这般笃定商铺一定能起来…… 且现在她们也就十多个人,真要大肆生产,人也不够吧…… 但没有人多问,她们全都下意识地相信陈玉皎,好奇地等着看往后之事,好奇那盛大的金枝玉叶,真的很快就会倾塌么? 而陈玉皎安排好所有婢女后,继续开始写新法条例。 再过两日,就要入秦宫的龙台大殿,将此新法呈交给秦帝。 燕凌九这一安排来得正好,恰巧给了她安静撰写的时间。 陈玉皎不急不躁,周身始终有着看穿一切的从容、镇定。 而这两日,金枝玉叶各个商铺几乎爆单,人人为去看甘商临一眼,总要进入商铺买些物事。 许多女子总幻想着自己与众不同,在茫茫人海中与尊贵的男人相遇,令他一见钟情,从此嫁入豪门世家,飞黄腾达,为此不惜用尽许多钱财再三前来。 原本金枝玉叶的生产作坊已完全供应不足,又不得不四处广建作场,大肆购买原材料等。 无论什么时代,女子的钱总是比男人更好赚。 秦酒商铺虽然如火如荼,但在这种奢侈品的对比之下,还是略低一筹。 燕凌九看着滚滚而入的钱财,眼眶亦有些发烫。 虽然钱多,但是她只分3成,其中1成还给了甘商临,也就只到手两成。 如此下去,离百万两黄金还是相差甚远。 燕凌九一直在幻想着,在短时间内将百万两黄金砸到陈玉皎跟前,成为天下的传奇,被载入史册。 到时,世间所有男人的目光,全会且只会落在她身上。 战寒征,更是不可能再多看陈玉皎那个和离后的妇女一眼! 燕凌九如此想着,找来赢潇潇谈股权之事。 “我将手上全数资金投入新作坊之建设,多聘请人加快进度,扩大规模。金枝玉叶的股权,我要四成。” “这太多了……”赢潇潇虽然不聪明,但金枝玉叶一直是她与舅舅控股,不给他人掌控之机,给出3成已经是巨额。 但燕凌九道:“我之方策不仅仅只有一个白肤之物,还涵盖甚广,千变万化。是因为信任十七公主之实力,才与你合作。 若是你不愿意,我亦不勉强。” 这京中还有盛赵国等胭脂老字号,多的是选择。 赢潇潇最终拗不过,“好吧,我去说服我舅舅,可凌九你要记住,我们是朋友,你以后最好的朋友只能是我,不要去找别的人合作!” 燕凌九勾唇,揉了揉赢潇潇的头:“好。” 赢潇潇只觉得一袭黑色锦衣的她帅气极了,比男子还令她心动,她当即前去办事。 而燕凌九出金枝玉叶后,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自己的手,高坐马上的她目光落向尽头处的悦己。 悦己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商铺内的武卫婢女们正在搬出一个个大箱子放马车上。 燕凌九红唇忽然就一勾,这显然是要关门大吉、搬铺走人的模样。 定是这三日的打击,总算让陈玉皎撑不住了。 她说过,在她面前,没有人能赢得过她。 陈玉皎,以及那个不学无术的十三公主赢菱,往后给她提鞋也不配! 殊不知…… 箱子里装的全是写满新法的竹简。 今日是十日之期,陈玉皎,要入宫觐见秦帝了。 第96章 给本公主行礼! 一大早,一袭红衣的赢菱也策马而来,特地来接陈玉皎。 燕凌九全然忘了新法之事,心里只统筹着赚足银子、名扬天下。 看到那队马车行驶出来时,她心里不屑,却特地策马上前疑惑地问:“十三公主,您们这是?搬这么多物事离开,是要关铺了吗?可有何需要帮助之处?” 她此话一出,周围一些路过的人无一不将目光齐刷刷地落向巷子尽头深处。 “天啊!一大早就搬东西走人,这是真的要倒闭吗?” “这才开业多久呐?早就跟她说过,那种地方租不得,她们怎么不信呢?” “说起来还是凌策军师有眼光,干一行行一行,行行都行!既能运筹帷幄,又能经商赚银,哪个女子能与她比哟!” 定西王不喜欢陈玉皎,是有原因的。在燕凌九面前,所有女子注定黯然失色! 各种议论声在周围此起彼伏。 马车内的陈玉皎一心新法之事,并不想理会。 但高坐马上的赢菱却是挑眉看向燕凌九:“这是哪儿来的秽物桶,怎么这么能装呢?” 燕凌九脸色忽然一沉,这是在骂她吗? “十三公主,你……”虽为公主,也不该这么侮辱朝廷命官! 可话还没说完,赢菱已经又道:“你什么你?凌策军师,你见到本公主,行礼了吗? 公主在上,岂有你策马高坐之礼?战家和燕家连基础的君臣之礼都没教你?” “我……” “我什么我?你今日见了赢氏公主无礼,他日是不是面见赢氏秦帝也无法无天?是不是打了一场胜仗就好大喜功、压根不将赢氏皇族放在眼里?” 赢菱的一句句话直逼而去,丝毫不给她反驳之机会。 眼下周围尽是熙熙攘攘的百姓,燕凌九心里再是不甘,此刻也不得不翻身下马,忍着心底的不悦行揖礼道:“凌策不敢,参见公主。” 赢菱冷哼一声,居高临下扫视她:“你这行的是时揖吧?时揖是跟平等之人行礼时的礼数,难道你觉得你足以与本公主平起平坐?” 燕凌九眼皮狠狠一抽,这个十三公主明显就是针对她! 回京后她虽然简单地学过揖礼,却压根不喜这等繁文缛节,封建糟糠。 至今也没有谁特地这么找过她茬! 一个不学无术、一无是处的公主,到底有何资格要她行上揖礼? 燕凌九忍着胸腔里的不悦道:“凌策只是觉得公主与我年纪相当,性格豪爽,才当做是同道之人。日后十三公主也定大有可为。” 能与她燕凌九这样的大军师同道之人,已经算是对赢菱的夸赞。 可赢菱直接甩她一个白眼:“放屁吧你!赶紧行你该行的礼,公主就是公主,臣下就是臣下。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歪理邪说,这江山社稷岂不都变得没大没小、一团乱麻?” 燕凌九手心紧了又紧, 指甲都已深陷入掌心。 最终,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方可成就大事业! 她不得不咬碎牙齿,行了个恭敬的上揖礼。 在六十度的鞠躬中,她感觉尊严和人格都在被践踏。 这种任性蛮横、欺辱她人的纨绔公主,终有一日会受到报应! 赢菱却还不罢休,居高临下地扫视她问:“难道此处就一个公主吗?先皇亲封的异姓公主就不是公主了?你是不是连先皇也不放在眼里?” 燕凌九脸色倏地一片铁青,还要她向马车里的陈玉皎一介妇人行礼? 燕凌九心里千百个不愿,但是在赢菱的逼视下,她又不得不走到马车前,强烈克制着心里的愤恨,行礼:“参见玉华公主。” 马车内的陈玉皎无奈笑了笑,十三还是一如既往。 其实她并不在意,耽搁这会儿时间,马车都要到秦宫、足以多些时间与秦帝探讨新法政事了。 真正的格局,不一定是针对,而是骨子里的不屑、无视。 赢菱知陈玉皎懒得和这种人打交道,开口道:“行了,你赶紧退下吧!以后没事别到我和玉华面前晃悠,别用你装模作样那一套。 否则见一次,本公主怼一次!” 扬出话后,她手一扬,带领着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离开。 燕凌九连忙后退好几步,才以至于没有被撞倒。 看着她们离开,她恨得咬牙切齿,指甲已在掌心掐出血痕。 但是很快,她又努力逼迫自己放松、保持冷静。 呼……不可生气……不可气着自己! 她与她们这等人计较做什么? 赢菱,一个不学无术的公主,注定死相凄惨!历史上没有哪个刁蛮任性的公主有好下场! 而陈玉皎,那个商铺都开不下去的人,以后连谋生都成问题。 她们全都不过是这个时代里的炮灰,终究沦为她的配角! 将来,在她越走越高、扶摇直上之上。她们注定只能站在茫茫人群中,像龙套一样瞻仰。 没有哪个干大事业的人,会把一群蝼蚁放在眼里! 因她们这等低贱的物种生气,不值得! 她等着看她们的凄惨结局便是! 而队伍走远后,赢菱策马与陈玉皎的马车并肩而行,开口道: “看到了吗?小软包,这才叫解气!人生在世不过区区几十年,看谁不爽就该干!你跟我学着点。” 陈玉皎将马车帘子挂起,看向外面的赢菱。 本来想说一些昔日外公教过她的处世之道,可还没开口,就看到阳光下,一袭红衣的赢菱很是明艳夺目、张扬恣意。 她红唇勾了勾:“嗯,你说得对。” 总有人要活得畅快直爽,她身边也因为多了赢菱,而多几分色彩喜乐。 马车行驶到秦宫正门。 赢菱早前就向秦帝吵着要了令牌,可许陈玉皎坐马车入宫。 那坠满玉石珠帘的低奢马车便徐徐驶入,朝着龙台大殿的方向而去。 正是散朝时间,一群文武百官正巧步行而出,他们就看到陈玉皎的马车。 马车帘子未放下,清楚可见端坐在其中的女子手执竹简,面容姣好似玉。 众人脚步一顿,大多数皆是冷冷一哼。 一个女子竟然可以得到秦帝如此特许!真由她一介妇人来立新法! 赢太傅坐在步撵上,耳朵被包扎着纱布,气血不佳。 看到陈玉皎时,威严老道的神色间尽是深邃,不屑:“红颜祸水!妖言惑众!” 赢修堂也冷冷盯她一眼。 害得整个陈家垮塌的败家女,又真能写得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班门弄斧、不知所谓! 而甘老奉常虽然病重不在,但其党派之人亦狠狠剜她一眼。 世家之力,终有一日要她血债血偿! 如今甘大公子和金枝玉叶的联手,仅仅只是给她的一些开胃菜! 众人就那么擦肩而过,在心里都把她列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战寒征……那个一袭墨色朝服的男人步行出来时,也看到了马车里的陈玉皎。 他冷峻的身躯微微一僵。 第97章 到他身边去? 秦宫之中,人人禁车、禁马。 即便是他定西王皆卫尉,也只得步行。 可那个女子……昔日里不被他放在眼中的妇人,如今正乘坐奢华的马车前往龙台后殿。 后殿,那是秦帝处理政务之处,如今他亦不得涉足其中。 陈玉皎一个女子,却可获得面见秦帝、与秦帝畅谈之资格。 甚至…… 几日未见,陈玉皎那气色越发姣好,每一次见面都足以令人惊奇。 坐在马车里的她肌肤雪白,高贵清冷,马车上发出的玉石碰撞声,全数沦为她的陪衬。 在她旁边还有赢菱、以及一批赢菱所带的宫中护卫。 马车被护佑其中,衬得女子更加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战寒征思绪有些恍惚,曾经那个满心满眼围绕他转的妇人,如今竟变得那般遥远、高不可攀。 且、从始至终,陈玉皎未看他半眼。 以往只要有战寒征出现之处,无论何时何地,她第一时间就会感应得到,随之满眼是光地跑向他、缠着他。 如今她眼中再无对他的光泽,眼里只有书简,只有漠然。 马车就那么擦肩而过,直达龙台殿附近。 护卫们帮忙搬运一箱箱竹简。 陈玉皎想起后续的安排,对赢菱说:“一起去。” “不了不了!我忽然想起我公主殿好像走水了!”赢菱应激的拔腿就跑。 天知道,小时候她也喜欢粘着陈玉皎玩,可陈玉皎每次随她祖父祖母入宫后,总要跟着去龙台后殿一起聊政事、兵法,一聊就是好几个时辰。 她在旁边等着,简直如听天书,备受煎熬,堪比华秦最大酷刑。 她可不想自虐! 龙台后殿。 陈玉皎被太监领着步入其中,就见宽旷的宫殿基调整体黑色,深沉而肃穆。 大殿中央那巨型仿真的六国沙盘栩栩如生,六国旗帜随风猎猎,蔚为壮观。 而正上方那高台之上,那个一袭黑色龙袍的秦帝端坐于案桌前,头戴冕旒,周身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威慑力。 几年时间,这里的一切还是没变,唯有那个男人变得更加成熟、强大,至高无上。 似是感觉到她来,他的目光从书简政事间抬眸,自上而下俯瞰而来。 那目光深邃如无尽的深夜漩涡,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让人不敢直视。 陈玉皎白色的裙摆拖地,步入大殿前方,一丝不错行稽首大礼:“参见君上。” 黑御卫已将几箱竹简抬至高台之上。 赢厉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一卷,展开垂眸,只扫一眼,他吩咐:“赐座。” 立即有人在右侧下方布置案席,殿内婢女太监等尽数撤出。 空旷的大殿,仅剩两人。 陈玉皎落坐其上,帝王低沉又威严的男性嗓音落来:“婚仪新则,七不弃?” 威严的尾音微微上挑。 陈玉皎垂眸答:“是。臣女认为,立和离之法前,也应维护女子婚姻之利。 目前周礼等定有七出,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盗窃等,皆可随意休弃。 但也应设立七不出,尽责尽职不休;有孕或妊娠一年内不休;糟糠之妻不休……” 糟糠之妻,并不是指女子糟糠,而是指昔日共同患难、食糠焉菜之妻。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方可看出一人之本性。” 陈玉皎侃侃而谈,从婚姻里对男人言情的礼仪约束,又到和离之法: “家暴许离;通奸许离;无爱许离;骗婚许离;赌博许离;恶癖屡教不改许离……” “且过错方应罚,和离补偿、伤害补偿、生活补偿……” 谈起这些公事,陈玉皎周身尽是严谨、认真。 她说的有条不紊,有理有据,一一为上方的男人细讲其中缘由、利处。 高台之上的男人目光锁着她,深邃充满威慑力的双眼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这一场新法条例,从白日讲到了深夜,日落月升。 陈玉皎还不知累,又鼓起勇气讲:“臣女认为,还应于衙门之下特设立婚衙署,专程掌管婚约之事。” “起初新法推行艰难,为免女子畏惧,应由女者掌婚衙署。” 这实在是打破陈规,极引争议。 赢厉威严的目光的确投了下来,低沉充满决断的嗓音扬出: “你暂且不行,还有何人选?” 陈玉皎眉心顿时微微蹙了蹙,秦帝竟直接问人选?这是同意了? 同意设立婚衙署?由女子掌管? 她还做好了长篇大论讲解说服的准备…… 她未说话,赢帝又问:“凌策军师如何?” 他的声线很沉,像是带着一种对她的探究、审视。 陈玉皎才确信,他是的确同意了。她敛神答:“回君上,凌策军师不可。” 虽然其口口声声自诩独立自由,但其看不起妇道女子,不会真正去维护弱势群体之利益。 在人前,陈玉皎也不言是非,只说:“凌策军师用来对敌,君上可放心安排,不计官爵大小。” 用来对自己人,迟早会出事端。 她的话是公正无私,不褒不贬,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赢厉那讳莫如深的目光深邃落在她身上,眼中明显腾过一丝赞赏,显然是对她回答满意。 而燕凌九回来后,至今未得实权封职。 陈玉皎才惊觉,恐怕赢厉心中早有数。 她又道:“关于婚衙署掌管人选,臣女早有思量。臣女举荐十三公主——赢氏赢菱。” 其实她也想掌管,但她要筹备赚银之事,还要准备关于军机阁的遴选。 而今天赢潇潇与燕凌九的接触时,她清楚可感觉到燕凌九对赢菱的鄙夷。 其实这么多年,她知道世人对赢菱私底下的看法,无一不是贪图享乐、一事无成。 果然,连赢厉也一呵,投向她的目光深邃:“陈氏千金,你的眼光也尚待商榷。” 陈玉皎却迎上他那深邃的视线,开口答:“君上,最受人踩踏的泥土,可变成坚硬的城墙。 一株路边不起眼的植被可以是杂草,亦可以是救人的良药。 一颗棋子无人下棋时、或对于不爱对弈之人而言,百无一用。 但若是在棋盘之上,有时候一颗棋子、就可改变整个布局。” 这世间没有多余之物,万事万物存在,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只要放对位置,即便一颗小石子,亦可发挥其光彩。 这是陈玉皎的观念,她从不会看不起任何人。 赢厉直视她的目光,已变得讳莫如深,深邃莫测。 他低沉而命令的嗓音忽然扬出:“陈玉皎,上御台来。” 陈玉皎眼皮倏地一跳。 赢帝……说什么?让她……上御台?到他身边? 第98章 勿让孤失望 陈玉皎总觉得自己听错了,只是看到那帝冕流珠下,赢厉那双深邃而讳莫如深的目光的的确确落下来时,她不得不保持冷静,起身朝着高台一步步走去。 高台共有九级,象征着九五之尊。 走上去时,她的裙摆自然拖曳在地。 越往上,越可感觉到男人周身与生俱来的强大、尊贵、威慑。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冕旒微晃,一米九多的身型凛然峻拔,宛若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峰,让人望而生畏。 行至高台之上,“坐。” 赢厉那嗓音低沉而威严,以眼神视了下案桌侧面的席位。 “谢君上。”陈玉皎在黑色雕九龙腾飞的长案桌侧席落坐,垂眸,谨言慎行。 帝王威仪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深邃又锐利,她听到他明显深沉的嗓音问她: “可还记得,曾经你祖父便是坐在此处?” 陈玉皎的思绪忽然就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的少年赢厉还未登基,祖父便经常在皇子殿教其治国之法、兵书战策。 后来他13岁登基,祖父就与他一同到在这龙台后殿辅佐。 祖父总是坐在这侧边的案席位置,与赢帝谈论政事、分析时局。 祖父见解独到,是赢帝的左膀右臂。 那时候陈玉皎就经常跟着来,也坐在祖父身边,不时发表自己的言论。 可七年前……随着她执意下嫁战寒征后,她自愿成为闺中妇人,再未踏过此处半步,祖父更是不久就病逝…… 这张案席的侧边,再没有陈家人的身影。 兴许,甚至是再没有出现过如祖父那般的人。 因为华秦朝堂看似威严赫赫,人才济济,可宗室、世家、南楚、盛赵等各方力量全都明争暗斗,暗潮涌动。 当年赢厉就器重祖父,说要与祖父肃清这朝堂。 可惜…… 陈玉皎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自责。 她起身跪地,埋头,行隆重的稽首大礼:“陈家有负秦帝厚望,臣女之罪当剐。” 若不是她,祖父定然健在。 赢厉不至于身边无人,独自一人斡旋于朝堂各大党派之间,华秦也定然早已在祖父的辅佐下愈加昌盛腾达。 若是死可以谢罪弥补,她欣然赴往。 “起来。” 赢厉命令她,嗓音冷峻又威严:“陈太傅之死,与你无关。” 当年陈玉皎成婚时,陈太傅本就已是耄耋之年,辅佐政事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早已心力衰竭,只是一直隐瞒于家人。 陈太傅那般高瞻远瞩之人,还言过一语:“她敢爱敢恨,不愧是我陈家脊梁。但也是时候成长了。 唯见众生,方知万性。” 陈玉皎身边自小皆是良善之人,在当初的陈太傅看来,下嫁,也算是种磨炼。 所以陈玉皎下嫁之事,不过仅仅只是落在那座老泰山上的一粒浮尘,不涉生死。 赢厉并未多言,充满威慑力的目光看她:“寡人不用赶今怀息之人,陈太傅亦无多愁善感之后裔。” 匍匐的陈玉皎眸色微动,是啊,祖父若是在,只希望她大胆的站起来,勇敢坚韧地往前走。 陈玉皎起身,又落坐在侧边那席位。 她恢复一如既往的冷静,公事公办:“君上,十三公主那边臣女会去说服,到时再为她选派合适之人辅佐便可。 另外……臣女还有一个大胆之请。” 陈玉皎敛眸说:“臣女想在婚衙署不远处,开办一女子坊。 所有和离、无家可归或前途渺茫之人,皆可来此,由臣女安排她们的往后。 臣女打算因人善用,大开广厦作场,让华秦的商号物事遍布天下。” 再不让华秦雅类用品受人耻笑,看人脸色。 只是在华秦,开办大于五十人的聚众场所,都必须得申请到朝廷的许可。 陈玉皎想行的事,将来不止百人。 赢厉深邃的目光落于她身,“陈玉皎,你要求还真不少。” 陈玉皎坚定地直迎上赢厉那双帝王的眼眸,“因为臣女知晓,君上、是千古难遇的明君。” 人人都害怕他,畏惧他,但她坐在离男人一米多的位置,看着他充满威仪的昂峻身躯,却并不畏惧。 赢厉那个帝王,也在直视她的眼睛,像是足以将她一切心思洞穿。 四目以对,两人眼中皆有毫不掩饰的高瞻远瞩的野心。 许久后,赢厉的大手取下腰间一块令牌,尊贵赐于她: “去行你想行之事,勿让孤失望。” 陈玉皎双手接过,墨色玉佩,上面雕琢的龙形栩栩如生,透着皇族的威严霸气。 竟是帝行令,有此令牌,不论去行什么事,都可避开官府衙门的刁难。 他,依旧还是如此器重陈家之人。 夜深。 陈玉皎告退离开。 她走出大殿,看着肃穆又冷长的通道,手心缓缓收紧。 这是曾经祖父走过的路,以后,她会一步一步、重新走下去! 而她离开后,庄严肃穆的暗黑色大殿仅剩一人。 高台上,那个墨黑龙袍的男人,明明是九五至尊,巍峨尊贵,却只有满案书简、与闪烁的烛光相伴。 龙台大殿远处。 亭台里,一抹银白色的身型一直负手伫立。 见到陈玉皎出来,赢长屹垂眸看向旁边的石桌:“菱儿,送她归府。” 赢菱本来趴在石桌上已经睡着了,此刻听到他的话才清醒过来。 她揉着自己的眼睛:“大兄长,你怎么自己不去?走,一起!” 赢长屹峻贵的眸色微深,近日他并未帮过陈玉皎什么,可坊间已有无数流言。 他不希望她的成功,被人说是有他襄助。 赢菱拗不过他的迂腐脾气,只能过去。 陈玉皎坐进等待的马车时,赢菱也钻了进来。 马车离开秦宫时,城楼上巡防的战寒征居高临下俯视着,冷凛的长眉微皱。 这么迟,她才从龙台后殿出来? 她的方策、新法,竟真能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的青睐? 不过已是三更,长屹君,那个之前对她诸多庇护的尊贵公子,竟未曾送她。 看来,长屹君对她的爱也不过如此。 陈玉皎为其和离,错得离谱。 第99章 无声碾压! 这一夜,赢菱跟着陈玉皎一同回陈园。 两个女子睡在床上,赢菱又调皮地捏她的腰:“快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长点肉了没!” 她捏捏这里,捏捏那里,陈玉皎都被她逗得忍不住笑。 陪她玩闹了好一会儿后,陈玉皎才开口说:“十三,从明天起,你去掌管婚衙署如何?” “什么婚?什么牙?什么薯?能吃吗?”赢菱一脸懵。 陈玉皎简单说后,赢菱瞬间弹坐起来:“不行不行!坚决不行!去掌管那些破事,我还有时间去看美男、去吃喝玩乐么?” “可有好多人与我一样困境在婚姻里,你不是最想踹打渣男吗?”陈玉皎循循善诱。 赢菱还是反对:“那也不能去那种地方啊,我会打瞌睡的!不能为了一点小乐趣,失去整片森林!” 陈玉皎百般劝说,玩习惯了的赢菱还是没有妥协的倾向。 最后,陈玉皎只能使出杀手锏:“君上会给你配备无数美男子。辅佐之人,全由你随意挑。” “真的吗!”赢菱瞬间来了兴致,眼睛都在发光。公主与一丝不苟的下属,想想就带劲儿! “那什么!我正巧也玩累了,我就是单纯想去造福百姓!解救万千弱女子!” 赢菱一番自我吹捧后,又躺回床上,拉着陈玉皎问:“小皎儿,快跟我说说,今日跟我那冰块哥哥相处一整天,感觉怎么样?” 虽然她觉得小皎儿会和大兄长在一起,但是不妨碍多看几个美男嘛。 陈玉皎脑海里忽然就浮现起那抹尊贵、足以震慑天下的帝王身姿,赞赏道: “君上眼光很独到,能辩忠奸,敢于打破束缚,行他人不敢行之事。” “切,我问的不是这个。算了,没意思,和他一样古板无趣!”赢菱都失了兴趣,又笑着道: “还是让我再捏捏~嘻嘻,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哪个男人~” * 新法在第二天一早就昭告天下,颁布发行。 婚衙署设立在帝京总衙旁边,秦帝甚至下令,要求三公九卿齐聚婚衙署、行开府仪式。 这足以可见秦帝对新法的重视。 十三公主赢菱,被换上朝廷的官服,陈玉皎亲自送她来婚衙署。 刚下马车,就看到旁边的帝京总衙大门口,已等着一大群位高权重之人,全是朝中要员。 赢太傅,耳朵还包裹着白纱布,宗室一党看到陈玉皎就冷冷一哼,憎恶无比。 太保宗峥重脸色也算不得好,那日只是想小小帮助一下陈玉皎,哪儿想就搞出这么一个婚衙署,让陈玉皎这个陈家人,又得到秦帝器重。 一众人中,甘商临皮肤冷白,一身冷贵,世家贵胄之气尽显。 他是代替病重的甘老前来送奉常掌印,没有那掌印,仪典都无法办周全。 虽然甘商临没有官爵,但其在商业上的手段雷霆,富可匹国,众人对他的态度十分友善恭谨。 他看到陈玉皎时,尊贵的眸色明显微沉。 曾经那个被陈家娇身惯养的千金,害得陈家倾塌,如今又胡作非为,染指朝堂。 权利的刀光剑影,杀人向来不见血。 她,不知天高地厚。 甘家的世家党派,赢太傅宗氏的党派等,以及无数守旧派,随时都在筹备着和她清算一切! 陈玉皎却始终淡然从容,给了赢菱一个鼓励的眼神。 当天,婚衙署正式开府设立,接一切婚姻律案。 陈玉皎也在几百米远的集市头上租下一家宽敞商铺,让人挂上“女子坊”之匾额。 门口立上显目的石碑,刻写:“解和离者衣食住行之忧。” 当今许多女子不敢和离,怕的就是往后余生无所依靠。 陈玉皎设立女子坊的目的,其实是无形给女子们支持。 凡是来此的女子,她会了解好她们的特长,然后一一分配。 或是让其跟着夏蝉学做糕点,或是与秋婉学金玉养颜手法,或是学药材的炼制。实在什么都不会的人,还可以天天帮忙刷洗大批量的贝壳。 在壮大自己势力的同时,还可助力新法的推行。 一旦新法顺畅,秦帝、乃至整个华秦都将载入史册,为往后世世代代的社会秩序打下坚硬的根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陈玉皎跟随祖父学的,便是这些利国利民之大事。 新上任的咸陵县令是秦帝刚提拔上来的清流一党,身后无任何关系。 看到那帝行令后,以及陈玉皎的认真态度后,更是对她百般恭敬,万分敬仰。 哪怕女子坊经常在他眼皮子下聚上一堆人,他也不多问半字,还吩咐衙役们随时保护那边的安全。 他亦想跟随玉华公主、建这不世之功! 接下来几日,陈玉皎都在女子坊或冷清的悦己里忙碌。 哪怕无人问津,依旧矜矜业业,风雨不改。 而燕凌九那边的金枝玉叶依旧热火朝天,几乎全京城都知道了燕凌九的能力。 整个京城,都在传燕凌九的独特聪慧、奇思妙想、惊才绝艳。 一日。 燕凌九与赢潇潇等人策马前来,去衙门申办金枝玉叶的新大作场建设,就看到陈玉皎在那小商铺里,与好几个妇女聊天,打听琐事。 燕凌九不屑一呵:“她怎么就这么喜欢与那等妇人打交道?天天就聊那些家长里短的事?” 赢潇潇冷冷嗤笑:“凌九,你可能不知道,陈玉皎她从小就被陈家娇养,本就没什么本事。 如今又是个和离后的老破鞋,除了与那些黄脸妇人打交道,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她还会做什么?” 后面跟着的千金们也纷纷附和:“是啊,哪儿像凌策军师这般英姿飒爽,足智多谋。” “开秦酒,建作场,让金枝玉叶风生水起,如火如荼。简直是所有女子的楷模!” “每次一看到你们两人的对比,我就好想成为凌策军师这样的人喔!死也不想活成玉华公主那样!” 燕凌九听着这些话,姿态更加傲然。 “我们走吧。” 她脊背挺直的策马离开,已不愿再多看陈玉皎半眼。 如今陈玉皎这样的女子,已不配再入她的眼。 她是要去官衙里申办大事的人。 不像陈玉皎这等人,怕是永远没什么可申办的大事。 多看陈玉皎一眼,都是侮辱她的眼睛! 殊不知…… 陈玉皎不在意任何议论,和他人异样的目光。 时而安置女子坊所来的每一个女子,时而去寻找场地,准备建设巨大的作场。 之前只有四个婢女,如今规模越来越大,以后和离的女子也会越来越多。 唯有安排好第一批女子的去处,才能利于新法的推行。 陈玉皎买下陈园不远处的一大片幽静竹林,请人在其中以竹木建设巨大的广厦竹楼。 在无人知晓、毫不张扬的情况下,一广厦作场悄无声息地建成。 规模,甚至比燕凌九所建的作场还要大而周全。 旁边甚至配置了宽阔的膳房、休息间等。 一旦现世…… 第100章 恶婆婆对恶媳妇 陈玉皎知道自己往后的一切恢宏计划,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开始准备第一批贝壳膏的大肆生产,广投于市。 场地、人员倒是暂时足够,不过因为大批量的生产,许多药材需要大量购买。 战争时期,药材格外珍贵,全被大世家垄断在手。 一旦有人遇到紧急情况,就需要去找大世家高价求购。这也是世家资本能久存于世的原因。 陈玉皎打算购买一大批紫灵芝,可走遍咸陵药铺后,得到的答案是: 更多的全在甘家手中,需要去甘家求购。 她皱了皱眉,之前在龙台大殿,甘老奉常被逼得撞柱,甘家人将她视为血海深仇之敌,如今甘商临还和燕凌九关系极近。 她想买到药材,恐怕有些艰难。 但甘商临是经商之人,甘氏旗下亦是售卖药材,总不至于连生意也不做。 陈玉皎安排好作场的事,迈步朝着集市走去。 热闹繁华的集市,广德堂气派伫立。 这是如今华秦最恢宏的商铺,里面九大大夫忙碌其中,各有所长,各司其职。 陈玉皎来到药铺不远处时,目光忽然微微深邃,手心也紧了紧。 曾经祖父在世时,祖父用几十年心血经营的宁世堂,也是这般恢宏,广得人心。 那时候即便是远在千里,也有患者慕名而来。 而且祖父的宁世堂,就在广德堂对面。 可如今…… 她移目看去,对面那联排的商铺,“宁世堂”的招牌早已被摘下,换成了广德堂。 并且,被甘商临的父亲改为广德堂的药库,堆积药材。 除了每次取药材外,那里,无人问津。 若当年她没有气到祖父,或是离开陈家…… 沉思时,一道傲气的声音忽然传来: “哟,这不是陈家大名鼎鼎的千金,玉华公主?怎么来我们这广德堂了?” 说话的,是广德堂一位擅接骨的大夫,秦滕霄,年五十多,医术精湛,为甘家骨医圣手。 陈玉皎回神,敛起一切思绪,平静道:“我来买些紫灵芝。” “哈哈哈!是老夫听错了吗?”秦滕霄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堂堂宁世堂的嫡传继承人,竟然来我们广德堂买药材?” “你们宁世堂曾经不是那么辉煌的吗?” 好几个大夫全在嘲笑着。 尤其是最里面那位年近八十的老大夫,钟伯昌,他已在广德堂四十多年。 曾经甘商临的父亲经营广德堂时,一直与他一同和宁世堂产生无数矛盾。 后来宁世堂倒塌,甘商临父亲去了他国拓展医术商业,便由钟伯昌全权管理广德堂。 钟伯昌是亲自经历过当初和宁世堂的争斗,次次被宁世堂压一头。 此刻,他亦挑眉看向陈玉皎:“宁世堂曾经那么辉煌,怎么就倒了呢? 没想到你宁世堂的嫡传继承者,也有来求我甘氏广德堂的一日?哈哈,世间事果然是未到最后,未见分晓啊!” 陈玉皎并未多言,只道:“紫灵芝,你们开个价。” “哼,想买就去找别家吧,我们不卖给你!” 钟伯昌才不会卖任何东西给陈家人,当年陈玉皎的祖父占着医术好,经常对医术商会进行各种整顿,吹毛求疵找人麻烦等问题,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且对陈太傅有九分厌恶,还能是有一分敬重,但对陈玉皎…… “赶紧走吧!别来自取其辱!” “若是你祖父在世,我们现在还能多聊几句。你……啧啧!” 九个大夫皆是骨子里看不起她。 因为她就是个落魄的千金,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都不在了,陈家也垮塌,连宁世堂医馆都倒闭了,有几个人会敬重她? 有个公主头街又如何,不过是个败家子,徒有虚名、毫无实权罢了。 恰巧这时,“哒、哒、哒……” 一匹骏马由远而近。 高坐马上的男人,正是一袭紫衣的甘商临。 他依例巡查甘家诸多商铺,恰巧看到那一幕,但他尊贵的神色平静,并未有所表态。 陈玉皎抬眸看他一眼,“原来甘氏的作风就是如此? 医者眼中仅病者,无恩怨,这是医家人人皆知之道理。” 甘商临居高临下俯瞰她,眼中尽是冷漠:“玉华公主当初让陈家大厦倾塌时,怎不谈这些大道言论?” 一个自身不正之人,也有资格谈经论道? “且、你也不是病患。” 甘商临扬出话后,径直下马,步入广德堂之中。 与陈玉皎擦肩而过时,周身尽是冷漠。 如他这等掌权者,甚至不愿多看这种无能败家的千金半眼。 进去后,他彻底忽略陈玉皎,想起正事,吩咐与凛:“去钱庄取银,送至凌策军师手中。” 最近广投金枝玉叶作场,需要大量现银。 谈起燕凌九,他尊冷的眸色都有所柔和。 凌策军师未嫌弃战家背负巨债,不离不弃,此等品行举世罕见。 尤其是她经商能力,恐怕也为天下女子之最。 战家能娶到燕凌九,是战家之福。 甘商临对陈玉皎不屑一顾,心中亦是那般夸赞燕凌九,殊不知…… 集市上。 吴荭霞正在前往金枝玉叶商铺走。 这些天,她每天被家中琐事忙得半死不活,给战寒征燕凌九安排早膳,起得比鸡早;进行一整日的统账,睡得比狗晚。 心力交瘁,累死累活,不过如此。 而且之前陈玉皎留给她的琼膏等更是早就用完了。 春季,她的皮肤干燥,还起了许多红痕,干痒难受。 明明就才十来天,她的状态明显憔悴许多,再也不像是之前的京中贵妇。 今日听到众人议论燕凌九的金枝玉叶,吴荭霞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特地找来。 她特意穿了套隆重的锦衣,希望得到商铺内所有人的拥戴与恭敬,随便从金枝玉叶拿点琼膏回去,也可以治愈舒缓下脸容。 只是…… 刚到那恢宏的金枝玉叶大门口,还没踏进去,在里面忙碌的燕凌九就看到了她。 燕凌九大步走出来,拽着她就来到偏僻的后巷,冷声问:“你来此处做什么?” 声音里都是浓浓的嫌弃。 吴荭霞名声不好,还断了一只手,和这种老妇人站在一起,她都嫌掉身份。 吴荭霞皱眉打趣:“这金枝玉叶有你的入股,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作为婆婆的来看看还不行嘛?” “不行。”燕凌九嗓音冷凌:“金枝玉叶近日正在努力稳定期,容不得任何意外。 且你以前杀人污蔑的名声不好,会影响商铺形象。” 吴荭霞脸色一青:“凌九,你说这话就不地道了,我以前做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你们? 若是那次没有周内史和长屹君出手,甚至那次砸死的人真是陈玉皎,现在受益的人也是你啊!” 她处处为战家、为燕凌九着想,可燕凌九倒好,反而嫌弃她? 以前陈玉皎和她生活整整七年,都从没有说过她的半句不是! 可不论她说什么,燕凌九脸色都很冷。 吴荭霞懒得自讨没趣,只能说:“那你去拿些琼膏出来给我就行,要拿最好的那种。 你看看如今我这脸,还如何出门?如何见人?” 可燕凌九还是一脸冷硬:“这也不行。 现在金枝玉叶在投建巨大的工厂,打算将此模式推广到六国天下。” “因为投资巨大,所以是合股制,十七公主和甘公子都投了一大笔钱进来。” “合股制,就必须公私分明,公事公办。即便是我们自己想拿金枝玉叶的商品,也必须花钱买。” 燕凌九就是凭借这独特冷傲的风格,得到甘商临等人的刮目相看。 她不会因为一个区区吴荭霞,毁掉自己的名誉。 可吴荭霞说:“那你花点钱给我买点出来不就行了?最后钱还不是分回你们手里。” “那也不行。” 燕凌九冰冷的目光顿时变得严厉,冷冷看向她: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送你东西。 天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永远不会掉馅饼,想要什么,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赚,做人要自力更生!” 她现在手上的银子、包括秦酒铺子赚的钱都全投进大作场的建设,手上压根没钱。 即便有,她也不会给吴荭霞买。 有一次就有二次,有二次就有无数次。 她才不会像陈玉皎那么蠢,惯着婆家这些白眼狼! 吴荭霞脸上的所有柔和已彻底僵硬,愤怒又痛苦道:“燕凌九,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看看我如今这个样子,我为你们操持家务,每天累得苟延残喘,我还怎么自力更生,怎么去赚钱? 况且我是你婆婆,儿媳妇孝顺婆婆一点东西,不是很正常的吗? 赡养老人,也是你应尽的义务!” “你不是为我,是为寒征。即便你儿媳妇不是我,你也会操持战家。别往我身上扣。” 燕凌九十分清醒,刚正不阿地直视她:“我可以孝顺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开口问我要。 你越是问了,越是影响我心情。我越不给!” “而赡养老人,前提也是你躺床上病入膏肓的情况,只要有手有脚,有一口气在,你就应该为子女、为后代尽你的力,不该成为子女的拖累! 这是一个为人父母应该有的自我修养!” “至于你说在家就赚不了银子,我可以给你安排。” 正巧最近金枝玉叶销量特别大,赠送的竹牌供不应求。 燕凌九公事公办:“我让人将一批竹牌送去家里,你白天空了就可以做手工。 将岫玉系在竹牌上就行,系满一个月,便可以得到五两银子的工钱。” 吴荭霞眼皮直跳,嘴角都狠狠一抽:“燕凌九!你在说什么?我每天都快累死,你还要我做手工? 做满一个月,才五两银子?你是不累死我你不罢休吗!” 五两银子,要做多久才能买得起一瓶琼膏! “有什么样的本事,就用什么样的物事。若赚不到银子,还用什么奢侈品?别眼高手低。” “至于说累,哪个人活着不累?以后早死几年,要多休息多少日子?” 燕凌九扬出话后,转身就走。 她还真的吩咐小桃,让人将上百箱的木牌搬运上马车运向战家。 吴荭霞嘴唇都在狠狠颤抖抽搐,燕凌九这些话简直是歪理邪说!还诅咒她早死! 她想追上去骂,可燕凌九又回头冷冷盯她一眼:“再敢闹事,我燕凌九的规矩可不长眼!” 吴荭霞顿时被吓得怔在原地,脸颊又感觉火辣辣的疼。 上次燕凌九打她巴掌的事还历历在目。 亲儿子战寒征也不护着她…… 吴荭霞气得直跳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燕凌九离开,看着那车车竹牌朝着她家运送而去。 那么多……穿流苏吊坠……她还就一只手,这是真的想累死她吗! 第101章 玉皎,求你回来吧 万分不甘离开时,吴荭霞看到金枝玉叶里,一群贵妇夫人们在其中随心所欲的挑选。 曾经,她也是那般享受,前拥后簇。 她想要买什么,只需要给陈玉皎说一声,陈玉皎就会买回来,或者给她一大笔银子,随意她去选购。 因为陈玉皎,她几乎是京圈里人人巴结的贵妇,金枝玉叶她更是常客。 可现在……她竟没有资格踏入其中一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些昔日巴结她的贵夫人们,都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吴荭霞实在气得快要吐血,却又只能拖着疲累的身体离开。 没走多远,她忽然看见…… 前方的道路上,忙碌后的陈玉皎,穿着简单雅致,正带着好几个年轻妇人走进霓裳阁,在里面挑选衣裳。 霓裳阁,那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商铺,价格昂贵。 说起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买新衣裳了…… 曾经几乎每个月,陈玉皎都要带她们去买两套。 如今……若是不开口,燕凌九怕是永远不会带她们去买。 即便开口要,燕凌九还会发火。 吴荭霞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谁能想到她一个堂堂的定西王之母亲,连进去买套衣裳的银子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在这外面看着…… (战寒征的银子都用来贴补家用,筹备还款,严格管控。燕凌九又不给她银子。) 她看到陈玉皎对那些妇人很好,很有耐心。 好像七年来,陈玉皎都是如此,从来不会对谁发火,从来不会斤斤计较,善意贴心地安排着一切。 有陈玉皎在时,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无忧无虑与贵夫人们吃喝玩乐,穿金戴银。 整整七年,哪怕她什么都没做,陈玉皎也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和明曦。 她忽然后悔了……好后悔……无比地怀念以前的日子…… 这种情绪在看到陈玉皎为那些妇人们付银子出来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快步扑了过去。 陈玉皎离开广德堂后,只能暂时先放下买药材的事,顺便带女子们来买衣裳。 这些和离的女子都是新法的第一批拥护者,关系着后续政法的推动与实行。 药材只是一时,以后的稳定生产才是关键。 且她们要为她做事,眼下衣食住行没法安定,于情于理,她也得提前预支月银带她们买物事。 刚走出商铺,一道身影忽然冲了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玉皎啊!以前是娘不好,是娘不知好歹。 娘知错了,你和寒征重新成婚吧!你回到战家好不好?娘支持你做正妻。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 陈玉皎移目看去,才看到是吴荭霞,那粗糙疲惫的面容,再也看不出以前高高在上、尖酸刻薄的姿态。 这一切其实全都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淡漠撇开吴荭霞的手,“吴氏,开弓没有回头箭,还请你自重。” 可吴荭霞硬是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声音都变得沙哑:“玉皎,我是跟你说认真的。 只要你肯和寒征重新在一起,我保证说服寒征娶你,让他允许你做正妻!我和明曦也会好好对你,再也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 说到这,生怕她不信,她甚至是举起手发誓:“我可以指天发誓,若是我有半句谎话,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玉皎啊,我是真的想你回到战家,我真的很怀念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日子,其实我很喜欢你的……” 陈玉皎听不下去了,冰冷的目光落向她:“你喜欢的不是我,仅仅只是我对你的好。 你怀念的也不是我,仅仅只是怀念我曾经给你的那些东西。 甚至你也不是想我回到战家,只是想让我的银子、我的愚蠢跟你回去。” 只有她回去,吴荭霞才不用做那么多家务事,才能继续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陈玉皎一字一句,说得清醒清丽、清楚。 吴荭霞脸色僵了僵,没想到如今的陈玉皎,竟然变得这般理智聪慧。 “玉皎……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她尴尬窘迫地打着圆场,“我们好歹曾经是一家人,你就真忍心看那个家就这么散了吗……” “当初见我泡井里见死不救时,您可没说是一家人,多次污蔑我、甚至想我谋杀我时,您可也没提什么家人。” 陈玉皎冷笑着甩开她的 手,一字一句冷丽提醒:“吴氏,别再黄粱美梦。 槁苏暍醒,恍然大悟。七年时间,就算是只猪也该投生转世、重新开始了!” 她冷漠说完话,甩开吴荭霞的手便迈步离开。 背影决绝、冷漠,再没以前的半丝讨好、温柔。 吴荭霞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还嗡嗡嗡的。 她只有一个念头:好不容易遇到陈玉皎,且若是就这么回去的话,脸都快痒烂了还没有琼膏,还得串那么多的竹牌吊坠! 那真的是要她的命啊!她会死的! “不……你不能走!”吴荭霞忽然崩溃地冲上去,用力去拽陈玉皎的手臂。 陈玉皎近日忙作场的建设,让十二武卫皆去帮忙。 此刻没人,吴荭霞就当街拽着陈玉皎,双目泛起红血丝: “陈玉皎,你别逼我!我是真的好心求你的,我是认认真真想让你做寒征正妻! 你要是不给点商量的余地,我不介意把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全宣扬出去! 陈玉皎,你还记得你做过的那些事吧?” 陈玉皎想起某些事,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脸色微微有所变化,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世间已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再妥协。 她准备抽回自己的手臂,但吴荭霞是真的情绪激动,指甲都陷入了她的肉里。 “玉皎,你所做过那些事,你就真的不怕被外人知道吗!到时候你就别想嫁任何人!你最终也只能和寒征在一起! 咱们有商有量不好吗,我真的不想再和你闹得僵,你何必这么不领情呢!” 拉扯间,“嚓”的一声,隔着衣服,陈玉皎的手臂都硬生生被她抓出一条红痕。 好几个新的婢女上前帮忙拉拽吴荭霞,可吴荭霞就像是发疯般缠着,怎么也拽不开。 越拽,她反而缠得越紧。 夏蝉提了把刀赶过来,气愤地说:“公主,直接把她手臂剁下来吧!” 这的确是个吓唬的好办法。 但陈玉皎眸色已然变冷。 吓唬走后,就这么算了吗? 呵! 夏蝉知道,自家公主一旦露出那个表情,便是真的动了怒,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就听陈玉皎吩咐:“夏蝉,把刀放下,不得胡闹。” 她还让夏蝉过来,低声交代:“立即将此事通知燕凌九。” 燕凌九若知道吴荭霞想让她做正妻,这般不待见燕氏,会是什么反应呢?会对吴荭霞、对战家闹出什么事来? 吴荭霞现在最怕的也是燕凌九。 既然战家人硬是要来缠她,那便让战家越乱越好! 第102章 他有二心,就怪不得她! 吴荭霞没听到陈玉皎的低声命令,只看到夏蝉收了刀跑走。 她以为是周围路过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快要吸引众人的视线,陈玉皎肯定是因此害怕了,打算好好谈。 她正准备继续缠着,可这个时候…… “哒哒哒!”一马蹄声忽然路过。 正是欲回家的战寒征。 战寒征高坐马上,隔得远远地就看到自己母亲在纠缠陈玉皎。 他策马而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吴荭霞:“母亲,你在做什么,立即松开!” 命令的嗓音威严。 陈玉皎侧头看了他一眼,眉心微微一蹙。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出现。 若燕凌九来看到,那般心胸狭隘之人,只怕会让战家更加混乱。 不过,与她有何关系? 是战家人自己前来纠缠她,乱就乱吧。 这些日子燕凌九明里暗里对悦己打压,破坏她的计划,也制造出不少混乱。 吴荭霞见到他来更是欣喜,一只手始终拽着陈玉皎,一只被砍的手去硬将马上的战寒征撺掇下来。 “寒征,你来得正好,我正在和玉皎谈事情。 你是不知道啊!你娶那燕凌九实在是太过分了,每天一分钱也不往家里拿,什么家事都不过问就算了,今日我找她拿两瓶胭脂,她还像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甚至还诅咒我病入膏肓或者早死!她说她没有赡养老人的义务!” “哎哟造孽啊!这普天之下,哪儿有这样的儿媳妇!哪儿有这般毫无孝道、尖酸吝啬的人!怎么就偏偏让我们战家娶到了哟!” 越说吴荭霞越生气,一日都不想和燕凌九过了。 她看向战寒征劝说:“寒征,以前是我们有眼无珠,是我们辜负了玉皎。 你和燕凌九要怎样就怎样,我懒得管了,但你必须听娘的,和玉皎复婚! 你把玉皎娶回家,让她做正妻,好好善待她,只有她才是真心对我们战家好的人!” 她又说:“玉皎是真的爱你,曾经她每夜在院门口翘首以盼地等着你,连你每日换洗的衣服也是她亲手准备,为了你们圆房那一日,她还连落红帕子都亲手绣制好了!” 这些都是十分私密之事,刚才吴荭霞想威胁的也是这。 只要告诉世人,陈玉皎为战寒征亲手洗过一年贴身衣物、绣制了独特的落红帕子,放眼天下,哪个男人还敢娶她? 这些事,燕凌九也从没有为战寒征做过。 战寒征即便是个成婚的大男人,但在情事上也较为保守。 听母亲谈起这些,那一向冷峻的面容微微局促,耳根也在发红。 可他转眸时,却看到旁边的陈玉皎面容一如既往冰冷淡漠,甚至腾起一丝嫌弃。 害羞是不可能了,她只想甩曾经的自己几巴掌。 曾经怎么就那么蠢呢。 战寒征敏锐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冷峻的面容僵冷。 他命令的嗓音扬出:“往事不得再提,也不得再胡闹,立即回府!” “不!我不走!寒征,你与玉皎好好谈谈,你们好好聊啊! 只要你们能重新结合,让我做什么都行!” 吴荭霞硬是将陈玉皎和战寒征往一处拽。 战寒征未来得及避开,忽然被拽过去,离陈玉皎仅有一两步的距离。 垂眸间,女子那肌肤白皙到细腻,卷翘的睫毛宛若停住的蝴蝶,是燕凌九从没有的美感。 鼻息里,还萦绕一股淡淡的幽兰般的浅浅药香。 那一刻,高大冷峻的男人身型微微一僵。 而陈玉皎却是第一时间蹙紧眉头,后退了一大步。 远处转角。 燕凌九来时,就正巧看到那一幕。 她的好婆婆,将别的女人推向她的男人! 她的好夫君更是……明明陈玉皎哪怕是为了欲擒故纵,都立即后退了一大步。 可战寒征竟并没有避开的本能!丝毫没有排斥陈玉皎的模样! 战寒征!好个战寒征! 陈玉皎感觉到了燕凌九的到来,确定其看到了吴荭霞对她的纠缠,也看到了战寒征的态度。 燕凌九,除了会让战家生乱外,应该也会好好管他们。 以后,她能清净几分。 眼下没有再纠缠的必要,可吴荭霞再度拽紧她的手臂,陈玉皎冷漠看向战寒征:“定西王,这就是你们战家的家教?堂堂定西王如此治府无方?” 战寒征本就冷峻的面容蒙上一层凛然,他下达冷硬的命令:“李穆,将其送回去!” 远处的李穆才快速赶过来,带着人硬生生将吴荭霞拖走。 吴荭霞直到离开时,还在不罢休地对战寒征说:“征儿啊!母亲是为你好!你要听母亲的,你就重新娶回玉皎吧!只有她才配做我们战家的正主母! 燕凌九那尖酸刻薄的女人,不配!” 远处的燕凌九脸色已一片冷冽、冰霜。 她为了战家操心,不惜下嫁入战家,吴荭霞这个婆婆竟这般对她? 既然如此…… “小桃,拿我令牌回去,让账房的人将定西王的存银全交给我管! 日后吴氏即便是用一分钱,也必须跟我汇报申请!” “且、既然她这么闲,让她今日开始串吊坠!传令回去,厨房不得做饭! 每日她完不成五百个,不可吃饭、不可入睡!不可离府半步! 否则凭何我为了战家呕心沥血,他们战家人还那般悠闲自在?” “战家人若是不努力,那我这战夫人也没必要做了!” “是!”小桃当即迅速离开,眼中尽是欣喜。 她家小姐终于支棱起来了!对待那种不知好歹的婆婆,就应该狠狠惩罚! 而更让燕凌九生气的是…… 即便送走吴荭霞后,战寒征还没有离开。 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陈玉皎的手背上,看到那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被指甲划破的细血痕。 战寒征眸色一凛,本能拿出身上的伤药:“你受伤了。” 他大手托起她的手腕,准备为她上药。 母亲伤了她,他应当负责。 可陈玉皎并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曾经她病入膏肓、被丢在井里快死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半分柔情。 迟来的深情,比烂泥还贱。 “定西王,请你自重!” 陈玉皎狠狠甩开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转身就大步离开。 还拿出身上的锦帕擦拭自己被他拽过的手腕,随手丢进路边的秽物桶。 口中似乎还吐出两个字:“晦气。” 那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嫌弃。 跟着她的妇人们之前被定西王的身份吓着,谁也不敢上前,现在快速跟着陈玉皎一同离开,心里都是惊叹、佩服。 这才是骨气! 和离后,她们也要有玉华公主这般的气节! 而战寒征高大的身躯怔在原地,看到那不断飘飞飘落的锦帕,长眉皱起,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曾经不屑一顾,如今…… 远处的燕凌九就将一切清清楚楚地收进视线里。 她手中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 战寒征! 她为了他一心赚银子,帮他归还那么巨额的债务,可他却在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 他对得起她这么辛苦的付出、对得起她从万千男人之中就选定他吗! 好,好得很。 既然他有二心,那也怪不得她! 第103章 燕凌九美人计 燕凌九看到远处的酒楼,之前好像有一抹紫色的尊贵身影走了进去。 她避开战寒征的目光,也进入其中。 “店小二,来几坛酒。” 燕凌九点了个雅间,就在天字一号房对面。 正巧有个护卫进屋,透过门缝隙,燕凌九看得真真切切,的确是甘商临。 她眼中谋划越深,自己给自己倒酒,一杯接着一杯喝。 没过多久,小桃赶回来了,见自己小姐买醉,不由得追问。 燕凌九喝着苦酒,冷笑:“你刚才看到了吗?陈玉皎竟然抓战寒征的手! 你说她一个和离后的女人,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为什么总是变着法的勾引战寒征呢?” 小桃眉心顿时皱起,竟然还有这种事! 但她知道,她家小姐从来不会骗人。 “小姐,那我们去骂陈公主啊!或者去骂定西王也行!定西王也该和别的女子保持距离!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算了……战家已经够乱了,你出去,让我自己待会儿!” 燕凌九把小桃赶出去,又在房间里继续喝酒,还不小心“哐当”一声,砸碎了个酒坛子。 正巧,甘商临与人谈好事情出来,送走贵客后,转眸间,就见对面的雅间门半掩。 透过缝隙,正巧可看到一身黑色锦衣的燕凌九坐在桌前,一杯接着一杯饮酒,似乎心情十分不悦。 向来畅快潇洒的她,竟然也有如此一幕? 但那头上的黑羽发簪十分独特,也的确是她。 小桃看到他,还跑过来焦急地说:“甘公子,求求你去劝劝我家小姐吧! 她今日心情不好,一直喝一直喝,无论奴婢怎么劝都不管用。” “都是玉华公主!她明明都和定西王和离了,可还是隔三差五缠着定西王,今天他们还当街拉拉扯扯!” “小姐又不想找公主麻烦,又不想让战家生乱,就独自一个人默默承受……” 甘商临冷贵的长眉一沉,又是陈玉皎? 堂堂世家干金,曾经强嫁战寒征,如今和离后还不罢休?品行恶劣! 在片刻犹豫后,那高大尊贵的身躯迈步进入雅阁。 燕凌九正在喝酒,手中的酒杯忽然被人抽走。 她醉意朦胧的眼睛抬起看去,就见是肤色冷白、一袭紫衣的甘商临。 久居世家,让他周身总有股上流社会的显赫尊贵。 但她眼中的惊艳隐藏得极好,只是看他一眼,她就冷声道:“还给我,酒杯还来!” 她还站起身,试图去夺回酒杯,但身体有些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 “凌策军师,你不能再喝。”甘商临将酒杯负于身后而立,没有给她的打算。 燕凌九索性就提起酒坛、豪气地对着酒坛子喝酒。 那酒撒了无数出来,全倒在她身上。 她胸前一大片衣襟湿透,令衣服紧紧黏在了她的身上。 燕凌九却似乎全然不知,已醉意酩酊,又在苦笑: “六年……整整六年……我为他无名无分六年,如今又为他背负起战家巨大的债务……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知足……” 似是实在想不通,她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甘商临面前。 她一双手抓住甘商临的衣襟,盈满醉意又生气的眸子凝视他: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没心没肺的?是不是无论再好的女子,得到了也不会珍惜? 是不是你们天下的男人,全都是三心二意?” 每问一句,她还将他的衣襟揪得更紧,整个身体近乎全贴在了甘商临身上。 甘商临呼吸间尽是女子的酒气,她衣裳湿润,还明显可看到清晰的起伏。 这么近距离的贴着,甚至可让人感觉到衣衫下的…… 甘商临本能地升起一抹排斥,向来最厌恶女子的主动接近。 但偏偏这个时候,燕凌九就是那么一贴,又用力将他推开: “你也滚吧!我暂时不想看到任何人,男人有什么意思,男人不值得我花费心思!” 说完,她又坐回原本的桌边,又自顾自的喝酒,再没有靠近过他半步。 甘商临长眉微皱,怀里忽然一空,反倒令他有些恍惚。 原来,她不是蓄意勾引。 还从没有人这般嫌弃他,让他滚。 他尊贵的身躯伫立在原地,难得静看一个女子喝酒。 燕凌九一边喝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侧脸,一边念叨: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女子那般不自爱……为什么总想依靠男人…… 不纠缠男人,依靠男人,她们就活不下去了么……” “没意思……世间女子皆是跗骨之蛆!” 念叨着念叨着,她终于撑不住,“咚”的一声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甘商临长眉微皱,眸中掠起一分欣赏、疼惜。 片刻沉思,他脱下身上外袍,走过去,无声披在燕凌九身上。 就坐在旁边,静静陪着,等着。 即便睡着,她眉头始终皱着。她一个女子,似乎承撑着太多太多。 甘商临脑海里不禁回荡起燕凌九之前的问题,是不是世间所有男人,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应该,不是。 直至夜幕降临,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甘商临才不得不轻声离开房间。 上来的护卫与凛正要禀告,甘商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其安静。 直到走远,他才问:“何事?” “回公子。”与凛焦急答:“出事了!老爷的病情恶化,御医说恐怕是活不过今晚……” 甘商临神色一变,立即大步往楼下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眼那雅阁的方向。 燕凌九……仅剩她一人在此…… 那般坚韧之女子,若不是遇陈玉皎纠缠,恐怕不会在此买醉。 甘商临眸色生寒,边走边吩咐:“与凛,你携马车留下,待燕姑娘醒后,护送其回战家。” “与寒,传令甘氏所有药行,不得售卖任何药物给陈玉皎!” 那个声名败坏的无能公主,甘家,不愿与其有任何合作! 祖父撞柱之事,甘家亦迟早会与她清算! 甘商临迅速策马回府,到了甘家府门前,就看到无数郎中医官进进出出,个个神色紧张又无奈。 这一夜,关乎甘老爷子的性命。 而甘老,是如今甘家在朝廷的唯一最高官职,关乎整个甘家的命脉。 甘商临稳重冷静地下达尊贵的命令:“立即张贴昭告,能救祖父者,赏黄金万两!且甘家无所不应!” 第104章 燕凌九惩治恶婆婆 而燕凌九在甘商临离开后,就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不得不说,甘商临的确是个君子,世家公子的涵养就是非同一般。 即便她喝醉了,这么久的相处,他也没有做出任何不该有的举动。 如果以后战寒征真对不起她,她不介意将就下嫁到商业之家。虽然官途有限,但有钱也是王道。 她在被送回去的路上,听与凛说了甘老爷子的事。 甘老病重?救治者赏黄金万两? 万两黄金啊!战寒征在边疆六年,浴血奋战,也才得黄金万两的赏赐。 若是她能救,一下子拥有一笔个人财产,还能成为甘家的救命恩人…… 马车停在定西王府门口时,燕凌九下来后,对与凛交代:“你先别急着离开,我跟过去看看。兴许能救甘老。” 燕凌九快速进入府中,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翻找物事。 而此时的战家,一片混乱。 吴荭霞早前回到家里时,发现厨房竟然没有做她的饭菜! 出去折腾了一通,本就饥肠辘辘,还没人做饭! 她正要勃然大怒时,新招进来的李厨娘道:“这是凌策夫人的吩咐,说您若是没完成五百个竹牌,就不可吃饭。” “反了天了吗!哪有一个儿媳妇敢如此对待长辈、婆婆!”吴荭霞简直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让她来见我!不……”想到燕凌九的手段、狠绝,她又转而说:“我出去让天下人评评理,让大家见见她的为人处世!” 可李厨娘早已被小桃收买,也喜欢并崇拜燕凌九的为人,开口道: “吴夫人,您还是省着点吧。凌策军师说了,您和定西王若是接受不了的话,和离也没关系。 她没必要为战家赚天价财产,这战家的巨额债务,还是由您们自己撑着。” 否则的确,凭什么每日吴荭霞游手好闲,凌策军师却忙里忙外,朝出晚归? 吴荭霞瞬间怔住,一百多万两的黄金……除了燕凌九有这个本事,普天之下恐怕都没有哪个女子能赚到。 如今秦酒和金枝玉叶都在蒸蒸日上,很有可能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吴荭霞看在那巨额债务上,只能咬碎了牙齿,退一步道:“我简单吃点都不行吗?点心都行!” “不行。”李厨娘锁了厨房门,恭敬道:“凌策军师的命令,老奴等不敢违抗。” 吴荭霞嘴角直抽:“那我拿点钱去外面买点吃的还不行吗!” 可帮忙管理库房的何伯也说:“凌策军师有令,支出任何一笔钱,都必须得到她的许可。” 吴荭霞的确人品堪忧,何伯如今觉得燕凌九才是真正能撑起战家的人,便全听燕凌九的。 吴荭霞眼皮都在狠狠直跳,那是她战家的钱财啊!是她儿子战寒征赚的!她作为母亲需要用钱,还要向燕凌九打报道? 她又被宋嬷嬷带去新准备好的工作间,就看到拼接好的超级大长桌上,摆放了一堆高高的竹牌、吊坠,堆积如山! 那个孔就那么小,还需要将流苏吊坠穿进去,关键她就一只手,伤口都还没愈合,怎么操作! 吴荭霞就试了那么一个,断裂的手腕处去控制竹牌,瞬间就鲜血淋漓。 “哎哟!痛死老娘了!没法串!没法活了啊!” 傍晚时分,在战寒征回来时,吴荭霞就扑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寒征!你一剑杀了我吧!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你看看你娶的是个什么女人哟!饭不让我吃,让我一个婆婆长辈饿了一天的肚子!” “还要我串那些竹牌!让我一把年纪了还学什么赚钱!哪怕是用一分钱,还得找她一个晚辈支取!” “天理何在啊!世风日下、道德丧尽!我战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把这种女人娶进了门!” 她越说越气,坐在地上不停地拍打地面:“没法活了!真的没法过了哟! 寒征你必须解决!必须给她些教训,让她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人!不然我就闹给你看!闹到天下去!我去找遍天下的文人墨客礼仪之家评理!” 原本一些资历老的奴仆们也你一言我一语: “燕夫人此举的确是太过了,哪儿有这般对待长辈婆婆的?” “以前玉皎夫人就从没有这般胡来。” “尊夫人一天没有吃饭,闹来闹去府邸也没有管,如今这战家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战寒征刚散职回来,未来得及休息片刻,耳边就尽是哭闹声、喧嚣声。 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不过如此。 他伫立着的高大身型,弥漫出一股浓烈的威压、凛然。 李厨娘早知有这一幕,快速上前打圆场:“定西王,凌策夫人真的是一番好意。 她得知今日吴夫人出去闹事,才特地安排她做些手工活儿。 一来可让吴夫人打发时间,不再胡作非为。二来可帮忙赚点银子补贴家用。 不然总不能将债务的重担都压在凌策夫人一人身上吧?” 战寒征深邃的眸色沉冷。 燕凌九的安排不无道理,只是实在太过苛刻。 对他的家人,她毫无柔情、包容。 他理解,心里却又莫名隐隐不适。 战寒征压下不悦,命令:“宋嬷嬷,你每日帮母亲一同做手工活。 若忙不过来,让战煊也来帮忙。” “李厨娘,若母亲未完成事宜,厨房只做素餐,不沾油荤。” 如此,算是各退一步。 吴荭霞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那么向着燕凌九,坐在地上的她手直指着战寒征: “寒征,是不是有一天她那贱人骑到我头上拉屎了,你还要给她递纸! 你到底被她蛊惑成什么模样了,还有没有良知孝道啊!” “够了!”战寒征居高临下看她:“与其哭闹,不如趁早适应。” 战寒征不再多谈,亲自带吴荭霞去竹牌间,堂堂的大将军亲自教她。 吴荭霞就那么被逼迫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串竹牌。 府里还有一堆家务事也需要人签字、处理。 战寒征又坐在书房里,陆续忙碌一桩桩一件件。 忙完时,已是深夜。 战寒征刚处理好回主院,正巧碰到燕凌九急匆匆地就要出去,身上还有明显的酒气。 他昂藏的身型伫立,问她:“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第105章 医术救人! 燕凌九未正视战寒征半眼,冷漠答:“甘老先生病重,甘家赏黄金万两,我过去看看。” “你母亲的事若你有意见,那我也没办法。我是为战家好。” 说完,便就大步往外走,没有多理会战寒征半分。 那日打吴荭霞后,战寒征并没有哄她。 今日他还和陈玉皎勾勾搭搭,她很生气。 男人不能惯,越惯越混蛋。 而战寒征目光落在燕凌九那冷傲的背影上,冷峻的长眉微皱。 自从那夜在秦酒铺子闹过以后,即便他处处理解燕凌九,向着燕凌九,可她这两日依旧板着脸。 他每日入宫处理事情,刚做卫尉,诸多繁忙之处,散职回到家,战家还总是一团乱麻,乌烟瘴气。 燕凌九,他的妻子,始终冷面以对。 战寒征亦脸色冷沉,步入书房,未再理会她。 两个如胶似漆的情侣,不知何时忽然有了不悦的隔阂。 宋嬷嬷来领吴荭霞的伤药银子时,正巧看到燕凌九出去。 她担忧地道:“定西王,这么晚了夫人还去甘家,还一身酒气,这会不会不太好……她近日与甘大公子等人走得太近……您还是上点心……” 可战寒征抬眸,严厉的目光盯她一眼:“日后这等事不可再提。” 虽然燕凌九脾气是有些任性冷漠,但她绝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只是想为战家赚银子。 在这种事情上,战寒征还是信任燕凌九。 甘家。 燕凌九赶来时,被领着进入一古色古香的房间,就看到里面围满了诸多人。 许多都是她不认识的,好像有甘家一些亲戚,还有一些与甘家的世交。 有位德高望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直直摇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此告辞离开。 那是宫中的御医之首,负责给秦帝治病的大医家,竟连他也来了此…… 但他显然也回天乏术,无能无力。 甘商临面色沉重,将其送出去。归来时,才看到燕凌九站在众人之后。 他长眉微皱:“你怎么来了?” “听甘老病重,便顾不得更衣醒酒,急着赶过来看看。” 燕凌九已远远看过甘老的病情,当时应该是秦帝动了怒,所以甘老被带去撞柱时,伤口很严重。 这几日即便一直在休养、医治,可头顶的伤口迟迟没有结痂,一片血肉模糊。 外伤还是其次,主要是甘老年纪大了,心力衰竭,看起来就奄奄一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 燕凌九并不会医术,曾经恰巧知道一些提炼消炎药的方法而已。 而这种情况,她带来的消炎药也无济于事。 燕凌九是个聪明人,不想惹祸上身,将那点消炎药收起来,说出早已想好的安抚之词: “甘公子,别太着急,吉人自有天相。兴许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甘商临本来凝重的神色,在这一刻忽然有所沉缓。 好一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燕凌九,这个冷傲冷静的女子,似乎随时都能说出令人惊艳的话。 她,很独特。 另一边。 陈玉皎已回到森林里的作场间处理事务,冬霜回来报:“甘老爷子病重,许是活不过今晚。 甘家赏黄金万两,如今无人能得。 秦帝还命御医长去了,依旧无能为力。” 赢长屹的医术最好,可今日离京,去帮忙安排大批量的贝壳运京勘察事宜。 陈玉皎眉心微微皱起,虽甘家对她态度恶劣,但黄金万两……这的确是笔不菲的数目。 而且秦帝会派御医长去,说明秦帝也并不想让甘老死。 如今朝中党派主要是各大世家、赢姓宗室。 赢太傅一家狼子野心,被刖耳后,恐怕更是怀恨在心。 当初赢太傅夺嫡失败,未必会真正安分,赢修堂那个看似温润的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甘奉常出事,赢修堂等人定会夺得又一九卿之位,失去平衡。 一旦宗室一家独大,兴许会威胁到皇权…… 而甘老那日在大殿之上虽然偏激,为人却又刚正不阿,一心为朝堂、为礼制。 这样的人若真死了,不仅可惜,还牵一发而动全身…… 甘家这颗平衡的棋子,目前得保! 陈玉皎短短时间,脑中已是一堆思绪流转。 她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天幕,一轮寒月高高挂着,孤寂、遥寒。 不用想,龙台大殿里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此刻恐怕亦在捻棋沉思。 若甘家忽然退场,朝堂这局大棋,又要如何操控。 陈玉皎敛眸,对秋婉吩咐:“立即为我准备一些物事。” 不到半个时辰,森林里一个白衣少年策马而出,快速朝着甘家的方向赶去。 房内。 许多人已被请走,只剩下一些至亲,和那批甘家所养的顶级坐堂大夫,共九名。 九名大夫各有所长,基本日常的疾病或外伤,他们都能药到病除,在京中有所威望。 此刻,他们全围在床前,施针的施针,熬药的熬药。 钟伯昌虽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大公子,我虽无法医治甘老,但这一番行针,可令老先生多活两日。” 两日,总比今夜便死了好。 老者手拿一枚银针,就要朝甘老先生手部的一个穴位扎去。 忽然,一道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 “不可下针此穴!必亡!” 众人的目光顿时落过去,就看到门口,一个甘家婢女领着个少年进来。 那少年面容清秀、身形单薄,肩头挂着一个古朴的医药箱。 他很瘦,看起来也就不过二十。 下针的钟伯昌眉头顿时皱起:“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毛都没长齐,也敢质疑老夫的医术?滚出去!” 好几位甘家的大夫也纷纷开口:“你可知施针的老先生是谁吗?是钟伯昌钟老先生! 他是整个广德堂的最高掌堂大夫,已为甘家经营广德堂四十多年!” “曾经陈家那宁世堂一直和广德堂作对,后来宁世堂都垮了?连那老太傅也不是钟老的对手!” “你区区愣头青,学过几年医书?师从何派?怕是连我们要下针的穴位都认不出来,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个个鄙夷,秦滕霄更是讥讽:“别看到万两黄金就眼睛发热,这银子不是谁都可以赚的!见钱眼开的货色!” 所有人都觉得青年是为钱而来,想瞎猫碰碰死耗子,不自量力。 陈玉皎始终从容冷静而立,知道以她的身份前来,甘家定不会接受,才特地易容而来。 只是易容术必须比较贴合原本的长相,才能更为逼真,以至于她易容后的模样比较清秀年轻。 她冷漠而立,正要说话、 旁边的燕凌九却也一直在看她。 是个清清秀秀的少年,东秦的美男子还真是不少。 而且……根据她的经验,往往这种被人嘲讽、起初被人看不起的存在,最后往往才是真正一鸣惊人的人。 这种套路她都看腻了。 而既然这个青年美男子是会飞黄腾达之人,那她帮他一把,岂不是就成了他的恩人? 让他就此感恩戴德,沦为己用…… 第106章 燕凌九无脑助攻 燕凌九便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道:“诸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我们人活在世,绝不能以貌取人。 既然这位公子有新的看法,我们不如听听看?” 说着,她的目光还落在陈玉皎身上,友好问:“你方才制止,可是那穴位有何问题?” 陈玉皎看也没看她半眼,只对钟伯昌道:“钟老,您方才欲下针之处,是合谷穴。 虽可以镇静止痛、通经活经,联合回阳九穴,可达到回阳救逆之急效。 但甘老先生如今心力衰竭到一定程度,越是调用阳气,越会加重其死亡。 别说让他多活两日,恐怕两刻也不行。” “胡言乱语!老夫用这回阳九针医治了多少人?老夫救人时,你还穿着开裆裤满街跑!你懂什么阳气活络?” 钟伯昌一脸的傲慢,对甘商临道:“大公子,这愣头青显然就是一知半解,毫不知回阳九针的厉害。 立即将他逐出去,不可耽误甘老的救治!” 甘商临贵胄之气的面容沉重,显然一时间亦下不了决断。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说说你的医治之法。” 陈玉皎当即取下自己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些药交给屋内的药童: “立即在此熬药,即熬即饮,不得耽误!” 一屋子的大夫看过去,看到那些药材时,无一不是大怒: “这是附子!胡闹!简直是胡闹!” “附子,这可是至毒之物,身体康健者饮用都有可能引发后遗症,更何况是生病垂危的甘老?” “而且还用半斤!寻常我们用药最多不超过一两!你这是想毒杀甘老吗!” “既然你说连回阳九针的气血调动都会出问题,你为何还敢用这么大剂量的至毒之药!以毒攻毒,此时更会攻死人!” 八名大夫个个大声斥责。 钟伯昌也再坐不住了,从床边站起来,立即对甘商临道: “大公子,这指不定是宗室或其他党派派来的细作,就巴不得老爷死! 万万不可再任他胡闹,必须立即将他这歹人赶出去!” 甘商临虽不懂医术,但旗下投资的药行也已经几十年,关于附子等物的采买,多多少少心中有数。 这有毒性的药物,甘家寻常连监管都十分严格,可这少年竟带来这么多…… 甘商临没兴趣再陪他胡闹,终身弥漫出浓烈的贵寒之气: “来人,立即将其拖出去!” 甘家的护卫连忙上前来,伸手就去拽陈玉皎。 陈玉皎皱眉,“此药虽有毒,大火熬制后却可至阳、救人。 若执意行针,两刻内必亡!到时即便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 甘大公子,你真承受得起你选择的后果?” 甘商临长眉皱了皱,但容色一直冷绷。 一个用毒药者的话,他自然不会信。 而燕凌九一直在现场看着局势,清晰感觉到那少年公子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场。 他似乎并不是撒谎。 而这个少年,先前那般无视她。 呵,这世间男人都是这样,最开始看不起她这种毫无家世者,最后还不是会被她折服。 燕凌九不想与他计较,又劝甘商临:“甘公子,我有直觉,我觉得这位公子兴许真能救你祖父。 既然即便钟老先生施针,也不过是多活两日,何不让他试试呢?” 她甚至走到甘商临跟前,目光直直地凝视他:“商临,你信我。我燕凌九所做的决断,从未出错。 若真的出了问题,事后你想怎么处罚我都行。” “我是把你当做朋友,才不希望你做出错误的抉择。” 她字字诚恳、真切。 实则她心中想,若是这小少年真的救下甘老,那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甘家的救命恩人。 这个对她不屑一顾的清冷少年,也定然会对她感恩戴德。 她燕凌九在京中的名声,又会节节攀升。 至于若是赌输了……首先她不信她运气真这么差。其次若真输了,不过是佯装以命偿命就行。 以甘商临的性格人品,总不可能真让她死。 她心里早就计划得十分周全,表面却是随时保持着冷静镇定。 甘商临看着燕凌九那坚定的眸子,若是别的女子,此刻只会手足无措,她却总是这般镇定自若,临危不乱。 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燕凌九,他也会控制不住生出莫名的…… 片刻思沉后,甘商临薄唇终于轻启:“好,就听凌策军师所言,让他一试。” 陈玉皎被护卫们放开,不由得看了燕凌九一眼。 不知日后燕凌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表情…… 眼下,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没有人敢熬制她的药,她就在屋檐之下快速亲自熬药。 燕凌九的目光一直落在清秀少年的身上,眼中带着鼓舞。 俊美公子,可不要让我燕凌九失望! 一罐子药熬得咕咕咕直冒烟,由于用量极大,满屋子都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待药大火熬制许久后,陈玉皎盛了一碗端进来。 钟伯昌早已再三相劝,此刻更是急切:“大公子,你不能再糊涂了!我行医一世,为甘家经营医馆足足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用药之法! 放眼天下,除了当初的陈太傅,还有何人医术在我之上? 我可用命断定,这黄毛小子的药喂下去,老爷才是真正的活不过一刻钟!你不可害了老爷啊!” 其余大夫也附和:“钟神医从未判断错误过一次!这愣头青显然是居心不良!” 秦滕霄更盯着青年骂:“到底是何人安排你来的?你可知毒害九卿之一是何大罪!甘老若出了事,今夜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陈玉皎在一众谩骂声中,置若罔闻。她冷静地端着药走到病床前,耐心拿起药勺子,亲自舀起药,一勺一勺喂甘老饮下。 有药流淌下来,她拿锦帕擦拭时,还俯下身在甘老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屋内环境十分嘈杂,无任何人听见。 而钟伯昌看到那浓郁的毒药喂进去,自家公子还是无动于衷,他苍老的身躯气得直摇晃:“完了……真的完了啊!甘老英明一世,恐怕怎么也没想到,会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愣头青手中! 甘家亡矣!甘家就此亡矣啊!” 甘家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屹立于不败之地,全靠世世代代有人入朝为官。 可甘老一死,甘商临这一脉无人在官场有天赋。甘家的官场命脉亡了,偌大的甘家世家也会随之消亡! 第107章 全场折服 向来傲慢不可一世的钟柏昌,身体摇摇晃晃得几近跌倒。 还是有药童扶住了他,他才堪堪站稳。 他双目愤红地盯向青年:“你这居心叵测的歹人,今日我钟伯昌即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甘家!” 甘老对他有知遇之恩,甘老出事,他就要这小子给甘老陪葬! 钟伯昌甩开药童的手,大步扑过去就揪住青年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想将其拎起来。 秦滕霄和其余七名大夫也全涌过去:“公子不懂医,我们总不能真由这臭歹徒胡作妄为!” “抓他捆起来!丢出去!” 人人都想为甘老出口恶气,全在暴怒地拉拽青年,如同对待个恶人。 可就在这时…… “咳咳……” 一直昏厥、从未有过任何反应、生命垂危的甘老,竟然咳嗽了两声。 钟伯昌的身体顿时僵在原地,围在床边的所有人亦惊愕无比地看去,就见甘老爷子真的有了些许动静! “这……这是回光返照吗?” 人死之前,的确是有可能回光返照的…… 陈玉皎懒得理会众人,即便衣裳被他们扯得有些凌乱,她也未顾及。 她冷漠撇开众人,又去盛来一碗新熬制的药,用两个碗上下倾倒,快速给药降凉,走过去继续喂药。 一会儿时间,足足喂进去两碗药。 钟伯昌等人才骇然发现……那剧毒之药,甘老早应该暴毙而亡,怎么会毫无反应? 甚至随着那汤药喂下,甘老的气息竟然还渐渐平定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 钟伯昌坐在床边,亲自去把甘老的脉。 脉象……脉象竟然真的比之前有力平稳多了,再也不是之前的急脉! 也就是说,甘老,竟真的脱离了险境!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钟伯昌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全场另八名大夫围上前查看,看到甘老的变化时,无一不是瞠目结舌,震惊震撼。 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青年,竟真的凭借一副药救了甘老!起死回生! 本来活不过今夜的甘老,脉象已变成死脉的甘老,竟真的转圜了! 陈玉皎确定甘老的情况稳定后,才起身从床边走开。 她对甘商临道:“药继续熬制,若甘老病情不稳,可持续缓慢喂药。若稳定后,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即可。” 甘商临尊贵紧绷的神色总算松懈缓和,祖父,竟真得救了,这少年,起死回生! 他对青年行一揖礼:“甘某之前有所冒犯,在此赔罪。 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尊姓何名?日后,你便是我甘家之救命恩人。” 甘商临并不吝啬,手一挥,立即有暗骥卫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上面摆放着的,是早早准备好的万两黄金票据。 甘商临还取下一玉佩递向她:“日后有何需求,尽可来甘家,甘某无所不应。” 旁边的燕凌九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她赌对了! 她上前一步,对青年道:“公子,快收下吧,这是你刚才再三坚持救人,应得的赏赐。” 这话就差没说,是她再三坚持的帮助。 陈玉皎看也未曾看她,收下甘商临的黄金票据,却没接那玉佩: “我只是一江湖游医,为黄金而来,日后未必再见面,玉佩便不必了。” 易容救人,足矣。要是再拿走甘家的玉佩,在甘家人并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取之无道。 后续真拿来用,身份揭穿后,甘家也未必会认。 她准备离开,燕凌九看着她的身影,脸色一片冷硬铁青。 若不是她求甘商临,帮忙说好话,这嫩公子能有救人的机会? 他不将钱财分她一半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无视她? 偏偏这种场合,她还什么都不能说……气得肺疼! 从没有哪个男人敢如此无视她! 在陈玉皎走到门口时,钟伯昌却反应过来,快速上前,突兀地抓住她的手臂:“小公子,你不要走!求你赐教,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药物好像都是毒物,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治病救人! 药方,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搭配。 秦滕霄和屋内的另七名大夫也全数围过来,恭恭敬敬行上揖礼:“恳求公子指教!” 都是学医者,他们难得遇到如此鬼医圣手,自然不甘心就此别过。 陈玉皎看着众人深深鞠躬,想起祖父曾经教过她的话: “医道广大,非一人之私;当广开医路,共研岐黄,使医术普济苍生,解万民之疾苦。医者众,则病者寡。有此胸襟,才可为苍生大医!\" 这是华夏中医学者上千来应有的胸襟,是每一个医者应该具备的使命! 陈玉皎并不吝啬,对众人道:“附子虽有剧毒,却是至阳之物。 甘老先生阳气殆尽,用针法调动自身阳气,自然会加速其死亡。” 这也是为何秦宫御医前来后也离开的原因。 “此种情况应当以外物大量补阳,并唤起患者自己之意志。” 所以当时喂药时,她还在甘老耳边说了一句话:“秦帝罚你,并不是他残暴不仁,反倒说明他广开言路。 连女子之言皆可采纳,还有何谏是他听不得的? 他、定是值得你辅佐的千古一帝!” 甘老自从那次大殿回来后,就一直觉得秦帝是个昏君,不想再辅佐下去,自然丧失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 陈玉皎此话,恰巧将他心中之火重新点燃。 药物加精神之结合,才是良药。 钟伯昌和秦滕霄等人已听得个个僵怔,呆若木鸡。 这是何等高超的医术境界!敢用那么多毒药,又是何等大的勇气! 且……方才他们对青年那么凶,现在看,他的衣衫都被他们扯得凌乱。 可他丝毫没有怀恨在心,还为他们传授如此学识…… 九个大夫个个面红耳赤,全在对一个青年行上揖礼:“公子大德!我等惭愧!” 是接近九十度的鞠躬,个个发自肺腑,由衷铭感五内。 本来瞧不起他的九人,再无任何鄙夷。 陈玉皎不想再久留,准备离开时,钟伯昌却又一次拽住她的手臂: “这位公子,你虽年纪轻轻,但你医术远远在我之上!炉火纯青,我等望尘莫及! 方才你说你只是一个游医,要不你便留在京城,做我们广德堂的第一大医! 以后,广德堂归你执掌,我们也全跟着你学医!” 虽然现在广德堂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只有钟伯昌和自己人清楚,宁世堂倒闭七年了,可京中众人还是念念不忘。因广德堂在医术上并没有巨大的突破。 钟伯昌不甘心一生就此成就,自然不会放弃如此机会! 陈玉皎眉心顿时皱了皱,广德堂,曾经祖父还在世时,就和祖父斗了几十年,他们算是敌对。 如今广德堂已经处于垄断之势,掌握着华秦许多的奇珍药材。 包括她想要的紫灵芝等,就全收在广德堂中。 如今……他们要她掌管广德堂? 陈玉皎敛眸:“这不太好吧……” 第108章 我助你扬名天下 “有什么不好的!你去哪儿不是去?去何处传道不是传道?” 钟伯昌热情地说:“咱们广德堂有数不尽的药材,有许多难遇的疑难杂症,上可医治富家名流,下可深入市井,更有利于你医术的精进。 而且若你掌管广德堂,我们全拜你为师,唯你马首是瞻!” 钟伯昌看他的目光已满是崇拜、敬仰,再没有之前的鄙夷和傲慢。 他十分认真地说:“日后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只要你肯教我们医术,我们就是你的孙子都行!” 陈玉皎:…… 可她还没拒绝,钟伯昌已走到甘商临跟前,对甘商临道:“大公子,就让他掌管咱们广德堂吧!虽然宁世堂倒闭七年了,可咱们目前广德堂在世人心目中的声望,依旧未超越广德堂。 若由这位公子掌管,凭借他的医术,定然可让甘家医馆再上一层楼! 我自愿将我的掌柜位置、一切俸禄全数让于他!只求有所精进!” 秦滕霄也激动道:“我等亦十分愿意与此神医共事!” 甘商临是个惜才之人,他略微斟酌后,尊贵沉和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公子,我甘家的确需要人才。有何要求,你尽可开口。” 陈玉皎:…… “我无要求,只是真不能做你们甘家的药行掌事。” 甘家把药材等都交给她掌管,岂不是…… 甘商临长眉微皱:“公子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若在京中无住所,甘某可赠宅院、奴仆。” 说完,他还吩咐:“暗骥卫,立即去办。” 陈玉皎:“不是……” “不管不管!我不听!”钟伯昌直接打断她的话,“无论如何,你必须同意!哪怕你就在京中留一段时间、教我们一段时间都行!” 几十年了!足足几十年来,他遇到的对手就陈太傅一个人。 陈家垮了以后,再没有任何一个中用之人,他也再没有遇到过对手了。 他以为他这一生都注定遇不到更高超之人,如今总算遇到,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哪怕只跟着学一段时间,对他的医术也定然有极大的帮助。 钟伯昌越想越坚定,忽然又走到她跟前,“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你若是不同意,今日我们便长跪不起!跪到你同意为止!” 说完,还朝着身后的众大夫瞪了一眼。 这些大夫都以他为尊,此刻秦滕霄心甘情愿与另外七人纷纷跪地,异口同声呐喊:“恳请公子留下!教授我等医术!公子大德!” 共有九人,全是甘氏旗下广德堂的顶梁柱名医。 陈玉皎:…… 看着一众跪地的人,她实在没有办法,目光不得不落在甘商临脸上,问: “你确定要我帮忙经营甘氏广德堂?无论我如何管理都行?包括药材的支配管理、处方的开取?” 甘商临目光落向床上好转的祖父身上,少年的医术能力显然令人放心。 他薄唇轻启:“当然。” 甘氏能得如此人才,如虎添翼。 “我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尽可放心打理即可。” 陈玉皎敛了敛眸,最终“万般无奈”:“好吧。” 这可是他们自己求的。 反正她也打算过段时间就重新开起陈氏的宁世堂,但她只是个女子,起步阶段定然受尽非议,甚至恐怕无人会找她看病。 如果能先借甘家打响名声的话…… 当夜。 甘商临赠了她一栋宅院,还想赠她十名婢女,十名武卫。 还是在她再三拒绝、以喜清净为由,才总算推脱。 钟伯昌亦连夜将广德堂的印章、药库钥匙等全数送至她手中,生怕她连夜就跑路。 秦滕霄也携另外七名大夫,为她送来一堆生活物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个个都想从她这儿学到一技之长。 甚至,燕凌九也来了。 燕凌九虽是空手而来,却对她道:“明日是你去经营广德堂的第一日,我有一计,可助你快速名扬天下。” “喔?”陈玉皎挑眉看她。 燕凌九可以清楚感觉到,这个清秀公子对她有些爱理不理。 但越是不理她之人,她越觉得有挑战性。她会让这些不喜她之人,拜倒折服在她的能力之下! 且他医术高明,在这战时她必须笼为己用。 陈玉皎做那些琼膏和什么养生药糕,显然是有一些小医术在。若能拉拢这等神医,以后帮忙她推出各种新品,陈玉皎就会更无立足之地! 燕凌九单是想着这些,就说出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计策: “明日甘氏开个擂台赛,设金台万两。凡是能赢你者,即可赢走万两黄金。” 陈玉皎眯了眯眸:“万两黄金,这恐怕太过冒险。” “无妨,我会去说服商临。” 燕凌九说着,直视她的眼睛,红唇勾起绝美又自信的弧度: “容弈公子,我相信你有这实力。” 燕凌九想,这些极少被相信的人,往往只需要一句信任,他们就会从此铭记于心。 容弈,很快亦会为她而臣服! 陈玉皎敛了敛眸,容弈,是她当时随口取的名字。 容弈,易容。 她垂下眼帘:“那就多谢凌策军师了。” 燕凌九看着他清秀儒雅的面容,唇畔的笑容愈加绝美深邃。 她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起一群男人追随她、为了她舍生忘死的画面。 那么多男人缠着,兴许还挺烦人。 但是想壮大势力,就必须笼络人才。 燕凌九很晚还没回家,又去见了甘商临,深夜说服他设立黄金台。 甚至连夜亲自帮忙监督着布置场地,搬运黄金。 亲力亲为、吃苦耐劳,是她在所有人眼中的独特人设。 甘商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向深邃冷漠的眸中腾起明显的欣赏、情绪。 燕凌九,她总是奇思妙想,还有着世间女子所没有的独立、坚韧。 甘商临亦上前,与她并肩处理明日的大事。 第109章 为她做嫁衣 黑暗里。 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到来,远远地偷看着。那人、正是吴荭霞! 早前在战家,虽然有宋嬷嬷帮忙把吊坠绳子穿过竹牌,吴荭霞单手打结,可今天那五百个竹牌,她还是硬生生忙到了半夜。 她累得腰酸背痛、背都打不直之际,骇然发现燕凌九还夜不归宿! 吴荭霞特地找来,就看到燕凌九正和甘商临并肩站在广德堂药铺里,在看一个账册。 两人站得那么近,身体和头都要挨在一起! 燕凌九手中拿了一支笔,还不时微微倾身靠近甘商临。 吴荭霞又气得嘴角直抽,寻常处理事情,谈话,需要挨得那么近吗! 曾经陈玉皎从来不会和别的男人这么近的距离,或者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名门千金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燕凌九摆明是不着痕迹地耍心机、勾男人! 只是甘家的地盘,吴荭霞不敢胡闹,也得罪不起甘家 她回到战家,一直在必经的正厅里等。 在黎明时分,燕凌九总算回来了,还是被甘商临的马车亲自送回来! 吴荭霞再也忍不住,在燕凌九走进来后,大步冲过去就指着她骂: “燕凌九,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到底要不要点脸!”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脚踏两条船!一边说着要为我们战家赚银子还债,一边又在寻找别的出路!” “看似装得公事公办,实则都在不着痕迹玩花样勾男人!” 故意站得近!故意不经意地制造肢体接触! “你怎么就这么水性杨花,恬不知耻!” 燕凌九看到她之际,脸色顿时冷硬:“又在闹什么闹?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不干净的人,看什么都是肮脏的!” 况且只许他们战家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就不允许她为自己寻后路吗? 她又不是陈玉皎那种傻子。 “你……你!你才肮脏!你就是屎壳郎说话,满嘴喷粪,还要给自己戴面具,不知廉耻假正经!” “吴荭霞!你在骂谁?别忘了现在是谁在养着你!” 两人很快吵作一团。 战寒征彻夜处理完一堆事务,刚合衣入睡,外面又传来喧嚣的骂声。 他不得不披了外袍出去,就见自己母亲与燕凌九又吵了起来。 小桃、李厨娘也赶过来,开始和宋嬷嬷等人对骂,整个院子可谓是一塌混乱。 “闭嘴!” 战寒征冷硬的嗓音扬出,深夜,又处理她们这等家长里短之事。 让人将吴荭霞拖下去后,他的目光冷冷落在燕凌九身上: “凌九,何时你变得这般狭隘?” 曾经这个女子,他觉得她冷傲独特,识大局,可如今看来,她总是和一个妇道长辈斤斤计较。 甚至一个家也因为她而吵吵嚷嚷,毫无宁日。 她,毫无主母风范,毫无持家之道。 燕凌九愣在门口,她累了一日,操持一整日,回来还要被吴荭霞骂,还要被战寒征这般教训? “战寒征,你这是在对我发脾气?你竟然这么跟我说话?” 这一夜,战家因为燕凌九的晚归鸡飞狗跳,吵闹不堪,而陈玉皎今夜睡得极好。 虽然是暂时在甘商临安排的新府邸里入住,但暗中有两名武卫守着,可以随时往陈园传递一切消息,毫不影响。 而早前的秦宫。 黑色调肃穆庄严的龙台后殿,一袭龙袍的男人席地而坐在雕龙案桌前。 那骨节分明的大手磨砺着一颗黑色棋子,帝王冕珠下那双长眸在垂下观看棋盘,始终微眯着深邃凌厉的沉光。 有太监进来,欣喜而恭敬地禀告:“君上!好消息!甘奉常遇一神医,暂时是死不了了!” 赢厉威严凌厉的长眉微微深敛,神医? 这一夜,龙寝宫亦一片祥静。 他们倒是休息得极好,可天还没亮,燕凌九就顶着黑眼圈,又亲自去广德堂帮忙。 她要助力容弈成为咸陵城乃至天下的第一名医,要让容弈成为甘氏的招牌! 如此一来,容弈会对她感恩戴德,甘商临亦会因此对她愈加刮目相看。 乃至整个咸陵城若知晓是她慧眼识人,皆会被她折服! 小桃心疼地说:“小姐,你已经是华秦第一女军师了,何必活得这般累。” 燕凌九高坐马上,一身冷傲:“你不懂,我们出生寒门,没有伞的人在雨中只能努力奔跑。 你不吃努力的苦,便要吃尽生活的苦。” 她燕凌九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让一切在她掌控之中!绝不会沦为被人掌控之人! 当拥有一整片草原,她就不再是只有战寒征一个选择! 在她亲力亲为的指挥布置下,恢宏的广德堂医馆门口搭建上长长的大桌,铺上红绸,上方布置起堆积如山的黄金条。 燕凌九还自掏腰包请了许多人出去散播消息,整个咸陵城都在传: “布告布告!广德堂来了一神医!医治好生命垂危的甘老奉常!” “据说甘氏旗下九大医长皆输于他!” “凡是能赢他者,获黄金万两!” 伴随着传扬,事情近乎引起举城轰动,广德堂门口来了无数看热闹的人。 陈玉皎以易容后的身份、变音,来到广德堂里。 一切已经全数筹备妥当,她只需要坐诊即可。 她看到对面七八间铺子联排的药房库房,眸色微微深沉。 很快,她会让宁世堂重现于世,将一切渐渐恢复!曾经因她而垮塌的陈家,她会将其撑起来! 一整日时间,不少人来与她论道、比处方、比医书,的确无一人能超越她。 甘家的九个神医也各有所长,秦滕霄,善接骨;林衶,善制药;陆医元,善针灸者;程岐黄,善儿科…… 只是九个大夫与她现场切磋,皆弱于她。 “容弈神医”的名号,在燕凌九的百般安排、宣扬下,真的一日就名扬天下。 九大医者对她钦佩得五体投地,个个口口声声缠着喊师父,求教。 甘商临亦道:“得此神医,是甘家百年之福。” 有如此神医,广德堂接下来定会风生水起,无人能及。 用不了多久,人们再也不会记得曾经有宁世堂、陈太傅的存在。 广德堂,将取而代之! 而陈玉皎让春鹭前来买紫灵芝,她光明正大地安排支配着一切药材。 众人沉浸在喜悦中,信任她,彻底忽略了这等小事。 一大批紫灵芝被搬到陈家的马车,竹林间那偌大的广厦作场,总算开始大批量的生产! 第110章 金枝玉叶垮塌1 这几日伴随着赢菱对女子的维护,敢和离的女子已越来越多。 赢菱还新官上任三把火,放出消息:前一百名和离女子,赏银五十两。 女子坊短短几日,总共收了八十五名女子。 她们在四大婢女的带领下,娴熟地学习切药、制药、磨粉、制作琼膏等。 陈玉皎只需要开出药方,她们按照规范的流程即可顺利制作。 竹林间广厦作场,生产得如火如荼。 且许多女子没有地方住,还被安排在陈园之中。 原本给战寒征、吴荭霞等人精心准备的院子,全简单地改造成女子们的住所。 陈园,热热闹闹,欣欣向荣。 连悦己虽然人烟稀少,陈玉皎也让人坚持开着门,没有懈怠半分。 一切有条不紊。 而燕凌九那边,还全然不知…… 这日,燕凌九在城外一片广阔的平原处,参加金枝玉叶大作场的开工吉庆。 敲锣打鼓者各司其职,笙歌燕舞。无数鞭炮“砰砰砰”的炸响,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还有特别安排的点心台别出心裁,一坛坛搭建的秦酒塔恢宏壮观。 燕凌九与甘商临、赢潇潇一同祭天仪式后,她看着所有匠人开始开工。 这些日子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入新作场的建设,选址、材料等早已准备好,就等着今日盛大的开工仪式。 这番轰动,势必又将传遍京城。 全天下都知道她燕凌九一个女子开了个偌大的作场,风生水起,能力杰出。 一众人策马回金枝玉叶的路上,的确引起无数人围观、热议。 众人看燕凌九的目光,无一不是崇拜、憧憬。 女子能活成那般模样,是何等的荣耀,巾帼不让须眉。 赢潇潇策马跟在她身旁,神色间也尽是自豪,高兴,为有燕凌九这样的朋友而骄傲。 若不是燕凌九,她现在只怕早就输给陈玉皎那个一无是处的狐狸精! 她特地为燕凌九在金枝玉叶安排了一间宽大的书房,供她每次前来处理事宜。 金枝玉叶所有人在她的命令下,全对燕凌九毕恭毕敬。 燕凌九坐在书房案席前查算投入的账目时,甘商临那抹高贵的身型从外而来,在她对面落坐。 跟在他身后的与凛恭敬递上一个锦盒。 甘商临嗓音清贵:“打开看看。” 燕凌九疑惑地接过,打开,就见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枚帝王绿翡翠所打造的玉如意。 做工精美,颜色绿盈,宛若一汪深緑的湖泊。 这等成色,价值不可估量。 玉如意,在这个时代是十分金贵之物,寓意也很吉庆。 燕凌九皱眉:“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若不是凌策军师,甘某祖父定已不幸,广德堂也无可能得容弈神医。不必客气。” 甘商临看她的眸色,明显比以往更为柔和,那双一向尊贵冷漠的眸中,也噙起一抹深沉的情绪。 秦酒商铺,金枝玉叶,识贤用人…… 在这世间,的确从未见过如此能力斐然之女子。 她奇思妙想,与众不同。 燕凌九推脱不过,只能收下。 在甘商临出去后,她推开窗,垂眸远眺过去。 尽头处那家悦己虽还开着门,可这些日子所去者寥寥无几,几乎无人问津。 呵。 如今甘家所有人都对她感恩戴德,把她当做救命恩人;神医容弈也会为她所用;这金枝玉叶更是风生水起,日入万钱。 连一直和她闹矛盾的吴荭霞,也因为她近日事业的起色,对她敢怒不敢言。 属于她燕凌九的商业帝国,在逐步建立! 陈玉皎,将永远无法与她比! 可…… 当天下午,燕凌九正在书房里对账目,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声。 “让燕凌九给我滚出来!” “什么金枝玉叶!全是不要脸的货色!” “从没见过这么黑心肝的商铺,管事再不出来,我们就立即把这商铺砸了!” 燕凌九听到动静时,立即起身下去,就看到商铺外竟然围了上百辆马车,全是密密麻麻之人,水泄不通。 即便有赢潇潇、甘商临的武卫在镇压,但那些男男女女情绪依旧十分激动。 燕凌九皱眉,大步走出去,站在最前方一副主持大局的姿态道:“诸位安静,有什么问题尽可同我说。” “就是你想出甘公子赠签名之法?”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妇人盯着她。 燕凌九看过去时,一眼认了出来。 是赢太傅府的三姨娘王氏,当时在战明曦的婚礼上见过一面。 跟随而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太傅府姨娘,以及一群她不认识的妇人。 燕凌九笔直而立,始终临危不乱:“是。怎……” 话还没问完,忽然,“哗!砰嚓!砰嚓!” 有人抬起一盆子的臭鸡蛋,直接朝着燕凌九泼去。 恶臭的鸡蛋全数在燕凌九身上炸开又落地,她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全覆盖上臭气熏天的鸡蛋液。 那黏糊糊的液体有的顺着她的头发流淌,有的流在她的脸上,有的黏在她的衣衫上,就整个全身狼藉,恶臭熏天! 燕凌九整个人愣在那里,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对她。 商铺内的赢潇潇也傻了,从未见过这等阵仗。 在楼上雅阁中的甘商临长眸顿时一眯,起身下楼。 而楼下,一众人在盯着燕凌九骂: “你这黑心肝的奸商!你的心肠比臭鸡蛋还要恶臭!” “什么满五千两银子就赠送签字画卷。要买多少胭脂才能凑齐五千两银子!” 虽然金枝玉叶的商品全都溢价极高,随意一瓶小东西就标价几百两,但是一个女子若想得到甘商临的亲笔签字,也得一直买,不停买。 这种浮夸的宣传方式,导致的是过度消费! 无数女子没用完也一直买,家里的琼膏不知不觉堆了一大堆。 还设定出如此高额度,即便是世家千金,也没有五千两的银子用来乱花,以至于不少千金悄悄变卖物事、或者偷盗家人之银子。 伴随着时间的过去,无数问题全浮现起来。 不少家中长辈全都在骂:“为了赚银子,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设定那么高的金额,就是变相怂恿敲诈!” “只顾自己赚钱,不惜诱导促使别人去偷去抢,恶劣歹毒!” 第111章 金枝玉叶垮塌2 还有人在骂:“还说什么瑶台玉脂,用了这么久,一点效果也没有!你们这是欺诈!欺骗!” 燕凌九当时当众展示的,是过度添加汞的护肤品,超大的剂量立竿见影,还用甘商临来做宣传,导致购买者对商品有超高的预期。 可用到现在这么久,安全剂量的情况下,很难见到肉眼可见的成效。 陈玉皎当时对每来的一个人,都一一说清楚自己皮肤的原因,燕凌九却就全是虚假浮夸的宣传方式。 用了没效果的众人都在骂:“骗子!黑心肝的东西!” “为什么要骗人!什么第一女军师,就是个弄虚作假的死骗子!” “退银子!必须把银子全给退回来!不然就砸死你!” 还有人特地让婢女提来一堆烂菜叶子,又要往燕凌九身上丢。 甘商临那尊贵冷漠的身型忽然从内走来,护在燕凌九跟前。 “甘氏门前,不得胡闹!” 可这些气急的人此刻并不怕他,更是狠狠地将烂菜叶子等往他身上也一同丢去。 “还有你!堂堂甘大公子天天坐在那儿,和青楼招客的妓女有什么区别!” “既然你那么想赚钱,坐那儿做什么,要不干脆直接去卖算了!” “你们这是色诱!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赚钱!不要脸!” 一些男人也在狠狠臭骂:“一个小白脸,不好好经商做你的贵公子,竟然出来勾引我夫人,恬不知耻!” “就是因为你,我妻子天天往你们这儿跑!” “我女儿也被你们忽悠的,真以为可以嫁入甘家,整个家产都被她偷偷败光了!” “家里还挂着你甘公子的签字木牌,画像,未婚夫家看到都退了婚!婚事都因为你们而黄了!” “当今天下哪个经商者不是循规蹈矩?即便有奸商,也没有你们这等弄虚作假、下三滥的人!” 所有人骂甘商临,还有人冲着燕凌九骂: “全是你想出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卖个女子用的物品,用男人做什么招牌?亏你还是第一女军师,怎么想出这等崇男追男的犯贱法子!” “自己口口声声标榜不靠男人,却让天下所有女子去追男人,你怕是骨子里觉得男人才能吸引人吧!” “为了赚银子,你们带坏了京中多少女子的风气!” “不要脸!下三滥!死骗子!黑心肠!奸商!” 家中长辈骂;用了没效果的人骂;男人们骂;看不惯下三滥手段者骂。 总之现场一片咒骂声直冲云霄。 他们组团而来,还开始异口同声地喊: “退银子!把骗我们的银子全退回来!” “不退银子,就把你们这恶俗的商铺砸了!” “华秦容不得这等下三滥的商铺!” 无数人群起激愤,对此恨之入骨。 燕凌九还僵在甘商临身后,大脑出现明显的短路。 明明应该是很好的经商方式,怎么忽然就变成这个模样? 这局势,实在是她始料未及,毫无防备。 甘商临久经商场,倒是始终尊贵冷漠,他扬出冷静的命令:“与凛!” 近卫与凛立即带着一大批暗骥卫来,将整栋金枝玉叶团团围住,围了足足三层。 所有闹事者全被武力屏蔽在外,压根靠不进去半步。 甘商临伫立在那大门前,一身贵气稳重看向众人: “此事甘家定会妥善处理,诸位稍安勿躁,等待日后通报。” “谁等你通报?今日必须退银子!必须退!” “这些破东西我们不要了!把银子还回来!” 众人吼骂着,把一袋袋堆积如山的产品全部往他们门口放。 曾经那些人(或其家中子女)买的有多热忱,如今就有多希望退。 可甘商临说完那句话后,已不再回复,只命暗骥卫控场。 有暗骥卫在,还有赢潇潇带来的武卫,无论那些人怎么骂怎么吵,众人也靠不近半步。 到底是华秦第一大世家,有人还想砸东西,也被暗骥卫当场控制,抓伏。 局势本应该会控制下来,但人群中那个赢家姨娘大声道:“你们欺世骗民,还敢动用武力镇压,简直毫无愧疚反悔之心! 真以为你们权大势大就可以一手遮天吗!” “甘家是华秦第一世家,但咱们赢太傅府也不是吃素的!” 三姨娘王氏的娘家侄女,就是偷光家里钱财来买琼膏,还把婚事都搅黄了。 一个未婚女子心仪别的男人,家里天天挂别的男人的画像,哪个男人肯娶? 三姨娘王氏觉得脸都丢尽了,一肚子的火,大声命令:“蓝菊!去廷尉府报案!再去请太傅前来!” 太傅,如今的三公之一,在朝廷权势极大,也可插手管理这等聚众的大案件。 当即,有很多人去廷尉府报案。 廷尉大夫不得不带着衙役护卫赶来。 商品出现重大问题,如此情况,只能暂时封禁所有的金枝玉叶商铺。 赢太傅也带着一大批太傅府武卫隆重而来,高坐马上的他一身威严: “将所有琼膏收走查验!” 一声令下,武卫们利落地冲进去,毫不留情。 因为赢太傅是赢氏党派,本就看不惯甘家等世家的党派。 世家曾经把持朝政,差点夺走赢氏的天下。 而赢潇潇虽然姓赢,可她的母亲是南楚国的人,身后全是南楚国党派。 赢太傅,早已看不惯他们,也看不得南楚国势力在华秦一直敛财。 此次,是重创两大党派的最佳时机! 甘家的暗骥卫准备阻止,但赢老太傅居高临下、老道持重地看向甘商临: “甘大公子,老夫是依律办事,你想抗法?” 法,是华秦最大的枷锁。 自从商君变法后,整个华秦以法治国,是天下法制最严苛的国度。 饶是甘商临,眸色微微深了深又,也不得不给暗骥卫们一个眼神。 赢太傅的人就顺利进入,将货架上所有的琼膏一并带走。 尔后,队伍浩浩荡荡离开,陆续去别的分铺。 本来奢华的金枝玉叶,全被贴上封条。 京中遍布各处的十几家分铺,所有物品也被一并收走,原本昂贵的琼膏如同废品般被拖在里面。 甚至是各处账房也被全封了! 所有的银子,后续将由官府用来退还购买者。 华秦连烧制一块砖都会有署名,问罪,更何况是虚假高额的商品欺诈世人? 这是完了…… 一日之间,整个金枝玉叶忽然风云巨变。 赢潇潇傻愣在那儿,整个人彻底僵住,脸色都在煞白。 “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 在华秦立足了上百年的金枝玉叶,忽然出现如此大的意外。 而且他们还投资进去那么多现银,才刚动工准备修建大的作场。 这一闹事,投进去的银子全白搭了吗? 燕凌九脸色最为难看,她辛苦策划的商业大局,突然轰塌…… 而且她还把秦酒铺子这些日子赚的银子也投资进来,就为了拿四成股份,大赚一笔。 如今若是完了,被吴荭霞和战寒征知道…… 第112章 给我一个交代! 金枝玉叶的众人从后门进入,看着一片空空旷旷的商铺,个个神色颓散。 原本繁华奢靡的商铺,忽然就只剩下满室冷清、狼藉。 赢潇潇焦急地看向燕凌九问:“凌策军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她不是最厉害的吗?她是华秦最聪明的女子,她想的方策,怎么会闹成这样! 虽然是由她掌管,但她舅舅,朝中的九卿之一,才是南楚在华秦的真正运筹掌权者。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跟舅舅拿了一大笔现银建大作场,如今怎么跟舅舅和母亲交代! 甘商临的目光亦落在燕凌九身上,带着两分审视。 “琼膏无用?” 其他有伤风化之事,可以说是他们没考虑到位。 但琼膏一事…… 甘商临投资一向谨慎,处处有条不紊,当场亲眼看过燕凌九给他们现场展示过实验。 整个甘家,金枝玉叶上上下下,从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过燕凌九的处方。 燕凌九脸色有轻微不自然,却解释说:“宣传一向仅供参考。 且那白肤成分剂量过大,对人体有害,我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起见。 只要长期使用,定然可看到功效。” 甘商临深邃的眸子顿时一沉。 也就是说,燕凌九的确是夸大其词、弄虚作假了。 原本所有人超级崇拜燕凌九,可这一刻,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 燕凌九被他们看着,心里的火气噌噌噌就往上涨。 甘商临有的是钱,什么都不多就钱多。赢潇潇更是金贵的公主。 他们所有人损失的就是一点钱,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可她投入的是她的所有啊!全是她自己辛辛苦苦一分一毫赚的! 一旦这局输了,她就一无所有! 只是燕凌九不能在众人面前发火,只一如既往保持着冷静地说:“遇事不可急躁,先想解决之策。” 她看向甘商临:“买了的物品岂有退还之理?我们设定金额,并未怂恿过任何人偷摸拐骗。 设代言使,也未教人背弃未婚夫。” 且只是类似追星,怎么就影响到有伤风化了? 燕凌九并不觉得她的方策有什么问题,“对簿公堂,我们应该也能赢。” 甘商临脸色却是难得的凝重:“先不谈赢家势力定会推波助澜,即便赢,此等事闹出,日后定无人会再光顾此店。” 华秦的风气,应该说这个时代的风气,女子明目张胆喜欢一个男人并且疯狂,的确很难再嫁出去。 一些顶流的千金,的确从未出现过在金枝玉叶。 之前没闹出来还好,总有人买单,如今闹得沸沸扬扬,金枝玉叶忽然就被贴上伤风败俗的标签,以后谁还会来? 燕凌九皱眉:“甘家是几百年的老氏族,战家如今也是王侯,还有十七公主的势力,难道还翻不了盘?” “如果商品是弄虚作假,没有所言的疗效,我们不被定罪就不错了,指不定还会牵连到身后!”赢潇潇再是愚蠢都知道这些常识。 世家力量看似强大,实则越强大、对手越多,一旦出了纰漏,多的是人落井下石。 更何况这还的确是燕凌九弄虚作假…… 严苛冷峻的华秦法制下,只怕是…… 赢潇潇越想越心慌,拉住燕凌九的手臂摇晃:“凌策军师,你是最聪明的人,你可一定要想到解决的办法!” 燕凌九看着他们的神色,知道了事情的棘手。 她心里有些慌,只能安抚,:“放心,我定会想出计策,天无绝人之路。” 扬出话后,她转身迈步离开,留给众人一个冷傲而坚韧的背影。 众人看着她那始终临危不乱的姿态,又不好意思再闹事怪罪。 燕凌九离开后,独自缓慢步行回家。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甘商临和赢潇潇财大势大,她们都没有办法,短短时间内她又能想出什么计策? 如果真依他们所言,金枝玉叶恐怕真的就此垮了…… 那她投资进去的那么多钱财,一朝就会化为乌有吗? 而且之前赚的银子都投进大型作场的建设,如果真的判赔偿顾客,那些账房里的钱压根不够赔。 如今她占股四成,指不定还要背负巨额的还款债务! 燕凌九冷静地在心里算了笔账,得出大概的巨额债务后,她眼皮都在狠狠直跳。 怎么可以…… 她堂堂燕凌九,怎么能再背负一笔巨款? 战家已经负债那么多,她再欠债,一无所有,岂不是……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明明她的方策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 沉思间,不知不觉,燕凌九就走到了战家门口。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天色泛黑。 燕凌九刚走到定西王府大门口的台阶上,忽然、一抹身影疯狂地冲了过来。 “啊!燕凌九!你还我钱财!你还给我!把秦酒铺子的钱全还给我!” 是吴荭霞。 这么一下午的时间,整个京城已经传遍,人人皆知金枝玉叶闹出事,手段下三滥,琼膏无效,被封铺关门。 吴荭霞担心秦酒铺子被连累,赶紧准备去把所有钱物拿走,哪儿想,竟然得知库房里压根没钱! 账房说这些日子秦酒铺子所赚的钱,近十万两白银,全被燕凌九取走! 吴荭霞一猜就知道,燕凌九把钱拿去投资金枝玉叶了。 这些日子以来,吴荭霞本就对燕凌九恨之入骨,全是看在她能帮战家赚钱还债的份上,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 每天系那些木牌,手都打出血泡! 可是现在忽然告诉她,金枝玉叶垮了!木牌无用!燕凌九还把钱全赔光了! 吴荭霞双眼发红得如同猛兽,歇斯底里地扑过来直掐住她的脖颈: “啊!燕凌九!你个疯女人!疯婆子!败家的玩意儿!你怎么可以把钱全部拿走!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就擅动我们战家的钱财! 你还我钱!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必须给我说清楚!” 吴荭霞边说边用力地掐她脖颈,力度十分巨大。 “咳咳……”燕凌九瞬间被掐得呼吸困难,脸色发青。 她一把将吴荭霞甩开,冷漠又自傲地说出早就想好的话:“闹什么闹?秦酒铺子原本就亏本,若不是我,哪儿能赚那么多钱财? 我支配自己赚的钱,还需要向你们交代?” 第113章 落井下石的炼狱 “你放屁!”吴荭霞站稳身体,指着她的鼻子就骂得唾沫横飞: “若不是陈玉皎将秦酒铺子管理好,质量毫无差错,你现在那些把式哪儿就能一飞冲天? 况且我儿子寒征打胜仗回来后,秦酒铺子的名气本就直线飙升,不需要你太倒腾,都足够盈利!” “你用的是我们战家商铺完整的底子,卖的酒也是战家的商铺生产,工人都是战家原本请的工人,怎么就全成你的钱了!你说话到底要不要脸! 我掐死你这种厚颜无耻、不知廉耻的女人!” 吴荭霞气愤地冲过去,双眼赤红的准备继续掐人。 燕凌九虽敏捷地避开,但吴荭霞已经发疯,一把就揪住了她的头发,崩溃愤怒地大扯: “你把钱还给我!至少还我们五成! 五万两银子啊!你个天杀的败家娘们!造孽啊!你还给我!不还我今天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吴荭霞的声音尖利而疯狂。 自从与陈玉皎和离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银子。 这些日子辛辛苦苦串木牌,更是体验到了赚钱的艰辛。 她边嘶吼边疯狂大力地拽扯燕凌九的头发,又扯又踢又抓。 “啊!”燕凌九头发都被扯得散乱,疼得五官紧皱地大喊: “啊!痛!疯子,给我松开!我命令你立即松开!” “你放开!放开我家小姐!”小桃快步冲过来,焦急地去拉吴荭霞。 李厨娘、宋嬷嬷、战煊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 可不管一群人怎么拉拽,发疯的吴荭霞就像是头野牛,任人怎么拽也不肯撒手。 众人越是拉扯,吴荭霞拽扯得越是用力。 燕凌九已经痛得龇牙咧嘴,满面痛苦,被拉扯着,还不得不弓着身体,丝毫没有往日的冷傲。 这一番拉扯,足足持续了两刻钟。 到最后,还是吴荭霞抓扯得累了,手有些软时,小桃才总算找到机会去拉开吴荭霞的手臂。 而燕凌九在被松开那一刻,之前困扰在脑海里的惆怅,忽然一时间有了豁口。 她承担不起那么巨额的债务……她不能亏损那么多钱财……所有人也在等着她想办法,她暂时也没有头绪…… 若是战寒征回来知道此事,只怕更会对她大为失望。 为今之计,唯有…… 思索间,忽然! 燕凌九就像是被吴荭霞推到了一般,“啊”的一声! 她的身体忽然不受自控地往后倒! 下面,是五级高的台阶! 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 “咚!” 伴随着一声巨响,燕凌九的身躯从台阶之上摔倒而下,额头瞬间撞破一大血口。 鲜血顿时流淌而出,顺着她的脸、额头一直流。 现场众人瞬间惊得怔住,片刻后,尖叫声连连: “血……流血了!” “吴氏夫人动手行凶了!” 吴荭霞也是一僵,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声解释:“我没有推她!我没有!我的两只手都被你们抓着的啊!” 左边小桃抓着,右边宋嬷嬷抓着。 可是……当时的局势那么混乱,谁也看不清楚真切。 若吴荭霞没推,燕凌九还能自己摔下去吗? 那么高的台阶,哪个人不怕死?那么蠢? “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小姐!” 小桃双眼绯红的吼着,快速跑下台阶去搀扶燕凌九。 而府内不少喜欢燕凌九的人也盯着吴荭霞,低声斥骂: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婆婆?” “生意不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至于大打出手?” “之前想砸死玉华公主,如今又想谋害新媳妇?啧啧,太歹毒了!” 连一些中立的奴仆,看到地面那么多鲜血,看吴荭霞的表情也变得厌恶。 最毒妇人心,尖酸刻薄,不过如此! 吴荭霞想要解释,可这个时候,燕凌九在小桃的搀扶下,撑着那坚韧的身躯,摇摇晃晃又虚弱的站起身。 她凝视着吴荭霞:“吴氏,家应该是温暖的港湾,而不是落井下石的炼狱。 我嫁战家,终究是错付了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凄凉又可悲的苦笑,尔后,甩开小桃的手。 “别扶我……别跟过来,我累了,我想自己静静。” 话落,她转过身,撑着疲惫憔悴的身躯、顶着不断流血的额头,步履蹒跚地离开。 那凌乱的衣衫,披散而下的头发,流淌的鲜血,在这黑夜里,为她增添无尽的凄美。 所有人看着,心里更是情不自禁的心疼、同情。 好好一个凌策军师,华秦第一聪慧女子,竟然遇到这种婆婆,实在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世间怎么就有吴荭霞这般的恶人! “不!真的不是我!”吴荭霞百般解释,可没有人信她,她百口莫辩。 小桃也心疼得近乎碎掉,快速策马去找战寒征。 而燕凌九走远后,特地去了那片幽静的森林。 夏季,“轰轰轰!” 雷电乍响,一场暴雨忽然毫无预兆地倾盆落下。 燕凌九伤口疼得要命,可她没有办法,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忍着…… 她走在漆黑泥泞的道路上,全身溅满泥污,大雨冲刷着破损的伤口,血肉翻卷,鲜血直流。 头发、衣衫还湿透得黏在她身上,狼狈而凄凉。 甘商临那抹高大尊贵的身影从森林里走出来时,看到的正巧就是那一幕。 他长眉微皱:“凌策?” 燕凌九看到他时,单薄漆黑的身影摇摇欲坠,再也撑不住的姿态,虚弱地朝着地面倒去。 甘商临大步走出与凛所撑着的伞下,有力的手臂敏捷而准地接住了她。 她似乎晕厥过去,没有什么反应,全身尽是冰冷。 甘商临长眉微皱后,不得不将她横抱而起,大步朝着森林里的殿宇走去。 边走边吩咐身后的与凛:“立即去通知定西王。” “不……”燕凌九忽然发出虚弱的声音,手无力地抓住甘商临的衣袖:“别叫他过来……我……咳咳咳……暂时不想见他……” 她脸色苍白,又有鲜血流淌,咳嗽起来显得更加病重。 甘商临只得暂时安抚:“好,你暂时勿言。” 进入房间后,甘商临将其放在床上,为其覆盖被褥。 大雨瓢泼,临时请大夫来不及。 燕凌九的额头还在淌血,嘴唇已有些乌青。 印象里一向冷傲冷静的女子,竟有如此虚弱一面…… 甘商临一袭紫衣坐于床边,亲自为她处理额间伤口。 那磕破处很严重,血肉翻卷,鲜血淋漓。 可全程,燕凌九始终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闷哼,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不是那等娇滴滴、懦弱无用的妇道女子。 而那姿态,看得甘商临长眉微皱。 待包扎好,燕凌九喝下与凛端来的热汤,才缓缓恢复了些意识。 甘商临目光落在她额间,眸色有些发寒。 “何人伤得你?” 他的问话亦落字沉沉,显然动了怒。 这些日子,因为祖父和容弈神医之事,甘商临早已将燕凌九当做特殊之存在。 即便她在琼膏一事上夸大其词,他也并未因此厌恶。 伤她之人,胆子不小! 燕凌九想到自己的计划,抬眸有些顾虑地看了与凛一眼。 那目光,显然是有所顾忌。 甘商临看出,大手轻轻一扬,与凛便恭敬退下,并为二人将门关上。 古色古香、人迹罕至的房内,只剩下两人…… 第114章 拿捏男人术 燕凌九神色间才浮现起几分疲惫、苦楚,“伤我之人,商临你不该问。即便知晓也无用。” 甘商临尊贵的容色沉暗:“这世间还有甘家不能动之人?” 即便赢太傅等多个势力敌对,甘家也并不是畏惧,真抗衡起来,甘家未必输。 燕凌九却是苦苦一笑,“与权势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应得的报应。 算了,咳咳咳……我不想再提此事,我现在想自己独自躺会儿。” 说完,她咳嗽着转过身去,枕着枕头微微蜷缩,湿透的后背透出无尽的凄凉,像是承受着无数的重担。 甘商临长眉拧了拧,对门外扬出沉声的吩咐:“与凛,去查。” 本来不愿意说的燕凌九,这才不得不坐起身来,立即阻止:“不用!商临你……哎……” 最后,在百般无奈之下,她不得不说:“是我婆婆,定西王之母,吴氏。” 此话一出,甘商临尊贵的容色间的确掠起几分复杂。 当今天下,孝道大于天,即便长辈真做出什么事情,也是被世人看作是教育惩罚晚辈。 晚辈若对长辈动手,天理不容。 怪不得,向来聪慧的她会如此无奈、不肯多言。 燕凌九虚弱地坐在床上,脸上的苦意真的深了几分。 看吧,即便是甘商临也无辙;当初打吴荭霞那一个巴掌,也引得战寒征与她冷战数日。 “她是我婆婆,是长辈,即便她百般刁难我,我也只能忍着吧。”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燕凌九心里觉得可悲,表面却道:“不过她会做出这等行径,我也很理解。 战家本就背负巨债,我此次还亏损那么多银子,亏得一无所有,血本无归,无异是雪上加霜,屋漏连雨。 吴氏又是一个久居后宅的妇道女子,听说此事,即便是杀了我也不为过。” “咳咳咳……”她忽然又咳嗽起来,想到什么,掀开被子起身: “我该回去了,先前只是一时郁结,不知不觉散步此处。 若婆婆见不到我,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艰难站起身,站得摇摇晃晃。 甘商临不得不伸手扶住她,长眉拧起:“现在风急浪高,你还回去见她?” “逃避,是懦夫才会做的行径。”燕凌九努力站稳身体,坚韧的目光看向甘商临道: “甘公子,我与你不同,你若遇事,还有甘家诸多人帮衬。 但我亲生父母无权无势,在战家我也到底只是一个嫁进去的外女。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回去撑着、应对,不可让事情变得愈发棘手。” 说完,她真的推开甘商临,迈着沉重疲惫的步伐往外走。 “等等。”甘商临看着她坚韧的背影,忽然叫住她,大手从身上取出一张纸帛递过去:“将此物带回去。” 燕凌九回头看去,就见是一张写了数目的古支票,盖着甘家的印章,可直接去甘氏钱庄取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银子! 这是甘商临刚拿出来,准备解决事务之银。 燕凌九心底满意,她的计划顺利成功。但表面却是皱眉疑惑问:“甘公子这是何意?” 甘商临负手而立,“亏损钱财,她便将你伤成这般模样,你的局势,经不起如此风浪。” 虽然甘家每一笔钱财也是每个人的辛苦运筹,但好歹家大业大,比燕凌九好。 甘商临薄唇沉启:“此次商铺亏损,是我未考虑周全。你当做将你投资之银拿回去。” “不行,你当我燕凌九是什么人?”燕凌九瞬间动了怒,生气地看向甘商临: “既然说好合作,股份一切全有契约。亲兄弟还明算账,我再是艰难,也不可能让你承担。” “那便回去继续与战家争吵?将时间消耗在这等无意义之事上?”甘商临一如既往的尊贵沉和,问完后,目光落向她: “凌策,你应当是个聪明人。” 燕凌九的表情的确变得百般复杂、纠结,最终在无比的斟酌之下,只道: “这笔银子当做是我欠你的。我们写好字据,来日我定还清!” 说完,她真的环顾四周,撑着身体走去侧方书桌寻找纸笔。 “咳咳咳……”走路间,淋了雨的她还在不断咳嗽,失血过多,也令她身体有些飘忽。 甘商临上前一步,大手拉住她的手腕:“行了,你我之间、还需立欠据?” 一个击退十万敌军的女军师,一个苦心相劝、热忱救他祖父之人,不言而信。 燕凌九转过身,看着甘商临那尊贵立体且精致异常的面容,在这烛光昏暗的房间,心底不受自控就荡开几分涟漪。 “商临,你就如此信我?” 甘商临直视她的眼睛,“疑人不交,交友不疑。” 燕凌九听着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心里的触动更深。 如此尊贵峻美的男人,还家世显赫,出手阔绰…… 她不由得上前一步,主动拥抱他一下:“商临,还好有你。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 因为触动,她声音里是由衷的真诚与感激。 她还紧紧抱着甘商临,靠在他的胸膛,像是一只疲惫的候鸟飞雁暂时找到依靠。 房内烛光昏暗摇曳,燕凌九全身湿透,衣衫紧紧黏在她身上。夏季薄纱的材质,可让人明显感觉到她女子身体的起伏。 燕凌九还像是全然不知情,感动得忘了分寸,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甘商临从未与女子有亲密接触,这些日子的相处,本就对燕凌九撤下戒备。 此刻感受到女子那浅浅的体香、柔软,他眸色不由得暗沉。 可也就是片刻,燕凌九就连忙松开他,通红着一张脸,“抱歉……我……我方才太过触动,失礼了。” 她开始讲她的遭遇:“从小,我出生在小小衙役之家,走到哪儿都被人瞧不起,从未有过朋友、或别人的信任。 父母虽对我好,可为了度日,经常视钱如命,不让我触碰分毫。 如今寒征对我亦好,可战家局势紧张,他忙于政务,也分身乏术……” 她苦苦一笑,“长期吃苦的人,总是得到一丁点甜头,便太容易感动。” 甘商临看着她眼中的坚韧、可怜,袖中大手不由自主微微紧缩。 自小十几载,她何其不易。 为何未早些遇她。 第115章 悦己开始腾飞! “嗐,不谈这些悲情的话题。” 燕凌九又抬眸凝视着甘商临:“商临,你是对我最好之人。 以后你若有需要我帮助之处,我燕凌九愿为你、为此友情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甘商临眸色又微微深暗。 给点钱财,她便愿粉身碎骨。 燕凌九,看似冷漠,实则纯善热忱。 如此之人,他甘家亦愿全力扶持。 短短时间,甘商临已在脑海之中筹谋了无数政局之事。 “哒!哒!哒!” 外面的雨夜里,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战寒征听小桃说了事态后,淋着滂沱大雨急切赶来。 与凛打开门时,战寒征那高大冷肃的身躯出现在房门外。 甘商临长眉微微一皱,燕凌九却很坦荡,脸不红心不跳地主动开口问:“寒征,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任何心虚,还介绍:“这位便是甘公子,方才我险些晕厥之际,是商临救了我。” 战寒征看了甘商临一眼,行一谢礼:“多谢甘公子。” 他并未多想,毕竟在他心里,燕凌九性格过于豪爽,不是那等情情爱爱、水性杨花的女子。 他目光只落在燕凌九身上,大步走进来,带了几分急切:“伤势如何?” “咳咳咳……没什么大碍,还撑得住。”燕凌九明明脸色惨白,站得有些摇摇晃晃,可还表现得十分坚韧的模样。 战寒征这些日子心里的不悦,在看到她这副伤况时,所有情绪烟消云散。 他一把将她平抱而起,大步往外走。 甘商临深黑的眸中,尽是那抹身影被战寒征抱着的画面。 燕凌九还虚弱地依偎在战寒征怀中,并未回避他。 在他面前,也并不掩饰她和战寒征的感情。 显然,她很坦荡,只单纯把他当做朋友。 不知为何,他心底莫名腾起一抹不悦。 这一夜,战寒征亲自将燕凌九抱回去,亲自彻夜照顾。 燕凌九受伤还坚韧地拿出二十万两银票,交给战寒征:“秦酒钱财我未亏损,你收入账房保管好。” 这一举措,引得全府人难以置信。 本以为燕凌九亏损众多,未曾想一夜就拿回来这么多银子! 凌策军师,不愧是凌策军师! 战寒征虽心有疑虑,可追问再三,燕凌九也只说是正当得来。 他不再多问,看到燕凌九额间的伤,下达命令:吴荭霞幽禁锦绣院,不得迈出半步! 即便燕凌九真亏损,他也不会因钱事伤一个女人。 母亲,实在是凶恶无状! 而在他们离开后,甘商临亦吩咐与凛:“将吴氏伤人之事,传扬出去。” 虽孝道为上,不可对长辈动手。但世人的议论、目光,至少能令吴氏收敛点。 总不能真任由凌策在战家受尽欺负。 当夜,吴荭霞伤害燕凌九之事,在整个咸陵城传得沸沸扬扬,甚至顺着甘氏的脉网,广传至天下。 世人皆知,燕凌九被恶婆婆险些谋杀;吴荭霞,在天下人眼中,成为“歹毒恶婆”的代名词,乞丐听了都要吐上几口唾沫。 吴荭霞被禁足在院子里,第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明明以为燕凌九嫁入战家,她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的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谁能帮帮她……谁能证明她的清白! 竹林间,广厦作场。 即便是夜晚,依旧灯火通明,烛光璀璨。 一个个女子有条不紊地在作场间忙碌着药材琼膏的炼制。 陈玉皎亦走在其中,查漏补缺。 不过外面的事到底还是传了不少进来,许多女子都在议论着: “以前我觉得成婚只是两个人的事,后来发现是两大家子。” “遇到恶毒婆婆,是一生最凄惨之事。” “吴荭霞之前就想谋害玉华公主,如今又对燕姑娘下手,实在是太蛇蝎心肠!” 连跟在陈玉皎身边的春鹭也道:“还好公主脱离了战家,不然不知还要被那恶婆子折磨多久。” 陈玉皎停在一箱箱紫灵芝前,检查质量,红唇轻启:“看事不可看表面,此事,未必是吴荭霞所为。” 一来,和吴荭霞相处七年,她了解吴荭霞的性格,爱慕虚荣,爱贪小便宜。 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被逼到绝境时,不会想着谋害人,这也是当初她会引诱吴荭霞听到谈话、狗急跳墙的原因。 二来,如今燕凌九亏损巨额资金,亏的都是战家的银子,吴荭霞的性格只会让燕凌九还钱。 若伤着燕凌九,燕凌九还怎么还她钱? 三来,她听夏蝉说过,燕凌九受伤后独自离开,恰巧碰到甘商临。 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凑巧?不过是苦肉计。 陈玉皎看事情看得十分清醒、透彻。 其实这一切,也与她们无关。 在燕凌九一心想纠缠男人之时,她只想做好自己的事业! 陈玉皎对所有女子道:“她们的事不可再提,无论何时戒骄戒躁,做好准备,明日开始,是悦己广铺天下的佳时佳日!” 果然! 因为金枝玉叶的声名狼藉,众人忽然又想起悦己的存在。 这么久以来,悦己一直风雨不改的开着门,之前在悦己买贝壳琼膏的女子们,肌肤也比去金枝玉叶的女子肉眼可见的好上不少。 无数人涌入悦己,购买贝壳琼膏。 也有无数人发现,悦己一直默默无闻,低调行事,没有任何花里胡哨。 这些日子陈玉皎还一直在认真培养人才,所有女子们抓药、配置等处理得井井有条,毫不杂乱。 店内没有一个男人,全是女子,每个女子穿着素雅,干干净净,不骄不躁,丝毫没有金枝玉叶的浮夸。 有了对比,一日之内,悦己的门槛几乎都被踏破,门庭若市。 忙到夜晚,才总算关门。 陈玉皎盘点了下,入账之多,甚至超越开业当日。 这代表着:悦己,将就此扶摇! 这是一桩喜事,只是之前做的所有贝壳琼膏全数售罄,上一批购买的紫灵芝又快用完了。 她不得不易容成容弈的模样,彻夜策马前往广德堂。 这些日子,她给九人发了些医书,以“上山寻药遍访”为由离开,不定时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怀疑她,约束她。 今夜她来,广德堂已打烊,九个大夫全回家废寝忘食的看医书。 陈玉皎用钥匙顺利打开库房,卖出大批量的紫灵芝,相应钱财也放入药铺的账房。 只是关门时,恰巧碰到甘商临策马路过。 高坐马上的他依旧一袭紫衣,带着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 见到她,甘商临勒马停下,长眉微拧:“如此深夜,容公子还未休息?” 陈玉皎如实道:“有人急买药材,来开个门。” 甘商临未多想,神色间反倒腾起两分感激。 容弈,为甘家药铺太过操心。 深夜因他人买药还急急前来,更可见医德之高。 甘商临心生好感与钦佩,吩咐:“与凛,护送容公子回去,将各国运来之物,送些至容府。” 夜里时分,海齐国的珍珠,北燕的裘貂,南楚的玉石文房四宝、稀奇水果等,应有尽有的送到。 陈玉皎看着满屋子的物事,眸色微深。 其实甘商临处事有道,不愧为第一世家的掌权者。 本是个聪明之人,但不知道为何,竟会被燕凌九所蒙骗。 似乎燕凌九有什么光环,让这些男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翌日。 陈玉皎去悦己时,在金枝街巷恰巧又碰到一行暗骥卫步行而出。 被簇拥在前的甘商临显得更加尊贵显赫、不容接近。 他身后的人端了些锦盒,显然是从其中拿出不少物事,每个人行事匆匆,似乎要去忙什么大事。 今天一早传,燕凌九高烧不退,昏昏沉沉。 她出了事,一个烂摊子自然全由甘商临协调解决。 甘商临边走还边在吩咐与凛:“你送药去一趟战家,若战家人还为难她,立即前来通禀。” “是。”与凛离开之际,又问:“那欠据要写吗?” 足足二十万两白银,甘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与凛亲自看到自家主子经常深夜筹谋,处处布局,还是应当立个字据好。 甘商临却道:“不必。” 陈玉皎路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眉心微微一皱,不用想,甘商临给了燕凌九巨额的钱财,还连字据也不立。 看在昨夜他赠送那么多物品的份上,陈玉皎停下脚步,看向被暗骥卫簇拥着的甘商临,提醒: “甘公子,管中窥豹,人心难测。万事最好账目清,方可日月明,无后患。” 甘商临的脚步顿时一顿,目光落向她: “玉华公主,此话何意?” 第116章 人血馒头 陈玉皎一针见血点拨:“甘公子可有想过,为何燕凌九三番五次、碰巧在柏峰林遇到你? 又为何好巧不巧在需要她想计策之时,病入膏肓下不了床?” 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巧合,当巧合多了,自然而然就是最明显的破绽。 甘商临作为一个久经商界、几乎呼风唤雨的人,本应该敏锐察觉到这一切。 但偏偏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燕凌九见到他们时、毫不谄媚的模样,以及她总是临危不惧、冷傲坚韧的姿态。 她喝醉后,得知他祖父病重,第一时间赶来,力劝他信任容弈。 金枝玉叶被封,她并未逃避,许诺会想出方策。 昨夜,即便是受了那般重伤,她全程亦未掉一滴眼泪。 连那二十万两银子,若不是他再三相劝,她并不会收下。 燕凌九,是世间所有女子没有的坚韧、独特。 再看陈玉皎,柔白色的衣衫清清淡淡,乍一看去,就是俗不可耐、平平无奇、柔柔弱弱的千金闺秀。 甘商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尽是冷漠,凛冽:“你是在言凌策表里不一?弄虚作假?” 陈玉皎迎上甘商临的视线,红唇轻启:“夸大其词瑶台琼膏,隐瞒你等,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呵。”甘商临冷冷一呵,看她的目光更为寒意:“凌策宁愿受人指责,亦不愿让民众身体有恙,足可见她之人品!” 至于夸大其词,在商业之上其实古来有之,只是凌策这次稍微失了些分寸而已,他理解。 而陈玉皎…… 甘商临冷冷盯着陈玉皎:“凌策从不会像你,在背后言她人之是非。玉华公主恶言诋毁,未免太过卑劣、辱行!” 他甚至凝她一眼,高高在上的眼神间尽是对陈玉皎的不屑、鄙夷。 “不愧是将陈家弄垮的无能千金,无德无行,不如先管好修养自己!” 当初陈家何其辉煌,若不是陈玉皎胡作非为,陈家怎会大厦倾塌。 在甘商临眼中,陈玉皎就是败家无能千金,并不值得人敬重。 即便她是先皇封的异姓公主又如何?先皇已死,一朝天子一朝臣,且陈家还倒塌,她毫无实权,毫无背景,但凡是三公九卿、或是有些实力的人,皆不会将她放在眼中。 甘商临拂袖而去,高大尊贵的身躯间尽是对她的不屑,冷恶。 陈玉皎看着甘商临的背影,冷冷一笑。 她尽了人道主义,问心无愧;信与不信,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进入悦己,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而甘商临坐上马车后,还扬出吩咐:“与凛,通传下去,任何商会,不可再给悦己供应任何物事!” 当初陈玉皎逼得甘老祖父大殿撞柱一事,一直并未清算,今日她又背后道人是非,诋毁凌策。 这等卑劣之人,该长些教训了! 他全然信任燕凌九,殊不知…… 战家,战寒征特地告假,亲自照顾燕凌九。 看到她额间血肉翻卷的伤口,他心中尽是愧疚翻腾。 在他亲自去厨房监督粥食时,燕凌九却趁着他不在之际,悄然起身,将屋内用来降暑的冰块放进自己身体里。 冰凉的冰化掉打湿衣衫,还不更换,从昨夜到今夜,就是这样的手段,自然让她一直发烧。 她还悄然吃了些苦杏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晕晕沉沉。 三十六计有言,走为上计。 这怪不得她,能进能退,能屈能伸,方可成就大业。 也的确,她这一病,吴荭霞受到惩罚;甘商临给予银子;负责商铺善后事宜;战寒征愧疚;她亦不用处在风口浪尖,给众人交代;可谓是一箭五雕。 普天之下,不会有比她更聪慧之人。 唯有她燕凌九,才配做这天下第一女军师! 不过燕凌九听说悦己之事,心情也十分糟糕。 在金枝玉叶封禁之时,陈玉皎乘胜而起,这不就是吃人血馒头吗! 趁虚而入的卑劣小人,不用想都知道其在背后笑得有多阴险! 正巧赢潇潇来看望她,送来一堆养身体的药材。 她道:“凌策,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啊!甘大公子已经在想方策,有你在的话,定能解决眼前之难关!” 她脑子蠢,所以将希望都寄托在燕凌九身上。 燕凌九虚弱地躺在床上,一脸冷静又凝重道:“昨夜我近乎一夜未眠,想了许多问题。 俗话有言,王婆卖瓜尚且自卖自夸,我们虽夸大其词了,但也无伤大雅,为何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混乱严重之事?没人组织,怎会聚了那么多人呢?” 其实是商品渐渐出现一堆问题,众人自然而然集结在一起思索对策。 而赢太傅家又因战明曦和离一事,本就与战家结下仇怨。 燕凌九如今算是战家人,出了事后,赢太傅那老狐狸还自然发现、此举可对付战家、甘家、以及南楚一党,自然便会推波助澜。 这些早早就在陈玉皎的意料之中。 只是赢潇潇脑子笨,哪儿想得这么深远,一听燕凌九这么说,就恍然大悟道: “你是说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对喔!好端端的,咱们卖得好好的,马上就要财源广进,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情?一来还来那么多人! 但是……”赢潇潇皱紧了眉头:“是谁在针对金枝玉叶呢?谁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没事找事?” “这个……”燕凌九沉思着,“甘大公子声誉极佳,我刚回京中,也并未与谁结仇……” 赢潇潇一听,立即道:“谁说你没和人结仇?那陈玉皎之前还勾引定西王,就是看不得你好过! 对了!你不知道,陈玉皎从小就抢我的长屹哥哥,处处和我作对! 她开商铺,也特地选在我不远处,显然也是敌对我! 对!这次的事情,定然是她搞出来的幺蛾子!” 赢潇潇忽然找到了一切答案,起身就大步往外走。 “我要去找她那贱人、狐狸精对峙!当初弄垮陈家,如今又想弄垮我的金枝玉叶,她不搞破坏她是会死吗?死贱人!” 她边往外走,边愤怒地斥骂。 “十七公主,不是陈玉皎,你别乱来!”燕凌九试图制止她,可赢潇潇哪儿听得进去? 在赢潇潇彻底离开后,燕凌九嘴角才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她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陈玉皎好过! 陈玉皎想吃人血馒头,活该受到报应! 第117章 想起死回生?呵! 悦己。 陈玉皎正在二楼坐诊,给人开处方。 忽然、“哒哒哒!” 一顿恢宏的马蹄声忽然急促而来,停在悦己门前,还伴随着赢潇潇嚣张愤怒的骂声: “陈玉皎!你个贱人,你给本公主滚下来,给本公主一个交代!”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蹙。 而楼下的春鹭亦快速出去,礼仪行礼,询问:“敢问十七公主,发生了何事?” 赢潇潇高坐马上,一鞭子抽向春鹭:“此处岂有你一个贱奴说话的份儿?赶紧让陈玉皎给我滚下来!” 只是有武卫眼捷手快,在鞭子挥下的瞬间,顺利拉着春鹭后退、避开。 赢潇潇的鞭子没有打中人,更是暴怒,却顾不得和一个贱奴计较,冲着二楼吼:“陈玉皎,你以为我不知道,金枝玉叶出事,全是你在背后做手脚! 你怎么就这么恶毒卑鄙!你就不能像凌策军师一样直言直语的做人吗!” 楼上的陈玉皎神色了然,看来,又是一个没长脑子的人。 她实在不想和愚蠢之人计较,偏偏赢潇潇得寸进尺。 见她不下楼,赢潇潇又看向满商铺内的人:“我警告你们,你们谁人还在陈玉皎这里买物事,便是和我十三公主赢潇潇作对!与我娘楚太妃作对!” 她策着马在门口盘旋了一圈,居高临下地盯着众人道:“本公主今日就在门前守着,看你们谁执意要忤逆本公主的命令!” 此话一出,店内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时间,全找借口快速离开。 毕竟赢潇潇是真正的赢姓公主,身上流淌着赢姓皇族的血脉,其母妃被封为太妃,还是繁华富裕的南楚国人。 而陈玉皎一个落魄的异姓公主,陈家垮塌,身后无人。 这等情况下,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一会儿时间,本来人山人海的悦己,很快走得干干净净,空空旷旷。 赢潇潇脸色好看几分,神色也变得更加倨傲:“陈玉皎,你敢对本公主出手,本公主也要让你不得安生!” 这时,还有奴仆来报:“甘公子已想到解决之策,很快便能力挽狂澜!” “是吗?”赢潇潇瞬间欣喜,又骄傲地抬头冲着二楼的方向喊: “陈玉皎,你想毁掉我的金枝玉叶,可惜了,我们多得是办法!你一个落魄千金,永远永远没法和我比!” 她策马就要离开,还吩咐众人:“继续给我盯着,谁敢进悦己一步,把名字给本公主记下来!” 这是丝毫不让陈玉皎好过。 楼上。 二十多个在商铺内忙碌的女子,纷纷惶恐不安。 这是她们和离后的唯一出路,就这般被破坏了吗? 陈玉皎一向清宁的眸色,也难得弥漫出一层寒意。 她本想互不相干,各行各事。 可既然她们如此咄咄相逼,何必再手下留情? 陈玉皎命令两名武卫:“武卫子,匿名去城外一趟;武卫丑,悄无声息去赢太傅府……” 羲和居。 咸陵城最气派雅致的酒楼。 今日一层楼之下,全被甘家承包,奢侈宽阔的大堂内,坐满了甘家宴请而来的众人。 全是那日闹事之人,还包括了赢太傅、廷尉大人等。 每个人落坐在席位上,案桌陈设着珍馐美酒,金杯玉盏,足可见甘家的气派、真诚。 赢太傅赢衡庄老道威严坐于案席,本是不想来此,不想给甘家捶死挣扎的机会。 但府院门口忽然莫名其妙多了一封书信,说今日是拉垮金枝玉叶最佳的时机。 他便来了,一双老眸中尽是深邃,深沉。 而甘商临一袭紫衣站在最前方的高台之上,周身是久经商场磨砺出的稳重、气魄。 “今日宴请众人,为金枝玉叶一事。” 伴随着他一个眼神,与凛和与寒分别提着一个笼子,走到他两侧的方位站定。 那里已准备好长桌,布置着一瓶瑶台玉脂,而笼子里装着的,是豚鼠。 右侧的与凛将一瓶瑶台玉脂打开,用勺子舀起大量的琼膏,伸进笼中,涂抹在豚鼠身上。 没过一会儿时间,那豚鼠的皮肤很快呈现出一大片灰白色。这是肉眼可见的成效! 只是很快,那豚鼠便扭曲着、痛苦地倒在笼子里翻滚、挣扎,口吐白沫,直至死亡。 而左侧的与凛同样舀了大量琼膏,涂抹在另一只豚鼠上。 那豚鼠十分健康,还在笼子里活蹦乱跳。 众人看得惊奇无比,难以置信。 甘商临负手而立在前方,对台下众人道:“如诸位所见,瑶台琼膏的确有白肤之功效,并不如诸位所言弄虚作假,欺诈愚骗。 只是其间加的丹砂元水,若是过量使用,可致人抱恙。 凌策军师、与金枝玉叶所有人,是为众人康健着想,才严格把控剂量。 但若长期使用,定可见疗效。” 众人神色微微一变,所以,金枝玉叶是因为有良心才无效?效果缓慢?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般不堪? 甘商临又道:“但此事未言明,为甘家疏漏。” 他看了与凛一眼。 与凛立即走到前方的一个长桌前,手一扯红布。 顿时,那长桌上出现的物事,金光闪闪,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所有人眯了眯眼看去,才发现桌上两边摆满高高的黄金,而最重要的是、那中间! 中间摆着一棵半人高的盆栽,是一棵极具美感的工艺仿真柳树! 整棵柳树枝干全由黄金打造,而垂下的柳条,全是深深浅浅的上等翡翠所做! 金色与翡翠枝条交相辉映,熠熠生辉间,又能感觉到绝美的流光,还能看到柳条的轻轻飘荡。 工艺之精湛,栩栩如生,美轮美奂,完美地呈现出女子优雅之姿的金枝玉叶之感。 全场爆发出一阵惊叹:“天啊!世间竟有如此绝美之物!” “老夫活了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不凡之品!” “这足以流传百世!人人瞻仰!” 而甘商临在这等惊叹中,始终尊贵雍容,仿若万事万物早已不足入他之眼。 他沉声道:“此前购买物事,不满者,可至左侧交还琼膏,原数退还。 愿意继续使用者,若持用半年毫无见效,金枝玉叶将十倍退还!” 满座哗然,十倍退还!这是何等高昂的数目! 甘商临又尊贵从容道:“令、商铺往后不再用男子为代言使,将从所有坚持使用者,挑出变化最大之女子,不论身份、地位,为金枝玉叶新代言使。 此株金枝玉叶,赠!” 此话一出,全场更是瞬间炸开了锅。 “甘家竟有如此魄力!如此诚心!还知错就改,不愧是华秦第一大世家!值得赞誉!” “不论身份都可成为代言使?还从所有使用者中挑选?这是看实打实的疗效啊!” “而且这株金枝玉叶至少价值连城!无价之宝,竟直接赠与!何等的魄力!” 全场众人已经沦陷在那美轮美奂的半人多高黄金翡翠工艺品中。 既知错就改,不用男人做代言;又承诺疗效,十倍退还;还有如此金枝玉叶为奖品,谁还闹着退款。 甘商临,不愧是甘商临,不愧是能运筹纵横于天下商界之人。 世人曾有言,得甘商临者得天下,并不是虚假。 因为甘氏经商,让华秦整个国度都变得更为繁荣,如此人才若是去了他国…… 这样的计策,令金枝玉叶的局势瞬间扭转。 赢太傅脸色青了青,那神秘线报,竟是欺骗他堂堂当朝太傅? 所有人都以为金枝玉叶,就此被甘商临力挽于狂澜之间,起死回生。 可、 陈玉皎,又怎会给他们再度翻盘的机会? 就在全场热议、赞誉有加之时—— 第118章 从此毁灭 外面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悲鸣的唢呐声。 “呜呜呜~~~~” 声音沉闷而悠长,其中还夹杂着铜锣敲击的巨大声,以及一群哭天喊地的声音,十分刺耳。 商铺内的众人不由得侧头看去,就见窗外的长街上,是一队长长的白色队伍,白幡飘飞,纸钱漫天。 担架上抬着一具尸体,周围好几个人跟随在旁边,哭得声嘶力竭: “焕儿啊!娘的焕儿!你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就暴毙而亡……你让娘怎么办!让娘怎么办啊!” “夫君……你说过回家后要带满儿去放纸鸢……我们已经做好了纸鸢,就等着你归家……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们母女……” 仅有三岁的女孩儿也跌跌撞撞地跟着担架、边跑边哭:“爹爹……爹爹……你醒醒,你快睁眼看看满儿……” 可不论他们怎么哭喊,担架上的人毫无一丁点动静。 这是归葬的队伍,男子是个身份不菲的冶炼师,在京外的丹砂矿中就事。 可今日忽然暴毙而亡,被家属们去抬回来归葬。 沿街的人群中议论纷纷:“太可怕了,他才二十来岁啊,那么年轻,真是可惜!” “那死相实在太凄惨了!丹砂元水竟然有那么可怕的剧毒吗?” “瞧瞧那死相……真的是……啧啧……” 正巧一阵风吹来,盖在担架上的白布忽然被吹开一大片,所有人看去,清楚地看到担架上的男人。 那全身呈现不正常的灰白色,上面还遍布红色瘢痕,面容又十分扭曲变形,宛若经历过剧烈的痛苦。 乍一看去,尸体又白又红,扭曲狰狞,丝毫不像是个人形。 “啊!”无数路过的女子们吓得尖叫。 连羲和居里坐着的众女子们,也个个胆颤心惊,议论纷纷: “丹砂元水?那不就是水银吗……” “水银是炼药常用之药材,竟然会导致中毒、死亡?还那般凄惨?” “方才甘大公子说……瑶台玉脂里加的成分……好像就是丹砂元水……” 丹砂元水,就是水银。 这东西,能致死? 赢潇潇正巧从外面赶回来,当众道:“不用担心,咱们的剂量把控得十分严格,凌策军师再三交代过的。就因为为安全起见,才被众人这般误解。”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 “吱吱吱……吱吱吱……”原本与寒展示过的那边笼子里的小豚鼠,忽然也发出痛苦的惨叫。 那小豚鼠挣扎着、嚎叫着,全身抽搐、痉挛。 紧接着,在所有人眼皮之下,口吐白沫、死相惨状地倒在笼子里,彻底死去,再没有任何动静。 全场看得目瞪口呆,个个脸色惨白。 连甘商临一向雍容华贵的面容也微微一滞。 那只豚鼠、死了? 可那瓶瑶台玉脂,是燕凌九之前监督生产而出,一切剂量全在她的检查掌控之下。 今日只是用了大剂量做展示,本想对比两只豚鼠的状态,可…… 全场人员在短暂的惊滞后,爆发出一阵震惊惶恐: “甘家用的也是丹砂元水!可致人死亡的丹砂元水!” “说是剂量安全,可连那小小的豚鼠都死了!若是长期用在我们身上,我们岂不是也会突然暴毙?” “怪不得甘大公子敢承诺十倍奉还!因为他们用了过量的丹砂元水!” “说什么白肤!死人尸体的那等灰白色吗!” 全场人顿时爆发出激烈的斥骂:“天啊!骗子!亏得我方才还原谅了!” “原来他们为了银子,不惜谋财害命!简直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我竟然用了那么久的毒药!还是花巨额金银去买毒药用!” 满场只觉得一阵后怕惶恐,甚至有上身份的人更是在吩咐:“赶紧给我请大夫!我再也不用了!给我再多金柳树我也不用!” 致命的东西,人都死了,还拿钱做什么用? 这意味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用金枝玉叶的胭脂水粉。 并且在这个时候! 外面路过的群众们开始围观,有人听到商铺里的动静,站在门口朝着殿内道: “这金枝玉叶是南楚国的老字号,往我们用的胭脂水粉里添加毒药,该不会是想悄无声息害死我们华秦人吗?” “虽是妇人们用,可用得起的全都是有钱的主母千金。这些达官显贵之家的重要人物死了,家不就乱了吗?” “百家千户一乱,指不定国家也跟着乱了!” 人群里有人带节奏地激动道:“定然是南楚国人用这等阴狠的手段、想谋害华秦!针对华秦!就等着华秦一乱趁虚而入!” “即便不趁虚而入,可妇人死得多,以后怎么传宗接代?华秦定然人丁稀少!不战而败!这是何其的狼子野心!” 此番言论一出,坐在商铺内的达官显贵夫人们,个个脸色巨变,下意识地盯向赢潇潇。 对喔!金枝玉叶是南楚国老字号,天下皆知。 南楚国也一直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一直凭借着出众的各类商品在天下敛财强国。 他们会做出这等事,完全不足为奇。 “太可恶了!赚了我们的银子还不够,还想要我们的命!害我们的国!” “赢潇潇,你父亲姓赢,你身上留着一半的赢姓血脉,你怎可做出这等通敌卖国的事!” “甘商临,你甘家更是在华秦几百年的老世族!甘家就是你们的祖坟故土,你怎么也做出这等残害同胞之事!” “通敌叛国的细作!歹人!” “把我们的银子全还回来!立即还回来!” “这样的人还该直接抓去廷尉府,剐刑!” 无数人吼着,怒斥着。 局势瞬间就此巨变。 还有人直接走上前去,将案桌上的黄金取走,把之前买的琼膏直接丢在甘商临和赢潇潇和身上。 甘商临高大的身躯被砸着,始终不动如山,可他面容间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严肃。 今日本该力挽狂澜,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出丹砂元水可致死。 甚至还牵扯到爱国叛国一事…… 他很清楚,金枝玉叶,再无挽救的可能,就此毁于一旦。 的确,现场众人瓜分了那一堆的黄金,全拿走自己该拿走的数目,不够的,还有甚者直接去就近的金枝玉叶分铺里搬东西。 一堆十分爱国之人更是上了情绪,大声喊:“那等谋害国人、卖国之商铺,必须砸了!再也不能让他们在华秦为非作歹!” “砸恶铺!护我华秦!护我国民!” 铿锵激昂的喊声越来越沸腾、震撼,街头上越来越多的人自主走进金枝玉叶,砸店的砸店,吐口水的吐口水。 原本金碧辉煌的商铺,在华秦伫立了几百年的南楚国老字号,从此轰然倒塌。 第119章 凌策的真面目 赢衡庄一直在蛰伏着,此刻看此情况,眸色闪烁。 幕后那人,洞察得不错,的确是个好时机! 他冷冷一哼,起身直视甘商临和赢潇潇道:“十七公主,甘大公子,得罪了。 此事事关举国重事,你等所有人员,务必入狱调查,听候秦帝命令!” 话落,他手一挥,立即有护卫上前就要抓人。 上次是封店,这次是直接抓人去调查…… 赢潇潇被护卫们控制住时,整个人还无比的懵然,难以置信。 跟着燕凌九那个第一女军师,是要赚大钱的,怎么就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她好端端的金枝玉叶,怎么就越来越糟糕! 与凛与寒准备护着甘商临时,甘商临亦冷声命令:“退下。” 当今秦帝杀伐暴虐,牵扯到通敌叛国一事,更是事态严重,稍有处理不当,整个甘家都要就此覆没。 他沉稳看了赢太傅一眼:“甘家光明磊落,接受审查又何妨?” 他主动迈步就往酒楼外走,赢太傅的护卫们立即随行其后。 整个金枝玉叶的人还全被抓起来控制住,一同往廷尉府的路押去。 店被砸了,人还要接受盘查…… 在路过金枝街时,甘商临还听到沿途许多人在自主的议论: “不是我说,为何放着好好的胭脂水粉不用,去用那添加了乱七八糟的害人玩意儿?” “悦己那边每一样琼膏全是纯正的草药、灵芝、珍珠等所制做,还一直默默无闻,不骄不躁,这么久没闹出过任何事。” “据说玉华公主还会把脉开方,指不定我们用了这会害死人的东西,她都能看出个一二三呢?” 不少人朝着金枝街巷子尽头的悦己涌去。 前面的金枝玉叶已被人砸得稀烂,一片狼藉,但那偏僻处的悦己,却门庭若市,越来越繁华。 坐在押送马车中的甘商临长眉掠起一抹深重,他大手忽然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前方高坐马上的赢太傅的人: “去通传赢太傅,我有事拜见玉华公主。” 赢衡庄坐在马车内,一张老道深邃的脸尽是威严狠厉。 他对甘家等人不会手下留情,也不会心软。 但甘商临在这个时候要见陈玉皎? 若是能将陈玉皎拉进这桩案子里…… 在大殿之上,陈玉皎害得他刖一耳!从此少了一只耳朵! 这笔账,不共戴天! 赢衡庄准许了。 悦己内。 因甘大公子忽然来访,二楼之人暂时被请离。 陈玉皎还席地而坐在案席前,一袭白衣,手拿毛笔写着上一个患者的处方。 “哒、哒。” 甘商临走上楼来,那高大尊贵的身型伫立在几米远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向她。 “是你、在背后操纵一切。” 话语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甘商临到底是第一大世家的掌权者,足够敏锐地察觉到了。 这段时间陈玉皎一直在默默无闻开悦己,是在厚积薄发。 而今日在他力挽狂澜之际,怎会好巧不巧出现那等事?出事后,又怎会好巧不巧有人将局势往通敌叛国上扯? 显然是居心为之,缜密毒辣,丝毫不给金枝玉叶重起之机。 陈玉皎还在淡然写着处方,唇畔只勾起一抹凉凉的浅笑:“是又如何?” 只允许赢潇潇找麻烦、只允许燕凌九背后怂恿人对付她,不允许她还手吗? 早在金枝玉叶推出瑶台琼膏之际,陈玉皎听夏蝉说了那神奇的功效,就已知晓燕凌九添加的是朱砂元水。 朱砂元水的确有白肤之功效,但若是添加过量,会出人命。 燕凌九做的琼膏要么出谋害伤人,要么无效,不管是哪一条,皆无法长远。 再加上那些不符合时宜的、伤风败俗的手段,当时她便一眼看到金枝玉叶的结局。 今日她让暗卫办的事,就是去朱砂矿内,那里由于工匠们长期接触,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死亡。 若有,大肆抬回京中,路过羲和居。 若没有,也必须有,哪怕是让一个长期欺负工匠的头子突然元水中毒暴毙也行。 再加上人群中的肆意挑拨,引去与之相左的党派赢太傅,一切环环相扣,井井有条。 陈玉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一击必中! 甘商临见陈玉皎竟没否认,深邃的眸子掠起一抹凛冽的寒意:“果然是你在针对商铺,针对凌策!你从未曾放过她!” 亏得当初凌策将正妻之位让于她,还一度想要与她和睦共处。 堂堂玉华公主,狭隘歹毒! 陈玉皎总算写完处方,她放下手中的毛笔,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抬起,直视甘商临那冷漠的眼睛: “商临公子,既然你如此笃定燕凌九的为人,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若是你赢了,条件任你开。 倘若你输了,日后你甘氏必须听命于我。你在天下铺设好的商业脉网,为我所用!” 甘氏产业遍布天下,商铺等更是在六国有之。 有甘氏的商业脉网,她的一切商品可远销到六国乃至一些西戎蛮夷之地,通四海,广天下。 甘商临长眉微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两分审视。 一袭白衣的她宛若一株静静绽放的白山茶,看似不争不抢,淡泊明远,却又像是有着掌控一切的冷静运筹之感。 一个害得陈家倒塌的无能千金,也有如此气质? 甘商临尊贵沉着,“好,甘某奉陪。” 当天,甘商临、赢潇潇等所有和金枝玉叶有关的人,全抓入廷尉府听候问审。 此事自然很快传入龙台大殿。 庄严肃穆的黑色调大殿之上,赢厉那威严昂藏的身躯高坐雕龙案桌。 他的目光在审视着呈上的奏折竹简,帝王冕珠下那双深邃凌厉的眸子,明显掠过一丝异色。 陈玉皎,那个女子不久前曾在此言:“君上,臣女想让华秦的商号物事遍布天下。” 她,果然未令他失望! “传令,华秦所有金枝玉叶、即日封绝,永不可再启!” 赢厉那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如同远古龙吟般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独断与天子之威。 虽然毫无实证,但,这便是那位秦帝的魄力、震慑力! 赢厉深邃的眸底深处,还有一抹无人察觉的深邃。 “管事者一人、当众刖一指、以儆效尤!” 这,应当是她所想。 此命令很快传回廷尉府。 陈玉皎在悦己,也收到了消息,她眸色微微一深。 赢厉,那位帝王,每一个决策竟好巧不巧全在她的心尖儿之上,十分有利于她接下来的行动。 赢厉,也的确是个魄力果断、极懂掌控时机之人。 这一局,他们虽未见面,却无声无息,配合得天衣无缝。 幸事,宛若天助。 而甘商临等人也听知处决结果。 这意味着,甘商临、赢潇潇、燕凌九三人之中,必须有一人被砍掉一个手指! 赢潇潇是皇室公主,一直以来不负责监督生产事宜,只是无脑投钱,当即直接被其舅舅和楚太妃救出。 而主要监督者,就剩甘商临与燕凌九…… 甘商临未关至监狱,而是在廷尉府的房间之中。 他特地让人将此消息立即传至战家,尔后,负手伫立在廷尉府雅室的窗前,静静等待一人的身影。 他耳边亦回荡起陈玉皎的话。 “商临公子,既然你如此笃定,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那个赌注,很快便会有结果。 凌策,她是否会来…… 第120章 太过可笑! 在漫长的等待后,燕凌九那抹黑色锦衣的身影终究是来了。 她被小桃搀扶着,还有几分病态的虚弱,额间伤口包裹的白纱布还渗出鲜血。 只是她脊背努力挺直,还是那般坚韧。 燕凌九让小桃候在外面后,愧疚看向甘商临:“商临,抱歉,我现在才来。 事情我已听十七公主说清楚了,此事还有疑点。我的剂量,绝无可能造成人员伤亡!” 她又不蠢,想要走得长远,怎么也不可能弄出害人的毒物。 “只是眼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事情已经定案,很难翻案。 既然事情全因我而起,便由我来全权承担!” 甘商临尊贵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由你承担?” “对,我这就去找廷尉,自行写下认罪书,就言所有督查一事全是我自己负责,与你无关。 不就是砍掉一根手指?我燕凌九向来敢作敢当,不会连累任何人,尤其是朋友!” 燕凌九傲气说着,还凝视着甘商临道:“商临,你是甘家的掌权者,你有祖父、父母等挚友,他们视你如命。甘家大局亦不能没有你。 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父母感情薄弱,战家将我待我外人,我少一个手指完全无所谓,无伤大雅。 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说完,她真的转身就走,去的方向,正是廷尉署大堂。 甘商临看着她黑色单薄的背影,尊贵的神色间情绪升腾、覆盖。 如此坚韧、冷静、敢作敢当的女子,陈玉皎竟然还说她的坏话? 之前那一番打赌,他甚至真怀疑燕凌九是否会来,怀疑燕凌九这等女子的人品。 他真该死。 甘商临心中愧疚,迈步出去准备追燕凌九时,可一个武卫忽然出现在他跟前,开口道:“甘公子,请走这边。” 甘商临心中担忧燕凌九真被刖指,并不想理会,他也认出这人是陈玉皎的武卫。 “你们公主还想玩什么手段?”他嗓音里尽是冷意。 武卫一如既往沉稳冷静:“有条捷径,可追上凌策军师。” 甘商临的确知道有条捷径,而这短短时间,燕凌九脚步很快,已不见半丝人影。 他自主沿着那路而行,走到一处假山后。 隔得远远的,见燕凌九过来,甘商临准备迈步出去时、却看到燕凌九找了个借口打发走小桃。 尔后,燕凌九竟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 她佯装身体虚弱地搀扶着一处假山,靠进假山洞边,实则是在那无人看见的角落,从衣袖间拿出一粒药、就往自己嘴里塞。 还从衣袖间拿出一个冰袋,又把冰渣子往她自己身体里倒。 就那么操作没一会儿,燕凌九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弱,摇摇欲坠,是真的随时都要晕厥之态。 小桃赶回来时,去搀扶她,瞬间惊得尖叫:“啊!小姐!你身体怎么这么烫!你又发高热了!” 燕凌九还在说:“无碍,扶我去廷尉大堂……我要受刑,绝不让商临因此受伤……” “可是不行啊!小姐你这状态,你这时候刖指,会出人命的!”小桃急得快哭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医术其实不是那么发达,高热的时候再受外伤,会导致伤势感染恶化,九死无一生。 每次军队里治病救人时,大夫们最担心的也是伤者高热。 这是这个时代人人皆知的常识。 小桃死死拽住她:“不行!小姐你不能去!你不能被刖指!小桃不要你死! 我带你回去找甘公子,甘公子那般有能力,定能想出别的办法!” 说完,小桃硬是扯着燕凌九就往后走。 燕凌九心底尽是得逞,也是冷意。 怪不得她用手段,成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 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甘商临少了一个手指,还有那么偌大的家产,和一堆拥护他的人。 她燕凌九有什么?她有的只有她自己,以及她的聪明才智。 将来要成就大事业的她,怎么能少一根手指? 出了事情,本来男子也该保护女子,男人该撑起一片天。 燕凌九想着这些,却压着眼底的谋划,虚弱地道:“小桃,你放开……你快放开……” 她越是那么说,越是被小桃拉回去。 而假山后的甘商临,高大尊贵的紫色身型已狠狠僵住,向来冷静的他周身笼着从未有过的震然。 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看到燕凌九对她自己下手、喂药,看到她在小桃来之前慌张地隐藏一切痕迹。 也看到燕凌九被小桃带走时、眼底那抹深沉的算计。 燕凌九……那个他心里直来直往的凌策军师,私底下竟做出这种手段? 前一刻装得那般顶天立地,转眼却在背后玩这等手段! 甘商临是个聪明人,短暂时间脑海里已浮现起金枝玉叶出事那日的画面。 那日她也铿锵有力地言,她会想出办法,但转眼没多久,她就带着伤而归。 那日的场景,只怕也是如此! 燕凌九,一直在愚骗他!将他与赢华绝等人愚弄于股掌之间! 甘商临大步走出去,额间青筋难得腾跳。 可那武卫又提醒:“甘大公子,现在扯破脸,你的二十万两白银,未必拿得回来。” 当初字据未立,无凭无据,以燕凌九的智商,只怕多得是方法逃脱。 甘商临本就是纵横商界的人,一时情绪暴起,又很快被他压下。 他转过身,沿着捷径之路,回原本的房间。 甘商临刚坐回屋子,给自己斟了杯茶,外面就传来小桃焦急的声音: “商临公子,求求你快阻止我家小姐吧!她又发高热了,可还是执意要去刖指,她这会送死的啊!” 小桃边哭着边将燕凌九拽进来。 燕凌九站得摇摇欲倒、视线都有些迷离之际,还在撇开小桃的手:“一点小病,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斥责后,她目光又落在甘商临身上,虚弱地说:“商临,我真没事,我还可以撑。 刖指后又不是真就一定会死,即便是死,我这样的身份也无伤大雅。我们谈好了,就不可更改。” 甘商临看着她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忽然又想起昨夜那雨夜里,燕凌九也故作坚强的撑着身体想离开。 那时有多心疼她,如今看来,就有多可笑! 第121章 我打死你! 甘商临视线落在她身上,“是吗?凌策你就真这般有担当?” 燕凌九眉心微微蹙了蹙,敏锐从其间捕捉到一丝质疑。 也对,甘商临到底是叱咤商界之人,之前她说想出解决之策,可受重伤卧床不起;借银子后说立字据,又摇摇晃晃未成;今日又这般…… 事不过三,兴许很容易引起甘商临的怀疑。 燕凌九在来之前就早有准备,她当即道:“怎么?商临你是在怀疑我吗?我燕凌九做事一向敢作敢当。 那日拿走二十万两银子回去后,我便撑着病体写了欠条,一直说给你。” 说话间,她真的从衣袖间拿出一刻字的竹简放在甘商临的案桌前。 竹简上字迹刻得清清楚楚,还真真实实有燕凌九的名字。 燕凌九说:“我燕凌九不会拿任何人一根针一根线,亦不会欠任何人一分人情。 我说过,此事由我负责,即便今日真死了,我也绝不会连累商临你!” 说完,她又迈步往外走。 但她吃了那特别买来的眩晕药物,此刻发作,真的刚走两步身体就一个摇晃,朝着后面虚弱地摔倒而来。 她还很坚韧,丝毫没有倒向甘商临的怀抱,而是偏移了方位,朝着另一边倒,排除了投怀送抱的可能。 若是以往,甘商临定然早已心疼不已,抱她、可怜她,想为她撑起一片天,也定然会心甘情愿为她庇护,刖掉一指。 可今日,看到之前的真相后,此刻她装得越真,就显得越可笑! 甘商临看着那一幕幕,眸色深处只是浓烈的冰冷。 燕凌九的手段,对人心的掌握、了解,当真是炉火纯青! 何其高深的手段! 他还没做出举动,战寒征冷峻的身影赶来。 这两日他告假照顾他,只是去书房处理一些事务,燕凌九就出来承担事宜。 他来时,恰巧看到燕凌九晕厥倒地。 战寒征立即大步上前,将她从地面抱起,他不冷不热的目光落向甘商临: “甘公子,商铺一事出意外,无论如何不能让一个女子承担。我们身为男人,理当顶天立地!” “喔?是吗?”甘商临幽幽喝了口茶,那双尊贵冷冽的眸子抬起,直视战寒征: “依定西王之意,是要我甘家掌权者,全力承当她之错?被刖一指?” 战寒征脸色微沉,他向来公事公办。 本来男人应该全力承担,但是这是出于情理,甘商临不愿,自然不可能勉强。 战寒征道:“华秦有律法,罪者,可入金而免其罪。” 毕竟当初华秦要发展,就必须要让不毛之地变得繁荣富裕。 有人犯罪了,若砍掉一手、或砍头颅,对国家而言并没有直接的好处。 与其让犯人被恶刑,不如多填充国库,所以才出先此赎刑。 当然,也不能是特别恶劣之罪,赎金定得也十分高额。 战寒征道:“来之前我已问清楚,此事赎金需五万两,黄金。” 五万两黄金等于五十万两白银! 仅仅只是一个手指头,就需要花五十万两银子去买! 但战寒征看着晕厥的燕凌九,那额头上的伤还十分严重,全是因他母亲所致。 他不忍看燕凌九再受刑,公事公办道:“甘家、战家各承一半。” 前不久燕凌九才拿回来二十万两白银,再加之前秦帝的赏赐,凑得出二十五万两。 甘商临薄唇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将那竹简往战寒征的方向推了推: “定西王,凌策军师还欠我二十万两白银,你战家如今还拿得出钱来?” 战寒征看到那竹简时,身型狠狠一怔。 那日燕凌九拿回钱财,他们询问,她总是不说,只说是正当手段。 他还以为她多有本事,未曾想、她竟是借的! 战家本就负债累累,她还又再借债! 若是现在还要拿出二十五万两白银…… 秦帝赏赐的,也不过就黄金万两(十万两白银),如今去哪儿凑出二十五万两? 还马上就要到约定好的、归还陈玉皎银子的日子…… 战寒征忽然惊觉,婚后的战家,怎么越来越艰难了? 只是再是艰难,战寒征也不可能真看燕凌九被刖指,他只扬出一处话:“我会想办法凑齐。” 尔后,便抱着燕凌九大步离开。 甘商临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渐渐变得越发冰冷。 敢算计愚弄他甘商临者,普天之下,唯燕凌九一人。 那她、自然要付出代价! 当吴荭霞得知、二十万两银子是借的、如今还要为燕凌九再背负二十五万两银子的巨债,会做出何等举动? 甘商临折磨起人来,手段也从不仁慈! 他吩咐:“与凛,去将此事传至战家、每一人!” 战家。 战寒征将燕凌九送回院子后,吩咐好小桃照顾,便去库房清点钱财,思索方策。 而很快,一群人跑进房间。 战明曦这段时间被劳累得很瘦很瘦,双眼愤红地骂:“燕凌九,你不是说跟着你混,可以让战家越来越好吗!可你为什么将秦酒铺子的钱全都赔光了!” 她天天在秦酒铺子搬运东西,手起了很厚很厚的老茧,清楚知道每一分钱来得有多不容易! “秦酒铺子那么多钱,怎么就全被你赔光!还要因为你再借二十五万两!你是想累死我们战家所有人吗!” 被软禁却翻墙出来的吴荭霞,更是直接扑到床前,抓起燕凌九的衣领,就将她往床头上靠。 尔后,“啪!啪!啪!”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发疯般地往燕凌九脸上扇。 “我让你装病!让你装死!你给我醒醒!醒醒啊!” “你天天标榜你自己有多厉害,说你在外面有多赚钱,家务活是一点不碰!” “为了让你安心赚银子,我们全都让着你,晨昏定省一日没让你来!柴米油盐一次未让你操心过!” “可你是怎么对我们的?你赚的银子呢?银子去哪儿了!” “你个败家娘们!赔钱娘们!你还借银子回来骗我!” “你不仅把秦酒的银子亏光,如今还要我们为你出二十五万两的雪花银子!” “啊!啊!啊!你气死我了!你把银子还给战家!你滚出战家!” 吴荭霞每骂一句,就朝着燕凌九甩一巴掌,到最后还将她从床上扯了下来,又扯又踢又踹。 所有奴仆们也看着,没有人阻止。 虽然有的人曾经很崇拜燕凌九,可这次燕凌九做出的琼膏竟然会害死人……还让战家背负这么大的债务…… 她们这些人的月银能不能拿到,都成问题…… 况且燕凌九也没有护着过他们任何人,所以自然没有人去护她。 唯有小桃不断护着,嘶喊着:“不要伤害我家小姐!你们让开!快让开!” 可也被吴荭霞带来的宋嬷嬷直接拽走,被好几个奴仆拦在外面。 小桃实在打不过这么多人,只能快速跑出去,边跑边哭地喊着救命。 而燕凌九是真的昏迷了,做戏要做足,唯有真昏迷,甘商临才不会真让她去刖指。 想象之中,她会被甘商临照顾得很好,甘商临也会全力处理好一切事宜。 可是为什么……本来昏迷的她,忽然被甩了无数个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痛。 她还被扯下床,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 燕凌九是被活生生痛醒,就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头发,脚狠狠踢踹她的身体。 “啪!啪!啪!”还不时有一个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耳边还尽是吴荭霞疯狂崩溃的骂声:“还我钱!把钱还给我!你这个扫把星!败家娘们!你给我滚出去!战家不会给你出钱!你被砍掉手指都是活该!啊啊啊!我要打死你!” 燕凌九边护着自己的头,边是一脸懵。 发生了什么……什么钱……为什么需要给她出钱?还砍掉什么手指? 甘商临呢……甘商临还没解决事宜么…… 第122章 取而代之! 短暂的思索间,燕凌九又被吴荭霞甩了几个巴掌。 她嘴角都要裂开,火辣辣的剧痛令她猛地将吴荭霞推开:“你在发什么疯!之前二十万两不是已入战家库房,砍手指的事也自有甘公子解决,轮不到你插手!” “还甘公子!你以为甘公子还会帮你这恶臭的败家贱人吗!” 吴荭霞被宋嬷嬷扶着,盯着她气愤地道:“甘公子已经给寒征看了欠据,你那二十万两是借的! 甘公子还说了,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过错而承担刖指!战家甘家各承担一半赎刑金,你要出二十五万两!” “你自己想办法去还债,战家绝不会帮你!你把之前亏损秦酒商铺的银子还回来!你给我滚出战家!你还钱!你滚啊!” 吴荭霞边说又边随手抓起旁边的东西,恶狠狠朝着燕凌九砸去。 屋子的绸缎、茶杯、枕头、花瓶等,“噼里啪啦”在燕凌九在身边炸开。 燕凌九只能狼狈地护着自己的头,大脑一片混乱。 甘商临竟要她还银子二十万两……还要她出赎刑金…… 明明二十五万两对他而言,就是屈指可数的小数目,可他却如此狠心无情! 显然,他知道了……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若是甘商临翻脸无情,那她去哪儿找银子……如何出这笔巨债? “咚!” 一个花瓶忽然失手砸在她头顶,燕凌九只感觉大脑一阵眩晕,在剧烈的疼痛中倒地晕厥。 战寒征赶来时,已经迟了。 就见燕凌九一袭黑衣倒在地上,头发乱七八糟的凌乱,脸颊红肿,倒在一堆狼藉里,面目紧皱带着几分扭曲。 那画面就像是一头从山上拽下来的黑野猪……再也不是记忆里那般冷静自傲。 向来高高在上的燕凌九,竟有如此一面…… 战寒征难得被眼前的景象惊住,片刻反应过来后,才大步过去救人。 而小桃更是看得眼泪直掉,扑过去帮着整理燕凌九的头发、衣裳,冲着吴荭霞哭着吼:“呜呜呜!你们太过分了!你们简直太过分! 小姐不嫌弃战家背负巨债,都嫁入战家,如今她只是出了一点小问题,你们就如此欺负她!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哼!她燕凌九才是狼心狗肺之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吴荭霞一针见血:“若是有的选择,她会嫁入战家?不过是因为她未婚先孕有了孩子,又闹得天下皆知,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不得不嫁进来而已! 她这段时间到处勾三搭四,都是在给她自己找退路!” “行了!”战寒征厉声打断,命令:“来人,将母亲拉下去!” “寒征!母亲是为你好,你还看不透她的本性吗!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她自己说的,每日做不成什么事情,游手好闲,就不能吃饭!她自己还说遇到事情要自己学会承担!自力更生! 这几日你敢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敢给她用好药材,敢帮她出那25万两银子,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战家一片凌乱,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而另一边。 夜里,悦己的广厦生产间。 甘商临找来时,就看到那恢宏的广厦灯火通明,无数人忙碌其中。 一袭沉青色朴素衣的陈玉皎亦在其间,在纠正一女子的制药手法,周身尽是岁月沉淀后的沉敛、宁静。 甘商临长眉微皱,在暗地里,陈玉皎竟已悄无声息修建出如此广阔之作场?还培养了这么多的女子? 再思,燕凌九每日弄得声势浩荡…… 陈玉皎很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抬眸看出去,见是一袭紫衣的甘商临立在广厦门外。 黑夜里,他似乎变得更为稳重,周身那股敌意隐约淡了两分。 陈玉皎交代好事宜后,才迈步走出去。 甘商临负手而立:“赌约,你赢了。” 本以为她是道人是非,未曾想,她是唯一看得透彻之人。 不过…… 甘商临脸色依旧冷硬:“祖父之血债,甘家迟早还是要与你清算!” 陈玉皎并不在意,转身看向广厦里,红唇轻启:“甘大公子,你说我、乃至这些和离后的女子,是幸还是不幸?” 甘商临的目光顺着她落过去,就看到已有一百多名女子在里面忙碌,每个女子脸上皆挂着幸福满足的笑。 如陈玉皎,脱离战家、远离燕凌九那等人,自然是幸。 这些女子也不知具体遭遇什么,但会把女子逼至和离境地,定然也是炼狱火坑。 脱离炼狱,谈何不幸。 陈玉皎又说:“甘老奉常为一国之奉常,掌国家礼制,有责任维护社稷礼法。 他撞柱,为他的坚守,信仰。 而我,亦在做我想做的事,想行之法。” 她说:“孩童喜分对错,可成人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她的声音始终淡泊明远,有股胸怀浩瀚之感,话语里也没有任何对甘老奉常等阻挠之人的恨意。 甘商临侧目,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时,才发现这个印象里的败家千金,明明气质宁静平淡的小小身躯,却仿若有包容万象、常人所不能及的格局、远见、胸襟。 世人似乎从未认识过她,或对她有所误解。 她,绝非等闲之辈,池中之物。 那等广阔之感,足以令人自愧不如。 甘商临眸中最后那丝敌意,也在渐渐散去。 他尊贵的身型负手伫立:“日后甘家无人再伤你。你赢了,甘某会信守承诺,” 这一切,也在陈玉皎的意料之中。 陈玉皎还是一如既往平静,看向甘商临道:“我要甘家公子将悦己所有贝壳胭脂广铺天下,乘势将南楚金枝玉叶、取而代之!” 平静里,又有着她该有的野心,宏大。 陈玉皎补充:“是以你、仅以你甘家掌权者之身份。” 甘商临长眉拧起,难得腾起一分疑惑:“这是为何?” 哪个功成名就之人、不想闻名天下,偏偏她…… 陈玉皎看了眼广厦作场后面那无边的夜色,眸光深邃,“即便甘家不再与我为敌,但我之宿敌,又何其济济。” 赢太傅、赢修堂一党,他们曾经是参与夺皇权之人,心狠手辣,刖耳之仇必报。 赢潇潇及其身后的南楚太妃等人,一直想在华秦等地敛财,怎会轻易放过她? 乃至宗太保、无数守旧之人…… 以及将来她要步入朝堂,陈家的宿敌全会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冒出,防不胜防。 第123章 无声无息、疯狂壮大! 甘商临深邃的眸子一眯,这才发现,这个看似无能败家、依附男人的柔弱女子,好像才是真正在无声地、依靠她自己在独自面对着一切。 且明明她自己举步维艰,她还立新法、开女子坊,培养且不嫌弃、不抛弃每一个投奔她之人,为这么多女子撑起一片天。 原来真正的坚韧、努力,是无声无息的。 甘商临心脏腾起深处的动容,沉声道:“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商业上,由我来解决。” 这一夜,陈玉皎还是与他彻夜商定方策,提出许多事宜,用心尽责。 第二日。 整个咸陵城几十家被封禁的金枝玉叶,由甘氏购得,所有招牌被换下,商铺也被重新装潢,去掉了一切南楚国之物,变得简单简雅,又大气雅致。 悦己的所有贝壳胭脂膏等,相继摆入广阔的商铺。 一块块新的招牌挂了上去,上面秦篆字清清楚楚写着“秦·悦”二字。 原本是悦己,但如今的规模,需要更大气恢宏,所以陈玉皎昨夜提出,改悦己为“秦·悦”。 且右下角有深深雕刻的“华秦”二字,每个商铺门前,还插上华秦的旗帜,随风猎猎。 那是华秦的象征! 是第一次,有华秦字号的胭脂商铺大肆存在,将南楚金枝玉叶,取而代之! 日后,华秦每一个尊贵的人们若是要用胭脂水粉,也不是只能去购买他国的字号,看他国脸色。 甚至南楚的金枝玉叶,上百年的老字号,更是从此在咸陵城倒闭,再也无法敛财、发展。 放眼长街,一片全新的景象。 人们发现这一切时,无一不是在议论: “看得我好自豪!华秦终于也有自己的胭脂字号了!” “华秦做出来的胭脂并没有烂脸!反而是南楚自己害人!” 也有人在传:“听说是甘大公子发现南楚胭脂的问题后,全力扶持华秦的自有品。” “他给悦己投资修建广厦,扩大规模,改名字,并买下悦己,制定了一系列发展计划。” “陈玉皎真是有福,太幸运了!小小的铺子竟被甘大公子选中!” “若不是甘大公子买下悦己成为股东,她那怕永远只是一家小小的商铺!”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传开。 酒楼高层,甘商临那抹尊贵的身影临窗而立,俯瞰着下方景象。 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切方策全是陈玉皎提出,他堂堂甘大公子,也不过仅仅只是一个执行人。 昨夜,他清楚见证了陈玉皎非凡的能力、以及胸怀天下的雄心大志,那是燕凌九平日里装也装不出来的。 陈玉皎仁道,将未来天下间的一切盈利分给他三成。 但他不缺银子,只要了两成。 陈玉皎,才依旧是秦·悦的真正最大控股人。 (之前陈玉皎还将5成盈利分给赢长屹,她3成,虽低于赢长屹,可赢长屹从不插手秦·悦之事,她想做的一切,他只会全力支持。 分过去的银子,他也为她全数存着。) 而如此消息传出,一些在暗中窥探、监视着悦己的护卫们纷纷撤了。 如今悦己成为甘家的产业,对甘家下手,稍有不慎只会引火烧身。 即便是赢太傅,之前敢对金枝玉叶出手,也仅仅只是因为金枝玉叶自己犯错、送上门而已。 博弈对敌之时,谁先沉不住,谁便会反倒沦为他人的把柄。 暂时没有人敢对秦·悦下手,秦·悦,将如春后的林木,疯狂生长,壮大! 这几天里,秦·悦风生水起,而战家却是一片混乱。 战寒征自然不可能真不管燕凌九,将自己所有的银子筹起,并且变卖了秦酒三成的股份,才总算凑足25万两银子,交至廷尉府。 之前燕凌九拿回来的二十万两,也理所应得还给了甘商临。 如今的战家,是真的一无所有,就差没揭不开锅。 明明到了夏季,人人都该置换新衣,可府里从上到下所有人换下来,需要多少银子?暂时没有任何人敢提这事。 不少婢女奴仆感觉战家待遇不佳,寻了借口辞走。 之前的一批老奴因为卖身契在战家手中,走不得,心里却对燕凌九更加怨恨。 陈玉皎曾经操持战家时,何曾有过这么穷酸拮据的时候? 娶了燕凌九这等女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吴荭霞更是天天在家里哭,天天闹,指着战寒征的鼻子骂:“二十五万两啊!你是要我的命!你是疯了!你简直就是个蠢货!啊!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你个不孝子!” 战明曦也天天抱怨:“为什么战家会变成这样?哥,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快过不下去了!” 战煊在学堂里虽没有回来,还经常休书而至,索要各种银子。 甚至在所有人的咒骂中,因燕凌九患病在床,战寒征下职后,每日还得去负责秦酒商铺的打理。 战寒征,堂堂的大将军,从未如此疲惫。 每次回到战家之时,他都有些恍惚。 曾经那么宁静和睦的战家,何时变成了这番模样? 而燕凌九更是不好过。 为了避免吴荭霞进来骂人,伤人,院子被战寒征安排的将士守着,如同守着一个犯人。 每日送来的饭菜更是普通至极。 一是因她生了病,需要清淡;二是战家的确没银子,买不起名贵药材。 伤口疼痛难忍、吃的不好也就算了,战寒征忙得经常彻夜不归,夜宿秦酒铺子,令她独守空房。 外面还总是听到路过之人的咒骂声,议论声。 吴荭霞没事就跑到门口骂她,羞辱她。 她堂堂华秦第一女军师,竟然过得这般凄惨?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明明她都那么努力了,上天为何还是这么对她! 燕凌九就把所有的脾气发在战寒征身上,在他难得回来休息时,她冷着脸质问: “战寒征,我都不嫌弃战家背负百万两巨债,我才二十五万两,你们就这般对我吗!战家,太令我寒心了!” 忙碌一日的战寒征还得安抚她:“母亲之过,我代为赔罪。” “那你就惩罚她啊!有错必罚!她拳打脚踢我我都算了,但她必须掌嘴二十!” 否则凭什么吴荭霞打她的脸!从小到大,从没有打过她的脸! 燕凌九真的恨死了,只想狠狠报复回去。 可战寒征皱眉:“我已责罚她抄写经书,她为母上,怎可掌嘴?” “所以你是在维护你的母亲吗?我的脸就白挨打了?” 两人又吵得不可开交。 战寒征最终只丢下一句话:“别的事我全依你,此事不可再谈!” 他迈步离开,又去秦酒铺子入睡。 两个人,陷入冷战…… 十日后。 燕凌九所有的伤总算恢复。 她不想再理会任何战家人,努力振作起来,收拾打扮,丝毫不让自己看起来颓靡。 她没有颓靡伤感的资格,她没有朋友,没有有钱的家人,没有心疼她的人,她必须为她自己撑起一片天! 燕凌九将自己所有的资源、脉络进行整理。 甘商临那边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指望不上了,好端端的金枝玉叶也一定是招人陷害! 赢华绝对她很不错,但神出鬼没,好些天不见人。 赢潇潇据说被其舅舅和母亲关了禁闭。 她能用得上的,就小桃,还有…… 不对啊! 燕凌九忽然想起一个清冷的公子,容弈! 容弈当初在甘家碰壁,若不是她,他怎么可能成为甘家的掌事大夫?名扬天下? 容弈后来对她明显有所缓和,显然是对她感恩戴德的。 且容弈的医术超群,堪称鬼手神医,能化腐朽为神奇。 而她知晓许多关于医馆的策划、全新设定,足以成为这个时代的传奇! 若将容弈拉为己用,建立一个天下第一的医馆,分科室,设贫困救济,还愁不能扬名天下、盆满钵满吗? 燕凌九忽然像是看到了新的曙光,当即吩咐:“小桃,为我准备厚礼!我要去求见一人!” 第124章 燕凌九求她 悦己。 虽然其他商铺恢宏广大,但陈玉皎依旧留在巷子里这家安静的商铺内,负责暗中统筹事宜,其余商铺全由甘商临一力打理。 甘商临择选出一批大夫,于每个秦·悦坐诊,依旧依循坚守因人而治的策略。 陈玉皎这边的人变得少了不少,倒也清净不少。 她将一沓之前甘商临送来的银票放入沉香木箱子中,目光微微期待、发热。 之前从陈家离开时,祖父和父亲虽然再是骂她,可还是看不得她吃苦,给了她足足两百万两黄金。 那是整个陈家几十年来的积蓄,开医馆,秦学庄园,以及辅佐先帝几十年来的赏赐等,全被她因战家而挥霍一空。 待她赚足这两百万两黄金,便有些勇气和脸面回去面对父亲、祖母。 快了,按照甘商临在全天下的铺设速度,待秦·悦足够壮大稳定,于六国落成,规模股份就可值巨额数目。 陈玉皎也在想,仅仅有钱还不够,当初祖父开了几十年的医馆宁世堂,亦是陈家的象征。 祖父死后,宁世堂随之倒闭,消失于世。 现在人人都在说,她是个败家千金,将陈家毁于一旦。 如今她拥有容弈的名声,若能重振宁世堂,定能让父亲与祖母更为喜悦,让他们也神怿气达,百脉皆和。 只是如今她和甘家的关系,容弈这个身份……事情略微有些棘手…… 陈玉皎正在心里筹划着一切关于医馆的事宜,一武卫进来低声禀告:“公主,燕凌九正在广德堂,说定要求见于容弈神医,见不到便不走。” 陈玉皎微微皱眉,燕凌九找容弈做什么? 以燕凌九的性格,若一直留在广德堂,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陈玉皎不得不在武卫们的掩护下,易容成容弈的模样后,前往广德堂。 此时正是下午,广德堂里九名大夫在坐诊,病患甚多。 她刚来,九名大夫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宜,热情围上前来嘘寒问暖,又争相请教各种事宜。 “容神医,今日你必须先教我调理之道!” “不不不!先教我急救之术,我年纪最大!” “我还长得最高呢!” 九个向来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在她面前却像是孩子般争抢。 满大堂的患者们看到容弈,眼神中也尽是崇拜,瞻仰。 容弈,当初设万两黄金台、依旧无一人能敌的神医,是当之无愧的华秦第一神医。 陈玉皎又耐着性子安抚好他们后,才走进自己的书房,就见燕凌九早已站着,等在其中。 今日的燕凌九显然经过精心的打扮,黑色的锦衣有红色中衬,飞云髻上插着墨玉所制的黑色羽毛,妆容精致绝美,乍一看去,宛若黑色里绽放的一株红梅,凌寒傲雪。 燕凌九看到她进来,红唇一扬道:“容神医,恭喜你如今功成名就。” “还得多谢当初燕军师的帮助。”陈玉皎口吻淡然。 其实当时她并不想那么招摇,偏偏燕凌九非要声势浩荡。 燕凌九不是真想帮她,而是夹杂了功利心,想利用她,她也很清楚燕凌九的为人,所以骨子里不可能对燕凌九有浓重的感恩。 燕凌九敏锐察觉到她的冷淡,心里腾起明显的不悦。 若不是她燕凌九,容弈早已被逐出甘家,哪儿能有如今的功成名就? 若不是她帮忙想办法,容弈现在更是浪迹天下,孤苦伶仃,凄惨漂泊度日! 换做是其他人,早该对她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可容弈……冷清冷血!不知感恩!自私自利!狼心狗肺! 燕凌九真是恨死了,可她身边压根没有别的具有商业价值的人。 她只能忍辱负重的忍着,努力保持冷静道:“我向来直来直往,不喜弯弯绕绕,今日我来找容神医,是想谈一桩合作。” 说话间,她从身上摸出一份竹简,递给容弈。 陈玉皎却并未接,“抱歉,我对任何合作不感兴趣。”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整理这些日子呈上来的医案。 “可这份合作,你定然会喜欢。”燕凌九边说边主动打开那竹简,铺到容弈跟前。 陈玉皎不想看燕凌九的东西,避免以后生出是非,可燕凌九非要把那些文字呈现在她眼前。 她敛眸间,就看到竹简上规划着一间巨大的医馆,还分一堆科室,什么内科,外科,皮肤科,妇科,乳腺科,泌尿外科…… 虽然有一些漏洞存在,但不得不说,的确是个良好的规划。 燕凌九这样的人,怎么总是有不少惊异于常人的思想? 其实陈玉皎觉得奇怪,例如这医馆的详细策略,是一个真正对医术感兴趣、想帮患者减轻痛苦、便利患者看病之大道之人,才能苦心去钻研的方策。 燕凌九这等自私之人,会有如此心? 就连之前秦酒那些诗句,也不是燕凌九这等心思狭隘之人该有的豪情、心胸。 见他思忖,燕凌九自豪道:“我打算开天下第一的医馆,请你为医馆掌事,助你名垂千史,无人能及。” 陈玉皎敛神,一如既往平静:“凌策军师的策划的确还可以,不过我依旧无此意向、志向,你可去寻他人。” “为什么?”燕凌九眉心顿时皱起。 如此空前绝后的设计,哪个男人见了不对她俯首称臣、敬佩再三?为何容弈总是拒绝她? 陈玉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和燕凌九有任何合作,只答:“我喜清净,如今这般足矣。” “做人怎么能毫无野心斗志呢?”燕凌九严肃地教导:“如今你为甘氏做事,给多少银子,什么待遇,全由甘氏说了算。 你只是甘氏的一个奴隶,乃至以后你的子子孙孙,也只是为他人差使的一条狗。 若你与我开医馆,我让你做大股东,你自己便是自己的掌柜。不看人脸色,不听人使唤,何乐而不为?” “甘家待我不错,无人使唤,无人轻待。”陈玉皎继续平静整理竹简。 “嚓”的一声,燕凌九将他手中的抽走,硬是在他对面坐下,一脸傲然道: “容神医,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别人对你的好只是暂时的,别人想收回随时便可收回,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永恒的!” 她自认为自己足够独特、足以令天下男人动容、动人。 只可惜…… 第125章 你确定合作? 陈玉皎轻笑,乍一听燕凌九的话很有道理,但甘家待她不薄、人人崇爱她时,若她只考虑单飞,甚至为敌争斗,其实未免太过无道。 一个心里只想着自己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陈玉皎之前想重振宁世堂时,也是在想如何权衡好和甘商临、广德堂之间的关系。 只是这些道理,燕凌九显然不会懂,陈玉皎也不打算说,只清楚表达自己的决定: “我与凌策军师不是同道之人,无论你说什么,也不可能合作,请走。” 燕凌九还想再说什么,陈玉皎索性直接起身就走出去,帮着大夫们救治患者,也不想与她再有过多牵扯。 燕凌九手心已紧紧握成拳头,容弈,好个容弈!从没有哪个男人敢如此冷待她! 她倒是真巴不得去找别的大夫合作,可没有人的医术有容弈好。 她燕凌九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燕凌九走出去,看着容弈那忙碌的身影,冷静道:“容神医,我是认真想与你合作,改进当今的医馆。我会坚持到你同意!” 古来有三顾茅庐之名人名事,她燕凌九有的是办法说服他! 钟伯昌皱眉:“凌策军师,这是甘家的医馆,你来甘氏挖人,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不知天高地厚!” “我燕凌九行事向来直来直往,从不背地里耍手段。能人者,人恒求之。能不能得到人才,全看各自的能力。”燕凌九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世人并不知道她欺骗甘商临之事,虽然有人觉得她太过狂妄,但依旧有人高看了她一眼。 的确,别人都是背地里撬人,燕凌九实在是个过于直率的人。 这样直率的人,怎么会往胭脂琼膏里添加剧毒呢? 这一切,也不过是燕凌九故意表现而出。 当天,她典当了些首饰,用这笔银子让小桃下去操作。 有人开始传:“据说那剧毒更有可能是南楚国人下的,甘公子和燕军师都是背锅之人!” “华秦人怎么可能害华秦人呢?那赢潇潇一向嚣张跋扈,才有可能是做出这等事的人!” “甚至也有可能,是有人看不得凌策军师风生水起,构害于她!” 反正将当初事宜,全推到赢潇潇和佚名人身上。 赢潇潇不仅被自己母亲关禁闭,还臭名昭着。 她在宫殿之中,气得半死不活,又收到燕凌九关切的信件,全然不知是燕凌九的手段,只愤怒地摔着东西: “是陈玉皎!肯定是陈玉皎那个贱人!” “她小时候与我抢长屹哥哥,长大了又看不得我好过!她自己铺子开不下去,就陷害我!” “如今我一倒闭,她就和甘商临搭上线,大肆逼死南楚国,她就是最大的利益者!” 南楚太妃一袭玫红色衣裳,十分雍容华媚,听到赢潇潇的话,眸色变得深邃。 当初陈太傅在世时,就处处打压她的哥哥,以及他们的势力,她对陈家之人没有任何好感。 死了一个陈太傅,又来一个陈玉皎? 她吩咐婢女:“给兄长修书一封……” 燕凌九自以为自己出山后,依旧掌握着一切局势,可以借多方力量除掉陈玉皎。 只可惜……南楚势力即便盯上陈玉皎,也发现陈玉皎只在那偏僻的小巷子里,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产业,不值得下手。 暗中又有赢长屹的人在保护她的安全,短时间内,压根无从下手。 燕凌九全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迟早有一日,会收到陈玉皎的噩耗。而她注定越走越高!扶摇而上! 扭正她自己的名声后,她开始坚持每日去广德堂,给容弈送去许多物事。 曾经本以为仅凭那个策案,就可以让容弈俯首称臣,如今…… 燕凌九将之前她大婚收到的许多礼品,乃至甘商临之前送她的玉如意,都送给容弈。 “容神医,你应当能看出我的用心,我是真诚想与你合作。” 她从未这么用心去讨好一个人。 甚至缠着容弈,今日放低姿态道:“我们合作,所有杂事营运全由我处理,你只需要负责看病医治就行,甚至你也可在广德堂兼职。” 第二日说:“盈利六四分,你六,我四。所有大小事宜由你全权定夺。” 第三日:“你七,我三也可。你只将我当打下手的。” 第四日:“容神医,前期所有投入,全由我负责,总行了吧?你到底想怎样,条件你来提!” 她再不做出事业,她就要被吴荭霞等人骂死、被战寒征嫌弃。 没有事业、没有光环的每一日,对她燕凌九而言,皆是无尽的折磨! 到了第五日晚上,广德堂要关门打烊之际,燕凌九更是直接将容弈堵在药铺门口: “容神医,我是全力为了华秦的医术制度而着想。我之改革,分科室,可让许多看病之人免于鱼龙混杂的排队;术业有专攻,也更能医治百姓们的病,对症下药。 这几日我已选址,已做好精密的布筹,万事俱备,只需你点头同意。我一心一意为天下,你就真只着手于眼前的利益吗? 我说了,所有前期资金,全由我解决,以后医馆盈利,你九成,我一成!” 她的声音十分大,故意让路过的众人全都听见。 无数人忍不住道:“听起来,燕军师那改革好像的确不错啊!” “燕军师已六顾医馆,六求于人,让利九成,容神医还不答应,实在未免太过分了!” “容神医,你就答应了吧!别为难凌策军师一个女子了。” 甚至钟伯昌也忍不住说:“容神医,反正开新的医馆后,你亦可以继续在广德堂兼职,的确不必太多忧虑。试试凌策军师说的改革,兴许真有利于天下?” 所有人都在劝容弈,所有百姓甚至催促容弈同意,仿若他再拒绝燕凌九的合作,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燕凌九看着这一幕,心中尽是得逞。 这便是她新的计策,将容弈架在火上烤,他想不同意都难! 果然…… 陈玉皎的确被逼得为难,不仅仅是现在的局势,更是因为一日不同意,燕凌九就一日不放弃,天天缠着,闹着。 她不由得挑眉看向燕凌九:“你当真要与我合作?当真只要一成利?” “自然。”燕凌九早已规划好一系列医馆大肆盈利的方案,到时候即便只分一成,也是巨额数目。 且现在容弈不同意与她合作,是没有尝过甜头。 等和她合作、了解她的能力之后,迟早拜倒在她的能力之下!到时候容弈会求着多分给她银子! 陈玉皎又道:“事事全由我做主?我为决策者?” “自然。”燕凌九不想计较这些,反正天下都知道,是她成立的医馆就足够了。 陈玉皎想起她之前递过的竹简,说:“你之前之策划,虽异于常人,有惊艳之处,但你忽略了许多问题。 中医是全面而整体的,如有人牙痛,并不是牙齿出了问题,而是五脏六腑俱火矣;如有人皮肤溃烂,腹部疼痛,亦不仅仅只是皮肤、腹部之问题,而是气血不调。 你所设之分科,我将进行重新规划,按我之见全权建医馆。” 周围众人听得惊诧,果然术业有专攻,谈起这些医术,还是容神医更为精湛! 燕凌九也没想到那么好的分科会被推翻,但这些都不重要,能利用容弈的名声赚足银子、名利就足够了。 “行,那本就是粗略的草本,你想改也是自然,我向来广纳意见。” 陈玉皎确定其上后,又最后一次挑眉看向燕凌九:“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求我合作、不后悔?” 燕凌九也不知道为何,在她声音里竟听出一丝别样的、奇怪的意味。 这抹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但她由不得多想,如今她的局势,吴荭霞、战家对她的态度,包括她如今的名声、成就,全都容不得她再碌碌无为。 她必须功成名就,让所有瞧不起她之人,匍匐在她脚下! 让陈玉皎那个战寒征的前妻,永远比不上她!只能瞻仰她! 也快到军机阁大夫的遴选之日了,她必须做出一番事业,得到那位秦帝的器重! 第126章 足够歹毒! 燕凌九冷傲而立,清清楚楚地说:“我当然想好了,我燕凌九做事从不后悔!” 陈玉皎百般无奈,只能道:“既如此,往后,还望合作愉悦。” 这算是同意了。 反正近日她也打算重振祖父的宁世堂,燕凌九只占股一成,还无话语权,影响不大,当做雇佣一个打下手之人也行。 燕凌九眉色顿时掠过一抹喜悦,当即道:“正巧此刻众人都在,我们便签订契约吧。” 她怕容弈这种人出尔反尔,改天就转变主意。 她亲自走进药铺中,找来毛笔,在竹简上当众写下一行行字: “容弈神医、自愿与燕凌九合作开医馆,本着负责任之原则,中途不可有任何更改!亦不可以任何借口停下、或终止! 违者,罚金百万!” 如此高额的数目,是丝毫不给容弈反悔的余地。 为免容弈看到这样的条款吓到,不肯签字画押,她又将之前那些条款也一并写入其中: “前期所有投入,由燕凌九全权负责。 所有盈利,容弈九成,燕凌九一成。 所有大小事宜,皆由容弈掌最终定夺权。 容弈可对医馆建造、体系等、在不伤天害理之情况下、肆意更改,掌权。 容弈,为医馆最大掌权人。燕凌九亦必须为医馆尽职尽责、认真筹谋。” 燕凌九写下契约后,确定诱惑足够,当即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摁下手指印,才递给容弈。 陈玉皎看到那契约时,再是冷静,眸底深处也掠过一抹微怔。 不可以任何理由停下、或终止,违者,罚金百万。 见过不留余地之人,未见过如此断绝焚路之人。 陈玉皎心善,到底提醒了句:“这契约书,还是不签为好。” “那可不行。”燕凌九一脸傲然,只以为容弈真有退缩之心,更是坚定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既然要共事,自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容神医,我一个女子都如此直爽,你一个大男人,还扭扭妮妮瞻前顾后做什么?难不成还没开始,就真生出二心了?” 周围众人不由得都盯着他打量,目光变得微妙。 容弈神医医术的确不错,但这为人品行似乎…… 陈玉皎实在无奈,“也行吧。” 她不得不当众在契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她是认认真真想重振祖父当年的医馆,容不得胡来。 她亦加了一条:“凡行任何伤医馆名誉者,股银清零!” 燕凌九看到此条时,心里更是雀跃,她巴望不得呢!一旦容弈做错什么,那九成就全归她了! 她还体贴将印泥递过去。 殊不知…… 一纸契约书成,燕凌九心满意足地离开,开始连夜安排她的筹划。 选址她早有选好,一间离广德堂不远的三层楼式古楼,坐落在闹市中央,当道,利于人寻找。 原本是一间布庄,掌柜出了意外急售,价格低于当下其余商铺。 只是需要寻人改造,重做匾额,门口对联等。 燕凌九一一奔忙,寻找靠谱之人,忙得团团转。 而且想要开如此大的医馆,还需要一笔巨款…… 若让容弈出,容弈早前一直不同意,所以燕凌九才开口说全部承担而下。 她敢如此承诺,自然也是早已想到应对的对策。 燕凌九连夜又策马前往一酒楼停下。 剑醇阁,这是京中一独特的酒楼,处处以利剑做装饰,点菜的木牌亦是做成剑的形状。 在此无太多规矩,来此之人皆是畅意者,中间还设一高台,每日有人在其上比剑豪饮等。 燕凌九早早打探到消息,太傅之子赢修堂今日在此会友,那个神秘莫测的赢华绝也总算回来了。 她在无人的树下,悄然抹掉自己唇上的胭脂,几个操作,便让妆容看起来更加苍白、疲惫。 尔后,在小二的带领下,到达最顶楼的雅阁。 剑阁一号房,房门未闭,果然看到房内众人已离开,只剩下一袭天青色锦衣的赢修堂、与红衣张扬的赢华绝正对立而坐,在谈着什么事宜。 燕凌九佯装没看见,在另一边坐下,故技重施地大喊: “小二,给我上一大坛酒。” 她的声音很大,足以令一号房那边的人听见。 赢华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侧眸看去,就看到燕凌九那抹冷傲的身影独自走入雅阁内。 他深邃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皱,“凌策?” 印象里那个始终坚韧傲然的女子,明显有几分疲惫、忧虑。 其实归京途中,他已听到不少关于金枝玉叶垮塌之事,只是不太相信燕凌九会是那等人,还没来得及去见她。 赢华绝的视线落在赢修堂身上:“修堂,你在京中,详细道与我听听。” 赢华绝的爷爷、和赢修堂的爷爷,当年都曾和太上皇争夺过皇权,只是当初成王败寇。 如今他们虽然是赢姓公子,皇亲国戚,但已无法与秦帝、乃至赢长屹相比。 这便是一代输,终身为臣,代代为臣。 两个曾经都有望成为太子储君、甚至当朝帝王的人,是手足挚交。 赢修堂一身清贵,眼眸中尽是对女人的不屑:“燕凌九是有两分本事,但她之方策漏洞百出,无法长久。女子终究是女子。” 不过……他又道:“此事亦有蹊跷,那日突然路过的归葬队伍,及暴毙而亡之豚鼠,目前未查出脉络。” 赢修堂是能做秦宾府译官之人,常年周旋于六国之间,什么手段没见过。 赢姓的每一个人,亦皆不是愚蠢之人。 赢修堂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深处冷漠无情的眸子,幽幽深邃:“应当是玉华公主之安排。那日她身边的武卫之一、离开过金枝街。” 陈玉皎一个女子,因为燕凌九而被迫不得不与战寒征和离,沦为一个和离妇,她会针对燕凌九,算计燕凌九,理所应当。 女人之间,向来是勾心斗角。 赢修堂只想到此处,以为陈玉皎的手段仅此而已。 至于秦·悦,恰巧秦帝想切断南楚国的敛财之路,所以也曾下令,趁机让所有金枝玉叶关闭。 而甘商临纵横商界之人,力挽狂澜,看准时机,收购了悦己,仅此而已。 若无秦帝下令,无甘商临插手,陈玉皎那个曾经害得陈家垮塌之人,也仅限于妇女间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 赢华绝听到陈玉皎的名字,深邃的眸色明显掠过一抹寒芒。 害得大伯公刖耳的女人,如今又设计谋害燕凌九,是有几分本事,也足够歹毒! 第127章 求着她挂号 赢华绝起身迈步往外走,赢修堂却忽然叫住他: “华绝,少与女人纠缠,大业为重。” 赢华绝红色的身影停顿,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不染而朱的唇角勾起一抹深沉:“放心,只要他不胡作妄为,我关内侯一家永护华秦!若他为暴君,呵……” 被斗败的雄狮,怎么会真正永远甘于平凡呢? 在赢华绝离开后,赢修堂端起翡翠茶杯轻轻抿了口,温润的眸子变得越发深邃、深不见底。 已刖祖父一耳,还算不得暴君? 天下,当大贤大仁者居之! * 旁边雅阁。 赢华绝进来后,就看到燕凌九独自一人在喝着闷酒,心事重重之姿态。 但又并没有醉,那明显疲惫的眉目间尽是认真的思虑。 他自然而然在她对面落坐,挑眉问:“凌策在想什么?” 燕凌九抬眸看到他时,颇有些惊,但片刻后,也自然熟地答:“我一般不告诉外人,不过是你,也无需隐瞒。 这两日我在查案子,想必你也听说了金枝玉叶之事,我感觉事有蹊跷,这两日有去那死者家属家中查,他们守口如瓶,并不多言为何刚巧那日那时、恰巧经过羲和居。 但我去矿场那边盘问,有人的确见过,有一男子之前见过他们家属。” “本来他们家属并不打算立即将死者送回京中,那一会儿便改变了主意,并且加快进程。这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连那只不该暴毙的豚鼠,应该也是当时羲和居混乱之际,有人悄无声息地接近过,投毒。” 燕凌九不蠢,这些天的确在认认真真查案。 只是那水银透明,很难查出任何痕迹。 赢华绝的目光一直落在燕凌九脸上,本以为她经过如此打击,定然一蹶不振,换做别的女子,也定然没有勇气再走出门见人。 但燕凌九,她明明憔悴不堪,还能如此冷静调查,是个坚韧的女子。 那苍白的面容,宛若悬崖边的一株野草,始终努力生长,足以令人心疼。 燕凌九又道:“对了,我近日还准备与容弈神医一同,开个全新的医馆。 现在华秦的医馆虽多,但较为杂乱,许多人笼统的看病,排队尽在一处,效率十分低下。 我新开的医馆会分科室,分流,旨在让患者更为便捷。” 说话间,她将自己的策划案主动递给赢华绝。 这本应该是商业机密,但她直爽,毫无保留。 赢华绝接过查看,并不精通医术的他,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欣赏。 “凌策,你总是如此让人眼前一亮。” 世间哪个女子能比得上她这般坚韧自强,愈挫愈勇,自立不息。 燕凌九心中十分自豪,赢华绝的反应,才应该是正常之反应!容弈那男人实在是过于目不识珠、冷清冷血! 表面她又皱起了眉,“不过事情有些棘手,容弈神医暂且无银子,我本与商临有合作,但不知为何,商临竟信了陈玉皎的话,与她走在一起,对我似乎有所误会。 我甚至怀疑,金枝玉叶一事,全为陈玉皎所设计,她针对与我,毁灭金枝玉叶,又勾引了商临。” 说完,她又连忙解释:“我不该如此揣测她人,只是这一切实在太过凑巧。” “不是你的揣测。”赢华绝想到赢修堂的话,眸色也微冷两分:“此事的确与陈玉皎脱不了干系。 枉甘商临是华秦第一世家之掌权人,竟被一个心机叵测的女人蒙骗,愚蠢!” 燕凌九端起酒杯,惆怅地喝了口酒,“连你也这么觉得,看来不只是我自己的错觉。 我真是想不明白,若陈玉皎她不满,明里找我商谈便是,为何总是背地里玩花招?光明磊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很难吗?” 说话间,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纤长的脖颈露出。 赢华绝清楚看到她脖颈间有几道划痕,仔细看,她额间的伤口虽被胭脂掩盖,却也若隐若现。 赢华绝长眸顿时一眯:“你受伤了?” 燕凌九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拉起衣领遮好自己,手也遮住自己的额头。 她不愿意多说,外面的小桃就跑进来,忍不住地哭诉:“华绝公子,求求你帮帮我家小姐吧! 金枝玉叶出事后,所有人都怪我家小姐,尤其是战家人!那战家夫人吴氏丝毫不讲情理,说我家小姐亏损了巨额财产,见到我家小姐就是又打又骂! 之前将我家小姐推下台阶,撞破额头,后来又扇巴掌,又抓又踢,小姐周身受伤无数! 明明我家小姐那么努力了,不赚银子实在怪不得她啊!现在她还每日带着伤,四处思索筹建医馆的银子何来。 奴婢让她好好休息,她硬是不肯……” “小桃!退下!”燕凌九彻底冷着脸命令,随即看向赢华绝:“你勿听她胡说,只是一些小打小闹而已,我承受得起。” 只是赢华绝深邃昳丽的长眸中早已翻涌起浓烈的血腥之气。 燕凌九,如此一个独特坚韧之女子,那些人怎忍心那般对她! 燕凌九苦笑:“华绝公子何必生气?我早已看透了,这世间便是如此,无人看过程,只看结局。有钱你便是大爷,无钱无势,即便是满身才华,依旧受人鄙夷! 金钱至上,世态炎凉……呵!” 她又端起酒杯,苦闷苦笑地饮下一杯烈酒。 赢华绝最见不得这些不平之事,他大手至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她:“你拿这玉佩去钱庄,想取多少银子,便取多少。” “那怎么行!”燕凌九心里得逞,雀跃所有的危机化解,表面却说:“我与你非亲非故,怎能用你之钱财?” “我悬剑家本就劫富济贫,且朋友是拿来做何用的?”赢华绝并不将钱放在心上,直视她道:“你权当是我投建你的医馆,亦当朋友之间的扶持。” 见她还要拒绝,赢华绝精致绝伦的面容沉冷:“怎么,凌策未将我当作朋友?” 燕凌九无奈,最终只能应下:“好吧,那就权当是我跟你借的。待我从医馆分到盈利后,便立即还你!” 说着,燕凌九真的寻来竹简纸笔,写下欠条。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写的欠条有一句:“待燕凌九分到医馆盈利后,定偿!” 若没分到盈利,就不必还,也不会出现上一次被甘商临直接要债的危机。 赢华绝不知她的心思,看她如此公事公办,眸中反倒又升腾起明显的欣赏、赞誉。 燕凌九和赢华绝分开后,就去钱庄取了一大笔银子,开始用于整个医馆的建设。 她连夜买下三层楼的医馆,连夜找工人修缮修整,连夜定制药柜桌椅、病床等所有用品。 一间医馆,就那么快速地建设着,如火如荼。 燕凌九出钱出力,忙整整几个通宵,她丝毫不觉得累,即便累,她也必须咬牙撑着! 因为她必须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扶摇而起!待医馆建成,她就一定能功成名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了! 战家,吴荭霞,给她提鞋都不配! 吴红霞和很多人口口声声念叨着战寒征前妻陈玉皎多好多好,呵,陈玉皎?以后看病还得求着她挂号! 第128章 两个时代的碰撞 在燕凌九的全力运筹下,偌大的三层楼高医馆大体装潢完成。 牵扯到匾额等大事宜,燕凌九又不得不请来容弈。 容弈一来,那九名大夫也跟着一同来看看进展。 燕凌九当众十分自信地拿出自己画出的图纸:“医馆名字我已想好,就叫第一医馆。” 连两边门上的对联,她都已经想好言简意赅的内容:白衣仁术,枯骨生肉;妙手回春,起死还生! 字里行间皆是骨子里的自信,张扬。 燕凌九还说:“开业当日,我已想好方策。凡事来医馆看病者,大病者赠小人参一枚!小病者可赠柴米油盐鸡蛋等生活常见品。” 旨在将所有病患,全吸引至医馆。 而小人参,便是当下种植的一种人参,市场价不低,但成本价不算高。 九名大夫看着她竹简上的策划,无一不是连连称赞。 第一医馆,这名字足够大气!磅礴! 那两边的对联虽是常用词,但也足够直入主题,言简意赅。 赠人参、赠柴米油盐鸡蛋等手笔,更是噱头足!十分吸引人! 从未有人想过,医馆还可以这般引客! 虽然好像隐约感觉哪儿有点怪怪的,但这方策足以一日之内就让世人知道有第一医馆的存在。 燕凌九不愧是燕凌九,虽然之前因金枝玉叶的事名声受影响,但这能力是实打实的。 周围有一些路过的围观之人,也纷纷朝着燕凌九投去钦佩的目光。 燕凌九自傲道:“容神医,若是没问题,我今日便让工匠们开始雕字,连夜赶工,明日便可完成。” “不可。” 陈玉皎却开口阻止,平静的面容有几分严沉。 燕凌九顿时不乐意,这容弈怎么总是对她的方策不满意?处处找茬? 表面她还得忍耐着问:“喔?容神医有何高见?” 陈玉皎看着她竹简上那些策划,眸色微沉:“这些方策乍一看惊艳,可字字用词,就差未将一切良好之词汇贴在自家大门上。” 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但第一医馆,未免太过浮夸。 即便她在华秦医术第一,但在六国、在天下呢? 将自己捧得越高,一旦摔下来,只会摔得越惨。 吹嘘第一,过于浮夸,在刚开业不稳当之时,还会引来天下许多同业的敌对。 稍有疏漏,都可能会有人说:“就这,也配称第一医馆?” 遇到脾气爆的,砸招牌都有可能。 “最重要之事,医馆竟也做起拉客叫卖之事?” 大病者送人参,小病者送柴米油盐鸡蛋?这种花里胡哨的手段,像是巴不得世间全是病人,希望医馆人满为患、满堂病客。 燕凌九眉心顿时一皱,“哪个做生意之人,不需要些噱头?在这个时代,不足够惊艳,又如何出圈?” 她又问:“容神医,依你之见,你是有更好的方策吗?” 陈玉皎拿过医馆内的毛笔,在那竹简空白之处,提笔挥写,落下一个个隽秀之字。 众人看去之时,目光顿时大变。 只见那两边的对联之处,写的是:“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疾!” 此话一出,九大大夫,和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皆怔住了。 这才是何等的格局!何等的医德! 古往今来,多少医馆门口的对联,总是如燕凌九那般,写着那么多吹嘘浮夸的文字。 尤其是在这战国乱世,多少医馆为了盈利,也大发各种横财,早已丢了医者该有的本心。 可容弈神医,年纪轻轻却已有如此胸怀! “我想起了……”人群中有个老人忽然声音颤抖,目光都变得浑浊泛起泪光: “曾经那宁世堂……陈老太傅在世时开的宁世堂……门口对联也是这十四个字啊! 七年……不知不觉过去七年了……再未有人用过这副对联……再未有人有过如此胸襟医德!” 老者声线发着颤,恍然想起曾经宁世堂辉煌的日子。 那时候百姓们但凡有个病,都是去宁世堂看诊,因为陈老太傅是真的心系百姓、心系每一个病者! 在那老太傅心中,并没有别的商人该有的功利心、世俗心。 只可惜……那么好的人…… 陈玉皎写下那行字时,心脏也在闷闷地疼。 那的确是祖父之前用过的对联,甚至“宁世堂”三个字,也是取自那十四个字中。 小时候六岁时,她看到祖父整理各种药材,也曾欢喜地说:“要祖父赚好多好多银子!要我们医馆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医馆!” 那时候祖父就苦口婆心地教她:“玉皎儿,世间万事万物皆可是为盈利谋利而生,唯独医馆!医馆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 病人多了,意味着这世间的伤痛繁多,意味着有人承受疾病之痛苦。一个病者,甚至意味着一个家惶惶不安。 就如你,你希望你的家人生病患疾吗?” 那时候小小的她连忙摇着头。 然后祖父就带着她坐在兵法石阵间,握着她的手,亲自教她在竹简上写下这十四个字,并慈祥又难得严肃地说: “皎儿,你要将这十四个字,铭刻于心!这是每一个医者应该谨记的责任、担当!” 六岁那年,那两行对联,十四个字,就那么深深镌刻在她心底。 那也是她六岁时就已懂得的道理。 燕凌九看着,却不置可否:“若这么想,世间医馆的盈利从何而来?如何长远? 一旦倒闭,还谈何悬壶济世,医治病者?” 她直视容弈,“我知道容神医心怀远大,但理想往往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很骨感。 乱世天下谈这些,太过幼稚圣母,不切实际!” 陈玉皎面容一如既往平淡:“正因越是乱世,坚守本心越显得难能可贵。只要认真、赤诚、不谋财谋利,天道自会酬诚。” 当初她的祖父便是如此,因他从未想过盈利,矜矜业业为治愈病者着想,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受伤或病重者,宁愿多走上几里路,也要到宁世堂看诊。 声名远播、名扬战七国,仅仅只用了半年时间。 因战火纷飞,时代过于浮躁,世间坚守本心的医馆,的确越来越少了。 有些医者为谋利,一开就开贵重的药物、或多余的药物;有些明明几天可以治愈,偏偏拖延一月。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为国为民的医馆,就足以成为稀世珍宝! 例如方才旁边那些围观之人,本来看到燕凌九的方策时,也只是看个热闹,只觉得又是一大医馆会开建于世。 但当陈玉皎那十四个字写出来时,无数人都触动了心弦。 甚至都在默默想着,若是患病,日后就找容神医看病!哪怕不赠什么人参也要找! 燕凌九才不诚服这些,甚至是鄙夷这种圣母心思的。圣母必死!愚蠢可笑! 因此,她声音也冷下两分:“那因容神医的看法,开业也不能赠人参,有人来就来,没人来就算了吗?” 如此下去,投资进医馆的银子,十年百年都不一定赚得回来! 第129章 绽放光芒 陈玉皎道:“我未言开业初期必须悄无声息。” 酒香也怕巷子深这些道理,她当然也懂。祖父也并不是教她愚善、愚昧。 她将竹简交给燕凌九:“去做对联,匾额吧。医馆名字,就叫盛世医堂。” 取自望盛世太平、国泰长安之意。 反正后续她也会改成祖父的“宁世堂”,所以临时所想,先用着。 “另、广诏天下,盛世医堂初业前三日,不论贫富贵贱,国籍地位,免银看诊三日。” 三日,也足以让盛世医堂的名声传遍举国。 燕凌九眸色一冷,此方案的确也可以,不用送人参就能传扬出去。 但是她一直在等着开业就大赚一笔,拿些银子回家,砸吴荭霞脸上。 容弈这么一操作,岂不是意味着开业三日,她都分文未入…… 而钟伯昌和秦滕霄等人看容弈的目光已更为崇拜。 不愧是他们所敬仰的神医,格局、胸襟、方策等,恰到好处,有仁心,也不迂腐,足以令人钦佩! 决定了,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着他!不离不弃! 陈玉皎看着燕凌九的神色,并不是很放心,又道:“罢了,匾额和木对联、广诏之事我皆来处理,你也累着了,休息两日。” 陈玉皎亲自找木匠定制了匾额、木雕对联,也写下一封昭示,贴至华秦的城墙处。 燕凌九怎么能真的休息呢,回到战家也是被吴荭霞骂,被战煊、小姑子追着问: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银子。 且早前定了规矩,大小事宜都得由容弈定夺,才刚开始,她不能与其闹翻。 既然改变不了,她只能安慰自己,这么多日子都熬过来了,不差三日。 不如按容弈的方策、帮着让盛世医堂的名声广肆传扬,到时候开业三日后,就可以开始大肆盈利! 燕凌九便去帮着印刷竹牌,将“盛世医堂初业三日、免银广治天下”之事,到处传发。 陈玉皎在盛世医堂处理大事宜,燕凌九仿若真的沦为一个小杂役,还亲力亲为去市集、城门口发竹牌。 甚至去寻赢华绝,让其帮忙传扬至各江湖名流,可谓是尽心尽力。 其实燕凌九沦为打下手的,也是心怀怨气,可她知道她必须忍!欲成大器,百忍成钢! 就在这般如火如荼的筹备下,盛世医堂,终于开业了! 开业这一日,一大早,医馆门口人满为患,人山人海。 燕凌九穿着一袭隆重的黑色锦衣,又披着那独特的羽衣长袍,妆容明艳。 她帮忙燃放鞭炮,陈玉皎亲自剪彩。 伴随着那红绸落下,“盛世医堂”四个大字露出,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和两边那十四字的对联相得益彰。 陈玉皎是容弈的模样,清冷,淡泊,平静,于明堂长案桌前当众坐诊。 除了她之外,大堂每隔两米,还另外摆设四个把脉看诊台,那长案桌上分别写:内疾、外疾、儿疾、治未病疾,危重疑难疾。 这是陈玉皎重新进行的分化,其中内疾涵盖燕凌九之前提出的许多心肝脾肺脏、皮肤等整体;外疾为外伤、骨骼接治等;儿疾治疗一切十二岁以下孩童;治未病疾,则以疗养、养生为主。 危重之疾无人坐诊,若有患者前来,陈玉皎将立即前去处理。 而另外三张长案桌上,分别坐着临时从广德堂调来的钟伯昌,秦滕霄,及善儿科的程岐黄。 他们的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因中医是个复杂学识,年纪越大才越深透。 也只有足够阅历,才能在广德堂做事。 陈玉皎以容弈身份与甘商临谈过,每日借调三人过来坐诊,她不仅开月银,并且会教他们医术。 如此一来,不会影响广德堂的正常营事,还能让他们跟着学医术,有所提升,互利共赢。 广德堂众人乐意之至,甘商临亦无反对。 而在燕凌九的宣扬下,无数人前来排队,甚至因她找过赢华绝,连许多剑客武士等也纷纷前来,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早前,燕凌九还提出领号牌之法,根据号码牌排序,病者可去忙别的事情,不用等着。 她自以为此法定能得到容弈的惊艳,可她没想到,陈玉皎在筹备医馆初期时,就早已让人定制好了号牌。 号牌这么简单的事,源远流长、人才辈出的古老时代,怎会有人想不到呢? 早在祖父之前,就有不少医馆推出如此制度。 陈玉皎也不懂,为何燕凌九会觉得这些小计策就能令人刮目相看,为何燕凌九总是有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越感? 不仅如此,祖父当年还设立了广茶棚,就在医馆远处、以竹木搭建,备坐席、躺席,所有等待病者都可在其中休憩,有药童发放时令的或祛暑、或暖身汤药等。 陈玉皎也让人在盛世医堂外面修建好,此刻堂内有人排队,外面的广茶棚亦有人在坐着等待,可谓面面俱到。 陈玉皎从容坐诊,无论是风寒咳嗽、头痛、亦或是腹疾等,皆游刃有余。 跟随祖父自小学医,那些知识早已刻入她的骨髓,这些日子她也深夜温习。 那个陈太傅培养的玉华,在渐渐绽放应该属于她的光芒! 燕凌九全程只能在旁边看着,心中欣慰。 不得不说,不枉费她那么低声下气,容弈的医术的确不错,举世罕见。 他越优秀,她越开心。 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医术者,恐怕普天之下仅他一人。 这般清秀有才华的男人,若是对她不那么冷淡,更好。 不过她有的是时间,等着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燕凌九胸有成竹,想到大业,在容弈坐诊时,又跑出去找人宣扬: “听说了吗!那容神医一银针、便治愈醒昏厥之人!” “他只是望闻问切,就看出患者内有重疾!” “有个剑客腹部肠子都快流出,他竟然还能缝合!” (缝合之术,并不是古代才有。古代常年爆发大型战争,剑伤刀伤者众多,早有医者用桑皮线进行缝合。) 陈玉皎坐诊治病三日,燕凌九就想方设法传扬三日。 几乎是呕心沥血,用尽一切手段,让盛世医堂、容弈的名声传扬至天下。 盛世医堂,在她的努力下,几乎人尽皆知,家喻户晓,如雷贯耳。 燕凌九看着繁华昌盛的医馆,眼中的火焰渐渐燃烧着。 终于,她又做成一桩大事业! 容弈总会对她感恩戴德了!很快,她也要开始盈利、赚到巨额的银子! 眼下……她还有更为重要的一桩事要做…… 第130章 龙卫大营 燕凌九清楚,医馆仅仅只是开始,单是这样,格调、地位还远远不够,不利于她往后的盈利大计。 想要医馆更为隆重、盛大、权威,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得到官方的鼎力支持! 燕凌九想到自己的计划,在路边买了些点心,提着几个大食盒策马来到龙卫大营。 龙卫大营,这是两万铁血锐士所居住之地。 他们肩负着守护巍峨秦宫的重任,三日一轮换,严谨而有序,如同铜墙铁壁,扞卫秦宫的每一处安危。 步入大营,只见营内布局井然,旌旗猎猎,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练兵场那边,战鼓声声,震撼人心,仿佛能穿透云霄。 而如今,这龙卫大营由战寒征执掌。 他刚巡视完皇城的安危,便立即投身到练兵之中。 后日秦帝要去蓝田大营巡视,他还得挑选出随行护送之人。 他一身将军服,冷峻而立在高台之上,深邃的目光在一个个将士身上游走。 燕凌九走来时,就看到宽阔的广场上,一排排将士挺立如松,手持长戈操练,戈光闪烁,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群铁血战神,威猛勇武。 燕凌九最喜欢这种地方了,因为这里全是男人,他们思想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们并不知道坊间的许多事宜,也不关心家长里短,看到燕凌九来,有人激动道: “战卫尉,夫人来了!” “是凌策军师!凌策军师来了!” 战寒征回头时,果然看到一袭黑色锦衣的燕凌九迈步走来。 因之前她被吴荭霞重伤,他给过她贴身令牌,方便她出事前来寻他。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燕凌九主动前来此处。 战寒征迈步走下高台,问:“你怎么来了?发生了何事?” 自从吴荭霞甩燕凌九巴掌、拳打脚踢后,战寒征并未如数奉还,其实燕凌九一直在和战寒征冷战。 一来是寒心战寒征对他母亲的包庇,二来是她没有做出成就,也不想在战寒征面前多言。 今天,燕凌九却主动放低姿态:“寒征,我来看看你,天气热了,顺便给将士们买点消暑糕。” 她边说边将马背上的几大盒糕点取下来。 恰巧也到小憩之时,许多将士围了过来: “凌策军师不仅能运筹帷幄,还好温柔体贴啊!”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凌策军师的真容!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凌策军师了!这就是当初击退西戎十万大军的巾帼女子吗!”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一看就英姿飒爽!与众不同!” “战卫尉,您能娶到凌策军师这样的奇女子,真是天大的福气!” 无数将士由衷地吹捧着,夸赞着,看燕凌九的目光里满是崇拜,景仰。 作为将士,最崇拜的除了勇猛将士,就是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的军师了! 燕凌九脊背更加挺直,帮忙发放消暑糕。 战寒征却下意识眯了眯眸,福气么? 近日战家一片乌烟瘴气,成婚过后,几乎他未睡过一个清宁好觉。 这几天更是,每夜还得在秦酒铺子整理安排一切事宜。 家里的宅门之事,因母亲一直闹那二十五万两的银子,无人管治,他都在全力担着。 再看那消暑糕…… 战寒征一眼便看出,只是街边所买之寻常物。 他恍然忆起,以前在京中军营之时,陈玉皎,那个咸陵城的第一美人,玉华公主,也时常前来看他。 每次带来之物,全是她亲手所做的养膳糕点,为他的身体特别定制。 那时候的女子,眼中尽是光芒,每次见到他就笑容明媚,宛若盛满满天星辰。 如今…… 不知不觉,他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弄丢了…… “寒征,你在想什么?”燕凌九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他的思绪。 战寒征回神,才惊觉自己竟又想到那个女子。 如今已和离,燕凌九才是他的妻。 燕凌九不再计较母亲之事,主动找他,也已十分不容易。 战寒征抬起大手捏了捏眉心,逼迫自己收敛心神:“无事,近日太忙,有些恍惚。” “正巧,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 燕凌九放下空了的食盒,对战寒征道:“我这些天才筹备医馆营运之事,让你累着了。 我瞧你这几天气血不调,时常失眠,特地想让你去找容弈神医调理调理。 如果可以,以后也可让军营中的所有伤者,都去盛世医堂,寻容弈神医医治。” 战寒征冷眉一沉,容弈的名声,他自然听过。 此前万两黄金台,已足以让容弈声名大噪。 不过一点小病小伤,何必去寻大医者? 寻常人都是能撑就撑,撑不了了随便找个郎中看看便是。更何况他堂堂将士,除了受重伤外,极少看大夫。 “且龙卫大营之中也有军医,没必要舍近求远。” 燕凌九就耐心劝说:“寒征,你看你这两日气色都差成什么样子了?小疾久拖成大病,调理身体务必要趁早。 你是家中顶梁柱,母亲、明曦、战煊,全都需要你。你的身体容不得任何意外。 我给你领好木牌子了,恰巧就在你下职时间左右,你务必去看看!” 说话间,她将一个木牌塞进战寒征手中,又说: “至于军营中的将士,虽然有军医,可是军医也需要买药材啊。 以后就让龙卫大营的军医全都到盛世医堂买药材吧。遇到军医治疗不好的将士、或棘手的将士,都可送至盛世医堂。” 战寒征冷硬的面容间腾起一抹深沉,看燕凌九的目光,也微微有了些变化。 曾经不喜陈玉皎的家长里短,可不知何时,燕凌九这个他一直以为与众不同的女子,身上竟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尽是铜臭、功利之气息。 她今日来寻他,也仅仅是因为这些商事…… 燕凌九自然敏锐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义正言辞道:“寒征,我不是为医馆拉生意。你不信尽可去看看,即便没有你们去,盛世医堂的患者也已排队几条街。 我是真的觉得容弈神医医术精绝,想让你好好调理身体。 而这些龙卫大营的将士们,全是守卫秦宫的强悍力量,容不得丝毫闪失。 我希望他们能得到最好的救治,最好的药材所用。” 她脸色还冷了冷:“说实话,要你们去,我每次还得提前帮忙领号牌,不能插队、不可乱了秩序。 我百般为你着想,没曾想你竟是那般想我的?” “罢了,就当做我没来过!” 燕凌九冷着脸转身就走,是真的不给战寒征任何挽留的机会。 战寒征还未来得及拉住她,她已出了龙卫大营。 他神色又无奈几分,许是近日太忙,看什么都变得不悦。 凌九在他战家受那么多伤,这次,他又误会了她。 战寒征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木牌之上,看来,是该去看看。 而燕凌九策马走远后,周身的生气才渐渐淡下去。 其实她只有三分生气,却装出十分。唯有这般,才会让战寒征妥协去医馆。 一旦往后龙卫大营的将士们都在盛世医堂治病疗伤,还愁盛世医堂不够权威盛大吗? 第131章 得到秦帝认可 燕凌九想将盛世医堂一步一步、打造成一个皇家的医馆,成为百姓们心目中最神圣强大之存在。 搞定战寒征后,她甚至又特地去秦宾府,寻另一人——赢修堂。 赢修堂,这个赢氏公子,赢太傅的唯一嫡子,秦宾府译官,周旋于六国之间的人物。 燕凌九清楚,他仅仅只是看起来温润,实则不知道在暗中筹谋着些什么大计。 但、越是这样的人,越看重利益。 而且他和赢太傅,代表着赢姓宗室。 他们结识一切赢姓之人,并且在其中还是数一数二的话语权人。 燕凌九被请进秦宾府时,就看到处处恢宏肃穆,高殿广厦,雕龙画凤,彰显着华秦的实力、威严。 这就是华秦的办公之地,很快,她也会入主军机阁,在朝堂上风生水起! 燕凌九敛起傲气的心思,在护卫的带领下走进书房。 黑色调的书房内,赢修堂一袭黑色庄重朝服,正在处理正事。 无人的时候,他周身的温润明显淡了几分,没有那般清风明月般的伪装,显出几分世家皇族的冷贵。 见到燕凌九进来,他更是冷声道:“战夫人,你只有半刻钟时间。” 自从与战明曦和离后,赢太傅府邸早已将战家也划分为敌对一派。 他本不想见燕凌九,可偏偏燕凌九让人传话,说有一桩对付甘家的大合作。 燕凌九进来后,关上门,直接道:“不可叫我战夫人,我喜欢别人称呼我为燕姑娘,或者是凌策军师。 女子结婚后,就一定要冠夫姓吗?女子应该永远是自己,永不可为男人而丧失自己、失去自我。” 她本以为这样一番话,会令赢修堂刮目相看。 可赢修堂只是冷冷一哼,清贵的面容更加不屑。 赢太傅一家掌管着皇族的礼仪典制等,是天下之典范,夫为天,女子三从四德,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高贵、高傲。 燕凌九这番话在他看来,简直是不知礼数。 更何况赢修堂本就视女人如衣服,这衣服还不听话不懂礼的话…… 燕凌九见他没变化,心底有些不悦,但还是坚持耐心道:“我知道你因为战家之事对我也有成见,但我说了,我不是寻常女子,我一向帮理不帮亲。 若有一日战家与太傅府再闹出什么问题,我不会因我夫君是战氏就维护。” “且我今日来,想谈的合作,亦是有利于你赢家之事。” 燕凌九对待这种男人,开始开门见山地讲:“我希望你们所认识之所有势力,若有需要时,皆可到盛世医堂看诊。 若是可以,你们也可亲自去。 容弈神医的医术,碾压你们的府医。” 赢修堂更是轻呵一声,“帮你战夫人?”真是笑话。 燕凌九却道:“再说一次,我不仅仅只是战夫人,更是燕凌九,日后我还要踏入朝堂,指不定你我还有的是合作之时。 其次,虽然医馆我是有参与,但实不相瞒,容弈神医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你因为厌恶我的话,大可不必对盛世医堂有成见。 而容弈神医看似与甘商临为好友,但他若真没二心,为何会同意与我合开医馆?” “这说明只要是有能力者,皆有可能拉拢他。” 燕凌九一字一句有理有据,又直视赢修堂问:“赢公子,你说若盛世医堂恢宏壮大,甘家的广德堂真的又能永久安宁吗?” 赢修堂本来清贵的面容,终于掠起沉思。 虽然广德堂只是甘家众多商业中的一者,但甘商临之父亲,最喜医术,还想将广德堂开遍天下,如今亦在各国奔波。 若广德堂总铺出事,其父定然遭受重创,痛不欲生。 而且医馆在战乱时代,是十分重要之脉络,有时可救人笼络人心,有时可垄断药材,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有时需要太过大量的药材时,即便是赢家也得去求甘家。 若是广德堂能被打压……能让盛世医堂成为他们赢家的势力、或是挚友也行…… 赢修堂薄唇边终于勾起一抹温润,抬眸正眼看了燕凌九一眼: “凌策军师不愧为运筹帷幄之女子,合作愉悦。” 燕凌九红唇畔更是扬着自信明媚的弧度,她就知道,这普天之下没有她拿不下的男人。 她又道:“后日据说君上要去巡视蓝田大营,到时,还望修堂公子与太傅大人,亦能美言一二。” 对,她不止要拿下这些大世家,王公贵族,更要让秦帝、那个高高在上的华秦帝王,亦点头应可,让蓝田大营之将士们有需要,也到盛世医堂医治! 蓝田大营,那可是驻扎在咸陵城不远处的最重要之大营地,足足有二十万华秦赳赳雄兵,进可往六国之地进攻,退可固守皇城。 迄今为止,因有蓝田大营在,还从没有任何军队能攻破咸陵城。 而将士越多,日常操练受伤者也众多,需要的药材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都是由甘氏送过去的药材,甘氏是名副其实的皇商,但以后…… 燕凌九想到甘商临忽然对自己的冷漠,心底就尽是冷意。 如此一来即可壮大她自己的势力,又可报复甘商临! 每一个背叛她燕凌九的人,她都会让其付出代价,悔不该当初! 赢修堂直视着燕凌九那双眼睛,眸色深沉:“燕军师,你野心真不小。” “是啊。”燕凌九红唇一翘,毫不隐瞒,“我年纪轻轻没有野心,难道有一颗养老的心吗?” 赢修堂眸底终于掠过一抹异色,他开始对燕凌九改观了。 她,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至少,在野心之上,他喜欢。 燕凌九告辞离开后,又开始殚精竭虑地操心后日的蓝田大营之事。 战寒征作为卫尉,要随行保护秦帝之安危。 她还得说服战寒征想到办法,那日带她一同前去。 她甚至也得想想方策,带上容弈,让容弈的医术有机会在秦帝面前展示,让那位华秦帝王,对容弈神医认可并喜欢…… 只有这重要一步成功,才算是完成将盛世医堂、推为皇商医堂的最后一步! 但那位秦帝向来杀伐果断,喜怒无常,又足够敏锐强大,她要怎么做,才能不着痕迹地让容弈得到其认可…… 第132章 战寒征的心动 在燕凌九殚精竭虑之时,陈玉皎仅在医馆之中给人坐诊。 医馆成立初期,虽然声名不错,但更得做好眼前的每一桩小事,脚踏实地,所以即便她心中有无尽的谋划,也暂且未去实施。 夜色浓重时,所有病患终于看完,陈玉皎正准备关门打烊。 “哒哒哒!”一匹骏马忽然疾驰而至,停在医馆门口。 高坐马上的人,正是战寒征。 战寒征看了眼那关门的青年,长眉微微一皱。 太过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医术是何其高深之学问,单是风寒风热就让无数人迷糊,放眼天下,多少医者四五十岁才悟透医道,小有成就。 这么年轻的少年,当真是华秦第一神医? 战寒征神色间明显有几分疑虑,不过今日已惹燕凌九生气,且来都来了。 他翻身下马,将木牌递给青年:“容神医,我来处理伤势。” 近日恍惚,心神不定,下午惹怒燕凌九后操练,更是不慎被长剑划破手背。 他青筋明显的大手上,明显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其实战寒征也是想顺便测试测试容弈神医的医术,毕竟龙卫大营刀剑外伤的将士居多,只有他自己亲自测试过,才可放心让将士们过来。 陈玉皎看到是战寒征,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不悦,不想与战寒征有任何接触,更不想为他医治。 但她已让忙碌一日的大夫们全都回去休息,医馆内仅剩她自己。 祖父也曾教过她,医者面前无仇恨。 “进来吧。” 她只能转身回医馆,重新打开整理好的医药箱。 战寒征落坐在他对面,将大手置放于案桌之上。 陈玉皎熟练地用烈酒为其消毒、清创,将匕首放在油灯上烧,去刮除上面的污秽。 对待战寒征,她的动作算不得温柔,反而显得更加利落果断。 处理好伤口后,又用桑皮线为其缝合。 偌大的广铺无人,安静得只能听到她操作的声音。 烛光摇曳,更为这无声的夜增添几分朦胧之感。 战寒征目光落在容弈身上,看他处理伤口,缝合,那动作竟真比无数老大夫还娴熟利落。 久经战场的他,见过的老军医也不计其数,但能和容弈相比者,竟无一人。 容弈,竟真有燕凌九说得那般医术高明,并不是沽名钓誉。 战寒征眼中的防备试探、渐渐随之淡下。 陈玉皎缝合好伤口后,拿一瓶金疮药给他,手指便开始拨弄算盘算银子。 全程未与他说任何话,周身尽是公事公办的严谨。 战寒征主动开口:“劳烦容神医再开两副安神方子。” 陈玉皎眉心蹙了蹙,又压着心底的排斥,为他把脉。 好的医者并不是完全没有情绪的人,而是即便有情绪,依旧能克制、并能做出正确的行为。 她垂眸,静静感受其脉搏的跳动。 若是以往,接触自己深爱的男人,她定然心神荡漾。如今,只有古井一般的平静。 可在她那手指搭在战寒征脉搏上时,战寒征心脏却莫名倏地一跳,一股奇异之感莫名地涌上。 战寒征目光不由得落在容弈那双手上,才发现那双手比寻常男子的小,竟像是女子一般。 幽暗的光线下,烛光笼罩着他,一袭白衣的他清冷淡泊中,又有几分深山空谷般的遥远、距离。 这种感觉……莫名有些熟悉……就像是…… 在他想细细感应时,陈玉皎已收回手,开口道:“我为你开三副药方,入睡前熬制服用即可。” 说完,她起身开始去抓药。 战寒征目光始终锁在容弈身上,看他游走在巨大的药柜墙前,不时打开一个个药盒子,抓药,称量。 那手、那神色间的专注认真。 每一幕,都透着赏心悦目之感。 明明是个男人,可战寒征心中竟升腾起一股…… 战寒征微微一晃头颅,闭目,立即将脑中奇异的感觉挥去。 荒唐,他怎会对一个男子有奇特之感! 近日真是太忙,病得不轻。 陈玉皎专心抓药,倒没感觉到战寒征的异常,将药包好后递给他:“合计三十一两银子。” 战寒征一听,觉得有些贵,现如今战家负债累累,能省则省。 不过金疮伤药本就昂贵,桑皮线的制作也很复杂。 战寒征从身上拿出银子,恍惚又忆起,曾经陈玉皎在时,他何曾为钱财操心过半分?真是可笑。 这一出神,递银子过去时,他的大掌不小心碰到了那只冰冰凉凉的柔嫩的手。 那肤感…… 一股奇特的感觉顿时又从指尖处,朝着身体里不断蔓延,渗透至心脏。 夜色里,战寒征胸腔里都莫名有些怦然,耳根亦在微微泛红。 战寒征属实被这股感觉所惊到,“多谢容神医。” 扬出话后,他提了药便大步离开,不再久留半步。 陈玉皎并未多看他半眼,所以不知他那些细微的情绪,只是拿出锦帕擦拭自己被他触碰到的手,随即丢入秽物桶中。 曾经所有的情绪、爱意,早已被她弃如旧履。 而战寒征策马离开很远后,心脏里那抹莫名的情感依旧未完全消散。 奇怪,他与诸多男人接触,并未有过那般诡异之感,唯独容弈…… 但容弈,也的确是他见过的所有男子里、长相气质最为文秀之人。 难不成……他竟有龙阳之好? 战寒征脸色都青了青,立即将此思绪摒弃。 太过无稽之谈。 定是容弈神医太过医术精湛,他单纯欣赏而已,仅此而已。 战寒征公事公办吩咐:“李穆,传令下去,日后让龙卫大营的军医们遇到棘手之事,可送将士们至盛世医堂。” 燕凌九忙完事情,也策马回到战家。 房间内,看到战寒征处理好的手背,她满意地道:“怎么样?我未曾骗你吧。容弈神医的医术,是否堪称华秦第一?” “的确。”战寒征更衣,脱下墨色锦衣,周身冷硬的气息明显沉和。 燕凌九难得走过去帮他挂衣袍,自然而然道:“日后你若受伤,尽可去寻他看诊。有什么所需药材,也可多去找他购买。 他的医术,我足够放心将你交给他。” 她其实也是巴不得战寒征这个如今的定西王、九卿之一的卫尉大人,没事多去盛世医堂走走。 有战寒征和龙卫大营的支持,即便赢修堂、秦帝那边没太大动静,也足以做她的背山! 第133章 秦帝许可随行 燕凌九又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后日秦帝要去蓝田大营巡视是吗? 自从回京后交权,我已经好久未看到过几十万雄兵,甚至秦帝一次也未传召过我。” 燕凌九总觉得这其中,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肯定是陈玉皎和赢长屹关系熟,对赢长屹说了许多她的坏话,再传至秦帝那边。 她道:“许多时机都是自己争取过来了,人绝不可碌碌无为,原地踏步。 寒征,我想好了,后日你带上我一同去。” “不可。”战寒征长眉凝重,牵扯国事大事,他一身威严: “秦帝每月例巡蓝天大营,皆为最重之要事,容不得丝毫疏忽。” 且秦帝喜怒无常,无他宣召,任何人不可贸然前往。 燕凌九就立在战寒征跟前,牵紧他的手道:“你说这些我当然都懂,但我正是为公、为秦帝。 寒征,你应当知道陈玉皎那日在朝堂上立新法之时,甘家老奉常撞柱,赢太傅被刖耳,这可是两大最有力的党派,万一他们心怀怨恨,行不轨之事呢?” 战寒征脸色微微一沉。 燕凌九就继续苦口婆心:“虽然蓝田大营就几十里地,一日就可策马往返,但到底不如京中这般在掌控之中。 这段时间我与甘家、赢家、赢修堂等人接触,总觉得暗潮涌动,波云诡谲。 那甘老奉常显然怀恨在心,赢修堂知人知面不知心,赢华绝更是神出鬼没。 这些话,我一般人是不与任何人说的。” 燕凌九道:“我看似与他们为好友,实则也是担心他们做出伤害秦帝之事,这京中关系实在太乱了,个个居心叵测。 你若是带上我,一旦出了事,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帮着分忧。” 战寒征的确想起之前在边疆,是燕凌九多次为他出谋划策,带上她,的确不会是累赘。 燕凌九见他有所动摇,更加朝着他迈近一步,“寒征,你明日上朝时就谏言嘛,说此去巡防蓝田大营,为万无一失,多带一个我,最好多带一个大夫也行,只为全力护佑秦帝。” 她甚至说:“你也知道如今秦帝没有重用我们战家的打算,若在这动荡不安之时,我们战家能立功,更能光耀门楣,恢复当初定西侯的荣光。 机会永远是自己争取来的,寒征,我不希望我们仅止于此,我想和你一起建功立业,一起建不世之功!” 说完,她主动去吻他。 向来冷傲的她,第一次主动带着一种讨好般,主动为他脱下衣物。 那吻,也一点点往下。 战寒征思绪有些乱,并没有心思。可燕凌九这一夜使尽了浑身解数,一次一次唤着他的名字。 声音,是她从未表现过的柔软,温柔。 战寒征莫名想到了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也总是如月光般温柔。 最终,他同意了。 第二日,散朝后,战寒征主动求见秦帝,举荐带上燕凌九、以及一名医者,以防不测。 秦帝王冕流珠下那双墨眸讳莫如深:“容弈?” 那个救治甘老奉常之人? “许!”一个字,带着帝王的威严。 盛世医堂。 陈玉皎如常在给人看诊,即便恢复收银,所来者依旧盛多。 燕凌九忽然从外而来,对陈玉皎道:“容神医,有一大事需立即与你谈。” 见他并不急的模样,她说:“事关秦帝,秦帝要你明日一同随行前往蓝田大营。” 陈玉皎给患者把脉的手微微一顿,这般突然? 她不得不将患者交给钟伯昌,随燕凌九进了里屋书房。 只剩两人时,燕凌九主动开口道:“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明日你若能得到秦帝器重,对你名声愈加有利。” 陈玉皎只看燕凌九一眼,就明白了她的计划,是想让盛世医堂更加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虽然曾经她祖父经营的宁世堂也等同于皇家医馆,将士、将军、王公贵族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全都会来宁世堂。 甚至先帝也亲自到祖父的宁世堂小坐过,但那些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她以后也想恢复祖父曾经时的荣耀,却并未想过这么快就一蹴而就。 燕凌九竟背着她,在背后帮她运筹了这么多事宜? 燕凌九本以为能得到容弈的惊叹、赞赏,毕竟她可是连秦帝都拿下的女人! 她提出的谏言,秦帝都允许了!足可见她的聪慧,谋略! 可容弈竟始终这般不骄不躁?平平淡淡? 罢了,慢热的石头放在火中,总有一天也会变得火热,眼下正事要紧。 燕凌九苦口婆心劝说:“我们盛世医堂虽然还算不错,但做人做事永不能安于现状。 此次随行,一来可提高盛世医堂的名声,你可是民间唯一一个陪秦帝随行的医者! 二来,你就当做是去看看蓝田大营的将士们吧,看看有无需要你调理之处。 你不是大夫嘛,本就应该心系国家,心系天下。” 陈玉皎想到蓝田大营,当初她的祖父带她去过无数次,随同秦帝一同布局、阅兵,那里甚至还有祖父和祖母一同修建的后山密防营…… 其实她本也打算去,如今燕凌九又这般劝说,她自然是应下:“好,我会准备。” 燕凌九眉色一喜,确定外面无人,忽然压低声音道: “那明日秦帝去巡防之时,定然不会出现任何纰漏,没有人敢在秦帝面前暴露什么问题。你要按我说的做。” 古往今来,应对检查,那可是华夏众人的必修课,人们最擅长做表面功夫了。 燕凌九说:“明日我会亲自不慎受伤,到时,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好好展现你的医术!” 陈玉皎眉心顿时微皱:“这大可不必……” “容神医,你不懂,这样的机会不多,稍纵即逝,甚至仅此一次。我们此次一定要抓住这样的机会!” 这可是让盛世医堂快速声名鹊起、扶摇而上的机会! 燕凌九对容弈道:“我亲力亲为,自己不慎摔下马,磕破手臂,也不会伤人扰龙驾,不会存在任何问题。你就权当如常医治一个患者就行。” 无论如何,明日她一定要秦帝看到容弈的医术,让容弈成为蓝田大营的后备军医! 只要蓝田大营的将士们都找容弈医治,还愁盛世医堂的名声不能传扬出去吗? 唯有盛世医堂拥有皇家的背景,才有利于她接下来的盈利大计! 虽然会很疼,但成功的道路之上,注定洒满鲜血。 她燕凌九,吃得了这苦! 陈玉皎再三反对,但燕凌九还是坚定不移后,迈步离开。 陈玉皎:…… 燕凌九,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助力她与让盛世医堂扶摇而上?得秦帝器重? 这…… 第134章 再见秦帝 陈玉皎其实也敏锐察觉到了,此事有一些疑点。 医治将士,朝廷拨款的银子并不会太多,全例行基础报于公帐。 对燕凌九那么贪图钱财的人而言,并没有好处。 显然,燕凌九主要的目的是想让医馆变得更为有威望,甚至她十分看重这种威望。 有了威望,燕凌九想做的事又是什么…… 陈玉皎隐约有所猜测,当晚,只吩咐十二武卫,随时注意明日的情况。 无论如何,不可闹出大事。 翌日。 天刚蒙蒙亮,燕凌九就早早起床,特地前往容宅寻容弈。 “这是我给你买的早膳,我来接你一起;这是我从医馆拿来的一些提神药物;这是我昨夜亲手所写随行注意事项。 你仔细看看,无论如何,今日务必万无一失!” 她尽是认真操忙,忙前忙后。 陈玉皎:…… 最终,一切收拾整齐,燕凌九亲自带着她前往城门口,与战寒征的人汇合。 巍巍秦宫门前。 守城的将士们一如既往手持长戈,凛凛矗立。 城楼下,战寒征早已携一千龙卫大营精锐、牵千匹骏马在此等候。 今日的他身穿黑色战将铠甲,显得比往日更加冷峻、肃杀。 那一千精锐也着玄武铠甲,一手牵缰绳,一手执华秦旗帜整齐而立。 千军千马,气势浩荡,旗帜随风猎猎,场面异常壮观。 陈玉皎以容弈的面容,跟随燕凌九策马而来。 燕凌九穿着黑色羽衣,广袖设计,随风飘飞。虽然同是羽毛制造,但今日的衣裳明显比往日更为精致。 那妆容也是特别处理过,尽显她的气质。 她着黑色,冷傲非凡。 而一袭简白色锦衣的“容弈”,就衬得更加如山中清玉,出尘淡远。 两人由远及近时,也不知为何,战寒征一眼看见的就是容弈。 白衣儒雅,沉静内敛,像是随时都不动如山,有股云淡风轻之感。 昨夜那股奇特的情绪,又在心脏深处悄然翻涌。 燕凌九察觉他的目光,也并不在意,只以为他是对容弈神医昨晚开的药十分满意。 战寒征越喜欢容弈,她越乐见其成。 她对容弈道:“容神医,今日你就跟在我与寒征身后,有任何事可寻我,亦可直接禀向寒征。” 陈玉皎垂眸,压下心思:“好。” 燕凌九还下马后,牵着马特地走到战寒征的右侧,将左侧的位置留给容弈。 陈玉皎不得不走过去,保持一米多远的距离伫立,没有多看战寒征一眼。 只是那样的距离,战寒征神色依旧一沉。 即便容弈离他还有不少距离,但不知为何,这个男子一出现在他周围,他的视线会情不自禁想落过去,心中那股奇特之感也并未减轻。 他只能极力克制,将视线转向秦宫的方向。 在所有人的等待下,没过一会儿,“哒!哒!哒!”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传来,震耳欲聋。 是秦帝,那个华秦的帝王,在五百黑御卫的簇拥之下策马而出。 黑御卫,那是华秦最高级别的皇家精锐,隶属于秦帝亲自管辖。 他们身穿的玄黑铠甲,肩头以精铁铸造出蟒龙之形,比之龙营卫的玄武,更为威风气势。 跟随其后的,还有国尉总督宗肃,秦宾府译官赢修堂。 宗肃一袭深蓝色近黑的锦衣,庄重持稳,又矜贵严谨。 而赢修堂虽是文官,本不该来,但赢太傅留守京中坐镇,他想到燕凌九所提的容弈一事,今日特地请缨前来。 在这声势浩荡的阵容下,为首那个男人一袭墨色龙袍,随风如龙蛇翻滚。 高大拔筹于常人的身型宛若泰山寒渊,壁立千仞,尊贵,强大,气吞山河的气场勃然而发。 他一来,现场所有将士立即纷纷跪地匍匐在他脚下,异口同声大喊: “秦帝万年!” “秦帝万年!” 嗓音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所有人恭谨异常,心怀敬畏,燕凌九虽跪着,可那双眼睛却四处转,想要抬头一睹秦帝之真容。 战寒征却似乎早有数,以一个无比严肃的目光将其压下,不让其乱动。 而秦帝赢厉,那双透着无尽威严与杀伐决断的深邃眸子,一扫全场。 似有若无的,从那位白衣男子的身上扫视而过。 “免礼,起驾!” 帝王之龙音在壮观秦宫大楼前荡开。 “哒!哒!哒!” 高坐马上的男人策马奔腾而去,黑色的龙袍不断翻飞,背影至高无上、充满威慑。 战寒征起身,一道军令,所有人翻身上马,立即紧随其后。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咸陵城。 有黑御卫走前方前去清道,队伍所到之处,人人皆跪,整条街道陷入一片肃穆与敬畏。 陈玉皎策马跟随在队伍中,思绪变得有些飘忽。 以前她也随祖父、父亲这么跟着秦帝出行后,只是那时候,祖父、父亲就在秦帝的最右手侧,她亦就在一旁。 如今,隔着国尉总督宗肃的精锐甲士,以及五百黑御卫。 这龙卫大营的将士,其实也是秦帝之心腹,却到底有些距离。 秦帝敢让战寒征执掌龙卫大营,也是看重其公事上的刚正不阿。 秦帝,善用人才。 若当年她未下嫁战家,兴许…… 旁边的燕凌九亦在偷看那抹巍峨高大的身影,只可惜隔着几百黑御卫,完全看不真切。 但这么快就随行在秦帝身后,用不了多久,她便能走到秦帝身边,成为秦帝的左膀右臂! 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女子有她这般傲然独特,与众不同,巾帼不让须眉! 她还侧眸看了眼另一边的容弈。 容弈那个一向冷淡的男人,她第一次在其神色间看到恍惚。 显然,他从未经历过这种大场面,被这番场面震慑住了。 若不是她,一介民间大夫想见秦帝一面,难如登天。 容弈,很快也会彻底臣服于她! 燕凌九开始在脑海里构思着自己的一切计划。 一个多时辰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蓝田大营。 蓝田大营位于咸陵城东南方,灞河上游,驻扎华秦精军二十万。 主将是位威风凛凛的中年大将军,早已带领麾下将士们列阵恭候。 秦帝的龙驾队伍一来,大将军带着所有将士单膝下跪,行以最崇高的敬礼。 足足二十万雄兵,整齐划一,气势恢宏,犹如汪洋大海,浩茫无垠。 陈玉皎看到那个大将军时,一向平静的眸色,忽然变得深邃…… 第135章 君上,是臣女 那是骁勇大将军,曹典,曾经只是蓝田大营里的一个分统领,隶属于她的父亲管辖。 她的父亲…… 因祖父曾感慨:“学医救不了这天下,在这乱世天下,唯有以战止战!” 于是,祖父辛辛苦苦、历尽心血,自小就将父亲培养成华秦最杰出、最骁勇凛凛的大将。 父亲二十岁时在咸陵城设擂台,就已无人能赢他。 后来,他随秦帝定南疆,灭蜀国,还曾因豪言闻名于世: “利箭射程、丈量国土疆域!尊严、永在剑锋之间!” “铁骑定踏破六国,诸王皆拜唱秦歌!” 人人闻风丧胆的鹰派大将军,曾执掌蓝田大营二十万雄兵,并兼国尉总督,足以看出秦帝对他的器重。 可如今…… 祖父从小辛辛苦苦培养出的猛将,在她离开陈家、祖父死亡后,独自一人撑起陈家。 常日的操累令他在某一日意外跌坠下马,伤及腰椎,从此只能坐在那轮椅之上,再也无法策马作战。 陈家,祖父善文,父亲善武,皆是秦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却在七年之间彻底崩塌,被他人取而代之…… 陈玉皎心中尽是浓浓的悔恨、自责。 赢厉已下马,一群人簇拥着他往蓝田大营里走去。 宗肃、赢修堂、骁勇大将军曹典等人,个个位高权重,在他面前却是严谨万分,一一禀告军机要事。 人群中那足有一米九的身高,永远那般凛然震慑、威压全场。 待他走远,空气里的逼仄总算淡却两分。 燕凌九走到容弈身边,低声道:“秦帝巡营,我们没有资格去,在这边帐篷等着便是。 等会儿休憩时间……”便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燕凌九把流程都尽心尽力了解好了,也准备好了摔出怎样的伤势,让秦帝对容弈刮目相看。 陈玉皎想阻止她,燕凌九却对容弈再三叮嘱:“你不要到处走,从来没来过军营,很容易出事。” 而她不一样,她曾经可是见过西疆三十万雄兵的人。 这是外营,管理没那么严格。 燕凌九严肃交代后,一身冷傲地跟随战寒征迈步出去,巡视一个个外营军帐。 走在其间的她,仿若已经是一个大将军。 陈玉皎知道她不是个安份的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去寻找上位之机。 她暂且未管燕凌九,站在这角落的安置军帐中,放眼望出去。 前面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帐篷营地,处处守卫森严。 七八年未见,蓝田大营在曹典的带领下,努力维持了当年祖父、父亲还在时的辉煌。 而那曹典,没有记错的话,是赢舟的人…… 赢舟,赢太师,自从陈家垮塌后,发生过多场夺权政变。 赢舟为秦帝挡了一剑,从此内伤咳嗽不止,且这些年来,全是他在辅佐秦帝。 看似尽心尽力,可陈玉皎总觉得,那个太师,未必是个简单人物…… 不知道祖父和祖母留在这蓝田大营的秘营,有未被曹典和赢舟等人发现。 陈玉皎环顾四周,今日秦帝一来,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在那边。 她悄无声息地走侧边路,顺利进入后山。 后山是蓝田大营的一道屏障,松柏树茂密,遮天蔽日。当有战乱时,才会有人登临后山,远眺远处的情况。 眼下四处无人,陈玉皎走至一天然岩石时,不动声色扭转其中一个小机关。 “哗……哗……哗……”细微的响声传来,深林地面出现一条幽静的台阶。 她迈步走入其中,门便自动合上。 顺着长长的台阶一路往里走,墙壁有镶嵌的夜明珠为灯火,光线柔和。 千回百转后,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足有上千平方的库房,广阔宽敞,整整齐齐堆积着无数的弩箭、弩车,还存放着一罐罐封存的毒药等。 这是当初祖父祖母、与父亲,奏请秦帝后,在黑御卫的帮助下,悄无声息修建的秘营。 弩车、弩箭,祖母亲自督造制作,射程可达几百米。 密毒,祖父亲自调配。 阵型,父亲亲自指挥摆设。 每到战乱之时,蓝田大营会成为六国偷袭之重要之处。 而这秘营,就是蓝田大营最后的王牌、底牌! 一旦有人破营,弩箭蘸毒出,必亡! 如此重要之地,此刻许多武器上却积满了厚厚灰尘。 这说明此处,并无人管理。 秦帝赢厉他……没有将此处交由曹典或任何人。 陈玉皎思绪又变得瞬间复杂。 这七年了,他还未遇到信任之人么……亦或是……在等着什么…… 陈玉皎参不透龙心,找来棉帕,目光深沉的去擦拭那些灰尘,宛若试图将自己七年来的脏污、过错,一点点拭去。 不知过了多久,太过投入的她并未察觉到有人进来。 忽然! “哗!” 伴随着利剑破空声,一道冰冷的长剑忽然从后,架在她的脖颈之上。 整个空气里,弥漫出浓烈的威严。 陈玉皎手微微一颤。 这里,只有陈家、以及秦帝和他的黑御卫知情。 那来的人……是他…… 陈玉皎恭敬又冷静地缓缓站直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之举动。 而身后、男人那高高在上、低沉充斥着寒意的嗓音传来: “转过身来!” 嗓音命令,不容抗拒。 陈玉皎脖颈上放着长剑,这个男人向来杀伐果断,一言不合真有可能让她人头落地。 她只能缓缓转过身,就见昏暗的夜明珠光线下,男人一袭繁复玄黑色龙袍而立,一米九有余的巍巍身型散发着蔑视万物、睥睨天下的强大、威慑。 那双犀利深邃的目光,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紧紧锁着她。 在看到她时,赢厉眸底明显有一丝微变,但仅仅片刻,又是无尽的威压、凛然。 “从实招来,你如何知晓此处!” 落字极重,在这无人的空旷地下宫殿,显得决断、杀伐。 陈玉皎清楚感觉到,脖颈间那柄长剑紧贴着她的皮肤,已有一丝红血丝渗出。 赢厉,他死起了杀心,绝不留情。 事关如此机密大事…… 陈玉皎御前也不敢欺君,只能如实答:“君上,是臣女。” 她用了自己的声音。 说话间,她亦抬起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暂时揭下。 这些日子,她持续悉心调养,皮肤已恢复至往日的七八分精致莹白,尤其是脖颈间渗出的红血丝,更为她平添两分独特坚凌之感。 赢厉,向来处变不惊的帝王,眸底掠过一抹难得的异色。 “陈玉皎?” 他的尾音也微微深沉,显然此事令他亦难得惊震。 陈玉皎知道自己隐瞒身份,混入这随行大队,稍有不慎就是欺君之罪,当腰斩! 她垂眸解释:“此前甘老太傅病重,为入甘家救治,臣女不得不如此为之。 臣女无意欺君,更别无他想……”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赢厉低沉的嗓音轻呵,轻轻收了剑,嗓音之间听不出他的喜怒,但他周身的帝王威压明显有所收敛。 “拿着。” 他大手忽然递来一张锦帕。 玄黑色,绣龙纹图样,是上等的天蚕丝锦所制。 天蚕,仅生长于华秦帝国最隐秘、环境最为苛刻的山谷之中,吸取天地之精华吐丝成茧,蚕茧色泽异常,泛着淡淡的金光,质地坚韧而轻盈,远胜于普通丝绸。采集天蚕茧后,还需经过一系列繁复而精细的工艺方能制成。 因其十分稀少,在华秦,只有帝王可用天蚕丝锦。 陈玉皎微微怔了怔,一时间未接锦帕。 赢厉见状,狭长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眯。 忽然,他高大尊贵的身躯在这空旷的地宫之中,如同一座不容抗拒的山峰,朝着她迈步逼近…… 第136章 该茁壮成长了! 陈玉皎鼻息间尽是男人强大的威压之气笼罩,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见赢厉那只硬朗的大手,忽然持着锦帕落在她脖颈之间,轻蘸擦拭。 她睫毛微微颤了颤,帝王赢厉……是在她擦拭血液? 他可是执掌华秦、尊贵独断的帝王…… “勿动!” 陈玉皎刚想说自己来,赢厉低沉有力的命令声忽然扬出,极具震慑力。 那声音像是有股独特的力量,注入身体之内,令她暂时不敢动弹。 她就那么干站着,看到赢厉收了锦帕,拿出一玉制瓷瓶,钢筋铁骨般的指节轻击药瓶,便有药粉洒落在她细微如发的伤口间。 这么近的距离,她感觉整个人全被那股威慑气息所笼罩。 眼睑微垂,入眼的也是男人那只大手,青筋较常人明显,如虬龙缠绕,手指长而有力,宛若足以掌控世间万物。 他身型还十分高,约莫一米九八,伫立在人前,即便什么也不做,就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凛然,如泰山压顶,威压慑人。 他,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怪不得当初祖父曾言:能一统九州、四海归一者,唯赢氏赢厉! 他为帝王而生,为天下合、九州统而存于世。 沉浸思索公事的她并未抬眸,也就丝毫未看到赢厉的任何情绪、眼神。 待那只大手收回,陈玉皎垂眸:“多谢秦帝。” 她冷静郑重,一本正经,丝毫不失陈家女该有的礼仪典制。 赢厉深邃的长眸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讳莫如深。 尔后,他高大巍峨的身躯转过身,面向了那广阔恢宏的地宫。 陈玉皎也随之看过去,精铁所制的弩箭铮铮,至今未曾生锈;巨大弩车列列于阵,尽显战场之威严。 只是上面的灰尘…… 陈玉皎敛眸道:“君上放心,此处很快便会有人管辖,不会沦为荒废。” 她很快会回到陈家,近日也在详细研究父亲的一切病例记录。 大师兄长屹君为父亲治疗调理了整整六年,这么久了,她感觉父亲再差一些关键,便足以站起来! 即便父亲真不能恢复,她也打算参加军机阁的遴选,让赢厉、让世人看到并信任:陈家、后继有人。 赢厉转过身来,帝王冕珠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她。 “寡人、拭目以待。” * 蓝田大营,某处平坦之草地,石筑高台,上面陈设案桌。 这是每次秦帝前来例巡时,用膳观典之处。 无数人忙碌期间,布置铜鼎珍馐,时令瓜果。 陈玉皎易容赶回来时,燕凌九正在焦急地四处张望。 看到他归,她立即上前低声问:“你方才去了何处?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 陈玉皎还没回答,燕凌九的目光敏锐察觉到了她脖颈上细微的划痕,声音难得拔高:“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无碍。”陈玉皎平静答:“只是方才随意游走时,被一将士误认为细作,误伤。” 燕凌九稍微松了口气,心里又油然升腾起一抹自豪。 容弈这种没见过世面之人,就是不懂军营中的规矩,哪儿该去、哪儿不该去都不知道,自然会被小兵小卒误伤。 而她和战寒征走那么久,从没有人敢动她一根头发,这便是久居军营的区别。 燕凌九傲然,但还是耐着性子仔细端详容弈的伤口,有些紧张:“你现在感觉如何?先坐下休息,可千万别毁了等会儿的计划!” 她主动领着容弈往他们的席位走。 因为跟战寒征前来,他们的席位都在前段,仅次于宗肃、赢修堂。 陈玉皎被迫被燕凌九摁着坐下去,燕凌九还为她倒了杯热水。 陈玉皎看着:…… 她提醒:“凌策军师,没必要再……”展示什么医术。 毕竟赢厉已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她救了甘老奉常。 曾经战乱时,她也跟随父亲、祖父,上阵参与过将士们的医治。 赢厉对她的医术,很了解。 但燕凌九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行了,你好好在此处坐着就行,别的事情有我。” 反正她主意已定,难得带容弈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大场合。 今日过后,容弈想见秦帝一面,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她必须抓住今天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没过多久,“秦帝驾到!” 伴随着一道高亢的嗓音,帝王赢厉,在黑御卫的簇拥下而来。 所有人跪地行礼,一如既往的恭敬、严谨。 赢厉坐在最前方的案席之上,冕珠微晃,让人看不清他深沉的神色间。 巨大的帝王华盖由宫人举着,遮住阳光,处在光影黑暗中的他,更显深邃莫测。 每次赢厉来蓝田大营巡视,除了去军营之中巡视一圈外,还要在此观阵等流程。 曹典从位置上起身,走到中央行礼:“君上,以下是将士们近日操练之阵法。” 伴随着他的话落,高台之下,广阔地带,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奔腾,或开或合,或左或右,或围或散,展现着阵法的千变万化。 还有统领、分统领、队长等精兵猛将现场策马,展示对战、搏杀、马上长矛等。 陈玉皎目光落下去,已经七年未在这种场合。 那“哒哒哒”的马蹄声像是撞击在她心脏,将她心底深处的热血、情绪,全数澎湃而出。 祖父曾言:“即便你是女子,可我陈家女亦可出类拔萃,大有作为!” 所以祖父从小就带她参与书房筹谋、战场列阵、指挥千军万马等事宜。 这些对于曾经的她而言是人生日常,如粗茶淡饭,平平无奇。 可经过整整七年的退出,沉寂,现在她才格外清楚,女子能出现在官场、战场等地运筹帷幄,是多么艰难不易之事。 曾经陈家有那么多人为她撑着,即便她再努力,她也像是大树下的一株小树苗。 如今,大树倾塌,她,该茁壮成长了! 她会努力成为祖父期望中的模样,运筹帷幄,坚凌铿锵,踵事增华! 燕凌九亦在看那热血沸腾的画面,不得不说,蓝田大营的将士比边境更为精锐,秩序也更严谨。 她本来想的是,在赛马环节,请旨秦帝由她参与。 但真到这现场,个个环节庄重有序。 坐于高台的帝王赢厉,更是俯瞰而下,周身尽是蔑视众生的强大、威压。 这般肃穆的场合,她连开口提出去赛马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唯有…… 第137章 燕凌九疼死助攻 场上,众将士们的骑射表演结束,又有人开始展列军用武器等。 在所有人垂眸观看之时,忽然! “啊”的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突兀地响起。 所有人移目看去,就见是席位上的燕凌九。 她在用桌上的匕首切割整块牛肉时,不慎割到了她自己的手背之上! 鲜血顿时弥漫,伤口极重,血肉翻卷。 赢厉的目光扫视过去,眸底明显腾起不悦、威压。 立于秦帝身边的那位德高望重的夏公公极有眼见力,大声训斥:“大胆!” “御前失仪,惊扰圣驾,拖下去听候处置!” 单单是“御前失仪”这一项,按律法,就足以降职或杖责。 有黑御卫大步走至,就要去抓燕凌九。 燕凌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么点小事还要被处罚的? 这时、战寒征立即站起身,快步走到高台中央、单膝跪地行礼: “君上恕罪,凌策才从西疆归来,不懂京中规矩,为人一向坦率直接,绝不是有心为之。 愿君上念其初犯,让臣代其罪罚。” 毕竟是他的妻,他将其带来此等场合,他有责任。 这是他的担当。 燕凌九才堪堪回过神来,也连忙走过去跪下:“君……君上……”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她说话也难得紧张。 可她不断告诉自己:燕凌九,你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你是与众不同的女子,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妇女! 她便努力逼迫自己保持冷静,解释:“臣方才是看武器太过专注,惊于华秦之武器太过精良,一时间没注意,才不慎伤了手……” 其实她是故意的。 当时没有办法赛马,看到割肉的匕首,心里百般忐忑,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她才不得不百般说服自己,逼迫自己下此狠手。 现在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好疼好烈,剧痛难忍…… 现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变得有些微妙。 这番说辞,倒是说得过去。 只是这官场之上,每一个风吹草动,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陈玉皎亦眯了眯眸,真没想到燕凌九还是不罢休,还这般豁得出去。 赢修堂清儒温润的长眸更是微微深了深。 他不蠢,自然清楚其目的。 燕凌九,果然够狠! 而高台上那位帝王,目光至上而下落在燕凌九那手背的伤口处,视线越发深邃,有微不可察的深意闪过。 “既是无心,免罪。” 他似是想起什么,状若不经意地提:“定西王,寡人记得你带了随行大夫?为凌策军师处理一二。” 低着头的燕凌九心中顿时惊喜,君上赢厉竟然主动开口让大夫为她处理伤势? 这说明她入了秦帝的眼,秦帝并不厌恶她,甚至是十分看重她!在意她! 仔细想想也是,华秦个个女子或是粗俗傲慢,或是大家闺秀,有几人有她这般从容镇定、临危不乱?冷傲独特? “多谢君上!”她脊背更加挺直,行谢礼。 尔后,暗暗朝着容弈使眼色。 这么好的御前表现机会,她都为容弈千辛万苦、不惜折损自身争取来了,容弈可要争气,别拖她的后腿! 战寒征的目光亦落向容弈:“容大夫,君上之令,有劳了。” “是。”陈玉皎不得不行礼后,提着行李箱走到燕凌九跟前,蹲下,打开医药箱,快速为其处理伤口。 烈酒消毒,撒药,利针缝合…… 全程动作十分利落专业,尽是她自己的本能。 而燕凌九伤口被烈酒洒上时,疼得险些龇牙咧嘴。 天!火辣辣的!好疼! 缝针时,明显可感觉到线的拉扯,那尖锐的针还一针又一针!身体近乎痉挛! 虽然她是在边疆战场待了七年,但只是一个军师,并没有真正上阵杀敌。 有战寒征保护,更是很少受伤。 这简直……疼得半死! 顷刻时间,她周身都渗出大汗,脸色惨白。 好在她早前去见过赢修堂,她的计划,应该对得起她这疼痛吧…… 赢修堂见到容弈的针法时,心中也微微吃惊。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神医,单是从缝合的手法与利落来看,至少有十年之经验。 年纪轻轻就如此精湛,日后成就更是非同小可。 这样的人若是能为他太傅府所用…… 赢修堂便温润开口:“这位大夫是从何人?医术针法似乎惊异于常人。”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在容弈的手法上,果然,众人皆惊了惊。 他们这些将士武将,经常和军医打交道。寻常的军医虽然医术也很好,但是没有容弈缝合的那么好看,手法也会更为粗暴一些。 那男子明明年纪轻轻,动作也很利落敏捷,偏偏看起来还有种赏心悦目之感。 不少武将亦开口道:“那伤口缝合得漂亮,像是娘们绣的花一样!” “伤口缝合越平整,恢复越快。这医术怕是碾压我们蓝田大营的军医!” 燕凌九心中自豪,这可是她一手培养提拔上来的人,能差吗? 她忍着手部剧烈的疼痛,低头道:“回秦帝,回赢公子与诸位将军,此人姓容名弈,原是一名江湖游医。后来臣有幸结识,便与其成为挚友、至交。 如今她是京中盛世医堂的大夫,对诸多疾病皆有广大涉猎,尤其擅长急救、外伤一类。” 曹典大将军一听,心中思绪瞬间猛起。 盛世医堂……容弈…… 这段时间这个神医,的确不少人都略有耳闻。 曹典是公子赢舟之人,太师时常告诫他们,要善于广络人才。 若是能将此人留在军营之中…… 曹典立即道:“如此大医,在外面开医馆多浪费人才?” 他恭敬朝着上位的赢厉拱手:“恳请秦帝将其留在蓝田大营,便于军中将士们医治。” 燕凌九眉心顿时一皱,剧痛令她脸色都没有血气了,她还是忍着开口道:“曹大将军,倒不是我小气,只是盛世医堂刚开业不久,筹备诸多,且近日成百上千的百姓到盛世医堂看诊。 若是忽然就这么停止,不利于百姓民众。” 赢修堂亦温声道:“蓝田大营军医甚多,倒是近日民间伤寒甚起,不可因军营就枉顾百姓所需。” 在人前,赢修堂永远这般温润如玉,体贴入微。 不少人讨论起来,皆想将此人才留为己用。 在这战争时代,最贵重的便是大夫。 陈玉皎什么也没做,就沦为众人争夺之对象…… 那位话语极少的国尉总督,亦多看了容弈一眼。 各方势力都想将其招致麾下,如此羸弱之人,怕是如入豺狼虎口。 只是那青年始终从容沉静,不像是简单之辈…… 在各方势力你一言我一语之下,燕凌九鼓起勇气,撑着疼痛对上位的帝王道: “君上,依臣之见,不如这样,让容大夫继续回医馆看诊,便利百姓。 各大军营、或哪个世家遇到棘手之情况,便可将患者送至盛世医堂,或军令召容大夫前往军营医治。 盛世医堂,定不退却,全力配合!” 众人的目光皆是深了深。 这燕凌九倒是聪明,野心胃口不小! 将各方人员送至盛世医堂?华秦史上哪儿有这个先例? 这是想凭借一个容弈,就拉拢诸方势力? 帝王赢厉,他怎么可能同意这么荒唐之事? 可—— 第138章 设烽医台 那位坐于高台之上的帝王,华盖阴影投射之间,冕珠下深邃的双目,似乎从那位白衣身影上扫视了一眼。 “就依凌策军师所言。” “来人,赐通行令!” 他低沉命令的嗓音回荡开,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决断,不容反对。 夏公公立即准备一番,很快,亲自端着一个托盘从上走到下,走至容弈跟前。 那托盘上放着的,是两枚令牌。 一枚出城令,即便宵禁之后依旧可以自由出入城楼。 一枚军营令,可随时进出于蓝田大营之间。 夏公公提醒:“容大夫,还不快谢恩?” 陈玉皎微微有些惊,没想到一切这么突如其来。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她又冷静下来,双手郑重地拿起沉甸甸的令牌。 “微民谢君上隆恩。” 全场众人全程看着,惊诧,难以置信。 九五之尊的帝王,竟做出如此草率之决定?如此纵容一个大夫? 或者说是,如此采纳燕凌九的意见? 燕凌九胸腔之间也腾起浓烈的震惊,想过顺利,但未想过这般顺利。 本来她还感觉这位帝王太过冷血无情,难以接近,没曾想,竟这般宠着她……依着她…… 震惊过后,她整个人周身又笼罩起极大的自信、自傲。 她是燕凌九,是与众不同之存在。 运筹帷幄、苦肉计、临危不乱全都上了,即便是帝王,对她刮目相看、喜欢她,也是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 当天。 赢厉的龙驾先行离开,让陈玉皎留下,当即与蓝田大营商定详细的对接方策。 是连任何审视期也没有,直接上用。 因帝王的这些特令,容弈、在所有人眼中,无异于一日之间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战寒征的龙卫大营亦需商议,请示留下。 赢修堂亦以赢氏身份、说代君上视看为由,留下。 其实虽同姓赢,赢厉还是他的堂哥,可帝王之家,哪儿有什么真情…… 他们不过是各怀心思。 曹典大将军率先亲自走到容弈跟前,对他道:“容神医,本将军先带你去熟悉军营路线,方便你日后前来。” 陈玉皎始终冷静从容,被他领着,穿梭在蓝田大营之间。 道路,她早已熟记于心。 燕凌九还在旁边得意,若不是今日她这一番表现,容弈连进蓝田大营的正营都难。 此次过后,他总该学会感恩戴德吧? 一群人到达军营的军医处诊堂。 蓝田大营分东西南北四大营,每大营五万,又编队、细化为各小队。 每一万人的分营,就配备两名军医。 整个二十万人的大营,单是军医就足足四十名。 在有患者时医治,无患者时,四十名军医则齐聚诊堂看医书,极力精进。毕竟稍有不慎,便会撤其职。 也因此,蓝田大营的军医个个皆非等闲之辈。 曹典看似骁勇善战,实则脑子也不直,聪明得弯弯绕绕。 走进诊堂后,他对众人道:“这是本将军新带来的神医,日后你们若是遇到棘手的问题,尽可去盛世医堂请他。” 他特地隐瞒秦帝钦点之事,便是想借这些军医之手,看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战寒征、赢修堂眸色微变,却并未多言。 到底是第一次亲眼见容弈在这些朝廷军医面前,多观望观望也好。 因此,那四十名大夫不知前营发生之事,个个皱眉:“遇到棘手的就去找他?” 他们都医治不好之病情,这个愣头青能行吗? 可无论他们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陈玉皎总能应对自如,让一众人甘拜下风。 曹典在旁边看着,眸中熊光野心闪闪。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必须为他们太师所用! 但最里面走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冷冷一哼,“是有点本事,可在京城营商,就是个商贾货色!眼中只有利益! 无商不奸,便是指他们这等人!他们能不计低微俸禄、全心全意为将士医治吗?” 说话的人,正是军诊堂最高的掌事,范坤清。 范坤清二十岁时就跟着陈太傅打下手,同在宁世堂中学医、在军营里磨砺,同对医术有着最热忱之心。 四十来年时间,他几乎学会陈太傅的一切真传,成为蓝田大营最高威望之军医。 因喜欢陈太傅的为人,所以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为名为利的商贾之家。 他看容弈的目光中尽是鄙夷,冷漠。 陈玉皎看到他时,眸光微微一闪,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范老还在这儿。 范老跟随祖父多年,等同于祖父在医术上的左膀右臂,亦是挚交。 曾经范老看到她时,总是抱着她就不肯撒手,一口一个小皎儿,还一遍遍地念叨:“哎哟,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孙女~老陈你怎么就有这么好的福气哟!” 当初她要嫁战寒征时,范老爷爷也劝过她,只可惜,她寒了所有人的心…… 陈玉皎敛神,沉静道:“路遥方知马力,日久即可见心。日后范老会明白。”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范坤清更是冷冷一哼,蔑视着他问: “我且问你,帝京到这蓝田大营就足足近百里,你策马赶来,最快也得一个时辰。 还得让个将士去请你,一来一去,半天时间都没了。 真到棘手之时,救人如救火。我且问你,患者等得到半天吗?你如何救?” 所以为国为军,陈太傅死后,他谨记陈太傅的遗言,一直留在这军营之中。 燕凌九也皱起眉头,这个问题她还没想过。 她只是想让医馆借官方之势变得隆重、权威,提升医馆的可信度。 如此距离问题……得让容弈留在这蓝田大营吗?她可不同意!不利于她的大计! 而陈玉皎早前就早早构思过这些问题,此刻她道:“可于蓝田大营,设烽医台。\" 烽火台是战时发生危险时,点燃烽火,让远在百里地之人皆可看到的一种军用重要警讯。 而烽医台,可成为医用警讯。 设立在与烽火台截然相反的方向,且使用的柴火里可加彩色燃料;当火焰燃烧时,可发出绿色熊光与烟雾,与烽火台的光泽区别开。 若她在京中看到烽医台点燃,便可直接以最快速度赶来。 如此一来,瞬间减少一半的时间。 “至于我赶过来的这一个时辰,陈太傅留下过《急扶要略》一书,写过诸多拖延病情之策,凭范老的能力,定有这个能力。” 众人听着她的声音,脸色皆是流露出震惊。 烽医台? 容弈,年纪轻轻的少年,竟可想出如此谋略? 第139章 嫁入赢宫的机会 赢修堂看似温润的目光落在容弈身上,眼中已渐渐升腾起浓烈的势在必得。 如此之人,只能为他太傅府所用! 战寒征一向冷硬的面容也有色变,这个青年,不止医术高明,甚至谋略上也不可小觑。 当他目光落在容弈白衣清秀的身影上时,不知为何,他心里那股莫名之感又变得越发浓烈,就像是有一股不受自控的力量在牵引着他的心绪…… 曹典心底更是大悦,豪放地夸赞:“哈哈哈,不愧是秦帝钦点之神医,日后他们谁若敢欺负你,你尽可来寻本将军!本将军护着你!” 众人神色顿时一变,秦帝钦点?怪不得这人如此独特! 天!他们方才竟然再三质问秦帝钦点之人? 一众人本来就对她医术心服口服,此刻个个态度更加恭敬。 连范坤清也多看了青年两眼,这人知道陈太傅的书籍,还有如此头脑…… 甚至那位帝王,向来目光独到,没有一个庸碌之辈能入他的眼。 他暂时没有再言反对之词,只道:“你且行着看吧,不忠不责,蓝田大营也不会纵容于你!” 就此,大营之事商定而下。 陈玉皎开始帮忙筹备着烽医台的选址建设,还要回到盛世医堂,制定各种计策方案。 日后她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盛世医堂务必有更周密的安排,包括悦己,也必须将大量事务转交给甘商临负责。 悦己,她连每日去坐诊都没时间。 陈玉皎不得不吩咐春鹭:“暂时对外宣称,我身体不适,休养数日。” 唯有此理由,众人才不会诸多追问,亦会理解。 “这几日悦己不再接诊新患者,有需者可至秦·悦。” 每间秦·悦都有她当初和甘商临亲自择选过的大夫,足以解决一切女子的调理琼膏之需。 而秦帝钦点一个江湖大夫成为蓝田大营备用军医之事,很快在举国传扬开。 “一个大夫,帝王钦点!赐通行令!从未有之!” 有时候,龙卫大营、蓝田大营等将士,休沐时主动前来医馆看治,想一睹帝王所择之人的面目。 除了军营,乃至文武百官、世家乡绅等众人,也陆陆续续到医馆随意看看诊。 因这是帝王赢帝之政策,必须拥护,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不知不觉间,在医馆里外,随时可见各种大人物。 盛世医堂,短短时间成为京中闻名遐迩的第一医馆! 甘氏名下的广德堂,甚至已没有可比之处。 容弈,亦成为华秦独一无二的神医,短短时间内,竟无一医者可与其相提并论。 扶摇直上,不过如此! 燕凌九看着这番进展,无比自豪。 她的计划,成功了! 接下来,还有最重要的两步! 她开始无声无息地诱导小桃,让小桃出去四处传扬。 小桃没多大脑子,见到人就说:“盛世医堂和容神医那么厉害,其实全都拜我家小姐所赐呢!” “你们不知道,当初容神医就是个江湖游医,穿着朴素,毫不起眼。” “去甘家为甘老奉常看病时,还险些被人轰出来,全是我家小姐再三力劝,用尽筹谋才为其争取到表现之机。” “他甚至没多大抱负,全是我家小姐为其设黄金台、为其开医馆。” “就连在蓝田大营,也是她百般劝说,才得到秦帝器重。秦帝全都是因为我家小姐,才会重用容神医的!” 小桃一番解释,还不想看自家小姐默默无闻,花了不少银子请人宣扬。 京中很快流传起一些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凌策军师简直就是容神医的伯乐!” “若无凌策军师,哪儿有现在的盛世医堂?哪儿有如今的容神医?” “秦帝看中的恐怕不是容神医,只怕是凌策军师运筹帷幄的能力!毕竟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一个女军师。” 凌策军师,的确太厉害了。 一个区区女子,竟慧眼识珠、挖掘人才,短短时间建立京中第一大医馆,得到秦帝的器重!从无先例! 秦帝,也从未对一个女子表现出过如此的在意、偏袒。 天下众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又变得异常崇拜、景仰。 夏蝉悄无声息来盛世医堂送易容的面皮材料时,忍不住低声道:“她太不要脸了!要不要昭告天下,公主才……” “万事不急。”陈玉皎在查看送来医馆的许多世家请帖,神色一如既往平淡。 现在她在认认真真壮大盛世医堂,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起步阶段务必十全十美,容不得丝毫疏忽。 至于燕凌九……现在爬得越高,摔下来只会越惨。 还宣扬全是她“求着”容弈,如此……正巧在她的布局之中。 待揭开那日…… 这日。 金枝街对面的酒楼。 燕凌九应邀而来,坐在雅间内的,是一众京中名流世家贵胄公子。 其中身着银朱红锦衣的赢华绝,和一袭天青色锦衣的赢修堂,最为尊贵惹眼。 燕凌九一来,无数人追捧她: “凌策军师,你太有眼光了!竟比那位甘大公子还独具慧眼!” “你跟我们仔细说说,你是如何得到秦帝器重的?” “日后你若飞黄腾达,定要在秦帝跟前为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甚至有人低声叹,若是燕凌九没早早嫁给战寒征,怕是能入后宫…… 燕凌九心底也是那么觉得的,她感觉得到秦帝对她的特殊,可惜了…… 算了,目前战寒征还没触犯她的底线,以后……指不定有的是机会! 她十分享受这种事业强人般的簇拥感觉,一袭黑衣应酬其间,觥筹交错,周身尽是游走于商界间的精英、自信、傲然。 她的目光还不时落向金枝街巷子深处的悦己。 那里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门上甚至挂着牌子:“陈医身体抱恙,不再接诊新患。” 呵,陈玉皎病了? 也是,那悦己没垮塌又如何?却被甘商临所收购,失去所有掌控权。 现在的陈玉皎无权无势,无能为力,毫不起眼,终于是撑不住患上疾病,在家中休养了? 那种娇滴滴的女子,本就注定走不长远,注定一辈子只能瞻仰她、仰望她! “凌策在看什么?”赢华绝低沉好听的嗓音忽然传来。 燕凌九回神,想趁机除掉这个后患,这是最佳时机! 她眉间便掠起一抹凝重:“我只是忽然想到了金枝玉叶,原本好好的……忽然因陈氏的算计就毁于一旦。 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放过我……” 她口吻中尽是无奈,担忧,又叹息道:“我本实在不想和她那等柔弱妇人计较的,只是她们那等女子最是善妒,怕是见不得我好过。” 她此话一出,屋内男人的神色皆是变了。 尤其是赢华绝,那深邃的长凤目一眯,迷冶危险。 陈玉皎?还想欺负算计燕凌九? 第140章 想杀她?呵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出去,就看到那尽头角落处的小商铺,寂静萧条,人烟稀少。 呵,陈玉皎? 曾经害得偌大陈家溃塌,后来明明是她自己执意嫁给定西王,又执意要敲天听鼓和离,闹得战家鸡犬不宁,天下皆知。 如今开个小铺还被甘大公子收购,往后怕是连维持生计都难。 这种女人,从不曾被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放在眼里。 燕凌九一提,众人才想起那个女人,忍不住道:“她的确不是个善类,恍若灾星,哪个男人摊上她,哪个便是倒了血霉。” “当初凌策军师还想留下她?真留她在家里,只怕你们整个定西王府都会被她搅得鸡犬不宁,鸡飞狗跳。” “若这次她再敢对你商铺下手,我们绝不会放过她!” “谁再伤你凌策军师,便是和我们京中这么多名流过不去!” 人人义愤填膺,满腔激昂,尽是对燕凌九的维护。 赢华绝一扫那僻静的小商铺,不染而朱的薄唇亦是一勾:“凌策放心,有我在,日后无人再敢伤你分毫! 她……呵,区区蝼蚁!” 低冶的嗓音里弥漫出一股子危险、杀意。 赢修堂眸中更是对陈玉皎的不屑、鄙夷。 之前陈玉皎害得祖父被刖耳这笔账,他一直记在账上。 如今,赢华绝善武,其手上的悬剑家、乃至关内侯手中的大军,令他也不得不忌惮两分。 赢华绝出手,此事便由不得他操心。 他只在沉思、深思,如何将那位容弈,拉为己用! 燕凌九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满意,脸上也涌起由衷的感谢: “多谢诸位这般护着我,遇到你们,是我最幸运之事。” 从金枝玉叶垮塌后,若没有他们的支持,她很难东山再起。 燕凌九对有用之人,到底是知晓感恩的。况且…… 她吩咐:“小桃。” 候在外面的小桃立即双手抱着一个小箱子进来,放在桌上。 打开后,里面是一卷卷竹简。 燕凌九拿起,挨个发给众公子,最后双手亲自呈给赢华绝、赢修堂。 “为谢诸位对我之恩,我将行一酬谢宴,感谢诸位对盛世医堂、对容神医之恩。 华绝,是你给了银两;修堂公子,是你在御前帮忙美言,你们对我犹如救命之恩;那一日,你们可务必要来。” 赢华绝展开竹简,上面是请柬,那字体写得格外傲气,龙飞凤舞,彰显着燕凌九的性子。 他只是随手给了点银子,燕凌九就当做是救命之恩,她是世间难得的重情重义之人。 而时间是四日后。 看来,这四日内,他得除掉陈玉皎,不给她任何再伤害凌策的机会! 赢修堂看似温润,实则性情相对寡淡。 他虽觉得燕凌九的手段不错,但他更看重的是容弈的能力。 盛世医堂的酬谢宴,容弈定然会去,他便答:“自然会去。” 燕凌九和他们分开后,策马到无人之地,脸上才是无尽的深沉、谋算。 以赢华绝的性子,肯定会帮她尽快解决掉陈玉皎,不再留后患;而酬谢宴那日,她要做的事不仅仅是酬谢,更重要的,是开始展开她真正的商业计划! 努力这么久,盛世医堂总算崛起,得到万众认可,也该赚银子了! 到那日,得知陈玉皎的死讯;盛世医堂辉煌,还能日赚斗金,一箭双雕! 她的智策,无人能及! 夜幕降临。 在盛世医堂忙碌一整日的陈玉皎,总算卸掉易容、假发,让一名武卫易容成容弈的模样留在容府应对。 而她自己则以原本的面容,策马回陈园,处理事宜,拿些物事。 只是,路过一片幽静的森林时、“飒飒飒……” 一阵风起,树叶坠落,空气里都弥漫出杀意。 陈玉皎敏锐地感知到危险,勒住缰绳停马。 今日她只带了两名武卫,他们亦察觉到危险,立即朝着陈玉皎围拢。 陈玉皎倒是冷静,红唇轻勾:“我若是没猜错,所来阁下,是悬剑家剑客。” 埋伏在暗中的十名剑客眉心顿时一皱。 尤其是不远处,一袭红色锦衣的赢华绝、负手而立在一棵大树树干上,身型亦微微一顿。 陈玉皎,竟有这般警觉、甚至一猜就中? 陈玉皎清楚,虽然想杀她之人很多,但现在她没有太多起色,没有触犯到太多人的利益,很多人不屑于下手。 只有在大殿之上,和甘老奉常、赢太傅有血债。以及燕凌九心思狭隘,定将金枝玉叶所有债全算在她头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而甘老已被甘商临劝服,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赢太傅和赢修堂想下手,但他们更擅长的是计策、或者朝堂上那套运筹帷幄。 那便只剩下燕凌九。 燕凌九又心机深沉,擅长借刀杀人,最近能依靠的人,也就赢华绝。 陈玉皎红唇一勾:“公子华绝、自诩天下剑术第一,快意恩仇,敢做敢当。悬剑家更是口口声声行侠仗义,匡扶正义。 敢问、你们的正义就是以多欺少暗杀一个女子,如沟渠中蝇虫、如缩头之龟,连面也不敢露? 如此行径,与吴荭霞那等上不得台面、暗中谋害人命的妇人,有何区别?” “倒是好一番伶牙俐齿!” 一道冷冽危险的声音响起。 在朦胧夜色里,那抹红色的身影从远处的大树上脚尖一点、飞跃而来,红衣颇有铺天盖地的美感。 在他身后还跟着黑衣剑客,衬得他更加气场强大。 陈玉皎看着那一幕,眸色微微深了深。 据传江湖一派的人比起正规将士,轻功更高,武术更为神出鬼没,难以捉摸。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曾经祖父不喜拉帮结派,和任何势力没有接触,但若是她能拥有一批强大神秘的势力…… 片刻时间,赢华绝一袭银珠红的锦衣落地伫立,身型高大,邪冶而危险。 他最厌恶的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尤其是吴荭霞之前毒杀陈玉皎、重伤燕凌九之事,在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 前面的话他还能忍,可陈玉皎拿他和吴荭霞那等人相提并论,他便忍无可忍! 他那双狭长的凤目更是盯着陈玉皎:“正因匡扶正义,我悬剑派才需除掉你这等心术不正、谋害她人之奸佞!\" “喔?”陈玉皎懒得解释,只轻轻挑眉,红唇勾起一抹浅笑: “华绝公子可知,以下犯上、刺杀公主,该当何罪?” 赢华绝和那十名剑客身形皆是一僵。 以往他们行侠仗义,杀掉过不少人,其中不乏七国的达官显贵,但从来不会抛头露面。 今日,却直接现身…… 第141章 她咳血了! 赢华绝眼皮微微一跳,却很快冷哼:“月黑风高夜,杀人于无形,谁又有证据?” 谁会因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敢调查到他赢华绝身上! 陈玉皎手中忽然多了一枚银针,悠悠落向她的手背处:“若我在此划下你悬剑家的标识、或是写下华绝二字呢?” 赢华绝眼皮狠狠一跳。 若她真这么做,那她尸体上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如此一来,除非……毁尸灭迹、挫骨扬灰! 可在这个时代,人人尊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悬剑派虽然会杀人,但从来不会虐尸。 虐人尸体,那自己便成为暴虐变态之人……自己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暗中。 荆毅其实一直谨遵赢长屹的命令,带着人在保护。 他们早已准备出手,没想到公主仅仅几句话,就牵制了那位剑术第一的华绝公子…… 陈玉皎还高坐马上,淡淡开口:“你们现在走,我当作什么也未发生过。还有……” 她凝视赢华绝一眼:“华绝公子仅凭她人三言两语,就断定我谋害人命? 堂堂赢姓人,也不怕丢了赢姓老祖宗的脸? 若真有本事,你且找到真凭实据再来寻我,那才叫真正的堂堂正正、匡扶正义!” 扬出话后,她一甩缰绳,领着两名武卫策马离开。 赢华绝立在暗黑色的深林之中,狭长的凤目微微一沉。 对了,悬剑家每杀一人之前,务必会拿到人证、物证,经过多方断定,确定无误后,才会出手。 也因此,他成立悬剑家五年来,从未误杀过任何人。 可这次……仅听燕凌九几句话,不知为何,他竟忘了此分寸。 赢华绝目光落向那抹渐行渐远的柔白色身影,眸色越发深邃。 她倒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剑霜,你立即去查,金枝玉叶之事,到底是何缘由!” “剑刃,你带人暗中盯好陈玉皎,若她再敢伤凌策一根头发……” 他,会拿到实证,让她生不如死! 陈玉皎回到陈园后,明显感觉到暗中多了一抹力量,在严密地监视着她。 虽然之前赢长屹有安排人,但他们只是远远保护,在她有危险时才会靠近。 如今……有赢华绝的人监视着,她每次想易容离开,会变得复杂不少。 陈园。 曾经为战家奴仆所居住之地、以及为战寒征准备的各种武器阁、打坐阁等,全已经过改造,成为许多和离女子们的居住之地。 陈玉皎很快就打算回到陈家。 陈家府邸,那才是她的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并且旁边还有一个超大的秦学庄园,里面有祖父修建的仿草原、花海、竹林、练武场等,是想让秦学庄园的学子,即便未出京,亦可看到江山社稷之浩瀚风景。 关于这陈园,陈玉皎往后有新的打算。 此刻,由于近日作场那边在忙,春鹭夏蝉等许多女子都未回来,偌大的陈园显得难得的清净。 陈玉皎回到沉武院中,写下许多安排事项,留在案桌之上。又去翻找赢长屹之前送给她的竹简。 很快就要到军机阁大夫的遴选之日,她这两天没空回来,得带出去多温习。 而此时的战家,一片灯火通明。 自从盛世医堂享誉华秦后,燕凌九还到处传言、说盛世医堂是她开的。 无数人送礼至战家,想拉近和燕凌九的关系,礼盒几乎堆满了整个战家。 战家的所有人原本不太喜欢燕凌九的,可看着她名声的好转,和那么辉煌的盛世医馆,人人又变了态度。 燕凌九,到底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比,似乎总是能给他们惊喜。 秦酒铺子虽也是赢华绝代言,但喝酒的多为男子,所以并未受到影响。 战明曦每日在里面忙碌,还没有什么成就,看到燕凌九的辉煌,更是崇拜羡慕: “嫂子终究是嫂子,咱们战家有救了!再也不用过那么穷酸拮据的生活了!” 甚至医馆那么宏大,得到秦帝之认可,待分账下来,战家肯定能拿到一大笔! 连吴荭霞看到一堆礼物,想到以后的分账,和秦帝对燕凌九的器重,暂时也不敢对燕凌九有任何不敬。 唯有躺在床上的战老夫人,听着下人的禀告,连连摇头: “她那种女子,哪儿有本事得到赢帝的认可喔? 赢帝可不是瞎子,他的远见卓识,非常人可比。这其中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恐怕不出预料……很快……很快燕凌九就要出大事哟!” 只是她这番话,压根没人信。 小桃和李厨娘等人还在说:“还好战家娶的是凌策军师。如今陈玉皎的铺子都开不下去,据说还病入膏肓不见人了。 那冷冷清清的哟,若是留在战家,战家只怕还得办丧事呢!” 这样的言论不仅在战家传,外界都在传。 说陈玉皎病入膏肓,很不吉利,病煞星。 说战家重新娶到燕凌九,是天大的福分。 夜色里,策马回家的战寒征听到那些长街上那些议论,眸色顿时浓重。 陈玉皎,她病入膏肓了? 他容色一沉,调转马头,朝着陈园的方向快速而去。 与此同时,秦宫之中。 赢菱也听到了外面的传闻,她当即来宫中缠着赢厉:“七哥,求你就宣御医去看看玉皎吧! 长屹哥哥不在,远赴海齐国忙什么贝壳一事,还未归来。外面那些大夫我实在信不过!” 赢厉,身着一袭威严黑袍,巍然端坐于雕龙案桌之后,手中毛笔轻挥,正批阅着一卷卷精致的竹简政事。 龙形烛台上,烛光摇曳,将他那深邃冷厉的面容映照得分外庄重与尊贵。 他的双眼亦犀利深沉,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她未生病,不可胡闹!” 嗓音低沉而有力,仿若不带人类情感,专注于政事之间,整个人显得格外冷漠,不近人情。 “谁说她没有生病了!” 赢菱为了说服他,当即认真地说:“我刚才回宫前还亲自去见过她! 她这几日很忙很忙,忙得十分憔悴,本来之前就因战家折磨,身患重疾。 今日我去看到她时,还看到她咳血了!锦帕都染红了!” 闻言,赢厉的目光终于从一卷卷竹简间抬起,那一向寡情冷漠的眸中,此刻竟也映出烛光的跳动,仿佛有了情绪的起伏。 第142章 我送你去医馆 “此言当真?”他低沉的嗓音庄重、严肃。 赢菱才不心虚,“我敢骗你嘛?我再是胡作非为,能有胆子犯欺君之罪?” 反正真骗了他,她的七哥虽然暴戾,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她的命,最多罚她关禁闭、抄经书而已,她都习惯了。 见赢厉眸色有些深沉,像是在深思着什么,她索性直接将其拽了起来: “哎呀!七哥,干脆你亲自带御医跟我去看看嘛!要是御医当场诊断不出问题,再随你惩罚就行!” 玉皎的身体情况她清楚,随便一诊肯定能诊出些小毛病。 主要是玉皎那么坚韧的人都告病闭诊,说明情况十分严重! 赢菱硬是拽着赢厉就往外走。 最终,那个帝王不得不换去一身龙袍,着黑色锦服,与她共同策马,秘密离宫。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夜晚回家已经休息、却被从床上召起来的老御医荀祯。 荀祯年七十多岁,一生只钻研医术,是百年医术世家。 被密诏唤起来时,还以为是自家帝王出了什么大事,跑得战战兢兢。 可黑御卫统领晏伐,却给他一匹骏马,让他前去与赢帝汇合。 汇合后,还是去别的方向? 难道是救什么大人物?三公九卿里哪个又出了问题?但哪个人物值得秦帝大晚上微服出宫呢? 一路上,荀祯都在绞尽脑汁地沉思,十分纳闷又好奇。 陈园。 陈玉皎将重要书简整理好,放进木箱之中。 本打算直接离开,去秦·悦作场,却一直能感觉到暗中赢华绝安排的那监视力量。 她只能吩咐两名武卫:“去将人引开。” 而她自己一人抱着箱子,顺利出陈园。 刚到大门口,就看到战寒征的马匹停在外面。 而战寒征的确来了片刻,他亦正巧亲眼看到陈玉皎一个人、亲自抱着个木箱子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 在她身边空无一人,之前的四大婢女,十二武卫全不在、都离开了? 整个陈园里也静悄悄的,冷清至极。 再看陈玉皎那面容,因长期易容,皮肤不见光,比以往还要白皙上几个度,乍一看去,头发简单束着,衣服极简,皮肤格外惨白。 那身形也很瘦,宛若一阵风便能吹倒。 的确像是患了病,弱不禁风,病态柔柳。 战寒征长眉微皱,陈玉皎,离开战家后,真的活成这般模样…… 仔细想想,也是,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长屹君一远行,她之前那些短暂美好,终于不复存在。 她比不得燕凌九,没凌九那般能吃苦耐劳、自力更生。 虽会打理内宅之事,但不会赚银子,不知如何面对风雨,统络人心,没有男人撑着,稍有打击便如同温室花朵,满地凋零。 战寒征目光落在女子那单薄的身形上,心绪复杂,翻身下马,主动迈步走向她:“箱子给我。” “我送你去医馆。” 他主动去接她手中的木箱,还把自己的马牵过来,准备扶她上去。 陈玉皎却身形微侧,避开他的大手,还没开口,战寒征又率先道:“你不必再逞强,我之前所言,至今算数。” 他高大的身型伫立在她跟前,“你身体之疾因战家而起,只要你服个软,愿与凌九和睦相处,你依旧可做战家夫人,我会尽全力照顾。” 近日秦酒铺子因他位列九卿,也在日渐好转,盈利不差;凌九的医馆更是风生水起。 多养一个她,不成问题。 陈玉皎听不下去,冷漠抬眸:“定西王,你自己负债累累,还大言不惭养别人? 欠我的百万两黄金,何时还? 你战家如今什么样子,接我回去是你们战家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们战家?” 战寒征脸色顿时一沉,虽然燕凌九的事业是有好转,但燕凌九不擅长管理府邸,吴荭霞也是时常粗心大意,漏洞百出,稍有不慎,战家又吵得鸡犬不宁,鸡飞狗跳。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一切都在好转。待一家人磨合好,万事定顺。 “回到战家,总好过你自己自生自灭、孤苦伶仃,病态怏怏。” “呵。”陈玉皎冷笑,“既然定西王口口声声说我之疾因战家而起,那干脆给予病疾赔偿如何? 根据华秦新法第一百零七条,若夫家致女子重伤、重病者,需按伤情赔偿,包括但不仅限于医治银、药材银、休养银、补偿银……” 当初是急着顺利和离,才没有问战寒征要补偿。如今战寒征还主动撞上门? 战寒征冷硬的容色顿时一凛,深邃的眸色也腾起冷冽:“陈玉皎,为何你总是开口闭口就谈银子? 和离后,你有银子,为何还过成这般处境?” “我好心来寻你、照顾你,你就这般不知好歹?” 他对她,实在很失望。 “好心寻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什么?” 陈玉皎实在不想与他多聊半句,转身迈步就准备走远。 战寒征的大手却忽然拽住她的手腕,一双深沉的目光复杂看她: “陈玉皎,低个头、服个软,很难吗?” “我是为你好!看看你如今成什么样了?” 他的视线在她孱弱的身躯上游走,看了看冷清的陈园,又想到那无人问津的悦己,最终定格在她那白的似鬼一般的肌肤上: “你永远不是凌九那等女子,无法自力更生。” “营商你不会,独当一面你亦不会。” “再闹下去,吃苦受罪的人是你自己!” “我乐意,管好你自己吧。”陈玉皎扬出话后,冷漠彻底地甩开他的手臂,大步离开。 战寒征额间太阳穴突突直跳。 李穆带着一个将士寻来,也清楚看到了那一幕。 那将士是龙卫大营的统领杨燃,年轻气盛,本想禀报深夜众将士莫名腹泻之事,哪儿想寻到此处,就看到那一幕。 他不禁上前道:“战卫尉,你百忙之中来和她一个妇人浪费时间做什么?她简直是不知好歹! 正事要紧,咱们还是去寻容弈神医吧。” 说话间,杨燃还看了眼陈玉皎消失的方向,冷哼:“自以为是、桀骜不驯的女人,活该受苦! 就她这种病煞星,还搅得夫家鸡犬不宁,哪个男人会要她?” 殊不知…… 陈玉皎离开陈园后,策马来到秦·悦的大作场时、 暗中、另外四匹骏马也悄然而至。 漆黑的林子里,为首的男人高坐马上,身型巍巍气魄,总有强大尊贵之感。 第143章 多人维护 他深厉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抹柔白色的身影上。 旁边的赢菱在叽叽喳喳:“你看嘛,玉皎脸色那么苍白,明显就是呕过血的样子! 而且她好忙,每日打理女子坊,晚上还要来这边帮忙处理事宜……” 赢菱之前见过陈玉皎一次,知道秦悦其实也有陈玉皎的股权,她心疼地说:“这些日子秦悦到处扩张,肯定是把小皎皎忙坏了!都累出病了!” 赢厉眸色越发深邃。 那面容,作为帝王的他自然看得出问题所在,不过赢菱所言之繁忙,不假。 片刻时间,赢厉那低沉的命令扬出:“晏伐,传朕口谕,调一宫嬷至女子坊,协助玉华公主处理事宜。” “于内史阁调一人,协甘家推行秦·悦。” 夜色里,他那双深邃威压的目光,又转而落向一旁的老御医: “荀御医,明日起,朝后,你带诸御医至盛世医堂,习医精进。” 三道帝王命令陆续而出。 赢菱心中又称赞又困惑,有了他的安排,玉皎终于可以不那么操累! 但最后一道命令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御医们去盛世医堂? 这和玉皎有什么关系? 荀祯也极为困惑、震惊。 他们是秦宫里的御医,专为帝王和皇族们治病,身份何其高贵。 秦帝九五之尊,还要他的御医团们去民间精进医术?去帮助一个民间郎中? 仔细想想,天啊! 秦帝之前就特别钦点那容弈为各大军营备用军医,已是打破陈规,骇人听闻,如今还要他整个御医院跟着胡闹? 再想想……秦帝二十五岁还未立后! 这帝王该不会……该不会……不会吧…… 也不对啊! 大晚上的,赢帝快马加鞭、微服来此,看的是和离过的玉华公主? 看了玉华公主不诊病也就罢了,还要他去照顾那个容神医? 一会儿男,一会儿女……男女通吃? 这这这……帝王之心,龙心难测!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荀祯困惑地来,更是一头雾水、满心疑惑地离开。 而赢菱见赢厉要走,更是惊诧,“咦,不给小皎皎看病了吗?” 赢厉深邃的目光扫她一眼:“回宫抄《赢氏家规》。” 低沉听不出喜怒的话语扬出,骏马驶入那无尽的夜色。 而赢厉离开没多久、 广厦内。 陈玉皎如常检查一番,甘商临那抹紫色身影也从外赶来。 见她深夜还在此,他嗓音微重:“不是说过,秦·悦由我负责?” 她之劲敌那般多,减少露面才是最佳方策。 且外界传闻,她身体抱恙。 甘商临目光里明显卷着担忧,落在她身上游走,“身体若是不适,我带你去寻容大夫看看。” 虽他和容弈算不得熟,但看在赠府邸之事上,容弈深夜也会起床夜诊。 “放心,我无碍,只是为了清净罢了。”陈玉皎一如既往平静,在木箱子里翻找之前带来的一册竹简。 甘商临看她状态,有所恍然,不过…… “外界谣言四起,确定不将此事告知于众?” 人人皆言她落魄苦楚,如此年轻女子,经得起多少人冷嘲热讽? “不必。”陈玉皎却始终淡然,将一卷竹简交给他:“这是我所写日后之安排,切不可有疏漏。” 秦·悦目前虽顺利扩展,但因为代表着华秦,不止国内的敌对者,还有六国之人,定然会有所针对。 如今天下大争之势,那六国都不是善类,且个个皆有虎狼之心。 随意出一桩小事,都可能成为讨伐之借口。 甘商临粗略翻看竹简,眸底掠过一分异色。 许多他未考虑到之事,她全记录其中。 万千谣言间,她还能如此淡定? 陈玉皎安排好事宜后,抱着木箱子准备离开。 “我来。”甘商临主动帮她接过,迈步往外面停着的马走去。 木箱晃动时,盖子不经意滑开一些,甘商临不经意看到,是许多关于朝政之事,还有军机阁的史册。 顷刻间,甘商临有所了然,身型停伫在竹林里,长眉微皱:“你打算参加军机阁的遴选?” 陈玉皎“嗯”了声,也没否认。 甘商临目光落在她身形之上,神色有所凝重:“玉华公主,可否听甘某一劝?” “你在女子胭脂之事上的确造诣精湛,性情也足够沉稳,但正因你太过寡淡,不喜争抢,才不适宜朝政。” 毕竟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不擅长布局筹谋,无心思尔虞我诈。 除了悦己,眼下没有表现出什么别的能力。 甘商临是由衷为她好,耐心劝诫:“朝堂那等深宫之地,向来杀人不眨眼。 燕凌九虽然人品不行,但她那等心机叵测之人,反倒可能在朝堂之上多活两日。 且她亦想角逐军机阁大夫一位……” 陈玉皎这等清清宁宁的女子,遇到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只怕是活不过两日。 甘商临亦想过揭穿燕凌九,但那日之事并无证据。 对待燕凌九那等呼朋唤友之人,只能等待万事俱全之时,一击必中。 现在他担心还未解决燕凌九,只怕陈玉皎就会沦为其盘中餐。 陈玉皎却浅浅勾唇,“未到最后,谁说得准呢?” 且陈家当年因她而轰塌,如今不论何等情况,她都得一步一步走下去、撑起来。 甘商临看着她策马驶入那夜色之中,如浓墨的黑暗里,亦可感觉到女子周身的那股坚韧。 她想重振陈家一切? 一个女子,何其艰难。 甘商临眸色深敛,吩咐:“与凛,安排人盯着燕凌九,不可让她伤玉华公主分毫!” 不知不觉间,他竟想护着那个女子…… 容府。 陈玉皎回来后,刚易容好,一武卫进来禀告: “公主,侧门来了一辆墨色马车,说有事入府求见。 但始终不肯露面,还神秘莫测,不走正门,避开了正门家丁。” 正门有甘商临新赠送来的十名家丁护卫,而侧门仅有一人看守而已。 这是不想太兴师动众,引人注意。 陈玉皎皱了皱眉,谁大晚上了还如此神秘前来? “请进议事堂吧。” 是人是鬼,一见便知。 第144章 赢厉爷爷 陈玉皎来到议事殿前,想了无数种可能,无数个可能会寻来的人,可怎么也没想到…… 宽阔大殿的最前方,坐着的那抹身影—— 竟然是当今帝王赢厉的亲爷爷! 虽然当初他不是太上皇,只是个闲散王爷。 但后来赢厉的父亲与赢厉登基后,他的地位便变得崇高,封号皇祖公。 在尔虞我诈的秦宫里面,他极少露面,从不参与党派权利斗争,只喜垂钓,只顾每日闲云野鹤,吃喝玩乐。 陈玉皎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然会突然来找她。 她依礼准备下跪作揖:“见过皇祖……” 只是还没跪下去,一把年纪的老爷子忽然快步走了过来,连忙扶住她:“你别跪,你先别跪!” 他的目光在容弈身上再三流转,问:“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容弈、容神医?” 陈玉皎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却还是敛眸应下:“是。” 赢松长的目光更是在他身上细细看着,从身体,到脸。 早前半个时辰时,荀祯回到御医院收拾东西,实在想不通,忍不住找他这个同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念叨: “皇祖公啊,您说奇不奇怪?从未见赢帝对哪个男人那般上心过!” “我回来时,还让那黑御卫统领晏伐特地来提醒我,要我务必多注意容弈那小子的身子,不可让他累坏了。” “我总觉得这话越品越不对劲儿啊……” 赢松长自然也感觉了不对劲,这才特地前来,盯着容弈看。 这身段……的确是比寻常男子“柔美”, 这脸……也的确是比寻常男子精致,耐看。 这气质……也的确是有几分那种味儿…… “所以……你真的是见过赢厉……是赢厉为了你,同意你在医馆给各大营将士们治病?还因为你开设什么新的烽医台?” 陈玉皎微微皱眉,这话怎么问得也不太对劲? “算是吧,不过……” 她想解释两句,可老爷子开始连连叹气,甚至不停跺脚: “造孽啊……简直造孽啊!” “苍天啊!华秦的列祖列宗啊!” 老爷子甚至高举双手,仰头看天,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他的心情近乎久久不能平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那个看起来冷血冷情、杀意凛然的孙子,华秦堂堂的帝王,竟然有龙阳之好! 这传出去,整个华秦的脸都被丢尽了! 这让他入土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太祖、太高祖! 不过………… 他又在不断地安慰自己,二十五年了!整整二十五年了! 别的男人孩子都可以上战场,可赢厉一把年纪还没有任何相关倾向。 有……总好过没有好吧? 有一个他喜欢的人……总好过他一辈子孤苦伶仃……无人说说体己话好吧? 有那方面的感情,总算证明他的孙子,不是个杀人如麻、毫无人类情绪的石头吧…… “哎……哎……哎!” 赢松长,连连直叹好几口气,又转过身来,盯着容弈道: “男的就男的吧!有总好过没有……” 他语重心长地对容弈叮嘱:“你可要好好对待阿厉啊,他对你那般好,那般信任你,你切不可辜负他、背叛他,伤害他!” “你们之事,目前也绝不可张扬出去,以免引起朝局动荡!” 陈玉皎听得有些懵,什么叫他们之事? 但仔细想了想,皇祖公指的是赢帝那般重用她、打破陈规之事? 的确,赢帝在此事上对她是特殊了些,许是因看在祖父份上的原因,她本就没打算张扬。 “皇祖公放心,我身为华秦人,终身定不负华秦、亦不会背叛秦帝。” 陈家,忠于华秦一生。 皇祖公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坚定,信念。 天啊!这是何等深沉的爱!何等大的决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啊! 若是个女子,该是多么的好! 偏偏是个男人…… 没眼看……看不下去…… “你……你早点休息吧!哎!哎!哎!” 又是连叹着几声气,一把年纪的老爷子迈步往外走,又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离开。 陈玉皎看得皱眉,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一时间她完全想不到那么天马行空的方向去…… 而直到坐在马车之上,赢松长还在连连叹息,一次比一次叹得沉重。 虽然在极力逼迫自己接受,这算是一桩好事,可也实在是太扎心窝子…… 毕竟他的孙子,在他心里可是最伟岸的形象啊!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仿佛老了好几岁,身子都佝偻了,信念的高墙也顷刻崩塌。 向来天天无忧无虑、喜笑颜开的老爷子,好像再也不会笑了,只剩下唉声叹气。 直到马车行驶出很远很远,赢松长又想起一件事,吩咐:“常伯,让蓝田大营那边的人加快点速度吧,烽医台得尽快建起来,阵仗还得弄大一些!” 若过不了几日,容小子和阿厉的事情闹出去,好歹容弈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而是有所建树的朝廷功臣啊! 吩咐完后,他仰头看天,深深叹气:“哎!厉儿啊!看看爷爷为了你考虑得多周到! 你又可清楚,爷爷为了你都付出了啥啊!” 明明接受无能,还得忍着锥心的痛为他们筹谋,实在是……哎!哎!哎! 当夜。 蓝田大营、龙卫营的人收到皇祖公密令口谕,连夜搭建烽医台。 仅仅只是第二日下午、“咚!咚!咚!” 整个咸陵城内,京衙、廷尉署、多个军营、市集等无数大鼓同时被敲响,巨大沉重且恢宏的鼓声,鸣彻上空,响震整个咸陵城。 还有衙役们在敲锣打鼓,隆重地抬着一张告示,前往城门口。 往那城楼之上,庄穆地挂上昭告: “秦536年,初夏,始设烽医台。 提设者:容弈。” 这是昭告全城、全天下。 容弈两个字更是大写加粗,挂在那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是生怕别人看不见。 “呜…………”还有一声长长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 是蓝田大营、龙卫大营等军营,上千人同时吹响战场的号角,声传百里,响遏行云! 就在这般阵容之中、 各大营正在举办着第一次的试烽火仪式。 伴随着号角吹响,有将士将火把朝着新搭建的烽医台点燃而去。 里面加了绿色燃料,浓烟很快燃起,不断涌向天际。 第145章 露出獠牙了 即便是皇城之中,众人隔得远远的,也可以看到那绿色的火焰四处升腾。 那是各大军营的烽医台所燃烽火,日后,也将用这烽火传递医者的紧急情势。 若是在战时,能最快的加以医者人员的调配支援。 盛世医堂。 一大早,陈玉皎来这儿坐诊时,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太医院院首荀祯、亦带着二十名御医前来此处。 他们有的帮忙制药,有的帮忙接诊,有的帮忙处理一切杂事。 荀祯本来是不屑于跟个民间小人物学医术的,但昨夜嗅到不正常的气息后,他今日完全是带着雀跃的心前来,不时盯着容弈打探。 尤其是皇祖公说此事千真万确、不是他们瞎想后,他更是想见见这个男人。 一个能让堂堂赢帝在意的男人……是长这个样子…… 他们是如何认识的……如何从相知到…… 直到号角声响起时,荀祯才想起皇祖公的吩咐,当即拉着容弈迈步走到医馆门口。 他道:“容神医,那便是根据你旨意设立的烽医台!” 外面集市上有昭告、早已一传十,十传百。 这一刻,四处的人全都在驻足张望,遥遥看着远处那绿色的烽火,又回头看盛世医堂门口的人。 那青年一袭素白色衣衫,立在医馆门前。 两边的木雕对联写着: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疾。 明明周围人众多,偏偏立在那里的他显得清尘脱俗,干干净净,仿若不染世间尘埃。 上午的光泽恰巧洒落在他与那匾额、对联身上,更有一种光明正大、光辉灿烂之感。 世人的目光全都变得崇拜、瞻仰。 容神医,秦帝钦点的神医啊! 设立烽医台、可以流转在几大重要军营里的神医! 这样的传奇,在华秦从未有过! 即便远远看他一眼,几十年后,他们依旧可以与自己的孙子讲,当日那烽医台初次点火、全城瞻仰的场景。 秦宫之中。 赢厉那一袭黑色龙袍的身型,正伫立在高高的殿宇之上。 他深邃的目光俯视远山烽烟,仿若将天下山河尽揽眼中,霸气、晦暗难测。 而在离京百里之地的一驿站间。 赢长屹那抹银白色的身影亦长身玉立,矜贵沉敛,古色古香的亭台皆沦为他的陪衬。 他手掌间有一封信,是荆毅写来的书信。 他那沉和的长眸中,亦映射着远处的烽火。 此次远赴海齐国,一来,是华秦的贝壳琼膏突然现世、引发注目后,原本海边不被人所在意的贝壳,忽然被多方势力意图垄断,他亲自处理。 二来,他若留在京中,人人皆言他是她的靠山。 他特地离开,是望往后,人人不再说她的成就,是依附于他。 显然,她做到了。 玉华,是以前那个玉华。 而在某处无人的湖边。 皇祖公赢松长亦隔得远远的,看着那绿色烽火,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哎!成功了,一切顺利。他还是有两分才能的,这足以载入史册。可惜……可惜他为何是男子啊……哎!哎!哎!” 想到那个男子的身份,赢松长的钓鱼竿有鱼上钩,他都不开心了。 又是皇祖公愁眉不展的一天~ 而由于他那般盛大的安排,几乎全天下都知道烽医台的设立,更知道容弈这个人。 容弈,远负盛名,声名远播。 盛世医堂,也人尽皆知,近乎誉满九州。 在所有人眼中,盛世医堂成为皇家医馆般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即。 但盛世医堂依旧在正常接诊,即便有达官显贵,也需提前派人前来领木牌子。 在百姓们心里,盛世医堂亦是独一无二、最可信赖之存在。 燕凌九在医馆里,看着那么大的阵仗,亦是满心惊叹。 怎么也没想到,赢帝还准备了如此恢宏的仪式,昭告天下,如此器重盛世医堂。 这说明、赢帝十分器重她、在意她。 是因为她,他才愿意重用容弈。 很快,她便能飞黄腾达、走到赢帝身边,并肩共谋天下!荣华富贵,名留千古,指日可待! 燕凌九十分满意如今的局势,到了夜深人静,所有人全都离开后,她忽然对容弈道: “容神医,你且等等,我今夜有要事与你相商。” 她筹谋这么久,等待这么久,也该真正盈利赚银子了! 夜深人静。 所有人离开,盛世医堂仅剩下两人。 烛光摇曳,两人对坐在案席之上。 燕凌九品了口茶,开口道:“这些日子辛苦容神医了,容神医可有什么想说的?” 是她让容弈这么名扬天下,容弈应该会对她感恩戴德吧? 只有他感恩了,她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开口。 但陈玉皎听到她问什么想说的,亦是认真道:“如今医馆看似恢宏,却根基不稳,务必得戒骄戒躁。 且目前所有药材是从甘氏采购而来,盛世医堂今年起始,得开始去民间收购药材,成立自己的药材仓库。” 虽然她与甘商临关系不错,但在这世间未必有永久的关系,得发展属于自己的成熟体系。 她又道:“患者越来越多,外面的茶棚得多搭建几个。 药童也得新增,并加以教导,不可恃傲而骄,欺凌冷慢患者……” 她说得桩桩件件,尽是公事,专注而认真。 燕凌九听得皱眉,止不住打断:“除了这些,容公子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的吗?” 陈玉皎皱了皱眉,目光落在燕凌九身上。 对燕凌九说的? 仔细想想……其实燕凌九从蓝田大营回来后,就一直只顾着到处宣扬她的功劳,与诸多名流公子结交,正事没做几件。 不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道:“这些日子辛苦你操劳了。” 燕凌九冷眉更是一蹙,就这?就这? 若不是她千般讨好战寒征,战寒征能带容弈去蓝田大营吗? 若不是她在蓝田大营里不惜狠心划伤自己,血流不止,他有表现的机会吗? 若不是她再三力劝秦帝,秦帝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重用他吗? 燕凌九正想骂他狼心狗肺,但想想算了。 容弈这种人恐怕是超慢热型,赚银子才是最重要的事。 “罢了,我今日找你,是有一件大事想与你定下来。 你看看,这是我做的关于医馆的下一步规划。” 说完,她摸出一卷竹简,递给陈玉皎。 陈玉皎接过,展开。 看到上面所写的文字内容时,清眉顿时一蹙。 第146章 两个时代思维的碰撞 只见上面写着的,都是一堆夺目且吸人眼球的药品名字:东海鱼油,金肾宝片,益生丸、体白金…… 每一个甚至写了各种功效,长篇大论。 整个看下来,就是一个宗旨:久服这些药物,可保养身体,免患百病。 燕凌九还十分自傲、自信地为她解释:“当今天下,无任何保健药物,因此众人平均寿命极低。 我们盛世医堂应当为世间所有黎民百姓着想,推出一系列养生保健品,提高众人养生意识。” 最重要的是,保健品的成本极低,一瓶药物售价可高达百两银子,成本却低于一两以下。 而且还吃不死人,保健,保持身体健康,又不是夸大其词,不会再出现之前金枝玉叶那种情况。 一旦推广开,仅凭保健品,她便可分到足够巨额的利益! 燕凌九眸底深处似乎都闪烁着黄金般的光泽。 陈玉皎在这一刻,也总算明白燕凌九为何非要急着将盛世医堂变得隆重、权威。 因如今盛世医堂名声极大,一旦推出什么药丸,世人蒙着眼睛都会购买,无条件信任。 且保健这类药物,玩的是心理上的暗示,名气越大的药铺所售之物,买者服用后总会觉得有神奇功效。 就算真到最后,长期服用后效果不明显,因为盛世医堂有各种军营为背景,甚至是秦帝钦点,谁人敢闹事?谁敢质疑秦帝钦点的人? 燕凌九这一局棋,的确铺得十分深谋远虑。 陈玉皎却将她的方策竹简推了回去:“抱歉,恕我不接受你的方案。” “其一,当今时代,众人食天然五谷、顺应自然,就已是健康之体,无需额外的药物。是药三分毒。” 即便是保健品,某个成分若身体不缺,强硬补充进去,反倒对身体有害。 “其二,若有保健需求之人,皆是买人参、鹿茸、黄芪等药材加以调补,真材实料,药效更佳。何必买这弄虚作假之物?” “其三,便是我方才所言,这些药丸看似功能全面,用心良苦,实则不过是夸大其词、弄虚作假之物,盛世医堂永不会售卖。” 她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燕凌九却眉心顿时皱起:“容神医,你未免太过迂腐了! 其一,虽然众人是没太大身体问题,但人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是无限的,哪怕是个百姓,亦想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保健这类药物,有着十分长远可观之份额,并且会经久不衰。” 谁也不知道,她在穿越之前,就是现代一家大型上市企业的女强人,带领着公司走到了国内药品行业领先的地位,人人皆崇拜于她。 她对保健市场的了解,比任何都清楚! 只要说有什么功效,无数人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花费巨额钱财。 “其二,买真材实料固然可以,但熬制汤药何其麻烦?做成药丸不更方便吗?” 而且最主要的是,真材实料,市场太过透明,利润何在? 经商者,不能天天只想着迂腐,眼中要有宏大的商机、和独到的思维。 脑子愚蠢迂腐之人,永不可能成就大事业,永远只能一辈子做个碌碌无为、居于沟底的农民! “其三,何为弄虚作假?若你觉得有问题,可加大些药材的用量即可。” 燕凌九心里烦死容弈这个人,表面还得耐心劝她: “容神医,我知道你在意的东西太多,可为人不能太固守成规。 此事你不用管,我全权负责就行,你到时只需要跟着分钱。有钱才是王道。” 陈玉皎早已将燕凌九的本性看得清清楚楚,她冷声道: “若是保健药物,每日服用,药物含量低微,便不可夸大其词,售卖天价。” 一堆面粉,卖上百两银子,丧心病狂。 “若想加大药量,加多大药量才能达到你的高额定价?” 且当今无数人都会根据时令泡制相应茶饮,各类黄芪片、当归片、红景天片等养生药材,每个药行皆有,全是货真价实。 “总之,此方案的确为敛财之大计,兴许真可助你家财万贯。 但我不接受,盛世医堂也永不会售卖此物。 你若执意想实行,去找其他医馆合作即可。” 陈玉皎不想与她再多浪费任何口舌,起身迈步离开。 “容神医,你等等,万事没有这么绝对,你听我说……” 燕凌九连忙起身跟上她,哪怕陈玉皎骑马回府,燕凌九也不罢休地策马跟在其后,一直喋喋不休地各种劝。 最后,陈玉皎关了容府的大门,将其拒之门外,才清净两分。 燕凌九看着紧闭的朱门,脸色一片冷硬。 世间竟然有如此愚蠢迂腐之人!脑子里装得是豆渣吗? 此计策推出,随随便便就是成万上亿的数额。 放着银子不赚,真的是白痴、弱智!傻子! 她真想两大巴掌甩在容弈那张脸上,但是盛世医堂没有容弈又不行,现在也不是闹翻的时候。 不行……她得忍……她得想想办法…… 她就这么一直缠着容弈,每次看见他,便说保健品多好,多么有前途,有远观市场。 不断放低她的姿态,苦口婆心极力劝诫。 陈玉皎每次视若无睹,依旧在医馆给人看诊,完善医馆之一切。 被缠得烦了,她问燕凌九一句:“你生产出此物,若你朋友、家人花巨额买,你愿意吗?” 燕凌九被问得连怔也没怔一下,“当然愿意。” 朋友,她从不觉得世界上有多么真诚的朋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例如赢华绝等人,也有的是银子,压根不在意被坑点小数目。 况且保健品本就是有微量的功效,算不得坑。 至于家人,她在现代就是个孤儿,凭借自己的能力孤孤零零地长大。 到了这古代,父母也是没用之人,她与他们没什么情感。 真花钱买保健品,也吃不死人。 燕凌九眼中只有利益,钱才是万能的! 钱,永远比男人的花言巧语、以及一切世间万物更为有安全感! 陈玉皎:…… 赢华绝等人把她当挚友,她却一心只想谋利? 而转眼,明日就是燕凌九要于定西王府宴请众人的日子了…… 燕凌九本来打算宴请时,就推出这些保健品的理念、药品。 如今,容弈不同意的话…… 第147章 准备风暴 燕凌九走在街上,一边采买着东西,一边思索解决的办法。 京中那群名流公子,正在纸醉金迷的酒楼里聚会,商谈正事。 如今他们人人敬佩燕凌九的目光,明日燕凌九宴请,庆贺盛世医堂的辉煌,他们皆用心准备着礼物。 有人道:“我特地寻了极品战国红玛瑙,凌策军师定会喜欢!” 有人道:“凌策军师怎会喜欢你那等俗物?我寻天下第一铸剑师,为她打造了一柄名剑!” 虽然燕凌九已成婚,可不妨碍他们崇拜那等直来直往、运筹帷幄、能力非凡之女子。 能与她结交,是他们此生最大之幸事,他们愿意付出。 赢华绝精致绝伦的面容间,亦是难得的认真:“今日我请诸位来,便是有事相问。 我欲将咸陵城外的安建山封地,赠与凌策。为她修一凌策阁。 她可坐镇其中,世间所有真才实学之人,皆可去凌策阁寻她,在她帮助之下发挥其华。” 若不是凌策那般眼光独到,且运筹能力极强,哪儿有如今的容弈?容弈又哪儿能得到秦帝重用? 既然燕凌九有慧眼识珠的能力,他赢华绝也向来侠肝义胆,喜救苦救难。 能让更多有才华之人被燕凌九所发掘,是一桩大好利事! 而他此话一出,全场顿时沸腾: “封地!” “那可是高祖曾赐给关内侯的封地,可世袭!封地之下无君王!在封地之上,自己便是自己的王,收税劳役百姓等,一切由自己说了算!” “而且咸陵城周边赐出的封地少之又少,那是何等重要之地段!” “华绝公子竟然要将如此重要之封地赠与凌策军师吗?” 一旦赠与,凌策军师便等同于拥有一大片自己做主的土地! 有人劝:“华绝公子,此封地实在太过贵重,你要不再仔细考虑考虑?” 赢华绝却红唇恣意一勾:“世间封地千千万,如凌策那般率性坦诚之人,仅此一人。” 万事万物,何以能与有才华者相提并论? 众人听得连连称赞:“华绝公子这般心胸,实在是宽广!我等钦佩!” “的确,有才华者犹如国之瑰宝,岂是区区土地可比?且凌策军师慧眼识珠,坐镇凌策阁后,定能认真帮助更多人发挥其华,利于大秦,值得!” 赢华绝道:“阁楼已修好,只是我对家用器具等事一概不懂,还望诸位给些意见。” 他要给那女子,世间最好之物! “且,何人与宗太保熟络?” 赢华绝清楚,燕凌九一直想参加军机阁大夫的遴选,走上仕途。 比起朝中许多酒囊饭袋,他自然愿意扶持燕凌九这样的人。 但军机阁遴选,何其重大之事,会有三公坐镇,人人会为自己谋利。 赢太傅这边,他倒是可以帮忙劝说。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师自成一派,手握大权,难以撼动。 唯有宗太保那边,有突破之机。 宗太保善武,对文官认识甚少,若他也选燕凌九,那燕凌九便是十拿九稳! 赢华绝甚至开始为燕凌九铺设仕途,真将其当做挚友、欣赏之人。 垂眸间,却见下面的集市,那抹黑色的身影正恍惚地走在其间。 他长眉一皱,起身走到窗台,几个飞跃,一袭银朱红的锦衣便落在燕凌九身边。 “凌策,在想何事?” 燕凌九回神,才看到赢华绝,以及楼上那些公子。 这些公子如今以结交她为荣,人人都在筹备着参加明日之宴。 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仿若已经看到新品推出,这些公子趋之若鹜、为她捧场、她日进斗金的画面。 人往往要抓住商机,乘风而起,若一直拖下去,发生什么变故怎么办? 且,这么久了,为了盛世医堂劳心劳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医馆所赚的银子有限,分给她一成,更是少得可怜。 她何时才能赚到巨额的钱财,成为京中人人仰望之存在? 赚不到银子,还不了陈玉皎,始终感觉被陈玉皎压着。 除非……人死债消! “凌策?”赢华绝好听的嗓音再度响起。 燕凌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没事,就是有些疲惫……不说了,我不喜欢抱怨。我去筹备明日之宴,你不必担心。” 她转身就走,离开时,还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金枝街那边的方向。 若能借赢华绝之手,尽快除掉陈玉皎也好。 没有债务,她便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不过即便不用还钱,她也必须尽快赚到足够的银子,将所有瞧不起她之人踩在脚下! 明日,不论用尽何等手段,她一定要让容弈同意! 而赢华绝看着她的背影,狭长的凤目微微一眯。 “剑霜,去问问陈园那边的人,是不是陈玉皎又做了何事!” 上一次燕凌九愁眉不展,还是因陈玉皎。这次燕凌九离开时,也看了金枝街一眼,定是那女人又做了什么! 果然。 因那天陈玉皎离开时,两名武卫引开了剑客,剑客们回去时,只看到战寒征还在陈园外。 后来,战寒征虽脸色沉黑,却也不可能真置陈玉皎于不顾。 他安排李穆每日往陈园送去养生药物,顺便时常帮忙买些瓜果蔬菜送去,帮助其维持基本的生活。 陈园里,春鹭一直易容成陈玉皎的模样,在院子里倒腾琼脂。 监视的剑客回来就说:“那陈氏近日气质明显弱了两分,还闭门不出。是那小商铺被甘氏收购后,她毫无起色,太过荒凉。” 在所有人看来,陈玉皎现在活得实在是太过失败,一无是处。 “不过属下发现,她并不像是患病的模样,近日定西王经常前往。 属于怀疑她在装病,特地引得定西王心疼!” 赢华绝长眸瞬间一眯,有寒光闪现。 怪不得凌策那般心事重重,原来是陈玉皎又在背后使手段! 陈玉皎那等妇道女子,的确最擅长装惨卖可怜,不像凌策那般直来直往。 战寒征太过眼瞎心盲,愚不可及,也配得上凌策? 只是眼下没有任何关于陈玉皎的罪证,不能冠冕堂皇将其除之,替天行道。 赢华绝短暂的深思后,那嗜血冷漠的红唇轻启: “传告天下:凡与陈玉皎结交或为友者,皆是与我关内侯府、与我赢华绝为敌! 并传悬剑家天下令,若能提供陈玉皎任何罪证者,赏银千两!” 因他此举,人人皆在陈玉皎如何得罪了赢华绝。 有人说陈玉皎背后勾引战寒征,有人说她弄虚作假,有人说她算计燕凌九。 短暂时间,陈玉皎的名声极度恶劣。 再加上那悬剑家天下令,人人都去扒陈玉皎的过往,巴不得找出任何她所做过的伤天害理之事。 连她幼时在哪间商铺逛了几圈,责罚了个店小二,都被人打听得清清楚楚。 容府。 陈玉皎在看之前燕凌九送来的请柬。 明日,定西王府,盛世医堂的酬谢宴会。 她不打算去参加那些场合。 夏蝉易容后从后门找来,禀报外界之事,气愤地道:“定是那燕凌九又做了什么!糊弄了那狗瞎眼睛的赢华绝! 公主,外面的人一直骂也就算了,主要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四处打听,稍有不慎怕是要去陈府找那些老人,定会打扰到将军与老夫人休养……” 陈玉皎眸色顿时微寒,目光又落在那请柬之上。 燕凌九,一而再再而三。 再任由她这么胡闹下去,这盛世医堂只怕也很难安宁。 看来,该彻底结束了…… 第148章 上医医国 陈玉皎吩咐夏蝉:“以容弈之名义,明日广邀所有大夫、宾客,一同参加盛世医堂的酬谢宴。 就说容大夫将展一些常见颐养药材、传颐养之法。” 曾经祖父在世时,每一月便会根据时令、季节、气候的变化,开设上千人的公开讲坛,传授诸多养生之术,不收取分文,不避贫穷黎民,只愿医术得以广拓。 在祖父的影响下,几乎家家户户,人人皆可分辨风寒风热等简单疾病,皆知一些日常常见中药材的使用。 生姜紫苏驱寒,山药补脾,冬至食进补等。 顺应自然,药食同源,没有人会想去胡乱地吃什么花里胡哨的药品。 这样的风俗,应当源远流长,永世传承。 且…… 夏蝉皱着小眉头:“如此安排,不正和燕凌九那方策相反?听了讲坛雅识,谁还会乱买她的药品?” 她欣喜道:“太好了!公主终于知道怼她了!” 她当即开心地前去安排。 陈玉皎目光投向外面无边的夜色。 此举可不仅仅只是不让人买燕凌九的药物,而是…… 盛世医堂,容不得燕凌九这般的人存在,哪怕仅仅只是一成之席地。 当晚,许多以容弈为名的请柬连夜送出去。 虽然燕凌九起初大张旗鼓办酬谢宴,但都是那些年轻的名流公子、世家小姐们追捧居多。 无数达官显贵只让人备厚礼,不愿亲自前往。 而如今收到容弈的讲坛之邀,容弈神医确定亲自会去,他这样轰动华秦的神医之讲坛,定是要去听上一听! 秦宫,龙寝宫。 深夜的案桌前,一袭龙袍的赢厉还巍巍坐于桌前,他一手拿着竹简在看,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桌边。 御医荀祯依例来为其请晚脉,又是一番念叨: “君上,龙体为重啊!虽你脉象强而有力,可常年晚寝操劳,极不利于身体之康健。 君上龙脉之中已有病潜、心神消耗之兆,长此以往下去,怕是活不过五十……” 荀祯是直言不讳,只想力劝。 可那男人目光从始至终一直落在那竹简之上,只淡淡“嗯”了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哎……”荀祯沉沉叹了口气,行礼后提着药箱出去,心中尽是无奈。 夜夜晚睡,日日晚睡,也不知道到底谁才能劝得了这位油盐不进、钢筋铁骨的秦帝。 刚出秦宫大门,候在外面的药童低声传话:“荀大夫,容神医送来请柬,邀诸位大夫明日前往酬谢宴,参与颐养讲坛。” 荀祯眉头皱了皱,颐养讲坛? 曾经那陈老头子最喜欢搞那些东西,开设在市集广场,愿意去者皆可带个蒲团落座。 达官显贵也就算了,但那些黎民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天天耕地喂牛,哪儿听得进去? 陈老头子一把年纪异想天开就算了,那容弈年纪轻轻,竟然也这么老气横秋? 荀祯不太想去,但龙寝宫内,那双一直落在政事竹简上的双眸,竟破天荒地缓缓掀起,抬眸看了出来。 “荀御医,将御医院库房里的稀世药材,一并携往。” 荀祯眉头狠狠一跳,方才他念叨那么多君上都没听进去,现在隔这么远他还听见了? 还要将稀释药材也带去一并展阅? 容弈啊容弈!到底是何等大的魔力!迷得帝王都失了理智! 而在他离开后,龙寝宫内,夜深无人。 那个巍峨强大、至高无上的身形,笼罩起夜色般的浓重。 陈太傅曾言:“下医医病,中医医人,上医医国。 若我华秦百姓,皆能略通医理,自调身心;则康健之民,遍地皆是。 民安则国泰,国泰则穰穰满家,兵强马壮。 足兵足食,四海升平,何愁不强盛于天下?” “此乃医道之大成,亦乃治国之大道,谓之‘医国同康’也!” 那震耳发聩的嗓音似乎还在大殿回荡,经久不息。 赢厉那双深邃讳莫的墨眸中,翻涌着吞并天下的熊熊野心。 医道,治国之道。 医国同康,强盛于天下! 另一边,荀祯哪儿知道这些,离开后,当即就跑去寻皇祖公一番吐槽: “皇祖公啊!您是不知道啊!那容弈在秦帝心中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 “他自己的身体不爱惜,活不过五十岁他都不在意,容小子就开个讲坛,他就巴不得将皇宫都搬出去赠送!” “那容小子也是奇怪,今日白天里还没写什么请柬,怎么夜晚突发奇想?” “以我敏锐的直觉,明日定然会发生什么大事!” 荀祯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泽,百般推断:“指不定他又会做出什么烽医台那等大事来?甚至……指不定明日他要当众宣布和君上的关系!” 荀祯越说越兴奋,激动,对皇祖公道: “皇祖公,您明日要不要与我一同前去酬谢宴,好好看看那场好戏……咦?” 话刚说完,荀祯转头时,发现皇祖公竟然已经起身,快速前去收拾个小包袱,慌慌张张的模样。 荀祯疑惑问:“皇祖公,您这是做什么?” “哎!哎!哎!我不去,坚决不去!” 荀祯连连叹息,嘴角都在抽搐。 要是明日真捅出来,世人会如何议论这件事?怕是五颜六色的目光都能把他的老脸皮戳破! 他虽然是接受了,可他没做好这么快就接受口诛笔伐的准备啊! “你是不知道,这每天每夜我都失眠,想到他们两人在床上那什么……咳咳咳……我简直是跟眼睛进辣椒水了一样,看不得!看不得! 我得连夜走,连夜去太华山修行!再不修修行我感觉我快升天了!” 他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老头,真的忘记什么是笑了。 赢松长真的连夜就带着个小包袱、愁眉不展、唉声叹叹的坐着马车,前往太华山赶路。 他完全没有勇气面对明日咸陵城的日出,殊不知,明日…… 朝阳初升,霞光万丈。 定西王府早已被燕凌九装扮得独特而恢宏。 四处挂着红色的帷幔,加以红色凤凰花为点缀,红色系点心台、酒塔等,喜庆而令人耳目一新。 燕凌九甚至在每个案席之上都绑上花卉,处处彰显着独树一帜。 吴荭霞来时,看到那一幕,若是以往定然喜欢无比,如今一来,她只有厌恶。 都成婚的人了,装独特给谁呢? 处处都想开屏的孔雀! 吴荭霞还迈步走过去,阴阳怪气地低声道:“凌九啊,这也有些日子了,你还没拿银子回来。 外人都觉得你光鲜亮丽,可我不是什么傻子。 但凡你有钱,你怕是早拿回来砸我脸上炫耀了。” “这些日子我不和你计较,仅仅只是看在你得秦帝器重、建那医馆的份儿上。 但你要是赚不了银子,再闹出什么事儿来,那二十五万两银子的巨债,以及你污蔑我伤害你的事,我迟早会找到证据、并且公之于众!” 受了那么多委屈,她可不是软柿子! 第149章 好戏登场 旁边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老夫人,更是提醒: “寒征与玉皎的契约约定,每月初十,需还黄金两千两。 这马上到日子了,你拿得出两千黄金吗? 与其倒腾这些无用的酬谢宴,不如想想法子、脚踏实地地还钱。” 若不是燕凌九把那二十五万银子亏空,战家至于这么一个月就还不起陈玉皎的银子? 且人家容神医当初都没说要开什么酬谢宴,还轮到她先声夺人了? 战老夫人和吴荭霞看燕凌九的目光都已是不满。 燕凌九脸色一片僵青。 别人的家人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子女,或者在他们落难时,成为他们的避风港。 可战家人,从来只会逼迫于她! 就连在现代,她也只是一个孤儿院的孩子,从没有人为她撑起过一片天。 还有战寒征…… 曾经她觉得战寒征会是她的一片天,可这些日子以来,战寒征天天忙碌朝政与秦酒之事,朝出晚归,她时常独守空房。 包括今日,战寒征也说先去安排好秦酒铺子之事,再回来陪他。 他永远将他自己的产业放在第一位,甚至偷偷去给陈玉皎送柴米油盐。 她为了战家殚精竭虑,可他却想去泡一个离婚女! 可笑! 她当初怎么会那么天真地幻想,男人能成为她的依靠呢? 在这个世间,她能依靠的人,永远只有她自己! 燕凌九冷着脸吩咐:“李穆,将她们带下去!今日切不可出现任何岔子!” 战寒征出去时,还留下李穆等人任由她差遣。 李穆也觉得吴荭霞曾经劣迹斑斑,老夫人又体弱多病,不适宜今日这样的场合,带人护送他们回了院子。 随着朝阳越升越高,马车陆陆续续地停在定西王府大门口。 燕凌九整理好自己的妆容,又着一身黑色锦衣,手持独特的黑色羽扇,在府门口等待来人。 几乎京中的名流世家公子全来了,还有无数达官显贵,九卿百官。 甘商临,甘家的掌权者,与燕凌九决裂后,这一次收到容弈请柬,亦光临此处。 燕凌九看到他时,微微一顿,很快又保持冷静地道:“甘大公子,里面请,有何需求尽可寻我。” 她亲自领着他往府内走,又言:“不论其中有何误会,请你明白,我做许多事皆是逼不得已。 我一个女子在这京中,实在太过不容易。我也想一直一直将你当做最重要的朋友。” “呵。”甘商临只尊贵淡漠地一哼,迈步走远,未曾理会她。 不容易,能有陈玉皎那般四面楚歌? 不容易,就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 燕凌九脸色青黑,甘商临!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瞧不起他人? 很快,只要她说服容弈,她就会拥有无尽的财富,终有一日将甘商临踩在脚下! 她已经想到了办法,必定能说服容弈! 今日,连宗太保也来了。 宗太保作为三公之一,本不屑于来这些场合。 但赢华绝那个赢姓公子竟然找到他,百般力荐燕凌九,说其是百年难遇的人才。 关于军机阁大夫的遴选,最近他也在参谋。 燕凌九到底是战寒征的妻子,宗战两家交情不浅,燕凌九上位,对他有利,他才特地前来。 因太保到来,三公大臣,令这场酬谢宴变得更高一层逼格。 无数名流公子围在燕凌九身边,人人皆在由衷地称赞: “凌策军师不愧是凌策军师,也就只有你有这般号召力。” “慧眼识人,医馆辉煌,得秦帝器重,简直平步青云,风生水起啊!” 赢华绝也在其中,虽未说话,但一袭银朱红锦衣伫立,看燕凌九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欣赏与宠溺。 此时正巧战寒征也回来,身着墨袍的他一如既往冷峻威严。 小桃看到他,知道他近日去见陈玉皎的事,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 “当然,我家小姐一心做大事,壮志凌云,矜矜业业。不像其她妇人做什么什么不行,还只会装病装柔弱!一无是处!” 战寒征眸色一沉,冷冽的目光无声看她一眼。 战家规矩,不可背后胡乱议人。 更何况,陈玉皎并非装病,的确是处境凄凉,他们何必再落井下石? 燕凌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心底更觉凄凉。 看,这便是她的大夫,明明她这般努力,夜以继日,她的男人,却在偏袒维护别的女人! 赢华绝也察觉到那微妙的气氛,不动声色迈步走于燕凌九身边伫立,是无形在给她支撑。 他狭长深邃的凤目扫向战寒征:“定西王,你能娶到凌策,这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若不知好好珍惜,勿怪他人代你珍惜!” 他话语里甚至弥漫出明显的敌意。 那立体昳丽的五官,更有凌厉压迫之感。 堂堂关内侯家的公子,赢姓公子,如此明目张胆与当今定西王、九卿之一的卫尉大人作对,影响定是深远。 关内侯亦教导过他,赢姓宗室绝不可轻易树立敌人,但这一刻,这些规矩都被他忘却。 本来该到等会儿送礼环节,赢华绝才打算赠礼,但此刻他便将准备于衣袖间的一个锦盒拿出来,递给燕凌九: “凌策,打开看看。” 燕凌九皱了皱眉,疑惑接过,打开。 就见里面放置着的,竟然是一张地契,和一串钥匙。 “真是城外安建山方圆二十里的封地!” “华绝公子出手竟这般阔绰!”众人惊。 连坐在里面的甘商临、宗太保,眸色皆是微微一眯。 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宗浴血奋战打来的领土,不是金钱可以衡量。 赢华绝竟这般草率、恣意妄为? 甘商临虽为世家,与赢姓宗室算对立派,但赢华绝为人仗义,他倒是有两分欣赏,曾经也有所结交。 他不禁起身走上前道:“华绝公子,此礼实在太为贵重,最好还是慎重斟酌。” 否则,只会步他昔日后尘! 可赢华绝最看不得燕凌九这等直来直往之女子被欺负,他盯战寒征一眼,对众人道: “凌策军师这种有才之人,值得! 安建山封地,赠与凌策,且已修七层凌策阁,日后凌策军师可于凌策阁、知人善用,为华秦造福!” “我意已决,任何人无需再劝!” 满场哗然。 所有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已经只剩下羡慕、嫉妒。 “方圆二十里的封地!” “自己就是那片领地的王啊!” “还连七层凌策阁都修好了!” “天啊!能得赢姓公子如此赠礼,何等的殊荣!” 燕凌九自己也有些懵,没想到无条件信任她之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外男。 当初嫁的若是赢华绝,她该有何等幸福? 只是赢华绝不擅长政事,又不擅长经商,江湖上打打闹闹,有些类似二流子…… 她眼光高远,看不上这样的情况。 但这份赠礼,她可是十分喜欢。 其余公子也止不住对战寒征道:“定西王,你可要好好待凌策军师啊!” “瞧瞧凌策军师多么辉煌,日后她可是有封地之人了!” “瞧你那和离的旧妻,如今落魄潦倒,毫无本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此飞黄腾达之日!她与凌策军师,毫无可比性!” “哈哈哈,去掉怕是两个字!别说飞黄腾达,连来参加这种名流盛宴,她也没有这个机会!” 陈玉皎再是公主又如何,陈家垮了,先皇不在,秦帝也不会器重这个毫无本事的公主。 空有头衔的草包公主,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注定穷困潦倒。 甘商临听到众人的议论,他尊贵的神色有些恍惚、忧虑。 陈玉皎虽然握有秦·悦,但的确不如燕凌九这般会运筹帷幄,善弄人心。 陈玉皎,想与燕凌九竞争军机阁大夫,只怕是难如登天…… 还有人在笑:“哈哈哈,你们说那玉华公主,此刻该不会是在那冷清清的陈园里寂寞孤独冷、以泪洗面吧?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 “哒哒哒!” 一众恢宏的马蹄声忽然传来。 第150章 计策上演 所有人扭头看去,就看到一群训练有素的护卫策马而来。 他们护送着十几辆马车,声势浩荡。 马车由远及近,稳稳停在府邸门口。 陆陆续续下马车的,是御医院院首荀祯,以及一群御医院的大夫! 这些大夫以往全数只在皇宫之中,给皇族之人看病。 帝王若是命他们前往哪个达官显贵家,都算是一种恩赐、恩宠。 但今日,几乎整个御医院的大夫都来了。 他们下马车后,还迈步走到最中央的马车前,恭敬地去请里面的人。 陈玉皎,正以容弈的面容坐在马车内。 在旁边的位置上,还摆了好几个锦盒,里面全是稀世药材。 有几百年的人参,有粗如婴儿臂的黄芪,有高山雪域挖下的冬虫夏草…… 全是难得一见的御贡品质。 荀祯院首说,这是赢帝让他带来,给她撑场子? 赢帝,似乎对她十分宽容…… 不过肯定是看在她祖父的份上,他的心胸看得是江山社稷,五海八荒,千古万世。 陈玉皎没有往别的方向多想。 此时,马车帘子缓缓掀开。 荀祯站在一旁说:“容神医,到咯!” 陈玉皎敛神起身,下马车。 府院里的众人就看到、那么多皇家御医前来,全恭敬地簇拥着那白衣少年。 清秀月白的身躯,周围明明是热闹浮华,可他始终有种不染世俗尘埃的沉敛、干净。 众人态度也瞬间变得敬畏两分。 “容神医来了!” “可算亲眼见到神医!” 不少人上前寒暄。 立于燕凌九身边的战寒征,在看到那抹身影时,墨眸又是微微一眯。 这么久了,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容弈,他总有种不受克制的奇异之感。 这股感觉,竟将他方才的不悦都冲淡了几分。 而燕凌九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容弈身边,十分自然熟地勾唇:“容大夫,我们都在等你。” “容弈见过诸位。”陈玉皎对府内的宗太保等达官显贵行了个见面礼。 随后,才吩咐荀祯带来那些护卫:“将药材全数搬进去,小心些。” 护卫们去马车上,仔细谨慎地搬一盒盒药材。 燕凌九虽然知道他要开什么讲坛,但不知道拿那些药材做什么,便问:“容大夫,这些是?” 陈玉皎随口答:“讲解颐养需用到的药材。” 燕凌九聪明,顷刻间眼皮狠狠一跳。 容弈不用她说的药丸就算了,还要用这些实打实的药材? 一旦他用这些药材讲课,人人都去买药材泡水养生,谁还会买她的药品? 容弈,这是明摆着在针对她! 燕凌九清楚,无论如何,今日不能让容弈顺利敌对她,宣扬对她不利的信息。 这些药材,也暂时不能引起众人太多的注意! 她今日的计划…… 燕凌九便开口转移话题:“容神医来得正好,我正巧有大事与你谈。” 边说她边自然地拉着容弈的手臂往里走,还对那些护卫吩咐:“先搬进雅室备用。” 小桃也对什么讲坛不感兴趣,只想看自家小姐得到大家的拥护、喜欢,省得战家人那么不知珍惜! 她便领着那些护卫进去,搁置药材。 陈玉皎提醒:“其间有赢帝特赐珍品,切勿损坏。” 她加重了“赢帝”二字,府内众人的目光顷刻间纷纷看了过去。 “秦帝所赐珍品药材!” “天啊,那可是秦宫里的珍品,寻常人都见不到的!” “据说有株几百年的人参,今日我们便可以沾光开开眼了!” 人人热议,燕凌九眼尾更是抽了抽。 赢帝特赐…… 容弈特别点明,今日是摆明了铁石心肠、吃了秤砣铁了心吗? 好在小桃带着那些人将药物搬进去。 燕凌九便领着众人落坐在席位间,开口说:“方才华绝公子赠我封地、凌策阁。 我仔细思来,虽我慧眼识珠有功,可到底还是要归功于容神医自己有真才实学。 我欲将封地分一半与容神医,并且由他与我共同掌管凌策阁,共同帮助天下有才之士!” 陈玉皎眸色一眯,赢华绝竟慷慨到将那片封地也赠给燕凌九? 在华秦,想得封地难如登天,除非立下汗血功劳。 那位关内侯铿锵铁骨,没什么心机,当初是带着仅剩的一千兵马死守函古关,浴血奋战,在大雪里断草断粮、饿了整整四天,赢得与盛赵国的战争,才得到那片封地。 京畿周围的封地,意义非凡。 虽赢华绝被骗也是自作自受,但那么重要的地盘,再怎么也不能落在燕凌九手中。 陈玉皎朝着暗中的一个方向看去,往武卫使了个眼色。 那武卫会意,快速朝着户部赶去。 而现场,燕凌九那话一出,全场乍然沸腾,热议: “赠送一半!那可是封地啊!实打实的土地!” “凌策军师虽为女子,却实在阔绰,大方!女子之典范!” “不仅慧眼识珠,将容弈神医捧上青云,扶摇直上,还要赠送封地!楼宇!” “凌策军师是真的爱才、惜才!被她看重之人,实在是人生之大幸也!” 人人都巴不得自己能得到燕凌九的助力,眼中尽是崇拜、憧憬。 战寒征亦看身旁的燕凌九一眼。 虽她不会操持家务,但在大是大非之上,的确恢弘大度,品德高尚。 懂笼络人才,善用人才,珍惜人才,日后前途定不可小觑! 赢华绝坐在席位之上,那双凤目之中,对燕凌九的欣赏亦是更为浓重。 不愧是他赢华绝看重的女人。 华秦但凡多些她这等爱才好士、礼贤下士之人,何愁不国富民强? 至于容弈…… 他看了眼那月白沉静的男子,眼中亦有几分欣赏。 这段时间,他们悬剑家受伤之人,皆是去盛世医堂就诊。 容弈的医术,不骄不躁的性子,令他也十分喜欢。 赠送一半财富给容弈燕凌九这样的人,他毫无意见。 而对于陈玉皎那种不知上进、只会背后善用心机之人,呵,他只欲除之而后快! 人人都夸燕凌九大方,可陈玉皎却比谁都看得透彻。 燕凌九,这是在向她示好,利用如此大的诱惑,妄图说服她。 燕凌九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目的。 燕凌九还倒了一杯酒,亲自走到容弈跟前,也为他倒上一杯,十分庄重严谨地道: “这一杯酒,我敬容神医与我之间的伯乐千里马之情,也敬盛世医堂愈加辉煌,造福百姓,流芳千世!” 陈玉皎垂眸看了眼酒,是烈酒,很符合燕凌九树立的性格,酒中无毒。 她接过酒杯,与燕凌九碰杯:“是啊,是要敬天下所有真正爱才如命、礼贤下士之人,也要敬每一个真正造福百姓、品德高尚之人。” 碰杯后,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燕凌九眸色闪了闪,眸底深处是无人察觉的深邃、得逞。 只要他喝了这杯酒,今日……她的计划便成功了! 第151章 美人计 燕凌九又挨个敬所有人。 从京中诸位公子,到赢修堂,赢华绝。 她一袭黑衣,觥筹交错之间,尽是对应酬之事的熟练,得心应手。 明明是个女子,却落落大方,豪爽傲然。 那样一幕,又吸引得无数人刮目相看,心生热爱。 甚至有男人眼中腾着一股对她的兴趣、本能的征服欲。 燕凌九就是要让容弈看到,这么多人拥护她,喜欢她,看到她的影响力有多大,他容弈,应该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战寒征唯恐她饮多出事,不得不随行在她身边,低声提醒:“你是女子,可以茶代酒。” “那怎么行?”燕凌九拒绝:“以茶代酒,怎可表现出诚心?” 以前她在现代做事业时,起初也是想喝茶,但没有一个男人看得起她。 只有把他们都喝高兴了,生意谈判才会顺利无比。 那时候她便一直练习酒量,练到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吐,都在所不惜。 她对战寒征道:“战寒征,我早已说过,即便没有你,没有你们战家,我自己也足以撑起一片天。” 看看现场这么多人,哪一个人不喜欢她?这凭得全是她自己的本事! 容弈,很快也会被她所折服! 燕凌九又去传杯送盏,直爽豪气地敬每一个人。 战寒征看着她的身影,墨眸深处掠起疼惜。 是这段时日太忙,他对她的关切实在太少。 而赢华绝听到她那些话,手中转动的玉杯也缓缓停住。 即便送了封地,他还是感觉不够,完全不够。 那个女子,坚韧独立到让人心疼,让人想将一切赠与她。 唯有甘商临眸底噙着两分冷意、深意。 赢修堂也有改观,不过更多的目光是落在容弈身上。 他与容弈接触不多,但若能让其沦为己用…… 赢厉器重容弈,完全可利用容弈对赢厉做些手脚…… 在场众人皆是各怀心思。 燕凌九很快又回到容弈跟前,眉宇间皆是傲气:“容神医,与我一同好好合作,将来的盛世医堂定会空前绝后,史无前例。” 好多人都在附和:“是啊,甘氏的广德堂的确不错,但是容神医你的医术更为出神入化。 若再配合凌策军师的谋略,天下医馆谁与争锋?” “曾经最为恢宏的就是宁世堂,如今陈家人死的死,残的残,那陈玉皎更是落魄潦倒,毫无本事,完全后继无人。” “日后这华秦的医术,就要全凭容神医与凌策军师共同撑起来了!“ 人人都在帮燕凌九说好话,还忍不住的拉踩陈玉皎几句。 有人仇恨陈玉皎立的新法,更是说话十分难听:“容神医你也是运气好,认识如今的定西王妃。 若是你结识的是旧王妃,啧啧……你是没看到,曾经蓬头垢面,糟老粗妇,邋里邋塌,如今虽懂打扮,却也毫无内涵,毫无本事,胡作非为。 就她……切,给凌策军师、以及在座诸位提鞋倒尿壶都不配!” 战寒征冷了脸,还未说话,甘商临放下手中的茶杯,盯那人一眼: “慎言,她好歹是玉华公主。” 只是即便有人提醒,还是有无数人取笑:“我们只是说说,只允许她做,不允许众人议论吗?” “我们说的哪句话不是实话?就她那种娇滴滴的败家千金,给你们倒尿壶你们要不要?我都担心她柔弱得走个路都摔跤!” “陈家那么辉煌都被她败光,她但凡有点良心都该以死谢罪,说她几句怎么了?” “有本事她做出点成就来给众人看看啊,如今还不是在那陈园冷冷清清,一事无成,以泪洗面!” 甘商临眉色深重,庆幸陈玉皎未在此处,否则不知她何等难过。 他眸底还掠过一抹轻笑,呵,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之人,只怕是他们。 陈玉皎即便就在此处,也并未动怒。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她只需做好她自己该做之事,恢复昔日陈家辉煌即可! 想到今日的计划,陈玉皎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前往房间里整理药材。 荀祯跟上来,八卦地想问什么,也被她打发走。 僻静的房间四下无人,总算清净不少。 她像是在等着什么…… 果然,没过一会儿,“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 是燕凌九从外面进来,又将门关上。 她确定所有人被小桃引走,对药材前的容弈道: “容神医,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如今世人虽然崇敬你的医术,但更多的亦是看重我的能力、影响力。 独自一人如孤木,注定难成大事。” “我也说了,我愿意将一半封地赠与你,这是多少人立下汗马功劳也得不到封地。” 有封地,可世世代代传承,哪怕最后后代子孙一无是处,种田种粮等也不至于饿死。 燕凌九道:“容神医,我对你已足够好,你同意的一个小小方策,能有什么影响? 我们生产的药品也由你全权把关,不会吃出人命,也有微许疗效,还不行吗?” “等会儿你讲医术时,照样可讲你想讲的一切知识,顺便提下我们生产的药物就行。” “我连药物都已准备好了,今日先用这将就,改日你再监督生产。或者万事交由我打理、你坐享其成也行。” 燕凌九算是将姿态放得十分低,从衣袖中摸出几个精致的瓷器小瓶。 她从没有这么尽心尽力、卑躬屈膝地求过一个人! 陈玉皎却一如既往冷静:“我可同意你的方策,但如那日所言,微许疗效的定价,最多几两银子,不可定你方策所言的上百两,上千两。” “不行。”燕凌九严词拒绝,“容神医,我不是为了圈钱,而是你不懂人心。 你卖得廉价,世人便会认为是无用之物。 唯有高价,高额,那才会受人追捧。” 纵观她所存在的时代,多少奢侈品人人趋之若鹜,赚得盆满钵满,一些廉价品全是被人瞧不起之存在。 可燕凌九忽略了…… 这是华秦古时代,人们即便追捧的也是真正的美玉、珍宝,一切真实之物,而不是人们虚假赋予的一个概念。 且战火纷飞的年代,黎民百姓生存都很困难,有多少人会大量地去追捧奢侈物事? 陈玉皎总觉得燕凌九的思维有些奇特。 当今华秦、乃至天下,有许多几百年的老字号长久生存,皆是经得起考验的。 而那些弄虚作假之物,很快就会消亡。 她直视燕凌九的目光:“你与我谈这些无用。 今日我开设讲坛,会讲解这些药材的用处,绝不可能为你提什么颐养药品。 甚至、我所传之理念,药物不可乱服,是药三分毒。” 她的用意,和燕凌九完完全全相反! 陈玉皎说得清清楚楚,字字有力。 “你若能接受,就继续踏踏实实做事。分你一成,你每月也能有上百两银子。” “若不能接受,我已将你一成之股、乃至商铺之银算好,共计三千多两,我给你双倍。 你自动退出,去寻任何与你志同道合之人。” 说话间,陈玉皎拿出一沓银票,公事公办递向她。 她之所以给双倍,坚定表明自己的态度,就是想让燕凌九知难而退,拿着银子就此走人。 盛世医堂,容不下燕凌九这种人。 燕凌九看着他的举动,眉心紧皱,真的几近崩溃:“容弈,当真没就没有商谈的余地吗?你真要这么逼我吗? 你可知如今我处境有多艰难?可知我殚精竭虑走到今天,还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你知不知道若是我赚不到银子,战家那些吸血鬼会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你非要这么绝情?非要如此咄咄相逼吗!” 陈玉皎蹙了蹙眉,“钱财已给双倍,仁至义尽,何谈逼迫? 道谋不同,各行其是。” 扬出话后,她迈步就要往外走。 可燕凌九眸底忽然掠过一抹深沉的狠厉,和豁出去的决绝。 “容神医,你先等等,看看这再说话如何?” 说话间,她忽然抬起手,解开自己的衣裳。 她那具保养得丰满的身躯露出…… 还主动迈步,朝着容弈一步一步走去。 第152章 衣冠禽兽! 陈玉皎转过身时,就看到那白花花的一幕。 她本能地侧身,心中尽是震惊。 从小被陈家养得金枝玉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燕凌九竟会用如此手段! 即便以前的战明曦胡作非为,都知道洁身自好,不会做出这种行径…… 她甚至犯呕,可她的反应在燕凌九看来,只觉得他一个清秀的公子,是羞怯了。 燕凌九就大步走到容弈跟前,拽住她的手臂,身体也贴上去: “容公子,你还没有体会过男女之事吧? 只要你听我的,以后,我都是你的人~” 今日那么多男人,多少人看她的目光巴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人们看腻了娇滴滴的女子,又有多少人喜欢她这种冷傲的女人。 她向来看不起男人,都是别人来跪舔来,可今日…… 燕凌九攀附着容弈的身躯,用那傲人的身材贴近、磨蹭…… 就凭她的丰满,多少男人看一眼就会把持不住。 可、 陈玉皎实在恶心,冷漠撇开她:“燕凌九,还请你自重!” 她加快脚步就要往外走。 “容弈!” 偏偏燕凌九还从后抱住她,紧紧抱着她:“你今日不同意,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燕凌九做事,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从没有人,不会折服她之下! 燕凌九主动环绕住容弈的腰身,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衫,腰带,手还大胆地游走,往下……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作,世间哪儿有什么柳下惠! 她卖力点便是! 陈玉皎从未见过如此可耻之人,再度用力推开燕凌九,制止她乱动的手。 可刚转过身,燕凌九甚至朝着她逼来,试图强吻…… “啪!” 陈玉皎实在没忍住,抬起手就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 燕凌九被打懵了,身形狠狠一怔。 她都这般主动,露出那么多……容弈竟然还能坐怀不乱?还打她? 陈玉皎自小习得就是礼义廉耻,从未接触过如此肮脏之事。 即便之前战贯墨想设计她,也没有这般恶劣恶心。 她半个字也不再多说,不愿多留片刻,这次径直就往外走,伸手去打开门。 燕凌九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 容弈竟真对她不感兴趣! 她都做到如此地步,他还这么不知好歹? 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容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我——便成全你!” 燕凌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冽阴狠的笑,尔后、 她忽然抢先一步,快步就朝着外面跑出去,边跑边适量地整理衣衫,边大声嘶喊: “来人……救救我……快救救我……容神医他疯了……救命啊……” 她跑得跌跌撞撞,声音嘶哑,一副惊慌失措之态。 陈玉皎眼皮狠狠一跳,想要阻止她,但她速度太快…… 此屋子离宴会正花园就一百来米的距离。 燕凌九那么大声的呐喊,很快就吸引众人的注意。 一群人大步赶过来时,就看到燕凌九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跑着,神色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慌乱。 那模样,显然是遭遇侵犯的样子! 战寒征冷眉倏地一拧,大步上前,脱下身上的锦衣一挥,便罩在她身上。 他有力的手臂搂着她,护着她,关切问: “凌九,发生了何事!” 那嗓音里已染上一片冷冽。 赢修堂和一众名流公子脸色也冷黑无比,竟然有人敢对凌策军师不敬! 燕凌九靠在战寒征怀里,身躯微微发着抖,惊魂未定一般,好一会儿才挤出话来: “是他……是容神医! 我本去帮着他钦点药材,可屋内光线昏暗,无人,他忽然就从后抱住我,意图……” 后面的话她完全说不下去,但全场众人已是一片惊讶。 “容神医?竟然做出这种事?这不可能吧?” 太难以置信了…… 看起来干干净净、不染世俗的容神医啊! 燕凌九声音微颤:“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明明我给与了他最大的信任! 可他方才无人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个疯子……恶魔,力气又大,还动手打我……扯我头发……撕我衣衫……” 众人才看见,燕凌九脸上的的确确有个巴掌印! 那大小,的确是容弈手的大小! 燕凌九的衣襟也的确有撕坏的痕迹,头发也很凌乱,活像是遭遇过暴虐的模样。 再看从门口走出来的容弈,神色间有一分未定的震惊,衣衫也明显是凌乱的。 “天啊!没想到容弈竟然真是这种人?” “表面看起来干干净净,私底下竟然有如此癖好?” “连定西王的妻子都敢碰,有夫之妇都不放过?太卑鄙无耻了吧!” 也有人疑惑:“可容神医表面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啊……他的力气只怕还没有凌策军师大……” 人群里刚回来的战明曦却冷冷一哼,“画人画虎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更何况听说容弈今日还喝了酒,肯定就是酒后露真相! 有些男人就是表面伪装得温文尔雅,实则私底下就是恶鬼!斯文扫地,恶贯满盈!” 边说她还边狠狠瞪了眼人群前方的赢修堂一眼。 自从和离后,她就没有一天不厌恶赢修堂骗她,毁了她的一生。 今日燕凌九本来不让她回来,但她实在沉不住气,还是回来了。 没想到刚回来就遇到这种事,她冲着那容弈就指桑骂槐地骂: “表里不一!猪狗不如!卑鄙下流!一丘之貉!人面兽心!衣冠禽兽!荒淫无耻!败类龌龊!” 字字用力,如带尖刺。 立于前方的赢修堂脸色一片青黑。 曾经战明曦见了他,无一不是顺从崇拜之态,如今和离后,倒是长脾气了? 还从未有人敢如此骂他! 而现场众人也想起赢修堂一事,连赢修堂这位华秦八大公子之一的修堂公子,都能骗婚,表里不一,更何况是一个才冒出来的容弈? 容弈今日也的确喝了酒,酒后乱性,的确说得过去。 燕凌九脸上那个巴掌印,更是实打实的…… 无数男人心里顿时涌起心疼,纷纷斥骂: “太过分了!容弈,亏得凌策军师对你那么好,助你平步青云,得秦帝器重,你就是那么回报她的吗?” “恩将仇报,狼子野心!” “医术是还可以,却不代表你可以这般为所欲为!” 第153章 我是女子 全场都在盯着陈玉皎痛骂,骂声如涨潮,此起彼伏。 甘商临长眉微眯,他清楚,容弈不是这种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房间里,试图寻找些证据。 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此次容弈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人群中的荀祯最为难以置信,一个头两个大。 发生了什么? 容弈、非礼强迫了燕凌九? 容弈不是喜欢秦帝的吗?不是对秦帝之心日月可鉴的吗? 难道……是为了飞黄腾达、故意讨秦帝喜欢,实则私底下喜欢的终究还是女人? 亦或是……男女通吃? 天啊!太过荒唐!实在荒唐! 还好今日皇祖公没来,不然得被活活气死! 他现在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要怎么去通知秦帝…… 而那房门口,只有陈玉皎还冷静而立,目光幽幽落在燕凌九身上: “燕凌九,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你仔细想想,今日是否喝多了,在胡言乱语?” 说完,她还直直凝视燕凌九的双眸:“你最好、想好再回答我!” 她的嗓音里弥漫出一种幽深。 燕凌九被他那眼睛看着,总觉得心底深处都腾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只是、那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绝无任何证据! 容弈就算再怎么否认,也无济于事!他拿不出任何证据! 只要她坐实容弈非礼她的罪名,按律就是押入大牢,死! 容弈一死,盛世医堂就是她的! 她再招募天下有能之士便行,便可推行她的计划,再无人阻止! 燕凌九很快恢复心神,离开战寒征的怀抱,直立着凝视容弈: “容神医,我也很想为你说话……我也十分希望这一切只是我喝醉后的一场梦……” “你可知道,在甘家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天赋异禀,清尘如玉。 当时那么多人反对你,只有我力排众议,再三相劝给你医治救人的机会。” “你说你仅仅只是一江湖游医,我不忍你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便想法设法、夜不入寝为你设黄金台。” “我器重你,不喜六顾医馆,六求于你,甚至让利九成,也为你开这盛世医馆。” “因我爱才,因我对你的欣赏,我还百般说服寒征带你一同去蓝田大营,想要你的医术能发扬光大……” “容神医啊容神医……” 一字一句,字字近乎泣血。 说到最后,她的身形微微摇晃,眼里甚至流淌出两行清泪: “我这般看重你,欣赏你,为了你殚精竭虑,百般筹谋,你怎可这么对我!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她嘶吼着,质问着,周身笼罩着无尽的痛苦,和发自内心的质问。 嘶吼质问时,她还像是受到天大的打击,身形摇摇欲坠,近乎摔倒。 “阿九!” 战寒征立即心疼地上前扶住她,冷厉的墨眸中尽染寒意: “来人!缉拿容弈,送入廷尉署!” 他看容弈的目光已腾满冷冽。 虽然之前对他有诸多好感,但未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等恶事! 赢华绝深邃昳丽的面容间更是杀意弥漫。 燕凌九方才那些话,句句扎入他的心脏,那单薄的身形、绯红的脸颊,更是令人心疼。 他亲眼见证过凌九身无分文、还为容弈百般筹谋的过程。 容弈、该死! “哪只手动了凌九,那便刖!本公子亲自行刑!” 他“唰”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 手执长剑,步步威逼地朝着容弈走去,剑光寒寒,杀意弥散! 所有人看容弈的目光已只剩下鄙夷,厌恶。 “事到如今当着我们的面还想威胁凌策军师吗?”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即便送进刑部,非礼女子,还是定西王正妻,也会刖手、乃至宫刑! 他们都迫不及待想看到赢华绝动手,再没有任何人为他说半句好话 还有无数人围向燕凌九,心疼地安慰她,同情她。 “被如此挚友伤害,凌策军师该是何等的难过。” “本以为救的是一只羊,没想到是一只恶狗!太可怜了!” “凌策军师勿怕,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做主!今日便将他的手剁下来!” 陈玉皎立在门前,眼看着赢华绝步步靠近。 其实她并不想太早暴露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眼下…… 也给过燕凌九最后机会,可她自己不知珍惜。 陈玉皎不得不开口道:“等等,我有证据!” 燕凌九眼皮一跳,这种事情,容弈能有什么证据? 她依偎在战寒征怀里,立即出口好言相劝:“容神医,我知道你今日喝了酒,酒后乱了性情,其实……其实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你。 只要你道个歉,向我保证日后不再胡来,不再像今日这般对我,日后与我一起好好做药材、造福天下百姓,让盛世医堂辉煌,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她相信容弈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 她直视容弈道:“容神医,你可要好好想清楚,这种事可是刖手、宫刑、流放之大罪!” 她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惊叹: “燕军师,你实在太宽宏大量了!” “这种大罪你都可以原谅他吗?造福百姓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夫可以!” “荀御医、钟伯昌大夫等稍加领悟,轻而易举便能超越此等败类!” “他这般表里不一、行径恶劣之人,不值得你原谅!” “你太过善良了,以后会受多少欺负!” 也有人更是按不住气,冲着容弈就骂: “看到燕军师多么的宽宏大量了吗!” “你做错了事还不认,还妄图狡辩!简直不配为人!” “华绝公子,让他跪下,剁掉他的双手,为凌策军师出口恶气!” “对!剁手!剁手!” 现场众人纷纷义愤填膺地喊起来。 赢华绝已至陈玉皎跟前,手中的长剑散发出骇人的寒光。 “呵……”陈玉皎又是一声轻笑,“诸位如此庇护于她,只怕你们要失望了。 我不可能非礼她,因为、我是——女子!” 话落,陈玉皎抬起手,“嚓”的一声扯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还扯掉头发带着的假发。 所有人抬眸看去,就见…… 第154章 坐实身份 女子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垂下,在阳光下自然随意地飘散,随风顺垂地垂下。 露出的原本的皮肤,更是莹白冰肌,因长期未见光线,白得近乎透明,似乎反射着日光朦胧的光泽。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银发微拂,丝丝缕缕如诗如画。 面容精致立体,琼鼻丹唇,清冷中透着疏离、冷静、骨子的从容、冰清。 那张脸……是陈玉皎! 所有人看到那张脸时,几乎全石化在原地。 “怎么会……” “容弈大夫……怎么会变成了陈玉皎?” “陈玉皎那个无能女,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凌九也格外震惊,方才她还在房内和容弈说话,陈玉皎那个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忍不住质问:“我们并未邀请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把容弈大夫弄哪儿去了?” 陈玉皎笔直而立,清冷淡然道:“这世间并无容弈。当初甘老奉常病重,为救他之症,我不得不易容前往。” 所以……容弈就是陈玉皎?陈玉皎就是容弈? 怎么可能! 陈玉皎那个女子,竟然就是医术精湛、堪起死回生的容弈神医? 连甘商临尊贵的神色亦有明显的僵滞。 他这些日子与陈玉皎接触颇多,也与容弈相处过,却从未想到,陈玉皎,就是救他祖父的神医? 现场众人都在惊讶、难以置信: “我不相信!你一个败家女,怎么可能是容弈?” “你若有如此医术,还会让陈家垮塌?” “以前从没见你医治过人啊!” 以前陈玉皎其实也医治过人,但大多数时候是和祖父一起在军营等重地。 众人自然而然觉得一切全是陈太傅所为,祖父也不想让她太过锋芒毕露,所以并未张扬。 赢华绝最为看不起陈玉皎这等心机叵测、背地里手段深沉的女人,他深邃的长眸挑看她: “就你?你是容弈?你让陈家垮塌,开个小商铺还穷困潦倒,能是风生水起的容弈? 是不是你和容弈玩了什么手段?容弈想利用你洗脱罪名?甚至……” 赢华绝眸光一寒,“唰”的一声长剑一挥,架在了陈玉皎的脖颈上。 “说!是不是你故意买通容弈、意图让容弈来毁掉凌策?” 一个女子,方才若是没有逃出来,就被那男人侵犯伤害! 名誉,是女子何其珍贵的贞洁,一旦毁灭,后果何其严重? 众人想到陈玉皎近日的名声,许多人纷纷愤怒道: “对!很有这个可能!和离以后,陈玉皎还一直对定西王勾勾搭搭!” “凌策军师取代她成为了定西王妃,她肯定是怀恨在心!” “肯定是她今日串通容弈,成功了就足以毁凌策军师清白!失败还能以此为借口逃离!” “那容弈铁定就藏在屋子附近!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人人这么说着,没有任何人相信,一事无成的陈玉皎,会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容弈。 赢修堂向来深沉,此刻心底也是冷呵。 陈玉皎一个弱女子,曾经倚靠陈家,陈家垮塌后,在战家七年默默无闻。 她怎可能拥有诸多令他们也惊叹的医术? 赢修堂表面温润一笑,开口:“想查清她是不是容弈神医,十分简单。 带一个伤者过来,让她医治便是。” 在场诸位几乎都见过容弈给人缝针,针法和缝合的手法,是骗不了人的! 他此话一出,众人恍然: “对喔!” “修堂公子说得对,带两个人上来就行!” “陈玉皎想装容弈大夫,她会缝针吗?娇滴滴的千金,妇道女子,怕是见到血都要哭!” 一众人都在等着看笑话。 可是很快,战寒征真让李穆带来一名重伤的将士。 那是与人训练时,忽然被长矛戳到手臂,伤口从手背直接刺破到上手臂,长达半米,鲜血淋漓,狰狞无比。 陈玉皎当众提来容弈的医药箱,拿出烈酒等开始消毒清创,随后秀手持针缝合。 那手法利落果断,动作里没有丝毫停顿,游刃其中,娴熟无比。 缝合的伤口、方式,甚至下针的角度等,和容弈是一模一样! 认真缝针时的她,眼睑垂下,面容专注,周身笼罩着医者才有的认真、严谨。 许多人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战寒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陈玉皎的那双手上。 那不断缝合的白皙的手,与那夜在盛世医堂时的渐渐重合。 那一夜,容弈也是这般为他缝合……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不会出错! 所以…… 容弈、真的是陈玉皎?陈玉皎,就是那位容弈? 怪不得…… 怪不得每次见到容弈时,他总有种奇特之感,原来是因为…… 人群中伫立的甘商临,也在这短暂时间里明白一切。 容弈,正巧出现在祖父病重之时,医治完人后便要离开,始终不同意为甘家做事…… 诸多线索,足以串联成完整的真相。 甘商临心中惊骇。 他一直以为陈玉皎不擅长权谋和尔虞我诈,除了做胭脂没太大本事,甚至定会受尽燕凌九欺负。 可未曾想,在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瞒着京中所有人,将医馆开得如此恢宏。 还将燕凌九完全玩弄操控于股掌之间! 陈玉皎,一个女子,何其运筹帷幄! 并且她容弈神医的身份,在广德堂经营时,未对他广德堂动过一丝手脚。 之前不知不觉为悦己买走那么多药材,所有银两也全数入账,分文不差。 甚至她的名声早已声名赫赫,完全可将广德堂碾压在其脚下,她却未曾骄傲半分,依旧与广德堂和平相处,一直悉心传授诸位大夫经验。 她何止心胸,何等品行! 甘商临眸色一敛,迈步上前当众道:“诸位不必再质疑。容弈神医,的确便是玉华公主。 她救甘某祖父后,曾与我私下谈过此事。” 这是以甘家身份、为其作证。 在这种时候、足以为她坐实身份! 甘商临又道:“从凌策军师呐喊到我们出现,不过几息时间,真要替换人,又能躲到哪儿去?” 方才诸多护卫已经去屋子里里外外、全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 附近能走到的地方,压根无人!也无任何可藏匿之处! 一切,确确实实! 第155章 要她死吗? 外面的春鹭也知道时间到了,带着好几名武卫婢女从外面大步进来,围在陈玉皎身边。 那伤者已经处理好,夏蝉为陈玉皎净手。 春鹭道:“公主以前未用医术,是因成婚之前年幼,陈太傅不想公主太过张扬。 成婚后,公主一心做好战家夫人,兢兢业业操持家事,才荒废自己。 实则,公主继承了陈太傅一切医术绝学,日后定将秉承太傅之遗志,济世救民,弘扬医道!” 众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才总算恍然: “是真的……” “所以,陈玉皎真的就是容弈!” “一事无成的玉华公主,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容弈!” “可……不对啊!” 有人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疑惑说: “若容弈就是陈玉皎,那陈玉皎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非礼凌策军师?” “女子怎么可能对女子做出那种事情来?” 而且两人的关系,陈玉皎不憎恨燕凌九就不错了,还对其上下其手?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得燕凌九身上,第一次变得无比质疑。 燕凌九整个人还是懵的,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陈玉皎倒是一如既往从容,擦拭干净手上的血后,目光落在燕凌九那惨白的脸上: “不是我非礼凌策军师,而是你们的凌策军师、自己解开衣衫、意图使美人之计、诱惑于我扮做的容弈!” “不!你胡说!我家小姐才不是这种人!” 小桃再也忍不住,跳出来大声质问:“我家小姐有了定西王,怎么可能诱惑你扮得那种小白脸长相! 小姐是不喜欢的!我和小姐相处那么久,我感觉得到,小姐压根不喜欢你!” 陈玉皎冷冷一呵:“我不同意她的方策,她自然不喜欢我。 至于这方策……诸位看了,应该能懂。” 她从衣袖间拿出一份竹简,随手递向近处的赢华绝。 那是燕凌九之前来找她谈事情时,留下的细致方策,上面甚至清清楚楚计算了做健养药品,成本多少,盈利多少,一年能赚多少数目。 赢华绝接过展开时,长眉倏地一沉。 他认得燕凌九的字,的确是燕凌九的字没错。 而上面的方策,可以说是百密而无一疏,的确是个十全十美的、足以大揽天下人钱财之计划。 如此独特之方策,也只有燕凌九做得出来。 可随意药物定价百两、千两,又有夸大其词之嫌,字里行间都是利欲熏心、贪欲如火! 燕凌九……竟是这等人? 其余世家公子见他脸色那般难看,纷纷围拢过去。 众人争相传递、查看,个个神色皆是一变。 “天啊,若是我们没看到这个方策,的确要被这药物所吸引!心甘情愿付账!” “所以,燕凌九是为了这个计划,想用美人计诱惑容弈?” “诱惑不成,反而贼喊捉贼栽赃、意图置容弈于死地,自己独揽盛世医堂?” 有人精明地推断出答案,全场顿时骇然: “所以!方才的一切全是燕凌九在演戏!” “燕凌九表面直来直往,装得直爽,私底下却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天啊!我所钦佩的凌策军师,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竟然一心圈银,利欲熏心! 还自己解开衣裳、往容弈身上蹭!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 单是想到那一幕,众人就觉得惊耳骇目。 “还说她礼贤下士,善用人才,人家‘容弈’不同意她的计划,她就用如此手段试图将其谋害!” “这简直是蛇蝎心肠!阴险毒辣!” “建什么凌策阁帮扶世人,谋财害命还差不多!” “燕凌九,亏得方才我等那般信你、维护你,你务必给所有人一个解释!” 众人全数冲着燕凌九吼,看燕凌九的目光尽是被欺骗后的愤怒。 连原本搀扶着燕凌九的战寒征,冷峻的容色间也一片寒意笼罩。 他松开她,泛冷的目光落向她:“凌九,给我个解释!” 方才看她被侵犯时,他何等担忧、心疼。 但没曾想、是她自己去诱惑一个“男人”。 虽然陈玉皎是女子,可若容弈不是陈玉皎易容…… 燕凌九被无数人的目光盯着,这才堪堪反应过来。 陈玉皎!竟然就是容弈! 她一直以来去巴结、讨好、卑躬屈膝的人,竟然是陈玉皎那个妇道女人! 她竟然去讨好陈玉皎! “不!她全是在撒谎!是她一派胡言!是她在算计我!” 燕凌九的声音都近乎崩裂,双目赤红充血地盯着陈玉皎: “陈玉皎!你易容成容弈的模样,故意欺骗我、得到我的信任! 你让我给你想黄金台方策,助你名扬天下! 你骗我给你的盛世医堂打杂,沦为你的奴隶! 你居心叵测地利用我帮你扩大医馆,扩大名气!为你的医馆绞尽脑汁!沥尽心血!” 甚至这么多天来,她全然不知,真的被蒙骗其中,为她开医馆,为她讨好战寒征,甚至为她在蓝田大营受伤,至今还伤痕狰狞。 她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全是为陈玉皎做嫁衣! “陈玉皎!你骗我!愚弄我!你何其歹毒的手段!何其阴狠的心思!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你全是在污蔑我!算计我!你才是蛇蝎心肠、阴狠歹毒!” 她字字句句近乎从齿缝中挤出,吼得脸色都充了血,一片怒红,双目里甚至攀爬上极度愤怒的红血丝。 甘商临却冷冷一呵,冷漠的目光落向她: “当初在甘家,陈玉皎医治好甘某祖父后,便执意要离开。是广德堂九位大夫执意要劝她接管广德堂,也是你自己上门请缨为她设黄金台。甘家众人皆可作证! 开盛世医堂一事,玉华公主也百般推脱,是你六顾医馆,六求于她,此事想必天下诸多人士皆可作证!” 的确。 之前全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是燕凌九怎么求容弈,怎么带着容弈飞黄腾达。 燕凌九放低身段、六顾医馆之事,更成为一个美谈。 陈玉皎同意那夜,还是燕凌九自己找上门再三逼迫。 那一夜,人证众多。这些事也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所以,从始至终,陈玉皎并没有想过要算计燕凌九,是燕凌九自己主动找上门! 自己看重“容弈”的医术,想利用其医术开展她的赚银大计! “骗子!居心叵测、心机深沉的骗子!” “口口声声说自己直来直往,实则她才是手段最歹毒之人!” “我们这么信任她,她从一开始就想坑我们的银子、喝我们的血!” “从未见过装得这般假仁假义的人!骗了我们天下所有人!” “污蔑公主,欺骗世人,她该死!” “必须将她抓起来,送至廷尉府!” 人人斥责着,谩骂着,看燕凌九的目光里尽是憎恶,再没有丝毫之前的崇拜。 燕凌九周围全是铺天盖地的骂声,如同涨潮般朝着她涌来。 她大脑一片混乱,紧张。 污蔑公主……诽谤公主……当场被揭穿…… 这是要她死吗…… 第156章 休掉凌九 燕凌九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巨变,明明今日出事的应该是容弈,应该是容弈被送至廷尉府。 她应该继续风生水起,得到所有人的关切、在意、心疼、呵护,以及崇拜,再打造一个属于她的商业帝国。 可是怎么忽然……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她看着陈玉皎那张清高好看的脸,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在不断旋转,不断锥心。 一股剧烈的不忿直冲她的脑海,她双眼一黑,身体直挺挺地朝着地面倒去。 “小姐!小姐!”小桃担忧地扑过去扶住她。 虽然听到了一切真相,可她不信,她始终不信她家小姐是这种人! 有人冷声道:“晕厥得还真是时候!就算晕了,也要将她送至廷尉府! 表里不一欺骗我们这么多人,务必付出代价!” 在场众名流公子,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之前有多喜欢拥护燕凌九,现在就有多愤怒!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一样被愚骗! 敢骗他们这么多人,她死有余辜! 有世家公子命令:“把她给本少爷抓起来!送去廷尉府判刑!” 一众护卫声势浩荡地上前就要抓人。 “不要!我娘亲才不是这种人!” 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战煊从外面跑了回来,小小的他护在燕凌九跟前,大声反驳: “我娘亲才没有骗你们所有人!她对你们都是好的!但她是军师,她想赚银子做事业,就算用点手段也是理所应得! 她还没有污蔑公主!她都不知道容弈是什么公主的身份!她不是诽谤公主、算计公主!她不应该死!” 战煊吼着,还焦急地看向战寒征,“爹爹,你快说句话啊! 娘亲做那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她每次来学堂看我,都说想尽快帮你们战家早点还那巨额债务,她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她太想帮你分忧,太想赚到银子、尽快还婶婶……” 战寒征冷峻的容色微沉,有深沉的不悦和复杂涌动。 是如此? 这些日子燕凌九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像。 战煊却直视他的眼睛,大声哭着吼:“娘亲从来不会在你面前说这些,也从来不会表现出柔软的一面,因为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会肉麻的人啊!她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撑着,忍着。 我是小孩子,我不会说谎! 我真的亲眼看到娘亲在做各种计划,就想帮着咱们战家还巨债,她都是为了爹爹你!为了一家人能够好起来,越来越好。 爹爹……” 战煊还泪眼汪汪的、直直凝视着战寒征反问: “你曾经就亏待了旧妻婶婶,如今你又要亏待母亲吗?” 那稚嫩又天真的话,像是一把刀子刺进战寒征的心脏。 战寒征本就深沉的容色,明显一暗。 他的视线从陈玉皎身上看过,又落在燕凌九身上。 她不是假晕,的确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短暂的默冷过后,战寒征终究是抬眸,目光落向众人: “凌九的确有罪在身,却也算不得污蔑谋害公主。 按照华秦律法,设计诬陷他人,需当众赔礼,赔偿巨额罚款,且、铁烙肢体!” 红口白牙,污蔑诽谤,欺骗他人,心思肮脏,当心脏处、烙印铁刑。 战寒征昂藏的身躯面相众人,行一礼: “是我未管教好妻子,我向诸位赔罪,并、代吾妻受罚!” 说完,他看了李穆一眼。 李穆眼皮狠狠一跳,定西王这是要自己代替燕凌九承受烙铁之刑罚? “将军……” “照办!”战寒征嗓音冷硬,军令如山。 李穆不得不很快去搬来炉子,上面放着烧红的滚烫的烙铁。 战寒征长身伫立,抬起手,脱下上半身的锦衣。 那健实的身躯露出,有无数战场上厮杀过的刀痕,更为他增添几分肃寒之气。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道:“骗人的是燕凌九,定西王你大可不必如此……” 可战寒征心意已决,命令李穆:“动手!” 李穆心情十分复杂,本以为自家将军娶了凌策军师,会越来越好,可这一而再再而三闹出事情…… 偏偏战寒征目光中的威严让他不敢反抗,他只能拿起那通红的烙铁,迈步朝着战寒征走去。 “滋”的一声! 滚烫的烙铁落在战寒征那紧实的胸膛之上,皮肤被烫得滋滋作响,烟雾直冒,空气里都弥漫出一阵肉焦味。 战寒征长眉紧皱,显然疼得不轻。 不过他坚硬的身躯始终伫立,像是不容撼动的大山。 “哥哥……”战明曦在旁边看着,声音沙哑,眼眶一片绯红,近乎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战家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和曾经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从内宅赶来的吴荭霞和战老夫人,也亲眼看到了那一幕。 战老夫人还好,那不听劝的蠢驴,是该长长教训! 吴荭霞整个人却如遭雷劈,心脏都在剧烈地抽痛着。 “寒征……娘的寒征啊……” 她的儿子!那般心疼的儿子,何曾受过这些罪! 战寒征一如既往稳重,待烙铁拿走,他都没低头看一眼胸膛上的伤,只合衣覆上,当众道: “待凌九醒后,本王会再带她亲自登门,挨个向诸位赔礼谢罪。” 这是他给所有人的承诺。 让燕凌九挨家上门赔罪,也并未包庇燕凌九。 原本叫嚣闹腾的众人,看到他做到如此地步,一时间也不好再闹。 吴荭霞却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征儿代替其受刑就算了,还要挨个上门赔罪? 这得赔出去多少礼物?又得花上多大一笔银子? 上一次才因燕凌九罚款二十五万两白银,这一次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吗! “不可以!寒征!我不允许你这么包庇她!” 吴荭霞冲出来,声音近乎尖锐:“寒征,她才不是为了什么战家,是为了她自己! 她之前就经常私下勾引甘家大公子等人,之前还算计我!说是我推她下台阶! 以前没有证据就算了,可今日是人证物证俱在! 吴荭霞拉着战寒征的手臂,用力强调斥责: “燕凌九她道德败坏,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犯七出之罪,她应当浸猪笼! 就算你不将她浸猪笼,也要休妻!立即将她休出战家!我们战家容不得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还看了眼旁边的陈玉皎一眼,那么干干净净,风生水起,那么大的医馆都是她的…… 陈玉皎,才是配得上她寒征的人! 吴荭霞悔青了肠子,直摇战寒征的手臂:“寒征,你休掉燕凌九,重新迎娶玉皎!我们家绝对不能再任由燕凌九这种女人霍霍!” 第157章 重新辅佐秦帝 旁边的战明曦一向维护燕凌九,可今天她干杵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甚至很疑惑,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她按照燕凌九所说的,每天搬运酒坛,打理仓库,又累又努力,磨瘦了好几斤。 她以为她在成长,听燕凌九的,战家都会变好,可为什么战家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燕凌九的话,到底还能不能信? 战明曦甚至想走向陈玉皎,想求她留下来,想求陈玉皎给一个答案。 她隐隐有种感觉,陈玉皎一定有办法,陈玉皎才知道怎么可以让她改变、让战家变好…… 只是她还没行动,战老夫人已经滑动着轮椅,来到陈玉皎跟前,拽住陈玉皎的手臂道: “玉皎啊,你留下吧,你也看到了,寒征他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之人。 曾经他有眼无珠,日后他一定会知道珍惜的!你回到战家,我们所有人定会好好待你! 银子,我也会让寒征继续想办法偿还,绝不会亏欠你一分! 祖母真的只是喜欢你,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圆圆、和睦安宁的……” 老年人,最想看到的就是家和万事兴。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燕凌九给不了她。 战老夫人是由衷地喜欢陈玉皎,又看向战寒征道:“寒征,你今日应该也有所清醒。 燕凌九,她并不是你想得那般单纯,甚至这一切只是她的冰山一角! 她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她犯了错,你还为她受罪。 可玉皎呢?玉皎为你付出七年,辛辛苦苦操持七年,你为她做过什么?你带给她的又是些什么?” 战寒征高大笔挺的身躯微僵,落向陈玉皎的视线,变得复杂、凝重。 他从未给过她一切,在今日之前,还误以为她平平无奇,落魄潦倒。 但未曾想…… 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竟是那个医术精湛、闻名遐迩的容神医。 她缠他四年,嫁他七年,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他这个丈夫,很失败。 陈玉皎却没有多看他们任何人半眼,只淡漠撇开战老夫人的手: “战家之事,已与我无关。” 扬了的沙,就永远不会再捡回来! “只是战家夫人今日污蔑算计我,春鹭,递交诉状至廷尉署,由廷尉署公正判决! 到时,定西王不必携她登门致歉,按照判决罚银,差人送至春鹭手中即可。” 这是完全不想再见到战家任何人一面! 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颐养讲坛之事也不可能再在战家办下去。 陈玉皎让人将药材等全数带走。 她一袭白衣,在武卫婢女们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迈步往外走。 “玉皎!玉皎啊!” “夫人……求求你留下……” 在她身后,是哀求她、挽留她的吴荭霞,和战老夫人、一众战家奴仆等。 曾经人人厌弃她,如今人人渴求。 可她、置若无睹,永不复合、永不原谅! 战寒征薄唇微动,本有往前迈步拦住她之趋势。 只是战煊忽然抱住他的腿,焦急嚎啕地大哭:“呜呜!爹爹!娘亲吐血了!求求你先救娘亲! 煊儿不想没有娘亲……煊儿要娘亲……煊儿要娘呜呜呜……” 他哭得声嘶力竭,眼泪说来就来。 被小桃扶着的燕凌九唇角,真的有鲜血流淌而出。 那是气急攻心,活生生气得吐血。 战寒征墨眸一沉,眼中尽是战煊那泪眼汪汪的面容。 最终,他不得不走过去,一把将燕凌九抱了起来。 那一刻,他亲眼看到陈玉皎出去,一众大夫等人立即簇拥在她身后。 甘商临,那个世家大公子,更是随行其身边。 烈日很灼,甘商临让人为陈玉皎递了一把避阳的伞。 不知不觉,她身边已跟了那么多人,宫中御医,世家公子…… 而他怀里抱着晕厥吐血的燕凌九,腿还被战煊紧紧抱着,如同两座沉重的山,压在他身上,重若千斤。 他只能看着那抹柔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陈玉皎一离开,众人全相继出了战家。 那些人跟着陈玉皎,无一不是惊叹,热议: “没想到我们都瞧不起眼的玉华公主,竟然才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燕凌九那方策的确不错,玉华公主竟然放着那么大的银子不赚……” 而燕凌九……啧啧…… 来之前还人人瞻仰的盛世画面,彻底变了。 尤其是赢华绝。 他一向深邃恣意的面容,此刻尽是深重冷冽,惊异。 曾经燕凌九说什么金钱至上,世态炎凉。 可今日那方策现出,明明燕凌九她自己,才最为利欲熏心! 他一直觉得燕凌九坦率直爽,不会像陈玉皎那般玩弄手段。 可原来、燕凌九才是最手段歹毒、诡计多端、居心叵测之人! 但他那京外封地……今日当众赠送之后,他便让人去户部当即办理地契转让。 现在……一切只怕已经办理妥当。 那么大片封地,祖父浴血奋战打下的封地,一座七层高的阁楼,就此赠送给燕凌九那种女人? 之前有多大方,此刻他便越发觉得自己蠢不可及! 这时,剑刃却跑回来禀告:“公子,我等在去户部之时,忽然被几名护卫缠住,是玉华公主派来的人……“ 因为纠缠,他们压根没办理成功地契的转让。 赢华绝长眸一眯,陈玉皎? 她竟然帮他? 的确,陈玉皎在知道那件事后,便让武卫立即赶去了户部。 因曾经她的祖父和她讲过关内侯的为人,说关内侯大雪中断草断粮、坚撑四天四夜,冻得全身肿胀,不肯退兵,死守关隘,是何等铿锵护国,宁死不屈,鞠躬尽瘁。 她不忍看到那般马背上浴血奋战争取来的封地,落在燕凌九手中。 对她而言,举手之劳。 她并未理会赢华绝,坐上马车。 赢华绝抬眸看去时,就见一袭白衣的陈玉皎正坐入马车内,在细致地固定好马车上的药材。 即便发生今日这么大的事,她也未曾有半分傲慢,眼中始终仅有她自己的药材。 再想之前她装病…… 原来她装病并不是为了勾引战寒征,只是为了盛世医堂的营运。 是容弈的身份时,她明明可对他悬剑家的人置之不理,或者在伤口上下手脚,也可令人无从察觉。 但她从未做任何不该做之事,与战寒征的相处,也仅仅是医治好人后,便让其离开。 陈玉皎……并非是居心叵测之人。 她的马车帘子合上,还就那么淡漠平静地从他跟前驶离,没有任何邀功请赏。 赢华绝忽然觉得自己无比讽刺,识人不清,有眼无珠! “公子!不好了!”又有家中的护卫赶过来,急切道:“侯爷和大将军知道了此事,让你立即回府!” 手握重兵的关内侯,和赢华绝那铁面无私的父亲动了怒,此事,只怕很难善了! 赢华绝只能翻身跃马而上,急速往家中赶。 另一辆马车之中。 赢修堂坐在其中,人前的温润儒雅彻底消失不见,一张脸尽是皇族的清贵、深邃。 他的视线落在陈玉皎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上,眸色幽暗。 陈玉皎那女子,竟是连他也想招揽的容弈。 昔日她在大殿逼得祖父被刖耳,害他声名受损,又在他眼皮之下,悄无声息壮大盛世医堂。 龙卫大营、蓝田大营,御医院、甘家等……她全已笼络其中! 倒是他忽略了她的能力! 陈玉皎,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最为重要之事…… 若今日之事传回陈家,陈老夫人那个武器精匠、陈震岳那个野心勃勃的大将军,极有可能因此振作起来! 若他们振作,重回朝堂,他们的太傅一位…… 赢修堂磨砺着腰间的一块龙形玉牌,眸色忽然变得格外幽远、冷厉。 当年,太上皇在位时,病入膏肓,却因一心国事,膝下无子。 太上皇的几个亲兄弟,也就是赢厉爷爷、赢太傅、关内侯等,都参与过夺嫡之争。 后来先皇忽得一卦:“华秦天命,龙潜十岁。” 卦象意思是,一个十岁的一个孩子,是华秦的真命天子! 那一年,他正巧十岁。 太上皇认定他,让他住于秦宫之中,金樽玉酒,万万人之上。 连立新君的大典都在筹办之中。 可、陈玉皎的祖父,忽然带回了在盛赵国为质子的赢厉,及其父亲。 他们不知用了何等手段,太上皇反倒转而认准赢厉。 一夜之间,他从天堂落入地狱,受尽天下人耻笑。 赢厉,抢走了他的一切! 并且陈玉皎的祖父,还抢走了他祖父十年的太傅之位! 因为陈家,他与祖父一落千丈。 本来高贵的他们,从此只能向赢厉俯首陈臣、卑躬屈膝! 如今……陈玉皎又想重回朝堂? 赢修堂清贵的眸底一片冰冽,声音幽冷问外面的护卫:“陈老夫人和陈大将军的病情,如何了?” “回公子。”那护卫答:“目前一直受不得刺激,有长屹君的人严格把控,想混进去有些难。” 赢修堂轻笑一声:“受不得刺激么?” 都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能不受受刺激呢? 难?他赢修堂将来要做的,本也是件极难之事! “你立即去办一件事。” “另外、将此事转告宗太保!” 曾经陈家还和宗太保一家争夺国尉等官职,闹得天翻地覆,宗太保最为在意的儿子更是因此殒命…… 如今陈家想要再度出山,只怕宗家与他也一样恨之入骨! 陈玉皎想染指朝堂、重振陈家辉煌,重新辅佐秦帝? 呵!异想天开! 第158章 回家! 陈玉皎的马车在武卫们的护送下离开。 在她身后,跟着甘商临、荀祯御医等人的马车。 坐在马车内的荀祯格外震惊,激动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容弈、并不是男子!而是个女子! 所以,他们的赢帝并没有龙阳之好,是个正常人! 这天大的喜事,皇祖公怎么不在啊! “写信!快给皇祖公写信,一定要立即传给皇祖公!” 可那位皇祖公昨夜连夜离京后,生怕今日容弈真的宣布天下。 到时候即便她去了太华山,宫中的人也会找到他,天下之人也会戳着他的脊梁骨。 他害怕!他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那种大阵仗哟! 于是,他只给赢厉留下一封书信:“厉儿啊,哎~你高兴就好,哎~有总好过没有。 祖父不反对,便是祖父能给你最大的宽容。哎! 不论你们发生任何事,可千万别再联系我咯!哎!” 他连夜改道去海齐国境地的泰山,与众人断绝一切联系。 他一把老骨头了,经不得狂风暴雨,他只想一心远离惊悚的世俗,清修! 荀祯不知道这些,坐在马车里的他忽然又骇然想起一件大事,瞬间惆怅得跳了起来。 天!宫中许多人都隐约清楚,长屹君对玉华公主用情至深,至今七年未曾娶妻! 现在……这赢帝也喜欢玉华公主,此事可怎么办喔? 两兄弟,该不会自相残杀吧? 长屹君的母妃还是南楚国公主,背后有南楚国势力。 南楚国一直蠢蠢欲动,但因没有明显争论,无从下手。 这一次…… 天!这华秦的天怕是要巨变了! 盛世医堂。 今日由钟伯昌、秦滕霄等人在此坐诊。 广茶棚内坐满排队的患者,一如既往人头攒动。 马车停在医馆外,陈玉皎下了马车。 秦滕霄看到她时,又是一阵讥讽:“哟,哪阵风将玉华公主吹来了?玉华公主是患了什么病吗? 曾经你们宁世堂不是那么厉害,竟然也有要来求我们的一天?” 钟伯昌也抬眸看她一眼,冷冷一哼:“你祖父曾经的宁世堂是很辉煌,但如今我们跟着容弈神医学医术,不出两年,定会碾压宁世堂。” 乃至天下众人,都会彻彻底底忘记宁世堂! 几名大夫看陈玉皎的目光皆是鄙夷,不屑。 曾经宁世堂还在时,他们这些大夫和宁世堂争斗无数。 当年陈玉皎的祖父仗着医术好,还经常对医术商会进行各种整顿,吹毛求疵地找他们一堆麻烦。 这些陈年旧怨,他们不会轻易忘记。 且曾经对陈太傅至少有一两分敬重,可现在对陈玉皎这种一无是处的娇娇败家千金…… 啧。 人人是发自骨子里的瞧不起。 “不得无礼!”一道尊贵的命令声传来。 正是从后赶来的甘商临。 他与陈玉皎并肩走进医馆之中,对他们道:“玉华公主,便是你们口中所言的容弈神医。” “什么!”钟伯昌、秦滕霄等人一阵惊诧,难以置信。 谁也没想到,他们最看不起的那个无能败家女,竟然就是他们拜的师父容弈? 甘商临当众将事情解释一遍。 陈玉皎也笔直而立于盛世医堂内,当众表明: “即日起,盛世医堂,更名为宁世堂! 我陈玉皎,将继承祖父之宏愿,使民有所医,病有所治,术有所传,万民同康!” 她清丽有力的嗓音扬出,转过身,直面外面恢宏的大门。 四名武卫正巧从远处走来,他们稳稳地抬着一块陈玉皎早前让人打造好的匾额。 那匾额通体采用珍贵的朱砂赤红岩石雕刻,其上以坚韧温润的玉石镶嵌,精心雕刻出“宁世堂”三个大字。 在阳光的照射下,朱砂流转着炽热之光彩,玉石清坚无瑕。 碧血丹心,铄石流金,不过如此! 这与当初陈太傅在世时所做的招牌一模一样! 陈玉皎走出来,看着武卫们将匾额挂上去,眼眶在一点点发烫。 祖父的宁世堂,她终于让其重新开启,以后将更加焕发光彩! 现场的众人难以置信,谁也没有想到容弈就是陈玉皎。 而他们所在的医馆,就是曾经那个心心念念的宁世堂…… 有老者热泪盈眶,“宁世堂……终于后继有人了吗……” “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为国为民的宁世堂重现于世吗?” 也有无数人心里怀着质疑,陈玉皎,当真继承了陈老太傅的医术? 那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容弈神医,当真是陈玉皎? 御医荀祯帮忙作证,甘家大公子当场解释,一切,并不像是虚假…… 最为震惊的,还是钟伯昌等人。 他们与宁世堂媲比了一辈子,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成为了陈玉皎的徒弟? 这简直…… 陈玉皎对甘商临道:“诸位大夫以后来不来,全随他们的心意,不可勉强。 若是来者,我亦一如既往相待。” 甘商临看着陈玉皎那张冷静沉敛的面容,心中已有所决断。 还未开口时,忽然…… 一武卫慌慌张张地跑来,焦急道:“公主,不好了!将军和老夫人……出事了!” 虽然赢长屹安排了武卫,方圆一里地之内,没有任何人可以混进去。 连每次买菜、送菜的人,都是其固定的心腹。 连每日从上空飞进去的鸟儿,都会被他们盯上一眼。 但今日、竟然有几只被染色成普通麻雀的鹦鹉,飞入陈家。 那鹦鹉经过江湖人士培养,竟然会说人话。 飞到陈大将军和陈老夫人面前,就叽叽喳喳地重复着许多话: “玉皎儿嫁入战家七年,不得所爱~” “玉皎儿操劳七年,病入膏肓,年少白头~” “战寒征携新爱之妻入府,还已有五岁的孩子。” “玉皎儿已被逐出战家,一无是处,活不久咯~活不久咯~” 那一句又一句的刺激,不断在他们耳边回荡。 本就得了痴癔症的老夫人当场发疯,崩溃,吵着闹着往外跑。 瘫痪的陈将军也摔下轮椅重伤,爬也想爬出陈家。 只要离开那一里地的保护,外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 陈玉皎听得眉心顿时蹙起,手心紧紧捏成了拳头。 不用想,是有人在背后使用了手段! 她才刚刚展现出身份,展现出一点小成就,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动手…… 父亲,祖母,那个家,她该回去了! 甘商临尊贵沉着的嗓音亦在她耳边响起:“你安心回去,医馆等地,有我。” “多谢。”陈玉皎道谢后,吩咐: “武卫,备马!” “春鹭,将盛世医堂的账本、印章,和那个檀木箱子一并取来。” 箱子里装了她存的银票,以及秦悦的股份。 她要让父亲和祖母宽心,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玉皎并不是被人抛弃,一无是处,而是她舍弃了战家! 那些人越不想让他们陈家振作,她越是要踵事其华,步步高上! 第159章 皎皎,归来! 城南。 离城北的战家足有三十几里地,完全相反的距离。 离金枝街闹市等,也足有十几里地。 陈家,坐落在一大片幽静的竹林之中,因陈太傅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而特地选此处,远离喧嚣。 陈太傅也一直教后人学习竹的品性,破土而出,坚韧刚毅;傲雪凌霜,不畏严寒;四季青翠,永葆初心;生于深山,谦虚低调;中空外直,气节不移…… 陈玉皎带着人,策马狂奔回来时,马匹僵在了离府百米远的地方。 昔日那府邸辉煌宏伟,武卫重重把守,所来拜访者络绎不绝,人来人往。 如今门可罗雀,一阵风起,漫天落叶飘飞,风卷残云,冷清寂静。 陈玉皎看着那冷冷清清的府邸,恍然想到小时候,一家人站在门口过年、看烟花炮竹的画面。 祖父总是给她买糖葫芦,讲天文星象;祖母总是送她稀奇古怪的武器,领她小小年纪参悟;父亲总是将她扛在肩头,豪言壮语说兵家战事。 那时候陈家总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那时候,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说:“玉华公主有如此家人,被如此栽培,将来定大有作为!” 每一个提起她的人也说:“陈玉皎?那个京中第一高门贵女?啧啧,将来她的前途,定然不可估量!” 所有人都以为她定能光宗耀祖,光耀门楣,陈家所有人也辛辛苦苦将她捧成天上月、掌中宝。 可这七年,她却自甘堕落、离经叛道…… “皎儿……祖母的小皎儿呢……祖母要亲自去找她……” “她不是嫁人了……她肯定是又上山挖药材了!小皎儿最喜欢祖母了……怎么会不听祖母话呢…… 放开……放开我……” 一道老年沙哑又争执的声音传来。 陈玉皎回神看去,就见府邸里,一个七十多的老人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仓仓皇皇地往外走。 即便老嬷嬷、护卫们想拉住她,她也发疯般的挣脱。 是祖母…… 曾经那个会抱着她在盛夏院子里乘凉、摇扇的祖母。 曾经那个会像变戏法一般、把一切稀奇之物全留给她的祖母。 曾经会带她去看武器、教她保护好自己、学会防身的祖母。 记得七年前,在她执意嫁战家时,祖母头发还未白完,精神抖擞,愤怒地对她说: “你要是真想嫁给战寒征,你就当没有我这个祖母!别回这个家!” 说是这么说,可在她执意后,祖母还是暗暗为她操办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人。 祖母还悄悄去找吴荭霞、战贯墨等人,警告他们,谁伤她一分,她就用她所做的弩箭灭谁满门! 也因为这些,吴荭霞等人一直没有伤过她一根头发,全是精神上的洗骗与控制。 那时候的祖母还意气风发,可这才短短七年…… 她头发全数花白,满脸皱纹,腰也变得弯曲,无法再直起来…… 七年,短短七年时间,人的变化却可以这么大吗…… “全给我滚开!让我去宰了战寒征!咳咳咳……老子……咳咳……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骨扔四海,灰扬九州!” 一道中气不足的病态声音也从里面爆发而来。 是她的父亲。 坐在轮椅上,执意推着木制轮椅,手里还提着一把大砍刀。 明明说话都喘不上气,咳嗽不止,但他还满面愤红地往外挣。 陈玉皎看到父亲时,心脏更是狠狠一阵剧痛。 父亲,曾经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总是用他宽厚的肩头扛着她,将她举高,总是会带她去战场看男儿气概,教她豪言壮志,总是教她策马驰骋,舞刀弄枪。 有人说:“女娃家家的,教什么武术?” 父亲总是会怼回去:“要你管!” 有人不敬地看她一眼,父亲也会拎起大砍刀怒斥:“再看?再看本将军把你眼睛挖下来!” 那时候的父亲铿锵激昂,随便往哪儿一站就威风凛凛,宛若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大山。 可是现在…… 他恍若苍老了几十岁,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已两鬓斑白。 昔日雄伟的身躯也干瘦颓然,再无骨子里的霸气。 明明上一次见面,他不是这般模样啊…… 其实婚后,陈玉皎回来过一次的,是听说父亲意外摔下马。 可那时候的父亲还威势赫赫,狂声大骂:“给我滚出去!陈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女!我陈震岳没有你这种自甘堕落的女儿! 再回来,我便打断你的腿!” 那时候父亲还没有瘫痪,她以为父亲是恨她,可现在想来…… 父亲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意外,不想让她知情……不想让她担忧…… 这七年来,她信以为真,在战家照顾战寒征的祖母,给其擦屎擦液,给战寒征的父亲升职上位,操持吴荭霞等人的衣食起居,却从不曾照顾过自己的亲祖母、亲父亲! 她真该死!死不足惜! 陈玉皎看着父亲的身姿,喉咙一阵阵剧烈的干痛。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病态的父亲。 原来,父亲那座巍峨的大山,是会苍老颓然的;遮风避雨的大树,自己也是会有疲态倒塌的一天…… 明明他们身体皆有疾病,可此刻,老祖母还在挣扎、一声一声的念叨: “放开我!小皎儿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我要去找她回来……天快黑了,小皎儿最怕黑的!” “小皎儿……祖母在,别怕……没有人可以欺负你……祖母来了……祖母马上就到……” 坐在轮椅上的父亲被护卫们控制着,声音也尽是哽咽。 皎皎儿,对不起……是父亲没保护好你。 “你们全给我让开!谁再拦着老子,咳咳咳……杀!” 他毫不留情面地挥舞起大刀,杂乱无章地挥舞着。 一个佝偻的老人,一个瘫痪的父亲,全在想杀出重围,想去拯救他们心中的那个皎皎儿。 陈玉皎眼眶已经一片绯红,喉咙如同卡了一块石头,干痛得心脏近乎窒息。 她翻身下马,迈步朝着那座久违的家、一步一步走去。 皎皎儿,回家了。 对不起,皎皎儿再也不会胡闹了。 而与此同时、 远处的茂盛大树之上,几个黑衣人埋伏其中,手中举着弩箭,眼中尽是狠意。 那箭十分精良,箭尖在暗处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陈玉皎、想让陈家重新振作,重回朝堂。 他们、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第160章 立即滚啊! 陈玉皎在迈步往陈家大门走去,可是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微顿。 她又如何不知道、暗中定会有杀手埋伏呢。 那些人怎会只是单纯让祖母与父亲犯病。 犯病后的真正的目的,是趁乱将他们击杀,让陈家再无起来的机会。 陈玉皎在赶回来的路上,就已思忖好局势,安排好一切。 此刻,那几个埋伏的杀手身后,忽然出现十二名武卫。 武卫将他们团团包围,个个脸色冷冽。 那些杀手还没来得及放出手中的弩箭,就感觉后脖颈一阵冰凉。 回头,便见自己已被包围其中。 欲逃,一番厮杀。 逃不掉,几名杀手欲咬破藏在舌腔之中的毒药,死也不会供出幕后人,且绝不会透露出任何信息。 陈玉皎眸色一片冰冷,头也未回,只红唇轻启,扬出一个字:“杀!” 声音清冷,泠泠似冰,似浸骨冰泉。 即便他们想死,也得死在陈家武卫的手中! 想刺杀陈家之人,务必付出代价! 在她身后远处的树上,十二名武卫手起剑挥,再不留任何余地,长剑划破几名刺客的咽喉。 鲜血顿时狂飙,染红几棵高大的老榕树。 刺客们陆续倒地,感受到喉咙的剧痛,清楚感觉到鲜血和力气、以及一生,都在随着伤口往外流逝。 血流成河。 而陈玉皎从始至终头也未回,所有鲜血只沦为她的背景,她迈步、一步一步朝着陈家大门走去。 明明几十米的距离,可她却走得艰难、沉重。 眼前就是那个她从小长大的陈家,是从小呵护她的祖母,父亲。 他们全因为她,面目全非。 她有什么颜面回来,有什么脸再站到父亲与祖母面前。 犹记得七年前,她穿着一袭隆重的红衣,欢欢喜喜地从陈家出嫁。 那时候她的步子是欢快的,喜悦的,迫不及待的。 现在的她,每一步都是无尽的愧疚、自责、悔恨。 两个画面似乎在重叠着,一红,一白,一笑,一伤。 七年时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原来有些不懂事,愚蠢,需要整整七年来成长。 甚至许多人用尽一生,也未能看透爱。 这样的成长……还来得及么……还能弥补吗…… 在陈玉皎眼前,是如同放了慢动作般的画面。 病态怏怏的父亲……身材佝偻的老祖母…… 谁也不敢伤到他们,上百名护卫只能将他们团团围在正中央。 满头白发的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挥舞着手中的拐杖,“让开……我的皎皎儿……她受欺负了!她受欺负了啊! 她还那么小……祖母的宝贝疙瘩……她一个人该是多么害怕……多么难过……皎皎儿不怕……皎皎儿不会死……祖母在,祖母在的……” 她硬是挥赶着所有人,执意要往门外冲出去。 宣老嬷嬷焦急忡忡,只能吩咐婢女:“拿绳子,先将老夫人捆住……” 老夫人本就有痴癔症,一旦跑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婢女们找来绳子,个个哭得眼眶绯红,声音沙哑:“老夫人……对不住了……” 她们心目中曾经英姿飒爽的老夫人,研发过千箭万弩的老夫人,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要被犯人一般捆着…… 旁边的陈震岳眼看自己被包围,出不去,也双眼充血,声音撕裂:“让开!再不让开,咳咳咳……本将军就一刀砍了这双腿!” 他还有理智,不想伤害赢长屹派来的人。 真的就举起大刀,朝着自己的双腿挥去。 “父亲!” 一道清丽而沉痛的声音忽然传来,制止了他的动作。 所有人这才回头看去,就看到大门外,一个白衣女子走来。 回来的路上,陈玉皎为了不让他们担忧,又戴上黑色的假发。 此刻的她,青丝自然而束,一袭交领白衣简单干净。 那单薄的身躯立在门外,清澈的眸中萦绕着水雾。 她的目光在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似乎一眼就是万年。 陈震岳的身形骤然僵住,手中的刀更是“哐当”一声重重落地。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而还没被捆紧绳子得老祖母,即便患了痴癔症,也在顷刻间就认出了她。 她苍老颤巍的身形也微微一僵:“小皎皎儿……” 是小皎皎儿回来吗? 是她看错了吗…… 还是她又犯病了?又在做梦了? 这么多年来,她做了无数个梦,无数次梦到那个满眼星辰的小女孩奔向她,灿烂地说: “祖母,我回来啦~” 可每次醒来,只是恍然一场梦。 如今…… 陈玉皎就立在府门外,看着自己的至亲,看着再没有祖父的身影,“咚”的一声,双膝沉重地跪在府门口。 她喉咙干痛而沙哑,艰难地挤出话:“祖母,父亲,玉皎回来了……” 玉皎儿知错,玉皎儿再也不胡作非为,再也不让他们望眼欲穿的等待了。 玉皎,知错。 她双手放在地面,头磕于前,行最隆重庄严的跪拜大礼。 四名婢女也抱着账目、与十二武卫跟随其后,齐刷刷跪了一地: “奴婢(属下)未保护好公主,自愿回陈家领罚!” 他们也跪地匍匐行礼,个个胸腔里涌动着浓厚而复杂的情绪。 “皎皎儿……”陈老夫人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到陈玉皎跪在地上,就丢了手中的拐杖,战战兢兢地往外走,想要奔向她。 “站住!” 之前还执意要闹着出去的陈震岳,此刻却忽然变得无比冷静吩咐: “将老夫人带回房间休养!” 这是钢铁如山般的命令,像是忽然中气十足。 他明明双眼绯红、却又故作冷漠的视线看向陈玉皎: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立即走!陈家好得很……咳咳……滚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然我打断你的腿!我还能打断你的腿!” 他故作凶狠地站起身,想要顺手去捞一木棒。 可是刚站起来,他的双腿就无法支撑,让他再度摔倒在那轮椅之上。 “父亲……”陈玉皎跪直身体,焦急地想要起身往里面走。 可陈震岳却暴怒地大声吼道:“滚!立即滚啊! 关门!把大门给我关上!没听到吗!” 他撑扶着轮椅,咆哮着吼那些护卫。 他是父亲,是皎皎儿威风凛凛的父亲,他怎么能让皎皎儿看到他这副模样! 他甚至有些狼狈地转动轮椅背过身去,动作间有着指挥千军万马时都没有的仓皇。 第161章 父亲之爱 那些护卫很为难,却又以将军病情为重,不得不走过来关门。 陈玉皎眼看着那沉重的大门就要被关上,她声音沙哑、颤抖: “父亲……战家不要我了……连您也不要我了吗……是不是玉皎太不听话了……是玉皎太不乖……太不懂事了……” 仅仅只是一句话,那中年男人的身躯狠狠僵住。 老祖母更是硬甩开控制她的人,从里面奔跑出来,蹲着一把抱住陈玉皎: “不……我们的玉皎儿最好了……我们的玉皎儿没错……皎儿什么错都没有……” “皎儿怎么哭了……皎儿不哭……祖母在的,祖母在的啊……祖母给你买你最爱吃的麦米糕……皎儿不哭……” 老祖母布满皱纹的手胡乱地给她擦着眼泪,可她自己都哭成泪人,心疼得不行,又紧紧把陈玉皎抱在怀里。 她像是想用她苍老的身体给她一些温暖,给她依靠。 连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也转动着轮椅,快速往外赶。 父亲怎会不要小皎儿……父亲永远永远不会不要小皎儿! 他的小皎儿……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委屈,他怎么可以发脾气! 他快速来到陈玉皎跟前,也伸出那粗粝的大手,仓皇又轻轻去拍她的肩。 “对不起……父亲刚才太凶……吓着皎皎儿了…… 皎儿很乖,很懂事!是他们不知道珍惜!皎儿一点错都没有!错得全是他们!” 父亲,永远是皎儿的父亲。 家,永远是皎儿的家。 无论何时想回家,大门永远开着,永远等着皎儿,归家! 陈玉皎眼泪更是止不住,趴在父亲膝盖肩、祖母的肩边,哭了许久许久。 积攒许久的自责、思念、悔恨,全在这一刻流淌。 府中的众人看着他们一家三人,也全哭得泣不成声。 四婢女、十二武卫,从未想到他们还有跟着陈玉皎归来陈家的一天。 还以为这一生、会永远蹉跎在那战家,从此只守着战家的一亩三分地。 没曾想……回来了……无数个梦里想回到的地方,总算回来了…… 那些护卫、忠仆们,在这儿一守更是七年,亲眼目睹陈家的衰败,大树倾塌,目睹陈家后继无人,香火将要断绝。 谁也没想到,玉华公主,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陈震岳任由陈玉皎哭了许久,待久别重逢的思念渐渐缓和,感觉到那泪水的浸透,他胸腔里又涌动起咆哮的愤怒。 “皎皎儿,别哭了,起来! 我陈家人头可断血可流,眼泪不能输!” 咳咳……陈大将军赶紧抹干自己脸上的泪水,给陈玉皎做榜样。 他大声道:“战家既然敢如此欺你,我们定要他血债血偿! 走,推为父去战家,为父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即便他残废瘫痪,豁出一条命,他都要战家为小皎皎儿的眼泪偿罪! 陈玉皎的情绪也渐渐缓和,她才直起身来,安抚父亲:“父亲,我方才只是故意那么说。 不是战家不要我,而是我自己、不要战家!” 陈大将军更是心疼地摸了摸陈玉皎的头:“皎儿,你别怕!你也不用安慰父亲,父亲都懂!什么都懂!” 他的小皎皎儿就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不是……我真的……”陈玉皎解释,可不论说什么,父亲都不信。 而且她越解释,越一脸坦然,父亲越是泪眼汪汪。 他的皎皎儿……唯一的女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懂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逞强……父亲都懂,全都懂…… 最终,还是陈玉皎让护卫们帮忙,才总算把他们带回府内正厅。 府外有护卫们镇守,外面还有管家、宣嬷嬷、和留下的六名婢女。 陈玉皎放心地对父亲、老祖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一番。 夏蝉附和:“大将军,是真的,现在战家人天天求着公主回去,就想公主重掌战家。 您是没有看见,那吴荭霞与战老夫人,以及满战府的人,就差没跪下来求我们家公主呢。 可公主才不稀罕!公主现在一心赚银子,一心潇洒快活,善待自己!” 春鹭和秋婉、冬霜也将锦盒抱了上来。 陈玉皎站起身,郑重地将其接过,一一放在案桌上。 “祖母,父亲。这是玉皎离开陈家时,带走的所有银子。” 当时财产数额巨大,但现在秦·悦遍铺天下,价值已是不可衡量。 “这是祖父的宁世堂,我在,宁世堂、永不倾塌!” 曾经让祖父的宁世堂倒塌,如今,她也令其复苏。 这是唯一让她还敢站在祖母与父亲面前的勇气。 箱子里的一沓沓银票,一本本账目,完整地记载着医馆和秦悦的收入。 陈震岳看着,这才确信,是真的……皎皎儿真的振作起来了!真的能光耀门楣了! 他们陈家精心培养的那个玉华,终于回来了! 祖母才不看这些,只说:“皎皎儿瘦了……我去给皎皎儿做饭……小皎儿最喜欢吃祖母做的清肉丸子了……” 钱不钱什么的,她不在意,她只想要皎皎儿健康、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可陈玉皎却将老祖母扶回去坐下:“祖母,玉皎长大了。以前你们照顾玉皎,以后,一切由玉皎来!” 曾经这些为她撑起一片天、遮阴避凉的大树,全在时间的洪荒中苍老,可她陈玉皎,长大了! 玉皎,已经可以为他们顶天立地! 陈玉皎挨个给父亲、祖母把脉。 其实赢长屹的医术很好,将他们的身体底子调理得极佳。 甚至是父亲的双腿每日也安排专人按摩,并未让肌肉萎缩。 但是、他们郁结在心,思虑在脑,心主神,脑主一切经脉。 当两大主畿地淤堵,所有一切药物之效,并不能顺利运输到四肢五骸。 这也是许多疾病、尤其是相思病、郁症等情绪一类的病情,即便服药也很难痊愈的原因。 心病还须心药医,看似简单的几个字,其实蕴藏着许多深刻的学问。 陈玉皎愧疚地看着父亲和祖母:“放心,玉皎知道如何治疗了,定能让你们痊愈!” 她自己闯下的祸,定要承担! 陈震岳却安抚她:“玉皎儿,不怪你,那日策马时,为父虽然的确有些出神,但是你知道为父马术何其精湛,那叫一个无人匹敌,闭着眼睛都能踏遍六国九州!是那天马匹忽然失控……” “父亲,你不必解释,皎儿都懂。”陈玉皎明白,父亲只是不想让她忧虑。 陈震岳皱眉:“不是,为父是说认真的!” 虽然陈玉皎出嫁,他们全家人的确受了打击,但他们也觉得他们的皎皎儿那么优秀,可能吃个半年一载的苦头,战寒征那小子定能动心。 再加上调查过战寒征的为人,的确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勉为其难将就能将就。 陈震岳那时候每日只是担心陈玉皎有没有受欺负,和战寒征感情进展如何了。 “可那日马儿见路上忽然出现一窝毒蛇,吓得失控,朝着山坡就冲刺下去。” 陈玉皎起初不信,和父亲一样,一直说:我懂,我都懂。 看最后看着父亲信誓旦旦的样子,她才有所恍然。 对了…… 父亲性情刚直,不是容易抑郁之人,怎可能严重到坠马? 看来,是有人在幕后做了手脚! 可惜父亲又没有祖父聪明,一直以为马匹失控,单纯是因为见了那一窝毒蛇,这七年来都没有起疑。 乃至祖母的病情…… 祖母在她出嫁后,起初还能在军器部任职,后来莫名其妙就渐渐得了痴癔症,认不得人,失魂落魄…… 陈玉皎恍然惊觉,有人在幕后,想彻底置陈家于死地! 陈父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内疚,已经急得直拍桌子:“小皎,你要是再不信我的话,我就罚你去站直立!站一个时辰!” 这就是他作为父亲,对她最严厉的惩罚。 陈玉皎连忙配合他,“父亲,我当然信,我甚至已经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那些人越想陈家覆灭,越不想他们陈家重回朝堂,她偏要带着父亲、祖母,一步步走到他们的青云之上! 明日下午,就是赢厉安排的军机阁大夫遴选之日。 明日,陈家,归朝堂! 第162章 跪你面前磕头 天刚亮。 恢宏的秦宫之中,一三层高的古楼已经在各种筹备,太监婢女护卫们忙碌其中,做着隆重缜密的安排。 军机阁大夫,三品大臣,掌管华秦兵书战策,研究保存与军事相关的各种资料,等同于朝廷的一个军事锦囊。 最重要的是,可参与朝政,在朝堂发言与议政。 陈玉皎一大早便起床,早早准备。 昨日她陪了父亲与祖母许久,几乎聊至深夜。 今日她走出所居住的玉华院,才发现陈家四处寂静萧条,冷冷清清。 这样的环境,很不利于祖母与父亲的病情。 祖母年老,颐养天年即可。 可父亲才41岁,当年威风凛凛,若他安好,哪儿有战寒征去西征的机会? 在去朝堂之前,陈玉皎吩咐:“春鹭,将府里现在还剩的人,全数召来。” 曾经陈家辉煌时,旁边还有一个偌大的秦学庄园,府内奴仆武卫足有几百人,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但陈家落败后,能遣散的都遣散了。 如今留下来的,只有老管家骆忠贤,宣嬷嬷,以及六名婢女。 骆忠贤当年年轻时身患瘟疫,人人避之不及,视其若瘟魔,只有陈老爷秉承着“不弃一疾苦之人”的心态,全力以赴救治他,救治他所在的村庄。 就此,他心甘情愿跟随了陈老爷几十年,擅长治家统筹,严肃又忠诚。 当年有无数人挖他,可对他而言,世间有权有势之家千千万,他可以遇到很多有钱富者,却再也遇不到一个像陈太傅那般的人。 死,亦要死在陈家! 宣嬷嬷是当年一直跟着老祖母的婢女,年轻时就说:“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伺候小姐一辈子!” 这句话许多奴婢都说过,可后来大多数到底是遇到心上人离开,宣嬷嬷却真的跟了老祖母一辈子。 哪怕老祖母患痴癔症这七年,她亦天天尽心尽力地照顾,打地铺于床边,昼夜不离。 而六名婢女,分别以六种世家基本的才能“礼、乐、射、御、书、数”取名。 她们全是祖父当年精心培养的领头婢女,其学识涵养甚至碾压一些小家里的小姐。 对她们而言,若没有陈家,她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婢女,可陈家给了她们无尽的学识,能力。 也因此,曾经是领头之人的她们,这七年来,也一直心甘情愿在陈家做洒扫一类的活。 留下的这八人,至忠、至诚、至善。 陈玉皎面向他们,行一个郑重的拱手鞠躬谢礼:“玉皎感谢诸位不弃之恩。” 她由衷感谢,鞠躬至腰与地面平行。 众人惶恐地也连连行礼:“公主,你快起来,奴婢等受之不得……” 陈玉皎道:“若无你们,陈家如今不知是何模样。” 就算赢长屹再安排,没有体贴衷心之人,只怕夜里想喝口水都难。 众奴仆皆是言:“若无陈家,亦无今日的我们!” 不论是哪个家族,哪个国度,人人皆觉得奴仆等做万事都是应该的,她们以前都被当做牛马。 唯有陈家之人,会这般礼待奴仆。 就如此刻的陈玉皎,玉华公主,竟然向他们奴仆行礼! 真诚与感恩,始终双向并存。 陈玉皎切切实实感觉到他们的赤诚,也明白了曾经祖父教过她的许多道理,吩咐: “骆叔,劳烦你今日重新聘武卫、婢女、厨娘、花技等人。” “宣嬷嬷,劳烦你将陈家许多场地,尽快恢复。” 昔日她玩耍过的许多地方、花园,全被改了,只为了不让父亲与祖母触景伤情。 “阿礼,阿乐,你们带新婢女们熟记陈家家规,亦不必再做粗使活儿,将当年你们的功课尽数捡起来。” 她会让陈家尽快恢复昔日辉煌! 并且、祖父曾经精心开设的秦学庄园,她亦会让其重绽光芒! 所有人陆陆续续开始忙碌。 陈玉皎安排好一切,准备去朝堂时,本该多睡会儿的陈震岳却滚动着轮椅过来问:“皎儿,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陈玉皎知道往后要走的路,终究无法隐瞒,坦诚道:“父亲,军机阁大夫遴选,女儿想去看看。” 陈震岳眉头顿时一皱:“军机阁大夫遴选?” 陈玉皎一个女子,从未涉足过朝堂,毫无品级,竟然一跃就想做三品军机阁大夫? “你……” 在陈玉皎准备安抚他时,却没想到,陈震岳哈哈大笑: “哈哈哈!不愧是我陈震岳的女儿!有志向!有骨气!有出息! 去吧,父亲支持你!提着先皇曾经赏赐我们陈家的冰心剑而去,谁敢欺负你,你就削他!” 伴随着他的吩咐,有护卫立即去将那柄剑请了过来。 长剑通体剑鞘、剑柄等全用冰青色翡翠打造,清冷通透,玉石之华,毫无一丝杂质。 这是当年先皇对陈家最大的认可,当举国言:“陈家一片冰心,如坚冰如玉石。 携此冰心剑,人人如见朕!” 曾经辉煌的陈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后来先皇一死,各党派分裂,人人皆欲除陈家而后快。 冰心剑还在,却沧海桑田。 陈玉皎敛眸:“父亲,暂时不用。杀鸡焉用牛刀?” “你懂什么?气势要拿出来!且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三品官职,实则在军事上话语权极大。” 陈父说:“这是你迈入朝堂的第一步,赢太傅一家、宗太保一家与我们几乎都有血海深仇,他们一定会在今日百般刁难你,让我们陈家永无可能涉足朝堂! 携此冰心剑在身,真死了他们也得跪在你面前磕个头!” 陈玉皎:…… 的确—— 赢太傅府。 一地下密室之中。 赢修堂清贵的身形立于其间,赢太傅也在一旁。 在他们前面的木架上,挂着一件有些泛旧的黑色龙袍,大小仅供十岁穿。 当年因一卦象言:“华秦天命,龙潜十岁。” 太上皇欲将皇位传给正好年仅十岁的赢修堂,连龙袍都已让人定制好,即将举行大典。 可陈玉皎的祖父陈崇景,忽然带回在盛赵国为质子的赢厉,及其父亲。 不知他们用了何等手段,太上皇转而认准赢厉。 一夜之间,属于赢修堂的一切被夺走,从此沦为皇族的笑话。 并且,在没有陈崇景之前,赢太傅一直是朝中太傅,德高望重。 可陈崇景极擅笼络君心,先皇硬是贬赢太傅为区区九卿之一,给其让位。 两人看着那小小的龙袍,眸底皆翻涌着狠厉。 是陈崇景,陈家人,抢走了赢家的一切! 赢太傅吩咐:“修堂,今日之事你好好安排。 此次军机阁大夫告老还乡,是那位长屹君给陈玉皎铺路! 无论如何,绝不可让陈家人再涉足朝堂半步!” 第163章 八面埋伏 赢修堂昨日就安排了人去,没想到无一生还。 眼下,他只能安排他手下之人:“去陈家必经之路埋伏!无论是拖、还是杀,不可让陈玉皎顺利到达秦宫!” 目前朝中官职就军机阁大夫空缺,一旦选定人后,陈玉皎再想涉足朝堂,只怕还得再等几个月。 几个月,足以万变! “是,公子!”一众黑衣人领命离开,对赢修堂这个公子格外恭敬。 赢修堂还把玩着腰间上等的玉佩,他安排了人,此次军机阁大夫之选,他太傅府会收入囊中,无人可争! 此时。 宗家。 宗峥重特地将宗肃找回来,一脸严肃问:”你可知道陈玉皎回陈家了?甚至还在医治陈震岳?” 宗肃尊贵的长眉微微一皱,显然是对此事不知情。 片刻后,他眉宇舒展,慢条斯理品茶:“是件好事。” “还好事?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父亲之死!就是因为他! 至今,你母亲还在白云庵里,青灯古佛一生!”宗峥重提起这件事,脸色依旧一片凝重愤怒。 当年,宗肃之父与陈震岳共同竞争国尉将军一职,两人皆是最有力之人选。 宗家世世代代一心想耕耘朝堂,坐稳力量。 可恰逢这时,盛赵国在边境发动战争,急需一大将前往。 陈震岳一家装得清高,说陈家是哪儿有需要,就去哪儿,主动放弃竞选。 陈震岳甚至还给宗肃之父备了庆贺之礼,庆祝其升任国尉总督。 宗肃之父倍感羞愧,竟将国尉总督之职让给陈震岳,自行请旨前往盛赵国。 那次一起去的人,还有陈玉皎的祖父陈崇景。 陈崇景活着回来了,可宗肃之父战死沙场,埋骨他乡,甚至连尸骨都未找到! 宗峥重觉得,这一切都是陈家的手段! 他不愿提起这些事,每次提起,就恨不得将陈家人挫骨扬灰。 这些年没去暗杀了那些虚伪假清高的陈家人,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宗肃眼前亦浮现起那年之事。 那年,他才14岁,也跟着父亲一同前去战场历练。 他亲眼看到军营深夜被盛赵国偷袭,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亲眼看到父亲在大火之中,拖住敌军,护着陈太傅撤退。 也亲眼看到父亲嘶吼着,让陈太傅带他走。 因华秦好战,善战者千千万,但一个足以匡扶社稷的好军师、好太傅,却寥若晨星。 宗肃这些年,也亲眼目睹母亲每日青灯古佛,以泪洗面,这也是他年已三十,至今未曾娶妻的原因。 一个随时可能战死之人,不可负人终生。 宗肃面容一如既往尊贵冷静,放下手中的茶杯:“那是父亲的选择,与陈家无关。” “你!你个混账!不孝子!”宗峥重“咚”的一声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双眼喷火地盯着他: “你是想你父亲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是不是陈震岳恢复起来,抢走你的国尉总督一职,你也不在意?你还能这么云淡风轻跟我谈话!” 宗肃:“若父亲知祖父这般情况,才会死不瞑目。且……” 他一向持重没太多情绪的眸子掀起,看向自家祖父: “任何官爵,有能者居之。” “你你你……你给我滚!你是不是气死我你才乐意!我……咳咳咳……” 宗峥重气得一个茶杯砸过去,还不断拍抚自己的胸口平气。 宗肃胸膛被砸,持重的身形一如既往不动如山。 “家宰,宣府医为祖父诊脉。” 扬出话后,他起身离开,深藏近黑的背影仿若永远不会有动摇之时。 宗峥重本来叫他回来,是想让他去阻止陈玉皎、关注陈家之事,哪儿想…… “真是家门不幸!逆子!” “冯伯,你亲自去安排!若陈玉皎不涉足朝堂,我还能逼着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年儿子之死,也不与他们算了! 若她执意还想胡来,我宗峥重第一个不放过!” “是。”冯伯脸颊有道刀疤,亦是狠厉之人。 战家。 燕凌九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吴荭霞和所有人在骂她: “不知廉耻!贱货!下三滥的东西!” “最好死了,永远醒不来最好!” “有这种不守妇道的贱蹄子在我战家,我都嫌弃丢人!” 明明是陈玉皎居心叵测骗她,欺负她,利用她,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没有一个关心过她的心情! 他们,从未曾将她当过家人! 她又梦魇了,梦到住在福利院时,小时候的她身体弱,总是隔三差五高烧。 福利院聘请的阿姨也十分没耐心,总是骂她:“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还活下来做什么!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活着都是我们的负担!” 阿姨还经常将她扯到窗户面前,逼迫她看楼下远处的公园,看那些孩子坐在父亲的肩头笑颜如花,看有些孩童和母亲追逐着玩泡泡。 她永远只是隔着远远的眺望之人。 阿姨还总是贴着她耳边说:“你看那些孩子都有爸妈,都有人爱,就你没有! 你没人要!没有人会要你!你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阿姨一次又一次地说,就是想看她崩溃,想她撑不住,自己跳楼而死。 可她没有,越是没有人要她,她越是要活下来!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不是多余的存在!她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陷入梦魇的燕凌九倏地从床上躺坐起来。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战寒征不在。 战寒征昨日看陈玉皎的眼神,是那么惊艳,那么喜欢。 他又喜欢上陈玉皎那个狐狸精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果然,果然不会有人永远爱她。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认输,她越是要撑下去,让所有人看到,她燕凌九才不是败类! “咳咳咳……” 心脏里似乎呛了血,让她极度难受。 可燕凌九还是撑着起来,换衣服,给自己梳妆,还涂了最明艳的胭脂,极力掩盖自己憔悴的气色。 没记错的话,今日就是遴选军机阁大夫之日。 军机阁大夫,主要选的是有智慧、有头脑之人! 即便她昨日声名狼藉又如何?可她有办法,只要秦帝看到她的一样物事,乃至所有人看到,全都会对她顶礼膜拜! 至于陈玉皎…… 那个心机叵测、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敢那般欺骗她、利用她,她要她死! 燕凌九眸底掠过一抹极重的狠毒。 陈家。 陈玉皎还没出府宅大门,就感觉到周围不远处有无数危险感袭来。 果然,今日想要她无法顺利到达秦宫之人,多如牛毛。 但她、是祖父与父亲亲自培养出的陈家嫡女! 她之所学,也该真正派上用场了! 第164章 鲜血铺就 陈玉皎对春鹭吩咐:“先准备一辆相同的马车,等会儿你坐入其中……” 在暗中所有人的监视中、 陈家大门口,出现一辆低调的老榆木马车,上面挂着柔幻白色帷幔,搭配冰青色玉石珠帘,帷随风轻飘,玉石发出青翠的碰撞色,古色古香,又似仙似雾,冰清玉洁。 其后随行十名护卫,与两名婢女,阵容浩荡、恢宏。 “哒!哒!哒!”马匹启程,朝着秦宫的方向行驶而去。 可、 路过几棵大树时,一阵风忽然吹过,掀开了马车窗帘的一侧。 埋伏在暗中的众人透过那缝隙,骇然看见,里面坐着的人,虽然穿着陈玉皎的衣衫、梳着千金小姐的发髻,可那张脸……并不是陈玉皎!而是陈玉皎的婢女! 马车内的春鹭显然没想到,那么厚重的帘子会忽然被风掀开。 她赶紧伸手过去,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还叮嘱外面的队伍:“不可慌乱!” 众人极力保持镇定,继续往前行驶。 但暗中埋伏的那些杀手早已看到了那一幕,几波人手皆是冷哼,调虎离山? 他们可那没那么蠢! 众人又继续埋伏着,等待着。 果然,没过一会儿时间,另一辆马车出现,和之前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帘子似乎做了加固处理,即便有风吹过,也不肯漏出半毫。 在其后面只跟了一名婢女、两名武卫,阵容比之前的少。 这是刻意想误导他们! 并且他们每个人神色格外紧张,四周环顾。 武卫阿亥还低声叮嘱:“就我们两人,务必提高警惕!” 今日即便他们战死,也必须保护好公主! 马车“哒哒哒”的快速行驶而过,特地走广阔的大道,避开一切危险小路。 暗中埋伏的众人相视一看,冷冷一哼。 “为了调虎离山,只留下两名武卫?为了演戏,命都不要了?呵,愚不可及!” 他们悄无声息地跟上。 即便是广阔大道,但因离秦宫极远,也需经过一片无人的树林。 一众乌泱泱的杀手,忽然从天而降,将马车团团包围。 厮杀,刀光剑影,步步紧逼。 两名武卫殊死搏斗,死守着马车,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们意志力之强,虽然仅仅只有两人,却足足与他们搏斗了半个时辰! 最后,是一批人目光黑戾,扔下一枚毒雾弹。 白烟弥漫,本来受重伤的两名武卫猝不及防,终于倒地晕厥。 有杀手快速朝着马车靠近,掀开马车帘子,正准备动手杀手,却骇然发现—— 坐在马车里的,不是陈玉皎!而是春鹭! 怎么会…… 有人在这顷刻之间,突然恍然! 他们被骗了! 从一开始,第一次离开的那辆马车才是陈玉皎! 陈玉皎是故意易容成春鹭的模样,故意露出破绽,故意让他们看见! 而他们被拖住这一个时辰,她只怕已经顺利到达秦宫! 艹! 在他们惊愕之时,里面的两名武卫也弹跳起来,开始了反杀! 另一边。 马车内的陈玉皎的确以其心智,顺利离开一众包围圈。 虽然后面有武卫们拖延时间,但也得避免杀手们发现真相后追上来。 她让武卫们走得是一条偏僻近道。 但在到达一无人的乡道时,足足百名黑衣人,忽然包围而来。 他们手中拿着精致的弩箭,脸上戴着漆黑的面具,个个眸色阴狠。 武卫们立即停下队伍,将马车里的陈玉皎团团护住。 陈玉皎掀开车帘看了眼,只一眼,就几乎可以判断,是太傅府派来的人! 那位公子修堂,看似清贵温润,暖若春风,实则心狠手辣,智慧也不容小觑。 若无点智力,又怎么可能掌管秦宾府,与六国打交道。 今日的计策骗过了各家派来之人,却未骗过赢修堂。 不过…… 陈玉皎看了眼旁边锦盒里装着的冰心剑,清澈如古井般的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深邃。 赢修堂想拖住她,甚至杀死她,但他又可知,她亦想利用他、铺路! 重回朝堂的这一日,怎么能没有鲜血铺就呢! “咻!咻!咻!” 一支支利箭忽然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如雨。 十名武卫厮杀,冬霜和夏蝉亦护在马车之中。 但很快,小小的马车上已布满利箭。 在那如倾盆大雨般的密箭里,小小的马车显得格外渺小…… 秦宫。 军机阁。 这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宫殿,里面四处可见书架,井然有序的摆设着无数书籍。 大殿之上,三公九卿皆在。 宗太保、赢太傅、甘老奉常等人落坐在大殿两侧。 高台之上,一层的位置坐着那位极少露面的太师赢舟。 即便是夏日,他亦穿着厚重的苍青色雪貂斗篷,手轻握一暖手炉而坐。 面容清贵如玉到极致,有些病态的孱弱,却宁静深远,如青山竹林般深邃,让人难以捉摸。 最高层,那位一袭龙袍、头戴帝冕的男人更是坐于至高处,仿若凌驾于世人之上的王帝神只。 一身墨黑,人们看不清他冕珠下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浑然天成的巍巍磅礴、与并吞八荒般的气魄。 黑色的大殿庄严、肃穆。 夏公公开始宣读圣旨、规矩。 规矩看似简单,实则复杂。 第一,由太史大人考核一切史册、战策。 这是要求掌管者必须学识渊博,熟知历代兵书。 第二,每人提出契合当今局势的军事改革方策。 这是考核众人真正的能力、实力。 递交名者,足有十人。 他们看起来都是一心为朝廷的华秦人。 可其背后,有的是宗室太傅府所安排,有的是世家宗太保所撑腰。 还有南楚国势力所收买;以及当年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 皇太后曾是盛赵国的公主,所生的儿子是赢舟,虽其已为太师,但…… 表面看似一个官爵的竞选,实则是各大党派的博弈。 起初考核史册时,各问各答,还算风平浪静。 唯有一人……燕凌九。 当她出现时,众人皆是惊了惊。 她一袭黑色羽衣,头上插着羽毛形状的发簪,妆容明艳,冷傲独特。 在场都是男人,燕凌九一个女子,竟然来了此处? 昨日闹出那样的事,她还有脸皮当众出现? 第165章 玉华求见! 燕凌九明显能感觉到所有人对她异样的目光,但她努力挺直脊背,站在那大殿之上,候选之区。 众人越鄙夷她,她越要光鲜亮丽! 每一个成功的伟人,都是从灰暗的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 甘老奉常,那位德高望重、掌管国家所有宗庙祭祀与礼仪的老者,额头伤势已经恢复。 看到燕凌九来,他眉头顿时皱起,毅然踏步上殿中央行礼,声如洪钟: “君上,凌策军师绝不可涉足此番遴选! 虽然她往昔有功,但朝堂之上,是龙威震慑、阳气充盈、至阳、至刚、至神之圣地。 女子属阴,阴翳之质,自古以来,岂有让女子涉足朝堂之理? 这是对庄严神圣、龙气缭绕的龙台殿之亵渎!” 甘老奉常坚定道:“圣上即便要用她。亦可调往她去任一军营,担任军师之职。 但龙台大殿,国之重地,阳位之堂,万万不能让女子踏足半步!” 字字铿锵坚定,如敲金击玉,尽显甘老奉常的坚定信仰、不渝坚守。 也有人上前一步道:“君上,凌策军师昨日还算计他人,她表里不一,的确不可入朝堂!” 燕凌九却看了那些人一眼,傲然上前,走到大殿中央行礼: “君上,我为谋事,的确是用了些手段,但遴选军师,选得不就是手段高深的人? 与六国对敌,需要的不也是不拘小节之谋士? 至于甘老奉常所言的女子为阴……” 燕凌九凝视甘老奉常,反道:“史上,商朝妇好立下赫赫战功,更传女娲造人,创造世间万千生灵,供于神位。 若照甘老奉常这么说,女娲的神位是不是也得撤下来?” “你……你岂能与女娲相比!”甘老奉常气得脸色通红。 燕凌九已不再理会他,朝着最高位那抹尊贵的身影行礼:“臣恳请君上、允许女子参加遴选!共谋国事!” 高台之上,那位帝王端坐,身影巍峨如深渊,不可测其深浅。冕珠之下,那双眸子更是讳莫如深,泛浩难测。 他犀利的视线似乎穿透大殿,看到更深远之地。 最终,男人磁性而沉稳的声音扬出:“许!” 一个“许”字,仿佛蕴含着千钧之重,带着帝王的决断、威仪。 燕凌九心中一喜,果然,她就知道秦帝是不拘小节之人。 他也定然是欣赏她、器重她,才会这般偏袒她! “君上!”甘老奉常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拉下。 那人低声道:“老奉常,您忘了上次撞柱之事吗?还是勿与君上作对,稍安勿躁。 凌策军师即便真参与遴选,又岂能赢现场这么多人?” 甘老奉常紧皱的眉心才渐渐舒展。 对了,今日共有十人,每个人都是各大势力精心挑选,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哪个女子能在这么多男人之中脱颖而出呢? 哼!女子,终究登不得龙台大政! 太史大人的考核开始。 人人皆是有备而来,几乎有问必答,熟读兵家战策通史。 唯有燕凌九,除了孙子兵法、鬼谷子以外的知识,一概不知。 但她胸有成竹道:“我不擅长文论,更擅实战! 等会儿诸位见了我关于军事改革之方策,再议不迟。” 众人冷冷一哼,一个史书都记不牢、学识肤浅的人,还能说出什么方策? 第二轮到了。 太傅府安排的人当殿侃侃而谈:“微臣认为,军事改革应着重于加强中央对军队的直接控制,设立由赢姓直辖的监军制度! 此举可避免各党派斗争,也利于军营、朝堂之稳定!” 这看似为朝堂着想,可赢姓之人,都属于赢姓宗室。 赢厉虽是赢姓,可成为帝王之后,便是孤家寡人。 赢姓宗室,也不过是为他们自己着想。 宗太保安排的人道:“微臣觉得,工欲行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们华秦务必加大武器生产,让弩箭射满六国大地!” 不愧是太保一派,武心熊熊、震撼。 可宗太保一家世代一直督造生产大量武器,为朝廷提供各种弓弩。 曾经还有陈家牵制,如今没了,所有武器拨款都将尽数落入宗家。 宗家背后,还有许多世家一派在默默勾结。这也是在为他们世家党派谋利! 赢潇潇舅舅安排的人道:“微臣认为,军中用人应该不吝国籍,有才者皆用! 且以丰厚酬劳,广吸天下英才,让六国人才空虚,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想安插自己南楚国之人。 赢太傅冷呵:“南楚一党倒是居心叵测!” 那人回怼:“赢太傅,微臣不明白您的意思。倒是您提赢姓直辖军事,似乎是您自己想独揽大权?” “就是!你已经是三公,一个文官,插手军事做什么?”宗太保横眉冷呵。 赢太傅老道冷厉的目光顿时射过去:“宗太保,别以为本太傅看不透你的居心!你们世家党派就是想趁此谋利!” “我可没你们文臣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宗太保直怼:“你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赢太傅想趁机独揽大权!” 现场吵作一团,人人皆为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 这样的场面,几乎每日都会在朝堂上上演。 燕凌九借机冷哼:“诸位大人与其争执,不如真心实意为朝堂着想。” “闭嘴!”赢太傅厉眼横扫,声音威严,“三公九卿皆在,有你一介平儒插嘴之地?” 也有人盯向她:“难不成你有什么更好的方策?” 他们虽然争斗,可个个群所提之方案,其实真实施起来,也的确有利于天下。 燕凌九看了眼高台之上的男人。 赢舟在把玩着手中的暖炉,微微咳嗽,仿若漫不经心,一直未曾插话,高深难测。 最高台那个男人,更是端坐如岳,所有争吵、喧嚣似乎都尽收他眼底。 他泰然、威严。 深邃锐利的双眸中,有着穿透天地的洞察,恍若天下大势永远在他掌控之中。 燕凌九崇拜这样的男人,也想要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便道: “凌九的确有另一方策,恳请赢帝允许臣、往殿外投掷一物。” 众人眉心皆是皱了皱,一脸困惑。 “投掷一物?” “说想改革之方策,她谈什么投掷?” “乱七八糟的,丢什么?丢脸吗?” 各种议论声起。 高坐台上的赢帝一如既往稳重巍然:“许!” 得到他的命令,燕凌九走到门前,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纯圆形的小药瓶。 那药瓶口被密封,上面有一条长的引线。 在众人看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药瓶。 “这个时候拿药瓶出来做什么?” “还套什么绳子?当做是过家家吗?” “军机阁大殿之上,太由她胡闹了!” 可燕凌九镇定自若,点燃引线,快速朝着外面的大殿广场空白处扔去。 忽然! “砰”的一声! 在所有人的亲眼所见之下,药瓶爆炸,碎片横飞,还有一大股硝烟弥漫。 虽然威力很小,爆炸范围就一两米,可在这个还没有炸药的时代,足以令人惊叹。 那一刻,全场众人皆是眸色顿变,所有的议论声化为寂静。 三公九卿,也无一不是脸色惊骇。 连台上那个深邃的太师赢舟,深远的长眸亦是眯了眯。 众人皆是困惑:“那是什么武器!什么武器竟然可以爆裂?” “凌策军师,你从哪儿弄来的?” 燕凌九走回大殿,面向高台道:“君上,这是我所研制的新型武器,目前还在试验阶段。” 其实这些是提炼大量鞭炮里的火药粉来做的,她不知道详细的火药配方,不确定是不是真能研制出超大杀伤力的炸弹。 但她极有信心的说:“若是成功以后,可以一次炸伤千军万马!” “臣方才所言的方策,便是君上新立霹雳军火部,由臣女日夜监工,大肆生产。” “此武器由君上与臣对接,直属于君上,只听命于君上,任何他人不得插手!” 此番话语,是解了赢厉必须在几大党派之中选一人的困境。 新立门派,也是巩固赢帝自己的权利。 乍一听人如此,但是、由燕凌九全权研发,这也是在为她自己谋利。 一旦赢帝同意,她以后的位置,甚至可以凌驾于三公九卿之上! 毕竟军火部,可没人惹得起!谁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 三公九卿神色皆是微变,个个心思各异。 若赢帝真的同意,只怕以后…… 而一直没有开口的赢舟,抬眸看向高台上的男人:“皇兄,若无更好人选,便由凌策军师担任军机阁大夫,并负责军火之研发。” 他声音特别好听,也在用温润的眼神看赢厉。 虽看得出燕凌九的心思,但她到底只是一介女流,便于掌控,胜过选其他党派之人。 赢厉有力的骨节轻轻敲击着雕龙的案桌,这是他在斟酌的象征。 他的视线还宛若巡视领地的雄狮,在慢条斯理等待着什么。 帝王没有发话,台下那些党派又要开始争论起来。 年近半百的夏公公也低声好心劝说:“君上,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不如就凌策军师吧……” 放眼全场,的确无人能赢过燕凌九。 甚至是放眼古今,只怕是陈太傅活过来,也无法在此事上赢燕凌九这局。 可…… 一名护卫忽然跑来禀告:“君上!玉华公主求见!” 玉华公主…… 是她来了。 第166章 杀无赦! 众人才发现,提报的名额有十人,现场却仅有九人。 所以……还有一个人,是陈玉皎? 陈玉皎那介妇道女子,竟然也要来参与军机阁大夫的遴选? 虽然她的确是容弈神医,可医术高明、不代表能涉足朝堂! 赢太傅、赢修堂、宗太保等人眸色微变。 陈玉皎竟然还能活着来到这儿? 不过、燕凌九已经拿出如此惊骇的武器,即便陈玉皎现在来,又有什么用? 陈家,无疑与军机阁大夫无缘。 还想涉足朝堂,得等下一次的位置空缺,这一等,至少几月!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向大殿之外,带着几分揶揄、讥讽。 可——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中,一抹满身是血的女子身影,从外步行而来。 只见她一头盘好的银丝凌乱顺垂,身着的银白色锦服上更是溅满鲜血,如红梅点点。 单薄的肩头,还扎着一支利箭! 以利箭为中心,鲜血像是一朵绽放晕染的花。 乍一看去,就像是一个血人走来,因头发被风吹拂飘飞,都看不清她那张脸。 有人惊道:“你……你是……” 陈玉皎纵然满身是血,依旧铿锵笔直地迈步走来。 她手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当众面向最高处,跪地行礼: “旧太傅陈氏之后裔、清流陈家之继承者、陈玉皎、参见君上!” 字字清楚。 没有说玉华公主的身份,没有用容弈之身份,亦不是战寒征的旧妻,或是简单一个陈玉皎。 而是清流陈家之继承者,陈玉皎。 明明全身是血,可她行礼后,跪得笔直,身形坚韧,无声彰显着昔日陈太傅之风骨。 高坐台上的赢厉,冕珠下那深邃的眸子,终于色变。 夏公公敏锐感觉到帝王之怒,亦担忧道:“哎哟,玉华公主,你怎么伤成这副模样了? 御医呢?快传御医……” 燕凌九不由得不屑看陈玉皎一眼,“来参与遴选就来,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除了卖惨、苦肉计,这种女人到底还会什么! 当初易容成容弈的模样,也是说自己是什么江湖游人,骗取她的同情心! 手段肮脏的女人,简直恶心! 陈玉皎未理会她,面向高台,惨白的唇轻启:“君上,臣女今日所来,不为参与军机阁大夫之遴选。 只为——归还此剑!” 扬出话后,她打开长形锦盒上的盖子,双手恭敬上举。 所有人看去,清楚看见,是冰心剑! 盒中长剑静静摆放,翡翠所造,清莹剔透,冰清玉洁,不似凡间之物。 这可是当年先皇特地寻觅工匠,赠与陈老太傅六十岁寿辰的礼物! 燕凌九看到时,眸色都明显震惊。 冰清绿的翡翠!毫无杂质!这成色,单单是做成一个手镯都得值几十万,还通体打造成剑! 但凡传世,足够世世代代挥霍! 有人忍不住问:“玉华公主此举何意?” 竟说要将如此贵重的冰心剑归还朝廷? 陈玉皎垂眸面圣:“君上,臣女今日本欲前来参与军机阁遴选,可沿途之上,竟遭遇十数拨杀手!” 她身上之伤,就是铁一般的罪证! 伤了她,却个个在此装得光明正大,事不关己? 装,谁不会呢? 陈玉皎掩下眸底的深邃,继续道:“臣女之命,微不足道,死不足惜。可……” “臣女实在未曾想到,朝堂之争,已变得如此严重!” “今日,众人因私利谋杀臣女,改日又将谋害哪位柱国肱骨?又有哪位能人异士、将死于他们的剑下?” 曾经祖父在时,秉持清流正义,提出诸多严规,严禁官员间尔虞我诈、你争我斗。 祖父一病,他们就对陈家陆续痛下杀手,还愈演愈烈! 华秦朝堂,该肃清纠正了! 陈玉皎跪得笔直,上托锦盒、声音悲痛: “臣女今日在此、交还冰心剑,望明悬于龙台大堂,警示文武! 每一人,皆有可能是朝廷之栋梁,是华秦一统天下之根基! 陈家,可永不涉足朝堂,陈家,可亡;但华秦根基,绝不可亡!人才,更不可亡!” “冰心剑呈交,只求华秦朝堂人才辈出,江山社稷永世不灭!” 字字句句,铿锵击地,掷地有声。 她说话时,单薄的肩头伤口还在不断渗血,鲜血汩汩,更衬出骨子里那股陈家人的不屈、及赤血丹心。 那伤、那鲜血,更是对现场所有人、无声的抨击! 赢太傅、赢修堂、宗太保、燕凌九等人脸色皆是格外难看。 他们在这儿争得你死我活,可陈玉皎却言、退出遴选,甚至交还冰心剑,只为华秦朝堂人才辈出,江山社稷永世不灭。 这是打他们的脸! 好个陈玉皎! 好高深的心机! 看似没有针对他们,实则却狠狠踩他们所有人一脚! 果然,高坐帝位的那位赢帝,墨黑巍峨的身形,弥漫出一股骇然的威压。 整个大殿之上,恍若风雨欲来。 “寡人坐镇之京畿地,竟也如此凶杀横行?” 那犀利的视线,还从一众人身上陆续扫视而过。 “廷尉府、彻查!所有参与者——杀无赦!” 嗓音浑厚,重若雷霆万钧。 这是动怒了。 帝王一怒,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众人只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如同泰山压顶,让人胆战心惊。 “君上息怒!” 一众人跪地,个个埋头。 燕凌九也跟着跪了下去,脸色微微煞白。 今日来时,她想泄泄心头之恨,也让李嬷嬷以蒙面人身份,请了批黑市的江湖杀手前去。 没想到这个落魄的妇人公主,竟然闹到赢帝跟前…… 但愿,但愿廷尉府查不出来。 赢太傅眸色等人却暗了暗,君上一怒,定需要无数鲜血来平息。 他们的得力之人,只怕得交出去不少…… 在这紧张环境中,荀祯提着医药箱急匆匆赶来。 看到乌泱泱跪了一地,他也吓得赶紧下跪行礼。 那位帝王只高高在上看他一眼,扬出帝王的命令:“救人。” 有人当众抬来软垫,有婢女将陈玉皎扶着坐上去。 荀祯看到陈玉皎那周身的血,吓得眼皮狠狠直跳。 这可是君上喜欢的玉华公主! 怪不得君上如此动怒! 哪些人瞎了狗眼,竟然敢对未来的国夫人下手! 而且那位长屹君回来,知晓此事,只怕也会勃然大怒! 这朝堂……真真是要沸腾了! 第167章 陈玉皎,跪请君上! 好在伤口伤得不深,荀祯当众将那裂锦处划破一个拇指大小的孔。 拔弩箭,将上等止血药撒在其上,包扎。 陈玉皎全程没发出任何声音,但泛白的唇紧抿着,全身已渗出细细密汗。 众人只感觉大殿之上莫名笼罩着一股威压,像是炎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那位帝王一直未让人起来,众人就只能跪着。 陈玉皎的伤处理了多久,众人就跪了多久。 跪于地上的赢修堂,看似清儒的眸中掠过一抹狠色。 若不是陈玉皎的祖父带回赢厉,赢厉就不会抢走他的皇位! 现在,凌驾在那至尊高位之人,便是他! 可如今,他们家却沦为臣子,卑躬屈膝…… 廷尉大夫已经带着人前去彻查此案了,眼下,就是军机阁之大事…… 赢修堂洁白的骨节紧握,直起身,目光落向陈玉皎。 即便陈玉皎满身是血,在场男人多多少少有些动容,可赢修堂眼底深处只有无尽的冷漠,和对女人的不屑。 他一如既往装作温声道:“方才玉华公主请旨,陈家永世离开朝堂? 你若想参与军机阁大夫之遴选,有何军事改革之方策,尽可直言。 君上在此,定不会埋没任何有真才实学之人。” 这话看似安抚,却别有深意。 燕凌九一听,也瞬间明白赢修堂的用意,附和说:“对啊,你若觉得你有本事,直言就行。别搞得是你让给大家的一样!” 她倒想看看,她都已经拿出炸药,陈玉皎这个迂腐古板的女子,又有什么资格和她竞争!不自量力! 高台之上,那抹墨黑浓重的巍慑身躯,目光则落在那抹红白相间的身影上: “陈玉皎,你若有言,但说无妨。 若无他事,速离。” 连听到消息的赢菱也赶了过来,看到陈玉皎那身上的血,顿时急切: “还说什么说啊!坐这儿做什么!赶紧跟我回去躺着!养好伤再来!” “无碍。”陈玉皎制止住赢菱拉扯的手。 她已经躺了七年,远离朝堂七年,躲避了刀光剑影七年。 如今,该面对了! 以后,也将永远面对,无法逃避。 这些明枪暗箭,必须早些习惯。 陈玉皎坐于那席坐间,即便全身是血,脸色苍白,依然竭力坐得笔直。 “君上,臣女的确有些肺腑之言,望君上听之。” “如今华秦看似独霸天下,为数一数二之列强。可华秦朝堂党派纵横,如同一盘散沙。 稍有不慎,大厦将倾。 欲想一统天下,必先安内、后攘外!” “太傅之职位,负责皇家子嗣之一切礼仪、学识之教养。为将来太子、诸位皇子之师。 若心怀有异,如何教得出天下明君?” “太保之职位,负责皇家子嗣之武术教养,若立于朝堂,又如何潜心教学?” “陈玉皎,你是何意思?”陈玉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宗峥重打断。 他性子急,一把年纪气得胡子都在抖,“你这是在针对本太保?觉得本太保不该站在这朝堂上了?” 赢太傅更是一脸老厉,“你说本太傅心怀有异?你有何证据!污蔑三公,死不足惜!” 全场众人亦皆是心惊胆颤,谁也没想到陈玉皎一开口就针对两公!两位肱骨之臣! 陈玉皎却道:“我此言并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想表明:各职位、当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太傅之职,当潜心教养皇族子嗣。 太保之职,当一心传扬皇家武道。 军器部等,更应由君上朝廷直掌,不涉任何世家党派!” “另设丞相一位,辅助君上统领处理朝政。” “再设御史台,直属于赢帝,监管百官,可先斩后奏!震慑朝野!”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瞬间明白,陈玉皎此番提议,是要架空太保、太傅之权利! 让他们只沦为一个皇家之夫子,无权再插足朝堂! 新设官职,也相当于另辟新径,统一集权。 可……御史台?先斩后奏? “这整个朝堂岂不是乱套了?什么御史台,听也未曾听过!” “陈玉皎,你是不是想看华秦大乱,你才开心?” 甘老奉常更是道:“陈玉皎,你医治了老夫,老夫感恩在心。 可在朝堂之上,你简直就是妖言惑众!不知所云!” 太傅、太保,一人协助处理文政,一人协助处理军事,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设什么丞相、御史台? 这完全是引得朝堂动荡!祸国殃民! “你不擅朝政之事,朝堂亦不是你公报私仇、排除异己之地,速速离去,别再胡闹了!” 陈玉皎迎上甘老奉常的视线:“我并非排除异己,更未想针对任何人,只是提出一个全新的官职体系,扬长避短。 目前的赢太傅、宗太保,乃至甘老奉常等人,皆可参与丞相之位的遴选,有能者居之!” “且,丞相之职只辅佐君上处理朝政,不涉皇家皇族子嗣,不更清明开朗?” “往后军器部由君上国控,不由世家掌权,不更能避免外权干政?” “包括军营之中,亦当建立健全的人才培养和选拔机制。” 如今虽然是军功制,但每次战场上士兵立下的军功,几乎都被各大党派安排的将领顶替冒领。 归根究底,从朝堂到军营,都因各方势力盘根错杂! 这些重大举措改革,比武器生产更为重大! 现在真生产出军火来,不仅不会强大华秦的实力,反倒会引得几个党派斗争、抢夺。 到那时,恐怕武器不是先用来对待外敌,而是自相残杀! 陈玉皎明明是个女子,却将这一切洞察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为自己利益而争取,唯有陈家清流,为赢帝、为朝堂、为真正的大局! 可局中之人,在场三公九卿,却个个下跪,高声齐呼: “君上,不可听她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她一介女流,哪儿知什么朝堂!如此巨变改革,朝堂必定动荡不安!” “六国虎视眈眈,定会趁此机会吞并华秦!” “即便改革,亦要等到平定天下之后!” “她是红颜祸水!纸上谈兵!欲亡我华秦!毁华秦几百年国祚!” “此女当烹!以定人心!” 全场反对声骤起,此起彼伏。 陈玉皎在一众激烈的针对声中,带着伤,再度行稽首大礼: “陈家族裔陈玉皎、恳请君上先安内、再攘外! 唯有统一集权、将一盘散沙合拢为山,华秦才可一统九州,长治久安!” 她清丽的嗓音有力掷地,在大殿回荡。 这是祖父一直以来奉行的政策,亦是祖父的心愿、遗志。 祖父以前与她谈过诸多事宜,党派众多,赢帝唯有培养自己的力量。 这两个月来,她有空了一直在构思详细完整的方策。 哪怕提出这些,朝廷各大党派人人皆巴不得将她处置而后快,但朝堂之中,总要有人直言进谏! 越是黑暗纵横,越要有人向着光芒前行! 她脊背笔直地匍匐行礼,肩头刚才才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再度渗出大量的鲜血…… 第168章 入主朝堂 现场不少人看着那一幕,心里皆感觉被莫名的抨击。 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力抗众议、冒死直谏之勇气! 尤其是战寒征,那个从外面走来的将军。 他是九卿之一的卫尉,方才去军机殿周围巡防,回来后,刚到门口,就清清楚楚看到陈玉皎跪在地上,听到陈玉皎说: “陈家,可永不涉足朝堂,陈家,可亡;但华秦根基,绝不可亡!人才,更不可亡!” “求华秦朝堂人才辈出,江山社稷永世不灭!” “恳请君上先安内、再攘外!唯有统一集权,华秦才可一统九州,长治久安!” …… 声声有力,铿锵震耳。 那个他记忆里的花瓶千金,一无是处的妇道女子,竟懂如此多朝政之事。 远见之广,格局之大…… 尤其是此刻她还淌着血,依旧不顾自身安危跪在那里,只求肃清朝堂。 对比起来,衬得其余官员何其讽刺! 但偏偏在其他官员看来,一来此举改革,触犯的是几大党派的利益;二来,巨大的改革,势必引得血流成河,朝野动荡。 无数人亦在跪地高呼、发自肺腑反对。 两股声音交织着,对峙着。 不论是谁胜,都将决定华秦往后的走向。 高台之上。 那抹巍峨浓重的墨黑身影端坐,至高无上。 明明满堂风雨,波涛汹涌,他却始终不动如山。 他深邃锐利的视线如雄狮猛兽扫视俯瞰堂下,宛若万千局势尽在他掌控之中。 最终,那抹视线定格在陈玉皎身上。 “不愧为陈家后裔。华秦有如此远见卓识之人,乃国之大幸,天佑华秦!” “侍臣何在?撰圣旨: 陈氏族裔陈玉皎,直言进谏,材高知深。今特封其为军机阁大夫、并兼朝堂客卿!” 客卿,是指非本国之人在华秦为官,虽不是三公九卿之高位,却可得举国朝堂以客礼相待,人人敬之如宾。 曾经史上着名的变法商君、便曾是客卿。 全场哗然,难以置信: “竟让陈玉皎一女子做客卿!给与最高礼仪相待!” “这是要三公九卿都礼待她吗!” “让她一个女子被全朝堂男人、满朝文武敬重吗!” “荒唐!实在是荒唐啊!” “女子至阴之体,怎可踏入龙台大殿之圣地!怎可让一众阳刚男人敬重!” “这是乱朝堂、毁国祚!” “恳请君上三思!恳请君上三思啊!” 全场众人齐刷刷跪地高呼,人人发自肺腑的由衷劝诫。 赢厉,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显然心意已决,无人可撼。 他威严的命令再度扬出:“晏伐,护陈客卿前往十三公主宫,愈养。” 晏伐,黑御卫最高统领,直属于秦帝管辖之最高精锐武卫,平常几乎寸步不离随行在秦帝之人。 可赢厉、竟让晏伐护送陈玉皎离开! 陈玉皎也有些惊,但也仅仅只是片刻,便清楚: 这便是赢帝,是祖父口中那个会一统天下、并吞八荒的帝王! 他有魄力,他独断专行,也无所畏惮,会护住每一个华秦忠臣! 陈玉皎叩首:“臣谢君上!” 是臣,不再是臣女。 从此,她为朝中正官,三品军机阁大夫,兼任客卿! 赢菱和荀祯赶紧扶着她离开,退下。 晏伐带着几名黑御卫紧随其后,浩浩荡荡。 现场众人看得眼皮直跳,个个恨她入骨,看她的目光巴不得化为毒液、将她原地处死! 唯有站在殿外的战寒征,亲眼看到陈玉皎被扶出来。 那抹洁白染血的身影,始终孑然挺直,无所畏惧,就像是一朵风雨中摇曳的山茶花,纵容满身泥泞,依然不改芳华。 原来,她有如此气节。 她,与他记忆里的那个妇人陈氏,全然不同。 战寒征未曾发觉,即便燕凌九亦在殿内,可这么久,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抹白色身影上,竟未注意到燕凌九半分。 而赢太傅老辣的面容间尽是歹毒,曾经陈崇景就抢走他的太傅一位,如今一个女人陈玉皎,还想来撼动他的权利吗! 他声声力谏:“恳请君上收回成命!” “每次改革,皆是天崩地裂、国家动荡啊!若引得六国趁乱袭击,得不偿失!” “老臣恳请君上三思,否则便于龙台大殿前,长跪不起!” 宗太保、南楚国等势力,平日里不和,但今日却拧成了一股绳,人人高呼: “臣等恳请君上三思,否则便于龙台大殿前,长跪不起!” 包括甘老奉常等几世老臣,人人皆跪。 异口同声的喊声直冲云霄。 赢厉墨黑的身躯起身,伫立于那个高高的龙台之上,高昂如山,帝王冕珠微晃,更像是凌驾于天地间的远古神只。 那黑色龙袍上的金爪骇人,彰显着龙的狰狞、威慑。 他就那么高高在上地居高临下,俯瞰众人,薄凉的薄唇溢出一声冷呵: “来人,为诸臣备跪板。未去长跪者,按欺君罪论处!” 帝王的声音威严、无情,霸气、强大! 扬出话后,他一甩深黑色的龙袍,大步离开,龙袍翻卷。 满地跪着的官员们脸色煞白,个个反应过来,又被涨得脸色通红。 君上……要他们一起去长跪?对他们这么多人的长跪置之不理? 他就不怕史官和天下众人的口诛笔伐吗! 当天,龙台大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大批人,文武百官全来了。 哪怕膝盖上是赢帝让人准备的坚硬木板,众人也挺着一把老骨头坚撑着。 他们不相信,秦帝真不怕满朝文武、乃至举国的抗议! 如此山河崩塌的改革,没有任何世家会同意! 而陈玉皎,早早在赢菱的搀扶下离开。 赢菱将她扶到床边坐下,焦急又气愤地骂:“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带着伤还去与那些豺狼虎豹对峙? 见过猛的,没见过你这么豁出命的! 我才上任,俸禄少得可怜,可没钱给你买纸钱和纸扎人!” 陈玉皎不由得一笑,确定四周没有外人,才安抚她: “放心,伤得不重,皮外伤。” 其实她可以在那些刺杀之中全身而退,完好无损。 但不流点血,不触目惊心,怎么能让众人看到党派之争之烈呢? 虽现场尽是反对她之声,但其实也有许多清流一党看在眼中。 与她同一阵线,迟早而已。 第169章 促膝长谈 赢菱可没兴趣听她那些废话,只把她按着躺回床上: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躺着吧,我等会儿让人去陈家传话,就说你首战告捷,和我在宫里庆祝着。 伤没好就下床的话,我就……就……” 赢菱看了眼虚弱的陈玉皎,冷哼说:“我就把你捆起来,挠你脚底心!” 陈玉皎心里感动,表面却配合她佯装害怕:“我这就闭眼休息。” “这才对嘛!”赢菱满意一笑,“你好好躺着,我可去吃烤猪蹄、烤肉串咯!” 伤者忌辛辣。 陈玉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吃,哼哼,就是要让她知道后悔,以后才能悠着点! 所以赢菱真的让人摆了一大堆好吃的进来,在不远处的案桌前,当着陈玉皎的大快朵颐。 还不时对她说:“你看看着红油油的铜鼎锅,涮肉多香啊~看这秘制酱烤的猪蹄~啧啧~” 陈玉皎:…… 方才在大殿之上,好像都没有这么痛苦…… 最后,兴许是太累了,她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合上了眼睑。 赢菱看到她睡着,立即放低声音,这才悄无声息地撤出去,让人为她熬粥。 陈玉皎躺在床上,其实并未睡着。 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思索着一切。 今日提出那些方策,几乎足以得罪天下人。 华秦所有有权有势之世家,定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赢帝给予了她破格之提升,但客卿,看似得到所有人敬重,实则也无实权,只能说在朝堂之上任意畅言。 不可养过多私兵、不可对许多事情下决断。 离当年祖父所走之路,还遥之又遥,任重道远…… 但这已是一个女子、迈得最远的一步,史无前例。 天渐渐黑暗下来。 夜色浓重。 公主宫内的烛光摇曳。 陈玉皎躺在床上,因金疮药有助眠效果,此刻的她陷入浅睡。 那面容因苍白而更多几分莹透,皎皎月光从外洒落而下,为皮肤平添几分冷色调的冰透,仿若吹之即破。 一抹巍昂尊贵的身形,踏着夜色,悄然步入。 婢女奴仆们正要行礼,他却轻挥衣袖,示意侍从退下。 空旷的公主殿,只余两人。 陈玉皎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来了,尽管那人已经有所收敛,房内依旧笼罩着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强大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黑暗里,一袭墨袍的男人伫立在入门处。 那锦衣上的绣金龙纹泛着光,威仪赫赫。 冕珠投射下阴影,让人看不见来人的神色,只觉得往哪儿一站,高大如岳的身形、自然而然迸发着凌驾天地的帝王之气。 是他…… “臣参见……”君上…… 陈玉皎起身准备行礼,但还未完全起来,男人低沉威严的嗓音扬出: “陈客卿不必多礼,躺着,勿动。” 声音里也始终有不容人抗拒的震慑力。 陈玉皎到底不好意思躺着,只好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 她问:“君上夜里前来,可是有何紧急之事?” 转念一想,除了今日那些重大改革,也没其他事宜能让这位九五之尊这般急切、上心。 “今日改革之策已提出,务必尽快订好法案,尽快实施。” “否则诸多势力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大事,务必得先发制人,掌控先机! 陈玉皎从身上拿出厚厚一叠丝绸,双手呈向那抹高昂的帝王: “君上,这是臣近日所书全策,已完善七成。” 她双手托举时,衣袖自然而然往下滑落,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 那手臂的肌肤常年未露,雪莹玉润,恍若让人看到当初那个名动咸陵城的第一美人。 赢厉那帝王冕珠微晃,无人看得清他的神色。 他迈步走来,步步靠近床边。 硬朗有力的大手,拿走了她的手中玉锦书。 赢厉展开,一行行隽秀的小字映入他之眼帘。 除了她今日大殿所言之事,还有诸多未提方策。 赢厉那深邃犀利的长眸微微一眯,“科举制?” 陈玉皎“嗯”了声,想着是长谈之事,不可能真让帝王一直伫立在床边。 她还是撑着身体起身,走到旁边的席坐间布置了下,摆正锦垫:“君上请坐。” 其实她的伤并不算严重,休息一日,脸色也已恢复六七成。 赢厉看她一眼。 最终,两人落坐在案桌的两侧,中间只隔着半米宽的桌子。 如此近的距离,陈玉皎抬眸,就是那精致的墨翡王冕,和冕珠下那张晦暗难明、深邃峻刻的面容。 她未多看半眼,垂眸道:“当今华秦,采用举荐制,门生制。” 如此制度,君主中央无法直面人才,几乎全是哪位大臣举荐谁人、推举谁人。 君主考核后,便委以重用。 除此之外,无其他接触人才之机。 这样导致所有入朝为官者,全是各党派举荐之人。 寒门或民间若有才者,也只能去投靠各大党派,为其门生,以换得重用之机。 陈玉皎道:“设科举制,文武科举,一年一度,不问出身贵贱,但凭才能高低。 使寒门贫民之士有出头之日,使贵族不再世袭包揽,使天下英才,皆可展其抱负,为君主、为黎民苍生之所用!” 谈起这些政事,陈玉皎游刃有余,眉眼间尽是专注和认真。 她还道:“待御史台、丞相之官职真正落实设立,定会引起一番轩然动荡。 君上许会被世家各族所裹挟,孤立无援。” 这么多年,这位帝王从13岁开始,就是在这么多党派之中竭力制衡。 无数个夜里,是孤家寡人,身居高位,冷暖自尝。 陈玉皎言:“届时放出科举令,广纳天下之英才,便可获天下寒门、平民之匡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黎民苍生,才是社稷之根基。 世家各族杀得尽朝堂相左之人,却杀不尽天下人!” “还有……君上可利用国尉总督宗肃、定西王、关内侯等人,做好秦宫之安防……” 这是连所有后路都已经想好了。 宗肃虽是宗家人,却不参与世家争斗。 战寒征虽婚姻之事不尽意,但对朝廷、秦帝之忠心,毋庸置疑。 陈玉皎拿出一张绘制了秦宫地形的图纸,铺在案桌之上,以一枚木簪做笔,指划其间。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那莹白的面容。 两人距离极近,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她吐气如兰,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他话语极少,始终静静听她言,帝王之气却始终无形笼罩。 不知不觉,夜色浓重,已至半夜,桌上堆积的竹简玉帛越来越多。 谈起安防部署时,陈玉皎细眉微微蹙了蹙:“咦,方才的势力党派图……” 她垂眸寻找时,终于在桌边的一角,看到那被众多竹简半掩的图纸。 陈玉皎伸手去拿,好巧不巧,赢厉那硬朗而骨节分明的大手亦伸过来。 猝不及防……… 第170章 浮想联翩 赢厉的大手,毫无预兆地覆盖在了陈玉皎洁白的手上。 那一刻,陈玉皎身躯微微一僵,能明显感觉到男人大掌的粗粝,和冰凉浸骨的温度。 那是一种九五之尊、高处不胜寒般的冷,像是龙蛇的背鳞,不带人类的情绪。 但是又能明显感觉到那指尖常年拿剑、翻阅奏折久养成出的厚茧,让人顷刻之间联想到朝堂的风起云涌,和一策策竹简政策的翻飞。 最主要的是……两手肌肤的触碰…… 陈玉皎虽然嫁过战寒征,为人妻整整七年,可战寒征从不会踏入她院子半步,甚至每次都与她保持距离。 成婚七年,她连战寒征的手都没触碰过。 从小到如今,也未和任何男人有过这种亲密的接触。 陈玉皎心跳莫名其妙漏掉了一拍,耳根也在微微发烫。 但她清楚,这是人的本能。 祖父讲过,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等自然而然的七情六欲。 赢厉是帝王,至高无上。 她亦是一个和离后的女人,如今只想重振陈家辉煌,完成祖父助华秦一统天下的遗志。 陈玉皎只当那些是人正常的反应,丝毫没有多想。 所有思绪在脑海中只是顷刻之间,眨眼之瞬。 陈玉皎赶紧将手从那大手之下抽下来,顺带拿出那卷图纸,淡然从容地继续道: “君上,新法推进期间,还必须随时注意南楚一派的动静,以及盛赵太后那边的情况。” 盛赵太后,赢舟的生母。 提起赢舟,赢厉帝王冕珠下那双深邃的长眸中,之前的墨色缓缓收拢。 “陈客卿可知,太师当年为救寡人,身受重伤,从此身体孱弱。” 也因此,几年来,从没有一人敢在赢厉面前,提赢舟半句不是。 陈玉皎是故意提及此人,转移话题,毕竟刚才发生的事到底有些令人…… 也只有这位太师赢舟,能让话题尽快回到公事上。 陈玉皎答:“太师这几年来辅佐赢帝,的确矜矜业业,毫无纰漏,也处处为秦帝着想。 不过其母亲是盛赵国的公主,先皇驾崩后,她便成为盛太后。 盛太后看似端庄温柔,可其在后宫被冷落几十年,未尝没有想法……” 蓝田大营的主将曹典,私下就与盛太后有所渊源…… 两人谈起公事,似乎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乎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外面。 御医荀祯按例来查看陈玉皎的情况,担心其夜里高热,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到门口,就被晏伐等精兵拦住。 荀祯本来犯困的视线瞬间一亮。 看这阵势,赢帝在里面! 深夜,赢帝竟然来找玉华公主? 这这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君上该不会…… 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竟然终于有七情六欲了?帝王和女子相处,是何等画面?何等表情? 啊啊啊!他们该不会……该不会…… 不过这不行啊!玉华公主身上还有伤!万一撕裂了怎么办? 而且这于礼不合! 没有给玉华公主任何名分,还是在十三公主的寝宫里!无名无分! 这让他怎么跟九泉之下的陈太傅、以及先皇交代? 荀祯忍不住低声道:“晏统领,难道你不觉得君上此举不合礼制?难道你不好奇……君上进去这么久,到底在做什么么?” 晏伐一脸钢铁冷毅,冰冷强调:“不好奇,请荀大人立即离开!” “切!”不知风情的家伙! 荀祯一甩衣袖离开,实则却是从另一条路,绕到后面,从后窗处悄然看去。 他实在想象不出,那个专横独尊、尊贵冷血的帝王,会真与女子相处。 若是真的、君上真宠幸了玉华公主,他得召集宗正等,赶紧筹备立后大典啊! 可…… 当荀祯趴在窗上,满眼好奇地从那小缝隙看进去时,却见…… 殿内的烛光摇曳,光线朦胧。 那个帝王,正与陈玉皎相对而坐在案桌前。 一人墨色龙袍、头戴帝冕,庄严肃穆。 一人身着素色白衣,从容沉静。 两人中间隔着案桌,案桌上全是图纸、竹简。 陈玉皎正拿毛笔在其上写写画画,井井有条说着什么。 帝王隆重的龙袍铺摆在地,宛若浓重深邃的夜,只听得他不时轻嗯一声,完全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荀祯眉头顿时皱紧。 就这?就这? 他冒着杀头的大罪前来偷看,甚至已经想好怎么调养皇后国夫人的孕期,连生出的小太子应该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结果看到的就是这?就这?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那么近的距离,烛光笼罩,他们竟然就只聊公事? 完了……完了…… 这华秦的江山,后继真的有人吗! 荀祯无声的叹息着离开。 而殿内的男人眸色微微一暗,却似并未听见,那视线继续落向案桌上的竹简,和女子不断写划着的秀手。 陈玉皎心无旁骛地讲,眼中只有公事,严谨而认真。 不知不觉,外面传来一声鸡鸣。 是天快亮了。 赢厉帝冕流珠下的长眉微皱,起身。 他的目光落在陈玉皎单薄的身上,似有意无意扫了眼她的肩头。 “陈客卿……” 陈玉皎也恍然惊觉天明,在他起身那一刻,也随之而起。 这一站起来,赢帝就离她半米之遥。 她能感觉到男人那巍高如山脉般的身型,入眼的都是一片墨黑的胸膛,鼻息里尽是那股深邃沉敛的气息笼罩。 陈玉皎退至一步,拱手行礼:“快到上朝之时,是臣忽略了时间。” 现在回去,他还可以小憩半个时辰。 陈玉皎恭敬垂首:“恭送君上!” 一袭素色白衣行礼的她,清清淡淡,冷冷静静,就像是最高洁无华、风骨极正、心无旁骛的史官。 她倒是考虑得很周到。 赢帝讳沉的视线扫她一眼,深邃如渊的眸子里,无人能揣透这位帝王的龙心与情绪。 “陈客卿好生休养,三日后,上任。” 最终,低沉磁性的嗓音在殿内荡开,那袭隆重的墨袍随之走远、消失。 陈玉皎在他走后才直起身体。 人人都说赢帝暴虐无道,但还给她三日休养时间,这说明他也知道体恤下臣,专横有度。 祖父说得对,赢帝,值得陈家以命辅佐。 两人这一夜的促膝长谈,倒是和睦无恙。 但世家及各党派那边,早已翻了天…… 第171章 拈酸吃醋 这一日,几乎朝中文武百官都跪了足足一天,直到天色黑尽,一个个才被自己的人扶着、一瘸一拐的离开。 宗家。 宗太保气得用剑挥破了好几个花瓶,肚子里一堆火。 宗家在华秦扎根几百年,其上几辈,还曾是兢兢业业辅佐帝王、不惜牺牲自己、用命保护帝王的太师。 后来因华秦变法,宗家陆陆续续遭受到不少打压。 到现在,已经只是太保,实权也只是世世代代管辖武器的制造了。 今天,陈玉皎竟然提出,让他这个太保只教皇族后裔武术,不再掌管军器部? 赢帝竟然还真想听陈玉皎的,将宗家打入谷底? 他们宗家护佑华秦,为军事武器做出了多少牺牲?他唯一的儿子也为华秦战死沙场! 可以说没有宗氏,也没有如今华秦的壮大! 这些,赢氏皇家全都忘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过如此! 在他身边的冯伯担忧道:“家主,虽然如今秦法严苛,您管理的军器部几乎没有任何谋利之处。 但一旦军器部管理之权被架空,我们宗氏旗下的各大铸剑坊,定然会受影响!” 宗太保不从朝廷军备里捞钱,但宗家还生产长剑、匕首等一系列江湖上的用具。 无数人因他掌管华秦军器部,买武器都认准宗氏之购买。 华秦天下的民间江湖等兵器,几乎有八成产自宗家。 这也是宗家几百年来在华秦立足、并且跻身第二大世家的原因。 宗太保又如何不知道,一旦他的权力真被架空,那宗家世族将彻底不复存在! 他冷冷一哼:“赢帝此次心意已决,只怕仅凭我们宗家,很难撼动了。去递请帖!” 早知道陈玉皎是个如此刺头,当初她敲听天鼓那次,他绝不会帮她! 太傅府。 正厅之上,赢太傅亦气得“哐当”一声砸碎茶杯。 曾经陈家就夺走他的太傅之位,如今还要彻底架空他的权力! 一个孤女,也敢兴风作浪! 收到宗家的请帖时,所有人前往太保府邸,汇聚一堂。 三公九卿里的大多数,全都来了。 除了太师赢舟,廷尉,内史,以及那位赢潇潇的国舅太仆大人。 聚集在此的,都是朝中肱骨之臣。 连战寒征也被连夜叫来,燕凌九随行在他身边。 宗太保当众道:“赢太傅,甘老奉常,你也心中清楚,我宗家世世代代管理军器部,从未出过任何纰漏。 陈玉皎如今一个女子,竟然想换新人来管辖!出了问题,影响华秦根基,她负得起责任吗!” “我是赢帝公伯,赢姓之人,辅佐赢帝处理政事,亦是理所应得!何时轮得到她一个女子指指点点?” 赢太傅更是一脸威严地冷呵:“华秦决不能让这等女子妖言惑众,祸乱朝纲!” 甘老奉常虽然知道,这些人全都有自己的心思,但他们所言不假。 华秦党派势力的确很多,平日里是争争斗斗,但遇到国难或大战时,人人都会拧成一股绳,共抗外敌。 这种平衡持续了几百年,虽然引发过无数次党派的战役、动乱,但很快又会恢复。 比起来,陈玉皎那巨大的改革,才会引发所有世家的反扑,引得君臣离心! 一旦所有党派对赢帝寒心,无人会再拥护赢帝,那华秦的江山,就彻底乱了…… 甘老奉常也容不得女子踏入那龙威圣地,德高望重道:“众人合力,总能让陈玉皎放弃这念头!” 让一个女子知难而退而已。 几个党派策划了一系列的安排,个个皆不是好惹之人。 燕凌九全程在其间看着,心中欣慰。 还好她只想到一个霹雳军火,没有想到这些朝堂的改革。 与如此多世家党派为敌,尤其是还在不够壮大之时,完全等同于去老虎嘴里拔牙,死无全尸。 识时务者为俊杰,陈玉皎那自以为是的女人,定然是不懂得这些道理! 而战寒征看到他们的议论时,墨眸一片深沉。 天明之际,宗太保问:“这第一个方策,由谁去?” 陈玉皎目前还没有上任,官服的订制加休养,至少也得两三天。 若在上任之前,就让陈玉皎名声败坏、或身体残缺,她还如何入朝堂? 只是……陈玉皎目前到底是赢帝看重之人,动她,等同于是去拔龙的胡须。 若是龙颜大怒,出手之人,便是灭顶之灾…… 各势力都在权衡,斟酌,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此事,由我来负责。” 在这情况下,一道沉厚的男人嗓音忽然扬出。 所有人看去,就见是末位一直未发言的战寒征,这个新晋升的九卿之一,定西王,兼卫尉大人。 赢修堂清贵的容色微敛,挑眉:“那可是你前妻,你舍得动手?” 战寒征撇开燕凌九拉着他的手,从末位走出去,道:“赢公子不必多问,我会让她打消迈步朝堂之念。 若秦帝怪罪,由我全力承担。 但在此之前,无我允许,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 他冷冽的嗓音里弥漫出沙场浸养出来的威严。 众人相视一看,神色各异。 尤其是燕凌九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最终,还是甘老奉常开口:“玉华公主对你兴许还有两分情感,你若能劝动她,再好不过。 我们也不是不讲情理、十恶不赦之人。 只是……” 向来不显山露水的甘老奉常,眸底也掠过一抹冷意: “若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祸乱朝纲,定西王,可就别怪我等没给过你机会!” 这是所有人的威胁。 劝服陈玉皎放弃,还会面临赢帝的追责、龙怒。 但战寒征看着众人眼中的冷意,依旧承接下此事。 陈玉皎一个女子,如何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官场中活下来? 曾经战家亏欠她,险些要她一命。 如今,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战家,欠她。 策马回去的路上,燕凌九勒住缰绳,一脸冷意: “战寒征,你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她、是不是想和她复婚了!” 战寒征不得不停下马,在这无人的荒野,正欲解释、 可燕凌九动怒斥责:“曾经我是想弥补陈玉皎,可陈玉皎她是怎么对我的? 她易容成一个男人的模样,处处欺骗我!利用我! 但凡她告诉我一句她的身份,我至于做出那种事,至于落得声名狼藉吗?” 那段时间,不知道陈玉皎在背后看了她多少的笑话! 就连今日竞选军机阁大夫,若不是陈玉皎的出现,她就是全场的赢家! 可因为陈玉皎,目前她的官职待定,她的一切光芒全都被陈玉皎抢走了! “陈玉皎就是故意的!她刻意针对我、算计我,你看不出来吗!” “你作为我的丈夫,你除了带我去挨家挨户致歉,将我的自尊往地上踩,你还为我做过什么?你可有考虑过我一丝一毫我的感受?” “我是做了那点小事,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也只是想牵制住她,从未想过真正背叛你!” “我想赚到银子,想为你们还清那天价的债务,我有错吗?” “你还想保护她?你把我这个正妻置于何地!你可有将我放在心上!” 燕凌九质问的嗓音里已带着悲痛,怨恨,目光直直盯着战寒征:“战寒征,若是我也去保护别的男人,你是什么感受!” “阿九。” 战寒征不得不策马过去,握住她的手,“别胡思乱想,我未想与她复婚。” 即便燕凌九做出那些事,每次听到燕凌九的这些质问时,他亦在试着理解,接受。 “只是陈玉皎到底为战家付出诸多,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待此事处理妥当,我不会与她有任何枝节。” “战寒征,你觉得我会信你吗?”燕凌九冷笑。 她不信任何人。 曾经被领养很多次,很多人最开始都说只是单纯喜欢她,没有目的。 可后来,有的是在她培养出感情时,等着她为其亲生孩子捐肾! 有的是想将她养大,用来和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联姻! 更有甚者,是表面上和蔼可亲的养父,私底下想亵玩她! 如今,她已不信任何人。 全天下,她只信自己!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战寒征道:“你自然会信。阿九说过,你不是会拈酸吃醋之人。 听话,别闹了,乖乖回家。” 他安抚地拍了拍燕凌九的手,也真以为她不是会吃醋的人,便策马离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燕凌九被孤独地丢在那里,只有漆黑的夜色将她笼罩。 她握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眸底深处,一片寒意弥漫…… 第172章 狗见都嫌 翌日散朝过后。 战寒征安排好秦宫安防事宜,驾高大的骏马行在长街之上。 本准备径直前去陈家,只是想到陈家,战寒征墨色的长眉微微拧起。 陈家老夫人身患痴癔,陈大将军瘫痪,陈家老弱病残。 陈玉皎,更仅仅只是一个弱女子。 战寒征又勒紧缰绳,令马匹停在繁华的长街上。 他翻身下马,走入商铺,亲自挑选诸多物事。 半个时辰后,一大堆物品装得满满当当。 有养生一类药材,有锦缎布匹,有金疮药等,甚至还有许多生存所用的柴米油盐。 虽陈玉皎开了宁世堂,但陈家所住偏远,家中亦无男丁帮衬。 战寒征检查物事,冷峻的神色间尽是严谨。 最后,他亲率队伍,前往陈家府邸。 在他身后,跟着李穆等好十名亲随,为便利搬运物事。 只是…… 陈玉皎从赢菱的宫殿睡醒后,早已顺利回到陈家。 有了她昨日的安排,骆伯招募到相应之人,几乎全都是昔日陈家的老仆。 当年陈家垮后,其实许多奴仆不愿意离开,十分感念陈家的恩德。 但陈家断了经济来源,总不能委屈奴仆,也不能什么都问赢长屹要。 陈震岳当初是直接将那些奴仆推出去,丢出卖身契,关上大门,才总算打发走大多数的人。 这七年来,无数人在别的府邸为奴为婢,几乎全被当做牛马。 病了,没有陈太傅随手开个方子。 遇到难事,也没有陈震岳大将军那般的爽快仗义相助。 甚至运气不好的,还要被打、被骂。 如今陈家一招募,许多奴仆哭着求着要回来,骆叔便将靠谱之人的卖身契买了回来。 所有人由衷地忙碌着,做起事来井井有条。 只是一日时间,已恢复了陈家许多昔日的场景。 陈玉皎回来后,又戴上青丝假发,伤口也被她遮掩得极好。 她忙碌好朝政之事,搀扶着老夫人,走在府邸里的许多地方。 “祖母您看,以前您喜欢带我在此处喂鱼。” “这边这个飞鸟秋千,还是祖母您亲自给我做的呢。” “还有正院这边……” 入门处有一大片正院,记忆里自幼就长满芭蕉,芭蕉树下总是放着一个躺椅。 老祖母总是带着她坐在芭蕉树下乘凉,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罗扇。 旁边还有一张小案桌,祖母经常给她做一些竹蜻蜓,用颜料涂上颜色,手一旋便可飞上空中。 如今场景也被一一复原,与从前一模一样。 陈玉皎扶着老祖母在芭蕉树下坐下:“祖母,等今夏炎热了,玉皎给你摇扇。 还有这个竹蜻蜓,皎儿长大了,皎儿也会做了……” 她坐在那里,用工具一点点打磨竹蜻蜓。 待打磨完成,便操作给祖母看。 在她的秀手下,竹蜻蜓朝着天空飞去,飞得很远,旋转许久许久。 老祖母看着那蜻蜓,模糊的记忆在一点点清晰。 再侧头看看身边的女子,玉皎……那个曾经会缠着她的小皎儿,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啊…… 陈玉皎就那么带着祖母一点点去做以前的事,一点点治愈。 当心里的积郁散结,用不了多久,老祖母病情也会恢复! 战寒征带着大量物资策马而来时,隔得远远的,就看到院子里、 午后的芭蕉树下,陈玉皎正坐在那儿做竹蜻蜓,和老祖母说说笑笑。 婢女和奴仆们也出来了,她每做一个蜻蜓,就耐心地分发给他们。 二十几个奴仆婢女们全在飞竹蜻蜓,满院子里,五颜六色的蜻蜓旋转着、飞来飞去,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战寒征一勒缰绳,骏马停驻,高坐马上的他神色微微惊异。 本以为陈家尽是老弱病残,定是凄风苦雨,未曾想…… 也是,陈玉皎,本就与他记忆里不同。 倒是他,总是低估她。 战寒征大手轻扬,低声下达命令:“带回去。” 那些他精心挑选的物资,宛若从未出现过一般,又被悄无声息带走。 陈玉皎,她并不需要。 战寒征就那么威昂高坐在马上,深邃的目光远远落过去。 慵懒的午后阳光笼罩,陈玉皎周身弥漫着浅浅的柔和。 对待老人、奴仆,她十分有耐心,丝毫看不出昨日在朝堂之上锋芒尖刺的模样。 原来一个女子,可如蔷薇遍布荆棘,亦可如山茶淡远静好。 院内的陈玉皎十分敏锐,顷刻间就感觉到一道注视感。 她抬眸看去,果然看见府邸外几十米远处,一高大的骏马静静伫立,其上坐着的男人,是一袭将军统帅服的战寒征。 陈玉皎眉心顷刻间皱起,若是祖母看到战寒征,极易受到刺激。 她敛眸,“春鹭,带祖母去药浴了,午后药浴效果最佳。” 春鹭会意,去扶老夫人。 老夫人起身,还不放心地叮嘱她:“小皎儿,你小心些,刀子锋利,别挫伤手。” 陈玉皎浅笑着应下,心里又有些酸楚。 即便患病了,祖母还知道记挂着她的安危。 这便是至亲的爱,纯粹无暇的爱。 若当年她没有执意…… 想到这些,在祖母去了后院后,陈玉皎的脸色彻底冷下来。 她走出去,甚至将院门关上,径直走到离战寒征马匹还有几米远的地方伫立,冷声问:“你来此处做什么?” 战寒征墨眸一沉,方才还如山茶花一般的她,此刻恍若顷刻间变成坚冰。 曾经她还多次巴不得拉拽着她进陈家,想将他介绍给她的家人。 只是他嫌聒噪,一次也未来过。即便回门,也以军务训练重伤为由,推脱。 如今,那个昔日见了他就满眼星辰的少女…… 战寒征居高临下看她:“和离后,你连和我好好说句话都不行?” 陈玉皎冷声道:“若定西王前来只是想废话,另寻他处。 我出来只是想提醒你:陈家,不欢迎你。还请你日后切勿踏足此处,碍事。” 她口吻里是真的嫌弃。 他一来,影响祖母和父亲的休养,何止是碍事,简直是狗见嫌。 原本方圆一里有赢长屹安排的人守着,但她回来后,也不怕什么消息传进来,便让荆毅安排那些人撤了。 那些人在此苦守七年,也该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只是如今看来…… 第173章 秦帝秘赐 陈玉皎转身就往陈家走,准备安排武卫们随时注意,不可让战寒征与燕凌九等人靠近陈家。 战寒征便在她背影间看到了明显的嫌弃,冷漠。 高坐马上的他轻晃缰绳,马匹便朝着她靠近几步。 “陈玉皎。”他低沉冷冽的嗓音叫住她:“每次你非要如此?就只会说这些话?” “即便和离,也没必要这般横眉冷对。” 他从未曾想过与她为敌。 陈玉皎只觉得讽刺,当初将她丢进枯井里时,多次误会她、将她当做贼关守着时,怎么没说这些话? 现在她简直一个字不愿多说,与他多谈半句,她都可笑。 但她的确想起一些正事,不得不再度转过身面向他。 高坐马上的战寒征一袭铠甲加身,身型格外健朗阔拔,几乎将她的阳光全挡住。那面容也异常冷峻,是足以令天下女子怦然心动的气场。 只是在她看来,就像是在看一块陈年老木板,索然无味。 陈玉皎淡冷扬出话:“正巧有两件事。 其一,定西王,约定好每月归还的黄金两千两,何时归还? 其二、请定西王谨记!” 陈玉皎抬眸直视他,即便她站着,矮他一大截,可她周身的气场丝毫未弱,一字一句吐出话来: “今日、我、以玉华公主之身份,向你下令! 若无本公主允许,日后、你不可踏入陈园一里之地!否则……按以下犯上论处!” 扬出话后,她再也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就朝着府邸里走。 走出他身形投映下的阴影,背影里只有无尽的冷漠、冰凌、高贵、无情。 战寒征昂阔峻拔的身形微微一僵。 七年感情,她,还真是抽身的决绝。 女人,变心真快。 陈玉皎在进陈家大门时,突然、手腕被一道大力拽住。 她侧头,就见战寒征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那只大手还紧攥着她。 陈玉皎眸色一凛,只是还未动怒,战寒征已意识到,主动收回手。 他负手伫立,极力克制住胸膛里的怒火,沉声道:“陈玉皎,我今日前来,是提醒你,勿去朝堂,那不是你一个女子该去之地! 你应当知道,有无数人想置你于死地。” 陈玉皎轻呵一声,“陈家之人,不畏死。就不劳烦定西王担心。” “陈玉皎!”战寒征额间青筋隐跳,又不得不逼迫自己耐心: “你所提出方策,是有几分道理。但在实力不允许之前,应当韬光养晦!” 陈家如今只是一个落魄没落的家族,无陈太傅撑着,无陈大将军顶天立地。 就凭她如今的家世背景,那些世家捏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战寒征垂眸,严谨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面容间,“你先安分点,等我一年。 待我与凌九在朝中有了根基,再帮扶你也不迟。” 陈玉皎倒是没想到,他特地前来竟然是为这件事。 “定西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一朝和离,永世离散,生死无关! 我之安危,无需你忧,定西王与其多管闲事,不如管好你自己的家事,或者想想如何赚银子!” 话毕,陈玉皎进入府邸,将沉重的大门关上,彻底将战寒征径直关在门外。 门的震动,似乎晃得战寒征高大的身躯也微微一怔。 他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她竟还这般决绝? 尤其是那句话,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一朝和离,永世离散,生死无关! 一朝和离……永世离散……生死无关…… 战寒征策马回去的途中,耳边依旧不断有那清凌的声音飘荡。 不知不觉,路过一片幽静的竹林。 竹林尽头早已停着一辆奢侈的马车,绿锦绸缎所制,上坠绝品翡翠。 马车帘子悬挂,清楚可见宽阔的空间里,一袭锦衣的男人席地而坐在案桌前,正在慢条斯理饮茶。 那茶具全是金杯玉盏,奢侈至极。 有奴仆在为他点香,品茗。 是太傅府那位修堂公子,曾经险些登临皇位的人。 赢修堂看过来的目光温润又带着深意:“定西王,劝说得如何了?” 问话时,他嗓音亦是清贵温润的,却丝毫不让人感觉和煦。 战寒征倒是未曾想到,赢修堂会这般迫不及待。 也的确,昨日赢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好几个世家不得不交出一些苦心培养十几年的暗卫。 那些暗卫以陈年往事为由,说是自己看不下去,才出手伤人。虽然把所有罪顶了,但他们依旧损失惨重。 这一次斩首,足足上百人,鲜血染红了整条断头街。 赢修堂折损十几名精匠,又在龙台殿前跪了一日,向来高高在上的他,只想泄这恨意。 战寒征一脸峻冷沉着:“已经谈过,只是妇道女子,总需要思虑的时间。 修堂公子耐心一二,勿轻举妄动,以免弄巧成拙!” 他冷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提醒。 到底是定西王,如今九卿里面,手握重兵之人。 即便是赢太傅府,亦没有掌管军营。 赢修堂薄唇意味深长地轻轻一勾:“定西王,那便看你的了。” 在他离开后,战寒征眸色一点点冰冷。 他很清楚,陈玉皎回了陈家府邸后,定然就开始撰写新法。 若她之决心让赢修堂等人知晓…… 战寒征吩咐:“李穆,立即安排人去暗中守着陈家,切勿让任何人靠近! 另:守住今日之消息,不得放出去!” 当天,一批战家的精英锐士无声出现在陈家不远处,彻夜值守,不敢怠慢。 战寒征大晚上亦未归家,亲自前去一小院,文渊坊。 这是战寒征以前无意认识的一个男子,白平生,算是挚友,其家道中落后,依旧十分爱书籍。 开了一个偏僻的小坊,种田野菊花、用普通木椅等,卖一碗清茶,时常以文会友。 院子里也经常以竹木晾衣杆,挂满各种诗词歌赋。 战寒征不喜欢这等文绉绉的地方,很少来。 此刻他一出现在这儿,夜晚还在磨墨的白平生见到他来,眉头不禁皱起: “这么晚了,定西王怎会光顾此等小篱小院?” “平生,帮我个忙。” 向来冷峻的战寒征,难得嗓音沉和,开口求人。 他不擅长史书文籍一类,只能求助于他:“帮我将从古至今、涵盖天下,所有变法之臣的下场古籍,尽数翻找出来。” “你要这做什么?”白平生不参与朝政之事,全然不知情。 战寒征只道:“劳你照做便是。” 当夜,白平生在家里翻遍了一切史书文策。 而战寒征在烛光下,手执毛笔,抄写下一条又一条记录。 他的大手擅长握刀、握武器,平日里最多写个烽火急报。 这还是第一次,拿着毛笔抄写了整整一夜。 一夜烛光陪伴,满室史册翻卷。 另一边。 陈家。 陈玉皎的确早早就在写新的改革之策,那些人越想她死,她越要尽快将一切方策完善,便于在两日后上朝时,呈给赢帝。 即便她真死了,她也相信赢厉有那个能力,能将一切推行。 当然,想取她性命,也未必是件轻易的事! 祖父当年能带着先皇与赢帝从盛赵国平安归来,并且在华秦白手起家,辅佐先皇与赢帝陆续当上皇帝,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中存活了几十年,并不是迂腐愚笨之人。 祖父所教她的一切,她正在等着慢慢实践、应用。 第二日,在她在书房执笔撰写之时,武卫搬着一个重重的大箱子走进来。 “公主,这是定西王派人送进来的。” 陈玉皎看都不想看,想让人直接抬出去烧了。 但见到是竹简,与知识有关的一切,她向来不焚。 她走过去,随手拿起看了看,就见是历朝历代、变法之臣的下场汇总。 就连最着名的商君变法,那位极得秦孝公重用的商君,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陈玉皎看着,却面不改色,“这位抄书之人,倒是整理的详细全面。先收起来吧。” 这堆文册,日后可教人学习,扬长避短。 尔后,她继续云淡风轻地做着她该做之事,养伤,撰写。 转眼就到要去上朝的前一夜。 明天,她便会以客卿兼军机阁大夫之身份,第一次迈入朝堂! 在满朝文武的反对之中,与赢帝一同宣布改革的第一步! 从今以后,她便是朝中重臣,每日伴君侧、处政事了。 只是明日,只怕更是刀光剑影,波涛汹涌。 “公主!赢帝秘密赏赐了物品来!”春鹭忽然激动地走进来。 陈玉皎蹙了蹙眉,赢帝?秘密赏赐她东西? 她好奇地抬眸看去,就见春鹭、夏蝉、秋婉等婢女,端了好几个托盘隆重恭谨地走进来。 上面放着的,竟然是—— 第174章 卑劣的手段 伴随着红绸的揭下,即便是在这夜色里,也在烛光下折射出一片流光。 因那一片物品,全是皇家特别定制之物。 第一个托盘上,放着成套的绿色翡翠发饰,竹柱形状,冰透玉质,清晰可感觉到竹的气节。 第二个托盘上,是新定制而出的朝服,轻盈的天蚕丝所制作,交领广袖长袍。 上面竟然镶嵌满一块又一块长方形的翡翠玉片! 连最末尾的碎片,也是冰种。 冰白、冰清、冰绿等翡翠,一块又一块,宛若是将玄冰穿在身上,清冷而流光。 陈玉皎只看一眼就明白赢帝的用意。 这是赢帝亲赐天丝玉衣,与那冰心剑交相呼应。 文武百官见冰心剑,如见先皇。 日后众人再见她这天丝玉衣,亦不得冒犯! 若伤她一寸,便是以下犯上,触犯龙威,大逆不道! 赢帝,知局势,何等的庇护她。 四个婢女看着衣服,也无一不是惊叹: “天啊!这衣衫好美!” “即便在陈家这么久,见过无数稀奇物事,奴婢也从未见过这些精致绝美的衣裳!” “不敢想象,明日公主穿在身上,该是何等惊人!” 只怕天下间的男子见了,全都要为此折服! 陈玉皎也觉得这天丝玉衣实在太过贵重。 而旁边,第三个托盘上,还放着一把墨色匕首,上刻立体咆哮巨龙。 那是御赐龙匕,普通的利器全带不入朝堂,但这龙匕却可在整个秦宫畅通无阻。 赢帝这是允许她随身携带利器? 在那朝堂之上,即便是三公九卿亦不可带利器上殿,唯有她…… 不知众文武百官看了,会是何等表情…… 还有第四个托盘,上面放着的,竟然只是一把精致却又特殊的密钥。 陈玉皎曾经跟着祖父在秦宫长大,从未见过那样一把钥匙。 不用想,应该是赢帝是新打造的什么物事。 她敛了敛眸,忽然明白赢帝的心思。 看来,不仅是她想着一切改革之方策,赢帝,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已在私下有诸多筹备。 明日的早朝,赢帝也会有大的举动…… 将如此密钥交给她,也是一种无上的信任。 陈玉皎将那密钥拿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心脏也在微微发烫。 既然赢帝这般器重她、器重陈家,那陈家,绝不会让赢帝失望! 明日,她不仅要如约赴朝堂,亦要给赢帝回赠一份特殊的礼物…… 另一边。 几大世家权贵又聚在一起,个个神色沉重。 虽然秦帝特赐的东西是秘密送进去,可他们世家的眼线并不是吃素。 他们没有探查出送的到底是什么,却知道有朝服。 赢太傅冷哼:“该动手了!即便赢帝真器重陈玉皎又如何?她不过就是一个孤女! 事后真查起来,赢帝总不能因为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与我们文武百官闹翻!” 一个弱女子,真杀了又如何?能有几分份量? 法不责众! 战寒征走进来时,所有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赢修堂轻抿了口御茶,倒是挑眉盯了战寒征一眼:“整整三日,定西王的处理结果还真是令人满意!” 连朝服都已送进陈家,说明陈玉皎并没有打消入朝堂的念头! 赢修堂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润的眸底掠起一抹清冷、和不表现在人前的狠戾: “既然定西王无能,那可怪不得我们出手了。” 他起身拂袖而去,在一群精锐武卫的簇拥下离开。 众人也是冷冷一哼,纷纷起身出去。 战寒征高大的身形伫立在空旷的大殿,墨眸一片深沉。 这三日陈玉皎安守本分,毫无动静,他还以为是苦心送去的那些史册,总算让她知道忌惮。 未曾想…… 看赢修堂、宗太保等人之神色,此事只怕很难善了。 战寒征立即离开,在无人之地,吩咐:“李穆,速为我寻一人皮面具,黑色锦衣。” 当夜,无数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陈家。 那些人,不是等闲之辈,而是一群江洋大盗! 那人心思十分歹毒,只要让这一群男人连夜混入陈家,强了陈玉皎,大事定成! 女子最在意的就是贞洁。 陈玉皎毁身后,轻则陷入郁郁,痛不欲生,重则自杀而亡! 退一万步,即便她有铁石一般的心性,那些江洋大盗拿走她的私人物品,以此为威胁,陈玉皎不想闹得天下人尽皆知,也只能听由他们摆布! 她,终究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一群男人埋伏在夜里的树上,个个眸子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听说那女人至今还是个雏儿,曾经还是咸陵城第一美人。” “啧啧,玩起来定是极品!” 也有人小心翼翼道:“可听闻最近赢帝很器重她?我们这怕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呵,赢帝真器重她喜欢她,怎么不干脆娶了她?到底不过是看在曾经陈太傅的份上罢了。 她真出了意外,赢帝也不过是当粒浮沉!” “走,哥几个今晚一同干她,爽快爽快!” 一群人便猥琐地搓着手,伸手利落朝着陈家靠近。 忽然、 长天冷月之下,一道黑色的身影飞跃而来。 那人蒙着面纱,无人看得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神。 月黑风高,厮杀起,鲜血四处弥漫。 来的黑衣人到底就一两人,压根不是那十几个江洋大盗的对手。 他们的剑法诡异,招招致命,刁钻而出其不意。 那黑衣人完全招架不住,却丝毫没有撤退,亦是身经百战之人。 好一会儿后,地面倒下好几人。 有人盯着黑衣人问:“你是何人!可知我们是谁派来的?你是要和赢家作对吗!” “我是谁无关紧要,京畿之地行凶,胆大包天!” 男人未透露出身份,继续陷入厮杀。 到最后,最后一名江洋大盗也倒地不起。 但黑衣人周身被长剑划出好几道长长的血痕,鲜血淋漓。 还有一人的剑,“嚓”的一声刺进他的胸膛上方。 “将军……” 有人低声喊着,快速前去扶他。 被扶着走到树下坐下的男人,正是…… 第175章 秘断家脉 战寒征。 早前,战寒征离开赢太傅府后,无意探查到赢家的计划,便匆匆易容赶来。 此刻他依靠着大树,全身多处渗出鲜血,尤其是胸膛处的伤口汩汩流淌。 李穆焦急地道:“将军,你这伤太深了,十分危急! 还有一里地便是陈家,玉华公主医术惊人,我这就扶你去找她!” 战寒征眼前浮现起陈玉皎之前的冷淡,“不必!” 他冷声制止李穆的话,扯下一块衣襟,堵在自己胸膛处。 “你立即调人前来,护好前往陈家的每一处入口! 若再有狂妄之人,可调用龙卫大营之精将!” “将军,万万不可!”李穆眉心顿时皱起。 龙卫大营是守卫秦宫的将士,没有赢帝命令调用,便是擅用职权! 稍有不慎落得个居心叵测的罪名,便是满门抄斩! 就算没这么严重,调用龙卫大营的人,也是明目张胆露出了他的身份。 世家权贵们知道他护着陈玉皎,只怕战家也会沦为众矢之的…… 战寒征冷峻的神色间却是严肃,“照我说的做!” 眼下顾不得其他。 明日,赢帝与陈玉皎会宣布改革的推行。 一旦宣布,便是明目张胆开始打击各党派,各大党派怎么忍得了? 他们只怕巴不得不计一切手段除掉陈玉皎。 护住她的命要紧。 战寒征撑着重伤的身体起来,将调兵符暂时交给李穆。 而他自己,则策马离开,前去寻其他大夫。 他还得回战家一趟,近日燕凌九生性多疑,极度没有安全感。 为人丈夫,不能置之不理。 这也是战寒征没有深夜前去找陈玉皎的另一个原因。 既然燕凌九在意,他便需要避嫌。 这一夜,李穆带着人在暗中,又悄无声息处理掉好些人。 陈家。 陈玉皎安排好一切,躺在床上静静等待。 谁也不知道,陈家每一处都是机关,进来容易,出去难。 她本以为今夜会是个不太平的夜,可未曾想,竟这般安宁? 难得可以睡个好觉,为明日面圣上朝,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还侧头看了眼枕边的物事。 为赢帝备的礼物,但愿他会喜欢。 月落日升。 地平线泛起微亮的光泽,是天要亮了。 陈玉皎早起,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梳妆着衣。 陈震岳特地一早就转动着轮椅来到院外,连连叹息: “嗐,骆伯,你说我这心里怎么怪怪的?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一样。” 一把年纪的骆叔忍不住笑着安抚:“大将军,公主入朝堂,可是比嫁人更隆重的事。” “那是!”陈震岳脸上又浮现起无尽的自豪:“世间出嫁的女子千千万,能入朝堂者,唯我陈家阿皎!” 在陈玉皎出来后,陈震岳看着她周身的衣裳,更是连连点头称赞: “不愧是我们陈家的血脉!小皎儿,你放心去。勿怕! 为父很快会恢复,为父也会为你撑起一片天!” “你的身后,不会是空无一人!” 他还自信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周身尽是热血豪情,丝毫没有以前的颓靡沮丧。 陈玉皎看在眼里,唇角扬起幸福的弧度:“好。” 这样的父亲,才是记忆里那个威风凛凛、扬言要踏平六国的国尉大将军! 在离开陈家后,陈玉皎想到父亲,眸色又渐渐变得凝重。 今日,只怕不会轻易太平。 “阿寅,你立即去宗家一趟,若他们有动静,立即前去通知那人……” “阿子,敲锣打鼓,走正道!动静越大越好!” 上一次以假乱真,金蝉脱壳,今日那些人不会再那般愚蠢! 越是有人想要她性命,她越是要轰动热烈! 人一多,那些人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伴随着她的安排,很快咸陵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你们听说了吗?那玉华公主竟然要入朝为官!” “听说她还极得秦帝重用!” “听说秦帝赏赐了她一件独一无二的朝服!走,咱们一同去看看!” 无数人聚集到道路的两边,就等着看热闹。 一些百姓甚至成群结队的挤到偏僻的路这边,只为一睹赢帝特赐的衣衫。 据说用翡翠玉片制成,不知该是何等美丽! 吴荭霞一大早晨起买菜,挤在人群里,也看到了这浩大的阵仗。 这么多人,只为看陈玉皎? 那个她以为只会洗衣做饭的陈氏,竟然要迈入朝堂,得到了当今赢帝的重用? 而她最看重的燕凌九,如今还一无所成……声名狼藉…… 这种打击简直令她几乎晕厥,心痛得都在滴血。 不行,她必须得想想办法,尽快撮合寒征与玉皎复合! 要是撮合不行,干脆再让战寒征去立点军功,用军功求赢帝赐婚! 赢帝之前能赐婚燕凌九,以后肯定也能赐婚陈玉皎! 一旦赢帝赐婚,陈玉皎就算不同意,也无法抗旨不尊吧? 吴荭霞快速在心里盘算着一切。 而宗家。 宗太保早已换好朝服,却并没有启程的打算。 他在等消息。 很快,消息陆续传来: “赢家派去的人,被神秘人所截杀。” “甘家派去之人……” 总之,所去之人全数被处理! 甚至本来做好的诸多陷阱,也因为陈玉皎那轰轰烈烈的人潮计划,而彻底毁灭。 宗太保眼皮狠狠一跳:“这么说,他们竟然全军覆没?” 那便该他出手了! 他在祠堂里,给灵位上了一炷香,目光渐渐阴狠。 凭什么他的儿子下了皇权,陈震岳还能苟活于世? 凭什么他经历丧子之痛,陈震岳还能看着其女儿风生水起? 陈玉皎那么想畅通无阻的去朝堂么? 哼,很快她会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宗峥重亲自带着人,策马朝着陈家赶去。 陈玉皎一走,几乎带走了十二名武卫,现在的陈家防守空虚,只剩下瘫痪的陈震岳,和意识不清醒的战老夫人。 若他们突然出事,陈玉皎……只会自己哭着回来! 马匹从一偏僻路径,到达陈家的后山。 这里四下无人。 宗峥重一声令下:“泼!” 无数将士提着一个个油桶,朝着陈家古色古香的建筑泼去。 还有人拿来火折子,交到宗峥重手中。 宗峥重久经官场和战场的狠厉彻底显露出来。 本来看在陈家可怜,他不愿出手,偏偏陈家非要与他作对,那便怪不得他了! 他打开火折子,朝着那府邸就要投掷而去。 可就在这时! “哒!哒!哒!”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忽然传来! 宗峥重侧头看去之时,眉心狠狠一跳。 所来之人,竟是…… 第176章 人心牵制 其实在那短短一瞬,宗峥重想了无数个可能。 来的人即便是天王老子,他这把火都丢定了! 哪怕烧不死陈家的任何人,但一旦火势熊熊,硝烟四起。 陈玉皎看到情况,收到消息,也会第一时间赶回来救她的父亲与祖母。 那今日上朝的第一天,她便会犯怠朝大罪! 众人联手参她一本,赢帝想要顾全华秦严苛的法制,就不得不重惩陈玉皎。 陈玉皎,将就此与官场无缘! 这属于直捣巢穴!克敌制胜! 陈玉皎那块嫩姜,到底不是他的对手! 但、 宗峥重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龙卫大营的将士! 那些将士训练有素,“哒!哒!哒!”瞬间叠立而起,手持盾牌拼接,形成一道高高的防御阵型铁城墙。 陈家后院被护在他们身后,无物品能投掷进去。 而在那样的阵仗之上,一匹高大的骏马策驶而来,伫立在铁城墙的前方,与宗太保一行人顿时形成两相对峙的局面。 那人高坐马上,一袭战衣铠甲,是战寒征。 宗峥重想过很多人,不论是谁,今日他都可以拼上一拼。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出现在这儿的人,会是战寒征…… 他曾经和定西侯结义,两人肝胆相照,杀谁伤谁,他作为长辈,都不能伤战寒征。 宗峥重眼皮狠狠直跳,盯着战寒征问:“寒征,你这是何意?你可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战寒征朝宗峥重行了个晚辈礼,才笔直威昂坐着,皱眉答:“寒征自然清楚,只是宗祖父,你此举又是何意?” 竟然来到陈家,对老弱病残下手? 战寒征最厌恶这等残忍的手段。 当初将陈玉皎泡在水中,也并不知道陈玉皎病情,仅仅只是想让她清醒而已,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哼!”宗峥重冷冷一哼:“我想要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陈玉皎执意要祸乱朝堂,就应该承受得起这些结果!” 他冷声命令战寒征:“你立即给我让开!否则你应该清楚,后果会是什么!” 战寒征很明了。 宗太保和各党派集体反对陈玉皎出现在朝堂上,他光明正大出现在此处,等同于宣告与他们为敌。 只是…… 他本就亏欠陈玉皎,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任由人在他眼皮之下纵火行凶?杀害老弱病残? 战寒征丝毫没有让开的打算,只直视宗峥重提醒:“宗祖父,上朝时辰要迟了,请与我一同离开!” 口吻还算有礼亲和,但他坚硬的身躯和表情,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宗峥重气得胡子直跳,又不能伤他,眼下时间的确不多了,他只能一声令下:“直接投掷!” 在他身后的将士们立即就开始投掷火种。 可那道防御墙训练有素地左移右晃,始终将他们的火种拦在外面。 战寒征亦挥舞手中的长剑,硬是准确地将许多火种全数荡飞。 无数火折子飞来飞去,满天都是。 两个阵型的对峙,互不相让。 宗峥重在那场景之中,直盯着战寒征,耐心彻底消失,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战寒征,我们两家是世交。你能坐上卫尉,能成定西王,全倚靠我多处扶持! 若你执意为敌,护着那个女人,那从今往后,以后宗家战家就此断交!我宗家再不帮扶,你战家,也将孤立无援!” 这是真的动了怒,话语里尽是愤怒。 战寒征长眉微微皱起,但他在这漫天飞舞的火折子中,冷峻的容色亦染上一片寒意: “若祖父结拜之人,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断交又有何妨?且——” 他眼神冷厉几分:“我向来不喜被人威胁。宗太保,你若真以为我战寒征是靠你扶持才走到今天,那便大错特错。 我战寒征,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扶持!” 当初在军营之中,他也是一步一步苦练而上。 即便宗家给了他不少捷足先登的机会,他也未曾走过捷径。 战寒征冷声命令:“李穆,去通知陈家人,立即前来后院,做好防备!” 通知陈家人,这便是将事情直接闹出去。 若陈家人看到宗太保在这儿,两家本就有仇恨,参上一本,那宗太保极难全身而退…… 宗峥重威严的脸上,眼皮狠狠直跳,神色已铁青无比。 “战寒征!好个战寒征!” * 谁也不知道,之前陈玉皎让人盯着宗太保的行动,就是故意让人将消息悄无声息地传给战寒征。 凭借宗太保对陈家的恨意,今日除了赢帝,恐怕无论是谁来,都无法阻止其动手。 但若是战寒征,因为与定西侯结拜的关系,即便宗峥重真和战家决裂,也不可能伤害战寒征。 这一招,是人心的算计,亦是人心的牵制。 朝堂之上。 伴随着时间的逼近,文武百官皆陆续到达。 连那位高高在上的赢帝,今日也难得与太师赢舟一同早早临朝。 满朝文武皆拜,行礼过后,个个环顾,疑惑道: “咦?陈客卿呢?陈客卿怎么还没有来?” “第一天上朝,她便要无故缺席么?” “女子到底是女子,哪儿知道事情的庄重?” 人人议论纷纷。 赢太傅与赢修堂眸底更是无人察觉的深邃。 他们早已得到宗峥重的消息,知道其提前一夜递交了告假书,亲自前往陈家。 有宗峥重的安排,此刻只怕陈玉皎定然已奔回陈家,无法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赢修堂一个眼神,便有官员上前道:“君上,即便您如此器重陈客卿,可她并未将朝堂这等大事放在眼里。 第一日就犯怠朝大罪,按律当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即便是男人都要在床上躺上一个多月,陈玉皎那种柔弱的女子,再稍微感染点风寒热疾,便是小命呜呼! 无数人连连趁机附和:“对,这等妇道女子,就是没规没矩,必须按律严惩!” “决不能因为她、而乱了华秦上百年的朝堂严苛规矩!” 人人都在等着看陈玉皎的下场。 可、当最后一声临朝的钟鼓声响起时…… “陈客卿到!” 第177章 与他同朝 一道高亢的嗓音忽然传来。 是宫里不知道何人早早安排好的太监。 伴随着那声音响起,无数人眼皮狠狠一跳。 陈玉皎,竟然来了? 竟能在宗太保的亲自堵截之下、顺利平安而来? 他们不由得纷纷侧过头去,看向入门处。 只见在那恢宏的大门外,红地毯尽头,一抹笔直亭凌的身影,正从光里走来。 逆着光,暂时看不见她的人,只看到流光流转,宛若冬月冰封的水潭里,波光粼粼。 走得近了,全场众人无一不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陈玉皎穿着的,竟然是一件全玉片冰衣! 交领广袖长袍,内有厚锦隆重,外面是极其昂贵的天蚕丝所制,轻盈层层,飘逸仿佛云雾缭绕。 最为惊人的是,外面铺满一块又一块的长方形玉片,经过精心雕琢,连腰间的系带,也是纯翡翠珠子制成。 所用的每一块玉片,全是冰种级别,玉质坚腻,冰透晶莹,如玄冰,如水晶,如纯净透彻的溪水。 陈玉皎就穿着那样的衣衫,一头银丝高束的走来。 清凌、淡远,皎洁若月,宁质冰清,又孤高,端庄,不卑不亢。 衣袖上的玉片与衣裳上的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全数沦为她的伴奏。 满朝文武、现场所有男人,几乎在那一刻全看得目瞪口呆,满心惊艳。 即便厌恶陈玉皎,可不得不承认,她的气质、容貌,天下绝无仅有,遗世而独立!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有她这般气质之人。 连最高处那位帝王,帝冕流珠下的眸光,似乎也微微一暗。 踩点赶来的战寒征,亦看到那一幕,墨色一片深沉。 那是陈玉皎?她的光华仿若在这一刻,才完完整整展现出来,和这朝堂相得益彰…… 不过在文武百官们短暂的惊怔过后,更多的是心中的震撼。 那是御赐的朝服!特地为陈玉皎而打造的天丝玉衣。 只要穿上那件衣服,日后他们想动手,都等同于是忤逆君王! “天啊!” 还有人眼尖的发现,陈玉皎的腰间,还挂着一柄精致的龙纹匕首。 匕首!那等伤人的利器,竟可带上龙台大殿! 天知道,他们上朝时,连衣服上的尖锐之物都必须得取掉。 赢帝竟然赐了陈玉皎龙匕,这是何等的张扬、器重! 赢修堂清贵的眸色明显一沉。 除赢帝之外,他本该是最独特尊贵之人,毕竟当初,他是险些登临皇位者! 可赢厉竟将此等特殊给了一个女子,也不给他们赢氏人! 他眼中没有任何对陈玉皎的惊艳,向来视女子如衣服的他,仅有无尽的冷漠、深沉。 陈玉皎就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走到大殿中央,笔直行礼: “臣、参见君上!” 这一声音,清丽有力,气骨自成。 她站着这里,是曾经祖父站过之地。 日后,她将完成祖父之遗志,走她陈家嫡女该走的路,行她想行之事! 赢帝高坐台上,龙纹赫赫,居高临下看来的目光,没有任何人能参透,只听到他低沉宛若龙吟的命令声扬出: “赐座!” 有太监立即恭敬地垂着头,往一层的台阶之上,摆放上一个蒲团。 一层的对面,坐着的是太师赢舟。 而赐给陈玉皎的位置,原本是赢长屹所坐。 但赢长屹极少来参与朝会,这段时间更是远赴海齐国,未曾归来。 太监们将锦布蒲团摆在那里,就意味着陈玉皎要凌驾在他们所有人之上,坐在那台阶处! 那位置,可是与太师平起平坐! 陈玉皎眉心也微微一皱,“君上,这似乎有所不妥……” 赢帝的嗓音却一如既往深沉、霸气、庄严:“孤让你坐,你便放心坐。” 他的目光还俯瞰扫视着一个个文武百官:“听闻你身体有恙,文武百官皆是八尺男儿,岂会有人斤斤计较?” 此话一出……许多文武百官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一张脸憋得铁青。 陈玉皎则敛了敛眸,“谢君上!” 行礼过后,她踩着那台阶,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在一层的平台之上,左侧,朝着太师赢舟也行了个礼后,大方落坐。 曾经祖父的位置,亦是这一层,就坐在赢舟那里。 如今她虽无建树,但以后,她会名副其实!发扬祖父当年的风华! 太师赢舟一如既往捧着那暖手炉,神色淡淡的,仿若什么事也惊不起他的波澜。 但他那深沉的眸子里,如同常年笼罩着雾气,让人无法揣透,不敢小觑。 而文武百官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玉皎落坐,个个气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从没想到,一个女子竟可越级凌驾于他们之上! 战寒征冷峻的面容神色亦有两分复杂。 未曾想有朝一日,他会与陈玉皎那个妇人同朝。 陈玉皎,还比他走得更高…… 尤其是甘老奉常,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着,“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让女人坐在龙台大殿之上,还坐在文武百官的上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又想动怒,冒死上前谏言,可旁边的一个官员立即捂住他的嘴,硬是拽着他: “甘老、冷静!冷静啊!” 是甘商临寻过他,再三要求他管好甘老爷子,不可给陈玉皎添乱。 他也欣赏陈玉皎的为人,便用心低声劝说:“您这番老骨头,怎么经得起与赢帝折腾?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甘老奉常想蹦出去,都硬生生被拽着。 那位高坐帝台的男人,像是看不出众人的情绪,一如既往波澜不惊,俯瞰大殿群臣: “众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在斟酌着,怎么去触这个霉头。 连冰心衣、秦龙匕都赐了,万一惹怒这个赢帝,被直接烹杀,不更…… 只有陈玉皎镇定自若,拱手道:“君上,改革新策臣已撰好。” 夏公公立即走到陈玉皎跟前,恭敬地去接她呈上来的竹简。 那动作间尽是严谨,丝毫没有不敬。 他真是想不通那些人,和赢帝作对不摆明了找死?人生在世,何必与生死过不去? 是男是女又如何,能为社稷谋福祉的,都是肱骨之臣! 他们太监还不男不女,都在龙台大殿走来走去呢! 夏公公万分尊敬地颔首,将那竹简转呈给至帝王跟前。 赢帝骨节有力的大手拿起,翻卷开。 那视线扫过一行行字,深邃冷硬的轮廓线条有了几分柔和。 显然,十分满意。 赢厉将竹简放在雕龙案桌上,其犀利的目光如高空鹰隼般俯视掠过满朝文武,墨眸深邃难测: “既然众卿无事,那朕、有三事宣!” 夏公公立即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上面放着的,竟然是三道早已撰写好的圣旨! 陈玉皎看了眼,敛眸会意。 看来,赢帝今日的大动作,要开始了。 他昨夜赠给她的那把密钥…… 第178章 赢帝魄力 圣旨一出,所有人即便心思各异,也不得不当即跪下,个个恭敬颔首。 陈玉皎与赢舟特例,不用下跪,则席地而坐,行垂首礼。 在众人屏息以待中,夏公公手持圣旨缓缓展开,庄严肃穆地宣读: “朕承天命,泽被四方!今有陈氏女陈玉皎,胆识过人,直言敢谏,心如冰雪之洁,特赐天蚕冰心华服。 见此衣者,须心存敬意! 凡冒犯伤之者,视为不敬朕意,烹!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满朝文武闻此,无一不是眼皮直跳。 赏赐一件衣裳也就算了,其实他们全都看得明明白白,本来还想着往后打马虎眼,揣着明白装糊涂搞事。 可没想到、就一件衣衫,赢帝还特地为此颁发一道圣旨!明目张胆地昭告天下! 这简直…… 陈玉皎也没想到,赢厉会如此隆重此事。 但如此一来,也好,她每日上下朝堂,不知道要与文武百官接触多少次。 有此衣庇护,可以省却诸多麻烦。 陈玉皎郑重行谢恩礼:“臣、谢君上!” 夏公公又宣读第二道圣旨:“为肃整肃朝纲,即日起,官职新调。 赢太傅,专司皇家族裔之礼文教养;太保宗氏,专司皇家族裔武学传习;甘老奉常,专司祭祀等宗典。各司其职,不得逾越! 另特设丞相一职,专辅国政,暂由太师赢舟兼任; 设太尉,统管军事。 设御史台,监管百官; 新设三公,共辅国政,以安天下!钦此!” 此旨一出,全场文武百官更是惊骇。 赢帝是直接颁布政法,架空了太傅、太保等人之权利,将三公更换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明明之前就是陈玉皎简单提了下意见,都未经过三公九卿议会。 且满朝文武皆是反对,赢厉却如此独断专行?雷霆万钧?不顾文武百官之意见? 赢太傅和赢修堂垂着头,眸底闪烁着狠厉的光泽。 当初赢厉回来,就夺走了属于他们的皇位! 如今赢厉连他们的太傅实权也要夺走? 为何他要这般咄咄逼人!暴虐无道! 宗太保亦是脸色铁青,十分难看。 宗家世世代代为赢氏、为华秦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尽职尽责,如今赢帝忽然就要卸驴杀磨?翻脸无情? 然、没有人顾及他们的心思。 “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忽然响起。 是四名将士抬着一个巨大的铁人上殿来,放在大殿最前方。 那漆黑的铁人身上,早已着一件特制的朝服锦袍。 黑色庄重,腰佩长剑,上面绣有饕餮玄武等图案,皆是面色狰狞严肃,目光炯炯,无形彰显着其强势、独断! 那绣工,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 众人嘴角直抽。 这连衣服都准备好了!赢帝是暗中筹备了多久? 而且腰佩长剑,是可戴剑上殿! 旁边还有黑御卫端着托盘,其上放着一枚新打造的龙符。 夏公公解释:“特拨两百黑御卫,由御史大夫管辖。凡结党营私、贪污腐败、欺压朝臣者,御史台可先斩后奏!” 全场哗然! 黑御卫,那可是赢帝直辖之精锐,一向只听由赢帝调遣,为华秦最高之精锐。 总共也就五千人,如今竟然拨两百人给御史大夫?还先斩后奏? 荒唐!何其荒唐! 可即便议论四起、 “肃静!” 夏公公依旧不为所动,继续宣读第三道圣旨: “为广纳官意民意,各郡县市场,特设密谏铜匣。 无论贫富贵贱、士绅村民,皆可往其中投匿名诉状!被检举者,一律由御史台封禁、严查! 且、文武百官皆不得窥探、私取! 此密谏铜匣密钥、暂由陈客卿代为管辖,直送龙台后殿!” 伴随着庄严的圣旨宣读声传出,有更为恢宏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是十几名黑御卫抬着一个一米多高、全铜打造的长方形铜匣上殿来。 那铜匣上雕刻无数龙纹,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皆一体铸造而成,密封严实,厚重庄穆。 唯有正面留有一个长条缝隙,仅容得下一册竹简平塞进去。 当密谏铜匣放在大殿之上时,“轰”的一声巨响,嗡鸣之音,震撼人心! 陈玉皎看着,亦心有惊骇。 早前她虽然是有所猜想,但在这一刻,真看到这密谏铜匣,才明白赢帝给她的那把密钥,有多重要。 以前无论什么奏折,都是层层往上递。 赢帝看到的奏折,几乎全是官员们已经筛选过的。 有了这密谏铜匣,他便可以直面天下黎民。 御史台,监管朝堂百官。 密谏铜匣,监管各地方郡县社稷。 不得不说,赢帝之策,雄才伟略,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可全场文武百官已经瞬间躁动,在圣旨宣读完毕后,所有反对的声音全数冒出来,如同沸腾的油锅。 “君上!万万不可啊!” “君上专宠一个女子也就罢了,怎么可以打压赢太傅与宗太保等肱骨之臣!” “赢太傅辅佐国政、宗太保辅军政皆有几十年,他们曾辅佐过太上皇,乃至君上您,从未有过二心!” “如此独断专行,是寒了天下百官之心啊!试问以后还有谁敢无怨无悔为君上效力?” 虽然平常官员之间有些摩擦,但三公九卿全都没有犯过任何大错,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架空职权? 这不就是恩将仇报、冷待百官!薄情寡义! 今日对三公尚且如此,往后对待他们官员呢? 文武百官皆是由衷道:“且自古以来,三公辅政已有百年之久,这是亘古之官制! 罢免两公,这不仅令人寒心,还将引得朝堂动荡、国家不宁啊!” “如今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六国虎视眈眈,稍有动乱,正是给六国可趁之机!” 还有人道:“御史台大夫掌生杀大权,极有可能以权谋私!恃权放旷,甚至是养虎为患!极不利于文武百官之间的和谐!安定!” “先斩后奏,若是有了冤屈,将造就多少冤案!” “那密谏铜匣,臣等知晓君上是好意,可一旦被检举者,将被封禁调查,若遭受平白检举呢?” “这兴许更会加重朝堂间的私斗,你谋我害,草木皆兵!” 每个人所站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也不同。 全场的反对声如同海啸汹涌、翻山倒海! 第179章 他会动怒吗 赢厉,那位帝王,还端庄在高台之上。 其黑色厚重的繁复龙袍,龙纹闪闪,冕珠未动,全场沸腾之声尽收他耳中,他依旧不动如山。 显然,没有任何一个声音能够打动他,能让他收回决断。 甘老奉常看着,硬是拼命挣脱开那人的桎梏,走到大殿中央,带头跪了下去: “请君上三思啊!为华秦之稳固三思!” “密谏铜匣可设,但三公之制度不可破!御史台生杀大权不可予!” “重用女子,有悖朝纲!是为好色亡国!” “架空官员,是为无情无义,薄情寡义!寒臣民之心!残暴专政!” “滥用生杀大权,是为暴戾无道!” “君上,万万不可成为暴君啊!当博采众议,善待百官黎民,以仁治天下!” 文武百官也齐刷刷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呐喊: “恳请君上收回成命!不可沦为世人口诛笔伐之暴君!” 言下之意,便是说赢厉此举,等同于是暴君!昏庸无道! 字字句句,全是反对。 放眼望去,朝堂上跪着的乌泱泱一大片,几乎无一人支持其改革。 宗肃、战寒征、周内史三人倒是未跪,但在此等情况之下,亦无从多言。 毕竟赢帝所宣之事,的确亘古未有。 御史台先斩后奏这个决策,他们暂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有利朝政之举。 陈玉皎坐在那里,看着全朝堂的反对,微微蹙眉。 恐怕这么多年来,赢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踽踽执政。 文武百官看似臣服,可赢帝之雄才大略,是迄今为止从未有人做过的创举。 每次他所提出的方策,势必遭到口诛笔伐。 这些文武百官或许并无过错,多数心中亦怀着对朝堂的忠诚与担忧。 可、他们跟不上赢帝的思想,也无从理解他深邃的用心与宏大的愿景。 帝王,向来高处不胜寒,向来承受着他人所不懂的孤寂、非议。 陈玉皎敛了敛眸,曾经祖父与父亲在时,还能帮着赢帝分忧。 如今,她害得赢帝独自执政七年,给他备的礼物,也应当赠出了! 陈玉皎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手中微动。 忽然,立着的周内史激动地道: “天呐!那是什么!”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惊雷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 众人纷纷抬眸看去,就见! 赢帝所坐的高台之上、背后那巨大的浮雕龙纹石壁,竟奇迹般地映射出一圈五彩斑斓的巨大霓虹! 那霓虹如梦似幻,绚烂夺目,将那高台照耀得宛若仙境。 从文武百官们的角度看去,霓虹仿佛成为赢厉的背景,衬得他一身黑穆庄重的龙袍更加熠熠生辉,犹如上古天神般耀眼。 “天……” “那是什么?” 众人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个个神色顿变。 连那位向来深远的太师赢舟,眸色亦眯了眯。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是天降祥兆吗!” “对!五彩之光,定是天降祥兆无疑!” 当今的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景,还十分信奉鬼神之说,将世间一切景象、都与天道相联想。 周内史抬头看向外面的阳光,晨光起,万丈金芒从大殿外照射进来,又有五彩霓虹落在帝王之上。 他瞬间带头跪了下去,声音坚定而虔诚:“的确是天现祥瑞!这说明苍天也认可君上之改革!” 毕竟天降祥瑞,还正巧准准落在帝王之上,千百年来亘古未有! “这说明君上是千古一帝!我们华秦要兴!华秦要繁荣昌盛!” 周内史连连磕头,语气中尽是欣喜、和对帝王的敬仰与期许:“老臣坚定拥护君上之方策!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玉皎亦附和道:“定是君上雄才伟略,感天动地,致使天降祥瑞!” 她清澈的目光还投向台下众人,语气幽幽问: “君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连天道亦认可君上之策,难道诸臣是要反对天道之意吗?” 跪地的文武百官们看着赢帝背后那道梦幻独特的霓虹,个个脸色震惊,难以置信。 他们的确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天道……真的觉得赢帝所为、是正确之举吗? 与天道作对……他们岂有此胆! 陈玉皎适时地匍匐行礼,大声道: “天现祥瑞,君上定能御率华秦、一统天下!君上万年!” 她清丽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之上回荡开。 周内史等一些极度信奉天道之人,也开始附和地喊。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由衷匍匐呐喊。 那霓虹光泽还并没有消失,反倒随着众人的跪地行礼,而变得越加昌盛明媚。 甘老奉常、宗太保、赢太傅等人看着那一幕,都傻眼了。 天道现,祥瑞的的确确出现在了赢帝身上…… 到这一刻,他们即便有所恍惚,也不得不承受这一个奇迹,只得纷纷行礼: “天现祥瑞,华秦定昌!” 原本满殿的反对,全数归寂为一个相同的声音。 局势,就此定下。 一场祥瑞,暂时结束了满朝争议。 散朝后。 那道光泽霓虹总算消失。 但文武百官们个个还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震撼又有疑虑。 不少人已经决定拥护赢厉,但宗太保、赢太傅等人,还是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甘老奉常经常参与掌管祭祀,与祭司们一同祭典几十年,也从未见过如此情况。 他心中百般迷惑,君上重用女人,薄情寡义,杀伐暴虐,明明是昏庸之举,为何会天降祥瑞? 方才他跪的是那一道祥瑞,但他真要拥护君上那么多荒唐的决策吗? 陈玉皎一袭玉衣,走出大殿之时,好几人停下脚步,拦住她的去路。 为首的赢太傅冷冷扬出一句话:“陈玉皎,你别得意的太早!区区陈家,老弱病残,孤女一个!哼!” 想夺走他们太傅府的实权?架空取缔他们的权利? 实在太不自量力! 即便有天降祥瑞,他也不会心甘情愿交权! 他定要去弄清楚,这天降祥瑞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太保亦冷冷一哼,一甩衣袍迈步离开。 陈玉皎看着他们的背影,眸色微深。 她清楚,想让他们折服,没有那么容易。 这场改革,才刚刚开始,甚至可以说是还没有开始,仅仅只是拉开序幕。 今日的所为,只是和赢帝的第一场无声配合。 往后,他们君臣二人,势必还要走一条漫长的、人人反对的、充满荆棘之路。 陈玉皎心思沉沉,迈步准备离开时,夏公公忽然追了上来,低声道: “陈客卿,君上宣你前去龙台后殿。” 陈玉皎眼皮微微一跳,君上、宣她? 今日那手段,蒙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只怕骗不过他…… 未经他的允许,御前善弄技巧,只怕…… 他若动怒,即便是她,也承受不起。 第180章 与他同舟共济 龙台后殿。 黑色主色调的大殿庄重而肃穆,中央巨型的六国沙盘塑山河湖泊,栩栩如生,仿佛整个天下尽浓缩于此。 陈玉皎进来时,就看到赢帝那抹高大墨黑的身屹立在沙盘前。 沙盘边那六国旗帜随风猎猎,宛若六匹咆哮的野兽,在喧嚣争夺着这片天下的霸权。 而赢帝独自一人傲立在那里,正面以对,就像是站在千山高壑之巅,在睥睨着整个天下,独峙千军万马,周身总有浑然天成的帝王强大、与独当一面的霸气。 只是大殿里空无一人,他漆黑的龙袍身后,也空无一人。 陈玉皎垂眸准备行礼间,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她进来了,并未转身,只扬出话: “陈玉皎,你可知罪?” 低沉深邃的嗓音,有着让人揣摩不透的深沉。 陈玉皎下跪、颔首:“臣未经允许,御前故弄玄虚,罪大莫及,任由君上责罚。” 赢厉,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帝王冕珠微晃,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还有呢?” 还有……陈玉皎敛了敛眸:“只是若再来一次,臣依旧会做出相同选择。” 祖父曾经教过她,但行好事,莫问吉凶,莫问后果。 只要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有利天下之事,哪怕粉身碎骨,也尽可去做。 “你倒是好倔的脾气。” 赢厉的嗓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人听不出喜怒。 他并未多言,那抹墨黑繁复的龙袍身影,如同山岳般由远及近,走到了她跟前。 “起来吧。” 说话间,他刚硬有力的大手伸来,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轻轻一带,便让她站立起来。 陈玉皎手腕上尽是他残留的力道,只是她并未多想在意,只微微蹙眉。 就这么算了? 又听赢厉那嗓音言:“日后有此事,先告知孤。否则殿上若有他人发觉,你让孤如何护你?如何平息众怒?” 御前故弄玄虚,欺骗戏弄满朝文武,一旦被发现,文武百官揪着这个辫子,就能将她置于粉身碎骨、烹杀车裂。 然而他要护人,更要护严峻严苛、不可动摇的秦法。 秦法,不可破。 陈玉皎恍然,所以赢帝动怒的,是她没有事先告知? 也对,一旦事情超出他的掌控,的确很难控局。 作为帝王,看到远比任何人更为全局、长远。 而他不追究,也说明他是仁君,是非对错心中都有正确的衡量定论。 陈玉皎垂眸:“臣定谨记于心。” 赢帝周身的威压与压迫感渐渐收拢,深邃目光亦变得好整以暇:“说说吧,你是如何做到。” 陈玉皎从衣袖间拿出一大片琉璃水晶,那是经过特殊工艺切割过的形状。 曾经祖父带她学习兵书战策,也让她了解诸多墨家机关、民间奇技等,皆有涉猎。 如今琉璃水晶躺在她的手掌心中,恰巧窗户处有道光落在她手上。 因角度问题,只在她指尖折射出一小片霓虹,但那霓虹也衬得她嫩白的指间格外梦幻,像是在发着浅浅仙境般的光泽。 赢厉只看一眼,已心中有数,“不愧是太傅之嫡女。” 他在赞许她。 又见他迈步朝着大殿最前方的案桌走去,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锦盒。 “过来。” 他低沉的嗓音唤她,没有强硬的命令,却依旧是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两人已隔了十来米远,距离感,和正前方那巨大的雕龙石壁背景,衬得他一袭墨色龙袍更加庄重,身型也愈加高大、峻拔、至高无上。 陈玉皎疑惑地迈步走过去,保持一米之距离。 赢厉那大手将锦盒打开,问她:“陈客卿可记得,这是何物?” 陈玉皎垂眸看去,就见黑色的锦盒里,静静躺着一件古朴又金灿灿的青铜器雕艺吊佩—— 那是一艘青铜舟,舟体上雕天地玄黄山川湖泊之云纹,工艺精湛,独具匠心。 奇特的是,从正中央一分为二。 传闻,当年秦奋公与商君改革强秦时,亦是艰难重重。秦奋公特地命人打造此青铜舟相赠辅佐,并言: “卿不负君,君定不负卿!天崩地坼,风雨同舟!” 此物象征着帝王对辅佐之人的最高信任,代代传下来后,先皇将此赠与祖父,一人一半。 后来,赢厉执一半,祖父执一半。 再后来……祖父病逝,此物归还朝廷。 如今…… 赢厉那大手拿起其中一半松柏的青铜舟,将其递与陈玉皎:“陈客卿,日后可凭此物,随时入宫。” 陈玉皎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此青铜舟不仅可以畅通无阻地随时入秦宫、乃至龙台后殿,皆无需禀告。 而且其中所蕴含的意义,何等沉重。 只是既然赢厉信她,陈玉皎也没有丝毫扭捏,双手郑重地接过: “多谢君上!玉皎、定不辜负君意!” 她手心紧握着那沉甸甸的青铜舟离开。 赢厉,那个帝王,亦拿起锦盒里的另一半青铜舟,大拇指微微摩挲,眸色讳莫如深,无人能揣透他的心思。 青铜舟,一分为二,又可合二为一。 天崩地坼,同舟共济,同心协力。 * 陈玉皎走出龙台大殿时,远处宽阔的广场上,一抹高大冷峻的身影正在等待。 战寒征一直在等她,之前看她朝堂上不卑不亢,如今见她从宫殿走来,一袭天蚕冰心衣随风飘飘,其上的玉片清透冷凌,流光曜曜。 御赐冰心朝服,御赐龙匕。 看着她步步走出来,战寒征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陈玉皎却并未在意他,路过之时,径直朝着宫外走去。 但战寒征那高大的身影忽然走过来,坚硬的胸膛身躯拦住她的去路。 他低声道:“陈玉皎,你可知你今日所做之事,有多危险?” 他有直觉,那道祥瑞之光,定与陈玉皎有所关联。 现在甘老奉常、赢太傅、宗太保等人都去盘查了,一旦查出来,她将万劫不复! 陈玉皎淡凌看他一眼:“与你无关。” 尔后,径直从他旁边擦肩而过,轻盈的衣袖随风轻飘,都没有触及到他的身体分毫。 “陈玉皎。” 战寒征叫住她,深邃的视线落向她:“你确定要继续走下去?这条路不是宅门那般简单,兴许、你会丢命! 想杀你之人,不会减少,只会越来越多!” 如今是朝堂这些内臣,若她抗衡不了他们,便是死。 即便抗衡成功了,一个能控制三公九卿、让华秦变法之人,亦会引起六国之忌惮。 到那时,十面埋伏,危机重重。 陈玉皎脚步微顿,但并不是迟疑,而是身躯笔直,单薄的身形始终有寒冰一般的坚凌: “陈家清流,只为帝王、只为天下社稷,无惧生死!” 清丽有声的话语掷地,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战寒征看着她的背影,周身清透的玉片在阳光下流光粼粼,那一身的气节,让恢宏的宫殿、巨大的饕鬄石雕等,全数沦为她的背景,瞬间黯然失色。 他深邃的墨眸一眯,清流?只为帝王,只为天下社稷? 心中某些决定,渐渐开始动摇、偏转。 第181章 局势升级 * 几大世家党派私底下百般研究,寻来无数祭司,可没有任何人能弄清楚祥瑞之光的由来。 但这不妨碍他们对改革的强烈的、深深的不满。 几百年来,三公九卿制如同稳固的基石,支撑着朝堂的运转,怎能轻易被一个女子所推翻? 宗家、赢太傅府邸等各大世家,个个都是为朝堂尽心尽力,呕心沥血,怎会心甘情愿将手中的权力交出? 他们私下聚集商榷、联手,对于新法的推行,处处拖延。 这些天,陈玉皎还被任命、亲自负责御史台府邸的选址等安排。 可一会儿有人报:“新购买的官桌惊堂木等,工期未定。” 一会儿有人报:“修缮的工匠师傅忽然身体犯病,重病起不来……” 一会儿又有人报:“御史台大殿的壁画也完不成了,那石雕画师突然说老家有事,要回黔南老家一趟。” 就这样物资不足,那里有问题。 连夏公公去收一些权印等、赢家家丁报:“太傅耳疾疼痛,前往太华山寻能人医治,约莫需要好几日才能往返。” 宗府家丁报:“太保近日心情郁郁寡欢,又逢宗前将军忌日,去将军死亡之地祭拜了……” 个个理由找得十分好,也真的天衣无缝。 赢帝再是凶残,本就已经卸了他们的权,不可能再咄咄相逼,对一个老人病患、或者思念儿子的老人下手虐待。 拖延几日,他们又能拖多久?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么久了,即便陈玉皎在甘商临的帮助下,极力推进御史台的府邸建设,但没有任何人参加御史台大夫的遴选! 哪怕府邸有了,衣服有了,一切规章制度订好,依旧无人请命。 没有人,想做这个御史台大夫。 没有人会拥护一个女人提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方策。 这就是所有世家党派无声的反对,不会触怒龙威,又处处形成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处处阻拦着陈玉皎所提出的新法。 这日,陈玉皎在御史台帮忙种植松柏树,春鹭还忽然跑进来说: “公主,不好了!陈家出事了!” 是有人举报、说陈家窝藏敌国细作,赢修堂“不得不”带人前来搜寻。 赢修堂,秦宾府的主要掌权人,典客,九卿之一。 而陈家人毫无官爵,尤其还是陈玉皎不在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拦住他们。 且一群兵卒冲进去后就四处搜寻,到处砸,陈震岳还不得不立即先护着老夫人去后院,防止祖母再受刺激。 陈玉皎赶回来时,就看到满院子一片凌乱,所有的东西全被砸烂。 骆叔、宣嬷嬷、六大婢女等全府邸的人,也被那些将士以长矛全扣押匍匐在地,宛若对待卑贱的狗。 就连陈玉皎最喜欢的芭蕉林、竹蜻蜓案桌等,全被砸得一片狼藉,七零八落。 赢修堂,那个清贵的公子立在院中,一袭天青色锦衣,像是天上良玉,高贵不容接近。 见到陈玉皎回来,他薄唇缓缓勾起浅浅的弧度: “陈客卿,实在抱歉。有人举报你们陈家窝藏敌国细作,本典客总不能不查吧?” 华秦对于敌国细作之事,本就查得很严。 但凡有通敌叛国者、车裂!甚至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 闹到御前,他也无错。 陈玉皎看出来了,赢修堂就是钻漏子,故意来找寻她的麻烦。 欺负不了她,就欺负她的人。 她还没说话,赢修堂又道:“不过已搜查完毕,本典客还了你们陈家公道与清白。 陈客卿,不必多谢。” 他清贵温润的脸上,是意味深长的浅笑。 手一挥,便带着所有将士兵卒们迈步往外走。 在路过陈玉皎身边时,赢修堂又停下脚步,他高贵高冷的目光落在陈玉皎脸上,渐渐变得冷冽、深邃。 “陈玉皎,你陈家如今不过只是任人揉捏的小门小户,你陈玉皎,也仅仅只是一个孤臣!” “客卿?很厉害吗?不过是毫无实权的头衔!” “你、又能在朝堂上孤立无援撑多久?” “还有……”他上下扫视她一眼,幽幽提醒:“你官职低,下次未穿冰心衣之前,记得向本典客行礼!” 扬出话后,他深深盯陈玉皎一眼,迈步径直离开。 陈玉皎眸色渐渐邃冷,像是冬日浸在寒冰里的水晶琉璃。 赢修堂说得没错,陈家如今是小门小户,父亲、祖母并无官职。 三公九卿,都可以肆意上门欺压。 又因为他们陈家清流,只拥护君王,除了君王,再没有任何别的力量,以致于这些日子来,她办事重重受阻。 但、 不代表他们陈家如同鱼肉,任人欺压宰割! 陈玉皎吩咐众人:“先将府邸修缮,不可刺激到祖母。” 至于其他的安排,她未告知任何人。 而另一边,战寒征之前安排的人也将此事禀告了他。 战寒征本下职回家,还没进战家大门,脚步就狠狠一顿:“他们竟如此过分?” 到底是陈大将军,陈老夫人,以前对华秦也立下赫赫战功。 他对陈家人虽然不热络,但也未曾做过如此欺压之事。 战寒征吩咐:“转告母亲与凌九,今日我有事耽误,让她们先行用膳。” 他又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燕凌九恰巧从府内出来,清楚看到了那一幕,眸色一片冰冷:“寒征,别人的事你如此上心做什么?自己家里的女人不关心,去关心外人?” “阿九。”战寒征高坐马上,不得不脸色沉和解释: “与她无关,是宗室世家等连老弱病残都开始下手,若再无人阻止,他们定会变本加厉。” 他沉声而郑重地对燕凌九安抚:“你放心,我既然许诺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绝不会再娶任何女人。安心等我回来。” 扬出话后,他到底还是急速策马离开。 燕凌九的身形僵硬在府门口,手指甲已深深陷入了掌心。 这些天她一直待职,甘商临不理她,赢华绝被关内侯关了禁闭,她百无聊赖,只能做一些别的安排。 可战寒征却总是忙碌,夜不归宿,令她独守空房。 即便有时候回来,都是半夜三更。 今日总算早归,却因为陈玉皎又匆匆离开?还说什么不是因为陈玉皎? 男人的心思她看得清清楚楚!吃着碗里的,始终惦记着锅里的! 男人,永远靠不住!唯有挂墙壁上了才会老实! 偏偏婆婆吴荭霞还走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哟,你以前不是说你不会拈酸吃醋嘛?怎么现在就全变了?一身的酸臭味呢! 你是不知道,人家陈玉皎才是真正有才华有智慧的人! 那日她进宫上朝,天呐!那天蚕冰心衣简直流光闪闪,惊艳了半个咸陵城。” “人家现在可是平步青云、聪慧过人、深得赢帝器重的陈客卿,你呢?你除了游手好闲、勾心斗角,就什么都不会了!” “你!”燕凌九一个厉眼闪过去,还没说话,吴荭霞就扭着腰走了: “哎哟我才不和你争啦,还是吃我的饭去吧~寒征现在总算开窍了,总算知道去护着玉皎咯。看来我很快就能看到他们破镜重圆咯!” 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燕凌九的心脏。 燕凌九气得脸色一片铁青。 其实陈玉皎上朝的第一天,全城皆知,她也在人群中看到了。 明明那么光鲜亮丽的人应该是她,站在人群中仰望的应该是陈玉皎,怎么就反过来了? 明明赢帝器重的人也是她,怎么忽然就被陈玉皎抢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办法,四处寻觅机会报复。 今日,战寒征和吴荭霞又这般对她!简直没心没肺!翻脸无情! 燕凌九想到今天在集市上看到的一辆马车,眸色一片深邃,也策马快速离开战家。 那个力量,定然可以让陈玉皎反抗无能! 陈玉皎,明日就可以从华秦彻底消失! 第182章 两国联姻 燕凌九策马所来之处,是一座恢宏又庄穆古朴的府邸。 那低调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字:太仆府。 太仆,九卿之一,掌管帝王的舆马和马政。 看似只是个管理马匹的,可实则帝王的每一次出行、每一次军队的马匹调遣、乃至举国的畜牧业、马业等,全由其掌控。 而太仆担任者,李清随,就是赢潇潇和赢长屹的舅舅。 亦是昔日的贵妃景媚宜、现南楚太妃的母亲娘家那边的哥哥。 虽是表哥,但因太妃之母与其母是双生女,感情极好,其母病逝后,李清随就被接进宫里养。 景媚宜与他一同长大,格外喜欢他这个哥哥,觉得比一些皇子哥哥还亲。 从先皇在世时,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国舅大人。 李清随为人十分低调,几十年来尽忠尽职为华秦皇家掌管马政,经常去西地草原马场亲力亲为。 这几天他早该回京,但因为其谨慎的性格,故意拖延时间,不参与此次世家党派等的拉帮结对,以及新政的改革。 燕凌九今日来,就是在街上看到了其马车回京。 她很清楚,这个李清随可不是什么清流,而是真正的老狐狸,藏得深。 当时那马车里,还坐着一个男子…… 燕凌九正在深思间,就看到一奢华的马车从侧后的方向行驶到正大门口接人。 而从府里走出来的男人,一米八的大高个,但长得很胖,大腹便便,穿金戴银,更显得其更加庸俗,丑陋。 这才是燕凌九今日来此的主要目的。 这人,是南楚国的十皇子景由厚,南楚国天生美人,偏偏这十皇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一张本来清秀的脸也被肥肉挤得变形油腻。 那偏厚的嘴唇和挺着的大肚子,更是让人看一眼就想吐。 若是能让陈玉皎和南楚国联姻,嫁去南楚,那她就再也不用看到陈玉皎! 陈玉皎,也不会再用些狐媚的手段勾引她的丈夫战寒征,以及赢帝! 燕凌九想着这些,眸底闪烁着深邃的光泽,走到门口道:“劳烦去通传下,我凌策军师燕凌九,求见李太仆。\" 府邸里。 一个身型偏清瘦的五十多岁男人,正站在一众箱子前。 那是十皇子从南楚国给他们带来的南楚特产,精致丝绸,华美漆器,铜器,乃至新鲜的水果柑橘。 虽华秦亦有柑橘,可比不上南楚之地所产的清甜多汁。 李清随当年护送贵妃、滕妾嫁过来后,就几乎很少回南楚,看到家乡之物甚是亲切。 他吩咐:“将这些铜器、柑橘给潇潇送去,她最贪嘴。 这银白色丝绸送至长屹府,长屹喜浅色,华秦偏生就黑色为多,这些年真是苦了他。” “还有这些紫色丝绸,尽数送去媚儿府邸,媚儿最爱这浅色。” 媚儿,是昔日贵妃的小名,即便如今她亦是太妃,李清随私下还是喊得亲切。 他脸上也尽是那些对亲人由衷的关心,在意。 这时,有家丁进来禀报:“太仆大人,凌策军师求见。” 李清随脸上的亲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悦。 燕凌九,之前害得他在华秦苦心经营几十年的金枝玉叶毁于一旦。 他低调不想惹事,并没有找上门,没想到她倒自己寻来了? 敬客堂。 燕凌九被领着进来时,就看到那个身着古朴色的中年男人坐在正位,正在品茶。 清瘦的身型看起来本本分分,颇有几分文人忠臣的风骨。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打量,带着深沉的缜密与警惕。 那是一种对万事万物的审视,仿若随时在衡量这件事、这个人,会给他带去怎样的后果、或会不会影响他的局势。 当然,那目光中还有一分明显的不悦。 燕凌九走到案桌前自顾自地坐下,开门见山道:“太仆大人,我这人向来直接,就不与你拐弯抹角。 金枝玉叶之事,实非我之过。一切全都是陈玉皎那介妇人,在背后栽赃陷害。 就连她开医馆之事,我也是好心帮她,可她却百般算计,心机叵测。” “你看看她现在在朝堂上搅动风云,就该知晓她不是善类。” 李清随品了口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燕凌九继续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今日来找你,是想谈一件大事。 李大人看似不参与这些党派斗争,实则是想养精蓄锐、为南楚、为自己慢慢积蓄力量、他日推仁政爱民的长屹君登上皇位吧?” “凌策军师,大逆不道之言,慎言!”李清随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贵妃从嫁入华秦起,就已是华秦王的女人。 本官从二十五年前来到华秦,一直在华秦随风易俗,深受华秦帝王庇护,亦是华秦之人!” “得了,这些官方的话你到了朝堂上讲,不必与我说这些。我燕凌九又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燕凌九一脸的冷静沉着,深明大义:“文学礼仪没有国界,但每个士人皆有自己的国界。 就算心向着自己母国,也不是什么丢人的、见不得的事。 且长屹君的确仁政爱民,谦和温润,你们有任何想法,都实属再正常不过。” 燕凌九喝了口茶润唇,接着道:“只是近日李大人一直坐看风云起涌,可曾想过一个问题? 看似陈玉皎的改革,暂且只针对一些世家宗室党派,实则是帮着赢帝收权,将一切权利尽数掌握在赢帝手中。 你说今日赢帝能架空太傅、太保的官职,他日会不会也架空你太仆之官职?” 燕凌九悠悠提醒:“毕竟全国马政畜牧业,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李清随眸色终于闪了闪。 金枝玉叶倒塌,如今他们在华秦苦心经营的,也就只剩下马业。 若是马业政权也被架空…… 燕凌九又言:“兵家常言道,羽翼未丰,必除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太仆大人,唯有先动一步,才能永除后患!避免往后横生枝节!” 可即便到现在,李清随表面还是十分缜密,一脸冷静道:“我不知道凌策军师到底是什么意思,请回吧,不论君上有何圣断,我一切听由君上调遣!” 燕凌九皱了皱眉,不愧是只老狐狸,不愧能在华秦发展二十五年,还没有被赢帝抓住任何把柄。 她只能说:“既然李大人这么不在意,那便算了。 不过李大人应该对另一件事很感兴趣,那便是让华秦与南楚永世交好。若两国联姻的话,定能促进两国之融洽。” 李清随眉心微皱:“目前我朝就两位公主,如何联姻?” 十三公主赢菱,性子蛮横,南楚人不喜欢。 十七公主赢潇潇,算半个南楚国人,不可能联姻。 燕凌九红唇一勾:“太仆大人忘了,还有一位先皇亲封的玉华公主。 若是玉华公主与南楚十皇子联姻,两国岂不是喜闻乐见?” 李清随眉心顿时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 陈玉皎这个女人,害得长屹苦等七年,如今长屹还有要娶她的打算。 一个和离过的妇人,如何配得上他家尊贵干净的长屹? 而十皇子景由厚对这些没讲究,只要是美丽之人,皆爱不释手。 若两国联姻,既能解决陈玉皎在朝堂兴风作浪,稳固朝廷,又能断了阿屹的念想…… 的确,一箭双雕! 第183章 逼婚逼嫁 翌日。 陈玉皎下朝之后,又被秦帝召去龙台后殿。 那长长的案桌上,堆积了高重如山的竹简。 全是因赢太傅看病未归、宗太保祭祀未归而出现的一堆政事。 即便分了许多送去太师府,国尉总督处。但少了两大权臣协助处理,朝堂依旧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当然,这也是世家党派们另一无形的反抗。 赢帝与陈玉皎不是要收权吗?那他们就找出一堆事情来!看他们忙不忙得过来! 陈玉皎翻阅竹简册时,看到桩桩件件,全是大事: “军器部多人告假,武器生产受阻。” “遍布各地之军器部联名上奏,秦帝寒臣心,似有罢工之兆!” “皇家典策管理不当,意外失火焚尽!” “天下各士子聚众,议再不入华秦朝堂为官!” 武器停期,古典被烧,能人流失,一件又一件事,堪称大厦将倾。 华秦因为改革,忽然就风雨飘摇。 而这些,还仅仅只是分给陈玉皎的一部分不太严重之事,赢帝那里的奏折,不知是何等惨烈…… 陈玉皎不由得抬眸看向高台。 那个男人还是端坐在那里,即便被一重重竹简围绕,依旧掩不住他周身散发着的强大气场。 陈玉皎问:“君上,会怕吗?” 这些仅仅只是开始。 无人拥护,无人配合他们的改革,世家贵族们的力量躁动起来,足以颠覆华秦。 赢厉,那个端坐如岳的男人,深邃犀利的目光从上而下落下。 “怕?孤生来便不知怕字为何物,班门弄斧,焉想阻止华秦巨鹢?” 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有着并吞八荒之势。 陈玉皎红唇浅浅一勾,如此,甚好。 赢厉又问她:“你、可怕?” 陈玉皎直视赢厉冕珠下那双眸子,坐在席位上的身姿笔直从容:“好巧,祖父也从不教我如何撰写怕字。” 明明是清澈的眼睛,柔弱的女子身姿,可那周身的风骨与清凌,堪胜男子。 两人相视一看,四目汇聚时,是对彼此政见能力的欣赏。 他们各坐一案,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政事。 没有任何人说话,满室寂静,只有竹简翻动之声,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和谐。 陈玉皎腰间还垂挂着进后殿时所用的青铜舟吊佩。 当年秦孝公言:卿不负君,君定不负卿!天崩地坼,同舟共济! 青铜舟垂挂,亦是无声的陪伴。 不知不觉到了午后时分,陈玉皎抬起手揉揉发酸的脖颈。 那一幕,正巧落在赢厉眼中。 他扬出话:“陈客卿,今日到此为止。” 陈玉皎敛了敛眸,也未多想。 龙台后殿是政事之中心,等会儿兴许还有许多要臣前来求见。 她未多留,起身告辞离开。 而她不知……宫殿里那个尊贵巍峨的身型,依旧在独自处理政事,满是寂静。 在她走后,赢帝那刚硬有力的大手,拿起腰间垂挂的青铜舟轻轻摩挲,眸色复杂难明。 他们不知,此次一别,下次再见,竟是天翻地覆之变…… 宫巷。 陈玉皎走在其间时,一个婢女忽然恭敬走来:“玉华公主,南楚太妃请您一叙。”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蹙,南楚太妃,便是大师兄赢长屹的生母。 大师兄说去海齐国处理一些事,却这么久未归,许是出了什么事? 且如今宫中的局势,难道是南楚一党,也将要有动静? 陈玉皎敛眸,心中谨慎,移步前往万碧宫。 万碧宫是贵妃之住所,先皇死后,贵妃景媚宜升为太妃,以国号为封号,人人见她都得行礼,唤一声南楚太妃。 当年先皇在位时,就十分宠溺景媚宜,万碧宫修得十分华丽,处处种满五颜六色的芍药花。 芍药花和牡丹花乍一看几乎一致,有富丽堂皇的大气之感。加上景媚宜喜紫色,花圃里紫色最多,四处还可见亭中飘着紫色纱幔,乍一看去,恢宏华丽。 陈玉皎被领着一路走来,到一亭中时,就见紫檀木所雕的逍遥椅上,四十多岁的景媚宜正躺在其上。 她不愧是南楚人,皮肤白皙若雪,这年纪依旧保养得十分精致华美,长相婉清,眉眼间却又有股养尊处优的骄纵跋扈、傲气。 娇媚,却傲而不俗,恰恰相宜。 周围还围着一众婢女,有的为其揉肩,有的为其揉腿,有的为其喂剥好的水果,更衬出周身的慵懒华贵。 陈玉皎敛眸行礼:“参见南楚太妃。” “玉皎儿来了啊,真是好多年不见了,快来这儿坐~”南楚太妃的声音也透着些华媚,起身十分热情地为拍了拍她旁边的凳子。 陈玉皎还没走过去,一道男人的声音忽然传来:“姑姑,看,我已采到九朵白芍……” 只是话还没说完,那男人的声音顿时全数僵在喉咙。 因为那人,正是景由厚。 景由厚肥胖的手抱着一把白色芍药花走来,就看到亭子里,忽然多了个女子。 五官精致,气质清凌,冰清玉洁,清尘脱俗。 看到的那瞬间,顷刻就让人联系到: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惊艳,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 陈玉皎也看到了他,眉心微微一蹙,在顷刻间就明白了南楚太妃叫她来的目的。 果然,南楚太妃主动起身来挽着她的手,对景右厚介绍:“厚儿啊,你来得正好,这便是我跟你说得玉华公主。她可是咱们咸陵城的第一美人儿呢!” “好……好……”景由厚看得眼睛发直,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明明见过并玩过无数女人的他,此刻莫名心跳加快,一张脸绯红,耳根都在泛红。 南楚太妃还怜爱亲和地对陈玉皎道:“玉皎儿啊,本太妃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听说了你的遭遇,本太妃真的十分心疼。 你说你一个公主,和离以后,只能下嫁了。可本太妃怎忍心看你下嫁受委屈呢?” 她欣喜地拍着陈玉皎的手道:“正好,厚儿是尊贵的十皇子,身份不菲。生得也魁梧,将来可以保护你。 他还不涉朝堂,心思单纯,日后定不会欺负你。 你嫁过去呀,不仅能为华秦南楚联姻,还可以就此无忧无虑,过上养尊处优的荣华富贵之生活。” “南楚国,那经济比华秦还要繁荣。即便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欢子,都有几十个庄园呢!” “这么好的婚事儿,别人求还求不来,你可得抓紧了!” 陈玉皎却后退一步,淡淡撇开南楚太妃的手,冷静而礼仪:“多谢南楚太妃厚爱。只是玉皎已为过她人妇,怎配得上养尊处优的南楚十皇子? 若无他事,玉皎还有事处理,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走,可景由厚又拦在她跟前,却没有碰她,只是有些紧张地说:“玉……玉华公主,我不介意的! 哪怕你嫁过十个男人,我都不介意!他竟然不要你,简直是瞎了狗眼! 以后本皇子护着你,本皇子绝不会再让你任人欺负!” 陈玉皎垂眸:“实不相瞒,我身染沉疴,兴许活不过一月半载,就不给十皇子添晦气了。” 话毕,她径直迈步从他身边擦肩离开。 南楚太妃眉心顿时蹙起,脸上所有的亲和全数消失,冲着陈玉皎的背影道: “陈玉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屹为你调理过身体,你寿命长着呢! 就算你不同意也无关紧要,你可知道此次十皇子来华秦,有什么新事吗?” 陈玉皎脚步微微一顿,就听南楚太妃道: “近日华秦改革,动荡不安,赢帝暴君之名传遍九州。南楚正有趁乱攻击华秦之意! 明日,明日厚儿就会在朝堂之上,向赢帝请旨赐婚!” “只要你不同意,南楚这便出兵!\" 如今华秦可是动荡不安,风雨飘摇,还经得起他国的攻击吗? 陈玉皎,别无选择! 第184章 再爱他人 那十皇子景由厚呵斥南楚太妃:“姑姑,你这么凶做什么!不可以对美人这么凶!” 他亦冲着陈玉皎的背影喊:“玉……玉华美人……我一定会娶到你!我要准备隆重的聘礼,不惜一切娶你回南楚!” 陈玉皎离开皇宫后,眉宇间第一次笼罩上凝重。 如今改革,华秦本就风雨飘零,朝堂混乱,南楚再插进来的话…… 明日,一旦景由厚真到龙台大殿请旨,以南楚国出兵为威胁,无异于为赢帝雪上添霜。 这意味着,在明日早朝之前,她必须想出解决之策! 陈玉皎策马回家途中,边行边在脑中思索。 夏蝉忽然急速策马而来,焦急道:“公主,不好了!老夫人吐血了!” 陈玉皎眉心顿时一簇:“怎么回事?” “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在给老夫人熬药,全用的您开的药方,本来老夫人的病情都在好转,可……” 夏蝉气呼呼地说:“都是太傅府那些狗东西!又派人前来通传,说南楚国十皇子,明日要请旨赐婚!要将您娶去南楚国! 老夫人听到嫁娶几个字,忽然受了刺激。” 陈玉皎心中对祖母的病情有了几分了然,同时目光泛冷。 看来,那些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她找麻烦的机会。 上次的账还没清算,如今,是新账加旧账! 陈玉皎倒是沉得住气,心中有一堆安排,眼下只能先策马赶回府邸。 到了祖母的房间,就见头发花白的老祖母躺在病床上,有种气若游丝之感。 父亲坐在轮椅上,满面焦急:“玉皎,你回来得正好,快给你祖母瞧瞧。 我等下坐着轮椅也要去太傅府,给那臭小子一顿教训!” 轮椅忽然滑了滚去撞断人腿,可怪不得他!律法不会惩罚一个残疾人! 陈玉皎坐床边给老祖母把了把脉,却安抚:“父亲别急,对老祖母来说,这是好事。” 这些年来,因情况原因,只能采用逃避法为老祖母治病,以至于郁结一直在胸。 她回来后这段时间,虽然每日傍晚都会陪老祖母在院子里散步、游玩,用的药物也是开郁散心的,但到底还差最后一步,那便是——排淤。 这次一受到刺激,加上之前药物的作用已达到时辰,堵在心中的淤血便尽数吐出。 果然,躺着的老祖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陈玉皎时,眉心微微蹙起,嘴唇都在颤抖,“小皎儿……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那眼眶明显泛红,眸子里尽是对她的思念,担忧,以及清明,而不是往日里的混沌。 陈震岳和满屋子的婢女顿时惊愕,老夫人……老夫人这是清醒了! 陈玉皎亦喜,快速写了个药方递给春鹭:“快去抓药熬制,淤血排出,元气受损,需立即补神养心。” 一碗药喂下后,老夫人已能靠着床头坐得稳,她对众人道: “你们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对玉皎说说。” 所有人撤出,房内只剩下两人。 陈玉皎坐在床边,为老祖母覆盖上薄被。 “小皎儿啊……”老祖母抬起手,慈爱地抚摸她的脸。 不知不觉,那个满眼天真阳光的小皎儿,已经长这么大。 虽然这些日子她的皮肤全被调理得好转,可那眼睛里没有光了。 眼里的成长和过往,是无论多名贵的药材也无法治愈的。 陈玉皎正想说话时,可老祖母的手,忽然又将她头上的假发取了下来。 一头银白色的发丝毫无预兆地垂下,顺滑的披垂。 陈玉娇眉心顿时蹙起,来不及掩饰,祖母就热泪盈眶地凝视着她:“小皎儿,你还想瞒着我们多久?” 那人来说十皇子的事时,还特地提了陈玉皎的满头白发。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到底要操劳到什么程度、付出多少、心里受了多大的煎熬,才能少年白头? 且在战家受的那些委屈,她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言半句她所受的苦,只竭力弥补家人,竭力撑起这个陈家。 老祖母心疼地为她整理发丝:“皎儿,无论你做什么,家里人永远不会怪罪你。 就算你真做错了,那也是祖父祖母没有将你引导好。” 陈玉皎的生母难产而死,她从小就没有母亲,许多感情上的事,是他们忽略了。 他们每日教得最多的,都是朝政,却忘了少女都会有情窦初开之时…… 祖母再三强调:“日后什么也不必瞒着家人,家人,永远是与你分担一切苦难的、最亲近的人。 人之所以有家,就是为了让你在外面受了一切委屈时,能有一个倾诉释放之地。” 陈玉皎心中又弥漫起层层温暖,老祖母还是这么和蔼,还是和小时候摸着她的头、说陈家永远是她靠山时的老祖母一模一样。 她像小时候一样靠在祖母怀里,点头应下:“好,玉皎铭记在心。 等祖母好起来,我们又去做竹蜻蜓,去山里用祖母的武器狩猎。” 提起这,老祖母忽然沉沉叹了口气:“玉皎啊,祖母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怕是很难再恢复当年的风采了。 祖母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南楚国十皇子提亲,她们心尖儿上的玉皎,怎么能嫁给那等不学无术之人? 老祖母忽然将她轻轻推起,紧握着她的手,神色变得格外郑重:“玉皎,答应祖母一件事好不好。 嫁长屹君,唯有嫁给他,祖母与你父亲,才能安心啊!” “祖母……”陈玉皎眉心顿时皱起,她才回到陈家,并没有想过这么快又成婚。 可老祖母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玉皎儿……祖母懂你的心思。 你将满腔热爱,全给了战寒征,如今你心里已经只剩下朝堂之事。 此生……你恐怕都不会再爱他人了。” 当一个人为爱飞蛾扑火、却遍体鳞伤后,会变得像穿山甲那般,长出一层厚厚的铠甲、盾牌,再无可能去爱人。 祖母咳嗽着说:“既然不会再爱人,嫁一个爱你之人……咳咳咳……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才是最好之归宿啊!” 长屹不会欺负她,甚至会用这一生来呵护她。 唯有这样,即便陈家真折戟沉舟在这战乱中,玉皎,也不至于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陈玉皎敛眸,还未说话时,外面忽然传来夏蝉的声音: “小姐,长屹君忽然送来信,邀您去京外清水庄园。” 陈玉皎眉心蹙了蹙,大师兄忙完事宜,回来了? 老祖母推她:“快去吧……咳咳咳……小皎儿,认真考虑下祖母说的话。祖母不求你出人头地,也不要你撑起陈家,祖母只想看你幸福安好,有人呵着护着……咳咳咳……” 许是真的在意,一句话说起来她都很累,又剧烈地咳嗽。 “好。”陈玉皎只得暂时应下,离开房间。 在她走后,老祖母撑着床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她走远,才一溜烟坐了起来。 “遭罪喔,装咳嗽嗓子都装难受了,这不省心的孩子!” 长屹苦苦等她七年,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 长屹,是世间除了他们之外,唯一一个爱她至深、会豁出命护着她的人。 眼下她的局势那么困难,她和震岳帮不上忙,怎能真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艰难独行? 让她嫁给赢长屹,也不是害她,当年她若嫁得是赢长屹,绝不会受那么多苦! 而一路上…… 陈玉皎本来就对老祖母心有愧疚,加上老祖母年纪也的确大了,她并没有怀疑。 祖母教过她的,怀疑谁都不能怀疑自己的家人,家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她脑海里尽是各种沉思,许多的思绪、想法,在凌乱的交织。 第185章 掩埋在心的爱 早前—— 清水庄园里,赢长屹一袭银白色锦衣,正在院中亲自修剪满院的山茶花。 这些山茶花自陈玉皎嫁人后,便由他栽种于此,如今已长得高大如木,一朵朵洁白的花朵在阳光下优雅盛放,清新无暇,冰清玉洁。 赢长屹的身影立在其中,更显得他如同谪仙般清贵高雅,不染一丝尘埃,仿佛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荆毅忽然进来报:“公子,南楚国十皇子,明日早朝要向玉华公主提亲!” 赢长屹隽白的大手微微一顿,手中剪刀也悬停下,那向来稳重又如琼枝玉树般的身形,弥漫出一股少有的威严与冷峻。 这些日子他未回京,只为给她足够的空间,只为为她正名。 他远在外地,总算无人说:她之成就,全是靠他相助。 玉皎的能力,不可容人质疑! 然而,眼下这局势…… 赢长屹将剪刀轻轻放回托盘之中,高贵挺拔的身躯负手伫立,目光深邃又深绻:“迟了七年之事,该筹备了。” 他向来尊重她的选择,任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永远置身事外,任由他人欺辱她。 他也不轻易插手朝政,但不代表朝政之人,可以触犯他之逆鳞、为所欲为! 清水庄园的广亭子里,很快呈上精心的布置。 各色各样的鲜花堆满整个广亭,连亭柱之上亦有鲜花瀑布,花团锦簇,盛大华丽。 这些全是赢长屹之前就亲自寻遍华秦花卉之地,集齐的整整一百种鲜花。 百花,寓意着白头偕老,永远盛重热爱。 亭中还四处立着一些高高的案台,往里面走,每一个案台上所置放之物,各有不同。 雅青瓷器茶具套件,满天繁星琉璃全套首饰,满树真彩柿树,及和田玉暖玉整套。 这象征的是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岁岁年年。 赢长屹高贵而银白色的身形亲自穿梭其中,忙碌筹备。 确定一切安排妥当,他将众人遣散。 伫立在那广庭中,他向来稳重尊贵的神色间,腾起一抹从未有过的紧张、庄重。 玉皎,可愿与他岁岁年年? 只是…… 好巧不巧,赢潇潇在这个时候找来。 舅舅给她送了很多彩漆,绚丽缤纷的瓷器十分好看。 长屹哥哥总是喜欢极简,性子太过寡淡,她特地将她最爱的瓷器挑了一个送过来。 今日的清水庄园竟然静悄悄的,毫无声音。 再往里面走,她忽然看到那个院子。 一大片山茶花盛开,放眼望去几乎没有边际。 而广阔的山茶花海里,广庭静静伫立着,无数鲜花随风摇曳、招展,盛大华美,宛若来到仙境。 只看一眼,赢潇潇顿时明白,长屹哥哥这是要向陈玉皎请婚! 怎么可以!陈玉皎那个和离过的破鞋,怎么配得上她的长屹哥哥!怎么配做她的嫂嫂! 正巧府邸外面的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用想,应该是陈玉皎来了。 那个狐狸精,成天就知道勾引长屹哥哥! 赢潇潇眸底掠过一抹恶毒,快速往外走去。 陈玉皎刚到府邸门口时,就见赢潇潇迈步出来。 赢潇潇来到她面前,冷冷一哼:“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天天缠着我家长屹哥哥,不觉得羞耻吗? 陈太傅怎么就有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嫡孙女?不缠着男人你是活不下去吗?” 陈玉皎眉心微蹙,翻身下马,清冷的眸子扫向赢潇潇:“十七公主这般出言无礼,不也是丢太妃国舅的脸? 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还管别人?” “你!”赢潇潇又被说得脸青,但她冷冷一哼,警告道:“你别来缠着长屹哥哥了!长屹哥哥永远永远不会喜欢你!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长屹哥哥这么大的年纪还未娶妻?因为他喜欢的人,是盛赵国的七公主!” 赢潇潇一顿瞎编:“当年盛赵国七公主跟随其哥哥来华秦为质,为人高贵优雅,处事井井有条,才不像你一样胡作非为,害垮陈家! 只是后来他们回国,华秦与盛赵两国关系又一度恶化,视彼此为血海深仇之敌人。长屹哥哥就再也没有可能娶盛赵国七公主,才以至于心心念念,打算孤独终老!” 陈玉皎眸色微微一眯,想起了她十四岁那年,盛赵国的七公主的确因局势过来过一年。 那七公主养得高贵出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喜研琴艺,与她十分投缘,经常到陈家寻她。 那时候大师兄的确对七公主十分礼待,在七公主离开华秦时,还难得焦急失态地亲自策马前去相送。 原来,大师兄这些年未成婚,是因为她…… 陈玉皎心里绷着的弦,反而忽然松了。 只是她未说话,赢潇潇看着她深思的模样,只觉得她是备受打击。 她傲慢地说:“别来缠着长屹哥哥了,赶紧走吧!即便长屹哥哥现在对你好,一来是因为陈太傅,二来也仅仅只是把你当做七公主的替身! 你们就算在一起,他心里也永远永远不会爱你! 陈玉皎,你这么清高不可一世,你甘愿沦为她人的替身吗?” 冷哼完,赢潇潇策马离开,当做从未出现过。 有了这些话,她相信陈玉皎那么自傲的人,就算长屹哥哥请婚,她也不会再同意! 可她不知道…… 恰恰相反。 陈玉皎迈步往院子里,所过之处,全是盛放的山茶花,洁白无瑕,高贵无华,一尘不染。 的确,与七公主的气质很相符。 盛赵国的七公主也嫁去了海齐国联姻,怪不得大师兄去海齐国那么久。 还没走到广庭那边,她便见赢长屹那尊贵银白的身型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他听到府门处似乎有声音,不得不出来看看。 赢长屹见到她时,大手自然而然负于身后,悄然将手中的一卷纯玉打造请婚书,沉入衣袖。 “玉皎……”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沉敛。 那高大挺拔的身形,也永远像是一座沉稳不倒的山脉。 陈玉皎主动开口:“大师兄,我有事求你相助。 我们、联姻。” 赢长屹那长眉明显一皱,如山的身形难得一僵:“你、说什么?” 声线里,隐藏着克制的喜悦。 陈玉皎一如既往从容冷静:“今日祖母清醒,与我谈了许多,我不想再让祖母担心,祖母的身体也的确需要冲喜。” 且明日早朝南楚十皇子景由厚要当堂提亲,赢厉若是拒绝,定会因为她而引得两国交战。 作为臣民者,不可置君上于火烤之地。 赢厉近日操心的事也已经太多了,她不能再给他增添麻烦。 她早前想出来的破局之策,唯一的便是:先行一步请旨成婚! 而赢长屹,无异于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可以让祖母与父亲安心,二来,国舅李清随一党,是铁了心想将她嫁去南楚国,让她再无法插手朝政。 明日不论她提出要嫁给谁,李清随等人都会搞破坏,十皇子景由厚更会闹事,会趁机发动两国的战争。 唯有赢长屹,李清随不可能任由景由厚针对自己最疼爱的外甥。 更不可能让南楚国因他外甥的婚事,来发动战争。 到时候,李清随甚至还必须得护着赢长屹,想尽一切办法让南楚国平息怒火。 此为反制。 其实陈玉皎在来得路上,考虑的很清楚,但是她并没有下决心。 她一直把赢长屹当做大师兄,无关任何爱情,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自私地耽误赢长屹一生。 但赢潇潇说那些话,让她豁然开朗。 陈玉皎凝视赢长屹道:“大师兄,我祖母有些话说得对,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去爱谁,心中只有朝堂,只有完成祖父之遗志。 而正巧,你亦心悦盛赵国七公主。 但她已嫁为人妻,与海齐国联姻,两人还十分恩爱。” 大师兄这么克己守礼的人,永远不可能去破坏他人的婚姻。 “既然如此,与其你孤独终老,受尽宗族催促,不如我们联姻,两相有所交代。” 陈玉皎看到他脸色有些沉重,补充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亦绝不会要你行任何夫妻之事。 你我权当演戏,日后你若再遇到心爱之人,尽可娶入府中,给其正妻之位。 或待我朝堂稳定之后,我们可办和离。” 一字一句,尽是公事公办。 赢长屹原本神色间那么克制着的喜悦,顷刻间消散,那一句句话,似冰锥扎入他的心脏。 而盛赵国七公主? 他记忆里那抹相关的身影,早已模糊。 不过,是有此人。 当年她在华秦,与玉皎关系十分好,他经常让其帮忙转交一些物事。 七公主也十分冰雪聪明,看透他的心思,在离京那日,还言要将此事告知玉皎。 那时玉皎已深爱战寒征,他急得策马追去,阻止七公主多言。 没曾想……玉皎竟会误会? 赢长屹长眉微微皱起,嗓音有些发沉:“玉皎想与我成婚,就因为这?” 陈玉皎坦然:“实不相瞒,其实我之前还有所犹豫,不想误了大师兄终生。方才碰到赢潇潇说此事,总算心中没有负担。” 她不爱大师兄,恰恰大师兄也不爱她,比较公平。 不然若是大师兄爱她,她嫁给他,还不爱他,让他苦守一生,何等残忍? 陈玉皎勾唇道:“大师兄,你尽可放心,即便成婚后,我们还是像以往相处,简简单单、相敬相助。” 赢长屹负于身后的大手缓缓紧握,眸底深处攀爬起无人察觉的窒息与凝重。 原来,他的爱对她而言,更是负担…… 总算可以与她成婚,却与爱无关。 赢长屹心脏阵阵闷痛,依旧克制得极好,所有的解释也无声咽下,薄唇勾起一抹温润浅笑: “好,那就依玉皎所言。 明日早朝,你我二人,向君上请旨赐婚。” 第186章 深夜葬情 陈玉皎离开后,赢长屹回到广庭不远处。 他尊贵颀长的身躯伫立在山茶花树中,遥遥看去。 百花,四季,送不到她眼前。 天色也莫名暗下,乌云沉沉,本来盛大华丽的锦绣广亭,无数花枝在风中摇曳,花瓣吹得漫天飘飞,莫名增添无尽的凄凉。 荆毅回来时,就看到自家公子伫立在花道之间,那高大的身型笼罩着一股如深山幽谷般的寂凉。 他脚步狠狠一僵:“公子……”是失败了吧…… 可赢长屹许久未曾说话,伫立良久良久。 最后,天色越来越暗,一场夏季的大雨宛若随时会倾盆而来。 赢长屹才沉声吩咐:“拆下,毁置妥当。” 尔后,他又策马回到长屹君府。 书房,雅致的置物架上置放着诸多物品。 有青玉色的锦帛。 那个女子自小喜欢在其上写字,后来每每他看到,皆会买回家中静待。 有一卷卷画作。 画作中总有一抹柔白色的背影,从容淡雅。 精致细腻到连青丝亦可看清,隔着花卷亦可看出绘画之人所注入的心血。 有曾经他教她写字时的竹简。 彼此的她还很小,刚学写字,字总是歪歪扭扭。 他便用锦帕相隔,握着她的手腕一笔一笔教授。 那时候年仅三岁的她脸上莹白粉红,满眼单纯地道:“大师兄写的字好好看!以后长大了,我要嫁给大师兄!” 那只是一个三岁婴儿的童稚天真之语,他却红了耳根,记了二十五载…… 架子上还有她曾经赠与他的竹蜻蜓、诸多木雕。 她曾经说,大师兄性子太过沉,要多笑一笑。 他生来心性成熟,不喜孩童之物。她送的,他却一直视若珍宝。 可今日…… 赢长屹隽白的大手将书架上所有物品全数取下,来到书房外的花园里。 府邸里亦种着许多纯白山茶花,因她一直如此花,清贵淡雅,与世无争。 他让人在花树下挖出一个深坑后,亲自坐在花树下,将画卷点燃,放入其中。 “公子!”荆毅想立即上前阻止。 那些东西平日里公子当做宝贝一般,每隔三日便要亲自扫尘一次,画作更是经常一画就是一整日…… 赢长屹却吩咐:“先行退下。” 荆毅不得不带着所有人退出书房院子,心里一阵焦虑。 而赢长屹坐在那山茶花树下,看到竹简燃烧,渐渐焚毁时,指节一僵,伸向火中想阻止,手都被灼伤一大片。 只是片刻后,他又收回手,动作间带着些许无奈。任由那竹简在他视线之下,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他大手还拿起那竹蜻蜓,明明轻巧之物,在这一刻却恍若重若千钧,最后终究被他沉重地放入火焰之中。 这一夜,他坐在黑暗之中,在此焚烧了整整一夜。 明明火光笼罩,可黑夜里的一团火焰随风飘摇,更不显得温暖,反倒愈加寂寥。 快要天明之际,所有物品总算烧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阴沉了一整夜的天,还正巧“哗哗哗”地下起一场大雨。 那些灰烬尽数被冲进泥土之中,不留任何痕迹。 赢长屹薄唇勾起一抹无奈之笑,又拿起铲子,亲自用泥土掩埋。 一点一点,将灰烬埋掩至最深。 所有残余的灰烬被埋入地中深处,不留下任何一丝的痕迹。 所有物品,就像从未存在过。 所有的爱,也像是从未存在。 赢长屹那银白色的衣袍上沾满了泥土,却也被大雨尽数冲刷,殆尽。 再度站起身走出书房院子时,他一身湿透,依旧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他的语气也恢复一如既往沉和:“传令全府、本君所爱之人,为盛赵国赵氏七公主,不得有误!” * 而另一边。 今夜的战家兵荒马乱。 吴荭霞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陈玉皎的事情,一得知消息后,看到战寒征回来,就立即缠上去: “寒征啊!你可一定要救玉皎!这可是你最好的机会!” “玉皎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嫁给南楚国十皇子?肥水还不流外人田!” “要是征儿你现在去娶她,她肯定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必须立即把她给我娶回来!” 曾经最嫌弃陈玉皎的吴荭霞,现在变成了百般劝说,巴不得立即就将陈玉皎娶回家。 夜里,房间。 战寒征高大的身形还坐在侧室书房处,冷峻的容色有两分庄重。 他目光落向走进来燕凌九,“阿九,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你商量。” “正巧,我也有事与你谈。” 燕凌九算计成功后,眉眼间难得有几分喜悦:“近日我们都在忙碌,已许久未曾放松。 明日下职后,我们一同去城外策马野炊如何?” 明晚的星空,应该会十分璀璨夺目。 战寒征长眉微皱,对这等事情显然不感兴趣,他道:“阿九,我与你所谈之事,是朝政大事。 我欲明日在朝堂之上,求娶陈玉皎。” “什么?”燕凌九冷傲的身躯狠狠僵住,脸上的愉悦顷刻间消失: “战寒征,有种你再说一遍!” 战寒征起身走来,拉着她走到旁边的桌椅前坐下,耐心解释:“凌九,你先听我细讲。 如今朝堂改革,南楚国欲生动乱,其十皇子欲娶陈客卿。 但她是朝中目前唯一清流,是陈老太傅唯一后裔。华秦朝堂,不可无她。” 战寒征脑海里还浮现起之前陈玉皎那抹清傲干净、超脱于世的身影。 她说:“陈佳清流,只为帝王,只为天下社稷,无惧生死。” 如此气节之人,当值得华秦天下人维护。 战寒征神色严谨:“我娶她,无关情爱,只为华秦朝堂,为稳定格局。 且战家亏欠她,总不能置她于死地而不顾。 也如你以前所言,权当战家弥补,多养一人而已。 甚至她有济世堂,无需我们养。只是一桩政治表面上的联姻。” “够了!” 燕凌九却打断他的话,倏地站起身冷冷盯着他道: “战寒征,你别口口声声给自己找借口!你们男人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我不清楚吗! 你就是喜欢她、开始同情她、爱她,想要保护她!呵护她了!还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你明明是我的丈夫,你有没有心疼过我?为何跑去心疼别的女人!” “陈玉皎,她生来就是世家贵女,她有偌大的陈家,有长屹君等人护着,有数不尽的钱,她有什么值得你同情心疼的!” “你该同情呵护之人,是我!” 燕家卑微,毫无背景,至今她想入朝堂还毫无门路! 明明她比燕凌九可怜多了! 第187章 战寒征提复婚 燕凌九情绪十分激动,声音斥责:“若不是陈玉皎她欺骗我,利用我,害得我声名狼藉,抢走我机会,我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吗? 我曾经好心想弥补她,她却那般回报我!她蛇蝎心肠,我与她不共戴天!” “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维护她就算了,如今还要娶她,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没家人没家世,就活该受你欺负吗! 你还答应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成婚多久,你就全忘记了是不是!” “凌九……”战寒征未想她那般偏激,但此事的确是难接受,他只得又耐着性子起身哄她:“我说过,此事无关情爱,亦不是你所想那般。 成婚后,她住北院,我不会踏入她院子半步,你勿胡思乱想。” 他大手抬起,欲为她整理发丝,可燕凌九“啪”的一声,直接将其手打掉。 “我说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战寒征,现在我才是你妻子!你若敢请旨娶她,我就杀了你! 我说过的,背叛我燕凌九之人、我必亲手刃之!” 她眼里真的升腾着骇人的杀气,冰冷的目光直直盯着战寒征:“战寒征,你就看我敢不敢!” 战寒征看着眼前这张尽是狠意的脸,长眉微皱。 曾经那个冷静自持、口口声声说不是寻常妇人,不会争风吃醋的女子,为何变成了这样? 曾经她亦说过想弥补陈玉皎,照顾陈玉皎,难道都是假的? 还是,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战寒征声音也不由得有些泛冷:“凌九,你理智些!容弈之事,全然怪不得她,她亦并未引诱你做出那等行径,不是你之敌人。 这件事,你该多反省自身,不可再是非不分。 且我未追究,为你承烙铁之刑,甚至一再理解你,为何你不能站在我的角度,理解一二?” 他亏欠陈玉皎,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为华秦朝堂官员,亦该维护正臣。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这么做! 可——“啪!” 一个巴掌忽然重重地甩在战寒征脸上。 是燕凌九一巴掌甩了过去。 燕凌九双目都在泛红,血丝遍布:“战寒征!你在说什么?你让我反省?你的意思是事情都是我的错?与陈玉皎无关? 陈玉皎那么欺骗我,利用我,将我当猴子耍,你作为我的丈夫不帮我复仇,竟然还包庇她!帮别的女人说话! 战寒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为人丈夫的责任!到底知不知道该如何做人!那狐狸精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吗!” 她真的很生气,从未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托付终生、不顾名节、为他承受十二级生孩子剧痛的男人,竟然是这种人! 战寒征亦被一巴掌打懵,身躯僵滞。 眼前歇斯底里的燕凌九,活像是个泼妇。 字字句句,更是混淆黑白! “简直无理取闹!” “你该好好冷静冷静了!” 两句冷硬无情的话语扬出,战寒征大步往外走。 燕凌九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朝着他砸去:“战寒征!你要是真敢提出娶她,我真的会杀了你!我会和你和离!我要带着战煊远走高飞! 我还会告知天下众人,你是如何言而无信!如何骗我一生一世!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那些瓷器杯子伴随着她愤怒的话语,重重砸在战寒征的脊背上。 战寒征脚步微顿,但片刻后,还是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离开院子后,战寒征径直去往书房。 他立在门口,想到什么,吩咐:“李穆,去拿几支上好的迷香,切记,选于身体无害。” 以燕凌九的性格,只怕明日之前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这一次,他的决定,由不得她胡闹! 当夜,燕凌九气得在屋子里发疯砸东西时,一支迷香悄无声息戳破窗纸,她不知不觉昏睡。 战寒征难得未亲自去,不知为何,以往看到她都是欣赏,可现在,竟不太想再看到那张脸。 吴荭霞进去扶人时,直接拖死猪一般,将其拖着扔到床上。 反正她都昏睡了,她甚至一巴掌甩在燕凌九脸上:“让你打我儿子!不守妇道的女人!以前说什么不会争风吃醋,全都是假的!死骗子!下贱胚子!我呸!全天下最爱争风吃醋的人就是你!” “等玉皎娶回来,迟早有一日我要把你赶出战家!” 战家,人心涣散,毫无丝毫和气可言。 而那巍峨的皇宫笼罩在夜色里,经过大雨的洗刷,在清晨朝阳初升时,显得愈加恢宏壮丽。 陈玉皎来到秦宫,往龙台大殿步行而去时、 一只大手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了旁边的一个宫巷。 陈玉皎正想抽出龙匕动手时,那人却已经放开她。 “是我。” 战寒征后退两步,保持距离。 陈玉皎眉心蹙得更紧:“战卫尉连基础的礼仪也不懂?” “陈客卿,我来与你谈件正事。” 战寒征确定四下无人,高大魁梧的武将身躯伫立在她面前,压低声音道:“等会儿朝堂之上,言你我二人感情复合,即日成婚。” 说出这句话时,他视线落在眼前女子的容颜上,心底竟无丝毫的排斥。 可陈玉皎本就蹙得紧的眉心更是一紧,也在顷刻间明白他的用意,冷声道: “战卫尉,我想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和离之后,一别两宽,生死无关。我之事,真不劳您再插手。” 她转身欲走,可战寒征又拽住她的手腕,一脸冷峻: “陈玉皎,现在不是你逞能之时! 南楚国十皇子真提出联姻之事,你以为君上会为了你与南楚国开战?” 君上心系江山社稷,会清楚眼下不是合适的战机,不会为了个女人而动摇国本。 “且你是孤臣,朝堂之上无人会护你!” 她提出的一切改革,至今推进进度都为零,几乎无一人拥护。 各大党派世家,也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巴不得尽快将她送走。 战寒征嗓音严肃:“眼下,唯有战家可解你之局。 我是为你好,你放下脾气、别再任性可好? 你亦放心,我许诺过凌九此生仅她一人,绝不会碰你。日后你住北院,互不相干。” “呵,那我还真得谢谢你了。” 陈玉皎实在不想多说,撇开战寒征的手径直走出去。 “陈玉皎!” 战寒征欲追,可外面恰巧一群官员走进来,他也不好再纠缠。 眼下,恐怕只能在朝堂之上,由他一人独自提出。 到时在十皇子景由厚与他之间,他相信陈玉皎知道怎么选。 那时,她将别无选择。 而陈玉皎迈步走上那一级级雕龙刻凤的台阶。 今日的朝堂,想必会十分热闹—— 第188章 朝堂奏请! 一大早,朝堂上已经站了众多文武百官,连宗太保和赢太傅也赶回来了。 看到陈玉皎时,不少人都在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将来的南楚国十皇子妃嘛!” “南楚国可是富饶之地,落了毛的鸡还能攀附上十皇子,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陈客卿好大的福气!将来嫁入南楚联姻后,可别忘了你的母国,可要为两国之和平多出点力。” 赢修堂立在一众人中,黑色的朝服衬得他愈加高贵,那张如玉的面容,亦勾起似笑非笑的深邃: “十皇子妃,你的成婚出嫁之礼,我等定会携厚礼前来参加。 在此,我等便先向尊贵的南楚十皇子妃行个礼。” 他双手一拱,行的恭喜之礼。 众人亦跟着他一同恭喜道贺,动作间尽是揶揄讽刺,仿若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南楚国十皇子妃,毫无退路。 赢太傅傲慢地瞧着她,冷冷一哼:“女子本就应当相夫教子,来这朝堂胡作妄为做什么?不知公序良俗!” 宗太保亦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区区一个落魄的陈家,也敢和满朝文武斗?终究只是他们所有人的手下败将! 甘老奉常走上前来,拉着陈玉皎往旁边的角落走去,一脸清傲:“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陈玉皎,无论你和商临如何经商、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一介女流不入朝堂就行。 你若是同意,今日我可助你脱离此局。” 昨夜甘商临亦找过他,要他无论如何在朝堂上阻止陈玉皎远嫁。 陈玉皎的经商之能力,乃至医术,去了南楚国的确可惜。 更何况,陈玉皎还救过他的命。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由甘家提出结亲,哪怕只是一时伪装,也先将南楚国十皇子打发走再说。 南楚国定然会针对,但他甘家还是顶得住这压力。 甘老奉常对陈玉皎道:“你就自请退离朝堂,日后安安分分,经商营业。 要是真愿与商临成婚,我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留在朝堂兴风作浪就行!” 陈玉皎没想到这么多人找她谈这事,她行了个谢礼:“多谢甘老奉常好意,只是我一和离之妇,就不污甘家门楣了。” 甘老奉常眉头一跳,她这什么意思?她还嫌弃他家商临不成? 还没问,一道高亢的嗓音忽然传来: “赢帝驾到!” 满朝文武立即各归各位,所有喧闹顿时消失,恭敬地跪地行礼: “君上万年!大秦万年!” 陈玉皎亦未上那高台,就站在大殿文官之席,一身冰心玉衣行礼,身形单薄却不卑不亢,不失气度。 那个尊贵的帝王,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从侧边走上高台。 隆重拖地的黑色龙袍,衬得他一米九多的身型愈加挺拔如岳,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那纯墨玉打造的帝王王冕,冕珠微晃,恰巧遮住他深邃犀利的双眼,让人无法窥察帝王的喜怒。 跟随他而来的,还有赢长屹与太师赢舟。 赢长屹一袭银白色锦衣,那衣衫明显比往日愈加隆重,在满朝堂的肃黑之中,显得愈加琼枝玉树,如同上古时代不染尘埃的天神。 赢舟还是一袭天青色雾淡的裘衣,手捧繁复镂空的暖手炉,宁静深远。 三人在那高台上落座。 赢长屹的旁边,早已多加了个锦缎蒲团,那是为陈玉皎而准备。 赢厉深邃的目光穿透冕珠,扫视而下:“陈客卿起,坐。” 陈玉皎站起身,却立在大殿之上,垂首道:“君上,臣等会儿有事启奏。” 赢厉墨如深渊的长眸微皱,“陈客卿所奏何事?” 陈玉皎抬眸看了眼第二层高台处的赢长屹。 赢长屹沉和的目光落下来,一如既往带着安抚,与毫不掩饰的维护。 不等她开口,他便主动起身要起来。 可这个时候,久违上朝的太仆李清随忽然走到殿中央,大声道: “君上,臣有更为重要之国事奏! 南楚国十皇子近日访秦,携奇珍异宝就在殿外等候。” 七国之间的邦交,向来放在第一位,为朝堂重中之重。 赢厉讳莫如深的目光扫了眼赢长屹,又扫了陈玉皎一眼,似是看透什么,眉梢微微有所跳动。 他低沉的嗓音扬出:“宣。” 景由厚便携一众宫人从外走进来,他穿着金色的锦衣,大腹便便,人高马大,显得愈加庸俗而扎眼。 在他身后的人抬着几十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李清随看到时,谨慎的眸底掠起一抹满意。 十皇子出手十分阔绰大方,这也算是陈玉皎的福气。 如今朝堂还内忧外患,诸多事宜未曾解决,十皇子这么一开口,陈玉皎,毫无退路! 他已经在想,待陈玉皎嫁入南楚国后,要做点什么事情让屹儿开心,怎么给屹儿择妻呢。 而景由厚进来后,目光第一时间在朝堂上搜寻,看到陈玉皎后,眸色都明显亮了亮。 不过那位赢帝的威压太甚,朝堂规矩不可乱。景由厚也不得不收回视线,行礼: “南楚十皇子参见赢帝,早已久仰赢帝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令人折服。 这二十箱奇珍异宝,是南楚国的心意,望南楚华秦,永世交好!” 赢帝目光寡冷,只是略微一扫,并未将那些物品放在眼中。 他要的从来不是几箱物品,而是整个天下! 景由厚没心思弯弯绕绕,不等赢帝开口,又迫不及待地道:“赢帝,今日我来,还有一事要向赢帝请旨……” 可他话还没说完、 朝堂之上的战寒征冷峻的容色一凛,欲迈步出去。 甘老奉常神色也变了变,准备躬身出去。 但、在那一刻、 坐于副台处的赢长屹忽然起身,率先打断景由厚的话:“十皇子,赢某亦有一桩关于赢氏皇族的重事要奏。” 他步步从高台之上走下来,向来稳重沉和的身躯竟弥漫出一股少有的威压,与赢氏皇族的气场。 景由厚看他一眼,眉心微皱。 据传这个大皇子长屹君对朝堂丝毫不感兴趣,他要禀告的大事,恐怕是华秦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华秦能出什么大事呢? 他来得这么巧,竟然能听到华秦的大事? 景由厚立即道:“好,那你先说。” 李清随并不知道昨日陈玉皎见过赢长屹,那件事被彻彻底底瞒了下来。 他亦很少见自己这个外甥在朝堂上发言,明明仁政爱民,偏偏不争不抢。 今日总算要支棱起来?总算也知道插手朝政了? 李清随心中甚是欣慰,亦道:“长屹君,有何事你尽可直言!” 他们这些南楚国的党派都在,会无条件的拥护他! 第189章 随朕进来! 而战寒征长眉皱了皱,神色间升腾起一抹凝重。 难道、长屹君要提之事,与他相同? 但长屹君若真有娶陈玉皎之意,怎会拖到今日才开口? 满朝文武心底也十分疑惑,这个向来不在朝堂上发言的长屹君,会说出什么事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赢长屹从高台之上走下来,走至陈玉皎身边。 他尊贵高大的银白色身形如同一棵参天玉树,伫立在她跟前,看她的目光异常温和,带着长兄般的安抚。 尔后,无需陈玉皎开口,他与她并肩而立,转身面向高台,行礼道: “君上,赢氏族裔赢长屹,与陈家之女陈玉皎两情相悦,欲择日完婚。 长屹以名下百里封地,恳请君上圣旨赐婚!” 若得圣旨赐婚,不论是谁反对,即便是他的母妃,乃至整个赢氏宗族,日后皆不能欺辱于她。 赢长屹,将事情考虑得十分周到。 而他此言一出,满朝堂瞬间炸开锅。 景由厚一脸惊诧:??? “你说什么?长屹君你再说一遍!你是要和本皇子抢女人?” 李清随:??? 他的好外甥说什么?求赐婚陈玉皎?还要以名下所有封地! 百里封地,那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土壤疆域。这是疯了吗! “长屹君,你简直是在胡言乱语!婚姻之事媒妁之言,你可有与你母妃、与你家人商量过?” “人生之大事,容不得你如此草率胡来!” 所有赢氏宗室等更是大怒:“这怎么可以!” “长屹君,你是皇家血脉,是赢氏尊贵后裔,怎可娶陈玉皎?” “陈玉皎她和离过,她万万配不上你!” 赢修堂清贵的眉亦皱起,看赢长屹这个大堂兄的目光,亦带起几分高贵的不悦:“长屹君,别什么女人都要!勿坏了我赢氏族裔之身份!” 赢太傅最为勃然大怒:“老夫第一个不同意! 长屹君,本太傅好歹也是你的公伯,掌整个赢姓宗室! 赢姓之人成婚,都有规典制度,你怎可娶陈玉皎这等女人!你这是在给整个赢姓蒙羞!” 所有赢姓宗室个个反对,人人斥责。 满朝堂之上,反对之声如风起云涌,海啸翻腾。 甚至有人盯着陈玉皎斥骂:“陈玉皎,你简直不要脸!竟然胆敢私下纠缠勾引尊贵的长屹君!你到底是何身份,心底有没有数!” 陈玉皎早已料到会是这般景象,神色一如既往平和。 她准备说话,可赢长屹已将她护于身后,转身面向满朝文武,他的气场难得强大冷然,仿佛能震慑一切。 “诸位慎言!非玉皎纠缠于我,是我赢长屹朝思暮想、纠缠于她! 即便她已为人妻,赢某亦未罢休,纠缠她整整七年之久!” “且、玉皎绝非你等口中无能之人。 她是德高望重、气节高尚的陈老太傅之后。她勇敲天听鼓,设婚衙,开宁世堂,立烽医火,名扬天下。” 说到此处,他微微转身,目光深沉地落在陈玉皎身上,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 明明满朝堂喧嚣混乱,他眼中却仅剩她一人。 “在你们眼中,她或许微不足道。 但在我眼中,她如天上皎月,独一无二,世间万物无所能及。” 他的声音低沉而尊贵,毫不掩饰地宣誓对她的宠溺、维护。 陈玉皎看着赢长屹那双眼睛,心脏微微滞了滞。 在那么一刻,她几乎都要怀疑他并不是演戏,而是心底深处的真话。 只是在她准备探寻之际,赢长屹已面朝君上,一掀锦袍当众跪下,是从未有过的隆重、郑重: “长屹今生非玉皎不娶,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君上,长兄从未有求于你,唯有此事,望君上成全!” 明明跪着,但他尊贵的身形是不容抗拒的坚定,庄肃。 陈玉皎看大师兄为她说到了如此地步,亦当众跪下,与赢长屹并肩而跪,声音坚凌道: “臣亦恳请君上赐婚!望君上成全!” 两人跪在一起,皆是白色锦衣,气质相得益彰,看起来宛若画卷中人,天作之合。 高台之上,赢厉居高临下俯瞰朝堂,那帝冕之下的眉梢似乎在隐隐跳动。 但有冕珠遮挡,无人能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南楚十皇子景由厚还在骂:“赢长屹,你太过分了!你还算是我表哥吗?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他对高台道:“赢帝,我今日来要提之事,也是要求娶你们的玉华公主! 南楚华秦联姻,两国的大喜事!你不能将她嫁给赢长屹,只能让她嫁给本皇子!” 两个男人,同时求娶…… 忽然,赢帝那抹身形站了起来,巍立高台之巅,至高无上,“陈客卿,你随朕来龙台后殿!” 伴随低沉而威压的命令声落地,那一袭龙袍已消失在高台之上,只留下一抹强大威压的帝王之气,弥漫在整个朝堂大殿。 陈玉皎微微蹙了蹙眉,这个时候单独去龙台后殿?似有不妥。 还是赢长屹率先起身,他那隽白如玉的大手隔着锦袖温柔地将她扶起,同时,一块珍贵的令牌悄然落入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块由上等和田玉精心雕琢而成的龙形令牌,是每个皇室皇子的贴身之物,死后随葬,永不离身! 赢长屹沉声安抚她:“有此玉牌,君上不会为难你。” 他的每一个字都稳重有力,让人不由自主感到安心。 “好。”陈玉皎应下,迈步从侧边的通道,朝着龙台后殿走去。 她一走,文武百官瞬间涌上,顷刻间就将赢长屹团团包围。 尤其是太仆李清随,苦口婆心地再三劝说:“屹儿你不能情感用事!你是想活活气死你母亲吗!” 他们对尊贵不染尘埃的屹儿寄予厚望,他怎可以娶陈玉皎那等女人! 妹妹媚儿听了,也真的会气得活生生吐血! 而赢姓宗室等人更是坚决不同意。 赢太傅道:“你是我们赢氏长公子,应该为赢氏一族声誉着想! 你做出这等决定,是让整个赢氏在天下人面前丢脸!” “和离过的女子,坚决不能上我们赢氏族谱!否则赢氏的列祖列宗都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陈玉皎身后尽是那些话,她知道大师兄会全数处理妥当,无需她忧虑。 只是…… 看着走在前方的那抹身影,她敛了敛眸。 赢帝似乎也动了怒? 也对,赢帝与赢长屹虽同父异母,但感情十分深厚。 赢帝甚至十分敬重赢长屹,无所不应。 在整个赢氏人眼里,赢长屹都是尊贵无暇、不染世俗之存在。 她这样的名声想嫁给赢长屹…… 恐怕赢厉作为赢长屹的亲人,亦不会同意。 当陈玉皎步入龙台后殿,那抹高大的帝王身姿终于停顿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 第190章 他动怒了 那张深邃威严的面容轮廓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阴霾所笼罩,帝冕上的流珠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孤上次的话,陈客卿又忘了?” 他的嗓音低沉而肃冷。 陈玉皎微微蹙眉,想起之前赢厉的话。 他说过,有什么事需要先行告知于他。 今日,她又和大师兄自作主张…… 陈玉皎走进大殿,在合适的距离准备下跪请罪。 只是那沉重有力、宛若龙吟般的命令嗓音忽然扬出:“站着说话!” 陈玉皎只能站在不远处,垂眸答:“君上,臣此举的确有错,只是臣以为这是儿女私事,便并未提前禀告君上。” 但她忽略了,赢帝这么在意赢长屹,赢帝也是赢长屹的亲人…… 陈玉皎眼睑低垂,但神色严谨且认真:“不过请君上放心。虽然臣嫁人七年,但与定西王并无夫妻之实,不会玷污长屹君。 臣亦会披心相付、赤心相待长屹君,绝不会做出任何伤长屹君之……”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便被赢厉沉冷的嗓音打断:“陈玉皎,孤对这些不感兴趣,说出你的真实意图!” 陈玉皎眉心微皱,恍然。 对了,赢帝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向来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她环顾四周,看到一个棋盘,迈步走过去坐下。 “其一,臣所提之改革,乃至君上所行,世家、赢姓宗室、南楚党派等,无一拥护。 武器停产,军民欲罢,一场暴乱一触即发。 人人皆言君上万万人之上,但君上与臣一样,如同孤臣,身后空无一人。” 哪怕这些人平常时候都会为赢帝所用,但触犯到他们的利益,所有人只会君臣离心。 陈玉皎边说边拨弄手上的棋盘。 左边只有两颗白子,右边一片乌泱泱黑子,代表着各方势力。 那两颗白子显得异常渺小,势单力薄。 陈玉皎有条不紊道:“他们不支持我所提出的任何方策,仅仅因为我只是个女子,毫无地位的孤女,是弱小陈家。 一个微不足道、人人踩踏的女子,如何能让他们信服?” 她秀手捻起其中一颗白子,那白子地位低小,面对黑茫茫一片,更是渺若尘埃。 随便一人,都可来踩踏她,辱骂她,各大世家几乎都凌驾在她之上。 “但若嫁与长屹君,日后臣算是长屹君的人。 无论宗家、甘家,还是定西王战家,甚至赢太傅宗室一党,皆需对臣谨敬几分。 想对臣出手,更是以下犯上、刺杀皇族!” 这样的罪名,任何人都承担不起。 “且若臣出了事,会牵连到长屹君。李太仆等南楚一党之人,也只能拥护臣之改革。” 她说话间秀手拨弄,不知不觉,那白子旁已不再形单影只。 陈玉皎继续有理有据道:“其二,今日南楚十皇子可提出联姻,以联姻之由,欲挑起两国战事。 明日指不定还有盛赵国,海齐国。 华秦改革之势迫在眉睫,又势必动荡不安,与其次次受人掣肘,不如一次永断后患!” 可以说这场与大师兄的联姻,可稳朝局,促改革,定天下。 赢厉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深厉,连棋盘都未曾扫视一眼。 “孤还不至于需要依靠一个女人的联姻来稳固江山。若孤连这朝局都无法荡平,又何谈荡涤天下!” 他的嗓音里充满强大、至高无上、杀伐专横的帝王之气。 那深邃的长眸中也尽是运筹帷幄的决断,仿若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陈玉皎清楚,赢厉手中有一批黑御卫,加上宗肃、战寒征、太师赢舟等势力,即便真爆发动乱,他也足以压制。 甚至极有可能,他就是在等大开杀戒之时。 陈玉皎却抬眸看向赢厉,劝谏:“君上,上兵伐谋,下兵伐战。 一旦动手,势必血流成河。 盛世还好,可这是战国乱世。 我们华秦同胞自相残杀,甚至有父子相残,给六国可趁之机吗?” “亲者痛,仇者快,为兵家之下下策。”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只是—— 显然赢厉这个帝王,并不太认可这种怀柔方策,周身似笼罩着一层雾霾。 陈玉皎站起身来,神色间多了几分认真:“此处无他人,玉皎想斗胆与君上说几句真心之言。” “玉皎七年来胡作非为,有愧祖父祖母、父亲家人。 如今和离后,京中还是时常非议四起,人人鄙夷。 玉皎虽不在意,但已不想再连累家人为我忧心忡忡。 且祖母病情关键之时,玉皎想为祖母冲喜,亦想让祖母与父亲就此安心,也让祖父在天有灵慰心落意。” 唯有成婚,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而如果非要嫁人…… 陈玉皎的目光变得坚定又柔和:“长屹君是世间最好最好的男子,与他在一起总会让人安心。 若是此生真的还要嫁人,我所愿、所想嫁之人,仅仅唯他一人而已。” 她的话语真挚而恳切,提及赢长屹时,眉宇间更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与柔和。 然,赢厉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猛地一甩衣袍,转过身去。 “既如此,孤准了!” “退下!” 他的声音威严而森冷,夹杂着一抹不为人知的怒意。 陈玉皎松了口气,行鞠躬大礼:“臣女谢君上!” 尔后,从庄严肃穆的龙台后殿离开。 赢厉那一袭黑色龙袍,独自伫立在大殿之中,他的身影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岳,至高无上,又独拔于世,整个空间都被他强大的气场所罩。 片刻,他走至雕龙案桌前坐下,提笔挥写圣旨。 御医荀祯却忽然从外面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跪倒在地,神色焦急地劝阻:“君上!请您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既然您对玉华公主有意,若是赐此圣旨,日后定会后悔!” 毕竟他作为在宫中几十年的老大夫,对这个帝王有着深深的了解。 赢厉从未对任何女子如此上心,只是现在他自己或许还未曾正视这份情感。而这位帝王骨子里流淌着的,是阴鸷杀伐、专横独断的血液。 今日赐婚,往后真看两人同进同出,又后悔……与自己亲长兄抢女人,抢自己大嫂…… 这一旦发生,才是真正的世风日下!手足相残!局势大乱!难以收场! 第191章 全朝反对! 荀祯想着就胆颤心惊,苦口婆心劝谏:“君上,您先冷静冷静吧!此事拖延个半月一年的,也不迟!” 可赢厉神色尊冷如冰,仿若不带人世间的情感。 “放心,寡人时刻谨记,寡人是这华秦的王!” 君王,向来注定孤家寡人;也注定以天下大局为重。 情爱,不过尔尔。 且——既然她有此心愿,他便成全她。 荀祯看着他大手挥写,颓然一坐,心中直叹。 说得轻巧,可这些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男人们,哪能将情感之事看得如此淡然?史上多少君王因红颜而怒发冲冠? 到底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啊! 龙台正殿。 陈玉皎走回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她身上,个个带着极度的厌恶、鄙夷,甚至是讽刺。 她就自己出来,显然赢帝是不同意! 赢帝,也是赢姓人,怎会愿意让赢氏皇族蒙羞?让陈玉皎这种和离过的女子上赢氏族谱? 战寒征看着陈玉皎时,冷凛的眉间更是凝重。 怪不得她会拒绝他,原来是早去求助于赢长屹。 但她未免太不自量力! 赢帝怎会同意她一个和离的女人,嫁给尊贵无暇的长屹君,嫁入赢氏? 显然,今日赢帝动了大怒。若是重罚她…… 战寒征在心里斟酌着求情之事,可正在这个时候! “圣旨到!” 夏公公忽然从里面走出来,双手庄重地捧着一卷竹简,步履稳健,每一步都透露出不容忽视的威严。 本来沸腾的众人,暂时按捺下喧嚣,跪地敬听。 赢长屹亦主动走到陈玉皎身边,无形将她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与她一同并肩跪地。 夏公公那高亢而清晰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今有陈氏族裔陈玉皎,温婉贤淑,才情出众,品行高洁,犹如空谷幽兰;赢氏族裔赢长屹,品貌非凡,温文尔雅,谦逊有礼。 二人情投意合,天作之合,特赐二人择日完婚,以结良缘! 且陈氏乃朝中重臣,朕特赐以下陪嫁:黄金五千两,珍珠百斛,锦缎千匹,鎏金金丝楠木龙凤呈祥家具全套,纯金金羽流光首饰十副,珍贵药材十箱,骏马十匹,车撵五架……” 一大堆的赏赐,足足念了半刻钟! 所有人听到圣旨时,惊讶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赢帝、那位至高无上、尊贵的帝王,竟然同意了这桩婚事?还御赐陪嫁!赏赐那么多物品! 黄金五千两!这是何等阔绰! 战寒征辛苦征战六年,也才赏赐黄金万两而已。 还有各种物品,涵盖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简直堪比聘礼! 甚至是放眼天下,没有哪个家族拿得出那么多聘礼。 赢长屹长眉亦是微微一皱,他今早筹备聘礼,也不过如此。 君上此次的赏赐,实在过于隆重,堪比皇族公主出嫁规格。 不过他的玉皎,值得。 陈玉皎心底也惊,当年她嫁战寒征,陈家举全家之力陪嫁,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赢厉这是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般? 不过,许是担心他们陈家如今太寒碜,丢了长屹君的脸面。 陈玉皎未曾多问,叩首谢恩:“臣,谢君上圣恩!” 待夏公公将圣旨交给陈玉皎后,满朝文武站了起来。 本来刚安静片刻的朝堂,瞬间又炸开锅。 “君上这是疯了还是被人摄魂了!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决断!” “长屹君胡闹就算了,君上怎么还助纣为虐!” “荒唐……荒唐啊!一群年轻人胡作非为,华秦要亡!赢氏要亡啊!” 甘老奉常更是起身就要往龙台后殿走:“老臣要去见君上!皇族婚事,整个华秦之重,怎能这般草率!” 赢姓代表得是华秦的脸面,所嫁赢家者务必身心干净,二嫁女不可入皇族! “咳咳咳……”他甚至被气得咳嗽不止,还是坚撑道:“都给我让开!不能再任由君上胡作妄为!” 只是、他还没走到侧边那路,赢长屹一个眼神,有黑御卫便如同铁壁般拦在甘老奉常面前。 赢长屹负手伫立,一袭银白锦衣尊贵非凡,“甘老奉常的好意,长屹心领了。只是如今君上新政已行,各司其职,各安其位。 此次决断,便不劳烦老奉常再操心。” 否则,是越了规矩分寸。 赢长屹沉声吩咐:“送甘老奉常回家休养。” 他的语气中既有对长辈的敬重,又有不容抗拒。 “长屹君,以往老臣最欣赏尊敬你!可你现在也……咳咳咳!三思!三思啊!” 可不论甘老奉常怎么喊,依旧被人拉着离开。 赢太傅冷冷一哼:“甘老奉常管不了,那我们赢姓宗室管得了吧? 本太傅身为长辈,在赢氏宗族中,你与君上都算得上是晚辈。你们的婚事整个宗族都不同意!” 赢长屹神色沉稳峻贵,目光落过去:“表弟修堂至今未婚,亵玩女子,宗族若真有心维护家族声誉,似乎更应好好管教。” “你!”赢太傅气得脸色一轻,甩袖离开。 他要去召集所有赢姓宗族之人,反对他们这般胡闹! 赢修堂也盯了赢长屹一眼,心中冷哼。 与个旧鞋搅在一起,枉为赢姓男人,自甘堕落! 在他们离开后,文武百官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连连叹息着去想办法。 最后整个大殿上只剩下太仆李清随,和南楚国十皇子景由厚。 李清随上前道:“屹儿,我是你舅舅,自小看着你长大!你此次实在太胡闹了!立即随我去见君上,撤旨退婚!” 他伸手就要去拉赢长屹。 陈玉皎却上前一步,对赢长屹道:“大师兄,让我与李太仆单独聊聊吧。” 其实最为棘手的,便是李太仆与南楚太妃。 他们是赢长屹的至亲,由衷为赢长屹着想。 陈玉皎不想看赢长屹因为她而与至亲疏离、离心,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赢长屹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显流露出两分担忧。 只是在看到陈玉皎从容的神色时,他薄唇又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好。” 他的师妹,他向来信她。 陈玉皎便领着李太仆去了龙台殿外的一处无人树林。 周围远处有赢长屹的人把守,无人能近。 李太仆确定四下无人后,开口便冷哼: “陈玉皎,你自己识趣些,让长屹打消成婚的念头! 否则、整个南楚国定会联合赢姓宗室,不计一切代价,破坏此桩婚事!” 赢长屹身上有一半南楚国的血液,亦被培养成人中之龙,亦是整个南楚国的骄傲。 整个南楚国党派,不允许他们的君子娶这样一个女人! 赢姓宗室,也不会让赢姓蒙羞。 两大党派联手,里应外合,足以让整个华秦发生一场巨大地震! 只是,陈玉皎一如既往从容。 敢约李太仆来此,她自然已有了对策。 她薄唇轻启,开口问…… 第192章 配合默契 “李太仆,你当真以为长屹君喜欢的人,是我吗?” “当真以为他七年未曾婚娶,是因为我一个亡家败政的女子?” 她清澈而轻悠悠的问话声扬出。 李太仆听着,顿时皱了皱眉,冷哼。 她还好意思问?不是因为她,还能因为谁? 可陈玉皎道:“长屹君真正喜欢的人,是盛赵国七公主。我、不过是他无可奈何时的一个替身。” 李太仆眉头更是皱得顿时皱起,“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阿屹何时与盛赵国的七公主有联系?” 当年那七公主留在华秦为质时,的确是冰清玉洁,温柔婉约,一度成为无数华秦男子烙印在心中的朱砂痣。 那时候长屹的确是经常找她,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陈玉皎说:“有些感情,可超越时间。 长屹君与七公主结识整整两年之久,足以烙印在心。 后来十二岁时,我便成日去缠着战寒征,一度与父母家人胡闹,胡作妄为。 李太仆,你们怎么就能断定,大师兄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并且非我不娶呢?” 全天下的人都瞧不起她,乃至陈玉皎自己都鄙夷憎恶12岁以后的自己。 这样的人,似乎的确不可能让赢长屹念念不忘…… 陈玉皎又看着李太仆提醒:“李太仆可仔细想想,大师兄可有做过什么明确对我表明爱意之事?或者可有何详细证据?” 李太仆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怔了怔。 阿屹七年来,一直照顾战老夫人与陈震岳。 但那老夫人本就是阿屹的师祖母,陈震岳也曾是阿屹的武太傅。 阿屹向来德才兼备,仁孝敬长。 对了,阿屹还在院里种满无数山茶花,每次看着山茶花一坐便是一整日! 只是…… 他们曾经都以为是因为陈玉皎,但现在一想,小时候的陈玉皎是冰清玉洁,长相出众,倾国倾城,但后来胡作非为,再怎么也和洁白的山茶花牵扯不上啊…… 反倒是那个盛赵国的七公主,一直端庄有礼,如远山芙蓉,高贵清雅;为了盛赵和海齐国的安定,更是下嫁和亲,舍己安邦。 这样的人,好像才的确是阿屹该喜欢的人,也是与阿屹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之人! 至于其他的…… 字画收藏、画像之物,那是最为私密之事,一旦传出去,会辱两人清誉,所以赢长屹身边,也就只有荆毅知情。 即便是亲母、亲舅舅,也未曾看见过一次。 李太仆骇然发现,竟然想不出一件赢长屹爱陈玉皎的确切证据。 陈玉皎又补充提醒:“若长屹君真是苦等我七年,在我和离之后,最困难之际,长屹君为何一直未曾提过半个字?甚至远赴海齐国如此之久?” 李太仆想起这些事,已经被说得彻底动摇。 曾经他也一度以为,陈玉皎和离后,赢长屹就会迫不及待提亲,他还为此紧张了许久,但后来并没有发生。 去海齐国,更是铁一般的证据! 所以…… 陈玉皎心里也没有情情爱爱,只有大局,她对李清随引诱道:“长屹君显然极爱七公主,并且在他心中,七公主份量极重。 他已做好孤独终老、终身不娶之念想。 敢问李太仆,真愿意看长屹君一生一世孤独伶仃吗?” 李清随眉梢跳了跳,他的阿屹,如今已二十有六,比赢帝还大一岁,至今没有任何成婚的打算。 这七年来,无论他们如何劝说,他也毫不动摇,甚至稍有不慎就远赴他国,去民间视察,半载不归。 赢姓人的执拗,刻入了骨子里。 陈玉皎又言:“甚至长屹君现在已频繁前去海齐国。传闻七公主与其夫君太子殿下,好像感情有所不合。 若有一日,长屹君冲冠一怒为红颜,将七公主带回华秦,又是何等局面?” 李太仆嘴角都狠狠抽了抽。 天啊,那便是与海齐国抢人!还是抢盛赵国的公主!一个举动,得罪两个国家! 让两个国家对华秦发动战争,阿屹便会成为华秦的千古罪人! 他们辛辛苦苦培养二十六载的长屹君,仁政爱民的阿屹,将彻底毁了。 南楚国筹备的那个上百年之大计,更是会毁于一旦! 李太仆单是想着就胆颤心惊,脸色一片凝重。 陈玉皎还乘胜追击,说出最后一件事:“且如今圣旨已经赐婚,全朝廷反对,各大世家与赢帝作对。 若李太仆现在能支持赢帝之旨意,不就更能得龙心?以利李家?” 李太仆将这件政事听了进去,但表面更在意的,还是赢长屹的终身大事。 他盯着陈玉皎警告:“关于七公主之事,你最好未欺骗我半字!” 另一边。 宫中无人的园林。 荆毅快步跑进来报:“公子,太仆大人过来了……” 一袭银白色锦衣的赢长屹正负手而立在池塘边,玉质风清,又有皑皑雪山稳重之感。 玉皎的心思,他懂。 虽未曾去,可他眼前足以浮现起她妙语连珠的画面。 他尊贵沉和的神色,掠起一抹宠溺。 “退下。” 尔后,从衣袖间拿出一早已备好之物,细细打量。 李太仆赶来时,隔得远远地,就看到赢长屹伫立在那池塘边出神。 那隽白的大手间拿着一枚纯玉打造的牡丹发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李太仆眼皮狠狠一跳,牡丹发簪! 当年,盛赵国公主来京的那一日,年仅十岁,头上就戴着那纯玉打造的牡丹花发簪,亭亭玉立,端庄大气,彻底碾压同龄女子,惊艳了整个咸陵城。 阿屹竟然收藏着那样一枚牡丹发簪! 也就是说,阿屹所挚爱之人,真的是盛赵国的七公主! 天! 陈玉皎没有骗他! 阿屹要么是孤独终老,要么是强取豪夺,不管是哪一个,他们华秦辛辛苦苦筹备上百年的大计,都要就此毁于一旦! 李太仆当即悄然无声离开,赶去万碧宫。 宫殿里。 南楚太妃景媚宜正在愤怒地砸着花瓶,命令:“你们立即去!立即将陈玉皎那个女人找来! 胆敢私底下勾引哀家儿子,哀家今日要杀了她!” 但没有一个奴仆敢去,赢帝都赐婚了,得罪赢帝,岂不是…… 旁边的景由厚也在拉着她,“姑姑,我不是要你杀了她,你不能欺负她!我是想娶她,你要想办法让她回心转意嫁给我!” “放心,姑姑就算是把她打晕,也要送到你床……” 只是话还没说完,李太仆忽然匆忙从外面跑了进来,“媚宜,别再说了!” 第193章 借力打力 他拉住景媚宜,让景由厚先去外面等着。 尔后,将情况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景媚宜周身的怒火消失,整个人跌坐在躺椅之上,一张傲气跋扈的脸失魂落魄。 她的屹儿……想孤独终老? 她的屹儿……还想去海齐国找另一个已婚的妇女? 那盛赵国公主与还齐国太子,已经生了两个女儿…… 阿屹竟然对这种女人放不下! 他到底是何等痴情! 天啊……这简直…… 李清随沉沉叹息:“与其看阿屹孤独终老,或是日后胡作非为,还是让他成婚吧。 到底陈玉皎是清白之身,未圆房之事天下皆知。 要是成了一个家,兴许他会渐渐忘记那七公主……” “可……”景媚宜还是有些懵,“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我的屹儿,怎么可以娶陈玉皎那种女人……” 李清随亦叹息,“情况到底比七公主好。也是唯一能做七公主替身之人了。 且,媚儿,你可一定要忍耐,勿忘了你我来华秦之大计!” 那个大计,南楚国筹备了足足百年之久,历几代人之心血。 “陈玉皎到底只是个女人,为个女人毁坏大计,得不偿失。你就当做给屹儿取个通房婢女回来便是。” “况且陈玉皎说得对,如今赢帝之局势难如登天,若我们在此刻拥护,极利于南楚之势力。 此桩成婚,也算是一箭双雕。权当陈玉皎只是个垫脚石。“ 景媚宜思来想去,也实在没有办法,就这么被说服。 两人出去时,景由厚还冲上来,态度坚定:“姑姑,李太仆,你们若是不能让玉皎嫁给我,我真会回南楚国,让父皇立即起兵!” 南楚国本就有称霸天下之雄心,各国之间打仗,有时候就缺一发兵借口而已。 李清随之前巴不得景由厚闹起来,如今,他又只能绞尽脑汁安抚:“十皇子,实在是抱歉,屹儿他……嗐,我们今日才知晓,他竟苦等了陈玉皎足足七年。 你也知道的,你这个表哥性格执拗,一旦认定的事谁也更改不得。 这样如何,我与你姑姑为你重新挑选十名美人,你亦可进我库房,看中什么尽管挑。” “不行!是你们叫我来,是你们说好将她嫁给我,如今怎么能出尔反尔!” 景由厚见了陈玉皎后,便觉得看其他一切女人全是索然无味。 他纨绔又一根筋:“若是你们如此骗我,忽悠我,利用我,本皇子就闹!让天下人知道你们至亲都骗!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景媚宜被他吵得脑瓜疼,不得不安抚:“行了行了,哀家斥巨资为你建一个极乐宫如何? 这极乐宫啊可不是寻常物事,有许多奇淫技巧之物,保管全是你未曾见过之物!” 见景由厚还是不太满意的模样,景媚宜又不得不补充:“算姑姑求你,还欠你一个条件,日后只要姑姑能办到的,随你提!” 两人斥巨资,加苦口婆心一下午,才总算把景由厚送走。 可景由厚显然没有对陈玉皎死心,还在心里想着,怎么才能将她娶到手…… 她与表哥成婚后,还会不会再和离……他能不能等到…… 而送走景由厚后,赢潇潇又来闹事,各种胡搅蛮缠,怒不可遏: “舅舅,你们怎么能同意长屹哥哥娶陈玉皎那种女人!我坚决不容易!” 两人说了七公主的事。 赢潇潇瞳孔都在放大,慌张解释:“不是!这是他们骗人的!什么七公主,那都是我对陈玉皎胡诌的!” 但事情已发展到这种地步,各种抽丝剥茧,李太仆甚至还去向赢长屹的诸多亲随求证过,他们早已对“事实”深信不疑。 李太仆道:“行了,上次你毁了金枝玉叶之事,我还未与你清算!你就别再胡闹!” 她这种胡作妄为的公主说的话,他们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论赢潇潇怎么说,怎么闹,花瓶都砸碎十几个,可还是没有人信她。她搬起的石头,竟然砸了自己的脚…… 南楚太妃甚至下令将其关起来,“他们完婚之前,不准将她放出来半步!” 两人可算是操碎了心。 而更为棘手的,还是赢姓宗室那边…… 赢太傅召集了所有赢姓长老,上百名赢姓之人,集聚长屹君府,浩浩荡荡。 此时陈玉皎正巧与赢长屹在府邸里商量着、如何制造密室,夜里各睡一室,互不打扰。 那些人全来到大堂,个个严肃严苛,人人皆言:“长屹君,你若执意娶那女子,便是为赢氏蒙羞! 太傅作为宗亲长,可将你逐出赢姓族谱!” 面对所有人的反对,陈玉皎一如既往亭亭玉立,坚凌淡然: “有德不在色,有心不在貌。我虽二嫁,名声有损,但身心洁净,无愧于心。 比之某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恐怕干净不少!” “原来诸位堂堂的赢姓宗族,就是如此一叶障目、以表取人之人?” “你……” 有人想反驳,陈玉皎又言:“且、诸位言,女人如衣服,那诸位穿过一次的衣裳为何再穿?骑过百次的骏马为何还留? 乃至被贬一次的官员,是否就永不可再晋升? 咸陵城作过周朝国都,是否就不该再作我秦朝国都?” “你你你……”众宗亲简直被怼得哑口无言。 陈玉皎还早已悄然让武卫们去请李清随与南楚太妃。 两人赶来,生怕陈玉皎真被骂得反悔不嫁,不愿做这替罪羊,那该何等惨烈? “行了!哀家都同意了,你们还闹什么?” 南楚太妃甚至对陈玉皎说:“你们先行退下,这里交给哀家来处理。” 她与李清随,又开始苦口婆心对阵赢姓宗族…… 这便是祖父教过她的:假手旁人,借力打力。 且,陈玉皎这番安排,还有别的深意。 南楚国一党,在这个时候忽然表现出支持拥护赢厉,那便更得龙心! 这上百年来,南楚国本就已在华秦发展壮大。 若他们赢姓宗族再因为一个女人闹事,执意与君上作对,不就将君上与宗族的关系越推越远? 真这么闹下去,完全是让李清随等人捡便宜! 众人见局势转变,一时间也纷纷变了,各怀心思。 所有反对之声,就这么被压下。 人心,往往才是掌局者最需洞察之关键。 * 赢长屹开始筹备婚事。 三书六聘,无一错漏,处处严谨隆重,甚至是他亲力亲为,亲手操办。 每次送到陈家的物品,总是排了整整一条长街,琳琅满目,络绎不绝。 真正的成婚,也不过如此。 为了给陈老夫人冲喜,日期定的极近。 转眼,就到两人成婚这一日—— 第194章 她新婚,战家乱1 长屹君府和陈家,两座府邸,早已被赢长屹安排的人布置得喜庆恢宏,张灯结彩。 离府邸十里开外之地,皆铺上厚厚的红绸。 府邸里所有巷道更是红绸镶地,路旁两边摆放一盆盆一簇簇的红色牡丹,富丽堂皇,国色天香。 连每一个悬挂的灯笼,亦是绣金的龙凤呈祥图案,熠熠生辉。 到了吉时,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长屹君府出发,朝着陈府而行。 队伍足有上千人,宛如一条蜿蜒的红色巨龙,前后绵延数里,蔚为壮观。 最前方是一队身着铠甲红衣、手持长矛的护卫,他们步伐整齐,神情肃穆庄严。 其后一队笙箫等乐曲吹鼓手,身着彩衣,手持各种乐器,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后面是足足百辆马车,装饰精美、雕龙刻凤,其上载满珍贵的聘礼。 上等玉石珍品,稀有古玩,名贵画作,绝版书籍等,每一件都是用心挑选,价值连城,像是想将世间最好之物,全数赠与那名女子。 这些全不是钱财可以比拟。 自然,还有黄金九千两,九为数之极,也与久同音。 最为独特的…… 是长长队伍中,一群身着红衣的婢女,她们提着红色的喜袋,随行沿途发放红色香囊。 里面装着的是上等特级药材,百合,当归,何首乌。 其中用意……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 当归,当归,七年方归。 何首乌,何首,和守,长久相守…… 只是这些用意,不太为外人知。 沿途的百姓们只知道香囊里物品贵重,寻常难得,人人围涌,争相道贺。 除了用意外,当年陈太傅是医药大家,赢长屹习得太傅之医学,陈玉皎亦是最心念已故太傅。 成婚之日,他特地以医广施全城,惠泽天下,万民同庆,共襄盛举! 陈家。 陈玉皎亦早早被祖母和婢女们换上喜袍。 那是一件黑红相间的华美锦服,华秦崇尚黑色,而赢长屹虽不是华秦的王,却是先皇之嫡子,亦是赢帝之兄长,喜服上可绣凤凰图样。 喜服拖地足有几米长,上面金红相间的线绣着腾飞的凤凰,华光熠熠,隆重非凡。 连头上的发簪,亦是珍贵稀有的纯红色玛瑙、红色翡翠等精心打造。 每一样物品之精致,像是筹备许久。 昔日里喜素净淡雅的陈玉皎,宛若从一朵山茶,变成黑暗里绽放的绝美彼岸花,所有的美与风华在此刻完完整整绽放而出。 当她被扶着走出去时,那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面,发出沙沙的锦坠地声响,更显隆重与庄严。 外面早已宾客如云。 一些陈家旧日结识之人,宁世堂的大夫,婚衙署、女子坊之人,京衙县令、周内史等人全都来了。 陈玉皎盖着红纱的盖头,只听得漫天都是锣鼓喧天,视野里尽是喜庆的红。 周围是祖母、父亲陪着。 身后跟着四大婢女,十二武卫,府邸里还有看着她长大的骆叔、宣嬷嬷等人…… 上一次出嫁时,全府邸人皆是不赞同,个个掩面悲泣。 这一次,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愉悦开朗的笑,老祖母和父亲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可算等到今天了!”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啊!” 陈玉皎行至府门时,目光透过红纱,还能看到那长长的队伍。 那般隆重…… 她本以为只是被迫联姻,走个过场,却未曾想赢长屹将一切安排得面面俱到。 尤其是那么多的聘礼…… 当年她嫁给战寒征时,多么可笑。 吴荭霞说战家拿不出那么多钱财,又不想让她成婚之礼受人耻笑,各种卖惨怂恿,她便自掏腰包给了吴荭霞足足五万两银子。 战寒征对婚事还一点不上心,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乃至买一朵红绸花,都是她与吴荭霞去操劳。 她以为做的越多,总能得到他一眼青睐。 可实际上付出越多,越像是上赶着找上门的苍蝇,受人鄙夷,轻视。 这一次…… 陈玉皎什么也没操心,一切便这般恢宏、盛大。 众人亦忍不住惊叹,无一不是被今日的陈玉皎、以及那恢宏的队伍所惊艳。 尤其是远处的树下,悄然而来的战家人…… 战寒征一袭黑色锦衣,身躯高大峻拔。 旁边的燕凌九穿了黑色羽衣,妆容特地隆重。 还有吴荭霞,战明曦。 他们本来不该来,只是战寒征觉得,她成婚,他应该来看看。 他一来,燕凌九自然跟着来。 吴荭霞更是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搞破坏、临时撮合的地方。 可…… 他们就看到陈玉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隆重高贵地走出来。 还看到那蜿蜒盘延数里的迎亲队伍。 战寒征目光越过人海,遥遥落在那抹女子身影上。 七年前那日,她似乎便是如此嫁给他,只是那时他未看她半眼,只觉是一朵世家里娇生惯养的娇花。 今日……他正眼相看,才发现那女子雪莹的皮肤,周身世家大族的端庄,以及骨子里那股独有的气节,全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见了他就满眼星辰的女子,今日,嫁与他人…… 他心脏莫名阵阵钝痛,有个奇特之念,情不自禁想迈步至那女子跟前,庄重言一句: “玉华,我们重新认识,可好?” 重新认识她,不带误会、偏见。 重新了解彼此。 只是……身边站着燕凌九,那是他的妻,是他的责任。 他还有孩子,他是一个父亲。 所有情绪,极力克制。 吴荭霞则看得身体发抖,两眼直盯着那边的嫁妆区。 天啊……那么多嫁妆……秦帝亲赐的嫁妆! 要是陈玉皎能与寒征复婚,那些东西就全都是他们的!他们至于亏欠那么多巨款吗!至于活得这么寒酸吗! 而且陈玉皎那么端庄典雅,那才是他们战家主母该有的模样! 这样的人,他们战家却弄丢了……就这么弄丢了…… 再看看身边的燕凌九……天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了她十二八万一样。 关键是还一事无成,尽给战家添乱! “咳咳……咳咳!” 吴荭霞气得猛烈咳嗽,一时间气都险些没顺过来。 战明曦直盯着那阵容,神色里也尽是羡慕。 她也想那么光鲜亮丽,风生水起。 明明燕凌九说只要吃苦耐劳搬酒缸,就可以的……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任何起色…… 她忽然想过去找陈玉皎,她想问问怎么才可以改变这样的生活……她真的快受够了! 第195章 她新婚,战家乱2 燕凌九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情绪,脸色最为难看。 一个和离后的女人,竟然还能嫁入赢氏,嫁给高高在上的皇族?让这么多人刮目相看? 宅门女人就是手段高深!装清高,装冷傲,装气节,就把这些人玩弄得团团转! 真本事有几个呢?改个革不也闹得朝堂动荡,风雨飘摇。 她等着看,赢长屹一定会有后悔的一天!这些人迟早有一天,也会后悔这一刻为陈玉皎的惊艳! 只是眼下…… 那盛大华美的场景,还是刺痛着他们的眼。 赢菱今日早早就到了,就在等着今天,给玉皎报仇。 看到战家人来了,她眸底闪过一抹明亮,走过去故意大声道:“啊!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定西王吗?你们怎么来了?还站那么远?” 她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周围无数看热闹的人。 众人顿时齐刷刷看过去,就看到他们每个人脸上那还没有收敛的神情。 每个人,都看到了战寒征一家人远远观看着、那或沉重或凄凉或哀怨的表情。 赢菱还使了个眼色,人群中就有妇人道: “定西王那表情,是后悔了吧哈哈!盯着玉华公主看了那么久呢!” “肯定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前些天夜里,我还经常看到他跑到陈府门外发呆、一站就是一整夜!” “何止,那天我还看到他向玉华公主恳请重办婚礼! 他说只要陈玉皎愿意,休了燕凌九都可以。” 本就在气头上的燕凌九一听这话,顿时愤怒地盯向战寒征: “战寒征,你竟还说过那种话?” 战寒征长眉一沉,“我的确因时局前去,只是……” “啪!” 话还没说完,大庭广众之下,燕凌九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了战寒征脸上。 怪不得那日他将她迷晕! 她醒来后没听他说要复婚的事,才没有追究。没曾想…… “战寒征!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必须给我个解释!你就是这般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人吗!” 她质问的嗓音十分大,周身尽是怒火,也是想彰显着她的女权。 男人敢轻慢她,她就敢打人!她才不是任人欺凌的弱者! 战寒征一个大男人,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人打。 他目光泛沉,在极力克制着怒火。 想解释时,可燕凌九又“啪”的甩了他一巴掌。 “战寒征!你什么意思?你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才新婚多久,你就变成这个模样! 你后悔了你就去娶她啊!去啊!” “走!我们立即去和离!我燕凌九又不是没你就活不下去!我成全你们!” 她拉扯着战寒征的手臂要走,一副狠绝的模样。 吴荭霞又“啪”的一巴掌甩在燕凌九脸上:“你个贱女人!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儿子!啊!你有什么资格! 离就离!你以为我们怕你吗!谁不离谁就是狗!” “你打我?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轮得到你插手?”燕凌九很快又和吴荭霞争吵起来。 战明曦看着那一幕,崩溃地哭喊:“你们别吵了!别闹了!哥哥!哥哥我快受够了!你和离吧!和离算了!” 战寒征耳边尽是家人的争吵,眼前是燕凌九那怒火冲天的冷傲面容。 周围全是人看着,讥讽,嘲笑,揶揄…… 李穆还跑来禀告:“将军,不好了……府邸里没打理好,失火了!” 战寒征只觉得世界都在混乱。 曾经与陈玉皎成婚七年,她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战家何时这般混乱过? 陈玉皎,她亦从不会对他这般无礼。 似乎,他错了。 错得离谱。 不过…… 战寒征看了眼那边的迎亲队伍,又忍不住在想: 高高在上的长屹君,之前那么久未娶她,怎么会忽然愿意了? 显然,长屹君只是把她当做师妹,这次只是不想她嫁去南楚国而已。 赢长屹定然也是与他一样,想搭救一把,仅止于此。 赢长屹不会碰她……过了此事,还会与她和离…… 兴许…… 赢菱看着战寒征那神态,红唇满意地一翘。 她就是故意这么安排,就是要看战寒征被气得痛不欲生!为曾经的陈傻子出口恶气! 痛快! 第196章 秦帝怒火 战家那边兵荒马乱,可和陈家大门隔了上百米距离,还有人山人海,压根没影响到那边的喜庆婚礼。 陈玉皎在被人隆重地扶上马车,婢女为她提沉甸甸的裙摆。 旁边人群里,有个看热闹的妇人听到战寒征的名字,想到当年的婚礼,忍不住教自己的孩子: “囡囡啊,看到了吗?这便是嫁给一个爱你的人,和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的区别。 以后你长大啊,一定要嫁给一个爱你之人!” 陈玉皎耳边回荡着那些话,是啊。 长屹君虽然不爱她,但足够尊重她,在意她,亦将她待若至亲妹妹,从不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而战寒征…… 女子嫁错人,会痛苦一生。 她坐进那精致的花轿,满心皆是对大师兄的感恩。 感恩他如此用心,感恩他总是面面俱到,缜密细致,让她的家人如此安心,让她永远感觉像是被护佑在一座大山之下。 只是…… 除此之外,心里并没有任何关于爱情的喜悦。 陈玉皎忍不住想,嫁给一个师兄便这般被器重,若是嫁给一个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人呢,那又会是何等的幸福…… 不过此生她已成婚两次,不会再成婚第三次吧…… 能与大师兄相互扶持,相敬如宾,平平淡淡一生,也挺好。 陈玉皎心里,早已没有豆冠年华时,任何对爱情的向往、期待。 无爱方可破情局,无情方可破万局! 就如这场联姻,也是她用自己的婚姻,女子最在意的姻缘,来成就政局上的运筹帷幄。 秦宫。 庄严肃穆的龙台后殿。 赢厉那抹高大尊贵的身形坐在雕龙案桌前,大手执着政简在看。 只是一册又一册政简陆续被他丢掷在案桌之上,似乎全是棘手之大事。 他亦走到书房,拿下一本又一本书简翻看,可最终书简似乎也无一能入他的眼。 他甚至起身,一袭龙袍在那高台之上走来走去,厚重的锦袍磨得地面沙沙作响,帝冕上的流珠更是一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整个大殿之上,笼罩着浓重的逼仄气息。 夏公公候在一旁,埋着头,大气不敢出。 荀祯更是一大早就搬了个小炉子来,在窗边熬败火开郁汤。 他的手也随着赢帝那走动,不停地挥着手中的扇子,神色间尽是焦急担忧。 赢帝克制!克制啊! 今日满朝文武都去参加那场盛世大婚,各方势力都各有图谋。 若是这个时候赢帝闹出事情,就是口诛笔伐、万众唾弃。 抢自己的长嫂,更会沦为天下之耻辱,人人更会说秦帝是暴君,暴虐无道,足以引六国合纵攻秦! 不过一边担忧,荀祯又一边偷偷打量自家的这位帝王。 还是第一次看自家帝王这副模样。向来稳重如钢铁、一心政事的赢帝,也有看不进去政事之时? 忍不住……莫名有些好奇……赢帝爆炸失控起来,会是何等画面…… 天色渐渐暗了,傍晚将至。 坐于案桌前那位帝王,脸色愈加峻厉,他手中的竹简突然被猛地一掷,“哒”地一声重重落在案桌上,发出沉闷之声。 荀祯瞬间提心吊胆,又满眼泛光。 要出事了么……终于要出事了么…… 只是、那低沉宛若龙吟的深厉命令声在大殿里响起: “宣九卿,即刻至龙台后殿议事!” 荀祯瞬间放松一点点,又有点点失望。 原来是议事,好在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竟什么也没发生…… 但也不对啊,这个时候议事,赢帝议得进去么? 还是,他想商议夺人妻、抢长嫂之事? 这这这……刺激! 荀祯又继续熬药,同时竖起耳朵好奇地等待。 很快,九卿被召至龙台后殿。 个个感觉到凝重逼仄的气氛,人人皆是提心吊胆。 赢修堂敛眸,表面还是那般清贵,却依旧可看出他眸底的野心。 战寒征则微微皱眉,今日他虽极力打发了燕凌九,但心情依旧沉重,不悦。 可陈玉皎成婚,为何君上今日也…… 高坐高台的赢帝,帝冕流珠遮挡,无人胆敢去窥探龙意。 赢厉手一挥,夏公公极有眼见力地将众多竹简陆续发下去。 人人拿起竹简看,就见其上尽是十分棘手的之事。 “华秦生乱,六国密谋合众攻华秦!” 九卿眉头皆是皱起,虽然华秦如今强大,但是六国联合攻击,这是不容小觑的大事…… 赢厉的目光深邃而锐利,他俯视着下方群臣,“诸位爱卿,有何破局之策?” 众人深思后,皆将目光落在赢修堂身上。 赢修堂是九卿里家世地位最显赫者,他未说话,众人不敢抢先。 赢修堂沉和道:“君上,六国之所以合纵欲攻,定是听闻华秦改新政,动荡不安,方趁火打劫。 若此时推行旧法,稳固朝堂,自然能不战而退人之兵。\" “呵。”一声冷冽的轻呵溢出,赢帝犀利的目光落向他: “今日华秦欲行新政,因六国攻秦便半途而废?华秦是窝囊鼠辈? 他日六国要索我华秦土地,你是否也当拱手相让?” 赢修堂立即垂眸:“君上,臣绝非此意。” 战寒征道:“君上,臣愿请命为将军,亲率华秦大军迎战六国!” 赢厉沉沉的目光又扫向他:“上兵伐谋,下兵伐战,此时非华秦之战机,定西王脑中只有莽计?” 战寒征闻言,垂眸:“臣惭愧。” 周内史鼓起勇气发言:“君上,要不先让秦宾府去外交,破坏他们合纵之策?” 赢厉深邃的视线一扫,饱含威压:“六国藐视秦威,野心勃勃,让他等放弃攻秦,就此了事?他们想打就打?不想打便作罢?” 周内史:…… 众人默默相视一看,虽然赢帝平日里也很暴虐,可今日简直跟吃了火药一般。 一众人坐在大殿之上,说出千万个方策,竟没有一个被采用。 到最后,“哒!”的一声,一竹简被重重摔在大殿之上。 赢厉的怒声荡开:“寡人这泱泱华秦,就尽是此等庸碌之辈?” 众人心惊胆颤,跪地:“君上息怒!” 而在角落里熬药的周内史,和候在大殿上头上方的夏公公,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两人你给我使眼色,我给你使眼色。 最后……还是夏公公鼓起勇气说: “君上,陈客卿早前诸多改革标新立异,要不……宣陈客卿入宫议事?” 赢厉那周身腾腾的威压,在那一瞬似乎终于有少许的缓和。 他目光扫过去,深深看了夏公公一眼。 夏公公被看得只觉得后背直渗冷汗,在他撑不住龙威、准备跪地请罪时、 “宣!” 一个字,言简意赅,自带帝王的霸气与威严。 这是要深夜宣陈玉皎进宫! 夏公公如获新生,赶紧逃命般跑出去,前往长屹府—— 第197章 秦帝夜宣 长屹府。 此时已是天黑。 陈玉皎被婢女们带进喜房。 房内竟也全是精心装饰,红色龙凤呈祥被褥帷幔全套。连一个玉瓷杯子,上面亦有雕刻的连枝比翼纹样。 最为惊人之处,是广阔的房内,处处点燃着精心铸造的龙凤对烛。放眼望去,烛光灿灿,浪漫梦幻。 这些的雅致用心,是战寒征从未准备过的。 陈玉皎敛眸,刚在婢女的搀扶下,于床边坐下,赢长屹也随之步行而入。 婢女们识趣地退出去,为两人关上房门。 今日的赢长屹亦是一袭黑红相间的隆重喜服,那深邃的黑与炽烈的红交织,将他衬托得愈发尊贵非凡,气质雍华,立体峻朗的面容多了一分往日没有的华美昳丽。 今日,无数人看他。 女子们遥遥看一眼,无一不是面红耳赤,心中怦然。 只是,他的眼中,只有那一人。 赢长屹进来时,看到落坐在床边的陈玉皎,脚步不受自控微顿。 那轻纱红盖头还没来得及揭,就静静坐在那里,烛光掩映,便是世间最精致绝美的画卷。 一眼,仿若时间静止,又仿若时间在悄然流转。 那年,他三岁时,武太傅忽然抱着个女孩入宫,“她叫皎儿,以后就是你小师妹……皎儿命苦啊~生来就失去母亲……” 满殿的人心生悲怆,可襁褓里的女孩皮肤粉粉嫩嫩,宛若玉瓷,卷翘的睫毛下有一双琉璃般清澈干净的眼睛。 那时他想,这便是他的师妹。他为师兄,定护她一生。 她三岁时,他六岁,握着她的小手执笔,教她写字。 她说:“大师兄写的字好好看!以后长大了,我要嫁给大师兄!” 还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年纪,他只知耳根发了烫。 在过家家的年纪,也曾想过二人大婚之场景。 那句话,更是悄然镌刻在心脏。 后来,他15岁,马上到弱冠之年,母亲与舅舅已经在为他张罗婚事。 他说,不急,弱冠之年再谈。 那年,她才12岁初。 他每日看斗转星移,观日出日落,等她与他一同长大,等她及笄。 只是……并未等到,反而等到…… 那是一个夏日,她特地寻来书房:“大师兄,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向来落落大方的她,难得有些扭捏,问他:“你说男子会喜欢什么?若想送一人礼物,应当送他什么好?” 他皱眉,不解。 她在他面前红了脸,垂着头说:“大师兄……我好像……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他长得好好看,虽然像个冰块,可他和别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她喋喋不休地开始说战寒征的一切优点,说战寒征的家世,说战寒征有多坚韧铿锵,挥舞长矛时有多帅气。 那年夏日,烈日炎炎,天气里却似乎总透着一股子冷意。 后来…… 他看着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妹,成日去缠着战寒征,满心满眼只有战寒征。 看她为他受伤,他照顾她伤势。 看她出嫁,他与太傅为她筹备嫁妆。 看她修战园录地契,他去寻内史。 看她为人妻,永隔宅门之中,永隔一堵高高的院墙…… 一切,恍然如梦。 如今……她就在此处,穿上了那件嫁衣,嫁入长屹府。 终于如愿以偿,却…… 明明她就坐在那里,只隔了几米距离,却像是隔着不可逾越的山海。 还是坐在床边休憩缓气的陈玉皎率先反应过来,看到赢长屹进来,伫立在远处,她以为他是不甚尴尬。 她主动自己揭开头上的红盖头,低声道:“师兄,此处无人,不必再伪装。” 那喜庆的红色长纱盖头,被她随手拿下放置一旁。 赢长屹回神,眸底的一切情绪被压下,仿若从未存在过。 他轻“嗯”一声,嗓音关切:“今日可有累着?” “还好。”陈玉皎现在身体调理得好,气血充沛。 她站起身,看着满屋子的龙凤对烛,烛光摇曳,不禁道:“大师兄,其实只是演戏,不必这般隆重。” 赢长屹尊贵峻沉的微敛,只淡然走进来,以那秤杆轻轻一敲她的头: “玉皎忘了,祖父曾教过,唯有将假戏当真,方能以假乱真,否则漏洞百出。” 陈玉皎恍然,是喔,若是让祖母与父亲知晓,这只是一场骗局,他们该何等难过。 若是那些党派世家知晓,亦不会敬重她,反会弄巧成拙,状告他们弄虚作假,欺君罔上…… “还是大师兄想得周到,不愧是大师兄。”陈玉皎夸赞地看他。 她的眼睛还是像琉璃一般清澈,不带丝毫杂质。 隔得这么近的距离,赢长屹清楚可看到她的红妆,看她一身喜服,看她满脸如常。 赢长屹克制地收回视线,迈步往里走。 “皎儿,过来。” 他如长兄般带着她走到内里,轻轻一推墙壁处的一个书架。 陈玉皎随他迈步走进去,就见里面是为她准备好的雅室。 梳妆台,浴间,案桌等,应有尽有,样样精致。 连文房四宝,亦是她喜欢的玉石材质。 还开了窗,窗外便是一片无人的山壁,长满蕨草,清新雅致,人迹罕至。 陈玉皎没曾想他速度竟这般快,那日才聊过,这也不过就两天。 大师兄,总是如此体贴入微…… 她正想说点什么,外面忽然传来慌忙的脚步声。 两人相视一看,立即走出去,关闭密室的门。 门外,就是夏公公急切的声音:“陈客卿……出大事了!君上口谕,要你即刻入宫议事!” 陈玉皎眉心皱了皱,这个时辰,即刻入宫? 赢长屹清隽的长眉亦是微拧,“阿厉向来极少夜宣,定是出了急政。” 陈玉皎对外面的夏公公道:“我换下服饰,这便来。” “哎哟,陈客卿,不必换了~这便走吧!”夏公公嗓音里尽是焦急。 再不去,秦宫的池鱼恐怕都要遭殃啊! 陈玉皎皱了皱眉,穿着一身喜服去面圣? 思索间,赢长屹已打开门,“我随你入宫。” 他沉稳而井井有条,叫来府中马车,亲自送陈玉皎往秦宫而去。 第198章 相处一夜 车上还备了镜子,夜明灯, 赢长屹隽白的大手拿起铜镜子递向她:“皎儿,将发饰取下。” 陈玉皎也觉得全身有些沉重,来不及换衣裳,便对着镜子,自己取下那些繁复的首饰。 想到什么,她对赢长屹道:“大师兄,等会儿你不必陪我进龙台后殿,这些天你太过操忙,回府休息便好。” “无碍。”赢长屹嗓音沉和。 他虽不喜欢朝政之地,但有她在,倒不是那般无趣。 更何况,深夜急诏之事,他怎放心她一人。 陈玉皎放下一枚发簪后,提醒他:“大师兄虽不想休息,但不在意南楚一党派吗?” 赢长屹本峻沉的脸,浮起一抹凝重。 母亲与舅舅之心思,他向来清楚。 他越插手朝政,表现出对朝堂一分之兴趣,他们越会造势。 在他们看来,先皇之嫡长子,天道应为君。 只是赢长屹见到十岁的赢厉那年,便清楚,比起他,赢厉,更适合做这华秦的王。 如今,他为长兄,当为厉儿稳固朝局。 赢长屹只得道:“好。” 马车径直驶入秦宫。 龙台后殿,黑色的宽旷殿宇烛光暗淡,更显庄严肃穆,仿佛连空气也凝固。 高台上,赢帝那巍峨的身躯端坐雕龙案桌前,一袭墨色龙袍,头戴冕旒,宛若至高无上、俯视众生的天神。 在这般气氛中,陈玉皎身着一身黑红交织的喜服,从外而来。 赢厉居高临下,眼中倒映着那抹身影。 她一步一步,从外走入大殿,昔日素淡雅致的她,在夜里被喜服衬得惊华艳美。 她不止是朝臣,更是芳华绝代的女子。 只是那长长的喜服拖曳在地,摩挲出细微的声响。 喜服上绣金的凤凰图案,在烛光映衬下熠熠发光,格外刺眼。 赢厉冕珠下那双深邃的长眸,似乎愈发沉暗。 陈玉皎入殿时,明显可感觉到满室凝重的威压。 旁边那些案桌还未撤下,显然九卿才走不久。 陈玉皎垂眸,询问:“君上,发生了何事?” 赢厉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野兽在巡狩自己的领地。 片刻后,未言,只“哒”的一声,将一册竹简放在他案桌的右侧。 夏公公极有眼见力,赶紧上前往侧边铺上一个锦垫,便悄然迅速离开。 陈玉皎也未多想,上次赢厉也曾让她上去。 她踩着台阶走上去,在雕龙案桌的侧边坐下,公事公办拿起那册竹简看。 明明与赢厉只有一米不到距离,但她并未多看半眼,眼中只有那政事,认认真真。 她倒是平静得很。 陈玉皎真没注意到赢厉的视线,看到事态的严重性后,皱了皱眉。 “此时不是开战之机,但若因此服软,会被各大党派拿捏。若是,亦暂时不利于华秦朝堂稳固。” 唯有…… 只是短暂思索后,陈玉皎言:“六国看似合纵攻华秦,实则各有所图,稍有利益分歧时,便会化为一盘散沙。 当先以细作从中挑拨离间,打消六国合纵攻华秦之念头; 再以奇策,挑起六国之战乱,以乱止乱。 最后,在他们局势混乱之际,派华秦大军闪攻合纵领头者,务必给其重创,展我华秦之威。 如此,日后六国便不会再轻易谈合攻之事。” 赢厉眸色里有欣赏溢出,不吝啬夸赞:“还是陈客卿合孤心意。” 陈玉皎提笔在一策竹简之上,落下一行行字,全是她方才所谈之方策。 写好后,她递呈过去,放在赢厉桌前:“若无别事,臣便先行告退。” 虽然她让大师兄不必等她,但她有种直觉,总觉得以大师兄的性格,会等她一同归府。 赢厉刚有所和缓的神色,在顷刻间又紧绷如峻。 “完善细致,孤不看草率之简。” 陈玉皎皱了皱眉,有了大脉络,其实接下来的事情十分简单,赢帝自己都能搞定。 甚至这些事,不再是她的范畴。 例如安排在各国的细作,挑拨离间、挑起战争者,赢帝应该比她更清楚,更了解细作的人选。 乃至发动战争的筹备,亦需与国尉总督、关内侯、定西王等武将商议。 以赢厉的性格,以往向来无需她参与,今日…… 陈玉皎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不得不继续坐在原地,开始更为详细缜密地构思: “挑拨离间,可从多个方面入手。 其一,六国合攻,定然是想从华秦分得利益,但利益若分不均,定将引发分歧。 其二,战争便有伤亡,六国,哪一国打头阵,承担最大的死伤量? 其三,军用物资由哪一国供给?物资上的分配……” 她说得井井有条,边言,那皙白的手边执毛笔,在竹简上落下相应的文字。 烛光映照,她眼睑低垂,睫毛卷翘,涂了胭脂的红唇不断翕启,颇具迷离的美感。 赢厉冕珠下那双深邃的长眸,似是始终映照着那张脸,那红唇。 陈玉皎却并未察觉,两人就那么坐在案桌之前,谈论公事。 庄严肃静的大殿只有二人,她黑红相间的喜服自然而然铺散在地,赢厉那黑色龙袍亦自带隆重。 画面、竟莫名有些和谐、般配。 在陈玉皎陪同他将一切方策全数完善妥当时,本以为可离开。 但赢厉又将另一政简放过来,“此事也劳陈客卿处置妥当。” 陈玉皎翻开看了看,御史台的人员名单? 这并不急,且赢帝应该自己心中要有定夺吧…… 不一会儿,还总是有人送来新的政简,一份又一份。 陈玉皎:………… 今晚还能不能睡了? 而外面。 龙台殿远处,一辆马车静静停着。 车内的赢长屹闭目养神,冷峻的神色间有未展现在人前的疲惫。 荆毅提议:“公子,要不您先回……” “不必,等皎儿一起。”赢长屹眼睑未睁,只扬出沉和的话。 只是……这一等,不知不觉……窗外的月高高攀升,又悄然往地平线坠。 是天快亮了。 他们商谈一夜,马车里的他便等了一夜。 直至天边破晓。 赢长屹忽而睁开那双眸子,视线落向外面的夜色,长眉微皱。 阿厉又彻夜不眠,还拖上皎儿一起。 他吩咐:“去屹宫。” 屹宫是他在秦宫内的宫殿。 虽几乎闲置,但厨房药库一直存有。 每次赢厉熬夜处理政事,赢长屹便会在宫中亲自熬清肝养神膳食,送至龙台殿。 今日,他一袭喜服未换,长身玉立于一个个药柜间,抓药熬制。 而大殿内。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鸡鸣。 陈玉皎敛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竟已是寅时末,天都要亮了。 不知不觉,竟与赢厉坐做了一夜? 赢厉那深邃的视线一扫殿外广穹,眼底深处的寒戾正隐隐散去。 可这时—— “长屹君到!” 夏公公的喊声忽然传来,特别高亢。 赢长屹,在这个时候来了…… 第199章 我是长嫂 赢长屹那一身厚重的黑色喜服,从外面的雾霾晨雾中走来。 明明外面是还未明亮的天色,暗色朦胧,明明他身上穿的也是黑衣,但他始终有月白风清之气质,如天庭的琼枝玉树,又有皑皑雪山之感。 只是…… 赢厉周身那刚刚缓和的气息,在看到赢长屹身上那与陈玉皎相得益彰的喜服时,深邃长眸又蓦地一暗。 赢长屹进来后,并未注意,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向陈玉皎。 她很安然,显然与性情喜怒无常的君上相处甚安。 赢长屹长眉间的担忧散去,又看了眼那满满一案桌的竹简,长眉微皱:“阿厉,你又彻夜达旦了。” 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担忧,与长兄的宠溺。 他大手轻轻一扬,夏公公领着一群奴仆进来,往旁边的侧殿布置上一堆糕点。 赢长屹声线沉和关切:“我做了些早膳,阿厉记得用。” 赢厉的目光还落在他那身衣服上,深邃的眸色里明显克制,那视线才转而落向侧殿那长桌。 上面布置之物,当归汤,清肝茶,黄芪熟地梗米粥等,全是精心调配的养生之物。 “这秦宫之中,也就只有长哥还在意孤的身体。” 赢厉那嗓音里听不出几分情绪。 他起身,从高台之上走下来,一袭龙袍走至侧殿长桌边。 扫了眼桌上的膳食,他微微转身,看向赢长屹,与台上那个女子。 “兄长,陈客卿,一起。” 赢长屹行了个礼,“不了,我与皎儿还得去万碧宫请安。” 若阿厉无事,今夜一起长屹府聚。” 台上坐着的陈玉皎才想起,今日是新婚的第二天,是得去给南楚太妃请安。 昨夜大师兄定然是在宫中等了一夜,同为医者,她更知道那几道养身食膳需要多长时间的熬制。 她走下台来,自然而然走至赢长屹身边不远处站定,亦朝着赢厉行一礼: “谢君上。那些政事已处理好,若无他事,臣与长屹君先行告退。” 赢厉深邃的长眸倏地一沉。 站在一起的两人,同着喜服,并肩而立,宛若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赢厉周身隐隐有暗云在翻涌着,却又极力克制,“退下吧。” 简单三个字,落字沉沉。 陈玉皎转身,要与赢长屹一起出去时,却感觉到赢厉的气场。 昨夜到现在,他似乎随时处于一种严肃沉重之状态,许是近日的朝政的确令人头疼。 她不由得提醒:“君上,食宜专致,用膳时不可想政事,不可分心,否则不利于五谷消养,有伤脾胃。” 她说:“恕臣斗胆冒昧,现在我也算是君上之长嫂,同为家人,愿君上以龙体为重。” 赢厉周身那股黑云压顶气息,更为浓重。 长嫂、长嫂……这二字似是格外刺耳。 他那深邃而讳莫如深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抹身影。 在他眼中,是二人并肩走出去的身影。 在他们离开后,赢厉才转过身,面向那膳食案桌。 “撤了。” 他拂袖离开,桌上的食物一粒未动。 而陈玉皎与赢长屹出了龙台大殿后,外面早已有备好的马车。 赢长屹随手将一个玉制的杯子递向她:“辛苦皎儿先随我去与母妃请安。” 否则出宫后换洗,再进宫来,她休息时间会更迟。 陈玉皎打开杯子,里面装得也是特别为她熬制的颐养汤,浅浅喝一口,整个胃里皆是一片暖和,滋养之感还弥漫至全身五脏六腑。 她道:“不辛苦,倒是辛苦师兄等这么一夜。” “有屹宫,我已休息好,且阿厉时常昼夜不休,这些年倒也习惯。”赢长屹嗓音平和且寻常。 陈玉皎眉心微微蹙了蹙。 赢厉的确经常通宵达旦处理政事,每次大师兄就会在屹宫里,为其熬制各种药物。 整个皇宫之中,恐怕也就只有赢长屹对赢厉,是真情以待。 其余人……最是无情帝王家。 提起此事,赢长屹神色亦有两分凝重。 “请安过后,你回去休息,我让人筹备晚膳。 今夜,与阿厉、菱儿一同聚聚。” 他成婚是大事,昨日赢厉忙政事没去,他们几个兄妹,理当聚聚。 赢厉近日太过紧绷,也是该参与家宴,放松放松。 陈玉皎应下:“好。” 只是每次与赢厉见面,都是在龙台大殿。 家宴……不敢想那位帝王,会来参加那种小聚会么? 马车不知不觉中行到万碧宫。 一大早,景媚宜早已筹备好一切,带着几名奴仆、以及国舅李清随在门口等待。 “屹儿怎么还不来呢?” “早膳你们可准备好了呢?” “对了,还有屹儿爱喝的茶,可要温着别太凉了!” 在她声声的提醒中,终于,那辆马车缓缓行驶而来。 “来了!屹儿可算是来了!”景媚宜亲自走上前去迎。 赢长屹下马车后,本想去扶陈玉皎,但却收到陈玉皎一个眼神。 既然他们在伪装,大师兄便不能对她太好。 赢长屹会意,刚要伸出的手克制而下。 陈玉皎便自己从马车下来。 他们被景媚宜等一众婢女宫人簇拥着进了万碧宫。 殿内早已备好一堆精致的点心,样样可见用心。 陈玉皎与赢长屹按礼仪行礼后,景媚宜便让他们二人落坐。 她脸上尽是笑意:“屹儿啊,可算看到你成婚了,母妃心中的这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下去了。” 虽然娶的是她完全不喜欢的陈玉皎,但总好过让屹儿孤独终老、或者去娶那个孩子都生了两个的盛赵国七公主吧? 景媚宜和李青仆对赢长屹是真的疼爱,一会儿让人上茶,一会儿让人热点心。 他们落在陈玉皎身上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平和。 不得不说,陈玉皎的长相的确是一顶一的,整个华秦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有气质、更好看的女子。 尤其是那股清冷从容的书卷气,腹有诗书气自华,其她人想模仿也模仿不出。 这样的她,配赢长屹,倒是勉勉强强。 真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继承皇室血脉……在这乱世之中,若有一日那位赢帝突遭意外,赢长屹的儿子,便是唯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李清随心中想着这些朝政谋划,表面倒是长者般平和地问:“屹儿,昨夜你们相处可好?” 赢长屹始终君子谦和之态:“回舅父,我与皎儿一向相处安好。” 第200章 赢帝来府 “你这迂腐,你这么问,他这木鱼脑袋懂什么啊。” 景媚宜看他一眼,转而落落大方地问赢长屹:“你舅父是想问,你们昨夜可有圆房?” 向来稳重如山的赢长屹,面色明显泛起一抹薄红。 陈玉皎也是初次在人前被问起这种事,垂眸转移话题:“昨夜君上急诏,政事繁忙。” “不是哀家多嘴啊,这厉儿也实在是的,他自己不成婚就罢了,还要拖累他自己的兄弟姊妹吗?” 景媚宜微摇着手中的丝绸锦扇,一身妩媚雍容的气质,看着陈玉皎道: “虽你如今是客卿,我们也不要你辞职做那家中妇人,但你要对屹儿上些心,多以家事为重。 你们早些圆房,早些生下个孩子。 男人一旦有了子嗣,心思会截然不同的。” 就陈玉皎那身段,屹儿真圆房了,体会到那股销魂,还会想着盛赵国的七公主吗? 有了孩子,更不会念旧吧,也会为自己的孩子筹谋打算,总不至于再这般淡泊名利。 李清随也道:“屹儿,玉皎,你们母妃说得对,此事务必提上日程。” 景媚宜还更为夸张:“哀家派个房事嬷嬷跟你们回长屹府,也好指导指导你们两个书呆子……” 陈玉皎眉心更是蹙了蹙。 若是真派人跟他们回长屹府,一直盯着…… 好在坐在她旁边的赢长屹开口打断景媚宜的话:”母妃,糕点该凉了。” “对喔对喔~还是哀家的屹儿贴心。”景媚宜赶紧拿起桌上的糕点品尝。 屹儿提醒过的糕点,吃起来仿若更甜了。 她吃了两个,又眉头一皱:“咦,方才我想说什么来着?” 赢长屹已放下茶杯,嗓音沉和道:“母妃,玉皎一夜未眠,我与她先行回府。” “好好好,是要早点回去休息,早点让哀家抱个一儿半女的~” 景媚宜亲自起身送他们,还吩咐婢女:“将南楚国新送来的锦缎、清茶等,送上屹儿马车。” 离开时,马车里装了一堆满当当的物事。 每次入宫,景媚宜总是这般。 赢长屹与陈玉皎坐在马车内,中间堆满一个个锦盒。 陈玉皎看着,也觉得无比暖心。 这便是家的温暖。 回门那天,她的家人怕是更夸张…… 另一边。 凤昭宫。 肃穆的宫殿显得沉闷,所种植的花卉亦是暗红色的牡丹,毫无和煦之感。 赢厉坐在宫殿案席之上。 上方的主位,那个女人四十多岁,身着黑色锦服,比之景媚宜,更为稳重冷酷。 她便是秦阳太后,赢厉的生母,如今整个秦宫后宫里,地位最崇高的女人。 秦阳太后周身冷冰,只透着一股公事公办之意。 “君上,你每日不必来请安,只要处理好你的政事,坐稳你的皇位便行。 你要随时谨记,这普天之下,盯着你皇位之人数不胜数。 稍有不慎,便有千万只手将你拉下高台。” 她这个亲生母亲亦叫他君上,是在随时提醒他的身份。 那案桌上也仅有一杯婢女冲泡的茶,无任何用心。 “好。”赢厉高大挺拔的身形起身,迈步离开。 “君上且慢。” 秦阳太后又叫住他,提醒:“你也该纳后娶妻、充盈后宫了。如今赢长屹已经娶妻,若他生下个一儿半女,你可知是何后果?” 赢厉脚步一顿,帝冕下那双深邃的长眸,愈加深不可测。 秦阳太后还在说话,满口公事:“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你也年纪不小,务必为后续做好安排。 若你有半点差池,你这皇位让谁来坐?膝下无子,将来把皇位拱手与人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后明日便为你举办个选妃大典吧。” 她的嗓音里尽是决断。 “不劳母后操心。” 赢厉那深厉冷冽的话,却拒绝她的提议。 他立体深峻的五官,弥漫出帝王的巍巍气魄。 “宗室世家党派未平,寡人无心情爱。” 扬出话后,他一甩龙袍,大步离开,周身尽是至高无上、无人可撼动的龙威。 即便那人是他的母后,也不可触犯。 秦阳太后看着他的背影,眉心不悦地皱了皱。 昔日赢厉之父丢下她一人在敌国,如今,赢厉也如此不听话。 男人,终究靠不住。 唯有…… * 长屹府。 因今日是免朝日,陈玉皎回来洗漱后,沉沉睡了一日。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 她走出房间时,赢菱正在外面等待,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玉牌在打量。 见到陈玉皎出来,她快速上前道:“你可算醒了。快看,这是我去大秦寺为你们求的符佩,可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天长地久!” 边说她边走到陈玉皎身边,亲自为陈玉皎将那玉牌挂至腰间。 陈玉皎低头看了看,玉牌上的确有秦篆小字写着天长地久等字样,还有一个黄色的符。 她蹙眉:“贴身带着这物事,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与大兄长一人一个,这叫恩恩爱爱,哼,就让别人羡慕去吧!尤其是以后你那前夫君看到,气死他!”赢菱才没有那些讲究。 陈玉皎想到去大秦寺有好几十里路,赢菱显然是用了心的,暂时也不好拒绝。 赢菱又拉着她在院外旁边的石桌前坐下:“大兄长说,你先吃点点心。他在亲自下厨,今夜我们聚膳。 大兄长做的饭菜可美味了!玉皎你今晚一定要尝尝!然后我们还要喝酒庆祝这么大的喜事!你不知道我盼这天已经盼了多久了!” 从小到大,就磕他们两人,一人成熟稳重,一人清冷淡然,这在一起,不就是天作之合吗! 陈玉皎想起晚膳之事,大师兄这几日都在操忙婚事,他恐怕已几日没有睡好。 还有赢帝…… “君上今夜会来么?若就我们三人,让大师兄简单点。” 提起赢厉,赢菱沉沉叹了口气:“嗐,他啊……怕是难了。 今日秦阳太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硬是想为九哥举办选后选妃大典。 九哥肯定不同意啊,动怒离开了。 后来秦阳太后又下懿旨给三公九卿,文武百官,让他们入宫力劝九哥。九哥这会儿只怕是正头疼着。” 陈玉皎皱眉,赢帝昨夜也一夜未睡,又被文武百官缠着?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如今的朝局,赢长屹虽然对政事不感兴趣,可他一成婚,各党派都会因此暴动。 赢厉那边,只怕是要被催上好一阵子。 本来近日赢厉就驳斥了满朝文武无数提议,关系闹得十分僵,如今婚事再一意孤行、驳斥全朝,岂不是…… “赢帝驾到!” 外面忽然传来夏公公高亢的嗓音。 赢菱眉头皱了皱,“咦,九哥竟然还来了?走,玉皎,跟我一起去接九哥!” 赢菱拉着她就往外跑。 陈玉皎腰间那玉牌,与符上的一颗玉珠,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第201章 家宴吃醋 两人到长屹府大门时,就见奴仆婢女全跪着恭敬行礼。 门外,一架气势恢宏的马车静静停驻,六匹高大健壮的骏马并肩而立,拉拽着宛如宫殿般的马车,车型之宽敞、气势之磅礴,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至高无上的龙辇,天子驾六,象征着无上的尊贵与地位。 赢厉,那位高大巍峨的男子,从龙辇台阶上缓缓走下。他还身穿墨黑隆重的繁复龙袍,头戴帝冕,显然刚从龙台殿而来。 跪地的奴仆们异口同声、由衷行礼:“赢帝万年!” 陈玉皎也拉着赢菱,准备带她一同行礼。 赢厉的目光却落在了她们身上,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今日家宴,不必多礼。” 声音虽轻,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玉皎和赢菱只能站着,让婢女奴仆们尽数无声撤下。 赢厉从门外迈步而入,一米九多的高大身型,如同一座令人仰望的巍巍雄峰。 走进长屹府时,处处山茶花盛放,布置雅致温馨。 他那身龙袍王冕,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赢厉一个眼神,夏公公便立即会意,上前恭敬为其脱下身上外面那件厚重的外袍。 每次来长屹府,赢厉皆是便服,这次匆忙了些。 赢菱也十分不习惯,走上前就道:“九哥,你天天戴着这个不重啊,我看着都替你累!快取了快取了,今日好好放松下!” 她边说边帮他取那个帝冕,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踮起脚尖,很快便将那帝冕取了下来。 “天啊!这么沉!好重!我要是天天戴着这个,我脖子肯定都断掉了!” 赢菱才拿两下就觉得手腕酸痛,赶紧递给陈玉皎:“小玉皎,你快帮我拿着,我快拿不住了!” 陈玉皎看她那冒冒失失的模样,生怕她不小心将帝冕摔在地上。 那可是象征着最高权力之物…… 她条件反射地快步走过去,顺手接过赢菱手中那沉甸甸的王冕。 冰冷的玉石如同赢厉的性格,不带丝毫温度,即便是在这夏日,也让人感觉手部一阵冰凉。 而她走过去时,因为速度快,身上那块玉牌又发出“叮叮当当”碰撞声。 赢厉那深邃锐利的视线落下,在触及到那块令牌时,本就深渊般的眼神倏地一暗。 陈玉皎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向她袭来,她下意识抬眸,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离赢厉只有两步之遥。 即便褪去最外面那件厚重的龙袍,他身上的墨袍依旧比寻常人更为厚重。 帝冕取下,发上束着的墨玉发冠也精致立体,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剑鞘,还有蟠龙缠绕,更添几分凌厉。 最重要的是…… 没了帝冕的遮挡,这还是陈玉皎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赢厉这个年纪的长相。 他的面容轮廓深邃立体,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唇薄而紧抿,天生带着一股凉薄与孤傲。 比记忆里那个少年,更加成熟沉厉,岁月将他磨砺成了彻彻底底、足以顶天立地的男人。 尤其是他落下来的视线…… 在她抬眸的瞬间,他也看向了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 黑不见底,宛若无尽的深渊,只看一眼,便像是要将人吸入其中,强大的威压将人牢牢笼罩、桎梏,仿佛让人无法挣脱。 陈玉皎被那一眼看得胆战心惊。 是她不该靠得这么近,也不该去拿男子那么私密之物……惹怒他了? 好在夏公公很快走了过来,双手伸来接她手中的帝冕。 “陈客卿,您那玉……” 夏公公是想提醒两句,戴着那玉牌,不是纯粹给帝王找添堵吗? 今日的她还身着一袭简单的白衣,那绿色玉牌就显得格外显眼。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赢厉那帝王的命令已经扬出:“退下,在外候着。” “是。”夏公公只能恭敬捧着龙袍与帝冕,退出长屹府,候在那奢侈宏伟的六驾龙辇边。 赢厉的视线深深扫了那玉牌一眼,一双眸色深不可测,最终未言字字,又迈步往府内走去。 “玉皎,还愣着做什么,走,一起进去啊!” 赢菱伸手拉着她一起,还对她说:“你别怕我九哥,他看起来很凶,实际上……他好像也很凶…… 但是没惹着他,他不会平白无故杀人,暴君什么的称号,我觉得都是别人不了解他胡诌的!” 陈玉皎自然知道这些,她从不惧怕赢厉,但是最近总有些奇怪……那抹奇怪,她又无从揣测。 赢厉走在前面,那周身被笼罩着的威压感总算淡了几分。 一行人穿庭过桥,到达一雅致的大殿。 不同于宫中处处墨色,殿内四处以柔肤色纱幔为点缀,墙壁四处挂着一幅幅画卷,屋内各处还布置精美的插花,放眼望去,格外赏心悦目。 而在那殿中央,一张长桌案席布置其间。 赢长屹,今日的他穿着简单的银灰色锦衣,向来沉稳得他显得愈加稳重,皮肤、面容也被衬得愈加皙白玉树。 他盘坐在案席间,正手拿着一个瓷勺,在耐心搅拌小炉鼎中的汤。 明明是在殿内,他却自带一股气场,宛若在深山,在深林,在人迹罕至间,烹茶煮粥,既尊贵沉和,又淡泊名利。 一眼,便让人也跟着放松而下,心旷神怡。 赢长屹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看到他们,他薄唇勾起一抹柔和浅笑: “阿厉,玉皎,你们来了,快进来。” 他的嗓音也总是让人感觉温暖。 赢菱最为兴奋,“大哥熬了什么呀,每次只有来大哥这里,才能吃到最美味的膳食!” 其他时候宫里的食材虽然精美,但总缺少点什么。 她松开陈玉皎的手,兴奋地率先跑进去。 外面,就剩陈玉皎与赢厉两人。 他在前,她在后面一点,一前一后往殿内走。 到达长桌前时,陈玉皎自然而然走向赢长屹那边的位置。 一边两个锦垫,案席早已备好。 陈玉皎在赢长屹身边的案席坐下,去帮忙布置桌上的菜肴。 还有一个位置,便是赢菱那边…… 赢菱在喊赢厉:“九哥,你快来坐这边!” 赢厉的视线,却落向那并肩而坐的两人。 即便今日的赢长屹是银灰色锦衣,但有缥缈青山晨雾之感,与陈玉皎那柔白色的身姿,看起来格外般配。 尤其是两人腰间,皆系着那块玉牌。 玉牌上的秦篆小字,清清楚楚: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赢厉周身的气场,蓦地愈加沉重。 第202章 同意立后? 还是赢菱走过去拉他,“九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今日被那些人气着了? 既然是用膳的时间,就不要去想那些政事,人是铁饭是钢!” 她硬拽着赢厉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左右两边,各两人,相对而坐。 赢厉对面坐着的是赢长屹。 赢长屹视线落在赢厉脸上,只是一眼,便盛了碗汤递过去: “阿厉近日朝政繁忙,损心耗神,且气大伤身,尝尝大哥做的宁心益气汤。” 汤里的每一个食材,如人参,茯苓,百合,金丝菊,全是他精心挑选,提前熬制,为他量身定做。 每次他这个长兄,总是体贴入微,无微不至。 连桌上的菜肴,酱炙鹿脯,清炒藿菜,香煎羊肉,白水豆腐,粟米饭等,亦是家常之菜,香气扑鼻,温暖脾胃,绝非秦宫那些菜肴可比。 赢厉眸中的情绪克制而下,大手接过赢长屹递来的碗,“长兄有心了。” 他浅饮一口,温度正合适的汤滋养肺腑,宛若连一些火焰也足以湮灭。 赢长屹又为赢菱盛了碗:“菱儿你心浮气躁,当滋阴泻肝。” 也是为其特别熬制。给赢菱后,他才特地为陈玉皎盛了碗,并未多言,只递给她: “玉皎,小心烫着。” 陈玉皎只垂眸看一眼,就知道其中的药材,是最适合她的身体滋补,也因滋补之物不宜凉冷服用,所以一直用小炉温着。 递过来时,赢长屹还用勺子轻轻舀荡了下,降低其温度。 赢菱看得不禁打趣:“哟哟~大哥,怎么没见你担心我烫着呢?有了妻子妹妹都比不上了是不?” 赢长屹向来稳重的神色,微微有些泛红。 陈玉皎也有些局促,在感情这种事情上到底脸皮薄。 还是赢长屹给每人倒了杯果酒,转移话题:“今日难得一聚,同饮一杯。” 他目光又落向赢厉:“阿厉,如今玉皎与你同朝。 她的政见我不担心,只是身体还在康养阶段,不宜熬夜,你日后得省着点。” “若你身体有不适之处,亦可尽管告知玉皎。 以后她便是你长嫂,不必见外。” 这是把陈玉皎介绍给赢厉这个至亲手足。 陈玉皎也端起那果酒杯,一同面向赢厉:“君上,成婚那日你没来,我与大师……” 她叫顺口了,眼下又立即改口:“我与长屹同敬一杯。” 两人举着青铜酒杯,庄重又带着家人感。 赢厉那双深邃讳莫的长眸里,深深倒映着两人的身影,本就墨色的眸愈加犀利如渊。 他那大手执起青铜杯时,杯中酒明显晃荡,小小的酒杯,也像是一片波澜起伏的大海。 “好,同饮一觞!” 低沉深劲的话语,也听不出喜怒。 一杯酒,一饮而尽。 陈玉皎与赢长屹也饮下那杯果酒。 赢长屹开始为赢厉夹菜,“阿厉,听闻你又一日未曾用膳,无论何时,身体为重。” 只是赢厉那张脸始终深沉,如同阴沉沉的天幕,周身还笼罩着一股浓厚的威压、凝重。 夹过去的菜,他几乎未动筷。 陈玉皎敛了敛眸,想起赢菱之前的话。 被母亲催婚,被满朝文武集体上奏一整日…… 她放下筷子:“君上一向以政事为重,未解决事宜,恐怕无心用膳。 要不我与君上先聊几句,将棘手的政事先解决?” 赢长屹也看出今日的赢厉心不在焉,“好,玉皎,你带阿厉去书房,正巧我去厨房再加一道菜。” 陈玉皎本想说在这里聊就行,可转念一想,赢长屹是刻意在回避政事。 他不插手任何政事,南楚太妃与李清随那边,才能拿他没辙。 “好。”陈玉皎应下,起身看向赢厉,“君上,请。” 赢菱手撑着脑袋:“啊?这饭又吃不成了么?九哥你快去,速战速决!我等着你们!” 不然就九哥那样子板着个脸,谁吃得下饭啊! 最终,陈玉皎领着赢厉,走进赢长屹的书房。 书房整齐干净,置物架上竟空空如也。 窗外那树山茶花开得格外美丽,未关窗,花枝招展,浅香阵阵,像是在默默陪伴。 陈玉皎想起商议之事盛大,将门窗尽数关上。 外面,亦有赢长屹安排的护卫值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房内仅剩两人。 陈玉皎才走到书房一案桌前,“君上,请坐。” 赢厉那视线落向她,由于高度,总带着种俯视之感。他那长眸微眯:“陈玉皎,你很了解寡人?” 陈玉皎垂眸答:“君上今日与太后相处不合,定心有郁结。” 她对赢厉的过往,了解许多。 当年,先皇去华秦民间巡查,偶遇当今的华秦太后,并娶回宫,生下赢厉。 后来局势动荡,赢厉3岁就被送去盛赵国为质子,同去的还有他的母亲。 那是赢厉第一次,被他的父亲、乃至整个宫廷抛弃。 直至十岁那年,才被祖父接回华秦。 在盛赵国那整整七年的为质时光,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度过。 后来回华秦后,等待他的不是亲人的思念,而且整个宫内、无数手足至亲置他于死地。 那是他第二次,经历人情冷暖,至亲间的手足相残。 那时候太上皇缠绵病榻,气若游丝,先皇也病骨支离,本该十岁登基的他,在那场宫廷斗争中身受重伤。 直到其十三岁,先皇病逝,他才顺利登基。 三年时间,他也经历了无数尔虞我诈。 在深宫之中长大,人人还只教他如何做好一个帝王,太后更是逼着他强大,毫无家的温情,才一步步养就他如今暴虐冷情的性格。 若他真的是个暴君还好,谁惹怒他,他可以尽杀之。 但祖父曾为太傅时,又一直辅佐赢厉,要其心怀天下,去装世人所装不下的寰宇,去忍世人之不能忍,以华秦江山社稷为重。 所以今日,那么多人催立后之事,想必赢厉早该动怒。 但赢厉也清楚,这段时间已对满朝文武逼压极甚,若再驳斥,不顾丝毫情面,这艘华秦的巨鹢,恐怕真有沉没之险。 事不过三,便是此理。 陈玉皎给其倒了杯茶,走上前双手递给他: “君上想必是为立后之事忧心忡忡,臣已想好应对之策。 想解眼下之局,唯有——君上、暂且同意立后选妃。” “你、说、什么?” 低沉而威严的嗓音忽然扬出,字字落得极重。 赢厉那深邃的眸子也垂下,深深俯视盯着眼前的女子。 一股强大的威压,顷刻间将她牢牢笼罩…… 第203章 你拥护我? 陈玉皎说,让他同意立后?选妃? 帝王的怒火,如同百川翻涌,山冢崒崩。 陈玉皎敛眸答:“君上,臣的意思是、暂且。 事不过三,若再与满朝文武用强,会失制衡之道。” “不如答应文武百官、及秦阳太后的提议。” 赢厉的母妃姓赵,封号秦阳。 陈玉皎深知赢厉目前似乎十分反对立后,继续道:“但立后,有两个条件。 第一,以朝堂政事繁忙为由,只言立后,先不纳妃。 第二,吩咐各司隆重筹办,一月后开启遴选。 为后者,将赐封地百亩,独宠圣恩。” 陈玉皎细心解释:“如此应承,可令文武百官认为,君上到底是接受诸臣的意见,甚至那巨额封赏,是器重他们的意见。 但只设一后位,应该花落谁家呢?” 她不需要过多讲解,赢厉应该就能明白。 狼多肉少,甚至是只一块肉,那这些狼便会争相抢夺。 无论是三公九卿,还是蠢蠢欲上位的文武百官,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或者自己的人成为皇后,定然会用尽一切手段互相争夺。 如此一来,诸臣的注意力便不会在赢厉身上,赢厉不用一人承受着文武百官的压力。 并且……远远不止如此。 陈玉皎还走到旁边的案桌前坐下,那里有一副棋子。 她将黑子摆在对面的位置,看向赢厉:“君上,可有兴趣对弈一局?” 赢厉方才那周身的沉沉威压,似乎总算有所缓和。 他那高大峻拔的身躯,终于移步到她对面,落坐而下。 宽阔的藏黑色身型始终如同一座巍峨的山,骨节分明又刚硬有力的大手执起一棋,落在棋盘之上。 “一月过后,你又当如何应对?” 陈玉皎也从容落下棋子,红唇微勾:“执棋之人已由变成君上,想要提出什么条件,也由君上决定。 兴许最后,君上有幸觅得良人,也兴许,无一人可满足君上之条件。” “不论是何结果,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势。” “到时最后胜选之人,即便君上否定,也定然会有其他党派一同反对,拥护君上。 因为没有哪一匹狼,会眼睁睁任由一块丰盛的食物,落入他狼手中。” 陈玉皎落子间,已将一切局势了然于胸。 只是对面的赢厉,那双深邃狭长的眸子微眯,捻棋间,更是无人能揣透的深邃幽暗。 “不会是今日局势么?” 他像是在自问自答,嗓音间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大手间那颗棋子,落在了陈玉皎完全没有想到的位置。 陈玉皎看着棋盘,微微蹙眉,若有所思,一会儿过后,又落下一子: “其实立后之事,是掣肘群臣的最好机会。” “近日无人拥护君上之提议,朝臣关系极僵。明日早朝,君上看似后退一大步,众人自然也会对君上柔和。 再加上李太仆那边的极力拥护,群臣定会想与他一争高低。” “明日,只怕御史台那个官职,反倒会有无数人想争抢。” “而立后此议一定,私下群臣定是尔虞我诈。 设代职御史台大夫,可趁机铲除许多朝中心狠手辣之人。” 陈玉皎边说边落子,铺下了一张巨大的网。 她讲了如何利用此局惩处百官,推演出各方势力争相抢夺之可能。 甚至、尤其是,赢太傅一党定然会不甘示弱,想取得御史台大夫之位,乃至不折手断安排皇后人选,君上也可以趁机铲除! 因为赢太傅赢衡庄,与赢修堂,并不是善类,他们的野心昭然若揭。若不除,势必大患! 这一局大棋,是令朝堂归心的最大机会。 不论选后是否成功,朝堂局势也必将大变! 陈玉皎讲了许久,神色间尽是专注、认真。 只是…… 对面的赢厉,深沉的目光忽然落来,问了句:“陈客卿希望最后是何局面?” 问得似乎轻描淡写,只是那深邃的视线,又似九月高空中翱翔的鹰隼,在俯视着地面万物,带着极强的穿透力、犀利感。 陈玉皎眉心蹙了蹙,她希望的局面? 其实不论立后是什么局面,她都乐见其成。 这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只是赢厉问了,陈玉皎还是如实答:“若选出合适为后之人,君上身边能多一个照顾之人,是君上之幸事,亦是华秦天下之幸。 若选不出,无君上满意之人……” 陈玉皎垂眸,“不论君上作何决定,臣拥护君上的一切决断。” 若选不出,她也不会像其他朝臣那般逼迫君上,要求君上为了大局,而牺牲个人情爱。 一个帝王,本已是孤家寡人,身居高位,高处不胜寒。 在那冰冷的皇宫之中,若再无一喜欢之人,该是何等孤寂? 祖父曾说,做帝王者,以天下万民之幸福为己任。 这些年赢厉的确无心情爱,只以政事为重。 他为大局、为天下人而考虑,那总该有朝臣,为帝王而体谅。 赢厉那深幽的目光,直直凝着她的眼睛,生来凉薄的薄唇忽然轻轻一呵: “是么?无论孤做何决定,陈客卿全力拥护?” 陈玉皎总觉得他的视线太过深邃,口吻也太过沉重,意味深长。 但她垂眸,认真答:“是。” 陈家清流,只拥护帝王,拥护为国为民的万民之主。 赢厉周身那股紧绷翻涌着的戾气,似悄然退去。 他那大手作拳,轻轻抵在右侧太阳穴上。 “这局棋,交由陈客卿来下。” 他将面前的棋子轻推至陈玉皎面前。 陈玉皎就一手执一子,巧妙地布局,为他演示接下来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所有动荡、暗流涌动,尽数在那一方小小的棋盘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陈玉皎感觉有些不对劲。 抬眸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本以手撑侧的赢厉已经闭目养神,似是陷入浅眠之中。 他那惊为天人的五官,在烛光的笼罩下更显立体深邃。 即便入睡,但周身那份威严丝毫未减,如同一头熟睡的雄狮,随时会睁开那双充满血腥与锐利的双眸,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第204章 圣旨立后 陈玉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没有帝冕遮挡的看他,才发现他眉间透露出明显的疲惫。 昨夜,他一夜未眠,今日又忙碌整日。 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平日里暴戾、强硬、专横的帝王,原来也会疲惫。 陈玉皎想轻轻起身离开,但是又知他睡眠极浅,从这里到走出门,再到关门,不可能不吵醒他。 最终,她只能暂时坐在那里,以笔在书简下写下一行行详细策略之事。 而那位帝王,一直闭目浅眠,如同一尊雕刻的远古神像,未曾发出任何声响,难得沉睡安宁,又有着不容触犯的威严。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一片深黑。 膳食殿内,赢菱已经困得趴在桌上睡着。 而赢长屹那高大沉稳的身躯,始终坐在那里,将案桌上的菜肴热了一次又一次。 静等。 书房外,那棵山茶花也在静静绽放,无声陪伴在窗外。 树下,落了满地纯白无瑕的山茶花花瓣,将地面泥土的痕迹覆盖着,遮掩住那无人知晓的秘密。 陈玉皎也不知坐了多久,书简写下满满一卷,感觉脖颈有些酸痛。 她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后脖处,但衣衫传出细微的磨锦声。 那位帝王紧闭的双眸骇然睁开,其间遍布红血丝,还卷杂着强大的威严与锐利。 不过目光在触及对面的女子时,那满眼的寒意又被深深压下。 赢厉的视线落向紧闭的窗户,外面已是深黑一片,万籁俱静。 他抬起大掌,轻轻捏了捏眉心,“怎不唤醒孤?” 低沉的嗓音有几分喑哑,还有未褪的惺忪。 陈玉皎收回揉脖颈的手,将书简卷起来,递给他,“臣也才刚刚写好策略。” 赢厉接过书简,却并未立即展开细看,只是轻握在手中。 他高大的身躯站起,是要出去了。 陈玉皎随之起身,率先走过去为他打开房门。 赢厉走出来时,脚步却在她面前微微停顿,他的视线落在她面容间: “今夜就此,陈客卿早些歇息。” 扬出话后,他一袭墨黑衣袍的身影迈步往院外走,从她跟前擦肩出去。 陈玉皎皱了皱眉,那不是前往膳食厅的方位。 “君上。”她叫住他,走上前问:“不用了膳再回去?” “不必。回宫有事,代孤向兄长辞别。” 赢厉的声音言简果决,身影独断专行,不容置疑。 他就那么径直出了长屹府,坐上恢宏宽阔的马车,并未再看半眼膳食厅的方向。 似乎那里,他并不喜。 陈玉皎眉心蹙了蹙,赢帝今天一整日恐怕都没有用膳。 他满心政事,丝毫未将衣食住行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回膳食厅时,她眉间还微微蹙着。 赢长屹走出来接她,看她身后无人,他长眉微皱:“阿厉又走了?” 陈玉皎轻“嗯”一声,有些担心,“大师兄,你该多劝劝他。这么下去,即便真有龙气护体,也经不住几年损耗。” 提起此事,赢长屹眉宇间也腾起凝重,担忧。 “这世间能劝服阿厉之人,至今未遇。” 恐怕整个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劝服得了他。 不过,他又转而安抚陈玉皎:“玉皎放心,我早已料到他政事为重,已送膳食交给夏公公。” “眼下,先照顾好你自己。” 赢长屹领着她回去,亲自为她重新热菜。 玉皎也未比君上好到哪儿去。 好在,他在。 * 翌日。 陈玉皎一如既往前去上朝。 宗太保看到她时,本想鄙夷几句,但硬生生将话咽下,憋着离开。 如今陈玉皎嫁给赢长屹,是赢姓皇族之人。 赢姓,至高无上,他们宗家世世代代是为赢氏做事。 哪怕是赢姓的一个女人,也不能冒犯。 现在的陈玉皎,再也不是那个人人可欺的陈家孤女。 他再行伤害之举,是为谋害皇族。 赢太傅与赢修堂看到她时,脸色倒是一片冷傲,他们想出言讽刺。 但这一次,陈玉皎一袭冰心衣立着,率先抬眸看向赢修堂: “赢典客,今日,你是否该向我行礼?” 赢修堂之前去陈家闹,说她未穿冰心衣,需向他行礼。 如今…… 在朝堂之上,她是秦帝亲封之客卿,冰心衣在身。 在家族关系上,她为赢修堂之长嫂。 甚至,赢长屹的父皇是先皇,其是尊贵的皇室嫡子。 而赢修堂虽也姓赢,但其父亲只是一个亲王将军,祖父也只是位居太傅,永远低正统一等。 赢修堂,向来清贵的赢姓公子,以往人们见了他都得行礼,世间哪个女子对他不是毕恭毕敬。 可今日……陈玉皎一个和离后的妇人,竟然凌驾在他之上!还要他行礼! 他的脸色一片冷冽、泛黑。 清高傲慢习惯的他,久久没有弯下那高贵的脊梁。 陈玉皎也不在意,只是那么提醒赢修堂一句,阻止他们玩脱口而出的恶言。 并且…… 赢太傅家,撑不了多久了。 朝堂之上。 赢厉,那个高贵的帝王穿上厚重的龙袍,戴着帝冕凌驾在高台之上。 至高无上的他,又恢复昔日的强盛、威严、冰冷无情,仿若俯瞰世间的上神,看不出丝毫昨夜的疲态。 在众人行礼后,他那威严的嗓音当场宣: “诸臣昨日所提之议,孤已悉心斟酌。后宫确不可一日无主,立后之事,势在必行!” 那大手轻轻一扬,夏公公便展开一卷圣旨,庄重认真地宣读: “秦诏天下,征世间德才兼备、品德高洁、百折坚韧、如冰如玉之女子,于一月后行遴选盛典! 胜者册封为后,赐封地百亩,黄金十万,以彰其德! 并由甘老奉常督办立后之盛典,务求一切以华秦最高之规格!” 全场哗然。 文武百官骤然沸腾。 昨日这位帝王还那般否决,处处驳斥他们的意见,油盐不进,大有亡国暴君之兆。 今日竟然同意了?还要准备那般隆重的立后大典? 一夜之间,他竟然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意见?并且那般器重…… 坐在下方的陈玉皎也听得微微蹙眉,昨夜她与赢厉谈时,他似乎还十分反对。 今日,竟让甘老奉常连立后大典都开始筹办? 是以此为戏,营造出真正要立后选后之假象?以假乱真? 还是他忽然想通了、有了真正喜欢并想娶之人,想给其最大的荣耀…… 第205章 他很懂她 一些念头只是在陈玉皎脑中一闪而过,她便并未多想。 赢帝立后对她来说并无太大影响,只要不是娶亡国祸妃便是。 她也相信赢帝不是那等贪恋女色之人,甚至有生之年恐怕都看不到他喜欢女色。 在群臣们的百般热议之后,太仆李清随想到那日陈玉皎对他说的话,他走上前去,恭敬行礼道: “君上圣明!君上为国为民,为华秦之福。 臣近日百般斟选,举荐三人为御史台大夫!” 说话间,他恭敬地双手呈上所写书简。 赢太傅、宗太保、甘老奉常等人眼皮倏地一跳。 不用想,李清随所举荐之人,定然是南楚党派之人! 这么久以来,一直无人去做这御史台大夫,李清随现在却一声不响、与满朝文武反着干! 而且他在这个时候第一个站出去拥护赢帝,定得赢帝器重。 若真让南楚党派之人做了御史台大夫,岂不是…… 甘老奉常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既然赢帝做出了退让,愿意立后,没必要再这么僵闹下去。 这改革看来也是势在必行了…… 华秦诸多党派再怎么你争我斗,也不能让南楚国党派之人做这独揽大权的御史台大夫啊! 虽然景媚宜嫁来华秦已二十多年,李清随也来了二十多年,可他们到底是南楚之人…… 甘老奉常斟酌后,亦上前道:“君上,若真要设御史大夫监管百官,老臣认为,应由甘植所居。” 甘植,是甘家党派之人。 赢太傅与赢修堂眼皮皆是微跳,他们太傅之位被架空,如今甘老也忽然反水…… 甘家本就是富可敌国之巨贾,国库有四成都靠甘家充盈。若甘家再掌御史台…… 赢衡庄老辣的眸底尽是黑云翻涌,上前一步:“君上,虽御史台大夫想监管百官,但若太过严厉,兴许有伤群臣之间和气。 以仁监管天下,更是中庸之道。 老臣认为,可有臣子修堂暂代御史台大夫一位,先观其后效。” “哼!”宗峥重忍不住冷冷一哼,“这御史台大夫之位,要的是与文武百官作对之魄力,你们有吗?” 他一扫方才开口的重任,上前面向赢帝:“君上,老臣征战沙场几十年,又执掌兵权几十年。 这太保一位,你可调由他人担任,老臣来担任这不讨好的御史台大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反正太保一位,现在只负责教一些皇家子弟习武,就是个武夫子,毫无实权了。 他宗峥重拿得起放得下! 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开始了你争我夺。 原本没人想上任的官职,忽然众相争夺。 高台之上,帝冕之下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俯瞰着全场,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宛若上神在审视自己的臣民与领地。 片刻后,他高大巍峻的身躯站了起来: “既然此事诸多争议,明日再议。” 他欲离开时,那目光又从高处落下来,落在赢舟与陈玉皎身上: “太师,陈客卿,至龙台后殿议事!” 诸臣眸色眯了眯,赢帝如今万事喜与陈玉皎、及那位太师商议。 不知这两人到底会举荐谁…… 不过赢帝没立即下决断,他们至少还有时间。 众人下跪行礼:“恭送君上!君上万年!” 在那异口同声的喊声中,陈玉皎起身,与太师赢舟一同往龙台后殿而去。 赢舟这段时日病情有所严重,赢厉并未召他一同议事。 此刻。 后殿的一案桌前,赢厉一袭龙袍端坐于案桌正位,帝王之气浑然天成。 赢舟与陈玉皎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侧案席。 赢厉的目光首先落在赢舟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阿舟,近日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谢君上挂念。”赢舟手捧繁复精美的暖炉而坐,薄唇轻启,声音温润如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孱弱:“一切尚好,如旧,臣已习惯。” 赢厉亲自为他、及陈玉皎顺手倒了杯暖茶,神色间流露出少有的柔和。 “今日政事,二位有何看法,尽可直言。” 赢舟微微敛眸,思虑起政事的他眸光更为深远,如同大雾弥漫里的远山轻舟,深远莫测,让人看不真切。 他缓缓开口:“君上立后之事,还得再三斟酌。若有心仪之女子,可尽早安排其参与遴选。 毕竟……为臣,为君之弟亲,臣皆希望君上能娶得心仪之人,与心仪之人相伴一生。”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山泉,却又夹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深远,那双眸子,也像是看向了极远之处。 赢厉深邃的眸子一敛,无人能看懂他的情绪。 赢舟又缓缓启唇:“至于御史台大夫一职…… 如今诸多党派盘踞,欲揽大权于手,不论选择谁,皆会失另一心,引朝堂动乱。” “依臣之见,不若化繁为简,筹办遴选赛事,以能取之。 谁输谁赢,但凭本事。方令诸臣心悦诚服。” 赢厉眸色微微有所深邃,“不愧是朕的阿舟。” 他又转而看向陈玉皎:“陈客卿认为此举如何?” 陈玉皎垂眸,目光平静而深邃:“赢太师之策,的确不失为一良策。臣目前无太多想法,愿听太师与陛下决断。” “那便暂定如此。” 赢厉像是下了决断,与二人商谈此策的具体方针。 陈玉皎偶尔发言时,目光与赢舟的视线相撞,那双眸子深沉淡雅,始终像是笼罩着浓浓的晨雾。 目光相撞时,赢舟也总是淡然一笑,看不出他丝毫的敌意。 只是坐得久了,他不时咳嗽几声,皮肤也愈加苍白,宛若随时会破碎的瓷器。 陈玉皎开办宁世堂后,这几日一直没时间去。 好在甘商临让钟伯昌、秦滕霄等人在商铺里帮忙应付,足以应付诸多事宜。 而她自己的医术,在听到赢舟那咳嗽声时,微微皱眉。 的确是心疾,并且病灶颇深,极难治愈。 这位太师赢舟,赢厉给了其最好的照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养尊处优,但他……似乎还有不为人知的忧重所缠绕…… 思忖间,赢厉那低沉的嗓音响起:“阿舟,你先回去休息,身体为重。” 他又扬出吩咐:“夏公公,以龙辇送阿舟归宫,不可见风!” 这是从未给过任何人的尊荣、在意。 “是!”夏公公亲自上前去搀扶赢舟,领着其离开了龙台大殿。 大殿之上,只剩下两人。 赢厉帝冕下犀利如刃的目光,落在陈玉皎脸上:“说吧,有何想法?” 陈玉皎微微蹙眉,抬眸看向赢厉,“君上怎知臣另有想法?” 赢厉看她,“陈客卿方才言,无太多想法,不就是有少许想法?” 陈玉皎:…… 倒是忽略了,他是赢帝,没有任何心思能逃过他的双眼…… 第206章 他去送伞 陈玉皎敛了敛眸后,才说:“赢太师之方策的确不错,若是在其他国度,不失为上上之举。 只是在华秦,如今本就党派纷争极大,再行遴选比赛之事宜,更会加剧各党派的矛盾,明争暗斗。” 立后到底是女子之事,对朝堂影响不大,但朝政,牵一发就动全身。 她徐徐讲来,有条有理:“且定御史台大夫之事,宜快不宜慢。若行遴选筹备,需要很长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只怕是……” 不知那位太师赢舟,是有意拖慢……还是无意…… 赢厉那深邃的视线一直锁在她那不断张启的红唇之上,他亦薄唇翕启:“那依陈客卿之见,应当如何?” 陈玉皎抬眸,直视帝冕下那双深邃莫测的长眸:“君上心中早有决断,不是吗?” 四目以对,他深邃如刃,她清冷沉静。 没有任何言语,又像是彼此了然。 赢厉看着她的双眼,片刻后,薄唇勾起一抹赞赏:“不愧是陈太傅之后裔。” 但聊了诸多,她丝毫未提及那事。 赢厉又直视她,问:“立后之事,陈客卿无甚意见?” 陈玉皎垂眸:“君上之终身大事,但凭君上做主。 只要不是祸国殃民之人,臣定全力拥护。” 赢厉那双眸子,愈发深邃如渊…… 在陈玉皎告退后,赢厉先召见了李清随。 李清随言:“多谢君上器重。若是不信臣举荐之人,也可由长屹君担任此职。 长屹君他品行高洁,亦喜为国为民之良策,对君上之心,更是日月可鉴。” 赢太傅、宗太保等人得知赢厉召见了李太仆,个个更是坐不住了。 宗太保求见赢帝,在龙台大殿之上,一番肺腑之言: “君上,这太保我可不做,我是这满朝文武老臣之间,最能镇压群臣者。除了我,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您仔细想想,每年国库,我宗家捐了多少银子?甘家四成,我宗家亦是三成! 这几百年来,宗家为华秦流尽多少鲜血?辅佐了华秦足足几百年!为华秦死了多少人?” “就连臣之儿子,也是为华秦而战死!以致臣白发人送黑发人,肃儿他年幼丧父,其母亲至今与白云庵青灯古佛。 宗家为了华秦,家不成家!” 提起这些,宗太保心脏都在滴血。 他挑明了说:“君上,李清随是南楚人,绝不可重用!他们随时准备取而代之! 而我宗家绝无谋朝篡位之心!这么多年来管理军器营,未贪污分毫! 宗家想要的,不过是一直在朝堂辅佐,拥有该得的高位与名誉,这算是人之常情。 我若为御史台大夫,定一生拥护赢氏!绝无二心!” 只是、赢厉态度依旧淡淡:“宗太保且回去休息,容孤斟酌一二。” 宗太保走后,赢修堂又来求见。 这一次的他,不再伪装得那么温文尔雅,而是带着一股怒意。 “赢帝,此处无人,容我冒昧唤你一声堂哥。” “你竟想用太仆之人?你身为君上,看不出他们的野心吗!” “他们将赢长屹培养得那般仁政爱民,就是在等着随时取而代之!” “你现在万万不可听陈玉皎的任何言论!勿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她如今已嫁给赢长屹,就是想帮着赢长屹夺权!” “一旦重用陈玉皎,重用李太仆等人,这是养虎为患!” 御史台大夫监斩百官,甚至可先杀后奏,南楚一党定会大力铲除华秦之人。 “到时,我们整个华秦,皆会落到南楚国手中!” 赢修堂又字字清贵、铿锵有力地提醒他:“堂哥,别忘了,这是我们赢氏的天下!是华秦的天下! 若让我为御史台大夫,让我祖父继续做太傅。我们一起维护赢氏皇族、赢氏天下!” 甚至…… 他口吻还有所缓和:“昔日旧账,尽数归零,我们赢姓宗室、永远甘愿受君上调用!” 这是退了一大步,不想再与赢厉计较当年夺位之争,也不想计较赢衡庄耳朵被刖之仇。 他们只求在此局之间,激流勇进,继续权倾朝野,力退南楚一党,以及妖言惑君的陈玉皎! 可…… 赢厉高坐后殿高台之上,那深邃的视线犀利如刃: “赢修堂,你在与寡人谈条件?” “寡人要的,不是建立在谋算自己得到几分利益下的效忠!” “李太仆身为南楚人又如何?可从未与寡人谈条件!” 他甚至下达命令:“夏公公,送赢典客出去,好好反省!” 这是丝毫没有用他们的打算。 赢修堂不甘心,清贵的声音带起激动:“赢厉,我们才是华秦赢姓,父亲、母亲都为华秦人!我们才是同气连枝的至亲! 你自己人不用,非要用外人乱我赢氏天下吗!” 可赢厉不再多言,他被请了出去。 出龙台殿时,赢修堂眸底一片深邃冰冷。 李太仆没有明言,自然是因为心机深沉,筹谋远大! 没有展现出来的野心,才最为可怕! 君上一向聪明,此次竟被陈玉皎、李太仆一党糊弄得团团转! 陈玉皎……好个陈玉皎! * 陈玉皎正在军机阁处理事宜时,一道清贵的身影忽然逆着光走了进来。 所有人在他的眼神之下,尽数退出。 整个布满书架的大殿,赢修堂从外步步逼近。 陈玉皎此刻正席地而坐在一长案桌前,赢修堂居高临下地看她: “陈玉皎,亏你还是陈太傅之后!竟举荐李太仆等人?教李清随上位?” 若不是陈玉皎怂恿,李清随那等谨慎之人,绝不会是第一个站出去拥护帝王之人! 赢修堂眼中尽是鄙夷,讽刺:“你想让赢长屹为帝,你方母仪天下? 为了自己私心,竟不惜让华秦赢姓天下,落在南楚人手中!” “陈玉皎,你真不耻!” 陈玉皎却从竹简间,幽幽抬起头:“赢典客口口声声说他人居心叵测,可拿得出证据? 长屹君这几年不理朝政,无争位之心;李太仆也未做出过任何举动,请慎言!” “女子到底是女子,不见棺材不掉泪!” 真要看到他们谋朝篡位了,她才相信?到那时还来得及? 赢修堂忽然冷冷一哼,“我真是在对牛弹琴!” 他鄙夷,嫌弃,只觉可笑,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那一向清贵温儒的身型间,弥漫出一股浓烈强大的气数,像是有什么在彻底变化。 君上连这等肤浅之女子也重用,当真是昏庸无道!贪溺美色! 这样的人,也配为赢氏之主?天下之王? 赢氏天下、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亦容不得任何一国染指! 既然赢厉昏庸,六亲不认,红颜祸水当道,那就由他赢修堂,来做这天下的主人! 史上多少帝王被美色所迷,亡国亡政。 唯有他,从不将女人放在眼里! 他、才堪当这华秦天下之主! 赢修堂走出去时,外面起了一阵大风。 忽然,“哗哗哗!”下大雨了。 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华秦的天色骤然巨变。 陈玉皎抬眸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眉心微皱。 她今日来上朝时,未带雨伞。 该回去了,不知是否承得起这场暴风雨…… 龙台后殿。 那个坐于案桌前的男人,于政简间抬眸,看了眼外面的瓢泼大雨,那长眉微微一皱。 片刻后,他高大的身形站起。 夏公公立即快速去拿来巨大的雨具,准备为他撑伞。 赢厉的视线却扫了眼,扬出吩咐:“再备一柄。” 他迈步出去,往军机阁方向而行。 第207章 围困帝王? 大雨瓢泼。 一众宫人紧张地顶着华盖而行,夏公公更是紧随帝王其后,为其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油纸伞。 只是……当那恢宏的队伍行至一高角回廊时,不远处的军机阁殿前,正巧停下一辆锦白色的驷马马车。 殿内。 陈玉皎听到动静,抬眸看去,就看到那辆精致的马车,以及从马车上走下的赢长屹。 他身着一袭银白色锦衣,手执一把古法油纸伞,步伐从容,气质尊贵沉稳,宛如琼枝玉树,山巅松柏。 陈玉皎起身走过去,疑惑问:“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以往他极少进宫,尤其还是在政局复杂之时。 赢长屹走进屋檐之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稳重沉和。 “接你”二字,到嘴边时,又变成一串长长的掩饰:“去看母妃,顺道接你。” 他的神色平和,无人看得出他深深压制的情感。 陈玉皎自然而然走到赢长屹的雨伞下,与他一同朝着马车走去。 赢长屹手中的伞极大,他轻轻地将伞偏向她的方向,为她遮挡着风雨。 雨势极大,如同天河倒倾,那伞边形成巨大的雨帘,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大雨里并肩而行的两人,画面显得格外融洽而美好。 而秦宫高处的长长庭廊之上,那抹高大峻拔的身形脚步停顿。 他居高临下,眼中倒映着雨中那两抹并肩而行、同撑一伞的画面。 雨势汹汹,狂风阵阵。 帝王那帝冕流珠随风晃动,其下那双长眸深邃,犀利,深远,难以捉摸。 另一个无人可见的角落。 赢修堂那抹身形掩映在转角处,滂沱的大雨是他最好的庇护。 他远看着那些场景,眸色一点点变得冰冷。 呵,他们这位暴戾无情的帝王,竟也有今日。 他看得出来,赢厉,十分在意陈玉皎。 人一旦有了软肋…… 是夜。 雨停了。 可宗家却秘密而来一不速之客。 正是赢修堂。 密室内,赢修堂与宗太保相对而坐,开门见山:“宗太保,可有兴趣一起匡正这朝堂?” 宗峥重眼皮微跳:“不知赢典客是何意思?” “华秦朝堂本来稳定,可自从陈玉皎入朝堂后,破三公制,甚至扶持李太仆一党,蛊惑君心,欲壮南楚势力!” 赢修堂单是说着,就目光泛冷:“我华秦朝堂,岂容外客当政? 我们一同——逼秦宫,请赢帝、诛杀陈玉皎!重正朝堂!” 宗太保听到“逼宫”二字,向来经历无数大风大浪的他,神色也骤然大变。 “赢典客,逼宫……这实在太大逆不道……” “宗太保听错了,不是逼宫,而是除佞女! 我们集结满朝文武,加上手中兵权控制,力请君上恢复祖制。 除此之外,绝不行任何大逆不道之事!” 赢修堂脸色沉和而正气,开始细讲详细计划: “秦宫三拨守卫力量。其一,战寒征的龙卫大营,守卫秦宫外围,可利用燕凌九牵制。 其二,宗太保手中一万五的内宫精将警卫,至今未交权,还在太保手中。 其三,也是最为棘手的,便是君上身边那五千黑御卫。” “不过,黑御卫值守在龙台殿、龙寝殿周围。 若太师赢舟忽然犯病,君上前往。君上最在意的就是太师赢舟,会失了分寸。” “而五千黑御卫想去赢舟的听雪宫营救,必须经过足有两里地的宫巷。 若你的精将拦住黑御卫,赢帝在秦宫之中,便是孤立无援!” 赢修堂仿若已看到当时的画面,以木筷蘸水,在桌上比划着,“到时,我们联合三公九卿,满朝文武百官,当众奏请赢帝,诛杀佞女,恢复祖制! 赢帝为了大局、为了帝位,别无选择,只能将陈玉皎诛杀!” 若是不愿……为了一个妖女不愿,那便……呵! 赢修堂掩盖住满眼的深沉,“只要赢帝同意,朝堂便可恢复以往的三公制;李清随,南楚之人,也只能是个养马的,永不可入主中枢! 而这期间,并不要求宗太保做什么,只是暂且拖延黑御卫而已。  ” 说话间,赢修堂还给宗太保倒了杯茶: “你我、也并未做出伤人之举。皆是除佞女之大功臣! 并且事后请罪,以除佞女的名号主动公示于天下,得到的会是六国之夸赞!赢帝总不可能诛杀勇于直谏之臣!” 一切前因后果,早有筹谋得周全而妥当。 宗太保听着,目光还是闪烁着,不太同意。 去逼那个喜怒无常的赢帝,这实在太冒险,等同于钻进虎口里拔牙! 可赢修堂又问他:“宗太保,你当真要交出手上这兵权、军器部管理权,沦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夫子? 当真要看李清随一党在朝堂呼风唤雨,随意欺压我们华秦官员? 甚至……宗将军之仇,宗太保不想报了吗?” 最后一句话,问得十分深幽。 宗太保又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儿子。 被陈家忽悠,上阵杀敌,最后陈震岳成为国尉,陈太傅活着归来,他的儿子……却被战火活活烧死…… 宗家与陈家,不共戴天! 陈太傅已死,还要留一个女流之辈陈玉皎,来夺走他们的权利? 宗太保终于是同意:“好!那便围困帝王,三公九卿联名奏请!诛杀佞女!稳固朝堂清明!” 两人制定了十分详细的计划。 不过…… 他们皆没有注意到…… 暗室外面的一个书架,一抹深沉庄重的身躯正立在其后。 正是宗肃。 暗夜里,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长屹府。 陈玉皎回来后,房内有温度适中的药浴,桌上有赢长屹早已准备的膳食,各处花瓶里插着的新鲜荷花莲蓬,是每日新鲜置换,雅致异常。 她洗去一日的疲惫后,与赢长屹相对而坐在案桌前。 这还是成婚后,两个人第一次这么安坐用膳。 赢长屹在为她盛汤,尊贵优雅的动作、和那眉宇间的对她的关切,赏心悦目。 陈玉皎看着赢长屹时,心里不由得腾起些愧疚。 本想着与他联姻,互相照顾,但她能为赢长屹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一直是他在照顾她。 这种相处模式,她也有些…… “玉皎,食宜专致,不可分心。”赢长屹低沉的嗓音带着提醒,将手中的玉瓷碗递向她。 只是,陈玉皎伸手还未接过之时,一个黑衣锦卫忽然从外面大步走来: “陈客卿,朝政急事,君上请你立即前往!” 来的人,是晏伐,黑御卫统领。 竟然派这么重要的人物前来接她…… 陈玉皎眸色微微一变,今日离宫时还甚好,忽然出现紧急事宜? 是那些人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开始了? 第208章 阿厉,照顾玉皎 赢长屹长眉亦是一敛,取来锦盒。 他从容不迫将一些糕点放入食盒之中,起身朝着案席上的陈玉皎伸出大手: “玉皎,我送你入宫。” 可晏伐脸色有些凝重:“大公子,此次之事,您还是勿插手为好。” 因为局势实在太乱,还牵扯到多方政变。 赢帝曾说过,这华秦的江山有他来撑着便足够了,总要有人无忧喜乐。 赢长屹长眉微皱,片刻时间心下了然。 他只能将食盒交至陈玉皎手中,难得严肃叮嘱:“记得用膳,身体为重。” “好,谢谢大师兄。”陈玉皎起身来,由衷道谢后,不得不跟着晏伐离开。 晏伐领着她走的是后门出去,用的还是比较隐秘低调的马车。 这是接她秘密入宫,显然事情比新婚那日还要棘手。 而她离开后,又只剩下那满桌精心准备的膳食,无人品尝,一点点冷却…… 她回到府中,也才不过少许时辰。 赢长屹神色渐渐凝重,沉声唤:“荆毅,照我所言行事。” 他虽不插手朝政,但阿厉与玉皎若有难,他不会坐视不管。 * 秦宫。 陈玉皎从秘密宫巷被接进来,走进龙台后殿时,就见里面除了赢帝,还已坐着另一人。 国尉总督、宗肃。 他一袭藏深色锦袍,三十岁的年纪,稳重如山。 他们坐在侧殿那案席处,在筹谋着什么,空气里皆弥漫着凝重气息。 而两个男人看到陈玉皎进来时,眸色微微一变。 今日陈玉皎回去后,洗漱过,换下朝服,穿着的是简单素雅的柔白色衣裙。 夏日轻薄丝绸的材质,如仙如雾,衬得女子更加冰肌玉骨。 头发简单的以一朱红色系带束于身后,简单又有股慵懒悠然的美感。 在这沉闷的大殿中,这样一抹身姿,明显独特难见。 陈玉皎也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常服,走上前行礼:“来得匆忙,还请君上见谅。” 赢厉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将一份竹简放在右手边的席位,“坐。” 陈玉皎走过去,已习以为常在他右手边坐下。 她拿起竹简,垂眸看了眼,眼皮微微一跳。 想过赢修堂等人会动手,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快行动。 逼宫,控制军权,联合满朝文武奏请君上,诛杀佞女…… 杀的人,是她。 陈玉皎抬眸,看向对面的宗肃:“此事多谢宗国尉,若不是宗国尉通报,真到那一步,事情恐怕十分棘手。” 她回到朝堂,是为辅佐赢帝,完成祖父当年遗愿,而不是为给赢帝添乱。 宗肃神色一如既往庄重,“家父行出此事,是宗家大逆不道。” 这也是为什么赢帝一定要统一集权之原因。 这些世家看似效忠,可在某些时候,手中权力过大,会控制朝堂、乃至帝王! 宗肃转而面相赢帝:“君上,宗家任由责罚。臣自请命并为证,缉拿家父归案。” 赢厉那尊峻的神色间,看不出太多起伏,他深邃的视线,慢悠悠落向陈玉皎: “陈客卿,你有何见解。” 陈玉皎在短短时间里,脑中已思虑良多。 且赢帝会这么问她,说明他也不认可国尉总督的方策。 她道:“依臣之间,将计就计。 且、查清赢修堂等人动手之时机,安排黑御卫在那一夜,控制满朝文武,尤其是所有位高权重者,不可令他们入宫!” 案桌上什么也没有,陈玉皎只能取下一枚玉簪,在桌上比划作演示: “待赢修堂之人进入秦宫,控制军权。 可满朝文武无一到位奏请,仅他一人…… 那便等同于——谋逆造反!” 赢修堂、赢太傅一党,可趁机铲除!让宗室之力量,收至帝王之手! 说话时,陈玉皎那本来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弱于男子的智谋。 宗肃眼色微微一变,怪不得赢帝如此重用陈玉皎,陈玉皎之智策,并不比燕凌九差,也深得陈太傅真传。 寒征,买椟还珠,得不偿失。 不过……此番安排,虽可一网打尽赢修堂等人,让其再无翻身之余地。 但、亦会坐实他祖父控制军权之罪名。 赢厉那狭长的眸光里闪烁着深邃,揣度:“国尉总督,你认为此举如何?” 宗肃只是沉斟片刻,答:“依陈客卿之策行事。 宗家,但凭君上责罚!” 既然祖父动了如此念头,本就应该以罪论处。 他,连求情之语也无颜言半字。 赢厉当即下达吩咐,由宗肃静待一切举动。 晏伐调黑御卫,于那夜控制入宫的三公九卿者。 这,是一盘狩猎与被狩猎的大棋。 其后的深层诡谲,还不止如此简单…… 殿内只剩两人时,赢厉又问陈玉皎:“宗肃,宗家,陈客卿认为该如何定罪?” 陈玉皎敛眸,似是想到什么,找来毛笔,当堂在一空白书简上,落下一行行隽秀有力的字。 写完后,她双手慎重地递交赢厉。 “请君上阅鉴。” 这一夜,又是半夜三更。 陈玉皎离开龙台大殿时,是最黑暗之际。 赢厉让晏伐悄然送其回长屹府,但半路之中,遇到了那辆锦白色驷马马车。 带队的荆毅低声道:“夫人,大公子在马车内等您。” 陈玉皎无声无息坐进马车中时,眉心微微一皱。 因为车上装了许多她的物品,从衣裳到首饰,到药材等,还有丫鬟春鹭。 赢长屹正坐在那一个个箱子间,闭目养神。 听到她来,他睁开长眸,周身的气息愈加沉敛、温和。 “玉皎,要辛苦你再入宫一趟。” 陈玉皎更是疑惑,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赢长屹道:“近日你每日于朝中府邸奔忙,不若直接入住屹宫,每日便不必往返。” 陈玉皎细眉更是蹙起。 屹宫……那是赢长屹自小长大的宫殿。 只是当年朝局诸多混乱,无数人拥立赢长屹做帝王。 赢长屹为表明自己的态度,搬出屹宫,住在如今的长屹府。 若是无事,他极少进宫,避免诸多纠纷。 如今…… 赢长屹的嗓音沉和,安抚她:“不必忧心,我依旧住长屹府。 你,去行你想行之事。” 她与他住在一起也不自在。 且她每日朝政,他的存在,母妃国舅等势力,有时会令她为难。 玉皎,也不应埋没与后宅。 他,给她一切空间。 陈玉皎心里不由自主腾起一抹温馨。 减少往返,她每日可多睡憩一个时辰。 且这两日,虽然和赢长屹接触少,但住在一个府邸里,总有些……尤其是每次看他那般照顾她…… 她还没有习惯两个人身份上的转变。 大师兄,总是考虑得格外周到。 她欠他太多。 当夜,赢长屹亲自将她送进屹宫之中。 屹宫早有人收拾布置干净,处处是陈玉皎所喜欢的雅致风格。 许多书籍、物事等,更是早由人搬进来。 赢长屹将陈玉皎安置后,还去了龙台后殿。 后殿,肃穆的大堂。 万籁俱静,可宫殿里的烛光还在摇曳。 赢厉那身躯坐在案桌前,手中执书简,一个眼神间,像是对天地山川的运筹帷幄。 赢长屹前来,长眉一皱:“阿厉又在废寝忘食。” 他将一提前准备好的精致食盒放于案桌前,里面是宁心益气汤。 也只有他在时,这冷肃的大殿似乎才有一两分温度。 赢厉放下竹简,眉色有两分舒展,“长兄怎会深夜至此?” 虽然以往他时常前来照顾,但自从朝局越来越混乱后,赢长屹皆是让下人送膳,未亲自前来。 赢长屹在他对面坐下,嗓音难得庄重:“兄长有一事相求。” “为便利玉皎上下朝会,我让她搬入屹宫居住。” 屹宫,是离赢厉的龙寝宫最近的一座宫殿。 只是宫中情况到底复杂,他不可搬入,否则国舅与母妃,定会生出事端。 赢长屹沉声道:“阿厉,这段时日,劳你多照拂玉皎一二。 待政局稳定,我再接她回府。” 第209章 你很喜欢他? 赢厉帝冕的长眸倏地一眯,片刻后,他大手倒了一杯茶,推至赢长屹面前。 “兄长尽可搬回屹宫,自己的女人,还是自己照顾为宜。” 赢长屹眉间腾起一抹深沉、无奈,他又如何不想。 屹宫有他当年种植的君兰,陪伴了他足足十五年。 如今,还有玉皎。 只是…… “君上信我,可朝中众人未必信。” 只要他住在屹宫一日,人人皆会记得,他是先皇嫡长子。 立嫡立储,朝中提起已不是一两日,以前无数人更是用此来攻讦赢厉,说其名不正言不顺。 毕竟赢厉的母妃,曾经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嫔妾。 且他住在屹宫,母妃与国舅便会认为他有心回到宫中。 其余官员更会认为,他有心与赢厉争夺帝位。 国舅会私下寻拥护他之人,暗中搅动朝局。 甚至做出对赢厉不利之举,趁机推他上位。 唯有远离皇宫,人人明白他之态度,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母妃与国舅就算去拉帮结派,换来的也只是对方一句:“待大皇子有心再谈。” 这些年,是因为他的离宫,许多局势才得以稳定。 赢厉还想再说什么,但赢长屹已道:“近日宁世堂繁忙,我需代玉皎前往。 又遇回门之事,岳父,师祖母,我亦需去照料。 乃至政局混乱,宫外更需有人照应。” 就由宗肃做眼线,远远不足。 他不插手朝政,却可于幕后,不定时为玉皎提供线索,暗中护她。 赢长屹嗓音沉和:“玉皎十分懂事,无需阿厉太过担心。只是她遇事太多倔强,亦喜废寝忘食,无人管得了。 阿厉是帝王,言之一二便是。” 他耐心叮嘱过后,也不论赢厉是否同意,告辞离开,于夜里,离开这座他从小长大的秦宫。 殿内烛光摇曳,赢厉眸色深了又深,那碗益气养心汤被他缓缓饮尽。 许久后,他才放下手中瓷碗,起身迈步往龙寝宫方向而行。 夜深人静,所到之处将士们守卫重重,人人恭敬颔首,垂眸观心。 赢帝那高大巍峨的帝王身躯行至屹宫外时,就见里面宫殿还亮着蜡烛,他步伐微顿,眸色微微深沉。 守在外面的几名护卫看到他来,立即准备行礼,还有人欲去通报。 但赢厉大手一抬,下达无声的制止。 他步伐转向,朝着屹宫内进。 殿内。 陈玉皎坐于案桌前,还在写一堆事宜。 近日无法出去,女子坊、秦·悦、宁世堂等诸多事宜,全通过竹简进行安排交代。 还有祖母、父亲之药膳,也让骆伯与宣嬷嬷上心仔细,随时跟随病情加减。 最重要的是,朝政局势马上就要巨变,许多事宜,容不得丝毫闪失…… 她太多专注,写下太多事项,时而用手撑着下颌思索。 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不知不觉间,撑着手臂的她渐渐陷入浅眠。 赢厉从外走来时,就看到那女子趴在长长的案桌上,桌间尽是高高一重书简。 烛台上的蜡烛摇曳,昏黄的光泽笼罩,那场景静美如画。 只是……女子那眉间明显可见疲惫。 赢帝眸色愈加深邃,无声迈步,缓缓走至那长案桌之间。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落在女子面容间,眸色复杂而深沉。 好片刻后,赢厉大手抬起,脱下身上外袍,轻轻覆盖至女子身上。 只是那一刻…… 陈玉皎清楚感觉到一股男人霸道而庄重的气息笼罩而来,她骇然惊醒,睁开眼,就看到一片墨色的龙袍覆盖在身。 再抬头,是赢厉那立体分明的下颌线。 “君上……” 陈玉皎立即起身,与其相对而立,有些忐忑:“您怎么来了……” 还将那龙袍覆盖在她身上…… 陈玉皎连忙抬起手将外袍取下,递还向赢厉。 有些慌张的她,神情显得比以往生动许多。 尤其是拉扯下外袍,她的衣襟也微微凌乱…… 赢厉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显发暗,未第一时间接过衣物,只负手伫立,尊贵巍重。 “不必惊惶,兄长让孤前来,照顾长嫂一二。” “长嫂”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些许喑哑磁重,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他自己什么。 陈玉皎本来慌乱的心神稍稍稳定,是大师兄…… 将屹宫布置妥当也就罢了,还不放心她,特地让君上来照顾她? 她敛眸,“臣甚好,其实不必劳烦君上挂心。” 赢厉的目光转而在案桌上一扫,“若孤未来,陈客卿打算在此睡多久?” 陈玉皎:…… 她也是不知不觉,春鹭忙完事宜,自然会来寻她。 只是赢帝威严的目光却看她一眼:“孤送你至寝殿。” 陈玉皎想拒绝,可赢帝已转身往外走去,那墨色威严的背影间尽是决断,不容抗拒。 这…… 她没有办法,只能快步跟上,一同朝着后面的寝殿而行。 几百米的距离,沿途光线昏暗。 前方是男人高大的背影,她手里还拿着赢厉的外袍…… 没有人说话,一前一后,在这夜里,气氛莫名有些不自在。 陈玉皎看着赢厉那背影,敛了敛眸。 赢帝日理万机,自己都没多少时间休憩,还来照顾她? 若不是大师兄恳求,赢帝恐怕八辈子也不会做这种小事。 其实她不是小孩子了,真没必要如此劳烦君上…… 思忖间,不知不觉,两人走至一寝殿外的花园。 春鹭正在院子里,修整那些状态不太良好的雪影兰花。 那是赢长屹幼时被景媚宜带着种植的,其实赢长屹十分喜欢雪影兰,纯白无瑕,尽显空谷幽兰之感,又有君兰一名。 只是后来他才得知,景媚宜自小是在给他故意设立形象,让外人知晓他品行高洁。 君兰,也只是其利用品。 后来赢长屹搬出去后,便不再回屹宫,这些君兰也不再由人精心打理。 陈玉皎今夜搬进来,看到那些兰花,忽然生出无限感慨,便让春鹭连夜整理下。 她能为赢长屹做点事情实在太少。 而赢厉看到院内的情况,那步伐忽然停顿,眸色一深,问: “你很喜欢长屹?” 第210章 雨夜相守 陈玉皎立在夜色里,看着那一株株兰花,薄唇自然而然地勾起: “遇到大师兄,应该是我此生最幸运之事。” 除了家人外,大师兄就像是无尽寒夜里的一抹温暖,永远让人感觉安心。 她说:“愿朝堂能有清明一日,愿他能重新住回屹宫。” 秦宫是大师兄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有大师兄的至亲,赢菱,赢厉…… 她想尽快肃清这朝堂! 赢厉本来沉和的眸色蓦地暗沉,比这无尽的夜色还要浓厚,如同深渊。 “你该去睡了。” 他的嗓音里也卷杂起一抹不为人知的冷冽,又被深深克制。 陈玉皎回神,将手中的龙袍交到赢厉手中。 她抬眸看向赢厉:“君上先前唤我一声长嫂,那我也以长嫂之名,关切君上一二,望早些入寝。” 比起来,赢厉只怕比她更睡眠少。他的龙体更为重要。 她行礼后,才转身走向那寝殿。 赢厉眸中倒映着她的背影,尊贵峻拔的身形立在夜色里,耳边不断回荡那几个字。 长嫂……长嫂…… 他本就沉黑的脸色,寸寸结冰。 而陈玉皎并未注意到任何事,躺在赢长屹悉心布置的大床上,柔软而温和,枕头亦是特别定制的药枕,仿若将所有疲惫疏散。 她闭目休养,让自己尽快入睡。 虽然今日下过一场大雨,可天气依旧十分沉闷。 接下来两日,只怕还有瓢泼大雨。 过了今夜,他们恐怕还很难再有安宁之日…… 果然…… 翌日。 傍晚时分。 赢厉正在龙台后殿处理事宜,晏伐忽然走进来,焦急禀告: “君上,不好了,太师病情忽而加重,咳血!荀御医说从未见过此情况,十分棘手……” 赢厉长眸一眯,起身大步往听雪殿走,边走边扬出命令:“宣陈客卿至听雪宫!” 此时的陈玉皎在军机阁忙碌,整理祖父留下的诸多手稿。 收到帝王口谕后,她亦立即起身前往。 听雪宫,赢舟的宫殿。 赢舟生母是盛赵国的公主,盛赵国,当今天下唯一可与华秦比肩的强国。 因其强大的母国,她被封皇后,母仪天下。 只是因一些缘由,一直不受宠,只是徒有虚名的皇后。 到了很多年后,才生下赢舟。 本该是嫡长子的赢舟,却晚赢厉、赢长屹出生,今年,他才二十岁。 不受先皇喜爱,听雪宫也相对偏僻。 赢厉上位后,器重赢舟,本欲让其换宫殿,但赢舟言早已习惯。 陈玉皎走进来,就看到院中淡雅,无花卉,绿植甚少,主要以湖泊溪流为造景。 这还是赢厉后来让人修建,不敢想象未修建之前,是何等荒凉。 房中,那位太师赢舟正昏睡于床上,昔日里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是惨白如纸,透明的宛若随时会消散。 吐过血,那薄唇上还有血迹,更为其增添两分病态的美感。 赢厉高大的身躯正坐在床边,周身有腾腾威压,显然动了大怒。 屋内的御医、宫人们跪了一地,无人查得出原因,个个颤颤巍巍,惶恐至极。 陈玉皎一来,荀祯像是看到了救星:“长屹夫人……” 可刚喊完这几个字,他又赶紧捂住嘴巴。 他在喊什么!找死嘛!嘴抽! 他赶紧换个称呼:“陈客卿,你可算来了!你医术高明,快看看太师这到底是怎么了?” 荀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玉皎与赢厉相视一看,亦不知道是如何回事。 昨夜得知赢修堂的计谋后,赢厉自然还派了人前来保护太师赢舟。 赢舟每日的用药皆有人银针试毒,却突然严重…… 陈玉皎冷静道:“诸位先出去等待,保持房内空气畅通。 再将这两日太师所用、所食所有物品,全数整理妥当,交由荀御医查验。” 荀御医等人的目光落向赢帝,显然要等到他的命令才敢出去。 赢厉并未反对,便是同意陈玉皎的方案。 屋内很快便只剩下两人。 床前还布置着把脉的案几。 陈玉皎迈步走至床前,赢厉将赢舟那手从被褥下拿出,放置在案几之上。 她屈身把脉,手指落在赢舟那雪白的手腕间。 赢舟的皮肤实在太过惨白,手臂上的所有青筋清晰可见。 这是常年咳嗽疾病导致的气血不足。 医术有言,气血相互依存、相互为用,共同维持着人体的身体平衡。当气血充盈时,血液得以顺畅流通于全身,滋养各脏腑组织,此时人体表现出面色红润、精力充沛等健康状态。 然而,当气血不足时,血液的流动会受到阻碍,导致血液循环不畅,血管中淤堵甚重,便会血脉清晰可见。 只是…… 赢舟久居深宫,再是当年重伤,每日有赢帝御赐的诸多珍贵药品,早该养足气血,怎会如此…… 陈玉皎细细把脉,感知其具体脉象。 许久后,她眼皮一跳,才直起身体,看向赢帝。 “君上,的确是他们动手了。” 是有人在赢舟药里加了大量的三七。 三七本有活血化瘀之功效,以往赢舟药里也有,所以银针并不会检测出来。 但大剂量的三七,会损伤人的脾胃脏腑,导致大量出血。还因为是良药非毒,十分难以察觉。 “赢太师五脏六腑俱损,若挺不过今夜,便……” 陈玉皎说到此话,不再多言。 他们也心照不宣,今夜,赢修堂便会动手! 赢厉那周身笼罩起浓重的威压,仿若是风雨欲来,暗云翻涌。 陈玉皎则不敢耽搁,快速走至桌前,边写药方边对赢厉道:“君上,即便早有筹谋,可此处还是过于危险。 你回龙台殿,此处交给臣便是。臣会尽全力救治太师!” 写着药方的她,周身尽是严谨、冷静。 明明知晓今夜将会有巨大的政变,可她没有丝毫畏惧。 赢厉目光落向陈玉皎,那凉薄的薄唇轻启:“在你眼中,孤是贪生怕死之人?” 陈玉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最终不再多言。 她开始去抓药、熬药。 而赢厉安排晏伐,调动黑御卫,于今夜离宫,守住满朝文武之府邸! 任何人,不可出府半步! 赢修堂想要的文武百官奏请,今夜,只会有他一人…… 夜,越来越深。 内殿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昏睡的赢舟。 看似在照顾人,可他们皆在无声的等待。 陈玉皎熬着药,心里还尽是筹谋。 虽然黑御卫出去控制了满朝文武,赢修堂来,等同于关门打狗。 可黑御卫不在身边,现在的听雪宫等同于是一处危垒,毫无屏障,外面只留下了几百黑御卫把守。 今夜这一局棋,若胜,朝堂清明,若败……后果不堪设想! 忽然!“轰隆!”一声,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闪电铮铮,撕破漆黑的夜幕。 “哗哗哗!” 外面还突兀地下起瓢泼大雨,狂风阵阵,无数雨从窗外朝着里面飘来。 陈玉皎立即起身,走过去将一扇扇门窗关闭。 到最后,只剩下一扇不进雨的后窗用于通风。 陈玉皎站在那窗前,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眸色微微深沉。 她在观天象,手指微动起卦。 赢修堂,宗太保,联合奏请,威逼赢帝,诛杀她这佞女…… “陈客卿,可会害怕?”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陈玉皎回神转身,才见本在床边照顾赢舟的赢厉,不知何时走至她身后。 她垂眸答:“臣方才卜了一卦,今夜有惊无险。君上尽可安心。” 只是垂眸间,陈玉皎才发现…… 方才不少雨水飘到她身上,她身前的衣裳湿了一大片,白色的轻薄材质紧紧黏在她胸前,还有水珠顺着她的脖颈流淌。 陈玉皎眼皮微微一跳。 这是在赢舟的宫殿,眼下紧急,她还不能离开半步去换衣衫…… 而赢厉的视线,显然也注意到女子那湿透的身躯。 有一粒水珠顺着她纤细的脖颈,缓慢而悄然没入衣领之间…… 第211章 刺杀赢帝! 赢厉那深邃的眸色蓦地暗沉,是男人本性里的欲望、侵占感。 他大手脱下身上的外袍,手一挥,宽大的衣袍便罩在陈玉皎身上。 陈玉皎娇小单薄的身躯被罩在其下,周身全是男人那股威严的男性气息。 她比赢厉矮了许多,龙袍愈加拖地。 陈玉皎看着那金光熠熠的龙纹,眼皮微微一跳,“君上,于理不合。” 她又如同昨晚,衣服都还没将身体披热,就准备取下递还给赢厉。 龙袍,这是帝王最权威的象征,普天之下,仅帝王可穿着。 只是还没取下,手腕忽然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拽住。 是赢厉那刚劲有力而骨节分明的大手。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看她,嗓音低沉磁性,带着独属于他的霸道: “孤答应兄长照顾长嫂,你若感染风寒,要寡人如何向兄长交代?嗯?” 尾音微微上扬,更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陈玉皎与他相对而立,距离有些近,都可感觉到男人那独断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说得也对,她本来身体还在愈养阶段,一旦患病,肯定会令大师兄和祖母、父亲担忧。 但这龙袍…… 陈玉皎目光在宫殿内环顾一周,看到不远处木架上,有一件太师的青色斗篷。 布料做得太薄,赢舟身体虚寒畏冷,一直未曾穿过,崭新的。 她微微挣开赢厉的手,迈步走过去,拿过那件斗篷: “君上,我披这件就行。” 过了今夜,明日便做件新的赠还太师,再给与补偿。局势紧张,眼下也情非得已,想必太师不会过多计较。 而龙袍……近日朝中本来就传,赢帝昏庸无道,她是红颜祸水。 要是等会儿让人瞧见赢帝将龙袍披在她身上,不更得炸开锅?一人一句都能将她当做亡国妖女!更会斥骂赢帝! 且为人臣子,祖父教过她,无论何时谨记一切,不可失分寸。 陈玉皎将那龙袍取下,转而将青色的斗篷披罩在身上。 她迈步走回赢厉跟前,双手将龙袍递还: “多谢君上,只是龙袍为尊,望君上慎重。” 她笔直献上他的龙袍,身上还披着赢舟的斗篷;说出的谏言公事公办,十分严谨。 赢厉帝冕流珠下那双眸子暗了又暗,闪烁不明。 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无数倒地声。 陈玉皎眼皮倏地一跳,她有直觉,是出事了…… “君上,你先在殿内等候。” 她也顾不得礼仪,快速将龙袍塞进赢厉手中,转身大步朝着外面走。 打开门,就见外面本来值守的几百黑御卫,竟然全数倒地,个个身上中了一种飞翎镖,身下流出大量的鲜血,血流成河。 那飞翎镖上还有毒素,令他们瞬间失去战斗力,不省人事。 连外面候着的荀祯、奴仆等,也全数倒在地上。 而整个宫殿外,竟然已无声被一批黑衣人团团包围。 陈玉皎立在那里,看着那情况,眼皮倏地一跳。 赢修堂先前道,控制军权,满朝文武联名奏请,并不是想作乱弑君。 但眼下的情况…… 显然不是如此…… 的确。 早前。 赢修堂离开宗府后,坐在马车里的他幽幽把玩着玉佩,清贵儒雅的神色间尽是幽深。 满朝文武奏请、诛杀陈玉皎?那怎么足以? 之前文武百官不仅是一次反对,可不是被撞柱,就是被刖耳,被罚全跪一整日。 赢厉已昏庸无道,听信祸国妖女之言。 那这天下,自然要由他有能者居之! 他当夜又去了武震侯府。 武震侯府。 自从发生燕凌九的事宜后,关内侯和大将军就将赢华绝关在屋内。 那大将军更是言:“再敢出府胡作非为半步,我便打断你的腿!” 赢华绝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欺骗,在自己宫殿中或反省、或练剑,自省近日所为。 今日夜深,赢修堂前来。 虽其在婚事上名声不太好,但政治才干、六国之语言、外交能力等,更是独一无二,无一能及。 武震侯府的人并未阻止他见赢华绝。 屋内。 赢修堂来时,额间特地裹了厚厚的白纱布,里面还有鲜血在渗出,他唇色也惨白无比,忧心忡忡。 在赢华绝的追问下,言:“我们这华秦天下,恐怕要亡了……” “赢帝先前当堂令老奉常撞柱,血肉模糊,令我祖父刖耳,血流成河。” “后来还不顾满朝文武反对,破三公制,全朝谏言,被罚跪于龙台殿外一整日!” “桩桩件件,暴戾残酷!” “如此也就罢了,近日他还打算大肆用南楚之人。意图让李清随做御史台大夫!” “御史台,那是先斩后奏之官职!到时我们多少华秦之人,将死于他们之手?” “近日南楚国本就虎视眈眈,南楚重文,若吞并华秦,便可强国,一统天下。” “他们断然不会放过这次毁灭华秦之机会!” 赢华绝听着,那俊美深邃的面容一沉,“赢厉即便要改革,也不该用南楚之人!群臣再次谏言?” “无用,即便谏言,换来的也只是撞柱刖耳,血流成河。 今日我便是与龙台后殿力求他改变主意,可他以一墨砚砸来……” 赢修堂凄冷苦笑,脸色愈加惨白,凄凉: “他逼得嫡长子大哥出宫入住,不得回宫。 如今越发变本加厉,残害手足至亲,还欲独断专行,逼迫太傅、太保交权。” “一旦权利交出,我们手中再无任何兵马,再无任何实权。 只怕我们所有人,都将沦为他的刀俎,天下势必暴政,哀鸿遍野。” 赢华绝提起他那柄剑,站起身:“我去入宫与他谈!” “华绝,无用的。你可去问问你的父亲,问问满朝文武百官。 若是劝谏有用,还会有那么多官员苦不堪言?” 赢华绝的确听父亲与祖父聊过,现在全朝堂都怨声载道。 那日被罚跪,还有无数老臣晕厥,险些丧失生命。 今夜,祖父与父亲好像也受宗室所邀,个个愁眉不展,拿赢帝毫无办法…… 赢华绝眸色冰冷,“那眼下只能任由暴君为所欲为?” “是啊,除非……”赢修堂敛眸道: “除非刺杀暴君,推大皇子赢长屹为帝!” “长屹兄长仁政爱民,天下皆知。若他为帝,定是海晏河清,朝堂天下郎朗清明!” “虽他母妃是南楚国人,可他并未与南楚有任何勾结,这是有目共睹。” “赢长屹,他也本就是先皇嫡长子,他名正言顺!” 赢华绝的确也知晓这些。 在朝中,赢长屹的名声远远胜于赢厉,人尽皆知。 赢修堂又趁胜道:“若是此刻有人入宫刺杀赢帝,即便不杀死他,令他残废重症,无法再担任帝王也好啊。 再拖下去,他真会将太傅、太保的所有军权全数收走,再让李清随做御史台大夫,先斩后奏。 那我们华秦,便完了……华秦的江山,真要毁于一暴君之手吗!” “赢姓宗室在,赢家人还未死绝,怎会任他胡作妄为!” 赢华绝脸色变得冷冽,大手紧握住手中的剑,对赢修堂道:“你不必忧虑,由我入宫,刺杀赢帝!让文武百官推赢长屹上位!” “华绝,这万万不可!” 赢修堂目光中流露出两分担忧,认真问他:“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弑君,那是大逆不道!稍有不慎,你便是千刀万剐!” 赢华绝眼中却并无对死亡的恐惧,神色间反倒腾起一抹绝美的凛然、正气: “死我一人,扞华秦天下之太平!何惧之有?” 他赢华绝手中之剑,本就为正义而生! 祖父、父亲皆是上阵杀敌的大将,如今他未建功立业,游迹于江湖。 但剑客,亦可建不世之功! 没有人胆敢去,便由他去! 第212章 她护赢帝 大雨滂沱。 陈玉皎走出宫殿时,看到的就是外面那倾盆大雨之中,立着一群黑衣江湖之人。 每个人手里全拿着长剑,那是悬剑家的剑。 而为首的男子一袭暗朱红锦衣,随风飘飞,执着剑从大雨中大雨中步步逼来。 陈玉皎瞬间清楚,赢修堂说服了赢华绝前来刺杀! 而内宫警卫由宗太保调动,今夜不会前来救驾。 黑御卫,被调出去守住群臣文武百官之府邸…… 此时,此处,已毫无防备! 陈玉皎回头看向殿内的赢厉,他已穿好那墨色的龙袍,周身有腾腾的威压弥漫,仿若是暗云翻涌,即将掀起惊涛骇浪。 她却道:“君上,你在此照顾赢太师,万万不可出殿!” 也不论赢厉是否同意,她自己走出来,反手便将殿门关上。 眼下无人护驾,仅她一人。 臣子,当力护帝王之安危! 她披着那青色的斗篷,一步一步、迈步朝着屋檐外走去。 赢华绝看到她时,眼皮微微一跳,但仅仅片刻,只道: “你立即离开,看在封地之事上,我不杀你。 今夜我要伤的人,也不是你!” 陈玉皎却立在屋檐下,与外面的暴雨仅有一步之遥。 在她身后,就是那扇紧闭的门,她单薄的女子身躯在护着那扇门,丝毫没有畏惧,反倒冷静从容,薄唇轻启: “我若未猜错的话,是赢修堂怂恿你而来。 他言你或伤、或弑赢帝,令其无法再胜任帝王一位。尔后,举荐赢长屹为华秦帝王。” 赢华绝夜色中的长眸一敛,她竟然知晓? 他的确打算,今夜挑断赢厉的手筋脚筋,让他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让赢厉看清楚,赢长屹是如何仁政治理天下! 陈玉皎轻笑一声,“那你可知,你这一剑下去,真实的场面是何模样?一切是否当真如你所想?” 不等赢华绝回答,她红唇轻启: “让我来为华绝公子推演一番。 待你事成之后,是赢修堂自己,带领赢姓宗室,威胁文武百官,拥护自己为帝! 他是太上皇十五年前险些赐封的帝王,而赢长屹母妃是南楚国之人,背景复杂。 唯有他,赢氏,干干净净,名正言顺!” “也是宗太保看赢姓内乱,不甘再为赢姓效忠,试图推翻赢氏,让整个赢宫爆发血战,血流成河!” 的确,无人知晓,那一夜,赢修堂走后,不仅赢修堂另有居心,密室内的宗峥重神色间更是狠厉。 他宗家为了赢姓天下,征战沙场数百年,马革裹尸,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是卸驴杀磨,过河拆桥! 而赢姓这些人,赢厉昏庸无道,几个赢姓公子你争我斗。 为何他宗氏在这华秦这片土地上生存上百年,就只能为赢姓而战?沦为赢姓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狗? 宗氏、手握军权,有军器部,有精良的武器,有无数钱财,为何不可为帝? 帝王昏庸,滥用佞女,是他们逼他宗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咄咄相逼! 既然要逼宫,横竖不过一死,不如直接反了! 陈玉皎目光又落在赢华绝脸上,直视他道: “是你赢华绝害华秦江山颠覆,你将成为华秦的耻辱,是你祖父父亲征战沙场几十年的功勋,全因你的愚蠢,而化为乌有!” “也是赢修堂过河拆桥,不允许刺杀一事为人所知晓,会查出你的痕迹,以最快之手段将你击杀!世间将无人知晓这桩不为人知的交易!” “你、将死于你自己的愚蠢之手!” 她句句清冽,字字有力。 赢华绝狭长深邃的凤目一沉,“陈玉皎,你勿在此危言耸听!” “不信吗?”陈玉皎隔着雨幕,直视他的眼睛,红唇缓缓轻启,带着一丝从容冷静的诱导: “那华绝公子不若拉响信号试试,看看一切,是否如我所言。 若否,今夜,这听雪宫,任你生杀!” 明明是个女子,明明大雨瓢泼,狂风阵阵,但她那斗篷被吹得翻飞,依旧站得笔直,全身弥漫出一股莫名的、令人信服的气场。 赢华绝眸色暗了又暗。 最后,陈玉皎又提醒一句:“华绝公子,忘了燕凌九一事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虎难画皮。” 这清丽深沉的话撞入赢华绝耳中,他的眸色彻底变了。 “好,便信你一次!” 赢华绝拿出袖中的一枚信号弹,打开发射。 暗夜之中,一束亮光于大雨中直冲云霄。 赢华绝一个眼神,他的手下之人便立即离开。 而宫外。 赢修堂、赢衡庄早已召集所有赢姓宗室,以入宫劝诫为由,在此等待。 赢修堂当初就是故意借宗肃之手,引得所有黑御卫全去值守文武百官。 实则,他要带来的人,是所有赢姓宗室! 赢姓宗室,赢家血脉至亲,无诏可入宫,不受管制。 且赢姓人,可选举由谁担任帝王! 赢修堂看到赢华绝的信号弹后,与赢太傅相视一看,便带着上百赢姓宗室,浩浩荡荡往龙台大殿赶去。 接下来,会有人来传,赢帝死亡的消息,会有人提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赢修堂会暂代帝王之位,立即去负责查处刺杀之人! 一切,尽在掌控! 只是…… 听雪宫。 有黑衣人回来,慌张汇报:“华绝公子……是真的……他们并未叫来长屹君,赢修堂真的在让赢姓宗室立自己为王! 甚至……宗太保那边……宗太保似乎带了大量的人入宫,也有兵变之嫌!” 赢华绝一袭暗朱红的身躯,顿时僵硬在那大雨之中,脸色骇然。 陈玉皎早已料到会是这答案,于大雨中笔直而立,直视赢华绝的眸子: “赢华绝,你手中的剑虽锋利,却辨不清忠奸。 你口口声声自诩正义,却分不清黑白。” “而秦帝看似残暴,可杀得是该杀之人,收的是该收之权!” “宗太保、赢太傅、赢修堂,常以仁义挂嘴边,却只为一己私利!” “赢帝——他从不言正义,却行一统,除暴乱,欲令华秦归心,九州归一! 那才是无形的正义之剑!王者之剑!” 她从屋檐下迈出一步,让开了那条阻拦开殿门的路。 她也淋在那大雨里,直视赢华绝问:“赢华绝,赢帝……你、还杀吗?” 赢华绝耳边不断回荡着陈玉皎的话,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他的剑虽锋利,却辨不清忠奸……他口口声声自诩正义,却分不清黑白…… “哐当”一声,他手中那柄长剑重重落地,溅起满地水花。 连包围听雪宫的一众剑客,也收了攻击之势。 陈玉皎看着一幕,从大雨中步步走向赢华绝。 她脚步所到之处,溅起一朵朵水花。 她一袭青色斗篷,立在大雨里,立在赢华绝跟前,直视他道: “想戴罪立功吗?” “把你的剑捡起来。” “随我、去结束这一场政变!” 第213章 开始反杀! 龙台大殿。 上百宗室汇聚,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本欲联名奏请,力谏赢帝改旧制除佞女。 可在这个时候…… 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告:“太傅……不好了……出事了!赢帝他……遇刺身亡!” 全场惊怔,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那位独断专行、叱咤风云的赢帝,就这么死了? 众人欲立即赶过去看,可这个时候,赢修堂一个眼神、 外面又有人来报:“报!不好了!甘太保集结军队入宫,欲谋造反!” “什么!”长老们个个脸色大变,惶恐不安。 虽然他们是赢姓宗室,但除了那位关内侯与其子外,他们都没有实权兵权。 尤其是眼下毫无准备,突发兵变,他们所有人还在这里,并未带家丁武卫,这…… 朝堂上乱成一锅粥时,有长老冷静道: “诸位安静!那宗太保定是听闻我们赢帝忽薨,以为我们赢姓群龙无首! 当务之急,是必须先立新皇,稳定赢姓皇族!” “对!国不可一日无君,决不能给宗太保可趁之机!我们要尽快确立新皇!震慑叛贼之心!” 不少人纷纷附和。 这便是赢修堂的目的。 赢修堂当时怂恿宗太保出手,一是为了拦截可能存在的黑御卫,二就是想制造朝堂混乱,趁机推自己上位! 还有其三,宗太保知晓他之前的安排,必死! 不如在这一场宫变中,给其安上罪名,将其射杀! 日后他便是清清白白、无人知晓的帝王! 有长老深思熟虑后,提议:“长屹君仁政爱民,为人谦逊,不若立即去请长屹君来?” “不可!” 他那话一出,许多早已安排好的人纷纷反对:“长屹君的确是先皇之长子,也的确品德高尚。可他母妃是南楚国! 南楚国一直在华秦壮大,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 “近年来南楚国野心不断壮大,将来势必会兵戎相见!长屹君一直与南楚国保持良好的相处,到时他是帮南楚还是华秦?” “他还十分孝顺,一旦听信她母亲之言,联合南楚吞并我们华秦,我们华秦必亡!” 在这样的声音中,有人终于提议:“那由修堂公子为帝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骇然想起: “对喔!修堂公子,曾经先皇钦点的继承者,险些就登临帝位!” “若不是赢帝忽然回来,如今这天下……” “修堂公子与六国皆有往来,擅外交,为人也不苛政,是最佳储君人选!” 赢修堂立在一众宗室长老之间,清贵的神色微沉,显然犹豫: “这不太好吧,帝位,最能者居之,修堂恐有负厚望。” 众人立即道:“都这个时候了,修堂公子你就别谦虚了!” “如今还剩几个皇子,大皇子背景复杂,赢太师孱弱多病,其余皇子更是不值一提。 你是先皇曾经御点的,你名正言顺!” “放眼全皇室,还有谁能与你相比啊!” “你要做这华秦的帝王,要带领赢姓止叛乱、稳朝堂!” 许多安排好的人个个肺腑之言,再三恳求。 赢太傅这个为爹者,也“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修堂,长老们所言无错,眼下只有你能拯救赢氏,拯救华秦了!” “就算是爹求你,做这华秦的帝王吧!” 还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禀告:“不好了!甘太保朝着龙台殿杀来了!” 不少长老一听,原本心里还有所犹豫,可眼下这情况,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众人齐刷刷下跪、异口同声呐喊:“恭迎新帝!请新帝救我赢氏、救我华秦!” 赢修堂立在那大殿中央,清贵温润的面容间还带着犹豫,为难。 最终,只化作勉为其难的叹息:“好吧,眼下也无他法,为了赢姓,为了这华秦天下,哎……” 赢修堂沉沉叹息着,转过身,朝着那龙台殿高高的帝位走去。 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温润为难的面容顿变,只腾起熊熊的野心与欲望。 赢厉昏庸,被女人糊弄得团团转,唯有他赢修堂,才配做这华秦的王! 他也本就该是这华秦的帝王! 他一步一步朝着那最高台走去,脚下的步伐沉重而庄严。 赢修堂看着那高位,视野与记忆相重叠。 十岁那年,太上皇也曾牵着他的手,就从这里一步一步往上走。 太上皇秦奋公言:“堂儿啊,我们华秦以后就要靠你了。 待登基大典筹办,你、便是这华秦至高无上的王!” 那时候他也曾站在高台,险些就坐在那雕龙刻凤的龙案之上。 他曾经以为他就要成为最尊贵的人,可最后……一昔地狱! 人人嘲讽他异想天开,人人说他黄粱一梦,他沦为天下的笑柄!笑谈! 如今,隔了整整十五年,属于他的一切,总算回来了! 他的眼中,是那最高处雕龙刻凤龙案。 他离那里、已越来越近! 只是—— 在他离那最高台还有一步之遥时、忽然! “砰”的一声! 一扇半掩的门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开。 所有人扭头看去,就看到外面的滂沱大雨里,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执着剑、气势汹汹而来。 每柄剑上,还滴淌着鲜血。 而为首的赢华绝,一袭暗朱红锦衣,周身溅满鲜血,更为他增添几分深沉逼人的嗜血。 在他旁边的陈玉皎,身披青色斗篷,明明周围是震风陵雨,雨势汹汹,可她身躯笔挺,气质冷静风华。 赢修堂与赢太傅看到他们时,眸色倏地一跳。 赢华绝……他怎么会在此处? 他们明明安排了太傅府的上千密卫,围住听雪殿那边的方向。 待赢修堂坐好这地位,就赶过去发号施令,斩草除根,让赢修堂也死在那里! 到时候,他赢修堂上台就诛杀刺客,能力斐然。 可…… 赢华绝带着他悬剑家的人,硬是厮杀了过来。 一千武卫,无一幸存! 赢华绝步步走进大殿,那狭长深邃的凤目之中尽是血腥: “赢修堂,很吃惊吗?” “你当真以为你今日可为所欲为、如愿以偿?” 赢华绝不废话,不啰嗦,对全场众人道: “诸位不要被他欺骗!是他怂恿我刺杀赢帝!是他挑唆宗太保动手,欲制造混乱,趁机登上帝位!” “他看似不在意皇权,实则心心念念!苦心筹谋!” 赢修堂实在未曾想到,事到如今还会发生突变。 他站在高处,努力稳住心神,高高在上的反斥: “华绝?你怎会在此?你是在胡言乱语!” 他甚至反咬一口:“诸位勿听信妖言,他定是受了陈玉皎那佞女所蛊惑,试图篡位为帝!” 第214章 车同轨、书同文! “呵,赢修堂,你当真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赢华绝冷笑,“方才我已令人前往太傅府搜查,发现其地库私屯兵器,其中弩箭十万枚!刀剑不计其数! 密室之中,还有私藏已久的龙袍! 诸位若是不信,可即刻前往一瞻!” 满座哗然。 自然知晓这是真的。 悬剑家一向公正,光明磊落,绝不会胡乱污蔑他人。 赢华绝这个人更是自己死,也不会栽赃他人。 所以……他们全都被赢修堂骗了! 赢修堂还欲否认,但赢华绝已一声令下:“悬剑派听令、缉拿赢修堂!封锁龙台殿!” 伴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一群剑客将龙台大殿齐刷刷围住。 无数剑客冲入殿内,那冰冷的长剑架在所有人的脖颈之上,逼得人不敢动弹。 可…… 赢修堂既然决定篡位,又怎会毫无准备。 一批精锐力量从内殿涌出来,将赢修堂与赢太傅团团围住。 赢修堂还立在那高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 政变,向来需要鲜血铺就。 今夜、阻拦他者、死! 那精锐有人道:“胆敢污蔑新帝!那些弩箭定是你们连夜放进去!杀!” 所有赢家精锐、顷刻间便与悬剑派剑客打作一团,刀光剑影,鲜血横流。 悬剑派虽然剑术超群,但总共也就两百人。 而这里,足足两千多人! 两百对两千,毫无胜算! 赢修堂,仿若已掌握整个龙台殿。 只要杀死他们,历史向来由成功者所书写。 今夜的一切,都将被掩藏! 只是…… 一道浓烟忽然从侧边的窗户处弥漫进来! 那是陈玉皎在来之前,早已做好的准备。 曲麻草,有致人晕厥、丧失意识之功效! 淋湿的药材烟雾更甚,浓烟迅速弥漫。 赢修堂敏锐地察觉,立即以锦帕捂鼻,大声提醒精锐:“屏息!” 所有赢家精锐不得不一只手捂鼻子,一只手作战。 可悬剑家的人全都是蒙面剑客,那黑布条里,在来这龙台殿时就已提前做好准备。 两只手的他们不受影响,很快占据上风,反杀! 原本站在陈玉皎身边的赢华绝,看到这混乱之机,眸色一寒。 他脚尖一点,暗红的身影几个飞跃,如同残影,便已跃至高台之上。 “唰!唰!唰!” 剑光闪闪,寒芒四射,围绕赢修堂身边的精锐,全数倒地。 而赢华绝也一剑架在了赢修堂脖颈之上。 所有的喧嚣,顿时化为寂静。 所有的打斗,顿时停了下来。 擒贼先擒王,如今赢修堂在赢华绝手中,谁还敢轻举妄动。 “堂儿……”赢衡庄的眼皮也狠狠一抽,心跳跳到了嗓子眼。 也就是那短短一刻,所有悬剑家剑客反杀,趁机击飞所有精锐手中的武器,并以剑将他们牢牢控制。 整个大殿的局势,顷刻间变了。 谁输谁胜,已昭然若揭! 不…… 赢修堂还在等。 他还有一批力量,甚至是最大的力量,还在外面! 足足两万人连夜入宫,准备与宗太保的内宫警卫厮杀,除掉宗太保! 只要那些人一来,悬剑家这仅剩的一百多人,必死无疑! 可、 有人忽然跑来,慌乱禀告: “公子,不好了!宗太保造反了……宗太保带来的人,不止内宫警卫!” 赢修堂还在冷笑,他以为这还是他的安排,还是为了制造动乱,拥他上位。 可那人说:“不、这次是真的!宗太保好像勾结了南楚十皇子景由厚!请了南楚之力量!” 赢修堂眼皮狠狠一跳,所有人也眸色顿变。 这一切,都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一切、好像失控了! 的确,那夜宗太保和赢修堂分开后,的确再三思虑。 他的武器生意广布天下,与各国皆有往来。 其中,南楚国重文重娱,武器少,以至于这些年宗峥重和南楚交道最多。 正巧十皇子景由厚来华秦,带了一大批精锐力量护身。 宗太保找到景由厚道:“只要你们此次助我登基,日后凡售卖给南楚国的兵器,减银两成! 我华秦还可助你们南楚攻北齐、魏国!” “而且十皇子你不是喜欢陈玉皎吗?此次胜利,陈玉皎便赠与你,任由你带去南楚国为所欲为!” 十皇子便调动了所有在华秦的潜伏力量,助力宗太保此番叛乱。 此刻,两方联合三万人马,齐刷刷直逼龙台殿。 还隔了很远的距离,就听到那浩浩荡荡的杀气,马蹄声。 赢修堂整个人怔在高台之上,清贵的面容间尽是难以置信。 他只是想利用这些人,登基为帝,却未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赢氏的天下,今夜要毁于一旦…… 门外,陈玉皎亦戴上一张蒙面的纱布,从外面走进烟雾袅袅的大殿之中。 她直视赢修堂问:“赢修堂,你知道为何你永远当不了这华秦的王吗?” “因为你与秦帝的区别在于,你从来不懂,何为真正的治国之道!” 赢厉看似冷酷无情,但他推行的改革,是想统一集权,结束华秦党派之争,乃至结束这九州天下之争! 但赢修堂想的却是谋朝篡位、勾结党派!制造纷争! 一个想一统。 一个只想分化,为己。 这便是世间所有人、与那位赢帝天生的区别! 格局,已决定一切! 陈玉皎还凝视着赢修堂问:“你可知当年太上皇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认定赢帝登基?” 赢修堂不知,他只觉得是陈太傅与赢厉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 可陈玉皎言:“当年太上皇秦奋公问过一个问题: 若有朝一日,一群遂城的商贩在集市争论不休,大打出手,并且发生了厮杀,血流成河,死伤众多!你会做什么?” 赢修堂眸色眯了眯,秦奋公的确问过这个问题,当时他的回答是: “无论是何城池,是何国度之人,若有犯法,按华秦律法严惩!坚决拥护秦法之严苛!禁止民间私斗!” 陈玉皎那时候虽才八岁,但是祖父与她说过这件事,自然知道赢修堂的回答。 她轻笑道:“你知道赢帝是如何回答的吗?” 赢修堂猜不出。 陈玉皎笔直而立,字字清楚:“赢帝答,遂城,乃华秦所设七国之商贸区。 发生争斗,定因度量衡一事!” 七国之间的商贩,的确常常因为度量衡不同,而发生无止境的争吵,乃至厮杀。 或认为你少了量,或认为他缺斤短两。 “赢帝那时言:世间为何要有那么多不同的标准?当只有一个度量衡!只有一个文字! 九州大地,当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量同衡、币同形,地、同域!” 她那清丽泠泠的嗓音在大殿回荡,全场众人无一不是惊震在地,难以置信。 这是何等豪放的话语!何等壮阔霸气的心胸! 那时候的赢厉才十岁,竟就能说出那种话,何等的气魄! 他们仿若看到了那位赢帝屹立在高峰之巅,龙袍翻飞、并吞山河之画面。 世间,无一人能及! 赢修堂更觉得仿若被一道惊雷劈中,原本还清高、清傲的身形,在顷刻间如同被抽去神骨。 在这一刻,他清晰地认识到,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当年的回答,已注定了一切。 就如现在的场景,他在为太傅府之利益而争斗,赢厉,却已在统一集权。 他赢修堂,输得彻彻底底! 无需赢华绝再动手,赢修堂那一向尊贵傲然的身躯,如同一盘散沙,坍塌垂坐在地。 而这个时候…… “杀!” 外面传来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嘶喊声。 是宗太保带着他的内宫警卫、乃至景由厚的南楚精锐冲杀而来! 一路早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现在,他们足足几万人,更是将整个龙台大殿围得浩浩荡荡,千军万马,气势腾腾。 他们,要屠宫!屠杀干净赢姓之人! 今夜所有赢姓宗室,还几乎全汇聚于此!足以赶尽杀绝! 龙台大殿,仅剩一百多悬剑家剑客。 支出去的黑御卫,回宫也至少需要两刻钟时间。 两刻钟,足以他们血洗秦宫! 陈玉皎转身看着外面那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今夜狂风如卷,她全身湿透的衣衫和面纱亦在被吹得不断翻飞。 今夜…… 注定难眠。 但一切、也注定将要结束! 第21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有赢姓宗室看着外面的足足两万人。 其中宗峥重的内宫警卫,还剩约莫九千人。 而他身后跟着的南楚十皇子景由厚,带来的兵足足还有一万五千多! 一长老当即站出来大声呵斥:“宗太保,你还是华秦人吗!你宗家世世代代在华秦生存,这里是你的祖根啊!你竟然勾结外邦,引他国兵马踏入我们华秦皇宫!” “你卖国求荣,丧尽天良!” 无数人看宗太保的目光尽是憎恶、鄙夷。 可宗峥重高坐骏马之上,一袭武将铠甲老当益壮,威风凛凛。 “闭嘴!我做出这一切,还不是被你们赢姓所逼!“ “我宗家世世代代为华秦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是什么?” “是要架空我宗家所有的权利,让我沦为一个武夫!是要将我宗家打压、直至赶尽杀绝!” 宗太保说着,满腔腾起愤懑。 “要怪,你们就怪她!” 他手中锋利的长矛一指,哗得一声指向大殿之中的陈玉皎。 他看陈玉皎的目光近乎喷火:“是她这个妖女、佞臣,蛊惑君心,乱改朝政!欺压良臣! 我宗家祖祖辈辈马革裹尸,鞠躬尽瘁,想要一个太保职位有错吗?用无数条生命换来的荣华富贵,有错吗! 难道要我愚昧的接受你们赢姓的打压,君要我死,我就得死?” 他宗家又不是智障、傻子! 要为朝廷卖命,前提是朝廷值得! 所有现场人看陈玉皎的目光,都渐渐变得憎恶。 的确,是陈玉皎入朝堂后,一切开始了巨变,是她搅得整个朝堂鸡犬不宁! 宗太保双目喷火,冷声命令:“来人!先杀佞女,用她祭旗!” 只是他们的弩箭手刚准备,夏公公忽然从后殿跑出来,大声道: “宗太保!您误会陈客卿了!你误会君上了啊!” 他冒着那么多的刀剑杀意,手捧两卷竹简上前,将其呈给宗太保。 宗太保接过一看,脸色倏然巨变。 其中一卷,是昨夜宗肃入宫禀告情势离开后,大殿只剩下两人时,赢厉问陈玉皎: “宗肃,宗家,陈客卿认为该如何定罪?” 陈玉皎当时在竹简上庄重地落下一个个字,所书的内容正是: “国尉宗肃,虽生于世家,却不染世家权贵之恶习。 年幼目睹亲父死亡,未怪罪陈家,可见其明辨是非。 得知亲祖父叛变,马不停蹄入宫如实详禀,可见其大义灭亲,赤胆忠心! 乱世之中,如此正直无私、忠诚不渝,难能可贵! 客卿陈玉皎力荐、宗肃非但无罪,反立大功!应擢升为太尉!” 虽宗肃现在就是国尉,可国尉主管的是华秦国内的一些军事、官职任免等,地位在太师、太傅、太保之下。 若遇到天下大事,话语权极低。 如今改革后的太尉,主管一切军事军政,位列三公,与太师、丞相平起平坐。 这墨迹,并不是临时伪造,的确是昨夜就已写好! 陈玉皎,那个他以为的佞女,竟然私底下反而举荐他宗家的人? 而另一份竹简更为隆重,竟是赢帝昨夜半夜拟好的圣旨,的确要册封宗肃为太尉!就差盖下玉玺! 赢厉,他以为的昏君,暴君,狼心狗肺、过河拆桥者,竟然也要重用他宗家之人宗肃? 赢厉,从未想过打压宗家? 陈玉皎一直立在那大殿之中,一袭青色斗篷如同山中劲竹,即便风吹霜打,亦有其坚韧之感。 她直视宗太保,清冷浅笑,“宗太保口口声声自诩良臣,良臣是每次帝王在安排官职时,想法设法塞入自己党派之人,欺压他人? 良臣是从不曾体谅帝王之用心,恶意恶化君心,处处与帝王作对? 良臣是自己稍有不如意,就通敌叛国、屠杀华秦同胞?” 一字一句质问,铿锵有力。 整个秦宫的确处处遍布赢姓人、乃至一些皇宫警卫的尸体,那些,全死于宗峥重之手! 陈玉皎笔直而立,言:“君上想要打压的,从不是宗室或世家,而是每一个心怀有异者! 真正昏庸昏聩之人,到底是谁?” 她那清冷坚凌的目光从一众人身上扫过。 那一刻,宗太保只觉得胸腔被阵阵抨击,那话如雷贯耳,击人心魄。 真正昏庸昏聩之人,到底是谁…… 是陈玉皎吗……是赢帝吗…… 不、是他们自己! 先前还威风凛凛的宗峥重从马上翻身下马,“咚”的一声跪在大雨之中,跪在龙台殿前: “老臣知错!老臣罪该万死!” 他险些毁了宗家,毁了自己嫡孙宗肃的所有前程! 全场众人看着下跪的宗太保,个个心里骇然。 就这……这就结束了? 陈玉皎的几句话,就让这个造反的宗太保,自动下跪请罪? 陈玉皎,似乎的确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佞女…… 可—— 宗峥重让所有人退兵之时、 忽然、 在他们后方的景由厚却是冷冷一笑,一个眼神。 顿时! “嚓!嚓!嚓!” 万箭齐发,无数利箭射穿了宗太保所带的警卫之咽喉。 无数华秦将士,毫无预防地倒在血泊之中! 这是南楚之人、开始了真正的屠杀! 宗太保回头看着那一幕,瞳孔瞬间巨变,“十皇子……你!” 当时他会找景由厚,就是因为十皇子景由厚纨绔不堪,极好掌握。 但谁也不知道……景由厚,又岂是那么简单呢? 景由厚肥壮的身躯高坐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大笑:“如此一出精彩大戏,你们华秦主动邀请我踏平皇宫,我怎么能错过?” 所以……当时宗太保邀约景由厚谈,景由厚一直表现出来的爱美人、纨绔、无能,全都是装的! 待宗太保离开后,他也开始了一场紧密的部署! 此局大棋,有无数的螳螂,也有无数黄雀。 可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宗太保看着景由厚的兵变,当即站起身,愤怒地盯着他: “景由厚,你欺骗于我! 乃至你以纨绔好色的名讳游玩于六国,全都是你的假象! 你如此做,趁机欺我华秦,就不怕南楚沦为天下众矢之的、引天下人讨伐吗!” 第216章 他救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景由厚耸了耸肩,吊儿郎当地一笑: “是你们华秦自己内乱,自相残杀,自己把自己人全杀死了。 我只是顺路路过,恰巧碰到个这么大的便宜,连夜通知我父皇派兵来捡。 谁能相信本皇子成日吊儿郎当,能做出这么大的事呢?” 这二十多年来他都一事无成,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南楚十皇子能灭了华秦,说出去众人都只会说是在天方夜谭。 景由厚的目光还落在陈玉皎身上:“胜后,我带着玉皎美人儿一同回南楚,顺便再带回一堆华秦的烈女,继续过我酒池肉林的生活,岂不美哉?” 宗太保气得眼皮直跳,胡子都在颤抖。 景由厚,好个景由厚! “所有人,列阵!” 宗太保雄浑的声音在夜色里荡开,他又跃身上马,变成那个指点沙场的老将军。 “一队人,保护龙台大殿所有人!护佑赢姓宗室!” “其余人,随我杀!” 他手执长矛,在暗夜里,在大雨中,带着他的兵马开始与南楚国厮杀! 可通过刚才的一番暗杀,他的人仅仅只剩几千。 而南楚国,足足还有一万精锐。 甚至在这一刻,外面还涌进来更多的南楚精锐! 那些全都是潜藏在华秦很多年的精锐力量,随时都在等着给华秦致命一击。 他们个个骁勇善战,准备周全,开始了这一场黄雀在后的猎杀! 越来越多华秦将士倒下,越来越多人死在宗太保眼下。 宗太保已经杀红了眼,可还是挽救不了这局势。 华秦,当真要毁在他的手中、他要成为千古罪人吗! 乃至赢华绝带领他悬剑家的人参战,可应对南楚国的居心叵测,早有筹谋,他们还是处于劣势。 所有赢姓宗室躲在大殿之中,看着外面的大雨滂沱,血流成河,个个胆颤心惊。 完了……完了……那么多精兵强将,他们今夜全都完了…… 就在这个时候! “哒!哒!哒!”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忽然从外面传来,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所有人本以为又是南楚之人,心灰意冷,可抬眸看去之时、 就见那大雨滂沱之中,所来之部队高举着华秦的旗帜,波澜壮阔,气壮山河! 他们还执着黑色绣龙的旗帜,上面秦篆字绣着秦字! 那是华秦之军!华秦军队! 准确的说,是黑御卫!是赢帝直辖的黑御卫! 华秦那旗帜在黑暗狂风之中随风猎猎,张扬着嚣张霸气之气焰。 “轰隆!”一声。 一道惊人的雷鸣忽然炸响,狰狞的闪电撕破漆黑的天幕,却照亮整个秦宫。 所有人看见,在侧边一高高的角楼之上,伫立着一抹高大巍峨的身影。 他一袭黑色龙袍随风翻卷,如同龙蛇在腾飞。 帝冕的流珠随风晃荡,却始终稳稳戴在他头顶之上,不动如山,彰显着无上的权利、地位。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就像是凌驾于世界之上的上神,在掌控着整个寰宇。 尊贵、强大、威严、霸气,至高无上,无人能及! 五千黑御卫将几万南楚精锐包围其中,开始以一当百的猎杀! 他们全身穿最精良的甲胄,即便是刀剑也砍不破。 那爆发力、弑杀力,雄浑之感,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那,便是赢帝的黑御卫!人人闻风丧胆的黑御卫! 景由厚看着突然转变的那一幕,在顷刻间就明白了…… 他被骗了!准确地说,他们南楚国被骗了! 这场局,真正的螳螂,是赢帝!包括那个陈玉皎! 赢厉隔得太高太远,景由厚几乎都看不到,就只能将目光看向殿内站着的陈玉皎。 她从始至终立在那儿,在所有人慌乱之时,她没有一丝畏惧。 “所以……你们设计我……你们害我!” 陈玉皎红唇微微一勾,“若十皇子当真那么贪恋美色、纨绔无能,在大殿之上意图请旨时,怎会让长屹君先行开口呢?” 当时景由厚表现出来的,可是对华秦朝政十分的好奇。 那一次,景由厚就已暴露了他自己! 这几夜她时常和赢帝一起布筹谋划,自然将所有局势全数推断在其中。 不论是赢修堂,还是宗太保,亦或是景由厚。 整场赢宫宫变大乱,都只是他们执掌之中的一场局! 此局之后,赢太傅赢修堂一党、就此败落! 宗太保,将心甘情愿交出他所有的兵权,甚至有愧于朝廷。 景由厚,乃至南楚潜藏那么多年的力量,都将死在这儿! 景由厚看着那个女人,明明她看起来平静清冷,毫无杀伤力,可她周身所散发着的风华,就像是要将整个天下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陈玉皎……呵!陈玉皎!不愧是本皇子喜欢的人! 本皇子虽然很不舍得你那白嫩的皮肤受一丁点伤,但既然本皇子要死了,就拉着你这美人儿、给我陪葬吧! 我们一起……去地府好好潇洒快活!” 他忽然取下马匹上的弩箭,瞄准陈玉皎白嫩的咽喉。 无人知晓,景由厚虽不学无术,但弩术超群!可于万千人中、取人性命!百步穿杨! 陈玉皎眉心第一次蹙了蹙。 而高高的角楼之上,赢厉,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一向平静的眸子,迸发出一道骇人的霜寒。 “拿箭来!” 三字落,晏伐第一时间恭敬地上一柄强弩。 赢厉,亲自接过弩箭,瞄准景由厚。 在那现场,一切发生得只是猝不及防。 赢华绝等人即便想保护陈玉皎,也与她隔了几百米的距离。 眼看着景由厚就要射出弩箭那一刻! 忽然! “嚓!” 一支尖锐的利箭,骇然从后、倏地贯穿景由厚的咽喉。 穿喉而过,还射出了几十米远! 这么强大的射程!如此强大的杀气! 景由厚那咽喉处的窟窿,顿时喷涌出无尽的鲜血。 一切,总算结束了。 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也正巧停止。 赢帝,在华盖、在无数黑御卫的护佑之下,走下角楼,从那黑暗之中,走向灯火通明的龙台正殿。 所有黑御卫迅速清场,从万千尸体中清理出一条血路。 现场群臣皆跪,所有宗室匍匐。 这一次,是心甘情愿、是油然而发的恭敬。 赢帝从那尸血骨山的大道之中走来,他那深邃的视线,率先落在殿内陈玉皎的身上。 陈玉皎虽还披着那斗篷,冷静从容,但她全身早已湿透,身上也溅满无数鲜血。 那本就白皙而冰清玉洁的肌肤,因暴雨的缘故,显得有些苍白。 赢厉,一袭厚重的墨色龙袍,步步走向她…… 第217章 穿他衣衫 他高大巍峻的身型在合适的距离伫立。 这一次,他未脱下身上的龙袍,只扬出那低沉而霸气的命令: “龙台后殿,备水,立即伺候陈客卿更衣!” 此话一出,全然顿时惊诧,石化。 龙台后殿?备水? 那龙台后殿可是历代君王办公之处,因赢厉实在太喜熬更守夜办理政事,后来龙台后殿才备了床榻、浴屋等。 可是,那里是仅仅只有帝王才可以歇息修整之地,赢帝竟然允许陈玉皎…… 不过眼下,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今夜若不是陈玉皎说服赢华绝、以毒物扭转局势,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比起来……不对,他们在政治谋略上,毫无可比之处。 让这样的人换下湿透的衣衫,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众人只齐刷刷匍匐着,高呼一声:“君上体恤下臣,君上圣明!” 陈玉皎其实觉得没有必要,她还可以再忍忍,回到屹宫再更换也行。 可本想拒绝,抬眸时,却恰巧看到赢厉的目光扫过来,那双深邃的长眸里是帝王的强势、威慑、不容人抗拒。 她敛了敛眸,不好再矫情,跟随婢女前往龙台后殿。 龙台后殿。 以往这里从无宫婢伺候,但今日来了两名婢女。 陈玉皎被带着走进侧边门里一个宽阔的空间。 如同殿外,黑色肃穆,场景沉闷。 殿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玉石雕龙浴桶,长约六米,宽约三米。还是一整块完整的独山玉打造而成! 那深绿的颜色幽深低调,精致古朴,宛若深山秘境,让人难以捉摸。 里面已早早备好温水,水中有姜片、紫苏。 “你们都退下吧。” 陈玉皎不喜让陌生的婢女服侍,令她们退下后,她自己洗去一身的冷意、污血,泡在其中时,感觉整具身体都暖和起来。 尤其是那水波的荡漾,仿若是在抚平一整日的疲惫。 只是、垂眸间,她看到旁边壁上的龙纹,眼皮微微一跳。 这浴桶里虽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铺垫好上等的锦缎,可…… 以往赢厉,便是在此处沐浴?也曾尊贵慵懒的倚靠在此处…… 陈玉皎眼前刚浮现起那画面时,思绪更是瞬间凌乱、警醒。 这实在于礼不合,有失礼制伦常。 简单洗漱后,她便快速离开玉石浴桶。 旁边放着婢女们准备的衣衫,竟然是一套崭新的玄黑色长袍。 精良的材质,为世间最至高无上的选材,绣迹高深,看不出丝毫缝合的痕迹。 这……是原本为赢厉准备的衣衫? 也对…… 陈玉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赢厉还未纳妾立后,身边无一女子,所以宫中没有任何女子的衣物,有也仅仅是婢女的。 婢女的衣服给她穿,不合适。 而龙台殿与龙台后殿是最机密之处,与各宫实在隔着太远的距离,离此最近的龙寝宫,来回也得半个时辰。更何况其他的太妃殿、公主殿…… 眼下,只有这一套衣衫。 陈玉皎也不好在龙台后殿耽搁太久,隐约思虑后,便不得不穿上那衣衫出去。 走出来时,就见大殿也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但偏殿恢宏的案桌前,赢厉那抹漆黑的身形已坐在那里,显然善后事宜处理妥当,他在手拿一册竹简,垂目若有所思,尊贵而深沉。 陈玉皎当即停下脚步,礼貌行臣礼:“君上,臣已妥善,谢君上隆恩。” 赢厉那目光从竹简间抬起,移目看来。 那一瞬,他帝冕流珠下的双眸蓦地一暗。 站在那里的女子,一袭玄黑色的长袍,因尺寸多大,露出纤长的脖颈,衣领处也并不是那么严丝合缝;饶是她缠得再紧,依旧松松散散,为她增添几分慵懒之气。 衣袍过长,拖地,显得她身形愈高,亭亭玉立。 刚刚沐浴后的她,如出水芙蓉,皮肤皙白如瓷,微微泛红,宛若春日初茬的那一片刚刚长出的桃花。 她的头发还自然披散着,微微湿润,有水珠挂在她的肌肤上。 整个人冰清玉洁,清冷出尘,在黑色长袍的映衬下,还别有一番沉静的、耐人寻味、不骄不躁的美感。就像是深山里的一块璞玉,静静遗世独立。 陈玉皎许久未听到赢厉的声音,本来颔首的头抬起,就见赢厉那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嫁给战寒征那些年,她经常熬夜处理不少事,有时候还亲手为战寒征点灯缝制衣衫,导致视力并不太好。 隔了这么十几米的距离,她看不清赢厉的眼神,只看到他在看自己。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微微皱眉:“这么穿着……是不是很奇怪?让君上见笑了。” 赢厉才似回神,目光并未避忌,反倒久久落在陈玉皎身上:“陈客卿今夜,十分独特。” 他难得夸人,还补充了句:“极有风采。” 陈玉皎蹙了蹙眉,还以为赢帝是在夸赞她今夜的所作所为。 一切看似简单,但的确容不得丝毫闪失。 不过…… 她直言:“君上今夜更为风华赫赫。” 她离开听雪宫后,赢厉需去调黑御卫回来,秦宫处处是眼线,稍有不慎提前暴露,宗太保与景由厚都杀不到龙台大殿之前。 时间拿捏不当,五千黑御卫,更是会打草惊蛇。 尤其是那一箭…… 赢厉当时所站的角楼,与景由厚至少隔了几百米距离,还是大雨瓢泼,狂风阵阵之际。 能于几百米外准确无误取人性命,普天之下,恐怕仅有赢厉一人能办到! 今夜,所有人都狼狈不堪,伤筋动骨,可赢厉,他还端坐在那里,宛若只是历经一件小事。周身纹丝未乱,衣袍整齐,永远像是一尊无法撼动的上神。 陈玉皎的言辞之间,是发自肺腑的钦佩。 赢厉眸色微暗,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收开案桌上的竹简,唤她:“陈客卿,过来,坐!” 陈玉皎自然而然走过去,公事公办地在赢帝对面的案桌前席地坐下。 赢厉提起一旁备好的酒壶,问她:“你可知这是何酒?” 第218章 克制的情感 陈玉皎目光落过去,那是一个青铜高执壶,上头的盖子打造成立体的龙腾,十分精美。 仔细想了想,她好像见过。 她十一岁那年,赢厉十三岁,在与祖父的运筹合谋下,顺利登临帝位。 那一夜,赢厉便与祖父在这个大殿里,共饮此酒。 当时家里其余人在忙,祖父将她带在身边。她隐约记得,赢厉好像说,是他亲自取赤芝泡酒而成。 赤芝,鲜红色,象征着鲜血的胜利,亦有“赤心之友,赤诚知己”之含义。 寻常情况下,这酒赢厉从不与人同饮,仅与知己。 祖父逝世后,赢厉应当也有许多想庆贺之事,或想饮酒之时。 只是大师兄赢长屹虽为人友善关切,却不插手政治,不与赢厉谈半句政事。 太师赢舟倒喜与赢厉一同运筹帷幄,但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更不喜饮酒。 今夜。 赢厉亲自倒了两杯,将一金灿灿的青铜酒杯递向陈玉皎: “幸得陈客卿在。今夜,同饮一杯。” 陈玉皎曾经帮着战寒征管理秦酒铺子,经常参与品酒,酒量很不错。 受了寒,小小一杯还有助暖身活热。 她没有客气,双手举起那青铜杯,与赢帝隔着案桌,碰杯相庆。 两人共同饮下那杯酒。 殿内仅有两人,一个个朱雀烛台上的烛光闪烁着温馨的光泽。 二人无过多话语,却是心照不宣的庆贺、默契。 庆贺他们今夜的配合完美,天衣无缝,相得益彰。 饮完酒后,陈玉皎将酒杯放回。 她没有注意到,衣袖很大,因为方才举杯的动作,那袖子自然而然下垂,露出了雪白的手臂。 隔得近了,还明显可看到女子冰透泛红的皮肤,和宽松衣衫下女子那身躯的曲线。 就像是寒冰玉,染上一层春日薄薄的红。 酒气氤氲,赢厉眸色里明显有暗沉在翻涌,喉结滚动,那是成年人都会懂的裕望。 只是陈玉皎并未注意,她开始谈及公事:“此事射杀南楚十皇子,恐怕南楚国那边定会闹事。 若处理不好,极易引起两国大战,需提前做好筹谋。” 她又在与赢厉谈论政事,手执毛笔,在竹简上勾勒出一条条线索。 她在认真垂眸看着竹简,而赢厉那深邃讳莫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听她静静言,静静讲,向来冷清的宫殿,似是不那么寂寒。 不知过了多久,陈玉皎耳畔有一缕发丝垂下,遮掩在她的脸侧。 赢厉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欲有所动作。 只是刚抬起,外面忽然传来夏公公高亢的嗓音:“长屹君到!” 其实夏公公和荀祯两人,最近都是胆颤心惊。 赢厉多次留下陈玉皎夜谈,若是要对陈玉皎做些什么……那也得隐秘点啊! 若是被长屹君看见……那接下来华秦的局势,想都不敢想…… 也因此,夏公公的嗓音十分大,扯着嗓子喊的,像是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 陈玉皎总算从竹简间抬起头,眉心微微蹙起。 这么迟了,大师兄怎么会来? 但片刻后她眉心又舒展,这么大的事,大师兄肯定全然知晓了,定然是来关心赢厉与她。 最是无情帝王家的深宫之中,有个这样的长兄,何其幸事。 她没有注意到赢厉的动作。 而赢厉的大手,落在一竹简之上,隽力的五指悄然收紧。 殿外。 赢长屹大步走来。 今夜,其实他做了诸多事宜。 宫中大乱,他去寻了李太仆与母妃,再三要求不准许他们插手今日之事。 且秦宫大乱,其实华秦还有诸多七国的探子,细作,必须严密控制,不容许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毕竟另外六国,无一个是简单弱辈。 一旦还有另一批力量挑拨其间,局势难明。 只是这些操持,不为人知。 入宫时,他仿若刚从长屹府醒来,穿的也是银白如皎月的锦衣,不染纤尘。 他高大的身躯从殿外大步走来,沉和的眉眼间是明显的担忧。 待看到赢厉与陈玉皎二人皆安好时,那抹忧虑才总算落下。 赢长屹提过食盒,让荆毅候在外面,走至二人的案桌前坐下,为他们一人取出一碗温热的汤。 “阿厉,皎儿,辛苦了。” 他的嗓音低沉而亲和,是由衷的关切。 赢厉沉沉的目光扫了眼那食盒。 今夜,有堂弟要杀他,有堂弟要篡位,有公伯造反,亦有大臣通敌叛国。 唯有赢长屹,他送来的怡养汤总是随时温热。 赢厉眸色里所有的情绪早已被深深克制而下,“孤不辛苦,辛苦的是长嫂。” 他的视线落在陈玉皎身上,似乎再也看不出什么人类的情绪,“长、嫂,随兄长回去,早些休寝。” “长嫂”二字始终咬得有些重,像是随时在提醒着他自己。 这话在陈玉皎与赢长屹听来,也只觉得是他天生口吻之中的威严。 陈玉皎虽然知道接下来还有诸多事情要部署,但身体的确不能亏耗太重。 “是,君上亦早些休寝。” 她起身行礼后,与赢长屹并肩离开龙台后殿。 赢厉的目光擭着两人走远的身影,直至他们彻底消失,也久久未曾收回。 那样的视线,何其的深沉,又何其难以捉摸。 夏公公进来时,看到那一幕,吓得心脏都跳了跳。 这么下去,怕是迟早要出事! 他忍不住上前帮忙收拾竹简,鼓起勇气劝说:“君上,要不与长屹君好好谈谈? 老奴瞧着长屹君与陈客卿的感情,似乎并不是那般恩爱……” 虽然看起来两个人感情很好,但夏公公作为六十岁的老公公,还是在后宫之中长大的。 曾经侍奉过太上皇,先皇,见过诸多嫔妃…… 按理说真正有感情的人,应当是如胶似漆,一个眼神都能拉丝。 可他每次瞧着,长屹君与陈客卿却像是宾客一般……实在有些古怪。 赢厉深邃的视线却扫他一眼:“僭越!” 赢长屹对陈玉皎的感情,明眼人皆看在眼中。 陈玉皎更是亲口玉言,她对赢长屹何其的在意、深情。 每次赢长屹一来,公事公办的她,眉眼皆能柔和下来。 赢厉忽觉胸膛间似有一阵莫名的躁郁,起身扬出冷厉之命令: “备水,沐浴!” 夏公公立即恭敬垂首,不敢再多言。 但他总觉得此事还是有些蹊跷,总这么看着自家帝王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是看着赢长屹长大的,又侍奉赢帝这么多年,实在不想看到二人将来因为一个女人而手足相残。 不行,明日他必须抽空去与荀御医聊聊! 荀御医走动方便,应让其去好好打探打探! 第219章 再也不见 夏公公到底也是个急性子的人,越想越不对劲,在赢厉泡浴时分,就以加药材为由,将荀祯找来。 两个老头子躲在龙台大殿的小角落里,十分小声的蛐蛐。 最后荀祯一脸的困意瞬间消散:“竟然还有这种事?长屹君与陈客卿的婚事,还别有隐情?” 仔细想想,这皇宫之中,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呢? 但在长屹君那个君子身上,竟也能发生弄虚作假的事? 无聊又紧张的日子,好像看到了一丝乐子! “我这就探查探查!”荀祯转身就走,双腿跑得可快可快,丝毫看不出年迈的模样。 当夜,他就来到屹宫的围墙外。 向来对宫中十分熟悉的他,选择了无人的角落开始爬墙~ 而围墙里。 赢长屹带着陈玉皎回来后,房内已备好特别调配的熏香,本在陈家的秋婉、阿乐被早早接来。 赢长屹嗓音沉和,对陈玉皎道:“你需好好休寝一夜。” 今夜发生那么大之事,尤其是死了那么多人,血流成河,景由厚那被贯穿的咽喉也鲜血汩汩,在她眼皮之下双目大睁地倒下。 人人只看到她辅佐帝王,扭转乾坤,却无人想到她也是个女子。 面对执剑的赢华绝、与赢华绝从听雪宫杀向龙台殿时、路过一具具尸体时…… 她不怕。 但他心疼。 陈玉皎就那么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秋婉开始服侍她,为她揉按头部的经络、脉络。 阿乐精通音律,坐在角落轻轻拨弹柔和悠长的古琴。 古琴,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单纯的娱乐,从极早时期起,先人便发现音律的高低强弱、迟速收放,可与人的情志、脏气等产生共鸣,达到动荡血脉、通养精神和心脉的作用。 陈玉皎本来满脑子还在想着今夜的事情,以及接下来的一堆安排。 可秋婉揉按的动作十分轻柔,阿乐所弹的古琴音律也缓缓飘荡而出,徐徐如山涧清水,温柔如三月林风拂面。 赢长屹那一袭银白色的身躯,更是坐在房间偏殿的另一角,隽白的大手拨动香炉,不时增添一些药材。 香烟袅袅升腾,缓缓在屋中弥漫开。 陈玉皎所有的思绪很快被放松,渐渐陷入沉睡。 外面。 荀祯爬啊爬,一把年纪了整个人还挂在墙壁上,努力冒着个脑袋尖儿往里面探看。 不对啊,这么晚了……长屹君还让人给陈客卿弹琴疗愈? 这夫妻之间……让人放松的事……不应是那种事嘛? 且今夜的陈玉皎还那么美那么美……听夏公公说,赢帝看得都上火了……长屹君他们竟然…… 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他继续努力爬上那围墙,躲在黑暗处静静看。 等会儿琴音结束,总算可以入睡了吧? 入睡时,定能看出个所以然! 可惜…… 房内。 这场疗愈并未很快结束,一直极有耐心地持续着,直至天明…… 屹宫今夜倒是安宁。 可今夜的皇城,注定是血雨腥风。 赢厉做事雷霆万钧。 当晚,宗太保因通敌叛国,判杖断双腿双臂,加以刖鼻。 刖鼻是华秦最残酷的刑罚,硬生生将鼻子割掉。 古人皆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鼻子,永远无颜再面见人。 这是比车裂、烹杀更为屈辱痛苦的刑罚。 赢厉要让所有人瞧见,通敌叛国是何下场! 可宗太保毫不憎恨,还主动将内宫兵符、军器部管制玉玺等全数上交赢帝。 尔后,他欣然赴往刑场,当众道: “通敌叛国,我罪有应得!赢帝大才!定可为千古一帝啊!” 他是真正早已折服,只让自己宗家的力量,从此以后好好辅佐赢帝。 死,也死得心甘情愿! 而赢修堂与赢太傅的府邸连夜被抄,曾经恢宏的太傅府一昔倾塌。 府邸里所有的金杯玉盏,全数化为乌有。 他们每人脸颊、额头,分别被墨汁刺青上文字:官、恶、谋逆。 足足四个文字,这将成为他们终身抹之不去的印记! 且赢太傅府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全数贬为庶民,剥夺赢姓,逐出族谱,流放凛郡! 凛郡是距离北疆最近的一个边缘城池,常年天寒地冻,冰天雪地,是华秦国最为苦寒之地。 流放者需带着铁镣铐步行过去,几乎无数人还没到凛郡,就已活活冻死在途中。 在那片冰原之下,骸骨比比皆是,堆积如山。 赢修堂,那个向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赢姓公子,早已被褪去华丽的衣衫,换上粗糙的囚衣。 他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衫,全身白皙的皮肤到处泛红,起红疹。 那原本清贵温润的面容上,四个黑色大字还异常显眼,再看不出昔日的清隽。 天还未亮之时,他们就被狱卒羁押着出城。 城中不少人听闻消息,无一不是连夜前来看热闹。 谁能想到,他堂堂赢姓公子,两次险些登临皇位之人,如今竟沦为这些凡夫俗子的笑柄,被他们当做猴一般看! 这便是赢厉的手段。 让他们痛快地死,是成全他们。 让他们这些尊贵的人变成最不耻的存在,走路,去做徭役,受人耻笑,才是最漫无边际的折磨! 更可笑的是…… 起初在城内还有人观看,可出了城后,一片寂静冷清,处处萧条。 他们,再无人问津。 连看他们一眼的人也没有。 咸陵城的繁华,从此与他们再无关系…… 且别的人流放还会有人送些物品,可他们所犯之大罪,人人避之不及。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呵呵呵…… “哒!哒!哒!” 一匹骏马忽然迅速地从城内冲出来。 坐在马上的女子,竟是一袭橘红色锦衣的战明曦。 战明曦给衙役塞了些银子,衙役便带着众人先往前走,留下赢修堂一人。 她看到赢修堂那张脸,神情瞬间变得复杂。 那个不可一世的赢姓公子,哪怕是女子、碰了一次就不会再碰第二次的人,如今,竟变成这副模样…… 赢修堂还站得笔直,骨子里还有着他天生养就的清傲:“怎么?来看我笑话?” “是啊……我当然是来看你笑话!”战明曦的话语还带着倔强,却有了些鼻音。 他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么,好歹有本事一直那么清高傲慢啊! 她将一个包裹塞进赢修堂手中,“赶紧走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赢修堂垂眸看了眼包袱里的东西,竟然是加了厚厚一层棉花的衣衫。 如今是夏季,只有夏季衣衫售卖,里层那厚厚的棉花像是临时加上去,绣工还十分粗糙,潦草。 只看一眼,赢修堂胸腔就被怦然一击。 从未想到……他堂堂赢修堂,会有流放之日,会无人问津…… 到最后,是一个他曾经最看不起的草包女人来给他送衣衫…… 他不可一世的赢修堂,还用得上一个粗俗之女所做的衣衫……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仰头大笑,在那寒月之下,笑得孤凉又讽刺。 盛衰荣辱,白云苍狗! 他转过身走了,走得摇摇晃晃,没有再看战明曦一眼,笑得像个疯子。 战明曦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深深陷入了掌心。 所有人都以为,她恨他恨得要死,日日都在巴不得他死。 可谁又知道……初见那日……他从明媚的阳光下走来,一身清贵儒雅,就此深深印刻在她的心脏。 谁又知道……向来刁蛮的她无数次梦魇,恍然觉得他还睡在她身边,他在一声声唤她:“曦儿……曦儿……” 可每次醒来,只有泪湿的枕头。 他给她编造过一场最华丽的梦境,却又亲手打破。 该恨的,但…… 她爱过。 第一次爱的男人,还宛若一抹白月光,再也无法抹去。 可惜……他们此生,再也不会再见了吧…… 第220章 吃前夫醋 与此同时,更惨的,还有战家。 事发之前,赢修堂邀约过燕凌九。 燕凌九其实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京中的动向,尤其是关于陈玉皎的事。 她早就得知赢修堂等人企图连夜逼宫,请旨诛杀陈玉皎。 但赢修堂派人请她时,她直接拒了。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 逼宫那位赢帝,简直是在找死。 她就算想趁此除掉陈玉皎,也决不能和赢修堂等人搅在一起! 所以…… 她只在前一日,故意吃坏肚子,痛得死去活来,逼着战寒征告假陪她。 战寒征告假后,将守卫之事交给副首领杨燃。 杨燃早已被赢太傅一党收买,特地安排换班空隙,让那么多军队策马踏入秦宫之中。 即便查起来,也与她、与战家无关。 可—— 此刻。 房内。 战寒征本来床边陪护燕凌九,却收到宫变的消息。 作为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战寒征顷刻间明白什么,犀利的目光落在燕凌九身上: “燕凌九,今夜之事你早已知晓?” 燕凌九为了逼真,吃下许多药材伤胃,此刻脸色惨白,但眸中掠过一抹闪躲: “寒征,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够了,我不愚蠢!”战寒征一身弥漫出浓烈的凛然。 大夫说她是不小心误服药物,之前无事,不曾怀疑。现在想来,早不误服、晚不误服,偏偏今夜误服? 再想起下人禀告的文武百官欲联名奏请、诛杀佞女陈玉皎,却并未得逞之事,他冷峻的神色间已尽是了然。 “你又想针对她?又是为了杀她?燕凌九,你何时变得这般歹毒!又可知渎职是何大罪!” 为了谋害其她女子,竟连累他渎职!让叛臣敌军闯入秦宫! 战寒征脸色一片威严霜冽:“燕凌九,征战沙场那么多年,才回京几个月,你连身为将士的基本本职也抛诸脑后?” 燕凌九本来还想装,可看战寒征如此质问,她瞬间愤怒地从床上坐起身: “战寒征,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歹毒?你有证据吗? 又拿不出证据,就因为陈玉皎那个女人你就骂我歹毒?到底谁才是你的女人?谁才是你的妻子?你为了一个外人骂我? 还跟我扯什么渎职,扯什么责任,完全是你们男人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喜欢她了、心疼她了你就明说啊!” 她甚至去推战寒征的身躯:“有本事你去找她!有本事那你就承认啊!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她推的力气极大,很是张扬嚣张。 战寒征的身躯被她推着,依旧不动如山,但这一刻,他竟丝毫没有与她再谈的欲望。 他在谈如此家国大事,她又扯到了何处? 他的视野里,尽是燕凌九那歇斯底里的模样。 那个曾经说不会家长里短的女子,那个曾经说不会与妇人计较的女子,那个明明说过不会拈酸吃醋的女子。 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即便他是有帮助过陈玉皎,却也仅仅是点到为止,恪守人夫本分,未逾越半步。 可她…… 他不说话,用那样的眼神看着燕凌九,燕凌九就更是愤怒。 “战寒征!你给我说话!你装哑巴你就是男人了吗? 你为了陈玉皎一个粗俗的女人,在这儿与自己妻子吵架,你知不知道她心里压根没有你! 她已经嫁人了!现在她正睡在那个眼瞎的赢长屹身上,用那些下贱的手段勾引得你们男人团团……” “啪!”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忽然重重甩在燕凌九脸上。 这一次,是战寒征亲手甩过去。 燕凌九瞬间被甩在床上,整个脑袋嗡嗡嗡直响,思绪也顷刻间停滞。 这么长时间以来,战寒征虽然与她生过气,但从未动手打过她。 可今晚,战寒征竟然打她! 他打她……他对得起她嫁入战家、陪他吃苦受罪、受尽欺辱吗! 战寒征已从床边的座椅站起身,周身卷夹起浓烈的威严、寒戾: “直呼长屹君名讳,诋毁玉华公主及当朝客卿,你到底还要不要命?” 燕凌九双目已布满红血丝,又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明明就是为了陈玉皎那个狐狸精,还装得那么义正言辞! 啊!家暴男!她要杀了他! 她正欲爬起来动手时,可李穆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 “将军!不好了!君上口谕,急诏您入宫!” 战寒征墨眸顿时一眯,凛然地盯了燕凌九一眼:“你好好冷静反省几日!” 尔后,一甩墨袍大步离开。 燕凌九看着他的背影,双手已紧紧捏成拳头,眼中恨意翻涌。 她最厌恶家暴男!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战寒征,她千挑万选的男人,竟然会打女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她,斩草除根! 她要他整个战家、为此付出代价! 她燕凌九的脸,代表着的是女人的尊严!容不得他打! 秦宫。 晨光初起,宫殿已恢复干净秩序,连空气里也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战寒征走入这秦宫之中,却可想象到昨夜的场面。 他是华秦的卫尉,亦是凯旋回京的大将军。 昨夜他本该守卫皇城,不让任何乱臣贼子进入秦宫。 这是他的职责,亦是他骨血里就想做之事! 而且回京后他未曾立下任何功劳,昨夜明明是他立功的最好时机。 燕凌九曾经也明明说、要与他建立不世之功。 可昨夜……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个个齐跪,尽是对昨晚之事的后怕。 他们虽什么也没参与,甚至什么都不知晓,可就发生了一场宫变……太傅府倒,宗太保就此残废…… 两公权收,何其雷厉风行的手段! 而高坐台上的那抹帝王身姿,一如既往至高无上,巍巍尊贵。 夏公公开始宣读一道长长的圣旨。 无数人因昨夜的失职,被从重处理。 作为守卫皇宫的龙卫大营,直接斩首两千多人! 而战寒征,圣旨有言:渎职,龙台殿外,当众龙铁仗杖责五十! 即便没有证据,可赢厉的话语就是最高的权威! 五十大板,亦是打给所有人看! 让满朝文武看看,在华秦渎职,后果有多严重! 战寒征被黑御卫拉出龙台大殿。 黑御卫拿来的板子,是精铁所制,刻有龙纹,一杖,几乎就足以让人骨裂! 五十龙铁杖,若是命不够大,轻则瘫痪,重则亡! 这是直接要将其打致瘫痪!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可战寒征深知自己的确渎职,不曾求情。 在他走到案板前时,却恰巧看到陈玉皎从大道走来。 (荀御医说在围墙附近找什么草药,摔着了腿,她帮忙治疗,有所耽误。) 战寒征就看到那个一袭冰心玉衣的女子,步步由远及近。 衣衫玉质冰透,如同净彻的山间溪水,衬得她的皮肤愈加冰肌玉骨,冰清玉洁。 尤其是她的气场,从容,冷静,清凌,淡远,似乎随时都那么干干净净,超凡脱俗。 战寒征的身躯一僵,眸色沉下。 曾以为娶燕凌九后,战家只会步步高升,其乐融融。 可如今他的生活一团混乱,面临残疾,她却才是那般平布青云,扶摇直上。 比起歇斯底里的燕凌九,这一刻看着陈玉皎,战寒征才发现自己曾经的选择有多可笑。 而陈玉皎看到他时,以及那刚硬的龙铁仗,她眉心微微蹙了蹙。 尔后,又那么从容淡漠地擦肩而过,径直走入大殿之中。 她准备行礼,但赢厉低沉柔和的嗓音忽然至上而下落来: “陈客卿昨夜救驾有功,即日起特例,免去一切繁文缛节。” 这意味着,以后她见了帝王、或者任何人,无需再行礼! 作为一个臣子,这是能得到的最高帝恩! 陈玉皎立在大殿之上,却还是行一礼:“谢君上!” 她没有急着上高台去坐,敛了敛眸后,道:“君上,听闻您打算杖责战卫尉五十龙铁杖?” 赢厉刚才还柔和的眸色,蓦地一沉:“怎么?你想为他求情?” 低沉的嗓音带着明显的威压。 满朝文武皆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今日没有人敢求情。 哪怕战寒征提前告假,明面上没有证据,也无人敢为他说一句话…… 个个都在胆颤心惊,唯恐殃及自身。 陈玉皎亦感觉到一道强烈的威压直直逼来,如黑云罩顶。 她垂首答:“不是求情,只是有点小谏言。 虽然战卫尉的确有罪,不过南楚那边已收到十皇子死亡之消息,恐怕不日两国就要交战。” 而要作战,就少不了需要上阵杀敌的大将军。 甚至接下来就是一统天下之时机,战乱时代,一个可用的将军十分珍贵。 况且赢厉此次过于严苛,会引得朝堂人心惶惶,日后无人再敢轻易告假、或是谏言。 陈玉皎即便不在意战寒征,但因为公事,朝政,还是开口道:“五十龙铁杖,可致人半身瘫痪,从此残废。 君上,不若换成双倍龙噬鞭,铁鞭一百。” 龙噬鞭也是由精铁打造的鞭子,上面有一片片龙鳞,十分锐利。 一百鞭子下来,也足以让人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赢厉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却骤然眯紧。 她竟还在意战寒征瘫不瘫痪? 兄长赢长屹就算了,一个小小的战寒征,也要如此碍他眼? 赢厉忽然起身,帝冕流珠晃动,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陈客卿,随朕至龙台后殿!” 言罢,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躯,转身往后殿而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威慑十足的背影。 陈玉皎眉心微蹙,每次都觉得有所不妥,但还是不得不一步一步,跟上他的脚步进去…… 第221章 弄疼我了 大殿之中,很快就只剩下众文武百官…… 这已经是第几次、在上朝时、一言不合就这么丢下他们满朝文武? 偏偏这种事,谁也没有意见,只能一个个干等着。 毕竟战寒征作为一个凯旋的定西王,戍边大将军,就这么打残废,的确可惜。 可显然……那人并不这么想。 陈玉皎迈步龙台后殿时,就见赢帝那一袭墨黑繁复的龙袍,立在肃穆空旷的大殿。 她刚走进来,他便转过身,一米九几的身型高大峻拔,宛若一座巍峨不可攀越的高山。 他那视线从帝冕流珠下射来,居高临下地看她: “将你在前殿之话,再言一次!” 陈玉皎眉心蹙了蹙,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如实重复:“君上,臣认为暂时不宜将定西王打致残废。 若南楚与华秦战乱爆发,边境需要大将军,咸陵皇城也需骁勇之人。 当今乱世,武将不可滥杀。” “且此次渎职,其中也有缘由,非定西王本意。” 若是战寒征刻意渎职,刻意放那些人入秦宫,那便是车裂、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眼下,陈玉皎公事公办道:“臣认为,一百龙噬鞭更为合适。” 赢帝那如寒渊般的长眸却眯了起来,“喔?” “为了定西王,你倒是如此长篇大论!” 说话时,他还踩着那威压而沉重的步伐,朝着她逼近一步: “他为何渎职,你应当清楚。受惩,是他自己抉择!” 他未交代出燕凌九,选择为其隐瞒。 泱泱华秦,不缺一个战将! 陈玉皎几乎能猜测到具体的事情,容色一如既往冷静:“定西王告假时,并不知凌策军师心思。 如今凌策军师即便是提前知情,我们也毫无证据。 华秦自商君变法起,就已讲究依法行事。若无证据,极难给一个人定罪。” 陈玉皎直谏:“臣认为,凌策军师之事,后续定会有机会严惩。 但眼下论公事,依法制,顾大局,的确不应就此杖残定西王。” “陈客卿,你是在以法制威胁寡人?” 赢帝的嗓音忽然低沉凛冽,如同九月天幕里的闷雷,似乎随时会炸响,带着骇人的威严。 他还又朝着她迈近,步步逼近。 “看来,这位前夫在你心里、份量不轻。” “如此为他求情,你确定只是在谈论公事?还是公谋私?包庇前夫?嗯?” 每说一句,他那步伐便迈近一步,精致绣有龙纹的墨靴踩在地面,踩得有些沉重,如同山岳。 那高大的身躯更是强大、尊贵、威压、慑人。 陈玉皎看着他逼近,男人身型投射下的颀长阴影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住,极强的压迫感,似乎令人呼吸也有些困难。 但她并不畏惧,身正不怕影子斜,反而抬眸,毫不心虚地迎上赢帝那目光。 “君上,臣当然是在谈论公事,绝无任何私心,更不可能包庇定西王。\" 之前战家乱作一团,那般求她回去,她也未曾理会过半分。 有些感情早已如烟消云散,不剩丝毫。 “臣只是将定西王当做同僚,甚至平日里一句话也未曾多语。” 陈玉皎垂眸,拱手行礼、郑重道:“请君上明鉴!并三思,慎重处置!” 她行礼请求的动作实在太过庄重,就那么直直杵在他跟前。 看起来,倒是的确冠冕堂皇。 只是赢厉目光始终越发黑沉,立体冷峻的面容轮廓也愈加难看。 他的步伐缓缓朝着她逼近,忽然唤她:“长嫂。” “如此为他求情,可有告知过兄长?” 他深沉的声线里,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意味深长。 他还再次向她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已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那深邃如渊的目光落在她那手上,眸色一眯。 下一刻,他骨节有力的大手忽然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请求的动作瞬间摧毁。 他的手劲很大,就这么攥着她的手腕,犀利的眼神逼视她的眼睛。 “长嫂心里,勿再装盛他人!” 陈玉皎手腕被他拽得有些疼,不得不被迫抬眸,就撞上赢厉那双深邃得仿若万丈深渊的眸子,似乎顷刻就会将她吸进去。 她心跳莫名乱了半拍。 跟随他处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这般动怒。 再深思他的话语,陈玉皎瞬间恍然。 原来赢厉误会了,赢帝总觉得她是在包庇战寒征?还喜欢战寒征? 而她是赢长屹的妻子,赢厉最在意那个兄长,也容不得任何人背叛他的兄长。 陈玉皎只能直视着赢厉的眼睛,再次认真解释: “君上,我的确已与长屹君成婚,此生定不会负长屹君,更不会对其他男人还有任何不该有的情绪,更何况还是一个已经结束的前夫。 若君上实在误会……” 她想了想,言:“要不将五十杖换为一百二龙噬鞭?或是一百五?两百? 实在不行,换成五百也行。 分期执行,隔三差五打一顿都行。” 龙噬鞭也足以让人生不如死,血流成河,只是不会伤骨头瘫痪而已。 陈玉皎提出这些意见时,眼中真的没有丝毫对战寒征的同情。 而由于两人隔得太近……她说话时吐气如兰,清清冷冷又柔和的气息、几乎全数落在男人的喉结处、下巴间。 赢帝眸色蓦地沉下。 陈玉皎还未察觉,还凝视他说:“若君上还是觉得不解气,再罚俸三年? 现在定西王府最缺的银子,若连俸禄也没了,更是举步维艰。” 她再次重申:“我真是站在公事之立场,认为定西王将来兴许还有用得上之处。 华秦战将很多,但愿意为华秦、为自己责任感付出生命的人,少之又少。” “总之恳请君上放心,我会恪守己德,心中仅有长屹君一人,绝不会对任何男人有任何二心……啊……” 话还没说完,陈玉皎感觉手腕处的力道更加重。 男人的手劲实在太大,她手腕像是要被捏断一般。 陈玉皎不得不抬眸直视赢厉的目光,眉心紧蹙:“君上,您弄疼我了……” 第222章 收服人心 由于疼痛,她远山般的眉头蹙着,脸色微微发红。 说话时呼吸有些急,气息全落在了赢厉脸上。 赢厉眼眸里冒着火焰,似翻涌着将人拆吃入腹的野兽般的兽裕。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再用些力,眼前的女人就会被他拽入宽厚精赤的胸膛…… “君上……”陈玉皎带着些许疼痛的嗓音再次响起。 赢厉黑渊般的墨眸才总算清明一分,他那大手总算松开她的手腕。 “出去!” 低沉的嗓音似是从喉咙深处挤出。 扬出话的那一刻,他已转过身,只留给陈玉皎一道高峻不可攀越的山岳般的背影。 陈玉皎只好行礼,退下。 出去时,她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痕迹。 被他攥过的地方一片铁青,血液无法抵达,十分透明,现在所有的血充斥过去,又变得异常绯红。 不过她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欣慰。 赢厉显然是十分在意大师兄,大师兄有这样的手足,是何其幸事。 在这冰冷深深的皇宫之中,能有如此手足之情,更是难得。 至少说明,无论发生什么,他们绝不会自相残杀。 而赢厉峻拔如雄峰般的身影立在远处,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他周身还翻涌着一股野兽气息。 向来威严自持的他,那一刻竟险些动怒、失控。 他的脚步忽然迈开,大步行至一案桌前。 赢厉大手拿起桌上那已经凉却的茶水,一饮而下。 不够。 从未有过如此燥热。 胸腔里和全身,似乎还有血液翻腾。 “来人!备茶!” 而陈玉皎出来时,候在大殿的夏公公忍不住小心地看了看。 天知道这短短时间,他有多提心吊胆。 赢帝显然是动怒了,忽然把陈客卿叫走,该不会是终于要控制不住……做些什么吧…… 不过这么快出来……衣衫完好……发丝完好……没什么痕迹…… 嗯……他家帝王时间不会这么短……总算可以放心了! 满朝文武的目光也落在陈玉皎身上,他们倒是丝毫没有胡思乱想。 毕竟在他们心里,赢帝,那个高高在上、一心只有朝政的帝王,怎么可能对女人有兴趣? 送女人到他床上,恐怕都得被他扒下人皮,做出一张七国堪舆图来。 他们只在好奇,去了这么会儿,陈玉皎一个女子,能劝动赢帝么? 很快,有人传来圣旨,交给夏公公。 夏公公接过,开始宣读: “定西王虽有渎职之罪,却无叛国之嫌,罚俸一年,龙噬鞭一百二!即刻执行!” 全场震惊。 向来独断专行的赢帝,竟真的改变主意了? 陈玉皎这女人……不得不说,真有本事! 如此他们也好放心,日后不会轻而易举就被暴君给打瘫痪! 众人齐跪,异口同声高呼:“君上圣明!君上万年!” 龙台殿外。 战寒征亦听到了圣旨。 他未曾想到,在这个时候,竟是陈玉皎为他求情。 陈玉皎……她心里到底是还有他的。 果然,爱过之人,怎会说忘就忘。 只是眼下…… 战寒征被脱下身上那墨色官服,露出健壮紧实的上身,跪在大殿外。 黑御卫手执精铁龙噬鞭,“唰!唰!唰!”一鞭接着一鞭,重重甩在他身上。 精铁锻炼的鞭子,抽在男人那赤裸精壮的后背,皮肤上顿时裂开一道道血痕,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流淌。 他武将的身型虽然巍峨不动,没有发出一声闷哼,但眉头紧皱,额间滚落下大粒大粒的汗珠,显然剧痛无比。 战寒征,曾经高高在上的定西王,如今却被惩罚,险些瘫痪,还罚俸一年…… 他在这里受着酷刑。 可殿内,又另外颁发三道圣旨。 一,宗肃升为太尉,位列三公。 二,关内侯,升太保,负责皇家子弟教学。 三,赢华绝,犯以下犯上之罪暂留,设为御史台大夫!以观后效! 这么多人,一日之间被提拔,升位…… 明明昨夜,应该是战家立功之大好机会,就这么被燕凌九毁了…… 而全朝堂顿时沸腾。 宗肃,关内侯,倒是情有可原。 可赢华绝,那个险些弑君之人,竟然还封为御史台大夫? 最为震惊的,还是李清随。 先前陈玉皎和赢厉表现出来的,都是会重用他。 但这次封官进爵,一点也与南楚党派无关!提也未提半字! 李清随在这一刻才恍然,从一开始,他不过是帝王手中执着的一颗棋子!帝王就是要利用他来摆弄这朝堂棋局,刻意引诱得两公落马! 如此收权之手段,一局即胜,何其高深! 他还以为……陈玉皎嫁给赢长屹后,真是在帮他…… 陈玉皎敛眸,的确,这是她和赢厉共同商议后的结果,心中早就有人选。 御史台大夫需要胆子大,不怕事,不贪污腐败,还需要武艺高强不被暗杀,更需要一颗正义之心。 赢华绝能成立悬剑派,一直行侠仗义,为正义而死,是最为合适之人。 至于脑子笨,容易被人骗……教教总可以的。 毕竟真正的生杀大权、部署大权,其实始终还是在赢厉手中。 当下。 今日被口谕叫来上朝的赢华绝、及其祖父关内侯,心中皆是动容。 赢华绝更是走至陈玉皎跟前,当众隆重地行一礼:“陈客卿,我赢华绝欠你两次,日后有何需要帮助之处,尽可直言!” 陈玉皎一如既往平淡、从容:“皆是为君上做事,无需言谢。” 赢华绝看着她的面容,还是忍不住问:“你助了我两次,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我竟不如你一个女子聪慧?” 他是真的有些不明白。 陈玉皎看他一眼,红唇缓缓勾起:“如那夜所言,你以佩剑为剑,是有形之剑。而智谋、人心,才是无形之剑。” 无形之剑,足以穿破一切! 就如此刻、不少官员情不自禁朝着她靠过来,皆想打探昨夜的壮景。 赢华绝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更是在她身边。 昔日里不讨喜的她,初入朝堂不久的她,这么快便已收得人心。 赢华绝看着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明白了。 而外面的战寒征还在受刑,后背已是火辣辣的剧痛,视野也越来越模糊。 却看到大殿之中,那个女子在被万众簇拥。 她像是九天广寒宫上的仙,清冷从容,运筹帷幄,在朝堂游刃有余。 以后朝中,御史台等同于她之人,赢帝还如此器重她,她似乎越走越高,越来越扶摇。 而他战家…… 不、战家会好起来!他战寒征会重振祖父昔日之荣耀! 有他在,战家定不毁! “噗!” 许是太过憋着,气血上涌,他胸口忽然一阵闷痛,喷出一口鲜血。 原本那跪得笔直的健壮身躯,也终于支撑不住,朝着侧边的地面倒去。 地下早已血流成河,在朝阳下格外触目惊心。 这是一百二十鞭子已打完! 那后背几乎体无完肤,全是血肉模糊、烂肉淋漓! “定西王!” 到底有崇拜他的小将军们冲过去,个个焦急关切。 还有人冲着陈玉皎喊:“陈客卿,劳烦你快救救定西王!” 陈玉皎是容弈神医,人尽皆知,眼下找宫中御医也来不及。 众人本以为陈玉皎多多少少会有几分在意,可她只扫一眼,淡淡道: “死不了,抬去御医院吧。” 这是战寒征自己选择的结果,就要由他自己承受。 且赢厉已经因为战寒征而对她误会,动怒,他那般为大师兄着想,她也的确应该与战寒征保持更远的距离。 这个时候,忽然!一黑御卫快速从宫外紧急策马而来: “急报!急报!南楚边境集结二十万大军,欲攻华秦!” 这是十万火急的军政。 那军情传进龙台后殿片刻,夏公公就赶紧出来道: “君上口谕,宣陈客卿、太尉,太仆,关内侯,立即至后殿议事!” 这是要开战了! 与六国之间的战争,终究是要拉响—— 第223章 在意她的意见 陈玉皎没有再看战寒征半眼,转过身,与一群肱骨之臣,朝着龙台后殿而去。 而战寒征晕倒在地,还有残存的意识。 他迷迷糊糊的视野里,看到那抹高冷的女子被众人簇拥,朝着那秦宫最权威之地而去。 两国要开战了…… 他是刚凯旋的定西王,本来他也可与她一同并肩进入龙台后殿,一同与帝王商议国事。 甚至此次征战,他极有可能再次带兵、立下大功。 可现在……如此重之伤势,至少要养上半个月。这意味着战家又将错过这次保家卫国、作战立功的大好时机! 战寒征就那么被人抬到担架上,满身是血的被抬走。 而陈玉皎进入了龙台后殿,与他截然不同的方向…… 龙台后殿。 赢厉那尊贵巍峨的身躯坐在高台之上,如同一座至高无上的高峰峻岭,永远无法攀越。 在他身上已看不出任何先前的痕迹,似乎所有情绪从未在这位帝王身上存在过。 下方早已布置好一个个案桌。 太师赢舟、太尉宗肃、太仆李清随,太保赢国勋亦在。 陈玉皎落坐在左侧第一的位置,丝毫没将战寒征的任何事放在心上。 在她下位分别是宗肃,李清随。 而她对面,坐着那位太师赢舟。 赢舟已度过昨日的险情,看起来还是十分孱弱,今日身上那深青绿色的斗篷更为厚实。他手捧暖炉而坐,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 只是得知军情,依旧匆匆赶来,远山雾霾般的眉间始终笼罩着忧国忧民的深沉。 高台上的赢厉深邃的目光俯视众人,问:“南楚已集结二十万大军在秦楚边境, 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有太监还分别为他们呈上抄写的军情。 陈玉皎看到上面的文字时,眉心微微蹙起。 南楚要赢帝发天下诏令,向南楚道歉,并需交出一位赢姓皇子,为景由厚偿命! 否则,大军即日压境开战! 李清随最为忐忑,立即道:“君上,昨夜之事老臣并不知情,只是南楚十皇子殒命秦宫,的确该给南楚一个交代。 他们这么动怒,定是气头上。老臣愿意去当这说客,定化解此次战情,避免边疆百姓水深火热,生灵涂炭!” “哼!”关内侯赢国勋却冷冷一哼,“太仆这意思是,我们华秦还怕了不成?需要去讨好南楚国?向南楚国示弱? 他们能这么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出现二十万大军在边境,说明早有准备!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年我与如今的南楚帝王交过手,他就是个深谋远虑、心思深沉之人。 但南楚重文重诗词重一切民生享受,不过就是花架子,到底比不过我们华秦的铁骑!” 赢国勋说着,对赢厉道:“君上,我愿请命前往,亲率十五万大军,便可重创南楚!给其一个教训!” 宗肃向来庄重话少,但深思后,亦道:“关内侯所言有理。 此次南楚欲在华秦弑君,甚至诛杀华秦上千精将,其暗中培养之势力不可小觑,说明他们亦有吞并天下的野心。 只是南楚如今兵力略低于华秦,若华秦将来想一统九州,的确不该再给南楚茁壮之机。” 李太仆垂着眸,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他眼中是深深的担忧。 南楚,是他和景媚宜的母国,从小长大之地。 而赢厉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视下来,特地落在陈玉皎身上。 “陈客卿,你有何看法?” 他询问的嗓音低沉而磁性,极有耐心。 这么多人,他在特别询问她的意见。 陈玉皎当即敛眸答:“回君上,臣与太尉、太保所想一致。 先前有言,欲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华秦内政已平,诸臣齐心协力,的确是最佳的大战之机。 以南楚为先河,南楚经济富饶,正可弥补我们华秦弱项,为日后一统天下奠定基础!” 赢国勋一把年纪,也难得赞赏地看了陈玉皎一眼:“陈客卿有远见!若能让南楚成为我们华秦的经济仓,何愁他日不能并吞天下?” 他们几人全都支持战。 这也的确是华秦的方针,帝王赢厉的志向。 华秦存在,就为一统天下!四海归一! 只是这时…… “咳咳咳……咳咳咳……”太师赢舟忽然虚弱地咳嗽起来,因为咳嗽,他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 “阿舟。”赢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向来暴虐无情的眉间掠起少有的担忧。 他一个眼神,夏公公立即去为其倒茶。 赢舟泛青的薄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安抚:“君上,臣无事。臣方才只是在想,陈客卿、太保、太尉所言,皆有理。 只是……咳咳咳……” 他又咳嗽着,远山般的长眉间凝起一抹忧虑: “如今虽内乱平,但太尉与太保、御史台大夫皆是刚刚上任,还未全然熟悉眼下事务。 尤其是御史台新设,稍有不慎,甚至还会引起新一轮的动乱。 连我欲为君上分忧……咳咳咳……亦刚感染恶疾,并未全然恢复。” 说到此,赢舟抬眸看向赢厉道:“君上,与南楚一战,不急于一时。 南楚景帝生性深谋远虑,诡谲多诈,此次既然敢出兵华秦,定然早有安排,我们华秦万万不可中其下怀。 且一旦华秦与南楚交战,盛赵、元韩等国定会趁机偷袭华秦。若是华秦再政局不稳……” 后果,不堪设想。 赢舟苍白的神色间是认真的深谋远虑:“不若先给朝政些许恢复之机,也待臣身体恢复七八成,能为君上分忧之时,再行大战。 在此期间,养精蓄锐,查清南楚之最佳方策为宜。” 赢厉帝冕流珠下那双深渊般的长眸,微微暗了暗。 但片刻后,他那低沉威严的嗓音扬出:“好,先依太师所言。” 他还命令:“夏公公,送太师回听雪宫,好好休养。” “是!”夏公公这个君上身边如影随形之人,亲自去搀扶赢舟,带着一众黑御卫,将赢舟簇拥护送着离开。 赢舟,总是能得赢厉特殊之对待、器重。 第224章 他的欲言又止 宗肃、赢国勋等人眉心皆是微微皱了皱,但他们无一人说话。 太师赢舟,当年为救赢帝,心脏中一匕首,深入其中,险些丧命。 即便是当年的陈太傅也说,整条命完全是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自那以后,赢厉十分疼惜这个十七皇弟。 且赢舟看事情的角度也很全面,这些年来助力华秦国政,件件未有任何纰漏,无人会质疑他的能力。 陈玉皎心里明白些什么,但眼下亦不是多言之时机。 赢国勋道:“既然不战,那南楚如今如此挑衅,应当如何应对? 南楚景帝十分在意这个景由厚,真要我们交出一位皇子去偿命吗?还要赢帝当着天下人的面道歉吗?” 这完全是在践踏华秦的尊严! 他堂堂关内侯,曾经浴血奋战的大将军,乃至无数铮铮铁骨的赳赳华秦人,断然不会同意! 赢国勋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尤其是求和之事。 宗肃则缓缓转目,稳重的视线落在陈玉皎身上:“陈客卿定有高见,愿闻其详。” 他是在给陈玉皎机会。 虽然陈玉皎刚帮忙平定内乱,令不少朝臣折服,但到底是朝政之事,诸多文武百官并未亲眼见证。 若是陈玉皎此次能解南楚之危机,定能深得人心。 陈玉皎回以宗肃一个感谢了然的眼神,开始严谨认真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既然暂时不能战,那便只能让南楚主动退兵。 臣认为,就由李太仆去做此次外交之说客,全力担当起和谈重任。” 李太仆本来心喜,觉得陈玉皎是在帮自己。 和谈,定然是要给予南楚国补偿! 可没想到……就听陈玉皎继续言:“不过此次和谈,要拿出华秦之态度。 不是我们华秦惧战,而是我们华秦给他们一次和谈之机!他们提出的条件,我们一个不会同意! 甚至,要昭告天下,十皇子景由厚带兵突袭我们华秦秦宫,造成上千名将士死亡,且非礼轻薄长屹君夫人,是罪有应得! 南楚反需向我们华秦赔罪、并且给予补偿!否则、华秦定不轻易善罢甘休!” 李太仆眼皮狠狠一跳,杀了十皇子,不但不补偿,还要反着来? 但他还是沉得住气,担忧地紧皱眉头:“陈客卿,如此一来,定会激怒南楚,激化矛盾!若南楚此刻大战,我们边境线定会生灵涂炭啊!这也有悖太师之初心!” “所以,这便要看太仆之能力了。”陈玉皎的目光幽幽落在李清随身上,显得有些沉。 君上一般只下达命令,将任务交给官员去做,若做不成,那便是官员的失职。 失职辱命者,当烹! 而陈玉皎选择李清随,是因为他是南楚党派人,南楚若不想看他因完不成任务而被烹,定然只能退兵! 除非,南楚景帝,舍得这枚在华秦安插二十多年的棋子。 而李清随想活命,定然会用尽千方百计去说服他自己的母国,他也对南楚国最为了解。 也因此,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清随,却是唯一可能完成之人! 李清随在明白陈玉皎的心思后,嘴角都抽了抽。 陈玉皎!好狠心的安排!好歹毒的心思! 她可是赢长屹的妻子,做这些事,如此威逼南楚,可有考虑过屹儿的感受?离宫之后,她又如何去面对屹儿! 可不待他说话,赢厉那威严的嗓音已扬出:“依陈客卿所言,立办! 李太仆,即日启程,勿让寡人失望!” 嗓音里尽是帝王的霸道、决断,不容抗拒。 李太仆明明心里千万个为难,但还是不得不领命:“是!臣定竭尽全力而为!” 赢厉让赢国勋、宗肃一同退下,去协助安排李清随前往边境一事。 殿内只剩两人。 赢厉的目光又落在陈玉皎身上,只是看到女子那亭亭端坐的身影时,先前两人近距离相处那一幕,不受自控在眼前浮现。 女子吐气如兰的幽香……近距离不断张启的红唇…… 赢厉的大手忽而端起茶杯,将荀御医近日让人熬制的清火茶一饮而尽。 他开始谈公事:“陈客卿,你之后话,尽可讲完。” 令李太仆做说客,还远远不够。 南楚景帝不是等闲之辈,兴许真会舍得李清随这颗棋子。 人心,不可估量。 陈玉皎确定眼下没有外人,她起身走到那仿真的沙盘处,又回首看高台上的赢帝: “望君上移步此处一瞻。” 赢帝那身型有顷刻间的停顿,但仅仅片刻,他起身来,从高台之上,一步一步走下。 一袭繁复的墨色龙袍,走至陈玉皎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陈玉皎目光落向那山川湖泊的战七国地图,言:“南楚虽与我们华秦相邻,但其北面还有元韩、梁魏、北齐相接壤。 这些国度疆域面积比不上南楚国,常年担忧南楚扩张。 此次可派多名外交家分别前去游说,就言十皇子景由厚表里不一,欺骗诸国。 秦、韩、魏、齐一同联合,讨伐南楚,共分南楚天下!” 倘若成功,吞并南楚不成问题。 若是失败…… 即便失败,四国合谋之事,定会极快传到南楚景帝耳中。 南楚景帝与李太仆一样深谋远虑,为人谨慎。 一方面要忧虑舍不舍下李清随这颗棋子,二方面还得担忧四国合纵共南楚。 想必其思虑再三,绝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景由厚而冒如此大风险。 南楚退兵,别无选择! 赢厉微微侧目,目光落在身边的女子身边,深邃的眼中腾起明显的欣赏。 “陈客卿还深知纵横之道?” 纵横家,其中合纵,是指联合诸多弱国以抗强;连横,是指强国横行攻众弱;擅用两道者,称纵横家。 陈玉皎答:“祖父教过我诸多运筹之术,纵横也是其中之一。” 赢帝眸色暗了暗,看她的目光愈发幽深,“你懂得倒是不少,可惜……” 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张绝美的面容间,后续的话意犹未尽。 陈玉皎微微蹙眉,疑惑转眸看向赢厉:“可惜什么?” 向来霸道果断的赢帝,竟也有欲言又止之时? 第225章 他的宠爱 赢厉那讳莫如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女子的脸冰清玉洁,看似睿智的眸子,却又有种一种不谙世事的愚蠢。 赢厉似是轻笑了下,转而将视线移回那七国沙盘。 “无事,你且退下。” 陈玉皎眉心微微蹙了蹙,赢厉是觉得她还忽略了什么?有什么不懂的? 这次关于南楚的布局筹谋,应该安排得没有纰漏了……到底还遗漏了哪一点? 直至离开龙台后殿,她依旧在斟酌着,自己在哪方面的学识部署上有所欠缺。 回屹宫时,路过一条无人的长长宫巷。 一抹人影,忽然拦住她的去路。 陈玉皎回过神,抬眸看去,就见是一身朝服的李清随站在那里。 李清随为人谨慎,面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只盯着她:“陈客卿,今日你在龙泰后台所提之要求,实在是让我为难。 如今南楚正处震怒之中,我如何有那本事扭转乾坤?” 陈玉皎敛眸,从容不迫:“李太仆深耕官场几十载,不必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你……”李清随脸色微微一清,又朝着她靠近几步,压低声音:“在朝中你我是同僚,可下朝后,你也应当喊我一声舅舅。 玉皎,别的不提,你如此对南楚咄咄相逼,可有考虑过你婆婆的感受? 即便不考虑你婆婆,难道你就一点不在意屹儿的感受?” 陈玉皎神色有片刻的微敛。 李清随继续道:“屹儿心中就算是另有她人,但他从小到大照顾你,无微不至。 屹儿和他外祖父、外祖母关系也十分好。南楚景帝更是他十分敬重的大舅。 此次死之人,还是他少时交好的表弟。 此番我们华秦如此逼人太甚,屹儿若是知情,心里该是何等难过?” 陈玉皎想到赢长屹,心底的确腾起两分情绪。 倒不是觉得不该这么做,而是有些心疼,心疼大师兄就因为其生母是南楚人,自小生活在两国的矛盾之间,将来若是华秦与南楚当真作战……总有一国要亡…… 正在她思绪万千时、 “舅舅多虑了。” 一道沉和的嗓音忽然传来。 正是一身银白色锦衣的赢长屹,他从那长长的宫道尽头走来,周身一如既往尊贵干净,不染纤尘。 他走至陈玉皎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有礼又不失气质地看向李清随:“舅舅,多谢您的关切,长屹十分心领。 只是此次两国之战,南楚恐已密谋许久。 那夜表弟也的确对玉皎出言不逊,南楚理当道歉并补偿。” “屹儿,你……”李清随还想说什么,但赢长屹抬眸看向他: “舅父,日后若有事,尽可来找我谈。玉皎她才回朝堂,对南楚局势了解不深。” 李清随气得胡子微抖,她若是不了解,还能想得出那么多拿捏南楚国的手段? 偏偏这婚还是他们逼赢长屹成的,以前他对女子不在意,他们头疼。 如今他这般……更头疼! “嗐!随你随你!你就护着她吧!” 李清随只能无奈地拂袖离开,眉宇间尽是焦虑。 这南楚和华秦之间的矛盾,就只能由他这个做舅舅的来为他解决,乃至以后的诸多大事…… 而宫巷里。 陈玉皎转过身面向赢长屹,“大师兄,多谢,只是南楚的局势……” “怎么?在你看来,大师兄是那般愚昧之人?”赢长屹负手而立,身高高出一大截的他垂眸看她。 陈玉皎自然知道他不是,不过……估计要不了多久,南楚与华秦就会真正的开战。 战七国,最终只会剩下一个国度。 赢长屹却嗓音清晰温润:“放心,太傅亦曾教过我天下之道。” 赢长屹自小不仅仅是跟着学习仁道、儒道等,还跟随陈太傅学习。 当年陈太傅在他们幼时,就同他们讲过一个小故事: 在一匹精美的布匹之下,长了诸多蛀虫。 而这些蛀虫品类不同,成日因矛盾而长年累月互相撕咬。 那布匹上总是留下无数鲜血虫子,连原本精美的花卉,也因蛀虫之争而越发损毁严重。 想让不同种类的虫子和睦相处,并无可能,它们会世世代代争斗下去,延绵几百年、乃至几千年。 除非,令它们融合! 就如在这九州大地之上,无休止的战乱已持续了几百年,百姓时常流离失所,人人家中无壮年。 因参军,父母见不到孩子,妻子见不到丈夫,孩子见不到父亲。 就连出生在皇室的皇子们,有时亦要被送去他国做质子,背井离乡。 当年,陈太傅便不得不亲自与先皇送赢厉去盛赵国。 陈太傅曾言,唯有四海归一,以战止战,这片土地上才不会再有太多生离死别。 赢长屹虽学仁道,却也知当今天下,到底什么方策才是正确之举。 就如他,妄想朝堂清明,她每日早早归家,一日双人,三餐四季,只可惜…… 赢长屹看着眼前女子的目光深处,有无人知晓的深缱,却被深深克制,最终只化为长兄一般的关爱。 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玉皎,想做什么尽可去做,无需顾虑师哥。” 他还强调:“我与你和阿厉,所想一致。” 陈玉皎心里原本还有的那一丝担忧,彻底消散,不过她还是问他:“那倘若有一日……你外祖父、外祖母,乃至大舅父……”全与华秦在生死存亡之际…… 后续的话,她不忍再说下去。 赢长屹眸色微微一顿,从记事起,年迈的外祖父与外祖母就会每年跋山涉水前来看望他。 大舅父,也就是当今南楚景帝,更是每次让人给他捎来书信,字里行间皆是对他的疼爱。 他们还有共同的医术爱好,喜钻研颐养药材,常年书信往来甚切。 每年所赠他之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 有国家局势为真,有真正亲情,也为真。 赢长屹敛眸,薄唇只缓缓勾起一抹浅笑:“天下博弈,各凭本事。” 无论是谁输谁赢,总会有个结局。 赢长屹将这些事看得很淡,或者说,这些年来早已无数次去预想过、并在一次次设想中学会接受。 到时,不论是阿厉,还是他们,他只能尽他最大的能力护住他们的生命…… 第226章 南楚秘密 赢长屹未表现出任何心中的深沉凝重,只对陈玉皎浅笑:“走,该回门了,回去看看师祖母,父亲。” 这段时日忙于政事,陈玉皎天天都住在屹宫,连回门这种事都是由大师兄全力操持。 如今总算可以歇口气,能回家陪陪家人。 陈家,自从陈玉皎婚后,两人的病情皆在好转。 祖母已经不会再迷糊,甚至开始捡起以前的武器制作工艺。 父亲陈震岳更是能拄着拐杖起来锻炼,双腿力量越来越恢复。 他们早早准备了一桌子团圆饭。 当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时,祖母忽然一拍大腿,“哎哟!瞧我一把年纪,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我刚在小院子里给小皎儿炖灵芝玉莲汤呢!” 她说着就要起身走出去。 “师祖母,您坐,我去。”赢长屹安抚其后,高大沉和的身躯已主动起身走出屋内。 老祖母看着,连连称赞,“屹儿不愧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也就屹儿对小皎儿最好!” 老祖母十分欣慰,又转而对陈玉皎道:“小皎儿,这些日子你在宫里忙,屹儿每日都会抽空回来陪我们,为我们调整药方。 就连宁世堂,他亦每日亲自去坐诊半日,一心弘扬当年你祖父的医术。 看那些回门礼,恐怕他也悄悄挑选了许久……” 陈玉皎目光落向屋子一角堆着的礼物,又移目往外看去。 院内一棵古老青翠的松柏树,一个小炉子正炊烟袅袅。 那个尊贵如谪仙的男子,正纡尊降贵半蹲,手拿汤勺盛着里面的汤。 他的动作十分优雅好看,每一幕都像是一幅画,袅袅的白烟更衬得那精致的面容愈加有谪仙之气。 陈玉皎红唇也忍不住缓缓勾起。 三生有幸,能遇到大师兄这般好的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着,也挺好。 只可惜…… * 南楚国。 是夜,皇宫书房,金色调为主,四处垂挂暗红色的绸缎帷幔,点缀字画、插花等,奢侈铺张中,又处处透着高雅和尊贵。 案桌前,一个身穿金色龙袍的男人正襟危坐,正是南楚景帝,景岩乙。 他五十多岁,可面容保养极佳,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能看得他年少时是何等的英俊不凡。 只是如今周身更多的是帝王的威严、成熟、深邃,让人不容直视。 李清随被人从外领着进来,立即下跪行礼:“臣参见景帝!” “清随!”景岩乙亲自起身走过去,将其搀扶起来。 看着李清随满脸的皱纹,他嗓音里腾起激动:“二十七年了……足足二十七年,你我总算又见面!” “来!”他拉着李清随往案桌前坐,桌上已摆放着精致的一盘鲈鱼脍。 李清随看到时,眼眶瞬间通红。 他与景岩乙是年少挚交,两人曾一起同买桂花酒,快意地在南楚的江南水乡街巷中策马,一起看渔民游船时打捞上新鲜的鲈鱼。 那时年少的景岩乙道:“我们南楚疆域辽阔,水源丰富,物资丰美,文化楚辞等风气极盛,人人安居乐业。 若是南楚一统天下,定能造福天下之百姓。” 年少的李清随站在他身边,沉稳一笑:“清随携手与太子殿下一同壮我南楚!” 他们两人经常一同吟诗作画,探讨国策,甚至制定强国之道。 可后来……华秦吞并天下之雄心愈来愈烈,常年四处征战,甚至侵犯南楚疆土! 景岩乙不得不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而这个计划,必须由他自己的亲妹妹、乃至李清随一同前往南楚。 离开那日,正是杏花微雨,烟花三月。 景岩乙亲自立在绵绵春雨里,杏花落了他们满头。 他道:“待你再归之时,定是南楚灭霸秦、天下安宁之日!我备好你最爱的桂花酒,鲈鱼脍,等你归来。” 没想到这一走,就是足足二十七年。 年少时的挚友,如今各自鬓边皆已爬上霜白…… 而桂花酒,眼下景岩乙未备,因为他们还未灭霸秦,还不值得饮酒庆贺。 如今他们亦不能饮酒,稍有不慎酒后失言说漏半个字,皆是灭顶之灾。 但有鲈鱼脍,已足矣。 李清随喉间哽咽,“景帝还能记得臣,臣心中甚喜。” “清随,你要与我这般见外?”景岩乙没有自称寡人,而是亲自为他夹了块鱼肉。 李清随品尝,味道是与当年一模一样。 连他最爱的是青芥酱,景岩乙也记得,记了足足二十七年。 两人相视一看,没有人说话,可眼神间却也是深深的相知。 许久后,两人才谈起政事。 李清随面色惭愧:“此次实在没有办法,华秦野心愈加壮大,竟想联合北齐、梁魏、元韩攻南楚。眼下……唯有退兵。” 景岩乙显然不太同意,可李清随耐心劝谏: “君上,不急。 一来,我在来之路上,已想好台阶。 就言我们南楚并不知十皇子轻薄陈玉皎一事。如今知晓,我们南楚便致以道歉,隆重赔偿,向天下人彰显我们南楚的仁政、谦和,反借此吸引广纳天下人才! 南楚本就以仁政为主,君上忘了当年的周文王,是如何灭商的吗?” 景岩乙老道的剑眉微微皱起,他一直信奉周文王,也将华秦看做商纣暴君。 南楚,势必吞灭华秦! 李清随又道:“二来,绝不可因万事,坏了二十多年的大计。 如今赢帝未婚,无一女子入得了他眼,他膝下无子。 若是他稍有不慎,屹儿,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景岩乙想到当年的计划,脸色也更加沉缓下来:“只是那赢帝向来警惕,恐怕难有不慎。你亦可确定他目前无喜欢之女子?” “此次臣可作担保,赢帝整日痴迷政事,无心情爱。虽答应立后纳妃,但显然是想牵制诸多党派。最终,无一人能成为华秦皇后! 至于意外……” 李清随眸色变得愈发深邃:“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华秦可不只是我们在虎视眈眈。 退一万步讲,如今屹儿每日给赢厉送去养生膳食,赢厉对屹儿也无任何防备。 若是有朝一日……” 起风了,屋内的蜡烛不断摇晃。 华秦。 龙台殿。 南楚退兵的捷报传来,并且还昭告天下,向华秦致歉,并致以丰厚的赔偿。 百车绸缎布匹等,全数赠与陈玉皎! 满朝堂欢呼雀跃,对陈玉皎夸赞连连。 这一次,他们对这个客卿、赢帝身边的新谋士,可谓是心服口服。 陈玉皎却敛了敛眸,眸色深邃。 那天下致歉昭告,文笔之慷慨陈词,胸襟广阔,引得天下称赞,无数文人墨客、贤才等近日皆争相前往南楚。 而南楚看似赔偿了华秦百车珍宝,实则是点名赔偿给她。 给她,也就代表着给长屹君夫人,会收入赢长屹的库房中。 虽然她与大师兄不分彼此,但不得不说景帝与李清随的心思,十分独到! 赔了相当于没赔,还收割天下一波好感。 若是再任由南楚这么壮大下去,华秦想要吞并天下,只会越来越难…… 必须尽快推进一统天下之大计! 第227章 宫中深怨 陈玉皎坐在下层的台上,抬眸看向最高处的赢厉: “君上,近日太尉、御史台大夫皆已对朝政游刃有余,朝堂上下万众一心。 眼下,正是华秦东出、令四海归一之最好时机!” 从南楚归来的李清随眼皮微微一跳,一个女子,野心竟这般大! 好在有别的人也在发言:“这是不是太突然了?毫无准备?” 陈玉皎红唇轻启:“正因诸国正在观看我们与南楚的矛盾,才正能打一个措手不及。用兵讲究的本就是出其不意。” “陈客卿之言,我赞同。”赢华绝当众表态:“天下纷争几百年,是时候该结束这混乱局势了!” 宗肃亦言:“陈客卿所言有理,夏季路途干燥,物资运送方便。若待秋冬时节,多路结冰,又将延后一年。” “臣附议!” “臣附议!” “一统天下!四海归一!” 朝堂之上,无数官员热情澎湃。 “咳咳咳……咳咳咳……” 可就在这时,坐于陈玉皎对面的太师赢舟,忽然开始猛烈地咳嗽。 他不似伪装,即便披着厚重的斗篷,唇色依旧泛青,单薄的身型摇摇欲坠,精致苍白的面容宛若透明的琉璃一触即碎。 高台之上的赢厉那墨眸蓦地沉了,“此事改日再议。” 夏公公又去扶赢舟,赢厉更是亲自送他回听雪宫。 陈玉皎看着赢厉那一袭墨袍的背影,古井般的眸底越发幽深。 赢舟…… 赢舟之事十分棘手,甚至比大师兄的事处理起来还要麻烦。 听雪宫。 赢厉坐于床边,低沉冷酷的嗓音难得沉和:“阿舟,近日你在宫休养,不必去朝堂。” “君上,无碍,我若闲着,更是个废人了。”赢舟那薄唇畔勾起几分无奈的孤凉。 赢厉不再多言,亲自喂他喝下汤药。 赢舟唇上染着中药的汤汁,显得有些发沉,更添两分孱弱。 他忽而抬眸看向赢厉,薄唇轻启:“阿厉,不行一统之大计,可好?华秦如今正处平稳之期,国内亦有诸多需调整之处。” 赢厉拿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但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尊贵峻毅:“这个问题,我们以往谈过。” 以前赢厉就与赢舟聊过一统大计,当时赢舟也是反对,赢厉却为他讲了当年在盛赵国之事。 各国皇子为质,背井离乡,不得归家,还有诸多外交史常年奔赴,诸多战役将士埋骨他乡。 赢厉曾言,唯有一统,方可解这乱世无解之局! 赢舟敛了敛眸,薄唇缓缓勾起一抹许多的笑:“阿厉,我明白了。” 赢厉离开时,还亲自为他掖好被褥,往被中放了一个精致的、特别打造的暖身炉。 赢舟细长雪白的手指握着那暖手炉,看着赢厉离开的背影,目光一点点变得痛楚,深远,双眸之中仿若下起一场茫茫的大雪。 阿厉啊阿厉…… 没多久,一个身穿华贵隆重锦服之夫人走了进来。 正是赢舟的生母,当初的正皇后,盛赵国公主,如今的赵太后。 她与赢厉生母秦阳太后平起平坐,是如今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明明四十多岁的年纪,但她比景媚宜、秦阳太后更为苍老,脸上、手上布满皱纹。 人还长得十分瘦,恍若一阵风就能吹倒,眸子也尽是一种无尽的哀怨。 “舟儿……”她走进来,嗓音里尽是心疼,在意。 赢舟撑着身体坐起身,薄唇畔勾起一抹浅笑,安抚她:“母后,我无碍。” “是母妃不好……都是母妃啊!”赵太后悲戚地哭泣着,泪水控制不住流淌。 当年,盛赵国是天下第一的大国,兵力国力远远碾压华秦。 华秦那时为了安宁,不得不与盛赵国联姻。 历代君王,几乎都娶盛赵国公主为皇后。 可他们其实都不爱盛赵国的女人,甚至一直觉得盛赵国凌驾于华秦之上。华秦一直野心勃勃,欲吞并盛赵。 以至于嫁入华秦的每一个盛赵公主,几乎都只是空有皇后之名,并不受宠。 以前华秦实力较弱时,还不明显,到了她这儿,先皇一直未曾宠幸她,更不让她生下任何子嗣。 后来有了长皇子赢长屹,赢厉等皇子后,先皇才恩宠她,给了她一点薄情。 她在后宫受尽冷落、几十年来日日夜夜独守空房,孤凉一生,如此也就罢了……可怜了她的舟儿……舟儿生来就不受宠,不得其亲生父亲宠爱…… 许多时候,别的皇子有的,舟儿都没有……别的皇子能亲近先皇,拿着写得潦草的文字给先皇看,都能得先皇一句夸赞。 可舟儿……即便他再努力,小小年纪再眼巴巴地凑上前,也不过是得其一个敷衍之语。 那年宫变,舟儿还为了保护赢厉,险些丢了性命…… “舟儿……娘苦命的舟儿啊……”赵太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疼地扑过去抱住他,眼泪湿透了他的衣裳。 赢舟却早已习惯如今的残躯病体,安慰她:“母后,我一切安好,不必忧心。” “好……好……”赵太后终究是察觉到自己太失态,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又转而道: “我知道你喜看书,又让人为你寻了许多书来。你若是空了,定要好好看。 在这秦宫之中,无人在意我们……你要努力……唯有坐稳太师之位,才不会有人欺辱你……” 赢舟看着一箱箱厚重的竹简被抬进来,从小到大便是如此。 父亲对他不闻不问,母后每日来看他,定会给他带来数不清的各类文献竹简。 他的童年里,只有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那位父亲与受宠的哥哥们欢声笑语,只有永远看不完的竹简…… “好。”赢舟应下,虚弱的声线轻若一片羽毛,已没有任何波澜。 赵太后看着他的模样,又在偷偷抹泪。 赢舟移目时,看到她手背上竟然有一大片青紫。 他倏地抓起她的手腕,远山般的眉紧皱:“母后,他们又伤你了?” “没……没……”赵太后立即将手往回缩。 可赢舟已了然一切,周身散发出一抹深山渊谷般的寒鸷。 赵太后立即拉住他的手臂安抚:“舟儿,你别怨你舅父他们……他们也是为了天下着想…… 华秦如此野心如豺狼虎豹,一心想吞并诸侯六国。可那要死多少人啊?多少人将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六国之百姓,都要失去自己的国度……失去自己的家园吗?” 赵太后凄婉抹泪:“他们每次来看我,仅仅只是让我们努力些……不能让华秦继续如此下去……天下不该征战,应当和平共处啊……为何华秦非要你争我斗呢……” 赢舟周身那抹鸷戾之气缓缓收敛,他沉沉缓了口气,安抚地轻拍赵太后的手:“母后,您先回去休养,我心中有数。” 赵太后彻底离开后,赢舟才捂着胸膛,“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接着一阵咳嗽,咳得脸色阵阵青白。 护卫赵隽立即上前为其倒杯水,满面担忧:“公子……” “无碍……”赢舟喝下水后,手臂撑在床上,撑着孱弱的身躯,目光却一点点变平缓: “吾病重加剧,劳烦请陈客卿前来诊治。” 第228章 心疼他 陈玉皎在军机阁里整理祖父的手稿,赵隽忽然来请。 她眉心微微皱了皱,其实她早已想去拜见这位太师,没曾想倒是他先主动…… 她端了个托盘,在赵隽的带领下来到听雪宫。 整个听雪宫全是胡泊回廊之造景,宛若坐落在一片烟波浩渺的湖面。 在湖心亭,一古色古香的殿宇更是十分雅致,飞檐翘角,烟青色纱幔随风飘飞,雕花的大门打开,可看到湖水、远处的林间造景。 那是听雪宫的会客厅,取名“且听风吟”,十分雅致。 陈玉皎迈步朝着里面走去。 走过长长的水上木回廊,进入其中,就见赢舟已坐在右侧那纯木打造的曲水流觞雅桌前,正在闲逸地煮茶。 见陈玉皎来,他薄唇扬起一抹虚弱而友善的浅笑:“陈客卿,坐。” 陈玉皎也未客气,走到他对面坐下,将托盘放上:“上次不得已用了太师的锦衣,今日归还。” 那托盘上放着的是特别定制之锦服,几乎一比一还原了那件斗篷。 赢舟亲自给她倒杯茶,细长雪白如玉的手将茶杯优雅放至她跟前:“陈客卿,你我同为同僚,不必如此见外。” 陈玉皎却喜将话挑明了说:“赢太师今日约我前来,想必不单单是为了闲聊、或是看诊吧?” 来了这么久,赢舟并无让她看诊之姿态。 “陈客卿倒是快人快语。”赢舟轻笑一声,那双始终像是笼罩着晨雾般的眸子凝视她: “实不相瞒,我约你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谈谈当今天下之国事。 华秦的确内患已平,但若欲吞并天下,灭六国,定会遭遇六国之讨伐。 若六国合纵攻华秦,华秦岂能以一国之力抗六国?” “所以?”陈玉皎微微挑眉。 赢舟目光轻和地看她:“陈客卿,当今诸国以仁义为国政,阿厉本就性情暴戾,你不该再多次怂恿他,更不可置华秦于危机之地。” “喔?”陈玉皎终于笑了,“所以赢太师是不支持君上天下归、四海一之政策?这些话,你可有同君上讲过?” 赢舟一如既往从容:“此事我已与阿厉谈过,只是欲速则不达,还望陈客卿勿再一再怂恿。 且我也是为陈客卿好。陈客卿你只是区区女子,与长屹君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何等惹人艳羡。 这世间有多少人,做梦亦盼着能得一心爱之人,平平淡淡,长相厮守。” 他向来深邃不让人琢磨的嗓音里,难得有了情绪的起伏。 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只剩下公事公办的认真、提醒: “陈客卿,一旦让六国知晓,是你在其中怂恿阿厉一统天下,六国多少英雄豪杰,恐怕必然不会放过你。 你一孤身女子,又如何能应付得了泱泱六国、泱泱天下?” 赢舟嗓音清远如雾,又腾起一丝诚挚:“陈客卿,我实不忍你此等人才,将来举步维艰。 就与阿厉、与我一同,先好好发展国政、改变华秦诸多国内局势,缓步缓行,可好?” 陈玉皎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唇,“赢太师口口声声说得倒是好听,可你的真实目的,不就是不想看赢帝一统天下,不就是不想拖延一统进程,不想看他灭了你的母国吗?” 赢舟眼色微变,却坦诚迎上她的视线:“陈姑娘,人人皆有自己之家园、国度,华秦亦有。 你可有想过,若是盛赵、或是南楚等国想来践踏华秦、亡我华秦,我们又该是何等心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华秦为何非要去行破坏之策?” 他沉声言:“七国,可和睦共处。” “到底能不能和睦相处,赢太师,你所看史学书册比我还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陈玉皎反问他。 在深宫之中长大的赢舟,原来想得这般天真? 赢舟却嗓音坚定:“只要你与阿厉想,我言之能,也定能之。” 这样自信的嗓音…… 陈玉皎敛眸,看来凭借赢舟的智谋,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说服七国君主。 可其中最难说服的,就是赢厉。 她言:“不论太师如何想,想行何方策,但我是华秦之人,亦是华秦之臣。 我只拥护君王的决策,君王想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也清楚,若七国一直这么分裂下去,即便是几千年后,也会是无止境的战争、争夺。 化零为整,建立一个统一而强大的国度,远胜当下的征战不休! 赢舟又慢条斯理倒了杯茶,将那茶杯放在木桌中央的流水之上。 “陈客卿之为人,吾十分钦佩。只是你可知、身为忠臣,你我皆应该劝谏君王,以仁治国。 骄兵必败,好战——必亡!” 话落间,他放在茶桌流水里那个小小的玉杯,不断被水流所冲击。 最后“亡”字落地,“哒”的一声,那孤零零的玉杯顷刻间被水流冲倒,又顺着木头间仿造的溪流沟壑,被冲落在下方的石头器皿中,发出“啪啦”的刺耳声响,碎裂成碎片。 伴随着玉杯碎,赢舟看她的眼神之中,终于弥漫出一抹深山冰凌般的寒意。 陈玉皎却并未被震慑,反倒直视赢舟的眼睛:“我也有话赠赢太师: 赢帝自幼在盛赵国为质,见了太多你我见不到之事。无需我怂恿,他早已敲定他心中的国策。 赢帝,他亦是刚决果断、远见卓识、不受掣肘的先河开创者! 天下统,四海一,迟早而已!” “你们为赢姓亲兄弟,若不想最终手足相残,还望赢太师勿再与赢帝背道而驰!” 清清楚楚地扬出话后,她起身告辞离开。 赢舟坐在原地,长眉微微皱起,越皱越紧。 “咳咳咳……”他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手捧着那精致的暖手炉,越握越紧,仿若似想抓住什么。 那暖手炉,是之前赢厉所赠。 而陈玉皎离开听雪宫后,思绪有些沉重。 在整个赢宫之中,哪怕是这位太师赢舟,一直与赢厉分担国政,恐怕也仅仅限于华秦境内的国政。 赢厉想谈一统之策时,只怕无一人能与之言。 几年来的朝堂之乱,祖父死后,赢厉身边,无一人懂他、理解他。 这天下一统之策,只怕已搁置许久许久。 陈玉皎转了脚步,反而朝着龙台后殿的方向而去。 第229章 只有公事? 龙台后殿。 陈玉皎求见而来。 免去一切繁文缛节,与赢厉对坐在侧殿一案桌前。 赢厉还是身着一层不变的龙袍,仿若随时是那般威严、巍不可攀,像是一座永远矗立在世间的山峰,没有情绪,永不会被撼动。 到底要经历多少,岁月才能将他雕琢磨砺得这般稳重。 赢厉那帝王的视线隔着玉珠落来:“何事?” 陈玉皎回神,垂眸答:“臣只是想着,不论到底何时开始东出作战,也该早些制定好完整的统筹策略。 谋定而后动,有备无患。” 赢厉深邃的长眸眯了眯,“喔?说说你的看法。“ 陈玉皎拿出一张天下堪舆图平铺在桌上,开始有条不紊的言:“六国之中,各有特长,尤其是六国公子,皆不是可小觑之人。 所以东出一统大计,务必以稳为重。 臣认为应先拿下最小之元韩国,一来胜算大,可鼓舞士气。 二来元韩国看似最小,却处于最中心腹地,想去另外五国,皆需通过元韩国。拿下元韩,有利于粮草武器等运输。” 她一边冷静地讲解,一边以案桌上一枝插花的树杈在堪舆图谋划。 她的手很白很细,素手指点间,周身尽是专注、运筹帷幄之感。 赢厉的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眉间难得舒展,“继续。” 她继续言,他时而轻嗯一句,时而发表言简意赅的意见。 不知不觉,天又黑了。 大殿内烛光萦绕,庄严而静谧。 门外,荀祯来请平安脉,却被夏公公拦在外面。 两人透过门缝隙悄悄看着里面的场景,皆是欣慰又无奈。 头一次看一对男女坐在一起,只知道谈正事的,只怕月老和送子观音来了,都要给他两磨墨! 不过不得不说……他们坐在一起的画面越看越耐看,男子巍峻冷戾,女子柔美从容,还有共同的话题,这是相得益彰、天作之合啊! 只可惜…… 哎!哎!哎!荀祯连叹了好几声,忽然理解皇伯公为何喜欢叹气了。 陈玉皎耳尖听到那声音,才恍然惊觉,不知不觉已是夜深。 她道:“君上,若是无什么问题,今日所聊之方策,臣会整理成册送上。” 赢厉看了她脸色一眼,“不急这两三日。” 陈玉皎以为他在担心赢舟那边的情况,想起今日来这儿的另一件大事,言: “臣近日发现赢太师病症有些棘手,想亲自开几副药方为其调理。” “好。”提起赢舟,赢厉面色间多了一分凝重,“赢太师就劳你多费心。” “是。”陈玉皎敛眸,完成今日的公务后,起身便离开。身后却忽然又传来赢厉的嗓音:“等等。” 陈玉皎回头,见赢厉也已站起身,那一袭墨袍黑袍的身躯,在夜里和烛光隆重着,显得更为高大、巍拔于世。 他的目光直直落了过来:“陈客卿,一起。” 低沉的嗓音比办政事时略微柔和一分。 陈玉皎皱了皱眉,一起? 好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赢厉所住的龙寝宫,与屹宫隔得不远。 只是帝王回去,一向是有龙撵…… 思索间,赢厉那高大的身型已走在前面,陈玉皎不得不快步跟上。 门外的荀祯见状,立即往旁边躲起来,暗中看得满眼惊讶。 曾经日日规劝君王要早些夜寝,但这个帝王向来我行我素,今夜竟要主动回秦宫! 兴许……陈玉皎,就是那个能管住帝王之人? 而夏公公已极有眼见力的叫来龙撵,巨大恢宏的马车停在大殿门口,宛若一座庄穆的宫殿。 有宫人搬台阶过去,摆置妥当。 赢帝步步踩着精致的台阶而上,落坐在奢侈的龙撵中。 里面光线暗淡,那帝王身形隐在黑暗里,更为让人望而生畏。 他的目光还从里面射来,落在她身上:“上来。” 嗓音磁性,带着与生俱来的命令。 陈玉皎想说,她可以自己走回去,男女同乘一马车,不合礼制。 她也真的在认真思考推脱之语,但赢厉的声音再度响起:“方才殿内谋定之策,陈客卿还有一事遗漏。” 啊? 陈玉皎提起公事,微微恍然,赢厉视政治如命,是短短的回寝宫途中,也想用来办政。 她想起这些公事,也顷刻间忘记了那些礼节,走上去坐入龙撵。 赢厉目光落在她的动作上,眼尾似乎微微跳了跳。 马车车门关上,空间内只剩下两人,几乎可感觉到两人气息的萦绕。 只是陈玉皎坐的侧边最外侧,与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还疑惑而公事公办地问:“君上方才说臣忘记了何事?” 开口又是政事…… 赢厉看她一眼,他日是不是有人以谈政事为由,谁都能将她骗去? 眼下,他随意寻了件政事。 陈玉皎听得很认真,还严谨专致地发表了自己的建议。 直到马车停在屹宫门口时,政事也刚好谈完。 “多谢君上。” 一刻也没有久留,她行礼后,下龙撵退至路边。 赢厉的视线在黑色中锁着那抹身影,越发深邃…… 夜色,更为浓重。 而陈玉皎回到屹宫,宫内有春鹭、秋婉、阿乐在等着,全为她妥善准备好洗漱用品。 赢长屹不在,为她安排好一切后,他便不留宿于宫中。 陈玉皎躺床上时,耳边还回荡着祖母的话。 这些天全是赢长屹在为她操持着,她万分感激。 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迅速解决国事,如南楚国,乃至天下六国…… 院内的君子兰得以休整,待到来年花开之时,兴许,他便能搬回宫中。 没过几日。 陈玉皎写好完整的一统战策呈上。 散朝后,赢厉只召太师赢舟、太尉宗肃,与她一同进入龙台后殿。 几人围坐在一案桌前,赢厉一个眼神,夏公公立即将誊抄的竹简分别地上给赢舟、宗肃。 赢厉视线落在两人身上:“二位觉得陈客卿此安排,是否妥当?” 两个男人打开那竹简,垂眸看。 赢舟远山般的长眉微微一皱,清隽如玉的面容间腾起一缕浓重的山雾般在袅绕。 “咳……” 他玉白的手抬起作拳,放于嘴边正欲咳嗽。 这一次,陈玉皎的目光却率先落过去,先开口道:“赢太师,君上十分关心你的身体,先前特地让我开下药方,让御医院的人送去。 那药方是我祖父密传,若是按时饮用,定会有所好转。不知太师近日感觉如何?” 赢舟眉色微微有所一凝。 若是说无效,是打昔日陈太傅之脸。 若说未按时饮用,便是存心不想好,或者不敬君意…… 第230章 赢厉烹人! 在他还未回答之时,陈玉皎又道:“不过即便未好也无碍,臣近日一直在潜心研究,于一古籍中发现惊天之药方。 古籍记载,伤气血、患常年病痨者,其实是因身体本身之正气不足,亏损巨大。 若是能补足浩然磅礴之气,便可痊愈。” 她又转而看向赢厉,“臣斗胆一言,古籍中还言,世间最浩然磅礴之气,便是龙凤之气。 若赢太师病情还未好转,可每日服用小半碗龙血,或是凤血。” 龙血,是指赢厉之血。 而凤血,如今赢厉没有立皇后,这世间最尊贵的凤,便是秦阳太后与赵太后。 赢舟苍白的神色明显一沉,又浮起一片深渊般的寒雾。 若要阿厉亲自割血喂他,他不忍,稍有不慎还会落得伤君恶名。 且龙体为世间最尊贵之躯,谁敢要帝王之血? 若要母后之血,他更为不孝。 到底是太师赢舟,久经官场之人,他深远雅致的面容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深深看了陈玉皎一眼: “有劳陈客卿上心,吾近日明显感觉有所好转。 陈客卿医术高明,若潜心深研此道,定能造福黎民百姓。” 陈玉皎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红唇轻勾:“多谢太师夸赞,只是我祖父曾言,下医医人,上医医国。无论医治多少百姓,一场战乱,死伤不计其数。 学医永远救不了天下,唯有令这天下太平,方位上策。” 赢舟如雾的眸子多看了她一眼。 陈玉皎,倒是伶牙俐齿。 宗肃适时言:“君上,既然太师身体有所康复,近日政局也十分稳定,的确是行一统国策之良机。 陈客卿所做筹谋甚为妥善。臣今日便去核算所需粮草、军队,后备等物资。” “许!”赢厉的声线里尽是磅礴。 待宗肃离开后,赢厉的目光落在赢舟身上,难得有疼惜自那寒眸里腾起,“阿舟,若有不适之处,尽可与孤直言,不必强撑。 一点血而已,孤还放得起。” “好。”赢舟浅浅一笑,敛眸间,沉默片刻,薄唇还是翕启:“阿厉,真的决定了吗?” 赢厉深邃的眸色犀利如利刃,有着并吞八荒之气势。 他轻轻一拍赢舟的肩:“近日不忙,你先休养生息,日后华秦这内政,还有诸多要劳烦阿舟。” 赢舟垂眸,“是。” 那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他的双目,无人看得清他眼底深处真实的情绪。 在离开龙台殿后,赢舟回到听雪宫,他苍绿色的身影伫立在烟波浩渺的湖上,一直站着,伫立着。 不知站了多久,凉风吹拂着他的青丝,寒意钻入裘衣斗篷的衣领。 “公子……”赵隽有些担忧,上前递上暖手炉。 赢舟接过,才微微回神。 陈玉皎那份计划,可谓如狼似虎,尽是杀意。 先拿下元韩国,在元韩国的北面,下一个便是盛赵国…… “咳咳咳……咳咳咳……”他又咳嗽起来,明明是夏日,但那清瘦颀长的身形恍若是立在茫茫大雪中,下一刻便会被风吹倒。 阿厉啊阿厉…… 他抚摸着那精致的暖手炉,许久许久,才阖上那双如雾笼罩般的眸子,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赵隽,去安排件事。” * 陈玉皎这两日在军机阁内,坐在祖父曾经坐过的位置,认认真真撰写方策。 真要开始战争,战场上千变万化,她得多做几套筹谋。 若是祖父还在,也定然是如此。 这时,赢华绝的武卫剑霜忽然从外走来,焦急道:“陈客卿,不好了,出事了!” 是近日陈玉皎于多地取了密谏铜匣里的书信,交给赢华绝处理。 原本一切顺遂,可这两日忽然出现许多人胡乱举报官员,就想对方被御史台立案调查。 本来查处贪官污吏的密谏铜匣,反而成了官员们彼此私斗的工具。 剑霜言:“现在诏狱关了几百人,恐怕还会不断增多。 华绝公子觉得不太对劲,便让属下前来禀告。” 陈玉皎眉心微蹙,敏锐察觉出一些不正常。 最开始并未这样,而是突然出现,显然是有人想破坏新政,破坏密谏铜匣之权威性。 甚至……远不止如此…… 陈玉皎想到什么,忽然问:“御史大夫可有将此事禀明君上?” “禀了。”剑霜答:“他先前亲自去禀君上,属下还后一步来寻您。” 陈玉皎眼皮一跳,立即大步往外走,快速朝着龙台后殿的方向赶去。 她在宫内暂时没有骑马的特权,跑到龙台后殿后,已是约莫半个小时。 而龙台后殿无人,只有值守的黑御卫。 陈玉皎看了眼里面,担忧问:“君上呢?” “回陈客卿,君上先前与御史大夫去了斩首场。”那太监回答得毕恭毕敬。 陈玉皎知道,完了。 的确,她再赶到斩首场时,就见那宽阔的广场之上,放着几十口巨大的铜鼎锅炉,下方的火焰熊熊燃烧,总共烹了足足几百人! 那些人此刻已在锅中面容狰狞,皮肤绯红,死相凄惨,里面沸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油泡,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肉香味。 而高高的城楼之上,那个一袭龙袍的帝王,正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全场。 他周身裹挟着一股浓浓的暴戾之气,本就威严的身躯显得愈加强势、霸道,令人不敢直视,望而生畏。 广场周围围观的百姓们有的胆小的在呕吐,有的已经做了,有的在低声颤抖地叹:“太可怕了!太暴虐了! 虚假投递告状,烹!” “这么多人!足足三百五十七条性命啊!其中还有孩童!” “虽胡乱投掷,的确该罚,可这罪罚实在……” 陈玉皎也站在人群中,难免心惊胆颤。 虽然知道秦法有烹刑,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 她抬头仰望着城楼上那个繁复黑袍的男人,短短时间,烹杀357人,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手段。 她也清楚,这些人全是该死之人,他在用他的暴戾、专横,维护严苛的秦法。 自此以后,再无人敢乱投状告书。 可惜……不出所料,这是有人存心设下的局! 今日朝政安宁,可行攘外之策,但转眼朝政就出现如此大的动乱,赢厉还烹杀357人! 接下来,国内势必掀起一番动乱! 这动乱的名头,定是会打着“除暴秦”的口号! 一旦华秦境内动乱,东出一统的大计,又将搁置…… 陈玉皎也疑惑,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以赢厉的智慧,不可能看不穿,但他为什么还…… 空气的肉味越来越明显,沸腾的水咕噜噜冒着,还有许多水汁溅了出来。 这时,有人走至陈玉皎身边,低声道:“陈客卿,君上有请。” 陈玉皎回神,才见高高的城楼之上,那抹黑色身影伫立,帝冕流珠下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立即挤出人群,在黑御卫的带领下,从另一侧的台阶上了高高的城楼。 由于气味是往上面飘,那股味道更为浓郁。 尤其是不小心往下看一眼时,就是铜鼎中烹着的那么多人,画面……简直宛若阿鼻地狱。 陈玉皎过去时,胃里难免有些恶心感在翻涌。 但是她以前跟着祖父上过战场,以后兴许也要上战场,她极力将那股不适感克制住。 好在赢厉已不在那正面,黑御卫带着她走向另一侧、完全背对斩首场的另一边城楼。 转过一个转角,就见赢厉黑色的身影正伫立在城楼处,旁边的华秦旗帜随风飘扬,衬得他周身寒意愈甚。 陈玉皎迈步走过去,还未说话,赢厉率先转过身。 他周身的暴戾寒意似有收拢,深邃的眸色落向她,“过来。” 磁性的声线里竟还有一丝莫名的柔和。 陈玉皎微微蹙了蹙眉,但也仅仅只是片刻,便朝着他走得更近了些。 在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她停住脚步。 赢厉长眉似是不悦的一皱:“怎么,孤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踩着那黑色的靴子,竟主动向她走来。 那骨节分明而刚劲有力的大手,忽然拉起陈玉皎的手,往她手中放置一物。 陈玉皎清楚感觉到男人大手的温度,手里还多了物事。 她垂眸,眉心倏地蹙得更紧。 因为手掌心里静静躺着的,竟然是…… 第231章 她扭转局势! 一个黑色锦囊,精致而简约。 锦囊里装着一些青翠欲滴的李子。 那独特的果香,青绿青绿的颜色…… 陈玉皎看到时,就觉得方才胃里的不适在顷刻间缓解不少。 她也有些惊,咸陵城不盛产李子,还是巴蜀等地为多。 依稀记得小时候,蜀地快马加鞭送来一些,宫中不少皇子、公主们就喜欢稀奇玩意,个个还要斗嘴谁分得多了,谁分得少了。 那时候赢厉却很嫌弃,他并不喜食李。 今日竟然随身带着? “尝尝。”赢厉的嗓音总是言简意赅,又不容人拒绝。 陈玉皎回神,捻起一颗李子轻轻咬了口,那清甜而带着酸意的果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彻彻底底把先前胃部的不适压下。 不过眼下她并没有心思多食,只吃一口,就道:“多谢君上。只是今日之事……” “你是想问,孤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赢厉竟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他转过身去,面向里面巍巍的皇城。 他那双本就深不可测的眸底,变得愈发犀利: “孤正是以此举昭告天下,犯秦法者,烹!阻华秦大计、逆政纲者,死!” 今日坏密谏铜匣,杀! 明日无论行何事,图何谋,他也杀得了!杀得完! 至于暴君? 呵,一统天下,行得本就是残暴之事。 宁背一世之骂名,功在千秋! 起风了,城楼上风十分大,他那一袭繁复的龙袍随风滚滚翻飞,宛若龙蛇在翻腾。 周身之气磅礴、霸气,并吞八荒! 连整个城楼、猎猎国旗、乃至远处巍巍皇城,全数沦为他的背景,宛若整个世界都将要匍匐在他脚下。 陈玉皎看着赢厉的背影,清楚了赢厉的政策。 他是想以强制强,专横刚硬,这一向是他所奉行的政策。 如此的确也镇压得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暴乱,但却也注定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眼下顾不得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安排此出,陈玉皎言: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 臣有一策,可尽量减少此次影响,遏制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境况。” 既然已经发生,那便只能尽量阻止。 一旦“除暴秦”之反叛真闹起来,按赢厉的政策,更会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赢厉缓缓转过身来,看她一眼,也看不出他的喜怒。 好在他最终扬出一话:“去做,勿太劳心。” 言下之意,简单安排就行,没必要因这些事太头疼。 毕竟,他并不在意。 陈玉皎垂眸:“是。” 当日,陈玉皎迅速寻廷尉大夫写帝王之诏令,将所有烹杀之人之罪行完完整整记录写下,字字铿锵,句句清力。 357人之罪状,悬于城墙之上,那长长的布绵延了上百米! 字体之大,路过之人皆能瞧见。 其中有句特别加粗的字体写着:“乱华秦者、必烹! 寡人将除奸佞之人,护万民之和平!开万世之太平!” 这是将赢厉塑造成惩治奸恶、护佑百姓之形象。 杀那么多人,是为了保护百姓,为了无人再敢作乱,为了万世基业之和平! 不仅仅如此,陈玉皎还与赢厉拟定了一份奖赏名单,于城墙之上,当众宣读: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御史大夫查奸佞有功,太保忠君爱国,内史矜业勤勉,咸陵令善待百姓…………” 念了长长一串名单,上至三公,下至一个县令,几乎表现优异的忠臣全数记录在案。 “以上每人奖绸缎三十匹,白银五百两。” 还有最重要之政策:“日后每三月当众公告《朝野鉴·忠奸榜》,奸者惩,良者赏!” 这是昭告天下,赢帝赏罚分明!只杀该杀之人,良者每月反倒会得到奖赏! 而且能上朝野鉴忠榜者,还能得到朝廷全权承办的庆贺宴,于帝王的行宫得以犒赏! 一时之间,全华秦国内原本对秦帝的那一抹恐惧、乃至愤懑、不满,忽然就被抹去一大截。 说他暴君? 人家仅仅只是奖罚分明而已。 潜伏在暗中的那些人,胸口生生堵了一口血。 本打算今日就行事,未曾想他们的应对策略如此之快! 是夜。 听雪宫中,赵隽送来一堆高高的奏折。 赢厉披着厚厚的斗篷坐于案桌前,在处理一堆政务。 他多处理一些,阿厉便能早些入睡,不必熬那么久。 看到《朝野鉴·忠奸榜》之事,赢舟眉心微微皱了皱。 陈玉皎,倒的确是个有才之人。 若她如此尽忠尽职匡扶朝堂内政,华秦上下定是郎朗清明、海晏河清。 可惜…… “咳咳咳……” 赢舟又开始咳嗽,单薄的身形在夜里如同独钓寒江雪的深山之人。 他的嗓音轻和:“此政策可落实。 另、之前让你筹办之事,继续。也要派人护好她与阿厉。” 他从不曾想,与他们为敌。 夜,越来越凉了。 而万碧宫里。 李清随深夜送来南楚国一堆物事。 景媚宜近日心情很不好,景由厚到底是她的侄子,就那么死了,还赔偿那么多物事!就像是硬生生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来。 而且上一次差一点点、险些就成功了,未曾想…… 李清随亦在沉声严谨地叮嘱:“媚儿,越是艰难之时,越要戒骄戒躁。 你的性子若是不好好管管,极易惹出大事。”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任由华秦如此壮大嘛?” 景媚宜慵懒的依靠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手中的一朵花: “你可别想骗我,我都听说了,近日陈玉皎在朝堂里混得如鱼得水,帮着赢厉匡扶朝政,还设立什么忠奸榜。 这么下去,我们屹儿可是再没有机会了!” 提起此事,李清随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 以前的赢厉行事暴戾,从不屑于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如今因陈玉皎在,倒也懂得收拢人心? 若赢厉洗去暴君之名号,屹儿那仁君之名又如何立得起来? 屹儿也不争气,不管着陈玉皎,反倒护着她,任由她为所欲为。 李清随把玩着一串手腕间的檀木珠,深邃老道的眸色渐渐沉下: “不急,会有办法。” 第232章 他的质疑 翌日。 休沐之日。 城外的帝王行宫,一大早宫人奴仆们就忙碌其中。 这场犒赏忠臣的宴会交由太保、曾经的关内侯全权承办,诗词歌赋,御贡珍品等,应有尽有。 一些地方小县令也破天荒能来这帝王行宫,感受到龙恩之浩荡。 赢厉在龙台后殿,一如既往处理一堆朝政。 先皇所留下的各处行宫等,他并未去过,亦不感兴趣。 荀祯不由得找到陈玉皎,苦口婆心地劝:“陈客卿,您就去劝劝赢帝吧!他成日除了政事就是政事,这实在不利于龙体安康啊! 我与夏公公口水都说干了,赢帝还是不动如山,油盐不进。 再这么下去,我真担心天下未统,如当初秦孝公创业未半而……”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陈玉皎亦觉得赢厉应当去透透气,当即答应,来到龙台殿。 本做好了长篇大论劝说的打算,可…… 她只是开口说了句:“君上,今日阳光不错,不若也出去透透气?” 赢厉从政简间抬起头来,“好。” 一个字,简单而沉和。 陈玉皎:? 荀祯不是说他们往日里绞尽脑汁、说干了口水,赢帝也不想出去走走? 看来荀御医的话信不得,宫中奸臣果然多。 * 恢宏的龙撵来到行宫,这是一座打造得诗情画意的宫殿,处处以游玩野趣为主。 此次嘉赏者有诸多小官员,他们第一次见到帝王,个个兴奋又惶恐。 赢厉今日难得心情好,坐在那高台处,与臣同乐。 无数官员心中受到鼓舞,决定回去后更加勤勉实干!造福百姓! 至于昨日赢厉烹杀357条人命之事,似乎所有人都忘了。 一切本该就此扭转,只是…… 朝政之局,永远不知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许多意外,总是防不胜防。 在行宫里歌舞升平之时,忽然! “轰”的一声! 一个三层楼高的高脚亭子忽然轰然倒塌! 里面本来站了二十多名官员,在俯瞰瞻仰行宫风景。 可这一倒塌、沉重的石头、石砖落在他们身上,顷刻之间,几乎全数死亡! 待扒出来时,仅剩三人幸存,却也残肢断腿! 这些人被紧急送往宁世堂时,不等陈玉皎作出反应,一场预谋突然而至! 整个咸陵城忽然传: “诶,你们听说了吗!太可怕了!今日就因有人冲撞了赢帝一句话,赢帝就大开杀戒,屠杀二十几条人命!” “昨日还是功臣,今日就肆意屠杀!那朝野鉴·忠奸榜有劳什子的用!” “是功是歹,还不是全凭他一句话!” “太喜怒无常了!那些可都是有利于社稷的良臣啊!简直暴戾!昏君!” “暴君!暴君!” 而且消息传递的很快,短短半日时间,几乎传遍整个咸陵城,整个华秦。 还有无数昔日赢帝杀人、或者服徭役者被逼惨死之故事,亦被翻出来,添油加醋,忽然就兴盛全国,谣言传得漫天飞舞。 各地一些绿林好汉揭竿起义,占地为王,当日就打上旗号: “除暴君!救我华秦!” 许多起义者本就是各地的一些党派,此次开出丰厚的酬劳,加上对暴君的渲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战力之凶猛,完全碾压当地官府。 宁世堂里。 陈玉皎用大量药材帮忙救治三名伤者,只是他们都伤得重,需要休养十天半月。 荀祯焦急地祈求:“快些恢复!快些好起来啊!为赢帝说话!” “没用的。”陈玉皎神色清冷而沉静,“事态已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是铁了心要造成这场起义。 如今即便解释,众人也会以为是受赢帝之胁迫。” “那怎么办?这华秦天下,怎么忽然就乱了哟!”荀祯一个御医都急得团团转。 天知道,他正等着看赢帝与陈玉皎联手大杀四方、一统天下! 陈玉皎看了眼伤者,神色也愈加复杂。 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谁之筹谋,昨日害了357条人命,今日又是整整二十多名忠臣! 她想到什么,对荀祯道:“伤者交给你负责,我先回宫一趟。” 陈玉皎进入秦宫后,本打算去寻赢舟。 她觉得能做出这件事的人,应该是赢舟。 只是刚到主道时,正巧碰到一袭苍绿色斗篷的赢舟疾步而来。 他走得太快,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有几分气急,清贵如玉的俊雅面容间笼罩着浓烈的担忧。 见到陈玉皎,赢舟眉间更是一拧,急问:“阿厉在哪儿?他可有受伤?” 陈玉皎目光落在赢舟脸上,清清冷一笑:“太师何必伪装,若君上受伤,延误东出一统大计,不正合你心意?” “陈客卿!吾在问你,阿厉何在!”赢舟忽然迈步上前,倏地抓住陈玉皎的手腕,一向孱弱的声线陡然拔高。 他抓的格外用力,似乎正临情绪濒破之时。 那是太在意一个人才会露出的表现。 陈玉皎只得言:“放心,君上当时不在亭中,未曾受伤。 此刻应该在龙台后殿,下令彻查此事。” 赢舟那周身的急切倏然淡下,神色也平和良多。 他看了眼他的手,这才松开她的手腕,后退一步保持应有的距离。 “抱歉,方才是吾失礼。 有什么话,先至龙台后殿再言。” 尔后,他转身迈步朝着龙台后殿走去。 虽已不似方才焦急,但显然还是不够彻底放心。 陈玉皎看着他的背影,眸子微眯。 赢舟这些举动,似乎并不像是伪装。 所以……这两日的事,不是他的安排吗? 她不太信。 龙台后殿。 赢厉回来后,已命廷尉府、刑部、咸陵令三人立即携手彻查。 赢舟进来时,就见赢厉在大殿之上缓缓踱步,宛若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毫发无损,威严骇气尽显。 赢舟心中的担忧总算彻底落下,苍白的脸色也好看了一分,“阿厉,你无事就好。” 赢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发沉,深邃,犀利。 但他并未多言,走到案桌前坐下,低沉的嗓音唤他们: “阿舟,陈客卿,过来坐。” 陈玉皎与赢舟走过去,一左一右,在他案桌侧边坐下。 赢厉的眸色如墨夜般看赢舟,“阿舟,你先言,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他深沉的嗓音里,似有试探。 “回君上。”赢舟深思熟虑后,坦诚迎上赢厉的目光,“这两日忽遭变故,定不是意外,原因应该不下有三。 其一,朝政之中,兴许有人反对君上行一统之策,蓄意制造混乱。 其二,消息走漏,六国蓄意挑起华秦内乱,欲毁我华秦国祚。 其三……南楚国对先前之事心怀不满,或因君上收拢人心,行报复混乱之举。” 他分析得十分认真,也十分在意赢厉的安危: “眼下最为重要之举,君上身边需加强守卫,以防任何不测。” 赢厉狭长深邃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就那么凝视着他。 赢舟总算察觉有不对之处,他迎上赢厉的视线,想起之前陈玉皎的问话,眉间一拧,问:“阿厉,你可是在怀疑我?” 赢厉未语,幽深莫测的神色,无人看得懂他深沉的心思。 赢舟起身,那孱弱的身躯忽而跪在赢厉跟前,宛若皑皑白雪中的一株劲竹。 “君上,我为华秦之人,一心振兴壮大华秦,再是不愿看你征战四野,亦绝不会拿我华秦忠臣之性命为代价!” 赢舟从小在华秦长大,母妃之母国盛赵国的人还不像南楚等人,并未讨好于他,或善待他。 甚至因母妃不受宠,常年虐待或轻视。 他对盛赵无什么感情,朝野知晓。 甚至赢舟手中也没有发展任何盛赵国的势力,这些年来一直只为赢厉解决要事。 赢舟坦然凝视赢厉,“阿厉,我说过,若有一日我真有心谋反,我亦只会与你运筹相见,各凭本事。 我,绝不会于背后行害你之举!伤你分毫!” 他的嗓音清澈而干净,如同三月山间的晨风。 那孱弱却如玉的面容,也像是大雪里的一块璞玉,未染纤尘。 陈玉皎在一旁看着,沉了沉眉。 所以……真不是赢舟么? 那除了赢舟外,还有谁…… 第233章 他永远在 思忖间,赢厉那大手已将赢舟扶起来,周身的威压明显淡了不少。 他亲自扶其坐回原位,看赢舟的目光更为庄重: “阿舟,此话愿你谨记于心。若他日心有不满,尽可找孤直言!” 他的视线还扫了眼赢舟腰间的佩玉。 那是一块帝王绿龙形玉佩,祖上亲传于他。 当年赢舟危在旦夕,赢厉将此玉佩赠他,以龙体之气护他脱险。 后来,携此玉佩,他可随时出入任何宫殿,畅通无阻。 赢舟薄唇缓缓一勾:“好。方才我与兄长所说之事,兄长可也记得?” 赢厉邃凌的长眉微皱,显然已忘却是何事。 “你啊……”赢舟颇有两分无奈,提醒他:“眼下最为严谨之事,加强部署,定要晏伐寸步不离。” 赢厉应下他的话。 他们三人坐在案桌前,开始处理最为棘手的政事。 赢舟寻来竹简与毛笔,玉白的手执着笔,在竹简上落下许多线路图,要点。 “应当以最快之机,迅速止暴乱,安社稷。 调人去统计所有暴乱之郡县,并详细整理成册,针对不同辖地制定不同平叛之策。 在他们集结一团之前,务必一击必除。” 他苍白又如玉清透的面容间,尽是对国内乱局的在意,忧虑。 陈玉皎亦帮着部署一切,试图从赢舟脸上发现任何一丝异常,但此次并无。 三人商谈至许久,直至夜幕降临时分,晏伐忽然从外走来,眉心紧皱着: “君上……又出事了……” 三人的神色皆是凝重起来,还从未见晏伐这般严肃过。 晏伐低头禀告:“是长屹君……今日一早,城外灞河河道整修时突发意外,堤坝倒塌,数十名工匠重伤。 长屹君一早赶过去,替伤者处理伤势。 此事忽然就传得沸沸扬扬,揭竿起义者皆言长屹君才为仁君,纷纷言推翻暴君、扶仁君登基救华秦!” 陈玉皎眼皮狠狠一跳。 这是要利用大师兄的名头做事,置大师兄于不仁不义之地。 若是赢厉多疑误会,他们二人反目成仇…… 陈玉皎立即抬眸,看向赢厉解释:“君上,此事定与大……与长屹无关。 他一心回避政事,连皇宫也不曾搬进来住。 寻常出去施粥或义诊,常常是以易容之姿态。 以他的性格,即便今日真去灞河救人,也定会让人封锁好消息。 这其中定有蹊跷,望君上明鉴!” 她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神色间尽是对赢长屹的在意、维护。 赢厉那狭长深邃的眸色微微沉了沉,深深凝她一眼,嗓音也意味深长: “长屹能有你如此爱妻,何等福气。” 陈玉皎蹙了蹙眉,眼下无暇言其他,“君上,我先回长屹府一趟,定将此事解决妥当。” “皎儿,不必担忧。” 赢长屹的嗓音忽然传来。 正是他从大殿外走来,手中依旧提着精致的食盒;一袭银白色锦衣,虽沾有不少泥土,却依旧有玉质沉和、稳重如皑皑大山之感。 他走至长案桌前坐下,看了三人一眼:“得知出事,我便知晓你们三人又要废寝忘食,果不其然。” 从午后回来到现在,御膳房的饭菜送进来布置到一旁,他们三人未有一人看一眼。 赢长屹将里面精致的药膳端出来,分别放置他们跟前,“先吃点东西,个个都不是小孩子,还让人担忧?” 陈玉皎端着那碗暖和的药膳,暂时没吃,还是有些担忧。 她在想,眼下之局势,大师兄他只怕…… 果然,就听赢长屹道:“放心,我已想好决策,今夜便会发出昭告,已于秦岭深山修建木舍。 不日便隐居秦岭,深研医术。” 陈玉皎眸色又是一变,如此一来,等同于宣布彻底离开皇城,虽然是可以解决眼下的忧患,但是…… 秦岭山位于咸陵城最南侧,距离足有上百公里,自古以来称作昆仑山,是最为深邃神秘、危险莫测之山脉。 就算是装模作样去隐居,那边也人迹罕至,危险重重…… 赢厉率先拒绝了他的提议:“孤会解决此事,你在长屹府一切如旧即可。” “阿厉。”赢长屹的目光却沉和看他:“如今政事越来越棘手,身处皇城,难免不陷入其中。 我的确想寻一僻静之地,修建屋舍,种植药材、花卉。 待玉皎助你忙完朝政,便可随我一同隐居此地,深山空语,山茶清欢,无忧无虑。” 他深缱温柔的视线又转而看向陈玉皎:“兴许所需十年,二十年,但这其间你们若是疲惫,亦可多一放松之地。 师祖母与岳父的身体,亦当好好修养,修成后,我先接他们过去,有利于他们之病情。” 他的考虑十分周到。 担心再这么乱下去,家人也会成为他们的拖累,或者沦为他人所利用。 此举,可断一切后顾之忧。 陈玉皎却总觉得,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兴许,还有别的破局之策。 赢长屹却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放心,来回策马也就一日,若京中有事,我随时可归。” 陈玉皎看着赢长屹那张始终沉稳的面容,暂时先应下:“也好。” 修建屋舍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这段时间足以扭转一切。 赢舟喝了那碗暖热的药膳粥,神色间亦腾起两分对他的担忧:“近日长兄勿与南楚有所交集。” 他怀疑近日的事情,与南楚国有关。 赢长屹想起此,沉和的面容亦微微凝重一分。 夜深。 赢长屹与陈玉皎告辞离开。 而赢厉的视线落在两人走远的背影上,眸色始终深邃、深沉,宛若无尽的黑渊。 十三岁那年,看赢长屹搬出宫中,从此极少归来。 如今二十五岁,又要看他搬去昆仑深山? 那些人,还真是巴不得他众叛亲离! 赢舟明显察觉到赢厉的情绪变化,雪白冰凉的手轻轻覆盖在赢厉的大手之上。 “阿厉,勿恼,此事兴许还有转机。” 他开始与赢厉商谈别的对策。 赢舟这些年便是如此,从未出宫离开。 他,永远在。 第234章 六国联合 而赢长屹与陈玉皎离开后,先将其送回听雪宫,他自己则深夜前往万碧宫。 门口守门的护卫正欲禀告,赢长屹却以眼神制止,轻声走向后书房。 即便夜里,书房内还灯火通明。 李清随在与景媚宜聊着什么,门忽然“吱嘎”一声被推开。 两人正欲骂,见到是赢长屹,他们的脸色瞬间亲和下来。 “屹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想起来看望母妃了?快来坐。” 景媚宜立即起身,亲自为他倒茶。 “多谢母妃。”赢长屹走入其中,不失礼仪与涵养。 在接过景媚宜递来的茶水后,他与他们同坐在案桌前,才嗓音沉和道: “母妃,舅父,近日之事,该停手了。” “啊?”景媚宜一脸懵:“屹儿你在说什么?停什么?母妃都听不懂。” 李清随也神色不解:“屹儿可否具体?” 赢长屹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也不再多言,只道:“长屹府已发出昭告,明日,我即启程前往秦岭,隐居度世。” “什么!”景媚宜的声音顿时尖利得近乎破音,“你在说什么?屹儿,你是疯了吗? 当年你就离宫,丢母妃一人在这秦宫,如今你还要去那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你是想提前去给我备棺材吗!” 李清随也神情严肃:“屹儿,此举的确太过,父母在,不远游。你所学之孝道何在?” “正因孝,才不能再看母妃与舅父一错再错。” 赢长屹起身行了个礼,尔后长身玉立,气质沉和:“此事我心意已决,也请母妃与舅父谨记: 阿厉,他为华秦唯一的秦王,任何人不得侵犯、觊觎! 我为他兄长,更会护他,护这华秦安宁清明!” 扬出话后,他目光沉重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迈步离开。 景媚宜气得直摔杯子,“逆子!你简直就是个逆子!不孝子啊!你是母妃的孩儿,你可有考虑过母妃的感受!” 骂着,她又起身去追,边哭边喊:“屹儿,你回来……你给母妃回来!” 可不论她怎么喊,赢长屹此次并未回头,只吩咐外面的宫婢:“照顾好母妃。” 景媚宜已坐回摇椅之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是我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啊!我那时候每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大着个肚子天天呕吐,人都瘦脱相了! 他生下来后,亦是我亲手抚养他长大,我教他学走路,教他写字,教他看书,连他每日的衣裳我都亲自给他筹备挑选! 他那个爹,成日忙于政事,或临幸一群莺莺燕燕的狐狸精,一年到头看过他几次?” 男人,全都是没心没肺的狗东西! “连诸多节庆,亦是我、乃至是他的外祖父、祖母为他筹备礼物。 为什么他就一心向着他死去的爹?向着华秦?呜呜呜……他心里为什么没有我这个娘!就因他姓赢吗?你对得起我这几十年来的辛苦付出吗! 爹是爹,娘就不是娘了吗呜呜……” 景媚宜越想越心酸,哭得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李清随只能安抚她:“我们自小教他儒家、道家之术,一心想将他培养得仁德仁政,如今……哎,也该欣慰才是。” “但他都要搬去深山老林了,还怎么欣慰?再过不久他是不是就想出家当和尚气死我啊……” 景媚宜提起这,更是生气,“陈玉皎也是个不中用的,空长一副好皮囊,连屹儿的心都拿不下吗? 但凡屹儿喜欢她,会舍得丢下她、跑去那荆棘丛生的地方? 但凡他有了个孩子,他会不为孩子考虑、不争不抢吗!” 李清随提起这,也是沉沉叹息。 早知屹儿喜欢盛赵国公主,当年他们就算是与北齐作对,也要圆了屹儿的心愿。如今…… 李清随唤来贴身护卫,吩咐:“你立即去安排一番,不可让屹儿轻易离京! 切记,赢帝多疑,万事以谨慎为主,切勿激进。” 只是…… 当晚。 赢长屹的昭告发出去,还以八百里加急,传至每个郡县。 昭告言,他无心争夺皇位,恳请天下众人勿被有心之势力利用。 每一份昭告,全是他亲手所写,上面还盖着他的贴身印章。 一夜时间,本该发酵得极好,按捺下诸多流言蜚语。 只可惜…… 另一股声音喧然而起: “太可恶了!赢帝当初将长屹君逼出皇宫,如今还要将其逼至深山!” “自己暴政,还容不得他人行仁政之举吗?” “长屹君定是被赢厉威胁,才会发此昭告!” “暴君不仁,残害忠臣,天理不容!” “除暴帝!扶仁君!” 这样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大,集结的势力越来越多。 早朝时期。 朝堂上一片混乱。 “报,陇西郡集结一万人马!与当地官府发生血战!” “报,西河郡已有八千逆党!” “报,汉中郡集结两万逆党……” 一个接着一个军报传来。 几乎各地全都有揭竿起义者! 因华秦律法的确十分严苛,生产物品每个工匠务必刻上名字,稍有质量问题便诛九族; 乱扔秽物,会判黥刑;一人犯罪,全家连坐! 这是因当年的华秦初期只是一个蛮夷之国,等同于北戎西戎之作风,许多兄弟父族甚至同享一个女人,野蛮风化甚行。 后来设立一系列严苛之法律,才使得华秦一步步成为如今的七国列强之一。 但百姓们常年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日日胆颤心惊,现在一受挑拨,便有无数人跟着揭竿起义,加入反暴阵营。 甚至连一些狱卒、将士等,也阵前倒戈,纷纷反叛。 这场暴乱,顷刻间就声势浩大。 “报!” 又有人传来军报:“各地叛军送来上告书!要求赢帝禅位于长屹君! 否则……他们将攻各地郡县衙门,生死不论!” 这等同于逼宫! 是要赢长屹与赢厉之间,必须死一个吗…… 赢厉,那抹巍峻挺拔的身躯,坐在高台之上,一袭龙袍笼罩着风起云涌之寒戾。 陈玉皎坐在台上,眉心也紧紧蹙着。 国内忽而暴乱四起,如同雨后春笋纷纷涌出。 即便赢长屹要走,他们也不放他离开…… 他们到底是要逼得二人手足相残、或者是要赢厉亲手杀了赢长屹才肯罢休?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欲搅弄这一盘大棋! 是赢舟,还是李清随……还是六国之中的哪一位高人…… 陈玉皎正想看赢舟和李清随的神色,可这个时候,又有人来报: “边境急报!” “六国君王皆送来告书!” “六国皆言:暴君无道,华秦应由仁君上位!” “若赢帝不禅位,六国将救华秦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出兵攻秦!” “如今,他们六国已整军往华秦边境出发!” 这是打着救百姓除暴君的名号,要六国联合攻秦! 内乱也就罢了,还外敌横生。 这一局,八面埋伏,十面楚歌。 陈玉皎思索间,眸色越来越深邃。 在那紧张气氛中,她忽然起身道:“君上,臣有一计!” 第235章 六国联军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陈玉皎身上,等待她的后话。 陈玉皎为了保密,言:“还望君上移步龙台后殿。” 朝中有人忍不住皱眉:“陈客卿,有什么事是我们听不得的?都是一国人,心系华秦,没必要让我等跟着提心吊胆吧?” “就是,您说来听听,让我们大伙跟着安安心,不然近日真是寝食难安啊!” 还有人索性道:“陈客卿应该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吧? 毕竟眼下的情况,六国已整兵待发,各郡县更是足足有几十拨起义军。” “就算眼下将我们华秦所有将士派出去,双拳也难敌四手啊!” “真把将士们分批派出去,咸陵城只怕是要沦陷!” 这种情况下,谁能解此局? 难如登天,遑论一个小女子。 这些人里,有人是真的提心吊胆者想听个一二,也有人心怀不轨想趁机套话。 陈玉皎一如既往从容,不受挑拨。 她还未说话,忽然、 高台之上,赢厉那道低沉卷夹着龙威的嗓音扬出: “尔等若能献计,一同前来龙台后殿畅听!” “若无,缄口莫言!” 话语霸道,威慑朝野! 他那犀利的眸子更是俯瞰扫视过全场之人,仿若能洞穿一切。 众臣立即下跪,胆颤心惊:“臣等知错!” 龙台后殿。 陈玉皎进来后,与赢帝坐在那长长的案桌前,低声将计策说出。 赢厉的眸色蓦地一暗,深邃的视线讳沉地落在她脸上:“陈客卿,你可知此举,有多冒险?” “自然。”陈玉皎迎上他的目光,答: “方才诸多朝臣所言不假,各地皆有揭竿起义者,朝廷兵马就算全派出去,兵分几十路,只怕也不够。 且朝廷之兵擅长的是成师作战,分散开后,反倒容易遭天下起义者埋伏,不占优势。 眼下唯一的办法,仅此一计了……” 赢厉眸色深了又深。 * 接下来的时日,朝廷调了十五万蓝田大营的雄兵,全数前往边境,以防六国趁此袭击。 国内可乱,边境不可容外敌所破! 其余计策似乎是悄然进行,毫无任何动静。 但由于赢厉本人的性格,连朝堂上一些官员都受不了他的暴戾脾气,辞官远去。 民间还有人在煽动,起义军已越来越多! 他们战力极猛,武器先进,还特地打了旗号,黑色的大旗上飘着:“除暴帝、拥仁君”六个大字。 如此正义之旗号,所到一城,无数百姓甚至主动给他们开城门,无数将士纷纷倒戈相向。 短短时间,所有起义军竟真的逼至函谷关外! 函谷关,这是离咸陵城只有两百多里的地方,也是进咸陵城的最后一道天然关隘。 只要攻破此关,便再无天险可守,军队可长驱直逼咸陵城。 所有起义军集结在一起,竟足足集结了八十万人!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正义的旗帜还随风飘扬,浩浩荡荡,苍茫恢宏。 集结的起义军们言:“这么多天了,赢帝还未宣布禅位! 我们再递上告书,若明日一早朝廷还无举动,八十万大军便齐攻函谷关!定要杀暴君以泄民愤!” “对!杀暴君!泄民愤!扶仁君!” “唯有长屹君,方可为我们华秦之帝王!” 一堆人围坐在一起,个个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开始思考着攻城之策。 他们是为大义,为百姓,为天下,不惧生死! 而函谷关守卫的将士,总共也就两万人。 蓝田大营之前已调十五万雄兵去边境线,就算剩余五万赶来,七万人对八十万,胜算简直难测。 与此同时,华秦国度边境。 几日时间,六国军队更是浩浩荡荡集结于华秦多地边境,千军万马,声势浩荡。 六国之君王早已看出此次良机,赢厉凶残暴戾,而赢长屹仁义为主。 若扶持赢长屹上台,华秦势必不会再称霸天下,不会对其他国度发动战争。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所以六国共同集结之军队,更是足足两百四十万军马! 战国六公子,皇室最尊贵能耐之人,更是齐聚边境,就等着与那八十万起义军里应外合,威逼赢厉下台! 南楚阵营之中,南楚帝王也难得特地来边境监军。 景岩乙站在战车之上,看着那条边境线,尘土飞扬,常年征战寸草不生。 当年,清随与媚儿就是从这儿去的华秦吧,自此一去二十七载,背井离乡。 眼下,只要屹儿登基为帝,日后华秦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再无暴秦威逼南楚,南楚将足够安全! 二十七年了,太久太久……这一次,该接他们回家! 景岩乙转身对一将士吩咐:“此次楚归军不计一切代价、助屹儿登基!不达此命誓不还!” 楚归军,这甚至是从二十七年就开始秘密筹建的一支军队,一直给他们灌输一个理念:助力赢长屹登基,接南楚公主归家! 无战时,他们除了日常训练外,会游走于列国,宣扬赢长屹的美名。 有战时,则将付出自己的生命! 此次,南楚不胜不休! 华秦,秦宫。 朝堂上一片混乱。 赢厉今日未来,一群朝臣盯着陈玉皎就质疑: “你不是说有计策吗?如今八十万起义军直逼函谷关,两百四十万他国敌军直逼我国边境! 再这么下去,华秦都要亡了!” 不论是函谷关,还是边境,他们的人数都差敌军十倍有余,局势已经越来越凶险。 甚至起义军、六国全数送来告书。 人人皆言:若明日日出之时,赢厉不给个准话,那便几相联合,开启此次大战! 朝堂之上,许多老臣甚至也支持其赢长屹来,纷纷言: “要不就让长屹君登基吧?好歹是我们华秦国的大皇子。” “再这么下去,会亡国的啊!” 也有人盯着他们骂:“赢帝还在位,禅不禅位轮得了你们多嘴?” “阵前就帮敌军说话?这是蛊惑军心!” 支持赢厉的虎将更是愤怒地直逼陈玉皎:”你是不是故意拖慢进度,就想让长屹君登基,你好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亏得君上那般器重你,你简直狼心狗肺!红颜祸水!” “指不定长屹君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好,被你带坏了,与你狼狈为奸!” “就该先杀你这样的妖女祭旗!” “甚至也该控制住长屹君,只要他不在了,看那些起义军还能打着什么名头!” 两边支持派吵得不可开交。 陈玉皎只能安抚:“放心,明日之前,我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第236章 长屹为难 与此同时。 地势险要的函谷关,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一道银白色的身影高坐骏马之上,策马而来,晨光洒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似乎笼罩在光中。 是赢长屹,他身边仅带了荆毅一人,便奔向浩浩荡荡的八十万大军。 众人看到有人出来,立即皱眉警惕,待近了,看到是赢长屹时,一群人又瞬间欢呼。 “是长屹君!” “竟是长屹君来了!” 无数人立即恭恭敬敬地下跪,连一些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也激动地热泪盈眶,纷纷呐喊: “长屹君!” “参见长屹君!长屹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异口同声的喊声直冲云霄,尽是由衷的喜欢、拥护、景仰、爱戴。 高坐骏马之上的赢长屹俯视着浩浩茫茫的一大片人,长眉皱起褶皱,翻身下马。 他长身玉立,极力用清沉峻朗的嗓音劝说:“诸位请起,万千器重,长屹铭记于心。 只是近日之事,实为子虚乌有。” 话毕,他看了荆毅一眼。 荆毅不得不帮忙解释两句:“你们都误会了,赢帝并未杀那么多忠臣,那全是杜撰。 赢帝待长屹君也极好,从未伤害过长屹君。当年出宫也是长屹君自愿。 长屹君与赢帝感情极佳,我家公子也真不想做帝王,还请诸位退了吧。” “不……肯定不是这样的!” 一四十多岁的独眼男人站起身道:“长屹君,我们都明白,这些都是赢帝胁迫你如此做的!他肯定威逼你了,要你帮他说好话! 当年他逼得你搬出皇宫!人尽皆知!谁会离开自己从小长大、恢宏又巍峨的家呢?” “你什么也不必解释,我们都懂! 当年我也因为犯一点小错,就被酷吏剜下眼珠子!并剁掉半只手掌!他不是暴君,谁是暴君!” 中年男人边说还边抬起那残缺的手挥舞。 赢长屹看到这位带头的主要将领时,一向沉和的眸色微微一滞。 这中年人,小时候他去马场时就见过。 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做着最肮脏的打扫马粪一类的活,从不抱怨,人人都喊他一声苏伯。 苏伯每次看到他时,总是会满眼喜欢、又恭恭敬敬地行礼:长屹君。 那时候他隐约有些奇怪,觉得一个下人看自己的眼神,实在太过宠爱。 如今想来……他是国舅太仆安排之人。 从那个时候起,太仆就已筹谋好了一切! 苏伯许是南楚人,为了隐藏身份,不惜打扫马粪、忍辱负重足足十几年,更是不惜犯错,舍弃一只眼睛、半只手掌,来成就这么一场大局! 放眼人群里,甚至还有无数这样的人。 他们曾经都是健全之人,为了大计,不惜身体残缺!成为攻击赢帝的罪证! 苏伯看着赢长屹,眼底的确有无数的热爱,崇敬。 他也的确是南楚的将士,不惜抛家弃子,成流民,至华秦,成为华秦人,忍辱负重几十年! 这场局,南楚国铺得太久太久了。 眼下苏伯却装做什么也不知情,只道:“长屹君,就算此次豁出这条老命,我们也一定会除暴君!救华秦!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对!长屹君,你不要害怕……” 一个年仅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更是走出来,鼓着勇气、用那清澈而坚毅的目光凝视他:“你是我在这个世间最最敬仰之人! 我们所有人都拥护你,喜欢你,也会保护你! 不论赢厉多么可怕,不论他怎么欺负你,都有我们在!” 他甚至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我们会尽一切能力保护你!” 赢长屹垂眸,看着那瘦巴巴的男孩,拧眉问:“你父母何在?” 提起这,男孩手心紧紧攥紧拳头,眼中尽是恨意: “我父母全都死了!是徭役繁重而死!都是暴君所为!他横征暴敛,毁了无数人的家!就算是死,我也要为父母报仇!” 赢长屹清峻的长眉心皱起深深的褶皱,抬起大手,略有几分怜爱地抚了抚他的头:“你可知会被罚去做徭役者,皆是犯罪之人。 甚至服徭役者,朝廷亦有月银、农忙等时节还会放其归家……”朝廷有度,更不会致人劳累而死,这些都是谣传。 可赢长屹的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已经仰着头直视赢长屹,一双眼睛绯红:“这些都是小恩小惠!犯点错就要被抓去做徭役吗!就该把人当做牛马活活累死吗!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长屹君,你才不是这样的暴君!许多仁君才不会做出这种事!赢厉他就是十恶不赦的暴君!” “对!他就是暴君!暴君!” 无数人跟着一同呐喊起来。 除却南楚国的人之外,赢长屹看明白了,这里面还有诸多无辜的华秦人,他们受人挑拨,早已被谣言侵蚀,不信任何真相。 有人早已于华秦市井之间、散布长达数年的谣言。 眼下,无论赢长屹说什么,他们全都不信。 即便赢长屹伫立在众人跟前,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城隘: “函谷关,华秦第一雄关,易守难攻。 若是袭关失败,你们皆会葬身此处!” 可所有人又齐刷刷地跪着,异口同声道:“除暴帝!扶仁君!虽死犹荣!” “唯有暴君亡,华秦百姓才能免于苛政、免于水深火热!” “我们不惧怕死!即便死了、无愧天地!无愧良心!” 声音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赢长屹伫立着,看着那一张张铿锵激昂的面容,神色愈发复杂。 他站在所有人面前,所有臣民跪在他的脚下。 他一袭银白色的锦衣,像是被万千黎民供奉在神龛之上的神明。 一切言语解释,显得无力。 他甚至多在这儿站一会儿,人们看他的目光就越是瞻仰。 多么仁爱、多么仁雅如玉的君子啊。 赢帝,那个杀气腾腾之人,毫无可比之处! 即便豁出命,他们也要拥护这样一位仁君! “公子,先回去吧。”荆毅提醒。 赢长屹长眸微敛,最后再看众人一眼,那一张张音容相貌,似乎已镌刻在他眼中。 他转过身,翻身上马,心中似已有了什么念头。 第237章 谈何爱情? 赢长屹与荆毅策马回进大门时,一青年将士带领队伍来接。 那将士名傅骁炎,三十多岁,意气风发,战力腾腾,年纪轻轻就曾是九卿之一的卫尉。 但因其性格实在太过急躁,之前当值时与人宫门前起了冲突,秦宫大门伤人致残。 赢厉将其调任函谷关守关隘,后来才提战寒征为卫尉。 傅骁炎看到赢长屹回来,立即迎上前道:“长屹君,您不必理会那些人,他们口口声声说救国救民,实则他们自己才是暴乱的制造者! 他们打着您的名号,行叛逆之举,您放心,我们函谷关所有将士,定会将他们所有人拿下!绝不让他们坏您名誉!” 傅骁炎还带着他走上城楼,查看备战情况。 乌云滚滚下,一群将士们站得如同钢铁,铿锵笔直。 还有一批人在悄无声息地搬运着一块又一块的大石头,满头大汗淋漓,无数将士手指都被巨石磨破。 赢长屹站在城楼之上,所有场景尽收眼中,长眉微微皱起: “函谷关虽易守难攻,但他们人数众多,滚石到底有限。” 这么多将士,未必会是八十万大军之对手。 傅骁炎却傲然一笑:“长屹君不必担忧,行军作战,只要不畏死,就打不死!就算死了我们的尸体都还能投掷下去砸死几个人呢!” 将士之尸骨,本该运回家乡,入土为安,但真正战时,无数将士的尸体都会化为攻击敌人的利器。 傅骁炎等人早已做好了各方面最坏的打算,他拍着胸脯自信道:“长屹君尽可放心,我们赳赳雄兵,定不会输此场战役! 本将还等着得胜后,回家陪朵儿生产、抱孩子呢!” 提起这,他脸上不受自控扬起幸福的笑:“我娘子朵儿再过十几日就要分娩了,我就要做爹了!这是喜事,定是好兆头!” 赢长屹峻沉的眉间凝重更是深沉。 傅骁炎成婚很久了,那位朵儿娘子可爱纯真,经常跑到秦宫门口接傅骁炎下职。 她总是甜甜地喊:“骁炎哥哥,我来啦~走,说好陪我去买糖葫芦的~” “骁炎哥哥,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是你最爱的梅子酒呀~” “骁炎哥哥,走不动了~要你背~” 那时候他们时常下职后在秦宫不远处打情骂俏,羡煞整个秦宫。 傅骁炎喜欢梅子酒,因他与朵儿是青梅竹马。 傅骁炎三十四岁了还不曾让朵儿怀孕,因他心疼朵儿,不想让其承受分娩之痛。 据说今年还是朵儿百般要求,傅骁炎才总算同意。 如今…… 朵儿每日大着肚子,在家中盼着傅骁炎归家。 那个孩子即将来到这个世间,睁开水灵灵的眼睛看到他这位威风凛凛的父亲。 可若是出事……朵儿,再也等不到归家之人;孩子,生来将没有父亲。 赢长屹一向如同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色间,凝上一层悲悯之色。 他垂眸,银白色锦衣上绣着一株兰花,兰花花瓣采用和田玉雕琢而成,栩栩如生。 赢长屹的大手取下那枚和田玉花瓣,放入傅骁炎手中: “傅将军定会平安归家,到时,我亲自前去参加满月宴。” “多谢长屹君!”傅骁炎激动得立即下跪。 长屹君,何等的君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背上造反的罪名! 此次,他们就算是死,也要镇压下所有暴民! 太仆府。 赢长屹策马疾驰,大步走入府中。 荆毅跟在他身后,已抱着重重一叠竹简。 竹简上搜集了李清随所有的罪证,从苏伯,到无数人,李清随曾经都与他们有过交集。 赢长屹想,是时候结束这场叛乱了。 疼了他十几年的亲舅舅,该悬崖勒马。 可—— 刚到书房外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你可知此事有多冒险?若是让君上查出,是你在其后安排这一切,定是千刀万剐,车裂火烹! 老爷,就求您停下来吧!” 说话的,是一位妇人。 李清随立在书房中,沉沉叹息。 他又如何不知,此事有多冒险。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谨小慎微,在华秦兢兢业业。 只是、天下忽然传出暴乱之声,这是对屹儿最好的时机,也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了……” “你可知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当年他与还是皇子的景岩乙时常同买桂花酒,品茗游舟,景媚宜跟在他们身后,欢声笑语,娇俏可爱。 那时候天很蓝,阳光正好。 那是南楚最好的春光,也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想永远永远那般下去,壮南楚,护好自己的妹妹。 可华秦忽攻南楚边境,侵占南楚城池,南楚为了议和,不得不让媚儿嫁来华秦。 那时候媚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可那位先皇……就看上了媚儿…… 他们两个哥哥,保护不了南楚,亦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 离开那日,杏花微雨落满头。 彼时的李清随还是个清隽的男子,曾想,照顾好媚儿,早日与景岩乙再聚。 可一晃,就已二十七载。 那日见面,两人已两鬓霜白。 即便再行归去,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更何况,这二十七年来,包括上次见面,李清随与景岩乙也滴酒未沾。 他们戒了足足二十七年的桂花酒。 因为太爱,稍不注意饮多,酒后失言,筹备二十七年的计划都将付之一炬。 李清随这二十七年,更是从不饮酒,滴酒未沾。 那个拿着桂花酒泛舟湖上、举杯碰饮的少年,早已不见了。 妇人也是南楚之人,她会武功,是一位剑客,不过早已隐姓埋名,拥有华秦籍贯,名霜月。 霜月在太仆府做了二十多年的婢女,静静陪了李清随二十多年,为他打理府邸所有事务。 每次李清随回府,她默默为其做上丰盛的菜肴, 在他熬夜处理事务时,静静为他添墨拨烛。 此刻,霜月凝视着李清随,眸中泪光盈眶: “老爷,你心中只有长屹君,只有天下,你可有一日……想过你自己……想过……爱你之人…… 我害怕……我害怕此次事情败露……我害怕万劫不复……” 一直冷冷冰冰、恪守本分的霜月,终于控制不住从后抱住李清随,声音颤抖而沙哑: “要不,结束吧……老爷可曾想过……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成婚生子,带孩子游舟……带孩子去杏花树下放纸鸢……教他舞剑……兴许……我们可以拥有平常人的生活……” 李清随似也想到那些画面,眸中有所动容,可也仅仅只是片刻,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 这二十七年,他又如何不知霜月的心思,但他视若未见,未曾成婚,就是因为他知道的大计是在刀山火海间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成婚,不生子,则永远不会累及家人。 李清随缓缓闭眼,冷漠撇开霜月的手,推开她: “这是南楚二十七年的大计,亦是媚儿牺牲幸福想要的结局。 我不会负媚儿、负岩乙,更不会负南楚!” 至于霜月…… 大争之世,乱世硝烟,谈何爱情? 个人奢念,何其奢侈。 第238章 国家?爱人? 赢长屹最终暂时未曾进去。 让舅父与霜姨再平静待一夜,也好。 最终,他来到万碧宫。 此时也是深夜,景媚宜还未就寝,一向娇生惯养的她坐在烛光下,在亲手缝制一件软金甲。 那全是黄金软片所制成,上面还镶嵌了玉石,可护住心脏等最关键位置。 嬷嬷安慰:“娘娘,这些事不用您操心,虽有叛乱,但荆毅会护好长屹君,李太仆等人也断然不会让人伤着他。” “嗐,屹儿小时候,衣衫都是我为他做的,如今他大了,我能为他做得太少,尤其是最近你瞧瞧他对我的态度,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 景媚宜美艳的眉间腾起无奈,忽然“啊!”的一声,是针忽然扎手了。 恰巧此刻赢长屹走进来,他大步上前:“母亲。” “屹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景媚宜还以为他上次离开后,不会再轻易前来。 她赶紧吩咐嬷嬷:“快去备热茶,热点心!” “不必忙碌。”赢长屹看了眼屋内众人,众人立即恭敬地低头离开。 赢长屹坐于桌前,亲自为景媚宜处理手指尖的伤。 烛光映照,他尊贵峻朗的面容显得愈加好看。 景媚宜都看得痴了,她的儿子是何等优秀啊,就应该做这天下之王!君临天下!万人敬仰! 可赢长屹忽然薄唇轻启:“母亲,我今日前来,是求母亲劝住国舅,就此收手。” “你说什么?”景媚宜惊愕得睁大眼睛。 赢长屹那神色间覆着沉重,“你与舅父所行之事,我已悉知。 挑起如此暴乱,母妃可有想过,诸多南楚人付出了多少?华秦的将士,又将埋骨多少?” 苏伯,傅骁炎等人,都不该死。 这场内乱毫无必要。 景媚宜却言:“屹儿,我虽自小教你仁道,却不是要你做个迂腐之人! 身逢乱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血流成河,全都是常事,你要尽早习惯。” “就算我们南楚不动手,很快华秦也会动手!” “既然华秦想吞并天下,为何我们南楚就要坐以待毙?” “可南楚若想一统九州,应与华秦兵戎相见,不该以我之名,逼阿厉禅位!” 赢长屹眉间腾起认真的无奈:“母妃,你勿忘记,我父亲是先皇赢帝。阿厉,亦是我至亲手足。” 他身处两国之间,自小已饱受两国之纷争。 就连用一支毛笔,景媚宜也会特别提醒他:“这是你舅父与外祖父亲自寻和田玉为你倾心打造。” 然后宫中其他人又会教他:“这是华秦朝廷特地为大皇子寻来,您父皇在外征战,依旧望您勤勉好学。” 赢长屹,不想插手政事,尤其不想插手两国之事。 他早已无数次言过,无心君位。 逃避也好,无能也罢。惟愿与阿皎一日双人,三餐四季,岁岁年年。 赢长屹起身:“若母亲明日让舅父等所有人撤离,此事就此结束,我会去寻阿厉善后。 若一意孤行……所有证据,将于明日呈交朝堂。 还望母亲、慎重三思。” 他话语沉重而无奈,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可景媚宜却倏地拽住他的手臂:“屹儿,你口口声声为华秦,为先皇,为赢厉,你知道你护着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吗!” 景媚宜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当年的往事: “那时南楚本已与华秦言和,可华秦野心勃勃,步步紧逼,犯我们南楚边境! 那一次大战,三十万南楚将士埋骨边境!马革裹尸!” “你的父亲,赢仪,夺走我们南楚商於、陈城等城池!还扬言要踏平我们南楚!” 赢长屹拧眉,“商於陈城等地,两国本已争夺几百年,分不清所属。” “可他还强抢了我!你知道吗! 那时候他明知道我有喜欢之人,还提议要我嫁入华秦,否则将继续踏平南楚城池!” 景媚宜提起这,莹莹的眸里就腾起浓烈的痛楚,恨意。 当年,她是南楚国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不学无术,只顾吃喝玩乐。 父皇不得不安排太傅家的大公子陆雍,亲自来教她读书、写字。 那时她不喜欢那等迂腐古板之人,总是颐指气使:“想要我学啊可以啊,这凳子太凉了,我坐不惯。” 陆雍亲自寻人为她定制了镶嵌了锦缎的椅子。 她说:“这些诗我一句听不懂,你怎么讲我也听不懂。” 陆雍就为她寻戏班子,还原诗句场景,让她身临其境。 她还是不服,“除非你亲自把我掉池塘里的发簪给我捡回来!” 陆雍是个文人,并不会武,亦不会游泳,却亲自跳入结冰的湖中,真为她找回发簪。 那时候他一袭白衣从水中起来,峻朗的面容愈加如玉出尘,朝着她步步走近: “九公主,如今可愿与为师学习了?” 那一次,景媚宜看着他湿透的锦衣,看着他那起伏的胸膛,第一次红了脸。 后来,人人皆知只有陆雍管得住她,陆雍让她学习,她便去学。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想再不学无术坏他的名誉。 而且她一边学,还一边总是挑逗他,或是趁机写字偷偷摸他的手,或是稍不注意摔他怀里,娇娇媚媚喊一句师父,然后看他如玉的面容泛红,就笑靥如花。 久而久之,人人皆知京城第一文人君子,竟喜欢上了不学无术的九公主。 人人皆暗地里嘲讽她,骂她玷污君子,唯有陆雍会护在她跟前:“九公主为我所教,若有不悦之处,来寻我言。” 他宠她,护她,教她一切是诗词歌赋。 那时候,他们是南楚人尽皆知的神仙眷侣,羡煞整个南楚。 可赢仪却要她联姻…… 赢长屹是第一次听此事,很快却有所明了。 “父皇不是那等人,他们刻意提出南楚不可能完成的条件,就为不退兵,继续推进。” 这在战场上是常有的事。 估计连赢仪都未想到,南楚国竟然会同意自己最疼爱的小公主远嫁他乡。 “那又如何!他们提出那样的条件,不就是想害死人吗!”景媚宜双眼愤红。 若是不同意,当时南楚受重创,秦军野心勃勃,肯定会再吞并南楚十几座城池。 他们若只顾儿女私情,如何对得起南楚天下? 他们若为了天下,就必须得抛弃彼此…… 第239章 心疼我好不好 那一晚,景媚宜却不管不顾,抱着陆雍哭得小脸脏乱,“我才不管天下……我什么都不管……呜呜,师父,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们私奔,我们去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你若不陪我去,我……我就死给你看!” 成熟稳重的陆雍也第一次红了眼,一遍遍哄她,“好,我带你走。” 他们约好了要离开,但南楚国内一些畏惧战争之人,怎么能真让他们顺利走? 她没有等到陆雍来接她,等到的却是陆雍留下的遗书,和服毒自尽的冷冰冰的尸体。 遗书上说:他生来学四书五经,当胸怀天下,家国大义,惟有对不起她。 景媚宜知道,陆雍不会丢下她,陆雍是被人害死的! 是南楚反战派,也是华秦的逼迫! 那一夜,她抱着陆雍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夜,哭的眼眶通红,喉咙干裂渗血。 再次从房内走出来的她,再不见以前的灿烂,天真,只剩下骨子里的慵懒,妩媚。 她勾着红唇说:“好,我同意嫁华秦帝王。” 她要为陆雍复仇! 不管用尽什么手段! 她背井离乡来到华秦,这里的道路不似南楚平坦,这里的丝绸没有南楚柔软,这里的凳子永远是冷冰冰的,这里的人说话做事都很蛮横…… 这里,再也没有那个师父疼她,宠她。 她还得忍着心中之恨,委曲求全,强颜欢笑,装作爱一个仇人,和宫中那么多人争宠! 这里还有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人…… “赢厉的母妃……你可知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冷酷独行,仗着自己是华秦人对我处处打压,刻意让人放蛇在我屋子,还要嘲讽我们南楚之人生性胆小!” “她处处盯着我,防贼一样防着我,就想将我置于死地!” 即便现在提起,她脸色都在苍白。 那段尘封几十年的心事被撕开,景媚宜直觉心脏鲜血淋漓,满脸是泪。 她拽着赢长屹的衣袖说:“屹儿,你可知道,这足足二十七年里,我是怎么熬过来吗?你知道我是凭借着什么撑下来的吗?” “是因为你啊……因为屹儿……” 她的手缓缓抚摸上赢长屹的脸,热泪盈眶: “我想到我的屹儿会被培养成一个仁君,会吞并华秦,让南楚再不被侵犯……” “我想到我的屹儿会坐上皇位,不废一兵一卒,夺走华秦的统治,为娘亲、为陆郎复仇……” “我想到楚国失去的城池会被夺回,死去的三十万将士九泉之下将能瞑目……” “我想到日后我死后……至少有颜面去见他……告诉她,这一辈子不负国,下一辈子,不负他……” “屹儿啊屹儿……你一直是母亲活下来的所有希望啊!” 赢长屹所有的话僵在喉间,一张峻朗清贵的面容已说不出半字。 景媚宜又道:“还有你的舅父……二十七年前,我嫁来南楚,你舅父就千辛万苦、秘密成立了一支楚归军。 他们日以继夜训练,见不得光。 他们有的游走在列国,宣扬你的名声; 有的隐姓埋名,失去身份,沦为残疾,成为苏伯那样的人。 有的苦练武艺,只为兵临华秦城下,拥你上位!” 景媚宜哭着,甚至跪在了地上,紧紧抓住赢长屹的手臂: “屹儿,足足十万楚归军啊!全都是因你而存在,辛辛苦苦为你而筹谋半生! 他们会为了你,豁出他们的性命!” “算娘求求你!你就算不帮娘亲,你也不要搞破坏好不好? 不灭暴秦,我如何对得起我这二十七年的青春?如何对得起惨死之将士?如何对得起舍身去陪一个不爱的男人睡?” “你要将计划捅出去,你又如何对得起苏伯等十万楚归军?你对得起母亲二十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吗!对得起你舅舅为了你终身不娶、伶仃一人吗?” 一字一句质问,直击赢长屹心脏。 赢长屹长身玉立在那里,一向不染尘埃、如同谪仙的他,仿若被拖入这尘世之中,全身笼罩着晨间浓浓的雾霭,凝重。 景媚宜还跪在他跟前,抱着他直哭: “屹儿……娘的屹儿……二十七年了……你是娘灭华秦的唯一希望……若不是有你……娘早已随他而去……” “屹儿……不要只考虑赢厉、考虑先皇,你考虑考虑你的母亲好不好……你可怜可怜母亲……可怜可怜十万楚归军好不好……” 他们这么多人,全因他而存在。 全因他而活。 南楚与华秦的恩怨由来已久。 这场大战,注定无法避免…… 第240章 安抚大师兄 龙台后殿。 即便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赢华绝之父赢国勋与一众赢姓宗室深夜入宫,秘密会见赢帝。 他们个个跪在地上,苦口婆心: “君上,眼下唯有一法,将大皇子长屹君处死吧!” “翻出些国舅李清随之罪证,处死他们才能了事!” “唯有长屹君犯罪惨死,暴民才无口号可打,六国之军才无法继续围攻。” “君上!老臣也不愿啊,但此番你也应当看出来了,都是南楚国在幕后挑事!” “大皇子再好,身上终究流着一半南楚国的血。我们才是纯纯正正的赢姓,才是华秦人啊!华秦不能因为他、而毁了整个天下!” 就连一向公正的赢国勋也道:”君上,老臣知你心有不忍,老臣也是从小看着长屹君长大,老臣甚至十分敬佩长屹君的为人。 可如今国难当头,得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有人为了大局、为了权势地位,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子女。” “君上,您是华秦的帝王,您要为社稷、为万千黎民考虑!” “每个身处皇家之人,皆当以天下为己任!不可儿女私情!” “以一人之命,换天下太平,大焉!” “能成大事者,也当懂得取舍!” “长屹君只要不死,便永远是个后患!” “君上,你不忍心,就让老臣去做吧!事后老臣伏罪自尽,陪长屹君一同上路! 到了九泉之下,老臣亦会亲自向长屹君请罪!” 一句句话不断回荡着整个大殿。 赢厉,那抹墨黑巍峨的身形坐在高位,隔得太远,没有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周身笼罩起一股黑云翻涌般的、腾腾的杀意。 他的宗亲家人,在逼着他杀自己的亲哥哥。 甚至这些宗室深夜进宫,也定是他的母妃,秦阳太后亲自安排。 他的母亲,亦在教他做一个无情无义的帝王,学会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寡之人! 殿外。 一侧门处。 赢长屹提着一个食盒转身走远,宛若从未出现过。 到了无人的宫巷,他的脚步忽然停顿。 那沉重的食盒,被转而递向身后的荆毅。 “由你食用。” 他的嗓音还是那么好听,却已隐隐多了一抹寒意。 荆毅眉心顿时皱了皱:“公子……” “荆毅,你也是楚归军的一员吧。” 赢长屹忽然扬出一句沉沉的话。 荆毅身形微微一僵,“公子,属下……” “不必再解释。”赢长屹转过身来,他复杂的目光落在身后这个跟了他二十七年的近身武卫身上。 早前前去函谷关外,荆毅对起义军们的解释十分敷衍,甚至还刻意提起当年他离宫之事。 当时他只当做是多心,可后来去国舅府,好巧不巧看到舅父与霜姨。 去万碧宫,又看到母妃为他缝衣裳,伤了手。 就连如今准备的这份宁心益气粥里,亦被掺了剧毒! 粥是他亲手熬制,经手之人,唯有身边荆毅而已。 荆毅“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公子,属下知错!” 毒的确是他所下。 若是这个时候赢厉再突薨,不费一兵一卒,赢长屹便可做这天下的君王。 “但是公子,那一切属实,属下也并不后悔!” 虽然景媚宜、李清随都抓了时间,但他们的故事,对赢长屹的宠爱、在意、付出,全都是切切实实、真实存在。 他们只是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呈现给赢长屹看而已。 而荆毅比赢长屹大六岁,是个孤儿,被捡入万碧宫里,陪着赢长屹一同长大。 在赢长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被带去各种暗室,一遍又一遍攀岩、斩蟒,锻炼着。 那里的人自小就告诉他南楚国的故事,亦告诉他的责任。 他是楚归军,为了让楚国公主归家,为了让属于公子长屹的一切,全数回归! 荆毅道:“公子,立嫡或立长,您本就应当是这华秦的帝王。 当年景娘娘与太仆那般努力,您差一点就能登基,可您却主动将皇位禅位给赢帝。” “楚归军筹谋二十几载,不过只是想让一切物归原位而已!” 荆毅跪地劝:“公子,赢帝对您已起杀心,即便你不动手,他为了天下,为了平定乱局,也定会对您动手!” “当年三十万楚军死在先皇手中,死不瞑目,如今,您又要让无数楚归军、乃至您的母亲、舅父,也死在华秦吗!” 荆毅眼中尽是坚定,痛楚:“属下瞒着公子下药,罪当受罚!但求公子清醒!” 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当场一挥! “嚓”的一声,荆毅那只手被硬生生斩断,落在了地上。 这是以血明志! 告诉他楚归军的血性、以及坚定的信念。 景媚宜更是,与华秦不死不休! 赢长屹长眉紧紧皱起褶皱,锦白色的衣裳,第一次染上了鲜血。 长屹府。 陈玉皎匆匆忙忙找来时,大师兄赢长屹正伫立在书房院子里,那棵盛放洁白的山茶花树下。 他穿了件干干净净的锦衣,如同天幕上的皎月,高洁,出尘。 “大师兄。” 她整理下自己因忙碌而微微凌乱的发丝,走上前安抚道:“你不必太多担忧,近日之局势虽棘手,但并不是无破局之策。” 她开始给赢长屹讲,近日的计划,是他们故意引起义暴民至函谷关。 因原本起义军四处分散,朝中军队不擅游击,反而会落下风。 反倒不如将他们全数齐聚函谷关外! 函谷关易守难攻,华秦军队也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会稍微占据一些优势。 赢长屹那清沉的长眉又皱起褶皱,“他们,全都得死吗? 华秦军队,又有几成胜率?” 提起这,陈玉皎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这几日她一直在暗中与赢华绝、宗肃等部署军力,又携甘商临筹备物资。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华秦总共才六百多万人口,还要除去女子、老弱病残,加上镇守东南西北中的百万秦军,竟还能有八十万造反之人! 而最棘手的,六国显然清楚赢厉存在的危险,此次是势必要逼赢厉下台。 六国竟也出兵二百四十万,还全都是最为精锐之部队。 华秦军队虽有百万,但得除去各地府兵,还有后方常年防备北戎、西戎之军队。 与六国接壤的边境,如今总共也就五十万秦军。 函谷关,七万对八十万。 边境,五十万对阵两百四十万。 这场仗虽能打,但注定损伤惨重,血流成河。 还需要超强的部署,才能以少胜多,反败为胜。 稍不注意…… 完全等同于火中取栗。 第241章 他的温柔 陈玉皎言:“我今夜来寻大师兄,是想告诉大师兄,今夜,我会连夜策马去边境线。 与战国六公子商谈,破他们的合纵之局。” “为今之计,唯有让六国撤兵,十五万蓝田军及边境军即可随我连夜赶赴回来,前后夹击,围攻八十万起义军。” 虽绞杀八十万起义军十分残忍,但她清楚,赢帝的政策虽严苛,但管制得都是作奸犯科之人。 良民过自己的生活,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触犯法律。 天下乱局之时,本也需要严苛之法,才能稳住江山不乱。 起义者、打着赢长屹的名号,实则是非不分,黑白混淆,死无可惜。 成就大局之路,本也是用鲜血铺就。 陈玉皎知道,赢长屹不是迂腐之人,他也向来不会阻止她与赢厉的计划。 赢长屹担忧的视线落向她,“去劝退六国退兵?皎儿,你可知这有多难?有多艰险?” 那六位公子,皆是各国最杰出的人才,个个绝非等闲之辈,名扬天下。 他们的筹谋之力,甚至高于赢舟、乃至与陈玉皎不相上下。 陈玉皎凝视着他,“大师兄,你相信我吗?” 虽然的确很难很难,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眼下留给他们的路也仅此一条。 解决外患后,处理内乱,就要容易许多。 她当时提出时,赢厉最先也是反对。 可后来,赢厉说:“好,寡人信你。” 赢厉派了晏伐等一批黑御卫亲自跟着她,即便成功,也能活着归来吧…… 陈玉皎凝视赢长屹,又问:“大师兄,你……可不可以随我一同前去?” 她有些担心大师兄,担心他一个人留在咸陵城,会胡思乱想。 而且夹在两国之间,如今的朝政局势,对他十分不利。 去国线边境,那六国之人想扶持赢长屹上位,也不会伤他。 赢长屹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面容间腾起微微惊异。 陈玉皎向来坚韧、倔强,不论吃什么苦都咬着牙撑着,从不求助于人。 与他成婚后,更是保持距离,未逾越半步。 这是她第一次,邀请他陪她。 赢长屹薄唇缓缓勾起一抹温柔宠溺的弧度:“好,我陪玉皎,一同前去。” 陈玉皎沉沉松了口气,只要他愿一起去,便好。 她又抬眸凝视他:“大师兄,待此次事情结束,我们……试着真的生活在一起……” 赢长屹神色间又是一滞。 她话语的意思,是愿意与他…… 陈玉皎解释:“这次一遇忙碌,有时深夜回到屹宫便觉冷冷清清,一个人有时有些无所适从。 往后余生还有几十年,若是能有一个真正的家……” 真正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家,在这乱世里是何等的幸事。 若是没有,就是永远一个人…… 赢长屹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身形上,眼底深处更是有了情绪的变化。 皎儿,曾经是陈家人人宠着的嫡女,如今反倒以一女子之力,支撑起陈家。 曾经嫁入战家,以为能暖热战家那么多人的心,拥有美好的家,可换来的是七年的伤害。 以后…… 他的大手抬起,轻轻为她整理了下因忙碌而微微凌乱的发丝:“依皎儿所言,大师兄绝不会丢下皎儿一人。” 夜色里,两人当即并肩策马,带着五百黑御卫,浩浩荡荡朝着边境联军的方向赶去。 只是…… 三更天,当他们到达一片隐秘的柏树林时,马匹停下饮水小憩。 陈玉皎、及五百黑御卫,全数昏厥倒地,彻彻底底失去了意识。 是赢长屹。 他是华秦第一的神医,医术在陈玉皎之上,他用了即便是陈玉皎也察觉不到的迷香。 所有人对赢长屹毫不设防,谁也未曾想到这个不染尘世的赢长屹会对他们出手。 在他们倒下的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平坦巨石。 赢长屹脱下自己的锦衣,铺在其上。 尔后,他才迈步走到陈玉皎跟前,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又将她缓缓放在锦衣之上,动作十分小心而温柔,未弄疼她分毫。 他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陈玉皎的面容。 玉皎啊玉皎…… 她的计策的确兴许可以破局,但是需要付出多少人的生命?华秦的河水将要被染红多少日?华秦江山,又要多多少苦难?多少生离死别? 苏伯……千千万万个苏伯…… 傅骁炎……朵儿……和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甚至想劝退六国联军,何其艰难? 即便真能劝退其中五国,楚军此次带去的足足有四十万军队,其中十万还是楚归军! 他们辛辛苦苦筹谋了二十七年,绝不会放过这个唯一的机会! 因此次失败,南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南楚,势必要与华秦不死不休。 舅父与母亲已露出诸多破绽,若是失败,定也是万劫不复! 陈玉皎聪明,也对他十分了解,今夜刻意邀他陪着,甚至主动提出…… 可她不知……母妃、舅父、苏伯等人,全是束缚在他身上的、一条又一条挣脱不开的藤蔓。 况且,他又如何能看她区区女子,去深入陷阱险境? 他为大师兄,为她夫君,应当护她。 漆黑的松柏林中,光线十分暗淡。 赢长屹沉沉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后,才缓缓睁开,眸色变得平静而平和。 他长身玉立在巨石前,大手缓缓抬起,试图去抚摸陈玉皎的脸。 可良久,他的手也没有落下去。 对不起,玉皎,大师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 大师兄也知道,你并不想真正拥有相濡以沫的家。 皎儿,是最坚强的。 祖父也曾教过他们的,万事当以天下为己任。 皎儿,会原谅大师兄。 他转过身,策马离开,一袭银白色的里衣随风飘扬,再不曾回头看一眼。 因他担心一旦回头,便再也不舍。 赢长屹策马回京,半途就遇到前来接应的荆毅。 即便断了一只手,可荆毅还是追随他而来。 赢长屹策马停住,“不是要拿下这华秦江山吗?今夜,起兵!” “什么?” 荆毅眉头顿时皱起,惊喜又难以置信。 赢长屹峻朗的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若不想玉皎去冒险,若不想这华秦再乱下去,唯有……委屈阿厉了!” 若让赢厉下台,一切战乱,就此结束。 “派人去守着前方松柏林,玉皎不会同意此计划,决不能让她知情,亦不可伤他们。” 赢长屹又连下三道命令: “其一,立即派人去咸陵城周边所有城池,将所有囤积兵器焚尽!” 周边城池城防兵想要接应咸陵城,绝无可能。 “其二,派一批人深夜潜入咸陵城所有满朝文武、乃至有影响力之人家中,逼迫他们一同力劝赢帝退位! 若有不愿者……杀!” 虽然外面诸多造反,但咸陵城内的百姓就在天子脚下,很不想繁荣的生活被打破,也对赢帝畏惧,至今没有什么人站出来造反。 若咸陵城、及满朝文武也跟着一同造反,赢厉毫无选择。 “其三,荆毅,你亲调五万精兵,随我今夜入城!” 龙卫大营总共就两万人,赢厉身边黑御卫里最精锐之人也与陈玉皎昏睡在松柏林中。 秦宫,毫无招架之力。 荆毅震惊无比,这桩桩件件,可谓是直中要害! 他家公子狠起来,竟然也有这般魄力! “是!”属下这就去办! “荆毅。”赢长屹又叫住他,沉声吩咐:“这些安排暂且瞒着母妃与国舅。 他们为我操劳二十七载,这一次,换我让他们安心。” 荆毅觉得有些不妥,可赢长屹神色间尽是白玉般的坚决:“你若不愿,此次事成之后,不必再跟随我!” 荆毅最终只得应下。 毕竟公子这些安排,足以今夜拿下秦宫! 明日朝阳升起之时,赢宫,将改朝换代! 这一夜,咸陵城彻底乱了。 龙台后殿。 赢厉还坐在高台之上,手中摩挲着一个墨玉扳指,周身威压沉沉。 赢国勋、甘老奉常等人,全都在冒死进谏,处死赢长屹。 赢厉,从始至终未曾说话。 赢舟陪在他身边,深夜,“咳咳咳……”他咳嗽声不止,但依旧未曾离开,焦急力劝赢厉: “阿厉,万万不可做出此举,你定会抱憾终身!” “阿厉,长屹兄长,他绝不可死……” 赢舟如雾笼罩的眉眼间尽是真诚的担忧。 甚至起身走下台,当众跪在地上: “阿厉,你若要杀长屹兄长,便先杀了我!” 甚至对所有人言:“你们若再劝君上弑杀亲兄,便先杀本太师!” 他跪得笔直,如同雪中的一株劲竹。 并不是作假。 他从未想过,要让赢厉处死赢长屹。 他们是最好的手足,若是手足相残,阿厉他该有多难受? 即便阿厉这一生真坐稳皇位,可往后余生几十载,皆将在极度的痛苦中度过! 可就在这个时候…… 有守宫将士焦急跑来:“君上!不好了!长屹君……长屹君他造反了……” 第242章 在所不惜 原本一直坐在高台之上的那抹身影,倏地站了起来。 他高大巍拔的身躯从台阶之上步步走下,繁复厚重的龙袍在地上磨出沙沙沙的声音。 “立即通传下去,未有寡人命令,任何人不得伤长屹分毫!” 只是、那通传的护卫刚要跑开,忽然、 “秦阳太后驾到!” 一道高亢的嗓音突兀地传来。 一袭黑色长凤袍的秦阳太后从外走来,周身气势凌厉、冷漠。 她带的人暂时拦住了护卫,她亦吩咐:“赢太保,立即去带内廷军守卫!若赢长屹闯宫,不留余地、射杀!” “是!”赢国勋立即站起身,匆匆就要往外走。 “站住!” 赢厉那低沉霸气的命令在大殿之上荡开,卷杂着威压四野的龙威。 他锐利的视线亦居高临下,横扫全场之人: “寡人圣旨,不可伤长屹君分毫! 违者——举家烹!” 这是要将他们全家烹杀! 虽然都是赢姓宗室,但大家也分家了,一家有妻子、孩子,奴仆,少说也是几十人。 赢国勋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有嫡孙赢华绝,脚步倏地僵住。 秦阳太后脸色倏地一变,“厉儿,你这是要与母后作对吗? 亏得你还是一个帝王,如今国难当头,你就如此感情用事? 赢长屹不死,南楚一党永不会善罢甘休,永远会是华秦的祸患!” 她从外走来,直直盯着赢厉的眼睛,“母后且问你,若今日是四皇子、亦或是六皇子等人叛乱,你可会有丝毫留情?” 那个还伫立在台阶上的巍峨身躯,冕珠微晃,深沉深邃。 秦阳太后冷冷一呵:”你自己心中已有答案,因你与他们不亲近,你可以肆意滥杀! 如今赢长屹已威胁到你皇权,你还瞻前顾后,你这便是感情用事!” “赢厉,你配做这华秦的帝王、配做将来天下的帝王吗!” 字字凌厉的质问荡开,犀利至极。 赢厉,那高大尊贵的身躯,从台阶之上步步走下来,周身威压沉沉。 “若寡人连自己的手足都救不了,更不配做这天下的王!” 他清楚,赢长屹绝无可能造反,其真实的意图…… 他在往下走,意图走出这大殿。 忽然! “唰”的一声,秦阳太后抽出旁边一名护卫手中的长剑,架在自己脖颈上。 她的身躯也拦在赢厉跟前,双目愤红地盯着他: “赢厉,若你今日要走从这儿走出去,母后便死在你面前!” 她又盯向赢国勋等人骂:“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非要等着看赢长屹谋朝篡位,看我们赢姓华秦的天下步步被南楚国吞灭吗? 再犹豫下去,赢长屹要杀我们秦宫多少将士?这场战乱还要多死多少人? 真要等着赢长屹杀入这龙台后殿,华秦大乱,你们才甘心?” “你们一众大男人,堂堂赢姓人,就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 秦阳太后清丽严肃的嗓音在整个大殿回荡。 所有赢姓宗室反应过来,立即走过去,齐刷刷跪在赢厉跟前,挡住他的路上,个个磕头齐呼: “恳请君上以大局为重!” “君上若要出去,便将我们全数杀死吧!” “反正君上都真想任由南楚为非作歹,那我们这么多宗亲,全数死了也罢!” 个个跪得坚定,以死相谏。 赢国勋更是朝着赢厉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君上,今日老臣第一次有违圣谕。 事成之后,老臣举家上下,自愿接受火烹之刑!” 扬出话后,他站起身,毅然决然地大步往外走。 他是要遵懿旨,去处死叛乱的赢长屹! 赢厉眼尾狠狠跳动,他直视自己的母后,深邃凌厉的双目,已覆满红血丝: “母后,你非要如此逼孤!” 自小,他一直学习政事,学会薄情寡义,从不会主动与人结交。 人人惧他,怕他,畏他。 在这秦宫之中,在偌大的赢氏皇族家中,也就只有赢长屹主动亲近他、关切他。 秦阳太后觉得还不够?如此还不够? “今日寡人倒想看看,谁敢拦寡人!” 赢厉那精致的黑靴迈动,大步往前走去。 人人只跪求他,那他便主动往外走。 在场众多人,又有谁敢伤他分毫! “君上!君上啊!” 宗亲长老们只能跪得紧紧的,不住地磕头哀求,谁也不敢冒犯动手去拉触那龙体。 赢厉绕开秦阳太后,巍峨冷峻的身影亦要绕过满朝文武。 可就在这个时候、 “嚓”的一声! 一阵剧烈的割裂声响起。 全殿顿时惊呼:“太后!” 所有人才看见,秦阳太后竟真的用剑刎向自己的脖颈! 她的脖颈出现了一大条血窟窿,鲜血从那血肉里不断涌出来,血流如瀑。 秦阳太后还持着剑,满身是血地拦在赢厉跟前: “厉儿,你再走一步,母亲这就再深一寸!” 她明明疼得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可还是虚弱又坚韧地凝视着赢厉: “厉儿,你忘了吗,当初被送去盛赵国做人质,是母亲陪你在那边,度过那段人人艰难欺辱的时光。” “亦是母亲多次以命护你,不吝生死。” “是我们二人、一步一步从那深渊地狱中,携手走出来的啊!” “母亲自小就教你的道理,你全忘了吗!” 赢厉眼前竟是秦阳太后那不断喷涌的鲜血。 从被先皇抛弃、送去为质那一日起、 秦阳太后就一遍遍地说:“厉儿,你记住,在这深宫之中一切全都是利用品!今日可为人所用,来日亦会被人抛弃! 哪怕是你的家人,亦或是亲生父亲!” “厉儿,记住!日后你只为自己而活,只为那个帝位而活!” “只有你成为至高无上的人,你才不会再被人抛弃,唯有你抛弃他人!” “厉儿,唯有断情绝爱,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赢厉深邃的长眸之中,已是一片猩红的红血丝。 他如同濒临爆发的野兽般,直直迎上秦阳太后那双眼睛。 “母亲说得对。” “成大事者,即便弑杀至亲,亦在所不惜!” 秦阳太后瞬间松了口气,可下一刻! 赢厉那高大的身躯、竟主动朝着他又逼近一步。 他那冷漠到如冰窟的眸中,已是她也看不懂的森寒,凉薄的薄唇亦是轻启: “那母亲你……不也是寡人的至亲?” 那她……也是他的至亲? 秦阳太后眉心一簇,还没听明白他意思,就听赢厉又扬出一话: “母亲若是要死,便死!寡人——无所可惜!” 话毕,他一甩繁复的龙袍,大步绕开秦阳太后,踩着凛然的步伐径直离开。 第243章 陈玉皎殉葬 秦阳太后的身躯狠狠僵硬在原地,简直难以置信。 也就是那一刻,赢舟一个眼神,有黑御卫立即上前,倏地夺过了秦阳太后手中的利剑。 赢舟吩咐:“立即宣御医!” 他的目光又落向赢厉那背影。 阿厉,尽可去救你想救之人,这里,由他解决。 只是…… 赢厉以一剑斩断龙撵的绳索,策马赶向秦宫华阳正门时、 他以最快的速度登上城楼,试图阻止、 可不知为何,站在那里的人竟是宗峥重,那个残废的曾任宗太保。 宗太保被所有人搀扶着,已一声令下。 “咻!咻!咻!” 万箭齐发,朝着城楼下那抹银白色的身影直直射击而去! 赢厉冕珠下,那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瞳孔倏地紧缩。 迟了……就迟了一步! 而与此同时。 在远处长长的大道上、 “哒!哒!哒!” 一众恢宏的马蹄声突兀地传来。 正是陈玉皎,亦急速策马赶回来。 早前,赢长屹的迷香让她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可她潜意识意识到不对劲,一直在努力地以意念冲击着穴位,冲破着那股束缚。 本来应该昏迷上几个时辰的她,总算提前醒来。 她知道,出事了! 即便她故意示弱,想让赢长屹护她,赢长屹终究还是在大局之间,选择了丢下她! 不…… 她欲策马奔回来,赢长屹派了一拨人守着她,他们还要拦她。 她声音撕裂:“你们当真以为他是回去造反吗!” “长屹君,仁心爱民的长屹君,他怎么可能忽然做出这种事!他骗过了你们所有人!” “唯有如今他背负造反污名,滥杀无辜,起义军们才失正义!失民心!” “眼下他越是造反杀人,越是坏你们的计划!” 她夺了一匹马,在夜色里,不断地挥舞着缰绳。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已经失去祖父了,她不能再失去大师兄! 大师兄,她明明故意示弱,她说不想一人去边境,她说她不想往后余生就自己一人。 她明明求他,这次结束以后,两个人就真正在一起生活…… 那么疼爱她的大师兄,不该丢下她一个人的……不会的……他不会丢下她! 可陈玉皎策马赶回秦宫华阳正门时,也恰巧看到、 那里早已一片狼藉,赢长屹的人伤了无数守卫的军队。 还有文武百官亦、许多百姓、全被赢长屹的人羁押在大门口被迫造反。 在那满片狼藉之中,浓黑的夜里、 一袭银白色锦衣的赢长屹高坐马上,格外显眼,他更像是一朵盛放在夜色里、不染纤尘的山茶花,亦像是一抹皎月。 可他逼近宫门处,那些犀利的弩箭、从高高的城楼之上、万箭齐发。 “嚓!嚓!嚓!嚓!” 一支接着一支,不断射入那抹银白色的身躯。 迟了……就迟了一步! “不!” 陈玉皎近乎撕裂般的凄喊声响起。 她看到那万箭穿心,看到赢长屹那抹高大沉稳的身形,从马上朝着地面坠落。 一切像是放了慢速一般,沉沉坠落在地,激起满地的尘土,还有鲜血四处溅开。 “不!” 陈玉皎嘶喊着,翻身下马,快速朝着那里奔跑过去。 风好烈,好凛寒,她的发丝被吹得飞扬,白色的衣裙随风飘飞。 明明就百米的距离,可她却觉得像是跑了漫长的一个纪年。 待她跑到那里时,就见地面全是盛开的一滩鲜血,血流成河。 银白色的锦衣早已被染红,不剩丝毫纯白之处。 赢长屹,他最不喜欢鲜血的啊……他最厌恶献血了,他却全身都浸泡在血里…… “不……” 不会的…… 大师兄不会死! 绝不会! 陈玉皎蹲下,快速想去医治、拯救,可数不清的乱箭从前往后,贯穿他的身体。 脖颈、心脏、五脏六腑等地,毫无一丝完好之处。 她想抱他,她的手却无下手之处…… 躺在血泊之中的赢长屹,那峻朗好看的面容间,却没有一丝痛苦,反倒挂着浅浅的微笑。 他最后虚弱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眉间又拧起凝重。 “皎……皎儿……” 她怎么来了…… 她不该来此…… 待她醒来,一切应该早已结束。 赢长屹苍白发青的唇颤抖:“对……对不起……” 大师兄没用,还是让皎儿看到了如此血腥的一幕…… 大师兄,不是一个称职的师哥…… 最后,他终究是沉沉闭上眼睛,再未睁开。 “不!” “大师哥!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不会的!” 陈玉皎疯狂地去清理着他身上的乱箭,可拔出一支箭,那鲜血就更是从窟窿里冒出来。 她第一次慌了,第一次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最终,她只能抱着赢长屹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她俯身哭着,哭得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感知,陷入极度黑暗的悲恸。 赢长屹死了,他留下了几封信。 第一封,给赢厉,厚厚一封,几乎全是关于对赢厉身体的调理、药膳。 还以他之死,换留母妃、李太仆性命。 只有一页纸上,写着最在意的话:“阿厉,长兄不在了,记得定要好好用膳。” 第二封,给景媚宜。 他对得起华秦,对得起父皇,对得起阿厉,对得起天下将士,唯对不起母后之付出。 长屹不孝,若有来世,定敬孝道。 “母亲,代替屹儿好好活着,没有尔虞我诈、赏景煮茶的活着。” 第三封,给李清随。 “望舅父与心爱之人,相濡以沫,长长久久地生活。 这是屹儿,真正想过之人生。” 第四封,留给赢菱。 “菱儿,长兄不在了,你该长大,代替长兄照顾好阿厉,玉皎,及玉皎的家人。” 第五封,留给史官。 书写,赢长屹叛乱,永不可平冤昭雪! 他用他的遗臭万年,声名尽毁,换失去民心、换赢厉坐稳帝位,换华秦长治久安! 第六封,留给陈玉皎。 所有的送信之人送出,陈玉皎却还趴在那里哭着,并没有看。 第七封,留给荆毅。 赢长屹离开前,准备了足足七封信,安排好了一切,为所有人做好了最合适的安排。 可七封信,没有一封是留给他自己! 他对得起天下,可他从未想过,他有没有对得起他自己! 留给荆毅的内容,更是要求将他的骨灰撒在昆仑秦岭。 秦岭,那是亘古伫立在咸陵城不远处的山脉,拥护庇护着华秦这片土地几千年。 他要在那高峰之上,永远眺望咸陵城、守卫咸陵城。 在那里,看阿厉与玉皎携手,一统这天下。 即便是死,他之骨灰,亦在想着这天下。 而且…… 以荆毅的性格,他一死,荆毅定会自责自尽。 可若荆毅看他此信,定会终其一生、甚至延续后代,世世代代为他守墓。 赢长屹,甚至连身边一个护卫的后路都考虑好了。 陈玉皎悲,恨,怨。 恨、怨自己没有快一点,哪怕再快一点…… 她仿若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她只感觉怀里那身体在渐渐彻底冷去,不剩丝毫温度。 周围好吵,好乱。 有好多好多哭声。 景媚宜和李清随等人赶来了,个个哭得悲天动地。 他们没有想到,屹儿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他们都是为了屹儿好!全都想把最好的给他啊! 他怎么可以如此抛下他们……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有多爱他、多疼他…… 不知道哭了多久,夜里起了狂风,狂风大作,穿过秦宫的宫巷,道道宫巷的风声都像是在呜咽着,哀鸣着。 许久许久后,景媚宜忽然站了起来,疯子一般的指着陈玉皎骂: “都是这个女人!” “都是这个女人留不住屹儿的心!” 但凡她让屹儿足够爱,怀个一儿半女,屹儿舍得就这么离开吗! “殉葬!我要她陈玉皎、殉葬!” “按照皇族宫规,夫亡无子者,夫死,其妻必须殉葬!” 第244章 流传千古! 满朝文武百官已齐聚在华阳正门前。 景媚宜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十月怀胎,培养整整二十六年的孩子,会忽然就这么死了,毫无预兆地离开。 足足二十七年的心血啊! 为了这个计划,为了让赢长屹顺利诞生,她不惜委身于一个不爱的、憎恶的男人,在这片憎恶的土地上硬生生生活了足足二十七年! 她殚心竭虑,努力培养,可屹儿……她最爱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他…… “是陈玉皎!都是陈玉皎!” “让她去黄泉路上陪着屹儿!” 她的屹儿……屹儿去黄泉路下,没有人照顾他,陪着他,为他好,他该如何生存…… “陪葬!整个长屹府的人,全数陪葬!” 她像是一个疯子般,扑过去摇晃荆毅,又摇晃剩余每一个活着的人。 “你死……你也去死……你你你!统统给哀家去死!” “还有你……” 她甚至扑到陈玉皎面前,疯狂摇晃着她仿若静止般的身躯:“你也去死!你必须死!” 无数文武百官亦下跪,想到今夜被那批人深夜胁迫的恐惧,纷纷道: “长屹君真有谋反之心,长屹府之人一个不能留!” “陈玉皎是逆皇子之妻,也必须死!永除后患!” “恳请君上圣明,清缴逆党!一个不留!” 无数人请旨。 尤其是陈玉皎说能改变这场叛乱,至今没有动静,显然就是帮着赢长屹造反! 这样的人,不配与他们同朝为官,必须死! 赢华绝深夜赶来,看着陈玉皎那抹身影,就那么抱着赢长屹,低垂着身体,任由景媚宜打骂、推搡。 记忆里她总是冷冷清清,清冷又坚凌,还从没有看到她那般悲伤过。 他当即下跪:“君上,陈客卿定不知晓此事,还望君上明察!” 宗肃,近日去忙武器的调动,赶赴归来,亦看到那一幕。 他神色一沉,一掀衣袍跪地:“君上,此事定有内情,请君上明察!” 太尉,御史台大夫,两大位高权重者为她求情。 一时间,亦有不少觉得蹊跷之人,纷纷站出来恳请。 两股声音,在黑夜里不停地交织、碰撞。 巍峨的城楼之上。 赢厉那抹墨黑的身影,还居高临下的伫立着,他整个人近乎和夜色拢为一体。 身躯之间,笼罩着浓浓的、黑云摧城、毁天灭地之黑暗,暴戾;仿若下一刻,整个天地皆会天崩地陷,山冢峷崩。 没有人看得见,他帝冕流珠下那双狭长的长眸,遍布野兽般的红血丝。 他的薄唇正要翕启,可还未扬出话来, 陈玉皎,一直匍匐着哭泣的陈玉皎,忽然放下赢长屹,缓缓站起身来。 她双目早已绯红,眼泪干涸,染血的白衣随风飘飘,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里飘出来的、一具没有意识的魂魄。 她那清瘦的身体朝着前方城楼上的男人跪下,深深匍匐在地行礼: “长屹君之妻,陈氏陈玉皎,恳请入大秦寺,焚香为尼。” 清清冷冷的声音,仿若已听不出任何的恸怆,难过,只有沉寂后的无边的悲寂。 无数人皱眉,去大秦寺?做尼姑? 皇族宫规例法中的确有此一条,无子者,殉葬,或出家为尼,终身不得出寺庙半步! 赢华绝立即道:“君上,就由臣带人押送陈客卿前往大秦寺,待事情彻查清楚后,再行定论。” 当晚,陈玉皎坐在马车上,被押送着送到了大秦寺。 高楼之上的赢厉,看到赢长屹死在眼前,看着那个女子转身,在夜色里离开…… 大秦寺,华秦的国寺,屹立于一座大山之上。 其后几里处,有一座庵堂,关着所有老太妃、王族王妃等。 陈玉皎被分配到一间四壁萧条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侧边的一尊佛像、一个蒲团外,一无所有。 无需人强制,她跪在那蒲团上,开始彻夜的打坐,入定。 在她脸上仿若看不到任何痛苦,却也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情绪。 寺庙冷清,寂静。 而外面却是一番天翻地覆。 赢长屹的事情当夜传得浩浩荡荡。 他是从函谷关中,欺骗傅骁炎开门后,带着五万精锐杀进去。 无数将士重伤(实则未伤及要害),无数人皆亲眼目睹。 赢长屹竟一日也等不及,突袭秦宫! 还焚烧周围城池所有的兵器! 伤害城防兵! 威逼满朝文武造反! 桩桩件件,狠毒至极! 起义军们个个惊了,尤其是其中被怂恿带动的大多数人,难以置信。 他们所拥护的君子,竟然是个那般狠毒之人? 这真是他们所拥护的仁君吗? 苏伯等人也不相信,可他们亲眼看到赢长屹冲进函谷关! 赢长屹,他们好像从未曾了解过自己这个公子…… 赢长屹死亡的消息很快传出,本来八十万的起义军,顿时连夜一哄而散。 苏伯等人也快速撤退,赶回南楚消化着这一事实。 赢厉没有下旨抓人。 其实他可以抓住所有楚归军,烹之,给赢长屹殉葬! 可赢长屹,他最不喜血腥,又怎会望有人给他殉葬? 他们,不配与赢长屹一同上路! 赢长屹那封求情的信中也言,望赢厉不要追击傅骁炎失关门之事,望任苏伯等人离开。 他们付出二十七年,全是因为他。 日后不会再打着赢长屹的旗号,也无法在暗中行那惊天阴谋,只会在战场之上,正面交锋。 整场动乱,所有人没死,唯有赢长屹一人,离开了这个世间。 消息还很快就传遍天下。 六国之人无一不是震惊,难以置信。 尤其是战国六位公子,他们皆以为自己算是歹毒之人,没曾想赢长屹才是真正隐匿二十七年之存在? 赢长屹行动之前,还派人将南楚国的计划渗透给了另外五国。 五国皆知楚归军的计划,人人惊叹。 虽然知道南楚国想利用赢长屹插手华秦国政,但没想到竟然花了二十多年培养出那么多楚归军! 赢长屹仁政的名号,还全都是楚归军们传出来的! 兴许这二十七年,赢长屹彻头彻尾皆是伪装! 若是此次真让这样的人成功,岂不是比赢厉在位更可怕? 不管如何,五国连夜撤兵,并将南楚国痛骂了一番。 一场暴乱,就此平息。 赢长屹被载入史册:“华秦536载,秦襄王之长子赢长屹,三更谋逆,焚烧兵器,伤兵万计,不论亲疏,手足亦弑之,如纣王在世!” 奸佞伪君之称号,流传千古。 第245章 两人无声的悲恸 没有人为赢厉平冤昭雪,因景媚宜疯了,一直在嚷嚷着要让人殉葬。 赢厉一声令下,将其送入冷宫之中囚禁。 赢厉还命人天天送去赢长屹最爱喝的茶,最喜欢的兰花,最喜欢的一切物事。 景媚宜过着看似养尊处优的生活,可每一日,那么多物品在景媚宜眼前游晃,都是无尽的精神的折磨! 那是屹儿想过的生活……以前的屹儿就是那么活着的啊…… 看到一个赢长屹的茶杯,她都又疯又笑又哭。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李清随更是没想到,27年的筹谋,他最疼惜的侄儿,没有儿子,他都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却就这么离开……白发人送黑发人…… “屹儿……舅父的屹儿啊……” 还有景兄……等在南楚国的景岩乙…… 他李清随有愧所托,再无法完成约定之事…… 疼爱的妹妹疯癫,屹儿惨死…… 哈哈哈……哈哈哈……二十七年的苦心筹谋,数以万计的银子投入,全数付诸一炬……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江南,买一壶桂花酒、策马奔腾,品鱼赏景…… 再也没有屹儿了…… 在漆黑的夜里,他提着一瓶桂花酒,放了一把大火,火烧太仆府。 站在那大火中,二十七年来,他第一次喝着一壶桂花酒,喝得摇摇晃晃,又哭又笑,烂醉如泥。 他倒在大火之中,任由熊熊的火焰将他吞噬。 可是、赢厉又怎会让他这么轻易死去? 黑御卫将烧断一条腿的李清随拖了出来,将其和和霜月关进一简陋的府邸之上。 霜月奉命天天照顾李清随,李清随看着霜月走来走去,就想到赢长屹留下的那句话。 屹儿想过的人生,是与心爱之人相濡以沫,长长久久地生活。 可是屹儿……屹儿从未得到过…… 啊!是他这个舅父筹划这一切,逼死了屹儿! 他永远不会碰霜月,每次疯狂地砸着一切。 屹儿都未得到的生活,他怎么配!他该死!他真该死! 他亦处在半清醒、半疯癫的状态。 龙台后殿。 赢厉那抹巍拔的身型一直坐在高台之上,在不停地处理政事,不停翻阅一册又一册竹简。 他好似很平静,可周身又笼罩着令人骇然的威严、黑暗。 荀祯在旁边焦急地劝说:“君上,您已经五天五夜未曾合眼了……老臣求您就去休憩一会儿吧……” “老臣知道,您心里难受……这里没有外人,你想打想骂,亦或是想哭,皆可发泄出来……” 不说话不杀人的赢厉,看起来更可怕啊! 可荀祯懂,什么都懂。 赢厉在听说赢长屹造反之时,就已知晓赢长屹的计划。 赢厉拼了命想去阻止那一切,可却被自己的母亲阻拦着、被所有宗亲阻拦。 他的母亲、所有家人,全都在逼着他弑杀手足! 那是最在意赢帝的人啊,赢帝最喜欢的长哥。 赢厉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死在自己眼前。 就差一步……迟了一步……那么的无能为力…… 且这么大的一摊烂摊子,他作为帝王,作为华秦的擎天柱,他还不能哭,不能像景媚宜、李清随那样随心所欲地崩溃,只能收拾着这堆烂摊子。 明明知道自己的长兄不是那种人,却还无法为其平冤昭雪,任由史书记载下那不符真相的“事实”。 因赢长屹用他一人之死,换所有人活,换他朝政安宁。 赢厉,不论是作为君王,还是赢长屹的手足,皆不能让其之死,徒劳无功,白白牺牲。 甚至……原本唯一能与赢帝说说话的陈玉皎,也去了大秦寺。 这龙台后殿,再无人与君上说说话……也再无人送来温暖的热粥…… 整个龙台后殿,只有无边的孤寂。 君上……才是世间最可怜的人啊! 荀祯不停地抹着眼泪,劝不下,又只能点了不少益气养生的熏香。 第六天。 一切政局几乎全都平静下来,处理完成。 只剩下最后一桩…… 上朝之时,又有不少看不惯陈玉皎的人,在纷纷进谏: “君上,还是将陈玉皎处死吧!” “一来她去大秦寺,她已无心政事,于我们华秦本就无用。” “二来她是奸佞伪君之妻,也小有计谋,若是有朝一日复仇,定会对朝堂、对君上不利!” “朝堂想要稳定,务必除掉任何一个安全隐患啊!” “万一……万一她肚子里怀着长屹君的孩子,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恳请君上,当众烹杀陈玉皎!” 异口同声的喊声,又响彻整个龙台殿。 不止朝野,甚至是民间、乃至天下,全都响起这样的声音。 赢长屹的名声越狼藉,众人就越恨一切与赢长屹有关的人,尤其是一个正妻! 更何况对于南楚、乃至六国而言,陈玉皎之前稳定华秦朝堂、除赢修堂、赢衡庄、改革等事,早已令六国在意。 若是能借此次除掉陈玉皎,更不失为一大壮举。 于是,全天下响起相同的声音,上至官员、下至一些乡绅、百姓,纷纷写联名信,请旨诛杀陈玉皎。 唯有陈玉皎死,方可安民心,定朝堂! 大秦寺。 陈玉皎还跪在那蒲团上,跪了六天六夜。 她在不停地念各种经书,想到什么便念什么。 赢菱蹲在她身边,最开始哄她吃东西,可怎么也哄不好,最后只能捏开她的嘴,往里面灌: “陈玉皎,你给我清醒清醒!你吃点东西啊!” “你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 “你死了我怎么办?长哥没了……我不会照顾人……我该怎么办啊!” “求求你,求你给我吃点东西好不好……你饿着,长哥会心疼的!” 赢菱边说边哭着,悲痛欲绝,又哭又不停往陈玉皎口中塞东西。 陈玉皎似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终于有了反应,又拿着干馒头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 塞着塞着,又实在咽不下去,胃里一阵反胃,趴在旁边的秽物桶边不停地吐。 赢菱不知道该怎么办,哭得更厉害了,向来无忧无虑的她,声音嘶哑:“玉皎……小玉皎,你别吃了,我去给你熬粥……我会熬粥的……” 她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熬粥。 春鹭来搀扶陈玉皎,喂她温水,伺候她漱口。 完毕后,陈玉呕又跪在那蒲团上,开始不停地念佛经。 方才她好像听到有人说,熬粥……大师兄最擅长熬粥的…… 大师兄熬的粥总是香香软软,温香四溢,滋养着五脏六腑。 可大师兄不在了…… 不……她不能去想这些,她不能想…… 她又不停地念着佛经,闭目沉静着。 春鹭在一旁也红了眼眶,偷偷抹泪,想哭又不敢让陈玉皎听到声音。 虽然她们全都很喜欢赢长屹,可陈玉皎是最在意、最愧疚的。 陈玉皎自小被赢长屹教读书、写字,四书五经。 许多时候老祖父教过后,都是赢长屹在陪着她练习。 血浓于水,甚至超越一切亲情,爱情。 且之前陈玉皎就因祖父的死耿耿于怀,如今又要送她最敬爱的师哥离开……因她慢了一步……就慢一步…… 陈玉皎就跪在那里,单薄的身躯显得愈加削瘦。 夜里。 山上寺庙的天气格外冷。 “吱嘎”一声,小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一抹黑色的身影从夜色中走了进来…… 第246章 想吻她? 进来的男人,冷酷峻朗,有着久经沙场养就的果断威严。 正是在战家休养了许久的战寒征。 战寒征自那一顿龙噬鞭毒打后,在家躺了足足半月,卫尉一职也由他人暂代。 尤其是近日朝局动荡,无数将士全都得到重用。 他却只能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看着别人于乱世之中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而他…… 家里一团乱。 吴荭霞天天都在吵、骂:“燕凌九,都是你个扫把星!灾星! 自从你嫁入战家后,战家就一日也没曾好过!” “要不是你之前将寒征迷晕,寒征能和玉皎和离吗?” “你上上次害寒征为你赔偿巨银,上次又害寒征被烙铁。” “这次更好了!你还害寒征被君上重罚!官职都要不保了!” “全都是因为你!咱们战家算是毁在你这个毒妇身上!” “啊!毒妇!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战明曦送赢修堂离开后,回家也看到自己哥哥满身是血,再也忍不住了: “燕凌九,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你!嫂嫂在的时候,战家从没有这么乱过! 我后悔了!我不想要你再做嫂嫂了!你滚,你滚出战家好不好!” 整个战家一片硝烟四起。 战寒征在床上养伤时,神色渐渐凝重。 兴许,真的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偏偏燕凌九进来,看到他的神情,更是开始歇斯底里: “战寒征,你母亲妹妹欺负我,连你也要忘恩负义吗!” “你别忘了当初在边境,是谁救了你一条命!” “更别忘了,在你战家背负巨债时,只有我燕凌九愿意下嫁进来!” “我把一生都赌在你身上,你却在怀念你那个前妻吗!你恶不恶心!” 若是以往,战寒征定会心生愧疚,只是现在,看着燕凌九那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忽然生出了怀疑。 如此一个心思狭隘、处处拈酸吃醋的女子,曾经怎么会说出那些话? 尤其是,怎么会当初恰恰救了他,还说什么,她与别的女子不同,只想建功立业。 近日陈玉皎一心为朝堂改革,可燕凌九…… 今夜。 战寒征推门而来,就看到陈玉皎跪在那里。 她一袭素雅的白衣,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清清瘦瘦,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尤其是那一头银发,更为她增添几分超凡脱俗的独特。 整个人宛若跪坐在冰霜飘雪、大雾弥漫的灵境,他人无法靠近半步。 战寒征心脏忽然传来狠狠一阵剧痛。 那一头银发,是当初为他操劳战家足足七年而致。 和离后向来冷静的女子,终于第一次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恍若遁入空门。 可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别的男人…… 战寒征走过去,薄唇轻启:“玉皎。” 嗓音里是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心疼,以及一抹在意。 这也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以前或是视若无睹,或是“陈氏”二字,极尽冷漠。 可现在,陈玉皎一直在闭目诵经,手里拿着一串菩提珠子缓缓地滚动着,仿若只置身在她自己的世界。 陈玉皎变成了对他冷漠之人。 战寒征耐着性子:“玉皎,你还打算如此多久?你可知外界已乱成何等模样?” “天下皆要杀你,永除后患。” “君上即便不舍你这个臣子,但他更爱他的长兄长屹君。他定不会愿长屹君就那么孤单上路。” 世人皆知,或者整个皇宫皆知,赢长屹爱她如命。 “最迟明日,君上就会同意天下所请,要你性命!” 让爱妻陪葬,是理所应得之事。 今日朝堂之上,战寒征目睹了百官请命的盛况,今夜才会特地悄然前来。 他冷峻的面容间腾着一层凝重:“我已让李穆与战家军,制定了个周密的计划。 玉皎,我让人带你、及你的家人离开此地,去西境一处山林隐居避世。” “你尽可放心,计划周全,我定护你安全离开。” 可不论他说什么,陈玉皎依旧在诵经,似乎半个字未曾听进去。 战寒征起初还耐着性子劝,可后来实在忍不住,大手忽然拽住陈玉皎的手腕,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陈玉皎,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再不走,今夜时间恐怕不够!” 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来营救她。 若是被朝廷发现,九族诛灭! 每拖一瞬,就多一分危险。 陈玉皎神色间还是没有拨动,像是冰雕木头人一般、欲甩开战寒征的手。 可战寒征有力的手臂忽然环抱住她的腰肢,紧紧搂着,不让她动弹。 他另一只手捏住陈玉皎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陈玉皎,你清醒点!难不成你真想死不成?” “即便你不在意自己,难道连你的父亲、祖母都不在意吗?” 陈玉皎神色总算微微一僵,有了情绪的变化。 她一沉静下来,卷翘的睫毛微颤,莹白的皮肤愈加苍白。 战寒征原本只是想点醒她,可此刻看着怀中的女子,才忽而惊觉、 两人的距离格外近,怀里的她更是身躯娇软,周身尽是淡淡的香火气息。 他喉结不受自控滚动,声音愈加诱哄: “玉皎,听话,跟我走。” “眼下没有其他人能救你。” “唯有离开,你与你的家人,才能相安无事。” “待事情平息下来后,我会想办法接你回京。” 或为她洗刷清白,或让她易容。 接回京后,住入战家。 他、愿护她一生。 战寒征的视线垂下,落在她精致的面容间,尤其是那薄红的唇上。 这么近的距离,狭窄的空间,闪烁昏暗的烛光,所有情绪全数被勾了勾起。 “玉皎,我、后悔了。” “当初不该放你走。” 他最近才恍然认识到她的为人,真正认识到她。 无论是改三公九卿制的政策,还是今日欲前往边境与战国六公子谈判。 她的运筹能力,并不比燕凌九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不是长屹君忽死,这战局她亦扭转得过来。 “玉皎、” 战寒征低沉的嗓音愈加沉溺,忽而霸道地垂首,朝着她的唇吻去。 他愿以诛九族之危险,换与她重新开始。 他闭目,吻近那红唇。 可—— 忽然、 “啪!” 一个巴掌重重甩在战寒征脸上。 是回过神的陈玉皎,冷漠地推开了他。 第247章 赢厉抱她 战寒征怀里忽而一空,令他竟有几分不适。 尤其是脸上那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陈玉皎……” 他看着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实在没想到,这个曾经爱他入骨的女子,竟然会打他? 转而一想,他方才竟失了理智,太过激进。 “冒犯你,并非我本意。 现在,先跟我离开。” 他克制下血液里的冲动,欲去拉陈玉皎的手,但陈玉皎却后退几步保持距离,冷声命令:“春鹭。” 门外,其实春鹭和赢菱一直就在外面,战寒征寻来时,春鹭说什么都不要他进来。 但赢菱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现在的陈玉皎心如死灰,兴许这个死渣男气气她,能让她气出些情绪来也是挺好的。 现在陈玉皎一喊,春鹭立即推门而入。 战寒征见她进来,长眉皱起,视线落在陈玉皎身上: “玉皎,你还不愿跟我走?” “如今赢长屹不在了,京中再无人庇护得了你。” “你真要在此地等死?” 陈玉皎眉心一皱,又跪回那蒲团上,周身只剩下淡漠、冰冷。 春鹭察觉到自家小姐有了变化,虽然都是跪着,但是现在比之之前,好像已经有了情绪。 春鹭当即做出请的动作:“定西王,请立即离开此地。” 不管怎样,小姐也不能就这么跟他走。 一旦走了,更是畏罪潜逃,从此成为天下所通缉之要犯。 留在京中,虽然眼下她们也想不到任何办法,但是陈崇景老太傅教过他们所有人,宁可清清白白、一身傲骨地死,也绝不满身污名地活。 春鹭与赢菱将战寒征请离。 战寒征出了大秦寺后,在一僻静的林中,长眉拧起凝重。 陈玉皎,当真要在此地等死? 他吩咐:“李穆,安排人引开十三公主。” 即便是将她打晕,今夜,他也必须带走陈玉皎! 明日是赢长屹的头七,赢帝定会做出抉择。 眼下除了他,没有人会再来救陈玉皎。 李穆有些担心:“将军……若是凌九夫人知道此事,只怕又要闹得天翻地覆。” 还有……偷偷救走朝廷要犯,更是…… 战寒征冷峻的神色间却掠过一抹冰冽,“由她闹。” 既然燕凌九口口声声说他心有所属,那他不介意坐实! 至于朝廷…… 他若连无声无息救走一个女子都办不到,这数年来的边疆历练,也着实可笑。 战寒征便带人潜伏在暗中,静静等待最佳时辰。 待三更天后,大秦寺里所有僧人都会入睡,赢菱也会犯困,是最佳时机。 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 禅房内。 陈玉皎还跪在蒲团上,手指捻动佛珠,薄红的唇不断翕动,诵读着佛经。 赢菱与春鹭忽然被黑衣锦卫控制住。 “吱嘎”一声,房门再度被推开。 陈玉皎眼皮微微一动,手中捻动的佛珠忽然停顿。 她感觉到有人伫立在她身后,那是一股世间无人能及的强大而威慑的气息,将整间屋子笼罩。 “陈玉皎。”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唤她的名字。 那道沉沉的目光擭落在她身上。 陈玉皎不由得跪着缓缓转身,看向来的男人。 就见房门还没有关,外面无尽的夜色沦为男人的背景。 一袭繁复拖地的龙袍,衬得他很高很高,像是一座不容人攀越的高峰。 冕珠晃动,她看不见他的神色,只看到下半张脸轮廓分明,立体峻屹。 那薄唇翕启,“可敢与孤,向这天下宣战?” 他扬出的话语,低沉的声线威压沉沉、又有与生俱来的并吞山河之感。 陈玉皎眉心微微皱了皱。 许是入定太久,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还没明白他的话、 高大巍峨的男人忽然踩着沉重而霸气的步伐,朝着她步步走来。 “不敢?” “那便由孤来!” 赢厉忽然走到她跟前,大手拽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 随后,竟双臂一用力,将她横空打抱起来,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陈玉皎忽而腾空,身体离地,被男人横抱着。 她反应过来,立即挣扎:“君上,快放我下来!” 这里是佛门重地。 且她现在的身份,还是赢长屹的妻子。 赢厉抱她,于情于景都不合适! 但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钳制着她单薄的身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下。 赢厉就那么抱着她,步步朝着寺外走去! 路过许多佛殿,无数神明的眼睛都在看着,陈玉皎更觉不妥。 可赢厉只抱着她走,扬出一句霸气的话语: “所到之处,万佛皆暝!” 这是要神明都为他而让道,为他而闭目! 晏伐等黑御卫训练有素地上前,将一道道沉重的大门关闭。 大秦寺的佛门,即便是夜里也不关闭。 因为佛门不仅仅渡生人,还渡世人看不见的人。 这座建成几百年的寺庙,几百年从未关闭的各殿大门,在这一夜,全被缓缓关闭。 所有神明,似乎也真的进入沉睡。 陈玉皎就那么被赢厉抱着,穿过恢宏的寺庙,走出巍峨的寺庙大门,被塞进了宽阔的龙撵之中。 暗中的战寒征眼皮倏地一跳。 赢帝,这是要处死陈玉皎了? 可若是处死,赢帝怎会亲自前来?还抱一个将死之人? 不对…… 他敏锐的察觉力,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因为在那龙撵马车关上门的瞬间,他看到赢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竟抬起手,一把拽住陈玉皎,将其拉回他的腿上坐着…… 那是…… 龙撵之中。 陈玉皎被塞进来后,虽不知赢厉要做什么,但她感觉到了赢帝周身一股不顾世俗的疯狂。 她起身就想下马车,可手腕忽然被拽住,整个人毫无预防地、被拉拽着跌坐在赢厉的腿上。 赢厉那如钢铁般有力的大手,还紧扣住她的腰肢,令她完全无法动弹。 陈玉皎心惊,欲挣扎,赢厉那大手也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腕。 “陈玉皎!” “你真想被处死不成?” “听寡人说话,再行挣扎不迟。” 男人的嗓音带着帝王的威慑、强势,不容抗拒。 陈玉皎忽然就静了下来,她知道赢厉的为人,不可能真对她一个女子做什么。 尤其是她还是赢长屹的妻子。 她是该听听,赢厉,他到底想安排什么。 却没想到…… 她听到他吐出的话,足以惊世骇俗! 第248章 为后,不可拒绝! 赢厉说:“陈玉皎,三日之后,寡人将行立后大典。 你、为孤之皇后,一国之国后!” 陈玉皎整个人惊得怔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赢厉在说什么? 她、做他的皇后? “君上……” 在陈玉皎准备再度起身时,赢厉那大手再次钳制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拿过旁边一片竹片,递向她。 陈玉皎疑惑地接过,垂眸看时,就见是一秘密帝令。 其上刻:“入长屹府,终日监之!事成功赏!” 字迹还经过特殊的工艺,早已做旧,看起来约莫有一两个月了。 陈玉皎瞬间明白赢厉的用意。 赢厉是想昭告天下人,当初她嫁给赢长屹,是奉帝王之命,去赢长屹身边做细作。 她看似是赢长屹的妻子,实则是帝王的人。 甚至旁边还有一些早已备好的证据。 她入住屹宫查探痕迹,与赢长屹分居。 她未曾孝敬过一次婆母。 从未有人听过她喊赢长屹一句“夫君”。 甚至赢长屹起兵那一日,赢长屹将她打晕,就是察觉到她的身份,不让她掺入半毫。 陈玉皎没有想到……是啊,仔细想起来,她和大师兄成婚这段时日,竟是这么的剥离、冷漠,完完全全足以将她彻底排除在外。 大师兄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什么都没为赢长屹做过,完全不曾插足过他的生活。 赢厉还又递来一封信。 那是赢长屹那夜留给她的。 她没有收,侍卫们就转呈到赢厉手中。 陈玉皎拆开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里面那精致精良的锦帛之上,写着赢长屹峻隽好看的字体: “皎儿,祖父曾言,万事当以大局为先。 换做是你,你也会做出相同抉择,对吗?” “师哥无愧于心,欣然赴往。” “只是吾弟阿厉,生性孤僻,今又丧兄,恐日后奢奢秦宫,无一暖色。泱泱华秦,无一清流。” “摇摇国祚,凄凄国君,就辛苦皎儿一人了。” 陈玉皎看得心中阵阵钝痛。 大师兄哪儿是担心什么国祚,担心君王,明明是担心她。 担心她心如死灰,因没保护好他而失去斗志。 他故意留下这样的话,故意将整个国家、乃至辅佐君王之重任,全交到她手中,就是想让她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最后还有一句深沉的话语: “皎儿,原谅大师兄,又丢下你一人。” 看着锦帛,也能看感觉到那句子间的愧疚,深歉。 陈玉皎只觉得心脏愈加沉闷得痛。 到死,他还在自责他丢下了她一个人。 可他没有想过,整个世界、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所求而活,为了名利而争。 唯有他自己一个人,抛下了他自己,在欣然赴死。 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唯有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 他,从不曾想过他自己。 里面,还有另一封——休书。 休书上早已写下:不尽妻职,房事推脱,至今完壁,其心有异,休之! 是连她的后路都为她准备好了。 起事前就休了她,还用一切话语,彻彻底底将她撇得干干净净;无需殉葬,无需出家。 就算她想殉葬、想出家,一个被休的妻子,也毫无资格。 陈玉皎所有的理智渐渐回拢,在短短时间内已经明白局势。 大师兄为她铺了前半条路,赢厉则完善后半条。 若她是以细作身份留在赢长屹身边,为赢帝提供诸多线索,不但无罪,反倒有功。 但…… 陈玉皎看向赢厉道:“多谢君上圣恩,只是此举实在不妥。” 她是赢长屹的妻子,赢长屹刚死,她怎么可能改嫁赢厉? 况且一个成婚两次的女人,怎么能做国后? 这势必又将引起满朝堂动荡,令天下震惊。 陈玉皎垂眸道:“君上,有此竹简密诏,加之长屹君休书,无需为后,臣也足以力挽狂澜。” 若是在众人知晓她是细作,也被长屹君休弃的情况下,再加大六国之人势必置她于死地的决心,揭穿六国想杀死她的目的。 暗中更传出:有六国之人欲拉拢她,欲请她前往六国为任。 原因就是:若不能为六国所用,就务必杀她。 相信朝中众人,足以明白六国的昭昭野心。 她,足以继续活下来。 只是以后,没有赢长屹的背景,甚至是一个离异两次的女子,注定要受到无尽的耻笑,辱骂。 那些朝中各旧党,一些早已看不惯她的人,日后更是会落井下石。 不用想,他们会次次往她心脏上扎刀子,举步维艰。 只是这些,陈玉皎都不惧怕。 已经没有什么疼痛、刺激,能比得上赢长屹的离开。 “君上,有您的竹简密令,足以,其余事情,臣来安排。” 陈玉皎欲坚决地起身,离开赢厉的怀抱。 可这一次,赢帝的大手还是没有松开她的腰肢,甚至再度拽紧她的手腕,深邃的眸中,霸道烈烈。 “陈玉皎,这是圣旨,不得违抗!” “明日,寡人将宣告全朝堂、全秦宫,选后大典作罢!寡人,要娶你为后!” “你、可明白?” 深沉的话语,带着威慑、独断。 陈玉皎看着赢厉那双如同寒渊一般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赢厉,其实他可以救下赢长屹。 但是其母秦阳太后以命相逼,赢姓宗族更是齐谏。 可以说赢长屹的死,有一半的责任,都是这些人阻拦帝驾! 这些人,总是打着为谁好的旗号,做着一系列别人不愿的事。 而之前秦阳太后与甘老奉常,也一直在操持着的选后大典,并未停止。 赢长屹一死,秦阳太后等人肯定找过赢帝,要他早日立后,去去宫中的晦气,也好稳固朝堂。 而赢厉明日昭告天下,要娶她为后。 这是当众对秦阳太后、乃至整个赢姓宗族的报复、宣战。 他们越是反对,他赢厉,越要向所有人昭示,他才是这个华秦的帝王! 他想做什么,想娶谁,全由他自己做主! 立威,势在必行。 更改整个朝堂的风气、肃清他人的掣肘,更是势在必行! 所以当时他说:“可敢与孤,向这天下宣战?” “不敢?那便由孤来!” 赢厉,已将他自己的爱情,当做肃清政治的一步棋子。 赢厉,甚至愈发独断专行,冷漠霸权。 陈玉皎其实是想反对的,巩固皇权、肃清掣肘,还可以有别的办法。 可…… 第249章 深夜同寝 她还没有说话,龙撵已在不知不觉中,行驶到了秦宫正门前。 正门口早已来了无数宗族,乃至满朝文武,甚至是夜里急匆匆赶来的秦阳太后。 他们之前得到消息,赢帝去大秦寺接陈玉皎了!还说要将陈玉皎带回宫中! 所有人是不相信的,特地赶来此处等待,想要力劝。 可是此刻、那个如同宫殿般恢宏的龙撵停下。 赢厉,那抹高大巍峨的背影,当众抱着陈玉皎下了马车。 一步一步、在所有人的眼皮之下,朝着秦宫大门走去。 夜色浓重,他的身型却像是执掌着整个暗夜的王。 冕珠晃动,又彰显着他至高无上的权利。 墨色繁复的龙袍长长拖地,盛大而隆重。 所有人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个个皆是难以置信。 赢厉,帝王,亲自抱着陈玉皎回来? 这是要做什么!做什么! 所有人当即跪在两边,近乎哭着呐喊: “君上不可!君上不可啊!”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您所举势必令朝堂离心、令天下耻笑!” 两边的反对声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 可赢厉立体冷峻的面容间没有丝毫情绪,对万众之音置若罔闻。 他就那么抱着陈玉皎,一步一步走进秦宫大门。 跟在他身后的夏公公更是拿出一纸圣旨宣读: “受命于天、天下皆臣!万神皆拜!” 陈氏族裔陈玉皎、为孤细作,监之逆党,非但无错,反有大功! 三日后,册立为后!行立后大典! 若有异、人者诛族,神者、毁庙斩神!” 每一个字词里,皆带着强大、霸气、无人抗拒的威严、独断专行。 无数人听得心惊胆骇,个个震撼。 人异诛族? 神异,毁庙斩神!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杀气! 是要向天下,向命运、向神明宣战吗! 这实在……实在太过荒唐! 赢帝不仅抱回一个成婚两次的女人,还要立其为后! 不少老臣吓得当场晕厥。 秦阳太后脖颈间裹着厚厚的纱布,此刻更是两眼一翻,当场倒地。 陈玉皎就那么被赢厉抱在怀里,耳边尽是天下的喧嚣,连夜里的风声穿巷,也像是一种大自然的咆哮。 她不赞成赢厉此举,可她又知晓,眼下,她不能违抗赢帝的命令。 因赢厉本就已被诸臣反对,现在但凡她再说一句不愿,更会变成赢厉强抢女子。 她,不能在眼下这种情况,背刺赢厉。 陈玉皎就那么被赢厉抱回凤华宫。 凤华宫,这是紧挨着龙寝宫右侧的一座宫殿。 夏蝉、秋婉已被接来,殿内装潢一新。 她们还备了热水,服侍陈玉皎沐浴更衣。 在寺庙待了足足七日的她,身体上的血迹、冷意、污尘总算被洗净。 跪痛跪麻的双腿,也在一点点揉按,逐渐缓解。 再次出来时,她被换上一套柔软的浮光锦丝绸睡裳。 赢厉,那抹巍峨高大的身形,伫立在空旷的大殿中,就像是夜里一座高高的山脉,威严、却也透着无尽的冷漠。 陈玉皎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看赢厉。 他明显瘦了一圈,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强撑着的疲惫,就像是用一层坚硬的铠甲打造成了龙鳞,让人窥探不得半点他内里的情况。 这么多天,他彻夜未眠,不曾饮食。 若不是荀祯往他水里加了药材,燃放养生香等,恐怕这尊华秦的巨擘,早已倒下。 所有人难过时,还可以哭,可以崩溃。 唯有他,一直支撑着整个朝堂,处理一切事宜。 大师兄说得对,摇摇国祚,凄凄国君,只能靠她了。 曾经大师兄在时,至少还能照顾赢厉一点,如今…… 长嫂如母。 陈玉皎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道: “君上,您安心前去就寝。 您的命令,臣同意了。” 反正赢厉娶她,并不是因为感情,只是把她当做一颗向天下宣战的棋子。 即便立后,她也只是住在这凤华宫,与之前住在屹宫并没有什么两样。 长嫂如母,或者她便将自己当做一个帝王的姐姐,医官,还方便为他调理身体。 大师兄以后做不了的事,由她来。 这是她欠大师兄的。 只是…… 本已想好要为大师兄服丧三年,如今只怕是不能了。 在丧期成婚,这是赢帝与她都不愿的。 可他们眼下,别无选择。 唯有尽快走出这阴霾,肃清掣肘,一统六合,使天下凝一,才对得起大师兄的牺牲。 陈玉皎看着赢厉那抹背影,知道他完全不可能睡得着。 她去提了个秋婉为她带来的医药箱,上前道: “君上,臣随您回龙寝宫,为您点安神香。” 大师兄以往在这种情况下,也会以燃点调配安神香,强迫赢厉休息。 她是真担心赢厉再不就寝,只怕撑不到与天下宣战,就会倒下。 赢厉高拔的身形忽而缓缓转过身来,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必。” “就在这凤华宫。” 他没有走的打算,吩咐:“来人,更衣。” 夏公公立即跑进来,当场伺候赢厉更衣。 陈玉皎立即垂眸,回避一切。 她明白赢厉的举动,将她抱回来,当晚就夜宿凤华宫,是要向天下人昭示他的决断! 她只好坐在离床几米远的一个长案桌前,拿出许多熏香加以调配。 虽有专用的安神香,但是每个人体质不同,甚至每一刻钟的情况皆不同。 高级的催眠神手,是根据不同的情况,适时调配合适的药量。 大师兄最为擅长此举。 上次她与赢厉在秦宫诛赢衡庄、景由厚等人时,便是大师兄为她燃香一夜。 今夜,她刚调配好,可赢厉的命令声扬出: “让荀御医来。” 荀御医被深夜叫来,心中早已八卦个不停。 此刻赶紧走过去接过陈玉皎的手中火折子,恭敬垂眸道:“国后,你也当休息休息。 明日天一亮,只怕是海水沸腾、天下大乱呐!” 陈玉皎皱了皱眉,抬眸,就见赢厉一袭黑色的长袍,已伫立在那床边。 褪去繁复的龙袍,一精良丝绸的黑色长袍,更显出他身体本身的壮阔,气场。 而这殿内,仅有一张床…… 陈玉皎环顾四周,总算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个软榻。 她迈步走过去,对赢厉道:“君上,臣睡这里便好。” 第250章 当堂应战 赢厉深邃的眼神只看她一眼,并未否决。 在这天将明未明的四更天末,一人躺于明黄色的大床,一人躺于软榻。 这还是六天六夜来,他们第一次躺下。 荀祯在角落里尽量减低存在感,默默点燃安神香。 陈玉皎其实睡不着。 即便有安神香,但如果人的思绪转动太快,或有许多未解决的事,极难就寝。 尤其是这个时辰了,很快又得去上朝。 她只能阖目,尽量休憩,同时在脑中思索着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事宜。 这么大的事宜,十二武卫定然封锁了消息,祖母与父亲暂时不知。 但若和赢帝成婚,这件事瞒不了太久,若他们知情…… 且待明日的朝阳升起,迎接她与赢厉的,又是涨潮一般的天下斥责、反对,风起云涌。 明日还是大师兄的七祭…… 她逃避了六天六夜,明日,该好好振作起来,让大师兄安心了。 就这么在脑中运筹帷幄许久。 另一边床上的赢厉,想必也是如此。 这一夜,难得的静憩。 到五更天的钟鼓声敲响,赢厉率先起身离开。 陈玉皎也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换上那件朝服冰心衣,一如既往前往龙台大殿。 晏伐率领两百黑御卫前来接她,这是赢帝的安排。 陈玉皎并未推脱,今日众臣看到她,恐怕巴不得将她撕碎。 她敛了敛眸,吩咐:“晏统领,劳烦你再去做两件事。 其一,去寻大祭司。 其二,去廷尉署一趟。” 赢厉安排了诸多事宜,她也应当以最好的状态应今日之战! 龙台大殿。 陈玉皎被护送来时,文武百官、乃至许多大将、平日里不上朝的赢氏宗族等,今日全都齐聚在朝。 她迈步走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射向她,全是巴不得将她就地焚烧,恶意满满。 红颜祸水,以色祸君,不过如此! 若不是有黑御卫等人护着,他们早已扑了过来。 只是眼下,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瞪着,亲眼看到陈玉皎被黑御卫护送,穿过中间的大道,走向龙台殿的最前方。 高台之上,赢厉已落坐在那里,还是一袭龙袍,威严肃沉,墨色浓重,让人无法看透他的情绪。 他居高临下,视线落在她身上,对她当众扬出话来: “上寡人这儿来。” 在赢厉所坐的案桌右手边,两米来远处,还多了一个坐席。 那是为她准备的位置。 日后她要坐在那里? 全场已是一阵倒吸气声。 陈玉皎略微敛了敛眸,冷静踩着那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走向龙台殿的最高处。 今日战寒征也来了。 昨夜他赶到秦宫正门,看到赢厉抱着陈玉皎离开,他还觉得十分不真实。 此刻,又亲眼看着陈玉皎一步一步走上那高台。 那个女子,他以为赢长屹一死,她无人在护。 未曾想…… 那一幕,十分刺眼,也十分不真实。 曾经他弃之如旧履的女子,竟是君王所爱? 陈玉皎则冷静对赢厉行了个礼后,在那个右侧的案席上落坐。 全场骤然惊讶,沸腾滚滚。 那位置与赢帝平起平坐! 甚至在权倾朝野的太师之上! 赢厉这是在向他们所有人昭告他的决断! 无数朝臣当场下跪,高声大喊: “君上,不可啊!万万不可!” “礼崩乐坏!实乃礼崩乐坏!” “若陈客卿是细作,那奸佞伪君之死,为何她哭得撕心裂肺!” “就算真是君上之安排细作,也说明她早已变心!” “君上万万不可让她为国后啊!” “且她还早已二嫁,不洁之身,怎能再嫁帝王!” “君上即便真要赏她,论功行赏便行。” “君上立自己长嫂为后,这更是极坏的榜样,稍有不慎还会令民众效仿啊!” “还会令天下耻笑!华秦好不容易建立的礼仪之邦,日后又要被人称为蛮夷吗!” “恳请君上三思啊!” “恳请君上为赢姓声誉、为华秦在天下间的声誉三思!” 无数人反对,谏言声一浪盖过一浪。 这些人全都是昨夜商量好的。 赢帝就算真要诛九族,不可能把这么多官员全给诛了。 法不责众! 陈玉皎敛眸,他们这是又在以众要挟赢帝。 之前不让赢厉去救赢长屹,想必也是如此盛况。 她清楚感觉到、赢厉周身已弥漫出层层的威压,杀气。 果然、 赢厉那深邃犀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扫视而下。 “黑御卫何在!” 一群训练有素的黑御卫忽然涌进来,当场就抓走好几个人。 有赢姓宗室,赢厉的亲人,有朝中大臣。 当场拉下去,在龙台殿外,手起刀落,斩! 人头顷刻间落地,鲜血弥漫。 而且,还不仅仅只是斩首,还有人带队离开,是真的要去诛他们的家人! 陈玉皎看得明白,那些人全都是昔日私下就横征暴敛之人。 虽法不责众,但可以挑选几人,杀鸡儆猴! 赢厉那威严的视线扫向所有人:“还有谁,有何意见?” 全朝堂方才还反对的人,亲眼看到刚才好活生生的人,忽然就那么死在外面。 他们甚至感觉到了鲜血的热气扑面而来,鼻息间全是骇人的血腥味。 许多人已吓得全身颤抖,个个脸色苍白,暂时不敢再发言。 原来赢帝昨夜的圣旨,人者诛族,是真的! 天子一怒,势必血流成河! 还是甘老奉常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大义凛然道: “君上,即便是死,老臣也必须要言! 就算奸佞伪君谋反,可陈客卿依旧是其妻,是赢帝您之长嫂,如何能为后?这实在是犯天下之大不伦! 如此天理不容之婚,我奉常一职,无法筹办!” 苍老的声音却十分铿锵、愤慨,忠骨铮铮。 甘老奉常知晓,甚至也能猜测到赢长屹造反一事的真相。 长屹君封号被夺,每次提起,人人都得称呼其为奸佞伪君。 并不是他们真的认,而是他们不能让长屹君的死白白牺牲。 哪怕忍着痛,他们也必须那么称呼。 只是、甘老奉常又怎么能看到赢长屹尸骨未寒,陈客卿就改嫁赢帝? 赢帝与陈玉皎也该知晓真相,他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长屹君! 他的声音是愤慨激昂的。 全朝堂之人全为甘老奉常捏了把汗。 若赢厉这个暴君狠起来,连甘家也被诛杀…… 好在,赢厉那深深的视线只是落在甘老奉常身上,尔后大手一扬。 夏公公立即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来,呈给甘老奉常: “这是伪君在叛乱之前,就已写下的休书。 陈客卿,已被休,非其之妻!” 甘老奉常眉头一皱,拿起一看,看了又看。 这……这休书竟然是真的? 他为老奉常,在宫中操办事务几十年,自然认得赢长屹的字。 字体就算可以模仿,但字里的魂无法模仿出来。 这是切切实实、赢长屹亲笔所写! 人人都以为他们那么恩爱,未曾想……赢长屹竟然察觉出陈玉皎是赢厉安排的细作?早早写下休书? 第251章 验证身体 甘老奉常心中更是震撼。 没曾想到,长屹君死前还为每个人、包括陈玉皎也留下了后路…… 即便是死了,长屹君也不想看陈玉皎一个人孤零零的…… 所以,这是长屹君想看到的吗…… 一时之间,甘老奉常找不到反对之词。 但赢国勋开口道:“君上,臣也十分钦佩陈客卿的为人。 只是、就算陈客卿真被休,陈客卿与奸佞伪君的恩爱众所皆知。 伪君死时,她哭得最为悲恸。 老臣认为,陈客卿就算可继续在朝为官,论功行赏,她也不该为后,留在君上身边。” 毕竟,实在是太危险了。 万一陈玉皎哪日真想为赢长屹复仇,同床共枕,稍有不慎,那可是事关龙体啊! 赢国勋这个太保,是真为赢厉的安危着想。 那日他奉懿旨前去杀赢长屹,就是抱着即便他死、也绝不能让君上有一分危险的念头! 后来是宗峥重赶来,拿走他的令牌,对他道: “我只是一个废人,我死不足惜。 日后这华秦朝堂,乃至宗家,就劳烦赢太保操心了!” 宗峥重坐在轮椅上,去指挥了那场射杀。 他知道事后赢厉势必会清算,不如死他一个残废之人。 赢厉那般重用宗家,宗肃,他宗家也势必忠君报国! 若赢氏不弃,宗家,以死效忠! 这是宗家世世代代所遵守的诺言! 在射杀赢长屹后,宗峥重也爬下轮椅,从那高高的城楼跳下…… 赢国勋知道宗峥重是代他而死,他现在肩负的责任也更大。 所以,他不允许君上身边有任何不安全的存在! 但、 赢厉一个眼神。 廷尉大夫站出来道:“陈客卿好歹与奸佞伪君生活那么久,自幼又是一同长大。 若是其死,陈客卿毫无伤心,岂不是无情无义?这样的人朝廷敢用? 且陈客卿亦是一直在伪装,以便诈出后续漏网之鱼!” “陈客卿被送去大秦寺后,无数逆党试图前往大秦寺营救。 本官已奉命,捉拿了足足七十三人,正关押与廷尉署大牢!” 众人惊诧。 原来即便结束了一切战役,那盘棋还未结束? 不知情的众人忽然觉得,这位赢帝的部署,好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让陈玉皎做细作,送去他自己的长兄那里…… 长屹君,那可是赢帝表面上最在意的兄长啊…… 赢帝,才是真正深藏不露之人吗? 那他们身边……是不是也有赢帝所安排的细作? 个个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直冒冷汗。 陈玉皎也看了赢厉一眼,这些全是他的安排,他将许多事宜全安排好了…… 就在这时,“秦阳太后驾到!” 伴随着嬷嬷高亢的喊声,秦阳太后,那个一身黑色隆重凤服的女人,气势腾腾的走来。 即便脖颈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有些苍白,可她还是涂抹了最艳红的胭脂,周身散发着凌厉、高人一等的尊贵。 进来后,秦阳太后就径直冷声道: “陈玉皎,一个二嫁之女,绝不可为后! 我华秦脸面何在?要让华秦沦为天下人之耻笑吗!” “赢厉,你若要娶这个身心不洁之人,哀家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赢厉周身那股浓烈的威压,更加骇然弥漫。 陈玉皎坐在一旁,感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微微侧目,她惊觉赢厉看秦阳太后的目光,已是一片冰冽,泛寒。 赢长屹之死,只怕已耗尽他对这位母亲的感情。 似乎下一刻,他便会扬出地狱阎罗般霸道残忍的话语。 当初甘老奉常的下场,恐怕又要重现在秦阳太后身上…… 可在这个时代,孝道大于天。 若赢帝真的杀害自己生母,那将彻彻底底沦为暴君,成为天下共伐之下一任商纣王! 眼看着赢厉那薄唇就要翕启,陈玉皎的声音忽然扬出: “君上,臣有话与秦阳太后言,能否让臣先言两句?” 赢厉才微微回神,一双充满着霸道、杀气、凛然的目光落向她。 坐在那里的女子冷冷静静,面容带着一丝安抚,温柔。 他心头那暴戾的野兽,似乎也在顷刻间有所冷静。 陈玉皎这才转过身,直视秦阳太后的眼睛: “秦阳太后为君上的操心,君上十分感激,天下也懂秦阳太后的良苦用心。 只是、秦阳太后多虑了。” 她当众道:“昔日我虽嫁入战家,但定西王不喜,并未碰我分毫,此事天下皆知。 嫁入长屹府后,因奉君命为细作,婚前我便对长屹府多有打探。 长……” 她想说长屹君,但是现在天下已给赢长屹定了罪,不得翻案。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忍着心中的剧痛,艰难挤出话: “伪君有所察觉,于长屹府修密室,与我分而寝之。 昔日所有工匠,全可作证!” 伴随着她的话落,晏伐带着一众从牢里提来的长长屹府之工匠、奴仆而来。 那些人个个下跪,当堂跪地作证。 此事的确为真! 长屹府的密室,也是真真切切的证据! 陈玉皎对秦阳太后道:“臣至今清白之身,太后若是不信,可派宫嬷验之!” 秦阳太后当然不信。 包括所有人都不相信。 战寒征不喜欢陈玉皎,没碰也就算了。 可赢长屹与陈玉皎那般恩爱,人尽皆知,难道全都是假象吗? 呵,一切不过是伪证!装得倒还挺像! 秦阳太后立即看向身后的嬷嬷:“董嬷嬷。” 一群嬷嬷与婢女朝着陈玉皎做出请的手势。 赢厉长眉间的威严、冷意更甚。 毕竟连他也不相信,陈玉皎与赢长屹什么都没发生。 现在,她不过是在用心理战术。 若真让人验身…… 赢厉冷厉的眼神直落向秦阳太后:“寡人之国后,寡人大婚之日自会亲验,就不劳母后操心!” “来人,送母后归宫!” 冷硬的命令声落,又有黑御卫上前来,就要去请秦阳太后。 陈玉皎却看向赢帝,给了其一个安抚的眼神。 “君上,既然太后关切,臣身正身清,自当证明,否则他日永远落人口舌。” 扬出话后,她走下台来,跟随一群嬷嬷往远处的偏殿而去。 全场大臣个个脸色怪异。 在朝堂之上,威严的龙台殿,竟还上演这样后宫之事? 只是……要做国后,的确至少必须身心干净,忠于赢帝。 这验一验,很有必要。 赢厉那双深邃的眸色却格外讳莫如深。 陈玉皎,她到底想出了什么应对之策…… 所有人都在等结果。 这关乎着整个华秦的朝堂。 第252章 她是完璧之身? 朝堂之上,还有人看向战寒征,低声问:“定西王,你成婚那么多年,当真……没碰过陈客卿吗?” 虽然出征六年,但好歹在家有一年。 那一年里,陈玉皎还是咸陵城中,人人皆知的第一美人,肤若凝脂,珠圆玉润。 提起这个话题,战寒征脸色一片沉黑。 他自幼几乎在军营长大,最看不得柔柔弱弱的千金女子。 后来成婚后,陈玉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为他操持家务,他更觉她除了家长里短,一无是处。 如今想来,到底有多爱他,才会心甘情愿,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这一生,他再也遇不到那样眼里心里尽是他、见了他就笑得满眼星辰的女子。 “哒……哒……” 有脚步声传来。 是她们回来了。 所有人扭头看去,就见陈玉皎在一群嬷嬷的簇拥下回来。 陈玉皎的脸色有些苍白,眉间似凝结着些许疼意,显然经受过一些折磨。 近日本就惨白憔悴的她,更显脆弱,像是雨里的一枝茉莉,随时会被风吹散。 但她又脊背笔直,气质冷静,坚凌得让人更觉遥遥难近。 战寒征看着她从外步步走来,心脏竟传来阵阵不适。 “玉皎……” 他试图喊她的名字,但这两个字卡在喉间,竟挤不出声音。 且她由远及近,路过他时,竟没有看他半眼,而是径直走到了大殿的最中央。 她的视线一直在殿前方,与他擦肩而过时,连眼角的余光都未给他一毫。 似乎他彻彻底底在她的世界之外,不过是她路过时的一棵树、一桩木头。 她在朝着前方走去,战寒征心脏里又腾起浓浓的不适。 陈玉皎!陈玉皎! 她的眼里以前明明只有他,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容下别的男人! 那股浓烈的不悦在胸腔中咆哮着,近乎要将他吞噬。 可陈玉皎的确并未看他半眼。 之前在检查时,老嬷嬷们很凶狠,动作也很粗暴,将她当做牲畜般检查。 她在陈家养尊处优,金枝玉叶,是恪守礼仪的世家千金,大家闺秀。 甚至连一条手臂,也不曾露出给人看分毫。 今日、却毫无自己的隐私,任由自己如同鱼肉般躺着,被人…… 心里是屈辱的,羞耻的,那里也极度的不适。 但她清楚,唯有证明自己的清白,才能不成为赢帝的拖累,才能赢下这一场举天下之反对。 陈玉皎垂眸,立在大殿中央。 在她们回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她,又落向那几位老嬷嬷。 尤其是秦阳太后,死死盯着那些老嬷嬷。 她要的答案,即便陈玉皎是,也必须不是! 她的儿子,决不能娶一个二嫁过的女子! 所以之前在检查之时,那些嬷嬷还试图用手…… 陈玉皎早早看穿她们的心思,只冷冷盯着她们道: “定西王可为我作证;长屹君遗书亦是证据。 重要的是,赢帝信我。” “帝行令、青铜舟,皆在我手,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几个嬷嬷看到她腰间的那青铜舟时,眼皮皆是狠狠一跳。 那青铜舟象征着:天崩地坼,风雨同舟! 这是赢帝对陈玉皎何等的信任! 但她们是秦阳太后的人……她们必须听秦阳太后的命令! 陈玉皎又道:“昨夜赢帝夜宿凤华宫,你们应当知情?赢帝一个正常男人,会什么都不做吗?” 嬷嬷们微微一愣。 陈玉皎忍着心里的羞耻,装作冷静自然地道:“实不相瞒,赢帝也认为我为取得佞君信任,早已与其圆房。 但昨夜他亲自感受到了阻碍,停下了。 他言,要给我最盛大的立后大典。 否则,你们觉得堂堂赢帝,会为了我一个不洁之人,如此与天下为敌吗?” 嬷嬷们自然觉得不可能,赢帝可是最尊贵的帝王,世间最尊贵之龙体,怎会用不干净的女人做国后? 陈玉皎最后直视着她们的眼睛,提醒:“伤了我,便是与赢帝为敌! 秦阳太后亦惹赢帝不悦,如今你们还敢在赢帝眼皮之下信口雌黄? 别忘了,整个秦宫之中,到底是谁做主! 这秦宫姓赢,不姓赵!” 她周身的冷意骇然而发。 即便是久处宫中的嬷嬷们,此刻也被震慑住。 是啊,秦阳太后终究只是一个太后。 赢帝,才是掌握生杀大权之人。 况且即便她们想为太后效力,可赢帝亲自体验到了,知情的情况下,她们还如何敢胡言乱语? 所以此刻,嬷嬷们皆凝视着太后,给了其个无奈的眼神。 尔后,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答: “禀君上,禀太后,陈客卿,玉华公主,的确为完璧之身。” 全场沸腾。 谁也没想到,一个成婚两次的女子,竟然还是完璧? 好好一个女子,两次成婚,都一直在独守空房…… 战寒征脸色更为阴沉。 他未曾想,他昔日嫌弃她,不碰她,反而是令其扶摇直上! 赢厉,那个高台之上的男人,落在陈玉皎身上的目光,则腾起两分欣赏。 是欣赏,不是惊异。 他亲眼目睹赢长屹与她有多恩爱,赢长屹接她回家,护她,他们二人眉目之间尽是柔情。 陈玉皎甚至亲口对他说过:“长屹君是世间最好最好的男子,与他在一起总会让人安心。 我所愿、所想嫁之人,仅仅唯他一人而已。” 也因此,赢厉先前虽阻拦了一两夜,可后来也随他们离开。 他心里早已断定他们二人相濡以沫,如今…… 陈玉皎,的确聪慧,竟连秦阳太后的嬷嬷皆能说服,让她们为她说谎? 不过,赢厉对男女之事并不深谙,亦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低沉威严的命令声扬出:“扶国后落坐!” 有婢女恭敬地上前来,搀扶着陈玉皎就要往高台上走。 他要让她坐回他身边。 这是昭告所有人,她,是当之无愧的国后! 可陈玉皎刚走到台阶之上,秦阳太后冷厉的制止声忽然响起: “站住!” “即便她是清白之身又如何!” “她二嫁女,还是不可为后!” “我泱泱华秦是没有女子了吗?赢帝你非要娶一个二嫁后的女人,这是令天下人耻笑!是奇耻大辱!” “厉儿,难道你要成为史书上那等昏庸荒荡、荒淫无道、美色误国之昏君、暴君!” 用词十分恶劣、铿锵而有力。 所有朝臣皆是相视一看,面面相觑。 是啊……虽然陈玉皎清白,但又怎么能做国后呢? 第253章 扭转乾坤 二嫁,是永远横亘在陈玉皎身上的一道狰狞的耻辱。 乃至赢厉要娶她这样的女子,就是昏君,暴君,不顾江山社稷! 陈玉皎知晓,赢厉有千万个强横的手段,让天下之人尽数闭嘴。 但是此刻,她缓缓转过身,率先在赢厉开口之前言:“秦阳太后此言有误。 赢帝娶臣,非但不是荒淫无道,更是为国为民,为华秦之江山社稷!” “胡言乱语!娶你这等女人,如何个为国为民!”秦阳太后看她的目光十分冷冽凌厉,正要训斥之时、 外面忽然传来太监的喊声:“玄天司大祭司到!” 玄天司,掌管华秦的天文历法、星象占卜等。 大祭司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白发苍苍,依旧精神矍铄。 他手持权杖快步走进来,行礼后道: “诸位误会君上了啊!是老臣之前卜卦,忽觉神凤星现我华秦!那方位正是大秦寺之中! 经过老臣一番测算,竟是陈氏族裔陈玉皎!她之生辰,为百年难得一见之卦象!天生磅礴凤命!” “正因凤命,所以定西王无福。 奸佞伪君宫变造反,本有取胜之机,但撑不住凤命天格,遭此相克!殒命秦宫!” “唯有紫薇真龙,才能合得上此凤命!” 老祭司一脸高深莫测:“龙凤相合,天道之循,大灼四方! 简而言之,陈玉皎天生磅礴凤命,娶之者,可得九州天下!” 全朝堂再度沸腾。 陈玉皎竟然是如此磅礴命格? 可他们没有怀疑老祭司,毕竟他每次卜卦、观雨,从未有过错漏。 并且,一切都说通了! 怪不得……怪不得陈玉皎二嫁两任男人,还是清白之身! 竟是他们的命格弱,压根承不住! 所以,君上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娶一个二婚女子? 这何等的心胸,何等牺牲的大无畏精神! 他们就说,他们这位暴君,什么时候看得上女人了?怎么就成为荒淫无道的人了? 天底下任何人都可能为了女人失去分寸,唯独他们的赢帝,绝无可能! 无数大臣当场下跪:“君上圣明!君上委屈了啊!” “老臣惭愧!老臣钦佩!” 之前还全朝堂的反对之声,忽然就乌泱泱跪下了一大片…… 局势,在顷刻间扭转。 秦阳太后看着那一幕幕,眼角都在直抽。 她不信这些,全都是胡扯!全都是陈玉皎和赢厉的安排! 她直直看向两人,果然在他们眼神中看到了坚定、坚凌,以及熊熊的野心、威压。 那是足以将她压倒一般的泰山、雄心。 他们在告诉她,即便天下反对又如何,即便她这个母亲反对又如何。 他们有的是能力力挽狂澜! 如今他们已一意孤行,容不得她做主! 赢厉一声令下,秦阳太后被请送回宫。 陈玉皎也感恩地看了眼大祭司一眼。 她其实从未卜过卦,是今日来朝堂之前,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才让晏伐去跑一趟。 晏伐照她的话说,“若大祭司不肯帮忙,到时秦宫定又是一片血流成河! 卜天,卜地,不过是躲灾难、避凶险。一善意之谎,胜千万之测。” 此刻,大祭司朝着陈玉皎真的跪下,献上一个恭敬的匍匐稽首大礼。 “老臣参拜凤命国后!凤入秦宫,我华秦必大盛大昌啊!” 陈玉皎敛眸,大祭司……装得还挺像的。 好在,所有的喧嚣就此结束。 一切全都沉寂下来。 即便有人心中有异议,也不敢再当众反对。 甘老奉常等人开始忙碌立后大典的筹办,就在两日后。 全宫上下陷入了一片忙碌。 是夜。 一辆低调的马车悄然出秦宫,朝着秦岭山脉的方向驶去。 马车内,靠窗侧边坐着一袭白衣的陈玉皎,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沉静的眉眼。 主位是浓墨锦衣的赢厉,他亦戴着一张漆黑的半面面具,只能看到他那精致立体的下颌,和极尽薄凉的薄唇。 两人相坐于马车之中,无一人说话,气息沉闷而凝重。 今日,是赢长屹的祭七。 今日,他们力压全朝堂之反对,扭转乾坤。 这意味着陈玉皎的名字,以后将记入赢氏族谱。 赢姓宗室今夜气得定睡不着。 秦阳太后更是会彻夜难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娶她不喜欢的女人。 甚至之前那么多人打着为赢帝好的名号,逼得赢厉连自己的兄长都救不了。 可今日,他们用尽办法也再阻拦不了这场大婚。 七天了。 赢厉和陈玉皎,终于振作几分,有勇气去看看赢长屹。 夜里的秦岭昆仑山脉宛若一个巨人,高高耸立在中原大地之上,巍峨,雄伟,稳重,沉和,无声无息静静守护着整个华秦。 七天之前,赢长屹的骨灰就由赢厉一人,亲自站在这片秦岭之巅,撒向整座山脉。 明明赢长屹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大皇子,集华秦、南楚两国之宠爱于一身。 可他死后,沦为奸佞,连丧礼也不得办。 连孤坟石碑也无一处。 若被人瞧出端倪,退去的那些起义军,更会变本加厉卷土重来,誓死为赢长屹讨回公道。 他所有的骨灰,就那么与整座秦岭山脉,恍然沦为一体。 秦岭之巅。 陈玉皎与赢厉顺着石道登山而来,就看到一块巨石旁,荆毅单手抱着酒坛子,早已晕睡在一旁,烂醉如泥。 没有坟墓,但此地是赢长屹葬身之地。 荆毅将那巨石看作无字石碑,就在旁边搭了个树蓬。 是他害死长屹君,但凡那夜他通禀李太仆等人,他们聪慧,定会猜得出赢长屹的想法,可他…… 他将世世代代在此,守这无形之墓! 而夜色里,还有两抹身影,跪在那崖壁边。 是傅骁寒带着裹得厚厚的朵儿,傅骁寒手里,还抱着个刚出生几天的婴儿。 他将一杯酒倒在地上,双眼通红。 长屹君那日对他言,“傅将军定会平安归家。” 傅骁寒到后来才知,为何长屹君可以那么笃定。 长屹君,恐怕早已做好了死一人而救天下之打算…… 傅骁寒大男人的声线难得的颤抖:“长屹君,朵儿分娩了,母子平安。” “长屹君……你还说要来参加孩子的满月宴,你向来正人君子……竟也会食言吗?” “长屹君,你看,你所赠之玉片,我已做成吊坠,永挂于凛儿之身。” “他叫傅凛,正义凛然的凛。” “天下人都骂你奸佞,但我傅家会永远记得,您是身正屹然、长屹君!” 傅骁寒还把婴儿竖着抱起来,对他道:“凛儿,长大以后,你要成为一个像长屹君一样的人。 他不是奸佞伪君,他是世间最伟大、最光明、最顶天立地、宛若泰山之君子!” “我傅家,要永远传承长屹君之风骨,舍我,护天下!” 人死了,可他们会永永远远记得,在心里记得! 傅骁寒给朵儿、傅凛讲了许多长屹君的事,讲了很久很久,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朵儿下山。 一边是万丈悬崖,骨灰无痕。 一边是一家三口,得以团聚、平安。 一场战役的结束,有无数这样的家庭团圆,也有人死去。 世间,总有人牺牲,总有人顶起一片天。 陈玉皎在暗中看着,心脏闷闷得疼。 大师兄自小身在那样的处境,从未想过皇权。 大师兄所想的,也是粗茶淡饭、一家三口、三餐四季啊。 可他注定得不到这样看似简单的幸福,所以成全了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 似乎他的死亡,成了另一种活着。 “来。” 身旁的赢厉忽然朝着她伸出大手。 陈玉皎垂眸,就看到递到跟前的那只大掌,刚劲有力而粗砺、宽厚。 她身躯微微僵住…… 第254章 揭起盖头 往上面的崖壁走,还需要踏上一大块石阶。 赢厉已经迈步上去,本来极高的他,此刻显得更为峻拔,那身型投射下的阴影完完全全将她笼罩,又似乎能将整个天地笼罩。 他微微侧过身来,朝着她递来大手。 堂堂赢帝,是要扶她一把。 陈玉皎想,兴许是在大师兄面前,他想照顾她。 只是她到底有些不习惯。 她又不好拒绝,只能轻轻扯住赢厉那下垂的黑色衣袖,微微借力便迈了上去。 “多谢。” 声音也带着君臣该有的礼节。 赢厉深重的视线只看她一眼,却并未多言。 两人走到那崖前,俯瞰着下方无尽的深渊。 没有人说话,静静烧带来的纸钱,静静倾倒祭酒。 陈玉皎将赢长屹留给她的遗书一并烧了。 赢长屹言:皎儿,原谅大师兄,又丢下你一人。 陈玉皎想,是她以后,将要丢下大师兄一人,在这寂静冷清的山谷。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兴许很少才能来一次。 她只能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 摇摇国祚,泱泱秦宫,还有…… 陈玉皎微微侧头看了眼身边的赢厉,敛眸看向深渊山谷。 大师兄放心,她会代替他好好照顾赢厉。 大师兄,应该会理解她的抉择吧…… 赢厉那深邃的视线也落向下方的夜色,峻邃立体的面容笼罩着无人能懂的凝重。 两人在崖壁前坐了许久许久,无言,无声。 山里的风吹过,不知名的鸟鸣兽行声,恍若皆入不了他们的世界。 最后,直至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两人皆端起一杯酒,无声朝着那山谷敬。 陈玉皎仰头饮下,大师兄,皎儿要走了。 皎儿要做太多太多的事。 颓然,悲伤,皆该藏起来了。 忽然,“哗”的一声,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在了陈玉皎身上,带着男人浓烈的霸道尊贵气息。 陈玉皎回神,才见是赢厉取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赢厉的大手,还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微微有些大。 他凝视她一眼,说:“同敬长兄一杯。” 尔后,另一只手才端起那酒杯,朝着深渊一敬。 他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敬酒,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陈玉皎的方位,只能看到男人立体分明的侧脸轮廓,是那般的惊为天人,宛若天神最得意的力作。 即便是这无尽的夜色,也不及他周身的气场一二,深邃,深沉,无人能够揣测。 兴许做出这样的抉择,赢厉心里应该比她更为艰难。 他们一同在皇宫长大,赢长屹一直照顾赢厉。 她嫁入战家这七年,也是赢长屹时常入宫陪赢厉。 如今他却…… 两人一同下山,坐在那逼仄的马车之中。 陈玉皎看着端坐在正位的男人,想了想,还是开口安抚: “君上可宽心,大师兄会明白的。” 那般情况,赢厉也是为了救她,帮她。 只有这样的安排,她才不会再被人闹着处死殉葬,日后也不会时常受人欺辱。 她想代替大师兄照顾赢厉,赢厉心中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呢? 赢厉的视线却落了过来,带着连她也看不懂的深沉,“是吗?” 低沉的两个字,比深夜还要深邃难测。 陈玉皎敛眸想,是吧。 赢长屹以死荡平了南楚在国内的阻碍,接下来的路,他们应该坚定无疑的走下去。 稳固朝堂,荡平九州,才对得起大师兄的牺牲。 他们身上肩负得已经太多太多,不能再去想其他的了。 立后大典很快举行。 由甘老奉常亲自操办,在秦阳太后、赢姓宗室、文武百官等所有人的见证下,顺利举行。 十里聘礼抬至陈家,比之前与赢长屹成婚那日,还要隆重。 整个陈家、整个赢宫、乃至整个咸陵城,四处挂上红色帷幔,喜庆洋洋。 这场大婚典礼,大赦天下,免除全民三月赋税,全民欢呼。 像是要用这场喜庆的婚礼,洗刷掉在咸陵城之前浸满的鲜血。 陈玉皎穿上墨色绣金色凤凰的凤袍,随赢厉一步一步走上祈年大殿,行祭天大典。 她没想到,临时筹备的婚礼这般盛大、隆重。 但这是华秦帝王之成婚典礼,代表着的是华秦的脸面,还有六国使臣前来。 这一切浮华,让她毫无代入感。 始终还不曾相信,她,不知不觉就成了华秦的国后。 结束后,夜色沉沉,明月皎皎。 陈玉皎坐在龙寝宫的床边,头上盖着一张红色的头纱。 旁边有她婢女春鹭、秋婉。(夏蝉与冬霜留在陈家照看。) 还有一个宫中的嬷嬷,安嬷嬷。 陈玉皎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总算有脚步声传来。 整个房间里的气息,顿时变得威压不少。 是赢厉来了。 陈玉皎本来想,上次与大师兄成婚时,因为是虚假成婚,大师兄并没有揭盖头,也没有与她饮合衾酒。 赢厉肯定也不会。 只要让嬷嬷们都离开后,总算可以卸掉一身沉重的衣衫休息了吧? 可…… 那抹高大的身形步步走来,走到了她跟前停下。 安嬷嬷竟然开始恭恭敬敬地走流程! 将一个托盘端过来,恭敬喜庆地说:“君上,该揭盖头了。” 最初盖头只是为了防止新娘子的妆面头发沾染灰尘,后来慢慢发展成一种独特的风俗。 那盖头,只能由准新郎揭开。 陈玉皎几乎没有任何准备,那精致的盖头被缓缓揭开。 抬眸的她,就看到伫立在跟前的赢厉。 今日的他穿着黑色为主色调的喜服龙袍。 深邃的黑色,仿佛夜空山岳般沉稳。 其上绣着的腾飞金色巨龙,又有红色点缀。龙身从后背蔓延到胸膛,胸膛处的龙头立体霸气,龙鳞栩栩如生,龙目炯炯有神,仿佛随时要从衣袍中破空而出,霸气,威慑。 而衣服间的红色,又为他增添几分往日里没有的迷冶。 那本就惊为天人、立体深邃的面容,显得愈加尊昳非凡。 而那一刻,赢厉的眸色明显暗了暗。 旁边的安嬷嬷更是倒吸了口气。 虽然之前在宫中就见过陈玉皎,可今夜的陈玉皎……好美…… 第255章 与孤同寝 肤若凝脂,琼鼻精致,胭脂红的唇色如血魅惑。 喜服加身,往日里清冷淡漠的她,硬生生显出往日没有的美艳动人。 尤其是那银色的发丝,丝毫不显得老气,反而让她显得更加出尘脱俗,仙气而冰肌玉骨。 就恍若一个天间的仙女儿坐在那里,眉眼间都是如诗如画的美感。 安嬷嬷心中直叹,这样的美人儿,是配得上他们赢帝的人啊! 她赶紧撒着提前准备好的花瓣,满眼欢喜庆贺:“揭起盖头,称心如意,鸳鸯比翼,琴瑟和鸣!” 洋洋洒洒的红色花瓣顿时飘飞,围绕着两人落下。 陈玉皎眼前还是赢厉那张脸,花瓣映照着他往日冷漠威严的神色间,似乎也多了些喜气。 她心跳莫名微微漏掉了半拍,耳根也情不自禁地发红、发烫。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虽然成婚两次,但战寒征那夜没有进她的婚房,大师兄亦是未行礼节。 现在……是尴尬……窘迫吧……好不习惯…… 陈玉皎垂眸,不敢再看男人一眼。 偏偏安嬷嬷还将她扶了起来,端着另一个精致的托盘上前。 托盘上放着的两个纯金打造的半葫芦状器皿,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葫芦,柄处以一条红绳相连接。 这是合衾酒,夫妻同饮,象征着婚后二人连为一体,永不分离。 其中装的酒,也是特制的粮食酒,微苦,象征着夫妻二人从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安嬷嬷满眼笑意地说:”君上,国后,该饮合衾酒了~” 陈玉皎微微怔住,与赢帝相对而立,鼻息间也尽是赢厉尊贵的气息。 她抬眸看赢厉一眼,想提醒他,让安嬷嬷和婢女们出去就行,可…… 她看到赢厉那大手,竟去端起了其中一杯合衾酒! 而合衾酒有红线连接着的,若她不去端,等会儿就会撒了。 她下意识地赶紧去端起另一杯。 赢厉那手臂朝着她伸来,动作是那么尊贵从容,不容人思考。 陈玉皎又下意识地与他手臂相交,然后,她看到赢厉饮下了那杯酒,男人那喉结滚动,格外有美感。 非礼勿视…… 她亦赶紧垂眸,去饮那杯酒。 由于红线短,两人现在的距离站得很近,手臂还缠绕在一起。 饮酒时,陈玉皎只感觉身体近乎与他只有一步之遥,整个人仿若都笼罩在男人霸道的领地之间,鼻息里也尽是属于男人的气息。 局促感更重,更为不适…… 饮下酒的她,脸颊上又染上一层薄红。 好在总算结束,安嬷嬷为他们收走合衾酒,又开始去铺被褥。 上面全是盛放的花生、桂圆等物。 安嬷嬷带着婢女取下陈玉皎头上的发饰,脱下她身上厚重的凤袍,笑意盈盈地道: “祝君上与国后早生贵子、瓜瓞绵绵,尔昌尔炽,丝萝春秋,并蒂荣华。” 尔后,带着春鹭、夏蝉等人退出喜房,还将房门为两人关上。 屋内烛光熠熠,昏黄迷冶。 陈玉皎立在那里,身上只穿着里面的红色交领长衫,十分轻薄,耳边还尽是安嬷嬷的话语。 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局促,垂眸道:“君上,臣去睡偏殿……” 她迈步就要走,可擦肩而过时,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抓住。 抬眸,就迎上赢厉那深邃莫测、难以揣摩的眼神。 他薄唇翕启,问她:“已为国后,还自称臣?” 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往日里没有的磁性,喑哑。 陈玉皎皱了皱眉,这场婚姻,本也只是…… 她还是会在朝堂,不想困在这后宫。 想必赢厉也是这个意思,才会在龙台殿为她设了位置。 若不自称臣,应称什么……妾么?她不习惯…… 正在斟酌时,就听他言:“以后在孤面前,自称我即可。” 陈玉皎眼睑微微一颤。 这是给她的特权,秦宫之中无一人有此特权。 不对,十三公主赢菱到时无拘无束。 转而一想,如今他们的成婚,若是让人看出虚假来,也的确不妥。 以前大师兄也说:“唯有将假戏当真,方能以假乱真,否则漏洞百出。” 陈玉皎敛眸:“好,臣……我去铺床。” 可赢厉那大手还是未曾松开,甚至用了些力。 她不解地抬眸,顿时跌入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 他在对她说:“陈玉皎,你就睡此处。” “与孤、同寝!” 他还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陈玉皎眼睑狠狠一颤,睫毛如同扑闪的蝴蝶。 赢厉……他在说什么…… 赢厉已转过身,双手臂抬起,尊贵而从容自若。 这是要宽衣。 今夜夏公公没有来,他一向是由人服侍的。 陈玉皎暂时不得不上前,为赢帝解腰带,脱下那厚重的喜袍。 里三层,外三层,十分繁复。 好在曾经她嫁给战寒征时,生怕不会,还用木桩人做过练习,练习了千百次。 没曾想一次给战寒征宽衣的机会也没有,倒是给赢厉…… 陈玉皎完成一切后,服侍赢厉坐到了床边。 一袭丝绸长黑袍,男人宽阔的身型几乎展露无遗。 她不敢多看半眼,而这全程两人并无说话。 她想,之前的话肯定是她听错了。 赢厉说的应该不是与他同寝,而是为他更衣。 这几日她一直在忙,几乎没有怎么睡过,肯定是太过疲劳产生的幻听。 陈玉皎行了个礼,转身准备走。 可这一次……手腕再度被一带。 顷刻之间,她跌坐在了床边。 就坐在赢厉身边。 这么近的距离,没有冕珠的遮挡,赢厉那张脸立体威严,矜贵绝伦。 而且丝绸睡衣服帖地顺垂在他身上,她几乎可清晰看到赢厉的胸膛,身型轮廓…… 她还听到赢厉又重复了次:“陈玉皎,孤再说一次,与孤、同寝。” 低沉的嗓音,弥漫出帝王的威严,带着与生俱来的命令。 一直努力保持镇定的陈玉皎,第一次慌乱了。 她赶紧站起身,低垂着头道:“君上,不可。” 与他成婚,她一直只当做是政治上无奈的选择,也把自己当做长嫂如母,方便照顾他。 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而且赢长屹尸骨未寒,没有一年或三年的丧期,才十天…… 赢厉,怎会有什么心思? 她周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拒绝。 第256章 洞房之夜 赢厉深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为长兄守身如玉?” 陈玉皎敛了敛眸,算是吧。 但她回答赢厉的话语,回答得冷静而坚定:“是。” 就算和大师兄当初成婚是另有隐情,但她即便是大师兄的兄妹,也当服丧一年。 赢厉本就暗沉的眸色,明显又暗了几分。 旋即,他的大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床上一个用力。 陈玉皎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那股霸道的力量攥得躺在了床上。 并且、那健坚昂阔的男人身躯俯身而来,整个人近乎压在她身上。 陈玉皎抬眸间,就是男人那露出的大片胸膛,和那张精致绝伦、立体深邃的面容。 他压着她,周身带着一股不容抗拒之力,直视她的那双长眸,宛若雄狮猎物擭住自己的猎物。 他薄唇轻启,问她:“若孤执意,你又当如何?嗯?” 最后一个字,落字很沉。 按住她两只手腕的大手,也愈加用力。 陈玉皎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么压着,她第一次体会到,在男人强悍的力气面前,她似乎十分渺小。 即便想要挣扎,也完全动弹不得半分。 他还是帝王……她又不能伤他…… 陈玉皎却还是抬眸,直视赢厉那深邃而锐利的双眸,红唇轻启: “若君上执意,那臣唯有、冒死进谏!” 冒死也要提醒君上,服丧之大礼;冒死也要提醒君上,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大义。 别人不知道赢长屹的死,赢厉应当清楚。 他的长兄冤死,他怎么能在十日之期,就…… 兄弟姐妹之丧,《周礼》记,服大功三月;服小功三月;服缌三月,合计九个月。 陈玉皎在这里自称“臣”,是表明她作为臣子的身份及义务,有义务提醒君上。 她的眼神清澈又如同浸泡在山溪水中的水晶灵石,十分坚凌、坚定。 赢帝那视线深深擭着她,薄唇忽而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倒是兄长的好妻子,也是寡人的好臣子!” 一句话里,听不出他的喜怒。 旋即,他翻身而下,昂阔的身型已躺在床边。 “睡吧。” 陈玉皎身上沉重的重量忽而没了,还有些心有余悸。 刚才她已经做好了冒死进谏、或咬舌、或大不敬伤龙体的准备……但在这种事上,她竟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控制住这个霸道的帝王…… “勿怕,寡人方才只是代替兄长一测。” 赢厉周身的威压与那股霸道强摄气息已经收拢,他微微垂眸看来: “怎么?陈太傅就教你如此做戏?” “这皇宫不比陈家,长屹府,多得是看不见的眼睛。”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提醒。 陈玉皎这才回过神来。 所以赢厉方才只是测试她,看她够不够坚贞? 也对,当初她要嫁给赢长屹时,赢厉也十分反对。 如果她对赢长屹有任何背叛之心,或者刚才真有二心,恐怕现在已经被这个喜怒无常的君王处死。 而宫中的确人多眼杂,要是被人发现她打地铺…… 陈玉皎只好躺在里侧,躺在床的最里面,放松下来,合被而眠。 所有的蜡烛有合适的时间,恰巧燃尽,熄灭。 宽阔的寝殿陷入一片黑暗。 当视觉看不见,人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 陈玉皎与赢厉保持了最远的距离,中间几乎隔着一米来远。 但第一次和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空气里似乎能清晰感觉到男人那股威慑、威压,似有似无缭绕在鼻息间。 她有些放松不下来。 但转而又想,她在担心什么呢? 赢厉是一国之君,至高无上的帝王,能对她一个曾经二嫁过的女人做什么? 更何况虽然赢长屹已写了休书,但她至少曾是他的长嫂。 赢厉光明磊落,怎会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恐怕世界上任何男人都可能对她做点什么,唯有敬重赢长屹的赢厉,最不会碰她。 陈玉皎想着这些,又渐渐放松下来。 这十天里几乎她都没怎么休息。 前六日不曾合眼,后面几日忙碌各种婚事,也只是浅眠。 这一夜,躺在赢厉的大床上,她竟很快陷入了深层次的睡眠。 所有的疲惫,伴随着睡眠在缓缓消失。 而夜色里。 那个巍峨健实的身躯,缓缓转过身来,侧睡。 他那深邃的视线落在女子那面容间。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落,她肤若凝脂,红色水盈的唇宛若浸在水里的一片冬月红梅,待人采择。 赢厉的喉结滚动,眼底是深深克制的男人野兽般的情绪。 随即又转过身去,平躺而眠。 一夜,难得静好。 月落树梢,朝阳初升。 今日休沐,两人睡至辰时。 率先醒来的是赢厉。 他高大尊贵的身形站在床边,垂眸看了眼另一侧的女子。 一整夜,陈玉皎睡得十分安分,始终睡在最边上,不曾越距分毫。 那身体都沾到床边,稍不注意就会掉落下去。 赢厉一向薄凉的唇畔,似是勾起一抹无奈的宠溺,转身出去。 外殿,夏公公恭敬地服侍赢厉更衣,心中尽是欢喜。 虽然近日发生了诸多悲事,但总算有这么一件喜事了! 君上终于抱得美人归,日后总算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君上做出什么强抢长嫂之大不伦之事! 虽长屹君逝……可这应该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最好的结局吧…… 夏公公如事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安嬷嬷的声音。 赢厉长眉微皱:“为何如此聒噪?” 以往龙寝宫一大早并无任何人说话。 夏公公立即体贴地解释:“君上,安嬷嬷是来收落红帕。 华秦虽民风相对开放,但皇族对女子贞洁品德十分看重。 盖女子初与人交,其膜必破,一滴红鲜,关乎毕生荣誉。” 尤其是陈玉皎的情况本就特殊,宫廷侍奉署那边定然看重。 赢厉狭长的眸色一暗,“让她迟些进来。” 他墨色的身影转身,迈步进入内殿。 夏公公看得满眼欣慰,欣喜。 一向只有政事的君上,是想再和国后缠绵缠绵嘛!太不容易了! 而内殿。 陈玉皎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就见床边立着那抹尊贵高大的身躯。 他已龙袍加身,又显得强大、威慑,至高无上。 不过他左手轻抬,繁复的龙袍大袖下滑,露出那精壮有力的上手臂。 右手正拿着一柄匕首,朝着手臂划去。 “君上!” 陈玉皎立即起身,条件反射地拽住了赢厉持匕首的右手臂。 第257章 伪装恩爱 因为刚醒,她有些懵,完全不知道赢帝要做什么,只看到他准备伤害自己。 陈玉皎脸上流露出些急切,担忧地看赢厉:“君上,龙体万金,君上是有何事要如此?” 她脸上是真的纯良。 赢厉的视线落在她那面容间,难得好整以暇,意味深长地说出一句话: “落红帕。你要如实交差?” 陈玉皎抓住赢厉手臂的手忽而一僵,落……红……帕? 下一刻,她脸色“咻”的一下红了,脸颊绯红,耳根都在发烫。 她……她忘记了还有这件事。 虽祖父祖母他们什么事都教过她,但因为出生就没有母亲,对房事其实她懂得实在太少。 尤其是还从没有和男人聊过这么私密性的话题…… 向来冷静的陈玉皎,第一次脸色绯红,显得局促羞涩。 赢帝看她一眼,眸中的墨色缓了缓。 他大手持着匕首,又要动作。 陈玉皎却再度拽住他的衣袖:“君上,我……我自己来……” 他万金之躯,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受伤。 她试图去拿过赢厉手中的匕首,但赢帝大手竟拿得很紧。 一时间没抽走匕首,反倒是她的手,覆盖在了赢厉那骨节分明、刚劲有力的大手之上…… 两人的手都有些冰凉,但是又有着真实的触感。 赢厉的视线落在她那只小手上,神色微沉。 而陈玉皎也意识到什么,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本就局促的她,更加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她一时间不敢再轻举妄动,就看到赢厉持着锋利的匕首,轻轻一划。 那手腕上顿时出现一道红痕,有鲜血滴落。 陈玉皎赶紧去将床上那张锦帕拿了过来,红着一张脸去接那鲜血。 这时,她还听到赢厉低沉磁性的嗓音问她:“可够了?” “应该……应该够了吧……” 陈玉皎自己也没经历过,哪儿知道够不够…… 两个懂天懂地懂社稷的人……却什么都不懂…… 她只能有些慌乱地将锦帕放回床上,尔后快速去寻来医药箱,站在赢厉跟前,为她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她的面容始终泛着殷红,宛若三月山寺盛开的桃花,比往日里冷清的她更多两分生气。 赢厉高大的身躯就那么伫立着,任由她处理伤口。 他的视线落在她眉眼间,泛红的面颊间。 许是晨光洒落,他薄冷无情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柔和。 待包扎好,赢厉薄唇微动,正欲说什么、 但陈玉皎已礼仪后退几步,恭敬行礼:“多谢君上。” 她保持着接近两米的距离,周身骨子里尽是恪守礼节。 赢厉看她一眼,最终只扬出一句话,“收拾好,去见母后。” 他离开后,陈玉皎才总算缓了口气。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陈玉皎啊陈玉皎,平日里万事都能从容不迫,今日怎么就那般失礼冒犯…… 以后她得锻炼锻炼心性,提高情绪的控制力了。 春鹭和夏蝉进来服侍她洗漱,安嬷嬷来收走落红帕,还在那里喜庆地说着: “国后,花开富贵!花开富贵呐!” 坐在梳妆镜前的陈玉皎,面容更是红了。 夏蝉为她梳着发,开心地说:“公主……不对,国后今日看起来比往日更美啦~好像是有哪儿不同~” 其实她们都因为赢长屹的离开而难过,包括陈震岳与陈老夫人。 得知真相后,他们也早早去秦岭坐了整整一夜。 但下山后,陈震岳对所有人交代:“日后不可在皎儿面前提起此事。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照顾好皎儿!” 因他们所有人都知晓,陈玉皎比他们更难过,所以他们不能表现出难过来。 夏蝉还找了话题谈:“国后与君上昨夜相处得肯定很好,从没见小姐这么红过脸~” 陈玉皎想到昨夜,昨夜只顾着紧张,现在想起来…… 赢厉那昂阔的身型压在她身上……两人的身体就那么贴合着…… 不对,她在想什么。 陈玉皎立即将所有思绪挥散,随意找了个借口:”今日有些热,凤服太厚了……” “嗯,婢女知道,婢女都懂~”夏蝉一张双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是衣服太厚,小姐才热、才脸红的喔,小姐才不是因为其他的呢~” 陈玉皎:…… 出了龙寝宫,所行之处,人人都在行礼:“参见国后!国后万安!” 陈玉皎有些不适应,但又逼迫自己尽快习惯。 外面的龙撵已经备好,赢厉正坐在里面等她。 黑色的龙袍,一如既往尊贵,雍冷。 陈玉皎看到他,又不受自控想到今早那一幕。 奇怪了……心绪紊乱,不是一个谋臣该有的品行。 她垂眸,坐入龙撵的边侧,思索着该给自己开一些安神的药方。 而六驾马车缓缓朝着凤昭宫行驶而去。 车内雕龙的车门、车窗关闭,即便异于寻常宽阔的空间,依旧显得有些逼仄。 好在两人都是寡言的人,一路无人说话。 临近凤昭宫,陈玉皎准备下马车时、赢厉那低沉的声线忽然扬出: “国后就打算如此去见母后?” 陈玉皎微微蹙眉,简单一思考,隐约明白赢厉的意思。 秦阳太后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却能得先皇喜欢,嫁入秦宫。 先皇死后,还能管住景媚宜、盛太后等人,将一个秦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若有什么纰漏,皆逃不出秦阳太后那双犀利的眼睛。 今日来请安,一是因为礼节,二来、 秦阳太后是害死大师兄最主要的凶手,若没有她的懿旨,赢国勋不会那么大胆就跑去自作主张。 赢厉想必是要带着她,给秦阳太后一些警告。 而秦阳太后又十分爱赢厉,虽然那种爱的方式有些不同,但她将赢厉看作是最重要的人。 一个母亲,怎么会允许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娶一个二嫁后的女人? 昨日成婚大典,秦阳太后就一直板着张脸。 可以说秦阳太后现在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今日,秦阳太后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而她…… 这么久了,也该为大师兄之死,讨回一些公道了! “陈玉皎,可知道该怎么做?” 赢厉好听而磁性的嗓音在问她。 他的大手,再度朝着她伸来。 马车停下,已到凤昭宫外,有人来打开雕龙刻凤的马车车门。 陈玉皎敛眸,她知道,最基本的一件事、 从今日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她与赢厉在人前,都必须表现出一对真正夫妻的样子,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来。 否则、君王国后假婚,更为天下之耻笑! 再深扒假婚之原因,休书是假,大祭司占卜是假,赢帝睡她是假…… 那什么是真?敬重赢长屹为真? 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可估量。 从今往后,她必须与赢厉装恩爱,甚至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陈玉皎不得不将手伸过去,牵住了赢厉那只宽厚的手掌…… 第258章 他的宠溺 当两只手触碰在一起时,两个强大的人,眸色皆是微微一变,心脏里腾起往日没有过的感觉。 陈玉皎只感觉像是有什么温度从指尖不断往身体里蔓延,令她难得有些无所适从。 而赢厉深邃的视线在凝视她,大手握住她的秀手。 这种从未有过的、被男人紧牵住手的感觉,陈玉皎还是心神微怔,努力慢慢习惯。 赢厉在看她,视线里似乎带起一抹异样。 陈玉皎以为他是在怀疑她的能力,很快,她已经适应下来,红唇轻勾: “君上放心,玉皎定不会拖您后腿。” 曾经小时候几岁时,她胆子小,祖父就教过她,遇到紧张忐忑的情况,可以将对方想做自己最在意、最亲近的人。 她看着赢厉那张立体深邃的面容,想象成自己的祖父,父亲,大师兄。 所有慌乱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还主动回握住赢厉那只大手。 两只冰冰凉凉的手,就这么第一次两手相执。 那一刻,六驾马车的车门缓缓打开,有光照射进来,正巧洒落在那紧握的两手之上。 两人执子之手,下马车,并肩朝着凤昭宫里步步走进去。 所行之处,人人行礼。 那长长的龙袍与凤袍拖曳在地,盛大而相得益彰。 凤昭宫主殿。 黑色肃穆的空旷大殿里,秦阳太后早已坐在主位等待,她看到两人执手而来。 那个高大峻贵、至高无上的男人,是她的儿子,是她当年一手拉扯大,抚养长大。 她对他寄予了天大的希望,甚至倾注一切心血。 她也幻想过无数次他娶妻生子的画面,能配得上她家厉儿的人,定是人中之凤,高贵光华,干干净净。 可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那么一个声名狼藉、饱受非议的女人! 秦阳太后满面尽是严厉的霜寒。 陈玉皎进来时,看到冷肃的大殿,亦敛了敛眸。 还清晰记得与大师兄去给景媚宜敬茶时,景媚宜带着全宫的人站在宫殿门口迎接。 万碧宫里四处是盛放的花朵,糕点、茶水等,全是赢长屹喜欢的口味,每一样全是精心制作,每个人脸上尽是温馨的笑容。 而这里…… 有人端了茶水来,走到陈玉皎与赢厉身边。 按照习俗,应当敬上一杯茶。 可秦阳太后冷冷扬出一句话:“不必了。厉儿,近日政事处理得如何?赢衡庄一党可有心怀不轨之余孽,他们到了流放之地可还安份?宗太保在军器署中是否还有另党?随时提防当今的宗太尉,不可掉以轻心……” 她谈一堆政事,故意忽略陈玉皎的存在,像是从未看到她。 那案桌之上,也尽是冷茶冷点。 陈玉皎隐约记得小时候,赢厉刚被接回来时,好像看到过一幕。 那时候她和大师兄都很开心,去寻赢厉,到宫殿外,却见年轻的秦阳太后给赢厉递了盘点心。 年幼的赢厉只品茶一口,就皱紧眉头问:“为何是冷硬的?” 那时的秦阳太后道:“厉儿,你要记住,在这秦宫之中,人心皆是冷硬,无论何时,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 明明那时候迎接质子回华秦,有不少人心中是欢喜的。 陈玉皎还被大师兄带着,说找赢厉玩,也被秦阳太后拒之门外。 这凤昭宫的点心,茶水,无论是春来秋去,还是寒来暑往,皆是冷硬。 许是想得太过入神,回神时,陈玉皎已被赢厉牵着,在案桌前坐下。 有人又呈上点心,茶水,的确全是冷的。 赢厉扫了眼,深邃的寒眸一眯,“撤下!” 他扬出的命令冷硬而威严。 那犀利的视线还落向上位的太后,“母后,皎儿体寒,不喜冷硬之物,还望日后牢记!” 秦阳太后被他盯得心头一颤。 以往,从小到大,二十多年来,她为他准备一切,他全没有提起过任何异议。 但今日…… 赢厉端坐威严,他自己倒喝了口冷硬的茶水,扬出话:“寡人已有国后,日后宫中诸事,母后处理好后,让人送至凤华宫,由国后确认一番,再行安排!” 秦阳太后眼皮更是狠狠一跳。 这是要渐渐架空她的权利,交由给陈玉皎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吗! 到底是深宫中待了几十年的太后,秦阳太后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只起身道: “好,正巧我也有物事转交给国后。 国后,随我来!” 她深深盯了陈玉皎一眼,起身便朝着后殿走。 这是不与赢厉动怒,打算从陈玉皎身上下手。 陈玉皎起身时,赢厉的大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孤陪你。” “不必。”陈玉皎给了赢厉一个安抚的眼神,“君上,正巧我也想与太后好好聊一聊。” 她迈步离开,单薄削瘦的身形间,没有任何的任畏惧。 刚进入远离正殿上百米的一间后殿,好几个严厉的嬷嬷忽而将门关上。 秦阳太后立在正前方,一袭黑色的凤图腾锦袍,张扬着腾腾威压。 有人端了一壶茶上来。 秦阳太后挑眉看陈玉皎:“不是要给哀家敬茶?” 陈玉皎瞥了眼茶水,是刚沸腾过后的,杯子还是薄薄的精铁所制,足以将人烫伤。 在秦阳太后前面不远处,还摆着一块钉板,上面全是尖利而密密麻麻的细针。 伤人于无形,疼痛入骨,又不会留下痕迹。 敬茶需要跪着,这是要她跪在钉板上敬茶! 并且、钉板早已用秘毒浸泡过,可让她于十日之后,人蜕皮,发掉落,形如枯槁,痛不欲生。 这是秦阳太后在告诉她,勾引赢帝,蛊惑君心,不得好死! 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吓得求饶。 陈玉皎面容却一如既往平淡,秀手一拂。 “啪嗒”一声! 那滚烫的茶水瞬间被拂翻,倾倒在托盘上,又往外溅,烫得端茶的嬷嬷“啊啊啊”惊叫。 秦阳太后威严的细眉拧起:“陈玉皎!你还有没有将哀家放在眼里?” “即便我真敬了这杯茶,太后不也并不会认我这个国后?敬与不敬,有何区别?” 陈玉皎清澈凌凌的眸子直视秦阳太后的视线,眼中毫无丝毫畏惧。 秦阳太后脸色更为阴沉,“陈玉皎,你真当哀家不敢杀你? 即便哀家真在这里处死你,你认为阿厉又会为了你一个已死之人,弑杀他的亲母?” 森冷的话语,弥漫出浓烈的威胁。 第259章 君上不行,滋补 陈玉皎知道,当然不会,她在赢厉心里远没有那么重要。 但她冷静地直直迎上太后的视线,红唇缓缓轻启:“太后真以为,杀掉赢帝在意的所有人,逼着身边所有人没有感情的活着,就会忘掉当年之事吗?” 一向威严凌厉的秦阳太后,眼皮狠狠一跳,神色间有了惊愕的裂痕。 陈玉皎并未多提,盯着太后的双眼:“秦阳太后,这世间没有我不知晓的事。 找我麻烦,于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且——” 她朝着秦阳太后的方向迈了一步,单薄的身形弥漫出强大凌人的气场。 “你、如今仅仅只是华秦太后。 但不寻我麻烦,甚至好好襄助,我可让你、成为这九州七国之太后!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无上的尊荣吗?” 落字沉沉,那周身的磅礴之气,竟丝毫不比秦阳太后弱。 秦阳太后立在原地,向来平静的容色间还有明显的惊愕,像是被什么往事魔魇一般,眼中皆是惊惧。 而“华秦太后”、“九州七国之太后”几个字,更是不断在她耳边回荡。 陈玉皎……陈玉皎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说得出如此一番话来…… 陈玉皎转身离开,接下来几日,秦阳太后每日都在梦魇,患了一场几十年未患的大病,时常从梦魇中悲痛醒来。 * 走出后殿时,陈玉皎就见一袭龙袍的赢厉,正伫立在不远处的池塘边,背对她而立。 他的背影巍峨冷漠,却像似一座擎天巨山在矗立等待。 听到动静,赢厉缓缓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双眸里,流露出几分对她的关切。 周围尽是人,人多眼杂。 陈玉皎看着赢厉,又渐渐将其想像成亲近的祖父、大师兄等人,红唇自然而然勾起一抹浅笑。 她走到赢厉身边,嗓音温柔:“让君上久等了。” 赢厉的视线落在她的衣袖之上,长眉皱起不悦的:“衣衫怎么湿了?” “无碍,衣末一点点而已。”陈玉皎并不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但赢厉的大手却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外走,“回宫,更衣。” 陈玉皎被他牵着,从冷肃的凤朝宫一步步离开。 夏公公看得满眼开心,这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他得想想,很快国后就会孕有皇子,得让荀御医趁早准备安胎等事宜,还得寻甘老奉常、太保等人,想想小皇子的名字叫什么呢~ 而随行的晏伐却皱了皱眉,有些想不通。 按理说……君上常年历练,体力充沛,二十五才成婚,一夜应当……按理说国后今日应该下不来床才是…… 之前他就听黑御卫中一个兄弟讲,谁娶了媳妇后,不慎没注意时辰,女子在床上躺在三天三夜…… 难道……是他高估自家君上的能力?君上不太行? 那是不是得寻荀御医给君上开些滋补的方子? 跟随在赢厉、陈玉皎身后的两人,各怀心思。 而陈玉皎被赢厉牵着手,坐进六驾马车之后,周身那股伪装出来的恩爱瞬间收拢,恪守本分地与赢厉保持最佳的距离。 她在想,那桩旧事本已二十多年未曾有人提及,她也是来的路上才推断出来。 她和赢厉痛苦了几日,就是想让秦阳太后也体验体验痛苦。 但愿接下来,秦阳太后别再做出任何阻碍赢厉之事。 眼下政局也相对稳定,该一统六国了。 这次成婚大典举办得实在太过仓促,六国之公子并无机会赶来,只让各地使馆之负责人参加。 那六位公子,与大师兄赢长屹,并称战国七公子。 可那六人,却不似赢长屹这般仁善,反倒是…… 陈玉皎满心政事,而赢厉的视线落在她清冷的面容上。 又是一路无话。 龙撵停在龙寝宫门外,两人下了马车后,赢厉在往里面走。 可陈玉皎言:“君上,我去凤华宫就好。” 那里虽然距离近,但也隔了上千米。 赢厉的脚步一顿,下意识问:“为何去凤华宫?龙寝宫住着不适?” 陈玉皎敛眸答:“君上,历代国后皆是住凤华宫。” 若没有帝王的召寝,不可以住在龙寝宫。 即便召寝,除了国后大婚那一日,往后结束后,也要被送回自己的寝殿。 赢厉深邃的长眸眯了眯,眉间隐隐有两分不悦。 眼看着陈玉皎行礼后,转身就要往凤华宫的方向走。 赢厉低沉的嗓音忽而扬出话来:“龙寝宫中有诸多政事奏折,国后可一同处理。” 晏伐却皱了皱眉:“君上,太师让人将奏折全送去听雪宫了。 太师说休沐三日,让君上与国后好好休息,这三日他会处理好一切政事。” 赢厉冷冽的目光幽幽落向晏伐。 晏伐身形一僵,君上这是动怒了吗? 他……他说错什么了么? 还是夏公公极有眼力见儿,赶紧上前道:“有的有的,有一批政事太师说他不好处理,老奴这便将其送来!” 夏公公还对陈玉皎道:“国后,您就在龙寝宫陪君上处理政事,省得老奴还要往两边送。 年纪大咯……这腿越发不中用咯~” 陈玉皎对老人一向亲和,红唇轻轻一勾:“好。” 提起政事,她没有丝毫推脱。 于是,夏公公立即去寻了些奏折来,送进龙寝宫中的书房。 晏伐看到自家君上看夏公公的目光,明显比看他时柔和不少。 真是见怪了……君上不是最讨厌腿脚不利索的人? 夏公公都年老体迈,能比他身强力壮吗? 君上怎会欣赏夏公公呢? 百思不得其解。 书房。 一如既往黑色主调,庄严肃穆。 陈玉皎与赢厉对坐在案桌前,翻阅着一本又一本奏折。 说是困难,倒也不难。 说是不难,但太师赢舟身体孱弱,的确不宜太过耗费心神。 想起赢舟,陈玉皎眸色微微冷了两分。 她脸上尽是对政事的深思熟虑,就那么陪赢厉处理了整整一日的政事,几乎没有抬眸多看赢厉一眼。 而外面。 后窗处,夏公公与荀祯已急得团团转。 夏公公焦急道:“荀御医,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瞧着国后娘娘好像有些不开窍呀? 按理说昨夜他们那啥那啥……不是应该情意绵绵么……” 可他们在外面偷看了无数次,竟然只看到两人相对而坐,一直处理政治! 就连现在天都黑了,他们还在处理,没有任何一丝情侣间该有的甜蜜! 荀祯也好奇得不行啊,还从未看到过君上对女子温柔,他还以为成婚后,总算可以亲眼看到了! 但哪儿想,在外面窗户口趴了一整日,老腰都疼了,啥也没看到! 说好的休沐三日,酿酿锵锵,怎么就画风不对呢~ “二位在此做什么?” 晏伐冷冽的嗓音忽然想起,是他抱着剑走了过来。 荀祯和夏公公异口同声:“感情的事,护卫别插嘴。” 晏伐皱了皱眉,转身准备走,可想到什么,他又回来,低声对荀御医道: “荀御医,我来是想问你,能不能往君上膳食里加些什么滋补的药材?” 他还是隐约有些怀疑……君上许是国事操忙,不太行…… 不然国后为何一夜之后不仅能好好走路,还能处理一天政事呢? 而本来还踌躇的夏公公与荀祯相视一看,两个花甲老人的眸子里都冒出明亮的光泽。 行啊! 没看出来! 冷冰冰的晏伐不出口则已,一出口惊人! 就这么办! 第260章 想她想得睡不着? 荀御医离开时,还拍了拍晏伐的肩:“晏统领,孺子可教!” 晏伐皱了皱眉,颇是不解。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关心君上身体而已? 天色一片墨黑。 龙寝宫书房外,夏公公敲响房门,提醒:“君上,国后,该用膳了。” 陈玉皎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已是亥时。 早前想着代替大师兄照顾君上,现在反倒…… 门口的夏公公迈步而入,做好了苦口婆心劝说的准备。 以往他都是口水说干了,君上才肯放下政事。 可今夜…… 陈玉皎将所有书简整理合上,对赢厉道:“君上,是该用膳休息了。” 赢厉抬眸看了她一眼,竟将手中那册竹简随手放下。 “好。” 他高大的身躯起身,与她一同迈步往外走。 夏公公看着两抹身影,整个人愣在那儿。 这就走了?就这么一句话就走? 是他看错了吗?难道以前认识的那个专横独断、一意孤行的君王,是他的错觉? 陈玉皎与赢厉移步膳房。 两人相对而坐在膳桌前,一道道精美的菜肴陆续而上。 烛光闪烁,气氛和美。 夏公公站在一旁给他们布筷,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泽。 这里面许多道菜可是荀御医千辛万苦准备的,用鹿茸鹿鞭等高汤进行调配,了无痕迹。 君上国后食用后,定能增进不少感情! 可…… 陈玉皎扫了眼桌上的菜肴,眉心微微一皱。 她道:“夏公公,将这道、这道、还有这道菜,撤下。” “啊?”夏公公傻眼了。 她挑出来的,全是他们精心准备的! 明明荀御医想到了这一层,只用高汤,食材尽弃,陈玉皎连这都能看出来? 夏公公不死心,装糊涂地道:“国后,这些菜有什么问题么?这是御膳房为了君上龙体精心所备。” 陈玉皎抬眸看了眼对面坐着的赢厉,他的身型还是那么高大挺拔,巍峨如山。 她言:“君上虽操劳国事,心神损耗,但正值壮年,只需养神安心即可,不宜食用过多滋补之药物,反生内热。” 她还叮嘱:“日后让御膳房用药材之前,可先将食谱交由我过目一番。” 夏公公:…… 这这这…… 草率了,国后是陈太傅的传人,还是之前闻名天下的神医容弈! 仅仅只凭气味,她竟然都能识别出来! 这下可好…… 他没动作,赢厉那深邃的视线就扫视而来,落在他身上,卷杂着威压。 “国后所言,听清楚了?” “是……”夏公公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将所有相关菜肴撤下。 出去后,连叹几声气。 难啊、太难了! 陈玉皎倒是全然不知,也并未多想。 一边与赢厉用膳,一边在心里思索着。 大师兄虽给赢厉留下了些安神汤方子,但他知道自己这个九弟饮食不规律,所以并未写有膳方。 而大师兄为她特别定制的膳方,放在长屹府中的,都有足足一大箱。 看来,她也应当给赢厉写一份,日后至少要监督君上,不可废寝忘食。 但夏公公和大师兄都曾说,赢厉难劝…… 她得想想别的方法才行。 思索着事宜的陈玉皎,即便用膳,也食不言寝不语,未与赢厉有任何交流。 用膳结束后,她行礼:“君上早些安寝,我还有些事,需回凤华宫安置。” 赢厉狭长深邃的双目微微一暗,回凤华宫? 下午时分,她便已想回去。 片刻,赢厉放下手中的茶杯:“许。” 一个字,低沉威严,听不出喜怒,却像是矗立在夜里的一座大山,总有凛人之感。 陈玉皎早已习惯他的性格,带着春鹭、夏蝉回到了凤华宫。 凤华宫内,所有的衣物用品等,早已全数搬来,由奴仆们一一准备好。 虽按照她的喜好与习惯布置,只是宫殿十分宽阔空旷,总透着皇家的薄凉冷情。 而长屹府以蓝、清、白等色调为主,才更有温馨舒适之感。 想到长屹府,陈玉皎心里又是一阵暗淡。 她很快逼迫自己很快转移注意力。 赢厉的宫殿也几乎全是黑色,黑虽主庄严肃穆,但长期居住于这样的环境,亦生沉闷抑郁,百病不疏。 她想代替大师兄照顾好赢厉,还有许多要做之事。 陈玉皎坐在案桌前,开始提笔在竹简上落下一行行字。 而龙寝宫内。 本该是安寝之时辰,可赢厉那抹黑色庄严的身躯,或是坐于书房案桌前,视线落在政简之上,若有所思,目光沉沉。 或是在书房内踱步,高大巍昂的身躯如山冷峻。 晏伐看得皱眉。 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朝政又要动荡了? 还是夏公公劝说赢帝回到寝殿,试探性地问:“君上,要不要召国后侍寝?” 赢厉深邃的眸色倏地一暗,他冷冽的视线落在夏公公身上:“更衣!” 夏公公赶紧低下头,恭敬地为赢厉更衣。 只是…… 在他为其脱衣服时,赢厉那本就深沉的眸色越发犀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那立体冷峻而尊贵绝伦的面容间,还腾起明显的不悦。 “退下!” 命令之声,冷硬威严。 夏公公吓得眼皮一跳,赶紧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他就知道……这才是他那位喜怒无常的帝王啊! 只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夏公公不得不去寻来荀祯,两人躲在墙角昏暗的光线下。 “荀御医,你说昨晚君上睡得挺好,很早就入寝了。那是老奴我服侍君上十几年来,第一次见他那么早入寝。 但今夜国后一走,君上竟又寝食难安,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你是说,君上想国后想得睡不着?”荀祯瞬间精神勃勃。 虽然没食用那些药材,但就凭君上对国后的在意,他们以往都看在眼底。 夏公公眼中瞬间腾起激动:“对对对!就是如此! 荀御医,你们中医不是讲究心病还须心药嘛?咱们怕是得合计合计~”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站在黑暗中,你一言我一句,小声的交头接耳。 很快,他们眸中升腾起明亮的光泽。 他们还走到晏伐跟前,笑着道:“晏统领,有件事要劳烦劳烦你~” 甚至,还得去玄天司一趟! 第261章 你很熟练? 凤华宫。 陈玉皎已洗漱好,穿着睡裳,正在案桌前写赢厉的膳食方子。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不好了……起火了……快救火啊!” 是凤华宫的后院雅室,莫名其妙忽然起了一阵大火。 火势熊熊,照亮半个秦宫。 远处的晏伐带着黑御卫赶来,训练有素地快速救火、灭火。 好在,火势很快被扑灭,但后半个凤华宫被烧得一片漆黑。 陈玉皎想去查看下问题所在,可是! 就在这时、 玄天司的大祭司赶来,手持古朴罗盘四处勘测,还仰头夜观星象,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许久后,他连连长叹:“国后诞生于春日之辰,万物复苏之际。 而凤华宫之布局,因秦阳太后曾喜银杏,喜静喜肃,整个凤华宫四处暗含秋煞。 春生秋杀,两相冲突,阴阳五行、风水八卦,皆是不合相克啊!” 大祭司对陈玉皎道:“陈国后定是秦阳太后不太合。 且国后您的命格比秦阳太后还高,高贵非凡,犹如凤凰涅盘,此凤华宫难以承载如此崇高之命格。 若您持续住在这凤华宫,恐怕不仅仅是火灾这般小事,日后还会生出诸多难以预料的祸端!” “甚至您已与君上的夫妻宫相连,您若住此处,还会克君上之龙体欠安!” 陈玉皎以前虽跟着祖父学过天文星象,但对人的命数占卜等几乎未曾涉猎。 大祭司所言,听起来似乎十分有道理。 这凤华宫是秦阳太后曾经住过的,的确处处种满了银杏。 旁边的荀御医还正巧急匆匆赶来,喘着粗气: “对!太对了!今夜君上龙体欠安,方才臣才给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可君上还是入睡困难,心烦难安!” 大祭司眉头皱得更紧,“此命数相克实在太重,眼下唯有两个方策。 其一,另行择址,修另一凤华宫,需盛大恢宏,正东方,才可承国后之凤命。“ 陈玉皎皱眉,这将劳神伤财,兴师动众,还需要耽误长达一年时间,显然不行。 大祭司又言:“其二,便是君后……需入住龙寝宫。 唯有龙寝宫之龙气,方可镇住凤命!” 陈玉皎皱了皱眉,看大祭司的目光带着几分提醒。 之前她是让晏伐去寻过大祭司,但凤命一说都是她编造的,眼下不应该…… 可大祭司迎上她的目光:“国后,老臣所算的确无误!且您与君上已大婚,便已是真凤临世之命格,终身无可更改!” 陈玉皎眉心蹙得更紧。 好像……的确是…… 她已经和赢厉完婚,这辈子的确已顶着国后之称号,所以……大祭司是认真的?并不是在撒谎? 而赶来查看情况的夏公公正巧听到他们的谈话,故作一脸的担忧惊讶:“大祭司,让国后入住龙寝宫?这这这……这合适吗?会不会对龙体有克?” 大祭司又闭目几个测算,片刻后眼中光芒大盛:“龙凤相合,非但无害,反利龙体凤体,甚至利社稷安泰啊! 老夫测算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相合之命数!” 大祭司激动地道:“老臣这就去禀告君上!” 陈玉皎想阻止都来不及,大祭司已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 这场大火,好像有些疑点。 倒是查出来了,是个小婢女提着灯笼巡查,不小心打翻灯笼,点燃帷幔,火势很快蔓延,又引燃书画等。 可小婢女在凤华宫当差多年,怎么会恰巧在她入住的第一夜,就不小心引燃了雅室? 其二,晏伐带人来救火的速度很快,虽然龙寝宫离这里很近,但是……救火好像不是黑御卫的职责? 其三,大祭司来得速度也有些快……夏公公和荀御医怎么也恰巧赶来了…… 偏偏夏公公领着陈玉皎往龙寝宫的方向走,一路上还在嘀咕: “国后,您的凤命克凤华宫,真的不会克君上嘛?老奴好担心的君上的龙体~” 荀御医也在言:“要不还是重新择址修建凤华宫吧?这样兴许更利于江山社稷!” 陈玉皎觉得哪儿有些古怪,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而龙寝宫的书房内,大门紧闭。 赢厉那抹身躯正伫立在书架前,大手翻看一册册竹简,似乎无一能入他的眼。 先前嫌夏公公聒噪,他命令:“任何人不得再扰!” 可现在,大祭司硬生生撞了进来:“君上!老臣有急事禀告!天大的急事啊!” 赢厉尊贵冷峻的面容紧绷,一股怒意弥漫。 正要动怒,就听大祭司言: “国后命数与凤华宫相克,唯有入住龙寝宫,龙气才可镇压凤格! 且龙凤命数相合,才更利于江山社稷安定!恳请君上改礼制,许国后入住龙寝宫!” 赢厉周身的威压淡去,长眉皱起,“你说什么?” 大祭司将话语又重复了遍,还急得连连磕头:“君上,老臣以身家性命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若君上不照占卜之论行,会龙体不稳、龙心不安,乃至朝堂社稷混乱啊!” 赢厉狭长深邃的长眸,眯起意味深长的光泽。 恰巧这个时候,夏公公与荀御医带着陈玉皎走进来。 两人看到大祭司的表现,心中纷纷惊叹,大祭司这演技好绝啊!他们五体投地! 他们却没有立即表态,夏公公还在装模作样地问:“大祭司,这就没有别的方策了么?” 陈玉皎也抬眸看向赢厉,“君上……”她觉得她之前住屹宫没有出问题,兴许可以把屹宫改个名字就行。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赢帝那低沉威严的声音扬出: “既是为江山社稷,就依大祭司所言,立办!” 他看了夏公公一眼。 夏公公立即领命:“是!” 于是,夏公公带着一众奴仆婢女,很快就将陈玉皎所有的东西,全数搬来龙寝宫。 那速度快的,似乎生怕慢一秒,又会克出什么祸事来。 陈玉皎:…… 其实她觉得不必那么迷信,但都没有说话的时机。 夜深人静。 寝殿里。 烛光熠熠,昏黄而柔和。 四处放置了女子的物事,本来空旷冰冷的寝殿,多了几分温馨。 陈玉皎与赢厉相对而立在大殿里。 她之前还觉得回到凤华宫,肯定十天半个月不会再来一次,未曾想这么快又搬来了…… “君上,其实我觉得……” 但赢厉已抬起手解腰带,“休息吧。” 他神色间似乎有几分疲惫。 陈玉皎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回去。 算了……昨晚也安然无恙度过,日后也可以。 两个不相爱、毫不相干的人,睡哪儿都一样。 陈玉皎放松下来,见赢帝自己在脱外袍,她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帮他。 毕竟以往都是夏公公服侍,如今她在这里,因为有她在,夏公公自然不好再进来。 而让婢女……据说赢厉从未让婢女近身过。 陈玉皎只把自己当做是下臣,服侍君王处理政事那般的态度。 只是这一次…… 赢厉的目光落在她那娴熟的双手上,长眉忽而一凝: “你、很熟练?” 低沉的嗓音,弥漫出一股意味不明的情绪。 第262章 她不快乐 陈玉皎想到这,如实道:“当初嫁入战家之前,练习过。” 练习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生怕稍有不慎就做不好,在战寒征面前失态。 也生怕有所错漏,战寒征就觉得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一无是处。 可以说当初,她付出了满腔的热情与爱意。 曾经,她也爱过人啊。 她仅仅是寥寥一句话,并未多说,可一切已足以令人了然于胸。 赢厉深邃的长眸间墨色翻涌,大手忽而抓住她的手腕。 “国后当初还真是闲得很!” 低重的话语,似有明显的指责不悦。 陈玉皎抬眸间,就撞上赢厉那双深邃莫测的长眸。 里面是连她也可以看出来的愠怒。 他动怒了? 也对,当初她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去喜欢战寒征,害得陈家一步步衰败,也害得祖父郁郁而终,赢厉身边无一可靠之人。 七年时间,家不成家,国不成国。 陈玉皎垂眸:“君上教训得是,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再花时间去讨好任何男人,不会再为那些可笑的感情浪费时间。 以后,她要走的是一条漫长的功勋之路。 只要她在一日,清流陈家,就永远不会倒! 只是赢厉周身弥漫的那股子威压,愈加骇人凛然。 “此等伺候人之小事,日后就不劳国后再费心!” 他的大手微微用力,陈玉皎便被轻推至旁侧。 那命令的话语里,也是不可抗拒的威严。 陈玉皎看到他亲自脱去繁复的墨袍,松了口气。 他不喜也好,其实她也并不想伺候人。 尤其是给他更衣,若是每晚都要由她来做…… 她恍惚之间又会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被困在后院一亩三分地的日子。 “谢君上圣恩。” 她的声音也平静淡然。 赢厉的太阳穴明显跳了跳。 夜色浓重。 陈玉皎又睡在床的另一侧,睡在床沿最边上的位置,与赢厉隔着最远距离。 好在锦被宽,可覆盖于两人身上。 她阖目休憩,同时在脑海里思索今日未完成的事宜。 趁这两天,得尽快写完赢厉的膳食安排。 接下来还要行一统天下之大计,还要为大师兄报仇。 大师兄之死,南楚国有绝对的关系。 当初那个计划,是景岩乙与李清随制定,并且他们百般劝服景媚宜嫁过来。 甚至……让景媚宜同意嫁过来的导火线,她心上人之死,恐怕也是景帝所为…… 南楚国,虽重文雅,却也国力十分雄厚,疆域是七国之间最为辽阔的国度,胜过华秦。 灭南楚,势必艰险重重。 还有朝堂……她想临朝听政的话,恐怕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陈玉皎一心一意思索政事,不知不觉入睡。 而在旁边那抹健实昂阔的身躯,长眉始终拧着,立体绝伦的面容间始终笼罩着一股子阴沉。 翌日,待赢厉醒来。 他墨色高大的身躯走出寝殿,就见外面的侧殿,靠窗的位置、 陈玉皎一早已坐在案桌前,手执毛笔写着什么。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洒落在她身上,她眉眼间尽是认真与柔和,周身是一股书香世家女子的沉静、淡然,沉敛。 赢厉的长眉微微一皱,他的脚步放轻,从另一侧出了龙寝宫。 “可有传膳?” 他在问他身后跟来的夏公公。 夏公公立即垂首答:“并未。” 以往有时候赢厉醒来就立即往龙台后殿赶,御膳署精心准备的膳食,只能送去那边。 且赢厉有时候处理政事忙碌起来,要么忘记食用,要么便是随意几口。 算起来,早膳已有许多时日未曾送至龙寝宫。 准确地说,好像以往赢帝回龙寝宫休息的日子都很少…… 今日,却听赢厉扬出命令: “传令御膳署,日后一日三膳,每日务必按时送至。” “啊?”夏公公愣了片刻,立即答:“是!是!老奴这就去!” “慢。” 赢厉威严的命令忽而又扬出,他的眸色也随之深邃深沉两分。 “按他留下之食膳专致安排。” 夏公公又懵了片刻,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君上口中的他,自然是指逝去的长屹君。 长屹君给陈玉皎留下了几箱子的调理安排,还是用的春鹭字体。 那几个箱子昨夜也一同搬进了龙寝宫。 夏公公立即前去照做。 而在写着御膳方的陈玉皎,很快被春鹭与夏蝉拉到极膳殿。 赢厉那抹巍峨的身躯,已坐在长方雕龙案桌的一侧。 陈玉皎走过去落坐时,发现了桌上的菜肴,她神色微微有些惊。 “怎么?不合胃口?”赢厉低沉的嗓音问她,还顺手给她盛了碗汤。 上次与赢长屹婚后,几个人坐在一起时,赢长屹便是如此,为陈玉皎饭前盛了碗汤。 陈玉皎有些恍惚,连忙接过。 她知道,赢厉在提醒她,不能让大师兄担心,也不能辜负大师兄留下的那么多苦心。 她吃得很认真。 这些日子因难过而造作的身体,是该重新慢慢养起来了。 赢厉在陪着她用膳。 候在一旁的夏公公忽然发现,原本那个每日寝食不规律的暴君,忽然就从某一日起,变得格外规律…… 甚至曾经自己造作的帝王,如今还监督别人用膳……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日,休沐结束。 第四日,龙台大殿,百官上朝。 陈玉皎一袭凤袍,与赢厉坐在高台之上。 她在侧边的位置,和正龙位隔了一两米的距离。 但这已是无上的尊荣,是天下女子穷尽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百官齐跪:“君上万年!华秦万年!” “国后安康!” 异口同声的喊声响彻整个大殿。 太保、太尉、御史大夫等,全数是恭敬俯首。 连战寒征,那个这几日恍惚度日的秦宫卫尉大将军,看着高台上盛装出席的女子,虽觉得十分恍惚,可此刻也不得不行礼。 曾经他嫌弃的女子,如今竟坐在帝王之侧,成为至高无上的国后,而他,得行礼…… 他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亦看得出来,陈玉皎并不快乐。 嫁给赢长屹那日,她不快乐。 与赢帝行大婚之典那日,她脸上亦没有笑容。 唯有七年前,与他成婚之时,她脸上才洋溢着灿若星辰的笑。 战寒征起身时,看着高台之上陈玉皎那沉静的容颜。 他想,他必须与她好好谈一谈了! 第263章 他很动怒 而朝堂之上,诸臣行礼起身之后,又在齐奏: “君上,后宫不可涉政啊!” “国后已为国后,就不该再临朝听政!” “恳请君上谨记妲己褒姒、先秦宣太后等戒!” 商朝妲己,祸忠臣,杀忠良,乱朝堂,导致商朝灭亡。 褒姒更是以心计,让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导致周朝威信尽失,内忧外患,周朝衰落。 先秦宣太后,更是以太后之位主政,独揽大权,巴不得凤临天下,夺走赢氏江山! 桩桩件件,都是血一样的教训。 所以甘老奉常等人齐跪不起,个个都在发自肺腑地由衷呐喊: “恳请君上圣明!恳请君上谨记、后宫不可干政啊!” 赢国勋亦道:“国后之才能我等钦佩,但她已为国后,就断然没有上朝堂之道理! 君上,臣等是为华秦着想。 若君上执意,臣等只能请来赢氏列祖列宗之牌位,陈列于朝堂之上!” 一个个赢姓先皇的牌位摆在这朝堂之上,赢帝还能让陈玉皎一个女子,坐在那高处吗? 这又是对她新一轮的抗议。 男人走上仕途,无论走得多高,似乎总是理所应得。 而女子走这一条路,注定荆棘丛生,寸步难行。 赢厉,一袭龙袍的男人,周身又弥漫出骇人的威严。 而陈玉皎早已料到此出。 她来朝堂是为了辅佐赢帝统九州,天下一,更是为了让赢帝与朝堂凝一。 而不是让他成为所有人眼中的暴君,昏君。 陈玉皎先扬出话道:“诸位不想我参与政事,无外乎是担心后宫干政,染指皇权,夺取江山,致使朝堂动乱。 本宫、的确该给诸位一个交代。” 她给了下方的赢华绝、大祭司一个眼神。 赢华绝立即从身上拿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长长铁卷展开。 那铁卷由精铁打造,一片一片连接成册,犹如竹简形状;但每一片又如剑刃,银光闪闪。 长达一米,其上雕刻秦纂体、字字千钧: “陈氏族裔陈玉皎、今为赢帝之妻、天下之母仪。当堂立誓: 陈氏一脉、永为清流,永守清正!唯以辅佐国君为己任,以华秦荣辱为毕生使命! 不蓄私党、不染皇权,至死不懈,绝无二心! 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每一个字都如刀刻般深深烙印在铁片之上,镌刻得清清楚楚,庄严有力。 大祭司还赶紧拉来一张长案桌,置于堂中,并设上香炉。 陈玉皎从高台之上、一步一步走下。 她拿过赢华绝手中的那卷铁券,然后…… 以锋利的精铁劵边缘为刃,忽而朝着自己的手掌狠狠一划。 顷刻之间,鲜血狂渗,如泉流淌。 那动作惊得满朝文武皆倒吸了口冷气。 而陈玉皎却面不改色,手握铁券,任由自己的鲜血汩汩流淌,流进那铁券之中,浸在雕刻的字体之间。 随后,她拿过一柱长香。 鲜血虽已止住,她就手紧握成拳,用力挤出更多鲜血,让那一滴滴鲜血、滴落在那长香之上。 陈玉皎手执长香,朝着高台之上的赢厉三拜,又朝着外面的皇天后土三拜。 最后,当众将那长香插入香炉之上,红唇轻启: “我陈玉皎在此龙台大殿立下血誓,历代先皇、神明、满朝文武、共证之!” 那一袭隆重的凤袍,弥漫着庄严、郑重。 精致绝美的面容间,亦是庄重与虔诚。 满朝文武看得目瞪口呆,身躯僵住。 这是血誓! 是华秦最为庄严的血誓! 且陈玉皎划手掌、淌鲜血那一幕,那周身的狠劲、利落、魄力,震慑住了他们每一个人。 哪怕他们全是男人。 他们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如此恢宏磅礴的大气。 战寒征心中更是震撼。 当初陈玉皎也为了他发过血誓。 那时候她说:若对战寒征还有半分眷恋、半丝纠缠,此生火烹雷劈,天诛地灭!永生永世堕入畜生道,不得为人! 后来,她真的做到了。 她心里眼里、再没有他。 别说纠缠眷念,甚至并未正眼再看他半眼! 而这、是她发的第二个血誓…… 陈玉皎上完香后,还转过身,朝着甘老奉常、赢国勋拱手鞠躬、行礼: “敬谢诸位对赢帝、对华秦朝堂的赤胆忠心,忧国奉公。 日后有劳诸位监督,若发现我陈玉皎有任何二心,任诛之!” 那落落大方、又有礼有节的动作,话语。 一众老臣们顿时只觉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他们对她如此咄咄相逼,她却如此敬谢他们,还是真诚的敬谢,还请他们监督……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胸怀…… 众人一时间再说不出反对的话语,一众人连忙匍匐磕头: “国后请起,臣等承受不起!” 至于监督,他们自会监督。 所有的声音就此被压下。 至少眼下,他们不会再刁难她。 他们,折服于一个女子的魄力。 陈玉皎松了口气,准备坐回原位,开始今日的正事。 可、高台之上的赢厉,忽然扬出命令:“退朝!” 那威严的命令在大殿之上回荡。 他从高台之上走下来,大手忽而攥住陈玉皎的手臂,大步离开,龙袍翻飞。 “宣御医!”扬出的命令更带着几分怒意。 战寒征本已摸出身上的锦帕,准备斗胆上前递给陈玉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赢厉牵走…… 龙台后殿。 仅剩他们两人。 陈玉皎看了眼自己手掌心的伤,虽然是有些深,但她说: “君上,这是皮外伤,我自己就可处理。” 她找来医药箱,坐在矮案桌前,已拿了烈酒为自己清创 赢厉居高临下看她,“国后还言不干政?” “寡人怎么不知,御史大夫与大祭司,何时成了你之心腹?” 今日她这些安排,赢厉的确并不知情。 陈玉皎是早几日就料到这些,提前做的安排。 她让春鹭给赢华绝送了封信,赢华绝办事效率很高。 至于大祭司,也是昨日在宫中见了一面,让帮忙备点香炉而已。 因为都无关乎朝堂禁忌,所以对他们而言仅仅只是小事,便无关紧要。 陈玉皎以为赢厉是因为他们结党营私这种事而动怒,她立即放下金疮药起身,低头垂眸: “君上,臣绝无结党之心,只为让朝堂早日安定。” 本来刚才朝堂就能稳定下来,他们就可统筹一统天下之大事…… 她起身解释,刚洒了烈酒的伤口又在直渗血 赢厉太阳穴突突直跳:“陈玉皎,你以为寡人动怒,是因你结党与否?” “嗯……”陈玉皎有些懵,一向冷静的面容间浮现起迷茫。 他这么动怒,不就是为了她未经他允许,动用两大朝臣么? 除此之外,还能是为了什么? 第264章 心意相通 陈玉皎直视着赢厉,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眸里,还带着深深的不解、疑惑。 一遇到感情之事,她就像是没开窍的木头。 赢厉看着她那双眼睛,眉骨狠狠一跳。 “愚不可及!” 他不再多言,视线落在她淌血的手上,攥着她的手臂坐回那案桌。 他的一只大手托住她受伤的手,另一只手拿起瓷瓶金疮药。 药粉洒落在伤口上,顿时将鲜血止住。 他的动作还难得细致,令药粉覆盖住整个创伤处的细枝末节。 陈玉皎神色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对面的赢厉。 冕珠微晃下,他那五官面容显得愈加立体峻绝,垂眸间,狭长精致的眉目尽是专注。 受伤的手被他大手托着,还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 那种感觉…… 就像是大师兄在照顾着她。 赢厉的眉眼的确与赢长屹有两分相似,却又更为霸道、冷戾。 陈玉皎看着他,恍惚微觉。 赢厉不仅仅是生气她结党,更生气她这么伤害自己。 他不允许他自己的长嫂不知自怜,也无法向他的兄长交代。 若赢长屹还活着,也的确心疼生气她这番举动吧。 也不对…… 陈玉皎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浅笑:“大师兄什么都依着我,只要我想做的,他从不责怪。 他会明白我的举动、用意。” 然后,默默在其后为她处理后宜而已。 所以、“君上,不必太过在意,一点小伤而已。” 赢厉在为她包扎锦布的大手,倏地一僵。 她在提赢长屹,提起赢长屹,她眉眼间流露出的尽是温柔,缱绻,美好。 且……长兄什么都依着她? 他若不依着她,她难不成还真有动手的机会? 赢厉放开她的手,高大挺拔的身躯忽而站了起来,如同一座冷冰冰的大山。 他似是想说什么,正巧这时,荀祯背着医药箱从外面慌慌张张跑来。 他恭敬行礼。 赢厉让开位置。 荀祯蹲下,为陈玉皎检查伤口。 嗯……金疮药倒是洒得足够细致,只是包扎的锦布实在有些丑陋,一看就是那位帝王的手笔。 他眸色一转,却道:“就这样即可。小伤,不必在意,每日早晚按时换药就行。 近日宁世堂有些忙碌,老臣等会儿还得带人出去。” 陈玉皎入朝为官后,赢厉一直有让荀祯去宁世堂协助帮忙。 以前还有大师兄一起,大师兄逝世后,便只剩下荀祯。 荀祯将另外两瓶药放在桌上:“到时候就劳烦国后自己处理下。” 陈玉皎道谢,应下。 赢厉的长眉皱起,眸色眯了眯:“小伤?”不必在意? “是啊。”荀祯一本正经,“做大夫的,可见着太多大伤了!” 他真的不在意,行礼后,背着医药箱又离开了。 陈玉皎也将药收起来,在她看来也的确是小伤,晚间自己换药即可。 他们两人都毫不在意的样子。 唯有赢厉眸色深邃,暗沉,复杂。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 “君上。”一道清远好听的嗓音忽而传来。 是赢舟从外进来。 他依旧披着厚厚雾青色的雪貂斗篷,高挑颀长的身形始终似站在江上雾里,笼罩着一股孱弱而深远沉静之气。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赵隽,端了高高一叠竹简进来。 赢舟言:“近日朝政已处置妥当,君上可再阅一二。” 他们休沐的这三日,几乎许多政事全由赢舟处理。 在内政之事上,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毫无纰漏。 陈玉皎眸色微微深了深,,“正巧太师来了,今日一同商议下一统之策吧。” 她不再提丝毫受伤之事,赢舟也在那案桌前坐下。 陈玉皎伸手去拿一册巨大的九州堪舆图(地图)。 赢厉深邃的眸色一眯,走到陈玉皎身旁坐下。 他的大手顺手拿过堪舆图,亲自展开,铺在案桌之上。 坐于他们对面的赢舟,深远朦胧的眸子看了赢厉一眼,薄唇边尽勾起一抹欣慰。 “其实九哥难得大婚,新婚燕尔,再休息些时日也无碍。” 赢厉冷峻的神色微微柔和,还未说话、 可陈玉皎却清楚,她和赢厉哪儿有什么新婚燕尔,她道: “人生还余短短几十载,统六国之策,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真担心集毕生之力,也无法完成祖父之遗志、宏愿。 她的视线落在九州堪舆图上,开始认真地分析: “此次南楚在华秦兴风作浪,残害无辜,乃至二十七年前就在密谋此事。” 其实景媚宜同意嫁过来,先皇与陈太傅就已料到会有今日之一局。 所以他们对赢长屹诸多培养,将其培养成正人君子,早早定下一切的基石。 只要这块基石不倒向南楚,南楚的计划就永远不会成功。 乃至这次的图谋,只要说服六国退兵,边境之军就可反杀围剿回来,将南楚在国内的势力反杀得片甲不留,给南楚重创。 但…… 即便有她带走赢长屹,装出依赖赢长屹的样子,一切还是…… 陈玉皎敛眸,继续保持冷静地言:“应当与南楚国正面交锋,尽快统御南楚。” 赢长屹自小的痛苦都是景岩乙所赐,景岩乙,必须付出代价! “不过南楚疆域最为辽阔,胜过华秦乃至另外五国。 几百年的底蕴,南楚更是经济繁荣、国力昌盛,文人武将心志大同。” 陈玉皎的视线落在堪舆图上。 “南楚一面与华秦接壤,北面还与梁魏国、元韩国、齐国接壤。 若我们发兵南楚,南楚定会向诸国求援。” “想要统御南楚,务必先统元韩、梁魏,切断楚国求援之路。” 陈玉皎手黏两枚华秦的旗帜棋子,摆在了元韩、梁魏的疆域上。 如此一次,清晰明了,的确对南楚国形成包围之势。 虽还有一个海齐国,可海齐国在临近海域,还孔儒之道盛行。 即便海齐国到时想支援南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个男人的视线落在那堪舆图上,深邃的眸中皆流露出欣赏之色。 陈玉皎所提这个方策,可谓精妙绝伦。 赢厉心中亦是如此所想。 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子能与他心意相通。 第265章 亲自寻她 赢厉的目光落在陈玉皎身上,眸底深处是无人察觉的宠溺。 “继续。” 他低沉的嗓音沉和,没有丝毫对文武百官的暴戾。 还顺手将一杯暖茶放置她手边。 陈玉皎面容冷静从容,继续言:“而元韩国极小,紧邻华秦,亦是七国之中心,占据最佳战略腹地。 若能先拿下元韩国,华秦无论是去盛赵、梁魏、还是南楚,皆可八方畅通。” 简而言之,第一步,务必拿下元韩国,打开东出之大路。 “但元韩国虽小,却是七国之中心,商贸繁荣,金钱数不胜数。 其元韩国公子明琅,为国之太子,为人直爽,挥金如土,出手阔绰。 对六国进贡诸多,尤其与六国之人皆有极好的交情。” “看似单纯好朋,实则是左右逢源。谁若想欺元韩,明琅公子就会向另五国求援。” 这也是一个小小的元韩国能在六国之间存活的原因。 “想要灭元韩,务必需要十分周密的计划,否则稍有不慎,定会引得五国合攻……” 这一场议事,又持续了许久许久。 从清晨,直至晌午。 本该持续至夜间的,可正午时分,御膳署的人按时送来膳食。 陈玉皎本来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聊得正是关键时候,可赢厉率先起身: “该用膳了。” 陈玉皎:? 君上饮食何时变得这么规律? 也好,省却了她日后苦口婆心的劝说。 而他先走一步,案桌前就剩下陈玉皎与赢舟。 陈玉皎目光落在赢舟身上,神色顿时变得冰冷,再没有丝毫柔和。 “长屹君的事,也有太师推波助澜吧。” 不是询问,而是冷凌凌的肯定句。 南楚筹备了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动手,一是因为没有合适之机,二是因为赢长屹并不同意,他们在想方设法的劝服; 三是因为李清随与景岩乙心思细腻,都是谨慎之人,绝不会在赢长屹不同意之时,就毫无预兆地行动。 赢帝烹杀暴行、举国起义,定然是赢舟之手笔,给李清随等人递上天赐良机。 甚至还在暗中推波助澜,让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赢舟那远山般的长眉却微微皱了皱,深邃温润的眸子迎上陈玉皎的视线:“九嫂在说什么? 这是秦宫之中,一切讲究真凭实据。” 他甚至好心提醒她:“捕风捉影之事,切不可胡乱言提。” 陈玉皎直视他的眸色,愈加渗出冰凌之意。 这便是赢舟的高明之处。 她可以断定赢舟有出手,但至今还没有查明白,他是如何做到,凭借的到底是什么势力,并且还如此不显山不露水? 只是心中的疑惑她并未表现出来,只盯着赢舟言: “接下来的一统大计,势在必行!赢太师最好务必再插手!” 她冷凌的眸色深沉几分,“君上已失去一至亲手足,不想再失去第二个了。” 这是警告。 能阻拦一统大计者,即便是至亲手足,最终都会是死路一条! 可赢舟一如既往从容淡定,还直起身,朝着陈玉皎行了个礼: “九嫂,阿舟还是同一句话,若九嫂有证据,可随时向九哥告发。” 他的神色温温柔柔,深深远远,只像是江面上的一叶扁舟,不问世事。 说完话,他薄唇还勾起一抹弧度: “九嫂,该去用膳了,勿让阿厉等得太久。” 陈玉皎深深看赢舟一眼,她知道赢舟的心思太过深不可测,赢舟给她的那个答案,亦是不会放弃。 那接下来……就看她与赢舟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三人坐在一起用膳时。 赢舟在对赢厉言:“九哥,娶妻与处理政事大不相同,对待女子不似对待朝臣,要细致体贴,如用膳相处……” 他好言引导,赢厉似乎也听得很认真。 可陈玉皎全程在思索今日之事,并未注意到任何事宜。 待用膳结束后,她寻了个借口,外出散步,让春鹭召来了十二武卫里的六名武卫。 这是祖父曾经培养的最为精良之死士。 赢厉也给了她特权,可许她带人入宫。 她吩咐他们:“即日起,你们六人盯着听雪宫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赢舟与赵隽的一切举动!” 今日这番密谈,要先对元韩国下手,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赢舟若想破坏,定然就会将消息传递出去。 一旦赢舟有所举动,她便可顺藤摸瓜,查到赢舟的底细。 若赢舟因为她的监视而做不出任何举动,那此次灭韩之事,便无人再能阻拦! 陈玉皎还去了军机阁里,处理相关事宜。 虽然赢厉已安排别的人接手,但这是祖父曾经留下的心血,她来帮忙整理些书简也好。 肃穆的大殿里全是一个又一个高高的书架,即便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依旧显得光线暗淡。 陈玉皎站在书架之间的阴影里,正在翻看一册相关战事的书简。 “玉皎。” 一道男人成熟的嗓音忽然传来。 陈玉皎抬眸,才见书架巷子的尽头,立着战寒征那抹高大的身躯。 他身穿卫尉的战将服,周身总有沙场磨砺出的肃杀冷峻。 只是他看她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复杂。 春鹭与夏蝉就站在不远处,见到他来,立即走过来护在陈玉皎跟前。 春鹭更是呵斥:“大胆!国后在上,请战将军自重!” 战寒征却似并未听见,那双一向冷峻的眸子直视陈玉皎,神色愈加深沉。 他们就隔了几米距离,可她凤袍加身,高贵光华,又眉眼安宁淡漠,总给人遥不可及的广寒之感。 这是那个昔日里围着他巧笑嫣兮的陈玉皎? 不,完全判若两人。 在她脸上,已经许久许久未曾看见过笑容。 战寒征早就知晓,昔日长屹君娶她,就是为了逢场作戏。 赢长屹未曾碰过她,她一直独守空房。 乃至此次,赢帝亦是仅仅将她当做朝政之棋子。 赢帝,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怎会真喜欢她这样一个二嫁过的女子? 陈玉皎这一生,恐怕都会在无尽冰冷的秦宫之中凄冷度过…… 战寒征峻毅的面容间忽然腾起一坚定,像是决定了什么事。 “此事定有解决之策,你静待时日,切勿轻举妄动。 待我思到良策,再寻国后详谈。” 至于这期间…… “宫中尔虞我诈,若遇艰难,国后可随时至龙卫大营。” 他扬出安抚的话后,转身离开,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峻酷威严。 陈玉皎:??? 一头雾水。 什么良策?详谈什么? 对了……战寒征欠她的银子,好像还没有还她? 她吩咐春鹭:“给定西王送封催收告令。” 陈玉皎写了一封信,交给春鹭。 而春鹭拿着信离开时,过来寻人的夏公公正巧看到了。 他吓得赶紧跑回龙台后殿,焦急无比地道: “君上,不好了!出大事了!” “国后……国后她与定西王见了一面,还给其送了一封信!” 赢厉大手之间拿着的竹简,倏地“咔嚓”一声被捏碎裂。 仅仅片刻,他扬出的命令之声威严而不悦: “让她立即来见寡人!” 但下一刻…… 他那高大峻拔的身形又倏地起身,大步走出龙台后殿。 “免了。” “寡人亲自去。” 第266章 现在怕了? 军机阁里。 已是黄昏日落,整齐肃穆的书架之间笼罩着夕阳的金泽。 陈玉皎正坐在正殿的案桌前处理事宜,赢华绝亦在,对她禀告近日密谏铜匣里的多封新告令。 自从赢华绝上任后,凡是有谁举报,他皆带着御史台的黑御卫直入任何官员家中,毫无顾忌查处侦办。 他是关内侯之嫡孙,赢姓之人,关系硬,还不怕任何威胁,不受任何掣肘,甚至身后有悬剑派等江湖人士撑腰,主打一个狠绝猖狂,在律法范围内为所欲为。 现在人们只要看到他和乌泱泱的黑御卫,就闻风丧胆、胆颤心惊,生怕被华绝公子带人抄家。 陈玉皎十分满意这样的情况,有御史台在,可以起到震慑作用,极大程度上减少贪官污吏。 她认真分析新告状里的事件真假,忽然……门外传来肃沉的脚步声。 陈玉皎与众人抬眸看去,就看到一袭黑色龙袍的赢帝,正大步走来。 他那高大巍峻的身躯似是一座泰山由远至近,周身笼罩着一团深渊黑气,似有乌云翻涌。 整个军机阁内的气场骤然压抑、沉闷。 而赢厉的脚步踏入军机阁内,他的目光扫过殿内几人,尤其落在与陈玉皎同坐一个案桌的赢华绝身上,薄凉的唇畔愈寒:“今日军机阁倒是热闹。” 跟赢华绝而来的几名御史台理事立即忐忑起身,恭恭敬敬行礼:“见过君上。” 陈玉皎亦跟着站了起来,一袭凤袍而立。 赢华绝倒是赢厉的堂弟,小时候还切磋过剑术,对赢厉不那么恐惧。 所以他没那么拘束,就站在陈玉皎不远处。 赢厉尊贵的神色峻寒:“军机阁朝政要地,何时这般随性?” 幽幽问完,他忽而扬出帝王的命令: “日后无诏,王侯将相亦不可入!” 且…… 他深邃的目光从陈玉皎身上扫视而过,又深深定格在她脸上。 “晏伐、传令:往后出入内廷者,身携之物皆需盘查!” 陈玉皎微微皱了皱眉。 以往出入秦宫,只需要过战寒征守卫那一关的盘查,内廷相对自由。 现在内廷军还要再盘查一次? 好像这两天并未发生什么紧急事宜? 不止她不懂,那几个御史台理事等殿内外的人,个个更是胆颤心惊,后背渗汗。 显然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人惹着赢帝了! 赢帝一怒,全天下都得跟着遭殃!他们接下来的日子更加惶恐难混,喘气都不敢大声…… 而秦帝深邃如渊的视线,直视陈玉皎的双眸:“国后对此,有何高见?” 他的话语中藏着锋芒,犀利,像是要将她所有的心思洞穿。 陈玉皎只疑惑片刻后,已恢复冷静。 马上要对元韩国出兵,恐怕赢厉也是怕消息走漏。 她淡然回应:“事关秦宫安危,赢帝此举圣明。” 她的声音也平静无波,精致的面容间尽是从容。 那股从容,令赢厉心中的无名之火愈烧旺盛。 帝王大手一扬,顷刻之间,夏公公立即带着所有人撤退出去。 有个老理事反应慢,还在旁边的书架前整理典籍,夏公公赶紧倒回去,将人一并拽走。 眼瞎啊!这么重要的时刻,可不能给耽误了! 出去时,他还为两人将殿门关上。 瞬间,肃穆的军机殿内,只剩下赢厉与陈玉皎二人。 赢帝踩着步伐,朝着陈玉皎步步逼近。 “国后还真是深明大义。但朕想知道、你心中、是否真没有半点心虚?” 落字沉沉。 他的脚步还在持续一步一步朝她而至,繁复厚重的龙袍在地面拖曳着龙蛇锦地之声。 陈玉皎立在一书架前,只看到赢厉那高大的身躯逼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气息之间,尽是男人的威严、压迫感。 她的眉心愈加蹙起。 赢厉为什么忽然会这么问?她什么也没做,没有对不起他或对不起朝堂,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心虚的。 她蹙眉时,精致好看的面容间似林间麋鹿般的迷茫,还有几分认真的思索。 似是真的毫不知情,心中毫无点数。 赢帝狭长深邃的双眸一眯,忽而逼至她跟前,一把攥住陈玉皎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女子的身体瞬间撞至他的怀里。 并且、他的手臂还搂住她的腰肢!如同铁钳一般将她紧紧束缚。 陈玉皎顷刻间僵硬了,身体彻底僵硬着,大脑也在刹那间一片空白。 赢厉……在做什么?在搂住她? 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她整个人完全贴在他巍峨坚实的身躯上,身后还是书架。 这样的距离…… “君上,你先放开……” 她实在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距离,清冷的声音带着少有的女子的惶恐。 赢厉眸色暗了暗,“陈客卿,有些原则,你不该触犯!” 低哑的话落,他的另一只大手忽而捏住女子的下巴,深邃犀利的视线落在她那张脸上,唇上。 下一刻、尊贵的头颅忽而俯身而下…… 陈玉皎猝不及防,瞳孔之中尽是本能的震惊、抗拒。 在她就要做出什么反应时,忽然,下巴上的那只手微微一个用力,她的脸被转向侧面。 而男人冰冷又汋热的唇,就那么落在了她的颈侧。 “啊……” 有股疼痛感传来,还带着完全陌生的气息、感觉。 男人的周身散发着强大的占有欲和压迫感,就像是一只雄狮,忽而咬住猎物的脖颈侧。 陈玉皎感受到了赢厉的那股霸道、震慑,大脑的空白愈加空白。 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而赢厉原本只是本能地想惩罚她一下,但在那一刻,他看到她眼中强烈的抗拒,那个吻,才落至她的颈侧。 即便只是吻在女子颈侧,她的身体也狠狠僵着,像是雄狮面前彻底吓坏的羔羊。 赢厉的理智忽然回拢两分。 向来冷静的他,竟在对一个女子如此用强?如此失分寸? 他低重的吻忽而停滞,不再用力。 偏偏女子侧着头,脖颈显得愈发修长,皮肤凝白,尽是浅淡的自然香。冰肌玉骨,又更让人生出一股难以克制的璪热。 赢厉喉结滚动,眸中墨色愈暗。 他松开她,直起身尊贵伫立。 视线里,尽是女子微白惊慌的神色。 还有脖颈间那个红色的痕迹,在皙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赢厉的声线也低重几分:“现在怕了?可知孤为何惩处你?” 第267章 他的调侃 陈玉皎才总算找回自己的理智。 刚才那短短的瞬间,短暂,却又像是极度漫长。 她愣了很久很久,可也在那短短片刻想了很多很多;理智也在提醒着她、必须尽快想清楚事情缘由。 赢厉忽然而来,毫无理由地立下两条规矩,忽然对她强势相逼…… 她总算恢复自己的声音,“是定西王之事?君上知道我在军机阁见了定西王一面?并且给定西王送了封信?” 说话间,她已经肯定下来。 定然是这样。 今日总共她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可能会惹怒他的事。 上次她为战寒征说了一句话,赢厉也是动怒,这次送了封信…… 赢厉恐怕以为她背叛赢长屹,不守妇德不守丧。 陈玉皎立即解释:“君上,你误会了。 定西王虽是来此,但我一句话未与他言,让春鹭送去的更是一封催债信,催战家早些偿还银子而已。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赢厉周身残余的威压暗沉之气忽而散尽,竟是这? 他堂堂赢帝,华秦的帝王,竟因一封催债信如此勃然大怒?荒唐。 陈玉皎努力稳定心神地道:“君上,我知你在意长屹,但我对长屹的在意不一定比君上少。 我再重申一次,我绝不会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更对定西王没有任何感情。还望君上日后信任!” 赢厉一向尊贵稳重,难得移开视线,高大的身形转过身。 “好。” 总不能让他承认,他堂堂华秦帝王因为一封催债信失了分寸。且她现在…… 赢厉眸色中的所有墨色尽数收拢,“回龙寝宫。” 他迈步往外走,不再提方才之事。 而陈玉皎也跟在他身后,心里虽然有些慌乱,脖颈间也还有他残留的气息、力道感,但她极力尽量忽视。 看来以后她更得小心谨慎,伴君如伴虎,他喜怒无常,兴许有一天,真可能如同雄狮一般,一口咬断她的脖颈,将她吃得干干净净。 动怒的赢厉,谁也惹不起。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龙寝宫,亦是入夜时分。 进殿后,陈玉皎就去偏殿的案桌前,处理事宜。 只有处理正事,才能让心里那股莫名的奇怪的感觉彻底消散。 只是…… 赢帝尊贵巍峨的身型还伫立在大殿之上,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忽然问: “与定西王七年之感情,说忘就忘?” 毕竟谁都知道,当年陈玉皎爱战寒征爱得有多深。 那一年,消息传入皇宫,赢长屹、赢菱皆是用尽了一切方法劝服她、制止她。 陈家上上下下,乃至一个洒扫嬷嬷,皆是苦口婆心、费尽口舌。 连他…… 只是,没有任何人顺利阻止了她。 她想做一件事情时,认定什么时,谁也拦不住。 陈太傅说得对,她看似柔弱,实则比谁都倔强。 陈玉皎坐在那案桌前,铜鹤台上的烛光萦绕着她。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红唇轻启答:“当年用情有多深,对定西王有多好,如今就有多想对自己好。” 好听的声音里尽是清醒、理智。 赢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眸底深处的光泽似有流转。 “对自己好?” “国后就是如此对自己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陈玉皎还没明白她的用意,赢厉已亲自提来医药箱,在她对面落坐。 那刚劲有力的大手,拉过她那只手放在案桌之上。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皱,她都忘了这点小伤了…… “君上,让婢女来就好。” “总要练习练习。”赢厉在垂眸解纱布,深邃立体的五官间,是她看不懂的用意。 陈玉皎想了想,也是,很快就会七国交战,天下大乱。 虽有御医,但乱世的时候总有无数变故。赢厉作为帝王,能自己熟悉些常用医术再好不过。 她便静静坐在那里,任由赢帝为她处理伤口。 烛光摇曳。 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彻底消失,变得平和。 待药更换好后,赢厉收回手,他的视线却无意看到,女子脖颈上之前那处红色,已变得青紫。 他眸色一暗:“是否还疼?” 陈玉皎微微蹙眉,没明白他问得是什么,抬眸时,才发现赢厉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之间。 她忽然又想起方才在军机阁里发生的事…… 她被按在那书架之上,男人的力道那般霸道野蛮,尽是野兽般的压迫、强势。 之前忙着想事情,忽略了不少,现在想起来……她脸颊一阵滚烫,耳根也有些发红。 “不疼,没什么感觉。 君上,您该去休息了。” 她想转移话题,只是赢厉的目光还是看了眼那淤痕,视线落在医药箱里,翻找。 “用何种药物?” 他在问她,口吻里是认真。 陈玉皎看着对面赢厉那抹高大的身型,专注的神色,她的脸愈加绯红,还有些疑惑。 赢厉连这都不知道吗? 虽然她也什么都不懂,但以前小时候在宁世堂,也有一个温柔男子带着他的夫人、慌慌张张前来就医。 那夫人身上尽是青紫淤痕,男子担心得不得了。 父亲却一脚将他们踹出去:“滚回去秀!” 陈玉皎那时候觉得父亲太凶了,父亲支支吾吾地对她说,几天就散。 她求知心强,硬是问了老祖母、老嬷嬷们才知道缘由。 而赢厉…… 仔细想想,赢厉自小学习的都是治国之道,接触的全是政事。 许多男人到了弱冠之年,家中都会送通房婢女。 但听说先皇与秦阳太后送给赢厉的,是历朝历代各昏君被红颜误国的典籍。 终日忙于政事的赢厉,恐怕从未分心了解过任何其他事情。 陈玉皎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是开放的人,此刻见赢厉还在找药膏,她不得不说: “君上,这种……不用管,几天自会消散。真不疼……” 她声音里也带着几分不自然。 赢厉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面颊间时,到底是个成熟的男人,仅用片刻,便心中了然。 只是他眸中的墨色,在看到女子的脸颊上,顿时暗沉。 陈玉皎向来是清清宁宁的,在她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表情。 但此刻的她,脸颊泛红,如同山寺的桃花;神情间总算有了两分少女该有的拘谨,羞涩。 赢厉薄唇忽而一勾,直视她的眼睛问:“国后很懂? 寡人无知,还劳烦国后详明。” 第268章 生活乐趣 他低沉的声线磁性而沙哑,是难得的打趣,调侃。 陈玉皎却在顷刻间更紧张。 详明?详细给他讲么? 这种事、她怎么讲…… 可她不讲……好像赢厉真的什么都不懂……真要一直给她找药…… 陈玉皎在斟酌着用词时,脸色就越来越红。 烛光闪烁着,映衬着,那抹殷红竟似美酒,有令人迷醉的光泽。 赢厉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薄唇不禁一勾:“行了,不逗你了。你受了伤,今夜早些安寝。” 再逗下去,他都担心她的脸会滴出血来。 赢厉将她案桌上的一堆竹简合上,主动起身率先离开。 陈玉皎看着他墨色的背影,周身的拘谨和那股紧张,渐渐缓和下来。 还好赢厉没有仔细追问…… 以后真得避免这种话题。 她去洗漱后,在赢厉还没出来时,快速回到龙床的最边侧,躺在其上,背对着赢厉那边的方位。 之前睡一起还好,可经过今天的事情……她莫名总有些担心…… 甚至觉得直面他,不再那么自然。 她周身绷着一股紧张感。 而赢厉从濯汤宫出来时,一袭黑色丝绸长袍服帖顺垂,还隐隐有暗光泽动,那高大的身躯显得愈发尊贵巍峻。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那抹女子的身形上时,明显察觉到她的忐忑。 赢厉眸底深处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无奈、宠溺,迈步离开,出了寝殿。 没过一会儿,春鹭从外面进来,对床上的陈玉皎低声禀告: “国后,君上今夜去看望赢太师,恐不归来,让国后不必等。” 陈玉皎本来有些拘束的感觉,顿时消散。 赢厉与赢舟的感情也的确很好,时常夜里一同对弈,有时一聊就是一整夜。 恐怕赢厉也觉得有所不适,在回避她。 正好。 陈玉皎睡了十分安宁的一觉。 第二日,她忙碌各种事宜,尽量避免与赢厉的单独相处。 而赢厉也在龙台后殿处理政事,并未过于逼迫她。 他们倒是相安无事,可夏公公和荀祯一碰面,两个人就不断眼神交汇。 那天好不容易让两人的感情看起来有所进展,怎么今日他们就…… 这么下去,何时能看到两块木头摩擦出点火花哟? 这公事公办、冷冰冰的秦宫,何时能有点春色? 简直头疼! 还是荀御医想到什么,眸光一闪,“有了!” 搬救兵! 荀御医特地去婚衙署寻了赢菱。 赢菱在婚衙署里,也情绪低迷。 这些日子,长兄的离开对她的打击也十分大。 她最喜欢的长兄,最沉和温柔的长兄。 偏偏兄长离开时,还给她留下书信,要她照顾赢厉和陈玉皎。 其实她是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但那两个人的确让人头大啊! 一个废寝忘食,爱政如命。 一个话少寡言,又倔,什么都不和人讲,还缺根筋。 这些日子她一边想着处理好婚衙署的事,一边 还在想办法往后怎么让他们开心些。 荀祯一来,就道:“十三公主,有件事情兴许只有你能办到!” 因为赢菱的性格太过大大咧咧,他不敢直说赢厉喜欢陈玉皎,怕惹出事端。 他只说:“君上待国后很好,多次主动,还给国后上药,可国后竟因此事一直躲着君上!回避君上! 咳咳……老臣只是担心龙凤不合……影响朝堂的稳定啊!” 赢菱本来萎靡的眸色瞬间一亮。 九哥? 陈玉皎? 这两个人一个冷酷不近人情,一个处事井井有条。 要是让他们两个人真正在一起,岂不是就能让他们两人彼此互相照顾? 虽然……长兄刚逝,是有些不妥,但长兄也不希望看他们两人一辈子孤独终老吧? 虽然……她觉得她的九哥绝不会有温柔的一天,陈玉皎也只知公事公办。 两个人撞在一起,绝对连月老和送子观音都要给他们磨墨递奏折。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死气沉沉的生活,似乎忽然就看到了一丁点乐趣! 第三日。 陈玉皎在军机阁里思索着正事。 马上要和元韩国开战,也就意味着天下大乱的开始。 燕凌九之前在军机阁遴选时拿出来的武器,可以进入生产阶段。 虽不喜欢燕凌九的为人,但在公事上,她并没有打压燕凌九的打算。 若能让燕凌九生产出武器来,震慑六国,再好不过。 但她需要考虑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燕凌九特别了解男人的心理,走到哪儿都容易将所有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并且让男人们为其趋之若鹜。 若是入朝堂,掌管新武器阁,稍不注意会引发诸多祸端…… 还有一黑御卫进来禀告:“君上让臣传话,元韩国忽然前来拜访,已携诸多宝物到达离京百里之地的驿站!” 陈玉皎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那一日,她只与赢厉、赢舟制定了先攻弱韩的方策。 除此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情。 但元韩国忽然这么快就来咸陵,并且主动示好。 显然,元韩国已经得到消息! 可……她有派武卫密切盯着赢舟与赵隽的一举一动,无论他们与谁说过话,做过什么,都详细汇报与她。 武卫们也并未发现听雪宫有任何人出去过,赢舟也无任何异常之举,连一只飞鸟也未曾放飞。 这消息到底是如何传露出去? 太师赢舟,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 陈玉皎在仔细地斟酌、深思着。 “呆饺子,快跟我走!” 赢菱忽然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拉着她就往外走。 陈玉皎皱了皱眉:“去哪儿?” 还有……呆饺子?这是什么称呼? “你什么都别多问,跟我出去逛逛吧~这几日我在秦宫都快呆哭了~ 听说城中一间酒楼新上了诸多新菜,让人眼花缭乱,你陪我一同去尝尝!” 赢菱也不顾她是否拒绝,硬拽着她上了马车。 看着陈玉皎一身黑色的衣衫,她还主动帮她换衣服,戴面纱。 陈玉皎知道赢菱也是在强颜欢笑,而眼下无论是关于燕凌九、还是赢舟的事,她暂时也没有头绪,便并未拒绝她。 抽空陪赢菱吃顿饭,还是应该的。 但她低估了…… 第269章 精神出轨 咸陵城,花月夜。 这酒楼不算奢华,但是重在装潢唯美,处处摆满一树树巨型仿真樱花树盆栽,挂满木牌竹简,上面雕刻得全是有关爱情的诗句。 走在其间,只看到一块块竹牌擦肩而过,意境优雅。 而在大殿正中央的台上,还有一个老人每日在那里讲着动人的情爱故事。 今日正是开讲之时。 赢菱赶紧拉着陈玉皎在一靠窗的位置坐下。 旁边正好是粉色的樱花树盛放在顶,无数诗句吹过而下,随风摇曳出好听的声音。 诗句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欲清风揽明月,奈何明月照寒空。” 而那老先生也正在讲:“古时,有一巾帼女子十分喜好为国立功,整日皆在思索排兵布阵。 在她身边,却有一男子默默陪伴。 她看竹简,他看她。 她夜掌灯,他磨墨。 她受伤,他急红了眼,夜不能寐。 她想逃,他步步紧逼……” 赢菱听得双眼直发光,不愧是她想的话本子啊!虽极力美化了她的九哥,但是好听! 她是土狗她爱听! 而陈玉皎看着这装潢、诗句,听着那老者讲故事,眉心明显蹙了起来。 赢菱何时喜欢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了? 尤其是那话本子里讲的内容,实在是…… 罢了,赢菱定然也是三分钟热度,她在这儿陪着也无妨。 老者在继续讲着后面的故事,“无数个夜晚,女子熟睡之后,男人的视线皆落在女子身上,静静看着,凝视着,眼底深处是无人知晓的爱意。 在女子熟睡后,男子为她轻轻盖上薄被…… 这一照顾,便是足足一生。 直至终老,她亦在想着国之大事,而他一直伫立在她身后,终身未娶。 那女子却从未回头看那男人半眼……” 赢菱听得十分感动,看向陈玉皎问: “呆饺子,你听出点什么来了没?” 听这么感人的爱情故事,总能开悟开悟吧! 可…… 当赢菱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陈玉皎身上时,才发现陈玉皎神情间没有任何向往和情绪,反而是在思索着什么正事。 听到她的提问,陈玉皎才回过神来,“啊?” 方才她的确在想元韩国和赢舟、乃至燕凌九的事,并未听那种情爱之事。 赢菱气得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个时候还在想着政事,是我九哥附体嘛!气死我了!” 好在后面还有很多准备好的故事! 赢菱坐到她身边,正准备拉着她一起听。 可陈玉皎的视线忽然落到窗外,对面右前方的一间铺子上。 那是一间十分高大恢宏的酒铺,上面匾额上独特艺术的字体金光闪闪,雕刻着“微醺”二字。 酒铺大门两边,还有复古陈旧的木板,分别雕刻秦篆大字: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你的故事值几度?”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顷刻间便能撞入人的心脏。 而那货架上的一瓶瓶酒,全是用透明的琉璃瓶装着,颜色或粉红、或浅蓝、或浅青、或葡萄紫。 那般梦幻的颜色,十分吸引人的眼球。 陈玉皎眉心微微皱了皱,“微醺”二字,以及那两句话,十分独特。 难道……是燕凌九? 果不其然。 赢菱察觉她的视线,知道她遇到事情总想弄清楚,只能为她介绍道: “这些日子你在忙碌时,那燕凌九也没有消停。 在战寒征那傻子被罚龙噬鞭不久后,燕凌九就开了这新铺子。 说是秦酒旗下分出来的另一字号,专卖女子小酌的酒。” “什么花花草草的酒,颜色好看且梦幻,十分吸引女子的喜欢。 并且酒劲儿十分低,比我们寻常的果酒还低,喝起来甜甜的,口感格外独特。” “而且……”赢菱说:“燕凌九还扬言,这些是她独家研发,且整个微醺字号全由她一力负责,不用战家任何人、任何关系。” “人人夸她独立,切,依我看她怕是想拥有自己的字号,和战寒征分开,经济独立。” 陈玉皎敛了敛眸,短短时间心中已经了然。 显然燕凌九和战寒征的关系越来越僵。 若继续为战寒征打理秦酒铺子,壮大的也是战家的产业。 与其如此,不如倒腾自己的字号,只为自己做事。 陈玉皎喝了口茶:“燕凌九虽自私,某个程度来说,却是个难得清醒的女子。” 在当今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像燕凌九那般、即便婚后也永远为自己而活的女子。 如果夫家不爱,如此行为值得称赞。 可战家所有人之前那般喜欢燕凌九,战寒征还为其多次承受处罚,胸膛被烙烙印。 燕凌九这么做,就显得太过自私自利。 女子的强大优秀,不是随时标榜自己有多独特、自我,而是在该为己的时候为己,在该爱人时,也该同心同德。 陈玉皎想到这,思绪更加凝重两分。 燕凌九,不是个好掌控的人,极度自私自我。 再看集市上,路过之人皆是对其的能力赞不绝口。 这样善弄人心的人为朝廷做武器,恐怕…… 而这时,微醺商铺内,一群穿着红色喜庆衣服的乐队走出来,拿着锣鼓沿街敲: “微醺宠爱,女子专享!” “凡是女子,皆可免银领取微醺当归红枣酒一瓶!” 甚至还有不少请的人穿插在人群中,带节奏地道:“凌策军师说了,女子得对自己好,得学会爱自己。” “在繁忙的午后,家长里短的人生中,抽一段时光,静静对坐窗台,静饮美酒,对自己说一句: 不好意思,这些年让你辛苦了。” “女子不疼自己,还有谁疼?” “女子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任何人!” 一堆独特的话语,又吸引无数人的喜欢,崇拜。 虽然之前污蔑容弈之事无数人知晓,但知道的到底是最名流那一批人。 那批人与燕凌九断交后,也懒得管她之事。 咸陵城来来往往几十万人,也多的是不知道的人。 燕凌九还十分擅长舆论,每次有任何消息传出,她便扭转,言宅门深深,无数勾心斗角,事情远远不是看到的那么简单。 久而久之,即便是真相,看众们也觉得幕后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此刻,听到那些话,女子们无一不是景仰:“到底要如何才能活成凌策军师那般豁达?” 男人们更是欣赏:“世间独特之人,唯燕凌九也。” 燕凌九在商铺二楼,看着下方的景象,红唇缓缓轻勾。 之前战寒征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再为战家出任何力! 她与战寒征签订了协议,整个微醺都是她自己的盈利。 她燕凌九只为自己而赚银子! 战寒征一个卫尉,被赢帝当众责打龙噬鞭,丢人现眼。 还毫无建树,一事无成,时常想着那个前妻,精神出轨! 这样的男人,已经配不上她燕凌九了! 想到她接下来的计划,以及近日与那人牵上关系,她眸底就尽是深邃的算计。 陈玉皎,接下来,很快她就要让其从凤凰台上跌落下来! 那等柔柔弱弱的女人,不配站在赢帝身边! 普天之下,唯有她配! 当陈玉皎摔下高台时,她的武器也将成功。 她要与赢帝并肩而立! 第270章 惹祸前兆 酒楼里的陈玉皎看到外面的景象,微醺商铺又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看来这世间,能看穿燕凌九之心策的人,绝无仅有。 正这么想着,外面忽然传来谈话声。 “公子,那酒许小姐定然十分喜爱,不若我们也领一瓶回去?” “不必。”男人的声音严肃端正,“不可再提许小姐,亦或是任何女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对女子的兴趣,目光反而落在那微醺的商铺上。 “看似免银领取,实则女子进入其中,需走过无数精致的展柜。 这抓住的是女子难以受住诱惑之心理。” “且赠酒仅仅只是小小一瓶,酒壶平平,与那些琳琅满目的琉璃酒相比,如何能让女子们满足? 领取之时,还有几名婢女在百般推荐。 此为抓住女子面薄之心,进了商铺不好意思真免银领走一壶酒,不出分文。” 所以凡是进去的女子,在看到那么多精致的美酒后,再被婢女们各种“热情服务”后,几乎多多少少都会再买走另行购买。 “看似打着为世间女子之旗号,实则不过是以此为噱,从女子们身上谋得利益。” 男人的点评十分犀利通透。 说完,他翻身上马,吩咐随从:“回端正楼,日后多留意,京中复杂,不可随意轻信于人。” 陈玉皎听到那谈话声,不由得微微转头,循声看过去。 就看到街巷远处,有两个男子一前一后策马而行。 为首的那个男人身着蔚釉蓝锦衣,身型峻正,气质深沉又严厉。 周身透着一股子端正、严谨、刚正不阿之坚气,又有一股非为常人的尊贵。 他还戴着个低调的半面具,遮住下半张脸,更显神秘。 陈玉皎想到男子方才那番话,眸色微微一敛,世间竟有这么通彻犀利之男人,能看穿燕凌九的心思? 实在难得。 眼看两人要离开,她唤来春鹭吩咐:“你立即寻一武卫跟上,仔细调查出他的底细。” 这样的人若能请为朝堂所用,负责燕凌九武器营的监管,算是解决一桩大事。 “是!”春鹭立即就要去忙。 可赢菱却看得两眼发光,陈玉皎竟然对一个男人感兴趣了? 这可是自战寒征以后,第一次看陈玉皎对另一个男人有好奇之心! 虽然她该撮合的是九哥……可万一玉皎就是不喜欢九哥那种型呢? 就九哥那种天天杀伐的性格,这辈子只怕也没有女人会喜欢! 更何况……听荀御医说,九哥好像还有点在意陈玉皎与别的男人有所接触? 若多刺激刺激九哥,指不定真能让九哥喜欢上玉皎,让两人的感情得以升温? 反正无论如何,也总比原地踏步来得好! 赢菱想着,竟当即起身走出去,径直走到那男人的骏马之前。 “这位公子,你方才那番言谈,实在是慧眼如炬!正巧我们也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想请公子帮忙开解一二。” 她很热情直率地说:“劳烦公子下马,与我们小坐片刻。” 只是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赢菱一眼,一如既往冷漠严正:“抱歉,在下今日还有要事。 姑娘若他日有空,再来端正楼寻。” 他策马就要离开,周身是公事公办的严谨。 赢菱忍不住想,这么慌,是要急着去办案抓杀人犯吗? 她朋友看上的人,必须得搞定! 赢菱硬是一身红衣往他马前一站,“你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不去的话,我……我等会儿便去将端正楼买下来,给所有人住,唯独你,需十倍房费!” 端正楼,那是京中最为雅正的酒楼,入住者需对各种典籍,才能入住其中,且只接待男子。 地痞流氓、或许多乌烟瘴气、没有品德之人,皆不可入住。 可以说入住端正楼里的人,皆是学识渊博的君子。 十倍房费,无异于抢劫。 这个男人一看就是只住得下端正楼那种地方,其余地方接受无能。 赢菱傲娇地哼了哼,又做出礼貌的动作:“公子,请吧。” 酒楼里。 陈玉皎还没来得及阻止赢菱,就看到赢菱跑出去,和那男人说了两句话。 此刻,那蔚蓝釉锦衣的男人被赢菱领着走进来。 他掀袍坐下,坐于她们案桌对面,开门见山直问: “二位有何事询问?” 那么端坐着的样子,像极了大理寺卿审案。 尤其是半面具,就像是随时会行刑的尊贵阎王。 赢菱才不在意,十分自来熟地给他倒茶,放在男人面前,“看样子你应该是初来咸陵城,不知该怎么称呼?” 她先主动说:“我叫林莹,你可称呼我林小姐。 这位是我朋友,玉晨姑娘。” 她都如此主动了,男人再拒绝,会显得很无礼仪。 男人端庄坐着,随口答:“李决,游历人士。” 他又问:“二位想问何事?在下今日的确有要事忙,不可久留。” “嗯……要问什么事……什么事……”赢菱眼珠子一转,对陈玉皎说: “玉晨,你来跟公子谈,我去看看掌柜这儿有什么特色的茶点~” 要谈正事?那可不是她的强项。 她赶紧起身就溜。 于是,靠窗的雅阁处,花树下,就只剩下两人。 陈玉皎看着风风火火的赢菱,眸底掠起一抹无奈的宠溺。 她不得不对李决道:“李公子,抱歉,我朋友有些冒失,却并无恶意。” 既然人已经来了,她也不扭捏,索性问: “实不相瞒,我也打算开一果酒铺子。 凌策军师之方案,已是京中百年难得一见。 不过方才听闻公子诸多批判,不知公子还有何高见?” 她的谈吐举止是骨子里的优雅,待人接物总有从容有度之感。 李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因为她戴着面纱,只能看见那双眼睛。 倒不是方才那女子夸张的作派。 他难得留下来,开口言:“世间万事万物,有诚心即可。” “但诚心二字看似简单,实则艰难。” 第271章 赢菱助攻 “既然想赚女子之银,那便应以诚相待女子。” “所有酒应利于女子养生养容,诸多细节需为女子之不便而考虑。” “如、若赠,如常大小,不可半壶或袖珍为骗。” “女子面薄,领之即可走,不该过多纠缠。” “可设锦盒,让人看不出是免银还是所购之物。” …… 所提之事,桩桩件件是真正为女子着想。 “女子心思细腻,定能感知到商铺之用心,方会再临。” 而燕凌九之做法,女子进去一次后,定会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可能一两次说不出所以然,多去几次,定然就知其中问题所在,不会再光顾。 陈玉皎听得心中赞许,他之所想,与她所想、所奉行的,完全一致。 乱世之中,刚正之人已少之又少。 且他明明是个男人,还心思细腻,懂诸多女子顾虑,说明他是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之人。 陈玉皎端起茶杯,亲自敬他一杯:“公子所言甚是。玉晨敬公子一杯,敬公子的严正,也敬公子的慧眼如炬。” 李决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神色微沉: “玉姑娘听我所言,并无醍醐灌顶、或惊讶之色。 恐怕在下所言,你早已心有所想。让那女子来寻我,也不是为此小事?” 陈玉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索性放下茶杯。 “李公子好眼力。” 也是十分强的敏锐力,洞察力。 他,不是个简单之人。 陈玉皎只能道:“实不相瞒,当今天下战乱迭起。 我虽为女子,却也想看六国安宁。 尤其是我所在之国稍弱,国内又有诸多强权尔虞。 如华秦凌策军师那般深不可测、欺瞒世人之人更是多不胜数。 兴许你我可一眼看得出端倪,但这世间能看得出之人,少之又少。” “我想询问公子,若你是一国之重臣,如何掌控如凌策军师这般的人?” 她的话语问出,李决的神色亦变得愈发凝重。 “是啊,世间不是人人皆是你我,不是人人皆分得清黑白。” 他刚正的声线里,弥漫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寂寥、讽刺。 只是短短片刻,他又恢复如常:“无论是何强权,手段,皆可称之诡。 诡生阴,阴为寒,唯有至阳、至刚,方可克诡。 如乱世天下,看似尔虞我诈、诡计迭出。 可若强兵、强国、强民、强粮,方可自保,强盛于天下……” 他谈起强兵强国之道,井井有条。 从兵马,谈到粮草,兵器,再到节气、律法等,皆了解得十分透彻,有着自己十分独到的见解。 陈玉皎几乎可感觉到,男人在谈起这些时,深邃的眸中尽是对国事的深思熟虑,满腔专挚。 关于粮草的改革、军队的管理等,更是十分了然于心。 这,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华秦朝堂,绝不可错过! 陈玉皎不由得与其深谈,不知不觉,两人竟在酒楼中一聊就是整整一日。 茶逢知己千杯少,不过如此。 到夜幕降临时,李决言:“至于玉姑娘所问,对待深不可测之人,亦需正要之纲。 如华秦御史台之设,谓七国之彩,定当流传千古,天下推行。” 六国诸多人士皆言华秦改革动荡,甚至言华秦暴政。 这个男人,却能看出御史台之利。 李决又言:“若多御史台之可靠人,可安插于诡人之侧。 如明镜之人,可照透诡人之计,并随时警惕之。 即便是凌策军师这样的人,只要能看破其策,自然不会受其所骗。” 这也与陈玉皎想到了一处。 要想让燕凌九入朝堂,她必须安排一人整日盯着燕凌九,决不能让其在潜移默化中,将整个新武器的男人们玩弄得团团转。 两人开始聊详细的方案。 而赢菱在不远处的桌上趴着,已无聊得快要睡着了。 起初还以为两人无话,没想到两人一聊就聊这么久! 聊就算了,这么唯美的场景,那么动人的故事,为什么他们完全没听!为什么聊那么无趣的话题啊! 还是荀祯找来,看到自家国后和一个男人相对而坐在一起,眼皮直跳,拉着赢菱就去了后院角落。 “十三公主,该不会是玩脱了吧!” “让您撮合撮合赢帝与国后,没让你给国后找别的男人啊!” 那画面……若是赢帝看了还得了? “放心。”赢菱安抚,“呆饺子她眼里只有政事。男人脱光了躺她面前,她恐怕看到的也是兵书战策。 例如论如何制造人体武器,人体何处最为薄弱,兵甲之制作应避免什么……” 赢菱说着都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可荀祯皱紧眉头:“赢帝肯定不这么想啊!你知道的,赢帝他独断专行,还霸占欲强盛。 若是知晓国后出来与一个男子相谈一整日,恐怕这咸陵城都要被掀翻了!” 荀祯单是想着就急得团团转。 这还是他捅出来的篓子,只怕他今晚就要去见先皇了~ 赢菱的眸色却倏地一亮,对喔!九哥! 呆饺子这边是没什么指望,九哥那边却适合下手啊! 她排住荀祯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赶紧入宫去,将我九哥带来此处。无论以什么借口! 切记要快,要让我九哥亲眼看到这画面!” 荀祯吓得眼皮直跳:“这这这……这不行吧……” 他怕死……他真的还没有活够! 赢菱却道:“你懂什么?九哥整日忙政事,没时间陪九嫂。 那就要让他看看,他的女人他不陪,有的是别人陪! 日后他就知道该怎么抽出时间,多陪陪九嫂了!” “况且现在他对九嫂没什么心态,感情,就应该多刺激刺激,兴许刺激刺激着,就刺激出感情了!” “不怕他们闹矛盾,就怕他们没矛盾!没话聊!” 荀祯听着这些话,越发觉得有道理。 对喔~ 之前赢帝与国后都相安无事,那日听到一封信,就独处于军机阁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日这种场景…… 看来他们这小团体,又多一冲锋巨将! “好好好,豁出这条老命了,老臣这便入宫去请秦帝!” 荀祯一把年纪了,转身就跑,跑得还速度极快。 而赢菱走出后院,看着还坐在一起、畅通古今政事的两人,眼里忍不住腾起明亮的小星星,瞌睡都没了。 虽然多次看自己九哥在政事上雷霆大怒。 但还是第一次看九哥因为女人而有情绪的起伏~ 不知道那一刻会是什么画面~~ 星星眼~(???)! 第272章 他来接她 陈玉皎全然不知赢菱那边的安排。 和李决聊了关于事宜的安排时,她才惊觉天色已黑。 再迟一些,秦宫大门便会关闭。 她正准备告辞离开,可赢菱忽然走了过来: “这家商铺的特色点心,用晨露加以艾草和面,蒸制五个时辰,外撒香脆糠,吃起来甜度适宜,外酥里嫩。 你们聊了一天,快尝尝看。” 伴随着她的话落,店小二往桌上布置了几道精美点心。 陈玉皎与李决相视一看,便并未推脱。 方才他们还聊到粮草问题,前线作战时,时常粮草紧缺,将士们食不果腹。 而京中或各地的富者,还在酒池肉林。 他们甚至共同提出,若能让高层官员去亲临战场,历练,体验将士们的疾苦,兴许每一个官者,可能会相对有所改变。 至少不会再克扣粮草,或从军粮、军器之中做手脚。 他们还有共同的观点,在这乱世之中,战将可贵,兵卒可贵,谋士可贵;但最为可贵的,是粮。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为天下之本。 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两人与赢菱一同吃点心。 赢菱正打算夸赞这点心的美味,就见李决食用一口后,忽而凝视着点心,若有所思: “此点心酥脆甜软,油脂深浸,若能作为军队之干粮,远胜馕。” 有油,有糖份,更利于将士们补充体力。 陈玉皎也看了眼:“可惜加有油脂,亦腐臭,无法过于长久保存。 在外加热不便,冷油入腹,又亦腹泻。” 李决不由得多看了对面的女子一面。 竟有女子了解如此多政事,甚至还善医道,难得。 他方才脸色凝重,便是知道此为干粮,只是天方夜谭。 将士们前线作战时,只能吃那又干又硬的面馕,最为合适。 旁边的赢菱:…… 手里的点心忽然都不香甜了……吃着好像都有负罪感! 要不是为了九哥,这种场合她是一瞬都待不下去! 好在在店小二要打烊之时,赢菱的视线余光终于看到很远的远处,夜色里,有一辆低调的马车而来。 她立即拉着陈玉皎起身:“该走了!今夜太迟了!” 再慢一点就来不及了! 陈玉皎就那么被风风火火拉着走出商铺。 李决亦起身跟了出来,“玉晨姑娘。” 他忽然叫住她。 陈玉皎停顿脚步,亦转过身面向男人。 战乱浮沉,她有些担心李决随时会离开京中,不能为朝廷所用。 好在她还没开口,李决亦觉知己难觅。 他高大严正的身型立在长天冷月下,取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陈玉皎: “玉晨姑娘,若有事,可来端正楼寻。 此次来京,我兴许会留三到五日。” “好。”陈玉皎也没客气,接过那玉佩。 两人行了个礼,有随从牵来马匹。 李决翻身上马,最后深深看了眼女子后,调转马头,那严正深沉的身躯策马驶入漆黑的夜色。 陈玉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 三到五日…… 在这乱世里,的确可能今日见,明日就各奔于天涯江湖不知处。 看来,她得尽快去告知赢厉此事,力荐此人。 可她没注意到…… 不远处,漆黑的夜色里。 一辆低调肃黑的马车静静停着,车帘被夏公公掀起。 端坐在其中的男人,赢厉,一袭黑袍,那深邃犀利的目光正穿透夜色,远远落来。 早前,赢厉已于龙台殿中沐浴更衣,换上了睡袍。 可荀祯忽然急匆匆而来,说发现国后在市井里,与一不知名男子相谈甚欢,还整整一日! 赢厉当即丢下手中的政简,坐着马车出宫。 要不是夏公公为他披了件黑色长袍,恐怕他穿着睡衫就出来了。 而马车到来之时,果然,就见那樱花绽放的酒楼里,雕花窗内。 一袭柔白色衣衫的陈玉皎,正与那个男人对坐。 两人的眼神交汇之间,都是对彼此的知心、默契。 即便赢菱急匆匆地拉着陈玉皎要走,可陈玉皎与那个男人眼中,尽是对彼此的依依不舍! 商铺门口有一棵巨大的仿真樱花树,花枝在夜里晃动,所挂的诗句木牌红绸随风轻轻飘飞。 那般唯美而诗情画意的场景下,男子递与女子贴身的玉佩。 而那女子,竟接了! 还目送男人离开!久久未曾回神! 黑夜里,似有滚滚乌云翻涌,车厢内弥漫出的强大骇然、威严,似乎要将这天地也为之掀翻,山冢猝崩,万海沸腾。 赢菱隔得远远地看着,天啊!自家九哥脸上那怒意,沸腾翻涌得简直比锅底还黑! 那是怒意……是无比在意的怒意! 比群臣进谏逼宫时的怒意还大! 原来男人的占有欲可以有这么强?还是说九哥他…… 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呆饺子,九哥来接你回宫啦,你快去!” 她将陈玉皎往那马车的方向推。 陈玉皎回神看过去时,才发现那街巷尽头的确静静停着一辆马车。 车帘已经被放下,看不见里面的男人。 这么晚了,赢厉竟也会出宫么? 许是累了一日,出来透透气? 她也没多想,对赢菱道:“一同回宫。” “那可不行……”她怎么能去做碍眼狗呢。 “我忽然想起婚衙署还有好多事没处理,我得先去一趟!”赢菱说完,转头就跑得一溜烟不见了。 陈玉皎也不好让赢厉等太久,只能迈步朝着那马车走去。 她之前一心与李决谈正事,并没有注意到场景是何模样,樱花树是何飘扬,也就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到了马车之前,夏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为她掀开马车帘子,大气也不敢出。 陈玉皎如常坐入马车之中,就感觉逼仄的车厢内笼罩着一股强大的威压。 坐在正前方那个男人,身着极致玄墨的黑袍,巍峨冷峻的面容紧绷,像是蕴含着整个黑夜。 他在看着她,那双眸漆黑无底,浑然的压迫感就那么逼了过来,像是随时会山崩地裂,天河倒倾。 陈玉皎眉心顿时微微一跳。 这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第273章 忍不了了 仔细想了想,陈玉皎问:“君上,是攻元韩国的计划泄露?” 的确,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却还是泄露了出去。 不论是她,还是赢舟,都足以对赢厉造成巨大的打击。 她说:“君上,我若说不是我,你信吗?” 赢厉并未说话,那双黑眸一直盯着她,黑得令人心底发憷。 陈玉皎想,也是,赢舟曾经舍命救过赢厉,赢厉与赢舟还是相识多年的手足。 比起来,赢舟的确更值得信任。 她在说话时,赢厉那周身的霜寒更重了,像是随时会吞噬掉整个夜,和夜里的一切。 陈玉皎只能安抚:“我今日随赢菱出宫时,已想到破解之策。 凌策军师的武器若能大量生产,可震慑于九州天下。 到时无论六国有何想法、计策,在绝对的武力武器面前,也绝无招架对抗之力。” 这便是李决所言的以正克诡。 “不过燕凌九并不是好掌控之人,即便新武器坊成立,拨朝廷之人过去,哪怕是君上的黑御卫,恐怕不出一月,也会被燕凌九所折服。” 男人似乎天生没有鉴定女子好坏的能力。 一旦所有男人崇拜燕凌九、信任燕凌九,那燕凌九就可毫无限制。 那么重要的武器,若稍不注意泄露出去,或流向其他势力,其他国度…… 后果皆是不堪设想。 “好在,君上你猜,今日我发现了什么?” 提起李决,陈玉皎平静的眉间也多了一抹喜色: “今日我遇到一男子,姓李名决,他竟慧眼如炬,能看穿燕凌九之计策。 且无论是对军事、还是粮草、社稷、民生等,皆有极高的见地。” “我与其谈了一整日,观其人、观其心,皆是正直可靠之人,百年难遇之奇才。” “君上,若能用他监管燕凌九的武器生产,定能解决一切隐患。” “他就住在端正楼,君上随时可派人去请。” 她眼中尽是坦然,提起李决时,也尽是对政事的安排。 赢厉的黑眸终于微微缩了下,“所以,你出宫一日,是在为朝政网罗人才?” “是啊。”陈玉皎问心无愧,“本是陪菱儿随意逛逛,未曾想竟能遇如此奇才,便多聊了会儿。 兴许,是天佑华勤,国之气运。” 她对李决的评价十分高。 而赢厉的眼角明显跳了跳。 她竟如此坦然,一切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她在夸李决,牵扯到的也是朝政,还在夸华秦气运。 赢厉胸腔里翻涌着的火焰,一时间竟无法迸射而出,只能堵在胸膛里。 那张尊贵峻冷的脸,依旧紧绷着寒冽。 陈玉皎只以为他是在为泄露之事烦忧,安抚: “君上也不必太过忧虑,即便元韩国知晓华秦的计策,即便派遣元韩国之太子前来华秦进献。 但华秦需要的从来不是对元韩国的压榨,或是金银财富。 我们秉承己心,做好战事统筹即可。” “想知道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也极其简单。” “下次关于战事的安排,君上可与我们二人分开谈。” 若谈给赢舟所听之事,泄露出去,那显而易见就是赢舟。 若谈给她听之事……绝无泄露之可能。 一路上,陈玉皎都在与赢厉聊诸多国事,忧国忧民、忧政。 赢厉看着女子那认真的面容,心底堵着的那团沸腾愈加沸腾,却也愈加无法翻涌而出。 直到回到龙寝宫,陈玉皎觉得自己也说得差不多了。 “君上,我先去沐浴。” 明日元韩国的人恐怕就已到京中,还需要派人去接。 她必须早睡早起。 她行礼后,进入汤泉殿沐浴。 而赢厉那抹高大墨黑的身型,伫立在空旷的大殿里。 起初只是伫立着,随后,走至一案桌前,端起桌上的菊花饮,一饮而尽。 一杯不够,又饮下一杯。 还是不够。 他那巍峨昂藏的身躯,便在大殿里走来走去。 周身笼罩着的怒火,丝毫未灭。 院墙外,荀祯与夏公公偷摸摸地看着。 夏公公道:“赢帝竟还未发火,好能忍啊!” “那能不忍吗?”荀祯低声言:“国后开口闭口都是政事,坦坦荡荡。 咱们一向政事为重、一统天下的赢帝,怎么好意思发怒?怎么好意思一心情情爱爱?” “这可咋整……”夏公公都犯愁了。 而陈玉皎沐浴出来后,就见赢厉那墨黑的身形在殿内走来走去。 她微微蹙眉:“君上还不睡吗?” 赢厉黑沉沉的目光看她一眼,眼尾隐隐有些跳动:“消食。” “喔……”陈玉皎也觉得赢厉成日忙政事,多走走也好。 她不再打扰赢厉,走到床的那侧边,躺下开始休息。 明日天还未明就得起床上朝,元韩国的使臣团入京,还得安排合适的人去迎接。 她在思索着政事。 而殿内的赢厉看到她的身影,眉骨更是一跳。 踱步没多久,那抹高大的身型索性又走至龙床前。 陈玉皎并未察觉到赢厉过来了。 她打算早睡早起,才发现手里还拿着一块玉佩。 之前李决赠给她时,她随手放入衣袖,带进了浴殿。 方才又从浴殿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放置。 陈玉皎准备随手放在床头时,发现玉佩上的图案,好像有些眼熟…… 质地不算绝品的绿色翡翠上,雕刻着一个圆环。 这圆环……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可一时间,竟完全想不出来。 赢厉刚坐到床边,就看到陈玉皎那秀手指间,拿着那块玉佩陷入沉思。 原本腾腾翻涌了一夜的怒火,在这一刻轰然迸射。 他的黑眸在那一刻倏地深黑,昂藏的身型侧躺过去。 陈玉皎正想得入神,手中的玉佩忽而一空。 她回神转身时,才发现赢厉不知何时侧躺在了她的身后! 他侧靠在床头,巍峨的身形似完全笼罩着她。 那看玉佩的眸色如同寒渊,深不见底。 “陈玉皎,盯着玉佩看,也是因为朝政?” 他的声线低沉得发暗,拿着玉佩的大手虽是在摩挲,却像是随时会将那玉佩捏裂。 陈玉皎在那话语里,总算听出不寻常的气息…… 第274章 抱他睡觉? 而赢厉巍阔的身型倏然朝着她俯身逼近,大手攥住她的手腕。 “陈客卿,回答寡人!仅因为政事,会盯着一块玉佩看得入神?” 陈玉皎是平躺在床上的,他这一俯身逼近,整个巍峨的男性身躯完完全全笼罩着她。 手腕也被他攥着,似乎等同于被他压在身下。 野兽般的侵略性、威压,摄入,在这一刻从他身上勃然而发。 陈玉皎知道他误会了,保持平静地解释: “君上,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块玉佩上的图腾,有些熟悉。 君上你仔细看看,有没有在哪儿见过?” 赢厉的视线只扫了一眼,显然完全看不进去。 那质地普通的丑陋玉佩,在这一刻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的眼中只有强大的侵略感。 每次被惹怒时,他便是如此。 陈玉皎只能解释:“我知道君上在想什么,又像上次一样误会了? 还是相同的话,恳请君上信任陈家人,信任陈家唯一的嫡传人,也信任长屹君择人的目光! 我与李公子交谈一日,仅仅是因为政事。” “近日想用凌策军师建新武器阁,缺少一可靠之人而已。” “除此之外,真别无其他。” 她解释得清清楚楚,还言: “至于这块玉佩,我定然是在哪儿看到过这个图腾,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已让武卫去查李公子的背景,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若李公子能过政察,入朝为政后,往后所有事宜就由君上你负责,我不会再插手。” “我陈玉皎、除政事外,绝无二心!” 她的面容冷静从容,坦然直率。 她的解释也面面俱到,字字有力。 覆身威压着她的男人,视野里竟是女子那严谨专注的神色。 刚刚勃然而发的怒意,顷刻间又硬生生被摁了回去。 赢厉眸中的墨色沉了又沉,但那股寒意并未消散,似乎笼罩凝结在深潭渊底,找不到宣泄出口。 那玉佩在他的大手中,依旧被捏得像是随时会碎裂。 “既然国后无心,如此贴身之物,国后日后还是勿随身携带为好! 李公子未婚,勿影响了他人名誉!” “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寡人,会听你空口无凭的解释!” 低沉浑厚的字音,沉沉落下,空气里凝结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那块玉佩,更被他的大手霸道地收了起来,半点不再出现在陈玉皎眼前。 陈玉皎想了想,也是。 玉佩是贴身之物,今日她没考虑那么多,只担心往后找不到人,便接了过来。 “是我疏忽了,多谢君上提醒。君上圣明。” 知错就认的态度…… 那平静从容的面容…… 赢厉压着眉间的躁动,不得不松开了大手。 原本俯身威压在她身体上的巍峨身躯,也霍然翻身而下,平躺在床上。 但他的气场依旧强大,深邃峻立的五官,从始至终沉着,周身低沉的气压久久不散。 陈玉皎解释完了,倒是毫不心虚,闭目就打算深思那个图腾。 可到这一刻她才发现…… 赢厉只是顺势平躺了下去,并没有退回床边! 也因此…… 赢帝的身躯就躺在她的身侧!离她完全近在咫尺! 甚至她的手臂处,还能清楚感觉到赢厉身上传来的体温! 这么近的距离! 陈玉皎想,应该提醒提醒赢厉,可刚准备开口、 微微侧目间,就看到躺在她身侧的赢厉已阖闭双目,尊贵冷峻的面容间,写满了不近人情、不容打扰。 即便眼睑阖着,也似乎遮不住里面那让人胆寒的深黑、犀利。 算了…… 反正他已经睡了。 没什么问题吧。 陈玉皎悄然往床边微微挪了挪。 一条手臂的位置,完全超出床沿,等同于凌空。 这也总算拉开与赢厉的微微距离,未贴在一起,令她安神不少。 她亦阖目,开始深思那个图腾的形状。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她渐渐陷入沉睡。 她甚至没察觉到,寝殿里还有她每夜为赢厉调配的安神香。 若一旦浅眠,安神香可让人陷入深层次的睡眠,提高睡眠的休养。 在她的气息彻底趋于沉静后,赢厉睁开了那双墨黑的寒眸。 他健实的身躯侧转,手臂忽而一揽,将床边的女子揽了回来。 两人相对侧躺的姿势。 朦胧暗黑的夜色里,熟睡的女子面容宁静,宁静到高远薄凉,像是永远无什么人能再引起她的一个侧目,一眼在意。 琼鼻高挺,殷红的唇不薄不厚,恰恰是最美的弧度。 柔软的浅白色丝绸长衫罩在她身躯上,更衬得她冰肌玉骨。 赢厉眸子一直压抑着的暗沉,彻彻底底翻涌起来。 放置在她腰间的大手一再收紧,完完全全将她彻底揽入怀中,紧贴他宽厚精实的身躯。 他的眸色愈发浓重,气息浮动,像是有什么情绪即将破开。 他在意的哪是她和那男人谈的到底是不是政事,而是…… 不知不觉,搂着她腰肢的大手再度收紧,手背上的青筋在暗夜里不断腾跳。 女子的腰肢也太过柔软,不盈盈一握,像是稍不注意就会被捏断…… 熟睡的女子眉心忽然微微蹙了蹙。 赢厉的大手忽而松开。 最终,于暗夜之中翻身平躺,拉过女子的手臂放在自己胸膛之上。 阖目,合上了眼中随时会破开的浓重。 陈玉皎醒来时……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墨色。 墨色…… 还有一股完全不属于她的体温…… 她察觉到有些不太对,仔细看了又看,骇然发现! 她竟依偎在赢厉身侧,头靠着赢厉的手臂! 而她自己的一只手臂,更是放在赢厉的胸膛之上! 这这这…… 向来冷静的陈玉皎,容色间第一次腾起惊骇,天塌一般的惊骇! 她赶紧收回手,倏地坐起身。 看了看床上的位置,赢厉还躺在原本的地方,未曾动过。 所以……是她自己? 是她睡得太靠床边,入睡后翻了个身? 不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赢厉,那个尊贵而至高无上的帝王,一心只有政事天下的帝王,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吧? 第275章 他的醋意 陈玉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她寻常入睡后都是十分安份的,还是第一次这么…… 她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赢厉还没醒…… 陈玉皎立即轻手轻脚地下床,鞋子也没穿,以最轻的脚步声快速离开寝殿。 她到达侧殿洗漱,任由春鹭和夏蝉为她金玉养容。 即便是躺在软榻上,闭目的陈玉皎,脑海里依旧控制不住浮现起醒来时那一幕。 她竟贴得赢厉那么近……手还…… 她的脸颊一阵阵滚烫,心里也一阵阵自责。 她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呢…… 学的礼仪规矩早已融入身体的本能,怎么能忘记了? 睡床太靠边,影响会有这么大吗…… 暂时实在没法消化这一事情,也无法直面赢厉。 陈玉皎对春鹭吩咐:“去告知夏公公,我去库房看看,准备迎接元韩国来使之事,便不去上朝了。” 今日上朝要解决的也就是元韩国来使的事,从接待,到国宴安排,回礼等。 她去直接先安排这些,并无影响。 只是…… 陈玉皎在库房待了没多久,约莫刚下朝的时辰,夏公公忽然找来: “国后,君上宣您至华德殿议事。” 陈玉皎心“咯噔”一声,该躲得还是躲不掉…… 她只能跟随夏公公,迈步前往华德殿。 到达华德殿时,陈玉皎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是赢厉专用的书房殿宇。 原本坐落在一片广场之间,十分单调。 只是多年前,大师兄赢长屹说常年看书,不利于颐神护目,所以让人于书房外,为赢厉种下了一大片玉兰花。 玉兰花开花时,会冒出翠绿的叶子。 既可赏花,又可观翠绿之叶。 此时夏末秋初,正是玉兰花盛放的季节。 一树树粉玉兰摇枝盛放,清雅高贵,自带极致的古典美,与恢宏的殿宇相得益彰。 陈玉皎皱了皱眉,以往赢厉都在龙台后殿处理政事,很少来这边书房。 今日竟然会来此处? 她穿过一树树玉兰花,进入殿宇之中。 就见那临窗之处,长长的案桌之前,摆放了高高一叠书简。 赢厉的目光抬起,远远落来。 “国后,过来坐。” 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陈玉皎迎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心里忽然又一虚。 那么巍峨尊贵的男人,大师兄的手足至亲,今日早上,她…… 真是罪恶。 陈玉皎真想能倒回到昨晚,让昨晚的自己滚下床都行。 眼下她还不得不走过去,落坐在赢厉对面。 赢厉看她一眼,眸色微深:“国后心中有事?” 陈玉皎避开他的视线,“没……” 那事她也不能讲啊。 虽然……撒谎不诚信,十分不道德,祖父在恐怕又要罚她。 但那种事承认起来,也没必要,只会给两人徒添尴尬。 况且,看赢厉这个样子,并不知道早上的事。 这些小事,也就没必要让君上跟着分心了吧? 在好一番自我攻略、说服后,陈玉皎才再度认认真真地回答: “没什么事。君上叫我来是?” 赢厉的视线落在高高一重竹简之间,“若无事,今日便陪孤在此处处理政事。 有什么想谈之国策民生,也尽可与孤谈。” 低沉的话语里,隐隐蕴含着深沉的霸道。 “好。”陈玉皎倒并未察觉,垂眸随手拿起一册政简翻阅。 好在只要一处理起公事的她,就忘记了一切事宜。 她看着竹简上的内容,微微皱眉: “此次带领元韩国使团所来之人,竟是其国之太子,明琅公子?” 据传明琅公子为人阔绰,挥金如土,善结交多国国度之人,能力杰出。 他一直在与六国保持极好的关系,若遇到被哪国欺负,可轻易拉动另外诸国帮忙,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明琅公子能在七国之中,让小小的元韩国处于中心腹地而存活,深得世人夸赞,更被元韩国奉为神圣之存在。 “既然公子明琅会亲自前来,说明元韩国意识到了此次华秦是真有意灭元韩。” 也更说明,此次的消息的的确确有人传递出去。 赢厉神色一如既往深不可测,对此事,看不清他的喜怒。 陈玉皎也未多提,言:“他们明日入宫,我等会儿去与人安排接待之国宴,战时不斩来使,华秦该有的大国风范亦不能丢。” “这等小事不劳烦国后。” 赢帝竟扬出话:“太后会安排妥当。” 陈玉皎想到秦阳太后,也并未拒绝。 自从上次她与秦阳太后交谈后,其便并未曾找过她的麻烦。 而且到底是赢厉的亲生母亲,在政治上至少不会给赢厉拖后腿。 赢厉的视线忽而落在她身上,问:“昨日你与那位李公子聊了些什么国策、民生,说来听听。” 陈玉皎眉心微微蹙了蹙。 也是,那些宫事是该由别的人安排,她与赢厉最主要负责的是大方向的社稷民生。 她道:“聊了下如何利用御史台监管百官。 未必非等官臣犯错后,再有御史台抄家抓拿。 对于十分不安分之人,可提前安排御史台之人入住其旁。” “也聊了下强兵、强国、强民、强粮。 粮为天下之本,应着重重视粮之生产、军粮之供应。” “对了君上。” 陈玉皎想起一事,对他道:“兴许可不定时安排官员去军中历练,亲自体验前线疾苦,更利于华秦在战时上下一心。” 她在一桩桩聊昨日之事。 没有注意到此刻的窗外玉兰花盛放,有风吹过,不时有花瓣飘落在地,意境唯美。 她没看花,他亦没赏花。 陈玉皎不知聊了许久,赢厉就静静听,那尊贵冷峻的神情,无法揣摩。 她想起正事,“君上,安排去调查的武卫还没传来消息。估计他的身份不太简单。 这样的人才,切不可被六国所用。 君上可调黑御卫之人再去查探一番。” 黑御卫里,还有专程擅长查案的人。 与她的武卫两相结合,效率会更高。 赢厉狭长深邃的长眸忽然眯起,覆盖上一层墨色。 “国后对他还真是赞誉极高!” 提起李决,那神色间皆是夸赞,欣赏。 他言:“正巧寡人也有一事,劳烦国后看看,此安排如何。” 话落,赢厉的大手拿起一册竹简,沉沉放在陈玉皎跟前。 陈玉皎拿起来,展开一看,眉心顿时一蹙,眸中也腾起从未有过的惊诧。 第276章 赢菱助攻1 因为那书简之上所撰的内容,是一项亘古未有的、浩荡的工程——万里长城! 共计分为两步。 其一,华秦与六国开战时,匈奴西戎等各部,定会从后偷袭,火上添油,制造动乱。 所以当初战家老祖母也曾说,想要天下归一,西戎北戎等、战寒征必不可少。 但赢厉所住计划,修建一条长城,防住西戎、北匈奴。 后方稳定,便可肆意大统于天下! 其二,待盛赵、燕国等国域也归华秦后,连接三国之边境线,筑成一条长达万余里的长城! 到时,四海合,天下一。 万里长城如同龙脉般,巍峨雄壮,护佑整片九州大地! 今朝,乃至万世,北戎匈奴外邦等,都无法进攻九州帝国! 陈玉皎心中是震撼的。 因为她一直想的是继承祖父之遗志,一统天下。 单单是一统七国,就已奋六世之余烈。 她想过对西北之地的政策,但还未曾想过这么长远的、对万世之安排。 万里长城,更是亘古未有的创举。 赢厉,的确是个千古难遇、远见卓识的先河开创者! 她在看详细的规划图,暂时没有说话。 赢厉坐在那里,视线落在女子神色间,“与李公子所提之策相比,如何?” 他开口问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子深邃。 陈玉皎抬眸看向赢厉,眼中是毫不吝啬的敬佩: “君上此方案亘古未有,利朝堂,利黎民,利天下,可为万世之称赞。” 她的容色间也是明显的赞誉。 赢厉眸中的墨色总算有所沉缓,从昨日阴沉到今日的深邃威压,在这一刻似乎缓缓散去。 他端起茶水轻抿一口,“依国后看,应当如何开始?” 陈玉皎敛了敛眸,短短时间,心中已有规划: “此举势必劳财伤民,应先集举国官员、富商,征集巨银。” “其后征自愿之民,报以丰富之月银。” “再制定详细民工律法,如春播秋收之时、可许民工回乡务来,一来帮衬家里,有所团聚,二来不影响国之粮仓……” 她开始一条一条与赢厉详谈,制定具体的安排。 外面的玉兰花树枝微微摇曳,不时有花瓣从窗外飘飞落下。 临案议事的两人,都未看花、看景。 时间就在那一片片飘落的花瓣中悄然坠落,日光下沉,浮金掠影,华德殿渐渐被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泽。 外面。 夏公公侯着,连连直摇头。 荀祯和赢菱悄无声息找来时,对上眼神,他更是无声地直叹息。 唉!唉!唉! 本以为昨晚那么大的刺激,赢厉与陈玉皎两人定然能碰撞摩擦出什么巨大的火花。 可今日……他们又在这华德殿聊了一天的政事! 赢菱一手环抱在腰前,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深思斟酌。 政事狂魔,连吃起醋来的方式都如此独特? 昨日玉皎与李决聊了一天政事,今日九哥就拉着玉皎也聊一天政事? 且昨日人家李决只是聊些平常的国事,九哥直接开大,把万古长城之策都拿出来了?合理吗? 嗯~~ 那若是李决不小心碰了下玉皎的手呢?或是不小心有啥接触呢? 嗯~~~~值得考虑,还得把握好分寸~~不能玩脱了~~~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夏公公忽然走进来禀告:“君上,元韩国所有来使已顺利到京,九蕃馆一切准备妥当。 典客询问,君上是否要前去检阅?” 其实这种小事,往常完全用不着麻烦赢厉。 夏公公只能补充说一句:“君上与国后在殿里待了一日,可出去透透气,吸吸天地之精华,品品民间之美食。” 昨日,陈玉皎与李决坐在那民间商铺中,只怕也食用不少民间的点心。 陈玉皎本来想,明日要正式接见元韩国的诸多使臣,行接风盛宴,今日没必要太过操劳。 可赢厉已尊贵起身,“备马车。” 他们二人换上常服,在晏伐等人的秘密保护下,坐着低调的马车出宫。 九蕃馆是华秦最大的使馆,用于接待所有外国使臣之地。 在日暮之时,恢宏的殿宇在最后一抹夕阳的照射下浮光跃金,辉煌金碧。 一处高高的古色长廊处,赢菱竟早早站在上面,朝着陈玉皎直挥手。 “九嫂!你快来!快看这儿!” 陈玉皎微微皱了皱眉。 而赢厉在听到“九嫂”二字时,尊贵冷峻的容色有一丝情绪掠过。 “去吧,孤等会儿来寻。” 巡查下使馆安排,的确用不着两人一同去。 典客也早已在大门口恭迎,就等着汇报些事宜。 赢菱叫得实在急切,再叫下去,反而会扰正事。 陈玉皎只能“嗯”了声,让赢厉进九蕃馆,她则走上了门口那高高观景的角楼。 “九嫂,你快看那边!真的好美!”赢菱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陈玉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是绝美的日落。 夕阳彻彻底底没入地平线,只剩下一大片浓墨重彩的橘红色的天空。 映照着这远处的整个皇城,无数飞檐翘角的竹瓦闪烁着琉璃宝石般的光泽。 的确很美。 “不过……你怎么会来这儿?”陈玉皎有些好奇。 赢菱眼珠子一转,隐藏起满心的小心思,“我就听人说这里看日落很美,我就来了呀,没想到碰巧看到你和九哥。” 陈玉皎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赢菱不会伤害她,她也没有多想。 大师兄不在,她恢复过来后,其实还有些担心赢菱难过。 现在看来……夕阳映衬着那张明媚艳丽的面容。 好像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生活着。 陈玉皎也将目光转向了万丈鲜血一般的余晖暮霞,本该赏景的她,却忽然看到一个院子里,有一个嚣张的身影走在其中。 “你,给本官拿最上等最鲜活的海参前来!” “应使者……这虽已是夏末,但海参从北齐等海域运来,也已不再鲜活……啊!” 那婢女话还没说完,应大人已一脚踹在了婢女身上。 “让你去就去!啰啰嗦嗦做什么?再敢忤逆本使臣,本使臣要你们全人头落地!” 男人的声音十分嚣张。 陈玉皎眉心顿时皱起。 一个他国使臣,竟然敢在他们华秦的使馆领地如此嚣张? 第277章 赢菱助攻2 待陈玉皎看到那人腰间挂着的腰牌时,顿时恍然。 是盛赵国的人。 盛赵国国域虽不如南楚国大,但是最为兵强马壮、也最好武的国家。 盛赵国之人人人嚣张、霸道。 尤其是近日,华秦要攻元韩之消息走漏后,盛赵国的使臣就越发肆无忌惮…… 因为在这个紧要关头,华秦若是得罪盛赵国,兵强马壮的盛赵国,就会和元韩国联手。 到时,别说拿下元韩国,盛赵国一旦出兵,华秦的战略计划会被彻底打乱。两国夹击,也将损伤惨重。 盛赵国之人就是踩准华秦的心思,不断跳跃。 而赢修堂下堂后,新任的典客虽有能力,却更沉稳,知晓眼下不能得罪盛赵,便让手下的人全都忍着。 婢女们更不敢放肆,毕竟一旦坏了国之大计,的确会人头落地! 陈玉皎眉心蹙起凝重的神色。 她在思索方策时,一道男子的嗓音忽然传来: “玉晨姑娘,你也在?” 陈玉皎回神,才见不知何时,一袭暗沉深蓝锦衣的李决,从长廊尽头迈步走来。 还是一身严正沉稳,夕阳的余光洒落,依旧未让他多一丝暖色。 那漆黑的半面具,更为他增添两分肃寒。 陈玉皎站在这里后,也戴上了面纱,与昨日装扮无异。 她蹙眉,疑惑看向一旁的赢菱。 赢菱解释:“我听说这里夕阳好看,就约李公子一起来看。” 说完,她还凑到陈玉皎耳边低声道:“你派去调查的人没有消息,不如开口直接问呀!” 等会儿又能刺激下九哥,又能帮着玉皎办点正事,一箭双雕! 陈玉皎也想亲自问问,李决应该不是会撒谎的人。 而李决已走到她们一两米远的位置站立,保持极正的礼仪距离。 先前他来时,就看到陈玉皎站在回廊上出神。 此刻,他扫了眼下方远处那个庭院的场景,问:“玉晨姑娘方才是在思虑盛赵国之事?” “嗯。”陈玉皎看向李决,“李公子是已有所看法?” 李决的视线投向那嚣张跋扈的盛赵国使臣身上,薄唇启:“此事的确复杂、棘手。 不过我若是华秦之人,定当先行‘远交近攻’之策。” “盛赵国虽强盛,但北有匈奴,东有寒燕、海齐。 联燕国、海齐,匈奴,于多方扰盛赵,赵国必当自身难保,又何有侵华秦之心?” “到时,盛赵上下人人自危,一个使臣又将如何自处?” 所有的局势,都将颠倒。 陈玉皎闻言,眸中又升腾起一抹对他深深的赞誉。 此人深知纵横之术,兵书计策,的确是百年难遇之奇才! 先前她正是在想,让赢厉联系燕国太子、海齐国之人。 不过燕国太子与赢厉是故交,曾经一同在盛赵国为质,交谊匪浅。 现在求燕国太子帮忙,日后华秦却要并吞八荒,实在有些…… 她为难的是此事,没想到李决亦有如此大局之观。 陈玉皎疑惑地看向他问:“李公子不是华秦之人?” 李决一袭深蓝近黑的锦袍伫立,视线又落向那已渐渐散去的暮光。 “我若生在华秦,倒该是一件幸事。” 男人稳重的嗓音里,竟弥漫出一抹深深的沉重。 陈玉皎心中的困惑加重,将所有线索在脑中整理汇集。 她没有注意到,赢菱已不知不觉下了高角楼,还朝着暗中一个武卫使了个眼色。 忽然,回廊上挂着的一个宫灯,像是受了针大风,“哒”的一声向下坠落。 “小心!” 李决忽而回过神来,侧身过去,手臂一挥,那灯笼便被击飞在地。 两人中间还隔了一米的距离。 不过…… 从下方的视线看,只能看到李决高大严正的身型,完完全全罩住了陈玉皎。手像是在拉着陈玉皎。 正巧这个时候,赢厉那抹尊贵的身型,从正门大殿走出来。 他的视线抬起,落向高高的古色回廊。 在他眸中倒映的,便是那个男人与陈玉皎站在一起! 那男人很高,遮住了陈玉皎的身型,只能看到那飘飞的柔白色衣角。 赢厉深邃立体的五官墨沉,浑身上下迸发出骇人的气息。 旁边的赢菱还在低声问他:“九哥,你没事吧?” “九哥,我知道你娶玉皎,就是为了代替大师兄照顾她而已。” “九哥,你这情绪起伏很大呀?” “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嫂子吧……” “喜欢一个人,就是完全看不得她和别的男人有任何接触,只想将她占为己有……” 赢菱边点拨着,边打量自家哥哥的神色,很快就在他脸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一刻,她只觉得像是平地一声雷,惊得她外焦里嫩。 九哥竟然是真的喜欢呆玉皎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么多年来,没人看出来啊! 藏得这么深? 那若是喜欢,之前他还眼睁睁看着玉皎嫁给长哥,还得喊一声长嫂…… 虽然长哥好苦,可九哥也好可怜……好像是黑暗角落里的一只大狼狗…… 要是长哥知道了,只怕会更是纠结…… 而现在……长哥不在了,长哥已经不幸福,总不能再看着九哥不幸福吧? 既然九哥真的喜欢,她好像真得做点什么…… 赢菱短短时间,已经消化掉惊震人的消息,又开始说: “九哥,要是喜欢一个人,就得说出来。” 不然像大哥那样,直到死,直到现在,呆呆的玉皎都不知道大哥哥的心意。 她也不能说,不能给玉皎徒添自责。 她继续道:“你看九嫂,人又蠢,又单纯,以为和你成婚只是政治联姻。 她不喜欢你,她又不知道你喜欢她,万一哪天和别的人发展出私人感情呢?喜欢上别的人呢?” 虽然……就那木鱼脑袋来说,完全没有可能。 但是赢菱还是昧着良心地说:“我觉得嫂子和李公子在一起时,好有默契感! 嫂子看李公子的眼神,也和看九哥你时,完全不一样!” “闭嘴!” 尊贵冷冽的嗓音,格外锋利。 他大步朝着那角楼之上走去,浑身强大的威压寒霜就那么散开。 而那角楼的回廊之上。 方才灯笼忽而坠落,李决击飞后,两人明显还隔着很远的距离。 陈玉皎道谢,准备问问李决的家世。 可一护卫忽然赶来,焦急道:“公子,出事了!” 李决听到了什么,神色间一片凝重,“玉晨姑娘,下次谈。” 他急匆匆地从另一楼梯下楼,背影间皆是紧迫。 陈玉皎还没来得及思索李决要去忙什么事,“哒、哒、哒。” 有沉重的脚步声从右侧的楼梯传来。 陈玉皎转头看去,就看到赢厉那尊贵墨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上来。 第278章 都听你的 那长长的锦袍拖地,极致的黑,仿若蕴藏着整个无尽的夜色。 浑身的尊贵、慑人,压迫感,就那么直直逼了过来。 陈玉皎又想起昨夜,赢厉攥住她手腕时那股强大的凛然、骇意。 显然,他又误会了什么! 赢帝,虽然政治远见十分卓越,却似乎对女子,对感情之事,没有丝毫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敏锐、敏感,强势、霸道。 此刻从长廊步步走来的赢厉,就像是一头嗜血的雄狮,在步步逼近。 陈玉皎其实有些本能的害怕,不是害怕一切阴谋诡计,或是任何惩罚。 而是这个人人敬畏恐惧的帝王,总是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上次在军机阁,咬了她的脖颈一口,至今脖颈上还有一个青紫痕迹。 好在她的衣服都是比较保守典制的高领。 而昨夜…… 陈玉皎深深吸了口气,眼下还不得不迈步走向赢厉,主动准备与他好好谈谈。 但在脑中想着事宜的她,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摔落在地的灯笼。 她的脚忽然踩到一些裂木,身体微微一个踉跄。 原本尊贵冷冽的男人,眸色在那一刻微变。 他的步伐忽而急促,大手本能地伸出,扶住女子那身体。 陈玉皎只是踉跄了下,就很快站稳。 察觉到赢厉的举动,她又后退一步,保持与赢厉的距离。 那本能的后退,就像是羔羊面对狼群时本能的回避。 赢厉眸中的墨色一沉,耳边又不断回荡起赢菱的话: “嫂子看李公子的眼神,和看九哥你时,完全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赢厉周身的气息沉了:“你、很怕孤?” 再看她微微苍白的面容,和走路时、向来冷静从容的她、竟然都没有看到碎木。 他的黑眸低垂,视线轻轻落在她脸庞上:“吓到了?” 声线竟明显压低不少。 陈玉皎垂眸,没有隐瞒,也没有答话。 沉默,就已经是回答。 其实不仅仅是怕,还有些…… 这些天她都在为朝政之事操心,可赢厉误会了她一次二次三次……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站直身体,开口道: “君上,关于此事我已解释过不止一次。 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绝无二心,就算与李公子、或往后与任何一个男子交谈,也定然是为朝政。” “君上,如今华秦朝堂虽然相对稳定,但是是行天下一统的关键时期。” “如果君上每次在这种感情之事上多疑、或情绪用事,一心情绪化。那……” 陈玉皎缓缓抬眸,清澈的眼睛直视赢厉深渊般的寒眸: “恕臣斗胆一句。” “这样的君上,祖父看错了人。” “亦不是值得我、亦或是天下忠臣辅佐之良君!” 她的声音清丽而有力,毫不畏惧的谏言。 不远处的夏公公吓得身躯都一颤,后背直渗冷汗。 而赢厉的黑眸也倏地微动,轮廓分明的脸,在这一刻似笼罩在一层暗色,晦暗难明。 陈玉皎却继续凝视赢厉的眼眸,“因为下臣一次又一次单纯为政事思虑,君上却一次又一次误会,动怒。 是不是某一次,就会因误会而大动刑罚,甚至是杀了下臣?” 她觉得赢厉喜怒无常的性格,真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君臣之间的裂痕,就是在这么一次次的裂痕中蔓延,滋长。” “一心为国,若遭君上质疑,久而久之,试问这天下还有多少人敢近君上、亲君侧?” 她说的话十分认真,精致柔白的面容间也尽是专注,严谨。 赢厉周身紧绷着的那股骇然,却骤然散了。 他看着她,竟笑问:“陈玉皎,你竟觉得孤会伤了你?乃至杀了你?” 说话时,他那深邃立体的五官上,还弥漫出一股笑意。 是真被气笑了。 偏偏陈玉皎没看懂那抹神色,反而直视赢厉的眼睛: “是。” “若君上用我,就请给予足够的信任。” “若是不信任,亦可给出相对公正的刑罚,而不是每次情绪处之。” 他的惩罚,怒意,完全和律法无关,她完全摸不透,也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陈玉皎亭亭玉立在赢厉跟前,哪怕明知道惹怒了他,可她还是鼓起勇气,做到一个忠臣该做的进言。 “恳请君上勿再情绪用事,将个人情愤放下,以国家大局为重!以天下一合为先!” 她双手作揖,行礼行得十分严谨、郑重。 赢厉看着她的身躯,和那行礼时的姿态。 那么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立体分明的神色间,凝起一抹无奈。 “好,都听你的,行了吧?” 他的大手忽而攥住陈玉皎的手腕,拉着她回宫。 陈玉皎懵了懵,她这番郑重认真,冒死进谏,还以为他会雷霆大怒。 没曾想……就这么就结束了? 都听她的? 他竟然这么云淡风轻? 轻松简单到、她都觉得不太真实…… 直到被赢厉带回了宫殿,陈玉皎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而龙寝宫内。 赢厉本松开了她的手腕上,但视线落在其上,眸色又微微一暗。 “备药汤。” 很快,夏公公端来一盆药材熬制的水,放在案桌上。 陈玉皎被赢厉拉着走过去坐下。 他坐在一侧,将她的衣袖挽起。 皙白的手,被他放入盆中。 陈玉皎看到他的大手亲自浇水,为她一遍遍清洗手臂。 她皱了皱眉:“君上这是……” 赢厉垂着眸,只扬出话:“昨夜攥疼了你,给你舒筋活血。免得说孤残暴不仁。” 陈玉皎后知后觉,“喔……” 而后墙处偷看的赢菱缩下墙角,“切”了一声。 是这样吗? 明明是当时九哥所在的角度,似乎看到李公子扶了九嫂一把,扶住九嫂的手臂。 情感弱智者……没救! 陈玉皎倒没多想,被迫坐在那里。 就看到赢厉的大手,一遍接着一遍为她清洗手臂,大手还拿着锦帕,擦拭着。 那动作,似乎不太像是舒筋活血的样子。 但堂堂赢帝,尊贵的帝王,从来没有给人舒筋活血过,他的动作天生也就是如此吧? 第279章 赢帝收礼? 另一边,九蕃馆。 一古色而奢侈金靡的房间里。 李决,那个严正高大的身躯匆匆赶来,正在对一男人道: “此事万万不可!” “华秦灭元韩之心已昭然若揭,势在必得。” “眼下无论给华秦送再多金银珠宝,也绝无可能打消华秦之念想。甚至是给华秦充裕国库!” “眼下唯有表现出足够的强势,才有可能令华秦忌惮一二,放缓计划!” “行了行了!”可那个金衣奢华的男人,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你退下退下,回你的端正楼,别来此处碍眼! 父皇将此次行程交给我全权做主,哪怕你是龙生九子,也必须全听我的!” 护卫们也不耐烦,硬是将李决请出来。 长天冷月下,李决那高大的身躯屹立在夜色里,弥漫出一股无奈的苍凉。 随从跟随其后,低声道:“公子,君上与太子显然心意已决,友秦恭秦之计划绝不可改。 眼下想救元韩国,恐怕唯有想办法结识华秦那位国后。” “属下已调查过,只有那位国后在暴君面前,能说得上几分话……” 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 九政殿。 此殿专程迎接外国使臣。 今日,国宴,元韩国所有来使觐见。 陈玉皎身着一袭隆重的凤袍,与赢厉并肩而坐在高台之上的案桌前。 大殿左右两侧各设席位。 右侧依次坐着太师、宗肃、赢国勋等三公九卿。 左侧,是为元韩国来使准备的位置。 下方的位置总有一抹目光落来,让人感觉十分不适。 陈玉皎顺着那股感觉看去,就见是下方席位上的战寒征。 战寒征那个大将军,如今看她的目光,总带着一股深深的复杂。 她却只是扫了眼,就在脑中想燕凌九的事。 昨天本来打算问李决的身份,但临时被打断。 早前李决说三五天就要离京,看来今日国宴结束后,得让赢厉亲自派黑御卫的人去请人。 正这么想着、 “元韩国太子到!” 一道高亢的嗓音忽然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落向大门外,就见一抹金光灿灿的身影从外走来。 那人身型十分高大,年纪约莫三十,却十分年轻峻朗。 衣服上镶嵌满金色的宝石,浑身上下写满贵气,和气。 走进来时,阳光洒落,他周身的宝石都在熠熠发光。 他脸上还挂着明媚的笑容,就像是冬日的暖阳,让人觉得心情十分心旷神怡。 只看一眼,陈玉皎就知道,这位便是名满元韩国的明琅公子。 而在他身后,跟了好几个使臣。 陈玉皎看到其中一人,眉心顿时紧紧皱起。 立于末位的那位男子,一袭蔚蓝釉锦衣,像是最深邃、最古老的瓷器,也像是最蔚黑的夜幕。 即便站在一群眉开眼笑的元韩国人之中,依旧显得严正、冷肃,一丝不苟,凛意浩然。 是他…… 李决。 陈玉皎第一时间,心里升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和极重的惋惜、惋叹。 李决竟然是元韩国的人。 他们马上要与元韩国开战,李决恐怕不会为华秦所用…… 而李决也看到了高台上的她,黑邃的瞳眸明显一滞。 虽然那日陈玉皎被赢菱易容了,戴着面纱,戴了黑色的发套。 可就是那一双眉眼,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是那位玉晨姑娘。 仔细想来,国后之名陈玉皎,陈玉,玉晨…… 短短时间,元韩国诸人已行了隆重的作揖大礼。 他们面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是油然而发的敬畏。 赢厉显然也发现了那个男人,深邃的墨色愈发犀利。 “不为寡人介绍介绍?”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龙威。 元韩国一位使臣立即热情地道:“赢帝,这位是我们元韩国的太子,明琅公子。” “这位是我国典客,外交大臣。” …… 直到最后,他才介绍到最后一人。 “这位是我国九皇子,韩李决公子。” 使臣介绍的十分随意,对韩李决没有太多敬意。 陈玉皎短短时间,心中了然。 是元韩国九皇子,韩李决。 其显然不受元韩国待见,几乎普天之下,都没有人听说过这位九皇子的存在。 不过如此有才华之人,为何不受待见? 恐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她在思索其中的弯弯绕绕,赢厉的大手却不声不响端起一杯暖茶,放置陈玉皎桌前。 大殿之上,各来使已纷纷落坐。 韩明琅,那个明琅公子十分热情洋溢: “早闻赢帝雄才大略,为天下之折服,如今一见,果然令我等肃然钦佩! 不过更令我所钦佩的,倒也不是赢帝之政见才能。”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明琅公子身上。 难道赢帝还有什么别的优点? 赢厉的视线也看他一眼,“喔?” 韩明琅笑道:“赢帝虽为天下人人敬畏的赢帝,但却亲自为爱妻端茶,待爱妻体贴入微,宠爱关切。 这般品德实在难得,值得令天下之人学习!” 陈玉皎微微蹙眉,低眸时,才发现她桌前不知何时放了一杯暖茶。 这些小细节,她并未察觉到…… 赢厉深邃的面容上,难得多了抹柔和。 明琅公子还道:“此前赢帝大婚,日子实在太过仓促,此次我们特地前来,亦是为赢帝赢后献上贺礼。” 伴随着他的话落,外面之人陆陆续续抬进来几十个绑了红绸的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竟全是奇珍异宝! 整箱整箱的天然珍珠、红玛瑙,玉如意,东海夜明珠…… 许多世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物品,元韩国全是成箱成箱的献上。 如此隆重,价值无可估量! 而在众多礼品之中,还有最隆重的一个箱子。 里面放置着的,竟然是一块巨大的、圆如脸盆的汉白玉和氏璧! 整块天然和田玉玉质细腻,光泽柔和,如同油脂润华。 上面雕刻着的、竟是一袭龙袍的赢帝、与一袭凤服的陈玉皎执手背对的剪影! 雕工之精湛,栩栩如生,让人清楚感觉到那浑然天成的默契感、和君凤临天下的磅礴、大气。 明琅公子站起身道:“元韩国以此为礼,祝赢帝与赢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百年好合,双宿双飞!同心同德、心心相印!举案齐眉,珠联璧合!” 他说了长长一段祝贺之词。 赢厉尊贵冷峻的面容,明显有所沉缓。 他的心情,似乎明显愉悦。 “元韩国有心了,此礼寡人收下,敬明琅公子一杯。” 他端起酒杯,与明琅公子隔空遥相碰杯。 陈玉皎坐在一旁,眉心微微蹙起。 这些礼物虽然珍贵,可赢厉是喜欢这等宝石之人么? 他竟然收下元韩国送来的赠礼,与明琅公子相谈甚欢…… 那灭韩之计划……难道要就此搁置? 第280章 喜欢温柔 陈玉皎想到了商朝时候的一个典故。 商纣王本来囚禁了姬昌,准备杀之。 可周国送去数不尽的珠宝和美女,商纣王便将姬昌放归。 后来姬昌不断壮大周国,灭了商朝,建立周朝。 虽然放姬昌之事,还有别的一些原因,历史往往不是那么简单。 但、 眼下的情况,也与此典故有异曲同工之处。 若赢厉正好喜欢明琅公子送来的这些物品,正好喜欢明琅公子的为人,与之结交。 那便会放弃灭元韩之计划…… 甚至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以后盛赵……南楚…… 又如何行一统天下之策? 殿上众人相谈甚欢,气氛十分和悦。 明琅公子还在言:“赢帝与赢后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佳偶天成。 日后我元韩国世世代代所得之玉璧,皆雕成玉璧,赠之华秦!” 如此阔绰! 那巨大的玉璧,也令华秦无数人瞠目结舌,心中喜欢。 毕竟上等的和田玉,小小一块就价值连城。 而脸盆那么大的、天然所成,还毫无瑕疵,实在是千古难寻,亘古未有! 以后世世代代还要送来更多的玉璧? 所有人都在瞻仰,都在惊叹。 只有坐于末位、隐在阴影里的韩李决脸色沉闷,沉沉地摇了摇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而陈玉皎见赢厉与明琅太子聊得十分投合,担心他忘了正事,放在下方的手,轻轻扯了扯赢厉的龙袍衣袖。 赢厉的目光忽而落向她,他饮了两杯酒,一向深邃的眸色多了一分侵略般的迷冶。 在察觉到女子眼底深处的担忧时,他薄唇微微一勾,大手于案桌下,落在她那只小手上,轻轻拍了拍。 陈玉皎手背间感觉到他所传来的温度,心跳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漏掉了半拍。 许是大殿里这么多人……她实在不太适应做这么亲密的动作。 她想抽回,可赢厉那只大手按得十分紧。 她又不敢太过大动作,怕引起众人的注意。 此时,下方的明琅太子已道:“赢帝,那事情便这么说定了? 我们元韩国成立一玉璧阁,世世代代搜罗天下之美玉,为赢帝赢后铸世间独一无二之玉璧。 再出资于华秦,建玉璧九高楼,放置一切玉璧,以供赢帝赢后观阅!” 说完,明琅太子补充说:“若无问题,那我们便签订下这千秋万代之和约,共庆天下!” 伴随着他的话落,元韩国使臣杜置立即端着一个托盘走到大殿之上。 托盘上放置着的,是和平条约! 因华秦要对元韩出兵的事宜,陈玉皎和赢厉并没有和文武百官商榷过。 此刻,不少人亦道:“元韩国如此友好,的确是我们华秦之友啊!” 如今乱世,金银财物都是流通货,十分稀有。 早前一块举世闻名的和氏璧,还能换17座城池! 元韩国自己送上这么多珍宝,可充盈国库,简直是华秦一大盛事! 所有人都在等赢厉做出决定。 陈玉皎担忧的视线,又落在赢厉侧脸。 他轮廓分明的五官还是那么尊贵,并未侧脸看她一眼。 但案桌下的那只大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的视线落在明琅太子身上,长眉忽而皱起: “寡人何时说,要与元韩千秋万代、永世交好?” 元韩国所有来使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僵硬在脸上。 明琅太子神色也滞了滞,但仅仅只是片刻,就笑着道: “赢帝可是还有何不满?若是有什么条件,也尽可提。 只要我明琅能办到的,地下佳玉,天上明月,皆可为赢帝赢后寻来!” 他的话语十分阔绰,脸上依旧是灿烂友善的笑容,十分阔绰。 “太子!”末位的韩李决低声唤了韩明琅一声。 但韩明琅并未多看韩李决半眼,接着言:“即便每年纳贡之事,赢帝也可详谈。 我们元韩国是诚心与华秦交好,诚心祝赢帝赢后千秋万代、永沐爱河!” “怎么,明琅太子之意,是无你元韩之祝,寡人与国后就无法永沐爱河?” 赢厉忽而扬出的话,已明显带着不悦。 明琅太子表情微微一滞,“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明琅太子。”赢厉喊他的名字,视线居高临下落在他身上: “你所赠之礼,寡人十分喜欢。 回去转告元韩国君,寡人给其半月时间备战。 半月后,华秦与元韩,光明正大、战场上一定胜负!” 元韩国众人顿时吓得心惊胆颤,个个慌了神。 “赢帝,我们元韩国并未得罪华秦啊!” “元韩国如此诚意,赢帝为何一腔孤意?” “有什么事好好谈,一切可谈!” 韩明琅到底是远负盛名的明琅公子,至今还未慌神,俊朗的面容上依旧带着友好的笑: “赢帝,如此玉璧,五十箱珍宝,玉璧阁,九层玉璧楼,仅仅只能换半月之期?” 他竟也不怒,还笑着喝了口酒,抬眸看向赢厉:“那是否更多珍宝,更多玉璧阁,能换取更多时日?更好的和平?” 这一问,算是胸襟海量。 也不等华秦给他答案,明琅太子勾唇一笑: “赢帝不必急着回我,此次来只是祝贺赢帝与赢后婚事,今日我们只饮酒接风,不谈政事。” 赢厉深邃脸庞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韩明琅还笑着凝视他问:“怎么?泱泱华秦,赢帝就连一日放松也不允许吗? 赢帝,你这公事公办的模样,恕我斗胆,可是会吓着女子。女子到底喜欢温柔之人。” 赢厉微微侧目,视线落在身旁的陈玉皎身上。 吓着她? 只怕对元韩太过温柔,反倒才会吓着她。 但……温柔? 长兄是比他多些温柔。 赢厉倒也没有再僵持。 大殿之上开始载歌载舞,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陆续盛上,人们也渐渐放松下来。 在太子明琅起身出去如厕时,一直坐着不语的韩李决,起身跟上。 在无人的树林处、 “太子!” 韩李决冷硬的嗓音叫住了韩明琅。 韩明琅已喝得双脸发红,回头看他一眼:“九弟,你又想说什么?别整日缠着我,烦得很!” 韩李决依旧严正而立,高大的身型拦在韩明琅跟前。 第281章 真正的国与家 “大哥,你还看不出来吗?赢帝攻华秦之心已如板丁固石,无可更改。 对强盛者,愈软、愈会壮其强盛之心。 唯有以恶制恶、以强制强,方为上道。 服软,只会加速元韩之灭亡!” “与其在此浪费时间,讨好暴秦,不若立即回元韩国,加强兵防部署,全力一战!” 韩李决的嗓音严肃、刚正,带着骨子里的硬气。 韩明琅却一把推开他,“够了!别再天天与我鼓吹这套政策。 元韩有多兵马?华秦有多少兵马? 华秦百万雄兵!元韩举全国之力,也最多不过凑出二十来万!” “且元韩的兵马,如何能和暴秦之兵马相比? “元韩的疆域,也不过是华秦一隅,毫无战略背景,亦无天险可守!” “如今元韩对华秦点头哈腰,亦不过换来半月喘息之机。“ “你若再与强秦对抗,华秦三日便可踏平我元韩!” 所以整个元韩国,几乎都是友秦派,一心谈和。 唯有韩李决,与他们的政治策略完全不同。 韩明琅不再听韩李决多说半字,盯着他道:“我带你来,不过是想让你亲眼看看华秦到底有多强大。 若你破坏此次友秦之策,便是元韩的千古罪人!等死吧!” 韩明琅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韩李决高大严正的身型被撞,依旧不动如山。 只是他身影间,流露出无人能懂的悲怆,恨铁不成钢。 他们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一个亭子里。 陈玉皎与赢厉的身形隐在一簇竹后,将他们的谈话尽收耳中。 陈玉皎心中已经了然。 因为政见主张不同,所以韩李决在元韩国不得重用。 这兴许是华秦的福音。 若他们采纳韩李决的意见,与韩李决同仇敌忾,虽元韩国疆域小,但强兵劲弩皆从韩出。 元韩国,其实有与华秦一战的实力。 即便不能战胜华秦,至少战争也会拖延数年,甚至会让华秦死伤无数。 陈玉皎敛眸,看向身旁伫立的赢厉: “君上,待宴散后,我想与韩李决公子一谈。” 就方才那短短的谈话内容,就可断定韩李决足够清醒、理智,政见才能也十分斐然。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为华秦所用…… 虽然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要试试。 赢厉深邃的视线落在她的面容间,看了许久许久。 好片刻后,他才扬出低沉恩赐的话:“许。” 陈玉皎转身要离开时,手腕忽然被攥住。 她又被拽得转过身来,险些撞上赢厉那高大的身躯。 他饮了酒,身上萦绕着酒味,却并不让人觉得难闻,反而更为他增添两分强势、霸道。 他在看她,低沉的声线问:“方才大殿之上,国后认为孤、是昏庸忘政之人?” 陈玉皎垂眸,没有答。 虽然她知道赢厉不是那种人,但赢厉与明琅太子相谈甚欢,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 赢厉朝着她微微逼近一步,看她的视线越发发暗。 “堂堂陈客卿,陈太傅真后,真看不出原因?” 他靠得有些近,酒气与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玉皎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神色间,也更为迷茫。 那姿态…… “罢了。”赢厉到底是松开她的手腕,“去吧。” 陈玉皎行礼后,转身离开,一路上都在思考原因。 明琅太子来后,就送了几十箱稀世难得的珍宝,说了一番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话。 难道是……赢厉想充盈国库? 或者是先礼后兵? 或者是怀柔政策?让元韩国放松警惕? * 夜。 一场宴会总算结束。 韩李决在与韩明琅等人离开时,夏公公忽然前来: “九皇子,陛下邀你单独一叙。” 元韩国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韩李决身上,变得有些惊愕惊讶。 赢帝,竟然要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九皇子? 韩明琅亦笑着道:“夏公公,是有什么事吗?可与我谈。 我家九弟不善言辞,且他生来容貌有异,被占卜为不祥之兆,担心冲撞了赢帝赢后。” “无碍,赢帝赢后想见的人,仅元韩国九皇子。” 夏公公态度坚定,对韩李决做了个请的手势。 韩明琅立即凑在韩李决耳边,低声警告:“你给我谨慎些!” 韩李决置若未闻。 九政殿,一个侧殿。 韩李决迈步进来时,就见殿内烛光闪烁,殿中央放着一张长长的案桌,布置有茶水。 而陈玉皎已换下凤服,穿着寻常的衣衫坐在那案桌的一侧。 见到他来,陈玉皎抬眸看向他,友好道:“韩公子,请坐。” 她没有端架子,将他待做朋友。 但韩李决并未走过去,只伫立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赢国后,我与你已无话可谈。” 虽然之前把她当做知己,十分欣赏她的能力。 但是今日在那场宴会之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陈玉皎想一统天下之雄心,并未比赢厉弱。 原本还想结识陈玉皎、让她帮忙说服暴君,如今看来,倒真是可笑。 陈玉皎从容不迫,迎上他冰冷的视线: “敢问韩公子,你所谋之策,是想让元韩国强大。 那请问其后呢?之后又当如何?” 韩李决的神色一如既往严肃、刚正,像个一丝不苟的冰块。 “这是我之事,就不劳华秦国后操心。” 陈玉皎浅浅一笑,继续道:“让元韩国自立强大后,韩公子也想并吞天下吧? 毕竟元韩国疆域小,纵深浅,小小之地,不可能是长远之计。” “既然韩公子最终想行的也是并吞八荒之策,与华秦同心协力,有何区别?” “呵!” 韩李决终于冷冷一哼,脸上有了情绪的波动: “赢国后,勿将我与你们相提并论! 我不行欺压之策,不伤无辜之国。” “敢问、元韩国多年进贡于华秦,元韩国友善以待,元韩国对华秦卑躬屈膝!为何华秦还是要咄咄相逼?赶尽杀绝?” “元韩何处得罪华秦?” “元韩之百姓又何其无辜?” “因为你们之野心,灭元韩,统天下。 你们将伤多少无辜之人?将害多少人家破人亡?” 每问一句,他那冷冽的步伐就朝着陈玉皎的方向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形间,弥漫出强大的凛然。 陈玉皎却从那案桌前站了起来,直直迎上韩李决的目光。 “几百年纷战,几百年战火硝烟,士不归家,妻守活寡,童不见父,母不见子,人人提心吊胆,草木皆兵。 何以为国、何以为家?” “无家!无国!” “唯有天下合,四海一,结束百年纷战,才能缔造真正的国与家!” 她的声音清丽、铿锵而有力。 那单薄的身形亭亭笔直,周身的气质竟丝毫不弱于韩李决。 韩李决高大的身躯微微一僵,凝视着对面的女子,忽而微微失神。 一个女子,竟可说出如此一番话…… 远处亭中。 夜色里。 一抹尊贵的身躯伫立,亦隔得远远的,将那抹女子的身影尽收眼底。 第282章 他们彼此理解 他深黑的双眸穿透夜色,穿过敞开的雕花窗。 眸中只倒映着女子那抹身影,深峻脸庞上的墨色沉缓。 眼底深处,有光泽浮动,跳跃。 殿内。 陈玉皎与韩李决的两抹身形相对而立。 一黑一白,像是两道光线的对决。 陈玉皎在直视韩决的眼睛,他们两人没有说话,却如同有意念在空中角逐。 忽而、 “国后大才!” 一道深劲有力的低沉嗓音传来,带着赞赏。 是身着龙袍的赢厉,从外面走入。 他步步走来,高大巍峨的身躯自然而然停在陈玉皎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他的视线落向韩李决,“国后与寡人意见完全相合。 李决公子,我华秦志在天下,邀你共谋社稷大安!” 他的嗓音里浑然天成的尊贵、磅礴。 韩李决回过神来,冰冷的神色有所变化,但他直视两人: “二位是可敬之对手。 但你们所言之家国,是建立在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之上! 迟来的家、何以为家? 迟来的国,又是何人之国?” “二位若是有空,走出这秦宫,去看看安居乐业的元韩,看看诗情画意的南楚,看看碧海青天的渔国海齐。 二位也可问问他们,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国,什么家!” 每个人想要的家,迥然不同。 “待山河满目疮痍,新国建立。 可儿郎已埋骨他乡、童子已颠沛流离,妇女已所失挚爱,老母已白发苍苍,人人已看不见想念的家人,看不见那面拥护几百年的旗帜、国之信仰。” 他的嗓音沉重,仿若呈现出一幅幅国破家亡、山河飘零的悲怆画卷。 他的嗓音又变得刚正、严沉: “迟来的国,不是国。 迟来的光,亦不是光!” “无人会想要那迟来的光!无人会想要异国之光!” “更无人会想让异国的旗帜、插在自己的国土大地!” 句句有力的话语落地。 韩李决朝着两人作揖行礼:“二位之邀,韩李决恕难从命!今生、来世、亦不是同道之人!” 尔后,他行完礼,转身就走。 蔚蓝釉近黑的身型,弥漫出如冬日玄冰般的严正。 “放肆!”门口的晏伐“唰”的一声拔出长剑,架在韩李决身上。 赢厉深邃的视线却扫了过去,“退下!” “让他走。” 晏伐皱眉,这种人放走,是国之大患! 可赢厉周身浑然强大的气场,却向来容不得人质疑。 韩李决离开,殿内,他的嗓音却似乎还在一遍遍回荡。 烛光摇曳,静静长夜却显得格外凝重。 陈玉皎身旁的赢厉,忽然缓缓转过身,看向她问:“还要坚定?” 陈玉皎敛眸,耳边的确是李决那声声有力的嗓音。 “无人会想要那迟来的光!无人会想要异国之光!” “更无人会想让异国的旗帜、插在自己的国土大地!” 是啊,韩李决有他的立场,甚至代表着天下七国,千千万万黎民的立场。 她和赢厉要走的那条路,注定充斥着不理解,反对与斥骂,及无尽的荆棘。 可她的眸色还是一如既往清澈、坚定,迎上赢厉的视线: “不惧、不退。” 在这片九州大地之上,已经乱了几百年。 若是战乱不止,日后还要继续纷乱几百年、乃至上千年! 现在人人所拥爱的家、国,全是建立在世世代代的痛苦之中。 要看这九州大地、永远割据、永远纷争吗? 不。 无人理解的路,注定用鲜血铺就的路,也总需要有人去走! 陈玉皎迎上赢厉的目光,四目以对,即便他们没有人说一句话,可却是对彼此深深的理解、默契。 就像是深渊寒潭下、悬崖峭壁上、黑暗中,无人所知、无人能懂的两棵独树。 * 要攻元韩的消息已放出,便无需再隐瞒。 陈玉皎一大早与宗肃、赢国勋、赢华绝等人商议内政外策。 一旦作战,朝政的方方面面全都得安排妥当。 赢厉却不在。 晨时,夏公公禀:“君上,明琅太子求见,说是有什么定能讨国后欢喜的物事。” “他倒是精明。”赢厉冷冷一呵,却未拒绝:“宣至华德殿。” 殿内。 韩明琅进来后,恭恭敬敬行礼,却丝毫无其他人的拘束或恐惧。 他亲自端着一个精致的大盒子走上前:“赢帝,你打开看看这物事,若是赠予赢后,赢后定然会喜欢!” 赢厉扫了眼那巨大的木盒,视线又扫向夏公公。 夏公公接过,端着那木盒放在远处的地上,才小心翼翼的打开。 打开的那一刹那,顿时! “哗哗哗……” 几十只五颜六色的纸蝴蝶从盒子里飞了出来,漫天飞舞,十分惊奇梦幻。 满大殿的人看到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赢厉一向深邃无波澜的眸中,也掠起一丝异色。 韩明琅随手捡了一只蝴蝶,走到赢厉对面的案桌前坐下: “这是我早前发现市井之中,一墨家之人制作的稀奇玩物。 他们特别擅长各式各样的制造,这蝴蝶也是独一无二。不过操作起来又十分简单,只需要将此弹力的绳子扭动……” 他亲自为赢厉示范,然后用手掌压在案桌之上,再松开。 顿时,蝴蝶再度从他掌下翩翩飞舞,在案桌间飞腾。 衬得韩明琅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明媚,阳光而朝气蓬勃。 赢厉尊贵的神色虽有变化,像是在斟酌着什么,但依旧显得威严、深邃。 韩明琅看他一眼,不由得道:“赢帝,我算是知道您与赢国后的感情,为何止步不前了。 就这反应,怕是赢国后一辈子都不知你心中所想~” “嗯?” 赢厉的长眉拧起,深黑犀利的视线落在韩明琅脸上。 他知道的倒挺多。 韩明琅明显感觉到那股锐利的敌意,笑道: “但凡懂感情之人,何人看不出赢帝心中所想? 赢帝对国后的心意,完完全全全写在脸上了好么?” 他倒是直言不讳。 赢厉一个眼神,夏公公与晏伐等人全数退下。 殿内只剩下两人时,赢厉的视线直擭着韩明琅:“有那般明显?” 韩明琅笑:“你们华秦人人亦朝政为先,骨血刚硬,自然看出来的人少。 但我们元韩国不同,人人相处愉悦,每日喜营商,喜享受。 我父皇有三十多个后宫嫔妃,成年后,我太子殿进出过的女子,更是有近百人。” “哪个女子在想什么,我皆一清二楚。” 第283章 国后,过来 韩明琅自在地端起案桌上的茶水喝了口:“赢帝勿用这种眼神看我。虽人人言我花心,可于男人而言,不就是权色二字? 人生苦短,除去年少不谙世事,加年老体迈,还有多少时日可以享乐? 我这叫对得起自己,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赢厉显然对他的话题不感兴趣,只问:“哪个女子在想什么,你皆一清二楚?” “那是自然。” 韩明琅自豪地一笑,“就说赢国后,恕我斗胆,赢国后之往事天下皆知,我也自然听闻了。” “虽有话说最毒妇人心,但最真挚的,也是妇人心。” “以前她将满腔热情全给了你们定西王,如今定然是封心锁爱,不会再轻易爱别的男人。” “女子一旦受过伤后,很难再爱上别人。” “所以天下传闻,赢国后去长屹君身边做细作,我是信的。” “即便不是细作,那他们的婚事也定然有别的缘由。” “如今她心中所想的,恐怕就只剩下家国政事,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赢厉眸色一敛,“继续。” 韩明琅道:“不过这样的女子,也有一个最独特明显之处。 她曾经满腔热情对别的男子好,所以不会再将情感放在心上。 她所需要的,是有别的男人再满腔热情对她好,唯有足够的主动,才能让她一点点卸下心防。” 韩明琅说着,目光落在赢厉身上,“赢帝,你只需于日常中,持而不懈地对她好,并让她感觉到关切,不出三月,定有所获!” “不过其中尤其需要注意,循序渐进,切不可攻势过猛。否则定会引起她的极度反感、逃避。” “还有一点尤为重要!” “赢国后出自书香世家,名门千金,恪守礼仪。许多事情就需要赢帝主动。 不时制造一些肢体小接触,切记,是无意之举的小接触,足以令她面红心跳、点到为止就足以。” “物极必反、月满则亏!” 韩明琅仔仔细细、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堆,还对赢厉叮嘱: “总之你万不可在她面前这般冷硬,端着帝王的架子,只会令她心生距离感。 尤其不可对她用强,或是暴戾。 赢国后骨气刚烈,稍有不慎甚至会……” 赢厉湛黑的眸色越发深邃,深沉。 好一会儿后,他才抬眸看着对面的男子。 “明琅太子今日大费口舌一番,又想要几日的延缓?” “你看着给就行,我来也不全是为了此事。” 韩明琅似乎并不是很热衷政事,他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元韩国人人可没有你们华秦这么弯弯绕绕。 我看惯了浓情蜜意之人,昨日看你和赢国后坐在一起那梆硬硬的感觉……巴不得将你们两人摁头亲。” 怎么能有人那么木讷么? 一个美人在前,深深克制。 一个挚爱之侧,熟视无睹。 简直…… 韩明琅忽然又问赢厉:“我母后,赢帝应该没有了解过吧?” 赢厉的确只了解朝政,其余女子之事,一概未曾涉猎。 韩明琅说:“元韩国处于七国腹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兴许今日见了,明日就各奔东西。 我母后年轻时,曾遇到一丰神俊朗的男子,芳心暗许。 但是当时未说出口,过几日再找去时,那人已不知所踪。” 韩明琅的母亲又是元韩国一大美人,被国君看中后,强行带回宫中为后。 国君也是大气之人,无论她如何冷冰冰,他也道:“寡人会等,寡人就不信你到死还想着他!” “就算想着他又如何,你的孩子是寡人的!你如今躺在寡人床上!” 所以自小,韩明琅的母亲对他从没有真正的怜爱,甚至见到他就厌恶。 据说怀孕时无数次想将他流产,用了各种喝药、摔倒等方法,最后都被国君抢救回来。 赢厉听他讲故事,一向峻冷的面容,似是有了一丝裂痕。 “你不恨你母后?” 韩明琅满脸都是不在意,“恨什么?母后不喜欢我,我便去找别的人玩。 我是太子,有的是人喜欢我,父皇更是疼我成至宝。 皇宫之中,我还有几个挚交兄弟。 我何必因为一件事,毁了整个心情?” 他又看赢厉一眼:“不是我说,你若生在元韩国,我才不允许你长成这个冷闷的性子,多没趣啊! 凡是我的兄弟,不开心我也要带着他们开心! 只要开心起来、热闹起来,再多不开心之事全都能统统忘掉。” 韩明琅话很多,似乎一直是这么热闹阳光之人。 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忽略掉许多事情。 “对了……李决,是我最头疼的一个弟弟!” 韩明琅又知无不言地谈:“他生下来时,据说有一块什么胎记,被视为不祥之兆,从小就被送出去游历,不是与我一同长大的。 近年他才回宫,就养成了你这个性子,每次叫他吃喝玩乐都不去……” “话说远了。”韩明琅硬扯回来:“我不恨我母后,但她说过的一句话,我记忆犹新。 以往她都是冷冰冰,甚至让他滚,别出现在她面前。那是她唯一对他好好说过的一句人话。 “她说:一旦遇到喜欢的人,就要抓住,切不可错过。” “这句话,我一直奉行,也想赠与你和赢后。” 他的神色难得变得认真两分:“忙碌政事时,也多看看身边之人,多爱该爱之人。 战火纷飞,指不定哪日就嗝屁了呢? 即便哪天你真灭了我元韩国,灭了天下,就真的赢了整个人生嘛?” “兴许还不如我活得快活呢!” 没有感情,失去感情,就会像他母后那样整日郁郁寡欢。 韩明琅捡起一个那个蝴蝶,塞至赢厉手中: “去找她吧,答应我,在我国灭惨死之前,至少要看到你们恩爱啊! 我一生要什么有什么,只怕这会是人生唯一憾事咯!” 半开玩笑的口吻,却也藏着几分真诚。 赢厉视线落在手掌心那只蝴蝶上,眸色微敛。 而韩明琅离开秦宫,回到九蕃馆后,他脸上的阳光明媚,忽然就淡了许多。 他是名满天下的明琅公子,又岂是真只会贪图享乐的愚蠢之人? 哪怕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他作为一国之太子,还是要努力去为国、为民所争取! 虽然如同蚍蜉撼树,可赢厉一旦能动恻隐之心,或是能沉沦于陈玉皎的美色,花点心思去谈感情,兴许元韩国就能稍微多一丝喘息的机会。 多活一日是一日,浪得几日是几日。 韩明琅想起一件事,又吩咐:“安排人盯着点那个傻缺李决,别让他真得罪赢帝。 他当赢帝是我吗,对他一再容忍。哪日真被烹杀了,我这当哥哥的还得带他尸骨回京,麻烦!” 是夜。 一袭龙袍的赢厉迈步踏入龙寝宫大殿。 在他身后跟着的夏公公,怀里正抱着那个精致的木盒子。 夏公公体贴将木盒放置在床边,便恭敬退下,为两人关上房门。 陈玉皎已洗漱过,坐在侧殿看书简。 烛光萦绕,她柔白色的身形秀美而清冷。 赢厉眸色深深。 他又如何不知韩明琅的心计。 乱世之中,无一人是单纯之人。 不过明知如此,他还是走至床边,低沉的嗓音唤她: “国后,过来。” 第284章 你中计了 陈玉皎放下手中的书简,疑惑迈步走过去,就见床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还没问,赢厉那尊贵巍峻的身躯落坐在床边,对她言:“打开看看。” 他的口吻倒是十分随和。 只是赢厉的五官脸庞天生深邃立体,无论何时,总给人威严正色之感。 陈玉皎还以为是什么严肃的政事,在床的旁边坐下,打开了那木盒。 忽而~ “哗哗哗……” 几十只蝴蝶飞出,萦绕着他们翩翩飞舞,又渐渐落在床上。 烛光萦绕之间,沉闷的龙寝大殿,多了一抹梦幻之色。 赢厉的视线一直落在陈玉皎身上。 五颜六色的蝴蝶在她周围飘飞时,她精致清冷的容色,被衬得愈发梦幻而不真实,神色间总算多了一抹惊诧。 宛若是一个刚坠落凡尘的神女,在看着世间的一切。 烛光也为她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泽。 只是…… 陈玉皎在蝴蝶飞出的短短片刻,的确有惊诧。 不过、却是本能地问:“君上,如此精妙的物事,哪儿来的? 若是做成暗器的话,倒不失为一良策。” 她还捡起落在床上的一只蝴蝶仔细看,在思索着里面被放置银针、毒器等的可能性。 赢厉:…… 本就冷硬立体的面容,倏地微滞。 陈玉皎没得到回答,倒也没有在意,在研究查看蝴蝶时,忽而想到、 这等奇特的东西,应该是墨家所出。 寻常也没有人会把这种小玩意送到赢帝面前。 而近日来宫的,只有元韩国的使者团。 元韩国本就是七国贸易之地,拥有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物品。 陈玉皎看向赢厉:“应该是明琅太子送来的?” 赢厉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只低沉应了她一声“嗯”。 陈玉皎心里不由得腾起一抹担忧,捡起散落在床上的蝴蝶放置回木盒中,对赢厉言: “君上日后与明琅太子相处时,定不可掉以轻心。 他虽看似纯良无害,实则心性并不是那般简单。” “尤其是不可随意收受元韩国之物,万一明琅太子居心不良,在里面放置什么暗器秘毒……” 在这乱世,人人皆可能做出杀人害命的事。 赢厉听着,峻冷的神色覆盖上一层暗色。 陈玉皎以为他是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多言,一边收拾木盒子,一边心里疑惑。 按理说赢厉并不会喜欢这等小玩意,怎么会收下韩明琅这些物事? 收下后,还给她带来? 难道…… 某个隐约的念头总算忽而从脑中微微划过。 只是还没成型时,就被她自己直接销毁。 赢帝自回华秦起,就与所有人不同,一心政事。 他杀伐果断,暴戾无常,励精图治,爱政如命。 这样的人,没有人会相信他会有儿女情长。 且他敬重长屹,她亦算是他长嫂。 陈玉皎摒弃某个划过大脑的荒诞念头,开始谈起政事: “君上,如今战事消息已发出去,必当先行筹谋。 若时间拖长,元韩国拉拢另外五国,局势将变得十分不利。” 再联想到赢厉对韩明琅的友善态度,她言: “元韩国看似对华秦极好,实则如墙头之草。 每次另外五国有攻秦计划之时,元韩国势必会插上一脚。 元韩不除,将来势必为一大患。” 她说起政事时,更加从容自然。 也唯有与他谈论政事,才会对他没有任何拘谨与防备。 罢了。 赢厉的视线从那木盒子上收回,视线落在陈玉皎面容上。 “国后对元韩国有何计策?” 陈玉皎答:“不战而屈人之兵,永远为上策。 减少血流成河,亦是每个上位者应当奉行之策。” “灭元韩国,当以计策为主。” “明日明琅太子进宫之时……” 两人坐在那床边,隔着那个木盒子,谈起桩桩政事,安排。 门外。 夏公公看着窗户上倒映着的那剪影,连连摇头。 在床上谈论政事的人,只怕也就他们家的秦帝与秦后了…… 翌日。 龙台后殿。 陈玉皎一大早已与赢厉、宗肃、太师赢舟在此商议国政。 陈玉皎言:“华秦想统天下合,势必解决西戎北戎之后患。 此万里长城乃君上之方策,应当开启筑造了。” 赢舟垂眸看着那方策,深远的眉间微微拧起: “此长城之策极好,只是势必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众多民工若去修筑长城,军中将士只怕不够……” 他转而言:“但国后所言有理,谋定而后动。 君上,不若先集所有国力,以修筑长城为先? 待华秦毫无后患之时,再谋天下也不迟。” 宗肃庄重的神色思量,“若先修筑长城为先,只怕统六国之策,要延后数十年。 且此所需库银极大,非可估量。” 陈玉皎的神色亦微微变得沉重。 若发放给民工的月银少了,对民工住所食宿等安排不足,极易引起暴动、反抗。 若想满足一切,这笔巨银国库无法承担。 外面。 韩明琅抱着一个锦盒,被夏公公领着而来。 他又寻了稀奇的物事,想赠与赢厉,却好巧不巧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韩明琅眸色微亮,立即将盒子交给夏公公。 “我忽然想起还有事些,劳烦夏公公代我转交赢帝。” 他告辞离开。 回到九蕃馆后,便写下一封信,立即交给一个护卫: “你马上携此信回元韩国,务必要父皇想尽一切方法,尽快筹集半数银子!” “是!” 那护卫转身要走之时,一抹高大的身型忽然从外而来,拦在护卫跟前。 正是韩李决。 因为来得突然,护卫还没将信揣入胸膛,忽然就被人抽走。 韩李决拿过信件,打开一看,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凌厉的剑眉皱起: “太子,你要让父皇出资、助华秦修筑万里长城?” “是又如何?” 只要启动此项浩荡工程,无数民工乃至士卒前去修筑万里长城,华秦的兵力就会衰减,政治方针也会有所调整。 一面想修万里长城,一面想统六国? 华秦可没有这个实力。 鱼与熊掌向来不可兼得。 韩明琅起身走过来,一把夺走韩李决手中的信件:“政事你别插手,去吃喝玩乐死不了你。” 他把信件塞回去,欲再交给那随从。 可韩李决却倏地攥住他的手腕:“明琅,你中了华秦的计策!” 第285章 雨里庇护 韩李决言:“他们定然是刻意让你听到此事,想借此从元韩国拿到巨额的钱财。 如此一来,华秦便有足够的银子推动这项浩荡大事。 而元韩国的国库,将被他们一步一步掏空!” “甚至、元韩国又有多少银子来支撑华秦所需?” “国库不够,就得向民间征收税收,处处压榨百姓。 此来,定会造成民间积怨,民不聊生。” “到时纷乱四起,华秦便更有可乘之机!” 韩李决看得十分犀利透彻,脸上也腾起严厉: “明琅,就算这些道理你都不懂,可对敌当前,岂有给敌人赠盔甲之道理? 一旦万里长城修筑成功,华秦更会所向披靡! 你们所谓的’疲秦‘政策,完全是无稽之谈!” “你懂什么?若不疲秦,华秦不日便会攻我元韩,我且问你,你有更好的良策吗!你能应对华秦的百万雄兵吗!” 韩明琅盯着韩李决质问,句句有力。 韩李决直迎上他的目光,“为今之计,唯有立即回元韩国,宣布与华秦彻底断交! 亦宣告天下,华秦肆意欺压他国,为不义之举;合六国之力,举天下大义之士,共同对抗暴秦!” “得了吧!纸上谈兵!” 韩明琅给了他一个冷笑,“你去翻翻史书,看看这近百年来,六国合纵过多少次,可有一次成功过? 六国再怎么联合,皆是乌合之众!最终沦为笑话!” “六国合纵屡次失败,是因其原因。” 提起这,韩李决神色亦变得凝重几分: “一来未到六国强弩之末时,个个心怀雄心,自以为是,谁也不肯退让。 二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六国每次联手,皆想自己为最大得利者,分配不均,争论不休。 只要提出合适的方案,自然能紧拧成绳……” “行了行了,别再跟我谈这些天方夜谭。” 韩明琅打断他的话,“我有的去讨好伺候五个乌合之众,还不如讨好一个华秦。 你也早些醒醒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不再与韩李决多谈,带着那随从离开。 韩李决即便再想阻止,可那封书信还是被送往元韩国。 他伫立着,冷峻的脸色一片凝重。 只是很快,他的神色又恢复冷静,吩咐随从:“立即备马!” 他需回国一趟! “公子……太子不听劝,即便现在回国,皇上定然也不会采纳公子之见……甚至还会……”随从面色担忧。 韩李决深重的眸色微微一沉,他的视线投向天幕之上。 天阴沉沉的,烈日被厚重的乌云遮掩,像是随时要垮塌下一场暴雨。 他的神色却变得愈发严正、坚定,“纵使希望渺茫,若萤火之光,总归要一试!”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中了华秦之诡计! 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韩李决当即离开驿站,策马紧急离开。 而远处的一角楼之上,陈玉皎与赢厉并肩而立,隔得远远的,将那画面尽收眼中。 的确,那是他们的计策,故意让韩明琅听见。 先一步步掏空元韩国之经济,再使民怨沸腾,到时无需大动干戈,便可拿下元韩国,减少血流成河。 却没想到…… 韩李决,他是个犀利聪慧之人,竟可揣透他们的计策。 世间难寻。 不远处的晏伐拧眉问:“君上,国后,可要拦住?” 这种人留着,简直是心腹大患! “不必。” 陈玉皎与赢厉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地扬出话。 他们相视一看,皆在彼此眼中看懂了深沉的用意。 元韩国的所有情况,他们早已调查清楚。 几乎全是“疲秦”“友秦”派,支持韩李决的人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若是有,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韩李决此人在整个天下毫无一丁点名声。 只怕元韩国自己,比任何人更想打压韩李决。 韩李决此次回去,得到的只会是无尽的失望和打击。 兴许,还有无尽的迫害…… 到时,一旦他攒够所有的失望与绝望,华秦再在这时伸出援手…… “哗哗哗!” 忽然,一场大雨瓢泼而至。 “轰隆!”天空中还响起惊雷。 本来是午后,天色却瞬间犹如暮时。 赢厉的目光投向沉和的天幕,眸中墨色沉沉。 “这场大雨,倒来得正是时候。” 陈玉皎也看了眼天色,已经有雨从角楼四周飘进来。 “君上,先行回宫。” 夏公公和远处的赢菱却相视一看,又露出会意的眼神。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在他们下角楼回廊的台阶之时,夏公公忽然慌慌张张地道: “君上!不好了!华盖不知为何竟破损了!” 大雨已越来越大,如同倾盆。 陈玉皎看了眼情况,想与赢厉退回回廊暂且避雨之时、忽然…… “哗”的一声,有沉重的东西披在了她身上。 陈玉皎垂眸一看,才发现是赢厉的外袍。 赢厉,竟脱下那厚重的墨色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赢厉那大手亦抬起,将她搂向她身侧。 “跟上孤。” 他广阔的衣袖抬起,为她遮蔽风雨,领着她快步朝着外面恢宏的马车走去。 陈玉皎整个人是懵的,身体完全是下意识跟着他。 她只看到雨很大,视野里尽是无尽的暴雨,可见度极低。 但侧头时,赢厉那轮廓分明、精致绝伦的侧脸,和抬起的那大手,却异常清晰。 靠得他很近,整个人完完全全在他强大的气场笼罩、庇护之间。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恍若梦境。 直到坐在马车之上,陈玉皎才缓缓回神。 是赢厉护着她上了马车…… 坐在正位的赢厉,清晰可见,周身墨袍已经湿透,有无数水珠顺着他那峻立矜贵的面容流淌,流过下颌,流过喉结线条,再没入衣领之间。 而她……取下披着的厚厚外袍,她身上竟然只是湿了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 眼看着那些水珠在赢厉身上流淌,陈玉皎本能地拿出身上的锦帕,递向赢厉,“君上。” 赢厉的视线扫了眼她手中的锦帕,忽而望向她,墨色的眸中一片暗色。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蹙,才想起他是君王,一向多的是人服侍。 她本能地坐过去,靠得离他近了些。 抬起手,拿着锦帕为他擦拭脸上滚动的水珠。 那一刻…… 赢帝本就暗色的墨眸,忽而浓重浮动。 第286章 他的摊牌 陈玉皎并未察觉,只是本能的照顾患者一般的心态。 拿着那锦帕,一点一点将水珠蘸干。 从赢厉额间,到脸侧,下颌,再到脖颈…… 她的容色间尽是专注。 微微湿润的衣襟,和冷白色的皮肤,衬得她愈加冰肌玉骨。 两人的距离很近,亦可清晰感觉到女子吐气如兰的气息,和身上那股浅浅的书香、药香。 赢厉的视线锁着她那面容,红唇,深黑的眼眸渐渐染上裕色。 陈玉皎在为他擦拭脖颈时,忽然看到男人那性感好看的喉结线条,有所滚动。 她手上的动作倏地一滞,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她与赢厉……竟靠得这么近! 他的身型十分宽厚健实,湿透的墨衣紧紧黏在他身上,可清晰看到男人肌肉的起伏。 而她的手还拿着锦帕,放在男人的脖颈间…… 这样的动作……如此的距离…… 陈玉皎耳根发烫,下意识就想立即坐回去。 可就在这时! “吁~” 马蹄忽而一阵惊滞,急停。 毫无防备的陈玉皎,身体控制不住地朝着赢厉的方向摔去。 好在她反应快,第一时间用手抵住前方,才总算没扑进赢厉的怀里。 只是…… 当她垂眸时,才骇然发现! 她手撑住的,竟然是赢厉的胸膛! 手完完全全贴在了赢厉那健实的胸膛之上! 而且…… 马车颠簸得太过急速,以至于即便她手撑着,她人也扑了过去,两人的身体就隔着她一只手掌的距离。 抬眸时,她的唇离赢厉那轮廓分明的下颌,也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动作……更加…… 尤其是赢厉的大手,还本能地搂住她的腰肢,扶住她的身形。 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中,陈玉皎完完全全可以感觉到腰间赢厉大手的那力道。 只要他再用力一点点,她便会被禁锢在他怀里。 也完完全全可以感觉到,男人自上而下扑洒在她面容间的气息…… 还可清清楚楚感觉到,她的衣裙贴在他身上,也被那淅淅沥沥的冰冷墨袍,渐渐浸湿。 手心下传来的男人的体温,更是异常发烫…… 陈玉皎心脏控制不住地“噗通噗通”加快,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虽然以前喜欢战寒征,但每次她都保持着礼仪的距离,两人从未这么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过,也就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惊胆跳。 她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好片刻后,才赶紧准备收回自己的手。 可还没收回、忽然、 赢厉的大手按在她的手之上,控制了她的举动。 揽住她腰肢的手,也愈加用力。 “国后,如此就算了?” 他的声线沉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哑之声。 那双墨眸里,早已是一片裕色浓重。 陈玉皎心虚,压根不敢抬眸直视赢厉的眼睛。 她以为他是生气,解释:“事出紧急,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定当注意!” 只是这样的姿势……不论说什么都实在有些…… 陈玉皎索性化被动为主动,转移话题: “君上,其实你不必因为我是你长嫂,便对我如此好。” 不管是雨里护她,还是刚才扶她的腰,都超出了他对她该有的照顾。 她本是想转开话题,让他放开她的,哪儿想…… “在国后看来,孤做这些,仅仅只是想代长兄照顾你?” 赢厉浑厚有力的低哑声线,落字极沉,意味犀利。 陈玉皎眼皮忽而一跳。 他这意思……难道不是? 如果不是因为长屹,还能是因为什么…… 君臣关系? 可赢厉对别的重臣,也从未如此尽心尽力过…… 难道…… “陈玉皎,看着孤的眼睛。” 赢厉威严的嗓音忽而唤她,不容抗拒。 搂着她腰间的那只大手,也微微用了些力。 陈玉皎下意识抬眸,瞬间就跌入赢厉那双深邃如同无尽深渊的眸子。 那般深沉滚滚,像是一下子就擭住人的灵魂。 他的薄唇翕启:“告诉孤,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话语亦是直面的命令。 陈玉皎直视着赢厉的眼睛,不敢欺瞒,不得不说: “方才臣冒昧斗胆,竟想到……君上兴许也是会有情意之人。” 说完,她想起昨夜自己的那番思量,就补充道:“是我有失分寸了。” 华秦至高无上的帝王,杀伐果断的男人,怎会有什么儿女情长。 可赢厉按着她手的那只大手,忽而加重,“倘若孤说、你所想未必是错,又当如何?” 说话时,他犀利的视线在一直紧锁着她的面容、红唇。 眼中那股霸道的想法,愈发浓重。 陈玉皎心中一惊,对于他的回答十分骇然。 赢厉……竟然是承认了? 他真有什么儿女情长的想法? 但到底是陈玉皎,所有的惊诧仅仅只是片刻,很快又归于平静。 赢厉到底是个人,是个成年的男人,有任何想法都是正常的。 她说:“若君上真有,我择日便寻甘老等人,为君上继续筹备选妃大典。” “选、妃?”赢帝的话语忽而加重,两个字近乎是从齿间犀利地溢出。 陈玉皎公事公办,“是。帝王有权三宫六院,华秦皇族亦需开枝散叶。” 赢厉,的确该填充后宫了。 她不会、也无权阻拦他。 况且…… 退一万步言,若君上真对她有什么想法,她也会拒绝。 “我为长屹君之妻,亦为君上之长嫂。 长屹君尸骨未寒,我已决定,服丧一年。” 这是她对大师兄最应该有的尊重。 也绝不会在大师兄尸骨未寒之时,和大师兄的手足兄弟赢厉,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就算她不是大师兄真正的妻子,作为妹妹,为兄服丧,也需要足足一年。 所以…… “君上是正常男人,若有任何想法,选妃,方为上策。“ 这一番话,说得算是十分清楚,表明了她的立场。 赢厉眸中的暗色彻底转变,覆盖上一层霜寒。 他的大手忽而松开了她,并轻轻一推。 “国后倒足够理智。” “选妃不必了!寡人没那心思。” 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第287章 他的信仰 陈玉皎被推得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隔着距离,清楚可见赢厉坐在那里,正色巍严,型高大昂拔,如同夜色里的一座泰山,高不可攀。 那湿透的墨袍更为他增添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冽。 立体冷峻的面容,更是如同上天用万年玄冰雕刻而成,不带丝毫情绪。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儿女情长? 方才他与她谈那么多,是想考验她够不够理智? 马车缓缓行驶至龙寝宫门外。 陈玉皎下马车后,赢厉却还坐在其上,不动如山。 “国后早些安寝,孤今夜在龙台后殿,有事处理。” 他让六驾马车起驾,前往龙台殿的方向。 陈玉皎也未多想,自从那日清晨醒来后,发生那样的事,尤其是今日他们还有过那般近距离的接触。 她本来还在担心今晚睡在一起,又会比较拘束。 没曾想赢厉竟主动要夜宿龙台后殿…… 正好。 她和赢厉是该在男女之事上,多保持些距离。 而夏公公看着两人那冷淡的关系,眉头直跳。 都那样了……湿身……近距离接触,这两人还毫无进展? 愁人! 龙台后殿里。 赢厉换上干净的墨色长袍,摒退所有人,坐于一案桌前。 他难得端起三足高脚青铜杯,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从唇齿间一路蔓延至胃里,火辣辣的烧灼。 赢厉那神色却更为犀利、发沉。 大手拿着青铜杯把玩,眸色一片讳莫如深。 “九哥,你大晚上在这儿喝酒算什么事,有本事去九嫂面前喝啊!” 赢菱忽然从外面走进来,打趣说:“九嫂若是看到了,好歹还能阻止你一下,那不就有接触了嘛!” 赢厉扫她一眼,并未理会。 赢菱索性在他案桌对面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 “九哥,你要是不敢跟九嫂直说,那就由我去吧!我跟九嫂好好谈谈!” “不必。” 赢厉大手稳重地放下那青铜杯,看向她,视线深邃而犀利。 “不可在她面前提及半字!” “若有泄露……” 他的视线越发森严、威慑,“你也到婚嫁年纪了,九哥会为你择一门好归宿!” 落字沉沉的嗓音,并无半分玩笑。 “当我没来过!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赢菱吓得赶紧落荒而逃 只是出了龙台后殿后,她一双眼睛却是极度亮晶晶的。 夏公公和荀御医立即迎上来,一脸的八卦好奇。 赢菱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高深地说:“根据我九哥的反应来看,他肯定是透露了什么,但遭到了九嫂的强烈反对。” “九嫂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遗传了陈老太傅的性情,太过清正。” “再加上长兄的这一层关系在……” 赢菱皱眉头了,皱得很紧很紧。 这一局难搞啊…… 恐怕得在这乱世中,让他们日久生情。 到最后实在不行的话……再“日”久生情! 而另一边。 韩李决冒着瓢泼大雨,走捷径之小道,彻夜策马赶回元韩国。 在第二日清晨的朝会上,他甚至来不及换下湿透的衣裳,当堂直言。 所有对韩明琅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最后言:“近日,华秦定会用尽一切手段针对元韩国,掏空元韩国之国力! 元韩国务必谨慎以待,步步为营,甚至先下手为强……” 他严正的神色间尽是忧国忧民,身上还淌着水。 可整个朝堂之上,没有任何人听他的话。 一听华秦要出兵了,个个满脸恐慌,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可怎么办啊…… “太子……太子说疲秦!” “对,让华秦去忙着大兴土木,就没有时间来对我们出兵了!” “太子英明!” 所有人拥护韩明琅的方策。 元韩国国君,更是对韩李决勃然大怒: “你给我闭嘴!你还想对华秦先下手为强,你是嫌我们元韩国活得时间还太长了吗?” 若是被华秦听到,那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灾星!果然是元韩国的灾星! “来人,给寡人当庭杖打这不孝子!以儆效尤!” “日后与华秦为敌之话,绝不可再出现在我元韩国朝堂之上!” 有威风凛凛的将士走上台来,拿着粗粗的板杖,当庭对韩李决一番杖责。 “砰!” “砰!” “砰!” 一下接着一下,板板到肉,单是听着都让人感觉到剧痛无比。 韩李决却依旧跪得笔直,还在言:“父皇!恳请父皇三思!” “李决是为元韩国朝堂,为元韩国的宗庙社稷!” “华秦已是猛虎,绝不会因羊羔示弱而心软!” “不听李决之言,元韩必亡啊!” “混账!” 元韩帝王更是随手抓起一个杯子,重重砸向韩李决。 “咚”的一声,韩李决额头硬生生被砸出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涌。 那巨大残酷的动作,丝毫没有一丝父亲该有的柔情。 最后,韩李决被丢出皇宫,丢回冷冰冰的、狭窄的皇子府。 他全身是血,白色的里衣早已被鲜血染红,额头的窟窿更是汩汩流淌着鲜血。 “公子……”护卫出来搀扶着他,满面担忧。 就在这时! 还有一批黑衣杀手趁着夜色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持着剑步步逼近。 “九皇子,今日你在朝堂之语,极有可能已传至华秦!” “唯有你死,才可给华秦一个交代!” “对不住了!” 他们剑剑凶狠,欲取他性命。 贴身护卫阿痕保护着他,一边厮杀一边焦急道:“公子,定是国内那些畏惧战争的官员!他们一心求和,甚至不惜牺牲公子您的性命!” 李决却言:“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华秦!” 即便满身是伤,李决还在拼命撑着,执剑搏斗。 他的神色在夜色里,是极致的冷静。 华秦定然在此事上推波助澜了! 不是华秦,确切的说,是那两个人! 他们想让他陷入困境,想让他体会到元韩国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从而对元韩彻彻底底失望,以至于投奔华秦! 甚至、到最后他们还会施以援手相救,让他亏欠他们一条人命! 赢厉,陈玉皎,他们的安排可谓步步逼近! “嚓!” 有刺客一剑划破了他的胳膊,鲜血直飚。 韩李决那冷硬的面容间被溅满鲜血,可他目光却越发赤红、决然。 “阿痕,随我杀出去!” 切不可沦落到被华秦之人救!不可欠上华秦这条性命! 他、不会入他们铺设好的囊中! 韩李决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剑剑狠绝。 他吹了一个口哨,马匹顿时从远处冲来。 韩李决看好时机,硬是从十几名刺客之中突破厮杀,跃身上马,疾驰离开。 他身上已受了十几剑,策马奔腾时,鲜血都在空中不断飘溢。 夜极黑,没有一丝光。 那鲜血的颜色,却洒了一路。 在逃出元韩国领地不久,阿痕追了上来,扶着他躺到一山洞之中。 韩李决脸色已一片苍白,靠着石壁而坐,撕裂衣服,自己给自己包扎。 简单处理好伤势,他吩咐:“拿纸笔来!” 他写了五封信,交给阿痕郑重叮嘱:“立即送给五国公子!” 信上所写,是联合五国抗秦! 盛赵国与华秦是世敌,其公子不会看华秦再壮大疆域。 魏国就在元韩国后方,元韩国灭,下一个就是魏国! 南楚景帝儿子景由厚、侄子赢长屹皆死于华秦,更不会放过华秦! 海齐国那位大公子亦是大仁大义,如在世仙君,深习儒家道家之术,绝不会对元韩国见死不救! …… 陈玉皎与赢厉想看他走投无路?想看他背叛元韩? 可他生为元韩人,死为元韩鬼! 国家可不要他,但他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国!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只要他活着一日,他要集六国之力,救元韩于水火! 先发制人,与华秦一战! 第288章 第一次主动 秦宫,龙寝殿。 夜色深重。 陈玉皎正坐在侧殿的案桌前翻看竹简,忽然…… “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眼皮也莫名其妙跳动,像是会发生什么不好之事。 赢厉高大尊贵的身躯从外面走来,那一幕恰巧映入他的眼帘。 他步至鎏金铜雀架前,将其上的一件披纱取下。 陈玉皎正在想事情,肩头落来微微的暖意。 转眸间,就见赢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为她披上外衫。 他的身型很高大,烛光映衬,那冷峻的容色似乎也多了两抹柔和、暖意。 在那么一瞬,陈玉皎恍若看到是赢长屹立在她身侧。 原来杀伐果断的赢帝,也会有如此亲和的一面吗? “医者不自医,让荀御医来为你诊诊脉。”赢厉低沉的嗓音是对她下的决断通知。 陈玉皎却道:“不用了,我身体无碍,应该是……” 她看了眼窗外无尽的夜色,眉心微蹙:“又要起风了。” 祖父曾告知过她,其实远古时期的人类与天地、自然、兽类等有极高的感应力。 例如有的人会驯鹰,有的人会驱蛇。 有的人养宠物后,久而久之能和宠物共鸣、懂得宠物所想等,都是感应力的一种。 而作为谋臣、谋士,传承下来的,会本能地保留一种常人没有的敏锐度。 就如今夜,她想,应该又要发生什么事。 果然、外面忽然传来晏伐焦急的声音。 “君上,急报!” 赢厉与陈玉皎相视一看,两人并肩走出寝殿大门。 晏伐报:“安排去的晏蔚并未救下韩李决。并且……” 他禀告了韩李决满身是伤,自己厮杀出重围。 说了韩李决带伤写信,送至五国。 还说韩李决告知护卫的那句话:国家可抛弃他,但他绝不会背叛他自己的祖国,背叛他的信仰! 陈玉皎和赢厉听着,两人的心情第一次变得有些沉重。 其实他们并未安排杀手,只是算准元韩国的反战派会容不下韩李决,安排了晏伐的亲弟、精良黑御卫前去看准时机,救人。 但没想到…… 韩李决连他们的一切心思全揣测出来了。 他绝非等闲之辈,是当之无愧的、百年难得的人才。 可如此有敏锐力、洞察力之绝世人才,却是元韩国的九皇子,不能为秦所用…… 甚至,要与他们成为敌人。 长天冷月。 那轮弯月高挂在深黑无垠的天幕下,显出无比的寂寥。 陈玉皎和赢厉并肩而立,两人的长衫坠地,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更渡上一层无人察觉的孤寒。 直到晏伐等人退下,两人还在那大殿门口站了许久许久。 龙寝宫坐落得极高,俯瞰下去,宫阙重重。 而这高台之上,仅他们两人的身影,对月而立。 好片刻后,陈玉皎才压下心里那股遗憾,对赢厉道: “以韩李决的能力,他所促就的合纵,定然非往日可比。 稍有不慎,会给华秦带来重创。” 所以…… 她看着赢厉高大的背影问:“君上,想杀他吗?” 话语里,带着一丝浅浅的担忧。 赢厉微微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她脸上:“在国后看来,孤是那般嗜杀成性之人?” 陈玉皎看着他的眼睛,忽而松了口气。 “多谢君上。” 虽眼下的情况,的确应该将韩李决杀之以除后患,但世间人才难得,他们皆有爱才惜才之心。 兴许,万一,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陈玉皎说:“我会尽快想到破合纵之策。” 这一夜,即便躺在床上,陈玉皎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窗外的弦月爬上树梢。 龙寝殿里一片朦胧的黑。 陈玉皎还和赢厉保持着最远的距离,背对他而眠。 可今夜…… 她却忽然翻过身来,轻声道:“君上,你……睡了吗?” 第一次,主动翻过身面向他。 第一次在夜晚,主动与他说话。 赢厉微微侧头,视线落向她,“嗯?” 低沉的声线带着些许的惺忪、喑哑。 陈玉皎见他没睡,面容间流露出两分欣喜: “方才我想到了,无论韩九皇子如何合纵,皆可破其合纵的方策。” 她给他讲解:“先由其在各国游说,不伤其身、不害其命,由其发展。 即便诸国信任他、器重他,亦无碍。甚至越信任越好。 而华秦这边……” 她讲得深入透彻,事无巨细。 夜色里,赢厉视线落在她那不断张启的红唇上,眉间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无奈,又渐渐转为宠溺。 三更半夜,他静静听她讲,不时与她商议具体的安排。 月亮悄悄落下,天边的朝阳升起,掩盖了月华。 天光大盛。 朝会刚结束,韩明琅就来龙台大殿求见。 此时的陈玉皎与赢厉、赢舟正坐在殿中,一同聊内政的安排。 处理起国政,太师赢舟总是游刃有余,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能帮助赢厉解决众多事宜。 聊完后,他携一众竹简离开,亲自前去安排。 有他在,赢厉十分放心。 赢舟也是如今宫中,唯一能为他分担、与他共同话题的一个手足。 陈玉皎只是看着赢舟那深远颀长的背影,眸色微微深邃。 韩明琅进来时,恰巧与赢舟擦肩而过,并没有将那个孱弱的太师放在眼里。 他上前阔绰大方地道:“听闻华秦想修筑万里长城,但苦于钱财不够? 我们元韩国商贸之地,什么也不多,就银子比较多! 这五百万两黄金,赠之赢帝!” 一张字据,被递交至赢厉跟前。 上面清清楚楚是韩明琅写的字,三日内便会将五百万两黄金,抬至华秦! 不过,下面还有一行字: “五百万两黄金,换:华秦绝不欺压元韩、血染元韩国的领土!” 韩明琅到底不是个蠢人,用钱财来做交易。 赢厉接过那契约,与陈玉皎相视一看。 陈玉皎敛了敛眸,对韩明琅道:“明琅太子有心了。 不过在明琅太子看来,元韩国的社稷存亡,只值五百万两黄金吗?” 韩明琅眉头一皱。 五百万两!黄金!这已经是巨额,足以让元韩国的国库亏空,财政严重困难! 但又只是短短一瞬,他面露欣喜:“言下之意,有谈判之余地了?” 能用钱财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他说:“你们也清楚当今天下各国的国力,元韩国能拿出五百万两黄金现银,已是毫无保留。 钱财我们元韩国的确是爱莫能助了,但还有其他元韩国能办到之事,我韩明琅定不推脱!” 他的话语阔绰大方,脸上的笑容也尽是真诚。 第289章 四国联军 陈玉皎想了想后,言:“想要元韩不血流成河,也不是不行。 但元韩国地处七国腹地,多年来时常见风使舵,给华秦带来诸多困扰。” “若明琅太子可以保证,日后与华秦同派,并帮着华秦灭盛赵、南楚,我们可以签下你这纸契约。” “真的吗?”韩明琅眸色一亮。 眼前这两个人皆是华秦最有威望的人,不可能骗他。 但他转而又苦恼道:“只是我们小小元韩,如何能助你们拿下盛赵、南楚?” 这可都是当今最大的另外两大国度啊! 韩明琅私底与盛赵公子、南楚公子还有很深的交情。 他忍不住说:“要不华秦也与他们和平相处?华秦有什么条件,可告知我,我去与他们谈!绝对让你们让你们满意!” 陈玉皎却容色清冷:“盛赵国与华秦是上百年的世敌,当年趁着兵强马壮,无数次欺压过华秦。 南楚国此前更是在华秦兴风作浪,密谋了足足几十年……” 那一场密谋,导致长屹惨死。 “总之,华秦与盛赵、南楚,绝无可能友善相处。 明琅太子好好考虑,在华秦与盛赵南楚之间,如何选择。” 说完,她与赢厉起身,迈步就要离开。 韩明琅立即叫住他们:“这还用选嘛?我当然是选你们!” 虽然盛赵国与南楚的确也厉害,可与如今的虎狼华秦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最主要的是,他此次的目的,就是让华秦放弃攻占元韩的打算,护佑元韩国的百姓安宁! 韩明琅爽快地拿来竹简,“咱们这就订立盟约!” 陈玉皎修订了内容: “若元韩遵华秦之令,无有背弃,无有叛乱,且供兵甲粮秣,助华秦灭盛赵、南楚,华秦誓、永不血染元韩之境!” 韩明琅在上面盖上元韩国的玉玺印章,心里这么多天来紧绷着的弦彻底松懈。 虽然有些丧权辱国,但能换来元韩国的安宁,何乐而不为? 夏公公也恭敬地呈上华秦玉玺。 契约书上,落下华秦恢宏的红色龙印。 一卷契约,就此落成。 陈玉皎开始带着韩明琅,与赢厉一同商议对盛赵国、南楚国的攻击计划。 元韩国最擅长武器制造,运输至华秦与盛赵国的边境线。 元韩国早前备战的粮草,也赠与华秦战场…… 可另一边—— 盛赵国,九原城。 这是盛赵国与华秦的边境交界线城池。 恢宏的宫殿,祭天台。 韩李决正与三个男人并肩而立。 盛赵国太子,盛纣,他的身型十分魁拔健硕,绣着暗红纹路的墨袍,像是一头坐在王位的嗜血雄狮,给人十分强悍的侵略野性。 比之赢厉,他没有任何城府、深沉,只有强盛暴虐的杀伐之气。 连腰间悬挂的佩玉,也由打猎后的野兽骨骼串成。 南楚国太子,景屿白。 他穿着一袭青色锦衣长袍,如雾似幻。 白皙温柔的面容不染纤尘,如瓷如玉,骨子里是久居江南沁养出来的温润书卷之气,是当之无愧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世人还尊称他一声“清台公子”。 魏国太子,魏玄欢。 一袭暗红色的锦袍,显得妖冶魅惑,不正于政。传闻他恣意贪杯,无心政事,却给人一种暗夜血地的阴狠幽沉感。 今日,他们几人齐聚在这祭天台,要行立誓盟约。 此前,韩李决联系了五国公子,制定出详细合纵方策: “昔日多次合纵失败,因分利不均,甚至各国皆想保存实力,让他国冲关陷阵。” “一人挑水,两人抬水,三人无水。” “此次,六国合纵,将分整为零,不从一方向统一而发,而是绕境分为六个方向!” “谁夺下的城池,便归谁所有!” 如此一来,人人皆会全力以赴,毫无私心。 “至于分利。” “以往诸位皆想得到最富饶之地,却忘记了自己国度所需的到底是什么。” “海齐近海,缺农耕之地,可得华秦之河东肥沃之壤。” “魏国民生凋敝,亟需休养生息,可得华秦富饶之城,以滋民生。” “燕寒国常年冰天雪地,可划一暖城便于百姓迁安。” “元韩粮食地少,难以自给,可得华秦之河内平原,广植五谷,丰衣足食。” “南楚地处江南,缺北地之精壮马匹,可得华秦之陇西马场,以强军备。” “盛赵虽兵强马壮,却缺铁矿之资,可得华秦之邯郸周边铁矿,以铸利器。” 一方安排,针对各国所需,划分得还十分公平、公正。 哪个地域穷了,得到的面积就更广。 哪个地域富饶,面积又相对缩小。 乃至往常六国最想占领华秦的咸陵城,此次韩李决也提出:将其一分为六,避免争抢。 最大最奢侈的秦宫,划为六国朝圣祭天之地。 总之韩李决提出的安排,令五国皆大欢喜,心满意足,再无怨言。 韩李决还着了书籍《韩决论》,里面写得全是君主治国之道,改革强国之道,集法家之大成,无偿赠与各国君主,以安社稷! 他提出,分化华秦后,六国订立《百年休战盟约》,各自发展,让这片大地得到喘息之机。 那书籍实在太过厉害,令五国高深人士全数顶礼膜拜。 五国皆想发展百年,百年后强大起来,就能并吞天下! 他们全答应了韩李决提出的方策。 不过海齐国公子、燕寒国太子有事未能来。 今日在此的人,就他们四人。 韩李决立在巨大的案桌前,严正而立: “诸位若无异议,今日我等便在此立下血誓,先以四面攻秦! 灭暴秦之军,不伤良民,救万民于水火!” 盛纣率先拿起一把匕首:“此事我盛赵第一个率先出兵,谁也不可抢!” 一山不容二虎,他与赢厉,只能有一个活着! 景屿白温润的君子面容间,也浮现起一抹玉石质地。 “长屹表兄之仇,是该报了。” 他们南楚,要让逼死长屹之人,全数付出代价! 魏玄欢有些漫不经心地勾起红唇,“如此有趣之事,我魏国自当瞧瞧。” 他们四人,四个惊为天人、风光霁月的公子,立在祭天台的长案桌前,正要拿着匕首,划破手掌、订立血誓盟约。 一旦血誓成,华秦将四面受敌! 双拳永远难敌四手! 可就在这时、 忽然! 有人急冲冲跑来,在盛纣、景屿白耳边说了些话。 下一刻,两人的神色皆是一变。 “咚”的一声,盛纣更是一脚踹向长案桌,将那贡桌踹得翻倒在地,满地狼藉。 他周身的杀气蓬勃而发,顷刻之间,一把揪住韩李决的衣领: “玩我?” “元韩九皇子,你好大的胆子!” 咬牙切齿间,盛纣手中的匕首,残痕残暴地直直扎向韩李决的肩。 好在韩李决反应迅速,以手准准抓住那匕首,剑眉紧皱: “赵太子,发生了何事? 如今为订立盟约关键之时,万不可听信任何谣言!” “谣言?呵!” 盛纣大手倏地一挥,那股霸道之力,竟直接将韩李决掀翻在地。 他双手叉腰,一袭墨袍随风飘飞,扫了来人一眼。 “你、让元韩九皇子死个明白!” 那盛赵国护卫居高临下地盯着韩李决,冷声道: “你口口声声来找我们合作,要与我们一同灭秦。 可你们元韩国却悄悄为华秦运输武器、粮草,在等着灭我们盛赵!” “韩李决,你们元韩国的野心还真不小!亏得我们信你!” 景屿白亦放下手中的匕首,精致温润的眉间皱起: “华秦已屯兵于南楚边境。” “元韩九皇子,欺人者、人恒弃之!” 扬出话后,他不再久留,一袭水青色的锦衣翻身上马,快速离开,回国备战。 韩李决已在阿痕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的神色一片凝重。 显然,韩明琅又在华秦胡来! 或者说…… 是陈玉皎,赢厉,他们以韩明琅为由,破了他这辛辛苦苦筹谋的合纵! 本来近日,五国之人皆信任于他。 可遭此背叛,日后还有谁会信他? 元韩国的诚信,将就此毁于一旦! 不对…… 这还不是赢厉与陈玉皎的主要目的,他们的目的是—— 韩李决想到他们的用意时,神色间浮现起从未有过的焦急。 “去华秦!” 再迟一步,元韩国将不复存在! 元韩国,兴许要亡了…… 第290章 开启攻韩! 韩李决准备离开时,盛纣的人却持着长矛将他团团围困其中。 盛纣那双兽眸般的眼中,尽是阴狠,杀伐。 “愚我盛赵,韩李决,就用你这颗头颅来还!” 他一个眼神,四面八方的将士执着长矛、朝着韩李决的脖颈处狠狠刺去。 就是那么千钧一发之际,韩李决却扬出了一句话: “赵太子,你真想看赢厉称霸天下、并吞七国吗?” 他一袭蔚蓝釉锦衣,立在锋利的尖刺刃间,竟没有丝毫畏惧。 还笔直而立,立体的峻脸斩钉截铁: “杀了我,赢厉必胜于你!” 他说出的话极有力道,稳重如泰山磐石。 这是盛纣的死穴。 盛纣与赢厉一样,皆野心勃勃,还从小敌对,容不得赢厉赢他半毫! 眼看着韩李决要被刺死之际,盛纣阻止了那些武卫。 他深邃腾着野兽般嗜血的瞳孔,盯向韩李决:“我再给你三句话的时间! 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 韩李决始终从容不迫,那些长矛尖刺离他的脖颈只有半米之遥。 风吹动他的锦袍,发丝,他不像是个皇室的九皇子,更像是立于群山之巅、指点俯瞰江山沉浮的英明者。 他甚至轻笑一声:“三句话后,赵太子不止不会杀我,还会护我平安到秦。” 现场众人心中冷哼,一个将死之人,哪儿来的自信? 魏玄欢倒是慢条斯理把玩着腰间一块朱砂玉佩,神色变得饶有兴趣起来。 韩李决负手而立,言: “我为元韩国唯一反秦之皇子。” “我死,元韩归降于秦。” “元韩灭,盛赵岂不亡?天下何不亡?” 盛纣,注定只是赢厉的手下败将! 盛纣的脸色已阴沉如同黑云滚涌,额间的青筋腾腾直跳。 的确,元韩国位于中心腹地,也位于盛赵国的南面。 一旦华秦军队驻扎元韩后,便可以从西边、南面,从下往上围攻盛赵国。 不止如此,还可从上往下围攻南楚。 甚至连紧邻元韩的小小魏国,也势必遭殃。 这也是为何元韩国能存在这么久的原因。 兵家必争之地,决不能归于华秦! 盛纣大手一扬,绣红色暗纹的锦袍如同黑夜里的恶魔之眼浮动。 原本围攻韩李决的将士纷纷退去。 盛纣鹰隼般的眸子直直擭着韩李决:“我可护你去秦。但、若你不能说服明琅太子改变策略、 盛赵广发天下诏、诛!” 韩李决一袭近黑色的锦袍高坐马上,在盛赵国将士的护佑下,策马疾驰院区。 魏玄欢狭长深邃的凤目之中,幽深愈加沉了。 能三句话从盛赵太子手中活下来,元韩九皇子,的确有趣。 在战国七雄中,就元韩与魏国最小。 魏国的疆域,没比元韩大到哪儿去。 若元韩国由韩李决这样的皇子登上皇位,执掌政权…… 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 只是,韩李决终究还是回来得太迟。 或者说,赢厉与陈玉皎早已料到韩李决会归来,会劝服韩明琅。 他们的计划,已经展开。 夜色里。 三十万边境大军,毫无预兆的屯兵在元韩国与华秦的边境线,战火熊熊,广阔浩茫,完全呈倾倒之势。 陈玉皎与赢厉还亲自策马来到这阵前战场,巡视指挥这一场战役。 其实一场小战役,他们大可不必来。 但古来皇帝收到的一切军报,军情,全是由下面层层递交上来,极有可能得到收到的与实际情况完全不同。 所以他们亲力亲为,至少要确定一切部署,没有任何纰漏。 当然,他们来此,也还有另一个原因…… “赢厉!陈玉皎!” 一道愤怒的声音忽然传来。 是明琅太子硬是闯入军营帐篷,即便将士们的长矛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他也不怕。 晏伐更是“唰”的一声拔出长剑,直逼韩明琅。 敢直呼赢帝国后的名讳,找死! 可赢厉却扬了扬大手,“让他进来。” 韩明琅冲过来,一向灿烂的脸上尽是饱受创伤的痛苦、愤红: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出尔反尔!” “你们要黄金,我给了。” “你们要武器,我给了。” “你们要粮草,我也给了!” “我至少真把你们当朋友,对你们有求必应,你们为什么如此……” “明明签订了契约啊!你们为什么骗我!” 阵前大将军冷哼道:“哼!是你们元韩国九皇子先背信弃义在先! 你们拉拢五国,意图瓜分我华秦! 元韩挑拨是非,居心不良,我们华秦必诛之!” 有了韩李决那番操作,正好让华秦攻击元韩,师出有名。 即便放在天下,也无人会说他们华秦先欺压于人。 当然,这些都只是对外的政治理由。 陈玉皎看向赢厉,“君上,我带明琅太子去一个地方吧。” 赢厉看她一眼,眉眼间是绝无仅有的信任。 他吩咐:“晏伐,护好国后。” 有人给他们牵来马匹。 陈玉皎带着韩明琅,在晏伐的护送下,策马来到一个小镇。 即便是夜里,各家各户依旧点着油灯,夜不入寝。 每家门前挂着一个巨大的钟。 每户的门皆是十分厚重的石门。 本来应该是温馨的家,每家的墙壁、门前等,还扎满一块又一块石头打磨成的尖锥。 一栋栋小房子如同尖利的刺猬。 甚至、每个人的门前大梁之下,还悬吊着一大把巨大的、砍头用的大铡刀。 陈玉皎高坐马上,与韩明琅并肩策马缓行。 她问韩明琅:“明琅太子可有看出什么?” 韩明琅如今胸腔里只有极度的愤怒,看她的目光也再不友善。 周围的一切,哪怕是奇形怪状的小村庄,也更不值得入他的眼。 陈玉皎说:“这是秦韩两地边境线,残村。 因上百年来的征战、纷争。 这里的人夜不灭灯安寝,只为有异样时第一时间防备。 这里的人将本该温馨的家、打造成刺猬一般的冰冷,只为尽量提高防御力。 乃至很多男人为了避免被临时抓去当壮丁,有的不惜砸断自己的一条腿,有的不惜砍断自己的一只手臂。” “孩童一到弱冠之年,更是会被自己的家人弄残、弄瘸。” 只因残者不可入军。 这也是此村名残村的由来。 “虽无数人想精忠报国,也有无数人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个小家,与自己的妻子孩子阖家团圆。” “几百年来,有许多人离开了这个小村庄,也有许多人舍不得这片故土,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 “明琅太子,你看到房梁下悬挂着的那把大铡刀了吗?你可知道那是做什么的?” 陈玉皎说话间,视线落在了那把大刀上。 第291章 力挽狂澜 韩明琅的视线随着她看了过去,只觉得那大铡刀也平平无奇。 陈玉皎却言:“那名自断刀。人只要将头放在那板凳之上,拉动机关。 断头刀便可顷刻落下,斩断他们自己的头颅。” 如此残忍的方式…… “因他们不想成为敌军俘虏,受尽欺辱。女子们更不想遭遇敌军的凌虐。” 别的死亡方式,未必能死成。 有时候即便死了,尸体也会被凌辱。 断头刀直接让头颅落下,干净利落,惨骸阴森。 陈玉皎看得心情沉重:“在我们身居高台、运筹帷幄时,在各国为了疆域、领土常年纷争之时、 天下间有无数个这样的残村,有无数百姓,在每日每夜提心吊胆地想着、如何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来。” “他们有着最普通、最寻常、最温馨的家。 也曾母慈子爱,夫妇和鸣。 可到了战时,无数母亲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无数丈夫会亲自送自己的妻子上路。” 因为、他们全都不想让自己最爱的人、受尽非人的折磨。 “只要天下一日未统,这样的民间惨态便会日复一日、循环往复,如同人间炼狱。” “只有没有疆域的划分,没有国界的敌对,没有信仰的隔阂与针对,这片九州大地,才能真正的安宁,才有建造起一个真正的国与家!” 她的声音在夜色里清凌,又有着磅礴之气。 晏伐与随行而来的将士们,看陈玉皎的目光中尽是由衷的崇拜。 他们的热血也跟着燃了起来。 他们华秦,要跟着赢帝、跟着国后,建立一个真正国与家! 陈玉皎又看向韩明琅,“我们的确签订了誓约。 但誓约上写,若元韩遵华秦之令,华秦永不血染元韩之境! 这句话,始终算数。” “只要明琅太子回去,劝韩王主动归降,秦军不杀元韩一人。 你们元韩国的皇室、官员,我们依旧会进行考核,并且根据其才能,给予重用。” “亦可保明琅太子、一生衣食无忧!” 高坐马上的韩明琅,才隐约意识到,从一开始,赢厉和陈玉皎就已经盘算好了! 那份契约的详细内容是:若元韩遵华秦之令,无有背弃,无有叛乱,且供兵甲粮秣,助华秦灭盛赵、南楚,华秦誓、永不血染元韩之境! 他当时以为是:只要遵守他们的命令,不背弃叛乱,为他们提供兵甲粮草,就可以永保元韩太平。 可现在想来,他们的宗旨,是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 这是文字上的圈套! 但眼下的局势…… 韩明琅无从追究,不得不连夜策马、赶回元韩国皇宫。 韩李决从盛赵赶来边境时,就听闻韩明琅已经回宫,又不得不彻夜奔波回去。 清晨,元韩国的朝堂上一片混乱。 韩李决一袭锦袍而来,衣襟间还有赶路时的风尘。 他立于大殿之上,“诸位如今可看明白了华秦的虎狼之心?” “如今唯有与五国联合,才能救元韩于危难之际!” 可所有人盯着他骂:“是你!明明太子已和华秦议和,你却私下和诸国联络,意图瓜分秦土! 都是你得罪了华秦,才将我们元韩陷于水生火热之中!” “联合攻秦,我们元韩如今兵器少、粮草少,国库也空虚,你要我们如何与华秦对抗?” “再挑拨是非,华秦的五十万大军顷刻间就可将元韩国踏平!” 韩明琅也走过去,一把揪住韩李决的衣襟: “李决,你知道我在华秦花费了多少心思吗! 那份契约虽然有诈,可只要你不给他们借口,他们就没有理由发兵!” “我拖得住这么久,就能凭借我的能力拖更久!” 一切原本都在他的可控范围内! 议和虽然可耻,却能保住元韩国的短暂安宁! 他也不蠢,他真给华秦提供武器、粮草,是特别针对盛赵、南楚国的。 他已经想好了,私下里挑拨他们与华秦的关系。 下一步,华秦就会将主要的矛头瞄准盛赵、南楚。 这两大国度若是打起战来,至少也得五年、十年。 元韩国,就可得到喘息之机! 甚至南楚盛赵联合的话,兴许还可以让华秦灭亡! 元韩国,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这一切都毁了……都毁了! “李决!我不该对你心有同情!三年前,我就不该救下你!” 三年前,韩李决游学归来,所有人想起关于这个九皇子的预言,纷纷嚷着要将他处死。 甚至因政见不合,父皇也将他关于大牢之中。 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想着都是亲兄弟,百般劝说父皇,才将他放了出来,承诺他会让韩李决改变。 他带韩李决吃喝玩乐,带他深入体验元韩国百姓们的心声。 元韩国地处兵家必争之地,百姓们饱受战争的苦难,都只想和平,无一主站派。 可这三年,他到底还是没有改变韩李决!韩李决还是不懂元韩国百姓们的真正所想! 韩明琅疯狂地摇晃韩李决的衣襟。 忽然,“哐当”的一声,韩李决脸上漆黑的半面具被摇晃落下。 他那张脸,完完全全露出。 严正峻立的一张脸,偏偏嘴角往脸颊的方向,有一大片天生的红痕,像是被匕首划了一刀流淌出的鲜血干涸在那里。 让本就冷酷的他,更多几分阎罗般的生人勿近。 所有人看到那抹血迹般的胎记,更是满脸的厌恶。 韩帝更是气得身体直抖:“当年祭师所言,全是真的!” 生来带有胎记,宛若鲜血,将会给元韩国带来血光之灾! 所以,他将韩李决自小送出去,让他去他国游学,用李决之名,祸害别的国度都行。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知道,元韩国还有一个九皇子。 可惜…… 该来的还是来了。 韩李决,终究还是给元韩国带来了灭顶之灾! 韩帝又抓起手边的一个砚台,朝着韩李决重重砸过去。 “你立即给寡人滚出元韩!去和华秦谈判! 若是你谈不妥,不能阻止华秦的大军,你就永远不要回来!” “寡人就当从未生过你这样的祸国逆子!” 有将士上前,硬是将韩李决拽出皇宫。 无论韩李决如何说他的策略,如何联纵抗秦,他们无一人听。 他献给父皇的《韩决论》,被五国看重的书籍,却被其一把丢进火焰之中,焚烧殆尽。 他,被逐出皇宫。 起风了。 元韩国雄伟的皇宫外,狂风大作,黄沙漫天。 有人给韩李决牵来马匹,连干粮馒头也未给他准备一个。 所有人都在催促着他赶紧离开,离开元韩国。 阿痕走到韩李决身边,担忧地皱起眉头:“公子……” 韩李决伫立,注视着那巍峨的城楼,衣袍翻飞。 他冷峻的面容间似乎有无尽的情绪,又似乎没有。 片刻后,他翻身上马,恢复一如既往的冷硬、严正。 是该去华秦,是该与赢厉、陈玉皎好好谈谈。 这是他的母国。 如今唯一能救元韩的人,只有他了! 兴许…… 他有一策,可让赢厉和陈玉皎改变想法,力挽狂澜! 第292章 他来谈判 秦宫。 赢厉与陈玉皎送走韩明琅后,已经尽快赶回来。 宫中四处悬挂着精致好看的灯笼,上面有绘花鸟虫鱼,农田山水谷麦等。 他们才发现,原来今日是祭月节,一年中月亮最为团圆之时。 从周朝开始,人们就习惯在这一日祭月,祈求秋日五谷丰登等。 月圆,世人自然而然想和自己在意的人团圆。 陈玉皎刚回到秦宫看到那一幕,就想起自己的家人。 这些日子疲于奔波,她至今还没有回去过。 奔波过后,见过残村,就想和家人静静坐一坐也好。 她忽而停下脚步,对赢厉道:“君上,今夜我想回家一趟。” 赢厉高大的身躯亦停顿。 成婚后,他们早该回门,但事情一件比一件棘手。 战乱时分,所有节庆几乎都为人所忽略。 赢厉道:“孤陪你。” “不用。”陈玉皎连忙拒绝,“今夜宫中也有诸多事宜。” 祭典,所有赢氏宗族的聚会,家宴,赢厉会比她还忙。 而那些赢姓宗族、尤其是秦阳太后等人,最不想在神圣的赢氏祠堂看到她。 她自己不去就行,不能拐走赢厉。 “我自己回去就好,一个时辰便归。” 陈玉皎告辞离开。 陈家。 婢女奴仆们将父亲、祖母照顾得很好。 成为皇亲国戚后,皇上还拨了一支黑御卫前来保护陈家。 即便许久没见,坐在一张桌子上团聚,父亲也道: “玉皎,你不用成天想着我们,尽可大胆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们陈家之人当胸怀远大,志在天下。” “不过若是遇到什么事,也尽可回家!” “虽然现在我们帮不了你什么,但这个家永远能为你遮风避雨!” 他现在中气十足,还收了十个子弟,在隔壁的秦学庄园指导训练武术。 赚的银子足够养玉皎。 祖母的意识也已恢复七八成,还拿出一精心制作好的手镯递给她: “秦宫和战场皆是刀剑无眼,日后谁若伤你,你就给祖母揍她,可别让人欺负了!” 他们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疼爱。 眼神里是想念,却没有任何人给她施加任何压力。 陈玉皎接过手镯戴上。 那是一个哑光色的银手镯,冰冰冷冷的样子,除了上面刻着两个秦纂体外,没有任何别的花纹,古朴雅致。 但上面有个小机关,只需要轻轻摁动,就可出其不意射出细小的毒针。 祖母竟然已经恢复到又可以做武器了? 若是祖母和父亲彻底健康,便可以去新兵器阁,监督燕凌九…… 甚至有可能,让祖母研究研究,无需燕凌九,也能研究出那神奇的武器? 不过难得团圆,陈玉皎暂时没有说公事,与他们其乐融融的用了一餐。 之前回来时,还是大师兄陪她回门,大师兄为她盛汤。 这次,没有任何人提及,大家都心照不宣。 而秦宫里。 一场赢姓宗族的家宴,气氛十分沉闷。 秦阳太后在,一直在问政事,一直在提醒各宗族之人,各司其职,管辖治理好天下。 本来丰盛的菜肴,只显得冰冷。 夜。 散席后,明月高悬,如同玉盘。 赢厉高大的身躯走在恢宏的秦宫之中,长长的龙袍拖曳在地。 尊贵,至高无上,却如高岭雪山。 这时,赵隽走过来恭敬行礼:“君上,太师在双塔楼等您。” 赢厉长眉微微一拧,步行而至。 夜色里。 两栋九层高的塔楼并排而立,只隔了几十米的距离,灯火辉煌,金碧灿烂。 在黑暗中,宛若两个人在并肩而立。 中间高处还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连接。 两栋楼似乎相互依偎,永远执手并肩。 这便是秦宫里的双塔楼。 赢舟住在听雪宫,一向喜清贫,从不大兴土木。 但在六年前,却设计了此图纸,在此地建设双塔楼,赠之他为二十岁的礼物。 赢舟曾对他言:“九哥,这深宫之中再是孤寒,但你还有我这个弟亲。 在秦宫,在华秦,我永远在。” 自从赢长屹当年搬出秦宫后,无数个夜里,都是赢舟陪他处理政事,或是在这双塔楼居高临下,煮茶下棋。 赢厉走上高楼之巅。 赢舟正在亭中的一案桌前席地而坐,他裹着厚重的山青色斗篷,手中永远抱着那个赢厉所赠的暖手炉。 案桌上摆设棋局,旁边的暖炉里,是一如既往的竹叶煮酒,热气腾腾。 袅袅的烟雾,衬得赢舟愈加如同行至山水浓雾间。 旁边还有个案桌,摆满诸多政事。 赢厉这两日不在,赢舟便于此地处理一切政事,可俯瞰全宫,乃至远眺那条长长的直道归途。 此刻见赢厉来,赢舟就要起身:“九哥,你来得正好,酒已煮好。” “你坐着就好。”赢厉走过去,在案桌的对面坐下。 他看了眼那壶中的清酒,度数很低,竹叶清香阵阵。 赢舟曾说:“世间多数树叶是一片又一片孤立而存,竹叶却是几片相生连。 九哥,我想即便在这最是无情帝王家,手足亦当如此。” 所以无论其余皇子怎么争斗,赢舟从未参与过争权夺利。 辅佐赢厉,也尽心尽力。 赢舟为他倒了杯酒,赢厉接过饮下。 两人坐在高高的双塔楼里,又一同在竹叶煮酒的陪伴间,对弈下棋。 赢厉先前周身那股孤寒,总算淡去几分。 夜幕下,明月高悬。 若是一直如此,月圆,人也圆。 只可惜…… * 翌日。 陈玉皎与赢厉刚醒,着衣时,晏伐来报: “君上,韩李决在秦宫门外求见。” 赢厉与陈玉皎相视一看,片刻后,他吩咐: “盛礼相迎。” 大殿之上。 陈玉皎与赢厉并肩而坐,案桌上早已准备好精致的点心美酒。 青铜杯等,全是最高规格。 是该和九皇子好好聊聊了。 在黑御卫们的带领下,韩李决迈步而来。 这一次的他不再低调,而是穿着厚重的蔚蓝釉锦袍,奢华隆重,将他皇室皇子的气场完完全全释放。 在他身后还跟着二十名盛赵国和魏国的精英武卫,让本就严正高大的他,显得更加气势凛然。 他行礼后,在大殿中央那个案桌前坐下。 一袭锦袍散开,如同一座冷峻的山脉。 伴随赢厉一个眼神,所有人退了出去,大殿之上只剩下他们三人。 陈玉皎看了眼韩李决的脸色,率先开口:“九皇子近日奔波,伤势恶化,应先休整两日。” 口吻间是真诚的关切。 她看得出来韩李决的伤势严重,之前被责打,还遭遇过刺客,从未好好养过伤。 第293章 他又醋了! 韩李决却言:“多谢赢后关切。不过今日韩某特地前来,就不拐弯抹角了。 在来之时,我已安排人分别往盛赵、南楚、魏国、海齐、燕国赠送一封信。 二位可揣测一二,信上是何内容?” 陈玉皎眉心微微蹙起。 他刚刚欺骗过五国,五国之人并不会再信任他。 合纵,绝无可能。 除非是…… 正在陈玉皎刚有脉络之时,韩李决主动言: “书信上写,元韩国东南西北四周之多个城邑,分别赠予五国,为他们之领土。” 陈玉皎眼皮顿时狠狠一跳。 这是主动割地给五国,寻求庇护! 准确地说,看似割地,实则让五国军队接管东南西北,对元韩国形成一个包围圈! 如此一来,虽然元韩国疆域再度缩小,处境更为艰难。 但华秦若想拿下元韩,就得和五国之军队开战! 韩李决,不愧是韩李决。 此番计策,的确是足够狠厉! 即便是赢厉,那双深邃的眸中,也流露出对韩李决的欣赏。 “韩九公子大才,寡人敬你一杯。” 他难得端起青铜杯,亲自隔空与韩李决遥遥相碰杯。 韩李决亦端起酒杯,回敬他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才发现他手中的青铜杯,是纯金所造,并不是镀金。 桌上的一切玉盘等,亦是纯银所造。 这场宴,是华秦接待他国皇帝之国宴规格。 韩李决眸底掠过一抹苦笑。 在元韩国,可从未有过如此待遇。 只是一切情绪很快消失,韩李决放下金杯,继续言: “只需阿痕信号弹一发,那五封书信便会送至五国君主之手中。 到时,五国疆域扩展,壮大。 华秦想拿下元韩,也需与五国交手,势必损伤惨重,得不偿失。 但……” 韩李决抬眸看向二人:“若华秦现在撤兵,元韩国,可为华秦附属藩国。 元韩国玺,上交华秦! 日后国内政事、帝位官职任免、钱财管辖等,华秦皆享有最高话事权。” 这是彻彻底底沦为藩属国,在华秦面前不再有尊严。 但这也是如今,唯一可保护元韩国的方法。 留得青山在,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且凭他对赢厉陈玉皎的了解,他们会助他登上元韩国的帝位,让他管辖元韩。 他可倾尽余生壮大元韩,重振国之尊严! 他直视赢厉与陈玉皎,“是与五国交战,还是不费一兵一卒,拥有元韩之政权,二位应当知晓该如何选。 还是说……赢厉、没有自信能管控好我一个小小藩属国?”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 即便坐在让人闻风丧胆的赢帝面前,周身依旧是从容不迫、运筹帷幄之气,毫无畏惧。 陈玉皎心中再度惊叹。 韩李决这出棋,的确走得十分高明。 两个选择里,华秦似乎无可选择。 选择其二后,华秦还得助他登基。 陈玉皎垂眸间,心里已有了些许想法。 她转眸看向赢厉,赢厉恰巧看向她。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毫无波澜,薄唇轻启:“国后想如何处理,尽可直言。” 陈玉皎在赢厉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信任。 那双墨眸,还是那般深邃、稳沉,有着泰山般的坚不可移。 一个眼神,她看懂了一切。 陈玉皎转而看向韩李决,开口道: “韩九公子之才,我们十分钦佩。 今日,我也总算明白祖父曾告知我的一句话: 一人之力重于九鼎之宝,一人之才强于百万雄兵。” 就凭韩李决的能力,的确胜过诸国的无数兵马。 事情,的确十分棘手。 可惜…… 韩李决遇到的人,是她与赢厉。 她道:“还是之前的话,若韩九公子来我华秦为官。 丞相之职、乃至最新最重要的武器管辖,元韩郡之管辖,皆可交于韩九公子负责。” 韩李决严冷的眉心皱起。 未经任何选拔,一跃而起直任丞相,实在是亘古未有。 但他并没有任何惊喜,只是剑眉皱起: “所以,你们拒绝了我的条件?” “华秦、就真不怕与五国交战?” 陈玉皎红唇一勾,“这是华秦之内政,现在九公子还不是我们华秦官员,应该不能过问吧?” 韩李决脸色难得一滞,这个女子,还真是…… 他们两人在对视,空气里似乎有什么在角逐。 其实这的确已经是韩李决的底牌。 除此方策,元韩国已无退路。 但他还坐在那里,高大严正的身躯,肩负着的是整个国之命脉。 陈玉皎也在直视韩李决,这么有才能的人,若是最终…… 她运筹帷幄,一眼能看十步,百步,看透许多人的结局,却唯独看不透韩李决的下一步,或是往后。 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陈玉皎只能直视他,劝说:“九公子,元韩国从未将你待作九皇子,从未善待过你,你何必还如此执着?” “元韩能给你的,华秦能给。元韩不能给的,华秦亦能给。” “你所执着的,是那份疆域、是那份执念吗?” “可这九州天下,当初禹皇本就划定九州,九州本就该是一片完整的领土、国域!” 是分封制,才导致诸侯起,九州分裂。 分裂太久了,刚化零为整了。 该说的陈玉皎全都说了。 可韩李决那严正立体的面容间,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还是旁边的赢厉忽然给她倒了杯茶,放到她跟前。 他的视线落向韩李决:“九公子好好考虑,寡人有的是耐心慢慢等待。” 他一个眼神,晏伐带着二十位精良黑御卫进来,恭敬又严肃地做出一个手势:“韩九公子,请。” 韩李决剑眉又是一皱:“赢帝,要囚禁我?” “算不上,只是留九公子在华秦做客而已。”赢厉的嗓音稳重。 韩李决被黑御卫带到一宫殿,重兵团团包围。 他带来的那些人,被遣散各自回盛赵、魏国。 韩李决想不明白,为何华秦会不怕与五国交战? 既然不清楚,那——唯有一试便知! 留在宫外的阿痕见他未归,发了信号弹。 五封赠送城池的书信,各自送至五国。 若要五国再合纵,五国绝无可能出手。 但忽然收到赠送城池的国书,上面还的的确确盖着元韩国国玺印章,五国岂有不收之礼? 五国皆言:“整兵!即日便屯兵新城池!” 那国书的确是真的。 韩帝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唯一一次采纳了韩李决的意见。 利用五国保护元韩,绝! 这一次,看华秦还能如何破解这五国包围圈! 大殿上。 韩李决离开后,陈玉皎并未急着国事,只吩咐:“善待九公子,送些伤药过去。” 她从衣袖间拿出一些早已准备的伤药,交给护卫。 要使人折服,必须真诚相待。 只是赢厉看到她那些药物瓷瓶时,本来深邃的眸色一沉。 昨夜月圆之夜,她只想着家人。 回来后,还去御膳房倒腾药物,一夜未回龙寝宫。 赢厉神色变了,“昨夜彻夜未归,是为他亲手做伤药?” “国后知善待他人,可有善待过身边人?嗯?” 低沉的嗓音,竟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酸意。 第294章 亲手缝制 陈玉皎蹙了蹙眉,身边人? 她的家人,春鹭等人,包括赢菱,逝世的大师兄…… 她好像都没有善待过,一心都在操劳政事。 陈玉皎敛眸:“多谢君上提醒。今日安排好事情后,我会抽空多注意些。” 赢厉眸中的墨色缓了缓,总算长点心了? 他倒也好奇,她会如何注意。 陈玉皎开始和赢厉安排接下来的布局。 她言:“请御史台大夫华绝公子来一趟。” 赢华绝悬剑派那些江湖人士,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 * 五国收到韩李决送来的国书后,当天就开始整兵,准备屯兵新城。 只是…… 在他们还未出发之时,向来谨慎的南楚国,率先发现了蹊跷。 那人禀告景岩乙:“君上,在前往新城的必经之路,发现有人埋伏之痕迹!” 南楚国的人一向心思缜密,顿时朝堂议论纷纷: “元韩国之前才和我们闹翻,怎么会无缘无故赠送出城池?” “此事定然有诈!” “之前那明琅太子在华秦国留那么久,给华秦提供粮草兵器等,就是想攻击我们南楚国!” “这次只怕又是联合,想坑杀我们一大批将士将领!” 景岩乙当即下达命令:“再探!定要确保虚实!” 南楚国的人在必经之路再三仔细探查。 的的确确,确信有人埋伏! 虽然,埋伏的人好像并不多,也无法确定详细的兵马。 但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没有人会拿自己国家的一批将士,去换个小小的城池。 甚至就算躲过埋伏,城里还有别的陷阱呢?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永远没有免费的午餐! 南楚国一不出兵,其余四国收到消息,谁也不敢出兵。 甚至,五国之人还安排使臣,到元韩国大骂了一通。 “奸诈狡猾!” “居心不良!” “活该亡国!” “我们五国再也不会出兵助你们元韩!并且等着吧!元韩、势必被五国瓜分!” 五国开始整顿更多的兵马,想要吞并元韩国,侵占元韩国的疆土泄愤! 韩明琅和韩帝等人被骂得一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白白送人城池,还要被骂? 本来好好的战局,怎么忽然就被扭转了? 但无论如何,再也没有任何国度愿意与元韩国为伍。 元韩国被孤立,甚至四面楚歌。 韩明琅写信给韩李决,想要知道韩李决又搞了什么鬼。 可韩李决被软禁于秦宫之中,暂时并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这也是赢厉与陈玉皎的决心。 关于元韩国,他们不想再拖了。 若再由韩李决插手,事情不知道还要发生怎样的变化。 元韩国没有韩李决这个九皇子在,将无计可施! 当天。 华秦战前使给南楚国带去话: “天明之前,元韩国若再不投降于秦,天一亮,华秦便会发动攻击!” 元韩国,已毫无退路。 这一夜,元韩国也势必难熬。 秦宫。 龙台后殿,赢华绝来禀告消息:“所有悬剑家剑客,顺利完成任务!” 是那些善于隐匿的剑客混入各大道路,佯装埋伏,断了五国前去五城驻扎的念头。 这计策,也是由陈玉皎提出。 赢华绝看陈玉皎的目光中尽是崇拜:“国后英明!” 他深切体会到了陈玉皎曾经那句话:“以佩剑为剑,是有形之剑。而智谋、人心,才是无形之剑。” 无形之剑,足以穿破一切! 陈玉皎处理好事宜,又到御医院。 她寻来许多药草,精致的布匹枕头,做药枕。 药枕十分简单,只需要将药材装进枕头里,再以针线缝合起填充处的开合口就行。 赢厉提醒她要善待身边人,在她忙政事时,是春鹭等人照顾她和家人的饮食起居,是父亲与祖母无声的支持。 是荀御医经常帮她去宁世堂打理。 是甘商临一直为她处理秦·悦…… 她忙碌起来,都极少与他们联络。 今夜等元韩国的消息,势必睡不着,闲来无事,便做着打发时间。 陈玉皎坐在御医院的案桌前,用针将一个个特别定制的药枕缝合。 外面。 赢厉踱步而来。 宗肃正跟在赢厉身后,禀报诸多战事统筹。 最后他言:“华秦一切准备充裕,元韩武器粮草缺虚,国库亦空虚,除了投诚,应该别无选择。” 赢厉的脚步却忽而顿住,目光隔得远远的,投向远御医院内的陈玉皎。 她持着针在缝合药枕,案桌上摆了好几个。 枕头全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她只需要缝合一个填充药材的开合口就行。 但药材是她精心所备。 颜色是她精心挑选。 还有那么多数量…… 赢厉一向尊贵冷漠的眸色,微微多了丝笑意: “的确是令人期待之事。” 赢厉率先回到龙寝宫,难得心情极好。 他的视线落在床头那个枕头上,素黑色,上面雕龙绣凤,低奢典致。 只是在他眼里,平平无奇。 而陈玉皎没用多少时间,缝合好了诸多药枕。 差人分别送给四大婢女、赢菱、父亲、祖母、甘商临、荀御医…… 还有六大婢女,十二武卫的,得放到往后慢慢缝制,不能急于一时。 今夜,她也给自己备了一个。 和战寒征那段婚事,让她随时都清楚地记得,不止要善待别人,还要善待自己。 于是,她抱着一个竹叶青的药枕回到龙寝宫。 赢厉竟还未睡,一袭墨黑的丝绸长衫,身型高大,在寝殿中踱步。 陈玉皎看到他时,眉心微微皱起:“君上还没睡?” 也是,能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拿下元韩国,就在今夜。 这是会载入史册之大事,想必无数人睡不着。 赢厉轻“嗯”了声,视线落在她手中抱着的枕头上,眉心微微一皱。 青色? 那是女子所用之色。 堂堂男人,能用那么浅之色? 不过……若是她所赠,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勉为其难可以用。 花了许多时间,赢厉才在心中好一番自我劝服。 只是…… 此刻的陈玉皎已拿着那药枕走到自己床边,将药枕换了上去。 赢厉步行至床边的脚步倏地一滞,高大的身躯伫立。 那眉间也皱了起来,眸中一片墨沉。 “那药枕,是为你自己所备?” 第295章 他快气死! 陈玉皎回答:“嗯,药枕可改善睡眠。” 将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必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赢厉眸色愈发沉了:“不是还有别的药枕?” 陈玉皎没想到赢厉竟然知道她做了诸多药枕的事。 但他既然问了,她如实回答。 赢厉周身的气息骤然变了,冷沉墨寒。 “送了那么多人?” “送完了?一个不剩?” 他难得问了那么多话。 陈玉皎还是如实回答:“是啊,本就为他们所做,自然得送出。 说起来,还得感谢君上今日的提醒。” 以往她在想事情的时候,会空想,浪费不少时辰。 像今夜一边思索战局,一边做简单的药枕缝制,便能兼顾到对身边人的照顾。 可赢厉伫立在那里的巍峨身躯,更是如同夜里屹立的雪山,逼仄而威严。 他的视线直视陈玉皎:“陈玉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玉皎皱了皱眉,还忘了什么? 她身边的人,也就这些啊…… 还有一个……赢厉? 但是赢厉用的枕头,是皇宫特制,用的是最上等的天蚕丝锦。 龙纹凤纹,为秦宫中最好的绣娘辛辛苦苦缝制一年。 里面也装了诸多药材,全由荀御医每隔半月更换。 赢厉,自然用不着她上心。 赢厉也不可能看得上她简单制作的药枕吧? 所以陈玉皎问:“我实在想不起来还遗漏了谁…… 是宁世堂帮忙坐诊的九大大夫?还是女子坊里的人? 还是……朝中那些拥护我们的人?或是晏伐?御史台大夫?安嬷嬷?” 赢厉应该也不至于让她给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做个药枕吧? 她只能坦率地直视赢厉的眼睛:“还望君上指点一二。” 而她每说一句,赢厉的脸色越沉一分。 他神色间的怒意一再翻腾,浮现。 再看女子那不谙世事的样子…… “罢了!无事!” 他亲自灭了灯,躺下安寝。 原本那本就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药枕,现在看起来更是碍眼。 枕着这样的枕头,周身那股冷意气息愈加翻涌。 陈玉皎蹙了蹙眉,躺在旁边的床上,明显察觉到了赢厉的怒火。 是哪儿惹怒了他? 还是她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人物? 忽略的人……到底是谁,能让他这么动怒? 难道…… 陈玉皎脑中刚有一丝渺茫的思绪时,忽然! 外面传来晏伐焦急的嗓音:“君上!国后!出大事了!” 如此慌张的口吻,陈玉皎嫁入秦宫后,晏伐从未有过。 陈玉皎与赢厉几乎是同时起身。 她本能地起身就往外走,连外衫也忘了披,身上还穿着薄薄的睡衫。 赢厉眸色一沉,特地绕了两步,大手拿起铜雀架上的外袍。 在陈玉皎开门时,精致的外袍忽而披在她的肩头,罩住了她的身躯。 陈玉皎回头看了赢厉一眼,给予道谢的眼神。 尔后也顾不得其他,看向晏伐问:“怎么了?” 原来…… 之前。 在元韩国的皇宫里,一片哀声哉道,人人自危悲怆。 没有任何人能想出救国救民的方法。 另外五个国家,也全将元韩国视为敌人。 元韩国,孤立无援,如同浮萍飘零。 可就在这时,没有任何人会对元韩国施以援手之时…… 黑暗之中,有一抹神秘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高高的韩宫城楼之上。 他的嗓音深远深邃,宛若神明,带着无尽的尊贵与慈悲: “诸民勿怕,神将佑这片神州大地,晏清泰和!” 随后,此人又神秘地消失在城楼之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元韩国的人,没有查出任何线索! 晏伐说:“我们留在元韩国的一些细作,也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十分高大,异于常人。 去城楼出查,又没有查出任何线索!” 并且…… “紧接着,长城多位千夫长,于堪地之时,忽而从地下挖掘许多陨石。 陨石上皆镌刻古老的甲骨文:若灭元韩、必引天神之怒!致天罚!” “现在,已足有几十块石头,被运至秦宫大门口,等待君上君后判决!” 陈玉皎和赢厉相视一看,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他们不相信天现异象,定是人为! 陈玉皎转而问晏伐:“韩九皇子那边,可有出去过?” “回君后,晏蔚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连每日的饭菜也是他亲自送进去。 现在九皇子并不知道外界的线索,可确保此事不是韩李决所为!” 赢厉的眸色变得深邃。 陈玉皎的脑海里,却顿时浮现起另一抹身影。 她对赢厉说:“君上,你先去宫门口看看,我随后就来。” 在赢厉先离开后,陈玉皎唤来了武卫阿子。 阿子一直谨遵她的旨意,带着人在密切关注赢舟的一切动向。 阿子答:“我们轮流值守,确定太师与其亲卫赵隽,并未离开过听雪宫半步。 其余宫中之人也未出过宫,甚至未给任何人递过信简等。” 他们是祖父培养的,能力值得信任。 陈玉皎听得皱眉,所以,不是太师赢舟吗? 那除了赢舟,还有谁会阻止华秦一统天下? 还是说、赢舟用了什么高深的、连她的武卫也看不出来的手段? 陈玉皎叮嘱:“无论如何,不可掉以轻心!” 眼下,只能先去看看那些石头。 陈玉皎出了龙寝宫,发现赢厉一袭丝绸长衫睡袍,竟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 他还未走,在等她。 那马匹是赢厉的特骑,精良骏猛,高出寻常马匹很大。 坐在马上的赢厉显得愈发巍峨,高如山脉,生出尊贵的、让人永远不可攀越之感。 可,他的大手却朝着她递来:“上来。” 他要带她一同策马出宫? 也对,现在她也比谁更心急如焚,想看看那些石头到底长什么样子。 兴许石头上,定然会留下一些人为的痕迹、线索! 陈玉皎那一刻也就没有多想,秀手伸过去,任由赢厉握住了她的手。 下一刻,那股霸道的力气一用力,她便稳稳落坐赢厉的前面。 赢厉的大手,从她腰际两边穿插往前,一甩缰绳。 “哒!哒!哒!” 骏马在宫殿之中奔腾,朝着秦宫大门外疾驰而去。 之前一心想着政事的陈玉皎,在这一刻才骇然发现…… 她的后背紧贴在赢厉的胸膛上。 伴随着马匹的奔腾,他们的身体还…… 第296章 赢帝不可!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 尤其是赢厉还穿着睡袍,材质轻薄,她穿得衣服也不算厚。 夜里,即便是有风呼啸、喧嚣,她还是可以清晰感觉到男人的体温,和腰间那两只手臂所传来的臂力感。 陈玉皎脸颊和耳后根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烫。 之前只忙着赶出去看看,现在…… “君上,我先下去……”她可以步行走出去,也可以让人再牵一匹马来。 “嗯?” 风太大,赢厉似乎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他身体俯身朝着她贴近,头近乎放在她的耳侧。 陈玉皎脸颊愈发滚烫,再度放大声音:“我可以自己去城门……” “坐不太稳?” 赢厉长眉拧了拧,忽而一只大手紧握缰绳,另一只大手,搂住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 陈玉皎:…… 整个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贴在了他的身躯上。 腰间那只有力的手臂,更像是铁钳般将她禁锢。 她清清楚楚感觉到他的体温,他呼吸的气息也落在她的耳后侧。 一时间,她彻底不敢再说话了。 夜里风很大,马蹄的声音还很响,的确很难让人听清。 她只能就那么身体僵硬地坐着,逼着自己忽视那一抹异样。 罢了,国事为重…… 心净自然明。 于是、 恢宏而灯火通明的秦宫,众人就看到那一抹骏马奔腾而出。 马上男人墨色的丝绸长衫、与女子柔白色的衣襟一同随风飘飞,在风里交织着,随风舞动着。 秦宫门外。 三公九卿、满朝文武全都赶来了。 还有无数的百姓来看热闹。 乃至燕凌九也跟着战寒征,特地赶来看看情况。 广阔的平地上,已摆了几十块连夜快马加鞭送来的石头。 那些石头墨黑色,奇形怪状,不算大。但的确一眼看去,皆是浑然天成的石头。 上面全是甲骨文,看起来十分古老,深远。 还有埋在山里、水里等很久很久的痕迹,有的已经被泥土腐蚀,有的长满青苔,并不是近日才突然制造而出。 众人围着看,无一不是惊愕: “这显然是真的天神旨意啊!” “竟然早已料到华秦要灭元韩,并且几十年、几百年前就预埋好石头。谁能做到如此高深呢?” “除了天神,没有别的可能了!” “难道灭元韩,当真会使华秦遭遇天惩吗?” “上神也看不下去这战火硝烟了吗?” 人心惶惶。 无数人惊恐、不安。 百姓们更是护着自己最在意的人,生怕下一刻就会遭遇天惩。 这种感觉,恍若末日来临。 人群中的燕凌九看着,一脸冷嗤。 古人终究是古人,迷信! 这普天之下,只怕也就只有她,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她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脱颖而出,为自己谋一份前途。 就在这时、 “哒!哒!哒!” 恢宏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所有人抬眸看去,就见秦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里面宽阔的秦宫大道,有人正策马而来。 异于寻常的马匹,高大巨骏,宛若上古神兽,让人油然而生出一股敬畏。 马匹上的那身影,更显得尊贵、高不可攀。 待近了,众人才看去,是陈玉皎与赢厉! 陈玉皎单薄的身形正坐在赢厉怀中,赢厉的大手搂着她的腰。 一人黑袍,尊贵峻冷。 一人白衫,清冷沉静。 两人看起来完完全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场所有人立即跪下:“参见君上!参见国后!” 异口同声的喊声直冲云霄。 而燕凌九和战寒征还僵立着。 燕凌九已经许久未曾看到过陈玉皎了。 自从陈玉皎嫁入宫后,她和战寒征关系闹得依旧不可开交。 战寒征甩她一巴掌,她更是坚定要做自己的事业,再也不为战寒征付出一分一毫! 她努力做自己的微醺酒铺,努力赚银子,结交许多权贵,为自己前途做筹谋。 她看不起陈玉皎,在她想来,陈玉皎嫁入后宫后,就是个娇滴滴的女子,注定在后宫里和一大群女人争宠,活成她最不屑的样子。 深宫吃人不吐骨头,陈玉皎定然也只会更加变成黄脸婆。 可没想到…… 这么久没见,陈玉皎的气色越发姣好,周身的气质也愈发高贵。 这、真是她记忆里那个只会洗衣做饭的妇人? 不对…… 燕凌九看到陈玉皎坐在赢厉怀中,又是冷冷一呵。 连马也不会骑了? 果然是狐狸精,只会用这种恶心的手段魅惑帝王! 以色侍人,注定不会长远! 战寒征太阳穴更是突突直跳。 他以为陈玉皎嫁进去后,赢厉绝不会碰她这个二嫁过的女子。 但没曾想……赢厉竟抱着她出现在人前……他们的姿势那般亲密! 她、和别的男人睡了? 他冷峻的容色一片墨黑,手背上的青筋也腾腾直跳。 还是旁边的人拉着他和燕凌九跪下,行礼。 曾经高高在上的他们,不得不跪在陈玉皎面前,俯首称臣。 偏偏陈玉皎还并未看她们半眼。 来到这儿后,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些石头上。 仔细看来,石头浸泡、或者埋藏得太久,已经不可能再留下任何痕迹。 字体还用的是甲骨文,石头雕刻,看不出什么字风。 无数官员跪在地上,焦急地道: “君上,兴许这真是天意啊!发兵元韩之事,还是先容后吧!” 人人都在怕。 人人都担心遭遇天惩。 可赢厉尊贵峻立的面容,一如既往至高无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那毫无波澜的眸子扫了眼地面的石头,“雕虫小计! 寡人倒想看看,真灭了元韩,天又将如何惩罚于孤!\" 他驾驭着马匹,怀抱女子,周身是浑然天成的磅礴、霸气。 帝王的命令也随之扬出:“传令……” 只是话还没说完,成百上千的百姓跪地磕头着高呼: “赢帝不可!赢帝不可啊!” “天神之意不可违抗!” “恳请赢帝为华秦所有黎民着想!” “求赢帝不要逆天而为啊!” 百姓们的喊声饱含惶恐、害怕、惊慌,和深深的忧切。 第297章 当众恩爱 燕凌九忍不住站了起来,在这万千反对声中,冷声道: “怪力乱神之事,也值得尔等如何惧怕?” “在华秦,赢帝便是华秦的天,便是华秦的神!” 说完,她朝着赢厉拱手行礼,尽量让自己的身躯显得铿锵笔直,与众不同。 “君上,臣拥护您之决策!君上圣明!” 战寒征长眉微微一拧,“凌九……” 他想将燕凌九拽着跪下,可燕凌九硬是撇开他的手,站得笔直。 赢厉的目光终于扫了燕凌九一眼,才似恍然想起这个人了。 尔后,他垂眸,一向冰冷的墨眸变得明显柔和。 “国后,有何看法?” 他在特别询问她的意见。 陈玉皎神色间尽是凝重,认真,公事公办地道: “君上不信谣言,是为圣明。 但此事现在已传遍华秦大地,沸沸扬扬,全民皆知。 显然,此事早有预谋。” “在人心惶惶之际,若朝廷一意孤行,定会失民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而幕后预谋之人,定已准备好后策,定会趁机挑起官民对立。” 到时,只怕又是再一次的起义。 陈玉皎和赢厉筹谋了那么久,让韩明琅给黄金、武器,粮草,就是想在一统天下之时,尽量减少鲜血与死亡。 若此次贸然执意,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无辜百姓的血。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 现在他们听由百姓们的建议,暂时再给元韩喘息之机,懈怠自国的计划。 待真相揭晓之时,众人发现自己被骗,更会厌恶元韩,厌恶幕后之人。 那时候,拿下元韩,才是真正的万众一心!万民同庆! 陈玉皎只与赢厉简单说了几句,赢厉峻沉的容色明显柔和下来。 人群中的战寒征亦考虑到这些,站起身道: “君上,国后所言有理。此事可交由臣去调查!三日时间,臣定查明真相!” 燕凌九眼皮一跳,低着头的她转眸冷冷瞪了战寒征一眼。 战寒征竟与她作对? 竟然当众支持陈玉皎的决策! 他有没有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他心里还想着那个不三不四的狐狸精! 赢厉的视线居高临下,遥遥落在战寒征身上。 搂着陈玉皎腰际的那只大手,更收紧两分。 他还未下达吩咐,燕凌九已转过头看向战寒征,一脸疑惑: “寒征,你每日要负责秦宫守卫,如今正是危急之时。 你还要回家照顾病重的母亲,孩子,秦酒铺子,你哪儿有时间去查案?” 哼! 战寒征想借查案进宫汇报,多见陈玉皎几面,她才不会给他机会! 而且这么好的机会,她也空有虚名这么久,她该好好表现了! 她对赢厉拱手道:“君上,此事交给臣去查吧,臣两日之内,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呵。” 一道威严的、饱含龙威的冷笑嗓音忽而溢出。 “夫妻尚且不合,各有所争,又如何会忠于朝廷?” “廷尉署,此事由你等立查!两日时间,查明缘由!” 此话一出,廷尉大人忍不住狠狠瞪了燕凌九一眼。 显摆什么? 两日查出真相?毫无线索的事怎么查? 害人精! 眼下他还不得不恭恭敬敬地低头:“是,臣领旨!” 赢厉又搂着陈玉皎的腰肢,微晃缰绳,令骏马在那一堆石头前踱步、走来走去,并不急着走。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那位尊贵的帝王与帝后,同乘一匹骏马,高坐马上游览般。 还是第一次看自家帝王、怀里抱着个女人呢! 偏偏陈玉皎的气质太过干净清冷,没有任何人觉得她是红颜祸水。 方才还是她劝赢厉放弃了强硬的手段,人们对她皆有好感。 不像燕凌九那个女人,一心显摆自己,丝毫不考虑大局。 赢厉那尊贵的头颅还微微低下,在陈玉皎耳侧问:“国后可要再看看?” 陈玉皎清楚感觉到他的呼吸洒落,颈侧皮肤传来一阵十分不自然的发痒。 她答:“不用了。” 这么多人……这样的姿势…… 看得也该够了。 赢厉这才不再久留,调转马头,又策马朝着雄伟的秦宫深处奔腾而去。 两人的衣摆飘飞,只留给众人尊贵而遥不可及的背景。 所有人低头行礼、恭送。 在他们离开后,战寒征的视线看着那深宫,还久久未曾收回。 他清楚看到赢厉将陈玉皎搂得很紧。 进去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还垂首在她耳际,似是……亲吻? 陈玉皎竟然就那么依偎在赢厉怀里,竟然未曾躲避! 她真想做赢厉的女人吗? 赢厉日后三宫六院,岂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太蠢了。 而燕凌九看到他的眼神,心底的怒火又是熊熊升腾。 “战寒征,你妻子还未死,还在你面前,能不能有基础的尊重?” 在自己妻子面前看别的女人,简直就是人渣! 战寒征才回过神来,看燕凌九的目光更是一片冷意。 “你可知你方才的拥护,会让华秦陷入怎样的灾难?” 虽然有时候是需要强横的手段,但明知对方设了陷阱,还强横地往里跳,不顾臣民之意见,与暴君有何区别? 甚至,燕凌九方才还与他抢差事! 若不是她,赢厉极有可能将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可…… 之前秦宫大乱那一夜,燕凌九就害他错失立功大机,更害他险些丢失官职,重打板子。 这一次,又让他错失机会! 娶了她以后,他已经许久未曾立功! 而曾经陈玉皎在时,无论他想做什么,陈玉皎皆是无条件的支持。 燕凌九……燕凌九! “兴许,我从未曾真正认识过你!” 战寒征脸色峻冷,一甩衣袖,当众大步离开。 周围还全是人。 燕凌九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一片滚烫,脸面完全无处放! 战寒征,在外人面前欺辱自己的妻子,这是大丈夫所为吗! 以前她也瞎了眼!错付了一生! 她定要让渣男付出代价! 而秦宫里。 骏马奔驰进来之后、 没有之前出去时对陨石的急切,静下来后,陈玉皎越发能清晰感觉到,两人身体之间的触感。 她只想快些到达龙寝宫,快些下马。 可、 赢厉竟然忽然放慢了速度! 忽然停下了马匹! 第298章 喜欢她15年 速度越慢,感知越发明显。 马蹄的速度一停一顿的,摇摇晃晃。 陈玉皎蹙眉,不由得疑惑问:“君上,怎么了?” 赢厉的墨眸里一片深邃、深沉。 “两日时间,廷尉署只怕没这个能力。” 说话时,他神色间尽是斟酌,公事公办。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皱,原来赢厉是在思索斟酌今夜的事? 也对,这件事看起来毫无头绪,能从何处查起? 两日时间,怎么足够? 她也在想,这件事该如何突破…… 军令已下,对元韩国的攻伐延后三日。 若是到时查不出真相,攻伐该如何进行? 她也开始思索事情,一时间竟忘记了该急着回去,忘记了自己还贴在赢厉的怀里…… 赢厉就那么策着马,令马匹在宫中踱步。 向来日行千里的骏马,如同乌龟般慢慢朝着龙寝宫的方向而去。 沉浸在思索间的陈玉皎没有发现、 微风轻拂,她的发丝被风吹动,拂到赢厉的面容间。 赢厉深邃的墨眸沉了沉,视线落在她的耳畔、秀美的颈子…… 夜色里,他性感的喉结滚动,眸中一片墨色。 待陈玉皎大概想到些线索时,马匹总算已到离龙寝宫不远处的地方。 而所行之处,护卫婢女们全数立即恭敬地低下头,转过身去,背对他们,像是在回避着什么。 很远处的回廊上,还传来安嬷嬷压低的笑声: “天啊!君上与国后好恩爱!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小太子小公主啦!” 陈玉皎的脸颊倏地滚烫起来,才意识到她在赢厉怀里坐了这么久。 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后背一直紧贴着赢厉的胸膛,他的体温已传至她的身躯…… 隔着轻薄的睡衫…… 这样的姿势,会引所有人误会也在所难免。 陈玉皎立即道:“君上,我该下去了。” 夜色里,她耳后根也一片绯红,像是要滴下血来。 赢厉一甩缰绳,马匹速度加快,很快停在了寝宫门前。 而最后这一段路的马匹小跑,两个人的身体颠簸着…… 陈玉皎感觉到了一些…… 马匹刚停下,她就第一时间立即下马。 “君上,我……我忽然想起军机阁还有些事没处理,我今晚去那边睡……” 方才那些接触,向来冷静的她,感觉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平复。 赢厉的怀里忽而一空,那女子还满身拘谨,转身就要离开。 胆小的像只鹌鹑鸟。 赢厉长眉间掠起一抹深深的无奈。 “陈玉皎。” 他低沉的嗓音忽然叫住她。 陈玉皎脚步微顿,就听他道:“你不必过去,孤正好有要事处理。” “早些安寝。” 最后四个字,是对她的叮嘱,带着对别人从未有过的关切。 话落之时,高坐马上的他已调转马头,策马离开。 陈玉皎看着他的背影,总算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今晚不用和赢厉睡在一起。 今天那样亲密的接触…… 其实她也是个正常的成年女子,兴许身体会有些人类本能的反应,所以之前那天夜晚,才会鬼使神差去抱着赢厉睡吧? 若是今晚还睡在一张床上,指不定她又会做出什么逾越之举…… 陈玉皎转身回去间,又忍不住若有所思。 赢厉不愧是赢厉,华秦的帝王,明明是个成年男人,但睡一起这么久,比她安分多了。 他像是没有什么太多人类的情感,超越了身体的许多本能。 值得她学习。 而另一边…… 赢厉策马在恢宏的秦宫大道之上,奔腾了许久。 夜晚的凉风不断吹拂他的身躯,足足半个时辰,才总算将那抹血液里的涌动深深克制。 夏公公和荀祯在远处候着,担忧地皱眉:“荀御医,你说这君上该不会憋坏吧? 忍之过极,必伤龙体啊!” 荀祯也连连赞叹:“谁说咱们君上是暴君?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比君上更仁的仁君了!” 明明美人在怀,那般暧昧的场景,是个男人也忍不了吧? 他要是帝王,绝对比君上更暴君!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怎么能让国后开窍呢! 赢厉高大的身躯,不知不觉又踱步至双塔楼。 隔得远远的,就见夜里,两栋楼灯火阑珊,极有美感。 他步行而上。 空中长廊对面的那栋塔楼处,赢舟竟然也在里面。 他坐在光线比较暗的一处,正在翻阅一册书简,深远的身影显得愈加幽静。 赢厉迈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看了眼那书简,长眉微微皱起。 “阿舟有心悦之人了?” 因他翻阅的,竟然是一些关于男女之情的书籍。 赢舟抬头,才发现赢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他薄唇缓缓一勾:“我这孱弱之躯,能耽误哪位姑娘? 是在帮君上想想法子,怎么能得女子芳心。” 赢舟说着,还体贴为赢厉倒了杯热茶。 赢厉在他对面落坐,神色一如既往稳重,“阿舟此话何意?” “九哥,在我面前,还要隐瞒么?”赢舟浅笑着看他一眼,继续翻阅书籍了。 秦阳太后一心想赢厉操忙政事,其他宗族亲人更是巴不得赢厉直获九州,每日政事,不寝不食。 曾经有长哥在,还关心他们一二。可如今…… 连唯一在意赢厉婚事的皇祖公,也至今杳无音讯,联络不上人。 赢舟也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但眼下只有他能为赢厉操心一二。 赢舟边翻阅书简,边言: “九哥喜欢陈姑娘,应该有十五年吧。” 谁也不知道,赢厉刚被接回华秦时、 那正是一年寒冬,大雪纷飞。 久归家族,等待他的并不是任何亲人的温情。 而是被早前的赢太傅等人设计、冷落,一个人在冷冰冰的大殿等了足足一日。 从天明时分,等到夜晚漆黑。 是一个小女孩从侧门处跑进来,为他送来温热的姜汤和点心。 女孩为他分析局势,说朝局有多混乱,也说让他别怕,祖父正在为他安排一切。 明明小小年纪,可女孩周身都是沉稳宁静,聪明清澈。 那对政事侃侃而谈的样子,就那么镌刻入他的脑海。 第299章 失之孤命! 后来、 赢长屹带着她来,为他介绍: “阿厉,我是你兄长,这是我师妹。” 他们两人一起研究医术,一起有说有笑。 宫中之人皆说:“那是长屹君最在意的女子。长屹君和玉华公主好般配呀!” “书上所言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如此!” 是的。陈玉皎与赢长屹从小一同长大。 而赢厉是突然出现。 所有的情绪,在看到赢长屹对陈玉皎宠溺的眼神时,就此一次次深深克制,压下。 向来话少的赢厉,每次与他们聚在一起时,皆是坐在案桌前,看他们谈天论道,默契练剑。 在十五年的岁月里,不为人知。 夜色里,赢厉的墨眸间一片深远。 赢舟心疼地看向他:“九哥,正巧天下出现这样的奇事,许是上天也在提醒你,多善待自己。 慢一些也无妨,十五年了,得之不易,多花些时间与陈姑娘好好相处,圆人生之大事,再行国事不急。” 他的嗓音里是真诚的劝说。 赢厉墨眸中的深远缓缓收回,视线落向他问:“阿舟在此翻阅这么久,可有学到什么?” “我……”赢舟有些惭愧,将书籍递给赢厉: “还是九哥聪慧,九哥自行看吧。” 他比赢厉还笨拙。 因没有弱冠之年就重伤,在床上躺了许久许久,后来身体一直孱弱,并无女子会喜欢他这种病秧子。 赵太后也曾提过给他纳妃,可那些女子一听要嫁给个病秧子,就找了各种理由推脱,谁也不想早早守寡。 赢舟身边每日不是药罐,就是药壶,或者帮赢厉处理政事。 男女之事,他从未想过,也未曾遇到过任何令他心动之人。 赢厉接过书籍,真自己翻阅了起来。 小丫头脸皮实在太薄。 每次稍微有一点接触,她便如惊弓之鸟退之十万八千里。 向来处理起政事井井有条的他,第一次感觉棘手。 这也是赢厉在夜晚,第一次看不是政事的书籍这么久。 赢舟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的定格着。 “阿厉,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陈姑娘吧?” 赢厉忽而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本来深邃莫测的眸子,在这一刻变得坚定而心意昭昭: “她,得之孤幸,失之、孤命!” 低沉的声线,像是一种对天地的宣告。 赢舟看着他那双眼睛,忽而笑了:“阿舟明白了。” 赢厉继续开始看书,赢舟就为他挑选可能用得上的书籍。 “九哥,你看看这本。” “九哥,这里所书之策,兴许有用。” 他陪在赢厉身边,耐心地想着方策。冷冰冰的秦宫,显得温馨不少。 夜色里的双塔楼静静伫立,竹叶酒炊烟袅袅。 这怕也是秦宫里所剩不多的温暖了。 而赢厉也难得 直至深夜…… “咳咳咳……” 即便赢舟再是忍耐,还是控制不住发出咳嗽之声。 是夜深了,寒意入体。 赢厉才察觉时辰,立即吩咐:“晏伐,立即送阿舟回听雪宫。” 他的视线还落在赢舟身上:“今夜孤若没来此处,你打算独自在这里翻阅书籍多久?” “从今日起,晏伐跟着你,不可再容你胡来。” 赢舟本想拒绝,但看着自家九哥坚定威严的神色,只得应下: “好,都听九哥的。” 他起身准备走,想到什么,又看向赢厉道: “九哥,不管遇到何事,随时可至听雪宫寻我。” 这秦宫之中,赢厉能说贴心话的人,已少之又少。 他看似娶了国后,可两人至今未曾交心。 而且…… 赢舟离开时,看赢厉的目光透着两分不舍。 多想与他就这么一直一直坐着,煮酒看书,闲聊家常。 时光就这么一直停留在这一夜,多好。 可惜…… * 华秦延后了三日对元韩的攻击。 另外五国也蠢蠢欲动,欲拿下元韩国,不让华秦独自强大。 只是、陈玉皎一直让悬剑派的人不断传出: 元韩国和华秦是在刻意做局,引五国大军攻元韩,好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如此一来,五国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真中了埋伏。 而廷尉署查刻字陨石的事情,不仅没有进展,第二日的下午、 咸陵城门外的天空,还出现一片血红! 鲜红的颜色弥漫着整个天空,笼罩着远处的整片山脉。 整个世界,仿若都笼罩在一片血红之中。 “这是血光之灾!是血光之灾啊!” “天现异象,必有殃灾!” “难道我们华秦真惹了天怒吗!” 百姓们齐聚城门口,看着那诡异的景色,愈加人心惶惶,惊恐不安。 陈玉皎这次也与赢厉策马出宫,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远眺着视野里的血红。 他们让人前去那片天域下的山林里查看,不可放过任何痕迹。 可派去的黑御卫,并未找到任何燃放烟雾之处! 那些烟雾、血红,全都真的像是天然而成。 满朝文武担惊受怕,齐齐上奏: “君上,先撤回元韩边境的三十万大军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赢舟带着病体,咳嗽着,也来龙台后殿劝他和陈玉皎: “九哥,现在仅仅只是天现异象,若是华秦再不撤兵,执意与天作对,万一殃及人身,可如何是好?” 大哥已经没了,秦宫之中,就剩下他们两个手足互相扶持。 赢厉眼里是真对赢厉的关切。 赢厉还是没有撤兵。 第二天。 陈玉皎在军机阁里,和赢厉一同翻阅典籍,想看看有什么古典记录奇术,可致天空变色。 黑御卫忽然传来消息:“君上,国后,不好了! 一群成千上万只的乌鸦,忽然飞掠陈家府邸,伤了许多人!陈老夫人与陈将军皆有受伤!” 乌鸦过境,陈家一片狼藉,混乱。 婢女、武卫们皆被乌鸦锋利的爪子抓伤。 陈玉皎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画面,眉心顿时一皱,当即准备出宫。 可武卫阿亥却送来一封书信,是陈老夫人亲笔所写。 “玉皎,我们皆是轻伤。 对方显然是想吓退你与赢帝一统天下的决心。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可惊慌,给他人露出破绽!” 陈玉皎很快稳定了心神。 是啊,若她越是在意,幕后之人越是会对她在意的人下手。 关心则乱,乱则生变。 陈玉皎也顾不得避开赢厉,唤来武卫阿子询问: “太师赢舟那边,可有何异常?” 阿子答:“回国后,并无。” 赢舟除了面见赢厉、处理朝政外,哪儿也没去。 就连夜里,他们也一直守在外面,透过一丝窗缝紧盯着那床上。 赢舟,从未离开过床。 这时,晏伐也回来,对赢厉禀告:“君上,太师一切正常。” 陈玉皎疑惑地看了赢厉一眼。 他竟也在怀疑赢舟?派了晏伐亲自去守着? 的确。 前夜,赢厉以关心之名,留晏伐在赢舟身边,其实照顾为一,监视为二。 普天之下,能在华秦境内阻止他一统天下的,没有他人。 赢厉,是帝王,不蠢。 不过,连晏伐去也没有查出什么,有可能真不是赢舟……有可能是赢舟手段太过高明…… 也有可能,是其他更为高深莫测之人…… 在晏伐与武卫退出后,整齐的书架间,一袭龙袍的赢厉巍峨伫立,目光落在陈玉皎身上: “国后,可害怕了?” 陈玉皎迎上他的视线,“不怕。” 虽然那人已经对她的家人下手了,但准备好一统天下时,她就已经做好一切艰难险阻的准备。 祖父曾经教过她,人终有一死,死得其所、虽死犹荣就行! 可能未来,她的家人都会为国捐躯。 就连她自己,都有可能马革裹尸。 但、义无反顾,万死不辞! 陈玉皎说:“明日就是三日之期。 后日若还不能攻元韩,只怕战事会永远这么搁置下来,将士们也会越发军心动乱。” 所以,明日,那幕后之人定然会用尽一切手段! 陈玉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明明已是秋季,可天空笼罩着夏日般厚重的乌云,似有巨雷在隐匿蛰伏着。 她眸色微变,对赢厉道:“明日,劳烦君上随我去一个地方。” 她想到了方策。 一切,明天该结束了! 第300章 最后的哀求 最后一日。 漆黑的天幕下,黑云翻涌,白日犹如昼夜。 连续两日的天现异象,华秦还未宣布退兵,边疆将士们早已军心动摇,人心惶惶。 但华秦还是给元韩下了最后的诏令: 若不投诚,明日天明之际,马踏元韩! 元韩国皇室、民众等人,依旧胆颤心惊,人人自危。 即便天现异象,华秦还没改变决定吗? 明日,兴许元韩就会毁灭…… 当然,华秦也将引发民怨。 赢氏宗族、文武百官等已经在联名上奏,齐齐要求华秦退兵。 若不退兵,引发天怒、天惩,那华秦就将换下一任帝王,才可给天神一个交代。 赢姓宗族们甚至开始在秘密开会商议,真到那一刻,由谁做新一任赢帝。 龙台殿里。 陈玉皎与赢厉坐在那高台之上,翻看一卷卷书简,将一切了然于心。 她想起一件事,问:“韩九皇子那边,还没进展?” “回国后。”一黑御卫答:“属下等每日都在力劝,还安排了御史台大夫、甘老奉常等人去做说客,但他始终不动如山。” 韩李决就坐在那大殿之上,华秦送进去的一切膳食,他不曾食用。 虽死、不食华秦之食。 这是他的坚持。 陈玉皎敛了敛眸,元韩国那么对他,他依旧如此坚定,定然是元韩有什么令他执着的东西。 她吩咐:“我记得韩九皇子身边有一随从,名阿痕,他定然知道些线索。” 马上与元韩国的战役就要拉响,她不想让韩李决这样的人,成为华秦的敌人。 解决好韩李决的事,陈玉皎的目光才看向赢帝: “君上,我们该去那个地方了。” 赢厉深邃的眸色微微一敛,“国后先去,孤随后就来。” 听雪宫。 “咳咳咳……咳咳咳……” 整个宫殿中几乎都回荡着男子的咳嗽声。 赢舟正坐在窗前,清隽的手执着毛笔,在书简上落下一个个字。 在旁边的书案上,全是一堆堆积如山的奏简。 赢厉高大的身躯从外走来,神色顿时沉了: “晏伐,如何照顾太师的?” 旁边的晏伐立即上前道:“君上,属下劝不听……太师就说要写点东西呈交君上……” 写给帝王的奏折,政事,他总不能阻止吧。 赢厉狭长深邃的眸子一眯,走过去。 赢舟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九哥,你来得正好。” 他体贴地在旁边铺上一个精致的蒲团。 赢厉在他旁边落坐。 赢舟问:“九哥,你猜案桌上这些堆积如山之物,是些什么?” 赢厉扫了眼,不用想,也是文武百官送来此处的陈词滥调。 所有人劝说他退兵无用,就想起太师是唯一可能劝服得了他的人,所以送来一大堆的书简,要求赢舟担起一个太师该有的劝谏之责。 赢厉的视线落在他案桌前那刚写好的书简上,“怎么,阿舟也要劝孤?” 赢舟拿起长长的书简,双手难得郑重的呈上。 “是。请君上一阅。” 赢厉接了过来,那是足足千字文! 文中所写,元韩百姓如何拥爱自己的国度,每个小国,皆有存在的权利。 蝼蚁尚且有穴,一国之民,如何又能丧家? 字字句句,全是发自肺腑的劝诫,也是官方的论述。 而后面,是从华秦局势分析,是对赢厉由衷的担心。 他不希望赢厉失民心,不希望再看赢厉经历宫中动乱,不希望他在天下反抗、六国厌恶之中,成为一个人人讨伐的暴君。 他想看赢厉平安喜乐的活着,想看他真正的成婚生子。 他想与赢厉一同统治好华秦,让华秦足够坚固,一起过着简单顺遂的生活,足矣。 字字恳切,句句入心。 赢舟看着赢厉那冷峻的身躯,这个哥哥,永远像是一座山一般,永远无人可撼动。 可…… “咳咳咳……九哥,就当是为了我,不造杀伐之孽、不浴亡国血海深仇,我们一同在这赢宫、在华秦里,简简单单地生活,好吗?” “我还做了方策,只要华秦足够强大,永不懈怠,绝无国度敢来欺压华秦。” “华秦会成为这片九州之地的霸主,还可与墨家联手,与各国爱好和平之人联合,成立九州七国安和署,主管天下百国事宜,阻止一切战乱!” “我们一起减少战争,就与所爱之人、在意之人,好好生活,好吗?” 他清澈犹如山泉般深远的眸子里,已是哀求。 他不敢想象赢厉真一意孤行下去,会发生怎样的局面。 “咳咳咳……” 这几日他的病情又变严重了。 赢厉收起那千字文,扶他起身道:“孤会考虑。忧思伤身,你先好好休息。” 他一袭黑色龙袍,亲自扶赢舟去床上躺下。 高大的身躯也坐在床边,亲自守着他,为他掖被子。 赢舟颀长净白的手,忽然抓住赢厉的大手。 那双虚弱的眸子直视着赢厉:“阿厉,答应我……好好想想……好好考虑……” 赢厉看着他苍白孱弱的面容,大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丝,“好。” 没多久,赢舟在一声声咳嗽声中睡着。 赢厉就那么一直坐在床边,一直一直坐着…… “轰隆!” 天上忽然响起一道惊雷,仿若蛰伏在云层里的野兽咆哮。 天色一下子黑了下来,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闪电不时划破天际,远处黑暗中那座秦岭山脉,宛若一个稳重巍峨的长兄,在默默守护着咸陵城。 秦岭一处山脉。 断头崖前。 赢长屹的衣冠冢立在这无人知晓之地。 一直守护着坟墓的荆毅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宛若一个路边的乞丐。 此刻他正倒在不远处的草屋子里,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旁边一个个酒坛,有被人撒了药粉的痕迹。 而外面,夜色浓重,电闪雷鸣。 那坟冢前,两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正在将一根长长的铁针插在坟墓上。 铁针足有上百米高,高耸入云。 立不稳,那些黑衣人就依靠绳子等做拉拽力,固定在远处的一些树木之上。 这片断头崖已被荆毅清理过,地势十分平坦,空旷。 只有那铁针高高伫立着,在夜色里显得十分突兀。 两名黑衣人走到一个男子跟前,恭敬地禀告: “公子,完成了。” 那公子身型很高很颀长,裹着厚厚的墨色裘衣斗篷,脸上戴着纯黑色的半面具,显得深远而神秘。 其中一人提醒:“该走了。” 一场大雨马上就要垮塌而下,闪电雷鸣也越来越狰狞咆哮。 他们在这里,十分不安全! 男子的视线投向那坟冢,竟没急着走,而是走到坟冢前,双膝跪下。 夜色里,他深深磕了三个头,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从未有过的凝重。 许久许久,男子才起身离开。 只是刚要下那石头台阶之时、 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和一个身穿墨袍的男人,从下面走了上来! 来的人,正是陈玉皎和赢厉! 第301章 你选谁? 男子看到他们时,面具下的瞳孔里腾起震骇然。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陈玉皎与赢厉相继走上断头崖的平台,她的目光落在男子身上: “太师,取下面具吧,我与君上,已查明一切。” 赢舟的身躯僵硬在夜色里,还是难以置信。 明明一切已筹谋得十分慎重、缜密,今日赢厉也一直陪在床前,他怎么会来了此处…… 陈玉皎说:“太师床下有一条通往赵太后宫中的密道,仅你们二人知晓。 你之前安排人耸动起义的书信、陨石、天现异象等安排,全是从那密道之中送出的吧。” 话语是肯定的。 因为这段时间陈玉皎想了很久,任何地方都看不出破绽,就唯有那张床了! 今日赢厉去守在床前,也是为了确定此事。 翻个身的时间,赢舟便可悄无声息将锦布等丢进去。 由赵太后拿走,再由赵太后的宫殿映秀宫传出去。 之前她只安排人盯着太师赢舟,却忽略了那个常年深居简出、毫无存在感的赵太后。 陈玉皎接着说:“天现陨石,是赵太后二十年来的安排。” 与南楚一样,赵太后当初联姻,嫁过来做皇后,就为了阻止华秦一统天下。 只是他们的手段比南楚国更为高明。 没有安排太多党羽在朝堂,没有养太多人,却在天下间埋了许多这样的石头。 因为赵太后与赢舟,皆是主和派。 赵太后还从小让赢舟学习各种谋略书籍,乃至墨家机关术、奇门术数之识。 “天现异象,是你按照奇门术数、令人搜集无数红色矿石原料,于几百里地之遥焚烧。” “昨日又正巧是西风,将所有烟雾顺着垂向了东边的咸陵。” 他们安排人去那座山脉寻找,自然找不到焚烧点。 即便再扩大几百里的范围搜寻,早前燃烧之处在产生足够多的烟雾后,便早已被熄灭,无论如何也查不出痕迹。 看似简单,其实对风向、对时辰等,一切都需要极高的把握。 “黑鸦过境,是即将暴雨,天气闷热,你们又正巧在陈府里悄无声息放置了可引乌鸦的饵料。” 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借助天象行事! 也因此,昨日陈玉皎在军机阁时,才会忽然想到、 虽然暂时查不出对方用的到底是什么办法,但可以肯定对方的路数。 既然要借天色、而今日正巧会闪电雷鸣。 幕后人,定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而她与赢厉共同在意、且愧疚之人,唯有——赢长屹。 陈玉皎的目光落在那长长的铁针上,“你安排人在此处插的、是引雷针!” “你引雷击中他的坟墓,就是想让我们真的相信、天将严惩于我们!” 不得不说,赢舟的方策十分犀利! 若不是她提前想明白这些,真发生这样的事,她和赢厉再坚定的决心也一定会动摇。 拿下元韩国的计划,也一定会停下来。 赢舟的身躯僵住,微微晃了晃。 不愧是阿厉喜欢的女子……这般聪明…… 赢厉带来的晏伐等人,已快速去拆除那引雷针。 在引雷针被丢下悬崖山谷之时、 “轰隆!” 一道惊天大雷响彻天际,整个山脉似乎都在跟着晃动。 “哗哗哗!” 一场瓢泼的大雨也说下就下,瞬间笼罩整个世界。 有护卫为赢厉与陈玉皎撑伞。 赢厉却走出伞下,迈着沉重的步伐,步步朝着赢舟走去。 “阿舟,值得吗?” “为了元韩国区区小国,值得你如此做?” 他低沉的声线里,是凝重的沉闷、压抑着的怒意。 为了一个小小的元韩国,口口声声喊赢厉九哥的人,背刺了他! 赢舟苦笑着,终于摘下了那个面具。 他直视赢厉的眼睛:“不,元韩国不是不值一提的小国,而是千千万万黎民想要的安宁、安定!” 他做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盛赵。 哪怕他与元韩国毫无瓜葛,哪怕擦肩而过时,明琅太子都不会看他这个病秧子半眼。 但在元韩国孤立无援时,他出手了。 他要救的是这个乱世天下!是每一个随时会被霸权抹杀的国度、一个个黎民百姓的家! 赢舟整个身体淋在大雨里,本来苍白孱弱的面容愈发病态。 “阿厉……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自小,他就看到自己的母后总是坐在窗前,思念着自己的故土。 也看到自己母后眼巴巴地盼着父皇来。 可因七国之间的勾心斗角,父皇从不曾宠爱母后。 还看到父皇宠溺长兄赢长屹,赢厉,以及一个个其他手足。 父皇曾在幼时抱着那些兄长举高、教他们骑射,他却只能在角落里看着。 即便他主动靠近,父皇也只是一句话:“父皇忙,有事去寻夏公公。” 因当年他的母妃,是联姻嫁来华秦。 那时候盛赵国还比华秦强大,华秦想要休战,不得不历代与盛赵国联姻,谋求更好的发展空间。 父皇十分厌恶这种联姻,也知道盛赵国野心勃勃,就丝毫不想栽培他、或让他有太高的建树。 而母后…… 母后自小带他看了诸多战事记载,看了无数硝烟里的家破人亡,生死离别。 母后从小教他:“舟儿啊,你要快快长大,你要承载起母亲的愿想。用尽一切办法,让这个世间太平。” “若各国和平相处,互不欺压,就没有那么多被迫联姻的情侣,没有那么多不得所爱的女子。” 也没有那么多不被疼爱的孩子。 母后说:“若没有战争,也没有那么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或者无数被烧杀掳掠的女子!” 赵太后在盛赵、在华秦,就看了太多太多那样的悲剧。 赢舟在赵太后的影响下,从小以天下和平为己任。 他有看不完的书籍,学不完的谋略术数。 他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不让母亲失望! 他是母亲在冰冷的秦宫里,唯一的慰藉失望。 也兴许……当他足够优秀,父皇总会正眼看他一眼……父皇总会想起,还有他这个儿子。 且、虽不受宠,但每次看到父皇出去征战,他皆会担心。 每次去帮忙打扫战场,做些脏累的话,也看到了无数残肢断臂。 每次赢厉参与诸国战役,不管是内战还是外战,他更是提心吊胆! 赢舟双眼通红:“阿厉,只要华秦一日想要独霸天下,战争就会永无休止地进行!” 六国不是等闲之辈,不会坐着等死。 无数个国家、无数场战役,会不断在这片满目疮痍的九州大地上上演! 会有别的国度为了求和,生出无数的政治联姻……生出无数因政治而不受宠的孩子…… 还会有无数家人在家里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亲人不能归来,担心就此生离死别…… 赢舟孱弱的身形在大雨中有些摇摇晃晃,可他却像是深山里、风雨飘摇中的青玉、劲竹。 “阿厉,蝼蚁尚且有家,每个国度也有权利在这个世间生存!” “七国止战,各自在各自的国度安宁繁荣、家家团圆、不好吗?” 他凝视着赢厉问:“我不想双手沾满鲜血,只想和九哥一起煮酒下棋,礼治天下,有错吗! 我想要天下太平、想要九州再无战争,想要天下所有黎民百姓安居乐业,有错吗?!” 他的声音近乎嘶吼,卷杂着无尽的悲怆,沉痛。 赢厉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夜色里,暴雨倾盆而下,淋刷着他们二人。 他道:“乱世中想求和平共存,本就是一种愚蠢的错!” 七国征战厮杀几百年,怎么可能会有和平共处的一日? 即便他们这一代人和平,但往后几百年,几个小国持续这么分化下去,华夏九州、将永无宁日! 赢厉与赢舟的政见,显然不同。 赢厉深邃的目光直视赢舟,是从未有过的沉痛。 “若有朝一日,在天下和平、与我之间,只能有一个存活,你、会做何选择?” 赢舟淌着水的身影倏地一僵。 他从来想要的,就是两者兼得! 他不想伤害阿厉,他在意阿厉…… 本来想引雷击中的是陈玉皎、或其家人,可昨夜在双塔楼上看书时,赢厉对他说: “她,得之孤幸,失之孤命。” 所以,他才不得不转移了方策,换来这秦岭,长兄的衣冠冢。 他本来可以不来的。 但他知道长兄的死有多凄惨,他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在赢厉离开听雪宫后,他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亲自前来。 他曾经一直想的,就是与长兄、九哥一起煮酒品茶,手足齐心,礼治天下,其乐融融。 可如今…… 第302章 催生子嗣 赢舟心脏也在剧烈地、割裂般地疼痛。 他忽而跪在了地上,向来深远清贵的他,跪在泥泞里,精致的衣袍沾满了泥泞。 他隽白的手抓住赢厉的衣摆,眼眶通红几近崩溃: “阿厉……九哥……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改变策略好不好? 子孙后代之世、后世基业之事,与我们何干?与我们有何关系!” “我们活着……互不伤害、品茶煮酒的活着……好不好!” 去他的万世基业!他不想要! 他只想要当下的天下太平,要和阿厉手足齐心、永不为敌! 他的眼眶已经红得如同要沁出血来。 “咳咳咳……” 他又一阵一阵地咳嗽着,咳得孱弱的身体都蜷缩起来。 可那青白色的手,还是紧紧抓着赢厉的衣摆,死死拽着,不愿放开。 赢厉伫立在大雨里,忽而一甩衣袖,转过身去。 “你走吧。” “今夜,离开华秦!” 两句话,低沉,翻涌着沉重。 赢舟远山般的长眉一皱,整个身体都僵滞起来。 他的咳嗽更严重了,手还不肯松开,指节处已经泛白。 晏伐等人立即上前道:“君上!” 太师赢舟参与了起义军的挑拨,若不是他,长屹君就不会死! 近日还阻拦对元韩的攻击,伤国后的家人! 桩桩件件,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晏伐带人拦在下山处,压根不想让赢舟离开。 可赢厉威严的命令在黑夜里响起:“退下!” 命令声决断、不容置疑。 晏伐再是不甘,也只能让开一条路,目光还死死盯着赢舟。 但凡忤逆君上的,在他这里都是敌人! 而赢舟看着赢厉那高大的身躯,夜色浓重,大雨滂沱,他的黑袍随风飘飞翻卷。 像是暗夜里俯瞰天下的远古神明,已冷漠得不近丝毫人情。 九哥…… 以往只要有他在时,九哥从不曾背对他。 每次在双塔楼上,皆是九哥主动朝着他走来。 每次他咳嗽病发时,也是他第一时间为他宣御医、龙撵。 可今晚…… 那个背影,已说明了一切。 赢舟,在他背影间看到了答案。 最终,他那发白的手不得不松了,无力地垂落而下。 他从满是泥泞的地面起来,朝着赢厉、行了沉沉一个揖礼,别离之礼。 那一礼,瓢泼的大雨,弯着的身躯,像是写尽了一切悲伤、无奈、沉重。 许久后,他直起身,大步离开,再不敢回头半眼。 那深远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咵嚓!” 又是一道狰狞的闪电划破天际,将完整的天幕撕裂成两边。 本就凄风苦雨的夜,显得更加凝重。 陈玉皎接过黑御卫手中为她撑着的伞,看了晏伐等人一眼。 晏伐不走,就想一直守着君上,还是后面的夏公公硬生生将他拉走。 所有人退下,悬崖之巅,只剩下两人。 风还在刮,暴雨还在下。 陈玉皎的视线落在赢厉身上。 他站在那里,一身墨黑的长袍,整个人笼罩在狂风暴雨之中。 在他前面,是无尽的万丈深渊。 他的身边,已空无一人。 要走这条一统天下的路,就注定众叛亲离,注定与整个世界为敌。 也注定,所有的人会离开。 走到最后,只剩下一人,独屹于这世间之巅。 陈玉皎撑着巨大的黑色油纸伞走过去,伞身倾斜,为赢厉遮住瓢泼的大雨。 她什么也没说,就静静陪着。 因为她知道,赢厉是帝王,什么也不需要。 近日这一切结局,早已在他的预料之内。 的确。 赢厉虽宠赢舟,但对元韩的战役,并未让赢舟插手太多。 安排晏伐在赢舟身边,是为监视。 告诉赢舟,得知他幸,失之他命,更是在警告赢舟,什么都可以容忍,唯独不能容忍赢舟伤她! 他,赢厉,这个华秦的帝王,在走这一条路时,就已做好了孤独一人、烈火焚身的结局。 两人不知道在悬崖之上站了多久。 山里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暴雨咆哮。 身前身后,全是无尽的黑渊。 一直伫立的赢厉,终于转过身,看了眼陈玉皎一直撑着伞的手臂。 他的大手将伞接了过来,护着她一同下山。 今夜,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他们处理。 龙台后殿。 赢厉像是没事人一般,召集宗肃、赢华绝、赢国勋等人安排事宜。 连夜发布诏书,公布赢舟近日的所作所为,并当众演示红光、引鸦过境等事,平定民心、军心。 发布诏令、太师赢舟,逐出赢氏、贬为平民! 发八百里加急军报,天明时分,攻下元韩! 一桩桩一件件,井然有序。 他高大巍峨的身躯,像是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绪。 正事安排好后…… 赢国勋作为一个公伯,看着凄冷的皇宫,终于忍不住说: “君上,当务之急,有比攻元韩还重大的事啊!” “奸佞伪君生死,赢舟被逐,皇家血脉已寥寥无几。” “赢氏血脉、子嗣凋零啊!” “若是君上再无后,势必会引起其他族氏的觊觎!乃至朝廷动乱、天下动荡!” 赢国勋发自肺腑地说:“恳请君上与国后、早日诞下龙嗣!壮我赢氏血脉!” 赢厉深邃的眸色忽而沉了沉。 而陈玉皎也敛了敛眸。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太尉宗肃亦道:“培养一个出色的皇家继承人,至少需十几年的时间。 君上,国后,的确不能再拖了。” 赢华绝虽然年纪轻轻,但此次也难得赞同: “九哥,今日这些事我们会处理好,你与国后早些去休息吧。” 所有人都开始催生,为了延续赢氏血脉…… 陈玉皎不得不抬眸看向他们:“诸位说得对,此事我会与君上好好商量。” 她应下后,才总算把所有人打发走。 龙台殿内,铜鹤烛台鎏金,发着浅浅光泽,烛光随着外面的风雨摇曳。 赢厉的视线看了过来,落在陈玉皎的脸上。 “陈玉皎,你可知你方才答应的是什么?” 陈玉皎迎上赢厉的视线:“君上,我觉得他们所言都有道理,君上的确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 现在赢厉身边并没有亲近的人。 长兄、亲弟的离开,虽然他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 可陈玉皎清楚,他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若有一个孩子,兴许会让冷冰冰的秦宫变得温馨许多。 第303章 知道他的爱 陈玉皎对赢厉说:“臣也恳请君上选妃,充盈后宫,延续赢姓血脉,稳固华秦江山!” 赢厉本就深邃沉重的神色,在那一刻骤然沉了。 他的目光犀利得像是要将她射穿:“你、说什么!” 陈玉皎垂首,认认真真地回答: “君上,臣是为朝堂、为江山、为华秦的万世基业!” “现在我们一统天下难,将来守天下更难。 若不尽早培养出色的太子,只怕即便真能天下合、四海一,也将亡于后代昏聩之君。” 所以…… 她行臣礼,说得十分郑重:“恳请君上为华秦着想!充盈后宫、延续血脉!” “够了!” 赢厉第一次在她面前勃然大怒。 “咚!”的一声。 长长案桌上的瓷器瓶、砚台等,全数被会挥落在地,满地狼藉。 他起身离开,没有再看陈玉皎半眼,高大的墨袍身影笼罩着浓浓的山海翻涌,天地色变。 陈玉皎愣在原地,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 选妃,充盈后宫,就令他如此抗拒吗? 难道……赢厉心中有别的放不下的女子? 即便真放不下,为了江山、华秦,作为一个帝王,皆应该以华秦为重吧? 寻常人可以情情爱爱,但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有其该肩负的责任。 一个合格的帝王,也不该因小我、而损大国。 陈玉皎也不怕赢厉发火,提起笔继续认认真真地写上奏谏言。 写完后,交给一个太监:“送去给君上阅览吧。” 明日就要攻元韩了,赢舟离开的事,也将传遍天下。 天下知华秦只有赢厉一个擎天柱、并且还无后嗣,动乱,会来得很快…… 所以,他们其实连悲痛伤心都没有资格。 太监离开后,春鹭忽然进来禀告: “小姐,太师赢舟、邀你秦宫门口一见。” 陈玉皎皱了皱眉,赢舟竟还没离开? 只是短短思忖,她吩咐:“备马车。” 她从偏僻的宫道,一路赶往宫外。 离秦宫大门一里外的地方,大雨里,一辆低调的马车静静停着。 陈玉皎的马车刚停在对面,马车上,赢舟的身影已经下来。 赵隽为他撑着伞,可他全身之前早已打湿,即便现在外面披了件天青色的斗篷,还是可以清晰看出,他的面容冷得青白,唇色也发青、发紫。 他的手里,还抱着赢厉赠送的那个繁复暖手炉。 除此之外,马车上什么也没带。 陈玉皎下了马车,摒退春鹭等人,自己撑着伞走到了赢舟面前。 赢舟隔着雨帘,如雾般深远的目光看她:“你竟真敢来,就不怕我伤你?” “若你真想伤我,陈家就不仅仅是乌鸦国境,而是引雷针,和满府的尸体。”陈玉皎十分冷静。 赢舟明明可以那么做,当她看到祖母、父亲被雷劈中后的尸体时,定然会彻底崩溃。 可赢舟没有。 他连她的家人都没伤害,又怎么会伤她。 赢舟苍白的薄唇边,又勾起一抹欣慰的笑,“你倒是聪明。” 忽而,他又问:“陈玉皎,你可知我为何不伤你的家人、不伤你吗?” 陈玉皎没有回答,她暂时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赢舟但凡狠心些,她已经崩溃了。 再引雷让她死,赢厉失去她这个左膀右臂,一统之基业也必将受阻。 “因为……” 赢舟忽然凝视她的眼睛,神色变得格外凝重、认真,“因你、是阿厉深爱的人。” 陈玉皎眉心顿时皱了皱,在那么一瞬,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赢舟接着言:“他喜欢你,喜欢了足足15年。” “从初见,到如今。” “从十五年前,到今年、今日、今时。” 他说的话十分清晰、字字清楚。 赢舟又问她:“你可还记得你与阿厉的初见?” 陈玉皎当然不记得了,每次祖父处理朝政时,她也会经常帮忙跑腿。 去给赢厉送饭那天,她还得忙着去探赢修堂等人的动静。 所以当时她是匆匆的送进去,匆匆地说了几句话就离开。 只依稀地记得,立在大殿上那个黑衣少年,看起来好冷,好有杀气。 她那时候还满脑子想着、祖父要辅佐这样一个人登基,真的可行吗? 她不记得。 可赢厉却记了十五年。 “在误会你和长屹君青梅竹马,互生情愫时,他在书房待了足足两日。” “在得知你喜欢战寒征,并请旨要嫁给战寒征时,他险些安排黑御卫,杀了战寒征。” “甚至让赢菱、让整个陈家劝你。” 只是最终……却尊重了她的选择。 “你成婚七年,他至今未婚。” “给战寒征与燕凌九颁旨,也仅仅只是想让你趁早清醒。” 一句又一句…… 不断在雨夜里,一遍一遍传入陈玉皎的耳膜, 陈玉皎整个人僵硬在雨里,许多画面,忽然在脑海里一点点清晰。 那时候父亲、祖父祖母劝婚时,的确说陈家若真让她下嫁战家,会失龙心、失圣宠,惹怒不该惹的人。 那时候她只以为是他们故意恐吓她,她也觉得并不是世家小姐都得联姻高嫁。 后来……她入宫请旨,高坐地位的赢厉,在文武百官的反对中,一次次同意她的所有新法…… 他给她帝行令,青铜舟…… 他在她和赢长屹的新婚夜,急诏她入宫。 他在寺庙里,大步而来,他说: “陈玉皎,可敢与孤、向这天下宣战?”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天下人的反对,抱着她走出寺庙,立她为后…… 甚至新婚夜,揭盖头……合衾酒……一个未落。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全数清清晰晰地浮现在陈玉皎眼前。 陈玉皎震惊的心里,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声音。 赢舟不是在骗她。 赢舟说的,是真的。 在她全然不知的时候,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日日夜夜,15年时光,赢厉竟然喜欢了她这么久…… 就连今晚,她进谏力劝赢厉选妃生育子嗣,他这么动怒……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今夜,赢舟的离开就已经足够令赢厉心情沉重。 可她刚才,又往赢厉心脏上扎了一把刀子…… 陈玉皎的神色,也一点点变得凝重…… 第304章 心悦于孤 赢舟立在雨里,面容间腾着深深的担忧。 “我走后,阿厉身边再无一知心、体己之人。 这深深的秦宫,只怕愈加冷了。” 他无声地看了眼巍峨的秦宫,视线转而落在陈玉皎身上: “以后,就劳烦陈姑娘照顾阿厉。” “赢舟在此,谢过九嫂。” 赢舟一掀衣袍,竟跪了下去。 跪在陈玉皎跟前,沉沉地磕了个头。 陈玉皎伫立着,看到赢舟行礼,看到赢舟起身离开。 看那辆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大雨里。 赢舟的话,还一遍接着一遍不断在耳边回荡。 许久后,陈玉皎才坐进马车,吩咐: “去双塔楼。” 夜色里,那两栋高塔楼还伫立着。 风雨飘摇间,灯笼摇晃,烛光摇曳,高塔楼像是坚挺,又像是随时会倒塌而下。 隔得远远的,也能看到上面伫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如同屹立在整个世间之巅的神。 陈玉皎刚走到塔楼下,夏公公就迎了过来,焦急地道: “国后,求求您还快去劝劝君上吧~君上身上的湿衣袍还没换,老奴等怎么说怎么劝也不管用。 再这么下去,龙体必恙啊!” 不止是他,旁边的晏伐都在焦急得走来走去。 方才他们上去劝一个,又被遣下来,现在谁也不敢再迈上去半步触怒龙威,只能干着急。 陈玉皎给了他们安抚的眼神,一步一步走上双塔楼。 越往上,越感觉到沉沉的威压。 尤其是到了最顶层时,只看到外面大雨滂沱,狂风呼啸。 那抹身影背对而立,站在那雕龙刻凤的围栏边,一袭湿重的墨袍随风翻卷,在风雨里依旧那么巍峨、不动如山。 灯笼的光洒落在他身上,又像是漆黑天幕下的那轮孤月,遥不可及,尊贵禁冷。 曾经这双塔楼上,都是两个人,可现在…… 再也不会有人再陪在他身边了。 陈玉皎迈步走过去,看到赢厉有雨伴随着风,卷落在他身上。 他眸色深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那张惊为天人的峻立五官,显得格外冰冷。 在他脚边不远处,还有被砸落在地的竹简。 正是她之前写的劝诫上告书…… 陈玉皎敛眸,说:“君上,该回寝宫休息了。” 一直伫立的男人,转过头来,深邃的目光看她一眼。 她站在这凭栏处,也有雨飘落在她身上。 只一眼,赢厉转过身,迈步往塔楼下走,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陈玉皎就迈步跟上他,跟着他一同下塔楼,回龙寝宫。 夏公公和晏伐等人看得一怔,他们之前劝说了接近一个时辰,可现在,君上这么快就下来了? 回到龙寝宫后。 陈玉皎去另一侧的浴殿沐浴,更衣。 再次出来时,赢厉高大的身躯正站在寝殿里,背对着她的方向负手而立,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已换下湿润的龙袍,一袭墨黑的天蚕丝绸长衫,服帖顺垂倾泻而下,衬得男人的身躯格外健实,昂藏。 陈玉皎敛了敛眸,迈步走过去,在离他还有一两米的地方停下。 然后—— 抬起手、 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长衫。 柔白色的丝绸睡衫坠地,堆砌散落在她脚边。 那细微的声响…… 听到动静的赢厉转过身来,就看到陈玉皎站在那里,不着寸缕…… 他的眼皮顿时狠狠一跳,“你、做什么!” 陈玉皎平静地直视赢厉的眼睛,“我都知道了。” “赢舟将许多事,全告诉了我。” 她很惊诧赢厉对她的感情。 也不敢想象,同床共枕这么多天夜里,向来杀伐果断、专横霸道的男人,是怎么想的。 但,人不可能在得知一个人喜欢自己的时候,就忽然喜欢上对方。 她对赢厉,其实从来没有爱情那方面的幻想。 可是—— 又如之前她劝说赢厉,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有自己肩负的责任、使命。 她现在是华秦的客卿,亦是华秦的国后。 她必须尽快稳定朝堂,稳定赢氏皇族。 皇族子嗣之事,的确不能再拖。 劝赢厉纳妃,太过残忍,且赢厉的性子压根劝不动。 为今之计,就只有她。 陈玉皎十分平静地说:“君上,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庇护,也多谢你将我从大秦寺里救出来,让我避免青灯古佛一生。” 她能重回朝堂,重振陈家风华,全靠赢厉的盛宠。 陈玉皎是很理智的人,她在回来的时候就想了很多很多。 不过是一副躯体,一个孩子。 与皇族子嗣、华秦安定相比,孰重孰轻,她分得清。 就算大师兄还在世活着,也会理解她的做法。 大师兄最在意的也是赢厉这个弟亲,若知道赢厉15年爱而不得,只怕比她更心疼,更催促她与赢厉在一起。 不论是政治,还是方方面面,她都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安排。 陈玉皎直视赢厉的眼睛:“君上,皇家是该有后嗣了,华秦也的确该有个继任者,以定朝堂、以定华秦民心。” 她清澈冷静的声音落地、 忽而、 赢厉高大的身躯,朝着她大步走来。 陈玉皎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可、 赢厉走过来时,却顺手拉了铜鹤架上的一件衣衫,罩在她的身上。 他的大手还将衣襟拉好,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那双深邃的长眸里,翻涌着与生俱来的霸道、冷厉。 “陈玉皎,孤要的是你心甘情愿,心悦于孤! 而不是因为、孤是这华秦需要传宗接代的帝王!” 他的嗓音里也是并吞山河的霸道、威严。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迈步走到她所睡的床那一侧。 陈玉皎被他放在了床上,被褥盖在她身上,更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他的大手按着被褥,按在她身体两侧,像是将她圈禁在其中。 他如同一只勃然大怒的雄狮,深邃的兽眸擭着她: “我会要你,不是因为孤是无所不得的帝王。 而是在你、真正将我当作你丈夫那一日!” 浑厚深厉的话落,赢厉起身,大步就要离开。 陈玉皎却从床上坐了起身,裹着被褥看他: “那君上……恐怕永远也等不到了。” 她的声音里是清醒、理智。 第305章 他的关切 虽然赢厉是待她很好,但她一直以来,只把赢厉当做帝王,从没有过任何非分之想。 曾经爱战寒征,她用尽了满腔的热情。 后来与赢长屹成婚,虽然是因局势联姻,但她一直想和赢长屹相敬如宾的过日子,就把自己当做赢厉的长嫂。 这种认定,很难改变。 最重要的是…… 赢厉是帝王,以后势必三妻四妾,后宫嫔妃佳丽三千。 她好不容易从那后宅中走出来,想的是海阔天空,悦己自由,绝不会再容忍自己变成后宫里争风吃醋的妇人。 那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 与其成为帝王的妻子,不如永远做一个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的谋臣。 后宫的莺莺燕燕,比不过朝堂常青树! 君臣之谊,也永远比爱情来得更加长远、坚固。 她凝视着赢厉的背影道:“君上,我这一生,已绝无可能再爱谁,讨好谁。 我们都过了双十年华,是成年人了。不该看感情任性而为。 以大局为重,理智生活,不好吗?” 如果她真怀有赢厉的孩子后,后继有人,现在的朝堂就可以稳定下来。 且男人向来都是,对追逐之人不屑一顾,对得不到的想要甚至偏执。 一旦得到了,也不过如此。 到时候,赢厉很快会看开,会纳妃,会喜欢上千千万万个别的女人。 后宫充盈,指日可待。 赢厉,终于转过身来。 他深邃的长眸直视她的眼睛,“所以、为了大局,你连你自己的身体也可以牺牲?” 陈玉皎没有回答,赢厉脸上腾起严肃和而复杂。 “陈玉皎,在为官、为后之前,务必谨记,不论你是何身份,你、是陈玉皎,是你自己。 而不是任何大局、任何交易的工具!” 陈玉皎身形微微怔住,他那浑厚有力的话语,忽然就撞入她的心脏。 她是自己,不是工具? 赢厉又步步沉重地走回来,走向她: “离开战家后,你将重振陈家为己任,以陈太傅之遗志为己任。 为了这份责任,你似乎忘了……” 他尊贵的身躯在床边坐下,立体而惊为天人的面容间,浮起心疼,宠溺。 他的大手将她微微凌乱的发丝抚至耳后,他凝视她、提醒她: “这个世间,你在意的人,没有任何一人希望你成为工具。” 陈玉皎眼前是赢厉那宽阔如山的身躯,耳边是他浑厚有力的磁性嗓音萦绕。 是啊,她在意的人,祖父,祖母,父亲,朋友,赢菱…… 现在她在意的人,都是在意她的人。 他们的确不希望,她为了大局,将生孩子当做一种任务…… 曾经她是因为爱,愿意去做一切。 现在,她因为清醒,理智。 人的成长,好像就在岁月里,不知不觉活成自己小时候最反感的样子。 “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赢厉又一次将她放倒在床上,为她将被子掖得极好。 他的身躯就坐在床边,周身的威严、尊贵的压迫感尽数收拢,只剩下一种温和。 陈玉皎想和他继续谈,但看着赢厉那双深邃逼人、又不容拒绝的双眸,只能乖乖闭上眼睛。 她的确该好好想一想,认真思索一番。 赢厉就坐在床边,静静陪着她,守着她。 直到她的气息越发趋于平和,他依旧未走,眸中的深情反而愈加缱绻,凝重。 陈玉皎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龙寝宫里没有赢厉的身影。 她起床,在春鹭夏蝉的服侍下洗漱梳妆。 夏蝉欣喜地说:“元韩国投诚了!一大早君上就去处理国事。” “据说韩帝和明琅太子携元韩文武百官,齐齐出城,亲自奉上国之玉玺!” 陈玉皎敛眸,这一切在她的意料之中。 五国不再助元韩,赢舟必须尽快离开华秦,前往盛赵国,没有办法再救元韩。 元韩国库空虚,无粮草兵器,只有投降一条路,才能避免无畏的鲜血牺牲、生灵涂炭。 华秦536年,秋,元韩灭! 陈玉皎去了龙台后殿。 后殿正中央,那栩栩如生的巨型沙盘前,有黑御卫正在将华秦的旗帜撤下。 赢厉那高大的身躯伫立着,周身是睥睨天下、并吞山河的气场。 陈玉皎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公事公办道: “元韩国的所有皇室、诸侯,必须全数安排好余生,让天下人看到归降华秦后的安好,荣华。 当然,也要派军队驻守好,切不可给他们拉帮结党之余。” 做人要有菩萨心肠,但也要阎王手段! 历来复国、复仇之事,多得数不胜数。 赢厉侧眸,看她一眼。 她的面容很平静,像是昨晚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赢厉眸中的情绪也收拢,“国后来得正好,正巧有诸多国事要谈。” 他领着她走回一案桌前落坐,展开一堆的竹简。 陈玉皎垂眸,“关于元韩国,君上肯定有了最好的安排。 眼下最重要的,是盛赵国,” 盛赵国的太子盛纣,与赢厉是死敌。 当年赢厉在华秦为质时,盛纣就无数次找过赢厉的麻烦。 盛纣对赢厉的敌意,可以说是不共戴天,还有着并吞天下的雄心,决不允许赢厉超越他一丝半毫。 现在华秦忽然灭了元韩国,拿下元韩国,盛纣定然会嫉妒到发疯。 而且,盛纣肯定很快也会意识到,之前的什么元韩国埋伏,全是他们的离间计。 盛纣,定会恨赢厉入骨! 再加上…… 太师赢舟去了盛赵。 若盛赵得到赢舟的帮助,盛赵国如虎添翼,定会很快对华秦发动战争。 若赢舟与赢厉为敌……到时候,只怕还是赢厉接受不了的手足相残。 对盛赵国的安排,迫在眉睫! 两人谈了许久许久的国事,直到有些定数后,她起身准备出去安排。 “陈玉皎。” 赢厉忽然叫住她,那双深邃的长眸终于落向她,带着两分关切: “昨夜之事,可考虑清楚了?可还要坚持?” 陈玉皎的脚步微微一顿。 想到昨夜在他跟前不着寸缕,她的脸颊一片滚烫。 但此刻,她还是转过身,正面赢厉,直视他的眼睛,给出回答—— 第306章 把孤当工具? “我考虑清楚了。” 安稳地睡了一整夜,她的脑子变得十分清楚。 陈玉皎答:“我还是昨晚的答案,只要君上想要,我随时都可以。” 赢厉深邃的长眸顿时一眯。 不等他动怒,陈玉皎继续说:“君上昨晚说牺牲,这词用得太过沉重。” “君上并不差,甚至至高无上,无人能及。 能成为一国之后、生下皇家嫡子,更是陈家的荣幸,是无数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荣光。” 虽然她并不在意这些虚荣的荣光。 可是、 “我比君上更想看天下一统,太平盛世。 这也不仅仅是祖父的遗愿,更是我自己从小的愿想。” “我从小对军师谋略感兴趣,才会自小习那么多书籍。后来仅仅只是因为定西王而耽误。” “现在、我捡起的不仅仅是祖父的遗志,更是我自己的梦想、人生。” “所以——与其说我是牺牲,倒不如说我是在为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玉皎的嗓音十分清丽、清醒。 她凝视赢厉,毫不掩饰心声地道:“现在每天能和君上运筹帷幄,筹划山河,我很开心。 我也有信心,华秦能令天下合,四海一。 可……”她话锋一转,问赢厉:“之后呢?” 天下合一之后…… 赢厉和她,应该都已年近三十。 虽然朝臣们天天喊万岁,可人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 尤其是在这战乱纷飞中,随时都有许多的意外和不定数。 她和赢厉还这么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一个人太过呕心沥血,心神损耗,最后的寿命并不会太长。 陈玉皎不用说这些,想必赢厉都会懂。 赢厉墨色如渊的狭长眸子微微沉暗。 陈玉皎接着言:“到时候后继无人,或者没有培养出一个足够有能力的帝王继任者,华秦必定大乱。 我们辛辛苦苦筹谋的一切,极有可能付之一炬,二世而亡!”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得十分坦诚,毫不畏惧。 陈玉皎还迎上赢厉那深渊般的眸子,十分理智地说: “因此、与其说我把自己当做工具,不如说我在为自己想要的人生而努力。 对我而言,这是我自己最想要的、最圆满的一生。 我自己喜欢的,怎么能算是牺牲?” “就算是祖父还在,乃至祖母,父亲,他们定然只会为我而欣慰。” 因为他们全都对她说过,女子的一生不该只沉浸在情情爱爱,也应该有如天地般远阔的大业、胸怀。 “所以——” 赢厉那双深邃犀利的目光落向她,深深擭着她,如同九月高空的雄鹰、盯住了地面的一只猎物。 “你、将孤当作你大合天下的工具?” 他的问话落字沉沉,看她的目光近乎要将她拆吃入腹,还卷杂着浓浓的威严、压迫。 陈玉皎皱了皱眉,她说了那么多大局,大道理。 从那么多话里,赢厉就提炼出这样一个意思? 虽然……好像……但是…… 她还没说完,赢厉已扬出话:“出去!今日别再出现在寡人眼前!”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了,拿起案桌上的竹简开始看,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半眼。 “喔……”陈玉皎暂时行礼,离开龙台后殿。 赢厉的眼皮狠狠一跳,又抬眸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尊贵的面容脸色都青黑了。 她还真走了? ! 陈玉皎离开后,并未多想太久。 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 眼下最重要的,是朝政之事。 龙台后殿的政事已堆积如山。 之前还有赢舟帮忙处理,如今赢舟不在,朝中并没有别的可靠之人。 三公,太尉、丞相,御史大夫。 只有丞相有能力主管一切朝政事务,却至今没有合适的人选。 现在和五国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还要对元韩国进行改革,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就算她真和赢厉想要个孩子,只怕连入寝的时间都没有。 这时,晏伐忽然找来,欣喜地道:“国后,有进展! 那个阿痕见元韩灭,为了他家公子,全交代了。” 原来当年,韩李决在元韩国,其实被丢在偏僻的冷宫生活了几年。 直到七岁的时候,才被送出去在外游历。 那七年里,僻静的冷宫几乎不允许外人接触,只有一个嬷嬷带他。 其母妃也在他出生时就难产而死,人人皆视他为灾星。 但那个嬷嬷十分慈祥和蔼,还有一个小侄女月儿带在身边。 嬷嬷与月儿教他元韩国的一些节气、饮食,从小唱元韩国的歌谣给他听。 元韩国因经济贸易往来诸多,民风十分开放,歌谣是欢动的、生动的,民众的情爱也相对自由,没有太多其他国度的条条框框。 嬷嬷和月儿还教他做元韩国的强兵劲弩,保护自己。 韩李决,是在十分浓厚的元韩国欢乐环境里长大。 月儿也曾对他说:“李决哥哥,你说天下都像元韩国这般活泼热情该有多好呀?要是元韩国再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国度,就更好啦!” 那句话,一直刻在他的脑海。 他总是在夜晚的时候,一边听月儿唱歌,一边在脑海里思考着,如何将元韩国建成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 后来他被送出去外地游学,一直那般努力,就是想实现月儿的愿望,也是他自己的愿望。 可惜、 学成归来后,却再也不见嬷嬷和月儿。 韩李决花了许多时间打听,才知道在他离开不久后,嬷嬷就病逝了。 月儿也在宫中犯下错误,被逐出宫流放。 流放途中又发现些意外,从此杳无音讯,查无此人。 “阿痕说,这些年韩李决对别的女子一个也看不入眼,即便有许多小姐喜欢他,他也置之不闻。” “他一直在寻找月姑娘。” 陈玉皎听着,神色凝重,心里有了安排。 她吩咐晏伐:“无论如何,一定要动用一切能力,找到月姑娘。” 安排好后,她去了一趟厨房,才来到软禁韩李决的宫殿。 大殿里,韩李决一袭蔚蓝釉的锦袍,正伫立在一幅巨大的画卷前。 那画卷上画的是元韩国的城池,雄浑有力而深重的画风,可感觉到其历史的厚重感。 就在这一日,他收到了国灭的消息。 明明就差一步…… 六国联盟,合而攻秦,可救元韩国于水深火热,可彻底改变世界的格局。 明明元韩国有机会挽救,可就这么毁于一旦! 国破山河在,却已随他姓。 韩李决的视线投在画卷上,周身那股一国皇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并未散去,却又更多一分悲怆,凝重。 陈玉皎走进来时,看到他那严正冷肃的背影,与那城池画卷相衬,也难免感慨。 如果一开始元韩用的是韩李决的政策,如果韩明琅听韩李决的话,元韩国,定会是华秦的一大劲敌,极有可能成为一方霸主。 可惜一个国家若没有足够英明的君主和太子,就注定一步错,步步错。 她走过去,在一案桌前落坐。 有侍女随之进来,呈上好几道点心。 韩李决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正要逐走她之时,却看到案桌上的食物,眼皮微微一跳。 第307章 又醋炸了 因为那些点心,是元韩国的点心! 在这秦宫之中,竟然也有人会做元韩国的食物? 陈玉皎看向他,“我今日来,是想请教李公子一些问题。” 她称呼他为李公子,也没有穿凤袍,就如同他们初见时,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有着相同的、对天下的规划。 韩李决并不想理会她,但陈玉皎说的问题却是: “元韩国如今改名为元郡,不知安排何人去管辖比较好。 燕凌九十分擅长收服人心,她、会是合适的人选吗?” 韩李决冷峻的面容倏地一沉,视线落向她:“答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虽然清楚,可现在朝廷可用之人甚少。” 陈玉皎直言不讳地言:“想必你也知道了,赢舟离开,丞相之位空缺。 若选出平庸平和之人,未必有赢舟的能力,撑不起这华秦的天下。 若选出雷霆之人,势必对元郡、或者所有人都是一场灾难。” 朝堂任何一个官职的变动,都会是截然不同的一场巨大地震。 陈玉皎说:“我今日来其实并不是劝你,甚至已经料到,以你的身份、心气,和对故国的感情,绝无可能为华秦效力。” “阿痕,已将月姑娘的告知于我。” 若不知道韩李决的过往还好,但知道后,她很清楚,一个童年不得所爱的人,会把唯一的温暖当做是救赎、光芒,至关重要,无可取代。 月儿教他的物品、给他唱的每一首童谣,皆会深深镌刻在他脑海。 他对月儿的感情有多固执,对元韩国故土之念就有多坚不可摧。 没有人会忍心自己回忆里的家园,沦为他国的领土。 陈玉皎今日让晏伐找月儿,也不抱有月儿能改变韩李决的思想。 只是单纯想让不圆满的人圆满,让这乱世之中少一分红尘夙愿的遗憾。 陈玉皎说:“过段时间,我会劝赢帝放你走,让你去一个足够安静之地,和月姑娘过无忧无虑、相濡以沫的生活。” 如今元韩灭,只要控制韩李决不搅动风云,没机会和华秦为敌就行。 他和月儿隐居避世、品酒着书,是他最好的结局。 “今日,我们单纯以世间谋臣的关系,聊聊天下政事。” 韩李决一向冷硬的神色终于彻底变了。 提起月儿,他的眸底深处也多了几分穿透岁月般的深远。 只是他很快深深克制下,深邃严肃的墨眸打量着她,觉得她不是那般好心之人。 但陈玉皎脸上并没有任何欺骗的痕迹,反倒十分真诚。 他周身的厉沉也渐渐放松下来,走过去落坐在她对面。 “我若是陈姑娘,会尽快设一直辖选拔赛事,与赢帝亲临考场,选出最合适之丞相。 打破规则,不限于文武百官之中,不限于世家贵族。 哪怕仅仅只是一穷酸书生,只要他有治国之能,皆可提用。” “至于元韩国……” 说到这儿,他的神色变得凝重几分。 但他并未沉痛太久,又继续言:“燕凌九的确擅长笼络人心,但她皆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利,名气,并不会真正为百姓着想。 她尤其看不起懦弱之女子,可恰巧战时,此刻最需安抚的,也是那些颠沛流离的女子、孩子。” “若是燕凌九去,只怕对她们嗤之以鼻,骂其不争懦弱,极易引起与朝廷之矛盾。” 当然,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元韩国的的那些妇孺女子弱者们,会受尽诸多委屈,生活艰难。 韩李决言:“眼下,1、将元韩所有武将、武力全数带走,控制于华秦军地。 2,留其原本有才之文官所用,文官并掀不起风浪。 3,设立严酷之刑罚,保障战后百姓安定,若有动乱者、杀! 4,有了文官,刑罚,即便将你们的赢菱公主调过去稍微统筹为郡守,也可事半功倍……” ………… 他又不知不觉说了许多关于天下政事的安排。 从元郡,到咸陵城,到官场。 政策从法律、到人员的安排,到百姓心理的疏导,面面俱到。 他坐在那里,浑身有一国之主的尊贵、严肃风范。 他还给陈玉皎讲了许多典故,融合他所着的书籍。 陈玉皎翻看他的书简,才发现除了政治治国谋略外,还记载了许多简单易懂的寓言故事。 自相矛盾、郑人买履、滥竽充数、守株待兔、买椟还珠、长袖善舞、老马识途等…… 这些成语、堪可流传千古! 韩李决,的确是百年、乃至千年难得之人才。 不知不觉,两人又聊了一日。 外面天色黑了。 韩李决的视线落在陈玉皎身上,是对一个谋臣、知己的欣赏。 若她是元韩国之人,定可与他一同扭转乾坤,救元韩于危难之际。 只可惜……这世间什么都有,唯一没有如果。 因为这份欣赏,韩李决对她道:“陈姑娘现在最重要之事,不是选拔丞相,亦不是稳固朝堂。而是另有两件事。” 虽然华秦是他的敌人,他不该帮助华秦。 但是他也不想看到陈玉皎这样有能力的人,和他一样落难,身陷囹圄。 他难得点拨她:“其一,随时关注赢舟之动静,赢帝对他心软,且他知晓你与赢厉的软肋。 他、会是华秦最大的祸患。” “其二,尽快想办法,让华秦后继有人。” 他和陈玉皎、赢厉接触的次数不多。 但就那一次正式的碰面,他便可察知赢厉对陈玉皎的在意。 而陈玉皎这种一心做事业的女子,经历了两段婚姻,怎可能还会如懵懂的小女子,轻易对感情有所幻想。 “赢厉太过偏执,你不爱他,他不会碰你。 但要你爱上他,短则半年,长则数年。” “华秦赢氏的子嗣情况,等不起。” 韩李决的话一针见血。 陈玉皎亦皱了皱眉,这件事的确棘手。 感情的事,哪儿有那么简单。 她之前不是把赢厉当君主,就是盟友,结拜一般可以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同盟。 这种感觉……等同于忽然有一天告诉她,自己的兄弟朋友战友喜欢自己一般…… 从盟友扭转成爱情,的确太难。 更何况她现在还没有兴趣去恋爱,直接怀个孩子不更省事么? 而龙台后殿。 赢厉在处理政事。 夏公公进来禀告:“君上,国后她……” “勿跟寡人提她。”赢厉的嗓音冷硬而威严。 昨天气他一次,今天又气。 她除了说气死人的话,就做不出什么别的事来。 赢帝现在不想见她,也真打算今夜就睡龙台后殿。 可偏偏夏公公鼓起勇气说:“国后她和韩九皇子待了一日……” “你说什么?” 赢厉落于竹简上的目光顿时移来,犀利而动怒。 不等夏公公回来,他高大尊贵的身影已径直起身出去。 翻飞的衣袍间,卷起一阵令人胆颤心惊的气魄。 第308章 醋溜溜的 软禁宫殿内。 韩李决在点拨陈玉皎最后一句话: “兴许为了大局,陈姑娘即便是装、也该装出赢厉想看到的模样。” 陈玉皎蹙了蹙眉,深思着。 察觉到天色已晚,她告辞离开。 在她离开后,韩李决原本严正平和的眸色,一点点变得深邃、深沉。 他展现出足够的能力,一来是他的确喜欢与陈玉皎聊些政事。 二来,也只有展现出足够的能力,华秦才不会杀他。 这是他自保的一个方式。 只要活着,他、终有光复元韩之日! 且、以前韩明琅说的话,有两分道理。 让陈玉皎与赢厉陷入感情纠葛之中,华秦才能变得不再那么坚不可摧。 甚至,若两个人足够相爱,那才是他们彼此最大的软肋! 作为一个谋者,谋定天下之事,最怕所遇之人,毫无软肋。 陈玉皎,便是一个将陈家所有人的生死、乃至她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毫无软肋之人。 比起赢厉,她更为棘手。 韩李决几乎可以想像到,若赢厉出了什么危难之事,陈玉皎为了大局,为了天下,能保持十成的冷静。 但赢厉、铁定会失了分寸。 若赢厉再被陈玉皎也影响成那样的人…… 那华秦,的确是毫无血肉的铜墙铁壁、虎狼之国,再难撼动! 他让陈玉皎伪装爱赢厉,女子到底是感情动物,装着装着,兴许…… 殿外。 陈玉皎出来后,又如何不知韩李决心里的那么多计算。 只是韩李决的能力,整理着写的那么多通俗易懂的寓言短故事等,的确是个千年难得的人才。 谋臣与谋臣之间,只看到最后、到底谁先臣服! 韩李决兴许忘了一件事,一件他们初次见面时就聊过的事…… 赢厉来时,正巧看到陈玉皎从殿内出来。 正巧看到即便大门已被关上、陈玉皎还回头凝视了眼殿内,一副依依不舍之模样。 他的脚步站立,深邃霸道的视线落向她: “过来!” 声音很冷,不容抗拒。 陈玉皎回神,就见赢厉不知道何时来了,那高大身躯伫立在夜色里,厚重繁复的龙袍,衬得他如同泰山般巍峨,威压慑人。 她迈步走过去,走到他身边。 赢厉看她一眼,并未说话。 他转过身走,墨黑的背影里也卷涌着腾腾的威压、不悦。 陈玉皎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后,暂时没有说话。 她在想韩李决之前和她聊的那些事。 虽然韩李决有心想让她和赢厉懈怠朝政,但他所提出的方策,伪装,的确是能解决事情的最快途径。 不过…… 陈玉皎思索着,不知不觉间,已跟着赢厉回到了寝殿。 夏公公体贴地为两人关上殿门。 刚进来,一直背对她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 他垂眸看她,目光中闪烁着犀利和暗沉: “去看了他一日?” “别的殿里的人,你怎么不去看看?嗯?” “为了韩李决,是不是他要天上的星月,你都能摘下来送给他?” “还是、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问话间,他的眸光深邃莫测,高大的身躯朝她一步步逼近。 陈玉皎还没回答,他高大的身躯已经逼近,视线由上至下逼视着她: “陈姑娘,为了你心之大业,可以与寡人生子。 是不是有朝一日,这帝位上的男人不是孤,是别人,你亦可从容冷静接受他?嗯?” “回答我,你的答案。” 他的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低沉而喑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萦绕。 陈玉皎全身被他那不悦的气场包围着,眉心蹙了蹙,不由得迎上赢厉的目光: “君上,这种问题……” 有些无理取闹吧…… “帝位上的男人是你,赢帝是你,且只是你一人,不会有别人。” “而我,如今既然是国后,更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说服韩九公子,仅限于我力所能及的范围。” “作为一国之后,一生就帝王一个男人。除此之外,绝不会和其他任何男人有情感或肢体上的接触、牵扯。” 陈玉皎说得清清楚楚。 赢厉周身那股不悦,在听到她的这些话后,骤然收敛,长眸眯了起来。 “你说什么?” “再说一次。” 陈玉皎知道赢厉在意的是什么,重复强调:“我会谨记,作为一国之后,一生就帝王一个男人。除此之外,绝不会和其他任何男人有情感或肢体上的接触、牵扯。” 赢厉周身那股翻涌着的威压,总算彻底散去,连冷峻的容色都变得柔和。 陈玉皎说:“不聊这些假设性的话题,还是先处理朝政吧。” 即便赢厉处理了一日,还是有诸多政简被送到龙台后殿,堆在那案桌之上,高高一重。 现在政事要紧。 陈玉皎走过去坐下,帮着赢厉一同处理。 赢厉也在她对面落座。 她在看政简,他的视线,却落在她的面容间。 烛光萦绕,女子周身是淡淡的沉静,专注,那精致的五官也显得异常好看,冰肌玉骨,如出水芙蓉,无人能及。 男人一向冰冷威严的长眸深处,腾起明显的深邃、宠溺。 可陈玉皎一旦处理起正事起来,就浑然忘我,并未注意到赢厉的眼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赢厉那嗓音忽然响起: “国后,该休息了。” “再等下,我把这几卷看完。”陈玉皎沉浸着,并未抬头。 是最新送来的军情。 盛赵国太子盛纣得知中了她与赢厉的计,的确勃然大怒,当即联络其余四国,要报此次戏耍之仇。 盛纣,是真正的暴虐无常,嗜血成性,极难控制。 且,魏国也十分不安分。 魏国是紧邻元韩的国家,元韩一灭,下一个,就是魏国。 与华秦接壤,只怕魏国也会用尽一切手段自保。 那位魏国的太子魏玄欢,据说起漫不经心,可杀起人来从不长眼…… 每一个人,皆不是好对付之人。 陈玉皎正在思索间,忽然,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腾空而起。 她惊慌地回神,侧头,就看到赢厉那宽阔的胸膛,立体峻沉的侧脸轮廓。 第309章 阿厉夫君 男人的力道也天生大,周身是与生俱来的霸道、专横。 “君上……” 陈玉皎是本能有些惊慌,生怕会摔下去,也本能…… 赢厉抱着她走至床前坐下,她就坐在他旁边。 他那深邃的目光看她一眼:“孤暂时不会要你,却没说不做其他。” 话落,他骨节分明的深劲大手抬起,为她解开腰带,脱掉外袍。 陈玉皎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落下,到最后,只剩下里面柔白色的里衣。 里衣的材质十分轻薄,几乎可透看到里面最贴身的衣物刺绣颜色…… 陈玉皎下意识有些紧张,但很快又缓过神。 无论赢厉要做什么,她都可以。 只是…… 赢厉却就那么与她躺在床上。 拉过两个隔得很远的枕头,靠在一起。 被子覆盖而上,在两人身上。 这一次,他们中间再没有任何距离的阻隔。 他亲手放置的枕头,也将不容人再挪动。 陈玉皎平躺着,垂放的手臂紧贴着赢厉的手臂,几乎可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 手的距离也很近,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在一起。 尤其是挨着这么近,在被子里,两人的温度互相影响…… 陈玉皎哪怕就那么躺着,心跳也控制不住加速,脸颊发烫。 还从来没有和谁这么近距离的躺过,身体控制不住的紧绷。 好在,赢厉没再做出任何其他举动。 他很尊重她。 陈玉皎心里感激,又很头疼。 渐渐放松下来后,她又想起刚才看到的政事,不由得和他聊天: “君上,我们拿下元韩国后,看似顺利。实则也必然令五国更加团结。 五国之联合,只怕要不了两日,华秦又将面临血雨腥风。” “可如今丞相一位空缺,朝政繁忙,内政凌乱,必须尽快稳定下来。” 否则内忧外患加起来,可靠之人没有,定会十分棘手。 要是韩李决能为华秦所用,华秦才是如虎添翼。 只可惜…… 想起韩李决,陈玉皎又言:“君上应该没看过韩李决写的那么多着作,那些书籍定可流芳万世……” 她想问赢厉,他比她更目光深远,是否有比她更好、更快的办法,让韩李决为秦所用。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 原本闭目养神的赢厉,那双长眸在暗夜里睁开,一片暗沉。 他缓缓侧转过身,就那么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幽暗: “喔?说说看,如何个好法?比孤还好?” 陈玉皎在夜色里,也看不清赢厉那情绪,只如实答: “君上擅政事,及天下谋略。 韩九公子善法家之道,集文学大论。 每个人都不同,术业有专攻。” 毕竟韩李决没有赢厉的魄力,赢厉也不会如韩李决那么潜心安静,日日夜夜着写那些小事书籍。 陈玉皎想说,赢厉若能将其拢为己用,定可互补。 但、 赢厉的手臂忽然落来,搂住她的腰肢,将她往他怀中一带。 “陈玉皎,孤好像忘了提醒你一件事。” 他的声线低沉而喑哑,有怒意浮动。 陈玉皎猝不及防整个身体贴在他的怀里,被他的威压笼罩。 他直视着她,那目光越发深邃,霸道。 “上了床,勿在孤身边、提别的男人!” 话落、 赢厉忽而俯身低头。 陈玉皎只感觉腰间那只大手愈发收紧,唇上,他泛凉森冷的覆盖而来。 专横,又霸道。 ………… 陈玉皎懵了,好片刻都没反应过来。 夜宁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 今日是第一次。 华秦灭第一国,他第一次吻她。 赢厉本来只想浅浅给她些教训,但这段感情,压制了十五年。 松开她后,已经是许久过后。 女子显然没回过神。 赢厉盯着她,眸底多了一抹往日没有的暗沉,但又腾着深深的宠溺。 他的声音也因此变得喑哑、低沉许多:“下次再提,可不是这么简单了事。” 陈玉皎:…… 简单么…… 像是被蜜蜂蛰过。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抬眸直视赢厉的眼睛: “君上……你方才提的要求,好像很难……我恐怕做不到。” 不提别的男人? “可那么多政事,以后要提的人太多,内史、廷尉、御史台大夫、太尉、将军……乃至诸国太子、皇子……” 她问赢厉:“这些都不能提么?那以后我们还怎么谈正事?” 她是真的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赢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锁着她的视线有些冒火。 “陈玉皎,现在你就只想与孤谈这些?” 刚才,第一次吻她。 她还在与他谈这些国事? 赢厉大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将她又搂紧几分: “要不孤干脆将这皇位给你算了?” 陈玉皎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赢厉那比往日里还深邃翻涌的眸子。 她看懂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想法,脸颊也不由得泛红: “那君上,你要不要继续?” 平铺直叙的口吻……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都可以的样子。 赢厉手臂一拉,被褥盖在陈玉皎身上,将她的头也盖进被子里。 实在碍眼。 但片刻,他又为她掀开被子,生怕闷着她,让她露出一个头,被子掖在脖颈处,严严实实。 “睡。日后入寝后,不可再谈国事!” 陈玉皎皱了皱眉,好像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迟点睡,早些把事情处理好,的确更有利于睡眠。 她答:“是,君上。” 赢厉的脸色又一片青黑,周身的气息也蓦地沉了。 他的大手捏住她的脸,让她抬起头直视她。 “陈玉皎,是不是无论我提什么事,你皆会答应得这般爽快?照办?” 陈玉皎想了想,他是君上,只要他提的合理的要求,她当然全都会尽量照做。 且现在她和赢厉之间,也没什么不能做的事吧? 毕竟连生子嗣这种事都能接受,没有更为难人的了。 陈玉皎仔细思考后,认真地答:“嗯。” 可—— 赢厉的薄唇忽而一勾,深邃的眸子变得讳莫如深,饶有兴趣。 他直视她,扬出话来:“今日起,无人之时,不可再称我君上。” 陈玉皎眼皮微微一跳。 不喊他君上?那喊他什么…… 她困惑时,就听赢厉悠悠抛出话来: “阿厉,夫君,你、选一个。” 第310章 躲他怀里 陈玉皎思绪都僵了僵。 阿厉? 夫君? 要她以后看到赢厉时,当着他的面,都喊这么亲昵的称呼? 那画面……单是想想,她脸颊都在发烫、灼热。 无论是哪个词,皆难以启齿。 陈玉皎不由得看向赢厉:“要不我们还是聊政事吧?或者让我微服去处理元韩、南疆等事宜,都行。” 不管赢厉提什么什么,她都可以做到。 偏偏这个事……在她意料之外,能力之外…… 赢厉的墨眸眯了眯,“陈客卿不是向来无所不能? 且、前一刻答应的话,现在就要反悔?” “陈客卿,这算不算欺君?嗯?” 他直视着她,那双墨眸愈发深邃,腾着压迫感。 陈玉皎:…… 果然人随时都要保持谦虚之心。 她之前真以为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 高估自己,如饮砒霜。 陈玉皎只能试探性地和他商量:“君上,要不……我先慢慢来,我先试着喊名字………” 但说到这儿,她也有些犹豫。 直呼君上的名字,更是大逆不道…… 可、 赢厉竟应了声,“也行。” “喊个听听。” 他以手撑着下颌,侧躺的姿势,尊贵优雅,又流露着极有耐心的慢条斯理。 陈玉皎没想到他会同意,微微惊了惊。 但既然他会同意,总比那两个称呼好,答应的事也不能反悔。 她便抬眸,准备应诺。 可抬眸那一瞬间,倏地就撞入赢厉那深邃如同万丈深潭般的眸子,似乎随时会将她吸入其中。 他在好整以暇地凝视她,静静等着她。 那样的眼神,蕴含着深渊潭水般的眼神…… 这还是夜里…… 夜色笼罩着他,也笼罩着整个寝宫。 他们相对而躺,如此的姿势,互相凝望…… 只看一眼,陈玉皎脸的就一片绯红耳根都在发烫。 本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似乎有千钧重般。 好一会儿,她的红唇才缓缓张启,挤出两个字:“赢厉……” 女子的声音轻轻的,好听,又因为紧张,多了一抹特别之色,萦绕在这夜色里。 赢厉的墨眸蓦地沉了。 陈玉皎觉得这本该平平常常的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颊更加滚烫,像是要将她全身烧红。 赢厉的大手又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往怀中一带。 他低头,垂眸看她,逼迫她那清澈又有些慌乱的眸子与他对视。 他的唇近乎贴在了她的额间,“阿陈,再叫一次。” 声线低哑磁性,卷着无尽的深缱,有一分命令,还带着诱哄。 陈玉皎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面容间,尤其是“阿陈”两个字,撞入她的耳膜,男人磁性的嗓音更是直达她的心脏。 这样亲昵的称呼,几乎要将她溺入其中的眼神,她还贴在他怀里…… 陈玉皎心脏莫名“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刚才还勉勉强强喊出来的两个字,现在更觉得卡在喉咙里…… 上阵杀敌,也没见她这般紧张。 赢厉将女子那红扑扑的面容尽收眼底,薄凉的唇畔,竟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罢了,不逗你了。” 再逗下去,她只怕脸真能滴出血来。 话落,他的大手放在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摁。 让她那无地自容的面容,掩映在他的胸膛间。 陈玉皎不被他逼视,瞬间松了口气。 而且躲在他的胸膛间,就像是躲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山洞里,不用直视野兽般的兽眸、不用喊他…… 她就没有反对,任由他那么抱着她,也任由自己窝躲在他的怀里。 男人强大的气息笼罩着她,身体还有足够的温暖。 这一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熬,倒是难得睡得十分沉,十分安宁。 而赢厉在她入睡后,眼睑低垂,看着怀里的女子。 他那尊贵绝伦的冷硬面容间,被夜色镀上一层浅浅的柔和,无奈。 阿陈…… 他的阿陈。 龙寝宫倒是难得的静谧,可另一边…… 盛赵国。 恢宏壮观的华丽大殿。 即便是夜里,依旧灯火通明。 盛纣正与五国的大将军坐在殿内,夜议国事。 他一袭墨色的锦袍,有暗红色纹路,看起来宛若是地狱血液的脉络全汇聚在他身上。 那双眸中,更是狠厉阴鸷。 赢厉竟将他们五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已定下军事行动,按照早前韩李决之策,五国合纵,两日后攻秦! 盛纣拿起一把匕首,“嚓”的一声,手掌心划破一条血痕。 他将血滴入青铜蟠龙杯中,“华秦,呵!该终结了!” 他眼中是滚滚的黑暗,与势在必得的阴狠。 魏国太子魏玄欢、南楚太子景屿白,与代替太子前来的燕寒国三皇子、海齐国六皇子,一同如是。 五个矜贵绝伦的公子,在这一夜,饮下那杯血酒。 血誓成! 只待整兵成功,两日后攻秦! 魏玄欢薄唇上染了鲜血,显得愈加迷冶、迷离。 “若是不出意外,此次合纵定万无一失。只是……” 他的眸色变得幽幽,“元韩国九皇子,韩李决,如今可还在华秦宫内……” 几人的神色微微一变。 韩李决的能力的确惊为天人,若他帮华秦行事,只怕…… 下过暴雨的天空十分纯粹,但是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秦宫,软禁殿内。 深夜。 韩李决那严正宽阔的身躯依旧坐在案桌前,手执毛笔书写着一册册书卷。 “吱吱……吱吱……” 空旷的大殿,竟有一只小老鼠朝着他爬来,爬至他的脚边。 韩李决看到时,眸色一沉。 他确定外面无人能看见,将小老鼠抓起,从其腿上取下一张小纸条。 那只老鼠,是他此前特别培养。 游学那十三年里,他经常受尽冷待,住在蛇虫鼠蚁横行的烂房子中。 久而久之,他发现一些老鼠的特性,对气息特别灵敏。 此鼠已十分熟悉他与阿痕的气息。 阿痕在宫外放进一个鼠洞中,老鼠便可通过地洞前来寻他。 而他若放出去,老鼠亦会出去寻阿痕。 以鼠传信之本领,天下仅他与阿痕知晓。 即便是赢厉与陈玉皎,他们从小养尊处优,并不知情。 第311章 天天在吃醋 早前,韩李决在入宫见赢厉时,就知道他们绝无可能再放他离开。 阿痕,是他刻意留在外。 韩李决展开信纸,就见纸张上写: “属下已依公子安排,在私下联络好所有想复元韩之勇士! 五国也已知晓华秦之欺骗,两日后攻秦!” 待天下大乱之时,便是驱逐华秦军队、复元韩之时! “另、已按公子所说,告知陈玉皎月姑娘一事。 他们果然如公子所说,派遣最精锐之黑御卫前去寻找月姑娘。” 这是韩李决的计策。 他寻找不到月儿,如今又受困于秦宫之中。 便故意告知,借华秦之力寻找月儿! 到时候,为了牵制住他,他们不会伤月儿分毫。 他也有对策,能将月儿平安从他们手中接回! 韩李决看着大殿内挂着的那城池画卷,起身走过去,负手而立,眸色一片深邃。 韩帝昏庸,太子愚蠢,那便由他、来建设一个真正强大昌盛的元韩! 国复,月儿归,指日可待! 信纸上还有最后一句话: “可是公子……华秦的军队训练有素,个个如同虎狼,严守元韩之城池,毫无破绽。 想从他们手中夺回元韩,势必是一番生死之战……” 韩李决伫立在黑暗之中,他的身躯十分高大峻正,如同狂风暴雨中永远不会被倒塌的山脉。 死又何惧? 为国、为家,为信念,生死无畏。 宁为韩氏鬼,不做他邦臣! 清晨。 深秋已至,满宫枯黄的落叶飘飞,阴雨绵绵。 龙台后殿,陈玉皎与赢厉并肩坐在高台上。 宗肃、赢华绝、赢国勋、战寒征等人坐在其下,一同商议应对此次的五国合纵。 这时,晏蔚忽然满身是血地从外进来,满脸焦急: “君上、国后,出事了!” 晏蔚早前被派去寻找月姑娘,共带了五十精锐黑御卫。 他跪地禀告:“我们找到了月姑娘!” 原来那时流放的途中,因那一批流放的都是女子,元韩国一窝横行霸道的山贼抢人。 月儿和十几个姑娘,被抢进土匪寨。 她十分聪明伶俐,当时用草药伪装自己私处腐臭,患了怪病。 虽躲过山贼们的侵犯,却被卖来卖去,几经转手,最终流落到元韩最荒僻的大磐山土匪窝,被丢去后山马圈里,十三年里来一直为他们喂马。 她被打、被骂,睡在马圈里,落得全身恶臭,与个乞丐无异。 人们见了她都喊她“臭妮”,她也几乎忘记了她原本的名字。 晏蔚带着黑御卫用尽好一番功夫调查,终于将月儿从大磐山救出来,顺便剿灭了一处土匪窝。 可! “在我们带月姑娘回来时,遇到上千弩箭手埋伏!” 五十对一千,即便再怎么厮杀,也死伤惨重。 “月儿更是心脏中一箭,沿途所遇之大夫,无一敢救治!” “大夫们皆说,只要拔出那枚箭,月儿必死无疑!” 晏蔚当时没有办法,只能将月儿和所剩的八名黑御卫留在华秦境内壁广山一绝密山洞之中,快马加鞭赶回来。 陈玉皎眉心顿时蹙起。 元韩国虽然经济繁荣,但是对许多黑派管辖并不严格。 月儿足足十三年的遭遇,只怕对元韩国再无那般深厚的故土之情。 且、会在这个时候追杀黑御卫的,定然是五国之人,他们想将月儿抢过去,以此控制韩李决。 五国伤了月儿,只怕韩李决想与五国连纵的心思,定然也会被打消…… 短短片刻,陈玉皎脑中思考了诸多事宜。 她对赢厉道:“君上,我亲自前去!月儿必须救下!” 她以前随祖父在战场医治过此等伤情,有极大的把握。 晏伐却道:“国后,不可! 如今我们的人还躲在壁广山里,即便现在调去精锐,五国追踪之人也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们不夺走月儿,誓不罢休。” 也就是说,此行有极大的危险。 殿下的战寒征看了陈玉皎一眼。 她很倔强,她认定要去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且月儿的确是颗十分关键的棋子。 战寒征站起来,当即请旨道:“君上,臣可带兵护送国后前往! 若国后有一丝损伤,臣自行领罪!” 赢厉深邃的墨眸倏地一沉,视线落在陈玉皎身上: “国后,你意下如何?” 陈玉皎当下只急着赶去救人,弩箭正中心脏,是生死一线! 战寒征虽然人品不行,但办事能力不差,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她便公事公办地答:“让定西王随行,的确是个良策,能更大程度保障月儿的安危。” 赢厉深邃的面容蓦然沉黑,眸底一片未知的危险。 但他眼下并未计较,扬出威严的命令: “备马。” “调蓝田大营两万精锐!” “寡人随国后、一同前往!” 全场惊诧。 为了一个小小的月儿,赢帝要和陈玉皎一同去? 陈玉皎也很惊诧,虽然月儿的确重要,但用不着赢厉也一同出宫吧? 尤其是眼下五国合攻在即,宫中还有一切事务需要安排,坐镇。 他们两人一走,赢舟还不在…… 陈玉皎拉住赢厉的手臂:“君上,我和定西王去,已经足矣……” 赢厉眉骨更是跳了跳,未看她半眼,目光落在赢华绝身上: “华绝,宫中之事,由你坐镇!” 命令的嗓音沉沉落地之时,赢厉一袭黑袍,已下了台阶,大步出去。 陈玉皎不得不快步跟上,路过赢华绝身边时,给予了个郑重的眼神。 赢华绝虽然智谋不算高,但是有他在,没有任何人敢作乱,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赢华绝本人却:…… 他只想喊打喊杀,这样的大任怎么忽然就落在他头上了? 而战寒征看着赢厉那抹身影。 同为男人,他知道赢厉周身那股凛冽、霸道,意味着什么。 赢厉,一国帝王,竟对陈玉皎那般在意? 宫外,一切已准备就绪。 陈玉皎提着医药箱,本打算自己骑马过去。 可赢厉却硬让她与他坐在同一匹马上,亲自搂着她的腰,策马同行。 在阴雨绵绵里,他们穿着斗篷,两万蓝田大营的将士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朝着壁广山奔腾而去。 陈玉皎坐在赢厉怀里,心里还是担忧: “君上可有听过,鸡蛋不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若是出什么意外,她和赢厉两个人都得死。 而且两个人一旦离开,秦宫真出现什么大事,缺一做主之人。 赢厉此次的安排,十分不妥。 “怎么?想保护你之人,是他?”赢厉一边策马疾行,扬出的话卷杂着威慑。 他那大手更将她往怀里一带,让她完完全全紧贴着他。 似乎这样,她与他之间那股淡漠疏离感,就能减淡许多。 他还垂眸看她侧脸一眼:“若寡人连自己的女人保护不了,还何谈保护天下?” 他威严霸道的话语荡开。 陈玉皎耳边尽是那嗓音回荡。 他的女人……保护…… 所以,他与她出来,只是想亲自保护她? 为了她,连大局也不顾? 即便看不见她的脸色,赢厉也能清楚她在想什么。 “别满脑子政事、大局。离开一日,天塌不了!” 赢厉此前经常去巡视蓝田大营等地,宫中早有一套他制定好的强大制度。 陈玉皎才恍然,也是,赢厉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人,丢秦宫于不顾? “陈玉皎,是不是该向孤解释了?” 赢帝将她的腰肢搂得很紧,很霸道。 “两次力求与战寒征前往,你不知与前夫避嫌?嗯?” 第312章 先想寡人! 陈玉皎到底不蠢,很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赢厉似乎又生气了? 眼下马匹的速度很快,赶路的途中,她也做不了其他,便耐心向他解释: “我当时并未想太多。只知道月姑娘一事事关重大,既然黑御卫也受伤,的确需要一正将前往。” “而且事出紧急,临时调人来不及,当时在场的人宗太尉需调遣安排大事,御史台大夫行事较任性,的确战卫尉是唯一的选择……” 她不解释还好,解释到这儿,赢厉尊贵绝伦的面容,愈发冷硬,眸底覆盖上一层霜寒。 “殿里就没别人了?” “出了事,你能想到的就他们?” 他的嗓音很冷,比迎面而来的秋雨还泛着冷意。 陈玉皎的眉心蹙了蹙,殿里……别的人…… 除了他们,就赢厉了…… 可他是一国之帝王,谁敢想到他?谁会想让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出宫护她? 她忍不住道:“君上,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你可知你的身份、存在,意味着什么?” 赢厉冷呵了声:“若孤不是帝王,你就能想到我了?嗯?” 陈玉皎被问得微怔。 即便他不是帝王……好像……现在她和他的关系,遇到事她也不敢麻烦他、求他帮助吧? 她索性转移话题:“君上,你可有想过,天下纷争,日后兴许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人亲自前去安排。” 她的志向,是成为一个像祖父那般运筹帷幄、指点沙场的人。 将来与大国交战,更是需要她亲临战场、陈师鞠旅等,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到时,你也不让我去么?亦或是……” 也像今日一样,陪她一起? 那以后的华秦,岂不是乱了套? 赢厉的墨眸又深邃几分。 他在策马,紧揽住她的腰。 秋雨迎面而来,细细蒙蒙的雨覆盖在他面容间,让那立体峻硬的五官更镀上一层凛然。 “泱泱华秦,还轮不到你一个女子亲上战场!” “若真到你去那一日,寡人一个大男人,还躲在秦宫贪生怕死?” 男人霸道的话语荡开。 陈玉皎心神微微一怔。 所以……他这意思是,只要她去,他也会去么? 不等她再说话,“哗”的一声! 赢厉那深劲的大手一挥,厚重的斗篷罩在她身上。 陈玉皎整个人被罩在赢厉怀里,将她的头也埋得严严实实。 她什么也看不见,鼻息里只有男人尊贵独断的气息萦绕。 雨水被隔绝在外,世界也像是静了下来。 “记住、护你之人,是寡人! 日后万事、最先想到的,也要是寡人!” 他扬出的话语霸道、专横、独断。 陈玉皎身躯被迫僵在他怀里。 男人的体温笼罩着她、温暖着她,他昂阔的身型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将她整个人庇在其中;又像是一个铁笼,强横得不容人挣脱。 她握着医药箱的手紧了紧。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霸道保护过,这还是第一次。 但是很快,她又在思索着,如果赢厉每次这么执意,以后该怎么安排? 以前有赢舟坐镇宫中,以后…… 思索间。 三个时辰的策马奔腾。 到达壁广山时,已是下午时分。 秋雨还在下,整座山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 浩浩荡荡的两万人将整座山包围,形成严严实实的包围圈。 一匹最为高大的骏马停在山洞外,马蹄高扬,气势骏腾。 山洞里的几名护卫原本警惕,可出来看到那抹墨黑的身影时,个个瞬间跪地,恭敬又感动。 君上竟然带着这么多的兵马、亲自前来救他们! 那龙袍都湿透了!一向尊贵绝伦的脸上也是雨水的痕迹! 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参见君上!君上万年!”他们异口同声的喊声直冲云霄。 赢厉的视线却并未落在他们身上半眼,驾驭着骏马,令马匹停在距离山洞最近的地方,这才掀开黑色的斗篷。 在他宽阔的怀里,露出来一个女子。 她精致的衣衫,干干爽爽,几乎没有雨水的痕迹。 黑御卫们:…… 忽然明白了什么。 而陈玉皎刚出来,就察觉到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 “多谢君上!” 她道谢后,快速下马、提着医药箱进入山洞之中。 就见往里面走不远的距离,地上树枝等铺地,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 那女子还穿着粗布麻衣,脸已经被洗干净,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精致的鹅蛋脸,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一般。 但她虚弱睁开的眼睛里,尽是警惕、防备,像是受惊的小兔。 脸色也很苍白,嘴唇发青,气若游丝。 胸口处那支弩箭扎得极深,鲜血淋漓,晕染出一大片鲜红。 只一眼,陈玉皎就已判断出伤情,命悬一线! 她快速走过去蹲下,打开医药箱,拿出一粒丹药。 那是以两百多年的人参等珍贵药材制成,一粒便价值连城,足以令人起死回生。 月儿看着她,眉心警惕地皱着,又艰难地挤出话:“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嗯,公子李决让我来的,你尽可放心配合。” 陈玉皎将那枚药喂入她口中,扶着她的头,喂下水。 月儿明明很虚弱了,可听到那个名字,还是十分配合地咽下药。 尔后,她艰难地抬起手,紧紧拽着陈玉皎的衣袖,眼睛里盈满了晶莹的泪珠: “姐姐……我就知道……李决哥哥没有死……我……咳咳……就知道他一定会活着…… 姐姐,我若……活不下来……替我告诉哥哥……不要……不要再回元韩……去隐居……去一个……足够安宁……足够盛大的国度……” 曾经她在宫中,京城,觉得元韩安宁。 可后来流落土匪群里,才知道元韩国只是经济贸易发达,实则私下因管理而一片混乱,民生凋敝,土匪横行。 月儿这十三年在土匪群里,想得最多的事便是,还好李决哥哥被送出去了,还好李决哥哥没有留在元韩。 她紧紧拽着陈玉皎的手,即便虚弱,可还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让李……决哥哥走出去……不要再回来……一定要……走出去啊……” 每说一个字,她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玉皎安抚她:“好。你别再说话,安心躺着,一切交给我。” 她开始给月儿处理伤势。 弩箭的确扎得很深,箭上还有倒钩,一旦拔出来,会扯断心脉。 而且箭上还有剧毒!此毒几乎等同于见血封喉! 好在晏蔚察觉时,第一时间喂月儿吃下了宫廷秘药,才护住那一丝渺茫的心气。 可见出手之人十分歹毒,是铁了心要置黑御卫于死地。 五十精良黑御卫,死了四十二人! 第313章 伺候沐浴 陈玉皎敛起眸中的深沉,以十分精妙的手法,微微将箭旋转,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嚓”的一声,拔出利箭。 鲜血飙了她一脸、一身。 月儿疼得活生生晕了过去。 而陈玉皎以最快的速度堵住伤口,以厚厚的白棉帕蘸取,不断汲取泛黑的鲜血。 旁边的棉帕丢了一堆又一堆。 陈玉皎还拿出银针,手起针落,不断落在心脉周围、手臂、四肢、腹部、脚底、头部等穴位。 她挨根挨根地捻动着,银针不断震颤,渐渐渗出黑色的淤血。 而陈玉皎的额间也布满了细细的密汗。 山洞内气息一片紧张。 她在洞穴之中救人,赢厉那高大的身躯就坐在骏马之上,一直带兵镇守在山洞之外。 晏伐上前为他撑着漆黑的油纸伞,关切道: “君上,国后至少要到天黑,要不您先去山下郊县休息?” 此地有他们这么多人,足够了。 赢厉的嗓音却一片威严,“不必。” 秋风瑟瑟,秋雨绵绵,他巍峨的身型不动如山。 洞内,陈玉皎以银针逼毒、清创、缝合伤口。 天色渐渐一片漆黑。 精锐将士们手持火把,全程在外为她照明。 陈玉皎忙完一切、稳定其病情时,已经是三更半夜。 足足花了七个时辰,才总算把所有毒素逼完。 她走出山洞,对黑御卫们交代: “月儿的病情已经稳定住,但只能缓行。” “你们携一万五精锐、带月儿坐马车归京。” 而她和赢厉,必须尽快赶回去。 宫中无人做主,即便再有赢厉安排的完善制度,她也不放心。 她走到赢厉跟前,本来想说她可以另外要一匹马。 可还没开口,赢厉的大手已朝着她伸来。 高坐马上的他,身躯健实宽阔,透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陈玉皎只能伸手过去,牵住了他的大手。 赢厉的力道稳重,轻轻一个用力,她便又坐回他的身前。 一直神色峻冷的男人,在那一刻面容间有了一抹浅浅的柔和。 骏马再度奔腾,五千黑御卫紧随其后,护送他们归京。 夜里还是细雨潇潇,马踏泥泞。 陈玉皎被护在赢厉怀里,感觉到他的身体很冰,很冷。 在外面等了那么多个时辰……对于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帝王而言…… 她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受自控的情绪。 “你且睡会儿,到京后孤唤你。”赢厉扬出的嗓音低沉而磁性。 他那只手臂将她的腰揽得十分紧,给人极强的安全感。 陈玉皎本来是坐得笔直的,尽量和他保持些距离。 可男人那句话落时,又将她往他怀里带。 她紧贴在他胸膛之间,更加清楚感觉到他的体温太低,有着沁骨的凉意。 陈玉皎心脏控制不住微微一缩,片刻后,十分放松地靠在他怀里。 体温互相传递,会让人暖和起来。 他等了她那么久,她该让他暖和一些。 赢厉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变化,夜色里,他冷峻的面容似有寒冰消融。 陈玉皎在赢厉怀里睡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明时分,雨终于停了,骏马驰骋回到巍峨的秦宫。 夏公公立即来报:“君上,韩九皇子那边、出事了!” 原来是赢厉和陈玉皎走后,晏蔚包扎好伤口后,十分气不过,跑到软禁殿外,对韩李决一顿臭骂。 “要不是因为你,我们至于死四十二名兄弟吗!” “要不是因为你,君上和国后至于出去冒险?” “若君上和国后少一根头发,你别想活着走出秦宫!” 韩李决几经追问,才知找到了月儿,月儿还受了重伤! 他冷静这么久,第一次执意要闯出软禁宫。 赢帝和陈玉皎有过吩咐,不可伤韩李决分毫。 此刻,几百护卫被逼得步步后退,持着剑也不敢真动手。 赢厉闻言,深邃的墨眸一眯,策马朝着那边的宫殿赶去。 晨光熹微之中、 一袭锦袍的韩李决步步往外走,厚重的锦袍拖地,他周身是从未有过的冷峻、肃然。 忽而、“哒哒哒!”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传来。 韩李决抬眸,就见高坐马上之人,是赢厉。 赢厉周身浸湿,一股凛然寒气。 而陈玉皎也已醒来,掀开了赢厉的墨色斗篷。 即便休息了会儿,可之前高强度的紧绷救人,此刻她的脸色明显憔悴。 她的衣衫上、脸上还尽是鲜血,昔日高贵而冰肌玉骨的她,此刻显得狼狈。 尤其是! 她的脸上、脖颈间,凡是鲜血溅到的地方,全数起了一串串狰狞溃烂的红痕,就像是被小刀子划破了般。 伤口还有些发青、发紫。 那是毒血所致。 她也中了些毒!坐在马上有些摇摇欲坠! 若不是赢厉搂着她,只怕她已从马上摔下去。 当时月儿命悬一线,陈玉皎忙着救人,忽略了些细节。 此刻即便她已吃了药物,但还是迟了。 她看着那抹冷肃的身影道:“尽可放心,月姑娘已脱离危险,今夜天黑之前,便会顺利抵达京城。” 韩李决脚步停顿,周身那股紧绷渐渐僵硬。 他视线里,是陈玉皎神色间的疲惫、皮肤的青紫溃烂,以及赢厉周身的湿润,两人连夜奔波后的疲劳。 他的长眉皱了起来,嗓音沉沉:“如此做,值得?” 月儿,值得他们亲自去救? 陈玉皎的目光落向韩李决,直视他问: “李公子可还记得,初见时聊起凌策军师一事,你说过的一句话?” 不等他回答,她亲自道:“世间万事万物,唯诚心二字。” 因为诚心欣赏他的为人,无论他为不为华秦所用,她只需诚心做到自己能做到的即可。 凡事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即便她声音里有两分虚弱,可她那单薄憔悴的身形间,亦有劲竹般清正孑然的风骨。 赢厉总算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扬出一句命令: “为月姑娘准备殿宇。” 尔后,调转马头,抱着陈玉皎朝龙寝宫的方向策马而去。 韩李决蔚釉的身形伫立在秦宫的广场间,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向严正冰冷的面容,第一次有了裂痕。 有些坚定,似乎也有所动摇。 世间万事,唯有诚心二字…… 陈玉皎,如此诚心对他…… 他转身回到宫殿。 那扇门又被人关了起来。 他走到那巨大的画卷前,熟悉的城池映入他的眼帘,他的背影变得愈加沉重、深沉,薄唇还溢出一丝丝讥讽的苦笑。 从未想到,那般伤他、轻待他、驱逐他之人,是他的家国之人。 而器重他之人,竟是他的敌人…… 元韩……元韩啊…… 龙寝宫。 浴殿。 陈玉皎被赢厉抱着进来,放进温泉之中。 在烟雾袅袅的温泉水里,赢厉坐在池边玉台上,她坐在他身边。 他的大手拿着锦帕,为她擦拭脸上、脖颈间的鲜血。 动作有些重。 他的墨眸里,明显有不悦在升腾。 陈玉皎知道他动怒了,第一时间解释: “只是皮外伤,三五日就会好。 其实当时我也想着可做防护,但一来情况紧张,二来,这也是展现我们诚心的最大机会。” 所以受一点点皮外伤,无济于事。 赢厉的墨眸眯了眯,“他的一句话,你就记如此久?” “寡人与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陈玉皎眉心蹙了起来。 他和她说过什么?他说的话那么多……她确实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赢厉眉头拧了拧,明显对她的反应不满意。 他幽深的视线擭着她:“仔细想想。” “想不起来,今夜,你全程服侍寡人沐浴!亦或是……” 他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游走一圈:“孤、亲自服侍你沐浴!” 陈玉皎才骇然发现、 现在,她和赢厉共同在温泉池里! 水泡湿了他们的身体,衣服紧紧黏在身上。 现在好歹还有衣服。 可若是她服侍他……或是他亲自帮她…… 第314章 为夫教导 陈玉皎逼着自己仔细地想了又想。 最近赢厉时常与她商议朝政,还误会过她几次,说过的话实在太多。 在军机阁、啃咬她那一次,他说:有些原则,她不该触犯。 可这一夜她好像没触犯什么原则…… 应该不是这一句。 后来初见韩李决,他于床上夺走她的玉佩,提醒她:他人贴身之物,勿随身携带。 今天她也没有带什么,并且和韩李决见面时,还坐在赢厉怀里,隔得极远。 即便聪明如她,再怎么想,想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赢厉那深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慵懒地背靠在玉台上。 “不必想了,直接选吧。” “是你服侍孤沐浴,还是由孤来?” 他看她的视线好整以暇,尾音微微上扬。 陈玉皎迎上他的视线,眼前就是男人那巍峨的身躯。 锦衣黏在他身上,更清晰可见男人健实坚硬的线条。 只看一眼,她脸颊已一片滚烫。 如果由她来……她帮赢厉脱去衣物…… 那画面,她是想都不敢想,刚浮现出来一丁点,就立即被她在脑海里切断。 如果赢厉帮她…… 赢厉那么尊贵的男人,为她脱去衣物…… 那画面更是想都不敢想,大不敬! 陈玉皎一张脸颊绯红,垂眸问他:“非得选吗?” 没等赢厉回答,她就觉得赢厉向来说一不二,不会给人求情的机会。 尤其是她作为谋臣,竟然不知道君王所指的到底是什么话。 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说明很重要,她竟然忽略了。 陈玉皎也不扭捏,她垂眸走到赢厉跟前: “我选一。” 她服侍赢厉,总比让赢厉伺候她好。 她压抑着莫名其妙的心情,手在水下,去摸索赢厉的腰带,为他解衣带。 伴随着那秀手轻轻一扯,腰带散开。 赢厉的眼皮倏地跳动。 这速度…… 她向来胆小,竟然这般直接? 眨眼时间,他身上最为厚重繁复的龙袍褪去。 里面是纯色的墨色中衣,服帖贴在他的身躯上,男人身型的线条更为明显。 两人的距离太近。 女子垂着眸,秀手落在他的衣襟处,准备再为他宽衣。 她若抬眸,看到的就是男人的身躯。 而赢厉垂眸间,也是女子浸泡在水里的画面。 水波荡漾,女子眉眼如画。 那冷艳的唇在热水的浸泡下,多了几分殷红。 如此画面…… 赢厉的呼吸蓦地沉了。 他的眸色一片幽暗,大手正要抬起,做出什么举动。 可就在这一刻、 陈玉皎的手忽然顿了顿,她抬眸看向赢厉:“君上,刑犯被行刑前,都要死个明白。 你指点我一下,是哪一句话……” 她神色间尽是困惑,和认真思索的痕迹。 赢厉太阳穴狠狠跳了跳,刚刚欲动的大手止于平静。 “眼下,你还在想这?” 他那双墨眸里,是盛夏暴雨前的黑云翻涌。 陈玉皎撞上他的视线,饶是早已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可心脏还是微微惊了惊。 她“嗯”了声,如实回答:“是。” 人有好奇心,搞不明白就会一直想啊。 况且她也是在让自己全心全意想正事,才能分散注意力。 赢厉面色发黑,黑如墨砚底。 “看来,有些事该由为夫教教你!” 话落之时,他的大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强制搂在他的怀里。 两具身体…… 而男人的吻,铺天盖地而来,霸道,强势。 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无数次在她面前这般失控。 这一次,他还教导着她,亲自拉着她的手,放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胸膛上…… 陈玉皎之前极力分散注意力,所以保持着理智冷静,没有看到半眼。 可这一刻,她的手被赢厉带着,清楚感觉到…… 耳边,还是那两个字不断回荡:为夫……为夫…… 许久许久,赢厉才松开她。 他低垂着头看她,嗓音低沉而喑哑: “陈玉皎,这才是夫妻独处、你该想之事。” 磁性的声线,带着一丝诱哄、教导,不断在陈玉皎耳边回荡。 陈玉皎的脸颊已一片绯红,耳根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完全不敢再看赢厉的眼睛,眼神闪躲着回答:“好……” 回答是这么答的,但是她理智却又很清楚。 明天就是五国合纵攻秦之日,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安排。 遗忘君旨在先,国家大乱在后,哪儿有时间想这些…… 好一会儿后,她又抬起眸子直视赢厉的眼睛: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是哪句话吗?” 赢厉:…… 本就黑沉的面容,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城已摧。 赢厉松开了控制她腰肢的手,“等你想明白再来找孤!” 他起身走了,一身黑袍垂落在地,拖曳出长长的水痕。 陈玉皎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喊他:“赢厉……” 赢厉的脚步微微顿住。 陈玉皎早已习惯他的喜怒无常,提醒他: “你淋了雨,让夏公公准备姜艾浴,龙体为重。” 赢厉:…… 头也没回。 走出寝殿后,晏伐见状,立即上前为他披了件厚重斗篷,满脸好奇: “君上怎么沐浴一半就出来了?是浴池塌了么?” 赢厉扫他一眼,目光冷厉。 要去龙台殿时,想到什么,又吩咐候在殿里的春鹭: “去服侍国后,让她休憩补眠。” “是。”春鹭连忙行礼,要进浴殿。 “等等。” 赢厉又叫住她,一张尊贵冷硬的面容深邃深沉。 许久后,扬出吩咐:“提醒国后,龙台大殿,天现祥瑞。” 那女人想不出来,岂会安份休息。 想到此,他就一甩墨袍离开。 浴殿里。 春鹭进来,服侍陈玉皎沐浴。 洗去一夜的霜寒与疲惫,边为她揉按身体,边道: “君上还让奴婢转告国后,什么龙台大殿,天现祥瑞。” 陈玉皎本来一直在想、赢厉指得是哪一句话。 听到春鹭的声音,忽然恍然。 那一日,赢厉将她叫去龙台后殿,他很动怒。 但他说的那句话是:“日后有此等事,先告知于孤!” 后来她请旨与大师兄成婚时,赢厉也提过这句话。 原来…… 赢厉希望的是,不论发生什么事,她先与他商量? 就如昨夜救治月儿时,若她先说出她会中微毒之事,赢厉就可提前有所安排。 而不是到了今日一早,才看到她脸上的痕迹。 她之前一直以为赢厉是动怒,才会去想后面几次和赢厉不悦的接触,忽略了前面。 原来……赢厉在乎的,是是否相知、同进退…… 第315章 高明之策 陈玉皎心情控制不住腾起一抹从未有过的感觉,那股感觉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但这些不重要。 她只知道,既然赢厉对她足够好,她也应该尽到她该尽的职责、义务。 陈玉皎吩咐:“让夏蝉吩咐人备姜艾浴,送至龙台后殿。” 而她自己,也在沐浴过后,去厨房亲自熬制驱寒姜茶。 龙台后殿。 赢厉本打算换了衣物处理政事,可有人将水往里面的浴殿抬。 赢厉正要动怒,夏公公立即补充: “君上,是国后亲自吩咐,国后说十分担心君上的龙体,若是君上不重视自己,她会寝食难安,难以入眠,夜不能寐~” 赢厉本已走到案桌前,看那一堆堆积如山的竹简。 此刻闻言,那冷峻的容色明显有了柔和。 陈玉皎进来后,已是一个时辰后。 赢厉更换好龙袍,坐在那高台之上,正在翻阅政简。 处理起政事的他尊贵、冷漠,不近人情。 冕珠遮挡,他又恢复了那至高无上、生人勿近的帝王姿态。 可不知道为什么…… 陈玉皎看到他时,脑海里浮现出的,竟然是刚才在浴池里,赢厉眸色发暗赤红、霸道吻她的画面。 一个疯狂,一个尊贵稳重,全然像是两个人。 而且以前她也满心政事,看到赢厉就想聊些国家大事。 可现在看到他,她竟然控制不住想到的、是那种场景? 奇怪。 陈玉皎快速挥散脑海里不该有的思绪,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去,亲自为他倒了杯暖茶递过去。 她轻轻喊他:“君上。” 赢厉看她一眼,没接,只问:“不是让你补眠?” “君上昨夜一夜未睡都没补眠,我也无需。” 陈玉皎在他案桌的侧边坐下,将姜茶汤又递了递:“驱寒,以防感染风寒。” 赢厉终于从竹简间抬起眸来,视线落向她:“知道关心人了?” 陈玉皎坦诚坦率:“君上待我好一分,我自然当还三分。” 虽然她现在能还得甚少,但以后她会慢慢努力。 赢厉的眸色忽然暗了暗,有些讳莫如深地凝视她: “那孤吻你一分,怎没见你回吻三分?” 陈玉皎:! 刚才还平静的面容,忽然“唰”的一下又红了。 这可是龙台后殿,处理政事的地方!庄严、肃穆之地! 这种事情,能相提并论吗? 她面红耳赤,难得被问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哑口无言。 赢厉不再逗她。 瞥了眼她一直端着茶杯的手,亲自将茶杯接过,随手放置在一旁。 “日后这等杂事,不必你亲自动手。” 陈玉皎脸还红着,思绪有些没回过神,下意识地答:“我亲自调配药方,会更放心一些。” 赢厉墨眸一眯,亲自? 他又将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随后,大手提起那茶壶,再倒一杯。 他没饮下,反而是递至她面前。 陈玉皎有些懵,没反应过来时,赢厉低沉的嗓音就问她:“孤亲自喂你?” 陈玉皎才后知后觉,他是让她也喝…… 这是暖姜茶,昨晚她虽然被他护在怀里,却也马匹秋雨里奔波一夜。 其实她完全不用,可他连这都在意…… “谢君上。” 陈玉皎心里触动,接过,饮下姜茶。 那一刻,她才骇然发现……她用了赢厉的杯子……还是他刚用过的…… 心跳莫名又不受自控地漏掉半拍。 赢厉还是那般尊贵自然,像是什么也未发生。 “五国明日发兵,阿陈有何见解?” 局促不安的陈玉皎,提起正事,总算变得自在许多。 “眼下还未选到合适的丞相人选,朝政不定,不适宜外战。 且双拳难敌四手,眼下当以瓦解五国联盟为要。” 但这一次,五国见元韩国被灭,难得抱团取暖,意志坚定。 陈玉皎说:“眼下,让他们立即停战并无可能,只能先用拖延战术。 而拖延战术……在这关键时刻劝动五国之人,恐怕只有韩李决,还有……赢舟。” 以及她。 她已想到方策,借力压力! 陈玉皎拿过一张图纸,与赢厉说方案: “先于这五地屯兵,至少要装出我们华秦不惧五国围攻之势。 并且要虚张声势,死战到底!” “当这消息传出去后,最不想看生灵涂炭、血染河山的人,便是赢舟……” 而赢舟去了盛赵国,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一场杀戮。 果然。 当日,赢舟刚到盛赵。 他为盛帝之侄子,盛纣之表弟,宫中备了接风洗尘宴。 盛帝一把年纪依旧威猛异常,笑声豪放: “哈哈哈!舟儿,你能回来我们盛赵国,是一大喜事! 放眼天下,也怕只有你最了解赢厉,咱们盛赵国简直是如虎添翼!” 赢舟坐在那纸醉金迷的案桌前,眼中却并无欣喜,本来苍白的面容间,反而笼罩着一层雾霾。 他离开华秦,只是不想看华秦吞没天下,但也不是想看五国吞并华秦。 他想要的,是这天下太平! 而如今各国整兵熊熊,战旗猎猎,一场屠杀,即日就要上演…… 赢舟当堂言:“实不相瞒,我认为此次合谋,并非好事。” 盛帝与盛纣的神色顿时变了,看他的视线宛若看一个间谍。 太子席位上,盛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兽骨雕刻的杯子: “喔?阿舟表弟,你倒是说说,如何不算好事?” 他的问话幽幽,幽邃的双眸里含着嗜血般的杀意。 赢舟迎上他的目光:“且问表哥,此次合盟,分利是否均匀?” “这是当然!”有将领代替盛纣答:“这可是韩国九皇子定下的策略。 以往多次合攻失败,就是因为分利不均,最后不了了之。 但此次一切已谈判好,各国毫无异议。 且各国兵分五路进攻,得到多少领土,全算是自己的战利品。岂不快哉?” 赢舟失笑了声,轻轻摇了摇头。 “正因公平,此合盟才非善事。” “敢问盛弟、太子,及在场诸位将领,五国之国,哪国兵力最为强盛?” 有人答:“自然是盛赵!” 赢舟接着言:“盛赵无论是国力、兵力、还是将士们的战气,皆高于五国。 世人皆云、能者多得。 既然盛赵最为强盛,为何要与四国平分?” “且、看似五国从不同方向攻击,出兵皆是二十万。” “但赢厉不蠢,他心知盛赵定是最强盛的对手,会派华秦最精锐的军队,前来迎战盛赵。” “盛赵与华秦最强大之兵力作战,定然死伤惨重!” “而四国所迎之秦军,定是次等。” “到时,盛赵兴许止步不前,与华秦打个平手,血流横河。 而四国因盛赵国的牵制,轻而易举夺下华秦多个城池,兴许还会反过来嘲笑我们盛赵战力最弱。” 赢舟凝视着盛帝与盛纣问:“舅舅,表哥,你们当真认为,这是公平之局吗?” 他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又变。 尤其是盛帝与盛纣,他们皆是强横霸道之人,怎容他人占了盛赵国的便宜? 盛帝本来严肃的面容已经柔和下来,看向赢舟满是欣赏: “不愧是赢厉的左膀右臂! 阿舟,那依你之见,我们盛赵应当如何?” 所有人都盯着赢舟,想看他还能出什么更为高明之策。 第316章 陪她一起 盛纣把玩着兽骨杯,神色更加深邃、幽暗。 仿若赢舟一旦说出什么不当之语,便能顷刻间要其性命。 赢舟一如既往从容不迫,言:“眼下,五国先围华秦城池,围而不攻。 与华秦和谈,要华秦每国割让八座城池!方可退兵! 而盛赵,十座!” 听到和谈时,盛赵国的将士们险些拔出大刀,可听到他后面提出的这条件,个个难以置信。 这总共加起来,就是足足四十二座城池! 华秦总共也就九十座城池不到,直接割让出一半! 赢舟简直是毫不心软! 赢舟言:“此举一来,是为拖延,可趁机确定华秦的兵力部署情况。 若当真盛赵所迎、皆是精锐秦军,则可邀四国支援,减少盛赵国兵力损伤。” “二来,围攻华秦,本就是想削弱华秦之力,阻止华秦吞并天下。 若是华秦同意,五国不费一兵一卒,得城池,削弱霸秦,岂不比血战更胜? 若华秦不同意,到时再根据兵力情况,提高与五国之间的分利,一举拿下华秦,也并不迟。” 说着,赢舟的目光落向盛纣: “百万五国联军围城,华秦想死战也无可能。 华秦一旦割让城池,将比不上小小魏国,沦为弱地,以后只能仰五国之鼻息。 如此,不比直接灭国更为快哉?” 最后一句话,尾音微微上挑。 盛纣幽深的眸底,有深邃如同寒渊般的光泽闪现。 他几乎已看到华秦沦为小小附属之国,看到赢厉在他跟前点头哈腰。 这的确比灭华秦、杀了赢厉更为畅快! 当年赢厉在盛赵国的那笔恩怨,可尽数偿还! 大殿之上,还有人交头接耳。 盛纣已看向盛帝道:“父皇,就先依表弟所言,派使者和谈,给华秦两日思考之机! 若他们不肯割城让地,再行攻城不迟!” 赢厉,迟早是他的手下败将! 赢舟深远如笼罩着晨雾般的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深邃。 这算是给了华秦喘息之机。 两日时间,足够赢厉与陈玉皎好好冷静冷静。 五国百万大军临城,华秦再怎么聪明,也无法应对。 他们只能割城求和,哪怕是讨价还价,降低城池数量。 一旦割城,华秦便会沦为弱国,六国会重新变得平衡。 只要制衡好六国之发展,不让一国独霸强盛;谋取天下太平,未尝不可…… 华秦。 陈玉皎与赢厉部署好一切后,已到傍晚时分。 晏蔚从外面进来禀告道:“君上,月姑娘已到宫门外,正坐马车入宫! 不出一刻钟,便可到软禁宫。” 陈玉皎敛了敛眸,韩李决今夜就会见到月儿。 有些事,会有定数了。 她对赢厉道:“你两夜未曾睡好,先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安排。” 这些小事,的确已不用赢厉操劳。 但赢厉高大的身躯却站了起来,伫立着,大手朝着陈玉皎伸出:“一起。” 他的嗓音沉稳,不容抗拒。 陈玉皎拗不过他,只能将手伸过去,由他牵着,从案桌前站了起来。 两人并肩而行,朝着软禁宫的方向而行。 那拖曳的衣袍相得益彰,即便只是背影,也十分相配。 陈玉皎为月儿准备的是隆重的四驾马车,十分平稳。 就在软禁韩明琅的宫殿旁边侧殿,还早早调派十名婢女、两名女医、两个嬷嬷等待。 侧殿傍晚时分就已灯火通明,锦被铺床,暖茶肉粥温炉,锦衣绸缎。 韩李决早早就在宫殿门口等,负手而立,看似一如既往稳重成熟,但眸底深处明显有着情绪起伏。 在那马车而来时,婢女嬷嬷们连忙上前去帮忙抬担架。 韩李决的视野里,出现了担架上的女子。 她已被换上舒适的衣裳,面容干净而苍白,看人的目光总是畏畏缩缩,尽是胆怯、警惕。 即便是看到他,她也微微一怔,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韩李决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深远。 曾经无数个夜晚,月儿在他身边跑来跑去。 她的声音清脆犹如铃铛,总是甜甜地说: “李决哥哥,你看,是萤火虫!” “李决哥哥,有孔明灯呀!” “李决哥哥,你也许个愿呀~” 曾经活泼可爱的女孩,如今明显瘦弱,周身那股活力灵气、已不知所踪。 韩李决喉结微微滚动,迈步过去,步伐沉重而有力。 他将女孩从担架上亲自抱起,一向冷漠的嗓音柔和下来: “月儿,别怕,是我回来了。” “日后、无人再能伤你!” 他抱着她进入侧殿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亲自照料。 月儿一直没有说话,虽然她一眼就认出了李决哥哥。 可岁月将他磨砺得十分尊贵、稳重,出色,好有距离感。 她颤颤巍巍的,不敢靠近。 尤其是十三年的折磨,看到这么高大的男人,她本能地就害怕、手指都在发抖。 韩李决侧靠在床边陪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月儿勿怕。” “我们一起、将曾经的月儿找回来。” 月儿睫毛颤了颤,找回来……回来……回元韩么…… “不……李决哥哥……不要再回元韩……你永远不要再回到那里好不好……” 明明害怕,可提起回去,想到那些害怕,她还是紧紧拽着韩李决的衣袖,生怕他又回到那个魔窟,她不想他和她一样受到伤害…… 殿内的烛光摇曳。 远处,宫廷长廊。 陈玉皎看着窗纸上投映的身影,知道这一夜势必漫长。 她想到赢厉昨夜一夜未眠,还是忍不住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儿等着,等会儿由我与韩九皇子谈就行。” 其实华秦不是没有人才,只是没有比韩李决更适合的人。 为了等韩李决,他们一直没有进行选拔。 如果今夜能确定韩李决的决定,一切就可推行。 其实她也已经隐约知道韩李决的回答。 等在这里,只是她代替赢厉、代表华秦,对于一个人才应有的诚心、庄重。 赢厉目光落在她脸上,忽而问:“阿陈认为,我仅仅是在陪你?” 陈玉皎敛了敛眸,虽然她不是自恋之人,但赢厉这样的帝王,总不至于为了一个韩李决,深夜不寝吧? 之前多次见面,赢厉对韩李决皆带有敌意。 她还复写了些韩李决的书给他看,他也表现平平,并无什么情绪。 兴许……赢厉是不放心她? 他在感情上,对她总是没有信任。 赢厉的视线却落向那亮着的宫殿处,眸色沉了沉。 “韩李决,亦有寡人欣赏之处。” 完毕,他未再多说,一句话讳莫如深。 陈玉皎疑惑之际,正打算问,晏伐忽然大步而来: “君上,国后,最新军报!” “五国不打算明日攻城,他们提出了极其过分的条件!” 第317章 我一直在 晏伐将新得到的消息如实禀告:“四十二座城池!他们怎么敢提! 华秦雄兵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容不得他们侮辱!” 陈玉皎却和赢厉相视一看,神色深邃。 一切果然如他们所料,延缓了两日时间。 不过超出意料的是,赢舟竟然协同盛赵,提出这样的条件。 割让半壁江山,华秦将沦为人人可欺的小国。 看来,赢舟对华秦并没有半分心软,他心中的信念,唯有制衡六国,制衡天下! 如此……便是要和赢舟交锋了…… 以后没有手足情深,只有战场之上,胜者为王! 战局也看似延缓,实则越来越紧张、复杂…… 陈玉皎与赢厉站在长廊上,负手而立,沉思着接下来的安排。 秋天的夜里,空气都泛着沁骨的凉。 直至深夜。 韩李决一袭锦袍从侧殿出来时,就看到远处黑暗里、萧萧寒夜,伫立着的那两抹人影。 他身型微微一怔,目光深处腾起一抹深深的自嘲。 今夜侧殿之安排,四驾马车,处处隆重。 乃至他被软禁这段时日,亦是锦衣玉食相待。 在这深夜,帝王、国后更是亲自宿夜相候…… 这是华秦最高之规格。 何其可笑。 他的父皇、兄长、国民,人人弃他、厌他、逐他。 最为器重他之人,却是他的敌人…… 韩李决走过去,周身的冷意已彻底收拢,先由衷行一礼: “月儿之事,多谢二位。” 赢厉没说话,他向来话少。 陈玉皎言:“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韩李决伫立后,与他们负手而立在夜色里。 “我知道二位在等什么,只是恐怕,韩某要让你们失望了。” 陈玉皎与赢厉的神色间却并无震惊,只是平静地等他后话。 韩李决坦诚相言:“我为元韩之皇子,身上流淌着元韩国皇室的血液。 若我为华秦所用,在华秦为官,与奸臣、叛国之贼有何区别?” 人人皆可叛国,唯独他不可叛! 他是元韩唯一的清骨,唯一不该倒下的一面旗帜! 且、一个正义之人,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国! 轻易动摇的爱国之心,便不是真正的爱国之心! 赢厉视线落在他身上,眯了眯眸:“即便月姑娘之心已动摇,即便元韩诸多不堪?” 韩李决迎上赢厉的目光,依旧伫立得沉稳笔直: “元韩国的确有诸多弊处,诸多不堪。 乃至元韩国灭后,华秦安排甚为妥当,已有无数人投诚。” 包括他的父皇、和长兄韩明琅,他们已在行宫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不思复国血恨。 元韩,有太多太多祸国殃民的庸碌之辈。 “可、身为一国之人,国家有恙时,不该一味抱怨、抛弃、嫌弃,若觉不足之处,应去建设它、改变它、完善它。” 这是一个身为国人该有的信仰、责任! 他的面容立体坚毅,犹如他的风骨,霜刀雪剑,不掩于乱世的洪荒。 他又看向他们反问:“敢问二位,华秦亦有诸多弊处,二位可会因此抛弃自己的母国?” 赢厉并未回答,眼中那抹欣赏却是愈加浓重,“不愧是阿陈一眼看中的人。 你可知孤最欣赏你的何处?” 韩李决负手与他对立,秋月当空,透出无尽的寂寥。 两抹高大的身影,像是两座屹立于黑暗中的大山。 赢厉看他:“你的从一而终,难能可贵。” 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女人。 韩李决虽然不受宠,但根据线报,他学识渊博,才华出众,天下间多的是女子对他心生敬仰。 好几个大世家的千金一心想帮扶韩李决谋朝篡位,夺元韩江山。 但韩李决从未看过那些女子半眼,也从未在灭国之前生出过异心。 他在情感上上的至深专一,对国、对人,世间罕见。 韩李决薄唇勾了勾,直视赢厉:“你又何尝不是? 不过,你比我幸运。” 同为皇家九皇子,赢厉生来虽不算受宠,却未被当做天煞孤星,还生在强秦。 赢厉的父皇至少一碗水端平,赢家个个先辈皆是远见卓识。 且、赢厉所爱之人…… 他看了眼旁边的陈玉皎一眼。 陈玉皎懂赢厉,陪赢厉,与赢厉同志向,共进退。 而他…… 家人不爱,国家弱小;连寻觅一生的女子,也被时光岁月磨平棱角,再不懂他之心志、愿想。 他身边空无一人,再也无人能懂。 不…… 懂他之前,是赢厉……是陈玉皎……是他这一生隔着鸿沟天堑的亡国之敌。 韩李决苦笑,转而言:“虽我不会在华秦为官,但我韩李决亦从不欠人恩情。 你们救了月儿,此次五国合攻之难,由我来解。” “自此,两不相欠。” 他已准备好,今夜启程前往盛赵。 陈玉皎皱了皱眉,“月姑娘才刚回来,你们难得重聚……” 其实他们并不需要他偿还什么,可显然韩李决不这么想。 韩李决转身,视线投向那已熄了灯的寝殿。 月儿已睡得十分安宁。 他目光一点点变得宠溺,又深远:“身为男子,我欠她。 可身为元韩国九皇子,我未力挽狂澜,更亏欠一个国家。” 如今,又亏欠赢厉和陈玉皎。 韩李决的气息渐渐归于冷静,理智:“待处理好此次战事,方可两不相欠。 解决五国,我亦有一个条件。” 他看着赢厉,落字沉重:“善待元郡之子民,将我所着之《战国韩传》存于太史,永世留传。” 这是他能为旧元韩国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复国,要与赢厉、陈玉皎厮杀,他已难做到。 而元韩国存在过的历史,不该被轻易抹去。 他这些日子撰写元韩国历史、风俗、文化等记载,就是希望即便若干年后,会有人知晓,曾经有一个小小的国度存在过,也曾有一个国度在那片疆域、努力地生存着。 “待处理完这些事,我会回来接月儿,带她去一安宁之地,建一安宁之城。” 此城,与赢厉、陈玉皎无纷争。 此城,为新元韩国,有元韩的风俗、文化,却无旧之弊端。 他将竭尽一生,按他之所想、建成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度! 此城,也将远离乱世纷扰,不踏他人疆土,不掠杀他国之生存! 赢厉和陈玉皎要统一的是九州,但寰宇之大,不与他们为敌,亦有他的容身之处! 陈玉皎听得心中震撼。 韩李决已想到九州之外的天下! 韩李决想踏出九州,亦要完成那份心之宏愿。 华秦,装不下他壮志未酬的灵魂。 其实这一切的答案,也全在陈玉皎意料之中。 若肯折断傲骨、为华秦效力的韩李决,便不是韩李决。 赢厉眯眸看他:“真考虑好了? 万人之上的九州丞相,与颠沛流离、不知今夕何夕的愿想。 韩公子,三思。” 韩李决看向他,薄唇微勾:“考虑好了。 赢厉,兴许他日、我们巅峰相见。” 四目以对的视线里,是惺惺相惜、志同道合,和对彼此的赞赏。 有人牵了马来。 韩李决最后看赢厉一眼,目光深深:“照顾好月儿。” “善待元郡的臣民。” 扬出沉沉的话后,他迈步朝着骏马走去。 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回头看陈玉皎: “陈姑娘,赢帝欣赏韩某从一而终,他又何尝不是矢志不渝? 一统之路,逆天下而行,已众叛亲离。 望你二人——早日腹心相照,知心并进。” 最后的话落,他翻身上马,策马远去。 五国合攻因他而起,也要由他而止! 陈玉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目光也一点点变得深远。 是啊,她和赢厉选择的这条路,的确是逆天下众生而行,甚至背千秋之骂名。 大师兄不在了。 赢舟离开。 韩李决看似默契,实则也不支持他们一统天下的策略。 他们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少,高处永远不胜寒。 她回头,还有祖母,父亲。 而赢厉身边…… 陈玉皎看向赢厉,难得往他身边站了站:“这条路,我一直在。” 赢厉的视线从夜色中收回,落在她身上。本来严肃的眸色,变得柔和而深深: “一直在?无论何时、何地?” “是。”陈玉皎回答得不假思索,“不论是元郡,还是接下来的盛赵,亦或是将来的燕寒。” 燕寒国,那里有赢厉从小的挚交,燕寒太子。 赢厉当年与燕寒太子一同在华秦为质,结下深厚的友谊。 可以后……要经历过与赢舟手足相残……亦要与挚交你死我活…… 她在思索着那些政事,赢厉却凝视她,忽而道: “一直在,浴池怎么那般回避?寝宫龙床,怎么多次闪躲?” 陈玉皎:??? 思绪险些有些没接上。 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忽然被一道大力揽住,她被搂得又撞入赢厉宽阔的怀里。 他在垂眸直视她,一双墨眸深邃无垠: “阿陈,你、真的在?” 他的嗓音也低沉而沙哑,宛若古木琴音,莫名撩拨着人的心弦。 第318章 勘破玄机 陈玉皎被他问得僵住,看着他的目光,更是莫名心慌意乱。 她避开他的视线,“我们现在在聊正事……两个话题完全南辕北辙,毫不相及……” 且虽然韩李决要去解决,但五国的局势依旧瞬息万变,大事为重。 赢厉却搂紧她的腰肢、看她的目光忽而霸道、深沉: “在寡人这里,你与天下、同样重要!” 他的嗓音庄重,带着与生俱来的强大、魄力。 天下和她,他皆要!缺一不可! 陈玉皎在他那双深邃的眸中,看到了并吞八荒、天下皆为他之所有的霸气。 她的心神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与天下,同样重要…… 赢厉……竟然这么想的? 她不同,她没有赢厉那般磅礴的胸怀大志。 能看天下一统,足矣。 男人对她而言,现在的她只觉得: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依旧可独自风华。 陈玉皎心里震撼于赢厉的野心,但表面转移话题: “更重要的,还是君上你自己。 再这么忙碌下去,夜不安寝,只怕最后一切有心无力,体不支志。” 她轻轻推开赢厉,离开他的怀抱,正色劝诫: “趁现在韩公子暂时去解决五国之事,我们尽早去安排可靠之人吧?” 日后就算真要亲临沙场,亦有可靠之人。 赢厉本就深邃的眸色却微微一沉。 “有心无力?” 他眯着眸,低沉地斟酌着这几个字,看她的目光忽而发暗: “阿陈是说、孤不行?” 陈玉皎:…… 在片刻的凝滞后,她忽然明白过来赢厉的意思。 赢厉指的是…… 她的呼吸瞬间变得忐忑、窘迫。 “我不和你聊了。” 陈玉皎转身就走,背影间都是局促。 总觉得现在赢厉说的话,她完全接不上。 明明记得以前……每次见面时,赢厉也只会一心朝政、不近人情。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 赢厉眸底映着她的背影,薄唇微微一勾,弧度宠溺。 小阿陈,脸皮真薄。 赢厉迈步跟上,高大的身躯很快与她并肩而行,转而谈国事: “选拔丞相之事,孤已有安排,国后有何看法?” 本来还走得极快的陈玉皎,脚步终于慢下来,不紧不慢地走在赢帝身边。 这一夜,赢厉发布诏令: “朕承天命,运昌国盛,欲聚天下英才,共图霸业! 兹定于明日十月十日,于礼部拔擢丞相之职。有能之士,不论出身贵贱,不论门户国籍,皆可鲤跃天门、荣膺此职!” 此诏令连夜发出,张贴于城门、市井。 黑御卫甚至策马于街,敲锣相告。 全城沸腾! 众多文武百官、民间能人等,听到昭告时无一不是热血澎湃。 丞相,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大官职啊! 即便是布衣平民,只要有能力,皆可鱼跃龙门! 这可是十分难得的改变命运之机! 无数人连夜开始筹备,前往礼部门外盛装等待。 背书的背书,想治国策略的想策略,无一不是想方设法想脱颖而出。 可…… 天明时分。 陈玉皎早早一袭盛装,与赢厉并肩而立在秦宫的正宫门、城楼之上。 他们居高临下,俯瞰着远处礼部署的人来人往。 陈玉皎眸色深远,这些日子没有赢舟,赢厉几乎日理万机、废寝忘食。 若能选到满意之人,他兴许能轻松一些。 只是、马上要日出了……不知今日是否如意…… 陈玉皎的目光投向城楼之下,静静等待。 在一缕晨光绽破天际之时,一抹纯白色的素衣男子身影,由远及近。 那人、竟然是…… 陈玉皎看到那个男人时,眉心微微皱了皱。 而男人欲进宫门,可今日守在那里之人,是晏伐。 晏伐今日携黑御卫接管宫门,亲自拦住男子问:“你来此处作什么?可知这是秦宫重地?” 男子素衣而立,抬眸看了眼高处隐秘之地的赢厉与陈玉皎,一向平静的眸色微热,隔空行了个礼: “草民应赢帝国后之邀约而来。” 他直言:“诏令虽写,礼部遴选。可十月十日,合在一起,是朝字。 鲤跃天门,天门,便是此秦宫大门。” 一门之隔,里面是真正的王权富贵,外面是臣民世俗。 跃此门,等同于鱼跃龙门。 圣旨之意,实则是:朝时,秦宫大门相见。 那么多人去礼部排队,等候,却仅有他一人,斟破了玄机。 陈玉皎和赢厉相视一看,这的确是他们留的谜底。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若层层遴选,浪费时日。 一道圣旨,便可筛选掉无能之士。 不过,这仅仅只是开始。 晏伐恭敬地对男子做了一个手势:“请。” 男子跟着台阶往上走,走上城楼之时,就见、 那城楼的对面,赢厉与陈玉皎正并肩而立在长廊的尽头。 而他通往他们的路,竟然悬空十几米高,下面是被掏空的地下暗室。 凌空只有两条独木桥凌空搭建,通向他们那处,长达十米! 其中一条独木桥上,绑着无数的机关弩箭。 只要脚踩上去,独木桥下就会四面八方、朝下射出密密麻麻的弩箭。 而下面,无助地堆满了一排排虚弱的、无辜的老人、孩子、妇女! 他们的目光是那么忐忑、畏惧、惶恐。 只要他的脚踏上那条独木桥,走那条路过去,下面的人,都得死! 而另一条独木桥…… 两边搭建着巨大的铜片墙。 桥上和两边的铜片墙上全遍布尖利的锥刺,还覆盖上玄冰,不容一人通过。 若硬挤着走过去,脚底会被刺穿,全身会被寒冰锥刺扎破,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寒意渗骨。 不论走一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男子脚步顿在那儿,清秀温和的面容微微一怔。 这是赢厉和陈玉皎对他的考验。 也是在告诉他,这条一统天下的路,将来势必会有无数无辜的性命牺牲。 四海合,天下一,本就是条残酷的路。 当然,也是一条遍布荆棘、凛然霜寒的路。 这条路没有人懂、没有人能陪,注定高处不胜寒,如困冰窟。 他要是想走过去,想走到那至高无上的高位,就注定披荆斩棘,沾满鲜血。 除非,他不走过去,就此放弃。 陈玉皎看着男子那抹身影时,微微眯了眯眸。 那个男人……她的确认识。 不知他是否能够破解此局。 在她的困惑中、 那素衣男子蹲下,对地窖里捆绑着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些虚弱的人竟然不怕他,反而艰难地站了起来! 第319章 龙凤和鸣 尔后,其中体力相对好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叠罗汉般,叠得高高的。 他们站在那壁处,最顶上的人双手趴在边上。 下面的人后退拉开距离,让那人的身体渐渐拉平行。 就这样,拉开了一米多的距离!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手拽着前一个人的脚,用尽全身力气的攥着。 不断后退,不断接力铺开。 一条人体所做成的独木桥,就那么铺在两条道路之间,形成一条柔软的、毫无伤害的通途桥! 素衣男子容色温和,就那么踩着那条人桥,从对面、一步一步走到了陈玉皎与赢厉跟前。 城楼之上,风起。 男子素衫轻飘,长身而立,腰间一块玉罗盘十分独特。 他看着屹立在他跟前的两个人,尤其是那位世间最尊贵的人,温润的眸色有明显的光泽: “让赢帝、国后久等了。” 赢厉看他一眼,眉间略有皱起。 他问:“你方才与他们说了何话?” “回赢帝。” 男子立即答:“草民言,我不是要害他们,是救赎每一个黑暗中的人! 就如赢帝一统天下,并不是伤害无辜,只是想尽早让每一个身处战乱之人、重获安宁。” 虽然的确有无数人反战,可实际上有许多的平民百姓,只是世间平平凡凡生活着的人。 他们不在意宫廷之中是哪个帝王登基,不在意统治者是谁。 只在意谁能减免赋税,谁能让生活安宁,谁能让一家人都吃饱饭。 男子立着,回头看了眼下面那么多的人: “虽然这条路注定孤苦,但行善事,身边的每一个人,皆有可能成为帝王的铠甲,皆会与帝王同行!” 前提是、他们行的是善事。 他们想要的一统天下,不是横征暴敛的滥杀滥伐,而是秉承着让天下安宁之志向! 男子说话时,是由衷的肺腑之言,平静的书生之躯下,有明显的热血在燃烧。 他不是阿谀奉承。 他之前也是另辟蹊径,将那些本该死的无辜之人,化为了他的桥梁、软甲。 陈玉皎与赢厉相视一看,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这,是他们想找的人。 其实他们未必要找真正惊世绝才之人,最重要的,是要知他们、懂他们,能永远并肩而行,永远一同朝着那渺茫的光而行。 当然,这个人的能力也并不差。 斟破玄机、能顺利走到他们面前,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玉皎不禁称赞:“白公子如此人才,早该有所作为。” 的确,陈玉皎认识他。 他是战寒征结交的一个朋友,白平生。 陈玉皎对他了解不多,只知其是孤身前来华秦定居,开了个小小的文渊坊。 忙时卖茶会友,闲时品书阅籍,极其喜欢看书。 之前战寒征送给她的《变法之臣下场合集》,应该就是白平生整理的。 曾经陈玉皎与战寒征成婚不久,白平生来过府上一趟。 那时白平生看她一眼,拨弄罗盘后就叹: “姑娘画地为牢,若走不出去,许有性命之忧。” 那时候的她毫不在意,如今回想,的确应验了。 她险些死在那片桃花林下的冷井之中,险些再没有走出来。 且白平生虽然是战寒征的朋友,却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般瞧不起她,还劝战寒征对她好,否则追悔莫及。 可惜战寒征不喜那些文绉绉的语录,白平生的话他自然一句没听进去。 陈玉皎与他也只见过一面,后来再未见过,若当时听了进去…… 赢厉的大手忽而落来,无声牵紧了她的手。 他没看她,只吩咐白平生:“去礼部,明日立办丞相上职大典。” 这是直接确定了他的官职,利落果断。 夏公公立即上前准备带路,给予最好的态度、礼仪。 白平生却皱了皱眉,询问:“君上,臣可以今日就上职吗?” 他言:“实不相瞒,臣等这一日,已等了十年。” 他毫无保留,将一切如实托出。 原来,白家曾经是魏国的名门望族,书香世家,靠开私塾为生。 可后来随着战乱迭起,社会动荡不安,人人只求能吃饱穿暖,谁还顾得上学习? 白平生的父母家人,更是在魏国的一场政变中全家死亡。 白平生,曾经不染纤尘的公子,沦为逃犯,一马、一人,带着家族珍贵的书籍典册逃亡。 一路上,历经颠沛流离,看到了无数百姓的疾苦,无数黎民对战争的畏惧。 许多百姓都在烈日下叹:“这无休止的战乱,何时是个头啊!” 那些话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 尤其是他将绝世之书、欲换一餐暖粥遭拒时,一股悲凉更是油然而生。 书本是黄金,无数知识乃历史之绝唱,古人之绝学! 可乱世之中,人人只关心生死温饱,忽略了一切格外珍贵之物。 白平生言:“若乱世持续,谁继往圣之绝学?谁为生民立心命?” 天下九州,不该是如此模样! “我游历六国,就是为遇明君,为辅佐帝王、开万世之太平!” 走遍六国,直至来到华秦,看到赢厉时,他再也没能离开。 那还是十年前,赢厉十五岁。 华秦天现异象,朝阳似火,漫天如盖,金碧辉煌。 所有人都在街头驻足观看着盛景,激动欣赏。 可唯有赢厉,巡视归来的他高坐马上,目光深邃: “我华秦的朝阳,何年何月能洒落九州每家每户的门楣?” 那时,白平生在人群中,听到了那句话。 那一刻,白平生知道,这便是他要找的人! 他日日精进,努力看书,只为有一日,能走到赢厉身边。 至今未涉足朝堂,也是因他还懂算卦星象。 他知道时机未到,一直等到了今日! 白平生看赢厉的目光尽是不掩饰的敬仰,欣赏: “平生今日便想为陛下分忧,一切繁文缛节尽可免去!望陛下准许!” 赢厉深邃的视线落在他脸上:“魏国人?” 白平生立即答:“是。可我并非为魏国而学,而是为天下而学! 士当为天道一统而推波助澜,何必拘泥于母国?” “这天下已乱了五百多年,若我无法立一番业,便白白出生这一遭!” 他周身有文人书生的风骨,亦有开明温暖之热焰。 赢厉看他一眼,尊贵的视线转而落向陈玉皎。 他在无声询问她的意见。 哪怕这种事,明明他为帝王,但他尊重她的意见。 陈玉皎亦以眼神,给了赢厉回答。 她对白平生道:“日后就有劳白丞相,一同为君上分忧。” “平生之幸!”白平生当即一掀衣袍跪下,行了最盛大之跪拜大礼。 尔后,三人在万丈晨光之中,一同朝着龙台后殿而去。 赢厉与陈玉皎隆重黑袍,而白平生白衣卿相之感。 三人走在一起,毫无违和,万丈晨光都笼罩着他们。 这一日。 白平生与他们处理了整整一日政事,能力丝毫不弱,在处理奏折上,可比肩赢舟、韩李决。 到了夜幕降临之时。 白平生忽然对赢厉道:“君上,国后,你们尽可去休息,剩余的一切由我来。” 他还轻轻转动腰间悬挂的精致小玉盘:“今日天象呈现吉兆,根据八卦与天干地支推算,极其适宜生命孕育!尤其利于未来储君的诞生!” 陈玉皎眯眸,丞相还兼职管这种事?逾越了吧…… 可白平生提起这件事,是真的在意,直视赢厉谏言:“赢帝操劳许久,应当好好放松。 男女之事为人之本能,也无需避讳。” 尤其是默默看赢厉孤身这么多年,他想看他们夫唱妇随,鹣鲽情深。 更想看如赢厉这样的人,拥有子嗣,如同常人,享天伦之乐,而不仅仅是一个孤独的帝王。 白平生跪地行礼:“臣跪请君上、君后早些安寝,龙凤和鸣,树天下之典范!” 第320章 他在等她 赢厉锋凌的剑眉沉和,位高权重的他亲自走过去,将白平生扶了起来。 “丞相大人所言有理。” 他的视线落在陈玉皎身上,微微一个眼神的明示。 陈玉皎本来还想留下,多处理一些政事,尤其是她还在等韩李决那边传回的消息。 五国局势,一日不可懈怠。 但白平生如此说了,她只能起身走到赢厉身边,与他一起回去。 每次陈玉皎是本能想跟在赢厉身边,落后一步。 这是对帝王的礼仪、敬重。 但每次赢厉却慢一步,总是与她并肩而行。 回到龙寝宫。 洗漱过后,两人平躺在龙床之上,烛光摇曳,难得的安宁。 陈玉皎想了想,侧转过身,看向赢厉: “君上,丞相大人说今日是吉日,适合孕育,你要不要……” 赢厉本来双目阖闭,闻言,立体的眉锋拧起。 他也转过身来,周身一股子里慢条斯理的慵懒、尊贵,不悦。 他的视线凝着她,说:“丞相说的是龙凤和鸣,你可知何为龙凤、和、鸣?”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刻意加重了“和鸣”二字。 陈玉皎看着他深邃墨黑的眸,下意识想避开,但想了想,又开诚布公地和他谈: “我当然懂,不过感情这种事,不是那么快的。” 她问:“赢厉,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能很快喜欢上另一个人吗?” 夜色里,赢厉的神色微变。 陈玉皎道:“即便是你这样杀伐果断的帝王,也不会很快就喜欢上别的人吧? 我的情况还更不同,没想过再花费时间在爱情上,能处理好政事,就已经是我余生所求。 就算我现在开始努力,也需要不少时间啊……” “况且,我们现在的相处也没有问题。” 能接受他,能一同生儿育女,同舟共济,相互扶持,这已经和爱没有太多差别吧? “现在宗室也催得紧,满朝文武也在催。哪怕战乱当头,每日还是有不少充盈后宫、子嗣的奏折送进来。 现在还多一个白丞相……” 白平生崇敬赢厉,比任何人都希望看赢厉其乐融融。 其实陈玉皎也是。 看赢厉的手足相继离开,看他母后一心朝政。她也觉得,这赢宫、赢厉身边是该增添一些温馨。 陈玉皎主动朝着赢厉的方向挪了挪,凝视他的眼睛道: “赢厉,我们开始吧?” 可—— 赢厉大手忽而伸来,扣住了她的后脑勺,逼迫她直视他。 他的目光霸道而灼灼:“这些、都不是你我交合生子的理由。 我要的理由,仅一个!” 他的话语里也是与生俱来的威严、专执。 尔后,低头,扣头强吻。 陈玉皎耳边还是他霸道的话回荡,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这话的意思是…… 但也仅仅一瞬,她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主动闭上眼睛。 真由赢厉那么偏执的胡来,何年何月? 她不太想在这件事情上争执下去。 她的手抬起,想主动回抱住赢厉时,赢厉却率先推开了她。 他深邃发暗的眸子直视她,“明日,你养伤休息。 政事不急,另有一事需你处理。” 陈玉皎皱了皱眉,别的事?什么事…… 赢厉已不再多说,平躺回去,合被而寝,一身的生人勿近。 翌日朝堂。 赢厉携白平生上朝。 白平生一袭儒白色隆重锦衣,坐于原本赢舟所坐的位置。 朝中赢华绝、赢国勋、宗肃等人无异议,朝堂几乎已上下一心。 韩李决的消息暂时未送来,华秦目前收到的、依旧是前线状况: “五国合计百万兵马,从五个不同方位围攻华秦。” “扬言两日内、华秦若不割地求和,便五国临城!” 文武百官各抒己见、交头接耳。 白平生发言:“五国合纵此次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五国终究是五国,文化、差异、五国公子之性格大不相同。” “君上与燕寒太子是旧友,此次同意发兵的是燕寒国三皇子。 若君上给燕寒太子写信,燕寒国定会退兵,解其一。” “而海齐国临海,一向远离战乱纷争,人人崇尚儒家道家。 海齐国太子更是如谪仙临世,喜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若以仁道相劝,海齐国亦会退兵,解其二。” “剩下就盛赵、南楚、魏国。” “盛赵太子最为棘手,急功近利,但这正巧亦是他的弱点,可利用其争强好胜之弱点……” 朝堂上人人听得津津有味。 而龙寝宫。 春鹭、夏蝉为她金玉养眼,处理被毒素伤害到的患处。 有玉肌膏,短短两天多处痕迹已开始愈合、结痂。 陈玉皎躺着,也在思索着方案。 即便韩李决能帮忙解决五国合纵,但解决盛赵国,依旧势在必行。 盛纣为人喜争强好胜,兴许可利用其特点、一点点弱化盛赵兵力…… 这时,安嬷嬷忽然从外面进来。 “小心些,仔细点儿……” 陈玉皎睁眸看去,就见十几个婢女从外面走进来,每人手中端着托盘。 她们齐齐行礼后,将托盘上的一件件精致锦衣,挂在角落处的一个巨大鎏金沉香木衣柜中。 安嬷嬷上前解释:“国后,这些都是君上让人准备的。 君上说如今国事有白丞相操心,国后不必再那么操劳。 每日可抽出一个时辰,着轻裳,随君上散散步。” 陈玉皎皱了皱眉,散步? 她才发现那些锦衣,不是单调的白,也不是沉闷的黑朝服。 有浅金色丝绸,似初升的晨曦。 有青色交领衫,如微风拂叶、山中清泉。 有淡淡的粉,如春风聊寄杏花雨。 即便有白色衣衫,上面也镶嵌满透明的水晶,衣袖处有无数纯白的孔雀羽毛飘逸,银光闪闪。 陈玉皎看到这些衣衫时,神色微微一变。 原来这就是赢厉要她今日处理的事? 这些衣衫皆是女子十分喜爱的。 她入朝后,每日陪着赢厉处理政事,服饰皆是稳重或简约。 只有曾经为讨战寒征喜欢,花心思打扮过。 眼下,陈玉皎满心是对政事的安排,问安嬷嬷: “君上现在在何处?可有战事的消息传来?” “暂时还没有,君上说了,让国后不必担心。君上这会儿正在皇家园囿等您呢。” 陈玉皎敛眉,赢厉在等她,她也不敢耽误,起身走过去,在衣柜间挑选衣衫。 最终,选了件浅青色的战国长袍。 皇家园囿。 这是仅有皇家可进的御花园,占地辽阔。 正值深秋时节,园中一大片木芙蓉竞相绽放,或白或粉,或淡红或深紫,层层叠叠,宛如绚丽多彩的画卷。 微风拂过,花枝摇曳生姿,午后的阳光洒在其上,更添几分温暖与明媚。 远处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与之相映成趣,尽显皇家古典的气派。 陈玉皎走来时,脚步微微一怔。 她看到了等在里面的赢厉。 第321章 看着我,回答我 他未穿龙袍,换了件纯墨色的锦衣,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周身那股威压明显收敛不少。 但站在一片盛开的木芙蓉旁,锦衣墨发,剑眉凌目,依旧显得尊贵,矜伦。 他手中拿了把黑色的弓箭,正在搭弓引弦,目光犀利,瞄准对面不远处的花卉。 见到她来,赢厉移目看她一眼。 “你来了。” 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尔后,他又继续移目,落向对面的花卉。 那有力的手臂拉弓,男性与生俱来的力量感、野性展现。 但只是随意一射,只听得“咻”的一声,那利箭射过去,准准射掉一朵浅青色的花卉。 利箭带着花朵、钉在了不远处的木桩上。 赢厉收弓走过去,取下那支箭。 “阿陈,过来。” 陈玉皎走过去,本以为赢厉是要和她谈论箭术。 之前宫变那夜,赢厉一箭射杀景由厚的箭术,的确惊为天人。 却没想…… 赢厉将那花插在她的发间。 今日的她穿着浅青色交领战国长袍,上等精致而的材质,犹如深山空谷,又像是清晨的一抹薄雾。 遗世独立,如风如山柳。 既无黑色朝服的沉重庄严,亦没有白色衣裳的单调乏味。将她女子的沉静、婉约完全展现了出来。 尤其是那朵花插在她的发间,又增添出几分春生草木长的清雅。 赢厉深邃的眸中有光泽浮现,“很美。” 陈玉皎伫立在他跟前,听到他直白的夸奖,脸颊微微泛红,也很惊诧。 赢厉那柄弓箭,是世间最贵重、最尊贵、也威力最大的神功。 他竟然只是射下花卉给她做发饰…… 但她并未震惊太久,从小在世家长大,她很快冷静下来,表面依旧落落大方,礼仪道谢:“多谢。” 又转而问:“君上,韩公子那边可有消息,局势有无什么变化?” 赢厉看她一眼:“安嬷嬷未告知你?” “日后每日一个时辰,不言朝政。” “陪我走走。” 他率先迈步,往开满鲜花的园囿走。 鲜花绽放,安静宁人,无政事,无百官,她眼里应该想想别的事了。 赢厉还给了外面的晏伐一个眼神。 一个时辰内,擅闯者,发配修长城! 陈玉皎不得不跟在他身后。 赢厉肯主动放松心情,她自然也很欣慰。 张弛有度,更有利于龙体康健。 但是一个时辰,好像有些漫长……尤其是在这战乱当前…… 另一边。 盛赵皇宫。 恢宏的大殿,歌舞升平。 无数歌姬舞姬在跳着舞,群臣欣赏。 只有盛纣在幽幽把玩着腰间兽骨所制的玉佩,眸色深深。 他亦满心政事,在等着传回来的战报。 华秦会不会割城让地,在此一举。 真要血战,他盛赵亦无所惧。 只是、他想看到的,是赢厉向他服软!认输! 可就在这时…… 太子的侍从黄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太子!不好了!出事了!” “燕寒国的太子燕灿收到了华秦的求助信! 燕灿回宫后,力劝燕寒国退兵! 并且,还将二十万兵马调到了赵燕的边境地! 说盛赵国若不从华秦退兵,燕寒国就要和华秦一同联合、东西夹击盛赵!” 燕灿当年和赢厉在盛赵国邯郸长大,两人从小面临盛赵国的欺辱,是同生共死的挚友。 此次合纵之时,燕灿去巡城并不知道,昨日才意外收到消息。 不仅于此…… “海齐国也莫名奇妙退兵!” “其太子说:华秦灭元韩,都未用如此恶劣的手段,儒墨之家的海齐国,又怎么能用以多欺少这样的招式? 他们不赞成这次五国伐秦。之前的六皇子是一时糊涂才乱来!” 所以,海齐国也退兵! “南楚国更是闹事!” “南楚国听闻我们盛赵索要十座城池,领先于他们。 他们的项大将军大怒,说南楚与我们盛赵不相上下,盛赵凭什么高出一头?” “他说我们盛赵是瞧不起南楚! 说若南楚退兵,我们盛赵什么也不是!孤掌难鸣!” “他们还放狠话,说我们盛赵若不当天下面道歉,就再不与赵国合作!” 盛纣冷厉阴鸷的面容间,寒意凛然。 黄泰接着气愤地报:“最可恶的就是魏国! 魏国看似与我们交好,竟和南楚国勾搭,左右逢源,寻求南楚的庇护! 还想私下联系华秦,只要华秦承诺永不攻魏,就可联合攻击我们盛赵!” “啪”的一声! 盛纣手中拿着的一个玉杯,硬生生捏碎。 瓷器扎入他的手掌,鲜血流淌。 他周身也翻涌起一股地狱般的血腥、嗜人,似是整个天地要随之毁灭。 黄泰道:“太子,小小燕寒、魏国,完全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然敢和我们盛赵为敌! 北齐更是窝囊!满口仁义道德,那早前为什么同意?简直就是言而无信,猪狗不如! 南楚更是毫无自知之名,虽然疆域大,可能与我们盛赵相比吗? 太子,他们显然是瞧不起您,瞧不起盛赵!此次盛赵必须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赢舟也已听到动静赶来,一身风尘仆仆,焦急道: “表哥,此事定然又是有人在背后挑拨,我们切不可轻易中计!” 可盛纣的目光却射向他,如同嗜血的野兽:“燕寒围攻我盛赵,为假? 海齐退兵,为假? 南楚要我盛赵道歉,亦有假?” “就算受人挑拨又如何?华秦也就罢了,一群小国也敢对我盛赵有二心?呵!” 盛纣冷冷一笑,吩咐:“另调兵马,先击燕寒国!” 燕寒国想帮着华秦是么? 燕灿想与华秦为友? 那他们、便一同亡! 赢舟很想安抚,成大事者最忌情绪用事。 但盛纣已起身拂袖而去,周身尽是滚滚的杀气、寒戾。 他决定的事,从无任何人能够动摇! 五国合纵,就这么被破了…… 盛赵马上要与燕寒国开战。 盛赵也死不向南楚道歉,还扬言让魏国道歉! 天下的局势忽而大乱,似乎随时会发生一场乱战…… 秦宫。 皇家园囿。 陈玉皎随赢厉或散步、或赏花了一个时辰。 沿途看到满意的花,他便一箭射下。 到现在,陈玉皎怀里已抱着一大盆颜色青绿的花,深浅不一,随风摇曳,格外有美感。 帝王龙弓起,破空赠百花。 而这一切难得的闲情雅致,仅仅只是因为她。 终于、一个时辰结束了。 晏伐走进来禀告:“君上!最新军报!” 两人听完消息,赢厉神色间依旧波澜不惊。 陈玉皎抱着花,却顿时一喜:“君上,这是对盛赵出手的最好时机!” 韩李决这步棋下得十分大,不仅退五国联盟,主要还为他们铺垫出接下来的局势,与她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要让盛赵与诸国持续交恶,我们便可坐山观虎斗。 并且,盛赵国与其他国度作战,还可消耗兵力!极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灭赵方策!” 谈起政事时,她声音里都是激动、喜悦。 赢厉看她一眼,眉骨都跳了跳,吩咐晏伐:“宣白丞相于龙台后殿议事。” 晏伐退下后,花园里又只剩下两人。 赢厉的视线才落在陈玉皎身上,明显的不悦、发暗: “陈玉皎,寡人陪你走了一个时辰,怎么未见你这般激动?” “我在你面前,就这么不如政事?激不起你一点兴趣?嗯?” 他步步逼近,周身强大的不悦与威压将她笼罩。 陈玉皎下意识后退,蹙眉。 他这口吻,是在和政事都吃醋吗? 思索间,她的后背完全贴在了花墙之上,退无可退。 而他的身躯近在咫尺,完全将她圈禁在他的领地。 赢厉的大手,从侧面插到她的后背,护住她。 他的整个手背压在花枝上,被花刺伤了也不在意。 陈玉皎察觉到了,想说话,可赢厉的另一只手却捏住她的下巴: “看着我。” “回答我。” 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不悦、警示: “今日没点表示,可别想走。” 第322章 她第一次主动 陈玉皎不得不抬眸凝视他。 他的身型很高大、魁拔,明明像是一座泰山般高不可攀,威严尊贵。 那五官也十分立体逼人,矜贵绝伦,不近人情的冷峻。 但周围的花枝摇曳,硬是衬得他的脸色柔和。他的神色间,还有股生气?在意? 身为帝王的他,竟计较这些小事情吗? 陈玉皎敛眸问:“那你想如何?白丞相还在等着……” “我想如何,你、不知道吗?” 赢厉低沉而喑哑磁性的嗓音溢出。 说话间,他的大手将她的下巴更挑了挑,尊贵健阔的身躯,更朝着她逼了逼。 陈玉皎与他的距离更近,鼻息间尽是男人的气息,周身完完全全被他的气场所笼罩。 而且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她抬眸,眼前就是赢厉那尊贵绝伦的面容。 他在凝视她,双眸是那么深邃,无垠,还有着无尽的缠绵心魄的深绻。 这一看,她瞬间被吸入其中。 那到底是怎样一双霸道而又擭人、让人缠绵沉沦其中的眸子。 赢厉还在朝着她越发逼近。 鼻尖快抵在一起。 唇、也快要触碰在一起。 陈玉皎的呼吸莫名停滞了两分,心跳也漏掉半拍。 以往赢厉皆是霸道地吻她,从未这么缓慢。 这一刻,第一次,她的视野里尽是他那张惊为天人的尊贵面容。 第一次,所有的思绪被放空,只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 她缓缓闭上眼睛,没有任何排斥。 一个吻如期而至。 当相触那一刻,她的身躯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她感觉到蜻蜓点水,感觉到作画的轻勾描绘。 缓慢地带领着她。 怀里抱着的花,被压得变了形。 陈玉皎只听到耳边的风声,听到有花枝摇曳的声响,听到气息的浮动。 她还听到,男人磁性喑哑的声线对她说: “阿陈,主动点。” 嗓音低沉、轻哄,仿若将人的灵魂也蛊惑牵引着。 闭着眼睛的陈玉皎,在短暂的犹豫后,轻轻主动了下。 那一刻,男人有力手臂上的青筋腾了起来,气息蓦地重了。 而陈玉皎脸颊已红得如同熟透的椒。 原来……主动是这种感觉…… 但她再不敢有任何大胆的动作。 她在等他,可赢厉却推开了她。 赢厉眸底是深深翻涌着的克制,他看着她明显染了醉意的眸子,低沉问: “还想?” 陈玉皎脸更红了。 赢厉轻笑一声,明明他自己周身都能感觉到火焰,但他却道: “待你能更主动时,再亲自探尝。” 扬出话后,他大手牵起她的手,迈步往外走。 陈玉皎被他牵着,耳边尽是他的话语回荡。 等她更主动? 今天就是那么轻轻一下,她觉得心脏跳动得从未有过的快。 现在单是想想,耳根都似乎能滴出血来。 若是更主动…… 还差几步踏出皇家园囿之时、 赢厉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微微侧目,垂眸落在女子的面容间。 此刻的她脸颊绯红,如同三月樱花,如同桃花酒宿醉春风。 那唇畔更是…… 赢厉的眸微微深沉,他转过身,大手抬起,落至她的唇上,轻轻擦拭。 所有的痕迹被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他道:“再待一刻。” 她的这副模样,仅他一人可见! 外面的晏伐、夏公公等人,全是背对着园囿的方向,没一人敢看半眼。 陈玉皎感觉到他的霸道,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从未曾这般…… 她快速收敛着情绪,“不用一刻,君上,你和我聊聊对此次局势的看法吧? 盛纣勃然大怒,兴许很快就会对燕寒国发难……” 她一聊起政事,只是一会儿,脸上晚霞般微醺的红晕渐渐褪去,人也变得冷静,理智。 赢厉看她一眼,忽然周身的气息冷了两分。 “国后倒真是尽职。进入状态怎么没这般快?”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蹙,脸又微微泛红。 那能一样么…… 最终,她还是被赢厉牵着手离开。 即便是走路,她亦能感觉到赢厉身上散发出的浅浅不悦。 龙台后殿。 陈玉皎与赢厉一来,白平生立即从案桌前站起身。 “君上,国后,你们来得正好。 养生饮刚巧泡好,所有事宜臣已整理妥当。” 他领着赢厉与陈玉皎在案桌前坐下。 上面有个暖炉,正煮着温热的茶水。 白平生提起茶壶,先给赢厉倒了杯,才为陈玉皎倒。 陈玉皎垂眸看了眼,是之前她给赢厉配的养心茶,被白平生用精致的青瓷杯盛装,更具雅致、怡情。 白平生铺开那些书简,开始为赢厉讲“方策我已思好。 其一,海齐国退兵,我们华秦必须派遣使臣前去赠之大礼,奉行远交近攻之策。 也要在海齐国境内,大肆传扬盛赵自视清高、同意合盟、却擅停战事、围而不攻、索要十座城池之事。 以海齐国人高尚的风骨,定会厌弃盛赵。” “其二,魏国虽未退,却已动摇心思,华秦亦可与其联络,先许诺其若永世友秦,便不踏魏国领地。 但魏国太子魏玄欢城府极深,他们定无法坚守盟约,日后再收。 眼下,只需引他们退兵,并彻底得罪盛赵。” “其三……”说到这儿,白平生有些担忧地看了赢厉一眼。 “燕寒国,燕寒太子燕灿,正以二十万兵马围盛赵。 赢帝该写去一封亲笔感谢信,以谢之。” 赢厉闻言,尊贵的神色暗沉下来。 陈玉皎也敛了敛眸。 她知道赢厉在想什么。 其实此次五国合盟,赢厉早该给燕灿写去信件。 只有四国,会好对付一些。 但是赢厉心里知道,即便他和燕灿从小一同长大又如何? 将来,势必有一亡国之人,挚友相残。 所以他并不愿联系燕灿,不想欠燕灿任何人情。 若他亲笔写去感谢信,以燕灿至情至义的性格,定然会更加为华秦着想,更加围攻盛赵,誓死解华秦之围。 这样的人情,欠不起。 白平生却劝:“君上,臣知你心中忧虑。 但燕寒国皇帝、三皇子等党派,在那苦寒之地,也一直野心勃勃想往西发展。 这次燕灿太子应该用了很大的心思,才总算让燕寒国退兵。 我们必须尽快稳住,以防局势反扑。” 第323章 要杀他吗? “至于对燕灿……这并不算是利用。燕帝、乃至燕灿太子,都有心夺盛赵的领土。 我们可私下助燕寒太子夺得一些城池,一来是还恩情。 二来,他们两国交战,会损耗不少兵力,十分利于一统之大计。 到时真和燕寒交战,兴许也会更轻松一些,避免太多生死血战。” 这样的一番话,算是完完全全用心地安抚了赢厉。 陈玉皎感激地看了白平生一眼,白平生恐怕曾经在无数个夜里,花了无数心思了解赢厉。 那崇拜而关切一个的目光,藏也藏不住。 陈玉皎也对赢厉说:“白丞相言之有理。 且即便君上不写这封信,燕灿太子就不会极力护秦了吗?” 并不会。 燕灿一直将赢厉当做挚友。 燕灿曾说:“华秦强大起来最好不过!我希望华秦强大,这样就有一个大哥保护我了!” 他一直把赢厉、把华秦当做敬仰的大哥。 哪怕赢厉这些年忙于政事有意冷落、疏远,燕灿也依旧每年来信。 华秦与盛赵每次有战争,燕灿都会挺身而出。 若收到信,只会多一分愉悦。 陈玉皎凝视赢厉:“至少,感激之情是真的,现在的相互扶持、共抗盛赵也是真的,并无虚假。” 赢厉看着陈玉皎那清澈冷静、又如山风抚人的眸子,冷绷的神色终于柔和下来。 “好,依你。” 白平生喜,“如此一番安排,盛赵便与燕寒、魏国、海齐国交恶。 那便只剩下南楚国了。” “这也是其四,南楚虽兵力不如盛赵,但是国力不遑多让。 此次盛赵要十座城池,让南楚八座,显然是看不起南楚。 只需加大此矛盾,两国便可自顾不暇。” “不过南楚之人十分谨慎,多半会坐山观虎斗。 南楚太子近日还在大力发展粮食、民生,他们坐拥鱼米之乡,国力富饶。 虽南楚接下来不会对华秦用兵,但如此缜密之人,必须尽早谋之以大计……” 这一日,三人在龙台后殿,又聊了许久许久。 烛光摇曳。 寂静的秦宫虽威严冷清,却也弥漫着浅黄而温馨的光泽。 盛赵。 漆黑的夜里。 红黑相间的太子大殿。 盛纣一袭墨黑绣红纹的锦衣,立在巨大的堪舆图前,他是那般强大、冷傲,身上流淌着一股尸山血海般的狠厉。 赢舟在劝:“太子,难道你还感觉不到,华秦是有意引你与多国交战,想借此消耗赵国国力!” “那又如何?”盛纣冷笑。 明知是局,他依旧要入! 因为他堂堂盛赵,有周旋各国的能力! 区区计策,就想削弱赵国国力么?不自量力! 盛纣吩咐他的人:“屯兵赵燕边境,先攻燕寒国!” 赢厉在意燕灿,那他便从燕寒国下手! 盛纣还转过身来,目光深邃而霸道,如同万兽之王。 “你以为仅有华秦,想并吞这天下?” 他们盛赵,曾经便是最强的国度,史上多次让华秦俯首称臣。 如今,华秦虽然强大,不过也是后起之秀! 等盛赵吞没了燕寒,再拿下魏国、海齐,华秦,赢厉,又有何能力与他争锋? 赢舟在盛纣身上看到了那种与赢厉相同的熊熊的野心。 这时,黄泰还跑进来,恭敬地地上一份竹简: “太子,这是最新的消息……” 盛纣接过,翻开看了看,墨眸顿时眯起深邃阴沉的光泽。 原来如今为赢厉出谋划策的人,是他们。 白平生,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 还有……陈玉皎? 这不是盛纣第一次看到陈玉皎的名字。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赢厉的一举一动。 当初华秦多次改革、乃至赢厉大婚,他收到消息时,都并未将这个女人放在眼里。 毕竟赢厉与他、是同一种人,从不会在女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女人于他们而言,仅仅只是一件衣服,穿了便丢。 但、陈玉皎竟能在赢厉身边留这么久? 他的眸中升腾起一抹暗夜修魔般的诡谲、深邃。 事情,变得更加有些意思了。 而赢舟看着盛纣大步离开,深远的眸子微微一眯。 他清楚,赵国,亦不是他所能劝动。 在他们身上花费时间,无异于竹篮打水,一场空谈。 看来,他的计划,该实施了。 唯有对不起表哥,与……九哥。 赢舟转身出去,一袭天青色的雪貂斗篷,在夜市里如同一座深沉的山。 秦宫园囿。 又是一日二人的独处时光。 赢厉让陈玉皎与他作画。 他坐在花圃之间,为她煮茶熬糖。 她则在不远处的画桌前,需要把他画下来。 看赢厉一眼,画几笔。 男人尊贵从容,好整以暇,有时候投过来的目光都烫得她手微微一抖。 好在她先画的是环境,案桌,身型。 最后就差那张脸了。 画脸,需要一直去看赢厉那眉眼…… 就在这时,一个时辰结束。 晏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告: “君上!出了大事!” “盛赵国与燕寒国退兵了!” “魏国也与盛赵国重修和好!” “南楚亦不再与盛赵计较!” “海齐国所有传言也被按下!” 总之,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陈玉皎立即放下手中的笔,转眸看向晏伐。 “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那么剑拔弩张的局势,怎么可能忽然就逆转? 以燕灿的性格,加盛纣的脾气,一场战争不可能那么快终止…… 不对…… 陈玉皎想到什么,吩咐:“若无线索,去查墨家、与海齐国的太子。” 兴许,那人出手了。 只有那人和这么多力量联合,才有可能骤然之间逆转局势。 果然,夜里,龙寝宫,晏伐传来新的汇报: “国后,你说对了! 是齐国太子率先下令,国中人人不可议论盛赵之事,违者罚一年税收! 他国之人若有议论,直接拘!” 所以,制止了齐国民众对盛赵国的关系恶化。 “还有墨家之人,去了燕赵边境。 将两国之后援补给通道神秘销毁,无法运输任何物资!” “且他们国家的将领还同时双双感染风寒,阵前无帅。” 没有粮草和武器的供给,没有大将军指挥,两国暂时完全没法继续作战! 修通道路,都需要至少半月。 “就连南楚,也突然被高人说服,得知我们华秦密谋大棋之计划,不想让华秦坐山观虎斗,主动不与盛赵计较!” “魏国更是主动与盛赵道歉,并转变策略,想得到海齐、盛赵、南楚的共同保护。就差没结拜!” 所有的一切,被迅速化解。 而这一切的幕后之人—— 晏伐禀告:“我们查出,是新成立了个九州安和阁! 其阁主神秘莫测,能力非凡。 短短两天,得海齐太子、墨家派、天下万千友和人士之支持,安和阁军团已足足有五万精兵!” “安和阁一边用四处调节,一边破坏盛赵、燕寒多地,完全没法让盛赵再行四处征伐。” 陈玉皎一听,和赢厉相视一看。 顷刻之间,他们就知道那九州安和阁的阁主是谁。 他……赢舟,这么快就离开盛赵国,成立了他自己的力量…… 晏伐道:“君上,不论那阁主是谁,显然与君上的理念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这样的人,必须立即杀之、永除后患! 否则、华秦诸多计划无法进行。” 赢厉的眸色忽而深邃、暗沉。 杀…… 陈玉皎也有些担忧,对晏伐道:“你先退下,我与君上谈谈。” 第324章 主动抱他 龙寝宫,烛光朦胧。 陈玉皎坐在赢厉对面,抬眸看向他安抚: “君上不必太过焦虑,赢舟他用不上君上动手。 一来,九州安和阁破坏了盛赵的计划,以盛纣的脾气,定会对其赶尽杀绝。 能不能从盛纣手中活下来,就看他们二人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二来,他……” 陈玉皎敛了敛眸,还是如实道:“早前我给赢舟把过脉,他多年来心神耗损巨大,又伤及心脉。 即便好生休养,寿数也不过十年。 可现在这般操劳、奔走列国,安和阁的选址,还在泰山北麓天烛峰……” 那边常年气温都十分低,到这冬天更是天寒地冻,雪虐风饕。 一个冬天,几乎就足以要了赢舟半条命。 能不能活三年五载,皆是未知…… 赢厉冷峻的神色,更是覆上一层凝重。 陈玉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言:“其实我私底下推演过无数种方案。 但无论哪一种,皆无可能让赢舟改变心志、放弃夙愿。” 对于赢舟而言,若是不能做心中想做之事,无异于一副行尸走肉。 就像是她和赢厉,无论谁来劝说,用尽什么方法,也无法动摇他们的决心。 也如离开的韩李决…… 韩李决之前回来接走了月儿。 韩李决离开时,看着恢宏的秦宫,言:“可惜。” 可惜赢厉和她不是元韩人,否则他们三人执手并肩,可让小小元韩、并吞天下。 也可惜他生来不是华秦人,否则他将站在他们身边,与他谋共谋天下。 可惜…… 他心里容下了一方疆域,就再也容不下二异。 就如容下了一个女子,就不会再爱她人。 韩李决带着月儿离开后,他们再未闻消讯。 唯有他留下的书籍,被陈玉皎整理成《韩决子传》,供文官世人们阅览。 赢长屹、赢舟、韩李决等人相继离开。 兴许每个人的宿命,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陈玉皎对赢厉说:“眼下就任赢舟做他想做的事吧,毕竟这是他心中所想。但……” 她话锋一转,“若赢舟再破坏华秦的诸多政策,还望君上早下决心……” 一统之策的脚步,不能因为任何人而停下。 她将一个瓷瓶放进赢厉手中。 里面是她这些日子、自赢舟离开后就配置的剧毒之药,宁乐丹。 一粒下喉,瞬绝气息,无疼无痛。 赢厉的视线垂下,落在手掌中那个玉瓷瓶上,那双深邃无垠的眸子,愈发如渊、沉不见底。 他的嗓音难得低沉、凝重,“你去休息,寡人坐会儿。” 他坐在这侧殿的案桌前,没有离开的打算。 陈玉皎知道他心里有多沉重,若她走了,就剩他独自一人坐在这儿。 赢厉为她做了太多事,她能做的太少太少。 她敛了敛眸道:“我就在这儿,陪你一起。” 赢厉看她一眼,并未多言。 深夜,他一袭繁复厚重的墨袍,身型巍峨,却似寒夜里独屹的山脉,肃寒寂寥。 陈玉皎静静坐在一旁,静静陪着他。 她在想,她是幸运的,祖父、祖母,父亲,所有家人都支持她的决定。 而赢厉身边…… 不知想了多久,她的身体忽然腾空而起。 是赢厉将她横抱了起来。 她怕摔下去,手下意识抱住了赢厉的脖颈。 而赢厉垂眸看她,他的眼中竟然所有的情绪已收敛,短短时间,似已恢复成那个至高无上、强大、杀伐果断的帝王。 他凝视她:“就这么想陪着?” “那便——去床榻上陪。” 陈玉皎被他抱着放到了床上。 他厚重繁复的黑袍脱下,巍峨健实的身型侧躺在她旁边。 他看着她,深邃的双眸幽暗:“仅如此陪?” 他似是在调侃她,尊贵绝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痕迹。 陈玉皎却明白,若没有她,他定然会独自在那里坐一整夜。 因为有她,他不想她那么冷、还陪他干坐着。 他看似强大冷漠,却有着比许多人还细腻缜密的心思。 陈玉皎主动靠过去,手缓缓抬起,主动抱住赢厉的腰。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一个男人。 那一刻,她的身体微僵,心跳又砰砰砰乱跳,像是随时会从喉间跳出来。 她却压制着紧张,主动抱着他,头也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地。 “赢厉,我说过,我会一直在。” 不论关不关乎爱情,但想就这么与他并肩携手、做同一件事,过完一生,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感情呢。 女子柔软的体温渐渐传来,将男人僵硬冷漠的身躯也一点点温暖。 赢厉薄凉无情的眸底,渐渐有情绪沉缓。 另一边。 北麓天烛峰。 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宛若一支蜡烛,因此而得名。 明明才冬初,整片山脉已白雪皑皑,暴雪肆虐。 山峰之上,风雪极其大,寒风凛凛。 一座精致的殿宇屹立其上,宛若雪中仙宫。 殿内,“咳咳咳……咳咳咳……” 赢舟那孱弱的身躯席地而坐在案桌前,即便披着十分厚重的雪貂裘衣,依旧咳嗽声不止。 赵隽将所有门窗关好,又往旁边摆上诸多炉火,担忧道:“公子,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地方吧?再这么下去……” “无碍。”赢舟脸色苍白,却眸色坚坚。 唯有这天烛峰四壁陡峭,易守难攻,即便是盛赵、华秦十万大军来此,他也可凭借地势以少胜多,化腐朽为神奇。 其他地方,并不具备如此地理优势。 “可……”赵隽十分担忧。 赢舟还是坐在那里,翻阅一卷卷竹简。 从小到大,他便是如此,在盛太后的安排下,有看不完的兵书古籍。 几乎凡是自远古流传下来的书籍,他全有涉猎,并深记于心。 “赢哥哥~赢哥哥~快看我们做的小雪人!” 一群孩子推门跑了进来。 他们的年龄全都很小,五六岁左右。 有的手掌心拿着一个小鸭子,有的拿着小花朵,有的拿的是雪做的小匕首。 赵隽皱眉,正想把他们赶出去,可赢舟却以眼神制止。 这些孩子,全是海齐国太子舜华夷于乱世之中救下、并且养在这里的。 赢舟与华夷结识后,华夷便将此地赠与他做安和阁的阁地。 一些年纪大、醒事的孩子已经被带走,太小的便留在了这山峰之上。 赢舟耐心地与他们玩耍,一一赏析他们递来的小雪人。 直到最后,他的咳嗽声越来越严重,赵隽才不得不将孩子们请走。 赢舟问赵隽:“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对他们?” 第325章 他的霸道 赵隽不说话,反正他看那些孩子不顺眼。 可赢舟的眸色却变得极其深远。 小时候,年仅五岁的他,捧着亲手做的小木人,想与人分享。 可眼巴巴捧到父皇面前时,父皇却言:“去寻你母亲,父皇在忙。” 而他去寻母亲时,母亲却说:“舟儿啊,母亲教过你的玩物丧志,你全忘了吗? 你要好好读书,唯有将你自己变得更优秀,你父皇才会在意你、多看你一眼。” 他所有的小木人被收走,包括屋内的一些小工具,也全被母亲拿到了院中。 他很懂事,他说:“谢谢母亲教诲,舟儿谨记于心。” 可当母亲将那些木偶人焚毁时,没有人知道,五岁的他也在被褥里无声流了一夜的泪。 眼下,看着那些孩子捧着东西到他面前,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这些孩子呢。 他们如他一样,无父无母,无一可分享之人。 因自己受过那样的苦,便不想让他们受了。 今夜,他们应当会有个好梦。 可…… 这只是暂时的。 只要战争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世间就会有更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孩子。 唯有各国安宁,海晏河清,世间、才会再无如他、如这些孩子一般的悲剧。 赢舟的视线落在案桌的竹简上,深远的目光如同清晨的雾散开,有一座座笔直的坚山屹立其中。 接下来几日。 果然。 盛纣不计一切代价,派了足足几万精兵,前来攻天烛峰。 毁他计划者、死! 只是、赢舟或是布奇阵、或是借风散毒烟、或是居高临下滚落巨大雪球。 极大的地理优势,让盛纣的人完全无法攀登其上。 就连盛纣花重金请去的江湖刺客、剑客等,也无一能上。 盛赵太子宫大殿。 盛纣坐在高台之上。 “啪”的一声,玉杯被掷地落在大殿,破开无数碎片。 “五万军队还攻不下一个天烛峰?” “那就十万!二十万!” “泱泱盛赵,还拿不下一个区区天烛峰?” 他周身尽是磅礴而冷厉的杀意。 黄泰立即附和:“对!继续派兵!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天烛峰夷为平地!” 可就在这时,盛赵国的老丞相劝说道: “太子,万万不可啊!太子未曾发现异常吗?” “九州安和阁也破坏了华秦的计划,为何华秦没有采取任何动静?” “据调查,九州安和阁的阁主,就是赢舟!” “兴许这全是他们的计策!就是想借这天烛峰,削弱我们盛赵的实力!” “一直久攻不下,一直派兵,这得死多少人?华秦岂不是坐着看都笑乐了?” 盛纣本来凛寒深邃的眸子,忽然沉寂下来,变得阴森、狠厉。 老丞相言:“太子,依臣之见,不如先派人去华秦打探打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盛纣神色间掠起一抹深意,他高大的身躯站了起来。 “本太子亲自去!” 正巧近日他对白平生、陈玉皎心生好奇。 尤其是陈玉皎,一个能在赢厉身边留那么久的女人。 若她真得赢厉的心,赢厉,便有了软肋! 呵,打蛇打七寸,杀人要诛心! 赢厉,还如何与他争天下? 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必须由他亲自前去见证! 华秦。 龙台后殿。 陈玉皎、赢厉、白平生正在筹划着,借九州安和阁之势,持续损耗赵国之兵力。 新任典客却忽而进来,禀告: “君上,盛赵国递来拜帖! 盛赵太子、亲自前来华秦,为赢帝赠灭韩之贺礼!” 殿内三人的神色皆是微微一变。 盛纣,自幼与赢厉不合,在盛赵时就多有争锋。 赢厉回到华秦后,盛纣更是从未有过什么联络,无论大小事宜,皆是派其他皇子前来。 这一次,盛纣,竟然要亲自前来华秦? 白平生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道: “君上,盛纣兴许是怀疑九州安和阁之事,想来打探虚实。 但仅仅如此,不值得他亲自前来,他来,只怕有别的目的……兴许是……” 而赢厉的目光,也已落向陈玉皎。 他比任何人更了解盛纣。 盛纣此行前来,只怕是与陈玉皎有关。 陈玉皎眸色思量,亦知其中关键。她对赢厉道:“无需太过担心,我们正常行事就行。 若现在君上将我藏起来,或安排妥当,反而更会引起盛纣的怀疑。 君上接下来只需将我待作寻常女子就行。” 寻常女子,便是不爱的女子。 唯有不爱,或是无关轻重,盛纣才不会在她身上下太多心思。 她不想和赢厉感情太过深厚,也是不希望赢厉在某一日,因为她而失了分寸。 只是、 赢厉冷呵一声:“若寡人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要遮遮掩掩,还如何做这天下光明正大的帝王?” 他低沉霸道的嗓音在庄严的大殿荡开。 尊贵冷峻的神色间,是至高无上的强大、威严、魄力。 陈玉皎和白平生相视一看,皆被赢厉那股与生俱来的霸道所震撼。 赢厉……的确是不受掣肘的人。 仔细想想……初觉太过肆意,但这种事情,的确瞒不了一辈子…… 一遭露馅,更是万劫不复。 白平生恭敬行礼:“臣定竭尽全力,力护国后安康!” 当天,赢厉让陈玉皎去休息,他则与白平生亲自制定了十分详细的部署。 五千黑御卫,调足足四千八,由晏伐带领,全身心无死角保护陈玉皎的安全。 连每个方位、阵法、换岗等,全都缜密无比,万无一失。 可赢厉看着图纸,还是眯着眸子,“不够。” 他吩咐:“再调两大将军,全天候命!” 即便他并不惧怕盛纣,但他绝不会让陈玉皎有任何面对危险的可能! 而将军,是上战场指挥千军万马的规格…… 白平生皱了皱眉:“最合适之人,是函谷关守将,傅骁寒。及——定西王。” 他们二人经历过诸多战役,几乎从未有过错漏。 尤其是战寒征,还喜欢陈玉皎,绝不会容忍任何人伤陈玉皎分毫。 只是若调他随行保护陈玉皎的安全,赢厉……只怕不会同意吧…… 赢厉果然墨眸微眯,吩咐白平生:“你先去寻战卫尉打探,看他对国后有无异心。” 异心,指的是伤害陈玉皎之心。 白平生当即安排了人去秦宫大门。 那人是昔日赢衡庄一党的人,等着战寒征下职后,便邀其在夜色里相谈。 给与巨额资金,只求战寒征给出陈玉皎的一些软肋、或是昔日之错漏。 只要能将陈玉皎罢后,更是数不尽的金银财富。 可无论怎么试探,战寒征依旧决然拒绝。 那人冷笑:“即便他已为赢帝女人,再不爱你,你还是这么护着她吗?” 战寒征容色冷峻肃然,“无关情爱。” 昔日亏欠陈玉皎,现在无论爱与不爱,他亦不会伤她。 更何况,他是华秦的卫尉、大将军,就会护好赢宫每一个人的安全! 白平生在暗中确定了答案,回到龙台后殿禀告。 本以为赢厉会有所安排。 可、 赢厉竟扬出吩咐:“自盛纣入京,调战卫尉密切监视盛纣的一举一动!” 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仅仅只是让战寒征做个监视的活? 而另调随行保护陈玉皎之人:傅骁寒,及五十多岁的太保赢国勋。 在一番缜密的安排后。 终于。 盛赵国的队伍到京了—— 第326章 只宠一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足有两千精将。 将士、乃至骏马,皆穿着厚重威武的贵胄、铠甲。 策马奔腾起来时,声势恢宏,威风凛凛,地面似乎都跟着颤抖。 盛纣一袭蟒袍高坐在马上,为首的他墨袍绣有暗红流纹,随风翻飞,像是地狱流淌的火焰,又像是黑暗中会嗜人的野兽,霸道、狂戾、噬血。 他策马到达秦宫门前。 太尉宗肃、甘老奉常等不少官员,早已在此地等待。 盛纣的目光移向巍峨的秦宫,眸底一片深邃。 进宫之时,他们换成朝廷安排好的步撵。 盛纣低声问随行在旁的侍从黄泰:“一切安排好了?” “回太子,确保万无一失!”黄泰回答得恭恭敬敬,眼睛里还满是激动、雀跃。 今天他们前来,做了充足的准备。 第一,特地带了十名绝色的盛赵名门女子,赠予赢厉为妃。 若赢厉拒绝,或是去看陈玉皎的意见,就足以可看出赢厉对陈玉皎到底有无感情! 若赢厉心机深重、演技甚佳、那还有第二个安排: 他们特地斥巨资,寻人打造了一个独特的箱子。 此箱子外面雕刻龙凤呈祥,需由他们二人亲自揭开。 揭开时的小意外,就看赢厉是何反应…… 危急时刻的表情,断然骗不了人。 而花费千两黄金打造的东西,亦不会真的伤人,可令盛赵国人全身而退。 还有第三……第四……第五…… 总之他们足足安排了五项精心布置,花费万金远道带来。 盛纣看着越发逼近的宫殿,眸底一片深邃的暗芒流转。 赢厉,呵…… 在他跟前,将无所遁形! 只是……盛纣怎么也没想到…… 到达接风洗尘的大殿。 黑色为主调的殿宇庄严肃重,一张张案桌上早已盛放好珍馐美酒,青铜玉杯,金光灿灿。 在最前方的玉台之上,案桌前,坐着两个人。 男人一袭黑色的龙袍,冕珠微晃,身型巍峨,即便只是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威严、强大。 而他旁边的女子亦是盛装出席,黑色凤袍在她周围披散,精致的五官宛若最精致的瓷器人儿,清清冷冷,又带着骨子里的高贵、优雅。 即便坐在文武百官集聚的大殿,坐在那最尊贵的男人身边,她周身的气场也丝毫不弱分毫。 正是赢厉与陈玉皎! 盛纣脚步微微一顿。 在来时,他想过好几种可能。 赢厉为了保护那个女子,或是将其隐藏,或是畏手畏脚。 倒是未曾想到,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坐在那里。 不过、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冷厉的目光又落在赢厉身上。 在看到赢厉的那一瞬,他周身的杀戾之气磅礴狠厉,漆黑的墨眸里,更是有无尽的血腥翻涌。 眼里,看到的似乎不是赢厉,而是透过他,看到了一场熊熊的大火……无数流淌的鲜血……和浓烟炙烤着的尸体。 赢厉的视线,亦与盛纣相撞,他还是那么一如既往,面无波澜。 陈玉皎却在他们之间,看到一股无形的硝烟感。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盛纣,仅仅那个眼神,她就知道盛纣有多敌对赢厉。 若说赢厉是巍峨磅礴的大山,尊贵,强势,却有所内敛。 那盛纣就是地狱里的一座刀山,永远伫立在黑暗之中,周身的血腥味十分浓郁。 他看赢厉的眼神,是一生的世仇,不死不休。 当初在盛赵,定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的事。 但事情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盛赵与华秦,终究要爆发一场大战。 盛赵,定会对华秦赶尽杀绝! 短短思忖间,有人上前问盛赵使团:“外面诸多箱子,请问是……” 若无合适的理由,任何物品不会被抬至御前。 盛纣几乎花了好片刻时间,才将眼中那抹血腥暂时压下。 “赢帝灭了元韩,扩大疆域,盛赵自然是要来送份贺礼。” 他未行礼,像是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便迈步走至布置最前方的案桌前,一甩墨袍坐下。 所有人将箱子陆陆续续抬进来,摆在大殿之中。 随之进来的,还有十名绝色动人的女子。 那些女子十分端庄大气,容色也格外出色,一看便是名门闺秀。 坐在殿内的三公九卿等人神色皆是微变。 盛赵此次出手竟然如此大方? 还未等盛赵国的人说话,婢女们恭敬礼仪地为每个案桌盛上一盘盘龙宫果。 黄泰等随行而来的盛赵国使臣看到时,眼皮一跳。 华秦国地处中原,离热带邦域十分远。 这生长在热带地区的龙宫果十分稀少,还得保证运输过来的新鲜度,更是兴师动众,可谓有价无市。 如今这么不限量的摆在各位使臣的案桌上,是在无形彰显华秦国的国力。 最主要的是! 当龙宫果放在赢厉桌前时,赢厉的大手顺手拿起一颗,剥开其果皮、放在了陈玉皎的碟中。 看似随意的动作,可每一个举止间皆是细致和体贴,神色更是毫不掩饰的宠溺、偏爱。 盛纣的视线敏锐捕捉到那一幕时,眉心微微拧起。 赢厉、竟在他面前毫不遮掩?毫不遮挡? 这么明目张胆地宠一个女子? 陈玉皎也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赢厉还给她剥水果,但她面上一如既往保持该有的端庄与平静。 而赢厉的视线居高临下,落在盛纣身上,主动问: “盛太子,你带诸多女子前来,可是要赠与我华秦为婢?” “你华秦的婢女,可还没有如此高的规格!” 盛纣墨眸一沉,带着凌厉与敌意的目光扫向他,微微深了深: “这十名女子,是知你后宫凋敝,赠你享用的姬妾。” 说完时,他深邃的视线落在赢厉身上,似要将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尽收眼中。 赢厉却薄唇一勾:“那恐怕要让盛太子失望了,寡人宠阿陈一人都力不能及,没有纳妃纳妾的打算。” 他的嗓音威严而沉稳。 说话间,又为陈玉皎剥了颗龙宫果,放于她碟中。 赢姓宗室等人眼皮微微一跳,君上他竟然……只打算宠一人? 盛纣眸色更是一片深邃,暗沉。 赢厉竟这么堂而皇之地明示他、明示于天下? 赢厉已扬出吩咐:“其余礼物华秦收下,抬入库房,十名女子,遣返!” 帝王的命令决断、霸道,不容置疑。 第327章 是他来了 盛纣与黄泰等人脸色皆是一黑。 他们斥巨资、辛辛苦苦准备的这些物事,就这么化为白费?白白操持一场! 到底是盛纣,很快眸底又掠起一抹讥讽的光泽。 赢厉,竟也有变得愚蠢的一日? 人一旦有了软肋,便是万劫不复!万丈深渊! 而陈玉皎看着十名女子被带走,敛了敛眸,也没有多想。 一个帝王,怎么可能真的不纳妃不纳妾? 赢厉只是不要盛纣送来的女人而已。 看宗室们那一个个看红颜祸水的目光,她打算有空再想想办法,劝说赢厉。 一场接风洗尘宴如火如荼的进行,诸多舞蹈节目等上演,只是空气中依旧有剑拔弩张之感。 盛纣幽深的视线不时落向陈玉皎。 明明是大殿之上,赢厉或是为其倒杯茶,或是私下牵她的手。 他们二人倒是从容淡然。 终于,陈玉皎附在赢厉身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赢厉的大手总算松开她。 陈玉皎起身,从侧殿门出去。 盛纣看了黄泰一眼。 只是黄泰还未起身,他们忽然就发现…… 陈玉皎一走,堂堂的华秦太保、曾经的关内侯赢国勋,乃至函谷关守将傅骁寒,一同起身跟在了陈玉皎身后。 那两人!可是华秦的大将领! 关内侯,武将最高级别! 傅骁寒,曾经的秦宫卫尉,如今镇守函谷关。 之前华秦起义军的动乱,就是傅骁寒带着人马坚定不移地坐镇其中,临危不乱。 这么两个大将,曾经在战场之上都指挥过千军万马,还杀过盛赵无数将士,所向披靡! 如今……竟然就那么一左一右护佑陈玉皎! 外面还有晏伐等几十个黑御卫,见到陈玉皎出来,就立即随行其后。 那阵容……保护一个帝王出行,也不过如此! 盛纣暗黑的眼尾微微一沉,深邃而讽刺。 赢厉,倒真是准备周全,怪不得他敢如此明目张胆。 只是……世间浩瀚,又岂有真正的万无一失? 呵。 陈玉皎走后,盛纣忽而道:“此次前来,还有一事、需赢帝给个交代!” 他开口后,黄泰立即从衣袖间拿出一大叠卷轴走过去,递给夏公公。 夏公公恭敬地盛放在案桌之上,并为赢厉打开。 只见里面记载着的,竟然全是九州安和阁破坏盛赵道路、军队等资料。 亦有十分详细的证据显示,阁主是:赢舟! 盛纣墨眸微眯:“赢舟是你们华秦的皇子,此事,华秦是否该给我盛赵一个解释?嗯?” 他上挑的嗓音,是逼人的压迫感、盛气凌人。 黄泰亦连忙附和:“九州安和阁,就是打着和平之名义,破坏各国的主权、自由! 我们盛赵出了几万大兵围剿,你们华秦竟然坐视不管?” “赢帝,你们实话实说,赢舟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他怎么就来炸我们其他国的道路,怎么就不炸你们华秦呢?” “若是你们华秦使用如此卑劣之手段,我们盛赵定要集天下五国之力,讨个说法!” 一群盛赵的使者团唾沫横飞,有理有据,咄咄逼人。 盛纣高大的身躯更是站起,蔑视着玉台上的赢厉。 “此次华秦若不能给出满意的交代,盛赵、举全国之兵力、攻秦!” 扬出话后,他一甩黑袍,拂袖而去。 宗肃等人看了眼赢厉,神色微变。 虽然华秦的确有攻盛赵的打算,但是,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盛赵的实力还未被削弱,现在对战,即便华秦能胜,也势必损伤惨重。 就算拿下了盛赵,也绝无可能再陆续吞并魏国、南楚等国。 稍有不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是会成全了在背后渔翁得利的南楚。 盛赵国的使臣缠着要个说话,黄泰还口口声声一直提赢舟,透露出不少关于赢舟的消息。 盛纣、就那么离开大殿。 而战寒征、无声息起身跟上…… 一宫廷碧水亭台。 陈玉皎出来后,低声吩咐身边的晏伐:“此次盛纣前来,定然别有图谋,不仅仅在我。 盛帝更是个狠角色,他们兴许两手联合,在筹备一场大战,需让盛赵那边的人加强警惕。” 不论有没有,接下来盛纣在华秦之旅不会愉快,华秦与盛赵的战争、定然会轰然爆发! “是。”晏伐应下。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人苍沉的嗓音。 “国后?倒真是巧。” 陈玉皎回头,就见盛纣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夜色下,那繁复而暗红流纹的锦衣拖地,衬得他的身型愈加高大。 他也很高,一米八九,虽比赢厉矮一点点,但常年喜习武,身型更为宽阔。 伫立在黑暗里,像是一尊执掌地府的阎王。 傅骁寒、赢国勋两人立即护在陈玉皎跟前。 晏伐更是带着几十黑御卫,将陈玉皎团团护在其中。 暗中,还有四千多的黑御卫……全都盯着盛纣。 仿若盛纣稍微有任何轻举妄动,他们便能顷刻间出手。 盛纣野兽般的眸子扫了众人一眼,还是一如既往不以为意、蔑视。 “怎么?你们还真敢在华秦伤我不成?” 天下举国皆知、盛太子携众礼来华秦祝贺。 若他损伤分毫,盛赵士兵们将群起激愤,猛攻华秦。 天下诸国也会打着“反暴秦”之称号,群起而攻! 到那时—— “伤本太子之人,便是华秦的千古罪人!” 说话时,他踩着逼人的步伐,一步步朝着那包围圈走去。 黑御卫们已拔出长剑,进入最高戒备的防御。 盛纣那双深邃暴虐的眸子越过人群,幽幽落在陈玉皎身上: “陈国后,你想让他们沦为千古罪人? 还是……想因你一人,而挑起两国大战?” 陈玉皎一如既往亭亭玉立,从容不迫,正想反驳,盛纣的脚步已停顿下。 “放心,本太子对你一个女人,还没有兴趣。” 他看陈玉皎的目光也的确带着骨子里的不屑、薄凉。 女人在他眼里……不,女人,从不配入他的眼。 盛纣只道:“只是想与你聊聊。 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赢厉在盛赵国为质,到底发生了什么,养成那般性子?” 赢厉回华秦时,生人勿近。 即便是现在也是杀伐果断,遇到一些官员的逼迫,其余帝王好歹在意口诛笔伐,可赢帝却是直接撞柱烹杀,毫不留情。 陈玉皎隐约记得、初见赢厉时,赢厉周身也有如同盛纣这般不近人情的血腥味。 但赢厉回来后,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哪怕是她的祖父陈太傅多次打听,赢厉也避而不谈。 傅骁寒冷冷一哼:“有什么事赵太子直说便是,没必要单独谈!国后不会与你一个外男相处片刻!” 他也有妻子,朵儿才生过孩子不久,他对朵儿有多在意,就清楚赢帝有多在意国后。所以傅骁寒十分用心。 盛纣并未看他们任何人半眼,似乎那些人都只是他脚边的云泥,不值得他入眼。 他只挑眉看向陈玉皎:“怎么?陈国后就这点胆子?还怕本太子孤身一人,能吃了你不成?” “来华秦之前,我还以为你是个独特的女子,现在看来……” 还要依靠赢厉的保护? “呵,闺中妇人,懦弱无能,真配与赢厉比肩?” “陈家的后裔,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每说一句话,就朝着陈玉皎的方向靠近一步。 就像是一头草原上的雄狮,逼人、慵懒,蔑视,又气场强盛。 黑御卫们锋利的剑锋对准盛纣,目光坚定,却也暂时后退。 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未到最后动手的一刻。 赢国勋看向陈玉皎提醒:“国后,别中了他的激将法!” 陈玉皎当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她清楚今夜盛纣来找她的目的。 现在盛纣知道她在赢厉心中的份量,不可能轻易伤她或杀她。 盛纣是想和她单独谈谈,看看她有没有可能为他所用。 例如在赢厉身边给赢厉下毒,或是制造什么意外…… 眼下,一是单独谈谈,了解赢厉昔日的一些事,她也有她的把握全身而退。 二是执意不肯,成为一个被赢厉保护的闺中妇人,黑御卫们动手,伤了盛纣,让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得不说,盛纣看似暴虐冲动,实则心思缜密,将她的心理踩得一清二楚。 但谁又说、只能有两个选择呢? 陈玉皎正要说话时,忽然—— “阿陈在寡人这里,就是一个柔弱无能的弱女子!” 一道威严霸道的嗓音突兀地传来。 所有人抬眸看去,就见那宫道上,一袭龙袍的赢厉大步走来。 他的步伐很大,脚下肃重而生风,衣袍翻飞,周身不怒自威的尊贵气场,就那么直直逼了过来。 是他来了。 所有黑御卫、乃至赢国勋、傅骁寒等人齐刷刷恭敬跪地:“参见赢帝!” 而赢厉的身型、径直走到陈玉皎身边。 他的大手,熟悉而自然地揽住她的腰,一把将其往怀中一揽。 第328章 寸步不离 赢厉就那么搂着陈玉皎,将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他尊贵而冷厉的目光,扫向盛纣: “寡人的妻子胆小,赵太子勿吓着她。 有什么事,尽可找寡人聊!” 他的嗓音低沉,又卷杂着明目张胆的偏袒,警告。 盛纣负手而立,冷笑:“兴许你的国后,想与本太子单独聊聊。” 他那暴虐的目光,还从陈玉皎身上扫视一眼,宛若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赢厉却并未给陈玉皎说话的机会,将她的腰肢搂得更紧两分。 “阿陈想知道什么,尽可问寡人,何需从外人口中得知?” 他霸道、独断,又宠溺,径直下达命令: “晏伐,送赵太子回九蕃馆!” 而他自己,则揽着陈玉皎的腰,在黑御卫们浩浩荡荡的护拥下,与盛纣擦肩而过,大步离开。 盛纣深渊沉暗的眸底,似有危险的波澜起伏。 而暗中的战寒征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被搂着离开,神色亦暗了暗。 不知何时,他已成为只能在暗中看着她的人。 他的事业毫无进展,而她,一袭凤袍,在那个最尊贵的男人身边…… 龙寝宫宫门外。 所有黑御卫镇守在院墙,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两人走在恢弘的广场,赢厉的脚步忽而停下。 他松开揽着她腰肢的手,转身看她,周身的气场威严、不悦。 “方才孤若未来,你当真想与他独自谈?” “当然不会。”陈玉皎答,“虽然我可确定、盛纣现在不会杀我。 只是有些事是你的隐私,我不会私下去打听。” 所以当时她想的第三个选择、便是说对赢厉的往事不感兴趣,那便与盛纣无需私聊,再带人离开即可。 三十六计里走为上策,在诸多时候皆可为用。 赢厉一身的威压微微淡了几分,“这么说,孤来得还多余了?” 陈玉皎当然不会这么认为,迎上他的目光安抚:“我其实是想让你放心,我没那么柔弱。 无论什么时候,自保的意识和能力还是有的。” 她说过辅佐他,与他并肩而立,就不会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 赢厉眸色微深,“若盛纣所说之事,是你在意之事,或不涉隐私,你也不去?” 陈玉皎想了想,只凝视他: “若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我去,也定然是在确保能全身而退的前提下。” 一个谋臣,本就是会出生入死,历经刀山火海。 若永远在温室之中、受人庇护的娇花,注定经不起风吹雨打,又谈何一番大业? 可赢厉的眸色忽而凛然,他正对她,大手一揽,将她的身躯紧紧扣在他的怀里。 那双深邃而霸道的眸子直盯着她:”陈玉皎,记住。 你可去入一切局,但唯独、不可与盛纣有半分牵扯!” 他的声音难得庄严、郑重,是从未对她有过的严厉。 陈玉皎看着赢厉那双眼睛,他的鼻梁很高,墨眸就如同鹰隼兽眸一般。 在这一刻,也流露出盛纣那股不近人情、不容动摇的强势,冷戾。 陈玉皎暂且应下:“好,我铭记于心。” 赢厉周身的寒戾才总算渐渐淡了下去。 他的大手抬起,缓缓为她整理了下脸侧的发丝。 “阿陈,听话,孤是为你好。 他会做出什么事,远远超过你之掌控。” 陈玉皎从未听赢厉对一个人有这么高的评价,心里更加警惕起来。 赢厉叮嘱后,放开她,转而牵着她的手并肩往宫殿走去。 他忽然问:“你无想问之事?” 陈玉皎敛了敛眸,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赢厉在盛赵的那十年。 她说:“祖父问过多次,你没提,定然是一点不想提及的事。 都已经好了的伤口,就没必要再去揭开疮疤。” 就如同她。 现在一点不想提及自己执意嫁给战寒征、在战家后宅的那七年。 哪怕那并不算是什么巨大的创伤,她都已不想提及,更何况是赢厉所遇之事呢? 她侧头看向赢厉道:“我们不回头,只管往前走就是。” 天已经亮了,何必还去想夜里有多黑呢? 每一个人,都应该勇敢坦然、阳光灿烂地活着。 夜色里,陈玉皎精致好看的面容间,是岁月沉淀后的淡然,如月光皎皎,一尘不染。 赢厉的脚步顿住,视线落在她脸上,久久未曾移开。 陈玉皎已转移话题:“君上,你先回寝殿,我去拿些药材过来做熏香。” 她试图挣开赢厉的手。 可赢厉却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起。” 陈玉皎看了眼旁边的侧殿,眉心微皱:“君上,就一百米……” 而且这是在龙寝宫里面的殿宇。 为了她的方便,下人在那里为她布置了个小药房。 外面还有几千黑御卫守着,连苍蝇也飞不进来一只。 可赢厉却神色庄严,煞有其事:“一步错,满盘皆输。 今日起,你、寸步不离寡人视线!” 陈玉皎…… 就那么被赢厉牵着手,一同走到那小侧殿。 里面都是药材味,不太好闻。 可她进去,他也进去。 她去另一排药柜架前拿药物,他那高大尊贵的身躯也跟在她的身边。 陈玉皎莫名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就像是个三岁小孩子。 “赢厉……” 她侧头看向他,想说点什么。 赢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整以暇:“嗯,我在。” 陈玉皎:…… 回到寝殿后。 陈玉皎点了些安神的熏香,侧躺在床上。 她是背对赢厉睡的,想静静思考些接下来的安排。 如果不能削弱盛赵国的实力、就与之开战,要如何才能保证最大的胜算? 忽而,身后贴来男人健实宽阔的身躯。 是赢厉手臂从她颈下穿插而过,一臂将她搂入怀中。 他从后抱着她,嗓音低沉庄重: “今夜起,抱着寝。” 陈玉皎睫毛闪了闪,“赢厉……不用吧……这是龙寝宫,寝殿,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 盛纣再怎么也不至于来到这床边……” 赢厉眼皮也未抬,只靠在她的发间,阖目休息:“有可能。” (盛纣:虽然他是不折手段,但也不是站人床边的变态吧……) 而赢厉从后抱着她的姿势……贴得挺紧……两人穿得睡衫又单薄。 他的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从颈侧横过来,抱着她的肩。 陈玉皎整个人、完完全全禁锢在他的怀里。 第329章 就一个妻子 到底是男人,气血方盛,体温比女子要高。 一会儿时间,陈玉皎清晰可感觉到赢厉灼人的体温。 她脸颊微微发烫,不敢乱动。 赢厉以前一直没这么霸道地抱着她睡,现在倒是…… 一整夜,她都没法离开他的怀里。 翌日,上朝时赢厉也等着她,几乎同进同出。 到了龙台后殿,赢厉亦让她并肩而坐在那高台处的雕龙案桌前。 白平生坐在侧位。 黄泰代表盛纣前来,在大殿上大声道: “赢帝,昨夜我们所提出之事,你们考虑好了吗?” “若华秦不出兵五万,与盛赵一同攻北麓天烛峰,那便视为你们华秦包庇!” 到那时,他们会闹得天下皆知,给华秦盖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九州安和阁炸毁的不止盛赵,还有燕寒国的道路、土地,对魏国政事亦有插手。 只要告诉天下人,九州安和阁是华秦成立,一边自己想一统天下,一边安排安和阁对别的国家捣乱…… 呵,这又当又立,天下诸国定然又会统一阵线! 陈玉皎坐在赢厉身边,敛了敛眸。 其实派兵五万去不成问题,但这意味着……去杀赢舟。 一旦军令下达,领命的大将军会不计一切代价完成使命。 稍有假象,更会落盛赵口舌。 白平生看着赢厉深沉的面容,亦低声道: “九州安和阁近日除了招天下求和之人外,没有别的动静,且那边大雪封山……“ 也就是说赢舟暂时没有再做出伤害华秦的举动,大雪肆虐,赢舟的身体也只会更加孱弱…… 派兵,暂时完全没有必要。 一路大雪封山,指不定还会损伤无数…… 可若是不派兵,黄泰等人眼巴巴嚣张等着答复的样子……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黄泰嚣张地问:“你们还没考虑好吗?难不成真是想包庇赢舟?” 陈玉皎总算居高临下地看向黄泰:“非也,只是这一夜我们在思索,派兵五万怎么够? 天烛峰易守难攻,之前你们的精将也无用,恐怕得一国双倍。” 她道:“我们华秦已决定了,盛赵、华秦,各派兵十万!共同齐攻天烛峰! 兵马粮草华秦早有准备,明日即可出发。” 她的口吻沉稳。 黄泰和几位使臣脸色顿时一变。 他们以为华秦一定会拒绝,或者各种理由推脱。 但现在忽然提出要派十万兵马? 这其中……是否有诈? 旁边的白平生瞬间明白陈玉皎的意思,这是要以进为退。 如此一来,盛赵国的人定然会以为他们有诈,不敢再轻易前往…… 白平生浅笑,补充说:“方才我们华秦已商量好了。 若盛赵的十万兵马,真一同前往,助我们攻下天烛峰,捉拿逆党赢舟。 华秦定当以国礼相谢!并赠黄金万两!” 黄泰眼皮更是狠狠直跳。 这么好的条件?华秦何时对盛赵国这么大方了? 肯定是有诈! 偏偏陈玉皎还在认真地问:“依你们之见,是今日整军出发,还是明日?” 方才还在咄咄逼人的黄泰,这会儿哑口无言,不敢再草率开口了。 他只能含糊应下:“此事太过重大,我们必须回去先禀告太子、盛帝,再行商榷。” 他还十分聪明的转移话题:“国后,听闻你医术高明。 太子今日莫名其名身体不适,请了十个大夫探病,也未查出异常,可否请你移步一看?” 陈玉皎还没开口,赢厉的大手又当众握住了陈玉皎的手: “阿陈今日亦身体不适,不宜出宫见风。 盛太子若真要请国后看病,让人将他抬这大殿上来!” 盛赵各使臣:…… 黄泰向来巧舌如簧,各种附和盛赵,此刻也僵了僵。 “赢帝,大可不必吧?这是你们华秦境内,我们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对一个女人如此重视,至于么? 赢厉的视线却落向身边的女子,薄唇微勾起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至于。 “就一个妻子,丢了你们负责?” 没人负得起这责! 用盛赵整个国度来还,亦不够! 陈玉皎虽然没去看赢厉的视线,但也感觉到他那深深的目光,似火一般将她烫了一下。 黄泰等人无语退下,就没见过如此昏君!兴许就是下一个纣王! 而在黄泰离开后,殿内的宗肃才敛眸开口道: “若盛赵当真同意……” 陈玉皎勾唇:“华秦表现出早有准备的样子,盛纣定不会同意。 即便同意……” 她对赢厉说:“君上,在他们考虑这段时间,我们尽快安排,将牢狱之中所有死刑犯充作士卒,送上军营。 他们有狠劲儿,若是多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定会珍惜。 即便真死于恶劣的雪地,也是他们的命数。” 不论盛纣选择去还是不去,他们都可以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至于赢舟…… 陈玉皎也反握住赢厉的大手,安慰:“凭借北麓天烛峰的地势,和大雪封山的道路,若应付不了二十万正规军队,赢舟,便不是赢舟了。” 赢舟深谙正规军的弱点。 天烛峰,也只有江湖派、会奇技淫巧的人才能上去。 即便江湖之人去了,面对赢舟居高临下的攻势,也很难有十全的把握。 赢厉目光落向她,大手忽而抬起,揉了揉她的头。 “一切依国后所言办。” 九蕃馆。 盛纣一袭繁复流暗纹的锦袍,伫立在高高的亭台之上。 他在俯瞰整个华秦,身躯高大、霸气、冷戾,仿若整个京城都被他踩在脚下。 黄泰回来禀告后,担忧地说:“依属下之见,此次定然有诈! 指不定他们会让九州安和阁的人设埋伏,坑杀我们盛赵十万大军!” 盛纣倒是没想到,他们会反其道而行。 而这方策,还是陈玉皎所提出? 那个女人,倒是有两分本领。 他负手而立在亭台之巅,衣袍翻飞,问: “另一件事办得如何?” “这……”黄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低声答: “试探过了,绝无任何可能接近陈玉皎。 我们派去打探的人更是确定,赢厉此次对陈玉皎的防备固若金汤,毫无疏漏。 太子……要不放弃了吧……” “放弃?呵!” 盛纣霸戾的眸底,更是波云诡谲地翻涌。 毫无疏漏,这便是赢厉的本事? 这世间,无他盛纣办不到之事! 冬初的天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陈玉皎这几日操忙政事,难得舒适地泡了个温泉。 春鹭、夏蝉、乃至安嬷嬷都站在屏风外,静静等待。 泡在水中的陈玉皎不知不觉闭目休憩,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这并不是她的浴殿!也不是龙寝宫! 视野里,是有些熟悉、但又很陌生的房间。 而她正躺在一张床上,衣衫完好。 宽阔的殿内,一抹高大的身形正站在远处门口,缓缓转过身来。 “陈玉皎,见你一面,还真是难。” 陈玉皎抬眸看去,就见那人……是盛纣! 盛纣那双暴虐冷清的目光,正毫无情绪地俯视着她。 屋外,守着盛赵国的将士。 她瞬间皱眉,这里、是离宫三里地的九蕃馆! 盛纣,他是如何做到的! (小声预告:不虐不弱!明天看咱们女主顺利聪明地离开!) 第330章 致命威胁! 先不谈秦宫内今日加强防备,就是龙寝宫都是里三层外三层。 她在沐浴时,嬷嬷、婢女也在外面。 他们怎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她从龙寝宫带出来? 陈玉皎疑惑的同时,心里还腾起浓烈的担忧。 若是赢厉忙完回到龙寝宫,发现她不在,恐怕局势十分难控…… “醒了,就过来。” 盛纣让所有人守在门外,而他迈步朝着侧边的墙壁处走去。 陈玉皎一边在脑中思索着解决方法,一边起身走过去。 她与盛纣保持着极大的距离,随时也提高防备。 就见那墙壁长长的案桌上,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锦盒。 锦盒里,装得全是盛赵国的武器。 黄泰走过来,热情地介绍: “陈国后,你看这是我们盛赵的弩箭,射程远达三百步,杀伤力极强,完胜华秦的同类武器!” “这是我们盛赵的锐矛,精铁锻造而成,锋利无比,能够刺破华秦将士的铠甲!” “还有这,是我们盛赵改良后的盾牌,坚固耐用,可完美抵御华秦的箭雨和刀枪攻击……” 黄泰边展现,边一一介绍,嗓音里满是自豪。 陈玉皎看到那些武器时,眉心微微蹙起。 盛赵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国,名不虚传。 若是这些武器拿到战场上,的确会给华秦的将士带去严重的伤害。 盛赵国这些年,一直在抓紧的是武器研造…… 不过…… 她面容一如既往平静,从容,“你们请我前来,就为鉴赏这武器?” “当然不是。”黄泰看了眼自家太子一眼,开门见山地说: “我们盛赵的雄兵劲器,皆已碾压华秦,远胜华秦! 若是两国开战,定然是盛赵碾压华秦,得到天下! 将来统御这天下的,也定然是我们的太子!” “陈国后,你是陈太傅之后裔,应该听过几句话吧?”黄泰对她说: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识时务者为俊杰。 若你为太子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想要什么,皆可以提。” 陈玉皎冷冷一笑,“敬酒上完,是否该上罚酒了?” 旁边伫立的盛纣眯了眯眸,却还未亲自说话。 这种事,轮不到他亲自与一个女人谈。 黄泰继续笑着说:“瞧瞧国后你,说得是什么话呢? 我们要你做的事情,也十分十分简单,更不是要你害你们华秦。 就是很简单的,你每日往赢厉枕边加点小东西就行,这完全是举手之劳!” 只要赢厉死了,华秦就很难再找到如他这般野心的人,就极难再吞并天下。 稍有不慎,还有可能引起华秦国乱。 黄泰继续劝说:“那物事我们潜心研发,保证了无痕迹,完全影响不到你。 到时候赢厉一死,你还可以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 我们盛赵将来踏平华秦之时,也会保你和你陈家荣华富贵!” 黄泰几乎把口水都说干了,但陈玉皎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动容。 他又转而说:“即便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应该想想华秦那么多无辜的将士、子民吧? 若你们执意与我们盛赵为敌,到时候两国交战,要死多少无辜的将士?要有多少无辜的人家破人亡? 你这么做也不是在害人,而是在救华秦千千万万的家啊!” 陈玉皎全程淡淡听,像是在听萝卜白菜惨。 直至黄泰说完,她抬眸看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盛纣,红唇轻启: “若盛赵真有十成的把握吞并华秦,会寻我来这里吗? 说到底,盛纣,你是担心在战场上无法光明正大赢赢厉,才来这些卑劣的手段。” “陈玉皎,谁许你这么和太子说话!”黄泰脸色立变,立即上前想制止她。 但盛纣已转过身来,冷戾如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丝毫没有被激怒。 “是又如何?” “陈玉皎,你习权谋之术,也当知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若有一计可取赢厉之性命,本太子又何需赔上千军万马?” 他盛纣要的,是赢厉死! 尤其是此次见面…… 赢厉,当年之事……还有何资格存活? 盛纣盯着陈玉皎的目光,寒冷闪闪: “陈玉皎,我可不是赢厉,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既然你敬酒不吃,偏饮罚酒……” 他看了黄泰一眼。 黄泰走过去,打开案桌最后那个锦盒。 里面出现的、竟然是一大堆拆开的信件! 陈玉皎看到时,眼皮狠狠一颤。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爱战寒征七年里,她给战寒征写过的信! 初嫁那一年,战寒征一直不肯圆房,经常早出晚归去军营,她只能以送信为联络。 除了日常的嘘寒问暖外、最为惊人的是其中几封: “寒征,今夜我还在院子里等你,等至你来。你若不来,我便一直一直等。” “寒征,今夜是上巳节,许多夫妻一起郊游、放河灯,我买了求子灯,亦在河边等你。 你若不来……我便跪着等……一直一直跪着……就当是我跪下来求你……陪我过一次上巳节好不好……” “寒征,今夜婆婆送来了独特的衣衫,我都不敢穿……但她说你会喜欢,你来看看好吗?求求你……一定要来……哪怕就来看看都好……兴许……你会喜欢……” “寒征……婆婆又在催子嗣了。就当我求求你,来一次好吗?一次就行……我不是你想的古板无趣的千金……我可以学着取悦你……” “寒征,你可知相濡以沫是什么意思?我……想与你相濡以沫。” 那时候的她十六岁,全身心爱战寒征,倾注了所有的热情、自尊,爱得卑微,爱得丧心病狂丢失自己。 最重要的是! 那些信下面,还有十分露骨的图画! 是婆婆曾经说:“你写得这么干瘪瘪的,寒征怎么可能会多看你一眼?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战家生个孩子? 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你要学会刺激他,早些让我抱上大胖孙子!” 所以,吴荭霞还让赵嬷嬷帮她画画。 在那些信件上,画了许多露骨的画面! 或是穿着薄纱衣倚门而立……或是画婆婆赠送的特殊服饰……或是……堪比春宫图! 婆婆说,那是情趣。 婆婆说:“寒征若被刺激到了,他生性端正,不会去青楼,也不会碰其他女子,就只能来碰你,到那时候咱们战家就有子嗣咯!” 那时候她爱战寒征,她也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另嫁的可能。 夫妻之间,有些情趣,也的确…… 但是她没想到,这些书信被收集了起来…… 现在,还流落到盛纣手中! 第331章 她的魄力 盛纣墨眸眯着,高高在上地凝视她: “陈玉皎,你说赢厉看到这么满满一大箱物事,会如何想?” “赢姓所有宗室看到,又会如何想?” “华秦的文武百官,乃至天下所有人,知道你以前如此下贱吗?” “他们、还会不会接受、你这样一个浪荡求欢的女人继续做一国之后?” 盛纣每说一句,便朝着她迈进一步,一暴戾冷漠的面容间,尽是幽幽的讥讽。 陈玉皎伫立在那里,脸色第一次难得的惨白。 若这些信被赢厉看到……她不知道赢厉会是什么反应。 但一旦散布出去、闹得天下皆知,在当今世道,便是身败名裂! 即便赢厉不在意,但以后赢厉会沦为所有男人们的耻笑,会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会连累赢厉和她一起,成为天下的笑话! 且、赢姓宗室,秦阳太后,他们绝对无法接受让她这样一个女人,做赢姓尊贵的国后。 乃至是天下人,更会揭竿而起的反抗。 毕竟在所有人心里,一国之后,至少应该是端庄的,母仪天下。 而不是这么下贱、不知自爱、绘春宫图。 也没有人会相信,那些图是一个嬷嬷帮着她绘制上去。 陈玉皎的脸色发白,身体似乎有些发寒。 盛纣漆黑的眸中总算腾起一抹愉悦,他高大的身躯伫立着,如同执掌天下的王者般看她。 “陈玉皎,怕了吗?” “怕了就乖乖听话,照我说得做。” “否则,明日这些拓印好的书信,便会散布天下!” 他幽幽的嗓音在房间内荡开,带着强势的魄力、威胁。 黄泰也看着陈玉皎,他们觉得,她别无选择…… 可—— 陈玉皎缓缓抬眸,迎上盛纣的视线: “盛太子误会了,谁说我怕了?” 她并不怕。 她刚才惨白、乃至心底里的发寒,只是对曾经的自己的心寒。 心寒自己曾经竟然为了爱一个人,不惜下跪、不惜丢了自己。 也担心自己会连累赢厉。 如今…… 她凝视着盛纣的眼睛说:“就算发出去又如何?就算赢厉勃然大怒又如何? 大不了我被废后,大不了我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这连累不了华秦,更伤不到赢厉。” “赵太子,你不知道吧?我从没有想过要做这一国之国后。” 因为她要的,从来不是光鲜亮丽的国后身份,从来不是成为一国之后,养尊处优。 只要能继承祖父之遗志,为华秦一统天下出谋划策,即便是一个狱中的囚徒,又有何关系呢? 她直视着赢厉的眼睛,忽而轻轻冷笑: “我可被废后,可被驱逐出皇宫,甚至可以沦为赢厉身边的一个婢女,或者是一个阶下囚。可然后呢……” “然后,赢厉身边再没有一个女人,再没有任何软肋。” “盛纣,这样的结果,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的声音清清泠泠。 盛纣本来执掌一切的气息,在那一刻变了。 陈玉皎红唇轻启,继续一句一句说出话来: “不,那不是你盛纣想要的,却是我想看到的!” “说起来,作为华秦的客卿,我比你更希望赢厉成为一个没有软肋、永远冷静、公事公办的帝王! 我甚至也担心,有一天因为我出了事,赢厉就不顾大局,打乱一统天下的计划。” 就如今日,若是赢厉回去发现她不在,赢厉定会为了她、而掀起两国大战。 一旦和盛赵开战,南楚、魏国等地的局还没有布好,他们全会坐收渔翁之利! 陈玉皎纤细莹白的手,甚至拿起那最肮脏露骨的信,悠悠看了看: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 赢厉看到这些信,对我的那点好感应该会荡然无存了。” 高高在上的他,尊贵的帝王,喜欢的是那个不染尘埃的玉华公主,而不是这么不知廉耻、求欢的女人。 “若不是你为我找来这些信件,我只怕也想不到还有这些信件存在。” “盛纣,请你立即去散布天下吧。” “也现在就送我入宫,我亲自将这些信件、呈给赢帝!” 说话间,陈玉皎将整个箱子抱了起来,里面全是足以攻讦她的证据。 她却直视着盛纣,毫无畏惧。 在他昂阔健硕的身躯面前,她明明身形单薄瘦小,像是一朵雄山脚下随时会飘零碾塌的小白花,却不卑不亢,脊背挺直。 她周身也是一种豁得出去、不被万事所困的决绝。 盛纣的眼皮狠狠直跳。 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如此魄力。 黄泰上前就骂:“陈玉皎,你以为你这样以退为进,我们就会怕了你吗?我今日就……” 他上前准备夺过箱子,当场拿出去闹得沸沸扬扬,就不信陈玉皎一个女人真不怕! 可! “退下!” 盛纣冷戾霸道的声音忽而扬出。 他鹰隼般的目光盯着陈玉皎:“陈、玉、皎是么?” 他咀嚼着她的名字,深邃的眼眸里腾起几分玩味,危险,就像是一只雄狮看中猎物前的危险。 “这一局、算你赢了!” 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箱子,一甩衣袍,高大的身躯转过身去: “送她回去!” “太子……”黄泰皱紧了眉头,好不容易才将陈玉皎弄来,以后再想有机会,可就难如登天了…… 可盛纣只戾寒地盯她一眼:“去办!” 黄泰不敢再说什么,立即上前,手一挥,陈玉皎便眼前一黑,昏迷倒地。 有一个长相干瘦的老婆婆立即过来接住了她,带着她往角落一个地方走。 空旷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盛纣看了眼手中的箱子,丢给黄泰: “烧了!” 陈玉皎说得对。 陈玉皎也拿捏住了他的心思。 她可以接受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但、赢厉身上好不容易出现一条软肋,如何能轻易拔了? 他要那软肋长在赢厉身上,并且越长越深、融入其骨髓!再难拔出! 浴殿。 陈玉皎再次睁开眼睛时,就见自己又躺回了温泉里。 只是她身上穿着那套衣衫,外面,还传来春鹭、夏蝉的询问声: “国后,你好了吗?可需要更衣了?” “赢帝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您呢。” 陈玉皎看着这环境,眉心微微皱了起来。 她离开这么会儿,不过两刻钟时间。 盛纣他们竟然有本事、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且方才黄泰只是手一晃她就晕厥了,医术精湛的她,没有闻到任何毒药的痕迹,就连现在身上,也没有中毒的痕迹。 能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中,将她不动声色的弄走,又送回来。 并且、也没有惊动到外面的黑御卫、晏伐等人。 除非…… 陈玉皎眸色一亮,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即从水中起来。 第332章 以后,由孤来 她看了眼整个浴殿里的环境、布局。 这是龙寝殿中的后汤泉殿,空间广阔而空旷,无过多点缀。 只有这中央处,墨色的巨石被巧妙地堆砌成圈,形成自然的屏障,显得庄重。 而里面的泉水,全是引自外山的地下深处,天然而出,温度常年四季如春,恰到好处。 陈玉皎看了眼一个角落后,眸色微微深了深。 她却暂时没有点破。 盛纣自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兴许还想着下次故技重施,可惜…… 下一次,能反其道而用! “国后,赢帝一直在等您呢~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 夏蝉走进来,见她身上穿着湿润的衣衫,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满心都是眉飞色舞: “快出去呀!别让赢帝等久啦~” 她们只想看自家国后和赢帝早日恩恩爱爱,举案齐眉! 两人服侍陈玉皎更衣,换上一件十分精致的衣衫。 那衣衫是轻薄的珠光蚕丝所制,交领长衫,腰间简约系上一缕红色腰带,款式简单,却又因珠玉的光泽感,而衬得她更加清尘脱俗,走路时也衣袂飘飘。 春鹭和夏蝉相视一看,十分满意,无声地退下。 而陈玉皎每日忙于政事,衣服都是交给她们打理,并不在意过多的款式。 她出来时,就见赢厉那高大的身躯,正伫立在靠窗的梳妆台前。 冕珠的阴影遮住了那眉眼,显得他愈加尊贵,站在一堆女子的物事前,显得格格不入。 但铜镜倒映的烛光光泽,又为他峻冷的面容轮廓,增添了两分柔和。 她疑惑走过去,“君上,有什么急事么?” 赢厉转过身来,还是那么尊贵而立,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将一个锦盒递给她: “去国库查点,无意看到一物,你应该喜欢。” 他随手一递,动作随意从容。 陈玉皎眼皮却微微一敛,宫中库房每三个月会进行一次庄重的盘查,帝王亲巡其间,查处宫中是否有蛀虫或不对之处。 那是十分谨慎庄严的事,而他…… 她接过来,打开那精致的木盒一看,就见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枚冰透的摇枝梅花发簪。 不知道之前是哪国进贡,极品冰种翡翠,又正巧是纯冰色,没有一丁点杂质,就像是取自结冰的冰锥雕刻而成,宛若天间圣品。 摇枝设计,又有广寒宫之清冷、不染世事的独特。 陈玉皎看到发簪时,被那几乎可称世间独一无二的冰种质地所震撼。 但更震惊的,是赢厉看到这样的物事,在那般公事公办的场合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并带回来赠给她……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么一幕,在那庄重的库房,三公九卿跟随在他身后查验,可男人尊贵的身躯却在一支簪子前驻足。 陈玉皎将盖子合上,放在梳妆台,“君上,其实我不值得你这么费心,珍视……” 也不是不值得,世间每一个努力生活的女子,都应该受到珍视。 “我的意思是,君上,你可以把我当做你最重要的谋臣,客卿,军师,但是不用当做最挚爱珍视的女子……” “怎么如此说?”赢厉墨眸眯了眯。 “没什么……我们去看看政简吧。”陈玉皎转移话题,将那个木盒放置在梳妆台上。 可要和赢厉擦肩而过之时,那只大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臂,将她轻轻往回一扯。 陈玉皎不受自控地贴在了梳妆台边,而赢厉的两条手臂撑在她两侧,将她整个人控制在其中。 冕珠晃动下,他那幽深的墨眸,好整以暇地看她: “发生了何事?” “你不说,要孤亲自去查?嗯?” 透过冕珠看出来的视线,敏锐、犀利。 陈玉皎担心他真去查,敛了敛眸,不得不说: “没发生什么,只是今晚忽然想起,曾经嫁给定西王那七年时,做过一些事……” 赢厉实在太敏锐了,她知道瞒不过他,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太久,抬眸迎上赢厉冕珠下的视线,坦言: “君上,你知道一个女子为了得到心爱之人的喜欢,会做出些什么事么? 不仅仅只是单纯的等待……已经成了夫妻,夫妻之间,可能……” 都是成年人,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赢厉幽深的瞳孔忽然一缩,周身的气场在那一刻猛然沉了。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那股气息被收敛,他锋凌的眉皱了起来: “所以,就因为这,你认为你不再值得寡人珍视?” “一个会全心全意挚爱他人、赤诚相待、努力追爱的女子,为何不该值得人珍视?” 他直视她,问出的话带着不解。 陈玉皎眉心蹙了蹙,看赢厉的目光腾起两分惊诧。 他竟然是这么想的?竟然并不在意? 其实她也不是觉得那种事多恶劣卑鄙,只是不想让赢厉在她身上花费太多心思。 盛纣还在等待着她这一软肋、深深植入赢厉的骨髓。 她在考虑、有没有可能真利用那些内容,让赢厉对她的在意淡一些,再淡一些。 赢厉有力的手臂,忽而搂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被放着坐在梳妆台上,目光几乎与赢厉平视。 那一刻,她瞬间跌入赢帝那冕珠下,那双深邃如墨、深沉无垠的眸中。 他看着她,身躯逼近一步,大手也揽住她的腰肢,力度中透露着些许霸道、缠绵。 “所以、国后什么时候也那般对孤?” 他凝视着她的眸底,光影明灭,沉黯闪烁。 陈玉皎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在意的还是这种……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深沉烫人,她垂眸不再直视他的眼睛。 曾经做过的那些都是蠢事,沦为今日攻击她的锐利。现在她还敢胡来? 而且年少的人可以身无分文闯天下,年纪大了出个门,都得回头看看家…… 她垂下的眼睑,是她的回答。 可赢厉的大手缓缓从后背往上,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无碍,以后,由孤来。” 由他像曾经她爱别人那般的,爱她。 话落,男人俯身而下,吻上她…… 雪与火相触。 火焰一点点摇曳升腾,冰凉的雪一点点消融。 耳边尽是冕珠碰撞出的清脆声响,眉间也是那冰冰凉凉的玉珠扫过。 许是察觉到碍事,赢厉的大手抓住她的手往上,边吻边诱导着她:“为孤取下。” 他要她亲自为他,取下帝冕, 帝王的王冕,因她而摘下。 第333章 迈步那一步 陈玉皎整个人还有些懵,耳边尽是他低沉磁性的嗓音。 他说:以后由他来…… 由他来……爱她…… 到底是多深沉的爱…… 在消化着这句话时,吻着她的男人放开她,他眼里,明显染着摇曳的烛光。 他问:“你、主动吻过他?” 问话时,男人的气息扑面落下,嗓音晦暗难明。 陈玉皎如实摇头,“没有。” 赢厉又问:“那你主动在他面前解带宽衣?” “没……”陈玉皎还是摇头。 那样的尺度……即便是当年的她也做不到…… “那你……”赢厉的眸色更加暗沉,锋凌的眉峰已皱起深深的褶皱: “你、主动爬上了他的床?” 说这句话时,他周身的气息愈加沉重,字词似是从他喉间深处挤出,带着极大的隐忍、克制。 除了这件事,他想不到夫妻之间,还能有什么更令她困扰的事。 陈玉皎看着他皱紧的眉,里面尽是明显的情绪涌动,又深深压抑。 她不禁连忙认真解释:“你在想什么呢……” 虽然那时候的确爱战寒征爱得丧心病狂,迷失自己,但她还没有到用那等手段。 她也对战寒征说过,她会等到他主动、心甘情愿那一天。 她说:“什么都没有,就是……写了些书信,上面有些……稚童不宜……” 赢厉周身的紧绷忽而淡了下去,比起他所幻想的事,这显然更能令他接受。 不过、他眸底也很快燃烧起情绪、和翻涌着的浪潮。 他的手臂再一次扣紧她,将她深深扣在他的怀里。 似盛夏明媚炙热的朝阳,似火山里的熔浆。 女子柔滑薄透的衣衫,更是一股助燃的风。 陈玉皎几乎坐不稳,手不得不撑在梳妆台上。 她退一点,他又俯身逼近一些。 直至最后,有东西被他的大手撞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赢厉才一把将她抱起,走至床边。 陈玉皎被他放在龙床上,她看着男人泛红的眼尾,不是怒意,而是一种…… 像是冬日雪里的一片红梅,像是暗夜里汹涌克制的熔浆火焰。 没有对她的嫌弃,没有任何鄙夷或轻蔑,只有浓浓的……在意,和深深的占有感,似是想在她灵魂上烙印下他的痕迹。 那一刻,她的心脏也被狠狠撞击了下。 陈玉皎的手抬起,抵住男人俯身而来的胸膛。 她凝视着他问:“赢厉……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与战寒征之间,真的已经……你也不介意吗……” 赢厉的眸色愈发暗下,如同无尽的深夜。 他搂住她后脑的大手手指,插入她的发间,霸道又缱绻。 “寡人在意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任何!” 他的回答庄重、字字清楚。 陈玉皎看到他说话的时候,铜鹤架上的烛光摇曳,晃得她视线也迷离了。 他的回答……忽然就那么撞入她的灵魂,直击心脏。 即便是在视女子清白为贞节的世道,在这繁文缛节的皇家……在他至高无上的地位权威之下……他也如此不在意? 许是夜太深,许是烛光太过迷离。 她凝视着男人面容的那一刻,感觉赢厉真的好好看,轮廓分明,立体而硬朗逼人,就那么撞进心脏里。 这样一张脸,这样的气魄,足以令天下女子为其疯狂。 而他回答完后,又是一个深沉而霸道的吻…… 但每一次,他又点到即止,深深克制着。 在他翻身欲下时,这一次,陈玉皎的手主动抬起,主动抱住了他的身躯,“赢厉……其实你不用忍着……我完全可以……” 怕他误会她是公事公办,她红着脸补充:“我心甘情愿,心也所想。” 如果之前只是想皇家有个子嗣传承,现在,是也想和他更进一步。 说完时,她的脸颊已经红得胜过烛光尖儿的那一层,染满了烛光的昏黄迷冶。 可赢厉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凝视她:“你也想?” 他的声音明显低沉、磁性、喑哑。 陈玉皎凝视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每次被他那么吻,还是这般优秀的他,谁能真的毫无一丁点反应? 她也过了双十年华,是完完全全成年成熟的女子好么…… 可赢厉那双眸色还是一如既往幽暗,深沉。 “是身体想?还是、心想?” 陈玉皎的脸颊“咻”的一下绯红,宛若琉璃酒般。 这问题问的…… “陈玉皎。” 赢厉忽然喊她的名字,大手落至她的脑后,令她直视他的眼睛。 他尊贵绝伦的面容间,是难得的庄重、严肃。 “寡人要的,是你心之所向,灵魂所挚,而不是心也所想、单纯的身体沉迷!” “等你哪日爱上孤,再来与孤谈这个话题。” 他忽而翻身而下,拉过被子将她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 而他的身躯平躺着,阖目,不再看她。 夜色里,陈玉皎的眉心蹙了蹙。 赢厉……要求这么严格的吗? 连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要有强制的管辖和区分? 想要他……还不够? 可也只是短短时间,陈玉皎很快又明白过来。 他是赢厉,是这个华秦的帝王,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一切都是他的,全天下尽归他之所有。 即便他想要一个人,也要的是灵魂与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臣服于他,不容一丝一毫的背叛与杂质。 就如曾经,她纯粹而炙热地爱战寒征的那种爱。 只是这种爱……在皇家是何等奢侈?在这剑拔弩张的乱世朝政,又是何其天方夜谭? 赢厉,一个皇家的帝王,还拥有这样的感情……对她…… 陈玉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主动朝着赢厉的方向挪了挪,手主动抱住他的手臂,依靠在他的肩侧。 在她靠过来那一刻,赢厉的身躯微微一僵。 本来平躺的他,终究又侧过身来,主动搂她入怀,完完全全、将她抱在怀中。 他在搂着她入寝,一手护着她的后背,一手搂着她的腰,最宠溺用心的姿势。 她主动走一步,他便前进九十九步。 只是夜色里,赢厉的头放在她头顶发丝间,一双眸子深沉,似黑暗里寂静无边的大海。 无人可知,他为堂堂帝王,却羡慕另外两人。 一人战寒征,一人赢长屹。 战寒征,得到过她最真挚炽热的爱。 长兄赢长屹,等她七年,得到的是她心之所向的相濡以沫,灵魂交合。 而他…… 赢厉阖目,掩上满目要破开的情绪。 陈玉皎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敏锐感觉到夜里的沉重、和一股让人悲怆的气息。 她忽而从他怀里抬起头,凝视他说:“赢厉,我刚才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从现在起,我可以努力,尽最大的努力、去学着挚爱。” 虽然,一个被烈火焚烧得遍体鳞伤的人,不太可能再像以前,会义无反顾地再投身于火中。 虽然,如今的时局,容不得太多儿女情长,情感用事。 但、今晚这么重要的事,赢厉全然没有生气,嫌弃。 他给了她这个乱世之中最珍贵、最值得维护的珍宝。 而她怎么能把不该给的爱、给了不该给的人,又把冷淡、给不该冷淡的人? 为了一个盛纣、或者所谓的格局,而有所保留,瞻前顾后,那也是一种懦弱、无能。 陈玉皎仰头凝视赢厉的面容说:“兴许很难,兴许很慢,但我会尽量去努力、尽自己所能,学会真正的心心相合。” “不过。”她的神色又变得认真:“赢厉,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第334章 靠他胸膛 赢厉垂眸看她,冷峻立体的眉微微皱着,墨眸也眯了起来。 那神色,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陈玉皎凝视他道:“你没有听错,我说,我会试着努力。 但、有一个条件:” “不管在何时、何地,何等情况,你我之间有何等危险,都必须将大业、正事、大局放在第一位。 情爱,永居第二,不可舍局妄行。” 她在说这句话时,眉眼间尽是郑重、认真。 赢厉狭长深邃的墨眸微眯,里面腾起深沉的光泽。 这个条件一旦答应,意味着…… 赢厉看着她,目光暗沉:“若寡人不同意?” 陈玉皎眉心蹙了起来,想了又想,好半晌后,微微从他怀里离开两分,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样子: “那我们、都该退避三舍。” 她不是威胁,只是认认真真地表明自己的观点。 若一个帝王,一个国后,不以天下大业为第一,沉迷欢爱,或者情绪用事,那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华秦历代先王奋六世之余、殚精竭虑的心血,要功亏一篑,败在他们手里吗? 陈玉皎凝视着赢厉,目光又一点点沉静下来。 “赢厉,你不是那样的人,对吗?我不会看错人。” 他有魄力,有远见,能开创诸多先河,能不受任何掣肘;当然也绝不会是昏庸昏聩的帝王。 她看着他的目光里,是沉沉的、深深的信任。 赢厉薄唇忽而轻轻一勾,“孤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一直这么肃着张脸谈事?” 陈玉皎敛了敛眸,她好像……是真的像极了朝堂上直言进谏的老犟骨。 “那你……答不答应?” 虽然不管他做出什么选择,对她影响都不会太大,但这一刻,她还是想知道他的回答。 赢厉的大手忽而抬起,落在她的眉间: “答应,怎么能不答应?” “阿陈有何条件,我都应。” 他低沉的嗓音里,尽是无奈的宠溺。 边说话,那大手边为她轻轻抚平眉间凝结着的褶皱。 陈玉皎的眉彻彻底底舒展。 他答应了,他是一言九鼎的帝王,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她信他。 还没说话,赢厉那手臂就揽紧她的腰肢,将她带入他的怀中。 他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孤对国后,有求必、硬。” 磁性喑哑的声线,最后一个字,还落字沉沉,含着意味深长。 男人的手臂又紧两分:“那阿陈决定努力,有何表示?嗯?” 他在慢条斯理地看着她,墨眸里腾着一分逗弄。 陈玉皎起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本能敏锐地觉得他说的“有求必应”四个字,很不正常。 在心里默默咀嚼后,她的脸颊瞬间绯红滚烫。 赢厉……堂堂帝王,他…… 偏偏他那张脸尊贵绝伦,随时像是端坐的神明,不容亵渎。 说完话后,还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举动。 她耳根发烫,尔后…… 陈玉皎手缓缓抚过去,抱住赢厉那精壮的腰身。 再往他怀里贴近,完完全全、彻底放松地、毫无防备地贴着他的身躯。 头也微微一侧,将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那一刻,两人的身躯皆微微有些僵硬。 虽然以前她也主动靠近过他,但这是第一次,这么彻彻底底地抱紧他,贴近他。 也是第一次,像一对情侣般,将头靠在男人的胸膛。 这样的距离,可以清楚感觉到男人体温的温度,也可感觉到男人强有力的心跳。 陈玉皎缓缓闭上眼睛,还在他胸膛间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薄唇轻启: “赢厉,我更喜欢这样。” 曾经无数次就幻想过,靠在自己喜欢的男人怀里,静静享受着那一股安全感。 没想到……成婚三次,第一个这般让她抱着的人,是赢厉。 而赢厉幽深的双眸也渐渐慵懒下来,像一头雄狮放松,眼里的杀意、侵略性彻底淡下。 明明只是个拥抱,不是暧昧的举动,却胜过万千。 九蕃馆,大殿。 盛纣高大的身躯伫立在案桌前,手中幽幽把玩着一个兽骨雕刻成的骷髅文玩。 黄泰在不远处走来走去,实在想不通,好不容易抓到陈玉皎,太子怎么能就这么把人放回去呢? 那些信件还是陈玉皎的死穴,也就这么让烧了? 他又不敢问,只能干着急。 盛纣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嗜血。 他放陈玉皎回去,便是要让这根软肋在赢厉身上、深入骨髓,生根!非她不可! 且、此次华秦一行…… 盛纣把玩兽骨骷髅的手忽然停下: “传信回去,让父皇那边安排妥当。” “另、明日、准备一物。” 寒香园。 冬日,无数红梅凌寒绽放,在这深深宫苑之中,极具美感。 一大早,散朝之后,白平生便为他们把诸多奏折送来此处,布置在梅林的一个亭子里。 陈玉皎和赢厉相对而坐在案桌前,上面摆满许多竹简,两人默契地处理着事宜。 不时风起,红梅花瓣随风飘飞,掠过风亭,飘落至两人身边。 本来如画的风景,可这时—— 晏伐进来禀告:“君上,国后,赵太子求见。” 话刚说完,盛纣那高大峻阔的身躯已从外面走进来。 今日的他还是穿着一件墨袍,上面的暗红色流纹更加隐秘,却更像是流淌其中的红色岩浆,似乎随时会喷涌而出,嗜人、嗜血。 盛纣进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赢厉与陈玉皎相对而坐,气氛安静祥美。 他眸底深邃掠过一抹无人察觉波澜,讽刺。 没有再看陈玉皎半眼,宛若昨夜的事从未发生,开门见山道: “听闻二位欲派十万大军、随我盛赵一同剿九州安和阁?” 他鹰隼般的目光落在赢厉身上:“赢舟是你赢帝之亲弟,世人谁不知你们手足情深? 忽说赢舟叛乱,逐出赢氏,天下几人能信? 我又如何能知、此番是否你们意图坑杀我盛赵大军?” 他的话有些咄咄逼人。 甚至不给赢厉说话的机会,盛纣冷笑: “当年长平坑杀我盛赵四十万大军之事,各国史册记载,可还历历在目!” 陈玉皎敛了敛眸。 的确,早在前几任华秦帝王之时,一场大战,一名大将的确坑杀了四十万的盛赵大军。 是直接杀,不留一个活口,也不接受投降。 那是华秦的胜利,却也被各国言之暴秦,杀人不眨眼。 盛赵现在对华秦有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第335章 盛纣目的? 赢厉视线扫向盛纣,那双墨眸波澜不惊、又饱含威压: “依赵太子之见,你想如何?” 盛纣与他对视,“等你们华秦想出令我心悦诚服之方策,本太子再离开。” 他周身的凌人之气还更弥漫出来几分:“你们华秦的人祸乱整个天下,华秦,总该拿出个说法吧?” 声音悠悠、逼人。 赢厉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一双眸讳莫如深。 “安和阁之事,是该好好解决。” 即便盛纣站着,他坐着,可他的气场依旧强大,像个主宰者。 盛纣最厌恶他这副模样,“今日我还给赢帝带来一份礼物。” 伴随着他的话落,他一个眼神。 外面的黄泰提着一个巨大的笼子就要走进来。 院门口的晏伐带人守着,请示地看向赢厉。 赢厉未言,这是默许。 黄泰便提着那个巨大的笼子进来,放在地上。 伴随着他打开,扯下黑布、 顿时,“扑扑扑……” 几十只漆黑的巨鹰从笼子里扑腾而出,朝着高空飞腾而去,不断发出凄厉的鹰啼。 而那些巨鹰的脚踝上还绑着一根结实的绳子,以致巨鹰无法飞走。 也不知道那些巨鹰被关了多久,笼子里有许多血迹,空气里也弥漫出浓烈的血腥味。 陈玉皎坐在赢厉身边,在那一刻,她清晰感觉到赢厉周身的气场蓦地沉了。 而盛纣居高临下、高高在上的站着,目光落向赢厉,嗓音带着几分戏谑: “赢厉,你应当还记得这些吧?” 赢厉的墨眸幽深无底。 盛纣继续言:“说起来,你我已有十五年未曾比试。今日、便来比试比试箭术。” 也不给赢厉拒绝的机会,他大手一伸,黄泰便将一劲弓放置盛纣手中。 盛纣看了眼弓箭,看向赢厉: “就比你我、射下来的鹰之数量,多者为胜。” 他甚至亲自拿过一柄弓箭,递向赢厉,“赢厉,你还敢来吗?” 他的尾音微扬,饱含挑衅。 那双暴戾冷情的眸子里,尽是野兽般的寻衅、逼近。 陈玉皎知道盛纣肯定没安好心,怎会是这么简单的比试? 兴许,盛纣还有别的目的。 她看向身旁的赢厉,就看到赢厉那双墨眸里湛黑无边,眸底尽是那不断扑腾的鹰隼,以及那个又黑又遍布血腥味的笼子。 “赢厉……” 她伸出手去,想握住赢厉那只大手。 可赢厉的大手却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他的目光落向盛纣:“有何不敢?” 话毕,他的身躯已站了起来,牵着陈玉皎走过去时,高大的身型硬生生比盛纣高出一截。 那周身的气场,霸道、强势,也强盛地盖盛纣。 “多者为胜。” 他盯着盛纣,“盛纣,可别像从前,又、输给寡人。” “又”字时,他深深盯了盛纣一眼,周身的压迫感完完全全的释放。 盛纣也似想到了什么,眉骨狠狠跳动了下。 而赢厉主动接过盛纣手中的另一柄弓箭,又转而看向陈玉皎,本来霸道冷厉的气息,忽然就收敛几分,眉眼也变得温柔。 “阿陈,在旁边等孤,隔远些,勿伤着你。” 陈玉皎“嗯”了声,走到另一边,静静等待。 而赢厉转过身,和盛纣并排而立时,又恢复成了那个冷情冷血的帝王。 两人的黑袍拖曳在地,身型皆是那么高大巍峨,就像是黑暗里的两头猛兽,会不死不休。 “开始吧。” “赢厉,多年未见,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盛纣也深深盯了赢厉一眼,才转而将视线落在高空、那还在扑腾着的巨鹰身上。 总共有十七只。 射中九只者,为甚。 两人耳边似乎都回荡起小时候的一股稚嫩声音: “九为极数,射中九者,便是最尊贵的人!” “赢厉,就看看你和我,到底将来谁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 那声音在二人身边回荡。 两人的墨眸里,皆有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 陈玉皎看到两人拉弓搭弦,心里有些紧张。 盛纣跑到宫里来和赢厉比试箭术,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 且若是赢厉输了,以盛纣的性格,定会百般羞辱,嘲笑。 她其实不怀疑赢厉的箭术,但是盛纣也不可低估。 盛纣比赢厉更好武力,常年喜武,遇到事情也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 而且今天的赢厉……似乎还有些受扰…… 一只的差距,谁输谁赢,实在难以预料。 就在她的思索间、 “咻!咻!咻!” 陈玉皎只看到无数支利箭接连射出。 很快,“哒哒哒!”十几只巨鹰全从高空落了下来。 天上也下起一场血雨,无数血点落在赢厉和盛纣身上。 空气里,尽是温热的血腥味弥漫。 短短时间,一场猎杀已经结束。 黄泰和晏伐立即去查看地上的鹰隼尸体,两人的脸色皆是微微一怔。 陈玉皎也怔了怔。 因为两人皆射中了八只。 而第九只上面,赢厉的那支箭正中巨鹰的心脏,盛纣的箭也就在旁边! 赢厉略胜一筹。 但也可以说……两人不分伯仲…… 盛纣却似并不在乎输赢,转而看向身旁的赢厉。 此刻赢厉立在院子里,周围尽是十七只巨鹰的尸体散落,鲜血溅满整个梅园。 赢厉的脸上也有鲜血在流淌,让那双冷厉的眸子染上血意。 盛纣眸底腾起一抹愉悦,将弓箭丢开,优雅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而他的脚步、朝着赢厉逼近。 他凑过去,在赢厉耳边轻轻说话: “赢厉,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装什么鹣鲽情深?” “看到了吗?” 看满地的鲜血,和一只只坠地的鹰隼。 “最是无情帝王家。” “它们虽然可振翅高飞,却永远被束缚、羁绊。” 说到这儿,盛纣眼底也腾起红血丝,从齿缝间挤出话: “赢厉……和我一同,永远困禁在这冷冰冰的宫殿吧!” 如同鹰隼一般,再怎么振翅,也飞不出这重重宫闱! 说完,盛纣薄唇勾起一抹嗜血而毁灭般的笑意,大笑两声,转身一甩衣袖,挥袍而去。 众人都隔得远,没听到盛纣在赢厉耳边说了什么。 陈玉皎也没听见,只看到那一刻、 赢厉立在满地鲜血里,背对着她的背影,在那一瞬间变得异常冷冽、骇人。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很不对劲…… 不论赢厉听了什么,最多不过是情绪有了些起伏。 盛纣特地进宫刺激一番……就为了这? 不……盛纣肯定还有什么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