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风云之霁月星辰》 第1章 东霁少年 初春时节。 东霁国去冬的雪还未化尽,草木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抽出嫩芽,太师府里颓败了一冬的庭院开始有了一丝生机。 屋里的少年今天起得有些早,一如往常地咳嗽数声,轻抚胸口,待口鼻与心肺适应了一早的冷空气之后,方唤得屋外的丫鬟进屋为他梳洗。瞧着铜镜里瘦削惨白的面庞,不由得心里生悲,这病来自娘胎,已然有十五年,常常整天整夜地咳嗽不止,父亲已经为他请了无数医师,药也吃了许多却仍不见好。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就整个人虚脱了般。再看看铜镜里的双眼,迥然有神,阿娘在世时,总是盯着他这双眼,说:“我儿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时间想起阿娘,又让自己的心里快活起来。 “少爷,梳好了。”丫鬟放下梳子,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旁。 少年看看束好发冠的头发,整个人确实精神了不少。他满意地点点头。突然间发现似乎少了些什么,往常的这个时候,小婉已经蹦着欢快地步伐跑进他的屋,而今日却没有听见小丫头的叽喳声,还真有些不适应。“小婉呢?今日怎不见她来烦我?”少年问。 “回少爷,小姐随太师大人进宫了。” “进宫?为何?”这丫头不是不喜欢宫里吗,她说宫里的规矩礼数太多,还是家里自在,甚至是乡下老家更好玩。 丫鬟做完事还没退出屋就是知道她还要把少爷昨晚错过的应该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原来,他昨日宿得早,首阳那边来信的时候太师大人并没有叫醒他。祖母病重,怕不久于人世,希望再看看孙子孙女。太师一早进宫向国主告假,小婉也跟着进了宫,说要跟熹妃娘娘和三王子告别。 “少爷,您的物什也已经收拾好,大人说,等到他和小姐回来,用过饭后就该启程了,还有什么需要带的,您吩咐,奴婢好准备。” “不用。”少年眼中已经有了些许怒意,祖母病重都不告知他,美其名曰为了他的身体,其实就是嫌他是个累赘,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一来他是祖母的孙子,就应该第一时间知道祖母的状况,二来,宫里的王子与他交好,他应该亲自去和他们道别,而不是委屈小妹一个女子代他行事。 少年蹭地站起身,往屋外走去,丫鬟赶忙制止,“少爷,外面天凉,您还是在屋里烤火吧,奴婢去把食物端进来。” 少年绕过她,还是要走,丫鬟再次站到他前面,如此数次,丫鬟干脆“嘭”地一声关了门,并以身挡住他的去路。 “大胆,你竟敢阻止本少爷。”少年本性温润谦和,很少在下人面前摆架子,吼叫更是从未听到过。这一声怒吼终是让丫鬟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她扑通一声跪地,说:“奴婢不敢,奴婢,”想了想,奴确实没有阻止主子的资格,丫鬟嗫嚅着跪到一边,给少年让出一条道。少年开门出了屋子,一阵寒气浸入肺腑,止不住地咳嗽几声,转头看到跪趴着的丫鬟,终是不忍,缓和了语气,说:“拿上外袍,随我去门口罢。” “是”,丫鬟起身拿外袍的同时,顺手替少年拿了暖手壶。 刚到门口,太师府的车辕正好轱辘轱辘回来,不等下人放好下脚凳,一个秀气的小姑娘已经用肘掀开车帘,跳将下来,手里还抱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看到少年,她跳跃着三两步上了台阶,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又一副责备而心疼的样子,说:“哥哥,你怎么出来了?阿爹让你好好在家养着,这天气还冷着呢。” 舒义没回答她,越过她走近车门,恭敬向车里的父亲行礼。“阿爹!” “舒义,我可做不得你阿爹,毕竟我们一般大。”车里下来的不是父亲舒太师,而是东霁国三王子江桓,这可不只舒义要专门行礼了,门前的一干下人赶紧一同跪拜。 紧随三王子出现的是二王子江酒,他们听说舒义要回乡下,便一起来送送。 舒义兄妹幼时常常随父亲入宫,和王子以及其他贵族子弟一起玩耍、学习,私下成了要好的朋友。舒义进宫正常,但两位王子一同出宫到太师府,这还是头一次,丫鬟下人们终于看到了小姐嘴里常常念叨的两位王子。虽不敢直视,但就凭刚才的惊鸿一瞥,就能感受到两位王子的尊贵气息,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 太师向国主告假被拒了,原因是近日国主将动身前往中州朝拜,需要太师随行。就今日上朝,还在忙着整理政务,二王子和三王子才和小婉一道出宫来了。 依照原计划,用了午饭后,仆人便装点好一切,送少爷小姐,当然,还有两个尊贵的王子,出了太师府。 盛都城外,情义亭。 三个少年围桌而坐,知道他们兄弟情深,有话要讲,舒小婉一边乖乖地待在马车里远远地看着他们,一边又时不时地看向盛都城门的方向。临出宫的时候,阿爹对她说,如果今天忙完事务还早,会到情义亭来送他们的,如果太晚了,就不要等了,酉时之前须立即动身,这样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客栈,以免途中遇到山贼。等到阿爹从中州回来,他就直接首阳回乡里,这是国主答应了的。 三个少年年龄相仿,志趣相投,二王子江酒落落大方,与人为善,对每个人都好。三王子江桓,许是母亲在宫里不受宠的缘故,他身上更有些孤傲和叛逆之气,年纪轻轻,却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是因为这一双看不透的眼睛,让舒小婉总是忍不住想多看两眼,而当真正直视他的时候,舒小婉又会显得局促和紧张。早些时候,就是因为他不经意替自己捋了捋遮眼的发梢,她便一个娇羞闪躲,逾矩先于两位王子跳下了车。而兄长,在三人中,最显成熟,却病魔缠身,始终一副病态,即使现在已是开春时节,他依旧裹着厚厚的衣衫和外袍,手里也随时抱着暖手壶。她真希望兄长的病能好起来,哪怕让自己折寿都行。 二王子举杯敬他: “舒义,你这一走,我们不知何时再见,还真有些舍不得,在此为你践行。”二王子在孩童时喝过酒后就深深的爱上了此等佳酿,不仅四处搜罗,偶尔心血来潮还会自己动手酿制,实不愧其名。 “能喝到二王子的珍藏,舒义三生有幸。”舒义豪饮一口,却被呛到咳嗽,江酒忙起身帮他抚了抚背。 “舒义,二哥的酒向来烈了些,你可不能这样喝。小婉说你畏寒,他这才取了些来,让你带着,冷的时候小呡一口,暖暖胃就好。”江桓在为二哥解释的时候,顺便给自己也倒了杯,他馋二哥的玉酿已经很久了。在宫里的时候,他可宝贝这些玩意儿了,他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谢过二王子。” “唉,不用。老太师为我东霁奔波辛劳一辈子,这点酒算的了什么。舒义,你可得把身子养好了,将来我东霁还要继续仰仗你呢。”江酒不经意地一说,却让人怎么听怎么奇怪。舒义停止了咳嗽,把眼神投向江桓,只见他并无任何异常反应,只是轻抿一口小酒,然后闭眼满意地感叹,一脸享受的表情。 “家父常言,家国家国,实际是先有国再有家,东霁的事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效忠东霁国主,为东霁百姓披肝沥胆是我舒氏子弟义不容辞的责任,如若我舒义的身子骨能撑到那天,当谨遵家父之言。” 江酒有一刻的愣神,似是被刚拍出去的皮球又拍了回来轻轻砸到了脸,虽不见得疼痛,倒是抹上了一层灰。见到江桓又要倒满杯,他赶紧出手阻止。“三弟勿要贪杯,一则这是我为舒义准备的,你尽喝完了像什么话,二则这里并无下人,待会醉了回去,我可背不动你,三则熹妃娘娘知道你喝酒,又还担心你了。” “好,听二哥的,最后一杯。” 看着身无长物空手而来的三弟,江酒打趣道:“我江酒好酒,把最好的酒送来为朋友践行,这是我的诚意。倒是三弟,有什么送给舒义的呀?” “不用不用。“舒义赶紧推辞,”两位殿下亲自来为我送行,已是我不能消受的福分了,不敢再接受任何馈赠。“ 江桓拍拍脑袋,出宫出得急,确实没准备什么送别之礼,略一思忖,走出亭外,指着“情义亭”三个大字说,“舒兄,我在这儿送你一个承诺吧。日后,只要我江桓能做到,会答应你一个请求。” “这算什么?来这些虚的。”江酒忍不住嘲笑他。 江桓可不管,他甚至提醒舒义:“你可得好好珍惜,机会仅有一次,如果不是非请求不可的事,千万不要浪费了哦!”许是二王子的酒确实有些后劲,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刻的眼神迷离和趔趄摇晃。也可能是。。。 舒义淡淡一笑,心里没当回事,一个醉酒之人做的承诺岂能算数。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拱手谢过了三王子的礼物。 舒小婉看着他们走出了亭子,并收好了桌上的物什,料想他们已经聊完了,看看天边悄然偏西的日头,再看看父亲可能会出现的方向。看来父亲确实太忙了,不然,他不会轻易不管他们兄妹两的。舒小婉下得车来,走向他们,提醒兄长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情义亭山脚下,舒氏兄妹拜别了两位王子,道声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便踏上了归程。 车辕向前走着,过了一段距离,舒义忍不住发问:“小婉,今日你和父亲进宫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哥哥何来有此一问?进宫后,我只在熹妃娘娘的宫里待着,并未见得什么异常。如果非要说与往日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就是西良国来使臣了。” 西良国?二王子的母亲娴妃娘娘,便是西良国的。果然,江酒方才的试探便能说得通了,想必是那边的人开始向他灌输些天下大事了。 “熹妃娘娘的病情好些了吗?” 舒小婉摇摇头,有些神伤地感叹道:“还是一如往常,三王子还让我在乡下帮他寻些能治疑难杂症的江湖术士。”“诶,对呀!”舒小婉突然想到了什么,“兄长,我们可以去找民间大夫来为你整治呀,说不定比宫里的那些大夫管用。” 小婉心意是好的,可是她不懂三王子让她寻江湖术士的真正原因,熹妃的病来的蹊跷,治得也奇怪,时好时坏。江桓眼里能隐藏其他事,可是对熹妃娘娘的事他隐藏不了。几年前,他非常笃定地对自己说:”舒义,我一定会找出对我母亲下毒的人。”那一刻,舒义从一个十岁的孩童眼里看到了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杀人的戾气。 第2章 天之骄子 一年一度的中州祭祀大典,中州共主幽暮在国师的带领下迈着威严的步伐缓步登上祭台,在经过各诸侯国国王的时候,许是轻风助力,他还是从这些平常不可一世的诸侯国国主口中听到了称羡的嗓音。天下依然是我中州的天下,每到规定的祭祀朝拜之日,各诸侯国皆至,即使不远万里,即使强大如西良、南杵、东霁、北缙之国,在这个时候,他们不再是他们自行成立的本国的国主,而只是我中州的一个诸侯而已,朝拜纳贡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时中州共主昂起了尊贵的头颅,接受天下诸侯和臣民的膜拜,这是天源祖先赐予他的无限荣耀。 虽是一场庄严肃穆的盛典,可由于时间太长,参加盛典的各诸侯国的人免不了低声交流解闷。 四大诸侯国的区域,一个年龄最小的人打破了除祭祀声外死一般的寂静,他是西良国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可浓黑的眉目却显出沉稳睿智,他低声对身旁的人,说:“父亲,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身旁的人回他:“这得多谢国主准许你参加。” 西良国主不忘了提醒他:“祭祀过后,共主将宴请各诸侯王,小家伙,你一定得让他记住你,这样我西良国才能说得上话。” 小家伙自信放言:“放心吧,国主,我姚岁不仅要让共主记住我,还会让他记住宇太子。” 太子宇是西良王的儿子,本来他就是想带他来参加祭祀大典的。可临出发时,看到太子宇躲避胆怯的行为,在共主面前失了礼节事小,就怕在其他各诸侯国国王面前失了面子,白白让他们看了笑话,认为我西良国后继无人,无端生出狼子野心。相较于太子宇,上卿大人的儿子姚岁自幼饱读兵书,小小年纪对行军打仗颇有见解,却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精品璞玉。 东霁国王瞥了眼西良国王带来的精神小伙,又想到了自家的三个儿子,老大江诸早早地就封了太子,可他就是一庸人,全无治国之能,凭借太子的身份和娘家人的支持,行事作风多残暴无仁,自己多次想废了他,可是一来有些忌惮王后娘家的势力,二来他暂时也没有非常确定的人选,也就一直这么拖着。这些时日,他把太师留在身边,除了忙祭祀大典的各项参拜事宜,更重要的是听他的意见,毕竟,江酒和江桓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谁有治国之才,他是最能慧眼识珠的。 只是太师最近似有些心不在焉的。“太师,令母的病无需太过担心,舒义不是送信来说,见到孙子孙女后,祖母的病已有好转吗,我想等到祭祀之后,您回去说不定还能见到一个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的母亲呢。” “国主说笑了。”舒太师近来确有忧虑,倒不是家事,而是国事。鲁莽冲动的太子行事越发激进,似是有些急不可耐了。娴妃娘娘为儿子江酒计,也接待了娘家西良国的使臣,娴妃便是西良国王的一个远房表妹。如果他记得没错,那使臣和眼前的这个小伙一样,都姓姚。至于三王子江桓,母亲是莒国人氏,一个风雨飘摇,人口不过两千人的区区小国,熹妃没有任何家族实力,还因病失了宠,立江桓还不如立江夔呢。对,还有江夔,是国主兄长的儿子,三位王子的堂兄,此人少年时军中历练,颇具胆识和实力,后执掌宫防大权,又和大司马交好,此人虽然忠诚,也多次表露唯从一国之主,不谋权位,不沾边,不靠队。但为了东霁的大事计,也保不齐被有心之人推上争权夺利的位置。 细细想来,舒太师一脸愁容,东霁将何去何从,先祖辛辛苦苦建立的功业,到我辈之手,竟看不到一个辉煌的明天,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个乱字,要拨开笼罩在东霁上空的阴云,到底是还缺少了什么。 南杵国主南郢站得有些累了,忍不住抚口打哈欠,心里抱怨着,自己长途跋涉而来,就不能赐个座吗?趁共主幽暮背对着他的时候,他便有些懒懒地靠在同行人身上,顺便低声问道:“纳贡之事可想好说辞了?可别落个欺君之罪。” “国主放心,我南杵境内去年天灾频繁,三分之一的百姓颗粒无收的事情在半个月前已经让人传到了共主耳中。百姓为大,自然是救济为先,天高路远,他又不可能亲自去调查,纳贡的数量自然比去年少了许多。” 得到满意的答复,南杵国主郢站直了身姿,维持他一国之主的尊仪。 北缙国之人,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看了看和他们并排站立的三大诸侯国主之后,再回头看看身后的的其他数十个小诸侯王,有几个去年来过,他勉强还记得,而有些,却没了踪影,比如孤竹国人,他们异样的眼瞳在去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中州祭祀是天下大事,大小诸侯无不争相露相,此时无孤竹国人,估计已经被周边的国家灭掉了。 临近午时,祭祀典礼终于结束,问了上苍,拜了诸神,祈求再护佑中州天源氏千秋万载。 之后便是午宴,中州共主和各诸侯国主相继落座,举杯共贺。歌舞雅乐自是免不了,伴随着轻歌曼舞,由共主领头,再次重申了各诸侯国数百年前一家人的历史记忆,大家不由得感怀,更有甚者,从眼中挤出几滴泪来,只是未把“大一统,尊共主”的口号从胸腔里挤出来。毕竟在看中州共主之后,接着便需要再看四大诸侯国主的脸色了。而这一个个的,都是顶好的表演者。 一时见得气氛有些不振不弥,姚岁在西良国主耳边低言两句,西良国主再远远地向共主幽暮身旁的公公使个眼色,公公便俯首向共主谏言了。 “听说,”共主幽提高嗓音,底下的窃窃私语声便消停了,“西良王叔特地准备了节目?” 在西良国主的示意下,年轻的姚岁站了起来,走到庭中,作揖回到:“共主,是我国宇太子主导排练的,本来太子是想亲自来的,可出发前不慎染病,这才嘱咐小的一定要将这排练了数月之久的战舞献给共主。” “你是何人?” “西良上卿姚施之子姚岁。” 放眼望去,来的各诸侯王普遍年龄偏大,一派暮气沉沉的景象,此时出来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回话自信得体,眼里闪着光芒,一时便成了整个宴会上的主角。 得到共主幽暮的准许,姚岁呼唤表演者进殿,大殿里瞬间涌进身数十着特制服装的西良人,还推进来一个硕大无比的圆台,圆台上嵌有一鼓,较真正的战鼓有缩小,正适合表演用。本来宽敞的大殿,此时却显得有些狭小,除了共主和四大诸侯国的人未变动位置,其余小国的人自觉地起身挤到一起,为姚岁的节目腾出空间,共主身边的公公一使眼色,便整齐有序地进来数十个宫人,麻利地撤下了他们的桌席,刚才只顾着神伤和客套攀谈的云云诸侯王,看来是享受不了共主的盛宴了。 姚岁从容地走上圆台,而圆台周围的表演者却动作一致地拿出一块黑布,全部遮了眼,举手做出准备的姿势。预备完毕,姚岁取了槌,只见得他猛敲鼓中央,鼓声雄浑,圆台周围的人迅速整齐有序地挤到中间,一声震吼,给在场所有的人心灵的震颤。之后,姚岁又敲了鼓的其他地方,每敲打一处,音色不同,力道不一,音量不同,急缓不同,音调不同,前前后后演奏出各种鼓律,而遮眼的演者却能听声变位,听声行为,或昂扬着前进,或悄然身退,或交叉跑动,或极速变换阵型,无论台上的鼓声如何变换,他们却不会互相撞到,一个音调结束,他们又会组成一个看上去进可攻退可守的阵型。 不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军不可能知晓如此多的作战阵法,也不可能训练出仅靠听声就井然有序的将士。而这些却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轻易地搬到了天下共主、搬到了天下诸侯面前。此时此刻居于圆台上尽情击鼓起舞的少年郎成为了中州大地上最耀眼夺目的明珠。 半晌之后,表演在铿锵声中结束,中州共主已经起身走到了前面,然后带头鼓起了掌,止不住地点头赞叹。 “共主,我国宇太子说,亲自参与才能真实感受这千军万马之势。”姚岁远远的拱手递上鼓槌,幽暮便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圆台。 四大诸侯国本难分高下,可这年轻人搞的这一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西良国必定成为共主眼里最尊贵的座上宾。 东霁舒太师看着此时耀眼夺目的姚岁,时时提及主子,不会喧宾夺主无端惹得西良王嫉妒。又将一出战舞戏表演得精彩绝伦,不熟知行军作战之法,排练不出来。从容邀请共主参与,以此来给共主留下最直接而深刻的印象。小小年纪却如此成熟稳重,相较于一个经验丰富的使臣,也丝毫不逊色。眼前的少年,真乃天之骄子,千年难得一遇的人才,怎么我东霁就没有这样的人物呢?舒太师对东霁的忧心又增加了几分。 。。. 相较于中州的热闹非凡,偏远的东霁首阳山下却是一片宁静。回到首阳已经月余的舒义渐渐退了件里衣,出门的时候,小婉还是嘱咐他披上外袍,看看与这个季节和温度完全不配的厚厚的外袍,舒义果断拒绝。躺在躺椅上的老夫人看着争执不下的两兄妹,做了个中间裁决,外袍还是要披着,只是让女工卸了那厚厚的绒毛。 “祖母,今日癸乙老师新开课,午饭我们便在外面吃了,您不要等我们,乖乖吃饭喝药。” “好,好。你们是太师的孩子,说话行事莫要失了礼节,快去罢,千万别迟到了!小婉,好好看着你大哥,不要让他任性了。” 有了祖母的旨意,舒小婉以小管大就有底气多了。 癸乙夫子是首阳最德高望重的人,深谙理财、军事、治国之法,他目前最骄傲的成绩便是培育了当今东霁太师,已是耄耋之年的他本该享清福,不再忙碌,许是日子太过无聊,他近年却突然办起了学堂,在首阳及周边招收弟子讲课。 舒义小婉到的时候,作为太师的子女,引起了诸位弟子的好一阵艳羡,癸乙老夫子端坐在正上方,含笑迎接他们,舒义带着妹妹恭恭敬敬地拜了既是师公又将是师父的癸乙老师,送上了见面礼。癸乙捋须微笑算是回应了,便指着一旁的座位让他们坐下。 舒义环顾一圈,学堂里的位置基本上已经坐满了,诸位学子也已经准备好,可迟迟不见癸乙开口授课,而是紧紧地盯住门口,似是在等着什么重要的人。 一会儿之后,离癸乙最近的一个年龄稍长的学子提醒:“先生,已近巳时了,他应该不会来了。” “不,他已经来了。”话音刚落,只见得一个背着弓弩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渗满汗珠,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猎物。 癸乙老夫子颤颤巍巍站起身,刚才发言的小伙赶紧起身扶住他快步往门口走去。 “哥,这人是谁呀,全学堂的人都要等他,师公还亲自迎接,父亲来了都不见得有这待遇。”身后的舒小婉对门口的打猎少年充满了好奇,低声问兄长。 看他的衣着打扮,也就是首阳山脚下一普通少年,并没什么特殊之处。舒义做个“嘘”的动作,让小婉不要多言,既然父亲让他们到癸乙学堂学习,就要相信癸乙老师。 “夫子,这是给您的拜师礼。”年轻人屈身双手递上猎物,声音透露出些许急促。 “甚好甚好,赵卷,先替为师收着。”赵卷提着猎物出去之后,癸乙便领着年轻人往前面走去,然后把他安排在了特地为他准备的离自己最近的位置,紧接着才是舒义兄妹。 “敬梧,这是当今舒太师之子舒义,太师之女舒小婉。” “这是云敬梧。” 癸乙引荐,两个年轻人初次相识,相互之间都有探究之意。 第3章 太师之念 十年后。太师府。 舒老太师在为东霁呕心沥血一辈子之后,终于承受不住身体的日渐湮灭,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却因心中一直有所挂念而落不下最后一口气。守床的是他的一双儿女,舒义和舒小婉。两兄妹已经长成,出落得标志大方。舒小婉喂父亲吃过药后,替他掖了掖被子,感受到父亲的即将离去,忍不住低泣出声。 “小婉,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总是忙于政务,却忽视了自己的孩子,弥留之际,才发现孩子们已经这么大了,小时吵着闹着要他抱的记忆似乎就在昨天。来不及享受天伦之乐,就要面对永别,他这个父亲做得真不称职。“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谁都会死,小婉要坚强,以后你和兄长要更相亲相爱,父亲会和阿娘,祖母保佑你们的。” 阿娘、祖母、父亲相继而去,以后就只剩下她和兄长两个人了,思及此,舒小婉更是抑制不住地趴在父亲的被褥上失声痛哭。站在一旁的舒义也是偷偷抹了抹眼睛。 趁着还能说话,舒太师把一个父亲的殷殷叮嘱和祝愿说给舒小婉和一旁的舒义。末了,他轻轻拍拍舒小婉的手说:“小婉,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 父亲只支走了小婉,看来是有话单独对自己说。果然,在女儿面前,他是慈爱的父亲,对于儿子,他更多的角色是太师。 “义儿,找到他了吗?” 舒太师所说之人便是老师癸乙极力给他推荐的云敬梧。之前两次回乡,他见过,在众多学子中,确与众不同,无论作文还是辩论,他总能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许是出生平凡,相较于世家子弟,云敬梧在回答癸乙先生的问题时总是用农民、商人、工匠等芸芸众生举例,少有古时名人,就是因为这样,通俗易懂,总能赢得癸乙的赞叹不已,直呼“柱国之才”。舒太师曾想要把他接到盛都,癸乙拒绝了,只说时机未到。云敬梧自己也拒绝了,说首阳林间的野兽还没猎尽。 前些日子,舒太师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而笼罩在阴云之下的东霁,外有以西良为首的各诸侯国虎视眈眈,内有王子们觊觎王位,诸位大臣择边站位,王位争夺战随时会爆发。癸乙以前说时机未到,而现在,难道不就是最佳时机吗,东霁急需要一个能拨开浓云迷雾的人出现。 一年前,舒太师回了趟首阳,老母已逝,他回去是为了见癸乙老师,求学堂学子。却不想扑了个空。彼时,南杵国突然发难,边关危在旦夕,那时全国急征士兵,首阳一带的适龄男子几乎全被征召入伍,即使是上有老母的家中独子云敬梧也未能幸免。 癸乙学堂的一干学子所授受的是经世治国之法,虽涉及一些行军作战之法,可毕竟只是课堂争辩,仅留在理论层面,最多只是几个年轻学子偶尔心血来潮活动活动筋骨。此次被强制扭送战场,那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了。 “老师,您就不怕自己辛苦培养的学生折在战场吗?”舒太师当时问癸乙老师。 癸乙老师没回答,学堂里的一个孩童抢着说:“敬梧师兄听说战场在隐山一带,便没有申请免徭役,而是非常自信地保证他会带着所有的师兄弟平安回来。” 癸乙捋捋胡须,淡定地补充:“这是我给他们的一场实践课,你且等着罢。” 而这一年以后,病入膏肓的舒太师再次遣人前往首阳求取人才,却被告知,云敬梧等人于南关战场失踪了。 不能为东霁寻到治国良才,舒太师自觉愧对东霁,悲伤之余,吐尽一口鲜血,从此卧床不起。 “父亲宽心,已加派人手,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寻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舒太师虽然心急,却也无可奈何。深叹一口气,希望上天护佑东霁。 “义儿,三位王子,你怎么看?” 从不站边的父亲这样问,倒让舒义觉得有些奇怪,他知道,国主一旦薨逝,宫里必是一番腥风血雨,难道父亲是想让他投靠某一位得势的王子,比如大王子江诸,或者二王子江酒?总不可能是无权无势,还不思进取、整日游手好闲的江桓。 猜想是可以胡乱猜想,但癸乙先生和父亲都讲过,想是一回事,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可以乱想,但不能乱说,舒义谨记。 “父亲,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只尊国主,无论哪位王子,有朝一日成为国主,便是孩儿效劳之人。” “你知道,如果是云敬梧,他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吗?”舒太师对儿子的回答没有批评,却也没有十分满意。舒义知道他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便低下头,聆听父亲教诲。 “他会说,谁为百姓,他便为谁,百姓,才是一国之本。义儿当谨记!” 舒义沉吟半晌,见到父亲已经疲累得闭上双眼,知道他最后的担忧,舒义许下承诺:“父亲,孩儿一定会找到敬梧兄,护他仕途顺遂。” 等父亲睡下,舒义轻脚出了房间。此时的一轮月亮悄悄躲在云后,为大地增加了一丝朦胧。 舒义在癸乙学堂只学习了三年,后便回了盛都。在这三年里,他和云敬梧,还有大师兄赵卷成了好朋友。他们自是没有盛都权贵子弟的清高,更多的是实在和质朴。云敬梧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种桑养蚕的农家妇女,看他疾病缠身,还为收集了好些民间药方,他饮过之后,甚有作用。 舒义自回到盛都后,他至少也会每年回首阳一次,去见他的老朋友。此次云敬梧一行人的失踪让他有些意外和担心,如果说父亲更在意的是东霁的未来,而对于舒义而言,他更在意的是好朋友的安危。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难料,但舒义就是相信,从癸乙学堂出来的学生,不会轻易死在战场上。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们。 舒义连夜驱车到了大将军府,拜见刚从南杵战场打了胜仗回来的女将军宁泣。 宁泣,前大将军的女儿。 巾帼英豪,自小便有戍边志,在东霁和南杵的交战中,一袭红衣,英姿飒爽,率领士兵击退敌人的进攻,打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胜仗。近日凯旋,受到东霁国主的盛情款待,直呼虎父无犬女。宴席上,三位王子也是对她赞不绝口。 待到宫里的庆功宴结束,宁泣带着弟弟宁阙回到大将军府已经过了子时,方被告知,太师之子舒义拜访。 宁泣想起来了,是那个记忆中的病秧子,太师府的公子,经过这么些年的调养,他现在竟然经得住熬夜了,她可得好好为他庆祝一番,如果可以的话,劝他从军。刚打了胜仗,宁泣正志得意满,不由得多想了些。 脱下了盔甲,宁泣换了身红色女装,头发依旧高高束起,眉目间尽显女子英气。她出现的那一刻,舒义不由得从心里发出一声赞叹。 “舒公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宁泣为他倒了杯热水问道。 “将军是直爽之人,舒某就不兜圈子了。舒某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云敬梧。一年前,他进了你的军营,听说,他参加了此次东霁和南杵的交战。” 云敬梧?宁泣自然知道,她此次能得胜归朝,主要还是靠了云敬梧为她出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宁泣为战争中逝去的将士哀婉,沉声说道:“云敬梧自请和赵卷带一队人马引开南杵大军,为我军争取时间和最佳作战位置,等我们取胜回援,却只见到回撤的敌军,他们把云敬梧带的小队人马全杀了,我军闻言义愤填膺,誓要报仇,才不顾自身性命奋勇杀敌。” 回想起战场上的一幕幕,宁泣只能为逝去的将士哀悼,祈愿他们安息,她宁泣会为他们守护好东霁的。 其实,舒义此前已经获取云敬梧战死的消息,为了安慰家父,他隐瞒只是失踪,隐瞒得久了,他竟也相信云敬梧还活着。于是连夜赶到将军府寻个答案。 “敢问将军可曾见到他们的尸身?” “天气热,我们寻了数日,寻到时他们的尸身已经腐烂,辩不清身份,可身上的衣着确是我军军服,人数也对,我们便将他们与其他战死的士兵一起掩埋了。” “你说,辨不清身份,有没有可能。。。” “你是想说,他们可能还活着?绝无可能,”宁泣训练兵士最为严格,“视死如归是最基本的要求,宁家军但凡有一人活着,敌人就不可能活着回撤。” “大将军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将士活着吗?” “呵,”果然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病娇公子,竟会有这种天真的奢望,“舒大公子,战场残酷,岂是我宁泣希望他们活着,他们就能活着的。倒是宫城内的诸位大臣,如果能让天下无战事,那才能让将士活着。” 舒义知道,他惹大将军生气了。相较于文官,武将确实更容易生气,尤其当这个武将还是个女人的时候。舒义想了想,换了个方式,继续询问:“刚才大将军说,是云敬梧自请去调离南杵大军的?” “是。” “是往哪个方向?” “隐山方向。” 隐山方向?舒义回忆着云敬梧的身世,他本非东霁人,而是已经归属东霁的阳国人,隐山,此前便是属于阳国的,但由于此地土地贫瘠,仅有绵延的密林,阳国归属东霁后,大王赐给了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种田养蚕,自力更生,并重新改名为“首阳”。舒义了解云敬梧,他绝不打无把握的仗,况且,善猎的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困死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那么综合来看,舒义想他有必要赶往隐山一趟。 舒义思忖之际,宁泣忍不住问道:“舒公子,敢问这云敬梧究竟是何人,竟让你们都如此挂心?就我所知,他就是一个普通百姓,一个应征入伍的普通士兵。” 你们?“还有谁向将军问起过此人?” “国师大人,覃国师。” “他是如何问的?” “也没有特地问某一人,而是问是不是从首阳征召来的人。我了解我的属下,首阳来的正是云敬梧这一批人。” “将军是如何回答的?” “如实回答!” 舒义蹭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深感不妙。云敬梧作为家里的独子,上有老母,本来是不用上战场的,但却被强制征召入伍,而算天命的国师把矛头直指首阳人士,这绝非偶然。 “大将军,舒某有一事相求。” “何事?” “这段时间将军暂时不用回营,舒某希望你能派人盯着国师府,看他是否与西良国私下相通。” 太师和国师向来不和,这是国人皆知的事情,宁泣对此类明争暗斗甚是反感,对于舒义的这个请求,她本能的有些拒绝,作为将门之女,她只愿战场杀敌,不想卷入肮脏的朝堂纷争。 似是看出宁泣的为难,舒义有些抱歉地说道:“是舒某唐突,让大将军为难了。大将军想要躲避朝堂纷争,按着自己心中的道义行事,舒某明白,也就不为难将军了。只是,舒某想要提醒将军,除了训练将士,有空可以多到城中走走,多看多听多思,莫要被人当枪使了。” 屋外晨曦初露,此夜竟然过得如此之快,舒义告辞离开了,留下对他最后的言语耿耿于怀的女将军。等她云里雾里想要问个究竟快马赶到太师府的时候,却被告知,舒义已经启程去了隐山。 看来,要解开心中的疑惑,这段时间,她的确需要多到外面走走了。 第4章 隐山逃兵 隐山山峰处,这里地势有些高,向下看去,层峦叠嶂。山的那头数日前刚经历了一场战争,狼烟暂歇,远远的,宁字旗高高扬起,宁泣不愧是宁泣,她终于带着将士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云敬梧阴差阳错进了军营,然后,看到了那个头发高高束起,着一袭红衣,以一杆长枪对阵数十个男子的传奇女将军,这样的女子,世间罕有,那惊鸿掠影,让人不由得对她充满了景仰还有一种莫名的——惊艳感。 只是再见,怕是会被鄙视了去。云敬梧择了山间的一块大石头坐下,从腰间拿出一件器物端看了许久。这是他从敌军慌乱撤退的路上捡来的,用于占卜的东西。虽说占卜是各国都会做的事,但是靠卜卦来作战,南杵人上战场的莫非不是将军而是国师?这不是拿将士的命当儿戏,就是另有隐情。卦象显示震卦,主东方,对方的目标在东方,至于到何处,是东霁还是以前的阳国。亦或,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有一个身着简单粗布麻衣的年轻小伙子由远及近地跑来,对他说:“敬梧,赵大哥醒了。不过还在气头上,不吃也不喝。” 此次跟着云敬梧一同从战场逃出来的有同乡的七八个人,赵卷亦在列。可对于这个在癸乙学堂同过窗的师兄,云敬梧把他带离那个激烈而残酷的战场时,颇是费了一番口舌,最后,赵卷是被云敬梧击晕了叫人抬着走的。 当逃兵?对于一个熟读战争纪律,无论从信念上,还是实践上,都坚定遵从“视死如归,绝不做逃兵”准则的人,像这种欺瞒主帅,战后不回军营,伺机偷偷溜走的行为,还是以伪装英勇战死的方式,这和自己十余年的信仰完全背道而驰,此一逃,已然触及了赵卷的底线。他认为,虽然自己是个文人,连拿刀枪剑戟都有些困难,但既然上了战场,那便随时准备抛头颅洒热血。当逃兵?不仅侮辱了他赵卷,也侮辱了老师的谆谆教诲。 对云敬梧来说,这个师兄什么都好,热心,博学,尊敬老师,对各位师兄弟尤其好,但就是有时一根筋转不过来。云敬梧收好器物,跟着同乡回到了他们临时找到的一处山中草屋。因为在这偷偷跑出来的人之中,赵卷的年龄最大,学识最丰富,他说话行事自有一种前辈式的威仪。同乡在劝说他的时候都吃了憋,他们这才让人找到了主谋云敬梧。 对于一个性格轴脾气倔的人,和他讲道理就是针尖对麦芒,云敬梧已经渴了大半日了,不想浪费口水和他进行第二次争论。从山上回到山间茅屋的这一路,云敬梧的确想到了说服赵卷师兄的最简单的方式,唉,自己不仅是个逃兵,还是个骗子,云敬梧进草屋前,自嘲地摇摇头。他进得草屋后,其余人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云敬梧掏出一个锦囊,递给赵卷,示意他拆开。 “这是临出发的时候老师给你的那个乾坤袋?”赵卷认得。他们一群人被征召进军营的时候,老师颤巍巍地来送别他们,他亲眼瞥见老师塞给云敬梧一个乾坤袋。这一年来,赵卷对其中内容时常好奇,奈何总说不动云敬梧和他分享,只对他说是时机未到,现在拿出来,难道现在就是时机。 赵卷充满好奇的拆开袋子,里面是一张布条,摊开来看,只有一个字。“活”。 活字不难解,云敬梧趁机添油加醋,“师兄,您自幼跟在癸乙老师身边,老师自然最了解您,知道您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苟活,这才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而他之所以故意让您看见这一举动,您应当明白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手里握着乾坤袋藏着的“庐山真面目”,赵卷经过好一番心里调试后,终是接受了这个结局。既是老师的旨意,他便苟活着吧,虽然这个过程在他心里扎了根。 看出赵卷已不像之前那么反抗,云敬梧继续对他说:“师兄,你赶紧吃些东西,我们马上要赶路了,这里到首阳还有三天的路程。” 云敬梧出得草屋,停留了片刻。其实老师给他的字是“西”,而非“活”。他刚刚才想明白“西”这个字,与其花一万字的口水解释些不着边际的莫名其妙的东西,远不如一个字来的效果好,故而他果断选择了——欺骗。 收拾好后,一行人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往首阳方向走去,行动有些迟缓,起先是因为要躲将士的搜寻,无论敌方还是己方,后来是因为他们在路上捡了几个尚还活着却缺胳膊少腿儿的奄奄一息的士兵,赵卷一仁慈,便叫人抬上一起走,说,至少要把他们送到山下有郎中的地方。 走得久了,又累又渴。等到终于快要走出密林的时候,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他们寻到了一个林中茶肆,几人眼睛放光,一下来了劲,快速向茶肆的方向跑去。 “老板,两壶茶。”一群人叫嚷着争先恐后坐下。 “老板,两壶茶。”人未到声先到,在老板还没把先来的人全部招待好时,又有一拨人马从另一个方向行来。相较于云敬梧他们的粗俗狼狈,这些人既有马,又有车,衣着看上去也不错。老板扔下茶壶,让先来的这些人自便,笑着迎了出去。 这一群尊贵的客人,前后四人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四匹健硕的马拉着一辆马车和一块大木板。马夫跳下车,打开车门,从马车里便走下来两个人,年长的领着年轻的走进茶肆,恭恭敬敬对他说:“桓公子,我们已经到隐山脚下了,这里就是交货的地方。您先喝口茶歇会儿。” 先到的那一拨人,自觉地挤到一起,好奇地一边观看他们,一边窃窃私语。“原来是做生意的商人,难怪一看就是有钱人。” “笨,商人连喝的水都不备好,还要特地进茶肆吗?他们显然是乔装打扮。” “那个桓公子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年纪,你看人家,多少人伺候着,我们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诶,他再有钱也不见得快乐,你看他那张冰冷的脸,简直就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来的。” “别说了,现在明明六月天,你这一说我感觉自己都要被冻着了。” 第5章 贵人买棺 在经过云敬梧的时候,许是一种莫名的磁场作用,那被叫桓公子的年轻人不由得停了下来,很有默契的,两个年轻人同时看向对方,这一幕似曾相识,两人都怔愣了片刻,似在找寻这一幕的来源究竟在何处。直到年长的人再三催促,桓公子才越过云敬梧走到更里面的座位坐下。 饮足后,赵卷担心伤员的身体,想赶紧将他们送到郎中处,起身便要走。没想到,云敬梧握着茶碗,坐得坚定,半点起身的动作都没有。这倒让赵卷有些疑惑了。 思忖了会儿,云敬梧终于起身,不是往外走,而是走向那衣着虽然华贵,眼神里却透露出一种让人看不懂猜不透的阴郁感的年轻人。 当然,在尚未靠近桓公子的时候,他就被随行的人拦住了,那嫌弃鄙夷的神情,与其说是担心桓公子的安危,更像是不想让这个衣衫褴褛的“下等人”辱没了他们的高贵。云敬梧不管那趋炎附势的随从,而是抱拳直接向桓公子打招呼: “这位兄台,鄙人姓云,是山下猎户,这几人也是同住山下的农夫,近几日上山狩猎,不小心摔伤了。敢问兄台是否懂些医术,救治他们。” “大胆,桓公子岂是你们这些人。。” “竖刁,你退下。”桓公子看了看这群着粗布麻衣的村夫,再看看向他求救的姓云的人。 叹了口气,说:“带过来吧,我会一些简单的包扎和正骨,希望能缓解他们的疼痛,自己行走。” 云敬梧一个眼神,赵卷便心领神会地将那几个腿受伤的人叫人扶着到了他们跟前。之前是一个“下等人”,现在是一群“下等人”,那个叫竖刁的更是嫌弃地退让了几步,继续提醒桓公子的身份。 “公子。” “我生前做些好事,死后说不定能自在一两天。”桓公子自嘲着动手了。别看这手细皮嫩肉的,摸到伤着错位的脚踝骨,真能“呲”的一声拧正,伤员动动脚踝,果然没那么疼了。另外两人手上腿上渗血的地方已经干涸了,扯开那压血的脏布,血还一层层往外渗,桓公子叫竖刁脱了衣服撕成块,然后替他们包扎起来。竖刁虽然千万个不愿意,但却不得不服从主子的命令。 在桓公子忙碌这些的时候,有两个匠人驾着牛车也来到了茶肆,牛车上的东西用黑布遮住,桓公子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用眼神示意竖刁货到了。 竖刁掏出银两走上去付了款,掀开黑布,心里不由得一怵,两副棺材! 桓公子为什么带他而不是其他宫人来买棺材?难道是自己中饱私囊的事被他知道了,还是调戏熹妃宫里的红娘的事泄露了,要杀了他。想到这,竖刁大汗满额,转身扑通跪倒在地。“桓公子,奴才对您忠心耿耿,饶了奴才吧。” 一连几个响头,磕得砰砰响。桓公子任他磕着,似是没有看见这边的事。为伤者打好了最后一个结,桓公子叮嘱还是要赶紧出林子找郎中医治才好。 忙完这边的事,桓公子终于起身走向他要的货物,经过竖刁身边也没让他停下,他便只有继续磕头。 桓公子走过去拍拍棺材,质量很好,果然是用上等木材制成的。向交货的匠人点头示意表示很满意,两个匠人负责地将两副棺材转移到另外的马车后,便驾着空空的牛车离开了。 “行了,起来吧。” 竖刁满身狼狈地起身,额头已经渗出斑斑血迹,弓着背不敢吱声。桓公子笑着安抚他,“你这奴才,才没这个福气躺这么好的棺材,这是给我母亲和我自己准备的。” 待随从绑好两副顶好的棺材,再次用黑布掩好,桓公子进了马车,离开之前,他伸出个脑袋,问云敬梧,“你姓云?” “是。” “你要,去首阳?” “是。” 桓公子沉吟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浅浅叹了口气,坐进马车离开了。 云敬梧和赵卷带着他们的人也准备离开,没等他们走太远,就看到了绑在路边的两匹马,是刚刚那人的马?而看车辙的痕迹,他们的确已经离开。 “赵卷,把张大和阿三扶上马吧。”队伍中就两个人的腿脚受伤严重,难以自己行走,那人还真是——抠。 心善的赵卷刚想掏出银两放在此处,被云敬梧阻止了,“都是要死的人了,这银两,不给也罢。” 有了马匹,他们下山容易多了。赵卷不再担心伤员,便凑近了云敬梧,说:“这人好生奇怪,年纪轻轻的,就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我看他,不像是要暴毙的人,再活个几十年都没问题,只是。。。” 赵卷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像他这么博学,能算天知命的都说不出来,只能说此人太过复杂,心里装的东西太多,没人能看得透。找不到准确的词,赵卷只得放弃了,总之就是一个字——谜。 “敬梧,他离开之前问你的两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想,大概是,他已经知道我们不是打猎摔伤的了。” “那他知道我们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说到“逃”这个字,赵卷内心就像被针扎了,总是隐隐作痛,说得也及其小声,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无情的嘲笑和辱骂。 “我们在他面前早已无所遁形。” “那他为什么不拆穿我们?” “他连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哪还有心思管我们?” “也对。不对呀,你怎么知道他的事。敬梧,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认识。” 云敬梧和桓公子认识?十几年前的事,三两句怎么说得清楚。但看赵卷一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云敬梧不得不想办法以最简单的答案回答他,“算不得认识,只是我猜,他就是舒小婉经常向我们提起的三公子,姓江。” 姓江?江桓?桓公子?赵卷恍然大悟。 “不对呀,敬梧,舒义也总向我们提起,你为什么偏生说是小婉说的。” 提到这两兄妹,想到曾经在癸乙学堂待过的一段时光,他们的行程不再枯燥,向着首阳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第6章 离开首阳 一年前,西良国上卿府。 上卿府公子姚岁突生怪病,先是半夜做梦惊醒,像中了邪祟,一直到晨时,便对着那缓缓升起的朝阳摇头晃脑,然后口中念念有词,不让家里仆人为自己梳洗也不用饭,活像一个失去了丈夫的痴傻妇女。而有时,他又变得极其暴躁,逮着人便掐脖子,面目狰狞地怒吼,“为什么要阻止我,我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姚岁的这一病,惊动了西良国主,他可是经过中州共主幽暮认定的西良国在中州的代言人。国主把宫里的太医全部请来,却依然对这怪病束手无策,太子宇找来国师,设坛做法,法毕,一道光亮落往东方。 “东霁?” 国师点头。 “盛都?” “再东。” “莫非是东霁盛都以东的某个地方?” 国师闭眼微微点头。 “国师可有破解之法?”太子宇问。 国师掐指再算天谕,缓道:“以战击之。” “以战击之?”西良国主面有难色,太子宇看出来了,这些年来,他在父亲的严厉管教和天才姚岁的指导帮助下,已经进步颇多。他知道父王的忧虑,一来,西良位于东霁国西部,为防西良,东霁国在其西部边境布置了数十万大军,将士人员充足,再加上有谈域亲自坐镇,他们西良即使挑起与东霁的纷争,也与消灭东霁东面的灾星无益。二来,东霁国主年迈,时日无多,王子们争权夺位势在必行,而他们压了重宝许久,实在不宜在此时露出什么把柄使他们前功尽弃。“父王,孩儿有一计,或许能解除姚岁身上的邪祟。” “宇儿,请速速道来。” “灾祸南移。” 东霁国南面分布着数个小国,这些小国,是东霁和南杵两个大国的缓冲地带,本着所谓的国与国之间和谐共处的原则,南杵与东霁数年前签了互不侵犯协议,故而布局薄弱,仅配置了少量官军,更多的时候,南杵、东霁和诸多小国友好相处,百姓间也是其乐融融。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西良国主和宇太子相信,只要稍稍使计,南杵和东霁之间的矛盾就会爆发,尤其是在宁大将军病逝群龙无首的时候,他不相信,南杵人能忍住不发难。 癸乙学堂。 回到首阳的云敬梧,首先便去了老师处。就着老师给他的“西”字,已经把一年前的事情猜了个七八。 “代天行事的国师无论在中州,还是各诸侯国都地位尊贵,备受推崇,我东霁国师与西良国师同出一门,如果为了共同的目的,私下里想要做些什么交易那也是极容易的,比如剑指东方。我们回来的时候,一路上也打听到了,一年前宁大将军病逝,在群龙无首之际,南杵突然发难,我东霁四处征兵,越是远离盛都,越是往东面,所有年轻男子,无论是否独子,都必须应征入伍。”云敬梧把他能想到的这次军旅的前因后果以及路上的所见所闻向老师报告。 “几年前,姚岁年纪轻轻便在中州祭祀大典上锋芒毕露,其名声早已传遍天下,中州王幽暮对西良国甚是依赖和器重,有许多教化、礼仪、军事方面的事都交给西良国来负责。而太子宇能说动南杵向我东霁发难,看来他们的势力早已渗透各诸侯国。”云敬梧一点一点向老师述说当下时局,这是他从军一年的课题。癸乙非不能阻止他的一众学子被征召入伍,只要他告诉他盛都的学生舒太师即可,只是有些实践课必须亲自去体验。 等云敬梧将这一年的的所思所悟讲完,癸乙轻捋白色兹须,微笑着点点头,说:“敬梧,这军营之行便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堂课,你是时候启程了。” 舒太师已经派人来催过数次,云敬梧的归来正当其时,癸乙也想了却他得意门生的最后一点期盼。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教不了这个绝顶聪明的年轻人了。 “学生还是迷惘,请老师指点。“云敬梧恭敬拜首。 “为师能为你解答的已悉数传授,剩下的,为师也无能为力。你且回家罢,你的母亲会解答你的疑惑,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云敬梧三叩首拜别了老师,当他离开这所学堂时,夕阳的余晖正撒向当年他满头大汗跑进的这道门。这里不是给他启蒙的地方,却是给他指引人生方向的地方。不然,云敬梧能肯定,如若当年他没有遇见癸乙老师并被他盛情邀请入学堂,自己可能成为一个躬身耕地的农夫,或者依据自己的喜好,终身打猎,做一辈子的猎户,也可能被强制征召入伍,做一个上阵杀敌,服从军令,英勇战死的士兵。进入癸乙学堂之后,云敬梧开始了解天下大事,开始关心民生,开始站在当权者的角度思考对策,他想,他应该能做更多了不起的事。 回到首阳村家里,天已经全黑了,母亲为他亮了一盏灯,寻着烛光,云敬梧“吱嘎”一声推开家门,母亲抬起眼,停止了手中补衣服的动作。一年不见,母亲额角的皱纹又加深了。 母子二人安静地吃着晚饭,因为有太多话要说,反而什么话也没说。但沉默总是会被打破的。 “母亲,我,我想换个地方狩猎。” “是首阳的野兽猎完了吗?” “并未,而且,永远也猎不完。” “彼处的猎物比首阳更好收服吗?” “并不,那儿的野兽比首阳的野兽凶残十倍百倍,聪明十倍百倍,也狡猾十倍百倍。” “那狡猾当何如?” “比之更狡猾。” “聪明当何如? “小聪任之,大聪任我。” “凶残当何如?” 云敬梧当下碗筷,停了会儿,回答道:“跑。” “而且要跑的极快极快。” 云敬梧有些犹豫,母亲对他的这个答案却是满意至极。母亲说完,转身回内屋,从床底下拿出两双鞋,补充说道:“就像你小时候我用棍子追着你吃饭的时候那样跑,让人追不到那样。”云敬梧笑着点了点头。母亲的逗趣缓和了逃回家和久别重逢的凝重氛围。 “那我儿还有什么疑惑?” “母亲,是,选择的问题。” “何以有此疑惑?” “我见到他了。今日不同往日,我想,当年给与我们生活和希望的人现在过得并不好。” 当年给与云家母子,甚至整个首阳的人生活和希望的人,一定是给与他们这一群从隐山迁过来的难民土地的国王和熹妃娘娘。国王高高在上,他们只远远地看过他的车驾。熹妃娘娘则不同,首阳的百姓对她记忆深刻。 熹妃娘娘?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阳国归顺东霁,国主赐给他们一块地,从此他们走出贫瘠的隐山,来到一个叫首阳的地方,耕田织作,自力更生。两个母亲牵着各自的孩子在首阳相遇,一个是从隐山来的难民,衣衫褴褛,破旧不堪,脸上手上也都是脏兮兮的,排队等官家的资财救济。一个是盛都来的国主的宠妃,她牵着那时还小的儿子,身份尊贵,衣着华贵,从那对母子身前走过,两个孩子互视一眼,一瞬间便感受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天差地别。 那时的熹妃温柔聪慧,甚得国主的宠爱,她建议此地取名“首阳”,此山取名“首阳山”,此村取名“首阳村”,国主都一一同意了。她放下尊贵的身份为逃到这里的难民布点施粥,云敬梧脏兮兮的手捧着粥喝,熹妃娘娘取出自己的手帕,打湿了水,轻轻替他擦净,对他说:“小家伙,要把手擦净了再吃饭,这样就不容易肚子疼了。”接着,她小小地舀了一勺盐在粥里,补充说道:“放一点点盐,吃完以后才更有力气哦!”。许是年龄相仿,那个总是跟在熹妃娘娘身旁的小孩问他叫什么名字,云敬梧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云,云,云敬梧!”那孩子听后,掰开手指头开始数起来,看他皱眉,是因为两个手指头根本不够用,他又张开收拢数次,待终于明了之后,得意地告诉熹妃娘娘,“母妃,我数清楚了,是四十二个。” 熹妃娘娘为受伤的百姓医治,在她的引导下,那娇贵孩子也一点不嫌脏地热心参与,那时候的他,眼里是澄澈而简单的。熹妃娘娘教这些难民如何快速翻土,种苗,浇水,得意地对首阳的村民说,在她老家的那些人都是这么做的,长出来的庄稼都是顶好顶好的。 虽然熹妃娘娘只与他们这群难民朝夕共处了四天,便被国主请回去了。但她的出现就如同天神降临,照亮了首阳百姓的路。彼时,云敬梧还小,却对熹妃娘娘记忆尤深,还有那个孩子,因为身份的差距,他自是不能直接和他交谈的,他只偶尔听到熹妃娘娘叫他“桓儿”,听到那些仆人叫他“三公子”。 熹妃娘娘?母亲嗫嚅着这个称呼,想到了那个尊贵如天神,却亲民如子的女子,在她一辈子的认知里,如果说有什么传奇的话,熹妃娘娘便是一个传奇女子。 当情义与抱负要用生死抉择来证明,总是让人难以抉择,即使聪明如我儿,亦是想不出解决之道。 “熹妃娘娘真是个大好人,她呀!是真正的好。或许她是为了她爱的男人,或许她是为了为孩子积福报,但是我想,即使没有那两个人存在,她也依旧是个大好人。”母亲止不住地赞叹。 即使没有那两个人存在,也要做个大好人?不是为了某人,而是为了自己钦佩的那人的理念和原则,这既不负情义,也不负理想。熹妃娘娘一心为民,自己进癸乙学堂的初衷亦是为民,这便是情义和理想的契合处。经母亲这一点拨,云敬梧顿悟。 “母亲,孩儿知道如何做了。” “那何以生?” “江山在,宗庙在,祭祀在,便生。” “何以死?” “江山破,宗庙灭,祭祀绝,便死。” “那我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莫要生了病才是。” ”孩儿谨记。”每每把一件严肃的事情说完,云母总能幽默地把对话拉回到最平常的琐事上来,让人瞬间轻松愉快。 见儿眼中的阴翳已除,尽是欣喜和激动,母亲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银色手环,说:“这是给云家媳妇儿的,我儿如若有看上的姑娘,便送给她罢!” 看上的姑娘,那一定是知心如母亲,亦或与他有同样志向和抱负的女子,云敬梧突然想到了那一抹红色的英气,他接过母亲的手环,答应了,没有一丝害臊。 云敬梧准备退出母亲的屋,然后回到自己的屋里大睡三天三夜,要知道,这段时间,他可是严重的睡眠不足,母亲刚刚不是说了吗?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儿呀,”母亲似还有话说,“我,还有整个东霁的百姓都会为熹妃娘娘祈福的。” 云敬梧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替母亲拉好房门,出了屋,此时已经月上中杆,子时已过,农家小院干净透明,沐浴着月色,云敬梧回到了自己屋,并默念了句:“舒义兄呀,你可千万等两天再到呀!” 舒义是隔天午时到的,因为去隐山兜了一圈,幸好在准备进山的时候,被山下的郎中拦住,告诉他两日前,云敬梧和赵卷一群人已经回了首阳,另外两个治腿病的人为郎中的话提供了口证。 在小院门口拜别母亲之际,哒哒的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是赵卷骑马而来,在与癸乙老师深切交谈过后,赵卷想他有必要跟着去盛都。 “甚好,甚好,大师兄,我们很是需要你。”舒义拱手作揖道。 “胡说,若是需要我,怎么不见得你去我家里接我呀?” “怎么不接,你看,马都是往师兄您这个方向绑的,我们即刻便会动身去你那。”云敬梧随口附和。 为了尽快赶到盛都,三人并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前往。 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们到了盛都城外,远远地,便可眺望到皇宫的乾坤殿,夕阳照在三个年轻人身上,像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他们将如何实现心中的抱负,又将为盛都和东霁带来什么,尚未可知。 而这时的西良国,上卿公子姚岁,经过一年的治疗,已完全康复,继续为西良国主鞍前马后,称冠中州。 第7章 太师葬礼 东霁太师府。 舒小婉已经在父亲床前守了两天,父亲只是间歇性地睁开眼,然后轻轻扭头看看大厅门口。舒太师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在他还剩最后一丝威严的时候,他命下人撤了床帏,把床抬到大厅,床的后面就是让他入土为安的一方棺材,而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只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从正大门走进来的那一缕东霁的——希望。 入夜时分,急促的马蹄声终于在太师府门外停下,管家含着泪眼,接过舒义的马绳,哽咽着告诉他:“公子,大人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舒义急步跑进大厅,云敬梧和赵卷赶紧跟上。 那一晚,太师仙逝,太师府挂上白条,上下同悲,舒义一口气没上来,加上长途奔波跋涉,引发旧疾,晕倒在棺材旁。舒小婉艰难地撑着,不让自己再晕倒,她让管家为两位贵人寻了上等的屋子,让他们先休息。 “小婉,你一个人怎么行,我们陪你吧。”两个大男人去睡觉,一个弱女子守夜算什么,赵卷说什么也不愿离开。 舒小婉一边烧些纸钱,一边解释:“这是父亲临终安排的,父亲说,他这一死,东霁朝堂上下来祭奠的人很多,他们明早便会一一前来,我不懂这些,到时,两位兄长自是要前来见见。在这之前,让我单独送父亲一程吧。”在癸乙学堂的时候,舒小婉便唤他们兄长了。 红事白事都是见人识事的机会,一生为东霁奔波辛苦的老太师,连自己的白事都不放过。云敬梧向逝去的老太师鞠躬叩拜之后,随管家去了后房。 不一会儿,整个太师府传来了呜咽的箫声,这是小婉在悲鸣,在送别,在哭泣。悲怆的曲调,引得赵卷止不住地抹眼泪,感同身受。 云敬梧自也是睡不着的,癸乙老师的期盼,舒太师的嘱托。舒太师最后握着的不是他孩子舒义的手,而是云敬梧的,那最后的力道绝不像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他把东霁的未来交给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太师凭什么这么相信自己?突然之间,云敬梧感受到了千钧重担压肩。 熹妃娘娘的车驾是最先到的,驾车的是江桓公子,母子俩连夜到了太师府,还未进得府里,便听到了万籁俱寂里的那丝呜咽的箫声。 “婉儿每次到宫里来吹的都是欢快的曲调,曲随心,桓儿,这几天你就好好陪陪婉儿吧,不用到宫里来请安了。”熹妃娘娘一边缓步往里走,一边吩咐身旁的儿子。 “是,母妃。” 东霁大王繁帝的三个儿子,就江桓最闲。太子江诸在忙着全国的军政改革,这段时间跑的都是司马大人公孙无我,宫防大统领江夔,和新晋大将军宁泣府上。二王子江酒负责和北缙国的通商事宜,自然是忙着和户部礼部接见北缙国的使臣。像代皇家出席某位大臣的葬礼这样的“小事”,他闲公子江桓就可以了。只是母亲说什么也要亲自前来吊唁,让江桓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还有,小婉那丫头,不知道哭了多久了,如果隔不了多久,他也死了,小婉是不是也会这么悲伤,这几天,江桓想对她说:在他的葬礼上,如果小婉吹这首曲子,他在黄泉路上一定能听到的,也一定能认出她的。 太师毕竟是太师,即使再繁忙,第二天,大王子和二王子还是到了。 醒来的舒义代替妹妹一一应对了前来吊唁的官员,当然,三位王子都到了,还有哪个官员会落下。跪于舒义身后的云敬梧和赵卷把前来吊唁的人一一认了个遍。江诸率领随从威风凛凛进来的时候,赵卷小声向云敬梧嘀咕:“非为吊唁,只是为了想扩大自身的实力。” 江酒冷凝着脸进来的时候,赵卷嘀咕:“吊唁不假,遇事不顺更像回事。” 江夔踱步进来的时候,赵卷嘀咕:“鼻梁高挺,健步伟岸,不可一世。” 国师挥了挥拂尘走进来,赵卷嘀咕:“此人眼斜嘴歪,定是阴险狡诈之人。” 之后进来的人,赵卷都一一为他们看了面相,终于到那名衣着绸衣,头发高高束起的女将军进来,赵卷却低下了头,不敢评判半句。 拜完逝者,宁泣环视一周,问舒义:“小婉呢,我想去看看她。”眼一瞥,瞥见了他身后的两个不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的人,这一瞥,赵卷把头埋得更低了,而云敬梧仍然厚颜无耻地平视着眼前的一切,一点不避讳宁泣的眼光。 “小婉忙了一夜,刚歇着,宁将军有心了。”有江桓陪着,为免他们相遇尴尬,舒义婉拒了宁泣的好心。“宁将军如果不忙,可以随我的两位朋友去后院坐坐。”早晚得见,心中的芥蒂和疑惑不如早解决了,宁泣看了看舒义身后的两人,同样拒绝了舒义的建议,“我宁泣不与无名之辈交谈,舒公子,节哀,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宁将军,”在角落一言不发的云敬梧终于开口了,“我叫云敬梧,以后,您一定会记住我的。” 云敬梧恭送宁泣,而女将军并未回头看他一眼。一旁的赵卷,始终低着头,猜不透宁泣是在特意维护他们还是打心里瞧不起他们。 。。。 三日后,太师落葬。小婉的身边,云敬梧再次看到了那个人,赵卷也看到了,他小声嘀咕道:“以前老是听小婉说三王子三王子的,就知道这丫头心仪于三王子,这么看来,小婉不像单相思,两人看起来倒挺般配的。只是小婉要守孝三年,不知道这个三王子会不会变心。” “看他那奔丧的脸,先活下来再说吧。”平时赵卷私下议论,云敬梧只是静静听着,这次却罕见地回答了他。 不是云敬梧诅咒恩人之子,而是他这几天看了太师的手札,看了三个王子和各个朝臣的动向,国王一旦薨逝,江诸为王,江桓和江酒活不过一天,若江酒为王,在国师的煽风点火下,江桓也不可能活着。 江桓认出了他们,可他眼里只有舒小婉,压根儿没有搭理他们。无名之卒果然不配被人提起,云敬梧深深叹了口气。 舒义守孝期间,他告诉云敬梧和赵卷,他们可以一直住在太师府上,如果想要另寻他处,太师府的大门也一直为他们敞开着,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进太师的书房随时进,想被引见给上位者,可能要等段时间。 “那舒兄,”云敬梧已经在盛都溜达好几天了,从政的事遥遥无期,他突然想做生意了,也正好验证他在癸乙学堂学的理财知识,要知道他的算数可比政论课优异,舒义这么慷慨,他也就不客气了,“可否借我些钱,我看西市的几匹马驹不错。” “行,需要多少跟管家说一声即可。” “舒义,这家伙是想学人做买卖,小心血本无归。”赵卷在一旁好心提醒。 “无妨,敬梧兄,亏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有个阔气的朋友就是爽。 “赵兄,你呢,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我一定尽力满足。” “已经打扰你很多了,就不麻烦了,我什么都不需要。”相较于云敬梧的“厚颜无耻”,赵卷就显得拘谨多了。 赵卷看人识事的本领向来无人能及,二王子江酒最近确实遇上了烦心事,一边户部对他说此次与北缙通商事宜要严格控制成本,并多次拿父王向他施压,还一直向他哭穷。 经过国师调查,向他汇报说,户部国库开支大部分都用于军政改革了,是太子江诸亲自去打招呼的。 无钱寸步难行,北缙国使臣威胁不给予他们应得的实惠,他们会转向与南杵,与西良做生意,包括粮食、牲畜、铁器、丝绸等各个方面。失去与一个大国合作,无论从经济上还是军事上,都是对自身的削弱和对他国的增强。 “舒义,还是你舒坦呀,能躲开这些事。”心情不畅,江酒来到太师府找舒义诉苦,又霎时想到他暂时得以无公事烦身的理由,觉得抱歉,有些尴尬。补充道:“父王说,太师为我东霁辛劳一生,贡献颇多,等你休养好了,子承父业,依旧是我东霁的重臣。” 此前江诸来找过舒义,以权施压要他站在他那边,身在朝堂中枢,想要持身中正,不参与党争是何其难。既然避无可避,还不如选一个自己看着不那么憋屈的,那个强势凶残的江诸显然不是一个明君,无论在国主眼中,还是百姓口中。江酒既然有意拉拢,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就帮他一把吧,虽然他刚才的话语让自己心里不畅快。 “二殿下,恕臣此时在守孝期,不能为您鞍前马后。不过臣有两个人推荐给您,他们都是绝顶聪明之人,是臣在首阳老家认识的朋友,或许能为二殿下解忧。” “他们是做什么的?” 农民?学者?猎户?还是商人吧,赵卷不是说了云敬梧近来在做买卖吗?至于成效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能和二殿下当下的事挂上钩。 “经商。”舒义答道。 只是推荐人才自然不够,江酒还想得到些更为可靠的保证。他继续说道:“小婉呢,我想去看看她。” 舒义喝过一口茶,替他把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二殿下是不是想说,您想照顾小妹一辈子?” “舒义,你知道,我一直心仪小婉,虽说此时提婚事不合时宜,但如果能照顾她一辈子,我,自是十分愿意。” 小婉心仪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就一个妹妹,他不想拿她作为党争的筹码,小妹要嫁也只能嫁给她喜欢的人。对于江酒的“好意”,舒义婉拒了,只说三年守孝期之后再说。那时小妹也更大一点了,对于自己想要什么也会更清楚。 第8章 浑水难避 城郊外的一处木屋,这里背靠青山,东面是一大片花圃,混杂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正前方是一道木门,时常关着,前段时间迎来了它的主人,这里便变得有生机起来。西面是湖水,通过一个长长的蜿蜒的木板桥,到达湖中央的亭子,此时的亭子中央依偎着两个人,望向飘落湖中的片片枫叶。 “桓哥哥,入秋了。” 这段时间,江桓一直陪着她,她已经渐渐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走出来,还好,还有兄长,还有桓哥哥。 “婉儿得多穿点,别着凉了。”江桓细心地紧了紧她的披风。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再说,我也懂些医术,不会让自己生病的。” “那婉儿,你要答应桓哥哥,以后就算桓哥哥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舒小婉虽然不涉政事,但她身为太师之女,对朝堂之争自然敏感。江桓毫无背景,只要现国王繁帝一死,他的生命也算是走到尽头了。但是,自从去年他们互诉心意以来,舒小婉就做好了陪江桓出生入死的决定。她会努力让江桓活着,这是她几年前选择学医的理由,如果江桓死了,她也不会独活。 “桓哥哥,这些年,我没了母亲,没了奶奶,也没了父亲,他们每一个人的离开都让我痛不欲生,恨不得随他们而去,但我却不会这么做,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舒小婉摇摇头,说:“因为这个世上还有哥哥,还有你,我知道,如果我随他们去,只是顺了我一时的心意,却会让活在世上关心爱护我的人为我痛苦一辈子。所以,我想,如果我死了,有人会生不如死,那么,我就一定要好好活着。” 舒小婉睁着一双水眸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希冀桓哥哥能懂得自己的话中话。江桓亦是看向她,他与她一同长大,心意相通,又岂会不懂。 “婉儿,你是不是知道我去了趟隐山,是那个姓云的告诉你的?” 舒小婉没有否定,那便是了,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桓哥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不对?” 江桓扶正舒小婉,站起身,背手立于亭中,望向那一潭平静的湖水。 舒小婉起身挽住他的手臂,紧贴着他,希望他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对他的在乎。 “婉儿,你看,这湖面看似平静,但湖底在酝酿着什么样的狂风巨浪,谁知道呢?” “无论多大的风浪,婉儿都会陪着桓哥哥。” 江诸实力最强,是当朝太子,母舅承袭三朝元老爵位,在朝中的地位颇高,很多大臣都要仰仗国舅大人。他最近在忙于军政事务,是打算把江夔、宁泣等人也收入囊中,一旦如他所愿,即使国王还在,他也能控制整个朝堂了。 至于江酒? “小婉,你愿意和我讲讲太师府上的人最近在忙什么吗?” “嗯。”只要桓哥哥想要知道的,舒小婉一定对他知无不言。 云敬梧和赵卷向舒义借了些钱,做起了马匹生意。他们为了挑选到最好的良驹,明察暗访了盛都城所有的马场,包括私人马场。几天下来,他们得出结论,私人马场的老板直接和北缙人做生意,然后通过官员卖给朝廷,从中牟利,这也是北缙使臣不愁交易,敢对江酒强硬的重要原因。 商人唯利是图,甚至到敢与皇家做对的地步,尤其是还有北缙国做背书的时候。 “那云敬梧是如何做的?” “云大哥以一个私人马场主的身份接触了北缙国的卖方,也认识了其他私人买家,更重要的是,几次交易之后,他已经打听到与朝中做生意的官员是谁了。” “那他一定提前告知了江酒,让他带人抓个现场,人赃并获。”江桓补充到。 “嗯,是赵大哥特意在二王子会去的酒肆等着,然后告诉他的。” 赵卷怎么可能知道江酒常去哪个酒肆?江酒又怎么可能相信赵卷的消息?想必是舒义从中安排,看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他为什么又让小婉告诉自己这些,难道是想让他——依靠江酒? “桓哥哥,你和二王子自幼交好,如果您去和二王子说说与北缙国做生意的这些事儿,或许他更能相信。” 果然。江诸实力太强,与江酒悬殊过大,江酒虽有国师和西良国撑腰,但毕竟由于其母妃的一些不检点的事让江酒在父王面前少了些宠爱。而自己,虽然没有任何的家族势力,但毕竟母妃曾深得父王的宠爱,如今病魔缠身,君恩不再,但毕竟对他们母子两有尚有一丝愧疚。每次江桓去见父王的时候,他亦能从他的眼中看到那一丝关切。如果他能站在江酒这边,或许,以后能饶他一条命。 “婉儿,是舒义要我这么做的吗?” 摇摇头,舒小婉实话实说,“大哥旧疾复发,在家养病,这些都是云大哥告诉我的。” “这个云敬梧,他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是能让你好好活着的事,我就希望你去做,我希望桓哥哥好好活着。还有熹妃娘娘,还有很多人很多人,都希望桓哥哥好好活着。” 有了小婉的鼓励,江桓似乎没那么孤独无助了,他好像找到了那么一点点努力活着的理由。 “好,只要有婉儿在,桓哥哥就一定努力活下来。”他握紧她的手向她承诺到。 “嗯,那你快回宫办你的事吧。” “婉儿,你赶我?难道你不想和我多待会儿吗?”江桓佯装痛心博同情,舒小婉可不迁就他,拉着他的手踏上木桥,往门口走去。还一边走,一边解释到:“婉儿想的可不仅仅是和桓哥哥待一会儿,而是想和桓哥哥待一辈子呢。所以,为了和婉儿的未来,桓哥哥就先去忙吧。” 舒小婉催促江桓上了门外停着的马车,嘱咐车夫小心驾车。 “是,小姐。”贴胡子的车夫,摆正车头,离开前,不忘了对小姐说:“晚点会有马车来接小姐,小姐先回屋休息一会儿。” 舒小婉点头同意了,目送他们离开。 一刻钟后,马车还在往城里行进。马车里传出个冰冷的声音质问,“云敬梧,你要带本王去哪?” 以为贴个胡子就能骗过他吗?只要是他江桓见过的人,他就不会忘记。 既然被拆穿了,赶车的车夫也就不装了,大声嚷道,至少要超过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才能让里面的贵人听到。“殿下,小的在做马匹生意,相中了一匹上等马,想让殿下过去瞧瞧。” 江桓掀开车帘,抽出腰中软剑,抵住云敬梧的脖子,命令他停车。 吁! 剑都架脖子上了,云敬梧不得不依命行事。难怪很少见他带下人,原来是自己会些功夫呀!云敬梧对江桓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你想以私人马场场主的身份和我做生意,然后让江酒来抓个现行,让他以为是我联合了北缙使臣,通过私人马场场主抬高价格,从中赚取巨额利益?云敬梧,这是你投靠江酒的见面礼?” 这三王子,一天到晚都在做些什么?不是在准备自己的后事,就是在胡乱猜测,看来是太闲了,得想办法再让小婉给他找些事来做。云敬梧叹了叹气,解释道:“殿下误会了,二王子已经找到了与北缙国私通的大臣,是谭国舅府上的侍臣?不需要再有抓现行这一出了。” “谭国舅?江诸的人?” “非也。”想了想,云敬梧解释:“我的意思是,大王子无论知不知情,他都能从此事中抽身,我们不用在他身上花精力。” “我们?你是指你和我,还是,江酒和我?” 云敬梧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没必要,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只要是同一个目的就行。他继续说道:“但是,动动国舅爷也还是可以的。我想,大王也是乐意的。”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呀!”江桓收了软剑,重新配上腰间,这云敬梧到盛都的时间不过月余,便能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还能通过一个商人的角色,就将国主,三个王子,还有国舅搞到一起,玩弄于股掌,其心计之深,不得不令人佩服。 “殿下,国主有削弱谭国舅势力之意,二王子有检举告发之责,只是缺少证据,而您,何不挣个提供证据之功。” 云敬梧带江桓去见的上等种马便是国舅走私看上留下的,而走私的账簿,也会一同出现。 “你做这些花了多少钱?” “不敢瞒殿下,都是舒兄资助的。” “看来他这买卖亏大了。” 云敬梧不言,是亏是赚,尚未可知。再说了,舒义慷慨,这些钱,他还不放在心上。 “云敬梧呀云敬梧,我好好做着我的风流潇洒王子,你为什么要让我卷进这些事?” 云敬梧不语,这三殿下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哪是我把你卷进来的,而是你本来就身处漩涡中央,还想择得干净?你王子的身份就不允许,既然天命如此,何不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活命的机会。 “云敬梧呀云敬梧,你一个区区百姓,趟皇权争夺的浑水,是谁给你的自信,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云某自负有才,这些年也学了些本事,想要挣些名头。只是,期望殿下在办事的时候莫要提及我的名字,好让我多活几年。” “为什么要多活几年?” “为了看到东霁的河清海晏!” 第9章 拜见熹妃 与北缙的通商事宜中,多方参与,证人证据充分,加上打压国舅本是国主之期望,谭国舅在朝堂上被国主重罚。北缙商人闻言,立马派人到了二王子江酒府上重修旧好,希望能通过二王子保持与东霁的经济贸易。赵卷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提前给了江酒相应的对策。 谭国舅牵涉进与外国使臣合谋侵吞国家财物的事件,作为太子江诸的谋臣和最有权势的后台,他的削职察看让王后、江诸收编江夔和宁泣的计划随之告终。江夔依旧是内防大统领,掌管御都十二营,守卫东霁盛都。宁泣依旧是镇南将军,不日将启程赶往边疆,戍守南关。 云敬梧请求江桓带他拜见熹妃娘娘,说是想感激娘娘当年之恩,江桓一开始是拒绝的,心想,要是人人都来感激母妃的恩情,那后宫的门都要被踏破了,母妃还要不要休息。可是当云敬梧拿出母亲亲自上山采摘来的草药时,江桓动摇了。因为这些草药之前小婉带了些进宫,虽不能根治母亲的病,服用之后,确实能让母亲的气色好起来。 一身宫人装扮的云敬梧跟在江桓身后,从大殿到熹妃宫,走了有差不多半个时辰。这一路,云敬梧看到了宫墙的宏伟壮观和金碧辉煌,可是到熹妃娘娘宫的时候,就显得平常许多,以至于他在门口的时候,看着那甚至有些褪色的门匾都有些踟蹰。 “别看了,这是母妃要求的,她不喜欢那些太鲜艳亮丽的东西。”江桓曾想让宫人修葺一番,而那年正好是灾荒之年,江桓被母妃训斥了,之后这件事也就再未被提起。 “这似乎和皇宫的规格不太配,大王也没说什么吗?” 大王?那老头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江桓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不发一言先进了屋。 咳咳咳!熹妃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迎接,她的头上已经掺杂了数不清的白发,往日温婉的脸像布上了一层严霜,那双灵动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不过十余年没见,熹妃娘娘竟变了这么多,甚至与做手工活和做农活颇多的母亲相比,更显衰老,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熹妃娘娘的身份带给她的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云敬梧心里五味杂陈。 “娘娘,宁将军到了。”还未等江桓说明来意,就有宫女来报。 “母妃,我先躲一下。”像是避瘟神一样,江桓起身闪进了内屋。 离开盛都前,宁泣带着幼弟进到宫里看望熹妃娘娘,那个过去对他们姐弟多有照拂的善良的人。 许是见多了朝堂官员因谋划过多而满脸暮气阴晦的脸,每次这个身着红色衣服的人出现的时候,总会让云敬梧的眼前一亮,她就像一道耀眼的光芒,走到哪,哪里就充满了阳光和活力。陌生男子不得随意进入后宫,云敬梧是办成宫中小厮跟着江桓入宫的,故而他能在一群侍奉的宫人中打量这个不爱红装爱军装的传奇女子。她比寻常女子确实要高些,相较于温婉似水的小婉,宁泣更结实一些,是自幼习武,长年戍守边疆练习长枪练成的,看上去少了些柔情,多了些矫健和英气。这样的女子,要怎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云敬梧突然握到了怀里的银手环,也想到了临行前母亲的话。 “熹妃娘娘,我和弟弟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您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老毛病了,今日桓儿还给我带来了些药材,说是民间方士开的药,让我先煎一服试试。” “娘娘,民间方士终究比不得宫中大夫,您还是让殿下莫要去寻些宫外不着调的人,若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您还是叫韩大人来看看吧。” “嗯,听你的。” 那药材确实不能治病,是母亲亲自去山中采摘的滋补的药材,许是对宫中的医师已经失望透顶,云敬梧说他带了一些滋补的药材给熹妃娘娘,江桓只是让宫人测试了是否有毒之后便接纳了。相较而言,宁泣就小心谨慎多了。 “阙儿,你要好好习文练武,等你长大,就不能再让姐姐这么累了,知道吗?”熹妃娘娘想要像以前一样摸摸宁阙的头,发现他虽未成年,却已经很高了,她坐着已经够不着他的脑袋了,刚准备起身,宁阙已经乖巧地曲身让熹妃娘娘如愿。还顺带回答道:“是,娘娘,阙儿记住了。” 宁泣把宁阙教得很好,宁大将军泉下有知,该欣慰了。 “咦,怎么没看到殿下,今日殿下还没过来吗?”宁泣巡视一圈没有看到江桓,心里不由得发问。 “哦,我让宫人准备了些桂花酥带去太师府,桓儿说要亲自去拿。” “这样啊!”江桓和舒小婉的感情真好,宁泣不由得心生羡慕。既然见不到,那就不见了,想起自己还有些关于招纳新兵的事宜,她还要去趟兵部,宁泣便起身告辞了。 熹妃娘娘起身将他们姐弟二人送至门外。 “出来吧。”就因为小时候被宁泣打过,江桓就把她归为了母老虎之列,每次见到她,都躲起来,生怕她那一记拳头又捶上他的脑袋,加上,宁将军现在一杆长枪听说耍得出神入化,长没长眼就不知道了,相较而言,还是婉儿那样的更让人喜欢。 “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宁泣姐弟打扰了。江桓想起正事,将装好桂花酥的食盒放好,摒退了宫人,当然,有人会自觉留下。待屋内只剩下三人的时候,云敬梧脱帽拜见熹妃娘娘。 云敬梧求见熹妃娘娘有两件事,一则,替母亲看望恩人的身体,二则,他想让熹妃娘娘出宫去看看她以前帮助过的地方和帮助过的人,就当是缅怀一下往日时光。 “也是许多年没有出去了,怕是那些故人都快把我忘了。” “娘娘福泽宽厚,我们一直都记得娘娘。”在首阳的母亲记得,他记得,宁泣宁阙记得,还应该有更多人记得。国主即将出宫巡视郭北一带,那也是熹妃娘娘年轻时去过的地方,国主已经同意熹妃娘娘随行了,只是防止病情感染,安排了两副车驾。 这也好,更能让那些受过熹妃娘娘恩惠的百姓看看娘娘的现状,云敬梧心里如是想到。 第10章 对酌论势 谭国师事件后,舒义引荐两人给二王子江酒,一个是粗人马贩子云敬梧,一个是忠实可靠的赵卷。在解决与北缙使臣的贸易问题上,赵卷上下走动收集消息,为江酒出谋划策,抓住北缙使臣的把柄,让对方不得不遵守与东霁的贸易条件。江酒对赵卷甚是赏识,收为幕僚,还在府内为他备好了独立的,宽敞舒适的住所。 至于这个云敬梧,此人精于计算,在每一匹马上的能获得的利益计算的分毫不差。要如何“重用”他,江酒想不出个好的职位,便问舒义。 “殿下,云兄自幼打猎,善识马,或许马倌的职位可。”江酒身边,除了西良国,便是国师最大,这个国师,手不通王,却可通天,云敬梧想先观察他一段时间,这是云敬梧私下告诉舒义的。 “这样岂不是亏待了你的人。” “殿下,来日方长,如果云敬梧有才,以后您酌情提拔的机会还很多。” “不说云敬梧,舒兄,你推荐的赵卷着实不错,听说此人自幼便跟着癸乙先生,是这一辈学子中的大师兄,其学识、见地、智慧皆是高人一等。要我说,西有姚岁,我东便有赵卷,此人前途不可估量。” 赵卷大师兄,舒义亦是钦佩其学识,他曾经私下里问过癸乙老师,如何评价大师兄赵卷和云敬梧,老师的回答是:“卷治平,梧治乱”。如果是太平盛世,赵卷的才能无人能及,可如今是太平盛世吗?见过赵卷和云敬梧的父亲亦是同样的观点。这就是为什么父亲为东霁寻才只寻了一个“云敬梧”的原因。 只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骄傲,尤其是身为大师兄的赵卷,首阳那个小地方能让他成为治学大师,却不能让他功成名就。他势必要到盛都来实现其抱负。如今有二王子江酒看中赵卷的才华,舒义只好祝他仕途顺遂了。 对于赵卷决定住进二王子府,舒义虽有心挽留,赵卷却是说无功不受禄,总住在舒府不太好,既然二殿下看得起自己,自己也对二殿下的道德品行甚为满意,便搬去了二王子府。去之前,顺便问了句他那个不务正业、只好经商的师弟,是否要一起去二王子麾下谋发展?被云敬梧以同样的一句“无功不受禄”给回绝了。他觉得还是住在舒府自在些。 除了云敬梧赵卷的事,江酒把舒义约到酒楼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舒小婉。舒小婉没有定亲,没有指婚,父死从兄,兄长为大,只要舒义答应将小婉许配给他,那他既可以抱得美人归,又可以和最好的朋友一起成事。 每每二殿下想从他这里争取小婉,舒义就头疼不已。如果真喜欢,就像江桓一样对她好呀,到时小婉选择谁不选择谁,都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谁也没话说。 “二殿下,听说西良国遣了使臣来与我国商讨和亲的事,国主已经选了您做他们的郡马?” “有这事。” 就是因为有这事,江酒才更焦虑。他堂堂一国王子,配共主幽暮的女儿都没问题,而西良国却只送来区区一个郡王的女儿,还指名点姓要许给东霁的王子。这种耻辱之事,江诸自然一口回绝,理由是他已经娶了六个妻妾,让西良郡主做小妾着实会委屈了她,而如果因为郡主废弃了已经为他生育一子的正妃,会让天下人耻骂。 “也就国舅爷被革职查办,他才能废口水给个理由,不然,就凭皇后的嚣张跋扈,向父王一施压,说不娶就不娶。” 江酒使劲喝下一口酒,继续输出他满心的不畅快。 “三弟呢,在朝堂上叩拜谢恩,说能娶到郡主是他的荣幸。真应该让小婉看看他当时的样子。他这一隆重地谢恩,让西良国使臣觉得他就是个不受宠的王子,自己找理由推辞了。然后。。。” “然后,国主和西良国使臣就都选了殿下来应下这桃花情缘?” 江酒再喝一口承认自己做了这个冤大头。 “说到底,还是西良国强于我国,共主幽暮对他们多有倚待,诸多国事都交由他们来承办,他们也就借势扬威欺辱我国。” “那只是西良国的一些人,”江酒的母妃是西良国人,他勉强算得上当今西良国国主的一个远房外甥,舒义评价西良国人的仗势欺人,他自然要撇清些。 这就叫做有些人有些事,我说得,别人说不得。 交谈的气氛有些尴尬,江酒赶紧转移目标,“还有那北缙国,之前就约好了与我国的通商事宜,不就仗着他国实力强于我国,才敢做出违背信义之事。” 舒义就着他的话继续补充:“南杵国亦不外如是,边境百姓发生了一点小摩擦,便妄图借机侵占我国城池,不就看准了宁大将军去世,而宁小将军还未及成年,便生出了这般狼子野心。” “可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宁泣巾帼不让须眉,代弟出征,镇守南关,让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江酒饮酒,舒义喝茶,盘点当今天下局势,越说越灰心,得出的结论就是东霁是四大国中最弱的,谁都能插手欺负一下。 而国内还在内斗不止,舒义内心增加一句腹诽。 江酒继续说了:“不过话说回来,宁泣毕竟是女子,不可能一直镇守南关,等宁阙成年,她终究还是要回到盛都成亲。像她那样的人物不知谁能配得上?” “听说太子殿下搬出皇后已经去过宁将军府了,却被宁泣找理由婉拒了。” “舒义兄,看你这段时间窝在府上养病,没想到对宫中之事还是颇为关心,是不是打算。。。” “殿下,我想宁泣只是坚守宁大将军只尊国主,不参与党争之事才拒绝的。” 江酒知道,舒义是不想把事情挑明,继续保持中立,才故意打断他。算了,也不能逼得太急。 “我看你说的只是其一。” “哦,还望殿下指教。” “如果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她才不会管那些呢,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咱们得这个女将军不喜欢太子。你有没有发现,从小到大,宁泣对三弟和对别人都不一样。” 江酒这么一说,舒义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宁泣对江桓比对其他人要——更狠一些。她自幼习武,想要找练武搭子,便追着江桓打。而宁泣又能刚好把握好分寸,不会触犯以下欺上之罪,只会让人觉得是两个顽皮小孩的日常打闹而已。不胜其烦的江桓不得不寻了师父习武,练了些本事防身,其实就是防宁泣。 “三殿下与婉儿的事,整个朝堂的人都知道,宁泣将军也没表现出什么呀!”是不是整个朝堂都知道,舒义不知,至少江酒是知道的,舒义在此强调一番,只是想让江酒知道,他和婉儿,没戏。 江酒饮下一口酒,摇摇头说:“看来,舒义是完全不懂女人呵!宁泣多清高一个人呀,她会表露出像小女子一般的嫉妒吗?我想呀,她只会把内心的不舒服化为习武场的一滴滴汗珠了。” 第11章 好高骛远 在解决了与北缙的通商事宜之后,赵卷在盛都达官显贵面前积极奔忙露脸,也算是挣了点小小的名气。最让他志气昂扬的是获得了二王子江酒的青睐。闲下来之后,赵卷总要把之前让心里产生疙瘩的事情解决了。那就是,在宁大将军赶赴南关之前,向她请罪。 赵卷领着云敬梧,带着礼物拜访将军府的时候,宁泣正在将军府庭院中舞枪。 庭院中有些许树木,虽已入秋,尚未翻黄的树叶本来稳稳地立于树巅,在宁泣一阵上下翻飞和行云流水的长枪舞动中,深绿的树叶不得不提早告别大树母亲,在空中翻上几个筋斗,然后落地。落地后再被冷不丁地挑起,继续陪主人挥洒汗水。 一刻钟后,随着长枪铿锵一声落地,宁泣也终于结束了她的功课。待得下人走近,去接过她的红缨长枪,见到了地上已经由树叶堆积写成的一个“宁”字,在心里赞叹之余,不忘了告诉主人,有客人来访。 客人? 宁泣拿毛巾擦汗的时候,瞥了眼亭内的两人,她不追究他们曾作为宁家军却做了逃兵的事,他们还有脸主动上门?近日,此二人已经成了二王子江酒的幕僚,难不成和江诸此前的目的一样,都是来拉拢她的。想到这,她就越发地讨厌宫城,讨厌这些人。所幸,她明天就要启程去镇南关了。她向下人吩咐到:“你再给客人沏壶茶,我去换身衣服再来。” “是。” 目送宁泣暂时的离开,赵卷向云敬梧打好招呼,说:“宁将军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我们待会儿请罪要真诚些。” “礼物都准备了,还不够真诚吗?”云敬梧心想。他可是把最贵重的礼物都带来了,足以见得他的诚心了吧,云敬梧看看放于桌上的礼物,心里既激动又有些——佩服自己。 请罪送礼本不是赵卷的意思,他原本是打算背上荆条来的,可云敬梧硬要说什么,他现在已经是二王子府上的幕僚了,背荆条就是在坏二王子的名声,再者,背荆条也许是在为难宁泣,他们如若真这样大张旗鼓地请罪,那宁大将军是罚还是不罚?如何罚?这件事可大可小,大到甚至需要上报大王,改革全国的征兵制度,小到在宁泣这里就可以消化了。 “师兄,咱们从首阳到盛都是想做事的,不是打算入狱的,既然打算入朝为官,就应该懂为官的规则。好不容易挣了点名声,只要宁大将军不追究,我们就没必要把这点名声给败坏了。”经过云敬梧苦口婆心地劝说,赵卷这才不得不破费去买了些礼物送来,和云敬梧的礼物一起奉上。 又是一刻钟之后,换好装的宁泣带着弟弟宁阙姗姗来迟。简单思忖一番,宁泣摒退了将军府的下人,只留弟弟陪伴在侧,此举甚是符合云敬梧的期望。 赵卷便带着师弟起身行礼,并说明来意。赵卷此次前来就是向宁泣坦诚他们从战场上逃跑的事,这样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其实此前,宁泣调查过他们被强制征入军营的原因,就因为国师的一句“灾在东方”的无稽预言,征兵的官员便不分青红皂白,抓些年轻的壮丁就送到了南关战场。彼时的宁泣只顾着居主帅之位制定作战计划,未顾得了征兵是否符合朝廷的征兵制度。 “我军能战胜南杵,主要还是你们提出的声东击西诱敌之策,功过相抵,此事也算过去了,如何?”就像舒义说的,己方的人,又没有通敌叛国之不可饶恕的大罪,活着总比死了好,况且,看这赵卷的神情,想必他自己也不好过。再有,宁泣只想尽快离开都城奔赴南关,她不想因为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滞留。 “哦,原来是你们的计谋呀。”立于一旁的宁阙算是明白了,他不由得对眼前的两人有些敬佩起来,坦荡,有智慧,比宫城里只知道巴结逢迎的人好多了。 说开了,赵卷心里的石头一下就落地了,瞬间感觉轻松了。多谢了宁将军的宽宏大量之后,带着云敬梧就要告辞。 “你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半个字儿没提二王子,这倒让宁泣有些意外。 “哦,当然不是,”赵卷做完了他想做的事,云敬梧也想做他的事。“听说将军明日将启程去南关,师兄和我准备了一些药材,多是创伤药之类。”云敬梧拨弄着桌上的礼物,不经意把一个盒子推到宁泣身边,再不经意地说了句说:“这是专门给宁将军准备的。”“边关将士辛苦,可能用的上。” 宁泣随意瞧了瞧桌上的药材,确实都是些平常的草药,不似一个王子笼络人心的手笔。如果他们带来的是金银珠宝之类的,她定会呵斥他们拿回去,但既然只是些药材,不出于哪个王子之手,而边关将士也的确用得上,宁泣也就让宁阙收了。同时,对他们二人的看法也有了些改变。 出了将军府,云敬梧提议去找舒义喝一杯,赵卷自是同意,可越想越觉得不对。无事一身轻的不应该是他吗,可云敬梧看上去比他更兴奋。依他对他的了解,云敬梧此时应该去马场的,毕竟最近他沉迷于赚钱,虽然他似乎并没有赚到钱。 仔细一回想,赵卷开始有些狐疑起来。 “敬梧,你送给宁将军的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被看穿了心思,云敬梧也只是笑而不语。如果只是赵卷,云敬梧还能瞒着,可到了太师府,赵卷把心头的疑虑向舒义一说,舒义再一逼供,云敬梧不得不招了。 噗! 噗! 两人喝进去的茶和酒都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 “定情信物。” “给宁泣?” “给大将军!” 这下,不只云敬梧佩服自己了,舒义和赵卷也不得不佩服他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赵卷说。 “真是,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舒义说。 “好高骛远。”赵卷继续补充。 “敬梧兄呀!我真是,小瞧了你呀!”舒义也继续补充。 “不知好歹。” 他们二人还在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云敬梧的不知天高地厚,可他倒觉得无所谓了,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总需要些冲动去做。再说,他说不定哪天就早早地离世了,很多想做的事情如果不去做,会有遗憾,做了,最坏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那万一成了呢!云敬梧心里美滋滋地想到。喝尽杯中最后一点酒,云敬梧起身告辞,他说:最近他既要做大马匹生意,还要阅尽太师的手札,没事别来打扰他。 然后得意离开,就像一个已经在享受恋爱的男子般。 舒义喝口茶不由得摇摇头。那个三王子也是,熹妃娘娘带着婉儿一同出行,三王子也就跟着去了。这也不是春天呀!怎么就一个个都春心萌动了。 第12章 江酒醉酒 要说现在谁的日子最难过,自然是黎国舅爷。作为三朝元老爵位的继承者,还是当今王后的兄长,在朝堂的势力可谓根深蒂固,国主对他忌惮已久。而此次,借与北缙国的通商事宜,二王子江酒抓住了黎国舅的属下联合北缙国商人和私人马场主合作侵占国库资财的把柄,国舅爷的管教无方让他暂时被停了职,权力也收了些。 国主携熹妃外出巡视北郭一带,王后便将兄长招进了宫,理一理当前的形势。 “兄长,我问了韩太医,大王身体还可,除了行不了那种事,估计还能再活几年。他本来就对诸儿不满意,总是说他残暴无治国之才,我想大王在这几年会想办法废了诸儿的太子之位。” “不是接下来,大王已经在这么做了。”削弱他国舅爷的实力就是看出大王在其间所做的决定性作用。 “兄长你也是,怎么能容忍你下面的人做于我东霁不利的事,在这件事上,我认为大王做得没错。”王后虽是江诸的生母,一定要保他继承大统。但她同时也是一国之母,她能容忍兄长为了党争和朝廷里的人斗,但她不能容忍兄长与其他国家合作侵占属于东霁的利益。 “王后娘娘,现在不是评判这些的时候,我们要为诸儿的将来考虑呀。此次军政改革,就改了禁军的几个统领,虽说安插了两个我们的人,但还是居于江夔之下。禁军营、御都十二营仍牢牢掌控在他手中。这人本就难收服,诸儿和他又曾经因为一个舞姬闹过矛盾,想要拉拢他确实有些难呀!” “舞姬?”皇后心里打着算盘,这江夔身为戍守盛都城和宫墙的总统领,却是一个情种,王公大臣送上去的女儿,他不要,就喜欢府上的一个舞姬。江诸一次去到统领府吃酒,被那舞姬的绝美舞姿所迷住,抑制不住对她动了手脚,被江夔抓个正着,他竟然把堂堂太子揍了一顿,此事甚至闹到了大王那里,经过盘问,发觉的确是太子的不对,也就没有治江夔的以下犯上之罪。 “舞姬?兄长,你说,如果大王看上了那个舞姬,会不会对我们有利?” “王后娘娘,你是想。。。” “那次大王审判诸儿和江夔的事,那舞姬带着面纱,大王没能见着她的脸。后来,那舞姬出宫的时候,风吹起面纱,我在宫门口看到了她的脸,当时就觉得有些面熟。前些天,熹妃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下就想起来了,那舞姬和熹妃年轻时确有三四分相像。” 大王宠爱年轻时的熹妃,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现在虽然病魔缠身,朱颜凋敝,但就凭大王还带着她巡视北郭,就可以看出大王依然没有忘记过去的熹妃。 “王后娘娘?这招棋会不会走得有些险了,毕竟是大王呀,我们算计朝堂官员,甚至其他王子尚且要用尽全力,也不能获得所有人的支持,我们用一个舞姬来挑动大王和江夔,我怕事不成还败露了我们,再让大王抓住我们的把柄,那到时,我国舅爷的身份怕是不保呀。” “食色,性也。大王从来没有改变,尤其是他还为了熹妃禁欲这么久,怕是早就饥渴难耐了,当一个酷似熹妃年轻时的女子出现,我想,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还有,兄长,你不提醒我还没发觉,我们这么些年为诸儿筹划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诸儿在朝中的支持不升反降,在百姓的口中,声誉也大不如从前。我想那就是我们用错了地方,我们之前还是太小心翼翼了,不如直接。。。” 这是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但同样也是个于己最直接有利的计划。要同时牵扯进盛都乃至东霁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大王和大统领江夔,国舅爷没信心,但王后已经等不及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大王还没有为他另外的儿子铺好路,趁着江诸在朝中的影响力暂时无人可比,他们要让他的地位更加巩固,争取到江夔,便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要如何利用舞姬,要如何引得大王入局,他们还需要仔细筹划一番。 。。。 初入冬,西良国郡主的婚嫁队伍就已经入了盛都。虽然各国间皆有通婚的历史,但此次和亲与以往略有不同。以往的婚嫁礼俗都会随了夫家,皇亲国戚更应如此,就是二十多年前,娴妃嫁入东霁时,都是按照东霁的礼节迎娶。可此次,西良国以遵天下共主之要求为名,修改了些礼承规制,便要在此次和亲时施行。 江酒盯着新送到的礼呈已经许久,娶郡主已非他所愿,而此次却让他亲自去使馆迎接。他堂堂一国王子,“低三下四”去娶一国郡主,这像什么话。如果是其他王子,自是一口回绝西良国这不合规矩的要求,但他是江酒,母亲是西良国人,这些年也因为有西良国撑腰,他才能好好当他的二殿下。说白了,他就是一枚棋子,每每想到他的境地,他亦是无能为力,只能沉默着饮酒,父王当年给他取这个名字,怕不是早就给他想好了他如今面临的局面。东霁拿他敷衍西良,西良拿他向东霁示威。 “赵卷,陪本王喝一杯。” 何止一杯,江酒已经喝得有些醉了。国师在这件事上只负责算两人的生辰八字,早把自己择出去了,江酒只得把赵卷找来陪自己喝两杯。 月色下,亭台内,喝得醉醺醺的江酒拿起一壶酒,苦笑两声,忍不住吐露他这些年的委屈。 “我本性无争,奈何处高位。 风来随风倒,雨来任雨欺。 尔等意欲何,自去向天求。 何故借我身,使我染埃尘。 杜康解我意,但求醒复醉。” 饮苦酒,诉忧歌,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堂堂二王子殿下才可以卸下伪装和坚强的外表,做回自己。 赵卷从来没有想到,原来高高在上的王子竟也也会这么身不由己。平时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公子,内心却藏着这无尽的苦楚。他只以为他好酒,却不想,只能借酒他才能度过这漫漫长夜。 二王子江酒人很好,从没有嫌弃他赵卷的贫寒出身,自将他纳入幕僚之后,凡国事皆会询问于他。如果是经世治国之事,赵卷可以凭从癸乙学堂学到的东西为二王子排忧解难,这也是自己所擅长的。但至于“结亲”这种“私事”,他赵卷还未来得及涉足,没有经验,给不了二王子建议,便只能在这夜色下陪着主君了。现下天冷了,二王子穿得单薄了些,赵卷起身去到房里为他拿了件披风。再回到亭中却没见二王子身影。 “殿下。”赵卷有些慌乱地跑出亭子准备去寻他,却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倒。站稳身后,一回头,发现躺在地上的正是二王子。赵卷赶紧扶他起来。 唔!唔!唔! 江酒醉醺醺地嘟囔,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赵卷把他扶进亭中坐好。就着桌上的一盏烛光,二王子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看为他系上披风的人。想想他堂堂二王子,尊贵无比,平时来巴结逢迎他的人不少。而此时,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在哪,他江酒能说话的也只有这个认识不久,涉宫廷事不多的幕僚。 “赵先生,你知道吗?虽然那江诸身为太子,是东霁未来的储君,拥有极高极高的权势,可我一点也不羡慕他。反倒是江桓,他虽无权无势,有王子之名,却无王子之实,可我却希望是他。江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自己喜欢的人,他可以在小婉跟前献殷勤而不受到阻挠,而我呢,我不行,我不行,呵呵,”苦笑两声,江酒继续说:“舒义表面上和我要好,却总是拒绝让我私下见小婉。国师也说什么,太师府今非昔比,与其浪费精力笼络已经没有太师的太师府,不如紧紧抓住西良国这根绳。。。” 看来江酒的确是醉得不轻,这等妄言都能随口说来,也许是积攒得太多,打定主意要一吐为快,故而才在此前将下人都赶出了这个院子,并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江酒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有些听得清,有些却是在胡言乱语凑不成一句话。赵卷心生怜悯,同时又因为主君对他的这一份信任,他想,既然主君如此信任于自己,即使自己不擅长,也要想办法帮主君解决当下的烦恼。 许久之后,江酒终于睡过去,以鼾声代替了呓语,赵卷这才把他送进屋内,替他盖好被子。 “殿下,承蒙您的信任和提携,我会想办法为殿下解忧的,您安心休息吧。” 第13章 太子送亲 到盛都之后,赵卷、舒义和云敬梧时常会相约见面。此次见面不是在太师府,而是离盛都不远的长亭。就是多年前江酒和江桓为舒义送行的那个“情义亭”。在这里可以居高眺望整个盛都,也可以看到盛都外的大千世界;赶往盛都和离开盛都的形形色色的人经过亭子下边的道路,他们大多匆匆忙忙,很少有愿意花费大半个时辰登上亭子的人,而这里,见证了太多太多的相逢和离别。 在入冬冬眠之前,舒义还想再登高看看,不然,一到天气真冷下来,小婉铁定不准他出门。云敬梧坐在于亭中,执书已读了许久,这是他从太师府带出来的一卷书,许是预料到有人会迟到,他便旁若无人地看起来。以前在癸乙学堂,学堂书卷不多,癸乙老师讲着,他也只是听课。而进到太师府,得已故太师的准许,他能随意进到书房,并查阅他的手札,云敬梧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阅读到了三皇五帝,阅读到了尧舜禹,阅读到了许许多多优秀人物的历史事迹,而其中最让他感兴趣的便是那一个个智慧之人的治国之法。 斜立于亭中柱子的舒义,一会儿看看外面,想着本是赵卷相邀,他自己却迟到了。一会儿又看看认真的云敬梧,先不说此人是否是大智大慧之人,虽然癸乙老师和父亲都对此深信不疑,就凭他的认真刻苦,此人也绝对是天才。一个天生的天才能挣得一时之名,一个后天勤奋的天才能飞黄腾达,而一个天生聪明无人能及并且后天还踏实认真的天才又怎么不会挣得百世之功。如果说,舒义此前看好云敬梧是因为癸乙老师和父亲的眼光,但相处这数月以来,他似乎比父亲还坚信云敬梧是东霁的明天。 “敬梧兄,我看你看这一卷不一策论已数遍,可有何感想。” ”还差些?” “差什么?” “论题不明,讲述的事例多是虚浮词藻,论据不足。要是我据此回答大王的一些治国经论,最多说我是一个忠实的学者,定不会给我相国的官衔。” “相国?我说敬梧兄呀,虽然咱自负有才,可是不是也得一步步来,我父亲当上太师也是花了数十年之久。上次你还说给你一个马倌的职位就可以了,从马倌到相国,你这一步登天的步子是不是迈得有些太大了。” “嗯,是有点,马倌之职是为了方便我看清看透做生意的门道。不过我可等不了数十年,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你如此着急作甚?”舒义坐下端起一杯热茶悠闲地问他。 “这些日子我阅尽了中州和我东霁的王侯将相之职,唯有相国之位才配得上大将军之职,我自然要奔着相国之位而去。” 配大将军?敢情云敬梧如此勤奋努力是为了配得上宁泣?舒义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打心里撤回了之前对他的赞美之词,如果教养允许,舒义甚至想狠狠敲打他一顿。 云敬梧又低头思考了会儿,抬头看到赵卷骑着一匹马终于出现,他收好书卷,提醒舒义人到了。赵卷跳下马背,将缰绳拴在凉亭的柱子上,气喘吁吁进了亭子,云敬梧将倒好的一杯热茶递给他,让他先缓缓气。 “幸好,你们还在,还没离开。” “赵兄,你是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舒义坐回桌边问他,以他对他的了解,赵卷绝不是个会迟到的人。 “嗯,本来是早就来了的,不过临行前听说了一件事,就耽搁了。” “何事?”云敬梧收好书卷问他。 “你们知道此次送郡主来和亲的人是谁吗?”赵卷倒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确实有些焦急。 “国书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太史靳大人吗?” “不是,是西良国的太子宇亲自护送。” “太子宇?”这倒让舒义和云敬梧惊讶了,随行之人的名单送到东霁的时候,可是让东霁国主发怒了一通的,说西良国欺人太甚,仅仅派一个太史来送亲,不说王子,就是一个郡王都好一些,毕竟是皇亲国戚。可现在一下又蹦出了太子宇,西良国意欲为何? “太子宇庸碌无为,此行是代表西良国,我想应该还有其他人。”云敬梧猜测道。 “敬梧猜得不错,太子宇带了姚岁和姚末。” 姚岁和姚末是堂兄弟,一个是西良国大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军。而另一个更厉害,不仅年少成名,还是西良太子、国主,甚至共主幽身边的红人,有关军事、民生、礼教之事,常常咨询之。 “赵兄可探听到他们想要做什么?”舒义问。 “二殿下说,也没什么,就是太子宇向我国国主强调,他自幼疼惜这个远房郡主表妹,为了两国的交好才不得已而割爱,希望东霁以最高礼节迎娶她。” “割爱?他真是这么说的?”这种说法不同的人听过后会有不同的理解,硬要把它扯上远房表兄妹之情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让人听过之后,甚是不畅快,想必二王子更是如此。云敬梧开始有些同情江酒了。 “最高礼节?我东霁最高之礼,是迎娶皇后之礼。这叫没什么?这已经插手到我国内政了。”舒义气愤地拍桌子。 “这倒不是,”赵卷纠正到,“他就是要行礼之日,郡主车驾先到皇宫,然后再送到二殿下府中。” “他这是在向江诸示威呀。” “入主宫中,怕是有点太着急了吧。” “撒野撒到我东霁朝堂了,它西良未免太可憎了。” “不对,虽说西良国在共主幽暮跟前多有几分薄面,但他们知道,论军事和财力,四大国之间并不相差太多,这样大张旗鼓地惹恼我东霁,他就不怕我们起兵吗?” “如果他的本意就是想要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呢?”这是云敬梧能想到的太子宇带上姚末的原因。而姚岁,他的出名不就是因为他的所发的论战之言吗? 开战?西良国这几年凭借自己的强大,吞灭了周边的一些小国,对一些稍弱的国家也时有侵扰,现在是胃口越来越大,想来探探东霁的底了。 “那敬梧兄,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想必师兄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云敬梧把问题转给了一旁的赵卷。 赵卷确有应对之策,只是人微言轻,他需要人帮忙。对方既然在礼节上下套,那便来一场“论礼”之辩。 “论辩?”舒义思考着赵卷的计划,“赵兄可是要亲自与姚岁论辩?” “自然不是,而是我东霁的礼部尚书。” 舒义想了想,摇摇头说,礼部尚书虽有几分学识,可和满腹经纶的姚岁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到时恐怕会丢了丑,让西良太子宇再嘲笑我国。 “那我东霁就真的无人能用吗?”赵卷也算对东霁朝堂百官有了全面的了解了,可以说个个皆有才,可又个个难堪重任,真需要挑一两个在某个领域的专才,也甚是困难。 “谁说没有?太师的师弟封先生不是还在吗?”云敬梧提醒舒义。 “师叔?可是师叔他老人家早年游学诸国之间,后来在礼仪中心的中州讲学,已有十余年,他会为了东霁专门跑一趟来和姚岁论辩一番吗?” “封先生虽不愿入仕为官,但却对中州数百年的礼制教化颇有研究,在百姓口中也颇有些名气。这些年,姚岁或许出于自身在共主幽暮跟前的出人头地,或许出于西良国影响力的扩大,他便有意无意地提出了一些建议,幽暮虽然采纳了,但却与中州数百年的文化教化偶有冲突,封先生苦于此久矣。在中州他是有口不得言,可是在东霁,舒兄,你应该能让他畅所欲言吧。”云敬梧私下里了解的朝堂文武百官可不仅仅限于东霁境内,共主和其他诸侯国又岂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 “这个,我想,我可以将其中厉害关系禀明大王,这倒不是问题。”太师虽已逝,但舒义要在国主面前推荐一人,他还是有信心的。 “嗯,拖延时间的人有了,那谁去边疆跑一趟呢?”赵卷的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 “让镇西将军谈域加强防卫,时刻注姚末大军的动向,我想或许三王子可以。”舒义首先想到的就是江桓。 江桓?为何? 面对两个朋友疑问的眼神,舒义接着解释道:“这是一件很久远的事了,还是我阿娘在世时告知我的。”提起已逝世多年的阿娘,舒义有一刻的停顿,而后接着说:“谈域还是个百夫长的时候,被人诬陷私放敌军俘虏,本是杀头之罪。当年,是熹妃娘娘请求大王给予些许时日查出真正的奸细,这才让他得以继续活着,之后还做了镇西将军。” 皇宫后院,大王的女人大多恃宠而骄,要么专横跋扈,要么野心增长,利用自己的地位,企图为自己和家族争得更多的利益。在各诸侯国之间概莫如是,纵观中州数百年的历史亦是如此。而作为东霁国主宠妃的熹妃娘娘,在年轻时又恃宠做了些什么事呢?云敬梧突然想到了多年前,那个小孩掰开手指头数数的情景,他似乎有些懂了那个数字所代表的涵义。 第14章 出行西关 因为这个原因,舒义得出结论:“所以,我想如果三王子愿意边疆一行,应该没有问题。” “只是,江桓虽无权无势,但毕竟是位王子,舒兄,你有办法说动他吗?”赵卷和江桓没有接触过,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王子是否能说得动。 “我想我能。。。” 舒义刚想给出肯定的答案,便被云敬梧摇着头给打断了,他给出了不同的意见,“我想,没人能说动他。江桓现在沉浸在温柔乡不可自拔,要不是小婉现在在守孝期,我想他早已经禀明大王要求赐婚了。” 话虽这样说,可云敬梧心里却有另外的打算,熹妃娘娘对谈域如此的活命之恩,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用掉。此时的江桓,还是更适合继续做一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风流王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应该如此。 在舒义看来,江桓已经长大封王,有了自己的府邸,应该担起作为一个王子的责任,但期望和事实相差太远了。 云敬梧不说还好,他一提便让舒义心里更不是滋味,百姓尚且为国辛劳奔波,江桓一个王子,他不是在熹妃娘娘的宫里,就是准备了一堆稀奇的玩意儿哄着小婉,他的表现确实令人有些太失望了。 作为江桓的朋友,在家国大义上,舒义一定要晓之以理说服他。下定决心之后,舒义顾不得其他,便骑上了属于自己的那匹马,向两位仁兄抱拳告辞,下了山丘。 云敬梧在其后扯高嗓音,给他更可能的建议:“舒义,你也别太强人所难,说不定三王子更愿意陪小婉到中州去见封先生。” 舒义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但江桓,要是他够聪明,他自会在这皇城内继续浪荡下去。只是,小婉以后可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被人议论是非,只希望她作为太师的女儿能坚强些。云敬梧如是想到。 舒义离开后,赵卷问:“敬梧,你是信不过舒兄还是信不过三王子?” 云敬梧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给了他之前问题的人选:“师兄,你看我是否能去往镇西关一趟?” “你要代替江桓,去见镇西将军谈域?” “谈不上代替,而是我自己想去见识见识。至于镇西谈将军,能见则见,见不到也无所谓。我这趟去边关主要是想做些买卖,看看除了马匹还有什么生意赚钱,像珠宝、玉石、器皿、绫罗绸缎、文锦什么的,我都有兴趣。” “敬梧,你到盛都来,不会就想一直做个商人吧?这是不是与我们的初衷不太相符?” “师兄,此言差矣。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难行,我觉得先赚些钱没什么不好。” “士农工商,就算不为仕,也可为农为工,你为什么偏偏要经商呢?” “就和打猎一样,喜好吧。”对云敬梧而言,经商除了是喜好,也是挑战,为农为工,动手为主,往往荒废了脑袋。经商则不同,要预测市场,要考虑货币,还要和同行竞争,总体而言,动脑多过于动手,云敬梧觉得这样的挑战更有意思,也更适合他这个不宜多动手脚的人。 “可你也没赚到钱呀。”就赵卷所知,云敬梧向舒义借的钱可称得上血本无归,舒义给他客气说“没事,云兄想借钱去找账房先生即可,赚了算云兄的,亏了算他舒义的”,这敬梧就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不知道是已故太师给他的底气,还是脸皮本来就如此之厚。 “师兄,不急,这些叫投入,这是经商的必经过程,目前还未到盈利之时。等天时地利一到,自然就连本带利全赚回来了。” 赵卷不以为然,认为云敬梧的经商行为实乃不务正业,作为大师兄,自己有义务提携提携这个师弟,以防止他过于追求喜好而走偏了。“敬梧,等与西良国和亲的事情过去,我会向二王子举荐你,二王子是个知人善任的好主君,相信一定会给予你一个不错的职位。” “别别别,师兄,我之前不懂做生意,亏了一大笔钱,还欠着舒兄五百金呢。我得把这笔钱还上了才能顾及其他的。” “想必舒义兄不会在乎。” “他不在乎是他的品行高尚,但我不还钱,那我不就成了无赖了吗?试问,即便友善大度如二王子江酒,他能任用一个无赖之徒吗?” 别看云敬梧平常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只要他开口,别说赵卷,就是癸乙老师,也是常常说不过他的,想要说服他改变原来的思想,赵卷只道来日方长。 目前还是解决眼前的问题为要紧,赵卷停止了规劝,继续说自己的计划,“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说服二王子,在代表东霁娶西良郡主的这件事上应当强硬一些。” “江酒一有西良国来的娴妃动之以情,二有看似不关心,实则暗地施压的国师晓之以理,三有西良国太子宇和姚氏兄弟仗势欺人。师兄,难呀!” “再难我也不怕,夫子教导过我们,迎难而上,行常人难行之事,方能成常人难成之功。”赵卷成为江酒幕僚之后,就像鱼儿获得了水,千里马找到了伯乐,做什么都充满激情、信心满满。既然他已然成竹在胸,云敬梧也便只有相信他了。 “对了,师兄,你见过和亲郡主吗?长得如何,漂亮吗?” “你问这个做甚,前段时间你不刚厚着脸皮将你阿娘给你的定亲之物送出去了吗?怎么,还想将郡主一并收了?” 在赵卷说他不知好歹之前,云敬梧赶紧澄清道:“胡说!十个郡主都比不上宁将军。”都这么长时间了,宁泣早应该发现了那只家传手镯,想必也知道了它作为信物的涵义,既然她现在保留着,那个不知好歹的春梦,也许能成真。想到此,云敬梧继续补充:“在我眼里,任何女子都比不上大将军。” 人家江桓陷于温柔乡,至少是郎有情妾有意,而云敬梧,纯粹就是在异想天开。这个喜好经商,还被恋爱脑灌水的师弟,赵卷对他是又气又无语,当初壮志酬酬地要到盛都来实现理想抱负,可他倒好,不是倒腾做买卖,就是一天到晚做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春梦。 “那你提和亲郡主做甚?” “我在想,太子宇既然承认和郡主关系甚好,还不远万里地追到了盛都,说不定人家姑娘也有这份心思,我们不妨暗地里查看查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姚岁或许会因为太子和和亲郡主的身份监督他们谨言慎行,莫要逾越规矩,但万一被我们抓住把柄了呢?” 从和亲郡主那里下手,赵卷压根儿就不会往这方面想,国与国之间竞力,关一个女人何事,赵卷对云敬梧的这个建议嗤之以鼻,不由得叹了口气。 “师兄,我只是说笑的,您别当真。”知道自己今天的言行一再冲撞了大师兄的底线,云敬梧赶紧恭维着一张脸给他倒杯茶道歉。 赵卷一饮而尽,气呼呼说道:“茶水已经凉了。” “行,那师兄,我们也下山吧。” 夕阳已经落下许久,乘着明亮的月光,他们各自骑上马,往盛都行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有得忙了。 第15章 暂时分别 封老是已故太师的好友,舒义和舒小婉幼时见过他,父亲教导他们唤封老师叔。相较于父亲对东霁日夜的操劳忧心,封师叔不喜入朝为官,只追求学术上更深的造诣,年轻时游历各诸侯国,受到各诸侯国国君的热情款待,每每咨询文化礼仪事宜,封老皆尽心尽力宣传,只是不为官。年老后在文化中心中州城开设讲坛授课,在中州达官显贵中颇具盛名。 封师叔从小对舒小婉就比对舒义好,主要是小姑娘太可爱了,每次云游到东霁,都会给她带些糖果或者好玩的。当得知大哥准备去中州延请封师叔,小婉想到大哥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马上入冬了,中州比盛都还冷,就立马以只有自己才能请来封师叔为由代兄长走这一趟。 “婉儿,你一个女孩子出门,我不放心。” “这不,有七叔一起吗?七叔会保护好我的。” “公子,放心吧,我不会让小姐有事的。”七叔信誓旦旦地向公子承诺,其实无论公子,还是小姐,他们做下人的都会以死相护。 “三王子这次有另外的事,他不会陪你一起去的。”舒义半是威胁半是提醒。 “这个自然,我准备明日一早就动身,甚至不会告知他一声。” “婉儿,你从北郭回来以后,就似乎有些不同了,是和三王子有什么事闹矛盾了吗。” “没有,大哥。是我自己想单独待一段时间,好想清楚一些事情。”舒小婉以明天要早起为由,向哥哥道了晚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有一辆马车从太师府出门了。下了一晚上的雾使人有些瞧不清太远的路,驾车的七叔只得小心翼翼的带着小姐慢慢出行。 “七叔,出了城之后,我们可以快一些,我想早日到中州。”舒小婉换了一身男装,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吩咐七叔,又不经意地瞧瞧城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待终于远离城门口了,她才放下了车帷,坐进车里。 “小姐可是在等什么人?” “没有。” 小婉此次单独离开盛都,确实是因为上次同熹妃娘娘一起去北郭以后心有所感。她看到了国王对熹妃娘娘的冷落,她看到了熹妃娘娘对百姓的关切。许久不出宫的熹妃娘娘感叹,还是出宫好,就像关久了的鸟儿终于得偿所愿飞出牢笼。舒小婉能感受到,熹妃娘娘明明向往宫墙之外,却被永远地困在了宫中,还不被重视,就这样带着病重的身体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熹妃娘娘握着她的手问她:“婉儿,你喜欢宫里还是宫外?” “宫外。”当时,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这样啊,那婉儿,如果是为了桓哥哥,你也不愿留在宫中吗?” “桓哥哥是不会留在宫中的,他对婉儿说过,等婉儿守孝期过,我们就一同离开,去外面的天地自由自在。” 身为王子,怎么可能自由自在?婉儿不知,桓儿岂会不知。他这样许诺婉儿,真该狠狠地鞭打一顿。熹妃娘娘之所以让舒小婉随行,就是要告知她一些事情,也让她提前感受一些事情,一些身为王室中人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她和桓儿要在一起,绝不是只有花前月下,惺惺相惜,还有艰难的选择和无尽的孤寂忍耐。小婉的父亲母亲皆不在了,而兄长毕竟没有长辈细心,熹妃娘娘怜惜小婉,她不想小婉将来后悔,所以她会引导小婉想清楚自己的路。身为太师的女儿,小婉自幼聪慧,熹妃娘娘相信,小婉会想清楚的。 “婉儿,我知道我的话你可能不信,也可能会认为是危言耸听,但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喜欢桓儿,要么陪他守在高高的宫墙内,要么陪他天涯海角地逃亡。” 对桓哥哥倾心,她身不由己,爱了就是爱了,而且桓哥哥对她很好。但是熹妃娘娘的提醒让她从这一段梦中醒来,让她清醒地认识到,相爱不只有花前月下,还有选择和舍弃。舍弃自由,然后像熹妃娘娘那样,容颜憔悴,在宫中孤独地静候衰老与死去。又或者随着桓哥哥天涯海角地奔亡,只因他王子的身份。此次中州之行,舒小婉离开江桓,就是想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熹妃娘娘的忠告。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她会对熹妃娘娘说出自己的选择。 盛都,太师府。 江桓怀抱一个木偶娃娃骑马到太师府,进门准备去往小婉的院子,却被管家阻止了。他告诉这位俨然已经把这当家的悠闲小王子,小姐不在家,出门了,公子在客厅等三殿下很久了。 江桓不得不调转方向,随管家去到客厅。 “舒义,你找我有事?”江桓进到客厅,将木偶娃娃放在桌上,顺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舒义禀退了管家,看看这个还在倒腾木偶娃娃的王子,但见他拿出一节丝带,开始往木偶娃娃身上系,似是要把它精心打扮一番。看了眼舒义冷漠的眼神,江桓毫无愧色地向他解释,“上次路过文饰店铺,小婉一下就看上了这个木偶娃娃,今天向嬷嬷讨了点银子才买了来,我这再给它装点一下,舒义,你看,怎么样?好看吧!” 看舒义的表情似乎在憋着一口闷气,江桓怕把这个未来的大舅子惹怒了,把木偶娃娃拨到一边,准备聆听他的教诲。 “舒义,你找我究竟何事?” 舒义顺了顺气,才说出他想让殿下去往镇西关一趟。 让我去见谈域?就那个草莽大汉?相较而言,还不如去找小婉呢,江桓想。 “舒义,要不你给我说说为什么要去找谈域吧。”舒义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把他们的计划向江桓说了出来,尤其是在为国为民的部分,他更是加强了语调,说得有些愤慨激昂。 最后得出结论:“所以,想要挫败西良国的阴谋诡计,我们要加强边疆防卫,我想,熹妃娘娘知道了,她也希望殿下可以去一趟镇西关。” 一番长篇大论结束,舒义转头看看江桓,发现他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熟了。就像在癸乙学堂听课的时候,总有一些学子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倒下了。而此时的江桓,完全就像一个一听课就昏昏欲睡的成绩极差的学子。 “殿下,殿下。”舒义叫了两声,唤不醒江桓,气得把扇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嘭”的一声,终于惊醒了睡熟的人。江桓睁开迷蒙的双眼,问一句:“你说完了?所以,小婉去了中州?” 江桓瞬间醒了瞌睡,蹭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此去中州路途遥远,禺氏边山一带山匪流氓盘踞,不行,小婉可能会有危险。” “有七叔在,小婉不会有事的。”舒义费了那么多口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江桓说了,并没有提及小婉,他就只听到了一个“封先生”的人,就知道小婉去了中州。江桓的确聪明,就是用错了地方。 “舒义,不跟你讲了,我有事先走了。”江桓抱着木偶娃娃出了客厅,在院子的走廊里遇见了小婉院里的张婶。把木偶娃娃塞给她,让她送到小婉的房里,便急匆匆出了门。 甫一踏出太师府门槛,江桓那玩世不恭的神情刹时变得冷峻。嘴里不由得嘟囔一句,“姚岁?太子宇?哼,与我何干?” 跨上马,扬鞭而去。 第16章 边山劫匪 禺氏边山在中州和东霁交界处,这里是一片广阔崇山峻岭。七叔年轻的时候走过几回,偶有遇到从茂林密竹间窜出来的山林匪徒,之后东霁和中州都有派官兵剿匪,或收编,或剿灭,这里便平静了许多。经过这里的商队也能安全地将货物送达。 只是,许多年没走了,七叔驾车的同时,还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希望赶紧走出这片密林,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真是越是担心什么,什么就越会发生。在他们进入林子后不久,就被一群手持各种器具的山匪拦住了。 吁!七叔拉紧缰绳,手握刀柄,侧身对着车里的人说:“小姐,别出声,别出来。” 听着车外兵器交接的声音,舒小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之后似乎有人甩出了一重锤,嘭地一声打在一个人的身上。七叔刀法了得,但他不会用重锤,这一击打,舒小婉知道七叔凶多吉少。 “住手。”她不能再坐视不理,掀开车帘,发现对方竟然有十来人,皆是蒙面,任是武功再高强的人也难以突出重围,七叔被一个手拿重锤的壮汉击倒在地,口吐鲜血,他的身旁也横七竖八地躺了些人。舒小婉抱着一个盒子跑向七叔,摸摸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这是我们所有的家当,你们都可以拿去,希望各位放过我们。” 不料,领头的全然不顾,一阵得逞地狂笑,叫人拿出两个麻布口袋,将他们装了带回山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舒小婉慢慢转醒,先听到了水滴一滴一滴击打岩石的清脆声。再试着动动身子,发现手被绳索绑了,动弹不了,后脖颈有些疼,是山匪将她装袋前,用力敲击的杰作。不远处,传来“哎哟哎哟”的呻吟,洞里光线不好,舒小婉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 “七叔,七叔。” “公。。。子。”声音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的。舒小婉寻声看去,看见了不远处趴着的人,许是看他伤得够重,不用担心他会逃跑。山匪没有绑他,只把扔在地上了事。 舒小婉一点点挪过去,发现七叔的周围渗出了黏糊糊的血迹。 “七叔,你伤得太重了,必须马上止血,我包里有些药。我包呢。” 小婉习惯性地去触碰她平常便会斜背着的包,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土匪在绑她前,顺便将她身上的东西收走了。 “公子,你挪到我前面,他们打断了我的腿,手没问题,我试着给你解绑。”土匪的一记重锤本来击中的是七叔的背部,为防止这一高手逃跑,为首的补了一重锤,打断了七叔的腿,七叔痛晕过去。醒来后,他便发现下面已经全无知觉。虽然痛得全身冒汗,但骨子里的血气硬是让他未发一声呻吟。 帮舒小婉解绑之后,七叔从腰间掏出一个火着子,让她点燃了。整个山洞瞬时亮堂起来,舒小婉这才发现,除了他们,还有好些人被抓来这里,看他们的衣着,多是商人打扮,身上虽受了伤,富贵之气是少不了。 一打听,知道了他们大多确是穿梭于各国之间的商人。舒小婉身上没了药,只得寻寻山洞四周,看到缝隙里确有些用得着的草药,便摘了来,碾碎了敷在七叔腿上。 “这位公子,你懂医术是吗,请帮我这位兄弟看看吧。” 一个中年男子扶起之前那位呻吟不止的年轻人,舒小婉走过去看他紧捂着肚子,而他面色发青,嘴唇发紫,这症状显然不是外伤,而是中毒了,小婉再摸摸他的额头,烫,还发烧了。小婉的药包里确有解毒的药,不过不在身边,她也没办法。她用碗接了些水递给他,说水能稀释毒性,也能暂时为他降温。 “你们来多久了,还是要想办法早些出去,有了药才能治病。” 正在他们无奈之际,洞口有开锁链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走进来两个人,他们看了看这一群人,最后定格在刚被抓来的小伙子身上,不由分说地架起舒小婉就往外走。“公子。。”七叔怒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子被山匪带走。 舒小婉被带到了一个更大光线更好的山洞里,土匪头子坐上头,旁边立着一些山匪,其中有几个正是劫他们的人。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从舒小婉车里搜刮来的东西,她的药包放在中间,里面小包小包的药被拿了出来摆放在中间。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身为太师的女儿,舒小婉能做到临事不显于面色,将内心的恐惧尽力压在心内。 “这些东西是你的?”山匪问。 这不废话吗?舒小婉点头。 “你懂医术?”山匪头子大声质问。 “略知一二。” “要是你能把我的人治好了,我就放了你。要是治不好。。”但见那土匪头子站起身来,迅速抽出一旁的人的刀,砍下石桌一角,再恶狠狠地威胁:“我便砍了你。” 不知为什么,此人虽然声势震天,极力叫嚣,舒小婉却觉得哪里不对,自己并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难道是因为此人身量和兄长差不多,不够魁梧,偏瘦弱,全然不似书本里提到的身长九尺壮硕如牛的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果然,不等小婉说什么,他便让人把所谓的病人带了进来。居然是十几个老小,严重的是用担架抬上来的,轻一些的是相携着自己走进来的。 舒小婉倒不是被他恐吓住了,而是本着医者的一颗慈悲之心,让人选了光线好的山洞之外,为他们一一诊治。 舒小婉学医,本是因为兄长自幼的病,她亲眼看着哥哥发病时的痛苦难堪,只是想尽自己之力减轻他的痛苦。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舒小婉一一为他们看了,相较于哥哥的疑难杂症,他们的病并不难治,之所以久久不见好,只是缺少药材而已。 “药材?有有有,来人,抬上来。”土匪头子一声喝令,两个小喽啰便抬着一筐药材过来。 “这是劫,哦不,抢,也不是,收,对,收集来的。你看这些够不够?” 舒小婉用手翻翻这些药材,还真配得上他最后的动词,收集来的。干的湿的,治热病治冷病的,治内疾治外伤的,全都收集在一起,比她在郊外的药圃还杂乱。这粗糙的做事手法,让舒小婉不由得眉头一皱,摇摇头,再叹口气。 “这位小公子,没有你要的药材吗?需要什么,我再让兄弟去抢,哦不,去收集一些来。” “够了,够了,这些药材足够了,只是我要花些时间把它们先归类,你让人找几口熬药的锅来。” 有了医师的指导,山洞里的山匪一个个似乎都变得特别听话,叫起火,叫烤干药材,叫搭好病人躺的木架,这些人都照做。在这期间,舒小婉私心地小小威胁了下,要治病就和山洞里关着的人一起治,否则。。。不等她威胁完,山匪头子便让人把山洞里被抢劫来的那些人一个个架了出来,不管有病没病的,都给她排在了等候看病的队伍里,这粗鲁霸道的举动倒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总之,舒小婉一吩咐,总有人立马给她做好,这些人,比盛都的那些官员和奴仆好使唤,手脚也灵活。 忙活了快一天,舒小婉终于将这些病人看完了。他们也在医师的指导下,该喝药的喝药,该休息的休息,倒也相安无事。舒小婉用他们收集来的药为七叔做了外敷,又找来几根结实的树枝给他固定好,这样能稍微减轻七叔的痛苦。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七叔小声问她。 “诊病时,我随口问了几个阿婆,他们这些人都是因为附近田地被达官显贵侵占了,迫不得已进了这禺氏边山为寇。所以,我想,他们的本性应该不坏,我帮他们治好了病人,或许能说动他们放我们过去。” “公子,你不知道,绑我们来的那些人个个凶神恶煞,不似良民,特别是那个使流星锤的汉子,当时我能感觉到他是下了死手的。” 这也是让舒小婉疑惑的地方,她在这贼寇的洞口问诊了一天,却没看到那个使流星锤的凶神恶煞的人。莫非是两拨人? 不一会儿,舒小婉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老二,过来。”之前叫嚣的山匪老大揪着一个人出现在舒小婉跟前,此人正是那流氓大汉,右手还拎着他那还在渗血的流星锤,莫非此人又去打劫了过路人? 此前,舒小婉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她此刻上下打量这人,确符合书本上描述的山贼土匪的模样,尤其是他的那一双硕大无比的臂膀,感觉他只要轻轻使劲,舒小婉就能被她捏碎。 桓哥哥,你在哪?舒小婉这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在贼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是桓哥哥在就好了,她就试着悄悄离开他一次,就把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危险中。 “老二,跪下,向咱们的恩人道歉。” “凭什么?” “就凭他治好了村里人的病。” “萧煜,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村早就没了,早就被霸占了,这些老弱幼寡当初我们就不该带上。” “老二,当初弃村进山的时候,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之后,他们当众争执了许久。在两人的对话中,舒小婉算是听明白了。东霁边境的达官贵族非法侵占了他们的村庄,掠夺了他们的土地为私产,若是不从或抵抗,便枉顾人命,烧杀抢夺。实在无容身之处大家不得不弃村逃亡,在这期间,大家共同选出了有智有谋的萧煜为大当家,负责安置好一同逃出的村民,选出了力大无穷的屠夫为二当家,负责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而解决方式就是占山为王,抢劫过往行人。弃村进山的时候,他们曾约定“一个都不能放弃”。 只是看如今的情形,舒小婉也能猜到问题出在哪了。怕是当初约定的时候是大家一起被欺压的时候,同仇敌忾,相携相助不在话下。过了一段时间,这出蛮力的屠夫二当家便意识到,他们带着的不是同仁,而是累赘,便想着要舍弃一些人。 最后,碍于萧煜拿当初的承诺施压,二当家屠夫忿忿不平地向舒小婉和七叔一抱拳,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得罪了,二位”。跪,自然是不可能,他抬手抱拳的瞬间,流星锤上的一滴血甩到了舒小婉的衣服上。舒小婉没说什么,只是往后面躲了一下,坐着的七叔虽然也愤怒不平衡,废腿之仇怎么可能因为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就了事,但他是看得清形势的人,作为砧板上的肉还想要求什么。能要求穿过这片山林吗? 被萧煜强行要求向自己上午劫来的人道歉,二当家心里特别不舒服,一把把流星锤甩在后背上,领着他的那一帮凶神恶煞的劫匪离开了。 萧煜不管他。掏出采摘来的野果子,用一片大树叶包裹着,递到舒小婉面前说:“恩人,饿了吧,先吃点果子,很甜的。” 确实饿,但身处劫匪窝,舒小婉还是有些后怕,不敢伸手去拿。 看出恩人的犹豫,萧煜说:“恩人,没有毒的,而且干净,你诊病的时候多次说不要吃脏的食物,我就用水洗过了才送过来的。”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萧煜自己拿了一个吃了起来。 舒小婉这才抓了一把果子,给七叔两个,勉强解决了今日的温饱问题。 趁着气氛缓和,舒小婉说出了他们的请求,希望萧煜明早能放他们过去。 “恩人这是要去哪?”萧煜坐在旁边的一方石头上随口问到。 “去中州寻人。” “舒桓兄弟,可否多逗留些时日,等我们的人病好了再走。”舒桓是舒小婉告知萧煜的她的名字。 他们这些人的病有轻有重,等将他们全部治好,怕就把哥哥的大事给耽搁了。再说了,一个医师只能尽力救人,但却不能保证能救活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自己铁定小命不保,那她会连桓哥哥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看出这位小公子的为难,萧煜补充到:“我们会让人送七叔到中州,不会耽误二位的事。” 这怎么可能?七叔也不可能答应,且不说只有小姐才能劝动封先生,单是把小姐一个人留在贼窝,他就不能向公子和三殿下交待。 “大当家,我确实有急事要赶往中州,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要不等我回转的时候,再来替大家诊治。” “要多长时间?” “十日。”七叔回道。 “不行,十日太长了。”别以为他萧煜看不出来,此去中州不过三日路程,来回日夜兼程,五日即可,这两人恐怕是想绕道而行吧。 “七日如何?我们在中州可能要耽搁一两日。”舒小婉做了妥协,看对方还是不愿放行,补充道:“如果大当家不放心,可以派人随我们一同去中州。” 萧煜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考虑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不过这个舒桓小公子心思缜密,七叔也狡猾,让其他人跟着他不放心,他的条件是,他要亲自跟着去。 另外一个山洞里。 “你说萧煜要去中州?你没听错吧?”二当家屠夫抬腿放在宝座上,询问一旁的下人。 “千真万确。二当家,您看,这是否是个机会?” 当初村里人站队选大当家和二当家,因为有老人、妇女和儿童在,多数人站在了萧煜那边,屠夫就只能委屈做了二当家。此后,虽然自己出力最多,可事事都要听他萧煜的,屠夫心里不平衡已经很久了。渐渐地,屠夫的这种怨气让一些人看了出来,于是开始分边站队,甚至怂恿屠夫趁机取而代之,才能带着他们这帮兄弟做真正的威猛的山匪。 “他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早。” “老子已经忍了很久了,那萧煜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老子抢来的人,他还要挑三拣四,把那些落魄穷困之人统统放了,只留下看起来非富即贵的人,而且还不能宰了下酒,只说让人来赎,这等优柔寡断,老子看着就来气。他要离开山林,我们就趁机先除了他,让他永远不能再回来,然后将那些病弱之人扔进山林喂狼。”屠夫举起打劫来的酒碗,和他手下的一帮匪徒,猛干一碗,定下了明日的截杀对象。 “先声明,那小白脸,给老子留活的,谁敢伤了他,我宰了谁。” “你是说那个叫舒桓的?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抢来的那些娘们不合你胃口?要同男子。。。” “蠢货。”屠夫狠狠踹他一脚把他踹下了高台,“那小白脸就是个娘们,老子绑过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像她那样轻的。方才也近身瞧了瞧,细皮嫩肉的,那脸蛋儿都能掐出水来,定是哪个官家大小姐。既然那些达官显贵侵占了老子的窝,老子就要了这些富贵人家的女儿。兄弟们,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公平呀?” “是,大哥。”大哥用完的女人都会赏给他们,他们这些下面的喽啰自是兴奋不已,又举起酒碗敬大哥,包括那个被踹下台的人。 第17章 霸气初露 同一时刻,江桓也带着他的人赶到了禺氏边山山脚下,天已黑尽,他准备去就近的一个村庄落脚,明日一早再准备进山。小的时候,那时还是太子的父亲带着母亲巡视东霁边疆的时候,他来过这里,过目不忘是他江桓天生的优势,即便在黑夜里,即便已有十余年没来过,他亦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曾经待过的山庄。只是当他一进村,就发现与记忆中的安宁祥和完全不同,多了丝诡异的空旷。 江桓随便进了一户农家小院,黑灯瞎火,从破烂的门窗和杂乱的院子能看出,这里的主人不是已经睡下了,而是已经消失了。江桓随手摸了摸屋内的桌子,甚至还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想必是消失有一段时间了。 “韩琦,你带人去周边看看,如有遇到人,问问这里发生了何事?” “是,殿下。” 不久后,韩琦回来了,带回来一个老头。向江桓报告:“殿下,只寻到一个夜间看田的老头,此人只说他是乡绅胡大人家的家仆。” 乡绅也敢自称大人?怕是天高皇帝远,自己想过过官瘾。还有,那些田地都是村里百姓的,何须他乡绅家的家仆来看管,况且他们一路进村,火光所及之处,庄稼颓败,甚至有烂在田里的无人收的稻谷,大晚上还派人看管,这个所谓的乡绅是想防谁?对村里的百姓而言,稻谷何其珍贵,怎么可能任由其烂在田里而不收割?综合这些来看,江桓已然大致明了这个村庄发生了何事。 不等江桓发问,老头先叫嚣了:“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小心我告到胡大人那里,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此次出门,江桓等人皆是一身便装,老头反复看他们也不像是哪里来的达官显贵,故而才敢这么“硬气”。 “胡大人?只有胡大人吗?”一个区区乡绅,江桓不信他能赶走整个村里的人,把私田据为己有。 “当然不是,还有吴大人,张大人,李大人。” “就没有里长大人?”里长才是东霁的一个基层官员,几个乡绅便能聚在一起为所欲为,里长怎么可能不管。既然没管,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当地的里长便是这些乡绅后面撑腰的人。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老头有些支支吾吾地问,预感到此人也许非同一般。 江桓站起身,紧紧披风,说:“韩琦,带上他,我们去会会这里的里长大人。” 江桓先行出了农家院子,骑上马,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到:“这么晚了,还要去扰人清梦,还有点不好意思呢。你说是不是,踏雪!”江桓拍拍马颈,带着他的人和守田的老头向里长大人家里走去。 第二日,萧煜吩咐照顾好生病的人,便带了两个人陪舒小婉和七叔一同启程去中州了。 没走一会儿,前面果然遇见了拦路的山匪,他们拎着流星大锤或大刀,无论从身形还是并不陌生的作案工具看,萧煜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们此时的蒙面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萧煜上前两步,问:“老二,你们是不是昨晚酒喝多了,连大当家都不认识了?让开!” “兄弟们,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众匪徒摇摇头,连声说不认识。 “你谁呀你,我们兄弟都说不认识你。” “屠夫呀,看来你终究还是违背了我们当初一起逃难时的承诺,要将我也赶尽杀绝了。那我就不用手下留情了。”萧煜用大拇指弹出腰间佩剑,剑刃往上翻转几圈后,剑柄稳稳地落在了萧煜手中。 萧煜成竹在胸,屠夫也不甘示弱,抡起重锤,喝令兄弟,便和萧煜打斗起来。 “你们为什么还不去帮忙?”舒小婉掀开车帘,看到萧煜带的两个人不闻所动,依然只是看着他们的老大被围攻。 “大当家之前说了,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不用管他,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小姐?莫非他已经看出自己的女儿身了?不过现在不是过问这些的时候,还是保命要紧。 “你们不用管我,要是大当家死了,你们想护也护不住我。”两人闻言觉得在理,便拔出腰间佩剑,刚想上前相助一把。但见一匪徒挥手撒出一把白灰,萧煜眼睛一刺痛,手中剑停顿了一下,便被人击落在地,匪徒也趁机加大了攻势。本来靠剑术和敏捷的身法占上风的萧煜节节败退,只能在痛苦睁眼的时候尽力防守。 屠夫得意地说到:“萧煜啊萧煜,之前败给你,让你做了大当家,不过是我太老实了,你的剑术是不错,我的流星锤你也能轻易避开,但是,想要打败你,只需要一点点毒粉就行了。” 此时再不帮忙就晚了,另外两人加入了战斗。 如果腿没断,七叔还能上前相助,可现在,他只能做个马车夫了。看着眼前的形势不妙,七叔让车里的小姐坐好,一揽缰绳,马车便长啸一声往前跑了。 一名匪徒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大哥,那娘们跑了。” “给我拦住他们。” 七叔使劲揽缰绳驾车,坐在车里的舒小婉被颠地左摇右晃,一突一突的,差点没把她的心脏抖出来。即便如此,屠夫也很快追上了他们,他开始攻击驾车的七叔。七叔要一边防守,一边驾车,速度明显慢了。舒小婉尽量稳住自己,想,桓哥哥,你在哪?此时,舒小婉能做的只有祈祷和期盼,此时她好像没有任何出发前的纠结,她其实没有那么多想法,只要能和桓哥哥在一起,怎么样都无所谓。在她期盼这些的时候,面对屠夫猛烈的攻击,七叔已经力不从心,紧握的大刀也被蛮力抢夺了。这回,屠夫看中的不再仅仅是腿,而是他的脑袋,一记重锤抡过来,七叔便被击下了马车,摔落在地,滚过两圈之后,爆头而亡。 舒小婉掀开一侧的车帷,大叫一声“七叔”,可是已经再也听不到七叔的回应了。 “小娘们,下车吧。”屠夫控制了马车,恶狠狠地威胁里面的人。 “屠夫,”一边勉力抵抗,一边还关注这边动态的萧煜大声喊:“你放过她,她是我们的恩人,只要你放她过去,我便把这个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你。” “萧煜呀萧煜,老子把你杀了,大当家的位置不同样还是老子的,老子需要你让吗?兄弟们,谁把萧煜杀了,我让他当这禺氏边山的二当家。”听闻还有此等好事,几个匪徒合力加大了攻势,只是萧煜狡猾,总也控制不住。 屠夫用力地敲打舒小婉的车架,那气势就是想彰显他的威猛霸气。要不是他还要同时关注着萧煜,屠夫就跳进车里了。 桓哥哥,永别了!你要好好活着,活到八十岁再来找婉儿。大哥,幸好这次去中州的是我不是你,婉儿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莫要任性在大冬天出门了。 屠夫在车外拍架叫嚣,舒小婉在车内祈祷诀别,掏出自备的短匕首,要是真落在如此恶匪手中,身为太师的女儿,自己绝不会受辱。 呲!一只羽箭从远处射将过来,射中了屠夫硕大的臂膀,他很快就会见识到,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霸气的人。 “谁,谁敢暗箭伤老子?” 一群官兵从林子里冲出来控制了屠夫的人,为首的将弓箭扔给一旁的人,骑马冲过来的同时抽出腰间软剑,不等屠夫回过神来,江桓已经靠近,用他那削铁如泥的软剑削掉了屠夫的一只手。 “啊——”哀嚎声响彻整片山林。 “婉儿,桓哥哥来迟了。” 听闻熟悉的声音,舒小婉再也控制不住,掀开车帘,走出马车,哭了出来。 “婉儿,到我马上来,接下来由桓哥哥来处理。” 舒小婉听话地把手给他,江桓便将她捞上了马背,坐于自己身前。他把她的脑袋按于胸前,对她说,“婉儿,闭上眼睛。” 趁屠夫捂着手臂痛苦哀嚎之际,江桓再次甩出软剑,软剑便像铁绳一样将屠夫的脖子围了一圈,握住剑柄,借助马的速度,用力一抽,屠夫的身体便成两节了。在血溅岀之际,江桓一挥衣袍,将舒小婉遮挡得严严实实,决计不会让此等匪类的血沾到小婉身上。 江桓三王子的身份在皇亲贵胄云集的盛都可能不好使,可在这边远地区,又有指挥使在侧,收拾些仗势欺人的乡绅显贵和流氓匪寇还是绰绰有余。他在调动官兵之前自是把这里的一切都了解清楚了。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他江桓在乎的人只有母亲和小婉,这些人已经触到他的逆鳞了。江桓的功夫不怎么样,仅够自保,从来没打赢过宁泣,但谁敢触他底线,那他的软剑之下必有亡魂。 匪徒见二当家已然身亡,又有一拨官兵到来,很快缴械投降,跪地求饶。 “恩人,恩人,你可还好?”萧煜受了些伤,眼睛刺痛,看不大清楚,只能急切地问。 “我没事。” 江桓重新将舒小婉的脑袋按于胸膛,吩咐:“韩琦,你派两人随我去中州,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殿下。”韩琦领命。 殿下?萧煜对这个称呼有些吃惊,他猜到了舒桓是某个达官显贵的女儿,却没猜到与盛都高高在上的王子相关。 江桓勒转马绳,瞥见了自己衣袍上的血,顿觉恶心,扯下一扔,夹紧马肚子,疾驰而去。 第18章 挑衅无望 盛都驿站。 如此上门挑衅,江酒在东霁国主面前争取了当众论辩的机会,这在姚岁的预料之中。而东霁的那些官高学浅的礼部官员姚岁根本没放在眼里,虽然其实他在这方面也不擅长,但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会从儿女之事慢慢引到东霁和西良的国家大事上,然后引到作战上面,以战论让东霁的人服从,以西良和中州的实力威胁东霁,最后只要有官员站出来对抗他们,他们就有了出兵东霁的理由,姚沫已经悄悄在边境屯了十万大军,就等一声令下了。 咦,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了这个堂弟,姚岁一边饮酒一边换人进屋询问。 “回公子的话,大将军听闻盛都城外出现了蓝瞳异人,带了人去追,想要抓回来进献给太子。” “就是城中说书人提到的半兽人?” “是。大将军昨日见到了,说那异人身形和常人倒是无异,只是窜得极快,擅长爬树,还杀人饮血,昨日让他逃了。今日将军多带了些人和工具,说一定要拿下那异人。” “那太子呢?” “太子从昨晚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客栈。” 还没回来?本来东霁国主出于礼节给他们安排了宫内的住处,但太子宇还是住在了驿站,方便他行事。这都是些什么事呀,他姚岁一个人在这为国筹谋,太子宇趁黑私会美人,大将军听风就是雨,玩忽职守私自出城。姚岁任是再自信,同仁这么拉挎,他对此行也是没有成功的必胜把握了。 “大人,”门外有属下敲门,姚岁唤他进,“大人,您吩咐小的盯着二王子府,小的瞧见有一人进了府上。” “谁?” “中州讲礼的封白任。” “封白任?”怎么,在中州和我斗不停,又追到东霁来和我打嘴仗?只是中州有共主幽暮庇护,在这东霁,还真不好说,再说此次强加给东霁的一些礼仪规制,本就是既可既不可,全凭自愿,封白任一条一条将礼制述说出来,自己再转而言其他,必会败露了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只是他还有疑问。 “是谁找来的封白任?” “太师府的舒义。” “不对,舒义这个病秧子在守孝期,他的行动和作为有限,再说,他没那么聪明,不可能想到找封白任来和我对抗。” 属下略一思忖,又想到了一个最近在江酒身边比较得志的一个人——赵卷。 “赵卷?” “嗯,大人,小的听说此人虽出生寒微,但师从癸乙先生,心思细腻,善观人面,是绝顶聪明之人,此前替二王子江酒解决和北缙贸易斗争的人就是这个赵卷。他还和舒义交好,不然,像封白任这么重要的人,舒义也不可能交于他。江酒对此人也颇为赏识。” 姚岁记得确实有一人常伴江酒左右,江酒每每举棋不定,总会侧头询问他的意见。而姚岁第一次见赵卷却不是在和江酒打照面的时候,而是盛都郊外的情义亭。数日前,他陪同太子宇去会会在东霁的“朋友”,而赵卷,似乎在为一个朋友送行,那朋友驾了辆马车,装了几箱货物,似是要远行走商。姚岁那东霁的朋友当时提醒了他们一句,那是二王子府上的幕僚。彼时,那狡黠的商人似乎还看向了他们这边,只是没说话。一个王子身边的幕僚那么多,当时他们也没太当回事,可现在看来,此人在背后运作挺多的。 “报!” 有小厮从外面远远地跑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额头上渗满了汗珠。 “何事慌张?” 来人抬头看看,不是大将军姚沫,不是太子殿下,正犹豫要不要说,就被眼前的人一声吼吓着了。“快说!” “回回回,回大人,”那人从宽袖中掏出封好的信封,是安副将军的加急快件。 不待姚岁拆开信件,就有一个愉悦的声音传来,“姚岁,有什么紧急事情吗?” 太子宇一回到客栈就看到眼前的一幕,正好,姚岁呵退了小厮和下人,将信封交由太子宇来拆开,他也免了以后费口舌解释私拆信件的缘由,虽然堂弟姚沫对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太子宇对他的所作所为亦不会过多追究。 信件上,安副将军说:有东霁来的商人受二王子之命来犒劳西良边境将士,美其名曰有了东霁和西良两国边关将士的日夜守护,才让两国百姓安稳度日,才让他们那些商人能正常穿梭于各国间行商赚钱,并将珠宝器物、牛肉羊皮送于他们。安副将军来信问他们当如何? 很显然,东霁已经知道了他们在边境的动向,并早做好了准备。 如果以和亲礼制争辩为由,强行用兵,那是师出无名。如果以长途跋涉疲乏之军对抗严阵以待之军,那更是犯了兵家大忌。太子宇无可奈何,姚岁也是抚额叹惜。赵卷啊赵卷,我以为舒太师死了,东霁再无可用之人,可没想,你这出身寒微的人倒是让我意外,那个商人就是你精心安排的吧,想必那商人已将西良的动向告知了谈域。要知道和大将谈域作战,他们西良是胜少败多。 行,这次是我姚岁大意轻敌,下次我期待与你再较高低。 第19章 城外异人 行,这次是我姚岁大意轻敌,下次我期待与你再较高低。 “姚岁,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白来一趟吗?我答应过表妹要让东霁以最高的礼节迎娶她。” “太子殿下,郡主那里我去说,明日你只说国主急召,必须马上回国就是了。”姚岁会劝说郡主稍等些时日,与其现在辉煌着做二王子的王妃,不如好好倚靠江酒,有赵卷辅佐,国主之位是早晚的事情,此时莫要惹恼了江酒,如果想要成为东霁权位最高的女人,需要学会蛰伏。如果没事做,那就去哄着娴妃娘娘。 “也只能这样了。姚岁呀姚岁,有你一个人,顶得过十个军师呀,此次来东霁,你也见过覃国师了,他在东霁看起来没什么作用,但一到关键时候,东霁大王对他的信任仅次于相国,江酒也是要听他话的。要怎么利用,姚岁,你自己看着办。” 至于郡主表妹?和自己的安全和荣耀比起来,一个用过的女人而已,太子宇要多少有多少。有姚岁给他擦屁股,他交待几句之后就用不着操心了,他要回屋睡大觉了,明天一早准备启程回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在回屋之前对姚岁说:“哦,对了,姚沫说要去抓个什么半兽人来给本王观赏,若真抓着了,让我开开眼界,记得关在铁笼里,听说半兽人凶猛异常,茹毛饮血,本王可不想被他咬死。” 姚岁颔首,勉强答应太子宇的为乐要求。 盛都城外,有一片被圈出来的皇家园林,供王公大臣狩猎游玩,常年有江夔的御都十二营巡逻查视,为保障各位王公大臣的安全,已经将猛兽赶往更远处的深山密林,或者偶有发现,也合众人之力,利用刀枪剑戟多种工具围而歼之。姚沫作为西良国人,是不敢私自闯入皇家园林的,他带了他的人和工具,闯进的是皇家园林之外的深山密林。 这里无人看管,人迹罕至,进去以后几乎找不到路,只偶尔能看到最勇敢的猎人开出来的一小段路,可走不了多久,路便隐藏进密林间,再走不了多久,他们又看到了猎人使用过的已经生锈的工具和他们本人被猛兽残害的尸骨,有些尚未未风干的,还散发出阵阵腐臭味。 许多人是不敢再往前的,但姚沫将军一路鞭笞,就像指挥上阵杀敌的士兵,只准进不准退,他们不得不颤抖着手拿着锋利的兵刃,顶着一颗随时被野兽扯断的头颅,把心放到嗓子眼地往前探。 吱吱吱,越往里面走,越能听到野兽发出的声音。一开始还只是吱吱两声,但后来,越来越密集,或者换成了猛虎的咆哮声。 吼! 正想着,一头体长约一丈的猛虎赫然出现在前面,一双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些闯入它的领地的人,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步步逼近他们。即使害怕,他们也不得不准备战斗,调整方位,手持箭矢、器具,准备依靠数量和灵活致胜。 正在他们计划着、筹谋着如何战胜这头猛兽时,老虎可没这么些思想,逮着离它最近的人,一个猛扑,直接咬破了头,把后面认真仔细筹谋的人吓得回了神,也破了胆。有就地吓瘫尿裤子的,有丢了器械往后跑的,骑在马背上的姚沫带着几个神弓手,开始往猛虎身上射箭,密集的箭雨射向一头庞然大物,有被躲开了的,有射中的。射中的箭矢引得老虎更加愤怒地攻击,紧接着又有人成为了老虎的盘中餐。 “大人,我们快撤吧。” “废物,就一头老虎而已,谁杀了这野兽,重重有赏。” 后退是不可能,往前是送命。姚沫手下的人不是没有射杀过老虎狮子之类的,而像眼前这么庞大凶猛的,他们确实是第一次见,从心里上就惊惧了许多。 嗖—— 一个身影在老虎和这一群人之间闪过,那速度,迅捷如风,快如闪电。还没等这群人回过神,那道影子已经围着猛虎溜达了几圈,猛虎一时乱了方寸,找不到攻击对象,只得盲目地怒吼、上扑,却总是扑了空。多次攻而无果之后,老虎怒吼声渐弱,想是有些疲惫了。那道影子停止了转圈,而是快速上了一棵大树,择了一处高枝站好。 姚沫由下往上看,是个人,头发披散着,身形偏瘦,一身破烂的衣裳穿于身上,像个乞丐般,由于背对着光,姚沫看不清此人长相,待他睁大眼睛想要看仔细了,首先看到的是两道蓝光,此人的眼睛是蓝色的,还会发光。 这不就是他此次进山寻的异人吗,果然与常人不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虎的攻击性大大减弱,姚沫命令属下搭弓上箭,开启新一轮的猛烈攻击。在箭镞的逼迫下,老虎咆哮一声,消失在了林中。 “这位义士,多谢相助。”姚沫对着树上的人抱拳感谢,“可否下来一叙。” 他一边客气地与树上的人说话,一边暗示属下做好擒人的准备。 那异人环视一圈,腿一使劲,便从高高的树枝上跳了下来,落在姚沫的马前。 女人?竟然是一个女人?只见她双手均持了一柄箭头,还滴着血,是方才趁机刺了老虎的结果,她用一双异于常人的蓝色眼睛盯着他们,一副小心戒备的样子。 “在下姚沫,请问怎么称呼?” 那人只是盯着他,并不言语,似没听懂他的话。 半晌之后,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姚沫也没了耐心,直接下令。“带回去。” 说是带回去,却见两个人拿着绳索靠近,想要绑了,但见那人回瞪他们一眼,嘴里发出“嘤嘤”的声音,抗拒之意显而易见。不等他们上手,那人嗖地一下便钻进了树林。 “快追,一定要给我带回去。”姚岁夹紧马肚,先一步追赶过去。 第20章 王之秘密 “追,给我抓住她。”姚沫一声令下,因为没了大老虎的阻挡,这些骑马的,走路的,都奔向了影子的方向。 如果是个男的,姚沫或许觉得难以制住,但既然是个女的,那就更有意思了。再说,女子的力气天生弱于男子许多倍,任她是有传说中的凶残,有这么多力大如牛的男子,姚沫就不信拿不下她。一边紧跟着影子逃窜的方向,一边想着怎么在太子宇和堂哥面前邀功。 “谁?” 也不知道追了多久,天已经全黑了,突然有一队举着火把的人拦截了他们的路。等两队人马凑在一起,姚沫才发现他们是江夔的御都天字营,为首的正是江夔的属下天字营主将范忠。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客人曹大将军呀。” “原来是范大人。在下无意冒犯,只是追猎物追到此处。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打猎?”范忠同样骑着马靠近他,一字一句对他说:“你一个西良国人,狩猎狩到了我东霁的皇家园林来了?呵!谁给你的权力?是西良国太子,还是江酒?” 这段时间,两国和亲,西良国太子亲自担任和亲大使,步步紧逼,提出无理要求,江酒全无据理力争的气势,下了朝堂,还好吃好喝伺候着驿站的这些人物。也无怪乎这段时间一向中立的江夔突然和太子江诸走的近些。二王子要依靠西良国人在东霁立足,他们可不怕,他们甚至敢在背地里直呼二王子的大名。就凭他软弱可欺的性格,谅他也不敢把江夔的人怎样。 原来,姚沫带着他的人已不知不觉追到了皇家园林的地界,看这范忠这气势,怕是不会让他过去。之前,堂哥也多次警告过他了,在东霁得罪谁都可以,千万不能得罪有人屠之称的江夔。不然,他们在东霁多年的付出怕是会被付之一炬。 看来今日是猎不到异人了,姚沫重新背好弓箭,拱手告别,最后望望异人逃窜的方向叹了口气,带着他的人离开了这片密林。 。。。 巍巍皇宫。 偌大的寝殿内,烛火通明,年迈的东霁国主斜躺在软榻上,咳嗽不止,一看,竟然咳出一片血迹,看来,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此前太医已经来为他瞧过了,宫人也给他多加了两床被子,寝殿中央还摆放了巨大的火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许是年纪大的原因,他忙碌了一整天,竟是全无困意。 “闵鄯!”国主一声召唤。守在门口的公公便走了进来,听候大王的差遣。 “大王,闵鄯在。” “给孤说说现在的情况吧!”又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让他搬过来靠近点说。 作为贴身侍奉大王二十多年的人,闵鄯怎么能不懂主君的心思,他既然让自己坐着述说,怕就不是简短的事,也不可能是表面上众人皆知的事。 最近他的消息是挺多的,想了想,他选择从主君最想听的人说起。 “十天前,三殿下去了趟边境,剿灭了一个土匪窝,惩治了侵占百姓农田的士家贵族,将农田归还百姓耕种。” 此前传到国主和众人耳边的是,江桓冲冠一怒为红颜,和流氓土匪私相斗殴。 见主君满意的神情,闵鄯知道他又说到主君心坎上了,便继续将三位王子、西良使臣、和亲郡主以及中州和其他三大国的动向一一做了汇报。 “咳咳咳。”这副身子骨着实已是羸弱之躯,只是东霁,他不能使之强大,已是万分愧对先祖,只希望他能为未来的东霁做最后一点事情。 “大王,可是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你继续说。” 继续说?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大王还关心什么? 国主瞥他一眼,提醒道:“都统大人呢?” 都统大人江夔?“回大王,西良使臣在我东霁的这段时间,都统大人自是对宫城加强了防卫,也严令属下在整个盛都加强了巡逻。” “你讲的,怎么和皇后讲的不一样?”皇后跟他说的是江夔沉迷酒色,在府上整日莺歌燕舞,疏于宫城防卫,西良之人在东霁各地如入无人之境。 闵鄯自是不知道皇后在大王耳边吹了什么枕头风,出了疏漏自是要认罪。他从凳子上起来,跪在大王面前请罚。 “罢了,改日我亲自去趟都统府吧,也不知道我这个侄儿最近在忙些什么。” 大王掀开被子,就要起塌,唤闵鄯上前扶着,闵鄯这才起了身。 大王在寝殿缓步走着,对闵鄯说:“太子宇带着他的人离开后,让舒义带封白任来见孤。” 闵鄯口头称诺,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疑惑,封白任是二王子举荐的,为什么要让舒义带他入宫?都说君心难测,他猜测了二十多年,虽然大事上没出什么岔子,但也有很多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 “把孤的斗篷拿过来,孤该去看看那个人了。” “诺。” 不一会儿,两个身影来到了皇宫北面的一个绝密之地,说它绝密,是除了国主本人及他带的人,无人踏入过此地,如果有人无意闯进这里,就只会有进无出。 闵鄯公公举着烛火,国主找到了打开暗门的机关。进去之前,闵鄯将烛火递给国主,他知道,他能跟到的也就到此为止了,里面是什么东西,他从来不知,只知道从两年前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国主就会来这里一趟。 老国主举着烛火走了一段时间,便熄了它,因为里面自有火光。 “大王您来了。”一个白须老头起身作揖。 “如何了?” “回大王的话,他已经全然忘记旧主人,只记得新主人。只会效命新主人一人。” “带孤看看。” “大王这边请。”白须老头带着国主进了更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间中央是一个坚固无比的铁笼,铁笼中一个披发男子端坐在里面,腿和脚都用铁链锁着,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岁,乌黑的头发下还是一张稚嫩的脸庞。此人最与众不同的是他那双麒麟手臂,曾轻易将围攻他的数十人撕碎,被带到这里的前期,也轻易毁坏了数十个铁笼。白须老头向大王要了加固材料,铸就了新的铁笼,锻造了新的铁链,才能控制住他,换而言之,他有着平常人所没有的神力。 此人名叫猎,他并非天生神力,而是自小被下了毒和经历了特别的训练,才练就了超越常人的特殊能力。 第21章 端木升赢 两年前,东霁国主在一个无眠的晚上,突发性地想要出城狩猎。身为国主,他自然也就毫无抑制地放任了自己的一时之兴,带了数十个人,换了便衣,稍稍伪装一下,骑着高头大马,飒飒地出了城。到了皇家园林,见到江夔的人,只是露个脸,也颇为仁慈地解释下自己的兴致,便在圈出的皇家园林逡巡,搭弓上箭,追逐野兽。可是没多久,他们这一群人就遭到了猛兽的袭击,此猛兽非虎非豹,却能将人撕碎,撕碎之时,倒真会发出猛兽的怒吼声。猎彼时衣着破烂,健壮的双臂裸露在外,在火光未及之处,由于极尽用力,像是激发了某种物质,能隐隐看到他的麒麟臂发出的两道蓝光。在众人惊奇于他的异能之际,他又再撕碎了一人。一场围猎运动瞬间变成了一场护驾运动。 后来,一个白须老头从天而降,用一粒石子打中了他的命门,又趁机喂了一颗什么药丸到他嘴里,他才终于闭上眼睛,耷拉个脑袋,“嘭”地一声,睡到了地上。 “您是东霁大王?”白须老头收服了猎之后,开始慰问这一群惊慌失措的人,发现对方竟然是日理万机的大王。 “你是何人,何以认得孤?” “老朽名叫独孤,多年前,您与熹妃娘娘到过北疆一带,老朽曾有幸得过娘娘的指点,故而认得。” 虽多年不见,人确实老了,像他自己,这许多年来,一直在找异人,一直在寻医治异人之法,不也变成了白发白须老头吗?而面前的这人,能大晚上的在皇家园林狩猎,自然不难猜出他就是东霁大王。这一说,果然是。 能同时说出熹妃和北疆之行,国主便无需质疑了,也就不客气地问他:“这是何人,何以凶残至此?又何以有如此神力?” 独孤简单回答了大王的问话,后又想了想,在大王面前跪了下来。“大王,这事有些复杂,三两句难以解释清楚,请您许我们一个秘密且安静之地,我再慢慢讲与你听。” 只是为了听一件异人异事,还不足以央求一国之主答应自己的请求,他又不是善良的熹妃娘娘。白须老头从大王的沉默和凝视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和冒昧,便补充到:“大王,此人功夫甚好,臂力更是惊人,虽不能说可敌千军万马,但以一挡百是绝无问题的。只是,此人目前是一只傀,全无自我意识,他现在的行为举止全凭动物之本能,可见得他的主人已死。大王给老朽些许时日,大王便是他新的主人,只会唯你命是从。” 收服一个异人为己用,这确实对东霁大王有吸引力,只是他尚有一丝疑虑。“你难道不是他的主人吗?” “回大王,不是。”很久以前是,但当年迷惘痛苦的独孤和熹妃娘娘谈过之后,他便不再是了。“老朽只是研究了暂时能让他暴躁血性平缓的药物,老朽还没有本事控制一个傀儡,所以需要大王给老朽时间和一个安静之所。” 而今,东霁大王看看笼子里的年轻男子,应该是睡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感受到手脚的束缚,他抖抖手脚上的铁链,敞开了嗓音喊到:“独孤老头,帮我解开,我还不是很饿,只是想嘘嘘。”他这一嗓音出来,和两年前只会发出野兽怒吼的嗡嗡声相比,完全判若两人。他的语气中,竟让人听出了撒娇、稚气之音。 独孤老头掏出钥匙准备打开铁笼,在国主担忧之前,他解释到:“猎是自己把自己锁好关进铁笼睡觉的,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饿到极致。他说他不想伤害我。” 独孤老头一开锁,猎便嚷着“憋不住了,憋不住了”,快速跑去了净房。 。。。 云敬梧边疆之行用了近一个月,这一行他还顺道捡了个乞丐小徒弟,名唤端木升赢,甚是聪明机灵。端木升赢说只要能让他赚大钱,永远不再忍饥挨饿,他什么都愿意做,他什么苦都能吃。云敬梧便收了他,教他一些经商、算术、理财之法。等云敬梧带着他的徒弟和一些珍珠玛瑙、金银器物回来的时候,东霁已经飘落了密密的白雪,严冬的到来,给东霁的国都增加了一些萧瑟和凄凉。 除此之外,云敬梧带回盛都的还有一个新消息——西良国国主驾崩了,太子宇不日将荣登大统。从这个冬天开始,中州大地上,若干大国小国,新一代人的斗争角逐正式开始。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如果不能争得大国地位,小则倍受欺压,大则亡国亡家。 云敬梧在这回来的一路上都听说了,太子宇带着天之骄子姚岁到东霁挑衅,二王子府上的赵卷辛苦奔波应对,打得他们是措手不及,他们也只得找个理由灰溜溜回了西良,而他们送来的郡主依旧以东霁原礼制迎进门。现在的赵卷,已经是江酒府上最志得意满的幕僚,许是年龄相差无几的原因,赵卷在江酒处获得的信任和倚重几乎快赶上支持他数年的国师大人了。 如今天气严寒,寒风凛冽,舒义身子骨弱,小婉守着,自是不会让他出门。而赵卷,身为二王子身边的大红人,忙于官场应酬,结识更多的达官显贵,也难以分身乏术来迎接他这个同门师弟。自己交好的就这两货,唉,自己风尘仆仆地跑这一趟,想在进城的时候看到熟悉的身影看来是妄想了。 驾车的小徒弟不知道师父在想些什么,只是沉默了许久,便想着说些话打发下赶路的无聊。 “师父,您说这些珍珠玛瑙、翡翠玉石真的能在东霁卖个好价钱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所以,好徒弟,就靠你来替为师检验一下。” “师父,你又让我忙上忙下,自己却躲在一边享清闲。” “非也,是为师全然信任你。这样,动脚的事你来做,动脑的事我来做怎么样?我不比你轻松。” “把偷奸耍滑说得这么道貌岸然。”小徒弟委屈地小声嘀咕一句,云敬梧听到了,只是了然地笑笑。 “师父,您别为师为师的,您讲话本来就是说一半留一半,再如此深沉下去,我总觉得你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车轱辘压着石块了,猛烈地颠了一下,云敬梧轻敲小徒弟的后脑勺,让他认真驾车,这个时候,回到城里还能吃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得嘞,师父。”小徒弟最喜欢的就是牛肉面了。行人稀少的大路上,小徒弟一扯缰绳,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行至情义亭山脚下,一个小厮拦住了云敬梧的马车。 第22章 风雪之中 一个小厮拦住了云敬梧的马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何人拦路打劫?”小徒弟装腔作势地呵斥,自以为声音大气势就大,他也就越威风,在边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是在边境,而是到了东霁国都盛都,故而改了词汇没改气势。 小厮不理他,只是向云敬梧行一礼,说:“云大人一路辛苦了,公子已经等候您多时。” 云敬梧认得这是太师府上的一小厮,看来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凄凉。心里不由得一暖,云敬梧下了车,准备往山上走。 “师父,您去哪?我陪你。” “你就在这等着,看好车上的货物,折了可赔不起他家公子的本钱。” 一听这,小厮也动手拦住了小徒弟,说声:“我们就在此处等。”作为太师府的账房先生,小厮对太师府近几个月的收支甚是担忧,出处多进处少,公子可以大手大脚,他可得精打细算。 为防风雪飘进亭中,四周已经拉上了帘帏。远远地,云敬梧便看到披着厚厚棉袄的舒义站在亭外,不惧风雪迎接他,感动至极,顾不上疲惫,加快了速度。就在他离亭子仅几步之遥的时候,听得舒义得意而大声地嚷道:“怎么样,我就说商人唯利是图,这点风雪算什么,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听到外面的动静,舒小婉走出亭中,微笑着唤了声“云大哥”。紧接着,又一人掀开了帘帏,露出半个身子,与舒义的得意之色和小婉的欣喜截然不同的是,江桓垮着一张臭脸,显然是对这个让他输了赌注的人很不满。 进得亭中,舒小婉递了杯已经温好的酒给他,让他去去寒气,顺便告知他,三王子和兄长打赌,在这么冷的天是归家的人多还是走商的人多,在经过情义亭山脚下的二十人次中,十人次都是卖货的商人,其他寻亲的,见客的,游历的合计十人次。江桓因为云敬梧贡献了商人的一个名额而心生不快。 看来是舒义赢了,云敬梧向江桓行礼的时候,他也只是用鼻子出气地冷哼两声。 “桓哥哥,别生气了,哥哥身体不好,我们就当让着他好不好。” 这句话哄到了江桓,却惹着舒义了。“舒小婉,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我才是你大哥,把我惹急了,小心我把你嫁到别的国家去。” “你敢!”江桓一把将舒小婉搂进怀里,宣誓他的主权。 云敬梧看着三人的互动,如此温馨的场面,让他想到了首阳的母亲,还有,远在南关的她。 云敬梧只是喝酒和神伤,等到他们终于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他已经把舒小婉带来的酒喝得差不多了。 “云大哥,这酒烈,你悠着点儿,注意身体。”舒小婉贴心地提醒。 “哦,人接到了,酒也喝完了,我们进城吧。” 云敬梧起身将之前取下的厚披风重新披上,掀开帘围,率先踏出了亭子。虽然王子和准太师还未出亭,他倒像那个更有权位的人似的。 “舒义呀舒义,你这个朋友的脸皮可不是一般厚呀。” 舒义同意,顺便补充了句,“还很无礼。改日把他送到封先生那里改造改造。” 云敬梧闻言停下了脚步,回转头问:“封白任要在东霁为官?他不回中州了?” “大王没赐予他官职,而是把清心观送给了他,他便不回了。”清心观是历代大家的清修之地,里面藏书无数,里面的人无不是德高望重之人,非权高位重或者为朝堂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是不允许在清心观自由出入的,而大王就这样把清心观送给了一个两者皆非之人?偷偷觑了眼玩世不恭的江桓,云敬梧开始有些敬佩当今大王了。 “我们走吧。”舒小婉收拾好一切,几人便下了山。 。。。 江桓随他们先到了太师府,舒小婉进了府之后,江桓跳下马紧跟其后,刚踏进府门一步,就被舒义阻止了,他依旧对小妹的偏心耿耿于怀,此时他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对他说:“三殿下,这么晚了,您还是请回吧!别隔三差五往这里跑,你不要名声,我小妹还要呢!” “你,你,你比他更无礼。”可怜的云敬梧又被拿来对比了。 “怎样?”舒义昂起头,一步不让。 望望天色,确实很晚了,算了,谁叫他真有资格把小婉嫁到别国呢。江桓狠瞪他一眼,退了出去,离开之前放下狠话,“改天本王就把婉儿娶了,让你永远见不到她。” 江桓回自己府邸选择了走近道,虽然要经过一段较长的无人小巷,但他已走过无数回,自是轻车熟路。 但今晚,也许是雪下大了的原因,这条僻静的小巷有些不同于往日。而这种不同,又似乎不是来自于簌簌飘落的白雪。至于是什么,江桓一时还无法得知。骑着马越往里走这种异常的感觉就越强烈,冷寂的空气中裹挟着浓烈的——杀气! 在他握紧腰间软剑的那一刻,从两侧房顶飞出的数十名黑衣蒙面杀手,一下子围住雪夜中的一骑一人。 江桓第一次独自一人走这条小巷的时候,他就想过,如果他是杀手,他一定会在这设下埋伏。目前来看,果然如此,看来,自己还有做杀手的潜质。 江桓虽然自己会些功夫,平时用来防身或惩治点街头恶霸问题不大,但他清楚的知道,真碰上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他这些所谓的功夫只能算女人的花拳绣腿,何况对方有数十人。怎么说呢,说没调查过他吧,还知道他经常抄这条僻静小道回府,说提前调查过他吧,又不知道他功夫差,连小时候的宁泣都打不过,一次就派出这么多人?如果不是打算彻底让他见阎王,就是。。。 第23章 宁泣回信 “各位大哥,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江桓幻想着第二种可能性。 “你是三王子江桓吧?我们要找的就是你。” “如果我说我不是,你们信吗?”看来是第一种可能了,他得尽量拖住时间,想办法拯救自己。 “你说呢?”杀手显然不想和他废话,为首的一个动作,数十人便手持利刃,向他发起攻击,迫不得已,他只能抽出软剑,尽量发出响声,希望能引来巡逻的人,只要这些人不是江夔派来的,他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可是,也不知道抵挡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一有机会就猛敲墙壁,可却半个能救自己的人影都没出现,他终于抵挡不住,软剑被打飞,他自己也被猛烈的剑势逼到了墙角。到底谁这么恨他?江诸,江酒,江夔,或者是禺山的漏网之鱼? 就在杀手的剑劈下来之际,一个像鬼魅一般的身影从墙的那头跳到他面前,三两下便徒手制住了离他最近的两个杀手,并就着他们自己的剑,抹了他们的脖子。 其他人显然是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住了,战战兢兢,不敢往前? 那人也不慌,转头看向已毫无还击之力的三王子,在雪夜的衬托下,江桓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一个年轻男子,面带笑颜,眼神里透出一种与他年龄和身形完全不匹配的清澈和幼稚,全然不像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两个杀手的人。他咬着手指歪头问他:“你就是三王子江桓?” “是。”对救命恩人,江桓没什么可隐瞒的。 “那,你会给我吃的吗?”那人继续天真地问。 江桓从腰间掏出一粒糖果,这是他总带在身上,随时准备用来哄婉儿的,这个时候,如果一点吃的能让这位大朋友救他一命,他自然愿意给他。 那人接过来,剥开,吮吸一口,心满意足地说了句“甜”,接着放进嘴里。 当那群杀手再次围上来,那人在糖吃完之际,便让他们都倒在了雪地上,没了呼吸。 事了拂衣去,那人抖抖手臂,伸伸脖子蹦蹦跳跳准备离开。 “你是谁?” “猎,独孤猎。” 。。。 舒府。 沙场一惊鸿,靓影入心里,玉镯表心意,不期随弃还。 本来以为回到盛都便能消除旅途的疲惫,睡个好觉。本来以为,时间已过了这许久,无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昨晚舒义将从南关送回来的一封信和一个盒子递给云敬梧时,他便彻夜失眠了。 宁泣将他偷偷塞给她的玉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而她给他的信中只有两个字“当弃”。果然是女将风格,利落洒脱,一点不拖泥带水。自己当时的小心翼翼想必在女将军看来,就是一个笑柄。赵卷和舒义当初便认为是笑柄,他觉得无所谓,但宁泣也当是笑柄,那就真的是笑柄了。 云敬梧合衣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既然是个笑话,那就笑一下,但笑不出来。要不像女人那样,哭一场,也没那个本能。但就是睡不着,盯着天花板,盯到房间里的烛火燃尽,他便处于了黑暗中,又继续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上午请饭的来叫过门了,没应。端木小徒弟来请教生意上的事,没应。账房先生来讨要经商的本钱,没应。快晌午的时候,赵卷奉二王子之命要带这个胆敢只身闯进敌军军营犒劳敌军将士的马倌去见他,云敬梧房间的门依旧紧闭着。 “你们公子呢?” “公子昨晚睡得晚,又喝了药,过了午时才能醒。” “你们小姐呢?” “三王子府上出了事,小姐一早就被接去王子府中了。” 也就是现在府上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人。先不说二殿下还在府中等着,就是他作为师兄,万一云敬梧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癸乙老师,离开首阳之前,他答应过老师要看管好他的。 “踹门。” “这不好吧。” “我来。”别人不敢做,他赵卷可不怕。猛一使劲,门便开了,冬日的阳光照进屋里,照到了那个躺在冰冷地板上的人。这人,有床不睡,睡地板?赵卷走进屋,先是看到了桌上的玉镯和拆开了明晃晃写着“当弃”两个字的信。赵卷转身把其他想看热闹的人关在了门外,先帮云敬梧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了,再去叫他起来。这家伙,失个恋,失出病来了。赵卷不经意碰到他,还真烫。 如此一来,请见二殿下的事只能延后了,敬梧呀敬梧,我昨晚在江酒面前费了一晚上的口舌,就是想为你谋个更好的官职,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 足足躺了三天,云敬梧的风寒之症才见好。 这期间,除了大夫,就是舒义和赵卷偶尔的探访,附带着满脸的同情。 “两位,我云敬梧是一个人,又不是神,是人总会生病。况且我千里迢迢赶回来,风寒早就入体了。”只是赶上这个趟,云敬梧还得费心解释。 如果是府上的某个丫鬟,舒义还能做主许配给他,谁让他眼光都到顶了,舒义也是爱莫能助呀。 “敬梧,这也没什么,预料中的事罢了。日后就不要再生出那些不着边际想法,好好想想我们为什么到盛都。二殿下已经同意,等你完全好了再去见他,到时他会给你安排个更好的官职。” “师兄,这事你还是给我推了吧,我觉得当个马倌挺好的。” 云敬梧的不上进把赵卷气得够呛,落下一句,“等两天跟我去见二殿下。”便急匆匆走了,自从获得二王子的信任,他就忙得要命,当然,他乐在其中,也可以说是志得意满。 赵卷走后,屋里就只剩下云敬梧和舒义了。 舒义走到门口看看周围没人,又关了门,走到床边低声告诉他最近的事。 三殿下遇到了刺客,一定要置之死地的那种。 “敬梧兄,你觉得是何人指使?” “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刺客明显是受过严格训练,全无一点痕迹。三王子说是一个叫独孤猎的人救了他。” 要说谁的演技最好,那一定是江桓莫属,他已经演了这么多年,连最善观面识人的赵卷都被他瞒过了,还有谁能看出他的伪装? “要说三王子得罪过谁,就只有禺氏边山的匪寇,但是不可能呀,且不说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三王子的行踪,他们也不可能有那个本钱买凶?” “独孤猎是谁?”云敬梧对陌生人更好奇。 第24章 绝代舞姬 “独孤猎是谁?”云敬梧对这个突然冒出的人充满好奇。 “一个突然出现的怪人,三王子来不及说要答谢他,他便无所谓地走了。不过他有一句话特别奇怪,在动手前,他问:你就是三王子江桓?” 你就是!你就是!不论这是一场为杀而杀的行动,亦或是其他原因,总之,三王子是再也不可能伪装下去了。盛都这一股暗地里涌动的洪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舒义兄,你为何要等师兄离开了才说?莫非你认为是二王子派人所为?” “二王子念及兄弟情义,也许不可能,但他身边的人却绝对有可能。太子宇一行人在东霁的时候,覃国师可没闲着。” “你为什么不认为是江诸,甚者江夔?” 舒义解释:“揭发谭国舅走私北缙国的是二王子,要说恨,江诸党人只能恨二王子,或者出谋划策的赵卷师兄,去对一个证人赶尽杀绝,这也太本末倒置了。至于江夔,他虽然为人残暴,但也只针对扰乱都城治安的人,他对王位,没有觊觎之意,对三个堂弟,更无杀害之心。所以,我想,应该也不是他。况且。。。” 舒义顿了顿,接着说,“况且江夔大人最近好事将近,他正忙于迎娶家妓呢。哪有闲工夫管三殿下?” 经过舒义的一通细致而周密的盘算,凶手似乎更像是来自于二王子府上。既然姚岁和他安插在东霁的暗线已经接过头了,他们想要在盛都搞点动作以震声威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们在嫁郡主这件事上吃了一记哑巴亏。 只是云敬梧试着站在他们的角度为他们认真想了想,此时动一个不受宠的王子对他们而言好处在哪,也许是发烧烧着脑子了,他恁是没想出来。 算了,先睡一觉,把病养好了再说。盛都的这一场洪流将把他们带向何方,他不知道,但至少要保持清醒才能观局落子。 舒义知道,他该走了,离开之前,他拍拍云敬梧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敬梧,宁泣,不适合你。” 云敬梧深叹一口气,说:“我已了然,还望舒义兄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人生总是会有遗憾,没关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对于那个莫须有的悸动,就当是一场梦吧! 。。。 统领府上,有一歌姬。名唤梦佳,绝代风华。歌声婉转,舞艺超群。男子视之,魂牵梦萦。 寂静的夜里,片片雪花飘落,大统领府的西苑栽种着几棵梅树,梅花大多还只是花苞。梅树中央有一大平台,是江夔派人去海滨长途运来,再请技艺最高的工匠用了数日打磨而成。平台的一侧是一个小亭子。此时此刻,亭中一人轻抚弦琴,院中一人轻拈红裳,伴随着簌簌飘落的雪花,为这一片天地演绎出悠扬而动人的画面。琴声时而高亢,时而悠缓,似山间的呼唤,又似溪流的回荡。那一缕纤细的身影,似最炫美的玫瑰,又似最柔情的仙子,和着节奏不一的琴音,舞出由身形变换出的千姿百态。演绎着,演绎着,在这样的雪夜,几朵梅花悄悄绽放,想要争先一睹人间的芳颜,接着那一团团、一簇簇含苞待放的梅蕊似是感受到了天地的召唤,竟都争相开放起来,为了与白雪争辉,一朵比一朵绚丽,那红色的花瓣也将舞者的身姿融为一体。 音毕、舞毕,演绎者看着满院开出的梅花,相视一笑。 江夔起身拿起放在亭中的鞋走过去,柔声问:“梦佳,脚冻着没?快穿上。” 楼梦佳摇摇头,刚舞完,呼吸还有些局促,回答说:“没有,大人叫人放在下面的热石头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尽。” 即便如此,他还是蹲下,贴心地给她穿好,然后拦腰把她抱进了亭中,在替她披上披风之前,又温柔地将落在她身上的雪花拍掉。 楼梦佳一边享受着,一边问他:“大人的生日,江鬼确定会来吗?” 江鬼是楼梦佳对东霁国主特定的称呼,江夔从认识楼梦佳之时便知道,她对东霁国主恨之入骨,是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东霁国主派人踏平了他们小小的娄国。 “嗯,大公公闵鄯已经来知会过了。” “你说,我在宴会上跳这支舞如何?” “不许,这支舞你只许跳给我一个人看。还有,梦佳,你不要着急,你的仇,我答应会帮你报,就一定会做到,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何时才是时候?江夔起初对她承诺会为她报仇,她信了,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承诺,却毫无任何行动,她便明白,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江夔对自己情深义重不假,在杀江鬼这件事上总是敷衍她也是真。 “一切听大人的,”不就是敷衍吗,她也渐渐学会了,“但是大人总要留一首曲目的时间给我吧,我可不想一个人闭在东苑冷冷清清孤孤单单,而你们却在前厅热热闹闹的,我也想为大人庆贺。”楼梦佳一撒娇,恁是铮铮铁汉子如人屠江夔,整个人也都酥软了,情不自禁陷入温柔乡不可自拔。 “好好好,一切都听佳佳的。只是,我不想别的男人把你瞧了去,你得答应我到时一定把面纱带好。”像上次被江诸觊觎的事,他可不想再发生,佳佳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夜已经很深,不知什么时候,庭中的梅花在雪夜中淡去,似乎方才的芳华仅仅一刹,又或者,仅仅是一场幻象而已。 第25章 城外狩猎 自从到了盛都,数月以来,云敬梧都快忘了自己的那一点点喜好了。趁着大病初愈,精神尚好,午时刚过,他便换上了一身猎户的行头,背上弓箭,选了匹健硕的马出了门。行到端木徒弟的珠宝器物店,见他忙里忙外招呼着的,里面的人也都在满脸欣喜地挑着这些稀罕的宝贝。看来物以稀为贵没错,而东霁的达官显贵也是真不少。这些达官显贵,是要依靠,还是要剥削,这个问题,他得好好想想。 为了避免遇到他那热心的赵卷师兄,云敬梧特地绕开了二王子府,不经意走到了三王子府附近,牵着马来到舒义说的那条僻静的巷道,瞧瞧四周,的确适合设伏。数日前打斗的痕迹已被处理干净,经大雪覆盖后,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和自然,似什么都从未发生过。只是,是刺杀的人处理的,还是被刺杀的人处理的,这又是一个疑问。 牵着马又走了一阵子,这次是大统领府上,说是统领府,其气派奢华程度丝毫不逊于二王子府,比三王子府更是好上数倍,尤其是最近统领府要办好事,其装潢增加了红色的喜庆氛围。整个盛都城都传开了,江夔将双喜临门,既要庆贺生辰,又要娶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女楼梦佳。天下第一美女?哼,云敬梧不由得冷哼,有些不服气,谁封的,谁都比不上宁泣大将军,怎么又想到那个一身戎装的女子了?他一拍脑袋,跨上高头大马,快速出了城。 云敬梧没有资格进入皇家园林狩猎,当然他也不屑在圈起来的林子里狩猎,之前在隐山和首阳狩猎,他已然知晓,人迹多的地方是猎不到好的东西的。追着一只野鹿他便进到了深山密林,冬天的猎物少了很多,这个时候能够出来的,都是饿极了的动物,云敬梧此行也不是非要猎到什么珍禽异兽,他只是来活动活动筋骨,和,散散心。当他追到野鹿,也不掏出箭,而是勒紧马绳,和它赛跑起来,赢过了,还得意地回头朝那野鹿一笑。似是感受到这一场冬天里的竞赛活动,渐渐地,林子中,跟着骏马奔跑的动物多了起来。 “哈哈,中计了吧,真以为跟着我有肉吃呀!”云敬梧闷声一笑,冷不丁搭弓上箭,朝着体型最大跑得最快的一只野鹿放出了箭,可惜只射伤它竟让它蹭地一下逃跑了。这一箭鹿没射着,还吓到了其他小动物,全都四散逃开了。这下可好,云敬梧已经上了动物们的黑名单,它们不会乖乖等着让他猎了。 吁!云敬梧扯住了缰绳,依他的经验,不能再往里面走了,要是猛地出来一头狮子和老虎,他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看看四周,这里勉强还算开阔。从马背上拿出一块肉,扔到雪地上,再放声朝林子里叫到,“嘿,小家伙们,我这里真有吃的,快出来吧。”叫了几声,又等了好一会儿,连个影子都没有,这盛都的猎物果然比首阳的更狡猾。罢了,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他就放过它们一回,改日再来会会他们。云敬梧调转马头,准备往回走。 咻的一声,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他急掉转头,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是,雪地里的那块肉已经没有了。这是什么稀罕宝贝,溜得如此之快。 吼! 突然,前面出现一匹雪狼。云敬梧也顾不得去寻那叼走肉块的野兽,扯紧缰绳就要往林外跑。心里对着这匹马默念着,老伙计,就看你的了,你可千万要争口气呀!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呲!”骏马长啸一声,一翻身,把云敬梧摔倒在地,自己也侧躺倒地,嗷嗷叫起来,云敬梧滚了几圈被一棵大树拦住,立马翻身起来,发现马的前蹄踩进了藏于雪中的猎人布好的暗器中。 一瞬间,云敬梧脑中闪现出千万种逃生的理由,爬树?这大冬天的,树皮滑溜,他爬不爬得上去都算个问题,就算爬上去勉强撑过一时,在野狼把马吃掉之后,他又该如何离开这片树林。要不勇敢地和野狼搏斗一场,自己这大病初愈的,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可没想过要剧烈到要用命的程度。要不射杀野狼,根据他的经验和刚才的实践,这里的猎物既多还精,他别一只猎杀不成,还引来数只围攻,那他还有什么活路。思来想去都没有最优解,只有次优解,便是急忙跑过去,替马解开猎人的暗器,然后逼它跑起来。 那野狼也不着急,一边吼叫,一边一步步靠近。就像方才云敬梧逗弄其他小动物一样,这只野狼也在慢慢逗弄他。这猎具设计得精彩且扎实,他要解开它也是费力,而野狼的威胁也在一步步逼近。他今天出门前就该算一算,本来可以去二王子府领个官来当当的,没成想到这里来送命了。 在这冰天雪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噔地一声,他终于解开了猎具,可他想得太天真了,马的血迹已经把一大片雪染红,它伤的很重,一时根本没法站起来。而野狼,一个猛扑的动作已经袭来。 云敬梧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敬梧慢慢转醒,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是腿痛得厉害。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里。洞外已经全黑了,洞里燃着一个火堆,这里的主人不像是猎户,因为没有用于攻击和防身的工具,也没有让他们休息的床。 是谁?是谁救了他?然后拖着他到了这里,不然他的脚后跟不会被磨破了皮。 这样想着,他也就这样问了。洞中安静了一会儿。就在他准备继续问的时候,洞里传来“嘤嘤”声。声音是从黑暗中传来的,云敬梧忍痛站了起来,拿起一个火把,慢慢靠近。越靠近,那嘤嘤声越是急促,似乎比他更害怕。云敬梧终于发现嘤嘤声来自于石墙上方的一个洞穴,一个头发蓬松,衣着破烂的人抱膝坐着,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随着火光的逼近,她改变了姿势,从侧坐改成了正面向他,手掌抓着石壁,像动物般,一副随时准备出击的动作,嘴里似乎说不出话,只是急促地嘤嘤叫着,因为激动,她的眼睛发出一种异样的光,摄心心魄的两道蓝光。 第26章 异人蓝樱 云敬梧想,他应该是证实了城里说书人的异人的存在。他不敢再往前,而是自觉地退了一步,问:“是你救了我?” 没回答。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没回答。 “你是在害怕吗?” 没回答。云敬梧就当是了,这倒和说书人描述的不一样,在他们口中,异人全都是凶猛异常的。 “你。。。”他有很多问题,但是看样子应该都不会有答案。转念一想,问了个最简单的:“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反正他是饿了。 这么一问,确实问对了,她的手爪子显然放松了,一双异样的眼睛依旧盯着他,看上去有些期盼。 云敬梧从胸前掏出一张饼,掰开一半递给她,她没有接。云敬梧自己咬下一口,向她证实,这的确是可以吃的。 那人从石墙上的洞中跳下来,跳到他面前,伸出一双过于纤瘦的手接过饼,便狼吞虎咽吃起来。 看来没那么警惕了,云敬梧拖着受伤的腿走到洞口,外面已经全黑,他今晚只能宿在这里了。 “你在这等着,我再去拾些干柴。” 那人将饼全塞进嘴里,跑过去拉着他到了另一个角落。 这里有足够的干柴,旁边还有一些烧焦的野味,和几只已经死掉了的兔子。 “你就是吃这些?” 那人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她打起干呕来,摆摆手。 “你是说,不好吃?” 女人的点头让云敬梧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就让他来。云敬梧拎着一只兔子,掏出刀,很快剥了皮,插上木架,置于火上烤。不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女人由远及近地一步步靠近,在云敬梧示意的石块上坐下来,对着木架上的肉馋涎欲滴。 “还要等一会儿。” 为了方便沟通,在等的这一会儿,云敬梧已经给她取好了名字。眼睛是蓝色的,只会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我称呼你蓝樱可好?我姓云,名敬梧。” 云敬梧仔细看了看女人,很年轻,白皙的皮肤,许久未打理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都快长到小腿部了,一身破烂褪色的衣服裹在身上,因为太过营养不良导致的纤瘦,使得这区区的布料都能把整个身体包裹好。再一看她的眼睛,与常人无异,那盯着烤兔的眼神甚至充满纯真。 云敬梧从兜里再掏出一个小口袋,用指头拈出一撮盐,均匀地撒在烤兔上。知道自己的行为又吸引到了女人,他得意地解释:“你知道为什么你的野味不好吃吗?因为你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盐。” 这么寂静的夜里,不多说点话就显得太冷清了,这女人显然是不会有更多话的。云敬梧心情不错,他开始绘声绘色讲起了故事。 “在我小的时候,没有东西吃,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个善良的女人从天而降,到我们村里来施粥,她递给阿娘和我一张饼和一碗粥,她拈了一点点盐放进粥里,笑着对我们说:放一点点盐在粥里和饼里,这样吃起来不仅好吃,还长力气。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张饼,喝过的最好喝的一碗粥。之后她还亲手教我种粮,教我阿娘做衣裳。虽然只有短短四天,我和我阿娘之后就靠着这些活下来了。” 肉已经好了,云敬梧取下,用刀分出一块递给蓝樱,她吃下一口之后就忍不住继续第二口、第三口。 一边吃着,还一边用眼神看他,似乎在等着听他的故事。 “之后,我让阿娘给我缝了这个小布包,走哪都带着一包盐。有一次我和师兄打赌,夫子更喜欢吃我们谁做的菜,我偷偷把师兄的盐换成了白糖,可想而知,我轻易便赢得了夫子的称赞,师兄当时气的拿着扫帚追我,一直从村头追到了村尾。哦,对了,我师兄叫赵卷,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今的二王子的座上宾。。。”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说话了,亦或是对象是哑巴,他不用费心掂量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总之是想到哪说哪,说到了赵卷,说到了舒义,说到了小婉,甚至说到了宁泣。 “我知道,宁大将军气度凌云,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有的福气。其实,我想过了,这样也挺好的,我。。。”云敬梧侧身看她,发现她已经吃饱后,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睡着了。 确实,不说别人,自己都快把自己说困了,他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柴火,靠着石壁,也睡下了。 第二日,冬日晴空,可雪依旧覆盖大地和枝丫。云敬梧闻着一股烧焦味醒来,这女人,照着昨天他的做法,又剥了一只猎物,自己动起手来。可显然她烤的不是野兔,而是更庞大的一个动物。 “你把我的马吃了?” 蓝樱转头盯他,眼睛里泛起丝丝异样的蓝光,显然是对他的音量和胡乱猜测不满。之后又指了指一旁还泛着腥味的狼皮。她是把昨天的雪狼剁了。 这野女人,太残忍了,啥都能吃,他得赶紧离开,保不齐她一饿,把自己也给剥了皮烤了。 “我的马呢?”为了不激发她的愤意,云敬梧尽量语气轻柔。 蓝樱指了指洞口,就拴在外面的一棵大树上。它受伤的腿已经用破布包好。 趁着蓝樱正沉浸在做早餐中,他对她说:“我去给马找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蓝樱点头“嘤嘤”两声算是回应她知晓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牵着马走了一会儿,他赶紧跨上马,跑了起来。 一会儿之后,来到昨日的空地上。吁地一下,他勒住马绳。从这里出林子,只需要半个时辰不到,然后他就再也不会来这里了,他就算摆脱那野女人了。 可是,她昨天救了他的命,他却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不会说话,与一群野兽为伍。他之前还假装好心地给她取了名字,给她讲了故事,其实只是为了这个传说中凶猛的异人不要伤害他。 蓝樱信任他,没有伤害他,而他云敬梧却欺骗了她,放任她在这里不管不顾。如果是阿娘和熹妃娘娘,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这么想过之后,发现自己的确太不是人了。 第27章 归府 云敬梧勒转马绳,回山洞。 蓝樱没有在火堆旁,火堆已经熄灭,烧焦的狼肉掉进火堆里,看上去有些狼藉。 蓝樱又把自己放进了石壁上的洞中,洞口有些高,蓝樱能上去,云敬梧可没那个本事,他仰着头看她。蓝樱抱膝而坐,头朝里。 “你是一个人在这里是吗?” 没回答。 “我,我没有想跑。” 云敬梧说得有些底气不足,蓝樱还是听到了,她把头转到外面,向下看他。 云敬梧发现,她的眼睛是随心情而动,此时的蓝光里泛着一丝泪花,应该是伤心了。 “你想离开这里吗?如果你想,我带你离开。” 蓝樱看着他,没回答,显然对他的话不再信任。 “阿樱,你相信我一次,我答应你,带你一起离开。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家人。”为了让自己的话可信,他对她的称呼改成了“阿樱”。 等了一会儿,蓝樱还是只是看他,没回答。 “如果你不想离开,,,” 话没说完,蓝樱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云敬梧想了想说:“阿樱,我想离开这里了,但是外面猛兽太多,我怕等不到我出林子,就已经被吃了,所以,你可以保护我出去吗?”能飞檐走壁,能杀雪狼,速度还出奇得快,带着她,总不会是个累赘。 蓝樱转溜转溜了眼睛,从洞口跳了下来,笑着点了点头。 她这一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好看。 “阿樱,咱们以后就多笑笑,笑起来就是漂亮的姑娘了。”主要是没有瘆人而危险的异光,云敬梧会更有自在感。对蓝樱而言,出去之后也会少招来些异样的眼光。 。。。 舒府大厅里,舒义坐上方,手捧着暖壶,神色略显焦急。侧方坐着的是赵卷,已经喝过好几杯茶了,茶没让他心静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焦躁。这都多大的人了,早和他说好了面见二王子,竟然玩起了失踪,幸好这几日二殿下忙于统领府的宴请,没有把他当时不经意推荐人的话放在心里,不然让自己失信于二殿下,那就是罪过了。 舒小婉坐于另一侧,看看兄长,看看赵大哥,又看看大厅外。出言安抚道:“两位兄长不用太担心,云大哥绝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他没出现,定是被什么耽搁了,我们已经派人去城外找了,相信很快就会回来了。” “公子,”有仆人从外面跑进来,面带欣喜,舒义站起身,只需用一个眼神询问,那仆人就带来了好消息,“云先生回府了!” “回来了,还不赶紧滚进来。”赵卷显然在气头上,说话有些冲。 仆人有些为难,他面向舒小婉说:“小姐,云先生请您去他的房间一趟?” “什么?”连舒义都有些吃惊了。 “云大哥可有说何事?” “没有,只是,云先生还带回来一个,呃,病人”这是云敬梧对他说的,进府的时候,云敬梧用自己的衣袍把那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什么都看不到,云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对,病人,希望小姐一定亲自去看看。” 舒小婉率先出了大厅,舒义和赵卷紧随其后。 有人敲门,云敬梧拉开门缝看到是舒小婉,自动忽略掉后面跟着的人,一把把她拉进了屋,把其他人关在了门外。 虽然舒义和赵卷对云敬梧的人品深信不疑,况且这还大白天的,但就这样强横地拉女子进自己的房间,这怎么看都于礼不和。 “舒义,这。。。” 舒义转身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家仆,以一家之主的地位厉声呵斥,“有谁敢乱嚼舌根,乱棍打死。” “是。” 等了一会儿,舒小婉出了屋子,依旧把门关好,吩咐家仆烧几桶热水,她要为病人治病。 看到哥哥和赵大哥还在,她只是简单地解释:“就是一个病人,哥哥莫要担心,云大哥晚点会向你们说清楚的。” “小姐,是把热水提到这里吗?” “提到我的房间,让奶娘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 家仆领命而去。 为了不让哥哥的担心,舒小婉补充了一句,“是个女病人。” 。。。 许是独自一人太久了,蓝樱从进到盛都城里就整个人都不对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从她眼前来来去去,他们似乎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他们的嘴里不停说着什么,她没办法去认真听到一种声音,但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是嘲笑、讥讽、谩骂、指责。她什么都不敢做,她能做的只有不断局促发出的“嘤嘤嘤”声音。 云敬梧感觉到她的不对劲,知道她定是激动了,为了不让她异样的眼光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把她打晕了带进府中。 为了安抚蓝樱的情绪,云敬梧还不能冒险让她一次性就见到那么多陌生人,同时,为了小婉的安全,他暂时还不能把蓝樱单独交给她,所以,暂时只能先避着舒义和赵卷了。 “云大哥,你这里除了父亲的书卷和手札,什么都没有,先把她带到我的房间吧,想必大哥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人看到她。” 蓝樱暂时还昏迷着,只是这一身的破烂和毛躁的头发,还有脏兮兮辨不清轮廓的脸庞,完全就像一个深山老林里的野人般,舒小婉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先给她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说。 舒小婉说的没错,云敬梧抱着蓝樱从自己房间走到小婉的房间,一路上都没遇到一个人。小婉让云敬梧把蓝樱放到墙边的软榻上,便去看热水准备得怎样了。 “阿樱,阿樱,醒醒。” 洗澡之前,总要把人叫醒。 蓝樱醒了,记忆还停留在人来人往的场景中,停留在嘈杂的人声中,停留在她完全不能适应的氛围里。 “嘤嘤嘤。”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神情是惊慌的,声音是急切的。 “阿樱,阿樱,我是云敬梧,你认识的,对不对?” 她看着他,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 第28章 酒味不长 “阿樱,你救了我,我们一起吃了烤肉,兔子肉,加了盐的兔子肉,我还跟你讲了故事,记得吗?” 云敬梧都快佩服自己的耐心了,现在的他就像一个老妈婆子在耐心开导一个痴傻儿。不过谁让她救了自己的命,自己答应了不会放弃离开她。 云敬梧有这么多心思,蓝樱可没有,即便她知道他是云敬梧,记得云敬梧跟他说的那些,记得是自己想要跟着他来到这里的。但是她要适应人群社会,需要的是心理上的适应,云敬梧的三言两语一时还很难起作用。所以她不会像杀野兽那样杀人,她只是不能一下子就平复自己的情绪。 就在云敬梧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一阵悠扬轻缓的曲音传来,那曲调就像一个个软软的海绵球,滑过肌肤,将一种安宁和舒心渗透到内心深处。 蓝樱停止了“嘤嘤”叫,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云敬梧替她打开了墙边挨着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院中轻抚琴弦的小婉。 谢天谢地,谢小婉!云敬梧就差叩头了。 “那就是我同你讲过的舒小婉,算是我的义妹,她同你年龄应该差不多,最是知心体贴。阿樱,我们都不是坏人,你相信我们好不好!” 伴随着轻缓悠扬的曲音,蓝樱眼中的蓝光渐渐散去,她的瞳孔其实是琥珀色的,清澈透亮,很好看。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想必是经历过一些常人难以承受的事情。 舒小婉停止了抚琴,她慢慢走进屋里,走到软榻边,蹲下身子,握住这个脏兮兮的女人的手说:“你叫蓝樱,是吗?名字很好听。我叫舒小婉,你可以叫我小婉姐姐,我以后也唤你阿樱可好。” 蓝樱看看握着她那双脏手的好看的白皙修长的双手,轻轻点点头。 “那让姐姐给你洗个澡,换身干净漂亮的衣服,然后姐姐给你准备些好吃的,我们吃过之后再慢慢聊好不好。” 听到有吃的,蓝樱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女人就是善懂人心,女人就是懂女人。云敬梧用了一天的时间,还比不上舒小婉一个时辰来的让蓝樱信任。 算了,看样子不会有什么事了。小婉已经安排人把浴桶和热水提进了屋,他总不能还待在这里,向小婉交待一声不要让蓝樱受刺激之后,他便退了出去。 。。。 云敬梧甫一得闲,就被赵卷拽着往二王子府上走,舒义想要拦住,被云敬梧阻止了。虽然他现在困得要命,恨不得立马躺在床上睡上个三天三夜,但自己欠的人情债总要自己去还。 离开前,云敬梧又颇为操心地请求舒义:“舒义,如果三殿下要来找小婉,你就像之前那样拦一下,小婉现在的这个病人有些特殊,她可能短时间内分不开身。” “那个病人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到底是谁?”赵卷忍不住好奇。 “好的,我知道怎么做。”舒义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去二王子府的马车上,赵卷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云敬梧,比如女病人,比如三殿下,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教他如何面见二殿下,才算不失礼。作为二王子府的马倌,云敬梧确乎有些玩忽职守,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到二王子府时,夜饭刚过,江酒也是个不讲究的,叫人把赵卷和云敬梧带到了后院,在那里,他一如既往地准备了自己酿的好酒。 见面,行了礼,江酒便叫下人退下了,后院亭中只剩下三人。 “姓云,叫云敬梧是吧,我一个堂堂二王子,想召见自己的马倌还挺难哪?”江酒自斟了一杯酒,自嘲。 云敬梧赶紧跪地伏身,”草民有罪,望殿下恕罪。” “我就是说说而已,说说。快起来吧。” 谁知道他叫自己起身是不是仅仅说说而已,云敬梧不敢起身。 “赵卷,他,,我,,。” “殿下,敬梧兄之前忙于照顾马匹,后去了趟镇西关,回来之后又大病一场,故而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我已经让他起身了。” “敬梧兄为殿下挑了一匹最好的马,名叫追风,只有殿下收下这件礼物,敬梧兄才敢起身。” “是这样吗?”江酒低头问跪趴着的人。 “是。” “马在哪呢?” “在马场的一个专门的马厩里关着,我这就去给殿下牵来。”云敬梧准备起身,被江酒的一句“不急”给阻止了。 “你还是起来吧,起来喝酒,尝尝我自己酿的酒如何。” 再不起身就是云敬梧的不知好歹了。他揉揉酸痛的膝盖,起身。 “坐。”江酒招呼他们二人坐下,亲自为他们斟酒,赵卷感到莫大的荣幸,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而云敬梧没想过以自己的卑微之躯竟然能让尊贵无比的二殿下为自己斟酒,他在接过杯子的时候,一个手抖,酒便洒了出来。 “拿好,拿好。你莫非是嫌弃我的酒不好。” “草民不敢。”云敬梧说着又要跪下,江酒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这真的是赵卷在他面前吹嘘的胆敢只身闯敌营,以一车猪羊牛肉犒劳敌军的商人吗?江酒怎么看此人都不像那块料。 “殿下,上次您说可以给。。。” “啊,”江酒吧唧吧唧自己的酒,似在回味,又摇摇头似不是特别满意,“赵卷啊,我总觉着这酒酿得不如上次的好,缺少一种东西,又或者是放置的时间太短了,还不够味。” “尝尝,尝尝。”江酒督促赵卷饮下杯中酒,用眼神示意云敬梧也喝了。 等他们都喝下之后,他询问他们是何感受。 赵卷先回答:“许是时间问题,酒都是时间越长越有味。” 江酒头转向云敬梧,他答:“草民不常饮酒,品不出其中滋味,望殿下恕罪。” 收集了两人的意见,江酒下个总结,“那就再放置一段时间再来品,赵卷,希望如你所说,那时候喝起来会变得更美妙些。” 二殿下已经表态,赵卷也不好再说什么。之后,他们也就忽略了云敬梧这个透明人。江酒将江夔明日宴会的规格给赵卷讲了,大王将带着王后亲临祝贺,他要如何做才能既大气又不喧宾夺主。这段时间,江酒对赵卷已经完全信任,而赵卷,也早已把官场的那一套拿捏准了,给江酒出起主意来,既合乎礼法规制,又合乎情义道德。 第29章 府里闹鬼 一会儿之后,江酒似乎来劲了,说得越来越多。 “赵卷呀,你明日一定要跟着我去大统领府庆贺。你已经见到过大王和王后了,但你还没见过天下第一美人楼梦佳吧。我也只在数年前见过一次,那时,娄国被灭,娄国人四散奔逃,居无定所,有一群娄国人逃到了盛都,那时我跟着大统领处理城中难民的事,当时我就看了一眼,虽然那时她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孩,穿得多少有些破烂不堪,但是她那双骨碌碌转动的迷人的大眼睛,已经能看出她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后来江夔大统领看她可怜,把她收进府中,请人教授歌舞音乐,后有大臣有机会得以观之,惊为天人。江夔担心别人觊觎楼梦佳,之后便把她藏于府中,或者以面纱示人,人们便再也没见过她的真容。哦,不对,有一次,太子殿下见着了,这一见可不得了,直接闹到了父王面前。” 如果不是江酒喝多了,赵卷和云敬梧是绝对不可能知晓此等宫中艳闻的。楼梦佳,早有耳闻,只是未见其人。娄国?云敬梧在已故太师的手札上看到过,娄国女帝,二十多年前也算名噪一时,是因为他们以色立国,无论男人女人,眉清目秀,清隽怡人,与他们一比较,其他国家的人都长得磕碜。只是,一个国家,即便再小,那也是一个完整的系统,绝不是一个窑子,美色不能当饭吃,几年时间不到,娄国就被灭国了,娄国女帝在皇宫的熊熊大火中香消玉殒,娄国人便四散逃亡而去。 当时,云敬梧看到太师的手札时,有好一阵的唏嘘感叹。数百年前,天源王朝,本为一统,那时只尊共主,没有分裂出其他国家,大家上下一心,绝无叛出。而如今的天源王朝,四分五裂,中州共主幽暮只在每年的祭祀大典能一展尊位,之后便是委屈巴巴地伸手向各国讨要贡品赋税,良心未泯还顾念几百年前兄弟情义的国家会按时上纳中州,而更多的国家总会有理由推诿拒绝。不再唯共主是尊之后,自立国家的理由也就多了,有依靠矿产资源的,有依靠商业贸易的,有依靠广袤封地的,有依靠绝对武力的,有依靠教育的,这些云敬梧都能一一为他们找到自己独有的特色或优势。而当他读到娄国是以色立国的时候,他是彻底迷惘了。他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吃米能饱腹,吃饼能饱腹,吃肉能饱腹,甚至有人自称吃树皮能饱腹,他都信了。这时候又有一人跳出来说,喝美酒能饱腹,于是便喝了,第一口进去,清香可口,再一口,甘醴入肠,回味无穷,再一口,再一口,一口接着一口,他敢肯定,这人能不能饱腹不得而知,但他一定会穿肠而死。 看了那么多的事例,云敬梧虽然对现在天源大地的局面多有遗憾,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历史就是历史,天源大地再也回不到数百年前的光景,而当下之人唯能做的就是以己之力,壮大己国,护己百姓,安居乐业。 赵卷对天下第一美女没兴趣,他会跟着二王子去统领府庆贺,只是作为江酒的幕僚,对自己的这个师兄,云敬梧还是了解的。要不回太师府怂恿怂恿舒义也去趟统领府,趁机一睹丽人芳容?云敬梧走出二王子府的时候,就这么打算的。 。。。 云敬梧回到太师府已经很晚了,他刚一踏进府门口,就看到全府上下左奔右跑忙碌的身影,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穿过忙碌的人群,他走进大厅,舒义和舒小婉都还没睡,看他进来,舒义便告诉他,府里闹鬼了。 闹鬼?他在这里住了也有挺长一段时间了,从未听说过有此事。服侍舒义的小厮作证补充到:“云先生,是真的,我们大家都看到了,白衣女鬼,在空中飘来荡去的,把全府的人都吓得不轻。” 白衣女鬼? 云敬梧看向舒小婉,舒小婉点头承认:“是蓝樱。” 云敬梧一拍脑门,他就不该一时心血来潮出城狩猎,他这大病初愈,吃不好睡不好不说,还给自己招来这么个大麻烦。 舒小婉说,她给蓝樱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梳理了头发,还给她吃了饭。因为云敬梧之前特意说过制住蓝樱的法宝就是让她吃好,舒小婉准备了最好的食物,她确实吃得津津有味,完了,舒小婉还反复向她确认是不是吃饱了。蓝樱都笑着点了头的,小婉让蓝樱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之后便离开了房间。可是,半刻钟时间不到,府内就闹起了鬼,而蓝樱也没在屋里。 “如果时间倒回到一天前,打死我都不会进那片树林打猎。”云敬梧本来以为应付了赵卷和二王子,他就能回来睡个安稳觉,明天精神好了,说不定还能让舒义带他进大统领府,去看看那传说中的绝世美人呢。 舒小婉不以为然,说:“云大哥,说不定你进到那片树林才是你做得最正确的决定,梳洗之后的蓝樱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判若两人。” “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还从丑野人变成大美人了,再美,能有楼梦佳美吗?” 楼梦佳?!舒义和舒小婉有些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就算要比较,在云敬梧的眼里,也应该是和宁泣比呀! “找到了,公子,找到了。” 有仆人进屋汇报,他们找到白衣女鬼蓝樱了。 蓝樱在云敬梧的房中,他们进屋的时候,她已经蜷缩在房梁上睡着了。 野性不改!云敬梧除了气,还是气。 第30章 人屠江夔 江夔,当今国主兄长的独子,在贤王为国殉身的时候,江夔尚未成年。临死之际,贤王向国主托孤,请求保他活命,作为交换,贤王带着那时仅十六岁的江夔向列祖列宗起誓,忠于东霁,绝不篡位。 二十二岁,江夔经历了数年的边境历练之后,回到都城,在列祖列宗和他最敬重的父王灵位面前,江夔主动放弃了王爷之尊位,他自请担任大统领一职,自此后,以命守护盛都,至今已有近十年光景。江夔自任大统领以来,掌管禁军和御都十二营,尽职尽责守卫王宫和盛都,外不能侵,内不敢乱,凡是有胆敢挑起盛都动乱者,江夔绝不心慈手软,盛都城墙曾挂满了为虎作伥之人的血淋淋的残尸,“人屠”之名由此而来。 总的来看,江夔算是做到了对父王和列祖列宗的承诺。而国王呢,于公,没有尽到一个君王对臣子的器重赏识,于私,没有尽到一个叔叔对侄子的关心,以致到现在都还未安排他的亲事,只知道他钟情于府中的一个家妓,有娶进门之意。当今国王想,等他死后去阴曹地府,怕是无脸见兄长。 冬日严寒,如果说哪里能为盛都的这一片岑寂增添一些热闹的氛围,那一定是大统领江夔的生辰宴会。国主王后携朝中王公大臣皆出席。 东苑,一早,大统领就让人送来了今日出席的衣服,粉色,面料上等,穿上衣裙,带上面纱,楼梦佳对镜试了试,他对她占有欲果然太强,全身上下,除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帮她整理衣衫的女子不无羡慕地说:“还是大人疼姑娘,这么冷的天,自是不能冻着感冒了。不像皇后带来的那个舞女,就着一件纱衣,就是冻美人一个。” “皇后带了舞女来?”楼梦佳发问,江夔可没对自己说起过。 “也不是舞女,而是皇后娘娘的远房侄女,长得倾国倾城,此次说是特地请来为大人献舞祝寿,其实是想保媒呢。”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丫头看看主子,立即跪地求罚。大人钟情于姑娘世人皆知,生辰过后便会娶进门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她一个丫头口无遮拦,冒犯了未来的女主人,自然该罚。 “倾国倾城!?”在她楼梦佳面前敢称“倾国倾城”?哼,笑话!楼梦佳把大人送来的衣服放于一旁,打开了她的另一个匣子,那里放着的是一件绝美的舞衣,她会让出席的嘉宾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美女。 得到姑娘的宽恕之后,丫头怯怯地出了院子,细心地替她关好院门。一抬头,怯懦之色不再,而是一副事情做成了的表情,她要去向王后娘娘复命了。江夔想把楼梦佳藏起来独自欣赏,谭王后便要把她激出来,让世人都见见,不然她如何敲得动冷酷残暴的大统领。 。。。 舒义亦是收到了统领府送来的请柬,但他以守孝之名回绝了,管家了然,向江夔转达了祝愿之词。 蓝樱在闻到一阵香味的时候便醒了,她轻轻跃下房梁,看着桌上的早点,伸手就要去拿,被云敬梧阻止了。 “阿樱,那儿,水已经打来了,先洗脸漱口。”蓝樱听话地照做了,然后坐到桌边,云敬梧递给她一碗粥,自己也坐下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说,“阿樱,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待会儿吃了饭,小婉姐姐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蓝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他。 “你不想和小婉姐姐在一起?” 蓝樱赶忙摇头,她很喜欢小婉姐姐。 “那你是,担心我丢下你一个人?” 蓝樱轻轻点头。看来,她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 云敬梧不得不向她承诺,他真的只是有事要忙,他上午要去趟徒弟的店铺,下午为二王子送“追风”的时候希望能让赵卷师兄带他进统领府见识见识大场面。 “我要去的地方都是人多耳杂的地方,等你适应了,如果你想去,我再带着你一起。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找你的家人,在找到他们之前,我不会抛下你的。” 蓝樱把头埋进碗里,快速喝完了,又递给他,让他再盛一碗。 云敬梧看看盆里,明明剩下的是留给自己的,这下都给蓝樱了。蓝樱笑着接过,点头答应了。 “还有,阿樱,咱们既然已经出林子了,就不能睡房梁了,今晚回你房间睡床上知道吗?” 蓝樱不由得想起昨晚躺在床上的看到的种种幻影,像是随时能吃了她,又看看云敬梧严厉的眼神,勉强点了下头。 云敬梧盯着蓝樱看了会儿,还真是和前两日大不相同,干净漂亮了,只是仍是瘦,昨天抱着她跑了几趟,都没感觉什么重量,还隐隐有些硌人,要是脸上、身上再长些肉就好了。 不行,长胖了,他就抱不动了。打住打住,他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舒义和小婉的进来阻止了云敬梧的胡思乱想。 对于舒义这个陌生人,蓝樱有一瞬的警惕,但舒小婉很快让她接受了。 “阿樱,姐姐带你去郊外的秘密基地,我们要经过城里,你把这个斗篷带上,这样你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你了。” 舒小婉带着蓝樱离开了,屋里剩下舒义和云敬梧。 “你为什么要去参加江夔的宴会?”在舒义的印象中,云敬梧不是一个好事之人。 “久闻楼梦佳美名,总得去一睹这让天地为之变色的人间芳颜。” “你是认为,楼梦佳,将成为影响东霁未来的人?” 云敬梧说得轻佻随意,舒义理解得深入,可却说到了云敬梧的心里。 “楼梦佳,前娄国人,绝世风华,江夔最宠爱的人,但凡有一个条件,都可以成为有心之人的利刃,而她楼梦佳这三个条件齐具,不可能以一个家妓的身份就结束。” “那你去了能做什么?” “我一个马倌,能做什么,看热闹呗。” 虽然是一句自嘲的话,舒义想想,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说三王子会去吗?”舒义问。 “为什么不去?”除非他还想被再逼一把,或者再验证一回。这时候撕破伪装确实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又能躲到几时呢? “他去了能干嘛?” 云敬梧一个马倌,跟着去蹭吃蹭喝无可厚非,但江桓一个三王子,好像去了也没什么作用,这就有点丢份儿了。 “一定要干什么吗?江夔毕竟是他堂兄,仅仅祝贺也不为过吧。”云敬梧虽然预感今晚一定有事情发生,但对于尚未上牌桌的人,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相较于江桓本人,舒义操的心比他多十倍不止,没办法,谁让自己是江桓的准舅子,还有,答应了那个人。 第31章 生辰宴会 对于这个只会养马和精于做生意的人,江酒对云敬梧没什么好感,看在他送来了一匹堪称绝世好马和赵卷照应的份上,他答应了赵卷带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师弟开开眼界。 早早地,江酒便带着贺礼到了大统领府,被管家笑着迎进了内院,先见见大统领。 云敬梧只在太师的葬礼上见过江夔一眼,那时他跪在后面,位置偏颇,加上初到盛都,不知江夔的身份地位贵到何种程度,也就没有特别留意。这几个月以来,他从太师的手札里,盛都商人的口中,还有各个达官显贵的眼里,他便知道了江夔对于盛都,甚至对于整个东霁的重要意义。毫不夸张地说,东霁可以没有三个王子,却绝对不能没有江夔。 此时再见江夔,身材高大,眼睛深邃,蓄了些胡渣,显出他的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间彰显的不是贵气,而是一种谁都不能侵犯的凛然正气。云敬梧对江夔的印象不错,似乎只要有他在,盛都就会安然无事。云敬梧相信他能守好盛都,就像相信宁泣能守好南关一样。 想到宁泣,不知道今天她能不能出现,如果出现了,自己这个跳梁小丑该以何面目见她。罢了,说不定宁大将军根本不记得有他这号人物。 赵卷师兄叮嘱他不要进到家属内院之后,便跟着二殿下混进了一群达官贵族的人情礼仪中。都已经是“家属内院”了,可见得英雄对美人的珍视,只是这位传说中的美人是不是真的只愿做统领府的女主人,就要看她今晚的表现了。 云敬梧是想开眼界,但却不是好事之人,他像其他王公大臣带来的家仆一样,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跪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只是眼睛不停地溜达,将进到这里的每个人和太师的手札做了一一对应,就算不去和他们打交道,他似乎也能判断他们的品行如何。 “云敬梧!?”他已经如此不起眼了,可还是被一个人逮着为难了,三王子江桓,他似乎憋了一肚子气地来找他理论。 “我去找小婉,这两天都被拒绝了,说是要诊治你的病人,可有此事?” “回殿下,确有此事。”不像江诸江酒和江夔,江桓空有王子之名,却一个交好的大臣都没有,他找不到人觥筹交错,竟然找到他这个小喽啰来理骂。 “凭什么你在这,婉儿却在为你诊治病人,还为此冷落我?” 江桓纯就是太无聊了,没事找事,云敬梧没有回答他,他也知道,作为男人,江桓也不需要过多的解释。见这个殿下没有离开之意,云敬梧斗胆问了,“殿下为什么在此?可是大王叫殿下来的。” 昨日,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来的时候,父王罕见地来见母妃,并对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桓儿,如果有人问你可有吃的,就算你自己不吃,也要给别人吃,这是对一个首领而言最基本的要求。” 想了一晚上之后,他便来了。本来想带婉儿一起来的,却吃了闭门羹。 “是。”江桓不知道云敬梧知道或猜到了什么,对聪明的人,他觉得不如直接如实回答。云敬梧便了然地笑了笑。事实果真如他所料,看来江桓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再去验证什么了。 随着一声“大王到,王后到”,生辰宴会开始进入高潮,偌大的统领府挤满了盛都所有的达官显贵,以及一些外地的声名卓着的人。 江夔迎大王王后上座,百官再次参见,就像是把东霁朝堂暂时搬到了统领府。 大王笑着说了句,这是夔儿的家宴,大家不必拘束,宴会得以正式开始。 云敬梧寻了寻,许是自己的角落的确太偏了,穿越茫茫人海,他终于还是看到了宁大将军府的人,来的不是宁泣,而是宁阙。数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个头也大了些,开始有了属于将军该有的威武样子。 宴会上的歌舞是最主要的助兴节目,在诸位王侯将相完成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之前,所谓的歌舞只是可有可无的陪衬。大王王后端坐上位,紧接着就是江夔,然后下面才依次是江诸江酒和江桓三位王子。江夔作为今日的主角,陪着喝了一些酒,应付着。 云敬梧巡视一圈,眼光又落到了宁阙身上,他端正坐着,眼神时不时看向主角,手和脚有些不自然的动作,他如果不是想上茅厕,就是在紧张什么。 云敬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茅厕就在外面,他既然没去,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到底是年轻,离开了家姐,估计是第一次独自面对这种官场场面。云敬梧倒是来了兴致,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只见他环视一周,把眼神落在了独自一人喝酒的江桓身上,像是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他起身走到江桓身边,笑着打了招呼,然后附耳说了句什么话。 “大统领。”终于还是江桓做了宁阙的代言人,只见他站起身,朗声唤道,竟然让在场的喧嚣刹时静了下来,敲击乐器的,堂中跳舞的,全都停止了。江夔把脸朝向站起身向他打招呼的三王子殿下,用眼神询问他有何事。 “大统领,”江桓把宁阙拉到堂中,面对大王王后,还有江夔,说:“宁小将军为大统领精心准备了节目助兴,希望能为大统领表演贺寿。” “哟,小宁阙,你还挺有心嘛,定是你姐姐教你的吧?”江夔没发话,大王来了兴致,不由得打趣他。 “才不是,是我自己准备的。”宁阙个头到了,心智还未到,需要别人代他站出来说话,大王一逗,他就像小孩一样直接回怼了,他这份纯真无邪倒是逗乐了大王和江夔。 “那宁小将军请吧。”面对满庭的笑面虎,江夔对这宁阙的这份独特甚有好感。 宁阙没有立即开始,而是拉拉江桓的衣袍,显然还有话让他代为传递。 对于这个社恐小将军,堂堂三王子不得不担任起了传话筒的角色。 第32章 西良王宫 江桓说:“大统领,宁小将军准备的节目是模仿沙场作战,为防万一,他准备了木制器具代替战场上的真刀真枪,希望能允许使用。” 江夔看向大王,见他点头,江夔也就笑着应允了。 江桓报完幕坐回座位,宁阙跑到门口召唤他的表演人员,清一色的沙场健硕男子,手虽持木刀木剑木戈木戟木盾,气势却依然昂扬高亢,一阵激烈有序的吼声下来,似乎把整个统领府就叫得沸腾了。 宁阙的节目对其他人可能没啥影响,只是觉得兴奋,对江夔而言就全然不同了,他想到是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这些年守在宫城,自己身上的那种桀骜不驯之气似乎有些淡化了。他看得出来,宁阙很用心,有几个动作是他以前自己亲手教士兵的。他记得那时很小很小的宁阙像个尾巴一样,总喜欢跟在他身后,他竟然把那些动作记下了。 沙场秀结束,全场都像停止了呼吸,在宫门高墙待久了的人见到的都是莺歌燕舞,自是难得见到这种激烈亢奋的表演,以致表演结束,人们许久不能从震撼中醒过来。 啪!啪!啪!江夔带头拍手叫好,除了梦佳接下来的表演,这是他江夔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了。 全场人员跟着拍手叫好,无不对宁阙投去赞许的目光。 终于结束,见到大统领满意的表情,还对他伸出了赞赏士兵的独特手势。宁阙长舒一口气,遣退了表演人员,得意的有些迷糊的他不自觉地走到江桓身边,却被三王子告知,“宁小将军,你的位置在那边。” 宁阙说声抱歉回到他的座位上,这个时候的他和半个时辰前相比,自然了,也轻松了,想必也饿了,开始不管不顾吃了起来。 那是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对宁阙意外的表演感到惊喜,自然不可能。云敬梧远远的看着上位的王后,虽然隔得很远,他似乎都能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角,尤其是宁阙几次不经意对江桓的亲近。凭她的耳目和心机,在她脑里综合这些信息的时候,怎么可能在面上展露出云淡风轻。 “大统领,”宁阙是因为社恐,不得不找个人帮他打断他无所适从的喧闹,而王后是等不及了,她自己站起来,声音没有江桓洪亮,也让现场安静了,“大统领,本宫也为你准备了节目,望笑纳。” 江夔了然地做出请的手势,并没有多余的话语。 紧接着,堂内依次走进一些身着光鲜舞衣的女子,其中居中一人从衣着、配饰上都较其他舞女尊贵,她便是国舅爷的远房侄女绫罗了。伴随着奏乐,绫罗纤腰细肢轻轻舞动,有几个飞跃起来的动作,引得在场的人一阵喝彩。 已然知晓王后接下来意欲何为,云敬梧也就兴致缺缺了。再次看向江桓,见有一人跑到他面前,低声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蹭地站起来,对那人低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婉还是熹妃娘娘?与江桓说话的那人又急急忙忙弓着背从侧面抄到上位,对着闵鄯公公低言几句,闵鄯公公又向大王低言,大王表情有一瞬间的异样,但很快恢复正常。看来是熹妃娘娘,云敬梧向赵卷打了声招呼,随便找了个理由,便退了出来。 “殿下可是要去宫里?” “与你何关?”江桓心里急躁,快步走向门口。 “韩太医在参加宴会,走不开,可是需要叫上小婉去宫里。”云敬梧注意到,韩太医喝得还不少。 江桓停了一下,似乎的确有这个必要。 “婉儿在哪?” “郊外听风苑。” “走。” 有宫人来报,熹妃娘娘今日喝下药后,口吐鲜血,晕倒了。江桓昨日从宫里回去的时候,母妃虽然依旧憔悴,但却是无事。 。。。 西良国王宫。 自先王薨逝,太子宇继承王位,便封了姚岁为上卿大人,辅佐宇。 东霁一行,姚岁不经意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赵卷,便让人查了他的来历。赵卷,首阳人士,师从癸乙,是癸乙的大弟子,对经世治国颇有见解。这些都无关紧要,只有一点,近两年前,自己身患恶疾,先王为自己找来国师,算出自己的煞星在东霁,而赵卷,也在那个时候被东霁的国师抓去了南关战场,自己的克星莫非便是此人。 近来,他们收到了东霁覃国师的来信。大统领江夔生辰宴上,两女争艳,天地为之失色。东霁大王做主,将二女皆许配江夔。虽不愿,仍从之。其一乃府上家妓,前娄国人,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一曲瑶宫曼舞,已是如坠仙境,轻纱飘落,容颜现世,实乃仙子亲临,与宴之人无不倾之。而另一人,国舅认的远房表侄女,名唤绫罗,容颜稍逊,贤淑温婉,乃王后拉拢江夔之具,亦纳之。王后之为太子计,绝非仅为拉拢江夔,其之后手,紧然观之。而今,江酒器重赵卷,智有余,勇不足,如临大事,酒何以抗江诸江夔之辈。另有一事相告,宁颇之子宁阙,初生牛犊,大放异彩,已投桓方,难以拉拢。故而,急信奉上,望援武力,以护江酒。 国主宇看过来信,问姚岁。“爱卿,当之如何?” 派兵支援,自是不行,两国刚和亲,师出无名。即使出兵,也只是在边境与谈域交战,离东霁宫城遥遥千里。明的不行,只能暗自来。 姚岁思忖半晌,回禀大王,“弟沫可便装前往。” ”多少人?“ “二十武功高强之人足以。” “何以去?” “商人,侠客,甚至乞丐皆可。” “可要伺机暗杀东霁之灾星?” 赵卷克姚岁,便是克西良,此人留不得。可姚岁觉得无妨,留着,更有趣,像灾星这种无稽之谈,他不介意拿来向上天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姚岁自傲又自信,宇只好作罢。 唤姚沫前来,告知。姚沫喜。 “爱卿此行可有把握?”大王宇问。 “回大王,臣定会护好东霁的这颗棋子。除此之外,臣也会抓到东霁异人,献于大王。”上次夸下海口,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被江夔的人阻止了,让姚沫在大王和兄长丢尽脸面,回国后,始终心存芥蒂。此去东霁,他便把这项任务自行揽上了。 “也好,只是莫要误了正事。”姚岁叮嘱姚沫,他也听说过异人,如果有机会训练成西良国的异人,或许不是坏事。 “诺!”姚沫领命而去。 第33章 当务之急 熹妃宫里。 舒小婉为熹妃娘娘喂过药之后,扶着她轻轻躺下。熹妃娘娘闭着双眼,气息微弱,进气少出气多,任是菩萨降临,也是无能为力了。 数日前,江桓急匆匆把她拉进宫里,熹妃娘娘已经昏迷不醒,她拿出云敬梧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千年灵丹,在无奈之际,喂娘娘吃下,直至午夜时分,熹妃娘娘终于醒了。之后这几日她一直待在宫中,衣不解带地照看着。 韩太医是第二日午后才到的,江桓看着甚至还有些酒意未醒的所谓太医,拔出腰间软剑,就要割下他的脑袋,被熹妃娘娘及时制止了。 之后,江桓便让他在院子里跪着,不给吃喝。母妃的病一直是韩太医在照看,谁要是想做什么手脚,必是绕不开他,就算不是韩太医所为,他也有失职之罪。直到韩太医在大雪中冻得晕倒,江桓才让人将他像拖野狗一样拖了出去。 “熹妃娘娘。”人未到,声先到,是前几日在统领府大放异彩的宁阙,他是专门来看望熹妃娘娘的。后面跟着身着厚厚棉袄的舒义,舒义有事入宫,见过大王之后,顺道来看望熹妃娘娘,在门外碰见宁阙,便一道进来了。 江桓跪在母妃软榻前,没有理他们,小婉把他们招呼到一旁,低声告诉他们,熹妃娘娘刚刚睡过去,要等一会儿才醒,让他们先坐会儿。 “婉儿,你带他们去外厅,我一会儿就出来。”江桓替母妃掖掖被子,伸手探探鼻孔,虽弱,却平稳,他稍稍放下心来。 半盏茶功夫,江桓有些疲惫地从内屋走出来,感谢了来客的关心。 问过病之后,江桓看看宁阙,用眼神询问,“你这毛头小子,怎么还不走,这里可不请你吃饭?” 宁阙却是看不懂其中涵义,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觉得三王子这个人有些奇怪。江桓一个咳嗽,舒小婉便了然了。 她走到宁阙跟前说:“宁小将军,我准备了一些东西,想送给宁泣姐姐,你随我一同去拿可好?” “哦,哦,哦,好的。不过,姐姐也让我带了东西,要送予三殿下。” 他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桓。江桓接过后,一个挥手,舒小婉便带着宁阙离开了。 屋里只留下江桓和舒义,江桓再次肯定地说:“我母妃的病绝非偶然,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虽然没有证据,但江桓对此事一如既往地笃定。 气愤不已的江桓随意将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拍,当地一声,什么东西碎掉了。正是方才宁阙给他的小木盒。 江桓这才来得及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玉镯,碎成了两半。 从此,世间又多了一个悲伤的人。 舒义将这些人之间的情义纠葛做了简单的一番梳理之后,以一声叹息结束。 “殿下想要做什么?”舒义问。 “查,我要查出当年我母妃是如何得病的?” “从何查起?” “十年前,我昏迷了数日,就从这里查起。”江桓的记忆似乎缺失了一块,昏迷前的母妃精神奕奕,红光满面,醒来后的母妃像一下子提前衰老了二十年,成了老太太一般病恹恹的样子。 “可,殿下,现在不是时候。”云敬梧果然猜得不错,进宫前,他便料到了江桓想要做什么,他说,江桓现在最主要的是活命,是时刻关注王后太子,甚至大统领江夔的动向。至于其他的,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继续等。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先是无辜之人的无辜玉镯,这次又是一杯无辜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水渍,但是也能看得出江桓的抑制,他是怕茶杯摔落地上,吵醒了里屋的人。 “等你性命无虞的时候。” “你是说我当下有性命之忧?” “殿下觉得呢?”舒义不答反问。 江桓喝下杯中仅剩的一点茶水,陷入了沉思。一会儿之后,江桓抬头,严肃地问舒义一个问题:“舒义兄可愿为我跑一趟?” “莒地?”云敬梧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上等马匹。 “莒地。” “听说莒地较盛都天气温和,时照充足,正是我之所需。” 江桓进到里屋,拿出一个长匣子,里面放着一柄短剑,交给舒义作为信物,不然,他怕是到不了莒地。 大舅子拖着羸弱之躯为他奔波,江桓自然要做些表示,他看着碎了的玉镯向舒义保证,他全不知情,也无意。舒义无所谓地回道:“在处理感情这方面,小婉有自己的决断,全然不需要我这个做兄长的操心。只是。。。” “只是什么?” 舒义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宁泣以这种形式向三殿下表示心意,幸好云敬梧不知,不然还真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被气得再大病一场。 。。。 云敬梧以为,把蓝樱交给舒小婉,他就可以一了百了。可是舒小婉要顾及到熹妃娘娘那边,自是分身乏术,他也就只有自己带着蓝樱了。从太师府出门,云敬梧把衣袂的一角让蓝樱牵着,再帮她紧了紧白色纱笠,对她说,在她感觉轻松自在的时候,可以悄悄掀开纱巾,看看盛都的人和景。如果不行,就什么都不要看,跟着他就行,如果还是觉得吵闹,紧张害怕,就使劲扯他的衣角。那时他再想办法。 至于想什么办法,不就是再次把她打晕了送回太师府,或者,城外密林。 蓝樱点点头,答应了。 第34章 听书坊 盛都城内,小婉姐姐数日前带蓝樱走过一回,其实她已经完全没有初进城时那般无所适从,虽然耳边叽叽喳喳,咿咿呀呀,嘻嘻哈哈,呱呱啦啦声仍旧是嘈杂难听,让人心烦气躁。 但小婉姐姐对她说过,不要让全部的声音进入耳朵,就去听一种,听那种欢快的声音,比如一个小儿的童言童语,比如一个女子的温言软语,比如一个老人的殷切祝语,听过之后,就算是商人间的争辩,邻里间的争吵,甚至猫叫,犬吠声,其实都是这世间美妙的声音,不用害怕,享受就好。纱笠下的蓝樱的那颗脑袋就是这么想,这么感受的。 小婉姐姐比这个叫云敬梧的好多了,她总是细心温柔地对自己说话,漂亮修长的手牵着自己的,给自己温暖和安慰。而这个云敬梧只是领着她,全然不管她,偶尔遇到一两个人,完全当自己不存在,只顾着向他们询问物价多少,行情如何,可有积压,货从哪里来。全然就是一个商人本色。遇到一两个好奇心重的,向他询问跟着他的人是谁,云敬梧便呵呵两声,回答:“太师府的一个丫鬟而已。” 盛都城里的人都知道云敬梧是舒义的朋友,他甚至一直都住在太师府,带着一个丫鬟,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走到一个说书人的茶坊,云敬梧停下了脚步,里面的人正激情肆意地说着大统领府两女争艳的故事。 云敬梧来了兴致,迈步往里走,蓝樱没有注意到茶坊那一道高高的门槛,猛地磕着脚,还差点摔了一跤。双手拉紧云敬梧的衣衫,才得以稳住身子。云敬梧后背被撞得一个踉跄,挤到了前面的人,被骂了一句“没长眼呀。”似是感受到蓝樱陡然生出一丝怒意,云敬梧赶紧把她拉到身后,向周围看热闹的人摆摆手,有些歉意地把她带到一个角落。 “敬梧,这边。”二楼一个声音传来。 还真是巧,赵卷师兄在此,还选了个极不错的位置,唤他过去。 “阿樱,那边是我同你讲过的赵卷师兄。”云敬梧小声向她提前介绍,是为了缓解她那见到陌生人易动怒的性情。 赵卷看了看带纱笠的人,知道她是云敬梧从密林带出来的蓝樱,没有询问什么,只是让出一边的长凳,让他们并排着坐了,一起听说书人声情并茂地描述统领府的生辰宴。见到桌上有一些吃的,云敬梧将碗碟塞到蓝樱手上,告诉她这些都是好吃的,只是要去壳。这种借花献佛一是为了消除她的怒气,二是为之前的忽略表示歉意。 江夔的生辰宴上,云敬梧提前离席,赵卷却是待到了最后,此次再来听坊间传闻,见识下传闻和事实的差距,也别有一番风趣。 说书人也是抓住了听书人普遍的猎艳心理,极尽心思地用最华丽的词藻描述两女斗艳的场面,描述在场之人的倾羡之色。云敬梧是错过了,不然定然上前去指责说书人的夸张比喻。 云敬梧看一眼赵卷,他似乎听得极为入神。“师兄,你不会也被楼梦佳的美色迷住了吧?” 赵卷摇摇头。 就在云敬梧准备敬佩师兄的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之风时,只听闻他叹了口气,说“说书人所描述的,不及事实的十分之一呀。哦,是任何词语都描述不了。” 能令对女色毫不感冒的师兄如此评价,云敬梧只遗憾于没有亲眼看到彼时场景。 赵卷如此说,不过是想气气云敬梧的中途离席而已。看他的样子,确实被气到了,赵卷也就满意了。 “其实,对于美这个东西,主观感之,见仁见智,世人之美,可能并非我之所好,于我而言,便无所谓美与不美。”赵卷依然还是那个赵卷,绝不会流于世俗,他有他自己的喜好和执着,对于这样的师兄,云敬梧还是敬佩了,给他倒了一杯茶。想到蓝樱吃干果定然也会口干舌燥,顺便给她也倒了一杯茶水。 “比如这位蓝樱姑娘,”猝不及防被赵卷提到,云敬梧和蓝樱都有一刻的诧异,“我们都没见到她的真实容颜,如若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心仪蓝樱,即使我最终见到纱笠下是一张长满痘印的脸,我也认为那是极美的。如果我无意于蓝樱,即使最后她展现出的是面若桃花,肤若凝脂,于我而言,也没有所谓的美可言。” 听书就听书,说楼梦佳就说楼梦佳,干嘛扯到蓝樱身上,这让在场的人都不自在了,蓝樱把未吃完的碗碟放回桌上,规规矩矩坐好,一动也不敢动。云敬梧呵呵两声,配合说道:“师兄,受教了!” 。。。 从茶坊出来,天已经黑了。 蓝樱也是厉害,听话本竟然能听得入睡,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困得靠在了云敬梧肩上。等所有人都散场离去,她也没有醒来。 以至于现在,云敬梧不得不当起了苦力背她回去。 赵卷和他并肩走着。 从首阳到盛都,他们师兄弟还是第一次这样惬意地散步。 “敬梧,我们到盛都有多长时间了?” “七个月还是八个月吧?” “是七个月零八天。” “师兄记得真清楚。”不像他,稀里糊涂的。 “癸乙夫子有让人给你送过信吗?” “没有,舒义兄派人给母亲送银两的同时,我问候过老师,但他从来没回应过我。母亲只是说,老师身体尚好。” “敬梧可知,老师派人给我送来过两次口信。” “是吗?”这倒让云敬梧有些意外,他问候癸乙老师都没获得回应,老师竟然主动给赵卷师兄捎口信,“师兄深得老师器重,自然多些关心。” 听出云敬梧话中的一点酸味,赵卷心里却更苦。当初他坚持要来盛都,老师就劝阻过他,说什么官场不适合他,最好是陪他待在首阳,一起治学,而这之后的两次口信,皆是问他何时回去。癸乙老师从来只看好云敬梧,赵卷就偏要在盛都混出名堂来,现在二殿下如此器重他,他怎么可能回去。 “敬梧,二殿下对你送的追风很满意,我对他说,你除了做马匹生意,有意向其他领域涉足,可以为他做更重要的事。你何不。。。” “师兄,”知道赵卷又在为他谋前程,云敬梧打断了他的话,“你在二王子府上当幕僚这么久,有没有想过,”云敬梧停了一会儿,想着用什么词合适,“功成身退。” 老师不看好他也就罢了,云敬梧也劝他退出,凭什么?还用“功成身退”这么可笑的理由,不过短短数月,他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何来的“功成身退”之说。 “敬梧,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宁愿做一个最低级的马倌,也不愿意成为二殿下的幕僚。” 第35章 择主之歧 赵卷心意已定,决然不会因为云敬梧的两句劝说就让自己放弃这么好主君,这么光明的前程。反倒是这个“不思进取”的师弟,赵卷觉得自己有必要拉扯他一把。“敬梧,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宁愿做一个最低级的马倌,也不愿意成为二殿下的幕僚。二殿下是一个很好的主君。至少在东霁朝堂有权有势的当局者中,其品行高尚,尊重人才,无人与之相比。” 这个问题,云敬梧也问过自己。刚入盛都的时候他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投身江酒麾下,可是一直到现在,小半年过去了,无论是通过书籍传闻了解二殿下过往的事迹,还是云敬梧亲眼看到的二殿下的所做所为,可能为了他自己,可能为了达官显贵,却没有一件事是真正为了东霁的黎民百姓,这一点志向的不同,云敬梧没法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效忠一个没有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人。即使他确实如赵卷所言,是一个对属下很不错的主君。 “那你呢?师兄,你为什么死心塌地地追随二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二殿下的这些所谓的品行或许只能撑起一小部分人的志向抱负,却撑不起东霁的悠悠众生。” “那敬梧认为,谁又能做到呢?”赵卷反问回去。 两个聪明人,两个不同的标准,谁也说服不了谁,所幸彼此都不说了。云敬梧没回答,赵卷也缄默了。 就这样并肩走了一路,蓝樱趴在云敬梧背上,均匀而平静地呼吸,挠得他的脖颈痒痒的。 “无论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是赵卷和云敬梧求同存异的结果,也是他们达成的一致共识。 “说书人虽然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统领府的消息,但很多东西他没法获得,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师兄,是这样吗?”云敬梧问。 赵卷就知道,敬梧提前离席,若有想知道的,一定会从他这里套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谭王后保媒,江夔婉拒,后来大王做主让大统领把楼梦佳和绫罗两个人都娶了。楼梦佳为感谢大王王后成全她和大统领的真心相爱,送了娄国独有的驻颜霜给王后,王后欣喜,让两个准新娘有空一定进宫陪她老人家多说话解闷。 确实没什么,难怪说书人没说这一段。 在云敬梧皱眉想着楼梦佳和王后时,突然之间,肩膀上一阵捏痛。本来趴着的蓝樱猛然醒来,不由自主捏了云敬梧一下,挺直腰背。云敬梧有些警惕地停了下来。 “敬梧,为何不走了?”赵卷亦是停下。 也不知道是夜太深了,还是运气差,他们就是走到了一个空无一人冷僻的街。 四周有些诡异,赵卷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到他们身处一种莫名的危险氛围中。 很快,从四周窜出来四个手持利剑的蒙面人,不发一言,看准他们便挥剑刺来。 蓝樱拍拍云敬梧的肩膀,云敬梧一放下她,蓝樱便以极快的速度围着赵卷和蓝樱转了两圈,隔绝了四人的围攻,顺便夺了两人的利剑,握在手中呈攻击之势。等其他人回过神来,四人停止了前进,而被夺剑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被蓝樱两脚踹出老远。 许是没料到这个带纱笠的人会功夫,而身法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她是何时动手的,持剑的两人互看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再进攻。 就在他们犹豫的当儿,赵卷出言问了,“阁下是何人,我们皆是盛都的良民,你们是不是认错了?” 不等对方回答,从街的另一头骑马跑出一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赵先生,赵先生,二殿下有急事找您,请您速速回府。” 刺客闻言,对视一眼,更加确定地向他们再次攻来。有了兵器,蓝樱对付他们显得轻松了。虽然用着似乎不太顺手,蓝樱凭借灵巧的动作也迅速拿下了他们。 刺客显然还想试一试,先倒下的两人爬起来,蓝樱又费了点小力气把他们打得口吐鲜血。 云敬梧走近其中一个,想揭下他的黑色面纱,看看他到底是何人。刚蹲下身,离他最近的一名坐在地上的刺客一使劲,掏出一把短剑刺向他。 “嘤嘤嘤!”蓝樱显然是急了,她扔了长剑,以最快的速度夺过刺客的短剑,削断了他伸向云敬梧的手腕,痛得他倒地大叫。 蓝樱一旦被刺激,便停不了了,虽然有白纱遮住,她的蓝色异瞳在夜色中像两道微弱的荧光,在云敬梧出言制止之前,蓝樱已经凭一把短剑又了断了两个攻上来的人的命。只剩下一人,蓝樱上前一步,他便仰躺着后退两步,如果是一般人,他大可不必如此惊异,只是那两道夺魂摄魄的蓝光让人惊惧。 “你,你,你,”刺客吓得用屁股在地上摩擦着后退,蓝樱还在一步步靠近。 云敬梧叫了两声:“阿樱,留活口。”蓝樱却听不到。 啪!不得已,云敬梧对着蓝樱的后脑勺重重一击,先让她昏迷了。 “异人,异人。”那人还在一边退,一边惊叫出声。 赵卷让骑马前来的人把那个失了攻击力,也失了魂魄的刺客绑了。 “敬梧,你为什么不让蓝樱把他一并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蓝樱是异人了。”虽然自己也惊异于敬梧从密林带回来的是异人,但毕竟救过自己,赵卷对异人和人并不会区别对待。 云敬梧看看骑马来的人,赵卷解释,“他是二殿下府上的阿福,我最相信的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师兄,你立即带他去二王子府,或许你会明白一些事情。” “你让我带他去见二王子?为什么?” “求证他是不是西良国人。”他们不发言是不想因为口音透露他们的身份,当吓得不得不出声时,云敬梧已经知道他们不是东霁人。 云敬梧之所以冒着蓝樱的异人身份被揭穿的风险而留下一人,就是因为他从他们的第二次进攻就已经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赵卷来的,有了这个刺客,送往二王子府上,或许能让赵卷离开江酒,毕竟目前与西良国关系最紧密的就是二王子江酒了。 第36章 一支埙 赵卷带着刺客回了二王子府。 云敬梧带着蓝樱回了太师府。将蓝樱送回她的房间之后,有下人前来告知公子在大厅等着他。 这么晚了,舒义还没休息? 其实是舒义已经睡了一觉,总觉得有事发生,心里不踏实,又醒了。醒了之后睡不着,随便一问,得知云敬梧和蓝樱还没回来,他便到大厅等着他。 云敬梧的灰色衣袍还未来得及换下,他一走近,舒义便看到了溅到衣角的点点血迹。 “敬梧兄,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和商人争顾客的结果。” “有江夔大统领的人在,试问哪个在盛都做生意的商人敢当街斗殴。” “那敬梧兄可有什么想说与我听的?” “在我说出今天发生的事之前,想请舒义兄帮我想想,谁最有可能想杀赵卷师兄?” 赵卷?赵卷这段时间为江酒鞍前马后,大大小小解决了一些事情,确实有些锋芒毕露,但如果这就是招来杀身之祸的缘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西良国的人?赵卷得罪西良国的谁了?姚岁?姚沫?还是国王宇?如果不是西良国的人,谁又能派遣西良国的高手来暗杀? 由于信息实在太少,任是他们绞尽脑汁,也猜不出赵卷的存在对谁的威胁最大。只能明日再去二王子府打听审讯的结果是什么。 “那对蓝樱你接下有何打算?” 这又是一个让云敬梧头疼的事情。以前的他只需要守住那个将来能掌管东霁的人就行,但如今,赵卷也好,蓝樱也罢,似乎也莫名其妙成了他的责任。 舒义这么晚了等着云敬梧,就是要给他一件东西,是临出宫时小婉让转交的。 一只埙? 云敬梧拿着这个东西,只知道它是件乐器,但他也不会吹呀,小婉给他这个干嘛? “这是蓝樱给小婉的。”说这句话之后,舒义在后面补充一句,“蓝樱不会说话,但她很敏感,她只相信对她好的人,在这一点上,小婉显然胜过你。小婉迫不得已把蓝樱对她的信任转给你,希望你不要让她后悔。” 云敬梧拿着埙,想到了之前小婉弹琴让蓝樱平静的一幕,难道有了这只埙,就能控制住蓝樱那不能自控的的异人之态。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小婉把埙给舒义时,叮嘱兄长一定要问云敬梧这句话。 “如果只是能让蓝樱平静下来,蓝樱为什么不给我,除非这只埙不仅能助她,也可能会害她。”蓝樱相信小婉姐姐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但却无法相信云敬梧,所以才会把埙给小婉姐姐。 想到这里,云敬梧心里生出一丝不畅快,他明明比舒小婉更先认识蓝樱,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坏人吗? “的确如此。” “我知道了,我不是一个坏人。”云敬梧有些心烦气躁地答道,因为蓝樱对他的不信任。 “你也不像好人呀!”舒义调侃一句,把一卷埙的乐谱教程给云敬梧,让他去后院自行练习,那里离自己的房间远,不会打扰到自己休息。舒义明日还要去莒地,交待了一些事后,便回了屋。 。。。 娴妃宫里。 西良郡主一早就来拜见了。对于这个母国来的儿媳妇,娴妃自是喜欢得紧,拉着她话了许久的家常。 可今日的郡主看上去愁容满面,对着娴妃娘娘几欲张口,又闭口无言。 娴妃看出来了,摒退了宫人,方问她有何事。 “娘娘,西良来人了,本是来助殿下的,可殿下。。。。” 西良郡主的欲言又止成功引起了娴妃的注意,“我儿可是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 “他,他要杀了他们。” “什么?”要知道,江酒目前最依赖的就是她娘家西良,他这是犯了什么疯,竟要杀自家人。 在娴妃的咄咄逼问下,西良郡主把西良人刺杀赵卷的事半真半假地描述了一番。最后还委屈地哭了,说殿下和赵卷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以至她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 为了区区一个幕僚得罪娘家人已是让娴妃生气,还为此影响子嗣,娴妃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当下便唤了步辇,去到二殿下府上。 有了娴妃的说道,江酒本想给赵卷一个交待的打算被阻止了。最后仅以一个认错不了了之。如果不是从他们身上搜出西良朝堂人独有的物件,他们或许会以一群江湖杀手打发江酒和赵卷。 得到娴妃娘娘和二王子的许可,姚沫带着那个活着的刺客离开了,至于江酒要如何安抚他的幕僚,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姚沫只对刺客畏畏惧惧说的蓝眼异人感兴趣。 在娴妃娘娘和西良郡主对江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赵卷被打发出了府外。赵卷自认为持身端正,从未得罪过什么人,昨日的刺杀或许就是一场乌龙,也或者是冲着敬梧来的,冲着蓝樱来的也有可能,姚沫的表情就能作为佐证。 想到这,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太师府一趟,提醒敬梧照顾好蓝樱。 。。。 太师府后院。 院中的一棵大榕树,即使在如此凛冽的寒冬里,仍有稀疏的树叶顽强地挂在树梢,似要与与风雪一较高下。 今天一早,蓝樱对云敬梧亲自送来的早饭竟然无动于衷,在看到他手上的埙后,更是眼色一暗。在云敬梧的热情问候中,她有些神伤地走出屋子,三两下上了榕树上最高的枝丫,蜷腿抱住自己。 蓝樱生气了,生他的气,因为他又把她打晕了,她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他每次都以击晕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而当她看到自己小心翼翼给小婉姐姐的埙到了云敬梧手上时,她感到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 云敬梧是男人,自然没有舒小婉心细,更不懂女人心。他爬不了大树,只在下面用美食诱惑了几句,蓝樱在大树上并没有任何回应。 无奈之下,他只得拿出埙,吹起了他练习了一晚上的乐曲。 赵卷进到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白色天地里,云敬梧斜倚靠着榕树吹埙的画面。和宫里、王府的专业乐师相比,云敬梧吹出来的曲子自是少了些韵味和灵魂,但如果不仔细欣赏品味,倒也算自然流畅。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吹埙的? 有些许白雪掉落在云敬梧身上,赵卷抬头看到了高高树枝上的淡黄色身影,不忍打扰这一片温馨的场景,赵卷在一旁静静地欣赏。 终于,曲毕。云敬梧放下埙,问树上的人。 “阿樱,你的家是在孤竹一带是吗?” 这只埙上的图案标记,云敬梧看着有些眼熟,凭着记忆,翻看了太师尘封已久的手札,终于找到一丝线索。 第37章 蓝樱生气 书札记载:孤竹位于北缙和东霁的交界处,曾也以孤竹国自称,后来在与周边诸国的交战中消失了。 有了一点眉目,云敬梧也就对蓝樱的事不慌了。不过,女人嘛!总是要哄着的。他对着树上的黄色身影说:“阿樱,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带你去找你的家人,就不会食言。如果你想要回家,我们就不能这么冷战着,你下来我们聊聊。” 等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见树上的人下来,一旁的赵卷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在闹矛盾。 “赵大哥,你来了!”舒小婉从宫里回家首先看到了院门口的赵卷,然后他们一同进了院子。 舒小婉看看树上的蓝樱,叹一口气,支退了两个大男人,她就知道,这个家,不能少了她。 。。。 听完赵卷对昨晚刺杀的看法,云敬梧憋闷着把一大碗酒一饮而尽。他都为此惹着蓝樱了,赵卷师兄,竟然还在维护江酒?看来他对江酒的忠诚已不是他能破坏的了。罢了,人各有志,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师兄弟情义就行。 “你是说姚沫到了盛都?”云敬梧问。 “乔装而来,只带了区区几人,并不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国事,若有人问起,便自称是颖地人,因仰慕二王子的为人,前来投靠。” 姚沫此人,有勇无谋,想必他这一行都是受姚岁指使。昨晚的刺杀也许和姚岁脱不了干系。 “师兄,你说,东霁的这一场暴风雪会在年前,还是年后到来?” “呼之欲出,就差一个小小的引子了。无论年前,还是年后,都很快了。” “这个除夕,想必没人会过得好。只是这一场暴风雪,本和黎民百姓无关,而雪崩的时候,黎民百姓却是最无辜遭殃的。” 赵卷和云敬梧能做的,是尽全力去守护他们认为的,那个将来能为东霁百姓带来安稳生活的君主。 “蓝樱,一个说书人口中的异人,武功奇高,却不会说话,这个时候出现,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赵卷叹息。 “师兄为何提到蓝樱?” “敬梧,我看得出来,姚沫似乎对异人很有兴趣。我在想,为了你,也为了蓝樱,如果让她回密林,会不会更好。” “师兄,我答应过会带她找她的家人。”再把蓝樱送回密林?云敬梧想都没想过,赵卷一提出来,他便感觉有些荒唐了。 “等这一场暴风雪过了,我们再去密林把她接出来,再帮她找家人不就行了。” “师兄,你不用管蓝樱,她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你的责任?”赵卷怎么听这话怎么别扭,难不成这小子被宁泣拒绝后,又移情别恋了。亏得癸乙老师那么看好他,亏得太师临死之际那么信任他,他倒好,到盛都几个月,不说一事无成,也真没做出什么大的成就来。儿女情长的事倒是占据了他一半的时间,另一半都用在了做生意上。自己明明比他对官场更游刃有余,癸乙老师却两次来信对他说可以回去了,反而相信敬梧,任由敬梧在盛都我行我素。 “敬梧,莫非你看上蓝樱了?如果是这样,我只能说,这比起你上一次的不知好歹,这次同样是让人难以接受。”男子到了年纪,想要先成家,再立业,本来无可厚非,但云敬梧就不能多审视自身,然后找个正常的人成家吗?不是高不可攀的大将军,就是蓝瞳哑巴异人,他的喜好还真独特。 “师兄,您多虑了。”已经被嘲笑过,云敬梧在这方面便没有了当初的冲动和激情,虽不至于像师兄那般完全对女子无感,但他对蓝樱确实没有想法。于他而言,蓝樱是救过他的人,是一个受过伤害想要回家的普通人。而他,怀揣着一种抱负,一种志向。从首阳到盛都,不就是想凭自己的所学所能帮助到东霁的每一个普通人吗?如果他连一个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无能为力,他又何谈有能力帮助千千万万的人过安稳富足的生活。 “罢了,敬梧,自从你进入学堂,在争辩上,我就没赢过你。如果你非要坚持,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师兄的提醒。”姚沫是云敬梧知道的第一个对异人感兴趣的人,小心提防就是。 。。。 宫城守卫森严,不能随便带人进出皇宫,况且蓝樱比常人更容易引起关注,不然舒小婉就把蓝樱带进宫陪在身边了。而自己又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待在宫里,舒小婉这才不得不把埙交给云敬梧。 把蓝樱从大树上哄下来之后,舒小婉循循善诱地对她解释自己的为难,只希望以一颗真诚之心,换取蓝樱的理解。 等云敬梧再回到院子的时候,小婉已经和蓝樱沟通好了。小婉代替云敬梧向蓝樱承诺,不会再随随便便就以击晕这样野蛮的方式对待她,而蓝樱也同意了把埙给云敬梧。就算某一天,他吹到了乐谱的最终章,自己也认了。不过,以他今日吹埙的水平来看,他要像前主人那样吹到最终章,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好了,我要回宫里了。云大哥,兄长不在,府上就靠你看着了。”舒小婉趁着熹妃娘娘入睡才出宫,就是为了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看着一个女子忙的两头开焦,不仅云敬梧觉得羞愧难当,蓝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懂事。以后她不会再误会小婉姐姐了,小婉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她认识的最好的人。 “小婉,如果宫里有什么异动,你一定要及时出宫。”云敬梧叮嘱道。“舒义已经在安排,只要出了宫墙,就能保命。” “云大哥,我有一事相求,无论如何,护住桓哥哥。熹妃娘娘已经和我商量好了,绝不会成为桓哥哥的累赘,就算我们两都没了,你们也一定要护住桓哥哥。” “好。”虽然这个承诺有些残忍,但江桓的确是最重要的,云敬梧只希望到时熹妃娘娘和小婉都能安然无恙。 “还有,我妹妹蓝樱不喜欢别人背后偷袭,你以后不许再欺负她。” 原来是因为这个和他置气,他以后管住自己的手就是了。云敬梧看看蓝樱,答应了小婉。 第38章 雅间贵人 西良王宫。 暗卫送回来郡主的密信,告知国主宇刺杀失手了,不过却引出了异人。 刺杀赵卷,不是姚岁安排的,而是国主宇。姚岁心高气傲,想和自己的克星来场光明正大的较量,国主宇却不愿拿西良国的国祚来陪他玩。故而在姚沫之外,另外派遣了暗卫杀手。数月前,赵卷在心机智谋上给了他们一个重击,以至于他们侵占东霁西境的计划无法执行,如今又有异人相护,看来,国师的预言不假,这个赵卷实在是留不得。 “郡主问大王。可要再安排?” “赵卷的命寡人要定了!但姚沫将军想必会把东霁的事情告知姚岁,寡人还不想与姚卿生隙。先停止行动,寡人以后有的是机会。” 控制住了江酒,便也就控制住了赵卷,到时再杀赵卷,又有什么为难的呢? “郡主还有一事相告。” “说。” “郡主告知大王,她并未与江酒同房。” “郡主心意,寡人记得,告知她,寡人不久便接她回来。” “是!” 暗卫来无影去无踪消失了,国主宇端起手边的茶,想起来是昨夜饮过的,便觉得恶心起来。就像女人一样。啪,他将茶水连杯带盏掀翻在地,让宫人给他换了新的茶具来。 女人!一句甜言蜜语不仅能让她守身,还能让她赴汤蹈火,一种最好使用的工具而已。 。。。 太师府,云敬梧拿出太师的两卷书籍,展开放在蓝樱面前,问她是否认得这上面的文字,或者图案。由于尘封得有些久了,一些字迹甚是模糊,蓝樱皱着眉头盯了半天,指着一些突出的文字或图案点头。 果然,孤竹一带虽然离盛都遥远,也少有人去,但至少有了方向。 云敬梧又问了她家里还有谁?爹?娘?兄弟姐妹?蓝樱皆是摇头,莫非她已经是孤儿了? “阿樱,你想回去吗?” 蓝樱点点头,又摇摇头。 任是自认聪明,云敬梧也不可能猜出这是何意。 他想了想,去了趟厨房,拿了几块已经烧完的木炭和一块木板,既然蓝樱识字,她倒是可以把想说的写下来。 蓝樱了然,接过木炭,歪歪扭扭写下:回家,不是现在!想了想,她又在木板上写下,婉,公子。 “小婉姐姐和,我?” 蓝樱笑着点头,嘴角的两个梨涡清晰可见。 真是懂事的姑娘,行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那阿樱想做什么,公子我陪你。”既然都被称公子了,云敬梧也就大言不惭地担了这个称呼。 蓝樱想了想,写了两个字。“听书。” “听书?先声明,你可别睡着,睡着了我可不背你,把你留在那里,卖给说书人。” 云敬梧半真半假地吓唬她,蓝樱才不怕,只是笑着点头答应。 想到赵卷的提醒,征得蓝樱的同意,他还是让她带了纱笠出门,这次他不会像上次那样忽视她的存在。 今日的说书坊依旧满客,许是年关临近,百姓也没什么事可做,店家便把墙角也给腾空了,让一群百姓挤坐在地上,免费听书,听到高潮处,时不时地发出叫嚣声和鼓掌声。 见楼上还有几个空位,云敬梧拉着蓝樱上了二楼,当然,付了些许小费。甫一坐下,吸引云敬梧注意的不是说书人的内容,而是在他的对面雅间坐着一个同蓝樱一样带着纱笠的人,从后面跟着的丫鬟可以猜测,那是个女子。此女子虽带纱笠,却能从她的一身华裳看出定是来自盛都的某个达官显贵。 一楼喧嚣,二楼却是要雅静许多,一回生两回熟的蓝樱已经自己拿过桌上的干果吃了起来,顺便剥了两颗放在公子手上,提醒他说书人要开始故事讲说了。 说书人今日的主题是“妻妾之争”,统领府两女争艳的续剧。当然,同上次一样,用了大家心知肚明的化名。 “话说现在令魁公子最头痛的是什么,便是在梦真爱和工具之间,选谁为妻谁为妾的问题。魁公子自然是想让真爱为妻,工具为妾。可家妓的身份实在是个问题,工具的主人更是不愿妥协,那么,该怎么办呢?诸位,你们说该怎么办呢?” 说到合适的地方,与听书人互动是他们的惯用技巧。 “怎么办?”有人大声发问,显然是懒得动脑子,又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当然选真爱,爱不能被辜负。”持这个观点的是一个有娇妻陪在旁的年轻男子,说完还得意地抚摸女子微微凸起的肚子,肉眼可见的幸福。 “如果这样的话,魁公子和梦姑娘可能就都活不了了。”很快就有人泼冷水了,但说的在理。 大家七嘴八舌发表意见,听书坊的热闹吸引了更多的人进来,收费的二楼也很快坐满了客人。云敬梧感到旁边来了新的客人,怕蓝樱不自在,云敬梧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啪!说书先生一拍板子,大厅里瞬间安静了。继续听说书先生的正确答案。 “却说魁公子正在为难之际,工具人自己跳出来了,她自请为妾,只求魁公子许她三个请求。” 这倒让人意外,任是下边的人猜了许多种可能,皆是从魁公子以及工具人身后的势力来说的,就算能想到当事人,也是真爱梦姑娘,还未有能想到那个工具人的。 “哦,哪三个请求呀?” “她说话算数吗?” “快说呀,快说呀!” “其一嘛,魁公子必须答应永不休她。” 啊,哦!人群里传来唏嘘声。 “其二,魁公子每月至少去她房里一次。” 啊,哦,哦!人群又是一阵唏嘘。 “其三,绝不害她性命。” 哦,哦,哦! 这三个条件倒是稀松平常,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女子不求爱,退而求一点点关注和性命无虞。这样的工具人让听书人无不生出深深的同情和惋惜。 从进到这里,云敬梧就一直关注着对面雅间的人,他眼睛瞥到有人进了屋里,一旁的丫鬟俯身说了什么,那女子便拉下雅间窗户,隔绝了这屋外的喧嚣。 “阿樱,你想不想玩点更有趣的东西?”云敬梧靠近蓝樱的耳边,以极小的声音同她说话,见到蓝樱点头,他用手指头微微指了指对面,说:“你听说过听墙角吗?从那里听到的可比说书先生说出来的更真实,也更有趣。” 蓝樱喜出望外,当她无意中看到竟有人同她一样戴着纱笠时,她早就有些好奇了,莫非此人和她一样,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有了公子的允许,她很有兴趣去一探究竟。 “阿樱,小心些,千万不要被发现了。”蓝樱把剥了壳还未来得及吃的干果给云敬梧,之后离开。 第39章 坊中说事 听书坊二楼,对面雅间。 女子把窗户关好之后,整个房间就安静了,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她取下纱笠,露出一张清秀的漂亮容颜。坐到屋中间的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问:“翠兰,如何?” “小姐,说书先生虽是胡诌,但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退而求其次吗?她只是向大统领提出三个请求,至于哪三个,她自己都还没想好,说书先生却帮她提前想好了。 不过,这还不是最难的,至少大统领口头答应了她。最困难的是要如何去同王后娘娘汇报。刚进来的人就是国舅大人的人,他在催促她这颗棋子向主子汇报。 “绫罗小姐,车驾已经准备好了。”来人冷着一张脸说。 “大人,不急,大统领在忙,他说过段时间会带我们一起入宫。”我们,是指她和楼梦佳。自从许了大统领,那个英俊魁梧的大男人好像成了她的依靠和底气,她一下硬气了,对于那些个名为远房亲戚,实为主子的位高权重者,她也不是非要完全唯命是从。 “过段时间是多久?” “正月初三。” 年关在即,城里城外走动的商贩工匠农夫增多,大统领维护京城治安,确实在忙,绫罗也不是完全在找借口。没有请到人,来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向上面的人交待。 “大人,王后娘娘和国舅爷想见的并不是我,而是楼梦佳。没有楼梦佳,我去了,也只会增加大统领的猜忌和抵触。你无需为难,如实禀告即可。王后娘娘和国舅爷心里有了底,便会安排他们的事,自然不会为难你。” 经绫罗小姐一番说道,来人瞬间就觉得就通透了,不由得赞赏了一句,“绫罗小姐聪慧,我这就去见国舅爷。” 打发了来人,绫罗再饮一杯茶,觉得甚是苦涩。聪慧?从小耳濡目染宫廷的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谓的聪慧,无非就是为了保命。 “小姐,我们出来的时间有点久了,该回府了。” 回府?去大统领府,还是谭国舅临时为她安排的临风别苑?似乎都不是她的容身之处。罢了,作为一枚棋子,就要有一枚棋子的自觉,虽然看着大统领和楼梦佳的你侬我侬甚是难受,她也只好忍着了。 ”我们走吧,回大统领府。“ 翠兰替她带好纱笠,主仆二人便在躲在房梁上的蓝樱的注视下离开了房间。 蓝樱摇摇头,不是,此女子身上没有任何一点异样,就是一个普通的,长得还不错的女子。既然与自己无关,那就希望这次听墙角的内容对公子有用。想到这,蓝樱一跃,像魅影一样悄无声息闪出了房间。 好嘛!使唤她去听墙角,等她回来,连位置都被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端木徒弟挤占了。 蓝樱走过去,云敬梧赶忙站起来。 “阿樱,这里,给你留着座位。”蓝樱也就不客气地坐下。 安抚好了这个可能有机密的人,云敬梧拍拍徒弟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徒弟也就照做了,其实就是给他腾个位置,让徒弟站着。 这个徒弟对他的行为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明明方才是他唤自己过来坐,向他汇报这段时间的店铺的效益如何。汇报完了,连个座位都没有。 云敬梧也看出了徒弟的不满,安抚道:“端木,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匹马马?为师我送你一匹。” 说是送,其实都在效益里面拿了,不过看在店铺的经营方式都是师父安排的,还有他挑马匹的眼光还不错的份上,徒弟嘟着嘴勉强接受了。 “徒儿呀,你也有二十了吧,来年为师再给你安排一门亲事如何?”云敬梧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他。 “亲事就免了,师父准许我再开一家分店可好。”其实徒弟心里的暗语是,师父你自己都还没成亲呢,自己的事都没解决好,倒是给我安排起了。 云敬梧摇摇头,“开分店要人流量,咱们店的货源已经能够满足盛都的士家贵族,除非。。。” “除非什么?” 说书人有说书的技巧,云敬梧教导徒弟有他教导的技巧,两者大同小异,那就是吊胃口。 成功引起徒弟的注意后,云敬梧把这段时间市场调研和思考的想法和规划对徒弟说了。比如货源采购,比如物价设置,比如位置选择,比如如何吸引客户,比如将客户分为高等客户、中等客户以及大众客户。 等他把他那套有些模棱两可,不知可行不可行的方案向徒弟说完。徒弟已经从兴奋到疲累了。内容有些多,徒弟听得并不全面,只是有一两个天花乱坠的点子倒是新奇,或许在做生意的时候能用得上。 “徒弟呀,你听进去多少算多少,怎么落实执行你自己安排。” “师父,你怎么不去写书呢,把你的这些异想天开写下来,让说书人来讲,不比那些风流艳闻有用吗?” 云敬梧摇摇头,又把顾客的猎艳心理和受客群的大小给徒弟一顿灌输。 滔滔不绝说过一通之后,云敬梧怕徒弟理解不了,又自己做了总结:“也就是说,世人十之八九好听风流趣事,而像你端木一样喜好做生意的没几人。” 端木小徒弟本来是不太明了,可眼睁睁看着蓝樱本来端坐着,在云敬梧的絮絮叨叨中,慢慢睡倒在了桌上,他便懂了,看来,师父果然是师父,分析客户的心理需求来就是比他实用。 授课完,端木徒弟离开了,说书先生的书也说完了,听书坊内的人已寥寥无几,云敬梧看着睡趴在桌上的人,一拍脑门,又得当苦力了。 以后要是蓝樱还想听书,一定要叫上太师府的一个大力士,帮他扛人,云敬梧如是想。 第40章 除夕夜 熹妃宫里。 在小婉的细心照料下,熹妃娘娘气色稍微好了一些。见到桓哥哥这几天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小婉觉得一切都值得。 除夕将近,盛都城内这几天天气尚好,没有刮风,没有下雨,还有微微的阳光照耀。如此一来,前段时间积的厚厚的雪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慢慢的融化,宫墙里除了长年绿色的松柏,其他树木已是光秃秃的了,也不知道是哪一晚的劲风使它们全部叶落归根。 叶落归根! 许是自感时日无多,熹妃娘娘这几日睡觉总是梦到一个遥远的地方,那是她的家乡莒地,醒来,便痴痴地眺望南方。她在那里出生长大,那里自是比不上盛都的热闹繁华,但是那里的人很团结和谐,像是一个部落,人数不多,地也很小,但却能在长老的带领下,抵御外敌,让百姓安于一方。在熹妃娘娘像婉儿这么大的时候,偶然遇到了那时候还是太子的大王,然后被“掳”到盛都,成了高高在上的熹妃娘娘,曾也是荣宠后宫,烜赫一时,与大王携手走遍了东霁的大好河山。后来有了江桓,她也就再也没回去过莒地,所及之处也主要在深深的宫墙内了。至今想来,已有二十余年。 “桓儿,莒地有消息了吗?” “还没,不过我相信很快就有了。”舒义已经去了数日,尚未折返。 “娘娘放心,婉儿今日出宫后,很快就会带来好消息,哥哥是一定会回家过除夕的。” 掌事公公已经来过了,奉王后娘娘的谕旨,今年的除夕,王后亲自准备了御宴,各宫娘娘以及王子和公主都要参加,那时熹妃娘娘和桓哥哥去了宫廷御宴过除夕,小婉也要回去和哥哥团年。 “婉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熹妃娘娘拍拍她的手背,后又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只要娘娘好起来,就没有什么辛苦的。” 两人就像亲母女一样亲昵,说了许多体己话,立于一旁的江桓反倒像个外人。 “桓儿,婉儿要回去了,你送送她吧。” “是,母亲。” 江桓和舒小婉坐于马车内,两人皆是一身疲惫,车内好一阵沉静。许久之后,只听得小婉说了一句:“桓哥哥,你好好地陪娘娘过完这最后一个除夕夜吧!” 。。。 除夕。 是家家户户团圆欢聚的日子。 宫里的各宫娘娘,以及王子公主都收获了与他们地位年龄相符的贺礼。往年对除夕只是潦草应付的熹妃娘娘唤宫人早早地就给她梳好了最美的妆,然后在儿子的一路陪伴下到了正殿,她的到来让各宫娘娘王子公主有好一阵的惊艳。熹妃娘娘如此盛装出席,是提醒他们她的存在,她的过去存在,她还有很优秀的儿子,她和她儿子从来就不是透明人。 随着大王的到来,除夕宴正式开始,当他瞥到“容光焕发”的熹妃时,久久不能回神,像是沉浸在一段很久远的过往里。 宫里有宫里的热闹,宫外有宫外的热闹。 舒小婉和云敬梧商议,今年将吃饭的地点移到城外情义亭,赵卷也过来帮忙了,当然对这个举动,他起初是有一丝不理解,像这种违背常理的奇怪点子定是他那不务正业的师弟想出来的,不过看舒小婉也在忙着张罗的时候,他也就跟着接受了。 “咦,蓝樱呢?”认识蓝樱这许久,赵卷还未见到过蓝樱真容,想着这是家宴,没有外人,云敬梧便不会让她带纱笠了。 “抬头看。”云敬梧提醒他。 又在高高的榕树上?挂灯笼! “府内高处的灯笼都是阿樱挂的,我们连工人和梯子都省了。”舒小婉经过的时候得意地补充道。 “钱可没省,都给她当压岁钱了。”云敬梧抱了一坛酒去府外的马车,经过赵卷忍不住心疼吐槽。 “这是阿樱该得的。”舒小婉指挥下人搬东西的时候顺便帮蓝樱说话。 “你说她又不会花钱,还不如给我,让我钱生钱,利滚利。”云敬梧道。 “阿樱可以买衣服,买吃食呀。”小婉仍是护崽。 “又不是要找人成婚,随便穿就行了,还看上了绣坊的高档货?” “我还带妹妹去买了胭脂水粉。” “你不知道,涂的那个大花脸,和猴子屁股差不多。” “妹妹没用过,后来我帮她改进了。” 就在云敬梧和舒小婉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蓝樱的时候,她已经将十多盏灯笼挂在了高高的树梢。等她终于停下来,两人停止了打嘴仗,赵卷也看到了真实的蓝樱,她确实和常人无异,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许是脸上涂了胭脂水粉的缘故,看上去水灵又有光泽。 “蓝樱,我是赵卷。”他正式向她打招呼。 “赵卷打招呼,有趣。”云敬梧仍是口毒。 蓝樱似已经习惯了,她忽略掉他,掏出一块糖给眼前的这个温文儒雅的大哥哥,祝他新年快乐。 “阿樱,我给你的糖,你不能给别人,这不礼貌。”云敬梧一早就给了她一把糖,没想到她自己没吃,竟送给一个刚认识的人。 “阿樱,别理他,这没有什么不礼貌的,姐姐房里还有。” “我是说,对我不礼貌。哼!” “小婉,他今日怎如此多话?”赵卷觉得今天的云敬梧过于异常了。 “因为,想家。” 如果停下来,云敬梧就会想到独自一人在家的母亲,虽然她捎信来说自己一切安好,叫他莫要挂念,说我儿已长大,该学会独立了,可又怎么不会有挂念。 是啊,在这样一个隆重的节日,本是阖家团圆吃饺子的日子,可总有一些人主动或被动地不能回家,或许为了一个志向,或许为了一个追求,或许为了证明自己。云敬梧,自己,蓝樱都不是这里的人,而真正这里的人舒义却还没有回来。想到此,赵卷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看着夜幕快降临,舒小婉拿出一个火折子递给蓝樱,让她上树,上房把挂好的灯笼点着了,里面都是上好的灯油,可以燃整整一夜,等他们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感受到浓浓的节日氛围。 这么危险的事交给一个女孩子,赵卷觉得只是买身衣裳,买点胭脂水粉,压岁钱给少了。 第41章 话唠 这么危险的事交给一个女孩子,赵卷觉得只是买身衣裳,买点胭脂水粉,压岁钱给少了。赵卷这么想,也就这么为蓝樱说话了,蓝樱颇为受用。好像其他人都挺好,就是这个叫云敬梧的,总是一副看她不顺眼的样子。她又没吃他家粮食! “师兄,你在二王子府的俸禄那么多,要不,你给我家阿樱送个大大的贺礼。”云敬梧建议道。 “阿樱,你想要什么贺礼,嗯,珠钗,头饰,洋娃娃?”赵卷大方地问,蓝樱摇摇头,她什么都不想要。 “师兄,我也想要,你怎么不给我呀!” 蓝樱很快点燃了灯笼,看着各式各样的漂亮灯笼,她很开心,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除夕夜了,只依稀记得那时自己还是个孩童,好像有家人,有小伙伴,虽然那些记忆甚为模糊,她什么也抓不住,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心境。 “好了,东西已经备好,我们出发。”舒小婉唤他们,忍不住吐槽,“云大哥,你今日的确话太多了。” 赵卷和蓝樱在经过云敬梧的时候,认同又嫌弃地点了点头。 今夜除夕,盛都城内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装点得喜气洋洋。 因为想给舒义一个惊喜,云敬梧奇思妙想把团圆的地点改在了城郊的情义亭,这里可以第一时间接到风尘仆仆的舒义,这里地势高,可以看到整个盛都的繁华,也可以看到最美丽的烟火。 这么好的地方,可为什么没人来呢,赵卷登上亭子就知道原因了,因为这里——风大。 “师兄,还在愣着干嘛,过来搭把手,把篷子扎好,这样就可以挡风了。待会儿还要准备吃食,你就别闲着了。”这样,文质彬彬的赵卷师兄也卷起袖子干起活来。他们一边忙碌着,一边聊着,当然,主要是那个话唠在说,气氛倒也和谐欢快。 舒义的马车是快到子时赶到的,仆人把他接到情义亭,小婉和云敬梧便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和热汤。 这一夜,皇宫里,大王王后,各宫娘娘,王子公主齐聚一堂,吃最精美的食品,看最美妙的歌舞。 这一夜,盛都城,江夔大人下令加强宫墙守卫,俸银加倍,确保盛都治安井然有序。 这一夜,大统领府,两位新嫁娘盛装打扮,为她们的夫君准备了最好的贺礼。 这一夜,城郊情义亭,亲人、好友,一起吃一起喝一起唱歌,一起看满城烟花。 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在小婉给大家发礼物的时候。当她把暖暖的漂亮的鹅黄色披风给蓝樱披上并系好结时,蓝樱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姐姐!” 姐姐! 蓝樱原来会说话。舒小婉已经激动地快哭了,抱着她久久不肯放手。 这一夜,本来他们规划的是过了子时,看过烟花就回城,为此,云敬梧还特地花钱打点好了守城的士兵。可后来因为蓝樱给他们的意外惊喜,他们一时激动得忘乎所以,便在情义亭待了一夜。盛都城里的烟花也放了整整一夜,此起彼伏,他们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冷。有最亲最爱的人在身边,周围便充溢着满满的温暖气息。同时,他们还向逝去的亲人告慰,向远方的亲人祝福。除此之外,心怀天下的人还为整个东霁的百姓许了安居乐业的祝愿。 。。。 正月初一。 舒府,舒义和舒小婉休息过后,吃了午饭便进了宫。 云敬梧想了想,告知赵卷,正月初三,大统领将携两女子进宫面见王后,至于他要如何向二王子谏议,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敬梧,你是打算追随三王子了吗?” “谈不上追随,我只是想保他的命。”因为熹妃娘娘保过他和母亲的命,这个恩情他不能不报。 “无论如何,敬梧,我都不希望和你成为敌人?”如果他们分布两个阵营,敌对是不可避免的,赵卷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师兄,不会的,我们肯定不会成为敌人。”云敬梧更是清楚,党争从来都不会和平共存,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只有一个主子后,他的属下便不是所谓的敌人了。 “舒义为什么离开盛都?” “姚沫为什么来盛都,舒义就为什么离开盛都。”赵卷把云敬梧想知道的二王子府的动向都告知了他,云敬梧自然也不介意把赵卷想知道的也同样告知。这是一场赌注,一场关乎生死的赌注,而筹码是师兄弟情义。 “那我们师兄弟以后是不是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赵卷想最后一次试探云敬梧是否会为了他们之间的情义,而跟他一样追随二王子江酒,但他的沉默让赵卷明白,他们终究是选择了不同的路。从心底里互道珍重之后,赵卷和云敬梧选了不同的方向,背向而行。而昨晚的欢聚似乎只是一场梦,这时候赵卷才明白为什么昨日云敬梧那么多话,从他见到自己,云敬梧几乎就没有停止过絮絮叨叨,或许有舒小婉说的思家,但更多的是志向相背导致的心里的烦躁吧。 赵卷刚到二王子府门口,就被一个人叫住了。 “赵师兄,好久不见。” 来人是癸乙学堂的卢师弟,自赵卷云敬梧走后,卢师弟便是癸乙老师最优秀的学生了,他一直踏踏实实跟随老师治学,却不想此时出现在这里。 “卢师弟,你什么时候到了,请随我进府吧。” “赵师兄,我昨天就到了,等了您一夜。” “辛苦,那快请进吧。” “不了,师兄,我不是来投靠的。” 不是来投靠的,那就是和前两次来人的目的一样,是来劝他回去的。为了说服他,老师竟然让卢师弟亲自跑这一趟,还在二王子府守了整整一夜。 “你去找过敬梧吗?” “老师只让我来请您,没有让去找敬梧师弟。” 老师果然还是只相信敬梧。 “赵师兄,老师说,这次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他们想要获得一点宫里的动向,还得费劲心思四处疏通关系,而远在首阳的老师仅靠占卜和推理就知道了。老师这么急着让卢师弟来找他,莫非真的算出他将有灾难降临。 “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禀告过二王子,明日就随你回去。” 这也是应该的,卢师弟答应在客栈等他一日。 第42章 赵卷犯难 赵卷进了二王子府,府中人告诉他二王子就在他房间,等他有一会儿了。 没在宫中娴妃娘娘处,没在新妻西良郡主房里,倒在自己房间,赵卷有些受宠若惊。 推门进屋,二王子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放满了珍珠玛瑙等贺礼,显然是送给自己的。 “殿下,醒醒。” 江酒睡得也不沉,赵卷一推就醒了。脸上堆满笑容。 “先生,你回来了?去年你帮我太多了,诺,这里,都是给你的新年贺礼。还有什么缺的,跟我说,我都给你找来。” “还有这个,先生,”江酒像小孩变法宝一样掏出一个酒瓶,给他倒了一杯酒,说这是昨晚御宴上的酒,他尝过,实在太香了,不忍独自一人喝掉,便偷偷装了些带回来送给赵先生也尝尝。 看着贺礼,看着眼前真诚的二王子,赵卷想要辞退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殿下,”赵卷跪下谢恩,“您如此厚待,我实在愧不敢当。” 江酒扶他起来,笑着说,“连你都不敢当,就没人敢当了,况且这也没什么,先生就莫要推辞了。” “殿下,我,”想着府外的卢师弟,赵卷犹犹豫豫还是说出了口:“家师派了人来,请我回去。” “回哪?” “首阳。” “多久?” “。。。” 好一阵的沉默。 “本王知道了,那,赵先生去罢。都说相见相识是缘,你我也算缘分一场,况且先生教会我许多,晚点我再让人送些先生路上需要的东西来。祝先生,一路顺风!” 江酒把酒瓶轻轻放到桌上,慢慢转身离开,沉重的步伐透露了他的不舍。 一会儿之后,果然有一人送来了两个包裹,是阿福送来的。 “先生,这个包裹是殿下为您准备的干粮。而这另一个,请先生务必收好,它可以让你平安回到家乡。” 赵卷拆开了阿福说的可以让他平安回到家乡的包裹,里面是一路的通关文牒。还有二王子的玉牌。 “这个是?” “哦,是这样的,殿下怕先生遇到不测,您只要拿出这个,说是替二王子办事的,对方只要识得这玉牌,便不会伤害先生。” 阿福离开了。 赵卷对着满屋子的器重和诚意,再次陷入了迷惘。 。。。 昨夜没有看到府里明亮的灯笼,蓝樱再次活跃在高墙和高树上,加了灯油,再一盏一盏点亮,虽然小婉姐姐说她不回来了,但她还是希望为她准备好最漂亮的花灯。 “阿樱,可以了,你下来。” 云敬梧忙完了他的事,进府便看到了满院的惊喜。 蓝樱吹灭了火折子,跳到他身旁,用眼神问他何事。 “阿樱,你笑一个嘛,笑一个,公子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不给拉倒,她才不稀罕。蓝樱转身往屋内走去。 这脾气,跟谁学的,还有,自己就那么不受待见吗?好歹也是他把她带到这里的。 “阿樱,我真的给你带了礼物。”云敬梧现在的乐趣除了照旧管他的马和他的徒弟,还有就是哄蓝樱。 蓝樱伸出双手,准备迎接他所谓的礼物。 云敬梧从背后掏出两柄短剑。他还真准备了礼物,这倒让蓝樱有些喜出望外,不由得笑了。 “就知道我家蓝樱笑起来好看。之前看你不擅长使用长剑,对短剑倒是得心应手,所以专门送你两柄短剑,喜欢吗?” 蓝樱点点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激动而兴奋的光芒。 “既然喜欢,那你是不是要叫我一声公子呀?”这才是云敬梧送礼物的本意,昨晚看小婉送蓝樱披风,她就能叫出“姐姐”,今日自己送她短剑,便期待着她能叫出“公子”,可等了好久,蓝樱也只是盯着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罢了,看来阿樱还不够感动,公子我以后再努力就是。”云敬梧无所谓地摇摇手,语气中有一丝失望。 “嘤嘤嘤!”蓝樱指了指他挂在腰间的埙,做出放在嘴边的动作。 “你想听我吹埙?” 蓝樱点点头。 “也好,这段时间我也有在练,阿樱就听听罢。” 确实比第一次熟练畅通很多,当吹到某个音节,只见得蓝樱琥珀色的眼光一滞,神情有些异样,拿了云敬梧送她的两柄剑跃身飞出了屋,到了院中。 宁泣的武器是一杆红缨长枪,云敬梧有幸见她舞过,力道气势,像磅礴的海流,给人压迫之感,那是能驾驭千军万马的属于大将军的气势。而蓝樱的武器是两柄短剑,如果这两柄短剑给一个完全不懂武的人,那就是一个削木材,或者削水果的工具;给一个普通的练武者,那是杀人的利器;而给到蓝樱,云敬梧看到的是,一种,变化莫测。两柄短剑在蓝樱的手里,伴随着埙的音调,时而可见,时而隐匿,时而快速飞过,给人的视觉竟像是一把长剑,又时而快速转动,又像是两个插满剑鞘的轮盘,让人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孰真孰假。 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训练,才能练就如此之快的身法,常人根本没法做到,所以她才被称为异人。太师府的书籍云敬梧已经阅尽,全是经世治国的,全无半点关于异人的记录。如果有机会,他还想了解更多关于异人的记录。 傍晚时分,轱辘轱辘!马车声由远及近。 是舒义从宫里回来了,同时,他还带回来了一个人。受大王所托,把他从宫中带出,收留他一晚上,明日随他何去何从。 “独孤先生,请!” 舒义礼貌地请他入府。 从马车里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连胡子眉毛都是白的,但眼神深邃,皮肤还未见多少褶皱,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他摸摸胡须,环视一周,再仰头看看天,虽然天已完全黑尽,他还是满意地点点头,似得到了一种莫名的解脱。 在舒义的引导下,独孤老头进了府。 越往里走,一种声音便入了耳朵。琴声,笛声,箫声,都不是。是埙的声音。 “何人吹埙?”独孤老头停下脚步问舒义。 第43章 正月初三 “是我的一个朋友,叫云敬梧。” “乐谱何来?” “是。。。”在回答老头的提问之前,舒义起了警惕之心,首先发问了,“先生觉得,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独孤老头不回他,径直循着声音去了家属后院,舒义想拦拦不住,也来不及,他已经推开了蓝樱的院门,也就看到了吹埙的人和舞剑的人。 曲调整体舒缓,偶有高亢急促,也是在克制着。跟着节拍舞剑的人虽然动作灵活多变,却没有任何杀气,只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独孤老头以口为哨,扰乱轻缓的埙声,企图占据主导。云敬梧发现了,他尽力平缓,奈何老头似乎铁定了要和他对着干,越吹越带劲,越吹越让人难以控制,云敬梧发现自己完全使不上劲,他看看蓝樱,她的动作和气意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控制,云敬梧控制不了,蓝樱自己也控制不了。在自己还有一点想法的时候,蓝樱瞥见了院门口吹口哨的老头,握剑向他刺去,却被他灵巧的躲避了。 蓝樱已然不受自己控制,云敬梧放下埙,对着老头身后的舒义大喊。“舒义,让他停下来。” 后知后觉的舒义“哦”了一声,准备出手。白发老头自己停止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蓝樱的蓝色瞳孔,并迅速点了她的穴道。 如果是平常人被点了穴,大多是不能动弹,而发疯了的异人被点了穴,便是直接昏睡过去,这倒和云敬梧之前打晕蓝樱的效果一样,只是后者的动作粗鲁了点。 不满老头对蓝樱的所作所为,云敬梧将昏睡的蓝樱从他手上抢过来,质问他:“你是谁?” 本来打算在太师府住一晚,明日便出发游历山川,逍遥自在,可现在,独孤老头改变了主意。 。。。 卢师弟在客栈等了一天一夜,并未等来赵师兄,而是二王子府上的阿福。他是为赵卷送信的,信封上写着,老师亲启。 既然是老师亲启,卢师弟便不能私自拆开。就算不拆开,他也大致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赵卷没有亲自露面,便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阿福离开后,卢师弟想到了临行前癸乙老师的话。“能劝则劝,实在不行,也未尝不是坏事。” 既然如此,他也不算失信于老师。抬头看看天空,几朵乌云当空,这马上要变天了,他得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回首阳。 。。。 二王子府别院。 姚沫已经带着他的人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为了助他成功行事,姚岁特地安排了善谋的常鄯和善毒的唐简跟着。一段时间下来,姚沫已经把他想要知道的摸得一清二楚,包括王后,江诸和国舅爷的动向,包括大统领府的动向,包括异人的动向。 “将军,明日江夔就要带楼梦佳入宫了。”当然还有一个叫绫罗的工具人,因为无关紧要,常鄯便没有说。 “常兄,你觉得王后会动手吗?” “机会难得,唐兄,如果是你,你会轻易放过吗?” “是不是机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需要老子用毒的地方,老子心里不爽。” “唐兄,姚大人让你跟来,自然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是吧将军?” 姚沫听完他的两个得力助手的话,觉得在理,让随从随时准备好行动。 完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常兄,此次是否有把握擒住异人?” 常鄯信心满满地点头,并指向唐简,“这是自然,而且,非需要唐兄的毒不可。” “常兄何以如此自信?”姚沫问。 “将军想想,我们的人发现异人是什么时候,当时都有谁在场?” “在我们刚到盛都不久,当时有赵卷,有一个叫云敬梧的人。” “嗯,云敬梧这个人就是个普通的商人,为舒义挣点官俸之外的钱。而赵卷就不同了,我们同在江酒府上,想要利用起来,就容易多了。” “常兄的意思是,你要利用赵卷把异人引过来。之后呢?” “之后?唐兄,就看你的了。” 唐简接收到姚沫的旨意和常鄯的挑战,一挑眉,握紧拳,他志在必得。 。。。 正月初三日。 阴雨绵绵。 自大统领府的车驾出了统领府往王宫行去,各方的人便紧紧盯着。 宫墙外的不同位置,马匹,车驾已经准备好,一旦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他们便会执行之前的计划。 舒义和云敬梧披着雨衣等着宫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消息。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舒义急得都咬指甲了。云敬梧尽量让自己冷静,这样万一有什么事情产超出他的预料,他也能随机应变。 另一边的赵卷也在等着,他的眼里,却有着超出寻常的冷静,似乎已经全盘在手。 从一早到午时,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午时,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 下午时分,雨下得更密了,也使得视线变得更模糊了。 “驾驾驾”有人骑着马由远及近。 不是从宫里出来的?是太师府的管家? 舒义不是暂时已经遣散府里的人了吗,此人此时出现是为何?难道是蓝樱? 来人顶着斗篷下了马,慌里慌张地报告:“公子,不好了,蓝姑娘被人抓走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云敬梧跳下马车,问:“独孤老头呢?” “也一起被带走了。” 真是没用,他就不该相信那老头能救蓝樱,还把蓝樱交给他。 “蓝姑娘是怎么被带走的?”舒义问,能动得了蓝樱的没几人,况且独孤老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制服的。 “是二王子府一个叫阿福的,说赵卷出事了,姑娘一激动,就出了府,不久之后就落入了贼人的圈套,紧追上去的独孤先生也没能幸免。” 赵卷?二王子府?姚沫?他终究还是没有防住他。 云敬梧看看远处的宫门,始终一片宁静,但是他不能保证里面依旧是风平浪静。 云敬梧掏出三个锦囊递给舒义,上面已经标好了一二三。 “舒义兄,您按原计划一定要将三殿下护送到莒地,如有什么疑难,这些锦囊或许能用得上。” “你早就准备好了?” “只是以防万一。” “敬梧兄此一去,凶多吉少。” 第44章 蓝樱中毒 “这几个月来,我写了一些治国安邦的浅见,放于车座下了,你帮我送于三殿下,希望能对他的将来有所助益。” “你要为了蓝樱放弃自己的将来?” “不是蓝樱,是异人,根据独孤老头的说词,当今异人不是一两个,而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而这个组织的势力在不断扩张,并向各国渗透。我必须要通过蓝樱找到组织大本营。” 和赵卷一样,只要是云敬梧想理论,舒义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他的,不仅是赵卷舒义,癸乙老师也常常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舒义知道自己劝不动,只能叮嘱他:“小心行事。” 云敬梧便骑马消失在了阴雨中。 舒义继续在雨中等着宫里的消息。 夜幕时分,宫里有马车快速奔腾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大王驾崩了的消息。 大王驾崩了! 东霁变天了! 江桓带着舒小婉和熹妃娘娘乔装出现,舒义接到他们,便启动了数驾一模一样的车驾往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奔去。 “哥哥,这是东门,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应该从南门出吗?”阴雨密布下,舒小婉勉强能认出他们所去往的方向。 “这是敬梧兄安排的,国舅早已经在南门布好了人,我们出不去。” “那东门又怎么能保证我们能出去?”江桓问。 “因为敬梧兄花了不少钱。” 钱能使鬼推磨,云敬梧还真是会用钱。 “阿樱呢?”舒小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原来是少了人。 “她,她,她出了点事,敬梧兄已经追过去了。” “阿樱出了什么事?”舒小婉有些急切起来。 “咳,咳,咳。”熹妃娘娘受不了马车的快速和颠簸,止不住地咳嗽,用手捂嘴,竟是一片血迹。 “小婉,照顾好熹妃娘娘,蓝樱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与他们一样快马加鞭逃离盛都的还有二王子的车驾。由西良的人护送着。只是他们出发的时间更早。他们并不是等到宫里有动作才出门,而是抓了蓝樱和独孤老头就直接从西门出了盛都,至于宫里的娴妃娘娘,江酒想带走,姚沫没这个安排,他也没法。只期盼宫里的人能心慈手软放过母妃。 “驾驾驾” 在一处山丘之地,云敬梧终于追上了西良姚沫的队伍,因为他用了他养的最好的马。 “将军,他们追来了。可是怎么只有一个人?”马车里的常鄯探出个脑袋问。 “将军,这是我师弟,云敬梧,他是追随二殿下而来。” 赵卷向姚沫疏通关系,得到了江酒的承认和支持。 这一群队伍中,有一个马车用黑布遮着,四周的人比守卫江酒的人还多,其中有一人,云敬梧认出是他放走让他活命的西良刺客。云敬梧知道,那里面定是蓝樱和独孤老头。 姚沫叫停了队伍,等云敬梧靠近。一路奔跑过来,绵绵的细雨已经将他的斗篷,衣袍打湿了,见他首先抱拳参见二殿下,顺便叫了声师兄。 江酒不痛不痒点点头,赵卷满脸高兴地迎接他,“敬梧,你来了!” “殿下,追兵马上就要到了,您可有带微臣送予您的追风?” “有,在这。”江酒指着前面拉马车的两匹马之一,沉重的工具套在身上,束缚着它该有的速度。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殿下,微臣已经探听到,追来的有两拨人,全是用的上等骏马,咱们坐马车是出不了东霁的,只有您骑上追风才可以。” 赵卷跳下和江酒一同坐着的马车,伏地听声,确实有两拨马匹声,从同频震动估计,数量估计是他们的两倍有余。赵卷快速向领头的姚沫汇报了,见他犹豫,云敬梧指着后面的马车继续说:“将军,这辆马车也不行,速度太慢了。”他刚说完就听见了黑布下砰砰砰铁链撞击的声音。 唐简取下黑色幕布,兴奋地叫到:“将军,我的药起作用了,马上就可以看到一出好戏了。” 云敬梧的费心阻止远远比不上他们自己的猎奇心理有用。 “阿樱,”他下马跑过去,还没靠近铁笼,就被两个壮士拦住了。 “殿下,这是我的,未婚妻。不知犯了何罪,要像罪人一样囚着?” “哦,未婚妻,这就更有趣了。”唐简招呼姚沫、常鄯、江酒和赵卷靠近,向他们展示他亲自研制的药的效果。 铁笼很大,蓝樱和独孤老头一左一右被铁链锁在两头。 蓝樱使劲挣脱铁链,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独孤老头没有顾及自己身上的铁链,只是看着她,研究她。唐简先是靠近蓝樱,被她的神情和剧烈的动作吓得退了一步。又走到独孤老头那里,替他打开了锁链。顺便把钥匙给他,说:“这个怪人,我可不敢靠近,你帮我把她的锁链打开。”他会如此好心?孤独老头不信,云敬梧也不信。但是唐简由不得他信不信,拿出鞭子狠狠地抽老头子一鞭,说:“死老头,这是你自己送上来的,当然要起点作用。” 独孤老头仍然研究蓝樱,慢慢靠近她。蓝樱的躁动比任何时候都异常,她的眼睛没有泛蓝光,眼神里甚至透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魅惑! 唐简退回到姚沫身旁,大声说出他的杰作,“你们这些人只是见过普通人交媾,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异人是如何交媾的?我炼制的药,可是会让人欲仙欲死。” 从来没有如此憎恨一个人,即便最敬重的赵卷师兄设计他。云敬梧只想杀了此人。 “独孤老头,你不要靠近她。”云敬梧在一旁大声呼叫。 独孤老头似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慢慢靠近,蓝樱没有像之前那样使劲挣脱链子,而是看着眼前的人,把手脚给他,让她给自己解锁,眼神里,魅惑之色愈发明显,而动作,像极了一个勾引自己丈夫的狐媚娘子。 独孤老头终于是看明白了,这些杀千刀的,自己孑然一身,洁身自好了一辈子,胡子一大把,人都老了还被人送艳福,要是晚节不保,自己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驾驾驾! 追杀的人已经赶到了。 第45章 王子出逃 追杀的人马已经赶到了。 真是谢天谢地!云敬梧趁阻拦他的人放松警惕,跑到铁笼边,阻止独孤老头。 赵卷护送江酒上马车,其余人已经拿起兵刃加入了厮杀中。 “阿樱,阿樱。”云敬梧跑过去伸出手拉住她。蓝樱感受到舒服的来源,用脸贴紧他的手,抚摸,磨蹭。 “独孤老头,你不是说你能治疗她的吗?” “我,我,我,我是做了很多实验,可也没做过针对催情药的呀!”独孤老头也是冤得慌。 “那怎么办?” 人有七情六欲,能杀人伤人的不只情欲,还有怒意。蓝樱的眼睛没有蓝光,那是因为她没有生气,没有发怒。但如果她的怒意占据了上风,也许会淡化情欲。 在云敬梧和蓝樱没回过神来之前,独孤老头冷不丁地扇了云敬梧一巴掌。云敬梧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对独孤的所作所为甚是不解。蓝樱也抬起头,脸离开了云敬梧的手,眼里泛着蓝光,凶狠狠地瞪着独孤。这就对了。 “埙的最后一章,快,吹乐谱的最后一章。”独孤老头说。 “不行,这会伤害她,没人受得了。” 不只蓝樱,云敬梧在没人的地方吹过一次,连他自己都感觉血管要爆裂开来。 “那你能怎么办,真让她情毒发作吗?我一个老头子,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是无所谓,可她,她,她是你未婚妻呀。” 云敬梧犹豫着拿出埙,独孤老头一把夺过去,闪到铁笼的另一头,盘腿坐下,吹响了能号令万兽的埙。 当吹到某个音调,蓝樱一把甩掉云敬梧的手,站起来,眼睛里已经是全蓝色的了,但是她仍然镇静地站着。一直到最后一章乐曲响起,她的眼睛由蓝变红,云敬梧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蓝樱。如果说之前云敬梧给她取名是因为她的眼珠泛蓝色,那么现在她的眼珠,应该叫她“红樱”了。但云敬梧不希望这样,这是把身体部位其他部分的血液都冲进了脑浆,灌入了眼眶,才把眼睛逼成了魔头一般模样。云敬梧试图阻止独孤老头,但已经来不及了,蓝樱挣开铁链,握紧铁笼,一个用力,便扯碎了这堆铜墙铁壁。蓝樱一声吼叫,把离她最近的云敬梧震得飞出老远。 而混战的人也被这惊雷声震得停止了厮杀。 果然是从谷里出来的极品杀手!独孤老头感叹。 一旦到了乐谱的最后一章,蓝樱血液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她的眼睛是红色的,她的头发也隐隐闪着几缕红色。她开始杀人,从盛都追来的人很快成了她的剑下亡魂,姚沫带来的二十来个西良人也没能幸免。 “独孤老头,够了。” 见蓝樱已然用最残忍的方式控制住了混乱的厮杀场面,独孤老头放下埙。 云敬梧一把抢过埙,换了轻柔的调,继续吹。乐谱最后一章他不熟悉,但轻缓的曲调,他已经能运用自如,也能很好地控制蓝樱的情绪。当吹到某个调,蓝樱一个愣噔,将剑直刺向唐简。他已经吓得跪倒在地,尿湿了裤子。连声大叫:“饶命,饶命,饶命!” 云敬梧收了音,让蓝樱的剑在离唐简最后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云敬梧跑过去,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伸手问他要解药。 “给,给,给你,饶,饶,饶命。” 云敬梧将药瓶让独孤老头验证了,然后喂蓝樱吃下。 “阿樱,你觉得怎么样?” 蓝樱一个吞咽,一个摇头,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冷不丁地,“呲”,一个小动作,轻易地就割断了唐简的脖子,然后晕倒在地。 细雨还在飘着,沸腾的山丘恢复了宁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数十人的尸体显示了一幅悲惨的画面。 姚沫和常鄯作为仅剩的两个西良人已经吓得失了魂,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云敬梧环视一周,这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大多是蓝樱所杀。但罪人是蓝樱吗?不是,她只是一个受害者。 等到四下平静,赵卷才带着江酒出了马车,对于眼前的惨烈画面,江酒甚至扶着车辕吐了。 赵卷替他拍拍背,然后走到云敬梧身边。 “敬梧,这。。。” “师兄,王后的追兵很快还会再赶上来,让姚将军带我们赶快启程吧。” 云敬梧三两下将马车卸了,把追风牵到江酒身边,不无抱怨地说:“殿下,如果您一开始就骑着追风直奔西良,就不会见到如此场面了。” 姚沫、常鄯终于回过神来,骑上马背,安抚好西良大王要的东霁二殿下江酒,启程回西良,至于异人蓝樱,他们现在是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即使她现在晕厥着。云敬梧先将蓝樱放到马背上,然后一个掠影,纵身上了马,拉紧马绳。 “走,回西良!”姚沫一个领头,一群人便往西良奔去。 “喂!喂!等等我老头子呀!”独孤老头随便挑了一匹马,跟在他们后面。 。。。 相较于二殿下江酒的逃亡经历,三殿下江桓那边的就要平静许多了。 舒义以行商之名在王后的追兵赶到之前,带他们顺利出了东城门,走了数十里之后,折南向莒地。一路上出奇的平静。 出城门的时候,舒义拆了云敬梧给他的第一个锦囊,让他们千万像商人一样,大摇大摆,毫无惊慌地出东门,那里的守城士兵对商队甚是仁慈,因为时不时会收到不菲的油水。 同时,云敬梧说过他会想办法将北城门的人尽力往西边引,舒义他们只要注意到南城门的人就行。 他们向南边行进之后,就不怕东门的士兵追来,可似乎南门的人也没有追来,这就有点说不通了。 吁! 就在舒义疑虑之际,他们的马车行至一片树林,前面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人的尸体,从衣着看,确实是东霁士兵,王后的人。血迹还未干,江桓和舒义跳下马车,一探,发现他们的尸体竟然还是热的,显然是刚死不久。是谁杀了他们,又为什么要杀他们? “嘘!”有口哨声从树上传来,他们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人,眼神里透着清澈和调皮,手中在把玩一把带血的刀。杀手是谁,显而易见。 年轻人朗声问:“喂,有吃的吗?我饿了。” 江桓从怀里掏出一块饼,独孤猎便跳下树枝,把刀插回刀鞘,拿过饼。笑嘻嘻地说“有吃的就行,这一路指不定还会遇到多少埋伏,你可不能让我饿肚子。走吧,主人。” 独孤猎跳上马车,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主人?殿下,这是谁?您何时养的他?”舒义对眼前的一切甚是疑惑。 看到独孤猎,江桓有一刻想到朝堂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贵为东霁大王,然而此刻他的尸体还在王后等人手中,不知道将会如何收场?江桓内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 这时,他只能回答舒义:“不是我,是,大王。”以此来表示他明白了那个人的良苦用心。自母妃生病苍老,父王十几年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却在生死关头培养了一个死士护自己的命,这一刻,江桓不知道自己该憎恨那个父亲,还是该感谢他。 第46章 坊间传闻 正月初六,东霁王宫发布诏令,昭告天下,大王暴病驾崩,山河同悲共泣。 正月十六,东霁太子江诸即位,是为哀帝。 正月新春里,盛都最大的听书坊闭门休业。而关于这一场王权更替的传闻却没有就此闭塞,坊间流传着似真似假的无数传说。 其一:人来人往的客栈里。 “你知道大王是如何驾崩的吗?” “难道不是因为暴病吗?” “嘿,也就你们这些人才信。” “那你快说说,大王是如何死的。” “都是色欲熏心害的。大统领带新娘子进宫拜见王后娘娘,被大王瞧见了,大王对新娘子的美貌垂涎不已,便想办法把她留在宫里,企图据为己有。” “新娘子是谁?我们认识吗?” “你们自然不可能认识,因为江夔一直把她藏在大统领府,但你们肯定听说过她,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楼梦佳。” “哦,传说中的娄国女帝后裔楼梦佳呀,我倒没见过楼梦佳真人,但曾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她的画像,那美貌,是个男人都不可能不倾心。” “是个女人都不可能不嫉妒。” “这样呀,那大王起色心也就说得过去了。” “你们继续听我说呀。那天,老国王急不可耐扒了楼梦佳的衣服,企图用强,楼梦佳抵死不从,大声呼救,惊动了宫里的守卫。守卫是谁的人呀?” “大统领的人呗,这个谁不知道。” “不只宫里的守卫,这盛都城内的守卫都是大统领的。” “也不全是吧,总会有些人是大王的吧。” “少得很。” “诶诶诶,跑题了,你们还想不想听。” “你说,你说。” “那守卫的确是大统领的人,他便报告了大统领,那江夔是谁呀,人屠呀,敢动人屠的女人,任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王,也不可饶恕,于是大统领手起刀落,直接了结了大王。” “吁—”“呵—”人群无不为这一场英雄救美,以下犯上的故事唏嘘。 其二:达官显贵聚会的地方。 “你们知道吗?大王不是暴病而死的?” “诏令不是已经公布了吗?莫非有其他原因?” “当然,我跟你们说,咱们大王呀,是被王后害死的。” “啊—” “这怎么可能?王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夜夫妻百日恩哪。” “是呀!她怎么下得去手的?” “还不是为了让她的儿子江诸赶快上位。” “江诸?就是那个无德无能,残忍至极的太子?” “就是他。” “对对对,这个不无道理。你们知道吗?大王早就对太子不满,多次想废了他。” “这你都知道?” “他当然知道,也不看看他家叔祖父是谁。” “是谁呀?” “司徒大人呀!” “那为什么是在大统领他们进宫的同一天呢?王后大王在宫里,她想害大王随时都有时间呀?” “这还不好想通吗?嫁祸呀!” “嫁祸?” “嫁祸鼎鼎有名的大统领?谭王后怎么敢的,她就不怕江夔拆穿她吗?” “也许,大统领有什么把柄在谭王后手上吧?” “嗯,有可能!” “嗯,有道理!” 其三:一群嗑瓜子的妇女聚集地。 “你们知道吗?大王是被大美人楼梦佳杀害的!” “韩大婶,这你可不能乱说呀,楼梦佳一个女流之辈,怎会杀得了大王。” “我可没乱说,楼梦佳虽说是个女人,却不是一般的女人哪。想想娄国女帝,曾经把多少高高在上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再说,娄国灭国多多少少也和咱大王有些关系,楼梦佳可记着这灭国之仇呢。” “这么说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她这么做,就不怕被处以极刑吗?” “嘿,你想想,女帝的手段,她要做这样的事,又怎么不会把大统领、谭王后、江诸太子以及国舅爷的关系打点好,不然你认为国舅爷新娶的年轻小妾是一般人吗?” “这女人的手段,一旦狠起来,真没男人什么事。” “谁说不是呢?” 其四:田间地里头,农民在耕地的间歇,聚在一起。 “你们知道吗?大王的死惊动了上苍,大王暴病死的前一日,天降惊雷。” “对对对,我也听到了,我家里的鸡鸭牛羊都异常狂躁,上蹿下跳,纷纷想翻越围栏。” “这还不是最异常的,你们知道吗?那天下雨,下的是血雨,我家那块田都渗进了血水。” “啊——”凑近听热闹的农家妇女吓得惊叫出声。 “唉,大王这一驾崩,新王上位,也不知道对我们百姓来说,是福是祸呀!” “王权霸业我们是管不了,我只希望新王能减轻我们的赋税,让我们不至于饿死冻死就行了。” 其五。。。 其六。。。 关于这一场东霁的王权更替,无论朝堂,坊间,街头巷尾,田间,众说纷纭。而两个王子的失踪更是给故事增加了悬疑成分,孰是孰非,孰真孰假,这一场王位争夺又将如何结束?只待下回分解了! 第47章 地痞无赖 四年后。 一辆由四匹健硕的马拉着的装饰豪华精致的马车缓缓行进西良都城虞都,其奢华程度堪比虞都城最富贵的达官贵族,可此时里面坐着的并不是某个官宦人家,而是这两年在商界声名鹊起的端木升赢。这两年来,他穿梭于各诸侯国,低买高卖,积累了不少钱财,同时,认识了各地的达官显贵。 端木升赢在虞都购置了田产、宅地,此次是刚完成了与北缙商人的一笔交易回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久之后,北缙燕都的某个地方的地契也将归于他了。 “老板,我们进虞都了,是回家宅还是去商铺?”驾车的小伙问车里面的人。 “商铺。” “好嘞!” 小伙扭转缰绳,向端木百货行行去。 “师父,醒醒,我们进城了。”端木升赢拍醒在马车里熟睡的云敬梧,难怪当初建议他一定要购置最奢华最舒服的车具,美其名曰“有派头的富商”比一般的商人能得到更多的发展机会,虽然好像的确如此,但是每次行商,都能让他自己舒舒服服地在马车里躺着睡觉,端木升赢不得不怀疑师父有那么一点为自己计的心思。 ”到了?“云敬梧坐起来,伸个懒腰。 “师父,还是让伙计把您从铺子里赶出去吗?” “是请,请出去,这样才能体现咱们商铺的友好。” “是是是,师父说的是,还要塞些有的没的东西给你,就当行好事,做慈善是吧?” 云敬梧点头。 “师父,您还要像这样演多久?” 演多久?如果一直在虞都,就要一直演下去。好在他们这一次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东霁和西良将在边境奎地会盟,双方国主亲自会面,商谈两国“友好”大事。 “端木,你在东霁的生意怎么样了?” “别提了,师父,去年遇上干旱,本来就没多少货,全被官家收了,我们从其他地方运粮到东霁,能卖到百姓手里的基本没有,大多被克扣了。商人血亏,百姓也没有吃的。我在东霁的那个店铺,全靠其他国家的盈余补给,要不是你让我留着,我早就把它关了。” 云敬梧轻敲端木的脑袋,批评他:“目光短浅。” “师父,别敲了,不然你又该说我笨了。” 不一会儿,马车走到了端木百货行的后院。云敬梧换了件稍显破旧的衣衫穿上,端木升赢上手给他把头发弄得凌乱了些。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只埙用绳子套了别在腰间,忍不住开他玩笑。“师父,你这又是在想师娘了吧?” 在云敬梧又准备出手打他之前,端木升赢抢先跳下了马车。 。。。 西良和东霁会盟的时间和地点已经确定了。既然和东霁有关,姚岁自然想去听听东霁客人的意见,毕竟,他们在东霁时的地位并不低。 当上卿府的马车经过人来人往的商业街时,遇见了一个被伙计赶出来的“地痞流氓”。 “滚滚滚,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我有钱。” “你这点钱,还不够我们的本,赶快走吧。” 从店里走出一个衣着奢华,颇显富贵的人,拉住了想要动手的伙计问怎么回事。 “当家,就是这个无赖,拿一两银子就想买咱们的一套碗具。” “我手上暂时只有这点,你等着我兄长赚了钱,就给你们补上。” “就靠你兄长写字赚钱?那我们得等多久呀?”伙计还是打算把他往外推,被当家拦住了。 “去后院的隔间拿一套碗具来。”当家的吩咐,伙计不得不从,想到是后院隔间的,又了然了。 伙计回来后,当家的当众拆开了那一套碗具,是有些瑕疵的货,甚至能看到碗的缺角和裂痕。当家说:“这套碗具就当送你了,以后钱不够就等攒够了再来。” “无赖”谢过了当家的好意,抱起碗具就要离开。没走两步又转身拿回他给伙计的一两银子,当家的都说送他了,他当然要把钱拿回来。 围着的人群散开了,有斥骂同情无赖的,有称赞店铺当家的,热闹看过之后,都忙自己的事去了。 云敬梧抱着碗具没走多远就被叫住了,是看了全程热闹的上卿府的人。 “喂,那个谁,”叫他的人显然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许就算知道,也不想说出来,“我们大人叫你过去。” “你谁呀谁,你们大人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吗?”云敬梧气呼呼地说。 “别给脸不要脸。”上卿府出名,上卿府的下人便仗势欺人,虞都百姓皆知。云敬梧知道马车里的人是姚岁大人,不出意外还想让他搭个车一起去二公子住处。他不是不想过去求个方便,只是无赖就要有无赖的“骨气”。 见下人卷起袖子就要动手,云敬梧伸长脖子,对他说,“你打呀,你打我就叫人了。”让上卿府的形象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再差一点,云敬梧一点都不觉得亏。 “住手。”大名鼎鼎的姚岁大人终于下了车,他走到云敬梧跟前,说:“云兄,可是要回二公子处,我也要去,不如一起?” “原来是姚大人呀?罪过罪过!谢过谢过!”云敬梧爽快地把碗具抱上了马车。 常鄯向姚岁说过多次,小心防备云敬梧,此人绝对是个祸害,必要的时候一定要除了他,可姚岁无论怎么看,此人也不过是一个善养马的无赖。因为赵卷的关系,才在东霁国的王权争夺中,一起逃到了西良。 姚岁上了马车,问:“可是二公子家缺些物什?” “回大人的话,只是缺些易摔碎的东西而已。大人,您也知道,夫人她。。。”云敬梧欲言又止,姚岁已然明了。 在江酒之前,从二王子府逃出盛都的家眷就只有从西良国嫁出去的郡主了。郡主回到西良后,并没有如她所愿的得到国主的恩宠,反倒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江酒所在的居所。而江酒,因为当年郡主只顾自己逃亡,没有遵照他的吩咐把娴妃接出宫而耿耿于怀,故而也没把郡主放在心上,任其自生自灭。得不到安慰的女人,还不成了一只母老虎,居所里三天两头砸坏东西,赵卷和云敬梧就要想办法补上。 第48章 月光之下 “回头我让韩夫人说说郡主。” “这点小事,怎么敢劳烦大人呢?” “无妨。哦对了,东霁和我西良将在奎地会盟的事云兄听说了没?” “何时?大人此次前来可是要与二殿下说此事?” 姚岁点头,让赶车的人速度快些。 江酒住在虞都城边上,一座废弃的院子改建而成,门口有一棵大槐树。这里虽然落败,却时不时的有客人光顾,这些客人通常只是远远观望,并不入屋,里面的人倒也乐得自在,当然,女主人除外。 姚岁的车驾到时,正碰到赵卷站在门口同一人告别,那人上了马,与姚岁的车驾擦肩而过。 “云兄啊,看来赵兄就算足不出户,也比你的消息更灵通呀!” “那可不一定,我知道端木百货行今天进了一批上等的胭脂水粉,西市的马匹比东市的马匹贵上两钱,而东市的布匹比北市的布匹贵上一钱,还有戴记粮行的米主要是从南杵运来的。这些我兄长就不知,只有我知道。” “谁跟你说这些。”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姚岁对于一个只会同他讲商却不会经商的下等无赖甚是无语,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云敬梧自然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鄙夷,他立马闭了嘴,抱着碗具进院子,顺便对赵卷说声,有贵客到了。 果真是不懂一点礼节的人,哪有自己先进屋,把客人留在屋外的。不过上卿大人自然有上卿大人的气度,他还犯不着与一个下贱商人置气。 “上卿大人。”赵卷彬彬有礼迎接他。 “赵兄,别来无恙。” “还要多谢上卿大人的关照。” “方才那人可是从东霁来的?” 姚岁已经看到,瞒是瞒不了的,再说,赵卷也没想过要瞒住他们,毕竟他们无论是待在西良,还是回东霁还要仰仗上卿大人。 “是东霁覃国师的人。上卿大人先请进屋,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甫一进内院,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味,他们寻味而去,看见身着布衣的江酒正在忙着他的酿酒事业,刚在锅里炒了什么,江酒热得满头大汗,不时用衣袖擦擦,从他的脸上,能看到一种轻松,快乐,和自在。 “公子,有贵客来访。”赵卷走过去接过江酒手中的酒坛,江酒便抖抖袖口,走到庭中迎接,之后,携手进了大堂。 大人物在堂内商谈大事的时候,云敬梧在后院喂马,其中一匹是追风。趁着追风吃食的时候,他认认真真地给他刷毛,在刷到它肚子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突出的东西,他反复摩挲,深叹一口气,确定是瘤。追风是一匹世间难寻的绝世好马,它的宿命本应该在草原狂奔,或者在战场陪着它的主人厮杀。它的命不该是就这样被绑在后院,沉寂,长瘤,等死。追风,云敬梧当初给它取名字的时候,既是因为它的速度,也是希望它能尽情地发挥它的实力,徜徉大地。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枉然了。 对于一匹千里马而言,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没有遇见它的伯乐,而人呢?似乎也是如此。云敬梧此时在这感伤,到底是在惋惜赵卷还是自己? 傍晚时分。 上卿大人姚岁趾高气昂离开后,还小院一片平静。不一会儿之后,月光下的大槐树上多了个人,他拿出埙,放到嘴边,给这方宁静增添了些悠扬的意境。 与四年前不同,云敬梧对音律已颇为熟悉,一只埙在手,他能熟练地吹出动人的旋律,而听的人,亦能感受到曲中之情。 赵卷倚靠在门边,听他演奏。从什么时候起,赵卷就是他唯一的听众了。有一丝欣慰,亦有一丝凄凉。 埙音停了,云敬梧还坐在槐树最低的一级枝丫上,没打算下来。 “你这又是在想蓝樱了吧,离开之前,蓝樱总喜欢坐在树上最高的枝丫上沉思,而你,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最低的一级树枝上陪着她,我就知道,你小子是陷进去了。怎么样?这次去北缙,见到她了吗?” 云敬梧摇头,说:“独孤老头带她去了海外仙山。”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根治蓝樱的兽性,只是,云敬梧介意的是蓝樱的不告而别。 “敬梧,你,还在怨我吗?”怨他当年利用了蓝樱对他的信任把她骗出府,才有了这后来的一切。说实话,赵卷的那一个小小的作为,确实让云敬梧偏离了自己原本的规划。不过也不是不可避免,只要他当年狠心一点。自己如今这局面又怎么能全怪赵卷。 “师兄,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说说姚岁今日上门的目的吧,如果又是来同你争论,我觉得他纯粹就是吃饱了撑的。” 自他们一行人到西良后,这个上卿大人时不时地主动上门找赵卷辩论,上至君王统治之法,下至贩夫走卒的口粮筹集之策,上至一军将帅的行军作战之法,下至一个小兵的进退之策。美其名曰向癸乙先生的高徒请教,说是请教,却处处占上风,非要说得所有人同意他的意见不可。前两次,赵卷会激情肆意地同他争辩,就像在课堂上辩论一样酣畅淋漓。但数次下来,云敬梧提醒他,“师兄,你什么时候惹着上卿大人了?”赵卷细细想来,姚岁的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在泄私愤。 “他说这是二公子回东霁的契机,你觉得呢?” “以什么身份回去?” “西良的国师算过,不久的东霁,将——变天。” “江诸穷奢极欲,暴虐无道,东霁百姓这两年不仅要面对天灾,还要应对繁重的徭役,生活甚是艰难,故而,江诸势必自取灭亡。” “莫非敬梧也认为这是二殿下回东霁的时机。” 云敬梧摇摇头,非是否定姚岁的预言,而是觉得,此时的江酒应该才是他最好的归宿。择一偏僻的居所,酿酒,养花,做一个谪仙般的人,挺好!回去之日说不定就是他的丧命之时。 “姚岁可有什么安排?”云敬梧问。 “只说静待佳音。” 第49章 风雨飘摇 “只说静待佳音。” “那就静待佳音吧。”云敬梧没回话。月光下,路的那头走过来的人冷冷说道,郡主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至于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晚归,郡主夫人自然用不着向两个下人汇报。江酒都不在乎,赵卷和云敬梧更是没有过问的资格。 出于礼貌,云敬梧终于还是从树上跳下来,与赵卷一同向郡主夫人行礼。往日嚣张跋扈的西良郡主竟然向他们回了礼,然后不发一言进了院子。 多日不见,西良郡主的改变倒让云敬梧有些意外,赵卷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解释,“许是累了吧!” 。。。 数日后。本是东霁国君与西良国君“友好”会面的日子,在万众期待中,这一场会面不出预料得以失败告终。 随后,东霁和西良国在边境上爆发了一次战争,双方皆有伤亡,总体而言,西良胜,东霁败。尚在边境的哀帝江诸亲自画押将东霁的济城、漫城两座城池割让给西良,以息战事,以求继续维持两国的友好同盟。 半月后。 东霁盛都的一纸诏令传遍天下,哀帝江诸暴病而亡,东霁国主之位悬空,两位出逃在外的王子,谁能先入盛都者,谁便为东霁的下一任国主,印章是大统领江夔。 消息到达西良的同时,也到达了南边的莒地。 江诸突发暴病在西良国主的预料之中,而江夔能这么干脆地放言天下迎接流亡在外的王子归国继位又在西良国主的预料之外。但无论怎样,他们还是把江酒及其家眷和下属打包接到宫里,另外安排了方便他们运作的住处。 西良王宫。国主宇召集紧要人物商谈此事。 “上卿大人,你怎么看?”和往常一样,无论什么事,总是要先问过姚岁。 “此事确有些蹊跷,东霁国主之位悬空?江诸暴病,可其子尚在,再者,江夔本人威望颇高,此时正是他夺取东霁大权的最佳时机。现在他却亲自放言迎接王子归国继位,难不保他这是在请君入瓮。” “姚沫,盛都可有其他消息?”国主问大将军姚沫。 “回大王,盛都什么消息都没有,俨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在江夔的掌控之下。” “那这么说,我们还不是落子的时候。” “大王,可我们此时不落子,万一比那三王子江桓晚了半步,我们这么多年的筹谋岂不是会落空。”国师大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请问国师大人,可是东霁的覃国师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姚岁问。 国师摇头,自上次覃国师派人与他们联系之后,此次他们主动去接洽,却连盛都城都进不去。就如姚沫所说,此时盛都俨然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笼,里面是什么样的境况,是锦绣辉煌还是龙穴虎潭,无人知晓。依据江夔代发的诏令,唯有两位王子中的其中一个出现方能打开一道口子。 “那我们可如何是好?”国主宇急需要一个明确的于西良国最有利的建议。 思忖一会儿之后,姚岁回答:“我们有此疑虑,想必江桓那边亦如是,这倒没什么担忧的。大王,我们可做两手准备。一则昭告天下,为表与东霁国友好相处的同盟情义,我国大王将亲自护送二王子入盛都继位为王;二则,我们需要派人在江桓回盛都的路上拦截刺杀。” “对于东霁的这个准大王,孤愿意屈身召见他数日。只是这行刺之事,诸位爱卿,不知谁愿往。” “大王,无影门?” 国主宇摇摇头,无影门的杀人组织在数月前就结束了与西良朝堂的合作,并声称江湖朝堂两不干,朝堂事朝堂了,江湖事江湖决,反正无人知道无影门组织的大本营在哪,各国朝廷也不能把无影门怎么样。西良国主失了无影门,好像确实失去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就在众人深思之际,站在靠后面的常鄯发言:“大王,臣有个合适人选。” “说。” “就是江酒身边的马倌,云敬梧。听闻此人骑射技术一流,曾猎得了这世间最凶猛的野兽。” “云敬梧,孤认得,总是跟在赵卷身旁的那个人。上卿大人觉得呢?” “云敬梧不是不行,可听闻他此前与太师之子舒义交好,为防他临阵变卦,我们需要派人一路跟随,他但凡有一点二心,立即诛杀。” “大人,将军姚沫可一同前往。”推荐一个人被接纳了,常鄯趁势再推荐一个人。在他的计划中,云敬梧绝不能活着,更不能活着回到东霁。之前有异人蓝樱护着,常鄯动不了云敬梧,但近来有探子报,有段时间没看到那异人了,蓝樱似乎不在,正是除掉云敬梧的最佳时机。 西良人自己商谈完,便召见东霁的人,换了间更宽敞的议事厅,毕竟,从此刻起,他们要显示与东霁“未来国主”的友好之谊。本来此等大事,云敬梧是没资格参加的,可有任务交予他,来传召他们的公公特地强调云敬梧一同参加。 在去议事厅的途中,心中惴惴不安的赵卷低声对江酒说:“殿下,赵卷有一事相求,待会儿无论西良国主有何要求,请务必设法保住我师弟敬梧的命。” 赵卷追随江酒以来,从未开口求过他什么事,第一次开口,竟然是为了他师弟。江酒看看一旁冷静沉着的云敬梧,点头同意了。希望自己这个身份还能为赵卷做最后一点事。 在莒地回盛都的必经路上截杀江桓?云敬梧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派姚沫同往监督,这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就很明朗了。无论云敬梧是否刺杀成功,他们都不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大王,”江酒一改往日的恭维顺从,把自己的决定当众告知西良国主,“赵卿和云卿一路追随我到西良,如若我能有幸得到大王的庇佑回到东霁,他们一定要同我一起回去,如若不然,我是无颜回东霁了。大王也有这么些陪您出生入死的忠臣,想必您能理解这一份难得的君臣情义。” 言下之意是,云敬梧一日不回来,他便一日不启程回东霁。 第50章 莘地伏杀 国主宇看看他的一众大臣,再看看“竟然敢”跟他讨价还价的棋子江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平时看他一副老实得甚至有些愚蠢的模样,一开口说话竟也让人难以拒绝,如若不然,他作为一国之君,在众位大臣面前,就是一个只图自己的君位,全然不会顾及忠臣安危的国君了。 见常鄯又要说什么,国主宇出手制止了。 “那我们就预祝云先生早日事成归来,姚卿,务必保证云先生的安全。” “是,大王。”姚沫领命。 。。。 因为云敬梧,江酒和赵卷要留守西良虞都。同样的,因为江酒和赵卷,在姚沫的监督下,云敬梧不得不做一个真正的“杀手”。 云敬梧感激江酒为属下所做的坚持,但为防万一,出发的时候,他需要经过虞都端木百货行,理由是他的剑鞘坏了,要购置一个一模一样的。 从莒地到盛都一定会经过一个叫莘地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茂林修竹,适合伏击。 姚沫带了数个善射的人同行,一路上免不了要与云敬梧唠嗑几句。 “敢问云先生,我们既然有异人武器,何不让她来执行这一任务,异人身手远超你我,这样岂不更容易成功。” 常鄯私下里对他说,异人蓝樱不在,他可以择机动手,大王那里,由常鄯来应付。姚沫也认为云敬梧万不可留,不过只要想到异人的凶残程度,姚沫总是畏惧退缩。所以他得先试探异人的所在。 “不敢欺瞒姚将军,我猎到的那个异人已经被我放之她该回的地方了。” “哦。”这么说是真的不在,“异人该回的地方?是哪里?杀手组织大本营吗?” 云敬梧摇头,回答:“我是从一片密林中寻到她的,自然要把她放回森林,至于是哪一片森林,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东霁盛都城外的某一处,或许是西良的某一处,也可能在莘地密林也不一定。” 莘地密林?姚沫一个打颤。云敬梧笑笑继续说道:“不过,我想如果我要寻她也是寻得到的?” “哦?如何寻?” “就凭这个。”云敬梧指指挂在腰间的埙,姚沫认得。 “云先生可否借我一看。” “你可别打它的主意,这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只被诅咒了的乐器,还记得两年前的那老头吗?就因为动了它,没多久就死了。所以呀,我把它称为''魔埙''。” 不知道远在海外仙山的独孤老头有没有因为他的“诅咒”打个喷嚏,谁让你不声不响带走蓝樱的。活该! “那云先生,你为什么能用它?” “这个,为了将军着想,恕我暂时不能告知将军。” “哦,是吗?”姚沫将信将疑。为了防止异人出现,对这只埙,姚沫势在必得。云敬梧笑而不语,将他的心思看了个彻底。 “云先生,我们今晚是赶不到莘地了,不妨找个客栈住一晚,明早启程去莘地。” 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行刺最好的时机便是大晚上了,这姚沫放着国主宇的主要任务不管,反倒对他云敬梧的所有物动起了歪心思,他就陪他们玩玩儿。 “全凭将军安排。”骑在马背上的云敬梧拱手回道。 山间客栈里。 迷烟进入云敬梧房间的时候,他正在把玩那只埙,便顺势倒在了床榻上。姚沫派了属下的一个人来行事,此人蹑手蹑脚地进屋,又用匕首轻轻割断了他绑埙的绳索,然后轻而易举的拿走了他主人想要的。 致幻药,据说能激发一个人内心最强的欲望。云敬梧和端木去北缙行商的时候,偶然所得,还没用过,就让他看看这药有什么效果。 下半夜,林中山间客栈鸡飞狗跳,要是蓝樱在这里,云敬梧一定让她去看这场热闹。至于自己,虽然也充满好奇,但他不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就算了,反正明日便可知晓,不如早些休息。 第二日,云敬梧一醒来,就看到那只埙稳稳当当地放在屋内桌上,他收拾好自己出门。在客栈门口等了一会儿,姚沫一行人才慢腾腾出来,除了姚大将军,其他人的脸上,脖子上,竟然出现了一个个深深的痕迹,这难道是,吻痕?没有女子,随行的这些大男人便不得不承受主人的欲望?云敬梧抑制住自己想要大笑的冲动,只问他们发生了何事。 姚沫有些难为情地支支吾吾不愿明说。看随从一个个想用手挡又没法挡的为难,姚沫命令他们割下自己的一块衣袍,把脸和额头遮了,只露出眼睛,以免丢人现眼。 。。。 相较于西良人的迟疑和犹豫,护送江桓从莒地到盛都的人却是快马加鞭,一刻不停歇地往盛都赶。江酒外有西良国支持,内有一直支持他的国师接应,江桓自然比不过。已然控制整个盛都的江夔只昭告天下谁先入盛都,他便尊谁为王,无论其背后是否有强大的势力支撑。寻常百姓尚且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何况是一国之主的至尊之位,江桓明白,他想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历经这一生死之劫。故而在舒义提议即刻回盛都和宁泣建议先观望的两相选择之下,江桓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 为防万一,他们准备了两驾完全一样的车马,一驾由宁泣带了一队精兵强将一路护送,马车里面坐着的是舒义,先行半个时辰。后面由莒地人士护送,当然加上一个独孤猎,势必要保江桓安全回都。 莘地是莒地回盛都的必经之地,这里有一大片的树林。但因为是在白日,隐藏起来比不得夜晚,云敬梧和姚沫等人的藏身之处离车道有些距离。 宁泣带着一队人马出现的时候,这在云敬梧的预料之中,只是当快速奔跑的马车帘子被风刮起的时候,远远地,云敬梧只看到了舒义,这就让自己为难了。 第51章 生死局 “将军,可是要现在动手?”属下问姚沫。 “等等。不太对劲。”姚沫见过江桓,车帘掀开的那一刻,眼尖的他也瞧见了,里面只有一人,而这人不是江桓。 “你们两个,”姚沫小声指定了两人,“跟上去,一旦听到有任何动静,立即动手。”毕竟是有数年守边作战经验的将军,姚沫有自己的打算,知道此时不宜打草惊蛇,但本着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原则,这里面的人也在他的暗杀对象之列。 两人领命而去。 “云先生可是也瞧出这是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 “并未。将军没让我动手,故而未动手。” “等着吧,有展现你神射手的时候。”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一驾完全一样的车马出现在他们设伏的地方,相较于宁泣带队的张扬,这队人马就显得平常许多,只有三五个寻常商人打扮的人护送。他们虽瞧不见车驾里的人,但姚沫和云敬梧皆知,这里面的人才是他们真正想要杀掉的人。 “早就听说云先生射箭技术一流,那就靠你了。” 云敬梧搭弓上箭,对准车里的身影,“呲”地放出一箭。穿越层层树荫,直射进马车里。 “殿下,殿下。”车里传来呼喊声。 吁!因着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暗箭,驾车人拉停了马车。 姚沫和云敬梧屏气凝息了一会儿,听得车里面有人哀嚎出声,“殿下殁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更有人怒。 发怒的人是独孤猎,他蹭地跳下马车就往暗箭射来的方向追去。 姚沫和云敬梧一行人立即骑上马撤退,动作慢的人很快成了独孤猎的刀下亡魂。他的动作之迅速,和蓝樱一样,姚沫和云敬梧很快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异人。眼看着难逃一劫,云敬梧准备掏出埙一试,可不等他真正行动,但见得那人一个怔身,停止了杀戮,有些呆滞地回转身。不等云敬梧探究发生了何事,姚沫已经催促他快逃了。 昨夜的丢丑和今日遇见异人的惊惧让姚沫早忘了他要杀云敬梧的计划,只顾得上一路西逃,无论如何,他至少完成了国主宇交待的任务。 莘地密林。 确定马蹄声已然走远,而己方并没有足够的人手追击,车里的人用口哨声唤回了独孤猎。 “殿下!”车里的人是一个肯定的声音。 “殿下?”车外的人是既疑又喜的声音。 “呲!”地一声,从车里飞出一只箭,重重地插在地上。然后是一个怒而隐忍的声音:“启程,回盛都!必要给本王揪出刺杀之人,本王要亲手宰了他。” 独孤猎重新坐上车,拉紧缰绳重新启程了。 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宁泣抓住了两个刺客,叫人捆了,一并送往盛都,只等江桓日后发落。 姚沫带着他的人一路狂奔回西良,回程比去程更显急切。 西良国主准备好了隆重的护送队伍,只待姚沫和云敬梧成功归来,便亲自护送东霁未来的国主归国。知晓江桓“已死”,西良朝堂无不欢心雀跃。 西良国主亲自领军护送江酒一行人回国的同时,宁泣江桓的两副车驾也赶到了盛都城下。 特殊时期,整个盛都城已封闭多日,不仅百姓不能进出,任何达官显贵亦不能进出。宁泣作为镇南关主将,她的出现已然表明了南关将士的选择。 宁泣一人一骑到盛都城门口喊话,“东霁镇南将军宁泣护送三殿下回国,速开城门!” 她的声音高亢嘹亮,一身戎装尽显英气,和两年前相比,依旧是很多人仰望不及的气场。宁泣喊话数声之后,手握长枪,预备应付可能发生一切意外。毕竟,谁都知道,这一行本就是一场生死劫。江桓在赌命,她宁泣亦在赌命。 一会儿之后,一个女子出现在城墙上,是大统领妾室绫罗。 “宁泣姐姐,绫罗已经等候多时。可否让我先见见三殿下。” 验明正身在情理之中,江桓掀开车帘,立于车前头,气宇轩昂,和四年前的江桓全然不同,他此时追逐权势的野心已没有任何隐藏,显现在他的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显现在他傲视一切的脸上。 见到江桓本人,立于城墙上的绫罗先行一礼,然后大声命令守门将士:“开城门,迎大王!” 盛都城里,江夔已经携国主印并率东霁文武百官跪拜相迎! 事实证明,江桓的这一步生死险棋走对了,江夔履行承诺让先归国的江桓继任东霁大王,是为“桓帝”。江夔唯一的条件就是,继位的江桓下的第一道诏令必须是杀了尚在外的二王子江酒。 皇宫内院。 白日隆重的登基大典之后,东霁核心人物聚在一起商谈东霁的当务之急。 “大王,如果先回东霁的人是二王子,臣也会提一样的条件,那时被追杀的人就该是您了。”江夔直言不讳。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几位大臣附和。 “大王,”舒义想要说什么,被江桓出手制止了。 “即使大统领没有此项要求,孤也一定会这么做。”皇位之争,兄弟相残。江桓清楚,非他天生残忍,而是形势如此。任何君王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去做他想做的事,就必须迈出这一步。非不为生于王室之人惋惜悲痛,而是如今千疮百孔的东霁必要断了一些人的妄想,比如西良国,比如覃国师。 “大统领,暂时将孤回盛都的消息封锁,孤要亲自去趟西关,只有亲眼见到二王兄的尸身,孤才放心。” “是。” “宁将军,可有问出行刺之人是何人?” “是,”宁泣看了眼舒义,回禀大王:“是二王子身边的马倌云敬梧。” 果然,舒义是反应最大的。不等大王发言,他抢先质疑:“大将军,这其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舒义,你心里怎么想的孤知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为防止我东霁再生乱,凡追随江酒之人,就都为江酒殉葬吧。” 他江桓连血亲王兄都不顾了,其他人,自然更没有顾忌。尤其是这个云敬梧,竟然意图刺杀自己,幸好当时只射中了衣钩,才让自己幸免于难。云敬梧这个人的命,他要定了。 第52章 舒义拦驾 自四年前,东霁老国主繁帝薨逝,哀帝江诸继位。近两年,东霁境内遇上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干旱,许多县域的百姓颗粒无收,而大大小小的官员却没有放弃搜刮,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四年来,江桓在莒地送走了母妃,将她葬在了她心心念念的故乡。江桓去了一些地方,看到了东霁百姓的凄惨,许多人为躲避官家繁重的赋税而举家迁徙。而他自己,也经历了一些曲折。如今回到盛都,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宫殿楼宇之上,仰望夜空,俯视皇宫,思绪万千。父王、母妃、江诸、江酒,这些都是与他有血缘之亲的亲人,可都已经或者将要离开他,这是王室之人的悲哀,王位争夺,自古以来就是一出出悲剧,为君者,终是要一日日一夜夜经历那刺人的高处不胜之寒。即便如此,那至高的权势仍旧让一代代的人前仆后继。 “大王,夜已经深了,可是要现在就寝。”宫人提醒。 明日要出发去西关,江桓亲自去迎接江酒回来,带着数年前他去隐山为自己购置的一方棺材。 “回寝殿。” “诺。” 桓帝甫一进寝殿,数个女宫人便靠近替他更衣。桓帝制止了,只让她们全都退了出去。 “明日起,孤的宫殿里不用女宫人服侍。”这有些违背常理,但也是桓帝立志禁享乐淫欲的决心。现在的东霁,外有周边各诸侯国环伺,不仅西良、南杵、北缙,甚至一些弱小的诸侯国在这两年也不把东霁当回事,抢边境百姓的粮,收割百姓的庄稼,掳杀边境的百姓。每每想到这些,江桓内心备受煎熬,身为国主,身为熹妃娘娘的孩子,他现在只想治理好东霁,让国家强大,让百姓富裕,只有少享乐,多勤勉,才能实现自己心中的宏伟抱负。 桓帝自行脱下外衣,正准备就寝,公公来报,“大王,舒大人求见!” 舒义求见,桓帝知道他想做什么,自己已经放言,便不会有回旋的余地。“告诉舒义,孤已睡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明日自己一早就会离开盛都,有什么事自然是从西关回来后再说,那时他再有什么请求,都已经晚了。 听到殿外有不小的动静,这舒义莫非想闯宫?好一会儿之后,才平静下来,想必是被宫人遣退了。 可桓帝显然低估了舒义的执着。 第二日,天尚未亮。 王驾简行出宫,刚出盛都不久,便被拦住了。 “大王,我们的车驾过不去。”车里迷迷糊糊的桓帝被随行之人告知。 “大胆,尔等竟然敢阻拦圣驾?”宁泣骑马上前,呵斥跪在路上的人。他们是舒义府上的仆人,男女老少皆有,人数不是很多,却排开跪着,未留出一点缝隙。 跪于中间的一个年纪稍长的人先是带着大伙拜了圣驾,然后说明他们的用意。 “大王,我们大人已在亭内等了一夜,吩咐我等一定要请大王去见上一见,不然,就请王驾直接从我等身上轧过去。” 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跪得腰板挺直,头低着,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宁泣可以在战场上杀伐,却拿这帮人没办法。她骑马走近桓帝的车驾,禀明状况。 江桓跳下马车,走近阻拦他的这一群人。看到一个小孩子,江桓走过去,蹲下身子把他扶起来。问他:“小家伙,你们在这跪了多久了?” “昨天夜里,我本来睡着了,不知道大人是何时回府的,大人回府以后,便让我们到此跪着,说是能看到大王。” 舒义呀舒义,你这苦肉计使得有些过了,都用在孩子身上了。“都起来吧,孤这就去见你们大人。” 宁泣跳下马,走过来,要求随行,被大王制止了。“宁将军,你来安顿好他们,我去去就回。” 江桓独自一人上山,舒义已经在亭中恭候多时,见到大王,先行了君臣之礼,然后延请大王入坐。 “舒义,我们有多久没有坐在这儿一起饮酒了,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年,你,我,还有江酒,在这里为你送别的情景。”江桓发言自有深意,他怀念过往,他感念舒义,他惜念江酒。 “是,大王,臣记得。” “那一年,江酒带来的酒是真的好喝,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酒。可惜只尝了一点点,其余的都让你给带走了。” “是,大王,臣亦记得。” “江酒对你如此之好,你拿什么报答?” “大王,如若要微臣陪葬,微臣愿意。但,赵卷和云敬梧,不行。” 已然说到点上,舒义跪拜请求。 “为何不可?” “大王想要振兴东霁,让东霁重新立于诸侯之巅,最缺的是人才。” “孤有爱卿你,有宁将军,有江夔大统领,孤还可以招揽更多的治国之臣,少了赵卷云敬梧,无妨。” “非也,大王。所谓千金易得,人才难求。此二人之能,世间绝无仅有。如若大王您只是想恢复东霁往日的地位,我等勤勉努力,呕心沥血,数年之后,可成。如若大王您想让东霁立于诸侯,成为最强的国家,如若您自己想成为最强的诸侯王,那么,非此二人不可。” 舒义说得如此笃定,似乎上天都在给他作证,他刚一说完,东边开始露出一丝红色的微光。 “大王,当年家父病逝,可先王却把微臣招进宫,让微臣辅佐全无竞争资格的您,当时,微臣是不愿的,微臣甚至准备向先王告辞隐退。是赵卷和云敬梧看出了微臣的失落,力劝微臣说,大王您并不是全无资格,说您有熹妃娘娘,熹妃娘娘帮助过很多人,这些人将来都会报答在大王您身上,臣这才追随于您。” “哦!还有这等事!孤竟然不知。可我母妃亦有恩于云敬梧,此人非但没报答,还赏赐了孤一箭。” 第53章 东方日出 桓帝对舒义的话半信半疑,说:“哦!还有这等事!孤竟然不知。可我母妃亦有恩于云敬梧,此人非但没报答,还赏赐了孤一箭。” 舒义拿出当年云敬梧给他的三个锦囊和一卷书。拆开第一个给江桓,布条上写着:东门,商人状,缓出,数十里之后再折向南。这是他们当年的逃亡路线。 舒义拆开第二个锦囊,布条上写着:外靠宁氏。在莒地的时候,江桓经历了一些事情,有了回盛都拿回权位的志向,舒义建议他依靠宁氏。 舒义紧接着拆开第三个锦囊,布条上写着:内依封老。当年,繁帝将封白任留在盛都,可谓“老谋深算”,近一年,自舒义派人联系上封白任,他便带着一帮讲礼的大家积极作为,以其三寸不烂之舌向江夔及朝中各位大臣讲解数说王位传承的自古规制。这也是先帝处心积虑为江桓在盛都布下的棋子,云敬梧在知道封老留在东霁的时候便已明了。不然,以江夔的地位和影响,哀帝死后,取得东霁的国君之位是轻而易举。有了封老的威望,舒义才胆敢劝谏江桓速速回都。 “不过是一些争权夺利的手段而已,我东霁不缺这样的人。”江桓虽有些佩服,却不愿承认。这三个锦囊,舒义一直随身携带,桓帝曾有过好奇,舒义只以时机未到来打发他。 舒义紧接着拿出一卷书,《策论》,是江桓在莒地得空的时候,舒义拿给他看的若干书卷的其中之一,江桓当时对里面的治国之策甚是钦佩,多次问舒义此书从何来,他要亲自拜访,舒义只回答他从父亲书房带来的,江桓当时便以为是已故太师的作为。 “大王,微臣给您看的书卷并非出自家父之手,不然,以家父对先王的忠诚,早已献给先王,他亦不会在临死之际守在大堂就为了等待东霁的未来出现的那一刻。” “你是说,这些都出自赵卷和云敬梧之手?” “是。” 江桓认真看舒义,他们自幼相识,了解彼此,说没说谎很容易看出来。此刻的舒义,真诚得没有一丝杂质。江桓握着书卷站起来,负手而立,面朝东面,那里的光线越来越明亮,只待朝阳出现的那一刻,照耀整个东霁大地。 “舒义,此二人追随江酒已久,又岂愿为我所用?” “非为大王,而是为了东霁百姓。微臣与此二人相熟,依微臣看,此二人因为心怀抱负,不会为江酒而死,亦不会为大王而死,只会为了东霁的百姓而生。” 生而为谁?活而为谁?死又为谁?有人为了金钱名利,有人为了心爱之人,有人为了铮铮情义,有人为了心中的道义,而更多的人,到死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此世间走一遭。为百姓而生,为百姓而死,这是怎样的胸襟和抱负,才能有此志向,江桓在逃亡的这四年里,便是立下了如此志向。如今有人和他有同样的志向,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见大王始终犹豫而不给句准话,舒义有些急了。他指着“情义亭”的牌匾,说:“当年,大王在此向微臣许下一个承诺,说无论微臣有什么请求您都会答应,如今,微臣便请求大王饶过赵卷和云敬梧。” 如此珍贵的一个承诺,舒义竟要把自己对他的情义转给别人,江桓竟有些吃味。不过谁让自己当初喝了酒,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舒义,孤记得,只许了你一个承诺,而赵卷和云敬梧是两个人,你只能保一个。” 舒义低头不语,不愿做出选择,只是下跪表达他的坚持。 江桓看他半晌,这个抉择对他而言确实有些为难。江桓走过去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国容不下二王,却绝对能容得下两个能臣,爱卿便与孤同去西关,接赵卷和云敬梧回东霁。” 舒义抬头,东边的朝阳正好出来,照在他的脸上。江桓亦是感受到了全身的温暖,转身面朝东方,说:“太阳出来了!” “是啊,东霁的太阳出来了。”舒义附和。 。。。 桓帝边关出行,江夔依旧戍守盛都,除了引入一个明确的主君,盛都城一切都没变。 大统领府,东苑。这里已经被封禁一个月,里面的人不知怎么样了?江夔一个人走到院前又停了下来,持刀守门的人拜见了主子,疑心主子是否要进去。 “她今日吃饭了吗?” “回大人,夫人已经用过了。” “嗯。”那就好,只要梦佳不再虐待自己就好。 江夔转身准备离开,里面传来无比娇弱的声音。“大人,你不进来看看我吗?”从声音能听得出,她生病了。江夔终是不忍,推开门进了院子。院中桃树下,楼梦佳娇弱地躺在一张躺椅上,微眯双眼,看着那英俊魁梧的身影一步步走向自己,微微一笑,却是一副病美人态。 数日不见,她竟憔悴至此?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了那一张让江夔魂牵梦萦的绝世容颜。江夔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心疼之意全写在那一双深情的眸子里。 “大人,不用担心,就是前两天感染了风寒,已经在好转了。” “佳佳,过段时间,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出去散心吧。” “好,大人,你陪我去娄地吧,我很久很久都没回去过了。” 自从娄国归为东霁的属地,楼梦佳就再没回去过,这些年在盛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想必她确实累了,也思乡了,等大王从镇西关回来,江夔打算带她回去看看。 “好,那佳佳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我向大王告假,就陪你回娄地看看。” 大王?江夔终于还是禁不住封白任的说教,把别人引回来登上了那至尊之位,虽然极力劝说自己忍耐、认命,可楼梦佳心底里仍是有一丝不甘心。 咳咳咳! “佳佳,我去叫大夫来。” “不用了,大人,我累了,你抱我回屋休息吧。” 第54章 江夔夫人 自哀帝死后,东霁由谁来做主这件事上,楼梦佳没能逼得了江夔趁机拿下东霁,他甚至狠心把自己关在这东苑整整一个月,只偶尔来看望一下。在这之间,自己极力地支持劝说江夔,对他说只有他江夔才有能力治理好东霁,他江夔亦是皇室血脉,封白任的那些皇家传承的理由根本不成立,可无论自己怎样使劲,江夔也不愿就地称王。自己闹过哭过甚至以绝食来逼迫他,江夔亦是没能让自己如愿。如今定局已成,自己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江夔对自己仍是温柔体贴,相较于西苑的妾室绫罗,自己仍没有输。 在床边守了一会儿之后,江夔离开了,吩咐奴仆好好伺候着。 楼梦佳睁开双眼,美丽的眸子里尽是不甘和愤恨。唾手可得的王位,就这样拱手让人?身为娄国女帝,既然复国遥遥无望,那至少也要成为最尊贵的女人,自己押了这么多年的宝,看来也算不得宝,是不是以前的路走错了?楼梦佳不知道,所以她想回娄地问问先母,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娄国的媚术从来没有失手,江夔之所以没能中招,除了封白任那老头在朝堂的据理力争之外,还有就是西苑的绫罗在江夔耳边吹的枕头风。这个女人看似云淡风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手腕不知道有多少呢!娄国的女人可以在争权夺位中输给男人,却决不能在抢男人的方面输给女人! 。。。 前段时间,为迎接新国主归国,江夔下令封闭整个盛都,他就是想考验在对盛都城内朝堂动向一无所知的时候,谁有哪个胆量抢先回国,这是东霁君王最起码的魄力。如今,三王子在宁泣舒义和一干莒地人士的护送下归国继位,事情也算了结了一大半,至于剩下的那一小半——除掉目前东霁朝堂的最大隐患江酒,那是桓帝将在西关边疆做的事情。而江夔的主要任务仍然是守卫皇宫,守护盛都。今日他便要亲自去巡视盛都城的布局和城防,查缺补漏,加强护卫,以防御有心之人趁东霁朝堂不稳而生出的狼子野心。 江夔一身戎装,带领着三五个属下威风凛凛地准备出门,遇到了头戴纱笠,带着一个丫鬟准备出门的绫罗。虽然对这个女人没有感情,但毕竟是自己娶进门的妾室,前段时间也对迷惘的自己开导许多,见了面总要打声招呼。 “绫罗这是要出门?” “大人,”走在前面的绫罗听到江夔的声音,带着丫鬟转身向大人行礼,随即回道:“听闻城中的说书坊经过一段时间的整修,重新开业了,绫罗想去听听。” “这样啊,我送你吧!”反正自己在去查看城中防卫的时候也要经过那里,就当顺便了。 绫罗有一刻的吃惊,随即屈身谢过大人,便随他一起出了门。此一“平常的”举动,很快传到了东苑楼梦佳的耳朵里。 城中说书坊说是整修,其实就是简单地将一把一把的短木椅撤走了,换成长板凳,这样听书的人挤在一起能容纳更多的人,这是一楼大堂的配置,主要供芸芸大众使用。二楼的一面是楼梯,一面仍是短木椅,仍是只能二人就坐,环境和舒适度较一楼好些,这是云敬梧和蓝樱过去听书的位置。另有两面便是一间一间的小隔间了,只有极少的能付的起较高费用的盛都达官显贵的私人房间,只一面对着中庭,隔间里有精致的桌子,配上精致的吃食,让来这里听书的大人夫人、公子小姐们享受最舒服的待遇,想听书了,就自行开窗,不想听了,把窗一关,除非大堂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外界的喧嚣是很难传进隔间的,这里的客人可以自在的休息或者会客,这是绫罗等人之前听书的位置。 江夔把她送到说书坊门口就骑上马带着他的人去忙了,绫罗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好一会儿之后,一旁的丫鬟才提醒她:“二夫人,大人已经走远了。” 绫罗回过神,提裙进了坊内。听书的人很少。这在她的预料之中。听书,于百姓而言,只是酒饱饭足之后的娱乐项目,这两年,东霁多个州出现天灾,粮食颗粒无收,盛都城内可供交易的粮食也是少得可怜,大家饭都吃不起了,又怎么有心思来坊间听别人的故事呢? 老板换了坐具,原本是想容纳更多的听客,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么多的长椅放置在大堂,反倒使整个听书坊更显空旷了。 绫罗作为这里的常客和贵客,一进屋就被跑堂的认出来了。小伙子殷勤地跑到她面前,问:“夫人还是去之前的房间吗?” “今日先生还要讲书吗?” 看着坊内寥寥无几的人,绫罗问他。 “讲的,只是只讲一场。”往年人多的时候,先生一日要讲五场。 绫罗登上楼梯,到一半时看了看讲书先生,尚在准备中的讲书先生也正好抬头看到了她,许是对这个贵客颇有印象,讲书先生向绫罗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表示欢迎了。 跑堂领着绫罗去里面的隔间,为了不让气氛沉闷,他对贵客说:“现在来听书的人太少了,老板准备撤了些坐椅,卖了好换些银两,不然,我们这里就要关门了。” 绫罗进屋之前,建议他对老板说,不用撤换,现在大王归国,东霁一定会越来越好,来听书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跑堂的笑着挠挠头,腼腆地退下了。 说书先生讲的是三皇五帝的故事,黄帝大战蚩尤,绫罗在书卷中看过,可从先生的嘴里讲出来,那情景仿佛就在眼前,确实增添了些对故事和情境的感觉。 “二夫人,有人到了。”丫鬟来禀报,把一个戴黑色斗篷的人带进了屋。 绫罗关了面向中庭的窗户,迎接来客。这才是她今天来说书坊的目的。 “你来了。” 第55章 边境对峙 绫罗端起一杯茶悠悠地说:“你来了。” “夫人叫小的前来,可是有什么安排?” “你也看到了,现在说书坊的生意不太好,说书先生比较得闲,想招收几个口齿伶俐的学生,我想让你跟他学习,为自己挣一个谋生的技能。” “是,夫人。” “只是要委屈你一直顶着一张人皮面具了。” “夫人,小的没有委屈可言,再说,人皮面具比小的本人好看,小的挺乐意的。” 夫人曾救过自己的命,不要说是学习说书了,就是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愿意。 “只是,以后你不能一直把''小的''挂在嘴边,这样容易暴露自己。” “是,夫人,小的,哦不,我,我知道了。” 绫罗微微一笑,让来人先退下了。自己重开窗户,想把故事听完。 西良国主亲自护送江酒回东霁,一路驱车缓行,一则想弥补江酒公子流落西良时己国的关照不周之处,二则姚沫和云敬梧已然完成了刺杀任务,便没人与江酒竞争了。以至于盛都的消息传到西良国主宇耳朵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西良和东霁边境的济城——两个月前,西良国刚从东霁国掠夺来的城池。而快马加鞭的桓帝一行人已在东霁边境恭候多时,暂时驻扎在镇关大将谈域营中。 受桓帝之命,镇关大将谈域派遣聪敏的使臣向西良国递上文书,曰:孤新即东霁君位,本应发兵向汝国夺回济、漫二城,以振我国威,但为两国百姓计,孤不愿生灵涂炭,只希望以三人之命免两国兵祸。江酒,孤之兄长,可一国不容二主,孤不忍,汝国为孤杀之。赵卷、云敬梧,此二人曾设伏射杀孤,孤深恶之,望汝国将此二人绑了交于孤,孤将于盛都亲自了结二人,以泄孤心头之恨。如若不然,孤必亲征夺回济、漫二城,并趁机拿下汝国丰、宣两座城池。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何况新君即位。桓帝文书言辞之果决愤慨,让西良国主不得不立马召集众大臣商议。 赵卷拎了一壶酒到云敬梧房间,也和他探讨将何去何从? “敬梧,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到东霁,回到盛都吗?” “二殿下怎么说?”云敬梧知道,赵卷刚从江酒处过来,西良人商谈对策,没有把江酒叫上,怕是已准备弃了这颗棋子。 “殿下?听天由命吧!他说他会力保让你和我,活着。” 江酒算得上是对下属极好极好了,如果不是他坚持,云敬梧无论在射杀江桓之前,还是之后,都不可能活着。只是要成为一国之主,仅仅是善良,远远不够,甚至会成为自己最致命的软肋。江酒,一个最不适宜生活在君王家的人,却出生在了君王家,这是他自身的悲哀,亦是东霁的悲哀。 云敬梧拿过赵卷带来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知道,这是江酒酿的。这两年,他也算是走南闯北去过一些地方,喝过不同地方的酒,却没有一个地方的酒比江酒的酒好喝,那不是一种甘冽,而是一种喝过之后会情不自禁陷入低沉情绪的感觉,第二杯入口,会让人泪盈满眶,让人内心发苦,难怪江酒为之取名就是“苦酒”。苦酒,是内心浸润了多少苦汁才能酿出来的酒,这种酒,不需要多少人品尝,只需要每一个品尝它的人都是一个有苦难言之人。 “敬梧,江桓没死,你早就知道,也希望如此,是吗?” 云敬梧并非一早便知,异人的五感比一般人更敏锐。独孤老头对他说过,异人的主人一死,异人便会成为不受控制的魔鬼,除非有超乎寻常的自控力,否则一定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为主人复仇,即使代价是力尽而亡。当时的那个异人应该就是他向独孤老头求证过的老国主为江桓安排的异人,名叫独孤猎。看独孤猎当时的行为,还真有不为主人复仇不罢休的气势,但后来他却自己放弃了,这才让云敬梧怀疑自己的那一箭并未成功。 只是云敬梧以为消息会更早传到西良国内,东霁那边的消息封锁得够严实,一直到江酒江桓在两国边境对峙,江桓才以东霁之主的身份亮相,就是想一次性彻底解决了江酒这个潜在祸端,作为江酒身边的两个追随者,赵卷和自己,怕也是难逃一死。 “不知道阿娘怎么样了?还有蓝樱?”在外漂泊久了的孩子,总是会想家,尤其是对自己的命运缺少可靠保证的时候。 “敬梧,你还有牵挂,所以,我想你一定不会死的。” “师兄,难道你没有牵挂吗?癸乙老师?” 赵卷苦笑一声摇摇头,说:“其实,在老师心中,我四年前就死了。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拉上了你。” “别别别,师兄,你这么说就折煞我了。” “先不说这些了。敬梧,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说,关于哀帝江诸。” 这是云敬梧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赵卷无意中听到西良国主和郡主夫人争吵知道的。 两月前,东霁、西良约好边境和谈,促进两国友好发展。本来一开始进行得挺顺利,为增进和谈氛围,西良国主建议欣赏歌舞,说是西良国特意为两国和谈而安排的助兴节目,以示西良国的诚意,哀帝自然感到荣幸之至。当西良舞姬出现的那一刻,哀帝江诸便沦陷了。 “这就是西良为江诸下的套。”赵卷说。 “美人计,这是西良惯用的手法,以前的郡主就是这么到东霁的。” “这个舞姬是郡主夫人的好友,却都成了西良国主的棋子。” “用完了就扔弃,这是郡主夫人和西良国主争吵的原因。” “不错,”赵卷继续说他听来的事,“这个舞姬本是西良国主准备纳为己有的嫔妃,却在被江诸欺侮时被抓了个正着,西良国主大怒,当即撕毁了与东霁签署的诸多项商贸协议。第二日,不堪受辱的舞姬便上吊自杀了,留下血书要西良国主为她讨回公道。西良国主当即让姚沫聚集了二十万大军要攻打东霁边境,扬言要将东霁国主的腌臜事公诸于众,并派遣使者去到中州,准备将这件事记录在史册上。” 第56章 毒酒入喉 “虚张声势,他们这是抓住了江诸好色又胆小的弱点。”江诸荒淫暴虐,云敬梧知道其必将灭亡。 “确实是虚张声势。上卿姚岁站出来,说不愿两国就此结怨太深,说只要东霁割让济、漫两座城池给西良,他能试着劝西良国主平息怒火。” 济城、漫城就是这样被自己的国君轻易拱手让人的!东霁老国主在位时,东霁便是四大诸侯国之中最弱的一个,再经过江诸的挥霍,以及这两年的天灾和人祸,东霁在各诸侯国中的所谓“强国”地位更是摇摇欲坠。现在的东霁亟需一场令世人瞩目的胜利来证明自己。 西良议事厅内,上卿姚岁亦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在众位大臣皆建议“战”的时候,姚岁建议“和”。 姚岁说:“大王,江桓新即君位,立威是他当下急需要做的事,而镇关大将谈域,因为济、漫两城,也是憋了满腔的愤怒。现在的东霁万众一心,斗志昂扬,而我军并不如此。以非必胜之军去战必胜之军,这是犯了兵家大忌。再者江酒非我西良人,为此而让我西良将士去拼命,实属不该。” 国主宇认真想想,也的确如此。 “那上卿认为当如何?” “不若就答应了桓帝的条件,杀了江酒,捆了赵卷云敬梧二人,这样既能浇灭了东霁人此时的急盛焰火,也能彰显我西良对东霁新国主的友好之谊。” “诸位爱卿认为呢?”国主就此事询问其他大臣,绝大多数随即附和。 只有常鄯一人,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向大王提出了不同意见。“大王,我们何不把江酒、赵卷和云敬梧一起杀了,然后将他们三人的尸身一起送还东霁。” “为何?” 常鄯跪下解释:“大王,此二人是癸乙的得意门生,亦是舒义的好友。依臣看,江桓想要活的赵卷和云敬梧,非是为了报一箭之仇,而是想要重用此二人。” “上卿觉得呢?”国主宇再问姚岁。 姚岁反问常鄯:“常大人,即便如你所说,又能怎样呢?”这两年,姚岁见识过赵卷和云敬梧的能力,不过尔尔,当年国师所预测的自己的克星,不过就是一个无稽之谈,不然,自己也不可能靠吃药治疗一年之后便好了。 “上卿大人,此二人绝非池中之物,不可小觑。” “好,常大人,那我们来说说此二人。赵卷自出师便辅佐江酒,为其出谋划策许多,如若其真有本事,江酒又怎会有今日之灾祸。而云敬梧,不过一个区区马倌,说他擅政事,不如说他更擅商事,就是一个时常混迹于各个商铺的无赖之徒。” “可是,异人?” “姚沫将军同大王和我亦说过异人的事,可厉害的也是异人,而非云敬梧其人,我们就算要利用,也该利用异人。” “可是。。。”常鄯还想坚持己见,就是说不过上卿大人。 国主宇便出言终止了这场争论。说:“上卿大人之才,天下皆知,实乃我西良之福。区区一个赵卷一个云敬梧,何须担忧?常大人,莫要再说了。” 既然国主都已经这么说了,常鄯也就不得不闭嘴了。 事已商定,西良人即刻便行动,江酒好酒,他们便派人为之送上了一杯甘甜的琼浆玉液。饮酒之前,江酒面向东霁的方向,跪下三叩首,然后笑了,那是放松的笑,舒坦的笑,了然的笑。 “夫君可有什么要嘱托的?”为江酒送行的是郡主夫人,她看到了江酒的笑,那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解脱,亦是她自己向往的轻松和解脱。 “没有,生无牵挂,死无寄托,挺好!”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生无牵挂?死无寄托?”郡主喃喃自语,竟也跟着笑了,眼里泛着泪花。酒的毒性很烈,只须臾间,江酒便口吐白沫,没了气息。 原来死是这么轻松?自己之前那么痛苦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家族?为了西良?为了爱人?那于自己而言,又得到了什么呢?郡主夫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学着江酒的样子,一饮而尽。 只留下一句:愿你我,生生世世,再也不要生在帝王之家。 东霁使臣房里。 “大人,西良大臣里的确有人想要杀了赵先生和云先生,只是被西良国主否决了。”有小厮向使臣汇报。 使臣让属下用银两打发了小厮。说:“快随我去接两位先生,晚了就来不及了。” 东霁使臣早已派人调查到了赵卷和云敬梧的住处,所以能带着将士大步直接前往目的地。一路上虽有西良侍卫阻止,但却挡不住使者的决心,西良侍卫不敢伤害东霁使臣,只能派人速速去告知国主。 还未到房间,就听到屋里的极大动静,是桌椅,器具砸烂的声音。“小谈将军,快救人。”小谈将军是谈域的侄子,功夫甚好,是舒义特地要求使臣带上他的。 “是,大人。” 小谈将军踹开门,屋内有两个持刀蒙面人,两个狼狈逃窜的人,正是他们要保护的人。小谈将军抽出配刀迎战两个蒙面人,两三个回合后,小谈将军便将他们控制住了。同时,西良国主和上卿大人也到了。 使臣将两个刺客带到西良国主面前,当着他的面拆下面巾,是常大人的贴身侍卫。 使臣愤怒地质问西良国主:“赵卷云敬梧是我国大王要杀的人,而你们却想先杀了此二人,这是想拂了我国大王的面子吗?” 常鄯此举确是其私下行为,为了安抚使臣和不惹恼江桓,西良国主当众贬了常鄯的职,并答应将这两个刺客一并捆了送往东霁,任凭桓帝处置。事已败露,常鄯只得跪下,不是求饶,而是死谏,“大王,云敬梧留不得,不然我西良危矣!”而此时的云敬梧,已经被刺客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躲在小谈将军身后,抱头颤抖,任是在场的人,谁都不可能将他与常鄯所说的“非池中之物”联系起来。西良国主不理常鄯,让使臣带走二人和刺客。 第57章 血洒边关 “大王!”常鄯仍是不死心地磕头死谏,眼看着云敬梧被带离,而自己的君主始终无所作为,常鄯一个狠心,擦地一声,抽出旁边侍卫的刀,想冲出去,被拦住了,然后大叫一声,自抹脖子,以死明鉴。全场,为此举震颤的,只有云敬梧,他心想,常大人,何必呢?我云敬梧什么都没做过,怎么就逼得你如此? 上卿大人姚岁再次看向云敬梧,在他消失的拐角处,姚岁看到一个正常的人,眼里闪着一种深沉的让人探索不透的光芒。 第二日一早,使臣带着江酒的尸体,后面跟着两副囚车,一副装着赵卷和云敬梧,一副装着两名刺客,离开西良往东霁边境行去。 囚车内。 赵卷问:“敬梧,你怕吗?” “怕什么?” “死。” “自然是怕。” “也是,昨晚你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云敬梧不语。赵卷继续说:“不过敬梧不用担心,我看,西良唯一的明白人已经死了。还有。。” 云敬梧望向赵卷,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只见他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癸乙老师了。” 赵卷的思绪回到数年前。那年,云敬梧带着赵卷和首阳的一些人从南关战场上逃了出来,然后向癸乙老师交了考卷的答案,便准备离开首阳去往盛都。 那个有着璀璨夕阳的下午,云敬梧离开学堂后,赵卷瞧见有一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进了癸乙老师的书房,他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师兄,别来无恙。”来人是癸乙老师的师弟。 “覃虚,你教导的弟子为西良,我教导的弟子为东霁,各凭本事治国为民。” “是,可是我的弟子一定比你的弟子强。” “若果真如此,你又为何要想方设法害人。” “师兄,此言差矣,官场风云,明枪与暗箭,本来就是一体的,暗箭亦是我们比较的内容。你的弟子?皆是出身寒微之人,在朝堂上躲过明枪容易,可暗箭就难咯。可千万不要还没发挥所学就已命陨了。” “我的弟子,我信得过。” 他们之后又聊了一会儿,在黑夜降临之前,男子便离开了。 之后,赵卷拜见老师,只说了自己从战场逃离的愧疚和不安。癸乙老师捋捋白色兹须,并没有责怪赵卷,只说回来就好,以后就跟着他在首阳踏踏实实做学问。 “老师,您没有打算让我去盛都吗?” “卷呀,盛都风云变幻,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赵卷是跟随癸乙最久的学生,他了解自己的学生,他不打算让赵卷去趟盛都的浑水。 “我知道了,老师,您一直看好的都是敬梧师弟。卷承认,在某些方面,卷的确不如敬梧师弟,不过,依卷看,卷去盛都也不会一无是处,对于明枪和暗箭,卷也许能替敬梧师弟承受一些。” 如今坐于囚车内,再想想自己当初离开首阳到盛都的初心。是实现一腔的学识抱负,是为敬梧挡明枪暗箭,还是因为不服气想要证明自己?或许都有一点,似乎都做到了一些,又似乎什么都没做成。赵卷不由得深叹一口气。 进入东霁境内之后,西良的随行队伍就返回了。东霁使臣带着桓帝要的人,又走了两里路,在一个亭子处,遇见了来迎接的人,正如云敬梧所料,是舒义。 “大人辛苦了。”舒义先是和使臣行礼打招呼。 使臣回了礼,把舒义领到第一个囚车处,亲自开了囚车门,放了两个“囚徒”,说:“舒大人,幸不辱使命!” 好友相见,脸上多了些风霜,彼此间似乎有些改变,又似乎什么都没变。舒义大大方方给两位好友来了个久违的拥抱,说:“两位兄长瘦了。”随后延请他们进亭子稍做休息,等一会儿桓帝要亲自来迎接江酒的尸体。 “大人,”在进亭子前,云敬梧对使臣和小谈将军说,“这两名刺客可否先让他们活着,我稍后有些话要问他们。”云敬梧知道,他不开口请求,小谈将军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杀了他们,区区刺客,怎么用得着桓帝处置,之所以让他们还活着,不过是给西良留个面子,但昨夜他们行刺之时,云敬梧能感觉到他们是职业杀手,也许和蓝樱的来处有关。 小谈将军的刀都抽出来了,犹豫着看看使臣大人,使臣大人又看看舒义,最后由舒义回答:“就让他们先活着吧。” 舒义比桓帝提前来边疆迎接他们,一是朋友间的久违寒暄,更重要的是将如今的东霁朝堂上包括桓帝对他们的态度给他们做个预防,好让他们有个心里准备,也好想出应对之策。 舒义给他们斟酒,云敬梧爽快喝下,而赵卷却以手掩杯口拒绝了,拿出昨晚喝剩下的“苦酒”,自行倒了,饮下。 “师兄,您这是什么宝贝,可否让我尝尝?”舒义伸出酒杯,求分享。 “舒义,你身体一直就比不得别人,你说我瘦了,就算瘦了,也比你更壮实些,所以,这酒,你就别喝了。” 赵卷将酒壶别回腰间,不打算和别人分享他仅有的一点“苦酒”,这是江酒殿下生前赐予他的。 舒义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云敬梧打圆场,“舒义,这酒不喝也罢,是一种比汤药苦十倍的酒。” “哦!世间还有这等酒?” “怎么没有?不过,这世间只有一个人才酿得出来。” 不用问谁,云敬梧和舒义也是心知肚明。 “舒义,你方才说,桓帝要力排众议重用我俩?”赵卷问。 “是。此时的东霁风雨飘摇,桓帝想要肃清宇内,富民强兵,正需要两位兄长鼎力相助。” “舒义,其实,在你心里,只需要一个云敬梧就够了,是吗?” “师兄?” “师兄!” 药已经起作用了,赵卷紧捂着肚子撑着,尽量把想说的说完 。 “敬梧,还记得,当初,我们从南关战场出逃的事吗?那时我就对自己发过誓,绝不会再第二次出逃。” 云敬梧发现了赵卷的不对劲,起身想要扶住他,而赵卷已经仰面躺在了地上,嘴里不断渗血。 第58章 蓬莱仙岛 “酒,你在酒里下了毒?”舒义这才明白,赵卷为什么不给他喝那苦酒。 “可我昨晚也喝了?” 药是赵卷今早下的,他怎么可能毒害自己的师弟。“敬梧,你就活着辅佐桓帝,成就一番伟业,这样,江酒殿下就有活着的能臣了。我赵卷,既然已经辅佐过江酒殿下,一臣不事二主,我就随殿下而去,这样,江酒殿下就有死了的忠臣了。这算是我为江酒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舒义,你可带了什么药在身边?”云敬梧着急地问。舒义摇头,亦是无能为力。 如果徒弟端木在旁,他有各种奇丹妙药,云敬梧就能救师兄。 “敬梧,不要费心了,我已是必死之人。之所以此前活着,是想死在东霁境内。不过,还能在死前见到舒义,我也算得到馈赠了。” 一会儿之后,桓帝的车驾姗姗来迟,看到的就是赵卷血洒亭中的景象,他已气绝身亡。 “大王。”众人下跪行礼。 桓帝下了马车,叫众人起身。江桓虽然对赵卷不了解,但此番忠义之举,着实让人敬佩。桓帝让人就地厚葬了赵卷。至于江酒,桓帝要将他带回皇陵安葬。 回程之际,在经过云敬梧身边的时候,桓帝停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人死,其实是最简单的事。而活着的人,却要承受更多。”他江桓如是,云敬梧亦如是。 “大王,”云敬梧第一次正式向江桓行君臣之礼,他跪下虔诚地说:“敬梧曾冒犯于大王,而您让我的脑袋和脖子仍然相连,我的这条命就是大王的,以后,大王有任何吩咐,敬梧万死不辞。” 江桓扶起云敬梧,另一手挽了舒义,让他们都上了马车,携手回盛都。 。。。 蓬莱仙岛,远离陆地,数百年前这里空无人烟,只是各种动物们的栖息之地,一直到某一年的某一天,几艘木船在经历风浪之后,无意漂到了这里,蓬莱岛便有了人迹,久而久之,远离凡尘的人身上有了仙气,这里就成了蓬莱仙岛。 蓬莱仙岛上的众多仙山群中有一处冷泉,长年泛着冷气,对治疗养伤颇有奇效。半年前,独孤老头带着蓝樱到这里祛毒,已达到治疗功效,今日泡过冷泉之后,她身体内的血毒就算祛除干净了。这让独孤老头和蓝樱都很高兴。但唯一不足的事,蓝樱的毒伤了她舌头,她始终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正常说话,只能勉力说简短的几个字,经过岛上仙女姐姐的细心指导,蓝樱刻意练习,咬字也算清晰,声音也算好听。总体而言,口吃病将伴随她终身,但不影响表达。能这样,蓝樱已经很感谢各位仙女姐姐了。 蓬莱老仙人是个鹤发童颜的智者,是独孤老头的恩师,已有一百多岁,虽尚未羽化登仙,不过也只差一个过程了。蓝樱第一次见老仙人,仿佛就能看到他身后闪着金光,那就是一个仙人。老仙人这些日子在占星台仰望夜空,已窥晓中州大陆的一切。 “师父,可有什么玄机?”立于身后的独孤老头问。 “云翳渐消,东边的启明星将会越来越亮。” “师父的意思是,东霁,将在中州大陆崛起?” “无可匹敌。” “师父,我在东霁数年,东霁是四大诸侯国中最弱的,加上这几年朝堂动乱,地方灾害频频,可谓民不聊生。如果真将屹立于诸侯之林,非江桓莫属。而能指引江桓的,非云敬梧不可。” 老仙人捋捋长长的胡须,盯着启明星又摇摇头。 “师父,可有什么不对?” “杀机四伏!恐难长久。” “仙人,前辈。”从冷泉出来的蓝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走出来先向他们行了礼。 “回。。去。” “回哪?”独孤老头问。 “东霁。” “何时?” “明日。”今晚上,蓝樱要去和岛上的仙女姐姐们道别。 蓝樱在这里治好了病,如果乖乖待在岛上,不去管世间的红尘俗事,可和岛上的其他仙女一样,享一世安稳。可一旦回到那个纷乱不止的中州大陆,她的病指不定在某次大刺激中复发,那时,就回天乏力了,毕竟,每个人的身体都有承受的极限。 这些,独孤老头此前便对她讲过了,她亦知晓。 独孤老头看看恩师,仙人从这个姑娘的眼里看到了坚持和果决。 “去吧,这是你的命。” “蓝樱,谢——仙人——前辈,救命。” 蓝樱跪下向恩人叩谢。 第二日,大雾蒙蒙的海面上,蓝樱独自一人乘舟启航,独孤老头给了她一只金翅鸟,众仙女姐姐给了她一只小仙鹿,伴她一路前行。 。。。 江桓回到盛都皇宫,让宫人在寝房旁边整理出一个房间,不大,仅够容纳十余人,上位自然是桓帝的,左右两方各置四把椅子和茶凳,取名“咨议室”。能被桓帝邀请进这里的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绝对推心置腹之人,二是绝对有能有为之人。 桓帝推开门进咨议室,环视一周,觉得哪里不对,“来人,撤了两副椅凳。” “诺!” 宫人麻利地照做,又将左右两边的椅凳稍微挪位,使其占地均匀,左右对称。 桓帝这才感觉对了。目前,他能邀请进来的只有两人,舒义和宁泣。他需要左膀右臂,但舒义和宁泣加起来勉强算左膀,他还需要更有利的右臂。云敬梧!桓帝看过他标注的已故太师手札,此人心思缜密,思虑周全,知进退,懂隐忍。过去的几年里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已影响了中州诸国的布局,桓帝决定赌一次,就像他抢先回盛都,不也赌对了吗? 大殿上文武百官朝拜之前,桓帝第一次召集他的人进咨议室。一旁坐着舒义和云敬梧,一旁坐着宁泣。说实话,在宁泣心里,谁坐在这里都不应该是云敬梧,只是大王如此安排,她也只能把不服气藏于心底了。 第59章 立军令状 桓帝起身立于案前,说:“孤现在有三件急事要办。舒义,你去帮我办第一件。” “大王,您吩咐。” “去见封白任,孤要从他那里了解我东霁官员的动向。”东霁朝堂,哪些是向着他江桓的,哪些是存了其他心思的,在这一场王权更替中,封白任都应付了哪些人,从这里,江桓可以知道他的根基到底如何。 “喏。” “宁将军,你去替孤办第二件事,先去镇南关向宁阙交待军务之事,然后去莒地,接小婉回盛都。”宁阙已经成年,接手镇南关一切事务,而宁泣,是时候回盛都了,况且,这个时候,桓帝需要一个忠心的军侯。 “诺。” “云敬梧。” “大王。”毕竟和舒义宁泣不同,云敬梧在桓帝叫他名字的时候,他就恭恭敬敬站起来,走到堂中,听候吩咐。 舒义和宁泣,江桓直说了他想做的事,而云敬梧,江桓倒想看看此人内心有何想法。 “你觉得,孤会让你办何事?” “知。” “那可会办成?” “自然。” “多久?” “三个月。”五州十地,涉及的地域辽阔,加上考虑到一些可能的意外,云敬梧初步估计了一个时间。 “三个月能达到什么效果?” “新增死亡为零。” “孤不只想要如此。” “半年,新粮长成。不靠官府赈济。” “好,孤给你半年时间。” “大王想从这些地方收取赋税,要两年。” “孤给三年。五州十地免赋税三年,三年过后,视情况再行定夺。” “大王仁爱,臣先谢过大王。只是,臣需要两样东西。” “说。” “权力和人。” “权力,孤可以给你。至于人,舒义经不起长途跋涉,宁将军嘛?” “大王。”云敬梧还没发话,宁泣先站起来了。云敬梧看看宁将军,对桓帝说:“臣要带隰元大人随行。” 隰元是个文官,懂算术,擅理财,云敬梧在已故太师的书札里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江桓只道云敬梧此行定不会容易,需要一个会武的人保护,为了助他,江桓甚至都可以晚点或者另外派人去接小婉回盛都。但云敬梧却只向他要了曾做过虞师的隰元,看来,云敬梧果然知道自己想派他去赈济东霁这两年受灾的五州十地。 “好,孤给你。云敬梧,要是你办不成此事,要是三个月后孤的百姓还有饿死之人。” “那便以臣的血肉供养饥饿之人。”这是云敬梧向桓帝立的第一道军令状。 。。。 咨议室商讨之后,桓帝才在朝堂上当众发布诏令。 可对于这个偶然称王的桓帝,东霁朝堂文武百官并没有多少人心悦诚服,趁桓帝还未站稳脚跟,一些朝廷官员想要刷一波存在感。方式就是质疑这个大王新发布的策令。对于这样的场面,江桓早已有所准备。面对几位顽固大臣的诘难,桓帝以五州十地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由,正需要一个持身公正,与各地豪绅贵族都无关联的主事人赈济救灾,而这个人,诸位大臣给不出人选,桓帝便自行指定草民云敬梧为大司农,主理此事。 “大王,”有大臣站出来反对,“云敬梧此前曾辅佐过江酒殿下,又协助其逃离东霁,不可再用啊!” “是啊,大王。主君已死,追随主君的人都应当像赵卷一般自戕,方称得上一个''忠义''之士。云敬梧如此苟且活着,实属不忠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不可用啊。大王。” “严大人,您这话说得是否有些过了。”舒义为云敬梧抱不平。 “舒大人,您和此人关系匪浅,自然要帮他说话,我说的句句属实。” “哦,云敬梧,你有什么可说的?”桓帝问。 “大王,”立于舒义之后的云敬梧站出来,说:“此前,臣在江酒殿下身边时,不得不搭弓射杀您。” 吁!朝堂内,一片哗然,竟还有这等事,可也证明云敬梧并非完全“不忠不义”。 “臣追随二殿下时,迫不得已在大王回盛都的必经之地莘地设伏,臣罪该万死。可是,大王仁慈,臣得大王宽赦,让臣的脑袋和脖子仍然相连。臣愿为大王倾尽所能,肝脑涂地。如若办不成大王所交代之事,大王为公为私,都当斩杀了臣,以息众怒。” “诸位爱卿可听清了,为公为私,要论谁最想杀了此人,还有比得上孤的吗?诸位爱卿,因为私人恩怨,孤可以宽宏大量饶人一命,但如若是不能在三个月内让我东霁五州十地的数十万百姓全部吃上饭,孤绝不轻饶。一人吃不上饭,孤便给他一刀,十人吃不上饭,孤便给他十刀,百人吃不上饭,孤便把主事之人煮了熬成肉汤给百姓吃。” 君王的话响彻大殿,声音之洪亮显示他绝不只是说说而已,这是一国之君的威严。这让从不在这方面发言的江夔都有些震惊了,过去的哀帝江诸也曾在朝堂上咆哮叫嚣,但从来没有为百姓发威的,那不是国君的威严,那只是一个得势之人的张狂。江夔在内心将两位国君悄悄做了番对比。 “那么,诸位爱卿,请问还有谁敢担这大司农一职,要是谁敢去五州十地走一遭,为孤拯救我东霁数十万的受灾人群,孤这就向这个云敬梧了了个人私怨。” 赈济救灾,看似轻松,实则艰难无比,在如此灾荒年代,粮从哪里来?又怎么在三个月内下沉到最基层的每一个百姓手中?五州十地一层一层的数百名的官员要如何打点?各地的地方豪绅要如何协调?甚至是送粮路上遇上山匪是弃粮逃命还是死守,都是个问题。东霁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谁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在过去赈济救灾的过程中,为了能从中抽出些油水,一些大臣愿意冒险自请担了主事之人。可如今的东霁,从朝堂到地方,财政匮乏,哪里还抽得出油水,再加上大王如此震慑,分明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桓帝赐予云敬梧大司农之职,不像是要重用,倒像是要“公报私仇”。 文武百官如此想过之后,不再非议,只能回答:“仅听大王之命。”就怕多言一句,这个“美差事”落到了自己身上。 第60章 粮官隰元 “大王,”待众人认同了云敬梧大司农之职,众多官员中传来一个声音,“微臣愿随云大人去往五州十地。”隰元大人自荐。 这倒让桓帝和舒义有些吃惊和意外。隰元为官数载,兢兢业业,颇守本分,不冒进,不争功。在此时众大臣避之唯恐不及之际,他竟然自请要随云敬梧去往五州十地?这倒和云敬梧的请求不谋而合,莫非这两人早已“暗通款曲”,可就舒义所知,云敬梧自回到盛都,还未私下见过任何一个官员。 “哦,隰卿为何有此请求?”桓帝纯属好奇。 “这两年天灾,微臣便时刻关注受灾严重的五州十地,有一些地方也曾亲自前往,微臣自认对五州十地的灾情已有一些了解,此次请命,想必对云大人有所助益。” 合情合理,倒是顺了大司农云敬梧的意。只是他是怎么看中隰元的,这倒让桓帝着实好奇,莫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赈灾事宜刻不容缓,云敬梧退了朝之后先是去了端木在盛都的铺子,告诉那里的伙计,从明早起全体行动,并派了最机灵的小伙子去到西良国,告知端木带着他积攒的货物去到东霁南部受蝗灾的辰地。 云敬梧敢立军令状,绝不仅仅是自负,而是早已准备多时。东霁受灾的五州十地分布在东南北三面,南面尚好,仅辰地一地,端木一直想去南杵做生意,以辰地为中间地带,去到南杵是最好的路线,而只要他去到辰地,自会以粮食换取他的通便。东面有三地,不过东霁以东的地区资源充沛,盐业尤以发达,那里的百姓靠挖掘资源换粮食也是一种方式。而东霁以北的六个地方尤其严重,那里一年水灾,一年蝗灾,资源又极其匮乏,那里的百姓已经有饿得吃树皮的。在过去的一年,云敬梧去到过北方,他亲眼看到那里的百姓为求生存迁徙到北缙,甚至其他小国。退朝后,隰元急不可耐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云敬梧的也是北方六地的严重性。 。。。 上卿府,是桓帝亲封的舒义的府邸。 云敬梧忙完之后,直接来了上卿府,舒义让下人准备了两个菜为云敬梧做临别送行。 “所以,你打算明早直接去往北边?” “是。” 舒义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他仍有疑问。 “敬梧,今日面对宁泣,你可还有想法?” “宁将军绝代风华,气度凌云,依旧让人景仰。如此不凡之人,敬梧实不敢高攀。此前,在莒地回盛都的路上,吾见到过宁将军,她比两年前更英姿飒爽,只是吾心早已了了,便不会有任何想法了。”自己怎么可能还会有想法?只要宁将军不把嫌弃表现得那么明显,他就谢天谢地了,毕竟以后他们都要为桓帝做事。 “心早已了了?敬梧啊!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敢说你此去北方,没有一点是因为蓝樱?” “不敢瞒舒义,非是我故意强求,实在与蓝樱分不开。北方的三州六地有两个受灾的地方与蓝樱有关,一是蓝樱来的地方,孤竹一带的桐城,二是独孤老头带她离开的地方,与北缙的交界处琅地。” 这两个地方云敬梧都必须去,这算不算冥冥之中的缘分,如果在未来的某一时某一刻,自己再次遇见了蓝樱,那说明自己和蓝樱的确缘分匪浅。 云敬梧的情感问题,舒义已然明了,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隰元是怎么回事? “隰大人?四年前,梧在盛都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过隰大人,曾帮了他一个小忙。” “倒未曾听敬梧说起过。” “那时隰元大人主理北郭一带,北郭东面的百姓富裕,而西面的百姓贫穷,这个差距到了互相行窃斗殴的局面,那时隰元大人焦急得寝食难安,吾便为他出一主意,以税调和。东面产大豆,因土质富饶,课以更高的赋税,西面产蚕豆,因土地贫瘠,课以更低的赋税,或者引导西面的百姓将蚕豆卖于收价更高的市场。隰大人是个实诚的人,只要有方法,他便立即执行,似乎达到了平均财富,让东西两地的百姓各自为安的效果。” 云敬梧点名要求隰元,就是看中了他的执行效率。如果不出所料,今天晚上,隰元已经在筹集他能在盛都筹集的所有粮食,明日一同送往北方。盛都的达官显贵不会给云敬梧这个大司农面子,但总会给与他们共事多年的隰元面子,所以云敬梧当然放手让他去做。 舒义再次点点头,认同云敬梧。“盛都城内,天子脚下,想要筹集灾粮,问题不大。而更大的问题是,如何让各地的豪绅也出手赈济,如何通过层层官员到达最基层的百姓手中?敬梧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舒义,我们在癸乙学堂的时候,难道不是讨论过这类问题吗?” “那些都是少年时期的胡编乱造,甚至异想天开。” “是,那时,学堂里的学生,思维不受限,想到哪就说哪,甚至有人瞎编用一两黄金换一石粮食。可是舒义,你可有想过,物价此消彼长,于现在的琅地而言,难道就不会有人拿一两黄金换一石粮食吗?” 关于物价理论,舒义知道,云敬梧脑子里装着无尽的应对之策,自己才疏学浅,比不得他,就希望能一切如他所料。 不一会儿之后,家丁来报,隰大人派人送来筹集到的物品清单,请司农大人过目。 “知道了,隰大人辛苦了,你回去告知隰大人早点休息,明早城门见。” “诺!”小厮告退离去。 云敬梧看过之后,将清单递于舒义,问他可看出什么名堂。 舒义从头到尾,细细看过。内容记录的很详尽,说明隰大人的认真负责。只是,令人不解的是,有些官员明明位阶很高,捐赠的物什并却很少,而有些区区小官,倒像是把整个家当都拿出来了,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第61章 琅地人家 就从筹粮这张名单中,便能窥伺朝堂官员的动向一二。“东霁这些年朝堂动荡,桓帝新即位,所面对的属下不乏哀帝之党羽,或者追随江酒殿下之人,这些人自然想留些后路。”云敬梧早已料到。听云敬梧解释,舒义让下人去抄了一份清单,明日送进宫里,希望桓帝能从名单中辨出一丝敌友的痕迹。 “敬梧,你说江夔是不是在用请君入瓮的手段,毕竟王室血脉,只有夔与桓二人,他借桓帝之手杀了江酒殿下,然后再伺机杀了桓帝,夺取君位,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此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有必要。”云敬梧去北方要面对各地方豪绅贵族和官员的阻挠,这都无甚大碍,他有办法自保。而江桓和舒义在盛都,面对的却是更凶残的豺狼虎豹,所以独孤猎必须紧紧跟在大王身边,宁泣将小婉接回来之后,江桓可以考虑充实后宫,尽早开枝散叶,有了子嗣,就更有底气应对江夔这颗不定时炸弹。 “敬梧,你想得总是比别人长远,可生孩子,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说了,生男生女也未可知。依我看,现在的桓帝似乎对儿女之事不甚上心,他现在一心想富强东霁,其实婉儿回不回来意义不大。” 在云敬梧看来,舒义有此想法是因为红鸾未开,不懂情爱,不知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影响有多大,尤其是当这个男人将这个女人真正放在心上的时候。红颜会成为知己,还是会成为祸水,起主观作用的是男子,可客观存在的是女子,自古以来,女人的作用不可谓不大。 舒义确实不懂这些,只知道先母在世时已为自己安排好了亲事,只待时候一到,就把司空大人的女儿娶进府即可。 “舒义的担心并非无道理,毕竟在某些方面,江夔的呼声比桓帝更高,”云敬梧再一思忖,另想了个法子,“师兄自戕之前,对吾说过一件事,哀帝的事,西良人确实逼迫威胁了哀帝,但却没有杀他,那他是如何暴毙的,有没有一种可能,和大统领有关。如若能从这件事找出江夔所参与的角色,以臣弑君,无论他有多少理由,总是一块抹不去的绊脚石。” 舒义点点头。无论是否有助于稳固桓帝的君位,知道哀帝死的真相总不是坏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有得忙了,只为了一个目的——让东霁变得更好,更强大。 只一个人除外,江夔,他向桓帝告假一段时间,说是要陪夫人出门散心,还向桓帝推荐了他得力的高副统领,替自己守卫盛都。桓帝犹豫之后,同意了,只说盛都需要王兄,盛都没了君主都行,就是不能没了他大统领,请务必尽早回来。江夔对那个“王兄”的称呼倍感意外,激起了一些儿时的回忆,含泪应了大王尽早回归的要求。 第二日。 云敬梧和隰元带着筹集到的物什,包括隰元从达官显贵处筹集来的,也包括以端木为首的若干富贾听闻朝堂赈灾动向之后自愿捐赠的物什,后者的数量竟然远远超过前者,让隰元对富贾的财力有了更深的认识。有了商人的鼎力相助,此次赈灾之行想必不会太困难。 出得盛都城,遇到了宁泣。同是为桓帝办事,宁泣和云敬梧相互行过礼,道声“宁将军保重!””云大人顺遂!”之后,一队人马向南,一队人马向北,各自向目的地驰去。 三日后。 北境琅地。 这里一片荒芜,经过连年天灾,庄稼颗粒无收,漫山遍野的荒草,已成了干柴草。此前的琅地,村舍聚集,粮食丰硕,村民和谐。可如今的琅地,放眼望去,一户户农家萧条空旷,许多人家已迁徙别处,留下的人家寥寥无几。 一个破败的农舍,一老汉拿出一小块红薯,切成两块,将其中一块用脏布细细包好留待后用,另一块削成更小更小的红薯片,连皮一起扔下锅,另外一婆子从一堆干草中左翻右翻,终于找到了一点尚未干透的根茎,扯去连带着的枯叶,一并扔下锅煮了吃。 破旧的屋内传来咳嗽声,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阿爹,阿娘,” “哎,虎子。”老汉继续烧火煮食,老婆子进了屋,问断了腿躺在床上的儿子有何事。老婆子很快出来,对老汉说了儿子的需求,换了人进屋。老婆子看火快熄灭了,走到门口准备抱些干柴禾。 “大。。娘”门口出现一个带着纱笠,腰间别了两柄匕首的奇怪女子,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说了一个字,“饿。” 看她衣着单薄,身形瘦削,善良的大娘把她引进了院子,坐在一旁的石桌上,说:“等一会儿就好。” 老婆子看看这个不速之客,一边添柴禾,一边和她聊起来。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蓝樱。” “从哪里来?” “仙山。” 仙山在哪?在大娘近六十年的人生里,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况且,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能以“仙”字命名。 “姑娘要去哪里?” “盛都。” 盛都?离琅地相隔千里,一个孤身女子,怕是不容易。 大娘看看饿得一直盯着锅的女子,起身将老汉储藏起来的半个红薯,洗了,削成块,加到锅里。 老汉这时出来了,看到老婆子的所作所为,一阵发怒。吼道:“他娘,这是我们明日的口粮,你在干嘛?” “他爹,来客人了。”老婆子努努嘴,示意他看坐在石桌旁的陌生女子。蓝樱已经取下纱笠,就等着进食了。在海上漂了数日,从上岸到现在,她走了一天一夜,连两个小家伙都抛下她觅食去了,蓝樱寻了好久才通过升起的炊烟找到了这户尚有人在的农家。 老汉看着这个神情有些呆呆的陌生来客,勉强同意了老婆子的所作所为。 不一会儿之后,混杂着荒草味的红薯粥熟了,老婆子拿出四个缺角的碗摆上院子中的石桌,蓝樱自觉地将纱笠挂在了一旁的树枝上。老汉背着一个年轻男子出门来,蓝樱这才知道这里还有第三人存在。 第62章 及时之雨 在老婆子的介绍下,蓝樱知道了这是二老的独子,名叫虎子,前段时间出门打猎,从悬崖上摔下来摔断了双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一家才没有迁离琅地。 “打猎,哪里?”蓝樱问。 “哦,就在此处向东五里,那里地势高,有一片密林。林中有野兔,野狐,野鹿什么的。听说还有野狼,老虎,狮子,只是我没见到过。”年轻的虎子有些腼腆地说。 两老人盛好了红薯粥,示意蓝樱可以吃了。蓝樱吃了一口,有些难吃,但饥饿的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吃完了。 “姑娘,看来你的确很饿,我再给你盛一碗吧。”老婆子蓝樱看看锅里所剩无几的红薯粥,笑着拒绝了,能得到好心人的施舍,她已经很感激了。 “我去,,,打猎。”吃了人家的,总要报答不是。 “不是,姑娘,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去打猎呢?” “我。。可以。”蓝樱看看他们,紧紧行头,尤其是摸了摸公子送给她的极顺手的两柄短剑,笑了笑,神气地出了院子。密林离这里不过六七里地,运气好的话,还能在下午带回来加顿餐。 “这姑娘,有些奇怪。”看着蓝樱消失在院外,老婆子一边喝粥,一边说道。 “嗯,说话总是两个字。”虎子说。 “莫不是个傻子?”老汉说。 “傻子也是女人呀,配我们虎子。”老婆子把一家人的想法说了出来。 午后,老汉开始劈柴,老婆子开始拿出针线活缝补,虎子依旧坐在石桌旁,把玩蓝樱留下的纱笠。不时地问:“阿爹阿娘,你们说她能打到猎物吗?不会是离开了吧?” “应该不会吧。”这去到密林,并无一处人家,一个女子,当她发现自己没法再去第二户人家讨饭吃,她就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她说她要去盛都,他爹,就算这姑娘今天回来了,她也始终要走的呀!” “阿爹阿娘,那怎么办?我难道就真娶不到媳妇了吗?” “虎子。”二老心疼地看看残疾儿子,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村里的人家都走了,和虎子订过亲的张家女儿也因为虎子摔断了腿,连夜跟着一个老男人跑了。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女人,二老说什么也要劝姑娘留下。 “他娘,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地里割野草,闻到一种味道,然后晕过去了,一直到傍晚虎子来找,我们才醒来。” “对对对,阿爹阿娘,有这么回事。可是我们真要这么做吗?” 这倒让二老有些为难了,他们活了一辈子,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天降灾祸,二老早就商量好了,如若挺不过去这一关,他们二老会相继割肉喂子,只要虎子能继续活着。 “虎子,你想娶媳妇吗?”老婆子问。 虎子毫不犹豫地点头。 老汉收拾收拾木头,拿着一把镰刀出了门。 不一会儿,沉寂了许久的农家小院继蓝樱之后迎来了第二拨客人。对,第二拨不是一人,而是四五人,看他们的衣着,算不得富贵,却是有一些派头。领头的是邻村的应老汉,老婆子认识。 “余大嫂,在家呢,余大哥呢?” “去地里拾野草了。”老婆子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有些紧张。 “大嫂,不用食野草了,官府来发粮了。”应老汉欣喜地对她说。 官府发粮?这是他们幻想了多久的事情,余老婆子闻言有些难以置信。 云敬梧进了院子,看看混杂在干草里的野菜,再看看锅里剩余的“红薯粥”,再进屋看看天花板开窗的陋室,两张木板做的床。他走了几户人家,皆都是如此。 出了屋子,应老头在和石桌旁的年轻人说话。 “虎子啊,不要太悲伤了,你的腿会好起来的。” 云敬梧走过去,虎子想要站起来感谢云大人,被云敬梧阻止了。 余大娘让云大人坐了,倒了水给客人喝,包括持笔记录和扛粮的其他男子。 云敬梧刚一坐下,就被放在石桌上的纱笠吸引了,他拿起来看看,问:“这是谁的?” “哦,我,我,我媳妇儿的。”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哟,虎子,你都成亲了,怎么没通知应叔。恭喜恭喜呀!” “多谢应叔。” “咦,不对呀,虎子,那和你定亲的张家姑娘不是跑了吗?几天前,你老爹还同我说来着,把那不要脸的女人狠狠骂了一通。” “应叔,不是张家那婆娘,是另外的女人,我,我,偶然认识的。” “偶然认识?虎子呀,你都没出过村,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六里外的密林了,你不会是在打猎的时候认识的吧?”应叔打趣腼腆地小伙子,虎子只是尴尬一笑,并不答话。 “你媳妇儿叫什么名字?”云敬梧问。 送粮就送粮,怎么还问起自家媳妇儿了,自己都还没搞到手呢,虎子有些警惕,只说叫“英子。” 云敬梧还要去下一户农家考察,只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刚出村口就碰到了抱着一捆野草回来的余老汉。 “余老哥呀,以后,咱们可以不用吃野草了。”应老汉再次激动地将官府送来救济的好消息告知于贫穷的庄稼人。 “嗯嗯,这要多谢云大人为我们送来粮食。”云敬梧等人再次得到了一个朴实农民感激涕零的谢意。 “余老哥呀,你拿这些野草起火的时候,记得把茅根扔了,别像上次那样又中毒昏迷了。”应老汉好心提醒。 余老汉紧了紧抱着的野草,神情有些尴尬地一笑。 云敬梧还有几户人家要考察,回头看看这个让他莫名心有不安的农舍。指定一个机灵的小伙子暂且留下,并低声吩咐了几句,坐上牛车离开的时候,眉头紧锁。 傍晚时分,蓝樱一手拎着两只野兔回村,晚上可以吃顿荤腥了,加点盐,美味还长力气,这是公子说的。想想就流口水,蓝樱蹦蹦跳跳进了农家小院。 琅地官府。带队去其他区域考察分粮的隰元大人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在门口等着云大人回来。然后用饭,计划下一步的安排。夜幕下,两个人驾着空空的牛车回府,见到隰大人,按云敬梧吩咐的,告知他云大人会晚点回来,隰大人先自行用饭。 第63章 宁泣的偏见 余家人吃了烤兔肉以后,为了驱赶夜间的寒冷,点燃了一些干柴火。 留下的人告诉云大人,确实有个女子进了村舍,那女子像个猎人,腰间别了两柄短剑,一手提了一只兔子。云敬梧闻言带着他的人急忙往农户家里跑去。 云敬梧赶到的时候,蓝樱已经昏迷不清了,凭着一点点残存的意志抵抗二老的蛮力。老婆子一边使劲扭住蓝樱的手臂,一边有些歉意地劝她:“姑娘,别怪我们,只要过了今晚,你和虎子生米煮成熟饭,你就留下来吧。” 老汉扭住蓝樱的另一条手臂把她使劲往虎子床上送,也是有些歉意地说:“姑娘,只要你跟了我们家虎子,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官府送来了粮食。我们不吃,也会给你吃的。” “嘭!”蓝樱使劲甩开老婆子,掐自己的脑门,让自己清醒些。待恢复些理智,一个用力,“嘭!”的一声,又把余老汉甩开了。 “啊——”蓝樱大叫一声,取出腰间的两柄匕首,向离她最近的虎子刺去。 “阿樱,住手。”在匕首离虎子的脑门不到一公分的时候,云敬梧一把推开房门,大声叫住了蓝樱。 蓝樱甩甩脑袋,恍惚着想要努力看清门口的人,似乎认识,可是看不清,只是有模糊的影子。 云敬梧趁蓝樱愣神的当儿,跑过去拿下了她的匕首,将她揽进怀里。蓝樱终于看清来人,也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味道,放心地笑了,唤声“公子!”然后,晕了过去。 蓝樱会说话了? 云敬梧让同来的两人控制住了局面,将余氏一家人和蓝樱一同带回了琅地官府。 莒地。 熹妃娘娘过世三年。江桓在盛都,舒小婉代替桓哥哥来祭拜。 舒小婉告诉熹妃娘娘,桓哥哥回了盛都,继承了君位,自己马上也要随宁姐姐去盛都,以后来看她的时候就不多了。不过,娘娘放心,小婉答应过要一生一世陪着桓哥哥,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看到熹妃娘娘坟头上的草有些高了,舒小婉起身动手拔起来,宁泣也陪她一起,不一会儿,熹妃娘娘的的坟就收拾干净了,熹妃娘娘生前就很爱干净,必定不想让自己死后的巢穴杂草丛生。 “小婉,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舒小婉回头看看莒地的方向,她和熹妃娘娘,哥哥,桓哥哥在这里待了四年多,虽然比不得盛都的富贵生活,却是自在快活。此去盛都,怕是不会有以前的自由了。不过,没关系,盛都有她最亲最爱的人,只要有他们在身边,小婉就都是快乐的。舒小婉想到这,愉悦地上了马车。 宁泣没有骑马,而是跟着舒小婉一起坐进了马车里面。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有两个木箱子,她想挪开一个,好让自己伸腿的时候舒服些。却发现很重,非得使蛮力才能挪动。 “小婉,你带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你挪的那个是书卷,另外一个装的是药材。”一个是为桓哥哥准备的,一个是为自家兄长准备的。 早上家仆装上车的时候,宁泣还以为是衣物,当时还感叹了一番,难怪小婉能讨得江桓的喜欢,整整两大箱衣物,或者胭脂水粉之类的,这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样子嘛,而自己,别说两大箱衣物了,就是一套像样的女装都没有。宁泣当时暗暗拿自己和小婉做了一番对比,想找找自己的差距在哪里。现在才知道里面装的不是衣物。 宁泣随手拿出一卷书打开,所用的竹简是新装订的,字迹也秀气,一看就是出自女子的手笔。宁泣以为是什么话本之类的,没想到,这随手翻开的一卷书叫《策论》! “小婉,这些书卷,你是从何处得来?” “云大哥根据父亲的书札所做的标注。在莒地这几年,尤其是桓哥哥在熹妃娘娘过世之后,在周边各诸侯国游历回来之后,便像变了一个人,他让兄长给他找来了所有的书卷,闭门学习治国之策。桓哥哥每次翻阅的时候,都对书卷上的标注赞叹不已,故而,兄长从盛都带出来的原本已经被他翻烂了。而这些都是我近些日子腾写的。” 小婉真是贴心周到!宁泣心里感叹。 “云敬梧所作?定是舒义告诉你的吧。他可护着云敬梧了。”也许是云敬梧给宁泣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差了,让她怎么也不能相信云敬梧是所谓的治国良才。 “宁姐姐,是我亲眼所见。那年,云大哥住在我家,一直睡的就是父亲的书房,每当半夜起夜的时候,我都看到父亲书房的烛光亮着。”似想起了什么,舒小婉翻翻书卷,找到一卷《战论》,一卷《兵革》,递给宁泣。她觉得这两卷书宁姐姐或许有兴趣。 “这也是云敬梧所作?他还想改革军政?”这云敬梧野心不小。 舒小婉笑笑说:“云大哥之才,远不止如此。我第一次见云大哥的时候,他还是个好打猎的少年郎,癸乙夫子为他在首阳开设学堂,并亲自延请他入学,而学费就只是两只野鸡而已。” 宁泣打开其中一卷书。治民要有军备,用兵要有策略,战胜敌国要有理,匡正天下要有纲领。国贫而财不足,国贫而财用不足则兵弱而士气不振,兵弱而士气不振,则战不能胜、守不能固,战不胜而守不固,国家就不会安定。多次出战则战士疲劳,多次得胜则君主骄傲。骄傲的君主驱使疲劳的人民作战,国家就危险。最高水平的用兵是不需作战而定胜局,次好的是一战而定。战争,虽不是什么完备高尚的道德,但可以辅助王业和成就霸业。 宁泣随意看了几行字,她不行,只要一看书,就会瞌睡。她卷起书,看到舒小婉正对着自己笑。 “我知道了,小婉,你故意在我面前吹嘘云敬梧,就是想撮合我接受他吧。” 撮合宁姐姐和云大哥?舒小婉还真没想过,再说,舒小婉觉得还是阿樱更适合云大哥。 舒小婉没说话,宁泣自己说了。“当年,这云敬梧将一副手镯混杂着药材一起送至我府上。后来宁阙去向首阳一带的士兵询问,才知道这是首阳那边的定亲之礼。吓得我赶紧将手镯退回给了他,怕耽误他的终身大事。”同为女子,又是一同长大的伙伴,直爽的宁泣便将曾经的乌龙事件同小婉说了。对于如此作为的云敬梧,小婉没有一丝嘲笑,只有同情,不过好在他之后从林中带回了阿樱。 “宁泣姐姐,你喜欢桓哥哥是吗?” “我——”自己隐藏了那么久的心事,被小婉一下说透,宁泣一时有些尴尬。“我知道,桓帝只喜欢你。” 第64章 乡村野店 舒小婉摇摇头,桓哥哥是君王,君王怎么可能只钟情于一人。舒小婉从鼓励他回盛都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只会是桓哥哥的若干女人之一。不过,只要桓哥哥真心喜欢过自己,而且以后就算他有了其他女人,心里还有一点位置是留给自己的,舒小婉就已经很满足了。 “宁泣姐姐,如果你真喜欢桓哥哥,我,我可以跟他说。” “小婉,你真的,不会介意。” 如果介意,那她就不会回盛都了。 只要小婉不介意,宁泣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她一直最担心的就是伤害到这个柔弱的女子。 此去盛都,要夜宿一晚。好在他们一入夜就找到了一家客栈。宁泣让随从照看好马车里的东西和马匹,先带着舒小婉进了客栈,在热情的小二的引导下,她们要了二楼的一个干净的房间。宁泣吩咐小二端些吃食和热水上来。小二得令而去。 “宁姐姐,楼下怎如此多人?”小婉上楼的时候,随意瞥了眼在大堂吃饭的人,在如此荒村野店,竟然座无虚席。 “定是如你我般赶路的人。” 宁泣也看到了,但那些人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只是吃着他们的饭,除了数量多之外,其他的并无并无异常。 小婉总觉得哪里不对,从她进到客栈,仿佛就有一道光线一直跟着自己,自己想要去寻找,又只能看到埋头干饭的人。 “小婉不用担心了,你宁姐姐我定会保你平安无恙,要是真有歹人,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来十个,我打十个。” “是是是,宁姐姐武功盖世,我信你就是了。” 不一会儿,小二先是打来了热水,让二位客人先净手,然后端来吃食,便退下了。 小婉在进食前,拿出银针测了,还好,没毒。 “小婉,你是不是太谨慎了。”宁泣打趣她。 谨慎是熹妃娘娘告诉小婉的,她说,在皇宫,多少谨慎都不为过。 砰砰砰!有人敲门。 “谁?”宁泣警惕地握紧剑柄。 “将军,是我,小冯。”原来是随从。 “何事?” “是您的爱马,不吃食,还倒地不起。我们检查了,没有外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都知道,宁泣最宝贝她那匹名叫克南的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担待不起。 “小婉,你就待在屋里,我去去就回。”宁泣披上披风出了门。 月黑风高夜,在一个挤满人的乡村客栈,注定不会平静如水,即便舒小婉已经非常谨慎小心,也防不住歹人的精心暗算。等到宁泣回屋的时候,小婉的床上已没了人影,床边掉了一把短匕首,是舒义给小婉用来防身的,小婉被劫了。 调虎离山!宁泣一个翻身,直接从二楼开着的窗户跃了出去,跳到一个高高的草垛上,草垛里藏了什么东西,宁泣翻开一看,是一个仅着白色里衣的男子的尸体,宁泣把他拖到一处光线好的地方,小冯?这才是她的随从,脖颈上的血液已经不再温热,该是她们刚进客栈就惨遭了毒手。 找小婉要紧,从二楼窗户到客栈后门,有一条小路。小婉聪慧,又心思细腻,也许会留下什么记号。宁泣仔细寻找,果然,有一个刚刻下的痕迹被宁泣找到了。 宁泣寻着记号,一直追到一个破败的乡村聚落。踪迹消失了,这里这么大,要从何找起。小婉,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呀,不然她没法向桓帝和舒义交待,她也没法向自己交待。等等,莫非这又是一出调虎离山。宁泣拍拍脑门,恨自己的愚笨。 可就在她准备返程的时候,村落里的一角突然燃起了火光,不等宁泣回过神,另一处又燃了起来,接着又是一处。现在正是晚秋时节,到处都是干草,村里的火苗燃得很快,加上村落房屋聚集,一处的火很快将另一处也烧起来了,照得天都亮堂起来。 因为突如其来的火势,一个个“村民”四处找水灭火,喊叫声此起彼伏,整个村落乱成一团。 “宁,,姐,,姐”“咳咳!”从浓烈的火烟中,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逃了出来,那女子就是宁泣一直在找的舒小婉。 宁泣把小婉拉到身后,抽出剑就向一旁的男子刺去,被男子灵巧地躲过了。 “宁姐姐,不要。”舒小婉及时拉住了宁泣的手,才让救自己的人活着。 那男子被宁泣凌厉的剑势吓倒了,抚抚胸口,站得离她远一些。附带说了一句,“我留下记号让你跟来,可不是让你来杀我的。” “你留下的痕迹?那火也是你放的?” “宁姐姐,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舒小婉一说完,村口就出现了五六个蒙面人,手持刀,和他们三人对立而站。 宁泣总算明白孰敌孰友,将小婉交给男子,自己冲上去迎战蒙面人。 那些小喽啰显然不是宁泣的对手,很快就成了宁将军的剑下亡魂。 “他们的主谋没现身。”宁泣搜查了尸体,什么都没有。 “宁姐姐,我们先回去,我知道他们是谁。”此一劫,也并不全是坏事,舒小婉不仅知道了他们是谁,也偶然知道了他们的大本营。不过现在舒小婉更担心的是她带出来的两个箱子,那两个箱子里装的东西比她的命更重要。 回程路上,舒小婉问:“多谢公子救命,请问怎么称呼你?” 男子有一刻的愣神,回答:“萧煜!”想了想,接着补充了句,“禺氏边山。” 第65章 盛都来雀 男子有一刻的愣神,回答:“萧煜!”想了想,接着补充了句,“禺氏边山。” 他从舒小婉进客栈,就认出了她,然后就一直跟着她。 刚回到客栈后院,舒小婉就跑到马车上检查她的东西,还好,那些人的目标只是自己,没动车上的东西。 此时离天亮已不到一个时辰,宁泣想想还是不进到客栈了,谁知道在那狼窝里还会发生什么事,还是及早启程回盛都。 “萧公子要去哪?”宁泣问。 “盛都。” “正好,我们也是去盛都,一起吧。” 萧煜看看舒小婉,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宁泣的盛情邀请。 四年前,江桓和舒小婉离开禺氏边山后。萧煜带着村民回到了原来居住的地方,之后他开始了拜师学医之旅,聪明的他学得很快,已经算小有成就,就想到更远的地方见见世面。在去中州和盛都的选择中,萧煜果断选择了盛都。虽然这几年东霁朝堂动荡,但是他有他自己的一点奢念,没想到还没到盛都,就实现了这个小小的奢念。虽然那时舒小婉是一身男装打扮,他还是在她一进到客栈的时候,便认出了这个女子。只是当时客栈的气氛诡异,客栈的房间并不多,大堂挤满了人,小二还告诉他有上房。萧煜便猜出那些人在等着他们猎物上钩。当发现舒小婉便是他们等待的猎物的时候,萧煜便一直暗中跟着他们。 “小婉,劫走你的人是谁?”萧煜在外面驾车,宁泣坐在车内问。 “谭王后的兄长谭重。”那些人把舒小婉绑到他们的主子跟前的时候,舒小婉认出了那个总是和父亲作对的谭国舅。 “江诸暴病而死,谭王后也死了,谭国舅却是逃了。” “嗯,还带走了江诸的血脉江卓。” “他们掳走你想干嘛?” “逼迫桓哥哥让位于。。。” 宁泣及时捂住舒小婉的嘴,示意她外面有人。 “宁姐姐,无妨,桓哥哥见过萧公子。萧公子知道桓哥哥的身份。” 舒小婉的话被赶车的萧煜听到了,这让他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看来舒桓并没有忘记自己,这一趟盛都之行值了。以后他就在盛都继续拜师学医,要是有机会远远地看到舒桓,自己一定会很幸福的。萧煜想到这,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都想唱首家乡的小曲儿给舒桓,哦不,舒小婉听。 之后,她们在车里说了些什么,太子,国舅,老巢,剿灭,送走,隐匿之类的话,萧煜大体是不感兴趣的,他只是间歇性地听些舒小婉的话。 第二日午时,他们便到了盛都。宁泣问萧煜要去何处,还不免客气地说如果暂时没去处,可以去将军府暂住,如果大王有召见,可能需要他的帮助。 萧煜婉拒了,说自己远房表舅在西市开了间铺子,如若大王有召见,到西市找一个叫萧素的人即可。 宁泣和舒小婉同萧煜告别后,先送她回了舒府,便急着去宫里向桓帝复命了。 舒小婉让家仆先将带给哥哥的药抬进府内,在进府之前,她瞥见了墙角的身影。萧素,亏他编得出来,究竟是多大名气的人,去西市一问,大家就都知道?之前小婉也常去西市,从未听说过有姓萧的商人,这两年,盛都萧条凄凉,莫不是还突然冒出个叫萧素的人出来。 舒小婉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萧煜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算了,也许是想多了。 舒小婉摇摇头,提裙进了屋。 咕咕咕!刚一进府,就听到有鸟叫声,刚开始,舒小婉只当是普通的鸟,没太当回事,就是觉得许久没回家,还是那么熟悉而亲切。哥哥在外面忙,还没回来,舒小婉先是自行用了些午饭,便准备回屋先休息一下。 咕咕咕! 舒小婉又听到了窗外的鸟鸣,眉头一皱,开了窗。一只毛色有些鲜亮的雀鸟就停在小婉窗前,舒小婉似能瞧见雀鸟眼中的示意,瞧见了绑在它脚上的布条。舒小婉小心翼翼地去够雀鸟,雀鸟不惊慌也不飞走,乖乖任舒小婉将它揽入手中拆下布条。 布条上果然有字。 已到桐城,梧此前所说之事,王有意否?云樱笔。 还真是有用的消息。只是“云樱”的落笔,让舒小婉想到了自己曾用过舒桓的名字。阿樱才不会这么直接,那就是云大哥自作主张取的名字。至于云大哥曾向桓哥哥说过何事,小婉不知道,但把字条交给桓哥哥,他知道就行。 那雀鸟见已完成任务,倒在窗台,再发出两声咕咕的孱弱的声音,示意它饿了。舒小婉不为所动,那鸟似幼稚的孩童,翻个身,再次叫出咕咕的凄厉声。 “你这样子,定是云大哥教你的。”一只鸟,还会撒泼打滚?舒小婉宠溺地摸摸它漂亮的羽毛,去储物间给它拿了些干粮,雀鸟抗议,又去厨房给它拿了些熟食,雀鸟这才挑着吃了个大饱。 “行吧,这几日就给你准备好吃的,等桓哥哥的指令一到,就麻烦你再去趟霁北了。” 王宫咨议室。 舒义到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了。这段时间舒义跑遍了盛都所有达官显贵的府邸,替桓帝了解朝中要员的动向,封老先生只讲礼,国之礼失,封老便要出来说道说道,国之礼存,封老先生就回归学识之道,继续钻研。 这是舒义向桓帝禀报的盛都最德高望重之人的动向。“不过,封老说,我们想要知道,或者想要突破的,有一人可助我们。” “谁?” “江夔的妾室绫罗。” “绫罗在盛都?”江夔向桓帝告假,只带走了楼梦佳,没带绫罗一同出行?当初绫罗代替江夔孤身登上城门迎接王子归国,桓帝还以为江夔对谭王后的这颗棋子有所改观了。看来,楼梦佳始终牢牢地把江夔掌控在手里,他们此时一同去了霁北方向的娄地。 舒义回答:“绫罗一直在盛都。只是,女流之辈,于臣而言,有些。。” 第66章 桓帝勤政 “舒义勿须困扰,”在私下里,江桓对舒义一直是直呼其名,只在大庭广众之下才会称呼他“舒卿”。 桓帝看出了舒义的一丝为难,舒义与男子打交道,颇为自在,圆滑且周到,身为太师之子,在盛都的达官显贵中,也颇受尊敬。只是,他似乎从不近女色,江桓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动心,也不擅长与女子深入交流,江桓问过他,舒义只是回答,等时候一到,他便将父辈为他定下的司空大人家的姑娘娶进门便是。其实,太师夫人给舒义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只是这几年舒义一直在莒地,耽搁了。近些日子,舒义在走访各官员府邸的时候,知道了司空家的姑娘一直未嫁,等着履行和舒义的婚约。有时候,江桓会想,舒太师和夫人为舒家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在舒义儿时便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否则,舒家的大事还真不好说。 思绪回来,桓帝继续说绫罗的事。“宁泣已经把小婉接回来了,小婉自幼和绫罗熟识,她们想必会有许多话可说。” “小妹回来了?”舒义还没回府上,“那宁将军呢?” “又带兵赶去皋地了, 她和小婉回程的时候偶然得知了谭国舅带着我那小侄子的藏身之地,孤总要请他们回来坐一坐不是。” “是。” 之后,舒义向桓帝一一汇报了他这段时间走访的朝中大臣的动向,有内心不服的,有满腔愤怒而不敢言的,有对东霁的未来及其担忧的,有准备辞官隐退的,有持观望态度的。当然,也有恭维桓帝天选之人的。这些都在桓帝的预料之中。 “国师呢?覃国师是何态度?” “哼,一如既往地表示,他只观天象,顺应上天旨意,探东霁之未来。不涉足党争,谁胜谁负,他覃国师一概不过问。” “只观天象,顺天旨意。他是觉得孤仍然是几年前那个不问朝政,只好女色的庸碌之人吗?那他就大错特错了。这覃国师,不就是因为十多年前,预测了东霁的一场大灾,然后发了些妖言,才让先王重用于他的吗?孤倒有兴趣再膜拜一下覃国师当年成名之路。” “大王,您是还在想查熹妃娘娘中毒的事吗?大王,现在不是时候。” “舒义之言甚是,现在,东霁的百姓仍处于天灾后的水深火热之中。孤知道,百姓的生活才是当务之急。霁东,霁南,和霁北都有消息相继传来,正要和舒义说,此次赈灾比预想得顺利很多。” “那是因为,主导人是敬梧兄,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搞定那些地方官员和士族豪绅的。”舒义真是无时无刻地推崇云敬梧,桓帝有时都有些吃味了,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小婉有把孤在莒地看过的书卷带来,或许孤可以从中找到答案。知我者,果然是小婉呀!”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桓帝本该就寝,可自他回到盛都,他总是没日没夜地看奏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或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总是让舒义为他解答,舒义很多时候也是无能为力,便只有四处去询问东霁老臣的看法和经验。每每这个时候,桓帝想的都是要是云敬梧在,一定会给他很明确的回答,或者给他出最好的主意。小婉将他在莒地的书卷带来,真是解决了他很多问题。 故而,接下来的日子,为了东霁,为了证明自己,桓帝更加废寝忘食地学习治国之道。 。。。 桐城。 这是云敬梧和隰元在霁北赈灾的最后一个地方。 两个月来,云敬梧和隰元夙兴夜寐,用智用权用计甚至用力帮助受灾百姓吃上饭,开垦荒土,种粮养蚕,恢复生产生活秩序。隰元大人是农业方面的行家,云敬梧将从官吏豪绅处劝出来或逼出来的多余物什都交给隰元分配储藏,最艰难的霁北地区百姓的生产和生活逐渐恢复正常,只待来年开春,迎接一个好的收成。至于天还有什么不测风云之类的疑虑,云敬梧给隰元大人的回答是:以轻重之法调节! 桐城,是云敬梧和隰元赈济霁北的最后一个地方,离蓝樱的家乡孤地不过十里。孤地以前属于孤竹国的地界,孤竹国在诸侯国交战中消失后,没有一个大国派军驻守孤地,当然,那里人口稀少,土地贫瘠,资源匮乏,占之也无益,可以说,孤地是处于各诸侯国之间的一个独立的地方。自云敬梧和隰元一行人到桐城,蓝樱总是时不时望着西南方向发呆。 云敬梧和隰元大人与当地的翟城主等人商量好农事之后,一出门,便看见坐在栏杆上发呆的蓝樱。此前,云敬梧和不同地方的官吏,贵族在屋里商议捐款捐资事宜,总是会遇到逃避的官员和蛮横无理,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富人,不愿意将私产贡献一点点出来帮助当地的百姓。隰元大人首先给他们讲礼,循循善诱,会感动一批心地善良,有大爱的富贵之人慷慨解囊。如果不成,云敬梧会以大司农的身份给另一些人不同的交易方式,比如算政府赊购,比如以神龟、珠玉、神药等物交换,比如派人帮他们装点门面,修造园林甚至墓室的方式,聘请穷人,给这些穷人吃食和工资,这样一来会让十之八九的富贵之人拿出私产私粮供给穷人。当然,还有极少的极度傲慢的世家贵族,放言大王算什么东西,江桓快完了,东霁快完了,甚至直接动手打人,或者抢官粮的无法无天的人,对付这些人,就该蓝樱出手了,擒了为首之人,送到大司农和当地行政长官面前,直接抄家入狱,以大不逆之罪,将财产全部充公。三人携手,软硬兼施,才让霁北赈灾工作进行的无比顺利,也比预期提前了。 所以,云敬梧有时间陪蓝樱回孤地,那也是他曾经答应过她的。 “阿樱,我们已经去信到盛都了,桐城的事一结束,我们就去孤地。哈,还真想看看阿樱小时候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蓝樱到桐城后的情绪就一直低落,甚至愁容满面,云敬梧尽量说话愉悦,想让她高兴起来。 蓝樱看看云敬梧,有一丝犹豫,说:“公子,不去!阿樱,去!” 这—— 这倒让云敬梧一时没反应过来,蓝樱,这是要,离开他? “阿樱,你要抛下我!” 第67章 被弃 “阿樱,你要抛下我!” 这可怜巴巴的一句话好歹不歹,刚好被准备来找他的隰元和桐城崔城主听到了。两人不由得一愣,这是那个满脑子主意,指挥若定,临事处变不惊,将各处官员和豪绅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司农大人吗? 蓝樱跳下栏杆,急忙摆手,说:“危险。” “对,蓝樱姑娘说得不错,云大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孤地,凡是去到那里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崔城主走过去告诉他们。 蓝樱点头,她这段时间的愁绪就是怕公子陪她去孤地。这段时间与公子相处下来,蓝樱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之前窝守在盛都太师府上碌碌无为的人,也不是在西良时为逃亡殿下的伙食与街头老板讨价还价斤斤计较的人。公子志存高远,有能有为,大司农一职只是小试牛刀,以他的智慧,他还可以做更多的事,为更多的人,他是属于盛都的,是属于东霁的。就像蓬莱岛上的仙师所预测,公子是东霁的启明星,才刚刚穿越云雾照亮大地,自己怎么可能将他带去那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那阿樱,你也别去了,我带你去霁东。”既然那么危险,那就都不去了。至少等有把握了再去。 蓝樱知道,公子但凡做一个决定,他便能说出千万个理由,一个口才极好的人都说不过他,自己怎么可能说得过。“好,听,公子,的。” 解决了孤地之虑。崔城主带他们去逛逛桐城。桐城人氏善工,做出的各类工具器械美观精致还适用。崔城主一路走,一路吹嘘桐城工人的手艺,对他们本地的盛产物颇为得意骄傲。他还说,这些能工巧匠很多都姓墨,墨家的五岁孩童都能自己制造玩具玩耍。蓝樱瞧过以后也是爱不释手,云敬梧看出来了,为她买了一套弓弩,绑在手臂,按动机关就能发出暗箭的装置,有了这个,以后阿樱动起手来,就轻松了。 在桐城的最后一天,他们逛了一整天,崔城主为感谢他们为当地百姓带来希望,拿出了酒热情招待他们,蓝樱高兴,也饮酒了。云敬梧想要阻止,阿樱才不管,还给公子斟酒,让他陪自己喝。 这一行确实太过疲惫,云敬梧饮过几杯后便不行了,被人送回了房间。 第二日,等云敬梧从房间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隰元大人早叫人备好了车马,只等着出发去霁东了。 而蓝樱,留书,离开。只道:公子,后会有期! 这阿樱,给他下药,还不辞而别,她果然还是把自己抛弃了,就像之前她抛弃自己去蓬莱一样。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女人都是善说谎的骗子。 “大人,现在出发吗?”隰元问云大人。 “走,现在不走还等着吃饭呀!” 今日的云大人一直黑着个脸,把不高兴全写在脸上,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气筒。隰元就知道,蓝樱的离开会是这个结果,吩咐随行的人都仔细认真些,莫要触了云大人的霉头,不然会被骂得很惨。 到桐城城门口的时候,领过救济的百姓在崔城主的带领下来为他们送行。隰元接收到云敬梧的示意,作为代表,下车感谢了百姓的好意,又说了些官家话语。崔城主才让百姓让出一条道,目送他们离开。这一耽搁,他们一行人离开桐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隰元拿出两张饼,将其中一张递给云大人,云敬梧没接,只说不饿。 懂,气饱的。隰元只的把饼重新放回包裹里。 “大人,现在天黑得早,找到一家客栈我们就得落脚,不然很可能会露宿荒野。” “随便。” “大人,前些日子,您讲了一个价格射利轻重的理论,我不是很懂,想请教大人。” “笨!”云敬梧闭目养神,只说了一个字,没有下文,显然是不打算授课。 “大人,蓝樱姑娘。。。” “别给我提那女人,来气。” 知道不能触云大人的霉头,隰元还同他说话,只是因为,两个人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气氛确实有些诡异。终于还是惹恼云大人了,隰元不敢再多言,也选择了闭目养神,顺便想想价格射利和轻重之法是什么鬼。 不知过了多久,随从叫醒隰元,说到客栈了。 “什么时辰了?” “戌时一刻。” “云大人呢?” “在,在欣赏风景,吧!”随从不是很确定。 隰元下车,这里确实有一家客栈,云敬梧没进客栈,而是择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负手而立,看向远处,确实在欣赏风景,已经入冬时节,万物萧瑟,他还能找到欣赏风景的地方?果然是司农大人。 隰元让下人不要去打扰了大人的雅致,用饭的时候叫他就行了。 被蓝樱气得一整天没吃饭,云敬梧被风吹得脑袋清醒后,紧紧衣衫,快步进了客栈。隰元已经让客栈老板备好了食物,就等着他了。 “客官,我们店有上好的秋月白,要不要来点?”老板上完最后一个菜后,顺便堆着笑脸问了句。 “不用了。”隰元拒绝。 “来二两吧。”云敬梧昨天没喝尽兴,今天再来点。“隰元,这里的秋月白可是有名的很,我们尝一下没意见吧。” 哪敢有意见?只是怕你把蓝樱用在你身上的伎俩用在我身上。隰元想。 “是啊!很多侠士都会来我们店里一尝秋月白呢。”老板端酒上来我时候,又把自家酒夸了一番。 客栈老板是个直爽洒脱之人,看上去也讲义气,云敬梧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老板也正好看向他,抱拳一笑,再伸手示意他尝酒。 “老板,这里没多少客人,要不一起喝一杯。”云敬梧有意邀请他。 “好哇!”老板择一方板凳爽快坐下,看看酒有点少,又去拿了一壶,先给两位客官满上,再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遇见如此爽快之人,云敬梧和隰元也就不客气一饮而尽。 第68章 再被弃 聊天之中,方知老板姓许,早年间是个负剑走江湖的侠客,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无心再浪荡天涯,便择了此处建一客栈,为南来北往长途跋涉的人留个暂时歇脚的地方,至今已有五年了。 聊了不多会,又有客人来到,老板便起身招呼去了。明日还要继续东行,云敬梧和隰元喝完了酒,吃好了菜,也上楼歇了。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云敬梧就起床了。去敲隰元大人的门,提醒他该出发了,没人,房间是空的。 云敬梧下楼,许老板已经在整理柜台,笑着和他说了声“云兄,早”。 “许老板,和我一同来的人呢?” “哦,隰兄半夜就带着人离开了,好像说,您有东西落在桐城了,要回去取了来,还说什么接下来的事不用担心,他能搞得定。” 云敬梧走出屋外,看着车辙远去后留下的痕迹,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好嘛,他堂堂司农大人,桓帝玉口亲封,竟又一次被甩了! 此时,一驾去往霁东的马车上。驾车人问:“大人,这样真的好吗?云大人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我占卜过了,云大人,顺安!” “我们这样把云大人扔在客栈,是不是太小人了?” “诶,此言差矣!都说,君子成人之美,咱们这不就是在成全云大人的美事吗?所以咱们非但不是小人,还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隰大人,小的书读得不多,您可别骗我。” 。。。 孤地。是一种神秘的地方,此前一直无人问津,直到近几年,异人,杀手在中州大地的广泛出现,有心之人便开始深入查究,再加上说书人的精彩描述,孤地便增加了一种朦胧的,恐怖的氛围。 孤地,毗邻东霁桐城。要去到孤地,首先经过一片神秘的树林,树林不大,站在林子外似乎就能一眼看穿树林后面的一潭碧水,可是当你满怀激情地冲进去,直奔碧潭而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到不了那就在眼前的目的地,就好像进入了一个迷阵,永远走不完。 如果有幸通过树林,那也只是经过了第一道关卡,还要经过水路、山路、歧路才能到达孤地中心。 一日前,蓝樱混在桐城百姓人群中,为公子送行,可公子坐在车里根本没出来,蓝樱知道他定是在生自己的气。看着马车离开桐城,蓝樱才带着仙鹿动身往孤地而来。雀鸟想必很快也会飞回来。有了仙鹿和雀鸟,蓝樱要去完成她的承诺,对蓬莱仙人的承诺。 蓝樱离开孤地是五年前,凭着脑海中的一点记忆,蓝樱找到了孤地入口。现在是严冬时节,林中树木虽然仍然高大,但草丛却是干瘪枯萎,只要不是遇上大雾天,都能透过树林看到不远处的那一方碧潭。蓝樱拾了一块石头往里一扔探路,石子就像掉入了一个黑洞,没了踪迹。这片林子是很久之前的一个善五行八卦的宗师布下的迷阵,不得要领擅闯者,十有八九会被困死在迷阵,运气好的十分之一会闯进林中,十分之一会不知从什么地方绕出来。在找到确定的路线之前,蓝樱不敢冒闯,要是雀鸟在,雀鸟倒是可以先探路。现在只有让仙鹿试一下。 蓝樱将仙鹿放进去之后,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公子酒后倒是休下了,她可是一夜没睡,实在困得不行。 很快的,蓝樱开始做梦。 快来啊!快来追我呀! 哈哈,追不到! 呜呜呜! 饿!好饿! 冷!冷!哆嗦! 我是不是快死了! 死了有吃的吗? 汤,有肉汤味! 香! 这不是肉汤?不对,这是什么汤?这汤,这汤,这不是汤,汤怎么会是红的?这是血汤?是人的血,还是猛兽的血? 啊!!! 蓝樱惊出一身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云兄,她醒了。”许侠告知正在探究树林入口秘密的云敬梧。 “谁?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云敬梧明知故问地东张西望,眼神就是不看向蓝樱。 公子怎么在这,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看到公子的那一瞬,蓝樱一下就笑了,好像纠结矛盾的心里一下就畅通了,对孤地的恐惧荡然无存,也把刚刚的噩梦忘到了九霄云外。她站起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云敬梧为她披上的外袍,紧跑两步抱住了他。 “公子,错了。” “公子没错。”云敬梧用鼻孔对着她,傲娇地说。 蓝樱点点头,抱得更紧了些。 云敬梧在客栈向许老板证实他昨天站在高处眺望的地方是否就是孤地之后,便直接抄近道来了。许侠知道他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孤地之后,关了客栈门,也跟着来了。刚到这里,就遇见靠着大树睡着的蓝樱,这么冷的天,她也不怕冻着。 原来这就是隰兄口中的云兄落下的“东西”呀?许侠有些了然地点点头。 牟牟! 探路的仙鹿终于出了林子,只是刚一出林子,就倒在地上,不住喘气,云敬梧上前一探,身上倒是没任何伤口,只是跑太久累着了。能出林子,已经算是幸运的那十之一二了。 蓝樱拿出两粒丹药让它吃了,给它盖上披风,让它休息会儿。 “云兄,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这是蓝樱的地盘,云敬梧看向蓝樱,见她只是摇头。 她在放仙鹿进去的时候,已经给了仙鹿她记忆中的路线,但既然仙鹿没能进到湖边,那就是树林的入口已经改道。 云敬梧知道那近在咫尺的湖心是障眼法,但要破除也没有那么困难,现在是干枯季节,只要一把火,就能烧开一条路。 “烧开一条路?”许侠曾见过无数想要进到孤地中心的人,还没有一个用这么野蛮的法子的,不由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蓝樱摇头,说:“首领,会杀你。” 敢烧孤地的入口,组织的人必定追杀,除非是不想活了,也就孤注一掷了。 “那,”云敬梧看看时辰,现在的方位不对,五行八卦阵,癸乙夫子讲过,方位、时辰、关卡都要对应,才能找准活路,否则多是无用功。“那我们只有再等两个时辰,等申时,树木变方位的时候,我们再找机会吧。” 在外面等的时候,许侠认识了蓝樱。他仔细打量她,问:“你是异人?杀手?还是暗人?不,应该不是暗人,你是异人还是杀手?” 第69章 许侠是谁 蓝樱也打量这个背着一柄长剑,满身侠气的陌生人,他似乎对孤地组织有一定了解。 “许兄,在问姑娘事情之前,你是不是应该把自己也介绍下,你为什么跟着来,又为什么把客栈开在那个地方?好像许兄有挺多秘密的。” 云敬梧递给蓝樱一张饼一壶水,替她解围。在来的一路上,云敬梧问过许侠这些问题,他只说自己好奇而已。好奇能好奇五年?还就守在离孤地不远的地方?如此“明目张胆”地关注孤地组织,还能安然无恙? 蓝樱已经在事不关己地吃东西了,把她的秘密交给云敬梧来处理。许侠知道云敬梧是只狐狸,自己不放点料,这只狐狸不会说一个字。 许侠原本是北缙人士,出生在一个善铸剑的部落,那里靠近铁矿,那里的人无论炎夏还是寒冬,都赤裸着上身没日没夜地铸剑,他自幼就跟着父亲打铁。 后来他所在的部落被恶人侵占,族人纷纷逃了出来,天下之大,他们便各自寻栖息地,父亲带着他仗剑走天涯,后来仇人觊觎父亲亲手铸造的青锋剑,为了夺剑,他们把父亲杀了。许侠苦练剑法,一年后,为父亲报了仇,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伤好后,许侠便打算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择了东霁和北缙中间的一处地方开了间客栈,为路过的行人提供歇脚的地方。 “云某有一事不明,许兄的客栈为何没有一个名称?” 许侠无奈的一笑,“年轻时行走江湖,招惹了一些仇家,我不想他们找到我。” “可一个没有名字的客栈不是更容易引起怀疑吗?许兄就不担心客人离开后告知外面的人,为许兄引来麻烦。” “不瞒云兄,我了解我所有的仇人,他们都不是好奇之人。” 是吗?就云敬梧从西良两个杀手那里得知,他们到过许侠的客栈,许侠绝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简单。不过,云敬梧现在不打算拆穿许侠。为了蓝樱,为了他曾对桓帝设计的一个朦胧模糊的构想,他需要先进入到孤地中心。 和在盛都听书一样,即便许侠讲得如此真诚,如此动情,蓝樱还是听得昏昏欲睡。要不是公子唤她,她便又去见周公了。 “行了,我知道了。阿樱,我们进树林吧。” “不是,现在还没到申时呢?还有,她是异人还是杀手?”许侠执着于他的问题。 “她是蓝樱。”云敬梧纠正他,蓝樱笑着配合地点头。“还有,我只说申时会变换方位,又没说只有申时才能进。” 果然是滴水不漏的狐狸,许侠心想。 关于孤地的很多事情,云敬梧在这几年已经了解得很多了,从书卷中,从商人侠客口中,从在西良边境曾刺杀自己杀手口中。云敬梧已经观测过了,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迷阵。他在进癸乙学堂的时候,赵卷师兄第一个为难他的课题就是五行八卦。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他怎么敢跟着蓝樱闯这龙潭虎穴,之所以耽搁这半个时辰,只是想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客栈老板是友是敌而已。至于蓝樱,不论她是异人,是暗人,还是杀手,她都只是蓝樱而已。 “阿樱,要带着鹿吗?” 蓝樱摇头,说:“气味,找到我。” 蓝樱因为有口吃,她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说长话,所以每次只说最重要的内容,别的人懂不懂不重要,她知道公子明白就行了。 云敬梧一边让蓝樱拉着他的衣角,一边对许侠说:“如果你要跟我们一起进去,就跟紧了,中间阵法变换,很容易就错位了。” “我拉她就行。?” 许侠正要伸手去拉蓝樱,被她嫌弃地躲开了,她不习惯陌生人靠得太近。许侠有些尴尬地抖抖手,表示无所谓。 云敬梧就知道会这样,笑了。看看天边的日头,再看看锚定的方位,确定地踏进了小树林。 孤地中心秘境,位于孤地中心最高山的半山腰,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洞穴,也是中州最大杀手组织无影门的总部所在地。 除此之外,孤地里各个山峰的大大小小的洞穴也都是无影门组织,这些分为三部,分别是杀部,只负责执行杀人任务。暗部,负责收集情报。还有一个异人部,异人部的任务负责转化。 无影门最大的是首领,门主。其下是四大长老,其下是三个部门的大家长,以异人部家长为首,暗部家长次之,杀部家长地位最低。 从云敬梧他们进树林,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暗门,暗门哨告知部门家长,家长告知长老,四位长老聚在一起一商量。 一般人闯孤地密林,到暗部哨岗,就发动机关让他们绕出去或者绕进去了,有点身份有点用的,报之大家长,由大家长裁夺,大家长决不定的,报长老,通常一个长老便能做出对擅闯之人做出是生是死的决定。而云敬梧闯孤地密林,却由四位长老报到了门主处。 暗部长老:此人名叫云敬梧,是东霁大司农,到霁北地区不过短短两月,便解决了霁北六地的灾荒问题,让数十万百姓吃有所食,穿有所衣,还按照土地贫瘠,重新划分土地让百姓耕种。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端木升赢的师父。 门主:就是那个富可敌国,每去一个诸侯国,都坐着四匹绝世好马拉着的房车的大富商。 暗部长老:是,如今,他的生意已经拓展到南杵了。 杀部长老:两月来,无影门接到三个刺杀此人的单,皆是被剥夺私财的豪绅,杀部都没接。 异部长老:拾柒回来了,五年了,终于有消息了。 门主:他们到哪了? 暗部:已过树林,上了船,马上要进水洞了。 长老:可要撤了水洞的机关? 门主摇头:不用,看看拾柒这五年如何了? “报!”有门人进来禀报。“有人闯过了水洞,到了幻境。” 门主带着四大长老,三大家长走出洞外,俯视孤地闯进幻境的三人。说:“那我们就看看云敬梧此人的利用价值吧!” 异部长老眼神有些异样,心想:“只是可怜了拾柒,要再遭一次罪。” 第70章 蓝樱梦境 可怜的拾柒,你能否还能像以前那样从幻境中挺过来?无影门门主握紧拳头,生出一丝担忧。 孤栖部落。这里原是一方远离尘世喧嚣的世外桃源,部落里的人不多,但大家皆是和睦相处。东家犬吠声,西家鸡鸣声,声声相闻,家家相乐。北边的一片不大的田地,常年种足庄稼,虽不能说丰衣足食,加上周边林子里的猎物,孤栖部落的人也能过上平静的生活。直到后来,部落里来了一队打了败仗的官兵,他们将落败的气撒在了这个无辜的部落百姓身上,于是不由分说地屠戮了整个部落,只有几个被大人塞进密道的孩子活了下来。蓝樱就是其中的一个。 “阿爹,阿娘,姐姐,姐姐,姐姐,不要。”这些景象在蓝樱的脑中不停地闪烁,她哭着想要抓住他们,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活着”! 不对,不对,你是谁,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幻境中,蓝樱紧闭双眼,脸部不停地抽颤,显然是在害怕。 孤国。是夹在东霁、西良和北缙之间的一个小国。孤国有一位小公主,她出身尊贵,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她有疼她的父王母后,有皇姐皇弟,还有一个指腹为婚的驸马,他们一同快乐地长大。直到小公主十二岁那年,往日亲切熟悉的驸马爷像是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身高两丈,全身黑黢黢的魔鬼,他只是走一步都会将大地踩出一个大脚印来。 “妹妹,我们快逃,驸马中了邪,变成了妖兽。”皇姐拉着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皇姐,怎么会变成这样,驸马昨日才同我说等我成年,就娶。。啊”一只硕大的妖兽的手轻易地拈起了皇姐,皇姐用力一推,把她推出几丈远,然后她就看到妖兽一个使劲,皇姐便灰飞烟灭了。“皇姐,皇姐,,,”她哭着大叫,却什么都做不了。空气里只有皇姐最后对她说:“找到他,找到他。” 而驸马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清风和煦,春风满面,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走向她,说:“小公主,你要好好长大,长大后,我就娶你。” “不是,你不是,你是谁?”小公主惊惶地一边质问他,一边不住地往后退,一直退,他便笑着一直进,一直退,一直进,直到一个湖边,她终于掉进了湖里。 “不要,啊,皇姐,皇姐——” 这个时候,蓝樱不只脸部抽动,整个身体都在一下一下地颤动。 “阿樱,阿樱!”在幻境里已经醒来的云敬梧注意到了冷汗岑岑,做着痛苦噩梦的蓝樱,她不住地抽动,嘴里不停地嘟囔,一会儿是痛苦地呻吟,一会儿是惊恐的大叫,一会儿是伴着泪雨地哭泣。 “阿樱,快醒来。”云敬梧使劲摇晃,使劲唤她。 “她处于转化回溯过程中,看来她是异人没错了。你突然把她唤醒,可能会让她走火入魔,也可能会让她变成痴傻儿。”许侠敲敲自己的脑袋,也从幻境中醒来,就看到了云敬梧试图唤醒依旧沉浸在幻境中的蓝樱,便好心提醒他。 云敬梧看看周围,他们穿过水洞以后,就到了这处似乎没有边界,又不断闪过重重叠叠人影的地方。那些人影一会儿闪现在远处,一会突然逼近,一会似在头顶,一会儿又似在脚下,很快他们便被炫晕在这里。云敬梧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久远到他都快忘了曾经的悲苦的事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来了,发现他们似乎身处在一个明亮的没有边界的大盒子里。许侠和蓝樱都睡着,许侠还好,只是有些微的动作,而蓝樱,却像是在经历百般痛苦。 结合自己刚刚的梦境和蓝樱现在的状态,他问许侠:“你知道怎么走出这里吗?” 许侠回答:“只要我们全都从梦境中醒来自然就走出幻境了,目前就只有她了,”许侠瞧瞧蓝樱,不住摇头,“看她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我们,帮不了她的。” 云敬梧知道许侠说得没错,只有蓝樱自己从她的世界走出来才行。可是,他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云敬梧摸到了腰间的埙。自与蓝樱重逢后,这两个月来,忙于赈灾济困,他已经有许久没吹过了。这时,他希望能通过埙声帮助蓝樱缓解些痛苦。 这次,是一个灾荒背景,饿殍遍野,有一对无父无母的小姐妹流落街头。她们一路乞讨都没有饭吃,最后饿得在破庙里等死。 “阿姐,好饿!饿!”妹妹舔舔干燥的嘴唇,饿得已经快晕厥过去了。 “妹妹,你再撑会儿,姐姐再去求求好心人。”姐姐安抚好妹妹,捂着已经饿瘪的肚子出了庙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妹妹隐隐约约看到姐姐带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那人影拿出一个馒头,对姐姐说:“你想好了,我只能给你们一个人吃。” “嗯,给妹妹吃。” 妹妹吃了馒头,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看清了那个人影。从背影看,此人高大威猛,颇有几分像大侠。妹妹知道是他救了自己,赶忙跪下感谢他。 “谢谢!”妹妹诚心道谢。 “不用谢我,要谢谢她,是她舍弃了自己救了你。”“大侠”背对着他,用手一指,妹妹顺着看过去,是躺着一动不动的姐姐。 “不要,阿姐,阿姐。”妹妹跪着靠近阿姐,可阿姐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冰冷。 “阿姐,你醒醒,你醒醒。” “哈哈哈,”“大侠”背对着她笑了,用阴森恐怖的声音说:“小姑娘,跟我走吧,我教你武功。”小姑娘自是不愿意,她哭着喊叫:“你不是大侠,你是坏蛋,坏蛋,你害死了阿姐。” “哈哈哈!”那个人仍然厚颜无耻地大笑。小姑娘哭着质问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害死我阿姐?” “我是,我是,”那人正想要说出自己的名字,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声音,飘荡在空气中,那人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紧捂耳朵,还不住地说:“别吹了,别吹了,是谁,是谁在那里?” 小姑娘抱着阿姐,看着眼前的坏蛋,他似是着了魔,发了疯,捂紧耳朵。东倒西歪,像是有无数隐形人在打他,最后被打出了寺庙。 “妹妹!”小姑娘怀中的尸体说话了,阿姐,阿姐活过来了。“阿姐,阿姐,太好了,你醒了!”小姑娘抱着阿姐,久久不愿松手。 “云兄,埙声真的有用,她竟然笑了!”幻境中,许侠觉得这一幕有些不可思议。 第71章 夜望白 “云兄,真的有用,她竟然笑了!”许侠没想到埙音真的可以进到异人的梦境中并起作用。 云敬梧不语,拿出水壶,让睡着了的蓝樱先喝了点水。算算,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 很快地,躺在地上的蓝樱继续抽动,许侠提醒云敬梧,她又开始了! 娄国被灭,帝姬自陨,无数娄国子民被那些胜利的官兵圈在一个圆形的下沉广场。四周的人手持刀剑,是那么威风凛凛,尤其是居中正上方的大将军,正是他率军踏平了娄国,而此时,他正在享受他胜利的果实,这些被圈起来的娄国男女老少,就是他胜利的见证。 “男人这边,女人这边。”那个大将军抽出腰中佩剑,一挥,从空中画出一条界限,示意娄国男子往左,娄国女子往右。 已是砧板肉的娄国人不得不听命行事,其中有一个小姑娘拉着一个大人的衣角,慢吞吞走向女人的一方,眼神却望向阿爹,不愿和他分开。 “阿爹!”小女孩唤他。 “女儿乖,跟着婶婶。”阿爹安慰她。 待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形成一道明显的分界线,从中快速跑出数个带着隔板的士兵,他们用隔板将女人逼到一个角落,固定好坚硬的隔板,给了广场中的男人更大的空间。然后那些士兵快速跑了出去。 就在大家不知何故的时候,那居中站立的大将军发话了,“放大猫!” 大猫?几声哐当,几只老虎从不同方向走出,它们咆哮着一步步靠近。 不论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小孩都知道这些人意欲何为了? 隔板里的女人在哭泣,隔板外的男人在惊恐,看台上的士兵在狂欢。 “阿爹!”小姑娘不住拍打隔板,婶婶抱着她只是一个劲地哭泣。 几只大猫显然是饿过好几天了,见着活物,它们便凶猛地冲上去撕咬。广场上,很快便血迹斑斑了,男子的肢体被狠狠撕扯断,然后被甩得到处都是,甚至甩到了隔板上,隔板便也染上了厚厚的血迹。 “不要,不要!”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见到一只满口血的大猫扑向阿爹,小姑娘急得直接用头去撞隔板。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个声音,一个空灵的声音,一阵一阵,持续不断。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而那些声音却没有停止,似是甘霖一样从天而降,所有人都在感知那声音,那声音甚至飘进了大猫耳朵里。大猫缓缓闭上了血口大牙,也放慢了步子。渐渐的,这些大猫找准洞口方向,一步步走了回去。 “阿爹!” “女儿,别哭,阿爹没事!” 阿爹没事!阿爹没事!没事了! 蓝樱急促的哭泣声渐渐缓下来,而她额头上还渗着层层冷汗。 阿樱,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云敬梧忍不住伸手替她擦汗,一种疼惜之情油然而生。早知道你如此痛苦,我就不该带你回来。 这一次,埙声进入蓝樱的梦境,云敬梧费了不少心神。他亦是有些疲惫了。 见蓝樱的呼吸逐渐平缓,云敬梧站起身对着上空大叫。“无影门,鬼影门,臭影门,给老子滚出来,再不滚出来,老子一把火烧了你们,大不了同归于尽!” “云兄,云兄,使不得。”敢对无影门不敬,他不要命了。许侠拉他的衣角阻止他。 “你以为你们培养异人,训练杀手就能让你们成名吗?我呸!不过是一群躲在山洞里见不得光的无能之辈。” “你们知道躲在阴暗处的都是什么吗?都是吃屎的蛆。臭不可闻,臭名昭着,恶心!” “云兄。。。” 啪—啪—啪!拍掌声打断了许侠的劝谏。几个人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无影门门主夜望白。 “骂得好呀!司农大人,久闻大名!在下无影门门主夜望白。”那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嘴角含笑,邪里邪气!竟然对云敬梧做了恭敬之势。 “请门主大人救救我的这位朋友。”云敬梧不与他寒暄,直入主题,只要让蓝樱能好受些,其他的都可以缓后再说。 夜望白一挥手,身后站出来一个年龄稍长的人,想要靠近睡着的蓝樱。云敬梧警惕地挡住他。 “你不让开,我怎么救她?”夜望白抚额说道。 云敬梧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后又蹲下将蓝樱扶起靠在自己腿上。那人翻翻蓝樱的眼皮,探探她的脉搏,和其他一些地方。那人拨动蓝樱脑袋的时候,云敬梧看到了一缕发光的白丝。进树林之前,蓝樱明明是一头乌黑的头发,这不过短短数个时辰,竟让她憔悴至此。那人最后站起身,面向夜望白,回禀:“经历了四重身份!身体无碍,只是身心吃不消。” 才四重?!夜望白默念一句。拿出一小罐东西扔给云敬梧,对他说:“打开瓶盖,放在拾柒床头,这薰香可以让她进入深度睡眠,而不是停在浅层意识。这样,她就不会陷于梦境了。” 云敬梧懂,其实就是相当于一个活死人。不过,这确实是目前能让蓝樱舒适的最好办法了。 云敬梧还是谢过了门主。 夜望白知道司农大人心里有诸多怨气,一个“谢”字也是说得不情不愿。夜望白一个挥手,明亮的幻象之境瞬间消失了,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周围一片漆黑。跟在夜望白身后的人很快点燃了火着子。 “我们的客人已经很累了,先带他们去好好休息吧!”夜望白一个命令,先一步走了。有两个人想要来扶蓝樱,被云敬梧阻止了。这些人,就是害蓝樱受苦的罪魁祸首,他不会再把蓝樱交给他们了。 第72章 痛苦回忆 云敬梧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山洞,在火光的照耀下,山洞倒也明亮。山洞靠里面有一张铺好被褥的石板床,云敬梧将蓝樱轻轻放到床上,开了熏香瓶盖,随着香气溢出,蓝樱果然平静下来,除了均匀的呼吸,没有其他反应了。这样就好。云敬梧伸出袖口,擦拭蓝樱脸上残留的汗珠和眼角的泪珠。 有一无影门门客进得山洞,告诉他们,“两位公子的住处在另外的地方,请跟我来。” 云敬梧可不愿意,他现在和蓝樱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在他危险的时候,只有蓝樱能救他,在蓝樱需要的时候,也只有自己能陪着他。再说了,万一他离开,那些人再折磨蓝樱怎么办。云敬梧倔强地不肯挪动一分。 许侠都替他难为情,“我说云兄,孤男寡女,这样不太好吧,莫非你们已经成亲了。” “成亲?早晚的事!”云敬梧傲娇地宣告,厚着脸皮在地板上开始铺地毯,打定主意今晚上就睡这个房间。许侠特无语地跟着门客离开了房间,云敬梧不要脸,他还要脸。在许侠准备进入房间时,黑暗中一个人伸手把他掠进了另一个地方。 。。。 今日的确太累了,一大早被隰元扔在荒村客栈。自己寻了路找到孤林入口,好在遇到了休息的蓝樱。然后他们入迷阵,穿水洞,进幻境。 幻境里,云敬梧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他刚刚有记忆,那时他们还住在隐山山脚下的一个破草屋里。母亲的身影很清晰,她一直在跑进跑出地忙碌,只扔给他一个用竹篾编制的玩具。草屋房间里,躺着一个人,身影有些模糊,但云敬梧知道,那是自己的父亲。父亲生了重病,呼吸时有时无,随时都会断气。 “坚持住,他叔快回来了,他说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的药。”母亲急匆匆地端了壶热水进来,倒进碗里想喂父亲喝,可是太烫了,她又放回桌上让水再冷一会儿。瞥见了一旁无措的小孩,吩咐他:“他儿,你快去门口看看叔回来没,门口没看到人就去村口等,看到了就把叔带回来的药赶紧给你爹送进来。” 小儿握着竹篾玩具听话地跑到门口,四处张望,空无一人。他又握着竹篾玩具往村口跑,一路上,三婶四伯喊他:“你跑什么跑,你爹怎样了?”小儿不管,只是跑到村口,站着望向叔可能出现的方向。云敬梧对自己的父亲记忆都那么模糊,对只在幼时见过一面,送给他一个竹篾玩具的叔更是全无印象。他只知道,只要村口出现一个陌生人,那就是他叔,小儿就会把他扭回家。可是从晨时到暮时,村口进进出出也有许多人,都是小儿熟悉的村里的阿公阿婆,并无陌生阿叔的身影出现。夜深的时候,四伯从村里跑出来,骂他:“你这臭小子,你爹都落气了,你还在这干嘛?”然后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往家跑。 跑的过程中,小儿掉落了那个竹篾玩具,连带着他和母亲的希望也在那个夜晚一并掉落了。 在幻境里,小儿跑进屋,他竟然清晰地看到了父亲的脸,他是那么年轻,年轻得令人难以想象他是的确死了,而不是睡着了。 小儿看到哭得撕心裂肺的阿娘,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阿娘哭,从那时起,小儿开始有了失去的痛苦意识。伴着这种意识,云敬梧从幻境中醒来,仅是一次回忆,他就气息不匀,呼吸不畅,像是马上就要闭气而亡。好在他及时醒过来了。醒来之后,云敬梧便知道了无影门创设的幻境有何功能。 躺在地板上的云敬梧又想到了蓝樱?四重身份?也就是蓝樱在幻境中经历了四次折磨?而她还没有醒来?夜望白竟然嘀咕“才四次”?在蓝樱的意识里,她到底经历了多少身份?有过多少痛苦的回忆?等等,夜望白是怎么称呼蓝樱的?拾柒?谁会用数字作为名字,比他给蓝樱取名还随意,莫不是? 当初离开首阳,阿娘并没有给他说任何大道理,只让他吃好喝好睡好,照顾好自己。自父亲过世,云敬梧和阿娘相依为命,他很听阿娘的话,所以他从来没有熬过夜。而今夜,即使累得身心俱疲,他也彻底失眠了,一直到外面的阳光透过半山腰的树叶照进山洞,躺在地板上的云敬梧也是一直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山洞天花板。 一会儿之后,有门客来报,说门主有请。云敬梧看看睡得安稳的蓝樱,又嗅了嗅熏香,才放心的整理好自己出了门。 在去见夜门主之前,云敬梧问同他一起来的许侠呢,门客回答,已经在大厅等着了。 从宿房到大厅,大多时间是在走上山路,也穿过了几个山峰之间的缝隙,云敬梧能感觉到,所谓的大厅的位置,是在另一个山峰的更高处。 走了约摸半炷香时间,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门客把他送到门外就离开了。云敬梧推门而入,许侠最先过来迎接他,说了些客气话。 云敬梧没理他,直直地走进大厅。 这里其实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较东霁的乾坤殿也小不了多少,因为没有文武百官朝拜,只有他了解到的门主,四大长老和三大家长端坐主位和左右两侧,以及每个人身后都站立了一到两个伺候的人,人数也不多,这里倒显得更为宽敞空旷。 说实话,云敬梧对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怒意,他觉得这里就是一个蛇窟,里面都是各种各样残忍的毒蛇。但同时他又知道,自己势单力孤,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他压下满腔的愤怒,向蛇窟老大行了见面礼,也介绍了自己。 “司农大人客气了,您的到来,让我们无影门蓬荜生辉。” 夜望白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径直走到云敬梧身旁,领着他一一给他介绍无影门的四个长老,三个分部大家长。对于暗部和杀部,云敬梧还能勉强点点头,当介绍到那个满身都渗着毒液的异部长老和大家乡时,云敬梧的眼里放出了两道隐隐的撕裂光芒。异部长老似乎也感受到了云敬梧对他的敌意,先发话了。 “云大人,关于拾柒,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她多少?” 第73章 无影门 要知道蓝樱是谁,要知道这里带给蓝樱的只有痛苦,云敬梧死也不会带她回到这里。 “唐长老,如果你说的拾柒是和我一起的蓝樱,我对她了解得确实不多,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对过往的自己一无所知了。所以,有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在下还希望长老能告知在下。” “你是她的谁?”唐长老问。 朋友?主仆?爱人?关你何事? “夜门主,不知是否有吃的,云某已经有十二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 “哦,哦,是夜某怠慢了。”夜望白让长老和大家长先撤了,把云敬梧和许侠带到了膳房。 夜望白让门人准备了上好的酒食,满桌的美味佳肴甚至超过了他以往在盛都吃的每一顿餐食。云敬梧皱了皱眉,这夜门主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未免有些太优待了,莫非他对自己有所求? 云敬梧先敬夜门主一杯,将自己的疑问直接问了出来。 “司农大人多虑了,您让霁北三州六地的百姓从灾灾荒中重新活过来,而且就我所知,大人这两月以来,夙兴夜寐,劳苦功高,还没有好好吃过饭,我请你吃一顿好的,本就无可厚非。” “要这么说,隰元大人岂不是错过了门主的此番招待?” “无妨,以后有机会,隰元大人霁东之行,我无影门的人会一路护送他。” “竟不知无影门有此等业务?” “司农大人不信?” “四大长老,三大家长可没有负责这个的。” “我无影门杀部,暗部,异部分别有一个大家长,一个长老,司农大人莫非忘了还有一个长老的存在。” “夜门主如此费心介绍,云某岂会轻易忘记。明长老非杀非暗非异,他是做什么的,恐怕许兄最清楚了。”云敬梧把话题一下引到正在吃饭的许侠身上,惊得他刚夹起的菜又掉落在桌上。昨夜,把许侠掳走的便是这个非杀非暗非异的明长老,而他的任务就是为无影门寻各类可塑之人,明长老主内,许侠主外。云敬梧此前已从西良刺客那里探听到,他们都是通过一个无名的山间客栈入的无影门,虽然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客栈老板。 云敬梧不管许侠,继续笃定地对夜望白说:“总之不会是要去护送隰元大人的。” 夜望白只当云敬梧过于关注异部,故意拿他忽略的明长老搪塞他,不料他竟直接把明长老和许侠挂钩。他知道的,或许他猜到的比自己想象得要多。 “为了证实夜某之言,饭后,夜某想邀请司农大人在我无影门走走。” “荣幸之至,只是云某有一请求,可否先参观异部。” 夜望白同意了云敬梧这个小小的要求,他知道,云敬梧不直接问他关于拾柒的事,是对他有抵触,甚至是恨意。而对于这个为百姓奔劳的大司农,为拾柒胆敢闯孤林的有情有义之人,夜望白对他却是全无敌意,甚至想结识他,如果可以,劝他留在无影门,为无影门做事,夜望白甚至不介意也给他一个长老的位置。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最紧要的是要消除云敬梧对无影门的敌意。而要做到这件事,只有帮他唤醒拾柒。带他去异部看看,或许他才能真正明白,半梦半醒对拾柒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许兄可要一起?”云敬梧端着酒,悠闲地问。 “我,我,,,”许侠看看夜门主,夜门主没给指示,意思便是听贵客的安排。 “想必许兄也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异部吧,不如一起吧!如果你不着急为明长老做事的话。”云敬梧喝下酒,说得云淡风轻,却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之感。 “好,好,好呀!” 无影门异部在一座独立的山峰里。门主亲自做陪,云敬梧和许侠跟在他身后从峰底开始盘旋往上走。 走了不多时,离山脚不远的地方,见到了第一道山门,山门外的木板上只写了一个数字,三百。夜望白主动解释,“无影门异部有三百个房间。” “这里似没人住?” “因为还没有这么多异人。” “目前有多少?” “等待转化的有数十人,正在转化的有十人,转化成功而且还活着的,不到五人。” 夜望白领着一路往上攀爬,可每走一段距离,云敬梧就要停下来问问周边的情况,似是在欣赏风景。 停留几次之后,夜望白看着他苍白无血气的面容生起了一丝疑惑。“云兄可是哪里不舒服?”夜望白知道有些人攀高峰会缺氧,但这座山峰并不高,况且还未到半山腰,对一个普通人而言,决不至于缺氧到呼吸急促,满脸苍白吧。 “我,”云敬梧扶着一块大石头喘气,稍待平息之后,方说:“不敢欺瞒夜门主,云某天生气短,也从未做过如此剧烈的运动。”癸乙学堂有功夫拳脚课程,他和舒义从来就没上过,就是因为身体受不了,其他同学上课的时候,他和舒义就在一旁看着。 “这好办。”夜望白对着另一座山峰吹一口哨。很快地,四个抬着担架的门人出现在了眼前。竟还有这等服务?云敬梧和许侠都有些吃惊了。尤其是许侠,明长老昨晚只对他说门主会好生招待云敬梧,却不想优待至此,他敢肯定,别说气短了,他许侠就是断了双腿,夜门主也不会让人抬他上山。 夜望白一个示意,门人便将云敬梧扶到担架上坐好。待他接受,夜望白才问:“云兄,现在可以启程了吗?不然,到晚上我们都到不了峰顶。” 云敬梧点头,内心竟生出一丝不好意思。自己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又走了一会儿,接近半山腰的位置,终于看到了有人的洞门。 云敬梧下了担架,夜望白开了门上的一个小口,示意他看。山洞不大,通过小口,可以望见洞中所有的景象,里面静止的东西是一个人简单的生活物品,一张床,一床薄被,一个夜壶。洞中活物是一个走来走去,窃窃私语的男子,他一会儿猛烈跺地,伸出手臂与人搏斗,一会儿又哈哈哈大笑。 “这个人,就是一普通百姓,娘子被富人子弟奸虐而死,自己也被打得满身伤,誓要报仇,爬到孤林入口求入无影门。”夜望白向云敬梧介绍这座山峰中的等待转化的第一个异人。 第74章 异人转化 “他是何时来的?” “上个月末。” “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只讲了杀部和异部的区别?” “他自己选了异部?” “是。选择是他们的第一个阶段。” 云敬梧坐上担架,在夜望白的带领下继续往上走。 第二个异人是被豪绅夺了田产,还打死了双亲的农夫。 第三个异人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百次挑战对手,百次均落败。 第四个异人是个女子,被夫婿抛弃。 第五个异人是死了儿子的寡妇。 第六个是亡了国的小王子,依旧活在往日奢华的生活中,已经变得不男不女。 第七个,第八个,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个都经历了生死离别之苦,每一个现在都过得生不如死。许侠看着这些人,有些他有印象,是在他的客栈诉说人生之苦之后,被他劝到无影门来渡劫的。 快到峰顶的时候,云敬梧已经见过数十人。 “刚刚你见到的是待转化的。”夜望白解释。他们已经到了山峰较高的位置,眼前是一个视野开阔的空地。夜望白让抬担架的四个门客先退下了。 夜望白指着一个较大的洞门说:“里面是正在转化的异人。” 云敬梧未进去,却仿佛已经感受到里面的非人折磨,阿樱就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夜望白推开门让他们进去。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穴,走进去一看似有两层,每一层环绕了一圈的小门,一层有六个,二层有四个,在光线的照耀下,能从外面看到每个小门里不停扭动的身影。小门外皆放着一瓶蓝色的液体,瓶口还在释放着蓝色的气体,空气中散发着让人恶心想吐的腥气。云敬梧刚想捂住鼻孔,夜望白就递给他一个戴在头上只露两只眼睛的罩子。 “这些蓝色的液体是什么?” “是用十五种珍稀野兽的血提炼而成的药水。” 每个门里的人狂躁地扭动身子,似乎都在经历痛苦的折磨。 “这是在做什么?” “第三个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给他们注入新的记忆,不是记忆的记忆。也就是将他们原本的痛苦记忆撕裂成块,每一块再加入一些东西,这样他们就会忘记最初的记忆了。只有一个没有完整记忆的人才是一个成熟的异人?” “要注入多少记忆?” “因人而异,有的三四个就将以前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有的几十个记忆都不成,便心力交瘁自陨而亡了。” “阿樱,”云敬梧终于提到蓝樱了,“你们给她注入了拾柒个痛苦的记忆?”说这话的时候,云敬梧依旧是咬牙切齿。 夜望白点头。 拾柒个?要经历拾柒次不同的生离死别之苦?自己只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就痛得差点憋死过去,而阿樱,她如何承受得了?难怪在短短的时间内,她白了头发。 让人不成人,而成兽?这便是异人了!人类经历了千万年才能从兽蜕化成人,而无影门,竟妄想从身体上和心理上让人再变回兽?此时的云敬梧只恨自己不会功夫,也没有带兵,不然就一刀解决了夜望白,再让士兵踏平了这无影门。现在,夜望白对他已经直言不讳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夜门主刚刚说,这是第三个阶段,那第二个阶段呢?” 夜望白摇摇头,自他数年前从父辈那里接收过无影门起,他就没见过二阶段的过程,只有住在“天宫”的首领和异部的长老知道。但也能猜到,那就是注入记忆的过程,至于如何注入,父辈只说有三个天外来的高人在做这项工作,后来有两个高人带着他们的试验品出任务,就再也没回来。 夜望白不知道高人是谁,云敬梧却知道是谁?天外来的高人?独孤老头的师兄。 云敬梧走出洞穴,夜望白和许侠也跟着出来了,刚一出来,许侠就扶着栏杆呕吐起来。云敬梧冷言看他一眼,说:“见到被你哄骗进无影门的人是如此结果,许兄可有何想法?”许侠抚着胸口看向夜望白,夜门主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似乎他和云敬梧才是一起的。 他们目前所到的位置只是挨近峰顶,未到峰顶,从这里可以看到峰顶上的房子,那便是无影门首领所住的“天宫”了,首领在那里进行异人转化的第二个步骤。从外观上看,甚是精致,如果有阳光照耀的话,想必是金碧辉煌的,那个能转换别人记忆的天外高人就住在那里,除了异部的长老,谁都没有进去过。这个所谓的天外高人倒是高高在上,住着神仙的殿宇,过着神仙的日子。 “夜门主就没有想过去峰顶看看?” 夜望白摇摇头,说:“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下山吧。”他刚要准备吹口哨,再召唤门人,被云敬梧阻止了。他说他下山没问题,就不劳烦了。说完最后看一眼峰顶,先一步下了山。 下了山,云敬梧谢绝了夜门主的用饭邀请,直接回了和蓝樱的房间,许侠也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蓝樱一天没醒了,就这样躺着。云敬梧想到了这几年来和蓝樱相处的情节。刚遇到蓝樱的时候,因为她异人的身份,觉得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本来寿命就不长,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说要送蓝樱回家。蓝樱只是有一刻的闪神,便点头同意了。后来云敬梧又明里暗里地说过几次要送她回孤地,蓝樱也是点头同意,就好像她真的在渴望回到孤地,回到一个人的来处,那个地方叫做“家乡”!一年前,云敬梧带着蓝樱,还有独孤老头,乘坐端木的马车去北缙做生意,那天他和端木拿下了北缙皇家订单,吃晚饭的时候有些兴奋,云敬梧无意中又提到孤地离北缙不远,他要跟着蓝樱回她的家乡看看。没想到,第二天,独孤老头就留书一封,说,回孤地之前,他要先带蓝樱去蓬莱岛治病。 他说了这么多次回孤地,蓝樱一定是认为自己在赶她走,所以,即使不愿,她也要回到这里来。 “阿樱,从很久以前,我就没想过要赶你走,我说的回孤地,是陪你一起回来,如果你对我说一次你不想回来,我一定不会带你回这个鬼地方。”云敬梧轻轻抚摸蓝樱的额头,温柔地对她说。 “不,拾柒一定会回来的。”夜望白拿了两壶酒和一些吃的进来,放在石桌上。 第75章 献祭者 “她不叫拾柒。她是蓝樱。”云敬梧执着地纠正夜望白。 “好吧,蓝樱。”从昨天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坚持自己对蓝樱的称呼,夜望白最终做了妥协。夜望白承认之后,云敬梧似乎也没那么愤恨了,他既然带了酒,自己难受,也就不客气了。 “阿樱为什么一定会回来?”云敬梧终于开口问夜望白,这就表示他已经开始信任他了。 “如果你认为阿樱是同你今天看到的异人一样,那你就错了。她是献祭者!” 献祭者?这于云敬梧而言,又是一个新的名词。 献祭者?! “对,献祭者,也就是第一批异人。”夜望白解释。他的记忆回到很久以前。 自古以来,山高林密的孤地住着一个贫穷的部落,叫孤栖部落。因为缺乏耕地,孤栖部落的人多以打猎为生,但这里的猎物极难觅得,因为孤地除了人类,猎物,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地方从未见过的猛兽,传说是上古时期传下来尚未陨灭的能毁天灭地的神兽,即使生活艰难,孤栖部落的人也从未离开,因为孤栖部落的人坚信守护神兽是祖先赋予他们的神圣的职责。 “当然,也有人禁不住外面的诱惑,逃出孤栖部落,比如我的姑姑。”夜望白在回忆的时候,会插上一句题外话。 约莫十年前,孤地突然来了三个衣着奇怪,长相怪异的神秘人物,他们手持金钵、法杖、摇铃等器物,自称是天外之人,接受神的旨意来度化对上神忠诚的人,孤栖部落世代守护神兽,正是上天选中之人。作为证明,他们当众启动法器,不一会儿之后,住在孤地的各种神兽,包括天龙、凤凰、麒麟、狻猊,还有四大守护神白虎、玄武、青龙,朱雀。受到神的召唤,这些神兽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神兽现身,孤栖部落的人全部跪拜相迎,接受神的旨意。神的旨意就是让三个法师来领导孤栖部落,壮大族人,不成国,却要居于所有诸侯国之上。此外,要在族群中选体格好的童男童女作为献祭者,接收神的血脉,继承神的力量。 “阿樱是族人中跑的最快的小女孩,即便是男孩,也没有能比得上她的,所以她就成了第一个明确的献祭者。之后三个法师又挑了几个健康敏捷的小孩让其中一个法师带走了。” “这些小孩的爹娘可有过怀疑,可有过不舍。”云敬梧问。 “说也奇怪,他们挑选的皆是族中缺父少母的孩子。”夜望白那时有父母亲揽在怀,被警惕地护着,没有“荣幸”地成为献祭者。 “阿樱没有爹娘?” “不瞒云兄,阿樱是我姑姑的女儿,我姑姑年轻时跟着一个男子走了,几年后,带回了阿樱,许是被男人抛弃伤心欲绝,姑姑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疯了,整天神神叨叨的,还。。。”夜望白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事不想再提,继而说,“阿樱也相当于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被选中的时候,阿樱几岁?” “大约八岁” “她可愿意?” “她?阿樱当时问了法师一些奇怪的问题,她问,你们是神仙吗?神仙能医治腿病吗?” 法师回答,当然可以,他能让阿樱跑得更快。阿樱于是就跟着走了,等我们再见到阿樱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就是你今日看到的第三个阶段的样子了。等到第三个阶段结束,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法师只告诉阿爹,成功了,在拾柒次试验之后,阿樱继承了神的力量,只要给她一个指示,她将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 “其他献祭者呢?” “死了一半,成功了一半,据我所知,目前除了阿樱,还有三个献祭者还活着。” “他们在何处?” “五年前,一个法师带着他们出去执行任务,失踪了。无影门的人也一直在找,后来知道了一个在霁北地区惩治贪官污吏,一个在东霁皇宫替新国主做事。还有两个,尚没消息,隐部的人也没找到,也许是死了吧。” “献祭者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为了换血。献祭者身体内的血一半是自身的,一半是兽类的,自身血可自生,兽类之血不能,时间长了,此消彼长,兽血渐消,为求生存,献祭者身体内的兽性会指引他们回到最初的地方补给。” “所以即便隐部已经查到献祭者的所在,无影门的人也不会出动去把他们带回来。不,即便你们去强行带献祭者回来,你们也奈何不了他们。” “云兄所言甚是。按照法师的推算,献祭者的回归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除了献祭者的身份,独孤老头给云敬梧说过蓝樱身体的情况,半兽半人,倒是和夜望白所说无异。 云敬梧想了想,取下别在腰间的埙。问这又是什么来头? “这是法师控制异人的器物,我也想问,你从何处得来,你又如何能控制它?” “这不就是一只普通的埙吗,桐城集市上就能买到。”崔城主带他们逛桐城时,云敬梧看桐城人氏制的埙都比他带的这只精巧,试音也不错,要不是蓝樱阻止,他都打算换个新的了。 夜望白摇头,说,这是一只被诅咒了的埙,当初就是有一个法师吹响了这只埙,然后才召唤到了各类神兽聚集。 诅咒?云敬梧仔细研究过这只埙,也找做声乐生意的老板询问过,这只埙的器材确实是由古老而罕见的橡树所制,在中州很难寻到这样的千年古树,但在极北的苦寒之地,却并不难寻到。之所以能驱动异人,是因为乐谱。 “乐谱自然重要,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吹响这只埙的。”夜望白继续耐心向他解释,“只有至纯之人和至魔之人才能吹响。” “那夜门主认为在下属于哪一种?”至纯?愧不敢当,至魔?严重了。 第76章 孤注一掷 “那夜门主认为在下属于哪一种?”至纯?愧不敢当。至魔?严重了。 夜望白笑笑,说:“云兄都不是,只是因为天生气短而已。”从今日云敬梧上山,夜望白就看出来了,此人心肺不佳,许是有什么隐疾,时候未到,没有明显症状。 意思是,那纯粹是一个巧合而已。巧合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对于蓝樱的过去,云敬梧想,他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过去如何,他改变不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唤醒蓝樱。 “阿樱何时能醒来?” “她已经没有在幻境中,睡足了自然会醒来。” 云敬梧在没有其他信息的条件下,他姑且相信夜望白所说之事皆为真,只是夜望白对自己直言不讳,定不是闲得无聊,想找个人叙说他们孤栖部落的“传奇”。 “夜门主如此慷慨大方,可是需要在下做什么事?” “云兄是聪明之人,夜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夜某想请云兄助我一臂之力。” 说这话的时候,夜望白站了起来,诚心向云敬梧拱手鞠躬? 云敬梧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甚至没问为何要让自己帮他,究竟要帮他何事。只是喝下一杯酒,盯着夜门主看,似在探究他的内心想法。云敬梧闯孤地,也是带着目的的,只是需要桓帝的支持,他还在等盛都的消息。而且他大致也能猜到,夜望白想做何事,也是需要桓帝的消息。 “夜某想请云兄助我拿回孤栖部落。”关于这件事,自夜望白长大成人,见过一些事,明白一些真相后,就一直有这个奢望,只是势单力薄,他一直屈居于一个自称天师的外人之下。云敬梧此人,在北缙、东霁、西良各大诸侯国中都小有名气,可见定是有些本事的。加之,蓝樱和他的关系,夜望白决定孤注一掷,拉他助己冒险一试。 云敬梧起身打打哈欠,有些无精打采地问:“待云某睡醒,可否再看看无影门杀部和隐部?” “自然。” 被驱赶的夜望白只有先离开,后又转身环视这个小洞,问:“可是要为云兄另外安排一个房间?” 云敬梧一边打地铺,一边拒绝了好意,说只有在蓝樱身边,他才安心。摸摸地板,又觉得实在冰凉,便问夜门主能否借予一张木床。 夜望白同意了,很快招呼门人将一张崭新的木床抬了进来。夜望白离开后,云敬梧躺在木床上,嗯,不错,能睡个好觉。他又看看蓝樱的石床,不行,男人睡硬的地方对腰背才好,他又“邪恶”地和蓝樱换了位置。 “睡吧,我的阿樱,我定不会让你再做噩梦了!” 异人峰峰顶。 异部长老弓着背已有挺长一段时间了,等法师大人,也就是无影门首领——炼药。房间安放了数个壁炉,每个皆冒着不同颜色的烟雾,空气里隐有些丹药的气味传来,颇为让人神清气爽,年纪一大把的长老在这站了许久,也没有一点困意。 吱嘎!里面的门开了,伴随着浓烈的烟雾,一个头发灰白,胡须灰白,甚至连眉毛都灰白的小老头缓缓走出,因为个子偏低,他整个下半身都浸在烟雾中,像是话本里描述的腾云驾雾而来。可无论四周如何的陪衬,也掩藏不住他那双邪恶的眼睛,一睁开,便像是要吃掉周围的一切。 “我的献祭者回来了?” “是,天师。”法师是对他师兄弟三人共同的称呼,当无影门只有一个法师之后,他就承受上天旨意,自封了天师。 “比我想要的提前了。” “拾柒不是被驱动回来的,是她自己回来的,而且好像她会忠于外面的人。” “拾柒是老大的作品,老大死后,她会信任不伤害她的其他人。这没什么意外的。可有老二的消息?” “据隐部传回的消息,一年前去了蓬莱岛之后,便没了踪迹。” “夜望白呢?” “招待一个闯进孤地的不速之客,东霁官员,也就是拾柒忠诚之人。” “此人可有何特异之处?”天师所谓的特异之处是指杀手、暗人、异人的培养方向,长老想想觉得云敬梧确实都不具备,也就摇了摇头。 “如此无用之人,夜望白没有杀了炖汤,还热情招待他?” “许是拾柒的关系。” “明长老没有新的人送进来吗?不够,远远不够呀!” “过去一年,许侠捎了一些绝望之人入孤地,这段时间,经过那家客栈的行人似乎已没有失魂落魄之人。” “废物,都是废物!” 天师愤怒地一把掀翻了一个壁炉,又似乎意识到什么,两手支着脸两侧的太阳穴,往上刮,似是要消除脸上的皱纹,极力让自己不要生气,“神兽之血快要枯竭了,让明长老再给我送人进来,我要装满整个异人峰。”吩咐完之后,背对着异部长老,面向屋子正前方的神兽像,张开手臂呼叫:“我的献祭者们,回归吧,回归吧!我要让你们成为这世上的主宰,我就是主宰之王!” 次日。 烟雾迷蒙的晨曦中,一只吃凡间食的仙雀从盛都出发,飞往孤地密林。它经过了东霁一个又一个山村,一个又一个的城。俯身望去,田陌交错,隐隐约约能看到勤劳的农人已经在收整土地,将田间的枯草除去,再用锄将土翻新,等待种下来年的希望,他们脸上渗着汗珠和笑意,不远处的农舍里冒出缕缕炊烟,是农家妇人在准备晨饭了。仙雀飞得累了,停在一棵大树上歇脚,农舍里的鸡鸣声,鸭叫声,狗吠声,此起彼伏,仙雀也不示弱,放开歌喉叫上几句,奇妙的声音传进牲畜耳里,鸡停止了啄食,群鸭停止了迈步,小狗停止了吠叫,仙雀更加得意得多叫了几声。意识到这是外来物种在向它们挑战,鸡鸣声更急了,鸭叫声更杂了,狗吠声更紧凑了,一时间引得村庄里的各种鸟叫声也跟着出来凑热闹。各种飞鸟走禽的声乐演绎,催活了村里一天的朝气。 仙雀抖抖翅膀,又准备启程了,小家伙们,我可不是认输,而是有任务在身,等回来的时候再与你们比歌喉,仙雀回望一下村庄,展翅“咻”地一下飞向无边的天际。 孤地密林山洞中。 像是经历了无数个轮回,又像是仅仅做了几个梦,当冬日的一缕阳光照进洞里的时候,蓝樱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心里五味杂陈,不,是苦味,苦味浸满全身,使得她脑子不能思考,只是呆呆地望着洞顶。 屋子里的香气终于刺激了蓝樱饥饿的胃,她坐起身,看到了正在门边烤兔子的云敬梧。 轻声唤:“公子!”语气里夹杂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凄戚。 第77章 不谋而合 蓝樱轻声唤:“公子!”语气里夹杂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凄戚和疲惫不堪。 “阿樱,你醒了?我怕烟熏着你,又怕你闻不到香味,所以才在这门口烤兔子。”云敬梧依旧是一种乐观的语气,“阿樱,天冷,把鞋穿上,还有,那外袍也披上。” 门外刮进的一阵寒风让蓝樱不由的打了个颤栗,她听话地照做。然后走近云敬梧身边,见公子所坐着的石凳还有一大块空白,便挨着他坐了,然后不由自主地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脸紧贴着他的背,找寻着能让她安心温暖的依靠。 这么主动的阿樱云敬梧有一刻的愣神,然后笑了。说:“阿樱,渴了先喝点水,这兔子肉还要再等一会儿。” 蓝樱不渴,她只是心力交瘁,梦境中的虚和实,她都无能为力,那种无奈,那种痛苦,她永远也不想再体验了。 夜望白领着许侠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女子紧靠着一个在准备吃食的男子的景象,那画面竟然是无影门从未见过的温馨画面。即使他们走近,蓝樱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离开那温暖的源泉。 “夜门主可想好了,如若同意云某之策,云某愿帮助门主,如若不然,我和阿樱吃过这餐之后,便准备向门主道别了。” 夜望白寻个地方坐下,有一丝的犹豫,见蓝樱如此信赖云敬梧,知道他并不是在威胁,他们能进来,也定能出去。而自己却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云敬梧也不着急,看着兔肉已经烤熟,撒上一些盐,香气溢满了整个房间。引得站在夜望白身后的许侠不由地直吞口水。 “许兄,要不要也尝尝云某的手艺?” 云敬梧见他只是看向夜望白,不敢有所举动,云敬梧只好再大方一点,说:“过来给你家门主也捎点过去,你们吃半只,我和阿樱吃半只。” 夜望白吸吸鼻子,说:“能尝到云兄的手艺,是夜某的荣幸。” 得到门主的示意,许侠也就不客气了,和云敬梧一人持刀,一人持肉,割下一半,欣喜着领了去。 夜望白在吃兔肉的时候,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云兄所承诺之事,东霁大王会答应吗?” 这两天以来,在云敬梧了解了无影门的构成之后,他越发觉得他此前的构想可成。尤其是在了解了夜门主的想法之后,他觉得那简直就是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改组无影门,裁撤异部和杀部,集中发展暗部。为桓帝收集天下情报,为自己所用——离开盛都前,云敬梧便向桓帝提了这个大胆的构想。虽然当时他并不了解无影门,只惊异于他们无所不知的搜集网罗天下信息的能力。 云敬梧给夜望白的好处就是,从东霁桓帝那里获得支持,包括钱财和人力,帮助孤地百姓走出贫困,提高生活水平。昨夜,云敬梧已经同夜望白说过了他大致的构想。夜望白现在的担忧是,云敬梧的构想有几分实现的可能?东霁桓帝真会给予支持吗?如果能获得桓帝支持,他夜望白倒愿意一试。 云敬梧看看夜望白,知晓他通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已经快要接受自己的想法,只差最后一个保障了。他说:“夜门主稍等片刻,先吃了这顿再说。” 云敬梧握着蓝樱的手转过身,和她从前后靠着换成了左右挨着的姿势,又将一大块香喷喷的兔肉给了她,阿樱笑着接过去吃了起来。 等他们将一整只兔子入腹,日头升得有些高了。这时一只有着漂亮羽毛的雀儿落在了山洞门口,蓝樱最先发现,扯着云敬梧的衣角欣喜地说:“姐姐!” 蓝樱正准备去拿云雀,被云敬梧阻止了。他说:“阿樱不急。盛都的消息已至,烦请许兄取了直接给夜门主。” 许侠取了信,准备放飞云雀,被蓝樱夺了去,她把它轻轻握在手里,从袋子里拿了些吃食喂它。 “阿樱,你看,这家伙还胖了,看来小婉对这家伙挺好的!夜门主,云某尚未得知信里的内容,可否告知?” 夜望白念出字条内容“云卿可代孤行一切事 桓”! 。。。 这天,异人峰顶的天师盘坐中庭吸收天地灵气,注入金丹药炉,他握着手中的法器一震,整个孤地的动物都变得躁动不安。一只云雀除外。它毫不畏惧地盘旋在天师头顶上,练习歌喉,甚至肆无忌惮地停在天师高高的帽檐上。 一旁的长老指着天师头顶上的奇怪的鸟问,这是何物。他期待的答案自然不是“鸟”“雀”“鹦”这样的回答,而是它为什么不受控制。 天师停止了施法,想要抓住头顶上的“妖物”,被它轻巧地闪开了,他又以手为磁,想要把妖物吸入掌中,云雀到底是见识了天师的厉害,窜地一下,冲下了山峰。 天师不管它,站起身去看自己的炼丹炉怎样了,长老跟着前去低头一看。这一坨黏黏的是何物?长老伸出手想触摸下所谓的天地灵气会练成什么,又放在鼻口闻了闻。 “你再尝尝。”天师叫他。 长老照做。 鸟屎! 天师似早已知晓般抱着拂尘准备进屋,这时,林中的哨声响起,是夜望白在号召各长老和大家长开会,商谈要事。 献祭者归来却没有找自己要补给?外来物种不受控制还捣乱炼丹?陌生人闯进,夜望白却没有送去任何一个分部?天师想想到这两天的异常,没有进入屋内,而是选择了要亲自参会。 夜望白是无影门门主,可孤地的人都知道,夜望白只是名义上的门主,四大长老真正要听从的是住在最顶峰的天师大人,无影门真正的主人是天师大人。故而当着一身盛装的天师带着异部长老出现在会议堂的时候,所有人起身恭迎,包括夜望白。 天师一路走到会议堂主位,都没见到无影门以外的人,也没有见到献祭者拾柒。 夜望白把主座让天师大人了,他坐在了一旁的次座位上。 “夜门主,今日召集大家,是要商谈何事?” “哦,天师,夜某召集四大长老和大家长是因为夜某要重新装修无影门,这需要一大笔钱,数额已经超出了我这个门主所能决定的范畴了。” 装修无影门? 装修无影门! 四大长老,三大家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这次的议事内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应该讨论组织人手不够的问题,应该讨论各部人的有去无回问题,应该讨论献祭者的回归问题,绝不是讨论装修无影门的问题。 夜望白就知道自己的话会让大家觉得奇怪,尤其是天师大人,已经有发怒的预兆,要不是担心额头会增添皱纹,他定会狠狠骂人。 第78章 天宫被毁 夜望白赶忙给出自己装修无影门的数个理由: 一,现在是严冬时节,树木进入砍伐期,集市上的木材便宜,此时买入,比来年开春时买入便宜一半,这非但不是在浪费金钱,而是在节省金钱。 二,现在孤地周边的百姓农活不多,加上过去两年遭遇灾荒,亟需用钱,只要花很少的工钱,就能招来最熟练的工人,这又能节省一笔钱。 三,献祭者近期会相继归来,有了献祭者的原血,天师就可以转化一批新的异人,而目前准备的洞穴虽多,却不坚固,能锁住异人能力的并不多,估计连十个都没有,如若不抓紧时间装修加固,想必大家都不能控制住异人。 四,。。 夜望白还想继续说,被天师打断了,投了赞同票,补上一句,“夜门主为我无影门费心了。” “天师言重了,这不应该是我夜望白应该做的吗?除了异部,我无影门的杀部和暗部同样重要,,,,”夜望白准备继续滔滔不绝。 那个人心肺不好,呼吸不畅,自己要给他争取更多的时间,虽然要他一个大老爷们背这些词有些痛苦。之后的半个时辰内,夜望白口若悬河,雄辩滔滔,把无影门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规划了个遍,为天师、长老和大家长描绘了一幅关于壮大无影门的宏伟蓝图。 直到“嘭”地一声,惊天动地,打乱了夜门主的规划进程。响声来自异人峰,天师快步跑出议室,是自己的“天宫”被炸了,天宫上正冒着滚滚浓烟。 “天,我的天,老天!”天师也顾不上额间的皱纹了,惊叫出声,慌乱了步子奔向异人峰顶。长老,大家长,和其他门人也跟着往上爬。夜望白在最后,也跟着往上爬。许侠挤进他身边,悄悄告诉他,云敬梧,蓝樱,和所有的异人都在上面。 异人峰天宫被炸在云敬梧的预料之外,是他们解救的其中一个异人进到这里后,看着满屋的瓶瓶罐罐,看着尚在冒着仙气的四个炼丹炉,突然变得狂躁,一个劲地将桌子,凳子,瓶罐掀翻,这里似是他的地狱之所。云敬梧叫稍微清醒的异人压住他,可根本无济于事,云敬梧以埙声压制,一开始是起作用了,其他清醒的异人也把他稳稳地架住了。可是,一个不留神,发疯的异人似乎看到了一个反光的器物,他用力甩开架住他的人,随手拿起一个硬东西扔出去,只见得火光四溅,蓝樱眼睛一个惊异,说了两个字“爆炸”。云敬梧便号召所有人往外面广场跑,刚一出屋子,天宫便炸了。 “公子,”蓝樱最先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找公子,见到云敬梧安好,她才放心。 “阿樱,仙鹿能到这里吗?”云敬梧和蓝樱将异人峰关着的所有待转化和正在转化的异人带到峰顶,就是因为这里地势虽高,但宽敞,能容纳下所有人。异人的发疯让他们始料未及,这一炸恐怕已经惊动议室的人,夜望白不能再为他们拖延时间,他们要抓紧时间了。 蓝樱将手放入口中,吹响了蓬莱岛仙人教她的召唤仙鹿的口哨。孤林外睡着的仙鹿一个惊醒,起身往声音来源处跑去。仙鹿在前跑,后面有两个人也跟着一起进了孤林。 以天师为首,无影门的人很快赶到了异人峰顶,见到的就是所有异人聚在一起,他们身后金碧辉煌的天宫在噼里啪啦烧着,照亮了黑夜下的整个天际。 “谁?是谁?”天师见到这一幕,彻底发狂了,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数十年的心血呀,是谁将他长生不老的梦,统治诸侯国的梦付之一炬的? 在数十个异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拾柒旁边的那个人,而他的手里竟然还握着魔埙?始作俑者一目了然。 “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天师大人,你休要管我是谁?你不是会法术吗?你不是会召唤天龙吗?天龙能降雨,现在你还不祈求一场雨来保下你这天宫?”虽说炸天宫的人不是云敬梧,可却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他也不否认,而是上前一步,讥诮嘲讽这个自认为是仙,其实是魔的怪物。 天师自是不能召唤天龙,也不能让晴空万里的天际突然下雨,他便把这一切都怪罪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拾柒,杀了他。” 蓝樱眼神坚定,一点不为所动,她甚至做着随时护公子的动作。献祭者果然忠诚于外面的人了! “拾柒,杀了他我就救你,杀了他我就给你想要的,你不是要去救人吗?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告诉你。” “阿樱,别听他的。”云敬梧低声对身旁的蓝樱说。 “嗯,”蓝樱笑着点头,靠他更近了,说:“听公子的。”蓝樱能说四个字了,今天定是个好日子。 “不可能,拾柒,就算你出逃五年,也不可能是这样,你依旧需要补给。” 天师被彻底激怒了,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不相信献祭者会摆脱他的掌控。只见他盘腿坐下,从累赘的衣服里掏出两件法器,一个是钵,一个是鼓,用手一挥,两件法器漂浮在半空中,之后他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两槌,一手执一个,嘴里开始念咒语,同时,手脚也没停,以极快的速度旋转敲击,钵和鼓的声音混杂而出。 第79章 蓬莱仙人 这一幕对夜望白而言,很熟悉,和他十岁的时候见到的很像,只不过那时是三个法师一起跳大神,用的乐器分别是钵、鼓和埙,结果就是招来了孤栖部落的神兽。 “大家把耳朵捂住。”云敬梧来不及喊完,身后的异人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然后开始随声音舞动,一步步向云敬梧靠近。 天师的目标是拾柒,但是拾柒全然不受魔音的困扰,她甚至一直在击退不断攻击云敬梧的异人。火光这边是云敬梧蓝樱在和异人搏斗,而离火光更远的另一边,跟着天师上山峰的无影门门人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他们呆呆地一动不动,忽而有部分人开始跪拜祈祷。 仙鹿还没到,蓝樱一个人撑不了多久,云敬梧没中心魔,看来他的预防是对了。嘘,云敬梧一声口哨,唤来了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仙雀。 可那仙雀似乎也有些害怕,一是怕火光,二是怕异人狠狠地拍到自己,这都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大神击打乐器发出的难听刺耳的声音,那是它听过的所有声音中最难听的声音,简直是在害命。 仙雀只是停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上,悄悄探出脑袋,不愿下来。 “你这家伙!”云敬梧低声埋怨一句,后又哄着它,“你把夜门主唤醒了,我给你吃最好吃的芙蓉果子。” 有了芙蓉果子的诱惑,仙雀飞向陷入迷境的夜望白,它停在夜望白肩上,嘴伸进他的耳廓,哼唱它自己的歌。 云敬梧拿出埙吹出与鼓声、钵声完全不同的曲调,意在扰乱天师做法,可他显然低估了天师数十年的修为,即便他对吹埙已经很熟练了,也丝毫奈何不了天师的节奏。 这怎么办,如果任由这死家伙控制局面,即便仙鹿到了,也救不了异人,亦唤不醒沉醉的人。 蓝樱有些筋疲力竭了,其中一个异人伸出长长的爪子抓到了云敬梧的手臂,抓破了衣服,抓出了血迹,蓝樱看到后,一个怒吼,在眼神就要变色的时候,云敬梧停止吹埙,撕下一块布将她的眼睛捂上。“阿樱,我们在西良国练习过的,听声辩位,只听一种攻击声。” 蓝樱从蓬莱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失控过,眼睛也一直是天然的漂亮的琥珀色,那是因为她的公子一直是好好的。云敬梧遮住她的眼睛,只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口,他说过不会再让蓝樱失控的。 在仙雀的召唤下,夜望白清醒过来。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也看清了当年三个法师闯进他们孤栖部落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兽出现,族人只是被催眠了,然后在他们的梦境中,看到了族人世代的信仰。跪拜祈祷的都是孤栖部落的原住民,那些没有跪拜的,是之后进到无影门的人。 仙雀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声鸣叫消失在了黑暗中。 夜望白想要做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拉不起跪拜的族人,也唤不醒站着的人,他靠近不了跳大神的天师,更帮不了云兄和蓝樱。更有甚者,一些失控的异人像是感觉到新的猎物的存在,开始向他发起攻击。 就在异人张牙舞爪地扇向夜望白时,一阵萧声传来,异人的动作停在了半空。随即两人一鹿一鸟出现在峰顶。 独孤老头,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云敬梧拉住蓝樱跑到独孤老头身边,替她拆下眼罩。跟着独孤老头出现的是蓬莱岛的一个小童,蓝樱认得,小童也认得蓝樱。 “姐姐,现在可以用仙鹿的血救人。”小童提醒蓝樱。然后对云敬梧和夜望白说:“去拿干净的碗来。” 小童一个指示,仙鹿乖乖躺下,蓝樱拿出一柄小刀开始取仙鹿的血,放进准备好的碗中,小童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滴液体在其中,混着让喂给静止的异人喝下。 等一切忙完,所有异人都恢复了平静躺在地上。小童走向跳大神的天师,一挥手,一拂袖,两个漂浮着的法器落了地,天师也停止了施法,跪坐在地。 独孤老头停止了吹箫,走到天师面前,蹲下身子。看到他已经汗湿的脸,伸手给他擦了。对他说:“师弟,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该回去属于我们的地方了,中州大陆的事该由他们自己主导。” “师兄!”天师抬起他苍老的脸庞,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败了,两眼渗出了浑浊的泪水。他仍有一丝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拾柒不受控制?她明明是我们最成功的献祭者?” “因为她早已经不是拾柒,更不是献祭者了。”蓝樱在蓬莱岛的灵泉里泡了半年,从她离开蓬莱岛的那刻起,她身体内几乎没有任何药物残留了。 小童在天师的额头一点,以丹药维持容颜的天师一瞬间头发全白了,到了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云敬梧抱着鹿,蓝樱将它的伤口包扎好。夜望白走过来问:“我的族人何时能醒过来?” 云敬梧一努嘴,让他去问方才吹箫的独孤老头。 “仙人,请问我的。。。你是?” 晚上光线不好,方才离得远,夜望白没看清仙人模样,待走近正准备问仙人关于族人的问题,发现此人有些眼熟,他叫天师“师弟”?夜望白霎时醒悟过来,你是当年闯入我孤栖部落的三个法师中的其中一个? “你是无影门新门主夜望白?”独孤老头问。 “是。”对于这个曾经害了孤栖部落而今又救了族人的人,夜望白心里五味杂陈。 第80章 满目疮痍 “你是无影门新门主夜望白?” “是。” “从今日起,中州再无无影门,你渴望的白昼我们还给你,孤栖部落,”独孤老头看看晕倒在地的孤栖部落的人,与他们第一次闯进孤栖部落的人数相比,只留下了十之一二,孤栖部落的人,大多成了他们师兄弟三人试验的牺牲品。这个罪恶,他将带着师弟用余生来忏悔,如果大师兄没死的话,他们仨都该一起忏悔赎罪,“孤栖部落的人,都会好起来的。” 当天际开始泛白的时候,此夜已经过去,天宫被烧毁,里面的所有东西随之成为灰烬。独孤老头走向云敬梧和蓝樱,与他们道别,他要带师弟回蓬莱岛。 “云大人,其他人,还要你来拯救他们。”他是指那些失魂落魄的人的内心,“还有这个药,你回到盛都的时候让猎服下,然后放出污血即可。” 云敬梧取下埙还给他,独孤老头没有去接。小童拿过去,试着吹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摇摇头说:“就是一普通的乐器而已,还难吹,不要。”又还给了云敬梧。 “云大人,你收着吧,小童说得对,这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埙,所谓的法术,不过是心魔而已。”在与师弟对抗的时候,云敬梧明明可以吹出乐谱的最终章,只要他如此做,他就可以掌控所有的异人,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独孤老头对他说过,埙的最终章能完成异人转化的最后一个步骤,让他们彻底失去自我,然后那些异人就会听命于他。只要没有心魔驱使,这只所谓的魔埙不过就是一个能舒缓身心的乐器。云敬梧既然能吹响埙,就应该属于他。 小童没要埙,却要了仙鹿,他心疼地抚摸鹿的伤口,放血太多,它已经昏迷不醒,该送回蓬莱好好养养了。 至于仙雀,看它胖了一圈的身体,怕是眷恋凡间的美食,流连忘返了。 小童抱着仙鹿对仙雀说:“你还是留在这吧!好好陪着姐姐。” 小童经过蓝樱身边时,抬头看到了她头上夹杂着的几缕白丝,笑着说:“姐姐,抱抱我吧!”蓝樱照做了,“姐姐以后可不要再做梦了哟!”蓝樱不明所以地放开他,同时,蓝樱又恢复了一头乌黑的青丝。这可解决了云敬梧的烦恼,要知道,此前他还专门让夜门主撤下了所有的镜子,在天宫屋内的时候,他就是忙于将铜镜盖住,才忽略了异人的动作,才有了之后的一切。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独孤老头带着师弟,跟在小童身后,从孤地永远地消失了。很快,阳光照亮整个顶峰,躺着的人全都苏醒了过来。 天师掌控无影门十余年,他们离去了,留给夜望白一个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孤栖部落。站在天宫灰烬处,俯瞰孤林,除了一片深绿和隐隐升起的白雾,什么都没有。 云敬梧走近夜望白,问他心里做何感想? 夜望白指着下面的某一处,说:“那里,就是孤栖部落族人聚居地。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从不去招惹谁,怎么就落得个族群几近灭亡的结局?” “夜兄,云某有些许拙见,不知是否能为夜兄解惑。” “不叫夜门主了?说吧!” “从前,有一个农夫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憨厚老实,最是勤劳,二儿子中规中矩,偶尔有些叛逆,小儿子顽劣懒惰,最会投机取巧。农夫临死前将三个儿子叫到床边,给兄弟三人分土地,问小儿子要多少土地,小儿子只要了很小的一块。问二儿子要多少,二儿子要了稍大的一块。大儿子要了最大的一块地。可是一年后,兄弟三人的收成却并不是大儿子最多。” 蓝樱到的时候,就听到公子在讲故事了,讲故事是他的拿手本领,除了那些经商的故事,蓝樱都喜欢听,公子好像有说不完的故事。蓝樱拍净石头上的灰烬,坐在他们身后一边偷听,一边用烧黑的木头在地上随意地画着什么。 “云兄莫非是要告诉我那个投机取巧的小儿子收成最为丰厚。” “大儿子听说村里有谷神,只要虔诚膜拜,谷神就会保佑庄稼丰收,大儿子拜了两年,他的土地果然获得了丰收,之后他就只信谷神,无论干旱、洪涝,他都拜谷神,而不是去疏通沟渠,也不从远方引水,只是拜神。可是老天似乎偏要与他作对,一连数年,只是没有风调雨顺,老大的庄稼自然收成极差,以至于到了食不果腹还要靠吃树根过活的地步。突然一天,来了几个奇装异服的人,他们对大儿子说,你把土地给我,我给你请谷神助你丰收,大儿子给他了,之后的几年,他果然丰收了,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所获得的粮食是那些怪人从其他地方烧杀劫掠来的,而他们利用的工具就是把那个人的两个弟弟变成杀手和强盗。” 云敬梧的故事通俗易懂,不是商人如何经商的故事,蓝樱没打瞌睡,夜望白也听懂了。不靠己而靠天,不勤奋而盼长久繁荣,世间从来不会有如此好事。 夜望白问:“云兄可愿随我去村里看看?” 云敬梧转身问背对着他们坐着的蓝樱:“阿樱可愿回去看看?” 蓝樱转过身站起来,笑着点头同意。 “阿樱,我这两天看你脸上的笑容比你小时候加起来都多。”夜望白打趣道。蓝樱有些尴尬,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怎样的。 “不对呀,云兄,我总觉得你那个故事不是这样的,你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二儿子和小儿子的事,怎么就一句话代过了。” 云敬梧笑而不语,伸手让夜望白带路。夜望白只好先一步下了山峰,云敬梧和蓝樱跟上。夜望白的感觉没错,云敬梧其实准备了一个绵长的关于三兄弟经营农工商业的沉浮故事,只是怕某人听睡着后,自己又要当苦力了。故而在蓝樱出现的时候,云敬梧就改了一个简单的版本。 第81章 尘封回忆 孤地群峰之间,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就是以前的孤栖部落,夜望白带着云敬梧、蓝樱,以及部落里的其他人回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种恍世的感觉,其实他们离自己的家那么近,但是他们弃了小小的田地,在三个法师的诱导下,入了山峰,以山为据,成立无影门,将部落里的人和从外面吸引来的人训练成异人、杀手和暗人,其实只是他们生存的一种手段而已。因为,三个法师闯入孤栖部落施法的那一年,孤栖部落的百姓颗粒无收,求救他们的信仰——神兽出世是他们活着的最后希望,就像农夫的大儿子拜谷神那样希望。 部落里的其他人已经凭着记忆回去自己的家,那里已经人迹绝迹很久了。夜望白把云敬梧和蓝樱带到一处地势高一些的破房屋处,说这就是他的家,而房屋另一个角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那里显然比其他房屋更破败也更陈旧,夜望白告诉他们,那就是姑姑和蓝樱小时候以前住的地方。 蓝樱对这里有一些记忆,但不是很全,她隐约记得要上一个阶梯,这里确实有阶梯。她记得站在坝子边,可以看到太阳从山的一边升起,又从另一边降落,现在尚未过午时,却也能从房屋影子判断它来时的踪迹。还有隔壁的几户人家,会偶尔冒出个小朋友来这里玩耍,因为哥哥是这里的孩子王。 “哥哥?!”想起这些,蓝樱不由自主喃喃开口,带着一丝疑惑和不确定,看向夜望白。夜望白有一刻愣神,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蓝樱叫他哥哥了。 “阿樱,你记起来了吗?”夜望白问。蓝樱点点头又摇摇头,走近他,伸手拨开他左边耳际的头发,又拨开右边耳际头发,确实有一道印象中的疤痕,这是他小时候护着蓝樱上下阶梯时,不小心磕到石板角留下的。 蓝樱终于找到自己的亲人了,云敬梧总算是履行了他多年前的承诺。他陪着他们推开那道尘封许久的门,久久站立,感怀。 “门主、云兄,“许侠由远及近地跑来,未上阶梯,只在下面对他们说,他已经把桐城城主请来了,正在议室等着。 “阿樱,你就在此随便看看,那个屋子是姑姑和你以前住的,里面都是你们的东西,没人动过,看是否能找到些儿时的回忆,我和云兄要去处理一些事,回来哥哥给你做饭吃。”有了哥哥之名,夜望白便做起主来,把云敬梧要说的话抢了去。哦,不,还增加了一些殷勤。见阿樱笑着点头同意,云敬梧一拂袖,先一步跟着许侠离开了。 这是云敬梧向夜望白谈的条件,他会帮夜望白拿回主人的位置,也就是赶走那个高高在上的法师。甚至帮他孤栖部落恢复生产生活条件,也就是云敬梧让许侠把桐城的崔城主叫来的原因。无影门有三个部门,云敬梧向夜望白提出了改组规划,去掉异部和杀部,只发展暗部,改名隐部,通过隐部来汇聚财富,有了财富,孤栖部落就可以生存生活了。隐部要做什么?收集天下情报,定期发布排名。蓝樱不在,云敬梧畅快地把他对无影门的改组计划向夜望白说了。 “异人峰那数百个洞口可以好好利用,崔城主能为夜兄打造最坚固最坚实的密室收藏天下信息,这些将是无影门赚钱的法宝。” 夜望白此前对这个计划充满疑虑,云敬梧告诉他,这一定是个好生意,因为有东霁大王作为第一个“买主”,仙雀捎来的桓帝的信让夜望白同意了云敬梧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要将孤地建成情报据点,对于此,云敬梧从中协调,希望桐城崔城主以极低的价格帮夜望白打造秘密储室。 “夜兄,我能为你找来能工巧匠,能为你找到最大的买家。至于隐部的实力,那就得你自己判断了。我云某唯一的条件就是,绝不能通过杀人、异人来获得情报。” “云兄放心,那也是夜某决不愿的,至于隐部的实力范围,夜某不会告知云兄更不会告知其他任何人。夜某只能告诉云兄,只要是大王想要的任何消息,我无影门都能提供,而且绝对准确。” 夜望白天生是做生意的料,聪明机智,云敬梧越发有些欣赏他了。 “在外人看来,无影门已经是个杀人组织,云某认为,夜兄最好另外取个名字。”在进到议室见崔城主之前,云敬梧再给夜望白一个建议。 。。。 蓝樱推开那道尘封许久的门,这是一个很小的房屋,房里的所有器物都覆上了厚厚的一层尘土,不过还算保持得整齐,像是离开之前经过一番整理。在蓝樱的记忆中,房屋的背面有一个窗户,打开窗户能看到一个小潭。她走到背面,的确有一个关紧的窗户,用力推开,一阵尘土飞舞,咳咳!蓝樱咳嗽两声,挥袖拂了。真有一方潭水!从这里望去,潭水碧绿,因为倒映着周边的树木。 蓝樱一下来了兴致,跑出屋外,找到一个木盆,三两步跑下阶梯,她要去打水收拾屋子,把屋里的尘土都擦净。顺便捞两条鱼,给公子做烤鱼吃。 云敬梧拎着一袋米回到这里的时候,蓝樱已经把屋子收拾干净。只是站在木盆边,对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手足无措。 “阿樱,哪里来的鱼?”云敬梧放下米问她。 蓝樱指着房屋后面,说了“水潭”两个字。 见只有公子一个人,蓝樱往路的那头望去。 “你在找你哥呀,哦,他还要处理族内的事,要晚点才会回来。怎么,你要做鱼给你哥吃?”云敬梧故作吃味。 “不,给公子吃。”蓝樱笑着说,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浅浅的梨涡,云敬梧心跳漏了一拍。阿樱果然好看。 一句话更是把云敬梧哄得眉开眼笑,挽起袖子拿过蓝樱手里的刀,杀人他不行,杀鱼,他可以。 夜望白处理完族内事务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蓝樱看着夕阳从那头落下许久后,夜望白才迈着疲惫的步伐上了阶梯。 “夜兄,我们还等着你做饭呢!”云敬梧在坝中摆放碗筷,顺便调侃夜望白。 “恕罪恕罪”,夜望白拎了一坛酒出现,就是来道歉的。 第82章 竹蔑玩具 鱼已烤好,酒也满上,乘着月色,他们一饮而尽,甚是酣畅淋漓。云敬梧问了夜望白一些族内的事,尤其是他要如何处理那些个异人、杀手。夜望白回答他打算留他们一段时间,等他帮那些人解了身上的毒就会任他们是去是留。 如此甚好,云敬梧点头同意他的做法。可事实并不尽如人意。月色下,许侠再次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向门主汇报族里的事,很多人发疯跑出了林子,没人拦得住他们。 “多少?” “不下五十人。” “他们是?” “大部分是杀部的人,长老也跑了。” 这个长老,是附近娄地的人,当初自愿带着一群亡国亡家之人加入无影门,现在无影门裁撤杀部,他首先就带着他的人跑了,这样的人,留着无用更无益。只是他们的身上都烙上了无影门的印记,还有他们身上尚有余毒未解。这个长老这么着急地带着他的人离开,对他们而言不知是好是坏。 “许兄有何打算?”云敬梧问。 许侠看看夜望白,说:“求夜门主收留!”因为他知道夜望白要大力发展隐部,也就是过去的暗部,这是他找到杀父仇人的一点希望。 该走的人会走,该留的人会留,夜望白答应了许侠的请求。“那烦请许兄帮夜某清点有多少人留下。”许侠抱拳而去。 对于留下来的人,无论是不是孤栖部落的族人,都是夜望白的责任,从明日起,安排他们协助崔城主的工人修筑密室,吃穿是少不了他们的。如果真如云敬梧所预想得能发展好,那么他们这些人的日子都会变好的,这里会重新响起阵阵欢声笑语。 “如此甚好,明日,云某也要离开了,在此祝夜兄一切顺利。” “云兄要走?”夜望白问这话的时候,蓝樱也停止了吃鱼,抬头看公子。 “自然是要离开的。” 夜望白饮下一杯酒,沉思一会儿,点点头,说:“是啊,云兄胸怀大才,志向高远,你是属于整个东霁的,夜某也不留云兄,在此便为云兄践行,祝云兄一路顺遂。” “公子。”蓝樱扯住他的衣角。 “阿樱可是舍不得离开这儿?”云敬梧问。 蓝樱没点头,也没摇头,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只有在这里她才有了一种熟悉的归属感,在她内心深处是留恋这里的。但是,蓝樱又想陪在公子身边,保护他。 夜望白知道云敬梧对蓝樱有意,只是没想到,脸皮会这么厚,他怎么就认为蓝樱会跟着他一起离开。 不行,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了,他要把蓝樱留在孤地。 “阿樱这半日可找到些什么好玩的东西,可有了一些儿时的记忆?” 夜望白一提醒,蓝樱两眼放光,她还真找到了一个宝藏。 蓝樱跑进屋里,抱出一个木匣子,置于地上,打开了,然后似炫耀般在他们眼前过一下。里面装的都是些孩童的玩具,有拨浪鼓,小铃铛,小木板等等,蓝樱一一翻出来向他们展示。 “哦!阿樱,哥哥竟然不知道你小时候偷藏了这么多玩具?” “阿樱想玩,以后等公子有钱了再买给你就是。”夜望白想拿儿时的记忆留住蓝樱,云敬梧可不愿意,不就是一些孩童的玩具吗?他买给她就是,甚至自己给她做,就做竹蔑玩具,纯手工,比它这些不更有意义吗?云敬梧想。 夜望白伸手拨弄匣子里的其他玩具,其中有一块布匹包着的物什吸引了他,到底是什么珍贵的玩具,还用布匹包起来?他掏出来打开一看,害,就是一个已经干黄的竹篾蜻蜓的玩具,不过却是编得奇怪,还有两只脚?蜻蜓是可以站立的吗? “云兄,夜某知道你以后一定会富贵无比,可有些东西,任你有再多的钱财也不一定买得到。”比如,这个有脚的竹篾蜻蜓。夜望白得意地将这个事实摆在他面前。 云敬梧把蜻蜓玩具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看看对这些玩具无比兴奋的蓝樱,问她:“阿樱,这个玩具是谁给你的?” 蓝樱摇头,夜望白又一次把绣了“阿爹”两个字的布匹给他,答应显而易见。 “阿爹?!” 烛光照耀下,蓝樱也看到了那两个字,这莫非是阿爹编给自己的玩具? “阿樱,你可还记得你阿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云敬梧执着地想从蓝樱这里获得直接的答案,阿樱不知,便只是摇头。夜望白继续从木匣子里找答案,还真被他翻到了另一张布匹包着的物什,里面都是用竹篾编制的各种小鸟玩具,如此之多,可见得编制之人对孩子的宠爱。这些鸟除了能飞,还能走,可见得编织之人的独特,而这块布匹上,绣了那个人的名字。“云兄,竟然与你一样,也姓云,叫云墨轩。” 云墨轩? 云墨轩! 云墨庭的弟弟云墨轩?! 云敬梧的父亲云墨庭?! 阿樱的阿爹是云墨轩?! 云敬梧“蹭”地站起身,膝盖撞倒了桌沿的碗,连带着筷子,皆掉落在地。 他急躁地来回走动,他现在心里很乱。叔啊叔,二十年前,盼望你给父亲捎药回来,你药没带回来,二十年后,你给梧送来一个妹妹?这让自己如何能接受! “公子!”蓝樱看出了公子的异常。他一直都是成竹在胸,好似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他可以从容应对东霁朝堂的动乱,可以从容应对西良的责难,那些嚣张跋扈的地方豪绅对他而言更是毫不在意。可现在的他完全乱了方寸,他不停的走动,甚至用手耙头发,把整齐的头发都弄乱了。 蓝樱扔下木匣子站起来,又唤了两声“公子”。云敬梧终于停下来,看着蓝樱,“呵呵,呵呵”笑了两声,笑声中满是讽刺和无奈。 蓝樱不知道公子怎么了,但她知道,只要她抱抱公子,他就会像以前一样变好了。这样想,她也便这么做了。 咳—咳—咳!当他夜望白不存在吗?夜望白假咳两声。云敬梧拿开蓝樱紧抱着的双手,说:“乏了,先睡吧。”说完便进了屋。 次日,天未亮,云敬梧就收拾好出门了。他在蓝樱屋外站了一会儿,叹口气,下了阶梯。 走了不一会儿,遇到了牵着一匹马等候他的夜望白。 “云兄打算就这样不告而别?一个人?” 云敬梧向他作揖行礼,表示歉意,这几日来,云敬梧已经完全改变了对夜望白的看法,他的确应该向他告别的,他只是暂时没法面对蓝樱。 “走吧,云兄,我送你出去。可否顺便告知在下,云墨轩和你是什么关系?”因为恰好都姓云,夜望白也就理所当然这么问了。 “二十年前,云敬梧的父亲云墨庭的弟弟云在墨轩送了云敬梧一个有脚的竹篾小鸟玩具。”云敬梧说话绕着弯子,内容却是直言不讳。 夜望白一阵错愕,也就理解了云敬梧的惊慌失措,世事还真是让人难以预料啊!对于这样的情况,夜望白也是爱莫能助。他说:“看得出来,阿樱很依赖你,或许你的离开是正确的。等你走后,我会把这件事告诉阿樱,到时要如何做,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主要是孤栖部落未来发展的事。直到走出孤林,夜望白把马给他,互道一声,“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等蓝樱追到孤林入口处,云敬梧已经被快马带到很远的地方了。公子最终还是丢下了她,连一声告别都没有,蓝樱落寞地靠着一棵树蹲下,双眼溱满泪水。 第83章 恢复生产 东霁盛都。 城内最繁华的汇聚各诸侯国商人的西市,一家占地最广,耗资最大,装潢最精致的商行开业。 盛都城内城外的百姓早些时间已经收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今日端木商行开业酬宾,全部物品打折销售,天未亮,他们已经揣着银两等候在商行外了。普通百姓关心的是一楼便宜而质地优良的商品,说是从南杵、西良、北缙运来的丰富的物资。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瞄准的是二楼的绫罗绸缎和三楼的珠宝玉石。四楼因数字不吉祥,暂且密封,不对外开放。五楼是几个饮酒品茗的雅间,提前预定还要排队,因为前期已经被舒义大人预定了。 “先生,商行外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可要现在放人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人问坐在四楼大房间内悠闲品尝的大老板。 “再等等,你派人再去探探霁东的消息。” “是。” 端木升赢端坐在四楼,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个个人头攒动,就想第一个挤进来。师父说得没错,灾荒过后,百姓会有一拨购物需求,所以他早汇聚了全天下最好的物品,来满足他们的生产生活需要。这一刻,他要等着师父从霁东回来同他一起见证。 有人进来报,“舒大人已经带几个同僚到五楼了。” “奉上酒食以后,便莫要再去打扰,一定要给舒大人最自在的商谈环境。”舒大人招待的可是这盛都乃至整个东霁最厉害的人物,也许是以前,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未来,总之他端木升赢要做这门生意,就要懂得这里面的门道。这也是师父教他的。 端木再往外看去,来这儿的人更多了,已经快堵塞交通了。昨日傍晚时分,江夔大统领的车驾已经进城,端木要是再不疏通拥堵的人流,造成一些意外,怕就要得罪连大王都惧的那个人了。 “东福,开门,迎客!” 端木大老板一声令下,端木商行正式开业。 云敬梧和隰元是午时回到盛都的,云敬梧让御者先驾车去西市,再回宫里。 数月以来,端木去了趟南杵,结识了那边的商人和新奇物品,顺便帮他救济了霁南一地的灾荒问题,现在要在这里扎根经营,是舒义给他牵的线。从这鹤立鸡群的建筑物和来往不绝的买家来看,端木的生意继续蒸蒸日上。天生做生意的他将为他自己创造巨大的财富,将为东霁百姓带来更多价廉物美的来自各地的产品,当然,他也将为东霁做出最有影响力的宣传,吸附更多的财富像流水一样归于东霁。 云敬梧没进去,只是在商行外通过观察络绎不绝的人流来评估商行的经济价值。然后,放下车帘,让御者直接回宫。 “老板,云大人离开了。”侍者向端木老板汇报。 欸,想必师父他“老人家”没有带回师娘,不然铁定到自己面前显摆。端木如是想。 “把我从南杵带回来的夜明珠准备好,等云大人从宫里出来,我们就去安慰他老人家那颗受伤的心。”端木一边喝茶,一边吩咐。 “先生,南杵大王中意这颗夜明珠,愿以两座城池来换,您都没答应,怎么就如此轻松地送了人。”侍者对大老板的所作所为甚是不解。 “两座边远城池我要来做甚,把我支到他南杵最南边去扶贫吗?我是一个商人,不是慈善家。” “又不是没扶过?”侍者小声嘀咕,端木一个眼神甩过去,侍者立刻闭了嘴。他前段时间在东霁南面的宣城扶贫是为了打开南杵市场,那能一样吗? 侍者继续说道:“咱要在东霁做大做强,可以把夜明珠送给更厉害的人呀,比如舒大人,江夔大统领,甚至剿灭了江诸余孽的宁泣将军。他们谁不比云大人的地位高?” “非也!师父说过,一个粮商做粮食生意最好的时机是粮食刚种下的时候,其次是秧苗逐渐长成的时候,最后才是收割的时候,而成谷,最多只能赚个两地价差,利润菲薄不说,还容易烂在谷仓被老鼠偷食。就像培养一个画师,一定要在画师未有任何成就之前,而功成名就、蜚声内外的着名画师,资格端着不说,还价格老贵,不值当,不值当呀!”师父教端木的,端木现在拿来反作用于师父,想想,端木都不自觉地笑了。 侍者听得云里雾里的,最后自己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哦,原来大老板的师父是个未成名的画师呀?! 数月奔波,云敬梧和隰元进宫向东霁大王江桓汇报赈灾成果,五州十地的百姓在商人的救济下,在对地方豪绅软硬兼施“劫富济贫”作用下,在朝廷的赈济下,已经走出了饥荒的阴影。云敬梧本着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原则,和隰元一起号召各地百姓积极耕种,开荒拓土,有需要资金的,朝廷会以低息、免息,甚至补贴的方式资助他们,家里缺少工具的,可以去当地官府免费领取,待到收成之日,只需要补偿一点点成本就行。妇女也要积极织布,最好是织出既结实又美观的云锦,至于销路,可以自行拿到附近的集市去卖,每隔一段时间,当地官府会统计当地的粮食、工具、布匹等数量,对于滞销的商品,官府会出资统一收购。靠近盐地的发展盐业,靠近矿产的,发展矿产业,善做工的,发展手工劳动。 百姓中凡有精通农事的,为他立黄金一斤的奖赏,值粮八石;有善养牲畜的,立黄金一斤的奖赏,值粮八石;有精通园艺树木的,立黄金一斤的奖赏,值粮八石;有善种瓜果蔬菜使其产量提高的,立黄金一斤的奖赏,值粮八石;有善于治病的,立黄金一斤的奖赏,值粮八石;有通晓天时的;即能预言灾情,预言某种作物歉收或丰收的,立黄金一斤的奖赏,值粮八石;有懂得养蚕不生病的,也都设立黄金一斤的奖赏,值粮八石。 第84章 桓帝忧心 多管齐下,五州十地百姓的生产生活渐入佳境,数月以来,桓帝也相继收到了从各地呈报上来的奏折。听云敬梧在此一一例举他们的做法,桓帝明白了,云敬梧是在逐一落实他在书简上的标注。桓帝认真思考过,云敬梧与众不同之处到底在哪,最后得出结论,那是别人所不具备的全局观、战略观、以及各种资源整合利用的能力,包括前瞻性地重组一个非官方组织,为己所用,东霁想要在各诸侯国中昂首挺立,就需要获得中州大陆所有的消息。捆绑一个独立又有实力的情报机构,其意义甚大。 听完两个重臣的汇报,桓帝点头,只要东霁的百姓逐渐变好,恢复正常生产生活,那他富国强兵、称霸中州的志向就出现了一道曙光。 “隰卿此行辛苦,就先退下吧!明日朝时,孤再将对隰卿的嘉赏向满朝宣布。”江桓走下台阶,握住隰元的肩膀,热情地送走了这位忠心又有能力的臣子。 之后,江桓摒退了侍候的宫人,只留下云敬梧。他抚着太阳穴,似是身体不佳,又连叹两口气,向不远处的咨议室走去。 这又是在整什么幺蛾子?云敬梧知道大王单独留下他有另外的安排,跟在其后往咨议室走去。 咨议室门外立了一人,微笑着替他们开了门,大王先一步走了进去,未发一言,看来是默许了小婉扮成宫人模样守在这里,云敬梧向她点头打招呼,跟着进屋后,小婉便贴心地为他们关好门,并做一个忠诚的侍卫。 “大王,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虽然他抚的是太阳穴,但云敬梧猜测他应该抚心口。 江桓没坐到上位去,而是就近坐了,招呼云敬梧在他旁边坐下,说:“大统领昨日回来了,”顿了顿,继续,“整整一天一夜,尚未出现在孤面前。孤若不去他府上一趟,怕是明日上朝也见不到此人。”这是明目张胆对大王的挑衅,对王权的挑衅。 云敬梧进宫路上已经听说了,昨日大统领的车驾进城时,百姓自发夹道恭迎,有送上自家瓜果蔬菜的,有热泪盈眶跪下的,有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这几年全靠大统领撑着,他们才能挺过最艰难的时期”。有勇敢的人直接大声喊出,大统领为国为民,是盛都百姓之福,是东霁之福。 江桓叹口气说:“江夔去了娄地一趟,也学会了笼络人心的手法。看来孤还不得不去亲自去拜访我那风华绝代的楼梦佳嫂子。” 楼梦佳精心安排了如此阵仗,又岂不是在等着江桓屈身去大统领府,大王一旦去了,又岂不是再次助长了江夔的势气。江桓知,云敬梧也知。江桓说着要亲自去大统领府,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把自己带到这里见到了小婉,又岂不是已经对自己表明了他的应对之法。 “大王,您只是让小婉做一个守门人,是否有些大材小用?” 有些话,大王不能说,需要聪明的臣子来点破,云敬梧知道大王的心病是为何了。不只是忌惮江夔,还有利用小婉的无奈。不过云敬梧倒觉得,小婉看似娇弱,却不是个只知享受与呵护的小女人,她有她的坚韧和聪慧,这点是阿樱比不上的,不知道阿樱怎么样了! 云敬梧已然点破江桓的心思,他便不再遮掩,直接嘱托:“小婉未经历过这些,绝技斗不过楼梦佳,孤只是不想她受委屈,云卿可会护住她。” “臣一定尽力。” “好!那你再给孤说说隐阁的事吧!” 。。。 傍晚时分。 云敬梧陪同舒小婉来到大统领府。 江桓没有亲自来,这多少让楼梦佳有些失望。不过,百姓不知舒小婉的地位,在盛都的达官显贵中无一不知晓舒小婉和舒义在大王心中的地位,甚至在盛都的地位。舒义这段时间受大王之命,走访百官,挖掘能臣志士,推荐给大王,经公平公正考核后委以重任,文武百官皆在舒义掌握之中。舒小婉,很快将会成为江桓的王后,这在整个朝堂上已经是默而不喧的事实。而云敬梧,是大王亲自保下的人,又赈灾有功,他们的出现让江夔带着妻妾迎接,并邀请他们入席家庭晚餐。 大统领晚餐桌上除了他的妻妾,还有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子,眉目间与楼梦佳有几分相似,眼睛清澈,皮肤白皙,身材窈窕,一双杏花眼无妆而媚,虽未完全长成,但一看就知是天生美人胚子。此女子似天生自带磁力,一下就吸引住了云敬梧,趁众人不注意,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楼梦佳向客人做了介绍,这是她的亲妹妹,名唤楼梦曦,自幼寄养在姑姑家,她们姐妹两已经有十余年未见,此番回娄地,才接了来同自己住。 楼梦曦之后才是大统领的妾室绫罗,她像透明人一样规规矩矩坐好,吃饭。 舒小婉代表大王先是欢迎了大统领的归来,之后便说她一个女子对朝堂之事不懂,大王又太忙走不开,便让自己带了云大人来同他讲朝堂最近的事。 江夔对云敬梧不屑,云敬梧对大统领及其家眷却不能不敬。在大统领饮食饮酒的当儿,云敬梧向他娓娓道来盛都最近发生的事。最后补上一个引钩,“对于滥用职权殴打百姓的段、童二位副将,引起盛都百姓颇多口舌,传遍了街头巷尾,甚至闹到了大王耳边,但因为是大统领的人,所以让下官来知会大统领一声。” 自舒小婉和云敬梧出现,楼梦佳就在猜测桓帝出的是什么牌,经云敬梧这么一说,她大致明白了,要是明日大统领不上朝,江桓就直接拿大统领御都营的两个副将开刀,到时要怎么措辞,全在于江桓,大统领极易落个教导无方的污名。大统领上朝,江桓把两个犯事之人交给他处置,他也保不住两位心腹,却能保住大统领公正无阿、大公无私的名声。总之,大统领的两个心腹是绝计保不住,至于名声要不要保,就看他去不去拜见大王了。云敬梧啊云敬梧,真不愧大王亲自保你呀!不过她楼梦佳岂会轻易认输。 “云大人亲自来知会,有心了。”大统领客气回应一句。 “咳—咳—咳!”绫罗夫人把脸侧向一边抚口咳嗽,一旁的丫鬟急忙端过来一杯水和一个盆子,拍拍夫人人的背,然后让她漱了口。 舒小婉看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地问:“绫罗可是身体不舒服?” “咳—咳,前段时间受了风寒,本来已经好了,这两天不知怎么又有些咳嗽。大人,可否准许奴家先告退。”绫罗趁机告退。 江夔点头同意。 “绫罗,我也会些医术,就让我帮你看看吧。” “那就有劳小婉了。” 舒小婉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这边,扶着绫罗出了屋子。 一个时辰后,舒小婉和云敬梧的两副车驾先后离开大统领府,回到舒府,舒义、隰元和端木已经等候多时了。尤其是端木老板,恭恭敬敬地将他大而亮的夜明珠献给了他最敬爱的师父。 舒义让小妹先去休息了,几个大男人还有他们的情义要诉。 第85章 女子友情 东霁朝堂上,对有功之人论功行赏,对有罪之人论罪处罚,不在话下。大统领回到盛都继续担任要职,为表江夔大人的功绩,朝廷拨款为其修建临江别苑。宁泣、隰元各自嘉赏不在话下,云敬梧也有了自己的府邸。 朝堂上,桓帝宣布,月余后,自己即将迎娶前太师之女,现舒上卿之妹舒小婉为王后的大事,获得朝臣的一致恭贺。为表示与其他诸侯国的友好,他准备邀请各诸侯国要人和中州朝臣来参加。 咨议室里。 江桓端坐上方,下面左边是舒义和云敬梧,右边是宁泣。自桓帝宣布迎娶王后,宁泣就一直闷闷不乐,以至于桓帝述说她的功绩都未曾听到。舒义大声唤她,方才清醒过来。 “宁将军,可想要何奖赏,只要孤能做到,定会给你。” 大王如此爽快地笑着要给自己奖赏,加官进爵,他一点不会吝惜,只是全无半点感情。宁泣只得无奈摇头,说这是自己作为臣子应尽的本分,不敢居功,主要还是小婉对哀帝余孽所处位置标得正确。 桓帝又问云敬梧想要什么奖赏,云敬梧站起身,环视一圈,立于中央,斗胆说:“可否允许臣住在这咨议室一个月。” “敬梧,这是为何?大王刚给你分了府邸?”舒义不解地问。 江桓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等云敬梧解释,便先答应了,说:“甚合孤意。”又对舒义吩咐:“舒义,封后大典事宜就交由你负责了,一个月后,孤迎娶小婉入宫。” 江桓大声宣布,就是想让立于门口的那个人听到,他知道,小婉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自己一定会给她一个隆重的成婚仪式。 之后又商谈了一些要事,商谈完之后,舒义和宁泣先后出了屋子。宁泣刚出屋子,看到了激动地掩饰不住笑意的穿着宫人衣服的小婉,她很漂亮,笑起来更明媚生动了,和自己相比,确实更讨男子的喜欢。宁泣知道,江桓对自己无意完全怪不到小婉,但她此时心里就是不太舒服。舒小婉为他做的,她宁泣也能为他做,她为她戍守南关,她护送他一路回国继承大统,她去帮他把小婉完好的接到盛都,她带兵摷灭了江诸余孽,让他没了后顾之忧,可他为什么就是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舒小婉和他青梅竹马,自己又何尝不是从小就只在意他。 宁泣没和舒小婉打招呼,有些落寞地往外走。 舒义立于小婉身边,看着宁将军落寞的身影,有些不忍,对妹妹说:“小婉,你去和宁将军说清楚吧,她本是舒阔性子,只是暂时困于自己编织的牢笼,你和她真心诚意说通了,你们之间,大王和她之间,才不会有隔阂。” 舒小婉刚回盛都的时候,舒义亲耳听到妹妹向大王说了宁泣的心思,并表示愿意与宁泣姐姐一同侍奉大王。可江桓当时的反应是:“婉儿,你觉得桓哥哥有这多余的心思吗?这件事以后莫要再提。”江桓有情是真有情,无情起来也是真无情,他能给与宁泣的,最多就是自始便让她进到这咨议室,这是莫大的信任,在这里面,他们之间不是臣子,而是可以直呼其名的朋友和知己。 舒小婉本不想去让宁泣姐姐以为自己是在向她炫耀,但一来宁泣姐姐从来没直接向桓哥哥表露过,这些隔阂源于她们自己,本就需要她们自己来解开。二来兄长都说了,真心诚意。小婉想想,觉得在理,便跑上去,主动挽住宁泣的胳膊。 舒义回头望望屋内仍在争论的两个人影,大王的很多治国疑虑只有云敬梧能为他解答,闭关咨询,对大王,对东霁都将是莫大的福荫。 离开之前,舒义想到了云敬梧昨晚说的,为了小婉,为了大王,为了东霁,务必找一个身世显贵的年轻俊杰到大统领府说亲。好在自己此前走访过盛都所有显贵,确实有几个长相英俊,文韬武略皆不错的世家公子,再不济,端木当时也开玩笑说过,他愿意花钱一睹娄地女子的盛世美颜,也愿意倾其富可敌国的财富迎娶娄氏女帝遗孤,只要她如传言般风华绝代。不过隰元当时的反应也是真的,和大统领的小姨子成婚,他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隰元的拒绝和端木的冒险形成强烈反差。无论如何,在云敬梧看来,楼梦曦的出现是东霁最大的不确定性因素,绝计不能让楼梦佳的如意算盘得逞。 之后的一个月,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舒小婉和宁泣和好了,宁泣向她请教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女子,戎装穿得太久,她都快忘了自己女装时的模样了。舒小婉叫上喜欢听书的绫罗夫人一起带宁泣到端木商行挑选最漂亮精致的女装,又搭配了漂亮的珠钗手饰之类,买了胭脂口红,绫罗还教她缓步慢行,最初的结果是绫罗老师走得婀娜曼妙,宁泣却是走得僵硬笨拙,引得舒小婉捂嘴大笑,多次练习后,宁泣才能自在掌控女装,走出自然的步伐了。宁泣不停地感叹:“还是刀剑好使,降烈马都比降女装容易。” 第86章 桓帝问政 大统领在家的时候,楼梦佳就为夫君弹琴跳舞,大统领外出巡视宫防城防,以及别苑工程时,楼梦佳就陪着妹妹。一次姐妹两外出,在端木商行门口,被一匹烈马冲撞,马的主人是个俊俏的年轻公子,向她们致歉时,将面纱下楼梦曦绝美的容颜瞧了去,此后司空大人府的公子就成了大统领府的常客,总是变着法子想见到楼梦曦,甚至邀父亲送来了聘礼。 江桓和云敬梧,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他们共同出入朝堂和咨议室。江桓就像一个有一万个问题的学生,云敬梧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老师。 问:“孤可以征收房屋税吗?” 答:“不行,这等于毁坏房屋。” 又问:“可以征人口税否?” 答:“不行,这等于让人们抑制情欲。” 又问:“可以征收牲畜税否?” 答:“不行,这等于叫人们宰杀幼畜。” 又问:“可以征收树木税否?” 答:“不行,这等于叫人们砍伐幼树。” “那么,孤征收何税才可行?” 答:“请向鬼神征税。” 江桓很不高兴地说:“人口、房屋、牲畜、树木尚且不能征税,还能向鬼神征税么?” 答:“行事合宜而乘势,就可以得到好处;谋事利用权术,就可以得到大助。王者善于运用时势,圣人善于运用神秘,使万事各得其宜。问:“具体怎么做?” 答:“从前尧有五个功臣,现在无人祭袍,君上您建立五个死者的祭祀制度,让人们来祭祀尧的五个功臣。春天敬献兰花,秋天收新谷为祭;用生鱼做成色干祭品,用小鱼做成菜肴祭品。这样,国家的鱼税收入可以比从前增加百倍,那就无需敛取罚款和征收人口税了。这就叫作举行了鬼神祭袍,又推行了礼义教化。既然自己满足了财政需要,何必再向百姓求索呢?” 数日后,朝堂上,江桓着人颁布了一系列教化政策。 问:“孤的封后大典,要如何合乎礼制又不失威严地邀请各诸侯国。” 云敬梧拿出舒义走访的名单,说:“隰元聪明敏捷,可任命管理东方各国的事务。宾虚大人坚强而纯良,可任命管理西方各国的事务。唐绌的为人,聪慧而敏捷,不能持久而喜欢创始,可以出使诡薄而好利的北缙。西良国的政教,好六艺而守礼。姬友的为人,恭谨而精纯,搏闻而知礼,多行小信,可以出使西良。南杵的政教,机巧文饰而好利,不好立大义而好立小信。孙蒙这个人,博于政教而巧于辞令,不好立大义,而好结小信,可以出使南杵。。。” 第二日朝堂上,各位大臣便被指定派往出使相应的区域或各诸侯国。 江桓说:“我想乘此诸侯间没有战事的时候,稍微加强一下军备。” 回答:“不行。百姓生活困难,您应该先亲百姓而收敛军备,与其厚于军队,不如厚于人民。东霁尚未安定,您不把人民生活放在首位而先扩充军备,那就将外不亲于诸侯,内不亲于百姓。”这件政事没有能够实行。 江桓说:“我想讨伐邻国扩大版图。” 回答:“不可以,我认为内政不修,对外用兵不会成功。国内夺取民用,鼓励兵士打仗,这是乱国的根源。国外侵犯诸侯,各国人民多怨。行义之士,不肯到东霁来,国家还能没有危险,我听说有士之君,不勤于战争,不忌恨小辱,不重复过错,国家就能安定;勤于战争,忌恨小辱,重复过错,国家就是要危险的。我认为自己内政不修,向外举兵行义就无人信服。”这件事亦没能实行。 江桓问:“朝廷财库亏空,拿什么来管理国家呢?” 回答:“只有专营山海资源才是可行的。” 问:“什么叫作专营山海资源?” 答:“靠大海资源的国家,要注意征税于盐的政策。” 问:“什么叫作征税于盐的政策?” 答:“十口之家就是十人吃盐,百口之家就是百人吃盐。一个月,成年男子吃盐近五升半,成年女子近三升半,小男小女近二升半。这是大概数字。盐一百升为一釜。使盐的价格每升增加半钱,一釜可收入五十钱。每升增加一钱,一釜可收入百钱。每升增加二钱,一釜可收入二百钱。一钟就是二千,十钟就是二万,百钟二十万,千钟就是二百万钱。一个万乘的大国,人口总数千万人。合而算之。约计每日可行二百万,十日二千万,一月可行六千万钱。一个万乘的大国,征人口税的当征为数为一百万人,每月每人征税三十钱,总数才不过三千万。现在我们没有向任何大人小孩直接征税,就有相当于两个大国的六千万钱的税收。假设君上发令说:我就要对全国大人小孩直接征税了,那就一定会引起全国大喊大叫地反对。现在取给于盐的政策,即使百倍归于君主,人们也是无法规避的,这就是理财之法。” 云敬梧继续补充解释:“现在铁官的理财方法是这样的:每一妇女必须有一根针和一把剪刀,然后才能够做她的事;每一耕者必须有一把犁、一个铧和一把大锄,然后才能够做他的事;每一个修造各类车辆的,必须有一斧、一锯、一锥、一凿,然后才能够做他的事。不具备上述工具而能做成上述事情的人,天下无有。使针的价格每根增加一钱,三十根针的加价收入就等于一个人所纳的人口税。使剪刀每把加价六钱,五六三十,五把剪刀的加价收入就等于一个人所纳的人口税。使铁铧每个加价十钱,三个铁铧的加价收入就等于一个人所纳的人口税。其他铁器的价格高低,均可准此而行。那么,只要人们动手干活,就没有不负担这种税收的。” 第87章 朝夕问策 江桓问:“那么,没有山海资源的国家就不能发展了吗?” 答:“可以依靠别国的山海资源加以借用。让有海的国家,把盐卖给本国,以每釜十五钱的价格买进,而官府专卖的价格为一百。本国虽不参与制盐,但可以接受别人的生产,用加价推算盈利。这就是利用他人条件的理财方法。” 云敬梧补充解释:“”国家有十年的粮食贮备,而人民的粮食还不够吃,人民就想用自己的技能求取君主的俸禄;国君不经营山海(盐铁)的大量收入,而人民的用度还不充足,人民就想用自己的事业换取君主的金钱。所以,国君能控制粮食,掌握货币,依靠国家的有余控制民间的不足,人民就没有不依附于君主的了。粮食,是人民生命的主宰;货币,是人民的交易手段。所以,善于治国的君主,掌握他们的流通手段来控制主宰他们生命的粮食,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使用民力了。” “人们总是相信爱己之人而死于谋求财利,这是普天下的通例。百姓又总是予之则喜,夺之则怒,这也是人之常情。先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给予人民利益时,要求形式鲜明;在夺取人民利益时,则要求不露内情。这样,人民就与君主亲爱了。“租籍”,是强制进行征收的;“租税”,是经过谋划索取的。成就王霸之业的君主,避免强制征收的形式,保留他经过谋划的索取,这样,天下就乐于服从了。” “经济权益由国家统一掌握,这样的国家强大无敌;分两家掌握,军事力量将削弱一半;分三家掌握,就无力出兵作战;分四家掌握,其国家一定灭亡。先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杜绝民间谋取高利,限制他们获利的途径。因此,予之、夺之决定于国君,贫之、富之也决定于国君。这样,人民就拥戴国君有如日月,亲近国君有如父母了。” 数日之后,东霁大王向全国颁布了国家初步的财政方案。 时光就在桓帝孜孜不倦地问政中流过,主君虚心学习,臣子耐心传授自己的治国之法,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桓帝也颁布了一系列治国之策。 月后,大典临近。 封后大典前三日。夜。 江桓让宫人备了些酒,自行端进咨议室,为云敬梧斟上,举杯敬他,说:“这一个月以来,承蒙先生教导,我受益良多,以前只听说先生胸怀大才,气度无边,依我看,先生之才,不弱于尹伊、江尚之辈,先生不过虚长我两岁,又不出生于任何名门世家,却深谙治国理财之法,佩服至极。今日先放先生回去轻松,封后大典过后,我要请教先生的还有很多。在此,先敬先生一杯。” “承蒙大王青眼,容我将心之所想述出,亦是我之荣幸,回敬大王!” 杯中酒一饮而尽,江桓再次为云敬梧满上,说:“封后之后便是封相,先生等着吧!总要把先生留在我东霁,莫要被别人抢了去。” “封相之事,日后再说。至于被人抢去,我得表示我的忠诚,且不说二十年前,熹妃娘娘的再造救命之恩,就是大王本人对梧的活命之恩,也让梧愿终身追随。”要是自己能长命的话,云敬梧在心里补充道。 江桓了然地笑笑,后又生出一丝悲戚,说:“这一路行来,我都在享受着母妃生前洒下的福荫,而我却连为她复仇都不能,实为不孝。” “大王可已经查到熹妃娘娘当年缘何突然重病?” “是王后和覃国师联手给我下了毒,母妃是为了给我试解药,饮下了覃国师亲手调制的只有一成功效的药。”在莒地的时候,江桓就已经在查母妃的事,母妃不想江桓把余生的精力放在过往的事上,才把当年的事告知于他,只要除了王后和覃国师,就没人会威胁到江桓的性命了,至于涉及的其他宫人,母妃希望他心胸宽广,无需过分追究,只要一心治国,一心为民,母妃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其实要查母妃中毒的事不难,只是覃国师受西良国师的唆使投效江酒,与王后有了嫌隙,母妃虽长年居深宫,却知道我的处境,江诸的势力凶残毒辣,我不能在成为谭王后的眼中钉时又得罪江酒,故而以死相逼要我莫要冲动行事。”想起母妃的音容相貌,江桓眼中泛起了泪花。 “盛都城内都在传覃国师暴病死于府中?”江桓会这么放过他,云敬梧定然是不信的。 江桓捏紧拳头,说:“验过尸体了,非覃蒿本人,覃蒿已经逃亡西良了。” “大王无需烦忧,您还有隐阁。” 江桓眼睛一亮。夜望白重整无影门,改名隐阁,只做情报交换生意,暂且无名,许以东霁大王三个承诺,只要江桓有需求,隐阁将免费奉上大王想要的任何消息。 “孤要将覃蒿捉拿回国,处以极刑。” “夜阁主会给到大王覃蒿的任何消息的,只是。。。”云敬梧欲言又止。 江桓明白,夜望白对隐阁制定了严格的制度,隐阁之人,无论在明在暗,只负责刺探情报,不许妄生事端,不参与诸侯国之间的是非,有胆敢再行杀人之事的,即刻废去双腿,逐出隐阁,再不准回阁。 “孤已让谈域易装去了西良,只是暂无头绪,此时正好瞧瞧隐阁的实力。”江桓瞧向一旁笼子里关着的鸽子。 坐了一会儿,夜已深,明日要开始准备封后大典的事,江桓准备回寝宫歇下了。准许云敬梧明日天亮后再回府。 “大王,”云敬梧请求,“可否许微臣回乡一趟,接母亲来盛都。” 第88章 宁泣女装 “这是人之常情,何须特意请求?云卿速去速回即可。”如若是其他官员,当在盛都得势,第一件事就是把双亲、家人接到盛都“光宗耀祖”,而云敬梧,他却第一时间留在了咨议室。在他心里,国事大于家事。 “臣此去,许将回隐山祭奠父亲,怕会误了大王的大事,故而先行请罪。” “孤的封后大典,诸侯使臣都已至驿馆住下,且不说孤与你的君臣之谊,舒义兄妹与你交好十余年,云卿竟不想参加?” “微臣祝大王和娘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这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祝福。也罢,云卿有私事便忙去,只需早早回来,我东霁还需云卿高才。” “臣定不负大王之意。” 得到大王的准许,云敬梧起身便要往外走,他已经在宫里待了一个月了,也不知外面是怎样的一番景况。 “云卿不等天明再回吗?” “天明后,舒大人怕是分身乏术,此去便向他讨几杯酒去,明日启程。” 舒义和云敬梧交好,众所周知。早些时候,退朝后,舒义单独留下向桓帝禀告了大典的诸多事宜,完毕,舒义说他将在府中略备薄酒,静待云大人回来。 桓帝并未向云敬梧透露只言片语,他却亦有同样心思,此份情义,实属难得。要不是桓帝知晓舒义和云敬梧二人皆有心仪女子,他真怕二人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云敬梧到舒义府上吃酒,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叙说情义,而是想询问楼梦曦之事如何了。 刚一进到府上,遇到了从小婉房里出来正准备回去的两个人,一个是大统领妾室绫罗夫人,另一个是——宁泣将军?云敬梧忍不住止步擦眼又看了眼,怕是天黑看错了眼,待她走近,云敬梧确定了,果然是宁泣将军,不过是他从未见过的,着一身粉色女装,梳了精致发型,还涂上一层淡淡妆容的宁泣。 迎面相见,总要行个礼。云敬梧作揖,宁泣随绫罗夫人行了女子礼,云敬梧退到一边让她们先出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舒义便出得正厅来迎接了。 “怎么?不认识宁将军了?的确,我也只在少年时见过宁将军的女装打扮。自老将军过世后,宁泣将军便再没如此修饰过自己。此番打扮,让我都眼前一亮,更何况敬梧兄。” 云敬梧知舒义又在提他当年的莽撞无知。不过在云敬梧心里,几年前的自己能对英姿飒爽的宁将军一见倾心,几年后再面对一身女装的宁将军时,除了意外,并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从很久以前,云敬梧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中意的是蓝樱。宁泣让他惊艳,让他钦佩,自始至今皆是如此。但是蓝樱,却让自己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如果上天拿蓝樱同他开玩笑,他最终不能和蓝樱在一起,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的余生不再有爱,只有功业。蓝樱之事,自己逃避这许久,是因为自己也惊慌失措,半点脑子都没。糊涂了这些时日,云敬梧便要回去寻个真实答案,如此,他才能真实面对自己的心,面对阿樱。对于再次和阿樱重逢,云敬梧从来没有怀疑过。 云敬梧三两句将自己内心真实所想对舒义说了,即刻转向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上。 “舒义,楼梦曦之事如何了?” “在绫罗夫人的帮助下,司徒零已经见过楼梦曦数次,并带了聘礼上门提亲,只是楼梦佳看得紧,说刚与小妹重逢,不愿小妹这么早嫁人?不过,司徒零倒是真心实意,就不知能否打动楼小姐的心了。司徒零其人也是年少有为,文韬武略不输朝中任何年轻公子,长相也是极为俊美,也不知是否能促成这段姻缘。” “先订亲呢?”云敬梧问。 舒义摇头,楼梦佳把妹妹看得很紧。 “尽人事,听天命吧!您方才说,在绫罗夫人的帮助下?她为何要帮我们?” 绫罗未出阁之前是先王后和谭国舅的表亲侄女,由于谭国舅和舒太师在朝堂上的不和,在世家弟子中,绫罗和舒小婉并不亲近。即便这以后,江诸势力垮台,绫罗因嫁与威名赫赫的大统领而免于难,也不至于让她们成为能交谈至如此深夜的好友。 “因为绫罗有她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舒义未出声,舒小婉从里间走出来解释。这段时间,绫罗对舒小婉交上了心,对她说了一些她自己的事。换来了舒小婉和宁泣的友情。 那天晚上,舒小婉随绫罗去房间看诊的时候,绫罗便向舒小婉表明了她的诚意和意愿。功高盖主,楼梦佳看不到,绫罗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对舒小婉说,大王是何许人,别人不知,小婉岂会不知,大王岂会长久居于大统领的威望之下。绫罗夫人虽然不得大统领宠爱,但二夫人的身份也算有点用,她愿意尽力帮小婉,也就是东霁未来的王后做任何削弱大统领影响的事。 “绫罗只有一个要求,让江夔活着。”舒小婉说这是绫罗唯一的请求,或者底线。 如此女子,让舒义和云敬梧不由得心生佩服。自古女子多痴情,只是男人,总是把痴情女子辜负。 而此时的大统领府。 绫罗回到大统领府时已经过了子时,府内竟未像往常一样进入安睡的梦乡。正厅灯火通明,江夔和楼梦佳端坐正上方,楼梦曦坐于侧位,脸上带着面纱。绫罗有些忐忑不安,莫非是特地等着自己,要治自己的晚归之罪? “夫人,大统领请您过去一趟,有话问您!”家仆引绫罗夫人往正厅走去。 刚进到正厅,绫罗一眼就瞧见了趴在地上的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贴身侍女小翠。这是为何? 绫罗不及行礼,先问了侍女如此现状的原因。 “绫罗,你教得真好呀!”楼梦佳冷嘲热讽。 绫罗不明所以,问大人发生了何事? “此奴以下犯上出言辱骂大夫人,还出手打伤了梦曦。” 绫罗蹲下抚摸小翠疼得汗湿的头发,轻声问:“小翠,你是否真做了此事。” ”夫,,夫人,大夫人辱您名声,奴,奴忍不住,才,才动手的,楼二小姐,自己冲上来,护,大夫人,奴家才不小心,伤,伤她的。“ “大夫人是如何辱我名声的?” “她说,说您在外边,勾引,勾引野男人,才,才这么晚归的。” 第89章 绫罗受罚 “她说,说夫人,您在外边,勾引,勾引野男人,才,才这么晚归的。”小翠因为气不过,就顶了一句“夫人才没有”,就被楼梦佳伸手扇了一巴掌,在她准备扇第二巴掌的时候,小翠条件性地出手挡了一下,楼梦曦以为她要出手打姐姐,就挺身而出,自己撞上了小翠的手掌。小翠只说前面,绫罗就能想到后面的场景。 楼梦佳何许人也,她在府中的地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除了大统领,哦,不,包括大统领在内,没人敢对她不敬,也没人会对她不敬。谁都知道,楼梦佳和楼梦曦,在府中是可以横着走的。她绫罗在府上都得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小翠一个奴仆,又怎敢出手? 绫罗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自由自在定是碍着楼梦佳的眼了,自她从东苑出来后她就得拿回她当家主母的架子了。 绫罗转头问楼梦曦,“二小姐伤得如何?” 楼梦曦看一眼姐姐,用手轻抚右边脸颊,说:“无碍,过段时间就好了。” “女子脸被抓伤,还可能留下疤痕,这叫无碍?”楼梦佳为妹妹撑腰。 “大夫人想如何?是否也要在我的脸上也弄道伤痕?” “这倒不用,毕竟是大统领的妾,容貌毁了丢的是大统领的脸,我看,就依家规,因管教无方发扣半个月银钱。”说完处罚,她还要象征性地扭头问江夔,“大人,我这样处置是否妥当。” “梦佳是当家主母,当然是你说了算。”江夔说这话的时候就甚至看都没看绫罗一眼,一双眼睛只容得下楼梦佳。 “绫罗领罚。”她的确有管教无方之过,但至于其他,绫罗不想被扣帽子。“大人,奴家这几日皆与宁泣将军在一处,并无大夫人所说的勾引野男人一事,奴家可叫将军来府作证,大人是否也应为奴家做主?” “绫罗,你敢说没有同听书坊的先生单独待在一个房间?”司徒公子带楼梦曦去听书时,亲眼所见。她随口向姐姐一提,楼梦佳就记到心里了。既然难得抓到绫罗的把柄,她当然要闹一下,不然绫罗会忘了她妾的身份。 “绫罗,可有此事?”楼梦佳的指控有模有样,大统领江夔终于舍得回过神来“主持正义”。 “是。可奴家并未行任何越矩之事,大人如若不信,可让婆子来为奴家验身。” 验身?绫罗说这话时有些无奈,嫁进大统领府多年,自己仍是完璧之身。 楼梦曦闻言有些吃惊,楼梦佳云淡风轻。而江夔,知晓绫罗在抱怨,莫名的有些焦躁。他蹭地起身,说:“此事就此做罢。”拂袖往外走,经过绫罗身边时,偏头命令她,“不许绫罗再去听书,好好反思己过。” 大人发言,楼梦佳不敢再继续撒野,绫罗也不能再为自己和小翠辩解。楼梦佳带着楼梦曦先行离开,绫罗让下人把小翠抬回房间上药。此一出,绫罗苦笑无声,心里更冷一分。 绫罗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过了四更时分,即使身心疲惫不堪,她却睡意了了,坐于窗前,兀自神伤。多少个夜晚,窗外院子的那边,是大统领和楼梦佳花前月下,琴瑟和鸣,演绎英雄美人的故事,自己却只有在这窗前,默默失眠,时间久了,失眠之症竟然好了,只是今日怕是又犯病了。江夔不让自己再去听书,无妨,她早已吩咐说书人见机行事。江夔也没有阻止自己再去见小婉和宁泣,她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等完成心中的那件事情,她绫罗会寻一处谁人都不识的地方,无牵无挂,无情无欲地过完余生。 不一会儿,随着门“吱嘎”一声响,有人进了屋子。毕竟是大统领妾室寝房,绫罗即便没回头,她也知道是何人所至。 “绫罗尚未就寝?”江夔明知故问地立于她身后问,看她落寞的背影,伸出臂膀想要揽她入怀。 感受到人的碰触,绫罗借行礼之故巧妙避开,退了半步,曲身回道:“不知大人至,妾身失礼了!” 江夔的手有些尴尬地立于半空,复又收回。 绫罗垂下眼睑,问大人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进绫罗房间吗?” 江夔难得开玩笑,绫罗只是不为所动,静候他的指示。 “如果我说是特意来与绫罗行夫妻之礼呢?”既然都说了“如果”,可见并不是。不知是楼梦佳手段高,还是江夔本就专情,想他如此显赫的一人物,能决定东霁大王地位的一人物,却只有一妻,和一个做摆设的妾,与其他达贵世家相比,的确有些“寒碜”了。 绫罗也不拆穿他,就着他的话说:“伺候大人,是妾身应尽的本分。” 江夔果就拂手拒了。他先一步走到屋内桌边坐下,绫罗随后跟上替他倒了一杯水,在他对面坐下了。 江夔不客气地饮下,转头问:“你与说书先生单独待在一起,所为何事?”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了! “日后,大人自然知晓,恕妾身现在不能如实相告。妾身承诺过绝不会做对不起大人的事,就一定会信守承诺。希望大人也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 绫罗不提,江夔都快忘了,当初她自请为妾,向自己讨过两个承诺,一是无错不能赶她出府,二是如若一日她想离开了,便给与她休书一封,放她离去。 不知什么缘故,江夔就觉得绫罗是在提醒他第二个承诺。想到这,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似是要压下心里的一团无名火。自娄地回来之后,无论楼梦佳,还是绫罗,好像都有秘密瞒着他。楼梦佳想要做什么,他勉强能猜到,因为从心底认为梦佳不过是在痴人做梦,痴心妄想,他也便能小心应付。而绫罗想要做什么,他却完全猜不到。 想他堂堂大统领,怎么就被两个女人给拿捏了?思及此,大统领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讨点好处来,起身抻开双臂,说:“那绫罗侍候本尊就寝吧?” 绫罗大眼一睁,抬头望他,并无动作。 “绫罗不愿?”绫罗的纹丝不动刺伤了江夔,他一直觉得对于自己的宠幸,她应该感激涕零。可现在,她的眼里,她的无动于衷,无不透露着明显的拒绝和抵触。 “要是绫罗不愿,那就一辈子独守空房吧!”江夔甩袖,怒摔房门,愤然离去。 第90章 丞相之争 楼梦佳姐妹两共躺一张床上,方才侍女已经来禀告过了,大人去了妾室房间,可不多会儿便出来了,然后径自出了府,离开的时候,暴躁如火药罐,一个无辜的侍者甚至被他踹翻在地。 “姐姐,您让大人去安慰妾夫人,看来并未成,还被气出来了。”的确,此前江夔一如既往地回到楼梦佳房间,可楼梦曦尚在,楼梦佳赶他离开,说自己霸占大人太久已经惹得妾夫人生气,还让下人对自己动了手。自己已经知错了,不能独霸大人,不若就去妾夫人房间,她姐妹俩也好诉说姐妹情谊。 楼梦佳对自己的男人自然无比了解,在嫁给江夔的时候,自己便对他说过,作为娄国女帝后裔,只嫁一夫,夫君也只能有一个妻子,绝不能有二心,不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绫罗,当时是因为自己太弱,被谭王后硬塞进来的,婚后,江夔也恪守对自己的承诺,从未动过绫罗。因为江夔知道,得到绫罗的代价是失去楼梦佳,两相比较取其轻,他自然会选择舍弃绫罗。谭太后和谭国舅在的时候,江夔都不会动绫罗,现在她孤身一女子,全无依靠,江夔更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就如同往常一样,找个由头,克扣她的银钱,江夔亦是乐见其成。 不过姐妹两躺一处话情长可不是为了聊已经尽在掌中的话题,楼梦佳有更重要的经验要授予这个未涉世事的妹妹。 “看得出来,司徒零已经被妹妹迷得神魂颠倒。妹妹要趁势主动索取,获得更多对己有利的权益。” “姐姐教我如何做?”楼梦曦确实太小,什么都不懂。 “舒义为江桓寻才,这段时间任命了无数官员,我趁机塞了一些进去,不过官职低下,掀不起什么风浪。东霁丞相之位一直空悬,要是司徒大人能成为东霁丞相,对我们复兴娄国大有助益。” “可东霁大王器重大司农云敬梧,众所周知,自江桓继位以来,颁布的诸多政令皆来自此人。司徒零说,他爹最大的敌人便是这个云敬梧了。” “看来妹妹和司徒零在一起,聊得并不都是花前月下儿女情长的事。” “姐姐带妹妹离开娄地的时候就说过了我们的责任,妹妹一直谨记。” 娄氏女子,只可玩弄利用别人,绝不可被别人利用了去,尤其是男人,那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楼梦佳当时正为如何把妹妹引到达官显贵之中而忧心的时候,司徒大人的公子便撞上了她们的马车,一切都是天意。至于江桓器重的云敬梧,楼梦佳的人本守在云府,却不料他一直在宫中。今日,从云敬梧出宫,楼梦佳的眼线便已经告知于她了。那夜,天降灾火,烧了孤地无影宫,从无影门跑到娄地的那些个杀手倒是可以利用起来了。只要有机会,楼梦佳会为司徒大人除掉最大的绊脚石。 这也在楼梦佳的掌握之中,现在还有一事,她要嘱咐妹妹。“曦儿,身为女帝后裔,寻常男子,根本配不上我们,即便司徒零父亲当了东霁丞相。我们要么自己做最尊贵的女帝,要么就一定嫁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 “姐姐,你是想要我。。。” 楼梦佳默认点头。过几日便是江桓的封后大典,她会亲自带妹妹见识东霁最尊贵的女人应该是怎样的,那样,曦儿的目标才会更明确。 。。。 东霁大王封后在即,东霁百姓以及各诸侯国的人纷纷赶来到盛都。与他们行程相反的是从舒府出来的一驾马车,云敬梧辞别舒义,带了一个车夫,往首阳而去。 云敬梧和母亲已经分别数年。此次回去,竟生出些沧海桑田之感。东霁朝堂更替,自己逃亡西良两载,四处跑商挣口粮,去了孤地,这些都还好,只是师兄舍身取义,尸埋边疆,再也不能随自己回首阳,让自己内心有些哀伤。 “大人,这有两条道,我们该走哪边?”车夫把车驾到一个三叉路口,辨不清方向,便停下问车里的大人。云敬梧掀开车帘,左边一条路窄,行人少,走此路更近些。右边一条是主道,较宽,可路上行人车辆较多,多是往盛都赶的。如果是往日,云敬梧会选择走右边的路,因为可以更多地了解时事。但今日,也许是想早日归家,他让车夫走了行人稀少的左边道。 此时,正是盛春时节,草木嫩绿,路两旁的麦穗已长成,就待一个时机,成熟低头,收进百姓的粮仓里。大路有大路的人气,小道亦有小道的风景,一路欣赏着一片片顶好的麦地,云敬梧心境瞬时变的敞亮。 不仅云敬梧心情不错,感觉自己在踏青的车夫唐青也是满面春风,不由自主地竟然哼起了小曲儿。在麦地里忙活的农人闻声抬起头,也跟着附唱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歌声此起彼伏,倒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离开麦田地,马车转弯进了一片小树林,行了不多久,吁!唐青一拉马绳,将车停在原地。 “唐青,何事?”云敬梧问。 “大人,不对劲,太安静了。” 树林里没有人迹,但至少应该有鸟鸣,在如此烂漫的季节里。云敬梧也感觉到了,让唐青牵引马绳缓步行进,谨慎四周。 果然,有两个身影从树上持剑刺下来,唐青抬头一望,抽出剑跳上车顶,绕圈一挥,先将两人打下地,忽而,又从林中跑出四人,皆是蒙面,持刃围住了马车。 “来者何人,为何要杀我等?”唐青重新跳到马车上,持剑问。 领头的人往前一步,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拿命来!” “不对呀,这位仁兄,不应该是留下买路钱吗?”唐青调侃他。 此处是隅地,闵大人管辖的地域,出门之前,舒义早给他介绍了一路的官员,皆是刚正严苛之人,绝不可能有山匪截道。是常年走商的端木不放心,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唐青随同。云敬梧走出马车,看他们的训练有素的气势,绝不是山匪,而是职业杀手。 第91章 封后大典 云敬梧走出马车,对他们好言相劝,“各位,此地是闵大人管辖之地,素闻闵大人执法严苛,绝不允许尔等在此行杀人越货之事,不若放下屠刀,我与闵大人商量,给与尔等一方田地,做个本分百姓,岂不比在这刀口上舔血更好。” “种地?种地能得几个钱,我们只要把你杀了,就能得到十两银子,种几年地都挣不来这些钱。”为首的蒙面人挥舞着大刀,竟与理论了起来。 自己堂堂一个大司农,竟然只值十两银子,好像有些廉价了。云敬梧看他们说话都捋不大顺,还能坦诚说出这单生意的价格,想来也不是什么死士,非得落个你死我活不可,那便能试着劝说一番。 “既然尔等是冲着本官来的,便知道本官是谁。今日尔等定是杀不了本官,本官不若在此许各位一诺,无论各位是今日还是以后想要改邪归正做个踏踏实实的好人,只要缴械来找本官,本官都会接纳,保各位衣食无忧是不成问题的。如若今日便归服,并供出主谋是何人,那本官也定赏各位十两等值的物品。各位觉得如何?” 四名杀手似乎被说动了,有一刻的愣神,但很快清醒过来,怒喝:“休得蛊惑我等,今天定让你丧命于此。”说完便挥刀砍将过来,云敬梧摇头往后一躲,把动手的事交给唐青。 “叽咕叽咕叽咕!”一只漂亮的小鸟在天空盘旋一圈,停靠在一旁的树枝上。不等唐青拔出刀应付这些杀手,一个黄色身影快速在这些人之间穿梭,像一阵风一样,他们便站立不能动弹,像是被点了血。来者是个女子,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身。可云敬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阿樱!“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公子,你们先走!”蓝樱背对着他们,没有正面对着他,是防备,是疏离。唐青从来人疾如闪电的身影中回过神,拱手谢过,拉着大人进了马车。经过蓝樱身边的时候,她转了身,留给云敬梧的仍是个背影。 公子,你既然不想见到阿樱,阿樱便藏起来不让你看见。待马车走远,蓝樱走到四个杀手身边,从背后掀开他们的衣领,后脖颈上均有麒麟纹身,他们果然是从孤地出来的杀手,只是最低等级的下品。方才她认真观察了他们的言行举动,因为逃出孤地的时间尚短,他们还没有被新主人驯服,还可以拯救。蓝樱掏出一个小瓶,倒出数粒药,一一喂他们吃了。 对他们说:“回隐阁,解毒。” 领头的人抚着喉咙咳嗽,抱拳,问:“姑娘给的是解药还是毒药?” “一半,一半。”这些杀手是带着毒逃离孤地的,而今他们身上余毒未清,夜望白只给了蓝樱一些缓解毒性的药,因为他自己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研究出根治的解药。 “姑娘,”四人齐跪下,一人做代表说:“即便死在外面,我们也绝不再回到那里。”孤地无影门,那就是地狱,夜望白当初许以他们杀门转隐门,弃杀而活,可他们一刻也不想待,果决地选择了离开,即便知道自己身上天师所下的毒未解。 蓝樱想想,指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给了他们另外的选择,“追随,云大人,毒解。” 云敬梧让唐青停车等着,手里握着一个布偶娃娃,出盛都的时候顺便买的,还真是巧,这没多久就遇到了阿樱。阿樱小时候的那个盒子里也有,他说过要给她买的。等她过来,便送于她。等了半晌,没等到蓝樱,反倒等来了那四个杀手。唐青“我去”一声,跳下马车,手握刀柄,随时准备迎战。 “大人,大人。”领头的一人慌忙解释“是姑娘让我们来的。” 云敬梧跳下马车,不及杀手解释,一路跑回去,连蓝樱的影儿都没寻到,倒是还没欣赏够美景的雀鸟忘了起飞,等云敬梧跑到树下,它绕着他盘旋一周,而后才“叽咕”一声,冲向云霄,消失不见。 。。。 封后大典。庄严肃穆,万民同庆。人群中,太医院的一个小伙从国母出现的那一刻,双目便再未离开过,她依旧是那么温婉美丽,没有浓艳的脂粉,眼角嘴角微微上扬,是幸福在张扬。大王从舒大人手中接过她那一双修长白皙的柔夷时,一双美丽的眼眸便深情地望着她的夫君,似要望到天荒地老。除去梦里的无数次,萧煜这是第三次见舒小婉。第一次她叫舒桓,第二次她叫舒小婉,而这第三次之后,他该唤她“王后娘娘”了!她是那么尊贵,她和大王是如此般配,旁人怎么能分得她的关注一二。小伙无言苦笑。 “萧煜,该走了,太医院还有很多事要忙。”同伴扯着他往人群外面走,他又转头看了眼那抹身影,内心荒凉,却暗自道了声“小婉,真美!” 走出人群,往太医院去的路上,同伴徐平亦是忍不住的赞叹:“果真倾国倾城呀!” 倾国倾城?!萧煜倒是没想过用这个词来形容舒小婉,他觉得小婉的内心美过表面,倒不是用倾国倾城形容得了的。 “大王是没见到她,不然,王后之位。。。”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徐平慌忙捂嘴打住。 萧煜方才明白他们所说的不是同一人。 “萧煜,你看到过如此绝色的美人没?” “王后娘娘么?见过!” “谁跟你说王后娘娘了,王后娘娘虽然也是美丽温婉,但我说的是楼梦佳和楼梦曦两姐妹。”封后大典上,除了大王,王后,还有一些人更加夺人眼目,那就是大统领和他的家眷。萧煜一门心思都在舒小婉身上,并没有过多在意。徐平就不同了,他是封后庆典上,一半瞻仰大王王后,一半敬羡大统领及其家眷之中的后一种。 “萧煜,我跟你说,这娄国的女子本就长得天香国色,今日他们也是盛装出席,把王后娘娘的风头全都盖了去,要我说,这姐妹两呀,不简单。尤其是那楼梦曦,一颦一笑,勾魂摄魄,随便一个举止都能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 第92章 绫罗之忧 “徐兄言过了,每个人的欣赏并不同。”大统领带着家眷出现的时候,萧煜也看到了,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只有看到小婉对大王笑的那一刻,他才觉得繁花盛开也不过如此。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知道司徒府的公子已经上门提过亲了,不过被退了回来。司徒大人是谁呀?东霁未来的丞相呀,丞相府的公子都吃了闭门羹,其余各府公子,也只能暗地里欣赏美色了。你听说了吗?司徒府公子害相思病都卧床了。这得多深情呀,才能让一个鲜衣怒马的公子为之食不安夜不寐。”徐平像个八卦婆子一样絮叨不止,他平常就话多,遇到这盛都最重要的人物的话题,自然是停不下来。也就他有一个当太医的爹,不然真怕他哪天祸从口出。 对于徐平说的,萧煜不以为然,其一,都说司徒大人很快会升为丞相,他为官数十载,算是三朝老臣了,一直克己奉公,勤恳辛劳,身正清廉,但江桓继位也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如果他真看重完美无缺的司徒大人,早擢升他为东霁丞相了,在萧煜看来,江桓更想要一个不那么循规蹈矩的股肱大臣。其二,一个人深情的表现绝不是作贱自己,而是她好,自己便好,她幸福,自己便幸福。所以,小婉,无论你是不是王后娘娘,我只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幸福! 于东霁而言,他们有了国母娘娘,但于舒小婉而言,她只是嫁了一个心爱的夫君。以后她不用跟在兄长身后偷偷入宫,然后被桓哥哥逮住了,她不用换成宫人模样,守在咨议室外,只为了能听到桓哥哥的声音,只希望在他忙完国事之后自己能为他解乏。自今日起,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桓哥哥是个明君,他想振兴东霁,小婉就会做到一个王后应该做的,像熹妃娘娘那样。舒小婉在心里暗暗发誓。 王后寝宫内,大王来得有些晚,摒退了宫人。忙完规定的仪程以后,走到小婉身边坐好。 舒小婉侧过头看他,发现他脸色并不好。“桓哥哥可是不舒服?” “孤的封后大典,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冲江夔来得。”江桓对舒小婉从来都是直言不讳,有任何心事都会对她说,这是他们自小便有的坦诚和信任,如今共结连理,他更不会瞒着小婉。 “桓哥哥,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暂把这些不快抛却一会儿,不若先敬过母妃?” 看着温婉贤淑的妻子,还好,有婉儿在,江桓认同,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口,面向南方,母妃的坟茔在那个方向,跪下三拜,向母妃告知今日之喜。 江桓牵着舒小婉的手重新坐回床上,轻声问:“婉儿,你准备好了吗?” 舒小婉羞涩点头,成为桓哥哥的妻子,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 一场轰轰烈烈的封后大典,吸引了包括东霁百姓及各诸侯国。自绫罗被江夔禁足在府内,大统领府就一直是门庭若市,无论是本国企图攀龙附凤的人,亦是其他诸侯国。婢女在为绫罗夫人梳妆的时候,就止不住地赞叹。各国使臣在向大王敬献贺礼之前,都会将更好的东西先送来大统领府,府上的两个偌大库房已经堆不下了,仿佛东霁大王封后的主角是大统领江夔。封后大典过后,王宫都渐已安静下来,而大统领府依旧不乏上门来拜见的大小官员和各国使臣。 “比如谭国,不过就是东霁西南边陲的一个小诸侯国,送来的贺礼,十之七八都送进了咱府上。咱府上的管家婆子都收到了谭国使臣送来的首饰了。” 绫罗闻言皱眉,问:“大夫人呢?” “大夫人?收到无数的贺礼都是其次,出尽风头才是最耀眼的。大夫人和二小姐出现在封后大典的那一刻,所有观礼的人的目光全在大夫人和二小姐身上,甚至有人在见到二小姐转身的时候晕了过去。二小姐天姿国色,就是女人看了都会被吸引住。” “那大王呢?” “大王?隔得太远,看不清,但我想一定也被二小姐迷住了。” 绫罗遣退了婢女,在屋内来回地走。她不能再等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一场封后大典,很难说不是江桓故意为之,就是想要探探大统领的底,也是想看看朝臣的动向。大统领任由楼梦佳如此张扬,他爱她爱到迷惘,爱到生死不顾,该说他深情还是愚蠢?而楼梦佳,公然挑衅大王和王后,是认为桓帝根基不稳还是懦弱可欺?无论是江桓还是舒小婉,又怎么可能任由你一个楼梦佳骑在头上耀武扬威?楼梦佳要拿娄地人氏陪葬,她绫罗管不着,但其他人......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 “夫人,宁将军找您,说与您约好了去端木商行。” “知道了。” 绫罗收拾好自己,带上纱笠,出了门。前面那些人,只要有事忙,就顾不到西苑的绫罗夫人,她想要出门,也没有什么难的。 端木商行。 只要有宁泣在,绫罗就没有带过丫鬟,之前有小婉三个人一起逛,现在宁泣不想打扰小婉的新婚燕尔,便抓住了闲着无聊的绫罗夫人。端木商行新进了一批上等的丝绸、首饰,她就是带着绫罗来挑货的。种类太多,有些看不过来了。只是,任是再粗心大意的宁泣,也看出了今天的绫罗心情低落。 “绫罗,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可是因为大统领?” “没有。”就算说了,宁泣姐姐也不能帮她一二,绫罗只能否认。 “将军,夫人。”一个声音传来,是这里的大老板端木升赢走过来向她们打招呼。 两人向他点头示意,算是回应了。 “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请两位喝一杯。”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对端木升赢的邀请有些意外。刚想拒绝,就听端木升赢继续说:“是在下冒昧了。实话跟两位说了吧,是在下的师父想请两位上楼一叙,说是能解决绫夫人的烦恼。” 第93章 拉拢绫罗 云敬梧?舒小婉同她们说过,盛都富贾端木升赢的师父是云敬梧。 “我们不去。”宁泣拉着绫罗就要往外走,而绫罗却站住了。 “宁泣姐姐,不如上去坐坐。”她正需要一个人帮她,小婉多次向她们说起云敬梧,此人让端木老板亲自出面相邀,应该也不是闲着无聊,说不定此人真能帮自己。 他们跟着端木老板上了楼。 一个时辰后,宁泣带着绫罗离开端木商行。端木升赢进入房间,客人的茶水已经饮尽,他主动拿起一个新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师父,你说,绫罗夫人会照你说的办吗?” “大王始终要成为真正的大王,他现在尚有两件私事要做,暂时腾不出手,不过,有了隐阁助力,他很快就能正面应对江夔了,那时候,如果江夔依旧如现在这般势不可挡,那么他必死无疑。”论心计和野心,江夔怎么可能斗得过桓帝,即使他声名在外。桓帝已经有了弑兄江酒的臭名,他不在乎再多一个。 “所以你让绫罗夫人配合收了江夔的一些权势。她一个女流之辈,能做到吗?” “有王后在,有我在,你说呢?”御都十二营?有很多人在盯着。至于如何整改盛都城以及王宫的戍防问题,如何将大统领的人换成真正有能有为的公正不阿,不趋炎附势的新人。云敬梧早已拟好了方案,并在离开盛都之前向大王说过了。他邀请绫罗夫人一叙,就是想请她配合。 绫罗表示她会尽全力配合云大人,只要他保证大统领会活着。 “我觉得,绫罗最大的对手是楼梦佳姐妹。” “楼梦佳比绫罗夫人差远了,她之所以嚣张,不过仗着大统领的偏爱。绫罗夫人会让她看清自己的位置的。” “如果这样,绫罗夫人会不会得罪很多小人?” “所以,宁泣一直在她身边。” “师父,你安排的?” “非也,宁泣是何许人物,岂会听我之言。” “也是,只有师娘会听你的。不对,师娘也不听师父的,唉!师父的话只有男人听得进去。” “端木何时学会调侃为师了。” 端木笑笑,他也只有调侃没有任何架子的师父了,像舒大人来的时候,自己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 “师父,我不日将去北缙,您说这里由余叔看管没问题吧?” “余叔持身稳重,待人处事有礼,自然没问题。” “师父,在为官经商方面您是我师父,但在追女人方面,您就不如我了。您说您都这么大年龄了,还没把师娘娶进门,要不要徒弟教你一二。” 这又说到点上了,云敬梧确实考虑到了蓝樱,只是端木那种万绿丛中过的玩法,他可承受不了。“端木,你此去北缙,可否帮我找一人?” “师父不是和隐阁的夜阁主相熟吗?何须我来帮忙。” “也是,那结交北缙商会佟先生的好事就给夜望白吧。” “佟先生?师父,您想让我帮您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师父总是能把握住他最想做的事情,最想结交的人,端木此去北缙拿货,非通过北缙商会不可。 云敬梧欣慰一笑。他自然是可以麻烦夜望白,可此事对端木有利,奔着利益最大化和双赢原则,就辛苦端木了。 “师父,你到底还要不要徒弟教你?” 云敬梧抬头望望房梁上的身影,她从自己进到这里的时候就在了,听了这么久,想必已经睡了一觉。就是不会下来见自己。 云敬梧站起身准备离开了,回头对端木说:“你那种四处留情的行事风格不适合为师,你帮我找到那个人就算帮我最大的忙了。” 云敬梧离开后,房梁上的身影也一瞬间闪了出去。 云敬梧要绫罗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大统领府此次收的礼单,除了合乎规矩的,整理出来,送予王后娘娘。大王心里其实有数,只是云敬梧要凭借这个礼单给大王最好的建议,有理有据从来都是云敬梧说服大王的保证。 宁泣陪着绫罗回统领府,对于争权夺利,她不懂,她只是觉得这些本该是男人的事,本该是大王和大统领之间的事,云敬梧可以插手,舒义可以插手,再不济王后娘娘可以插手,可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这么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事让绫罗来做。自己得不到大王的爱,没什么,至少她还是宁泣,还是镇南关大将军,她还有弟弟。而绫罗呢,自小没了父母寄养在表舅家,被谭王后当做工具送于江夔,入门多年了,不但没得到过江夔的一丝怜爱,还时常被楼梦佳和府里的人欺负,如今又让她做这些事? “绫罗,咱们可以不管这些是非的。”宁泣是个简单的人,她想劝绫罗也简单些。这些绫罗都明白,只是她与洒脱的宁泣不同,她欠下的,她要先还了才能做回自己。 “宁姐姐,等我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我就像宁姐姐这般自由自在,不管这盛都城的风云变幻,去看外面的世界,去过自己的生活。” “你现在就可以呀。大统领不待见咱们,咱们就不在统领府待了,自请下堂,到我将军府来,宁姐姐护你一世安稳。”宁泣是真的喜欢绫罗,也就大包大揽为绫罗寻后路。 可不想,她的话被恰好经过的江夔听到了。 咳咳! 江夔不满地咳嗽两声,引起她们的注意。 “大人!” “大统领!” 知道被他听了去,宁泣也不尴尬,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抬眼直直看他。 江夔没下马车,掀开车帘质问:“绫罗怎么出府了?” “妾身......” 宁泣打断了绫罗的解释,她大声反问江夔,“绫罗就不能出府吗?她不是你养的鸟,她想去哪就去哪?” 江夔不想与女人争论,只说:“多谢宁将军送绫罗回来,这没几步了,我自己送她回去,绫罗上车吧!”最后一句话有些强硬。 绫罗告别宁泣,上了马车。 马车里,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没说话。江夔是在为他方才听到的话感到不舒服,自请下堂?这个宁泣不知道在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绫罗是在想她的任务,怎么拿到礼单?是明着要,还是暗地偷? “大人。” “绫罗。”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有些尴尬了。江夔让绫罗先说,最好是解释刚刚她和宁泣的对话。 “大人,听说近些日子,府上连管家婆子都收到了不少礼物,妾尚未收到,可否许妾去李伯处随意挑选几样?” 江夔有一瞬的意外,自绫罗入府,这是她第一次开口问他要东西,自己忽视了她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当她开口的时候,自己很想满足她的任何愿望。 “绫罗想要什么,随便拿。” “那我可以问李伯要贺礼清单吗?” “自然,那些都不是什么重要之物。” “绫罗谢过大人。” 在选择明要和暗偷之间,她赌一把选择了前者,没想到比想象中容易。 第94章 梁上阿樱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的马车已经到了统领府门口,绫罗等着他对自己说话,但他一直没开口,便径直下了马车,楼梦佳院里的管家已经来迎接大统领了,说大夫人有事找大统领。 进到府内,绫罗去往自己的院子,江夔去楼梦佳处,总觉得有什么事还没做,江夔转身对绫罗说:“绫罗,等我忙完了来找你。” 刚在马车上没说,现在说,不仅让绫罗意外,更让跟在他身后的大夫人院内的管家婆子吃惊。 只是,如绫罗预料的一样,她严整以待,就等着大统领上门责问她为何出府,一直到晚上,他也没有闲下来。过了子时,绫罗也就不等了,熄灯睡觉。 最近楼梦佳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带着楼梦曦在盛都的达官显贵中成为了耀眼的存在,来拜访她们,和邀请她们出府的人不计其数。她也能在各府上安插她前娄国的人,因为忙于这些,她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依赖着大统领了。 忧的是她准备培养的杀手莫名的消失了许多。她在官员府中安插眼线,皆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而真正要起事还是要靠更多的武力。当铁将军带着从无影门“逃出来”的众多杀手到娄地的时候,楼梦佳俨然看到了娄国复兴的另一片光芒。可她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楼梦佳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将司徒大人送上丞相的位置,她评估了在朝的诸多官员,舒义,隰元,宁大人,姚大人。这些人虽然出身尊贵,家族势力强大,也颇受江桓器重,但终究比不上一个出身布衣的云敬梧。自江桓继位以来,十之七八的策令皆出于此人。云敬梧是司徒大人晋升路上的最大障碍,故而她派了人去消除这个障碍。可不想,她派出去的杀手杳无踪迹,眼线回报,云敬梧带着母亲已经回了府上。她把大统领叫去就是想旁敲侧击打听最近盛都是否有什么神秘的组织出现。 至于丫鬟婆子告诉她的,江夔和绫罗同乘马车回府,还当众人面说会去找绫罗什么的,楼梦佳完全用不着费心。这不,自己根本没有说一句挽留江夔的话,他已经在自己床榻上睡熟了。只是绫罗,楼梦佳想,她或许可以给她安排几个仆人,以表示自己作为大夫人的友好之意。 。。。 云敬梧从宫里回到他自己府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最近这段时间太忙了,他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大王今日在咨议室与他争论了谁可为丞相的事,为了说服自己,大王竟然搬出自己当年的狂妄之言,“丞相才能配得上将军”。这让舒义,宁泣和自己都无地自容。等这个司农府换牌,他要忙的事就更多了。 “大人,您回来了?”祁管家出门迎接,顺便交待老夫人等不及他已经睡下了。母亲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云敬梧把她接来盛都,完全不用担心母亲适应不了,就算自己不陪她,她也能找到自己的事做。 “大人,”祁管家显然还有其他事要说,跟在他身后向他汇报,“这些日子以来,有很多人莫名其妙来到府上,说是听姑娘吩咐,要来投靠大人您。” 云敬梧停住了脚步,问:“多少?” “目前有十八个。” “知道了,查清他们背后的勾连,酌情任用。” “是。”祁管家领命而去。 云敬梧进了屋子,关门之前,一个身影一闪,上了屋内的房梁。 云敬梧无奈一笑,仰头说:“阿樱,我实在没有能治他们的药。” 夜望白把药给了蓝樱,蓝樱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往桌上一扔,稳稳当当地立于其上。 “阿樱,我给你另外安排一个房间休息可好?” 这段时间,云敬梧无论去到哪,他房间的房梁上或房顶总有一个人,她好像对高处情有独钟,虽然有时云敬梧会在房间给她准备好休息的地方,她就是不下来,也不同他说话,最多就是敲壁回应,似是打定主意赖在他身边,就是怄气不与他见面。 “阿樱,端木去了北缙,等他查到我想要的结果,你就站到我面前可好。” 咚咚,蓝樱敲壁回应,算是答应了。 云敬梧向管家又要了一床棉被,把一个装了一只香气四溢的鸡腿的袋子放在上面,便自行睡下了。等到他开始打鼾,蓝樱才跳下房梁,自在地拿起鸡腿啃起来,甚至蹑手蹑脚地走到公子床边,看他因为忙碌已经开始长出的胡茬,暗自说一声,“公子好好睡吧,阿樱会一直在这里保护你。” 第二日。 云敬梧收拾好自己上朝,管家告诉他母亲一大早便去城中闲逛了。 刚走到门口,宁泣骑马而来。这倒是稀客!云敬梧下了台阶,宁泣下了马。行礼毕,宁泣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给他,低声告诉云敬梧是绫罗要她转交的。 “多谢宁将军!”云敬梧恭敬谢过。绫罗夫人行事效率如此高,倒是在云敬梧的预料之外。 “一起进宫吧!” 今日朝堂上,大王要任命东霁丞相人选。宁泣不会参与朝堂权位之争,但她知道,大王志在天下,区区司徒大人入不了他的眼。自己也算和云敬梧共事过一段时间了,此人与其他权谋者最大的不同是,他的心里少了在位者的争权夺利,这些江桓和舒义就能搞定。或许是自己便出身贫寒,云敬梧所思所想始终以百姓为基,比如他制定的政策中的“民富才能国富”“仓廪实”,最明显的就是,他拯救了饥饿交迫的东霁,让整个东霁百姓衣食无忧。这是大王最看重的,是舒义最看重的,也是整个东霁最看重的。 昨夜舒义亲到宁泣府上,倒没有劝说她一定要支持哪边,只是希望自己能站在为东霁着想的角度,认真考虑。宁泣一整晚没睡,天明有了结果。自己一直以来对云敬梧颇有偏见,除去那些偏见,不得不说,他的确能为大王制定最合民心民意的政令。 第95章 东霁首辅 朝堂上,桓帝在罗列了云敬梧的一系列贡献之后,不顾诸位大臣的反对,任命云敬梧为东霁首辅大人。而那些反对的大臣,让桓帝和舒义对楼梦佳的势力范围有了一定的了解。 江夔倒是没有提反对意见,虽然楼梦佳向他提过,让他支持司徒大人。但是江夔谨守先父的遗愿,守盛都,护王宫,只要不对盛都不对王宫有威胁,他就全听大王的旨意。要是想任命一两个监管王宫守卫盛都的营官,那想要过江夔这一关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江夔爱楼梦佳,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包括死。只有一点,东霁的国政,他不会轻易干涉,其他居心叵测的人,他亦是不会让他们得逞。这是江夔的底线,是父王母妃烙在他心中唯一的坚守。只是,司徒大人没有成为首辅,楼梦佳定会很失望难过,这段时间,江夔打算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咨议室。 云敬梧将大统领府的礼品清单给大王过目,因为太过全面,他已经将重点圈出来。 “呵,倒是和今日朝堂上反对的人颇有重合之处呀。孤竟然不知大统领亦是这般拉拢人心之人。” 大王明知背后是谁在操纵,却还要说是大统领江夔,看来是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他留活路,只是差一个最好的理由,毕竟那是东霁人人敬仰的大统领,是能决定大王人选的人。 “大王,臣倒有个主意瓦解这些人的势力。” “何主意?” “这些官员家中的私财不说富可敌国,也是极为显贵,是许多寻常百姓几代人都积累不了的财富,我们想要不动声色地打压这些势力,不若就从掏空他们的资财着手。如此一来,可得三利,一者削弱他们的底气势力,二者用于接济边远地区贫困的百姓,三者用于加强我东霁的基础建设。” “还有一利云卿没有提及。” 云敬梧知道桓帝想做什么,他不是没有想到,而是觉得现在不在其时,要想壮大东霁,先要做好扎实的基本功。 “还有一利便是加强我东霁军备物资。”桓帝说。 “臣以为,现在我东霁不宜对外用兵。”既然成为了东霁的首辅大人,据理明谏便是他该做的事。东霁刚从连年灾荒中恢复过来,对周边各诸侯国,实在该以和为贵。 “云卿知道吗?孤的封后大典,西良国仅仅派一个下等官员来就算了,他们送的礼竟然是一石的栗子。” 这个云敬梧倒是不知,这西良确实欺人太甚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栗子是济城和漫城的特产。他们如此无所顾忌地挑衅桓帝,只会加大桓帝拿回济、漫二城的决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桓帝是个能忍的、看得清形势的人,等到时机一到,任他西良大国,他桓帝是毫不畏惧的。 “孤知道我东霁的实力不足以与西良对抗,孤会量力而行的。” 桓帝把视线转移到礼单上的另一个国家——谭国。那将是他继位以来第一个要灭掉的国家,理由自然不是谭国使臣将十之七八的礼都送去了大统领府,而是过去他居莒地时的一段欺辱。 熹妃娘娘过世之后,江桓在舒义的劝导下,在东霁南疆一带活动,既是为了考察了解本国的边疆情况,亦是想了解邻国的情况。当他们去到西南角的谭国,谭国国主竟然朝他们吐口水,此番屈辱让桓帝终身难忘。 半晌之后,桓帝继续说其他事。“隐阁来消息了。” “可是寻到了覃国师的所在。” “西良国师把他安排在了一个秘密所在,谈域的人手不够。” “大王有何打算?” “我打算让独孤猎去,只是需要一个引导人。” 独孤猎是与蓝樱一样的另一个献祭者,他的血蛊虽然解了,可心智却是比不得常人。 引导人的角色,宁泣很适合,云敬梧觉得,只是她镇南大将军的身份需要精心伪装,不然容易挑起两国战争。 “孤无惧战争。”桓帝一句话把云敬梧噎得哑口无言。 之后君臣之间就国家大事商谈了许久,直到舒小婉亲自端着吃食在门外提醒他们,他们才意识到一天又这么过去,天已经黑尽了。 “云卿这段时间要忙,就不必来咨议室了,等你对大统领的势力有实际的成果,孤会再召见云卿的。” “是,大王。”云敬梧告辞退去,在门口的时候,向王后娘娘行了礼,小婉点头,如果是在舒府,或是以前,她一定会挽留云大哥留下用饭,可现在,他们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不同了。王宫该守的礼仪必须遵守。 “婉儿进来吧。”桓帝已经饿的不行了,在屋内大声嚷道。 大王允许小婉入咨议室了?这让云敬梧对大王王后的情义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云敬梧坐上马车准备出宫回府。 咳咳咳,他有些喘不上气,在上车前抚住胸口缓了好一段时间,“今日是什么日子了?”云敬梧问车夫。 “回大人,是八月初八。” 八月初八,再等两日便是自己二十八岁生辰,父亲是刚及三十便过世的,没有自己这么烦累,还是在母亲辛苦照料下,先天的病痛却早早收回了他的阳寿。如此说来,自己亦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可自己还没有为大王做事,还没有为东霁做事,还没有和舒义一起纵饮高歌,还没有娶阿樱入门。自己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可时间却不够了。 清楚自己接下来必须夜以继日之后,云敬梧终于回缓过来,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是,大人。”车夫驾车往宫外走去,只是,马车离开宫门不远处,一柄剑直刺过来,车夫不及反应,便血溅车辕。 第96章 如此挚友 车夫来不及反应,便倒下去了。蒙面刺客一剑杀了车夫,抽回剑,再往车内刺去。 正在这时,一个蓝色身影急速闪现,用双手夹住了刺客的剑,一个用力往一边瘪,剑便离了刺客掌心,蓝樱再抬腿一踢,那人便被踹下了马车,沿着地板惯性地滑出一条直线,直到后背重重撞到台阶才停下来。 敢杀她的公子,蓝樱可不轻饶,她抽出腰间两柄短剑,直直地朝对方刺去,在就要触到他的喉咙的时候,听到车内的人发言了。 “阿樱,住手!不可伤他性命。” 蓝樱稍微移动了位置,朝刺客的双肩狠狠扎去,疼得他“啊”得一声长叫,叫声划破了黑夜长空。 云敬梧走出马车想见见蓝樱。 远远的,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赶来,蓝樱一个纵身,上了房顶,很快消失在月色中,云敬梧依旧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背影。 那刺客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蓝樱消失后,他便忍着剧痛扔出暗器射杀掀开车帘走出的人。只是,结果亦未能如他所愿,宁泣扔来一粒石子打落了他的暗器。 “敬梧!”是舒义和宁泣骑马走到跟前,舒义奔到马车前询问好友,满脸的担心。宁泣迅急下马控制住了刺客。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得知,楼梦佳单独请司徒公子密谈了许久,离开的时候,楼梦曦和司徒错的关系与往常截然不同。因此告知了宁将军。”舒义低声告诉云敬梧,至于从何人处得知,舒义不说,是不想让对方陷入危险。而且他知道,懂的人自然懂。 宁泣扯下刺客的面巾。果然是司徒错。 “云大人会武功?”刺客受伤严重,云敬梧却是毫发无损,宁泣不由地发问。 “宁将军说笑了,云某实在不是舞刀弄剑的料。 “莫非是,蓝樱?”舒义说。 云敬梧点头。 “蓝樱是谁?”宁泣问。 “她在哪?”舒义问。 云敬梧没有回答他们,而是走向司徒错,那人本是少年英才,英姿勃发,此时却显得憔悴不堪,脸颊瘦削,形销骨立,眼中只有忿恨和不甘。堂堂意气风发的公子哥竟被爱情折磨得这般模样,这与舒义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截然两个完全不同的形象。这还是当初那个在舒义面前立志要报效东霁的好男儿吗? “司徒公子,云某自认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以要置云某于死地?” “我父亲辛苦为东霁数十载,你是谁?你凭什么能成为东霁的首辅大人,我父亲才是最适合做丞相做首辅的人。只有把你杀了,我父亲才有机会?” 楼氏女子真不容小觑,失败了都还能不露马脚,可怜司徒大人,养了一个色欲熏心的儿子,被楼梦曦弄得三迷五道的,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还将司徒家数十年积累的功绩一朝化为乌有。舒义当初在众多世家子弟中选出他来收了楼梦曦,却不想反被楼梦曦收服得妥妥帖帖的,看来他们真是高估了这位司徒公子。同时,也不得不再次印证了他们的顾虑,能以美貌立国,成为一代帝姬的楼氏女子,果然非同凡响。 “敬梧,这人如何处置?”舒义问。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明日直接送刑司吧。如果他在定罪前能实话实说,或许还能挽回司徒家数十年的声誉,如果他依旧不改供词,那司徒大人就只得为自己的教子无方买单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云敬梧要整治盛都所有的贪官污吏,这些年他们从百姓那里吞进去的,他会让他们全都吐出来,司徒大人本不是他的主要目标,奈何司徒错来撞刀口,就只能算他倒霉做了第一个可能被降职的人。 宁泣带走了司徒错,舒义和云敬梧往丞相府去。 “敬梧,可要将今日之事告知大王。” “我要面对什么,大王早就知晓。像今日的刺杀,我想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少。再说,这段时间,大王不在盛都。” “不在盛都?他去哪?”舒义低声问。 “我只是猜测,舒义无需放在心上。”大王心思深沉,自然不会明说,但云敬梧或许能猜到一二。云敬梧只能对舒义说这些,那是他对朋友的真诚,说得太多,会将自己和舒义陷于不利的境地,舒义是个嘴严的人,云敬梧可以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于他。除了嘴严,舒义更是个聪明人,他了然的点头,不再多问。姑且不问桓帝为了什么私事离开盛都,就公事而论,桓帝要大刀阔斧整肃朝纲,要面对满朝文武无数阻碍,甚至危险,这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交给首辅大人来做,成功了,是大王英明。可一旦失败,大王再以一个自己不在盛都,首辅乱政的理由将云敬梧拿下狱,桓帝自己依旧是个为国为民的英明的君王。这是大王的手段,也是云敬梧的挑战。 “敬梧,有需要舒义的地方,尽管开口。” 云敬梧没有说太多,但舒义却全然懂自己,并选择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这么多年来,舒义一直是这么做的,以前没有想太多,而今意识到,自己或许活不长久,时日无多,但能识得如此挚友,此生也算无憾了。 临轩别苑。是江夔专门为楼梦佳修建的私属别苑。 探子越进楼梦佳姐妹俩的院子,告知她们,司徒公子失手了。 “真是废物!”楼梦佳一挥手将桌上的器物全部掀翻在地。 “姐姐,莫要动怒。”楼梦曦试着安抚她。 楼梦佳也给自己舒舒胸口,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她派出去刺杀云敬梧的人也有几拨了,就那么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怎么就杀不了。反倒是那些刺客,派出去之后,便莫名其妙消失了。司徒错功夫不错,在年轻的一辈士家公子中,也算是翘楚,竟也失手了。 “他没有说什么吧?”失手被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司徒错禁不住严刑拷打供出自己。 “夫人放心,司徒错只说是为其父鸣不平。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姐姐,这。。。”司徒错临出发前,楼梦曦只是随便说说,甚至是用撒娇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说“司徒公子,万一事情败露,你要如何保护曦儿呢?” “曦儿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面对明媚撒娇的楼梦曦,司徒错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只想陷在温柔乡里永远不要醒过来。 “嗯,要不你就咬掉舌头吧,这样曦儿就安全了。” “好—好—好。”司徒错满口答应。 楼梦曦没想到,司徒错真的会这么做! 突然想到什么,楼梦佳问:“司徒错功夫不错,究竟是谁从他手中救下了云敬梧。” 第97章 首辅执政 突然想到什么,楼梦佳问:“司徒错功夫不错,究竟是谁从他手中救下了云敬梧。” “是宁泣。”探子回道。 宁泣。宁泣忠于大王和王后,享家族世代荣耀,自己亦有功勋在身,武功也非常人能比,自己动不了她。只是她怎么可能恰好就出现在那里?莫非是有人告知于她,谁又有机会偷听到她们的计划呢? 绫罗?! “大统领呢?” “大人!”屋外奴仆大声恭迎主子的到来。说什么来什么,楼梦佳刚想到江夔,江夔就来了,听闻屋外的动静,探子往窗外一跃,消失不见。 楼梦佳压下内心的愁闷,整理妆容,起身恭迎大人光临。自己不过是离开大统领府一日,到这别苑休闲驻足,他就追来了,对于江夔,楼梦佳从来没有失手过,这也是她要教给妹妹的对付男人的手腕。 。。。 江桓对云敬梧使用了君王的手段,但也给了他绝对的权利。朝堂上,王后宣布,大王染病,不宜见诸位大臣,待身体好转,自会批阅奏折,满朝文武各司其职,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国内诸多事宜,全权交由首辅大人主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云敬梧早出晚归,甚至是一连数日消失不见。 对付贪官污吏,硬碰硬能收服一些胆小的,但对绝大多数的官员是没用的。云敬梧要收服一个豪门士族,用的最多的一个手段便是,欲想取之,必先予之。 比如,对于好面子的官员,云敬梧派人找来了善制作的工匠,为这些官员装潢门庭,向他们推销华而不实的器物,这些官员各个高兴,还不停在其他达官显贵中显摆,弄得大家争相为了面子购置装潢自己本不需要的东西,甚至为了成为最“体面”的人,不惜一掷千金。最极端的甚至有官员对于工匠雕刻过后的柴禾都可以不吝施财。如此一来,既富裕了本来贫穷的工匠农人,又实实在在让那些官员吐了大量的钱财出来,充当国用。 比如,对于喜好玩乐的官员,云敬梧召集贫苦的人打造休闲娱乐场所,引来五色彩凤等各类稀奇物种,借用听书坊的设计,只做到华而不实的穷奢极欲,穷人能挣不匪的工费却绝对消费不起。富人,却愿意为了一赏“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的稀奇物种,而竞价获取最佳观赏位置。如此一来,所赚费用再次充当国用。 比如,对于想长生不老的官员。云敬梧从东海引来乌龟,再让人到那些官员府上吹嘘这是一只千年神龟,只要时常供奉,诚心做好事,就能如神龟一般长寿无疆。这就是东海人为什么比其他地区的人长寿的原因。 比如,有些贪官污吏在外剥削,在家却惧妻小,府中钱财都由家里的女人掌管着。云敬梧便引进乾地的云锦服饰,那里的女工手艺一绝,织出的云锦漂亮而华贵,宁泣穿上之后,都从一个英气女子变成了气质美人,第二日,官员在朝堂上看到国母王后娘娘也是穿的一身云锦华服,其超脱的气质更是无人能及。自此后,乾地的云锦便成了各府夫人小姐争抢的东西。 对于能哄出来的资财,云敬梧尽量用让他们心甘情愿夺之无形的手段。云敬梧当然知道,江桓想要的绝不仅仅是让这些贪官污吏吐出他们此前搜刮的钱财,而是要断了他们的权势来源,尤其是支持江夔的人,他要让他们永无翻身之地。对于这些人,云敬梧会找到他们的敛财方式,收之国有。比如,靠贩卖盐铁发家,再通过贿赂当官的官员,云敬梧会釜底抽薪将盐地铁矿收归国有,如此手段,最是干净利索,也将东霁百余年分散的土地矿产资源重新划定主权,避免了资源的浪费,更能为东霁创造持续的收入。再顺藤摸瓜揪出卖官鬻爵的大臣,一网打尽。对于通过买官方式获得盛都、王宫守卫权的营官,更是绝不姑息。 这段时间,如果说云敬梧整治贪官污吏主要靠舒义和王后娘娘,那么在整治贪官污吏的同时顺便拿掉江夔的几个重要营官,三个女人功不可没,绫罗夫人铤而走险透露消息,宁泣鼎力配合制服那些猖狂叫嚣自己是大统领的人的营官,当然还有阿樱,她虽然从未出现在云敬梧面前,但他每晚能安然入睡,皆是知晓阿樱就在他身边,不知道暗地里为自己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 大王应该快回来了吧!还是已经悄无声息地回来了?隐阁数日前来了消息,用蓝色布条绑的消息,只要不是红色,大王此行便没有出事,既然安全无虞,云敬梧也就并未拆开信条,而是先忙自己的事,不然大王没事,自己就要有事了。 端木也应该快回来了吧!如果他没有带回自己想要的消息,那他就不配做自己的弟子。 云敬梧忙完一天的公事,又想想自己的私事,沉沉入睡。 第98章 治理成效 巍巍王宫。 王后娘娘让宫人退下了,拨弄纤纤手指给大王揉肩,顺便向他汇报这段时间以来盛都发生的事。主要是首辅大人上任以来的所作所为。 “让穷人做工,让富人享受?”这云敬梧还真是会利用资源呀!让富贵之家获得虚荣,让贫穷之家增加收入,如此一来,既平均了财富,又减少了社会上的闲散人口,提高了治安水平。 “只要是王上想要的结果就成。”为了配合云相的政策实施,王后娘娘为此都穿上了云锦华服,引领了盛都的时尚潮流,增加了消费,活跃了经济。 桓帝悄悄回国的时候,已经见到了东霁的改变,尤其是盛都的改变,众人皆道,务农有收成,做工有收入,需求有满足,生活有盼头。一个最明显的现象就是,从四面八方来东霁经商、定居的人越来越多,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蒸蒸向荣”吧。在经济发展东霁方面,云敬梧有战略计划,有具体实施,有成果成效,无怪乎当初舒义拼了命德要保他,桓帝庆幸他当初没有为了一己之仇杀了云敬梧,不然,他东霁不会这么快走出阴霾。甚至走不走得出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桓帝拉住王后的手,让她在对面坐了,深情地说:“婉儿,有你们,真是孤的福气呀!” “是桓哥哥英明。”王后也不忘了恭维桓帝,能似他这般启用平民丞相,并完全给他权利,自东霁成立以来,也是绝无仅有,就凭这一点,王后就觉得桓帝比其他君主英明。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王后问:“桓哥哥,您是如何处置覃国师的?” “自然是——不得好死。” “那接下来。。。” “孤有母妃,亦有父王,婉儿觉得孤接下来要做什么?”桓帝神秘一笑,眼里尽是算计和决绝。 桓帝的两件私事,一是为母报仇,已完成。第二件便是查出当年先王暴毙的真相,如果与那人有关,即便他权势滔天,亦要灭了他。 桓帝想做的事,小婉怎会不知。 似是经过好一番思忖,舒小婉试探着问:“桓哥哥,如果先王之死,不是因为大统领,您会处死他吗?” 桓帝抬头看小婉,对她的话泛起一丝狐疑,和一丝难以置信。 “婉儿想说什么?” 桓帝是舒小婉的夫,可他亦是王,他想除掉江夔的心思早已有之,谁想要在这方面劝说他一二,都是在触他的逆鳞。即便是王后娘娘,也从他的深邃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王权的不可冒犯。同时,验证了何为“君心难测”,方才的柔情似乎只是一场幻梦。 不过,为了桓哥哥,为了东霁,舒小婉身为王后,有责任劝说大王行对的事,这也是她对绫罗的承诺。 舒小婉从桓帝对面走到前面,向他跪下行礼,实则劝说:“婉儿只是希望桓哥哥查清事实真相后,对有罪之人依法处置,桓哥哥不可为了一时的私欲,伤害无辜之人。”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分歧。江桓想过他要除去江夔会遇到很多阻碍,甚至会丢了王位,丢了性命。但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东霁真正的王,他才能带领东霁称霸诸侯,创造东霁辉煌的历史。所以,他怎么可能容下功高盖主的江夔,莫说他只是自己的堂兄,就连自己的亲兄弟江酒,他都狠下了心。所以,在江桓的计划中,江夔必死无疑。 而现在,最懂自己,说过会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婉儿,却是第一个出来想要制止自己。这让江桓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王后,今日不同往日,你的称呼是不是该改了?” 舒小婉一愣,以往桓哥哥都会听婉儿的意见,而现在,大王是大王,大王怎么可能听王后的建议。 “王后这段时间辛苦了,明日起好好休息吧。”江桓站起身,一挥袖,大步走出了屋子。 。。。 第二日,大王精神奕奕上朝,左边是他亲封的首辅大人,右边是大统领。首辅大人总结性地向他上奏了这段时间惩治贪官污吏的事。当然,有几个营将的榜上有名遭到了江夔的严厉诘问。云敬梧又怎么没有准备好营将受贿及玩忽职守的铁证,当着大王,当着整个朝堂一一述说,江夔即使不愿,也不得不妥协了。 。。。 大统领府,是一片低气压,短短一个多月,江夔就失去了东南西北四个忠心耿耿的营官副将。他即使再愚钝,也意识到了这是大王的授意,不然,一个布衣臣子,不来讨好他已是例外,虽然自己并不奢望朝堂太多人如此,但是那云敬梧又怎么敢动他的人。 楼梦佳将大统领的低落和怒意都看在眼里,趁机在他耳边一阵灌输:看吧,让你拿了那君位,又怎么会出现这档子事,这只是开始,权势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接下来,江桓会趁势追击,抓住你江夔属下任何一个把柄,甚至你本人的任何一个小失误,小题大做,江桓不把大统领的势力连根拔出是不会罢休的。 楼梦佳的枕边风终于对江夔起了一点作用,他下定决心,说:“明日起,我要对十二营一一清点,要是有受贿,玩忽职守,仗势欺人之人,我会亲自先处理,不会再让大王抓住我的把柄。” “大人,梦佳认为。。。” “今日很累了,佳佳早些休息吧。”江夔知道她想说什么,主动打断了他。起身着衣。 “大人要去哪?” “召集十二营副将说事。”江夔想什么就做什么,他不想再落什么把柄在大王手里。 这大统领怎么就说不听呢?楼梦佳有时对江夔挺无力的,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如何管好御都十二营上,对那君位全不感冒。不行,靠江夔是靠不住的,必须由自己来主导。云敬梧可以拿下两个营,她楼梦佳便能拿下剩下的十个营。 大统领威风凛凛出门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绫罗院里的婆子,在指挥两个人搬运一些物什,江夔随便问了句:“这是什么?” “回大人,祠堂的香蜡等物快用完了,二夫人吩咐我们去购买了些。” 江夔闻言一愣,是啊,明日就是父王母妃的忌日,自己真是不孝,把最重要的事都忘了。还好绫罗记得。 “告诉二夫人,明日我同她一起点香。” “喏。” 她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绫罗夫人,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婆子带着下人离开后,江夔没有立即离开,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更不孝的事。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已经过了三十五岁了,还没有一儿半女,如何对得起父王母妃,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这件事,他只在成婚的时候同梦佳说过,梦佳以生孩子太麻烦,还会让身材走形为由拒绝了。而现在,形势不同,他江夔应该要有个自己的孩子了。 第99章 云相病倒 王宫咨议室。 是一片沉寂,因为王后被禁足了,因为桓帝对云敬梧剪除江夔爪牙的进度不甚满意。至于在治理国政方面的成绩,他已经当众赞许过了。而私下里就不再做冗余地重复啰嗦,桓帝将关键直指他关注的另一件事——削弱江夔势力。 只有两个营将?完全没有伤到江夔的根本,桓帝一副“不满”全写在脸上。之所以桓帝的看法和楼梦佳的有出入,是因为云敬梧只拿下了御都十二营里面最不起眼的负责后勤和诏狱的两个营将,换上了前段时间舒义为桓帝收揽的人。而另外两个营将则是在云敬梧行事的时候企图干涉阻止,被云敬梧寻到了把柄,做了留职警告处分。这两个桓帝和楼梦佳自然以最有利于自己的角度来评说。 桓帝说:“首辅大人还真是以民为天呀,听说,你这段时间将从各处显贵搜罗出来的物资都分给百姓了?” 桓帝此话有两意,一是云敬梧的重心在民不在君,二是搜罗出来的物资没有留给大王此前提过的军备。他要的是听话的臣子,不是自作主张的臣子。 不只云敬梧,舒义和宁泣也听懂了大王的意思。“这是臣应该做的。”云敬梧这个时候自然是装糊涂,至少自己尽了全力,无愧于心。 “司徒大人为官清廉,是我东霁三朝老臣,云卿认为自己的才能比之其如何?” “臣不及司徒大人许多。” “云卿既然如此说了,不若好好休息一阵子。” 大王要启用司徒大人和弃用云相? “大王。”舒义慌忙站起来。 “大王。”宁泣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大王,”云敬梧亦是站出来,走至中庭行礼,“臣这便赋闲居家。大王有需要臣的时候,臣即召即到。” “云卿如此深明大义,甚好,云卿,可以退下了。” “喏。”云敬梧退出。 “宁将军也一并退下吧!”意思是舒义要单独留下。 宁泣领旨退下。多少为云敬梧有些不值,这段时间,云敬梧有多夙兴夜寐,宁泣都看在眼里,有时一天只能吃得上一顿饭,就为了东霁的百姓能过得更好起来。与那些奸诈狡猾的显贵斗智斗勇,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不得不承认,云敬梧此番“劫富济贫”,是从制度上施行,从全局施行,全面开花,比之所谓的绿林大侠,不仅能帮助一两家,而是整个地区,整个东霁。 因为云大人的辛劳,宁泣在百姓眼中看到了感恩和希望。这不就是一个忠心的臣子应该做的吗?难道在大王的眼里,一个忠心的臣子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为了他的权力? 云敬梧刚走出宫门,许是心口堵了一口气,一个呼吸不畅,倒在马车旁。 “云大人。”正好被宁泣看见,赶紧跑过去扶住了他。 在宁泣看来,云敬梧是累倒了。等到马车将云敬梧送回府上,云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只有她知道,儿子是病倒了。 “快把我儿抬进房间。”云母急切地吩咐下人,四五个下人从容有序地照做,仿佛提前练习过一样。宁泣搭不上手,也没人顾得上她,即便她是大将军。她站在丞相府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想想,还是应该去看看,便跟着进了府上。在她犹豫要不要进府的时候,一个身影比她更快一步地闪进了府内。宁泣有所察觉,等望向动静来源处,却只看到了一只雀鸟飞过。 云母在盛都的这段时间,已经走遍了所有的医馆和药房,也咨询了无数种救心肺病的方子,二十年前她救不了自己的夫君,二十年后,她希望能救自己的儿子。云母掀开云敬梧的衣服,在他胸前施针。又麻利地让下人去把桌上的药熬了。 “夫人,云大人他怎么了。”这样的云敬梧,宁泣还没看见过,等到云母忙完替儿盖好被子,宁泣才有些担忧地问。 “将军,”云母先是向宁泣行了礼,然后才告诉她儿子的情况。 “我儿患有先天肺疾。” 宁泣这倒没看出来,云敬梧除了不舞刀弄剑,看起来倒与常人无异。 “我教不了我儿大道理,就只希望他在有限的生命里,想做什么就去做。他喜欢打猎,我便做工给他买下马驹,这样我儿就不会太累。他想要读书,我便让他去癸乙学堂。他想体验军营生活,我也让他去。他有喜欢的姑娘,我也鼓励他去追。他有学识,有抱负,我便让他到这波谲云诡的盛都来。” 之后,云母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述说了她给儿子的一些简单而纯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也让宁泣意识到,生于百姓,必定思为百姓,这是盛都的达官显贵做不到的,即便聪明如舒义等人,也是少了疾百姓之苦的心思。 “敬梧!”正想到舒义,他便急匆匆走进来,听说云大人在门口晕倒了,来不及回府里换下厚重的官服,他便直接到了丞相府。舒义或许做不到像云相那样为百姓思虑,但是他对云敬梧的情谊,却从始至终都是真的,云母看得出,宁泣看得出,其他任何人都看得出,为此,盛都还流传出“云舒之谊”的佳话,来赞美桓帝的这对左膀右臂。为了让云敬梧好好休息,云母和宁泣就先出去了。 云敬梧是深夜醒来的,侧头,只看到舒义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摸摸胸口,有一丝疼痛,想是母亲为他行过针了。 “咳咳!” 云敬梧咳嗽两声,有意无意吵醒了舒义。 “舒义,大王可是有什么旨意?” “有,”不然舒义不会等到现在,“大王让我来转达,这段时间敬梧辛苦了,他准备放你的假,敬梧就好好休息吧。” 云敬梧撑着身子起床。 舒义走近递给他一杯水,补充说:“在大王眼里,敬梧之才无人能及。” 这是桓帝留下舒义亲口对他说的。之所以要暂时弃用云敬梧,只是因为大王对自己要做的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东霁可以没有江桓,但是不能没有云敬梧。 “舒义是打算帮大王行事了吗?” “敬梧觉得我该如何做?” 云敬梧看了舒义半晌,最后只是说,“舒义只管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是。” 舒义心领神会地点头。临出门的时候,舒义再次把江桓的意思带到,“敬梧这段时间好好保重身体,以后东霁用得上敬梧的地方还有很多,即便,大王不是大王,舒义也不是舒义。” 在咨议室只有桓帝和舒义两个人的时候,他方懂大王的良苦用心。如果说舒义善于识人挖人,那么大王就善于用人。大王说的对,云敬梧是能臣,是能臣就应该为国为民,至于收纳权力,要与朝堂里不忠权贵争斗的腌臜事,就让大王和自己来完成就行。 第100章 绫罗遇刺 舒义离开后,云敬梧躺下想了好一会儿,明白了大王和舒义的良苦用心,最后只得无奈一笑。 咚咚咚!房梁上传来敲击声。 “阿樱可是饿了,我这就。。。” “不是。”蓝樱着急出声,把自己当饭桶吗?每次第一件事都是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不过,好像公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只对自己,他对东霁所有的百姓也是这样的,总是把温饱问题放在第一位,即使他自己有时忙得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阿樱竟然开口对他说话了! “阿樱可是要下来坐会儿?” 躺在房梁上棉被里的阿樱才不想,她只是翻了个身。公子让下人加宽了府上每个房间的房梁,这样她可以自在地睡在那里。 “公子病了?”蓝樱语气里是担忧。 “无碍,从明日起,公子就把身体养回来,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如何?” “怎么养?” “就是带阿樱去吃好吃的,去听书,去逛街,去。。。。” “休息。”蓝樱打断他,好好休息才能恢复健康。 “休息自然是要好好休息,但休息也不就是躺着不动,那你家公子我岂不像一头猪了。阿樱,劳逸结合才是最好的。” “那,好吧!”蓝樱在房梁上翻了个身,平躺着。 云敬梧已经想好了,明日第一件事就是去端木商行等消息,然后带蓝樱去听书,听说说书坊重新装修了,他被江桓带回盛都快两年了,一直在忙碌,已经很久没去听书了,不知道说书先生又有了哪些精彩的故事。 。。。 在楼梦佳忙于对大统领的御都八营收纳之际,那个恋爱脑夫君竟然突然要求自己给他生个一儿半女?这像什么话?他自己不争气就算了,还想让自己也变成世上最普通的生儿育女的女人?就凭他身上流的是灭了她娄国的江氏皇家的血,楼梦佳就不可能答应生下他的子嗣。 这次争论,江夔是难得的强硬,楼梦佳亦是拿他承诺过不逼自己的话来拒绝。最后,江夔赌气地说:“梦佳不生就算了,能为本王生儿育女的又不是只有梦佳一个人。”然后摔门而出,让楼梦佳第一次见到一个愤怒的大统领。 “姐姐,您这样同大统领怄气,就不怕把他推远了吗?” “我还不了解江夔吗?他会自己回来的。” “可是,府上的丫鬟婆子都在传,大统领和绫罗夫人一起在祠堂点灯。他们的关系似乎挺好。” 绫罗?当初东霁王位空悬的时候,就是她往大统领脑袋里灌风,而今,她又想故技重施吗?以前她是孤身一人,而现在,她有娄国将军,娄国子民做后盾,也在朝堂安插了无数眼线,这次,她楼梦佳不会让绫罗得逞。 楼梦佳来回踱步,思考对付绫罗的法子。 绫罗亦是收到了最近的消息,王后娘娘被冷落禁足了,江桓最器重的云大人被休职了,楼梦佳已经私下见过御都营将了。大王已经开始着手清理他统领东霁路上的障碍了。 她一定要护住大统领的命,然后离开这里,再也不踏足盛都半步。 是时候去说书坊了! 绫罗换了身行装,带上纱笠,在清晨时分偷偷出了门。 走到一个巷子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窜出几个蒙面人,手持刀剑,堵住了绫罗。她已经如此小心翼翼了,还是被盯上了。 那些刺客的目标是如此明确,他们并不多话,只是齐齐挥着刀剑刺来,绫罗拔腿便往后跑。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跑得过训练有素的杀手,没跑两步就被一个人一刀砍来,手臂上瞬间鲜血染湿了衣衫。另一个刺客朝着绫罗的腿刺去,绫罗瞬间跪倒在地。她跑不了了! “宁姐姐!宁姐姐救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的第一反应是希望宁泣姐姐能出现救她,于是高声大喊。 她这一喊,没唤来宁泣,倒把在附近巡视的大统领惊扰了,虽然不知道声音来源何处,但江夔就是听出了,那是绫罗的声音,声音中是急切,是救命声。 在刺客致命一剑刺向绫罗胸口的那一刹那,一个身影闪过,用最迅速的手法打下了刺客的武器,然后抽出腰间的两柄短剑冲向刺客。 云敬梧走过去扶起受伤的绫罗。 “云大人?”能遇到云大人,那也极好,不知为什么,绫罗挺信任这个首辅大人的。 “绫罗夫人?”隔着纱笠,云敬梧方才只是猜测,听到她说话,才确认是绫罗。 绫罗想着她本就是偷偷跑出来的,经此一遭,要再去说书坊,怕是难了,谁知道那里还有什么危险等着自己,自己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把危险带到说书坊,怕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的事没有一点作用。 确认了彼此的身份,绫罗低声告诉云敬梧:“云大人,绫罗有一事相求。” 蓝樱重伤了两个刺客,其余两个见来人武功极高,且身形鬼魅,吓得跑路了。 蓝樱走过去扯开失去抵抗能力的刺客的后脖领,没有印记。他们不是从孤地出来的刺客,看来有其他人在组织培养刺客。只是看他们的本领,以及怕死的行事风格,这个组织或许刚成立不久。 “绫罗。”江夔人未到,声先到,是因为他不清楚绫罗的位置,想通过她的回音来确定。 “云大人,拜托了!你快走吧。” 云敬梧带着绫罗夫人的嘱托离开了现场,蓝樱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这倒让绫罗吃惊,云大人身边何时有这号人物? “绫罗。”江夔急忙跑过来,即便绫罗带着罩纱,江夔还是从身形一眼就认出了她。眼尖的他也看到了绫罗身上的两处刀伤,这一刻,他只想杀人,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他抽出腰间佩剑,往一旁的两人刺去。 “大人饶命,饶命。” “大人,”跟随大统领一起来的副将试着阻止江夔,“不若把他们带回去,问出背后指使之人再杀也不迟。” 一语惊醒梦中人。看到绫罗受伤,江夔一时才失了理智,揪出幕后之人才是最重要的。江夔往两人身上照着绫罗受伤的手臂和膝盖处一人两刀,然后命令,“林副将,捆了,带回地牢。” “是,大人。”林副将领命行事。 第101章 武功孰高 江夔收了佩剑,不等绫罗反应,霸道地抱起她上了马,然后直接回府,将接下来维护片区治安的事交给属下。 回到大统领府,江夔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蛮横地抱着绫罗夫人直往西苑而去,顺便叫一旁的下人拿刀伤药来。 大统领要亲自给绫罗夫人上药?不仅绫罗,整个府上的人都吃惊了。 对于威名赫赫的大统领做这些小女儿才做的细致活,绫罗确实很不习惯,她押紧衣服,不让大统领掀开。 “绫罗,我们是夫妻。”大统领霸道地说。 “妾身怕脏了大人的手,妾身可以自己来。”绫罗确实可以自己上药,但江夔就是不依不饶地掀开绫罗的裤腿。 “莫非绫罗认为我是个怕见血的人?”江夔反问她。绫罗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人屠岂会怕血?绫罗不再坚持,任由他用长满茧的粗手为自己上药。 这段时间,江夔对她确实很不同,这让绫罗心里万般纠结。这迟来的温柔,算什么?绫罗知道大统领和楼梦佳前两日因为生孩子的事起争论了,如果他们没有吵架,他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答案是否定的。而那句让府中丫鬟婆子传的最起劲的“又不是只有梦佳一人能为本王生儿育女”,意思直指自己,绫罗不得不怀疑他如此的“用心良苦”意欲何为? “绫罗在笑?不对,绫罗那个笑容不是在笑。”为绫罗包扎好之后,江夔抬眼看到了绫罗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笑容,是一种讽刺的笑。 绫罗盯着他看了会儿,英俊而阳刚,浓黑的眉毛给人不怒自威之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轮廓清晰可辨,大人长得这么好看,如果没有子嗣确实有些可惜了。绫罗想了想,说:“为大人传宗接代是妾身应尽的本分,不过妾身有伤在身,希望大人准许妾身养好了身子再说此事。” 江夔有一刻怔愣,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的是绫罗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不高兴的是,绫罗竟然认为自己只是想要她为自己生儿育女? 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干脆也就不理了。江夔转换话题:“绫罗如此打扮是想去何处?绫罗有危险为什么不唤我,而是宁泣?还有,是谁打伤了那两个刺客?” “大统领有这些问题,不如直接去问刺客。”宁泣也不管下人阻拦,直接推门而入,听闻绫罗受伤,她从药房直接就过来了。 有了外人在,江夔也是要面子的,嘱咐绫罗好好休息之后便离开房间去了地牢。 “宁泣姐姐,你来了?” 江夔的问题,绫罗不好直接回答,毕竟一来他曾明令禁止自己再去听书坊,二来前段时间云大人拿掉了对他忠心耿耿的两个营将,要是让他知道是云大人救了自己,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不过这些,她倒是可以对宁泣姐姐说。 “你说是云敬梧救了你?他如何救得?” “云大人身边有一女子,身形极快,武功极高。宁姐姐可曾听云大人说过?” 宁泣摇头,她只记得舒义曾有一次无意中说出有一个叫蓝樱的人女子,倒从未听云敬梧提起过。 “那女子的武功比你宁姐姐如何?”听说有武功奇高的女子,宁泣一下有了胜负欲,她的武功虽说比不上最英勇的男子,但是在盛都的女子行列,她宁泣还从没败过。 “嗯,宁姐姐的一招一式都很有章法,一看就知是继承了宁将军的风骨,可那女子,动作没有章法,招式我猜比不上宁姐姐,但是她的速度奇快,我想应该没人能抓住她,身形似鬼魅,速度如猎豹,敏捷如兔子。” “哦。。。”听绫罗说得玄之又玄,宁泣倒想找机会会会此女子。 “宁姐姐手中提的什么?” “哦,买了一些治心肺病的药,以前那云敬梧为我镇南关将士送了些药,云夫人说她儿子有先天肺疾,这些,就当是还他的人情了。” “宁姐姐,您是不是有点。。。” 绫罗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不太好说清楚明白,需要当事人自己去领会。 宁泣本就是大条的人,绫罗不说,她也就不深究了。让绫罗好好休息,等两日她再来看她。 “哦,对了,”宁泣离开前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将绫罗的双手握成一个口哨的形式,放到嘴边,教她吹口哨,说:“绫罗以后遇到危险,就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吹口哨,宁姐姐一定会听到,然后来救你。不过绫罗要答应我,绝不能教其他人。” “绫罗谢过宁姐姐。”为什么不能传给其他人,宁泣没有明说,但聪慧的绫罗大致能猜到一二,这是宁家军独特的沟通方式,宁姐姐连这个都跟自己说了,自己又怎么可能辜负她的信任。 地牢里。 这些刺客竟然敢在盛都城行刺?这已经触了大统领的逆鳞,自他掌管御都十二营以来,对扰乱王宫和盛都城治安的暴徒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而这两人,胆敢向绫罗动手,罪加一等。 江夔让人搬了凳子坐好,开始准备以最残酷的方式审问。 被架在木架上的两人看到了来人的愤怒,一个不注意,双双咬舌了。 江夔傻眼了,从未有过的挫败,也让他意识到此事绝对非同小可,尤其是他身边的人。 。。。 云敬梧受绫罗夫人嘱托去了说书坊,见了在盛都城颇有名气的“辩真论假”栏目的说书先生。 想必他们之间是极为信任彼此的,绫罗的原话是“时候到了”,说书先生回复:“定不负夫人嘱托。” 云敬梧出了说书坊,抬头望天,已然觉察到一阵暴风雨的即将到来。 云敬梧刚到上卿大人舒义府门口,就被门人热情地迎了进去。 “莫非舒大人是早预料到云某会来?” “大人早已吩咐府中上下,随时恭候云大人大驾光临。” “舒大人有心了。” 云敬梧在偏厅等了一会儿,舒义才下朝归来,不,应该是从咨议室归来。 第102章 夜间斗殴 舒义听闻云敬梧到访,不及换下朝服,便直接去了偏厅。 公子进了上卿府,定然不会有事。蓝樱想到今日的刺客并非出于孤地,可这些最新的动向,夜望白是需要知道的。她将一小块写好字的布条绑在云雀脚上,小家伙,不是只吃食不做事,去吧!云雀仰头高叫一声,扇动翅膀,飞向云霄,飞往孤地。 等云敬梧在舒义的陪同下出府,已经很晚了。因为知道有蓝樱暗里陪同,舒义也就没有煞风景地安排人护送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云敬梧和舒义梳理了朝堂可能的风云巨变,走在空荡的街道上,想,权贵争权夺利,百姓何其无辜,又有多少人会在这一场斗争中丢掉性命。想得太入神,有刺客从房顶跳下刺来都不知道。 莫非是因为白日救了绫罗夫人后,刺客又把目标转向了自己,若真是这样就太不值当了。 好在阿樱永远是最可靠的。刺客尚未靠近他,阿樱先打偏了刺客的剑,然后抽出双短剑正面迎战。 “阿樱,这次不要放走了。” 不过这回云敬梧好像过于乐观了,此次的刺客武功甚是高强,似是派出了夜望白所谓的无影门曾经的宗师级别的刺客。几个回合之后,蓝樱发现自己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再加上只要稍微放松警惕,那刺客就挥剑直直向云敬梧刺去,他的目标是如此明确,蓝樱既要护住公子,又要击退刺客,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云敬梧虽然不懂武功,但从阿樱往后退了两次的情形中也能猜到,这次他们遇上硬茬了。 “阿樱,不要跟他纠缠,我们先跑。” 蓝樱一个人逃跑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但公子不行,他心肺不好,不能逃跑得太激烈。 在他们纠结如何应对得时候,那刺客像死士一样凶狠勇猛,每个刺向云敬梧的机会都是那么狠厉,似是打定主意要将其一招致命。 如此几个回合之后,蓝樱瞧出了对方的心思,有些发怒了。她叫道:“公子,陨!” 自无影门消失后,那只所谓的魔陨对蓝樱已经不起作用了,云敬梧也是许久没有吹乐谱上的曲子了,但他们都知道,曲子的最后一章永远是他们最后的武器,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武器。 蓝樱被激怒,可云敬梧还理智,他不认为区区一个刺客用得着赔上自己和阿樱两个人的命。刺客武功高强,能保证行刺的动作无声而阴狠,最多就是与阿樱的短兵交接的声音。莫非他也怕招引江夔的人?云敬梧看看周围,有一些竹竿木棍石块之类的东西,于是动手发出声响,越大越好,甚至像泼妇一样大叫出声,目的就是想把江夔的人引来。 “谁人夜间斗殴?”果然,有巡夜的营将带人从街的那头骑马赶来。 刺客看到来人,一个闪身跳上房顶消失不见,营将派人寻着追去。而自己却走向尚留在现场的两人。这次,蓝樱难得的没有离开。 营将发现斗殴之人竟然是此前为难他们御都十二营的首辅大人,他旁边的人手里还握着两柄短剑,加之今日大统领突然对他们下了命令,有任何行刺斗殴之事,全部押解府内问候,新仇旧恨上心头,营将让属下扣下了首辅大人。 “阿樱,这是大统领的人,不可造次。”在蓝樱反抗之前,云敬梧云淡风轻地说道。“阿樱还没去过大统领府吧,我们就去走走吧。” 看公子全无惧色,蓝樱收了短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成押解的姿势。 “林副将,我们会跟你去大统领府,不如。。” “放下首辅大人。”林副将自是知道首辅大人的意思。大统领此前也对他们说过了,要谨言慎行,以免落大王的口实,尤其是这个首辅云大人,谁知道他以后会在大王耳边怎么参大统领一本。 营将在前,两个士兵持刀在后,云敬梧和蓝樱在中间并肩走着。 “早知道如此才能近距离见到阿樱,我早该这样做了。”云敬梧面带喜色,油腔滑调。 蓝樱没理他,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阿樱不必如此紧张,我们现在在大统领的保护下,没有刺客敢靠近了。” “阿樱还不知道大统领是谁吧?他可是我们东霁的第一勇士。都说共主幽暮身边的高利石是天下第一高手,我看未必,二十年前,刚满十六岁的大统领在战场上与高利石一对一,高利石仗着手中的武器才勉强赢了一招,可他也亲口承认,再过五年,他也不会是大统领的对手。” “首辅大人对我们大统领还挺了解嘛!” “大统领的英勇事迹何止一两件,以前可都是东霁人口口传唱的,云某自然也知道一二。” “那个高利石算个屁,两年后,此人又与我家大统领比武,还不是输了。” “后来呢?” “后来,失踪了。也许已经死了吧!” 蓝樱对大统领的事不感兴趣,林副将却来了兴致,放慢脚步,开始吹嘘他家大统领其他的英勇事迹,包括徒手打死饿狼猛虎之类的。 云敬梧露出崇拜赞扬的神色,还不时恭维两句,说“要是能早些认识大统领,那真是莫大的荣幸。” “大统领真是咱们的保护神呀!” “有大统领在,难怪那些刺客逃得那么快!” 云敬梧一路上的恭维话把“押解”他们去大统领府的营将弄得五迷三道的。 等林副将将云敬梧和蓝樱带到大统领府上的时候,都成了恭恭敬敬请的姿势了,还特意提醒首辅大人小心台阶,全然不像是抓了斗殴的人来向大统领汇报,更像是大统领盛情邀请的客人。 第103章 大人对峙 从江夔下令将盛都城内斗殴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地带到大统领府起,前前后后已经有六七拨人了,不过多是百姓因为一些琐事的争吵动手,江夔让师爷根据经验做了居间调解,便让他们回去了。堂堂首辅大人的出现倒是让江夔意外,不过他也意识到,这才是他想要抓的危害盛都治安的人物级别。 “阿樱,这就是大统领。”云敬梧在向大统领行礼前,先低声向蓝樱介绍霸气坐在主位的人,他的气场让周围的人都寒战,从两边庄严肃穆的侍卫就看得出。 首辅,大统领相互行礼毕。 “这么晚了,首辅大人出现在此倒是让我意外。” “云某也没想到。白天的时候,在青衣巷无意中救了一个黑衣人,许是惹到一个杀人组织,云某便遭了这般横祸,若不是林副将恰好经过,云某和阿樱恐怕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江夔把眼投向一旁的林副将,得到了林副将的佐证。 江夔对一脸戒备的蓝樱始终有所怀疑。他站起身走向蓝樱,他看得出来,此女子会功夫,而且功夫不会低,一般的街头斗殴和刺杀根本奈何不了她。 “可是姑娘白日在青衣巷救了人。”救的便是绫罗。 蓝樱没有回答他,而是往公子身边靠近了些,倒不是怕他,只是自己不习惯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与公子有敌意的人。 “自然是阿樱救的,大统领知道,云某只是区区一介文官。” “首辅大人身边何时有了高手。” “大统领说笑了,阿樱只是云某无意中捡到的一个孤儿,因给了她饭吃,所以追随于云某。” “孤儿?”前些日子楼梦佳就在提醒江夔有神秘组织出现在盛都城内,加之近些日子,盛都城内确实不太平,江夔亦是感到有一股势力在威胁着盛都甚至王宫,所以他要严查来历不明的人。这个蓝樱,恰好是个没有出处的人,此时出现,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 江夔是个直爽的人,他怎么想,也就怎么对云敬梧说了。 云敬梧也算听明白了,大统领想要严审蓝樱。 “大人,云大人和蓝樱姑娘绝不是刺客组织的人,属下经过的时候,那个蒙面刺客对云大人是下了死手的。”出于心中的正义和方才与云大人的热情交谈,林副将站出来替他们说话。这让云敬梧很受用。 “大统领,为了不让云某认为您是在为您的两个营将泄私愤,只要您不追究阿樱的身世,云某答应帮您找出神秘组织。” “首辅大人为何要牵涉进来?你又如何找得出那神秘组织?” 云敬梧想,你都把心思动用到我的人身上了,我还能不参与进来吗?“不瞒大统领,云某已经成为刺客刺杀的对象,即便没有大统领,云某也是要将神秘组织揪出来的。至于如何找出神秘组织,那就要依靠大统领的英明神武了。” 看出大统领心中还有疑虑,云敬梧继续说:“大统领,不是云某吹嘘,如果云某让阿樱此刻离开这里,即便是大统领您本人,也不一定能抓住她。我们之所以还站在这里,皆是出于一片诚意。” “哦!是吗?”敢挑衅他,江夔冷冷地问。这倒让一旁的林副将有些尴尬,他方才还在因为云大人对他家大统领的景仰而帮他说话,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在云大人心中,他家大统领竟然不是最厉害的? 在大统领和首辅大人剑拔弩张之际,一声“二夫人”缓和了气氛。 从营将带着云敬梧和一个女子大摇大摆进入统领府的时候,府里便传开了,绫罗自然是要来的,来谢她的救命恩人。 以江夔说一不二的性格,在绫罗亲自开口为云敬梧和蓝樱说情的时候,他竟然动摇了。他竟然打算相信这个人一次。 “首辅大人,你将如何揪出城内的刺客?” 大统领都已经下台阶了,云敬梧自是不能再端着。再说,要查出盛都的刺客组织,必得大统领的支持不可。在这一刻,为了同一个目标,他们愿意不再过于追究其他的事,江夔看了眼蓝樱,放过了对她深根究底。倒是绫罗,对云大人极力维护的这个女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在回答大统领的提问之前,云敬梧先侧头问蓝樱:“阿樱,你可已经送信到隐阁了?” 蓝樱点头。 云敬梧方才回答江夔:“大统领请稍等两日,等云某得到更确定的消息之后,一定向大统领说出云某知道的关于刺客组织的所有信息。” “隐阁?就是那个去年声名鹊起的以买卖情报为生的神秘组织?” “并不神秘,隐阁的夜阁主做的是整个中州的生意。” 江夔见云敬梧已经着手在查这件事,可见得他本人确实与刺客组织无关。思忖半晌,同意了云敬梧的要求。为表示他对这件事的在意,他向云敬梧承诺,有需要他御都营的,随时开口。 这短短两个时辰的相处,倒是让云敬梧改变了对江夔的印象。他并不如传说中的铁面无情,说话行事倒也爽快,并不是不好相处之人。 云敬梧谢过大统领的配合,向绫罗夫人告辞,带着蓝樱离开了。 “绫罗的伤怎样了?”江夔关切的问,伸出手想要亲自查验绫罗的伤口,被她不露声色地躲开了。 “已无碍,多谢大人挂念。绫罗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望大人准许。” 绫罗屈身准备告辞。 “绫罗,”江夔在她身后唤住她,说:“今日,我是因为你才放过云敬梧的。” 绫罗未回应。江夔只得自己说,“这样,绫罗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江夔有些小题大做了,绫罗不理他,径直往外走,江夔在她身后放大声量提醒她,“日后,我一定会让绫罗还我这个人情的。” 绫罗怔愣了一瞬,出门的时候,瞥见了月色下屋外墙角处袅娜的身影。 第104章 将军和影卫 丞相府。 云敬梧回到府上已经很晚了,可母亲却没有睡下,而是煮了碗药等着他。同时,终于看到了儿子曾向她提过的“蓝樱”。 之前蓝樱一直躲着云敬梧,而他也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以至于这么久了才让母亲和蓝樱认识。只是母亲探询的目光让蓝樱往他身后躲了一下。 想到这么晚了,母亲还等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要对自己说。云敬梧先打发了蓝樱。看她一闪而过的身影,云母再次有些吃惊,不由地说了句。“倒是和云墨轩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阿娘!”云敬梧不希望他担心的情况出现。云母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叹了口气,把药递给他。 “黄芪?阿娘不是说跑遍全城都没买到这味药吗?” “哦,这是宁将军送过来的。” 这是云母这么晚等着儿子的原因。宁泣亲自送药上门,而蓝樱一直在暗中保护儿子。影卫和将军?云母看得出来,这两个女子都很好,也都很有个性。她不认为她儿子容易做出选择,她想问出儿子内心真实的想法。 “阿娘多虑了,宁将军气度凌云,她生来就是为了大王,为了南关百姓的,不该是困于后院的。”纵观整个朝堂,除了大王,没人能收服得了大将军,可也看得出来,大王一心只在朝堂,对宁泣,他器重,尊重,却是没有一丝情分。 “这么说,你中意的是蓝樱。” 云敬梧沉默。 “你把银镯子送她了?” 云敬梧摇头! “是因为你还不确定她和云家的关系?” “是,也不是。”提到蓝樱,确实让云敬梧不由地多些在意,只是一直以来,蓝樱都只是在保护他,似乎仅此而已。 公子特地把自己支走,勾起了蓝樱的好奇心,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偷偷上了房顶,偷听母子俩说话。 “这么说,你认为蓝樱只是在报恩。” 对外人,对蓝樱,云敬梧表现得好像他就是应该和蓝樱一对。可蓝樱对他的若即若离,又让自己觉得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想他堂堂东霁首辅,桓帝御口亲封,他可以从容应对天下大势,只是费些时间和精力而已。对自己的情感,云敬梧却没有那个自信。只有在母亲询问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迷惑说了出来。 我儿不该被这些儿女情长所累!云母内心默语,无论是从儿子的寿命来看,还是从儿子的才能来看。 桓帝放云敬梧的假,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他可以不用想着明日的早朝,他可以和母亲促膝长谈,他可以梳理他的情感和牵挂。 一直到凌晨时分,云敬梧回到屋内休息,抬头看看房梁,蓝樱果然不在。想必她已经偷听到他们母子的对话了。从明天起,他会让人卸了府内多余的房梁。 次日。 咨议室里,桓帝听说昨日有刺客刺杀堂堂宰辅,便命宁泣将军定要贴身保护,此人不能有失。宁泣眼神滴溜转,“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领命。那蓝樱两柄短剑耍得那么好,即便自己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动得了云敬梧,许是没有用最趁手的长枪吧!宁泣最后只得自我安慰道。 宁泣从宫门出来,便直往丞相府而去。刚进入府内,便看到数个工人在忙碌着搬运树木,一旁的祁管家指挥他们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见到宁将军前来,祁管家拱手迎上。 “将军可是要找大人。” “是。” “大人不在府上,出门的时候,大人吩咐,如果将军来找,去往城北迎宾楼即可。” “云大人知道我会来?” 管家笑而不语,为他主子的先见之明增添了一丝神秘。 宁泣环顾忙碌着的工人,问:“云大人,这是想修葺府邸吗?” “非也,大人只是让把府里所有多余的房梁拆了。之前让人加固房梁,现在又要拆房梁,也不知道云大人在折腾些什么。” 拆房梁?宁泣有些不得其解,也不好多问,便拱手告辞了。 盛都城迎宾楼是城北最好的酒楼,云敬梧选了这儿,倒不是想在这大吃大喝一顿,而是这里三楼的一个房间正对着城门,坐在窗前,可以第一时间看到进城的马车和行人。 宁泣到的时候,被小二告知云大人已在厢房等候多时。到门口,小二只是敲了门,提醒将军到了,便不再进去,恭恭敬敬退下了。宁泣进屋的时候,有一人正好离开,看穿着,只是丞相府的一个随从。 “宁将军。”云敬梧起身迎接,招呼宁泣在临窗的桌对面坐下。 “云大人如何知道我会来?”宁泣接过云敬梧斟的茶,握在手中,未来得及喝下,先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云敬梧昨日到大统领府上的事,大王定然是知道的,他要动江夔,而自己身为首辅。这样的会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大王没有一丝顾忌,但也看得出来,大王不会动自己,尤其是有舒义在居中调停的时候。那么就只有派一个人来盯着自己了,这个人,必定是大王最信任的,也能盯得住自己的人,那就只有宁泣了。 云敬梧知道,大王倒不是担心自己会投奔大统领,只是怕自己阻碍了他。自己本也没任何背叛之心,那不如就让宁泣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地告知大王。故而知道宁泣一定会来。 这些,云敬梧不会对宁泣说,因为在他看来,宁泣无需掺杂进朝堂的这些风云诡谲中来,她只要保持她的一颗为大王,为东霁的赤子之心即可。 “也不是知道宁将军会来,而是猜测可能会有人找我这个闲相。” “贤相?” “对,休闲的丞相。” 宁泣笑笑不说话。 看到气氛有些缓和了,宁泣也不是个喜欢寻根究底的人,便不再多言。云敬梧接着说:“我有一人,想介绍给将军认识。” “何人?”莫非是传说中的“蓝樱”,不知为什么,宁泣竟有一丝紧张,不知道云敬梧会如何介绍她。 “算时间,他应该快到了。”云敬梧伸出脑袋往窗外探去,一辆马车正好停在迎宾楼门口。从马车走出一个衣着光鲜华丽,雍容华贵,手里握两粒核仁,脸上布满精打细算的中年男子,不是朝中官员,应该是某个富贾。 如果是此人的话,宁泣是有些失望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正式认识蓝樱。 第105章 城北酒楼 果然,不一会儿,先前带领宁泣的小二再次到门口通报:“大人,吕老板到了。” 云敬梧同样起身迎接他,把这位身宽体胖的吕老板迎到座位前。吕老板身后,小二依旧恭恭敬敬地替他们关好门。 云敬梧把吕老板介绍给宁泣,也只是向她坦白自己在做什么,以免桓帝起疑。其实,吕老板在商界的名气丝毫不弱于端木,只是他常年行迹于中州各诸侯国,在盛都待的时间不长,加上宁泣向来对商人不在意,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家伙,心中全无家国大义。当年,她看不起云敬梧许是和他当时马贩子的身份有关。 在宁泣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时候,吕老板已经把一个装着红宝石的匣子送到她手边,作为这个击退南杵大军的女将军的见面礼。 果然是商人的那一套,宁泣挪开点身子,抵触之意明显。云敬梧看出了宁泣的无措。他拿过匣子,还给吕老板。说:“吕老板,此前云某便已告知,将军绝不会收您的任何礼品,您如此作为,如若惹恼了将军,云某认为这便是一次失败的会面了。” 吕老板是聪明人,也看出了宁将军绝非俗人,不能以钱来解决。他收回了礼品,起身退后一步,向宁将军作揖,说明他的来意。“将军,吕某拜托云大人安排这次会面,实在是有一事想求将军帮忙。” 宁泣看了看云敬梧,见他微微点头,示意可以一听。 吕老板名吕大强,他有个弟弟,名叫吕小强。三年前,朝堂征兵,不分青红皂白把并未成年的弟弟强制送上了战场,留下母亲一人在家。也怪自己常年在外做生意,数年未曾回家,今年初回家后,方知晓此事。 “将军,这几个月以来,吕某花了不少银子,也只是查到弟弟被送到了镇南关。之后,我的钱在宁家军里便再也使不上劲了,弟弟的线索也就此断了。吕某请求将军帮忙寻找弟弟,好遂了母亲生前最后的愿望。大夫说,家母时日无多,希望将军成全。”说完,为表诚意,他竟然跪了下来。 未得到将军的回应,吕大强加码说:“将军如能帮忙寻到弟弟,让家母见上一面,吕某愿意捐赠南关将士半年的军饷。” 这是云敬梧答应让他和宁泣见面的原因,虽然有些趁人之危,但谁叫吕大强钱多,还不归家,不然,吕小强也就不会替他被送去军营了,这是他该得的惩罚。 哀帝在位时,的确四处征兵,企图吞并周边弱小的国家,可后来,遇上了连年天灾,遇上了内忧外患,也就不了了之了。南关确实送了一些士兵来,被收编入了队。既然是云敬梧安排的,看此人虽是一脉商贾作风,说话倒也算真诚,宁泣答应帮他在南关士兵里寻吕小强。 吕大强感恩戴德,又向中间人云敬梧说了一些好话,承诺了一些好事,方才离开。 之后,又陆续有两三人进了房间,皆是云大人府中下人,来向他报告消息。许是云敬梧早有吩咐,他们见到宁泣将军,一点也不避讳,直接向大人报告。 一人是拿了账册向云敬梧汇报皋地收成和支出情况,以及百姓借贷,粮食价格情况。 一人是来汇报说书坊先生的情况,也就是绫罗夫人对接的那个说书先生。预告了他近日的说书主题是“龙太子夺宫之迷”的神话故事。 一人来汇报,前段日子府中收的刺客中,有一人露出了马脚,可跟到城外密林却失踪了。 前面两个宁泣都没兴趣,只有最后一个关于“刺客”的消息引起了宁泣的注意。 待来人离开后,宁泣忍不住发问:“刺客?云大人在调查刺客的事?” “自然是要查,昨日云某亲身经历了两次刺杀,若不查出来,如何让人安心?” “那,云大人查到什么了?”宁泣眼神有些飘忽,就怕他查出来,那天晚上她既没使用长枪,亦没使用宁家招式。听云敬梧的语气,他应该是没看出来,也是,云敬梧此人聪明是聪明,只是对武术一窍不通。幸好!宁泣提着的心放下。 云敬梧摇摇头,无奈叹口气,说:“将军也看到了,我的人追到城外密林便失了踪迹。城外密林?” 像突然想起什么,云敬梧蹭地站起来,朗声唤,“阿樱!”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才想起今早出门时,母亲告诉他,“蓝樱离开了。” “离开吧,最好永远别再回来。”他当时不由地气上心来,手靠墙柱抚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大声唤来管家,吩咐:“把府内多余的房梁全拆了,我晚上回来验收。” 气归气,可他还是按原计划来了城北。 “云大人?” 看云敬梧有些呼吸不上来,宁泣赶紧起身扶住他。 云敬梧喝下一杯茶,似乎好了些。 “宁将军,可否随云某去往城外密林一趟。” 云敬梧和宁泣骑马出城的时候,遇到了巡防的林副将和他的人。云敬梧停下,邀请林副将和他一道出城。林副将即刻派人回报大统领,又安排其他人继续执行防务之后,便跨上了马。从林副将一连串干净利索的行事,可以看出,大统领训练出来的人果然是既有责任又有纪律。 一个时辰后,三人三骑来到城外密林入口处。就是多年前云敬梧捡回蓝樱的那个密林。 他们骑在马上,缓步前行,密切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和数年前不一样,似乎动物少了,植物多了,少了些生机勃勃,多了些神秘莫测。 云敬梧寻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里走,走了许久,却总也有不到印象中的那片空地,更别说寻到那个山洞了。 宁泣也发现了其中的古怪,她勒紧缰绳,伸手阻止他们向前,警惕地说:“这里被人设了阵,我们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 林副将跳下马,走到一棵大树下,确实有他方才做的记号。 “将军可知如何破阵?” 宁泣摇摇头,这不是战场上的任何一种军阵,她对此毫无办法。 第106章 一日不见 “将军可知如何破阵?”林副将问。 宁泣摇摇头,这不是战场上的任何一种军阵,她对此毫无办法。 云敬梧抬头望望天边的日头,再仔细环视四周的树木。五行八卦乾坤,他跳下马,捡了块石头, 仔细对齐方位之后,放在了一处树荫下,霎时间,东边的一排树木出现了一丝晃动。 “林副将,麻烦把那块石头搬过来。”云敬梧刚才只是随便捡了块小石块来试探方位,找出阵眼。大的石头他可搬不动。 林副将听命行事,宁泣也纵身下了马。 等到林副将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云敬梧指示的位置上。东边方才摇晃的一排大树已经开始自行挪动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三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其他方位的阵眼相继开启。 云敬梧笑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个阵其实就是孤地密林的简版,可见得布阵之人对天地乾坤,五行八卦只是略懂皮毛。 可是云敬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他们朝着开启的路往里行进不久,便迎接了一连串的机关,先是从两侧飞过来的箭雨,宁泣大叫一声把云敬梧拉到身后,勉强躲过了,可后面便是更多更密集的箭雨,宁泣只能护着云敬梧慢慢往后退,退的时候,云敬梧还很不争气地踩到了另一个陷阱,从天上罩下一张大网,眼看就要将三人困在其中,宁泣一个急智,弃了云敬梧,敏捷地两个翻身先逃出了大网的笼罩范围,果然,下一瞬,云敬梧和林副将便被网住挂到了树上。 遇到这样的景况在宁泣的预料之外,她今天也没带兵器,拾起林副将掉落的长刀,准备飞身营救。云敬梧一声喊叫:“将军,后面。”宁泣不得不挥刀先砍断朝她夹击飞过来的两块镶满刺钉的大木头。 宁泣飞身上树,准备砍断绳索,发现距离地面太高,这样直接掉下去,就算不死,也非摔得个骨折不可。 “林副将,我划破大网,你能自己下去吗?”宁泣动手前,先发问。之所以不问云敬梧,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林副将俯身看去,确实太高,比盛都城内最高的端木坊还高。“将军,你荡一下绳子,我可以借大树下去。” 宁泣点点头。 林副将下到地面后,抱着宁泣的云敬梧安全着地。一到地面,即刻闪开,着实尴尬无比。 宁泣反倒被云敬梧的局促不安逗笑了。 林副将看看自行封上的阵法,说:“这里太诡秘了,我们先回去报告大统领,再行定夺吧。” 云敬梧宁泣同意。 “云大人,你受伤了?” 云敬梧走到前面,宁泣这才发现云敬梧的右后肩流了血,在灰色衣袍上侵染出一大片血迹。是方才云敬梧慌乱躲箭雨的时候,闪身不及,让极速飞来的箭划破了右肩。 “无碍,将军。我们先离开这里。”云敬梧顾不得太多,抢先一步上了马。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林副将向云大人和宁将军告辞后,直接奔向大统领府。 “今日多谢将军,云某改日定当登门拜谢。”云敬梧拱手向宁泣告别。 宁泣顿了一下,执拗劲也一下上来了。“我奉大王之命保护云大人,让大人受伤,是我的失职,定要一路护送大人回到府上,上了药才好。” 说完还先一步往丞相府走去。云敬梧只得跟上。 两人没有上马,而是牵着马绳一路走着,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犹豫了一下,宁泣还是问出了她的疑问。 “云大人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将军。”云敬梧只得把他从吕大强处得到的好处告诉宁泣。 吕大强长年在各诸侯国经商,云敬梧希望他能在端木坊办一张贵宾卡,这样他便能经常到端木坊分享各地的风土人情,货物价格,以及达官显贵的动态,所以云敬梧答应帮他牵线搭桥认识宁将军。 宁泣知道云敬梧早年混迹商场,没有好处的事绝不会做,他会从吕大强那里得到丁点好处也早在她的预料之内。只是,自己想问的,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云大人,此前听舒大人提起过一个叫蓝樱的姑娘,昨日绫罗也说这个叫蓝樱的姑娘救了她一命,对于这个传闻武功高强的女子,我着实有些好奇。云大人,敢问,此姑娘是何许人也。” 阿樱!要说起蓝樱的来处,还真是有些费口舌。 “看来云大人和这个叫蓝樱的姑娘颇有渊源。这距离丞相府有一段距离,云大人能说多少算多少吧。” 云敬梧想了想,为免尴尬,那就说说蓝樱吧,巧合的是,蓝樱的故事也就是从城外密林开始的。 蓝樱是异人?这倒出乎宁泣的预料。 “阿樱是个和你我一样的正常人。”当宁泣以一种惊异的眼神看向云敬梧时,他着重强调了。之后,云敬梧又将他和蓝樱在西良的事,在霁北一带赈灾的事,在孤地密林的事简单地同宁泣讲了。说得简单,可回忆的时候,宁泣发现这个云丞相竟是满脸藏不住的笑意。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丞相府门口。 远远的,他们看到有一人抱膝坐在门口台阶上。不是蓝樱又是谁? “阿樱!”云敬梧有些激动地唤道。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蓝樱抬起头看到了公子,跳下台阶向他跑去,抱住他的胳膊,眼神里有抑制不住的高兴。 “将军,这就是蓝樱。”云敬梧介绍。 “阿樱,见过将军。”云敬梧又让蓝樱先行礼,孰亲孰疏,显而易见。 两个女人相互点头,算是认识了,虽然蓝樱早在暗地里见过无数次宁泣,但这才是她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宁泣为表热情,热心问:“蓝樱姑娘这么高兴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姐姐。” “谁?” 难道是?他等的人到了。 “端木回来了?” 蓝樱笑着点头,激动地用手指着府内。 云敬梧反手拉住蓝樱的手,快步进了府。也许是好奇心作祟,也可能是觉得就这样离开不礼貌,宁泣把缰绳交给来迎接的小厮之后,也跟着进了屋。 第107章 云汐 十三年前。 一个剑客带着一个跛脚女孩在林中奔跑,躲避后面蒙面人的追捕。女孩显然力不从心,可剑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全身负伤,胳膊上,腰上,腿上的伤口冒着汩汩鲜血。可他知道,他不能停,他必须带着女儿一直跑一直跑。 “阿爹,我跑不动了。”女孩被一块石头绊倒,给她本来就不利索的腿增加更多的疼痛。 “汐儿,乖,我们再加把劲。”剑客蹲下身简单替女儿揉揉腿,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瞥见后面跟得愈发紧的杀手,拽着女儿继续跑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小女孩只知道她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她很快就要因为断气而死亡了。嘭嘭!他们跑到一个陡峭的斜坡,因为控制不住的力量,他们直接踩空了,父女俩双双倒地,沿着陡峭的斜坡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滚落到望不到底的悬崖下面。 “下面是一处碧潭,我和阿爹都落入了潭中。”丞相府的一个房间内,一个女子娓娓述说着那久远的记忆。 碧潭?云敬梧和蓝樱默契对视一眼。继续听女子述说。 后来,父女俩被一个小女孩用蛮力拉上了岸。她把两个浑身湿透的人拉到岸边后,就蹲在一边,看着他们,又望望太阳,好似只要太阳照着他们就能醒过来。 父女俩也是命大,剑客咳嗽一声醒来,瞥见了女儿,爬到她身边使劲拍她的脸,使劲唤她的名字。小女孩吐出两口水后,醒了过来。 “阿爹,我死了吗?” “还没。”声音是救他们的小女孩发出来的,她此时正拿了一块木头在随意敲打着什么。 矮树丛中有什么在动,父女两犹如惊弓之鸟竖起耳朵,却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身继续逃跑。而那个穿黄色衣衫的小女孩扔了木棍,以一种异于寻常的速度跑进了矮树丛。父女俩只见得矮树丛的枝丫在动。不一会,小女孩拎着一只小白兔的耳朵走了出来,头发上还留下了她钻树丛的片片树叶。 她也不说话,把拎换成了抱着的姿势,重新走回父女旁边,抚摸这个小家伙。 剑客尝试与她交流。“小朋友,是你救了我们?”小姑娘抬头看看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不过那清澈的眼神透露的不是傻劲,而是一种冷僻。剑客有一瞬间的吃惊,眼前的小女孩看上去比自己的女儿还小,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如何就生就了如此一双冷僻的眼睛。 “小妹妹,你喜欢小白兔吗?”见小妹妹对父亲的话无动于衷,女孩自己开口了。 小妹妹这才点点头,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甚是好看。 “我也喜欢兔子,小妹妹,你见过用草编制的绿色的兔子吗?” 兔子还有绿色的?这可吸引了小女孩的注意,她的眼里充满了好奇。 接收到女儿眼神的示意,剑客抚着腰间的伤,勉力站起来,缓步走到矮树丛前,看到了一株苇草,于是扯起来,去了泥土,开始编织起来。 不一会儿,小女孩示意妹妹看父亲手里活灵活现的草编兔子。小妹妹放下手中的兔子,接过剑客手中的兔子,前后上下打量,甚觉惊奇。 把救命恩人哄住了,剑客开始搭话。 “小朋友,你知道这附近有歇脚的地方吗,很隐蔽,没有人知道的那种。”他不知道杀手会不会追到这里,总之小心点为好。 小女孩一手抱起真兔子,一手把玩假兔子,说“跟我来吧。” 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剑客艰难地准备曲身背女儿。小姑娘放走了那只真兔子,说:“你跑吧,我明日还能更快地抓住你。” 说完走到小姐姐身边,让她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父女俩对视一眼,接受了小朋友的热忱。 “妹妹,我叫云汐,这是我阿爹。妹妹叫什么名字呀!” 云汐想和这个妹妹多聊聊,可却并没有换来同样的期待,小女孩又闭口不言了,似乎惹她生气了。 小女孩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山洞里,这是她在追逐跳羚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当她进到这里,发现这里不仅有石床,还有石桌、石凳,石桌上还有残缺的石棋,甚至还有一些可盛水的铁器,洞中墙壁上还有很多她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和图画。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地方,每当村里的伙伴欺负她之后,她常常一个人到这里来。 云汐很快就知道了小女孩为什么对问她的名字而生气了。在他们父女俩进到这里不久,有个粗俗尖锐的声音传来。“祸害,给老娘出来了,你这个祸害又躲到哪里了,看我不打死你。” 祸害? “对,我和阿爹认识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她说''我的名字叫祸害,我的疯娘来找我了''”。云汐喝了一口茶,问蓝樱:“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蓝樱眼神有些专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闪过,却只是闪过而已,什么都想不起来。 “之后两年,阿爹教我们读书识字,你还经常爬到高高的树上掏鸟蛋,说吃了可以治我的腿。两年来,我们以姐妹相称,阿爹也叫你妹妹,俨然把你当成了他的第二个孩子。阿爹见你敏捷迅速,认为你是练武的好苗子,他还教你剑法,你一手一根短木棍,总能很快就学会阿爹的招数。你还要我陪你一起玩,可是,我的腿。。。” “之后呢?”端木对云汐的故事很感兴趣,越听越上头,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的事。 “后来,后来,从某一天起,妹妹再也没来我们住的山洞,她好像突然间就消失了。不久以后,那个找“祸害”的疯女人又来找所谓的“祸害”了,她发现了我和阿爹,把我们赶出了村子。 “你们,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云敬梧问。 “有,父亲为我编了很多的小动物,我放在一个布袋里,那疯女人是如此急躁和疯狂,她拿着长木棍把我们撵到了很远之后才骂骂咧咧地回去。阿爹说,就留给妹妹吧,以后他还会给我编制很多很多。” 第108章 妹妹?妹妹! 虽然之前大致猜到了些,但现在从云汐嘴里说出来,云敬梧一瞬间感觉豁然开朗。那一袋草编玩具的确不是阿樱的。 此前回首阳老家接母亲的时候,母亲看出了他的闷闷不乐,就问了他原因,他把蓝樱的事告诉了母亲,包括他对蓝樱的感情。在对母亲说那些话的时候,云敬梧发现房顶有异动,母亲认为那是野猫,可云敬梧却认为那可能是家猫。 “你是说云墨轩的女儿?”因为云墨轩背着剑闯荡江湖之后,没有如期把父亲的药带回来,母亲心里始终有一丝怨言,她一直是连名带姓地叫小叔子的名字。母亲说:“我见过那孩子,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儿,云墨轩被仇家追杀,带着那孩子逃跑的时候腿上就被刺了一剑,医师说,孩子长大后定然是个残废,也是可怜哪。” “她有腿疾?”云敬梧当时听得母亲的一席话,似乎有些期待了。以蓝樱的速度和腿力,天下间谁都可能有腿疾,蓝樱却是绝不会有的。有了这一点盼头,他四处打听和云墨轩有关的任何消息,最后得到他们父女多年前出现在北缙。于是他让端木去北缙帮他寻人。 云母看到儿子掩不住的欣喜,又看看蓝樱,心想,现在如你意了!云母问云汐:“你父亲可有去找治心肺疾的药?”似乎每个人都想从云汐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云母也就不客气地问了她最想知道的。 “父亲把我留到一个隐退的侠客家里后就准备去找了,可是出发前又碰到了那个找祸害的疯女人,她从村子里找到了村子外,却比以前更疯了,蓬头垢面,嘴里念念叨叨,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她的祸害,她的小祸害这么高,眼睛大大的,嘴角有两个梨涡,跑得非快。” “小祸害失踪了?”故事有些精彩,一旁的宁泣也忍不住插嘴。 云汐点点头。继续说:“疯女人看到我们后,没有拿棍子撵我们,而是笃定是我们带走了她的小祸害,她跪下来求我们把她的小祸害还给她。于是,父亲决定先回村子找妹妹。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也没见过妹妹。” “父亲年轻时闯荡江湖,惹来了不少仇家,我似乎早预料到他会死于非命,两年后,我寄宿的那家人在一次上山打柴时,拾到了父亲的佩剑,我们都知道作为一个剑客,剑对于他的意义有多大,我也就知道,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对于云墨轩的逝世引来一阵唏嘘,在坐听得人自然也就知道,自那以后没人再去过问小祸害去了哪里。 云汐轻轻抚摸在她怀里睡着的一个小男孩,继续说:“之后,我寻了一个最平常的种田的人家嫁了,生了孩子,只希望从此以后过最普通的,最平静的生活。” 可是,上天总是这么残酷,它不会让人这么容易就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总喜欢以生老病死的手段来玩弄每一个世人。端木在寻到云汐的时候,她相公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花钱给那男人治病,却没有赢过病魔,最后出钱替悲痛的云汐完成了夫君的殓葬。端木劝云汐跟他到盛都离开那个伤心地,对于这个有恩于自己的富贾,云汐知道他所求为何,答应了他的条件。因为这一连串的耽搁,端木回盛都的时间才比预想的晚了些时日。 “姐姐。”刚一直在努力回忆的蓝樱不自觉地吐出两个字,她好像对姐姐两个字特别敏感,有一种不知缘由的亲切。 “姐姐?公子,我,知道姐姐。”似是想起些什么,蓝樱侧头有些激动地对公子说。 说完她起身慢慢走近云汐,蹲下身盯着云汐的脸仔细看,和她脑海里的画面有些重叠,她怯怯地伸出手指着云汐的右腿问:“姐姐,痛,这里?” 云汐笑了笑,说:“妹妹,痛的早就不是那里了。”云汐抚上心口,腿上的伤即使现在不便,她也觉得无所谓了,她现在体会的是小时的颠沛流离,是失去父亲,失去相公留她孤儿寡母在这乱世人间的痛。 在座的人除了云敬梧有些许激动外,无不唏嘘感叹。 夜很深了。 云敬梧让管家安排了云汐母子的住处,送了宁泣出门,告知:“将军,明日大统领定会去再去城外密林。” 宁泣了然,拱手说道:“云大人,明日城外见。” 宁泣刚走,来接端木的奢华的马车也到了,他这次竟然难得的没有向师父邀功,他看上去没有多少兴奋,全然不像拿下北缙商会玉石生意该有的样子。他问:“师父,可是要我送些钱财过来。” 这句话也就只有盛都首富端木升赢才问得出来,堂堂丞相府,还需要他送钱财? “端木有这心,不如将你多余的钱捐给城西贫穷的百姓。” “诶!为国为民是师父的事,我端木只为我想为的人。”说完恢复了他往常傲娇,不可一世的态度。“数月奔忙,我要回我的端木宅院好好休息了。” “端木,”端木上车前,云敬梧真心诚意地说:“这次,真的要多谢你。” 能得到师父的道谢,还真是绝无仅有,端木一时间觉得成就满满。不过,也不忘了揶揄师父一句:“我能帮师父的也就到这里了,之后的路,只有靠师父自己了。”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好像对自己的师父不太相信的样子。 云敬梧再回到内院的时候,正好碰到蓝樱从云汐的房间走出来。他伸出手,蓝樱很自然的跑过来挽住他的胳膊,一起往寝房走去。 回到屋子,蓝樱一抬眼便发现她休息的房梁不见了。不等她问,云敬梧自己坦白:“阿樱,我让管家把府内多余的房梁都拆了。诺,那儿,给你准备了新的床榻,阿樱以后不能再睡房梁了。” 不等蓝樱说什么,云敬梧又开始演戏了。他拿出从管家那取的药,委屈地说:“阿樱,我的后肩一直痛着,你看,还在渗血呢。你再不帮我涂药就得留下丑陋的疤痕了!” 第109章 倾心倾意 蓝樱见不得公子受伤,看他后肩的血的确浸染了衣衫,也就管不了自己今晚睡的地方了。拿过药,轻轻拨开他的衣襟。 云敬梧很受用,继续演戏,委屈地说“阿樱,你看,我可不能没有你,只一天不见,公子我就受伤了。” 半晌后,蓝樱上完了药,有些自责地说:“对不起。” 云敬梧不知道的是,蓝樱比他更急切地想获得端木的消息。今日他去了城北迎宾楼等端木的马车,而蓝樱却比他更早地到了北门城墙上等端木。午后云敬梧出城的时候,蓝樱看到了随行的宁泣和林副将,便没有跟去。她继续在城墙上等。终于,在太阳快落下的时候,她从城墙飞身而下,拦截了端木那辆拉风的由四匹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差点没和唐青打起来。 涂好了药,蓝樱替公子把衣服拉上。云敬梧试着动了动,挺好,凉凉的,没有想象中的疼。顿了一会儿,他问:“阿樱,你知道我为什么让端木去北缙寻人吗?”之前是有些演戏,而这一句,云敬梧却是问得很认真。 蓝樱话不多,却心里通透明了,她在他身后微微点点头。在孤地的时候,当夜望白告诉蓝樱,公子是和夜望白与她一样的关系,蓝樱是绝不愿接受的,也让自己明白了对公子的心意。可是她还是想见到公子,便来了盛都。昨晚公子和云母的对话又让蓝樱有些难受,她明明那么在乎那么喜欢公子,自己早想好了要一直一直守在公子身边,公子却言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意。那一刻,她只想得到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向公子表露心意的机会,于是决定去城墙等端木。 云敬梧看不到蓝樱的点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动听的话,“阿樱,心悦公子!” 云敬梧眼睛一亮,那是他今夜想说的话,被阿樱抢先了!把阿樱拉到自己身前,嘴角是抑制不住的高兴。最后以两个字来回复蓝樱“亦然!” 。。。 大统领府。 江夔在听取林副将城外密林有异的汇报时,东苑的楼梦佳也从暗卫那里知道了城外密林的动向。 暗卫问:“长公主,可是要想办法阻止江夔和云敬梧继续查下去?”长公主是娄国亡国之时,娄国人对楼梦佳的称呼,自她聚拢娄国后裔,她便重新拾回了这个尊称。比统领夫人、大夫人这样的称呼动听十倍的称呼。 他们已经如此小心谨慎,还是露出马脚让云敬梧查出了些许端倪,好在他们的机关设得巧妙,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楼梦佳来回踱步思考对策,俨然娄国女帝身居尊位,指挥若定的模样。 “不,江夔和云敬梧发现了密林也不是全无好处,既然他们已经入局,妫疾将军,那就让鬼门的人溜着他们玩玩吧。” 这样她也好更快更利索地进行宫城的布局。 妫将军是对娄国誓死效忠的人,对娄国女帝更是忠贞不二。 妫疾领命而去,快速消失在大统领府。 “姐姐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楼梦曦倒了杯水递给楼梦佳。 楼梦佳神秘一笑,凑近妹妹耳边,悄悄告知她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楼梦曦不住点头,而后又生出一丝担忧。 “姐姐聪明智计,丝毫不弱于任何一个男子。只是妹妹还是有些不安。” “为何?” 楼梦曦转了个身,面向西面,指着那个方向说:“那个人会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绫罗? 自上次绫罗遭遇刺杀后,江夔就不准许她出门了,亦加派了人手守卫西苑,想要再动手,确实有些为难。 楼梦佳手扶额头,继续思考对策,绫罗此前就劝说过江夔,而且是成功的劝说。这次,楼梦佳不能再当她不存在,她有预感,绫罗的存在还会碍自己的事。 “曦儿,我记得下人曾说过,辰时的时候,绫罗经常到风月亭采摘露水煮茶。” “是的,小葵今早还看见了她,只是似乎摘得不够,止不住地叹气。可是,姐姐,这有何关系?” 楼梦佳露出满意的微笑,说了句让楼梦曦摸不着头脑的话:“看这夜色月华如水,明日定是个好晴天。一整夜的露水,够她采的了。” 次日一早,绫罗拿了一个瓶子出院门。 自大统领以保护她为名,禁了她的足,还增加了西苑的守卫。绫罗看着这些增多了的守卫,烦闷也是增多了。每次出院子时都要向他们说明,“我只到风月亭,并不出府。”并亮出她盛露珠的玉瓶,他们才半是威胁半是妥协地让到一边,说:“夫人,小的职责所在,请不要为难小的。” 绫罗刚一出院子,就低声吩咐丫鬟:“找机会溜出府,打听说书坊的消息。”丫鬟在一个拐角处领命而去,绫罗拿着玉瓶走向风月亭。 风月亭旁边有一块假山石,山石背后是一大片的花草,书卷中记载用露珠煮的茶最是清凉可口,还会有丝丝甜味,喝进嘴里,让人回味无穷,还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正当绫罗摘得起兴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大人兴致高雅,让就在这儿用早餐,你们把东西拿进亭子吧。” 是楼梦佳的声音? 怀揣着些许好奇,绫罗躲在假山后面想看她意欲何为。只见她命府中府中小厮搬来一个炉子,一个烧水的茶壶,一套茶具,而丫鬟摆上新鲜的茶叶。另一个丫鬟摆上各式精致的糕点作为早餐。看样子他们是想在风月亭用餐,伴随片片花香,阵阵鸟鸣,挺会享受的! 不一会儿,大统领果然神清气爽地走进风月亭,看着楼梦佳布置好的一切,退了外袍,坐进亭子中央,满意地点头,道:“佳佳,我昨晚只是随口一说,好久没和佳佳一起赏亭中风景了,没想到佳佳这就安排好了。” 楼梦佳给大统领盛一碗刚煮好的茶水,悠悠地说,“是呀,因为,因为孩子的事,大人对我。。。”楼梦佳的欲言又止,让人感觉受了莫大的委屈。 正喝着茶水的江夔一愣,看楼梦佳委屈的样子,心里亦是有些许的歉意。只是,孩子的事,他真的不能妥协。 似是做了决定,半晌之后,楼梦佳主动向江夔妥协。“大人,我们,我们要个孩子吧!” “真的?”江夔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抓紧楼梦佳的手。“佳佳是答应了?” 楼梦佳亦是兴奋地点头,说:“我今日已经让王婆婆把汤药倒了,以后都不会再喝了。我已经想好了,我要为大人生个孩子,哦,不,两个,三个?”楼梦佳眼里满是憧憬,似乎已经在享受为人母的幸福。 “好,佳佳想要几个,我们就生几个。”江夔有些激动地抱起她在亭中走了两圈,周围的下人似乎也感染了他们的幸福,皆露出了开心的面容。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楼梦佳轻捶江夔宽硕的后背,才得以双脚落地,喘口气。 第110章 寒意刺骨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楼梦佳轻捶江夔宽硕的后背,才得以双脚落地,喘口气。 江夔的确有些高兴地忘乎所以了,他把楼梦佳抱到腿上坐着,拿起一块桂花糕喂她。 楼梦佳咬了一口拿在手里。而后又有些嗔怪地说:“不过大人以后可不许再拿绫罗夫人激我了,我不喜欢这样。你故意大摇大摆让所有人看到你抱绫罗夫人进府,故意让我苑中的下人听到你要去西苑找她,就是想让我妥协答应你。还有,那天晚上你明明知道我就在屋外,还故意说什么人情之类的那些话让我听见。大人,我承认你的确刺激到我了。不过仅此一次,我说过,我楼梦佳绝不与别人共享大人,大人可是忘了当初答应梦佳的?” “当然没忘,我一直都只是佳佳的。”江夔此时沉浸在马上就要有孩子的兴奋中,拿起一块桃花酥又喂了楼梦佳一口,承诺她:“只要佳佳愿意为我生下一儿半女,佳佳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心情舒畅的娘亲生下来的孩子才会健康可爱。” 这顿早餐,他们暧昧着吃了很久,亦说了很多甜言蜜语,甚至畅想了儿女绕膝的幸福场景。一直到营将来报,出城的人马已经备好,江夔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等楼梦佳命人把东西收拾好离开,坐在花丛中的绫罗的衣衫已经由外到里的全部浸湿了,甚至从肌肤渗至内心,彻底凉透。当初自己说过什么,她竟然说过自己会给江夔生孩子?绫罗真想扇自己两巴掌!绫罗啊绫罗,那人给你一个虚伪的眼神,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可笑,可笑至极! 绫罗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玉瓶,昨天至少还有点,今日倒好,一滴都没有。她明明摘了两滴的,都已经被晨风吹干了。 罢了,也许,书卷里记载的也不对,用露珠煮的茶水也许并不好喝,还很有可能是苦涩的呢!想到此,绫罗有些嫌弃地将玉瓶随手一扔,扔在了花丛中,拍拍衣裙,起身离开。 走到长廊拐角处,是回西苑,还是出府,她犹豫了。回西苑,便是再次走入那个用虚伪和恶心编织的牢笼?绫罗才不管那些侍卫的威胁和无奈,果断选择后者。 城外密林。 江夔率领大队人马来到林副将说的位置。很快,宁泣手持长枪策马而来。向大统领打了招呼后,环视四周,自言自语到:“云大人还没到吗?” 江夔骑在马上,正准备挥手指挥他的人入林子。一人一骑由远及近赶到。宁泣认出了他便是丞相府祁管家。 朗声问道:“你们家云大人呢?” “回将军,大人有事去见舒大人了,晚些时候才到。大人吩咐小的来助大统领和将军进入林中。” 就你?江夔不屑一顾,侧眼瞧了他一眼,不理他,径直率领自己的人往林中行进。 和林副将回禀的一样,他们走了许久,仍旧在原地打转。 “林副将,昨日你们是如何进入林子的?” 林副将翻身下马,按照昨日云敬梧的所作所为搬了块大石头在指定位置,等候半晌,四周一片寂静。 “祁先生,劳烦你了。”宁泣出言,因为她相信云敬梧派此人来,定有他的用意。 祁管家下了马,伸出五个手指头,再抬头望望天和周围的布局,指着东南方位,说:“阵眼在那!” 宁泣手持长枪插向祁管家指定的位置,霎时间,四周树木开始摇晃,像一把钥匙开起了机关大门,林中树木整齐有序地自行自动,很快,在他们面前便出现了一条路。 “大人,里面机关重重。”林副将提醒他。 “大家小心谨慎,跟我进林子。”江夔骑在高头大马上,率先进了林子。 王宫咨议室。 舒义将今日早上云敬梧亲自送来的一张字条递给大王,上面写着:娄氏余烬,死灰复燃,尽揽狂徒,新建鬼门,鬼面罗刹,不知其源。 “大王,这是隐阁今日传来的消息。”夜望白做情报生意的宗旨是,可以不提供消息,但绝对不能是假消息。隐阁能查到娄国皇族的人收揽了从孤地逃出去的刺客,便如实告知,却尚未查到鬼面门主是谁,便不与相告。 “娄国女帝?” “是,大王。” “楼梦佳是主谋?” 舒义略一思忖,摇头,如果是楼梦佳,隐阁不可能查不到,鬼面罗刹?我想,应该是楼梦佳拉的一个同伙。也许,楼梦佳才是鬼面罗刹拉的同伙。” “你说,楼梦佳只是一把刀而已。” 舒义点头。这也是今早云敬梧和他一致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 “这是云敬梧给你的。” “是,大王。” “他怎么看?” 江桓明里弃云敬梧不用,可在咨议室里,在舒义面前,他不用伪装自己其实很看重云敬梧的想法。 “云大人认为,大王要拿掉娄国余孽,轻而易举,楼梦佳的''聪明之举'',亦会让大王对御都十二营的掌控变为现实。只需要一招——欲想取之,必先予之。至于鬼面罗刹,” 舒义停顿了一下,说:“如果是一般的野心者,大统领会把他连锅端了。而如果是比楼梦佳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堂堂东霁丞相,应该会被请入局。” “云敬梧已经做好了入局的打算了?” “只需要大王相信。” 江桓站起身,在咨议室里来回踱步,低头沉思,问:“舒义可曾去看过小婉?” 舒义摇头。倒不是不想,只是一来他的确忙于公务,二来在大王的小婉的矛盾中,他目前站在大王这边,即使见到小婉,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舒义还是去见见小婉,顺便替孤说劝她吧。” “大王比臣更了解小婉,她不是容易说服之人。” “那如果孤因此事冷落于她,小婉会不会也将会被邀请入局?” “大王,这。。。” 似乎对事情的未来发展了然于胸,江桓脸上露出神秘一笑,说“舒义且等着吧。” 盛都的重要人物个个都在忙,除了那个“被停职的闲相”! 盛都城内。热闹非凡。 云敬梧和蓝樱漫步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比较这盛都城这几年的变化,虽然说不上天壤之别,但也能看得出东霁的经济,商业,工业,民生在逐渐变好,百姓驻街卖货,挑担卖货,铺面卖货,物资充实,井然有序。工匠的产品,看上去也是物美价廉。街上男女老少,平凡而忙碌着。 第111章 暗潮汹涌 从上卿府出来,云敬梧想了想,没有去城外密林。而是问蓝樱,想不想替云汐姐姐和小宝买些东西?蓝樱指着城外方向,眼里充满疑惑。云敬梧回答,放心吧,有大统领和宁将军,城外的事用不着他们,有祁颢在,总比他这个碍手碍脚的人好。如果连他们都搞不定,他云敬梧去了也是白添乱。 遵从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蓝樱,瞬间点头同意了。于是公子带着她从城东走到了城西,东西没买多少,倒是看了不少热闹。遇到有打架斗殴的,云敬梧不走过去劝说,而是告诉另外看热闹的人说,去司里报案,有赏金领。这是江夔安排他的中字营属下组织的一场“盛都清扬活动”。 “公子,何故?”平常没见得公子这么爱管闲事,蓝樱忍不住发问。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大统领忙起来而已,毕竟这也是大统领所擅长的。”在这一点上,云敬梧想他和楼梦佳应该是同样的想法,因为他们盯着的都是御都十二营。 蓝樱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公子说话喜欢说一半,总之与自己无关,蓝樱也就不再过问了。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处,遇到了端木。今日他换了一辆平常的马车,走出马车的时候,他先看到了云敬梧和蓝樱。热情打招呼:“师父,师娘,这么巧,在这遇见你们。”蓝樱对这个称呼有些羞赧,脸霎时红到了耳根。云敬梧倒是很受用,他毫不避讳地拉过蓝樱的手走近端木。 “端木,你真的来了?” “师父亲自为我挑的地方,岂有不来之理。” 环视着周围的人流,这里不仅是盛都本地人的聚集地,亦是外地人,甚至其他诸侯国商人的聚集地。 “那你觉得如何?” 端木点头称许,“不过,这里的租金确实不便宜。我来和张老板谈谈价格。” 故而挑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马车,他是有钱,可也不该花得愚蠢。 云敬梧了然。 “等徒弟的酒楼开张,师父一定要来捧场。”端木盛情相邀。 云敬梧点头答应。 端木看到蓝樱手里拿着些机巧玩具,总不会是她自己要玩,一看就是小孩子的。却忍不住吐槽:“师父,小宝好歹是你外甥,就送这个,会不会太寒碜了。” “不会。”这是蓝樱挑的,她抢先争辩。 “要不改日端木亲自送些奢华的物品给云汐母子。” “行,改日让师父师娘开开眼界,让你们看看我从北缙摩罗人那里搜集来的稀奇玩意儿。”端木豪迈放言。 “那就拭目以待了!” 端木送走师父师娘后,正准备进店里。 “端木老板!”一个声音叫住了他,端木回头,是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 。。。 之后的日子里。云敬梧带着蓝樱,还有云汐母子把盛都逛了个遍,甚至走到了较为贫穷的郭北、侠非一带,那里土地贫瘠,百姓贫困,云敬梧对那里的交通打起了主意。时有遇到打架斗殴闹事,甚至劫掠官家马车的场面,无论有没有留下印记,皆不许蓝樱出手,都让人告到了有司处。 大统领和宁泣在城外密林扑了个空,可是那些人还是露出了马脚,他们一连数日密切跟踪,可对方甚是狡猾,安排人在盛都行动,时有留下痕迹,大本营却是神秘难寻。 端木把城西最繁华处的地皮盘下来了,把之前破败的房屋改造成了宽敞明亮,略带奢华的酒楼,取名“盛徕坊”。开业那天,安排了舞女若干,在新搭建的舞台上翩然起舞,尤其是居中头戴面纱的舞女,纤腰袅娜,灵活多姿,如仙如魅,让前来观光开业典礼的人如痴如醉,如缀迷雾,盛徕坊赢得了比端木坊更辉煌的开门红。 楼梦佳威逼利诱,加速渗透江夔的御都十二营,天、中、地字营有一半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除了此前被云敬梧拿掉的两营因为是江桓亲自安排的人,比较难搞,其余的营,楼梦佳甚有把握。 王后娘娘因触怒圣颜,被大王安排在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静思己过,至于是何缘故触怒圣颜,流传的版本是,大王宠幸了一个宫女,而王后娘娘仗打了宫女五十大板。 有大臣犯了事,在临处死之际,大叫要面圣,有密事相告。江桓接见了他,第二日,朝堂上出现了一件旧血衣,言陈繁帝被奸人所害,死不瞑目,而奸人如今仍逍遥法外。桓帝发话要彻查先王暴毙真相,剪除真凶。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初先王繁帝被杀的种种猜想重又在朝堂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龙太子夺位之谜”的话题成为说书坊内居高不下的热门话题,一连数日,因为故事的曲折逼真,说书人高超的描述技巧,听客场场爆满。 说书的是一白面先生,云敬梧见过一次,是绫罗夫人拜托他的那一次。其实白面先生名唤白蒲,继承了先说书人的衣钵,一年前已经在盛都城声名鹊起。云敬梧之所以不知,是因为自他从西良回到东霁,未曾有半天歇过,更别说有空来说书坊听书了。看着一拨又一拨闻讯而来的热情听客,想必此人在民间的声誉非同凡响。绫罗夫人不在朝堂攀龙附凤,而利用民间悠悠众口这一招,让云敬梧着实有些钦佩。 “龙太子夺位之谜”的故事里最令人唏嘘的是,对于所有虾兵蟹将都在猜测龙王的死亡之谜,故事揭开了龙太子怒而弑父的前情后果,时间,地点,起因,冲突过程,甚至人物在其中的表情变化都描述地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非亲眼所见,是编不出来的。当然,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编这样一出戏剧。 “阿樱,晚些时候将这个白蒲先生请到舒义府上。”毕竟身份不同了,云敬梧带着听书的地方已经从二楼大堂换到了贵宾独间。云敬梧想了想,补上一句:“哦,对了,手脚轻点,可不能伤了白先生。”对于蓝樱时有的不知轻重,为了成全绫罗夫人的一片苦心,云敬梧特地吩咐蓝樱。 蓝樱应允而去。 第112章 洞穴鬼门 蓝樱离去不久,有一人领着一个约摸四十岁的男子进了这个独间,禀告:“大人,此人便是白蒲先生的专用化装师。” “拜见大人。”来人已告知于化装师,要见自己的是云丞相。化装师知道,就是那个解决了他殳阳老家天灾之祸的人,故而欣然前来。 “这位师傅无需多礼,我请你来,是想拜托你做一件事。” “大人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云敬梧指着一旁的小厮问:“你觉得我这下属与白蒲先生长得有几分相像?” 老师傅抬眼看去,摇头,一点不像。 “那师傅您能把他弄得几分相像?” “大人希望是几分便是几分。” “十分也成?” “如果是其他人,小的不敢做此保证,但模仿白蒲先生,小的确有十分把握。” “为何?” “因为白蒲先生原非如今这般面貌。”对于云大人的任何疑问,老师傅都愿意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云敬梧一个眼神,小厮便跟着化装师傅去了里间。 。。。 城外西南方向,离盛都数十里的一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处。 几个月前,这里来了开发此山水宝地的第一拨人。他们头戴鬼面,神情肃穆,他们据山为王,却从不打劫过往商旅,他们手持刀枪剑戟,磨刀霍霍,他们昼伏夜出,游荡在盛都的各个角落,或大街上,或酒楼里,或某个大臣的府上,甚至军营中。 那个巨大的岩洞是鬼面罗刹居所,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一张凶狠的鬼头面具就没离开过他的脸,他总是居高临下坐在洞中最高处发号施令,而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同样带着面具的小孩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张嘴,眼睛是让他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而嘴巴却不是为了让他说话的,仅仅是让他吃东西的。小孩最初对这个丑陋的面具甚是讨厌,几次想取下来,可被威胁取了就没有东西吃之后,他就又只有自己戴上了。 他们身后的岩壁上的左右两边是两个巨大的图腾,一为龙,一为凤。中间是一个圆,圆圈中同样装着两只裁剪过后的龙凤图腾,整体看上去,像两只被困住的神兽,它们紧盯着外面的世界,盼望有一天,龙翔于海,凤飞于天。这是一副龙首凤身的合体图腾,如果拆开来看,似乎都很不错,可被这样简单而粗暴的硬合为一体,反倒有些不伦不类。当然,这里的人是没有精力欣赏辩论是非美丑的,这个所谓的图腾只是表明他们的同盟之谊。为此,他们已经在盛都布局多时,只待一个最佳时机,里应外合,一举成功。 两个头戴面具,身穿黑衣的人打开石门,走进洞中央,下跪拜见门主。 一人报:“门主,我们的人这些日子溜着江夔东奔西窜,为副门主争取了足够的机会,御都九个营已经在掌中,只有桓帝改组了的两个营,和林堂的中柱营尚不及收揽。”林堂就是对江夔推崇备至的林副将,这段时间跟着江夔,同样被回门的人溜着玩。 “废物,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把御都十二营拿下?”显然这一群以“天龙”自居的人对那一群以“人凤”自居的人的行动不甚满意。即使“人凤”认为拿下九个营足以成事。 “门主”一个声音从洞后面传来,一个手持羽扇的男子随之出现。他的声音高亢有力,脸上却是一副苍老色,为他尚显年轻的声音增添了一丝威严和权威。他是这里唯一未戴面具的人,似是要由此彰显他在鬼门中最独特的位置,鬼面门主亦不会就此惩罚他,相反,门主事事都还要请教他依赖他,因为他身后的势力,也因为他的智谋无人能及。因为,鬼门之所以存在,之所以做大做强,全靠此人当初精密的布局。鬼门主的命亦是他救的。 “军师大人,请教!”鬼面门主只对此人谦逊。 “门主勿急。桓帝的两个营本就是以后勤为主,要不要也无妨,林堂的中柱营这段时间跟着江夔东奔西窜,江夔定是觉得,他亲手带出来的营将定是一如既往地忠诚,勇猛。这是副门主特地留给江夔的障眼物。” 经军师大人这么一点拨,鬼面门主想想也对。继续问另一人:“外面还有何风声?” 另一人汇报:“桓帝放言要彻查繁帝暴毙真相,而民间龙太子弑父的谣言四起。” “军师,这。。。” 军师没看鬼面门主,直接用羽扇指着下面跪着的人问:“民间谣言从何处而来?” “说书坊的白蒲先生。” “传了多久了?” “说了三日,听客场场爆满。” 如果是一两个宦官世家在“传谣”,灭了就是。三日下来,对于如此劲爆的传说,一传十十传百,这悠悠众口要如何去堵?这倒让军师为难了。 但民间所传,毕竟是“谣言”,“谣言”终将被证实或证伪,首要的是把谣言的源头给去掉。 “定要紧紧盯着这个白蒲,揪出他身后之人,如果太顽劣,就杀了,做出畏罪自杀的模样。” “是。” 门人领命而去。 鬼面门主抱拳恭维军师的才智,说:“幸得有军师指点,我龙凤门重见天日指日可待。” “还差一点,门主可知差什么?” 门主摇头。 “差人,差士兵。不过门主无需担忧,我已经替门主把人找来了。” “谁?” “谭国主,出来吧。”手持羽扇的人再次为龙凤门策划中的行动添丁助力。多方势力齐上,还怕搞不乱东霁吗?任是那桓帝有多霸气,江夔有多英勇,舒义有多忠诚,云敬梧有多精明。以现在的形势看,他们在明,自己在暗,以龙凤门为主力的“起义”,胜算不低。 第113章 匪徒行踪 “谭国主,出来吧。” 谭国的国主?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暗处走出,他果真是居于东霁和南杵之间的谭国国王。 “门主,我谭国愿倾全国之力助门主成事。” 虽然谭国只是一小国,比不得四大诸侯国,但这些年风调雨顺,经济民生发展,百姓丰衣足食,军需充备。夙有大志的谭国主更是趁士气高昂,谭国发展,一举灭了周边两个小国,将他们的领土归入谭国。 可仅仅拿下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显然满足不了英明的谭国主的胃口,加之他本就和江桓有隙,趁江桓未站稳脚跟而削弱东霁,谭国主早就在谋划了。为此他还特地在大统领府上待了数日,意欲结交江夔。可江夔虽有权有势,却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他只得另做图谋,这时军师找到了他,两人一拍即合,故而结盟。 能得到谭国主的倾力相助,鬼面门主对自己的大业颇有信心。 。。。 最近江夔异常繁忙。属下时有神秘组织的动向报来,他带着中字营追去往往扑了空,或者偶与一两个带着面具的鬼面人交手,他们扔出烟幕弹,瞬间消失。 当他身心俱疲地回到营里,又有无数城内城外打架斗殴的事件报上来,这都源于此前他亲自发布的命令,凡有胆敢在盛都寻隙滋事的,一律报到他那里,为此他还让人专门成立了一个临时有司。他以前不知道盛都有这么多不安分的因素,自他下令整治以来,送到他面前的案子多了数十倍,似乎一整年的案子都集中在这段时间了。 江夔本来可以放手让下人来管这些琐事,可又偶尔会在一两拨闹事的人中寻到与神秘组织有关的痕迹。这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和这帮异徒、匪徒周旋。 当江夔坐于案前抚额小憩的当儿,中字营的属下又来报。“大统领,在听书坊发现了神秘人的踪迹。” “这次有几成把握。” “十成。不只一个营将闻到了神秘人身上独有的草药味,想必他们出动的人数还不少。”这是江夔数日来收获的仅有的一点与神秘组织有关的消息。这种草药味不是任何一种常见的药味,中字营的一干大老爷们也描述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总之是从来没闻到过的独特的味道。 “好,这次定要活捉一两个。宁将军呢?” “宁将军去了丞相府,说云大人可能知道气味的来源。” “哼,只是想会情郎而已!”江夔小声嘀咕一句,这段时间,宁泣对云敬梧的信任和维护让江夔对自己的这个判断下了肯定的结论。 江夔整理好行装,带着他的人威风凛凛地往说书坊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排他的人一定要守住说书坊的各个出入口,切勿伤了普通百姓。 同一时间,丞相府庭院中。有一人焚香煮茶,手中握着一卷书,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豁然开朗。旁边一女子时而拿了扦子拨弄炭盆里的炭渣,时而托腮凝望,显出些许无聊的神情。 “阿樱无聊的话,去后院找小宝玩会儿吧!” 云敬梧放下书卷,拿起茶杯小抿一口,看到一旁的蓝樱无聊地打起瞌睡,头不知不觉靠到了自己腿上。 蓝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说:“小宝睡觉。” “那阿樱也回房间睡会儿吧。” “不,陪公子!” “就是怕阿樱担心,才没有出府的。放心吧这是在家里,公子不会有事的。” 蓝樱能感受得到这段时间整个盛都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似有一股涌动的暗流,随时可能席卷整个盛都。公子看似赋闲在家,可一直深陷其中,她要时时刻刻守在公子身边。 喝茶能提神,蓝樱坐到桌子的另一边,舀了一勺茶,学着公子的样子品尝起来。 “云大人还真是悠闲呀!”宁泣进府的时候,看到如此悠闲恬淡的场景,相较于自己这些天的奔忙,语气中无不透露出些许抱怨。 见得宁泣进来,蓝樱很自觉地站到了云敬梧身后,把客人的位置让给了宁将军。 “将军!”云敬梧起身恭迎,此前他已吩咐过,如果宁将军来,让她直接入府。 “云大人。”见云敬梧满脸堆笑,对自己的责备毫不在意,宁泣也不好意思继续抱怨,拱手回了礼。 云敬梧和宁泣落座。云敬梧在为宁泣斟茶的时候,宁泣抬眼看了眼蓝樱,问:“云大人身边的侍卫就是这个蓝樱姑娘吗?” “不全是。”云敬梧回答。 是蓝樱不只是侍卫,还是身边的侍卫不只蓝樱一个,宁泣有些搞不明白。 “云某此前获得了一些和神秘组织有关的消息,而舒大人又同梧约定在先,有什么消息都要和他分享,故而那日失约。万望将军海涵。” 云敬梧先解释他未到城外密林的原因,希望能得到宁将军的原谅。 宁泣本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云敬梧一说,她饮下一杯茶,也算过了。 “云大人为何不饮酒?” 对宁泣而言,年轻人喝酒才畅快,而好饮茶的云敬梧显得有些与之年龄不符的老气。 “不瞒将军,云某身体比不得常人,家母看得严,不许云某喝酒,云某也只出门在外的时候有机会饱一下口福。这茶还是舒大人告知的。” “年轻人喝点酒没什么的,我府里亦有些佳酿,云大人若不嫌弃,改日到我府上小饮一酌如何!” “定然拜访!” “云大人已经许诺我两次了,我可记下了。” 云敬梧下意识抬眼看了眼一旁站着的蓝樱。 “怎么,云大人过府,还要经过蓝樱姑娘的准许?” 宁泣将云敬梧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不等云敬梧回答。有小厮来报。 “大人,鬼门的人出现在说书坊,他们的目标直指白蒲先生,不过大统领的人赶到,两方打斗起来。” “白蒲怎么样了?” “逃了出来,去了盛徕坊。” “何以进了盛徕坊?” “是被一人拽进去的。” “一个女人?” “对,一个女人,头戴面纱。” 第114章 陌生舞娘 “对,一个女人,头戴面纱。” 失策!他该提前告知绫罗夫人的,看来他还是了低估了她的为人。 “阿樱,”云敬梧唤她到跟前,蓝樱便侧耳倾听。 叮嘱一番后,蓝樱得令而去,跳上房顶,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是人还是鬼?” 宁泣还是第一次直观见到这么快的身法。 “自然是人。”阿樱的手和心都是热的,当然是人,宁泣无论问多少次,云敬梧都会给她同样的答案。 “哦,对了,宁将军今日到访可是有何事?” 云敬梧一提,宁泣方才想起今日到此的目的,刚才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就说岔了。 “我来是想问云大人是否识得一种气味?” 。。。 鬼门的暗人追杀白蒲,从说书坊追进了盛徕坊,江夔也领着他的人追到了盛徕坊。 此时的盛徕坊正值中午用饭时分,大堂内坐满了宾客,二楼亦是人满为患。相较于其他酒楼惨淡的生意,盛徕坊生意如此红火与此时翩翩起舞的舞娘不无关系。 此前,江夔的人在说书坊已经根据独特的气味,锁定了鬼门的几个人,他们均是着一袭黑衣,脸上涂了些脂粉以掩饰真实的面容。故而当中字营的人进到盛徕坊,寻找的目标就更明确了。他们逮着黑衣服的人一个个看,等他们从一楼寻到二楼,却一无所获。大堂里的饭菜味掩盖了鬼门人身上的气味,江夔对这样的情况有些为难和无奈。 叹一口气,瞥见了舞台中央的一干蒙面舞娘?莫非他们就隐藏其中。 这样想着,他便带着他的人往舞台走去。 只是还未等他走上舞台,一个人的出现阻止了他。 “大统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端木手持扇子上前,拱手迎接江夔。 “端木老板,有歹人进了盛徕坊,烦请让我们查个究竟。”堂堂大统领是不屑与一个经商老板谈话的,即使他是名冠盛都的东霁首富端木升赢。回端木老板话的是林副将。 “方才已经让各位大人将我这大堂从上到下查了个遍,是不是。。。”不等端木说出赶人的话,江夔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用蛮力推开正面阻挡他的端木老板,端木升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等他回过头一看,江夔已经径直走向居中头戴面纱的舞娘。所有舞娘都停止了跳舞,战战兢兢地聚拢到一起,看着这个传说中的人屠。而只有被他死死盯着的蒙面舞娘站在原地,不躲不惧。 他伸出手,想要揭开她的面纱,被她侧脸躲过了。 “大统领这样粗鲁地对待我的人,怕是不好吧。”端木升赢想要走上台去阻止,被林副将抽出佩剑拦住了。 “你的人?”端木老板的这句话,让江夔没来由地生气。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第二次动手一把扯下舞娘的面纱。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略施粉黛,看上去也极为普通。 哦~哦~唔~ 大堂内的看客中传来一阵阵唏嘘,有得以见舞娘庐山真面目的感叹声,也有与期待不符的扼腕声。 “你是谁?”江夔眼神锐利,一字一顿地质问眼前的陌生女子,逼得舞娘后退了一步,却也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鄙夷和不屑,没有开口回答他的话。 端木升赢还是掠过林副将,站到了舞台上,将舞娘护到身后,说:“统领大人,这是我花钱请来的殳阳舞乐团的人,她们都是些或耳聋或口哑的可怜之人,还望统领大人莫要吓着了她们。” 端木的挺身而出让江夔不得不正视这个商人的存在,却仍是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神态。 “你就是中州各诸侯国之间一掷千金富可敌国的端木升赢?” “富可敌国谈不上,端木升赢却是真的,既然这些女子都不是统领大人要找的人,还望大人准许她们告退。” 端木向这群舞娘使个眼神,想让她们退到后堂去。 舞女们接收到老板的暗示,屈身就要往后台走去。 江夔第二次野蛮地一把推开端木升赢,上前两步扣住陌生舞娘的手腕。先是对林副将说:“这里没有暗门的人,你先带人去后院找,哦,如果找到那个白面书生,也一并带回统领府。” 林副将领命而去。 江夔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舞娘扛到肩上,此野蛮动作让未来得及退下的舞娘吓得又是一声惊叫,而只有被他扛着的人仍是一言不发,眼神里透着鄙夷。 “端木老板,这个人,我带走了。要是你还想争论些什么,就到统领府来吧!” 江夔的气场是如此强大,围观看热闹的人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江夔也便轻松地将舞娘掳到马上,置于身前,一勒马绳,往统领府疾驰而去。 江夔骑着他的藏风很快回到大统领府,他蛮横地把舞娘拽下马,把缰绳扔给前来迎接的小厮。然后不顾舞娘是否站稳,拉着她直往西苑而去,他抓得她的手腕几乎脱臼,可以显得大统领此时的愤怒,而被抓着的舞娘始终一声不吭,可以显得她的倔强。不一会儿便到了西苑门口,数日前江夔安排的两个护卫称职地守在门口,站得笔挺。 江夔拽着舞娘走近他们,厉声问道:“二夫人在里面吗?” “回。。回。回大人。在,在,在里面。” 笔直的模样可以伪装,而在大统领的威严下,回答的人不自觉地结巴起来,虽然他也想像平常一样对答如流,可终究是内心的不安出卖了他。 “哦~是吗?那就进去看看吧!” 江夔一脚踹开院门,拉着舞娘往里走。 没走两步,遇到了打扫院子的婢女翠华。 “大人。”婢女跪拜相迎,平常是不用跪拜行礼的,她如此的慌乱,显得她的心虚。江夔狠狠愣了她的头顶一眼,掠过她,像风一样继续往里屋走去。 第115章 雨中受罚 推开屋子,另一个服侍主子的婢女翠农刚整理好主子的被子,跪下相迎,嘴里亦是嗫嚅地唤:“大人!” “夫人呢?”江夔问。 “在,在睡觉。” 江夔走上去粗鲁地掀开被子。“哦,看来,夫人还会变身,本王不知本王的夫人如何会变成两个枕头?” 江夔是从不轻易自称本王的,一旦用了这样的称呼,那便意味着他已经到了怒极的边缘。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和他一起进院子的两个护卫同样跪下求饶。 “崔管家。”江夔一声喝令,崔管家应声而至。“准备刑具!” “喏,大人。” 西苑内,粗重大板已经准备好。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天空竟然下起雨来。两个侍卫,两个婢女跪在雨中,等候他们的惩罚。 “夫人去哪了?” “奴婢不知。” “小的不知。” 江夔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示意府中侍卫将他们推倒在庭中,先赏赐了重重的一大板。 “夫人何时不见的?” “奴婢不知。”两个婢女回答。 “小的不知。”其中一个护卫回答。 “夫人辰时出的院子。”另一个护卫回答。 两个婢女和回答不知的护卫又被赏赐了一大板,回答辰时的护卫有幸躲过这一大板子。 “夫人消失几次了?” 两个忠心护主的婢女仍旧回答不知。 两个护卫互看一眼,有些不确定地回答:有七八日了。” “七日,还是八日?” “八,八日。” “为何不报?” 两个护卫同时看向其中一个婢女,有些犹豫,但是他们知道江夔的残忍。这些都只是开胃菜,小惩而已,一旦被查出来,他们就别想活命了。 “是翠浓姑娘让我们别说的。”一个护卫说。 “哦?” “她给了我们一人一锭金子。”另一个护卫说。 被指控的婢女始终埋头不语,似乎做足了接受惩罚的准备,她的沉默不语也证实了她贿赂护卫的事实。 “好,好,很好,我大统领府内还有如此明目张胆行贿之事,不可饶恕。来呀,继续打,每人一百大板。” “大人饶命。”一百大板下去,定会没命。雨中传来他们声嘶力竭的求饶声。 “住手!”被拽着的舞娘终于出声了,她显然不是端木升赢说的非聋即哑之女。 从盛徕坊出来,江夔就没有放开过她的手。这时,她只得用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摸到后脖颈的一个凸起处,侧过头,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真容,不是惹得江夔盛怒的绫罗又是谁! 江夔带着那双盛满怒气的眼看她,丝毫不惊异于绫罗的现身,因为在盛徕坊的时候,他就已经非常笃定自己的判断了。和之前绫罗被刺杀时一样,只需要一个背影,或是一个小小的举动,江夔就能在茫茫人海中立马锁定她,即便她换了另一副面容,他也不会认错。 趁着江夔捏着她的手腕放松,绫罗挣脱开来,从房檐走进雨中,跪下。 怎么,终于知错了?要是她真心知错求饶,自己就不追究了。江夔心里想。 “大人,绫罗有错,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我逼他们的,如果大人一定要责罚,就请大人也赐予绫罗一百大板。” 她宁愿挨罚,也不愿求饶?是笃定自己不会真的惩罚她,还是懒得跟自己解释? 江夔怒气不减,却是有些犹豫了。绫罗自入府以来,一直克己守礼,本本分分,从未触怒过自己。在自己迷惘的时候,她引导自己,劝慰自己,和自己一起稳定朝局,静待大王归来。当初在东霁危急存亡之际,如果不是绫罗提醒自己要封闭盛都,严防走漏消息,盛都乃至王宫恐怕已经被各诸侯举兵攻破了。即使自己冷落于她,她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他和她曾一起漫步盛都街道,曾一起为父王和母亲点灯。他以为,绫罗与他虽然不能像恋人一样相知相许,但至少也该是坦诚相待。可如今她的所作所为,她无视自己的命令,私自出府,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被抓包了,还一脸倔强,死不认错。 这段时间以来,江夔被鬼门的人和城里的打架斗殴已经折腾得疲惫不堪了,这个女人就不能懂事点吗?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怒自己。江夔越想越气,真恨不得狠狠打她的屁股。但是想起绫罗往日的好,又有些于心不忍。 正在江夔不知如何之际,有府内管事来报。 “大人,东苑的林婆婆来报,请大人过去一趟,说韩太医来过了,有好消息要告知大人。” 好消息?莫非是? 这实在是让江夔由怒转喜的一件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属下撑开备好的伞,江夔便迈开步子往院外走去。未等他走出院子,又停下来转过头对跪在雨中的绫罗说:“我晚点会再过来,绫罗这段时间便想想如何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江夔离开了,但是他没有让绫罗起身,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起身,全都在雨中站的站着,跪的跪着,趴在木板上的也就那么趴着。 呲呲呲!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几粒石子,打中了院中一干人等,他们瞬间晕了过去,一个黄色身影灵巧地落在绫罗眼前。 “蓝樱姑娘?” “嗯。公子说,去上卿府,绫罗去吗?” “去上卿府做甚?” “见白蒲。” 白蒲果然是云大人掉包的。之前把白蒲拉进盛徕坊的后院时,那人粗犷的声音就让绫罗怀疑此白蒲非彼白蒲。 “好,我去。”绫罗站起身,揉揉有些酸疼的膝盖。瞥见蓝樱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便自行解释道:“跪,是我自己跪的,起来自然也是我自己起来,不需要别人恩赐。” 看绫罗如此洒脱,蓝樱也跟着笑了。 绫罗被蓝樱带离统领府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被蓝樱击晕趴在木板上的翠农,这个丫鬟,是东苑大夫人对她以示友好之意送过来的,她现在不知道扮演了什么角色,绫罗对这些后院争斗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第116章 白蒲其人 如果说此前云敬梧在丞相府装模作样煮茶看书,一副谦谦君子,名仕高流样。那么上卿府的舒义便是真的名仕高流,谦谦君子。出身尊贵,从小知礼懂礼,而后,因为喜茶,对各类茶亦有深入研究。故而,在这样的一个雨后,蓝樱把绫罗带到上卿府内院亭中的时候,飘进鼻孔便是悠悠茶香,甚是沁人心脾。蓝樱不禁拿公子做了对比,嘴角露出一种想笑的弧度。 “绫罗夫人,你来了。”舒义先行见面礼。抬头看到绫罗的头发和衣衫尽湿,忍不住想,夫人为何这般模样?“来人。”舒义正要唤人拿身干净的衣衫来,被绫罗阻止了。 “大人,我时间不多。我来只是想见见白蒲。”回去还要继续跪着呢,她又不是楼梦佳,随便撒个娇便能获得谅解,要是换了衣衫,回去该怎么解释,这不是又给自己增加难题吗? 舒义不再勉强,唤下人把说书人白蒲带了上来。 “夫人!”白蒲行礼。 果真在这。 “夫人,敬梧把白蒲先生送来我府上已有一日了。舒义本想即刻送入宫中面圣,但白先生在知道这是夫人的示意之前,誓死不愿入宫。敬梧说,白蒲既然是夫人的人,我等自然应该尊重夫人的选择。” 白蒲是当年绫罗费尽心思救下的唯一一个知晓内情的宫人。桓帝想要彻查当年繁帝暴毙之事,有一段时间了,可宫里早已经没有一个见证人,故而事情进展得缓慢。 白蒲跪下说:“夫人对白蒲有再造之恩,夫人的命令,白蒲一定遵从。”让他逃亡盛都也好,让他被人刺杀也好,让他入宫面圣也好,他已经比其他宫人多活了这么久,他知足了。 绫罗低头沉思半晌,问:“舒大人认为大王定会秉公办理而毫无私心吗?” “自大王继位以来,绫罗夫人可曾见过或听过大王有任何徇私枉法之举吗?” “可这涉及到大王的权力,权势会让一个人做出违背原则的事?” “如果大统领是个恋栈权位之人,大王或许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为了东霁而顾不上名誉。但绫罗夫人认为大统领是这样的人吗?” 舒义饮下一口茶,见绫罗还有些犹豫不决,继续说:“大王志向高远,胸襟开阔,为了东霁,他定会秉公处理此事。哦对了,绫罗夫人可还记得当今云丞相曾刺杀过大王之事。” 这件事由云丞相自己说出,人尽皆知。 “可云大人现在不也被桓帝弃之不用了吗?” 舒义摇头,不赞同,“首先,云大人是否还继续活着?再有,如果真弃了,又何有换白蒲之举呢?蓝樱,你家公子最近很闲吗?” 蓝樱摇头,公子就从来没有闲下来过。 绫罗看着白蒲,问:“白蒲,如果我让你入宫面圣,可能有去无回,你怕吗?” 白蒲摇头。 “好!”绫罗下定了决心,说:“把白蒲带进宫见桓帝吧,他会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知桓帝,绫罗只求大王在知道真相后,能够秉公处理,不牵涉无罪之人。” 绫罗也饮下舒义为她斟的茶,说:“我不是相信桓帝,而是相信云大人和舒大人。” 绫罗劝慰了白蒲两句,要他不须背负任何的负担,只要他诚实相告,最后结局如何,他都不再欠自己什么。 绫罗算算时间,出来有一会儿了。虽然她不知道楼梦佳会留住江夔多久,但早回去总比晚回去好。 舒义起身送她,看她这一身的狼狈,有些于心不忍。说:“绫罗夫人深明大义,聪慧机智,堪比男儿,如若舒某想请绫罗夫人入朝,担任一女官,绫罗夫人可愿意?” 绫罗夫人在统领府上的处境在朝廷官员中,早就不是秘密,舒义有此一举,绫罗知道他的用心。不过自己志不在此,以后天高海阔,她会离盛都很远。故而,绫罗果断拒绝了舒义为自己安排的后路。 来回约摸一个时辰,蓝樱把绫罗又带回了大统领府。和预料的一样,那些晕过去的人还未醒来。 “行了,蓝樱姑娘已经帮我解除了疑虑,你请回吧!” 说着又要去庭中跪着。虽然现在雨停了,可地板依旧湿润冰凉。蓝樱一把拉住她,把她拎了起来。对她摇头,显然是不想她如此委屈自己。 看蓝樱身板挺小,力气却挺大,挟着自己出入统领府和上卿府如入无人之境。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亦像是拎一只小鸡一样轻松。她是怎么做到的?绫罗不懂。 “蓝樱姑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能尽快摆脱这些毫无意义的纠缠。” 自己领罚就能摆脱纠缠,蓝樱亦是不懂。 看蓝樱没有一点放开自己的打算,绫罗只得另想办法。“蓝樱姑娘,要不这样吧。你去把宁将军找来,只要宁将军来了,我就不用受罚了。” 蓝樱皱眉想想,这个她能明白。正好这时,院外传来些微动静。蓝樱一把击晕了绫罗,把她放在此前跪着的地方,一溜烟,消失不见。 。。。 现在鬼门的人跟得这么紧,已经出动大批人马在盛都城内活动,就为了刺杀一个说书先生。获得绫罗的准许,未免生变,舒义当天下午就带着白蒲入了王宫,为桓帝送去了他一直想找的人。 王宫书房内。 大王端坐正上方,舒义立身站在一旁,说书先生白蒲跪于书案前。 “你一个说书先生?何以编制了一出龙太子夺宫之谜的戏码?” 在亲信面前,桓帝说话克制而委婉,尽量显得平易近人,这样,亲信便能自在地出谋划策,为自己解决很多疑虑和困惑。而在朝堂之上,或者对于一般人,他说话的声音粗重高亢,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无不透露出一个君王的权威和霸气。如此,回他话的人便会因为惧怕这样的威严而对他据实以告了。 对于这个说书先生,他便是掷地有声地问询,语气中尽是让人不甚惊惧的威严。 第117章 闵烛公公 可白蒲不是一个初入王宫,初见圣驾的寻常百姓,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经历过生死的人,也早做好了面对桓帝的准备。故而,桓帝的厉声质问,并未把他吓得屁滚尿流,魂不附体。 所以,白蒲的据实以告与其说是来自君主的威严,不如说是来自对绫罗夫人的忠诚。 “因为是奴亲眼所见。”白蒲回话的时候,变换了一种声调,或者说是用了一种于他而言,更自在的,有些尖锐,又有些娘娘腔的音调。一旁的舒义也有些迷惑了。 “大王,您是第一次见奴,但奴却是见过您很多次了!” 当他变成宫人的音调的时候,桓帝便已知道,他的话有两分可信。 “你抬起头来。”桓帝命令。 白蒲遵令。是一张白净的书生脸面,也是就是因为太白净,反倒不像是一个男子该有的脸。 “你是谁?”桓帝问。 白蒲双手摸到自己的耳后根,用肉感受到凸起处,再用指甲抠出一点,抓住,慢慢扯下。一张丑陋的脸覆盖了之前的白面脸,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左眼上角一直划到右颊下面,而且脸上还有磕磕巴巴烧伤后的痕迹。 桓帝起身从书案后走到前面来。 “大王自然是不认得奴,可。。。” 桓帝出手制止了他即将说出的话,躬下身仔细辨认。 半晌之后,桓帝站直身子。问:“你是在我父王跟前侍候的闵烛公公?” 白蒲抬起头看大王,眼神里充满难以置信。闵烛刚入宫时,闵鄯大公公向他们介绍三位王子,闵烛只敢正眼看过三王子一次。之后,自己虽然在大王宫里当差,可却从不敢再抬头看这些尊贵的王子公主。桓帝竟然认出了自己,还是在这么多年后,已经毁容的条件下。都说三王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来此言绝非吹嘘。 “大王慧眼,奴的确是当年的闵烛。” 确认了身份,江桓认为此人的话应该有五分可信了。 江桓自己动手挪了旁边的椅子坐下,抬眼,示意舒义也一起坐下。舒义照做。 “好,那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都说予寡人听。不要有任何评论和带褒贬的话,孤自会评判。” 故事有点长,闵烛想了想,从那年的正月初二日开始讲起。 正月初二晚间。先王繁帝在批阅奏折,王后派宫人来报,明日大统领江夔将携两位新妇入宫,王后略备了家宴,问大王是否要一同入席。大王想了想,同意了。宫人离开后,大王打发大公公闵鄯去做事,大公公便安排了另外两个宫人闵烛闵氊当宫,侍奉大王。 初三日,大统领带着两个新妇入宫。因为男子不能随意出入后宫内院,大统领在将两位夫人送进王后仪仁宫后。先到了大王书房,守在门前的闵烛和闵鄯告知大统领大王批了一晚上的奏折,此时在软榻上睡着了,不宜打扰。 大统领也就没有进屋,而是去了禁军营,离开的时候,他告知两个守门的宫人,等大王醒来,请去禁军营唤他,他会和大王一起去到仪仁宫。闵烛闵氊点头称喏。 一个时辰之后,书房内的大王还未醒来,因为没有唤他们。而大统领却怒气冲冲地回来了,后面跟着他的两个夫人。其中有一个衣衫头发有些凌乱,哭得梨花带雨,另外一个扶着她,轻抚后背安慰。后面紧跟着出现的还有王后,太子江诸,和谭国舅,以及一干下人。 “大王呢?”大统领这次可不像之前那么恭敬,而是怒气冲天。 两个宫人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回答:“大王尚在就寝中。” “放屁!”大统领粗鲁地准备踹门,两个公公意图阻拦,可力量相差太大,大统领轻易地就进了屋。 一干人等,胆大的,胆小的,全都进了屋。 瞧见大王有些衣衫不整地斜躺在软榻上,呼吸时急时缓,似乎很难受,眼睛似眯未眯,辨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大王。”伺候的两个公公瞧见大王的异常,大叫一声,赶忙跪着匍匐到软榻边,掐他人中,替他缓气。大王以前也有过这种症状,大公公已经让轮流侍候的每一个人都学会了如此的急救之法。 不一会儿,大王转醒过来。看到塞满了整个房间的人,有些意外。 “发生了何事?”大王问,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 “何事?大王还真是健忘呀,上一刻欺侮了臣的新妇,一炷香的时辰不到,就全忘记了?”盛怒中的大统领直言不讳。 毕竟是手握禁军营和御都十二营的大统领,他的厉声质问让老国王精神好了些。在两个公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闵烛拿起厚大氅给大王披上,然后跪下灵巧地给他整理了下摆。整理完,大王没有叫他起身,闵烛就一直跪着。 闵氊公公扶着大王坐到了离火炉近的位置,这是大公公闵鄯特地嘱咐了的。 大王精神好些了,便让大统领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原来是楼梦佳到了仪仁宫后,极喜王后娘娘赏赐的新衣,谭王后便让她去内屋试试,可不想,遇到了昨晚寝在王后娘娘宫中的大王,大王一把抱住进屋的人,楼梦佳使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开大王,最后只得拿出大统领就在仪仁宫外的说辞,才让抱着她的大王恍了神,楼梦佳挣脱后哭着跑出仪仁宫。一路上惊动了整个仪仁宫的人,跑出仪仁宫后,正好遇到两个巡逻的禁卫军,楼梦佳问了他们大统领的所在。大统领听到楼梦佳的哭诉后,想到两个公公说的,大王还在睡觉?大王一向勤勉自律,今日何故日上三竿还未起身?于是才充满疑虑和愤怒地闯进了书房内。 老国王在听楼梦佳哭哭啼啼的叙述的时候,神情越发专注,眼睛愈发明亮。等到事情讲完,挤满人的书房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楼梦佳也抑制住了哭泣,跪着的闵烛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咳咳咳!老国王终是抵不过身体的叫嚣,率先打破了沉静。先是唤了他最熟悉的大公公“闵鄯?” 闵鄯公公不是办事去了吗?闵烛想大王准是又糊涂了。 “在,大王。”闵鄯穿越人群跑近大王,还有些气喘吁吁。 “如何?”大王问。 “大王放心,已妥!” 大王点点头。 第118章 繁帝之死 繁帝“咳咳咳”几声,再次清了清嗓子。说:“夔儿,你先带着你的新妇去乾宫,寡人稍后会给你一个答复。” 病弱的大王已经这么说了,即便暴躁得快要失去理智的江夔也渐渐沉下心来,他带着两个新妇离开了书房。宫人在他们离开后,关好了房门。 “王后,你好大的胆子,动心思都动到寡人的头上了?”老国主露出一个犀利的眼神射来,王后不由得退了一步。但很快镇定地说:“大王何出此言,大王此前只说自己累了要休息,可我真的不知道大王是在我的内室里休息。”王后这句话说得很大声。有点打瞌睡的闵烛都晃晃头,精神起来。 “夔儿不是偷听墙角的无耻之辈,王后还要继续在这里演吗?” 咳咳咳!大王昨夜通宵达旦,今早又遇到这样的事,身体确实有些受不了。抚口咳嗽,闵鄯公公替他擦嘴的帕子上沾满了血迹。 王后不言,太子江诸接过去说:“父王,您看您,都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儿臣这么做,也只是想让您早些卸下这繁重的政务,儿臣来替您承担这些。”说着,还极其孝顺地倒了一杯水,递到大王嘴边。 大王没接水,而是问:“夔儿新妇的滋味如何?太子惦念了这么久。” “还没尝到呢,都怪母后。。。”江诸顺嘴就说了。 “诸儿。。。”王后制止了江诸即将说出的话。 话其实已经很坦白了。王后也就不装了,直截了当地说:“大王,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请宣旨退位吧!只要大王将王位传给了诸儿,我们自会在大统领面前替大王作证,替大王解释,定不会让大王的声誉受损。在百姓眼里,大王从始至终都是东霁勤勉的,正值的国主。大王也不想让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吧!” 哼哼!大王露出鄙夷的哼气声。 “国舅爷。。”王后一声招呼,在一旁站了许久的谭国舅拿出已经拟好的圣旨,交给大王,待他印上玺印。 “你们这是在窜宫夺位!”大公公闵鄯怒指眼前的这一帮人。 “哦,是吗?闵鄯。”太子江诸早放下了那杯水。立正身子,拿起书案上的砚盘,往闵鄯额头上重重砸去。闵鄯公公被击倒在地,挣扎着还想站起来,太子已经骑在他的身上,拿着砚盘朝着他的脑袋又狠狠砸了十几下,隔着书案,闵烛都能看到溅出的汩汩血流。 江诸一边击打一边愤愤地说:“好你个闵鄯,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就是因为你老在大王耳边告我的状,我才不受待见的。我让你说的让你说。” 繁帝刚想唤人,又忍不住地咳嗽了。而现在屋子里大多是谭王后和谭国舅的人,剩余几个忠心的人早就吓破胆,也没人敢去制止。 很快的,闵鄯公公断了气。太子站起身,带着满脸血迹。揪着老国王的衣领说:“就是这个闵鄯,三番五次阻我好事,我早就想捶死他了。怎么样?父王,现在没有人能阻止你了,盖印吧!” 当太子揪住老国王衣领的那一刻,闵烛站起身,大喊:“来人,护驾!” 呲! 离他最近的谭国舅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往闵烛脑门削下去,从右上方到左下方,闵烛的脸上鲜血直流,身体支撑不住,倒地。 “大王,你还在等什么,你是要让整个宫里的人都死吗?”王后说。 “哈哈哈哈!”大王笑了,而后又哭了,泣曰:“自朝帝创立我东霁以来,三百余载,也曾在中州大地上烜赫一时,令各诸侯国闻风丧胆,无不败服,而如今,要毁在我的手上了,太师呀!当初寡人为什么没有听你之劝,当初寡人为何要心软,喂养了这等狼子野心之人,而今,落到这般田地了,寡人悔呀!悔呀!我东霁,灾呀!祸呀!谁能拯救我东霁,谁能?谁能?谁?” “父王,你就别再咿咿呀呀地鬼哭狼嚎了。我最听不惯这个,我宫里的人,要是谁这样哭哭啼啼的,我都是大刑伺候,一直打到他们闭口,或者咽气。” “大王,太子即位后,我等必将继续尽心辅佐太子,大王不必忧心。”是谭国舅的声音。 就这样,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轮番攻击,可大王却只是咳嗽,或悲愤,就是不盖印章。 “等等,”王后说,“大王,你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还是大王在等另外的人来。兄长,我们是不是被大王耍了?” “这。”谭国舅一时也拿不准。 嗙!又是一阵砸砚盘的声音,便没有了大王的泣声和咳嗽声。 “诸儿,你。。。” “太子,这。。。” “大王,大王。。。”是闵氊公公的声音。 “母后,你说过,机会难得,不成功便成仁。你说过,有些东西不是我们眼巴巴问别人要,别人就会给的,而是要我们自己抢来的。” 嗙嗙! “哎哟!你这狗奴才,还挺忠心护主!”忠心!嗙!护主!嗙!闵氊公公亦是难逃一死。 “住。。。手。。。”是大王命悬一线的声音。 “嗙”又是一阵击打声后,再也听不到大王的声音了。 “怎么样,诸儿,断气了吗?”王后抚着心口,忐忑地问。 “断了吧,但会不会回光返照我就不知道了。” 呲!是刺刀插进肉体的声音。“王后娘娘,太子,如此,便没有回光返照了。”谭国舅为他们解决了最后的一丝忧虑。 呲!呲!呲!屋内紧接着是宫人一连串的惊叫声和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 在谭氏一族人无数个脚步声离开后,屋里就着火了。由于闵烛先前倒地的位置在大王休息的软套旁,和相对密集的宫人相比,他的位置比较偏。故而,火势烧了很久才烧到他那里。他眼前一片混沌,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已经到了宫外,救他的,是绫罗夫人! 等到闵烛结束叙说他所知道的所有情节,夜已经很深了。 闵烛停止了。书房里的空气似乎也停止了。 舒义最先缓过来。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大王,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坐成了侧着的姿势,整个身体微微向右边倾斜,这样,他可以两只手搭在同一边的扶手上,一起支撑他身体的重量和内心的重量。他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手指甲使劲抠,已经抠出道道血迹。他没说话,埋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 “大王!”舒义试着唤了一声。 桓帝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的表情,是疑虑?是痛心?是盛怒?即使识人无数的舒义也辨不清他此刻内心所想。或许包含所有,又或许是另一种他从来不知的心情。 第119章 宁泣闯门 桓帝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的表情,是疑虑?是痛心?是盛怒?即使识人无数,能看透人心的舒义也辨不清大王此刻内心所想。或许包含所有,又或许是另一种舒义从来不知的心情。 桓帝放松了手上不自觉的小动作,坐正身子。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这样,似乎才能让他的脑袋恢复些许理智。 “闵烛,孤问你?你可知闵鄯消失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奴,不知。”繁帝的绝密安排,岂会随意透露给其他人,尤其是在他已然知晓谭王后和太子已经掌控整个王宫之后。 “何时回来的?” “巳时半左右。” “穿何衣服?” “藏青色衣服。” 桓帝沉默了,他觉得自己不用再验证了。因为他知道闵鄯去了哪里。当年,初二夜,闵鄯去了母妃宫里,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动得看到三殿下也在,这样他不用再单独出宫了。闵鄯告诉他,熹妃娘娘和三殿下等大王的圣旨,这将是关乎东霁未来的圣旨。但是,如果到了午时还没等到消息,便即刻出宫,给了他们去到莒地的一路的通关文牒。闵鄯公公提醒江桓:“殿下,大王希望您记住他的话,随身带着些吃的,即便自己不吃,也要给百姓吃。” 说完,闵鄯松了一口气,说:“我该回去守着大王了。”说完疾步离开了熹妃宫,那时的江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藏青色的身影消失,也预感到了大王当时可能面临的处境。如今这般听来,事情虽过去许久,却仍然心痛难忍。桓帝本准备问江夔在其间所起的作用。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问了,他似乎很累,很疲惫了。 “舒义,你先带着他下去吧!” “是,大王。” 舒义领命。出门的时候,看到了王后娘娘,兄妹俩了然地互相点了点头。 舒义离开后不久,桓帝带着疲累的声音唤宫人,“来人,摆驾王后寝宫”,他想见婉儿了。在这冷血无情、冰冷刺骨的王宫高墙内,只有婉儿能给他些许温暖。 “桓哥哥!”舒小婉推开门。她会永远守在桓哥哥想见就能见到她的任何地方。 “婉儿!”在见到小婉的那一刻,忍了那么久的桓帝,双眼终于还是溱出了泪水。 话说两头。 宁泣在听到蓝樱断断续续的转述后,至少在她看来,蓝樱说话从来没有超过四个字,绫罗被为难这件事情虽然她是一次性讲清的,但却分成了好几节,听着总是有些别扭,那么这就算断断续续了。宁泣将查找特殊气味来源的事情交给了云大人,只身骑马往大统领府而来。却被拦在了外面。 “大统领这是何意?”宁泣怒而问守门人,敢情是知道自己会来,故意不让自己见绫罗。 “将军勿怪,白天的时候府里进了贼人,大统领此时正在一一搜查盘问,故而命令封府,不能让任何人进出。”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宁泣是贼人了?” “将军,不敢。” 宁泣也不为难他们,只让他们进去禀报,看门人依言行事。 宁泣出入大统领府向来使用的是“径直”二字,定不是此前击晕西苑的人,江夔派了府里的大管家出门迎接,要是她能带来特殊气味来源的消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西苑的主子下人之前是跪在院中,现在整体换了个位置,跪在屋内了。上方坐着霸气的威风凛凛的大统领。下面跪着绫罗以及被她连累的一干人。 宁泣一进屋内,气得指着江夔质问:“统领大人,绫罗犯了何错,你要这般惩罚她?她是偷你家东西了,杀你家人了,还是掘你家祖坟了?” 江夔懒得回答她。绫罗替他回答了:“宁姐姐,我哪有那个本事,我只是出去赚钱被大人抓住了。” 说得轻松,且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他堂堂大统领府的二夫人,会因为缺钱而在外面抛头露面?江夔在这理骂她这么久,她都懒得多解释两个字,宁泣一来,她的嘴巴好像一下就放开了。对于这么倔强的绫罗,江夔只感到无能为力。而对于绫罗不屑回他话的态度,又觉得内心好一阵的烦躁。 屋内主人的心思在纠结的时候,府内的下人在四处搜寻贼人可疑的踪迹。当然,重点是绫罗夫人的西苑。 “大人,找到两封信。”属下拿着两份未写收信人的信封递给大统领。 江夔收回心思,问:“从哪里搜到的?” “二夫人房中。” “绫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贼人?”似乎终于找到可以让自己盛气凌人的理由了,也可以借此掩盖自己那种莫名的烦躁。江夔握紧信封,当着宁泣的面质问绫罗。 绫罗不解释。 宁泣不相信里面是私通贼人的只言片语,一把抢过去,拆开来看。拆了一封,快速浏览,脸上堆起了笑容。又拆了另一封,这次竟然笑出声来了。说:“绫罗,你早该这样了。”绫罗回以她微笑。 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让英武的大统领没了底气,内心犯疑。江夔拿回去,一看,好嘛,一封休书,一封自请下堂书,两手准备,就怕离不开统领府,离不开自己。这个女人,不是在外面抛头露面,就是在屋里净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府里,让自己少操心些吗,就像梦佳一样,给自己生个孩子。 下人来报,已经将西苑翻了个遍,再也没查到其他可疑的地方。 “统领大人,你冤枉了绫罗,还要让她这样跪着吗?” 江夔让绫罗跪着本不是因为贼人,而是自始至终她都没对自己的抛头露面认错。江夔从来没想到,绫罗的固执会让自己这么无力。 “起来吧!” 宁泣扶起了绫罗,跪得有些麻了,绫罗一个趔趄,娇软地靠着宁泣,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江夔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要是宁泣是个男人,江夔早已经拔出他的剑,让宁泣去见阎王了。 不一会儿,又有几拨下人来禀报,搜查了下人院子,搜查了浣衣房,搜查了厨房,搜查了厕房。没有发现异常。 第120章 心意不明 江夔这段时间已然心力交瘁,在内在外他都像是遇到了专门为难自己的人和事。既然没查到踪迹,那便先放着着吧,正准备让下人退下。这时宁泣不答应了。她质问江夔:“统领大人,不是全府查封吗?怎么只有西苑和一干下人院子被查了,不是还有东苑,还有北苑吗?统领大人为何不一起查。”东苑住着楼氏两姐妹,北苑是江夔自己的院子。 “宁姐姐,你误会大统领了,大统领最先查的就是北苑。”绫罗说道。 “那东苑呢?” 绫罗不言,江夔自己回答:“梦佳怀有身孕,是我让不准任何人去打扰的。” 宁泣怒而看江夔,绫罗又是那种冷漠的笑。 今天见他够久了,绫罗想退了,再多见一会儿,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她得体地问:“大人,既然没有妾身的事了,可否准许妾身告退?” 江夔自然没有再留她的理,只得准了。 刚一回到西苑,绫罗就紧紧抱住了宁泣,嗫嚅着喊她“宁姐姐,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宁泣知她委屈,轻轻回抱。而绫罗想的却是,自父母双亡,她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漂泊,受尽了饥寒交迫。后来被谭国舅以远房亲戚的名义收入府中,她一开始便知道自己只是一颗对付江夔的棋子,自那时起她又受尽了诸多算计和冷落。这些,她都一个人默默扛着,独自忍受。经历了这么多,自己依旧顽强地活着,甚至从来没有哭过,有时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人类。而宁泣的呵护,让绫罗看到这世间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光亮。 宁泣有事问她,想推开绫罗,可发现根本推不开,绫罗抱她抱得死紧。 好一会儿之后,调整好情绪的绫罗自己放开了宁泣。 “绫罗,你是准备和江夔摊牌了吗?” “嗯,早晚的事。不过很快了。”只要她确定了桓帝的态度。 绫罗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宁泣不再多问。“姐姐,等我出了大统领府,我就没地方可去了?”绫罗可怜兮兮地向宁泣撒娇。 “谁说没地方去?我宁府就是绫罗的归宿,如果绫罗不喜欢待在盛都,姐姐带你去镇南关,去见见南国风光。” “绫罗一定会去的。”绫罗许诺,有去处的感觉真好。 宁泣放低声音问绫罗:“贼人可是蓝樱?” 绫罗点头。这就对了,以蓝樱的身法,怎么可能在统领府留下蛛丝马迹?那就没事了。宁泣小声嘀咕。 “不,姐姐。有事。”绫罗笃定地说。 宁泣不解。 绫罗亦是放低了声音,说:“非是大统领不搜查东苑,而是楼梦曦极力阻止的。在姐姐来之前,楼梦曦就已经来过了。她言辞闪烁,就连说出楼梦佳怀孕的理由的时候都有些底气不足。” “绫罗是说?” “楼氏姐妹定是藏着些秘密。不想让大统领知道。” “那江夔还说是他。。。” “姐姐,咱们不管大统领。我担心的是楼氏姐妹在密谋着什么,许是对我盛都,或东霁不利的事。这些天我在盛徕坊,发现有很多前娄国的人出现,和我一起跳舞的舞娘中,后肩也有印了凤凰花的。”凤凰是前娄国的图腾,娄国女帝印的是凤凰,娄国子民印的是凤凰花。” “绫罗去盛徕坊做舞女?”宁泣有一刹的吃惊。 “姐姐,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我告诉姐姐这些,只是想让姐姐在外面为大王办事的时候,多留意身上有凤凰花印记的人。” “我记下了,回头我把这个发现也告诉云大人,这样他才能更好地跟踪。” 绫罗注视了宁泣一会儿,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效果也许不好,算了,有机会找云大人说清楚。 “姐姐,我看您勿需担心云大人,盛徕坊是端木老板的产业,端木老板唯一相信和敬佩的人便是云大人,他知道的定是比我知道得多得多” 宁泣想想也是,越发得觉得云敬梧看似云淡风轻,被大王赋闲在家,焚琴煮茶,实际却将盛都的动态都掌握在手中。这个男人,有些许神秘和莫测,也就是这点莫测,让宁泣对他想要更加深入地探究。 第二日,江夔从北苑醒来。下人帮他整理好衣服,便有人守在门口等候大统领的安排,或者诘问了。 “东西可送到西苑了?”江夔在门口负手而立,眼睛看向前方,有些孤傲地问。绫罗不是说她是因为没钱才出去抛头露面的吗?江夔便吩咐下人送了满满两大箱金银珠宝和一些贵重首饰到绫罗院中,心想着,这样,她总能安安分分待在府里了吧。 “回大人,已经送去了。” “可说了什么?” 下人摇头。因为西苑的夫人确实什么都没说。 “那她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这可有些为难下人了。主人的反应他可没特地关注,认真回想了下,似乎夫人的嘴角有上扬,应该是笑了吧,谁一大早收到这么些宝贝能不笑呢?下人根据自己半虚半实的一瞥和想当然的推理认为夫人应该是笑了。于是回答大统领。“夫人笑了。” 笑了?江夔因为绫罗昨日的两个冷笑,弄得一整晚都没休息好,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种预感,绫罗的笑,依旧是冷笑。绫罗和自己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她还许诺等她伤好了会为自己生一儿半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么不待见自己?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太忙,没有去西苑,让她心里不痛快了。不对呀,自己以前数月不去西苑,绫罗再见他都不是这种神情,虽说不上高兴激动,但至少是尊重,相敬如宾。唉!算了,理不清,还是先去东苑看看怀有身孕的梦佳吧。 江夔一边迈步向东苑走去,一边问紧跟着的御都营的人,“林副将呢?” “回大人,云大人一早遣人过来,说是有人能辨出特殊气味的来源,需要亲自闻到过的人确认正确与否,林副将便跟着去了,林副将说在午时之前,他会回来禀告进展的。” “不用,你备好马,确认林副将的位置,我待会儿亲自去。” “是。” 第121章 云汐辨味 云敬梧所说能辨气味来源的正是自小走南闯北的云汐,端木自告奋勇地带着她去盛都所有的药房寻气味的来源,或者实验组合构成。 丞相府内,云敬梧继续学着舒义的样子在庭中悠闲地焚香煮茶,蓝樱在一旁带小孩。 “阿樱,你喜欢小孩呀?” 蓝樱点头。 “那我们也生两个可好?” 一句话把蓝樱问得面红耳赤,她瞪他两眼,不理他。 舒义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不由得腹诽,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口无遮拦。还没娶人家过门,就想要人家给他生孩子了。 舒义的到访自然是来传递桓帝的动态。禁卫军和御都十二营,大王势在必得,布局已非一日,就差一个契机了。这些内容,蓝樱只看到舒义一个点头,公子一个微笑,然后举杯饮茶,就算交流到位了。蓝樱知道,男人之间的默契,女人懂不了,她也不想懂。她只需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公子就行。 “阿樱,”蓝樱正想着,公子唤她了,蓝樱抱起小宝进入亭中。“阿樱,你可想见小婉姐姐?” 蓝樱点头,自她回到盛都,还没见到过小婉姐姐,她很想她。 “那好,”舒义站起身准备离开了,对蓝樱说:“明日午时,我来接阿樱姑娘入宫。” “公子,这。。。”她是想见小婉姐姐,但她更需要守护公子,再说之前也没同她讲过要进宫才能见到小婉姐姐,故而有些疑虑。 “阿樱,小婉姐姐也很想见你,你先入宫几天,等我到宫里接你回来可好?”云敬梧温声哄蓝樱。 蓝樱看看公子,又看看舒义,点头同意。舒义便离开了。 蓝樱继续用充满疑虑的眼光看公子,云敬梧解释:“阿樱,你进宫之后,要时时刻刻陪在小婉姐姐身边,知道吗?” “姐姐,有危险?” “只是以防万一。” “那公子?” “我无碍,或许,我的危险就在今日,但小婉姐姐的危险难以预料,所以希望阿樱陪在她身边。阿樱可知晓?” 蓝樱低头沉思片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但又理不全顺,罢了,公子这么安排定有他的用意,阿樱照做便是。 云汐不愧是走遍天下,博闻强识之人。在傍晚时分,她已经根据中字一号营士兵的描述找出了最有可能组成特殊气味的数种草本植物。林副将将他们带回了统领府,宁泣在,端木升赢也在。江夔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看了端木升赢两眼,似对此人颇有意见。 林副将不懂主子的心理,只是对今天的发现甚为激动,有些兴奋地回禀大统领:“大人,端木老板带着我们走遍盛都城,终于找到了气味的蛛丝马迹,云汐姑娘也配置了数种气味组合,中字营鉴定筛选后,确定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望大人最后鉴定。” 能在一天之内跑完整个盛都,并且让所有药房拿出所有的稀罕药材,除非以极高的权势压迫,也只有“富可敌国”的商贾端木升赢能做到了,相较于前者,后者让对方合作的态度更好,效率显然也就越高。这就是云大人为何让端木老板来做这件事的原因吧,一旁的宁泣想。哦,当然,云汐姑娘的腿比不得常人,自然也需要端木老板舒适的马车。 林副将已经把端木升赢的作用点出来了,江夔再以绫罗的事对他横眉冷对,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江夔把心思从端木升赢身上转向云汐。客气地说:“云姑娘,辛苦了。” 云汐毫不做作地点头,一高一低地走到边上站定。对她的跛脚行动,江夔有些许意外。 “林副将,”云汐问:“您的手下可已经在快跑了。” “已经照姑娘吩咐从营中跑来,片刻之后即到。” “好。把罐子拿进来吧。” 立马有五个士兵抱了五个封好盖的罐子进来。云汐让他们相互之间站得远些,这样以免串味。 “大人请。”云汐指示大统领亲自试闻,江夔挨个揭开盖子闻了,一开始点头,后又微摇头。 等五个罐子闻完,江夔皱眉。 “大人是否觉得还差点什么?” 江夔点头。 “端木先生,”其他人都是唤端木老板,只有云汐唤端木先生。端木闻声从腰间掏出一块顶小的玉石,这是他花大价钱从城中的一个药房买来的绝无仅有的药石,这么稀罕的宝贝,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自然要小心揣着。 不过给到云汐,他很放心。云汐接过药石,取下头上的簪子小心刮出一些屑渣到五个罐子中。轻轻摇晃。示意江夔再试试。 嗯,对,就是这样的,和自己在暗匪身上闻到的八九不离十了。 “林副将,您的人可到了?”云汐问。 林副将得到江夔的准许,把正好从营地跑到大统领府的五个人唤进了屋内。他们全是身强力壮之人,一路的奔跑,衣衫湿透,汗水浸满全身。云汐将五个罐子分别往五个人的身上喷去。这样,江夔不用特地挨得太近,也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中间那人散发出的那种似药非药,似酸非酸,似臭非臭的味道让江夔恨不得立刻拔刀。那就是他们在那帮暗匪身上闻到的特殊怪味。 众人一致认同,宁泣也做了鉴证。 配出了气味的组合成分,云汐接下来便向他们解释,为什么他们分辨不清,就是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一种罕见的药石。云汐举着手里的药石说:“端木先生花重金买到的这颗石头,也并非它原来的造型,而是经过加工之后的。据说,那是天外之物,却掉落在了东霁境内最深的地方。” 东霁最深的地方? 宁泣忍不住问:“云汐姑娘去过那么多地方,可知东霁最深的地方在哪?” 云汐已经在北缙待了很长时间了,对东霁有些许模糊,但离盛都不远的最深的地方她倒还记得两三个。云汐向他们解释,她也许记得两个最深的地方,也许能找到药石的原产地,但是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有眉目了,江夔自然要带人实地探查一番。征询到云汐的同意后,江夔便让下人安排了云汐的住处,说现在有些晚了,明天一早便出城。 第122章 雀鸟探路 当夜,丞相府进了刺客,被蓝樱抓个正着。云敬梧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没有为难刺客,只说,他已等候多时,他只给对方一次试探的机会,如若没有诚意,他会将他知道的所有有关暗门鬼主的消息告知桓帝,包括鬼门老巢所在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在释放刺客的时候,云敬梧让他一定把话带给他的主人,他云敬梧既然能送一个说书先生到暗门表示合作的期望,就表示自己知道得远比他们想到的还多。 同一个夜晚,大统领府为云汐安排的住处同样进了刺客,只是在房间里等着的不是跛腿云汐,而是已经学会跛脚走路的宁泣,真正的云汐早已经被端木升赢带走了。再一次证实了大统领府上有鬼。 宁泣想到了绫罗提醒她的话,当着江夔的面,宁泣以刀准确无伤地划开刺客后背衣服,露出了印有凤凰花的印记。 “统领大人,这样的印记来自哪里,你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你还要自欺欺人,或者还要徇私枉法,那就请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上次绫罗遇刺,大统领假惺惺查了一半就不查了,可也是因为早已知晓刺客是谁安排的了?”宁泣的直言不讳让江夔有些惭愧,但是,现在梦佳怀孕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刺客带到东苑质问她,因为大夫千叮咛万嘱咐,梦佳此时是最危险的时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她滑胎。 “宁将军,等我们找到暗门的所在,查出他们的目的,我会给将军一个交代的。” “宁泣可不敢,统领大人要交代的可不是我。”宁泣讽刺一声,出了门,结束了今日的任务,希望明天能快点找到暗门组织的所在。 盛都城外,西南方向三十里外的一个峡谷内。 走出洞口,抬头仰望,透过层层枝桠,尚能看到干净透明的天空。戴面具的小孩许是许久没有见过如此光亮了,拿在手里的鸡腿也不香了,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抬头痴痴望天。 “肃儿,看到了吗?我们很快就可以重见天明了。”拉着小孩手的鬼面门主说。 谭国国主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他有好消息带来,他数千谭国甲兵已经化装各类人士分批混进东霁境内,两日后将齐聚盛都城外,助鬼门主,大业功成。 另一人摇着羽扇也走了出来,摇摇头,似有些惋惜地说:“唉,就是谭国是个小国,动数千甲兵竟然没有引起东霁边境的注意。” “绥兄此言差矣,”另一个带面具的人从他后面出现,说:“也许发现了,只是对他们而言,谭国人不足以让他们快马加鞭报抵盛都,桓帝又如何得知?边境将士尚且如此看待谭国,对高高在上的桓帝而言,怕是根本就不知道有谭国的存在。” “靳兄所言极是。”摇羽扇之人随声附和。 此激将法对立志要在诸侯国出人头地的谭国国主甚是有用。他愤愤地说:“寡人很快就会让江桓见识到我谭国的厉害,我谭国很快就会取代东霁成为中州大陆上的大国。”说完,健步离开,去忙他谭国的争霸争强大业去了。 绥兄,靳兄,鬼门主相视一笑。 “快看,有大鸟。”小孩指着两只从天而降的鹧鸪提醒他们。 一只鹧鸪鸟飞到鬼面门主手上,带着大统领府的消息。 另一只鹧鸪鸟飞到靳兄手上,带着丞相府的消息。 小孩没有低头,他继续抬头痴痴看,因为他看到除了这两只他见到过的大鸟之外,还有一只他从未见过的小鸟,这只小鸟没有飞下来,而是停在沿壁的一株枝桠上。小鸟身上是蓝黄杂毛,很漂亮,它停在那里,没有叫,小孩也没有打扰它,只是天真地笑了。 两个消息在三人之间相互传递,停顿半晌。绥兄唤来属下,说:“把那假书生带过来。” “是!” 属下领命而去,靳兄问:“这个云敬梧,可靠吗?” “鬼门主,你认为呢?”绥兄把问题抛给鬼门主。 “云敬梧说是是为前主子江酒报仇,也不是没可能。江酒的名义在东霁确实比江桓好。绥兄,此主仆在西良又是个什么情况?”鬼门主把问题抛回绥兄。 绥兄要鬼门主回答他的问题,可自己却不见得会回答鬼门主的问题。思忖了会儿,绥兄只说了句:“庶民尚且知富贵险中求,我们这样畏畏缩缩,彳亍不前,确实难成大事。那就让假书生给我们带话吧。” 三人进了洞,小男孩低头捡起掉落的鸡腿,抖吧抖吧,再抬头看去,那株枝桠上已经没了鸟的踪迹,只有枝桠在阳光的照耀下轻微摇晃,显示那里方才确实有个小小的动静。小男孩有些失望地低下头,跟着进了山洞。 离峡谷十里外,江夔率中字一号营等着。此次搜寻,与预期有些出入。云汐并没有现身,而是云府的管家带着云汐连夜画的一张地图出现,由他来听从大统领的指挥,原因是小宝突生重病,云汐走不开。相较于云汐跛脚的不便行为,这个管家成熟稳重,懂五行八卦阵,此前也跟了江夔数日,对于这个意外的变动,江夔很快就接受了。行到一半的时候,将军府的人快马加鞭赶来,说大王有令,命宁将军急速入宫,不得有片刻耽搁。于是搜寻的人中又紧急撤回了一个宁泣。管家带来了一只奇特的鸟,让它闻了昨日云汐配好的气味,放它先去试探了。 不一会儿,雀鸟飞回来了,管家先是拿出些吃食喂它,而后雀鸟才人模人样地点头,表示前面十里外深山密林处有峡谷深渊,峡谷深渊里有人,洞里有难闻的特殊气味。 “那咱们就去探探这帮暗匪的巢穴吧。”江夔一声令下,带着他的人往目的地奔去。管家骑马跟上,紧跟在大统领身后。他记得,出发前,云大人只给了他一个要求,寸步不离大统领,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 第123章 一念之仁 王宫咨议室。 宁泣气喘吁吁,大踏步走进咨议室的时候,桓帝,舒义,还有许久没入宫的云敬梧已经在等着了。这个氛围有些怪异,桓帝脸色不太好,案前摊开放了一张字条。左边的舒义看向她,右边的云敬梧在低头沉思。 “将军,先喝口茶。”舒义看出了她的马不停蹄,先替她沏茶。 “大王。”宁泣摆手谢过了,看这情形,还是先拜大王要紧。 桓帝的眼神从案前抬起来,尽力缓和内心波动的情绪,让宁泣先落座了。 宁泣虽照做,却有些惴惴不安,她看的出来,桓帝心里正憋着一口气。 “宁将军,孤且问你,当初你率兵剿灭哀帝党羽之时,可有手下留情?”在咨议室,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所有人都是直言不讳,这是桓帝定的规矩。他自己也就是这么执行的。 宁泣听完,有一刻的怔愣。 看样子,桓帝已然知晓。自己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除了一个五岁孩童,臣已将哀帝余孽尽数铲除。”当初面对那个天真无辜的,不谙世事的孩童时,宁泣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于是偷偷将他交给附近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妪喂养。 “将军可保证谭重已死?”谭重就是曾在东霁朝堂呼风唤雨的谭国舅。 “臣很清楚给了他两剑,定是活不了的。”宁泣是看着为首之人谭重倒下之后才率兵离开的。 听宁泣的口气,她并没有确认。桓帝一拍案桌,站起来,打开内门,走进了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屋内,传来“嘭嘭嘭”的击打声。云敬梧和宁泣同时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舒义。 舒义解释:“是王后安排的,她不知道从何处得知,用力捶打装满沙子的布包,可以缓解内心的烦闷和焦虑。” 宁泣问:“是我惹到大王了?” 舒义将案前的字条递给宁泣,上面写着“鬼门,哀帝之子,谭重。” “这消息从何而来?” “隐阁。” “夜望白从何得知?”宁泣脱口而出一问,问了也是白问,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隐阁的消息,要么没有,要么绝无假。 不一会儿,发泄完的桓帝,从里屋出来了。可以看到,他的手背上渗出丝丝血迹。 他重新坐回案前说:“宁将军还有什么未告之事,一并说了吧。” 其实宁泣隐瞒的也就这一件,但为了消除桓帝的疑虑,她还是将当初剿灭哀帝党羽的细节如数禀报。 “靳林?”三个男人认真听宁泣的描述,终于听出一丝异样,靳林是覃国师的弟子,跟着覃国师辅佐的是江酒,又怎么会出现在哀帝的党羽之中。 “靳林此人是覃国师最得意的弟子,”舒义回忆到“听说此人会奇门异术,有让人起死回生之能。” 娄国后裔?江酒的人?江诸的人?还有江夔。此前,桓帝一直以为要想真正掌控东霁大权,只要将江夔削弱就可以了。可现在种种信息摆到眼前,他才发现,他的视角的确错了。不过,这些人,分开来看,好像都很难搞,凑到一起,反倒觉得不过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 桓帝理了理当前的形势,反倒没方才那么愤怒了,而是更自信了,对自己要面对的的势力也是嗤之以鼻。 “大王,臣还获得了一个消息。”这段时间,云敬梧看似悠闲,却收揽了无数消息,这是他今日不得不亲自进宫的原因。 “什么消息?” “近些日子,西南隅的谭国似有异动,进入我东霁境内的谭国人明显增多。” “从何处得知?” “端木坊的来往商客。” “有何异?” “盛都周边的粮草有被集中收购的迹象。隰元大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集汇总各地的粮食收支情况,这是臣今日从隰元大人处获得的最新的粮储收支情况。”云敬梧将证据摆到桓帝面前。 谭国?谭重?姑且不论江桓在莒地时,偶然一次去到谭国,被奚落的往事,因为江桓早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小人物忘却了。就是谭重的祖先来自谭国这一点,就可猜测他们的结合点。区区谭国,三番两次挑衅他江桓,现在竟然敢挑衅东霁了,他这么急着要在诸侯国中崭露头角,意图通过削弱东霁来跻身大国之列,那么新仇旧恨,江桓已然心中有数了。 “如此说来,意图对我东霁盛都图谋不轨的人还挺不少。”虽然心智坚定,如今的四面楚歌让江桓亦心生忧虑。 “大王,”舒义走到屋中央,说出他的看法,“如果没有盟友,我们很可能保不住盛都。” “找谁联盟?”宁泣问。 云敬梧不语,江桓也不语,因为他们懂舒义的意思。 江桓从案前走到堂内,背着手来回踱步。忽然抬头,莞尔一笑,说:“舒义言之有误,本来就是一条心,何来盟友一说?” 舒义和云敬梧相视一笑。 “只是娄氏余孽。。。” 云敬梧回答:“大王勿忧,楼梦佳这段时间动作频繁,早已经露出马脚,留下了证据。” “好!”江桓走到案前,一个转身,一挥衣袖,尽显霸气,说:“那我们就将这群乌合之众合而歼之。” 之后,他们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等他们结束出来,太阳已经西陲了。 “舒义,将军,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甫一出门,云敬梧就向两位同仁告别。 舒义,宁泣拱手,一抬头,已经不见了云丞相的身影。 舒义摇头,小声嘀咕:“不过一日没见,就这么急不可耐,那接下来的几天岂不是要牵挂死。” “舒大人,云大人何事如此匆忙?”宁泣还从未见到过如此慌张的云大人,即便方才在咨议室同大王商议对策,他都是从容镇定的。 “哦,蓝樱要在宫里待一段时间,敬梧急着去叮嘱几句,以免像今早的误会再次发生。” “今早发生了何事?” “蓝樱一进宫,就和独孤猎打了一架,好像是因为,独孤猎唤她‘小祸害’。” 宁泣了然。走了一会儿,她又有疑问了:“蓝樱待在宫里,那谁来保护云大人?” “敬梧自有安排。” “哦!”即便已经在盛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这些男人之间的心思和计谋,宁泣也始终看不穿,猜不透。 “宁将军,既然大统领已经发现了鬼影门的巢穴,那我们也去看看吧!”出了王宫,舒义和宁泣上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第124章 雪夜访客 已经进入冬季天,天气有些冷,尤其是这夜里,偶尔刮来的风中还带着丝丝雨夹雪。母亲给云敬梧送来了新做的保暖衣物,让他穿上。 “母亲大人,可有给阿樱和云汐,小宝也做一件?” 真是有了媳妇,有了兄弟姐妹就忘了娘。云母先是一句抱怨,而后又说:“已经在做了。” 云敬梧表示感激。 “吾儿,为娘问你,你可是真的想娶蓝樱入门。”以前蓝樱寸步不离云敬梧,云母都没机会同儿子说说心里话,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然要问清楚。 “自然,从来没有犹豫过。” “那你准备让她做妻,还是妾?” “母亲何意?” “就是,除了蓝樱,为娘还替吾儿相中了另外两个姑娘。” “这我倒不知,母亲大人这么悠闲?” “还不是替你操的心。” “哦!那母亲倒是先说说是哪两个姑娘?” “其一,自然是宁泣将军。将军配丞相,天生一对呀,而且,我看宁将军,亦是对我儿有意。” 将军配丞相?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己多年前的无心之言原来是来自母亲的观念。只是自己和宁泣,云敬梧觉得,就像如今这般的同僚关系,就极好。宁泣将军是属于东霁,属于镇南关的,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云敬梧为自己曾经竟然想将如此晶莹闪耀的一颗明珠纳为己有而深感汗颜,无怪乎当初赵卷和舒义是那般反应。 “母亲,另一个呢?” “哦,是公孙府大人的女儿,我在布坊偶然认识的,长得端庄秀气,温文尔雅,说话谈吐间俨然一个大家闺秀。” “公孙娉婷? “吾儿认识?” “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也是缘,也是一个开始。” “我问她是否喜欢凤凰花?” “她如何回答?” 云敬梧摇头,说:“她愣了一下,似有些意外我会问这个问题,支支吾吾回答说不喜欢。”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新买的凤凰花给阿樱了。” “然后呢?” “阿樱倒是挺喜欢的。” “诶,这没什么,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不喜欢。”蓝樱是个好哄的姑娘,只要是云敬梧买给她的,她都笑纳,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显示她的简单。云敬梧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纯粹的姑娘。蓝樱,世间仅有一个。尤其是,云敬梧在同其他官员打交道看到他们掺杂着无数算计和相互利用的后院时,云敬梧就更喜欢他家阿樱了。 “是啊!不过她为什么要犹豫呢?她既然想先讨好母亲,为何不直接讨好我呢?” “这,这,吾儿什么意思?” 云敬梧莞尔一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母亲大人的眼光还不及我,所以母亲以后就莫要替我张罗这些了,吾心中有数。” 云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是个对任何事都深思熟虑的人,或许自己的操心真的是多余的。既然儿已经有意中人,自己就不必再多此一举了,还是时时刻刻关注他的身体要紧。云母叮嘱儿子早些歇息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会儿之后,拿着一卷书坐于窗下的云敬梧等来了他的消息。 是祈管家回来了,他的脚步极轻,从房顶跃下时,只微微让燃着的烛火抖了抖,随后的雀鸟也是极轻地落于窗棂,许是今日累着了,它并没有歌唱,而是啄了啄备好的吃食便睡下了。 “大人,已成。”管家拱手禀告。“御都中字一号营已被困于鬼谷。” “嗯,这段时间你也一并隐匿吧。” “是。” 云敬梧一挥手,管家跃上房梁消失在夜色中。云敬梧拨弄烛芯,让它更亮些,嘴里嘀咕了句:“阿樱,你不在,都没人给我点灯了。”他重又拿起书卷,继续等他的第二个消息。 子夜之后,云敬梧已经抚着额头睡着了。窗外一阵寒风呼过,将最后一点烛火吹灭了。屋外已经下起了大雪,烛火灭了,地上的,树枝上的雪将夜色中的中庭映成了另一种明亮色,眼前的物和景并没有想象中漆黑。 云敬梧也就没有再点燃烛火,继续眯眼养神,等他再被窗外的一阵寒风激醒,便看到庭中立着一个人。中等身材,着黑衣黑袍,正面对着云窗,将自己从上到下地裹起来,想必不是太冷,就是太见不得人。连衣宽帽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想必此人在雪中已经站了一段时间了。 “这位兄台,既然已经来了,何不进屋一叙?”云敬梧站起身,面向窗外,依旧是没有点灯。因为在雪夜的映照下,能看清彼此,虽不及轮廓,但也足够了。 那人矗立不动,却说话了:“我在看本该是死人的人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活着?想必是日日受内心煎熬,才夜不能寐,孤守寒窗吧!” 此人开口就是一阵嘲讽,格局也就如此了。 云敬梧一声叹气,不知是哀叹自己,还是对方。说:“兄台是何许人?恕云某愚钝,不知兄台何以有此言?” “东霁二王子为汝主君,主君既死,汝当随之,一如赵卷,方显忠诚,此其一。赵卷为汝之兄之友,声名远在汝之上,尔等一并从西良入东霁,汝竟残忍杀害赵卷,嫉妒如斯,当死,此其二。江酒江桓本为宿敌,汝先是追随江酒,而又杀赵卷投效江桓,此等背主弃义投敌之举,当死,此其三。” 云敬梧闻言冷笑一声:“足下如此喜欢插手别人的生死,是否就和喜欢插手别国的事务一样?” “对于不义之人,我自然要站出来声讨之。对于不义之国,我自然也是要站出来讨伐之。” “足下可是把自己当成了天神?” 黑衣人不言。 “既是天神,足下已经在雪中站了这许久,说话都有颤音了,何不让雪停下,让足下温暖自在些。”云敬梧暗讽回去,又觉得自己竟然与此人计较这些,是不是有点失了自己的气度。 “此言差矣,天神本就是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这雪,便是我下给东霁的。不像俗世之人,只会躲在屋檐下,只会躲在阴沟里,苟且偷生。” “足下深夜到访,莫非就是要点明你天神的身份?” 第125章 无极堂 “足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事不大,口气不小的人。此人就是因为本事不大,所以处处要在与我师兄的争论中占据口头上风。后来,我师兄亦是看穿了他,便无意与之争,自让他独自逞强罢了。” 黑衣人亦是呵呵冷笑一声,说:“看来你是不服气?” “何以让人服气?” “好!明日申时,你来盛都城外最高处,我会让你见识到,作为天神的厉害!” “天神若是没有名字,我只能称之喂了!” “绥要。” 绥要?这个名字倒是稀奇,还不如倒过来念。 黑衣人一拍手,立即从房顶飞下两个人,手里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两人把他扔到地上,雪白的地上,此人遍身的伤痕显而易见。 “云大人煞费苦心地将此人送来,表示意欲结盟之事。本来,依他口无遮拦竟敢在城里散播哀帝不实言论的缘故,鬼门主是打算将此人五马分尸的。绥某想到,既然云大人如此有诚意,提前告知江夔的行动,我们才能将他困在鬼谷。绥某便向鬼门主讨了个活口,还于云大人。对于绥某的如此恩惠,云大人将如何报答呀?” 云敬梧关了窗,在屋里窸窸窣窣弄了些什么。而后才紧了紧衣服,开门走出去,走到庭中,走到那人旁边,蹲下,探了探气。的确吊着一口气,还活着,只是伤得太重。他低估了鬼门人的残忍,此人武功不差,在云府侍卫中排名靠前,云敬梧才让他去替代白蒲,据他估计,此人是能全身而退的。只是,云敬梧低估了对手的残忍。 绥要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用鼻孔发音,说:“云大人,明日申时,盛都城外,最高处。独自前来。我会让你看到天神何为天神。” 说完,一甩衣袖,将外袍上堆积的雪甩到云敬梧脸上,又抖吧抖吧衣衫,摆出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大踏步往院外走去。未及出院,又转过头来,挑衅地说:“当然,我知云大人不过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定然是不敢独自前来的。绥某为云大人计,承诺绥某也将孤身前往。毕竟,像打架斗殴,拼命厮杀这样的事,还是在城中上演才好看,在城外就没意义了。”哈哈哈,说完,又预演了一遍胜利者大笑的姿态,才带着他的两个属下嚣张地离去。 云敬梧拍打伤者的脸,想叫醒他。一会儿之后,伤者缓缓醒来,见到云大人,勉强清醒了。但因为伤得太重,他只维持了一下激动的表情。他缓缓将手塞进腰间,摸出一个带血的腰牌,艰难地对云敬梧说:“大人,张棹有。。负。。大人。。所托,没有。。没有找到。。到。。信件。不过,我,,我,,拿到了,,这,,这个。”这是无极堂门人的腰牌,张棹趁那两个属下架着自己的时候,伺机偷来的。 “你做得很成功。”云敬梧知道张棹已回天无力,他本是已死之人,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在撑着最后一口气,那就该把他应得到的肯定告知他。 “大。。大人,张,张棹相信,,,相信大人,一定,定,能让东,,东霁,越来越,,强大,没,没有人,敢,敢再欺负,,我,,我们。” 云敬梧沉默不言,只是握紧他血淋淋的手。张棹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而后轻松得呼出了他最后一口气。 丞相府的一部分人,是云敬梧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收留的无家可归的有一定技艺的流浪人,云敬梧答应给他们一口饭吃,但是没有任何工钱,他们也甘愿终身追随,张棹便是其中之一。 云敬梧将张棹的尸身轻轻放下,握紧他拼死换来的无极堂腰牌。他到死没有要求给他报仇,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东霁万千生灵之一,微不足道,他临死前的遗愿是希望云大人能让东霁强大起来,这样千千万万的东霁百姓就不会受人欺负了。张棹有这样的胸襟,不愧是他丞相府的人。 明日,明日,各路牛鬼蛇神将全部现身,该消失的人就得消失,只有卸掉了内部桎梏,才能让东霁重新焕发活力,才能让东霁百姓昂首挺胸立于中州之林。绥要,他的存在,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他费心召集齐了牵扯东霁后腿的各股势力,这样,也让桓帝少了逐个揪出,再逐个击破的的烦恼,在短时间内就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倒也省事。 无极堂!云敬梧狠狠握紧了那块腰牌。此前,夜望白给他来信提到过,西良国主宇授权国师大人成立无极堂,其中一部分业务同隐阁,负责收集天下情报,不过更多的业务是训练只忠于国主宇的死士。 次日申时,云敬梧的马车行到城外山下停住。 “大人,小的随你一同上山。”让云大人一个人上山,下属自是担心,如果对方真图谋不轨,他也要誓死保护大人。 “你就在此等候。” 因为那人的自以为是和傲慢,云敬梧赌自己能活着下山。 同一时间,王宫内的最高城墙上,桓帝让宫人摆好了棋盘,等待舒义与他对弈。今日早些时候,仪仁宫内闯入刺客,企图捉住王后娘娘威胁桓帝,可等待她们的,是蓝樱。如果不是对方处处布局行动,桓帝也不可能掌握他们的行踪。毕竟乌合之众不是死士,从他们嘴里敲出些东西,并没有想象的困难。 申时之后,天公似也预感到盛都的风起云涌,早早地便刮起了阵阵寒风。 不多会儿,舒义姗姗来迟,向桓帝一躬身,桓帝便知一切尽在掌握。招呼舒义对面坐下。手执白子,落于棋盘。他们执棋入局。 城外情义亭,云敬梧卜了一卦,上签,甚喜。快到酉时时刻,绥要现身了,如他所承诺的,独自一人。他们论势说局。 酉时一刻。天已经昏暗下来。 同一时间,盛都北门、南门、西门,有蒙面匪徒强行攻入。 第126章 局开棋下 盛都西门,在临关门之际,一群蒙面匪徒意图冲进盛都,因为他们早已得知。人屠江夔不在城中,被困在离盛都城三十里外的鬼谷了。御都十二营的人不会做任何抵抗,甚至会暗中帮助他们。这一队由靳林带队杀入,举的所谓义旗是为已故二王子端王江酒复仇。 情义亭内,绥要喝下一杯酒,说:“江酒此人,活着的时候,虽身居要位,却不喜朝政,只好佳酿,想必他酿的酒是世间最好喝的酒。” “非也,二王子酿酒时会加入一种苦草汁,酿出来的酒又怎么会好喝呢?”云敬梧说。 “我怎么听说他加入的是朝露,朝露又怎么会是苦的呢?” “哦!原来如此呵!云某曾与二王子待过不短时间,在二王子落难时,云某作为属下,自然要为了主子个一干人等的伙食负责。每每从各地方买来劣质糟糠之后,师兄都会让我饮一口二王子亲自酿的酒,不过,每次,师兄都会说一句,好酒都被强盗掠夺了,就只剩下苦酒了。足下今日提醒,云某方知,强盗掠夺的竟然是二王子辛辛苦苦收集朝露酿的美酒。不过,如此细节的事,足下从何得知?” “西良自然有人知道。” “哦,是吗?云某差点以为是强盗以此为荣,大肆宣扬。” 绥要不语,转而言其他。 “这个时点了,云大人觉得,靳林的复仇军攻占到哪里了,是各个达官显贵的府邸,还是盛都城里各个商铺。” “我猜。他们在,城门外,寸步难行。”云敬梧说得云淡风轻。 王宫最高城墙上,桓帝一挥手,他身后身披铠甲的人便领命而去。 “大王,您让一帮最年轻的孩子去对抗靳林一帮匪徒,可是有些儿戏了?”舒义问。 桓帝神秘一笑,说:“舒义有所不知,孤数月前去寻覃国师时,见过他的一众门人,包括这个叫靳林的漏网之鱼。覃国师之辈,以算天之名算计人心,他们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但凡成熟之人,他们似乎都能看穿他们的本心,欲望和恐惧,从而妖言惑众,从内心击溃他们。但是,独孤猎是个意外,猎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只觉得烦,便一刀了结了他。” “是啊,相较于其他,靳林所带之人不过是一群杂货,数量最少,功夫和纪律也差劲,就当让这帮小伙子练手了。” “舒义所言极是。不过,此次,孤不会再让靳林活着。” 西门城外,数十个年轻气盛,斗志昂扬的东霁精神小伙,各个摩拳擦掌,对着一群散兵游勇一顿暴击,能怎样释放精力,便怎样为所欲为,只当是强筋健骨了。 南门,谭国分批悄然进入东霁两千甲士,然后又悄无声息分批集结于盛都城外,在绥要同他们约定的时间一同从盛都南门攻入。谭国国主自负,探听到江夔的御都营主营在南门,于是自告奋勇选了从这个门攻入,就是想要挑最难的地方攻入,这样在分功的时候,他谭国才能一举成名。在绥要的说动和谭国国主的自傲自负之下,谭国国主亲自坐镇指挥,甚至命令他的人,黑色外袍下,全部穿上谭国特有的锦字服,只待大功告成,谭国便能瞬间亮相,震彻中州寰宇。当然,这是情义亭内,绥要天神告知云敬梧的他的安排和谭国主的远大志向。而事实却是,直到夜色已经全部降临,御都营主营一如往常地平静。直到一人的到来,他们才打起十二分精神。 云敬梧说:“谭国成国不过区区二十余载,谭郑自视圣明,便妄想以卵击石,暗渡两千甲兵,就想与成立了上百年的大国东霁争辉。他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就是被许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哦,云大人认为会是什么好处?” “云某不知,云某只是大致猜测,谁能满足谭郑的需求。” “哦,云大人认为谁能让谭郑铤而走险?” “自然是绥要大人能提供的。总不会是企图从数百年前是一家的谭重身上获得。” 绥要一笑,谭重和谭郑,除了姓氏相同,实在很难扯上一点能促使他们合作的关系,数百年前是一家,自然也是绥要撮合他们携手的口头成果。 “谭郑的甲兵精良,如果江夔的御都营还像以前那样齐心协力,或许还能抵御。可,云大人,你我皆知晓,今日之御都营,不说江夔不在城中,即使他在,也已非往日的御都营。” 那天晚上,云汐让江夔知道了鬼谷的所在,楼梦佳却没有设法阻止他第二日前往,便是早已得知那里有进无出。即使他本领大,能活着走出鬼谷,也要耗费数天时间。在这几天里,御都营由楼梦佳说了算。 “所以,绥大人认为,盛都无人阻止得了谭国区区两千甲兵?” “除非从边境搬兵,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盛都是怎样的,怎么可能让绥大人知晓。” 王宫城楼上。 江桓问:“宁泣可已经整军以待了?” 舒义答:“是的,虽然盛都的宁家军人数不过百十人,从数量上难以与谭国两千甲兵相对抗,但我方优势也很明显。” 桓帝赞同舒义的说法,“其一,在盛都的宁家军大多是前将军留下的身经百战的将士,他们有纪律,擅作战,岂是远道偷渡来的区区谭国人可比的。” “其二,宁家军熟悉盛都周边地形,尤其现在黑夜,还不是溜着那帮人玩。”舒义补充。 “其三,舒义可知,今日隰元私下求见。” “这个,臣倒未有耳闻。” “都说了是私下求见。” “哦,那大王是愿意同臣分享的吧。” “隰元说,他做了一件不太仁义的事。” “隰大人可不像这种人,他向来持身周正,一心为民,臣实难想出他会做什么不仁义的事。” “他说,他在谭国人集中购买的粮食中加了点料,虽不致死,但是能让他们出丑。” 第127章 各个击破 “哈哈哈,”这下舒义能想象,隰元求见时的别扭样子,以及谭国甲兵吃了加料之后的粮食的样子。 桓帝亦是一笑。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眼神变得冷峻严肃,“谭郑,三年前,孤居莒地时,去往谭国,被他一阵奚落。孤未曾放在心上,他却三番两次发出挑衅?而今,竟然敢逼近我盛都,如此,孤,便饶他不得了。” 舒义亦是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他和桓帝自幼相识,他能读懂桓帝的内心独白。况且,舒义知道,桓帝是个有短期有长期安排的君主,他在忙于当下事务的同时,往往把下一阶段要忙的事已经安排好了。看来,谭国已经进入他的眼中,成为他的未来安排的重点对象。 东城门。黑夜中,一群鬼面人,约莫两三百,突然从地下钻出来,他们面目狰狞可憎,手持刀剑,似僵尸般,抑或故意如此为之,以营造恐怖的气氛,他们僵硬地一步步向城门迈进。守城的士兵远远地看到了,互看一眼,然后城墙上便出现了交叉跑动的人影。在鬼面人离城门口不到十丈的地方,城墙上整齐出现了弓箭队,这本是御都十二营中的其中之一,虽然现在江夔不在,但受谁指使就不知道了。 “这。”面对城墙上亮堂堂的弓箭手,鬼面人有一刻的胆怯,领头的给了他们信心。告诉他们,勿须害怕,守城的弓箭手都是自己人,马上他们就会将那些坚守城门的人全部射杀,为他们大开城门。故而,这些鬼魅依旧无所畏惧地往前。 情义亭内。 绥要说,鬼门主本就是已死之人,本就是鬼魅,鬼魅自然会在夜间出动,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云敬梧问:“为了收揽哀帝党羽,所以你们费劲心思将已死之人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 “救一个死人倒没有什么难的,毕竟他自己也有生之渴望,虽然浪费了我一颗千年灵丹。真正困难的,是从一个老太婆那里带回一个孩子,你说又不是她的娃,她竟然死都不放手。” “然后呢?” “然后,我们先是砍断了她的腿,她竟然爬出了院子。用一双苍老的手紧紧拉住马车轴,然后,我们又砍断了她一只手。她竟然用另一只手紧紧箍住车辕。最后。我们只有杀了她。这才带出了哀帝的独子。”绥要似乎对自己的话所作所为很得意,回忆起来没有半分羞愧,尽是骄傲自满。 云敬梧握紧手中酒杯,心中义愤填膺,对此等恶毒之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对于云敬梧此时极力隐藏的愤怒,绥要看出来了,他也就更得意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狠狠地折磨对方,从言语上,从心灵上,从实际行动上。 “不过,对于鬼门中人,我是没抱多大期望的,毕竟他们在黑夜是鬼,在白天也成不了人。这也多少与云大人有些关系,谁让你安排人在盛都散发哀帝的谣言,如此一来,谭重组织的鬼门中人注定只能是一个工具,成不了主角。” “呵呵,”云敬梧发出一丝嘲笑,“今日袭击盛都的各路人马中,谁又是真的主角呢?” 哈!绥要得意一笑,继续口出狂言:“所以,云大人是否应该感到荣幸,我竟然还在这里同你说话,要知道,这是多少人都期盼不来的。” 王宫最高城楼处。桓帝执一子,说:“舒义,孤竟不知,此前哀帝关押的犯人中,竟然有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落子。舒义回答:“臣收集盛都城可用之人时,也是偶然听士卒说起,哀帝在位时,多行暴政,杀害了无数无辜之人,关押了无数无辜之人。而被关押的人中,一个村庄的数十名猎户因为射杀了哀帝追赶的野兔,而被关押了起来,神射手熬鹰等人亦在列。臣便将目光移向了牢中之人。”舒义执一子,落局。桓帝说:“舒义的提审哀帝在位时的犯人之举,可是为我东霁网罗了不少人才,而且,这些所谓的犯人,内心总是对哀帝党羽有或深或浅的仇恨。”舒义答:“大王英明,所以用他们来对付鬼面人。以发泄仇恨的方式来为自己争取出狱的机会,谁会不愿意呢?” “楼梦佳偷了御都营兵符,加入了娄氏余孽,意图为鬼面人大开城门,来个里应外合。你觉得能成吗?” “成,与不成,还不是大王说了算。” 是啊,在该成的时候,桓帝自然会让匪徒进入城中,在不能成的时候,桓帝又怎么不会把那些人抵挡消灭在城外。 同一时间,东城门上,熬鹰搭弓上箭,带领一众神射手,点燃了箭头,在鬼面人全部进入射程范围后,大叫一声:“射!”东城门外,这些谭重率领的鬼门中人,迎接了黑夜中一拨又一拨的火箭攻击,别说攻占城门,就是想后退都变得艰难。 北门闯入的暴徒,名曰,打倒东霁王,复我娄氏江山。领队的是二十年前娄国大将军楼靖,他已经在盛都城反复出入数次,进城以后,手起刀落杀了数位守门营将,然后一窝蜂涌进城中,足足有数百人。一路上,他们用刀,用剑,用枪,用锤,甚至用粗犷的大嗓门威吓。绝大多数沿街百姓吓得慌乱躲进屋里,偶有一两个年长的,或因跑得慢,被杀;或因咒骂匪徒,被杀;或因试图拿起棍棒反抗,被杀。平时随处可见耀武扬威,微风赫赫的御都十二营的人,而此时他们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楼靖率人直奔大统领府,因为他们的主力和主子在那里。娄国女帝将在那里先亮明身份,然后伙同其他人马,一同攻入王宫。 “绥大人,娄国已经消亡近二十年,娄国人也几乎早已同化为东霁人,他们本可以安享生活,何以被你说动卷进这场纷争中?” “同化?这是桓帝说的,还是以前的哀帝、繁帝说的?娄国女帝,别看她们大多是女人,却有不输于男子的志向,她们忍辱偷生多年,从未忘记过复国大业。很多被灭的其他小国反倒甘于屈居人下,相较而言,娄国女帝的后裔更让人敬佩,你说是吧?云大人?” 绥要显然是知晓云敬梧的来历,就差把阳国说出口了。 第128章 女帝起义 阳国归属东霁之后,阳国百姓迁居到土地更富饶的地方,辛勤耕耘,发展生产,繁衍子嗣,人口已然比归属前壮大数倍,百姓生活亦安稳平静。娄国女帝后裔如果能看到舍弃权利将带来娄国百姓的平安稳定,又何以要卷进这一场殊死争斗中。楼梦佳看不透,眷恋儿时的荣华富贵,被绥要一阵劝说,生出了妄念,终将害人害己。云敬梧自然不赞同绥要的无稽之谈。 “不过,”绥要继续说开了,“不过这也是东霁国王自找的,他们的铁骑能占领一座城,却狠不下心屠尽王族中人,娄国后裔让江夔养在了府中,经过雨水的滋养灌溉,岂有不壮大之理。江夔能有今日的结局,终是养虎为患呀!” 御都十二营。包括以守卫宫城为主的天字三个营,以守卫达官士族为主的中字三个营,以守卫平民百姓为主的地字三个营,和负责供给分配的后勤三个营。 除却被云敬梧收了的两个后勤营,除了被困于鬼谷的林堂副将的中字一号营,其他九个营营将均在不得大统领江夔的召集下聚集在一起。他们要么是主动参与,要么是看到御都玉令符而参与,总之,楼梦佳已经将他们完全掌控在手中。 御都天字三号营的主将庆欈是楼梦佳指定的御都九营的临时统领。这封赏不来自东霁国主,亦不来自大统领江夔,也让庆欈倍感荣光,对着所谓的临时属下耀武扬威起来,仿佛他已经成了江夔的代言人,甚至替代人。他带着已经整装待发的御都营静候统领夫人。 不一会儿,楼梦佳带着楼梦曦骑马来到营中,姐妹着一身利落的戎装,庆欈对这绝美的美色没有抵抗力,他的家人便是娄国女子,他愿意为她们出生入死。 “将士们,有匪徒从北门攻入盛都,大统领不在,我们亦要守卫盛都,绝不让暴乱发生。” 不看楼梦佳平常一副蒲柳之姿,弱质盈盈,真拾起统领夫人的资格,拾起她女帝的尊贵,其说话的嗓音瞬间变得铿锵有力。 “夫人,出几个营?”有人问。 “匪徒人数众多,且残暴,全部迎战?” 全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便江夔大统领在,也不会让御都营全部去往一个方向。这一指令,让一些营将犯疑,也犹豫彳亍起来。 楼梦佳拿出大统领号召御都营的玉令符,朗声说:“大统领因事离开,离开前他将玉令符交给了我,嘱咐一定要守住宫城,守住盛都,如今匪徒横行,如有闪失,我如何向大统领交代,诸位如何向大统领交代?” 庆欈最先附和楼梦佳,说:“我天字三号营愿听从夫人指挥,守盛都,护东霁。”声音高亢嘹亮,颇具感召力,其余营纷纷表示忠诚。剩余一些有犹豫的营将虽未表示,亦是不敢多语。毕竟对方既是统领夫人,又有玉令符在手。 “好,大家跟我走。” 楼氏姐妹出了营,潇洒利落地上了马,身后跟着浩浩的御都营士兵。 黑暗中,躲在城角的戴面具的两人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其中一人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呢?梦佳她。。。” “大人,可要追上去?”一旁的随从问。 她既是带领御都营去抵抗北门攻入的匪徒,估计就没什么问题,他还有更重要的疑问要先解决。起身往另一个目的地行去。 半个时辰后,北来的匪徒,南来的御都营在城中相遇了。匪徒露出娄国的凤凰标志,御都营中有一些营将反应过来中了计,就在他们准备出击或咒骂楼梦佳时,他们很快被身边的人控制了。对于哪些是绝对服从自己的,哪些是誓死追随江夔的,楼梦佳这么多年的渗透,已经了如指掌。 “把他们带出来。” 只见四个营将被架出人群。他们来自地字三个营和一个天字营。 北门闯入的娄国人和南门已被楼梦佳降服的御都营,将他们围在中间。 楼靖拱手问:“吾王,如何处置不听话的狗?” 坐于马背上英气逼人的楼梦佳,一挥手,说:“当年,东霁人是如何屠戮我娄国子民的,今天就如何还给他们。” “是”。 不等四个营将说出两句愤怒诅咒的话,便已经成了刀下亡魂。楼梦佳此举,亦是在震慑,她知道御都营中不服自己的还有很多,如今在她的裹挟下,她就是要让那些不从的人看到,一旦他们试图反抗,结局就如同四个营将。 “吾王,现在我们可是要直接攻进王宫?” “稍等,等我们的盟军一到,一起攻进去。” “是!” 他们知道的是此时的东门,南门,西门,激战正酣。他们不知道的是,桓帝的布局不比她晚,桓帝绝不可能让不能进盛都的人进到盛都城来为祸苍生。 情义亭内。 云敬梧问:“绥大人可有为他们设定好,一旦失败要如何全身而退?” “无须退,行动前,所有起义兵都是喝了断头酒的,不成功便成仁。”对组织者而言,那些人的命无关紧要。 王宫城楼上。 舒义说:“娄国余孽应该已经聚集到城中了吧。可是要立刻派出宫中禁卫军?” “不急,我们再等等。” 江桓之所以放开一道门,就是要让江夔自己应付。 已经是深夜了。居于城中的娄国人,始终没等到他们的盟军。大家已经有些焦急了。楼靖说:“王,似有不对。” 楼梦佳亦是发现了,可现在,她们已经攻入了盛都,破坏了沿街设施,杀了人,杀了御都营营将,无论如何,她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楼将军,如果我想让带着大家继续走下去,你可会跟随?” 楼靖单膝跪地,大声:“臣,对我娄国女帝唯命是从,万死不辞。” 在楼靖的号召下,娄国人纷纷跪下,再次表示忠诚。庆欈紧接着也带着他的人跪下来了表示忠诚。其他诸营将带着他们的士兵随即附和。 那就没什么害怕的了。 第129章 夫妻反目 “妫将军,”楼梦佳跳下马,楼梦曦也跟着跳下马,“我有一事相求。” “吾王尽管吩咐。” 楼梦佳拉过楼梦曦的手腕,说:“带曦儿离开,越远越好,一定要活着。” “姐姐。”楼梦曦没想到姐姐要离开自己。 “曦儿,姐姐没有回头路可走,儿时的记忆太甜蜜,又太痛苦了,无论成败,姐姐都会在今夜了结,但那时,你还不到一岁,太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手上没有血腥,你还可以重头再来。姐姐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姐姐,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一定要跟着你。” “曦儿,乖,听话。” “姐姐。不要。” 啪!楼梦佳朝着楼梦曦的后脖颈一击,搂住晕倒的楼梦曦。说:“妫将军,拜托了!” 妫疾将军看看楼梦佳,又看看楼梦曦,勉强答应了。只在离开前嘱咐楼靖将军一定要顾好娄国女帝。 妫疾将军带着楼梦曦消失在夜色中,楼梦佳、楼靖重新带着他们的人往宫墙逼近。 同时,楼梦佳派人分别去东门、西门、南门打探盟友的动态。等到楼梦佳的人聚集在王宫大门外,打探的人也回来了。告知,并未见到一个盟军。 楼梦佳苦笑一声,她知道,今夜果然还是太仓促了。当初绥要通知她可以行动的时候,她就觉得还欠点火候,不过,江夔的“失踪”又确实是个难得的绝佳机会。故而才冒险一试,尤其是,当她的人能轻而易举地冲进盛都的时候,她觉得没有江夔的盛都,果然不堪一击。又给了她胜利的信心。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她的人能如此顺畅地直达宫墙,怕是桓帝有意为之吧。 正当楼梦佳把这些都想明白的时候。有两个人骑马出现在宫墙下,他们戴着面具,其中一个人的马背上还驼着一个沉重的袋子。 “梦佳,你这是想做什么?”驮着袋子的那个人骑马往前走一步,质问准备造反的楼梦佳。 毕竟认识这么多年,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当楼梦佳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还是惊吓得勒紧马绳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困在鬼谷吗?” 被拆穿,鬼面人也不装了,取下面具,不是大统领江夔又是谁?后面那人也取下面具,是丞相府上最得力的管家,祈皓。到如今这一步,他算是全部完成了云大人的嘱托。 江夔向左扫过楼梦佳身后的御都营的人,又向右扫过,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他问:“方才,我御都九营的营将都在,如今为何少了人?”营将骑在马上,一看便知,江夔很快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大人。”有士兵含着眼泪跑到江夔马边跪下。控告楼梦佳,“天字营余将军,还有中字营三位将军,他们,他们,都被夫人,杀了。” “胡说?”江夔震怒,把马都惊得来了个高抬腿,长嘶一声。“我御都营将各个骁勇善战,何以如此不堪一击,何以如此悄无声息就被杀了?” “因为,他们是被自己人所害。御都营营将的家小里面很多都是前娄国人。” “哦!是吗?”江夔振臂一挥,朗声唤:“是我东霁男儿的站出来。” 大统领毕竟是大统领,他的一声高呼,力如万钧,气震山河。一瞬间,盛都城内飘起了簌簌白雪,似乎就是那一声召唤将饱含雪花的云层震破。 从王宫最高城楼移步到宫墙上的桓帝和舒义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楼梦佳率领的御都营,不少士兵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昂首挺胸站到江夔跟前。 江夔先把碍事的沉重袋子扔到地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跳下马背。一个个地从眼前的士兵面前走过。当走到一个皮肤娇嫩的士兵面前,他止步了。冷声问:“这位小弟是哪个营的?” “回大人,中字一号营。” “到御都营多久了?” “两年?” 两年?江夔默念一句。绕到他身后,抽出腰间佩剑,快速在他左肩划出两道口子,露出了凤凰花的印记。 江夔一脚把他踹到楼梦佳马前,将楼梦佳的马惊得又往后退了两步。 “是我东霁男儿的,脱衣。” “喏。” “喏” “喏” 御都营士兵大叫三声,齐刷刷褪去上衣,露出矫健黝黑的肌肤,双手交叉放在身后。寒风中,片片雪花飘落,他们一点不觉得冷,只有身为御都营士兵的满身骄傲和热血。 有几个意图蒙混过关的前娄国人,始终不敢脱去衣服,眼看无处可逃,与其被人屠抓住受折磨,还不如拼死一搏。 他们掏出鞋中匕首,向身边的御都营士兵刺去。 可江夔已经激发了他们的大脑和四肢,他们又怎么可能让连衣服都不敢脱的贼人偷袭了去,那些混入其中孤注一掷的贼人很快被制服。 江夔高大的健影走过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营将, “庆欈?”“大人。”庆欈下马跪地。 “庆横?”“大人。”庆横下马跪地。 “卢悼?”“大人。”卢悼下马跪地。 “豫隹?”“大人。”豫隹下马跪地。 御都营四营将低头跪在雪中。庆欈诺诺地说“大人,是夫人拿着您的玉令符号召我等制止暴乱的。” “玉令符一出,可是让你们来围攻王宫的?我御都营的将士,你们说说,我们的宗旨是什么。” “忠于东霁,守我盛都,护我百姓!喏!喏!喏!” 宫墙城楼上的桓帝和舒义被这气吞山河的士气震撼到了。在楼梦佳已经从里渗透入御都营的当下,有些蝇营狗苟也许被残蚀了,但江夔一个号召,他们的初衷被唤醒,御都营士兵一直牢牢地记着,过去一直这么执行,现在这么执行,将来,也一定会继续这么执行。 御都营士兵的吼声静下来之后,空气中传来“哈哈哈哈”尖锐的大笑声。楼梦佳被江夔的“幼稚行为”逗笑了。 江夔走到楼梦佳前面,虽然心痛,但他知道,今夜过后,他和楼梦佳的情分也将彻底结束。他曾经对这个情分是否存在有过迷惘,有过困惑。但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第130章 宫门厮杀 自江夔将这个小姑娘收入府中,十五年有余,她从来没有隐藏过她的仇恨和野心,只是自己一直在纵容和包庇,他以为自己可以感化她,可如今她始终还是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楼梦佳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东霁王族中人的厌恶和仇恨,即便自己为了她弃了王的爵位,优待娄地子民,她也从来没有为此有过一丝感动。这个时候,江夔才意识到,楼梦佳喜欢的从来不是他,而是他的身份。楼梦佳需要他身居高位,以助她娄国帝姬成事,而自己却没能如她所愿。她委身于自己,蛰伏在大统领府,都是为了复辟娄国,重拾她娄国女帝的至尊之位。 楼梦佳笑够了,重新变得风情万种,柔声问:“大人,您不是说,梦佳辛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那你现在是在拦着梦佳吗?” “楼梦佳,我且问你,你可真的有孕在身?” 相识十余载,这是江夔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假装怀孕,率领他御都营的人进逼王宫,楼梦佳的所作所为一再突破江夔的底线。他可以为了楼梦佳放弃做江氏的王,虽然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他也可以为了东霁,为了盛都,与楼梦佳刀剑相向。 “大人不是早就应该知道么吗?哈哈哈,”楼梦佳一边说,一边嘲笑江夔的天真,“你竟然认为我堂堂娄国女帝会为一个姓江的人繁衍子嗣?可笑,哈哈哈哈!可笑至极!” 江夔指着方才他扔下的袋子,叫士兵“带过来。” 两个士兵遵命,将布袋抬过来,拆了捆绑的绳索,是替楼梦佳诊脉的大夫。方才江夔就是想确定楼梦佳是否真的怀孕,去了太医府上。没有跟上楼梦佳,才让四个忠心的营将无辜惨死。 “此人招供,是你将一个女子送进他府上,然后蛊惑他替你做假孕证明?是这样吗?” 楼梦佳不言,就当是承认了。 “像这样的事,你还做了多少?” “多少?刘大人,张大人,李大人,司徒大人,司空大人,哈哈哈,可多呢?妾可数不过来,大人可不能责怪妾,谁让他们连一丝诱惑都抵抗不了呢。” 江夔走到跪着的庆欈四人身旁,质问他们:“我御都营营将是否也是这种禁不住诱惑的人呢?” 江夔说完,意识到了什么,自嘲地苦笑一声。楼梦佳终于下了马,得意地朝他一笑。 江夔转过身,靠近楼梦佳,低声对她说:“梦佳,现在缴械投降,我可以以大统领的身份同大王说情,保你一命,也保你娄氏一族。” “然后呢?继续待在你府上,一天到晚被你催着生孩子?你觉得,可能吗?堂堂一个大统领,竟天真幼稚至此?” 楼梦佳往后退一步,将御都营的玉令符狠狠掷于地,而后掏出属于她娄国的凤凰玺印,高高举过头顶,大朗啷呼:“我娄国的英勇无畏的将士,当年,东霁王率军攻破我娄国城池,国破家灭,我同大家一样,流离失所,苟且偷生至此,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而今,我们已经站到了东霁王宫外,那就把这么多年的仇恨全都还给他们吧!” “杀” “杀” “杀” 此前已经说过,跟着楼梦佳到这里的前娄国人,都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女帝的命令,就是他们的行动。他们不求能复国,只求能多杀几个东霁士兵,以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 王宫大门外。赤身的御都营士兵,前娄国人,和背叛摇摆的御都营士兵,数千人,他们持刀,持枪,持剑,使用各种武器混战在一起。城墙上,桓帝和舒义,看到,满地流血的雪地上,江夔拔出腰中佩剑,楼梦佳掏出她娄国女帝的飞刄,静立对峙,始终未出手。 “大王。”舒义提醒他。 桓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对身旁的禁卫军副帅说:“去”。 “喏” 严副帅带着两千禁卫军杀出城门,加入了与娄国余孽的混战。 江夔和楼梦佳对峙。引得桓帝忍不住好奇他们究竟在谈什么。 “江夔,你知道是什么促使我不顾一切背水一战的吗?” “是你的执念。” “是你。是你。是你太让我失望了。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都可以轻松拿下那个地位,你是个孬种!” “梦佳,我了解自己的所长,你也了解我。我可以征战杀伐,却没有治理朝政的本领。” “你不是还有我吗?你不懂我懂呀,你不擅长,我擅长呀。你主外,我主内,我们本可以将东霁治理得很好。” “梦佳,你已经疯了。” “是呀!我是疯了,都是被你逼疯的。”楼梦佳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她含泪控诉眼前的负心男人,“你明明说过只会爱我一个人,可你却变了。” “我没有。”江夔说得很小声,刀枪剑戟声中,楼梦佳却听到了。 “没有?敢动情却不敢承认的狗男人。” “梦佳,我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是啊,那贱人你还没有拿下。不过,想必你也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这么着急?还说没动情。”楼梦佳冷笑着说,“那贱人意图到我房里找什么东西,被我抓个正着,然后,然后我就把她捆起来了。哦,不,是把她送到妫疾将军那里了。妫疾将军嘛,你在娄地见到过的,对我忠心不二,如果今天,我身死在这里,你说他会不会杀了那贱人?” “梦佳,绫罗是无辜的,你我之间的分歧和矛盾与她无关。” 楼梦佳环视四周,在禁卫军冲出来之后,她娄国的将士就已经处于下风了,那些犹豫摇摆的御都营士兵也坚定地转向了对立面,挥刀砍向娄国人。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从娄地带到这里的族人,一个个地被刺穿胸膛。梦佳本来有很多话要控诉,但她觉得没必要了。 哒哒哒!有一队人马出现,是宁泣押解谭国国主谭郑出现。王宫城墙下,已躺下累累尸骨,将整片雪地都染红了。战场经验丰富的宁泣很快看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江夔下不了手,她可以。 宁泣手持长枪,脚跨骏马,三两下挥开碍事的人,直冲向对峙的两人,先是打落了楼梦佳手中飞刄,然后拎她上马,坐于身前,以枪刃对着她细白的脖子,大喝一声:“全部住手。” 第131章 桓帝手段 娄国人本就处于劣势,众士兵见女帝被俘,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城墙上,桓帝感叹:“还得是我宁将军才能制止这场暴乱呀!” 舒义有一丝不解,“虽然我们预测宁泣能率领宁家军拿下谭郑,但是似乎比我们预料得早很多,据估计,谭郑的两千甲兵,溜都要溜到子时之后。” 桓帝朝他一笑,并没有半分意外,似乎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宁泣的急切求胜心思舒义猜不到,桓帝又如何猜不透。当她心中有另一份牵挂,她自然要求速战速决。 宁泣制止了斗争。将楼梦佳扔给宁家军控制,骑马走到城墙边,拱手对城墙上的桓帝大声禀告,“大王,宁泣擒贼人,归!” “宁将军辛苦,去吧!” 宁泣得到准许,跨上马,独自一人一骑消失在夜色中。 宁泣已然控制住局面,桓帝便带着舒义和禁卫军走下了城墙。众人的视线随着他们一点点收拢。 “在如此寒夜中,我东霁士兵竟然赤膊上阵,为了区区娄氏余孽,冻坏身骨实属不值当。” 赤着身体的御都营士兵不为所动,江夔朗声唤:“大王有令还不照办。” 士兵们这才拾起自己的衣物穿上,其中很多已经染上了鲜血。 昨夜,江夔落脚处是舒义的上卿府。他们彻夜长谈,舒义是个顶好的说客,他站在大王为国计的角度,对江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江夔大多时候是在倾听。经过一天一夜的心理变迁和事实变迁,江夔内心坚持了十余年的信念感崩塌了。他拿起楼梦佳扔弃的玉令符。走到桓帝身前,跪下,说:“臣再无颜面掌管这御都营,请大王收回玉令符。” 这是桓帝一直想要的结果,可当江夔真正将玉令符双手奉上的时候,他却犹豫了。江夔自二十岁掌管御都十二营,十五年来,任是王权争夺,世事变幻,但盛都城却无恙,王宫也无恙,试问,在偌大一个东霁,除了江夔,谁能做到?没有了江夔的御都营,那还叫御都营吗?那还能守卫盛都,守卫王宫吗?这些话,小婉也同桓帝讲过,只是他那时太过自负,什么都听不进,反倒开始冷落她。 “王兄,你先保留着吧。或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桓帝称呼他“王兄”?是感激?是亲情?是手段?或许都有之。于江夔而言,内心百感交集。桓帝双手扶他起来,并未去接玉令符,说:“王兄如有着急的事,就去忙吧。”大王指的是妾夫人绫罗的事。 江夔既然还握着玉令符,那他的责任就还未完成。虽然心有挂念,但是他一定要等到东门和西门的消息之后才会离开,守卫盛都,守卫宫城,一直都是江夔坚定不移的信念,他便是为此而活的。对于绫罗,他当着桓帝的面,凭玉令符,命令两个御都营副将率五六人回统领府寻绫罗,如若见到娄国人,尽数抓来。 宁泣将楼梦佳掳上马的时候,挑开了她束头发的头绳,此时被宁家军架着的楼梦佳披头散发,看上去颇为狼狈。江夔往那里看了数眼,心有不忍。 桓帝看出来了。在该强硬的时候,他决不会宽恕,他也容不得江夔求情。这是他君王的威严。 “王兄,娄氏余孽祸乱我东霁朝堂,杀我御都营营将,伤我盛都百姓,坏我城墙,无论如何,楼梦佳万死难抵其罪。” 江桓将江夔想说的话堵得死死的。他只有在心里戚戚然,感受这一场情义的分崩离析。 一会儿之后,桓帝的人带着鬼面人谭重和靳林分别从东门和西门而来。他们知道,这一场围攻盛都的计划,胜负已定。江夔向桓帝禀告他的急事,最后看了眼楼梦佳,跨上马往统领府奔去。 “放了庆欈将军,庆横将军,卢悼将军,豫隹将军。”还得等到江夔离开后,桓帝才能让他的人起身,不然,那一句“王兄”的作用可能会大打折扣。 禁卫军士兵领命。 “四位将军辛苦了。” “谢大王!” 四位将军起身,威风凛凛且眼神坚定地站在桓帝身后,全然没有一丝服从娄国女帝的屈从模样。楼梦佳看着眼前的一切,了然,苦笑。 “统领夫人莫非有话要说?”桓帝笑着揶揄。 “哼!”楼梦佳先是冷哼一声,接着说,“桓帝真是好计谋呀!” “不及你,我只管得住我东霁的人,不像你,还想去管其他的人。” 过去一段时间,楼梦佳在处心积虑地渗透江夔的御都营,桓帝又何尝不是。相较于楼梦佳,桓帝对御都营将显然更有竞争力,只是,桓帝让他们明着服从楼梦佳就行。方才大王的禁卫军冲出来的时候,他们才能很明确地表现出他们真正的选择,他们真正服从的人。 桓帝领着舒义从谭重、靳林、楼梦佳和谭郑面前一一走过。他问:“舒义,你说,今夜的这四个战场可精彩?” 舒义点头,又摇头。点头,是因为他们胜了,摇头,是因为他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东霁,承受不了这样的折腾。桓帝明白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 “舒义,你觉得就四个战场吗?” “难道还有其他的战场?”舒义不解地问。 “就凭这一群乌合之众,散兵游勇,就妄图攻占我盛都。他们不过是棋子,而下棋的人,不费一兵一卒就搅得我东霁混乱不堪。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应该揪出来,五马分尸?” “大王是说,云大人?” “云卿撤了蓝樱,以身入局,就是要牵扯住这群人的大脑。不然,经他一阵洗脑,这群人不知道又会生出怎样的想法,怕是还会卷土重来。” “蓝樱不在云大人身边,他岂不是很危险?” “不然你认为,我宁将军为什么那么着急地出城?”舒义这才懂了桓帝和宁泣之间未说的话。他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132章 混乱一夜 情义亭内。 宁泣赶到的时候,绥要已经没了踪影。石桌上吃剩的食物一片狼藉,酒壶倒了,酒液沿着桌边滴落到地板上,地板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宁泣跑到云敬梧身边跪下,她把他搂起来,急切地唤他。 “云大人,云敬梧,你醒醒,醒醒。”他全身冰凉,宁泣心跳漏了一拍,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试着叹了叹鼻息,她悬着的心又一下安定下来,还好,他还有气,他还活着。宁泣也顾不得男女之别,紧紧抱着他的脑袋,想给予他一点寒夜的温暖。 “咳!咳!”云敬梧慢慢转醒,睁眼看到宁泣担忧的眼神,愣了愣。 “咳!”他又咳了一声,宁泣才终于放开他。云敬梧有一丝别扭地起身,想站起来,却体力不支,趔趄摇晃,他在扶住桌沿的同时,宁泣也扶住了她。看到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孩子,云敬梧走过去,抱起他,有意无意缓解了一丝尴尬。 宁泣认出了,这就是她当初一念之仁放走的那个小孩。她再次伸手探了探鼻孔,气息全无。她摸他的脖颈,他的腋下,孩子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云敬梧止不住咳嗽,咳出了一丝血迹。他苦笑一声,抱起孩子的尸体,走出亭子,走下山去。宁泣手持长枪,默默跟在他身后。 半个时辰前。 绥要一点点地说出他的安排,云敬梧给予他各个击破的对策。绥要刚开始不以为然,直到黑夜中传来一阵乌鸦的叫声,这是绥要和他的同仁约定的信号,喜鹊声代表成功,乌鸦声代表失败。绥要知道,那一帮无用之人终究还是“辜负”了自己精心的安排。既然如此,他该想办法退了。 “江卓,你吃饱了吗?”绥要问。 “嗯,吃饱了。”甚至是吃撑了。 “那只鸡腿也吃了吗?” “嗯,刚吃了。” “很好。那我们站起来,跳一跳,好消化消化。” 云敬梧就看着绥要在那里演仁慈模样,他知道绥要不会如此好心,果然,江卓学着他的样子,跳了两跳之后,捂着肚子,倒地,口吐白沫。 “你,你在食物中下毒?你杀了他?”云敬梧知道此人心如毒蝎,当他那么骄傲地说出杀害老妪的过程,那么自然无愧地毒杀一个孩童的时候,云敬梧对人心丑恶的认知还是破防了。 “不,不,不。不是我杀了他,是你杀了他。”绥要还在那里狡辩,他说:“我把这些食物和酒水拿进这里的时候就邀请云大人共饮。可你宁愿看着我饮酒,都没有尝一口,想必早就对我不信任,才会如此防备。可你却没有阻止这个孩子吃,说明你也希望他死,只是不敢自己动手。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是应该好好谢我吗,怎么还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我,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江酒呀江酒,下辈子,你可要擦亮了眼睛。” 云敬梧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闷过去。 绥要看着他难受的样子,颇为满意,他就喜欢这种我为尊你为卑,我为天你为地,我掌管一切而你被我掌管的样子。 “绥要大人?姚岁大人?你的口气就像你的人一样,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哟!被你猜到了,想必是我那无极堂的人露出了马脚。不过,你猜到了又能如何?你知道我为什么设计这一出游戏吗?是因为你,你碍着我的眼了。”当初,云敬梧被带走时留给姚岁的那个眼神,让他彻夜难眠,让他感觉自己像被耍了。尤其是桓帝将云敬梧带回东霁后,不但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处死他,而是力排众议重用他,任用他做了东霁的丞相。还有,在各个诸侯国都吃得香的大富贾端木升赢,也唯他命是从。姚岁容不得这样的愚弄,更容不得这世上有人比他聪明。故而费尽心思安排了今日的攻城戏码。 绥要掏出一把匕首,慢慢靠近云敬梧,他要杀了他,因为他恨这个人。 云敬梧支走了蓝樱,又怎么不会做另外的准备。在绥要离他五尺远距离的时候,他撩起宽袖,露出绑在手臂上的弓弩,发动机关,射向绥要。绥要没料到他有这一出,一个躲闪不及,射中了左肩膀。钻心的疼痛,让他止不住往后退了五六步,退到了帘子遮住的亭子外。亭内的云敬梧听到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就在他准备打起精神死拼的时候。帘外传来对话声。 “大人,你怎么样?” “还行,他带了暗器。” “那怎么办?” “先撤。” 直到帘外的脚步声走远,云敬梧胸中的那口气终是没上来,晕了过去。宁泣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副模样。 。。。 任是翻遍了整个大统领府,江夔也没有找到绫罗,她的所有物什都还在,那么就不是自己走的,虽然江夔时常会有意无意生出这样的不祥预感。那么就一定如楼梦佳所说,是被劫走了。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一个贴身婢女翠浓。 梦佳?绫罗?梦佳?绫罗?铮铮铁汉子江夔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只感到外界的寒冷比不上内心冰凉的十之一二。一个入狱,一个失踪,他同时失去了她们,他承受着自父母亲过世以来最大的痛苦。他忠心为国,一心为君,全心为民。可到头来,于他而言,他连最心爱的人都护不了,父王,母妃,梦佳,绫罗,他一个都留不住。他也没有一个子嗣。都说他江夔是东霁最有权势的人,辅佐三代君王,功高震主,风光无限?那为什么最后自己却成了孤家寡人?以他对妫疾的了解,此人手段凶残,绫罗落在他手上,定是凶多吉少。 他茫然无措,他痛苦煎熬,他就这样坐着一直到天明。天明之后,王宫来人,说大王有令,召大统领江夔上殿。 不用想,今日的主题是如何惩治四大贼人。身为楼梦佳的夫君,身为守卫盛都的大统领,发生这样动乱国本的暴乱,江夔自是难辞其咎。以前,是内心的责任,让江夔执着于这个职位,别人想插手,那就是触了他的逆鳞,他绝不轻饶。可如今,他发现自己再没有理由担任大统领一职了。罢了,昨夜,就已经将玉令符交给大王了,今日再交一次又何妨。只是,要听到对楼梦佳的处决之令,他内心极度悲伤,只是,没有绫罗的消息,他又极度焦躁不安。多种心绪涌上心头,大统领江夔感觉自己的魂魄已经不属于自己。 第133章 朝堂判罪 大殿上。 大统领江夔姗姗来迟。桓帝端坐龙椅,很长一段时间没露面的云丞相一身朝服右侧侍立,舒义和宁泣一左一右居前站立,后面便是满朝文武。大殿中央,躺着一具小小的尸体,用白布掩盖大半个身躯,只露出一张幼稚的完全失了血色的脸证明其身份。尸体后面跪着前国舅爷谭重,西南边陲谭国国主谭郑,东霁前国师覃国师的弟子靳林,还有,她,风华绝代的娄国帝姬。即使一身狼狈,已成为阶下囚的楼梦佳依旧有让任何女人都嫉妒任何男人都钦慕的绝色容颜,亦有她娄国女帝的骄傲,她的背挺得笔直,她的眼神满是不甘和仇恨。即使这个眼神从桓帝身上移到江夔身上的时候,也没有多出一丝柔情。十多年来,江夔用尽心思都没有融化她的内心。这一刻,江夔觉得,自己当真可笑。 得到桓帝的示意,云丞相在满朝文武面前一一数落四人的罪责。说到楼梦佳的时候,不知是桓帝的要求,还是云敬梧自作主张。他将楼梦佳的所作所为与大统领江夔择得干干净净,还多次强调,正是大统领的公正无私,才让罪人的阴谋未能得逞。而哀帝之子,江卓,将入葬王陵。所擒之人全部关押入狱,并全城搜捕贼人同伙,尤其是逐一全部清理楼梦佳布局在各官员府上的前娄国人。江夔眼睁睁看着楼梦佳被带离,他知道,他们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至于桓帝所发的大统领江夔与此次叛乱功过相抵的诏令,江夔只得出一个结论,桓帝留着自己还有用。 之后,满朝的文武又商议了些什么,边境疏防问题,人口制度问题,官员品行问题,国家财政问题,诸侯争强欺压问题,军政改革问题等一系列国家大问题。江夔本就不擅长,加之他内心一片虚无,他只是呆呆地听着,满脑子的一会儿楼梦佳,一会儿绫罗。身在朝堂,心不知在何处。 桓帝时不时地看向江夔,心想,威风凛凛、霸气无边的统领大人,竟然被楼梦佳弄得如此失魂落魄,那么,稍后,桓帝将再让他知晓一些东西,看看这个所谓的痴情种面对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子时,将做何选择? 今天东霁朝堂议事内容颇多,午饭是王宫内院放的饭,饭后小憩片刻,继续议事。最终由桓帝亲自指定,以云丞相为首,为东霁拉开了包括军政、人口、财政、官员等一系列改革的大序幕。虽然绝大部分内容要到一年后,几年后,十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才能见到成效,但也能见到桓帝意欲改革东霁,壮大东霁的急迫性。桓帝为东霁的未来已经规划了许久,所以他能容得下曾射杀他的云敬梧,他能放过功高震主的江夔,他重用舒义辛苦为他网罗的各类人才,包括诏狱里有能力的人。这是桓帝的气度和魄力,在他扫清了阻碍东霁发展的一切障碍之后,他誓必要还东霁河清海晏和盛世辉煌。当然,这是桓帝的目标,是满朝文武的目标,是东霁千千万万百姓的目标。只是通往目标的过程,充满迷障和荆棘。 朝堂官员抱着一颗忐忑又激动的心散去之后,桓帝留下云敬梧、舒义、宁泣、江夔和隰元,又同他们商议了许久。一直到夜幕时分,桓帝除了单独留下江夔,美其名发生了这么多事,要和王兄说说心里话。其余的,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对他们而言,这一天一夜,不可谓不累。 同上一次一样,云敬梧向他们急匆匆告别之后,就去了王后的宫院。宁泣看着他的身影,心里杂乱如麻,总也理不清。 “宁将军,一起出宫吧。”隰元提醒她。宁泣点头,和舒义,隰元一起往宫外走去。 如今这形势,稍微有眼力见的人,都看懂了,桓帝留下的这些人,便是辅佐他的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宁泣作为唯一的女子,应该有她得骄傲与容光的。但舒义只从她得脸上看到了落寞之色。 “宁将军,”舒义唤她,“接下来,军政改革问题需要您多费心了。” 宁泣笑笑,表示明了,并没有更多的话,这让舒义有点尴尬。 “舒大人,官员制度改革您得多费心了。”隰元大人学着他的话说,意在缓解气氛。 “财政,人口改革的问题要倚仗隰元大人。” “我哪懂那些,都要靠云大人。我只是替他跑腿,收集四方投入产出,税收,债务等数据。” “隰大人不是在谦虚就是在抱怨?”舒义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是宁泣忍不住多言。 “宁将军误会了,我隰元既没有谦虚,也没有抱怨,只是实事求是罢了。在谁能为东霁带来更好明天的人选上,我与大王、舒大人的看法完全一致,又何来的抱怨呢?”隰元说得诚恳无比,宁泣也只有闭嘴了。出了宫门,接隰元的马车把他带走了。舒义遣退了马倌,邀请宁泣同他一起走回去。 宁泣对云敬梧似乎袒护得有些明显了,两个都是东霁要人,桓帝的得力干将,舒义有兴趣探听他们的内心追求。 “宁将军,你说,大王器重云大人,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他在民生、财政方面有能有为,但军政改革的事也让他领头,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觉得云大人能胜任,听王后说过,云大人曾作两篇军政改革的议文,大王颇为赞赏。” “这样一来,就是宁将军也得听他的了,宁将军难道不会觉得委屈吗?” “有什么好委屈的?自从大王把云大人迎回盛都,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助于大王,有益于百姓,包括此次歼除乱贼,云大人亦是功不可没。”与一年前相比,宁泣对云敬梧的看法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第134章 孤寂人生 舒义就是放出一个引子,宁泣果然上钩,这个女将军怕是对云敬梧有了一点想法罢。如果宁泣跟了云敬梧,那么她势必会终身留在盛都。要么成为后院妇人,相夫教子,要么桓帝给她一定权势,让她带着部分宁家军守卫盛都,守卫宫墙,那么既然她是因为云敬梧留守盛都,他们合体,又怎么不会坐到比江夔更让桓帝忌惮的位置。要么云敬梧弃了丞相之职,随她去往镇南关,因为虽然宁阙已经成年,成了镇南关主将,但舒义知晓,宁阙心智较宁泣,还是弱了些,对付一些周边小国,宁阙没问题,但万一大国南杵发难,非得宁泣亲自坐镇不可。无论哪一种情形,对东霁而言都是莫大的损失。生而为东霁谋的舒义认真对比了云敬梧和宁泣合与分的优劣,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一点引导。 “宁将军这么看重云大人,舒某倒觉得他有点德不配位了。” “哦!为什么?舒大人看重云大人不是一直胜过宁泣吗?” “大王交给他这么重的担子,他不是应该马不停蹄回到府上,通宵达旦,夙兴夜寐吗?他竟然出门就去找蓝樱了。不就是几天没见嘛,倒像几年没见似的。”舒义笑着打趣揶揄。宁泣站着不动了。 舒义似是没明白他的话有不妥,还不解地问,“咦!宁将军怎么不走了?” “蓝樱,只是一个护卫。”蓝樱是异人,没有来处,没有好的家世背景。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护卫,怎么可能成为丞相夫人,如若真是这样,云敬梧将会成为盛都的笑话。宁泣思来想去,都觉得,蓝樱,会阻碍云敬梧的发展。他本身就出身平民,有了舒义的极力举荐和大王立志改革东霁的需求,云敬梧才能在贵胄云集的盛都获得发展,他需要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的支撑。有那么一瞬间,宁泣觉得,自己可以让云敬梧的仕途一帆风顺。 舒义对蓝樱护卫的身份不以为然,他强调:“蓝樱,可不仅仅是一个护卫。一个普通的护卫怎么可能常与云大人同住一个房间?就算是个男护卫也不可能。” “舒大人,”宁泣指着不远处的上卿府,说“前面就是贵府了,宁泣就不送了,告辞!”宁泣纵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 舒义无奈摇摇头,往府中走去,到门口时,上卿府夫人亲自出门迎接,这便是母亲在世时为他定亲的对象司空大人的女儿,端庄贤淑,前段时间,舒义已经将她迎进门,这样多好,没有那些个情感纠葛,定一个人,定一个时间,按照礼仪规制娶进门即可。如此,自己便有时间和精力做更多更重要的事。 舒义笑着拉过夫人的手,一起走进屋内。 宁泣回府的时候,经过一个夜摊,老妪正在收货,准备回家。宁泣看到一些手镯,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一个。 “姑娘,要一个吗?收摊货了,只需要一两银子。” 宁泣摇摇头,拒绝了,心里是落寞和难过。多年前,自己曾收到一个手镯,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看到,或者没有那么急切得想摆脱一些令她烦躁的东西,是不是今日就会不一样? 宁泣一个人默默走着,生出一丝寂寞和孤单之感。一晃,自己也不小了,算是大龄女子了,比她小的绫罗已经成婚几年,小婉也成婚,而自己,却始终只是一个人。前些年,她要守卫南关,她要教导幼弟,她要辅佐桓帝,而今,宁泣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个归宿了。身边擦肩而过的男男女女,男的慈眉善目,女的娇俏可爱,宁泣看着他们,心生羡慕,她想,如果自己身边也有一个让她依靠的男子,自己是不是也会变得娇俏起来。而这个男子,在她的脑中,不时地闪过那个总是胸有成竹,沉稳冷静的云敬梧。多年前,一无所有的云敬梧都敢偷偷送手镯到宁府,而她,那么骄傲,那么自信,堂堂镇南关大将军,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无名小喽啰吗?宁泣这样想过之后,瞬间觉得内心舒畅了。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相信一定会是个好天气。以前,她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从明天起,她打算做自己想做的事。 。。。 三天了,江夔派出他的人寻遍了盛都城,一直没有找到绫罗。为此,他不得不进入诏狱,意图从楼梦佳那里获得一点消息。 牢狱中的楼梦佳披头散发,一身囚衣,背对着他,言语中尽是嘲讽。“怎么,大统领,这就等不及了,你不是矢口否认自己动情了吗?那贱人是生是死都不知,你还想找到她,救她,而我,活生生在你面前,两日后就会当众处斩,怎么不见得你替我向桓帝求情。还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哪!男人,全都该死!”楼梦佳越说越激动,她已经处于发疯的边缘。 “梦佳,大王已经答应,只要妫疾放了绫罗,他不会全部处决娄地人,还会善待娄地百姓,把他们迁到其他地方,赐予他们粮食和土地。” “桓帝会如此好心?哦,我知道了,那个贱人已经绕过你,直接打桓帝的主意了。江夔大统领在这里求我,小心替别人做了嫁衣?” “楼梦佳!”楼梦佳的口无择言,让江夔发怒,她怎么可以污蔑大王,怎么可以污蔑绫罗。大王之所以想救绫罗,是因为从闵邅公公那里得知了绫罗这几年的安排,而江夔自己,通过大王和闵邅公公本人,也知道这些年绫罗为他所做的事。当楼梦佳说出对绫罗不敬的话的时候,江夔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想为她澄清辩护。 楼梦佳轻蔑一笑,说:“大统领走吧,你在我这里是没有用的,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死之日,那贱人的尸体也会被送到大统领府上,你急什么,两天后,就见到了。” “楼梦佳,我,不会让绫罗死的!”江夔以剑重击牢门,字字铿锵,以显示他的决心。说完,大步离开了诏狱。 哈哈哈哈哈哈,身后传来楼梦佳发狂的笑声。 第135章 绫罗消息 江夔刚出诏狱,就遇到了匆匆忙忙骑马而来的宁泣和祈管家。 “大统领,有绫罗的消息了。” “在哪?” “盛都西北方向二十里外发现了妫疾的踪影。”祁管家说。作为丞相府的管家,祈皓近来和江夔的交集颇多,江夔已经把他看作一个得力的助手了。 “走!” 江夔骑马出城的同时,才来得及问祈皓,消息可靠吗? “大人放心,御都营的发现了妫疾的踪影,隐阁也来了消息,娄地人在盛都附近的据点就在西北方向的二十里外的——唐镇。” “宁将军,可否借宁家军一用,”江夔一边驾马,一边问另一侧的宁泣。江夔现在用不了御都营,要救绫罗,他暂时能想到的就是留在都城的宁家军。 “当然。”行到一个十字路口,宁泣改了方向,她要去召集留在盛都的宁家军。宁泣知道,云敬梧受大王旨意,改编御都营士兵,江夔此时手上缺人。他们此一去,不仅要救绫罗,还要端了娄氏族人的老巢。桓帝有令,一旦发现贼人踪迹,不用禀报,先抓了再说。 唐镇,距离盛都二十里。此处人烟稀少,人迹罕至。楼靖带着为数不多的娄地人躲在一个破败的茅屋里。 楼梦曦已经醒来,得知姐姐被擒,两日后将问斩于市,便坐于一旁,悲痛哭泣。 另一间堆满杂物的草屋内,关押着他们绑来的绫罗。她手脚被绑着,嘴也被堵着,守着她的是她在大统领府的贴身婢女翠浓。对于这一点,绫罗一点也不意外,她早知道她的院中有鬼。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属下问妫疾。 闯入盛都救帝女?怕是还未靠近,就被江桓的人拿住了? 回娄地,想必江桓的人也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其实他们这一帮大男人还好,天涯海角,四处可为家,可现在,受帝女所托,他要安置楼梦曦。 妫疾思来想去,确实想到一个去处。“兄弟们,先睡一觉,明日启程去西良。” 楼梦曦抬起一双泪眼,问:“为什么去西良,不救姐姐吗?” “殿下,”妫疾指着残留的人说:“不是我们不想救,我们从娄地来的人几乎都折在了盛都,就这几个人,殿下认为,我们是救不出帝女的。” “我们不是有从孤地跑出来的杀手吗?有了他们,一定可以救姐姐的。” “殿下有所不知,从孤地出来的杀手本就中了血毒,他们的一些人已经死了,一些人失踪了,而今留下的,全都在这里了。” 怎么可能呢?当初孤地失火,跑出来了那么多的职业杀手,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从天而降,在母亲墓前问询娄国前途的姐姐才说这是天意,才有信心带着不多的前娄国人来到盛都,这些杀手,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我不信,我不信。”楼梦曦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了杀手,她怎么救姐姐,姐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一想到她马上就要死了,楼梦曦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这里太难受了,楼梦曦开了门,往外面跑去。 “殿下,殿下,”妫疾唤了两声没唤住人,便让两名属下跟上去,一定要保证殿下的安全。因为他要留下给西良国送信。 另一个房间,往日的主仆,今日的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当然,绫罗说不了话,只能看着。而翠浓,先是坐在一张木凳上盯着她,这是妫疾大人吩咐的。坐了一会儿,翠浓走到窗边往外看,没看到人,又走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也没看到一个人,想必都在妫疾大人那里商议要事。 翠浓走到绫罗身边,低声说:“夫人,待会儿我放你出去,你往东南方向跑。” 她要放了自己?绫罗有一丝不太相信。 “夫人,我知道您与宁泣将军之间有暗号,只是,在你逃离这里之前都不要发出信号,因为这里的末路狂徒一定会在宁泣将军赶来之前杀了你的。”这是为什么翠浓来这里的原因,也是她为什么要求把绫罗的嘴堵起来的原因。她希望自己前娄国人的身份能保住夫人的一条命。 “夫人,您答应奴婢,奴婢就给您松绑。” 绫罗勉强点头。翠浓竟然真的给她松绑了? 趁绫罗自己松腿上的绳索之际,翠浓又到门口望了望,确定没人。低声说:“夫人,天马上就要黑了,你只管往东南方向跑,跑出镇子能搭车就搭车回盛都。” 绫罗问她:“为什么?” 翠浓笑笑,回答:“夫人是,好人。” 绫罗想了想,问:“翠浓,要不,我们一起跑吧!” “夫人愿意带上我?” “为什么不?只要翠浓愿意,我们可以是永远的姐妹。” 翠浓闻言,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翠浓,咱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绫罗提醒她,倒像是她是看守的人一样。 “好,奴婢愿意一直跟着夫人。”翠浓重新化被动为主动,在其他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带着绫罗往外跑。 天黑的时候,江夔和祈皓先到了唐镇,他们向百姓询问了这里是否有外地人之后,大致锁定了唐镇西边的几座草屋便是娄国人的据点,只是,宁泣的宁家军还没到,他们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只是弃了马,慢慢逼近茅草屋。 突然,一个什么东西抓住了江夔的腿。 “谁?”江夔低吼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就要刺下去。 “大人。”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传来,让江夔住了手。祈皓点燃火折子凑近,是一个受伤严重的女子,她全身都是血,她艰难伸出去拦住江夔的手上也都是血,把江夔的鞋都染红了。江夔认出来,她就是绫罗身边伺候的丫鬟翠浓。 “是你?绫罗呢,绫罗在哪?你们把绫罗绑去哪了?”他慌乱而急切的问,丫鬟都受这么重的伤,绫罗一定是凶多吉少了,想到这,江夔的心跳漏了一拍。要是绫罗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第136章 捉拿匪徒 翠浓三两句说了她们逃出来的经过,当时,虽然摆脱了屋内的人,没跑多远,竟被楼梦曦和两个娄地人撞个正着。翠浓跪下来求楼梦曦,“殿下,夫人是好人,夫人是无辜的,求殿下放她走吧。” “那谁放过我姐姐?”楼梦曦厉声质问,自然不打算放过绫罗,她甚至狠心让两个属下把夫人和翠浓都杀了。翠浓会一些功夫,艰难地替绫罗挡了一会儿,大声叫她跑,可事实并没有如她所愿。 “那绫罗在哪?”江夔由急不可耐地又问了一回,他现在急需要马上见到绫罗,一个活着的绫罗,不然,他会发疯的。 “他们,他们把,夫人,带去了那边。”翠浓指着一个方向。 江夔站起身,就要往那个方向奔去,又转过来看看祈皓。 “大人,你快去吧,我在这等着宁将军,这些楼氏余孽,他们逃不了的。”祈皓催促他。 江夔快速往翠浓指的方向跑去。 跑了约莫一里路,看到一处点着烛火的破屋子,江夔靠近,听见了绫罗的声音,他喜出望外,谢天谢地,绫罗还活着。同时,他又听到了两个猥琐下流的声音。“美人儿,就别反抗了,只有我们能救你,不然,你会爆裂而亡的。”一个声音说。 “是啊,你就从了吧。”是另一个声音。 “殿下说,堂堂统领妾夫人竟然还是处子之身,想必也是想要男人很久了吧?” “殿下把你赏赐给了我们,我们会满足你的。” “江夔竟然没有动过你,那岂不是要便宜我们兄弟俩了。” “不准过来!”绫罗的声音尽量大,却无力,屋内有一些乒乒乓乓东西摔碎的声音。 “绫罗。”江夔大叫一声,持剑冲进屋子。他发怒的叫声掩盖了黑夜中的那一句“姐夫”。准备走上去向江夔询问姐姐的事的楼梦曦停住了脚,将自己重新藏于黑暗中。 见绫罗有些衣衫不整地躲避两个龌龊之人肮脏的手,江夔已经盛怒到极点了。他手起剑落,在两人来不及求饶之际,直接抹了他们的脖子。敢动他“人屠”的女人的人只有一个字——死。 江夔收了剑,想要跑过去,却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脸,是绫罗随手拿起的一个破碗,划破了大统领的脸。绫罗依旧叫着“不准过来。” 江夔看到了,她脸色潮红,眼神迷离,一只手扯着领口,想让自己舒服些,一只手又拉紧衣物,想要掩藏些。她身体趔趄摇晃,站不稳却努力站着。绫罗被下药了,而且是很烈的春药,就如同贼人所说,如果没有解药,她一定会爆裂而亡。 “绫罗。”江夔低声唤她,语气尽量温柔,慢慢靠近她,又躲过了绫罗的两次攻击之后,江夔抱住了她。 “绫罗,不怕,你会没事的。”这个时候的江夔,有着绫罗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和体贴。 “你,你,你是,,”绫罗使出最后的力气让自己保持清醒,隐约看清了来人,她笑了,是苦笑,无奈的笑,自嘲的笑。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她放弃了抵抗。如果人生注定荒唐可笑,那就让它荒唐可笑吧! 隐于黑暗中的楼梦曦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一切,掐紧大腿肉,眼里尽是愤怒和哀伤。 半个时辰后,江夔带着昏迷的绫罗离开。楼梦曦才抚着蹲麻的双膝离开。等她回到村落,等待她的,是一场熊熊大火和空无一人的景象。姐姐费心召集的前娄国人,最后只剩她一个了! 祈皓将受伤的翠浓带去了丞相府,说这是云大人要的人。 宁泣跟在江夔身后,紧紧盯着他,让他将绫罗交给自己,被江夔狠狠的瞪住了,他用外袍将绫罗紧紧裹在怀里,像是在守护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宁泣不屑地讽刺:“这个时候献殷勤,早干嘛去了?” “宁将军不是要带楼氏余孽向大王复命吗?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问自己借人的时候,那么理所当然,用完了就一脚踹开。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绫罗应该不会有事了。宁泣也就不同他争论了,带着妫疾一帮匪徒去了王宫。 。。。 丞相府。 云敬梧听祈皓说了捉拿妫疾的过程,让蓝樱查看了翠浓的后背,确实有凤凰花的印记。叫人带下去好好养伤,等她伤好之后,送到上卿府,清理楼梦佳安插在各官员府中的娄氏暗桩是舒义在负责。 下人来报,云汐想见大人,管家祈皓便退了出去。 蓝樱抢先一步上前迎接,从云汐手中抱起小宝就在一旁玩了起来。云敬梧招呼云汐坐下。 “这么晚了,云汐有何事?”云敬梧问。 “大人,云汐打算明日一早搬出丞相府。怕耽误了大人明早上朝的时间,所以,特地来向大人和阿樱辞行的。” “姐姐,要走?”蓝樱抬起头问。 “嗯,这段时间,我已在杞巷看好了一个院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打算明早就带着小宝搬过去。” “这,公子。。”蓝樱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想让公子挽留姐姐,他们可以一直住在府里的。 “云汐,你我是兄妹,你不必如此见外。” “我没有见外,只是不习惯住在高墙大院里面,这一点,应该是随了父亲。虽然我身为女子,不敢像父亲那样持剑闯天下,但是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大人的丞相府想必今后定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云汐在此,对大人,对云汐,都多有不便。” 云汐说得在理,而且云敬梧看得出来,云汐是个倔强的人,只要她做出了决定,就一定会去做。这一点,应该也是随了她父亲。 “再说了,”云汐接着说:“杞巷离丞相府不远,等大人和阿樱成婚那天,阿樱还可以从我家过门呢!” 蓝樱一个羞涩,不再说什么,继续逗小宝玩。 云敬梧笑笑,说:“云汐如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到府上来。” “嗯。云汐先谢过大人了。” “云汐,我们是兄妹。” 云汐知道,只是他们从小没有一起长大,不太习惯叫得太亲近。不过,有亲人的感觉,挺好。她点头,改口唤了声“兄长。” 云汐带着小宝离开后,蓝樱还有些恋恋不舍。 云敬梧拉过她的手说:“阿樱,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咱们就成婚,到时你想要几个小孩,咱们就要几个。” “好,我要两个,三个,四个。”没有了外人在场,蓝樱一点都不害臊了,这也是和云敬梧待久了的结果。 “行,我努力。” 在屋外准备为他们送宵夜的云母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由得笑笑,回了自己屋。 第137章 桓帝志向 王宫咨议室。 云敬梧,舒义和宁泣到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一样东西,一张地图。桓帝背对着他们,看了许久。然后才转身听他们这段时间清理匪徒,改编御都营,制定国策等一系列要务的进展。三人轮流做了汇报。桓帝认真听着,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末了,桓帝点头表示认可。之后又说出了自己的指导意见:“关于军政改革事宜,云卿要和宁将军多沟通,尽早落实。” “是。”宁泣应喏。 云敬梧略一皱眉,也应诺。 之后,桓帝招呼他们同他一起看中州地图,中州,四大诸侯国,以及一些小国名,清晰地标在上面。 “诸位,我东霁的版图似乎是四大诸侯国中最小的?” “大王是想?”舒义问。 “这儿,”桓帝指着东霁西南边陲的谭国,说:“孤要壮大我东霁版图,第一个要拿下——谭国。” 云敬梧猜的没错,这才是桓帝急于进行军政改革的目的。东霁之陆地虽然是四大诸侯国里最小的,但东霁东面是一望无垠的大海,那里源源不断为东霁和其他各诸侯国供应海盐,自东霁垄断海盐生意,其他各小诸侯国已经不得不东霁唯命是从。那就是说,如果加上海上面积,东霁国土并不是最小的,桓帝言东霁版图小的理由不过是说过臣子听的一个借口。谭国,区区弹丸之地,三番两次挑战桓帝的底线。桓帝拿回实权之后,第一个决定要灭掉的就是谭国。 “云卿,我东霁的粮草可充足?”桓帝问。 “回大王,拿下谭国,足矣。” 从谭郑派遣甲兵进入盛都,云敬梧就和隰元在准备了,今年百姓丰收,加之,云敬梧运用经济手段引导东霁商人积极与周边国家贸易,已为朝堂积累了一定粮草。这不仅是想大王之所想,急大王之所急,亦是东霁百姓所需。云敬梧始终秉持的信念就是,只有让百姓吃的穿的都充足了之后,才能做其他事。所以,自他任丞相之位以来,始终把民生问题放在第一位。只是,云敬梧担忧的是,大王的野心恐怕不只在谭国,那时,再要拿出钱粮,就有些困难的,他绝不愿意做的就是通过搜刮百姓的口粮,加大百姓的赋税来供给战备资源。 桓帝向他的心腹表达了他的志向之后,回到后宫,王后已经准备好了膳食在等着了。桓帝走进屋,王后先是熟稔地替他褪下外袍,桓帝净手之后,让宫人退下了。屋里只剩下他和小婉。 “婉儿,孤要拿下谭国可有不妥?” “桓哥哥何以有疑虑?在莒地的时候,桓哥哥去往谭国,被羞辱。从那时起,婉儿就支持桓哥哥对谭国做任何事。加上此次,谭郑的所作所为,已不可饶恕,婉儿没有觉得桓哥哥做得有什么不对。” “那为什么孤任命宁泣为大将军,不日率兵启程的时候,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宁将军忠于桓哥哥,您让她做什么,她定是会去做。只是,桓哥哥把她当成了属下,却没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婉儿何意?” “自宁将军穿上女装,她的心里就已经把自己当成女子,而不是只会战场厮杀的将军了。” “婉儿是说,宁将军想,成家了?” 舒小婉点头。 桓帝恍然。 “那婉儿觉得,何人可代替宁将军?” “桓哥哥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吧!” “哈哈哈,知我者还得是婉儿呀。” 。。。 因为云敬梧要来府上同自己讨论军政改革事宜,宁泣一大早就安排府内下人打扫收拾了。 这盆花放在这儿,不妥,应该要在更显眼的位置。这盆草放在这,不妥,碍着将军府的门楣了。还有这个屏风,太旧了,换个新的。练武的院子里的兵器,都是宁泣的宝贝,她重新擦拭,摆齐放好。摸到那一杆红缨长枪。宁泣唯一记得云敬梧那次到府上,是同他师兄一起,自己便是在练习阿爹教的宁家枪法。当时他们带了些礼物上门,其中,还混杂着一个惊喜,哦,当初,自己把它看成是一个惊吓,想想,还真让人懊恼。不知今日,他会给自己带什么礼物。宁泣心里生出一丝期待。 “将军,云大人正在府门口下车。”仆人来报。宁泣喜出望外,整理整理衣物往门口走去。仆人在后面提醒她,“隰元隰大人也一起来了。” 云敬梧和隰元刚走上台阶,宁泣就迎出来了。 “云大人,隰大人。”主人热情招呼。 “宁将军”云敬梧行见面礼。 “宁将军”隰元行见面礼。 见面问好,云敬梧拿出一个提篮,说:“这是家母做的一些家乡特色糕点,望将军笑纳!”篮子本来是蓝樱拎的,半路的时候,经过杞巷,她便中途下车了。 宁泣让仆人接过。 隰元有些抱歉地说:“宁将军,云大人临时通知在下,说有一些粮草方面的事要与将军一同商议,隰某未来得及备礼,望将军海涵。” “隰大人说哪里话,隰大人的大驾光临,已经是蓬荜生辉了。两位大人,请吧!” 还真是来同自己讨论军务的?宁泣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 蓝樱买了两串糖葫芦去哄小宝。到陋铭的时候,一架四匹骏马拉着的豪华宽敞马车从路的那头行来,端木为云汐的乔迁送来区区贺礼。 区区贺礼?这是端木自己说的。 随后出现四个仆人,他们一人搬一个大木箱,进出院门,来回跑了三四趟。毕了,向端木老板汇报,端木递给他们每人一锭金子,他们瞪大了双眼,感谢着离去。 对于师娘的惊诧,端木不以为然。他走出去两步,以便获得更宽的视野。上下左右打量陋铭,还真够简陋的,至少在端木看来,实在寒酸了些。 “师娘,你觉不觉得,这个门楣应该再扩大两尺,墙高再增加两尺半。还有这个砌墙的材料?”和他端木宅院茅厕的材料差不多,这个对比,端木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看他瘪嘴,蓝樱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端木摇头说:“不行,我得叫工人把这里推倒了重新修筑。” “不劳端木老板费心了。”云汐牵着小宝从里面走出来,她本来想说的是,“不劳端木老板破费了”,但想来,对端木而言,这点小钱着实算不上破费,云汐便临时改了词。 第138章 宁泣护送 小宝见到蓝樱手上拿着的糖葫芦,两眼放光地跑过去。蓝樱一边抚摸小宝的头顶,一边看端木即将迎来的窘境。要是云汐姐姐能狠狠地嘲笑奚落他两句,蓝樱可高兴了! “诶,云汐不必同我客气,云汐在盛都,就是到了我端木的地盘,我自然要让云汐,呃,还有小宝,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端木宽袖一甩,大气一出,满满的土豪味。接着又看了看蓝樱,说,“再说了,这里以后就是师娘的娘家,师娘是谁?丞相夫人哪,师父拒绝了那么多达官显贵的示好,让多少想要成为丞相夫人的官宦之女梦碎一地,这已经成为盛都城议论的对象了,师娘娘家如果再不稍微整饬一番,师娘也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端木所说的稍微整饬,云汐和蓝樱都知道,只要云汐开口答应,他定会把这里从地下三尺掘开了重来。 云汐自然是拒绝了,她说:“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再说了,阿樱不会介意的,对吧,阿樱?”蓝樱重重点头。 之后,蓝樱走向端木,问:“别人,怎么说的?”蓝樱是不介意云汐的院子怎么样,但是她介意城中官员和百姓对公子的闲言碎语。 。。。 云敬梧,宁泣和隰元商讨完军政事宜,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宁泣送他们出府。隰元大人的仆人和车驾已经在等着了。 而云大人的,车驾?没有。仆人?没有。 “我送云大人吧!”宁泣说。 这阿樱,明明说好了到门口等他的,这时候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不敢劳烦宁将军。”云敬梧婉拒。 “云大人,”隰大人从马车中探出一个脑袋,劝他说:“您就别拂将军的意了,这段时间盛都城不安宁,尤其是到了晚上。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折了您,我们可如何向大王交待?哦,还有蓝樱姑娘,定会灭了我。” 云敬梧得罪的可不仅仅是之前的匪徒,还有这段时间制定策令伤及到的达官显贵。桓帝要重新编伍,要动用一些人的私产,要将一些非法获益的财产充公,要平均财富,要将很多资源收归国有,这触及到了多少人的利益。而这些,满朝皆知,均出自云丞相的手笔。故而,桓帝对丞相府又加派了人手。只是,云敬梧出府,不喜欢多带人,有一个蓝樱就足够了。只是今日,这阿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隰元都如此说了,云敬梧再拒绝就不好意思了。 “那就有劳宁将军了。” 隰元的车驾向左,云敬梧和宁泣向右,背向而行。 云敬梧和宁泣,走着走着,走到了端木的盛徕坊。 “云大人,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宁泣站着不走了,正好肚子咕咕叫了。 “要请也是我请将军。”云敬梧客气地说道。 “那行,进去吧。” 云敬梧环视一周,没见到蓝樱,这女人,喜欢小宝胜过喜欢自己,这个时辰了都还没回来,云敬梧有些吃味起来。无奈摇摇头,跟着进了盛徕坊。 店小二都是端木精心训练过的精明人物,即便他们是新来的,没有见过云丞相和宁将军,但从气质上店小二也能看出此二人非富即贵。便直接把他们招呼到了楼上雅间。 楼上的雅间,端木老板别出心裁地以梅兰竹菊和一些文雅的植物名命名,宁泣挑了一个写着“玫瑰”的房间进入。 除了开业那天,云敬梧也是第二次到这里。一路走过来,发现这里的确与众不同,最主要的是,这里的服务态度很好,这里的店小二均着统一且干净的服装,他们都面露微笑而不假笑,热情而不逾矩。在客人刚坐下还没来的及点菜的时候,店小二已经端来了温水,让客人先净手,俄而,又端来新鲜的剥好的水果让客户打发等待的时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盛徕坊的食物都是现做。免费水果的量控制得很好,不会让客人吃饱,约莫客人刚吃完水果,菜便端上来了。总之,他们的一举一动让每一个走进这里的客人都有一种被服侍被喜欢的感觉。端木的确是个经商奇才,自己幸好没有和这个所谓的徒弟争这碗饭吃,不然,云敬梧可不保证胜得了端木,被舒义知道,那岂不丢脸丢大了。在宁泣点菜的时候,云敬梧对端木增添了一丝发自内心的赞赏。 “哦,来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点完菜之后,宁泣提醒店小二,后又补充一句,“给他来一壶茶。” “好嘞!”店小二微笑着退去。 宁泣解释:“伯母说你身体不好,不宜多饮酒,宁泣自作主张给云大人点了一壶茶,没问题吧!” “宁将军有心了。” “哦,对了。我有好几次看到伯母都在城中药房买药,有时还看她满脸忧虑的神色,可是大人身体有何不适?”每当云敬梧忙了几天几夜以后,宁泣看到的都是一个面无血色的人,而且他也确实累得晕倒过。宁泣便知道,云大人并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样无恙。 “劳将军挂心,不过是心肺有些不适罢了。” “可是缺什么药材,我为云大人寻来。” 云敬梧摇头。 对于自己的命,云敬梧只知道,他的父亲刚过三十不久就去了,而他,也快到那个年纪了。因为知道自己短命,所以他不愿浪费一丁点时间,只要是清醒的时候,他都尽力去实现心中的抱负,去做对东霁,对大王,对百姓有用的事。去珍惜所爱之人,母亲,阿樱,云汐,还有舒义。 宁泣看云敬梧低头,心情似有些低落。她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云大人勿忧。当年,云大人送了我镇南关将士不少有用的药材,这份情,宁泣不会忘,云大人有需要宁泣的地方,要找什么灵丹妙药,宁泣一定上刀山下火海地给云大人找来。” 当年,送药材的是赵卷师兄,云敬梧只送了一个笑话。幸好宁将军不知,云敬梧暗自庆幸。 他们说话的时候,店小二已经把酒菜端上来了。 第139章 宁泣醉酒 宁泣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酒,豪爽饮下,又大口吃起菜来,看来的确是饿了。 云敬梧尝了一口菜,不咸不淡,肉质鲜嫩爽口,果然不错。要是阿樱在,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云大人在想什么?”宁泣酒喝得有点猛,脸上微微泛红。 “只是在想,这个时候,不知阿樱吃饭没?” “阿樱?阿樱!”宁泣只觉得心里有点闷,有些堵得慌,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云敬梧伸手一拦,被宁泣灵巧地躲过了。她似乎就打算把自己灌醉。 “蓝樱在哪?” “不知道,我都是散养她。”平常都在离云敬梧不远的地方,这时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蓝樱是云大人的护卫?” “是” “只是护卫?” “宁将军想说什么?” “云大人,”趁着醉意,宁泣便大胆地问了,“云大人可是打算娶蓝樱为妻?” 云敬梧点头。 “云大人觉得,我与蓝樱比如何?” “宁将军你喝多了。” “没有,我就想知道,在云大人眼中,我与蓝樱姑娘比,谁更好。” 谁更好?这要怎么比,况且云敬梧从来没想过要把她们两个拿来做对比。如果硬要找一些标准,比如,家世、武功、气度、能力、志向、抱负,或者女子常见的学识、礼仪等等,综合来看,宁泣可以甩蓝樱好几条街了,蓝樱甚至连一个长句子都不会说。简单做了这样一番对比之后,云敬梧回答宁泣:“阿樱差宁将军许多。” “那,那,”宁泣再喝一口酒,鼓足了勇气问,“那为什么云大人准备娶蓝樱姑娘,而不娶我?” “噗!”云敬梧刚喝进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宁将军,你醉了?” 宁泣摇头否认,眼神迷蒙地坚持问:“为什么?为什么呢?” “将军壮志凌云,气度不凡,敬梧,不配!” 宁泣又喝了一大口,看上去的确是有些醉了。“呵呵!呵呵!行吧!云大人不配,我配。云大人不娶宁泣,那换宁泣来娶云大人。” 幸好这里是单独的雅间,隔音效果不错,不然,云敬梧会被羞得无地自容。 宁泣涨红着脸继续说:“我娶了云大人之后,云大人也可以,可以娶蓝樱。不过,不过宁泣要做大的。我,我堂堂镇南关将军,总,总不能为,为妾。云大人,你说,是吧!”绫罗为妾的后果,宁泣看得清清楚楚,能让云敬梧娶蓝樱已是她能做的最大的退步。 如果是五六年前的云敬梧,那时年轻气盛,随性而为,或许他就趁宁将军喝醉酒说出一些胡话之际而顺势从了。可随着年龄增长,随着阅历增加,随着肩上责任加重,他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愈发了解和清晰,对自己要选择的夫人,也愈发明确。蓝樱很多地方的确比不上宁泣,但那又怎样?自己和蓝樱相伴相知,早就注定要在一起了。 除了对自己的内心审视,云敬梧还会考虑外界因素,就因为这个,男子通常会比女子表现得更理性,也更无情。云敬梧辅佐桓帝也快两年了,他对桓帝的所愿与所惧愈发清楚,一个只爱百姓和红颜,完全对王位无感的江夔,桓帝都差点把他灭了。而将军配丞相,自古以来,哪个大王会内心无惧。此外,他对宁泣的所能与所为也愈发了解。她能成为桓帝第一批被邀请入咨议室参与讨论国家机密事务的唯一的女子,即便她一念之仁放走了江卓,导致谭重挟持一个六岁孩童做了鬼门主,桓帝惩罚自己都没有罚她。可见得大王对她得信任和器重,可见的她对东霁的重要性。如此女子,注定要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发光发热。宁泣也许会成婚生子,但对方一定是一个不能阻碍她成为传奇女子的人。这一点,自云敬梧被舒义拼死举荐给桓帝的那一刻起,云敬梧就已经失去了资格。这个时候,云敬梧又有些佩服起舒义来,自己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才渐渐明白的,而舒义,却早已清楚明了,不愧是舒太师的儿子,绝顶聪明,世事洞明。 宁泣醉得趴在桌上,云敬梧无奈摇摇头。唤小二进来结账。 “大人,可是需要送达服务?”小二报了价钱之后热心的问。 “你们还有此等服务?” “哦,在我们这时常有喝醉酒的客人,我们老板就开发了这项业务,不过,要根据距离,收一点小费。” “备一驾马车吧。” “好嘞!” “等等,备两驾马车。”云敬梧改口吩咐。 小二有一刻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张罗去了。 盛徕坊门口,一驾马车往宁将军府,云敬梧再三强调一定要看到府内人将客人迎进府后才能回转。另一驾马车自然是回丞相府。 马车行到丞相府门口,云敬梧掀帘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蓝樱。夜色下,她的身影有些落寞,看到他下车也只是呆呆看着,没有似往常般很兴奋地跳起来同他说话。 “阿樱怎么坐在这里?进去吧!” “公子”,蓝樱没有站起来,而是往左边挪了挪,想让公子坐下来陪她。 云敬梧坐下。 蓝樱就自己说了:“我去,将军府,你,走了。”声明,她不是没去,而是去晚了。 “我回来,你没回来。”于是蓝樱才坐在台阶上等。 “那阿樱吃饭了吗。” 蓝樱摇头,又捂捂肚子,一副委屈模样。 云敬梧从胸前掏出两个包装好的鸡腿,是他们在盛徕坊没动过的,他就知道派得上用场。 蓝樱满意地接过去咬了一口,接着说:“夫人,同我说话。”夫人就是云母,在此之前,看蓝樱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云母便过来同她讲话,好巧不巧,讲的内容同今日端木告诉她的一样。蓝樱也听明白了,在众人眼中,自己配不上公子,公子是堂堂东霁首辅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有多少女子想嫁他,有多少大臣想和公子攀关系。在世人眼中,公子应该要娶的是官宦之女,而不是一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对公子的仕途毫无助益的护卫。即便要娶,自己也只能做妾。 第140章 敬梧承诺 蓝樱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算是云敬梧认识她以来说过的最多话,他也听明白了蓝樱的苦恼为何。 “那阿樱是怎么想的?”云敬梧问。 “阿樱,不想做妾。”蓝樱没有出生在一夫多妻的豪门世家,至少在她全部的记忆里,她是出生孤地的一个小祸害,他们那里,没有一夫多妻。她的反应只是一个女人最本能的反应,她不想和其他女人分享公子。 “如果阿樱做了妾,阿樱会怎么做?”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他原本就是打算让自己做妾吗?在他的心里,自己果然是不配的吗?鸡腿闻起来很香,但嚼进嘴里却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做妾,阿樱难受,离开。” “去哪?” “你,找不到,永远。” 娶一个豪门贵胄之女是不是有助于自己的仕途,云敬梧不知道,至少在方才分析宁泣的时候,他否定了。但辜负蓝樱的后果,他却知道了。永远找不到蓝樱,那和在他的心口剜去一块有什么区别,那是他绝对不能承受的后果。 “那阿樱,咱们就永远不做妾。”云敬梧轻轻牵起她的手,给她承诺,“公子答应你,公子只娶阿樱一个。” 蓝樱抬头,半信半疑。 “公子我每天那么忙,有阿樱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我可吃不消。” “可,大家都说。。。” “阿樱,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说什么,我们控制不了,控制不了就算了,难不成我们自己还要受别人闲言碎语的控制。” 如果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背弃江酒那一条他就早该死了。自他辅佐桓帝,前前后后得罪了多少人,闲言碎语,冷言冷语,疯言疯语,加起来也够他死八百回了。外界的明枪暗箭攻击,蓝樱给他挡了,他总不能折在内心的脆弱上吧。对于这一点,云敬梧希望蓝樱的内心也要强大起来。 “公子,不后悔?” “如果阿樱消失了,我才追悔莫及呢!” “可是,夫人说,银镯子?” 是,代表云家媳妇儿身份的银镯子,云敬梧一直没有给蓝樱,那是因为他曾经给过宁泣一次,再给蓝樱,他觉得不适宜。所以,他时常会给蓝樱买其他东西替代,比如布娃娃,发钗,漂亮衣服,胭脂。这些,都是之前江桓追舒小婉的手段,云敬梧便借鉴着用了。每次蓝樱收到礼物的时候都很高兴,云敬梧又会佩服大王——真是了解女人哪。 “阿樱,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话?” 蓝樱点头,公子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公子说,他偷偷把银镯子给了宁将军,可是被退回来了。 “公子,还送将军?” 云敬梧摇头,说:“银镯子我不会再给任何人。再说,那是我母亲选云家媳妇的方式,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对阿樱好,阿樱能感受得到的,对吗?” 的确如此!蓝樱嚼着鸡腿,感觉又香了。 。。。 桓帝上午召见云敬梧和隰元,下午召见江夔和宁泣。现在已经过了午时许久,江夔和宁泣也已经等了许久。王后娘娘都亲自出来安抚了,咨议室的门还紧闭着。 王后娘娘笑着说:“大王和云相讨论国策,废寝忘食,常常忘了吃饭睡觉。有时大王想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便会半夜将云相请进宫。” 王后娘娘都这么说了,江夔和宁泣也就等着呗。 又过了一个时辰,云敬梧和隰元才从咨议室出来。先向王后娘娘行了礼,后又向大统领和宁将军行礼。云敬梧和宁泣大方而自然,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如往常。 只有隰元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看云丞相,又看看宁将军,笑了笑,似乎在说,装,看你们装得挺好,可一切都逃不出我的法眼。和云丞相一起出宫门的时候,隰元问:“云大人,大王安排您和宁将军明日一起检阅军队,您为何没有通知宁将军呢?莫非是方才有王后娘娘在,你们不好意思?” 云敬梧摇头。 “那就是有大统领在的原因?” 云敬梧摇头。 “不会是因为有我在,你们才避嫌的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隰元大人一副委屈的表情。 隰元谈公事,办公务的时候一丝不苟,云敬梧让他到西边调查人口、谷物、牲畜、矿产、贷款事宜,他欣然前往,并总能及时给到云敬梧需要的资料,并分门别类做好。云敬梧对他颇为信任和赞赏。只是不办公事的时候,隰元就有些吊儿郎当,像完全变了个人,尤其是,他与云敬梧熟识了之后,似乎对云丞相的个人问题就颇为关注,时常会毫无顾忌得开他玩笑。 “隰大人,检阅军队的事大王自会安排,何须我多言。” “云大人说得也对,大王今日召见大统领和宁将军不说这事,说什么?” 一会儿后,隰元换了个话题,压低声音问:“云大人,我看大王近些日子一直在研究地图,又咨询了我两诸多关于军备和粮草的问题,今日召见大统领和宁将军,明日又要检阅军队。大王可是想。。。” 和隰元并肩走着的云敬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心里明白就行,不可说出来。隰元也便心领神会地笑了。 。。。 自江夔将绫罗接回府之后,她就一直沉默寡言。安安分分待在西苑,不去听书,不集露珠,不修花草。躺在院中槐树下,望着时有燕子飞过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夔推门进来,发出吱呀的声音,也没有让她回一下神。仆人唤一声“大人”,被江夔摆手支出了院子。 “绫罗在想什么?”江夔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轻声问。 这段时间以来,绫罗确实想了很多,比如江夔最近为什么来得这么频繁,比他过去五年合计来得次数都多。比如,楼梦佳被处死,他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生死追随,他和楼梦佳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吗。比如,自己设想了很久的摆脱统领府,逍遥而去,怎么就在最后关头和眼前的这个人扯上了关系?比如自己以前是什么地位,楼梦佳死了之后又是什么地位?自己身份的转变掺杂了多少荒谬可笑的因素。很多很多,绫罗都想不明白,她也不会告知眼前的这个人她这段时间的所思所想。 “大人,敢问翠浓现在在何处?”绫罗问。 “在上卿府,协助舒义清理娄地人士。” “翠浓和叛乱无关,我可否把她要回来。” “改日我问问舒义。” “多谢大人。” “绫罗不用跟我客气,绫罗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这么殷勤?绫罗摇头,一笑。江夔看出来了,是讽刺,是挖苦。 是啊,他把她娶进府,这么多年了,从来没送过她任何东西,从来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也从来没有一句温言软语,反倒时常在她眼皮底下同楼梦佳秀恩爱。一开始是故意气谭王后安排的这颗棋子,后来是觉得无所谓,习惯成自然,反正绫罗对他们的恩爱不在乎,也没有任何反应。而现在,是因为楼梦佳没了,还是因为他们与以前不一样了,自己要到绫罗面前来献殷勤了。江夔懂绫罗的那个讽刺的笑。而他的心,也纠结难受。 晚饭,江夔安排在了西苑,绫罗没有意见,只是吃得很少。吃过晚饭以后,收拾收拾,早早地就躺下睡了,似乎身边并没有江夔这个人。绫罗以前一个人就是这样的,现在做起来也不算故意做作。 江夔只觉得压抑难受,要是以前,他定是摔门而去,你不待见爷,爷还巴不得逃离这里呢。可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多了,绫罗早已在心中筑起了坚固的堡垒,如果自己再筑一道墙,那他和绫罗,就真的彻底完了。 江夔摒退了仆人,自己宽衣,挨着绫罗躺下。当他伸手将绫罗搂进怀里的时候,绫罗的身体僵硬地一颤,证明了她在装睡。她一直紧闭双眼,江夔知道,他是叫不醒她的。 “绫罗,大王派我出征西南,三日后启程。”在盛都十多年,历经了两次朝堂更迭,在这风谲云诡的盛都,他已经累了。两个女人,更是把他搞得心力交瘁。他是需要离开盛都找到最初的那个自己了,不然,不说留住绫罗,他连自己都留不住。 “绫罗,你就好好待在府上,有什么需要就同管家说。等我回来,我,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绫罗不言,江夔继续说:“绫罗,大王让我见到闵邅公公了。”从那天起,江夔才知道这个女人“爱他有多深”,才知道自己有多辜负这个女人。江桓实诚地告诉他,为了东霁不再被权贵分边站队,徒徒浪费东霁资源,江桓确实想过要除去他这个大统领,就像除去江酒一样,残害手足的历史骂名他江桓可以背,但是让东霁始终一蹶不振,甚至继续衰落下去,他江桓绝不答应。 第141章 大军开拔 但是,桓帝最终被绫罗夫人感动了,她在桓帝最可能给予江夔致命一击的事件上备了前手,让桓帝没办法拿繁帝之死来除去江夔。绫罗夫人如此煞费苦心,让桓帝改变了初衷,兄弟阋墙是王室中人常有的悲剧,但兄弟齐心治天下亦有之,周武王和周公旦不就是很好的先例吗。 那天晚上,江桓和江夔推心置腹,江夔再次表达了他对大王的忠心,江桓希望他跟随本心,莫要辜负了绫罗夫人的一片苦心。 江夔在感念绫罗为他所做的一切的时候,绫罗倒没有想那么深。 绫罗想:自己中了楼梦曦的毒,逼得他就犯,逼得他违心地要给自己一个交待。他知道闵邅公公又如何,自己这么做并非出于情,而是出于恩。绫罗呀绫罗,你看看你造的孽。绫罗不知道的是,桓帝就是故意让闵邅公公见江夔的。满朝文武皆知,江夔大统领不爱江山,只爱美人,那桓帝总要让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愧疚、悔恨、心痛,是俗世怨侣中的情感纠葛所在,让人享受,让人沉痛,让人欲罢不能。桓帝在给江夔织就情感樊笼的时候,倒是希望江夔和绫罗能修成正果,在他看来,这也算他作为堂弟的在行成人之美事了。 。。 江夔率军出征前一夜,绫罗竟然破天荒地给他做了送行宴。这倒让江夔有些意外,亦有些受宠若惊。 “大人,绫罗敬你一杯。” 江夔端起酒杯豪爽饮下。绫罗似乎有话说,江夔期盼着,他知道每一个妻子都会对即将上战场的夫君进行殷殷叮嘱,说出早日凯旋的祝愿。 “大人,那天晚上,”在分别之际,绫罗最终还是打算把他们的关系说清楚,“是楼梦曦给我下了药,我本来该恨她的。” “嗯!”不是殷殷叮嘱,江夔随口接话。 “但是大人的出现也救了我。” “绫罗想说什么?” “我想说,那天晚上的事,起因源于楼梦佳的妹妹,而大人已经替楼梦佳的妹妹赎罪了。所以大人无需再想着什么交待不交待的事,徒添烦恼。不如毫无负担地带军作战,这样或许才更容易获得战争胜利。” 有希望他赢得战争的说辞,但江夔听着总有些别扭。难道,其他士兵的妻子也都是这么对夫君说的吗?自己十余年没上过战场了,莫非一些习惯已经改了。 绫罗不知道江夔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反正她是说清楚了。江夔不欠她,不用给她交待。而自己,自然也不欠他。 。。。 第二日。 自桓帝即位,第一个要灭掉的便是三番两次在他眼皮底下搞事的谭国,桓帝御驾亲征,封江夔为主将,一路押解着谭国国主谭郑,率十万大军向西南方向开拔。 文武百官齐到城门送行,桓帝将国之大事托付云丞相和舒上卿。 城墙上,远望浩浩荡荡行去的东霁大军。舒义问:“敬梧,你觉得大王首次亲征,何时凯旋?” “何时凯旋不知,只知凯旋之后,大王会愈发督促粮草。” “为何?” “区区谭国,岂抵挡得了我东霁大军的十万雄师,何况是江夔大人亲自挂帅。拿下谭国,将士们将热血澎湃,而大王。。。” “而大王会趁着将士未熄灭的胜利火焰,乘胜追击,继续作战。” 云敬梧点头。 “那敬梧认为,大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舒义觉得呢?” 舒义和云敬梧相视会心一笑,他们知道,对方的答案和自己的一样。 舒义环视一圈,发现似乎少了人。皱着眉头问:“宁泣将军没出现?” “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大王亲征,宁泣将军不像是会缺席的人。敬梧,两日前,大王阅军,隰元大人看到你们单独在一处,可是您惹着我们的大将军了。” 云敬梧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己的原因。那天,宁泣把他邀请到一地,直截了当地问:“云大人,关于我宁泣要娶你的事,考虑得怎样了?” 云敬梧回答:“宁将军当时是喝醉了。” “但我人是清醒的,说过什么话,我宁泣记得,也没打算醒后抵赖。” “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我宁泣看上你云敬梧了。” 世事确实有些荒谬,时间会改变一个人,让以前自己的想法和现在的想法截然相反。 云敬梧回答舒义:“我只是请宁泣将军下个月来喝我和阿樱的喜酒。” 舒义从头到尾看着这些人的情感纠葛,也觉得世事无常。或许,在宁泣或者其他人看来,云敬梧多少有些报复当初宁泣弃他的意味,可舒义完全了解,云敬梧和蓝樱之间经历了太多,他们的结合没有掺杂任何一丝想要报复谁的杂质。舒义由衷地祝福他们。 “哦,对了,舒义,我和阿樱成婚,隐阁的夜阁主也许会来。”自夜望白成立隐阁,为东霁提供了多少及时准确的情报,舒义对此人已经好奇许久。此番有机会同他相见,舒义一定得好好会会这个号称知晓全中州大事的神秘人物。 。。。 端木坊三楼。 是中州商人在盛都的主要室内聚集地,这里不进行货物交易,只进行各诸侯国之间的信息交易或口头交易。近段时间,他们谈论最多的是江夔率领东霁大军连拔谭国十座城池,直逼谭国国都的事。 “江夔大人固守盛都十余年,没想到一如往常的英勇善战。”商人甲赞叹。 “江夔大人本就是天生的将才,这几年不发威,那些个区区小国就以为东霁无人,好欺负,这下好了,桓帝亲临,江夔亲率,直接让他亡国亡家。”商人乙说。 “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王和江夔大人之所以能这样顺利,全靠云丞相和隰元大人后备供给充足,士兵吃饱有力气了,战场厮杀起来,个个精神抖擞,精力充沛。”商人丙说。 “是啊。”商人丁附和。 “谭国盛产红土矿,我看未来一段时间,红土矿的价格会有所降低了。”商人丙说。 “谭国的犀牛听说是五彩斑斓的,以后可以去一饱眼福了。” “。。。” 三楼大厅里还能听到众商人此起彼伏的谈论声。 第142章 端木求学 三楼大厅里还能听到众商人此起彼伏的谈论声。 端木关了隔间窗户,暂时将外界的讨论声隔绝于耳。回头对云敬梧说:“师父,我看大王拿下谭国也就个把月的时间了。” “端木可是准备去往谭国低成本拿货了?”然后运到各地去高价出卖,以赚取价差收益。这是商人最基本的盈利手段,而端木通常会凭借拿货规模,获得更低的成本。或者凭借高价获得垄断资格。 端木摇头,谭国的那点经济商品,他没兴趣,就让给其他商人罢,天下那么多生意,放手一些,无碍。 “师父,我今日请您过来,除了让你知晓边境最新消息。也是因为我有那么一点点私事要请您帮忙。” 难怪?这么热情地给自己斟茶,还送了蓝樱一套暗器装置。蓝樱此时正在一旁研究暗器的攻击力和灵巧方便性。 “天下间还有你端木办不成的事?”云敬梧打趣他。 “在商界,我端木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只是,我近来在想,钱我已经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了,是不是应该增加一点书香气了?” 云敬梧赧然,一旁的蓝樱却知道是什么原因。那日,端木大手大脚将诸多珍宝器物让人抬去送给云汐母子,却被云汐自费请人抬着一件不落地给他送回来了。端木自是气冲冲地跑去要找云汐理论,却在院门外听到云汐教育小宝。 “小宝,母亲带着你从丞相府搬到这里,就是因为这里靠近书院,附近有很多读书识字,很有学问的先生。这样,小宝就可以耳濡目染学到很多知识。母亲不希望小宝长大以后只知赚钱享受物质,那是铜臭味。母亲更希望小宝学识丰富,精神充裕,那是书香气。” “阿娘,您说,书是香的吗?”小宝奶声奶气地问。 “嗯,这是阿娘今日从隔壁李夫子处借来的书,小宝闻闻是不是香的?” “嗯,墨香。” “小宝真聪明。除了墨香,等阿娘教小宝把这里面的字都认全了,那就是书香了。” “嗯,阿娘,小宝知道了。” 一会儿之后,端木听到院中传来“人之初,性本善。。。”的教书声。 后来,端木回到家中思考了一天一夜。偌大一个宅院,只有堆积得数不完的金银财富,除了账本,连一卷书都没有。 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经商,也多少因为缺少知识,不够文雅,而被人在背后说成只会赚钱的貔貅,金龟子。 师父常说“衣食足而知荣辱。”自己确实衣食足了,却还不知荣辱,难怪被人说自己满身的铜臭味。虽然,不用像小宝那样,从“人之初性本善”开始学起,但端木确实感觉到了自己脑袋的空乏。物质财富充足之后,他亟需补充精神财富。 云敬梧问:“端木想做甚?” “我想进道清院听学。” 道清院是王室学院,里面全是以封白任为代表的德高望重之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为王室子弟,以及世家子弟授业。一般人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即便是云丞相,怕也有些为难哪。 “端木,我有更好的地方让你去听学。” “师父说的定是不避平民的首阳的癸乙夫子的学堂。” “如何?” “师父,听说现在癸乙夫子已经不授课了,至于癸乙夫子的弟子,我已经拜他最好的学生为师了。” 既委婉地拒绝了,又恭维了云敬梧,端木圆滑老练的处事之法,连云敬梧都自叹弗如。 只是,在云敬梧看来,端木指明想进入道清院,听学是不假,结交达官显贵怕也是重要目的之一。 端木升赢从师父意味深长的笑意中,知晓“老奸巨猾”的师父已经看穿了他心里的小九九。 “师父,听说,在您为桓帝制定的国策里,将一些盐业、铁业、矿业,收归国有,我们这些民间商人自是没有资格同桓帝争产业,我只是想,以后和世家贵族免不了打交道,不如先认识他们。” 蓝樱已经搞明白了暗器的操作原理,绑在臂膀上,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饮下,然后不客气地拆穿他:“听学?幌子。” “师娘冤枉哪。听学的确是我的主要目的,不过我也不能捡了这头,丢了那头不是。要知道,一个人童年的阴影是会伴随人终身的。”端木的童年阴影是忍饥挨饿,饥寒交迫。结交世家子弟,对他将来的事业大有助益。蓝樱的童年阴影是那些人鄙夷的眼光,到如今,偶尔做梦,也让人痛苦难受。作为顶级的辩论家,自然是一下就抓住对方的痛点,蓝樱点头承认端木说得对。 “师父可有办法助我?” 云敬梧站起来,来回走动。说:“我和阿樱成婚之日,王后娘娘会乔装前来,到时我可让你和她见上一面。”现在大王率军在外作战,云敬梧成婚,低调节俭,不铺张浪费,粮草皆供给前线,王后娘娘自然不会高调出席。这是桓帝出行前,云敬梧向他做好的报备。桓帝当时还说:孤成婚之日,云卿缺席,云卿成婚,看来孤也将缺席了。任是桓帝再自信,他也不可能自大到保证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拿下谭国。临行前,他只郑重嘱咐云敬梧,“云卿成婚,自是大喜,只是莫要懈怠了政务,东霁的强大还指望云卿哪。云敬梧称喏。 端木想,这敢情好,由王后娘娘出面,进道清院这事算是成了一半了。 “师父可知,我有什么可以为王后娘娘效劳的?” “阿樱可有好主意?”云敬梧把问题甩给一旁无聊的蓝樱。 蓝樱低头想了一会儿,想起待在宫里的那几日,小婉姐姐告诉她,太医署似乎有些缺货。 “药材。”蓝樱闪着大眼睛告诉端木。 端木升赢两眼放光,喜上眉梢。 自己和阿樱成个婚,怎么就成了一些人社交的场合。舒义要见夜望白,端木大老板要见王后娘娘,云敬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143章 回忆侵袭 云丞相更没有料到的是,绫罗也看准了他成亲的日子。 一个月后。甲午年冬。 江夔率军攻破了谭国王宫,桓帝踏上谭国国王的宝座,受让了降将拱手奉上的谭国国印和全部的人口、土地、资源、矿产。自此以后,谭国归入东霁版图,桓帝将此改名谭地,谭国成为中州大陆永远的历史。桓帝下令,东霁大军进驻谭地,不得扰民,有胆敢侵犯掠夺谭地百姓财产,杀戮谭地百姓,烧杀百姓屋舍的,一律处死。进驻官员要统计谭地百姓家庭情况,视伤残情况,给予补助。一系列怀柔政策下来,赢得了谭地百姓的热烈欢呼。 派遣官员和守军驻地谭地,桓帝和江夔率大军回盛都,一路上东霁百姓纷纷挤上街,恭迎大军凯旋,夹道欢呼,既为江夔的英勇,更为大王的霸气。东霁已经有十年没发生过让中州共主和各诸侯国侧目的大事,桓帝首战告捷,东霁百姓开始相信,也许在桓帝的统治下,东霁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行到宫门前,王后率云敬梧、舒义、宁泣,隰元等文武百官列队相迎。 等整齐严列的军队在宫门前停下,王后微笑着上前一步,走到离桓帝最近的地方,大声迎接。 “恭迎大王凯旋!恭迎上将军凯旋。” 云敬梧、舒义等文武百官皆跪拜相迎。 “恭迎大王凯旋!恭迎上将军凯旋。” 盛都满城百姓亦骄傲激动地跪拜相迎。 “恭迎大王凯旋!恭迎上将军凯旋。” 几个西良人混杂在人群中,看着眼前的一切。 着一身戎装的桓帝从銮驾上走出来,迎着日头立于车辕,一如当年他马不停蹄地从莒地赶回盛都,那么气宇轩昂,那么舍我其谁。他以谭国为例,谁将来妄想像谭国一样滋扰东霁,桓帝决不轻饶,他必定亲征灭了他。 一身戎装的江夔骑在高头大马上,享受属于他的荣光。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英勇、自信,和凛然正气,一如十几年前他从边关回到盛都。他用行动证明,自己依旧能战,他不仅能守好盛都,守好东霁边疆,亦能为桓帝开疆拓土。 桓帝唤众人平身。 威风凛凛地下了銮驾,携起王后娘娘的手,走到云敬梧面前,当着众人面,拿出一珍珠,递给他:“云卿成婚,孤不及祝贺,此乃谭地所获,有喻于美好之意,赠予云卿。” 云敬梧跪拜:“谢大王。”桓帝亲手交给他的时候,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人群中的西良细作小声嘀咕,“桓帝非但没有如他所说得杀了云敬梧,反而如此器重!” 另一西良人说:“我们快回去禀报上卿大人吧!” 云敬梧接过珍珠那一刻,他便知道,桓帝对他的第二个胜利已经迫不及待了。而自己,需要继续让他的军队保持粮草充沛,士气高昂。 。。。 庆功宴后,一天的热闹结束,数月的征伐结束。江夔回到府上,这些日子,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他已经准备好了如何面对绫罗。他急匆匆地跳下马,跑进府。白天的时候,江夔一直没有在人群中找到绫罗,此时,他只想快点见到她。然后告诉她,他心里有她,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他很确定自己的心意,绫罗早已经是他不能放手的人,他会用余生来弥补对她的亏欠。 管家已经率全府上下等着了。 江夔问他:“夫人呢?” 管家头着地,请罪“属下该死,夫人,夫人走了!” 走了? 江夔大步直接往西苑走去。推开屋门,一眼就看到了放于桌上的一个盒子。 江夔走过去打开,“下堂书”三个字异常醒目刺眼。 她,她,走了?离开了? 拿起下堂书,下面是一张字条,用娟秀字体写着: 不亏,不欠,恩缘断! 无爱,无念,无须见! 字条下面是一方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江夔拿起手帕,上面绣着一个字“勇”。 二十年前的记忆涌上脑中。 勇?江夔的乳名叫勇儿,是母妃给他取的,她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做个英勇无畏,铁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方手帕也是母亲生前,他第一次随父王出征的时候交于他的。 当年,十六岁的他在战场上遇到一个受伤的小女孩,她流血不止,江夔给她上了药,然后用母亲的这方手帕给她包扎。 “大哥哥,这上面是什么字呀?”虽然受伤,小姑娘一点没哭,反而很乐观地同他说话,只是她年龄太小,声音里甚至带着奶声奶气,自然认不得锦帕上的字。 江夔看小姑娘微笑得明媚的眼睛,玩心突起,指着那个字郑重地告诉她,“这个字念‘夔’,江夔的夔。” “夔,江夔的夔。夔,江夔的夔。”小姑娘学着他的音调念了两遍,然后笑着说“我记住了。” “是吗?那你可得记牢了,这个字念夔,江夔的夔。” “嗯,大哥哥,你放心吧。这个字念夔,江夔的夔,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小姑娘真,傻!哈哈哈!”江夔刮她的鼻梁忍不住逗她。然后哈哈大笑。 小姑娘也乐呵乐呵跟着笑,笑完之后,纠正他:“大哥哥,我一点都不傻,阿娘说,我很聪明的。” 江夔给她上药包扎,她一直乐呵乐呵地看着自己。江夔问:“很多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受了伤都会哇哇大哭,你怎么不哭,还在傻笑呢?” “我不会哭。我身边有很多小哭包,就我不是。”小姑娘得意洋洋地说,那娇俏的模样简直不要太可爱,江夔忍不住以额头顶住她的额头,再捏捏她胖嘟嘟的小脸逗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江夔问。 “我叫绫绫,阿娘有时会唤我绫儿。” “好,大哥哥我也记住了。” “绫儿,绫儿。”正说着,便有一个妇女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向他道别:“大哥哥,我阿娘来找我了,再见!” “再见!” 绫绫?绫儿?绫罗?那么多年,自己但凡上一点心去关注她,也许自己就能找到一丝痕迹。可是他,始终没有。 江夔收回久远的回忆,瘫坐到椅子上。 嘴里嗫嚅着那几个字,内心绞痛: 不—亏—不—欠—恩—缘—断。断? 无—爱—无—念—无—须—见。无—须—见! 第144章 江夔之失 跟着江夔进到院子的管家,看着主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也不可能把他与白日里,受众人景仰的上将军挂上钩。今日,桓帝细数江夔功勋,再封他为靖安侯,世人尊称侯爷,风光无限,可白日里的风光因为绫罗夫人的离开而悄然黯淡,管家也拒绝了一切来访者,整个侯府亦是沉浸在一片冷寂的氛围中。管家跪在绫罗夫人屋外,说:“小的遵照大人的吩咐,派人时刻盯住夫人的一举一动。夫人一共出府五次,两次去了听书坊,一次去了药房,一次去了宁将军府,一次去了丞相府。参加云大人的成亲典礼后,就再也没回来。小的派人搜遍了盛都,也没有找到夫人。” “出去!”江夔此时不想听他解释,他只想自己单独待在这,感受绫罗的气息。以前很少到这里来,就算来了,他看到的只是人,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绫罗房中的配置,现在一点点从眼中掠过,才发现,这个房间竟是如此简朴空乏。 江夔苦笑。当初,谭王后将绫罗安插入府,他和楼梦佳便明目张胆地指挥府里的管家,嬷嬷,克扣妾夫人的用度。虽然他只表明过一次态度,但他知道下面的人却肆无忌惮地执行了无数次,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妾夫人绫罗在府里的地位如何。难怪当初她说自己要去外面挣钱,真不是要博取自己对她的怜悯和同情,而是在为她的离开做打算。如今她走了,没有带走一点府上的东西,江夔让人送到西苑的两箱宝物,绫罗也没有拆开过,她是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与自己有牵扯。她总是那么得体地拜见大人拜见夫人,她谨言慎行,挑剔的楼梦佳也找不到法子为难她。 谭王后安插的棋子?那绫罗到底为谭王后做过什么?以至于谭氏一派所有的势力全灭。绫罗又为江夔做过什么?以至于完全不擅长盛都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沉迷美人温柔乡的自己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不亏,不欠。是啊,绫罗怎么可能亏欠江夔,儿时一份微不足道的恩情,她已经加倍奉还。还完之后,便断了! 无爱,无念。没有爱,没有思念。相见又有何意义?是自始便无爱,还是爱已消失?无论哪种情况,都让江夔痛彻心扉。 楼梦佳一直想看到妾夫人绫罗哭哭啼啼伤心痛苦的表情,可绫罗就像一个天生不会哭的人。她没有儿时那么喜欢笑了,她的淡漠将她所有的情绪遮掩。但也能想象得到,她从那个时候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到如何就成了谭王后的“远房亲戚”,到如何就成了全府都能欺负的妾夫人,这期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她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朋友给她撑腰,她就像独自飘零在这世间的一株蒲草,既坚韧,又孤傲。江夔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某个时候,不再带头欺负绫罗,就把她当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江夔是在意识到绫罗可能会离开可能会突然消失的时候,发现自己竟是那么不舍。而这些,在离开绫罗的这段时间,他才认真去想,只是等他想通想明白,绫罗却真的消失了。他失去了她,他想,这世上没有了绫罗,也就没有了江夔。 楼梦佳的死让江夔痛苦,是因为那十余年若有似无的情绻缠绵。 绫罗的离开让江夔痛苦,是因为悔恨、亏欠、错过、失去。 那天晚上,江夔将自己锁在绫罗房间一整晚,没有点灯。管家不放心,轻手轻脚靠近,能隐约听到黑暗中大人的抽咽声。只有在王爷和王妃双双殉国的时候,大人才流过泪。 第二日,江夔从西苑出来,双眼肿得通红。 这几天,他是不能见桓帝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府。在之前,管家壮着胆子建议他“大人,要不戴个面纱吧!”管家心里想的是,可不能让盛都百姓见到如此颓丧的侯爷。江夔也接受了这个建议,任由管家拿了个灰色斗篷往自己头上罩,他心里想的却是,以前绫罗也常常是带了面纱出府。 。。。 西良王宫。 国主宇诏令上卿大人姚岁入宫。就东霁桓帝收权、重用云敬梧和灭了谭国之事分析西良当前所处的形势。 这个时候,国主宇想起了以死明鉴的常善大人。正如常善大人所担忧的,放了云敬梧,就等于放虎归山。桓帝也是有魄力,在文武百官都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他还能重用云敬梧,让他从大司农就直接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的位置。然后就将国家大事交于他,两年时间不到,云敬梧不仅让东霁恢复生产,百姓恢复日常生活,还帮助桓帝收权。桓帝首战虽然灭的是一个小国,但也给中州各诸侯国以震慑。其他有心之国再不敢妄动,甚至开始巴结投诚东霁。 “这个云敬梧,还真是让人意外呀!”国主宇说,“他也是癸乙先生的弟子,也来自首阳,莫非覃国师所预测的克星并非赵卷,而是此人?”近段时间,国主宇认真对比了赵卷生前之成就与云敬梧目前之成就。赵卷让江酒在权力斗争中多活了几年,而云敬梧却实实在在地让东霁从要死不活的边缘缓了过来,从目前趋势来看,东霁发展壮大的趋势似乎已然成型。 “吾王,克星之谈纯属子虚乌有。” “哦!姚卿何以有此一说。” “吾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姚卿的无极堂的人在盛都许久,定是有什么好消息是寡人所不知道的。姚卿快些说与寡人听。” 为了听姚岁其二的故事,国主宇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 “在舒义的举荐下,桓帝重用庶民云敬梧,我无极堂的人自然要对此人调查一番,从他老母的身上,我们发现,此人,注定活不长久。” “莫非有何隐疾?” 姚岁点头。这也是当初他没有杀了云敬梧再回西良的原因,一个注定活不长久的人,他倒要看看此人能刮起什么风,掀起什么浪来。 “云敬梧老母在盛都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跑各个药铺,为云敬梧寻各种医治先天心肺疾病的药方。我无极堂的人已探查到,云敬梧他老爹就是得此病死的,当时不过三十来岁。从云敬梧这一年的情形看,已经开始有发病的迹象,他急着成婚,不过是想留一个种而已。故而,依臣看,云敬梧此人,怕也不长久了。”在姚岁看来,云敬梧所谓的着急,是因为堂堂东霁丞相成婚,如此大事,却没有一个与之身份地位相匹配的宴礼。 第145章 情义归属 “如果,如果她老母找到了医治心肺疾病的良药,那。。。”国主宇有些担忧地问到。 “云老母四处询问一味叫血须子的药,她又怎么知道,天下间除了共主幽暮有一株血须子,这味药已经绝种了。”姚岁知道血须子是因为他是幽暮座上宾的原因,更因为幽暮女儿钟情于他。 “姚卿,我们既然知道扼住云敬梧咽喉的东西为何物,那就不能给他活命的机会。” “中州开春祭礼,天下诸侯皆会到中州朝拜,俟时,吾会比各诸侯王先至中州与共主幽暮谈论这一年发生的大事。吾定会见机行事。毁了血须子。” “只希望姚卿不要因为美色误了大事就好。” “大王,臣的发妻只有昭阳公主一人。” “男人有几个妻子很正常,听说那幽汝公主也是美人胚子,寡人也不是要你拒绝了幽汝公主,只要姚卿为我西良计,昭儿定也是不会怪罪于姚卿的。” “大王放心,在臣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得上西良。” 国主宇点头称赞,“甚好!甚好!” 。。。 而此时的丞相府。 已是深夜,云丞相还在夜灯下执笔写些什么,不时地捂嘴咳嗽,这两天天寒,他是感冒了。已经成为丞相夫人的蓝樱,端了一碗药进来,唤他:“公子,休息!”蓝樱一如既往地喜欢唤他公子,成亲那天,云敬梧提醒蓝樱要改口唤“夫君”或“相公”,蓝樱尝试了下,感觉还是公子顺口些,便摇头拒绝了。云敬梧没有强求,因为他似乎也不喜欢唤“娘子”“夫人”,还是“阿樱”更亲切。所以他们之间,一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变。 云敬梧在书卷上写完最后一个字,起身伸伸懒腰,走到椅子上坐下。揭开碗盖,熟悉的难闻的药味就进入了鼻孔。以前是母亲每天督促他喝药,如今变成了阿樱。成亲前日,母亲和阿樱聊了一夜,自成亲之后,母亲便一身洒脱地收拾包袱回了首阳。想必她把关于自己的事都告知了阿樱,不然这段时间阿樱也不会把重点转到他的身体上。 蓝樱没有母亲的唠叨絮语,她常常是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看他喝药时,便皱紧眉头,说“苦!” 云敬梧有时会逗蓝樱,将药碗递到到嘴边说:“要不,阿樱帮我喝。” 蓝樱便会以叹气代替同情,公子真是幼稚!尤其是喝完药之后,伸手问她要蜜饯,更幼稚。蓝樱还不得不给他,因为他总是表现得苦不堪言,甚至装模作样地说“阿樱不心疼公子,连颗蜜饯都不愿给!”。幼稚如斯,蓝樱有时在想,难道公子在宫里和桓帝商讨大事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吗? 云敬梧喝下药之后,蓝樱说:“阿樱发誓,治好公子。” 云敬梧睁大双眼,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他云敬梧自恃有才,也只能与人斗,阿樱竟然妄想与天斗。 蓝樱接着说“血须子。” “这是什么?”云敬梧问。 “药。” “治我的?” 蓝樱点头。任是云母找遍了盛都也没有找到血须子,她问蓝樱可会代替她继续找,这是她对儿媳的唯一要求。蓝樱答应了她。这是她向云母做的承诺,亦是她守护公子,向自己做的承诺。 行吧!有一个目标去为之奋斗总比无聊得好,云敬梧任由自己的母亲和阿樱去折腾,至少在母亲这么多年的努力下,他确实比父亲看起来更健康些,这样他可以继续为东霁付出。 “阿樱,困了。我们睡吧!”云敬梧灭了灯,搂着他心爱的阿樱沉沉睡去。蓝樱却在想,明日,放飞云雀,问夜望白血须子的下落。 。。。 宁泣收到宁阙来信,镇南关发生了一些骚乱,一些百姓听闻大王打了胜战,开启了他开疆拓土的大业,加之南疆本就小国林立,说不定哪天战火就燃到了镇南关,不少百姓怕祸及自身携家眷往南杵国迁移。 咨议室里桓帝听着宁泣的汇报。 “所以宁将军打算亲自回镇南关主持相关事务?”桓帝问。 “宁阙年纪小,很多行政事务并不懂,臣怕他鲁莽行事,伤了国之根基。” 宁泣想,如果宁阙劝不动南关百姓,他也许会动用武力,那时就更容易引起百姓骚乱了。宁泣认为自己有必要回镇南关。 “那宁泣将军可有信心处理好此等事务?” “这两年,臣待在盛都,听过大王、云大人和舒大人的管理之法,而且也,”宁泣看了眼云敬梧,那眼神里有一丝落寞,有一丝无奈,继续说:“而且臣也跟着云相大人做过一些事,故而,臣自认可以做好。” 桓帝再询问云敬梧和舒义的意见。 两人皆无异议。现在盛都已固,云敬梧让盛都百姓恢复了生产生活,舒义为朝堂寻的各类人才也已经安置在相应的位置,虽然可能一时还起不到江夔大统领和宁泣那样的柱心作用,但总是要给年轻人足够丰沃的土壤和空间,让他们自己成长,相信将来便有无数个江夔,无数个宁泣,一起守护盛都。 桓帝准允了宁泣的请求。宁泣不日将启程回镇南关,此后,她也许,不会再回盛都了! 宁泣告退前,最后看了眼云敬梧,算是为过去一段时间若有似无的纠缠画上一个句号。 桓帝望着换回男子劲装的宁泣远去的背影,叹一口气,指了指云敬梧,佯装抱怨说:“云相啊云相,我这咨议室里本来就没几个人,你还给孤赶走了一个。” “臣惶恐!”云敬梧拱手,这个锅他只有背着了,不然他总不能回怼大王,要是他真娶了宁泣,那桓帝就不是嗔怒,而是警惕了。 “不过,听舒义说,蓝樱是隐阁阁主夜望白的妹妹,这两年,夜望白隐阁名气可是越来越大,蓝樱也不算高攀云相。”云敬梧娶了一个护卫,在百官口中不免有些微词,桓帝这是在安慰云敬梧。 可舒义有更好的安慰的话:“还得是真爱无敌呀!” 此话一出,桓帝和云敬梧纷纷看向舒义,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便已了然。这舒义,怕是红鸾星动了,看来他对父辈给他指定的娘子甚是满意呀! 知晓了身边重臣的情感现状,桓帝转身看向中州地图。征伐谭国,主要是灭他国嚣张气焰,扬东霁国威。桓帝的志向绝不止于此。 桓帝指着西边的济城和漫城,问:“云卿,舒卿,你们说,我们来年能吃上这儿的梅子吗?” 云敬梧和舒义对视一眼,他们果然猜得没错,桓帝接下来便是要拿回割给西良的济、漫二城。 第146章 天涯寻妻 “大王,可是我们与西良签署了三年无战协议。”舒义担心师出无名,受中州各诸侯国唾骂。“三年协议期未到,此时出兵,怕有不妥。” “哦,是吗?”桓帝反问,“西良上卿大人派无极堂的人渗入我盛都,搅乱朝堂,这难道不算背弃协议吗?” 当初桓帝要云敬梧一定揪出组织四方势力围攻盛都的背后之人,他就隐约感觉是西良人在作怪。便是为此时出征西良提供最好的理由。 不过,就算云敬梧最后查出背后之人不是西良人,桓帝也定是要拿回济、漫二城的。他要壮大国威,称霸中州,怎么能容忍东霁国土丧失于西良。揪住姚岁的这个把柄,只是为桓帝提前收回济、漫二城提供了说服天下人的理由。 “再说,这并非孤一人的愿望,济、漫二城之失始终是堵在西关将士,堵在谈域胸中的一口气,谈域已给孤来信,这几年,他时时望着济、漫二城方向锥心刺痛,如今听闻我东霁大军打了胜战,西关将士个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正准备去济、漫二城过年。” “大王不打算用侯爷吗?”舒义问。 桓帝摇头,小婉给他说了绫罗夫人离开的事,他想,这个多情男子短时间内应该不具备作战能力。 宁泣刚回到府上,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了一天的江夔大人。 她知道他所为何来,宁泣不理他,径直往府内走去。 “宁将军,你一定知道绫罗在哪,对不对?”江夔跟在她身后,肯定地问,被宁府的家丁拦住了。 “不知道。”宁泣没回头,大声回答他。 “你骗人。绫罗到过你府上,她本是来安慰你,你却助她从管家眼皮底下逃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她的去向。”江夔的声音更大,借此再对拦着他的两个家丁吼道:“让开。” 江夔大人的气场是如此之大,虽然宁将军早已吩咐,家丁还是往旁边退了一步,让江夔跟着宁将军进了府。 “我要找到她,宁将军,求你。”毕竟有求于人,江夔试着放低姿态。 宁泣看着拦在她前面,面容有些憔悴的江夔大人,只叹了口气,说:“大人,其一,绫罗铁了心要离开你,就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更不会对我说,虽然我也问过,但绫罗心里明白,万一大人有想法,第一个要问的就是我,所以直言不会告诉我。所以,从我这里,大人怕是要失望了。其二,绫罗说过,她与大人无缘,就各自珍重。人生苦短,莫要将时间和精力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还是当及时行乐!” “你真不知?” “你何时见我宁泣说过谎。” “哼,枉费绫罗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就任由她一个孤女流落世间,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大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问题是,大人有资格替绫罗抱不平吗?”宁泣鄙夷地一笑,越过他往里走去,同时让家丁送客。 “宁将军,”江夔在她身后喊:“我和绫罗的缘分今生今世都断不了,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找到她的。” 这些天,江夔循着绫罗的足迹,去听书坊,去端木坊,去盛徕坊。江夔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想要找寻到绫罗一点点的踪迹,他相信,只要有一个微微的掠影,他就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可是,没有,绫罗是真的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管家说,绫罗离开前,去过听书坊,去过宁府,去过丞相府,可宁泣和云敬梧都否认见过绫罗。江夔失落地走在街头,走到一家药铺,想起管家说,绫罗也去过药铺,他便有意无意往里面走去,也许天意使然,他确实走进的是绫罗进去的那家药房,他随口一问,药倌告诉他,绫罗夫人在这儿拿过保胎药。 保胎药?! 江夔两眼放光,他好像在苦苦寻觅中,终于找到了那一缕和绫罗连着的似断非断的牵绊。 次日,江夔入宫面圣,请大王准许他离开朝堂。 “王兄要辞官隐退?”桓帝只道伯侯会颓靡一段时间,没想到他一大早就拿了官印直接向桓帝辞官。 “是,大王。这么些年,臣已知晓,臣更适合漂泊江湖,不适合待在盛都为官。” “王兄,”桓帝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江夔面前,双手将他扶起,说:“王兄莫要妄自菲薄,王兄这十多年为百姓做的事先帝知晓,孤知晓,盛都百姓知晓。云相是改组了御都营,也只是换了一种管理制度,可人还是王兄亲自训练出来的那些人,他们的坚持和信念始终承自王兄。王兄对他们而言,仍然是最值得敬佩的人。就算为了王兄辛辛苦苦培养的这些人,王兄也不愿留下来吗?” 桓帝是要真心留他还是假意,江夔看不出来,只是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这次,江夔都只想按自己的心意来做选择。 “大王,臣去意已决。” 桓帝看他半晌,叹一口气说:“罢,王兄心不在盛都,遗落在了天涯的某一处。王兄的伯侯之位孤不会收回,等王兄找回心,王兄是想继续守卫盛都守卫宫墙,还是想守卫边疆,孤都准允。孤不能没有王兄,东霁不能没有伯侯。” 自江夔记事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守护东霁,盛都也罢,边疆也罢,也许他最终还是会回到属于他的位置上继续呕心沥血,挥洒血汗。对于桓帝的这份期待,江夔没有拒绝,只道:“守我东霁,护我百姓,夔之使命!” 桓帝拿起酒杯,敬他:“望王兄早日归来!” 江夔重重点头,一饮而下。 江夔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王后娘娘。“伯侯大人!”王后娘娘叫住了他。 “娘娘有何吩咐?” “只有一言相赠:绫罗非无情无义之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谢娘娘!”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绫罗,天涯海角,我都一定会找到你,我会用余生来弥补你。 第147章 城外送别 城外情义亭。 云敬梧,舒义,蓝樱,隰元,还有舒义的夫人司空茹,已经等了一会儿,温好酒,为宁泣将军送行。 宁泣头发高高束起,尽显洒脱大气,换回了戎装,红色劲装穿在身上,衬得她的挺拔和傲骨。女子英豪,一如当年那样让云敬梧惊艳。 宁泣远远地也看到了他们,俯身对随从说等她一会儿,便骑着她那匹叫“克南”的马往情义亭行来。这两年,在盛都,她宁泣有过迷惘,有过纠结,有过一般女人的“儿女情长”,可那都不是真正的宁泣,真正的宁泣应该是洒脱的,应该是策马奔腾的,应该是不委屈依附任何男人的,无论他是大王还是丞相,宁泣都是能攻能守让一般女子望尘莫及的独立女将军。因为是这样的宁泣,才会有为她送行的朋友。朋友,比情侣,让宁泣更自在,更欢喜。 “好马!”宁泣走近,隰元忍不住夸宁泣的随身战马。 “那隰大人要不要过去帮宁将军牵一下马?”上卿夫人司空茹开玩笑说。 隰元摆手,“诶,马是好马,酒也是好酒,我得先陪宁将军喝两盅。阿仆,去,帮宁将军牵马。”隰元唤随从去做牵马的工作。 阿仆领命而去。 宁泣大方地和他们打招呼,有朋友相送,她自然高兴。当蓝樱把一盒糕点递给她,让她带在路上吃的时候,宁泣也是大方地抱拳谢过,然后接下。 在情义亭,他们一起喝酒,一起述说这两年在盛都的经历,尤其是怎么一起惩治那些一毛不拔的达官贵族,一起捣毁了四方势力。他们很有默契地没有提任何感情的事。 “云大人,我看了你的论战,有些不明,请教云大人。”宁泣说。 “宁将军客气。将军请说。” “兵从何来?” “五家为一轨,轨设长。十轨为一里,设有司。四里为连,连设长。十连为乡,乡设良人。这样来实行军令。。。。” “何以和兵?” “卒伍之人,人与人相保,家与家相爱,年少同居住,年长同交游,祭祀同祝福,死丧相抚恤,祸福相关切,居处相娱乐,行作相配合,哭泣相哀悼。因此,夜间作战声音相闻,就可以不乱;白天作战,眼睛一看,就可以相识。” “五战为何?” “战衡、战准、战流、战权、战势。” “何意?” “意为:在平衡供求上作战,在调节物价上作战,在物资流通上作战,在运用权术上作战,在利用形势上作战。这就是所谓经过五个方面的战斗就可以作用到军事上了。” 宁泣认真地思考云敬梧的构想,不通过将士上阵杀敌来谋取东霁强盛,而是通过其他方式。自古至今,罕有先例,但不知为什么,宁泣竟然相信他能做到。 “好,云大人,宁泣等着看您实现您心中的强国之道,我镇南关将士也拭目以待。”不战而强,这可以让多少将士免于战祸。 “宁将军,你不可对敬梧兄太过相信,还是要一如既往地训练将士呀!”舒义说。 “舒义,我懂,不会懈怠的。”宁泣回他,云敬梧有他的新法,那是桓帝推行改革的必须。宁泣亦有她的旧法,那是她宁家世代传承的经验和信念。想要壮大东霁,不能少了云敬梧新政,当然也不能少了宁家军。 他们又笑谈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了。宁泣该启程了。 宁泣看看蓝樱,又看看云敬梧,意味深长地一笑,说:“丞相夫人,可否出来一下,我有一些话想同你讲。” 宁泣邀请蓝樱说悄悄话?不仅蓝樱没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 蓝樱起身随她走到亭外。 “宁将军那马的确好哇!”隰元找了个理由,也走出亭子,走到马侧面,伸手抚摸马的鬃毛。呃,顺便偷听一下,这两个女人在说些什么。 “敬梧,她们在说什么,蓝樱刚才看你的眼神,似有些奇怪呀!”舒义好奇。 “定是在说云大人。”司空茹猜测。 隰元很快回来了。 “云大人,”隰元压低声音,有些兴奋地把他偷听到的话告诉他,“云大人,你惨了。我刚听到,宁将军对丞相夫人说什么,不服,狠狠打,就听话了!” 云敬梧惊异地抬起头,又看向宁泣和蓝樱,而她们同时都面带笑容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扭过去了。 那个笑,让云敬梧惴惴不安,这宁泣,都要离开了,还要摆他一道吗?亏得自己方才那么激情四溢地同她讲自己的治军之法。 舒义亦是闷声一笑,不嫌事大地说:“敬梧,改天我送你一套护具吧,是护脑袋还是手还是脚?你自己选。” “你还是先给自己准备吧!”云敬梧没好气地说。 “茹儿可不像蓝樱。”舒义争辩。 他家司空茹温婉贤惠,才不像蓝樱,只会舞刀弄剑。 宁泣和蓝樱回来了,蓝樱回到自己的位置,宁泣没有进亭子,而是向他们抱拳告辞。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请留步吧!我也该启程了,若有再聚日,宁泣再与各位畅饮个痛快!” “宁将军保重!” “宁将军保重!” 。。。 众人走出亭子,目送宁泣跃上马,疾驰离开。 “我们也回吧!”舒义说。 蓝樱走在前面,云敬梧紧走两步靠近她。用极低的声音说话,也许是风使力,后面的舒义和隰元也听到了。 云敬梧说:“阿樱,我跟你说,宁将军的话不可信,她很多都不懂的。” “不懂什么?”蓝樱问。 “就是,她不懂:夫君,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云敬梧忐忑地劝说。 蓝樱回“哦!”然后莫名其妙地笑。这让云敬梧始终心有不安。 “阿樱,你听我说。。。”云敬梧还在为他的人身安全喋喋不休,后面的舒义只道,“原来,能惹得我们这个云大人坐立不安的只有蓝樱呀。” “看来,这段时间,云大人要睡不好啰!”隰元幸灾乐祸地补充。 乘着落日余晖,除了那个惴惴不安的云丞相,众人皆是心情愉悦得谈笑着下了山坡! 第148章 山间埙声 六年后。 晨雾中,两个精明干练的随从一左一右,骑马在前,两匹骏马拉着辆宽敞的马车在后,缓缓行进在山中道路上。一只漂亮的雀鸟时不时盘旋在车驾前面或后面,飞得累了,就停下来,车夫会拿出一点吃食喂它。雀鸟吃饱喝足后,会在它的窝里休息。不一会,从马车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所饰衣物自然比不得中州首富端木升赢,但从他深邃的眼眸里,能看出沉稳和智慧。往车夫另一边的车辕走去,坐下,拿出埙,又转过头隔着帘帏望了望车里的人儿,而后将埙放在嘴边。悠悠埙音,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和轱辘的车轮声,一阵一阵,一缕一缕,回荡在空旷的小山村里。 早起的三五农夫,扛着锄头走进自家田地。在开启一天的劳碌前,宁谧的山村传来的悠悠的埙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这几年来,口口相传,百姓都知道,有一个被贬谪出盛都的大人,带了两个随从,一个车夫,坐着一驾宽敞的马车,周游在东霁的各个山村角落,每至一处,会与当地官员座谈一天,或亲自到田间地里头,或者市集走走问问。隔着晨雾,农夫们知道,云大人又在为大王巡视考察东霁的民生发展了。 过去几年间,东霁桓帝一鼓作气拿回济城、漫城,之后,为了显示东霁国威,桓帝多与周边诸侯国作战,胜败参半,于东霁而言,非但没有增强国力,非但没有让百姓过得更好,反而让很多寻常人家的儿郎死在了战场上。朝堂多数大臣屈于大王的威严,不敢多言。而云相,却敢于向大王劝谏,数次劝谏大王罢兵止戈,休养生息。一开始,大王听而不闻,后来,被劝谏得多了,自觉让整个军队都没了斗志,于是一怒之下,罢了云相职位。云相在东霁渐渐消失在百姓的视野中。一年前,伴随着绵而悠长的埙音响遍山村,响遍东霁的各个角落,百姓知道了有一个全国巡视的官员,然后,经人们不断打听,知晓了那就是曾被罢相的云敬梧。人们只知晓伴随他的是三个功夫极高,办事极利索的三个随从,还有一只漂亮的雀鸟。却不知他那大马车里有什么。 埙音渐渐消失,农夫知道云相已经走远了,他们这才迎着朝阳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洒下汗水,收获果实。 一年前,云敬梧自盛都出发,先是回到霁东首阳,祭拜过世的母亲和癸乙夫子。然后带着随从,驾着马车从东出发巡视,经过镇南关,经过西关,到了北境。这一年,他走遍了东霁大江南北,最后一站,到了桐城。 在崔城主的英明治理下,这里与数年前的灾荒模样截然不同。 车夫驾车到了桐城城墙下,对车里的大人说:“大人,我们到桐城了。” “朔风朔雪可回来了?”车里的声音问,朔风朔雪便是云大人的两个护卫,此前他曾派他们去办事。 “尚未,大人可要等?” “阿爹!”车里的云大人没出声,一个小姑娘糯糯撒娇的声音传来。 “不用,我们先进城。” 车夫领命重新驾车往里走,车里传来父女俩的对话。 “阿爹,我们这次可以见到舅舅吗?” “心儿想见舅舅吗?” “嗯!” “阿爹也想见到他。” “见到舅舅,娘亲就能醒过来吗?” “也许吧!” 马车里,云敬梧搂着他四岁的女儿,和她一起看向那个安静睡着的满头白发的年轻女人。 阿樱!我们已经聚集四件宝物,神农仙人说,等我们聚齐蛊雕血、玉蝉、九天息壤、天山圣水、九曲珠、龙骨、混沌青莲和炼药神医八件宝物,你就能醒过来了! 。。。 在去见崔城主之前,云敬梧一行人先进了家客栈,等着给崔城主的见面礼。 这时候,夜望白确实如期而来。与数年前相比,他已经是中州鼎鼎有名的隐阁阁主,气度非凡。凡是有需要情报的,只要出得起价,隐阁就能提供。此前隐阁只做东霁的生意,而现在,他的生意已经遍及中州各地。 “舅舅!”云舒心奔着两条小短腿跑向夜望白,夜望白一把把她抱起。对于这个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了整整一年的外甥女,夜望白是疼的不行。 “心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老爹是怎么养的你?”夜望白一边捏着小孩的细嫩小胳膊,一边埋怨云敬梧。自己交给他的时候,心儿明明是白白胖胖的,而现在,除了眼睛变得更加明亮澄澈,整个身体都瘦了一圈。 “是朔雪姨姨教心儿练拳练瘦的。”云舒心解释。 “你这个机灵鬼,这么小,就知道护食了。”夜望白捏捏她的小脸蛋,抱怨道:“舅舅给你把屎把尿的时候,你老爹还躺在那要死不活呢,现在你倒为他说话了。” 云舒心抱紧夜望白的脑袋,用小嘴贴近夜望白的耳廓,放低声音,奶声奶气地说:“舅舅最好了,心儿只是不想让阿爹伤心。”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明着是安慰,怎么倒像是要让舅舅伤心了。还真是跟她爹一个德行。 夜望白用眼神教育云舒心,云舒心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便闭了嘴,只是抱紧舅舅。 等这一大一小温馨完,云敬梧让云舒心去外面看看朔雪姨姨回来没。 夜望白这才放下孩子,进了屋内坐下。 云敬梧给他斟了一杯酒,问:“天山圣水?” 第149章 八件宝物 云敬梧给他斟了一杯酒,问:“天山圣水?” 夜望白从袖中取出一个绿色小瓷瓶,放在桌上,说:“这可是我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回来的。你是不知道,那西天天山有多远,荒漠、雪山、万丈深渊,万亩沼泽,随便一处,都让我差点回不来了。” “多谢!”云敬梧接过瓶子,由衷感谢。 “别别别,”这么正式的感谢可让夜望白受不了,自己给他说这些可不是要他感谢的,而是要他夸奖自己有多了不起有多能干。“你就说,我是不是最厉害的,是不是比你这个落魄云相有本事。” “那是自然。”云敬梧顺着他的话说,极大地满足了夜望白的骄傲心。 “话说,你现在集齐了几件宝物了?” “圣水,九天息壤,玉蝉子,还有阿樱自己有的蛊雕血。” “也才四件。” “端木去了渠国。” “嗯”夜望白点头,如果说谁能从视钱如命的渠国国主那里拿到九曲珠,也就只有端木升赢了。这些年他一边跟着道清院夫子周游天下听学,一边继续做事业,凭借其巨额的资材和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已经成为各诸侯国不可磨灭的存在。在小诸侯国间,更是招摇过市,开国和卫国甚至直接招引端木做了丞相。 “那么九曲珠也是你的了。” 云敬梧点头,端木筹钱的本事大,可他用钱的本事更大,只要对方对财富有兴趣,端木就能获得他想要的。 “对了,你跟我讲讲你是如何得到玉蝉子的,听说这是一个得道之人羽化成仙之后的舍利子,被你无意拾得。” “玉蝉大师的确是方外高人,梧有幸与其十日坐而论道,大师教会梧许多,梧曾有意归之。” “哦?竟然有这种事?”夜望白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好奇云敬梧最后做了什么选择,毕竟向来都是云相说服其他人,还没有能说服云相的。 “大师说,梧之机遇未到。” “是因为有妻女要抚养?” “不全是。” “因为东霁?” 云敬梧点头。云敬梧被罢相,封了小小的巡视官,说心里没有落差是不可能的,加之蓝樱醒来遥遥无望,在与玉蝉大师促膝谈论人生哲学之后,便想罢了这一场人世折腾,随大师追求更高的忘我的无我的境界。玉蝉大师告知他:“梧尚年轻,梧之才、梧之志在济家国,不在善自身。” “可家国无梧立锥之地!” “非也!”玉蝉大师摇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掏出一枚玉蝉,说:“玉蝉有被染上尘埃的时候,所以总要不停地擦一擦,但即使被染上尘埃,玉蝉也总还是玉蝉。”桓帝有双眼障目的时候,但那个一心为民,一心要强大东霁的桓帝是没变的。其实桓帝也没有完全弃了云敬梧,只是前些年的劝谏,确实惹恼了桓帝,他便让主战的司徒大人接了云敬梧的相位,让主休的云敬梧做了小小的巡视官,为他走访东霁的各个旮旯角落。 玉蝉大师之意,云敬梧需要韬光养晦,等待玉蝉再次发光发亮,或者助其发光发亮。 云敬梧明了大师的指引,只道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而后,玉蝉大师将玉蝉赠送云敬梧,说,玉蝉确实能治病救人,尤其是能让心里澄澈明亮起来。 夜望白听完云敬梧所述,只叹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如果苦求,或是硬抢,没有人能得到玉蝉子,而要从高人手中得到玉蝉子,必定是要与之进行一场心灵对话才可成。 “那玉蝉大师可真坐化升天了?”夜望白问。 “是,也不是。总之,天上地下,渺难寻踪。” 方外高人多讲一个“缘”字,夜望白了然。 “那九天息壤呢?九天郡的百姓都找不到的东西被你找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花了五天时间丈量九天郡的荒地,然后以井字田的方式将九天郡的所有土地都纳入耕种范围,通过奖励农耕的方式,引来了周边的农人积极开荒种地,这才翻新找到了九天郡人都未曾见过的九天息壤。” 九天息壤本是老天馈赠,富含多种矿物质,对农作物繁衍生长多有奇效,可前些年,大王征兵作战,不少百姓战死,务农的人少了,导致土地成荒地,只有野芦苇疯狂生长。 神农氏当初提的八件宝物,加上端木从渠国即将得到的九曲珠,云敬梧已得其五。 “那接下来,龙骨和混沌青莲,你要如何取得?还有那个现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第八件宝物,也许是让你去摘天上的星星,你又如何能拿得到。”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神农前辈既然说了八件宝物,我想,他不会是哄着孩子玩的。” 希望如此吧!夜望白心想。 云敬梧接着说:“混沌青莲现不知是何物,但龙骨确定在中州共主那,梧希望崔城主能助梧取来。” 这是云敬梧到桐城的目的。近段时间,共主幽震修建王宫别苑,请了技术最好的桐城工匠,崔城主的人不日将去往中州中都,云敬梧希望能从此突破。 “那崔颢如何肯帮你?”夜望白和崔颢打过交道,此人有些,呃,不太好说话。 “夜兄可听说了桐城大盗的事。” “当然。听说此人盗尽桐城及周边的各种宝物,官府多次派兵捉拿,却毫无所获,还时不时地被他留字奚落。” “的确如此,梧打算帮他除了此盗贼。” 正说着,云舒心已经跑进屋里,奶声奶气报告说:“阿爹,阿爹,朔雪姨姨回来了。” 朔风朔雪架着一个罩着头套的人随后进来,他们已经抓住了为祸一方的桐城大盗——盗跖。 第150章 官贼相护 还真被他抓到了? 夜望白和云敬梧带着桐城大盗去见城主崔颢。 只是当崔颢看到被擒拿的盗跖时,“呵呵呵”干笑两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感激涕零。 确认了盗贼身份和盗贼所做之事后,崔颢当着众人面将盗跖关进了大牢。 当年,云敬梧是以赈灾大司农的身份到的桐城,那么多年过去,再见,有老友重逢,世事变迁的苍凉感。虽知云敬梧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巡视官,可桐城城主崔颢并没有因此漠视,而是摆好酒,恭迎他们,这让云敬梧和夜望白为此前的小心谨慎生出一丝尴尬。 三杯酒下肚。崔颢问:“云大人一路辛苦,到了崔某这偏僻之地,不知有什么可为大人效劳?” “无甚要事,”云敬梧善于察言观色,方才审讯盗贼的时候,崔城主的表情有些奇怪,在忙自己的事前,云敬梧想知道他献给崔城主的见面礼到底能起作用否。“城主,云某一路行来,沿途听说了无数关于桐城大盗的偷窃事宜,不知此人具体盗窃了何物?” 你抓的人,你还问我?崔颢腹诽。不过他还是让师爷把案宗拿来了,亲自摊开,放到云敬梧和夜望白面前。 正月初六,盗走商贾林家一枚玉石。 正月十四,盗走于家一副金箸。 二月初十,盗走韩家一个金钵。 三月初三,盗走李家一套锦衣。 。。。 夜望白一路看过去,有些不明白地问:“城主为何只记盗跖从富贵人家盗走的宝物,却不记从穷苦人家盗走的东西?” “非不记,我总不能随意编纂吧!要是这么做,那些个贫民百姓还不踏破了我这城主府。” 云敬梧轻抿佳酿,了然一笑,知晓了城主此前的表情所之为何。 夜望白很快也明白了,他看一眼云敬梧,把云大人不能说的话说了。“官贼相互,崔城主好生厉害!” “冤枉哪,”崔颢摆手叫冤,“云大人知晓,我这里的人大多靠手工艺为生,对于像盗跖这样的江洋大盗,崔某多次派人追击,可都被他逃脱了。”看看两位贵客莫名其妙的微笑,崔城主继续提供佐证,“师爷,拿上来。” 一旁的师爷再次将一堆证据拿出,是盗跖盗窃宝物后留下的侮辱官兵和富贵世家的字条。 韩鬼昨日在城东暴力收租,派家丁打伤数人,分点给盗某呗! 罗鬼近些日子娶了张大富家肥妞,收受礼金无数,盗某对玉如意甚为喜爱,可要守好了,今夜子时盗宝。 林鬼,不救拿你一颗玉石吗?还报官?看来你是另一颗紫金玉也不想要了?那盗某戌时来取。 。。。 凡此种种,累计有数十条,和方才案卷上相同之处是,盗跖所盗之人皆是桐城及周边大富大贵之家,尤其是欺压百姓的富豪之家。 “如此,云某便知晓城主的人为何抓不住盗跖了。”盗跖将宝物盗去,都换成钱财,分发给桐城及周边的贫苦百姓。因为与“桐城大盗”一起声名远扬的还有一个“扶贫义士”。就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至少也有一些交易。 “这么看来,这位盗跖所做之事皆是好事啰?”云敬梧问。 “崔某可没这么说。” “可云某觉得是,兄长觉得呢?”云敬梧转头问夜望白。 云敬梧的表态意味深长,夜望白都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和崔颢“攀关系”。他说的从崔颢这里找突破,不会就是这个从不失手的盗跖吧?这样想过之后,夜望白姑且试一试,“盗跖所行之事,手段是有些不光彩,但本意和结果算得上侠义之举了,堪称‘盗侠’。可夜某觉得,盗跖之所以能成功,只是因为他只盗桐城及周边的大富大贵之家。如果是其他地方,怕就不会得手了吧!” 敢质疑他盗窃的本事?什么“盗侠”?明明是“侠盗”好不好,落脚点在“盗”,他盗跖没有盗的本事,何来“侠”的义举。伏在屋顶偷听的人心里甚为不服。他今晚就让他们瞧瞧他盗跖的本事。 “这个,不好说。”崔颢看出来了,此二人对这个盗贼好像过于有兴趣了。他们又不明说想干嘛,自己在这猜也猜不出来。 之后,他们又闲谈了一些,云大人例行公事询问了一些民生问题。不得不承认,拥有工匠本事的桐城人,的确比其他地区的人更富足。此外,云敬梧还找到一个原因,那就是崔城主一贯履行的开放政策,桐城的工匠业务不局限于桐城,亦不局限于东霁,而是遍及整个中州。桐城墨家工匠,分布于中州各地,亦闻名于中州各地,这也是崔城主管辖内的桐城人能为中州共主修建宫殿的原因。崔颢对桐城的这一特色和优势颇为得意,对有兴趣之人总是侃侃而谈,恰好,云大人就是这样的人,故而一番交谈下来,他们的关系仿佛一下回到数年前,像老朋友般,融洽且交心。 云敬梧了解到,墨家工匠五日后将启程去往中州中都。 当日晚,本应当在桐城牢里待着的桐城大盗再次活跃在桐城的各个屋顶檐角,很快地,他便悄无声息地来到迎宾客栈,也就是云敬梧一行人下榻的客栈。这次他的目标是夜望白随身携带的玉葫芦。夜半三更,当更夫敲完三更时辰,夜阁主的寝房内只留下了一张写着“借夜阁主玉葫芦一观,明日子时归还”的字条。 浅眠的崔颢在脚步声落在他房顶的时候就醒了,他叹一口气坐起来,对着屋顶说,“跖兄,你不会真去招惹夜望白了吧。” “正是。”盗跖翻身挂到檐下,自己动手开了窗户,纵身跃进屋内,又两个翻身坐到桌边凳子上,将玉葫芦放到桌上展示他的成果。一连串的动作,除了衣袂浮动发出的极其细微声音,再无其他。 崔颢披了件外套在他对面坐下来,嘲笑这位朋友,“你如此厉害,又怎么被云敬梧抓住了呢?” 第151章 中都盗宝 都怪那个叫朔风的家伙,长得比女人还美,盗跖当时正沉迷于美色,却听到朔风用阳刚的男声问他“你到底还要看多久?”盗跖一个惊愕,在他反应过来该撤的时候就被那个叫朔雪的擒住了。 “那云敬梧就是只狐狸,他知道我盗跖喜欢美的事物,不论人还是东西,他在林大富家安排了他的人,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才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这说明你也不是从不失手。”崔颢给他倒了一杯水。 “我只是,只是夜路走得多了,一下撞到鬼了而已。”盗跖不服气,“再说了,你那个牢笼对我而言形同虚设。幸好他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崔颢摇头,说:“我看未必。” “老兄,你这是何意?” “如果是别人抓到了大名鼎鼎的桐城大盗,定是敲锣打鼓得把盗贼送到官府,唯恐天下不知。可云大人给你戴了头套,还在支走了其他人之后才点明你桐城大盗的身份,可见得他并不是真的要拿你下狱。” 经崔颢这么一说,盗跖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云敬梧想干嘛。 “我想,”崔颢继续猜测,“一来,他是想告诉你我,我两的把柄都在他手上,他要拿下我俩也是轻而易举,罪名就是夜望白说的‘官贼相互’。二来,他是想告诉我们,他之所以给我们留面子,也许,有什么事想求助于我们。” “是吗?”盗跖半信半疑,当官的就是一肚子坏水,说话做事总是绕着弯子,直说不好吗? 。。。 第二日,云敬梧和夜望白再来拜访崔城主,并说明来意。 “盗龙骨?”崔颢猜到了云敬梧有事所求,只是没想到是去中州共主密室盗龙骨,这可与盗士族豪门不同,共主身边的侍卫何其多,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然谁都没有把握成功。 “崔城主,如若能盗得龙骨,云某定会对城主和盗侠感激不尽,如有用得着云某的地方,云某定竭尽所能。” 没有拿官贼相互威胁,可见得云大人的诚心,崔城主从内心是答应了。只是,要让朋友铤而走险,他又有些犹豫。 “云大人,”一个身影从房顶跳下,坐到三人面前,悠闲地打开一把扇子,问:“云大人要龙骨做甚?” 此人不是盗跖又是谁。 他与崔城主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在场之人无不心知肚明。 “救人。”云敬梧回答。 “美人吗?”盗跖轻佻地继续问,要是美人他还有点兴趣,不然,他可不想拿命去跑这一趟。 “乃云某夫人。”云敬梧直言不讳。 “这我不管。” 崔颢用脚踢盗跖,示意他别在云大人面前嚣张。 云敬梧不理会他们的小动作,转头问夜望白:“夜兄,下个月隐阁便要新开中州盗侠排名,可已经有眉目了。” “自然,十名候选人,我隐阁已根据作案频次,作案难度,成功率,济贫次数,济贫金额等数十项指标做了综合排名,下月中旬,准时开榜。” 还有这个排名?盗跖一下来了兴致,收敛了嚣张,试探性地问:“夜阁主的这个排名,不知在下。。。” 夜望白看他一眼,若有似无地摇头,极大地伤害了盗跖的自尊心。 “行,我盗某应下了。”盗跖收了折扇,拿起一杯酒饮下,为了满足那一点自尊心,他答应了。不就是共主幽震吗?他就去中都走一遭。 “盗兄三思。”毕竟是拿命赌,崔颢试图阻止。 “城主安心,我盗跖既以盗为生,便自然要经历诸多困难,包括在刀口上舔血,要是能在桐城大盗之后挣个中州第一侠盗的美名,我死也值了。” “盗兄,”盗跖既已应诺,云敬梧也就改了称呼,“倒也不必迎刃而上,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你可以实话实说。” “云大人,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盗跖向来尊崇的是盗亦有道,绝不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为了盗取龙骨,云敬梧是用了激将法,不过这一次还真不是,对于有情有义之人,他不免有所惋惜。许是之前的确刺激到盗跖了,现在想要找回点什么,好像却越说越难了。云敬梧掏出一枚梨花腰牌和一张中都王宫的地图给他,并给他指明了大致方位。 “云大人对中都王宫怎如此熟悉,似是亲自走过一回?”盗跖忍不住好奇。 “通过夜阁主的隐阁获得。”有些事不便多说,云敬梧一句话甩给一旁的夜望白,顺便帮隐阁做个宣传。 “这个腰牌,绝不可失,必要时候,也许会保你一命。”云敬梧叮嘱。 这么有用?早知道,昨晚就偷这玩意儿了。他拿了夜望白的玉葫芦,留了字条,今日他们只字未提,反而心安理得、冠冕堂皇地请他们办事,倒像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个玉葫芦就是给他的报酬。 果然,夜望白似是能看明白盗跖的心事,他拿出盗跖昨夜留下的字条,说:“盗兄本事果然了得,那玉葫芦就赠予盗兄了。” 。。。 东霁盛都。 皇家猎场。 王公贵族矫健儿郎着劲装,束冠,各个精神昂扬,雄姿英发,立于马背上,呈一字型排开,等候王令。 须臾之后,随着竖刁公公的一声“大王到!”大王携青妃娘娘和诸位大臣便出现在这一片猎场上。 大王如六年前一样气宇轩昂,双目如鹰挚般环顾周围的一切,举手投足间难掩霸气。 “今日狩猎,诸卿尽情发挥,依老规矩,以一个时辰为限,获得猎物多者胜。” “喏” “喏” “喏” 年轻猎手们背好工具,系紧腰带,勒住马绳,就等着一声令下,便准备在大王和青妃娘娘面前一展身手。 第152章 猎场郊外 “此外,”在发号施令前,大王抛出一个与往年不同的规则,他一个眼神看向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一身劲装,干净利落的独孤猎。独孤猎的眼睛依旧清澈,充满童真,只是更显健壮和对主人的忠诚。每次大王叫他,或者招呼他,独孤猎都会先展现一个大男孩纯真的微笑,然后往前跳跃一步,静待大王的命令。“猎会加入诸卿,他会在你们狩猎过程中用彩泥弹射你们每一个人,有几处被弹到,你们所打猎物就要上交几只。”也就是诸位猎手们既要进攻又要防守,难度较往年明显增长,独孤猎的身手,在盛都没几人能胜过他。 这个玩法自然是青妃为大王想的,这样既能让猎体验终极狩猎的快乐,又能为游戏增加难度和精彩度,还能为大王赢来猎物。一举三得,桓帝自然欣然采纳。青妃年轻聪明绝色,的确能给他带来无数惊喜和意外,比那个木讷的女人好多了。桓帝如是想。 而同一时刻,桓帝眼中那个木讷的女人躺在郊外别苑湖边,身边只有两个侍女和一个太医。 桓帝收回方才放在那女人身上的一点心思,搂着他心爱的青妃坐到高高的凉亭内,看他东霁男儿在太阳照耀下矫健的身姿。 盛都郊外别苑。 王后娘娘安静地躺在舒适的躺椅上,沐浴着和煦的春风,和动听的鸟鸣,进入了梦乡。因为萧太医的药,她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做梦。萧太医离开之前,看了看王后娘娘恬恬的睡颜,他没有打扰她,用手示意两个侍女好生伺候着。萧煜此前发现这里有一大片药圃,种着无数罕见的药材,而王后娘娘只让一个不靠谱的老头照看着。在王后娘娘醒来之前,萧煜想去整理药圃,前段时间,他发现里面生出了不少虫子。里面的药材可都是宝贝,他一定得好好守护着,可不能让那些害虫给毁了。 一个时辰后。 有马车由远及近到了郊外别苑,是宫里的淑妃娘娘带着长公主来见母亲。这时王后娘娘也正好醒来了。 “母后。”长公主远远地便看到了湖边的母亲,撒开淑妃娘娘的手,直奔了过去。王后娘娘看着由远及近的小百灵鸟,心情愉悦,喜上眉梢。 “娘娘,您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别苑门口,车夫提醒淑妃娘娘。 “我知晓,你在此等着就好,我会在大王回宫之前将长公主带回宫里的。” 季淑妃跟在长公主身后款款走到王后娘娘身边。 “姐姐。”季淑妃给她行礼。 “妹妹无须多礼。”王后娘娘放下药碗,就要起身去扶季淑妃,被一旁的萧太医伸手阻止了。“娘娘,这个药容易上头,导致眩晕,您需要躺一会儿再起身。” 季淑妃懂了太医的意思,主动起身扶住了王后娘娘的另一只手臂,因为长公主抢先霸占了王后娘娘的一只手臂。 “娘娘,半刻钟后,您可以起身缓步行走。”湖边每隔一段距离设置了一个靠椅,娘娘如果感到疲累了,可以就近歇息,沿着湖边走走,对王后娘娘的身体有好处。他能医治守护王后娘娘的身体,但他不能阻止王后娘娘那颗操劳忙碌的心,他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季淑妃都会来这给她讲宫里的事情,尤其是大王的事情。而最近,盛都最大的国事便是盐业外交。东霁盛产盐,每年的这个时候,不少其他国家的使臣和财政大臣会带着他们国家的商人到盛都,与东霁商讨盐业交易,其实就是表示与东霁的友好往来,随着东霁国力的增强,盛都每年的盐业外交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诸侯国参与,大有与中都纹锦外交一较高下的气势。季淑妃这次前来,又会告知王后娘娘什么消息呢? “你说,大王为了让独孤猎好生玩乐,将诸侯国重臣放置一边不管?”王后娘娘在季淑妃和小百灵鸟的搀扶下沿着湖边慢慢行走,听季淑妃同她讲大王最近的所作所为。 “是,本来约定的时间是巳时,可过了午时,大王都没出现,一直到申时大王才现身。这引来了各诸侯国极大的不满,有人甚至说从今以后再不来了。”也就是不参与东霁的盐业外交了。这是云大人和兄长离开前为大王制定的外交国策,旨在加强与各诸侯国的同盟协作,提升东霁国力和影响力。盐业外交落实了五年,的确为东霁带来了诸多友好合作伙伴,东霁也得以不靠攻伐而巩固了四大诸侯国的地位,加之南杵和北缙自身的势危,东霁大有与西良一争霸主的趋势。 如此重要的国策,大王怎么能如此儿戏? “后来怎么样了?”王后娘娘继续问。 “后来大王只见了韩、卫、开、衡山等六国使臣,狄国、戎国便没有再见了。” 王后低头沉思,微微点点头。大王有他的治国之道,也许他这么做,就是想给其他国一点下马威,同时也分清同盟国的诚意如何。 对于季淑妃带来的消息,王后娘娘已了然。她只需要知道大王还在积极治国就好,其他的,比如他又与青妃如何恩爱之类的,随便他好了。 “无诡还好吗?”无诡是季淑妃的儿子,她将小百灵鸟照顾得很好,王后娘娘自然也要问候她儿子,也就是大王的长子。要是王后娘娘自己的儿子没有夭折的话,嫡长子之位自然不会是江无诡,而是江百灵的双生哥哥了。 “谢姐姐关心,无诡前段时间发烧,现在已经好了。” “嗯,如果妹妹分不开身,不如将灵儿。。。”王后娘娘想将百灵鸟带在身边,在移居别苑的时候,王后向大王提过,被拒绝了。 “姐姐,大王每日都要见公主,他不会答应的。”要是季淑妃没有把公主带回去,大王定饶不了她。 小百灵点点头。王后娘娘只有无奈让季淑妃带着百灵鸟离开了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