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姑娘有点怪,怪难追哒!》 第1章 冷待 梧城李府,刚刚下过一场雨的台阶上湿漉漉的,压着一层薄薄的水渍。 江姝静穿着一件单薄的鸦青色的旧衣裳,脚下轻薄漏风的脚底踩在那一片水渍上,冰凉的寒意从脚底往上冒。 小丫头橘红已经去敲过两三遍门,可每回都是一个小厮溜开一条缝,粗声粗气的嚷嚷着: “今日有贵客上门,老爷和夫人现在没空见你们!” 江姝静和橘红只好等了又等,把这天上的日光从亮堂堂等到了乌漆漆,也不见里头有开门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一阵寒风窜过,江姝静忍不住掩口打了一个喷嚏,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眼泪汪汪瞬间盈满了眼眶。 橘红见状忙不迭的上前一步,挡在了风口处,忍不住低声咒怨道: “从前老爷在的时候,舅老爷他们舔着脸赔着笑不知道从咱们江府拿了多少好处去!如今忘恩负义起来,竟这么磋磨我们姑娘!真是良心都叫狗吃了!” 提起故去的父亲,江姝静的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 她的眼泪将橘红所有的怨气和不满都压回了肚子里,连带着她脸上的愤懑之色也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江姝静长舒出一口气,伸手拭去面上的泪。 此时风大,若是叫风把她的泪吹干了,只会更添一层疼。 江姝静低垂着的长长睫毛下藏着无穷无尽的情绪: “今时不同往日了。” 闻言,橘红也自心底里叹出一口气来,脸上那层薄薄的愤怒也随之烟消云散。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 老爷没了,夫人也走了,她家大姑娘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了。 江姝静抬手擦了一把橘红眼下忍不住洇出来的眼泪,低声道: “前年你家哥哥就已经把你赎回去了,已经不是我江府的奴婢了,那场祸事没有牵连到你倒是万幸!” 橘红吸溜了一下鼻子,抬头看了一眼仍然紧闭着的李府大门,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姑娘,你跟着我回家去吧!” “当年要不是姑娘在路边从青花阁的妈妈手中买下了我,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今日!我这个人这条命至死都是姑娘的!” “兄长如今疼我,只要我说想养着姑娘,他肯定会依我的!” “虽然维持不了姑娘从前金尊玉贵的富贵日子,可总归还是有一口热饭吃!以后,我还做姑娘的婢子,伺候姑娘!” 见江姝静始终没有反应,橘红以为她是不愿意吃白食,接着又说道: “我来的时候都打听好了,我家那个穷洼洼里没什么有学问的人,可这些年隔壁村子里出了好几个读书的秀才,乡邻乡村眼热商量着要给村子里的小娃娃办个学堂呢!” “姑娘在闺中读书习字都是顶厉害的,去给那里的小娃娃开蒙绰绰有余!姑娘放心,我问过了的,都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不会妨碍姑娘清誉!” 这是真的为她打算好了,事事周全。 “你有心了!” 江姝静摸一摸橘红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用掌心的一点温度暖着她,含着温柔的笑: “这差事是你兄长找给你的吧?” 橘红没想到江姝静一下子就猜到了,低下了脑袋讷讷无声。 的确,隔壁村子里出了秀才是真的,他们要办学堂却要一位能教书习字的女夫子也是真的。 不过,这是橘红自己想去做的事情。 她七八岁的时候便被江姝静买了回去做贴身丫鬟,从前吃饭读书都是与姑娘一起的。 江姝静待她极好,可以说她在江府过得便是二姑娘一般的日子。 过惯了清贵日子,回到家中粗活也是能做的,只是总觉得怅然若失。 后来听说村子里要开学堂,橘红这一颗心便蠢蠢欲动,她兄长对这个好容易赎回来的妹子极为偏宠,听说她有这个念头便想着要给她办成。 礼送了一箩筐,好话说了一盆子。 磨破了嘴皮子,又把橘红写的文章拿给已经定好的夫子看过了,才算是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不过半大的小子是不敢让她教的,怕她一个女子把他们教歪了,只安排了她给小娃娃开蒙。 小娃娃年纪小,正是爱玩爱闹静不下心来的时候,要给娃娃开蒙可以想见是烦琐又费心神的。 几位夫子推来推去,索性顺水推舟推到上赶着要来当女夫子的橘红身上。 而橘红在来找江姝静的路上已经想好了,若是姑娘愿意随她回去过乡下日子,她是肯定不能让姑娘吃苦的。 思来想去,橘红决定让姑娘顶了她的名额去做夫子,她仍旧给姑娘做婢子。 姑娘的学问比她好,一定能比她教得还要好。 只要姑娘过得好,她和姑娘在一块,旁的就都不要紧了。 不过橘红知道她家姑娘,若是直说姑娘定是不肯的,还得先哄着姑娘去了,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将真相告知更为妥当。 橘红这一路上把说辞想了又想,在肚子砸实了四面不透风,好容易瞅准了时机把这番滴水不漏的话说出来,却叫江姝静一语道破。 此时的橘红心里是又羞又急,她知道江姝静把这话说开,也就意味着她绝不可能这样稀里糊涂的跟着自己走了。 江姝静在寒风中坚韧伫立的身影,像是一株抽条的嫩柳树。 别看那柳树的枝条随着风意晃荡,可她的躯干却深深地扎根在土里。 橘红咬了咬牙,眼底的犹豫和挣扎慢慢退去,逐渐浮上来一层坚定来。 那层坚定像是蜘蛛网一样,从眸子里伸出来密密匝匝的蔓延出去,直到包裹住全身,一层又一层,直裹得橘红坚不可摧。 既然江姝静不肯走,那她就只有一条路了! 橘红摸了摸自己藏在袖子里契纸的一角,摸到了一层汗水糊成的油脂。 这一路上,她不知道抚摸过多少次,一次次将它攥到一处,又一次次细细的展平。 像是在把她的命运一次次揉搓,又一次次抚平。 橘红身子往江姝静靠了靠,只靠到她的袖角挨着江姝静的袖角,那张纸便这样被悄无声息的从橘红的手心递到了江姝静的掌边。 第2章 卖身契 感受到掌边的触感,江姝静偏头疑惑的看向橘红。 只见橘红的眼底跳跃着某种灼热奇异的光芒。 江姝静不动声色的伸手将手边的东西收了过来,低头借着昏暗的日光看了一眼。 卖身契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再细细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橘红以一文的价格卖给江姝静做婢子,契约十年。 江姝静眉毛皱起: “这是什么意思?” 橘红眼里的光灼灼燃烧得厉害,见江姝静抬头看她,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伸出手来: “姑娘不肯跟我走,我就只好再把自己卖给姑娘了!只要一文钱,橘红就是姑娘的了!” 昏暗的日光里,橘红的眼睛是那么亮,唇边的笑容是那么明媚,像是一枝热烈的红花,义无反顾的扑向江姝静。 这明媚的美,让多日萦绕在江姝静心头的阴霾驱散了几分,眼底沉沉的雾色淡了淡,面上的神色温柔的更真切了些: “我没钱。” 这三个字让橘红的笑容成功的僵在了脸上,她指着江姝静挂在腰间的荷包,低声道: “姑娘哄我呢!今早咱们路过包子铺买包子的时候,我还放了那老板找给我的五文钱给您呢!” 说着说着,橘红的眉眼苦兮兮的耷拉了下来: “难不成姑娘还嫌我卖的贵了?” 江姝静的心头一跳,感觉这个小丫头要说出些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下意识的抬手就要去捂她的嘴! 可手上的动作怎么会比嘴巴快呢? 橘红凑到江姝静的眼前,眼睛里冒出笑眯眯的讨好来: “姑娘,我白送也行!我什么都能做,很划算的!” 橘红说这话的模样像极了商贩推销自家铺子里的东西时的样子,只不过橘红要卖的是自己。 江姝静忍不住笑了,唇边一弯,弯出一芽新月一样的盈盈光辉来,衬得她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橘红看着江姝静笑也忍不住发自心底的松快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眼睁睁看着江姝静从一个温柔娴静的闺阁千金变得沉默寡言,浑身终日都笼罩着一股悲伤沉痛的阴影。 今日又在舅老爷的府前受了气,橘红真担心自家姑娘心里憋闷了过去,好容易怄她笑一笑。 笑过了,江姝静还是把卖身契还给了橘红。 橘红有些着急: “姑娘,我是认真的!我一听了消息就从老家赶来,不只是为了看姑娘一眼陪姑娘一程的,我是做好了姑娘在哪里我橘红就在哪里的打算的!” 江姝静摸了摸橘红因为着急而翘起来的头发: “我知道。” “可是你的卖身契我不能收!橘红你是个好的,想跟着我也是念着从前我对你的那一点恩,可是这点恩早在你这些年的陪伴照顾中还清了,更不要提你兄长是拿了银子正正当当赎了你回去的,你不欠我什么的!” “就算还欠点什么,你陪着我一路上从荆城到这里也尽够了。” 橘红听着这话头不对,生怕江姝静硬要赶她走,眼睛一转在她纤细的腰身上打了一个转,盘算着抱住江姝静的腰撒泼耍赖的可能性。 江姝静太了解她这个一起长大的丫头了,几乎是橘红的眉毛一皱,江姝静就知道她的脑袋瓜子里在想着什么歪主意。 在橘红几乎要动手的前一瞬,江姝静继续道: “只是我也知道你是不肯走的,你跟着我也可以,只不过你不能把自己卖了!不仅仅是我,任何人都不可以!” “你必须是自由身的跟着我,日后若我有什么不测,你也好全身而退!” 橘红替江姝静打算了,江姝静自然也要给橘红盘算好后路。 “这里风太大了,我们去那里躲一躲吧!” 江姝静眼眸一动,拉着橘红躲到了李府的门前左边的石狮子后面。 那里背贴着李府高大的屋墙,前面是石狮子张牙舞爪的阴影,实在是个躲风的好地方,也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地方。 背对着李府,江姝静飞快的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一块青玉,套到了橘红的脖子上,塞到她衣服的里侧。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到橘红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若不是那块带着江姝静体温的青玉在橘红的心口传来些不一样的触感,橘红几乎要以为这都是她眼花了的错觉。 橘红伸手想要去摸一摸,江姝静飞快的抓住了她的手,面色郑重的嘱咐道: “这东西你一定要保管好,它是我……” 话说到一半,身后传来府门被打开的声音。 吱呀—— 伴随着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的动作,一股带着潮湿和腐朽的气息也随之透了出来。 江姝静嗅了嗅鼻尖湿漉漉的味道,止住了话头,伸手将橘红从石狮子宽大的背影里拉了出来。 伸手抚平自己衣裳上刚刚因为蹲坐而压出来的褶皱,压了压耳边被寒风吹乱了的头发,江姝静低眉顺目的垂首候在了门边。 虽然是家中落魄来投奔的,可江姝静仍然不愿意丢了旧日在闺阁里的修养和风采,不肯以乱糟糟而可怜的样子去乞求别人的同情和可怜。 连带着橘红也被江姝静身上一瞬间竖立起来的防备所感染,默不作声的随着江姝静的动作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垂着眼睛站在江姝静的身后。 门打开了,里面细细碎碎传了些人声。 这声音很轻很小,细巧到江姝静没办法透过这层潮湿的水雾去辨别是什么人。 不过很快,一只稍显秀气的男子的靴子从大开着的府门里面迈了出来。 然后便是一个身量纤弱却面容清冷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江姝静借着天色昏暗的遮掩,悄悄的打量着这所谓的贵客。 江姝静自以为自己看似不经意的打量隐藏得很好,她本就身量纤纤,此刻又缩在阴影里,怎么打量也是不引人注目的。 却没想到那位男子看似文弱却警觉的厉害,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偏过头来扫了一眼如鹌鹑一般站立在门边的江姝静和橘红。 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前头李府的人来通报过了,想必这就是李大人口中来打秋风的亲戚了。 第3章 贵客 那文弱的男子看了一眼江姝静便毫不在意的收回了目光,继续大踏步的朝前走着。 他不在意,不过他偏头去看的动作却引起了他身后另一位年轻男子的注意。 那年轻男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浓烈张扬的红色,一张清白的脸蛋被那红色衬得越发如冠如玉。 乌黑黑的眼睛在看到江姝静的时候迸发了出来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这份情绪驱使着他落下的脚尖偏移向了江姝静的方向。 三两步的距离,前头那看似文弱的男子步子却又稳又大,已经迈出了台阶。 后头那年轻男子却悄声而小步的走到了江姝静面前,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她: “你就是那个来……” “何深!” 前头那男子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空荡荡,一扭头便瞧见人已经落他一大截了,不由得低声唤道。 这个名叫何深的年轻男子听见这声音立刻下意识的摆正了脑袋,然后飞快的转身朝下面走去。 随着这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文弱男子和江姝静的目光再次交汇在一处。 这一次,男子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一点,不再是一扫而过,而是认真的打量起江姝静。 似乎是在观察江姝静究竟是哪里吸引了这个叫“何深”的人的注意。 男子的目光极快的在江姝静的脸上扫过,然后是她瘦削的肩膀和纤细的腰身,最后在她衣裳的下摆处停留了一瞬。 按理来说,江姝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一个陌生的男子这样打量是十分失礼,且让人羞臊的。 可江姝静这一个月来经历了太多变故,在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之前遭遇过她十几年来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所以此刻的她反而能坦然的面对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是人是狗,都没有关系。 因为,一个人的目光无论包含了什么,都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况且江姝静在这个男子的眼中并没有感受到冒犯或者轻佻,那只是一份平淡的打量,不带任何情绪的疑惑,将她这个人从头看到脚了一遍。 江姝静不在乎,可有人在乎。 橘红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了江姝静的面前,挡在了姜姝静和那男子目光之中,鼓着眼睛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那人一愣,随即浅浅的一笑。 这人的笑和他这个人一样,也让人感觉清清淡淡的。 笑就是笑,并没有多少别的情绪。 几步路的距离,一个目光和一个笑容的时间,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出现那男子的身后。 男子笑完了,转身带着人掀开车帘弯着身子钻进了马车里。 也不知道马车里烧得是什么样的炭火,只是撩开了半个身子的帘子便热腾腾的传过来一阵热意。 这热意里还夹杂着莫名的香气,顺着风的方向送到到了江姝静的身侧。 江姝静的前面是暖融融的香气蔓延,身后是黑洞洞的潮湿如雾。 一冷一热,硬生生激得江姝静打了一个冷战。 橘红连忙转身用手握住江姝静的手,橘红的手是温暖干燥的,江姝静的手是湿腻腻的寒。 可无论橘红如何捂,都捂不暖江姝静的手。 橘红抬头去看那开着的府门,抬脚就要往里面走。 却被那小厮含着笑意,手里推着门逼了回来。 橘红再也忍不住,大着嗓门冲着里头喊道: “你方才说大人和夫人在招待贵客,没空见我们姑娘!可如今我们眼睁睁看着你家贵客出来了上了马车,怎么还不让我们姑娘进去?” 最后,又收了声音盯着小厮的眼睛,咬牙切齿的问道: “难不成你们是存心怠慢我们姑娘?好歹是我们姑娘的舅父和舅母,说出去可不好听呢!” 那小厮却不吃她这一套,依旧端着笑盈盈的好模样,手下关门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哪能的话啊!只是咱们这样的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规矩,还要劳烦姐姐陪着姑娘门口等上一等,小的去给大人和夫人回个话通报一声,再来请姐姐和姑娘进去!” 小厮这话说得漂亮周全。 先回话,再通报。 至于这回的什么话,又要回多久的话,还不是任凭上头的主子心意。 果然,那小厮把门一关,又再次恢复了方才那种寂静无声的黑暗里,再没了动静。 这么一耽搁,此时的天光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李府的门前连盏灯笼都没有挂,黑漆漆的渗人,就好像随时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就会扑出来一头凶猛的恶兽,把她们二人嚼碎吞噬。 橘红这个时候有些胆怯了,手指无意识的捏成了一个拳头,死死的盯着李府的大门,就好像要用自己的目光将这个大门盯出一个窟窿来。 江姝静却没有那么怕,甚至还有些惬意的放松了身体,不再时时端着曾经闺中千金的派头。 有些人害怕黑暗,是因为黑暗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可若是已经见过这世上的险恶,却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反而会在黑暗里寻摸到一丝放松,因为黑暗可以掩盖一些东西,可以让那些躲在暗地里的窥伺被重重的暗色所削减,反倒添了一份安全。 江姝静舒展了眉目,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等在李府门前。 她早就知道的,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对她三请四邀的李府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进去。 即便她是被舅父一纸家书邀请来的。 江姝静早就做好了在这里耗时间的心理准备,最迟,最迟不过第二日天亮,她总会被请进去。 江姝静想得很明白,她可以因为李府有客人在这里等一天,也可以因为小厮有事回报而再等一夜,却决不能被第二日早起路过李府的人看见。 舅父用银子捐了个小官,向来是爱惜名声的,总是把自己的官声清白挂在嘴边。 所以再怎么拿着耽搁疏忽的借口,也不能做出让远道而来的外甥女在门外等到第二日的事情。 江姝静心里有数,所以格外拿的住。 可橘红不是,橘红心里堵着一团火,胆里又被洒了一包怯,整个人绷直了如同踮着脚沾着地麻雀,随时都能扑棱着翅膀弹出去。 所以当一个幽灵一般的人悄无声息的站在她们身后说话的时候,橘红几乎是弹跳了起来,口中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李府上空浓稠的夜色: “啊——” 第4章 披风 橘红的这一声尖叫直接穿过李府的前门,透过重重迷雾,一路上势如破竹,直接冲到了李府的后院里去。 惊得原本端坐在太妃椅上的李夫人身子一抖,站立起身的时候脚下一滑,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往前扑过去。 幸好一旁近身伺候的郑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就把自家主子捞了回来。 李大人倒是纹风不动,看见自家夫人这般不稳当的样子不自觉的皱起了眉毛,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不过这丝嫌恶很快就被他收了回去,在李夫人抬头之前就已经抚平了眼中的波澜。 只不过低头的时候又忍不住想: 当初若是彩礼准备的再丰厚些,或许他还能再够一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做夫人,哪怕是个庶女也比他这个小门户里出来的夫人有体面些。 只可惜他这个夫人已经给他生儿育女,儿子如今已经读了功名在身,他们已经彻底融成了骨血都在一处的一家人了。 李大人并没有伸手,只是对着门口吩咐了一声: “去看看,怎么回事?” 门口有小厮清脆的应答了一声,然后响起极轻的步伐。 李夫人眸中精光一轮,同样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郑嬷嬷。 郑嬷嬷当即会意,小碎步的跟上了前面小厮的步子,朝着李府门口走去。 李府门前,昏昏暗暗的阴影大片的笼罩着前头一亩三分地,像是一个巨大的罩子罩住了她们。 橘红攥着自己的手指,目光看着李府的门,可全身心的精神都放在了自己的背后,她生怕在自己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会钻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这个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到这个过惯了温饱日子的小丫头。 正如面前这个悄无声息就溜到了她们二人身后的黑影一样,只一点点气息就让橘红吓得三魂去了六魄。 倒是江姝静古怪的安静和镇定,耳边响起橘红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尖叫声也没有叫她皱一皱眉头。 只是眉目沉静的偏过了脑袋,顺着橘红惊恐的目光看向那道黑影。 那是个浑身上下都裹着一层黑的女子,清冷的眉毛,肃穆的眼睛,一丝不苟的嘴唇,看不出半点情绪。 那女子仿佛是天生的夜行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便和无边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江姝静丝毫不怀疑,若是这为你女子想,她可以贴着任何一处阴影待上任何时间,不会有人发现她。 江姝静的目光继续下移,然后落到了那女子的手上。 女子身形瘦削,手指也纤细白皙得厉害,可这纤细的指尖攥着两件披风。 披风的一角被风带起上扬的弧度,仿佛是滑过了一丝温和的气息,这与女子浑身上下的冷硬不符。 看来,这就是这女子的来意了。 江姝静在心中了然的点了点头,面上却不动分毫。 江姝静在观察女子的同时,那女子也在默默地观察对方,她在好奇能让主子垂目的会是怎样一个人。 这短暂的目光交接,江姝静镇定得就像是一口古井,没有半点情绪外露。 女子没有看出任何异样来,便迎着江姝静的目光扬起一抹笑意来。 她这一笑,恰似冰雪消融,自凛冽的寒风里透出春意来。 声音也温柔软语: “姑娘,我家主子刚刚见您站在寒风中心有不忍,所以特意让奴婢给您送件披风过来。” 说着,双手捧着披风往江姝静的面前送了送。 橘红下意识的就挡在了江姝静的前面,仿佛那女子手里拿着的不是两件能抵御寒风的披风,而是洪水猛兽一般。 橘红护着江姝静: “不用!你家主子都是男子,怎么这样轻浮!” 橘红越说越觉得生气,她刚刚就觉得那个年轻男子莫名其妙的跑到咱家姑娘面前的行为很是轻浮,没想到他身边的丫鬟也这么不知礼数! 这样想着,橘红刚刚被惊吓到的害怕又倒转成愤怒来,一双眼睛怒瞪着女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女子却并不生气。 不对,不是不生气,而是不在乎,只是把一双眼睛温询的看向橘红身后面色依然淡漠的江姝静。 很明显,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只是个小丫鬟,她身后护着的那位才是真正有话语权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江姝静不会因为所谓的男女大防而拒绝这份好意。 果然,江姝静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多谢你家主子好意了!不过我多嘴问一句,刚刚从这里出去了两位贵人,只不知道你家主子是哪一位?” 女子一愣,没想到江姝静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快速而低声的回答道: “我家主子是姜家大公子,姜何齐。” 这一刻,连她也难免揣测起江姝静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来。 方才她在李府堂前听着,这位姑娘似乎是李府远房的亲戚,上门来打秋风的。 难道说,她想抓着自家主子这一点子好意攀爬出去? 想到这里,那女子的唇边不自觉的便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来: 若是这位姑娘打得是这个主意,那可就是看错人了! 江姝静不是没看到那女子唇边莫名的笑意,不过她不在意,她在思考。 何齐……不是刚刚她从那个文弱男子口中听到的声音,那就是他自己的名字了…… 江姝静心中有数,伸手妥帖的接过女子手中的披风,福身行礼: “多谢你家主子了!” 那女子手中空了,心里也莫名的有些波动。 看着江姝静古井无波的脸,女子按压下自己心里的那点起伏,含着如面具一般温和的笑意转身离开。 离开的瞬间,那女子面上的笑容消散得干干净净,又恢复刚刚在橘红面前的冷漠。 江姝静没有顺着话头接着往下问,也没有说以后要拜访一二或是归还披风,那就不是她想的那样可笑的理由了。 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接过披风的江姝静将“何齐”和“何深”两个人名字纳入心中,手中却不耽搁的给自己和橘红都披上了披风。 这披风做得厚实,重重的分量垂下去,将外面的寒气都遮挡的干干净净。 江姝静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原本冻得几乎僵直的身子也算是活泛了过来。 橘红从来都是听江姝静的,就算她心里还惦记着男女大防的事,面上还是乖乖的系好了披风的带子。 身上暖和了,橘红又忍不住抱怨道: “说起来舅老爷与姑娘还是血脉相连呢!连个只见了一面的外人都知道心疼姑娘在寒风里站着,他们却一个个跟心瞎了一样!” 江姝静隔着披风轻轻的碰了碰橘红的手背,目光定定的看着李府的大门,低声道: “快了!” 第5章 变脸 “什么?” 橘红不明白的去看江姝静。 什么就快了? 橘红满肚子的疑惑在看到江姝静幽深的目光之后都被咽了回去。 说实话,她与姑娘也两年没见了,她是得了老东家突然出了事情的消息赶着来寻姑娘的。 这一次见到江姝静,橘红明显的感受到姑娘比从前更温柔了,说话慢声细语,再不是夫人从前常常抱怨的毛躁性子,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了。 可另一面,橘红又有些害怕。 直觉告诉她江姝静这层端庄温柔下面藏着深深的旋涡,从前的姑娘不是改性了,而是将真实的自己死死的藏在了这层大家闺秀的皮相之下,潜伏起来寻找着某个目标,或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所以,橘红劝不动江姝静随她离开便决意要跟着她,橘红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她。 江姝静不说话,橘红也不敢多言,索性学着姑娘的样子也一起盯着李府。 她们就像是两个石狮子一样,安静的,不发一语的盯着李府,像是要用眼睛把李府盯出两个洞来,好叫她们进到里面去躲一躲夜中寒风。 江姝静能感受到在那一扇门的背后,有人。 有人在隔着铜锁那一个小小的口子,在盯着她。 这人,只能是李大人或者李夫人派来的。 所以,江姝静又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安静到甚至有些木讷的壳子里,迎着里面人的打量。 里面的人没有让她们等太久,很快那道让江姝静觉得不舒服的目光便撤去了。 再然后,便是热热闹闹的一番脚步人语声,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灯火被人在里面点亮。 由远及近,慢慢的靠近了李府的大门。 三,二,一…… 江姝静在心里面数着,沉沉的眼眸在李府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低垂了下去,掩去了全部的情绪。 两个人浑身裹着厚厚的外裳的人在一大堆婆子丫鬟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两只脚还没迈出来,便听见一叠声的叫唤: “静丫头在哪?我可怜的外甥女哟!” 李大人,李达带着他的妻子林珠走了出来。 弗一看见江姝静便红了眼眶,出口的话也不也不由自主的带了丝颤抖: “静丫头,你,你,你受苦了……” 李达虽然是舅父也到底也是个男子,不好上前来过分与江姝静亲近,可林珠就没有这样多的讲究了。 几乎是一看见江姝静便“嗷”的一声扑了上来,连人带披风一起死死的抱在了怀里,双手搂着江姝静单薄的身子不住的拍打着。 林珠一边抱着江姝静,一边口中“嗷嗷”的叫唤着: “我可怜的静丫头啊!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哟!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这样骤然亲密的动作让江姝静不适的皱起了眉毛,不过很快她就将这一丝眉宇间的波动抿然了下去,继而抬起手回抱住了李夫人。 一旁站着的橘红呆成了一根木头,看着李大人和李夫人像是唱戏一样哭成了两个泪水,一口一个“外甥女”喊得格外亲热。 仿佛冷落了江姝静在外面站了一天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不过,很快橘红便更呆滞了。 原本面容沉静到没有一丝多余表情的江姝静也是换了一副面孔,再抬眸时已是泪水盈盈,整个人缩在林珠的怀中瑟瑟发抖。 娇弱,而无辜。 双手牢牢的抓着李夫人的衣服,口中压抑着唤了一句: “舅母!” 没有落下来的眼泪,梗在喉间的难过,已经藏在肚子里的委屈,都化作了这一句嘶哑的呼唤。 江姝静这一句喊得,李大人和李夫人身后那乌泱泱的一群丫鬟婆子也都抬手擦起了眼泪。 真真是一副骨肉相连,血脉情深的样子。 江姝静攥着李夫人的胳膊,任由她一边喊着“静丫头”一边把她往府里面带。 李大人和他身后的丫鬟婆子很快就围拢了上来,把她们簇拥着进了府。 橘红这个由江姝静自己带过来的人反倒是落在了后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原本来热热闹闹的李府门前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负责开关门的小厮自门后面探出半颗脑袋来,疑惑的看着她: “你到底进不进来?” 橘红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小跑着跟进了府门里头。 一路上寻着灯火,橘红寻到了李府待客的堂内。 橘红到的时候,江姝静已经和李夫人分开了,旁边好几个丫鬟围着两人哄着劝着,好容易叫这屋子里的三位主子都收住了眼泪。 李夫人吩咐人将屋子里的炭火朝江姝静的座位移了移,关切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好几个转: “好孩子,你在外面吃苦受罪了,身上还凉着,快把身子烤烤暖和些。” 江姝静抿着羞涩的笑,低低的应了,然后挪动了半个屁股朝炭火的位置靠了靠。 这屋子的炭火烧的旺盛,红艳艳的火光倒映在江姝静的眼里和脸上,无形的热气直往她身上扑。 不一会儿,江姝静的脸上便被熏出了一片红彤彤的云,口舌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干燥。 吞咽了一下口水,江姝静忍不住身子往后倾倒了一些,让落在自己身上的火光弱一些。 原本正和李大人商量着要给江姝静安排住处的李夫人眼角余光瞥见了江姝静的动作,手上的动作一挥,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瞧我!光顾着外甥女在外面吹了寒风,却忘了今日的炭火是庄子上今天刚送来的,这是他们自己琢磨出来的,说是烧出来的火又大又久!” “静丫头,是被熏了吧?” 李夫人连忙吩咐身边的郑嬷嬷: “快!给表姑娘上一些茶水点心,润润喉咙!” 然后,又弯起和善的笑容来: “静丫头,这屋子里头热,你把你身上这披风解了发散发散!” 江姝静原本双手交叠在膝盖上,闻言听话的解开了下巴处的细绳,正要递给身后的橘红。 却有一个圆脸的小丫鬟先一步接过了披风,然后笑着对橘红道: “这位姐姐,你也一起把披风解下来吧!” 小丫鬟的声音清脆欢快,像是春日里头出门正撞见的喜鹊,让人心里生不出不悦来。 橘红也回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从善如流的将披风一起交到了小丫鬟手里。 第6章 拿捏 江姝静垂着眸子,看似专心致志的理着自己袖口上的几根丝线。 那丝线是从袖口整齐的磨边上冒出来的,突兀又寒酸。 来投奔舅父的日子奔波,江姝静身上根本没有带换洗的衣裳。 这衣裳上不仅有突兀的丝线,还有不知道从何处沾上的污泥点子,透着一股腥气。 李府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可李大人也是官身,长年累月也有曾经江家的真金白银支撑着,这李家的厅堂也算得上是金碧辉煌。 屋子的的人,莫说李大人和李夫人了,就是边上一个伺候茶水的丫头穿得都要比江姝静体面得多了。 这样想着,江姝静的眼角余光就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正在默默收拾着刚刚从她身上脱下来的披风的小丫头。 瞧见那小丫头细细致致将手里的两件披风叠在一处,连刚刚被李夫人大力抱住而生出来的褶皱都一一抚平,脸上的神情专注而严肃。 江姝静的心里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乍然被人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那两个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江姝静正在心里思考着,冷不丁被李夫人的话打断了思绪: “静丫头,你怎么一直盯着那披风看,难不成你认识他们?” 江姝静目光凝住,僵硬的转过脑袋看了一眼林夫人,然后就飞快的低下头去。 江姝静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谁也不知道,仅仅一眼,江姝静便将刚才林夫人的音容笑貌刻在了脑袋里。 此时,江姝静虽然低着头并没有看李夫人,可她的眼前全都是李夫人的面容,耳边也不断的重复着刚刚李夫人的问话。 微微皱起的眉心带着急促的探寻意味,眼底闪着贪婪,面颊两侧紧绷的肌肉暴露了她的紧张…… 几乎是一瞬间,江姝静便确定了那两人的身份比李府上下所有人摞在一处都要高。 而李家对他们,有攀附之心,可包裹在外面的却是厚厚的忌惮。 江姝静浅浅的一笑,面颊上瞬时便翻滚出两朵如云一般的红霞,衬得她原本清瘦苍白的脸颊都生出了些许血色。 两只手绞在一处,江姝静面上浮现出羞赧和扭捏之态: “我不认识,只是觉得那两位公子好生好心,想着该把这披风好生浆洗干净了送还回去,也好表示我的一番谢意。” 李夫人定定的看了半晌,然后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冷冷的嗤笑一声。 她虽然不是高门大户的出身,可这些年跟着李进也过了很多年官太太的日子,这双眼睛自诩也是练得老辣又独到。 江姝静那藏在眼底的小心思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李夫人扯了扯嘴角: “这就不必了!何家与府上也是多有来往的,寻个小厮送过去便好,倒不好让家里的姑娘单单跑一趟!” 李夫人的话语中隐隐含着警告的意思。 她这是以为江姝静看上了何齐和何深,有意攀附。 江姝静的唇齿张合了一瞬,到底还是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 “是,静儿谨遵舅母教导!” 一旁的李进看着气氛有些尴尬,不由得开口说和道: “静丫头也别怪你舅母对你严厉,你从前住在江府你父亲母亲宠你纵你,从来不用规矩约束你,所以你不知道这闺中女儿清白名声的要紧。” “如今我受了你父母之托要照看你,自然是要把你当做我的亲生女儿一般教养,这闺中贵女的规矩也该慢慢学起来了。” 李夫人自知刚刚在小辈面前露了颜色,心里有些不爽快,可面上却笑得越发亲亲热热: “正是这个道理!早听得静丫头要来,我已经进叫人把如今芷兰住的汀田院东边的屋子腾出来了,你等会收拾了便住进去吧!” 坐北朝南,以东为尊。 这恐怕是把里面原本住着的人赶出来了,才能叫自己住进去。 江姝静面上惶恐不安,连连摆手道: “既然是要和芷兰妹妹同住,那自然还是要让妹妹住在东院,我住在西院便好!” 李夫人笑了,摆了摆手道: “无妨,无妨!芷兰这丫头一听是你要来,欢喜的不行,自己主动要将院子里最好的屋子腾给你,日日盼星星盼月亮,才算是把你盼来了呢!” 江姝静不好意思的笑着低头,然后目光在屋子里梭巡了一圈,然后问道: “哎?怎么不见芷兰妹妹?” “连郁东哥哥也没有来?” 李芷兰和李郁东是李大人的一双儿女,江姝静年幼的时候见过他们,与他们也曾好好做过一段时间的玩伴的。 如今她来了,在李府门口吹了一日的冷风,如今耳朵里听着李家上下对她的到来有多么高兴,高兴到甚至要把府上正经姑娘的好院子都分她一半,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瞧见。 这实在是不像话。 故而江姝静这么一问,李夫人的面皮登时就一僵。 不过很快,这点小小的失态就被她拿笑遮掩了过去: “正是不巧,昨日你外祖母带着东哥儿和兰丫头两个人上山拜佛,估摸着明日里才能回来呢!” 顿了顿,李夫人又补充道: “静丫头也知道,族中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你外祖母年纪大了更信因果循环,总是爱出门求神拜佛求个全族平安的。” 李夫人指的是江姝静家中父母的事情,江家的事情或多或少牵扯到了李家,想必一向并不喜欢母亲的外祖母没少埋怨,这时候出门求神拜佛是真,避开了不想看她恐怕也是真的。 江姝静听出来了李夫人言语中的锋芒,眼中却是一派天真希冀: “那,他们明天能回来吗?” 李夫人看着江姝静眼中的茫然,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害怕,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这就对了! 江姝静一个骤然遭遇家中变故的小姑娘,在受了一天他们骤冷骤热的待遇之后,该是这个模样。 上了年纪看起来一副慈眉善目的老祖宗,年纪与她相仿还是幼时玩伴的兄长妹妹,合该是比他们这两位舅父舅母更让人亲近的存在。 只要有了这份亲近,他们后面想要办的事也就好办多了! 第7章 憋闷 林珠得了李进的指示,自以为将江姝静这般拿捏了之后,才施施然的放了江姝静先下去安置。 安排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伺候着,往汀田院的方向走去。 等到江姝静的身影走远了,林珠弯着得意洋洋的笑容,迫不及待的凑到了李进的面前: “夫君,我做得不错吧?” 林珠年近三十的脸上还带着女儿家年轻时候的娇羞,很是期待自己的夫君能够搂住她柔情蜜意的夸赞她一番。 可惜,李进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从前年轻的时候,李进尚且还能对着那张年轻鲜活的脸说出情话来,这个年纪了他满心满腹里就只剩下深沉和算计。 他也不明白明明从前样样都称得上与他并肩而行的妻子,人到中年竟然没有半点长进,天真的让她心里头发堵。 李进心里憋着一口气,看着林珠的眼神也带着敷衍,淡淡的点了点头: “还不错,只是还是要端庄些,不要在静丫头面前露了颜色!” 说着便起身离开,竟是连多看林珠一眼也没有。 林珠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反应,原本上扬的眉眼都落了下来,垂头丧气的咬着唇。 听见李进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心里那颗期望的种子又被点了起来,看向门口,眼中闪着光。 李进本是想到有事情要嘱托林珠,可一转身看见她这副掩藏不住自己心中所想的样子,心里头那口气不由得更堵得慌了。 深吸了一口气,李进话中不由自主的带了严厉的意味: “你记得管教好郁东和芷兰,别在一些小事上和静丫头争锋,小不忍则乱大谋,懂吗?” 他这话不仅仅是在说李郁东和李芷兰,也是在暗暗的警告刚刚在江姝静面前言语不当的林珠。 多年夫妻,林珠也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面色一瞬间就苍白了下来,讷讷的道: “芷兰这丫头年纪还小,不明白这些道理。眼看着咱们明面上更偏爱静丫头而委屈了她,心里难免吃味……” 李进已经不耐烦了,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屋门,只留下一句话: “身为内宅主母,教导儿女本是你的分内事!” 这话可以说是很重了,林珠几乎是一瞬间便在眼眶里蓄出泪水来。 急忙起身,追着李进的身影跑到了门边,看着她夫君的背影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活像是要避开什么瘟疫一样。 一旁贴身伺候的郑嬷嬷是知道自家夫人的心事的,难免要上前好生的宽慰一番: “夫人,您别伤心!老爷是要谋划大事的人,难免会因为小事上的不愉快言语重了些,您别往心里去,老爷总是念着您的好的!” “这不前段时间还给您做了一副珍珠头面,这可是连老夫人和芷兰姑娘那里都没有的待遇!说到底,这个家里老爷是真正把您放在第一位的!” 想到自己藏在库房最里面的那一套珍珠头面,林珠的唇角也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擦了擦眼泪,自得道: “你说得对,夫君这些年和我生了一双儿女,别说妾室,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说着,林珠忍不住又露出一点小女儿家的情态来,哼着愉快的调子往屋内走去。 边走还边吩咐道: “夫君这些日子事忙,已经十来日都宿在书房了,让厨房里炖些滋补安神的汤药送过去!” 林珠一心里念着李进,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郑嬷嬷的表情什么时候已经变了。 犹豫了许久,郑嬷嬷还是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安静的应了一声“是”。 汀田院里。 江姝静并不知道他们二人这边的官司,倒是在那老嬷嬷和小丫头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从上到下都换上了干净舒爽的衣服。 此刻正坐在贵妃榻上用毛巾绞着头发。 屋子里的东西摆设一应都是全的,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加起来也没带一个包袱,倒是没什么可收拾的。 所以伺候了江姝静梳洗,又铺好了床铺,往厚实的被褥里塞了一个烫烫的汤婆子之后,老嬷嬷和小丫头便识趣的退下了。 江姝静初来乍到,和她们两个人谁也不熟悉,这守夜的事情自然轮不到她们。 等到她们都走远了,江姝静这才转动眼珠开始打量起屋子里的一应摆设来。 雕花镂空的屏风,白玉描金的花瓶,轻纱朱栋的床榻。 鼻子轻轻一嗅,立刻闻到了空气里安神凝气的香料的味道。 江府在出事前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户,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 可依着她的眼里,这屋子里摆着东西,用着东西也没有一件不精美,没有一件不金贵的。 眼角余光一瞥,瞧见了贵妃榻边露出一点光来。 江姝静伸手一掀,在里面看到一枚用细米珠一点一点串出来的海棠珠花,是现下来江南最时兴的样式。 江姝静将珠花重新塞回榻下,目光越发幽深。 林珠倒是真的没有哄她,这么好的地方恐怕的确是李芷兰住着的地方,这不过她来了硬生生叫让出来给她住了。 倒真是热切的好,只是这好有些不对头。 若是顾念着亲戚之间的情谊,好好的将她接进府里来好吃好喝的养着就是了,没道理竟然为了一个外甥女委屈自家姑娘。 这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姝静垂着眸子将今日在李府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一一在脑子里描绘着,一遍一遍的翻嚼着,想在里面揪出一点线头来。 烛火映衬着,江姝静安静的坐在榻上,双手摆在膝盖上,微微闭着眼睛思考着,像是一个老僧一样安静。 橘红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看见的便是自家姑娘这样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忽然这老僧动了,眼皮倏然一下抬起来,眼中的寒光犹如实质一般朝着橘红射了过来。 橘红心里重重的一跳,险些在这里锐利的眼刀下跪下来。 好在江姝静眼中的寒意并没有维持太久,在看清来人是橘红之后便柔和了眉眼,微微扯出一个笑来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 第8章 搜找 橘红显然也是刚刚梳洗过的,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李府伺候丫鬟的裙式,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江姝静温和的捏一捏橘红的肩膀,垂眸看向她手里捧着的红木匣子。 橘红立刻双手恭敬的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低声道: “果然如姑娘所料,那两个人在偷偷摸摸的搜着咱们换下来的衣服,把咱们原本缝制在衣服里的银票都挑了出来!” “只不过她们没有自己悄悄的昧下,倒是一张张的捋平了放到这个匣子里送到我手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姝静伸手打开匣子,一张张的翻过去,数着银票的数量。 一共十七张银票,九张二十两,五张五十两,三张一百两,总共七百三十两。 一张不少,一张不差,如今都安安静静的躺在这个红木匣子里。 江姝静放下了手里的银票,又问道: “她们可伺候你近身梳洗了?有问你脖子上的青玉的事情吗?” 问到这个,橘红的脸都有些红了: “奴婢本就是伺候人的,还没有被人伺候过呢!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先是拖拖拉拉的说姑娘要洗漱,恐怕热水不够先紧着姑娘用。” “后来又抬了热水进来,非要伺候我清洗,我哪里见过这个架势!嘴皮子都磨破了也说不过她们,被她们扒了衣裳丢到桶里上上下下刷了一遍,现下里还浑身不自在呢!” 说着说着,橘红仿佛又感受到她们两个人,四只手像是蚂蚁一样啃食在她浑身上下的时候,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这李府里的人真是古怪,一会儿冷得和冰一样,一会儿又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从主子到丫鬟,都是这样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江姝静没说话,安静听着橘红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把那两个人如何拉着她入了屋子,如何把她像是转陀螺一样在手里转着,如何一件件剥了她的衣裳,如何给她洗刷……等等说完。 然后,才声音清冷的提醒道: “玉。” 哎呀! 橘红在心里头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懊恼的想着光顾着说这些杂七杂八的蠢事,半点都没有答到姑娘的点子上! 抬眼悄悄的觑了一眼江姝静的脸色,见她面色从容淡定,倒不见恼怒之色。 暗暗放下心来的同时,心里也不由自主的泛起了嘀咕。 从前她也是这般聒噪没有重点的毛病,那时的江姝静也不会与她生气。 但那时的江姝静是笑着的宽容,偶尔还会因为自己吵得她头疼而笑骂自己几句。 可如今江姝静是安静着的,看不出来是宽容,还是忍耐?亦或是不在意? 江姝静安安静静的坐着,她身上新沐浴过后的水汽似乎还能蒸腾着弥漫到橘红身上,可橘红就是觉得自家姑娘离自己很远很远。 这种疏远的距离感,在现下里的黑夜越发的明显起来。 橘红心里想着江姝静和她记忆里的不同,嘴上也没耽误着回话: “她们也算是沉得住气,明明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脖子上的玉坠子,也一直有意无意的瞄着,却硬生生等待我洗完了才问的。” “说我这玉坠子好生别致,是不是姑娘赏的?” “嗯。” 江姝静似乎有些累,静静地问道: “你是怎么说的?” 橘红眼中闪着得意的光: “我说这是我阿兄给我攒的嫁妆!姑娘,我聪明吧?” 橘红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仰着脑袋凑到江姝静跟前像是一只讨要奖赏的小狗狗。 江姝静垂眸看着她,在她圆嘟嘟的脸上勾了一把,笑着点头: “真厉害!” 一直到了李家门前江姝静才动了将这玉坠子藏在橘红身上的心思,可时间紧迫她也只来得及将东西塞到橘红脖子,还没来得及叮嘱她如何应对。 还好橘红聪明,知道江姝静这样谨慎的交给她的东西一定是极其重要的,面对别人的试探,滴水不漏的圆了过去。 得了江姝静的夸奖,橘红眼中的光越发的盛了,小心翼翼的将脖子上的玉坠子取下来递到江姝静眼前: “也幸亏这玉坠子是用最不起眼的青玉做的,连花样子也没有,比起之前在咱们府上那些好东西都差得远了,这才能糊弄搪塞过去。” 提起过去的江府,江姝静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怀念和哀伤。 不过,很快这丝情绪就被江姝静按压了下去。 橘红将玉坠子放到江姝静的手中: “姑娘,咱们今日这关算是过了吗?” 江姝静摩挲着手中的青玉,那上面还沾着橘红温热的体温,像极了那日她从母亲手中接过来的时候感受到的温度…… 江姝静垂眸,将玉坠子重新戴到橘红的脖子上: “既然在李府的人眼前过了明路,这东西就只能挂在你脖子上最滴水不漏,也最不会招人惦记!” 橘红感觉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不是一块玉坠子,而是沉沉的一座山。 她生怕这东西在自己手里出了差错,惹得姑娘伤心她可就罪该万死了! 可橘红也说不出推脱拒绝的话来。 她自幼便是这样最听江姝静的话了,江姝静让她往东,就是撞了墙她也要翻过去直挺挺的往东面走。 橘红也不会问江姝静这玉的来历和意义,她天然的相信江姝静的一言一行都有自己的道理。 就像她明明看到了江姝静在李家人前人后是两副面孔,却从来不会因为好奇而多问一句。 她明明感受到了江姝静和从前的大不一样,也不会去问缘由。 橘红在某些方面聒噪得厉害,有时候回过神来连她自己也会嫌自己话多,可在某些方面又有近乎猛兽的直觉,安静的吓人。 有橘红这样的人在身边,江姝静很安心。 安心的江姝静指尖轻轻点了点红木匣子: “好好睡一觉吧,明日我们一早出门去采买些东西回来!” “好!” 橘红干净利索的应了一声,将红木匣子枕在床榻下的地铺的枕头下,然后就要起身伺候江姝静就寝。 江姝静轻轻的推开橘红伸过来的手腕: “回去睡吧,我不用人守夜。” 第9章 请安 江姝静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梦中有慈爱的父亲,有温柔的母亲。 那场让她江家毁家灭族的变故也没有发生,江姝静几乎要沉溺在这样好的梦境里,久久不愿意醒来。 可梦中的江姝静也知道那只是一场她的美梦,她只能在这样的梦里再贪恋半刻来自父亲和母亲身上的温暖。 她终究还是要醒过来的,醒来面对血淋淋的现实,面对冰冷冷的世界。 “嗒……” 橘红的脚刚迈入江姝静的寝屋里,她就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慢慢的起身了。 橘红刚轻手轻脚的掀开珠帘,就和江姝静沉默如黑洞的眼睛四目相对。 心底唬了一跳,橘红手中的动作一僵,原本只是虚虚的勾在她指尖的珠帘“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摇晃的珠帘闪着光,隔绝了江姝静的目光,橘红这才觉得自己喘过气来。 好在江姝静在确认了来人是橘红之后便很快的移开了目光,自己动手洗漱梳妆起来。 橘红也暗暗长舒出一口气来,拿起梳子给江姝静梳着头发。 说是梳妆打扮,别人都是往整齐精致里打扮,唯有江姝静却是在给自己描一个丑妆。 江姝静的梳妆屉子最里层放着一盒她自己调制的胭脂膏子,打开便有一股湿湿的土腥气。 江姝静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用食指在上面细细的抹了一点,在掌心轻轻的匀了,然后涂抹在了脸上和手上。 登时原本白皙红润的皮肤便被覆盖了一层蜡黄蜡黄的颜色,看上去像是从小没有吃饱饭似的。 江姝静又取过一只黑炭笔,在眼下和鼻梁的位置点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雀斑。 瞧着更添了几分土气。 橘红自镜子里去看自家姑娘,不过寥寥几笔,就将一个酣睡慵懒的美人画成了一个普通甚至带着点土气的姑娘。 橘红弯下身子,为江姝静将桌面上的东西一一细致的收拾好,然后又从外面端了早膳进来,侍奉江姝静用饭。 正吃着玉米软酥,忽的听见外面脆生生的一道声音响起: “静姑娘,奴婢来给静姑娘请安了!” 江姝静眉眼一动,她的记性很好,耳朵和眼力也是绝佳,几乎不费力气就辨别出了这是昨日分给她的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江姝静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帕子点了点唇边的细屑,慢吞吞的说道: “橘红,有些菜我还没有动过,你坐下来吃点吧!” 橘红忍不住抬眼看了江姝静一眼,然后拿起一旁江姝静没用过的用来布菜的小碟和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说实话,橘红家中也不富裕,两个人身上带着的碎银子早就花光了,那些藏起来的大额银票也不敢拿出来用,两个穿着朴素的女子若是出手阔绰,只有被人当羔羊宰的份。 所以这一路上她们是恨不能把一份银子掰成两份来用,几乎没怎么吃饱饭过。 尤其是橘红时时刻刻都照看着江姝静,有好些时候她都忍着只吃一点点,只担心饿着姑娘。 所以,当这样一桌子丰盛的早饭搁在她的面前,又得了江姝静的准许,橘红便开始大大快朵颐起来。 橘红吃得太香,连昨夜那个老嬷嬷和那个小丫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注意。 老嬷嬷和小丫头走进门来先给橘红磕了一个头,然后声音洪亮的说道: “奴婢给静姑娘请安了!” 江姝静点了点头,叫人起来,然后就看着橘红吃饭,唇边露出一点笑意来。 老嬷嬷和小丫头一时被冷在一旁,瞬时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尤其是那个年纪和橘红一般大小的小丫头,城府还不老道,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看着吃得毫无形象的橘红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 她在心底轻轻的冷哼了一声,想着: 自己可是管家老爷府上得头得脸的丫鬟,可不是这个商户里出来的粗俗丫头,一点也不讲究!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也露出一点轻视来。 这点子轻视从橘红身上甚至转移到了江姝静身上,能养出这样毫无规矩的丫鬟的主子自然也是没有规矩的! 小丫头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就开始活泛起来了,仗着江姝静正看着橘红含笑,她便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江姝静来。 身量也不纤细,头发也不油亮,尤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然生了这么多斑点,真是没有半点贵家千金的样子。 小丫头的目光从江姝静的头上移到了脚上,最后下了这样一个定义: 除了个子高挑些,简直处处样样都没有法子和兰姑娘相提并论! 小丫头的目光太过露骨,老嬷嬷都看不下去了,轻轻的咳了一声,提醒道: “静姑娘!” 她这一声突兀的呼唤好像惊到了正沉浸在橘红吃饭美景里的江姝静,江姝静的面色一沉,目光含着不悦扫了过来。 “怎么了?” 江姝静到底还是主子,老嬷嬷被她这样不悦的目光一扫不由得有些发怵,大着胆子回话: “回姑娘的话,我们是夫人拨过来伺候姑娘的,按照规矩是该姑娘赐名的。” 这是大宅院的规矩,签了卖身契的奴才换一个主子就要请主子赐下新的名字,这是忘却过去忠于新主的意思。 江姝静却好像并不懂这个规矩,奇怪的反问道: “你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老嬷嬷刚要说些话来表一表自己的忠心,甭管她心中到底忠不忠心,这面子上的话总是要说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小丫头却已经抢先回话道: “原先是有的,奴婢名叫绿枝,嬷嬷姓赵,大家都称呼她一声赵嬷嬷!可是如今……” 江姝静摆了摆手,打断了小丫头绿枝后面的话,随意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既然你们本就有名字,那也别让我费神去想个新的了,省的回头你们记混了!” 绿枝和赵嬷嬷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愣在当场。 她们被拨到这边来的时候,安排她们的人千叮咛万嘱咐了说是江家原本虽然不是官身贵族,可家中财产富可敌国,规矩都是比着京城里的贵人来的。 可江姝静这里,贴身丫鬟就坐在桌上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新收的嬷嬷丫鬟连名字也懒得改。 这难道就是京城里贵族的规矩? 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想要扭头看一看旁边人的表情,可顶着江姝静的目光谁也不敢动。 就和两个木雕泥塑一样呆在一旁。 第10章 吃饭? 两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江姝静让她们下去的话,只能低着脑袋站在原地不动,连身子都慢慢僵硬了起来。 而江姝静目光落在她们和橘红之间,好似看着她们,又好似看着橘红在吃饭。 好在橘红的饭量虽然大,可也确实是在外面饿着了,吃饭的速度堪称风卷残云。 好容易等到橘红吃完,江姝静的目光才再次落到两人身上: “怎么?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说着,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正在擦嘴的橘红: “没吃饭?” 绿枝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谁没吃饭了!谁稀罕吃她,不对,是她们两个的剩饭了! 绿枝气鼓鼓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仿佛一个气球在往里面充气一般,随时都可能炸开。 好在赵嬷嬷很有眼色,在绿枝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之前先一步开了口: “回姑娘的话,姑娘还没用完膳奴婢们自然是不敢用的。” 说着,似乎也是怕江姝静张口就说让她们吃橘红剩下的早饭,又补了句: “只是姑娘用的饭金贵,不是姑娘身边亲近的人是不配用的,奴婢们待会儿自己寻了空当随意对付两口便可以了。” 江姝静扫了一眼桌上已经不剩下什么的早膳,点了点头。 见江姝静并没有因为她话语中若有似无的尖刺而生气,赵嬷嬷继续说道: “奴婢们等在这里,是想着姑娘初来乍到,恐怕还有些琐碎事情需要人手,等着姑娘吩咐呢!” 赵嬷嬷噼里啪啦说出一长串,自认为是将江姝静问得话都事无巨细的说明白了,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既显得对她这个主子恭恭敬敬的,也不显得她们做奴婢的太过巴结。 赵嬷嬷是府上多年的老人了,面对江姝静这个还算年轻的主子,又不是府上嫡系正经的主子,这点子分寸还是有的。 “有心了!” 江姝静点了点头,随意的吩咐道: “那你们就去吃点早膳,等会我和橘红要出门采买,你们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她们主动上门来将姿态放得很低,那江姝静也不必和她们客气。 可惜,江姝静不客气了,有人也就心气不平了。 绿枝心里很明白江姝静不肯赐名就是暗暗的讽刺她们还是旧仆,可现在又心安理得的使唤起她来了,那她也是不依的。 绿枝的眼睛在屋子里骨碌碌的一转,继而开口道: “可不知道姑娘这屋子里缺些什么?若是胭脂水粉这样的小物件,姑娘倒不必出门了,奴婢去给您跑一趟就好。” 江姝静抿了抿清茶,并不说话。 心里却在计较着,绿枝这是在阻拦她出门,只是不知道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她身后主子的意思? 不过很快,赵嬷嬷的话就为她解答了疑惑: “姑娘既然要出门,那老奴去账房上支些银子,只不知姑娘要买些什么,老奴心里好有个数。” 江姝静轻轻的舒出一口气来,脸上的笑意也真切轻松了不少: “不必了,只是一些小东西,我身上还有些体己银子,就不花费公中的钱了!” 赵嬷嬷弯着恭敬体面的弧度: “夫人说了,姑娘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着兰姑娘的例子,今日本也是兰姑娘领月例银子的日子,算不得额外花费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姝静也只好点点头: “那就劳烦嬷嬷了!” 不管今日到底是不是李芷兰领月例银子的日子,总归日后便是这个院子领银子的日子了。 赵嬷嬷领命去了,顺手将绿枝也拽了出去。 江姝静仍旧安安静静的坐着,甚至将自己的眼睛也闭上了。 屋外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回荡,也将刚刚那两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嬷嬷,她不过就是个家中落魄来打秋风的,您干嘛对她这么客气啊!” “闭嘴!你忘了顾小夫人的吩咐了?收起你的小心思,老老实实办事,不然小心顾小夫人一张卖身契把你打发了去!” 再然后,便又是呼啸的风声了。 江姝静睁开了眼睛,眼中闪着乌溜溜的光。 顾小夫人…… 江姝静在唇齿间咂摸着这几个字,她的印象中舅父李进与舅母林珠多年夫妻,育有一双儿女,并没有纳旁的妾室。 又哪里来的什么顾小夫人? 江姝静默默记下了这一点蹊跷之处,转而温和的对橘红问道: “吃饱了吗?” 橘红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餍足之色。 江姝静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动手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橘红也急忙起身,手脚麻利的将一个个小碟子摞在一处,抱着几乎要她肩膀高的碟子去了厨房。 江姝静这才又安静的坐回了座位上,置身于安定没有危险的环境,养足了精神的她终于可以在心里将这两三个月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嚼弄了一遍。 三月前,有人跪倒在清司衙门面前,状告父亲名下所开的一处药铺里出售假药,害死了他身体尚且硬朗的七十多岁的老母。 那人用担架抬着他母亲的尸身,手里拎着带有江家药铺标志的纸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江家卖假药害死人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从清晨露水刚刚开始凝结的时候,一直说到了清司衙门开门审问的时辰。 男子声泪俱下的哭诉,告的又是江家,还挨上了最最让人关心的药铺,引来了一大段围观的人。 清司衙门开了门,接了那男子的诉状,先是封了江家的药铺搜查,药铺的掌柜和小厮都被带走审问,又安排人去通知江家家主江父来接受查问。 一日之间,变故突生。 江家的药铺里搜出来不少掺了假货,次货的药材,里面做事的掌柜更是口口声声称都是江父背后授意。 对着账册找回来的这几日来买药的人手里的药也有假货! 纵然江父矢口否认,可一桩桩事实摆在眼前将他的罪名定得死死的,众人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再也管束不住。 从前江家千好万好的时候,自然没有人说三道四,可如今树倒猢狲散,便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有说江家富贵的太快,说不得背后偷偷拿了多少好处。 有说江父这行为损伤阴鸷,江家子女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些被查出来是假药的人家一边庆幸着这药还没喝,一边咒骂着江父发这种财不得好死,甚至还跑去江府门前咒骂不休。 被保护的很好的江母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昔日温和亲善的朋友都在一夜之间生出了獠牙利齿,恨不能扑上来撕咬出一口肉来。 第11章 走动 橘红很快就收拾好了,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进来: “姑娘,咱们是要出发还是再等等?” 江姝静将自己从回忆当中抽离出来,擦掉眼角的泪珠,起身道: “走吧,赶早不赶晚。” 橘红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 “那要不要奴婢去通知赵嬷嬷和绿枝?” 江姝静一边往外走,一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不必,她们赶得上!” 于是,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大踏步的往外走着。 裙摆在行走间卷起上扬的弧度,江姝静的步子又快又急,几息的功夫就走出了院门。 跟在后面的橘红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不对啊,姑娘和她应当都是第一次到访这里,没有熟悉府上的人带路,她们怎么能走的出去? 可是…… 橘红看着走在前面丝毫不带犹豫的江姝静,一时又犯起了迷糊。 她已经离开姑娘两年有余,或许姑娘来过这里,所以认识府上的路? 不过很快,橘红心中的这个推测便被江姝静漫无目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四处乱窜的路线打碎。 江姝静虽然走得又快又急,看似目标笃定,可这已经是她们第三次路过这座曲水连桥了…… 也许姑娘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不认识路? 贴心的橘红想了想,还是决定做出自己崴了一脚的样子让姑娘先停下来,然后她想法子吸引府上来往的下人来给她们带路。 就在橘红的身子故意往一旁歪过去的时候,江姝静忽然一个急停立在了原地。 然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伸手,将差点撞倒在她身上的橘红拉到了身侧站稳。 顺着江姝静幽深的目光,橘红这才注意到她们此时已经走到了内院和外院交接的地方。 而李进的书房就坐落在这里。 江姝静和橘红的身量纤纤,站在足有一人高的灌木边并不起眼,却又能让她们透过灌木枝丫交接的孔隙里清楚的看到李进书房前的一切。 此时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辰,在书房睡了一夜的李进也是刚刚洗漱。 鱼水一般的丫鬟捧着水盆,毛巾和盥洗盒子进屋,又紧跟着另一波丫鬟捧着早膳进去。 江姝静盯着看了一会儿,便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看来,舅父这书房里……别有洞天啊! 忽然,橘红轻轻地靠近,低声道: “姑娘,有人来了!” 江姝静猝然回头,锐利的目光锁定在一个正往这边靠近的身影上。 江姝静的目光微微眯起,看清了那人正是神色慌张的绿枝。 绿枝虽然往这边走着,可脑袋却还在不停的左右摇晃着,一双眼睛也滴溜溜的四处转着。 显然,她在找人。 这个认知让江姝静微微舒出一口气来,抬脚便朝内院另一侧走去。 这一次,江姝静不仅走得又快又急,而且走得很有目标,半点弯路也没绕,径直走到了内院的一处池塘旁。 橘红又迷惑了…… 江姝静走到池塘旁,连灰尘都没有擦一下,便直截了当的坐到了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掏出一块娟子开始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 橘红站在江姝静身后,也抬袖擦了擦面上的汗珠。 忽的见眼前绿影一闪,绿枝从目光中走过。 不过想来是绿枝的眼神并不好使,明明就在眼前的江姝静和橘红两人,她愣是没看见,直挺挺的路过了去。 江姝静皱起了眉毛,低声道: “橘红,喊住她!” 橘红立刻高声道: “绿枝姐姐!绿枝姐姐!” 一边喊着绿枝的名字,一边还踮起脚尖挥舞着衣袖朝她示意。 绿枝正着急忙慌的找着人,眼看着一路打听过来越走越靠近外院,她这心里也就越发的慌张。 突然听见橘红的声音,绿枝简直觉得自己是如听仙乐,一下子头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连心跳得也没那么厉害了! 尤其是看到江姝静落脚的地方离外院且还有一段距离,心里这一口气更是长舒了出来。 快步绕过池塘,绿枝走到江姝静面前,劈头盖脸就问道: “静姑娘,您怎么不等我和赵嬷嬷呢?您认识路吗?就这样带着人乱跑?” 绿枝这话的语气不可谓不冲,几乎是质问的腔调。 这远不该是她一个丫头该对姑娘的态度,不过是看江姝静不是府上正经姑娘,心里没有敬重,这言语举止便轻浮起来。 江姝静低着头,没人能看到她眼底的幽深。 低着脑袋不回话的样子,看起来仿佛是被大声嚷嚷的绿枝吓到了一般。 绿枝见状,面上越发的洋洋得意起来,甚至要伸手去拉扯江姝静: “静姑娘可别磨蹭了!赵嬷嬷在后门套好了马车,如今正等着姑娘呢!” 江姝静没有躲,只是眼中的光越发的冷了下来,一双手不受控制的蜷缩了一下。 好在橘红机灵,上前一步拦在了绿枝和江姝静的中间,将绿枝的手拨了回去: “绿枝姐姐别急,我们姑娘不认识路在里面绕了好几圈才找到这处歇息的地方,身上还汗着呢!且等一等再走嘛!” 绿枝想着这路上听婆子丫鬟说江姝静带着人满院子乱走,像是迷了路又撑着不开口的样子。 此时看橘红虽然是笑眯眯的,可额头上果然正往外渗着汗珠。 心里头对这主仆二人越发的轻视起来,便更没有尊敬了。 脸上带着笑,可手上却毫不客气的将橘红推开,继续伸手去抓江姝静: “还是早些走吧!让赵嬷嬷空等着不好,待会姑娘坐上马车可有的歇呢!” 橘红被她一推,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这个绿枝说话做事忒没分寸,李府的人果然不是真心对姑娘,送过来的人竟然是这副德性! 江姝静虽然没有回头,却在水面上将绿枝面上的表情,手上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话更是一字不差的落在耳中。 眼看着绿枝的手就要抓到江姝静的袖子,橘红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江姝静却已经缓缓起身,她的动作很缓很慢,带着点云淡风轻的风流,抬袖间巧妙的让自己的的衣服在绿枝的指尖滑过,但在绿枝收拢指尖的时候又飞快的收回。 抬手扶了扶鬓边的珠花,目光淡淡的落在绿枝身上,不带一丝感情: “那就走吧!” 江姝静的目光太淡,像是天真单纯到丝毫听不懂绿枝话里话外的轻视,也像是将一切收罗于眼下却懒怠发作的样子。 没由来的让绿枝心底一凉。 第12章 发作 见绿枝冷冷的看着自己,江姝静蹙起不悦的弧度: “还不走?” 说着,也不管她,径直迈开步子走起来。 绿枝压下心底的不适,嘲讽的看着江姝静走得干净利索的背影。 都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姑娘的架子! 根本不认识路,还装作自己认识的样子! 哼!我偏偏不上前带路,我等着你绕不出路出丑的样子! 可待看清江姝静走得方向,绿枝面色一下子大变,几乎是小跑着上前拦住了江姝静的去路。 江姝静立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声音却无辜好奇: “绿枝,你为什么拦我?” 绿枝简直要怀疑江姝静是不是故意的了?她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往这边走的吧? 绿枝心里和打鼓似的,脸上终于露出来这两天第一个讨好的笑容: “姑娘,您走岔了,这边是外院,您不好往这边去的!” 江姝静遥遥的看了一眼绿枝身后外院的方向,目光悠悠。 绿枝的一口气也忍不住跟着江姝静的目光抬起而提了起来,她生怕江姝静一时好奇偏要往那边去看看。 好在江姝静只是看了看便收回了目光,甚至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这让绿枝提起来的心安安稳稳的落了下来,甚至还开始觉得自己刚才的怀疑简直是一场笑话。 她一个家道落魄来投奔李府的姑娘,自然是主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又哪里来得胆子去窥探主人家的隐私呢? 这样想着,绿枝像是在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一样拍了拍心口。 然后乖乖走在江姝静前面,给她们两人引路。 江姝静却是瞧着绿枝几乎是迫不及待引着她们调转方向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来,这府上连个丫鬟都知道李进书房里的秘密,却也都半点不敢透露给林珠。 有意思…… 走到后门处,江姝静果然看到了赵嬷嬷,以及她身后的马车和车夫。 绿枝走到近前也瞧见了,弯起一抹笑容来,脚步也不由得加快: “赵嬷嬷……” “赵嬷嬷!” 一声清脆的叫喊打断了绿枝的话,江姝静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了绿枝的前头,然后挡在了门口。 橘红更是毫不迟疑,再次隔绝在了江姝静和绿枝的中间,死死的挡住了绿枝想要伸手去扒拉江姝静的动作。 赵嬷嬷不明白江姝静的意思,却本能的觉得此时的江姝静有些来者不善。 熟练的弯起一个恭敬但不谄媚的笑容,微微弯着腰,上前一步做出迎江姝静的动作: “姑娘来啦!老奴套好了马车,可不知是否合乎姑娘心意?” 江姝静却并不动弹,反倒是凉凉的瞥了她一眼: “嬷嬷等我等这么久,等着急了吧?” 赵嬷嬷被问得丈二和尚一般,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 “不敢,等姑娘多久都是使得的!” “是吗……?” 江姝静凉凉的语调拉得很长,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嬷嬷不说,我还以为舅父家的规矩与旁人家的不同,或是猜测嬷嬷身份不一般呢!” 赵嬷嬷更是迷惑: “姑娘说笑了!” “我可不是与你说笑,刚刚绿枝可是口口声声称让嬷嬷你等着我一个姑娘家不好,硬是要拉着我动身呢!” 赵嬷嬷心里头咯噔一声,这才明白江姝静这气是从绿枝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身上来。 心里头怨着绿枝做事轻率落了话柄,可脸上还是带着笑意: “姑娘别和她计较,她年纪小不懂分寸!” 江姝静面上的笑意更冷了: “嬷嬷这话错了,绿枝的年纪可不算小,我身边的橘红才叫年纪小,可却懂分寸得很呐!” 这就是不肯善了的意思了! 赵嬷嬷心里头的皮一紧,知道今日要是不给江姝静一个说法,她这是打算架在李府后门处不肯走了。 此时路上还没有什么人,待会贩夫走卒动起来,可什么人都能路过,什么人都能听见。 李进最是爱护自己的名声,若是叫江姝静站在这里把李府管教下人不力,奴大欺主的名声传播出去…… 甭管老爷是不是真心爱护她这个外甥女,江姝静到底是个府上的姑娘,是个主子。 江姝静不会有什么事,遭殃的只会是她们这些个办事不力的蠢货! 赵嬷嬷这样想着,心里头就已经有了决断: “姑娘说得对!绿枝说错了话,办错了事,理应该受罚!” “老奴妄图用年纪小的说辞替绿枝开脱,也是有罪,老奴也该受罚!” 说着,赵嬷嬷干脆利索的跪了下来,一个巴掌就扇到自己的嘴上。 “啪——” 一声很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赵嬷嬷刚刚打过自己的地方很快就红了一片。 即便是在赵嬷嬷那张皱纹遍生,皮肉干涸的脸上也留下了不小的红痕,可见赵嬷嬷对自己下手有多狠! 这声音同时惊到了门里门外的人。 门外的江姝静诧异于赵嬷嬷对自己下手之狠,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这样的人,居然会被派到自己身边。 门里的绿枝原本被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挡着就心烦意乱,听到赵嬷嬷自扇巴掌的声音更是失去了理智,一下子就急了,大声喊道: “姑姑,你怎么能打自己!” 又狠狠地推了一把橘红,眼睛都气红了: “你可知道姑姑是什么人!你们居然敢这样折辱她!” “折辱?” 听到这两个字,江姝静眼底的笑意越发的玩味了。 真是有趣,一个被派来她身边的嬷嬷竟然这样金贵,金贵到让人觉得她这个主子在折辱她? 江姝静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便动了。 一步走跨到了赵嬷嬷的面前,伸手牢牢的攥住了她的手腕。 江姝静看着身量纤纤,手腕上的力量却大得惊人,一下子就攥住了赵嬷嬷的手腕,叫她动弹不了。 赵嬷嬷惊讶的抬起头来,撞进江姝静幽深幽深的眸子里。 江姝静弯腰,盯着赵嬷嬷的眼睛: “嬷嬷是什么身份?” 同样的话,绿枝说来便是急切的维护。 江姝静说来,便是淡淡的嘲讽和试探。 赵嬷嬷飞快的垂下眼睛: “奴婢的身份是姑娘的奴婢。” 江姝静甩开赵嬷嬷的手,冷冷的说道: “既然是奴婢,那就该有卖身契为证,否则我是该好好问一问舅父舅母你们的身份到底有多金贵!” 说完也不管身后赵嬷嬷和冲出来的绿枝脸色都多难看,一撩马车帘子就坐了进去。 江姝静走了,橘红自然也就让开了身子。 绿枝急切的冲过去查看赵嬷嬷的脸和手腕,在看到她脸上的红肿和手腕上的青紫的时候,面色变得铁青,张口就要骂道: “你个破……” 却被赵嬷嬷一把捂住了嘴,将人拖到了马车后面,低声警告道: “住口!” 可见绿枝眼睛气得通红,有泪水慢慢的盈了出来,赵嬷嬷又些心软,不由得软了声音劝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你我说错了话被她捏住了把柄,就别去招惹她了,好吗?” 见绿枝含着泪点头,赵嬷嬷才慢慢松开了手。 赵嬷嬷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把刚刚江姝静索要卖身契的事情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还是缓缓再和她说吧。 第13章 一朵娇花李芷兰 江姝静这么骤然一发作,让原本兴致勃勃想要在她身上挖掘点什么的两人都低落了下来。 赵嬷嬷心里存着事,绿枝心底压着火,两个人谁也没办法保持冷静的状态。 以至于连橘红什么时候脱离了队伍也不知道。 橘红静悄悄的下了马车,又在转换铺子的时候静悄悄的爬到了江姝静身侧,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姑娘,都办好了!” 江姝静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橘红的手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赵嬷嬷抬头看了一眼那铺子高高悬挂的“揽月阁”的牌匾,眉头微微一皱,连忙上前跟紧了江姝静的脚步。 这是梧城最好的首饰铺子,也是最奢靡,最费女子银钱的地方。 江姝静的步子在踏入铺子之后便慢了下来,目光也慢慢的停留了下来。 随着江姝静的越往里走,她目光停留的时间也越久。 然后,江姝静让店家包了一支金簪,两根玉钗,两朵珠花。 在赵嬷嬷紧紧盯着的目光下,江姝静淡定的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银票付了出去。 尔后,江姝静便像是失去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一般,买了一些笔墨纸砚又几盒点心,以及几套这个时节要用的换洗衣裳,便兴味索然的吩咐马车回府。 马车在路上走着,江姝静闭着眼睛养神,剩下的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样。 半晌,江姝静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的盯着车帘。 橘红会意,假装好奇的掀开了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的钻了回来。 “姑娘,赵嬷嬷离开了,看方向像是回了咱们刚刚去过的那家铺子。” “嗯,随她。” 江姝静复又闭上了眼睛,在心底默默的念了一句: 鱼儿上钩了! 回到李府,却见门前忙忙乱乱,不停的有丫鬟婆子和小厮来来回回。 江姝静并不好奇,扫了一眼便抬脚往里头走。 一边走还一边安排着赵嬷嬷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拎回汀田院。 倒是绿枝拉了旁边相熟的丫鬟问了两句,然后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凑到了江姝静的身边。 江姝静看了一眼情绪完全摆在脸上的绿枝,然后又淡淡的移开了眼睛。 绿枝憋不住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道: “姑娘就不好奇刚刚府门那他们在忙什么吗?” 看着绿枝微微昂起头,像是一只斗意盎然的大公鸡,江姝静就觉得好笑。 在心里笑上一笑,可面上却是无波无澜: “不好奇。” 绿枝原本在心里设想着只要江姝静开口询问,她必要用一种得意又鄙夷的目光看着她,然后高声告诉她: 李府正经的嫡姑娘回来了!她这个破落户来的外孙女要往后排了! 以后住在一个院子里,她等着江姝静如何在兰姑娘面前做小伏低,忍气吞声! 绿枝心里憋了好大一团气,就等着这时候发作出来,却不想江姝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吐给她三个字“不好奇”。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看着就像是一根木头一样,该好奇的不好奇,不该计较的瞎计较! 江姝静的“不好奇”把绿枝满肚子的话都噎了回去,一张脸憋的又青又紫,比厨娘手里的青辣椒和红辣椒还要鲜艳。 可江姝静不好奇,绿枝却还是要说: “兰姑娘回来了!” 说完,绿枝紧盯着江姝静的那张脸,妄图在上面找出一丝不安的神色来。 可是没有,别说不安,江姝静那张脸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就像是绿枝刚刚的话像是一阵风飘过一样,从绿枝的嘴里飘过江姝静的耳边,根本没听进去。 这个时候赵嬷嬷已经抱着那一堆东西赶了上来,她看了一眼绿枝难看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小丫头在她不在的时候又闹幺蛾子了。 狠狠地瞪了一眼绿枝以示警告,赵嬷嬷挤到了江姝静身边的位置。 一主三仆,很快就回到了汀田院。 远远的便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时不时有姑娘娇俏清脆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你手脚上轻一些,这是祖母好容易给我求来的,要放在床头日日保佑我的!” “这花瓶是哪个放的?我临走的时候吩咐你们按照我原本屋子的样子摆好,个个都当成了耳旁风是不是?” “你,你,你!你别跑!手里拿的什么?打量着我没看到是不是?那是能放在那里的东西吗?” 江姝静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正在西院那边指挥着丫鬟婆子一样一样往里面摆东西的小姑娘。 白皙的面容,嫣红饱满的唇。 一双眼睛灵动有神,在日光下闪着清澈的光。 是个健康漂亮的小姑娘! 这是江姝静第一眼看到李芷兰的印象,像是一株被人精心养育浇灌的娇花,亭亭的立在院子中央,便是一道摒除世间污浊的风景。 江姝静站在门口并不进去,连同着身后的赵嬷嬷和绿枝也被挡在了门外。 江姝静看着李芷兰,也是在看着着这满院子的人。 江姝静注意到同李芷兰一样站着并没有动手的还有一个婆子和两个小丫鬟。 想必她们就是贴身伺候李芷兰的下人了,一位嬷嬷和两个丫鬟大概是李府姑娘的配置。 李进和林珠说了要将自己和自家姑娘一般看待,想来不会在这种事情落人把柄。 那这一院子的人就是这里的下人,或许他们有的是专门负责守门的,有的是负责伺候姑娘梳洗的,有的是负责传膳的,有的是负责收拾打扫的…… 毕竟姑娘身边亲近的奴仆也是有身份的,这等闲杂事若是都要她们去做,也失了尊贵体统。 可是这么多人,江姝静昨日连同今晨,统统都没有看见。 …… 或许是太过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也或许是江姝静穿得和这李府的景色融为一体,李芷兰直到吩咐小丫鬟去小厨房要香瓜果子来歇一歇的时候才看到了江姝静。 李芷兰站在原地,将江姝静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番。 察觉到李芷兰的目光,江姝静含着一点笑意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放松的神态任由对方放肆的目光挑衅。 李芷兰的目光从江姝静的脸上看到她灰扑扑的衣裳上,然后又落回那张平淡没有一丝看点的脸上。 轻轻的冷哼一声,李芷兰像是没有看见江姝静一样,冷冷的转过了脑袋。 第14章 一石三鸟 江姝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吩咐赵嬷嬷将刚刚在外面采买的东西一一用匣子装好。 那支足金的簪子是送给老夫人的,她曾母亲说过外祖母年轻的时候便喜欢金银之物,这东西想必能讨她老人家欢心。 一枝玉钗送给舅母的,舅母面对舅父时眼中流转的脉脉情意连她这个外甥女都避不开,想来会喜欢。 然后,捻起一枚珠花并贵妃榻下的首饰盒子一起让人送到隔壁屋子里去。 珠花成双,各表一枝,是期望能与林芷兰姐妹情深的意思。 最后便是纸墨笔砚各包了两份齐全的都送到外院去,一份给舅父,一份给表哥李郁东。 “辛苦赵嬷嬷跑一趟了!” 江姝静笑着将东西一一分好,然后亲手递到赵嬷嬷手中,笑容意味不明。 赵嬷嬷本就年纪大了,这一路上的东西都是她一个人搬来搬去的。 江姝静和橘红她自是不敢指望,可绿枝这丫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竟然也没有半分眼色! 如今她刚刚歇上半口气就又被吩咐着跑腿! 要知道这府上的各位主子一半住的是内院,一半住的是外院,她这是要把李府跑上一圈才算是圆乎! 赵嬷嬷很难不怀疑江姝静这就是故意在折腾她! 她鼻子喘着粗气,脚下也不肯挪动,心里在飞速的盘算着措辞拖一拖。 却不想江姝静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目光悠悠的在赵嬷嬷脸上荡了荡,意有所指道: “赵嬷嬷难道是和绿枝存了一样的心思?觉得你们院子里的正经主子芝兰妹妹回来了,我这个连你们的卖身契的人就拿捏不住你们了?” 绿枝脸上顿时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来! 对哦!她们虽然被拨了过来要好好伺候江姝静,可她们的卖身契却并没有一起送过来,江姝静可拿捏不住她们的! 绿枝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得意心思里,却没有察觉到赵嬷嬷听到这话面色一下子就白了几分。 赵嬷嬷明白这是江姝静在点自己呢! 吩咐她跑上李府一圈为她周全礼数是其一,不动声色折腾她这把老骨头给她立立威是其二,最重要的是让她把自己和绿枝两个人的卖身契送上来! 不管她们的主子是府上哪一位,江姝静只要她们的卖身契! 赵嬷嬷想明白了江姝静这一石三鸟的用意,脸上越发的白了一分。 赵嬷嬷捧着那一堆东西艰难的行了一个礼,然后便决绝的转过身往外面走去。 一旁的绿枝虽然看不懂两人之间的哑谜,却本能的觉得不爽,想要开口呛声两句。 江姝静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绿枝,在她张口的一瞬间便出言打断了她: “我累了,你自己下去吧!我这里有橘红伺候就可以了!” 说完,江姝静的眉宇间涌上一层层的疲倦,倦怠的半闭上了眼,扶着橘红的手就往里屋走去。 绿枝一肚子莫名其妙的怨气和怒火再次被江姝静不咸不淡的态度强硬的塞了回去,此时的她说不上来的烦躁。 就像是那些没能出口的怨怼都化作一颗颗生出尖刺的小球在她的皮肉下面蠕动着,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让她发泄的口子,让她把那些皮肉划开,流出血来才算是痛快。 可是江姝静从来不给她这个机会。 绿枝没有办法,只好憋着这一肚子的气转了身,捏着死死攥在一处的拳头,退了出去。 等到听到身后绿枝离开的动静,江姝静带着橘红往里面走的动作便停住了,转过身来盯着屋门口。 那目光锐利如寒冰,哪里还见一丝困倦之色。 等了两息,确定绿枝已经走远之后,江姝静才再次转身往里面走去。 一边解着外裳一边向橘红叮嘱道: “绿枝憋着气在我这屋子也闲不住,想必也不会想到要盯着你。等会儿你从院子后面出去盯着赵嬷嬷,跟着她在李府里走一圈。” “不用离得太近,小心不要被她察觉,只留心注意着她在各个院子里停留的时间就可以了!” “好!” 橘红很干脆了应了下来,给江姝静拉好被子之后便转身轻巧巧的出门去了。 从前在江府的时候,江父很是疼爱江姝静这个掌上明珠,疼爱到江姝静想要学武日后能仗剑天涯也不会生气。 反而是兴冲冲的找了十几个武行的师父来给江姝静开蒙打基础,当时作为姑娘身边第一丫鬟的橘红也跟着学了。 可惜江姝静的兴趣并没有持久,况且她的身子骨纤弱也并不是练武的材料,所以这学武的事情学了几年也就慢慢的荒废了。 不过到底还是有幼年时的基础在,江姝静和橘红的身手应付高手或许不行,但在没有多少防备的李府里悄无声息的走上一走还是不难的。 橘红手脚轻便的从窗子里跳了出去,江姝静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开始思索着今日的收获。 这李府里面的主子她已经见了小半了,身边这两个人的底细也快摸清了。 等到府上另一半主子露面后,就轮到她好好想一想要从何处入手了。 想着想着,原本并不困倦的江姝静忍不住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潮又一潮温暖的海浪在轻轻舔舐着她的内心。 母亲…… 江姝静在自己的梦中看到了母亲,看到了母亲含着温温柔柔的笑意站在一株梨花树下瞧着她,开口间温柔如水: “静儿,母亲给你做你最爱的梨花糕,好不好?” 梦中的江姝静下意识的向母亲飞奔了过去,面上带着孩童时天真烂漫的笑容,可江姝静却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在流泪。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日有所思,夜有所寐的梦,可江姝静还是忍不住想要沉溺于其中,想要再看一看温柔的母亲,想要贪恋的抱一抱母亲温暖的怀抱。 一半清醒,一半沉溺。 江姝静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撕裂了两半,一半满满当当的装着她对亲人的思念,对真相的渴求,以及一无所有的她骨子里压抑着的痛苦和疯狂。 另一半则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用最清醒的意志盘算着。 可梦终究是梦,江姝静的眼睛在她即将触碰到母亲衣摆那一刻睁开,冷冷的转头瞥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 第15章 绿枝怒骂赵嬷嬷 江姝静冷漠的目光一直到看到橘红才慢慢软化了下来。 掀了身上的被子起身,江姝静坐到桌子边上饮了一杯凉透了的茶水醒醒神,这才看向橘红无声的询问着。 橘红弯下腰来,声音低低的: “奴婢跟着赵嬷嬷把这府上都走了一遭,脸上神色模样都没什么奇怪的,唯有在老夫人的院子和舅老爷的书房那里她多停留了一盏茶的时间。” “嗯。” 江姝静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杯盏,心里的思绪闪得飞快。 老夫人和李进。 这两个人是李府内外最具有话语权的两位主子,无论赵嬷嬷是哪一位派过来的眼线,都有可能。 盘算间,外面传来赵嬷嬷压低了的询问声: “绿枝,姑娘呢?” 守在外面的绿枝正一肚子气,故意扬高了声音道: “睡着呢!” 甩出来的声音还带着不满和怨愤,活像是江姝静给了她多大委屈似的。 橘红不自觉的便皱紧了眉毛。 赵嬷嬷倒还好,这位绿枝真是没有规矩。 姑娘明明吩咐了要休息一会,她却故意在门口抬高了声音嚷嚷,这不是存心要吵醒姑娘吗? 江姝静伸手点了点橘红眉心的褶皱,笑着低声道: “一个没什么心机的小丫头而已,别和她一般见识!” 说着,江姝静又转了脑袋,声音从刚刚的清明变得慵懒懵懂,隐隐还压着一股怒火: “赵嬷嬷,进来吧!” 赵嬷嬷在绿枝开口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伸手去捂她的嘴,还低声警告道: “她再怎么样也是主子,你可规矩些!” 不过看着绿枝那一双掩盖不了任何情绪的眼睛,赵嬷嬷在心底里叹出一口气来。 听见江姝静唤她,赵嬷嬷连忙弯起一个得体的笑容,理了理衣摆走了进去。 江姝静此刻已经披上了外衣,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来了,看见赵嬷嬷低着脑袋走进来,随意的点了点头。 刚起身的江姝静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热浪和潮气,扑了个赵嬷嬷满头满脸,扑得她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思也沉了下去。 江姝静坐在上座,目光淡淡的瞧着下面站着的赵嬷嬷。 不言语,也没什么神情。 那模样和看一枝花,一个碗,没什么区别。 总之,不是看活人的眼神。 那平淡的眼神让赵嬷嬷没由来的瑟缩了一下,心里涌上来一股无名的恐惧。 捏了捏袖子里的东西,赵嬷嬷将东西递了上去: “姑娘,这是奴婢和绿枝的卖身契。” 赵嬷嬷的声音不大,却也清清楚楚的传到了门外。 绿枝如同一团风一样的卷了进来,一把抢过赵嬷嬷手里的东西,放在眼下瞧了一遍。 待看清楚的确是赵嬷嬷和自己的卖身契之后,脸上倏然变了颜色,声音扬高了的尖利: “姑……姑娘,你要卖身契干什么!” 问的是江姝静,可绿枝一双几乎能喷火的眸子看得却是赵嬷嬷。 江姝静想要她们的卖身契很正常,可赵嬷嬷心甘情愿双手奉上却很奇怪。 这才是绿枝想要问的。 江姝静当然知道这话不是问自己的,轻轻的耸了耸小巧的鼻子,自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哼”便不再理会。 赵嬷嬷轻轻的扯了扯绿枝的袖子,带着几分警告的低声喝道: “你先出去,有事晚上再说!” 说着,又转了身,弯了腰,双手将卖身契呈到江姝静的面前: “姑娘。” 江姝静弯了弯唇,伸出纤细的手腕去拿,却不防被横刺里冒出来的一只手先一步拿到了手心。 绿枝攥着自己抢来的两张纸背在身后,一张小脸和眼睛一样憋得通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发一言。 赵嬷嬷惊愕的看着绿枝的动作,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江姝静的反应。 在看到江姝静虽然弯着唇,眼中却了无笑意的时候,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下来。 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赵嬷嬷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响起: “绿枝,莫要胡闹!” “快!快把卖身契拿给姑娘!” “这是夫人的意思!” 赵嬷嬷在夫人这两个字上咬得极重,暗示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惜,她的这番暗示落在了橘红的眼底,落到了江姝静的心里,却唯独没能落到情绪上头的绿枝耳中。 甚至,更进一步的激发了绿枝心里被江姝静一压再压的火气。 绿枝的手也不背在身后里,掌心牢牢攥着那卖身契,指着江姝静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的卖身契拿给她!” “你把我带进府的时候不是说要给我奔一个好前程吗!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就是你说的好前程吗!” 说着说着,绿枝那水葱一样的手指又调转过来,直直的指向低着脑袋的赵嬷嬷。 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 “当初兰姑娘挑选丫鬟的时候,是你非要捂着不肯让我去,现在又把我卖给了她!” “我看你就是觉得自己奔不上好主子了,防着我出头是不是!” “你怎么这么恶毒呢!” 想必绿枝心里早存了要攀更好的主子的心思,这会心里的怨气连同着被江姝静压了的怒火一起发作起来,竟然指着赵嬷嬷的鼻尖就骂上了。 赵嬷嬷一张面皮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口中喘着的气也慢慢的粗了起来,险些一口气倒不过来被气晕过去。 “你,你,你……!” 赵嬷嬷袖子下的手抖了又抖,口中“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绿枝是越骂越是放肆,用手轻轻拨开赵嬷嬷半举着的手,眼皮轻蔑的上下一撩,把其中一张卖身契扔到了江姝静的脚边,然后抬脚就要往屋子外面走去: “你想巴结讨好她我不管,你可别连带着我都砸在她手里!兰姑娘如今回来了,我同她屋里的红云有些交情,我这就求了兰姑娘去伺候她去!” 赵嬷嬷被气得鼻翼不停的扇动着,心口也不断的上下起伏着,眼睁睁的看着绿枝往外走。 江姝静垂眸看着自己脚边的卖身契,忽而勾起一个冷淡的笑容来,声音很低: “橘红,动手。” 第16章 鬼气森森的橘红 橘红口中干脆的应了一声,大踏步的迈了出去 三步并作两步就越过绿枝的步子拦到了她的前面。 绿枝下意识的停住脚步,问道: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橘红懒怠与她废话,抬脚对着她便是当胸一脚。 “咚——” 橘红一脚便把绿枝踹回了屋子里,身子重重砸到地面上扬起的尘土还扑了绿枝一脸。 绿枝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摔散架了一样的疼,皮肉和骨子里没有一处不痛的。 橘红收了一脚,鬼魅一样的速度移回了屋子里,顺势一脚将屋子门踹着关上了。 “砰——” 屋门被带上的声音仿佛是砸在了赵嬷嬷和绿枝的心上,让她们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心肝颤上了一颤。 屋门被关上,屋子里瞬时便暗沉了下来。 只剩下江姝静一张圆如满月的脸蛋在昏暗的屋子闪着莹莹的光辉,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牢牢的定在赵嬷嬷的身上。 另一边,橘红短暂的停顿后见江姝静没有叫停的意思便咧开嘴笑了笑。 嫣红的嘴唇,洁白的牙齿,原本是一张娇憨到有些木讷的长相,此刻在昏暗的屋子里竟然显出了几分鬼气森森。 很快,橘红接下来的动作便让赵嬷嬷这番在心中的评价落到了实处。 橘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一块破旧的帕子,捏在手心里攥了攥,攥成了巴掌大的一团。 然后伸出手捏住了绿枝的下巴,巨大的手劲迫使绿枝张开了嘴,然后橘红就将手里的那团帕子塞进了她的口中。 绕到绿枝的身后,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截绳子,将绿枝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牢牢的用绳子捆了。 这套动作说起来复杂,可橘红的动作快似闪电,偏偏又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竟然只在五息之内便完成了。 看她掏帕子和绳子的利索劲,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看着绿枝下巴上青紫的两个指印,赵嬷嬷心中的恐慌一瞬间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还没完,橘红绑好了绿枝之后又再次站在了她的身前,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来。 还没等到绿枝想明白橘红在笑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啪!” 橘红已经一巴掌甩到了绿枝的脸上,将她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打偏了过去! 绿枝几乎是下意识地怒瞪着橘红,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染上了怒火,张口就要骂! 可惜,她全部想要出口的怒骂以及接下来的呜咽声都被那张帕子堵在了口中。 橘红的第一巴掌似乎是在试绿枝的接受程度,见没有将人打晕过去,便放心大胆的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朝着绿枝扇了过去。 这些日子,绿枝对姑娘的不恭敬她都看在眼里,不仅仅是绿枝心里压着火,橘红心里同样也压着一团火呢! 此刻,橘红将心里头的那团火都释放了出来,扇得绿枝是眼冒金星,几乎要晕厥过去。 一旁的赵嬷嬷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眼看着江姝静又面色淡淡的坐回了椅子上,心下实在是忍不得了! 上前一步,赵嬷嬷低声求情道: “姑娘,绿枝出言不逊的确不应该,可这十几巴掌下去也算是给了教训了!绿枝日后肯定知道错了,奴婢下去一定好好教导她,日后必然不敢再在姑娘面前放肆了!” 江姝静凉凉的看着赵嬷嬷,似笑非笑: “知错?我可没听见她认错啊?” 赵嬷嬷一急,想也不想的反驳道: “姑娘让橘红把她的嘴堵住了,她怎么和姑娘认错呢?” 江姝静自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笑意更是凉凉: “嬷嬷再想想吧!” 赵嬷嬷是看出来了,橘红是个一根筋跟着江姝静的,江姝静不叫停,橘红能直接扇到明天去! 此刻的绿枝鬓发散乱,眼神迷离,显然是被扇得快要失去意识,甚至唇边已经有血迹溢出。 不能再打了! 再打下去人就废了! 赵嬷嬷看着江姝静那一张冷淡到极致的脸,心中一直抱着的一丝侥幸烟消云散了。 “姑娘!” 赵嬷嬷低低的唤了一声,然后“扑通”朝着江姝静跪了下去。 赵嬷嬷这一声很轻,可江姝静却听见了,转眸的同时也微微抬手示意让橘红停了手上的动作。 果然…… 赵嬷嬷知道自己赌对了,在为救下绿枝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也蔓生出无穷无尽的凉意来。 看来这府上的主子都想错了,她们错把一只善于隐匿自己行踪的鹪鹩当成了温顺可拿捏的白兔。 错了! 都错了! 他们不是请君入瓮,而是引狼入室! 这个念头在赵嬷嬷的心里疯狂的嘶吼着,像是要突破她的肉身冲到李府的每一处角落里去。 可在江姝静冷清到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里,赵嬷嬷只能低眉顺眼的跪倒在地上,连地上的影子也只能缩成一团,半根触角都不敢伸出来。 “嬷嬷想明白了?” 江姝静的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赵嬷嬷身子却莫名的一抖,自喉咙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江姝静身子往后闲散的一靠: “那就说说吧!给我看看嬷嬷你的诚意!” 赵嬷嬷张了张嘴,复又闭上,然后转头看了一眼绿枝,低声道: “姑娘,绿枝是奴婢求了情带进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先放过她?” 江姝静顺着赵嬷嬷的目光看过去,瞧着已经看不出原来清丽模样的绿枝,慢慢皱紧了眉头。 然后,冷冷的哼了一声,豁然起身朝外面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冷冷扔出一句话: “赵嬷嬷,你可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 随着江姝静起身的动作,橘红也像是拎鸡一样将地上瘫成一团的绿枝拎了起来,像拖破布一样将人往外面拖。 橘红的面色和眼神都很冷,手上的动作更是干净利索的像是做了千百遍一般。 主仆二人的模样,让赵嬷嬷不由得怀疑她们是要将绿枝提出去杀了! “姑娘!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不敢提条件的!” 赵嬷嬷几乎是飞一般的朝着江姝静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江姝静的左脚,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牢牢的攥在了怀里。 第17章 赵嬷嬷求饶 赵嬷嬷一把抱住了江姝静,口中不住的做小伏低,乞怜求饶。 江姝静站住身子,低头看了一眼涕泪横流的赵嬷嬷,终于露出了这几日来第一个在赵嬷嬷面前展露的微笑。 江姝静想过了,她入李府是因为李进那封看似恰到时机却让她生疑的来信,她想要在这里找到能查清楚江家祸事的来源。 可李进和林珠两位当家人只端着长辈的态度,好吃好喝的把她养在府里。 或者说,是把她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李府里。 连府上主子的脸都不曾让她正经见过。 除了与她一院同住的李芷兰,与她尚有血脉相连的外祖母和表哥更是连面都没有碰过。 这样的态度,让江姝静心里添堵。 更不要提,她身边还有两个连卖身契都没有送过来,连是谁安插过来的眼线都不清楚的奴婢。 说是送过来伺候她的奴婢,却在第一日沐浴的时候就悄悄地寻摸她身上的傍身钱,还敢明目张胆的将东西送回到她面前。 这样的态度,嚣张过甚! 奴婢嚣张,无异于这座宅子里的主人嚣张! 江姝静不能让自己被困死在这里,不能让自己入李府这件事情像是一叶飘花落入到无边无际的河水中,不兴波澜。 她不能让这座宅子慢慢的把她吞噬。 江姝静第一个想到要下手的地方就是她身边这两个心思不纯的下人,赵嬷嬷和绿枝。 绿枝心思简单,不喜和轻蔑都明明白白的放在了面上,从第一日起就没怎么给过江姝静好脸色看。 相比之下,赵嬷嬷的心思就深沉得多了。 面上的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可是暗暗搜查她的衣物房间,背地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向李府里的主子汇报…… 不该做的事情却是一件也没落下。 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收服拿捏,那无异于在自己的身边养了一条随时可能扬起头咬自己一口的毒蛇! 所以,今日江姝静发作了! 动的是绿枝,可真正的目标却是看似一直置身事外的赵嬷嬷! 赵嬷嬷显然也明白过来了,抱着江姝静的裤脚不敢松手,也不敢再说什么“饶过绿枝”的蠢话,只是不住的求饶。 江姝静低头瞧着赵嬷嬷,话却是对着橘红说的: “把人拖出去吧!做错了事情该罚,赵嬷嬷是我屋子最有资历的老人,她的话是该听的!那就让绿枝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清醒清醒脑子!” 赵嬷嬷投诚的态度换来江姝静的松手,可这松手的程度却很有限。 绿枝被打成那样,不让人休息,不请大夫来看,却是让她继续跪着受罚,江姝静这是铁了心要让绿枝吃了这次教训。 赵嬷嬷心里对江姝静的心狠手辣又有了新的认识。 头也不自主的更低了下去。 江姝静感受到脚边人心态的变化,轻轻用脚尖踢了踢赵嬷嬷: “嬷嬷是打算一直这么回话吗?” 赵嬷嬷连忙松开了手,双膝并拢,爬到江姝静所坐的主座前规规正正的跪着。 江姝静的手里捏着赵嬷嬷和绿枝两个人的卖身契,轻轻抖了抖: “你的主子是谁?” 赵嬷嬷一愣,没想到江姝静说话竟然这样直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赵嬷嬷保持沉默得时间久了,久到江姝静为数不多的耐心告罄,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如有实质的目光在赵嬷嬷身上刮过,让她浑身都起了一个战栗: “是,是顾小夫人!” 顾小夫人? 江姝静心里隐隐有了猜想,面上却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示意赵嬷嬷接着往下说。 赵嬷嬷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一直留意着江姝静的神情,见她面色平静显然是并不意外有这样一位从不被外人所道的夫人存在,心里对江姝静的惧怕和忌惮又上一层楼。 “奴婢是受顾小夫人的吩咐,被拨了过来伺候姑娘。小夫人吩咐了让我们时时留意姑娘和橘红姑娘的动静,尤其是金钱上面的支用。” “只有她吗?” 江姝静的目光锐利似刀: “没有别人?据我所知,你今日在外祖母院子和舅父书房里停留的时间很长,长得……” 江姝静微一停顿,继而意味深长: “长得不同寻常。” 随着江姝静这句话落下,赵嬷嬷的后背和发间都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她没有想到,江姝静竟然将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难道说,这李府内早就有江姝静的眼线了? 是谁? 是曾经姑小姐亲近的人,还是江姝静用银钱收买的下人? 能将她今日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难道不止一个人? 这一刻,赵嬷嬷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所有的念头都化作了一个想法: 江姝静很可怕! 这种念头驱使下,赵嬷嬷心里再不敢有一丝犹豫和试探,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姑娘容禀,奴婢是在老夫人和老爷书房稍作停留,可奴婢的卖身契是在小夫人手里拿到的。” “老夫人刚刚回府,听说了姑娘在汀田院住下来的消息,问了问奴婢姑娘如今的衣食住行是否一应安排好了,多嘱咐了奴婢几句要好好照看姑娘的话。” “至于老爷那里,奴婢虽然去得是老爷的书房,可见得却是顾小夫人。” 说到此处,赵嬷嬷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来,仿佛是怕被人听了去: “姑娘有所不知,顾小夫人虽然是老爷的心爱之人,可在府上却没有正经名分,也没有自己独立的住处,一直都伺候在书房里。” “书房?” 江姝静冷嗤一声: “好没规矩!” 大户人家纳妾并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只不过她的这位舅父贪图所谓的“一生不许二色”的好名声,可偏偏自己又不是真的能守住寂寞,所以就将人纳了放在书房养着。 还是自诩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家,来来往往总将规矩教养挂在嘴边,可做出来的事情却着实叫人在心里头发笑! 赵嬷嬷在心底点了点头,并不敢多加评价主人家的私事。 不过这也是李府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全府上下,只瞒着夫人林珠一个,连两位小主子都心知肚明甚至默许了的事情,他们这些作下人的又怎么会多嘴呢? 第18章 江姝静收服赵嬷嬷 “这位小夫人极其得宠,除了出门和其他官眷太太们应酬是夫人出面,关起门来老爷身边的一应事情都是小夫人在经手操办,甚至……” 赵嬷嬷说到此处有些犹豫,可见江姝静面色淡定,心知自己面前的这位姑娘也不是寻常多说两句就会羞赧的主子,索性就将话摊开来了说: “甚至老爷这些年宿在书房的日子要比在夫人房间休息的日子多得多,而在书房里也大多是这位小夫人伺候的。” 说完,赵嬷嬷就将头低得更低了。 江姝静的手指动了动,疑惑道: “她如此得宠,就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就没有想过争一个姨娘的名分?” 按照赵嬷嬷的说法,这位顾小夫人只怕还是奴籍,连个通房丫鬟的体面都比不上。 若是有一朝东窗事发,林珠拿了她的卖身契可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发卖了去。 到时候,她若是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血脉牵挂,李进也未必会为了她和林珠翻脸。 这桩买卖,任是江姝静如何盘算都不划算的。 赵嬷嬷摇了摇头: “没有,小夫人与老爷本来是一场意外,老爷赴宴喝醉了酒深夜回府,夫人头疼了半宿伺候不了就将人赶去了书房休息,老爷一时没认清人才……” 顿了顿: “其实第二日老爷醒来的时候发了好大的火,当即就要将人发卖了去。是小夫人苦苦哀求说自己爱慕老爷才华已久,既然已经是老爷的人了,她也不求名分只求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在老爷身边,又当着老爷的面生生灌了几大碗绝育汤,伤了根本再也没有机会怀孕才算是留了下来。” “不过人虽然是留了下来,可老爷却也不愿意收拢她做妾室伤夫人的心,只是安排在书房里做个洗书丫鬟伺候,也算是成全了小夫人的一片痴心。” “脱籍了吗?” 江姝静听赵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圈,最后只问了这一句话。 赵嬷嬷一怔,再次对江姝静注意到的重点而感到迷惑: “没有,不过小夫人的卖身契在老爷手中,没有卖身契谁也动不了她,这和良籍也没有区别了。” 江姝静点了点头,有些疲累的闭了闭眼睛: “嗯,嬷嬷出去带绿枝回去上药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江姝静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和她周旋了,直接让两人一起离开她的视线。 还是赵嬷嬷乖觉,低眉顺目的应了一声: “姑娘放心,日后奴婢知道该如何回小夫人的话了!” 赵嬷嬷出去后,橘红的裙角在屋门前一摆,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姑娘,刚才我让绿枝跪在院子里的时候,兰姑娘那边的屋子人进进出出了好几回,回回都是盯着我们这边看的。” 江姝静不由自主的掀了掀唇角,看来她判断得没有错。 她的这位表妹林芷兰对她的到来并不如表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林芷兰对她也不是像刚刚那样漠不关心。 江姝静倚靠在窗台边听着隔壁屋子里闹哄哄的声音响了大半日才渐渐的歇了,看了看西斜的日头,才唤了人摆饭。 江姝静一边用着饭,一边让橘红给赵嬷嬷搬了张桌子凳子摆在一旁。 “劳烦嬷嬷将府上各处院子里的主子和伺候的奴婢小厮都一一写来!” 赵嬷嬷站在桌子旁边,看着桌面上摊开的洁白的纸无所适从: “这,这……奴婢不识字……” 江姝静抬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叫赵嬷嬷自心底莫名的生出一股羞惭之色来,她在府上近十年从来没有哪位主子教她识文断字。 江姝静收回了目光: “你说,橘红来写!” 橘红微一点头,便端坐在了纸笔前,纤细的手指熟练的捻起墨块在砚里磨出了汁,然后握住了笔。 赵嬷嬷看着橘红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时失了神。 沉默让江姝静再次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赵嬷嬷眼中的怅然,心中又有了另一层盘算。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重,勺子和碗清脆的撞击声让赵嬷嬷回了神。 赵嬷嬷清了清嗓子,开始自李老夫人的院子中说起。 不仅仅是各位主子和下人的名姓,还有他们的性格喜好,以及彼此之间的亲缘关系。 赵嬷嬷原本就是顾小夫人手里得力的人,对府中上上下下十分熟悉,所以说得十分流畅。 江姝静在一旁听着,一顿晚膳下来竟也对府上重要位置的主仆有了了解。 摆手让赵嬷嬷下去继续照顾绿枝后,江姝静对着橘红手里的纸看了半晌。 “橘红,这些人里面你斟酌着去接触,用银钱收买也好,随意拉扯也好,总之让我们在这里不要做聋子,不要做瞎子就好!” “今日拿回来的钱你替我收好,要用银钱的地方尽管用,这是我们唯一有用的东西,我们要用它打开这里!” 橘红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系在腕间的钥匙在发烫。 她原以为江姝静是孑然一身来投奔舅老爷,却没想到在姑娘的指引下挖出了一笔巨大的财富,这笔金银的数量足够姑娘在任何一个地方买下一座宅子,好好的过完余生了。 可姑娘没有选择安度余生,而是以柔弱孤女的身份来投奔李府,这也是橘红第一次知道姑娘在寻找江府祸事的起源。 也是橘红第一次知道李家,所谓血缘牵绊的舅老爷家,竟然有可能是造成江府祸事的原因! 橘红不敢相信,心里压着这桩事情的姑娘该有多苦! 老爷自裁了,夫人遇难了,江府中原本的仆人也都在那场祸事中被打杀发卖。 姑娘身边只有她了! 橘红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几张纸,不由自主的哽咽了一声。 江姝静微微弯下腰偏头看向橘红,见她眸色发红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面色一软。 伸手将橘红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别怕!” 橘红的脸埋在江姝静的怀里,语带哽咽: “我没怕,我只是心疼姑娘!” 第19章 赵嬷嬷奸滑如鳅,投诚之意再生反复 赵嬷嬷被绿枝的伤情绊住了手脚,江姝静流水一样的银子撒下去,终于在李府里搭建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消息传递线。 各个主子身边最亲近的下人不敢动,江姝静特地留意了那些连赵嬷嬷都记不清楚的丫鬟小厮们。 这些人虽然不起眼却数量庞大,他们之间的关系四散蔓延,就像是深深植根于李府下面的错结盘根。 扯出其中一根根须,一寸一寸的摸寻过去必然能撼动整棵大树。 而此时被江姝静扯在指尖的便是一个在李进书房伺候的丫鬟,宝琳。 江姝静看着橘红寥寥几笔画来的人像,笑生两颊。 面如满月,眸灿星辰。 是极其富贵而讨喜的长相,这样的丫鬟无论是放在女眷身边做个管事的,还是放在爷们身边做朵解语花都是合适的。 按理来说,宝琳这个年纪早就应该出头了才是。 可惜造化弄人,她被分到了李进身边伺候。 李进的书房里藏着顾小夫人,宝琳自然不会有机会近身伺候,也就没了在李进身边出头的机会。 可直接统领宝琳的顾小夫人,人前人后口口称一句“小夫人”也只不过是面子上好看,说到底也是个见不得光的通房,正经计较起身份来只怕是连丫鬟也不如。 在这样身份不清白可又实实在在压她们一头的人手下伺候,宝琳这样的丫鬟是永看不到出头的日子的。 不仅仅是宝琳,她们这样年纪轻一些的丫鬟都是这个境遇,否则绿枝之前也不会抢着要去伺候林芷兰了。 至于这么多不得出头的丫鬟里为什么偏偏挑中了宝琳,江姝静相信橘红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要什么?” 江姝静放下了手里的画像,问道。 橘红接过画像,放在烛火上慢慢燃上一角,然后静静看着火舌吞噬掉薄薄的纸张: “宝琳不想再做丫鬟了,她想做主子,只是那位小夫人严防死守,她很是苦恼。” 两人正说话间,江姝静忽而脸色一沉,伸手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锐利的射向窗外: “谁?” 片刻的静滞之后,江姝静再次提高了音量,喝道: “出来!” 终于,赵嬷嬷摸着袖角走了进来,面如土色。 江姝静冷冷的瞥了一眼赵嬷嬷,心下十二分的恼火。 自己手里捏着赵嬷嬷和绿枝的卖身契,自进李府来的一切筹谋也算是镇住了对方,还拿住了两人之间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 可赵嬷嬷实在是泥鳅滑不沾手,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训得绿枝老老实实的不再浮躁。 可赵嬷嬷表面上对着江姝静俯首帖耳,可背地里对江姝静的窥探和试探从未停止。 这样悄悄的站在屋角墙根偷听她们说话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江姝静心里恼火,可有了之前的教训她明面上很难抓住赵嬷嬷和绿枝两人的把柄。 那两张想法子要来的卖身契倒成了鸡肋,唯一有用的就只有赵嬷嬷那一晚在心中余悸没有散去时吐露出来的李府上下的主仆关系。 这时候,赵嬷嬷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站在门口,微微弓着身子: “姑娘,前头夫人传话来说有贵客来访,在前厅摆了招待的宴席,请两位姑娘和哥儿前去赴宴。” 江姝静冷冷的目光始终凝视在赵嬷嬷的脸上,片刻才吐出三个字来: “知道了!” 江姝静盯着赵嬷嬷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面色才缓和了下来,低声道: “你去打听一下是哪家的贵人。” 橘红应声去了,江姝静则坐在窗边思考着如何利用宝珠的心思将李府这一摊深水搅浑。 正思量间,橘红回来了: “姑娘,是上次咱们在府门前见过的两位公子。只不过我没有打听出来他们的身份,只知道舅老爷和夫人态度很是恭敬,像是……” 橘红斟酌着词句,一时想不起来特别贴合的词来形容。 江姝静接口道: “像是巴结讨好,但又忌惮害怕,对吗?” “对对对!” 橘红点头。 倒是意料之中,江姝静已经着手换上一身浅绿色衣裙,又特意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又抹黑了一层。 这样妆扮下来,莫说有什么美人闺秀的风姿,便是李府上下随便拉出来一个丫鬟也比江姝静现在的这副尊容要清丽些。 不仅是江姝静,橘红也在自己的面上和手上糊了一点黑色的炭灰,倒是没特意换上更显黑的衣裳。 不过,这也尽够了。 江姝静和橘红这主仆二人站在一处,活像是两根多年的黑焦木套上了人的衣服在外面走动呢! 江姝静带着橘红两个人缓缓行至前院厅堂的时候,宴席已然开始了一段时辰了。 李进和林珠两个人穿得珠光宝气的坐在一侧,陪着谄媚的笑脸对着上座两个年轻的公子说话,李郁东和李芷兰坐在另一侧。 李郁东坐得很近,一抬眼便是自家父亲讨好的嘴脸,一扭头便是何齐和何深两张冷淡的面孔。 李郁东眉眼之间的不耐逐渐积蓄,看上去对这样的场合不适极了。 与之相反的是满面绯红的李芷兰,一双含情目羞答答的落在何齐身上,半晌都没有挪开。 江姝静站在门外的角落里看了半晌,然后侧身问道: “前些日子我让往表哥那里送了些笔墨纸砚,表哥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橘红低声回道: “表公子那边送来了一封银钱匣子,说是给姑娘的见面礼。我起初还以为表公子那边的人粗心拿错了匣子,特地去问过了说就是表公子的意思。” 江姝静点了点头,在李郁东眉宇间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的时候迈步走了进去。 李郁东是第一个发现江姝静的人,眉眼间的情绪消散了几分,微微朝着江姝静点了点头,袖下的手指轻轻一点,示意她坐在林芷兰的旁边。 江姝静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提了裙摆就要悄悄的坐到座位上。 冷不丁上面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 “咦?这就是李大人近日刚接回府上的表姑娘?” 第20章 姜家兄弟意欲入住李府 江姝静本想悄悄的坐到座位上,安安静静做一个陪衬也就回了。 可没想到,这上座的贵客竟然注意到了她。 江姝静只好转过身来,慢慢走至厅堂中央,朝着李进和林珠的方向略福了福身子: “舅父,舅母。” 然后才略略抬起头来,用眼眸上层的光看向上座的两个人,语气疑惑道: “舅母,这两位公子是……?” 林珠的脸上浮起一层宽和温厚的笑意: “静丫头,这是京城里姜家来的两位公子,来梧城游学历练,与咱们祖上有些交情,故而来往。” “江家?” 江姝静偏了偏头,面上出现了激动亲近的神色。 骤然听闻本家名号,江姝静的眼中蓄出泪花,不由自主的上前半步。 “不是。” 林珠见她神情便知道她是想岔了,唯恐她如此模样惹怒了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位贵客,急忙开口道: “静儿,他们与你不是本家。” 这一声轻喝像是唤回了江姝静的理智,江姝静连忙低下头后退了半步,慢慢行下礼来: “是,是小女失礼了,两位公子莫怪!” 上座有人轻扬衣袖,语气温和: “无妨,他地听乡音,姑娘一时激动也是情理之中。” 等到江姝静慢慢的退回座位上,那位年纪稍长一些的公子姜何齐又说道: “我与弟弟也是初来乍到不识当地风情,昨日本已经上门叨扰过了原不该再次失礼,只是昨夜我们入住的那家客栈实在是……” 说着微微蹙眉有些说不下去了,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办法在他人面前直言旁人的过失,况且也有是他们过于娇生惯养之嫌。 好在李进听弦知意,笑着道: “梧城偏远粗陋,自然比不上公子所住的京城清贵舒适,况且公子一行人又身着华丽,只怕客栈那些眼皮子浅的有意磋磨了公子。” 有人将他的话说出来了,姜何齐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了,端起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点了点头: “也是我与弟弟娇生惯养了些。” 李进放在案桌下的手轻轻的扯了扯林珠,林珠立马笑生两颊: “公子是客,这客栈里的人连让公子满意都做不到,怎么还能反过来责怪公子呢?说起来你我两家是世代的交情,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就在李府住下。” “这怎么好叨扰呢?” 姜何齐眉心微蹙,似乎尚有疑虑。 林珠已经笑声快语道: “不叨扰,不叨扰!咱们家宅子西边院子还空着呢!只是寒舍简陋,还望两位公子莫要嫌弃!” 面对李进和林珠两人的殷勤,姜何齐并不没有立刻答复他们,反而是转过了头低声问身旁面容更年轻更英气的公子的意见。 据李进和林珠的介绍,这位年轻公子是姜何齐一母同胞的兄弟,姜何深。 江姝静的耳力很好,隐隐约约能在飘过来的言风中听见“母亲”“给钱”等字眼。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很快,姜何齐很快就抬起了脑袋: “如此就谢过李大人和林夫人的盛情看照了,姜某和弟弟或许还要在此处打扰数月有余,今夜我会亲自将这段时间吃用的银子送到府上账房。” 李进连忙摆手拒绝: “不,不,不。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怎么能让公子花费呢?” 林珠却在袖子底下轻轻的拽了拽李进的袖口,低声道: “府上也不宽裕。” 林珠知道座上的那两位身份贵重,吃的用的自然和他们不一样,若是一味的大包大揽下来,本就产业不多的李府恐怕是难以消受。 姜何齐权当是没有看到林珠在下面的小动作,笑着道: “本就是多有打扰,若是李大人不肯收我这银钱,我和弟弟恐怕也不能住得心安。” 话说到此处,李进也不好再推脱: “那,就一切听从公子安排了!” 见事情谈妥,姜何齐和姜何深二人站起身来,托着手中的酒杯朝着李进和林珠敬道: “如此,就多谢李大人与李夫人的照顾了!” 李进和林珠连忙起身回敬了一杯。 瞧着席上身份最高的这四人宾主尽欢的模样,江姝静却陷入了沉思。 方才她已经从李郁东的口中知道这两位姜姓公子的名讳究竟是哪几个字,再看一看李家这一家人对他们的态度,便知道这两人的身份高出李家不止一星半点。 姜,这可是国姓。 可母亲是李家出嫁的儿女,虽然两家往来并不亲密,倒也不至于连这等身份的世交也不曾听说吧? 再看这两位年轻公子一口一个“李大人”“林夫人”,李进和林珠也是“公子”称呼,瞧着并不像是世代交好的长辈与晚辈该有的样子。 他们是在打什么哑谜? 这两位年轻公子住进李家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姝静本能的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可她所能看到的知道的终究还是有限,实在是不能在这些有限的消息中窥知真相。 思考间,橘红去而复返,弯腰低声在江姝静的耳边轻声道: “姑娘,约在了后院流水桥的那棵松树下。” 江姝静点了点头,继而起身。 趁着宾主两方都喝得酒酣耳热无人在意她的时候,江姝静脚步轻巧的带着橘红离开了。 江姝静的裙摆刚刚在堂门口离开,上座的姜何齐便从醇香浓郁的酒水中抬起眸子来,清亮的眸光直直的看向堂门的方向。 然后,低头一笑,扬手便将手中酒盏中的酒水尽数灌进了口中,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一旁的姜何深第一个发现了他的酒醉,不得不一边托着他倾压下来的身体重量,一边低声呼唤道: “哥,哥,哥?” 姜何深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一直关注着他们的李进和林珠的注意,急忙关切的问道: “怎么了?可是酒醉?” 林珠看了看今日摆在宴席上的桃花酿,心中泛起迷惑: 今日这酒并不醉人啊? 不过见姜何齐露出来的半边脸庞上泛着的层层红云,心里的那点疑惑也很快被担忧代替: 莫不是这位公子身娇体贵,只能喝得上京城里最好的佳酿,喝不得这等简单货色吧? 幸好姜何深的脸上并不见怒容,倒是颇为歉意: “兄长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还要劳烦大人和夫人借一件休息的厢房,让兄长散散酒意。” “好说好说。” 李进连忙招呼着身后的小厮上前去搀扶姜何齐。 姜何深眉头下意识的蹙成了一团: “让丫鬟来伺候!” 李进和林珠微微一愣,继而很快露出了一点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李进招手让小厮回来,手肘微微屈起碰了碰林珠的胳膊。 林珠会心一笑,特意走出去挑了两个长相秀美的年轻丫鬟,吩咐她们将姜何齐扶到前院的厢房里。 第21章 寻人 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走得很快,脚下的细尘随着两人脚步的起踏而有规律的扬起落下。 今日宴席江姝静特意将赵嬷嬷和绿枝都留在了院子里,趁着她们俩放松警惕的时候,可在无人处见宝琳一面。 “姑娘,在那!” 两人迅速的赶到后院池塘的另一侧,橘红抬起手腕指向那棵松树给江姝静看。 可很快两人就发现那棵树下并没有人,橘红的眉毛皱起,喃喃念道: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明明让她在原地不要动,等我带姑娘过来的呀!” 橘红和江姝静站在原地观望了几息,可仍旧没有看到宝琳的人影。 橘红担心事情有变,低声建议道: “姑娘,不然我先过去看看她还在不在,然后再与你示意过不过去?” 江姝静抿了抿唇: “这样太耽搁时间了,我们直接一起去吧!” 说着抬脚就绕着池塘往对面走去。 橘红一颗心跳得厉害,眸中蓄满了担忧,紧紧跟在江姝静的后面,保持半臂的距离。 两人绕到了那棵松树下面,却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橘红清秀的眉毛皱得越发深了,几乎皱成了一团,连呼吸也下意识的放轻,看向那棵松树后面的灌木花丛和乱石盘旋的假山。 难道是躲在了里面? 橘红牢记江姝静和她说过的李府虽然是主母娘家,可这里人心叵测处处都不安全,所以目光越发的警惕。 见江姝静抬脚要往里面走去,橘红连忙拉住了她,眼神无声的阻止着。 江姝静简短而低声的解释道: “有声音,有气味,里面有人!” 无论里面的人是不是她们约好要见的宝琳,她们离席出现在这里都有被里面的人发现的风险,所以江姝静是一定要进去看一看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 橘红凝神细听,又轻轻耸动鼻尖嗅这其间的味道,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嗅到任何味道。 橘红回忆起自从她找到姑娘与她同行之后,姑娘似乎对危险有格外敏锐的感知,而这一点和她所认识的姑娘截然不同,这让橘红心头不安。 在江家出事和自己找到姑娘之间的时间里,姑娘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橘红心里头沉甸甸,跟在江姝静身后的步子也沉甸甸的。 江姝静并不知道自己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心里的百转千回,她此刻正凭着自己心里的直觉在假山花墙之间来回穿梭。 正如橘红所认识到的那样,江姝静对声音和气味有近乎野兽般的敏锐和直觉,不需要任何思考,江姝静便笃定自己所走的方向是有人的。 果然,随着两人的深入,橘红也听到了那细细密密的声音和空气飘浮着的不同寻常的味道。 橘红已经浑身警觉到汗毛竖起,一双乌色的眼睛盯着江姝静的前方,手也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腰间的那把软剑。 江姝静的动作并没有慢下来,甚至隐隐还有加快的趋势。 直到……江姝静和声音的来源只剩下一墙之隔。 江姝静站住了脚步,隔着假山石中间的一个空洞一错不错的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那是两个头发交缠在一处,衣服散乱的一男一女。 男子胳膊上的袖子高高挽起,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鼓起青筋,将身下的女人牢牢的抱在怀中。 身前的衣服已经被抓烂,裤子也被褪直膝盖弯处,紧紧的贴在女子的身上。 与其相比,女子则显得狼狈得多了。 身上几乎都没有裹着衣服,鬓发胡乱的散乱在身后,一双手和脚都被压在两人中间,动弹不得。 男子的脸埋在女子的脖颈处,看不清楚面容。 女子的口中被塞着鼓鼓囊囊的一团破布,让她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挣扎声,眼泪连同她的妆容糊了满脸,同样看不清楚面容。 江姝静只隔着山中孔洞扫了一眼,便让开位置示意橘红上前: “是不是宝琳?” 橘红早就明白过来刚刚的声音和气味是怎么回事,此刻正满面通红,热气自衣裳里面蒸腾上来一浪一浪的扑着她的脸庞。 听见江姝静的话,橘红上前一步把眼睛贴在孔洞上,细细的看了一眼里面的动静。 心中不由得大骇: 是宝琳!只是那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是谁? 橘红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身子和脑袋僵硬的转向江姝静,点了点头。 江姝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动作飞快的弯下腰从裙下抽出一把短刃快刀来,大踏步的绕过那一面假山走了进去。 宝琳在泪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向她走来,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希望,努力的眨着眼睛想要透过泪水看到对方的面容。 可待看清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庞,且身后并没有跟着她所熟悉的人的时候,那丝希望又缓缓的落了下去。 感受到身下人挣扎力度的变化,那伏在宝琳身上动作的男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那是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里面盛着世间最美的风景。 只是一双眸子,只是一眼,就让人知道拥有一双眸子的一定是一位绝代芳华的美人。 男子心里泛起浅浅的涟漪,急不可待的将目光放在江姝静的整张脸上,想要一窥美人全部的面容。 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完全乌黑的脸,乌黑的眉毛,乌黑鼻子,乌黑的脸颊,甚至连那涂了些许胭脂的唇在此刻都泛着一丝乌黑。 男子再看那张脸,乌黑乌黑的面庞上长了一双眼睛,也就唯一一双眼睛还能泛着水色的清光。 哪里还有什么风华,哪里还有什么美人? 男子心里头那丝悸动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转而涌上心头的是被打扰好事的不满和气恼,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江姝静。 细小的眼睛微微眯起,透露出凶光和不怀好意: “滚!别影响老子干事!” “噗嗤——” 与男子叫嚣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丝微弱的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男子脸上的神情仿佛被时间定格住了,缓缓低下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心口处的那把匕首,以及握着那把匕首的江姝静。 第22章 救人 江姝静平静的抽出匕首,一脚将男子从宝琳身上踢开,顺手从男子身上撕下来一块布料。 而后神色淡定的用那块破布擦拭着匕首上沾染的血迹,最后将那块破布准确无误的扔到男子脸上,盖住了那张猥琐的脸。 劫后余生的宝琳在得到自由的那一刻同样身子软软的瘫倒了下去,双手牢牢的攥起垂在身子两侧,整个人不住的颤抖着,甚至忘记了去取下自己口中塞着的布团。 江姝静转身裙摆扬起的同时将匕首重新放回裙下,然后蹲下身子盯着宝琳那张泪水横泗的脸庞看了半息。 伸手抽出了堵在宝琳口中的布团: “他死了。” 宝琳惶恐不安的眼神在江姝静的脸上梭巡了片刻,然后咬着唇再次泪如雨下,呜咽着哭出声来。 江姝静垂眸一瞬,在宝琳的哭声中听到了恐惧,害怕,以及愤恨和不甘。 江姝静伸手取过地上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外裳,动作轻柔的披在了宝琳的身上,再次重复道: “他死了。” 不同于上一次语气中的安慰,这一次江姝静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砸在了这方小小的遮身之所。 宝琳似乎从江姝静的这句话中获取了力量,慢慢的止住了哭声,眼神里凝着血色的红死死的盯着地上那个死透了的男的。 半晌,缓缓开口道: “我知道他,他是顾……是那个女人的堂弟!” 江姝静在心里挑了挑眉,知道宝琳说得那个女人就是顾小夫人,看来此刻宝琳心中对这位顾小夫人的痛恨已经达到了极点! 另一边,宝琳还在继续说着: “她,她想让人毁了我的清白,她不想让我在老爷面前和她争宠,所以就让人毁了我的清白!” 争宠? 江姝静在心里判断着宝琳这段话透露的信息。 看来她的舅父李进李大人在书房偷腥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顾小夫人一人了。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宝琳的后背,再次重复道: “他死了!” 是这个男人自己对宝琳图谋不轨也好,是顾小夫人暗中指使想要毁了宝琳清白也好,这个男人死了,那此事就宣告失败了!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男人曾经在这里对宝琳做过什么,他背后的顾小夫人也不会蠢到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宝琳此刻要想的是今后该如何是好? 宝琳显然明白了江姝静的意思,也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看起来不太好看的姑娘应该就是橘红口中她的小主子了。 江姝静搬入李府不过十数日,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不与人来往,府上奴仆更熟悉的还是那个爱说爱笑爱吃甜食的橘红,倒是不曾想橘红口中身家可怜温柔如水的姑娘便是刚刚手起刀落了人性命的样子。 “江……江姑娘?” 宝琳抿了抿唇,不确定的问道。 江姝静满意于她的聪明,点了点头。 宝琳不得不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位江姑娘,她所知道的江姑娘是老爷的外甥女,是嫁去江家的李大小姐所生的女儿。 她知道江家在未出事前是江南一带出名的富家商户,传闻江家是白玉为堂金做马,更不敢想江姝静作为江家唯一的嫡女过得是怎样金尊玉贵的奢侈生活。 更难以想象的是眼前这个唯有一双眼睛称得上是波光粼粼的女子会是江家嫡女,难以想象闺阁娇千金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杀人,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站在她面前与她聊天。 如果是这样……,那江姝静通过橘红想要见她这件事就远不是橘红所说的那样简单了。 宝琳的心头后知后觉的掠过一丝凉意,有一种自己迈入陷阱的惊疑不定。 江姝静看着宝琳面上神色变化,目光转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 “你方才说他是顾小夫人的堂弟?” 是啊,他是顾小夫人的堂弟,是顾小夫人指使来污她清白的混蛋! 现在,他死在了这里! 别人不知道,顾小夫人难道还能不知道她堂弟的死和宝琳脱不了关系吗? 顾小夫人在老爷那里得宠多年,在府上盘踞数年手脚耳目通天,这样的人想要碾死自己多的是手段。 今日她能逃脱一次,那后面的十次百次,她可还有这样的好运气逃脱过去吗? 宝琳盯着地上那面目可憎的男人,身体和心底一样的颤抖,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求姑娘救我!做牛做马奴婢都使得,但求姑娘救我!” 宝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到江姝静脚边,双手牢牢的抱住江姝静的大腿,哀求道。 江姝静躲避不及,被宝琳牢牢的缠住脱身不得,只能先弯下身子与之平齐: “宝琳,你要我怎么救你呢?总不能让我在舅父家杀了他最宠爱的通房吧?” “虽然都是奴仆,可她的分量自与旁人不同,这点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 江姝静盯着宝琳,一字一句的说道。 江姝静每多说一分,宝琳眼中的灰败便多上一分,直到绝望和痛苦如江海一样漫上她整张脸庞。 “那……那奴婢怎么办呢?就没有活路了吗?” 宝琳呢喃着,像是在问江姝静,但更多的是在问自己。 一边问着,手上的力气也慢慢的松开了。 江姝静却伸手牢牢的托住了宝琳即将耷拉下来的手肘,盯着她的眼睛: “可是你我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别人?” 宝琳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亮: “是谁?” “舅母!” “夫人?” 宝琳念叨着,重复着,咀嚼着,仿佛要从“夫人”这两个字里生生嚼出一片生机来。 “对,对,对!” 宝琳的眼里生出兴奋的光亮来: “她再得宠也是个见不得光的通房,这么多年老爷一直把她的存在瞒得密不透风,若是夫人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会发疯的!” “夫人,夫人一定会处置她的,到时候她就没有心力来管我了!” 宝琳越说越兴奋,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冲到主母的院子里将事情告诉李珠去! “今夜,李府将有贵客搬进来,倒时候忙忙乱乱正是好浑水放鱼的时候。” “宝琳,动作要快,最迟明日她就会发觉她的堂弟没了消息,到时候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 “奴婢明白。” 第23章 他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姝静弯腰提起地上男人的后脖颈,将人拖着出了山洞,一路上往河边走去。 宝琳落在后面,一面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头发,一面将里面的痕迹处理干净。 江姝静拖着人一直绕出去,然后搬了几块重的石头塞进他的衣服里,最后一脚将人踢进了池塘里。 宝琳穿好了衣服出来,一眼瞧到的是冷着脸守在外面警惕的注意着周围情况的橘红。 橘红看见她出来,朝着她弯出一个没有情绪的笑容点了点头,然后就紧贴着她的步子跟在了后面。 宝琳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几乎要重叠在了一处,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陌生的冷冽的风,微微的惊讶之后便是释然。 生存之道,无外乎伪装罢了。 就连她不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有选择的和橘红掏心掏肺的说些“肺腑之言”。 原本宝琳还对自己欺骗了一个无辜单纯的小丫头而常觉愧疚,如今却松了一口气。 江姝静拍了拍宝琳的肩膀,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 “他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一次,江姝静全然没有掩饰她话语中的浓浓杀意和威胁,然后在宝琳骤然变白的面色转头,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步子飞快的朝着前院厅堂摆宴席的方向奔去。 她们在宝琳这里已经耽误太长时间了,希望李进他们只顾着与姜家两位公子攀谈,不要注意到自己的行踪。 宝琳愣愣的看着江姝静主仆二人走得飞快的背影,心中有无数情绪涌上来。 有庆幸,有恐惧,有后怕,还有不甘。 宝琳就这样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江姝静和橘红飞快离去的背影,良久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转身离去,背影里透着下定决心的决然。 另一边,走得飞快急着赶路的江姝静却遇上了本不该遇上的人。 看着面色绯红的姜何齐,江姝静微微皱起眉心,婷婷落下一礼: “姜公子。” 姜何齐伸手扶着一旁的树干,满面红晕,显然是酒醉了。 听见江姝静的声音,姜何齐的眼神涣散着去寻她们的位置,却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江姝静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的胳膊牢牢的握住: “姜公子,当心!” 橘红飞快的上前一步,想要将姜何齐从江姝静的手中接过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姜何齐脚下一个踉跄,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倒在江姝静的身上的同时也避开了橘红伸出来的手。 “江姑娘,我喝多了,刚刚送我过来的丫鬟说去后厨给我拿一碗醒酒汤,我想要走出来透透气却没想到江府真的这么大,走了两步便不认得路了。” 姜何齐脸上红晕层层,眼神也迷离涣散,话倒是说得清楚。 他们相遇的地方正处于刚刚那个河和李进书房中间的位置,江姝静遇到姜何齐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施施然的站在路中央。 江姝静没有办法判断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刚才的事情他有没有察觉。 江姝静歪下脑袋盯了他片刻,而后轻声道: “我对外院的厢房也不熟,公子不若先待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院叫人来扶公子回去?” 说着,江姝静便拖着姜何齐的身子往旁边的树干上靠去。 冷不防袖子被对方抓住,姜何齐抬起脑袋来,两人的脸庞近得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绒毛: “江姑娘,你和那日我在李府门外看见的很不一样。” 江姝静心里“咯噔”一下,强撑着镇定道: “何处不一样?” 姜何齐哼哼唧唧了半天: “姑娘身形气质都是上佳,应当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才是,却不想闺中养得这样粗糙吗?” 说着说着,姜何齐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脑袋突然凑近了江姝静的面前,伸出手来在她的脸上扯了扯,然后又摊开放在自己的眼前看了半晌。 疑惑的喃喃道: “还有温度,面皮也不是假的,也没涂抹什么东西,怎么回事?” 姜何齐冰凉的指腹在江姝静的颊边触碰的时候,江姝静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原本的容貌自然是养得娇嫩,可是一路赶到梧城的经历告诉她,在没有自保能力且面对心怀不轨之人的时候,好的容貌只会为她招来无尽的是非。 所以,江姝静一直保持着脸上乌黑的伪装,却没有想到会引来他人的怀疑。 姜何齐是京城来的贵公子,眼界手段都不是她可以想象的,江姝静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唯恐自己这点伪装被他揭破。 好在父亲请来的那位江湖师父的确很有本事,教给她的伪装之术不曾被人窥破过。 江姝静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正要扶着姜何齐往一旁走去,便听见耳边炸开了一声暴喝: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尖利刺耳,仿佛有尖锐的东西划过,刺得江姝静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一转眼,见李芷兰带着红云带着怒气冲了过来,一双美眸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两人走近,李芷兰一把拉开了原本扶着的江姝静,她身后的红云同时伸手将橘红拨开了一步。 眨眼之间,江姝静和橘红都被迫远离了姜何齐两步,取而代之的是林芷兰的手腕牢牢的揽在他的腰间,红云呈现警惕的姿态隔在了中间。 橘红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在收到江姝静的眼神之后便收回了力道,顺着红云的动作重新站回了江姝静的身后。 江姝静看了一眼林芷兰怀中的姜何齐,只见他的眼眸已经闭上,乖顺的伏在林芷兰的肩膀上。 察觉到江姝静的眼神,林芷兰一面更收紧自己的胳膊,一面用警惕提防的眼神打量着江姝静,低声道: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江姝静收回了目光,语气平静而温和: “我刚刚出来更衣,正好撞见了迷路的姜公子,他问我前院厢房的位置,我也不知道在哪便耽搁了几句。” 江姝静的话并没能打消林芷兰的不满: “问路就问路,你们刚刚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江姝静无奈的看了一眼已然昏睡过去的姜何齐,浅浅的叹了一口气: “姜公子说着说着便醉倒了过去,我只好伸手去扶一下,并没有拉拉扯扯,还望妹妹口齿留德。” 李芷兰侧头看了一眼正伏在自己肩头的姜何齐,面上升起两朵红云。 江姝静微微侧身为两人让出路来: “妹妹比我熟悉位置,还请妹妹送姜公子回去,姐姐先回宴席了。” 还没走两步,就被李芷兰喊住: “站住!” 第24章 有贼心没贼胆的李芷兰 已经把脚迈出去的江姝静和橘红两人对视一眼,不得不重新退回了刚刚的位置上。 “怎么了?” 李芷兰上下打量着江姝静,轻蔑鄙夷的眼神最终停留在她黝黑粗糙的皮肤上,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 “你,和我一起送公子回去!” 说是一起送姜何齐回厢房,事实上江姝静主仆二人不过是摆设而已,只能不远不近的坠在李芷兰主仆二人后面。 而李芷兰与红云一左一右的架着姜何齐,尤其是李芷兰几乎是承担了大部分的重量,吃力的往前走着。 走到厢房里,李芷兰独自一人撑着姜何齐进去了,红云反手将门关上如同守将一样守在门口,虎视眈眈的盯着江姝静和橘红两人。 看着像是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红云,江姝静不由得心中失笑。 李芷兰根本不想和她同处一处,只不过是她自己想要亲自送姜何齐这位贵客又唯恐旁人看见了嚼她不知清白检点的舌根,所以才硬生生拉上自己作障眼法而已。 殊不知,江姝静根本无意攀上姜何齐的高枝。 况且,也不知道李府这几位主子什么时候能发觉这所谓的高枝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高枝。 心下想到此处,江姝静与橘红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退后几步站在了离门更远的地方,以表明自己无意沾染的心思。 红云瞧见江姝静这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心下微微狐疑的同时也并没有放下全部的警惕,仍旧不错眼的盯着江姝静主仆二人,生怕她们搅扰了主子的好事。 江姝静浑然不在意身后如针芒一样的目光,只是施施然的站着,看着这个院子入口的位置,在心里盘算着时辰。 她在这里耽搁得越久,她与宝琳在后院池边相见的事情便越能瞒得过去。 因此,她并不介意与橘红做两个木头桩子在这里多站上片刻,也并不关心作为官家千金的李芷兰把自己和一个陌生男子关在一个屋子里是想要干什么。 正在江姝静百无聊赖之际,一抹浅黄色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 江姝静凝神去看,发现那竟然是表哥李郁东身边伺候丫鬟的打扮,此刻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往这边走过来。 微微一思索,江姝静便想明白这应该就是得了命令送姜何齐进厢房然后去取醒酒汤的丫鬟了。 看来,李进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这位姜公子攀上交情,两个人年纪相仿也许更能聊得来,若是借此能攀上一段兄弟义气,将来李郁东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这可比李家家主与主母舔着脸以一种卑躬屈膝的态度讨好得来的交情要可靠得多了。 自己这个舅父倒是算计得清楚。 眼看着那位黄衣丫鬟越走越近,一直守在屋子门口的红云却毫无察觉,里面也没有李芷兰要出来的动静,江姝静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声提醒。 今夜她自有大事要做,并不想节外生枝。 却不想正是她垂眸思虑的一瞬间,那黄衣丫鬟已经看见了江姝静和橘红两人,心中惊讶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三五息之间,黄衣丫鬟已经拎着食盒来到了江姝静面前,恭恭敬敬的蹲下身子福礼道: “江姑娘好!” 声音吸引了红云的注意,她不得不将自己已经僵硬的目光从江姝静的身上挪过来,分在新来的这个黄衣丫鬟身上。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倒唬了一跳,不由得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墨玉姐姐。” 名唤墨玉的黄衣丫鬟冲着红云点了点头,露出一点和善的笑容来: “你怎么在这里,兰姑娘也在吗?” “嗯。” 红云紧张的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刚刚我与姑娘出来透透气,遇到了醉酒迷路的姜公子在和静姑娘问路,所以就和静姑娘一起将人送回来了。” 虽然都是伺候在小主子身边的近身丫鬟,可在府上公子身边的墨玉比她们都要有体面得多。 所以红云在面对墨玉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有些气短心虚。 墨玉似乎看穿了红云的心虚,目光朝着她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屋门看去: “既如此,那兰姑娘在哪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个男子还醉酒未醒,红云并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墨玉显然也不是要听她的回答,将食盒挽至臂弯处,上前一步伸手拨开了红云,直接将门推开了。 “墨玉姐姐!” 红云着急的大喊一声,意图向里面一直没有动静的李芷兰传递消息。 见墨玉已经抬脚走了进去,红云只好提着一颗心也跟着走了进去。 江姝静眼眸一转,也跟着她们两人迈步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便有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酒香扑面而来,这味道……姜何齐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 也不知道姜何齐到底是清醒着的,还是醉了的? 江姝静好奇的探身看去,幸好倒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模样。 姜何齐衣裳完整的躺在床榻上,李芷兰衣裳完整的站在床榻边,两人的面颊一个塞一个的红得能滴出血来。 姜何齐侧躺在床榻上,似乎因为酒醉而感到十分不适,双眉紧紧的皱在一处,口中也因为难受而不时的嘟囔着什么。 李芷兰红着脸低着脑袋,双手紧张不安的绞着自己的衣摆,浑身上下都透着娇羞。 墨玉上下左右看了看李芷兰,语气有些生冷: “兰姑娘,静姑娘,前院宴席还没有散,恐怕老爷和夫人久不见姑娘们会着急的来找人,两位姑娘还是先回席上吧!姜公子这里奴婢来照顾就好了!” 江姝静瞧着有些奇怪,这位墨玉丫鬟说话间竟然如此不客气? 更奇怪的是对着她心高气傲的李芷兰竟然也没有任何不满的反应,反而是心虚的瞧了一眼墨玉的脸色拉着红云像是脚底着火一样的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芷兰还回头恶狠狠的瞪了江姝静一眼: “还不走,杵在那里干什么!” 无辜被冲的的江姝静撇了撇嘴,带着橘红跟上了李芷兰的步伐。 待她走出屋子,李芷兰朝着红云使了一个眼色,轻手轻脚的关上了屋门,而后凶神恶煞的瞪着江姝静: “今日的事情,你不准出去乱说!” 第25章 海棠花与白玉兰 夜色缓缓爬入李府,这场宾主尽欢的宴席总算是进入了尾声。 姜何深早就安排了人将他们兄弟两个人日常的吃穿行李从客栈打包了运到李府,林珠也安排了奴仆下人将西边空着的那个大院子打扫干净了。 除了李进还在和姜何深寒暄客套,林珠安排着下人照顾好姜何齐方便将人安排入西院住下之后,府上其他的几位主子都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江姝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之后,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包药粉,往从宴席上带回来的酒水里撒了进去。 撒到一半的时候,江姝静顿了顿似乎有犹豫,短暂的停顿之后还是把手中的药粉全部倒入了酒水中。 将灰白色的药粉全部溶于酒水中,酒液的醇香完全掩盖住了药粉的刺鼻气味。 江姝静将手中的药包放在烛火下,很快,一缕青烟在她的掌心慢慢成形,将所有的痕迹都消灭干净。 “橘红。” 听见江姝静呼唤的橘红立刻走了进来,拿起桌面又重新温过的酒水走了出去,往赵嬷嬷和绿枝所住的偏房而去。 橘红回来的很快,低声在江姝静的耳边回道: “姑娘,酒都喝干净了,人也都昏睡过去了。” 江姝静点了点头,换了一身灰衫素裙的她面色平静的坐在桌边,抬手吹灭了屋中的蜡烛。 李府上各处忙忙乱乱的声音也慢慢的归于平静,各个屋头的烛火也一盏接着一盏的吹灭了。 “啊——” 一声女子尖利的嘶吼声从李府的后院传来,林珠所在的主母的院子迅速地吹亮了烛火。 已经躺下的各个奴仆下人听见动静都飞快的起身披衣,往声音所在的来源地赶去。 “怎么了?” “怎么回事?” 匆匆赶来的一众人等都被林珠身边贴身伺候的郑嬷嬷拦在了主屋门外。 郑嬷嬷脸上是雷打不动的冷淡严肃: “都回去,老爷和夫人的热闹你们也想看,都不要命了!” 众人顾忌着郑嬷嬷的身份不敢上前,最后只在主屋外围围成了一个圈。 你的眼睛看着我,我的眼风飘向你,但心神和耳朵都提溜起来,恨不能直接越过郑嬷嬷飞进主屋里头去看一看,听一听。 郑嬷嬷把人都驱散了,“砰”的一声把屋子的门关上了,把所有的目光和打量也都隔绝在了外面。 门一关上,刚刚还面色冷淡严肃的如座上判官的郑嬷嬷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目含担忧的朝里面看去。 心里在叹息着: 老天爷啊!这么多年也都瞒得密不透风,安然无恙,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被叹息着的两位主角正在屋内对峙着,一个面色难看的站在屋子中央,一个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的跌坐在床榻边。 今日李进自觉和姜何齐深两位公子相谈甚欢,甚至还得了姜何深几句保证,虽然话并没有说的很明显,但也足够让李进高兴了。 尤其是,姜何深话里话外的口风隐隐透露出对李郁东人品学识的认可和欣赏,这让李进久违的想到了自己正妻的好来。 兴致颇高的李进安抚好了书房那位拈酸带醋的小性之后,便嘱咐人往主屋里温了几碟小菜和一壶酒,便带着几分陌生的悸动往主屋那边去了。 一开始气氛倒好,林珠虽然门第出身不高,但胜在性格温和柔婉,说话温声细语的,更重要的是对李进有着天然的爱慕之情。 林珠见了李进自然是欢欣鼓舞的,温言蜜语的哄着喝了几盅酒,两人都酒酣耳热之际,林珠伸手去解了李进外裳的系带。 外裳松开的一瞬间,一支海棠花攒米珠的簪子从李进的怀中掉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两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李进更是认出来那是他养在书房的那位顾娇娇的爱物,一下子连酒都惊醒了。 林珠倒是眸光诧异的眨了眨,一边弯腰捡起那支发簪,一边半是娇羞半是疑惑的问道: “这是老爷给妾身准备的生辰礼吗?怎么是海棠花的样子?这是兰儿喜欢的花,妾身最喜欢是玉兰呀?” 见林珠这样以为,李进心里长松了一口气,顺势皱了皱眉,假作苦恼道: “是吗?或许是我事多,把你和兰儿喜欢的记混了。” 话是这样说,可李进想到自家夫人的生辰即将到来,可自己怀中却不小心揣了别的女人的东西,还撒谎骗了林珠,不由得有些羞惭心虚。 自觉这些年在很多事情上对林珠都有所亏欠。 想了想,李进决定要好好的补偿一下林珠,就补偿在半月之后的生辰日上吧! “这是我的不是,便罚我给夫人打上十二支白玉兰发钗,夫人觉得可还能算得上赔罪?” 李进一边说着,一边去抽林珠手里的发簪。 却不想,没能抽动。 李进再用力却还是没有抽动,那支发簪被握在林珠的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顶顶要紧的东西,竟然是纹丝不动。 “夫人?” 李进试探着开口问道,发现林珠目光定定的凝在一处,似乎是在看着什么地方。 李进顺着林珠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看的是发簪海棠花下那一团串在一处的米珠。 米珠温润细密,被一股绞成八股的银线串成一片片枝叶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俏皮可爱。 只是其中一片叶子上突兀的露出一截银线来,显然是少了两颗米珠的缘故。 林珠这才发现不仅少了米珠,有的枝叶上的米珠有很明显的摩挲失光的情况,这支发簪显然不是新置办的物品。 李进并不知道林珠心里头的几番计较,只以为她看到了米珠的缺少,心虚的解释道: “这,这工匠做事情缺金少两,明儿我一定要好好的说道说道,必然要叫他做生意要讲诚信的道理!” 可林珠握着簪子的手还是没有半点松开,一双眼睛却是越来越红,呼出来的气也是越喘越粗! “夫人?” 李进有些慌了。 林珠突然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里再不见刚才的浓情与爱慕,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望与痛苦。 第26章 崩溃 林珠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在丈夫李进的身上发现其他女人的东西,还是从他的怀中掉出来的。 林珠太了解她的丈夫,了解到她一眼就看定了李进眼中藏着的心虚。 可林珠又觉得自己太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不然又怎么在今夜之前一直觉得他们是一对夫妻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呢? 明明他们已经这么多日不曾同房了,明明李进对着她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林珠骤然爆发出悲凉的哭喊声,一把将簪子狠狠地摔在李进的脸上,尖锐的簪尖刺入柔软的皮肉,翻出血花四溅的伤痕。 李进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面颊上疼痛的触感在不断加剧,冰凉的血珠从伤口中渗出来滴到地板上。 “啪嗒——” 一声极其微小的声音在地板上炸开,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在了两人的心中。 李进下意识的抬起胳膊去摸自己的面颊,摸到了翻飞出来的皮肉以及黏答答的血,一股怒气自心底冲了上来。 在这股怒气的驱使下,李进那只沾了血的手直接在半空中抡了一个半圆,“呼——”的一声扇在了林珠的脸上。 这一巴掌直接把林珠打懵了。 夫妻十数载,莫说撕破脸皮闹到满府不得安宁,就是红着脸起争执都是没有的。 林珠没有想到,素日里温文尔雅的丈夫在被自己戳破外面有人的阴私时没有向自己道歉,而是和自己动粗! 这还是自己认识,信赖,爱慕的丈夫吗? 一夜之间,林珠觉得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 私养女人,对自己的正妻动手,这是世上最身份最低贱的男人也不会做出来的蠢事! 林珠从现实到精神都遭受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她的脸颊被打到高高肿起,她的眼睛里已经流下泪水,她的脑子还是像被塞了一团浆糊似的堵住了。 李进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感受着自己掌心里火辣辣的触感,忽的生出了后悔之意。 他这个妻子除了身世差一些导致她在处理很多事情的时候总是太由着性子之外,可以称得上一句温柔可人的“贤妻”了。 这件事情对林珠的打击有多大李进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他不该这么冲动和她动手的。 “珠儿……” 李进软了语气,温声细语的劝道: “珠儿,你大度一点,你一向是最温顺可人的,为夫相信你能想明白的。况且做男子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这么多年来我只守着你一个正妻也足够给你体面了。” “是谁?” 可林珠这个时候完全听不进去李进任何劝说的话,她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抢了她丈夫的女人是谁! 李进顿了顿,没有第一时间将“顾娇娇”的名字说出来,而是继续温声的劝着哄着: “珠儿,左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而已,你就不要计较了,日后你还是我李进堂堂正正唯一的正妻,我保证绝对不会给任何其他女人名分,也不会把人带到你面前来让你难受,好不好?” 李进自认为已经给了林珠极大的尊重和体面了,这世上哪有男子一直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 像他这样的男人简直是凤毛麟角,只在暗地里偷一偷腥,甚至都不会在正妻面前为心爱的女人争一个名分。 若是林珠识趣的话就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要见好就收了,若是真惹恼了他,逼得他将人纳为妾室,那林珠这个李家主母的位置可不会像从前一样坚如磐石了! 林珠没说话,目光一直紧紧的深深地凝在李进的脸上。 她这十几年的日子都用来爱慕和讨好她这个丈夫了,因而李进不用说她就能从他闪烁着不满的目光中察觉到他心中所思所想。 林珠闭了闭眼,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眼尾滑落,看起来伤心难过极了。 见她如此,李进心里也难免生出一丝怜惜,他以为林珠已经被他说动了,正要伸手将人揽到怀中好好安抚一番。 却不想,林珠骤然爆发出更大的尖叫声,一边伸手在李进身上又打又挠,一边声嘶力竭的质问着: “是谁!” “是谁!” “到底是谁!” 林珠了解李进,可李进却没有他以为的那样了解他的这个正房妻子。 他不明白林珠把他放在了所有人所有事的前面,他不明白他之前精心编织的美梦是支撑林珠体面与温柔的原因,所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林珠在知道自己有旁的女人的时候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所以他不能理解林珠为什么不能像别的正妻一样主动为自己的丈夫寻美纳妾,温良贤淑。 李进不明白的事情,有人明白。 如果是李进是因为麻烦和爱惜自己的名声才没有在林珠面前提过顾娇娇的事情,那郑嬷嬷就是因为太过了解自己的主子脾气秉性才将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 有时候连李进都没有注意到的纰漏,郑嬷嬷都想方设法替他瞒了过去。 她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林珠一定会闹得满府风雨,不得安宁的。 这件事情早晚都有瞒不住的一天,可郑嬷嬷私心里还是希望这一天能晚一天是一天。 守在屋门口的郑嬷嬷听着里面自家主子已然失去理智的叫喊怒骂声,知道今日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善了的了。 郑嬷嬷的双手紧张不安的绞在一处,整个人都散发着焦躁不安的情绪。 双眉紧紧的皱在一处,郑嬷嬷思索再三,还是招手向黑暗处的两个小丫鬟道: “你们,过来!” 这两个小丫鬟是平时伺候在林珠身后的近身丫鬟,是除了郑嬷嬷之外最体面的丫鬟,也是最了解今夜主屋里发生什么事情的人。 “嬷嬷!” 此时,两个小丫鬟脸上的紧张不安之色一点也不比郑嬷嬷少,担忧的目光一直往主屋里面飘。 听见郑嬷嬷叫她们,她们就像是寻到主心骨一样看着郑嬷嬷,希望郑嬷嬷能拿个主意! 郑嬷嬷的声音又快又急: “你们分别去请郁东公子和兰姑娘来一趟,记住让他们自己来,不要带旁人!” “你们出去的路上也不要停留,任何人拦你们或是问你们话,你们都不要理!” 说着说着,郑嬷嬷的话语间难免带上了威胁之意: “虽然说这府上的主子是老爷,可咱们都是夫人的贴心人,只有夫人好了我们才有可能过得好,明白吗?” 虽然郑嬷嬷不觉得眼前这两个小丫鬟会生出二心,可该有的提防心还是有要有的,该说的话也要说!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今夜事情的重要性,不由得齐齐点头: “是!” 看着两个小丫鬟快速没入黑暗的身影,郑嬷嬷似乎感觉到了夜风中飘来的凉意。 第27章 溜门撬锁 “姑娘,我去隔壁屋子看了一眼,赵嬷嬷和绿枝都已经趴在桌子上睡沉了,那壶里面的酒也见底了,我把那壶洗干净了又倒了些酒液进去。”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同样一身灰衫素裙的橘红裙摆飞扬,在江姝静所在主屋和偏房间跑了个来回。 江姝静点了点头。 橘红与她是十几年的默契了,她做事情向来是妥帖又细致的。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在昏暗的屋子里安静的坐着。 江姝静没有什么表情的坐在屋子里,看起来沉静淡定,万事都在胸有成竹。 其实,只有江姝静自己知道她此时身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的掌心更是黏腻发热。 今夜是她最好的时机! 姜家两位公子为她送来“天时,宝琳安排了“地利”,如今就只看她自己有没有那个“人和”找到李家到底和那场祸事有没有牵扯了。 黑暗中,江姝静甚至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不安以及,害怕。 忽的,屋子外面传来一点喧闹声,似乎是有人在问话: “兰姑娘睡了吗?”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和喁喁私语,在安静的夜里更外清晰。 江姝静的耳力非比寻常,隔壁屋子里看似放低了声音的交谈顺着夜风送到了她的耳边。 “刚刚睡下,有什么事情吗?” “不该问的事情别问,快把兰姑娘叫起来和我走一趟,夫人有急事找兰姑娘!” “夫人?哪位夫人呀?” 小丫鬟的声音透着取笑。 江姝静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嘴角,李进这点私事在府上还真是个笑话。 可来人似乎是恼了,“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扇在了那人的脸上,怒斥: “闭上你的嘴!去,叫兰姑娘起来!” 压抑的呜咽和屈辱的应声响起,有脚步急促的声音走得更远了些。 几息之后,有人在轻唤“兰姑娘”然后又是一阵忙忙乱乱的脚步声。 不停的有人在窃窃私语,如同蚂蚁一样啃噬着这个讳莫如深的秘密。 “怎么回事?红云姐姐怎么挨打了?” “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个时辰叫我们姑娘去?” 也有聪明机灵的嗅到了不同寻常危险的气息,招呼着让人都回去,不让她们在外面议论主人家的不是。 江姝静看了一眼橘红,为她披上一件浅绿色的披风,将里面那灰扑扑的外裳罩了个严严实实,低声道: “去露个脸。” 橘红点了点,眯着眼睛打着哈欠的走了出去。 很快,江姝静便听见外面声音更大更清晰的交谈。 “怎么了?你们怎么都起来了?”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橘红的问话被人堵了回来,橘红也很快再次推开了屋门。 似乎是橘红的到来让他们更加警惕了,那阵忙忙乱乱的声音很快被人强压了下去,整个院子又慢慢归于平静。 江姝静一直凝神听着,直到确定屋门外没有别人窥探的声音之后,才轻轻推了推橘红的胳膊: “走!” 橘红面色严肃郑重的点了点头,紧跟着江姝静的步子从推开一条缝隙的屋门溜了出去。 李府白日里经历了一场尽心尽力的宴席,大部分人的都已经累到精疲力竭,早就在宴席宣告结束的时候呼呼大睡去了。 即便有那少数的还清醒着的人,也被林珠在主院那边闹出来的动静吸引住了注意力。 再加上江姝静自从入住李府以来,除了第一日出门采买了日常用物和礼物便再没有别的动作了,不是长辈传唤绝对不出院子门,只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一般安静的待在李府。 因此,在今日这个不同寻常的夜里,没有人会关注到江姝静,也没有人会想到江姝静会在今夜出现在外院。 幸好入府的第一日江姝静和橘红就将李府大大小小的院子布置摸了个一清二楚,所以她们很快就悄无声息的到了李进的书房这里。 此时,李进的书房里一片黑暗,静悄悄的,显然还没有人意识到今夜李府里有一场和这里气息相关的风暴正在爆发。 江姝静和橘红蹲在书房外面的一排灌木丛下观察了一会,确定了里面是安静的。 于是,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起身朝着书房的方向奔了过去。 然后,在看到书房外面端端正正挂着的两把大锁的时候,橘红愣住了。 在她的意识里,江府老爷可没有在自己书房上锁的习惯。 这,可怎么办? 是要去找宝琳偷钥匙吗?可她们今日的目的并没有暴露给她,到时候又要怎么解释呢? 橘红下意识的将询问的目光转到江姝静的脸上,等待自家姑娘与她拿个主意。 却没想到江姝静的脸上不仅没有意外和着急,反而挂着嘲讽和心凉。 江姝静的目光盯着那两把大锁,几乎是在这个时候她心里更加确定自己离真相近了一步。 所谓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李进在自家府上尚且有如此中的警惕心,看来她这个舅父心中亏心事还不止一桩两桩! 短暂的念头转过,江姝静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朵珠花,那珠花的尾部被有意的磨得又尖又细,在月色下也闪着凛冽的寒光。 橘红在看到自家姑娘动作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不会吧?姑娘该不会是要自己撬锁吧? 很快,江姝静的动作便证实了橘红心中的想法。 江姝静将珠花的尾部插进了锁芯当中,然后将自己的耳朵贴在锁面上,手指握着珠花的位置轻轻的不停的捣弄着。 不一会儿,便听见一声很轻很细微的“啪嗒”声,那锁轻轻巧巧的落入了江姝静的掌心。 在橘红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江姝静已经很快的解决了第二个锁,顺利的推开了书房的门。 江姝静将两把锁交到橘红的手中,郑重的嘱咐道: “你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你就学两声猫叫告诉我,然后把锁重新锁上,快速离开!” 然后,江姝静便闪身进了书房内。 江姝静都进去了,橘红还在愣愣的看着掌心里安安静静躺着的两枚大锁。 心里头划过的念头再一次惊到了她自己: 她怎么觉得自家姑娘溜门撬锁得这么熟练呢? 第28章 一无所获 橘红握着手里的锁悄无声息重新退回了灌木丛下,一双眼睛在夜色下如猫一样晶亮,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要为自家姑娘守好这里,不让一点动静逃过她的耳目。 屋外橘红全神贯注,屋内的江姝静则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浑身的毛孔就像是燥热黏腻强迫着张开一样,可一颗脑袋却异常的清醒冰冷。 江姝静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根尾指长的蜡烛,用帕子包裹了几层拿在手中,拿了火折子点亮。 这支蜡烛是她在屋子里精挑细选的,刚好能照亮半步的距离,这样即便是在夜间,也不会让人在外面看到屋子里有光亮,也不至于发现她的存在。 有了蜡烛的照明,江姝静开始打量这个书房内部的布置。 一张书案摆在正中央,椅子的两侧各摆了书柜和架,架子旁边坐落了一个高柜,贴墙放着一张罗汉床。 一眼就能看得清的摆设,凳椅和罗汉床上空落落的,并没有放多余的东西,也不大可能藏匿旁的物件。 江姝静将目光移向那堆了层层叠叠的书柜,走上前去由上而下一点点的翻找过去。 江姝静看得虽然仔细,可动作却不慢,而且还能细心的把刚刚翻找过的地方恢复原状。 花费了很长时间,江姝静将书柜上的东西都翻找了一遍,除了常见的书籍古本之外,便只有一些公文案卷夹杂在其中。 并不见旁的可疑的不该出现的东西。 江姝静焦躁的皱起了眉毛,目光再次转向书房的其他方向。 每一个摆件都用帕子捏了拿起来,并没有看到机关暗处。 每一处木板长屏都有手指轻轻敲击过,并不见有空心可藏东西的地方。 高柜里放的都是李进常用的换洗衣服,每一件都拿在手心里掂量过,并没有不该有的重量。 整个书房都翻找过了,江姝静一无所获。 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江姝静吹灭了手中的蜡烛,有些颓然的站在书房中央。 眼神迷茫了起来,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难道江家的那场祸事和李府,和李进,没有一点关系? 毕竟……李进和母亲是亲兄妹,是血缘相连的亲人,就算彼此之间关系没有那么亲近,或许也不至于非要置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一家于死地? 可是…… 江姝静垂眸,仔细的回想着自己从踏入李府台阶开始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府门前的故意冷落,入府后的热情相待,放在她身边的那个赵嬷嬷,对她银钱往来的特别关注…… 不!不对! 江姝静的眼睛骤然睁开,冰冷的光在眼底滑过。 不,她的直觉没有错。 李府中最重要的三个主子对自己的态度很有问题,这不是对待一个家中落难而成为孤女的外孙女该有的态度。 李府,绝对有问题! 江姝静的目光重新投向这间书房的每一处角落。 如果江家的祸首与李府有关系,那大概率是李家主事人李进的手笔。 如果这份手笔还残留些什么可能的蛛丝马迹,那就应当藏在这座被李进绝对信任的书房里。 毕竟,将自己偷腥的女人养在书房十几年不被当家主母察觉,李进对书房这块地盘上人员的掌控情况绝对自信。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这一次连蜡烛都没有用,直接双手齐用的再次翻找起书房里每一个角落。 这边江姝静在书房里翻找得仔细,那一边林珠所在的主院里却闹翻了天。 林珠从李进口中问不出那枚发簪的主人,发了狂的追着李进身后又骂又打。 李进心里腻烦得不行,身为读书文人的清高让他做不出在清醒状态下对正妻动手的事情,尤其是为了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女人对妻子动手的蠢事。 可李进不能对林珠动手,却也是招架不住一个疯狂情绪到达顶点的女子。 他也更不可能指望林珠身边的人会来帮他拉住林珠,毕竟这个院子里的嬷嬷丫鬟的卖身契都是捏在林珠自己手里的。 李进只能尽力的去阻挡林珠的拍打,一边口中不断的劝着林珠。 “珠儿,你冷静一点!” “珠儿,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人,不会影响到你的!” 可是李进的话不仅没能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让林珠的情绪更加崩溃,手上拍打的动作也越发的剧烈起来。 李进又怎么会懂林珠的心思呢? 李进越是藏着掖着,不肯吐露那女人的真实身份,落在林珠的眼中越是对那个女人无形的维护和偏袒,这个认知更是让林珠妒火红烧,烧得她几乎要失去了理智! 李进见自己实在是无法和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沟通,索性找准机会一把将人往床塌上推去,自己甩袖推门就要离开: “我不和你这个疯妇一般计较,你好好冷静冷静,我明日再和你说!我今晚在书房休息了!” 却不想,李进一打开屋门撞上了两张面面相觑的脸。 被撞上丑事的李进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面色黑沉如锅底,冷冷的扫了一眼低着脑袋像是鹌鹑一样站在廊下的郑嬷嬷,冷声道: “你们怎么来了?” 深夜赶来的李郁东和李芷兰两个人快速的多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的低下头去,双双蹲身下去行礼: “父亲。” 李进当然知道他们是郑嬷嬷请来的救兵,自然也就不是真的想要问他们怎么来了,从喉舌里短暂的“嗯”了一声之后,便吩咐他们道: “你们母亲这里无事,你们早些回去吧!” 李郁东和李芷兰兄妹在院子门口已经听郑嬷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了,此时很清楚屋内的情景恐怕不会是李进口中的无事,也很明白李进这么说是有息事宁人的意图。 李芷兰有些担心母亲的情况,因此听了李进的话有些踌躇,犹豫着并不想听从李进的话离开,只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她的哥哥李郁东。 李郁东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只是抬起头来看向他既敬重又隐隐有些不屑的父亲。 这一抬头,便看到李进脸上不算浅的伤口。 那伤口上的学已经干涸凝固,暗红色的血迹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趴在李进的面颊上在昏暗的夜色里朝人吐着毒丝。 只一眼,林郁东便慌张的开口道: “父亲,你脸上的伤?” 第29章 伤人伤己 刚刚在屋内,气恼之下的李进没有注意到自己颊边的伤口有多么严重,只以为以林珠温温柔柔的性格至多不过是划出些血痕而已。 可此刻看着自己儿子眼中无法掩饰的慌张,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颊边的疼痛似乎异于寻常了。 李进下意识的伸出手指来触碰那伤口,指腹间传来的一道长长的血痂的触感,皮肉间不同寻常得见紧绷刺痛感,无一不是提醒着他那道被他忽视的伤口有多么严重。 李进的面色阴沉: “兰儿,给我镜子!” 李芷兰也看到了李进脸上的伤,她眼中的惊慌与骇然甚至要多于李郁东。 听到李进的吩咐,李芷兰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李郁东的反应,就已经本能的伸手取自己随身荷包里的一面铜镜。 铜镜被打磨的光滑而薄,只有巴掌大小,是李芷兰平时出门在外用来添补妆容胭脂所用的。 此刻被握在李进的手掌中,像是一只误入无人之地的惊猫。 透过那微微泛黄的镜面,李进看到了自己面皮上横亘着的一道伤痕。 伤口长而崎岖,里面粉红的皮肉翻了出来,和暗红的血掺在一起,显得可怖而又恶心。 “啪——”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那枚铜镜在李进的手中碎开了四分五裂,那道可怖的伤口也随着在镜面里散开。 仿佛这样就能时间倒流,躲开那支发簪一般。 “父亲!” 李芷兰惊慌失措的看着那被捏裂的铜镜插入李进的掌心流出鲜血,连忙抽了帕子上前捂他的伤口。 李郁东也赶忙上前一步,低声劝道: “父亲莫急,莫要伤了自己身子。还是请大夫来看看伤口要紧,或许……” 李郁东的目光停留在那道划开皮肉的伤口感到喉咙发紧,不忍再说下去。 这样深的伤口,李郁东实在没有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因着先皇也是双腿有疾登上皇位,在位几十年励精图治,贤名远扬,带领姜氏王朝从衰败颓落走向平和繁荣,朝廷做官的考核对官员的容貌和疾病已经没有那么严苛的要求。 李进面上的伤口即便是留下疤痕也不会向以前一样立即丢掉官途,可到底也是有影响的。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人总是更倾向于选择赏心悦目的人或物。 更可怕的是,李进带着这样的伤疤出现在人前难免不会引起旁人窥探的目光,一旦今夜发生的事由宣扬出去,李进苦心维护了十几年的好名声就会在一朝之内化作一个笑话! 林珠性子温柔和顺,在官家夫人之间的交际中总是有意无意的称赞李进的深情专一。 女子,总是会对温情专一的男人更有好感,潜移默化之下也会不断美化对李进的看法,继而很有可能就会影响自家丈夫在仕途上对李进的看好。 这种由后院带来的东风之便,李进尝到的甜头不止一次。 可若是他十数年唯爱正妻一人的谎言被拆穿,感觉到自己被欺骗后的反噬…… 这个可怕的后果,不仅李郁东想到了,李进显然有更敏锐的嗅觉! 李进猛的将手中残留的镜片甩在地上,大踏步的转身迈入了主屋内,口中暴喝道: “贱人误我!” 李郁东和李芷兰伸手阻拦不及,只得跟了上去。 李郁东稍慢了半步,回头对带他过来的小丫鬟吩咐道: “去找个大夫来,记得悄悄的,找个医术好口风紧的!” 小丫鬟领命而去,李郁东忙加快脚步走进了屋子。 屋内林珠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一会儿想到自己的丈夫怀中竟然有别的女人的私物,一会儿想到刚刚李进对着她愤怒扭曲的脸。 那样冷漠无情的话就这样一字一句从她最深爱的丈夫口中吐出,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还和自己动手! 越想心中越是嘁哀,忍不住捂着脸伏在床榻上的苦出生来,满腹的伤心委屈都化作了一串串泪珠沾湿了衾被。 李进三人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顿时满腔的怒火倒也是化解了三分。 眼看着局面有所缓和,李郁东连忙使了一个眼色给一旁的李芷兰,轻轻的推了她一把。 李芷兰会意,迅速的坐到林珠身旁抱住了她因为过于伤心而微微颤抖的身子,低声道: “母亲,别哭了,小心伤了眼睛。” 有了血缘相近的女儿在身边,林珠这满腔的委屈似乎有了人倾诉发泄,转身一把回抱住李芷兰的身子,眼泪砸在她的肩膀上: “兰儿,母亲的命好苦啊!你父亲——你父亲在外面养了个女人!” 李芷兰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在母亲后背拍了拍,低声哄道: “嗯,这件事情是父亲做错了,可是母亲你也不能伤父亲的脸啊!这叫父亲要如何出去见人呢?” “既然母亲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吵闹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还是想一想要如何处置那个女人吧!” 林珠的泪声慢慢的止住了,从李芷兰的怀中抬起头来,皱着眉毛疑惑的看着林芷兰。 半晌,又转头将目光移到李郁东的脸上,定定的盯着。 那目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李郁东心里重重的一跳,莫名的不安驱使着他开口问道: “怎么了?母亲?” 林珠的双目越来越红,最后死死的盯着李郁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东儿,你告诉母亲,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们父亲在外面养了女人的事情!” 李郁东的心里滑过惊慌,他了解母亲,母亲并不是个坚强的人,十几年来父亲为她编织的美梦已经让她失去了抵抗风雨来临的能力。 如果这个时候母亲得知不仅仅是父亲欺瞒了她,还有她精心养护的一双儿女,甚至她身边从小到大陪着的亲如姐妹的嬷嬷,这满府上下只余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这种背叛,对母亲而言无疑是一场狂风暴雨。 李郁东不敢想,母亲……母亲她受不住的……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林珠能被他们团团瞒住是出于信任和爱,可一旦这种因为感情亲缘蒙上的幔纱被撕扯下来,林珠还是一个与他们朝夕相处十几年,是对他们知之甚深的妻子和母亲。 林珠对他们的了解远超所有人的认知,李郁东那下意识的停顿无疑给了林珠确切的回答。 第30章 顾娇娇的存在被全部暴露 林珠从自己儿子的眼中得到了自己最不想知道的答案,眼中有某种名为信任的东西在一寸寸的破碎。 林珠转而去看自己身侧的林芷兰,此时的她已经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你,你也早就知道?” 林芷兰抿着唇,沉默的低下了头。 林珠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眸中燃着熊熊的被背叛之后的怒火,扬声朝着屋门口喊道: “郑水萍,你进来!” 郑水萍,也就是郑嬷嬷,是林珠在母家时便陪在她身边一起长大的丫鬟,后来林珠加入李府后也是郑嬷嬷一手操办着主院里的事情。 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相互扶持几十年的恩义,林珠和郑嬷嬷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过了一般的主仆之情。 郑嬷嬷在林珠这里也一直是有体面的,这样连名带姓喝着怒气的唤她还是这嫁进李府后的第一次。 郑嬷嬷的心里一颤,无声的苦笑了一下。 在她明明知道李进在书房藏娇却选择向林珠隐瞒的时候,郑嬷嬷就已经预感到有这么一天了。 深吸了一口气,郑嬷嬷低着脑袋走进了屋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夫人,奴婢万死!” 见她如此表现,林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爱慕的丈夫,她抚育长大的一双儿女,她最信任的身边人,都在骗她! 全都在骗她! 合起伙来骗她! 只有她!只有她像是一个傻子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这些人明面上与她情好意好,说不得在背地里如何嘲笑她的愚昧无知,蠢笨如猪! “好!” “好!” “好!” 林珠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声泣血,最后咬着牙从唇齿间吐出一句话来: “那个女人是谁!是谁值得你们这样做!” “珠儿……” 李进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他还是不想轻易将顾娇娇的事情告诉林珠,事到如今他想着的还是如何息事宁人。 “你闭嘴!” 林珠从前满心的仰慕爱恋都化作此刻的烦腻厌恶,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咬牙骂道。 李进不曾见过这样横眉竖眼的林珠,一时间竟然叫她唬住了,还真的就乖乖闭上了嘴! “母亲……” 李郁东和李芷兰双双开口,却不想仍然叫林珠一句“你们也闭嘴”给骂了回去。 林珠只盯着地上跪着的郑嬷嬷: “你说!他们说的我都不信,我只信你说的!” 郑嬷嬷心中大震,一颗心像是被人揉捏成了一团一团的,然后丢在了又酸又涩的水里泡着。 一想到自己是如何辜负自家姑娘的信任,是如何替李进一桩桩一件件瞒得滴水不漏,郑嬷嬷便恨不得起身扇自己两个巴掌。 可想到林珠还肯信她,郑嬷嬷的心里又似乎有嫩绿的枝叶在干枯的荒漠里生出。 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郑嬷嬷再次俯身在地上磕了两个结结实实的头,将李进养在书房里的那个顾娇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 从顾娇娇当初是如何心中存了妄想,使了银子把自己送到书房伺候开始,再到如何在府上做了多年的顾小夫人结束。 这一次,郑嬷嬷没有一点隐瞒。 其实,从顾娇娇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郑嬷嬷就已经安排了人把她查了个底朝天,这些年更是一边替李进瞒着,一边也从来不曾松懈对这个顾娇娇的监视。 林珠从郑嬷嬷的口中得知李进养在外面的女人竟然就在书房里伺候,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 林珠被气得面红脖子粗,险些一口气倒不上来气晕了过去。 她曾想过李进或许养了一个外室,或许在前些日子劳心劳力一时寻了新鲜,却没有想到竟然开始得这么早,这么近! “我要打杀了她!” 林珠听完了所有的来龙去脉,理智被愤怒燃烧,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疯狂的叫嚣着! 杀了她! 杀了她才能彻底断了李进和那个女人的牵扯情分! 杀了她才能平息她心中的怒火和愤怒! 杀了她,这个日子才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和气气的过下去! 不然,林珠只会一日一日被今夜的记忆折磨,然后彻底的逼疯自己。 林珠这话一出,第一个反对的便是李进。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行!” 屋内其他四个人的眼神瞬间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有不解,有麻木,有愤怒,尤其是林珠的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更是盛满了心碎和愤怒。 盯着一屋子的注视,李进咽了咽口水,干巴巴的为顾娇娇求情道: “不行,她——她这些年来安分守己,并没有什么差错。你们也知道她早些年自己灌了一碗药绝了生养的念头,她过得也不容易……”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珠一声冷笑打断: “安分守己?没有差错?她若是真的安分守己就不会妄想府上主君的宠爱,她最大的差错就是爬上了你的床!” “不,不是的。那是我喝醉了酒误了她的清白……” 李进还在为顾娇娇辩解着。 说实话,这些年他自问对林珠这个正妻有足够的尊重和体面,可论起温柔小意来终究还是顾娇娇更胜林珠一筹,所以李进若是有爱,对顾娇娇的怜爱也更多一些。 李进实在不希望顾娇娇用一生做母亲的权力为代价,换来的却是被林珠随意打杀的下场。 他想要为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说一说话。 林珠现在根本不想和李进说话,甚至不想看见他的身影听见他的声音。 李进此刻的存在,无时无刻不让林珠想要尖叫,想要发疯,想要让自己血液奔腾的本能释放出来,毁了这个人,毁了这个家! 林珠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想要骂回去。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李郁东开口了,他面色已经从欺骗母亲的羞愧慢慢的化为了平静,淡淡的转头对李进说: “父亲,孩儿想问您一句话。” “父亲,您究竟还想不想要将来的官途,究竟还想不想要李家的未来?” 第31章 先捧后杀 面对儿子的诘问,李进自觉莫名其妙又有被挑衅到当家主君的权威,心中的不快毫不掩饰的表现在脸上: “这还用你说!” 为了维护自己做丈夫和父亲的权威,李进释放出威压,不容置疑的覆盖到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里。 可林郁东早就不是全心全意仰慕父亲的孩童时期,这些年间见过李进的荒唐事也不在少数,对李进这个父亲并不惧怕,反而是面色越发的从容淡定: “还望父亲不吝赐教!” 屋内仿佛有一瞬间的时间凝滞,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李进和李郁东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腐朽陈败的枯木迟早要被新长出来的鲜嫩枝叶所取代,无论这枯木曾经是如何的枝繁叶茂,也无论这新芽如今还脆弱不堪。 终究,还是李进率先败下阵来,冷冷的“哼”了一声,扭过了脑袋: “为父自然是希望李家日后能有一个光明荣耀的未来!” 见李进服软,李郁东也收起刚刚桀骜不服管教的样子,微微低下脑袋做足了小辈温驯谦逊的样子,低声道: “父亲身为李家家主,自然是忧心李家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畜。孩儿未曾与顾姨娘有过多少接触,从父亲的言谈也能知道是为温顺且善解人意的奇女子!” 李郁东一开口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要为那位顾娇娇说话,气得林珠就要扑上去撕扯她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好在郑嬷嬷尚存理智,立刻起身拦住了林珠的动作。 可不能再让林珠伤到了李郁东,不然这家中仅有的两个男子脸上都不体面,可叫什么事呢! 李芷兰也惊愕的盯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替那个破坏父亲和母亲感情的贱人说话。 难道哥哥也被那个贱人迷惑了吗? 李芷兰轻轻扯了扯他垂落在椅子边的袖角,声音虽低却难掩不安: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李郁东却像是没有看见母亲和妹妹脸上骤变的神色一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袖角从李芷兰的手中抽了回去: “为了能陪伴在父亲身侧,为了李家府上的安宁和定,顾姨娘能牺牲自己的一己之身,当也是位可敬可佩的奇女子!这样的女子,即便是父亲纳入府中也不为过的!” “父亲身为母亲的丈夫,身为儿子和兰儿的父亲,这些年来为这个家付出良多。父亲不纳妾这么多年对母亲也足够尊重体面了,试问这世上能做到的男子又有几何?父亲只在这个年纪得了一位知心人,母亲身为妻室又怎么能嫉妒呢?我们做儿女的又怎么能阻拦呢?” 李郁东这话总算是说到了李进的心中,这让李进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李进伸出手来想要拍一拍李郁东的肩膀,赞许道: “终究还是东儿明事理一些,你们这些终日只知道在后宅内院厮磨的女子根本没有东儿的眼界和见识。” 有了李郁东的话,李进仿佛是无端之间生出了许多底气。 既然这个府上第二个也是唯一的另一个男子也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说话,那妻女的看法和意见似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既然东儿也这么认为,那我明日便寻人算一个良辰吉日,将顾娇娇的奴籍消去,正式纳她为良妾!” 李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站起身来立刻将这件事拍板敲定。 李进没有注意到的是,李郁东的眼睛在听到顾娇娇的奴籍尚在的时候亮了一下,手指也无意识的敲打在自己的膝盖上。 熟悉李郁东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胜券在握时候的习惯性动作。 “可是……” 李郁东慢悠悠的声音喊住了李进迫不及待想要往外走的步伐: “可是顾姨娘这件事不仅仅是父亲的私事,更关乎到父亲您的,甚至是李家一族将来的兴衰与否。” 李郁东的目光落在李进面庞上的伤口: “父亲顶着这样的伤口从母亲的院子里走出去,明日就纳一个聪明美貌的女子入门,就是傻子也会想到其中的联系。” “父亲,我记得幼时您曾教导过我的,有些异常珍贵的东西,积蓄起来很难,可一朝散尽却是轻而易举。若是儿子将来遇到了这样的东西,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将它留住。” “儿子幼年的时候不明白父亲教导的苦心,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寻找这份对于儿子而言重要的东西,可惜却不能如父亲这般明白豁达。时至今日,儿子才有所领悟,对父亲而言这份珍贵异常的东西应该就是父亲的清白名声吧?” “父亲用十几年的时间,花了无数银两出去,才积累了这份难得的好名声。善良温润,才华横溢,专情深一,这都是父亲如今在梧城的好名声。若是一朝散尽,父亲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李郁东的话说中李进心中最在乎的东西,若不是太过在意一个好名声,他又何必这么多年来想要养一个女人还偷偷摸摸呢? 见李进的态度有所动摇,李郁东接着说道: “其实想要父亲的名声无损,只在乎于母亲的态度。” “哦?怎么说?” 李进和林珠的目光同时转了过来。 李郁东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击得很有节奏感: “父亲脸上这伤只要推说是母亲不小心划伤得即可,或是玩闹时没有分寸,或是……哪怕直说母亲无端猜测伤了父亲也可以。” “只要母亲在外人面前不拆父亲的台,父亲这名声就不会倒。至于府上那些真正的知情人,他们能瞒得住母亲这些年,难道还瞒不住外人吗?” 这是要将李进养女人被发现的事实扭转成林珠敏感乱猜疑伤了李进的谎话了。 反正人人都以为李进和林珠情比金坚,林珠性子温柔却也敏感,有这样的猜疑合情合理,失手伤了李进虽然荒唐过分了些却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名声受损的变成了林珠了。 她难免落得一个神经敏感,疑神疑鬼的名声。 第32章 李进无奈妥协,顾娇娇半夜被抓 李郁东提出来的解决方案倒是勉强可以将今日这一场笑话圆过去,唯一受损的便只有林珠的名声而已。 不过,当家主母落一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名声,说到底与李家的前途并无大碍。 李进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 李郁东这才将目光转向了林珠,哀求道: “母亲,可以吗?” 见林珠咬着牙不肯表态,李郁东上前两步跪倒在林珠的膝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母亲,孩儿和妹妹如今都到了嫁娶博前程的年纪,您不顾念着父亲与您夫妻一场的缘分,总要顾及孩儿们的前程吧?” 说完,又压低了声音: “况且今日是西院贵客入住的日子,他们两位的身份母亲想必也清楚,若是只在梧城之中传扬也就罢了。若是那两位对咱们家有一个后宅荒唐的印象,咱们李家在官途上可就彻底绝了指望啊!” “母亲!” 李郁东哀求道,一双眼睛里满是期望。 林珠咬着牙,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只要你父亲肯将那个女人交给我亲自处置,我自然是顾念你们的!” 李郁东见林珠答应,连忙转头满怀希望的看向父亲。 可李进显然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竟然偏过了脑袋不敢看儿子。 李郁东心中暗恨那个女人对父亲的影响力竟然这样大,此时的他不由得后悔当年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的时候默许了事态的发展。 此时的李郁东才真正冒生出了那个念头,这个在父亲心中能与李家前途同等衡量的女人绝对不能再留了! “父亲!” 李郁东不由得再次低声催促道。 另一边,李芷兰也反应过来了,“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李进的脚边,仰起头来扯着他的衣角: “父亲,女儿不想出门被别人耻笑!” “耻笑”这两个字挑动了李进心中的某根神经,只见他脸上神色几番变化,最终颓然道: “好,我答应你!” 李郁东一听李进松口,立刻朝着郑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郑嬷嬷自知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当即爬起身来点了手下心腹之人,一路朝着李进书房的位置冲了过去。 书房内,江姝静忍仍然不想放弃,一遍一遍的翻找着屋内的东西。 今夜的机会实在是难得,江姝静唯恐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与关键物件错失。 屋外,橘红蹲在灌木丛投射的阴影下,心急如焚。 一盏茶过去了,书房仍旧没有动静。 两盏茶过去了,姑娘还没有出来。 …… 忽的,橘红瞪大了眼睛,不确定的看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光点。 似乎,是一群人提着灯笼正朝着一边赶来。 两息之间,为首的几盏灯笼已经朝着这边的方向移动了一大段距离。 果然,是朝着这边来的! 橘红心中大急,刚要迈步去锁门,却发现她们冲过来的速度太快,若是自己此时跑出去有被她们立刻发现的风险。 于是,橘红只来得及捏着嗓子学了两声猫叫,就飞快的蹲下身子重新缩回了阴影当中。 同时在心里默默的下定决心,若是她们是朝着姑娘所在的书房去的,她就冲上去假作摸进来的小偷为姑娘解围。 屋内的江姝静听见橘红的猫叫立刻停下了手中翻找的动作,迅速的起身溜到了门边。 这里是屋门被打开后能被遮掩到的地方,若是运气好的话她或许能在对方没有发现她之前就把对方打晕,然后逃之夭夭。 江姝静手中握着匕首,紧紧捏在一起的手指肌肤都渗出了汗水,黏腻得难受。 身体侧着紧紧贴在墙上,脑袋微微偏转以让耳朵能够贴在门上,这样可以及时听到外面的消息做出判断。 来了!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江姝静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耳边传来的巨大的“扑通扑通”的心跳社声,几乎要掩盖了她能听见的外面的脚步声。 近了,更近了。 江姝静高高的举起手臂,一只手握着匕首,寒光对准的门口,一只手呈现掌状,准备随时给来人一掌。 可是……江姝静皱起了眉头。 这脚步声在离自己十步远的位置突然转了一个方向,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娇娇住在哪里?” 这是林珠身边郑嬷嬷的声音,江姝静与她打过几次交道,认得她的声音。 再一联想刚刚郑嬷嬷说的话便明白这是林珠那边发作起来了,看来自己这位书房藏娇的舅父终究还是妥协了呀! 只是不知道李进是因为什么原因妥协的,据江姝静的观察,这位舅父看起温和有礼,实则冷漠无情,若不是真正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可不会自己让步。 旁屋短暂的闹出了些动静,有女子呜呜咽咽的挣扎声细细密密的响起,江姝静猜测应该是这位叫顾娇娇的女子被郑嬷嬷带走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重新归于平静,江姝静松了一口气,将匕首收回了身上准备离开。 看来,这里是找不出什么东西了。 为了避免林珠那边再出现什么动静要过来,江姝静就算再不甘心也不能继续停留下去了。 江姝静心里在飞快的思索着,或许李老夫人那边会有什么线索? 下次要不要试着去打通老夫人那边的关节? 正当江姝静一只脚抬起准备往屋外走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剩余的那一只站立在地上的脚左右晃动了一下,江姝静面上一喜! 不是她的错觉!脚下的这一块地砖真的松动了! 这下面有机关! 江姝静连忙蹲下身子来,双手扣住那块地砖的边缘生生将它拖了出来,然后便看见这下面被人挖了一个洞。 江姝静趴在地上用一只眼睛朝那个洞里面看去,看到了一只上了锁的箱子。 那是一只朱漆红木皮箱,铜牌子和牛皮锁扣牢牢的搭在一处,外面还挂了一把精致小巧的铜锁。 江姝静几乎是没有经过多余的思考,直接拿出匕首将外圈多余出来的土都削了,然后将那只皮箱拿出来。 掏出荷包里的珠花,三下五除二撬开了那枚铜锁,看了一眼就将里面的东西卷起来放在了袖子里,然后将箱子恢复原样放了回去。 又小心翼翼的将地板恢复了原样,这才紧紧捏着手里的东西走了出去。 第33章 账簿 看到江姝静面色严肃的出来,橘红不敢多问,只是立刻跑到书房那将手中的两把大锁重新挂在了门上,然后飞快的赶到江姝静身边。 “姑娘,刚刚郑嬷嬷……” 橘红压低了声音开口,想要将刚刚的事情告诉给江姝静。 “我知道,先回去!” 却不想江姝静打断了橘红的话,一只手捏着袖子里厚厚的一叠东西,一只手攥住橘红的手,如风一般奔跑在李府的夜风里。 感受到自家姑娘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橘红心中担忧不已。 不知道姑娘刚刚在里面可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可看姑娘此时的面色橘红又不忍心将话问出口,唯恐戳了姑娘的伤心处。 此时走在前面的江姝静并不知道橘红心中所思所想,此刻的她只是莫名的想要奔跑,仿佛心里头压抑着的那团火要控制不住了,想要从身体里,从血液里,从每一处的皮肉里撕扯出来,去吞噬掉所有人。 冰凉的夜风随着江姝静的动作而拍打在她的脸上,这种冰冷的触感能让江姝静有片刻的冷静。 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如同鬼魅一样快速掠过林珠所在的主屋的时候,听见了里面闹哄哄的哭叫打骂声。 江姝静知道里面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恶战,这是由她一手促成的动荡,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江姝静连停顿也没有,脚步飞快的掠过他们,此时她的全部心神都交付在了袖子里的东西上。 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赵嬷嬷和绿枝两个人还在昏迷当中。 “姑娘,你找到了什么吗?” 眼看着江姝静的脸色已经没有刚刚那么难看,橘红终于有机会把憋了一路的话问出了口。 江姝静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厚厚的纸张,在桌子上摊平。 这厚厚的一叠纸摞在桌面上,里面看起来既有账本,也有来往的书信。 事不宜迟。 江姝静吹亮了一盏烛火,就着微弱的烛光开始细细的翻开起她从李进书房拿回来的东西。 当时江姝静并没有想太多,原本只是抱着微弱的希望,若李府真的和那场祸事有关系,那这个被苦心藏在书房地砖下面的东西或许能透露些许蛛丝马迹。 江姝静首先翻开的是那一本本账簿,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这其中的内容真是让她心中大骇! 这本账册详细的记录了李进这十几年来用在官场来往的礼物记录,包括所送官员的品阶和物品,那些物品都是些名贵的字画赏玩,那些自诩读书人最喜好的雅物。 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即便是最寻常可见的文房四宝也送的是最名贵最稀有的,更不要提那些名贵的宝物。 而李进送礼的对象也十分广阔,从一开始的七品八品小官员,再到后来的朝中三品四品大员,最近的一次李进给一位超一品国公送了一块一丈高的由一块完整的天然玉石雕刻而成的送子观音。 从这本账簿里记载的情况来看,李进这些年攀附对象的官职越来越高,他需要送礼巴结的对象也越来越少,可送出去的礼品的价值却越来越高。 其中有些礼物的价值,连江姝静这个从小生长在金窝窝里面的富商小姐也瞠目咂舌。 怪不得连她也曾听到过父亲母亲在一起嘀咕过,舅父不过是梧城的一个司马,为何每年的开销要这么大。 是的,李家并不富有,祖上也没什么可以值得夸耀的功绩和人脉,甚至就连李进这个李家唯一的子孙指望在读书上也实在没有什么天赋,科举中考了个不起眼的名次,回到梧城混了个芝麻大的文书的官。 依着李进的能力,在文书这个位置上也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出头来。 所幸,李府家没能养出个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倒是养出了一位容貌品行都十分出色的闺秀。 李进的妹妹,江姝静的母亲,李馥睦当年是远近闻名的闺中美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是这样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子。 自李馥睦在及笄礼上正式露过脸之后,李家每日来提亲的人都快要将门槛踏破了,原本那些不屑于和李府来往的人也都出现了。 毕竟,那样一张超过梧城大部分人认知的美丽面庞,有些人不仅想要攀折,更是忌惮若是这张脸攀上了连他们也惹不起的存在故而来结交讨好。 也幸好李馥睦生得不是一般的容色倾城,这让原本打算等到她及笈之后找一户家世好的人家嫁了,得一笔彩礼钱来补贴家用的李老夫人看到了商机,以为女儿奇货可居。 这让李馥睦躲开了梧城那些贪恋的目光,等到了北上谈一笔生意的江父。 春日正好的江面上,李馥睦的一叶扁舟和江父的商船擦肩而过,撩开的帘角下那张娇俏灵动的容颜让江父的心房微微一震。 再后来,李馥睦与江父多次偶遇终于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江父提着不亚于一整座梧城财富的聘礼登门拜访了将李府,诚心诚意的求娶李馥睦。 李进原本并不满意江父的家世浅薄,在官场上没有人脉资源可以给他帮助。 可李老夫人却很满意江父带来的那一份聘礼,隔天送来的彩礼和嫁妆单子更是让李老夫人乐开了花。 不用花费时间,精力和银钱嫁女,还平白得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聘礼,这些足以弥补江父家世上的浅薄。 况且……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有了江父这座金山银山,何愁打不开官场上的攀交之路? 李老夫人一语点醒梦中人,李进终于点头承认了这门亲事。 两家姻亲之后,果然如李老夫人所料想的那样。 聘礼里面的一幅先长公主亲手绘就的乌鸦反哺图,成功的让李进多年坚如磐石的文书一职有了松动。 多年兢兢业业安守本分的做事,终究比不上一幅带着皇家烙印的价值连城的字画来得有用。 第34章 书信 尝到了一点甜头的李进像是打开了魔鬼的罪恶之门,他在这种黑暗的法则里越发的得心应手,越发的如鱼得水。 从一开始的浅尝辄止,到后来的无可收拾。 有些交情,一旦攀上了也不是李进说想要甩开就能甩开的了。 于是,李进为了打点人脉与门面需要花费的钱越来越多。 起初那份在李老夫人和李进看来简直是天大的财富的聘礼已经满足不了李进的需求了,于是他将手伸向已经嫁出去的李馥睦身上。 一封一封的书信寄过去,不是要银子就是要那些银子买不来的珍宝。 李馥睦不愿意满足自家兄弟无止境的贪欲,不肯给他银两接济,甚至还写信回去将他痛骂了一顿。 这件事情闹得两家皆知,在江姝静年幼的时候两家还断过一段时间的往来。 可李进已经尝到了银钱给他带来的好处又怎么会甘心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呢? 况且,那些由他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银子堆砌来的等云梯本就是空中楼阁,是要他用如山胜海的银子去支撑的。 若是他断了这份银钱的供养,已经爬到半空之中的李进不止会跌落下来,还会跌落到比之最初还要万劫不复的位置去! 李进不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既然江母的路子走不通,他索性就将要钱的意思寄到了江父那里。 口口声声称他们李家养育了江母是如何的不容易,如今李家处境艰难也该有江母出一份力的责任。 江父对妻子极为爱护,虽然不满李进这样伸手要钱的嘴脸,可为了妻子的名声考虑,到底还是瞒着李馥睦每年都偷偷给李进一笔不菲的银钱支撑。 两家的往来这才又慢慢的恢复了,不过时间长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李馥睦到底还是知道了丈夫背着她给李家寄钱的事情。 夫妻两人如今都年纪大了,性格也越发的平和稳重,对这些身外之物也没有那么看重了。 况且为了江姝静这个独女考虑,一个有血缘关系的母家或许将来能成为她的依靠。 所以,李馥睦也默许了这种不正常的往来。 但是后来,李进或许是知道了李馥睦的态度,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开口要的数额也越来越惊人,让富庶一方的江家都有些吃力。 江姝静曾听到父亲和母亲在商量舅父到底是攀上了什么样的贵人,才会每年开销这样惊人。 原来,这就是原因所在。 江姝静的手指停留在那位超一品大员国公爷的官阶上默默打着圈,怪不得舅父花钱的速度连父亲都吃不消,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人所要的哪里是一般的富贵能入眼的? 江姝静看完了账簿,又翻起了旁边的书信。 书信远比账簿要厚的多了,江姝静按照时间的远近打开,首先看到的是如今梧城的太守的一封回信。 信中亲热的称呼李进为贤弟,提到李进送来的那幅青山先生亲笔所写的字极为满意,不日在太守府有一场晚宴宴请贵客,邀请李进前去做客。 江姝静看到此处眉心一动,抬手翻开刚刚合上的那本账簿,果然在里面找到了详细的送礼记录。 有了这个先例,江姝静再看其他书信的之后便有心留意了一下他们能不能对的上。 果然,所有送出去的礼都在那本账簿上有详细的记录,只是那本账簿上并不是所有送出去的礼物都得到了回应。 或是断了往来,或是李进觉得对方的官阶不够大,并没有保留书信的必要。 这样翻找下来大半,江姝静也摸到了一点李进记录账本和保留书信的用意。 江姝静有一种直觉,账簿上最后一笔,李进在去年岁末送出的那座送子观音很重要的。 按理来说,依照李进这样攀附权贵的性子不可能把礼只送到年末,还把这些账簿和书信都藏了起来。 江姝静之所以敢把里面的东西都拿走,就是因为她注意到那个藏匿之处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的痕迹了。 当时江姝静以为她是找到了积年藏起的秘密,没想到却是去年发生的事情都有所关联。 这……就不合常理了。 江姝静这样想着,手中的书信开始不自觉的往后翻找,将那位国公大人的来信单独挑选了出来。 第一封书信出现在四年前,江姝静想起来舅父这个梧城司马的位置也就是三四年前发生的调动,看来这或许与李进打通了京城关节有关。 一城之首是太守,再往下便是司马了。 司马和一般的官职又有所不同,作为一城之中军士所有事务的负责人,大多是从战功赫赫的军中人士选拔。 李进一个文人出身,于军事要务上几乎是一窍不通,又怎么能担任司马这个要职呢? 而且,司马是直接对京城中太尉大人负责的,几乎是不归当地所在城池太守管教了。 司马说是太守的下臣属官,其实真正在地位和管理上,已经是和太守平起平坐的情况了。 所以就算李进送出去的银钱再多,太守再如何拿了东西手软,也不会提拔李进到这个位置上的。 一来,太守应当不会愿意让自己下面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走到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很有可能超过他的位置,二来万一李进在司马的位置上犯了什么错,他的过往生平是经不起推敲的,太守就要为他的错误付出莫大的代价。 所以,江姝静认为四年前这封李进和国公爷有所往来的书信才是李进能升任司马的重要原因。 抱着这样的想法,江姝静一封一封的打开下面国公的书信,企图从那一条条送往国公府的贵重礼物中找到些什么信息。 可惜了,国公府做事十分谨慎,书信上只提起两府过往的交情半句不提李进曾送过什么礼物。 若不是那账簿上明明白白写着国公府这三四年间从李家拿了多少奇珍异宝,江姝静只看书信的话恐怕会以为这是李进和国公爷之间一场灵魂契合的忘年交。 可是……直到看完最后一封书信,江姝静皱起的眉头也没有松开过半分。 流水一样的银子,三四年的来往。 李进这个司马的位置也没有挪动过半分,这来往还猝然断在了去年岁末。 这事,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蹊跷。 第35章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夜色笼罩着李府,像是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罩子将整座府邸严丝合缝的盖上,封得人喘不上气来。 其中,尤其以李府后院主母的院子最让人感到窒息。 府上自有那耳目聪灵的知道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将自己的屋子门牢牢的合上,半点风声也不能在其中来往。 林珠看着被郑嬷嬷捆了手脚堵了嘴拖进来的顾娇娇,眼睛恨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是你!” 林珠瞪着面前这张她熟悉至极的面庞,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是我在街边把你捡了回来,给了你饭吃,给你地方住,给了你差事!你怎么能,你怎么敢背叛我!” 顾娇娇虽然被堵住唇舌,可听了林珠声声泣血的指控却也不感到羞惭,甚至是理直气壮的回视着林珠,口中呜呜咽咽的反驳声透着帕子也能听出来她的不服气。 林珠怒喝道: “来人,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开,我倒是要看看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说什么!” 郑嬷嬷不赞同的看了一眼林珠,依着她的意思该是趁着老爷刚刚答应了让夫人自行处置这个贱婢的当口快快打发了才是,免得夜长梦多。 这一路上绑了她的手脚堵住了嘴,一方面自然是怕她半路上逃跑或是喊出什么不该说的,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她在老爷面前又耍什么狐媚手段惹得老爷再生反悔。 可林珠只沉浸被从未想过的人背叛的恼怒之中,并没有接受到郑嬷嬷的眼神。 郑嬷嬷无法,只好出门将人远远的遣开,又安排得力的人牢牢将院子围住,不好让更多的人看夫人的笑话。 安排好了一切,郑嬷嬷这才走回到屋内,亲自取了顾娇娇口中的帕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莫说夫人恼怒,郑嬷嬷当初得知那个爬了老爷床的贱人竟然是夫人好心带回的那位可怜人的时候,也觉得恼怒不已。 口中又脏又臭的帕子被取了出来,顾娇娇狠狠地“呸”了一声,这才缓过气来。 她成为李进众所周知的通房丫鬟已经十几年了,虽说没有正经名分,可府上哪个不拿她当主子看待,也都尊称她一句“顾小夫人”。 这日子也算是金尊玉贵的养着,早就忘了自己曾经也是苦出身。 如今骤然被当做丫鬟绑来,顾娇娇是又气又恼。 听见林珠这般质问自己,顾娇娇居然愣了愣,一时想不起来那些早就被奢华体面日子覆盖了的过去。 郑嬷嬷看她那个茫然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就是两个巴掌招呼上去: “看来你是想不起来了,那奴婢就让你好好想想!” “啪啪”两个巴掌下去,顾娇娇保养得宜的面颊被打出两个鲜红的五指印子,左边脸颊甚至高高肿起。 火辣辣的痛苦终于让顾娇娇茫然的神色消失,那些被尘封的陈年旧事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啪!” “啪!” 两个重重的巴掌拍响,一个眉眼狠辣的中年女子弯着腰低着头伸出两指捏着地上瘫坐着的小姑娘的下巴,强迫她直起腰肢仰望着面前可以决定她生死的女人。 那个小姑娘就是年少时的顾娇娇。 “你这个小蹄子,让你学东西学不会,让你干活干不好,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躲避被卖掉的命了!” 女人狠狠地一口唾沫“呸”在顾娇娇的脸上: “呸!老娘告诉你,少痴心妄想了!你娘老子从我这里拿了钱去给你哥哥娶媳妇了,今日就是你哥大喜的日子,银子早就花出去了,不可能再赎你回去!” “别以为和我耍小聪明能躲过去,老娘过手的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都多,什么样的姑娘都不可能砸到我手里!你这样的,不学东西不干活,不想被卖到别人府上当丫鬟,那就去青楼好好过吧!” 说着,一把提起顾娇娇的后衣领子,将人拖着往不远处的青楼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道: “好好的路你不走,非要自讨苦吃,老娘这就成全你!” 年幼的顾娇娇就算不通人事也知道青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是个清白性命都保不住的魔鬼地方! 顾娇娇害怕了,死死的抱住女人的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哀求道: “妈妈,妈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把我卖到青楼去,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我学东西,我干活,我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 女人被顾娇娇拽住了腿一时挣脱不得,这才低下头来饶有兴趣的盯着顾娇娇稚嫩的面庞: “现在知道错了?” 顾娇娇立刻点头如捣蒜,生怕自己慢上一点就要被送到那种地方。 那女人眼里生起一丝玩味的笑,忽的直起身子一脚踢开了顾娇娇: “晚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你现在除了一张脸还有点用处,我能拿它捞个本,不然你以为你这些日子白吃白喝我的都不用还吗?” 说着,那女人再不管顾娇娇如何哭着哀求都不为所动,一把拦腰抱起顾娇娇大踏步的朝前面走去。 听得她哭烦了,甚至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沾了灰尘和汗渍的帕子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这一幕被正在不远处出门踏青的李进夫妇看见,林珠不忍心看顾娇娇年纪小小就被送到那种地方磋磨,所以安排郑嬷嬷将人从那人牙子手里买了回来。 起初那人牙子见李进和林珠二人穿得也不甚富贵,拿捏着对方家中必定无权势,估计也拿不出多少银钱并不肯乖乖给人。 口中也坚持要将顾娇娇卖到青楼里去,说是要给这等不听话的小蹄子一个教训,免得事情日后传扬出去砸了她在这一行的招牌。 直到郑嬷嬷掏出比顾娇娇正经赎身钱十倍不止的银两,那人牙子才笑眯了眼睛,好声好气的将人连带卖身契一起交给了郑嬷嬷,捧着这意外遇见的财富欢天喜地的走了。 如此,顾娇娇才被带回了李府梳洗干净,给林珠磕了头认了主子,免了被卖到青楼里面的命运。 第36章 因果 郑嬷嬷那两个重重的巴掌和记忆里早就模糊了的那个买卖她的女人的打骂重合,唤起了顾娇娇当年恐惧而屈辱的回忆。 顾娇娇难堪的别过了头,眼神瞥向了坐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李进: “那是老爷救的我,银子是李府出的钱,卖身契也是李府收的,老爷才是李家的主心骨,所以老爷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娇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已经满是深情脉脉,看着李进: “所以我爱慕老爷,心悦老爷,不求名分与富贵,只想长长久久的陪伴在老爷身边。” 顾娇娇的声音娇软柔弱,此时的她眼中闪着柔柔的光,跪在地上衣发散乱,脸上红肿一片,倒是更添了楚楚动人之姿。 李进的眼中果然闪过疼惜之色。 林珠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指着李进讥讽的问道: “救命恩人?心生仰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珠仰头冷笑,笑得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你可知道当年他并不同意我买你入府?他说你看起来既不聪明也不勤劳,买进府里没什么用处。是我,是我说你身世可怜,让府上嬷嬷好生教着,大不了少些月例钱权当是做了好事!” 顾娇娇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显然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好像自己当初钻了牛角尖似的非要爬上李进的床,一是想寻府上最有权利的人做靠山,二也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月例钱比旁人少些心生不忿。 原来……原来竟然是这样吗? 这些细碎末微事,夫人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一时间,顾娇娇的心中闪过千万种念头,千万种情绪。 最终,都化作一份坚定。 事到如今,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顾娇娇沉默着低下了头,不求饶,也不再说话。 林珠也知道了事情的全部首尾,心底的疲倦像是浪潮一样卷上了她全身。 年少时的一时心软,竟然成了今日刺向她心间的一把利剑。 这世事,何其讽刺? 林珠不想再看顾娇娇,也不想再看李进,摆了摆手,无力道: “水萍,打杀了吧!让所有知情的人都看个教训,再有这样背主的蠢货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几分重!” 林珠虽然平时温顺和婉,对府中下人也多宽和温厚,可顾娇娇此事是触及了她的逆鳞,让她掌事十几年的主母威严一朝释放。 顾娇娇垂下去的脑袋一下子就抬了起来,眼中闪着奇异的光盯着李进,在看到李进毫无反对之色的神情后,一下子扑到了李进的脚下: “老爷,老爷,救救我!救救我呀!” 可李进不为所动,甚至亲手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将人推到了郑嬷嬷那边。 顾娇娇拼了命的挣扎着,可终究还是没能敌过被发卖的命运。 被拖走前,顾娇娇的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李进,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却再也没了开口的机会。 年少时的顾娇娇遇到了温柔心软的林珠得以保全清白,叛主的她激怒了林珠丢了性命。 这一夜李府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慢慢恢复了平静。 第二日一早,在李家风光了十几年的顾娇娇被下人用一张破草席卷了,扔到了乱葬岗去喂狗。 听被叫去围观的有头有脸的嬷嬷们回来说,几十板子打下去人都血肉模糊了,下场凄惨得很。 而江姝静听了橘红从宝琳那里得来的消息,心里默默算了算顾娇娇被买回府中的日子大概是李进和林珠刚刚新婚的时候。 那时候李府的银钱可都是靠着母亲嫁入富甲一方的江家换来的,说起来真正对顾娇娇有恩的该是父亲和母亲才是。 这一场笑话,还真是个笑话! 江姝静心里嗤笑着,一边喝着百合山药粥,一边朝着偏房的位置努了弩嘴: “那边呢?醒了没?” 橘红浅浅的笑了: “没呢!姑娘昨夜的蒙汗药下的劲大,我今早去瞧了还趴在桌子上睡着,去用力摇了几下也没摇醒呢!” 江姝静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若是再不醒,恐怕就没有醒的机会了。” “什么?” 橘红疑惑的偏头。 江姝静正要说话,冷不丁被一道高扬的声音盖过: “老奴见过静姑娘,姑娘起得好早!” 江姝静和橘红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过去,却是林珠身边的郑嬷嬷领了两个粗使婆子站在门口与她问好。 只是那模样气势,看着远没有郑嬷嬷口中话说得那么亲和。 江姝静笑意盈盈,像是浑然没有看见郑嬷嬷难掩的疲惫面色一般: “嬷嬷早,不知嬷嬷前来可是舅母有什么事情嘱咐我?” 郑嬷嬷笑而不答,眼睛骨碌碌一转便把江姝静屋子里面看了个干净,然后问道: “姑娘这里怎么这样冷清,老奴记得夫人拨了两个伺候的奴婢来侍奉姑娘,怎的还是劳动橘红姑娘亲自侍奉早膳?” 听她这样说,江姝静便更加心中有数,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嬷嬷是问赵嬷嬷和绿枝吗?” 郑嬷嬷点头。 江姝静笑意不减: “大概是昨夜贪杯喝多了酒还没醒呢!昨夜舅父和舅母给每个院子里赏了些酒水,我这丫头自小跟着我,酒量也随我喝不上几杯,索性都送去了赵嬷嬷那里,恐怕是贪杯了些。” 江姝静絮絮叨叨的说着,复又抬头疑惑的问道: “怎的?嬷嬷找她们二人有事?” 郑嬷嬷在心里头暗叹了一句“这也是个心软好说话的主儿”,袖着手回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夫人的院子里丢了一件极要紧的东西,问遍了府上各处院子都没找到,只好来姑娘这边的院子问问。” 说着,又连忙好声好气道: “只是静姑娘别多心,夫人绝对不是怀疑您的意思。您身边的橘红姑娘自然是没有半点嫌疑的,可是赵嬷嬷原本就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少不得拿去问上一问。” 虽说顾娇娇的事情已然闹得府上人尽皆知了,可在江姝静面前郑嬷嬷还是要为主君和主母遮掩一二。 江姝静垂眸听着郑嬷嬷这一番破绽百出的说辞心里觉得好笑。 赵嬷嬷要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却拨来她的院子,这不是明着告诉她李家上下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吗? 郑嬷嬷为了在她面前遮掩丑事,真是难为了。 江姝静心里觉得好笑,可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担心的样子来: “丢了的东西是什么?可是十分重要?要不要我亲自去问一问?” 郑嬷嬷连忙摆手,生怕江姝静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姝静倒也不是真的想要为难她,做作了关心舅母的样子之后便摆手放了郑嬷嬷去了。 第37章 赵嬷嬷被绑走 赵嬷嬷是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吵醒的,眼睛刚一睁开便看到的是郑嬷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你如今倒是过得逍遥!” 郑嬷嬷和赵嬷嬷是旧相识了,两人一个是当家主母身边的得脸第一人,一个是当家主君书房里掌管事务的嬷嬷。 当时赵嬷嬷被拨来江姝静身边伺候的时候,郑嬷嬷还曾私底下找过她,问她是不是被当时春风得意的顾娇娇排挤,需不需要她帮她在夫人面前说几句话。 没想到,赵嬷嬷早就是顾娇娇的人了。 要不是书房里伺候的丫鬟众口一词,郑嬷嬷在处置顾娇娇身边亲信时根本想不到赵嬷嬷身上去。 赵嬷嬷看到昔日好友的一瞬间就酒醒了,可惜她被江姝静药倒了一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本能的看着郑嬷嬷这表情觉得不对,可头疼欲裂的她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 郑嬷嬷也没有与她废话,一抬手就让身后的婆子上前绑了人带走。 路过江姝静屋子的时候正碰见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 江姝静看了一眼她身后被绑得五花大绑的赵嬷嬷,故作惊讶道: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赵嬷嬷偷的?” 一句“偷的”让赵嬷嬷听得满头雾水,难道说郑嬷嬷是怀疑她偷拿了什么东西才命人绑了她? 可是天地良心,她可不是那偷鸡摸狗之辈!这其中必有冤枉啊! 郑嬷嬷弯腰福礼: “倒还没有定罪,只是这老货狡猾得很,瞅准了时机就想要跑,老奴不得不命人把她绑起来!” 郑嬷嬷这话说得赵嬷嬷更疑惑了? 她什么时候要跑了? 终于,赵嬷嬷那被酒和药迷糊涂了的脑子终于转起来了,别的不知道,这个郑嬷嬷满嘴里都是胡话,她在骗……糊弄江姝静! 那她绑自己一定有别的原因! 赵嬷嬷本能之下,竟然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江姝静。 江姝静当然接受到了她的意思,面带忧愁和惋惜道: “这样啊……那若是舅母问出了结果还要劳烦嬷嬷派人告诉我一声,毕竟赵嬷嬷和绿枝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 说着,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赵嬷嬷看起来也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会敢偷拿舅母主院里的东西呢?还请嬷嬷转告舅母,可千万要仔细查问,不要冤枉了好人。” 郑嬷嬷笑着应了,将人带走了。 等到郑嬷嬷一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院子门口,江姝静脸上的笑容倏然散得干干净净。 橘红站在江姝静身边,默默替她挡住了风,低声道: “姑娘可是担忧赵嬷嬷把咱们问她府上的事情说出去?” 江姝静默默看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不会的,赵嬷嬷不会的。 郑嬷嬷今日来绑走赵嬷嬷要问的就不是她的事,那赵嬷嬷说到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就小了。 再则就算赵嬷嬷想把她的事说出去,也会想到今日她拦在屋子门口说的这几句话。 江姝静有意做出在给赵嬷嬷通风报信的样子,是为了迷惑赵嬷嬷,让她以为自己还认她为自己人,也许会想办法抱住她。 至于故意提起赵嬷嬷和绿枝的卖身契还在自己这里的事情,也是为了敲打赵嬷嬷说话谨慎。 江姝静心知肚明郑嬷嬷带赵嬷嬷走是为什么,只要郑嬷嬷问到了自己想问的,赵嬷嬷多半是没有机会攀扯到她身上的。 不过看到郑嬷嬷今日在她屋子里打个招呼就把人绑了带走的做派,江姝静心里有些不安定。 若是林珠为了顾娇娇的事还想全府搜查,那她从李进书房拿走的账簿和书信肯定会被翻出来。 这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 江姝静心里盘算着,总觉得要将东西放到个稳妥的地方才行。 送出府外? 不行,有些冒险了。 虽然赵嬷嬷这个眼线是顾娇娇派来的,可追根究底想要盯着自己的人是李进。 虽然顾娇娇折了,赵嬷嬷也被人绑了,可李进想要监视她的事情绝不会放松。 她这个时候出府,那就是活生生往李进警惕心上撞。 明面上的监视好躲,可李进要是在安排在了暗处那就防不胜防了。 所以,她要把东西藏到一个即便是全府搜查他们也查不到的地方…… 江姝静想了又想,眼眸一动,想到了某处绝佳所在。 心念一动,江姝静脚下的步子便迈开了。 橘红还在琢磨着江姝静的摇头是什么意思,却不想身边的椅子一空,江姝静已经大踏步的走出了好几步。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橘红下意识的去听从江姝静的所言所行,即便是遇到不明白的也不会开口询问,更多的是放在心中琢磨。 此刻看着江姝静飞快向前的步伐,橘红想也不想的提脚跟了上去,走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姑娘所去的方向是府上的厨房。 江姝静走到厨房,面对站在门口挡着路的崔婆子笑生两颊,点了点头。 崔婆子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厨房这里虽然说是油水最多,掌管着一府膳食的地方,可实际上接触各院主子的机会很少。 且不说各个院子里大多备了小厨房,就连来厨房领膳食的也是各个院子里的丫鬟,而不是主子。 就算是宴会上遇到了主子,也大多是当做没有看见直接略过,很少有江姝静这样笑意盈盈的打招呼的。 等到崔婆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姝静已经亲手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两银子,笑着说: “嬷嬷辛苦!” 一两银子!那可是府上主子面前得脸的嬷嬷和大丫头一个月的月钱!是她这种厨房做事的婆子半年才能攒下来的积蓄! 而且江姝静称呼她为“嬷嬷”,那可不是她能听见的称呼。 崔婆子手里攥着银两,感觉自己掌心渗出来的汗混着常年积蓄着的油污一起沾到了银两上,黏黏的,灼着掌心发烫。 可这份银两再诱人,崔婆子也不敢随便接下,强忍着不舍将银子塞回了江姝静旁边橘红的手里,摆手道: “不敢当,不敢当!” 第38章 红豆酥 面对崔婆子的推却,江姝静含笑再次将银子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一次,江姝静又添了一两银子。 二两银子在手,崔婆子再想往外面推却的心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足足一年才能攒下来的积蓄,而且万一表姑娘想要拜托她做的事情没有那么棘手呢? 财帛动人心,崔婆子手里攥着这银子,看向江姝静的眼光里多了几分谨慎。 江姝静了然的一勾唇,亲亲热热的拉着人往里走: “今日橘红早膳端了一碟子红豆酥来,我吃了甚是甜而不腻,口感香甜。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嬷嬷的手艺,所以才来找嬷嬷的。” “嬷嬷也知道,我是刚刚搬入府上的,过去十几年吃的用的和这里都不一样,难得吃到了合心意的膳食,实在是又惊又喜,有些失态了,叫嬷嬷笑话!” 说着,江姝静垂首手指轻点眼尾,语气哽咽。 府上住了个家道落魄的表姑娘,本是花朵一般的年纪,金尊玉贵里养着的,骤然失了父母寄人篱下,这也是情理之中。 崔婆子年纪大了,听了江姝静这话难免也有些伤感。 按着江姝静的手,轻声安慰道: “姑娘放心,以后但凡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只要奴婢能做得,姑娘只管叫橘红姑娘来吩咐一声就好。” 闻言,江姝静的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来: “那可太好了!我听嬷嬷的口音亲切,敢问嬷嬷可曾去过安城?” 安城,是江姝静的家。 崔婆子也很意外,但很快摇了摇头道: “不曾,只是和一位来自安城的师傅学过一段时间的手艺,不自觉的也学了点她说话的样子。” 江姝静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不过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崔婆子和江姝静之间的关系好像不自觉的就拉近了。 江姝静面色有些为难的开口道: “嬷嬷,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来了! 崔婆子立刻精神一振,她就知道这么大一笔赏银拿的没那么容易! 只见江姝静目光看向她身后一筐还没有用完的红豆,颇为不好意思道: “今日吃了嬷嬷的红豆酥实在是嘴馋得很,所以想要和嬷嬷偷师一下,也不知道嬷嬷方便不方便?” 这拿手的佳肴点心都是厨房师傅立足的本事,就算是主人家若不是签了死契的奴才,也是不好轻易开口讨要人家的拿手本事的。 故而江姝静说完这话像是害怕崔婆子拒绝似的,低着脑袋不敢看她。 崔婆子一愣,倒是没想到江姝静竟然是为了这个。 当即爽朗的一笑,大手一挥: “这有何难?既然是姑娘家乡的味道,应该为姑娘解忧才是。” 说着便捞了些洗干净的红豆上来,一颗一颗的挑拣了饱满圆润又色泽上乘的红豆蒸成软烂的红豆泥,拌了好些糖进去蒸得香甜。 同时用面粉揉了一个个面团擀成面皮出来,面皮完成了那一边香甜软糯的红豆泥也蒸成了。 崔婆子用面皮包了饱满的红豆泥进去,还贴心的捏成了一个个花朵,兔子或鸟雀的样子。 闻着既香甜,模样瞧着也是意趣横生。 江姝静一边跟着崔婆子捏着兔子尾巴,一边喃喃道: “是不是该捏个男子喜欢的样式?也不知道姜公子会不会喜欢?” 江姝静念叨的声音不算低,崔婆子自然也听见了,疑惑的问道: “姑娘做了是要送人吗?” 江姝静顿时低头面上浮现出红晕,不好意思的低头道: “嗯,是想要感谢昨夜入住府上的姜公子,他曾经在我艰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 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位公子得府上老爷夫人看重的事情众所周知,昨夜搬了满满当当十几车的东西入住也是闹闹哄哄,所以崔婆子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江姝静口中说的姜公子是谁。 崔婆子的目光在江姝静红霞遍布的面颊上停留了半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很快,江姝静捏了几个满意的样子放在灶上蒸着。 灶台下面橘红正卖力的烧着火,江姝静洗干净了手,笑着推了崔婆子出门休息: “嬷嬷已经教了我许多啦!这会子就出去休息休息,我和橘红两个人看着就好。等到蒸好了再来找嬷嬷点评。” 崔婆子也的确是累了,早上各个主子的膳食刚刚忙完就迎来了江姝静,这会子功夫下去不消一会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午膳了,她也的确需要休整一下。 于是,崔婆子不再推却江姝静的好意,洗了手就走了出去。 一边走还一边嘱咐道: “莫要贪快,火势不能烧的太旺了!” 江姝静眼神闪了闪,继而含了更大的笑意将人推了出去。 隔着满屋子的水雾,江姝静看着崔婆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 江姝静收了脸上温柔和善的笑容,蹲下身子替了橘红手上烧火的差事。 看着江姝静熟练的将柴火堆成合适的形状,然后有条不紊的扔一些碎枝干进去,橘红的眼神变了变。 满室的沉静里,只听见火舌舔舐枝干枯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知怎的,橘红忽然想和姑娘说说话。 破天荒的,橘红主动问起了江姝静的用意: “姑娘,咱们待会儿真的要去找姜公子吗?” 且不说两位姜公子是外男,姑娘提了食盒去找他们实在是容易让人非议,就单从李大人和林夫人的态度,橘红也知道他们其实是不愿意让自家姑娘过多的接触姜公子的。 江姝静点了点头,解释道: “昨夜拿回来的东西表明了舅父和京城那边的国公爷有所往来,而这两位姜公子又是京城来的贵人,难保这两者之间不会有什么联系。” “所以,我想要去看一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江姝静说着又添了一根细细的柴火进去: “而且我想过了,那些账本和书信放在咱们的院子终究不安全,还是要放到一个稳妥的地方去比较好。我想着整个李府也就他们住的院子里不会被轻易搜查,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橘红点了点头,有些敬佩自家姑娘想得周全。 第39章 别有深意 这红豆酥蒸起来说慢也不慢,江姝静做得精致只在满满一盘子的酥点里面挑了十个长得好看的。 但是说快也快不到哪里去,江姝静算得清楚,这蒸熟的时间足够一个脚程快的人往她的院子里跑一个来回了。 其实,崔婆子是江姝静精挑细选出来的,她是赵嬷嬷招出来的那一长串名单里为数不多的和李府几位主子牵扯不多的人。 赵嬷嬷那样反复无常的人,江姝静自然不敢信任重用她。 自从下定了主意要拿顾娇娇的事情做文章,江姝静便已经预料到了赵嬷嬷的下场了。 赵嬷嬷走了,她身边管事嬷嬷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与其等着下一个眼线被塞进来,不如自己找一个合适可靠的人来。 崔婆子竟然还会做安城的点心,这又实在是一个意外之喜。 林珠从她院子里大张旗鼓的绑了赵嬷嬷走,想必她要一个能做糕点解她思亲之苦的厨房婆子做管事嬷嬷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今日她特意往厨房来找崔婆子,既是为了亲眼看一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为了试探一下她有没有投靠李府中的其他主子。 这府上无论是哪一位主子,恐怕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和他们府上的贵客姜家公子扯上任何关系。 所以,只要崔婆子身后另有其主,无论是哪一位主子,她今日都不可能顺顺当当的拎着红豆酥走到西院那边去。 所以她故意将要去找哪一位姜公子的事情说得语焉不详,就是不想漏掉了这府上的任何一位主子。 江姝静看着手下的灶火燃烧着,心中也在不断的思考着,手下添放柴火的动作不过是没有思考的本能的重复着。 慢慢的,屋内弥漫出了红豆酥香甜诱人的香气,勾得橘红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响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打断了江姝静的思考,江姝静回过神来点了点橘红的鼻子,调笑道: “怎么?你馋啦?”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曾经那段美好的时光。 那是还在安城江府的日子,江姝静还是江父江母捧在手心里的闺阁千金,万事不愁。 有富足的家境让她吃喝不愁,有宠爱她如珠如宝的父母让她幸福欢乐,身边又有橘红这样与她一同长大情比姐妹的贴心人陪在身边。 那时的她们也是这样欢乐的挤在厨房里,眼巴巴的瞧着厨房娘子用巧手做出一样又一样既精巧漂亮又香气四溢的美食佳肴。 她们挨在一起,能听到彼此馋得吞咽口水的声音,然后一起笑话对方,一起悄悄地趁厨娘不注意溜一块刚出锅还烫人的糕点跑开,然后一起分一块糕点吃。 那时的日子,是真的无忧无虑,单纯美好。 现在想来,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江姝静和橘红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怀念和悲伤,最后又都抿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对方。 江姝静一边调整着灶膛里的柴火,一边低声道: “想吃的话,就去拿一块尝尝吧!正好帮我看看好不好吃。。” 橘红摇了摇脑袋: “姑娘做了它们是有要紧事的,我不能吃。” 江姝静从柴火堆里收回了手,用帕子将手指间沾到的灰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了,然后推了推还有些愣的橘红: “去吧,我特意多蒸了一块,就是想要你尝尝我的手艺。” 橘红眼中一热,掩饰的站起身来,背着江姝静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低着脑袋洗干净了手,从蒸笼里面拿了边上的一个小兔子,蹲回到了江姝静身边。 她记得姑娘有一盏老爷亲手做的兔子灯,瞧着和姑娘捏的这只小兔子有些像。 也不知道姑娘在捏兔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老爷和夫人…… 想着想着,橘红便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有些热了,可为了不勾起自家姑娘的伤感之心,又生生的憋了回去。 橘红将手里的红豆酥一掰为二,递了一半给江姝静。 两个人就像小时候一样,挨着一起蹲在灶台下面,映照着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灶火分吃一块糕点。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手上的红豆酥。 无言的,沉默的,可又是心底惊涛骇浪的。 红豆酥,苦的,可也是甜的。 直到两个人将手里的红豆酥都咽了,将灶膛里的火都烧得暗了,崔婆子也再没有出现。 江姝静面上的神色有些严肃,沉默着去用食盒装好那些刚刚出锅的红豆酥。 正当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拎着食盒走到门口的时候,门正好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正是气喘吁吁的崔婆子,她一边顺着气一边告罪道: “真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一时想要偷懒回了自己屋子睡觉,睡沉了忘了时辰真是该打!” 江姝静冷眼瞧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微微渗出汗来的额头,已经平顺了半天还没有喘匀的气,眸中晦暗不明。 这还没等到她问呢,就将解释的话说出口了。 只看崔婆子的样子,说她是睡过了时辰急匆匆的赶来也合情,若是猜测她是跑远了和哪位主子告状匆匆忙忙跑回来应付她也是合理。 一时之间,江姝静也无从判别。 抿起一个温和柔婉的笑容,江姝静冲着她扬了扬手里的食盒: “不打紧,是我今日耽误了嬷嬷休息做工的时辰,今日还要多谢嬷嬷辛苦了。” 说着,江姝静朝着崔婆子福身谢礼。 崔婆子唬了一跳,连忙从门口跳起,避开了江姝静行礼的动作,摆手出残影: “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情。” 看在今日银子的份上,崔婆子又补充道: “若是姑娘再有什么中意的吃食,尽管来寻奴婢就好!” 江姝静轻轻颔首,拎着食盒已经走出了厨房的大门,听见崔婆子的话回了头,别有深意的说了一句: “放心,很快就会又见面的。” 江姝静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崔婆子还以为江姝静是指还有旁的糕点想吃,也没多想。 只是在心里飘过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表姑娘到底是南边来的小姑娘,就是爱吃甜的! 第40章 这简直是搬了一整座宅子来呀! 等到江姝静和崔婆子打过招呼,带着橘红拎着食盒两人往西院的方向去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厨房高处的一棵树上,有粗壮的枝干微微晃动。 树影丛丛,连一丝阳光也很难从茂密的树叶中渗透到里面去,因此也就没有人知道这棵从李府存在就生长在此处的树影里还可以藏人。 此时,那根粗壮的枝干上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暗卫,分别是姜何齐和姜何深派来摸清李府院落构造的两位暗卫。 这两位暗卫结伴而来,刚刚路过厨房的时候便听见江姝静含羞带怯的说起“姜公子曾与她有恩”的话,涉及到自家主子,两位暗卫便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可惜,隔着朦胧的水汽,江姝静和橘红交谈的声音又太小,两个人并没能搞清楚江姝静那盒亲手做的红豆酥要送到哪位主子的手上。 那位年轻的男子暗卫望着那两道袅袅婷婷慢慢远去的背影,轻轻的杵了杵旁边的女暗卫,饶有兴趣的问道: “木落,你说江姑娘会去感谢谁?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公子对江姑娘有恩?” 被询问的木落面色冷淡如水,似乎是并不关心这桩突如其来的桃色绯闻,脚下一个起落便朝着东院的方向跃了过去。 若是此时江姝静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这名唤作木落的女暗卫正是那夜神出鬼没给她送来披风的黑衣女子。 木落虽然甩掉了缠人的询问,可心里却并没有将这件事忘记。 若说是有恩,那两位公子与这位江姑娘唯一有所牵扯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夜由自己捧去的披风。 方才瞧着那位江姑娘眼里面上掩也掩不住的娇羞,木落心里暗暗的担忧: 可……千万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而已经远去的江姝静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然落在了旁人眼中,只是专心走着自己的路。 江姝静走得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很慢,她就是在给这李府中其他主子有所动作的机会。 可是没有…… 这一路上别说突然蹿出个人来拦住江姝静,甚至连人影都没有见着几个。 也是奇怪。 江姝静一直走到西院的门口,被守在院子门前的小丫鬟迎进去之后也没有遇到个什么人,倒真有些恍恍惚惚不适应了。 看来,这位崔婆子果然如赵嬷嬷所交代的那样,和这府上的几位主子都没有什么牵扯。 若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考虑收为己用。 江姝静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将这件事暂且搁置到了一边,专心打量起她从未踏足过的西院来。 李府府邸占地很大,可府上的人口却是十分简单,算上江姝静也不过是六位正经主子,住在东院已然是绰绰有余。 故而西院本就是留客暂住的地方,那日江姝静故意在院子里乱转也没转到这边来。 如今进了西院才发现是别有洞天。 或许是长久没有人烟来往的缘故,这里的草木枝叶都更加茂密繁盛,即便是在深秋也依旧树影丛丛,绿意盎然。 走进院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块天然所成的石块,足有三人高,下面围绕着石块铺开半人宽的水池。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有清澈的水自石块最高处慢慢倾泻下来,却不见水池里水有溢出来的意思。 石块是天然所成,每一处凹凸,每一块嶙峋都落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可又是浑然天成,自成一方美感。 清澈的水拍打落击在石块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或是清脆,或是沉闷。 听得久了,倒像是一首天然的曲子,让人听来只觉得心旷神怡,妙不可言。 清澈的水池下养着几尾鱼,在里面悠闲的摇着尾巴。 江姝静看着只觉得那些鱼儿浑身上下在阳光下都闪着金色的光,宛如一匹华丽的锦缎,在水中游弋的姿态更是慵懒随性,仿佛是生了灵智一般,却并不认得是什么鱼。 那小丫鬟见江姝静的目光频频落在那几尾鱼上,弯起眉眼笑着介绍道: “这是我家公子从京城带来的黄金狐,是公子的心爱之物,因着要在梧城长住就想方设法的带了过来养着。” 江姝静心中一惊,对这两位姜公子身份的贵重又有了新的揣测。 这黄金狐她曾在父亲带回来的游记里看到过,据说常年生活在深海之下,且生性敏捷,对陌生气息最为敏感。 深海之下又多是危险,因而一尾黄金狐可值万金之数,且还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有钱就可以买的到的东西。 那小丫鬟见江姝静若有所思的样子,眼中便难掩娇矜之色: “这黄金狐可是有市无价的宝贝,养起来更是金贵异常。听人说,这等稀缺的宝物都是有灵性的,只有遇上有缘的主子才会在凡尘停留,若是那等无缘无命的,便是花费了天大的代价也是留不长久的。” 江姝静闻言不由自主的又多看了两眼在池水中甚是怡然自得的黄金狐,心中笑道: 看来这姜公子是天定的有缘有命之人了! 含着笑,江姝静赞同的点了点头: “姜公子身份贵重,自然留得住这样有灵性的宝物。” 那小丫鬟听了江姝静的赞美之词,嘴唇不由自主的翘了翘,心情颇为愉悦。 心情愉悦了,这话也就不由自主的多了起来。 一路上,小丫鬟一边引着江姝静往后院里去,一边指着院子里头错落雅致的景观摆设兴致勃勃的介绍着。 这是公子从京城带来的…… 这是公子从京城带来的…… 这也是公子从京城带来的…… 江姝静留意的数了数,这院子里竟然十之七八都是两位姜公子从京城带过来的。 江姝静从前过得也算是骄奢淫逸的富贵日子,这一回却是在这里开了眼了。 不仅东西各个都是名贵精美,更重要的是这两位公子出行在外简直是打包了一整座宅子的东西走在路上。 只为了自小看这些陈设用这些东西习惯了,怕出门在外看不到难受。 如此做派,难怪在梧城这座小小的城池寻不到合适的客栈了。 江姝静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着。 第41章 这兄弟二人都是火眼金睛吧! 绕过了名贵精致的前院,江姝静踏足了更为幽深雅致的后院。 不同前院的开阔疏朗,后院在视觉给人的感觉更加拥挤繁密。 一排排茂密繁盛的树拔地而起,一株株娇嫩欲滴的花朵含羞带怯。 枝叶接着枝叶,花枝缠着花枝。 花搭着叶,叶托着花,天然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屏障,掩人耳目。 江姝静手指轻轻拂过还残留着晨霜的花朵,好奇的问道: “这也是你家公子从京城带来的?这个时节想要让这些花开成这样好可不容易呢!” 小丫鬟眼里满满都是得意: “自然是,寻常人家哪里有这等名贵的花卉?就算是有,又哪里去寻在深秋也能让花像是开在春日里一样花团锦簇?” 果然还是姜公子的手笔! 江姝静在心底暗暗咂舌,一夜之间让荒无人烟的西院改天换地,不仅仅是这两位姜公子不同寻常,他们手下的能人也是非比寻常。 想到此处,江姝静不由得有些后悔今日的举动了。 到底还是她莽撞了,只以为这两位姜公子必然是身份贵重,家世富贵,可如今亲眼看了他们的本事才后知后觉到对方的强大和可怕。 只是……橘红在前院的时候就已经寻了借口溜走,想法子找合适的地方将账本和书信藏起来。 此时,已然是没有回头路。 江姝静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橘红的动作小心麻利些,可千万不要被他们手底下的当场逮到。 只要不是当场抓获,就算是事后他们发现这院子里多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江姝静只要咬死不知道就好了。 这等东西,无论是谁发现也不会想要闹得大张旗鼓的。 此刻的江姝静被眼前的强大惊骇到,已经顾不上要如何保全那些李进贿赂官员结党营私的证据,只希望橘红能顺顺当当的回来就好。 怀着忐忑的心,江姝静捏着食盒手指也不由自主的缩紧,几乎将指尖捏得发白。 “姑娘,请进去吧。” 小丫鬟不是将人引到屋子里,却是将人引到一处坐落在水面之上的亭子里。 亭子四面通风,并没有做任何的遮挡,远远的便能瞧见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可又因着坐落在水面中心,只有一条人工修建的蜿蜒的一条通道能通向那个亭子,旁人若是想要瞒过亭子里的人到里面去,或是看到听到亭子里面的人和声音也是不能的。 是个绝佳的与人见面的好地方。 小丫鬟脚步停在了那条通道的前面,弓着身子朝着江姝静福了一礼: “奴婢就送姑娘到这里了,公子们已经在里面等姑娘了。” 江姝静抬眼一看,果然见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人正坐在亭子里,听见她的动静,皆抬起头朝着她和善的一笑。 两人眉眼相似,身着同色的衣袍坐在一处,看着倒像是一个人似的。 江姝静定了定神,拎着食盒稳稳当当的朝亭子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江姝静袅袅福下一礼来: “姝静见过两位公子,两位公子安好!” 姜何齐坐在正中央,面对着江姝静略抬一抬手中的书卷,温声道: “我们只是借住在李府的客人,江姑娘与我们同辈,不必如此多礼。” 江姝静抿唇柔柔的一笑并不多言,依着姜何齐的意思坐在了他下首的位置。 一抬眸便瞧见了一双好奇灵动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很是浓密,却也掩盖不了姜何深那眼睛里的光彩。 只见姜何深的眼睛毫不避讳的盯着江姝静看,从江姝静发间簪着的那枚小小的珠花,一直打量到她腰侧细细密密钉了一排的米珠。 最后,目光像是黏在了她脸上一样,含含糊糊的说道: “你看着和那天夜里,很不一样……” 然后神色又像是陷入了茫然一样,挠着下巴想了半晌才斩钉截铁的说道: “看着,不像是一个人!” 江姝静一愣,心不由自主的跳虚了一下,惊出了浑身的冷汗,几乎是浑身僵硬着才克制住了想要抬手抚摸自己面皮的本能。 听了姜何深的这句话,江姝静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了一眼姜何齐。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昨日她从姜何齐的口中听到过意思一模一样的话。 也不知道这兄弟二人是不是有什么神仙点化过的火眼金睛,日夜与她相对的赵嬷嬷和绿枝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偏偏他们明明只见过一面两面,怎么就都觉得她和那夜见到的人不一样呢? 虽说江姝静掩容易面的手段得了府上师傅的真传,可到底说不准这世上还有没有人比师傅有更厉害的眼力,所以见识过两人能力的江姝静也忍不住心头发毛。 若是说面对姜何齐的怀疑,江姝静尚能镇静自若,那今日面对姜何深同样的质疑,江姝静便有些乱了手脚了。 她开始认真的回忆,是不是今日自己将眉毛描得太黑了,是不是今日的斑点点得和昨日不一样? 正当江姝静满心慌乱,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姜何齐默默地抬起手中的书卷,遮住了姜何深犹如实质的目光。 姜何齐的声音虽然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何深,向江姑娘赔个不是!” “哥,凭什么呀?” 想必是家中娇养的幼子,一听要与人服软都像是鼓了气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炸毛了。 原本还懒洋洋趴在桌面上打量着江姝静的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语气里都是不服气。 姜何齐倒是不恼,收回了胳膊将书卷在桌面上轻点: “首先,江姑娘是女子,你是男子,你方才这样用目光这样打量江姑娘已是失礼!” “其次,江姑娘是初次登门的客人,你身为住在这里的主人家,这样对待客人也是失礼!” “最后,你不仅举止冒犯,说起话来更是胡言乱语,不知分寸!” 姜何齐定定的盯着姜何深: “如此三桩,你还觉得你自己不需要向江姑娘赔不是吗?” 随着姜何齐的话语响起,江姝静便看到姜何深脸上的不服气一点一点的消散,最后只剩下满脸的愧意和不安。 直到姜何齐落下最后一个字,姜何深竟然是想也不想的就抱拳行礼: “江姑娘,是姜某冒犯了!” 江姝静瞧着这两人相处的样子,心中暗暗想着: 都说长兄如父,这兄弟二人相处的样子倒真的有点像是父子了。 第42章 原来是偷香窃玉 面对姜何深的抱拳致歉,江姝静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轻声细语道: “无妨,二公子快人快语,姝静不会放在心上。” 姜何深仿佛并没有听出江姝静淡淡的机锋,灿然一笑,在阳光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江姝静看着他这样干净纯粹的笑容微微发愣,年轻的公子……,不,准确的来说应当是年轻的少年眼神干净透澈,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像是一汪浅绿色的水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忽然的,江姝静觉得这才是姜何深,这才是最原本样子的姜何深。 这样的姜何深,和江姝静脑海记忆里那个好奇懵懂的小公子逐渐重合。 因为好奇,所以就那样直白的走上前来低头去看。 不需要顾忌世俗和他人的眼光,只为自己的本心而活。 这才是姜何深,而不是那个在宴席上与舅父把酒言欢的贵客。 江姝静一时看得有些呆了,直到姜何齐一声轻轻的咳嗽才唤回了神思。 姜何齐的眸子很淡,可望过来的眼神却是幽深,瞧着江姝静幽幽道: “我这个弟弟言语无状冒犯了姑娘是个莽撞人,可也不是个爱信口开河浑说的。那夜姑娘站在李府门前,面容隐藏在夜色下,气质幽微如同山谷间一株抽条的兰花,叫人望之忘俗。” 姜何齐的目光在江姝静涂得黝黑的脸上一触即离: “姑娘此刻瞧着,的确大不一样。” 姜何齐的声音缓缓的,语调悠悠的,可却透露出无穷的试探。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试探江姝静了,可那日借着酒醉轻浮,却也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可他此话一出倒叫江姝静一直提在胸膛里的那颗心放了下来。 若是有真凭实据,姜何齐就不会再次出言试探,既然没有真凭实据,那她大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了。 看来,师父的手艺远比她们以为的还要精湛。 江姝静忍不住抿唇莞尔一笑,眼中流露出稀碎的光来。 与她相对而坐的姜何深皱起了眉头,一时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抬头看了一眼姜何齐默默地将话又咽了回去。 转头盯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出神。 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又怎么会属于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丑陋的面容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何深心中所想,上座的姜何齐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含着警告。 姜何深撇了撇嘴,只盯着江姝静那双无法做过多掩饰的眼睛瞧。 江姝静不知道这兄弟二人的交锋,含笑将食盒的盖子推开,捧出一碟子香气四溢的红豆酥来: “这是我家乡的味道,特意做了来给公子们尝尝,以答谢大公子那夜披风的善心。” 红豆酥还带着热气,将那股子香甜软糯的气味扑到每一个人的鼻下,晶莹的面皮被捏成了一个个或立或卧的小兔子模样。 精巧可爱,让人看着便觉得食欲大动。 行随念起,姜何深这样想着便迫不及待的伸手从江姝静手边的碟子里取了一块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丢进了口中。 “哎!还没有……” 姜何齐赶忙出手去阻拦,却赶不上对方食欲的速度,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调皮捣蛋的小兔子在他的唇齿间消失不见。 幸悻的收回手,姜何深瞪了一眼姜何齐。 而这一幕落在了江姝静眼中,她在心头默默思索着姜何齐没能完全出口的话。 还没有……?还没有什么呢? 姜何深一边咀嚼着口中的美食,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披风?什么披风?兄长什么时候给你送过披风了?” 江姝静意外的看了一眼姜何深,没想到他竟然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 她没有想到的是,没想到比起看起来更单纯不谙世事的二公子,反而是这位仅仅对着她冷冷一瞥的大公子发了善心,甚至完全没有二公子的劝说。 此时的江姝静心头对姜何齐那两次试探的恼怒和不安烟消云散,涌上来的是莫名的感激。 然而此时却不好将她心中的感激之情喻以言表,只能柔柔的冲着姜何齐一笑。 “啪!” 姜何深猛的一拍大腿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想到了什么顶顶有趣的事情变得兴奋起来: “江姑娘说的莫不是前些日子李府二姑娘亲自来客栈归还的那两件披风?” 说着,姜何深扭头去看姜何齐: “是吧?我记得当时二姑娘径直去了你房间?” 江姝静微微一愣,她当然知道林珠那夜扣下了那两件披风是为了绕过她去与面前的这两位攀上交情,可她没有想到林珠会让李芷兰来。 毕竟以目前所知道的,这两位姜公子的身世绝对尊贵,以李家的家世根本攀不上。 即便李芷兰入了这两位哪一位的眼,至多也就是妾罢了。 以李进自诩读书人清贵爱好名声的做派,又怎么可能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做旁人的妾? 怪不得昨夜宴席上李芷兰看着姜何齐的眼神充满恋慕,原来两人在这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就是不知道林珠和李芷兰的这番心思,李进知情不知情了…… 心里这样,江姝静不由自主的对着姜何齐露出一点揶揄的笑容。 支起下巴,江姝静含着调侃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怪不得昨日大公子喝醉了也只认得芝兰妹妹,最后还是芝兰妹妹亲自将大公子送回了屋子。” “啊?还有这回事?哥你怎么不告诉我?” 姜何齐看看一脸笑意的江姝静,在扭头看了看并没有否认的兄长,一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将面前的这两个人包围了起来,有了他们自己的秘密。 胳膊攀在桌子上,姜何深凑到姜何齐的面前: “哥,怎么回事?昨日你原不是醉了,而是去后院偷香窃玉去了?” 偷香窃玉? 江姝静抿唇一笑,满是玩味。 “江姑娘莫要拿姜某取笑。” 姜何齐也勾着浅浅的笑意回望了一眼江姝静,又抬手用书卷在姜何深的脑袋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半是含笑半是警告: “好好读书,不要乱说话!” 第43章 你不觉得她很特别吗? 一盘红豆酥大半都进了姜何深的肚子,江姝静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一直走到西院的门口,才瞧见候在院子门口的橘红。 见她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江姝静这颗一直提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姝静唇边的笑意真切了不少,朝着两人作别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外面走去。 橘红默默地跟上了从西院出来的江姝静的步子,低声道: “姑娘,我趁那丫鬟不注意折回去将东西放到……” “嘘——” 江姝静将手指放在双唇之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用告诉我,既是要藏东西那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橘红点了点头,将已经到唇齿边的地点咽了回去。 西院门口,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个人一同将江姝静送到门口,两人看着江姝静主仆二人渐渐走远都不曾离开。 一直等到江姝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姜何齐才转了身子准备离开,一扭头却瞧见自家弟弟有些呆愣的表情。 姜何齐眉心微动,伸出纤长的手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回神,怎么了?” 姜何深被他突然的动作和声音打断,这才眼中回了神,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了回来。 转头看向姜何齐: “你不觉得这位江姑娘很是特别吗?” 姜何齐一挑眉梢,好整以暇的问道: “哦?何处特别?” 姜何深又扭头看了一眼江姝静离开的方向,抿唇凝眉想了半晌,才慢慢回答道: “嗯……总感觉江姑娘和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姜何齐越发的有兴趣了,追问道: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姜何深挠了挠头: “之前在京城里见过的那些贵女都很端庄矜持,即便有那性子跳脱些的与我们相处时也总是娇矜。但是江姑娘不一样,江姑娘身上没有那种自傲的感觉,还很会做点心,是那种温柔到骨子里的姑娘。” 姜何深眨巴了两下眼睛,手指往旁边在风中摇荡的柳树枝上一指,斩钉截铁道: “就像是这柳树,虽然江姑娘并不是说书人口中所说的那样弱柳扶风,走一步就三喘的美人,可与她相处就像是三月抚过柳叶末梢的春风抱了满怀,不由自主的让人觉得亲和温柔。” 姜何齐颇为意外的看着姜何深,他的这个弟弟自小便不爱读书,长到这个年岁写起夫子出题的文章也还是愁容满面,从小到大让他为之代笔的文章不知几何。 他倒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竟然有这样的好口才,夸起人家姑娘来竟然滔滔不绝。 姜何深没有注意到自家兄长的注视,仍旧在不停的说着江姝静给他的感觉: “难道说这就是江南女子,温柔如水?” 姜何齐看着他喋喋不休的嘴巴眼中深思,难不成他这个弟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或许是家世微寒,不得不在我们面前做小伏低?那夜你不也听到了李进说她是家中落魄来投奔的孤女,这或许只是她惯常所用的伪装。” 姜何齐语气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提出了一个尖锐且不留情面的猜测。 姜何深奇怪的看了一眼他,莫名道: “那可不一样。你不要因为那个李二姑娘对你如浪蜂扑花一样就对江姑娘有所偏见!李二姑娘看着你的眼神里有爱慕和野心,可江姑娘无论是看你——” 姜何深伸手指了指面色淡淡的姜何齐,而后又用指尖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弧度,指向了自己: “亦或者是看着我,可都没有那种眼神!” 姜何深见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拿着那种不赞同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我怎么觉得你对江姑娘有敌意呢?你一向对女子总是多一分宽容和爱护的,为何对这个江姑娘这般诸多言语揣测?” 姜何齐一愣,倒是被他问住了。 半晌,又面色淡淡的摇了摇头: “我怎么会对她有敌意呢?” 像是在回答姜何深的问题,也像是在问自己。 并不等到姜何深再说话,姜何齐已经转身甩袖离开了。 被落在后面的姜何深奇怪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口中念叨着: “真是奇怪,江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还好心好意的亲手做了一盘红豆酥来答谢他,他不领情就算了还这样在背后说人家!” 姜何齐是自幼习武的好苗子,耳尖一动便将身后的这点念叨尽收耳下,不过他就算是听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主子!” 姜何齐刚走进屋门,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声从屋顶的房梁处传来。 紧接着,一条黑影丝滑的贴着墙壁滑了下来,站定在姜何齐的眼前抱拳行礼。 是那夜在李府门外奉命给江姝静送披风的女子,也是今日站在树影里听说江姝静要送红豆酥的暗卫。 “说说看,她们可有什么异常的言语或者举动?” 姜何齐显然是对女子这手出神入化的显身藏影的功夫见怪不怪了,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直奔主题。 “回主子的话,属下奉命一直在暗处跟着江姑娘主仆二人。江姑娘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话还没有说完,姜何齐便皱着眉毛打断了她: “没什么奇怪的?你确定?” 江姝静要来西院给他送红豆酥作为答谢的事情他是从面前这个暗卫的口中知道的,甚至他还在亭子里对着姜何深看了半晌书才等到了人。 据暗卫回禀,江姝静在和厨房婆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娇羞,暗卫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红豆酥在路上了。 可暗卫转完了整个李府,江姝静还在路上。 刚刚在水面亭子上,江姝静与他们两个相处间神情自然,谈吐自若,可半点看不出暗卫口中的娇羞模样。 种种迹象都表明,江姝静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她所说的答谢那夜送披风的好意。 这样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进了他西院却没有半点奇怪的地方,这可能吗? 顶着姜何齐质疑的目光,那暗卫这才意识到自家主子对江姝静的重视程度,连忙低下头去细细思索起今日她所看到的听到的。 这般思考之下,还真叫她想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有,有奇怪的地方的!” 第44章 藏匿不了一点! 暗卫思索了片刻之后,缓缓的说道: “主子安排在西院门前守门的紫苏并不是一个爱多嘴的人,可是今日她在指引江姑娘往主子所在的地方前行的时候似乎格外的兴奋,爱说话。” 这一点小小的不同寻常的地方,暗卫并不知道算不算大。 说起来今日紫苏在面对江姝静的时候的确格外爱说话了些,可说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介绍的都是江姑娘一眼就可以看到的摆设,并没有涉及到主子的机密。 可姜何齐却抬了眸子,眼中滑过一丝了然。 果然,江姝静是冲着打探西院情况来的。 摆了摆手,姜何齐让她先下去,然后又唤了今日负责在西院守门的丫鬟进来。 小丫鬟进来的时候一脸严肃,全然没有今日在江姝静面前的笑语盈盈,活泼讨喜。 “主子!” 小丫鬟一进来便弯身行礼,双手恭恭敬敬的呈上来一个厚厚的用深蓝色布帛包住的东西: “这是江姑娘身边的橘红藏在院子里的东西。” 姜何齐扫了一眼她脚边沾着的泥水,淡淡的问道: “是在院门处那块石头下面挖出来的。” 小丫鬟心里头短暂的闪过惊讶,但很快又抿了下去,恭敬回道: “是。” 姜何齐不再多问,抬手飞快的将手里的东西翻阅了一遍。 这一看心里便大吃一惊,这竟然是李进多年与人往来贿赂的铁证! 这东西,怎么会在江姝静手里? 江姝静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将这东西藏到自己这里? 姜何齐皱着眉毛,脑海中浮现起江姝静那一张温柔恬静的笑颜,那笑意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姜何齐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江姝静了,可她总能在此之外给自己更大的意想不到。 小丫鬟久久没有等到主子的吩咐,大着胆子抬眸看了一眼姜何齐,却见自家主子少有的出神,眼神涣散,显然注意力并不在手中的东西。 不敢多看,小丫鬟连忙低下了脑袋,低声提醒道: “主子,这东西可要奴婢带去销毁掉?或是送回汀田院?” 小丫鬟并不知道这个被埋在石块下面的东西是什么,按照常理推测可能是对自家主子不利,所以便这样建议道。 “不必!” 姜何齐被喊回了神,默默地合上了手上的账簿,淡声吩咐道: “安排人按着上面的东西抄录一份送到我这里来,这东西原样给它藏回那个石块下,吩咐人不要动它!” 小丫鬟领命而去,出门时悄悄地翻开了半页只看了一眼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然后飞快的合上了那半页纸,后怕的四处张望了一下。 幸好四周无人,没有人看到她手里的东西! 已然走出西院的江姝静并不知道自己苦心思虑藏匿到西院的东西连一刻都没有藏过,此时的她遇到了另外一桩麻烦事。 不,准确的来说,是添麻烦的人。 李芷兰带着人在汀田院的门口拦住了她,一开口便是来者不善: “静姐姐,你这是打哪来呀?” 江姝静默默站定,她倒是不意外李芷兰会出现,她只是想不明白李芷兰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才拦住她。 难道那位崔婆子两边都不想得罪,拼着她到了西院才将消息卖好给李芷兰? 心里这样盘算着,江姝静面上却已经弯起了一个和善温柔的笑容,浅浅福身: “芷兰妹妹好,我刚从西院过来。” 一听“西院”两个字,李芷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仿佛是点燃了两簇小火苗亮得惊人。 只见她上前一步,气势汹汹的盯着江姝静: “你去西院干什么?找谁?” “自然是去找姜公子了,上次姜公子看我站在风中受寒,好心派人给我和橘红送了两件披风,我做了一盒点心去感谢姜公子。” 江姝静笑得坦然,没有半分遮掩的将事情说得明白。 可李芷兰却越发的不满了: “你为什么要去感谢他?母亲不是说过了由李府出面归还披风并奉上谢礼吗?要你巴巴的捧着糕点上门去谢他,传出去只会丢了我们李府的脸!” 江姝静并没有被李芷兰激动的情绪影响,甚至连自己唇边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分毫: “姜公子当初住在外面,我一个孤身女子上门道谢,大庭广众之下的自然是有损我的清名,由舅父舅母代为转达我的谢意最为合适。” “可如今姜公子与我同住一府,相隔不过东院与西院的距离,我若是还不肯亲自登门道谢,既是我的失礼,也是诚意不足,传出去反而会笑话舅母舅母不通世故呢!” 江姝静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驳得她哑口无言,甚至还有些羞臊。 李芷兰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就是如江姝静所说的那样,孤身一人,上门道谢,虽然带着帷帽,可也确实有很多人看着,听着,谈论着。 如今李芷兰想起来还很是后悔,早知道姜公子会搬入李府住,可以如江姝静这般光明正大的拎着糕点上门拜见,她又何必听从母亲的安排去客栈找他!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官家姑娘,却要这样不顾廉耻的私下会见外男,李芷兰总怀疑那日姜何齐的眼神里藏着轻蔑和鄙夷。 他会不会……会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不检点,不爱惜自己名声的女子? 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江姝静一语道破其中的厉害,她心底里那原本藏着的不引人注意的恐慌像是被挑破了那层遮掩的表皮,一下子被放出来的魔鬼。 恐慌的魔鬼肆虐的伸长着身体和四肢,将自己完全的填充在李芷兰的一颗心里。 江姝静垂头看着李芷兰陷入慌乱,满意的勾了勾嘴角,绕开对方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转过院角,江姝静在院子门口瞧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江姝静站定了身子,看着对方慢慢的眯起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恐惧。 然后,在对方的眼神中慢慢抬起了手腕。 第45章 你能笼络住谁的心? 江姝静慢慢抬起了手,绿枝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脸,下意识的缩紧了身子,躲避了去。 江姝静见她如此情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伸手拨开了她。 一边朝院子里面走去,一边淡声道: “站在这里吹风干什么?你前些日子身上的伤好了?” 顿了顿,江姝静又补充道: “我知道你担心赵嬷嬷,但你和她之间的关系除了我还没有人知道。你放心,你是你,她是她,只要你日后肯好好的跟着我,我不会多嘴多事的。” 虽然赵嬷嬷是李进和顾娇娇放在她身边的眼线,赵嬷嬷反复无常的举动也的确惹人厌烦,可说到底她还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反而在有些事情上帮了她。 更遑论只是被赵嬷嬷捎带着带进来的绿枝了,绿枝这个人虽则浅薄无知,但也不是罪不可赦。 江姝静看着她这样眼巴巴的站在门口等着,像她心中该是既惶恐又担忧,到底是心软着宽慰了两句。 可江姝静往里面走了一截路之后,却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不由得奇怪的转过头去看绿枝。 只见绿枝的眼里已然蓄满了泪水,见江姝静回头反而瞪着她,恨声道: “你懂什么!” 江姝静正在疑惑绿枝的反应时,却见身后李芷兰已经面色难看的跟着走了进来。 绿枝一瞧见李芷兰,便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唯一的浮木一般,紧跟着凑到了跟前,低声道: “怎么样?二姑娘,奴婢没有骗你吧?” 绿枝自以为她说得很小声,可江姝静的耳力实在是不错,将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正在思考绿枝所说的是什么事情的时候,李芷兰抬起眸子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江姝静。 李芷兰的眼里情绪复杂,浮在表面是一层厚重的恼怒,夹在中间的是懊悔和后怕,掩藏在眼底是恶意和奚落。 那恶意和奚落在她的眼底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让李芷兰那张娇美动人的面庞都扭曲了几分。 只见她看了一眼江姝静,而后在唇边勾了一个恶意的笑容,伸出手来几乎是半拖着将绿枝拖到了江姝静的面前: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凭什么有底气对我颐指气使!你如今不还是住着我家的房子,吃着我家的饭!甚至连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都是我家给你的!” 江姝静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李芷兰,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得意过?颐指气使过? 李芷兰见她一脸的不为所动,更是心头火起,眼中闪动着恶意的光: “不过到底是寄人篱下,不是真正的主人家,就算在你身边伺候的丫鬟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去了西院的吗?” 听着李芷兰话中暗含蹊跷,江姝静的目光也顺着她的眼神看向了一旁的绿枝。 难道是她想错了? 不是厨房的崔婆子两头吃好吃,而是绿枝? 很快,李芷兰的话便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你今日前脚刚进了后院,你屋子里的这个叫绿枝的丫鬟便来眼巴巴的禀告了我!静姐姐,你说你连身边一个小丫鬟的心都笼络不住……” 李芷兰反手将绿枝推开,靠近了江姝静身侧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你又想笼络住谁呢?” 江姝静知道她说的是姜何齐,自己的这个表妹一心扑在来自京城贵家的姜大公子身上,原本对着自己只是态度淡淡并不想多有交集的表妹,如今为了姜何齐竟然起了针对自己的心思! 这是江姝静没有想到的。 毕竟,自己对着姜大公子实在是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而姜大公子摆明了对李府的女儿也没什么想法。 李芷兰这番针锋相对实在是多余了。 因而江姝静并没有理会李芷兰话中的意有所指,反而转头直勾勾的盯着绿枝: “你跟踪我?” 是她大意了,原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旁人还不知晓的武功底子可以在李府能有出入的自由,却不想被人跟踪了还不知道! 江姝静的目光将绿枝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倒是没看出来她有什么练武的基础。 也许正是因为绿枝跟不上自己的步子,让她可以远远的坠在自己身后而不被察觉。 江姝静这边若有所思,绿枝却已经被她这近乎实质的盯视看得身子一抖。 那日被橘红一连扇了十几个巴掌的阴影拢上了她的心头,这叫不由自主的对着江姝静主仆生出了几分惧怕,连带着脚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她们不会又想把自己捆起来扇巴掌吧? 那日尚且有赵嬷嬷顾念亲情为她求情求饶,今日…… 绿枝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李芷兰,二姑娘会愿意护着她吗? 被绿枝看了一眼的李芷兰莫名的觉得绿枝眼中的怀疑很是刺眼,她仿佛是被人挑衅了权威一般的恼怒。 恼怒的李芷兰伸手推搡了一把绿枝,恶狠狠道: “说话呀!你是哑巴吗?问你话你就答!” 绿枝害怕的缩了缩肩膀,朝着江姝静点了点头。 江姝静舒了一口气,为自己刚刚在门口一时的心软而感到可笑。 她顾念着绿枝并没有直接的恶意,在赵嬷嬷出事之后仍旧为她留了一条后路,却不想对方早就为自己找好了新的出路。 江姝静扯了扯嘴角: “那你可还记得你的卖身契在我这里?” 卖身契是她们这种签了死契的下人的命脉,江姝静捏着绿枝的卖身契就是捏着她的生死,江姝静对她完全可以随意打杀发卖。 绿枝显然是想到了这一层,眼中一下子涌上来害怕的泪水,转头哀求着看向李芷兰,低声道: “兰姑娘,奴婢是想伺候您的……” 这是不顾江姝静还捏着她卖身契的威胁也要爬上李芷兰这条船的意思了! 李芷兰显然对绿枝的这种选择很是受用,得意的眯起了眼睛,朝着江姝静伸出了白白嫩嫩的掌心,理所当然的吩咐道: “从今日起,她就是我屋子里的丫鬟了,你把她的卖身契给我!” 第46章 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李芷兰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就好像她讨要不是一个人,不是江姝静如今身边唯二剩下来的下人,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一样。 今早林珠身边的郑嬷嬷绑走了赵嬷嬷,这还没到晚膳时分李芷兰又来朝她讨要绿枝。 这李府拨给她的两个人,犯错出事的出事,心大想要另攀高枝的攀高枝,还真是一个都不准备给她留啊! 这种做派,说出去可真是没有无礼至极! 见江姝静站在原地没有动,李芷兰扯了扯唇角继续嘲讽道: “姐姐你又何必非捏着她的卖身契不放人呢?你留得住人也未必留得住心哪!” 江姝静并不理会这样的冷言冷语,只是定定的看着绿枝,再一次问道: “你要走?” 绿枝吓得只往李芷兰身后躲,甚至惊惧之下忘了主仆尊卑,竟然伸手去扯李芷兰的袖子。 李芷兰自然是不满绿枝这样不懂规矩的举动,可她现在看着江姝静更为不顺眼,凡是能让江姝静心气不顺的人或事,她都愿意网开一面。 李芷兰不动声色的将袖子从绿枝的掌心扯了出来,对着江姝静皮笑肉不笑道: “姐姐你也看到了,你这丫鬟就算是跟着你回去了怕也是个心在曹营身在汗的,姐姐你又何必非要留着她给自己添堵呢?” “是啊!” 江姝静开口打断了李芷兰的喋喋不休,冷冷的开口道: “妹妹既然想要,这个丫头又一心想要跟着妹妹,那做姐姐的自然没有不放手的道理。只不过……” 江姝静撇了眼皮又打量起绿枝来。 这一次,江姝静的打量不再是疑惑和探究,而是明晃晃的轻蔑和估量。 江姝静看着绿枝,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像在打量一个货物。 这样冰冷冷不带半点感情的目光,不仅看得绿枝心底一寒,连带着一旁扯着嘴角看笑话的李芷兰都感觉到一丝寒意。 不过很快,李芷兰便将心底因为察觉到江姝静目光寒意而生出来的那点不自在压了下去,反而涌上了更多的幸灾乐祸的快感。 不开心,是吗? 不开心,就对了! 终于把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扒了下来! 既然你非要去巴结姜公子给我添堵,那我就也要给你添堵! “只不过什么?” 李芷兰颇感心情不错,饶有兴趣的问道。 江姝静眨了眨眼睛,将自己眼中的冷意抿了下去: “只不过绿枝这丫头虽然来我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却实在是讨我的喜欢!妹妹想要,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若是我偏要呢?” 李芷兰上前一步,半分不让。 江姝静沉着脸,语气很不好的问道: “妹妹偏要,哪怕要用别的东西来换?” 李芷兰笑着弹了弹指甲,满不在乎的说道: “凭你要什么东西,我李芷兰,我李家有什么拿不出的!只是我看中了的人,就没有不给我的道理!” 李芷兰染得嫣红的指尖冲着绿枝一指: “开个价吧!你的人,我要了!” “好!” 江姝静倏然收了满身的冷意,朗声应了: “既然妹妹大方,姐姐也不好拂了妹妹的好意!这样吧,绿枝说到底还是李府出来的,妹妹倒是不好多要,就……五百两吧!” “五百两,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卖身契!” 江姝静满脸含笑恰似冰雪消融,目光直直的看着李芷兰。 李芷兰猛的皱紧了眉毛,声调都不由自主的扬高了: “什么!五百两!你疯了吗?你知道五百两能买五十个这样的丫头了吗?” 李芷兰伸出去的手指也随着她话语的扬高而激动了起来,微微颤抖的指尖就在绿枝的眼前晃啊晃,仿佛随时就能戳到她鼻梁骨上去! “就凭她,也值五百两!” 李芷兰尖锐的声音像是要撕破在场的耳膜,也将绿枝那可怜的摇摇欲坠当然自尊心撕碎了踩在脚底下。 绿枝看着江姝静和李芷兰为了她最终的归宿争执不下,心里第一次没有生起自己被重视的虚荣心,反而掠过了一阵阵的凉意。 这一次,无需赵嬷嬷苦口婆心的教导,绿枝就看明白了这两个主子争的不是她这个奴婢的归处,而是在争一口气,争一个脸面。 至于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头一次,绿枝心里生出了名为后悔的情绪。 后悔自己没有多听一听赵嬷嬷的话,后悔今日去了李芷兰面前卖乖表忠心,后悔在江姝静有意放她一马的时候没有抓住机会。 日头还高高的悬挂在天上,绿枝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底头在冒着寒气,这寒气包裹着她的身子,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管绿枝心头如何想,那一边江姝静和李芷兰的争执还在继续。 李芷兰对江姝静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两感到不可思议,她觉得江姝静简直是疯了! 五百两! 她手里头能完全自由支配的银子大概也就这么多,这还是她辛辛苦苦攒了许久的月例银子才攒下的小金库。 江姝静一开口,就想要她全部的小金库! “是吗?” 江姝静含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看起来无辜极了: “我又没有买卖过下人,我一个闺阁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琐碎事?” “而且,五百两很多吗?我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有一百多两了,攒一攒也就五个月的事。五百两虽然不少,可谁叫这丫头同时入了我和妹妹的眼呢?这丫头或许不值这个钱,但难道妹妹独具一格的眼光还不值这个数吗?” 江姝静洋洋洒洒一段话,姐姐妹妹的说了一大通,简直要把李芷兰绕晕过去。 可李芷兰并没有被绕进去,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江姝静那句“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有一百多两了”所吸引了过去。 一百两?她的月例银子有一百两?足足是她的五倍! 这叫李芷兰嫉妒得眼睛都有些红了,她素来知道姑姑嫁去了极富贵的人家,也知道自家往年从姑父家多多少少都有淘弄些好东西。 可到底没有像现在这样有直接的对比来得有冲击,李芷兰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竟然对江姝静有这样的妒恨心。 第47章 五百两?你最好能值这个价! 这妒恨不是今日才生成的,而是一直深深地埋藏在李芷兰的内心深处。 李芷兰妒恨江姝静有一双夫妻感情和睦的父母,有足以她挥霍十几世的财富。 这份妒恨在李芷兰听说江家遭了祸事,在看见江姝静平平无奇到甚至有些丑陋的容颜时被埋藏了下去。 可今日,在她知道江姝静能够顺顺利利的拜访对她不屑一顾的姜公子,在她知道江姝静可以将她攒了很久的五百两轻飘飘的说出来的时候,李芷兰再也压抑不住心底里的那份妒恨。 江姝静仿佛是看穿了李芷兰的心思,面庞上唯一一双尚算美丽的眼睛流转起来,笑盈盈的瞧着李芷兰: “妹妹,该不会是拿不出来吧?” 江姝静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每一个字都带着小钩子,一字一句的钩着李芷兰内心深处的妒火丛丛。 嫉妒,不甘,加上愤恨。 每一种情绪都被江姝静的钩子准确无误的钩了出来,充斥着李芷兰的内心和大脑,吞噬掉了她所有的理智。 李芷兰冷冷的一哼,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便怒火冲冲的往自己屋子那边走了。 江姝静瞧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勾了勾唇角,唯恐李芷兰心中的那把火烧得还不够旺,冲着她的背影又扬高了声调道: “那姐姐就在这里恭候妹妹了!” 满意的看着李芷兰冲回去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江姝静垂下了眸子,收敛了脸上眼底的笑意,朝身后的橘红低声道: “去把绿枝的卖身契拿来吧!” 李芷兰带着人走了,橘红也转身回了东边的屋子。 霎时间,刚刚还剑拔弩张的院子里变得空荡荡起来,只剩下江姝静和绿枝两个人站着。 江姝静目光悠悠的看着远方,并没有搭理绿枝的意思。 而此时绿枝的心里像是有千百只猫爪在里面似的挠,一会看看李芷兰屋子的方向,一会看看面无表情的江姝静。 绿枝的心里在煎熬,在犹豫…… 她忽然觉得也许向李芷兰投诚这件事是她做错了,也许留在江姝静身边并没有什么好前程,可起码江姝静并不是个无缘无故苛待下人的主子。 可现在她再想回头,李芷兰会放过自己吗?江姝静能接纳自己吗? 绿枝很犹豫,很煎熬…… 可现实并没有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李芷兰已经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匣子出来了。 只见李芷兰双手将那个匣子牢牢的抱在怀里,快步走到了江姝静面前把匣子往她的怀里一推: “银子给你!她的卖身契呢?!” 为了讨要绿枝李芷兰舍去了她全部的小金库,这会子提起绿枝来都是咬牙切齿的! 听得一旁的绿枝更是身子一抖,心底里涌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悔意,她已经能够预料到自己在李芷兰的手下过得不会比她现在好的。 在场的人里,大概只有江姝静是心情好的。 即便是李芷兰的态度如此恶劣,江姝静面上也含着盈盈的笑意,双手将匣子接了过来,用纤长的食指挑开匣子。 看了一眼里面大大小小面额不一的银票,江姝静先是一愣继而唇边笑意扩散: “妹妹这私房钱竟然如此驳杂?” 李芷兰当然不会错过她打开匣子时那一瞬间的愣怔,几乎是在同时明白了她是因为什么而愣怔。 李芷兰不受控制的想着,江姝静从前过得是挥金如土的日子,从她手里来去的都是大额的银票,或许都没有见过这些零碎散钱!她若是想要五百两根本就是张张口的事情,哪里需要像自己这样大大小小攒这么久! 她在愣怔,可李芷兰却觉得自己是被无声的嘲笑了! 李芷兰瞪着她: “怎么?姐姐不仅要狮子大张口,要十倍之数的赎金买本来就是我们李府上的丫鬟,还对买身钱长什么样子有要求吗?” “自然没有。” 江姝静莞尔一笑。 “那把卖身契给我!” “妹妹莫急,卖身契已经吩咐人去拿了,好歹也让姐姐点点数额不是?” 江姝静笑着拨开李芷兰几乎要伸到她鼻子前面的手指,低头开始一张一张仔细清点起来。 李芷兰觉得自己似乎又被质疑了,不知怎的,江姝静的一言一行总能轻而易举的挑动起她心里的怒火。 “难道你觉得我还会缺斤短两吗?” 李芷兰尖着嗓子问道。 江姝静却不理她,只是低着脑袋用纤细的手指一张一张的捻起匣子里的银票,每捻起一张便微微闭上眼睛在心底计算着金额,显然是真的在担心李芷兰短了她的。 看这架势,江姝静一时半刻是清点不完了。 江姝静一张一张的翻过,日头一点点的西斜,李芷兰心头的焦躁也一分分的增长。 直到李芷兰心头的焦躁快要将她的一颗心撑到爆炸,江姝静终于点完了最后一张银票。 “啪嗒——” 江姝静合上匣子,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铜锁落了锁,然后抬起眼来笑盈盈的看着李芷兰: “嗯,五百两,一分不少!” 然后转过头将匣子递给橘红,从她的手里接过绿枝的卖身契,递到李芷兰的面前: “她是你的了!” 见李芷兰愣愣的,江姝静弯腰将绿枝的卖身契塞到她的手里。 也不管李芷兰是什么反应,带着橘红转身就走,临行前还扬了扬手。 望着江姝静潇洒离去的背影,李芷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江姝静一个失了父母的孤女,听说江父留下来的财产都被那些吃人的亲戚搜刮干净了,一路上吃了苦才到了李府求个庇护,哪里还能像从前在江府似的大手大脚? 这五百两,分明就是挑拨着自己不肯输一口气的意气,狠狠敲了自己一笔! 可恨!就这样把自己攒了多年的私房钱给骗出去了! 李芷兰狠狠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想明白过来的她没脸去江姝静面前出尔反尔,十二分的怒气都憋在心里,转头正好看到了呆在一旁畏畏缩缩的绿枝,登时扯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容。 走到绿枝面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 “五百两?你最好能值这个价!” 第48章 绿枝是她表妹? “姑娘,宝琳想见姑娘一面。” 江姝静看了看屋外那个单薄清瘦的身影,奇怪的问道: “人我们替她料理了,法子也都替她想了,她也做成了。咱们应当是两清才是,她怎么还过来?” 橘红凑近了江姝静的耳边,低声道: “她说她有赵嬷嬷在主屋那边的消息,想和姑娘讨个出路。” 江姝静意外的抬眸,想了想点头道: “那就让她进来吧。” 昏暗的屋子里,跳跃的烛火将宝琳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低着脑袋进来半点不敢多看。 半晌才听见上面的女子轻声问道: “听说你知道赵嬷嬷的消息?” 宝琳仍旧低着脑袋: “是。” “哦?是什么?” 江姝静来了两分兴趣: “是被打了?卖了?还是……杀了?” 宝琳忍不住身子微微一颤,“杀”这个字轻飘飘的从江姝静的口中说出来,让她忍不住心生恐惧。 想到那日江姝静也是这样面不改色的将刀捅进那个男人的心口,然后干净利索的处理了尸体。 那时的宝琳沉浸在被救后的劫后余生里,沉浸在对顾娇娇的痛恨当中,这时听着江姝静口中一个“杀”字才后知后觉的窥见了江姝静的可怕。 不由得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原是要卖出去的,可是从她的嘴里问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郑嬷嬷禀告了夫人,夫人下了命苦要杀了她!” “秘密?什么秘密?” 江姝静眉心一跳,除了她暗地里在替顾娇娇做事,还能有什么秘密? 不对!赵嬷嬷和绿枝之间的关系就是秘密! “是……绿枝?” 江姝静迟疑着开口问道。 宝琳惊讶的抬头,下意识的问道: “您怎么知道?” 问完之后又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低下了脑袋,接着说道: “是,是绿枝姑娘的事。郑嬷嬷在审问赵嬷嬷的时候,赵嬷嬷受了刑神志不清下说漏了嘴,说出了绿枝是老爷和那位的女儿……” “什么?” 江姝静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 绿枝是李进和顾娇娇的女儿,那岂不是和李芷兰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连她也要唤一声表妹的? “和顾娇娇的?她当年不是灌了药伤了身子确定不能生了,才能被留下来养在书房里的吗?” 宝琳的头更低了,她没想到江姝静在入府后短短一段时间内连这种辛密事都能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江姝静能让橘红找到自己,恐怕自己那点事情和心思姑娘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可心里百转千回,宝琳还是老老实实的回话道: “当初的确是伤了身子说是很难怀孕,可一直好好的养着也养回来不少,不知道怎么就有了……” “有了之后那位就不肯打掉了,寻了个机会去乡下把孩子生下来了,托付给与她有几分亲缘关系的赵嬷嬷养着,赵嬷嬷拿着辈分算的话应当是那位的表姐,后来那位思念女儿,让绿枝顶了旁人的卖身契进了府。” 说着说着,宝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奴婢还听说到赵嬷嬷带着绿枝姑娘到您身边伺候,是对您有大的图谋,听闻这件事老爷也知情。” 江姝静眼睛突然瞪大,皱着眉头: “你说什么?” 宝琳以为江姝静没有听清,顿了顿重复道: “奴婢听说……” “你确定你听到的是这样的?是赵嬷嬷亲口说的?” 江姝静并不是没有听清,只是因为信息一个接着一个的砸过来,她一时理不清其中的头绪,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此刻明白过来,第一反应是与宝琳确定消息的真伪。 在江姝静急切的注视下,宝琳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郑重的点头道: “奴婢确定是真的,当时奴婢正好想找郑嬷嬷打听一下那位的事情,毕竟……” 顿了顿,将话囫囵了过去: “当时奴婢刚好走到郑嬷嬷屋子的墙根处,正好听到赵嬷嬷自己亲口说的。” 江姝静捏紧了指尖,将宝琳说得这两件事情来回的在心底翻涌,企图从其中翻找出些什么来。 绿枝是李进亲生骨肉这件事虽然让她意外,但更要紧的是赵嬷嬷为什么会主动带着绿枝接近自己呢? 她们有什么图谋?这图谋竟然是连李进都知晓的? 是为了隐瞒什么而一直盯着自己吗? 可若是这样,放一个处事沉稳手段老练的赵嬷嬷也尽够了,没必要将浅薄单纯的绿枝也牵扯进来。 绿枝这个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藏不住事办不成事的人,李进和顾娇娇没必要为了监视她冒这等风险啊? 虽然那张卖身契是顶了旁人的身份,可就这么给了自己到底也是危险。 到底是什么图谋呢? 江姝静想了又想,坐在椅子上宛如一个入定的老僧一般一动不动,全然忘记了眼前还有一个人。 宝琳眼巴巴的等着江姝静,等到那半根蜡烛都燃尽了都没等到江姝静的反应,不由得低声提醒道: “姑娘!” 万千思绪被收拢回来,江姝静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宝琳身上,温和的问道: “这么大的消息,你想要什么?” 宝琳看了一眼江姝静,突然跪倒在地,恳切道: “姑娘,奴婢想在您这里求一条活路!” 第49章 还是第一次见回头钱! 江姝静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宝琳: “你想要一条什么活路?” 宝琳抬起头来,眼睛在烛火下闪着灼灼的光: “奴婢原本是想和姑娘要一点银子,可刚刚在外面听到说姑娘身边的绿枝被二姑娘强行要走了,如今姑娘身边还有一个丫鬟空缺,姑娘您觉得奴婢可以吗?” 江姝静打量着她,一张好容貌,七窍玲珑心。 若是能收归己用,倒是比赵嬷嬷和绿枝来得有用多了,只是…… 江姝静抿了抿唇,有些为难: “我倒是喜欢你,只是你是舅父书房里伺候的丫鬟,那位处心积虑要害你想必你也是入了舅父的眼才会招来她的妒恨,你这样的身份我怎么好开口向舅父讨要你呢?” “不用姑娘开口!” 宝琳生怕江姝静拒绝她,连忙说道: “这个不用姑娘开口,我自有说辞去求夫人身边的郑嬷嬷。” “哦?你要怎么说?” 江姝静颇有兴趣的问道。 宝琳沉思了一瞬,声音清脆干净: “如今郑嬷嬷正在排查收拾老爷书房里的丫鬟婆子,凡是和那位有牵扯的都要远远的打发了去庄子上,剩下的也都要打散了分去各位主子处。奴婢只要和郑嬷嬷说怕在李府几位主子面前讨不到前程,不如在姑娘这里占个能拿多一些月银的位置。”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江姝静点了点头,赞许道: “倒是个挑不出错处的说辞,只是还缺了点关键的东西。” 宝琳听到江姝静的赞许这心放下了一半,唇边也染上了一点安心的笑意: “是,所以奴婢想向姑娘讨这份关键的东西。” 江姝静点了点头,也笑道: “你来得巧,我正好刚得了些多余的银钱,你先起来吧!” 说着,江姝静站起身往内屋去,宝琳站起身来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一会儿,江姝静拿着包好的银子出来递给了宝琳。 宝琳摊开低头一看,诧异道: “姑娘,怎么是两份?” 宝琳捏了捏,这两份一份很薄,另一份却厚重得厉害,若是不摊开来看,还以为只有一份呢! 江姝静指了指她手里的两封银子: “是,你来向我讨一份活路,我也要向你讨一份人情关系。那封薄的是送你的活路,那份厚的是留给你的。” “这……” 宝琳捏了捏那份厚的,就算是面额最小的银票,这里头也是不小的数量。 咬了咬唇,宝琳有些无措: “这……奴婢不敢受姑娘这份恩赏。” 江姝静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道: “你也不用惶恐,我虽然喜欢你也愿意收下你。只是郑嬷嬷那边对我屋子里的人另有安排,你的出路怕是落不到我这里。” 宝琳疑惑的看着江姝静,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 翌日,住主屋那边郑嬷嬷亲自领了一个嬷嬷和丫鬟来了江姝静这里。 一开口便噼里啪啦的说开了: “静姑娘,昨日夫人那簪子果然在赵嬷嬷的身上搜到了,是老奴的不是竟然识人不清在姑娘身边放了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这不,老奴这就送新人来给您赔罪了,这一次是夫人亲自掌眼在自己院子里挑了老实又能干的,保准不出错了!” 江姝静目光在那个脸生的小丫鬟面上转了一圈,不是宝琳,意料之中可又难免觉得有些失望。 她还真的有点喜欢那丫头的! “嬷嬷的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我这屋子里不仅缺了嬷嬷,也还少了一位丫鬟。” 郑嬷嬷闻言讪讪地笑了,昨日兰姑娘硬要抢江姝静身边丫鬟,最后花了五百两银子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夫人那边去了。 这一次,兰姑娘真是行为莽撞了些。 且不说那绿枝一看就是个蠢的,半夜拖出去打死的时候还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只是可惜了兰姑娘的那点私房钱。 郑嬷嬷心里叹息着,脸上却笑得更热切了些: “兰姑娘年纪小,自小老爷和夫人又养得娇惯,做事情实在是没有个分寸。兰姑娘还是很喜欢姑娘的,这不自己抢了姑娘的人又觉得没脸,不好意思和姑娘说,转头去求夫人另指了干净伶俐的过来伺候。” 转身将身后那个小丫鬟推到江姝静面前,示意她将手里的匣子递给江姝静: “不仅仅是人,夫人听说姑娘银钱上还不习惯,特地叫人又封了五百两给姑娘添作贴补,还望姑娘千万不要和兰姑娘生气。” 江姝静瞧着自己手里的银票觉得好笑,这母女两个怎么上赶着给自己送钱呢? 李府这么些年从江家明里暗里拿了这么多好处,这还是第一回看到回头钱呢!这回头钱还是落在在她手里! 江姝静含着得体的笑意收了银子,瞧着那小丫鬟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江姝静,蹲身行礼: “姑娘,奴婢从前的名字叫紫雀,以后要侍奉姑娘,还请姑娘赐名!” 江姝静点了点头,是个懂规矩的。 同时在脑海里飞快的闪过那份赵嬷嬷吐露出来的名单,这个紫雀应当是郑嬷嬷的亲戚。 “那就叫雀紫吧!既容易记,也很合我屋子里的橘红。” 雀紫偷偷的看了一眼郑嬷嬷,见她点头才飞快的谢礼: “奴婢雀紫谢姑娘赐名。” 江姝静点了点头,示意她先下去和橘红收拾一下住得屋子。 见郑嬷嬷要开口介绍她身后的婆子,江姝静连忙摆了摆手打断了她: “那个丫鬟我就收下了,至于赵嬷嬷的空缺……” “昨日早膳厨房送来的饭菜很有我家乡的味道,我特意去厨房问了有一个姓崔的嬷嬷很会做安城的糕点,就请嬷嬷通融一下让她来我院子里伺候吧!” “崔嬷嬷?” 郑嬷嬷想了半天,也没从脑海里扒拉出这个人的来历。 不过,这也不妨事。 崔嬷嬷想着江姝静还是个姑娘,贪嘴熟悉的家乡味道也不难理解,况且一日之间去了她屋子里两个人也不好看。 左右重要的眼线已经放进来了,身后这个倒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笑着与江姝静寒暄了两句,满口应下了今日就将崔嬷嬷送过来的事情。 第50章 为奴为婢的苦楚 橘红将人安排到了下人住的耳房里,就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见自家姑娘一言不发的看着面前装着银子的匣子,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慌。 江姝静眸子动了动,瞧着橘红满腹心思的样子,温声道: “怎么了?刚刚郑嬷嬷来的时候我就瞧着你好似不高兴的样子?” 橘红一愣,没想到姑娘一边应付着郑嬷嬷,一边还能注意到自己。 见江姝静温和了神色,瞧着不像是刚刚暮气沉沉的样子,这才撇了撇嘴道: “我是生气,生气他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总想着塞眼线过来!” 见江姝静没有阻止她的意思,橘红不由得一股脑将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从前那个绿枝看着是个蠢笨的也就罢了,这次送来的雀紫看着实在是个不好对付的!” “哦?她是如何不好对付了?” 从前在江家的时候,橘红就是个万事都只听江姝静拿主意的性子,后来到了李府也没什么改变,这会子难得听她主动谈论起自己的想法,江姝静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思。 橘红站在屋子中央插着腰,鼓着眼睛道: “且不说她是郑嬷嬷的亲戚,就算她的卖身契捏在咱们手上,那边可还捏着她一家子的性命买卖,咱们根本收买拿捏不住!” “就是她这个人也是个谨慎的,刚刚我陪着她收拾屋子和衣物的时候就发现她带来的东西很少很简单,任何一件拿出去都看不出是谁的。问她的话看似是有问必答什么都说了,实际上除了问题本身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郑嬷嬷她送这样一个棘手的眼线过来,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江姝静好笑的看着橘红一脸气愤的吐槽着那个新来的雀紫,见她说了半晌说得口干舌燥,推了推手边的茶水: “好啦,既然知道她是谁的人,又知道她是个谨慎难对付的,那日后咱们小心些,防着她就是了!” 见橘红还是一脸气鼓鼓的样子,江姝静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 “别气了!往好处想,这一次她们想放进来的可是两个眼线,咱们好歹还挡掉了一个,已经比上一次好些了!” “说不得再有这么一次机会,这个屋子里的人就全部能换上清白可靠的人了!” 不说这个,说起这个橘红的面色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来,整个人也变得有些萎靡不振起来。 声音也透着点失望: “昨夜宝琳还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姑娘答应了收容她,若是事情办成了日后就能和我一起伺候姑娘了!没想到……” 哎…… 江姝静也在心里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刚刚安慰橘红说下一次能把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换成自己信得过的人,可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不太可能。 只要她一日还在李府讨生活,只要一日李进在她身上的什么大图谋没有的手,她这个屋子里就不可能没有他们信得过的眼线来。 说起来,江姝静今日其实是做了两手准备的,无论是看起来与李府主子没什么瓜葛的崔婆子还是主动向她表了忠心的宝琳,今日她总是要一个进来的。 至于是哪一个,就看今日郑嬷嬷先开口介绍的是哪一位了。 郑嬷嬷先把雀紫推了进来,那江姝静也就只能开口要崔婆子了。 “就算是被赶到庄子上也无妨,希望我给她的那点银子能让她在别的地方过得好一些。” 江姝静低声的感慨着,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或许也是她和宝琳没有主仆情分的缘故。 橘红抿了抿唇,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其实姑娘给的钱足够她赎身和出去做个好买卖好好的过一个平头百姓的日子了,只可惜她没有父兄能替她赎身。” 她们这些卖身为奴为婢的女子,就算是自己攒够了卖身钱也没有用,必得要有户籍上的父兄来赎她归家才行。 再不济,也得是她日后的丈夫,还得是与她有了儿女的丈夫才可以。 宝琳一个做奴婢的,又是个与当家主母厌恶的是非沾了关系的奴婢,即将远远的打发到庄子上的奴婢,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熬出来嫁人生子和赎身。 毕竟,她们这些奴婢连嫁人许配婚事的权力也都牢牢的捏在主人家的手里呢! 哎…… 这样想着想着,橘红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自家姑娘为什么肯留她在身边,却怎么都不肯收自己卖身契的原因了。 也许是她在江府的时候老爷和夫人都是仁善宽和的主子,姑娘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待她也是亲切,长大后兄长顾念她这个妹妹等到日子好过了就来江府赎人了。 当年,反而是自己舍不得姑娘,哭着不肯立刻离开,老爷,夫人和姑娘都称这是一桩善事,不仅没要兄长的赎身钱,姑娘还又添了好多体几钱给自己带走。 橘红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兄长在江府住得那一夜姑娘隔着屏风细细的问过了兄长家中的情况,确定了家中不会再干出卖女儿讨一口饭吃的事情才放自己走的。 橘红从前不知道,也是和宝琳认识了听她细细诉说这些年来她在李府为女为婢的苦楚,又设身处地想要为宝琳打算谋一条出路,才发现原来做人家奴婢卖身契捏在主人家手里是这样一件让人绝望又无力的事情。 当初,橘红的确是抱着利用宝琳的心思接近的,后来也是真的可怜这个姑娘,想要拉她一把出泥潭。 只可惜,自家姑娘和自己也是深陷李府这个泥沼之中,能帮到她的有限。 江姝静扫了一眼橘红脸上的难过,她是最了解自己身边这个小丫头最是心软的一个人,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是为了宝琳没能打通郑嬷嬷的门路而难过。 温和的拍了拍橘红的手,江姝静安慰道: “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将她要过来的。” 橘红也知道只能这样,只好打起精神和江姝静说起如何分配安排崔婆子和雀紫的事情。 第51章 也不知道雀紫能和郑嬷嬷说些什么? 郑嬷嬷办事很利索,江姝静和橘红还没说上几句话,崔婆子便背着她的包裹来到了院子。 崔婆子身后背着家当,双手不安的在身前绞在了一处,时不时的伸手拽一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都有些发白的半旧衣裳。 这还是她听闻江姝静亲口要了自己特意回去换的,她生怕自己那身原本浸在厨房油污里太久的衣裳熏到了江姝静这个精贵姑娘。 至于为什么只是换了一件半旧衣裳,而不是更体面的新衣裳,是因为她实在是没有更好的衣裳。 这还是她特意留下来的,府上有大的宴席才会拿出来穿上撑一撑主家的体面用的,每次穿完之后都要仔仔细细的搓洗上三四遍收好。 崔婆子紧张不安的催着衣服下摆的毛边,将自己手里捏得有些皱巴的卖身契放到江姝静旁边的桌面上,然后垂着脑袋低声道: “姑娘。” 江姝静拿起卖身契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无误后,又抬起头略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道: “嬷嬷想必也听郑嬷嬷说过了,以后就在我屋子里当差了,嬷嬷与那些小丫鬟不同就不改名字了,跟着橘红去安顿吧!” 说着,示意橘红递给崔嬷嬷一个胀鼓鼓的荷包。 崔嬷嬷被手上沉甸甸的分量吓到,连声道:“姑娘,奴婢只是个厨房做糕点的,恐怕当不起姑娘屋子里管事嬷嬷的差事。” 崔嬷嬷当然是想占这个位置,暂且不论江姝静只是个表姑娘的身份,但只一样,姑娘屋子里管事嬷嬷的月钱是一两银子,这一点就足够她眼热了。 若是此前她从未见过江姝静,若是她没收江姝静那银子,或许她就乐呵呵的来了。 只是如今崔嬷嬷心中却有些慌了,前一日还拿二两银子塞给她只换了一份小小的红豆酥,今日就亲自向夫人身边的郑嬷嬷要了她来做管事嬷嬷。 这事情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江姝静笑容八方不动: “嬷嬷放心,这屋子里的事情也不多,之前都是我身边橘红管着的,这些都是她做惯了的倒劳动不到嬷嬷。只不过是我贪嘴,贪一口嬷嬷的糕点手艺,又刚好碰上我屋子里管事嬷嬷的空缺这才要了嬷嬷。” 江姝静含着笑盯着崔嬷嬷的眼睛: “之前我想着与嬷嬷投缘,也没问过嬷嬷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嬷嬷可有什么别的疑虑了?” 江姝静话说得客气漂亮,可崔嬷嬷却不敢真的应承这份客套。 连忙屈膝行礼: “不敢不敢,既然如此奴婢就只管为姑娘侍奉饭食点心了。” 听话听音,崔嬷嬷听明白了江姝静的意思,她在这个屋头里占的是管事嬷嬷的位置,手下要做的事还是厨房那一套。 崔嬷嬷想到江姝静的身份,料想她也不会放心除了自己贴身带来的丫鬟之外的人,也就安下心来。 事情没有变,月钱却凭空翻了好几番,这可是破天的福气! 崔嬷嬷从没像此刻这样,真心的感谢那位来自安城地与她有一段师生缘分的糕点老师傅。 自此,江姝静屋子里的人从赵嬷嬷,橘红和绿枝,在短短时日里就换成了崔嬷嬷,橘红和雀紫。 不过显然现在的格局比之前安定多了,崔嬷嬷是个老成稳重的,既然明白了江姝静只是需要一个明面上的管事嬷嬷,就万事不管的专心钻研自己的厨房手艺。 每日除了去汀田院的小厨房给江姝静做做糕点之外,便只管待在自己住得耳房里不出来,绝不多走一步路,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一点,江姝静是很满意的,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那个和郑嬷嬷颇有渊源的雀紫,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按理来说,雀紫被郑嬷嬷安插进来就是盯着江姝静的,那她应该对江姝静的一言一行都格外关照才是,就如之前的赵嬷嬷那样。 可奇怪的是,雀紫年纪轻轻的却有着和崔嬷嬷一样的耐心和安静。 领了橘红每日让她打扫房屋的差事也不发牢骚,每日尽职尽责的在把江姝静所在的主屋打扫得干干净净。 而且她每次打扫的时候都挑的是江姝静或者橘红能看到的时候进来的,干活的时候手脚口舌也都规规矩矩的。 除此之外,竟然是和崔嬷嬷一般的,窝在自己所住的耳房里足不出户,绝不在江姝静眼皮子乱晃。 听橘红说,倒是看到过雀紫独自出去过一两次,也的确见的是郑嬷嬷,只是隔得远并没能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江姝静都不免有些好奇,雀紫这般能去和郑嬷嬷说些什么呢?她屋子里头的灰尘有几颗? 有时候,江姝静都觉得有些恍惚,就好像她屋里头只有橘红一个,并没有崔嬷嬷和雀紫这两个人似的。 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李府里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无声无息的换了一批奴仆。 而近些日子林珠正领着这些新的奴仆在操办着她生辰宴席的事情,连李芷兰都被她抓过去帮忙了。 所以李芷兰虽然为了上次被江姝静坑走了五百两的事情还在气头上却也没有心力寻她的麻烦,只是每日早出晚归路过她院子的时候拿瞪刀子的眼神狠狠地瞪着她! 江姝静并不在意李芷兰每天恶狠狠又怨气冲天的样子,她心里正盘算着另外一件要紧的事情。 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江姝静又外出了一次,在那些姑娘家平常用的东西夹杂了一些不引人注目的药材。 崔嬷嬷呈上了几回安城的糕点,吃得江姝静又是赞叹又是伤怀,勾得崔嬷嬷心里也很不好受。 崔嬷嬷自觉是占了有这份糕点手艺的便宜,承了江姝静格外关照的恩情,才能领到这样一份对她来说很是清闲又月钱不低的差事。 于是,在江姝静再一次对着一盘精致的糕点叹息难过的时候,崔嬷嬷主动提起了要教江姝静家乡糕点的事情。 崔嬷嬷想着或许姑娘亲手做出来的家乡味道能稍稍宽慰姑娘的思乡之情。 于是,汀田院的小厨房倒是成了江姝静主仆出现最多大的地方,或许江姝静是真的对做糕点的事情有些天赋和兴趣,每每崔嬷嬷教她一道手艺,江姝静带着橘红熬着夜便能学了个七八成的样子,剩下的便只是时间练出来的老道而已。 自从江姝静开始学做糕点之后,整个李府每处院子里都三日五日的收到橘红捧过去的糕点,连姜何齐和姜何深所在的西院都没有落下。 甚至林珠吃了江姝静亲手做的糕点之后觉得甚是不错,还点了一道海棠糕添进了她的生辰宴上。 第52章 反常的李芷兰 天和日明,秋风凉爽。 林珠生辰宴的这一日,连老天也格外的给面子,露出了难得的日头高照的好天气。 林珠是李进这个司马的夫人,在梧城这个小地方已经是相当尊贵有体面的身份了,她的生辰宴梧城几乎大半个有些权势家世的人都有人出席。 自从顾娇娇和绿枝的事情之后,李进和林珠之间的关系就陷入了一种僵局。 林珠憋着一口气不再像往常那样与他服软,李进自觉折损了他的威严面子也不肯先低头。 如今,李进还是照旧宿在书房里,甚至连借口说辞都不需要想了。 林珠那边也是气恨不已,捏着府上大半奴仆的卖身契把该打发的打发了,该调动的都调动了。 如今李进的书房里伺候的别说年轻貌美的姑娘了,连个容貌略微齐整些的老嬷嬷都没有,清一色的家仆小厮。 林珠一边收拾着后院前宅侍奉的奴仆,一边费尽心思的安排着自己的生辰宴,反正就是不正面搭理李进。 今日,看了小半月男人的李进是一脸的菜色,憋着一口气忙了小半月的林珠也是胭脂水粉都提不上来的脸色难看。 两个人如今正一齐站在门口,面和心不和的招待着前来恭贺的官员和他们的夫人们。 后院里,李芷兰如一只漂亮的蝴蝶一般扑进了汀田院。 今日的她显然是被认真的打扮过了,身着一袭浅棠色的绸缎长裙,裙摆上用金丝银线细细的描绘了一朵朵半开半合的海棠花,每一朵花似乎都在她脚步蹁跹间舞动着自己的美丽。 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间系着一条精美的绣花腰带,柔软光滑的缎面上勾勒着淡淡的金线,上面在阳光下闪着的金光与她裙摆间的花蕊交相辉映。 如云如墨的乌发编织在脑后,发间簪着一朵粉色珍珠勾串的珠花,更勾着她粉嫩的耳垂上的那两朵银制莲花。 将李芷兰原本娇俏灵动的身姿展现的淋漓尽致的同时,也衬出了她有几分端庄柔美。 江姝静远远的瞧着像是从富贵窝里捧出来的李芷兰提着裙摆跳跃进了汀田院,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这个时候,李芷兰回来做什么?她不是应该在前面帮着林珠招呼来的女眷们吗? 还没等江姝静想明白,李芷兰这只娇俏精致的蝴蝶已经飞到了她的面前,扯着她的袖子就要往外面走: “姐姐,你怎么还坐在这里躲清闲?前面都已经要开始唱戏啦!” 富贵人家的宴席,往往会点上当地有名戏班子进府给后宅夫人姑娘们表演,李家自然也不例外。 江姝静微微皱着眉心,凝神细听了一瞬,果然听到了花旦清清亮亮的嗓音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并没有到江姝静出去的时辰。 今日早时,林珠便派了郑嬷嬷来传话,说今日来的都是梧城有头有脸的贵人们,担心江姝静与他们并不相熟冲撞了不好。 今日事忙,李进,林珠甚至是李芷兰都要负责在前面招呼客人,希望江姝静能等到宴席开始再由郑嬷嬷带去与李芷兰坐在一处,再由林珠将她的身份介绍给众人。 话虽然说得好听,不过林珠的意思就是希望江姝静在今日能安分老实一些,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丢了李府的脸面。 所幸江姝静也懒得为撑李家的脸面与人虚与委蛇,自然是欣然接受了林珠的安排。 不过,这个时候李芷兰却从前面跑回来要硬扯着自己走…… 江姝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袖角上的那只手上,然后再顺着那只手去看它的主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只手的主人就在昨日晚上回来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这个时候又亲亲热热的仿佛她们之间从来不存在嫌隙似的了? 李芷兰是当自己是个傻子吗? 江姝静面色冷淡的将自己的袖子从李芷兰的掌心扯了回来: “不着急,舅母说了会让郑嬷嬷亲自安排我入席!今日宴席是妹妹和舅母一同安排的,想必也腾挪不出手来,还是先回去吧!” 江姝静刻意在“舅母”“郑嬷嬷”和“亲自”这样的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果然,李芷兰眉眼间的焦躁肉眼可见的浓郁了几分,神情也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见她如此行状,江姝静更加确定李芷兰此行绝对没有好事,越发的坐在原地如老僧入定了一般。 李芷兰面上焦躁神色越浓,眼睛骨碌碌一转,张口就道: “正是今日事忙,郑嬷嬷在前面帮着母亲脱不开身,唯有我能得几分空闲,是母亲让我抽空来将姐姐带过去的!” “是吗?” 江姝静狐疑的看着她,显然是不信任她的这番说辞。 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山一样难以挪动。 李芷兰面上难掩烦躁,一迭声的称“是”,就差立刻跳起脚来赌咒发誓了。 江姝静半信半疑的起身,又是换了一身衣裳,又是重新梳了头发,这才磨磨蹭蹭的跟着李芷兰出了门。 一路上,李芷兰拽着江姝静的手走得飞快,恨不能直接扛着江姝静一步跨到地方似的。 倒是江姝静淡定得多了,一会儿问问她今日有哪些人来了,一会儿问问她今日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硬生生将李芷兰的步子拖慢了一半。 饶是如此,李芷兰也走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反观江姝静则是脸不红气不喘,流转的眸子都透着股安定平和的气质。 毕竟江姝静有从小练武的底子在,在入住李府之前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颠簸之苦,李芷兰这点速度她还不放在心里。 唯一叫江姝静留心诧异的是,她今日带出门的雀紫也一直牢牢的跟在她们身后,无论是李芷兰和她如何拉扯着变换步伐,雀紫始终不远不近的保持着相同的距离跟着后面。 江姝静仔细的观察了,雀紫这一路上跟过来也是气息平稳,步伐矫健,并不见得半点吃力之相。 这就奇了,雀紫一个和当家夫人身边最信任的贴身嬷嬷沾亲带故的小丫鬟,哪里来得这样好的耐力? “到了!” 第53章 齐玲珑 李芷兰见到了地方,长舒一口气之后便拉着江姝静直奔一桌坐满了贵女的地方。 江姝静下意识的慢下了脚步,那里香气环绕,清脆的女子莺啼声不绝于耳,让江姝静有些不适应。 江姝静喜好清净,无论是人,是声,还是气味。 攥着江姝静手掌的李芷兰自然察觉到了她的退意,娇憨的眉毛一皱便将人往里面拉了拉。 竟是反身推着江姝静的腰将人硬生生的推进了那个贵女的圈子里。 那些贵女原本正围坐在一处,谈笑晏晏。 突然有陌生的面孔闯了进来,都不由自主停下了交谈,看向江姝静和李芷兰二人。 李芷兰抿出一个笑容来,将江姝静往为首的那个姑娘面前推了推: “玲珑,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我的表姐!” 那个名唤玲珑的姑娘显然是这群姑娘们的首脑,只见她们全都转过脑袋去看齐玲珑的神色。 齐玲珑捏着帕子将手里的茶盏放下,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细细的看了看江姝静,半晌才化开一抹笑意。 略点了点头,便算是见过了。 “这是齐太守家的千金!” 李芷兰见齐玲珑没有反感的意思,连忙趴在江姝静的耳朵旁低声与她说着: “我是抽了空带你来的,前头还有好多事等着是忙,你且先与玲珑姐姐待在一处!” 说着也不待江姝静反应,又如一只花蝴蝶一样扑到了齐玲珑面前,也是趴在她身边轻声与她咬着耳朵。 院中女眷环绕,李芷兰的声音又压得极低,饶是江姝静再如何凝神细听,也只听得微末几个音,辨别不出完整的字词意思来。 不过,比起李芷兰说了些什么,对面这个齐玲珑看着自己的目光更让江姝静感到不适。 那是一种明晃晃的没有半点掩饰的居高临下,也是一种轻蔑的待价而沽的打量。 这目光像是带着细微而绵密的毛刺,让江姝静被她目光所触碰到的每一处皮肤都生出强烈的被刺痛被冒犯的感觉。 江姝静微微偏开齐玲珑的目光,在最末尾处的一个空凳子上坐了下来。 李芷兰终于与齐玲珑说完了悄悄话,笑着看了一眼江姝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以江姝静的直觉来说,李芷兰刚刚那个目光含了满满的恶意。 难不成这位身份尚且在李芷兰之上的齐家千金是她的手帕交,她委托她的这位闺中密友联合一众小姐们要给自己一个难堪? 若是如此…… 江姝静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淡定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茶。 那杯茶也不知道在这之前是被谁用过的,茶盏已经撇开了一道口子,瓷白的盏身上印了半块胭脂残痕。 江姝静只管盯着那只茶盏,在脑海细细的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姑娘们的口脂颜色,在心中细细的比对着。 即便是有猜测的人选,江姝静也不抬头去看,反而是在继续在脑海中一遍一遍过着那些如娇花般的容颜。 这是幼时教她武术的师傅告诉她的训练法子,既能够提高注意力和记忆力,也能熬一熬她天生跳脱的性子。 江姝静在盯着茶盏的时候,齐玲珑则是默默地盯着她。 见江姝静长久的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是要用这个姿势坐到天荒地老去,不由得暗自叹道果然如芷兰所说的那样,她的这个表姐是个性子沉闷的。 也不知道那茶盏是能生出花来还是怎的,江姝静怎么就能眼珠都不错一下的盯着看呢? 齐玲珑看了半晌,终究没有江姝静那样的好耐心,开口唤道: “姝静姐姐,听芷兰妹妹说你是她远房来投奔的表姐?” 齐玲珑一出声,那群原本各有各的凑趣的小姑娘们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了几分。 远房投奔? 她的母亲和李芷兰的父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在李芷兰的口中却只是远房吗? 不过江姝静也不愿意在口舌上计较这个,只是微微含着笑点了点头。 齐玲珑却不在意江姝静冷淡的态度,含着笑意道: “我与芷兰妹妹是从小的交情,她的表姐便是我的表姐,我便从着她也叫你一声姝静姐姐了!” “齐姑娘随意!” “叫我玲珑妹妹便好了!” 齐玲珑招呼道: “姝静姐姐坐这么远干什么,那原本是依兰妹妹的座位呢!姝静姐姐坐来我身边吧!” 齐玲珑一发话,立刻有一位怯生生的小姑娘挪到了江姝静的身后,轻声道: “江姑娘,这是我坐的位置。” 江姝静看着面前这个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她记得很清楚这个小姑娘原本是站在齐玲珑身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这里的。 再一抬眼,原本坐的满满当当的座位上都有所挪动,恰好只剩下齐玲珑身边的一个空座位。 小姑娘见江姝静左看右看瞧了半天也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不由得眼圈都红了,似乎是担心江姝静不相信,素手指了指她面前的茶盏,低声道: “江姑娘,这还是我用过的茶水呢!” 江姝静扫了一眼她唇上清淡到几乎没有的颜色,起身含笑道: “抱歉,你坐吧!”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挑动了那姑娘的神经,她的身子竟然在晴天白日之下抖了抖。 江姝静起身朝着齐玲珑身边的位置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身边这个姑娘们的神色表情。 错身的瞬间,江姝静清楚的听到那个叫依兰的小姑娘短促的说了一声: “小心!” 那声音很低很低,像是良心不安之下百般纠结之后的决心,此声之后还拖着如释重负的尾音。 江姝静没有停住,也没有回头,只是袖着手含着笑一步一步的朝着同样面色含笑的齐玲珑走过去。 齐玲珑摆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躲不过去的。 江姝静依言坐到了齐玲珑身边,依旧如老僧入定一般的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看。 这一次,江姝静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齐玲珑的脸,面如娇花,眼底却藏着深深地轻蔑和不屑。 她和李芷兰到底准备了什么给自己呢? 第54章 齐夫人 待到江姝静坐得近了,齐玲珑仿佛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拉着江姝静一个话题跟着一个话题的问着。 从她从前是哪里人氏,问到她日常可有读书习字。 细细叨叨的,就差张口来问江姝静的生辰八字了。 对方是太守千金,是压在李进头顶上的上司,虽然不算是直属管理的,可也得罪不起。 面对齐玲珑突如其来的好奇心,江姝静只能逐字逐句的斟酌了回答她。 力求在回答她问题的同时,没有交代什么不该交代的东西。 一番问答下来,江姝静已然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有些吃力。 余光瞧见正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脚尖的雀紫,心神猛的一颤。 今日她的处境,不就是那日雀紫初入她屋头的处境吗? 雀紫小小年纪,倒是很是沉稳拿的住。 这样想着,原本应对的昏头涨脑的江姝静也不免神思清醒了几分,答起齐玲珑的话也更缜密谨慎了起来。 齐玲珑也敏锐的察觉了江姝静的变化,慢慢的止住了话头。 原本想着要从江姝静的嘴里问出点什么重要的东西来,眼看着对方被她缠得不胜其扰话里难得露了几分破绽,不知怎的忽然又打起了精神。 再痴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齐玲珑索性住了嘴,纤细的手指往膝盖上一搭又恢复了刚刚清冷矜贵的样子。 江姝静见她不再痴缠,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照例又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去了。 不一会儿,前院里宾客都到了,林珠领着李芷兰进来的时候看见江姝静还愣了一下。 然后才含着笑将太守夫人让了进来,指着江姝静笑道: “这就是我那个外甥女,为人最是端庄娴静的。” 然后又招手向江姝静道: “静丫头过来,这是齐太守家的夫人,说是曾在玲珑这孩子嘴里听过你,一直好奇想要见见你。” 江姝静抬眸看向齐玲珑,却见对方仍旧是一副笑意淡淡的样子,看不出来什么。 于是拎裙起身,莲步纤纤的朝着林珠和太守夫人走去。 一边走一边飞快的转动着思绪,太守夫人和齐玲珑都是第一次见自己,怎么会对下属官家的外甥女好奇呢? 走到近前,江姝静婷婷福下一礼: “姝静见过夫人!” 膝盖还没弯下去,一双温热的手掌便稳稳的托住了她的身子,带着她重新站了起来。 江姝静抬眸一看,却是太守夫人亲自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距离的拉近,让江姝静得以近距离的观察这位太守夫人。 不同于齐玲珑眉眼间的疏离冷淡,这位太守夫人笑得亲和又客气,看着自己的目光里透着善意温和,那打量的目光也像是糅杂了些许温度。 半晌,太守夫人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是个齐整的孩子,生的很有福气!” 江姝静略低一低头,面颊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像极了小辈受了长辈夸奖时的羞赧。 忽然,江姝静只觉得自己手腕上一凉,一只沉甸甸的玉镯从太守夫人手心的帕子中滑到了江姝静的手腕上。 那玉镯细腻温润,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江姝静一愣,下意识的去看林珠。 林珠面上也是疑惑: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林珠是实打实的犯起了疑惑,他们两家自从李进坐到了司马的位置上便来往密切了不少,两家的女儿甚至也称得上一句闺中好友了。 可是像这样出手大方,还是对着他家的外甥女,实在是不合常理啊! 林珠心里疑惑,可面上还是对着江姝静笑意盈盈的: “收下吧,快谢过夫人。” 江姝静摸着腕上的镯子,她这双手在江家时摸过多少价值连城富贵之物,只是轻轻一碰便知道这镯子价值几何。 有心推辞,却不想林珠张口替她应承了下来,只好弯起笑容: “姝静谢过夫人厚爱了!” 心里却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今日这齐家母女的行为举止都透着一股子怪异来。 见江姝静收了,齐夫人的笑容也真切,伸手去拉江姝静的手: “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觉着亲切,是个安静秀气的姑娘!” 然后又拍了拍江姝静的手,朝着坐着懒得动身的齐玲珑扬了扬脸: “不像我家那个不省心的,你往后多和玲珑来往来往,也让我家玲珑学一学你的温柔模样!” 将江姝静往齐玲珑的方向推了推,齐夫人这才又挽着林珠的胳膊,两人亲亲热热的往前桌走去。 江姝静愣愣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皱着眉头思考。 李芷兰却将脑袋凑了过来,一脸艳羡的看着江姝静手腕上的镯子: “这镯子真好看!一看就价值不菲,看样子齐夫人是真的很喜欢姐姐呢!” 江姝静看着李芷兰这个幕后推手,倏然一下子落下了笑意,将手腕往她的眼前送了送: “你喜欢,那我送你好不好?” “不,不,不!” 李芷兰连忙后退了半步,像是躲避什么瘟疫灾难似的: “这是齐夫人送给姐姐的,我可不会和姐姐抢!”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李芷兰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阴谋得逞后的笑意。 “什么?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林珠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可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的内心。 “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意外?” 坐在她对面的齐夫人就淡定得多了,甚至还有闲心品一品这李府上的茶。 不得不说,虽然李进的官职没有自己丈夫得高,可他们李府却是梧城出了名的财大气粗,日常所吃所用都是明眼人能看出来的富贵。 比如这茶,闻着就比他们太守府的要清香名贵得多了。 都知道李家的富贵是靠着他那个江南的富商妹夫撑着,听说他们妹夫家败了,连外甥女都只能来投奔李家过活了,也不知道这浮于表面的富贵还能维持得了几时。 齐夫人心里这样想着,掩在袅袅茶雾之下的眼里多了几丝笑意。 林珠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再一次确认道: “姐姐是要和我家结亲?” 第55章 真是个蠢的! 面对齐夫人刚刚透露出来的结亲的意思,林珠不由得心生惶恐不安。 早前两家是议过亲的,不过林珠私下打探了一番那齐家独子之后便消了这个心思,好说歹说拿银钱消了这一场亲事。 如今齐家怎么又提起这茬来了? 难道说是看江家落败了,外甥女都只能接回来在娘舅家养着,齐府拿捏着日后李府没有更大的造化了,又想拿自己的女儿去填他家儿子? 想到这里,林珠不由得暗恨起江姝静今日冷不丁出现在众人面前,叫齐家又生出这个心思来! 虽然老爷自有打算,可这打算却不能轻易和外人说道,而这齐家也暂时得罪不得。 只好勉强的扯了个难看的笑容,犹犹豫豫道: “叫姐姐笑话,我那个女儿还是个年纪小的孩子,我心里心疼她还想留她在闺中多养上几年,况且她哥哥也还没议亲,怎么都没有越过她哥哥先给她定人家的道理。” 齐夫人见她东拉西扯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心里想着自家老爷每每提起李进都说他虽然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却也是个心有百般城府精于谋算的,怎的娶了个夫人这样头脑简单? 林珠不愿意将女儿嫁到他们家来,这一点她早就心知肚明。 今日她又是扯着江姝静说话,又是送了个价值不菲的镯子出去,这蠢的竟然还觉着自己看上的是她女儿? 难不成她还真觉得自己想把他们家都不爱搭理的外甥女当成自己亲生的女儿来疼爱不成? 连林珠的女儿都要比她机灵些! 毕竟江姝静的消息还是李芷兰透露给自家姑娘的! 齐夫人心里一万个不耐,可面上还是含着笑意道: “妹妹这话说得有理,不过我今日想给我家那个顽皮的说得也不是你家姑娘,而是今日见过的那位表姑娘。” 林珠先是一愣,然后心中一直揪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可慢慢的,心底又生出一股酸意来。 原来……竟然是看上了江姝静吗? 虽说林珠知道齐家那个儿子是个不堪托付的,可到底对方是个太守家,还是自家夫君的顶头上司。 这样的家世,配江姝静实在是可惜了。 自家一双儿女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可还不知道亲家能落在哪里,可眼前她能看到的最好的家世竟然要说给那个没有半点身家依靠的江姝静吗? 林珠扪心自问,也是不愿意的。 林珠心里这样想着,眉心也就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齐夫人瞧着她面上露了颜色,心里更是不耐烦极了,知道自己在这里和她耗着也没有意义,索性道: “我知道你一个做舅母的给外甥女说亲事不好做主,我今日也就是和你提一句,这事到底还是要小姑娘的亲外祖母和舅父拿主意才好!况且,也得姑娘家自己中意才行!” 话提点到这个份上,若是林珠还不明白也真就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说着,齐夫人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懂,索性站起身来告辞。 林珠一直送到李府门前,这才揣着一肚子心事回了后院。 回到主屋内,却见李芷兰趴在她梳妆台前正挑拣她妆奁里的发簪钗环玩。 见她回来了,李芷兰欢欢喜喜的迎了上来: “母亲,您回来了!” 然后又招呼人送上来一碗甜酥酪递到林珠手上,将人按在了窗户下的美人塌上坐着,自己脱了绣鞋爬上塌半跪在塌上替林珠捏着肩颈。 “母亲辛苦了,今日是您生辰本该高高兴兴的松快松快,却还是劳动母亲费心费神操劳,是女儿的无能!” 李芷兰一边轻柔的捏着林珠的双肩,一边低声的与林珠赔着不是: “女儿知道前些日子因着……因着那位的事情母亲恼了女儿,可女儿当初也实在是因为不能违拗父亲的意思……” 提到顾娇娇,林珠的面上嫌恶之色一闪而过。 半晌才轻轻的叹出一口气来,放下手里的碗盏将李芷兰从后面拉到身侧,摸着女儿软软的手掌,温声道: “母亲不是生气你不将事情告诉我,而是生气母亲在你心中尚且还排在你父亲后面。” “芷兰你仔细想想,你生下来是个女儿家,你父亲和祖母对你并不如你兄长那般看重,是母亲事事亲为才将你养得这么如花似玉的,可是你父亲做出这种事你却不与母亲交心,这叫母亲如何不寒心呢?” 李芷兰闻言羞愧的低下头去,讷讷道: “是女儿错了!” 林珠看着李芷兰红着眼圈似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也不由得软下了心肠,将女儿轻轻的拥入怀中: “好了好了,做母亲的哪有和女儿置气的道理,这些日子你心里害怕着事事都看着我的眼色说话行事,母亲心里这点气啊早就消了!” 李芷兰咬着唇的贝齿这才松开,开口时带着点鼻音: “还是母亲心疼我!” 把眼底委屈的泪花压了回去,李芷兰从林珠的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看着她: “母亲,您也别生哥哥和父亲的气了,好不好?” 见林珠抿唇不语,李芷兰伸出小手扯着她的衣袖晃了晃,软糯糯的撒娇道: “今日女儿瞧哥哥和父亲总是瞟着母亲,一副想和您说话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女儿心里难受……” 言毕,话语间又忍不住带上了哽咽之音。 到底是自己最心疼的孩子,林珠长叹了一声。 李郁东虽然也是自己的孩子,可因着是李家下一代的指望,待她养到三岁的时候便抱离了身边由李进亲自教养,这个女儿是她在李家除了李进付诸感情最多的人,又怎么忍心见她这般伤心难过呢? “好,母亲不气他们了!” 林珠拉着女儿的手又细细的说上好一会子话,又吩咐了人将刚刚李芷兰把玩过的适合她的首饰拣出来给她带回去,这才放了人回去。 李芷兰走后,林珠自己又坐在美人榻上沉思了半晌,面上的神色几番转换最后慢慢归于平静。 深吸一口气,林珠站起身来吩咐郑嬷嬷: “你让厨房准备些老爷素日喜欢的饭菜送到我这里来,然后去前院请老爷来我这里用晚膳。” 第56章 亲事 得了吩咐的郑嬷嬷没有立即动,反而是站在原处觑着林珠的脸色瞧。 林珠不由得气笑了: “怎么?如今我也支使不动你了?” 郑嬷嬷自觉是自己对顾娇娇事情的隐瞒惹得她们主仆二人离了心,当下里是又愧又悔,忙跪下朝林珠赔罪道: “奴婢不敢!” 郑嬷嬷这一跪倒唬了林珠一跳,下意识的就去弯身扶人起来。 郑嬷嬷是她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这些年她自娘家带过来的奴仆们因年纪大了散了一半,郑嬷嬷是陪在她身边最久的那一个了。 素来在林珠面前是有体面的,这样的跪下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到底是跟着自己的老人了,林珠还是心软了: “你又何必如此?” 将人扶起来以后,林珠长长的叹上一口气: “你也不必看我,我找老爷来是有正事商量,必不会和他再起争执了。” 郑嬷嬷这才明白自家夫人是要同老爷商量今日齐夫人想与表姑娘说亲的事情,不由得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甚至有些感激江姝静今日招了齐夫人的眼,亲事不亲事倒是另说,只是这也算给了夫人和老爷一个彼此下台阶的机会。 郑嬷嬷心下松快,连忙退出院子去寻厨房婆子准备今日的晚膳,而后又欢天喜地的去了前院寻李进。 李进正在书房里与李郁东谈话。 今日宴席上有人提起了李郁东的婚事,倒让李进惊觉自己这个儿子早就到了定亲的年纪。 李郁东被他教养得很好,公子翩翩,玉树临风,为人又很上进用功。 因而李进总是会下意识的忘记了自己该多看顾看顾这个李府下一代的独子,总是被其他钻营之事分去了心神。 今日难得想起来,便将人叫来了书房,同他商量着来年开春去京城科考的事情,以及他娶妻事宜。 正说起等到来年合家或许能等到去京城的机会,让李郁东在亲事上且先放宽心,若是有什么中意的女子或可先收了房养在屋子里。 忽然郑嬷嬷在门外询问他是否得空去主屋用晚膳,李进原本温和的脸色当时便沉了下来。 想到林珠一连在他的后院打杀了顾娇娇和绿枝,李进便怒火中烧。 顾娇娇这就罢了,虽然温柔解意也甚是本分,这些年也不曾在名分上争抢给他添莫须有的麻烦,只是到底年纪上来了纵是保养得再好也失了几分年轻时的颜色。 留在身边觉得舒心,失去了也不觉得可惜。 可是绿枝不一样,她身上留着自己的血,虽然没有名分可的的确确是他李府的血脉,林珠明明知道却还是毫不留情的打杀了! 这等毒妇,简直是丧心病狂! 李进想到此处便觉得心里头憋着一团火,眉毛狠狠地皱起来,牵动了脸颊边还没有好全的伤口,更是火上浇油。 若不是姜二公子随身带了京城里上好的药膏,今日还不知道他有没有脸见人呢! 想到姜二公子那戏谑的目光,李进心里对林珠的恼火便多上几分。 站在一旁的李郁东看出来父亲脸上的不快,想了想劝道: “父亲,儿子尚且娶妻,这等屋中事还是父亲先与母亲商量为好。” 李郁东不知道这半个月一直憋着一口气的母亲今日是为何软了态度,竟然还主动请父亲去主院。 不过既然母亲有这个意思,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成全母亲这番心意才是。 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 正所谓不破不立,没了顾娇娇那个多年的隐患,为了李家的将来,李郁东相信父亲和母亲总会有缓和的余地的。 当着李郁东的面,夫妻两人的龃龉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儿子看了笑话,遂冲着门外应了一声: “知道了。” 晚膳时分,李进果然进了林珠的院子,只是面上并不热切。 林珠心里头的那口郁气也还未全部散去,故而对着李进也没有往日的殷切备至。 两个人冷冷淡淡的用完了膳,全程连话都没说上两句。 一旁侍候的郑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大好的机会还是公子为夫人争取来的,她恨不能上去替自家夫人开口说话。 等到两人清口后,郑嬷嬷见林珠还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借着伺候林珠洗手的空当开口提醒道: “夫人,您不是有话和老爷说吗?” 郑嬷嬷虽然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可屋子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她这句话显得突兀又清晰。 李进抬眼不悦的扫了一眼郑嬷嬷。 心下不满,怪道林珠行事越发的没有章法,失了从前的礼数周到,原来身边的人竟都是这种冒冒失失的性子。 不过郑嬷嬷是林珠的陪嫁,李进心里不满也不好大加发作,只得不虞的开口道: “有事?” 态度硬邦邦的,声音也硬邦邦的,听得林珠心里梗上一口气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林珠让人都从屋子里撤了出去。 这才转过身来,将齐夫人有意为她家独子与江姝静说亲的事情告诉了李进。 “也不知道齐夫人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今日拉着静丫头左看右看满意得很,特意留下来和我提了提她的意思。” “我想着静丫头的事情你有你的打算,可是齐家那边却是不好回绝的。” “说起来,齐家的门户也不算低了,静丫头只是个商女,如今又没了父母门庭支撑,纵然齐家那个儿子是个不堪的,可对于静丫头来说也是高攀了……” “不行!” 林珠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进已经断然截断了她的话头,态度竟然是异常的坚决: “这门婚事不行!” 林珠愣了愣,半晌才慢慢道: “怎么了?齐家可是太守,她又不是咱们的亲女儿,没道理为了她驳了齐家的脸面……” 若不是齐家的那儿子太过不堪,她家的那个女儿也是个心高气傲看不上自家的,林珠还真的动过和齐家结亲的心思。 如今只需要推出去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江姝静便可以攀上齐家,林珠觉得这桩买卖实在是划算极了。 第57章 清醒 见林珠还要再说,李进心里头压抑着的火又冒了出来,一拍桌子: “我说了不行!” “静丫头身上的东西还没有弄到手,若是把她嫁到了齐家,那不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林珠被他这么一吼,心里的委屈也涌了上来,浑身绷直了道: “我知道你的打算,可这丫头住进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你可曾她露出过半点知道那东西的意思?说不准那东西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李进一张干瘪的胸膛被林珠这番抢白气到上下起伏,脸上还未完全好透的伤口又隐隐生出狰狞的痛觉来。 半晌,李进深吸进一口气来,实在是不耐烦和她再多说些什么,一甩袖子只扔下一句: “反正这事不成,你自己想法子推了去!” 说完,便推开主屋的门径直走了。 正撞上守在门口不让底下人靠近的郑嬷嬷,李进恼火的目光在郑嬷嬷身上一扫,厉声道: “你们这等做夫人贴身奴婢的,往日里该好好规劝夫人心思端正,莫要再行事张狂言语不当!” 说着,宽大的袖子在空中划过凌厉的风,竟是直直的抽在了郑嬷嬷的眼角。 李进哪里会不知道自己那个不怎么亲近的女儿折损在了眼前这人手里。 绿枝虽然无福上他李家的族谱,可到底也是他的亲生血脉,她一个林家来的老婆子竟然也敢沾她的血? 只是如今不好动她,只能借着这等火气发泄一二。 郑嬷嬷被抽得面皮发疼,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上。 勉强稳住身子,郑嬷嬷咬住了喉间的一口腥甜,恭敬道: “是,奴婢定会看护好夫人。” 李进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郑嬷嬷见李进如此情状,心知今日夫人在老爷这里又没谈拢,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连忙走了进去。 见屋内林珠还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眼下没有泪痕,只是空洞洞的瞧着虚无的一处,地上也未见什么狼藉,心下稍安。 快步走到林珠身侧,郑嬷嬷弯腰低声道: “夫人,可要唤人进来梳洗?” 谁知就这一句话竟然勾出了林珠心底里的委屈,一双眸子很快就盈满了泪水。 “你说,你说他怎么就是不明白我呢?” 林珠咬着唇,止不住的哭腔。 郑嬷嬷心底里的那口气叹得越发深了,自家姑娘和姑爷这……实在是不好说呀! 姑娘在闺中便是个娇养起来的性子,府上宠她从来不拘着她的性子行事,养得姑娘天真烂漫,对夫妻一事上总是怀着憧憬。 当年若不是姑娘外出时遇上了登徒子,恰好被同样出来采买笔墨的姑爷英雄救美,自此姑娘对着姑爷一见倾心,便是姑爷当时拿着再多的彩礼这婚事也不一定能成的。 早些年,姑娘和姑爷还年纪轻,姑娘一心爱慕着姑爷,两个人倒是蜜里调油得过着。 可这些年下来,她冷眼瞧着觉得姑爷实在不是个耽于情爱的性子,比起与他恩爱和顺的姑娘,姑爷更想要一个能掌得起事的当家主母。 毕竟,姑爷对李家的未来抱有极大的期待,连自己的嫡亲姐妹都舍得出去! 郑嬷嬷无数次在心里想,或许当年长街相遇所谓的“英雄救美”也不过是自家姑娘年少时遇到的一场绮丽的容易破碎的梦而已。 好在,姑爷虽然比之早些年对着姑娘冷淡了不少,可比起外面那些妻妾成群甚至为了妾室磋磨正室的男子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所以,郑嬷嬷虽然将二人的现状和各自需求看得清清楚楚,却是无从下手。 让李进依旧拿着对新妇的态度十年如一日的对待自家姑娘,莫说李进,连郑嬷嬷自己也觉得荒谬不可能。 可让自家姑娘看明白情势,放下心中对李进的痴缠,从此放开手脚做一个合格的正室妻子…… 这无亚于让林珠吞金入腹,带针游血,不仅难以办成,对自家姑娘来说也是一场剥皮抽骨的酷刑! 郑嬷嬷顾念着这头,放不下那头,这些年来除了在掌管李府事务上多帮衬帮衬林珠,竟是半点作用也起不来。 这消里郑嬷嬷心念翻滚,另一边林珠却是心思难得的清明了几分。 “怪不得这些年他看似事事都告知我,我却总还是觉着摸不透他的意思。” “往日里我想着他在外面的事烦,不敢多问只能自己去想去揣测,现在想来分明是他与我说话做事总留了余地。” “好比今日,他只告诉我不要与齐家结亲,却半点不为我想我要如何同那齐夫人开口。” 林珠想到此处,忍不住咬了咬牙: “别听那齐夫人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与我称呼的亲热,但他们一家子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傲气,又哪里是真的与我相交呢?” “齐家到底是官高一阶,上一回拒了她要求娶兰儿的心思已经是百费周折了,她心里不定怎么憋着火以为我瞧不上她家呢!如今为了个无依无靠的表姑娘也敢打她家的脸了,日后还怎么来往呢?” “若是他所谋划的事情不成,咱们到底还是落到人家手底下过活了,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又得罪了她家,东儿和兰儿日后的前程姻缘要怎么办呢?” “他能在外面养着那贱人和小娼妇,可我却不得不为自己的一双儿女留一条后路啊!” 想着想着,林珠越发觉得委屈起来。 她自认不是个事事周全的夫人,可她的一颗心最是纯粹啊! 自从嫁与李进做妻子后,她的一颗心就满满当当只装了李进一人,为了这颗心她能忍得下婆母的刁难,能守着莫名的不能与娘家过于来往的规矩。 甚至,生了儿女之后,也不过是爱屋及乌,分出一点点心来放在东儿和兰儿身上,这大半颗心还是装着李进的。 她这样一颗纯净的爱他之心,竟然叫他这样糟践自己! 林珠咬着唇,心中又酸又涩,眼泪扑簌簌得流下来。 眼看着林珠又陷入到这种情绪当中去,郑嬷嬷连忙开口转移话题道: “夫人,那齐家那边要怎么回绝呢?” 郑嬷嬷最是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的,别看这会子恨得咬牙,委屈得落泪,过个三日五日便又会压抑下这些心思,又一心一意的痴缠起李进去。 既然李进说了不与齐家做亲,那此事再艰难再不好开口也是要回绝了去的。 却不想,林珠抹了一把面上的泪珠,露出一丝冷笑来: “回绝?这么好的亲事,她一个孤女高攀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回绝?” 郑嬷嬷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家姑娘竟头一次违逆起李进的意思来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劝还是不该劝。 第58章 假模假样的狗把式! 李进沉着脸从主院出去,一路上走得飞快,竟是把跟过来要给他提灯笼的婆子甩开了老远。 那婆子已然上了年纪,手里攥着灯笼,脚下踉踉跄跄的跟着,却始终是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最后直到李进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里,那追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婆子才不得已停住了脚步。 站在原处,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叉着腰,口中喘着粗气。 望了李进离开的方向半晌,那婆子眼底流露出轻蔑之色,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 “呸!假模假样的狗把式!” 骂完又害怕的左右张望着,生怕被人看见自己在背后辱骂主家。 见四下里只有风动,那婆子心中稍安,但还是谨慎的吹灭了手中的蜡烛,摸着黑顺着那条她再熟悉不过的路往主院方向回去。 李进憋了一肚子火,夜路里的冷风也没能消散半分,倒是在看到了自己书房门前守着的那两个奇丑的小厮之后火气被顶到了极点。 李进冷冷的目光扫过他们,怒喝道: “滚!” 骤然被训斥了的兄弟二人心中一惊,疑惑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迷惑不解。 年纪稍长一些的小厮大着胆子上前半步,低头询问道: “老爷,您怎么回来了?” 李进简直是被气笑了! 看看,往日里那个女人管起家来简直是一团糟,若不是母亲和她身边那个还算得力的嬷嬷出手帮衬着,简直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这会子,围堵起他的书房来,倒是心思缜密,手段周全。 一批又一批的人被发落,换上来的人都是她的心腹,如今他在府上的行踪倒成了他们这些做奴仆的都有资格知道并反过来质问他的了! 李进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林珠身边得脸的嬷嬷动不得,面前这两个丑人他还发落不得吗? 抬起手来,李进“啪啪”便是两个巴掌落在那兄弟二人脸上。 两人骤然挨了打也不敢问,只立刻跪下来磕头认错: “小人错了,求老爷宽恕!” “小人错了,求老爷宽恕!” 那两人一边磕着头一边讨着饶,眼里更是害怕得出现了水痕。 他们虽然是家生子,可因着长得不好看并不得主家中用,若不是这一次林珠有意换一批长得难看的来书房侍奉,这能进主家后院的美差原来轮不上他们。 自然了,这府上规矩什么的都是一位管事婆子临时把所有要调动的人聚在一起说的,那婆子说得三绕四绕,又多又复杂,他们兄弟脑子也不算灵光,也就听了个一一二二。 前些日子,李进忙着管自己脸上的伤,懒得和他们说话,自然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今日,他们兄弟二人得了主院那边的吩咐,说是老爷会去夫人那用晚膳歇息,让他们到了时辰自去歇息。 谁想到李进竟然用了饭就回来了,他们脑子一发昏就忘了规矩体统…… 此时,这兄弟二人心里也没了府里内宅的体面富贵,也没了日后娇妻美妾的白日梦,满脑子只剩下哭求讨饶。 李进听了他们粗嘎难听的声音便觉得心烦,再一看他们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样子更觉惨不忍睹,不由得脑仁一抽一抽跳得疼! 谁家主君书房里伺候的是这种人,说出去只怕是要笑掉人家大牙! 李进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抬脚将两人都踹开: “滚!自己去找李管事领罚。” 两个人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前院奔了去,生怕迟了一步再挨李进的打。 处置两个糟心玩意儿,李进这才觉得自己心里这郁气稍稍平了些,这才推开了一侧偏屋的门。 门一打开,李进便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那是女人惯用脂粉的甜香气,自从顾娇娇被人拖走之后,这里便再没有这种脂粉香气。 李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在心里暗暗发笑: 不过是个巴巴贴上来的玩意儿,养了这多年自己竟然还真养出感情来了,这会子人都化灰了自己倒生出了幻觉来了! 心下觉得好笑,李进连烛火也不曾点,直接解了衣裳准备歇下。 掀开被子,却不防被热气扑了一脸。 李进探手一摸,指尖却触碰到一抹细腻柔润的触感,带着女子特有的温软馨香。 “什么人?” 李进伸手掰过女子背对着她的肩膀,发现她在自己掌下的皮肤在微微的颤抖。 听见李进的询问,那女子怯声怯气的回答道: “奴婢宝琳见过老爷。” 幽暗的夜色里,李进这才看到宝琳素着一张俏脸,满头的乌发如云一般散乱在身后,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自己,勾着让人怜惜的柔弱。 “原来是你。” 宝琳原是在他书房里伺候的,这等颜色的丫鬟李进自然有印象,只是从前顾娇娇醋得厉害又看得紧,李进没有得手的机会。 后来林珠大刀阔斧的把他书房里的人都打发了,李进也就没见过宝琳了,不过也未曾放在心上就是了。 这会子看到宝琳在这里短暂的惊讶之后倒是觉得意料之中。 这小蹄子从前就爱拿一双不安分的眼睛盯着自己瞧,如今恐怕是林珠要把她发落到穷山僻壤的庄头上心里不甘心才寻摸了过来。 李进脸上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一抹笑,目光从她白嫩圆润的肩头往下,落在了那白皙莹润的肌肤上,不由得腹下紧了紧,眼神攥着晦暗的浪潮,暧昧不明道: “你就是这么来见过我的?” 宝琳忍下心底里的害怕和羞涩,支起身子靠近了床榻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的李进,一双白嫩的胳膊绕过他的脖子,整个人柔若无骨的倚到了他的怀中。 宝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从李进的眼睛里撞,声音婉转: “奴婢方才听老爷在外间发了火,可是心里不舒坦?” 一边问着,一边用手指在李进心口处轻抚过。 李进没有动,只是含着兴味瞧着宝琳的动作: “是啊,有不长眼的东西惹了我心烦,你可有法子让我舒坦舒坦?” 宝琳笑容更娇媚了: “自然是有法子的,只是要看老爷给不给奴婢这个机会了。” 少女独有的清香贴着那一层薄薄的衣料传到李进火热的肌肤上,撩得他心里头有另外一种火烧了起来,眸中更是暗色翻涌。 见宝琳面上媚态尽显,李进再不多言一把将人搂到了怀中,压进了充满软香的被褥中。 第59章 托付 难得的睡了个好觉,李进睁眼时看得的不再是一张张树桩子似的脸,而是温香软玉在怀。 摸了一把宝琳软腻的肌肤,想起昨夜少女哭诉求饶的样子,李进难得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正准备独自起身。 却不想他刚刚一动,怀中的人儿便睁开了眼睛。 迷蒙的带着睡衣的眼睛恍惚了一瞬,而后在凝神看清面前人的面容时露出了且羞且喜的神色,低声软语道: “老爷……” 李进被她唤的心神一荡,心中暗叹了一句自己年纪大了,竟也成了个重欲之人。 看了看天色已然泛白,李进到底还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手指,轻声道: “昨日疲累,你且多睡一会儿!” 宝琳咬了咬唇,还是起身拣了衣裙来穿: “无事的,奴婢早就习惯了,奴婢先起来伺候老爷穿衣。” 说着便动作麻利的穿好了衣裙,将披散的长发拢到一处,然后走到李进面前为他系上衣裳。 李进笑了笑,很是满意宝琳的乖巧温顺,坦然的伸手任她摆弄。 走到门口时,李进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嘱咐宝琳道: “你待会往李管事那里去一趟,说是我的意思,让他重新安排我书房的人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宝琳点了点头,自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李进见她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不由得觉得心有异样,抬手抚上她的面庞,挑起了下巴。 只见她眼圈红红的,晶莹的泪花盈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很是惹人怜惜。 李进长叹一声,擦了一把她眼尾的泪珠,温声道: “怎么了?” 宝琳的眼睛眨了眨,一连串泪珠便滚落了下来,落在李进的掌心里: “奴婢,害怕。” 李进眼底有嫌恶之色漫出,不过很快就归于平静,淡声道: “我暂时还不能给你名分。” 宝琳眸中的泪珠一顿,面上浮现出惊讶和伤心之色: “老爷……是这样看奴婢的?老爷以为奴婢在向您求名分?” 李进抿着唇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宝琳眼中的泪珠再一次滚落,扭过头去脱离了李进指尖的辖制: “原来老爷是这样想奴婢的……” 李进初尝了滋味,虽然心中不以为意,可也还是分了几许耐心。 伸手轻轻将人的脑袋掰正: “那你在害怕什么?” 宝琳咬了咬唇,似乎是不好意思道: “老爷连早膳都没用,奴婢以为老爷要去夫人那里……” 话还未说尽,便听见对面李进自胸腔里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抬头瞧见他拿促狭的目光看着,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羞赧的低头不语。 李进倒是很吃宝琳这副样子,忍不住将人揽在怀中软语了一番。 “不想你也是个醋劲大的,我是要去母亲那里用早膳,不然怎么会起这么早?” 李进的目光暧昧不明的盯着宝琳看,看得她又羞又挠,伸出粉拳将人推了出去: “那老爷快去吧,让老夫人久等了不好!” 李进自是含着笑意,又在她娇嫩的脸蛋上摸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松鹤院内。 李老夫人一边舀着碗里软烂的莲子百合粥,一边拿眼觑着李进: “你院子里前些日子笑话闹得不少啊!” 李进不由得背脊一直,然后露出一丝苦笑来: “是儿子的不是,叫母亲看笑话了!” 李老夫人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连自己屋中人都管教不好,自然是你的不是。” 而后,话风一转: “刚刚瞧你进来的时候脚步轻快,眉眼上扬,全然没有将昨日与你那不争气的媳妇之间的争执放在心上,可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李进有一瞬间的羞惭,而后又坦然道: “是,昨日儿子收用了一个房中人。” 李老夫人放下了碗筷,不悦的皱起了眉毛: “前些日子你媳妇刚刚闹起来,你也不知道收敛点!” 想起林珠那个执拗的性子,李老夫人也不由得无奈: “你媳妇也是的,如你这般年纪的男人,哪个屋里头没有侍妾通房的,便是感情再好她到底也有身子不方便的时候,总不能总是叫爷们一个人睡!真是不懂事,也不知道你当初看上她哪一点了!” 李进笑了笑,并不打算过多的谈论林珠。 而是面色变得严肃起来,郑重的站起身来朝着李老夫人行了一礼: “儿子今日来,是想请母亲出面重新执掌府上事宜!” 李老夫人眉毛仍是皱着: “你不是说让我先不要和静丫头有过多的接触,连你媳妇昨日的生辰宴都托病未曾露面。你这个时候急匆匆的让我出面弹压你媳妇,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知子莫若母,李老夫人果然一下子就察觉出事情的不对来。 李进不由得心中暗想,若是林珠也能同他的母亲一般了解他帮扶他,他又何至于与林珠渐行渐远呢? 心里叹了口气,李进只好将昨日齐夫人开口求娶江姝静的事情以及他同林珠因为此事起了争执的头尾细细与里李老夫人说了,末了补充道: “儿子昨日看……看她的意思像是不愿意得罪齐家拒亲,想着还是由母亲管理家中后宅更为妥当一些。” “母亲冷了静丫头这些日子,也该见一见她好好叙一叙祖孙情了!” 林珠同齐家那边到底怎么说还不知道,李进觉得是该抓紧些办江姝静的事情了,只是他满院子里看出去竟然只能往李老夫人这边寻来。 他和东儿虽是舅亲,可到底是男子,许多事做起来不如内宅女子方便,而林珠同兰儿都是拎不清成不了事的。 前些日子,他还听说兰儿为了与江姝静争一口气,竟然前前后后搭了一千两进去! 没了江家,他们李家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话挥霍! 想到这里,李进便觉得有一口气梗在了喉间下不去。 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母亲更靠得住些。 李老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李进,半晌长叹一口气道: “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我和李家都回不了头了。” “你放心,娘知道该怎么做的!” 听见李老夫人应允,李进心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了。 他最是知道自家母亲在后宅里的手段的,就林珠那个扶不起来的性子必然翻不过母亲的手指山,江姝静的事情大有托付了。 第60章 同款笑容 “姑娘,那边来人说想请姑娘同兰姑娘一起往主院去一趟。” 雀紫袖着手低着脑袋,安安静静的走进来。 江姝静正在用着早膳,闻言指了指一旁橘红坐着的小桌,温声问道: “可用过早膳了?” 据橘红所言,雀紫一大早便被郑嬷嬷叫了出去,看样子这个时候才回来应当是还饿着肚子。 雀紫站在屋子中间,前面是江姝静文文雅雅但速度不慢的吃着饭,旁边是橘红速度不慢但狼吞虎咽的用着膳。 嗅着空气里的香气,雀紫果然觉得自己肚子里的饿虫正在挠着她的心肝。 她是知道橘红每日都在江姝静这里用膳的,江姝静一个姑娘所能用的膳食自然是要比她们这些奴婢们所能领到的膳食要好得多。 江姝静此举该是表明她对橘红的看重和恩赏,甚至偶尔她还在那张桌子上见过不大爱出门的崔嬷嬷。 只是她也知道,橘红是江姝静自己带进府的贴身丫鬟,崔嬷嬷是江姝静亲自点了名要的,唯有自己,是郑嬷嬷强塞过来的。 所以,雀紫往常见过一两回,心里虽然觉得惊异却也没敢有旁的心思。 却不想自己也有一天会被江姝静询问,有没有用过饭,要不要在她这里用饭? 犹豫了一瞬,雀紫摇了摇头,低声道: “回姑娘的话,奴婢还没有吃早膳。” 江姝静点了点头,自然而然道: “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同橘红一道吃吧!今日厨房那边送来的分量又多了些,刚好够三个人用。” 雀紫还在愣怔,一手抓着包子一手空余的橘红却已经抬眼看向雀紫,伸手就将人拽了下来坐着: “姑娘让你吃,你就吃!” 雀紫冷不丁被她一拽,险些从喉咙里惊叫出声,还好她张了张嘴又很快的合上了。 左右看看,方在一旁的凳子上占下一块小小的角,伸手拈了一个包子放到口中细细的咀嚼起来。 在她垂首的瞬间,江姝静抬眸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假装随意的问道: “你可知道舅母有什么事?” 雀紫悚然一惊,那一瞬间脑子里掠过十多个念头,最终都变成一个谨慎的木然的表情。 放下手里的包子,雀紫站起身来低着脑袋,声音还是怯生生的: “回姑娘的话,奴婢不知道。” 江姝静长叹一声,抬手让她坐下: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看着雀紫绷紧了的身子,江姝静抿唇思索着。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江姝静并没有在雀紫的身上感受到想要伤害她或者窥探她的意思,反而是谨慎绷紧的不像话,像是随时随刻都有一根弦在她的身体里死死的勒着她。 江姝静不明白,不是说李进在她身上有什么大的图谋吗? 赵嬷嬷虽然带着绿枝这个拖油瓶,可实在是个奸诈有用的,放个雀紫这样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江姝静想不明白,不过想到林珠突然叫她和李芷兰去,腹中又是一肚子疑惑。 刚刚走出屋子,便瞧见李芷兰带着人倚在对面屋头的栏杆上瞧着自己笑。 那笑……有些渗人…… 江姝静眨了眨眼睛,不忍再看李芷兰那僵硬得有些诡异的笑容,点了点头便偏过脑袋去。 自顾自的迈步朝着院子门口走去,虽则林珠是叫的她们两个人,可江姝静并没有与李芷兰同行的兴致。 脚刚迈出去一步,便觉得一股香气像是风一样抽了过来,李芷兰那张僵硬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姐姐,母亲是不是也叫了你?” 李芷兰拦在江姝静面前,冲着她笑脸盈盈。 江姝静眼看着躲不过去,只好含笑点了点头: “既然这么巧,那不若妹妹与我同行?” 李芷兰笑容又扩大了几分,竟然主动上前亲亲热热的挽起了江姝静的胳膊,像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妹似的一起往林珠所在的主院方向去了。 只是江姝静并不适应李芷兰这过分热情的态度,好几次想要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去而不得。 李芷兰挽着她胳膊的手攥得很紧,很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江姝静见挣脱不得,只好随她去了。 一直到了林珠所在的主院,李芷兰才松开了手。 江姝静暗暗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的手腕,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气还没松出去,便感觉一双黏腻腻带着湿热的手握上了自己的手。 江姝静抬眼去看,只见林珠那同李芷兰如出一辙的笑容晃到了自己眼前: “静丫头,你来啦。” 江姝静顿了顿,调整了半晌唇瓣才弯出一个温婉合宜的笑容: “舅母。” “哎!” 林珠亲亲热热的应了,拉着江姝静就往内室走,一时间竟然把落在后面的亲女都忘了。 江姝静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地上李芷兰未有半点动弹的影子,而后又状似无意的问道: “舅母,不知道您唤静儿来有什么事?” 林珠搭在江姝静胳膊上的手一顿,而后又像是掩饰什么似的抬手轻轻拍了拍: “静儿,你这话说得和舅母生分了不是!舅母无事难道就不能唤自己的外甥女来说说体几话了吗?” 略停顿了半息,林珠又半开玩笑道: “静儿说这话,是不是怨怪舅母前些日子处置你屋子里嬷嬷的事?” 江姝静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格外的认真: “怎么会呢?如赵嬷嬷这般手脚不干净的,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人,便是赶出去任她自生自灭也不为过!舅母只是将人赶到庄子上赶到庄子上做事,已经是菩萨心肠了。” 林珠愣了愣,旋即眼中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神色。 林珠一直拉着江姝静进了内屋,将人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然后招呼着人端进来一盆热水放到桌上。 摁着江姝静坐到那盆热水面前,递给她一条巾子: “静儿先洗把脸吧!” 江姝静一愣,迟迟没有动作,心里盘根错节的想法如浪潮一样翻涌。 林珠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避开李芷兰让她在内室洗脸? 林珠是发现什么了吗? 第61章 上妆 见江姝静愣愣的瞧着面前那盆子热水发直,林珠不由得弯起一个和善柔婉的笑容来: “怎么了?静儿?” 江姝静抬眼看着林珠,抿了抿唇,咽了一抹淡淡的干涩味进去,这才问道: “舅母为什么要静儿洗脸?” 林珠笑着拿巾子在江姝静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将巾子往她的手中一塞: “待会儿舅母要带你出门逛逛铺子,瞧你把自己打扮得身上都灰扑扑的,这妆上得也不甚好看。你先洗干净了,待会儿舅母亲自给你上妆梳头。” 说着,林珠便转过身去在自己的衣箱子里挑拣起来,一边翻找着一边嘀咕着: “奇怪,上次收拾好了一套衣裙,怎么找不到了呢?” 江姝静捏着巾子,看着林珠忙得热火朝天的背影,眉间飘过淡淡的疑虑。 是真的不知道? 还是在试探自己? 林珠听得身后没有水声,回头催促道: “静儿,快洗脸吧!” 按下心头繁复的心思,江姝静用巾子沾了些水擦去了眉毛和唇上的颜色,又伸手如盆中捞了一把水甩开,隔着半掌远的距离屈起四指,将指间残存的水渍都弹到了脸上。 把巾子用力的拧干,摊开往脸上扑了扑,晕出满脸的水意。 “舅母,静儿好了。” 林珠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江姝静略皱了皱眉毛。 瞧着还是乌黑黑不甚好看的样子,可怎么瞧着反而比之前顺眼了些许呢? 再待要仔细看看,江姝静已经羞怯的偏开了脑袋。 林珠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逝,而后又觉得好笑: 怕是江姝静这样的娇娇姑娘,住在江家原本这样富贵窝里的人家,自然是一吃一用都有讲究。 面上敷什么粉,唇上点什么红,都还是有专门的丫鬟婆子看管打点。 江姝静是嫡系独女,江父和江母又恩爱甚笃,不会因为没有儿子而心生嫌隙,自然是怎么宠着江姝静都不为过。 如今江家落魄,江姝静身边仅留着的那一个看着也是个娇养的,怕是都不懂这些闺阁里的门门道道。 只知道眉要描黑,唇要点朱,却不知道这一笔一动都有讲究。 所以这妆容上的,硬生生将江姝静原本只有三四分的颜色描画得只剩下一二分了。 林珠心下觉得好笑,指了指自己的梳妆的奁子: “静儿且先去那边坐着,待会舅母选了衣裳后再与你梳妆。” 江姝静看了看自己特意挑的鲜亮衣裳,有些无奈: “还要换衣裳?” 林珠头也没回: “那是自然,你身上那颜色不太衬你,舅母先前原本也不合适,且容我再找找。” 江姝静无奈,只能安静的坐在了镜子前,随手拨弄着面前的瓶子罐子。 偶尔抬眼看一看镜中自己的面皮,见那些乌黑的颜色还没有出现斑驳,心里便放下了大半。 还好这些日子李家都忙着林珠生辰宴的事情无人注意到她,江姝静每日除了忙着做一些点心送往各个院子,便是琢磨着把她手上那些用来伪装肤色的东西重新做了一遍。 不仅换了原料,也把颜色调得更精细了些。 毕竟上一次姜何齐与她挨着那样近的扯她面皮,让江姝静生出了后怕。 若不是那日姜何齐喝得酩酊大醉,她恐怕也不能轻易遮掩过去。 没想到,她刚刚琢磨出来的东西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江姝静一边想着,一边抬眼盯着林珠仍旧弯着腰在箱子里翻拣的背影。 无论她是真傻,还是有心试探,江姝静都不能让她看出端倪来。 想着想着,江姝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雪亮的杀意。 林珠刚抓到自己想要的衣裳的一角,忽的感觉到从脚底窜上来一股凉意,浑身打了个摆子。 疑惑的看了看紧闭着的门窗,以及香炉上方如直松一般升起的烟,疑惑的搓了搓手指。 站起身来,又是那般笑意盈盈的样子。 拉着江姝静换上了那身素灰色轻丝烟裙子,在她的腰间系了一块团凤玉,稳稳的坠在轻盈的裙摆间。 脱去了那身明晃晃的衬得人又黑了几分的裙子,加上江姝静本就身量修长,气质纤细。 如今敛下眉目,抿着唇神色淡淡的站在那里,倒是生出了几分娴静温婉的模样来。 林珠不由得暗暗点头,虽说江姝静未能继承到江父江母的容貌,生的不甚好看,但这份气度倒是不错。 等会儿再在她的脸上修饰几分,点缀一二,倒也称得上一句气质温婉的小家碧玉了。 虽说齐家与她说亲并不是看中外在,可好歹也该收拾得整齐些,这样两家人的面子情上也好看些。 心里这样想着,林珠立刻便动起手来。 用一层层白粉扑在江姝静的脸上,硬生生把原本点在脸上的乌黑木粉和斑都遮盖了去,只把整张脸都扑得一个灰白颜色。 然后林珠捻着细细柳长的炭笔,一点一点在那张灰白面皮上画出清丽的五官模样。 “好了!” 一番忙活之后,江姝静迷茫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怎么说呢? 那张脸看着熟悉,又看着陌生。 熟悉的是那五官模样还真的与她为掩盖之前有个五六分像,陌生的是那张脸看着没什么生气与血色,僵硬得厉害。 江姝静木木的瞧着,没什么反应。 林珠心里却是满意极了,起先她被江姝静那一身乌黑黑的皮肤以及实在乱七八糟的打扮吸引,却没注意到江姝静原来五官生得这样精巧。 若是换上一张白玉无瑕的面皮,这张脸该是如何的…… 李进生得俊美,即便如今上了年岁也是稳重儒雅得好看,想必江姝静的姐姐生得也必然好看,不然当年也不会让家财万贯的江父一见倾心。 其实,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在江姝静的面上看出与李进眉宇间相似的影子来的。 林珠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另一边,李芷兰听见屋里母亲的话,忍不住掀了帘子进来,一眼看到和印象里完全不一样的江姝静便愣在了那里。 目光扫过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李芷兰心下闪过一丝嫉妒和不甘。 而后咬着牙道: “姐姐这般好生漂亮!” 江姝静微微一笑,并不搭腔。 林珠因着觉得这桩亲事更有把握了而心生欢喜,也没有注意到女儿神色的不自然。 “你们小女孩儿正是鲜活爱美的年纪,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才是呢!” 第62章 逛铺子 宽石板路上,象征着李府标志的马车慢慢的驶在路上。 细细的轮子轧过马路,晃起悠悠的弧度,晃得江姝静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马车内的香熏得极浓,闻得江姝静脑瓜子疼。 可翻眼见林珠和李芷兰二人眼明心净,皆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车内,看不出一点不适来。 江姝静又觉得自己或许是心思太重,终日疑神疑鬼了。 毕竟,医药香料她也算是小小涉猎过,就算林珠和李芷兰有心算计,想也瞒不过她去。 如此想了想,江姝静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撩起帘子来透透气。 扭头的瞬间,错过了林珠和李芷兰的相视一笑。 好容易到了林珠名下的铺子,江姝静终于可以稍稍逃离那个香喷喷的马车。 几乎是逃也似的加快了脚步下了马车,江姝静站在明晃晃金灿灿的首饰铺子门前,愣愣的扭头去看林珠。 林珠笑容真切: “我瞧着你素日的打扮也太清减了些,想着给你妆奁里添些适合你的东西才好。” 说着,也不容江姝静推却,林珠便一手拉着李芷兰,一手捞起江姝静,并排朝铺子里面走去。 “夫人,您来了!” 铺子里的伙计见是自家主家到了,赶忙拍了拍身上的褶皱,扬起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今日也是来给姑娘买首饰的?” 说着便伸手朝李芷兰做出一个引的手势: “今日倒是巧了,新到了一批刚刚完工的新样子,姑娘不若去瞧个新鲜?” “姑娘的眼光是最好的,也是给咱们掌掌眼,瞧瞧哪些适合如姑娘这般的贵家小姐佩戴。” 李芷兰听了这话不由得抿着嘴儿笑,站在那里不动只拿眼睛往林珠身上瞄。 伙计见状愣了愣,旋即疑惑的看向林珠。 林珠这才慢慢化开一个笑,伸手将江姝静往伙计面前推了推: “今日主要是想给我们表姑娘添一套头面,再看看有没有旁的适合她这个年纪的首饰,不拘是什么都拿出来给表姑娘挑一挑!” 伙计飞快的扫了一眼江姝静,很快就低下脑袋去,声音也不如刚刚热切了: “表姑娘,请!” 江姝静微微一笑,也不计较他话前话后的区别对待,笑意盈盈的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林珠。 林珠点了点头: “好孩子,走吧!” 说着,三人将江姝静围在正中央,簇拥着朝铺子里间走去。 果然如那伙计所言,铺子里间铺开了一盒盒新做好的发簪,发钗,珠花等等。 只是…… 林珠瞧着那些装饰华丽,鲜艳夺目的首饰皱了皱眉,这些都是按着兰儿的喜好做的,怕是不太适合江姝静。 江姝静性子安静,又不适合穿鲜亮的衣裳,更应该佩戴一些素净的首饰。 林珠摇了摇头,吩咐道: “去拿些素雅一些的来。” 伙计顿住,旋即飞快的看了一眼林珠,提醒道: “这些都是时下姑娘和表姑娘们这个年纪的贵女最喜好的样子,若是想要素雅些的得去另一处去拿,夫人和两位姑娘怕是要等上一些时辰。” 伙计话说得婉转,可林珠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铺子看着光彩灿灿,其实摆出来的东西都是适合年轻鲜活的小姑娘们用的,换句话来说,也就是不甚值钱。 若是想要素雅些的,那就得是银饰,玉饰这等有分量有质感的东西,也就是价值上不便宜的。 若是林珠今日只带了李芷兰,那伙计自然是二话不说就上好东西的,可若是表姑娘……那伙计可就拿不准林珠是真心实意要给她添妆,还是做些面子情的功夫了。 林珠目光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然后点了点头: “无妨,只管去拿!” 伙计立刻笑眯了眉眼,腰身弓得极低,道了一声“慢等”便欢天喜地的朝着外间跑去。 林珠转首拨弄起桌上的新鲜玩意儿,一会拿起一个放在江姝静的发间比着,一会儿拎起一对耳坠塞到李芷兰的手心。 “夫人和姑娘多等!” 终于,在江姝静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伙计捧着大块小块摞得高高的盒子进来了。 一个一个的摆在三人面前,再一个一个的打开。 每一件都透着莹润的光华,只是静静地躺在匣子中便让人觉出一种静雅的美感。 看得李芷兰咬了咬唇,伸出手在林珠的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林珠反手拍了拍她,然后捻起一对白玉耳坠子比在江姝静的圆润的耳垂下,左右看了看满意道: “舅母的眼光果然不错,静儿还是更适合这样素净又雅致的东西。” 然后又捻起另一支摆在一起的白玉发簪,抽了江姝静发间的青玉簪子换了上去,原本被林珠妆扮清丽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温婉。 林珠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很是衬你!” 说着,又低头挑拣起其他的饰品,看样子像是要立刻把江姝静身上那些陈旧的东西都换上新的一样。 难道真的是来带自己买首饰的? 江姝静瞧着林珠低头认真挑选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阵嘀咕。 林珠心中却没有江姝静看到的那样平静,此刻的她虽然在低着头看首饰,可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铺子门口的位置。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林珠焦急的捏了捏手里的玉珏,暗想: 怎么还没有到?这都在这里耽误这么长时间了,就是在路上爬也还该爬到了才是! 难不成还真的让她在这里给江姝静买这么贵的东西? 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久久等不到想等的人,林珠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后悔刚刚草率的应了伙计的话。 此刻江姝静耳垂上坠着一对,发间插着一支,她的手里还捏着一个,个个都是价值不菲,如今林珠真是骑虎难下。 心里思绪万千,林珠面上却是弯着笑意,转身将手中的玉珏往江姝静素灰色的衣裙上比: “这个倒也不错。” “哎呀,真是巧了!你们今日也是听说了出新样子来逛的?” 第63章 一点小钱,不值一提 来人的声音十分爽利,透着与人心照不宣的愉悦。 江姝静闻声望了过去,却见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身珍珠撒花褙子的齐夫人款款而来,发髻上簪着一颗浑圆硕大的东珠,逆光站在铺子门口,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姐姐,你怎么来了?” 林珠当即扔下手里的玉珏,快走两步迎上前去,亲亲热热的挽住了齐夫人的胳膊。 齐夫人扶了扶耳垂边的赤金流苏,笑着道: “怎么?这虽是你家的铺子,却也没有我不能逛的道理吧?” 两人说笑间一起走到了江姝静和李芷兰面前。 李芷兰看了一眼江姝静,婷婷福下身子去: “芷兰见过齐夫人。” 江姝静微顿了顿,也跟着福下身子: “齐夫人。” 齐夫人伸手将两人搀扶了起来,目光对上江姝静额外被妆扮过的面容,“咦”了一声之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 “静丫头今日看着倒是标志水灵,越发的招人喜欢了!” “怎么?今日跟着你舅母出来逛铺子?” 江姝静张了张嘴正待要说话,却被林珠快声快语的截住了话头: “可不是,这孩子平日就是对自己太不上心了,瞧着也没什么首饰,我这阵子闲下来了就想着带她来买点适合她的首饰回去。” “毕竟是最鲜嫩的年纪,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赏心悦目呢!” 江姝静默默地闭上了嘴巴,见齐夫人看过来,弯唇,含笑,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点了点头。 齐夫人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江姝静身侧摆着的几个盒子,笑着问道: “那可有看中什么如意的了?” 江姝静依旧是含笑,低下了脑袋不说话,像是羞怯了一般。 林珠倒是上前一步,指着江姝静发间的簪子和耳垂上的坠子,笑着道: “我这外甥女眼光极好,一眼就挑中了我们铺子里压箱底的宝贝呢?” 说着,把江姝静往齐夫人面前推了推: “姐姐你瞧瞧,我们静儿的眼光好不好?” 齐夫人这才将目光转向江姝静的如云乌发中,点了点头,笑意愈深: “果然玉色养人!” 转头朝着候在最后面的伙计问道: “你们表姑娘看上的这两件东西可是成套的?” 伙计忙上前扒拉出大大小小共六个盒子,笑着道: “自然是成套的,全是选的上等的羊脂玉,做成的一套头面,共计六个小件。” “好!” 齐夫人把手一挥,示意身后的小丫鬟拿银票结账: “我买下了,算是送给你们表姑娘的见面礼!” 江姝静本能的皱眉,抬眼去看林珠的反应。 却不想林珠连半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像是早就等着齐夫人来付钱似的,见她看过来反是推了一把: “你瞧你,欢喜成这样,还不快谢谢齐夫人?” 江姝静皱着的眉毛一点点的掰开,做出舒展而欢欣的模样: “静儿多谢齐夫人。” 替她买下一整套头面之后,齐夫人便拉着林珠继续逛起了铺子里的其他东西,仿佛别府姑娘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 而林珠更是奇怪,连基本的拒绝推辞都没有,就这样坦然的替自己接受了。 对了! 江姝静猛的想起来什么,扭过头去直直的看向一直站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李芷兰,雪亮的眸光像是刀刃一样朝着李芷兰直直的射了过去。 李芷兰突然对上江姝静那犀利的目光,唬了一跳,下意识的开口道: “怎,怎么了?” 江姝静定定的目光在李芷兰的面庞上一寸寸刮过,不放过任何一点细微之处。 半晌,才若无其事的弯起一个笑,移开了目光。 垂首的瞬间,谁也没有看到江姝静骤然变冷的眸色。 这件事情,李芷兰也知情。 李芷兰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上前轻轻拉了拉江姝静的袖子,指了指屋子里相谈甚欢的齐夫人和林珠,低声道: “估计还得聊很久,咱们先出去自己逛逛吧?” 江姝静瞧着她,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好呀!” 见她拉起自己就要走,江姝静反手就将人拽回了原地: “去哪逛呢?” 李芷兰愣愣的盯着自己一下子就移动的脚,呆呆的想: 她一个姑娘家,力气可以这样大的吗? 江姝静见她不说话,锐利的眸子眯了眯,声音低低的透着蛊惑和危险: “去哪?” 李芷兰这才反应过来,水灵灵的眸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兴冲冲的说道: “前些日子我出门买书,青砚斋的老板和我说这些天会新到一批荷冰墨,据说这墨磨出来不仅细腻顺滑,还带着一股子甜甜的花香。” “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的卖,咱们要不要去瞧一瞧?” 江姝静挑了挑眉梢,重复道: “墨有香气?” “是啊!可是稀罕物了,若不是我表明了身份是李家姑娘,那铺子里的老板还不肯答应这次到的墨水留我一份呢!” 李芷兰似乎是真的很喜欢那所谓的香气墨,音调都不自觉的扬高了,拉着江姝静的袖子催促道: “走不走嘛?走吧?” 江姝静瞧着她缓缓淡开一个笑,点了点头,然后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把李芷兰落到了身后。 她倒要瞧瞧这母女两个人最近在搞什么鬼! 李芷兰看着江姝静快步走开的背影,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低声嘟囔道: “真是吓人!” 然后又跺了跺脚,抱怨道: “真费功夫,怎么这么不好骗呢!” 屋子里头,齐夫人和林珠两个人瞧着江姝静和李芷兰前后离开的背影,都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原本亲亲热热挽在一处的手也很快分开了。 林珠自顾自去看自家铺子里的东西,齐夫人也转过了头去瞧另一边的首饰,却发现摆在明处的实在是一些小姑娘才喜欢的便宜货色,不由得撇了撇嘴。 一旁的老嬷嬷似有不忿: “她分明就是敲咱们一笔,夫人何必……” 齐夫人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淡淡道: “一点小钱而已,我还不放在心上。” 第64章 被堵 江姝静和李芷兰各自带着一名贴身丫鬟往青砚斋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李芷兰继续保持着她那不同寻常的热情,一会指着路边铺子里的吃食给江姝静介绍,一会拿起摊位上的小玩意摆弄。 而江姝静则全程懒懒的跟在后面,全身心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根本对她所说的东西提不起兴趣来。 “呦!小娘子们长得可真是水灵啊!” 正走到一处巷子的拐角处,斜刺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五六个人,各个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只见他们走出一个圈来,将江姝静四人牢牢的包裹在里面,并且一步步的逼近。 “你,你,你们不要过来呀!” 李芷兰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的躲到了江姝静的身后,后背紧紧贴着墙壁。 前面是一群流氓地痞,背后是逃无可逃的高墙,李芷兰攥着江姝静衣服的手都颤抖了。 李芷兰紧张害怕的样子极大的取悦了他们,只见他们互相看了看,为首的那个竟露出笑来: “小娘子,不要害怕嘛!哥哥带你快活快活呀!” 说着,竟然伸出手来朝着她们探过来。 他的身后,那些人放肆的目光毫不顾忌的流连在她们这四个女子手无寸铁的女子身上,甚至旁若无人的讨论起来。 “那个最漂亮的自然要留给松哥!” 那人的手指直挺挺的指了指除了李芷兰之外的三个姑娘: “剩下的几个姿色不如她,可倒也可以让咱们兄弟几个快活快活!” “哎!你这话就傻了,那个最漂亮的虽然是松哥享用,可等松哥玩烂了咱哥几个未必不能喝一口汤嘛!” 放肆下流的话张口就来,明明白白的传到她们的耳中,她们几个清白姑娘家哪里见过这样腌臜的人,哪里听过这样不干净的话,登时脸皮像是红炭一样的烧了起来。 又羞又恼,又气又怕。 红云咬着唇,死死的抱着橘红,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我们是大司马李家的女眷,你们可知道欺辱当朝官员家的女眷是什么下场吗?我舅父绝不会饶了你们!” 眼看着那为首的松哥的手指已经伸到了江姝静的腰侧,江姝静伸手狠狠的甩开了他的手,厉声斥骂道。 “李家?” “大司马李家?” 此言一出,果然震慑住了那群放肆的地痞。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心生胆怯,脚下的步子也犹豫了起来: “这……” 江姝静清楚的听到有人站在后面嘀咕了一句: “怎么会是李家的人?这搞不好会死人的!” 他们平时欺压作恶惯了,可关键时候也是怕死的。 意识到这一次他们堵到了不该堵的人,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 当即便有人在后面扯了一把松哥的胳膊: “要不就算了吧?左右也只是言语吓唬吓唬,顶天了打我们一顿板子出气,总比丢了命强吧?” 听了这话,李芷兰苍白的脸色总算是恢复了一点血色,立刻从江姝静的身后钻了出来,叉着腰威胁道: “你们最好赶紧放了我们!要是我爹知道你们敢这样对我,一定把你们都抓起来喂狗!” 江姝静眉毛皱起,深深地盯着李芷兰站在她面前的背影。 “呵!你们听到了吗?李司马要把我们喂狗呢!” 李芷兰的话不仅没有让他们心中胆怯加重,反而让那个松哥凉凉的瞥了她们一眼。 松哥面上闪过一丝狠辣: “都听到了吗!要是放这几个小娘们回去,咱们兄弟几个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呢!” “左不过是一个死,还不如死前痛痛快快的爽上一把呢!说不定她们失了清白反而不敢将此事说出去,官家的姑娘没了清白可也是要丢命的!” “就算是死,咱们这种人死前能尝一尝官家姑娘的味道,逍遥一把,也算是值得了!” 如果说李芷兰的话让这群人心中生出被挑衅的怒意,那松哥的话则是彻底点燃这帮人心底里的恶意! 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都朝着李芷兰和江姝静扑了过来。 “啊——” 李芷兰尖叫一声,眼见不好就要再往江姝静身后躲。 可江姝静又不是个傻的,早在李芷兰窜出去口出狂言的时候已经把后背牢牢的靠在了墙壁上。 李芷兰只能被迫首当其冲的面对这群地痞流氓。 “啊!你不要过来啊!” “救我!姐姐救我!” 李芷兰双眼害怕的闭上,两只手胡乱的在空中拍打着,口中不住的嘶喊着。 一时觉得有人碰到了她的脸,一时又觉得有人掐了一把她的腰。 一张粉白娇嫩的脸胀得能滴出血来,双手脚都在抓挠踢打着逼近过来的人。 感受有恶心黏腻的气息扑在脸上,李芷兰骤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锐鸣,手指胡乱的指向身后: “不要,不要啊!她,她,她才是江姝静!你滚开啊!” 双手乱拍之间挠破了来人的面皮,刺痛的感觉顿时从面颊上袭来,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 那人摸了一把带着湿意的脸,待看到指尖的血迹,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了一声娘,搓了搓手朝着李芷兰扑了过来。 一边过来,还一边不干不净的骂着: “娘的,你这小娘们还挺有劲!” “老子原本还想陪你玩玩,你给脸不要脸,就别管老子不心疼你了!” 说着就上手扯住李芷兰的肩头,愣是将人从江姝静的身上扯了下来,狠狠地掼到地上。 “嘶啦——” 衣裳破碎的声音响起,那人手上攥着一段从李芷兰肩头撕扯下来的衣料。 衣裳被暴力扯开,李芷兰的肩头春光乍现,一大片白嫩的肌肤露在外面,连同着少女独有的清香在这片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散开。 李芷兰怕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一只手捂着肩头,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团在地上,好不可怜。 她这个样子,就像是一只美味的羔羊掉入了狼群。 羔羊的楚楚可怜,不会引来怜惜,只会惹来豺狼更多的蠢蠢欲动。 江姝静很清楚的看到,那人眼中原本的恼火和恶意在攥住那一截撕扯下来的布料的时候,变成了翻滚的欲望。 第65章 救下 失去了衣裳保护的李芷兰也像是同时失去了刚刚狂野的战斗力一般,只能无助的瞪大了眸子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朝着自己靠近。 那放肆的眼神,恶意的笑容,以及即将探到自己腰身的大手,那只大手的五指缝隙里还黏着黑乎乎的脏东西,他身上的每一处都让李芷兰觉得无比的恶心。 可又无比的害怕。 而此时的江姝静背靠着墙壁,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的淡定无波。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没有丝毫被逼入险境的害怕,只是用一双冷冷的眸子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直到李芷兰倒在地上,江姝静的眉眼倏然变得冷冽,眼底慢慢蓄起寒冰。 在男人的脏手即将碰到李芷兰流露在外面的肌肤的时候,江姝静的脚下一点,跃到了李芷兰身侧。 手中抛出一条雪白的锦帕,准确无误的盖到了李芷兰的肩头。 同时,右脚蓄力踢出,狠狠地踢在了那人不怀好意的手腕上。 那人只感觉自己的手腕传来一阵针扎一样的疼痛,紧跟着而来的是传遍胳膊的酥麻声。 巨痛之下,那人下意识的缩回了手。 待看清楚眼前伤他之人只是一个身量纤细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之后,那人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怒火。 蒲扇般的大掌化作一只狠心夺命的钩子,朝着江姝静纤细的胳膊抓了过来,同时眼中还闪着异样兴奋的光。 江姝静脚下轻转,双手张开,纤细的腰身险险擦过他的指尖。 那人扑了个空,正待还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肩膀处传来一阵巨痛。 低头一看,发现江姝静刚刚张开的手心攥着一支发钗,此时正稳稳的扎在他的肩膀处,那发钗尾部的蝴蝶还在阳光下微微抖动着翅膀。 频频见血的男人怒火顶到了极致,转头看向一旁倚着身子看热闹的同伴,怒骂道: “看什么呢!都站着当死人吗!” 那些人却不以为意,他们自心底里就不觉得这四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能翻出什么风浪出来。 至于那心急的受的伤,除了被逼到绝境的女子颇有情趣的困兽之斗,那就是那男的太蠢了! 所以,面对男人气急败坏的叫喊声,他们不但没有上前,反而是慢悠悠的调侃道: “哟!连个小娘们都搞不定,你怕不是个软脚虾哦!” “就是就是,看着五大三粗的,却不想是个比娘们还不如的孬货!” 众人三三两两的奚落声重新燃起了那人的怒气,狠狠地“呸”了一声,那人闪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江姝静。 江姝静皱着眉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缩着的毫无动静的李芷兰,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原以为这是一场李芷兰买通了对方来羞辱自己的戏,可对方来势汹汹根本不像是有收手的意思。 甚至,这一番下来最受伤害的竟然是李芷兰,这着实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那她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江姝静同样死死的盯着对方,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微微弯腰准备去取自己绑在裙下的那把刀。 “什么人!” 正待她有动作的时候,巷子口处传来了一声喝斥声: “你们在干什么!” “啊!救我!” 李芷兰像是溺水之人骤然抓到了一根浮木一样,突然睁开了眼睛大声的喊叫着。 “芷兰妹妹?” 来人似乎是李芷兰的老相熟,很快就根据声音叫出了李芷兰的名字。 李芷兰却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不停的呢喃着同样一句话: “救我!救我!救我!” 来人确定了她们的身份,目光继而扫向挡在李芷兰面前的地痞们,很快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和意图。 “打!” 一声暴喝,他身后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举着手腕粗的大棒子就冲向了那群人。 “砰!” “砰!” “砰!” 一声声木棍打在皮肉上的闷哼响起,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们此刻如丧家之犬一般到处逃窜。 来人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自巷子口缓缓走到了她们面前。 从怀中掏出一方青木色的帕子递给江姝静,温柔的声音似乎还缠绕着竹木的清香: “姑娘,你无事吧?” 江姝静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平息刚刚收到的惊吓: “我无事,多谢公子搭救!” 此时的江姝静早就收起了刚刚那番浑身戒备的模样,低着脑袋垂手站在原地,甚至连发丝都扯了几缕下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然后指了指地上缩着的李芷兰: “我无事,只是她被那人……” 说到此处江姝静顿住了,到底没有将她被人看去了清白这种话说出口,只是担心的问道: “我听见你刚才叫她芷兰妹妹,你们是认识吗?” 来人似乎这才发现了李芷兰的存在,惊讶了一瞬,而后飞快的扭过了头去: “芷兰妹妹……可是受伤了?” 细心的话,还会发现那人的耳垂似乎在泛红。 江姝静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过想到了对方看不见,遂又细声细气的回道: “那倒没有。” 那人似乎是轻轻的舒出了一口气: “那便好!” 江姝静又接着问道: “我们出来的着急,身上没有带换余的衣裳,还请公子能否派个人保护一下我身后的这个丫鬟去我家马车上拿一件干净的衣裳过来?” “我家的马车就在两条街前面的那家首饰铺子那儿!” 橘红推了推红云,惊魂未定的红云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吸溜着鼻子走了出来,婷婷行礼: “奴婢认得路,就劳烦齐公子了!” 听到熟悉的字眼,江姝静的眼睛骤然抬起,问道: “齐公子,你姓齐?” 齐公子似乎是被问得有些懵,想着他长这么大也没人问过他这么滑稽的问题。 哭笑不得之下,齐公子只好点了点头: “是,在下姓齐名肃,是梧城太守齐家的大儿子,与芷兰妹妹是旧相识了!” 第66章 齐家公子,齐肃 “你是太守李家的公子?” 江姝静联想到今日突然出现在铺子并且送了她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的齐夫人。 齐肃轻轻颔首,整个人显得彬彬有礼: “我的马车就在外面,若是芷兰妹妹不嫌弃的话,马车上有一套新买的衣裳还没有穿过,齐某也可以送两位姑娘回铺子。” “如此既不耽搁时间,也全了芷兰妹妹的清誉。” 江姝静想着一直任由李芷兰这样形象全无的缩在地上也不是办法,况且外面还有这么多家丁都是男子。 遂低头,在李芷兰的耳边轻声询问: “妹妹,你觉得呢?” 李芷兰的手死死的摁在帕子上,生怕露了一点肌肤在外面。 闻言,猛的点头。 “如此,就麻烦公子了!” 得了确切回应,江姝静抬头朝着齐肃柔柔的一笑。 “应该的。” 齐肃起身,朝着红云示意。 红云一步三回头的跟在齐肃身后去取衣裳。 没了齐肃的遮挡,李芷兰的目光再次直接的对上那群地痞,瞬间身子抖了抖。 江姝静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向橘红示意,两人绕过李芷兰站在了刚刚齐肃所在的位置,牢牢的挡住了外面一群男子的视线。 李芷兰方才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意与人交流。 江姝静也没有勉强她说话的意思,低着脑袋看着地上偶尔滑过的身后人的影子。 另一边,红云要跟着齐肃穿过那群正在打斗的人,看着他们打得面红耳赤甚至流血的场景,红云的脚步忍不住的向后退缩。 齐肃是个翩翩君子,极敏锐的察觉到身后人的踌躇。 也停下了脚步,勾唇一笑: “怎么了?姑娘害怕?” 红云原本想咬牙强撑着说自己不怕,可在齐肃这样温和的模样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红云羞愧的低下了头,连忙道: “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齐肃脚步调转走近了红云,声音宽容: “没事的,你是姑娘家害怕这些事理所应当的。” 说着朝红云伸出了手,手上还铺着一层洁白的帕子: “来吧,我带你走过去!” 红云愣愣的看着那只伸在眼前的手,似乎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帕子看到齐肃温暖干燥的掌心。 “走吧,不然你家姑娘该等急了。” 即便是催促,齐肃也显得那么温柔有礼。 红云终于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内心,将自己纤细的手掌放到了那张帕子上。 齐肃收拢掌心,隔着那层帕子牢牢的握住了红云的手,手下微微用力,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以一种近乎将人抱在怀中的姿势,妥帖的将人护着穿过了那群正在打斗的人。 两个人离得太近,那张帕子实在是太薄。 近到红云几乎能听到齐肃微微的喘息声,薄到红云能透过那张帕子感受到齐肃掌心的温热。 咚咚咚—— 第一次与外男如此接近的红云只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完全是被他带着往前走,耳边全是自己的那颗心在胸膛里跳得厉害,脑海里纷纷乱乱得靡靡。 “红云姑娘,到了!” 一声清朗的唤语,唤回了红云杂乱无章的神思。 红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地方,并且手还被齐肃牵着。 红云短促的“啊”了一声,像是触电一般从齐肃的手中抽回了手,道了一声“多谢公子”,便低着脑袋站在原处,一张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齐肃导致淡然无事的收回了手,爬上马车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件灰褐色的长衫出来,双手递给红云。 红云胡乱的接过了衣服,快速的转过身子朝巷子里面走。 齐肃倒是站在原地望着红云慌乱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角,笑意深深。 见她走了几步后又站在原地踌躇,齐肃这才收了笑意,不缓不急的走到她身边,朝她伸手: “走吧。” 红云低着脑袋,胡乱的伸手牵住了齐肃的指尖。 脑袋乱哄哄的,竟然也没发现这一次齐肃的掌心并没有那张帕子。 两个人回到了江姝静三人所在的地方,红云抱着长衫扑到了李芷兰身边,展开衣服将李芷兰裹了个严严实实。 李芷兰手紧紧的拢着衣服,靠在红云怀里缓了缓,脸上这才恢复了几分血色。 原本因为惊惧和羞愤堵住的脑袋也恢复了几分清醒,这才想起来了自己该向江姝静介绍一下初次见面的齐肃: “姐姐,这位是齐家的公子,齐肃哥哥。他比我们的年纪都大,日常也很是照顾我们,姐姐可和我一起唤他齐肃哥哥。” 江姝静弯唇,目光落在他捻在一处的指尖上,不带任何感情的唤了一句: “齐公子好。” “姐姐?” 齐肃却是突然来了兴致: “芷兰妹妹唤你姐姐,你可是李家新来的那位表姑娘,姝静妹妹?我曾听母亲和家妹提起过你!” 齐肃的目光很是惊喜,带着欣赏和赞美的目光打量在江姝静身上: “果然是蕙质兰心,动静得宜。母亲和妹妹在家时不住口的赞你,我只当她们是夸张了,今日一一见,方知这世上真有姝静妹妹这样的女子!” 齐肃的赞美和打量毫不掩饰,却不让人觉得冒犯和谄媚。 “公子过誉了!” 江姝静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的恭维而感到任何喜色。 她的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倒是让齐肃原本澄澈的目光在无人处生出了几分玩味和探究的意思。 身后的打斗声渐停,齐肃带来的家丁人数胜于那些地痞流氓,虽然初初交手敌不过那些人在市井之间撒泼打滚历练出来的老辣而一时不敌,不过时间花得久了还是控制住了场面。 那些地痞流氓被家丁一个个的摁住,或是脸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或是被逼着跪在一旁。 有年轻小厮颠颠的跑过来,殷勤的禀告道: “公子,都拿住了,一个也没叫他们跑掉!” 齐肃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朝着江姝静和李芷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位妹妹请,我先送两位妹妹回林伯母处。” 江姝静颔首,和红云两人一左一右护着李芷兰往外走去。 路过齐肃的时候,红云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再一次“咚咚咚”的乱跳起来。 第67章 姐姐觉得齐肃哥哥如何? 走到齐肃所在的马车边,江姝静扶着李芷兰先进了车厢,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巷子里面。 齐肃温和的弯唇: “静姝妹妹,看什么呢?” 江姝静也弯了弯唇,似是后怕一样感叹了一句: “真是可怕!” 齐肃闻言眼中笑意更深,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心至极的样子: “可不是,若不是我今日来寻母亲时刚巧路过此地,两位妹妹恐怕是……” 顿了顿: “那可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江姝静点了点头,转身也钻进了车厢里。 李芷兰和江姝静分别坐在马车的两边,沉默不语的盯着地面。 李芷兰显然是被吓到了,整个人蜷缩在那件长衫里,面色发白双唇微微的颤抖。 而江姝静则是在回想刚刚在马车前听到的一声声闷哼,以及风中送来的血腥气。 不难猜到,在她们离开之后,齐肃带来的那些人是如何处置那些地痞流氓的。 倒不是同情那些地痞流氓,无论是何种原因,他们堵住良家姑娘于穷巷中企图用言语行为侮辱女子清白,都是罪该万死的。 江姝静只是暗暗心惊于齐肃的行事。 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翩翩君子,可行事作风却狠辣异常。 他身为一城太守儿子的身份,也足以让他养出漠视人命的性子来。 这样的人,带着棍棒齐全的家丁出现在这种偏僻地方,真的是巧合吗? 齐夫人莫名的热情态度,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珠和李芷兰所图,李进知情吗? 江姝静的心里有千条万条的猜测,却始终摸不到其中的法门。 “姐姐,你觉得齐肃哥哥怎么样?” 李芷兰细声细气的问话,打断了江姝静脑海里纷乱如杂的思绪。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担心被走在马车外面的齐肃听见。 江姝静平静的摆弄着自己的袖口,声音无波无澜: “能见义勇为,想来是个正人君子吧!” 中规中矩的回答,不带任何感情的偏颇,这显然并不能让李芷兰满意。 李芷兰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接着引导道: “姐姐不觉得齐肃哥哥长得很好看吗?” 江姝静诧异的看了林芷兰一眼,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超乎常理的话: “我今日是第一次见齐公子,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心里害怕到躲避都来不及,怎么会注意到齐公子生得是否美貌?齐公子对我而言可是外男,又不是闺中姐妹?” 李芷兰被噎了噎,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难道你不觉得齐肃哥哥特别温柔可亲吗?我刚刚听着他对着姐姐说话很是温柔呢!” 听到她们在讨论齐肃,一直拢着李芷兰的红云不可控制的走了身,脑海里浮现起刚刚自己被护在齐肃怀中的一幕。 想起自己的发丝摩擦过齐肃心口衣裳的声音,想到刚刚牵着齐肃指尖的温度。 一瞬间,红云感觉自己的掌心微微的发热发黏,像是有一团小小的火苗在不断撩拨着她的掌心。 手不受控制的攥紧。 突然被勒住了脖子的李芷兰被迫止住了喋喋不休,闷咳了两声之后,猛的伸出手来一巴掌呼到了红云的脸上: “死丫头!你要勒死我吗?” 红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发愣的时候做了什么,连忙撒开了手,低头认错: “姑娘……” 李芷兰不耐烦的打断了她: “闭嘴,本姑娘可不耐烦听你这些唧唧歪歪的,自己跪着去!” 红云咬了咬唇瓣,站起身撩开衣裙的下摆,跪在了马车中央。 被红云这么一打岔,李芷兰刚刚的话题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心里憋着的火一头窜得更比一头高。 “你可跪老实了,要是敢哭出来,或是惹出什么动静来,仔细你的皮!” 李芷兰显然是顾忌着还在府外不肯亲自动手处罚红云失了体面,可心里憋着的火又无处消解,狠狠地威胁道。 红云被吓得霎时收回了眼泪,跪在中央,虽然随着马车的前行而身子摇晃,可整个人却绷得笔直,担心自己一时不稳歪了身子。 这路并不平稳,她们坐在里面扶着马车壁尚且还会身子歪斜,更不要提红云跪在中央身边一点能支撑的东西都没有。 眼看着红云的面色越来越红,额头也有汗珠渗出,眼神也开始出现涣散。 李芷兰的这个罚法,既没有沾手,又足够细碎折磨人。 江姝静目光落在红云垂在身侧死死捏着裙摆的手上,抿了抿唇有些不忍的撇开了视线,借着马车刚刚轧过什么东西不稳当的空隙屈起胳膊,用力的撞向马车壁。 “咚”的一声响起,随后江姝静清楚的听到外面齐肃温和的声音在吩咐着赶车的小厮: “行得慢些。” 果然,马车的速度慢慢放缓了下来,车身的摇晃也小了很多,红云绷直的身子也肉眼可见的松了不少。 橘红注意到了江姝静的动作,小心的挪了过来,伸手在江姝静的身后揉了揉她刚刚撞到车壁上的胳膊,低声道: “姑娘真是心善。” 江姝静弯了弯唇,伸出另外一只手点了点橘红有些气呼呼的眉心,同样低声道: “放心,我有分寸的。” 橘红轻“哼”了一声,再不回她,只是噘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手下却老老实实的替她揉着胳膊。 江姝静心中笑了笑,却察觉到一道艳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循着那道目光的来处,江姝静对上了红云的眼睛。 红云的眼睛生得圆圆的,本该是极其喜庆的模样,此刻却因为蒙了一层泪花而显得哀婉和可怜。 此刻,她正眼巴巴的瞧着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不似主仆却像是姐妹一样的相处,眼中流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目光。 见自己的偷窥被江姝静发现,红云也不躲开目光,而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无声的用口型比了一个“谢静姑娘”的样子,继而垂下了脑袋。 江姝静下意识的抬眸去看李芷兰的反应,却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灰色长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显然是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由得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68章 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几人乘着马车到了铺子前面,由红云先一步下车向林珠禀告了情况,然后从铺子里面捧了一件簇新的衣裙出来给李芷兰换上。 李芷兰这才同江姝静两人缓缓的走下了马车,弗一看见林珠,李芷兰满心的惊惧和酸涩涌了上来,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母亲”便扑到了林珠的怀中。 林珠搂着李芷兰好一顿安慰,手不断地安抚的拍着李芷兰的后背,捋着她的头发。 齐夫人皱着眉毛看了一眼,而后将目光移到了江姝静身上,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了。 倒是齐肃瞧着林珠和李芷兰两个人母女情深的样子,想到了什么似的,脚步轻轻移到了江姝静身侧,轻声道: “今日静姝妹妹也受惊了。” 江姝静扭头看着齐肃,眼中充满了莫名,半晌才憋出一句: “还好。” 然后便提起脚步往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李芷兰那边走去,只给齐肃留下一个毫无感情的背影。 “舅母,妹妹今日受惊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江姝静也伸手拉住了李芷兰的手,轻声道。 李芷兰手腕一抖,险些将她的手撂了出去,强忍着不适窝在林珠怀里点了点头: “母亲……” 林珠看了看江姝静,又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芷兰,到底还是母女情分占了上风: “好,我们先回去!” 林珠朝着齐夫人歉意的一笑,带着江姝静和李芷兰先行离开了。 江姝静稍慢一步,只感觉身后齐夫人和齐肃两个人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顶着她的后背,顶得她浑身不自在。 走到铺子门口的时候,江姝静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对上了齐肃的目光。 齐肃先是一愣,旋即化开一个君子温润如玉的笑容,冲着她点了点头。 江姝静眉头皱得更紧,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 江姝静一扭过头,齐肃眼中面上的笑意立刻淡了下来,慢慢的翻涌上来强势的征服欲。 站在齐肃身后的齐夫人看着自家儿子的面色变换,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就知道这个姑娘是个能拿捏着自家儿子的厉害角色。 另一头,林珠一回到李府便急急忙忙拽着李芷兰回了屋中。 红云腿脚略有不便,稍稍落慢了一步。 路过江姝静的身边时,轻声的说了一句: “表姑娘,夫人有意为您和齐家做亲。” 红云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似乎一阵风吹过就能将她的这句话消弭于无形。 江姝静诧异的抬眸,准确无误的在红云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感激,以及同情。 感激,像是红云感念自己方才在马车上不动声色的帮助。 至于这同情……江姝静觉得该是落在了齐肃这个身上。 且不论林珠会不会有这个好心为她说一门好亲事,单是凭今日与这个齐肃的短暂接触,就让江姝静心里头生出不适来。 这个人明明内心漠然,手段狠辣,却偏偏要在人前表现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亲近不起来。 不过,红云将这个消息透过自己,倒是很好的为了她解释了这些日子以来林珠,李芷兰,包括齐家三人奇怪的举动。 原来,是想图谋她嫁去齐家。 李芷兰的心思,她倒是能猜到几分。 想必是看自己与姜何齐有几分她谋不上的往来,心生嫉恨想着把她嫁出去,扫清自己这个障碍。 可是其他几个人的心思,她却是不理解的。 齐家对于李家来说,是门当户对,可对于她一个孤女来说却是高攀不上的。 林珠和齐家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姝静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回了自己的院子,另一边林珠却已经扯着李芷兰要她把今日在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再仔仔细细的说一遍给她听。 待听到李芷兰被那些人掼到地上扯碎衣裳的时候,林珠恨得手里的帕子都扯碎了,当即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唤郑嬷嬷,低声道: “今日找的那些人,都给我找个由头处置了!” 郑嬷嬷望了一眼内室的方向,点了点头,无声的离开。 林珠坐了回来,继续听林珠细说。 待说完整个过程,林珠疑惑的问道: “没有了?她和齐肃就说了这么几句话?” 李芷兰皱着眉毛想了又想,半晌确切的点了点头。 林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你有没有问过……” 话还没有说完,李芷兰就已经摇起了头: “没有,她说她根本没有多看。” “这就奇了!” 林珠握拳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她这个年岁的姑娘哪有不喜欢年轻勇为的公子的?才子佳人,英雄救美,该是最让她对齐肃生出好感的法子才是!怎么会就是这个反应呢?” 林珠想不明白,自顾自的在嘴里念叨着什么。 倒是李芷兰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林珠的脸色,低声道: “母亲,其实女儿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不喜欢齐肃啊?当年他也是和女儿议过亲的……” 林珠扭过了头,一脸正色的看着李芷兰: “女儿你记住,齐肃那个人不是什么可托付的,你千万要离他远一点!” 见李芷兰脸上仍旧是懵懵懂懂点头的样子,林珠再一次强调道: “你想想,他若是个好的,母亲又怎么会不想着你,反而是想方设法的撮合他和那个?母亲总是为你好的!” 林珠说得郑重,李芷兰虽然心中不解,可也还是应了下来: “是,女儿记住了!” “好了,母亲先送你回院子里休息吧!顺便也去看看那个是什么情况!” 林珠显然是不想和李芷兰过多的谈论齐肃,站起身来便要同李芷兰去汀田院。 温柔的将李芷兰送到屋子里,林珠脚步一转往江姝静所在的屋子里走去。 橘红守在门口,见林珠来了无声的福下身子行了一礼,低声道: “夫人来了。” 可身子却没有让开,林珠疑惑的看着橘红。 “我家姑娘今日被吓着了,回屋后便说要先休息再用午膳,这会子怕是没办法见夫人了。” “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奴婢,奴婢会禀告姑娘的。” 林珠望着黑洞洞的内屋,点了点头: “无事,我只是来问问静儿有没有受惊,既然静儿睡下了我便先回了。” 林珠本想当面瞧瞧江姝静的情况,被拦在了外面也不好强闯进去,只得转身往院子外面走去。 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林珠朝着郑嬷嬷递了一个眼色。 郑嬷嬷当即会意,悄悄地绕过院子前门去寻了雀紫来。 第69章 陌生的女子 橘红伸长了脖子眼瞅着林珠带着郑嬷嬷一行人离开了汀田院,这才放下了撂了帘子关了屋子门进了内室。 倒是没注意到在她转身之后,雀紫低着脑袋静悄悄的开了门出来,左右看了看无人,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橘红走进内室,便瞧见江姝静坐在榻边,已然是满脸冷汗淋漓了。 见橘红独身一人进来,方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你怎么样?” 橘红连忙奔到榻边,急切的询问道。 江姝静咬着牙,低低的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我无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橘红看她这个样子哪里会听她这样糊弄,小心翼翼的掀开江姝静的裙摆,褪掉鞋袜。 只见江姝静脚踝已然是肿了一圈,穿在贴身里层的裤脚都已经被绵绵密密的冷汗浸透。 橘红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姑娘,这样不成啊!我得找个大夫来给你看一下!” 江姝静拉住了橘红: “不行,这样他们就会意识到我们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弱,会加强对我们的防范的,那我就更难有机会查到真相了!” 橘红心知江姝静说的有理,可还是急得在屋中团团转: “可这样也太疼了,姑娘你这脚还不知道有没有后患呢!” 说着,又急吼吼的去翻那堆藏在箱子底层的药材。 翻了半天,失望的念叨着: “只顾着藏那些药,没备上一些伤药!” 江姝静疼的浑身冒着冷汗,可还是扯着笑容安慰橘红: “好啦,我的傻橘红,小时候咱们练武的时候不是经常受伤吗?那个时候师父就说了轻微的外伤淤肿算不得什么的!” “这次……这次只是稍微疼了一些而已!” 橘红看着江姝静唇色都开始发白的样子,心里根本不相信这个话。 狠了狠心,橘红猛的站起身来,拿脚往那实木箱子上踹过去。 “你干什么!” 江姝静意识到橘红的意图,惊得连声音也忘记放低了,支起身子就要往橘红那边扑过去。 “哐当——” 忽然,窗户被人从外面强力撞开,一道清瘦的身影从窗户里像鱼一样窜了进来。 来人跃过江姝静,直接一把推开了橘红。 虽然把橘红推了一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却好歹拦住了她自己往箱子上撞的蠢事。 那人见拦住了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低低的咒骂了一句: “蠢货!” 橘红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还没回过神来又被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句,迷茫的抬起头看向那位不速之客,眼中装满了疑惑和懵懂。 同样的,江姝静也在打量来人。 在她破窗而入之前,江姝静没有听见一丝一毫的声音,这让江姝静意识到对方的身手高出她几个层次不止。 可是这样一位高手突然的闯入,却是为了阻止橘红的行为,江姝静也能看出来对方并没有恶意。 “这位姑娘,你是?” 那人缓慢的转身,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展现在江姝静面前,女子清冷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落在江姝静的脚踝上: “你受伤了?” 江姝静愣了愣,下意识的缩了缩脚。 可随即而来的是瞬间被扯到的痛感,这让江姝静的身子僵硬了一瞬,浑身又冒出汗来。 “别动!” 女子冷冷的呵斥道,上前一步扶住了江姝静的脚腕。 冰凉的触感从江姝静脚腕上的皮肤上传来,一如面前女子给她的感觉。 冷,冷得让人不敢开口阻止她并不合宜的举动。 只见那女子手指在江姝静的脚腕处捏了捏,抬头观察着江姝静的反应。 江姝静只感觉自己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皮肤上面是女子手指冰凉的触感,皮肤下面骨子里头则是火辣辣的疼。 薄薄的一层皮肤,却经受着冰火两重天的考验。 这疼,疼得江姝静再也忍不住,面容都扭曲了一瞬。 橘红早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守在江姝静身侧,此刻见江姝静面色随着女子的动作又惨白了几分,当下便急了。 “你到底是谁!在干什么!” 橘红急得上前去推女子,想要将人从江姝静身旁推开。 却不想女子飞快的伸手,一手捞起了橘红的两只手腕攥在一处,只见她手轻轻的一抖,橘红便感觉自己整个胳膊都麻了。 女子再轻轻的一甩,竟然就将橘红顺着胳膊的方向甩开了四五步远,直接撞到了紧闭着的屋门上。 “姑娘!” 正是因为意识到对方武力值上的碾压,这让橘红更加担心起自家姑娘的处境,连身都还未曾爬起来,便又纵身朝着对方扑了过来。 便动作着,便开口提醒着江姝静,示意她趁着这个机会逃出去。 女子虽然未曾回头,可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几乎是橘红起势的瞬间便皱起了眉毛,手上同样蓄力朝着身后打过去。 “橘红,住手!” 江姝静一声喝斥止住了橘红的动作,让她原本扑向女子的姿势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此时她一只脚立在地上,一只脚提在半空中,两只手还张牙舞爪的举过头顶。 停在半空中的橘红呆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才不情不愿的收回了手,不解的站在原地看着江姝静。 而江姝静一直盯着那女子,在看到对方收回了手之后,才松出了一口气来,静静地朝着橘红解释道: “别怕,这位姑娘没有恶意的。” 女子诧异的抬眸看了一眼江姝静,继续捏了捏她高高肿起来的脚踝,冷冷淡淡的问道: “怎么伤的?” 江姝静抿了抿唇: “踢人踢的。” 女子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可几息之后还是开口道: “不是轻微的伤肿,你这里的骨头错位了。” 江姝静心里早就有数,因此没什么意外的反应,点了点头。 倒是橘红一听急了,连忙凑过来: “姑娘,你刚刚还骗我不怎么疼!骨头错位了,能不疼吗!” 女子看看江姝静,又看看橘红,难得的勾了勾唇角: “你们这主仆两个倒真有意思,受伤了的主子不急,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急得团团转!” 第70章 相认 “咔咔!”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女子将江姝静错位的骨头重新接回了原处。 “这段时间少在外面走动。” 女子一边吩咐橘红用巾子沾了冷水来给江姝静敷上,一边对江姝静嘱咐道。 “姑娘,你和姜大公子是什么关系?” 江姝静一边将腿脚挪到榻上倚着,一边疑惑的问道。 女子有些意外于江姝静的敏锐: “我的确是公子的手下,江姑娘好眼力!” 江姝静抿唇含笑,倒不是她的眼力有多好,只是她长得和那日给她们送披风的姑娘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望向你时都让人心中荡起凉凉的涟漪。 “多谢姑娘了,也多谢你家主子!” 既然承了别人的恩情,江姝静也就没有多嘴她为什么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窗户根下。 倒是那女子面露犹豫,似乎有话要说。 江姝静瞧在眼里,也没有出声赶人离开,只是等着对方自己决定要不要开口。 半晌,那女子盯着江姝静的眼睛道: “江姑娘,你可知道于柏溪于先生?” 江姝静一愣,眉心微微蹙起,疑惑的看着对方。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自己幼年时教导她武艺的师父的名字了,难道说…… 江姝静点了点头,疑惑的问道: “他是我幼年时在江府待过一段时间的师傅,怎么姑娘也知道于先生?” 出于谨慎考虑,江姝静话只说了一半,并没有透露她和师父真实的关系。 对面的女子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盯着江姝静的目光也变得热切了起来: “师姐,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 听着对方话里的意思,江姝静犹豫着问道: “你是师父后来收的徒弟?师父和你说起过我?” 在女子的口中,江姝静这才得知当年自己两天兴头上学武半途而废之后,师父在江府留了一段时间后实在是闲不下来,索性去了京城投身了姜府门下,专门为姜家人训练手下。 眼前的姑娘叫姜吕,同她的姐姐姜轻是早年间第一批从师父手下出师的人。 因着师父当时刚从江府离开,所以在教导她们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她们还有一位不争气没长性的师姐在安城江家。 所以,姜吕在打听完李家的人员关系之后立刻联想到了江姝静可能就是那位师父口中的师姐。 所以一直有意无意的在江姝静所在的汀田院外面摇摆,今日也是机缘巧合看到了江姝静腿脚有些不便利的回来,蹲在外面观察了好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直到听到江姝静惊呼这才下定了决心破窗进来。 听完了姜吕口中的来龙去脉,江姝静不由得心生感慨。 幼年时的一段师生缘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徒弟竟然劳烦他老人家这般惦记,今日还在机缘巧合之下帮了自己一把,自己还真是愧对师父当年的耐心教导。 比起与她血缘相连的李家,师父的这份挂念更让江姝静感到心中滚烫。 “师父他老身体都还好吧?” 回想起记忆里那个总是板着脸叫她老老实实蹲马步不准偷懒的严肃师父,江姝静忍不住关切的问道。 像是师徒关系很好,姜吕提起于柏溪的时候眼中清清冷冷的冰雪消融,透着股人世间的暖意来: “都好都好,师父如今也到了年岁,早就从姜府退出来在京城买了一座宅子住着,如今每日只在家和师娘一起养养花草,逗逗猫狗。我和姐姐在京城的时候还每月都去看他老人家,他的身子还硬朗着呢!” 在姜吕的话语中,江姝静不由得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严肃的老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花草念念叨叨说“都是些不成器”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姜吕并不知道江姝静心中所想,疑惑的看她: “怎么了?你笑什么?” 江姝静摇了摇头,摆手道: “无事,我只是听说师父如今过得好,心里替师父高兴罢了!” 说着,想起姜吕那一手轻而易举就将橘红甩了出去的本事,也是满口欣慰: “想必师父在姜府过得很好,教出你们这样出色的徒弟,他老人家的一身本领终于有了好的衣钵传承,终于不用再终日为我这样不成器的弟子而烦心了!” 姜吕哀怨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要我说,师父教了那么多徒弟出来,可心里最记挂的还是你这个没出师的师姐。” “日后师姐若是有空,还希望你能上京城去看一看师父他老人家,他如今年纪大了也越发的念旧起来,怕是嘴上不说心里更记挂你了!” 江姝静心里一酸,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末了,姜吕又嘱咐了几句江姝静这几日要注意的地方,然后扔了一把旧书册子到她的怀里: “师父的心愿做徒弟自然要替他完成,老人家一辈子就出了师姐你一个未出师的徒弟,这是师父自己画的练习册子,师姐你先找着上面把基础捡起来,日后我会亲自来督促师姐练武,争取早日让师父出师,完成师父的记挂!” 说着,也不给江姝静拒绝的余地,一溜烟似的从屋子门缝隙里溜了出去。 江姝静愣愣的摸着手里已经卷边的旧书册子出神,陈旧泛黄的纸张,粗糙得有些晕开的墨迹,是出自他老人家的亲笔。 翻开册子,江姝静突然看到其中一页的最下边画着一个蹲马步的小女孩,下面用一行小字标注着: 基础不牢,功夫白跑。 这是当年师父总是罚她的一个姿势,也是师父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看着看着,江姝静眼前那行字忽然变得有些模糊,隐隐约约竟然在那个蹲马步的小女孩身上看到自己幼年时的影子。 江姝静连忙合上册子,擦了一把眼睛,生怕自己弄污了师父的心血。 无奈的对着橘红扯出一个笑来: “怎么办?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和他一个性子,看来咱们又要结伴练武了!” 橘红咬着唇点头,语带哽咽着“嗯”了一句。 第71章 忙碌的一家人 “静姑娘可醒着吗?” 屋外,有人交谈的声音响起。 江姝静静静的依靠在美人榻上翻着姜吕留给她的册子,听得外面动静抬眸朝门口看去。 透过窗纸,江姝静依稀看见橘红转身朝着内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低声道: “我家姑娘刚刚看书看得乏了,此刻正睡得呢!嬷嬷有什么事吗?” 有年长的婆子温和的声音响起: “倒也没什么大事,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好些了,听得……听得府里这些日子闹了些笑话,担心让两位姑娘受惊了,故而特地叫奴婢将老夫人前些日子去山上求得平安符给两位姑娘送来。” “这平安符已经在佛前开了光,老夫人又放在后院小佛堂求了各位老祖宗的保佑,还希望这平安符能让静姑娘以后的日子都能平平安安,健康喜乐。” 橘红双手恭敬的将缝制了平安符的荷包接过来,手指触碰到下面绞着金线的流苏,不由得感慨道: “老夫人对小辈们真是好!” 那婆子笑容更深: “这是给家中小辈的一片慈爱之心,老夫人还另有一番心意给静姑娘。” 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封: “静姑娘从前过惯了富贵日子,老夫人担心姑娘在这里过得不适应,特意准备了一点体己钱给姑娘傍身。” 临行前,又殷切的嘱咐道: “前些日子府上中馈在夫人手中,夫人和静姑娘不是血亲,五个指头有长短,难免行为处事上面苛待了姑娘。” “如今老夫人身子好了,夫人又在府上闹得不像话,老夫人有意亲自管一管府上这些脏污事。若是静姑娘无事,以后和兰姑娘一起多去老夫人那里请安,都是血亲,老夫人不会亏待静姑娘的。” 橘红一一都应下了,捧着红封并荷包站在屋子前笑盈盈的看着嬷嬷走了,这才转身进了内屋。 江姝静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弯了弯唇: “终于要见到咱们这位外祖母了,吃了咱们这么久的糕点还不好,我都快要怀疑外祖母是不是装病了!” “装病?什么装病?” 姜吕无声无息的溜了进来,听得江姝静一句“装病”,忍不住念叨起来: “师姐你可别想装病躲懒,师父可是早就和我说过了你的把戏。师父他老人家会上当,我可不会!” 见了姜吕来,江姝静原本还笑意盈盈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苦兮兮的耷拉着嘴角道: “哪敢偷懒呀!自从我脚上的伤好了之后,你是天天掐着点过来检查督促我,别说从前的底子都被捡起来了,如今我做梦都是你教我的这些呢!” 姜吕听得她这样说,嘴角不经意的翘了翘,但又很快压了下去,板着一张小脸严肃道: “哼!师父说了,师姐根骨好底子劳,就是爱娇气爱躲懒才半途而废的,如今知道勤勉是好事!” 姜吕本生了一张清冷秀气的脸,如今非要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话,倒让江姝静看到了曾经师父的样子。 忍不住和橘红对视了一眼,起身下来给姜吕打了一套拳证明自己的确没有懈怠才算作罢。 从此,江姝静便过上了早上和李芷兰一同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小睡片刻就要迎接姜吕的检查督促,晚上抓紧时间还要琢磨琢磨自己悄悄从府外顺回来的那些药材的日子。 几乎每一天睁眼便是满满当当的计划,是片刻都难得偷闲。 也不知道姜吕是不是得了师父老人家的真传,那指导起来的样子和记忆里的师父如出一辙,这让江姝静但凡生出一点推脱的心思便觉得愧疚不已。 江姝静这边忙得团团转,李家的每一个人也都不是闲的。 李老夫人久违的上手抓府上的事情,重新安排人手培养心腹这对一把年纪的老人家来说已经是一件费神的事情,更不要提还要查林珠管家期间的疏漏,江姝静每日请安的时候看着老太太的精神气总会觉得她这病是还没好全。 另一边,林珠像是完全放弃了后院争权,只一心和齐家来往。 不是今日齐夫人上门,就是明日林珠去拜访齐夫人,一时间两人倒处得像是亲姐妹似的。 甚至连齐肃和李郁东之间的往来都变得频繁了起来。 他们二人年岁相当,又是梧城数一数二身份尊贵的公子,来年还会一起上京城赶考,比起面和心不和的林珠和齐夫人是更像同路人的。 这一日,齐肃上门告知了林珠齐夫人明日会上门来与她商讨今年腊八节在城里发放腊八粥的事情,笑着拱手道: “小侄前日在门下看了一篇上好的文章,回去细细琢磨有了许多心得,所以特地誊抄了一份今日带来,还要麻烦伯母转交给林兄,小侄改日约他一同畅谈。” 说着,吩咐手下小厮捧上来一张信封。 林珠笑着应了,手刚碰到一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硬生生的转了方向收了回来。 “郁东如今就在家中,侄儿不如去寻他当面交流?我平日里瞧着你们来回递帖子的样子都心累,我和你母亲情如姐妹,你和郁东也不要这样生分才好!” 说着,也不待齐肃再说什么,直接指了一个小丫鬟出来: “你,带着齐公子去东哥儿院子里去!” 齐肃微一迟疑,到底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跟着那小丫鬟走了。 林珠站在原地,看着齐肃的身影慢慢消失,抬眸瞧了郑嬷嬷一眼: “去把芷兰叫过来,说我有话和她说!” 郑嬷嬷忙不迭的应了,出门去后院又寻了小丫鬟细细嘱咐了几句。 另一边,齐肃饶有兴致的看着前面小丫鬟的背影,用眼神无声的勾勒着对方衣裳下饱满的身形,竟然没注意到对方的脚步越走越慢。 最后,竟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满面通红,额角竟是虚汗: “齐公子,奴婢有些……腹痛。” 面对女子,尤其是年轻鲜妍的女子,齐肃总是多了几分宽容的,闻言并不恼怒,反而是关切的弯下身子去瞧她的脸色: “你无事吧?可要我回去喊人?” 那小丫鬟因为对方距离突然的拉近,脸上的红越发明显了,扭捏了一下结结巴巴道: “不,不用,奴婢只是要……” 齐肃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着摆了摆手: “无事,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多谢公子体恤!” 小丫鬟忙福了福身子,捂着肚子咬着牙,一溜烟的跑远了。 第72章 带入内宅 齐肃笑眯眯的看着小丫鬟小步急走的样子,嘴里喃喃念了一句“倒是生得喜庆可爱”。 站在原地,齐肃看着李家宅子里的布置,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父亲素日说得对,这李家的富贵真是难知深浅,单看这梧城没有哪一家能比得上的宅子就可见一斑了。 “您是?” 正当齐肃瞧着李家宅院出神的时候,一道细声细气的女子声音自身后响起。 听得此声,齐肃下意识的先弯起一个风度翩翩的笑容,然后才从容不迫的转身,眉眼温柔的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正见一个圆脸的姑娘穿着一身丫鬟打扮,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好奇的看着自己。 齐肃笑意更深,温声细语道: “你是府上的丫鬟吧?我是齐家大公子齐肃,是来找你们公子的。” 圆脸丫鬟看了看独身一人的齐肃,疑惑的问道: “只公子一人吗?” “原是有个姑娘领路的,只是她突然身体不舒服去了那边。” 齐肃抬手一指: “所以我就在这里等她了。” 圆脸丫鬟看齐肃所指的地方的确是下人耳房的位置,又想起自己刚刚远远的看着他的确是站在原地没有到处乱走乱看,心里信了七八分。 于是福了福身子: “既然如此,奴婢也是要去大公子那里的,不如就让奴婢引您去吧!” 齐肃扭头看了看刚刚那个小丫鬟离去的方向,犹豫道: “不必了,若是等会她回来了发现我不在,出了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圆脸丫鬟弯了弯眼睛,道了一声“公子说得是”,却不离去而是提着食盒站在齐肃半步远的地方不动了。 饶是齐肃这样和女子相处如鱼得水的人,也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原因无他,圆脸丫鬟就这样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的意思,看着像是不像个活泼的年轻姑娘,更像是一个来监视他的木头桩子。 齐肃忍了又忍,见先头那个丫鬟还不回来,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道: “你不是要找你家大公子吗?带我去吧!” 圆脸丫鬟瞧了他一眼,也没多言,拎着食盒就上前一步走到齐肃的前面。 走了两步还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齐肃,那架势分明是担心齐肃背着她没有跟上来似的。 齐肃哭笑不得,一边跟着她走一边找不停地找话与她聊。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伺候哪位主子的?” “是大公子吗?” “你在李府待着不开心吗?为什么总是板着一张脸呢?” 从前无往不利的齐肃在这个圆脸丫鬟这里碰了钉子,无论齐肃怎么问话,她只是专心往前面走着,甚至走着走着还加快了脚步,似乎是不堪其扰,懒得和齐肃说话似的。 齐肃满心神都放在了撬开那姑娘的嘴上面了,竟是没有察觉那圆脸丫鬟走着走着,脚步一拐带着他入了后院。 走过来二道门,齐肃方才觉出不对劲来。 看着眼前疏朗开阔的山石灌木变成了一丛一丛的藤蔓花枝,瞧着四纵八达的路换成了十步一亭子,齐肃意识到前面这个丫鬟把他带到后宅里来了。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他们二人走得格外顺畅,半点阻拦盘问的人都没有遇上。 若说其中没有林珠的手笔,齐肃是万万不相信的。 想到刚刚堂上林珠的表现,齐肃越发肯定林珠是故意引他入内宅的。 想起自家母亲和林珠这段时间对他亲事的筹算,齐肃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一局林珠又想玩些什么手段?可千万不要像上次那样毫无作用又庸俗至极的英雄救美桥段了! 林珠自己会被这种小把戏网住,难道就觉得全天下的姑娘都会在那种紧要关头还记得倾慕别人吗? 齐肃这样想着,心里越发的期待起来。 眼看着,圆脸丫鬟带着他七绕八绕走到了一处挂着“汀田院”的院子前,朝着他福了福身子: “齐公子,到了!” 说着也不管他,径直绕进了下人住得屋子里,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齐肃心里明白这是早早遁走,免得事情发做起来牵连了她,倒也计较。 只是看着汀田院愣愣的出神,料想这大概就是江姝静所住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光景? 难不成,林珠已经蠢到在自家的后宅里迷晕了外甥女,将自己一个外男引到她的香闺里去? 这样的方法虽然蠢,效果却是立竿见影,且屡试不爽的。 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女子再怎么辩白自己是被人下了药,失了清白却已经成了事实,除了嫁给自己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世上的人啊,都宁愿苟活着,也是不愿意寻死。 齐肃心里这样想着,倒是越发兴奋起来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隐隐的叫嚣着,生长着,只盼着一个契机就能破土而出,生出无数的手爪来将人撕裂。 微微眯着眼,齐肃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姝静那平静得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面具碎了一地,哭着跪在地上哀求着,最后只能心如死灰的穿上像血一样红得嫁衣,嫁到他家来做新妇。 会是这样吗? 齐肃迫不及待的迈开步子,朝着汀田院里面走去。 可走了几步之后,齐肃就停住了脚步,原本因为兴奋而竖起来的眉毛也皱在了一处。 不对! 院子里并不是如齐肃所预料的那样安静,东边院子里有女子交谈和嬉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虽然不大,可因着他背后的西院太过安静,所以让东院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被放大了。 尤其是江姝静的声音,曾在他梦中来回十数次的声音,他听得格外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 第73章 你可算不上客人! “这里,出手的时机不要这么早,很容易被对方挡回去的。” 姜吕让江姝静和橘红两人的身形定住,上前来拍了拍江姝静已经戳到橘红心口上的木刀,指导道。 江姝静点了点头,然后和橘红再一次退开五步重新捏着手里的木刀混战在一处。 姜吕站在窗边仔细的看着两人的一招一式,随时准备让两人停下来提出意见。 半晌,见两人都流畅的打完了今日所教的刀法,不由得赞赏道: “果然如师父所说的那样,你们两个人都根骨不错,幼年时打下的底子也瓷实,只要稍稍用心就能领悟到师父武术的精髓了!” 说着转向江姝静: “看到师姐如今进步神速的样子,我也算是稍稍放心,回京城之前我能将我之所学教给师姐,日后见到师父也可大方告诉他老人家师姐的消息了!” 江姝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扬起一个畅快的笑意。 若说一开始跟着姜吕重新捡回武术的底子是因为师父,那现在江姝静倒真的有点喜欢上练武了。 师父的刀法精简有用,几乎刀刀都是奔着要害,即便只是拿着木刀与橘红练式,江姝静也感受到了一招一式之间劈开空气的畅快感。 江姝静不觉有些可惜,早知道当年若是能坚持下来就好了。 见江姝静看着手中的木刀恋恋不舍的样子,姜吕也忍不住有些手痒痒,拿过橘红手里的木刀,招手道: “练武之人最能进步的就是对战,橘红姐姐天赋在师姐之下所能起到的辅佐之力有限,我来陪师姐打一场!” 江姝静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当即摆开步子抬起胳膊目光倏然变得凌厉的看着姜吕。 轻喝一声,江姝静朝着姜吕冲了过去。 与橘红相战不同,江姝静是全心神的使出了全力攻向姜吕,而姜吕多年练武更是各种好手,在江姝静的手下应付得游刃有余,甚至还能有意无意的指导着江姝静的出招。 几个回合下来,江姝静也对姜吕润物无声的指导有感,手下的招式越来越流畅,收放之间更行云流水,也是越打越精神,越打越有劲头。 忽然,正在江姝静攻向姜吕的下盘时,姜吕没有躲开反而是定在了远处不动,由着江姝静的脚踢了过来。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江姝静来不及收力,担心伤到对方只好腰肢一扭,朝着另一个方向转过去。 脚落地的时候因为方向不对,脚下一歪往地上倒去。 姜吕长臂一展,在江姝静的发丝堪堪擦到地上的时候将人捞了回来。 在一旁看得正入迷的橘红惊呼: “姑娘!” 江姝静却将目光转向姜吕,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见对方满面严肃,目光定定的看着屋门的位置: “别说话,有人!”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向她们解释道: “我察觉到有人在外面一个位置站了很久,刚刚他突然朝着你这间屋子的方向走过来了!” 姜吕这样一说,江姝静凝神细听还真的听到了有呼吸声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 江姝静飞快的从姜吕的怀中退开,朝着橘红看了一眼。 橘红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下子不用姜吕和江姝静提醒她,她也听到了一点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橘红抬脚往门口走去,身后的江姝静和姜吕退到屋子的内侧。 将手里的两把木刀藏到床榻内侧,江姝静擦着脸上渗出来的汗珠,将束起来的广袖放开,扯过一条裙子往身上套,然后又随手从妆台上捡了几支珠花发钗往梳好的发髻上插。 一番忙乱之后,江姝静又成了一个纤瘦娴静的闺中姑娘。 这厢里江姝静手脚利索的打扮好了自己,那边橘红在齐肃抬腕推门的时候拉开了屋门。 看到是齐肃,橘红一双秀气的眉毛皱得紧紧的: “齐公子,你怎么在这?” 齐肃被当场抓包,一时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而后又飞快的扬起了一个温柔的笑脸,看着橘红又惊又喜道: “是你?我记得你!你是那日跟在姝静妹妹身后的那个小丫鬟!是不是?” 橘红并不应他,反而是拿警惕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齐肃,抿着唇冷声道: “齐公子,这是内宅后院,您是怎么进来的?” 齐肃却像是没有看见橘红已经阴沉下来的脸色,笑着转头四处看了看院子: “你在这里,那……这就是姝静妹妹所住的地方了?” 甚至目光还放肆的越过橘红朝里面看去: “姝静妹妹可在吗?” 橘红不悦的挪动身子,用身子将齐肃窥探的目光挡住,扬声喝道: “齐公子若是走错了路,还请公子速速离开!” 像是橘红话中还给他留了脸面,齐肃不仅没有被她喝住,反而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 “你这丫鬟!本公子问你话你怎么不答,反而只是一味的赶人离开,这可不是主人家的待客之道!” 屋内的江姝静和姜吕对视一眼,姜吕低声道: “我先藏起来,若是有什么你控制不了的你做个示意我就出来。” 江姝静点了点头,姜吕像是影子一样溜着墙缝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江姝静轻轻舒出一口气,已然恢复了往日模样,听得齐肃如此说,淡声开口道: “齐公子,你是府上的客人,那也该是坐在前院喝茶的客人!这里既是后宅内院,我又没有事先邀请公子,公子在这里可称不上一句客人!” 顿了顿,江姝静的声音转而变得冷冽: “若是公子执意不走,那就不要怪我们把公子当做强闯女子闺房的登徒子,打出去了!” 听到江姝静的声音,齐肃眼中隐隐露出兴奋的意味,竟然真的想推开橘红往里面闯! 虽然事情和他所预想的有所差别,可齐肃相信林珠这样绕了一个圈子把他引到江姝静的闺房前,绝不会就是为了让他平白在后院受一顿排落。 林珠一定有什么后布局在等着他,他暂时还不想离开。 而与江姝静相隔不远的主院里,林珠估摸着时辰不早了,拉了一把正百无聊赖在她屋中拨弄着琴弦的李芷兰: “走吧,母亲带你去看好戏!” 第74章 堵门 林珠带着李芷兰,并一些捧着衣料首饰的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的往汀田院的方向来了。 李芷兰脚步飞快,眸子里尽是隐隐的得意和迫不及待。 天知道,她在江姝静面前装了这么些日子的姐妹情深,装得都要吐了! 偏偏江姝静每每都是一副表情,看着是笑,可眼里全是冷漠和不为所动,好像自己巴巴的有多喜欢她似的! 李芷兰心里忍不住的期待起母亲所说的大戏起来,心里暗暗的咬牙: 她可还记着自己在江姝静那里损失了一千两却啥也没捞着的事情呢! 只是可惜了齐肃哥哥那样一副好皮囊好性子的人,要便宜了江姝静这样的木头丑八怪! 虽然她至今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替她回绝了与齐肃哥哥的亲事,不过她现在看到了更好的,自然也就不介意将齐肃拱手想让咯! 至于那些母亲支支吾吾不肯说的毛病,也就一并留给江姝静吧! 一群人很快就走到了汀田院前,刚靠近便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男子和女子的争执声。 林珠不由得眼前一亮,向旁边的郑嬷嬷交代了一句: “去把雀紫那丫鬟找来,把那些话说给她听!问问她想不想在府上混出个出人头地来,给她的娘老子养老送终了!” “是,奴婢明白!” 郑嬷嬷应声,率先从汀田院的西院角落里绕了进去,往东院下人的耳房里奔去。 雀紫被郑嬷嬷悄悄扯出去的时候,无人注意到原本在小厨房蹲着的一个崔嬷嬷也悄无声息的从院子后门溜了出去。 林珠转头看了一眼队伍后面的郑嬷嬷和雀紫,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抬脚往院子里走。 一边走还一边高声道: “静丫头,今日我嫁妆铺子里的掌柜们送了好些料子和首饰来,我瞧着你素日里总是差不多的妆扮,便挑了一些好的来给你看看。” 说着,与被声音吸引了准备扭过头来的齐肃对视了一眼,面上缓缓浮现出惊讶的样子来: “啊?齐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去找我儿来吗?” 齐肃和橘红掰扯了半天早就心头冒火,也不知道这小丫鬟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瘦瘦弱弱的,却跟门口的石狮子似的怎么也推不动她! 要是林珠再不来,齐肃就快要失去耐心甩手走人了! 有林珠这个舅母在,齐肃不怕日后没有机会再得手,若是一味的在这里和江姝静的一个小丫鬟缠杂不清倒是丢了他齐家公子的脸! 可如今林珠堂而皇之的带着人堵在汀田院的院门,倒是把他堵在了里面。 前面江姝静的屋子进不得,后面汀田院的院门出不去,林珠此举竟是生生把他架到了这里。 听着林珠这明显欲盖弥彰的问话,齐肃也没了往日的好脸色,收回了手冷着一张脸站到了一旁: “这话伯母可不该问我,该问一问府上的下人,怎么说是给我领路去找林兄,却把我领到了这里来!” 林珠眼皮子一跳,疾言厉色道: “我屋里的竟然出了这种做事不知轻重的丫鬟?来人,把青丝给我叫过来!” 登时有一个小丫鬟被人从后面推搡了出来,正是今日被林珠指派给齐肃带路的那个小丫鬟。 “说!怎么回事!你难道是不认识大公子的院子吗?” 郑嬷嬷此时已经站回了林珠身侧,与她交流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然后劈手给了小丫鬟一个巴掌,怒喝道。 小丫鬟捧着脸,忍不住落下泪来却不敢哭,只是低声道: “夫人,不是奴婢!” 林珠皱着眉,沉声道: “你说什么!” 齐肃冷眼瞧着,这显然是林珠在贼喊追贼,正打算把故意引他到江姝静这里来的过错按到这个领路的小丫鬟身上。 眼见那原本面容喜庆可爱的小丫鬟眸中泪珠不断的滚落,齐肃面露不忍,开口道: “伯母,带我来这里的不是她,是另外一个小丫鬟。” “是吗?” 林珠冷脸扫了青丝一眼: “到底怎么回事?” 青丝低着脑袋,抽抽搭搭的将她半路上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回来后却没看见齐肃的事情说了。 “奴婢立时就去了大公子的院子却得知齐公子还没到,本想着去寻夫人禀告此事却得知夫人来了这里,这才急急忙忙的跟过来的。” 林珠沉着脸听完,冷声道: “虽然不是你做的,但交代你的差事没有办好也该受罚,回头让账房扣你半个月的月银!” “是!” 青丝捂着脸,低着头退回了后面。 林珠这才抬头看向齐肃: “既然不要是我屋里头这个丫头领的公子来,那公子是如何到的这里呢?” 齐肃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那个小丫鬟领着我进了院子,就自顾自的溜进了别的屋子里,一路上我问她姓名在何处当差,那个小丫鬟也是一概不理会我的。” 李芷兰却抓到了齐肃话语中的关键信息,眼睛一亮: “你说她进了院子,又不见了?” 齐肃点了点头。 李芷兰转头看向林珠,眼里都跳着光: “难道那个小丫鬟是这个院子里的人,我刚刚不在,会不会是姐姐……” 李芷兰说到这里故意停住,留下了无限暧昧引人多想的余地,又意有所指的望了望齐肃所站的位置: “齐公子偏偏又是站在姐姐屋头的前面,和姐姐的娘家丫鬟拉拉扯扯,保不齐就是姐姐……” “你胡说!” 橘红一听她这般污蔑怒喝出声,一张脸气得通红。 林珠也轻轻拍了一下李芷兰,轻飘飘的瞪了她一眼,显然毫无威慑力。 李芷兰撇了撇嘴,不服气的嘟囔道: “那可不一定。” 林珠望向橘红,扬声朝里面喊道: “静丫头在不在?” 江姝静不得不走到门口来,朝着林珠福身道: “舅母。” “你这丫头,在里面也不出声,就看着你贴身丫鬟和个外男撕扯不成?” 林珠嗔了她一眼: “既然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齐公子又说丫鬟是进了你院子里面才不见的,少不得要将院子围起来抓住她好好审审才行!都站在这里也不成个样子,让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说着,林珠带着人抬脚就要往里面走。 橘红却站在门口,像是个门神一样不肯让开。 林珠给郑嬷嬷使了个眼色,郑嬷嬷会意上前来推橘红,却不想也没有推动。 正待要吸上一口气好好使力气的时候,江姝静伸手拍了拍橘红的后背: “让他们进来吧!” 橘红不情愿的撤开了身子,让林珠,齐肃和李芷兰进了屋子,仍旧挡住了齐肃看过来的目光,且狠狠地瞪了回去。 林珠看着站在橘红身后的江姝静: “既然屋子里面没有旁人,那静儿你也别怪舅母说话直接了!” 江姝静听着她这话头不好,眉毛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呢?” 第75章 李老夫人怒骂全场 面对林珠的突然发难,江姝静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不耐,眉毛皱得更深了: “舅母这是什么意思?” 林珠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看戏一样的齐肃,咬了咬牙: “你这丫头!就算你心里头有意齐公子,也不该做出这等半路截你表哥客人的举动呀!” 听着这话,江姝静面色一沉。 齐肃倒是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 “我没有。” 江姝静看明白了,齐肃能畅通无阻的从前堂到后院,然后站在她的屋门口不肯走,都是她的这位好舅母在背后安排的。 目的嘛,就是为了把不顾脸面私会外男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 江姝静是知道林珠有意把自己说亲给齐家的,只是她不明白的是林珠到底是为什么非要促进这门亲事? 齐家有什么不好? 李芷兰是为了姜何齐的事,那林珠呢?她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林珠已经知道了顾娇娇的事情是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 心念急转,江姝静的脑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另一边,林珠仍然在苦口婆心的劝道: “静丫头啊,刚刚你也听到了,都说是你院子里的丫鬟故意把齐公子引到了这里!” “兰丫头刚刚在我屋里头,片刻没有离开过,这可不就是你的主意吗?” 李芷兰得意的扫了一眼江姝静,斜着眼睛道: “想必是姐姐上次见过了齐公子,对他一见钟情吧?这城里喜欢齐公子的可不少呢!” 林珠叹了一口气: “哎,你这孩子……” 两个人一句接着一句,竟是半点都没有给江姝静插空辩白的机会,就生生要把这个闺中女子私会外男的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江姝静眉毛拧成了死结,藏在宽袖下的手指捏在了一处,心里的不耐烦到达了顶点。 一旁的橘红和暗处观察的姜吕同样是忍无可忍,拳头发生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三人彼此对望着,都在对方的眼睛里不约而同的看到了冷意。 姜吕无声的朝着江姝静比了一个将人打晕的手势,看向齐肃的眸子里冒着冷意。 “姑娘,老夫人到了!” 正在屋内气氛凝滞的时候,紧闭着的屋门外传来崔嬷嬷的声音。 江姝静原本绷紧了蓄势待发的身体松了松,意外的看向屋门口的方向。 屋门被人打开,崔嬷嬷扶着一脸冷意的李老夫人走了进来。 李老夫人扫了一眼屋中神色各异的几个人,冷冷的目光落在林珠身上,斥责道: “青天白日的,你一个做舅母的领着人把外甥女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你就是这么管家理事的?” “关了屋门,把一个外男和自己还未出阁的女儿和外甥女关在一起,你就是这么做母亲,做长辈的?” 李老夫人的话骂的是林珠,可也明里暗里在说齐肃留在这里的行为不识礼数。 齐肃的面皮一下子就不好看起来,不过李老夫人的辈分比她母亲还长,且又不是明着说,他倒不好和人翻脸,憋的一张脸青紫了几分。 林珠更是觉得冤枉委屈,低着脑袋捏着帕子道: “母亲这可就是错怪我了!” “我就是顾忌着静丫头的名声,这才叫人把院子围起来,又把屋门关上,为的就是不让旁人靠近听到了一字半句静丫头私会外男的话,传出去坏了咱们李家女眷的名声!” “不过母亲骂我也是应该的,静丫头既然住进了府上,我自然应该把她当做自己女儿疼的,应该好好教导她!看着她,不让她做出这样败坏门风的丑事来!” “静丫头年纪小,又没有懂礼节的人教,一时年少懵懂随着自己心意做下这等糊涂事……” 李老夫人的眉心跳了跳,怒喝道: “闭嘴!” 林珠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了声。 李老夫人扶着崔嬷嬷的手颤了颤,冷声质问道: “你刚刚说静丫头没有人教,是在说静丫头的母亲不懂礼数吗?是在暗示我这个老婆子没有教好女儿吗?” “馥睦这些年是如何明里暗里帮衬你们夫妻俩的?如今她可怜的走了,只剩下静丫头这么一个骨血在世上,你还要在她死后这样编排她?这样作践她唯一的女儿吗?” 李老夫人提到自己早早亡逝的女儿,不由得悲从中来,捂着心口身子一下子佝偻了下去。 江姝静也被勾出了伤心之情,鼻头一堵,眼眶也慢慢的盈上了虚影。 橘红亦是心头一颤,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担心的看向自家姑娘,错身过来轻声道: “姑娘……” 江姝静摇了摇头,喉头哽咽了一下,将眼泪擦了。 林珠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绞着手里的帕子讷讷道: “儿媳不敢。” 眼瞧着母亲偃旗息鼓,祖母话里话外似乎是有偏袒江姝静的意思,李芷兰生怕今日这事就这样被轻轻揭过。 若是今日不成,日后可未必再有今日这样的好时机! 李芷兰心里一急,竟是不管当下是个什么情境气氛,就梗着脖子嚷嚷着开口了: “母亲也是担心则乱,若不是姝静姐姐自己做出了这等子丢人现眼的丑事,母亲也不会……” 说来说去,还是要把话题绕回到江姝静究竟有没有私会齐肃的事情上。 林珠在看到李老夫人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今日她的这份算计是白费了。 多年来刻在骨子里对李老夫人的奉承让林珠选择了避让,她扯了一下李芷兰,低声道: “兰儿,别说了!” 李芷兰被打断了话,不满的瞥了一眼江姝静,抿着嘴一脸的不服气。 李老夫人却已经被李芷兰这番话激怒了,指着她训斥道: “混账!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家,张口闭口就说自己表姐品行不清白,倒是比旁的外人更急着往自家姐妹身上泼脏水,你平日读的书学的礼都白读了吗?你母亲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这种事情,你不说退避三舍省的沾上了什么不该沾上的,反而眼巴巴的搅和进来,是嫌还不够添乱的吗?” “你,给我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 李老夫人一通无差别怒骂,直接让屋子里除了江姝静之外的三个人都面色难看了起来。 李芷兰瞧了一眼林珠,见母亲只顾低着脑袋不说话,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姝静,灰溜溜的走了。 李老夫人这才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齐肃,声音缓了缓: “齐肃,你既是外客,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6章 厚颜无耻,龌龊心肠 齐肃默了默,先是看了看林珠,而后又瞧了瞧江姝静。 低头拱手道: “在下如今也是懵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是去寻李兄探讨诗文,却一个小丫鬟领到了姝静妹妹的院子里来,本以为是姝静妹妹有什么事情找我。” “还没说清楚的时候,伯母就已经带着人过来,听谈话间像是怀疑姝静妹妹与在下有私,在此私会。” “今日是在下与姝静妹妹第二次相见,并不敢攀称与她有什么私情,只是确实对那位故意引我前来的小丫鬟心中存疑,故而未敢冒然离去,想留下来认一认那位丫鬟,讲这件事情弄清楚也好还姝静妹妹一个清白。” 言谈间,齐肃竟然是把自己想要强闯江姝静闺房的事情略过不提,只说自己是对李家后宅无知才被人带到了这里。 留在这里也不是不知礼数,而是为了李府的清白着想,算是不露痕迹的回应了李老夫人刚刚的指桑骂槐。 一番话下来,是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橘红一听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便急了,脚下一动就想要揭露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要不是她跟着姜吕好好学了一段时间武术,齐肃是根本没推动,想闯没闯过去! 若真是两个闺阁弱女子,又如何能挡得住齐肃一个男子的强闯? 他这样明知不妥却还要闯进来的小人,又怎么会揣着什么好心? 事情虽然没有发生,可齐肃也休想脱清干系! “你胡说!” 江姝静抬手扯了橘红腰带一把,将她往前迈出去的步子生生扯了回来,也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扯了回来。 橘红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江姝静,只见江姝静朝着她微微摇了摇脑袋,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种涉及到女子清白的事情,世俗意义上对男子和女子的审判标准是不一样的。 对于男子来说,无论他心中怀揣着多么恶毒的心思,无论他为了达成自己心中隐秘的龌龊做了多少事情。 只要最终没有做,那世人就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更不要提,有些甚至还会把过错直接推到另一方身上,流言蜚语里多的是男子销声匿迹,仿佛与他们无关。 可对于女子,清白标准却要苛刻得多了。 只要沾上一点关系,哪怕是被动被那些心思龌龊的人惦记上了,也会下意识的觉得那个女子不清白。 苍蝇不叮无缝蛋,大概是这世道为女子量身定做的枷锁。 所以,江姝静宁可认同下来齐肃所说的只是与橘红掰扯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想把齐肃刚刚的所作所为说出来。 虽则齐肃故意将自己撇的干净的行为无耻,可江姝静倒也能借此为自己的清白蒙上一层不那么清白的妆饰。 可显然林珠却不愿意让江姝静如愿,抓住了橘红刚刚的喊话,咄咄逼人的问道: “什么胡说?看来静丫头这里有别的说法啊?” 橘红紧张捏了捏手指,一时无言。 “他自然是胡说!” 江姝静拍了拍橘红因为紧张而僵直的后背,眼睛坦然的看着逼问的林珠,不咸不淡的开口道: “那位带齐公子来的小丫鬟到底是谁还没有说清楚,可千万不要胡乱攀扯上我。这府上的人都知道,我孤身前来投靠外祖母和舅父,身边只余橘红一个亲近的人,其余的奴仆都是李府上的,可未必听我使唤。别随便说个什么人,便说是我指使的。” “橘红刚刚在这里和齐公子接触许久,齐公子也不是第一回见我这丫头了,既然刚刚不指认那就说明了我身边丫鬟的清白。”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这个院子里的丫鬟,舅母可别忘记了这院子不仅住着我一位云英未嫁的姑娘,芷兰妹妹可也住在此处呢!说起来,到底还是芷兰妹妹与齐公子更相熟些!” 江姝静就这么站在那里,一字一句为自己辩白,将这件事情与她不相干的地方撇清出来。 说到底,林珠这盘算起的突然,并没有细细的琢磨过。 不过是从来没想过江姝静会有毫发无伤站在这里宁宁静静地为自己争辩的机会而已! 想到此处,林珠的目光忍不住朝着齐肃看过去,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齐肃,在心头暗暗恨道: 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却不想送到嘴边了,却没能得手?竟是个这么不中用的货色! 林珠这样想着,心里越发觉得侥幸自己早年间阻止了自家女儿和齐家的婚事! 感受到了林珠的视线,齐肃不满的眯了眯眼睛,上前一步道: “老夫人,容在下说一句。” “说来说去,此事都没有个定论,但在下想在这里给姝静妹妹和李家一份态度。无论这件事情真相如何,到底是是在下出现在后宅内院的行为有所不妥,更是唐突了姝静妹妹。” “我们两家交情甚笃,母亲也有意为在下求娶姝静妹妹,不若就当作两家已经定亲,在下愿意为姝静妹妹的清白名声负责。” 齐肃垂下眸子,盯着江姝静脚尖的一颗米珠凝神,仿佛能从那颗米珠光滑的表面隐隐约约看到江姝静骤然僵硬的脸色。 对于江姝静并不愿意与自己议亲这件事情,齐肃也是那日回去之后想明白的。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往日里对着他浪蝶扑花一般的女子齐肃虽然也是温柔以对,可心里却留不下什么痕迹。 可江姝静这样冷冷淡淡的,就差把生人勿近这几个字在两人之间划出一条道来的,偏偏能叫他日思夜想。 明明江姝静生得并不好看,甚至还有些丑陋,性子也不如寻常女子柔婉,甚至可以称得上冷硬,可他偏偏就对这样的江姝静生出了征服之心。 若是能借着这个契机将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来,日后他就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磨这位木头夫人。 就算日后自己腻了,今日的事情也足以叫他拿捏住她,贬低她。 左右,齐肃又不会损失什么,不过是一个正妻的位置罢了。 看林珠这样的做法,等到李老夫人百年之后,这李家可做不了江姝静的靠山,到时候还不是任由自己随意拿捏? 不过是短短几息的功夫,齐肃就已经将日后几十年的潇洒日子都规划好了,看着那颗米珠的眸子又多出了几分热切。 第77章 斥责 听得齐肃的话,李老夫人精明的目光刮过他和林珠的面庞。 这么粗糙的陷害和设计,李老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她这个不甚聪明的儿媳所为。 从前只当她是在家中娇惯太过,撑不起家中主母的职责,如今在这愚蠢上又动了坏心思,那可真是无可救药了! 李老夫人在心里头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转眼看向齐肃,李老夫人的目光威严而冷漠: “齐家公子,此事终究是我家私事,料想齐公子也不会堂而皇之在我家行此等不轨之事,如果齐公子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话,那就请齐公子先回吧!老身要处理家事了!” 不管齐肃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李老夫人一开口竟然就是要让齐肃离开。 不仅仅林珠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连齐肃都愣了一瞬。 “这……” 面对李老夫人,齐肃再次拱手道: “老夫人,晚辈所言并不是敷衍的漂亮话,晚辈是真的愿意为姝静妹妹的清白负责。” 齐肃扭头看向江姝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怜惜: “还望老夫人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两家结亲就将此事消弭,免得伤了姝静妹妹的清白和家中和气。”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话语,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会以为齐肃是对着仅有两面之缘的江姝静情根深种。 李老夫人眉头皱起,不赞同道: “齐公子此话差矣!既然事有不明,自然是要细细查问探清真相!若是静儿真有冤屈,那自然是要唤她一个清白,也要查清我李家那些吃里扒外的蛀虫,免得叫人后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若真的是老身外孙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执迷不悟,置我李府后宅女眷的声名于无物,那更是不能如你所言以两家结亲粉饰太平!老身自会亲自送我这个外孙女去家庙静心,以正我李氏血脉清正!” 李老夫人的话铿锵有力,显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了,势要查问清楚。 “老夫人行事公正,是晚辈唐突糊涂了!那晚辈就先行告辞。” 多说无益,齐肃朝着林珠投过去一个隐秘而同情的眼神,拱手在下人的引领下离开了。 林珠被齐肃那一眼看得心惊胆战。 不由得想到连齐肃这个外人都能联想到是自己的手笔,那…… 李老夫人冷冷的目光落到林珠的脸上,冷声吩咐道: “来人,去把进儿叫来!” 林珠心里咯噔一跳,连忙赔着笑脸道: “母亲,这都是后院杂事,就不要惊动老爷了吧?” 李老夫人不带感情的看了她一眼,示意手下的人赶紧去,然后淡淡的开口: “杂事?一个姑娘家的清白闺誉,闹在了外男面前不可收拾,事关一辈子的事情,在你口中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杂事?” 林珠被堵了回来,捏着帕子心神不宁的站在原地。 江姝静笑了笑,转身示意橘红与她一起去旁边泡茶。 走到角落里,江姝静无声的比了一个手势。 那是她们三人之间约定好撤退的手势,隐在暗处的姜吕点了点头,无声的离开。 江姝静与橘红端着刚泡好的茶水,先是给李老夫人上了一杯,而后又看向林珠。 林珠这个时候哪有心思喝茶,眼神忍不住的朝着门口瞟过去。 正看着呢,忽然江姝静那张涂得发黑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朝着她咧开一个笑容: “舅母,这是外祖母前些日子送来的菊花茶,清心明目,您尝尝?” 说着愣是架着人把林珠按到了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示意橘红端了一杯放在她面前。 林珠看着茶盏里比自己院子里还好些的茶色,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 江姝静也不多言,安安静静的退回了李老夫人身边站着。 李老夫人看着江姝静这般安安静静的做派不由得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虽然没能生到她母亲的美貌,可这通身气度做派却是不输给当年的馥睦,甚至更多了几分当年并不富裕的李家养不出来的坦然和底气。 若是…… 李老夫人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 “老爷来了。” 屋门口,随着崔嬷嬷一声急促的通报,“啪”的一下,李进携着一身的怒气便推门迈步走了进来。 想是来的路上,已经有机灵的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进。 只见李进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先是草草朝着高堂上的李老夫人行了一礼,而后就扭头在屋子里扫视了起来。 等到目光落定在林珠身上,一双眸子“蹭”的一下就染上了怒火。 林珠见他来了也是心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老爷……” 李进看她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是这么做我李进的妻子的?” 也顾不上还当着江姝静的面,李进便劈头盖脸的朝着林珠斥责了起来: “我明明和你说过无意将静儿嫁到齐家,你这些日子还和齐家打得火热,是当我看不见吗?” “他齐肃一个外男,能从前院穿到我李府的后宅,竟然没有一个下人阻拦,你就是这么管理后宅的吗?” “身为李府的当家主母,你嫉妒成性,行事无能,你觉得你尽到你的职责了吗?” 林珠被说得哑口无言。 李进嫌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朝着上座上的李老夫人道: “儿子无能,管束不好自己的妻子和府宅,让母亲受累了!” 李老夫人摆了摆手,淡淡道: “既然你媳妇无能,那就换个有能力的人来管着!” 说着,朝门外吩咐了一声: “福清,让人进来吧!” “是,姑娘请进!” 福清应了一声,推门引着一个身段纤细模样清秀的女子走了进来。 江姝静抬眼看过去,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这,被李老夫人身边的福清毕恭毕敬的引进来的竟然是许久没有露面的宝琳。 江姝静原以为她没能走通郑嬷嬷的路子,已经被打发出去到了庄子上了,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她…… 第78章 纳妾 “宝琳见过老夫人,见过静姑娘!” “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宝琳袅袅婷婷的走到屋子中央,朝着众人行了一礼,面若桃花,声如黄鹂。 李进见到宝琳出现在这里先是一愣,然后又疑惑的看向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李进当下明白自己在书房里的那点勾当都被自家母亲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 林珠却是个不知道,看见宝琳出现很是疑惑: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李老夫人也不看她,只是招手朝着宝琳道: “好孩子,你过来,到我这里来!” 宝琳羞涩的低着头,走到了李老夫人身旁,路过江姝静身侧的时候朝着她柔柔的一笑,竟是风情妩媚。 和月前那个清纯无辜的宝琳相比,竟是再无一点当时的影子了。 江姝静就这样被愣愣的挤到了一边,看着李老夫人拉过宝琳的手,朝着众人介绍道: “这是前些日子安排到我屋中的,我瞧着她为人老实做事勤勉,是个可堪用的,便提在身边用。” “这些日子你把府上弄得鸡飞狗跳,一团乱麻,还经常不在府里主家理事。后院里各处的主事嬷嬷们只好来寻我这个老婆子,有时候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心力不济,也是这丫头出面处理的,虽然经验不足,却也是有章法有条理。” 李老夫人说着说着,林珠心里头越生出一股荒谬不羁的感觉。 直到,李老夫人面色平静的说出: “本来还想给你媳妇留几分颜面,可今日这事实在是不像话。我便想着把这丫头给你做个贵妾,也好有个名分帮着管理家事!” 李进先是一惊,而后在心中暗暗的琢磨起事情的可行性来。 林珠一看李进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当即便高声反对道: “不成!” “不成?” 李老夫人似笑非笑的扭过了头,居高临下的盯着林珠道: “你有什么资格反对?” 面对李老夫人的逼视,林珠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底气不足的说道: “我……我是老爷的正妻。” “哼!” 李老夫人自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嘲讽道: “你也知道你是进儿的正妻,操持中馈,绵延子嗣,教养儿女,你是哪一条做到了呢?” “操持中馈,这一段时间府上上上下下乱成什么样子了?” “绵延子嗣,你为妻嫉妒成性,逼得进儿这些年只有你一个妻子,难得一个通房却要不明不白的藏在书房,甚至还被你肆意打杀!” “打杀通房也就罢了,可你连进儿的血脉都不曾放过,竟是连夜打杀!如此心狠手辣,残害府中血脉,满梧城里可有你这样做正妻的!” “若不是看在你家中父母已经去世,又无兄弟照顾,就你这般狠毒妇人,我定要让进儿将你休弃!” “如今能容你还留在府上,容你还占着进儿的正妻之位,那也是为了你的一双儿女着想!你竟然还想反对?” 李老夫人一番话把林珠怼得哑口无言,也让林珠再一次感到痛苦和绝望。 时隔几十年,到了她的一双儿女都长成的年岁,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李府竟是这样的处境! 她的身后没有娘家,夫君和婆母对她厌烦,而一双儿女……罢了,她不是早就知道他们在自己与李进之间的选择了吗? 到这种处境,林珠的头脑也难得清醒了几分。 想来,这一对母子早在知道自己处置了顾娇娇和绿枝之后就已经想好这一步了,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只不过是为了让老太婆能够更顺利的收拢内宅权力,以及物色合适的人选罢了。 自己虽然知道了她在后院的动作,却还是天真的在拿江姝静作筏子和李进斗气,自己可真是个笑话! 想到郑嬷嬷不止一次提醒她该注意后院的事情,去和李进服个软……原来谁都比自己看得清! 眼见林珠的脸色一寸一寸的灰败了下去,李老夫人面色也缓和了几分,缓缓道: “我是知道你的,你在家事上从来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后宝琳作了进儿的贵妾也不会越过了你去,只是与你一同为府上尽些心力,从旁协助而已。” 眼看着强势的李老夫人已经退让了一步,林珠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抬眼看向李进,见对方别开了脸。 林珠眼中的爱恋都慢慢的消退了,只剩下怨憎。 最后垂下了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直守在门口,刚刚突破李老夫人身边福清的严防死守的郑嬷嬷终于抓到了机会,抓过还在一旁愣神的雀紫冲了进去。 两个人因为收力不及,都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李老夫人看清地上的人是林珠陪嫁嬷嬷之后,面上的不满又涌了上来: “先前瞧你还是个沉稳的,怎么也变得这么冒失了?主子们在里面谈事,你这么闯进来成何体统?” 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林珠。 林珠没什么反应,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地上的郑嬷嬷和雀紫,又垂下了目光。 郑嬷嬷刚刚被福清带人挡在外围,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事情仍旧停留在江姝静是否私会齐肃上面,开口就是: “老爷和老夫人容禀,是奴婢不知礼数,那是因为奴婢刚刚在院子里抓到了一个雀紫这个小丫头!” “奴婢刚刚奉命在后院搜查的时候,碰上她正鬼鬼祟祟的往兰姑娘的屋子那边躲,于是赶忙把人带过来给各位主子问话!” 说着,扯了一把身旁跪着的雀紫,落在她胳膊上的手悄悄拧了一把,低声警告道: “好好说!别忘了你娘老子是怎么嘱咐你的!” 雀紫吃痛的皱起了眉毛,下意识的移了移身子远离了郑嬷嬷一些,抿着唇没说话。 江姝静的目光在雀紫和郑嬷嬷两人身上来回穿梭,明白了林珠的打算。 怪道要等到齐肃离开了才让郑嬷嬷带着雀紫出现,没了齐肃这个见证人雀紫就可以认下今日带着齐肃来院子里的小丫鬟是她,雀紫是自己的丫鬟那自然就可以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了。 眼看着雀紫张嘴就要说话,江姝静一挑眉头,静静地开口道: “我曾听雀紫说过她与你家有些亲缘关系,可有这回事?” 此言一出,满室都静了下来。 第79章 反扑 雀紫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她可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与郑嬷嬷的关系。 郑嬷嬷又惊又怒的盯着雀紫,怀疑雀紫已经背叛了自己,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和江姝静说起这个,若不是雀紫自己说的,那江姝静又是从何得知的? 要知道,连林珠都不知道雀紫和自己有亲戚关系,只以为雀紫是自己手下一个比较得力信任的心腹。 林珠却是缓缓的转过了头,眼睛里无波无澜的盯着郑嬷嬷。 似乎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嘲笑她这个所谓的当家主母有多么的失败! “外祖母,雀紫和郑嬷嬷之间的关系,她说的话如何能信?” 眼见众人因为震惊都没有来得及反驳她的话,江姝静勾了勾唇角,转身朝着李老夫人缓缓道。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正要嘱咐旁边的宝琳此事交给她慢慢在府上查问。 却听见“咚”的一声巨大而沉闷的磕头声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了雀紫身上。 雀紫深深地伏在地上,声音很冷静: “老夫人,奴婢虽然的确是郑嬷嬷家中亲戚,又是郑嬷嬷一手照顾提拔的,可奴婢的主子却不是郑嬷嬷,而是李府上的所有主子!” “奴婢所言,必然属实,若有一字半句的妄言,便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雀紫一字一句的发着毒誓,其笃定的神色连江姝静都为之震动! 李老夫人也不免犹豫起来: “这……” 雀紫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奴婢要状告郑嬷嬷陷害静姑娘,企图让奴婢作假证诬陷静姑娘与齐公子私会,陷害静姑娘清白!” 所有人都以为雀紫发这样的毒誓是为了帮着郑嬷嬷扣死江姝静私会外男的帽子,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倒是反咬了郑嬷嬷一口! “你胡说!” 郑嬷嬷愣了一瞬间,旋即反应过来,震惊和怒气涌上了心头,上前一步一个巴掌就甩到了雀紫脸上: “你这小蹄子,满嘴胡说些什么呢!” “放肆!” 李老夫人愤怒的一拍椅子,冷冷的盯着郑嬷嬷。 江姝静心中的惊讶已经缓了过来,凉凉的看了一眼郑嬷嬷,漫不经心道: “在外祖母和舅父面前,郑嬷嬷对着我屋中的小丫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看来郑嬷嬷对我这个表姑娘也什么尊敬心嘛?怪不得张口闭口就要说我私会外男了?” 头脑冷静下来的郑嬷嬷此刻整只手都是火辣辣的颤抖着,意识到自己刚刚冲昏了头脑做了什么之后,整张脸一下子就白了下来。 李老夫人厌恶的扫了一眼郑嬷嬷,转而看向整张脸都被扇肿了嘴角还渗出血丝的雀紫道: “你且说你的,这个家还轮不到一个刁奴做主!” “是!” 雀紫这个时候方才泄露出了一丝哭腔,伏地磕头道: “刚刚郑嬷嬷趁着众人都被静姑娘屋子里的动静吸引的时候,悄悄地摸到了奴婢院子里,嘱咐了奴婢要认下是自己受了静姑娘的嘱咐把齐公子带到汀田院的事情。” “奴婢虽然不知道郑嬷嬷想干什么,可奴婢不敢在主子面前撒谎攀诬静姑娘,便说了不肯。” “可郑嬷嬷却拿奴婢的老子娘威胁奴婢,说奴婢若是不按照她说的做就要让人去骚扰奴婢的父母亲,奴婢心里害怕只好先敷衍着郑嬷嬷,想着先到了各位主子面前再呈清事实。” “奴婢不相信,郑嬷嬷一个夫人身边的奴婢,能在李府只手遮天,能让奴婢的父母亲都没有活路!” 虽含着泪,可雀紫一字一句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连自己身上的苦情都说了出来。 “说得好!一个奴婢就想在我李府肆意妄为,只手遮天,攀诬主子,她还不配!” 李老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吩咐道: “福清,把这等刁奴拖出去乱棍打死!就在静儿的院子里处置,让这府上的奴才都好好看看,让人再不敢胡乱犯上,轻视静儿!” 门外的福清嬷嬷听了立刻开门进来,一左一右招呼了两个精壮的嬷嬷,塞了郑嬷嬷的嘴巴,捆了她的手脚,将人拖了出去。 整个过程发生的非常快,快到林珠反应过来想要为郑嬷嬷求情的时候,人已经被拖出去了。 屋门外“呜呜咽咽”的声音响了不过几下,就彻底没了动静,像是那些嬷嬷下了狠手,完全奔着要郑嬷嬷姓名而去的。 江姝静看着下面,突然注意到李进和雀紫两个人的眼底同时滑过了一丝快意。 李老夫人看着跪在下面失魂落魄的林珠,冷声吩咐道: “你身边出了这样的刁奴,想来你也管不好家了!进儿纳妾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至于你,就待在你院子静思己过,好好的养养身子吧!” 林珠跌坐在地上,下意识的想要去扶身边的人,却扶了个空。 还是宝琳安排了人将魂不守舍的林珠扶回了院子,李老夫人安抚了一番江姝静之后带着人离开了。 等到人都走空了,江姝静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雀紫,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橘红,去小厨房煮两个鸡蛋来吧!” “是!” 橘红看了一眼雀紫红肿的脸,轻手轻脚的为她们关上了门。 虽然事情的真相被还原了,林珠和郑嬷嬷这两个罪魁祸首都得到了惩罚和处置,可对于雀紫这个至关重要的告发者,李老夫人却没有给出半个字的处置,仿佛是刻意遗忘了一样。 按理来说,雀紫不畏郑嬷嬷的威胁和亲戚关系,勇敢的站出来维护了主子,应该得到嘉奖才是。 可李老夫人一直到离开,都没有让雀紫起身,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连宝琳在临走前,都悄悄的在她耳边说: “到底不是身边自己亲信的人,谁知道她的心到底是向着谁的,趁早打发了选个清白干净的要紧。如今这府上是我掌事,我念着姑娘曾经救我于水火又给了我银子活路的恩情,必然不会叫姑娘屋子里混进去不相干的人!” 第80章 雀紫的身世 “起来吧。” 江姝静走下台阶,弯腰将人扶了起来。 雀紫一抬头,江姝静便看着她满眼的泪水而感到惊讶。 因为她的眼睛虽然在流泪,可面上却没有半点害怕惶然的样子,甚至唇边是快意的笑容。 原来,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 雀紫她对着郑嬷嬷,根本不是江姝静和橘红原本以为的那样亲近,甚至还有她们不知道原因的恨意。 那么,一直以来她的行为举止就说得通了。 雀紫自从来了她屋子里之后就一直安守本分,谨言慎行,从来不主动打听什么,过得比崔嬷嬷还要深居简出。 原来不是她谋而后动,想要先示弱让自己放松警惕再打听更重要的消息,而是她根本就没想过要为林珠或者郑嬷嬷办事! 可是,为什么呢? 刚才江姝静说雀紫和郑嬷嬷有亲戚关系的时候,无论是雀紫还是郑嬷嬷,除了震惊于自己的知情之外,根本没想过反驳。 这就说明赵嬷嬷吐出口的消息是正确的,那雀紫又为什么会恨郑嬷嬷呢? “为什么?” 江姝静盯着雀紫的眼睛,问道: “为什么要帮我?” 雀紫擦了擦眼泪,不答反问道: “姑娘是怎么知道我和她的关系的?” 见江姝静不说话,雀紫倒也不执着: “姑娘不想说这个也没关系,那姑娘能告诉我是不是自从我被她带来姑娘面前的那一天,姑娘就已经知道了?” 江姝静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雀紫见此居然缓缓的笑了,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一直长久压在她心头的东西被挪开了。 脸上带着笑意,雀紫那平日里沉默木讷的脸上竟然展现了光彩,整个人表现了不一样的灵动娇俏: “奴婢果然没有赌错,姑娘比起她们来说更值得奴婢忠诚和依靠!” 江姝静疑惑的看着她,忽然发现这个往日里总是低着头垂着眉目的姑娘似乎生得有些好看,是那种不同于一般丫鬟的好看。 弯弯的眉毛,灵动的眸子,看着自己时眼中的光彩透着清澈与坦然。 与橘红的娇憨和宝琳的妩媚不同,雀紫的美在于她并不是屈从于她的奴婢身份,她的口中虽然称着“奴婢,姑娘”,可江姝静能够感受到雀紫是把她放在和自己一样的平等的位置上在说话。 所以在雀紫开口坦白之前,她会先问自己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和郑嬷嬷的身份,她在借此思考和衡量自己是否有值得她坦白一切的能力和筹码。 她能不能从自己得到她想要的,只是雀紫首先考虑的问题。 而不会因为她是奴婢,自己是姑娘,所以雀紫就会无条件的服从和付出。 这恐怕也是雀紫会不顾与郑嬷嬷之间的关系,敢于说出真相的原因之一。 江姝静开始真正对雀紫这个人,以及她背后的故事感兴趣了。 “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想知道的呢?” 江姝静知道了雀紫的性子,开始以一种询问的方式问道。 雀紫也感知到了对方的善意,笑了笑,坦然开口道: “姑娘能知道奴婢和郑嬷嬷之间的关系的确出乎奴婢意外,可姑娘知道的还不是全部的真相!” “他们都以为我当时年纪小不记得了,以为真的能一辈子把我拿捏在手上,却不知道我记得牢牢的,从来不敢有一日忘记放松!” “我,根本就不是那家的亲生女儿!我是被他们从拐子手里买回来的!” 江姝静的眼睛惊讶的瞪大了,下意识的去看雀紫。 此时的雀紫死死的咬着牙,眼眶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家人一直想要生个儿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阴邪法子,说是养一个有福气的女娃娃在前面,就能为他们家招来一个有出息的男娃娃!” “于是便从拐子手里高价买回了我,想要让我为他们招来福娃!” 说着说着,雀紫大概是觉得好笑,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福气薄受不住我,这么多年竟是再没生出过孩子,那女人就算是怀上了也是肚子圆圆的被大夫诊断为女孩子,就没让生下来。如此折腾了几次之后就再没怀上过孩子了。” “于是只能这么养着我了,从前总是问我想不想要一个聪明漂亮的弟弟了,等到后来没了指望就不问了,倒是整日里说他们过日子是如何的不容易,因为要养我这个赔钱货才不再生孩子的,日日都嘱咐我好几遍以后一定要孝顺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 “等我大了到了年岁就把我卖到了郑水萍手下作丫鬟,每个月的月银一大半根本不会经过我的手就直接给了那对夫妻,如今他们每日都只指着我的月银养活,甚至开始盘算要是我攀不上李府里的老爷和少爷,就要把我送到别的富贵人家作妾,好换他们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没人能知道明明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来历的雀紫是怎么煎熬着在那个家活下去的! 她一开始一定也反驳过,对抗过,可最后还是徒劳无功,为了以后,为了活下去,只能默认自己生来就是那家人的女儿,自己就是这样的命运! 在日久天长的痛苦中,要么选择遗忘自己真正的身世向这不公的命运低头妥协,要么就是将一切埋藏在心里,身体在糊涂的过着日子,灵魂却日日夜夜清醒的折磨着自己。 显然,雀紫是后者。 江姝静不敢相信雀紫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上前一步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受苦了……” 雀紫抬眼看着江姝静,一字一句道: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偷走了我本来的人生,恨明明知道实情却还想要利用我的郑水萍!万幸,我等到了机会,等到了能脱离他们的机会!” “我的卖身契在姑娘手中,郑水萍死了,林珠倒了,我总算是彻底脱离那家人了!所以,我今日帮的不仅仅是姑娘,也是我自己!” 李老夫人这些日子在后宅内院的动作根本没想瞒人,雀紫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李府当家人的态度,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而且…… 雀紫看向屋外橘红映在门口的影子,眼中出现了一丝羡慕: “姑娘对待橘红的样子让我觉得,或者在姑娘手下攒够了钱求一个自由身,大概不是个难事。” 雀紫低了头,话语出现一丝怅然和迷茫: “算下来,我的亲生父母年岁也不小了,我想早点去找他们,我怕时间久了我记不住他们的容貌。” “橘红,进来吧!” 江姝静捻起一枚鸡蛋用帕子妥帖的包了,轻轻的贴在雀紫红肿的脸蛋上: “好。” 雀紫低着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江姝静刚刚说了什么,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相信的抬眸看江姝静。 江姝静含笑点了点头,让橘红把崔嬷嬷也叫进来。 然后递给她们三个人一人一封银子: “橘红,你今日守着屋门不让齐肃进来,很好!” “崔嬷嬷能够见机行事,能够及时的将外祖母请来替我解围,很好!” 最后,江姝静扭头看向雀紫: “雀紫,你能够勇敢的说出真相,在众人面前维护了我的清白,这是你应得的!” “是,奴婢多谢姑娘!” 三个人接了红封齐齐应声,橘红和崔嬷嬷脸上都笑开了花。 唯有雀紫一人捏着自己手中红封的厚度愣了愣,待到拿了橘红煮好的鸡蛋回自己的屋头敷脸,打开红封之后看到里面厚厚的一叠银票之后愣住了。 这是她这些年偷偷攒下了的银钱百倍不止的数目,足以让她赎回自己的自由身,甚至还能做一部分她路上的盘缠。 第81章 欲纳江姝静为妾 微风穿过西院新栽种起来的竹林,片片青绿的竹叶随风晃动着,像是一只只小铃铛在迎风起舞。 在清脆的竹叶声的间隙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溜了进去。 轻轻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有人道: “进来!” 姜吕无声的启开屋子的一道缝隙,飞快的钻了进去,却不曾想看见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个人都在室内,正在对弈。 清风吹过两人的发丝,开门的声响同时惊动了两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向姜吕,七分相似的面庞看得她一愣。 旋即低下头去,边退边低声道: “抱歉,属下不知二殿下也在此处。” 姜何齐抬手止住了姜吕后退的动作: “无妨,出了什么事吗?” 姜吕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姜何深的方向,然后才慢慢将东院那边林珠拿女子清誉算计江姝静的事情说了。 只是隐去了自己每日都会去教导江姝静的细节,只是说按照惯例巡逻到东院的时候恰巧撞见了这等腌臜事。 待到姜吕说完,姜何齐尚且在思索之时,姜何深却已经是拍案而起: “什么!这李家后院居然乱成这个样子!” 姜何齐抬眸看了义愤填膺的他一眼,默默地伸手将被他拍乱的旗子拨回了原处。 而对这一切无知无觉的姜何深仍然处在愤怒当中: “江姑娘已经够可怜了,怎么还能这么欺负她呢?” 突然,姜何深发现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都齐刷刷拿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都看着我干什么吗?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姜何齐抽了抽嘴角,疑惑的问道: “你也不过见了她两面,说过一次话,怎么就觉得她可怜呢?” “她出身富贵,自幼锦衣玉食的长大,如今家族落难也有母家庇佑,过得还是千金小姐的日子,这世上比她可怜的人家可多了去了。” 姜何深摇了摇头,煞有其事道: “非也,非也!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别看江姑娘在李家过得是有奴仆伺候的日子,可她心里却是苦的很!” “你怎么知道?” 姜何齐默默无语。 姜何深一脸深以为然: “不然江姑娘也不会日日做了糕点往全府里送呀!这等甜食,若不是心里太苦不得疏解怎么受得了其中甜腻?若不是她在李家地位不稳,身如浮萍,心中惶恐,又何至于连咱们客居的西院都要日日送上一份?” 提到糕点,姜何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攥住了姜何深的脉搏,一边伸手一边问道: “那糕点你吃了?” “是啊!江姑娘好意怎敢辜负?” 姜何深一脸理所应当的神情: “只不过江姑娘的手艺还需要精进,这糕点做得味道有些怪,明明是甜的却还是杂着些辣味。” 姜何齐把了他脉象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放开了他的手,看着姜何深一脸单纯无知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无奈。 那糕点味道做得如此古怪,一看就是专门给有这种口味偏好的人准备的,其中掺着的东西更是如此,偏偏还真有人明明不爱吃却能吃了个干干净净! 还好江姝静用得东西本身无毒,不然还真是自己的疏漏了。 姜何齐兀自沉思着,突然姜何深一张脸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你说,我向江姑娘提亲,纳她做个贵妾好不好?” 姜何齐皱紧了眉头: “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姜何深没注意到他骤然变了脸色,仍旧在掰着指头兴致勃勃的盘算着: “江姑娘的舅母这么对待她,想必江姑娘也不会想留在这里。” “江姑娘的出身不高,够不上官家千金,也没有银钱傍身,勉勉强强我能为她争取一个贵妾的名分。” “我如今还没有娶妻不能纳妾,只能先向江姑娘表明心意将人带离了李府先安置在外面,等到日后娶了正妻之后再将事情好好的操办起来。” “只是母后恐怕不会喜欢江姑娘,恐怕还得……” 眼看着姜何深越说越不像话,短短几息之间竟然要连江姝静日后几十年的生活都安排上了,姜何齐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 “纳妾?你为什么要纳江姑娘为妾?仅仅是因为可怜她吗?这天下可怜的女子这么多,你还能各个都张罗到府上纳为贵妾?” 姜何深顿住了,心里有什么朦朦胧胧的东西随着姜何齐的一句句问话而渐渐升起。 “况且你想要纳江姑娘为妾,可问过江姑娘的意思了?即便她舅母有心算计她的亲事,可安排的也是太守家独子正妻的位置,齐肃这样的家世相貌江姑娘尚且不屑一顾要她舅母百般算计都不能成,你觉得你的贵妾之位很是金贵?” 姜何齐面色冷了下来,收拢好桌上的棋盘,开口赶人: “好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姜何深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头的东西越长越大,大得让他脑袋都有些发晕。 听见姜何齐的话竟然也没有发觉他的不虞,下意识的站起身来道了声“皇弟告退”,便浑浑噩噩的走了。 看着他神不守舍的背影,姜何齐叹了一口气,嘱咐道: “告诉何深身边的人,这些日子看牢着他些,不要让他跑到江姑娘面前说些不知所谓的昏话!” 顿了顿,又补充道: “江姑娘可不是一般人,让何深小心别伤在她手上!” 姜吕一边默默地应了一声“是”,一边在心里头念叨着: “江姑娘那一手伤人的本事不是你安排我去教的吗?” 江姝静不知道西院里因为她的事而生起的变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林珠一心想把她嫁进齐府的事让江姝静心里生出了警觉之心,她的年岁已经到了能说亲嫁人的时候了。 起初因为李府有个表兄年纪尚在她之前,却连个亲事都没有定下来还不觉得,林珠和李芷兰这么一闹倒是让她心中不安起来。 她如今名义上居于李府的表姑娘,林珠算计尚且有人可以拦下,可若是李老夫人和李进这两个人随便哪一个起了心思,于亲于理,她都是逃脱不掉的。 可不能因为亲事而陷了进去,必须尽快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脱身! 打定了主意之后,江姝静挽起袖子走到了厨房,在橘红原本正在准备的糕点里又足足添了一倍的料进去。 橘红诧异的看着江姝静的动作,手抖了抖。 这一切都落在窗外姜吕的眼中,姜吕皱了皱眉毛,脚下轻点离开了那根树枝,直奔西院而去。 第82章 真相 深夜的李府陷入了黑暗与沉静当中,仅余几盏烛火在风中摇曳。 被烛火照亮的角落里的影子因为风而左右摇晃,若是一时眼错还会以为那一晃而过的是人的影子。 一身黑衣裹素的江姝静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溜到了李老夫人所住的福鹤院。 得益于姜吕这些日子的用心指导,江姝静这一次不必拿出她溜门撬锁的本事,只需要站在矮墙根下蓄力一跃,便无声无息的落到了院内。 收敛住气息,江姝静捏着手里的药包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溜进了李老夫人所在的内屋。 好在一路上都没有惊动什么人,连原本在李老夫人屏风 守夜的福清嬷嬷睡得也很熟。 江姝静推门,进去,再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无论是睡在里面的李老夫人还是外面的福清嬷嬷都没有任何反应。 江姝静快速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包,放在福清嬷嬷的鼻子下面捏碎,一股子香味从江姝静的指尖钻入了福清嬷嬷的鼻子里。 伸手推了推她,确认福清嬷嬷已经陷入了昏睡,江姝静这才蹑手蹑脚的靠近了李老夫人睡着的地方。 同样的掏出一个小药包在李老夫人的鼻下捏碎之后,江姝静这才细细的打量起她的这位亲缘上的外祖母来。 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布满皱纹的面皮,睡梦中尚且皱起来的眉毛。 作为她的外祖母,在她孤身一人来到李家之后并没有问过一句她的母亲如何,没有提过一句要接回母亲的尸骸将其与父亲合葬,这会是一个母亲正常的反应吗? 这怎么能让江姝静不心生疑窦呢? “外祖母,也让外孙女看看您是人是鬼吧……” 江姝静的整张脸和整个身子都隐藏在结结实实的黑暗里,唯有一双眼睛闪着清亮的光。 贴在李老夫人的耳边,说出来的话似乎是魔鬼的低语,来自地狱的吟唱: “母亲,母亲……您救救女儿,救救女儿啊!” 李老夫人似有所感,掩在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费力睁开眼睛但最终是徒劳无功,只能皱着眉毛下意识的朝着江姝静说话的方向侧了侧脸。 “女……儿……” 神智迷蒙之间,李老夫人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对传达到她耳边和脑子的声音的下意识的应答,并不连贯,也没有什么感情。 江姝静见此抿了抿唇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继续在李老夫人的耳边说道: “母亲,您为什么要害女儿?为什么要害女儿的丈夫?” 李老夫人下意识的否认道: “不是娘,是你弟弟……是你弟弟没法子了,他也是没法子了……” 江姝静眸子闪了一下,声音放得更低了: “弟弟怎么了?他怎么没法子了?” 刺激的对象从自己换到了儿子,李老夫人的身子也从紧绷变得放松了些,说出来的话也流畅了不少: “钱,他要钱,要很多钱……” “他要钱,想要江家的钱,所有害了我的夫君。是吗?” 江姝静的声音很柔很柔,柔到和每日站在福鹤院和李老夫人请安问好时的语气没有半分差别。 李老夫人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存在心底打转的答案,江姝静的心里却更沉了。 原来血脉亲情,在这里就是可以为了真金白银而毫不犹豫舍弃的东西。 江姝静像是卸掉了所有的力气,毫无感情的将自己放在心里不知道绕了多少次的疑问一句一句的问出来: “所以,是弟弟谋划了一切,害死了我的夫君,是吗?” “是他买通了人,把那害死人的东西混到了江家的货物里,是吗?” “那些账本,指认夫君的人也都是弟弟的手笔,是吗?” 江姝静一句一句的问着,李老夫人一句一句的应着,竟是和她心中所猜测地位分毫不差! 江姝静暗灰的眸子在夜色里转了转,直视着睡在床榻上的李老夫人: “既然害了人,得了财,那为什么还要对女儿赶尽杀绝呢?” “女儿是他的嫡亲姐姐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李老夫人原本虚弯着的手掌颤了颤: “不,不是的!他也不想的,可是他们说钱对不上账,说你还藏了私产!” “他没法子的,他怕你不肯给,你们只能留下一个!” 留下一个…… 听到这里,江姝静已经明白了李进所有的打算。 他要钱,要江家的钱,害了父亲却发现到手的钱对不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她和母亲手上还有一笔私产的消息。 写了信要把母亲和自己接过来还不算,还只打算留下一个。 留下母亲,没了夫君和女儿的母亲大概会万念俱灰。 留下自己,一个孤女年纪又小,遇事六神无主之下也很容易任他们拿捏。 无论是哪一个,只留下一个都要比留下她们母女俩互为依靠要更容易拿到她们手上的钱! 所以,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江家的财产!害了父亲还不够还要对她们母女两下手! 想到母亲把自己推回马车,用簪子狠狠戳进马腹内,滚落到歹人手里却还是嘶吼着让自己快走的样子…… 江姝静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才没有一拳打碎李老夫人的脑袋。 牙根咬得发酸,手更是下意识的狠狠攥紧,整个胳膊都因为过于绷紧麻木而不自知。 许久,江姝静终于稍稍缓解了过来,双目充血的看了一眼已经深陷昏睡中的李老夫人,抬脚离开。 如风的身影像是一把刀般狠狠地插进了夜色中,直奔李进如今所在的书房而去。 江姝静要去问问,与母亲一同长大的舅父,到底如何狠得下心肠做出这种畜牲不如的事情的! 那是他的妹妹,妹夫和血缘相连的外甥女啊! 就算不论血缘关系,这些年江家对李进几乎是有求必应,难道做人可以到如此狼心狗肺的程度吗? 他日日夜夜难得能睡得安心吗?看着自己孤苦伶仃的出现在他面前,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和后悔吗? 江姝静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连带着灵魂与肉身都被烧了起来,像是一团浑黑色的火一样窜进了李进的书房。 却不防刚刚从窗户里跃进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静姑娘!” 宝琳拢着身上的衣服,刚吹亮手中的火折子准备起夜,却看到一条黑影窜了进来,然后便是江姝静如一柄利剑一样立在了她的面前。 浑身上下都冒着怒火和寒气,水火不容的两种气质同时出现在江姝静身上。 宝琳无端的想起了那日,湖边,树下,假山后,江姝静手心里那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此时的江姝静浑身裹黑,冒着夜色闯入李进书房,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江姝静和宝琳在微弱的烛火下对视着,都在彼此的双眸中读到了对方的意图。 第83章 确定 “噗——” 宝琳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姝静,迅速的低头吹灭了自己手中的火折子,若无其事的走向了屏风外侧。 路过江姝静的时候,宝琳轻声的吐出一句话: “静姑娘,您请快些。” 说着,便快步走到了外面守着,防止再有什么不知情的人闯了进来撞着江姝静。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内室。 掏出了袖子里最后一个小药包放在了熟睡中的李进鼻下,睡梦中的李进似乎有所察觉,皱着眉毛翻了个身。 江姝静快速的闪身到帐幔后侧,只余一双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床上的人。 今夜她原本只打算询问李老夫人的,所以只准备了三份药包,其中两份都用在了李老夫人和福清嬷嬷身上,剩下这一份原本只是备用。 药材有限,最后一份也不知道能发挥出几成药效。 好在,李进翻了个身之后又睡了过去。 许久不见李进有多的动作,江姝静这才挪步从帐幔后走了出来,伸手轻轻的推了推李进的身子。 见他没有反应,这才哑着嗓子道: “儿子!儿子……” 此时江姝静的声音十足十的像李老夫人素日里的样子,也算是不枉费这段时间她日日都去福鹤院请安观察的功夫。 连续喊了几声之后,李进果然有了反应。 原本扭向床榻内侧的脑袋下意识的转了过来,朝着江姝静所站的位置。 江姝静蹲下身子,尽可能的在李进的耳边低语道: “儿子,派人去杀你姐姐的事情可办妥当了?” 李进迷迷糊糊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个“嗯”字。 江姝静眼皮一跳,眼中猛然爆发出冷冽的寒光,直直的射向睡梦中的李进: “那些人……你也处置了?” 江姝静咽了一口口水,死死的盯着李进的嘴巴。 李进的眸子动了动,含含糊糊道: “没有,动不了。” 江姝静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紧跟着问道: “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李进没有回答,而是下意识的动了动眼皮,隐隐约约有醒过来的动作。 这大概是李进藏在心底里绝对不能说的秘密,而江姝静问这个问题的刺激让李进恢复了一些清醒。 眼看着李进眼珠的挣扎越来越明显,江姝静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袖子。 猛然意识到自己来找李进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准备好足够的药包。 心中一股恶意飘过。 江姝静摸到了一直绑在腿上的匕首,紧紧的攥在掌心,在夜色里高高扬起。 心里有一个充满恶意和蛊惑的声音在低语: 杀了他吧!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幕后真凶! 杀了他吧!这都是他欠你们的! 深吸一口气,江姝静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若是他真的睁开眼睛,那她也就不顾一切杀了他好了!总要让他在死前知道,是他害得人的女儿来报仇了! “啪!” 黑暗中,有一块沉着重量的白色物件从房梁上斜着落了下来,准确无误的落到了李进的口鼻间。 一股奇怪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江姝静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窜上了房梁。 可房梁上却是空空如也,站在高处看向屋内,屏风外面只有宝琳一人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里面是重新陷入昏睡的李进。 “啪嗒!” 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响起,江姝静的目光落在了隐隐有松动的窗户上。 刚刚自己从窗户里进来的时候,似乎没有扣死? 管不得那么多了,江姝静从房梁上轻飘飘的跃了下来,重新站到了李进面前。 只见他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动了,原本皱着的眉头也呈现舒展的状态,整个身子也是放松的。 显然是已经重新陷入了昏睡而无知无觉的状态。 看着还搭在李进口鼻处的帕子,江姝静伸出两指谨慎的用另一张帕子包着捻了起来,放在鼻下轻轻扇了扇。 一股熟悉的蒙汗药的味道传来。 江姝静屏住呼吸,用自己干净的帕子将那张散发着蒙汗药的帕子包了起来,放到袖中。 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睡梦中的李进,抬脚绕出了屏风。 “多谢!” 江姝静丢下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风一样刮了出去。 宝琳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待看到江姝静握着匕首的背影时,心里冷不丁窜上来一股寒意。 连忙站起身来奔向床榻,伸出并拢的两指颤颤巍巍的探向李进的鼻息。 待感受到自己指尖肌肤上被喷洒到的温热的呼吸,身子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扶着床榻,整个人才勉强支起个下半身。 看着安然无恙的李进,宝琳一时分不清自己心中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 刚刚一道屏风之隔,即便江姝静已经刻意放低了声音,可紧张到极致的她还是听清了两人的说话。 所以,她知道了李进有派人杀江姝静母亲的事情! 她真的害怕江姝静一怒之下杀了李进,而今夜伺候的她脱不了干系。 可江姝静没有,让宝琳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若无其事的躺到李进的身侧,宝琳也实在是做不到。 宝琳从前就是在书房伺候李进的,在顾娇娇还得意的时候也与他有过几分亲近的接触,后来更是处心积虑做了他的贵妾。 可以说,李进是她为自己精挑细选决定下来的后半生的依靠。 可面前这个依靠,竟是个连自己的至亲都下得去手的人! 就算她从前只是一个下人,也知道李家从李大姑奶奶这份亲事里得了多少好处,可江家一失势李进就对自己的亲姐姐下了杀手! 宝琳猛的想起那夜她猫在郑嬷嬷屋子墙根下听来的,李进把赵嬷嬷连同绿枝放到江姝静身上是有什么大的图谋…… 这样想来,江姝静找到自己,顺势让自己揭开顾娇娇这等丑事背后的目的也不简单! 李进,大姑奶奶,江姝静…… 他们明明都是骨肉相连的血脉至亲,可彼此之间都能杀机相见…… 宝琳想着想着,忍不住又狠狠打了一个冷战。 第84章 宝琳劝说江姝静求生 汀田院外,宝琳带着几个婆子和丫鬟敲开了院门。 瞧见站在屋子门口恨恨的瞪着自己的李芷兰,宝琳徐徐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福了福身: “兰姑娘好!” 说着回头指了指自己身后左侧的奴仆道: “奴婢初掌中馈,虽然有老夫人提点可到底也还是经验不足,怕怠慢了各位主子。常言道,礼数做在前头,便想着先给各个院子的主子们送些东西,希望大家日后若是看到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也能包容一些。” “这些都是老夫人新赏给奴婢的,奴婢觉着两位姑娘和奴婢年岁相当,又都是老夫人的眼光出来的,该比奴婢更衬得住这些东西!” 说着,便指使着一半的婆子丫鬟往李芷兰屋头走去。 李芷兰含着恨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扫了宝琳一圈,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一个爬床的贱皮子,祖母只不过是拿你给母亲一两日的惩罚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个能上台面的东西!跑到我院子里耀武扬威起来了!” 说着,又轻蔑的扫了一圈那些婆子丫鬟手里捧着的料子首饰,冷嗤一声: “贱皮子的东西,本姑娘可不敢要!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砰!” 李芷兰狠狠地摔了屋门进去,淬了恨意的声音隔着屋门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庭院里站着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不准放她进来!也不准和她说话!谁要是沾上她一星半点,本姑娘即刻把你们卖到最下等的窑子堂子里去!” 这下子原本已经走到李芷兰屋门口的一众奴仆都愣住了,面色不大好看的互相递着眼风,最后又都齐齐扭过头来看着宝琳。 虽说如今府上管事的是宝琳,可这妾和主子姑娘终究是不一样的,就像林珠做错了事会被软禁在主院里见不得人,可同样做错事情的李芷兰却毫发无伤。 林珠尚且如此,更何况身份地位还不如林珠的宝琳呢? 所以,面对李芷兰的刻意刁难和辱骂,这一众跟着宝琳来的人不仅没有一个开口替宝琳说话,如今甚至都拿隐隐看笑话的眼神看着宝琳。 宝琳也不过是年轻姑娘,虽则做了李进的妾辈分上长了李芷兰一辈,可年纪却比她还小些。 被李芷兰这么劈头盖脸带着脏字的骂了一通,宝琳的脸上又青又白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既然兰姑娘看不上,那就一并都送给静姑娘吧!” 可宝琳此话一出,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更显轻蔑了,甚至还有人隐在人群里毫不顾忌的嗤笑出了声。 这话说的,可是把江姝静放在了李芷兰下头,甚至还隐隐有合了李芷兰刚刚口口声声骂的贱皮子的意思。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表姑娘不如姑娘金贵,可面上也不能这么做事啊! 不仅她们,连带着启开一条门缝扒着朝外面看得橘红都忍不住皱了眉头,嘟囔着道: “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正好打完一套拳在擦脸的江姝静扔了手里的巾子,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无妨,请她进来吧!” 橘红把门打开,轻声唤道: “宝姨娘,我家姑娘请你进来!” 说着,走到院中主动引着她身后那一帮人往后面走: “诸位请随我来登记造册!” 宝琳回首,正好对上打开了窗户的一角朝着她招手的江姝静。 原本心神不宁的宝琳忽然觉得像是有什么力量灌入了她的体内,让她一下子安定了不少。 宝琳提起裙摆,走进了屋子。 江姝静推了一杯茶给宝琳,然后从美人榻下掏出来一个黑色的盒子。 宝琳犹豫的伸手打开盒子,却被里面厚厚的一沓银票闪花了眼睛。 “这是……?” “这是给你的银票和照身贴。” 江姝静捻起里面一片薄薄的竹板在宝琳的面前晃了晃: “昨夜连夜刻的,虽然不是十分相像,但也够你糊弄着用了。” 宝琳凝神一看,上面果然刻着自己的小像,哪里是江姝静所言的不像,分明就是将自己的神态模样刻画的栩栩如生。 再看下面寥寥几行字,写成了一位外出做工的农女身份。 这……江姝静竟是给她准备一个自由的身份? “这是早年间我家中还没出事的时候置办的,上面的官印不是假的。” 江姝静将东西归于一处,塞到宝琳的手中: “昨夜你听到的,看到的,请你通通都忘掉,拿着这个身份和银子,足够你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安生的过日子了。” 宝琳握着手里的东西,第一次感觉到自由和好日子离她这样近…… 手心微微出汗,宝琳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很快,整个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半晌之后,宝琳掌心收拢将东西放回了盒子里,重新推回了江姝静面前。 “姑娘,奴婢能问一句您的打算是什么吗?” 江姝静笑而不语,捧起面前的清茶啜了一口。 看着茶雾袅袅之下尚且遮盖不住的眼中血丝和眼下乌青,宝琳长叹一口气: “姑娘,您想过以后吗?您连照身贴都给奴婢了,是因为您没打算活下去吗?” 江姝静仍旧沉默着,可眼中一瞬间跳跃的火焰却暴露了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恨意,昨夜得知全部真相的一瞬间她的确是想过当场和他们同归于尽的。 只不过是想到了橘红,崔嬷嬷和雀紫,想到还没有将她们妥善安置,这才脑袋清醒了几分。 可是这些江姝静并不打算和宝琳说。 宝琳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姑娘比奴婢有见识,也比奴婢有底气,有本事。按理来说,奴婢是没有资格教姑娘些什么的,可奴婢看着姑娘这般还是忍不住想说上几句。” 江姝静笑了笑,虽然并不在意可还是做出倾听的样子来。 宝琳亦扯了扯唇角: “姑娘出身金贵,想来不能体会奴婢这等生来就万般由不得自主的感觉。奴婢活了这些年,就只为了两件事。” “活下去和活得更好!” “府上很多人都瞧不上我,在背后说我年纪轻轻的爬上一个年纪都能做我爹的男人的床,是不知羞耻!” 宝琳其实很清楚那些人在背后嚼的话: “可他们不知道,我们这些伺候在老爷书房的年轻丫头,尤其是生得有几分颜色的会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 “奴婢有一个姐妹同奴婢不同,她乖乖的听那郑嬷嬷的安排去了庄子上,可奴婢前些日子托人去问消息想把她带回来的就已经晚了,回来的人说她去了没几日就被庄户上的庄头玷污,又被那庄头的大老婆当场撞见闹起来,当天夜里就投了井了!” “从主家大宅子出去的姑娘,又没有娘家父兄照顾,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一句的!” 宝琳的声音悲苦,说到她的姐妹投井的时候忍不住掩面呜呜的哭出声来。 江姝静这才明白那一日郑嬷嬷被李进吩咐拖出去打杀的时候,宝琳眼底的那一抹快意从何而来。 旁人或许不明白,可郑嬷嬷这等人精,在安排的时候不可能不知道那些去处的差异对年轻美貌的姑娘们意味着什么。 宝琳抽噎着,继续说道: “所以奴婢没办法,只能拿姑娘给的银子去贿赂郑嬷嬷,求她把我们姐妹分到府上随便什么角落里都行,只要不离开府上去倒夜香都行!” “可那婆子前脚答应了奴婢,后脚就把奴婢们分去了庄户上,好在奴婢留了个心眼在路上偷跑了回来,溜进了老爷的书房里等着……” 后来的事情,自是不用详说。 “姑娘,您看奴婢这样的人为了活着什么都能舍得下的。只要还活着,就不怕没有机会等到那些黑心的遭报应的日子,可他们做了恶事是他们该死,我们还是要活着的呀!还是要体体面面的活得好呀!” 宝琳将东西塞到江姝静手里: “姑娘,奴婢这一身漂如浮萍,总是要找一个依靠的。奴婢如今的依靠是老爷,若是姑娘想毁了这个依靠奴婢不拦着,可姑娘总要赔一个依靠给奴婢!” “奴婢这样的身世,就算是拿了姑娘的银子远走高飞,也会遇到数不清想不到的困难,奴婢生下来就没出过这李府大门,自己一个人是不成的!” “姑娘,您再想一想吧!” 第85章 姜何齐与江姝静摊牌 “主子,江姑娘求见。” 姜轻无声无息的溜了进来,见姜何齐正坐在桌子前提笔写着什么,立刻站定在远处,垂首恭恭敬敬的禀告道。 姜何齐抬眼看了看昏沉沉的天色,乌云压住屋檐,似乎随时都能下起雨来。 诧异的挑了挑眉,问道: “可说有什么事?” 姜吕捏了捏手心,皱眉回道: “江姑娘亲自拎着一个食盒,只说是有事要与主子当面说,身边连素日里亲近的婢女也没带。” “哦?” 姜何齐眉心一动,便将自己已经写了一半的纸用浓稠的墨水洇了,随手扔到了地上的纸篓里。 姜吕的余光里瞥见一个“母”字,便挪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请江姑娘进来吧!” 姜吕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江姝静手里的食盒,心中暗自腹诽“这些日子江姑娘送来的糕点都让主子扔给鹦鹉吃了,也不知道今日江姑娘亲自送来可会有什么不同”。 见江姝静转眸看过来,姜吕扯开一个温和的笑容,伸手朝内引道: “江姑娘,里面请。” 江姝静抬眸柔柔的一笑,提着裙摆缓缓而行。 这是江姝静第二次踏入这院子,与初次所见不同,这一次院子里似乎没了那种生机盎然,富贵堂皇的样子,而是处处透着初冬即将来临的凛冽。 将手里的食盒打开,江姝静四指并拢将糕点推到了对面姜何齐的面前: “大公子,您尝尝?” 姜何齐笑着将食盒推了回来,摇头道: “无功不受禄。” “是吗?” 江姝静自袖子里取出一张素白的帕子,展开放到桌上: “这是大公子的东西吧?如今物归原主了。” 姜何齐的目光跟着落在那张帕子上,似是好奇的打量了片刻,抬眸看向江姝静的目光尽是疑惑: “江姑娘何出此言?本公子不记得与江姑娘何时有过私相授受。” 帕子是贴身之物,江姝静这话的确有所歧义。 江姝静莞尔一笑,眸中流光溢彩: “大公子这话就没有意思了,你和我都知道这帕子是怎么回事,又何必再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呢?” “愿闻其详。” 姜何齐亦是微微一笑。 “昨夜我先后偷偷去了福鹤院和李进的书房,想要找点什么东西,可是在李进的书房里差点让他醒来撞见……” “于是,一条手帕从天而降,刚刚好就落在李进脸上,刚刚好上面还沾了点蒙汗药的味道,刚刚好分量够李进睡一个晚上。” 江姝静倾身而向: “大公子,你说怎么就这么刚刚好呢?” 姜何齐依旧是八方不动: “或许是,无巧不成书。” 江姝静微微一笑: “可是这满李府里只有大公子手下的人有这等上天入地的本事,毕竟大公子身边的姜轻姜吕的轻功我都是见过的。” 江姝静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一瞬不瞬的盯在姜何齐的脸上。 她不相信这个人的嘴就这么硬,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他还要不承认。 姜何齐眉头一挑,转眸静静地与江姝静对视。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了沉默,两人的眼风无声的在半空中汇聚。 良久,姜何齐缓缓展开一个笑容,捻起食盒上的一块糕点,浅浅的抿出一处月牙圆缺: “是,的确是我手下人帮的江姑娘。” “我帮了江姑娘,江姑娘今日总不会是在兴师问罪的吧?” 江姝静歪头看向姜何齐: “怎么会呢?大公子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可是特意带了糕点上门谢恩的。” 姜何齐捻着那块莹白如玉的点心,淡淡道: “我说的是,江姑娘这里面不会还下了药吧?” 一个“还”字透露了很多信息,江姝静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头颅,千万条猜测在脑中飞过,最终都汇聚成一句话: “你都知道?” 姜何齐屈指一弹,将糕点送回了食盒当中,抽出帕子矜贵的擦了擦指尖,这才缓缓颔首。 “是,我全都知道。” “知道你昨夜潜入老夫人和李进的房内问了什么,知道你每日送往各个院子里的糕点都掺了什么,也知道李府前些日子半夜闹出来的笑话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短短三句话,将江姝静入住李府以来的所做所为道得清清楚楚。 也断了江姝静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个人的眼皮子底下,甚至可能他早就盯上了自己。 江姝静掩下眼中飞绪,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大公子出身不凡,即便是借住此处也会留心府上人的一举一动也是正常,只是……大公子一直都袖手旁观,为何昨夜出手想帮?” “因为有所图。” 姜何齐略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的目光从半阖的眼底倾泻而下,锋利的让江姝静觉得无所遁形: “江姑娘既然昨夜已经问出了全部真相,想必也知道了李家人想要的是什么,那——也是本公子此行的目的!” 这是姜何齐第一次在江姝静面前展露出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侵略的目光一寸一寸将她牢牢笼罩: “如你所想,本公子处心积虑入住李府,安排人严密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你手上的那一笔财宝,从一开始就是!” 江姝静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的气血都在向上翻涌,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格外快,心中有一个想法隐隐约约的就要破土而出。 李府门前的那件披风,汀田院里突然闯入的姜吕,李进书房里那张突然出现的帕子…… 姜何齐,姜吕,李老夫人,李进,师父,母亲,父亲…… 一张张脸在江姝静面前滑过,无数记忆的碎片呼啸而过。 深吸了一口气,江姝静重新凝神盯着姜何齐,一字一句的问道: “大公子和京城国公府有何渊源?” 姜何齐不意她有此问,虽然疑惑却也还是实话实说: “那是我外祖家。” “此话当真?” 江姝静突然抬眸,直勾勾的盯着姜何齐的眼睛,浑身突然竖起来的尖刺竟硬生生的将他满身的气势压了回去! “当真!” 此话一落,江姝静忽然原地暴起,抽出衣裙下的匕首直直的朝着姜何齐的脖子刺去。 第86章 攻守之势易也 “放肆!” “住手!” 突然,屋内虚空之中同时出现两声娇喝,两道柔青色娇影自两侧的窗户处跃进,落在了江姝静身侧。 落地的同时,一左一右,两道剑光同时朝着江姝静袭来。 感受到剑光之中的凌凌杀意,江姝静不得不收了手中杀势,调转匕首方向,抬臂挑开了右手侧的剑尖。 折腰而起,又堪堪躲过左侧的那把剑。 姜轻手中的长剑来势汹汹,即便江姝静的反应已是极快,可还是滑着她的腰侧贴衣而下。 锋利的刀刃直接割破了江姝静纤细腰身处的束带,原本拢在一处的外裙散开,露出里侧素白的里衣来。 江姝静下意识的抬眸去看姜何齐,却见他已经趁着刚才姜轻姜吕二人的攻势起身,站定在了屋门位置,远远的瞧着自己。 看见江姝静的衣裙散开 姜何齐先是一愣,继而反应极快的转过身子将屋门关上,抬袖自指尖射出两粒珍珠,将原本支开的窗户掩上。 屋内的光线一暗,姜何齐也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们三人,显然是姜轻姜吕二人的身手十分信任。 “留活口。” 听见姜何齐的命令,原本杀意逼人的姜轻手中剑刃翻转,生出了无穷无尽的缠绕之势,意图生擒住江姝静。 姜吕本就留了余地,心下也是大松了一口气,索性将刀背朝前,配合着姜轻一左一右朝着江姝静夹攻而来。 两个人,两道剑光,竟是在江姝静身侧套出了一个刀光剑影,密不透风的笼罩。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手中匕首越发握得死紧,全心神都竖了起来,与她们战作了一团。 江姝静的确在练武上有几分天赋,即便是自小的底子半途而废,如今捡起来也是进步神速。 在姜轻,姜吕二人有意不伤她的前提下,江姝静竟然能和她们这两位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战个平手。 两道柔青色的身影围绕着江姝静这道浅白的花蕊,刀光剑影挥舞之间,竟像是一株芙蓉在昏暗的天色下徐徐绽开。 可惜,这样的美景,无人得以看见。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江姝静终于是内息不如她们二人浑厚,渐渐的体力不支,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的迟缓。 “当啷——” 姜吕的剑背抽在了江姝静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连带着酥麻震痛让江姝静的手指下意识的一颤,手中的匕首滑落在地。 姜轻提脚在她的膝盖窝处踢了一脚,江姝静屈身朝前跪了下去。 一左一右,两把长剑当即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剑上传来的力道压得她站不起身来。 “主子,拿下了!” 姜何齐闻言转身,目光淡淡的落在跪于地上的江姝静身上。 江姝静挣扎不得,目露愤恨的盯着姜何齐,狠狠地唾了一口,骂道: “呸!卑鄙无耻的小人!” 姜轻皱眉,不满的将手中的长剑朝着她的脖子压了几分,登时一道血线渗了出来,警告道: “江姑娘嘴巴放干净些!” 姜吕也在一旁温声劝道: “江姑娘莫不是对我家主子有什么误解?我家主子不是这样的人……” 可江姝静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不顾她们二人的长剑在侧,对着姜何齐怒目而视: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江家的财产落到你这种草芥人命的卑鄙小人手中的!” 说着,竟然扭头主动朝着姜轻的刀刃上撞了过去。 姜轻心中大骇,手下想要收剑却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她的肌肤,再深入…… 姜何齐眉头一皱,飞快的自指尖弹出一颗硕大的珍珠,打到江姝静柔软的脖颈穴位处。 一阵晕眩传来,江姝静身子软软的朝后倒去,到底是避开了姜轻的刀刃。 姜吕收剑蹲身,将江姝静接到了怀中,抬眸无措的看着姜何齐。 姜何齐叹息一声,道了一句: “一点猜想都未曾证实就要动手,实在是个刚烈性子!” 想了想,又对姜吕吩咐道: “日后你教她些以柔克刚的招式,别日日拿着于老头的东西教她,好好的一个姑娘给教成一把钢刀了!” 姜吕闻言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家主子这是不计较江姝静刚刚动手的意思了。 将江姝静轻轻的放到美人榻上,姜吕正要伸手去拢她腰侧散乱的衣裳,姜何齐摆手道: “你们都退下吧!” “是!” 姜轻和姜吕对视一眼,捡起地上匕首放在桌子上,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姜何齐吹亮了蜡烛,伸手替她束好了腰带,又从塌下抽出一个药箱,替她的脖子上药。 见她昏睡之中仍旧眉头紧锁,姜何齐忍不住伸出两指在她眉心轻点,悠悠叹道: “小小年纪,真是可怜。” 转眸的瞬间,却没有注意到江姝静原本平稳的呼吸乱了一瞬,一双雪亮的眼睛骤然睁开! 磨得锋利的珠花尾尖狠狠地抵在姜何齐咽喉要命之处,江姝静的胳膊绕过他的脖子死死掐住,低声喝道: “不准出声!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姜何齐余光瞟到珠花上的一点光亮,忍不住在心里轻叹: 倒是自己小瞧了她! 于是轻轻点头,整个人居然从刚刚一瞬间受制于人的紧绷而变得放松。 江姝静却不吃他这一套,双手上的力道越发紧了: “江家的事,我母亲的事,是不是你们伙同李进干的!” “不是。” 姜何齐不假思索的否认道: “我们此行虽然是为了江家的财富,却事先只知道这是李家的进献,也是到了梧城见到了姑娘之后,才心中起了疑心查清楚了这件事!” 江姝静把手中的珠花往前面送了送: “我凭什么相信你!只是一面,你就生出了疑心,调查我?你有这么好心!” 姜何齐不适的扭了扭脖子: “是,我有这么好心!因为你是女子,所以我不忍见你被人背后取笑,不忍你在寒风中受冻,所以生了好奇进而调查!” “江姑娘,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吧?” 第87章 交易 姜何齐伸出手指轻轻抵上江姝静的手腕,将她手上锋利的珠花推得远了些。 而后倾身,从榻上软褥下面抽出一张信封来,抬手在江姝静眼前晃了晃。 “这是我给江姑娘的诚意,江姑娘不妨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 江姝静狐疑的盯着姜何齐的手指,冷声道: “打开!” 姜何齐似乎是无奈的笑了笑,自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不过很快这声轻笑就因为江姝静再次逼紧的珠花而收了回去。 “别耍花招!别出声音!” 姜何齐手指颤了颤,听话的打开了那张信封,从里面抽出几张纸来。 一一在江姝静面前展开,让她细瞧。 江姝静的目光落在那些纸上,只见上面画了几幅人物的肖像,旁边落着几笔介绍。 待看清那上面画着的人之后,江姝静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那日截道她和她母亲的人! 为首的那几张面孔,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江姝静忍不住伸手夺过,放在眼下细细的去看。 面容,年岁,还有地点,都对上了! 江姝静抬眼去看姜何齐,捏着纸张的手指忍不住的微微颤抖,连声音也有些抖: “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何齐伸手抚着自己刚刚被抵住的脖子,轻声道: “在细查江姑娘来历的时候,我查到了李进的所作所为,自然也能查到为他办事的是哪些人。” “这就是我送给江姑娘的诚意!” 江姝静手一抖,仍旧保持怀疑: “我怎么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这些消息不过是你卖给我让我放松警惕的?” 姜何齐指了指屋外,淡淡道: “不止,还有江姑娘如今的身手也是我送给你的诚意。姜吕固然与你师出同门,可她和她师父都是我手下人,若是没有我的允准,你觉得她有那个胆子和时间日日去指导你的武艺吗?” “我知道江姑娘在到达梧城之前经历过什么,也知道你必是想要将这些人亲手斩之尚不能够,所以我才会安排姜吕去教你练武,让你有朝一日能亲手为你和令堂报仇雪恨!” “若真如江姑娘所言,我才是背后真凶,那我此举岂不是太过多此一举?” 江姝静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他,可眼中的怀疑分毫未退。 姜何齐弯了弯唇角,伸手揉了揉眉心,很是无奈道: “江姑娘的防备心还真是重啊!看来我不把所有的底牌都交出来,江姑娘是不肯相信在下的了。” 姜何齐直勾勾的盯着江姝静,静静道: “其实江姑娘有没有想过,我连这种事情都能查到,可能还会查到别的什么东西吗?我可不是李进那种蠢货!” “那大公子查到什么了?” 江姝静以不变应万变。 姜何齐弯唇: “查到了江姑娘身边那个小丫头脖子上挂着一块玉,查到了令尊令堂曾在江姑娘幼年时带着你来过梧城,可令堂却没有回李家,而那块玉偏偏出自梧城西南方向的一家铺子里。” 江姝静的眸子狠狠一颤,心中再无一丝侥幸: “既然大公子已经查到了这份财产放在何处,也知道那块玉是拿到财产的关键,又何必与我兜这么多弯子呢?” 这一次,江姝静总算是彻底相信了姜何齐并不是背后的主使,收起了刚刚浑身尖刺的状态。 正如姜何齐所说的那样,他此行为财,可对于这份财的下落已然知之甚详,若他真的是那个可以为了江家家产而痛下杀手的人,大可不必与自己这般弯绕,直接杀人夺宝就好。 姜何齐看着江姝静: “因为我不想强取豪夺,虽然是为了江姑娘手上的家产,可也希望是能让江姑娘心甘情愿奉上,所以我才会将那些盗贼的信息送给姑娘,以做交换。” “我看到了江姑娘留在我院子里的账本和信,也知道外祖家与李府交之甚深,这些年通过李进从江家拿了不少好处。可我不是这样的人,不愿意将江姑娘父亲留给你的傍身钱当做自己的钱袋,任意索取。” 江姝静先是一愣,继而又不觉得意外了。 姜何齐连自己年幼时的事情都能查得清清楚楚,自己和橘红在他的地盘上做的小动作自然也是瞒不过他的。 姜何齐见江姝静面容似有松动,忍不住追问道: “江姑娘,这是在下谈给姑娘的一场买卖,可不知姑娘如今意下如何?” “砰——” 江姝静正待说话,突然屋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姜何深一张笑容满面的脸出现在屋子里。 在看到两人的时候,笑容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狐疑的目光看看姜何齐,又看看江姝静,一下子就纠结扭捏了起来。 最后,目光落定在了姜何齐身上: “哥,这大白天的,你们关着门掩着窗在做什么?” 骤然被打断了谈判,姜何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懒得解释,扭过了头去。 姜何深只能将目光又转到江姝静身上,眼睛里全是疑惑和奇怪。 江姝静满脑子都是姜何齐刚刚说的话,自然也无心理会,将手里的纸塞到袖子里,随意的敷衍道: “我与大公子有事在说。” 姜何深面色黯淡了一瞬,但很快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那,你们说好了嘛?” 江姝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突然的气弱是什么意思,但与姜何齐对视了一眼,皆明白此时已经不是继续说下去的好时机了,于是点了点头。 姜何深肉眼可见的开朗了起来,笑着道: “那我也有话和你说!” 江姝静犹豫了,有了姜何齐这个先例在前,她实在很难不怀疑姜何深又会给她什么样的大惊喜。 见她犹豫,姜何深面皮又耷拉了下来: “怎么?江姑娘和我哥说得话,和我就说不得了?” 江姝静的嘴角抽了抽,莫名的觉得这语气与李芷兰迷之相似,但还是点了点头,迈步随着姜何深一同走了出去。 在廊下站定,江姝静目光疑惑的看着姜何深: “二公子有何话说?” 第88章 剖白心意 顶着江姝静清澈的目光,姜何深刚刚骤然生出的勇气反而消散了,嗫嚅着说不出口。 江姝静扭过头,看了看乌云深重的天色,催促道: “若是二公子此刻不好说,不若以后再谈?这天色恐怕是要下雨,我得先回去了!” 说着福了个礼,便抬脚朝东院走去。 “哎?江姑娘等等!” 姜何深心中一急,竟然伸手抓住了江姝静的手。 掌心贴合,江姝静的手落在他手中是那样的小,那样的软。 掌心肌肤细腻的触感顺着胳膊一路传到姜何深的胸膛,让他的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炸开了。 脑袋晕乎乎的,眼前也像是混沌一片,竟是飘飘然不知其形。 江姝静站定身形,皱着眉毛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抬眸见他竟然还闭上了眼睛。 一股难言的愤怒和难堪涌上心头,胳膊一甩将人甩开,怒目而视: “二公子,请自重!” 姜何深猝不及防被她甩开一丈远,身子重重的砸到粗壮的枝干上,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这一下砸到吐血了。 捧着心口,狠狠地咳嗽了几声,抱怨道: “你力气怎么这么大啊!” 江姝静冷冷的开口: “天生的。” 被噎了一下的姜何深默默咽下口中腥甜,急忙解释道: “我刚刚只是想要拦住你,并不是有意轻薄姑娘!” 江姝静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点了点头: “哦,二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这人和姜何齐生得有八分相似,怎么性子却不如他讨喜呢? 江姝静也懒怠与他改日再说了,直接了当的问道。 姜何深也看出了她的不耐,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凑到江姝静面前,低声问道: “江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啊?” 江姝静更是觉得莫名,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半晌,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哎?” 姜何深急切的跟在身后追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有没有呀?” 江姝静脚下风起,不一会儿便将人和那聒噪都甩到了后边。 姜何深追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嘀咕道: “江姑娘怎么力气大,跑得也快啊?” “噗嗤——” 一声轻笑响起,暗处目睹了一切的姜吕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旁的姜轻杵了她一下,眼神警告她莫要放肆。 然后在姜何深气恼的眼神中跳下了树影,面无表情落定在他面前。 姜何深盯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狐疑的问道: “就你一个?” “是。” 姜轻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活像是面上罩了一层面具似的。 姜何深看看她,再抬头看看树影斑驳瞧不出深浅的大树,认命的摆了摆手: “回吧!” “是。” 姜轻抱拳行礼,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缕轻烟一般消失在原地。 “都是母后给的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姜何深抬脚在姜轻刚刚站的位置踏了两下,转身朝着姜何齐的屋子跑了过去。 “你刚刚和江姑娘说什么呀?” 姜何深凑到正在窗边看账本的姜何齐身边,仰着一张笑脸殷切的问道。 姜何齐瞟了他一眼,不作理会。 姜何深倒也不气馁,又把脑袋往前面凑了凑: “你说嘛!” 姜何齐直接摊开一本账簿盖在他的脸上: “想知道?那你今日什么时候把这本账簿看明白了,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姜何深顿时就苦下了脸,一副哭苦大仇深的样子,捻起那账本的一角将它甩得远远的,朝着姜何齐诉苦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打小一看到这些字啊数啊的就头疼得厉害!就是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也看不明白啊!” “这不公平!” 姜何齐好笑的瞅了他一眼,抬手将账簿重新放回到左手边,用笔杆点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说个公平的?” 姜何深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不迭的点头称好! 姜何齐的眼中闪过促狭之色,故意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你告诉我你要和江姑娘说什么事?我就告诉你我和江姑娘说了什么事!” “等价交换,公平吧?” 姜何深一下子就呆住了,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半天,还没说上半个字,自己就已经脸红得和猴子屁股似的。 “这……这……这也不公平!” 姜何深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姜何齐看着他这副模样,原本三分的好奇倒是硬生生叫他勾出了七分来,放下手中的笔,好整以暇的瞧着他: “怎么不公平了?同样的东西换同样的东西,我看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情了!” 姜何深睁着一双眼睛,晶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心虚。 这怎么好说的呢? 自己暗戳戳的打听江姑娘有没有喜欢他?怎么好把这话告诉给另外一个当事人的…… 姜何深不愿意说,不依不饶的扯起姜何齐的袖子来: “我不管,就是不公平!你快告诉我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姜何齐被他缠得没办法,屈指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转了话题道: “你今日来找我干什么?” 姜何深动作一顿,面上顿时生出了扭捏之色来,低着脑袋支支吾吾道: “我……我……我就是……想明白了一个事情……” 姜何齐挑了挑眉毛: “何事?” 姜何深仍旧低着头: “我想我是喜欢上江姑娘了……” “什么?” 姜何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扬高了几分。 姜何深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脑袋: “你上次问我到底是可怜江姑娘才想要纳她为妾,还是因为别的吗?” “我想明白了!我是喜欢江姑娘!我想保护……” “你喜欢她什么?” 姜何齐硬邦邦的打断了他的话。 姜何深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找到了一点勇气,开始喋喋不休的细数起来: “嗯,我喜欢江姑娘性子温柔,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这一点和母后很像!就是不能惹怒了她,她力气还是很大的!” “而且她很贤惠,愿意日日做糕点往各个院子里送!母后也常常给父皇送自己亲手做的汤水,只不过江姑娘口味怪怪的。” “江姑娘待人很亲切,即便是没什么交情我们的院子,她也愿意过来……” 姜何齐听了半天,不觉得有些好笑。 江姝静这些别有深意,满府布局的行为,落在姜何深眼里竟是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 他……? 姜何深说了大半晌,却感觉对面看过来的目光似乎含着……同情? 不由得渐渐弱了声音,不觉心虚,挠了挠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第89章 原就是个烂掉了的绣花枕头! “姑娘还没用饭?” 橘红又一次端着一口没动的膳食出来了,雀紫忍不住蹙起眉头担忧的看向屋内。 “这是怎么了?” 江姝静从来都是个稳得住的性子,这样情绪外露到连饭都不肯吃还是第一次。 橘红也皱着眉毛,一口气深深地叹下去,摇了摇头。 连崔嬷嬷也凑了过来: “姑娘没胃口?” 将橘红不语,崔嬷嬷也皱着眉: “那就是有心事了。” 江姝静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三个奴仆皱着眉毛巴巴的守在屋子门口,盼着听见里面的动静。 半晌,雀紫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就要进去。 橘红拉住了她的衣袖,不解的问道: “你干什么?” 雀紫抿了抿唇: “我进去问问,或许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按理来说,雀紫是主院那边反叛过来的,若是给她们三个在江姝静身边伺候的三个人排个亲疏关系,雀紫大概是排在最后一个的。 雀紫今后的前程都还摊在江姝静的手里,她心中惶恐想要在江姝静面前表现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橘红也明白雀紫的这个心态,到底还是松了手。 心中存着侥幸,万一雀紫真能帮上什么忙呢?毕竟她在李府待的时间很久,和主院那边的关系又亲近。 雀紫走了进去,只见江姝静拢着袖子垂着眸子,以一种老僧入定般的姿势静静地坐在榻上。 面前用几块镇尺压着几张纸,远远能瞧见上面有画也有字。 雀紫走了几步路便站定在远处,保持着一个看不清上面字的距离,轻声唤道: “姑娘。” 江姝静长长的睫毛颤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向雀紫投去了疑惑的表情。 雀紫舔了一下嘴唇,小心翼翼的问道: “姑娘,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江姝静手指翻动,将面前的纸收了起来,模糊的说道: “我从一个人的口中新得了些消息,想知道消息的真假,正在为此烦恼。” 消息? 雀紫的心里飞快的滚过几个念头,这几日江姝静都没有出门,橘红和崔嬷嬷亦是如此,江姝静如何就得了消息了? 果然,她选对了人,江姝静真的是有些本事的。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雀紫面上的神色逐渐坚定了起来,见江姝静已经收拾好了面前的东西,这才缓步靠近: “姑娘,这消息的真假可是涉及到府外?甚至出了梧城?” 若不是如此,江姝静也不会如此苦恼。 果然,江姝静点了点头。 雀紫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建议道: “姑娘,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 江姝静抬头,勾唇示意她继续说。 雀紫见江姝静没有反对,反而是神色认真的看着自己,心中的那股子惶恐越发消散得无影无踪,索性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姑娘若是想知道远一点地方的消息,可以将事情委托给镖局。他们这些人经常天南海北的跑镖,不仅去的地方多,认识的人和路子也广,就算是那些个山寇流匪也是能打上交道的,任是什么消息只要钱给到位了,没有打听不到的。” 雀紫话里的“山寇流匪”让江姝静不由得心念一动。 其实,她心烦的便是这件事。 虽然姜何齐的行事做派让江姝静对他所说的话已经有了八分相信,可终究还是要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况且他给的消息涉及到母亲,江姝静不能不做十分的打算,必要十分确认他所言不虚才行。 可是江姝静想要绕过李家和姜氏两兄弟查探梧城之外的消息,却是没有门路。 雀紫的话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 “你说得有理,那这梧城内可有能用得上的镖局?” 雀紫思索了一瞬,然后道: “天龙镖局,这是梧城内最大的镖局,人手众多,能跑的地方也最远,就是……要价也高。” 江姝静心中有了打算,一直闷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也算是稍稍松动,站起身就往屋门外走: “钱不是问题。” 如今府中上下都是宝琳做主,虽然她这个贵妾姨娘的身份还没有对府外公开,但在府内却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 李芷兰倒是闹了几场,却被李老夫人和李进按了回去,自此府内原本还在背后嘲笑讥讽宝琳的人也看清了风向,开始唯宝琳命是从。 宝琳如今掌事,也让江姝静得了便宜不少。 不仅府内越发来去自如,如今想要出府也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情。 江姝静简单的吃了几口又重新热过的饭菜垫了一下,便带着雀紫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正门那里吵吵嚷嚷的似乎有人在争辩着什么。 江姝静本不欲理会,却冷不丁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皱了皱眉,雀紫立刻提起裙摆朝着正门方向摸了过去。 不消一会儿,那边的动静停了,雀紫也带着笑意回来了。 凑到江姝静耳边,低声将刚才的事情禀告了一遍。 原是齐夫人上门说有事要和林珠商议,却被门房拦着不让进去。 说是林珠病了好些日子,怕过了病气给太守夫人,竟是连门都没让进,更不要提奉上茶水点心这样基本的待客之道了。 齐夫人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身边的婆子不阴不阳的刺了几句,倒是被那些粗言粗语说得更难听的看门小厮顶了回来,一肚子火的走了。 雀紫说完脸上还带着解气的笑: “真是活该,这齐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江姝静诧异的看了一眼雀紫: “你似乎很讨厌齐家?” “那是自然!姑娘你不知道,他家那个齐肃齐公子真是风流不忌口的,梧城上上下下叫的上名号的姑娘他都招惹过,寻常和奴婢这些人打交道也是故意言语举止轻浮,奴婢很是厌恶这种人!” “哦?既然这般风流,那为何还不曾定亲或是娶妻呢?” 女子看重名节,齐肃这般行为举止但凡有女子上当也该定下亲了,怎么看也轮不到齐夫人上赶着找自己啊? 雀紫面上流露出嫌恶之情: “虽然不曾娶妻,但却是定过亲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那姑娘好端端的投了河,齐家为表哀痛说是三年不会议亲。” “可是这位齐公子却是个闲不住的,渐渐的闲话也就传了出来。虽然还是有年轻的姑娘被齐肃那副皮囊迷惑,可却没有哪一家主母愿意与齐夫人说亲。” “所以,这些年倒是常常听说有哪家姑娘小姐为齐公子生情憔悴,却不曾听说齐家与之定情。” 江姝静眼皮撩了撩,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林珠和齐夫人这般热衷于将自己许配给齐肃了。 原来本就是烂到芯子里的绣花枕头,急着出手呢! 说话间,江姝静和雀紫已然到了天龙镖局的门口。 瞧着这人来人往的确是个铺面大生意广的样子,江姝静不由得暗暗点了头。 正要抬脚往里面走,却见一个年轻的后生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连人带包袱正好骨碌碌滚到了江姝静和雀紫的脚下。 第90章 魏青 里面那打手打扮的人似乎扔了人还不解气,竟也不顾江姝静和雀紫这两个即将登门的客人,朝着她们脚下便唾了一口: “呸!我们天龙镖局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带着你的东西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姝静低头去看,只见脚下那人浑身滚满了尘土,可怀中却还牢牢的抱着一个包裹。 那包裹看着也轻飘飘的,隐隐约约透出一点方正的形状来。 江姝静抿了抿唇,正在犹豫如此行事做派的天龙镖局到底能不能托付的时候,一旁的雀紫却已经惊呼出声: “魏青!” 雀紫似乎是认得地上这人,连忙蹲下身子把人搀扶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和人打架啦?” 魏青看见雀紫原本浑身竖起来的警备也松软了些,但还是防备的看了一眼陌生面孔的江姝静,抿着唇不说话。 江姝静正要说话,却在空气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抬手打断了雀紫原本要开口的介绍,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道: “别在这里了,先去前面坐下来再说吧!” 说着便抬脚快步朝着客栈走了过去。 “是!” 雀紫连忙应声,搀着魏青就要跟上去,却不想拽了一下没拽动。 扭头见魏青一脸的不信任,雀紫连忙低声道: “这是我家姑娘,是个好人!” 魏青是知道雀紫的情况的,知道这两句话的分量,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走进客栈的时候,江姝静已经捏着一把钥匙在楼梯口等他们了,见他们进来直接扬手示意,然后转身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室。 他们进了房间之后,店里伙计也很快带着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弯着腰道: “姑娘,按照你的吩咐热水已经安排好了!” 江姝静点了点头,示意雀紫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吊钱来打赏给伙计。 伙计飞快的瞄了一眼屋子里的三个人,为首的江姝静带着篱幕看不清面容,只是身上的料子似是价格不菲,像是哪家千金小姐带着丫鬟出来玩。 另一个浑身灰扑扑的,抱着个包裹像是个刺猬一样的小乞丐…… 和另外两个人倒是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混在一处的,还叫了一桶热水,想必是让这个小乞丐梳洗。 不过想不明白就不想,伙计将三人的打扮模样飞快的在心里过了一遍,捏着手里的赏钱笑眯眯的退下了。 等到人都走了,江姝静指了指屋中的木桶: “你先梳洗一番,我和雀紫下去逛逛,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会回来。” 说着也不给魏青反应的时间,便拽着还想说点上面的雀紫抬脚走出了屋子,甚至还将屋门从外面锁上了。 看着江姝静格外怪异的举动,雀紫疑惑极了: “姑娘,您不信任魏青吗?” 为了打消江姝静对魏青的疑虑,雀紫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魏青和她之间认识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雀紫这些年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她被看管得极严,别说溜出梧城了,就是走出李府的机会也是难得。 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魏青,雀紫手上的月银被郑嬷嬷克扣到了她养父母手中,于是她只能每月省吃俭用的攒下一点银子来拜托魏青每去一个地方帮她留意一二。 魏青年纪和她相仿,在镖局里只不过是跟着父亲跑镖的小角色,并没有独立行动的权力,所以也只能帮她尽量留意着。 这一来二去,雀紫亲生父母的消息没打听到,但魏青和雀紫两个人却熟识了。 后来知道了雀紫处境艰难,说什么也不肯要她那点吃饭穿衣的钱,但还是承诺会尽量帮她打听,是个心地善良又热心的朋友。 江姝静一直静静的听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缓下来,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雀紫拿不准江姝静的意思,只得惴惴不安的解释道: “姑娘,魏青他真的是个很好的……” 雀紫的话卡在了成衣店老板娘如春风般的笑容里,这才注意到江姝静竟然是脚步不停方向不转的走进了这家店铺。 这是要干什么? 江姝静却已经拉过了老板娘,走远了两步,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在老板娘手上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捧着荷包欢天喜地的老板娘笑着转到了铺子后面,从她脚下踩到飞起的尘土便知道她此刻有多开心。 不一会儿,老板娘便捧着一叠年轻男子的衣裳,并几个长条木盒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塞到雀紫手上,然后对着江姝静使了一个眼色,别有深意的拍了拍那几个盒子。 江姝静含笑点头,又领着雀紫出去。 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多停留半步。 雀紫见没了外人在场,再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让江姝静认同魏青是个好人。 江姝静好笑的看着雀紫鼻尖急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的样子,这丫头自从来了她屋中还是第二次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呢! 看来,这个叫魏青的在她心中占了不小的分量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魏青是个善良热心的了,我不是相信魏青,是另有原因。” 雀紫听见这话心这才放下了一半,见江姝静也没有把话说明白的意思,只好揣着满肚子疑惑跟着回了客栈。 站在客栈门口迎来送往的伙计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空着手出去捧着男装回来的江姝静和雀紫一眼,暗暗笑道果然是大家闺秀,还知道出门避一避男女大防。 江姝静摸出袖中钥匙开了门,却见屋中没有人,屏风后头隐隐约约传来水声,想是魏青还没有洗好。 雀紫惊呼一声,就要放下手里东西引着江姝静往外走。 江姝静却要淡定的多了,扬声朝屏风里头喊了一句: “干净的衣服放在这里了,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 待听到屏风后面缓缓传来一声“嗯”,江姝静这才施施然退到了门口。 两个人等在门口的时候,雀紫还脸红得紧,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不一会儿,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打扮干净整洁浑身还冒着水汽的魏青看向她们二人,然后直勾勾的盯着江姝静: “我有话要问你!” 第91章 和魏青交易 “你……” 屋内,魏青和江姝静相对而立,没了雀紫的缓和两人之间显得有些尴尬。 魏青深吸一口气,话到了嘴边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姝静莞尔一笑: “江姝静,我叫江姝静。” 魏青舒了一口气,从善如流的开口: “江姑娘,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子的?” 魏青在那堆男子衣服里发现了一件女子来葵水时才会使用的物件,可偏巧她还真的需要。 被那些人赶出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收拾东西,慌乱之中她只能抓到父亲的牌位带了出来。 没想到,雀紫带来的这位江姑娘能看出自己女子的身份,还准备了这样的物件。 江姝静面上保持着平和的笑容: “是气味,我自幼五官聪敏,在一身男子打扮的魏姑娘身上竟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路上又着意观察了一番才确定了姑娘的女子身份。” “原来如此。” 魏青长叹一声,眼中有无限的感慨: “江姑娘聪明心善,看来雀紫找到了个好的主子,之前她来与我说被分到了一个新主子手下当差,或许将来赎身有望想必便是姑娘了?” 江姝静意外的挑了挑眉,雀紫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魏青,看来她们二人的感情的确深厚。 江姝静心中暗暗转过一个念头,看向魏青的目光便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审视和打量。 魏青自幼在镖局做事,看人看事不知凡几,自然察觉到了江姝静目光的变化,心中也暗暗有了一番计较。 不骄不躁,性子稳重。 江姝静在心里暗暗的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不知今日魏姑娘为何会被人从镖局中赶出来?你既然是雀紫的朋友,雀紫又是我身侧贴心人,若是我能帮得上忙的话我想帮一帮你。” 魏青伸手引着江姝静在窗边坐下,用壶中茶水将杯子洗了两遍,倒了半杯茶水推到江姝静面前,静静开口: “此事说来悲苦。” 原来,魏青的父亲在前一桩走镖之中不幸遭了难,魏青和手下的人在她父亲的保护下拼死逃了出来,可他们护送的东西却被抢劫一空。 魏青拖着父亲的尸骨回了梧城,刚安葬好了父亲就被告知那一趟镖的雇主找上门来,要他们赔货物的损失。 魏青父亲是那一场走镖的头目,于是天龙镖局的人便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她父亲头上,抢走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去赔那雇主。 又害怕她记恨报复,不肯留她继续在镖局做事,就把她轰了出来。 可恨的是,那些推卸责任和出头扬言要把她赶出镖局的人里面大多数是她的父亲拼死保护的兄弟! 魏青说到此处,手狠狠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在用力之下“咯咯作响”。 “父亲待我恩重如山,当年把我从路边捡了回来待如亲子,从来不嫌弃我女孩身份,甚至一生未娶只说将来由我养老送终!却不想,我不仅没能让他安享晚年,连他身后清名都无法替他保住!” 魏青说到动情处,手狠狠地拍到桌面上,“啪”的一声她掌下的桌面竟然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江姝静抬眼看她: “你想为你父亲讨一个公道吗?” “当然!” 魏青咬牙: “父亲绝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冒进行事,甚至有与贼人勾结之嫌,那些受我父亲庇佑保护却口口声声诬蔑他的人也该去父亲墓前磕头认错!” 江姝静看向窗户下天龙镖局的牌匾,眸中有锐利之色闪过: “是,这世上总该有公道可言!好人不该蒙尘,恶人也不配逍遥!” “天龙镖局势大,那些人受其庇护才敢如此轻而易举的将过失推到你父亲头上,魏姑娘若是想要替你父亲讨一个公道,要对付的绝不仅仅是那些狼心狗肺之辈,还有天龙镖局!” “是,江姑娘说得对!可惜我势单力薄,今日若不是姑娘看在雀紫的情面上带走我,我恐怕此刻连一件干净衣裳都讨不到。” “天龙镖局势大,想要撼动它何其困难!待我日后寻到机会,那些人恐怕都逍遥快活十几年了,这又何其不公!” 魏青的话语中句句都是困难,可一双眼睛却发亮的盯着江姝静。 江姝静带着雀紫出现在天龙镖局门口绝对不是路过,雀紫在司马府李家做事,那江姝静的身份…… 江姝静抿唇一笑,也明白了魏青的意思。 正好她也有此意,倒是心有灵犀了。 “单靠你一人的力量自然困难,所以我愿意帮你!” “我刚刚看你手下功夫不弱,没有令尊的帮扶,魏姑娘可有胆子和信心独自走镖?” 魏青眸子一亮,毫不犹豫的点头: “当然可以!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父亲身前便是天龙镖局数一数二的镖头,我自幼便随着父亲走南闯北,父亲的一身本事都尽数交给了我!如果不是父亲顾忌着我女儿身不肯让我独自走镖,我也不至于让他们觉得我毫无价值,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我!” 看她如此自信,江姝静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好!魏姑娘,你有本事我有钱,我们可以合作办一个镖局!有姑娘的本事和抱负在,我相信日后我们的镖局一定能够胜过天龙镖局,到时候要还姑娘父亲的清白便容易得多了!” 魏青也很激动,激动得甚至有点想哭: “如果真的能如此,那我也算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应该也很欣慰吧!” “魏姑娘先别急,我是可以帮你,不过……” 江姝静话锋一转。 “不过什么?” 江姝静笑意盈盈: “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姑娘先帮我走一趟镖,毕竟我要予姑娘财物支持,姑娘也总该给我些回报。而且,要开镖局,姑娘也需要给我看看你的能力和手腕,证明你的价值!” 魏青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承诺道: “我明白,做生意就是这样互相交易的。姑娘有什么要求但请直说,我魏青一定尽我所能将事情办成!” “魏姑娘如今干脆,那我也和姑娘坦白了!这趟镖或许十分艰难,或许费劲心力也会无功而返,或许还会有丧命的风险,姑娘也敢应吗?” 江姝静手掌贴在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魏青,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魏青和同样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敢!” “好!” 第92章 江姝静开解雀紫 “姑娘,您把事情托付给魏青了?” 一路上,雀紫看着江姝静明显松开的眉头,忍不住问道: “刚刚他来和我告别,说是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梧城了。” “你们感情不错。” 魏青会把消息告诉雀紫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江姝静笑了笑。 “那,会很危险吗?” 雀紫本能的觉得像江姝静这样有本事的人都愁苦要托付的事情肯定是危险的,她可以为了自由忠心于姑娘,可私心里却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涉足其中。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雀紫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僭越了,江姝静和魏青之间有什么交易是他们的事情,她没有资格和立场去说些什么,更何况江姝静还是她的主子,她就更不应该多嘴了。 垂着脑袋,咬着唇,雀紫硬生生把自己的情绪压了回去。 “哎……” 江姝静站定在李府门口,转身看向身后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雀紫,轻叹了一口气: “雀紫,你知道魏青这些年为什么会不收你银子帮你打听你亲生父母的事情吗?” “该……该是看我可怜,又和我有了交情吧?” 雀紫不意江姝静有此问,她还真的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你知道魏青的身世吗?她其实不是她父亲亲生的。” “啊?” 雀紫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看她如此反应,江姝静才明白为什么魏青会在临走前和她说那么一句“我走后雀紫或许会多想,我的事情江姑娘尽可告知雀紫”。 看来魏青对她这个朋友知之甚深啊! “因为魏青感念她父亲对她的再造之恩,所以同情你在你养父母手下受的苦楚,也理解你寻求你亲生父母的决心,所以才会与你交心成为朋友,也会主动帮你寻找父母。” “可你知道吗?魏青的父亲前些日子走镖时不幸遇难,可有的人承了她父亲的恩惠却让她父亲在死后的名声还受到侮辱!” “魏青对她父亲的感情比起你对亲生父母的执念只多不少,她对你父母的事情尚且如此上心,你觉得她对她父亲的事情会是什么心情?” 江姝静的目光冷静得可怕,眸中隐隐有暗潮翻涌: “所以若是有机会能为她父亲讨回公道,不管要她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前方的路有多么危险,她都会去拼命争取的!这样的人,你让她当做无事发生,苟且偷生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把这个机会摆在她面前的时候,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呢?” 见雀紫目光从震惊变得动容,江姝静掩了眸中翻滚的情绪,抬脚往府里走去: “至于我,我不是恶人,但也不是菩萨。我愿意帮助她,但前提是她对我来说有价值!魏青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江姝静的话像是一道惊雷一样劈到了雀紫的脑中,羞愧像潮水一样袭来。 原来,姑娘刚刚看出来了自己心中的一丝怨念。 害怕于江姝静洞察人心的敏锐,羞愧于自己根本不敢说出口的真实心思,雀紫双手扭在一起,快步追上了江姝静的步子。 “不,不是的!虽然都交易,可姑娘对我们来说是难求的机遇,可我们对于姑娘来说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姑娘愿意把我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给我们价值交换的机会,本身就是一种不同于他们的善良了!” 江姝静抬手摸了摸雀紫的脑袋,温声道: “你能这样想通,也很好。” 其实,江姝静还想到了另一层。 若是魏青能顺利的带着消息回来,那日后她们的镖局开起来,雀紫想要寻回父母的事情也更顺利了。 不过这话她就不必说给雀紫听了,免得她心里徒添负担。 正在思索间,突然横刺里窜出来个一身红衣的少年。 只见姜何深双眉紧锁,一脸凝重的站在她面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江姝静眉头微蹙,想起上次在西院里他的唐突之举,不由得心中泛起不适,脚下挪动想要绕过他去。 不想姜何深的动作很是敏捷,她往左转他便往左拦,她往右转他便往右拦,不发一言却愣是不让江姝静过去。 这样无礼的举动,让江姝静心头有一股邪火在乱窜。 若不是顾念着日后或许有仰仗姜何齐的地方,江姝静真想一脚把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踹飞! “有事?” 江姝静见实在绕不过去,索性站定在原处,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姜何深抿唇犹豫了半天,双眉锁在一处的弧度越来越深,才冒出一句: “我听府上的门房说,今日齐夫人上门了?” 齐夫人? 那和姜何齐有什么关系? 江姝静越发觉得一头雾水,迷惑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姜何齐面上神色更纠结了: “那你可知道齐夫人上门是想要为你说亲事?” “我知道。” 江姝静更迷惑了,开始怀疑姜何齐那个头脑聪明手段诡谲,心思深沉似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弟弟? 他们真的是亲兄弟? 江姝静心里这样想着,嘴上竟然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和姜何齐是亲生兄弟吗?” 听见江姝静提到姜何齐,姜何深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古怪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姜何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问道: “江姑娘对自己的亲事可有什么看法?” 江姝静面色沉了下来,冷冷的看向他: “二公子无礼了!” 雀紫也站在了江姝静前面,隔开了姜何深热切的注视,冷冷的瞪着他。 姜何深抿了抿唇,语气软了下来: “江姑娘别生气,我没有你的意思,就是听说近日齐夫人频频上门想要为江姑娘说亲,一时多嘴。” 姜何深这个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多嘴。 而且,江姝静也不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是能讨论婚姻大事的关系。 不过,江姝静觉得对方实在是难缠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若是再和他纠缠下去,难保不又是麻烦事。 于是,拢了袖子身板挺直的站在原地,直视着姜何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二公子此话无礼,但我也可答你。” “虽然我现无父母庇佑,可家中外祖母尚且康健,舅父与舅母对我也多加照顾。所以,这婚姻大事,自然是要亲长之命,媒妁之言!断没有我有什么看法的道理,更没有二公子堵着本姑娘追问的道理!” “雀紫,我们走!” 说着,江姝静揽过雀紫护到身后,抬脚狠狠地踩在了姜何深的脚尖上,趁着对方吃痛跳起脚来的时候扒拉到一旁,抬脚扬长而去。 姜何深见她走远,顾不上脚上酸痛,一跳一跳的追上去,问道: “江姑娘,若是我想纳你为妾,你可愿意?” 第93章 拒绝 江姝静猛的站定,转过身来牢牢的盯住姜何深,冷冷的问道: “二公子刚刚说什么?” 姜何深惊得左脚踩住右脚才勉强稳住身形,面上犹豫又担心,讷讷的重复了一遍: “江姑娘,我若是想纳你为妾,你可愿意?” “我知道江姑娘前些日子被那齐家的痴缠而难以脱身,若是你能答应我,只稍我去和李大人说上一句便能让那齐家的死心。” “江姑娘,你觉得好不好?” 江姝静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声问道: “二公子,你为什么想纳我为妾?是想保护我,还是喜欢我?二公子是真心的吗?” 姜何深以为江姝静被自己说动,忙不迭的说道: “自然是真心的!我喜欢江姑娘,想要将江姑娘纳入羽翼之下保护起来,希望江姑娘能顺遂如意,不必被小人纠缠。” 姜何深看着江姝静说得情真意切,一双手更是不安的在袖子下绞弄成了一团,紧张又期待的等着江姝静的反应。 江姝静目光犀利的盯着他: “二公子口口声声说得喜欢,可我却并不觉得真心。” “不……” 江姝静抬手拦住了姜何深急切要出口的辩驳,继续说道: “二公子,你说喜欢我,可开口便是要我去做妾?为何不是明媒正娶的妻?我知道二公子身份金贵,或许在您眼中能给你作妾就已经是我这种身份卑微的女子已经是高攀了,居然还敢肖想您的正妻之位?” “二公子若真的有心,为何不是先禀告家中长辈再与我提起,再不济也该是您的兄长先来我的意思吧?” “您这样把我拦在大门处,行为举止轻浮,开口闭口就有让我沾上和外男私下议论自己婚事的污名,这就是您口中的喜欢?” “这样不把我的清白名声放在眼里,到底是把您的一个妾室位置看得太高了,还是把我这个孤女看得太轻了?觉得不需要尊重我?” 江姝静的一双眼睛冰冰凉的,不带半点感情和温度,话里话外都在谴责姜何深此举的冒犯。 姜何深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冷若冰霜,牙尖嘴利的样子,一时间竟然被唬住了,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江姝静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二公子,不管您心里是怎么看我的,觉得我不知好歹也好,觉得身份轻贱也罢。我告诉你,作妾,我不愿意!” 说完,也不给姜何深反应的机会,直接转身就走。 那大踏步的背影,看着便知道带了怒气。 姜何深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口中喃喃念了一句: “不愿作妾吗?” 看到江姝静怒气冲冲的回来,正在屋下收着衣裳的橘红不由得惊住,忙拉住雀紫问道: “好端端的出去一趟,这是怎么了?” 雀紫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只含糊不清道: “刚刚回来的路上遇到个冒失的,冲撞了姑娘。” 橘红狐疑的瞧着被江姝静关上的屋门,满肚子疑惑。 自家姑娘也不是轻易动怒,情绪张扬在外面的人啊? 而回到屋中的江姝静越想越是好笑,越想越是生气! 如今一个个都盯着她的亲事做文章,是觉得她孤零零一个姑娘只能图一门亲事了吗? 这般堵着一口气到半夜,江姝静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睁得雪亮,硬是气得睡不着。 索性起了身,抄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杯下去。 心中的火气稍平,可脑袋也更加清醒了。 想了想,索性换了一身深色衣服,推开门往西边去了。 乘着夜色江姝静一路上快步疾行摸进了姜何齐的院子。 在月色下站岗的姜吕看着几乎快出了一道残影的江姝静,还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那个纵身跃了进来的还真是江姝静。 不由得急忙飘到了江姝静面前,举起剑鞘拦住了她的去路: “师姐,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被姜吕拦住的江姝静此刻也恢复了几分理智,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之举,可此刻姜吕已经发现自己了,再掉头回去也是不合适的。 想了想,江姝静一本正经的指了指姜吕身后关着的屋门: “我找你家主子有事。” 姜吕点了点头,正准备进去通报,里面已经传来了姜何齐清朗的声音: “让江姑娘进来吧!” 姜吕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她知道自家主子一定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江姝静这种不经过通传直接往人里屋闯的行为可以说是十分失礼,自家主子竟然没有半点计较? 心里虽然很是疑惑和惊讶,姜吕还是收回了剑鞘,让开了身形。 江姝静朝她点了点头,提起裙摆迈步走了进去。 里屋四面的门窗上都挂了缝了木棉的帘帐,一进去便感觉到如外面寒凉夜色截然不同的温暖,还有外面看不出来的亮堂。 姜何齐不仅没睡,而且还衣冠整齐,精神奕奕的在烛火下看着账簿,江姝静进来的时候他的手指还搭在算盘上。 这个人……还真是忙。 江姝静不由得在心里腹诽着,这个时辰了还在算账,果然是心机深沉,精于谋算。 姜何齐见她进来了,这才收起了算盘合上了账本,扬手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手边: “这是冷茶,原是给我夜间提神用的,这个时辰也不好折腾他们去烧水,怠慢之处江姑娘见谅。” 江姝静目光落在那丝毫没有热气的茶盏上,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喝冷茶的,都是睡不着的。 江姝静心里这样想着,唇边也不自觉露出一点浅笑来,弯着眉眼摇了摇头: “无妨。” 姜何齐目光落在江姝静面上,亦含了一点温和的笑意: “江姑娘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姜何齐面上露出一点期待的神情: “难道是江姑娘做好决定了?愿意同我合作了?” 提起这个,江姝静原本含笑的唇角一下子就落了下来,目光也变得冷淡了起来: “大公子,您知道二公子想纳我为妾吗?” 第94章 姜何齐竟劝江姝静作妾 姜何齐皱了皱眉,面上却没有什么震惊诧异的神情。 “看来大公子是知情的了?” 江姝静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双手环在心口处呈现一个警惕防备的状态: “难道这也是大公子要与我交易的诚意之一吗?” “大公子自己觉得我一介孤女无人可以依靠,在李家这种虎狼窝里处处都是算计,所以要送我一份为妾的诚意?” 江姝静口口声声说着诚意,可话语之中的讥讽意味丝毫不加以掩饰: “又或许,是大公子觉得若是能用一桩亲事绑住我,我手上的东西会更容易交给你?” 姜何齐皱了皱眉,扬声朝外面喊道: “阿吕,进来!” 姜吕应声而入,看着江姝静和自家主子虽然没有动手却无形的拉扯出剑拔弩张的气势来,陷入了迷惑。 这两位,又怎么了? “你去二公子那边问问,今日他干什么了?” 姜吕疑惑的瞅了一眼江姝静,领命而去。 江姝静冷哼一声,用嘴唇无声的念了一句“惺惺作态”。 姜何齐看懂了她的意思,好脾气的笑了笑: “江姑娘,何深的确和我提过这件事情,我也严厉呵斥了他,只是没有想到他仍然不死心。” 很快,姜吕就回来了,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江姝静: “主子,那边的兄弟说今日二公子唐突了江姑娘……” 姜何齐眉眼落了下来: “不是让他们看好他了吗?连个人都看不住,是不是都想回营里再滚一圈才能把命令放在心上!” 姜何齐浑身的气势暴涨,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势不可挡。 江姝静颇为意外的看了姜何齐一眼。 姜吕承受不住姜何齐的威压,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还是姜何齐冷冷的瞥了一眼才让她勉强稳住心神。 “他们自知失职,已经自请回京之后去领罚。只是——” 到底是同出一处的兄弟,姜吕忍不住为他求情道: “只是二公子当时去的方向不是江姑娘所在的汀田院,一时大意了才叫二公子拦住了江姑娘,说那些唐突之言。” “好,让他们日后都打起些精神来,若再有下次就不是受罚那么简单了!” 姜何齐挥了挥手: “下去吧!” 姜吕朝着江姝静歉意的笑了笑,而后垂首退了出去。 姜何齐将目光转向江姝静: “这件事情虽然不是我的本意,可也确实是我的疏忽,便算我姜何齐欠你一份人情,日后江姑娘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我一定会倾力相助。” 江姝静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也相信了那只不过是姜何深自己的意思,心里头的怒火早就平息了下来。 “不过——” 姜何齐话风一转,倒是诚恳的劝道: “我这个弟弟虽然行为言语冒失,可却是一片赤子之心,天真烂漫。他所做所为都是出自他的真心,并不缠杂算计。” “之前我是觉得他说他喜欢江姑娘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怕他唐突辜负了姑娘,可他不仅在我面前三番两次表态还跑到了姑娘面前说这话,想来是诚心诚意的了。” “其实,让姑娘作妾的确是委屈了,可是我这个弟弟也是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表示欢喜,他日后的前程又……不可估量,或许他对江姑娘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江姑娘不妨多考虑考虑?” 说这话的时候,姜何齐一直小心翼翼的觑着江姝静的脸色,唯恐这样的话让其觉得不适。 好在江姝静的面色一直都很平静,甚至在姜何齐说完之后还垂下了脑袋,看上去似乎是在认认真真思考姜何齐的话。 其实,姜氏两兄弟的身份江姝静隐隐有所猜测,正如姜何齐所说的那样,给皇家人作妾到底是和旁人家不同。 比起日后为了亲事再起波澜,姜何深或许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姝静想了很久,最后缓缓的笑了笑: “你们还真是奇怪,你劳心劳力半夜还要收拾他惹出来的事情,可他却是一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子。难道将来……也都要你来全权为他代劳吗?” 姜何齐默了默,唇角化出一丝苦笑来: “走一步算一步吧!” 江姝静只是看着对方眼下的乌青突生感慨,倒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摇了摇头回绝了姜何齐的提议: “不了,我自幼见多了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恩爱如许,怕是做不了你家的妾室。” 姜何齐点了点头,也不勉强: “好,江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向你保证今日的事情不会发生了!” 江姝静以为姜何深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没想到竟然还为她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今晨一早,李进便让人把她叫到了书房里去。 李进高大宽厚的背板就在眼前,正毫不设防的看着书房里挂着的一幅草山先生的真迹,听说那是姜何齐给林珠送的生辰贺礼。 江姝静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眼里的恨意和杀气掩盖下去,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等着看李进葫芦里又想卖什么药? “我听府上的小厮说,昨日姜二公子在门口拦住了你,说是要纳你为妾?” 李进不曾转身,依旧专注的看着眼前的画。 “是,确实有这回事情,我已经拒绝他了。” 李进沉默了一瞬,然后指着墙上的画道: “你自幼也是有见识的,看看这幅画可有什么名堂?” 江姝静飞快的抬眸扫了一眼被高高挂起的画,不假思索道: “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价值连城的真迹。” “那你可知道这是西院那边送来的?这等价值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 李进的话音隐隐约约透着激动: “能随手拿出草山先生的真迹送人,你可知道他们兄弟二人的身份有多么金贵!这样人起的心思,难道是你说回绝就能回绝得掉的?” “那舅父的意思是……?” 江姝静不好将自己与姜何齐之间达成的默契说给李进听,明知道李进恐怕又揣着什么心思,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李进这才转过身来,紧锁的眉头似乎满是对江姝静的关心和担忧: “舅父觉得想要真的绝了他的心思还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比如说你已经定亲,一女不作二许,那姜二公子纵是再不甘心,恐怕也做不出强娶他人妻子的事情来。静儿,你觉得呢?” 江姝静眼底滑过一丝不耐烦,可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天真模样: “可是……可是静儿并没有婚约在身啊!舅父不会是想要为静儿和齐家说亲吧?” 第95章 李进为她说亲 面对江姝静的问询,李进的眼底滑过一丝算计的冷光: “静儿觉得郁东如何?” “他是你的表兄,若是你嫁给他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你嫁到我们家来,这家中上上下下本就与你血缘相连,总比嫁到旁人家中受人为难吃苦的要好,如此也算是让我的妹妹,你的母亲泉下有知也尽可以放心了!” 听到李进用一种思念至亲之人的嘴脸提起母亲,江姝静的心头翻山倒海般的恶心,强忍着才没有一拳打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脸上! 深吸了一口气,江姝静才勉强按压下自己心头的愤怒和恶心,扯出一个柔柔弱弱的笑容来: “这……恐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难道说静儿心中已有心上人了?” 李进想起来芷兰在他耳边提过几嘴江姝静去过东院的事情,虽则江姝静拒绝了姜何深,但难保她不是因为对着更加成熟稳重,英俊秀美的大公子动心呢? 若真的是如此,那他倒是得想个法子阻了这事才好。 看着李进眼底算计翻涌,江姝静虽然没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却也大概知道她这个血缘上的舅父又在算计着她手里那飘着的财富。 江姝静嘴角下拉,连忙摇头摆手,声音急切: “不是的,不是静儿心中有人,而是我如今自觉配不上表哥的大好前程。” “我如今没了父族的庇佑,得以舅父收留给静儿一处容身之所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敢奢望一辈子都麻烦表兄呢?” “我听芷兰妹妹说表兄如今读书很好,正在家中全力准备来年的春科考试,我相信以舅父的教养之能和表兄的凌云之才,日后在京城必然是有一番天地的。” “那表兄的亲事必然要好好斟酌,万万不能有什么牵扯说不清的地方,那些好人家的女儿可是最忌讳这个的。” 江姝静的话中意有所指,她相信以李进的谋算必然不是真心想要将自己说给李郁东,说不得不过是阻止自己嫁去别家让他一场算盘落空的缓兵之计,至于李郁东的亲事,李进肯定是将目光瞄准了京城的高门贵女。 想要往上走,家中儿女的每一桩婚事可都是要细细斟酌的,她这是在提醒李进就算是缓兵之计,和她扯上点任何男女之情都是会对李郁东未来的青云之路有所妨碍。 见李进面上显然已经出现了后悔之色,江姝静继续软了声调道: “况且,只要舅父和表兄想着静儿,日后表兄有了好的前程又何愁我的婚事不成?说不得,将来我们彼此之间还能相互照应支撑,总好过让我嫁给表兄两处都无助力要来得好。” 先前那番话是用坏处来警醒李进,这一番话则是用利益来打动他。 江姝静暗示李进她的亲事也可作为一桩为李郁东铺路的买卖,她相信李进会被说动的。 果然,李进面上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化作了遗憾和叹息: “哎——,你这孩子竟然想的这样多!” “若是你父亲没有出事,你母亲尚在的话,你又怎么会来这样的多的妄自菲薄?哪有这些配不配的闲话,你这孩子……” “罢了罢了,我也是好心,既然你不愿意,那便当做舅父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吧!你也别说助力不助力的话了,你是我妹妹唯一留下来的骨血,就算是芷兰也是要排在你后面的,绝不会勉强你去嫁什么人!” “日后,你若是有什么看上的人,只管来告诉舅父,舅父一定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舅父和表兄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就是你的依靠!” “多谢舅父!” 江姝静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别说是亲事,现在她和李家扯上任何一丁点的关系都让她觉得恶心! “你放心,或许姜二公子不过是一时兴起,他年纪尚小玩性又大,你既然拒绝了他日后就少在他面前出现,说不得慢慢的也就淡了这份心思。” 李进想到姜何深有些头疼,可还是耐着性子安慰看起来有些怯懦慌张的江姝静。 说实话,李进到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姜何深到底看上江姝静哪了呢? 家世,相貌和性子,他左看右看都不是讨男人喜欢的样子啊? 或许姜何深就是口味奇特,李进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吩咐宝琳去买点皮肤黑又性子胆怯的婢女入府去姜何深面前晃一晃。 江姝静见李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当中,无声的福了福身子,退出了李进的书房。 走出门口的时候和宝琳擦肩而过,江姝静想到之前她劝说自己的事情想要表达感激,却见宝琳朝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便迈步走了进去。 这里是李进的地盘,虽则有宝琳掌管中馈,可到底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江姝静想了想便也就作罢了。 屋内,李进抬起头吩咐宝琳道: “去把郁东叫来,我有话与他说!” 想了想,又叮嘱道: “你亲自去,也别和旁人多嘴!” 宝琳温柔应是,在走出门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对,李进前脚见了江姝静,后脚立马就要见李进,这事情透着古怪。 况且还不让人知道,听着更像是没张罗什么好事。 自从那日在屏风外面听见李进干的那些事之后,宝琳面对李进心里总是多了恶心和害怕,连行事都变得小心翼翼和谨慎多了。 宝琳急走几步,暗暗希望江姝静还没有走远,她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可惜,等到她走到前院与后院的岔路口的时候,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江姝静纤细的背影了。 宝琳叹了一口气,这江姑娘还真是雷厉风行,走起路来跟带风似的,无声无息又快如疾风。 担心自己耽搁得久了惹李进疑心,宝琳只好朝着与江姝静相反的方向走去,去寻李郁东。 李郁东来得很快,看见李进张口便问: “怎么了?父亲可是有什么科考的消息要告诉儿子?” 李进闻言笑了,欣慰于自家儿满心眼都扑在了科考和前程上,可又有些担心自己接下来要和他说的事情。 这样优秀的儿子,若不是他李家发迹得晚,又怎么生生耽搁到现在,如今还要拿那些不堪入耳的事情去烦他…… 第96章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轰然倒塌 李郁东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在书房里养个通房,闹出了私生女的事情已经是李进做得最荒唐最无情的事情了! 可是刚刚父亲说什么? 江父是他陷害入狱的,也是他让人安排了有毒的老鼠进去咬人的! 江母被劫也是他与人勾结好的,那可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的清白与性命啊! 甚至,连收留江姝静,安排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为她出头不惜发落母亲也都不是出了愧疚或是亲情,而是为了她手上那可能的财富! 他还埋怨过母亲做事的不知章法,怨过祖母与父亲处置的不留情面,甚至……甚至还在心中暗暗的数落过江姝静的不知好歹! 可原来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自己一直尊敬信赖的父亲! 李郁东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进,时至今日他才算是第一次看到了所谓父亲的真面目吗? 竟是这样的肮脏,不堪和丑陋! 李郁东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刚刚李进的话反反复复的在他脑海里撞击着,像是要把他的脑袋和心脉一起撞碎了,去赔给姑母一家似的。 李郁东攥了攥拳又松开,然后又攥了攥拳,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那父亲拿到姝静妹妹手里的钱之后就对姝静妹妹好一些吧!” 可李进却摇了摇头,严肃的神情对他说: “我找你来,不是要和你说这件事情的。” “我是想问你,你觉得静儿如何,若是将她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李进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摇头拒绝。 莫说他只是把江姝静当做比李芷兰疏远一些的妹妹看待,就算是他拿男子看女子的眼神去看江姝静,那模样也实在是叫人生不出喜欢的心思来呀! 可想到刚刚李进所说的,李郁东便又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中暗叹: 罢了罢了,虽然是父亲做的,可说打底也是李家欠她的。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如果父亲真的想让自己娶姝静妹妹,那自己一辈子与她相敬如宾也就是了,权当是为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补偿了。 可是李进接下来的话再一次打破了李郁东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 “你放心,我知道郁东你心存高远,静儿的确与你不堪匹配,所以不会让你娶她做正妻的!纳个妾,全当是对她婚事有个交代罢了!” 李郁东目光颤抖着,看着一向和蔼可亲的父亲的面庞,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妾? 父亲竟然想的是让姝静妹妹作妾? 在如此作贱姑母一家之后,竟然还要如此侮辱姑母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他相信,以李家今时今日在梧城的地位,如何找不到一名品相端厚的男子以作姝静妹妹的良配? 齐家不就愿意以正妻之位下聘吗?齐夫人频频上门的事情他也是知晓的,齐肃自己也是愿意的。 虽则齐肃在闺阁后院间的名声他也是知晓些的,可若是有李家为姝静妹妹撑腰,作齐肃的正妻起码名分上不会委屈了她,日后的生活也可慢慢盘算。 就算看不上齐肃,李郁东自信自己来年春考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待到那个时候姝静妹妹的婚事也是可慢慢考量的。 无论是哪一桩,看起来都要比做他这个表兄的妾室要体面划算得多。 若是做了自己的妻子,就算以后可能在妻族支持上有所乏力,可到底也能落个好名声。 若是真让姑母唯一的骨血做了自己的妾,还不知道日后旁人怎么看他,怎么看李家? 父亲是失心疯了吗? 李郁东看着李进,实在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说出这样于情于理都不合适的话来? 难道真的是算计得多了,黑心肠到了一丝理智也不存在了吗? 知子莫若父,李进一看李郁东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 忍不住沉下脸来: “贸然提起让静儿给你作妾当然是不合适的,可若是她自己德行有失,声名狼藉,想要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再没了指望呢?” “那时候,你再提起让她作妾的话,那无论是旁人还是她都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的。” “到时候旁人反而会提起你是有情有义,为了顾念亲情连这样的人都肯收容,说不得不仅不会有碍你的名声,反而对你日后的仕途和姻缘还有好处呢!” 李郁东的手抖了抖: “父亲的意思是……让人算计她的清白和名声?” 李郁东再一次遭受打击,这样陷害一个闺阁姑娘家清白的话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口,这还是他的父亲吗? 沉浸在自己突然想出来的完美计划中的李进没有注意到李郁东神色和话语的不对劲,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说道: “你放心,就算是纳她为妾也不会让她脏了你的后院太久!等到她成了你的人之后,你只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她提一提这笔财宝的事,把钱拿到手之后直接处置了她就好。” “到底是咱们一家算计了她一家,还是不能让她留在家中太久,总要永绝后患了才好!” “啪——” 李郁东清楚的听到自己心中有东西碎裂了的声音,那是他长久以来对父亲的尊敬,那是他对父亲人品的信任。 所有的一切,所有支撑着他信赖父亲,不质疑父亲的东西都在这一刻,在李进满脸得意的说着要如何把江姝静身上最后一点价值榨干的时候,轰然倒塌。 尘土在他心中飞扬,遮蔽住了整颗心,却没有发生一点声音。 “够了!” 李郁东突然出声,打断了李进的喋喋不休。 李进不满的皱起眉毛,目光带着不悦的盯在他这个儿子的脸上。 李进的记忆里,这还是李郁东第一次用这样尖利高扬的声音和自己说话。 面对父亲不虞的眼神,原本到嘴的反驳的话不知不觉便顺着喉咙落了下去,翻涌上来的却是: “儿子知道了,儿子再想一想!” 看着李郁东脸上灰败的神色,李进也知道今日交代给他这个只知道读书的儿子信息有点多了,是该给他留些时间和精力消化一下。 于是面色和缓了不少,点了点头: “嗯,那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我的话!” “想一想李家,想一想你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你的母亲和妹妹!” 第97章 听墙根 被李进所坦白的真相打击到失魂落魄,揣着一肚子心思的李郁东竟然脚步挪到了汀田院。 想起来如今汀田院不仅住着妹妹李芷兰,还住着江姝静,便脚步停了下来。 不曾想,正站在院子中央破口大骂的李芷兰眼尖,看到了站在门口徘徊的兄长。 原本叉腰的动作放了下来,“噔噔噔”跑到了李郁东身旁,拽着他来到了院子石桌上前,指着桌子上的衣服首饰等东西,气势汹汹的告状道: “哥,你看看这都是那个女人送来的!你看看!” 李芷兰一边说,一边用涂得鲜红的长指甲翻着那厚厚的一叠衣料。 李郁东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芷兰口中的那个女人是指宝琳。 皱了皱眉,李郁东警告的压低了声音: “阿兰,她是父亲的姨娘,名分上是咱们的长辈,你不要张口闭口的乱说话,这会惹父亲不高兴的!” 这话倒是更挑起了李芷兰的不满,只见她一双秀气的眉毛皱在一处,用一种被背叛到心痛的表情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忘了母亲落到如此下场,身为正妻却连主院都出不去都是因为什么了吗?” “你怎么能帮那个女人说话呢?” 李郁东原本就烦躁的心更是不耐,伸手在那些料子上翻了翻,不耐烦道: “这些东西成色看着也不比从前差啊!我问过府里的管家和嬷嬷了,宝姨娘掌家这段时间也不曾在吃食用物上苛待过你,你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吗?” 这下子可是捅了李芷兰的心窝子了,“啪”的一声她伸手将石桌上的东西掀翻在地,狠狠地踩了几脚,愤怒的扬高了声调道: “哼!我堂堂一个嫡女,难道还贪图她这点东西吗?” “你以为她是在照顾我?可母亲掌家的时候我吃的用的也是一样的,我又何必她照顾!不过是打量自己是个妾,是个玩意儿,上赶着讨好我这个嫡女罢了!” “真是行事猖狂,不过是掌了几日家就急吼吼的做出这副大方收买人心的手段啦!也就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才会觉得她安分老实!” “一个真老实的,又怎么会钻母亲的空子,爬家里主君的床?哥,你向来偏着父亲,如今竟是连母亲落到如今地步也不要偏着他们吗?” 李芷兰的话像是一根根尖刺一样从李郁东的耳朵里钻进去,一下一下的往他的心肺上扎,扎得他心里怒火和悲哀交缠。 李郁东本意是想让李芷兰安分些,不要在这个关口上去撞父亲的不痛快。 若是从前他还存在让父亲和母亲重归于好的心思,如今可是一丁点这方面的想法都没有了。 李芷兰是个女儿家,于他这个家中唯一儿子不同,若真的惹怒了父亲,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李芷兰显然不是个容易罢休的性子,而他心里头千言万语的苦衷也都不能尽数说给她听。 只能按下心里头的烦躁,急走两步朝院子外面去。 路过江姝静门前的时候,一道清冷平静的女声自门内的传来。 “崔嬷嬷,今日宝姨娘送来的东西可清点过了?” 这声音温温柔柔的,却透着股出世的冰凉,竟生生叫他心头的烦躁不安压下来了几分。 李郁东不由得顺着这声音的来处走了几步,想要听得更多些,更清楚些。 他完全沉浸在刚刚那道声音带来的平静感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是站立在她人窗根之下。 纵然这人是住在他家的表妹,那也是极失礼的行为。 或许是院子里李芷兰的声音太吵,来来往往的人又多又杂,屋子里面的人竟然也没有察觉李郁东这个不速之客。 屋内的交谈仍然在继续着。 有一个苍老而稳重的女子声音应道: ”姑娘,都点清了!今年府上分发下来的冬装看着比往年的都要厚实,这模样花色看着也更鲜亮一些。” “听说这都是宝姨娘掌家之后的好处,她出手大方,在府上又没有什么根基,虽然有老太太撑着可也还是急着邀买人心,所以这府上各处的分例都要比夫人做主的时候往上提了不少呢!” 回话的应该就是崔嬷嬷,那刚刚被她称之为“姑娘”的声音应该就是江姝静了。 自从江姝静住到府上之后,李郁东守着男女大防也只在家宴这样亲长都在场合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 倒是不知道若是不看江姝静那张脸,只听这宛如碎玉浸在泉水中的声音竟然是江姝静,这合该落在一位姿容胜雪的绝佳佳人身上才是。 只听江姝静似是轻轻的笑了一声: “这可是不一样的。” 像是江姝静屋子里主仆之间的氛围极好,立刻就有小丫头年轻的声音接着问道: “如何不一样?” 江姝静清冷的声音继续响起: “两人虽然同是掌家,宝姨娘是妾室,舅母却是明媚正娶的正妻,这二者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这行事上自然也会不同。” “别看舅母如今被舅父冷落,甚至连主院的门都不让她出来,可是舅母所出的表兄和芷兰妹妹一点都没有受到牵连,可见舅父还是顾念着夫妻情分的。” “等到此间的事情淡了,或是表兄能在明年春闱取得好名次,舅母如今的困境也就迎刃而解了!可宝姨娘却不一样,如今是看着恩宠不绝,可她没有娘家撑腰,也没有儿女傍身,日后舅母出来了,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她了!” “你没看这芷兰妹妹日日堵着人骂,却没有收到半句斥责吗?” 李郁东心中一动,没想到江姝静身涉其中,竟然能将府上局势看得这般明白。 父亲的确暗示过自己,若是事情办成了 ,来年到了京城等他考取了功名,必会想法子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他的亲事终究还是要让府上主母,也就是他的母亲亲自操办的。 正在思量之间,忽然听得江姝静又开口道: “况且我观府上光景,宝姨娘这般出手大方,怕是不合如今府上的光景。” 第98章 盘算 “啊?” 那个问话的小丫头像是不太明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另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姑娘说得不错,奴婢在府上伺候许多年,可不知道怎的这府上处处的花销看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也就是宝姨娘才掌家不知就里,府上这一两个月间吃的用的又好了些,不过这些东西的水平放在半年前那是连府上待遇最差的小丫头也会偷偷抱怨几句的。” 说到这里,屋内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了。 李郁东等了许久,见几人不再交谈才猛的回神自己此时的举止有多么的不妥,于是尴尬的握了握拳头,假装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其实,若是李郁东打开窗户看看的话就会发现,屋内的江姝静已经停了手里的笔,正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刚刚所站的位置。 他站在那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江姝静敏锐的察觉了他的存在。 “去看看。” 江姝静感受到这位不速之客的气息的远去,无声的比了一个口型。 橘红点了点头,端起一个插着纤细竹叶的花瓶靠近了窗户,若无其事的撑开了窗户的一角,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回到江姝静身边,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是大公子。” 江姝静点了点头,掩下自己眸中流转的冷意。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同在屋内的崔嬷嬷和雀紫都低着头绣着自己的帕子和衣物,全当是没有看见,更不好奇。 低着脑袋的江姝静心里头另有一番计较,宝琳这般掌家却没有人教导或者阻止,那说明上头这两位能做主又知道内情的人都没有打算让宝琳长久的管着府里的事。 可林珠掌家的性子,又失了郑嬷嬷这个助力,怕也是不中用的。 想来是笃定了府上拮据的日子不会过得太久,从前不知道李家打着什么主意,现在却有几分明白了。 不由得眼中冷光更甚。 江姝静不知道的是,刚刚离去的李郁东心底却因为她的这番话掀起了波澜。 的确,祖母,父亲和母亲在打理家产上并没有什么天赋,所以就算姑母时时接济,那些好东西也大多都用来打点官场关系了,根本没有攒下来什么东西。 父亲又极好面子,这些年明明是梧城的司马,却过得比城主还要富贵体面,而撑着这些富贵体面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可是府上根本没有能支撑支出的产业,这些年全靠江家给的银钱撑着,江家出事之后又过了一段更富贵豪奢的日子,再后来便是母亲的嫁妆在撑着了。 没了江家,母亲的嫁妆也只是坐吃山空,虽然外头还看不出门道,可府里面的人可是清楚这其中的差别的。 这段时间,李府内部没少闹事,也是郑嬷嬷雷厉风行的打死了几个想要欺上瞒下的恶奴才压下来的。 如今母亲被软禁在主院,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郑嬷嬷也被父亲打死了,如今已经是心灰意冷。 除了私下里把自己和芷兰叫过去,给了些私房钱之外,竟是半点府上其他的消息都不想听到。 甚至有时候神智疯魔起来,还口出恶言咒骂过父亲会遭到报应的话。 从前李郁东只当是母亲怨恨父亲负了她,怨恨过甚才会有这样的疯魔之言。 现在才明白母亲怕也是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的,之前有对父亲的爱意支撑看什么都是对的,如今醒过神来怕是对父亲又恨又怕吧…… 可是…… 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他身处其中才知晓的,可江姝静足不出户就能看出来府上的窘境,其能力眼界不容小觑。 而且刚刚听着江姝静与屋内下人提起母亲的时候也不见怨恨之意,声音和语调都平静极了。 想来她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姑娘,李家给身如浮萍的她一个庇护之所,所以她也就不记恨母亲为她说上齐肃这一门亲事了。 江姝静手上有可以扶着李家青云直上的财富,本身又是很有心胸有本事眼界的,这样一想李郁东忽然觉得似乎得到她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想到无法支撑起一府主母位置的母亲,想到每日口出恶言的妹妹,李郁东越想越觉得江姝静这样清清冷冷的性子最好不过。 除了生的难看了一些也没有别的什么缺点了,虽说纳妾纳色,可若是后院有这样一位贤淑的妾室能时时提点他家中事,江姝静也是绰绰有余了。 至于日后…… 想到父亲刚刚在书房里的句句打算,李郁东眼中闪过算计的光。 依着父亲的意思,来年春日要为自己求娶的必然是一位名门贵女,这样的妻子在未来仕途帮扶上必然得力,可这性子上必然难以苛求,说不得也是个如母亲这般立不起来的性子。 如今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在了,可当年父亲求娶母亲也是实实在在的高攀了。 李郁东实在不想再步父亲的后尘了。 若是日后自己的妻子难当大任,那留下江姝静替她操持家事也是合适的。 至于他未来的妻子,若是真如母亲那般一心只要夫妻恩爱,那他给她就是了。 只要他把父亲对江家的事情捂得严实一点,凭着江姝静的心性和感恩之心,必然会安于在他的妾室之位上做他的贤内助。 对了,还有子嗣—— 李郁东心里盘算着还要找靠得住的大夫开一剂让人察觉不出的绝育方子或避子的法子。 日后等到江姝静做了他的妾室,为了安抚或者笼络她,少不得得忍着不看那张脸与她有些夫妻情分,可子嗣上却该永绝后患。 留下江姝静一条性命已经尽够了,可不能让她继续诞下子嗣,这段由父亲开启的孽缘便到江姝静性命的终结便结束是最好不过了。 李郁东心中对李进的计划有了决断,又在短短的时间里将日后几十年的事情都想周全了,不由得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块巨石被人挪开了。 不知不觉间竟然唇角含笑,走在路上的脚步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第99章 证实 “姑娘,大公子又着人送东西来了!” 雀紫将手里的一个红木底的托盘放在桌上,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女孩子家玩的小东西,迷惑不解: “大公子这是干什么?替夫人向姑娘示好,赔不是吗?” 江姝静盯着那些花红柳绿的东西,也是蹙起了眉头。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李郁东住在前院,从来都是守着男女大防的规矩不太往后院里来的。 可是自从那日她发现李郁东站在窗根下偷听之后,他就像是换了一个性子似的,隔三差五的往汀田院跑。 虽然来找的都是李芷兰,可往往带过来的吃食和小玩意儿都是两份,一份给了李芷兰,一份给了自己。 据常常与那边交涉的雀紫回来说,她瞧着送到自己屋子里的这份比李芷兰得的还要精致,数量上似乎也更胜一筹。 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是那日他立在墙根之下听到了什么? 可江姝静当即就发现了他的气息,细细回想当时所言也并没有出格之语啊? 不仅仅是李郁东,李芷兰最近也古怪的很。 原本因着齐肃的事情,李芷兰已经好一阵子对着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可自从李郁东频频出现在后院之后,李芷兰的态度也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转变。 一改之前横眉冷对的样子,眉眼弯弯,笑语盈盈,看着真像是一对毫无嫌隙,骨肉情深的表姐妹。 江姝静还记得,上次李芷兰出现这样反常的情况还是想要算计她和齐肃的婚事。 说起来也真是好笑,说李芷兰装得不像吧,那亲热的模样谁看了都得犯迷惑,可说李芷兰装得像吧,每每起点什么坏心思的时候都是这一副面孔,叫人一看便知道她起了算计。 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好呢?还是蠢笨的好? 江姝静将这兄妹二人最近玩的把戏在心里细细的琢磨了一遍,还是毫无头绪。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看不穿,那索性就等着他们出招再一一化解好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李家兄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没看出来,魏青倒是回来了。 还是那日的客栈,魏青包了同样的雅室邀江姝静一叙。 江姝静在马车座底下藏了一个木箱子,借口李郁东最近带回来的长街上的烤鸭味道不错,向府里支了马车出行。 “江姑娘,幸不辱使命。” 一见江姝静,一张脸被冻得通红,面皮上都起了皲裂的魏青咧开白净的牙齿,朝着她乐呵呵的一笑。 这一趟走得,让魏青原本郁结于心的苦闷都疏解开来。 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由自己主导的,期间吹过的风,看过的景,打过交道的人,将她的整个心神都占据得满满当当。 害怕的,担心的,紧张的,欣喜的情绪,一点一点挑动着她骨子里的血液奔腾,这是她从前在父亲的庇护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好像感受到了走镖的快乐,若是说从前她想要与江姝静合作是为了继承父亲的衣钵,为父亲讨一个公道,那如今又多了一份她真的喜欢并享受这个过程的心思。 她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江姝静她得来的消息,想要与她达成交易,想要展开拳脚大干一场。 看着魏青眼角眉梢疲惫都掩盖不住的雀跃,江姝静也牵了牵唇角: “魏姑娘,好快的手脚!” 说着,将人引到了窗边的榻上,为自己斟了一杯冷茶饮了一口,冰凉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腹部,紧攥着茶杯的手才算是落到了几分实处。 “魏姑娘,请讲。” 魏青对上江姝静复杂的眸子,脑海中一瞬间有一个奇异的念头滑过,可还没有等到她细想,话已经出了口: “江姑娘所得的消息不错,凌城地界上的确有一伙常年盘踞在那里的盗匪,以抢掠沿途出行的富商为生,青以走镖为名献上了一笔丰厚的财宝,那帮人果然心动允了我上山详谈时间与路线。” “青见过了那些人,为首能做主的几个人的模样和年龄都能和江姑娘所说的对得上。青想法子勾得他们手下一个小喽喽说漏了嘴。” 说到这里,魏青的眼中迸发出冷光: “果如江姑娘所言,数月前一向只求财不敢害人的盗匪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双容色不俗的母女,那为首的见色起意又见四下里无人,竟当场起了掳掠的心思。” “那位母亲护女心切,下马车与他们周旋的时候将手里的短刀刺进了马腹中,送走了女儿,自己却落入了那帮人的手里,数次反抗不得最终被恶人所害!” “他们还在背后胡言乱语,说那对母女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出来的鲜嫩人物,那位逃走的女儿更是生的倾国之色,日后若是叫他们为首的遇见了必然要用这件事好好把玩一番的!” 魏青的手紧紧攥起,胳膊上青筋暴起: “这样人畜不如的东西,凌城的城主为什么不平了他们为民除害!” 说到情绪失控处,魏青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静静听着的江姝静咬着牙,整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噗——” 突然,江姝静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魏青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是弹射起来接住了江姝静软软倒下去的身子。 “江姑娘!” “这位姑娘是忧思过度,气血攻心,如今这口堵在心里的淤血吐出来了,日后只要放宽心思,好生静养,倒也与身体并无大碍。” 大夫在给江姝静诊完脉后,冲着担忧不已的雀紫和魏青嘱咐道: “日后饮食上也要注意些,切莫再贪凉吃些会刺激的东西了。” 雀紫出门送大夫离开,魏青独自一人站在榻前看着晕厥的江姝静发愣。 江姝静的身世她大概也知道几分,联合上江姝静让自己查的东西,若不是一开始被江姝静这看上去并不招眼的容貌所误导,她早该想到江姝静就是那个被母亲拼死放走的女儿。 早知如此,她也不会存了要江姝静为那位母亲打抱不平的心思而将事情描述得详尽,也就不会刺激得江姝静吐血晕厥了。 魏青心怀愧疚的守在榻前,直到江姝静抚着心头悠悠转醒。 “江姑娘——” “魏姑娘,我来的马车里放了你需要的东西,你去取了吧!我和雀紫就先回府了,日后若是还有什么困难之处可以让雀紫传话于我。” 江姝静打断了魏青即将要出口的安慰之语,面色平静的看不出一丝异样,只是沉着冷静的安排着后面的事。 魏青到底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许不再提起此事才是对江姑娘的安慰吧。 看着江姝静扶着雀紫慢慢下楼的身形,魏青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第100章 礼物 当日,江姝静便嘱咐了橘红几句,独自一人摸进了姜何齐所在的院子。 这一次,江姝静可是轻车熟路得多了。 这院子里面明里暗里守卫的人也都熟识了江姝静的面孔,直接当做没看见就放人进去了。 直到人已经站到了姜何齐的书桌面前,投射下来的影子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影,他这才在笔下勾勒出了一处红圈圈,抬眼看向江姝静,笑道: “江姑娘如今来我这里越发的熟悉了,我这养了十几年的老兵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姑娘的靠近。” 江姝静笑了笑,摊开掌心伸到姜何齐的面前。 “这是?” 姜何齐抬眸看过去,只见一枚青绿色的玉静静地躺在那里,直直的棱角,没有半点种水的玉质,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被随意切下来的边角料。 怪不得江姝静身在李府这个虎狼窝里这么久,出手大方也不是一次两次,财宝的下落却也还是没有被那些人搜罗出来。 这样成色毫不起眼的青玉,又是挂在橘红脖子上的,就算是有人不小心看见了也不会将这东西和江家那通天的财富联系在一起。 姜何齐定定的看着江姝静,问道: “你想好了?” “是!他们想要踩着我江家的血肉去攀登通天梯,那我也一样可以用父母留下来的东西来攀殿下这根高枝!民女不要富贵,不要荣华,只要一个公道!殿下能允我吗?” 江姝静手指轻颤,险些拿不稳那枚重比泰山的青玉。 “好!” 姜何齐伸手取了那枚钥匙,眉眼间都落下轻松的惬意来: “为了表示和江姑娘合作交易的诚意,我为姑娘准备了两份礼物,如今一份发往了京城,一份正在往梧城这里赶来,姑娘就等着看吧!” “嗯?” 江姝静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可姜何齐却笑着摇了摇头,说既然是礼物,自然在打开之前都要保持神秘。 好吧,江姝静在心里无奈的耸了耸肩: “我不懂你们之间的交易和谋算,只要殿下不要忘了为我讨一份公道就好!” 江姝静离开之后,姜轻自暗处现身,一身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整个人立在那里却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寒光凛凛,一双眸子乌黑透亮,转动之间透着森森的寒气。 “殿下,事情都办妥了!” 姜何齐满意的点了点头,摊开刚刚合上的册子仔细的在上面找到了几个人的名字,用蘸了饱满艳丽的朱红色的毛尖在上面画了几个圈。 李郁东为了留下江姝静的姓名,便想着要把那些知道实情的人都一一灭口才能安心。 他自以为自己的书法一绝,模仿他人的笔迹不过是信手拈来,便想了一个极妙的法子。 李郁东先是模仿李进的字迹送了一封书信和银子去了凌城的盗匪窝里,让他们去安城将那几个与李进合谋诬陷害死江府的江家旁支斩草除根。 又找了给凌城与京城之间往来送信的驿站,模仿凌城的城主的字迹写了一封向京城请求出兵平匪的折子,夹在这次凌城司马送往京城的述职奏章里。 他自以为计划的天衣无缝,可以不沾任何血腥的除掉这两方势力。 却不知道姜何齐自从入住李府以来,上上下下不知道安排了多少人手暗桩,盯着李家的一举一动。 毕竟李进是能为了钱财和前途,连自己的亲生妹子和外甥女都下得去手的人,与这样的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能不多一份提防呢? 于是,李郁东的这两封书信还没有走出李府,就已经落到了姜何齐的手上。 姜何齐扣下了送到凌城的那一份,把送去京城的那一份细节末微处都补齐了,让人塞到了梧城城主的书案里。 安排了两波人,一波假装是李郁东收买的去杀人灭口的去袭击那些个江家旁支,另外一波人则是姗姗来迟假装路见不平的救下剩下的几个活口。 然后又让人明里暗里保护着那几个以为李进要杀人灭口的江家人,畅通无阻的朝着梧城过来了。 姜轻既然回来了,那看来那几个江家的吸血虫至多六七日就要到了。 到时候……,这李府里一出又一出的好戏简直比京城里最精彩的戏折子还要热闹几分。 而接下来的好戏,又是自己亲手安排的,姜何齐难得的多了几分期待。 年下的腊八节到了,一直安静得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一般的李府终于久违的热闹了起来。 在李老夫人的授意下,宝琳早早就张罗起来府里的各处摆设都挂着喜庆祈福的东西,厨房里更是从鸡鸣时就熬上了香气浓郁的腊八粥,等着分给阖府上下都沾一沾这腊八的福气。 只是再怎么张灯结彩,也掩盖不了李府在这一段时间内遭遇的重创。 没有当家主母的出面,再喜庆热闹的场面也透着几分诡异来,无论怎么看都显着比往年冷清。 李老夫人拄着拐在院子里门口听了半晌府里的动静,最后长叹一声: “要是林珠识趣有用一些,如今这府上也不用这般萧索无趣!哎——,终究还是少了热闹啊!” “去把他们都叫过来,今晨的这一碗腊八粥就都在我这里用了!” “是!” 福清嬷嬷应声去了,李老夫人独自一人拄着拐颤颤巍巍的朝着屋内走去。 很快,李进带着宝琳,李郁东同李芷兰,还有江姝静都梳洗打扮整齐,来到了老太太的屋子里。 “老祖宗吉祥如意!” 三个小辈们站溜成了一排,齐声朝着老太太贺福。 “好好好!” 李老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滑过,心中暗暗点头。 李郁东,仪表堂堂,比之他父亲当年也不遑多让,日后定能让李家的富贵更上一层楼! 李芷兰,娇俏可人,也能说上一门好亲事,给李家助力! 江姝静,…… 李老夫人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强行压下去心中翻涌上来的思绪。 “好了,都用膳吧!” 江姝静用勺子舀了一口腊八粥,刚刚送到唇边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梅花香,不由得皱眉: “怎的,这么香的梅花味道?” 离得她最近的李芷兰听了,暗暗的翻了一个白眼,嘀咕了一句: “没见识!” 然后,捧起自己面前的小碗,咕咚咕咚便喝了下去。 这腊八粥盛的都是福气,可不兴小口小口的续不上。 看李芷兰如此反应,江姝静反而心里放下下来,也抬起碗底咽了半碗下去。 可一会儿,江姝静便感觉到不对劲。 第101章 下药 “热,好热——” 江姝静坐在那里,只感觉自己坐着的位置像是挨了火烧的炭盆一般,一股接着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从椅子面上蒸腾了上来。 不一会儿,江姝静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烤熟了一般,从内里往上外面散发着热气。 轻薄的里衣贴着肌肤,已经被浸出来的汗水打湿了。 里衣朝里面贴合着肌肤,那外裳的衣襟处便敞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热气便顺着襟口处钻了出来,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面颊。 不一会儿,江姝静便觉得自己面颊生烫,连带着发丝都在往外冒着汗珠,摊开的掌心里的热意久久不能散去。 江姝静深吸了一口气,企图调用内息将这股子无名的燥热压下去。 尝试了很久,却还是徒劳无功。 忽然,身子一个惊颤,突然反应过来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江姝静的目光死死的盯在那碗已经吃了一半的腊八粥里,那里面被人下了欢药! 怪不得,怪不得要用这么重的梅花香气,原来是为了掩盖这欢药甜腻血腥之气! 能在李老夫人亲自赐下的腊八粥里下药,除了…… 江姝静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向此时稳稳坐在高堂之上的李老夫人。 只见李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看着下面的小辈们,舒展的眉梢应着微微弯起的唇角,慈祥的就好像是一个菩萨一般。 谁又能想到,这尊看似爱怜小辈的菩萨会亲手给自己的外孙女下这样不堪的东西呢? 不对! 李老夫人对李进一系的血脉来说,的确是一尊真菩萨,可以把女儿卖给富商为儿子铺平路,自然也可以为了儿子对她这个外孙女下手! 身子燥热越来越厉害,江姝静脑海中残存的理智却在飞快的运转着。 一边思考着如何捱过这可怕的药效,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李老夫人的用意。 显然,无论李家人做什么都肯定是奔着她手里的银子来的,只是江姝静想不明白在她身上下药这件事要如何转到银子上面去呢? 威胁? 恐吓? 还是—— 身上再一次蒸腾起来的燥热打断了江姝静的思绪,这意识到高门内宅里掌家老太太能弄到的东西可比不上从前那些地痞流氓们能接触到的货色! “噗——” 指甲刺入皮肉的声音传来,江姝静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多了一层黏腻的触感,拢在衣袖下的双手传来淡淡的血腥气。 江姝静耸了耸鼻子,让那股子淡淡的血腥气能顺着鼻尖传到她的大脑里去,痛觉的刺激和血腥气都没有办法唤回她的理智。 江姝静能够感受到那股子燥热正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攻击着她的身心,企图吞噬掉她的理智,让她当场失态。 “热,好热——”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姝静脑海被热浪击中,一下子所有的理智和思绪都奔腾远去,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撕咬着,呻吟着。 “呼——” 身上肌肤突然接触到的凉意唤醒了江姝静的一点理智,她身子猛的一颤,低头时才发现自己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搭在了衣襟处。 紧紧贴合着下巴的第一颗盘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她解开,屋内虽然也烧着热热的炭盆,可比起江姝静此刻肌肤上的热度尚且算是凉风习习了。 就是这短暂的凉意让江姝静回了神,手指慌乱的想要重新系好那颗扣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不小心将那颗珍珠从衣襟处生拽了下来。 “嘶啦——” 轻微的声音响起,引起了橘红的注意。 橘红低头去看自家姑娘,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无论是什么时候,江姝静的眸子都应该是清冷的,可现在竟然透着几分茫然与涣散。 怎么回事? 橘红弯下腰,想要凑近江姝静: “姑娘?” 却不防手被江姝静牢牢的攥住,身子被她拉近,江姝静用残存的理智飞快疯在橘红耳边说道: “去找人!” 江姝静松开了手之后,橘红不放心的看着自家姑娘显然不对劲的模样,咬了咬牙趁着无人注意钻在一众丫鬟婆子的身影里溜了出去。 屋内,江姝静咬着牙,又在自己的掌心留了四道指甲印,一直等到眼角余光里橘红的身影跑出去屋子,才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外祖母,我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告退了!” 江姝静的目光飞快的在看不出情绪的李老夫面上刮过,然后垂着脑袋作出一副柔顺乖巧的模样。 如今还没有猜透李老夫人打算的江姝静,心里只想着快些逃离开。 于是,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江姝静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转身朝着屋门外走去。 奇怪的是,从内院一直走到福鹤院的院门口,江姝静并没有遇到什么人阻拦。 屋内,李老夫人和李进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后淡淡的开口道: “郁东,我瞧着静丫头似乎有些不对劲,你跟上去瞧瞧!别是这些日子天冷,身子有了什么不舒服的也不敢告诉我们!” 突然被点了名的李郁东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李老夫人。 啊?这不太对吧? 就算是江姝静有什么不好的要人照看,也应该是与她同住一院的李芷兰去看看更为妥当些? 他这个表哥巴巴的跟出去瞧她,叫什么事呢? 正要说话回绝的时候,忽然李进轻轻的咳了一声,朝着他投过去一个眼神。 这个眼神他很熟悉,那就是要他乖乖听祖母的话的意思。 不知怎的,李郁东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刚刚江姝静坐在那里的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对劲。 莫不是…… 李郁东突然想到父亲曾经和他提过的要想法子坏了江姝静的名声趁机纳她为妾的事情,心里不受控制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震惊的看着座上若无其事的外祖母,心下生了犹豫。 李进倒是不着急,甚至还老神在在的端起面前的腊八粥继续用着,双眸志在必得的眯了起来。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这个儿子,他一定会追出去的。 果然,李郁东片刻的犹豫纠结之后,迅速地站起身追了出去。 反正江姝静日后一定会是他的人,那今日救她一次也无妨,总好过她被旁的什么人占了便宜要好! 第102章 纠缠 “呼——” 顺利的走出福鹤院的江姝静在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外面带着寒气的风拍打在她的脸上,终于叫她身上的燥热消退了下去几分。 理智也跟着回笼了几分。 可江姝静并不敢放松警惕,在没有弄清楚李老夫人打得主意之前她的脚步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若不是这欢药似乎连她体内的内息都化解了九成,她如今也只靠着那剩余的一成内息强撑着往里面走,她早就不耐烦这一圈一圈的路,想要提起脚跃过这几处院墙,直接往自己的汀田院奔去。 “姝静妹妹!”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郁东浑浊的男声像是蛊虫一样,轻而易举便挑起了她刚刚压下去的燥热。 就如同置身于层层翻涌的热浪当中,江姝静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轻的像要化作一叶孤舟,顺着这热浪漂流。 江姝静意识到不对劲,假装没有听见身后李郁东的呼喊,脚步不停的朝前奔去。 可奈何现在的江姝静没了内息,完全靠着一股子毅力和坚持撑着,又哪里比得上身体康健又一心追上来的李郁东呢? 很快,李郁东高大的身形便挡在了江姝静面前: “姝静妹妹,你身子有哪里不舒服,可要我去唤府医来给你瞧瞧?” 一靠近李郁东,江姝静便觉得浑身都像是火烧火燎了一般。 咬着唇,江姝静摇了摇头,含糊不清的应道: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歇一会子就好了!” 此时的江姝静,灰黑的面庞下透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润,一双不加掩饰的眸子里蓄上了若有似无的晶莹,瞧着居然有几分楚楚可怜。 李郁东眼睛发直的盯着江姝静那双过分好看,可以说是好看的与她那张脸完全不相衬的眸子 ,竟觉得自己心头有一股热流淌过。 从前面没有仔细打量,如今看来他的这个表妹也是五官端正的,只要在她的皮肤上掩盖一二,倒也能称得上是一位小家碧玉。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李郁东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越发能接受纳江姝静为妾这件事,甚至还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拉近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 “怎么会没事呢?姝静妹妹,你看你的脸这样红,是不是昨夜好动踢了被子受凉了?” 甚至还想要伸手去触碰江姝静几乎要烧起来的面皮。 这样亲昵的话语从李郁东的口中,叫江姝静心里翻江倒海的涌出一股恶心感来。 可身体却下意识的去靠近他的方向,似乎直觉上就知道那个人能抒解此刻她身体的燥热。 江姝静原本迈出去的脚生生转了一个方向,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没有。” 可李郁东还不死心,完全不复之前的翩翩公子模样,竟是完全不知廉耻的缠磨了上来: “姝静妹妹——” 李郁东不停的和江姝静搭着话,不停地靠近,阻碍着江姝静回自己院子的脚步,就等着江姝静理智崩盘的那一刻出手。 今日的事情,此刻李郁东的表现,还有前些日子他们兄妹二人的反常,还有李进的话…… 一瞬间全部记忆涌上江姝静的脑海,让她明白了李家的打算。 一股子怨气冲上了头顶,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算计她的清白呢?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自己在乎这所谓的清白? 呵呵!真是可笑! 这一刻,江姝静恨透了李府的每一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承恩过江家的好处,却都参与过对她的算计! 两人纠缠不清间 路过那埋藏着顾娇娇堂弟的池塘,江姝静忽然心中生了一个念头。 若是此刻她拼尽全力一击,能不能将李郁东推到湖水当中摆脱她的纠缠呢? 冰凉的湖面生出一阵风,顺着风势拍打在她的脸上,叫她生出了几分理智。 不成! 此刻的她孱弱的与一般娇养的小姐无二,即便仗着出其不意却也未必能将人推入湖中再全身而退。 若是不慎之下,自己和李郁东一起落入水中,自己再衣衫不整的被李郁东救上来,那也一样会叫他们的阴谋得逞! 不成,不成! 这个法子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不能冒这个险!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再次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奈何身侧的李郁东实在缠得紧,那说话的声音,走在她眼角余光的身影,顺着风扑到她面前的呼吸,每一样都让江姝静厌恶至极,可也每一样都让她身体里的燥热蠢蠢欲动。 江姝静掩在袖子下的手心攥着那枚荷包里的珠花,刚刚从福鹤院出来的时候取出来的,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磨得锋利尖锐的珠花尾部在江姝静收拢掌心的时候刺破了她的肌肤,几乎不费什么力气的就贯穿了她的手掌。 异乎寻常的痛苦从手掌上传来,终于叫神思混乱的江姝静冷静了几分。 都沉浸在自己情绪当中的两人,谁也没有看到江姝静垂在身子一侧的袖口,早就被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瓣瓣血红的梅花落到了皑皑白雪之上。 然而这异乎寻常的痛苦唤回的理智并没有支撑太久,江姝静燥热的身体似乎很快就适应了这痛觉,再一次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誓要把江姝静这一叶孤舟吞没。 江姝静感受到自己最后一丝理智在被吞噬,身子摇摇晃晃,数次叫李郁东找到了机会伸手扶她的胳膊,眼前的景也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江姝静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脑袋里一阵一阵的眩晕感在提醒着她,李家在她身上的算计终于有一件是要成了! 估摸着汀田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江姝静满心绝望的扭头看了一眼李郁东,抬起手朝着他的脖子伸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江姝静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李家高高的院墙上飞檐走壁,那素来沉着稳重的面庞上竟满是慌张,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这边奔来。 不知怎的,江姝静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原本已经化作利爪的手和胳膊瘫软了下来,身子倒了下去,被李郁东稳稳的接到了怀中。 第103章 抢人 李郁东见江姝静眼神从眼神涣散到闭上,然后身子朝前倾倒下去,眼底滑过一丝喜色。 “姝静妹妹!” 李郁东一边佯装惊呼出声,一边伸出双手牢牢的将人从背后拦腰抱了回来。 此时的江姝静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那本就是极其烈性的欢药,她强撑着与之对抗这么久已经到了极限,如今骤然垮了下来,只能任由李郁东将她抱在怀中。 李郁东将人翻转抱在怀中,一时倒不急着回去,反而是低头细细打量起怀中的人来。 之前与江姝静只是打了几个照面并没有多少接触,因此他对这个远道而来的表妹只有一个生的黑黑的印象。 那日在窗根下听了她清冷如雪的嗓音,今日又发现她的眸子艳丽如花,方才品出几分味道来。 此刻江姝静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怀中,任由他的目光肆意的流连在她的身上。 如今那双艳丽的眸子已经合上,可细细看过去也是五官端正,身段柔软,再加上她清冷如雪的嗓音。 做一个以色侍人的妾室,倒也是尽够了。 忽的,李郁东的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就算他未来妻室能执掌中馈,留下江姝静倒也是无妨,反正不过年下就能彻底解决后患了。 心里这样想着,李郁东不由得收紧了胳膊,抱着人转头就要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走去。 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正是刚刚落地的姜何齐。 胳膊上异常的触觉让李郁东有短暂的愣怔,不过下一瞬姜何齐冷冷的声音想起: “李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姜何齐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看向他怀中躺着的无知无觉的江姝静,充满了打量和好奇。 表面上看起来倒真像是无意撞见生出了好奇之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背在身后的拳头捏得有多紧! 感受到姜何齐的目光,李郁东皱了皱眉,身子微微偏转避开了他看向江姝静的目光,仿佛所有物被人觊觎一般的生出了不适感。 李郁东无意和他在此做无谓的纠缠,搪塞道: “无事,表妹在福鹤院突然感到身体不适,祖母命我送表妹回去。” 说着,也不好再往前走了,只能转身朝着汀田院的方向去。 不过好在汀田院还住着李芷兰,他只要把人抱到妹妹的屋子里避开江姝静身边的丫鬟婆子就好。 想到这里,李郁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江姝静今晨来福鹤堂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可是她身边的那个黑黑的小丫头怎么不见了? 来不及多想,姜何齐又一次开口道: “哦?江姑娘身子不适?不若送到我那里去,我院子里正好随行了一位医术极好的大夫,让他给江姑娘看看吧?” 姜何齐是京城来的娇贵人,他身边随行的人身份能力自然也不一般,李郁东似乎再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 犹豫了片刻,李郁东还是摇了摇头: “不敢劳烦大公子了,刚刚表妹身边的小丫鬟已经先去请府医去候着了,此处离大公子所住的院子太远了,就不折腾表妹了,还是送回表妹的住处让府医先看看。” “若真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再遣人老麻烦大公子。” 说着,也不等姜何齐反应,抱着怀中人转身就走。 同时在心里暗暗的想着: 幸好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不知道疯跑到哪里去了,倒是给了他一个摆脱面前这人的借口。 谁料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咦?大公子怎么抱着我家姑娘啊?” 正是刚刚赶上的橘红,只见她上前一步拦在李郁东面前,伸手道: “不麻烦大公子了,还是让奴婢来吧!” 李郁东向后退了一步,道: “你力气小,若是抱不稳摔了姝静妹妹就不好了,还是我来吧!” “大公子尽可放心,奴婢天生力气大!” 橘红并不退让,直直拦在路中央,伸着手不肯动。 李郁东此刻陷入了两难而尴尬的境地,面前是橘红,身后还有姜何齐,进也不是,退也不成。 正在犹豫僵持之际,身后的姜何齐发出冷冷的一声嗤笑。 李郁东身子下意识的一僵,并不想转身。 姜何齐的嗓音已经懒懒的响起: “大公子真是好生有趣,倒叫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给脸不要脸!” 被人指着鼻子骂,李郁东再想装作没听见也不可能了,只能强撑着转身怒视姜何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何齐自鼻子里轻轻的哼出一声: “大公子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既不肯将江姑娘交给人家丫鬟,又不肯让我请大夫,打量着我看不出来你是什么心思呢?” “我也是男子,你真以为你把江姑娘的脸遮住,我就不知道了?” 被人戳破了心思的李郁东一时间羞臊难当,自持矜贵的活了十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样不堪的事,还被人撞见! 一时间面皮又青又红,张嘴道: “我……” “呵——,我可没空听大公子的废话,我只有一件事实想要提醒大公子,莫说你,就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你父亲,我开口想要他手上的什么宝贝,他也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拒绝的!” 姜何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了李郁东的话头,讥讽奚落的意味更加明显: “大公子想必也听说了我那个不省心的弟弟看上了府上的江姑娘,他都不敢对人起什么歪心思,老老实实的去问江姑娘的意思。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对待江姑娘?” “我弟弟想要的人,你觉得我这个做兄长的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把她带走?” 姜何齐目光抬起,一瞬间威势尽显: “你确定要和我作对吗?” 李郁东眼底滑过一丝屈辱之色,可心底却很明白眼前人的身份是连他父亲都要低头去讨好的,若是为了江姝静得罪这么一尊大佛,不值得。 李郁东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上前两步将江姝静往姜何齐的怀中送,低声道: “是我想当然了,还望大公子和二公子不要和我计较!” 姜何齐伸手将人稳稳的接了回来,冷冷的一声嗤笑,无可也无不可。 李郁东自然不敢追问久留,低了头道了一声“告辞”便慌里慌张的往福鹤院去了。 今日的事,得尽快告诉父亲! 第104章 这药性极烈! 姜何齐将江姝静稳稳的接在怀中,并不理会李郁东的神色和话语,着急的低头去看怀中人的状态。 只见江姝静一张小脸上粘着被汗珠打湿的发丝,呼吸急促得不正常,身上的体温也烫的惊人。 姜何齐唤了橘红上前,示意她接过江姝静,然后抽手在江姝静的额头上碰了碰。 黏腻的触感连带着热意从她的额头上顺着指尖传到了他身上。 “嘶——” 姜何齐面色更难看了,伸手去捞将江姝静的右手来把脉,忽然目光一凝。 只见江姝静的袖子上全都是斑驳的血迹,有干涸了的散发着腥气,有的显然还是新鲜的,甚至还在顺着衣料的纹理流淌。 姜何齐撩开她宽大的袖口,待看清江姝静的右手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江姝静的手掌牢牢的攥在一处,新鲜的血液顺着她的指缝在往下流淌,而一枚珠花锋利的尾部已经贯穿她的手掌,在她的手背露出一点小小的尖端。 可想而知,这该有多么的疼!在这之前,江姝静又忍受了怎么样的痛苦! “姑娘!” 橘红见此情形,只恨自己身上的功夫不如姜吕,来回去向姜何齐求救花费了这样多的时间,叫姑娘生生忍痛到这种程度! 她娇生惯养的姑娘啊!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李家,还是姑娘的外祖家,竟然如此糟践她们姑娘,真是猪狗都不如! 想着想着,橘红的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替江姝静委屈,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 姜何齐此刻心里也是震惊。 江姝静可真是能忍,也是对自己真的狠啊! 心智毅力坚定到这般地步,她一个富商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这必然是日日夜夜把自己嚼碎了,又生生堆开成新的模样,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他手下的人查到了李家的肮脏,也查到了江姝静母亲的惨剧,可江姝静从凌城逃出去再到梧城,中间隔了五个月的时间。 若是按照距离来衡量的话,江姝静就算是用爬的两个月也该到了,可她却生生花了五个月,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已经是干干净净带着贴身丫鬟外出的模样了。 中间的时间,无人知道江姝静在哪里,遭遇了什么。 姜何齐的直觉告诉他,或许江姝静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便是和那几个月的经历有关。 姜何齐和橘红简单的商量过后决定,由姜何齐带着江姝静回西院找大夫治疗,橘红立刻返回汀田院做出江姝静已经回来的假象。 “姜轻,叫金太医过来!” “姜吕,进来帮忙!” 姜何齐一脚踢开了屋门,将已然浑身透湿的江姝静轻柔的放到客房的床榻上。 紧跟着进来的姜吕看到江姝静的模样吓了一跳,又看自家主子面色难看得能滴下水来,不敢多问连忙去搭手帮忙。 刚放下轻纱帐子,姜轻便领着金太医走了进来。 饶是金太医在宫里见过这么多主子娘娘争斗,性命倾轧,可还是被江姝静满手的血迹吓到了,手抖着上前去查看情况。 小心翼翼的掰开江姝静的拳头,将那枚已经嵌入皮肉当中的珠花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处理包扎好伤口,金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 伸出手指搭了脉,金太医刚刚好转的面色又难看了起来,眉头皱在一处都能夹死苍蝇。 半晌,金太医才慢慢收回手,面上却依旧是愁眉不展的样子。 “怎么做?” 姜何齐干脆利落的问道。 金太医也不敢耽搁,连忙禀告道: “殿下,这位姑娘是中了民间青楼烟花之地的肮脏东西,为了压制药性姑娘手受了极重的伤。若是调养好的话,或许还可以如常人一样吃饭习字,只是练武拿剑拿刀恐怕是不可能了。” 刚刚金太医在给江姝静处理伤口的时候看到了她掌心和指间的薄茧,知道她是练武之人,不由得心生惋惜: “甚至,日常里拿一些重的东西也会吃力,受到影响。” 姜何齐闻言也觉得惋惜遗憾,他授意姜吕去教授江姝静武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她亲手去报她母亲的仇,没想到还是折在了李家人的手上。 “那她身体内的药呢?” “这也是更棘手的地方——” 金太医的面色看着比刚才还要凝重: “这药性看着的确和我见过的欢药相似,只是看上去更烈性一些,我担心这是民间传闻的那种服了药不得到疏解的话恐怕会伤及心脉,甚至性命。” “不过这只是我听说的,并不曾见过,不敢肯定……” “好,我知道了。” 姜何齐转身去看躺在床上的江姝静,只见她昏迷之中尚且不安的皱着眉毛,呼吸急促,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的从她的鼻尖滚落,一直在一旁擦拭的姜吕根本来不及。 “姜吕,你去打一桶冷水来!” 姜何齐将江姝静从床上抱了起来,举起她的右手,将人放到了冷水捅中。 冰冷的触感一瞬间淹没了江姝静的身子,意识回笼的她迷迷蒙蒙之间睁开了眼睛,低声呢喃道: “大公子……” 姜何齐见她清醒了几分,飞快的将她身体里的药和金太医的猜测告诉了她,问她的意思。 江姝静的呼吸停顿了一瞬,而后便扯了扯嘴角,吐出了“姜何深”这三个字,便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 姜何齐抿着唇将人从水里捞了上来,推到了姜吕的怀中: “给她擦干身子换一套干净衣裳,好生看着这屋子,除了二公子谁也不准放进来谁也不准靠近!” 姜吕连忙应是,抱着人转身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姜何齐则出了门,直奔隔壁姜何深所在的院子。 “怎么回事?江姑娘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看看!” 远远的便听见姜何深在那里急得团团转,一看见姜何齐连忙嚷嚷道: “快快快,你快让他们放我出去!我听说你把江姑娘抱回来了?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姜何齐朝着那两个拦着姜何深的点了点头,那两个人才让开。 “怎么回事?是你让他们看着我的?” “嗯,是我。” 姜何齐意味不明的瞄了一眼他,伸手拽着他的衣领就将人拖进了屋子里,用脚掩上门,才低声道: “江姑娘,不太好……” 第105章 解药 姜何齐一把将急得团团转的姜何深拽到了屋子里,低声将江姝静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江姝静在昏迷前说出他名字的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你怎么想的?” 姜何齐背着手,目光淡淡的看着陷入了茫然无措之中的姜何深。 好半晌,姜何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问道: “你确定她叫的是我的名字?而不是你……不是你听错了?” 见姜何齐面色沉了下来,姜何深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生怕姜何齐下一刻手机就招呼到他脑袋上了。 姜何齐虽然扬起了手,好在顿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挥下去,只是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莫要胡说!” 姜何深松了一口气,后怕的耸了耸肩: “这还不是因为江姑娘前些日子言辞犀利的拒绝了我嘛!还把我好一顿数落,说得我都不敢再去找她了……我还以为……” 姜何齐冷冷的接话道: “你以为什么?” 姜何深抬眼瞅着站定笔直如松的姜何齐,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可面上却摇了摇头: “没什么。” 姜何齐也无心与他在这里斗嘴,撇开这个话题不谈,继续问道: “所以,江姑娘那里你要怎么办?去还是不去,不去的话我就先回去告诉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说着,提脚转身就要走。 “别,别!我没说不去!” 姜何深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大踏步朝前蹿出去一步,蹿到了他前面出了门。 红色的衣袍在姜何深的身后划出一道艳丽的风彩,只听见他的尾音从空气中传来: “我会对江姑娘负责的!” 卷着淡淡的惊喜。 姜何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平静的面色上一双深沉如墨的眸子里暗潮翻滚着,背在身后的手更是死死的攥在了一处。 不知怎的,江姝静那一只被珠花贯穿鲜血淋漓的手一直在他的眼底浮现,浓稠如墨的血仿佛是滴在他的眼皮上,化开了一片暗色。 好半晌,姜何齐眼中的浪潮才慢慢平息下来,站在原地朝着空气中淡淡的唤了一句: “姜轻。” “属下在。” 姜何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危险意味: “你安排人去催一催往梧城赶来的那批江家人,无所谓伤着或是死了,只要还留有活口就行!” “让他们去给李进找点事情做做,不要每天闲得无事尽盯着姑娘家的那些事情打转!” 姜轻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的面色,知道李家人这一次对江姝静做的事情真的过分了。 应声下去,姜轻自去安排手下得力狠辣的人去截江家的道。 而姜何齐则是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在屋子里坐了下去。 拎起面前的茶壶,姜何齐面无表情的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而后端在唇边一口一口的抿着。 茶水寡淡,抿在姜何齐的口中更是毫无滋味。 只不过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太煎熬,需要他考虑的事情和人太多,姜何齐找一件简单而有规律的事情掩饰一二而已。 等到午膳时分,这边院子伺候的下人都来问过几遍要不要用膳,姜何深才回来了。 姜何齐听到院子外面下人唤“二殿下”的动静,连忙站起身来朝屋外走去。 刚好和姜何深打了一个照面。 “你回来啦。” 姜何深点了点头,竟然直接越过姜何齐走到了里屋 一头扎进了被子里,把头蒙在里面闷闷的不出声。 姜何齐站在内屋门口,皱着眉看着姜何深的反应,一时之间语塞。 他好像有许多话要问他,可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想起刚刚姜何深的表情,没有欣喜雀跃,反倒是夹杂着疑惑,垂头丧气和怅然若失多种情绪。 奇怪,难道江姝静又和他说了什么? 看着姜何深这般反应,姜何齐知道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了,索性也不多做纠缠,反而是转身直奔自己的院子那边去。 姜何齐到的时候,江姝静已经沐浴完成,正在梳妆镜前任由姜吕用巾子绞着她湿漉漉的长发。 在镜中看到姜何齐,江姝静展开一个温婉的笑容: “你来了。” “嗯。” 姜何齐迈步进去,将手里的碗放到江姝静面前,然后很自然的接过了姜吕手中的巾子,低头在镜中细细打量着江姝静的面色。 虽然面皮黑黑的看不出什么,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看着像是活过来了,不再是刚刚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指了指她面前的碗: “这是我让人熬好的避子汤,你若是不想……可以喝下它,你放心,我让人放了好些温补的东西,不会伤害你的身子的。” 江姝静目光落在那泛着浅蜜光泽的汤药,笑了笑: “早知道你准备了这个,我就不用那土法子,白白受一场罪。” “什么?” 江姝静摇了摇头,倒是不肯往下说了。 姜何齐用巾子把江姝静半干的头发包在一处,然后从袖子里来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姝静: “前些日子我用你给的这把钥匙打开了你父亲的私库,里面的东西我已经安排人搬走了八成,剩下来的我叫人换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地方藏着,这里面有剩下来的东西的单子,还有地址和钥匙。” “你可以拿这些东西去应付李进,像今日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发生了,就算发生了只要你想我总能保全你的,不要用这样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对抗那些恶人。” 姜何齐的目光落在她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手掌上,眼里泛着淡淡的心疼。 江姝静倒是云淡风轻不少,像是丝毫没有把这只手的伤势放在心里,捋了捋鬓边的发丝,笑道: “其实我根本没有他们想得那样看重所谓的清白,只不过是觉得如果那个人姓李的话会让我恶心罢了!” 此刻的江姝静眼底流光溢彩,竟是散发出一股侠客般的潇洒恣意。 姜何齐顿了顿,唇边扯开一个笑容: “你看得开就好。” 想到刚刚姜何深那个样子,姜何齐喉头滚落一二,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对何深,江姑娘是怎么打算的?” 第106章 坦白 姜何齐问完这句话后,便目光紧紧的盯在江姝静脸上,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神色模样,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 江姝静施施然将盒子上的落锁挑开,伸出手在里面翻了翻,笑道: “大公子做事果然厚道,这里面记录的东西贵重的,轻省的都有,倒是容易让人相信这本来就是一份。” 姜何齐笑了笑: “既然拿了你的东西,自然要想办法保全你。” 姜何齐一语双关。 江姝静笑意渐深: “我记得你之前还劝过我同意二公子纳妾的建议,还说以二公子的出身即便是为妾也是前景灿烂,非一般人家的妾室身份可以比拟的。” 江姝静倾着身子,骤然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现在,你还是这么想的吗?” 姜何齐下意识的呼吸一窒,而后偏过了脑袋,轻声道: “自然,如今江姑娘和何深彼此更亲近,我之前与江姑娘所言都要成立。” 抿了抿唇,姜何齐还是补充道: “不过,一切终究还是要看江姑娘自己的意思,若是江姑娘仍然觉得不合适,也不需要勉强自己。毕竟,江姑娘自己也说过了并不是那么看重那层清白。” “我自然还是不愿意去给你作妾的,只是如今道倒轮不到我烦恼如何拒绝二公子了。” 江姝静笑了笑。 “为何?” 姜何齐很是迷惑的问道,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事情的原因恐怕就和姜何深回去后那个复杂的面色有脱不开的关系。 果然,江姝静顿了顿,很快就意味深长的看着姜何齐: “你难道没有看到二公子的回去时候的脸色吗?你觉得二公子还想要纳我为妾吗?”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们云雨之间我没有落红,二公子问我为何,我将事情说了,惹得二公子不敢相信再三确认之后便抽身离开罢了。” 江姝静语气淡淡的,面色也淡淡的,甚至唇边还扯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就好像她刚刚谈论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平常得就好像只是说了一句今日吃了什么一般。 江姝静倒是镇定自若,可姜何齐却因为她的这短短几句话心神俱震,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心疼和怜惜。 怪不得,怪不得她说她不在乎清白不清白,怪不得她宁可废了自己一只手也不让李郁东得逞,却轻而易举就开口叫了被她拒绝过的姜何深,怪不得她在看在避子汤的时候神色那样古怪,还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姜何齐唇齿轻启,轻轻的的问道: “是,是从陵城到梧城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是吗?” 江姝静意外的扭过头,挑眉看向他,而后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果然还是大公子消息灵通,运筹帷幄,连这种事情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姜何齐摇了摇头,为自己解释道: “我不是有意打探你的这些事情,只是在查江姑娘从安城出发,到陵城出事,再出现在梧城李府门前,时间上似乎对不上,而有些猜测而已。” 听他这样说,江姝静面色也好看了几分,微扬了扬头: “这次算是我欠你和二公子一个人情,日后若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两位尽可吩咐。” “告辞。” 江姝静收拾了好了自己的头发,回了自己的院子。 橘红一直提着的心在看到江姝静从窗户里翻进来的身影的时候才算是落了地,连忙迎了上去: “姑娘,你怎么样?” 江姝静含着笑,用还完好无损的左手拍了拍橘红的肩膀,安慰道: “我没事,你怎么样?他们可有为难你?” 橘红摇了摇头,注意到江姝静缠满了整只手的纱布,眼睛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哽咽着说道: “奴婢没事,老夫人,老爷,还有公子和兰姑娘那边都派了人过来问话,奴婢一个人支应不过来,险些叫他们闯了进来。” “好在崔嬷嬷反应得快,在厨房里听到了动静出来应付他们,这才算是把这些想要打探消息的都堵了回去。” 江姝静点了点头,倒也不意外,崔嬷嬷是她这个屋头里资格最老道,和李家这些主子打交道最多的人,除了她也没第二个人能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人都回转开去。 想必,经过姜何齐这般横插一脚,这李府上下的人该都惴惴不安了吧? 他们怎么能想到他们百般想要巴结上的人不仅撞破了他们算计自家外甥女的丑事,还怒斥他们最看好的儿子,救走了人呢? 估计这会子都在心里盘算着今日的事情,还不知道要如何在姜何齐那边找补了吧? 的确,正如江姝静所想的那样,这李府上下有名有姓的主子都在心里想着今日的这桩事,各个心思不同,可各个都郁气难平。 经过这么一闹,李进这才意识到姜何齐和姜何深对江姝静的态度非比寻常,这府上恐怕满府的人加起来恐怕都不如一个江姝静能让他们看重。 不过—— 李进在心里也是着实感到奇怪,就江姝静那样的长相,到底为什么会让姜何深生出了纳她为妾的心思还看重到这个地步呢? 正常的男人难道不该是像郁东一样,即便她手里有诱人的财富可以为己所用,即便只是纳一个妾,那也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的。 心里疑惑是疑惑,姜何齐的态度到底还是暂时打消了他继续对江姝静下手的心思,同时也在心里头惴惴不安,不知道姜氏俩兄弟会不会为江姝静出头。 想了半晌,李进又在猜测会不会是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个人知道了自己原本允诺的那笔财富如今还没有弄到手,猜到了自己这边周旋还为了江姝静和梧城太守齐家翻脸是因为东西还在江姝静手里。 所以,这俩兄弟一边与自己虚与委蛇,一边直接越过自己把主意打到了江姝静头上。 若真的是这样,那岂不是叫静丫头白白攀附上了这根高枝,而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姜家俩兄弟会不会为了江姝静翻脸不认人…… 李进此刻心中是又惊又怕,摸不清姜何齐的态度,看不清李家的局势,心里有无数个猜测,也生出了无数的担忧和恐惧。 拿不定主意的李进,因为这件事生生熬着,连觉也睡不安稳。 第107章 失态的李郁东 “滚!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 小丫鬟捧着膳食进去,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得李郁东暴躁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大公子李郁东的院子里已经一连多日都有小丫头捧着摔碎了的茶盏碗瓷出来了。 甚至有的时候碰上李郁东心情特别差的时候,出来的小丫鬟眼底还会含着泪,脸上还带着巴掌印。 这在自诩清骨风流的大公子院子里可是一件稀罕事,这李府上下谁不知道大公子是府上心肠最好的主子,平常奴仆们做错了事也轻易不会受罚,最多是斥责两句或是罚一罚月钱,事后也多会补偿回来。 像这样这般无缘无故的大发脾气,甚至还对下人动起手来,这还是头一遭。 甚至,这院子里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连李进都听说了一二。 如今林珠被软禁在主院管不了这事,宝琳的身份只是一个姨娘,没资格对府上公子的私事多嘴,况且他们的年龄本就相仿,宝琳也不适合与李郁东接触。 所以,即便李进自己心里头这些日子也是郁气难平,烧心的厉害,可在听到了李郁东那边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半点消停下来的意思,可也只好决定自己亲自去李郁东那里一趟,劝一劝。 毕竟李郁东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日后李家的前程还是要看他能走到哪一步,不能让他这么不成个样子下去。 可李进刚一进门,便感受到一个东西裹挟着风声传了过来。 李进连忙退后一步,只见见一个茶盏砸碎在了自己脚下,里屋传来李郁东暴躁的声音: “滚!都给我滚出去!” 看着茶盏的位置,李进意识到若是自己刚刚反应慢了一步,那这茶盏砸到的就不是脚边,而是他的脑袋了! 李进心中一惊,没想到李郁东现在的状态比他听到的还要差。 李进是了解他的这个儿子的,自小便文采风流,早早的便聪慧过其他同龄人一大截,走到哪里从来都是受人称赞的。 相应的,李郁东也就养成了矜贵自持的性子,鲜少在他人面前失了分寸和风度。 便是当时知道了他在书房内养了一个通房的事情,也是淡淡的丢下一句“莫要闹到母亲面前去”也就算了。 何曾如现在这般失态过? “郁东……” 李进站在原地,朝里面轻轻的唤了一声。 屋内短暂的安静了一瞬,而后李郁东垂着袖子,一如幼时做错了事情一般站到李进的面前,低着脑袋轻轻的唤道: “父亲。” 李进长叹一声,问道: “怎么回事?我听下人说你这般发脾气不是一日两日了。” 李郁东面上浮现出愧色,颇有些难堪道: “儿子心里生了魔障,一直放不下那日的事情。” “父亲,您说儿子这些年苦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郁东抬起头,眼中全是迷茫之色。 “自然是为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让我李家的门楣更进一步!” 李进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他这一辈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也是这么教育他的儿子的,将来这道家训也会一直一直这么传承下去。 这难道还有什么需要质疑的吗? 李郁东微一犹豫,到底还是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这是儿子身为李家人的责任,可是父亲你有没有想过,儿子作为一个人呢?作为我自己呢?是为什么呢?” 不等李进回答,李郁东又自顾自的说下去: “儿子苦读圣贤书这么多年,人人都说我才华横溢,来年的科考上一定大有作为,前途无量,将来封相拜宰也不一定。” “我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哪怕在身为太守之子的齐肃面前儿子也自觉不输于他!可是儿子却不得不对西院的那两个人俯首称臣,卑躬屈膝,甚至在被他奚落嘲讽之后还要谄媚和讨好!” “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来自京城,就因为他们身份贵重,就因为他们投生了一个好胎吗?” “啪!” 李进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一巴掌狠狠地掴到了他脸上,颤抖着手指着他的鼻子道: “你是在埋怨为父没有给你一个好出身,叫你低人一等了是吗?” 李郁东的脑子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了几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什么混账话,不由得又羞又臊,愧疚的低下头去: “儿子……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李进看着他白嫩的脸上那五个鲜明的手指印,也有些后悔。 李郁东长这么大,何曾受过一指头? 他本来就因为那日算计江姝静的事情有心结,若是这一巴掌把他的性子打左了,那李家日后的前程可怎么办? 李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心里的火,软和了语气劝道: “郁东,也是这些年父亲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叫你不知道外面的人和事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官场上,更是勾心斗角,利益交缠的地方!在官场上,你能站到什么位置上,别人对你什么态度并不是取决于你的文章写得有多好,你做事的能力有多强,更多的还是要看你这个人能带来什么。” “郁东,父亲从前不和你说这些,一来是不希望你太早的知道现实的残忍,二来也是不想让你的文章染上这些习气,叫主考官和陛下不喜。” “可如今,李家正在风雨飘摇之中,李家所有的前途都系于你的身上。父亲这一生受限于家世,能走到的位置有限。可你不一样,父亲已经为你铺好了脚下的基石,照亮了前面的路,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想岔了,走错了路。” “西院的那两位,你只知道他们身份贵重,大概还不知道他们其实是与皇家有所关系,这样的身份莫说你我,就是京城里真正的丞相宰辅,在他们面前也是只有点头哈腰,讨好奉承的份。所以,莫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李进知道李郁东心气极高,那日的事情叫他生出了挫败感,折了他的傲气,可这也是事实。 即便此刻他想不明白,日后过了科考走上官场也早晚要过这一关的,不如现在就把道理揉开了掰碎了告诉他。 只盼着他自己能想明白。 “好了,父亲言尽于此,你好好的想一想吧!” 李进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懊悔将李郁东扯到这件事情里来,科考在即,万一他因为这件事情有所妨碍,那影响的可是日后李家千秋万代的事情! 一想到因为林珠那个蠢的胡作非为,牵扯出后面齐家和姜何深一系列的事情,才叫他在江姝静亲事的问题上屡屡失策,他便觉得心头火又烧了起来。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李进便压不住心头的邪火,朝宝琳问道: “主院那边如何了?” 宝琳不知内情,却也能看得出他此刻心绪不佳,只得赔着笑脸道: “夫人那边事事都好,妾身听那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说,少爷和兰姑娘去过几回之后,夫人已经不闹了,吃的用的妾身也不曾短缺了夫人——” 又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李进,试探着问道: “老爷是觉得夫人修养够了,该……” “不必!” 李进没好气的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 “她一个犯了错的,搅得我李家腥风血雨不得安宁,自己倒是过得舒心自在!从明日起,主院那边按着府上丫鬟婆子的分例供给,叫她好好想一想自己的错处!” 宝琳听着这样的吩咐很是惊愕,但看李进面色难看也不敢多问,讷讷的应了一句“是”便下去打听消息和安排事情了。 第108章 江家叔父 其实又岂止是李进和李郁东受到了这次事情的影响,连一向稳坐李家后宅的李老太太也不免在心里头反反复复的嘀咕起这件事情来。 事情是她起的头,那下到江姝静碗里的药也是她的门路弄来的。 她自然是知道那药的厉害之处,这些日子她着意观察着江姝静在她面前的样子,看着倒是一切如常,并不像是被那药损伤了身子的样子。 看来——一定是有人与她肌肤相亲,解了这欢药的毒性。 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横插一脚非要把人截下来的姜何齐?还是口口声声要纳她为妾的姜何深? 只是听郁东说那日江姝静从江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也在场,应该是由她带回来汀田院了,守在院子外面的婆子也说并不曾看到有人进出过,第二日江姝静便面色如常的前往福鹤院请安了。 若真的是姜氏两兄弟的其中一个,能做到掩人耳目倒也不奇怪,他们这番对江姝静的算计也算是白费了。 可若是这府上,或是汀田院里哪个身份低微的下人,倒还有计较的余地。 只要把那个人查出来,再让郁东顺势提出纳江姝静为妾...... 一个是李家的下人,一个是李家的少爷,任是谁也知道该怎么选吧?到时候再提出她失了清白总是要给出点补偿的,那她手里的那笔银子也就是手到擒来了。 虽然叫郁东纳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入后院有些失了颜面,等拿到银子过了风声无声无息的处置了她也就是了。 心里拿定了主意,李老夫人当即唤了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福清嬷嬷去办此事。 汀田院里。 李芷兰一大早的就站在屋头门口看着江姝静紧闭的屋门而眼睛泛红,她也听说了姜何齐从天而降从兄长的手上带走江姝静的事情。 和李府的其他主子不一样,咱们的这位李家大姑娘心里想的不是恼恨姜何齐横插一脚坏了兄长的好事,而是嫉恨江姝静能得到姜何齐的另眼相看! 听说那日为了江姝静,向来在李家人面前清风朗月的姜大公子竟然对兄长口出恶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奚落和嘲讽之意! 凭什么!她江姝静凭什么! 不过是一个没有家世没有姿色的丑女人,凭什么值得姜大公子这般上心! 她不服气,她不明白,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江姝静,从一开始姜大公子就对江姝静与自己不同!凭什么! 任凭李家各人的心思翻涌,江姝静这方小小的屋子倒是平静如水。 对于这一场算计,江姝静最大的烦恼就是自己的右手受了极重的伤,之前用右手熟练地事情都要在左手从头开始。 于是,江姝静开始了闭门的勤学苦练,姜何齐好容易送到她手里的本事她不想丢掉了,况且他所说的亲手为母亲报仇也让江姝静心里憋着一口气。 那些刀剑的招式用左手重新开始,右手则专注于匕首的出其不意,甚至江姝静还萌发了同时用左右手一起练习不同的字体的想法。 众人心思各异,平静的表面下是暗潮汹涌。 不管外面的阴谋诡计,江姝静只管关起自己的门来专心的养伤恢复。 在她的手好的差不多了,左右使刀弄剑也渐渐摸到了一点门道的时候,已经是年关下了。 这一日,江姝静刚刚打完一套拳之后,前院便来了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求见。 “静姑娘,前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您的叔父,说是想要见您一面,姨娘拿不准主意叫奴婢来问一问您的意思?” 小丫鬟快速的说明来意,便低着头垂着手,安安静静的站着。 江姝静眼眸一转,忽的觉得面前这个小丫鬟有些眼熟。 这不是她初来李府的第一日伺候在林珠身边的小丫鬟吗? 江姝静记得那日还是她接过了当时姜何齐好心送来的披风,看样子当时她应该是林珠面前得脸信任的人了。 可如今,竟然被宝琳派过来给自己送信,且这个小丫鬟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很是老实,言语间对宝琳也很是尊重。 看来,宝琳这些日子统管李府的成效很是不错,之前还对着她多有奚落和看不起的下人如今竟也是管教的服服帖帖的了。 “叔父?” 江姝静疑惑在口中咂摸着这两个字,面色似笑非笑。 她在江家倒的确有几个亲缘关系上的叔父,不过—— “安城离这里这么远,和舅父素日也没什么来往的,怎么会来这里找我呢?莫不是什么人上门诓骗姨娘的吧?” 江姝静想了想,自里间拿了一顶帷帽戴上,这才施施然的跟在小丫鬟的身后去了前院。 小丫鬟听着这话音,大概也明白就算那人真是江姝静的叔父,只怕这位表姑娘也是不待见他的。 心里大概有了数,也就放心大胆的开了口: “恕奴婢多嘴,静姑娘是该小心些!那人穿得破破烂烂的,扑倒在咱们府门前就喊着姑娘的名字,若不是怕污了姑娘的名声,姨娘本是想将那人打出去的。姑娘待会也别急着见他,先在屏风后头望一望,若真的是姑娘的叔父再前去不迟,若真是什么骗子姑娘也不必见,直接告诉奴婢一声奴婢自会让下头多人堵了嘴捆了去送官府!” 江姝静心知这是宝琳与她卖的好,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点头道: “姨娘想的周到。” 到了前厅,江姝静远远地朝着宝琳点了点头,然后才站在屏风后头细细的打量起那个站在前厅的男子。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倒真给唬了一跳! 先头听那个圆脸小丫鬟说来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江姝静还不解其意,这个时候见了人才知道那小丫鬟说话尚且还给人留着情面的。 这岂止是像个乞丐,简直就是个野人。 一头黄不拉几的头发乌糟糟的蓬在头上,脸上除了眼睛鼻子留了出气的地其余都是污泥糊在了脸上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已然是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若不是穿着它的是个人,也看不出来是件衣服了。 江姝静站在屏风后面打量了半天,竟然没法辨认出这到底是谁! 一旁的小丫鬟见江姝静保持着打量的姿势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反应,不由得低声道: “静姑娘,这人您可认识?” 江姝静笑了笑,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于是摇了摇头,轻声道: “不认识,看样子像是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你给他两个馒头打发了也就算了。” “姑娘心善。” 小丫鬟福身含笑,挥了挥手叫那些拿了绳索棒子的小厮先按兵不动,自己亲自去端了一碟子热乎乎的馒头上来。 那人一见到吃的当即两眼放光,也不等到小丫鬟说话就直接伸手连盘子都抢了过来,像是饿极了也不顾不上别的直接拿了馒头就往自己的嘴里塞。 塞得急了,一张嘴里都是馒头,喉咙里也卡着咽不下去,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丫鬟看不过去,指了指一旁的茶壶,说道: “你慢些吃,没人和你抢,你先喝口水润一润!等会笼上蒸好了几个肉包子,我也给你包好了你一并带走!” 原本听得还有肉包子那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待听清了什么让他走的话,连忙“呸呸”把口中塞得满满当当的包子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 “什么带走?凭什么让我走?江姝静那个死丫头呢!你让她出来,没道理她老爹作死连累了我们,她自己跑到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却不管我们的死活!” 一边说着,一边拿他那双浑浊的眼神滴溜溜的转着,突然眼睛迸发出精光,盯住那扇阔大的屏风不放。 第109章 江叔父 旁边的小丫鬟来不及阻拦,那男子已经大踏步的走到屏风边上,一手推开了屏风,看向后面站着的江姝静。 “静……静丫头?” 看着面前身量纤细的女子,面容又被遮挡住,那男子一时竟然结巴了起来。 记忆里的江姝静是有些圆润的,从小到大都是个福娃娃的样子,面前这个女子虽然看不到脸,可身形轮廓却与他认知的江姝静天差地别。 江姝静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只是一双眼睛掩在轻纱后面,浸着涔涔的寒光看着面前的人。 他没有认出她,可她却已经认出了他! 正是与李进合谋夺取父亲家产的里面的一个! 那男子在原地踌躇了半息,而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骤然迸发出精光来: “静丫头啊?你不能不管我啊!” 不管面前这个女子是不是江姝静,那男子都咬死了她是,左右他是赖定这李府不走了! 江姝静突然开口,冷不丁的问道: “叔父为什么会来这里?” 江姝静一开口,那男子下意识的一愣,倒是从这声音里听出了熟悉的感觉。 确认了江姝静的身份,那男子嚎得越发大声了: “静丫头啊!你父亲可是坑惨了我们啊!” 原来,这位江叔父的确在江父去世之后好好的捞了一笔银子,过了一段时间好吃好喝的日子。 可是坐吃山空,这银子毕竟是有数量的,况且大头都被李进拿去了,他们几个人也就寻思着自己做一做生意。 别的不说,那些原本在江父手里日进斗金的铺子在安城的都留在了他们手上,纵然他们没有经验,照着江父从前的章程也不难。 从前江父做生意赚钱充作公账养着他们这帮人,他们不觉得有什么难的,还常常觉得自己若是有那偌大的家产作支撑,说不得能做得比江父还要好! 可没想到,自己上手才知道其中艰难。 别的不说,做生意最重要的两件事,进来和出去,就难住了他们。 先说进来,从前那些供应给江家铺子的都是和江父打交道的老手了,这几个叔伯虽然也扯着江家的旗号,可三两句就漏了怯,他们直接原地起价,谈不拢也就闹翻了。 再去找新的供货源,不仅时间上匆忙,找到的东西也是良莠不齐。 再说出去,江父有没有受冤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那些官兵大张旗鼓的入江府拿人可都被来往百姓们看在眼里,这出了事的人家的铺子,生意上自然也是大打折扣。 久而久之,这生意也就黄了。 几个叔伯只好把手上的铺子以极低的价格卖了出去,想着带着本钱换个别的地方东山再起也是好的。 谁曾想,路上还遭遇了劫匪,把他们手里的银子都抢光了不说,他们激烈反抗之间还暴起伤人。 也是流年不利,这路上一直不太平,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路乞讨着阴差阳错到了梧城,路过大司马府的时候听旁边的人说闲话才知道这就是李府,这才生出了要赖在这里的心思。 “静丫头啊!你父亲没了,江家可就只剩下我一个和你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啊!你可不能不管叔父啊!” 见江姝静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江叔父竟然口不择言道: “况且江家本来好好的,若不是你父亲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也不至于下了大狱,死得不明不白的,连累了我们……” 江姝静袖子下的手捏得死紧。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一套说辞! 当初,父亲尸骨未寒,母亲伤心欲绝,可这帮畜生在父亲的灵堂上就是这样谴责母亲的,让母亲和自己赶了出来,不得不投奔李家。 若不是这些人言语不留情面,她们原本是不必走的,也就不会遇到后来的事情! 他们是打量着当时自己不在场,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们曾经对着母亲口出恶言,才打算将同样的伎俩再在自己身上用一遍,是吗? 殊不知当时她就守在后头,每一字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若不是母亲当时打着手势让自己不要出去…… 可笑的是—— 当时自己虽然气愤悲伤,可也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动过这个念头,或许真的是父亲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和什么人结了仇,才遭遇了这场横祸…… 可谁知,哪有什么仇人,不过是这些人的贪婪自私在作祟,竟让他们对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也能下得去手! “那你——,想要我如何帮你呢?” 江姝静的一双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凉津津的。 听这话有戏,江叔父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喜色,当即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又掸了掸身上的灰,背着手做出一副长辈模样: “我知道你在这里也是寄人篱下,日子想必也不好过,手上也未必宽裕。这样吧,我要得也不多,只要你给我准备三千两白银,再安排些好手护送我回安城。” 想了想,江叔父目光落在江姝静纤细的腰身上,眼中精光闪烁: “你也可随我一起回去,你毕竟姓江,在这里终究是不自在。你随我回去后可以让你婶婶照顾你,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给你说上一门亲事,你终究还是我们江家族谱上的女儿,也该从江家嫁出去。”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无外乎是要钱,甚至还算计上了她的婚事! 可笑他如今一身衣裳褴褛,脸上糊着污泥,嘴角还残留着刚刚狼吞虎咽沾上的馒头屑,却偏偏要挺直了身子背着手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来,看着真是滑稽得很。 害人者还对着受害者大放厥词,真当她江姝静真的傻得吗? 江姝静不过是想着先将李府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安城江家那边的风波也平了,她再去安城找那些人秋后算账! 可没想到老天有眼,叫这帮猪狗不如的牲畜遭了报应,这唯一一个漏网之鱼还撞到了她的掌心里,这难道不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这叫她如何能放过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只见江姝静盯着他那张可笑的脸,听了许久没有意义的废话,突然自鼻子里冷冷的“哼”出一声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叫花子!竟然敢冒充本姑娘的叔父!还什么劫匪,乞丐之类的胡话!” “本姑娘的叔父如今在安城好好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乞丐!” “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胡乱攀咬的混账东西乱棍打出去!” 听得江姝静一声令下,站在一旁的宝琳连忙使了一个眼色,当即就有精干的小厮拎着手腕粗的棒子从外面朝里面走来。 江叔父没想到竟是这种结果,当即就急了。 急吼吼的用手去摸脸上的污泥,见擦不掉又用指甲去抠,一边动作着一边往江姝静面前凑: “静丫头,你再好好看看我啊!我是你四叔父啊!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听不出来我声音了吗?” 江姝静皱了眉毛,一边旋身朝旁边躲去,一边冷冷道: “哪里来的地痞无赖,还不快滚开!” 宝琳也挥手朝小厮示意: “快将这东西打出去!” 直到小厮的棍棒结结实实的落到身上,江叔父才意识到江姝静和这个娘们是来真的! 他本就是一路吃不饱穿不暖混在乞丐堆里被推来的,哪里受得住那小厮的棍棒,当即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打散架了一般,皮肉里更像是有小针在扎着疼。 忍不住高声咒骂起来: “死丫头!你爹娘没教过你要尊重长辈吗!竟然敢这么对待我!” “你个混账羔子!在外面养野了性子,一心只想着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自己还姓江了是不是!” …… 种种言语,竟是越发的不堪入耳了。 那小厮在宝琳的示意下手下的力道也越发的重了,打得那江叔父满院子的打滚,可嘴上还是不讨饶。 前院的动静惊动了李进,他满脸的不悦的踏进门来,怒斥道: “干什么呢!开着门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第110章 威胁 “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子!” 闻声被惊动的李进还没有迈步进来,便远远地瞧见自己府上的小厮正拿着大棒子在打着什么人,当即便觉得有一口气血从心底里往上翻涌着。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 似乎从江姝静住进家中以来,这府上的风水就像是发生了问题似的。 处处事情办不成,人人都变得荒唐起来。 如今这府上青天白日的竟然拿着大棒子打起人来!这哪里还有一个书香门第,读书人家的做派! 若是开着门叫旁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家是山上的盗贼土寇出身呢! 李进一边大踏步的朝着这边走来,一边厉声斥责道: “住手!” 可惜,虽然李进做着大司马的官职,可他终究是文官出身,手脚上并没有功夫,这官职和政绩也是数不清的流水银子硬生生的堆上去的。 他这一声吼得,知道的以为他是在吼骂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和夫人小姐们开茶话会呢! 可以说是微风拂过湖面,微得不能再微了。 那些得了宝琳命令正打得上头的小厮们压根没有听见李进的声音,眼睛余光更是半点没有分给旁的地方。 只是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正在地上翻滚的江叔父,手上的棒子不停歇的往他身上招呼着。 倒是站在一旁的江姝静和宝琳听见了动静,都默契的连脑袋都没有转动一下,全当做自己没有听见。 一直到李进走到眼前了,才有小厮注意到自己老爷怒气冲冲的脸色,手上的动作下意识的放慢了,收回了。 有人看见了,当然也就有人没看见。 李进都走到眼前,那个小厮手上的棒子还在高高的扬起,那尖端甚至还沾着刚刚在江叔父身上剐蹭下来的泥点子。 就这么直挺挺、大喇喇的杵在了李进的眼前鼻下。 一股子难言的腥臊味传来,刚刚站定的李进险些吐了出来。 “滚开!” 李进再也忍耐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一脚狠狠地踹到了那个小厮的膝盖窝上,将人踹到了地上。 那小厮一脸的怒容在看清面前李进的脸的时候消散得干干净净,连忙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同伴的后头。 好在李进也没有工夫继续追究他。 只因他看清了地上躺着的被打得“嗷嗷”叫的男子的脸,不由得心头狠狠一震。 他......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来了梧城?还......搞成了这副样子? 李进盯着对方虽然被污垢遮盖住了大半张面容但仍旧能认出来的脸,一时心中又惊又怕,脑中有千万个念头闪过。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抬起头来去看江姝静的脸色。 此时他心头所有的念头都被一个想法占领了: 既然他能一眼看出来对面人的身份,那与他更为熟悉的江姝静没道理认不出来。 血缘相关,江姝静竟然能这样坦然地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叔父被府上的小厮这样大棒子招呼,难道说她已经知道了什么?难道是面前这个蠢货说漏了嘴? 李进被思绪牵绊住了动作,江叔父倒是眼睛尖利得很,隔着污泥血垢一眼便认出来了面前站着的人是李进。 面上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唯一救命的浮木一般,“嗖——”的一下就窜到了李进的脚边,伸出手来牢牢地抓住了李进的裤脚,借力站了起来,躲在了他的身后。 身后传来刚刚那股子腥臊气,李进不愉的皱起了眉毛,下意识的就要挪动脚步远离身后散发异味的人。 岂料自己的脚尖不过是刚刚挪动一寸,身后的人就极其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伸手攥住了他的后腰带,竟是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别动!” 身后传到那人低低的警告声,呼出来的气息似乎都带着那股子臭臭的味道。 此时两人的身形挨得很近,近到李进能感觉到那个人身上那臭臭的味道顺着他的话语一股脑的在往他的后衣领里钻。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站着,我那个侄女是个冷心冷肺指望不上的,那我也就只好指望大人救草民于水火之中了!” 李进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刚要开口就被背后那人的声音打断了。 “大司马别急着拒绝草民,想来大人也不希望草民被赶到大街上,胡乱嚷嚷出什么不该说的,让这城里的百姓知道他们的大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进的眼中飞快的闪过狠厉之色,可出口的话语却不得不软了下来。 “在对面宅子的角门处等我!” 李进飞快的转身,压低了声音安抚住了对方的情绪,而后故意提高了声音叫嚷道: “滚出去!哪里来的叫花子乞丐,竟然讨饭讨到了府里面来了,你好手好脚的做什么吃饭不成,非要讨饭吃,滚!” 李进这话说得在理,就算偶有路过李府大门看见他将人赶出来的百姓也只是短暂的皱了皱眉,旋即便若无其事的走开了,连片刻的目光都不曾停留在江叔父的身上。 “滚!” 原本被李进踹了一脚的小厮总算是等到了一个献殷勤的机会,连忙跟在了江叔父的身后,在李进转身离开的之后狠狠地一脚踹到了江叔父的腰腹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 “呸!你个狗杂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我家老爷拉拉扯扯的,再有下次撞到我手里,仔细你的一双狗爪子!” “呸!” 说完,又是狠狠地一口啐在他的脸上,而后在他怒恨交加到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中“砰”的一声将李府的大门狠狠地关上! 江叔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立刻从地上弹射了起来,愤愤地捶打着李府大门。 可府内哪有人会搭理他,府外原本连目光都懒得停留的百姓们见他如此模样都拿鄙夷的目光看向他。 人群里窸窸窣窣的传来议论声。 “李大人说得没错啊,这个人好手好脚的,甚至还有力气砸门都不知道去找个正经活干,只知道赖在人家门口等着讨饭吃,真是个不要脸皮的!” “噗嗤——,你这话说的,他都上街讨饭了,哪里还会要什么脸皮不脸皮的!” 江叔父到底不是个真不要脸皮的,尤其是这一府之隔还有认识他的人,在众人奚落鄙夷的目光中举袖掩面离开了。 “嘿!居然还要脸!” 身后是更高声的嘲笑声,众人哄笑着。 府内,李进听着小厮明里暗里对将江家那人的贬低,刚刚心里一直憋着的一股子邪火总算是稍稍散去了些。 那小厮也是极会揣摩主人家心思的,知道自己刚刚的一番话算是说到了主人家的心坎里去,不由得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会因为刚刚的事情受罚了。 江姝静目光落在那个松了一口气的小厮身上,忽的想起来那人似乎就是那日隔着李府的一道门缝对着橘红冷嘲热讽的那位。 那日夜色幽黑,江姝静又站的偏,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但是他刚刚一开口便叫江姝静想起了。 略带冷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江姝静心里暗暗想着果然是李进的人,一言一行都将李进的所思所想揣摩执行得明明白白的! 江姝静在打量小厮的时候,李进怀疑的目光也落在了江姝静身上。 第111章 猪狗不如的畜生! “静儿——” 李进一边朝她身边走来,一边拿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江姝静。 一旁的宝琳顶不住李进这样冷漠中掩藏着阴狠的目光,忍不住腿脚发软,下意识的就想要往江姝静的身后靠去。 江姝静隐在面帘下的眉毛微微皱起,主动上前一步迎到了李进的面前,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宝琳面前。 “静儿,刚刚那个人——” 江姝静嗤笑一声,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 “他没有说谎,他的确是我的叔父,只是不知道他口中因为做生意被人骗了钱财才阴差阳错的流落到这里,有没有撒谎了!” “毕竟我这个叔父,嘴里向来是没有什么实话的!” 江姝静丝毫不掩饰她话语中对她的那位叔父的厌恶轻蔑之情,这般态度不由得将李进的心重重一跳。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进开口试探道: “静儿,你似乎很讨厌你的这位叔父?为什么?” “哼——” 江姝静自口中冷哼出声,取下自己头上的锥帽,眸中冷意流转: “舅父不知道,我的这位叔父在我父亲尸骨未寒,母亲尚且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带着族中几位长辈在灵堂上与我母亲争执家产,硬生生将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撕咬走了大半。” “若不是被他们那些人逼得没有办法了,母亲何至于带着我来投奔舅父,若不是如此母亲也不会遭遇——” 说着说着,江姝静的眼中忍不住沁出血红的泪珠来,声音也越发的哽咽: “父亲在世时,他们这帮人吃的用的全靠父亲养着,到头来帮不上父亲也就罢了,竟然这般急的落井下石!” “若是他说得是真的,那也是老天开眼,叫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遭了报应!” 江姝静含着泪咬牙切齿的咒骂着。 李进听着这番咒骂面色不由得变得难看,总觉得自己似乎也被骂了一般。 不过心里的怀疑和不安到底是消散了不少,江家那边在自己那个妹夫死了之后做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甚至其中还有他的授意。 所以此刻江姝静所说的话他是相信的。 李进伸出手来像幼时一般揉了揉江姝静的脑袋以示安抚,温声劝慰道: “好孩子,都过去了!” 江姝静垂着眸子咬着牙,强忍着恶心才没有躲开面前这个杀亲仇人的触碰,一双手死死的攥成了拳头,强逼着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不过——” 李进想了想,还是一脸为难的开口道: “他到底是你血缘上的叔父,若是让他在外面说三道四的,到底对你名声不好!舅父虽然也不想搭理这样的人,可......” 泪花还凝结在睫毛上的江姝静闻言心中冷冷的一笑。 倒是说得好听,哪里是担心他坏了自己的名声,分明是害怕他狗急跳墙把他们之间的勾当宣扬出去罢了! 刚刚他们两个人说得话自以为声音压得极低,可落在她这个习武之人的耳中可是清楚地很呐! 江姝静心里头恨得滴血,李进的话仍然一字一字的落在她的耳边: “这种事你不方便出面,不若就让舅父先去安抚住他,或是打发一笔银子,或是安排人将他送回安城,总之不再叫他在你眼前就是了!” 银子?护送? 江姝静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李进,不过很快就掩下了眼中的情绪,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做足了无辜的样子,揉着自己发皱的衣角道: “一切但凭舅父做主!” 李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点了点头自顾自去安排了。 宝琳眼看着李进走得远了,转身抱住了身子颤抖得厉害的江姝静,双手牢牢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 “姑娘,别怕!” 知道一切真相的宝琳最是能够明白江姝静此刻的感受,那个能在她面前手起刀落的女子,在面前血仇和亲缘的时候是这样的无力...... 脸埋在宝琳怀中的江姝静抽噎了两下,但很快就收敛了自己全部的情绪,轻轻的退开宝琳的怀抱,温声道: “今日的事情多谢你了!” 冷静下来之后,江姝静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位险些丧命的叔父,大概就是姜何齐口中所说的礼物。 姜何齐难道是想借着他的口将李进的罪孽公之于众? 江平...... 江姝静在心里头默默念着她这位有血缘关系的叔父的名字,你可千万不要让我这个侄女失望啊! 另一头,李进避开所有人急匆匆的赶到刚刚与江平约定好的地方。 江平正满脸不耐的站在墙根下面的阴凉处,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什么。 李进走着走着,脚下的步子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几乎是站定在不远处冷冷的瞧着行容狼狈的江平。 是他心急了,他看到江平出现在江姝静面前一时失态了,竟没有好好地想一想这其中蹊跷的地方。 江姝静说得没有错,江平这样因为利益连自己亲生兄长都可以毫不顾忌去坑害的人,会是偶然出现在梧城吗?会是偶然出现在李府门口吗? 一想到自己要命之处被捏在对面这个人的手里,站在太阳下的李进也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进!” 正在李进生了反悔之心想要转身回府将这件事情重新盘算一遍的时候,江平却瞧见了他,并且毫不顾忌的当街叫出了他的名字! 已经有很多年无人这样对着他直呼其名了,就算是他官职上的顶头上司平日里也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上一句“李司马”。 江平的这一声“李进”像是紫金葫芦生出了人言,要将他粉饰了一层又一层的体面剥去,将他这个人吸到那肮脏的污泥里。 李进的心里生出不快,快步走到江平的面前。 还未等对方开口说话,李进便劈头盖脸的责骂出声: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和你的交易不是说好了是一杆子买卖,事了两清,你怎么能找到我府上去,还想单独见江姝静!” “你想干什么!” 第112章 外室 李进劈头盖脸的责骂之后,也不等江平作出回应,便恶狠狠地扯着他的袖子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去。 眼看着走的路与越来越窄,江平这才意识到拽着自己走得这个男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自己可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他是如何害了自己妹妹妹夫一家的人了,要是他想要把自己拖到无人处了结了自己...... 想到此处,江平不由得剧烈挣扎了起来。 可惜,饿了十几天的他刚刚吃上几个热乎的包子,手脚根本没有什么力气。 在李进这个书生手下都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扯着自己往更深处走去。 直到走到一个院子面前李进才站住了脚,抬手在大门上叩了五下,三重两轻。 里面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然后大门被人从里面启开了一条缝隙。 李进警告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眉目温柔的弯起一个笑容,朝着里面轻轻唤了一声: “晚娘。” “哎!” 里面有人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而后门被打开从里面扑出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一把扑到了李进的怀中,柔声道: “进哥哥,你来看晚儿了!” 李进将人接了个满怀,温柔的摸了摸她柔顺的盘在脑后的头发,轻声道: “还有外人在呢。” 那位名叫晚娘的妇人这才看到李进身边的江平,不由得面色羞红,不好意思的从李进的怀中退了出来,咬着唇疑惑的看着李进。 这里是她和李进共同的秘密之所,为免不该知道的人知晓她的存在,这个院子里甚至连一个仆人都没有,这还是李进第一次带外人出现在这里。 还是一个......这样的人...... 晚娘打量的目光落在江平还残留污泥的脸上,沾满了灰尘破破烂烂甚至不能遮体的衣裳上,眸中疑惑之色更甚。 不加掩饰的目光让江平有些难堪窘迫,下意识的低头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服,尽管并没有什么作用。 李进一边拉着晚娘的手朝里间走,一边低声解释道: “他是我从前结识的一个朋友,来这边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情,故而来找我寻一些帮助。家里有些不方便,先来你这边整理一下。” 晚娘心里泛过一丝嘀咕,既然是进哥哥的故友,哪有什么不方便的? 不过习惯了顺从的她并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而是低腰行了一个礼: “那晚娘下去准备一下。” “好!” 李进将人搂到怀中,薄唇轻轻贴到她的发边吻了吻,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道: “给我温一壶酒在灶上,不必端上来,晚上我来陪你。” 晚娘眼波流转间顿生含羞带怯之意,将人轻轻地推开,红着脸下去了。 江平含着玩味的笑容看向李进: “都说李大人爱妻如命,成婚十数载不纳一妾,却原来只是愚昧世人的吹捧而已吗?” “进了你李府的门才知道,你家不仅仅是姨娘当家,李大人更是养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外室能时时偷香!” 李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并不把他话语中似有若无的奚落嘲讽放在心上: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罢了!” 江平也是淡淡一笑,并不在他的暧昧情事上多加纠缠。 “你的事情我听下面的人说了,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拿话诓骗江姝静那个丫头吧?” “你不信我?” 江平立刻反问道。 李进冷嗤一声: “你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 “呵——” 江平自知受辱,立刻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也是,你和我原就是一样的人,你当然知道我有多么的不可信了!” 李进气恼了一瞬,锐利的眸子狠狠地刺向江平,而后再一寸一寸的刮过他的肌肤衣裳。 这副尊容...... 江平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大喇喇把本就是搭在身上的衣裳往外扯了扯: “李大人,你觉得我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又编出一套死了亲兄弟的谎话,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图什么呢?” 李进仔仔细细的打量过后,又看他这般言语模样,心里倒是信了七八分,不由得追问道: “江健,江康都死了?” “嗯。” 江平下意识的接话,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眯着眼睛补充道: “真是可怜了两位弟妹和几个孩子在老家,也不知道该是如何的伤心难过......” 李进敏锐的抓到了关键信息: “他们知道了?” “嗯,我一路上讨了几文钱,托了人送了信回老家,虽然尸骨是寻不回来了,可总要叫家人里及时给他们办场丧事,让他们背井离乡的能寻到回家的路,再看一眼孩子们。” 听得江平这样说,李进眼中那种锐利的光芒慢慢的熄了下来,语气缓缓道: “你对这两个弟弟倒是不错。” 江平没有接茬,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 作为李进外室所居住的地方,外面看着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院子,可里面却大有名堂,这摆设的东西无一不精贵。 江家富贵,他自己也是金窝窝银面面里面长出来的,当然看得出来这院子接客所在的厅堂可比刚刚那个名正言顺的李府要低调奢华得多了。 看来,这个外室在李进心中的地位不低啊! 这李家从江家倒腾的金银财宝也是真的不少,连个外室独居的院子里都有这样值钱的东西。 李进本不欲先开口说话落了下风,可实在是看他这般眼珠子乱转的模样心烦,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找江姝静想干什么!” 江平这才将自己打量的目光从那些值钱玩意上收了回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进: “这就咱们两个人,李大人还要和我绕弯子打哑谜吗?” 李进不悦的皱着眉毛,不语。 “你们读书人就是清高会装!” 江平嘲讽的笑了一下,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找静丫头就是为了要钱!我们本是拿了本钱要来这里做买卖的,结果钱没了命了丢了,甚至还流落街头饭都吃不上一口,所幸上天并没有打算真的要饿死我,叫我流落到了这里,看到了李府的招牌,遇到了自己的亲侄女!” “作为她的叔父,总不能她做着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却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亲叔父饿死在街头,连家都回不去吧?” 李进嫌恶的看着江平这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你难道不知道静丫头恨你在她父亲灵堂上争夺家产,害她母亲枉死途中吗?竟然还妄想她认你这个叔父,接济你?” “实话告诉你,静丫头今日认出你来了,根本就是故意让人打你的!” 江平肉眼可见的面皮一僵。 第113章 江平狮子大张口 江平没有想到那日灵堂上自己和江母撕破面皮的时候,江姝静竟然在场! 略想一想,江平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日江姝静假装没有认出自己,下令让李府的下人小厮们把自己打得满地打滚就是故意的了! 这样想着,心里头莫名冒出一头火来。 但同时又明白自己想要凭着叔父的身份从江姝静那里讹上一笔钱是不可能的了! 江平精明的心思在肚皮里滚了又滚,就将目光放到了对面坐着的李进身上。 江姝静是横竖靠不上的了,可这位李大人的手上也不清白啊...... 江平起初并没有将主意打到李进的身上,骨子里刻化的“民不与官斗”的思想叫他本能的对李进有些惧怕,可如今狼狈到要和乞丐争食的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况且,李进刚才那番表现也叫他心里生出来了底气。 若不是心虚,若不是真的害怕自己说出口的话会对他有致命的打击,李进大可顺着江姝静的意思将自己赶出去,而不是带到他这个看起来很是宠爱的外室这里。 江平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摆放着的一整套银饰茶具,眼中幽幽的闪着嗤笑和贪婪的目光: “我知道大人不愿看我在这里,我那个不肖的亲侄女也不愿认我,我自己也是要脸皮的,自然也不愿意平白在这里讨人嫌。” “只是......大人也看到了,我如今别说回安城了,便是想要吃上一顿饭也难。出了这个门,饿得头昏眼花的难保不会看错了人,说错了话......”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要银子罢了! 李进的心里压着不耐烦,与他虚与委蛇: “饭菜晚娘已经去准备了,至于你回乡路上的盘缠我自然也会准备妥当!” 得了李进这句话,江平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则挂在了他缓缓举起的那根手指上: “一万两,从此我与大人,与姝静便全当做是不认识!” 李进忍不住轻吸了一口凉气。 他还真是敢说!一万两!他这十几年来做官的俸禄加起来都没有一万两! 他竟然这般狮子大开口! “好!” 李进拧着眉,略略思索之后竟然同意了! 江平一下子愣住了,他原本都做好了和李进来回拉扯,他心里的预期是五千两,说一万两也只是出于生意人的本能而已。 李进干脆利索的态度并没有让江平觉得是意外之喜,反而是咕咕的冒着酸水和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就说得再高一点了! 江平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默默在心底里盘算着开口把竹杠敲得再高一点的可能性。 李进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憋着的坏心思,忍不住心里闪过鄙夷之色。 怪不得江家的产业在江父手上能蒸蒸日上,在江平的手里却被霍霍得能饭都吃不上,就这份得了便宜还想着捞一笔的嘴脸,谁能放心和他打交道? 在江平开口之前,李进拂了拂宽大的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和之中藏着深不见底的阴暗和锐利: “江平。” 很奇怪,李进的话明明很温和,却无端让江平在背后冒出了一股寒凉气来。 “你别忘了,你手里捏着的不仅仅是我的把柄,也是你的要命之处!真较起真来,我至多是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而你——” 李进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的从江平脖子处滑过,意思不言而喻。 江平冷兢兢的打了一个寒颤,仿佛真的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顺着那薄薄的一层皮割开了血肉一样。 “所以,趁着本官还有余力照拂你的时候,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李进的唇角冷冷的上扬了三分,撇开了脑袋不再多看他一眼。 江平兀自一个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到底是把含在口中滚了几遍的“一万五千两”咽了下去。 横竖这一万两和之前的江家家产不一样,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算下来他得到的比之前还要多。 余光一直看着江平面上的神色从不甘转到害怕,最后消弭于冷静,李进垂下眼睛,不动声色舒了一口气。 刚刚那话其实是唬江平的,他们合谋害了江父江母性命又瓜分了江家家产的事情一旦暴露,无论是江平还是他自己的,都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江平只是个连家产都打理不好的废物,这些官场上的事情他自然是更不清楚底细了。 至于为什么要答应那一万两的狮子大张口,一来是李进心里记挂着更重要的事情,没工夫和江平在这里缠磨。 二来是李进太了解江平是个什么样的德行,这种人若是真把他逼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里,豁出去了说不得真干得出来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给他这笔钱,让他继续享受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自然也就舍不下到手的好日子。 心有顾忌,江平就不至于发疯! 李进拿捏着江平的性子,只当是破财免灾了。 听着里面的交谈声淡了,门外的晚娘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敲门,低声道: “热水已经烧好了,这位......公子要不要先洗漱一下?” 得到了李进的应和声,晚娘这才推开门,忙前忙后的将一桶热水安置妥当,扯了屏风遮挡好,又捧了一叠子干净的新衣裳放在一旁,温婉一笑: “方才瞧着公子身上的衣裳破了,去后街买了一套干净衣裳,也不知道公子的身形是否合身?” 晚娘的眉目生的柔柔的,说出来的话也柔柔的,整个人就像是一汪春风吹起的池水,让人见之闻之便觉心下熨帖。 受了多日的冷眼和嫌弃,又在李府的污泥地里滚上一遭,这还是江平这段时间里第一次听到这般和颜悦色的声音。 在晚娘的口中,他似乎不是穿着破衣烂裳的沿街乞丐,而是裹着绫罗绸缎的翩翩公子。 江平很是受用于晚娘的这一声“公子”,不由得挺直了身板,拱手弯腰行礼道: “在下便多谢夫人安排了!” 晚娘似是不好意思,红着脸往李进的身后躲了躲。 李进似是看破了江平心里那可笑的自尊心,自喉咙里轻轻嗤出一声冷笑来,扯着晚娘的袖子出去了。 李进的那声冷笑,激得还弯着腰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江平面皮红了又青,青了又红。 就如那飘飘荡荡,几乎挂不住的衣片一样,随时都能被扯下来扔掉,甚至被人毫不在意的碾压。 第114章 安排 “多谢夫人安排!” 洗换一新的江平总算是有了个人模样,挺直了身子推门走了出来。 正好遇上晚娘端着一壶酒往大厅里走,遂拱了拱手郑重其事的向晚娘道谢。 晚娘羞赧的红了脸,低头轻声道: “江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你是夫君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晚娘的客人,这是晚娘该做的。” 提起夫君两个字,晚娘的眼中闪过无限的柔情蜜意,整个人仿佛被泡在了蜜罐里一般,浑身都冒着暖洋洋的气息。 看得江平不由得心口一窒,生出一番感慨来: 人就该活出李进这个样子来,才不枉费活这一场! 江平跟随晚娘的脚步来到大厅上,李进已经是施施然坐在正中央的座位上等了许久了,看到晚娘便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晚娘亦是回了他一个温婉的笑容,顺从的依偎到了他的右手边,素白的手指捻起银白的酒壶,为他稳稳的斟了一杯酒。 江平自顾自的落座在李进的左手边,拿起碗筷自顾自的吃起来。 “江兄,这是我现在手头上能支使的全部银子了。” 一番酒肉后,李进递过一个厚厚的油皮纸包给江平。 江平拿在手里,伸出略有薄茧的拇指和食指搭在油纸包的口子处捏了捏,抬起眼睛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进: “李大人,这就是你的全部身家了?这可比咱们说好的价格差了几番啊!大人莫不是后悔了?” 李进知道对方是个难缠的主,自然也没想过真的拿这点东西就能打发了江平去,但面子气势上却不肯输上半分。 一双沉沉的眼眸不怒自威的扫了江平一眼,冷肃道: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官自然不会诓你,只是我手上能活动的银子不够,一万两也着实不是个小数目,本官还需要回府从公中支取。这点银子是先给你住客栈用的,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在外面到处露面了,省得被静丫头撞见!” “你放心,本官既然允了你,就不会反悔短了你的,过些日子本官自会把银钱送到你落脚的地方!” 江平虽然心中不快,但掂了掂手心里的重量,估摸着这也的确够他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住上一阵子了。 李进能干脆利索的直接应下这一万两本就是意外之喜,而且这一万两对梧城这个并不富庶的地方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总要给李进一点凑齐银子的余地。 这样想着,江平也就点了点头,将那一封厚厚的油纸包收拢到了袖子中,算是同意了李进的说法。 李进见他没有纠缠,面上不显山露水,可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一万两,虽然多,可若是对半年前的李府来说倒也能拿得出来,只是如今的李府在往来支出上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他是很需要一段时间来凑齐银子打发面前这尊大佛的。 李进起身,带着连吃带拿的江平出了院子,往梧城最大的客栈走去。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地点,这才都揣着一肚子心思分道扬镳。 李进走后,有一人自阴影中显出身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进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又抬首看了看面前客栈高高挂着的匾额,略一犹豫,便抬脚往李府的方向跃去。 而李进走到李府面前时,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忽的停住了脚步。 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想了半晌,而后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他,又举袖掩面往晚娘所在院子的方向走去。 晚娘不意李进办完了事情竟然又折返了回来,不由得又惊又喜道: “进哥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见李进面露愁容,没有得到回应的晚娘抿了抿唇,走到李进身后低声道: “方才我见你在席上只顾着一味的喝酒,倒是没用多少饭菜,不若我去做两个清新爽口的小菜来,你再吃点?” “前些日子,后街新开了一家南边来的卤肉铺子,他家的卤肉棒骨肥而不腻,浓油赤酱,我想着应当很合你的口味,我刚刚特意去铺子上买了一些热在了小厨房里,这个时候刚好尝尝?” 晚娘的温声细语很大程度上冲淡了李进因为江平这个不速之客生出来的烦闷和不安,不忍心拂去了晚娘的一片好意,李进捏了捏她白皙滑腻的脸蛋,轻声道: “好,我都听你的!” 将李进眉宇间的愁绪略略淡去,晚娘小心翼翼的面容上这才展开一抹笑意,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自去下面张罗了。 李进刚刚装着满肚子的心思,又要费心应付江平的确没吃多少,这会子倒真觉得有些饿了。 端上来的小菜也果如晚娘所说的那样,让人食指大动。 李进忍不住多用了些,又就着晚娘的纤纤玉手多喝了几杯。 几盏酒肉下肚,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李进面皮浮出一层层热浪来,看着面前温婉可人的晚娘忍不住心头荡漾。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模样,这般性情......” 李进伸手将人揽到了怀中,一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绕过她的后背将人牢牢的禁锢在怀中,沾了酒意的双目浮现出迷恋之色: “我都老了,可我的晚娘还是这么美,这么让我着迷。” 晚娘忍不住羞红了脸,低着头轻轻的推了他一把: “夫君在我心中,始终与我一同长大,心意相知的郎君。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晚娘都会陪在夫君身边的。” 李进并不是个情感外放,喜欢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的性子,今日的他实在是有些反常...... 窝在李进怀中的晚娘,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秀气的眉毛,心中暗暗思忖着李进的反常是不是和那位看起来也有些不同寻常的江公子有关。 毕竟,她这个地方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有除了李进之外的人过来。 “晚娘,你的手上沾到酒液了。” 李进拥着佳人,目光忽然落到晚娘白嫩的指尖上,只见上面正停留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摇摇欲坠的左右摇晃着。 “像是刚刚斟酒的时候不小心......” “呜——” 晚娘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声惊呼代替,一股难言的酥麻战栗自指尖飞快的传至全身,晚娘看着低首噙住那颗水珠的李进,忍不住轻轻咬唇,身子慢慢酥软了下去。 第115章 心意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自软榻上醒来的李进看了看已经西沉的天色,伸着胳膊任由晚娘为他穿戴好衣裳,往外间走去。 晚娘咬了咬唇,目光含着依恋黏在李进身上。 纵然心中有百般不舍,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挽留叫李进难做。 可两人是多年的情分,李进余光扫过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遂停下脚步,一把将人拉到了怀中。 温热的指尖还残留着刚刚的气息,带着无限的柔情为她挽一挽鬓边的碎发,低声细语道: “你莫急,如今我府上那老妇已然病倒不能主事,一双儿女也都大了早就明理,纵然我收纳了一房妾室他们和母亲也不曾为难她,想来到时候就算我要在入京的路上带上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提到入京进府一事,晚娘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喜悦之情,而后看向李进的目光越发的柔情蜜意。 只是想到自己委屈求全在这里躲了十几年,府上那个宝姨娘不费吹灰之力便坐到了她最想坐的位置上,一时之间又觉得酸涩。 刚刚还上扬的眼角又落了下来,眼中的光也暗淡了几分。 李进又岂能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搂着人往怀中又带了带,温声安慰道: “你放心!府里那个我原本也不想纳的,只是为了给你铺路,试探一下府上人的反应而已。若是真论起情分,到底还是你与我的青梅竹马之情最为深厚。” “你为我吃了这么多苦,又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又怎么能辜负你!” “再等一等,等我打通了京中的关系,就带着你堂堂正正的去京城过好日子去!” 李进哄了又哄,总算是哄得怀中人又重新展开笑颜。 “对了,我想起一事!” 提起进京一事,李进倏然想起江平那张恼人的脸,想了想拉着晚娘的手细细的嘱咐道: “这些日子你抓紧时间把这处的金银细软收拾妥当,能不留下的就都换成银票收好!” 抬头看了看这处住了十几年的院子,皱起了眉毛: “这处院子......最好也不要再住下去了,今日那个人我信不过,你抓紧时间把东西收拾干净了重新找一处偏僻的地方安置,地方破些差些都没有关系,事情越快办越好!” 晚娘听他这样说,目光也跟着落在院子里。 这院子她住了十几年,每一处都是她精心布置过的,一花一木都有她的心思。 虽然这处院子是李进买的,可他顾忌着名声,又要瞒着李府里的人,并不算常来。 李进不在的日子里,晚娘最喜欢的便是莳花弄草打发时光,如今骤然叫她搬走,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不舍来,一时空落落的。 看出来她眼中的不舍,李进安慰道: “你放心,等到了京城我给你单单辟出一个院子住着,保证不比你这里小,到时候你再把它打扮成这里的模样,就当是我们一直的家,好不好?” 晚娘勉强的笑了笑,为他拉一拉外袍,低声道: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李府,西院。 姜轻刚刚汇报完消息,便听见门外有小丫鬟轻声请示道: “主子,二公子来了。” 姜何齐和姜轻对视一眼,抬手让人先下去了: “让他进来!” 姜何深扭扭捏捏的走了进来,一张白皙俊俏的小脸憋胀得通红,一会抬眸看看姜何齐,一会又低着脑袋讷讷无言。 姜何齐知道他还别扭着,索性也不多说,只是半倚靠在椅背上,在心里头盘算着事情。 “我......” 等了半晌,才听见姜何深半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支支吾吾的开口了。 姜何齐睁开了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姜何深支支吾吾半天,又偃旗息鼓了。 姜何齐在心里头撇了撇嘴,重新将眼睛半闭不闭的眯上,想要续上刚刚的思路。 堪堪接上刚刚思路的尾巴,姜何深又一次开口了: “我......” 熟悉的开头,然后是熟悉的结尾。 姜何齐在心头里翻了个白眼,再次将眼睛闭上,想着刚刚自己抓住的尾巴。 灵光一闪,姜何齐正要细思。 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我......” 姜何齐就觉得自己脑中那原本千丝万缕的思路,慢慢的消散,然后变得无影无踪了。 在心底里暗暗骂了一句,姜何齐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美目里射出寒凉的光,直直的盯着对面还在支支吾吾的人,不咸不淡道: “有事?” 深知姜何齐脾性的姜何深生生打了个冷战,他知道这个时候姜何齐的话越少往往就代表着此刻耐心越少,再不敢支支吾吾: “我......我想明白了!” 深吸一口气,姜何深猛地把话都说出来了: “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哦?” 见他不再磨叽,姜何齐心里刚刚被他勾起的那股子郁火也消散了不少。 身子完全倚靠在椅背上,无意识的歪着脑袋,盯着姜何深: “你想明白你的心意了?” “对!” 姜何深挺直了腰板,斩钉截铁道: “我想明白我对江姑娘的心意了!” “我喜欢她,无关她是否喜欢我,也无关她是否是清白之身!” “我只知道我的心是向着她的,我的人也是她的!江姑娘纵然对我没有这般生死相许的情意,可她能在那种关头想到我,想来对我也是不厌恶的。” “我喜欢她,想要保护她。既然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那我合该对她负责,应该将她纳入我的羽翼之下好好地保护起来!” 姜何齐听了他的这一番豪言壮语,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无说可,也无说不可。 可姜何齐却是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期待: “你觉着我说得对不对?” 从小到大,姜何齐都比他有成算,也比他更得父皇母后的认可,连带着他也总觉得姜何齐说了好的事情才算是真的好。 姜何齐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目光自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他,凉凉的开口道: “这话你和我可说不着。说吧,来我这里是想干什么?” “嘿嘿,还是你最了解我!” 第116章 姜何深再表真心 “哎呦!” 整个屁股墩儿着地的姜何深揉着自己刚刚被土地重击的地方,愤愤不平的朝着已经合上的窗户喊道: “你就不能轻一点啊!” “二公子,好好的大门你不走,怎么学起了宵小之徒翻窗了呢?” 窗户旁边,江姝静和橘红两人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气急败坏的姜何齐。 似乎对突然被人从窗户根下面扔进来的姜何齐并不恼怒,也不意外。 那双浅浅含笑的眸子,一时之间竟然叫摔坐在地上的姜何深看呆了去,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行为举止有多么的不妥当。 直到江姝静收拢了眉眼间的笑意,扶着橘红的手转身坐到桌几旁: “虽则二公子不像是来做客的,可我这个主人家还是想尽一尽待客的道理。” “二公子,可要用茶?” 江姝静纤细素白的手指拎起茶壶,略扬了扬脑袋。 姜何深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是有多么的不雅观。 脑袋“哄——”的一声,一股子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的羞愤感涌上面皮,又臊又热。 可见这屋子里除了她最贴心的丫鬟并没有旁人,而江姝静的反应又太过平静,姜何深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捶了一下地,姜何深郁闷道: “他到底是我哥还是你哥,说好了帮我的,怎么转头还是先告诉你!” 江姝静笑了笑: “大公子这是在帮你,若是不是大公子提前告知我,此刻你就该被我屋里头这几个丫鬟当成登徒子大棒子打了。” 说着,江姝静的目光落在仍旧瘫坐在地上的姜何深身上,好心提醒道: “地上凉,纵然二公子心中恼怒,也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姜何深这才意识到自己将这个不雅观的姿势在江姝静的面前维持了多久,赶紧从地上弹跳了起来,像是被烫着了一般: “我......” 然后指着地上: “他......” 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江姝静,一张脸上全是懊悔: “我......” 姜何深这般模样,江姝静心底那原本的几分不愉消散了些许,倒了一杯冷茶在盏中,忍俊不禁道: “好了,二公子还是来吃一盏茶败败火吧!” 姜何深认命的叹了一口气,一边嘟嘟囔囔的在口中念叨着“总是在你面前这般丢脸”,一边磨磨蹭蹭的坐到了江姝静身侧。 捞起桌面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姜何深才后知后觉的从口中咂摸出透骨的凉气和苦涩,忍不住问道: “你这里的茶水怎么总是这样凉,这样苦?” 江姝静也端起茶水,浅浅啜了一口: “这样才能保持清醒啊!” 姜何深默然,自动带入了江姝静在这李府里寄人篱下,从亲事到清白都被人当做可以算计的东西,活得举步维艰只能时时刻刻都保持冷静警醒的处境。 不由得眉眼弯出可怜的弧度,泄出一丝怜惜来。 江姝静将他的眉眼变化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问道: “二公子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姜何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连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封了口的信笺,正要递给江姝静的时候忽然又垂了手: “既然我哥把我想来找你的事情提前告诉你了,那这个用来掩饰的消息想必你也早就知道了。” 江姝静伸手抽走了信笺,熟练的撬开封边。 一边迅速地扫过纸上的内容,一边含着不变的笑意应付着姜何深的话: “倒也没有。” 姜何深看着低头并不看自己的江姝静,忽的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姜何深想不明白,索性将这种异样归结于一种陌生的悸动。 毕竟十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里,这还是姜何深第一次遇到江姝静这样的姑娘,也是他第一次这样费尽心机却仍旧得不到她多一丝一毫的偏目。 见江姝静看完了,姜何深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我今日来是想要......” 正说着江姝静忽然抬起了头,原本灼灼盯着佳人的姜何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进了江姝静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一时失了语。 半晌,在江姝静越发迷惑的眸子中,姜何深才忐忑不安的开了口: “我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江姝静随意地点了点头: “你问。” 江姝静越是云淡风轻,姜何深反而越发的紧张: “我想问......你可有心上人?” 江姝静的目光一凝,望向姜何深的目光隐见锐利之色。 姜何深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不止是在李府,在李府之外,你可有心上人。” 江姝静盯着姜何深,嘴角牵动,皮动肉不动,缓缓吐出两个字: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姜何深的心底小小的雀跃了一下,唇角忍不住的上扬了些许。 但惦记着不可在江姝静面前失态,又很快的压下了那微微上扬的唇角,继续问道: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很是冒失,也知道我还没有定下正妃的人选和你说这些为时尚早且于礼不合——” “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心里有你,我想要你做我的侧妃,与我长长久久。” 姜何深面上露出犹豫之色,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哪怕你清白不在,我也会为你遮掩,绝不会叫你因为这个而受委屈!” “你,愿意吗?” 姜何深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他闭门静思的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不仅仅是想了自己对江姝静到底是何种情义,也想了要如何给江姝静名分,为她日后在他后院的日子做了很多打算。 他自认为已经想得十分周全,可独独没有想到一件事: “我不愿意。” “什么?” 满脸期待的姜何深一时愣住,不想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下意识的追问道。 江姝静笑了笑: “二公子分明听清了的。” 姜何深手指微颤,目光一直梭巡在江姝静的面上不肯离开,想要看到一丝她心口不一的迹象。 可是,没有。 一丝都没有。 江姝静目光沉静如水,浅浅含着的笑意更是分毫不动。 “我不信!” 姜何深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逼近了江姝静: “我不相信江姑娘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否则你中药之后怎么会想到我!” “江姑娘难道是觉得你我身份有别,觉得我做不了自己的主,又或是不相信我的真心?” 也不待江姝静回答,姜何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只要你还没有成亲,嫁给旁人,我都不会放弃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江姑娘总有一日会明白我的真心的!” 江姝静身形一动,转眸示意已然虎视眈眈的橘红莫要冲动,而后抬起眸子直视着姜何深: “真心?” “若是二公子想要向我展示真心,那就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我为妻!不然,我宁可孤寡一世,也绝不与人做妾!” 江姝静的眸子里闪着光。 “你要做本王的正妃?” 姜何深皱起了眉毛,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江姝静却已经起身,迈步向内室走去毫不留恋: “橘红,送客!” 第117章 钱货两清 “这是一万两,拿了银子就赶紧走人!” 几日后,李进掩面来到了江平所住客栈,将怀里一直揣着的银票包裹砸到江平面前,恨声道。 这一万两,几乎掏空了李府在公中账目上所有能调动的银子。 若不是如今府上是宝琳掌家,他想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将府里的家底掏出来还没有这般容易呢! 如此一来,那个矗立在梧城高高在上的李府,几乎就是一个空壳子了。 这叫李进心头窜着一股火,对着江平更是没有好气可言。 江平自然也知道自己是狮子大张口,倒也不在意李进的恶声恶气,而是双眼放光的看着面前鼓鼓囊囊的包裹,迫不及待的打开清点起来。 李进瞧着他一张张数着,时不时地皱起眉毛把手里银票重新整合到一处又重新清点的样子,耐心是一点一点告罄。 不耐烦的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快点!” 江平忙得头也没抬,“嘿嘿”两声干笑,继续手指在银票上翻飞。 李进深吸了一口气,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坐下来,一边等着江平清点完整,一边往自己肚子里灌着凉水败火。 一壶凉水入肚,江平贪婪的目光才从面前满满当当的银票上挪开,朝着李进笑了笑: “劳烦大人久等,我清点好了!” “怎么?我可少了你的?” 李进没好气的问道。 江平面上笑容不变: “少了。” “什么?” 李进怒目而视,目光凉凉的盯着面前的江平,心里想着这厮还想坑自己一笔不成! “少了多少?” 李进攒着怒气,一字一句的问道。 江平笑容依旧: “少了五百两,不过大人之前让我住店已经先给了三百两,这剩下的一百两便当做这次我拜见大人的见面礼吧!” “如此,我与大人便算是银钱两清,人情亦是两清。” 说着,江平起身将那包裹重新系好,站起身来朝着李进长鞠一礼,便要告辞。 “慢着——” 李进忽然叫住了他,带着凉意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两清?我以为我们之间的钱货交易在我那可怜的妹夫身死道消之后就已经两清了!可你——不还是出现了吗?” 江平脚步顿住,心里涌上一丝害怕,可面上还是强撑着: “那依大人的意思?” 李进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江平脖子处飘,等到他面色已经泛出清白才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将自己的条件讲了出来: “我要你立刻就回安城去!” “这是自然——” 李进打断了他,继续说道: “而且这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日后遇到了我李家人,遇到了静丫头也必须绕着走!” 李进的目光中露出凶狠之色,冷冷的盯着他: “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若是日后你再敢有出尔反尔之举,我有一万种法子叫你生不如死,叫你的妻子和儿女过得不安生!” “你也别总想着能和我鱼死网破,这世上多的是能让人无知无觉的法子!我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最好不要再生是非!” 江平被他惊得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捏着包袱口的手都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但还是嘴硬,反声道: “我知道大人的雷霆手段!我这次回去只想和我的妻小好好的过安生日子,还希望大人不要言而无信,无故欺凌百姓,否则——” 李进自鼻子里冷冷的“哼”出一声,甩袖离开。 江平看着李进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这才长舒出一口气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汗津津得已经濡湿了大半衣裳。 不过—— 想到自己如今手上已经有了一万两,江平就觉得自己这番富贵险中求是赌对了! 不由得将心底里那点害怕和不快都甩开了,喜滋滋的又打开包裹摸了一遍那一万两银票! “这一万两不能叫两位弟妹知道了,不然定是乌眼鸡一样都给我吞了!” “也不能告诉家里那婆娘,我还是得留一下自己的私房钱!” “还得买一辆马车,买几个奴仆,一路护送我回安城!财不外露,财不外露......” 江平口中念念叨叨的,脚下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目光也不停地在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搜查着。 最终江平将那一大包裹银票都塞到了床底下,就将床榻上的被褥往地面上扯了扯,这才施施然从楼下走去。 “你过来,来一壶好酒,并几个你家招牌好菜!” 江平下了楼,叫来往常惯熟的小厮,往他的胸口拍了一颗碎银子,豪气道: “剩下的,都给你了!” 小厮下意识的掂了掂手心里的重量,瞬间眉开眼笑道: “好嘞,爷!您等着,小的这就吩咐厨房给您备酒菜!” 不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就被端了上来,小厮提着一壶刚刚温好的酒,笑着问道: “爷,今日是有什么喜事?这般高兴?” 江平从住店,到这些日子的吃食都是这个小子安排的,对他平日出手银钱最是有数。 今日不仅出手大方,还破天荒的给了赏钱,可是不寻常。 小厮免不了生了好奇心,含着笑意多问了一句。 江平眼睛骨碌碌一转,顿时便警惕起来,随口扯谎道: “刚刚听说老家来了信,说是我妻子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正好此间事了了,我也想着回去一家团圆,岂不高兴!” “哎哟!这可是大喜事啊!恭喜恭喜!” 小厮口中不断地说着吉祥讨喜的话,摆好了酒菜。 倒是一旁桌子的人听到了一句半句的,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位兄台是要回乡?” 江平点了点头,并不欲多言。 可那人却像是没有看到江平不欲搭理的态度,继续问道: “听兄台说话不像是梧城附近的,敢问兄台,您老家是何地方人,可需要出城?远不远?” 江平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皱着眉毛含糊其辞道: “倒是有些脚程。” “哎呀呀呀呀——” 那人一拍大腿,惊呼一声,立刻劝道: “兄台莫要怪老弟多嘴,若是兄台回乡并没有急事,不妨在这里多逗留一些日子也好。” 第118章 不太平 那人面色严肃,说得煞有其事: “这段时间,城外不太平着呢!” 江平也不免心头惶惶。 他毕竟是一个外来客,在这里唯一认识的几个人与他还都结了仇怨,这处境实在算得上是糟糕。 再加上如今他又揣着好大一笔财富,免不了更是惶恐不安,生怕又落得个之前的下场。 于是倾过身子,朝着那人问道: “怎么回事?” 那人却又卖起了关子不肯多说,甚至直起了身子,摆了摆手: “不好说,不好说——” 江平哪里容得他高高吊起了胃口又不肯说,急忙拽住了他的袖子,问道: “兄台与我细说说。” “倒也不是不能说——” 那人见江平果然上心不由得笑了笑,目光却直勾勾的往江平那桌上的酒菜瞄了过去: “只是老弟我想沾一沾喜气——” 江平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个想要蹭吃蹭喝的家伙,一时间心里的热切也就散了几分。 但也不好立刻反悔,只得撒开了手,又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好。” 那人也不在乎江平由热转冷的态度,笑眯眯的站起身来把自己桌上的一盘花生米端到了江平的桌子上,又伸手将自己所坐的凳子挪到了江平的旁边。 又自来熟的拎起江平手边温好的酒为自己倒了满满当当一杯,“哧溜哧溜”的喝了一口,张开嘴巴往里面丢了一粒花生米砸吧砸吧,满意的眯起了眼睛,感慨道: “这花生米——还是得配上好酒才有滋味。” 如此一番做派,已然叫江平心里暗暗的有些瞧不上。 只恨自己刚刚多嘴搭理了他,又舍不下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酒菜便宜了他,只好耐着性子问道: “到底是怎么个不太平法?” 那人自眼皮下溜开一条缝,笑着自上到下把江平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笑眯眯道: “你难道没有听过燕南飞的名号吗?” “燕南飞?这是什么人?” 江平迷惑的皱起眉毛。 “不是一个人——” 那人摆了摆手,神神秘秘道: “那是一伙人,一伙盗贼的名号。” “盗贼的名号?” “是啊!” 那人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江平,低声道: “如今这伙人就在梧城附近活动着,城外面几条路都不大安生,最近有好几起被打劫钱财的事情发生,甚至——” 那人声音抖了抖: “甚至听说,前些日子那伙人还发了狠,遇到一个富商手下有些人手和那伙人交起手来,他们一时打红了眼把那富商杀了!” “嘶——” 听见闹出了人命,江平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遭遇忍不住心口发凉,也顾不得那人凑近了扑鼻的酒气熏人,连忙问道: “都杀人了,官府也不管管吗?” “哎!” 那人连忙扯了他的袖子一把: “管!怎么不管!只是那帮人实在是狡猾,好几次都和官府的人打了照面,可还是叫他们溜走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动着脑袋四下打量着无人,这才把声音压得更低更低了,几乎只有一道气音。 像是一只小虫子,振动着翅膀钻入了江平的耳朵里: “听说那些人和某个大官有些勾结,所以怎么抓都抓不着。” “况且那伙人也只是劫有钱人家的道,轻易不伤人性命。要不是前些日子闹出了人命,官府这才在城外面搜捕着敲打敲打他们。” “这……我又不是有钱人,他们应该不会看上我吧?” 江平听完,面上神色一会青一会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人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这家客栈: “没钱?兄台要真是没钱又怎么会住这样的地方?舍英又怎么会亲自给兄台上酒上菜?” “舍英?舍英又是谁?” 江平一时间心跳得快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那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就刚刚那个给你端酒端菜的小厮啊?他可是这家客栈掌柜的手下最得力的,能让他一直给你忙钱忙后的端茶送水,兄台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况且刚刚兄台出手就是一颗碎银子,这也不是普通人家能随意拿出来赏人的。” 说到普通人,那人有意的瞄了一眼自己刚刚端过来的花生米,然后又看了看江平那一桌子好酒菜。 言下之意很明显,若真的是普通人家,怎么点的起一桌子酒菜? 江平不由得暗暗懊悔,没想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然成了别人眼中的有钱人。 那个叫舍英的小厮也就罢了,还能说是因为李进亲自安排的他入住才有这个面子,可刚刚那颗银子是无论如何也掰扯不清的。 今日高兴过了头,唯一一次手里头露了财,竟然叫人给点了出来。 心里已然有些慌了,可江平还是心存侥幸的说道: “这里的事情,那伙人在城外该是不知的吧?” “非也非也,兄台这就把那些人想得简单了。” 那人摇了摇头,老神在在的说道: “不过我这也是小道消息,未必作准!听说那些人在城里城外到处都有眼线,专挑这种花银子多的地方去观察打听,不然那些人也不能一劫一个准!” “听说有人就假扮农户,把钱都藏在箩筐里跟着人出城,可还是叫那群人给逮出来了!” 那人说得眉飞色舞,煞有其事,竟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可江平却是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心凉。 自己今日露了富,难保不就被人盯上了…… 江平扭头看向四周,原本那一张张萍水相逢的脸忽的都像是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竖直了耳朵听着自己…… 每一个人都像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可每一个人又都像是在用眼角余光盯着自己。 江平扭过头来看向面前这个还张着嘴喋喋不休的人,忽然又觉得对方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像是要把自己吃了一般可怖。 江平一时间觉得自己浑身冰凉,皮肤下的血液倒流。 “兄台,兄台——” 灵魂都仿佛被人撕扯出了身体,江平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在急声叫着自己。 回过神来,江平连忙问道: “难道就没有个保全的法子?” “法子倒也是有的——” 那人却又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第119章 请镖 最后,江平被那人说得心烦意乱,那一大桌子酒菜根本无心下肚,倒是都便宜了那人的口舌。 “想要保护住钱财,孤身上路是肯定不行的,乔装打扮也有风险。” “最好,还是找当地的镖局护送你回去,尤其是要找名气响亮,素有口碑的镖局,这种老牌镖局和江湖人打交道的机会多,经验老道又有耳目,这样才能保证兄台人财两安。” 那人吃得心满意足之后,才在江平的再三追问下说出了其中的门道。 “镖局——” 江平在心里犹豫思量着,他倒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半晌,江平又招呼舍英过来,让他打包了一份甜酒酿鸭腿塞给那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只是来此处采买货物,对此处情况并不了解,幸得兄台提点。只是免不了还是想多问一句,这里——的镖局哪家最有口碑呢?” 那人把热乎乎的甜酒酿烤鸭揣在怀中,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天龙镖局。” 回到自己房间的江平小心翼翼的关好屋门,立刻奔到床榻边蹲下身子,伸头去看自己的包裹是不是还完好无损的放在原来的位置。 看到屋内一切正常之后,江平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床榻边想着那人所说的话。 江平心里还是存着疑惑和不安,不相信那个人莫名其妙的好心,也不相信这家客栈里的人。 想了想,江平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长衫出了门,他决定自己去外面打听一番。 一是要看一看梧城外面是不是真的如那人所说的那样不太平。 二是去打听打听这个天龙镖局到底是个什么名声口碑。 “客官里面请!” 天龙镖局门前,负责招呼的小厮看见江平遮遮掩掩的往这边走来,精明的眸子上下翻飞着将人看了个囫囵,心下便有了几分定数。 唇角上扬起满满的弧度,热络的迎了上去,一路招呼着人往里走。 “客官是要在大厅谈呢?还是上二楼雅间里谈?” 江平还是头一回听说镖局里面谈生意也分大厅和雅间的,这又不是酒楼,还有这些讲究? “有什么区别吗?” 小厮面上笑容不变,朝着江平介绍道: “咱们镖局地方大业务也多,就不像旁的小镖局只能接到些寻常百姓的生意,有一些大人物要护送的人金贵东西也贵重,所以生意也就不方便在这来来往往的大厅里谈......” 说着,小厮转过身来笑容满面的朝着江平问道: “客官,您需要雅间吗?” 江平略一犹豫,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开一间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平日里喜欢清净,这大厅里实在是有些吵闹。” 小厮了然的点了点头,转头朝着一旁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江平在小厮的带领下走上了二楼,从楼梯拐角处守着的人手里抽出一个写了数字的木牌,而领着人左拐右拐的到了地方。 站定在门前,江平回头望去,竟然一点也不记得来时的路了。 不由得有些紧张和不安: “你们这地方这么绕呢?” 小厮得体的笑着: “这也是一些客人的需求,我们镖局从来都是以客人为唯一标准的。” “客官,您里边请吧?” 江平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走了这么一路竟然没遇见任何一个人,隐秘性这一块做得的确不错。 正要推门走进去,余光瞥见小厮竟准备直接离开,不由得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出口叫住了对方: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 小厮笑着摇了摇头: “小的是负责下面营生的,没有资格进二楼雅间。” 见江平面上有些不安,小厮连忙道: “客官放心,里面自有专门的伙计负责招待您,给您介绍雅间生意的事情。” “你只负责大厅的生意?” 江平不由得皱起了眉毛,疑惑的问道: “那你还带着我往二楼走?你岂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小厮倒也不瞒着,坦然道: “客官有所不知,我虽然也指着大厅里谈成的生意,可若是能将人领到雅间里来,那客官这屋子里所有的茶水钱都有小的一份,这可比小的在下面谈成一桩生意得到的辛苦费还要多。” “自然了,客官谈成生意的辛苦钱都归里面专门负责的伙计和走镖的兄弟们分了。” 江平正要推门的手不由得顿了顿。 他没想到这镖局里坐一坐雅间都是要收钱的,一时间犹豫了起来。 可就是这稍顿一顿的功夫,那小厮已经点头行了个礼,转身走了个无影无踪了。 江平再要抬头和他问得详细些,却已经找不到人了。 没有法子,江平想要自己走出去看起来也很困难,只好推门走了进去。 “铮——” 江平的一只脚刚迈进去,便听见一声清脆的琴音响起,而后便是一段柔婉缠绵的唱词徐徐而来。 “客官,这边请。” 也早有长相更秀气,穿着更干净得体的小厮袖着手等在一旁,见江平进来急忙将人往座上引。 几盘精致的糕点还冒着热气,茶壶的茶水温度也是刚刚好。 “客官,您觉得琴娘唱这一段可行?您可有想听的曲子?” 江平隔着重重珠帘,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正在弹琴唱曲的是个身段纤细的年轻姑娘,且不论容貌如何,这柔柔婉婉的声音便叫人心底发烫,一把骨头都酥了。 哪里还能说出旁的曲子,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就这个。” 一边听着,一边拿起桌面盘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果然是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江平忍不住在心底里感叹道,若不是昨日那人,他还不知道这梧城地界上竟然有如此地方! “客官,那您是想让我们镖局护送什么呢?送人还是送东西?” 见江平面上露出愉悦之色,小厮的眼中也闪过笑意,半跪下来一边为江平斟着茶水,一边问道。 “呃——” 要不是小厮提醒,江平险些要忘了自己今日是来谈送镖一事的。 他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提了出来: “我想请镖局出几个好手,护送我回老家。” 第120章 这难道不值五百两? “好,小的知道了。” 小厮弯腰行礼,而后朝外面走去: “小的先去给您登记一下,您先用些点心,稍后会有负责您这一趟走镖的师傅亲自来与您谈具体事宜。” 小厮的步子又稳又快,说话间就已经退至门口,江平再一抬头就已经看不着人了。 江平想着等等也无妨,遂将身子靠在圈椅上,眯起了眼睛果真听起了曲子来。 正在江平险些睡着过去的时候,一声粗犷的声自耳边炸起: “你就是要回老家的那个?” 江平吓了一个激灵,险些从椅子上直接弹了起来。 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布衣男子叉着腿,挎着腰,直愣愣的站在他的面前。 大片的阴影从那人身上投射下来,直接将江平完全笼罩了起来。 江平胳膊曲起支住下滑的身子,连忙转目观察起四周来。 桌子还是那个桌子,糕点还是那个糕点,甚至那位年轻姑娘的唱词依旧是那么平稳柔婉。 嗯,他还在这个雅间,只不过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江平这才坐稳了身子,朝着对方友好的笑了笑: “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江武!” 江武粗声粗气的回答道,直接“啪”的一声坐到了江平对面的椅子里,将手里的长刀随意的扔到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也不多看江平,自来熟的抓起盘子里的两块糕点,那柔软纤细的糕点在江武粗壮的指腹间直接被捏成了一块,被毫不留情的丢进了口中。 野蛮的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那糕点的碎屑随着江武干涸的唇瓣上下蠕动而喷洒在他那浓密的胡须上。 很快,江武便停止了咀嚼,像是在和江平说话,也不像是: “讲究!” 江平这才插上话,笑着套了一句客套: “兄台姓江,那五百年前与我还是本家呢!” 江武扯了扯嘴角,也看不出来是笑了还是没笑,并不理会江平这句话,直接问道: “你要请镖护送你回老家?” 江平见聊起了正事,也不在乎江武那与楼中小厮截然不同的态度,点了点头。 “几个人?” “我——” 江平略一犹豫: “还有我的女儿。” 江武为他的这一瞬的停顿而看了过来,而后问道: “你女儿多大年纪?” 江平皱了皱眉毛,疑惑的问道: “这也要说吗?” 将江武那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还盯着自己,江平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 “毕竟是姑娘家,年岁还是不要轻易示人的好。” “算钱的。” 江武似乎有些无语,冷淡的解释道: “年纪不一样,请镖的钱也不一样。” 江平略略迟疑: “十三岁。” 江武随意的“嗯”了一声,然后继续问道: “你老家在哪里?” “准备什么时候走?” “是越快出发越好,我老家是安城,急着回去看妻子。” “安城?” 江武似乎是被这两个字提起了兴趣,目光灼灼的盯着江平: “你是安城人?那你知不知道梧城现在附近都不太平,想要从梧城往安城走,几条路都不好走哇!” 见江平只是点了点头,江武的转过头来: “我的意思是,价格可不便宜。” 江平一愣,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如此直接: “大概——多少?” “你知道的,梧城离安城路途遥远,这些日子又不太平。你要是愿意晚点时候再走,要花费的钱财也会少很多!” “不,越快越好!” 想到李进那阴恻恻像藏着毒蛇一样的眼睛,想到客栈里那一瞬间恍惚看到的假象,江平没由来的心慌,根本不愿意在这个写起的地方多作停留。 “好吧。” 江武“嗒”了一下嘴,倒是也没多劝,只是细数起这一趟走镖的不容易来: “那你应该知道这一趟走镖要花的银子会更多,遇到歹人的可能性也更大,所以——”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要多少?” “五百两。” “多少?!” 听到价格,江平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铮——” 是姑娘柔婉流畅的琴音停滞了下,有指甲无情的磨过琴弦的干涩声音波动,旋即又恢复了原本流水潺潺的样子。 江平没由来的面皮一臊,皱着眉毛不言语了。 握住一旁的茶盏,掩饰的抿了一口茶水。 江武见他沉默不语,忽然站起身来,朝着那琴娘喊了一句: “换一首!” 那琴娘微一迟疑,看身形似乎是抬起头,而后见江平并没有出声反对的意思,于是琴音一转,竟弹起了兵戈之声。 “嚓啷——” 江武嚯的一下把他那柄长刀抽出了鞘,就着姑娘的琴声竟然就这样虎虎生风的舞了起来。 只见他手中的那把长刀闪着寒光,随着他大开大合,气势威猛的动作,而带起一道又一道的破风之声。 那仿佛撕裂了空气的声音就像是贴着江平的皮肤,一刀一刀削了过去。 一首曲子落下,江武的长刀已经在他的眼里划过千万道残影。 “如何?” 江武横刀而立,抬起袖子一把擦干眼睛周边闷出的汗珠,居高临下的盯着江平。 江平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赞叹道: “兄台好身手!” 江武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的弯腰逼近了他,一双方形的眼睛近距离的盯着他: “那你觉得我和手下人护送你回家,值不值五百两?” 被这样盯着,江平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粗布衣裳下扑腾扑腾往外钻的热气,甚至能看到他下巴横生的胡子下面有一道形状狰狞的疤。 江平闭了闭眼睛,忍痛答应了下来: “值!五百两就五百两!” 江平想到之前一路上被人打劫,甚至害命,走散沦落成乞丐的日子,到底还是狠下了心。 有钱很重要,可是有命花这些钱也很重要! 五百两虽然多了点,可是这次他从李进那里坑来的钱也很多。 钱多一些不要紧,只要让他能安安生生带着剩余的钱回到安城就行! “五百两就五百两,等后日我收拾好了,带着女儿过来,路上就麻烦兄台了!” 说着,江平起身就准备回去收拾行李。 “等等——” 第121章 你蠢不蠢啊? 就在江平答应了五百两的要求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江武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并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不止镖金,今日的茶水也是要算钱的。” 江平皱眉: “多少?” “八十。” 江平皱着眉,目光在几盘已经被江武吃得差不多的糕点上转了转,最后又猛地转身隔着层层的珠帘看了琴娘一眼。 不欲多言,江平点头离去。 一打开门便对上一张像一朵花一般的笑脸,江平在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厮的带领下出了天龙镖局。 独身一人站在大街上,身上那股暖融融的气息被四通八达的冷风吹散,江平才后知后觉的想到: 这天龙镖局看似每一步都有告知他,但其实每一笔账单都是先斩后奏。 哎...... 江平在心里头长叹一口气,默默想着希望这笔银子花得值,他能顺利的带着剩下的银子回到家中与妻小团聚吧。 剩下的两日里,江平在买了两辆马车并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又用大包小包的东西将其中一辆马车塞满,嘱咐那个姑娘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与他同行。 天龙镖局派了江武在内共四名镖师随行护卫,还顺便充当了车夫的角色。 “停下!” 两辆马车刚刚走出梧城不远,就在一处狭窄的小路上被一伙腰间都横着刀的壮汉拦住了去路。 听见动静的江平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被吓得愣在了原地,连揪着车帘的手指头都僵了。 那......里面竟然有他眼熟的面孔! “唰!” 江武打马上前,用刀柄将江平手中抓住的帘子挑落,低声呵道: “在里面待着不要出来!” 江平的视线和思绪被重新落下来的帘子隔开,几乎半个身子都瘫软了下来。 马车内的姑娘连忙上前扶住了江平往下滑的身子,低声道: “主家,您放心!天龙镖局和这些人打交道都是有经验的,肯定会安然无恙的。” 在元圆的搀扶下,江平重新坐回位置上,一边点了点头,一边小心翼翼的用自己脚后跟踢了踢座位下一处木板的位置。 别的不消说,他只想带着剩余的银钱平安的回家。 马车外,带队的江武已经高声含笑和对方打上招呼了: “这位兄台,我们是天龙镖局的镖师,可不知道兄弟们是哪一路上的?” 对方严肃的声音听不真切: “我们是......” 马蹄声响起,料想应该是江武和对方的头头另去一边交谈去了。 坐在马车前面充当车夫的镖师也在外面低声安慰道: “客官放心,我们老大常年在外面跑镖,天南地北的还都认识几个兄弟。” “这些人也就是要钱,咱们只要给他们上供一些买路钱也就能相安无事了,这种事我们老大有经验的。” “还要钱?” 元圆惊讶的出声。 外面的镖师似乎是笑了笑,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放心,这些路上的话费我们都已经算在镖金里了,保管将客官和姑娘全须全尾的送回府上。” 江平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但也打定了主意任由江武和那伙人交涉,自己是绝计不会露面的。 “老大——” 忽然,坐在他们马车上的那个镖师惊天动地的大吼了一声: “你们敢动我们老大!兄弟们,上啊!” “砰!” 江平就感觉自己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滑了过去,便听见绳索落地的声音,以及刚刚还在低声安慰自己的镖师刀柄狠狠抽在马身上的声音。 江平的双脚死死抵住马车的车门才稳住身形,手指颤抖着撩开帘子的一角。 “哐哐哐——” 江平只觉得眼前是一阵一阵的亮光闪过,锋利的刀刃相互撞击的声音响起。 那几个镖师已经和对方打作了一团。 “主家,我们怎么办呀?” 小脸吓得煞白的元圆也学着江平的样子稳住身形,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江平此刻却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刀剑相交的声音慢慢的弱了下来。 有悠悠扬扬的马蹄声由远处慢慢靠近,而后站定。 与此同时,江平和元圆也都因为紧张而渐渐屏住了呼吸,两张脸都憋得通红都不自觉。 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江平似乎觉得自己能清楚地听到那人骑着马就站在马车前面,有打量的目光在透过车帘盯着自己。 “嚓——” 江平眼睁睁的看着有一把锋利的刀尖从车帘的一侧伸了进来,而后刀刃翻转,将垂下来的车帘斩断。 车帘落地的瞬间,江平也看清骑马站在他们面前的人。 一颗心死寂了下去。 不是江武,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应该是刚刚拦路的那伙人的头。 “轰下来!” 那人嗤笑着扫了一眼面色惨白如纸的江平和元圆一眼,将手中的刀随意的扔到身后一个手下手中,吩咐道。 有人大跨步的上前,一手一个,拎着江平和元圆都赶下了马车。 江平浑身僵直的被人摞在小道旁边,目光看到江武一行四个人都被卸了刀,被人牢牢的架在一旁动弹不得,一瞬间心如死灰。 眼睁睁的看着那帮人围着自己的两辆马车打量,查看里面的东西,然后一件一件的搬走,最后空无一物。 见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后面那辆堆满了货物的马车上,江平紧张之余倒是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还好那些人还没有发现自己藏匿钱财的地方,这些东西本也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丢了也就丢了,最重要的是银钱不能丢! “老大,东西不少呢!” 带队清点搬运货物的人虽然个子小小的,却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撸着袖子笑嘻嘻的凑到刚刚为首的人面前。 那人一直垂着眸子把玩着自己手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听到那人的话后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后面满满当当被换了个窝的东西,随口问道: “有哪些贵重物品?” 小个子倒是一下子被问住了,皱着眉毛想了想,摇了摇头: “东西不少,但都是一些布匹衣裳,还有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并没有见贵重的东西。” 为首的抬眼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你蠢不蠢?” 第122章 打劫 “你蠢不蠢?” 忽然被骂了的小个子愣了愣,旋即“嘿嘿”一笑: “那小的和老大您比起来,自然是蠢的啊!” “请老大赐教!” 小个子笑眯眯的拱手,居然学着外面那些书生的样子给了一个礼。 只是他身上穿着冒着丝的粗布衣裳,腰间还横着一把刀,双腿岔开的站着行礼,看起来就有些不伦不类的了。 为首的轻笑了一声,翻身下马,在小个子的肩膀上捏了捏。 抬手指向被牢牢绑住的江武: “他刚刚说,要给咱们多少过路钱?” 小个子挠了挠头: “一百两。” “他们天龙镖局的规矩你还不知道?能拿得出一百两过路钱的,这一趟的镖金起码是五番六番,能出得起这样镖金的会是什么普通人家?” “你再看看他满满当当装了一马车的东西,不是布料就是玩具,哪有一点值钱的样子?” “要么就是被他们镖局坑了打肿脸充胖子做了冤大头,要么就是——” 小个子当即明白了老大的意思,上一刻还笑着讨好的绕着江平和元圆转着圈,打量的目光不住的往两人身上看: “要么就是他们把钱都藏起来了!” 小个子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就在把江平身上都搜刮了一遍,罩在外面的外袍被扯了下来,连脚底的袜子都没逃过。 倒果真叫小个子在江平的衣服搜出几张银票来。 小个子手指翻飞,飞快的把手里的银票点了一遍,喜滋滋的冲着为首的喊道: “老大,他们果然藏了钱!” “有四百多两呢!” 为首的笑了笑,但还是摇了摇头: “应该不止这些——” “还不止啊——” 小个子抿了抿唇,转身看向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的元圆,抬手的瞬间犹豫了一下。 但还是伸手抓住元圆单薄的肩膀,将她全身上下搜找了个遍,然后转身朝着为首撇了撇嘴: “就是个小姑娘,啥也没有!” 为首的皱了皱眉,迈步走到了江平和元圆面前,粗声粗气的问道: “说!钱放哪了!” 身形魁梧的男子暴喝一声,吓得元圆双腿发软,眼圈通红的噙着泪,浑身颤抖的瘫坐到了地上。 另一边的江平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整个人也止不住的抖着,面色白得和纸一样。 “嗯?这是你的女儿吧?” 为首的嘴角忽的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元圆从地上拎了起来,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抵在了她柔软的脖子上: “你要是不说,你这细皮嫩肉的女儿可就有苦头吃喽!” 元圆吓得面如土色,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只是江平买来的丫鬟,并不是他的真女儿,想要祈求对方不要为难她。 可是她的嘴刚动,就感觉自己的皮肉被牵动着,那锋利冰凉的匕首似乎划破了皮肤,隐隐有血腥味飘了上来。 “血——” 元圆的喉咙里也来得及发出这一个模糊的字,就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晕血?晦气!” 为首的感觉到元圆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脑袋也往下耷拉着,赶忙丢开了人,恨恨的骂了一声。 他做这一行,不过是求财,倒真没想着闹出人命来,毕竟麻烦。 眼看着元圆不中用了,为首的又将目光落到江平身上。 只见他眼神飘忽,害怕之余揣着一股子心虚。 为首的冷笑一声,转身看向那唯一还完好的两辆马车。 长刀横起,哐哐几刀,直接把两辆马车砍成了一堆废柴。 “找吧!” 长刀被“嚓”的一下竖在地里,男人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小个子笑着上前招呼手上没有人的,一块木板一块木板的翻找起来。 果然,在前面的马车里翻找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正是李进给江平送钱时拿得那个。 小个子被包裹扒开了一条缝隙,拿眼往里面这么一瞧,然后就果断的系好了包裹,颠颠的跑到男人身边。 低声在男人耳边说了几句,那男人脸上露出来了笑意来,看了一眼掂在小个子手里显然分量不轻的包裹笑意更浓。 “动手!” 男人翻身上马,一边掉转马头,一边抬手高高一扬: “动手!” 小个子也上了马,落后半个身位跟在男人身后,闻言兴冲冲的重复了一句: “动手!” “哐!” “哐!” “哐!” 几声皮肉被钝器击倒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剩下的那伙人把都敲晕了的江平和那四名镖师并排的头对头的摆在了元圆身旁。 而后把属于他们的马也拴在一旁的小树上,转身离开。 夜色降临,江平才慢慢从昏迷中转醒。 刚一睁眼,便听见元圆惊喜的呼叫声: “你醒啦!” “……” “爹!” 江平揉了揉还发痛的脖子,转头看见自己如今正处在荒郊野外,那几个镖师正在生火烤鸟。 听见元圆的声音,江武抬起头来不咸不淡的瞄了一眼江平: “你醒了。” 说完就低下头继续专注自己手里的鸟。 若不是看到自己身边那两堆木板堆成的废墟,以那四个人的淡定情况,江平该以为自己脑海里的记忆都是一场噩梦呢! “啊!我的钱!” 江平愣了一瞬间,而后自口中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像是要穿破人的耳膜,直达天灵盖。 江武皱着眉毛掏了掏耳朵,看在江平刚刚损失了一大笔银子的份上懒得与他计较。 可江平却没有办法这样云淡风轻! 那可是八千多两的银票啊! 那是他东山再起,下半辈子穿衣吃饭的本钱啊! 那是……那是……! 江平一时激动,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气晕厥过去! 元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低声劝道: “爹,这里的匪贼都是心狠手辣的,咱们好歹保住了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元圆不知道江家情况,她还以为能从狮子大开口的丁婆子手里买下她的江平定是个出门游山玩水的富豪,被劫的钱也不过是一点皮毛而已。 “就是!你这女儿说得不错!好歹是留下性命了!” 江武听见这边动静,手上翻转的动作不停,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挑动了江平心里头哪根神经,只见他一下子就拂开了元圆扶着他的手,大踏步的走到江武面前,猛的一下抬脚将他面前的架子都踹翻在地。 江武的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忽的站起身来,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冷冷的盯着江平。 第123章 推卸责任 江武想着江平刚刚受了惊吓又丢了银子,本不欲和他多计较,谁知江平竟然和他动起手来。 一个习武之人,又是常年在外面东奔西跑,与人争强斗狠惯了的老油子,哪里能忍受得了江平的少爷脾气。 又是当着他这一众兄弟面前掉他面子,这无异于挑衅! 江武当即便被他挑动起了心头的火气,目光不善的盯着江平: “你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老子抢的你的银子!” 江平是个最欺软怕硬的性子,江武这不管不顾的横气露出来,他的气霎时就短了下来。 目光不由自主的下移,避开了江武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但嘴上还是说道: “我雇你们来保护我,这银子当着你们的面被抢走,你们自然是要负责的!” “哦?是吗?” 江武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一边把玩着手上刚刚用来拨弄火堆的木棍,一边冷冷的反问道。 “当……当然!” 江平的声音明显有些慌张了,竟然出现了结巴。 江武把手上的木棍往上一抛,落地的时候刚好插在了刚刚被江平踹翻的火堆正中间。 不偏不倚的,溅起了还余热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火星子。 那火星子顺着木棍插入的力道蹦起来,险些蹦到江平的眼睛里。 惊得江平下意识得退后了两步。 这两步一退,刚刚明显虚了的气势直接荡然无存。 待要说些什么找补回来,江武的话却已经追至耳边: “你雇了我们是不是来保护你和你女儿的?” 江平的嘴巴动得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地就开口回答了: “是。” “你说的是不是安全把你们父女两个送回安城?” “是。” “你们两个可有受伤?” “没有。” “可有人会阻拦你们回去?” “没有。” “你有没有和我们说过保护银子的事情?” “没有。” “你雇我们时候说好的我们都做到了,至于银子的事情你事先没有说清楚,可怪不到我们头上!” 江武这一问一答之间,竟然是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江平一下子就傻眼了! 这天底下哪里有护镖只护送人,却对客人家的银两财产不管不顾的道理! 他当初竟然觉得那个在镖局里一言不合就抡胳膊耍拳的江武是个憨厚老实的性子,可真是瞎了眼了! 看着江平憋着一口气上不上来,下不下去,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江武甚至尤觉不够,居然又用一种居高临下又慢条斯理的调子补了一句: “这也怪不得你,像是你从安城那种小地方过来的,只以为八千两是多大的数目也值得藏着掖着!” “殊不知若是你一早便说得明白,我大可添些银子和那些人商量,或是多带几个兄弟,也不至于如今都被人强抢了去!” 说话间,竟是连嘲讽带埋怨的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江平的身上。 “就是!就是!” “乡巴佬!” 夜风吹过,江武手下那三个镖师嗓门不小的奚落声顺着风声传了过来。 “你!” 江平气极,一只手狠狠的捏成拳头垂在腰侧,一只手颤抖着指着江武的鼻子,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的厮打上去! 眼见江平如此,原本懒懒散散坐在一边看着热闹的三个镖师当即便站了起来,围走了过来。 算上江武,这四个镖师个个都是身强体壮,人高马大。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趁手的武器,此时在昏暗的夜色下一瞬不瞬的盯着江平,浓雾之下格外的有压迫感。 很显然,这些人在江平好说话的时候可以是护送他们的镖师,可若是江平真的和他们翻脸了,他们也可以和刚刚离去的那些盗贼没有什么两样! 正在两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的时候,江平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元圆娇小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大小道: “主家,您还是咽下这个哑巴亏的好!他们是天龙镖局的人,店大欺客,又有人在背后撑腰,咱们若是硬碰硬的话,恐怕是不会落下什么好的!” 元圆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江平在买她的身契的时候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所以她唯恐江平和这些一身江湖气的镖师冲突起来连累了自己,连忙劝道: “奴家听说他们镖局与人的纠纷就没有不能摆平的,看样子这里头……” 更露骨的话元圆咽了下去,她相信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凡江平不是个痴傻的也应该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元圆的意思江平明白,可他心里头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些目无王法的盗贼也就罢了,他自己花了大笔银子雇来的人竟然也能对着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让江平心里头的那口火硬生生的堵在心口,下面还烧着柴火。 可形势比人强,这口气再怎么咽不下也是要咽下去的。 江平原本死死攥在一处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只剩下四个月牙弯一样血红的半月印在掌心里。 深吸一口气,江平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江武大兄弟,话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我毕竟是花了钱的……” 见江平有意示好,江武也冲着身边三个镖师使了个眼色。 三个镖师点了点头,止住了围过来的脚步,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手上的武器,又坐回了刚刚生火烤鸟的地方。 他们虽然不怕事,可到底还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清净。 “江大哥,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不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伤了和气的!” 江武脸上浮现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一把将江平搂了过去,笑眯眯道: “你放心,刚刚那些人的脸我都记住了,兄弟走南闯北的机会多得去了,早晚有再碰面的机会!” “今天是咱们兄弟人手不够,难保来日这些亡命之徒不会落在咱们兄弟手里,到时候这笔银子兄弟一定帮你讨回来,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完璧……归赵!对对对!保准完璧归赵!” 江平心知这不过是场面话,也只能扯着嘴角敷衍的“嗯嗯”着,顺从的被江平拉到了火堆面前。 “江大哥今日受惊了,一会尝尝兄弟们带的酒水压压惊!” “你放心!虽然江大哥的银子被抢了,可兄弟们的镖金却是先付好了的,咱们肯定还是要把江大哥和小姐安安生生的送回去的!” 将事情定了下来,江平心里再不忿也只好忍着气和他们周旋起来。 没了一直提心吊胆惦记着的银子,孑然一身的江平的内心深处反倒是落下安定下来,心里自己安慰着自己: 好歹是能平平安安的回去的。 吃了这些镖师烤熟的鸟,喝了他们酒囊里带的酒,几个人商量定了先在这里对付一宿,明日再起早赶路。 正靠着树干准备闭眼,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喧闹。 江平应激般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眼睛一下子睁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八九个人从那边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跑在最前头的正是刚刚打劫了他们的那个头子! 第124章 失而复得 江平皱起了眉头,不由得凝神更认真的去看那一伙跑过来的人。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是心头火起。 那紧紧跟在头子后面的不就是那个小个子吗? 再细细打量过去,这八九个人不就是刚刚叫嚣着砸了他的马车,又拿了他的银钱的那一帮人吗? 江平心绪猛地一下子就“窜”了上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跑过来的人。 只见人还是那帮人,一个不少,只是神情有些不大对。 不同于刚刚强抢他时的嚣张跋扈,此刻跑得跌跌撞撞,行色狼狈的样子,活像是后面有火烧尾巴似的。 不过他想的没有错,这帮子人的确是被烧着撵着过来的。 只不过撵他们的不是什么天降正义的尾巴火,而是一个肆意风流的少年郎。 只见那帮人后面打马出现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男子,一边驱马过来,一边指挥着身后的人赶上了前头还在跑的那伙人。 年轻男子身后的跟着的也个个都是面容风流的少年人,扬手脆声应了一句“是”,便有五六个少年抬脚翻身下了马。 高高的扬了一声口哨,三步并作两步便赶上了前头跑得不成个章程的那些人。 脚下生风,一个漂亮的跃起,抬脚便朝着前头那些人的后背狠狠踢过去。 那些人的身手在这些少年的手下脚下个个都是不堪一击的,只是一脚就能将他们都踢趴下。 更有胆子小一些的,听得旁边动静便吓得破了心神,软了腿脚,还没等到别人来收拾他,自己倒是先跌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不稍几息的功夫,那个年轻男子带来的人就将刚刚打劫江平的那一伙人都捆绑了起来。 江平留神数了个数,九个,一个不少。 眼见着刚刚欺压自己的恶人被收拾了,江平忍不住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了。 可是笑着笑着,江平忽的又收起了笑容,目光惊疑不定的看向自己身边。 因为他发现,天龙镖局的这四个人面上神色很奇怪。 没有一点笑意,甚至隐隐的还藏着一点恐惧在皮肉下面,顺着他们嘴角因为风沙霜雪打磨出来的沟壑而流淌出来。 江平笑不出来了。 “诺!这是你的东西吗?” 行侠仗义的那帮人自发的让开一条路来,那个年轻男子敏锐的目光在他们六个人身上荡了一圈,最后慢悠悠的催着身下的马行至了江平身前。 用长枪挑着一个包袱伸到了江平的面前。 江平这下子是真的笑开了花,一边忙不迭的点头应“是”,一边伸出双手来去搂那包袱。 谁料,江平的指尖刚刚抓到一点夜风,年轻男子便倏然收回了手中的长枪,连带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 就差一点点,江平就能重新嗅到属于他的,金钱的味道。 于是,他眼巴巴的,望着。 眼睛不受控制的,顺着长枪那尖处的一点光亮移动着。 然后就移到了那年轻男子的面庞上。 那是一张线条很干净的脸,眉是眉,眼是眼,半点不见粗鲁拖沓,下巴也出奇的圆润,勾起的笑意也透着纯粹澄澈。 随着他收起长枪的动作,腰间藏青色的束带尾巴动了动,调皮的挠了挠他的手腕。 像是安抚一般的,年轻男子拿着长枪的手竟然张开大拇指,轻轻地抚平了那一丝藏青色的躁动不安。 这样从容潇洒的做派,叫江平心里生出一面鼓来。 “砰砰砰——” 在江平的心里击打着,说不清缘由的,有些不安和慌张。 “有何凭证?” 年轻男子又将注意力转回到江平身上,含着一缕极浅的笑容问道。 这明明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却叫江平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不为别的,就是单纯的心慌紧张。 银票是李进给的,包袱也是李进原样带过来的,这些能有什么凭证呢? 可是若是他说不出来令人信服的凭证来,江平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年轻男子会立刻将包袱收拢回去,然后报官寻人。 若是叫李进知道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几个呼吸之间,江平心里已经转过了几个念头。 指着身边几个镖师,朝着年轻男子道: “他们,他们都是天龙镖局的镖师,他们可以给我作证!就是刚刚这些人,砸了我的马车,抢了我的东西!” 那几个镖师虽然脸上神色还是不大好看,但也乖觉的点了点头。 年轻人笑了笑,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 “这里面是什么?” “银票!” 想也不想的,江平立刻回答道。 虽然说财不外露,可在场的人除了刚刚行侠仗义的这一伙人都知道自己的家底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年轻男子脸上的笑容半分没有变化。 福至心灵的,江平忽然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接口道: “八千六百三十两银票。” 江平说出个数来,有零有整的。 年轻男子脸上的笑容这才真切了一些,长枪微动,便将挑着的包袱扔到了江平的怀中: “物归原主!” 随着年轻男子这一声呼哨,那一帮子少年人“呼啦啦”扯过来一辆马车,有年轻的少年郎挑开车帘,招呼着人往下搬。 打眼看过去,正是刚刚江平被强抢了去的东西。 眼看着年轻男子就要压着那一伙子强盗匪贼要走,江平连忙高声喊住了他: “小兄弟,留步!” 年轻男子应声拉住了缰绳,疑惑的回头: “是东西少了?” “不不不!” 江平连忙摆手道: “小兄弟帮我抓住了这帮为非作歹的人,又替我寻回了东西,江某是想要感谢小兄弟一番!” 说着,江平打开包袱,从里头扯出一沓银票,递到年轻男子手边: “但蒙不嫌弃,这是江某一点点小小心意,给小兄弟和诸位兄弟买个茶水果子吃!” 江平的手不小,这一把抓出来,起码有个五百两了。 若是换上以前的江平自然没有这样大方,可是刚刚他骤然经历了失而复得,又有前头天龙镖局这般不负责任的宰客行为,江平觉得这银子给了他们倒是不可惜了。 可年轻男子却笑着推却了: “即便不是帮你们,遇到这种人我们也是要拔刀的。举手之劳,担不起您这般谢礼!” 江平笑了,心满意足的笑了。 上赶着走近几步,整个身子几乎都要贴到对方骑着的马匹上,压低了声音问道: “小兄弟,我送你个活,你要不要做?” 第125章 回城 年轻男子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话怎么说呢?” 江平盯着刚刚拉下来不少东西的马车: “我看小兄弟也是做走镖活计的,手下的人又个个都是精干能用的,所以想请小兄弟接下我这一桩生意。” 说着又更贴近了些,眼角余光撇着那几个天龙镖局的镖师: “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原以为天龙镖局是个有口皆碑的,哪成想这一次出来的竟然都是些绣花枕头,和那些悍匪一碰头个个都成了怂包蛋子!” 听到“天龙镖局”的名字,年轻男子显而易见的面色微微变化,似是有些意动。 然后面上又出现犹豫的神色,最终还是略显遗憾的摇了摇头: “我们不过是外面籍籍无名的小镖局而已,倒是不敢抢天龙镖局的生意。” “你若是觉得这几个镖师不合你心意,你也可以掉头回城里要求另换一批镖师做你这桩生意。” 江平还要再纠缠: “小兄弟,我实在是不敢信他们了!你放心,镖金方面我绝对不会亏待兄弟们的!” 年轻男子干脆道: “况且我们这些人也是另有一桩生意在身上,做事情总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即便您给我们再多的镖金也不好坏了我们做生意的规矩的。” “承蒙您看得起,我们日后有缘再合作!” 年轻男子不卑不亢的拒绝了江平开出的条件,把话说得又客气又漂亮。 说完,年轻男子朝着江平拱了拱手,朝着手底下那一帮年轻小伙子们招呼了一声,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压着刚刚那伙盗贼走了。 马蹄疾行扬起的灰尘在江平的脚边打着旋儿,最终落在他的脚尖。 看看那些年轻人的背影,再看看围绕着自己身旁面色郁郁的江武,江平一时心里头更不是滋味了。 天龙镖局的四位镖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江武似乎还在口中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凑了过来: “既然您的行李也都被找回来了,不如我们快马加鞭多走一段路程,前头刚好有可以歇脚的客栈,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江平心里闪过不快,想着刚刚这帮人还态度很不客气的说着风餐露宿的鬼话,这会子又舔着脸上赶着安排上了。 还真是长了一张老实面孔,心里面却是鬼精鬼精的! 江平在心里头大大的“呸”上了一口,但是面上却不敢太过得罪。 遂转头朝着身后的小丫头元圆一眼,而后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倒不是我不想走,实在是我这个大女儿自小是个娇气金贵的,刚刚受了好大一番惊吓,若是东西没找回来急着赶路也就罢了,既然东西已经找回来了,那最好是能折回城中好好的休整一番。” 说着后退一步,站到元圆的身旁,竟是怎么都不肯再走了。 江武面上神色扭曲了一瞬,脸上上过穷凶极恶之色,到底还是压了下去。 纵然心有不甘,江武也没办法顶着天龙镖局的名头再多说多做些什么了,只好皱着眉毛招呼手下人围着江平和元圆两个人往城门口的方向回了。 直到把人送到了下脚的客栈门前,江武才慢吞吞的问道: “若是想好了什么时候出发,可遣人去天龙镖局知会一声,这些日子兄弟们的时间都是空给您的。” 江平含笑答应了: “好说,好说!” 一转头,脸上的笑意便落了下来。 门内早有机灵的伙计远远的迎了上来: “客官,可是要入住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我们家可是便宜实惠得很嘞!” 江平沉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来: “一间房,先记在账上。” “好嘞!” 银子在伙计的掌心打了个旋,脸上笑意更加真切了一些,弓着身子殷切的把人往里头引着。 两个人于是便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因着前头吃了险些被劫财的教训,又被江武那一行人前后两副面孔的做派气到,江平一时间也不着急着走了。 左右自己住在城门口的客栈,离着李进那座大宅子远得很,只要自己不着意往他面前凑去,想来李进也懒得理会自己到底有没有离开梧城。 江平不着急了,天龙镖局那边的人听说了发生的事情倒是坐不住了。 三番两次的安排人上门来给江平道歉,甚至连把镖金归还一半另外安排别的镖师做这一趟生意的话都说出来了,只为挽回江平这一桩买卖。 只是天有不凑巧,天龙镖局的人来的时候都赶上江平出门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一个娇娇怯怯,做不了主的元圆。 任凭天龙镖局派来的人如何舌灿莲花,元圆都只是摇摇头,说上一句: “先生的话我会告诉爹爹的。” 初时江平只觉得天龙镖局是想要挽回名声,可这样锲而不舍地来了五六次之后他便觉察出不对来了。 难得的大方了一回,江平着意在梧城内好好的打听了一番。 却意外的打听出了其他的东西,连带着那日从劫匪手中抢回他的财物的那个少年他也打听出来了来历。 原来,那就是因为父亲被扣了脏锅而被天龙镖局赶出来的魏青。 这个魏青也实在是有本事,离了天龙镖局不仅没没落下去,反而凭着自己一身的本事和冲劲找到了当初他父亲失手的那一桩生意的作恶人,硬生生的替自己的父亲正了名。 不仅如此,还另立门户,和天龙镖局打起了擂台。 别看魏青的镖局门户小,可日子久了竟也积攒了不少好名声,尤其是在出不起多少镖金的小主顾间,魏青的镖局做生意是出了名的要价低又实实在在拼命办事的。 除此之外,江平还打听到天龙镖局这些年出事的生意实在不少,尤其是花了大价钱的主顾反而被半路劫道得更多,人财很难得以两全。 诚如元圆所说的那样,天龙镖局店大欺客,这些在它这里出了银子又出事的就算是告上去,也往往得不到什么结果。 顶天了,就是如当初魏青父亲那件事一样,推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替死鬼。 于镖局本身而言,实在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江平虽然在做生意上没有什么天分,可到底是从小在商户交道里耳濡目染出来的,这些日子听到的消息结合天龙镖局前后的态度,江平意识到天龙镖局很有可能是在黑吃黑…… 不行,他好不容易拿回来的银子不能再在天龙镖局打水漂了! 江平的脑子里闪过魏青那张年轻的面孔。 如今想来,那双褪去稚嫩的眉眼看上去分外可靠。 第126章 偷听 一连在梧城逗留了几日,江平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且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我出门和人谈定了,最迟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 元圆一边替江平系好了腰间的佩带,一边蹙起了烟眉略有些担忧道: “那……天龙镖局那边怎么办?奴担心……” 提起那桩糟心的,江平就忍不住面上浮现出不耐烦来,语气也有些急躁: “管他们作甚!一群干吃饭不做事的蠢货!” 闻言,元圆忍不住身子颤了颤,抿唇把将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低眉顺眼道: “是。” 江平却是被元圆这话提了醒,忍不住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想了又想,终究还是觉得吃罪不起天龙镖局这个地头蛇,决定吃下这个哑巴亏,那一笔镖金权当作是给自己买了一个教训。 理智是这样决定的,可江平心里头到底是不忿,甩开了袖子便踏着重重的步子出门去了。 一路循着自己打听来的魏青一行人下脚的地方而去,却不想是七拐八绕的,竟是把脚下的路走得越发窄了,一旁的屋子也越发高了,竟生生走出了逼仄压迫之感。 走着走着,江平的心里打起鼓来。 那个给他指路的人该不会是看他是个外乡人不识路,故意诓他往这种偏僻地方来讹他钱财吧? 正心生怯意的时候,忽地眼前有一顶青灰色的马车在转角处停在那里。 马车旁还站着一个横刀立马的年轻侍卫,正弓着身子朝马车里面,嘴皮上下翻动着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江平心中一喜,抬脚打算上前去问一问路。 待走得近了,却又慢慢止住了脚步,眉毛也皱了起来。 方才离得远了没有注意,这个时候江平才看见那马车的盖上垂下来一股细细的银线,吊着一块小小的青玉牌子,上面正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李”字。 这是有权势有地位的人家的体面做派,意在向不知情的外人昭示马车里所承载之人的身份,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在这梧城内,能挂这样一块“李”牌的,也就只有一人之下的李司马了。 江平对马车内人的身份有所猜测,想起自己的承诺和李进那双阴鸷的眸子,并不欲与对方打照面。 于是江平扭头掩面,若无其事的拐入另一条道上。 却不想迎面碰上一个眼熟的人正急急忙忙朝这边走来,江平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在天龙镖局一楼招呼他的小厮。 想到这些日子天龙镖局日日派人的痴缠,江平心里浮上一层烦躁,干涸的双唇忍不住抿成了一条直线。 李家的马车在后,镖局的小厮一步步走近,已经拐入这条直道的江平前后为难,实在是两处的人都不想见到。 正在两头为难,只是掩面想要蒙混过去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那位小厮目不斜视,几乎是脚下踩火的一路径直走到了李家的马车面前。 迟钝如江平心中也泛起了狐疑,他虽然对梧城并不熟悉,可也知道这里与身处梧城中心的李家可离着十万八千里呢! 天龙镖局亦如是,这两方人马跑到这等偏僻不见人耳目的地方来碰头,只怕是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难不成……在梧城罩着天龙镖局的保护伞就是李进?那李进能从里面捞多少好处啊! 联想到这些日子打听来的消息,江平这心里抓耳挠腮似的好奇。 更有一层内心深处的不甘和贪婪,若是能叫他就此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说不得他东山再起的本钱又多了一份! 就算是与李进当面对质他也不怵,横竖都是天龙镖局先坑了他的,理亏的也不该是他! 心里这样想着,江平这脚下的步子就不由自主地朝着马车靠近了去。 脚下步子还没走上五步,便见那刚刚还垂着眸子看自己脚尖的年轻侍卫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像是淬了寒冰一样的射了过来,将他的脚步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明明那人的唇角还弯着笑,可无端的就叫江平心里冒出了寒气。 极度惊惧之下,江平竟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头脑分外的清晰。 刚刚脚下走的每一条道都在脑海中清楚的浮现了出来,很快一条避开两方视线绕到他们身后的路线便浮现在眼前。 江平看了看四周无人,于是假装过路人一般的扭过身子提起脚步走开了。 在绕过一大圈之后,江平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蹲在了那辆马车所在的背墙处,手抚着飞速跳动的心脏后怕不已。 那年轻侍卫寒津津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睛,叫江平丝毫不敢怀疑他会举刀杀人的可能性。 毕竟这样冰冷到近乎没有人气的杀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见过很多次了。 不过错过这样近在眼前的机会,江平难以做到。 好在他赌对了,江平成功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躲到了这里,既可以避开他们的视线,也可以清楚的听到他们的交谈。 果然,一墙之隔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 “你们镖局这个月的生意如何?” 是一道清越的,如同碎玉砸过顽石的声音,该是一位年轻男子。 回应他的是江平熟悉的那个小厮的声音,带着些讨好和谄媚: “承蒙大人照顾,这是照例抽了三成的账目和利钱,还请大公子复查。” 有书册摩擦翻过,还有银子在指尖碰撞的清脆响声,年轻男子的声音染上了不悦和怒气: “怎的这个月只有八千两!比上个月足足少了一倍!你们镖局莫不是得了什么风声想要改换门庭,做了假账来糊弄我吧!” 八千两! 这还只是上个月的一半! 听到这个数字,江平的一颗心几乎要立刻从喉咙里蹦出来!这银子来得也太轻易了! 一想到这份银子里还有自己的,江平的气喘得更粗了些。 小厮惶恐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敢欺瞒大公子,实在是这些日子镖局的生意大不如从前,好些主顾都被魏青那小子抢去了生意!镖局为了挽回名声,也不敢再与那帮土匪合作,故而这进账的银子就少了些!” 顿了顿,见马车里的人没有动静,小厮才又低声道: “魏青与咱们镖局素有旧怨,从镖局叛走之后竟然也不念东家的好,竟然拿着从东家学去的本事与我们抢生意,也实在是可恨得紧!” “只是不知道魏青一介穷小子,哪里来的底气建镖局,与我们叫板?” 半晌,马车里传来一声轻嗤,充满了不屑和阴狠: “管他是哪来的孙猴子,就算他背后是那一位,如今也不敢和我李家叫板!既然阻了我们的发财路,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言语之间,竟然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是,那就大公子和大人为我等小买卖保驾护航了。” 然而,年轻男子话锋一转,半是诱哄半是敲打道: “我们愿意为你们解决麻烦,你们可也得用心做事!日后我们虽然去了京城,可根到底还是在梧城的,这上上下下的若是对我们忠心耿耿那也是舍弃不下的。可若是有人生了二心,我们随便一根毛发也能压得某些蝼蚁生不如死,你明白吗? 小厮只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要被汗水打湿了,战战兢兢的回话道: “大公子放心,我们天龙镖局上下一心,日后都是要仰仗大人和大公子照拂的。为了恭贺大人一家升迁之喜,东家特地嘱咐了以后送往京城的供奉还会加上一成,只盼着大人一家青云直上,福泽庇护小的们。” 年轻男子这才满意了,手指轻快的敲了敲侧窗窗下,悠然的问道: “对了,我父亲吩咐你们办的事可办妥当了?这个时候,他应当是尸骨都已经凉透了吧?” 第127章 杀机 小厮的声音越发的恭顺了: “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已经安排了人接触江平……” 猝不及防之下,江平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心头重重的一跳,好似某种真相要随着这不同寻常的心跳而跃了出来。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小的也竭尽全力地引导江平在咱们镖局定了镖师,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半路上杀出来个魏青把咱们的人堵了。江平似乎是被吓到了,这些日子无论咱们的人怎么催,他都躲在客栈里不肯出来……” 小厮刻意卖着乖,有意在年轻男子面前讨巧露好。 年轻男子却不吃这一套,从鼻子里冷冷的“哼”出一声: “又是魏青!既然当初要拿他父亲顶包,那为什么不斩草除根,连同魏青一起除了?你们留了这等后患,却来坏我们的好事!” 小厮唯唯“喏”了,不敢出一言辩解。 一时之间两方都安静了下来,无言了半晌,江平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捶一捶自己酸麻的双腿正要站起身来。 忽听得年轻男子出声,险些吓得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无论如何,江平这个人必须死!上次本公子嘱咐你们要斩草除根,你们却办事不力叫他这个漏网之鱼阴差阳错之下出现在……父亲面前!如今连父亲也容他不得了,你们做事竟然还这样畏手畏脚吗?” 小厮不由得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斟酌着: “公子的意思是……?” “也不必寻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制造意外了,你直接安排几个好手蒙面扮作劫匪杀了他就行!你放心,一切都有我们呢!” 小厮沉默了一瞬,而后应了一声“是”。 这一声“是”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江平的心上,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原来,原来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李家父子在背后的杀机! 自己竟然,竟然还跑到想杀自己之人面前大放厥词,甚至敲诈勒索! 若不是那一日自己先见的是江姝静那个死丫头,只怕李进早就吩咐人悄悄地处理了自己,哪里还能等到这个时候! 这无异于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啊! 江平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还抻在脖子上的脑袋,心里止不住的后怕。 后怕之后,却又是无穷无尽的恼怒和羞愤如潮水一般的涌了上来。 想到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被李家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想到自己原本是个吃喝不愁的富家老爷却因为他们的一己之私吃尽了苦头,像个乞丐一样被人逗弄,羞辱…… 这股愤怒涌上来,很快就淹没了江平心中的害怕,像一头猛兽一样在他的心中横冲直撞。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李家就可以稳稳当当的坐在高处,享受着荣华富贵! 而他们江氏兄弟却要为了他们的前途铺路,该死的都死了,唯一活下来的却也要被他们像蝼蚁一样算计着碾死。 江平在心里咒恨着天龙镖局做黑吃黑的买卖,咒恨着李家父子心狠手辣要他性命,咒恨着江姝静不肯听话的给出银子供养他…… 甚至咒恨上了江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看上李家的姑娘,没能生出个传承香火的小子不说,还为江家满门招惹了这般的祸端。 若不是娶了江母,他们江家根本就不会认识李家这样自私自利的门户,说不得他们兄弟之间还是兄友弟恭,他也就好端端的在安城过着他富贵闲人的日子! 哪里就会沦落到这种下场! 江平在心里把江家和李家的人,活的,死的,连带着祖宗都怨恨了一遍,把自己如今的苦难都归咎到了旁人身上。 却从来没有想过若不是自己起了贪念,和李进谋皮,他们兄弟几个原也能顺顺当当过着自己的好日子。 这样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与自己有没有干系,他都能在心中将自己干干净净的择出来,分毫不染尘埃。 江平心里攒着一股邪气,竟然也顾不得屏息凝气遮掩动静,双手狠狠的捏成拳头,泛白的指节捏得是咯咯作响。 半晌,江平才平复好自己混乱的气息,一脸阴沉的离开了墙角。 也没有继续往前去找魏青了,而是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原路折回。 一墙之隔,马车里的人静静的听着江平离开的动静,才缓缓地撩开了窗帘,目光沉静的看着江平的背影慢慢化成一个虚无的黑点。 一转头,却见魏青同样也目光沉沉的盯着前方。 江姝静缓缓地勾起一个笑容,轻声问道: “你觉得我这个叔父,可有魄力将李家和天龙镖局拉下水来?” 魏青横刀立马的坐在马车的另一侧,刚刚那年轻男子的声音正是她压着嗓子伪装的。 此时的她已然褪去了数月前的惶恐和青涩,一双眼睛沉静如水,将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在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中。 在江姝静丰裕的银钱支持下,魏青已经是一家初具规模的镖局的大当家的,一身的气质今时不同往日,早就寻不见当初被人扔到江姝静脚下的落魄潦倒,也没有了曾被庇护在父亲羽翼下少年人的锐气。 听见江姝静的问话,魏青的目光久久地凝视在江平离开的方向,半晌才缓缓地转过头。 不答反问: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江姑娘还是愿意留这种人一条活路吗?” 受命调查掳走江母的那群盗贼底细的魏青对江姝静的事情也算是略知一二,自然也知道李家和江家背后到底做了什么肮脏勾当! 魏青不明白这等血仇大恨,江姝静对付他们的手段竟然还是这般和风细雨。 江姝静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江姝静抬手收了马车角下悬挂着的玉牌,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一闪身,拐入了另外一条道上。 那条道的尽头处另外停着一辆载满了采买货物的马车,橘红正坐在前室百无聊赖的支着下巴数着掌心的几枚铜板。 瞧见江姝静靠近,橘红连忙跳下马车小跑着凑到自家姑娘面前,一边扶着她上马车,一边低声问道: “怎么样?” “成了!” 橘红脸上露出点笑来,扬声朝着马车内喊了一句: “姑娘,你坐好嘞!” 说着便一扬起马鞭,朝着前头马儿的屁股狠狠的抽了下去,一路疾驰着朝李府赶。 第128章 截道 “哟!姐姐这是出门才回来?” 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刚走到二门上,便听见李芷兰充满嘲讽的声音响起。 嫩粉色的裙摆微微一摆,李芷兰摇着团扇带着小丫头转了出来。 目光不怀好意的在江姝静和橘红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嘲讽开口道: “姐姐的屋里不是有两个丫头吗?怎么这等提买东西的事情还要劳动姐姐亲自来做?好生没有规矩!” 说着,抬脚踢了自己身后小丫头一脚,一扬下巴冲着江姝静的方向: “还不快去帮我姐姐一把!我母亲教导你们的规矩在姨娘手下都混忘了是吧!” 李芷兰的话带着讥锋,明里暗里贬低着江姝静和宝琳两个人没有规矩。 小丫头嘴角扯着得意的笑,装模做样的走到江姝静面前,伸出一双白嫩嫩的手来: “表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江姝静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她白皙干净的掌心,从善如流的松了手: “那就多谢妹妹了!” “啊——” 小丫头下意识的惊呼出声,只感觉自己的手上好像被江姝静放了两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坠得她整个人都弯曲了起来。 李芷兰瞧着她这副样子,狐疑的看着她手上的两个大包裹,自觉在江姝静面前丢了面色,不由得皱着眉毛呵斥道: “有这么重吗!装模做样的给谁看呢!” 小丫头挨了自家姑娘的骂,又知道素日里李芷兰的脾气,少不得强撑着直起腰来,像是拖着自己的命一样的往前走着。 李芷兰自然注意到了她慢下来的步子,咬牙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丢下一句“矫情”就自顾自的摇着团扇走在前面。 江姝静乐得有人与她分担,从橘红的背上取下来两个包裹,轻松的跟上了李芷兰的步子。 小丫头忍不住艳羡的看了一眼走得越发轻快的橘红,眼圈微微的泛红。 李芷兰扭头看到江姝静手上凭空多出来的包裹,嘟囔了一句: “真是个没福气享受的命!” 江姝静笑了笑,并不与她争辩。 倒是李芷兰原想着来奚落江姝静主仆二人一番,却没想到折了一个苦力进去,言语上也没讨上好。 江姝静这不争辩,不反驳,甚至是不搭理的态度,叫她简直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只是自个窝闷的厉害。 受不了江姝静的安静,李芷兰忍不住开口道: “姐姐还真是闲不住,不是如花蝴蝶一样满府里送糕点,就是可劲的往府外跑!” “知道的呢,是姐姐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不知道的,还当姐姐是乡野村姑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规矩!凭白惹人笑话!” 江姝静笑了笑,只管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李芷兰深吸了一口气,扯住了江姝静几乎要走出残影来的步子,恶狠狠道: “江姝静!如今你住在我家,吃的用的都是我家供养!就算是父亲疼你,可你也不能这样三天两头的出门采买,白白的花费我家的银子!” 江姝静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自从宝琳掌家之后,为了收买人心大笔的银子花下去办事,如今正是收拢掌心捉襟见肘的时候。 李芷兰是林珠这个正头夫人所出,又不像李郁东见李进一样方便,在后宅里的姑娘几乎就是在仰仗着掌家人的手腕粗细过日子。 宝琳收买人心的时候李芷兰里里外外都没给过她好脸色瞧,如今底下人嗅到了风声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对这位不受待见的二姑娘。 李芷兰如今月例银子短了,吃的用的也都大不如前,见着江姝静这般大手大脚的花钱自然心里头不痛快,怕是还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花了全部的私房钱赌气买了个不中用的丫头更是心里郁气难平。 “这银子在成为你家的之前,又是谁家的呢?” 江姝静被她扯住了手脚走不得,眼底寒芒乍现,意有所指的说道。 李芷兰皱起了眉毛,并没有听懂: “你没头没脑的在浑说些什么呢!” 江姝静的目光犹如实质,一寸一寸的凝在李芷兰那张过分干净简单的脸上,倏然在心里嗤笑了出来。 林珠把李芷兰养得太好了,像是一株温室里娇娇抽条的兰花,全然经不起风雨的打击,更不知道她的父母为了打造这个温养他们兄妹二人的李府在背后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是李芷兰又完美的继承了李父李母最本质的恶意和贪婪。 所以她不明所以,却能凭借着本能讨厌和针对江姝静。 所以她下意识地想要去在言语和行动上踩低江姝静,以此来衬托出自己的高贵无瑕。 至于那些她曾经年少不知事曾在裙摆上沾染到的泥点,李芷兰千方百计的也要江姝静也去淌过一遍,最好是永远的陷在泥潭里挣扎不出来。 这样的人,恶意满满却胸无城府,很容易被人三言两语便转移了心思和注意力。 果然,江姝静一句“我不过是得了舅父要上京述职的消息心里高兴,想着买些东西为府上添些喜气”便成功的将李芷兰的心思引到了她父兄的前途上来。 忍不住喜上眉梢,李芷兰一张小嘴叭叭地便像是黄鹂一样嚷嚷开来。 “原来你也知道了!” 得意的艳光在李芷兰的眉眼间流转: “以后我父亲便是天子近臣,深受皇恩。兄长科考高中,又有父亲帮持,日后更是前途不可估量!” 说着,不屑的目光瞥了一眼江姝静,眼中的嫌弃几乎要溢了出来: “等到我兄长高中,凭着我兄长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想要娶什么样的高门贵女作妻子娶不得?你这个无盐女,怕是日后连个妾室都高攀不上!” “不过你也别灰心,虽然你容貌丑陋,性子木讷,又十分的不知好歹!可到底也是我家的表姑娘,封上几箱嫁妆送你出门,就算是对方年纪大一些也总会叫你有个好去处的!” 说着说着,李芷兰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好笑有趣的事情一般,团扇掩住口鼻“咯咯”笑出声来。 第129章 挑衅 这原是林珠私下说给李芷兰听的,她一时得意忘了形竟然把话都秃噜了出来。 话语得意洋洋的出了口,李芷兰又后悔起来。 倒不是后悔自己口出恶言,而是担心因此惹了江姝静心中警惕,坏了父兄的打算。 偷眼悄悄觑着江姝静的面色,见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全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李芷兰偷偷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忍不住的得意起来: 就算她知道了父兄打算拿她换仕途又怎么样?如今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离了李府只怕是连口饭都讨不上吃的! 莫说把她嫁到官宦老爷的人家去,就算是父兄做主要她嫁给贩夫走卒,难道她还有底气不嫁不成? 心里这样想着,李芷兰越发心安理得的得意洋洋起来。 这嘴巴也就更加不受控制,忍不住要把心底里那些得脸的事情都一一在江姝静面前宣扬开来。 “你成日不是闷在屋子里,就是在外面瞎晃悠,还不知道府内的情形吧?” 江姝静的眉眼终于动了动,配合了一下: “什么情形?” “自然是我的好情形呀!” 李芷兰扬起娇俏的唇角,眉眼间难得的染上了羞涩: “如今我和那位姜大公子可是走得近呢!兄长也常常夸赞我如今的棋艺在姜大公子的指教下大有长进呢!” “棋艺?” 江姝静扬了扬眉头,在心里想象着姜何齐在棋盘上与李芷兰指点江山的样子,忍不住的心底发笑。 也不知道姜何齐那样一个爱安静的人,左边坐着个活泼热闹的姜何深,右边坐着个叽叽喳喳的李芷兰,是如何忍受得了的。 为了给自己转移几分视线,这一次姜何齐也真是牺牲良多了呀! 谁料,这笑意一时没有绷住,竟然在唇角显露了几分弧度。 李芷兰狐疑的瞅着江姝静刚刚一路上木头一样的表现,却在自己提到姜何齐的时候流露出了不同寻常的情绪和表现,顿时整个人都绷紧了。 警惕的盯着江姝静,原本得意的目光下也生出了厌恶和凶狠: “你笑什么?” 看着仿佛竖起了浑身尖刺的李芷兰,江姝静越发的觉得心中好笑: 若是来日叫李芷兰知道了姜何齐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愚不可及? 江姝静越是沉默,李芷兰越是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某些猜测,手中附庸风雅的团扇都摇不动了,只一双手死死的攥住扇柄,指节发白: “你笑什么!” 眼看着李芷兰就要炸毛,江姝静不急不徐的开口道: “常言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想必妹妹在姜大公子处是要比在姐姐处更显得娴静动人了?” 李芷兰愣了愣,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分辨出江姝静这话是好是坏? 江姝静唇角扬了扬,趁着她愣神的时候大踏步的往前走了。 橘红脚步轻快,也从李芷兰的身边略了过去。 而李芷兰自己的小丫头则是吭哧吭哧费了好大力气才跟了上来,走到李芷兰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娘,咱们要看一看表姑娘都买了些什么吗?” “看什么看!你个蠢货还用看?她不就是又想做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糕点讨好姜大公子吗?我还不知道她心底那点小九九!” 琢磨过味来的李芷兰恼羞成怒,满心的怒气都撒在了小丫头身上,狠狠的一个爆栗敲到她额头上。 小丫头本就累的气喘吁吁,正眼冒金星的时候被李芷兰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和挨打,险些稳不住身子一头栽倒到地上。 末了,李芷兰丢下一句“没用的东西”,便赶着步子追上了江姝静。 像是被江姝静的话激起了斗志,李芷兰也不管对方搭理不搭理她,只顾扯着江姝静的袖子嚷嚷道: “我在姜大公子眼里自然是窈窕淑女,动静得怡!” “不像某些出身低贱的人,就算是一时耍了什么心机手段吸引了姜大公子这样的人注意,终究还是高攀不上人家的。” “所谓才子配佳人,姜大公子这样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分得清谁是鱼目谁是珍珠,自然知道只有我这样父兄仕途顺遂的官家小姐才能堪堪与之相配。” “至于你——” 李芷兰姣好的面容上充满了讥诮: “不过是被当作闲暇时逗弄的猫儿狗儿,取个乐子罢了!不然姜大公子怎么会花心思与我弹琴下棋,而却只肯让你像个低贱的厨娘一样亲手做糕点取悦他呢?” 李芷兰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活像是亲眼看见了江姝静卑躬屈膝地在姜何齐面前伺候一般。 李芷兰这样一路嚷嚷着,竟然直接嚷嚷到了她们的院子门前还不肯罢休。 江姝静站定在自己的屋门前,从一脑袋虚汗的小丫头手里仔仔细细的盘点了自己的包裹,然后带着东西和橘红一同迈进屋子里去。 “哼!真是小家子做派,一点点东西也值当这般小心算计!” 李芷兰像是个被捅开了的辣椒,逮到江姝静一点点破绽便要“得得得”的赶上去喷上个痛快。 此刻她顾着奚落江姝静,全然忘记了江姝静自小是金山银窝里长大的,怎么会没见过这点子东西。 江姝静站定在屋门口,把李芷兰的目光遮挡得严严实实,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妹妹可要进来喝杯茶?昨日里宝姨娘送了极好的金瓜团茶过来,说是给府上的几位主子尝尝鲜。听说妹妹那里短了的明日才能快马加鞭地送到,妹妹可要先在姐姐这里尝尝合不合口味?” “若是不合口味,也省得宝姨娘白跑一趟了。” 提起这个,李芷兰便气不打一处来。 昨日一早梳妆的时候,隔着屋门便听见宝琳那个贱人房里的丫头捧了东西送到江姝静那边,原想着她要好好拿乔不收宝琳这份讨好。 却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准备自己的这份,拐了七八个弯去问,却得了几句奚落: “表姑娘是客人,自然要先紧着客人尝鲜。再说二姑娘素日里总瞧不上咱们姨娘自掏腰包的殷勤,想来也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就没敢到二姑娘面前讨嫌,倒不成想二姑娘竟惦记着这点东西。 若是二姑娘实在眼馋,姨娘派人再置办些送到二姑娘处就是了!倒没必要为了这点子闲钱落得满府里都知道了,回头老爷和大公子问起来岂不是叫姨娘里面不好做人! 只可怜我们姨娘平日对二姑娘多有孝敬的,如今一点疏漏就让二姑娘张扬得满府里都知道了!” 李芷兰明明是悄悄寻人问的,却一转头就满府里都知道了。 偏偏传的还都是她如何前后不饶人,欺压得宝姨娘没处说理去。 李芷兰恨声吃了这个哑巴亏,如今提起这劳什子茶叶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把这东西扬她们个满脸才解气。 “不喝!” “砰!” 李芷兰刚张口蹦出两个字来,江姝静便干脆利索的把门带上,将李芷兰满肚子的气都关在了门外,颤抖的门板在李芷兰气到冒汗的鼻尖上抖落下一层灰来。 “你——” 李芷兰气结,跺脚抬手想要骂上两句,却发现江姝静的屋头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一丝人气来。 “晦气东西!” 第130章 是走?是留? 屋门外李芷兰火冒三丈,屋门内江姝静等人倒是岁月静好。 雀紫小跑着上前,接过江姝静和橘红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又拧了干净的帕子一方递到橘红手中,一方自己上手给江姝静擦拭。 另一边崔嬷嬷沏了清茶递到江姝静手边,低声道: “二姑娘说话难听,姑娘莫要搭理她,喝杯茶清清火气。” 李芷兰有意在江姝静面前显摆,又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这声音是半点都没有收敛,嚷嚷得是满院子都是她得意洋洋的娇笑声。 屋内的雀紫和崔嬷嬷早就听见了动静,也隐隐约约知道江姝静这些日子频繁的出门是另有谋划,倒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各自备了凉水清茶给江姝静去去火气。 江姝静接过雀紫手里浸了凉水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着对崔嬷嬷道: “嬷嬷别忙了,我有话与你说。” 崔嬷嬷一愣,连忙放下手里倒了一半的茶水,迅速的推到了橘红的那一边,然后紧张的在自己身上抹了抹手,走到江姝静面前低声应道: “姑娘?” 江姝静对着崔嬷嬷温和的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一边的椅子道: “嬷嬷别忙,先坐下来歇一会儿。” 含笑看着崔嬷嬷坐下,江姝静才低首在自己手边堆放的包裹里面翻找起来。 一会儿拿起一个小小的拨浪鼓,一会儿拨弄出了些小小的墨笔和书册收拾在一处。 就这么零零碎碎的收拾着,崔嬷嬷眼睁睁的看着江姝静足足淘弄出了一半的东西出来搁在了一处。 而后,江姝静抬眼给橘红使了一个眼色。 橘红原本捧着茶杯望着江姝静上下翻飞的指尖发呆,收到江姝静的眼神后不由自主地弯起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转身进了内屋。 不一会儿,橘红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走了出来,笑着递到了江姝静的手边。 江姝静手指挑开上面的铜锁,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票来。 静静注视着江姝静动作的崔嬷嬷和雀紫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多少钱啊...... 江姝静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清点着,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抽出来一张薄薄的契纸放在最上面,推到了崔嬷嬷面前。 崔嬷嬷定睛一看,惊得直接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 “姑娘,不知道老奴做错了什么?姑娘要赶走......” 江姝静眼疾手快地起身稳稳地托住了崔嬷嬷将要跪倒在地的身形,安抚的握住了她温热的手腕,笑道: “嬷嬷这就想差了不是。” 崔嬷嬷不解的抬头,见江姝静一脸的笑意盈盈,全然没有从前她做坏了吃食府上主子们的乌云密布。 再转头去看橘红,她是江姝静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她的态度往往也代表着姑娘的态度。 只见橘红亦是一脸的笑意盈盈,两张温和的面庞都含着笑意,这叫崔嬷嬷原本担心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情要受罚的心放了下来。 目光最后颤巍巍的凝在了那盒子上,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那这卖身契是要......?” 见崔嬷嬷站稳了身形,江姝静这才放心的放开了手掌,笑道: “那自然是要放嬷嬷自由了,如今府上上下都在为舅父即将上京作准备,到处都忙忙乱乱的,听宝姨娘说有好些积年的奴仆求了她的恩典自己赎了身契,留着这里养老了。 正好借着宝姨娘的名头,我屋里头放出去一两个也不打眼。” 崔嬷嬷的手指颤了颤,抿唇道: “姑娘日后随着老爷上京,身边也是缺不了人伺候的。老奴还是愿意伺候在姑娘身边......” 江姝静待下人温和宽容,手上的银钱也大方,除了从府上公账上支用的月例银子之外,她还每月私下里补贴她们月钱,平日里的打赏更是数不胜数。 跟着这样的主子几个月,她手里攒下的银钱足足超过她十几年来在李府谨小慎微的做事呢! 这叫崔嬷嬷怎么能不死心塌地的跟着江姝静呢? 江姝静目光温和的看着崔嬷嬷,低声问道: “嬷嬷想要跟着我去京城,我自然没有不可的,有嬷嬷这样的好手艺,我这一屋子的人都欢喜呢! 可是嬷嬷,那你养在乡下不足十岁的孙女可怎么办呢?也要跟着你一起去京城吗?” 崔嬷嬷惊讶的抬起头来,直愣愣的盯着江姝静,因为太过震惊而一时忘记了主仆之别。 这......这......她可从来没有和江姝静说过自己家中的情况,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在江姝静坦然沉静的目光中,崔嬷嬷又缓缓地低下了头,慢慢思索了起来。 她这把年纪了,在江姝静把自己要过来之前也不是各房主子面前得脸重用的人,原是可以求主家恩典自赎身契安养晚年的。 若不是因为她的老伴,儿子和儿媳在前年出了事,就剩下她和小孙女相依为命,她也不会为了李府的工钱还留在这里。 只是如今家中也只剩下她一个还能动弹挣钱,小孙女如今正是要吃要用要花银子的时候,这满梧城也就是李府的月银是最高的。 她平日里都是花了钱雇隔壁屋子的婆子把小孙女和她家小孙子放在一起养,每月放了假回乡看上两眼。 可若是跟着江姝静去了京城,孩子势必不能再放在乡下养了,她如今也就这么一点念想和骨血,与她相隔千里她肯定是舍不得的。 可若是孩子也要跟着李府的队伍走,按照规矩小孙女恐怕就要登记入册,与她一样卖身成奴了,这样她也舍不得。 就算江姝静愿意开恩替她悄悄地带着小孙女上京,可此次上京是老爷的大事,这些年她在李府做事对李进的为人多少也知道些,为了他自己和李,所有的人和事他必然会亲自过问的,到时候就不一定能瞒得住了。 况且江姝静就算对她和雀紫再好,也比不得橘红那样从小跟在身边的情分,于她们而言江姝静是主子,她没道理让主子为自己的私事而冒风险。 虽然江姝静不说,看着在李府过得也是顺风顺水,可崔嬷嬷到底年岁大些又在江姝静近身做事,多少也能感觉到一些江姝静的处境。 如此想着,竟是两难。 第131章 感怀身世,情难自已 崔嬷嬷思来想去,竟然还是拿不定主意。 面临主家要搬去京城的这种变动,崔嬷嬷这才觉出来身为不得自由的奴仆的可怜之处来。 遇到江姝静这样宽和温厚的主子,已经是她们为奴为婢的最大的幸运了。 这府上很多人,既得不了这样多的赏钱,也没有自己做主的余地。 可就算是选择权交到了她自己手中,这每一个决定都是从她身上剐出一层皮来。 还是江姝静看出了她的为难,开口了: “当然了嬷嬷,我这卖身契和银钱也不是白给你的。” 还有别的条件? 崔嬷嬷惊讶的抬起头来,等着江姝静的下文。 “我这些日子出门看中了一块要出手的地,想要买来做庄子,不过我未出阁的姑娘,又是舅父的外甥女不好出门和人谈这笔生意。 我想请嬷嬷拿着这些钱去和那块地如今的主人家去谈,雇些看家护院的伙计和农户也由嬷嬷出面,划田地建院子,里面是要种瓜种豆也都要嬷嬷坐镇拿主意。” 崔嬷嬷眼睛一亮,忍不住接口道: “姑娘是要我在这里给您做个庄头?” “是。” 江姝静点了点头: “嬷嬷也知道我如今的情况,总是寄人篱下手上没有自己的东西总是气短。我便想着趁着放嬷嬷出去这一机会,攒些旁人不知晓的本钱在自己手里,以后就算在京城有什么变故也总是有底气和退路的。” 崔嬷嬷面上神色松动了不少: “姑娘吩咐的是。日后老奴便按着府上的规矩,每个年十六带着账房去京城给姑娘送账本和收成银子。” 江姝静微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按着我江家的规矩来吧。这庄户上做事情不好盈利,一年为期太为难嬷嬷,况且既然是想将这庄子瞒起来,也就不好与嬷嬷来往密切了。” 崔嬷嬷一听便有些赧然的低头: “是老奴想得浅了。” “三年。三年为期,到时候我会安排可靠的人给嬷嬷送信,安排嬷嬷上京城与我见面,到时候再谈账本和收成的事情。” 江姝静笑得温和,将庄子的事情定了下来,又仔仔细细的问了崔嬷嬷家中小孙女的事情,嘱咐道: “如今孩子年岁还小,最是依恋家中长辈的时候,嬷嬷此次回去也别太急着忙活庄子的事情,先好好的享受几天天伦之乐才是。 再过两年就该是小孩子启蒙的时候了,嬷嬷日后手头宽裕了,可千万别因为她是个小姑娘就想左了,书还是要读的,算账管家的本事也是要学的,日后才好给嬷嬷支撑门庭,养老送终。 以后有机会的话嬷嬷也要把小姑娘带到我跟前来看看,我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倒可以勉强给小姑娘做个指引姑姑,日后小姑娘在外面行走也更有底气些。” 江姝静一句一句叮嘱得仔细,不像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倒像是一位掌家处事多年的当家主母。 崔嬷嬷感受到江姝静话语中对自家小孙女的看重,想起自己这两三年间一个人拉扯养活的辛苦,不由得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连忙抬起袖子在面上抹了一把,不好意思的笑道: “老奴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在姑娘面前这样不稳重,叫姑娘看笑话了!” 一扭头,瞧见一旁侍立的雀紫也是眼圈红红的,抿唇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雀紫的事情崔嬷嬷也听她提起过,知道她像是被江姝静的话所打动,一时感怀自己的身世。 忽然崔嬷嬷想到了江姝静的身世,又何尝不是和雀紫,和自己的小孙女一样呢? 或许这也是江姝静如此分出心力为自己小孙女的事情嘱托的原因吧...... 崔嬷嬷不由得心中更加动容,低头又去擦拭。 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有些伤感。 橘红眼见她们如此,生怕勾起了江姝静的伤心事,急吼吼地开口道: “嬷嬷不稳重也就罢了,只怕着你家小孙女能是个可靠人儿,日后我和姑娘还惦记着你家孙女来姑娘膝下尽一尽孝心呢!” 江姝静心中原本生出的淡淡愁丝被橘红这不伦不类的插科打诨搅得散了,抬眼嗔怪着瞪了她一眼: “别瞎说!” “不是瞎说!不是瞎说!” 崔嬷嬷连连摆手道: “橘红姑娘说的是,老奴一家受了姑娘这样大的恩惠和赏识,若老奴孙女儿是个不成器的就是辜负了姑娘今日的好意,若是长成了肯定要对姑娘感恩戴德! 老奴孙女在年岁上也算是姑娘的晚辈,尽一尽孝心是应当的!” 江姝静知道崔嬷嬷心思,若是再不承情只怕是她心里也过不去,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我打听清楚了,今日是后门里的林婆子当差,她是早早的就求了宝姨娘的恩典只等着这两日就赎了身契归家去。 嬷嬷,你趁着晚膳时候拎了东西只说我放你几天时间回去看看孙女儿,估计她也懒得记上核实,如此也就不算显眼了。” 崔嬷嬷听了也不由得叹服江姝静对李府众人的掌控程度,是她家只剩下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孙女也知道,后门处当值的林婆子要归家也知道。 想到自己阴差阳错被江姝静从厨房要到这个屋里头伺候,只怕也是姑娘前思后想选定的自己。 想到初见时江姝静就塞给自己的银子,想必那个时候姑娘就只知道自己是最缺银子使唤,也最和府上各个主子没有干系的了。 心中想到此处,崔嬷嬷忍不住心里头一沉,看着江姝静那张沉静如水的面孔也有些心惊。 不由得双手捧起自己的卖身契,深深的拜伏下去,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奴婢多谢姑娘恩典!” 江姝静连忙拉起崔嬷嬷,亲手将那一盒子银票和打包到一处给小孩子吃的玩的包裹递到她手上: “嬷嬷快些回去收拾收拾,晚间便离府吧!日后,嬷嬷也是自由身了,可千万要待自己和孩子好!” “好好好!” 崔嬷嬷一连声的应下,眼中闪烁着感激和欣喜的泪花,又再次作揖道: “姑娘也要好好保重,若是......若是在京城过得不如意,老......老身和孙女都守着这里,等着姑娘!” 崔嬷嬷抱着东西,含泪离开了。 江姝静眨了眨眼睛,回首看到雀紫眼中流露出来的羡慕之色,朝着她招了招手: “雀紫,你也过来。” 第132章 寻回身世 雀紫正盯着崔嬷嬷欢喜的背影出神,突然被江姝静叫了名字一个激灵,不明所以的走到了江姝静面前: “姑娘?” 江姝静将剩下的一半东西都推到了雀紫的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些,是给你的。” 雀紫眼睛惊讶的瞪大了,想到刚刚江姝静对崔嬷嬷事无巨细的安排,猛地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狂跳了起来。 一抬眼,不敢置信又充满期待的看着江姝静。 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江姝静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魏青在外面跑镖做生意,特地留意了你说的那些地方。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她找到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样子的老人!” 雀紫紧张的搓了搓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那我的爹娘......” 江姝静点点头: “别怕,你的父母还都健在,也全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若不是你父亲被外放做官也还留了你幼时住过的宅子,在当地官府也留了你幼时的画像和信息,还特地拜托街坊邻居留意来寻亲的人,魏青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找到你的消息!” 听到自己没有被放弃,雀紫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却感觉有两行热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扑朔而下。 江姝静温柔地朝着雀紫伸手: “我让魏青带了说是你母亲之人的画像,虽然地点信息都对的上,可也还是谨慎为上。你过来瞧瞧,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说着,江姝静从包裹里面挑出一个被精心包裹起来的画轴,慢慢展开。 执笔之人功力深厚,画像上老妇人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连眼中含着的一颗泪珠都纤毫毕现。 雀紫忍不住扑了上去,伸出手指来隔空细细的摩挲着上面妇人的面颊,喃喃地问道: “这就是我的母亲吗?” 一边看着看着便想要靠近,一边又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雀紫怕自己的泪珠弄污了画像,连忙又站直了身子,抬袖去擦拭自己脸上的泪。 可这泪水偏偏不受她的控制,越擦越多。 这画像至关重要,江姝静拿到手之后一直妥善的放置着,此刻也是第一次看见里面的妇人。 眼见雀紫情绪崩溃,江姝静不由得低头细细端详起画像上妇人的模样来。 瞧着瞧着,便掌不住笑了: “魏青把画像交给我的时候还说她见着那妇人眉眼间颇为熟悉,我起初还不信,如今细细看来倒真的和咱们的雀紫十分相像呢!” 橘红也凑过来,一边将哭得止不住的雀紫拉到怀中安抚,一边歪头去看画像,点了点头: “还真是像呢!可见上天待雀紫妹妹不薄,有意让妹妹能寻回亲人呢!” “只是——” 雀紫皱了皱眉: “这位夫人身上的衣服看着有些......有些不合年纪,不止衣服,头上的发钗装饰瞧着也太过年轻了些。” 事关身世,少不得要谨慎一些。 雀紫却在怀里闷闷的说道: “那是母亲年轻时最爱的衣服首饰,常常穿着逗我玩,我最是印象深刻了!” “那就是了!” 听得雀紫这样说,江姝静便知道这认亲是八九不离十了,忍不住笑着拍掌道: “想必是你的母亲怕多年过去她的容貌发生了改变你认不出来,特地换上了这一身好与你相认! 如此慈母,用心良苦!雀紫,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雀紫好容易止住了泪,擦干了脸和手,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捧起画像端详起如今母亲的容貌,一时如何看也是看不够的。 见雀紫冷静了下来,江姝静这才慢慢的把魏青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了雀紫。 原来雀紫的记忆并没有错,她的确是好人家的姑娘,家境优渥,养尊处优。 只是不幸一时贪玩自己出了门,遇上了人拐子将她拐到了这里,卖进了李府做奴婢。 雀紫的父母这些年也一直想方设法的寻找女儿,可是天高地远始终没有准确的消息,好几次跋山涉水的寻过去也都只是旁人家的女儿。 再后来,雀紫的父亲因为心力都被寻找女儿这件事情占据了,在仕途上不甚用心得罪了上峰,被远远的调离了旁处做官,至今都没能回去。 他们担心若是举家迁离怕是会错过女儿,于是夫妻二人商量定了就此别居两处。 雀紫的父亲外出做官,维持祖上的荣耀。 雀紫的母亲留守家乡,继续寻找女儿的消息。 幸而黄天不负有心人,等到了特地而来为友人寻亲的魏青。 至此,一家三口,团圆有望,也不负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守望。 雀紫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问道: “父亲和母亲也多年未见了?那父亲会不会......?” 江姝静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没有!别多想!你的父亲这些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虽然你父亲与你母亲多年夫妻多见,可时常有书信往来。 这些年你父亲在家书上除了叮嘱你母亲多多保重身子,等着他归来夫妻团聚,就是问你有没有消息了。 你放心,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爱你的。” 雀紫咬着唇听完,一时心中又是悲苦,又是庆幸和欢喜。 她把画卷收起,捧在心口的位置,一时羞赧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声音却越来越低。 江姝静抿开一抹笑意,温柔的抱了抱她: “没事的,我都懂。” 说着,一样从荷包里拿出雀紫的卖身契,放在橘红拿过来的银票匣子里,放到她的怀中: “和翠嬷嬷一样,我也放你自由了!” 雀紫愣愣的,还没有从刚刚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迷迷糊糊的问道: “我也给姑娘做庄头吗?姑娘也让魏青在那边看好地了?” 雀紫小嘴微张着,瞪圆了的眼睛里还闪着水光。 江姝静和雀紫忍不住的扑哧一笑,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点了点: “想什么呢,真是欢喜傻了!等你回到母亲身边,也是个正经的官家姑娘了,怎么能给我做庄头呀!” “那......这银票?” 雀紫捏着手里的银钱匣子,只觉得沉甸甸的,心知江姝静也塞了不亚于崔嬷嬷的银票! “你是我身边人,要回去寻亲,我自然要给你准备好盘缠啊!我如今别的没有,一点闲钱还是有的,总不能亏待了你!” 雀紫愣愣的点了点头,还是没有想明白江姝静为什么要给自己准备这么多盘缠。 “不过——” 江姝静笑着歪了歪头: “要是你回了家手里还有余钱的话,就买一些铺子店面吧!如此,你这处,魏青处,还有崔嬷嬷,我也算是狡兔三窟了!” 知道江姝静自有打算,雀紫这手里的匣子总算是拿的踏实了,用力的点了点头,也跪下给江姝静磕了个头: “姑娘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敢忘!日后,若是姑娘有用得上我的,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哪里就到刀山火海的地步了!” 江姝静笑着将人扶起来,叮嘱道: “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不安全,你出了府之后记得先去寻魏青一趟,若是她有时间能亲自护送你回去是最好。 若是她不得空,你就在她的镖局出些银钱雇一些镖师。如今她的镖局也经营得有声有色,里面的人也比旁处可靠些。 回去的事情要稳稳的办,千万不要着急出了差错!这些年的苦楚都熬过来了,旁的都不重要,日后承欢父母膝下才是最要紧的。” “姑娘——” 雀紫忍不住把头低了下去,热泪滚落在江姝静的手背上。 “无事无事,咱们相遇一场就是缘分,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雀紫哽咽着点了点头。 安排好了崔嬷嬷和雀紫,江姝静的目光落在了屋子里唯一还守在她身侧的橘红身上,张了张口: “橘红......” 第133章 姐妹吵架 看着江姝静的目光转向了自己,橘红像是被吓着了一般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道: “姑娘可别想打发我!崔嬷嬷和雀紫两个半路出家的也就算了,我可是自小就跟在姑娘身边的,姑娘要去哪里,我就要跟到哪里去的!” 见江姝静还要再劝,橘红继续开口道: “我可没有什么小孙子要照顾,也没有父母亲人要寻找,姑娘可没有理由把我撵走!” “不是撵走......” 江姝静无奈的皱眉,拿自己倔强的小丫头没有办法: “是让你归家。落叶归根,你总是要回到你亲人身边去的呀!再说了你的年纪也早就到了该开恩出府的年纪,若不是我家中出了事情,你已经和兄嫂团圆了呀!” “什么落叶归根!什么开恩出府!我统统都不懂!” 橘红梗着脖子,头一次和自家姑娘犟嘴道: “我只知道我自小就跟在姑娘身边了,姑娘也自小就让我跟着了!难道说我在心里把姑娘当亲人,姑娘却不把我当亲人吗!” “自然是当你是妹妹的!” 江姝静温柔道。 “那既然是拿我当妹妹,当亲人,那我跟在姑娘身边不也是回到亲人身边了吗!怎么就不算是亲人团聚,落叶归根了呢!” “况且姑娘为什么要赶我走,当我不知道吗?虽然姑娘做事都避着我,可我也不是傻子,我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 姑娘也别想拿自己已经在这里站稳脚跟的话来敷衍我,我是知道姑娘处境的!这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姑娘这个时候却要赶我走,难道是觉得我橘红是那种担不起事情,拖累姑娘的无用之人吗? 还是姑娘觉得大难临头,我是那种丢下姑娘独自离开的无情无义之人!相伴十数载,我在姑娘心中竟然这般不堪托付!” 橘红一番话说得眼红脖子粗,眼泪哗哗的往下掉着,可还是倔强的扬着下巴不肯低头。 江姝静心中长长叹了一声,知道她是个倔的却不知道原来这样倔。 见她哭得脸上红一片黑一片的也不肯抬手擦一擦,只好抬手抽出一块帕子去抹她的眼泪。 谁料橘红这会是真的气得狠了,也是真的伤心了,一把推开江姝静伸过来的手,大声嚷嚷道: “既然我在姑娘心中就是这么不值当信任的人,姑娘还管我做什么!” 说着就不管不顾的哭着跑了出去,一路往自己住的屋子跑去。 动静之大,惊得原本在收拾行李的崔嬷嬷和雀紫都探出头来。 雀紫去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橘红,崔嬷嬷却小心翼翼地替江姝静掩上屋门,问道: “姑娘,怎么了?橘红姑娘和您拌嘴了?” 说着又怕江姝静真的和橘红生气了,低声劝道: “姑娘,橘红姑娘对您真是有情有义,就算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说错了话,也该是好心办了坏事,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姝静捏了捏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哪里敢往心里去呀!我只是说了一句话,她倒好有千百句话等着我呢! 嬷嬷放心,她只是一时想不明白我说的事情,回头我再好好劝劝她就过去了。” 见崔嬷嬷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江姝静笑着温声细语道: “放心,我不会真生气的。她这么一闹也好,人人都知道我屋子里乱起来了,回头少了个把人也是情理当中,不妨事的。” 见江姝静果然面无怒色,甚至很快就想到了橘红这样哭跑着出去的影响,崔嬷嬷这才放下心来: “姑娘宽和,想来橘红姑娘也能体谅姑娘的苦心的,我且再去劝一劝橘红去。” 江姝静点了点头,随她去了。 原想着橘红气一气也就过去了,却没想到这次小妮子生了好大的气,崔嬷嬷和雀紫轮番上阵都没能将她劝过来。 江姝静一直没能等到一个心平气和的橘红,倒是等来了一个得意洋洋的李芷兰上门了: “姐姐,听说你这里有好大的热闹呀!” 江姝静只将门拉开一小条缝隙,隔着门缝瞥了一眼李芷兰,不咸不淡的说道: “手下人不懂事,我刚刚已经教训过了!这——就不用劳动妹妹了吧?” 李芷兰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我自然没有心力帮你管教下人,只是路过这里听到了动静而已。” “哦,那妹妹有何贵干呢?” 李芷兰唇角得意的勾了勾: “我是奉母亲之命特地来通知姐姐,父亲即将上京述职,要在五日后设宴招待同僚,到时候姐姐也要出席。” 江姝静挑了挑眉: “舅母被放出来了?” 自从顾氏的事情闹大了,宝琳上位掌家之后,她的这位好舅母林珠可是许久没有在人前活动过了。 不过也是,这样的场合,若是当家夫人不出面仍然叫小妾出头操持,说出去难免难看,若是被有心人传扬一二,说不得对李进的仕途官位都有所阻碍。 毕竟是上京述职求官位的关键时机,这一场宴席也是为李进在梧城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也是至关重要。 也不知道李进是用了什么法子手段,竟然让林珠愿意出席成全他的体面? 林珠能够出来,即便只是操办一场宴席,李芷兰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她自然是得意的: “哼!母亲前些日子只是心情不好,懒怠见什么不相干的人!如今母亲想开了,自然就出院走动了。什么放不放的,姐姐说话也该注意些!” 江姝静自然懒得和李芷兰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扣字眼,只是心中担心着林珠重振旗鼓,会不会影响到崔嬷嬷和雀紫的顺利出府。 看来也不能让雀紫等别的时机出府了,最好是和崔嬷嬷一起在今日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江姝静明显的心不在焉,李芷兰达到了自己炫耀的目的也不纠缠,喜滋滋的瞥了一眼“受打击”的江姝静,欢喜的扬长而去。 江姝静愣了半晌,决定还是去找一趟宝琳问问情况。 谁知刚打开门,就和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敲门的橘红来了个眼对眼。 看见江姝静面色匆忙,橘红结结巴巴的问道: “姑......姑娘,你......你要出门啊?” 江姝静点了点头,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橘红立刻自告奋勇道: “姑娘,我去问吧!” 第134章 江姝静无奈妥协 “姑娘放心,宝琳那边说了这宴席只是对外说是林氏操办的,实际上还是事事都是她亲自操办的,府内的人员调配仍旧归她总管,让姑娘放心安排,必不会有差错的。 至于二姑娘所说的大夫人会出席宴会一事,诚如姑娘猜测的那样是老爷亲自去和夫人说和的,除此之外倒没听说老爷要重新把中馈一事归还给大夫人。” 江姝静沉思道: “那就是……只做个面子情咯!” 闻言,江姝静总算是放下心来。 抬头见橘红脚步踟蹰,面上浮现出犹豫纠结之色,不由得含了笑意问道: “这会子可不生我气了吧?” 橘红抿了抿唇,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江姝静,撅嘴道: “姑娘别再说要赶我走的话,我自然就不生气了!”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拉着橘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推心置腹的说道: “你方才的话说得很明白,我也知道我拿不了过得很好这种胡话来欺瞒你。可是你也知道如今我身边可信可亲的人就你一个了,我是身负父母两条姓名想要远离是非而放不下。 可你不一样,你与我们江家没有血亲,出事的时候又已经早早开恩放出府去了,原不必负担这些,也不必受此牵连。 再者说了,我是一直把你当成妹妹来看来疼爱的。说句不该说的,如果我真的在这个虎狼窝里出了什么事情,来年也总要留个人来替我给父亲母亲墓前洒扫,烧香祭祀。” 橘红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也顾不上旁的什么直接伸出手来去捂江姝静的嘴,连声说道: “姑娘快别说这等子浑话胡话了!快呸呸呸,姑娘是成心要我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好好好!” 江姝静拉下橘红的手腕,依言垂首在半空中轻轻的“呸”了三声,这才转头看向橘红: “你可明白我的心了?” 谁知原本倒还好着,江姝静这一番真心实意的剖白反倒招着橘红眼泪珠子像断线珍珠一样往下掉。 “怎么了?你别哭呀!” 橘红一哭,江姝静也有些慌了。 从前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丫头是个这样爱哭的小哭包! 橘红把脸埋在江姝静的掌间,一边呜呜呜的哭着,一边哽咽着说道: “我本就是家中穷得揭不开锅了才要把我卖出来的,遇到了心黑的婆子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赚个番,幸好是姑娘好心把我买了下来,不然我哪里还能好好的待在这里,又哪来的机会被兄长领回去。” “说句不怕姑娘笑话的,就是因为从小就没有感受过亲情,才会对亲人有所期待和盼望,所以兄长说要赎我回去那日,我明明心里也舍不得姑娘可还是跟着回去了。 可那些在兄嫂家待了一段时间却是怎么都不自在,我知道兄长觉得亏欠了我想要对我好补偿我,可嫂子和两位侄儿却不曾欠过我什么。每每看到他们因为兄长偏疼我而流露出艳羡的神情,我心里总是难受。 我总觉得他们才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人,而我像个外来的,硬插进去的,总想着隔着一层。这些日子回到姑娘身边方觉得安心自在,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所以姑娘,我与你才是一家人,才是亲人,与其别别扭扭的融进兄嫂的小家,我更愿意和姑娘待在一起,生死相依!” 江姝静皱了皱眉,倒是没想到橘红归家之后会遇到这些问题。 她原看着橘红兄长来府上赎她的时候神情紧张,多番盘问之下又的确是家中富足不会再做出卖女儿的事情,这才放了人,倒没想过他们十多年没有相处过或许生疏。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这与江姝静将要面临的事情比起来,显得无足轻重: “听你说来,不过是你和你兄嫂一家相处有些陌生,可总归你兄长是疼你的,你嫂嫂和侄子也都没有坏心。 只要你耐下性子来与他们多多磨合,到底血浓于水,都是善良的人总能处成一家人的。” 见江姝静还是不肯放弃劝说她回家,橘红索性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蛋,直直的看着她: “姑娘!就算你一时赶走了我,不肯带上我!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必是会千方百计想了法子的悄悄跟过去的! 当初也是我一个人,过山过水的从安城一路打听姑娘的消息,追到了梧城边界处找到了姑娘。姑娘,你是拦不住我的!” 见江姝静眉心微跳,橘红心中心思咕噜噜一转,便咬唇垂下眼睛,声音也低了下去: “到时候,奴婢恐怕还要再吃一边当初找姑娘踪迹的苦楚……我一个姑娘家,从梧城跋山涉水的往京城赶,又没有随行的大队人马跟着,身上的功夫也比不上姑娘天赋异禀…… 姑娘要是真的不肯带上我,我自然也是要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避开姑娘和李家的视线,免得叫人看见了赶我事小,惹了姑娘生气反倒是不好。 这般多有局限,能走的路也就是些偏僻少有人烟的,万一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的……” 江姝静听着听着,眼前就浮现出一些画面: 树叶茂密的丛林中,孤身一人的柔弱女子,泥泞到拔不出脚的小路,还有身后一直尾随发出狞笑的三五个男子…… “好了,不要再说了!” 江姝静被自己脑海中呈现出的画面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制止橘红继续说下去。 橘红也听话的抿上了嘴,只是睁着一双蒙着层层雾气的眸子可怜巴巴的看着江姝静,眼中全是无辜和柔弱。 江姝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知道橘红这是在故意扮可怜争取自己的同意,可自己偏偏就会对这样的她心软妥协。 怎么能不妥协呢?橘红如今可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导致橘红出了什么意外,那她一辈子都要活在愧疚和不安当中,奈何桥上相遇恐怕也会难掩遗憾。 “好了好了,别再说这些了。我许你跟着还不行吗?只是有一条,万事都要以你自己的性命要紧,别都只顾着我。你若是做不到,我即刻就安排你兄长来把你绑回家去!” “是!” 总算达成目的,橘红甜甜的笑了。 心中也在默默的想着: 有她这个牵绊一直在姑娘身边,想来姑娘做事也不会生死不顾了吧? 崔嬷嬷和雀紫如约离开,橘红也开始为江姝静打点起上京的行囊。 能够留在江姝静身边,橘红是肉眼可见的欢喜和放松,可江姝静却是一日比一日发愁,总是对着忙忙碌碌的橘红唉声叹气。 在江姝静一声一声的叹气中,日子缓慢的前行着,很快就到了李府上下将要辞别安城众官员的日子。 在李进的督促下,宝琳有意把这一场宴席办的有排面,哪怕要冠以林珠这个正头夫人的名号也无所谓。 宴席的当日,真是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宾主尽欢,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之后,李进满面红光的站起身来,举着酒杯朝着众人敬酒道: “李某在这里任职十几......” “李郎!” 忽地一道娇娇弱弱的女声打断了李进的话,像是白茫茫的雪花忽然覆盖住了全部的热闹。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过去。 第135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郎!我……我好害怕……” 这个直挺挺闯进来的女子是个身形纤细的妇人,刚走进宴席上便目光定定的锁在了李进的身上。 裙摆翻飞,直接越过众人扑到了李进的怀中。 美眸含泪,一颗一颗的打湿了李进的衣襟,整个人柔弱无骨的缩进了他的怀中。 若是姜轻此刻在场的话,必然能认出来这个妇人正是李进小心翼翼养在外面十几年的外室,晚娘。 不过江姝静曾在姜轻的口中听到过晚娘的名号,看此情景也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只见晚娘浑身颤抖着锁在李进的怀中,而李进—— 也不知道是今日的酒水太过醉人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还是怀中心爱之人的泪水太过心碎让他无暇顾及,竟是想也不想的就依着本能将怀中佳人搂紧了些,温声细语的哄着: “晚娘,怎么了?你先不要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一声情意绵绵的“晚娘”唤出口,在场知情的不知情的也都对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有了猜测。 只是李进多年来在梧城都是个深情专一的好夫君名声,这在临上京的当口闹出了外室的事情,不由得叫人面面相觑。 然后李进的官职也仅仅在梧城太守齐家之下,仗着家中银钱帮济更是早早打通了京城的关路,实际的话语权根本不弱于齐太守。 只见齐太守老神在在的坐在位置上,从这个女子闯进来到李进开口露出破绽,他手中端着的酒盏是动也没动,甚至唇角还勾着那客气疏离的笑。 众人见齐太守稳如泰山,总是眉来眼去的有一肚子官司要互相交流,却也不敢放肆。 一时间,宴席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把嘴巴紧紧的闭着,竟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满堂寂静当中,只听到女子一声声娇弱的哭泣,以及李进温柔的低哄。 “贱人!” 坐在李进身边的林珠突然怒吼一声,站起身来,右手扯住晚娘的后衣领子,左手攥住李进的衣襟,双手用力往两边扯开。 愤怒之中的林珠力气大得惊人,竟生生将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撕扯开来。 林珠松开钳制住晚娘的右手,用尽浑身力气,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了李进一个耳光。 “啪!” 清脆至极的皮肉碰撞声响起,李进被林珠直接扇了一个趔趄,身子朝一边倒去,伸手撑着了桌面才勉勉强强稳住了身形。 “你疯了!” 李进深吸一口气,对着林珠怒目而视! “李郎!夫人!” 晚娘一时心疼的看着李进立时红肿起来的左脸,一时怒目瞪着林珠,一双含泪的美目忙得不可开交。 “我疯了?” 林珠看着自己深爱了十几年的男人,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是啊!我疯了!我早就疯了!我早就在发现你和那个贱人滚到一处的时候就疯了!” 本就是为了自己一双儿女的前程勉强扯着假面来给李进支撑门面,却没有想到从哪里又冒出个外室往李进的怀里钻,这给了本就受了打击的林珠很大刺激,直接刺激得行为言语失控。 李进的酒醉倒是被林珠的巴掌和嘶吼声打骂散了,反应过来自己当着满梧城的官员同僚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下子酒全都惊醒了。 反应过来的李进立刻伸手牢牢剪住林珠的双手背在身后,低声怒吼着将人往后院里扯: “闭嘴!” 可盛怒之下的林珠哪里会管他的话,只厉声斥骂着李进: “你这个伪君子!枉我当初抛弃了一切嫁给你,以为是得遇良人,没想到却是个黑心肠的混账羔子!打着爱重正妻的名号,私下里养着通房丫鬟,连私生女都敢养在我眼皮子底下!扶了个见不得人的姨娘……” “呜呜呜……外室……贱人!” 眼见着林珠口中说出的辛密越来越多,原本面色尴尬的李郁东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和李进合力将林珠捂住嘴巴拖了进去。 李芷兰更是满面羞红,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好大的脸面,捏着帕子捂着脸,哭着跟在父兄身后也回了内院。 可巧李老夫人一早贪鲜多吃了肉糜粥,有些不克化而请了郎中,今日宴席便撤了她的位置。 如今李进等四人一走,这席面上竟是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只留下听了一肚子李家后院私事的众人面面相觑。 甚至那个一切事故的导火索的晚娘,因为太过震惊林珠口中的通房丫头和私生女的事情而愣在了原地,也就错过了和李进一起离开的时机。 齐家姑娘掩唇勾起一丝轻蔑的嘲笑,低声朝着江姝静不怀好意道: “如今妹妹是这里唯一的主人家了,难道还不站起来主持场面吗?” 江姝静掩唇咽下去一块水晶虾,细细的咀嚼着,全当是没有看见和听见这满桌子人看好戏的心思。 齐家自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忿忿不平的瞪了一眼江姝静,用唇齿无声的比了个“丑女人”,然后像是嫌弃一般扭过了头去。 江姝静这才抬起头来,目光无声的在人群中梭巡,最终定格在一旁和丫鬟们站在一处的宝琳身上,点了点头。 宝琳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越众而出,招呼着身后的小丫鬟们添酒上菜,又抬手安排了原本该在宴席之后上场的歌舞乐伎们出来。 又走到主桌席面上,端端正正的给地位最高的齐太守和太守夫人行了一礼,低声替主家道歉,说是席面后还另给各位客人准备了礼物了表歉意。 到底是人家后宅的私事,至于那专一不专一的名声又是顶顶要紧能决定仕途生死的大事,于是齐太守也就乐得卖李进一个面子。 在宝琳态度谦卑的歉意下,齐太守乐呵呵的饮下了自己手中的酒水,算是给众人释放了一个信号。 众人见状,也都挂上了笑意,权当作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又再次推杯换盏起来,席面又重新热了。 正当宝琳想要功成身退的时候,齐夫人忽地叫住了她: “你站住!” 第136章 关系回暖 宝琳脚步顿了顿,重新扬起一个谦卑有礼的笑容,双手交叉于腰侧,俯身行礼: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齐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宝琳,最终目光落在她那明显不同于寻常婢女的发簪上,意味深长道: “好孩子,我见你行事稳重有章法,是个可堪调教的。今日这场闹剧也多亏了你反应快,我与你家主人家是至交好友,有心替他们嘉奖你,只是不知道你在哪位屋里当差,日后我见了你家夫人也好替你美言几句?” 说着,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来一只银色坠珠发簪递了过去。 “不敢当夫人的谬赞,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宝琳伸出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齐夫人手中的发簪,抬眼的瞬间悄悄瞄了一眼坐在齐夫人身旁的江姝静。 江姝静蹙着眉心,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宝琳迅速的垂下眼睑,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鹿: “奴婢……奴婢是在老爷书房伺候的。” 齐夫人原本含笑的唇角僵住了,原本热络的态度也冷淡了下来: “这样啊,好孩子你且去吧。” 倒是齐玲珑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目光,将宝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忽地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母亲还惦记着给人家说好话呢!说不定人家早就得了李大人的青眼了!要不然连我江姐姐这个正儿八经的表姑娘都不好出来主持场面,怎么她一个丫鬟就有这样的胆子? 刚刚那个女人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什么通房丫鬟,什么私生女的……看你与我江姐姐一般年纪,你莫不也是这府上的姑娘小姐?” 这话竟是把江姝静和宝琳两个人放在一起说,既讥讽了江姝静镇不住场子上不了台面连个府上丫鬟也不如,又点明了宝琳的身份不一般,这李府后宅只怕是一团糟污。 江姝静抬眸看了看面露得意的齐玲珑,又看了看稳稳坐着丝毫没有开口阻止的齐夫人一眼。 心想齐家这是想和李家结上亲事不成,连带着自己也都一并恨上了。 齐夫人一直等到齐玲珑把话都说尽了,这才装模作样的嗔怪了她一眼,斥责道: “女儿家家的,莫要说这些胡话,不知羞耻!” 倒也不知道这不知羞耻的话是在骂齐玲珑,还是在骂李府众人呢? 又转头去看宝琳,笑得温和: “好孩子,她年纪小口无遮拦你不要和她计较。你性子好,又稳得住,日后跟着你家大人去了京城,是个有大造化的。” 齐夫人这几句话说得暧昧不明,远远坐着的其他客人只看到了太守夫人对李家府上的一个奴婢尚且和颜悦色,越发的低下头去不敢胡看热闹。 宝琳浅浅一笑: “那就承蒙夫人吉言了!” 说着,一把扯住还站在原地愣圈的晚娘,将人拉到了后院里去了。 李府后院里,李进一直捂着林珠的嘴将人一路拖到了主屋内,直接掼到了地上,怒声骂道: “你这个疯妇!我李进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娶了你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蠢货!” 林珠纤细单薄的身子狠狠地砸到地面上,松散的发髻散开,苦苦坠在发丝上的珠钗发簪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整个人没有半点从前的尊贵模样。 面对李进的指责,林珠抬起满面的泪水: “你倒霉?难道我就好过了吗!” “你在家里养着那个贱人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了吗!你的私生女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还满心把她当作心腹培养,你看着这样毫不知情的我是不是觉得很得意?觉得我很蠢?” 李进不耐烦的皱眉: “你怎么又提这件事!人,你已经处置掉了!连我的亲生女儿你都敢痛下杀手,看在东儿和兰儿的面子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你怎么还在耿耿于怀!” “什么……父亲,母亲说的都是真的吗?您真的还有一个女儿?” 一旁宛如透明人一样的李芷兰此时从帕子中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进。 她原以为母亲和父亲疏远是因为那个通房丫头的事情,却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私生女?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去看一旁的哥哥。 却见李郁东的面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不由得更加震惊: “哥哥,你也知道?” 李郁东眉眼沉郁的点了点头。 此刻的李芷兰忽然就明白了母亲窥见了父亲私情那一天的心情,所有人都知情可都偏偏瞒着她,她看着曾经自己信赖仰望的父兄,觉得好陌生……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把母亲,把我,放在哪里!” 面对向来乖顺的女儿的厉声指责,李进心中涌起恼怒,面色一沉,厉声斥骂道: “这就是你和父兄说话时该有的态度吗?这就是你母亲教导你的闺阁教养吗?” 又看了看同样在场的儿子,后知后觉的涌上来一股被儿女看笑话的羞耻感,冷声道: “出去!” 林郁东面色为难的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的母亲,唇瓣嗫嚅道: “父亲,母亲终究还是……” “滚出去!” 李进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身为父亲和一家之主的威严同时释放,铺天盖地的朝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袭来。 李郁东终于支撑不住,只能担心的看一眼母亲,扯着还在呜呜哭泣的妹妹出去。 主屋的门被关上,李进的目光这才转向地上瘫坐着的林珠。 此时他的怒气已经消解了大半,整个人的理智也渐渐回笼。 面对这个与他相伴多年,为他生养了一双儿女的夫人,他虽不是最喜欢,可也并不讨厌。 平心而论,林珠这个夫人还是要强过许多女人的。 当年他求娶林家掌珠的时候,无论是家底还是父亲的官职,都是他远远高攀不上的。 若不是那一日的缘分,只怕林珠这一辈子都不会把当年那个穷小子的他放在眼中。 可林珠心里有了他,是真的切切实实把自己放在了最要紧处。 从提亲下聘开始,林珠便处处为他考量,私下拿自己的私房贴补了不少,才勉强让林家二老满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了他。 成婚后,林珠也是温柔贤淑,对他事事体贴入微,从无一处忤逆他的心意。 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孝敬公婆,在仕途上林父还在世的时候也是极力的拉扯帮衬他。 若不是自己的疏漏,林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虽然自己不能给最心爱的晚娘一个名分,却也是娇妻美妾,好不快活! 林珠这样的夫人,满梧城也寻不到第二个了! 心中想起林珠的好来,李进的眉眼也温柔了下来。 蹲下身子握住林珠已然瘦成了一把骨头的胳膊,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手腕,低声道: “是我不好,折损了你的颜面!地上凉,你先起来说话。” 林珠怔怔然低头去看两人肌肤相近处,恍然落下一滴泪来。 那是他们情深意浓时的小习惯,代表了他们曾经最美好深厚的婚后生活。 如今,李进这样做勾起了她曾经的记忆,恍惚间竟叫她生出了过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幻觉的念头。 李进还是那个深情专一的夫君,而她也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掌家夫人,膝下的一双儿女出色有礼,是满梧城最让人羡慕的有福之人。 见林珠面色松动,李进的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将瘦削的林珠越发的搂进怀中,低声在她耳边道: “夫人,我们许久没有——” “咚咚咚——” 门外沉闷又急迫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正在回暖的温情,李进不满的甩了一个眼风向外面: “什么事!” 第137章 羞辱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这一刻恍如隔世的温情,林珠的眼神瞬间从迷离变成清醒。 抬眼看到将自己圈在怀中的李进,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仇恨。 “啪——” 林珠伸出手在李进的右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了愣怔的李进: “折损我的颜面?” “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竟然觉得只是折损我的颜面吗?李进,你是没有心吗?这些年,你以为我照顾你和母亲,养育一双儿女,只是为了你李进夫人的颜面吗?” “是你,是你口口声声说那个贱人和贱骨头被我处置了也就罢了,就算是和你欺瞒我多年扯平了!” “是你,是你说宝琳那个贱丫头只是你一时气我昏了头纳的,抬她作姨娘掌家也只是遵循母亲的意思!” “是你,是你说今日是辞行官员的大日子,让我为了东儿和兰儿日后的前程顾全你李家的颜面,说你日后一定会好好的和我过日子,不再朝三暮四!” 林珠干瘪的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叫人怀疑她是不是下一刻就会一口气喘不上来而气晕过去: “我信了,我也按照你说的做了!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呢?” “晚娘!真是一个情深意重,缠绵悱恻的称呼啊!她能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你面前,怕是你人前人后已经宣告了她的身份了吧?能让你失了理智,大庭广众之下就将外室搂在怀里,恐怕她在你李进这里的心爱程度不亚于那个贱人吧?” “我看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什么时候养着这个贱人的?你和她是不是也有贱骨头了?是男是女?” “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李进还想要挽回,伸手去拉林珠几乎指到自己鼻尖的手指,眼中温情脉脉: “她只是我年幼时认识的玩伴,后来她家中出事无人照顾,我是怜她孤苦才安置了她。夫人,她与你是不一样的。” 林珠此刻虽然瘦弱,可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手上的力气也异乎寻常得大。 一把拂开了李进的手,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的流淌了出来: “滚开!” 林珠眼中的厌恶和嫌弃刺痛了李进,从来都是他在背地里觉得林珠上不了台面,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嫌恶自己了? 李进眼底寒气森森,不顾林珠的激烈反抗而将人强行禁锢到了怀中,一只手更是肆无忌惮的她的衣襟下摸了进去: “滚开?你是我的夫人,却叫我滚开?你闹了这么多天脾气也尽够了,我今天就要你知道知道究竟谁才是这个家说话作主的人!” 李进的手掌在林珠柴骨一样的身上的摩挲着,手指熟悉而轻易的挑开了林珠衣裳上的扣子,贴上了林珠冰凉战栗的肌肤。 林珠因为惊恐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更加激起了李进的兴味,他一边羞辱一般的摩挲着林珠的身体,一边状若亲密的贴近了她的耳垂,轻轻触碰,出口的话却是不干不净得难听: “你装什么清高!还不是一碰你就起了反应?当初你能与我私定终身,为了嫁给我连父母都出言违逆,骨子里不就是放荡的贱妇吗?” “你口口声声骂娇娇,骂晚娘,可你自己呢?不过和她们一样,承欢于我胯下而已!” 想到某些不可名状的夜晚美景,李进指尖越发的用力起来。 沉浸在一扬男子气概当中的李进并没有注意到,林珠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屈辱。 她原以为纵然如今和李进闹得不堪,可当时的初见和倾心总是美好的。 可她没有想到这在李进心中竟然是这样,更不敢相信李进居然会用她心底仅存的一丝美好记忆来羞辱自己! 林珠的手指慢慢蜷缩成了拳头,眼中滑过恨意,张口狠狠的咬在了李进的脖子上。 “啊——” 吃痛之下,李进惊叫出声,本能的捏着林珠身上剩得可怜的皮肉,将人甩了出去。 伸手一摸自己发痛的地方,却摸到了一手的血。 再看到被甩到地上的林珠,满嘴的鲜血淋漓,目露凶光和仇恨的盯着自己。 李进不由得怒从心烧,大踏步的走到林珠面前,高高的扬起巴掌: “你这个疯妇!” 林珠死死地盯着李进的脖子,只恨自己力气太小没有咬死这个负心薄幸得的男人! 她曾经以为的少年爱人已经死了,如今的李进不过是披着爱人皮囊的恶鬼,只要这个恶鬼死了,她就能和自己的爱人见面了! 林珠的手脚蜷缩在一起,眼中露出狼一样的凶光,竟是打算再次扑上来。 或许是林珠眼中的狠辣和决绝吓到了李进,李进的巴掌没有落下来,反而是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想要离如今危险至极的林珠远一些。 “咚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李进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慌乱的像是想要逃离什么似的,打开了门: “什么事?” 站立在门口的却是李郁东,抬头见李进脖子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惊得瞪大了眼睛,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什么事!” 李进不耐烦的重复道。 李郁东这才垂下了眸子,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父亲,刚刚宝姨娘遣人来找父亲,说是有要事请父亲过去做主。” 顿了顿: “不过父亲的伤——,还是先请府医来处理一下吧。” 李进瞥了一眼李郁东并没有回应,只是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林珠接二连三的发疯,到底是让他迁怒林珠所生的李郁东,即便这是他最看重的可以继承发扬李家门楣的儿子。 李郁东也感受到了父亲的不满,并没有如从前一样跟上去,而是神色淡淡的吩咐刚刚过来传话还留在原地的丫鬟: “父亲脖子上的伤看着有些严重,你告诉你家主子记得给父亲处理一下。” 小丫鬟害怕的看了一眼气质阴郁下来的大公子,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 转身离开的小丫鬟在心中默默的嘀咕着: 为什么大公子在自己敲完第一下门之后就拉开了自己?为什么之后又自己上前敲门了? 离去的李进和小丫鬟都没有看到,李郁东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和望着前院阴恻恻的目光。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李郁东才转身进了主屋。 第138章 疯了! 李郁东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林珠,高大身影在日光下投射下来的影子结结实实的笼住了林珠干瘪清瘦的身形。 屋内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林珠凌乱受辱的衣裳,痛苦厌恶的表情,鲜红的唇和含泪的眼都被这昏色掩盖了下去。 察觉到光影的变化,地上软成一滩烂肉的林珠眼珠下意识地动了动,而后艰难地眯起眼想要看清楚这个逆着光站在门口的人是谁。 待看清是李郁东之后,出于母亲的本能她抬起手腕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不愿意自己这副模样出现在儿子眼前。 “东儿,你先出去。” 林珠慌乱的撑起身子,低头去整理自己的衣裳和面庞。 可那团笼罩在林珠面前的阴影并没有移动,而是如老僧入定一般死死的立在原地。 正在捋平衣服褶皱的林珠似有所感,抬头去看站在门口的李郁东。 李郁东脸上挂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抬脚走到林珠身边,伸手将人搀了起来: “母亲,您没事吧?” 说着,亲自拧了一块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林珠唇边的血迹: “母亲,今日儿子也是一时情急才同母亲动了手,母亲可有被儿子伤到?” 林珠想起方才宴席上李郁东和李进一起将自己强拖回来的画面,心中涌起淡淡的悲凉。 不过很快,林珠便自我宽慰了去。 这也不怪东儿,莫说家中的夫子和李进,就是自己这些年也是耳提面命的让东儿将自己的前途和李家的颜面放在最紧要处,东儿的举动也不过是耳濡目染之下的结果。 这样想着,林珠缓缓地摇了摇头,还反过来安慰儿子: “你别担心,母亲并没有受伤。” 李郁东沉沉的黑眸在母亲唇边的血迹上定了半晌,才缓缓地如机械一般开口: “那就好。那——母亲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什么打算?” 这话问的林珠发愣。 李郁东仍旧用他那缓慢的语调道: “母亲与父亲闹得这般不可开交,让父亲在满梧城的同僚面前丢了脸,还动了手。父亲恐怕会很生气,一怒之下只怕会接那个女子入府,到时候母亲还如何自处呢?” 林珠想到李进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个外室女子搂在怀中,不由得讥笑连连: “他要接进府就由着他去!已经这样了,多一个妾室和少一个妾室又有什么差别呢?我如今是看明白了,你父亲根本就不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也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妻子!” 林珠看向李郁东的目光热切而包含希望: “如今母亲的指望就全在你和兰儿身上了!等到你成家立业,等到兰儿有了好的归宿,母亲就算是立刻闭眼了去也能安心了!” 李郁东垂着眸子,并不回应林珠的目光,而是执着的问道: “那父亲呢?母亲就全然放下了?” 放下了? 林珠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那里曾经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盛满了对李进的爱恋。 如今,这里空落落的。 在李进的手不顾她感受的抚上时,当李进说她不过是个“贱妇”时,这里的心就被他活生生的剖了出来,如今只剩下淋漓没有愈合的伤口了。 林珠苦笑了一声,喃喃道: “以后——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吧!” “那母亲,您有没有想过儿子和妹妹要怎么办?” 李郁东垂下眼睛低着头,默默的折叠着手中沾了血的湿帕子。 “什么?” 林珠愕然,转而又扯了扯嘴角安慰道: “东儿你不必担心,就算母亲对你父亲彻底失望,也还会对你和兰儿好的!你们是他的骨血,但更是我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肉!” “儿子不是说母亲,而是——父亲会不会因此厌恶了儿子呢?” 李郁东抬起头来,眸中全是颓然: “当初父亲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养着一个女儿,焉知那个外室与父亲就没有骨肉?万一父亲因此厌了儿子,转而去扶持其他人怎么办?” “就算如今没有,可父亲尚在壮年,母亲放手后院之后难保父亲不会屡纳新欢,若是再有新的弟弟妹妹出生,没了父亲喜爱和母亲庇护的我们,怎么还会有好的前途呢?” “不会的。” 林珠的手轻轻抚上儿子青涩的眉眼,替他捋好鬓边的碎发: “就算你父亲与我生了嫌隙,你的祖母最是在意你这个孙子,你可以去求她庇护你,她不会不管你的,也不会放任你父亲胡来,糟蹋李家的名声。” 李郁东微微偏头,躲开了林珠的手: “母亲你还不明白吗?祖母和父亲才是亲母子,是一条心的!如今父亲都厌了儿子,您觉得祖母还会不放弃儿子吗?” “就算祖母愿意庇护儿子,她都多大年纪了,能活得过父亲吗?能活得过父亲的子女吗?” 林珠的手落在半空中,僵硬的收了回来: “那你——想要母亲怎么做?” 林珠看明白了,她的这个儿子不是来安慰伤心失意的母亲,而是来逼她的! 可李郁东却没有看到她眼中的灰败之色,而是自顾自的把心头滚了十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儿子希望母亲能振作起来,和父亲重修旧好!” 想到李进离开时两边脸颊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和脖子上还在淌血的伤,李郁东也意识到想要两人重归于好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改口道: “就算夫妻情分淡了,母亲也总还是父亲名正言顺的妻子,只要面子上的事情做足了,父亲会让您把持中馈,掌管后院的。” “只要母亲放下私心,学会做一个大度贤惠的原配夫人。就算父亲想要纳妾,母亲依着他顺着他,父亲想来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到时候后宅仍然在母亲手中,庶子庶女的出生和前途也都在母亲手中,儿子和妹妹才能有前程啊!” “放下私心?大度贤惠?” 林珠在口舌间咂摸着这八个字,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些年你们一直觉得我是太有私心,不大度,不贤惠,是吗?” “所以,在你的眼中,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能做一个你父亲心中满意的夫人,才会闹成如今这样难看是吗?” “这究竟是你父亲的想法,还是你,不,你们的想法?” “因为你们觉得是我错了,才会帮着你们的父亲瞒着我?是不是?” 李郁东的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和愧疚,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就重新提高了声音: “母亲,您想想儿子和妹妹吧!这里是李家,是父亲做主,说到底这府上每一个人都是在父亲手下讨生活,您和父亲闹成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母亲,远的不说,就拿和咱们家多年交好的齐家来说,齐大人年纪比父亲还大上一轮,前些日子不也纳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乐伎做小妾吗?” “齐家后宅里妻妾成群,您看看他们可有一丁点威胁到齐肃和齐玲珑的地位了?您看看齐夫人可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再放眼看看,谁家主君没有心上得意的人呢?可只要当家夫人有气度有手腕,他们怎么受宠也越不过去的!” “母亲,父亲已经很收敛了!您也好好想一想吧!” 说完,李郁东皱着眉头不赞同的看着林珠,那神情眸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在无理取闹的孩童一般。 林珠也在看着他,只不过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悲凉。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养大的儿子会来劝自己做一个大度的夫人,去包容他父亲的所作所为。 是哪里出错了呢?真的是她做错了吗? 为什么夫君,儿子,一个个都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所有人,撕开那层和平的假面之后,个个都对她露出了獠牙,个个都在指责她的不对,漠视她的感受,要把她装到一个陌生的名为合格的妻子和母亲的壳子里去。 可是——难道不是他们先欺瞒自己在先的吗? 为什么他们就能这样理所当然呢? 自己这么多年问心无愧,真情相待,到头来无一人感念她,无一人站在她的身后支持她! 嗬嗬——真是可笑啊!真是可笑啊——自己可真是可笑啊! 林珠想着想着就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最后像是蝙蝠一样盘旋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 李郁东看着仰起身子,笑声尖利刺耳的母亲,心中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 他皱眉,本能的想要去捞取那东西,可它滑落的太快了,他没有抓到也没有看清。 李郁东皱着眉不理解林珠为什么会是这个表现,伸手想要去攥住林珠因为狂笑而抖动不已的衣角: “母亲——” 却被林珠拂开,看向他的目光冰冷而陌生: “你是你父亲的好儿子,不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母亲,你父亲的妻子才是。”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你的样子,让我厌恶!” 李郁东愣住了,温柔慈母的林珠从来没有用这种语调对自己说过话,更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在林珠冰冷的注视下,李郁东几乎是逃一样离开了那间屋子,可林珠尖利的笑声就像是心魔一样,在他的耳边心里生根发芽。 即便是走出了后院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李郁东还是觉得自己能听见林珠那悲凉到几乎要泣血的笑声。 疯了,母亲疯了! 李郁东捂着耳朵,瘫坐在圈椅上,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第139章 善知我意解语花 李进的书房里,宝琳一边去李进包扎着脖子上的伤口,一边低声细语道: “老爷,那位——那位姐姐妾身已经将人安排到了偏房休息,只是照顾姐姐的回禀说她情绪很不稳定,不肯让人近身为她梳洗。 奴婢想着或许是因为姐姐怕生,不大相信我们,所以才冒然遣了丫鬟去主屋寻老爷过来做主。” 宝琳抿着唇看着李进面颊上的红肿,满目心疼之色: “是不是妾身冒失,惹了夫人不快,迁怒了老爷?” “不干你的事,是那个女人疯魔了!” 李进想起林珠便觉得恼怒,嘴角牵动伤口,火辣辣的疼,心中就更添了一层怒火。 “你如今掌着家,有些人说话做事无状,伤了不该伤的人,你大可以给她个教训!” 宝琳抿抿唇,恭顺的低头应“是”,眼下滑过一丝不以为然和鄙夷。 只有最无用的男人,才会以折磨女人取乐。 这个道理连府上最困苦的奴仆都知道,李进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这夫妻两个,是都疯魔了。 “对了,前头宴席已经散了,我已经按照老爷的安排给今日当场的每一位官员家眷都封了银两在匣子里做礼物。想来他们拿了银子,也就不会出去多嘴多舌了。” 宝琳想起一事,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银簪: “这是齐夫人赏的,妾身不知道该不该收。” 宝琳将当时的情形一一详细的说了,而后求助似的将目光凝在李进身上。 想到今日因为林珠的骤然发疯而损失的银两李进就觉得肉疼,看着宝琳纤细白嫩的指尖挑着的银簪更觉得恼怒: “他们齐家这是存心看我的笑话呢!” 闻言,宝琳顿时觉得这手上的银簪烫手得厉害,不安的问道: “妾身……是不是给老爷丢人了?” 李进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丢人的不是你!” 从宝琳的手中夺过发簪,李进越想越觉得生气,手指忍不住收紧,将那枝花样精美的簪子捏得变了形,成了个扭曲的形状。 耳边传来小声的啜泣,李进转头就看到宝琳美眸含泪,暗自垂泣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哭了?” 李进丢开簪子,伸手轻轻挑起宝琳的下巴,温热的指腹抹开她眼尾的泪珠,低声道。 宝琳咬了咬唇,一双含泪眸子错也不错的凝着李进,眨眼间一颗玲珑剔透的泪珠从她羽扇般的睫毛上滚落下来,滴入李进的掌心: “妾身是觉得自己好生没用,连他们的险恶之心都不能识破,不能为老爷当场反击回去,觉得有愧于老爷的信任和托付。”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进温柔地抚摸着宝琳被泪水打湿的面庞: “起码,你已经比那个疯女人强多了!” 想起林珠,李进不免又觉得糟心。 他如今是越发的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若是当时心大一些往更高的门户够一够,说不得就不是如今这个局面了。 想到今日宴席上那些个官职远不如他的身边坐着的夫人个顶个的温婉贤淑,对自己的夫君百依百顺便免不了觉得心酸,尤其是齐太守的夫人更是大度贤惠之名远扬,从来不叫齐太守因为内宅的事情烦心…… 如今看着宝琳管家处事,竟然也有模有样的应对有礼,越发的觉得林珠连个府上的奴婢都不如。 李进心里厌恶林珠越多,看宝琳便越满意。 既有娇柔妾室的温柔解语,又有端庄妻子的大度稳重,日后——或许能抬个平妻替他管家也不错。 李进心里头熨帖,一把搂过宝琳娇软的腰身揽在怀中,看着她水盈盈的眸子起了兴致: “如珠如宝,华彩夺目,你与你的名字甚是相称。” “说起来,这些日子你忙于掌家和操办宴席,很久没有好好与我在一处了——” 宝琳羞红了双颊,整个人如小猫一样锁在李进的怀中,闻言轻捶了一下李进: “老爷惯会取笑妾身。” 就在李进的唇险险擦过宝琳的粉面,她忽地想起了正在偏房的晚娘,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这个时候居然敢分神?嗯?” 李进伸手捏了捏宝琳软嫩的颊边,调笑道。 宝琳弯起一个温柔的笑,目光痴迷的看着李进: “妾身只是突然想到了偏房的那位姐姐,有些担心……” 闻言,李进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懊恼! 自己怎么把晚娘忘了! 立时就想要起身去看晚娘,可又觉得有些对不住此刻的温香软玉在怀,不由得对识大体的宝琳生出了几分歉疚。 宝琳的笑意温婉如旧,只是善解人意的替李进拢好了刚刚因为温存而微微敞开的衣襟,温柔道: “老爷还是先去看姐姐吧!妾身与老爷相处时日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李进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奖励般的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一吻,笑道: “今夜我来陪你!” 宝琳含笑且羞的答应了,眼中是无限柔情。 待李进转过身子之后,宝琳缓缓举起帕子按在了刚刚李进触碰过的地方,眼中嫌恶顿生。 毫不知情的李进此刻满心里都是晚娘,脚步急匆匆地就赶着去了偏房。 刚刚走近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物品砸碎的声音,以及晚娘撕心裂肺的嘶吼: “你们走开!滚开!都滚啊!” 这声音听得李进心中顿时一纠,他的晚娘是个最和善温柔的姑娘,何曾与人红过脸?何曾对人如此恶语相向? 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他的晚娘不顾自己的叮嘱跑到了李府,又变成这个样子! 李进疾步上前推开屋门,轻声唤道: “晚娘——” 待看清屋中景象之后,李进的瞳孔紧缩,紧张的盯着屋子中央的人,声音颤抖: “晚娘,你别——别伤害自己!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你相信我!好么?” 此时的晚娘手中攥着一片碎瓷片死死的抵在自己的面颊边,锋利的瓷片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流淌出一行殷红的血液。 晚娘弓起身子,如一只张开了所有刺的刺猬,双目充血,充满防备的盯着周围不敢上前的丫鬟婆子们。 听见李进的声音,晚娘面色恍惚了一瞬,目光缓缓的移到了李进的面上,喃喃道: “李郎——” 第140章 江平的报复 眼见晚娘手上的力道松动,李进背在身后的手给一旁的婆子打了一个手势。 婆子会意悄悄地绕到了晚娘的身后,一个扑倒便将晚娘手中的利器夺了过来,而后一个利落的翻身将自己做了晚娘倒地的肉垫子。 没了顾忌,众人也都迅速的围了上来,有的扯住晚娘的手腕不让她再有机会去抓取别的伤人的东西,有的抱住了她的腰,有的则禁锢住了她的腿。 最后,还是李进上前亲手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晚娘,将神情恍惚的她扶到了一旁的榻上坐着。 随意的招了招手,当即就有人捧来了一个药箱。 有了刚刚受伤的经历,李进为晚娘处理起伤口来倒是手熟。 轻轻沾取了药粉涂抹在她的脸上,温声道: “你不是最爱惜容貌了吗?今日怎么这般冲动?” 晚娘的目光落在李进的面上和脖颈处,喃喃的问道: “这是你夫人打的?疼吗?” 李进笑了笑: “你疼吗?你疼我就疼。” 见她不语,李进又继续追问道: “到底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在家中等我,平日里不要往这边来吗?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失态?” 可晚娘还是没有回答他,而是追问道: “李郎,你夫人说你养了一个通房丫鬟,还同她生了女儿,是吗?” 李进愣住,不敢去看晚娘的眼睛,只是含糊的回道: “她就是个疯婆子,你不要被她吓着了!” 晚娘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目光悠悠: “那,带我来此处的姑娘呢?她又是什么身份?她看着很有威严和体面,你屋子里的人都听她使唤呢?” “她——她——她是林珠的陪嫁,替她管家的。” 李进心虚不敢直言宝琳的姨娘身份,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缠杂不清,动作也下意识的加快加重了几分。 “你不喜欢你的夫人,对她的陪嫁丫鬟倒是宽容。” 晚娘仿若未觉,自顾自的说道: “李郎,你还记得你当初承诺过我什么吗?” 她仿佛是在问李进,可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说你娶夫人只是权宜之计,你不爱她只是要对她负责。你说你对她只是责任,对我才是爱。你说你这一辈子除了她,便只有我了。” “当初我怀了身子,你说你夫人气量小若是知道我的存在恐怕使手段让我生不如死,所以你没有办法给我堂堂正正的名分接进府里去,哪怕是妾室也不行。你说你不想让孩子一辈子都背负着外室子的身份,所以你亲手打掉了我们唯一的孩子,那一次我伤了身子再也没有机会做母亲了。” “李郎,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说着说着,晚娘的眼中流出两行泪来。 李进慌乱的伸手想要去抹她脸上的泪,若是此刻他面前有一面镜子,他就会知道他眼里面上全是心虚。 “我都记得的,都记得的。怎么了?是有人碎嘴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 李进从来没有对外说过宝琳的身份,顾娇娇一事也死死的捂在了府内,绝不会传出去叫别人知道,更不会叫深居简出的晚娘知道。 可看晚娘如此情态,他也不确定了。 “没有。” 晚娘抬起盈满泪珠的双眸深深的看着李进,眼中盛满了不舍: “没有人在我面前说什么,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那——那到底怎么了?” 李进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晚娘的胳膊,见她没有反抗才慢慢的将人搂到了怀里: “那你怎么过来了?” 晚娘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郎,我——不干净了。” 李进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从这三个字里反应过来,手指颤了颤,勉强笑道: “晚娘,你不要说笑了!” “你还记得你那日带回来的那个人吗?” 晚娘轻声问道。 李进很容易就想到了江平,那是他唯一一次在第三个人面前暴露晚娘的存在: “他?他怎么了?” 此刻的李进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心里落下浓重的不安。 晚娘的声音轻的像是一片云烟,稍稍用力就要散了: “他今日一早就闯了进来,喝醉了酒的胡言乱语。说你害的他好惨,说你心狠手辣逗弄他如小丑,说你不配拥有现在一切,说要带我走。 我不肯,他便对我拉拉扯扯的,后来又说要报复你,就捆了我的手堵了我的嘴……” 剩下的话自不必说了。 李进抱着晚娘的身子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他还没有走?” 李进的脑子在这一霎那糊成了浆糊,只是机械的重复着: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啪—— 李进攥紧的拳头狠狠的捶在塌边,双眼猩红,怒声道: “他怎么敢!” 自始至终,晚娘都冷眼看着李进发怒,一言不发,连面上神色都没有动容分毫,就仿佛这件事和自己无关一样。 “来人!” 李进愤怒的朝着门外面喊道: “去把外院的李管事叫过来!” “是!” 来人刚把门启开一条缝隙,便被李进充满怒气的面孔吓了回去,听见李进吩咐如蒙大赦般一溜烟跑了。 李管事来得很快,脚下长袍翻飞,低着头垂着眼走到了李进面前,一眼不敢多看: “老爷。” 李进冷声道: “有一个人,我要你亲自安排去处置了他,不论什么法子......” 李管事从来没有见过李进这样杀意外露的时候,不由得惊愕,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却很快就低了下去,沉沉的应道: “是。” 等安排好了一切,李进这才重新去看怀中的人儿,只见她一张小脸全是泪水,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不由得安抚道: “晚娘,你别怕!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那个人死了,一切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林珠是个失心疯了的,她当众丢了我李家的脸,就算我想要纳你为妾她也不敢说什么了。” “从前是我不好,叫你在外面没名没份的委屈了很多年,日后你住到我身边来,等我挑个良辰吉日就把你写到我们家的族谱上,再没有人能轻视你了。” “我们把这件事忘了,日后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晚娘半晌才动了动眸子,低低的应了一个“好”。 第141章 两具尸体 “老爷,我们的人在城里仔细打听过了,江平昨日从杜姨娘离开后便急匆匆地出城了。” 李管事一早便赶到李进的书房,将自己昨夜辛苦劳动的结果呈报给了李进: “他们是由青木镖局的人护送的,我们的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没能追上。” 李进忍不住冷笑连连: “跑?他能跑到哪里去? 安排人快马加鞭去安城江家老宅守着,江平只要一露面,立刻将人绑了——” 李进的眼眸眯起,射出精光来。 江平的一家老小可都还在安城,甚至他的嫂嫂和弟媳都还不知道自己夫君已经惨死在路上的噩耗。 他不相信,江平真恨得下去不管她们,自己去逃。 李管事微微犹豫,依着他的心思,此刻正是李进升官进爵的大好时候,女人家的事情就不要多费神了。 况且西院还住着两位从京城来的贵客,因为李进的后宅事闹得这样难看,想法子把事情压下来才是正经,实在不该冒险去和江平这等无赖险恶之徒纠缠。 可是,李进对这个新来的杜晚杜姨娘的看重又是有目共睹的,连他这样赐了家姓多受重用的老人都被瞒得滴水不漏。 若是他出言劝阻,只怕会正正好撞到李进的火气头上。 李管事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咽下了劝说的话。 李管事走后,李进自己也陷入了迷茫当中。 倒不是为了李家的前途迷茫,而是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晚娘。 当然,他肯定不是嫌弃晚娘被江平这样的人渣欺辱过,只要江平死了,晚娘在他的心目中就永远是最心爱之人。 只是——,他只是愧对于自己的承诺,没能及时处理了江平。 他不敢去看晚娘期盼的眼神,不敢告诉她江平还没有抓到的噩耗,更知道自己没办法在江平没有下地狱之前若无其事的和晚娘相处…… “老爷——” 还没有等到李进想明白,宝琳就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直直的朝着李进扑了过去: “是妾身无能,妾身有负老爷所托,没能看好姐姐——” 咚! 好像有一把小锤子狠狠的捶在了李进的心上,让他从未有过的恐慌。 李进的手死死的掐住宝琳的胳膊,直把对方的皮肉都掐出红痕来也不曾察觉,声音颤抖着问道: “怎么了!晚娘怎么了!” 宝琳强忍着痛意,眼含泪水道: “妾身担心姐姐身子,本想着今早去看看姐姐,却没想到小丫鬟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 妾身觉得事情不对,大着胆子叫婆子撞开了门,却没想到屋内空无一人,连被褥都是冰凉的,不像是早起刚刚离开的样子。 于是便叫人在府内搜寻,到处都没有见到姐姐,只在,只在……” “只在什么?” 李进心急如焚,死死的盯着宝琳一张一合的嘴,生怕有什么他不能接受的消息从这张嘴里蹦出来。 可惜,事与愿违。 “只在后院的静心湖边的碎石下面捡到了一块衣裳料子,婆子丫鬟们认了,说是和昨日伺候姐姐换上的衣裳上的花纹样式十分相似……” 宝琳的话刚说完,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原是李进劈手将她推倒在一旁,自己则是脚下生风似的往静心湖的方向赶去。 静心湖旁。 此刻已经围绕了一大圈精干壮实的小厮家丁,更有不少人跳了下去在水下摸索。 晚娘,晚娘…… 李进跌跌撞撞的奔了过去,情急之下竟然想要亲自跳下去确认晚娘是否在湖中。 好在有眼尖机灵的家丁看见了李进的动作,一把将人拦了下来,劝道: “老爷,水深危险,您不能涉险啊!” 很快,原本围在岸上的人呼啦啦都靠拢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劝着李进不要自己冒险。 李进无法,只能吩咐府内的家丁小厮仔细搜找,今日凡是出力者通通赏一月的月钱,若是有所发现的赏赐半年的月钱。 有了重金赏赐,这手下的人做起事来就尽心多了,悄悄摸下湖水的人也变得多了。 李进一直等到日中,才终于听到有人在湖里激动的大喊道: “找到了!我找到了!” 原本散在湖面上的人都以他为中心靠拢了过去,有越来越多的人对着湖水下的一点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 此时,李管事也闻讯赶来,摆了摆手吩咐道: “捞上来!” 会水的憋住了气,潜入湖水最深层,将一具身形柔软的女子抬了上来。 有人低声惊呼了一句: “哎?下面怎么还有人?” 李管事心念一动,几乎是立刻说道: “也捞上来!” 于是几人又重新入了水,拖上来一具男子的尸首。 两具尸首脚对脚的放着,中间隔了一丈远,像是怕被对方的冤魂打扰了清净。 李进一看见女子身上熟悉的衣裙便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 “晚娘——晚娘!” 此刻的李进是真的伤心,伤心的不顾当家主君的颜面撕心裂肺的抱着杜晚已经凉透了的身体痛哭。 眼泪鼻涕,流了满面。 怎么能不痛呢? 那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年少时最温暖绮丽的梦,也是他短暂逃离家族责任的世外桃源。 如今,这梦碎了,还被人毫不怜惜的将桃枝砍断成千条万条。 那个人,还是一个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在眼里的杂碎! 这叫他在痛苦之余又生出了恨来,李进咬牙低声的从口齿里挤出来一句话: “江平,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李进沉浸在他的痛苦之中,另一边的李管事却看着同样打捞上来的男子犯了难: 他是谁? 男子身上穿着李府家丁的衣裳,一身的皮肉都在水下泡的浮了起来,根本辨别不出他的身份。 况且,李府上上下下男丁的数目他最清楚,近一年来都没有对不上失踪的人口,这个凭空从湖底冒出来的男子到底是谁? 这是他的失职! 李进如今沉浸在失去心爱之人的悲痛中缓不过神来,等到他追究起来,只怕自己要连同杜晚这边的怒火都要一并承担了。 李管事的脑袋飞快地转着,只恨不得能上手将男子面庞上的褶皱抚平,辨别出他的身份来。 第142章 乱象横生 李进还来不及好好的祭奠自己失去的爱情,就迎来了第二个噩耗: 林珠不见了! 据下人所说,林珠昨日闹了一通之后,一直闭门不出,不言语也不叫饭。 起初看守主屋的婆子还时不时的启开门缝看一眼,可到了今日早上府内前院后宅里闹了起来,这些婆子们没忍住偷偷跑到前面看了一眼热闹。 回来的时候也忘了确认林珠是否还在里面,直到想起来看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那些个婆子也不敢声张,自己悄悄地散开在府内寻找起来。 刚好府上因为杜晚跳湖的事情也闹哄哄的,这几个婆子穿梭在其中,倒也不显眼。 直到夜色降临了,还是没有找到林珠的踪迹,这几个婆子才慌了。 无论是否得主君心意,林珠始终是当家夫人。 要是在她们手上不见了,无论是走失了还是被贼人掳走了,追责起来都是要命的事情! 这几个婆子一合计,反正在这个院子里守到天荒地老也捞不着半分油水,还不如一走了之。 反正这李府后宅乱糟糟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些奴仆趁乱摸了值钱的东西跑了,也不见有什么人追问。 她们只是带着自己的东西逃跑,已经够给主人家面子了。 可没想到,她们已经走到外门了,却被正领着人盘查府上人丁的李管事抓了个正着。 李管事正在为那具无名男尸犯愁,细细查问起后宅人数的时候才发现里里外外除了各家主子身边亲近的都换了一层,许多他熟悉的老人早就求了身契离开了! 新的丫鬟婆子补上来,做起事来简直是一团乱,就这么一会查问的功夫,就有七八件说不清楚的冤主告到他这里来了! 焦头烂额之际,李管事又看见这几个婆子鬼鬼祟祟的,便觉得不同寻常,抓起来盘问一番之后却得到令他更加眼黑的消息。 李管事安排人将这几个玩忽职守的婆子结结实实的捆了,自己则是急匆匆地去寻李进去了。 不见了? 李进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慌,而是解脱。 那个女人,那个他日渐不满的妻子,那个搅黄了他名声的疯妇,竟然不声不响的自己不见了! 可很快,李进又犯起愁来。 若是林珠不见了也就算了,可她还是他的夫人,是他膝下唯一一双儿女的母亲,这两重身份的人不见了,对李家来说意味不同寻常。 李进略一思索: “去找!府里的人上上下下先细细盘问一遍!这么大的一个人不见了,难道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李家是养着他们吃干饭的! 丫鬟婆子们在府内仔仔细细的找,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家丁小厮都撒出去沿街沿户的去找!” 这一找,便是惊动了阖府上下。 连躺倒在床上喊了两日身子不爽的李老夫人都颤颤巍巍爬了起来,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上捻着奇楠手串,面色沉肃的坐在堂上。 李进,宝琳,李郁东和李芷兰,甚至连江姝静都被叫了进来,齐齐的坐在下首位置上,等着下头搜找的人来回禀。 一茬一茬的人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无一不是“未见夫人踪影”。 随着来回禀的人变多,上首的李老夫人的面色越发的阴沉难看。 最后,是李管家亲自走了进来,语气严肃的回禀道: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 啪—— 李老夫人的手重重的拍在扶手上,怒声道: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我李家的当家夫人,竟然就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你们手下的人就是这么当差的!” “是老奴无能!” 李管事连忙上前告罪,偌大的年纪“啪”的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面上羞臊得发红。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在主人家不得脸了。 李老夫人自鼻孔里冷哼一声出来,冷声吩咐道: “自然是你无能!你再好好的带着人去找,找不到人就别回来了!” 李管事面皮火烧火燎的疼,低低的应了一声“是”,扶着膝盖走了出去。 李进本想上前求情,却把李老夫人的怒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若不是林珠不见了,你那些肮脏事还想要瞒我这个老婆子多久!你忘了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了!你是不是非要把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业都败光了才肯罢休! 外室都闹到家里来了!那个杜晚我不是叫你不要再和她来往了吗?克夫克母克兄弟的晦气东西,你竟然瞒着我偷偷养了她十几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要我看,家里闹成这个鬼样子全都是那个晦气女人惹来了的!死了以后,死了省得日后接着祸害你! 我只一句,不准你为那个女人下葬,想要上我们李家的族谱更是想也不要想!赶紧把人扔到乱葬岗了事!” 李进的双唇动了动,面上浮现犹豫不舍之色,可终究还是低了头没敢多说。 然而,李老夫人的怒火却远远不能消弭,又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另一侧的宝琳: “还有你!原以为你是个能干贤惠的,没想到这么不中用,连个人都看不住!到底是个下等奴才出身,就是上不得台面!” 宝琳不敢反驳,只诺诺的应了,跪在冰冷的地上请罪。 李郁东和李芷兰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被李老夫人“不识大体,不懂得规劝生母”为由狠狠的怒骂了一顿。 最后,李老夫人的目光落在江姝静身上,眼中迸发出凶光。 要说晦气,李老夫人心中总隐隐觉得所有的麻烦事似乎都是从江姝静住进府里开始的,这个小蹄子不受控制,还有本事越过他们攀附贵人,是个不安分的! 江姝静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仿若未觉李老夫人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能坐到天荒地老的木头模样。 李老夫人嫌恶的移开了视线,到底没说什么。 挨了骂的李郁东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朝着李老夫人请求道: “祖母,孙儿实在是担忧母亲安全,下头的人能让母亲一个大活人在府内不见了想来做事也未必尽心,孙儿想亲自带着人去寻找母亲!” “胡闹!” 李老夫人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他: “你焉知你母亲不是被贼人掳走了?万一他是和我们李家有仇有意报复呢?万一如今他正盯着我们家呢?你母亲已经不见了,你难道想府上当家夫人出事,唯一的血脉也出事吗?” “可是——” 李郁东还想要再争取一下。 可李老夫人已经不耐烦和他掰扯,摆了摆手赶人: “行了!府上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你一个手不提肩不能扛的公子哥能起什么作用!这里有我和你父亲盯着呢! 如今你科考在即,本不该为这些事情分神!你先回你自己的院子休息,等有了消息祖母自会遣人告诉你!” “来人,送大公子回去!” 竟是连偷跑的机会也不给他。 李郁东拗不过,在李进的眼神示意下颓丧不安的离开。 李老夫人看了一眼其他人,皱起了眉头: “兰丫头和静儿也回去吧!” 李芷兰搓了搓手指,也不敢反驳,和江姝静一同行了礼离开了。 第143章 流言四起 母亲的失踪,似乎总算是给李芷兰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一点打击。 此刻她原本娇嫩的如三月春光的眉眼暗淡了下来,眼下全是乌青,仿佛要和这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你说,母亲会在哪呢?” 李芷兰喃喃的问道,连对面是她一向看不上又合不来的江姝静也不在意。 “谁知道呢?” 夜色掩盖下,江姝静唇边的一点冰凉笑意无人知晓: “看样子,是跑出府了呢!” “你胡说!” 李芷兰却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一双爪子狠狠的抓着江姝静的胳膊,面目狰狞: “母亲怎么会出府!怎么可能!” 在李芷兰的认知里,林珠若是真的一声不吭的出了府,又或是被人从外面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回来,那才是真的完了! 清白,名声。 无论哪一样,都足以将林珠活活的淹死! 就连她这个女儿,也是一样要受到牵连的! 她与兄长不一样,兄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家,日后科考,功名,仕途,甚至是婚姻,哪一样都足以将他从泥泞里拉出来。 可她要是受了这种连累,那是一辈子都要被拖累死的! 不!绝对不可以这样! 最好是能在府内找到母亲,就算是在外面……最好也是死了…… 李芷兰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随即在心头狠狠的唾弃自己! 自己怎么能这样诅咒自己的生身母亲呢?那可是怀胎十月,生她养她,疼爱了她十多年的母亲啊! 李芷兰的目光幽幽的,最终落在江姝静身上,乌沉沉的眸子折射出一点恨意来。 是她!都是她蛊惑了自己的心神,是她言语乱了自己的心智! 总之,不会是自己的过错! 看着看着,李芷兰忽然发现江姝静与往日的不一样来。 浓重夜色的掩盖下,江姝静脸上的斑斑点点都变得模糊起来,宛如剥除了皮肉的骨架。 那骨架眉眼分明,更有那一双艳丽的眸子在黑夜下闪着盈盈的光,江姝静高挑纤细,整个人又安静的仿佛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更显出一股娴静文雅的美来。 江姝静是个美人! 李芷兰冷不丁的想着,而后心底冒出一丛一丛的邪火来。 大约是此刻她的心里不好受,看着江姝静突然冒出来的优点越发的不好受了! 江姝静却仿佛没有感受到李芷兰的打量似的,随手折下花木丛里一片浓绿色的叶子来,慢悠悠的在指尖把玩着,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 “谁知道呢?或许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了吧!我在家中也听过这样的传闻,人被身边亲近信赖的人背叛是很容易受刺激的,更有甚者,会直接疯了呢!” 江姝静的话像是鬼魅不怀好意的吹在她耳边的风,撩拨得她心头痒痒的,却又下意识地推开她: “你胡说八道!我不允许你这样诅咒我的母亲!” 江姝静唇角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捻着手中的叶片,顺着李芷兰的力道从容的退后了两步,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不过是把自己听过的话说给你听罢了!夫人是我的亲舅母,我怎么会诅咒她呢?” 说完,江姝静便脚步不停的走了,飘飞的裙摆像是一片片层层叠叠的羽毛一样,托着她要往天上去。 李芷兰立在原地半晌,心中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的想着江姝静的话。 是他们的背叛刺激了母亲? 母亲到底在哪? 母亲会不会已经疯了? 无数个念头在李芷兰的心里头盘旋着,像是一只只乌鸦在尖叫,让她的肉身到灵魂都不得安宁。 不行,她自己待不下去!她要去找兄长! 母亲走了,与她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兄长就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李芷兰急匆匆地往李郁东所在的院子去了,却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离开的江姝静又折了回来。 这一次,江姝静真的像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似的,连眼中的幽光都是黑洞洞的。 江姝静目光沉沉的盯着李芷兰离开的方向,半晌扯出一个冰凉的笑意来。 林珠承受不住他们的刺激,那她的女儿在知道是自己兄长亲口一句句逼疯了自己母亲后,又能否承受的住呢? 希望自己亲自调配的香料,能让李郁东满心的惶恐不安有口可开,能让李芷兰的焦虑疑惑得到正确的答案。 李家兵荒马乱,人心不安,可外面的街道始终都笼罩在一片沉沉的夜色中。 夜雾浓重,水汽氤氲。 能掩盖很多景象,也能吞噬掉很多声音。 没有人发现,梧城的长街上出现很多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爬行,在钻洞,在避开大人物们的耳目交头接耳。 这些蚂蚁爬进了无数人家的门窗,甚至溜进了许多大户人家的角门,与自己相熟的伙伴碰面,彼此用触角相碰表达老友见面的喜悦,用粘腻的汁液沾满对方的身体,将自己的气味和对方共享,然后在极致的欢愉中共同沉寂下去,变成一个个没有表情没有灵魂的傀儡,等待着该发现他们的人发现他们。 终于,在外面奔波了一夜仍旧一无所获的李管事在焦头烂额之际踩中了其中一只傀儡,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傀儡就像是一瞬间开了灵智一样朝他靠拢过来,要看一看这个伤害了他们同伴的人。 四面八方的傀儡毫无章法的奔过来,在靠近他的瞬间化作无孔不入的风,钻入他的耳朵,刮过他的眼睛,最后啃噬他的脑袋。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李管事慌不择路地跑了,跑的毫无风度,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找到了?” 一夜不得安眠的李老夫人见李管事狼狈不堪的跑回来,“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闪着狠厉的光。 闹成这样,林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了,可就是死,她也要死得有名分,有清白才行! 这一刻,李老夫人和自己的孙女居然心有灵犀起来。 可李管事的回话却叫她失望了: “没有,夫人没有找到。” “那你回来干什么!” 盛怒之下,李老夫人抄起手边的茶杯,用力的掼到李管事的脚边。 在外面跑了一夜,心力交瘁的李管事并不敢躲,只是整个人也失去了力气,双腿发软的颤抖着: “奴才——奴才是,是在外面听到了不好的传言。 如今外面都在说老爷养外室逼疯了夫人,还有和天龙镖局合谋算计钱财的事。” “什么!” 李进这下子坐不住了,大步走到李管事面前,揪着他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子,厉声问道: “天龙镖局?你确定没有听错?” “是。如今好些人都堵在天龙镖局的门口,大声嚷嚷着要他们给个说法呢!” 李管事垂下眼睛,不敢看李进。 这桩买卖他是知道的,甚至是李进和天龙镖局那边负责人之间的传话筒,但他没想到这般隐秘的事都有人知道。 而且那一桩桩,一件件,把他们曾经坑害过的生意中的细节都传得栩栩如生,由不得人不信服。 李老夫人和李进同时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又异口同声地暴怒: “是谁!是谁要和我们李家作对!” 几日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几乎是把李家所有见不得人的肮脏和糟污都摊开到众人面前,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李老夫人和李进要是再看不出来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他们也就枉费了这么多年的阴狠了。 只是到底是谁呢?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李进把自己这些年在官场上遇到的所有面孔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每一张脸都看着面目可亲,可每一双眼睛都透着森森的寒气。 李老夫人的脑海中快速的滑过江姝静那一张无波无澜的脸,但很快就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一个没有依仗的孤女,怎么可能掀起这样大的波澜? 第144章 变故 李府内忧外患,李进焦头烂额,又有人登门了。 李进实在不想再从什么人口中听到令他觉得晴天霹雳的消息,没好气的朝通传的小厮道: “滚!” 小厮犹犹豫豫,脚步没有挪动。 李进斜眼看过来,火冒三丈: “还不滚!” 李进的话还没有落地,姜何齐的一只脚已经施施然的迈了进来: “这大冷天的,李大人的火气倒是旺盛啊!” 李进的面皮一僵,本来已经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警告的瞪了一眼话都没有传尽的小厮: “姜大公子来了,还不快去奉茶!” 小厮满脸冤枉的爬了出去,心想这位主子是越发的阴晴不定,难以伺候了。 此刻,他竟分外的想念顾娇娇还在的时候了,她总是能温柔解语的将李进的事情安排得妥妥贴贴,也能将李进的情绪安抚得温顺。 便是如今的宝姨娘也能稍稍缓和李进的怒火,只可惜宝姨娘正奉老夫人的命令在后院里一一排查可疑之人。 小厮跑得飞快,李进也立刻抹了一张谦恭的笑脸迎了上去: “大公子来此,可有什么指示?” 姜何齐和姜何深二人的身份,国公爷那边交接的人略略透露了两句,这可是真正的皇亲贵胄,半分怠慢不得。 姜何齐笑着点了点头,自然的在主座上坐下: “指示不敢当,只是来向李大人辞行。” 李进愣了愣: “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了,我们兄弟二人在贵府已经叨扰许久,再住下去就有些失礼了。况且马上就要年下了,总要赶着回去与家人团聚,不然恐怕会被家中长辈斥责。” 姜何齐的笑容疏离地无可挑剔: “原本是想等李大人一同上京的,一起也算有个照应。可是看李大人府内的情形,诸事驳杂,只怕一时半刻也脱不了身。” “可是——” 李进还想要再争取一下。 “况且我们兄弟二人来此的目的您心知肚明,不瞒您说这东西前两日我已经到手了。念在您和江姑娘有血亲关系,我们也就当您在其中也出了一份力了,只是承诺您的东西只怕要打个折扣,毕竟江姑娘那边我们也许了好前程。” 姜何齐摆了摆手,一锤定音: “好了,言尽于此。我们兄弟二人会在五日后启程回京,希望李大人早日理清家务事,尽快上京。我们就在京城等候李大人和江姑娘到来了!” 说着,竟是连茶水也没有等,就大踏步地离去了。 李进望着姜何齐的背影有些回不过神来,一是姜何齐突然决定回程的消息打了个他措手不及,二是姜何齐所透露出来的江姝静已经将手中的东西越过他们直接给了姜何齐! 怪不得,怪不得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个人对江姝静表现出那样的热情,他还真当这些养在京城宝地的金贵人物审美模样和他们不一样呢! 原是早早就知道东西在江姝静手上,不声不响的就拿下了! 还有江姝静,看着不声不响的,竟然有这样深的心思...... 李进一时担心自己的前途会不会受这件事的干扰,一时又气恼江姝静不肯听自己的摆布! 心里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江姝静已然是在姜何齐和姜何深面前过了明路的人了,就算是他们李家缺了人,这江姝静也必须完好无损的带到京城去! 李进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千百只苍蝇在他的耳边聒噪,一会儿说着晚娘的死,一会儿说着林珠的失踪,一会儿又嘲笑他连个十几岁的黄毛丑丫头都掌控不住。 砰! 李进忍无可忍,手握成拳,狠狠的砸到了桌面上,骨节处泛出血红。 精疲力尽的宝琳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李进这副气狠了的模样,不由得心里骇了一跳。 倒不是害怕李进,而是惊讶于江姝静对李进的了解,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忿忿不平,如一只充满了气又被死死扎住口的袋子。 想到江姝静的嘱咐,宝琳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状似担忧的走了进去: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就算是担心姐姐,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啊!您才是家中的依靠啊!” 说着上前坐到李进的对面,用帕子包住李进的拳头,一点一点温温柔柔的掰开了李进的手。 待看到李进掌心四个月牙一样的血印子,适时的红了眼睛,低首轻轻的在他的掌心吹了吹,一颗热泪就滚了下来。 突然的温度让李进的手颤了一下,转头看见宝琳双眸含泪满面关切的样子,扯出了一个笑容: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为了老爷,妾身做什么都是不辛苦的。” 宝琳将自己的脸贴到李进的掌中,如一只温驯的小猫一样蹭了蹭。 “明日,你领着人去一趟西院,问问看那边需不需要我们帮忙置办什么?去京城的路途遥远,就算我们不能同行,至少也要尽一份心意。” 半晌,李进觉得自己的理智回笼,从喉咙里掏出这么一句干涩的话来。 宝玲却惊讶的抬起头来: “他们要撇下我们先走了?” 李进皱起了眉头,转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和窗户,松了一口气,低声道: “他们本就是贵客,想做什么本就不必与我们商量,更由不得我们背后议论。” 之前两方的人商定了一同上京,是姜氏两兄弟卖他的面子,此刻他不仅到手的功劳飞了,又闹出了这样名声脏污的家事,对方没有悄悄地离开,而是亲自上门通知已经是留了情面了。 “可是——老爷不是说他们身份贵重,日后在京城恐怕多有仰仗,想要在回京的路上与他们多走动走动吗?” 宝琳迟疑的说道: “老爷还说您此次上京述职,留在京城是板上钉钉了,可到底是什么位置却还要他们的态度吗?若是分开走的话,会不会影响老爷的仕途啊?” 李进叹了一口气,心中无奈的想着他何尝不知道这一同上京和分开走之间的天差地别啊! 可是家中的这番乱象,姜何齐那边不容置疑的态度,叫他又能怎么办呢? 宝琳见李进眉头紧锁,也跟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口中喃喃道: “要是夫人现在被找回来就好了,其他的事都还是次要的,只要夫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老爷也就能放心的走了。 也不知道夫人到底在哪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说者状似无心,可听者却留了意。 是啊,只要林珠找回来了就可以了,至于这里的流言蜚语又有什么要紧?入了京城,自然是另一番天地开阔的景象了。 第145章 丧事 李进坐在原地想了半晌,直想得整个人都阴郁了下来,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宝玲看着李进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抿了抿唇,垂眸的瞬间熄灭了眼中的一点精光。 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并没有打扰李进的沉思。 半晌,李进才长舒出一口气来,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似的,立马站起身来,大踏步的朝外走去。 “晚娘的尸体放置在何处?” 李进找到李管事问道。 李管事自知杜晚在李进心目中的分量,小心翼翼地回道: “依着老夫人的吩咐,正要拉去......” 说到此处李管事噤了声,到底没敢把“乱葬岗”三个字说了出来。 李进面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下来: “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 李管事沉默着没有回话,默默承受着李进的怒火。 谁都知道这是李老夫人的意思,可此刻的李进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成为他怒气的发泄口。 “还不快派人去追回来,好好的安葬!” 李管事踌躇着不敢动,李进是他的主子,可李老夫人也是他的主子,上面两位神仙打擂台无论是哪一方赢了,总归人家是亲母子不会离了心,可他这个在神仙手底下办事的奴才可就未必不会遭殃了! 况且,这些年他冷眼瞧着,许多事终究是儿子拗不过母亲更多一些。 李进冷眉一横: “你放心,母亲那边我自有交代!” 闻言,李管事几乎是飞奔一样的逃了出去,立刻高声道: “快!快吩咐人把杜姨娘的棺椁带回来!” “还有顾娇娇的堂弟,也一并带回来!” 李进在背后补充道。 李管事诧异的停顿,但还是接口吩咐了下去。 李管事手下的人办事极利索,很快就将两个人的尸首追了回来,甚至还又安排了一副棺椁,将原本草草裹在破席中的顾娇娇的堂弟也妥帖的安置好了。 得了消息的李老夫人怒气冲冲的赶到李进面前,整张脸的皱纹都因为愤怒不满而变得更多更深了: “你把那个女人带回来干什么!你是存心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是不是!” 磨得尖锐的拐杖在地板上杵得砰砰作响。 李进也是一脸的倦容,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母亲对晚娘的厌恶从何而来,更不明白这恨意竟然深到连晚娘死了不愿意予她安生。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李进低垂着眸子恭恭敬敬的扶着老母亲坐下,低声解释道: “母亲,不是儿子非要忤逆您的意思,实在是如今李家需要晚娘。” “放屁!我们李家家大业大,何须她一个晦气玩意儿!” 多年地位尊崇,李老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粗俗的时候了,可见杜晚的存在正的是她心里的一把刀,每当这把刀有出鞘迹象的时候就搅和得她不得安宁。 听见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子被母亲这样辱骂,李进的面皮有一瞬间的难看,可还是耐下性子解释道: “西院那边定了五日后启程,儿子的意思是最好能与他们同行,所以这边的事情最好是尽快解决了,尤其是林珠的事情。” “那和那个贱人又有什么关系?” “儿子的意思是......” 三日后,李家大张旗鼓的办起了丧仪式,而这场仪式的主角正是李家的主母,林珠。 黑漆漆的棺木停放在大堂正中央,一身素白衣裳的李进已经哭得双目红肿,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晕厥了过去。 李老夫人也拄着拐杖,一声声的哀嚎着: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我从来都是把你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爱的,你怎么这么早就去了呢! 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和母亲说啊!你何苦都憋在心里,生生把自己憋疯了啊! 我的儿啊!你怎么忍心叫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忍心丢下你的一双儿女啊!” 沟壑纵横的脸上全是眼泪,浑身颤抖着站不稳,手里的拐杖也丢了,整个人也瘫倒下去。 若不是一旁的丫鬟婆子们搀扶着,只怕要跌倒在林珠棺木前。 李郁东和李芷兰也是眼圈通红,跪在两边无声的垂着眼泪。 闻讯前来吊唁的宾客们看着全部挂上素白的李府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几日还好好的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听李家老夫人的意思,还是自己想不开,疯了又自尽了? 这也太离奇了吧? 可纵然心里头憋着千百个念头,在死者的棺木面前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安排了下面的人去打听消息。 李家这些日子的不太平是众所周知的,这李家的富贵更是大家有目共睹,若是真能从里头摸索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怎么用都是不亏的。 这一问,就问出了更稀奇的事情来。 李家正堂里停放着林珠的棺椁,后面偏门处的角落里却又另外放着两具棺木,其中一个正是那日众目睽睽之下闯进来的女子杜晚,竟然也在办着丧仪,里面忙前忙后的正是李家眼熟的家仆。 这活生生的两个人进了李家,再出现就是两具尸体,这谁人能不觉得邪门,又谁人能忍住好奇不再多问几句呢? 众人你问一点,我问几句,拼凑在一起竟然也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这杜晚是李进还未发家时幼年的青梅,一直都是拿她做妹妹疼爱的。 后来,李进在官场上得意,所住的宅子一换再换,终究是和幼年时的情谊断了联系。 杜晚在家中父母过世后无处可去,求到李进头上请求收留,哪怕只是做夫人身边的一个洒扫丫鬟也愿意,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好。 但到底有昔年的情分在,哪能正叫自己从前疼爱的妹妹为奴作婢的伺候自己? 所幸,李进身边有一个在外头办事的兄弟顾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只是总要在外面东奔西跑不好说亲,李进就做主将两人凑作了一对。 为他们在李府附近置办了一处宅子,小夫妻两个也算是靠着李府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那几日李府忙着筹办宴席,顾成也进府帮忙,没想到就被歹人钻了空子! 惊慌失措之下的杜晚想要进李府找自己的丈夫,却慌不择路地撞进了宴席。 她一个弱女子经历了这等事,六神无主之下哪里还能想到这么多,看到自己熟悉的人就扑了过去,李进也是因为幼年的情谊才对杜晚多有安慰,两人之间实在是清清白白,不是什么外室。 入夜了,把一切事情都与丈夫坦白后的杜晚自觉没有颜面苟活于世,趁着顾成熟睡后就跳了湖,而顾成也在睡醒后发觉爱妻自尽,也跟着殉了情。 两人之间的感情堪比梁祝,实在不是旁人可以玷污的。 至于林珠在宴席上的话,那不过是她神智不清之下的胡言乱语。 林珠前些日子生了病一直没有好,后来渐渐的有些疯了,时常抓着李进疑心他有旁的女子,更是看见个府内略水灵些的丫鬟就非打即骂。 那日更是失手伤了李进,半夜里清醒了又愧又疚,一时想不开竟自己撞柱而亡了! 李家特意开恩允许杜晚和顾成的丧事和林珠的一起操办,全了他们与李进这些年的情谊。 第146章 推棺 故事虽然离奇,可偏偏又处处都能对得上,处处都能说得通。 比如身为李家的当家夫人,林珠在那场宴席之前却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再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瘦成了一把伶仃骨头,再加上不顾体面的对主君动手,说一句疯魔了也不为过。 至于杜晚和李进年幼时相识的事情,留心的人自然也能打听到。 顾成不是李府上卖了身契的家丁,却能频频出入李府也是周围人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更有甚者精通卜卦之术,算出李家日后有大气运大造化,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是上天降下的磨难,而林珠是李家挡了灾了。 突如其来的丧事也绊住了姜氏两兄弟回京的脚程,最终还是定了等到李家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两方一同上路。 入夜,等到宾客都散尽了,姜何齐才代表着他们兄弟二人来上了一炷香以表哀思。 转头,见李芷兰和江姝静哭得伤心,不由得走到两人眼前,素白纤长的手指捏着两方帕子递到二人面前,低声劝道: “节哀!” 李芷兰呜咽了一声,含着泪眼道了谢。 江姝静亦伸手来接,却见姜何齐的手指轻轻颤动,那方洁白的帕子在她的面前晃动了一下。 江姝静抬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夜风猎猎,堂内轻薄的明纸随风晃动,晃的人神色不属。 江姝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转头握住了李芷兰纤细的手腕,声音安抚: “妹妹,你别太伤心了!舅母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若是为了伤了身子,叫舅母走得也不安心啊!” 李芷兰恨恨的甩开江姝静的手,怒目瞪着她: “滚开!我不要你的假好心!”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妹妹,舅母走了我也是伤心的。怎么就这么突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府里府外找也找不见,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闻言,李芷兰扑着上来就要撕扯江姝静的嘴,压低了声音喝道: “你别胡说!母亲是在家中自尽的,你不要胡乱污蔑我母亲的清白!” “闹什么闹!母亲走得不太平,你们连死后都不让她清净吗?” 前头的李郁东扭过头,呵斥道。 “是,是妹妹失言了!” 江姝静乖顺的低头认错,不再多说什么。 李芷兰则是冷哼一声,扭过了头不看李郁东。 江姝静却清清楚楚的听到她嘴里嘟囔了一句: “这个时候装孝子!假惺惺!” 江姝静在心里头无声的勾了勾唇角,看来那日她故意对李芷兰说的话起了作用,她已经知道了压倒林珠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她的兄长。 兄妹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和睦了。 李郁东也听见了,转头冷冷的盯着李芷兰,语气不带一丝起伏的感情: “夜深了,两位妹妹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就行!” “是,兄长注意身子!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了滋补的汤,稍后兄长用一些提提精神!” 还没等到李芷兰瞪眼反驳,江姝静已经从善如流的起身: “兄长节哀!” “嗯。” 李郁东点了点头,难得的在纳妾心思暴露无遗之后对江姝静有了好脸色。 此时的李郁东和江姝静看上去比李芷兰更像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兄妹,在亲人离世的灵堂内相互安慰,彼此关心。 李芷兰霎时气红了脸,原本涌到嘴边想要留下来的话也咽了回去,恨恨地瞪了李郁东和江姝静这两个虚伪的人一眼,跺着脚跑开了。 “我去追她。” 江姝静匆匆行了一礼,提起裙摆也飞快地朝着外面走去。 人都走了,堂内安静了下来,李郁东心里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是你,是你害死你母亲!” “是你,是你逼着她去死的!” …… 那日林珠痛心又绝望的眼神一直在李郁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现在一闭上眼就是母亲愤恨的脸,口中说着绝情的话: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不是我的! 想着想着,李郁东忍不住扑到林珠的棺椁前,把脸埋在臂弯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母亲,母亲,母亲!您真的不要儿子了吗?您真的弃绝了儿子了吗?” “儿子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儿子不该帮着父亲欺瞒您,不该逼迫您!” “母亲,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儿子啊!” 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在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贵的。 李郁东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祖母和父亲都借故身子不爽不肯出现,在妹妹毫不犹豫地离开,在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才切切实实的意识到: 林珠走了!他从此再也没有母亲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掺杂任何利益,爱护他的人在对他失望之后,永远的离开了他! “母亲!” 噗—— 李郁东情绪激动之下,竟然将林珠的棺盖推移了位置,一条黑乎乎的深影从那条缝里照在他的脸上。 “母亲——” 李郁东慌了,手忙脚乱的想要将棺盖重新合上,却因为一日水米未进而手脚虚弱无力,始终合不上那条深影。 忽地,李郁东的脑海里响起江姝静的话语: 舅母怎么走得这样突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也不知道舅母在这世上还有没有未了之事? 是啊...... 祖母和父亲都对外说母亲是失心疯了撞柱而亡,可他们自己却是知道内情的。 母亲失踪了几日几夜,再找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棺木里发丧了,母亲到底是如何死的,他们都没有人见过...... 母亲离府前,还满含着对父亲和自己的怨恨和失望,也不知道死后是否得到了安宁清净?是否原谅了自己这个不孝的儿子? 想着想着,李郁东突然很想要见母亲一面,起码要让他这个儿子知道他的母亲走得是否太平...... “对不住,母亲,扰了您的清净了!” 李郁东双手撑着那条细长细长的黑影,费力的去扒动棺盖,手背和胳膊上青筋暴起,满面狰狞。 “母亲——” 终于,李郁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条细长的黑影扩张到了巴掌大小,紧闭着眼睛凑上前去。 深吸了好几口气,李郁东才猛地睁开了眼睛,却一瞬间呆愣住了。 好似有人将一盆冰水从他的头顶浇灌而下,他的血肉都被冻出了密密麻麻的冰碴子,尖锐的触角刺痛着他的每一寸灵魂。 怎么会呢? 怎么敢呢? 他们怎么敢! 悲凉,痛苦,还有愤怒,充斥着他的血肉,像是在灵魂深处点燃了一把邪火,烧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双目深红。 第147章 幽鬼 林珠的丧仪开始的匆忙,结束得更匆忙, 三日停灵结束后,下人们就将府上所有素白的物件都撤了下来,一把火在乱葬岗烧了个干净。 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他们的当家夫人刚刚逝去了一般,脸上各个都扬着兴高采烈的笑容在府内收拾着上京城的东西。 梧城距离京城千里迢迢,随行的又有贵客,再加上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又刚好禁不起折腾,更是处处都要仔细考量。 宝琳这些日子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分出十双眼睛,十二双腿来,盯着下面人的仔细收拢行装,采买物件。 李郁东一睁开眼,听见的就是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们坐在廊下窃窃私语: “你说,咱们大公子是不是也着了魔了?这些日子不言不语的,连自己的屋门都不出一步,别是夫人走了大公子伤心傻了吧?” 另一个小丫鬟微一沉吟: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你记不记得咱们夫人自尽前也是这样躲在自己屋里头不见人,咱们大公子该不会和夫人一样……” “呸!” 先头说话的那个小丫头轻轻的啐了一口,笑骂道: “你胡说什么!咱们是在大公子院子里伺候的,大公子若是不好了咱们难道还能落着好? 你难道不知道夫人身边那几个内屋伺候的大丫鬟的下场?夫人在时,她们那是多大的体面,现如今还不是都被分配到后院里浆洗衣物了?那可是最哭最累最没有油水的去处! 你再这么口无遮拦,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好姐姐,好姐姐!” 小丫鬟笑着讨饶道: “别人我不知道,可我却知道姐姐你早就走通了宝姨娘的门路,就算大公子真有个什么不好的,姐姐也是不怕的! 只是不知道宝姨娘那边可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不拘是要银子还是别的什么,我只求一个安心。” 小丫头戳了戳她的脑门,声音低了点: “哪里是银子的门路?你也知道宝姨娘从前是在老爷书房伺候的,那个时候那位总是看她颜色好,心里有气故意磋磨她,我也就是那个时候觉得她可怜暗地里帮过她几回。 虽然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可宝姨娘还惦记着我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好意,即便如今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肯拉我一把。” 甭管外面说得如何合情合理,她们这些签了死契的,死了才有机会走出府门的却是知道内情的。 顾娇娇的存在,更是如今府内讳莫如深的秘密。提起她来,府内人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人或鬼听见似的。 “啊?” 小丫鬟免不了沮丧难过: “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你放心,如果真有那个时候,凭着咱们俩的交情,我肯定会帮你在宝姨娘面前说项的!” “谢谢姐姐!” 小丫鬟这才心满意足的舒展了眉头,甜甜的笑了。 清丽明媚的眸子上抬的瞬间,瞥见了眼角余光有一抹高大的阴影默默伫立,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却是惊得连手中的绣绷都扔了出去,慌慌张张地拉起身边人起身行礼: “大……大公子。” 李郁东就这么沉默的站在屋门口,目光空洞而无神地盯着下方,也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看什么。 良久无言,小丫鬟大着胆子问道: “大公子可是饿了?厨房今日炖了羊羹,如今天气冷下来了,奴婢去端来正好给大公子喝了暖暖身子。” 见李郁东还是没有反应,小丫鬟给身边小姐妹使了一个眼色,扯着她的衣袖飞快地跑远了。 直跑出院子,小丫鬟才后怕地抚了抚心口,大喘气的念叨着: “唉哟,可真是吓死我了!” “谁说不是呢,大公子那样子可真吓人!” 两个小丫鬟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也都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头想着: 也不知道大公子在那里站了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会不会一气之下发落了她们? 毕竟任是哪位主子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不想着如何伺候自己,反而是一门心思地往别处钻营门路,都会生气的吧? 李郁东倒是没有如她们所猜测的那样生气,反而是觉得好笑,在他面前如鹌鹑一样的小丫头背地里却是这样的活泼喜闹。 可好笑的底下又铺着一层悲凉:看吧,这个家就是一滩烂泥! 喜不成喜,悲不成悲。 人不人,鬼不鬼。 李郁东木然的迈开腿走出廊下,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让他不适的举起袖子遮挡,抬头看去,只觉得那当空照着的一轮红日底下也铺着沉甸甸的乌云。 李郁东在消沉了几日后终于走出了院子们,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府内闲逛着。 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充满希望的笑意,路过他的时候往往会精神振奋的问一声好,而后又目不斜视地往前跑去。 这府中上下似乎人人都在为上京城而做准备,也似乎人人都忘记了林珠的死,连李芷兰和江姝静的院子里也不冷清。 李郁东如同一只幽鬼一样的在府内游荡了半日,最终脚步浑浑噩噩的来到了主院——林珠曾经住过的地方。 并没有他意料中的冷寂,反而是院子门敞开着,里头隐隐约约透出一两声女子的声音。 李郁东的精神一振,以为是他的母亲回来了,不由得脚下步子加快往里头走去。 待走得近了,才听清里面的声音。 里面并不只一个人,里面女子的娇笑声清脆: “哎呀!奴家身上痒,您放过奴家吧!” 想来她哀求的人并没有放过她,而是激起她一声声如银铃般的娇笑声,欲拒还迎。 另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映射在窗户上,想来是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那男子并不说话,只是身影起伏间有粗重的呼吸声交缠在女子的娇喘间,如两株死死纠缠在一处的海草,密不可分。 李郁东听清了里面暧昧不堪的声音,顿时怒从心起: 这可是他母亲的院子,他们怎么敢如此放肆!这对狗男女,他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李郁东快步上前,一脚就踢开了虚掩着的房门,怒喝道: “狗男女!” 第148章 抓奸 李郁东怒火攻心,急步上前想也不想的就将屋门一脚踹开,朝着里面两个衣裳不整的男女怒吼道: “狗男女,还不快滚出来!” 屋门大开,冬日的冷冽顺着口子闯入一室春色氤氲的卧房,铺天盖地的扑向贵妃榻上的两个人。 “啊!” 女子受惊,下意识的尖叫出声,赶忙抱起塌上摞在一处的衣裳遮盖住白花花的身子。 待看清闯进来的人是李郁东之后,那女子的面上血色更是霎时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原本娇嫩的唇瓣也像是瞬间挂上了冰霜,颤抖道: “大……大公子!” “是你!” 李郁东逆着日光眯起眼睛,也认出了她。 那是林珠身边原本伺候茶水的浅月,自从母亲受困于主院不得出来后就再没有见过她了,却不想再见面时是这般难看的场景。 “你,你怎么敢!这是母亲的院子,母亲在时待你也算不薄,你怎敢带着人在母亲的旧物上苟合!” 像是这小妮子如他院子里那两个一样寻了外院的门路,趁着如今府内府外忙乱无人注意时在此贪欢,也是估摸着母亲的院子已然荒废,根本无人会过来。 “是谁!转过头来,本公子定要将你扒皮抽筋!” 李郁东的目光落在始终没有转过身来的男人身上,愤怒之下的他忽略了那一丁点的眼熟之感。 眼看着李郁东越走越近,浅月也顾不上羞耻了,披着外裳就爬了下来,双手牢牢抱住他的双脚,低声哀求道: “大公子——大公子,您放过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郁东皱着眉毛,不悦道: “你是母亲身边可心的旧人,母亲去了之后我本该庇护你们。你放心,只要你肯为母亲殉葬,你在府内当差的娘老子我不会追究,你的弟弟年纪还小也可放出去历练历练,日后谋个好前程!” 李郁东自认为已经给了浅月好大的恩典,像这种在主母屋内与人苟合的奴才,便是合家打死都不为过,如今不过是要填她一条性命,也愿意给她死后体面,已经算是开恩了。 可浅月不仅没有丝毫动容之色,反而攥着李郁东的手越发用力气了: “不,不,不!大公子,浅月不想死,您就大人有大量,饶过奴婢这一遭吧!日后要奴婢做牛做马的报答你都可以!” 浅月的鼻涕眼泪都蹭到了李郁东的裤脚上,惹得他眼底闪过一丝嫌恶。 “滚开!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郁东抬脚,直接将浅月踢倒出去,纤细单薄的后背狠狠的砸到身后的桌案上,后脑勺磕到了桌角,立刻昏死了过去。 没了碍事的浅月,李郁东畅通无阻的走到贵妃榻边,伸手就要掀那男子赤裸的肩膀,口中骂道: “她为你求了这么久情,你却连面都不敢露!我倒要看看,你是人是鬼!” “孽障!” 在李郁东的手堪堪要搭在男子肩膀上时,那男子忽然暴喝一声,扭过脸来。 赫然撞进了李进那双阴沉沉的眉眼! “父——父亲!” 李郁东惊讶的后退两步,简直不敢相信我眼前所看到的: “怎么会是您?” 李进冷冷的盯着自己这个失魂落魄的儿子,见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鬓发散乱,脸上的胡须都冒出了茬,不由得不满道: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整日里不修边幅,是存心要下人看咱们的笑话,是吗?” 说着,起身披上了自己的外衣,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去: “科考的日子就在眼前,你还不快去温书!成日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混些什么东西!” 面对父亲的诘问,李郁东下意识地气短低头,余光却扫到了那个瘫倒在角落里不知生死的浅月身上,面色又重新冷硬起来: “父亲说儿子疏于学业,儿子不敢反驳。可儿子也想要问父亲一句您在忙什么?忙着和婢女们偷情?还是忙着在母亲的住处羞辱她?” 啪—— 李进劈手在李郁东的面上掌上一掌,气鼓鼓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反了你了!当儿子的竟然敢质问起老子来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夫子就是叫你这样忤逆尊长的?” 李郁东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再转过头来看李进,忽然觉得好陌生,好陌生…… 自从父亲在自己面前坦白了对江家的算计之后,就仿佛是揭开了尘封多年的尸水坛子,其中酸臭恶心的味道绵绵不绝的从父亲身上散发出来。 从那时候起,父亲就从一个威严的君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所作所为再没有半点从前坦荡模样。 不! 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应该是从李进第一次禁不住诱惑在书房藏娇开始,他的父亲就已经开始从里面腐烂了,如今只不过是腐烂透了,渗出皮肉来了。 那自己呢?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腐烂的呢?从第一次发现父亲与奴婢的私情却帮着隐瞒母亲开始的吗? 李郁东冰冷冷的审视自己的灵魂,发现自己和李进一样都烂透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朽的气味。 “你看什么!” 李进很不满意自己的儿子拿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这让他觉得自己身为父亲的尊严遭受了严重的挑衅,于是他冷冰冰的斥责道。 可李郁东没有回应他,而是失望的看了他一眼之后,毫不留恋的抬脚离开。 李进对他这样的态度越发的气恼,追着骂道: “你去哪!” “去找母亲——” “哼!白养你这么大了,到头还是个只会喊娘的东西!” 李进气哼哼的披上外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意识到李郁东话语中的冰冷和恨意。 踢开地上碍事的衣裳,李进啐了一口“晦气”,看也没看浅月一眼,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来人!叫府医过来!” 入夜,李进忽觉自己腹下一阵难言的痛楚,痛得他冷汗涔涔,好容易挨过去了疼又惊恐的发现下半身全然没有了知觉。 李进忍着浑身的冷汗,大叫着叫人过来。 第149章 花笺 “大夫,老爷他到底怎么了?” 李进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宝琳捏着帕子紧张的坐在床榻边,一边替李进擦拭额头冒出来的冷汗,一边焦急的问道。 大夫的眉头紧锁,搭在李进手腕处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沉默,大夫一直没有说话,可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到最后皱成了一个偌大的川字。 “这——这恐怕要请姨娘先行回避一下了。” 大夫收回了手,恭敬地朝着宝琳弯了弯腰。 宝琳瞥了一眼李进苍白的唇色,在他的点头之下退出了屋子。 大夫垂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悄悄擦了擦掌心粘腻的汗,在心底暗暗吸了一口气,才伸手去掀李进的被褥: “大人,得罪了!” 一刻钟之后,大夫拎着药箱满面仓皇地走了出来,连站在屋门口轻声喊他的宝琳都没有看到。 看着大夫慌里慌张的背影,宝琳疑惑的转身往屋内走去。 一只脚刚刚迈入屋门,便被一只茶盏砸停了脚步。 里屋传来李进暴怒的声音: “滚!” 宝琳惊讶的抬头,只看到李进乌云密布的脸色,以及因为愤怒而圆睁的双目。 不想触这个霉头,宝琳收回了右脚,弯腰探身替李进关好了屋门,嘱咐下头守夜的丫鬟们: “老爷如今正在气头上,你们都打起精神来。若是老爷有什么旁的吩咐,立刻来回禀我!” 掌家多日,恩威并施,如今宝琳在府内也是很有威望了。 下头的小丫鬟齐齐应声道: “是。” 宝琳施施然走了,却不知道李进一个人在书房内的内心煎熬。 两只手死死的抓着被褥,屈辱,愤怒,还有不可置信充斥着他整个胸膛,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火。 可这火却烧不到他想要烧到的地方——他能为李家绵延子嗣的地方废了,彻底没有知觉了。 大夫说他是在行好事的时候受到了惊吓,当时没有感觉,这个时候才发作起来已是回天无力了。 “孽障!真是个孽障!” 李进想到罪魁祸首,不由得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把人叫过来抽上一顿! 可是,也只能是想想。 他如今这个样子,日后李家所有的希望可都寄托在李郁东身上了,他不仅打不得,还得付出更多的精力来好好教导他! 而此刻,被李进捏在心里煎炸过无数遍的孽障,正如鬼魅一般的站在那一丛荆棘后面,默默的盯着书房的动静。 看到李进书房的灯火自从亮起后就再没有熄灭过,一直守到晨曦泛白的李郁东终于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李郁东含着笑脚步轻快的转了身,朝着府内后门走去。 了却了一桩心事的他浑身轻松,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悄悄踩上了他的影子。 影子在背后举起了棍棒,朝着李郁东的后脑勺狠狠的敲了过去。 “砰——” 李郁东翻了个白眼,身子软绵绵的塌了下去。 那人连忙扔开棍棒,伸出指头放在李郁东的鼻下探了探呼吸,待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气息后松了一口气。 扭头看了看四下无人,他朝着墙角打了一个小哨。 很快,从角落里窜出来四条灵活的影子,分别抬起李郁东的双手双脚,足尖点地,飞快地跑了。 天光放亮,李府里面又开始了新一轮喜气洋洋的热闹。 然而江姝静的屋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透着股与李家格格不入的肃杀和冷硬。 江姝静看着梳妆台上摆放的不合时宜的花笺,眉眼和唇角都耷拉了下来。 橘红则是面色大变,立刻折身在屋子里的东西都清点了一遍。 半晌,才拍着胸脯回到了江姝静身边: “姑娘,东西都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不过好在我们的银票地契等东西都提前转移走了,倒是没损失了什么。” 见江姝静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封花笺不出声,于是上手捻起它: “要不我还是把它扔了吧?这等莫名其妙的东西,姑娘不必搭理!” “且慢!既然有人想要捣鬼,咱们也不是不能陪他们玩玩!” 江姝静拦住了橘红的动作,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将花笺又用心压回了掌下。 那花笺上写明了要在明日与她在麒福酒楼见上一面,落款是姜何齐的名字。 麒福酒楼是梧城最具盛名的酒楼,倒也配得上姜何齐的身份。 字迹也与姜何齐的字有九分相像,甚至连这个花笺样式都是江姝静在姜何齐书房见过的模样。 可谓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了。 可江姝静和橘红刚刚从姜何齐处商量了事情回来,当时都没有约定见面,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塞这么一张花笺过来呢? 江姝静甚至都不需要去向姜何齐求证,就知道这必然是一个阴谋。 “哎——姑娘本是心善,放了崔嬷嬷和雀紫回去,却叫旁人钻了空子!” 橘红有些懊悔: “早知道,我就不去寻姜吕说话,留在屋子里看守了!幸好这贼子就是放了东西,要是顺走了姑娘的东西出去宣扬,岂不是坏了姑娘的清誉!” 江姝静拍了拍橘红的肩膀,安慰道: “这不怪你!如今府上人人都忙着上京的事情,又出了这许多乱子,咱们都没有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能有心思惦记着算计害我。 可若他有害人之心,咱们就是千防万防,他也总能钻到空子的!” 橘红望着那来历不明的花笺: “那——会是谁呢?” 老夫人?李进?李郁东?李芷兰? 这府上有名有姓的主子都有可能,他们人人都曾因为自己的私心和利益对江姝静动过算计的念头...... 江姝静伸手捻起梳妆台上的花笺,随手吹亮了火折子将那纸花笺燎了一遍,然后放在鼻下轻轻的扇了两下,顺着风的方向轻嗅。 辛辣的火油味之中,有一股甜腻腻的玫瑰香若隐若现。 江姝静的眉头舒展,含着冰冷的笑意朝着对面屋头扬了扬下巴。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的李芷兰正满脸期待和兴奋的坐在窗边,一双眼睛自江姝静回来后就一直盯着对面,头也不回的问道: “你说,她会不会去?” 红云侍立在身后,连头也不敢抬,轻声道: “奴婢不知。” 李芷兰倒是不在意红云的回答,搓了搓手,兴奋之情难以掩饰: “她肯定会去的!她那么想攀高枝,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进已经隐隐向她透露出江姝静攀上了姜氏兄弟的消息,本意是让自己这个对江姝静颇有敌意的女儿安分些,不要再在梧城节外生枝。 可却刺激到了李芷兰的嫉妒之心,让她按捺不住的想要毁了江姝静,想出了一条可一劳永逸的毒计。 第150章 赴约 第二日花笺上的时间,江姝静果然带着橘红出门了。 李芷兰就这样坐在自己的屋门口,挑着自己手里面的丝线,听见开门动静的她手指顿了顿,却没有抬头。 等到江姝静合上院子门,李芷兰才慢慢抬起了头,目光幽幽的盯着江姝静高挑纤细的背影,眼中一点点燃烧起妒火。 麒福酒楼,天字号房里。 江姝静甫一开门,便被一股甜腻的暖香扑了个满怀。 紧跟在身后的橘红下意识地拉了一把江姝静,退后一步,皱眉嫌弃道: “好难闻的味道!姑娘,要不然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 江姝静莞尔一笑,在橘红的口中塞了一颗丸药。 与此同时,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自屋内闪身出来,牢牢地堵住了江姝静二人的退路: “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橘红的柳眉倒竖,低低道: “是齐家公子,齐肃!” “情理之中。” 江姝静点了点头,一提裙摆就迈步走了进去。 齐肃坐回窗边泡茶,见她落座在对面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抬手给她的茶盏中倒了一杯茶,低低的笑道: “江姑娘既然约了在下来,缘何你的小丫头却叫你不要进来?” 江姝静在对面坐下,微微勾唇: “齐公子这话说得有趣,我今日来赴的也不是你的约,看见公子你自然想退避三舍。” “退避三舍?” 齐肃晃了晃他那张人见人爱的脑袋: “我就这么让江姑娘讨厌吗?” “你说呢?” 江姝静口齿锋利,讥讽意味十足: “对一个曾经意图毁我名节的登徒子,难道我还要喜欢不成?” 齐肃笑了笑,很是不解: “江姑娘到底为何从一开始就对在下有莫大的敌意?说起来,我当时可是英雄救美,免了你和你妹妹一场灾祸,不然那个时候你就没有清白可言了! 况且,本公子自认为家世和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配你是绰绰有余。我母亲上门提亲,提的也是正妻之位,没有半点辱没姑娘的意思,姑娘到底缘何这般瞧不上我?” 江姝静捧着茶水浅啜了一口,含笑道: “公子自己可有算过日子?” “什么?” 齐肃挑眉,目光落在江姝静被茶水打湿了的唇瓣上,逐渐变得幽深而得意。 江姝静放下茶杯,伸出白嫩嫩的掌心: “据我所知,在齐公子救下我和舍妹的前后,公子分别还英雄救美了王家大姑娘,孙家小女儿和盛家那位体弱多病的妹妹。 前后相隔不过五日,想来齐公子的学业是手到擒来,不然也不能日日在街上闲逛,次次都能碰上那群泼皮无赖。” “哈哈,还好还好,只是我喜欢出门了些。” 齐肃干笑两声,暗暗在心中念了一句该死! 原想着闺阁中未出嫁的女儿鲜少出门,消息并不灵通,况且这等被泼皮无赖堵在巷角险些失了清白的事也没有谁会蠢到自己说出去,所以他笃定了这些被他“英雄救美”的姑娘们并不会知道他是一招鲜吃遍天。 从前也是次次都没有失手过,却没想到在江姝静这个丑女人这里栽了跟头。 难道说,正是因为她容貌丑陋,所以格外不在乎一些,才敢到处胡咧咧的打听? 江姝静见他面上神色变幻莫测,笑着垂下了眸子: “所以齐公子这样处处留情的儿郎,小女子是万万消受不起的。” 齐肃知道自己在江姝静这里已经是个浪荡的登徒子了,索性也就不费什么口舌再去狡辩以挽回形象了。 见他沉默,江姝静才幽幽抬眸: “齐公子的疑惑解了,那礼尚往来,公子是否也能为小女子答疑解惑呢?” 齐肃摸了摸鼻子,姿态慵懒的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一抬手: “江姑娘但问无妨。” “不知道我那个表妹拿什么说动的公子,来走这一趟?” 江姝静摸了摸自己伪装了几个月的脸: “我自问我这张脸,这个人,都不足以让公子再浪费时间了吧?” 齐肃牵唇笑了笑,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隔着半空虚虚的摹绘着江姝静的眉眼,声音暧昧: “江妹妹何必妄自菲薄,自古常言美人在骨不在皮。别人不知道你的美是他们的损失,我却觉得江妹妹貌比嫦娥,尤甚瑶台仙子。” 这样轻佻无礼的话激怒了橘红,橘红猛地上前挡住了齐肃的目光,冷冷道: “齐公子请自重!” 齐肃却不以为然,反而越发放肆,歪了头隔空朝着江姝静点评道: “你这个小丫头也与你一样,甚美!活泼灵动恰如月下玉兔!” “你!” 橘红气红了脸,江姝静一把将人拉到了身后,抬眸冷冷道: “齐公子这就是没有否认,今日的事是我妹妹主谋,而公子你是帮凶咯?” 齐肃浑不在意的撇撇嘴,并不反驳。 “是什么呢?金银珠宝?太守家的大公子就算浪荡风流了些,也不至于缺银子吧?” 江姝静执着的问道,显然不相信齐肃这种人张口就来的恭维。 齐肃勾着邪气的笑,微微眯眼,是一副享受至极的样子: “江妹妹把我想得可真俗!我这个人啊,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寻常宝贝怎么可能入得了我的眼? 当然得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寻常人都不得见的,最好是一碰就消散了的宝贝!” “你是指?” 江姝静微微蹙眉。 齐肃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流连在江姝静纤细的腰肢上,脸上的神色迷离而下流,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妹妹曾经和我有过一段情,可还没等到我吃到了,玩腻了,她就和我断了! 要知道,向来都是我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没有哪朵花敢先从我手中溜走的!所以她一说,我就答应了。” 齐肃得意的挑眉,脸上尽是戏谑之色: “正好你也是个难调教的,尽享姐妹花的风流韵事,本公子也还是头一遭呢!” 说着,齐肃直起了身子,居然伸手朝着江姝静的下巴摸去: “本公子不嫌你貌丑,大不了待会儿予你轻纱覆面就是了。” 江姝静嫌恶的扭过头去,冷声道: “齐公子还真是自信!怎么就笃定吃定我们姐妹二人了?且不说我那个妹妹明日一早就会随舅父上京,你们二人日后再无见面的机会。就说我,也不是你想摆布就能摆布的!” 江姝静一把匕首攥在掌心,锋利的刀尖直直的对着齐肃,眼中全然是坚定不移的冷静: “齐公子就算得逞,只怕也难从我手中全身而退!” 齐肃倒是一愣,没想到江姝静一个大家闺秀出门竟然随身带着匕首。 不过很快这愣怔就变成了轻蔑和嘲笑: “江妹妹好胆识,可惜——还是太没见识,不知道这世上男子在对待女人方面的手段多得是!你且回头看看,你带来的这个小丫头吧!” 江姝静狐疑的回头,却发现橘红已经浑身瘫软倒地,面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模样——显然是中了药了! 第151章 反下药 “怎么会?她并没有碰这里的茶点!” 江姝静的目光落在橘红身侧不远处的熏香上: “是熏香?” 齐肃笑了: “你的确足够谨慎,点心是一块不肯吃,茶水更是只沾湿了唇瓣。可是——狡兔尚且三窟,我又怎么会只准备一样呢?” “所以,你觉不觉得你浑身疲软,内心燥热?” 齐肃胸有成竹地站起身来,随意地拨开江姝静手中的刀锋,伸手向她腰间的带子伸去: “妹妹别担心,哥哥这就为你解热。” 就在齐肃的手堪堪要触碰到江姝静的身上时,江姝静翻身躲开了,声音如山泉冷冽: “齐公子就这些招数了?” 看着江姝静双目清明的样子,齐肃不由得疑惑: “你......你怎么没事?” 说着,齐肃扭头迅速的看了一眼地上瘫软着的橘红,确实是中了药无疑,可江姝静怎么还能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江姝静弹了弹被压皱的袖子,好整以暇道: “不知道我那个妹妹有没有告诉你,我曾经被她的好祖母喂过最烈性的药,那可是专门用来调教花楼里性子最烈的姑娘的! 在那种药下我都可以全身而退,齐公子这点微末的用来助兴的东西就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吧?”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没事呢?” 齐肃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认定了此刻江姝静不过是强撑着与她周旋,不死心的又重新扑了上来。 迎接他的是冰冷的刀锋,江姝静毫不留情的将刀架在齐肃的脖子上,一寸一寸的压了进去。 噗—— 一股尿骚味从齐肃的身下传来,江姝静垂眸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讥讽道: “原也不过是怂包蛋子!这就怕了? 你的东西不顶用,我这里可有更好的,你要不要试试?” 江姝静拍了拍齐肃慢慢漫上潮红的脸蛋,心知齐肃那点常年在欢场里熏出来的抵抗力消退了,再加上她刚刚无声无息的下在他杯盏中的迷药,这会子正是药劲上来的时候,再没了威胁。 勾了勾唇角,江姝静放开了禁锢着齐肃的手。 只见他迅速的瘫软了下去,想要翻过身朝门外爬去,却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热——好热——” 齐肃下意识的朝江姝静的方向伸手,可江姝静却连头也没抬,专心的将杯子里的药粉晃荡均匀。 然后才走到齐肃身前蹲下,一只手捏开齐肃的嘴,另一只手端着茶盏强硬的往他的口中灌了下去。 齐肃疯狂的挣扎着,嘴唇不止一次的想要抿上。 可他那点力气在江姝静看来不过是挠痒痒,她连手都没抖一下,一滴没剩的全灌到他口中了。 捏着他的下巴,“啪啪”两个巴掌下去,下意识的吞咽动作让那掺了药的茶水都下了肚。 江姝静满意的拍了拍他潮红的脸蛋,拎着他的衣襟领子把人甩到了榻上,一把掀开了他的下巴。 齐肃惊恐的看着江姝静的一切动作,这......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干出来的事!简直......简直粗鲁的就像个男人! 直到江姝静进一步甚至要去扒他的裤子,他才又是惊恐又是羞耻的朝后退去,结结巴巴的质问道: “你......你干什么!” 江姝静满不在乎的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此刻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刚刚不是想要扒我的衣服吗?我不过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你躲什么?” 齐肃气结,一张脸憋得青紫。 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样如同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般躺在这里,被一个女子上下其手,这与他平日里占据绝对最高地位的男欢女爱怎么能一样呢? 况且......况且他可不会傻到江姝静费了这么大力气,会和他做一样的打算。 可无论齐肃心里如何百转千回,也逃不过被江姝静扒下裤子的命运,巨大的羞耻心下他扭过头去。 江姝静目光不带一丝情绪的看了看他两腿之间,而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这是我表兄寻来的法子,用在你身上倒也合适。” 还没等到齐肃想明白江姝静这话的意思,他就惊恐的发现自己浑身都涌上了一股难以克制的痛楚,控制不住的往外冒着冷汗。 “我——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不受这药物的影响?” 剧痛之下,齐肃的脑子竟然难得的回笼: “除非——除非你被人用过很多次这种药,你既逃得过花楼里最烈性的药,又认得出我这只是助兴的药,就说明你对它们很熟悉! 可是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熟悉这种东西?你到底是谁?” “真聪明,这都被你想到了呢!” 江姝静勾唇抬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响指,歪头调皮道: “可惜了!我本来不想杀你的,谁让你看穿了我的秘密呢?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哦!” 齐肃的双瞳骤然放大,在他惊恐懊悔的眼神中江姝静逐渐靠近,最后伸出手化掌为刀,狠狠的劈在了他的后脖处。 齐肃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江姝静伸出手在他泛红的脸蛋上清脆的拍了拍,确定对方确实是晕了过去才停手,抬头来朝着门外喊了一句: “都进来吧!” 而后,走到橘红面前,弯腰将人拦腰抱起,稳稳地迈步走到了隔壁的房间,安置在床榻上。 江姝静自己则安安静静的坐在茶几边,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勾唇含笑。 不一会儿,橘红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坐了起来,睁眼看见陌生的幔帐,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起来: “姑娘!” 一掀开帘子,便瞧见姑娘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你醒啦?” 橘红飞快地上下打量着江姝静。 嗯,发髻完好!面色红润!衣裳也没乱!很好! 不过想到自己意识消弭的最后时刻,看到的齐肃那张猥琐下流的脸,不免担忧的问道: “姑娘,你没事吧?我怎么好端端的就晕了?” 江姝静云淡风轻道: “他在熏香里下了药,我原本给你吃的药丸能克制那药性,可没想到他丧心病狂,直接用药熏晕了你!” “啊?” 橘红惊讶道: “那姑娘呢?你没事吧?没受影响吗?” 江姝静好看的眸子眨了眨,笑道: “我也晕了,是姜公子派人救得我们,我醒的比你早。” 第152章 我哥很爱干净的! 晨曦刚露,整个梧城还没有苏醒的时候,李府门前已经是忙乱一片了。 不同于早前李进对自己上京城时红绸高挂,鞭炮齐鸣的设想,此刻臭名缠身的他恨不得自己能够缩地千里,安安静静的一步就跨到京城里去。 李家后院的祠堂里,跪了一夜的李老夫人和李进恭恭敬敬的给列位李家祖先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媳(不孝孙)在此给祖宗们磕头了!此去京城奔前程,请动各位祖宗们移动尊驾,保佑我李家人丁兴旺,前途昌盛!” 说罢,等到眼前的香燃尽,两人又齐齐地磕了三个头,跪坐在一旁。 门外宝琳听得动静,一招手十几个身穿黑衣头顶白抹额的利落小厮走了进去,然后双手恭恭敬敬的将李家祠堂中供奉的牌位请了出来。 等到祠堂里都空了,老夫人和李进才在李芷兰和宝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往大门安置好的马车走去。 李进扫了一眼马车,低声问身侧的宝琳: “西院那边……” “李大人。” 话音未落,便听得姜何齐清朗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刚刚瞧见李大人这边有大事要忙,不敢冲撞唐突了,于是便带着舍弟回避了。还要劳烦李大人稍等我等片刻,还有一些行李需要整装。” “您有心了!” 李进连忙撒开宝琳的手,双手抱拳朝着姜何齐微微弯腰,而后朝着李府的小厮家丁们吩咐道: “都去搭把手!” “多谢!” 姜何齐微微一笑,将身后的大门让出来,便见数十人或是手捧,或是两人合抱大大小小的箱子从里间鱼贯而入。 虽然不知道其中是什么,可单看其上描龙绘凤,还镶嵌了五光十色的宝石,便知价值不菲。 李芷兰目光近乎贪婪的盯着那些从李家大门中搬运出来的东西,心中思忖着姜氏两兄弟的身份究竟是如何的尊贵,达官显贵之子?亦或是王侯将相之孙? 无论是哪一种,总之都是她这辈子能接触到的身份最高的男子了…… 心里这样想着,李芷兰的目光就不受控制的转移到眉目清冷的姜何齐面上,面色微微一红,开口道: “姜公子,小女昨日拜访公子时不慎掉落一块手帕,可不知道公子收拾时可见到了?” 众人本都沉浸在姜氏所展现的富贵当中,倏然听到有人说话才恍然梦醒。 可反应过来之后又是面色齐齐一变,李芷兰这话不仅出声的突兀,所言更是有些轻佻。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姑娘朝年轻男子索要自己遗失的闺阁之物,这其中的暧昧之情不言而喻。 老夫人微微蹙眉,终究没有说什么。 倒是李进若有所思的看着姜何齐,心中盘算着对方会如何应对。 不管众人心思如何,姜何齐只是微微一笑: “并不曾见过,想来二姑娘的帕子应是掉落在了路上。” 李芷兰面色绯红,有些羞赧地解释道: “实非小女唐突,我和婢女已然在往返的路上寻过很多次了,始终没有找到,这才敢唐突询问公子……这帕子是亡母为小女所绣,小女也是……” 说着说着,眼含热泪,满目晶莹的瞧着姜何齐。 美人垂泪,盈盈而立,况且泪珠还是为了思念亡母而落,至纯至孝,这是最动人心肠的美景了。 可惜,姜氏两兄弟哪一个都没有为她所打动。 甚至,一直没有说话的姜何深面上浮现出不耐之色,硬声道: “我哥平生最爱干净,但凡他的居所出现了外人,哪怕是我这个亲弟弟,等人离开后都是要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一遍,我哥更是要重新沐浴更衣的!你的帕子那个时候没有找到,就肯定没有丢在我哥那里!” “况且,你的帕子那么轻,说不得就是丢在路上被风吹跑了,又或是被你府上的下人捡走了卖钱。反正绝无可能在我哥那里!” 听了这样一番毫不留情的抢白,李芷兰面色一白,整个身形摇摇欲坠,只是咬牙强撑着。 姜何齐嗔怪地看了一眼他,低声斥道: “休要无礼!二姑娘也是思母心切!” 温和的目光落在李芷兰身上: “这样吧,我派几个心细眼亮的丫鬟给二姑娘,二姑娘仔细告诉她们帕子的样式,领着她们在府内为二姑娘再寻找几遍,可好?” 李芷兰刚要点头,却被李进高声斥骂了回去: “好了,一方帕子而已!你母亲每年给你绣的帕子不说上百,几十张总是有的!丢了一张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姜氏两兄弟的态度他看得分明,一个是端着风度敷衍,一个满不在乎的嫌恶,若是再让李芷兰这么纠缠下去,只怕会惹两位贵人不快,李进急忙出声喝止。 李芷兰怯怯的看了一眼父亲,咬了咬唇屈膝道: “是,父亲说的是。” “不妨事。” 姜何齐温和的一笑,可也没再提派人去为李芷兰寻帕子的事,态度显而易见。 李进既为自己猜中了姜何齐心思而觉得侥幸,可又为自己女儿的冒失行为而觉得恼火,忍不住捏了捏袖下宝琳的手,淡声问道: “这些日子兰儿总是去烦扰姜公子吗?一个姑娘家的总是往男子居所跑,你也不管管?” “这......妾身只是个姨娘......” 宝玲咬唇,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罢了!她自小与她母亲亲近,自然看不上你,纵然你有心恐怕也管不住她!” 李进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宝琳刚接手府内事宜时如何讨好兰儿,兰儿又是如何冷言冷语不予理会的,这些事情他都有所耳闻,自然知道李芷兰那个性子不是宝琳能管束得住的。 李进默默存下要好好约束李芷兰言行的心思,沉默的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的搬运行李。 忽然,众人的目光一凝,面色怪异的看着福清嬷嬷指挥着两三个小厮抬着李郁东从府内出来,一路抬到了马车内。 直到福清嬷嬷顶着众人的目光站到李老夫人身后,众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李老夫人此刻也有些尴尬,她原本想着众人都收拾妥当了将李郁东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马车里,却没想到姜氏两兄弟的东西这么多,搬到现在也还没有搬完。 福清也面皮发紧,她算着时间带着大公子出来,虽然看到了好些眼生的人在搬箱子,可也没想到几位主子和两位贵客就这样站在大门处瞧着啊! 感受到姜何齐疑惑不解的目光看过来,李老夫人讪笑两声: “我这个孙子太过思念他的母亲,偏执的不肯离开,老身也是没有办法,叫公子见笑了!” “贵府的大公子和二姑娘都是至纯至孝之人。” 姜何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褒贬难辨。 忽地,姜何深目光在李家那边的人群里梭寻了一圈,开口问道: “怎么不见江姑娘?她也思念舅母过甚,不肯离开?” 第153章 夜出未归 闻言,姜何齐微微一愣,继而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几乎将李家那乌泱泱一群人都看了个对穿。 的确不见江姝静的踪影。 姜何齐疑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进身上,虽然没有说话,可眼中的询问之意显而易见,身上的威严也在扑面而来。 李进连忙转身问宝琳: “静儿呢?” 宝琳也疑惑的皱眉,不解道: “昨日是我亲自去二姑娘和表姑娘的院子告知她们今日出发的时辰,今早表姑娘屋里的橘红还回了我,说是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呀!表姑娘没出来吗?” “你,去表姑娘的院子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随手指派了一个小丫头去跑腿,宝琳温声替她解释道: “表姑娘性子娴静不爱热闹,只怕是想等着我们都安排完了才一起上路。” 众人点点头不作计较,连姜氏两兄弟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可无人知道宝玲攥在袖子下面的手都凉透了,浸着一手的冷汗。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 那就是李芷兰,李芷兰抬眸狐疑的盯着宝琳故作镇定的面色,对宝琳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要为江姝静遮掩的行为感到震惊。 她和江姝静就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根本就不知道宝琳昨日什么时候来通知的她们。况且昨日江姝静和橘红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连个鬼影子都不曾见,又是哪里来的橘红给宝琳回的话? 联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屋里头东西总是不如江姝静的,好东西也往往是江姝静那里先得的,李芷兰原本以为这是宝琳对自己的报复,现在却觉得这两个人恐怕早就暗中勾结了! 李芷兰心里头对江姝静和宝琳两个人的仇恨又上了一层楼,目光恨恨的瞪着宝琳,心里暗暗想道: 我就看着你们狼狈为奸,互相遮掩!等到江姝静的丑事暴露,连带着宝琳这个贱人也别想落下好! “这……难道姐姐还没有回来吗?” 突然,李芷兰支支吾吾的开口道。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牢牢地钉在她的身上。 李芷兰不自在的缩了缩身子,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的躲到了李老夫人身后,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显现在人前。 “你刚刚说什么!” 很显然,姜何深对着李芷兰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提高了声音质问道。 李进也跟着问道: “兰儿,你刚才说你表姐还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静儿是有事出门了?” 与姜何深相比,李进就要温和多了,话也说得进退都有了分寸。 可李芷兰还是白着一张脸,像是一时失言不敢再说了,只是眸光盈盈的躲在李老夫人身后,头上的攒花珠串微微摇晃,叮咚作响。 最后,还是李老夫人将人拉了出来,拍着她的手背轻声道: “好孩子,你别怕!你若是知道什么说出来就是了,我们也是担心静丫头的安危。” 李老夫人一双眼睛里射着精光,看向李芷兰时似乎透着鼓励和肯定。 李芷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声道: “昨日夜间,我心里想着今日要上京的事情心里睡不着,听到隔壁姐姐的屋子里也有动静,想着姐姐或许也还没有睡下,不如去找姐姐说说话也好。 谁知待我刚打开门后就瞧见姐姐和她的贴身丫鬟橘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院子门,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我原本以为姐姐或许是饿了,怕半夜在小厨房开火就惊醒了我,便一直在自己屋子里等姐姐,谁知等到我都困了也没等到姐姐回来。今早我放心不下,隔着屋门叫姐姐也没听见回应,原本以为姐姐是昨夜回来的太晚睡沉了,现在想来或许是……” 李进一下子脸色就不好看起来了,他府上的两个姑娘,一个整日里往外男的院子跑纠纠缠缠,一个半夜出门不知所踪,还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说了出来,简直是把他的脸都丢尽了! 姜何深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听了这话也不顾礼节,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李芷兰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是说江姑娘半夜出门一直没有回来?” 李芷兰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强撑着哼了一个“嗯”字。 姜何深目光转冷: “既然你都看到了,为什么不跟上去瞧瞧?既然等到睡着都没等到人回来,为什么不派人出去找找,而是到现在才吞吞吐吐的胡言乱语?” “不……不是的。” 李芷兰被姜何深的气势所迫,宽大的衣袖下捏在一起的双手手心都渗出了汗,连连摇头道: “姐姐向来不喜欢我打听她的事,我……我也是怕惹了姐姐不高兴。” 竟是又想栽赃一盆不爱护幼妹的污水在江姝静的头上。 “哼!江姑娘那样温和柔婉的性子都不喜欢你——” 姜何深斜眼看着她: “那看来,你的确挺讨人厌的!” “你!” 李芷兰没想到姜何深竟然是这个反应,不仅不觉得江姝静古怪,反而嘲讽上了自己,一时气急,说不上话来。 眼看着李芷兰泫然若泣,姜何齐淡淡的开口道: “何深,回来!” 姜何深回身朝着李芷兰做了一个鬼脸,冲她吐了吐舌头,这才晃着步子走回了姜何齐身边,低声道: “你不会也信了她的鬼话吧?” 姜何齐目光悠悠的荡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的李芷兰,轻轻的摇了摇头: “江姑娘应该是有事耽搁了,我等上片刻就是。” 闻言,李芷兰咬了咬唇,心中的妒火快要将她烧没。 而李进则是一脸的不耐,他实在是一点都不能继续在这里逗留下去了,更不想再生出什么波折。 对于这临行前江姝静突然不见了踪影这种事更是不耐烦到了极点,恨不能直接丢下这个丧门星直接走,可姜氏两兄弟的态度摆在这里,他又只能等着! “不然,我去姐姐的屋子里看看吧?” 等了半晌,那个被宝琳指派过去的小丫头还是没有回来,李芷兰站出来轻声提议道。 李芷兰心里知道姜何深定然是偏向江姝静,他们兄弟二人身份贵重,手眼通天,说不得早就派了人拦住了那个小丫头,不让她把江姝静一夜未归的事情闹出来。 所以她思来想去,这消息还有她放在江姝静梳妆台下面的信件只能由她亲自取出来才稳妥。 她不信,姜何深会丧心病狂到在李府对她一个姑娘动手!她今日必要江姝静那个贱人身败名裂! 第154章 出现 李进点了点头,李芷兰心中一喜,提起裙摆就要往府内走。 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舅父,是我来迟了吗?大家都在等我吗?” 众人诧异的回头,只见江姝静提着一大串坠着小包的东西施施然的站在五步之外,疑惑的看着他们。 李芷兰刚刚抬起的脚步僵在了半空中,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江姝静: “你......你怎么会......?” 江姝静坦然的一笑,回眸看她: “妹妹,我怎么会什么?” 姜何深则不管这两姐妹打的机锋,拖着欢快的步子跑了过来一把挤开还在愣神的李芷兰,凑到江姝静面前: “江姑娘,你一大早去哪里啦?刚刚你表妹说你半夜带着婢女出去了,她等了你一晚上都没有等到你回来,是真的吗?” “是吗?” 江姝静扬了扬眉头,越过姜何深看向李芷兰的目光意味深长: “妹妹昨夜困糊涂了吧?我昨夜从后厨回来的时候看到妹妹坐在廊下打盹,还是我把妹妹抱回屋子里的呢!” 江姝静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挑衅,那笑容落在李芷兰眼中格外的刺眼,仿佛在说: 你会胡说?难道我就不会了? “好了!” 李老夫人把拐杖杵得咚咚作响,强硬的问道: “那今早又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在这里找你一个人,两位公子更是陪着等了许久,我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这般失礼!” 姜何深撇撇嘴,确定了江姝静面色红润双目有神便又蹿回了自家兄长身边,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我们没等啊,东西还没搬完呢!是吧,大哥?” 姜何齐好脾气的一笑,敲了敲他的脑门: “老实些!” 老夫人被噎了一下,她是从自家儿子那里知道姜氏两兄弟对江姝静多有另眼相看可却不以为意,毕竟江姝静那张连清秀都算不上的脸又怎么会有男人真心爱护她呢? 江姝静的笑容分毫不减,将手里的东西展示在人前: “我是去城东的糕点铺子了,他家的芙蓉酥乃是一绝,外祖母您也知道我对此道颇有些痴迷,担心以后去了京城就吃不到这么好的芙蓉酥了,便想着去和老板讨教一二。” “可惜,老板的秘诀不能外传他人,我就买了他家今日所有分量的糕点,给大家都尝尝。” 江姝静剥开其中的一个油纸包,一股香甜软糯的味道顿时扑鼻而来,她双手捧起恭恭敬敬的放在老夫人面前: “外祖母,您先尝尝?”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李进发迹之后日子好过了,老夫人年纪也上来了,倒的确很爱这些甜腻的小食。 闻着鼻下诱人的香气,老夫人对江姝静这般做小伏低的孝顺模样很是满意,脸上冰冷不满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倒是有心了!只是下次出门前还是要说一句,我们也是担心你一个姑娘家的安危。” “是,静儿多谢外祖母关心。” 江姝静恭顺的笑着,李芷兰却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厉声质问道: “是啊!既然只是去买糕点,那为什么不派个人告诉大家一声,偷偷摸摸的,谁知道是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去了!” 老夫人咀嚼着口中的芙蓉酥,颇有些不满的看向李芷兰。 既然江姝静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又有说得过去的言辞,那就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纠缠扯出一地鸡毛了。 江姝静淡定如常,扬起素手遥遥一指整个队伍后面的一个小小身影道: “我和橘红交代了的,为了怕耽搁大家,我还特意让她提前把我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呢!” 原本在后面忙得热火朝天的橘红听见自家姑娘提起自己,连忙“噔噔噔”的跑了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脆生生的说道: “姑娘,我们的东西都搬上车啦!只是他们有些忙不过来,总是叫我去帮忙......” 江姝静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芷兰: “看来橘红是太忙了,才没有听到妹妹询问我的动向......” “好了,去洗把脸跟在你主子后面伺候吧!你一个贴身大丫鬟,哪里就轮到你去搬东西了!” 老夫人不满的打断了这场撕扯,冷声吩咐道。 橘红瞥向自家姑娘,见江姝静含笑点了点头,当即蹲了蹲身子应了一句“是”就跳着跑开了。 一旁的李进也自觉被姜氏两兄弟看够了笑话,冷冷的看了江姝静一眼,又不满的瞪了李芷兰,这才发话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是!” 下人们齐齐应声,有小厮拎着一长串的鞭炮站在了马车队伍的最后端,等着前头的第一辆马车动了,便燃起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热闹里,李家并姜氏两兄弟的马车缓缓朝着京城的方向行驶。 马车里,李芷兰带着彩云同江姝静与橘红二人共乘一辆马车。 如意算盘落空却不知道为何落空的李芷兰胸口堵着气,双眸里含着警惕和迷惑,暗暗打量着江姝静。 只见她衣裳完好,神情坦然,甚至还含着怡然的笑容掀开了车帘,朝外面张望着,不由得心中更是一股郁闷。 此时,朝外张望的江姝静正远远的与隐藏在人群中的魏青对视了一眼,见她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的放下了车帘。 马车驶过热闹的早市,忽地听到有人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喊着什么,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齐家”“不光彩”“齐夫人”等字眼。 马车越往前走,这份吵嚷也就越发的清晰,甚至还能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嘶喊着。 那嘶喊声透过人群,穿过厚重的车帘传到了马车里,李芷兰不安的抚着心口,只感觉自己掌心下在“突突”的跳着。 李芷兰的手指无意识的攥紧,挥手向身边的彩云: “你!你去看看前头怎么了!” 彩云咬唇: “姑娘......” 李芷兰抬眼瞪她: “还不快去!” 彩云受到惊吓般的缩了缩身子,咬着唇跳下了马车,脚步飞快地往人堆里面扎。 江姝静也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李芷兰,眼中突然迸发出一股骇人的冷意,吓得李芷兰连忙垂下了眼皮不敢再看,整个人都陷入了慌乱不安当中。 而在忙乱之中,无人注意到有一辆与李家一般模样的马车混入了队伍的最后面,在一个拐弯处完美的融合了进来。 第155章 字帖 “咚咚!” 寂静无声的马车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敲击声,本就心中有鬼的李芷兰险些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你要死啊!不知道直接上来!” 李芷兰以为是打听消息的彩云回来了,张口就骂,掀开车帘却对上了姜何深那张阴沉得如锅底一般的脸。 李芷兰的脑袋空白了一瞬,双眸瞳孔放大,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来: “是......是二公子啊......” 姜何深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样贴脸骂过呢!还是被他看不顺眼的李芷兰骂的,不由得心里更添了一份恼怒,皮笑肉不笑道: “二姑娘这话说得好像随便一个外男都能登你的马车似的!” “我......我不知道是二公子,还以为是我那个冒冒失失的丫鬟呢!” 李芷兰僵着笑,勉强解释道。 姜何深倒也不和她继续纠缠,目光越过她温柔的落在江姝静脸上,笑着问道: “江姑娘,早时你说的那家糕点铺子叫什么名字?我吩咐人也去问问,再不行我就出足够的银子把那家铺子买下来就是了。” 李芷兰看着姜何深对着自己和江姝静两副面孔不由得气恼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衣服,可还是得忍着气含着笑替他打着帘子。 江姝静温和的劝道: “不是银子的事情,不劳二公子费心了。” 还是一贯的被拒绝,姜何深倒也习惯了,扬着笑脸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攥着他的衣领就给人拎走了。 而后是姜何齐温润的面庞出现在李芷兰的眼前: “小弟淘气,二位姑娘受惊了!” 隔着厚重的车帘,还能听见姜何深的嚷嚷: “哥,哥,哥!我还在和江姑娘说话呢!” 回应他的是一个清脆的脑崩儿,姜何深“哎呦”了一下就没了动静。 想到姜何深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江姝静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原本因为和姜何齐近距离接触而面色绯红的李芷兰一扭头瞧见江姝静唇边的笑意,便忍不住想要出声刺上两句: “姜二公子对姐姐还真是上心,巴巴的来问铺子的事!可惜姐姐不领情,真是辜负了二公子的一片真心。” “妹妹的字不错,集百家之长,千变万化,真是难得!” 江姝静却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本李芷兰平日里写的字帖,翻开了两页,淡淡的评价道。 李芷兰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劈手将字帖夺了回来,塞在身后: “你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 江姝静拍了拍手心并不存在的灰尘,盯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可不是我翻的,是齐公子托我还给妹妹的。妹妹和齐公子的关系——倒是比我以为的要亲近很多呀!” 李芷兰原本的气势一下子就虚了下去,背在身后的手捏着字帖的一角都出了汗。 她想起来了,这的确是她亲手送出去给齐肃的,上面有她转换了几种字体所写的诗词,情意绵绵,展现自己。 不过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这东西,更要命的是,他竟然把这东西给了江姝静! “你别胡说!这字帖是我与齐玲珑一同探讨练字心得的时候留给她的,应是齐妹妹托付她兄长的。” “是吗?” 江姝静勾了勾唇角,显然对这个漏洞百出的说法并不相信。 “姑娘。” 两人沉默间,彩云爬上了马车,白着一张脸躲到了李芷兰身边。 李芷兰瞥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姑娘——” 彩云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江姝静主仆二人,凑到李芷兰耳边低声道: “是齐公子,齐公子出事了!” “什么!” 李芷兰下意识地去看江姝静,而后压低了声音: “怎么回事?” 李芷兰和彩云二人避着江姝静,几乎是用气音小声的交流着。 可惜,她们不知道这种程度的小声落在江姝静的耳朵里还是分外清楚的。 只听得彩云低声说着自己一路听来的消息。 齐公子今日一早被花楼的姑娘发现倒在大堂内,整个人衣不蔽体,浑身上下都是青紫的痕迹,已然没有气息了。 得到消息的齐夫人带着大夫赶过去,诊断出来说是——那种事情做多了,累死了...... 齐夫人大发雷霆,把花楼上上下下的人都拘起来了,可没有一个人知道齐公子昨晚是怎么出现在花楼里的。 这时候,不少官眷夫人知道自家丈夫喝花酒出不来,正带着家丁婆子在门口闹呢!不少人把花楼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了看热闹!场面乱得很呢! “死了?” 彩云说了一大堆,可李芷兰只听得齐肃死了这个惊天消息,不敢置信的扭过头来看向江姝静。 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是最清楚齐肃踪迹的。 齐肃分明被她说动要在酒楼里毁江姝静的清白,可现在江姝静好端端的坐在马车里,齐肃却死了!还死的这样不光彩! 一瞬间,迷惑,恐惧,不安等情绪在李芷兰的心头滋生出来,像是有无数只藤蔓迅速的包裹住她,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见她看过来,江姝静目光幽深定定的瞧着她,可唇边却勾出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两种矛盾的情绪同时出现在江姝静的脸上,让她的面容朦朦胧胧的蒙上了一层面纱,叫人看不清,也让李芷兰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姑娘,你怎么了?” 彩云握着李芷兰冰凉的几乎没有人气的手,关切的问道。 “没......没事。” 李芷兰下意识地攥紧了彩云的手,如同一具傀儡一样回应道,整个人的身子都僵硬了。 怎么会这样呢? 是她做得吗?她怎么可能有这种手段? 可若不是她,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芷兰无力的倚靠在马车壁上,一双眼睛似阖非阖,想要睁眼与江姝静对峙,却迟迟不敢开口。 直觉上,李芷兰知道齐肃的事情与江姝静脱不了干系,可她不敢这样想。 这个念头只要冒出一点点,就足以让她浑身都生出层层密密的疙瘩。 第156章 败露 李家的马车一路赶着出了城,直到进了密城才慢慢放缓了脚程。 倒不是李进不着急了,实在是听说这里的山路更加不太平,时有劫匪出没专门劫道那些富贵人家的马车,杀人越货。 如今与他同行的可还有姜氏两兄弟这样身份尊贵无匹的人,若是保护不力出了什么意外,别说是前程了,只怕是有没有命上京城都不一定。 保险起见,李进决定先派人去探一探门再做打算。 好在姜氏两兄弟虽然急着回京过年却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沿途听说了密城的情况还主动派了好手和他手下的人一同行动,也算是为此行增添一丝保障。 在密城逗留的这些日子,梧城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作为多年屈居于齐家之下的李进当然不会错过看他家笑话的好机会,故而留下探听消息的人很是机灵,把齐家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让人简直就如亲眼所见一般。 齐肃醉死在花楼这件事情,真正伤心的其实只有齐夫人一人罢了。 齐大人虽然对夫人多有敬重,对她所出的一双儿女也很看重,可到底也只是比底下的庶子庶女们多一分忌惮罢了。 这个儿子没了,还是这样不体面的死法,齐大人别说是伤心了,心里更多的还是恼怒他丢了齐家太守的门庭,怨怪齐夫人教养儿子无方。 至于齐玲珑,她对她这个哥哥的感情也不深,如今她到了议亲的年纪,出了这档子事让她名声受挫,也是十分不满的。 于是这父女二人一拍即合,一个在内稳住齐夫人,一个在外迅速的为齐肃张罗起了丧事。 排场,礼节统统不重要,齐太守只是想尽快的将这件丑事在人们心中淡去。 齐太守为了不张扬人耳目,丧事当天并没有大肆张扬,可是却来了好些同僚为官的家眷夫人前来祭拜。 “更稀奇的是,那些夫人们都说自己家中有亲眷受了齐大公子的恩惠,如今齐大公子英年早逝,她们心中也是唏嘘不已,特来送齐大公子一程。” 亲眼所见那日热闹的小厮被人围在中央,眉飞色舞的描述着自己所看的场景: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几位夫人被人搀扶下去休息,不稍半盏茶的功夫竟然个个都脸红脖子粗的闯了进来,再没有了刚刚的好脸色,那位脾气硬辣的孙夫人直接一声令下让自己手下的人去砸灵堂! 乖乖,孙夫人手下的也个个都是炮仗脾气,就算是婆子丫鬟也都身材健硕,抄起一旁的椅子就......” 小厮抬起手,比了一下自己头顶的高度,咽了咽唾沫: “就举得这么高,对着齐大公子的棺椁就是砸啊!要不是齐家的人拦得快,齐大公子死后还得在众人面前现一回脸! 孙夫人这么一动手,余下来的几位夫人也都不客气了,带来伺候的人也都一拥而上,齐家的人拼死拦着,个个身上脸上都挂了彩! 我看得很清楚,齐大人和齐夫人都挨了两下子,也就勉强保住了齐大公子的棺椁,灵堂的其余地方全都被砸了个稀巴烂!可真是......啧啧啧,造孽啊!”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想象不出往日里养尊处优,举止优雅的官家夫人们怎么做出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又暗暗可惜,早知道齐家有这样一场热闹,便是稍作耽搁一两日也想去看一看的。 倒是有机灵的,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你方才说那些夫人本是受了齐大公子的恩才去的,怎的又闹起来砸了他的灵堂呢?” 那小厮得意的瞅了一眼发问的人: “哎!你这就问对了!” 说着,又悄悄按下了脑袋,声音虽然低了下去可却难掩语气中的兴奋: “那些夫人砸完了场子还指着齐大人和齐夫人的鼻子骂了好大一通,我听着那意思像是齐大公子都救了她们家中的千金,可她们刚刚休息的时候互相攀谈了几句就发现了不对,齐大公子救人的手段真是一模一样!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齐大公子每回救人的时候,打得也还都是同一批地痞流氓,你们就说,这——蹊不蹊跷?” “啊——?” 听热闹的众人配合的发出惊讶的呼声,彼此交头接耳的议论着齐肃这可真是罪有应得! “怎么了?” 坐在酒楼窗户旁听完下面小厮热热闹闹议论全程的江姝静瞧着李芷兰那惨白惨白的脸色,幽幽的问道: “我怎么听着,觉得这般耳熟呢?上次我与妹妹在小巷里遇到麻烦,齐公子好像也是这样英雄救美的哈。” 李芷兰唇瓣抖了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是......是啊。” 江姝静伸手温柔的替李芷兰擦了擦鬓边渗出的细汗,故作疑惑地问道: “我听说妹妹早年间和他这种人还议过亲?幸好,幸好此事没成,不然这笑话就要成李家的了。只是不知道,这亲事缘何没成?是妹妹看穿了他吗?” 李芷兰面色更白了一些,嗫嚅着吐出: “没有。” 是没有议亲?还是没有看穿?谁知道呢? 齐肃到处风流,齐家的门槛更是不低,为何齐夫人最终却将她宝贝儿子的亲事落眼在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身上? 除了林珠母女撮合的缘故,也还有这梧城上下有女儿的家中亲眷夫人都不是傻子,齐肃那点子技俩瞒得了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可骗不了火眼金睛的当家夫人。 从前隐忍不发,不过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 如今这一遭齐心协力,齐肃的生前身后名,总算是名副其实。 江姝静了然的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一辆挂着青玉的马车上。 李郁东刚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便被人扯回了马车里,而后福清嬷嬷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登上了马车,再然后就是人事不省的李郁东被人从里面背着出来。 看来,老夫人为了让她这个唯一的孙子能一路安安静静的同他们去京城,还真是下了狠心了! 难为她一个轻易不出门的老夫人,想法子弄来这样多的阴毒奇药? 江姝静的目光从福清嬷嬷身上收回,看到有一抹青绿色的衣角在酒楼门口一闪而过,满意的勾唇一笑。 第157章 肘腋之患 多日的乌云被雪亮的日光穿透,暖洋洋的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福清嬷嬷早早的过来传话,说是李进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今日便可趁着天色正好出发了。 橘红在衣箱里面挑了又挑,终于挑中了一件厚实的棉袍,口中不满的嘟囔着: “真是奇怪!他们到底是请了哪方人物占卜,日日都要赶着时辰出发!晚上也闹腾得不行,吵得人心烦!觉都睡不好不说,连饭都不来不及吃。” 一回头瞧见江姝静还在慢悠悠的穿着鞋袜,免不了上前: “姑娘!你怎么还没穿好呀!待会可吃不上早饭了!” 江姝静拍了拍因没睡好而额外暴躁的橘红,笑眯眯的弯着眉眼: “你放心,今日肯定让你吃上早饭!” 橘红瞥了一眼自家姑娘胸有成竹的样子,撅了撅嘴,极小声的在喉咙里“哼”了一声。 江姝静拿起橘红搭在床尾的棉袍,慢慢的系着扣子,垂下的眼眸中的笑意却一分一分的消失了。 之所以每次都这么早才出门,无非是李进和那些劫道的土匪们商量定了这个时辰可放他们过去。 等到了车马多起来的时辰,那些土匪便不好明目张胆的放人了。 毕竟官匪之间,不是寻常富贵人家那样拿银子就能消弭的矛盾。若是不慎被人认出来,李进就是长了八张嘴怕也是说不清的。 不! 江姝静在心里头轻轻的“啐”了一口,冷冷的想着: 他本来就说不清! 众人穿戴整齐,刚登上酒楼门前的马车,便有一个年轻的小厮着急忙慌的骑马奔了过来,直接拦在了马车前面。 “李司马,我家大人有请。” 小厮翻身下马,立在马车前,恭敬地躬身弯腰行礼。 李进顶着一张不满的脸掀了帘子走出来,不悦的看着他: “你家大人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话音刚落,另一道朗朗的男子声音盖住了骏马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李兄,是我!” 李进皱着的眉头在看到苏清的时候便展开了,扯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急忙下车向他迎过去: “苏老弟!” 迎接他的是苏清结结实实的一拳头,打得他胸口发震,差点后退两步。 苏清笑得爽朗,搂着李进的肩膀笑呵呵道: “要不是我夫人出门采买看到了你家的马车,我都不知道李兄你已经到了这里,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算你没时间和我喝酒,让我带着手下兄弟送你一程也是好的啊!” 李进轻咳了两声,推拒道: “只是路过而已,不好意思打扰苏老弟!” “这是哪里的话!我是那种怕你打扰的人吗?” 苏清一扬脖子,瞪大了眼睛佯怒: “今日时辰还早,你去我府上吃个早膳再走!你弟媳回去就在忙活了,我今天要是不把你带回去,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苏清拍了拍李进的心口,挤眉弄眼: “你知道的,我惧内!” 说着,一把将人拎上了马,李进还要再推辞,苏清在他的耳边低声沉沉: “有正事!” 说着,一扬马鞭狠狠抽了一鞭子,骏马扬起的灰尘将二人绝尘而去的背影隐藏了起来。 徒留下苏府的小厮以及李家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小厮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笑得热切: “老夫人,小的给您带路!” 李老夫人没法,只能吩咐马车跟在小厮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着去了苏府。 进了苏府的大门,却没见着李进和苏清,而是一个温温柔柔的夫人带着个圆脸和气的少女在门口迎接。 苏夫人噙着笑将李老夫人一行人迎到了堂内,吩咐人上了早膳,而后一边招呼着李芷兰等一众小辈不要客气,一边温声细语的与李老夫人闲话家常。 那个圆脸少女正是苏清和苏夫人唯一的女儿,苏玉。 苏玉陪坐在李芷兰身侧,向她们介绍着密城的几样小食,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趣事,逗得原本眉眼间隐隐有不满之色的李芷兰都露出了笑颜。 一顿早膳结束,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可仍然不见苏清和李进的身影,若说是男女不同席却也说不通,毕竟宣称是江姝静兄长的姜氏两兄弟并没有被安排到其他地方去。 一直到苏夫人开口安排一干人等住下,老夫人这才有机会开口问道: “还要住下?” 苏夫人笑意盈盈: “是啊,都怪我家那口子做事风风火火,怕是连事情都没有交代清楚就跑了!京中来了文书,让密城和梧城合力剿匪呢!老夫人恐怕还得在这里耽搁几日了!” 李老夫人愣住,半晌才干巴巴的说出一句: “打扰了!” 简单收拾住下之后,李老夫人立刻遣人出府往校场去打听苏清和李进的动向。 此刻,李进早就被苏清赶鸭子上架一般领着一队人马往当地作乱的土匪宋义所占据的山头白梁山去了。 李进这一路上一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炸翻滚一般,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苏清手里有京城下发的文书让他剿匪! 说是让李进与苏清共同行事,可他看苏清指挥分明是早有谋定,一步一步都安排的妥帖周密,几次两方相遇都是苏清这边占了上风。 眼看着苏清将白梁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步一步的逼近上去,李进就知道这一次宋义这帮人是插翅难逃了。 心头几番犹豫之后,李进打定了主意既然这剿匪势在必行,他就不能只跟在苏清身后听他指挥,到头来他一分功劳也沾不上。 于是,李进一改前几日谨慎小心的态度,主动与苏清商量如何应对宋义的反扑。 几次下来,李进总能言明要害之处,让苏清这边的损失大大降低,甚至还找到了几条寻常人根本注意不到的小路,更是加快了剿匪的进程。 “李兄,我从前看你总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心里对你所说的靠脑子打仗的话总是不信的!这一回,我总算是开了眼了,也真是心服口服了!” 几日下来收获颇丰,苏清忍不住当众夸赞道: “你们读书人的脑子,就是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好用!” 李进的面上也忍不住流露出得意之色来,早就在刚开始揣在心里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兴奋。 宋义这伙土匪盘踞这里多年,行踪在密城和梧城之间如鬼魅一样捉摸不定,朝廷几次文书下来要剿匪,可每次是都被对方嗅着味跑了。 几年下来,宋义早就成了这一片的肘腋之患。 如果,这一次他能带着剿匪的头功上京城,加上姜氏两兄弟的关系,以及多年间给京城的上供,他相信自己的前途大有可为。 唯一棘手的是,如何在这份功劳里面占的头名。 李进骑在马上,阴沉沉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苏清身上。 苏清无知无觉的目视着前方,双目之中全是能铲除恶匪的雀跃。 第158章 忧喜掺半 一晃十日过去了,李家众人并姜氏两兄弟在苏府安安稳稳的住着。 李进生怕这次剿匪的事情惹了急着回京的姜何齐不悦,还特意修书向他表示歉意。 不过李进属实是想多了,以姜氏两兄弟的身份,他又怎么会因为这等利国利民之事而心生不虞呢? 倒是他没有想到的,没有得到他安抚的李老夫人和李芷兰却有些不平静了。 起初,两人在苏府住的是坐立难安。 原因无他,毕竟她们还藏着一个被药倒了的,随时可能苏醒跑出去的李郁东呢! 可随着苏清和李进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好,苏夫人对待她们的态度越来越谦卑之后,她们那点子原本被不安压抑着的张狂本性又露了出来。 极致的压抑之后,便是极致的张扬。 过够了好日子的李老夫人和李芷兰慢慢的受够了苏府清汤寡水的日子了。 这里没有掺了燕窝细粉的香甜牛乳,也没有每日插在花瓶中永远带着露珠的鲜花。 吃的用的,只是果腹取暖而已。 初见那一日,苏夫人拿出来招待她们的,已经是苏家支取了账目上久不动用的银两才勉强拿出手的。 “又只有这些菜色!天天吃,顿顿吃,我都吃腻了!” 庭院之隔,江姝静捏着一块雪白细腻的包子皮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就着李芷兰大发雷霆的抱怨咽了下去。 对面与她一同用膳的苏玉赧然的低了头,不好意思道: “家母朴素惯了,不想却叫姐姐受了委屈。我回去就和母亲说,好歹给姐姐们换一换花样。” 江姝静抬头去看,只见对面小姑娘白嫩的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粉色,一张粉唇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既有为自家亏待了客人而感到歉意,也有在李老夫人和李芷兰这些日子展现出来的对富贵奢侈的习以为常的退缩和难过。 “不必的。” 江姝静温温柔柔的一笑,手下动作飞快,三下五除二的将手中剩下的包子塞到了口中,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听说这是伯母亲自下厨做的,手艺真好!” 苏玉一听,头抬起来,眼睛都亮了几分: “母亲的手艺最棒了!姐姐喜欢的话,我让母......我明天给姐姐多送两个吧!” “好啊!” 江姝静伸手捏起了第二个粉白雪嫩的包子: “苏伯父爱民如子,勤俭节约,伯母贤惠温良,我心中很是敬佩伯父伯母呢!况且这些日子苏伯父和舅父带着人在雪地里打仗,就算有好的也该先紧着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在咱们的吃用上再花心思了。” 苏玉讷讷地点头,听明白江姝静这是在暗示自己对老夫人和李芷兰这些日子要东要西的不赞同。 愣了愣,半晌苏玉才近乎念叨一般的低语: “江姐姐和你的两位兄长是一样的呢!” 江姝静垂下了眉眼,她知道这一场剿匪之行远没有捷报所传的那样顺利。 宋义盘踞多年,手下虎豹狼蛇齐聚,敛财无数,是块难啃的骨头。 姜氏两兄弟千金不坐垂堂,可他们带来的物资和人手也都悄悄地送到了剿匪的队伍里去了。 如此时刻,只怕整个密城也就只有李老夫人和李芷兰还有心情在吃用上纠结了。 苏玉走后,一个青绿色的身影翻窗跳了进来。 魏青被风雪吹到模糊的眉眼终于在屋子里暖了一点,她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指,拿起桌子上的包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江姝静摸了摸还剩点热气的茶水,拎起壶给她倒了一杯,刚倒满便被魏青拿起来一饮而尽。 待胃里有了食物的滋养,魏青青白的唇瓣也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低声道: “江姑娘,苏大人已经对李进起了疑心,这次他明明早就接到了上面下发的文书,也知道你们在酒楼里住着,故意等到人手兵马都点完了才借口将李进带走就是为了试探他。 果然,这次李进没有自己的人手在队伍里,他又将人看得滴水不漏,剿匪的事情推进得就很顺利!再加上李进自己立功心切,好几次露出了他对白梁山上某些隐秘消息的知情,更是直接暴露了他和贼匪勾结的事实!” “那苏大人打算怎么做?” 江姝静是了解她的这位舅父的,做事狠辣又不留余地。 剿匪这件事情苏清先斩后奏未必没有让李进有所察觉,可李进恍若未觉且屡屡露出破绽,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留有后手。 这些日子在苏府安住,观苏夫人和苏玉为人行事便知道苏清是个正直良善的好官。 这样的好人,面对李进只怕会吃亏...... “江姑娘放心,无论是苏大人还是李进身边,我都留了镖局的好手看着,必然不会叫苏大人被人暗算的!” 魏青似乎是知道江姝静心中所担忧的,安慰道: “我观苏大人行事,对李进也是十分防备,想必心中早有成算。” “嗯。” 江姝静点了点头,可心中的担忧却始终没有放下。 魏青是在泥土堆里摸爬滚打强上来的,爱恨分明,不缺果决手段。 可苏清不一样,他是正经的官身,食朝廷俸禄,为人光明磊落不肯行宵小之事,只怕虽然对李进多有提防也没想过在背后放冷箭,更多的还是希望能从法度礼制上制裁对方。 苏清所能做到的提防,恐怕还不如魏青所想的十分之一。 很快,江姝静所担忧的事情便变成了现实。 苏清受伤了,他们遭遇了宋义的反扑,打斗间从马上摔了下来,整个人当时就昏迷了,是他身边兄弟舍了一条胳膊两只腿拼死从对方的刀下抢了回来。 苏夫人一双眼睛熬得血红,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整宿整宿的守在苏清身边,几日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你们都回来了,那剿匪的事......” 苏夫人担忧的眼眶都凹陷了下去,强撑着询问一同回来的将士。 将士下意识地就要弯腰行礼,身子一动才想起自己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了,面色灰败了下来,低声道: “那边是由李大人做主了。” “成了,成了,成了!” 话音刚落,从府外跑进来一个满脸喜色的小厮,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声嚷嚷着: “夫人,大人!李大人亲手斩下了宋义的脑袋,捣毁了他们的老巢,咱们密城百姓再也不用受他的骚扰啦!” 闻言,苏夫人的面色怔怔地恍如梦中,半晌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这是好事啊!” 当晚,立了首功的李进回了苏府,一进门便双膝朝着苏夫人向下屈: “弟媳,是我不好,没有看顾好苏老弟......” 苏夫人的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努力拉住了李进,抿着唇道: “李兄不必自责,他是武人,在战场上受伤再寻常不过。” 李进这才起身,急匆匆地去看昏迷中的苏清,仔细问过大夫情况,在苏夫人的再三劝说下才回了屋子清洗身上的风尘和血迹。 等到伺候的人放好了沐浴的热水和屏风,只剩下李进一个人待在屋中。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手从心口掏出一叠贴身放置的信纸,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斑斑驳驳的沾了雪水、血水和汗水。 那是他曾与宋义来往的证据。 可笑!宋义竟然妄图用这些东西威胁拿捏他,殊不知他看到的那一刻只想送宋义去死! 李进的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将所有信纸都扔进了屋内燃烧的火盆里,直到那些墨白都烧成了灰烬,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终于......可以彻底放下心来了。 李进将自己疲惫酸软的身子完全浸没到了热水中,整个人都放松的闭上了眼睛。 第159章 宋匪余孽 李进留在苏府休整了三日,苏夫人再三挽留,仍旧没有阻止他一颗迫切上京的心。 苏清昏迷不醒,苏夫人也的确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客人,况且李老夫人和李芷兰前些日子对苏府吃用上的挑剔也让她寒心,索性也就做了送客的打算。 不同于初入密城的小心谨慎,李进离开的时候可以说是志得意满,满面春风。 这股得意劲在苏夫人离开后更是一览无余。 尤其是连一向对李进不假辞色的姜何齐也改了态度,主动与李进攀谈,流露出拉拢之意。 “李大人此次剿匪当是首功,有了这份功劳看来大人上京述职必然不会失望了。” 姜何齐含着矜贵的笑,主动打马上前与李进并驾齐驱。 李进别的本事没有,这听话辨音的本事却是一流,当即便主动慢下半个马身,谦卑道: “为朝廷出力,是每一位官员的分内之事,某不敢居功。” “李大人自谦了,从前是我看错了眼,只以为大人在办某些事情的时候力不从心便否认大人的能力,是我妄下定论了。” 姜何齐抛出了新的青枝: “如果李大人初心不改,我愿意仍旧以旧时盟约在国公爷那里给你搭个门路,如何?” 说实话,对于那日姜何齐上门责问他办事不力,要把原本许诺他的好处分一半给江姝静的行为,他心里是十分不满的。 可他也很清楚,姜何齐处于高位,而他是需要对方垂下悬丝助他往上爬的贵人,由不得他拒绝: “那李某就多谢大公子了!” 姜何齐满意的勾了勾唇角,慢下了马,重新坐回了马车当中。 意识到姜何齐是特意下马车来拉拢自己,那心底的一丝怨怼也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发现自己的这份功劳给予自己在这些京城贵人眼中的价值,远比他以为得还要多。 不过半日的路程,马车就行到了白梁山的山路上。 李进得意的催马走在最前面,脚下的每一步都是他荣耀的象征,也是他将来锦绣前程的问路石。 “哒哒哒” 纷杂的马蹄声在李进的耳边奏响了青云直上的悦耳琴曲,叫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昏了头脑,忽视了那琴曲之中隐藏的杀意。 直到一声暴喝响起: “狗贼!你就是李进那个狗贼?!” 来者不善。 李进睁开眼细细打量对方,黑巾蒙面,腰挎长刀,正是宋匪打扮。 “你是宋匪余孽!” “正是你爷爷我!” 来人抽出雪亮的长刀高高举起,俯身催马直奔李进而来: “你个狗孙子杀了我们大哥,爷爷我要你拿命来赔!” 李进倒也不慌张,显然是多有经验。 当即拉紧缰绳,一夹马腹朝后退去,同时扬起了手腕号令李家众家丁和镖师上前抵挡。 李进自己武艺不通,家中倒是招揽的家丁倒是训练有素,手持长棍配合着拿刀的十几个镖师默契上前,牢牢地将李进护在了中间。 两方人马打的刀光棍影,宋匪余孽仗着人多路子野,将李进这边的人冲散了。 危急时刻,谁也顾不得谁了。 无人驾驶的马车受了惊,自顾自的扬起了蹄子,带着马车里身骄肉贵的夫人千金们四处乱窜。 为首的宋匪正是手一扬,便从队伍里分出几处箭羽一样的快马,直奔几辆马车的影子而去。 剩余的大部分人马则继续与李进周围的人缠斗。 可令李进感到惊恐的是,对方所带领人马的身手似乎更强,很快围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一个个的倒下了,眼看着为首那日眼中的凶光越来越近。 李进再维持不住自己直挺挺的腰,一抽马鞭竟是抛下了保护他的人,跑了...... 一时之间,别说李家的人了,就是宋匪都愣了愣。 回过神来的时候,宋匪余孽把长刀架到对面打头的镖师脖子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淡淡的问剩下来的人: “我是来找李进寻仇的,你们是李进吗?” 他们当然不是,于是他们都十分默契的让开了路。 这些土匪齐刷刷的骑着马从他们中间穿过,直奔李进落荒而逃的方向而去,扬了他们一脸的尘土。 就,就这么走了? 被留下来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选择捡起了自己的武器,拖走了自己的同伴,各自往来时的路走了。 另一边,宋匪紧紧的坠在李进后面,穷追不舍。 李进整个人都趴在了马上,奋力地驱赶着马匹狂奔,仿佛慢一秒身后汹涌的杀意就会令他身首分离。 直到,直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浅坑,不深却足够长,长到他起身勒马想要跨过去而不能,直直的摔落到了地上。 刚屈肘撑地想要起身,一把冰凉的长刀就已经驾到了他的脖子上,对面的人看着他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你杀了我们大当家的,就拿你的命来抵,这笔账李司马算得可清楚?” 说着,便把冰冷锋利的刀锋一寸一寸的往李进柔软的皮肉里送,割破了他的肌肤,渗出了鲜血。 李进这才发现自己被他们赶到了宋义老巢的位置,再往前就是宋义的居所,这坑是他们特意挖好等着他的。 他们是要为宋义报仇雪恨! “别!别!别!事情不是你们听到的那样的!” 李进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吓的身下淋漓,忙不迭边向后爬着躲避刀刃,边求饶道: “宋义不是我杀的!是苏清!是苏清杀的!” 对方的刀没有丝毫的停顿: “你骗鬼呢!苏清在攻上山之前就摔落马下,至今还躺着呢!你要推脱旁人,好歹也找个能蹦会跳的替死鬼啊!” “他,他骗你们的!他早就猜到你们有人逃脱了,害怕连累他的家人的才自己装病,又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来!” 李进急中生智,说得也是头头是道: “他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你们刚刚元气大伤必然要休整一段时间,等你们恢复之后我早就不在这里了,你们想要找我寻仇也难再找到机会。” “你就这么被说服了?” 宋匪扯出一个冷笑。 李进不得不作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低声道: “送到嘴边的功劳,我也不能不要不是......”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也是间接害死我们当家的,你先下去陪他,我很快就送你兄弟过来陪你!” 宋匪显然还是不打算放过李进: “送到嘴边的人头,我也没有道理放过不是!” “不不不!我是受害者,我也是宋大当家这边的!” 李进怕极了,竟不管不顾的将自己最不可告人的隐秘喊了出来。 “哦?” 男子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将刀移开了寸许,冷冷的盯着李进: “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 眼见活命有望,李进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话往外说: “其实为何宋大当家的多年都有来往,我给他银钱和官府的消息,他给我办事,这么多年都合作的很好,我实在没有必要背叛自己的兄弟啊!” “我是听说过官府里有咱们自己的人,只是没想到是你。” 男子语气凉凉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李进心下一喜,正要爬起来,却又被男子冰冷的长刀摁了下去: “可是万一是你要高升了,串通了苏清要杀人灭口呢?” “不不不,兄弟既然能知道我和宋大当家的关系,相比在山中地位不低,或许你听说过前些日子山中有一大笔银子进项?” 男子垂下眸子,冷淡的点了点头。 “那就是我向大当家送上的过路费啊!兄弟大可去打听打听,我过密城根本没有想过和苏清见面,是他突然出现强拉了我走的。” 李进费尽口舌的辩解道: “我又不能未卜先知你会来找我对峙,如果我一早就存了害大当家的心思,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呢!” 男子的一双眉眼阴沉沉的,李进实在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咬了咬牙决定还是以利诱之: “兄弟,你有没有想过替宋大当家的东山再起?我可以帮你!” “帮我?” “是,你应该知道我不缺钱。” 见他对“东山再起”没有丝毫犹豫,李进就知道此事可成: “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成为第二个宋义,让你带着你剩下的这些兄弟继续过从前的日子。” “我看你年岁还轻,恐怕还没有成家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女儿嫁给你,这样我们就永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第160章 父亲,我学得好吗? “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打断了李进滔滔不绝的允诺。 李进愕然地转过头去,便看见江姝静扶着李芷兰一瘸一拐地从荆棘丛中走出来。 此时的李芷兰裙子被山上的树枝勾破,留下大大小小的口子,发髻上鲜亮明媚的首饰掉了大半,头发也乱糟糟的蓬着,整个人如同从污泥沟里捞上来的一般。 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里面折射出摄人的光,直逼李进: “爹,你刚刚说什么?!” 李进的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归于无声。 “呵,你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女儿?你爹刚说要我做他的女婿呢!” 一旁男子的目光毫无顾忌的打量着李芷兰的面容,挑眉邪气的笑: “虽邋遢了些,勉强倒也配我!” 李芷兰何曾受过这等屈辱,面色涨的通红,胸脯如气球一样鼓起,厉声道: “爹!你要把我嫁给这个土匪?!” “土匪?土匪怎么了?你和你爹的命可都还捏在我这个土匪手里呢!” 李进还没说话,自觉被人看低一等的男子率先开口,手中原本垂下的长刀也跃跃欲试。 李进看了看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艰难而干涩的开口: “兰儿啊,你放心爹不会害你的!爹会给你撑腰,会让他好好的尊重你,爱护你......” “不!” 李芷兰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她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太荒谬了! 李芷兰猛地推了一把身边默不作声的江姝静,把她推到了男子面前,几乎是戳着她的鼻子质问道: “为什么要嫁我!她是你的外甥女,嫁她不是一样的吗?!” 被无辜牵连的江姝静堪堪站稳身子,垂下了眸子,仿佛真是一只受人安排的羔羊。 李进的眼中闪过心虚的光,高声喝骂道: “儿女的亲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你母亲不在了,自然有我这个父亲全权做主!你难道还想反了天!” 李进没有回答李芷兰的话,江姝静却知道他选择舍弃李芷兰的原因,不由得在心中冷冷一笑: 李进还指望着从这里活着出去呢!既然活着,就不得不考虑前程,就不得不将自己这个入了贵人青眼的外甥女好端端的带出去,所以也就只能牺牲亲生女儿了。 “不,我不接受!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土匪的!” 李芷兰突然猛地朝男子手上的长刀边撞了过去,江姝静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了她,将人拖远了些。 眼见寻死无望,李芷兰在江姝静怀中奋力地挣扎着,仇恨的目光像是尖刺一样扎在李进身上。 面上神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被刺激到一样,口中尖利的念叨着: “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个畜牲,卖了妹子卖女儿!舍了妻子舍儿子!你活该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啊!” 江姝静面上神色微顿,旋即伸手捂住了李芷兰的嘴,低声道: “妹妹疯魔了。” 李进神色紧张的看向江姝静,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心里头一时闪过无数个念头,纷乱复杂。 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的情绪,李进继续向男子道: “兄弟,我这个女儿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她往日里的性格最是温顺乖巧的,等她接受你了就不会再闹了。” 男子的眉毛微微皱了皱,打断了李进的话: “可是,你给的筹码还不够。” “什么?” 李进愣住了,他连女儿都舍弃了,还不够?他还想要什么? 男子扬了扬下巴,有人把两个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粽子拖了过来,摔在男子脚下。 其中一个粽子应声哼了出来,转过脸来正是李老夫人和尚在昏迷之中的李郁东。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进没想到对方能把他一大家子人都整整齐齐的抓了过来,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只能强撑着问道。 “很简单!” 男子接过手下递来的一盆化开的雪水,泼到了李郁东的脸上: “既然醒了,又何必装晕!” 李郁东被冰的龇牙咧嘴,睁开的眼睛里一片清明,果然不似刚醒的样子。 男子没管李老夫人和李进惊讶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 “你出银钱,我可以放你走。你出女儿,我可以放你外甥女走。那这两个人,你选一个带走吧。” 三个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遭。 短暂的停顿之后,李老夫人和李郁东都扭过头去齐齐地看向李进,目光中流露出迫切。 没有人开口说话,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被人放在了鬼门关,一端在生,一端在死,无限拉长。 李进犹豫片刻,突然起身朝着李老夫人“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哭着道: “母亲,儿子不孝!郁东是李家未来的希望啊!” 李老夫人明白了李进的选择,一瞬间面如死灰,咬牙道: “儿子可以再生,可娘只有一个!” 李进不说话,只是一味的磕着头,个中原委他实在无法宣之于口。 而另一边的李郁东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晃过一丝侥幸,幸而自己未雨绸缪...... 听到李进做好了选择,男子伸出刀,挑断了李老夫人身上捆绑着的绳子: “看来你儿子在你心中分量更重一些,我改主意了!我要把你儿子留下来做人质,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送大舅哥和岳父团聚!” 反应过来的李老夫人迅速窜到了李进身边,抬手就给了李进几个耳光,怒骂道: “你个不孝忤逆的东西!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吃穿,供你读书,到头来你竟然不要你娘!混账东西!” 被打肿了脸的李进不敢躲,只讷讷低声道: “娘,郁东科考在即,他耽误不起啊!” 李老夫人这才停下了手,知道这是李进能做的损失最少的选择,可因着是要自己做出牺牲而心中生了怨气,扭过头不再看他。 见母亲安静了下来,李进转而去安慰李郁东: “郁东,事已至此,父亲也没有法子了!你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尽快送银两来赎你回去。即便是错过了这次科考也还有下次,父亲给你想办法先搭上权贵们的关系......” 李郁东面上神色平静,只是一双眼睛阴森森的盯着李老夫人。 男子笑了,举刀挑下了李郁东口中塞着的布团: “看来你们祖孙三代需要好好告个别。” “父亲!你卖了姑姑和表妹,舍弃了妻妾和女儿,想要牺牲母亲,如今也轮到我了,是吗?” 李郁东目光冷冷的盯着李进: “除了你自己,还有什么人在你眼里是个人呢?” 不等李进反驳,李郁东突然笑道: “我一路上都想要回去找母亲,现在我却无比庆幸母亲离开了李府,被你这种人舍弃总好过如猪狗一样卖给别人!” “你在混说什么!” 李进勃然大怒,面上神色却是掩饰不住的心虚。 李郁东扯了扯嘴角: “父亲以为我不知道吗?母亲的棺椁里躺着的是杜晚那个贱人!您居然让我们给一个外室守灵,把她葬入了李家祖坟,您可真是爱她至深,还想着百年之后和她躺在一起享受李氏子孙的香火吗?” “做梦!” 李郁东狠狠的啐了一口,看向李进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仇恨。 “你——你个孽子!” 李进冲上去,揪住李玉东的衣领摇晃道: “你把晚娘怎么了?” “阴婚。” 李郁东盯着李进的眼睛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耳边响起呼啸的巴掌声,白玉一样的面庞被打偏了过去。 他扭过头来,吐着血沫子含混不清的笑道: “还有父亲你——你的子孙香火可都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说着,李郁东的目光落在李进的下身,眼中渗出赤裸裸的恶意。 李进不敢置信的盯着他: “是你,是你做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都是和父亲您学的啊!夫妻,父子,兄弟,不都是您保全自己向上爬的手段吗?” 李郁东的眼中渐渐浮现了癫狂之色: “父亲,我学得好吗?有没有像您教导我的,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不,不,不!你不该是这个样子!不对,这都不对!” 李进惊恐的放开了他,手指颤抖着,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看来李大公子还心有挂念?” 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戏的男子突然出声: “为了让李大公子安心留下,鄙人不才,刚好能为大公子圆了这份挂念。” 第161章 清算 “啪啪——” 男子抬手在空中击掌,有人应声拖了一个妇人过来。 那妇人头发散乱,遮挡住了大部分面容。 可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虽沾染了灰尘污垢,却叫在场的李家人心头都掠过一丝凉意。 不......不可能的! 男子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的人拨开妇人杂乱的头发露出真容。 确是林珠无疑! “母亲——” 李郁东哑声惊呼,目光落在紧闭着眼睛昏迷不醒的林珠身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也落在这个土匪手中。 同样的一盆雪水泼在了林珠的脸上,她茫然的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打量起周围站着的一圈人。 忽而,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高声呼喊着: “郁东,兰儿,你们快跑啊!” 林珠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整个人身子都在疯狂的挣扎扭动着,朝着瘫坐在地上的李郁东厉声吼着: “郁东,快跑啊!快带着你妹妹跑啊!” 李郁东心中苦涩,低声道: “母亲,是儿子错了,是儿子无能......” 可林珠却像是看不懂如今情形,也听不懂李郁东的话一样,只是一味的挣扎着怒吼着。 男子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禁锢住林珠的人松手。 “母亲——” 被江姝静拽到一边的李芷兰呆愣的看着自己“死而复生”的母亲,又惊又喜,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听见女儿的声音,林珠的情绪才略略缓和下来,僵硬的转过身子扭过脑袋看向李芷兰所在的方向。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江姝静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林珠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如烟花一样的弹射了出去。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李芷兰从江姝静的怀中拉了出来,口中喊着: “魔鬼!她是魔鬼!她来找我们报仇来了!” 林珠寸把长的指甲指了指江姝静,又指了指倚着树干的男子: “他们,他们是一伙的!” 万物停滞了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慢了下来,眼珠随着脑袋缓慢的聚集到了江姝静的身上。 在震惊、迷茫和惊恐等诸多情绪的注视下,江姝静勾起一个笑容,施施然的走到了男子身侧,坦然的看着所有人。 而男子稍稍后退半步,竟是呈现出一种服从的态度站在了江姝静的身后。 “你们,你们真的是一伙的?!” 李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 “是啊!” 江姝静环顾四周,语气冰冷的问道: “舅父,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李进面露疑惑的皱着眉,显然不明白江姝静话中所指。 “白梁山,匪寇窝。” 江姝静面色沉沉的盯着地面,整个人散发出巨大悲伤和愤怒的气息: “这是舅父你通匪的老巢,也是我母亲被掳走后被折辱埋葬的地方!你以为凶手藏匿在密城,我就查不到吗?” 李进震惊的盯着江姝静,没想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竟成了真。 事到如今,看江姝静展露出来的手段,自己竟是再没有辩驳的余地: “所以,你费尽心机找人假扮盗匪,就是为了把我们都引到这里来?你想做什么,让我们给你母亲赔罪?” “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 “人死不能复生——” 江姝静冷冷的打断了他: “但是你们可以去地下向我母亲赎罪!” “你,你要杀了我们?” 李进这才真的觉得害怕了,手脚下意识地蜷缩,又安慰似的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你不敢的!” 噗嗤—— 回应李进的是长刀没入李老夫人胸口的声音,松垮柔软的皮肉被破开,流出腥臭的黑血。 “你卖女求荣,用女儿的亲事换取儿子的锦绣前程,该死!” 噗嗤—— 江姝静的刀压入了林珠的脖颈,温热的血液从新鲜的伤口中迸发出来,溅了李芷兰满头满脸。 “你多年来和丈夫合谋,向我父母索要钱财,明知道他们丧尽天良,却甘愿沦落其中,也该死!” “我,我没有!” “你没有?” 江姝静冷冷的盯着李芷兰狡辩的样子,洒出一叠信纸扔到了她的脸上: “我原以为你没有,直到你亲自露出你能模仿他人字迹的破绽!我父受人诬陷,最致命难以解释的便是与我父亲手所记账本有九成肖似的铁证!我们查遍家中所有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模仿我父字迹的人是他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侄女!” 江姝静说完,手起刀落挑断了李芷兰的手筋。 李芷兰痛呼一声,手掌鲜血淋漓,无力的瘫软在手腕上。 “正道邪用,你也该死!” 江姝静干脆利落的一刀,结束了李芷兰痛苦的呻吟。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姑姑和姑丈的事,我没有半点参与!” 李郁东已经被吓傻了,悲伤和愤怒的情绪还来不及发酵,就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只余下求生的本能代替他的情绪开口。 “是。” 江姝静点了点头。 李郁东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下身一凉,陪伴了他十几年的血肉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离开了他的身体。 “你没有参与这件事,但你做了别的呀!还需要我提醒你吗?表兄?” 江姝静咬牙说完,刀刃捅入李郁东的腹中,送他去了地下见阎王爷。 “轮到你了,舅父!” 已然杀疯了的江姝静转过眸子看向李姓唯一的活口,咧开白森森的牙齿,如同索命的阎罗。 “你!你——” 李进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最后只出口了两个语焉不详的音节。 江姝静举起了刀,锋利的刀刃映着地上的雪光,照亮了他的眉心。 生死一瞬间,李进忽地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江姝静住进李府几个月,原本花团锦簇的李家生生将成了一锅浑水,对内对外都是声名狼藉,恐怕都是她的手笔。 刚刚他们为了所谓生的机会,在她面前互相攀咬,口出诅咒,也是她想看到的吧! 她这是要自己,要李家连生前死后都不得安生啊! 李进想明白了,可他的思考也就停滞在了这里,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边。 “烧了吧!” 江姝静将长刀扔回给男子,福身一礼: “多谢!” 男子沉默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断壁残垣,看向江姝静的眼神也默默发生了变化。 一把火烧了起来,男子带着假扮土匪的人都退了下去,江姝静轻声唤道: “出来吧!” 橘红扶着身子瘫软的宝琳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了江姝静身边。 江姝静蹲下身子,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小瓶药膏抹在手心化开,和着地上的雪水将脸洗了一遍。 橘红有样学样,放开了宝琳的胳膊,也蹲了下去洗脸。 “你,你们这个时候还洗......呕......” 宝琳再忍不住自己胃中的翻腾,急走两步,扶着树干弯腰吐着酸水。 “李大人——” “江姑娘——” 远处传来姜何齐和姜何深呼喊的声音,三人这才齐齐抬起了头。 第162章 身死 姜氏两兄弟看到了山上冒着的浓烟,一路望着浓烟的方向寻了过来。 宝琳的目光下意识地去看江姝静主仆二人,却在触及她们的面庞时发了愣。 还没等到宝琳反应过来,姜何深已经走到了近前,扬声唤道: “宝姨娘!” 宝琳只得按下心头的疑惑,用袖子摁了摁唇角,福下一礼: “姜二公子!” 姜何深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还没等到她起身又急吼吼的问道: “宝姨娘,你可看见江姑娘了?” 宝琳面上闪过迟疑之色,下意识地看向站立在一旁的江姝静。 姜何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睛停留在对方如冰雪般清冷的面容上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江姝静皱起柳叶一般的细眉,一边伸出胳膊将橘红挡在身后,一边不悦的偏过头去,姜何深才恍然般移开了目光,轻声道: “冒犯了!” 江姝静细细的“嗯”了一声,并不多话。 姜何深虽则移开了目光,可心头却有些疑惑: 这双眼睛怎的这般眼熟? “宝姨娘,你可见过江姑娘?” 姜何深按下心头的疑惑,还是继续找江姑娘要紧。 宝琳在江姝静的目光示意下指了指地上被烧得干净的尸骨,结结巴巴的回道: “都......都在这里了。” 姜何深皱眉,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整整齐齐摆放的五具尸骨,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半晌,姜何深才意识到宝琳话中的意思,不可置信的盯着那一团灰点。 此时,姜何齐也赶到了此处,目光落在江姝静周身微微一转,露出一点了然的笑意来,不动声色的与她点了点头。 握拳抵在唇边,姜何齐轻咳了两声,问道: “这两位姑娘是?” 江姝静攥住了身边橘红的手,对视一眼便默契的泣下晶莹剔透的泪珠来,低声道: “禀公子,小女子名唤江雪,家中遭了难后与妹妹江月一路逃难过来,没成想被这里的土匪掳上了山头,想要强娶我们姐妹。 好在没多久听说朝廷派人攻打这帮土匪,他们被打得溃败逃散,我与妹妹这才寻到机会躲起来,本想着躲几日之后再下山,没想到就遇到了你们。” “嗯。” 姜何齐点了点头,继而将目光转移到宝琳身上,询问的意思不言而喻。 此时宝琳也听明白了江姝静的意思,见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个人的目光都钉在自己身上,“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雪地里,不住的磕头求饶道: “公子容禀,这一切都是我家......不,都是李进做的,妾身完全不知情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进他做了什么?” 宝琳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哭着求饶。 姜何齐无奈的捏了捏眉心,示意一旁的江姝静将人扶起来,温和的承诺道: “你且放心大胆的把实情说出来,只要真的与你无关,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江姝静的手轻轻的托在宝琳的背上,低声安慰道: “别怕,我在。” 泪眼朦胧里,宝琳只看到了那一双让她心安的眼睛,心中的慌张与不安倒是慢慢沉了下来。 抬袖擦了擦眼泪,宝玲断断续续的说出把那些土匪是如何撵着李家的马车上了山,李进又是如何为了活命自爆与宋义有所勾结甚至卖子卖女,以及最后土匪为了替宋义报仇雪恨将李家一家子都杀了毁尸灭迹。 末了,宝琳抬眼看了看江姝静,又将李进临死前承认了是他害死了江父江母的事情说了出来。 “荒唐!” “该死!” 姜何齐和姜何深两人同时怒吼出声,姜何齐的眉毛皱成了个“川”字: “恐怕苏清跌马受伤一事也与李进脱不了干系!这一家子作恶多端,到头来死在自己人手里,也是活该!” 说着瞥了一眼捏着拳头指节发红的姜何深,叹息道: “只是可怜了江姑娘,不仅受了李进迫害,还因他遭了这无妄之灾!” “绝对不能放过这帮土匪!” 姜何深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恨不能立时将宝琳口中的那些土匪余孽都抓到眼前来。 “这是自然,我会吩咐此处的太守加紧城内的追捕,定要让这帮流匪归案!” “哪一个是她?” 姜何深手指颤了颤,面对宝琳迷茫的眼神又重复了一遍: “江姑娘,哪一个是江姑娘?” 宝琳顿了顿,试探着指向李芷兰的尸骨。 姜何深走到了李芷兰的尸骨旁,手指颤巍巍的去碰,却在堪堪接触的时候猛地缩回了手,狠狠擦了一把泛泪的眼眶,低声骂了一句: “讨厌鬼!” 寻了一个黑木匣子,姜何深亲手一点一点将地上“江姝静”的尸骨收敛到了匣子里落锁,珍重的抱在怀中。 “哥,我想要带江姑娘回京,来日请旨册封她为侧妃,葬入皇陵。” 姜何齐皱着眉抿唇听完他的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在触及姜何深执拗倔强的眉眼时哑了声。 望着姜何深悲伤的背影,江姝静有些愣怔,她没有想到姜何深竟然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现在告诉他也还来得及,我从旁帮你劝说,不消几日他也就消气了。” 姜何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江姝静的身后,与她低声耳语道。 江姝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与橘红一左一右搀扶着崴了脚的宝琳跟在身后下了山。 姜何齐安排好了密城的事宜,一路上倒是没有再生波折的赶回了京城。 入了京,姜何深先一步抱着黑木匣子与众人作别离去。 姜何齐则带着江姝静等人去了她名下的一座私宅,甫一进门就有丫鬟上前来引着橘红和宝琳下去梳洗。 江姝静则是独身一人被姜何齐带到了后院内堂,一进门便对上了三双齐刷刷明亮亮的眸子。 这三人的目光短暂的在江姝静身上绕了一圈,便朝着姜何齐围了过来: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明眸皓齿,花团锦簇,这三位金丝银线般的美人将姜何齐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很快就将江姝静挤到了一旁。 姜何齐温和的一笑,抬手向江姝静道: “你们先彼此认识一下,我先去后面梳洗一番,待会儿还要入宫。” 三位美人这才不再纠缠,齐齐福身行礼下去。 待到姜何齐离开,众人这才将目光再一次齐刷刷的聚在了江姝静的身上,打量的同时又透着隐隐的警惕。 江姝静垂着手任由她们打量,目光坦荡如雪,唇角弯起的弧度半分都没有变化。 为首的青绿色折腰打扮的女子暗暗在心中赞了一句“好沉稳的心性”,率先打破了沉默: “既然殿下让我们互相认识,那我们就彼此介绍一下自己。我们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人,可到底先姑娘一步,便先开口了。” 见江姝静点头,那女子继续道: “我叫谢文韵。” 剩下的两位姑娘紧随其后: “我叫陶阮阮。” “蒋如雪。” 江姝静一一点头见礼,最后温温柔柔的一笑: “诸位姐姐好,我叫江雪。” 此言一出,那位名唤蒋如雪,眉眼英气逼人的姑娘便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 “你的名字里也有雪?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你家中可有父兄在朝为官?亦或者别有名号?” 江姝静在心中挑了挑眉,当时只是见漫天漫地都是茫茫雪色,这才随口编了一个名字,倒没想到会和姜何齐身边亲近之人相撞。 “我是从南边逃难来的,幸得殿下好心收留,并没有什么家世。” “那你能对殿下有什么帮助?” 蒋如雪心直口快,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另两位女子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觉得江姝静到底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蒋如雪这般逼问恐有不妥。 彼此对望了一眼,陶阮阮轻轻的摇了摇头,彼此默契地都没有说话,等着江姝静的回答。 第163章 重新认识 面对蒋如雪的逼问,谢文韵和陶阮阮的沉默,江姝静面色不变,却也没有急着开口回答。 两相里沉默间,一道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 “既然都介绍了自己,那本宫也与你重新认识一下。” 江姝静闻声抬眸望过去,一时有些愣住了。 眉眼还是姜何齐的眉眼,只是描了细眉如柳,两颊和双唇间都点了桃红色的胭脂,褪去了男子打扮时的清冷如玉,生出了许多娇媚风流来。 双眸流转,盈盈秋波。 直直的走到江姝静面前,高出她半个头的姜何齐微微俯身,与她眉眼平齐时眨了眨眼睛: “怎么?认不出来我了?” 江姝静愣愣的盯着她的眼睛,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她是隐隐知道姜何齐并非男儿身的,也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姜何齐梳了女儿模样,金冠红妆加身后是这般模样。 “我叫姜荷绮,乃皇后膝下唯一女儿,长公主。” “姜,何,齐?” 江姝静诧异的重复道。 “荷叶的荷,绮丽的绮。” 姜荷绮知道江姝静是误会了,轻声解释道。 “姜何齐,姜荷绮......” 江姝静在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神色怔怔。 “怎可直呼殿下名讳,真是没规矩!” 蒋如雪不满的嘀咕了一句,见姜荷绮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显然对江姝静多有维护之意,心中酸意更甚。 英气的眉眼咕噜噜一转,不由得上前一步,眉眼一挑: “江妹妹,你可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江姝静不答反问: “蒋姐姐问我能对殿下有何助力,可不知道诸位姐姐是何种家世?又能给殿下什么帮助?” 蒋如雪骄傲的扬起了眉毛,挺着胸脯介绍道: “我爹是大将军,我是将门虎女!谢姐姐的兄长是三年前恩科上榜的状元郎,如今已升任为翰林院试讲,前程大好。就连陶妹妹祖上也是出过户部员外郎,自高祖父便是皇商,历朝沉浮屹立不倒。” “这样啊——” 江姝静静静应声,心中暗自揣度若是江家没有出事前她的身世倒是勉强可以和这位陶姑娘相比较,可惜......不过若是家底仍在,她也用不着千里迢迢来京城与她们比较了。 江姝静的声音沉了下去: “三位姐姐都有家世可依,可江雪仅有自身可予殿下。” “自身?” 谢文韵缓缓出声,清冷的目光落在江姝静身上,不解的眸子微微蹙起。 “是!” 江姝静抬起眸子,直直的看向姜荷绮: “殿下身边能人异士众多,三位姐姐更是家世斐然,但有一点是三位姐姐的身份由不得的,而我可以! 我愿做殿下的影子,随时随地常伴殿下左右,生死相随!” 姜荷绮被她话中的决然震住,抬眸对视间,缓缓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好一个影子!好一个生死相随!” 蒋如雪忽然娇喝一声,抬手抽起一旁兰锜上摆放的长剑,破空朝着江姝静刺过去: “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资格与殿下绑定生死!” 江姝静只觉得一道寒光掠过,身体快过的思考的侧身避开。 蒋如雪眉眼一凝,手腕力道转向,索性将长剑横劈过去,剑尖始终没有离开江姝静的要害之处。 此时,江姝静的脑袋已经开始运转,脖颈后仰顺着折腰而下的力道,手指碰到裙摆,从裙下掏出一把匕首来。 蒋如雪见一击不中,再次调转长剑方向,竟是拦腰朝着江姝静劈下去。 江姝静拿到匕首后迅速脚尖支地,裙摆如芍药花的花瓣一般在脚边繁复的铺开,灵巧的侧身躲开了蒋如雪数次的致命击杀。 重新直起身子,江姝静左手持匕首,双眸雪亮如林中恶狼,与手拿长剑的蒋如雪纠缠在了一起。 短刃对长剑,蒋如雪的招式更是大开大合半点不留情面,江姝静虽然看起来应对得十分吃力,甚至好几次蒋如雪的剑尖已经碰到了她的肌肤,可每次都被她的匕首稳稳地架了出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江姝静和蒋如雪仍旧打得有来有回,不分伯仲。 原本兴致满满的谢文韵和陶阮阮都看得有些倦了,伸出素白绢帕的一角捂住樱桃小口浅浅的打起了哈欠。 倒是姜荷绮一直不错眼的盯着,忽然勾唇一笑,低低的说了一句: “到了!” 谢文韵和陶阮阮闻声抬头去看,只见蒋如雪面露疲色,手中出剑的动作也微微迟缓。 两人不由得轻轻蹙眉,心头浮现丝丝忧虑:她们都是身娇体弱的外行小姐,连她们都看得出来蒋如雪状态下滑,难道江姝静会看不出来吗? 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便见江姝静的匕首压住了蒋如雪斩下来的长剑,足尖轻点,腰间用力,直接以匕首与长剑交接处为点翻身而上,最终稳稳地落在了蒋如雪的身后。 在她未来得及反应时,江姝静手中的匕首已经压在了她脖颈上。 “承让!” 江姝静利落的收刀,冲着蒋如雪温婉一笑。 哐当—— 长剑从蒋如雪的手中滑落,她愣愣的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不明白自己刚刚怎么就输了。 谢文韵和陶阮阮看向江姝静眼神中的轻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惑不解:她身形柔弱,看起来不堪一击,竟然真的能打败蒋如雪? 要知道,这满京城里将门出来的姑娘,蒋如雪从小到大可都没有找到过对手! “你......你很厉害!” 半晌,蒋如雪才愣愣的抬眸看向江姝静,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江姝静柔柔的一笑,抬袖间手中原本捏着的匕首消失于无形,冲着蒋如雪拱手笑道: “蒋姐姐的长剑比之我的匕首更重,终究是我占了便宜了。” 蒋如雪勉强扯了扯唇角,显然没有被江姝静的话安慰道,反而是追问道: “你的招式看似没有章法,实则处处化解我于无形,这是哪家的打法?” 江姝静略垂了垂长睫,在眼下投射出蝶翅一般的阴影: “不是大家之法,只是我活命的本能。姐姐是将门之才,出招讲究的是千军万马,排兵布阵,而我只不过凭着求生的本能与姐姐相持,寻找机会之后反击,倒称不上有招式章法。” 蒋如雪一愣,没想到江姝静是这个回答,可细细想来又觉得有几分道理,骤然间生出了触类旁通之感,竟是对从前许多次对战有了新的想法。 姜荷绮微微皱眉,忽然想起来自己查到的江姝静的过往,原本微微上挑的唇角也淡了下去,温声道: “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宫,你们先回去吧,改日再聚。” 谢文韵和陶阮阮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行礼后连忙拉着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蒋如雪退下了。 姜荷绮揉了揉眉心,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安慰江姝静,便见她了然的一笑: “殿下放心,早就过去了!” 姜荷绮心疼的拍了拍江姝静的肩膀,手指轻抚过她衣裳上被长剑划破的痕迹: “好!我在内屋给你备了衣裳,你去换过和我一起进宫吧!” “以后,江雪就是芙蓉宫的掌事宫女了!” 姜荷绮坐在芙蓉宫的正殿内,对着底下跪着的一众宫女,内侍吩咐道。 入夜,江姝静整个身子被包裹在柔软的散发着熏香的被褥当中,嗅着空气中幽幽的梅花香,她觉得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道为什么,江姝静在这样熟悉的屋子里却头脑格外的清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起身披衣,双膝盘坐在床上。 啪嗒—— 有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随即响起了一阵希希簌簌的脚步声。 江姝静倏然睁开了眼睛,皱眉细听外面的动静,还是细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打开屋门,江姝静看到一墙之隔的姜荷绮的寝殿上方有了光亮,几息之后光亮消失。 江姝静皱眉,疾走几步,打开角门刚启开一条缝便看见姜荷绮带着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内侍匆匆往前殿走去。 五人俱神色匆匆,居然无一人注意到即将推开门的江姝静。 第164章 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姜荷绮走得很快,让江姝静想要跟上去看看都来不及。 今日是她来宫中的第一日,还是小心行事不要给姜荷绮惹事得好。 江姝静想了想推开角门,绕着偌大的芙蓉宫兜起了圈子。 从后殿走出,一直绕到了前殿殿门处。 江姝静站定在芙蓉宫宫门前,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芙蓉宫占地面积广阔,亭台楼阁处处精巧,可却太开阔了,开阔得让人觉得冷清。 山石亭湖的每一块棱角都透着冰冷冷的坚硬,没有一丝多余的花木遮挡,没有一点人情喜好的摆件装饰。 看着,不像是千娇万宠的长公主,倒和她一个客居在李府的表姑娘的闺房一般清净。 更奇怪的是,江姝静这一大圈绕下来并没有半点放轻手脚,掩人耳目的意图,可偌大一个芙蓉宫却没有一个人来过问她的行踪。 不!更准确的来说,是没有人察觉到! 这根本就不合理,江姝静在李府西院是见过姜荷绮居所的阵仗的,三五步便是一个小丫鬟守着,院里院外都是姜荷绮的耳目。 可这芙蓉宫,暗处半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 “殿下,是江掌事!” 听见女子细细的声音,江姝静连忙举起灯笼,快步走了过去。 “这,这是怎么了?” 江姝静走到近前才发现,姜荷绮是被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架着回来的,只见她身子的大半个重量都压到了小宫女身上,两条腿却是无力的垂落着在地上拖行。 听见动静,姜荷绮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看见是江姝静先是一愣,旋即了然的一笑,低声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说完这句话,姜荷绮“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 “殿下!” “殿下!” 两名小宫女连声唤道,可姜荷绮的眼睛已经紧紧的闭上,再没有了什么反应。 “你们让开,我来!” 江姝静一只手自姜荷绮胳膊下穿过揽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稳稳地托起她地膝盖,将人抱在了怀中,往宫殿内走去。 嗯? 江姝静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掂了掂,发现她看着身量高挑却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江掌事,怎么了?” 江姝静摇了摇头: “没什么,你们带路吧!” “是。” 江姝静一路将姜荷绮抱到了寝殿内屋,将人妥帖的放置到了床榻上。 一转头刚想要问她们怎么回事,却见两个小宫女一个扔下一句“我去烧热水”便急匆匆地跨出了门,一个放下帷幔之后起身去衣柜里翻找将要换洗的衣裳。 江姝静的目光转到门口,只见其中一个小内侍哭丧着脸守在门口,另一个小内侍听见动静已经拽着一个白胡子太医颤巍巍的跨进了门内。 老太医跪坐在床榻边,轻声道了一句“得罪”便伸手搭住了姜荷绮的手腕,双眼微垂,眉头轻皱,凝神细细听脉。 半晌,才无奈的长叹一口气,抬眸看见站在一边的江姝静,有些意外的问道: “姑娘是......?” “芙蓉宫新上任的掌事,江雪。” 江姝静生疏的行了一个宫礼,老太医的目光短暂的在江姝静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而后才道: “殿下这次的伤势比以往都重,从前的方子怕是不中用了,我新写一张方子给你去抓药熬来给殿下服下,药膏你们也照常先用着,明日我配制了新的再给殿下送来。” 江姝静还没有反应过来,收拾好了衣裳的小宫女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将老太医请到了隔壁暖房当中开方子了。 从姜荷绮被带回来,到太医诊完脉,一切发生得很迅速,可又井井有条。 再结合老太医话中的意思,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暖暖的熏香被烘着在屋内四散开来,江姝静忽然皱起了眉头,耸起鼻子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 冷冽的冬日寒夜气息散尽,江姝静竟然嗅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不止是自己身上,还有这空气,更浓重的在...... 江姝静目光落在帷幔里,皱紧了眉头缓缓撩起帷幔,伸手去掀姜荷绮身上的披风。 “掌事,还是奴婢来吧!奴婢更有经验。” 小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一个黑木托盘站在了江姝静身后,上前一步将托盘塞到了江姝静手中,跪坐在床榻边,轻手轻脚的解开了披风,露出里面几乎碎成了布条的外裳。 脱下外裳之后,江姝静看清眼中景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姜荷绮的内衫都浸透了血,有些血迹干涸的地方紧紧的贴在了肌肤上,透出里面纵横交错的伤口来,还有些地方仍旧有新鲜的血液在冒出,染出更深的颜色。 若非亲眼所见,江姝静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国长公主的样子,简直比她最难的时候更惨不忍睹。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血衣一样的内衫被小宫女拿剪子一点一点剪碎,而后轻手轻脚的将布料从姜荷绮的后背肌肤上揭开。 纵然小宫女已经千小心万谨慎,可到底还是难免会撕扯到姜荷绮的肌肤,原本已经凝结的血迹被重新撕扯开,翻出血生生的皮肉来,新的血珠从皮肉里渗出来,越发的血肉模糊。 江姝静看着看着眼眸渐渐的变得幽深,托在托盘下面的手也渐渐用力,压低了嗓子怒声问道: “是谁?” 小宫女颤抖着手继续替姜荷绮整理着衣服,垂着头一声不吭。 江姝静忍了再忍,终于在小宫女将姜荷绮后面的衣料尽数处理干净之后,蹲下身子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面对着自己。 在撞进小宫女盈满了泪水的眸子时江姝静愣了愣,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两分,可心中的怒火半分不曾消减: “你们到底带着殿下去了哪里?是谁,是谁把殿下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小宫女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垂眸眨眼间泪水扑簌簌而下,混着唇边的血珠滑落到江姝静的虎口处,可她还是半个字也不肯吐露。 就在江姝静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你别为难她了,她是不敢说的。” 第165章 为难 江姝静放开了小宫女,接过她手中的药膏罐子,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小宫女擦了一把脸上的痕迹,抿着唇看向姜荷绮的脸色,再看到她点了点头之后才轻声“嗯”了一句,福了一礼退下了。 江姝静从罐子里舀出一大块药膏,在掌心微微化至温热,用手指点蘸着轻薄的涂抹在姜荷绮的肌肤上。 “是娘娘?还是陛下?” 姜荷绮闻言支起身子诧异的回头,撞进江姝静古井一样幽深的眸子里。 察觉到姜荷绮的眼神,江姝静淡淡的抬了抬眼睫,低声道: “别动!” “你想的没错,只是我的情况比你想象得还要悲惨。” 姜荷绮听话的重新趴回软枕上,苦涩的开口道: “今夜是母后和父皇同时向我发难,先是在母后的凤仪宫里跪了一个时辰,又被父皇下令抽了我一百鞭子。 真好!这会子都卯时了,母后现在该接受后宫妃嫔的请安问好,父皇也正好可以去上朝议事了。” “为了什么?” 江姝静实在想不通,皇后膝下的长公主居然在深夜被人从芙蓉宫带走,在皇帝和皇后那里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 “皇弟......也就是何深,他昨日先我一步入宫见了母后,抱着个骨灰盒子非要向母后请旨将人葬入皇陵,说要等他大婚之后便请旨册封为侧妃。 母后觉得皇弟是与我一同出宫历练的,于情于理我都该好好的看顾他,可却让他生出了这样疯魔的想法,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尽到应该的责任,为此惩戒了我一番。” “他真这么做了?” 江姝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一次被姜何深的行为震惊到了,没想到从密城到京城这么些日子他心里竟然还揣着那个荒唐的想法,而且还真的跑去皇后娘娘面前说了! 不过—— “那是四殿下的问题,娘娘为什么要这般苛责殿下呢?” 姜荷绮唇角的苦涩越发的厚重了: “谁叫我是他的姐姐呢?长姐如母,在母后的心中他的好与坏本就应该由我来承担。” “我也早就习惯了。” 见江姝静还要再开口,姜荷绮摇了摇头无所谓道: “姝静,倒是你这些日子得小心些,你的身份也要瞒好,千万不要透露给这宫中的任何人!” 江姝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姜荷绮继续解释道: “今夜父皇罚我也是为此,我没能为他带回来你江家的巨财,父皇为此大发雷霆,恐怕会派人前去安城和梧城彻查。” “陛下也知道?” “你那个好舅父长年累月的往京城各达官贵族府上送东西通门路,近两年为了上京述职能捞个好位置彻底在京城站稳脚跟更是花了大手笔,父皇就是想要不注意到也很难啊!” “竟又是他!” 哪怕已经将那害人害己的李进挫骨扬灰,江姝静想起他,提起他做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突然,江姝静想到了一件事: “殿下,您并没有把我交给您的东西呈给陛下?殿下......是想私吞?” 姜荷绮回眸看了一眼江姝静,见她面上神色没有丝毫的意外才勾唇一笑,懒懒的打趣道: “是啊!父皇正为了那笔捕风捉影的财富而大为恼火呢!你若是此时去向父皇告密,就能在父皇手中获得更多的恩赏和庇佑,比起藏匿身份,做我这个冷冷清清的芙蓉宫的掌事宫女可要划算得多了!” 江姝静却没有笑,反而是不虞的皱紧了眉头: “殿下,我觉得您变了。” “变了?” “是,自从入宫之后您就变得不像您自己了。” 江姝静抹掉手心最后一块药膏,为姜荷绮披上柔软的轻纱,蹲在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殿下,我见过您明媚张扬的样子,窥见过您强大如松柏的时候,也曾在您伸出的枝干下躲避过风霜雪雨,可是您现在的样子比之昨日大相径庭。 您整个人都变得阴郁了,在竭力隐藏着自己真实的情绪,用尖刺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却希望别人能怀之以温柔。 殿下,这不像您!” 姜荷绮怔怔良久,才像是卸了一身力气般长叹一口气: “姝静,你说的对。在这里,我不敢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更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流露出软弱,因为那都会成为刺向我的利剑。可是,我又无法完全抛弃自己灵魂深处对他人真诚善意的渴望。 姝静,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矛盾?特别可笑?” 江姝静温暖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姜荷绮的手,声音沉稳如磐石: “不是,这不是你的错!向往美好是人之本性,这恰恰说明你本就是一个美好的人,尖锐的外表只是你保护自己的方式,错的是那些让你竖起尖刺的人或事。” 江姝静不知道她到底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可是她相信初次见面就给她送来披风,连她的小丫鬟都考虑到的姜荷绮绝对不是一个恶人! “好!” 姜荷绮的手稳稳地回握住她的: “姝静,我要提醒你。今日是本宫受罚,恐怕明日就会轮到你遭殃了!东方还未天明,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回应她的,是江姝静掷地有声的话语。 “殿下,我很重诺的。” “掌事,您起了吗?” 刚刚沾到枕头的江姝静才合上眼,便听见门口传来小宫女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我醒着的,是殿下有什么事吗?” 江姝静连忙披衣起身,却听见屋门处已经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江姝静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一扭头却瞧见一张端着笑的脸,再往后才是咬着唇不安的小宫女。 “这位是?” 江姝静将外裳套上,利落的将长发甩在了身后。 “老身姓申,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 “申嬷嬷好。” 江姝静三下五除二的将衣服都穿好,这才低眉顺眼的福身于申嬷嬷行了一礼。 虽然二人都是掌事宫女,可对方来自皇后宫中,却年岁和资历于她更长了许多,按理来说江姝静该给她行礼。 “不知申嬷嬷有什么吩咐吗?” 申嬷嬷用挑剔的目光将江姝静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这才撇着眼皮淡淡的说道: “皇后娘娘听说长公主带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入宫做掌事,所以特地叫你去凤仪宫问话。” “好,那奴婢先禀告一下殿下,嬷嬷稍候。” “不必了,老身来时已经吩咐了桔角,等长公主醒了自然会告诉她。” 申嬷嬷皮笑肉不笑的威胁道: “难道说江掌事的派头这样大,要皇后娘娘等着你不成?” 经过昨夜的事情,江姝静对姜荷绮与皇后的关系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个时候也不想给还在休养的姜荷绮招惹麻烦。 只好飞快地挽了一个单螺髻,只用一根木簪子固定好,便急匆匆地随着申嬷嬷往凤仪宫去。 江姝静还没有来得及认清宫中格局,但这一路上的景色从萧条冷清到繁花团簇,她也意识到了姜荷绮所居住的芙蓉宫是何等偏僻所在...... 一路无话到了凤仪宫,申嬷嬷让她跪等在暖阁廊下,自己则掀了帘子进去通报。 里面传来申嬷嬷低声细语的回禀声,再然后便是一声女子极轻的嗤笑,却并没有传来叫她进去问话的命令。 江姝静知道,这大概就是姜荷绮口中所说的今日就轮到她遭殃了。 深吸一口气,江姝静垂首安静的跪在廊下等候,耳边却细细凝听着暖阁内的动静。 衣料在摩擦,有梳子被拿起在妆台表面划过的声音,这大概是皇后在穿衣梳头。 不一会儿,有散发着融融暖意的饭菜香从里间传出来,碗筷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口水被人轻轻的吐出,几息之后有玉石在轻轻摇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暖阁里头的动静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可江姝静却已经冻得牙齿都控制不住的咯咯打颤。 冬日晨间的风格外的冷冽穿骨,江姝静甚至能感受到自己一寸之前的地方就是里头暖意的边缘,可是她半点都够不到,只能任凭身后的寒意一次一次冲击的脊背。 终于,等到江姝静头昏眼花之际,申嬷嬷才从里间掀了帘子出来: “江掌事,娘娘叫你进去。” 里面的暖意随着她掀帘子的动静而往前挪动了一寸,江姝静跪在冰冷地砖上的膝盖总算是恢复了少许知觉。 一抬头,一双精巧绝伦的绣鞋出现在江姝静面前,再往上是申嬷嬷的一张笑脸: “为表长公主对娘娘的孝心,便由江掌事伺候娘娘穿鞋吧!” “是。” 江姝静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那双绣鞋,站起身来往暖阁里走。 申嬷嬷却伸出一只脚绊在了她的脚下。 江姝静不解的顿了顿,旋即抬高了脚步想要跨过去,不料申嬷嬷突然抬脚冲着她支撑在地上的那条腿横扫过去。 若是平时江姝静一定能灵巧的躲开,可她现在不知道跪了几个时辰了,早就冻得浑身僵硬行动迟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 申嬷嬷在她倒下的一瞬间抬手打掉了她捧着的绣鞋,只见那鞋子掉落在地上,从里头滚出来一块血色的玉,在地上打了个圈之后毫无预兆的碎成了两半。 “这可是陛下的御赐之物,你这个贱婢竟敢故意损毁娘娘的心爱之物!” 随即,江姝静的耳边便响起申嬷嬷尖利的喊叫声,震得她耳膜鼓鼓的疼。 第166章 干脆改名阎王殿得了! “什么事,这般吵闹?” 暖阁里传来一道雍容华贵的声音,旋即有两个俏生生的宫装少女一左一右的打起了暖帘,其中一个少女伸出脑袋来朝着申嬷嬷笑道: “嬷嬷,快进来说罢!外面冷着呢!” 申嬷嬷深吸了一口气,迅速的弯腰捡起地上的绣鞋和玉块,拽起江姝静的胳膊就把她扯进了暖阁里。 一位盛装打扮的美妇人听见动静,自梳妆镜前扭过头来,水盈盈的眸子扫了过来: “怎么了?” 申嬷嬷恶狠狠的将江姝静撂在了地上,而后捧着绣鞋快步走到了那位美妇人面前,弯腰低声道: “娘娘......” 想来这就是皇后娘娘了,江姝静跪在地上,垂眸盯着那被擦得水光滑亮的砖石上皇后娘娘的倒影。 与此同时,皇后也在暗暗打量着江姝静。 听说姜荷绮从宫外把人带回来直接安置成芙蓉宫的掌事宫女,皇后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女子十分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回娘娘的话,奴婢叫江雪,是......” 江姝静恭恭敬敬的伏身行礼,缓缓地将自己与姜荷绮编纂好的身世说了一遍。 “嗯。” 对此,皇后倒是没什么反应,面色淡淡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到申嬷嬷手中的碎玉,声音倏然转冷: “你是绮儿带进宫的,本该给她一个面子不与你为难,只是你损毁的是御赐之物,本宫也不好包庇你,那便赐你死后哀荣吧!” 江姝静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皇后,没想到她这一下手竟就要置她于死地! “大胆,竟然直视皇后娘娘凤颜!” 申嬷嬷上前一步,“啪”的一巴掌扇在江姝静白玉一样的脸颊上,扇得她偏过了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一眼,江姝静清楚的看到了皇后眼中的冰冷和高高在上,充满对她这种不值一提的小角色的蔑视。 “娘娘,娘娘饶命啊!”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一定小心办事!” 江姝静没有犹豫立刻俯身下去磕头认错,浑身因为惊恐而控制不住地颤抖,口中不断地求情告饶。 皇后和申嬷嬷对视一眼,唇角忽地勾起一个不过如此的轻蔑笑容,樱唇微启正要说话。 “母后这里好生热闹,叫了我的人来怎的却不告诉我呢?”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姜荷绮披着石灰青的披风不顾门口宫女的阻拦径直掀开暖帘走了进来。 目光落在江姝静已经红肿渗出血丝的脸上,姜荷绮面上神色变了变: “怎么了?我这个小丫头犯了什么错,怎么跪在地上这样狼狈?” 皇后抿了唇不再言语,申嬷嬷将手中碎玉捧到了姜荷绮面前,眼睛朝着江姝静的方向努了努: “殿下,她摔坏了娘娘的绣鞋。” “这是父皇赏给母后的中秋节礼?” 姜荷绮惊讶出声: “这绣鞋摔一下倒不打紧,只是这其中的暖玉珍贵,竟然叫我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摔碎了吗?” 竟,不是来求情的? 皇后这才施施然抬起了眸子,诧异的看向姜荷绮,这般风风火火的闯进来,难不成是来火上浇油的? 皇后心念急转间,只见姜荷绮勾唇一笑,凑到了她的身边: “不过说来也是儿臣和这丫头有几分默契呢!她怎么知道我前些日子游历在外得了一大块上好的暖玉,要献给母后的?” “什么?” 皇后被她绕的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听见她扭头朝着门外扬声唤了一句“抬进来”,便有她宫里的桔角和菱角两位宫女弯腰抬着一块手臂高的红色暖玉走了进来。 “自然了,儿臣这块玉比不上父皇所赐,但胜在足够大,补上母后这绣鞋之后还够打上一整套的首饰。母后身子弱,每逢冬日里总是畏冷怕寒,这暖玉是卯着劲要替儿臣给母后尽尽孝心呢!” “你倒有心了!” 皇后阴沉的面色缓和了不少,伸手在姜荷绮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庞上划过,柔声道: “瞧你,在外游历都憔悴了,竟还想着母后的身子!回到宫中可要好好调养调养了!” “是,都听母后的。” 姜荷绮扬起了一个乖巧的笑脸,转眸瞧着还跪在地上的江姝静,轻声道: “那母后,我这丫头......” “你都为她求情了,也弥补上了她的过失,母后自然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姜荷绮刚舒了一口气,却听见皇后话中的温度急转直下: “只是你父皇那里恐怕也不好交待,那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上二十大板吧!” 打板子是宫中惩罚犯错宫女的常用手段,只不过这板子的轻重都掌握在行刑之人的手中,轻了能只伤皮肉,重了却是要人性命。 这是在凤仪宫,皇后刚刚还下了处死的命令,这打板子的人肯定不会手下留情,真打出了人命来,一句江姝静本就体弱就能推脱了去。 姜荷绮面色一变,还要再求情。 “奴婢谢娘娘开恩!” 江姝静谢恩的声音阻止了姜荷绮,她抬眸给了姜荷绮一个坚定的眼神,便任由皇后宫中的嬷嬷将她塞住了嘴巴拖下去。 砰—— 砰—— 板子重重砸在皮肉上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进暖阁内,却没有听见江姝静的丁点儿声响,姜荷绮手指不安的扣着袖口的花纹。 皇后瞥着姜荷绮的样子,淡淡道: “绮儿,你对这些伺候人的奴才们也太宽和了,你瞧瞧你宫里的几个人,哪一个不是常常犯错,你却时时来我这里求情的?你太好性子了,这才纵得她们一个个的都行事无状,到处惹祸!” “是,儿臣日后一定好好约束宫中人,不敢再叫母后烦心!” “这都是小事!” 皇后摆了摆手,转而面色严肃的冲着姜荷绮嘱咐道: “你最应该花心思的该是在深儿身上,他日后有了好的前途,你将来靠着他才能有好日子过,你知不知道?” “儿臣明白。” 姜荷绮垂首应了,可却一直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板子落下的声音。 皇后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的说着: “过些日子,宫里就要举办年前的宴会了,到时候会有许多青年才俊随着家中长辈出席。本宫想着就让你来操办,到时候也好向各家夫人介绍介绍,你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也该有个着落。” 姜荷绮皱紧了眉头,推脱道: “母后,儿臣暂时还不想这些。” “荒唐!儿大当娶,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现在不想什么时候再想?”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况且,你本宫所处的嫡长公主,你不嫁人,叫你下头的弟弟妹妹们又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 恰好此时,门外的声音停了,有小宫女在门口脆生生的回道: “娘娘,江掌事晕过去了!” 皇后瞥了一眼面色不好的姜荷绮,淡声道: “好了,带着你的人回宫好好调教调教吧!你亲事的事情,你不想上心也就罢了,母后自然会为你做主!” 姜荷绮拗不过皇后,心里又记挂着江姝静,只得低眉顺眼,应声告退下去。 “快!你先回去,叫宋莲过来!” 一出了凤仪宫的大门,姜荷绮便顶替了菱角的位置扶着江姝静,吩咐她先一步往芙蓉宫赶。 晕厥不醒的江姝静被抬回了芙蓉宫,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面色也渐渐灰白了起来,只剩下右脸上那蒲扇般的巴掌印,渗着血丝。 “这一天天的,不是主子受伤,就是奴婢遭罪!殿下,我看您这地方也别叫芙蓉宫了,干脆改名阎王殿得了!” 宋莲拎着药箱一跨进门来便嫌弃的用手在鼻下扇了扇,嘟嘟囔囔的抱怨道。 “你快来看看,她怎么样了?” 姜荷绮并不计较宋莲的口出狂言,只是着急的握着江姝静的手,满目担忧。 宋莲虽然抱怨,手下的动作却很快,扒了扒江姝静的眼皮和嘴,手搭上她的手腕,片刻面色就沉了下来,低声道: “这是......真下了死手啊!” “那......” 姜荷绮还没从宋莲的口中听过这样的论断,不由得慌了起来,面色也煞白了下来,和躺着的江姝静不相上下。 “殿下放心,若是换了旁人或许就说没办法了,但我宋莲不一样。殿下若是信我,信这位姑娘,那我就下猛药灌下去,是生是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宋莲收了手,掏出纸笔来飞快的写着,连头也没抬,举到了姜荷绮眼下: “殿下,信我吗?” 姜荷绮粗粗扫了一遍,果然都是些虎狼之药,她的目光落在江姝静纤细的几乎能折断的腰肢上,深吸一口气快步往外走: “我亲自去开库房!” 宋莲扯了扯嘴角,一边从药箱里往外掏治疗伤口的药,一边嘀嘀咕咕小声道: “看来殿下很看重你啊,你可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啊!” 一碗热腾腾的,几乎烫口的药汁灌下去,姜荷绮紧张的盯着床上人的面色,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几分。 原本在给江姝静上药的宋莲似有所感的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浑身绷紧的样子,忍不住埋怨道: “殿下你自己身上还有伤呢!这里有我看着,殿下先回去等消息吧!” 姜荷绮摇了摇头,立在原地不肯走: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我等着就好。” 宋莲叹了一口气,有心再劝,却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她。 “就算要守着我,殿下也该坐下啊!” 忽然,一道极虚弱的声音响起,姜荷绮和宋莲闻声望去,只见江姝静眼皮缓缓掀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你——” “你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宋莲打断了姜荷绮的话,代替她把话问了出口。 江姝静扯着苍白的唇点了点头: “有点疼,但还好......” 随即目光落在宋莲身上,疑惑的问道: “这位姑娘是?我好像不曾在芙蓉宫内见过。” “我叫宋莲,是宋清文的孙女!哦,宋清文就是昨天大半夜来给殿下看诊的那个老头!” 宋莲的声音脆生生的: “对了,忘记告诉你!我爷爷是陛下的人,我是殿下的人!” 江姝静被宋莲一连串劈里啪啦的话砸得有些晕,拿询问的目光看向姜荷绮。 姜荷绮点了点头,示意她所言为真。 等到宋莲离开后,一直沉默着的江姝静终于试探的开口道。 “殿下,皇后娘娘为什么这么对你?还有陛下......” 见姜荷绮面上闪过难堪之色,江姝静连忙道: “殿下若是不想说也无妨,只要告诉我,殿下对陛下和娘娘究竟抱有何种态度。”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迟早你也会看出来的。” 姜荷绮寻了凳子坐在江姝静的床榻边,双手紧紧的捏在一处,目光和语调一样悲凉。 “其实,我并不是皇后亲生女儿,只是顶了她当年生下来的死胎名分,我的生母另有其人。” 原来,姜荷绮的母亲是皇帝年轻时下江南强抢回宫的,连个名分都没有的藏在御书房几个月,荒唐度日。 直到她的母亲拼死生下了她,怀胎生女的辛苦和被欺压折辱的痛苦彻底抽走了母亲的精神和美貌,让皇帝厌弃。 同行的皇后自觉受到了屈辱,将所有的怒火和不甘都撒在了她母亲身上,奉了皇命不得不将她养在膝下,却在一朝之间弄走了她的母亲,至今音讯全无。 “这些,都是皇帝有意透露给我的。因为他还要用我替他掌管皇家暗卫替他行事,却又让我与皇后离心,不会全心全意的帮助皇后亲生的四皇子。” 第167章 赐婚 江姝静没能在床上休养几日,就得拖着病体起身伺候姜荷绮。 不过,姜荷绮的身体也没康健到哪里去。皇帝下令赏的那一顿鞭子用的是浸了药汁勾了倒刺的骨鞭,她如今的伤势也还没好,一日三次的喝着宋太医开的苦药。 原因无他,是皇后亲口吩咐的年前宫宴要开始操办了。 说是让姜荷绮亲自操办,可其实事事都是皇后那边拿定了主意,然后再将单子由申嬷嬷送到芙蓉宫在姜荷绮面前过一遍而已。 申嬷嬷年纪大了,但腿脚倒是利索,一日七八次的在凤仪宫和芙蓉宫来回奔波也不见累,倒是姜荷绮先撑不住拿了受寒的借口懒得见她,最后都是江姝静和申嬷嬷打着太极。 这一日,江姝静捧着一叠子衣裙首饰并胭脂水粉从申嬷嬷处来,满脸的不虞。 姜荷绮趴在软榻上翻着书,一打眼瞧见江姝静这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道: “每回见了申嬷嬷都不高兴,偏偏叫你喊旁人去应付她又不肯,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 啪—— 江姝静将手中的托盘摔在了桌上,恨恨道: “诺!这是皇后那边特意送过来的衣服和首饰,还给了我一张小像,说是让殿下宫宴那日按着上面的样子上妆!” 姜荷绮扫了一眼桌上东西,红艳艳的衣裙上面摆着几枝圆润珍珠串成的珠花,并一只白玉雕花簪子: “看起来还不错,也就这衣裳的颜色艳了些,也值得你生这样大的气?” “殿下,你当我为什么要非要去和那申嬷嬷废话?还不是为了打听皇后到底想为殿下说什么样的亲?” 江姝静的眼睛里都冒着火: “居然是成安侯家那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没本事也就罢了,居然还一直没皮没脸的跟在倚春风的红豆姑娘身后,京城的哪家姑娘都不愿意和他说亲!” “可皇后居然送来这样一身东西,这裙子,首饰,甚至那张小像都活脱脱就是红豆姑娘初次登台扬名的装扮,这不明摆着要让殿下屈尊去讨好那个蠢货吗?” 江姝静望着面前过分张扬的红色,恨不能立刻拿剪子把这闹心的东西绞碎了: “殿下,您难道就要这样一直受她摆布吗?” 姜荷绮放下了手中的书,面容苦涩: “姝静,不是我不想反抗,只是我知道我的生母还在皇后手中,或许还有活着的可能。我不敢赌皇后的心性,只想着我在她手下听话一些,我的母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就能少受一点苦。” 母亲...... 这是一个充满温暖和思念的词语,江姝静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心中口中都泛起了苦涩。 若是易地而处,江姝静知道自己也会和姜荷绮一样,处处受制于人。 哎......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后一步一步将姜荷绮推入那名为姻缘的陷阱当中吗? 江姝静垂头丧气的叹了一口气。 倏然,江姝静眸子一亮,想到了姜荷绮曾经说过的话: “殿下,陛下呢?你觉得陛下也和皇后一样,希望你嫁给成安侯家的那个纨绔子弟吗?” 既然皇帝是为了离心皇后和姜荷绮,那势必是不希望皇后一族的势力过于强大的,无论姜荷绮是不是皇后亲女,这桩姻缘都是皇后和成安侯彼此的投名状。 姜荷绮抚掌而笑: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扬声朝殿门外唤了菱角进来,吩咐她将皇后有意和成安侯结亲的事情告诉皇帝。 “她们竟然不是你的人?” 江姝静惊讶的盯着菱角离开的背影,不可置信的开口。 “不是,她们是皇帝从小就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这件事皇帝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从小?那这么多年了,殿下没有想过收拢她们归于自用吗?” “没用的,她们的家人都被皇帝死死的捏在手里,她们自己也都服了皇室特有的毒药,根本不会背叛皇帝的。” 姜荷绮摇了摇头: “不过,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不会被皇帝追究的范围内,她们也不会多嘴的。” 菱角跑得倒是利索,很快就带来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说,让殿下放心,这件事他自会处置。” 姜荷绮和江姝静对视一眼,这才将吊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长舒出一口浊气。 宫宴当天,江姝静捏着那件艳红艳红的裙子: “殿下,不如换一件罢?到时候就说这件衣裳不慎弄污了,想来皇后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和殿下计较?” 话音刚落,就听见殿门外传来申嬷嬷的声音: “殿下,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伺候殿下梳洗打扮。” 姜荷绮无奈的看向江姝静,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淡声吩咐让申嬷嬷进来。 申嬷嬷巧手,将姜荷绮面上妆容和发型简直梳妆得和那张小像上一模一样,然后一步不落得跟着姜荷绮到了宴会上,这才回了皇后身边伺候。 宫宴上,君臣同欢,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端的是每一张脸都是笑意盈盈。 其中有一张脸,笑得尤为放肆不羁,手边的酒盏就没有空过。 成安侯的嫡子,钱民世,捏着一杯残酒,晃悠悠的走到了姜荷绮面前,颤颤巍巍的给她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长公主殿下,安好啊?” 一股难闻的酒气混着靡靡之味扑鼻而来,姜荷绮不悦的皱起了眉头,用帕子掩住口鼻,含混不清的应道: “钱公子,安。” 钱民世在京城中的名声实在是太差,故而成安侯也没脸上折子给他请封世子,故而他虽然是成安侯和黎平郡主的独子,身份尊贵,却也只能称一句“公子”。 姜荷绮本没有别的意思,可钱民世却无端端听出嘲讽和鄙夷的味道,当即便沉了脸色。 目光不怀好意的上下扫过姜荷绮的面庞和身上,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殿下今日这装扮不同往常,瞧着倒有几分我平日里结交的那些温香暖玉的意趣了。” 说着,忽然凑近了姜荷绮面前,双眼微眯作陶醉状的吸了吸鼻子: “就连这味道,也可与倚春风最好的香粉相比拟了。” 此时他故意提起倚春风,显然是识破了姜荷绮今日这一身打扮的意图所在,是在毫不留情的嘲讽她一个长公主要模仿花楼名妓来取悦自己。 姜荷绮偏过头去,不欲理会他的调戏。 江姝静上前一步假意给姜荷绮斟酒,隔开了钱民世赤裸裸的眼神。 钱民世的眼神落在了江姝静身上,忍不住一亮: “殿下这个丫头倒也有几分姿色,日后随你家主子出嫁,有的是好前程等着你呢!” 刻意拉长的语调吊着缠绵下流的味道,无半点对公主身份的尊重和忌惮。 这还只是露出一个结亲的苗头就这样放肆,日后真与这种人成了婚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江姝静皱着眉头盯着对方那种嚣张的笑脸,真想立刻扭断他的脖子! 钱民世对上江姝静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眼中冒出更加兴味的光,竟然借着酒意伸出手来往她脸上摸过去,嘴上还不干不净的喷着: “反正早晚都是爷的女人,先让爷摸一摸够不够嫩!” 这下连姜荷绮也忍耐不得,站起身来就要张口斥责。 “钱兄,这可是在陛下与娘娘眼前,你还是放尊重些的好!” 却不想另一个英武的年轻男子率先出声,大踏步的走过来一把将钱民世拉开了。 钱民世面色一变正要发火,待瞧清楚了来人的脸,身上气势就矮了三分,讪笑着道: “邵小将军,我刚刚是和这个小宫女开玩笑呢!” 邵小将军却没有搭理他,反而是转身挡住了钱民世的目光,握住了江姝静的手腕。 温暖陌生的触感传来,让江姝静下意识地就想甩开,可那只手就像是铁爪一样牢牢的禁锢住了她。 江姝静面上神色不动,却能感觉对方的手悄然松开了食指,轻轻一挑便将已经滑至她袖口的匕首顶了回去,错身的瞬间在她耳边低语道: “姑娘,御前亮刀,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江姝静抬手抚了抚颊边的碎发,转眸无声道: “是吗?九族而已,死绝了又如何?” 如今江家九族里还活着的人,都是害死她父母的帮凶或受益者,他们的生死根本不在江姝静的眼里。 邵小将军愣住了,半晌才捻了捻指尖残存的冷凉触感,心中暗道: “好个有脾气的姑娘!” 眼中燃起感兴趣的光亮,邵小将军向前一步,想要和江姝静再攀谈几句。 却听见上座雍容华贵的皇后含笑点了姜荷绮的名字: “本宫瞧着绮儿这孩子与民世相谈甚欢,两个人站在一处也是郎才女貌,甚为般配。” 皇后扭过头望向身侧: “臣妾有意成就一桩好事,陛下,您觉得呢?” 江姝静屏息遥遥望向上座的帝后二人,心中虽然知道皇帝已经给了准话,但也还是免不了担心。 姜荷绮也抬起脸,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皇帝。 “哪里相谈甚欢了?公主倒是貌美,那个草包也敢称郎才?皇后娘娘怕不是隔得太远,眼神不好!” 正紧张的江姝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嘀嘀咕咕的动静,一扭头瞧见正是那个邵小将军正拿鄙夷不屑的目光瞄着钱民世。 察觉到她的目光,冲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江姝静抿了抿唇,刚扭回头去便听见上座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甚好。” 第168章 傀儡 江姝静猛地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眸看到姜荷绮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心就重重的沉了下去。 抬眼望着最上座金碧辉煌的帝后二人,只看得到他们是满脸的笑意,对视之间似乎有脉脉柔情在流淌,仿佛真的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同心夫妻。 江姝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捏紧了拳头。 皇后笑着与皇帝共饮下一杯酒,转眸对姜荷绮道: “绮儿,你这是高兴傻了吗?都忘记谢恩了?” 姜荷绮浑身的血液冰凉,身子都僵硬了,听见皇后的声音愣愣的转着脖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钱民世嘴角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朵根上了,竟伸出手来扯姜荷绮的袖子,口中得意: “殿下,您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一旁的邵小将军皱了皱眉,想到这是皇帝亲口赐婚,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见姜荷绮僵在原地没有动,场上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不少人都朝着姜荷绮投来了窃窃的目光。 “殿下。” 江姝静的左手扶在了姜荷绮的后背上,撑着她站了起来。 咣当—— 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是借着宽大衣袖的掩饰端起了桌子上的一杯葡萄酒,在姜荷绮迈步的一瞬间翻转手腕。 嫣红色的酒液尽数泼洒在了江姝静的裙摆上,洇湿了一片。 “殿下,恕罪!” 江姝静大声的请罪跪下,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身子下行的瞬间江姝静直视着姜荷绮的眼睛,无声的比了一个口型: “要,申嬷嬷!” 事情发生得突然,姜荷绮愣怔在了原地,几乎是凭着本能开口斥责: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般毛手毛脚,还不快滚下去自己领罚!” 而后快步越众而出,红艳艳的裙摆与江姝静粉白色的宫装交错而过,她几乎不敢多看一眼: “儿臣谢父皇、母后赐婚!” 皇帝和皇后脸上同时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可这笑容还未曾到达眼底便又听见姜荷绮跪在下面大声道: “正值如此泼天喜事,儿臣想向父皇、母后讨一个恩典。” 皇后的目光落在后面同样跪着的江姝静身上,眼中意味深长: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绮儿想要什么样的恩典都可以放心大胆的说。” “嗯,你母后说的多。” 皇帝对着姜荷绮向来是秉承着“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原则,既然她不哭不闹的接受了赐婚的事情,那只要她提出来的要求不过分大可以都满足她。 “儿臣多谢父皇、母后。” 众目睽睽之下,姜荷绮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向皇后身侧的申嬷嬷,无比清楚的大声道: “儿臣既然是要成家了,身边便不能没有一个稳重能拿的住事的帮手。这一次操办宫宴,儿臣深觉申嬷嬷是个办事稳重又细心的人,想要母后讨要申嬷嬷帮我调教一下芙蓉宫的人。” 皇后脸上的笑容顿住了,她原以为姜荷绮是要为江姝静求情,却没想到她是将主意打到了她这里。 “这是小事,朕允了!” 不等皇后想出要如何拒绝,皇帝已然心情颇好的大手一挥,决定好了申嬷嬷的去处。 皇后僵着笑意,转头意味不明的看向申嬷嬷: “既然陛下和公主都抬举你,那你今后就好好去芙蓉宫伺候吧!” 申嬷嬷面色一变,低声应了一句“是”,满目幽深的走到了姜荷绮的身后,冷冷的看着还跪着的江姝静: “江掌事今日的冒失举动实在是配不上你的位置,既然殿下都说了让老身调教宫中人,那老身就不得不惩罚江掌事了!” “三十大板,就算是小惩大诫吧!” 这是要把火气都撒在江姝静的身上了! 江姝静抬眸看了一眼正并肩与钱民世向帝后敬酒的姜荷绮,安静的垂下了眸子: “是,多谢嬷嬷教诲!” 旁观了全程的邵小将军,愣愣的瞧着江姝静被嬷嬷拉下去的背影,犹豫了一瞬还是遵从内心,追了上去。 “殿下,您身骄肉贵的,还是老奴来吧!” 申嬷嬷看不过去姜荷绮亲自扶着江姝静的做派,数次想要伸手从她身上把江姝静扒拉下来。 姜荷绮已然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她没想到不过是一个错眼的功夫申嬷嬷就自作主张的处置起江姝静来,不由得对着申嬷嬷皮笑肉不笑道: “嬷嬷歇着吧,日后还有您可忙的呢!” 申嬷嬷听出了姜荷绮话中的锋芒,不由心中揣起了沉重的心思,也就没再坚持要亲自搀扶江姝静回宫。 “桔角,菱角,带申嬷嬷下去安置!” 一进门,姜荷绮根本没给申嬷嬷开口的机会,直接吩咐人把她拽了下去。自己则扶着江姝静入了内殿,里面宋莲已经没好气的等了半晌了。 一回生,两回熟。 宋莲挽了袖子就开始处理江姝静身上的伤口,江姝静则皱着眉头,凝重道: “殿下生母的事情还是要尽快解决,否则这将永远是殿下的一个掣肘。我思来想去,申嬷嬷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姜荷绮点了点头: “这一次,又是我连累了你!当初说好了,我给你生机,予你庇佑,结果现在却三番两次让你受伤。” “殿下不用说这种话,在我决定追随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江姝静扯起一个轻松的笑容,开玩笑道: “况且,今日不知怎的,那些禁军打得板子倒是比凤仪宫的嬷嬷下手要轻得多呢!我这身上也就看着吓人,其实根本不疼!我都没晕!” 正在给江姝静涂抹药膏的宋莲手下顿了顿,拿着沾了药膏的玉棒狠狠杵了下去。 “哎呦——” 江姝静下意识地痛呼出声,一扭头就对着宋莲那瞪圆了的眼睛,求饶道: “好宋莲,我再不逞强了!” 安抚住了宋莲不满的情绪,江姝静又扭头和姜荷绮细细的商量了起来: “如今申嬷嬷既然入了咱们芙蓉宫,就不能轻易放她出去,更不能让她和皇后那边再有接触!时间久了,皇后恐怕会与她离心,这样也更好找到突破口。 还有,殿下虽然和那个钱民世定了婚,可成婚的日子在来年秋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筹谋,这婚事总归还是搅黄了的好!” “实在不行,我就送他一副药,或伤或残殿下说了算!” 一直默默听着的宋莲,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还不待姜荷绮表态,江姝静却是眼前一亮: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可以去死!我不信皇后还敢让公主和个死人成婚!一切只要找到了公主生母,便都大有可为!” 姜荷绮看着自己身边这两个杀气腾腾的人,无奈的扶了扶额: “不得胡来!” 江姝静和宋莲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捕捉到了熟悉的疯狂神色,了然的勾唇。 入夜,姜荷绮准备安寝时,忽然抬眸直直的看向正在放下帷幔的菱角: “你知道,父皇为什么会出尔反尔吗?” 菱角的手一抖,垂着眸子不敢看她: “陛下......陛下在殿下离京的这些日子里,提拔了五公主作副统领......” 姜荷绮长叹一声,微微闭了闭眼,挥手让菱角下去了。 看来父皇是不满她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太久了,又屡屡办事不利于她生了不满和忌惮之心,打算用五妹妹架空她。 赐婚,不过是借着皇后的由头顺势困住她,让她日后只能做名为长公主的傀儡罢了。 第169章 围困 “嬷嬷,这是明日殿下早膳的菜色,您瞧瞧可有什么要添补的?” “嬷嬷,这是殿下明日可能会穿的七套衣裳,您瞧瞧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嬷嬷,这是司衣局送来的除夕家宴的花样子,您瞧瞧可还适合?” 申嬷嬷如今是一露脸,必然会被芙蓉宫里的小宫女们缠上来,各式各样的问题让她脱不开身。 好容易瞧见倚在门边的江姝静: “江掌事才是这芙蓉宫内总管事宜的大宫女,你们应该都去向她汇报裁定才是。” 听见自己的名字,江姝静一手捧心,一手扶着门,虚弱的仿佛随时都可以晕厥过去似的: “嬷嬷是长辈,又在宫中多年,比起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毛丫头不知长了多少资历?有您在,哪有我插话做主的份啊?您那是奉了陛下和娘娘的亲命,要调教咱们芙蓉宫上下,少不得要多劳动您一些,给咱们做个表率,咱们也好多向您学习学习如何侍奉主子。” 江姝静的目光落在围着申嬷嬷的小宫女身上,淡淡道: “您也别怪她们事事都不敢擅专,实在是殿下心里敬你,爱你,万事过了您的眼才好放心,我们芙蓉宫上下主仆一心,都是想多和您学着呢!” 说完,江姝静一边掩唇轻咳着,一边直起身子飘然而去。 而听了这番话的小宫女们却越发如得了准信一般,恨不得连芙蓉宫内的夜香要几时倒都想要来问一问申嬷嬷的意思。 众人明面上都捧着申嬷嬷,吃穿用度只比姜荷绮矮上一头,暗地里却越发将她缠得密不透风。 江姝静这软刀子下去,困得申嬷嬷是有苦难言。 因而,当江姝静拿着一叠子明显是外面来的请帖从她面前过的时候,申嬷嬷的眼睛亮得如山间饿狼: “站住!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 江姝静面上含着恭敬得体的笑容,手却毫不犹豫地背转到了身后。 “江掌事教导下面的宫女事事都要过问我的意思,怎么轮到自己却不以身作则了呢?” 申嬷嬷看着江姝静心虚闪烁的眸子,越发的自认为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将帖子抢了过来,翻看了两张之后便沉下了脸色: “这是成安侯之子送来的帖子?这些都是?你怎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见江姝静不说话,申嬷嬷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些,你不会连殿下都没有告诉吧?” 江姝静扭过了头去,并没有否认: “殿下并不喜欢他,又何必勉强殿下去应付这个人!” “荒唐!你懂什么!” 申嬷嬷将手中的帖子甩得飞起: “钱大公子是圣上与娘娘亲口定下的驸马爷,日后还会承袭成安侯的爵位,身份贵不可言! 就算殿下是公主之尊,嫁了人成了婚终究还是要以夫为天的,日后能不能过得好还不是要仰仗驸马爷的宠爱? 你现在教唆着殿下依着自己的性子随意行事,得罪了未来的驸马,岂知反而是害了殿下!” 江姝静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以为意。 “我和你说也说不明白,我找殿下去!” 申嬷嬷捏着那叠子请帖,风风火火的往姜荷绮所在的内殿里闯。 “嬷嬷的意思是,让本宫赴成安侯之子的约?” 姜荷绮额上系着防风的抹额,面色苍白病怏怏的歪在塌上: “可是,本宫前些日子在宫宴上受了风寒,至今还没大好呢!咳咳......就算本宫有这个心,恐怕也是无力啊!” “还是等本宫好些了再说吧!” 姜荷绮说着又掩唇轻咳了两声,扭过了身子不愿搭理人的样子。 再说? 看着姜荷绮这样子,再说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申嬷嬷面上带了急色,竭力地劝说道: “正因殿下一直病着,才要出门散散病气才好!况且,殿下若是能好好地和未来驸马爷相处相处,培养培养感情,说不得心情好了这病也就好得快些了!” “是吗?嬷嬷真觉得本宫该应钱公子的帖子?” 姜荷绮的声音闷闷的: “那就劳烦嬷嬷为本宫择一张帖子回了吧!” 申嬷嬷得了姜荷绮的准信忍不住喜上眉梢,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身后的江姝静别有深意的目光。 择出一张粉桃色的花笺,申嬷嬷凑到了姜荷绮面前: “老奴瞧着这晁山就很不错,如今开满了梅花是京城一景,殿下与钱公子正好可去拜一拜山顶上的姻缘寺。” 翌日,姜荷绮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与骑着枣红色骏马的钱民世同行,往山顶上去。 “殿下,如今晁山的梅花开得漫山遍野,高高望下去就宛如美人斜卧于山间,宜喜宜嗔,风情万种。” 钱民世轻佻的挑开车帘,冲着里头端坐着的姜荷绮道: “殿下要这么一直闷坐着到山上吗?不若与本公子同乘,共赏美景?” 只见姜荷绮挺直了后背坐在车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本宫风寒未愈,不宜吹风。” 钱民世了无兴致的撂下了车帘,撇了撇嘴: “空有皮囊,木头美人!” 若不是皇后主动向他爹示好,他是决计看不上这位长公主的,他喜欢的是红豆姑娘那样知情识趣,温柔小意的女子,而不是姜荷绮这般的端着架着的样子,看着就只搭配寡淡无味。 姜荷绮冷的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 “钱公子既然对本宫无意,又何必委屈自己与本宫同行?以钱公子你的家世,想要一个知情识趣的妻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哈哈,那自然是因为殿下是本公子最好的选择了!” “愿闻其详。” “我无心仕途,将来顶天了就是依靠祖先庇佑吃喝不愁,可是靠谁不是靠呢?” 钱民世悠悠的摆弄着手中的马鞭,忽然俯身凑近了车窗,压低了声音道: “那自然是靠着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更稳妥了!况且,殿下身后还有皇后娘娘,还有——未来的太子殿下,陛下,这足足能保我成安侯府三代荣光了吧?” 说着,钱民世又重新直起身子: “驸马不掌实职,这与我的人生追求简直是不谋而合!” “人生追求?” 姜荷绮伸出手指轻轻挑开车帘的一条缝,从这缝里看他: “那红豆姑娘呢?连本宫都知道钱公子与红豆姑娘来往密切,还曾放言这满京城只有公子一人能给红豆姑娘赎身,公子难道要始乱终弃?” “殿下放心,本公子若是做了驸马,就算是不喜欢殿下也会尊重本朝的规矩的,绝不会纳妾!” 钱民世的语气里充满了高位者对低位者的施舍: “到时候,本公子就将红豆放在身边做个红袖添香的贴身侍女,绝不会叫殿下难堪的!”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与生俱来的傲慢,因为一纸婚约就认为自己能随意摆布王朝的长公主,因为对方身份弱小便觉得赎身做奴已是红豆最好的安排了。 对此,姜荷绮只有一句评价: “呵,想得倒是挺美!” 合上了那条车帘缝隙,姜荷绮懒怠再看他一眼,懒怠与他多说一句话。 马车车厢的另一边,江姝静也放下了车帘,低声对姜荷绮道: “申嬷嬷坠在后面离了队伍,我已经安排橘红带着人悄悄跟上去了!” 姻缘寺内,住持双手合十向姜荷绮和钱民世问安。 “长公主殿下,钱大公子!” 双双见礼之后,住持双腿盘坐在蒲团上,双眸微眯,双手握着竹青签筒轻轻摇晃,半晌之后一枝签从扁扁的签口跃了出来。 听见动静,住持双目睁开,缓缓伸出右手,那枝签便乖顺的落入了他的掌中。 住持低头去看签文,面色却渐渐凝重下来。 “如何?” 钱民世见他如此模样,急切地问道。 住持却将严肃的目光投向姜荷绮,欲言又止。 “住持大可直言。” 姜荷绮微微点头,一抬手将堂内其余等人都打发了出去,仅余住持和他们二人。 住持这才缓缓开口: “据签文所示,两位的姻缘本不是天定,若是强行牵这一段缘分只怕是会反噬......” “可有化解之法?” “反噬谁?” 姜荷绮和钱民世同时开口,而后互相对视一眼。 钱民世自觉失言,面色讷讷地抿住了唇。 住持倒不在意这个小插曲,垂眸看着签文继续说道: “姻缘天定,绝无化解之法,这反噬也会应到命格弱小的一方去。” 晁山的姻缘寺极具盛名,尤其是住持占卜的结果就没有不应验的,因此二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如何?住持怎么说?” 看见姜荷绮走出来,江姝静急急的迎了上去,为她系好大氅的同时低声问道: “如何?” 姜荷绮微微一笑,低声道: “如你所言。” “殿下!”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倨傲至极的声音,钱民世迈步走到姜荷绮面前,扬着下巴道: “您觉得住持所言的反噬会应到谁人身上?” 姜荷绮笑容不减,目光淡淡的落在他身上。 钱民世不怀好意的盯着姜荷绮: “殿下是女子,生来命格就矮男子一头,怕是要小心些了吧?” “本宫是公主,金枝玉叶,就算是你爹成安侯在本宫面前也不敢自称一句命格贵重。至于你——” 姜荷绮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 “一个无才无德的纨绔,凭着家中祖辈才有资格站在本宫面前说话,还妄想压本宫一头?” 姜荷绮难得的言辞犀利,浑身上下属于皇室的威严立起来朝着钱民世扑过去。 “哼!本公子不与你逞口舌之快,日后且看着吧!” 钱民世一甩袖子,转身气冲冲的走了。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两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你是怎么说动住持的?” 姜荷绮抬手弹去即将落在江姝静肩头的梅花,好奇的问道。 江姝静莞尔,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殿下可听说过,有钱能使磨推鬼?” “那反噬呢?” “自然也安排好啦!” 第170章 岂不是天赐良机? “殿下稍候。” 两人相视一笑正欲离开,身后传来住持的高声呼叫。 姜荷绮和江姝静应声转了身,只见住持脚步匆匆的从里间追了上来,捏在掌心的一串佛珠都因为他的动作而左右摇晃。 “住持。” 待他走到近前,姜荷绮亦双手合十,冲着住持弯腰行礼: “住持还有什么事吗?” “殿下命格贵重,与人与事自会逢凶化吉,可也要小心身边小人作祟,来年或许会流年不利。” 住持冲着姜荷绮张开掌心,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被挑开,露出一枚小小的木鱼来: “这是在我寺佛前供奉了百年的吊坠,将其赠于殿下,希望殿下日后心想事成,平安顺遂。” “此物太过贵重,恕我不能收下。” 姜荷绮连声推辞。 住持却正色道: “首座圆寂前曾留书于后人,此物一直在等它的有缘人,今日我观殿下面相已到了与这物缘分的时候。我也是遵循首座遗愿,还望殿下不要再推辞。” 姜荷绮默了默,只得福身行礼,而后双手小心的自住持手中接过木盒,恭敬道: “不敢辜负住持好意,稍后我会让人为寺里多添些香火,以答谢住持和首座庇护之心。” “不必了!” 住持摆了摆手,转身又迈入了香烟缭绕的寺庙中,法衣随风飘扬,真如仙人一般,飘然而去。 江姝静皱着眉头,看向那个小木鱼,不由喃喃道: “这算什么?我们也没说过有这一茬啊!” 忽然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姜荷绮好笑道: “你当住持是什么人?他身负佛法高深,这寺庙更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胄日日供奉香火以求姻缘美满,岂是会受你威胁或收买的人? 住持只是不想徒然麻烦,顺势应下你而已。恐怕今日住持所说的反噬一事确有其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应在我身上。” 姜荷绮取出那枚木鱼吊坠,挂在了自己腰侧。 江姝静伸手拨了拨木鱼的尾巴,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语气幽幽的: “反噬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蠢货要遇到麻烦了!” 姻缘寺的后山,梅香幽幽,似是有精魄一样的往人鼻子里钻。 钱民世望着眼前开得繁盛的梅花,长舒出一口气,胸中憋着的闷气这才有所缓解。 一边闲庭散步似的在梅林中闲逛,一边口中喃喃自语道: “呸!什么得道高僧,我看是满口胡说八道的江湖骗子才是吧!这桩姻缘我要定了,我倒要瞧瞧能有什么报应——” “报应——,这才是我的报应吧!” 不知何时,钱民世走到一处白梅林前,纯白如雪的白梅里竟有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赤足踩在柔软的白梅花瓣上翩翩起舞。 纤细白皙的足若隐若现,满目里只剩下红艳如血的裙摆随着她曼妙身姿的旋转而越扬越高,如同一枝徐徐绽放的红梅。 即便看不清面容,钱民世也清楚的知道这必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绝代佳人。 他一时看得呆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生怕惊动了这林中美人。 一舞毕,美人窈窈立于一株白梅树下,右手抬起去接一片晃晃悠悠往下落的花瓣,袖口的衣裳顺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露出她藕节一般白嫩的胳膊来,一点嫣红在她腕间,更显诱人之姿。 钱民世清了清嗓子,扯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迈步朝着林下走去,口中狎昵道: “这位姑娘,可是来求姻缘的?” 那美人的身子一僵,没想到这林中竟然还有他人,一时受了惊吓仓皇的掩面回头。 莹白如玉的巴掌小脸上飞上了红晕,一双眸子里盈满了泪水,匆匆一瞥便像是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一般,提起裙摆就往林中深处藏身而去。 “红豆!” 即便是女子的大半张脸都被遮挡住,钱民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对方的身份,想也不想的就抬脚追了过去。 红豆身形灵巧,跃入林中宛如鱼游于水,一抹嫣红始终牢牢的吸引着钱民世的视线,却叫他看得到追不上。 钱民世追得越来越深,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景色的几番变化,以及脚下的陷阱。 “啊——” 一声惊叫,钱民世的脚踩到了一个捕兽夹,继而身子一空落入了挖好的坑洞里。 “红豆!红豆!快来救救本公子!本公子掉下去了!” 钱民世冲着洞口大声的呼救着,回应他的却只有飘飘洒洒的花瓣,以及它们捎来的一丝风意。 钱民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掰脚上的捕兽夹,掌心被尖锐的利齿滑破也未能掰动它分毫,反而越发得疼了。 手上力气也用尽了,钱民世只能无力的倚靠在洞壁上,呼叫着: “来人啊——” “救救我——” 喊到声音嘶哑也无人应答,此时的钱民世脚上承受着剧痛,掌心还在往外渗着血,巨大的恐惧淹没了这位向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 他的面色渐渐发白,浑身也冒起了虚汗,眯着眼睛昏昏沉沉,几乎要晕厥过去。 冬日的寒风卷起花瓣落入他的面上,钱民世再感觉不到一丝诗情画意,反而是觉得格外的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从他的身体里抽离。 在近乎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个念头盘旋在了他脑中: 难道,这就是住持所说的灾祸? 天色渐渐晚了,一群侍卫进了后山,两两结对的在林中穿梭,寻找着钱民世的身影。 而在陷阱高处,江姝静拎着一把与她身形极其不符的长刀立在阴影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坑洞里昏迷不醒的钱民世。 秀气的长眉不悦的皱起,江姝静手中的长刀跃跃欲试。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腕,江姝静抬头对上姜荷绮不赞同的眸子,不满的嘀咕道: “真的不能在这里直接结果了他吗?前有住持的箴言,后有猎户留下来的陷阱,此时杀了他谁也追究不到殿下身上来,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第171章 推脱 “啪——” 江姝静扶着面色苍白的姜荷绮刚迈进凤仪宫的殿门,迎面便摔出来一个翠玉琉璃盏,朝着她们冲了过来。 江姝静身形一动,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击落。 姜荷绮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到了身后,脚步微转,不避不躲地迎上了那琉璃盏。 “哐当——” 琉璃盏坚硬的底座磕在姜荷绮的额头上,撞出一片殷红的痕迹。 “儿臣拜见母后!” 姜荷绮摁下了江姝静的手腕,拉着她一同伏下身子给皇后行礼问安。 皇后高高在上的坐在凤椅上,隔着重重摇晃的烛火往下瞧,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哼”,扯着唇角冷笑道: “绮儿,母后问你,民世那孩子的脚是不是你做的!你是不是因为不满本宫给你赐得婚而心有怨气!” “儿臣没有。” 皇后不叫起,姜荷绮二人便只能跪在坚实的地砖上,膝盖处传来的刺痛感叫两人下意识地都皱紧了眉头: “女儿的婚姻大事,自然是要遵从父母之命的,父皇和母后亲自赐婚,儿臣不敢不满!” “不敢?那就是有不满咯?” 江姝静瞧瞧抬眼看过去,只觉得高座上皇后的身形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 膝行两步,江姝静磕了一个头,高声道: “皇后娘娘容禀,奴婢担忧钱公子一事恐怕是有小人作祟,对殿下和公子的姻缘不利!” 姜荷绮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开口: “江雪,休要胡言乱语!” 皇后的一双凤眼牢牢地盯在江姝静身上,面上神色难辨: “让她说!” “是!” 江姝静复又磕了一个头,方才开口道: “娘娘怀疑殿下心有不满,故意加害钱公子是因为钱公子行为风流语言潇洒,这对于殿下这种循规蹈矩的贵女来说太过放荡,那些话莫说是殿下,即便是奴婢听了也觉得生气!可若是因此就说是殿下加害,那可就是冤枉了殿下了! 其实,殿下本就不愿意见钱公子浪荡模样,加之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身子还未痊愈,特意嘱咐了奴婢这些日子是不见人的,更别提出门游玩了! 之所以改了主意,盖因申嬷嬷的缘故。申嬷嬷那日见奴婢手里拿着名帖问了一句,然后就一力劝说殿下出宫与钱公子游玩,连日子和地点都是申嬷嬷当场挑选的!申嬷嬷劝说殿下的事情,奴婢就在近前听着看着,若是娘娘不行,奴婢可与申嬷嬷当面对峙! 事行仓促,就算是殿下心中再有不满,可无法对钱公子做些什么呀!” “是吗?她说得是真的吗?” 江姝静口齿清晰,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当下皇后心中的疑心已然散去了大半。 见姜荷绮一脸的病容,想到这些日子她的确紧闭芙蓉宫大门,连自己派去探望的人都只看了一眼便被匆匆请了出去,面上不由得浮现出关切来: “你的风寒还没有好?宋太医怎么说,可严重吗?都病成这样了,怎的还出了门?” 姜荷绮抿了抿唇,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憋闷着,得了皇后的这一点关心便忍不住红了眼圈: “回母后的话,宋太医来看过了,只说静养就好。” “儿臣这些日子病着原不想出门的,只是想着钱公子毕竟是母后看中的儿郎,申嬷嬷又是母后身边得脸的老人,不好不卖他们二人一个面子,这才答应了去晁山求一求姻缘的事情。没成想,出了这种事......” “可不是,钱公子一句话没说和气,甩下殿下就独自走了,累得殿下在寺里等了许久,后来又亲自领着人去找钱公子。吹了风受了冻,好容易养回来的风寒又加重了!” 江姝静眼看皇后面色松动,连忙添了一把火。 皇后长叹一口气,起身下座握住了姜荷绮的手腕,亲自将人扶到了椅子上坐下,关切道: “是母后不好,只惦记着怕你走错了路心里着急,竟没注意到你病得这样重!” 姜荷绮轻轻的咳着,脑袋顺势靠在皇后怀中,像是幼崽找到了母亲一样的依恋。 皇后的手安抚在姜荷绮的身后拍着,目光流转到了江姝静身上,淡淡的问道: “你刚刚说有小人作祟,指的是谁?” “奴婢怀疑是申嬷嬷!” 江姝静将住持说的姜荷绮与钱民世姻缘不和的话说了一遍: “申嬷嬷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未必存了对钱公子不利的心思,可最终导致的结果却是钱公子受害,也许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江姝静听宫中人提起过,皇后最信这等鬼神之说,或许能借此机会打消她与成安侯结亲的念头,就算要联姻也该是寻一位品貌都与殿下相配之人才是。 不想,皇后沉思半晌,竟是开口要人: “既然申茜对你姻缘不利,不若还是将她调回母后这里吧?” 姜荷绮和江姝静对视一眼,暗道糟糕,连忙劝道: “也未必就是申嬷嬷的问题,若她真的流祟,调回母后宫中让母后替儿臣挡灾岂不是儿臣不孝?” 皇后皱着眉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也不再坚持,反而是嘱咐姜荷绮严惩申嬷嬷,给成安侯一个交代。 “申嬷嬷,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令,奴婢也不敢徇私啊!” 江姝静手持长板,吩咐桔角和菱角分别按住申嬷嬷的双手双脚,一板子一板子打了下去。 这还是她和禁军讨教的手艺,可以打得申嬷嬷内里元气大伤,可外表却看不出来多少伤痕。 “就请嬷嬷好好养伤,别再出来碍皇后娘娘的眼了!” 宫外,成安侯府。 一茬又一茬的太医,京城中叫得上名号的大夫这几日都被请进过成安侯府,可每一位诊断之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钱民世脚上的伤太重了,从高处跌落又伤到了筋骨,早就错过了最佳诊疗时间,已经是回天无力了。 好好养伤,来日或许拄着拐杖可以与常人一般行走。 “这怎么能叫和常人一样!” 钱民世狠狠砸了小丫鬟手中的药碗,愤怒的捶着床板,双目气的充血,宛如一头随时可能扑上去撕裂别人的野兽。 小丫鬟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却被钱民世注意到了: “你!过来!” 小丫鬟眼中流露出害怕和无助,咬着唇一步一挪的走到了钱民世面前,低声道: “公子,有什么吩咐?” “啊——” 小丫鬟眼前天旋地转,踉跄着被拽到床上,钱民世翻身压了上来,双手胡乱的撕扯着小丫鬟的衣裳,埋首胡乱的拱着。 “公子,公子不要......” 小丫鬟眼中的泪珠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双手吃力的推着身上行暴的人,哭着求饶。 “不要?” 钱民世抬起头来,面上神色因为这两个字而越发的癫狂: “你敢拒绝本公子?” 若是从前,这等货色脱光了扑到他身上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如今却轮到她们来嫌弃自己了? 钱民世的心里燃着一团火,手下的动作也越发的粗鲁。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丫鬟的哭声渐渐停了,床榻吱呀作响的声音也歇了,守在外面听了许久的成安侯夫人冲底下人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打水的打水,换衣裳的换衣裳,熏香的熏香,一溜排的小丫鬟们鱼贯而入,不稍一会儿就将里面靡乱收拾了干净。 成安侯夫人端着重新熬好的药汁,亲自送到钱民世的嘴边,劝道: “你心里有气就撒,想怎么样都好,只是不要作践了自己的身子。听话,先把药喝了!” 屋内忙乱这么大动静,刚刚被拽上床榻的那个丫鬟却是半点反应也无,大丫鬟墨香心里掠过不好的念头,轻轻推了推她。 小丫鬟的身子被推得翻转过来,露出满是泪痕的脸来,唇边还在往外渗着血,墨香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呼吸。 “夫人,老爷,公子!蜜香她,她咬舌自尽了!” 成安侯夫人端着药碗的手一顿,旋即面上涌出厌恶来: “慌什么!拖下去处理了,不知好歹的东西!” 钱民世一怔,转头看到自己的脚还搭在她的身上,喉间顿时涌上来一股恶心来,趴在床边呕出一口污秽来。 “儿啊,我的儿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成安侯夫人一把搂过钱民世,心疼的无以复加,转头朝着站立在一旁的成安侯道: “老爷,实在不行咱们就不结这门亲事了吧!你瞧瞧把咱们民世都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我看外面那些人说得对,那个长公主就是命硬,克着咱们儿子了!” 成安侯烦躁的皱起了眉毛,心道真是个无知妇人,那可是身份贵重的嫡出公主,帝后亲口赐婚,是他们想不结亲就不结的吗? 神鬼之说,成安侯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况且,他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最清楚,如今他的这个脚还成了这样,此时若不牢牢抓住长公主这根金枝玉叶,他往后还能说上什么好亲事? 所以,他早就在钱民世被抬着回府当夜就借着夫人的名义给皇后递了帖子,皇后也承诺会给他们成安侯府一个交代,并且婚事也不会发生变故。 所以,成安侯并没有理会爱子心切的成安侯夫人的疯言疯语,转而看向钱民世,面色严肃的问道: “外面那些疯话不是空穴来风吧?你把那日你和长公主殿下出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为父!” 面对父亲,钱民世总有种与生俱来的服从。 “你是说,你跌入猎户的陷阱受伤之前,看到了倚春风的红豆也在姻缘寺?” “来人,去倚春风查问查问!” 去的人回来的很快,不仅问了红豆,还细细查问了倚春风的其他姑娘、伺候的小丫头以及厨房负责给红豆送饭的婆子,众口一词都表示那日红豆姑娘身体不适虽然没有露面,可的的确确是在房中没有出门。 “不可能!红豆姑娘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是不会认错的!” 钱民世一听便激动起来,双手在空中比划着,恨不能将当日所见都重现出来。 反倒是成安侯夫人若有所思,面上流露出惊恐之色: “这......这难道真的是上天示警?真应了住持的话,我儿和长公主并不应该有这段姻缘?” “哼!当日住持说这话的时候堂内只有你和长公主殿下两人,这话如何就能传到满城风雨的?你和倚春风红豆那点事更不是秘密,想要以此作文章再容易不过了!” 成安侯冷嗤一声,笑得冰凉: “未必是上天示警,只怕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姻缘寺的那位得道高佛能预言我儿的灾祸,那他能不能算得准自己的命数呢?” 第172章 不想好好说话,就不必说话了! 年节已过,休养生息了小半个月的京城长街又重新恢复了热闹,一些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消息也重新冒出了头。 “哎?你听说了吗?除夕夜那晚,晁山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 “是啊!我在家中都看得真真的,那火光冲天,经久不息,甚至天边隐隐还有龙飞凤吟,莫不是神仙显灵在晁山姻缘寺啦?” “是吗?那正好我家姑娘准备说亲,我可得挑个合适的日子带着我家那口子一起去姻缘寺求上一求!” 话音还未落,就看见旁边有人一脸讳莫如深的摆了摆手,低声道: “去不了啦!整个姻缘寺都被烧掉啦!那里全都是官府的兵围起来了,你可千万别去自找麻烦!” “什么!” 要说亲的那婆婆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对方不让走,非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人拿她没办法,耸着肩膀压低了声音道: “我也是听我那在官衙干事的小舅子说的,说除夕夜那晚确实起了大火,但是奇怪的很,只烧了姻缘寺那一块地方,烧得是干干净净,其他生长梅树的地方是分毫未损!” “啊?那姻缘寺里的住持呢?其他僧人呢?” 婆子紧张的问道。 那人的神情更加凝重起来,声音也越发的压低了: “死了,都死了......” “一百四十七名僧人都死了?无一生还?” 江姝静捏着从宫外传来的消息,手指都止不住的颤抖: “殿下,上面说有成安侯的手笔,想要再追查下去却发现皇后在刻意为成安侯隐瞒扫尾。” 姜荷绮抿唇: “母后是铁了心要把嫁给钱民世,为何深争取太子之位铺路了。所以,她容不下一点不利于这桩婚事的人和事。” “可是......那是一百四十七无辜性命啊!里面甚至还有不足十岁刚刚拜师入寺的孩子!” 江姝静的手指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 “就为了出他们心中的一口恶气,就为了促成这一桩因私欲而生成的婚姻,他们难道是疯魔了吗?” 姜荷绮定定的望着她,目中有悲凉,也有同情: “他们的疯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害的人做得恶事也不止这一桩。” 江姝静默然,想到了自身所遭遇的一切何尝不是这些高高在上玩弄权势人命的达官贵族的一念私心呢? “不行,殿下绝不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殿下,你会被他们活吞了的!” 江姝静将手中记录他们恶行的纸狠狠拍在桌子上,起身卷起锋芒,直冲向芙蓉宫的后殿。 那里,最偏僻阴冷的屋子里,关着伤重未愈的申嬷嬷。 只用少量药物吊着性命的申嬷嬷此刻都有些神智不清,听到屋门被打开,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江姝静,竟然脱口而出: “娘娘,您来接老奴了吗?” 江姝静站在门口没有动,极轻极轻的从唇齿间发出一道嗤笑声,就这么抱着胳膊盯着那个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申嬷嬷。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谁能想到当初刻意为难她一言能她生死的人,如今躺在这间阴冷潮湿的屋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申嬷嬷努力的眨了眨眼以适应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半晌才认出来站在门口的不是她心心念念能救她于水火的皇后娘娘,而是含着乖巧温顺笑意却能不动声色的困住她的江姝静。 皇后娘娘那一顿板子打下来,芙蓉宫上下所有人的笑脸和善意都消失了,只剩下冷言冷语,冷菜冷饭,以及冷心冷肺。 她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的年岁几何,却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几辈子那么久...... 时间那么长,足够她想明白这所有的前因后果。 从长公主顺势向皇后开口讨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落入了这芙蓉宫的陷阱里了,从前的吹捧恭维,还有那张故意放在第二张的花笺,都是为了将所有的过错推到自己身上,好借势甩掉与成安侯府的亲事。 可是—— 申嬷嬷在心里冷笑一声,她们都不知道皇后娘娘这次要联姻的决心,更高估了皇后娘娘的爱女之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 现在,她们达不成目的,又想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文章呢? 申嬷嬷自以为摸透了姜荷绮主仆二人的奸计,心里涌上了看穿对方的痛快感,这种微妙的愉悦冲淡了她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又恢复了往日的高高在上,仿佛看着小丑一样看着江姝静,看她能在自己的掌心翻出怎样的花样? “申嬷嬷,你是在怨我吗?” 江姝静慢悠悠的走了进去,点亮了一盏烛火: “可是没道理啊,如果不是我有意放松了门户,申嬷嬷你又怎么会有机会见你的情郎呢?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烛火的光影在江姝静的眼下跳跃,映照得影子在她身后的墙上张牙舞爪。 申嬷嬷心里一惊,已经来不及思考江姝静话中的真假,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 江姝静扯着唇角笑了笑,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来,在申嬷嬷都面前徐徐展开: “嬷嬷好好看看,是不是这个人?看清楚了,认明白了,我们才好继续往下谈。” 申嬷嬷不敢置信的支起身子去看那张纸,只见上面画着一个男子,那眉眼,那模样,正是自己藏了几十年的旧相识。 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栽到了这个小丫头手上了。 “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江姝静满意的看着申嬷嬷这副认命的样子,将手中的纸张弹到了她枕头边,语气平淡道: “我想知道殿下生母现在何处?” 什么!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一般滚入了申嬷嬷心中,激得她差点从床上一跃而起,双瞳因为震惊而放大,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你刚才......刚才说什么?” “嬷嬷分明听清了,又何必和我装傻呢?” 江姝静就这么坐在床榻边,静静的,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盯着她。 盯得她心里发了毛,盯得她浑身都起了疙瘩。 江姝静知道了,那就意味着长公主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申嬷嬷根本不敢细想,一想便觉得有一只虫子无声无息的钻入了她的血液里,正在一口一口啃食着她的心脏。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千头万绪,都汇聚成了一句最安全,也最敷衍的话。 “呵!看来嬷嬷并不了解我是个什么人啊!” 显然,这句话并不能让江姝静满意,甚至还惹怒了她,她抬手取下了自己发髻上的一枚珠花,唇边含着笑,甚至连眼睛也在笑,可握紧的手就这么毫不留情的扎了下去。 “啊!” 申嬷嬷吃痛的惊叫出声,就被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塞住了嘴巴,阻隔了她所有要冲出口的声音。 “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是读过书识过礼的。夫子曾教过我要先礼后兵,我也想和嬷嬷你好好说话,可是你似乎并不想和我好好说话啊!” 江姝静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自然了,她那只握住珠花的手却在半空与申嬷嬷身上各处起起伏伏: “那嬷嬷,你就不必说话了!” “其实嬷嬷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你人在芙蓉宫,连个消息都递不出去,就别想指望皇后娘娘能把你捞回去了!” “况且也不能指望,你这么多年都只能和你的情郎偷偷摸摸的,不就是因为你知道皇后太多秘密了出不了宫吗?” “这么多年殿下不是皇后亲生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可偏偏就在嬷嬷你入了芙蓉宫失去消息的时候,殿下开始追查生母的事情,你觉得皇后娘娘会怎么想?你还能活着回去吗?你的情郎还能活着吗?” “可是嬷嬷,皇后给不了你的生路,殿下能给你!” “只要你肯配合,殿下将来可以讨要你一同去公主府,到时候是走是留都由得嬷嬷做主了!” 江姝静一边威逼利诱着,一边面不改色的在申嬷嬷身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窟窿。 最后,江姝静俏生生的一张小脸出现在申嬷嬷眼前,而她的珠花也已经抵到了申嬷嬷的脖颈上: “最后问你一遍,会好好说话了吗?” 此时的江姝静在申嬷嬷心中的恐怖程度不啻于地狱的恶鬼,她疯狂的点着头,生怕自己动作慢上一分她就会送自己去见真正的鬼。 江姝静这才松开了手,取出了她口中的布条。 “在郏城!皇后把人送到郏城的一个乡下宅院里去了!” 这一次,都不用江姝静询问,申嬷嬷就迫不及待地交代了。 砰! 原本掩着的屋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姜荷绮如风一样卷了进来,扑到申嬷嬷面前,揪着她的衣领激动的问道: “我的母妃还活着?她过得好不好?” 申嬷嬷艰难的摇了摇头: “殿下,我不知道。这些年娘娘近身抚养殿下,生怕送走殿下生母的事情败露,主动切断了与那边的消息来往,只是会在固定的日子送一笔银子去郏城。” 没能得到预期的答案,姜荷绮失望的松开了手。 江姝静则是凉凉的撇过了目光,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申嬷嬷。 申嬷嬷急声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有一个字的假话,就叫我疮舌烂肠而死,死后都不得和心上人见面。” “嬷嬷急什么,我又没说怀疑嬷嬷。” 江姝静把玩着手上染着血迹的珠花,语气带着威胁: “只是嬷嬷,你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申嬷嬷后怕的缩了缩身子,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来一个名字——佟豆。 “殿下莫急,我这就安排人随我一同前往郏城寻人!” 江姝静当即便有了主意,要借着姜荷绮大婚采买的由头出宫,带着橘红、姜轻、姜吕等十余个好手在城外集合,一同赶往郏城。 “走吧!” 京城外的城墙根下,江姝静点清了人数,招呼一声,皆齐齐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可还没走出一里路,就有一队蒙面壮汉拦在了路上,他们的眼睛在黑夜里透着凶光。 江姝静打马上前,一拱手: “这位兄台......” “上!一个活口不必留!” 带队的那人完全没有周旋的意思,在月光下举起锋利的长刀,指挥着身后一众人等冲进了她们的队伍当中。 言辞之中,更是透露出就是冲着取她们性命来的! 几下里交手,江姝静便意识到对面并不是散兵游勇,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们的眼中完全没有情感,打法也非常激进,根本不考虑自己的性命和伤势,所有的动作就只有一个意义——杀了她们! 这样打下去根本不行,面对着一群杀人机器,就算她们的武功不输于对方,可最终也还是会败的。 所有的交手,只不过是在延迟惨败的时间罢了! 江姝静左手拿刀,右手持剑,两柄武器舞得虎虎生风,刺中对面一道又一道,却也挡不住自己身后一个又一个同伴的受伤倒下。 刺啦—— 江姝静分神挑开对方落在橘红后背上的长刀,却不防自己身后也有敌人悄悄的摸了上来,锋利的刀刃已经滑破了她的衣裳,冰凉的刀尖顺着衣裳破开的痕迹往她脆弱的脖子袭来。 刚刚死里逃生的橘红一转身看到的就这样一幕,她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大,似乎下一刻就要裂开了一般瞪着江姝静的身后,失声大吼道: “姑娘!小心!” 第173章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姜吕和姜轻应声回头,两人合力将江姝静背后的长刀架开,剩余的人迅速的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 个个面色凝重的握紧了手中武器,调动了全身的精神与对面虎视眈眈的杀手们对峙着。 至此,双方都是背水死战,谁也不敢轻敌。 一阵微风吹过,拂起江姝静散落在鬓边的一缕碎发。 “杀!” 对方瞅准了时机,再次发起了围攻的信号。 “咻——” 尖锐的撕破长空的声音传来,一只箭自远处飞来,稳稳的钉入了那带头之人的脑中,将他那因惊恐意外而瞪大的双眼定格在了永远。 对方并没有因为带头之人的身死而停止进攻,但江姝静这边剩余的人意识到了一线生机,士气大涨,又重新和那帮人战成了一团。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群同样蒙面的黑衣剑客加入了战局,为首的那个姑娘身形窈窕,手中却是两把雪亮的斧头,对着那帮杀手就是一顿砍瓜切菜。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原本渐落颓势的战局瞬间逆转,那些杀人渐渐力不从心却仍旧不肯撤退,最终都成了剑下亡魂。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名姓,将来我必重金报答!” 江姝静抱拳,朝着为首的姑娘道谢。 那姑娘如清泉击石般的声音响起,带着欢快的笑意: “江掌事客气啦!本宫无需你回报!” 江姝静愣住了,这称呼...... 姑娘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面罩,原是在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五公主。 众人皆是大惊,连忙福身行礼道: “公主殿下,安。” 五公主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起身,然后豪爽的拍了拍江姝静的肩头: “大姐这么多年也就带了你一个人入宫掌事,我就知道你必然不是寻常人物!果然,身手不错啊!” “不敢,殿下谬赞了!” 江姝静面上含笑,心里却是狐疑,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五公主就是皇帝提拔上来用以打压长公主的副统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救了她们呢? 想着想着,江姝静就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大姐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五公主看向江姝静的眼神不由得郑重了不少: “我和大姐自小便被父皇看中,花费心思培养,就是为了能在父皇选中的太子即位之前为他打理皇家暗卫,这是我和大姐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是大姐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来她在明,我在暗,她统领皇家暗卫所做的任何事都有人一一详细的告诉我,还日日在我耳边灌输大姐是我的敌人,我总有一日会打败大姐,取代大姐的说法。” 说到此处,五公主的唇角冷嘲的扯了扯: “可是他们不知道,正是因为我对大姐知之甚详,所以就更加喜欢,更加崇拜大姐了!又怎么会想着要对大姐不利呢?” 这次截杀江姝静的命令是皇帝亲自下达给五公主的,五公主一面安排了这些日子以贬低长公主为手段向她投诚的人执行这个任务,一面点了自己的心腹跟在后面来救人。 “只是我刚升任副统领不久,暗卫里面还有许多人的态度未能摸清,为了不惊动他们而耽搁了不少时间,故而来得迟了些。” “是陛下下的令?陛下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五公主摇了摇头: “父皇没有明说,只是让我在京城外搜寻你的踪迹,就地格杀!” 江姝静心头掠过不好的预感,顾不得身上伤痕,立即就要翻身上马: “事出紧急,五殿下,来日江雪再登门道谢!” 五公主虽然不知道江姝静要做的事情是什么竟会引得父皇下命截杀,可看这阵仗也知道事关重大,遂点了点头,郑重承诺道: “你放心,京城这边的麻烦有我呢!” 待江姝静一行人走的远了,五公主原本柔和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转身冲着身后忠心的下属道: “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能试探出态度的就试探,实在摇摆不定的一律视为异己都处理了吧!”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与五公主作别后的江姝静等人,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不歇,两匹马,两个人换着赶路,原本二十多日的路程硬生生压到了七日就赶到了郏城。 郏城是个偏僻寥落的小地方,城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衣着朴素的百姓,城门口的守卫也很松懈,倚着门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上两句就放人进出了。 江姝静当机立断,四散着进城后在申嬷嬷所给的位置集合。 幸好,她们这些日子带着伤赶路,面容憔悴不堪,身形风尘仆仆,连伪装都不用了。 兼之她们都是女子,守城的大哥们都看都没多看就放她们进去了。 夜黑风高,原本四散开的人马在约定好的地点聚齐,可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异常的沉默严肃。 江姝静隐在暗处,看着面前高高矗立的,门口牌匾还闪着金光的“郑府”大宅也面色难看。 这宅落比起她曾经住过的李府也不遑多让,和申嬷嬷口中所说的“乡下小院子”可相去甚远! “姑娘,莫不是申嬷嬷记错了?或是她故意骗咱们的?” 橘红挪到了咬牙切齿的江姝静身边,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嘀咕道。 “是不是的,进去一探就知。” 江姝静安排了一半人留守在外面等着接应,自己带着另一半人从高高的院墙上跃入了郑府。 没想到,这郑府看着静悄悄的,里面竟然有数十名好手在黑暗中巡逻不止,幸好她们这一行人都是宫中身手,一路屏息凝神绕到了后院。 人手四散开去查探,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了: “后院一共住着五位年纪对得上的妇人,只是每一位屋内摆列陈设都是品质上好的佳品,也有好几件瞧着像是宫中出来的,位置当是没错! 只是,她们的屋子里都有丫鬟婆子伺候,并不见严加看管的痕迹,无法确认哪一位才是咱们要找的人!” 没有看管的痕迹...... 江姝静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犹豫了一瞬安排道: “别惊动其他人,把这五位妇人都绑了带去后面的小佛堂,我亲自去问话!” 郑府后院,小佛堂内。 “佟豆!” 江姝静伸手拍打着其中一位保养得宜的妇人的双颊,趁着她半梦半醒之间低声在她耳边轻唤道。 那妇人并没有应声,而是皱着眉毛扭过了头去,一脸被打扰的不悦,随口嘟囔道: “叫你呢!” 江姝静眸光一厉,扭头看向剩下四个还在昏睡当中的妇人,看来申嬷嬷口中的佟豆就在这里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那妇人意识到了不对,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以及一张陌生的面孔,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要惊叫。 江姝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用刀抵住她的脖子,低声在她耳边警告道: “不准喊!否则我杀了你!” 那妇人被捂住的嘴死死的抿在了一处,拼命的点了点头。 江姝静这才将手里的刀移开了些,声音依旧冰冷: “我问你,佟豆是谁?” 那妇人眼中流露出惊恐和不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指了指最远处的那位妇人。 第174章 找到 江姝静起身走至那位妇人面前,伸出双手掐住她的下巴,冰冷强硬的触感生生将对方从美梦中惊醒。 在对方愣怔的时候,江姝静自怀中掏出一块雕刻精美的玉佩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这是皇后娘娘的东西?” “佟姑姑离京多年,这眼力倒是没有分毫退步。” 江姝静将玉佩放入佟豆的手中,任由她细细打量,确认真假。 这东西是她从申嬷嬷那里用一个血窟窿换来的,是早年间皇后给她的赏赐,也曾是皇后的爱物,想必这位十几年前伺候在皇后身侧的佟豆能认得出来。 果然,片刻之后佟豆双手捧着玉佩交还给江姝静,面上惊恐的神色已经褪去,低声问道: “姑娘深夜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此带长公主的生母回京。” 江姝静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的吩咐着,将皇后身边得宠宫人的倨傲和不屑演的入木三分。 “这......这是为何?” 佟豆下意识的发问,却在触及江姝静因为不满而骤然冰冷的脸色,急忙解释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娘娘还是耿耿于怀吗?” “你也太小看娘娘的气度了!” 江姝静不屑的扫向她,没有错过她眼中流露出的惊慌: “娘娘给殿下定了一门顶好的亲事,可是殿下年纪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不大瞧得上对方,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娘娘心烦,又忙着四皇子的大事,便想着直接和公主摊牌了。” 江姝静皱着眉头,踢了佟豆一脚: “你磨磨唧唧问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把人交给我!” 佟豆谄笑着点头后退,脑袋却在飞快的旋转着。 虽然这些年皇后并没有和她们互通消息,可她们也是留了些耳目在京城的,江姝静的话都和她所知道的一一对上了,原本只有六分相信也变成了九分。 剩下的一分,则是再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 “姑娘......不是我不肯把人给你,实在是没法给你啊!” 江姝静的心一紧,面上却还得若无其事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娘娘这些年的供给把你们这些刁奴的胃口都养大了,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忘了? 想霸着人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过着主子娘娘一样的日子,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讹娘娘一笔? 离京多年,难道你们已经忘了娘娘的手段?” 江姝静的嘴巴一张一合的飞快,看似嚣张,实则已经不敢再听了。 “不不不!” 佟豆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急着撇清自己忘主求荣的嫌疑,索性不管不顾的嚷了出来: “公主的生母已经死了呀!娘娘把我们送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死了呀!” 什么? 江姝静的身子僵住,半晌才听见自己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你刚刚说什么?” 佟豆此刻已经吓得是涕泗横流,跪爬到江姝静的脚下,抱住她的裤脚,哭道: “是奴婢,是奴婢鬼迷心窍,贪图娘娘给我们的银子,又不想回到皇宫里继续伺候人,就猪油蒙了心瞒下了那位的死讯。” “怎么回事?” 江姝静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啪嗒”断了,只剩下一片血蒙蒙的浆糊,只知道机械的开口问道。 另外几位老妇人陆陆续续被两人的对话声惊醒,又被众人明晃晃的刀锋吓到闭眼,此时听到江姝静和佟豆的对话,也连忙跪地求饶。 从她们的七嘴八舌中,江姝静终于拼凑出了当年的事情。 原来,姜荷绮的生母本就在宫中深受折磨和痛苦,在生下姜荷绮之后更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小月子都没有调养就被皇后打了一顿板子,卷了铺盖压着出京,还没到郏城就死在了路上。 起初这几个人也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办砸了皇后的差事而被抓回去惩罚,索性瞒着消息硬着头皮到了郏城。 没想到皇后不仅没有派人来盯着她们,反而是送了银子并嘱咐她们不要随意与皇宫来往,她们这才大着胆子昧下了钱。 后来见皇后除了每年送一笔银子过来之外真的对这边的事情不闻不问,也就渐渐心大了,在这里盖了宅院,请了下人伺候,过起了养尊处优的好日子。 江姝静听得手脚冰凉,强撑着一字一句的问道: “那位,走得时候可痛苦?如今尸骨又埋在什么地方?” 佟豆几人没听出来江姝静话中的危险,一心只顾在她面前向皇后邀功: “那女人勾得陛下不管不顾,冷落后宫,惹得娘娘不快,我等自然不会叫她过什么好日子! 她一个刚刚生产的女人,在我们手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喝上一口热乎水都困难,最后她病了我们在水路上也不好给她找大夫,最后是生生病死痛死的! 至于尸骨,她这种不干不净的人哪里配清清白白的埋葬,我们把她扔到河里也算对得起她了!” 江姝静的眼眸眯起,看向佟豆等人如同在看几具尸体。 偏偏佟豆还无知无觉,甚至还在给江姝静出着主意想要将功补过: “对了,我们之中她与那位长得最相像,当年宫中的事情也都是知晓的,顶替那位的身份足有七八成把握,若是娘娘用得着,我们即刻就可以和姑娘你回京助娘娘一臂之力。” “不用了。” 江姝静冷冰冰的开了口。 “什么?” 佟豆正说得兴起,忽然被江姝静打断有些迷茫。 “我说,你们,都回不了!” 江姝静一字一句地说完,整张脸上都爬上了可怖的阴沉死寂,一抬手拂灭了佛堂中所有的烛火。 黑暗中,有五柄长剑同时出鞘,扬起腥热的血花。 火油的气味充斥着整个佛堂,江姝静将一盏烛火扔进佛堂内,在高高窜起的火光里决然转身: “撤!回京!” 心里揣着沉重心思的江姝静在宫外姜荷绮的私宅里等了很久,往宫里递了几次消息都没有回复,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出宫。 幸好,一路上都没有出现江姝静所担心的盘查和捉拿,她顺利的进了芙蓉宫。 可一迈进芙蓉宫,江姝静便感觉到了不对。 芙蓉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低迷的气氛,来往的宫人个个都低着头,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甚至,她还看到本该被关起来的申嬷嬷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手指捏着一根绣花针,在上下翻飞着绣一块帕子。 怪异,实在是怪异。 江姝静抓住在门前蹿过的桔角,皱着眉问道: “申嬷嬷怎么被放出来了?殿下呢?殿下现在何处?” “哎?你哭什么啊?” 还没等到江姝静把话说完,桔角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咬着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姝静心中惴惴不安,丢下桔角就往内殿里跑。 推开屋门,转过屏风,江姝静瞧见姜荷绮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的躺在床榻上,双目空洞无神地盯着上空的幔帐。 看起来浑身软绵绵的,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样。 “殿下,我回来了。” 江姝静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蹲坐在床榻边,轻声开口道。 不知道为什么,姜荷绮此刻在她的眼中就好像一枝脆弱的蒲公英,好似她轻轻哈一口气就会消散一般。 姜荷绮听见动静木讷而机械的扭过脑袋来,看见是江姝静目光里总算是闪现了一丝光彩,张嘴的声音却哑的不成样子: “姝静,你回来了,我母妃呢?” 江姝静的双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姜荷绮懂了,眼底的那一丝光彩也彻底消散了,两行泪毫无预兆的从她近乎干涸的眼眶流出,而后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江姝静试探着唤了几声,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这太不正常了,江姝静忽然想到了不常露面的宋莲,决定去找她问个究竟。 “你问殿下怎么了?” 宋莲从一堆晒干了的药草中抬起头来,看向江姝静的目光莫名的幽深: “在你离京的第二天,皇后就带着人破开了芙蓉宫的大门,用殿下生母和你的性命要挟殿下去参加成安侯夫人举办的宴会。 当日我就听说殿下衣衫不整,和成安侯之子共处一室的流言,再然后是殿下失魂落魄的被皇后抬了回来,陛下亲自下旨将婚期定在了下个月。” 宋莲定定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 “江掌事,你平安回来了,那殿下的生母呢?” “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 江姝静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这一切不过都是帝后心照不宣的阴谋罢了。 她们以为自己从申嬷嬷口中逼问出了公主生母的下落,却不知道这才是皇后的阴谋,恐怕她早就知道佟豆等人在郏城的所作所为,未曾处置她们不过是留一个饵等着她们来咬罢了。 所以,皇帝派人来截杀她的动作才会这样快...... 所以,皇后才能那么准确在她离宫的第二日就能笃定的威胁殿下......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殿下心甘情愿地落入那个陷阱当中去。 现如今,姜荷绮的清白和名声没有了,不想要的亲事定死了,苦苦隐忍多年支撑着她的一口气也散了...... 就剩下了一个长公主的空壳,灵魂都被抽走了,最后的价值也被这帝后二人榨干了。 “我去杀了他!” 江姝静的双目充血,垂在两侧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反正也没有了顾忌,杀了他殿下就不用嫁了!被一只狗咬了又怎么样,只要这只狗下了地狱再不能在眼前恶心殿下就够了!” “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吗?可是现在的芙蓉宫,莫说你我了,连一只老鼠都出不去!” 宋莲手中的一株药草被她捏得粉碎,显然是情绪压抑到了极点。 “难道......就认命了吗?” 江姝静不甘心,一转身却瞧见姜荷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单薄的身子套在空荡荡的衣裳里,神情灰败,面容干瘪,像是一只寻不到归处的幽灵。 泪水在眼底打转,江姝静走到姜荷绮面前,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问她: “殿下,您想喝一杯吗?” 第175章 借酒浇愁,袒露心扉 入夜,芙蓉宫内一片寂静,宫内所有地方都被黑暗吞噬,唯有姜荷绮所在的内殿阶前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烛火摇曳,跳动的影子晃过阶上并肩而坐的两人的面庞。 姜荷绮身上披着歪歪扭扭的大氅,斜靠在柱子上,出神的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 “他们说,人死后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看着自己挂念的人,保佑他们平安健康。 姝静,你说我的母亲是不是已经在天上看护了我十几年了,我却傻傻的以为她在世间某个角落,等着我去救她......” 说着说着,姜荷绮扬手灌了一口冷酒下肚,辛辣滑腻的口感在喉舌间游走,让她的神智与痛苦有短暂的模糊。 上瘾一般的,姜荷绮一口接着一口的饮着酒,自欺欺人的想要逃离这不能接受的现实。 江姝静也有些醉了,歪着脑袋,眼睛亮得堪比天上的星子: “殿下查过我吧?” “嗯。” 姜荷绮点了点头,脑袋迟钝的运转着,在模糊的记忆里翻找着江姝静的过往。 “那殿下就应该知道我从安城一路颠簸流离至梧城,都经历过什么吧?” 江姝静缓慢的挪动身子至姜荷绮身边,脑袋轻轻的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轻不可闻: “我失过身,投过水,与娼匪媚言讨好,与猪狗夺水争食,在垃圾里打滚,在粪坑边过夜。 我一个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在那段时间里活得不人不鬼,可如今不也好端端的在殿下身边吗?” 曾经,这些过往只是姜荷绮所见纸上的寥寥数语,如今经由江姝静的口中说出来,她方觉得世道如山,压得曾经的江姝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荷绮的手指颤了颤,无声的搂过江姝静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所以殿下,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江姝静伸手牢牢抱住了姜荷绮纤细的腰肢,脸深深的埋进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殿下如今经历的,正是我曾经遇到的,并熬过来了的。我可以做到的,殿下也可以的! 殿下若是想不开作践自己,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姜荷绮抚了抚她微微颤抖的后背,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母亲是支撑我十几年的念想,如今它没了......姝静,我真的好累,好累......” 江姝静将她抱得更紧了: “没有念想就重新建立一个念想,殿下难道不想为母亲报仇吗?殿下心里难道就没有别的牵挂了吗? 殿下屈服了,那我怎么办?蒋姐姐她们怎么办?姜吕姜轻怎么办?视殿下如榜样的五公主怎么办?难道殿下要眼睁睁看着五公主成为下一个殿下吗?” 江姝静的耳朵就贴在姜荷绮的心口,她能够听到姜荷绮身体里血液流转的声音,从一滩死水到微起波澜,再到此刻的心血激荡。 姜荷绮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姝静,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样颓废屈服下去,他们不应该,也不能像玩弄木偶一样摆布我的人生!” 江姝静在她的怀中松了一口气,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姜荷绮: “既然已经没有了顾忌,不如我们想办法结果了钱民世那个浪荡子,让皇帝和皇后的如意算盘落空如何?” “不。” 姜荷绮摇了摇头: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他钱民世,没了他,还会有别人,只要我还是公主,只要我还有联姻的价值,他们会想到十桩百桩能为他们所用的亲事。” “那怎么办?” “姝静,你有没有想过让我们落到如此境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江姝静皱着眉,姜荷绮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 “别动钱民世,我要如约嫁给他!” 自从那一夜的劝解之后,姜荷绮总算是打起了精神,不再终日病怏怏的躺在床上了。 芙蓉宫上下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对待江姝静愈发恭敬之余,也更小心侍奉着姜荷绮。 而姜荷绮不仅肯好好喝药养身子,甚至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与皇后虚与委蛇。 就好像,从没有过皇后逼死姜荷绮生母,又逼迫她失了清白认下联姻这回事一般,上演着母慈女孝的戏码。 申嬷嬷又重新成为了芙蓉宫和凤仪宫之间的传话人,两宫之间有商有量的定下了修缮长公主府和大婚等诸般事宜。 日子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很快就来到了皇帝亲自下旨定下的成亲日子。 帝后亲出,传闻中千娇百宠的嫡长公主出嫁,那自然是场面宏大,热闹非凡。 凡是迎亲队伍可能经过的街道上原本的商贩都提前领到了赏钱,撤了摊子通通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子,跑来看热闹想要沾一份喜气的人们的热情更是连禁卫军都挡不住。 公主府定下来的侍女们由江姝静统领着,骑在系了彩带的高头大马上,将姜荷绮所在的喜轿团团围住,每走十步便统一朝街道两边洒一把铜钱,换来几条街都是响彻云霄的吉祥话。 “恭祝公主殿下大婚大喜!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祝愿殿下鸾凤和鸣,恩爱共白首!” “祈愿殿下福禄双全,子孙繁茂!” 长街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直至姜荷绮迈入了公主府还久久不曾停歇。 不仅百姓们高兴,满朝文武并皇亲贵胄也都纷纷到场贺礼,帝后亲自坐于主座接受两人行礼,可以说是给足了嫡长公主的排场和颜面。 帝后吃了两人敬得茶之后先行回宫,姜荷绮也被江姝静搀扶着进了新房,而前院厅堂里的热闹却一直到了月笑寒枝才渐渐停了。 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 钱民世穿着大红色的新郎喜服,在下人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迈入了新房。 在喜娘的唱福声中,钱民世用一杆金镶九凤玉秤头挑开了姜荷绮头上的盖头,露出新娘姣好的容颜。 素日里宫宴之上,所见的姜荷绮多是淡妆苏雅,清冷自持,今夜的姜荷绮身穿金丝银钱绞成的喜服,面上扑了嫣红的胭脂水粉,一双眸子盈盈生辉,冲他莞尔一笑,竟是从未见过的美艳动人,风情万种。 喜娘见钱民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得喜笑颜开: “瞧咱们的驸马爷,看公主殿下都看得呆了呢!” 端上合卺酒,看着两人交袖饮下,又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才心满意足的捧着赏钱退下了。 “你也下去吧!” 钱民世挥袖眼也不抬的朝着江姝静吩咐道,待听得身后关门声,便迫不及待地挨着姜荷绮坐下。 高高燃起的龙凤烛落下泪来,钱民世和姜荷绮的喜服纠缠在一处,床板微微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钱民世搂着温香软玉在怀,口中缠杂不清的说着暧昧的话: “殿下倾城之姿,身娇体软,那一日的销魂可真是叫本公子念念不忘,今夜本公子就好好疼疼殿下......” 走出喜房的江姝静打发走了所有守着的下人,孤身一人抱膝坐在屋门前的阶下,下意识地不去听屋内传出来的声音,仰头望着夜空。 待看到那轮皎洁的明月被乌云遮蔽时,江姝静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沾湿了衣襟。 第176章 完璧归赵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动静渐渐停了,传来姜荷绮扬声呼唤: “江雪,进来!” 江姝静忙不迭的从台阶上爬起来,提起裙摆就往屋子里面冲,生怕慢了半步。 推开屋门,江姝静放眼望去,龙凤烛仍旧尽职尽责的守在窗边。 可原本躺在床上的两人却一上一下,如隔天堑。 姜荷绮披散着长发,拢着散开的衣襟,面上甚至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红晕,可一双眼睛却如同寒潭。 钱民世倒在离床四五步的地上,浑身赤裸的蜷缩成一团,额上、身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在滴滴滑落,面上五官都扭曲成一团,显是十分痛苦。 江姝静盯着地上抽搐的身影,难掩眼中的快意,可出口的话却充满了关切: “殿下,这是怎么了?” 姜荷绮皱了皱眉,扬手取过床头的一件外袍抛了下去,遮盖住了钱民世不堪的姿态,冷声道: “去请宋太医来看吧!” “是!” 喝了几杯酒,头脑晕乎着的宋太医被江姝静拽进门的时候还在发着牢骚: “江掌事,公主大喜的日子你不在前院和丫头婆子们喝酒,扯我这个老头子来主院干什么!” 可待看清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钱民世时,宋太医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半,出口的话都在颤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荷绮已经穿好了衣裳,拢好了头发,纤细的身影映在窗边,浸着夜风的冰凉: “本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驸马他......突然就这样了,动弹不了,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眼神也木了,像是被邪祟扑了身子。” “突然......到地上了?” 宋太医感觉自己今晚是不是喝太多了,怎么看不懂眼前的景象,也听不懂公主说的话呢? 姜荷绮冷冷的扫了一眼宋太医: “不是,是本宫踹的! 他突然发病,搅了本宫的兴致,本宫就把他踹下床了,有什么问题吗?” 宋太医一时噎住了,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索性低了脑袋去看地上的钱民世。 看长公主的态度,应该是不愿意搭手把人搬到床上去的,自己一把年纪了也没这个力气,只好屈膝半跪在地上给钱民世搭脉。 片刻之后,宋太医不可置信的皱起了眉头,手指颤抖着掀开外袍的一角,看了一眼又迅速的放下,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念叨着: 完蛋了! “他怎么了?” 姜荷绮冰凉凉的声音响起,和催命符一样追到了他耳边。 “驸马他......驸马他不举了。” 宋太医擦了擦额角低落的冷汗,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像是从水中捞上来的一般,硬着头皮道: “想是......想是......是平日里纵欲过多的缘故。” 听到宋太医诊断结果的钱民世,一口气没倒上来,晕了过去。 “不举?”“纵欲?” 姜荷绮在唇齿间嚼碎了这两个词,殷红的唇瓣间溢出冷笑: “他成安侯府是欺我皇室无人吗?” 姜荷绮骤然起身,掀起床上薄被,抽出地上腰带,像是捆粽子一样把钱民世裹成了一个球拎在手里,大踏步的朝外走去: “走!” 江姝静紧随其后,脚边的裙摆在宋太医眼前滑过锋利的弧度,眼看着二人气势汹汹的出了门,他也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一口气没敢喘的往皇宫的方向奔。 另一头,姜荷绮已然带着十余个护卫,在长街上纵马往成安侯府而去。 望着还挂着红绸,贴着喜字的成安侯府门,姜荷绮扬手挥剑,直接将高高的牌匾从中劈成两段,掉落到地上扬起高高的尘土。 而后,姜荷绮抬剑指着大门,厉声道: “给本宫砸开!” 身后的护卫一拥而上,十几只脚同时飞身踹起,十几个拳头同时砸了下去。 砰—— 成安侯的大门就这么不堪一击的裂开了,碎成七八片,倒了下去。 守门的小厮慌里慌张的起身,还来不及开口就看见自家公子像条死鱼一样被人扔了进来,扭头看过去,就见长公主骑在马上,扬起下巴。 蕴含内力的声音响彻整个成安侯府上空: “你们成安侯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将一个糊了腿脚的软蛋塞到本宫房里,占着驸马的位置,干着太监的活计! 可笑你成安侯是莽夫出身,黎平郡主的血脉还是没能洗清你祖上的土匪习性,生了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却像是八辈子没见过姑娘一样见着个人就和狗一样往上扑,把自己作践得还不如条狗! 这种里外都是个草包玩意的东西,竟也敢生往我公主府塞!怎么?打量本宫这里是灰坑,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讨一口饭吃呢?” 远远的瞧见成安侯夫妇露出个影子来,姜荷绮抬手将长剑扔出,贴着成安侯的面皮钉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成安侯,你的这个儿子,本宫今夜完璧归赵!明日父皇母后面前,自有你的说法!” 扔下这句话,姜荷绮一扬鞭子,十余人又灰尘滚滚的走了。 成安侯夫人看着那还在颤抖的剑身,已经被剑尖嵌入柱子里的一缕头发,双腿都软了,凄惶道: “侯爷......” 公主府。 姜荷绮慵懒的倚靠在美人榻上,白皙如玉的指尖把玩着一个瓷瓶,笑着对身旁的宋莲道: “你做出来的东西果然好用,连你的祖父也看不出蹊跷。” 宋莲傲娇的一笑: “这东西是江掌事拿出来的,我不过是小小的改动了一下。” 江姝静偏头,瞧着姜荷绮脖颈间的痕迹,心疼的抿了抿唇: “可惜这东西竟怎么改都要动情之后才能发挥作用,委屈殿下了。” 姜荷绮舒朗的一笑: “我觉得你有句话说得很对,床第之间无所谓男女谁更亏欠,我既然不喜欢他就当作是被狗咬了一口,只要这条狗死了也就是了。” 江姝静不解的皱眉: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让我直接了结他,又何必委屈求全非要嫁给他来这么一遭呢?” 江姝静的眼中颇有深意: “他死是一定要死的,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本宫要他死得有价值才行。” 第177章 本宫要纳妾! 翌日。 菱角一边拍打着衣裳上的褶皱,一边拿眼悄悄地觑着姜荷绮的脸色,轻声道: “奴婢听前院的小厮嚼嘴,说是成安侯一家子天还没亮就已经到了,如今夫妇两个就站在咱们公主府门口,逢人问就说在等殿下召见呢! 殿下,咱要不要先打开府门让他们进来等着,这人来人往的实在是不好看呐。” 江姝静刚走进门来便听得这么一句,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顺手接过菱角手中的衣裳,面色不悦道: “这里有我就行,你去准备殿下的早膳吧!” 菱角咬了咬唇,见姜荷绮并没有出声阻止,只得福身行礼退下。 “我自己来就好。” 姜荷绮很自然的接过衣裳自己整理起来,见江姝静整张脸还沉着,轻声笑道: “你也别生菱角的气了,她也是好心。” 江姝静咕哝了一句什么,手脚飞快地收拾出了姜荷绮今日要穿戴的首饰。 一只打磨圆润的白玉发簪粗粗拢起大半头发,两支粉白色簪花步摇斜斜的插在一边,垂下几条米珠穿成的流苏在耳边轻晃,与粉嫩耳垂上点缀的两颗精巧珍珠相映成辉。 再看今日姜荷绮身上的衣裳,月白色的菱纹罗丝绵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外面披上一件狐皮大氅,一尾白毛掖在她的下巴处,越发衬得她一张小脸莹白如玉,楚楚可怜。 姜荷绮打扮妥当,伸出纤纤玉手朝江姝静掌上一搭,身形便软了下来,笑道: “如何!我这般模样可有骤然受惊,深闺怨妇的哀婉?” 江姝静掌心收拢,笑意在眼底荡开: “甚有。” 成安侯一家子在公主府门口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有人打开了大门,姜荷绮被五六个丫头婆子簇拥着出来。 成安侯皱在一起的眉头瞬间舒展,脚步挪了半寸又踢踏了回去,垂眸朝着身边的黎平郡主使了一个眼色。 黎平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快步朝着姜荷绮迎了上去: “大侄女......” 岂料,姜荷绮面色平淡的冲着他们一家子点了点头,便脚步不停的与黎平郡主擦肩而过,踩着车凳就上了马车,连一眼都没有多看。 黎平郡主满肚子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迈出去的脚还保持着一只在前一只在后的姿势,尴尬的僵在原地。 难堪的回头,却见姜荷绮等一众人已经动作利索的上马的上马,登车的登车,半点没有等他们的意思。 “夫君......” 成安侯的脸色也很难看,可却不敢耽搁,率先一步骑到了马上,招呼着黎平郡主和钱民世坐上马车,一扬鞭子就追着姜荷绮而去。 姜荷绮那边的动作极快,成安侯的马鞭都要甩出残影了才勉勉强强跟上。 可这就苦了马车里头坐着的钱民世了,他一条腿本就没好全,昨夜被姜荷绮踹下床时又磕到了伤处,此刻这般颠簸的赶路叫他痛得皱紧了眉毛,额间渗出汗珠来。 黎平郡主心疼的看着儿子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不住朝外面唤道: “侯爷,您慢些,民世有些受不住。” 然而,回应她的是成安侯更加结实的一鞭。 好在长公主府离皇宫并不算远,赶在钱民世彻底疼晕过去之前马车总算是停了下来,晃晃悠悠下来的钱民世连站都站不稳。 进了凤仪宫,姜荷绮与钱民世双双跪下,给皇帝皇后行礼问安。 帝后二人并未叫起,威严的声音透过屏风传至大殿上的每一个人耳中: “朕听说昨夜公主府和成安侯府,好大的热闹啊!” 成安侯夫妇面色一白,控制不住的双膝发软,跪下道: “臣\/臣妇有罪......” 倒是姜荷绮直起了身子,转头鄙夷的看着虚弱到跪不住的钱民世: “他们塞给儿臣的驸马婚前纵欲过度把自己玩坏了,还不准儿臣闹吗?” “咳咳咳——” 姜荷绮话音刚落,皇后便是一连串的咳嗽打断了她,轻声斥责道: “绮儿,女儿家说话注意些,不要这般口无遮拦,失了宫廷闺训。” “是。” 姜荷绮恭敬地应了,换了温柔如水的语调,轻轻柔柔地问道: “驸马,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不行?” 钱民世眼中闪过屈辱,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姜荷绮又扭过了头,看着身后的成安侯夫妇,温婉一笑: “驸马羞于启齿,你们作父母的,能否代子回答?” 黎平郡主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而成安侯面皮黝黑看不出脸色,只是一双手在膝前攥成了拳头。 “嗯?你们一家三口,竟无一人给本宫与父皇母后回话吗?” 姜荷绮清亮的声音在大殿内盘旋,而后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最后还是皇帝拍板道: “去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叫来,好好给驸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 这下子,成安侯跪不住了,急忙开口想要阻止皇帝的旨意。 昨日,长公主长街纵马,深夜在成安侯府门前叫骂已经叫他们丢尽了脸,现在还要让整个太医院都来围观他儿子的丑事,这......这与将他的脸面丢在地上踩何异? 皇帝却摆了摆手,一锤定音: “若是驸马身子康健,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真的有什么不好的,朕的太医院难道还挑不出一个能治之人吗?” 成安侯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几十个太医挨个的进入,履行一套问话,诊脉和相看的程序。 而钱民世则是被搬运到宫中内侍所住的偏房里,褪下双腿间的裤子只用一条薄被子覆盖,整个人像是一只能被随意摆弄的玩具一样。 更令他感到羞耻的是,所有太医诊断时他都要重复一遍昨夜的细节,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回忆昨夜的不堪。 帝后,姜荷绮,连带着成安侯夫妇则坐在凤仪宫的正殿等待那些太医诊断完来回话,可每一位太医无不是灰败着脸色进来,交代和姜荷绮一样的说法,并遗憾的表示无能无力。 除了姜荷绮,在场的人脸色都一次比一次黑沉。 “微臣倒有一法子补救,只是激进了一些,也无法保证切实有效。” 最后一位年轻的太医拱手行礼,却发表了不同于其他人的意见。 姜荷绮闻声抬头打量着对方,白净的面庞稍显稚嫩,可一双眼睛却燃烧着野心。 “什么法子?” 黎平郡主疼子心切,顾不上礼仪周全,焦急的问道。 年轻太医瞥了一眼高座上皇后和姜荷绮的位置,说话便有些含糊: “民间有一些秘法能激发男子的雄风,钱公子或许可以一试,虽不能根治,但留下子嗣可是好的。” 黎平郡主发亮的眸子又暗了下去,绞着帕子暗道: 这也能算个法子? 一旁的成安侯倒是若有所思,他娶了黎平郡主这个夫人,为表对皇室的尊重多年未有妾室,除了钱民世也没有旁的血脉继承...... “敢问一句,你口中的留有子嗣是指本宫的,还是他的?” 姜荷绮扬高了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大殿之上众人的思绪。 年轻的太医一愣,倒没想过竟有此问,本来十分笃定的答案竟也支支吾吾起来: “自......自然是钱公子了。” “你的意思是,要本宫屈尊就卑和一个只能用药的废物,延续他的血脉?” 姜荷绮咄咄逼人,甚至站起身来绕过屏风走至太医面前,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对方。 “那......那也是为了延续殿下的血脉。” 太医垂眸避开她的锋芒,继而转口将话说得圆缓。 “延续本宫的血脉还不简单?也未必用得上他吧?” 姜荷绮冷傲的眉眼中竟是不屑和鄙夷,看向成安侯夫妇时这种鄙夷也分毫未减: “至于成安侯的血脉......我看二位也还年轻力壮,与其委屈本宫,不如二位再想想法子?” “你!” 成安侯夫妇气结,可当着帝后的面又不敢和姜荷绮直接起冲突,两张脸憋得通红。 见皇帝始终不说话,皇后忍不住开口斥责道: “绮儿,不可对你的公婆无礼!” 姜荷绮冷哼一声,直接长腿一迈在另一侧的圈椅上坐下,一双眸子直直的盯着在场众人。 皇后放缓了声调,柔和的劝道: “绮儿,这是天灾人祸的事情,本宫相信成安侯也不愿意见到如此境地。如今,你与钱驸马大婚已成,你昨夜又闹了一场,气也出了,名声也丢了,也算是两相里扯平了。 左右此事也不是毫无办法,以后的日子还长,说不得哪一日驸马就好了。现下里,还是好好的和驸马商量要个孩子,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理。” “母后就非得认下这个女婿?” 姜荷绮抱着胳膊斜斜的倚靠在圈椅上,扯着嘴角问道。 “不是母后非要认下驸马,而是你昨日在满京城的见证下与驸马成亲拜堂,这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况且,你本就和驸马有过肌肤......” “本宫要纳妾!” 姜荷绮直接打断了皇后的话,说出来的话如同惊雷一样劈在每个人心头。 “你......你说什么?” 皇后愣了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姜荷绮则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端端正正的说道: “本宫,要,纳妾!” “胡闹!自古尚公主的驸马身份有别于旁的男子,除非公主十年无所出,否则是不允许纳妾的!” 皇后气急,拍着椅子反对道。 “谁说我是要给驸马纳妾了?” 姜荷绮面色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母后也知道驸马的身份不同,放在别府内那是男子娶妻,可在我公主府内却是驸马嫁我。 寻常男子可以因为妻子难以生育而纳妾,那本宫自然也可以因为驸马不行而养别的男人!” “这怎么可以?自古以来从没有这样的事!” 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是从向来温顺端庄的姜荷绮口中说出来的。 姜荷绮倒是气定神闲,慢悠悠的反驳道: “那自古以来,也没有钱公子这样在洞房花烛夜软了阵脚的驸马啊!” “又......又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办法?这个太医出的馊主意?他能保证每次都能成功吗?能保证这脏东西不会伤害钱公子的身体,而对女儿有损害吗?” 姜荷绮扭头,盯着太医: “你,能保证吗?” “我——” 姜荷绮的眸中像是蕴着一团火,冷然道: “父皇在上,你可要谨慎回话。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差错,你今日就是欺君之罪!” 太医原本张开的嘴又缓缓地闭上了,他是想跳出人前表现一番,可却没想过把脑袋拎出来立功: “这个......微臣无法保证。” “那就是了!” 姜荷绮拍了拍手,指着被人用滑竿抬过来的钱民世,嘴角扯起讥讽的笑意: “连太医都不敢保证的法子,就让女儿用余生去作赌?” “若是父皇母后坚持,那儿臣就只能立时叫人买了那药来灌给驸马,当着大家的面检验一下这法子对驸马究竟有没有效果!” “荒唐!” 帝后默契的皱紧了眉头,都有些头疼。 姜荷绮此话不仅仅是离经叛道,甚至还惊世骇俗!哪有当着父母和公婆的面就要给丈夫喂那种药,还让两方的亲长作见证! 原以为捅破了姜荷绮生母的事情,是将她稳稳地拿捏在了掌心,谁能想到她不仅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就此困于内宅,反而是言行越发疯魔了起来。 想到此处,帝后又不约而同地将不满的目光投向钱民世,若不是这个蠢货愚不可及,也不会叫姜荷绮咬住了不放闹成如今的局面。 “好了,那就依你之言,纳妾吧!” 皇帝摆了摆手,只想赶紧打发走眼前的几个人,免得待会儿又说出什么晴天霹雳的话来。 “陛下,这......” 成安侯傻眼了,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了这个样子。 “钱卿,那是朕的女儿,是本朝的公主!若是你觉得委屈了你儿子,也可退婚另娶,倒也省了一桩麻烦!” 皇帝截住成安侯的话头,威严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射在他身上。 “臣,并无异议。” 成安侯不顾身后黎平郡主的拉扯,沉声应了下来。 至于钱民世,他瞪大了一双眼睛喘着粗气,显然是气急。 可他的意见从来都是最不重要的,从始至终,所有人都像是听不见一般的忽略了他说的话。 这一场闹剧,终于以钱民世仍入公主府,长公主可纳美娇郎为结局,除了姜荷绮无一人是高兴的。 这一次,姜荷绮没有着急回府,而是吩咐了手下婆子将钱民世架到了公主府末尾的一辆马车上,等着成安侯夫妇给她行完礼之后,才施施然的骑马离去。 “她!她欺人太甚!” 出了凤仪宫,一句话都没能和钱民世说上的黎平郡主气急败坏的指着姜荷绮的背影,想骂又不敢骂。 成安侯伸手将黎平郡主的手指包裹住放了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是在皇城大内”,便登车准备离开。 此时的成安侯除了担心唯一的儿子在公主府的处境,更害怕的是皇帝的态度。 长公主这等荒谬的想法都能被允准,这是不是说明皇帝本身对这一桩婚事也没多少赞成,想得更深一些,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并不满自己与皇后在暗地里的接触,或许帝心并不在皇后嫡出的四皇子身上? 那民世身上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毛病,是不是也有皇帝的手笔,今日长公主看似离经叛道的举动是否也有皇帝的授意? 皇后非要污了长公主的清白来促成这一桩婚事,是不是也说明皇后与长公主并不是一条心的? 成安侯越想越觉得皇室水深,不由得懊悔自己一时被从龙之功冲热了头脑,如今赔进去了唯一的儿子却连水深几尺也没摸清。 成安侯不痛快了,可公主府内人人都是吐了一口恶气。 江姝静是尤为的高兴,一下了马车就招呼着婆子将钱民世抬进了公主府最偏僻的院子里安置下来,与姜荷绮所在的主院隔着大半个公主府。 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安排上了春日宴,遍邀京城权贵,又张罗着请上几个有名的戏班子来热闹一番! “放话出去,唱词资历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来的人必得是相貌好,身段佳的美人,不拘男女,都是如此!” 江姝静翻看着京城各个戏班子送来的画像,一张一张的挑选着,势必要把这公主府的第一场宴会办的热闹非凡! 也势必要把长公主要纳妾的消息宣扬出去! 春日宴上。 京城内的贵夫人们听说了姜荷绮在皇宫的壮举都不敢叫自家小辈与公主府来往,不约而同地都想拿说辞推脱了去。 可架不住各家公子小姐对这前所未有的公主纳妾一事的好奇,也都想方设法截了家中的回绝去赴了宴。 由于公主府的帖子上明明白白的写了“请带上你的美貌出席”,所以到场的可谓是郎君清俊姑娘娇俏,个个都如同娇艳的花朵一样点缀在公主府各处。 今日的宴会男女分席而坐,中间隔着一条挖掘出来的小溪,水面上摆放着一架折叠屏风,可以让两边的人都能听得到说话,却隔着朦胧的水汽望不真切面容。 正中央是一个小巧的亭子,四面已经垂下了珠帘,隐约可见里面坐立着数位美人正叩指轻弹,清脆悦耳的声音自亭中传出。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贵女们见宴席上很好的顾忌了男女大防之事倒也放下心来,安然的坐在了位子上听起曲来。 另一边的男席就没有这样的太平景象了。 尤其是盛装灼华的姜荷绮出现后,整个席面的气氛便变得微妙了起来。 皇帝金口玉言,允诺长公主可以纳妾的消息早就在京城贵族间传开了,个中缘由虽然成安侯府花了心思和代价去隐瞒,可到底也还是漏了风声出来。 所以,姜荷绮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暗戳戳的集中在了宴席最末尾坐着的钱民世身上,各种意味的打量刺的他浑身都不自在。 钱民世是不想来自取其辱的,可江姝静却一早就安排了人给他梳洗穿衣,架着他坐到宴席上,势单力薄的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边,姜荷绮简单的寒暄之后,含笑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明艳的面容上似有芍药绽放在眼角眉梢: “此杯,贺本宫新婚大喜!” 此婚非彼婚,众人都心知肚明,气氛又热烈了不少。 甚至有世家贵族的庶出子弟踌躇着上前,唤住姜荷绮将要离开的脚步给她敬酒。 他们要么是在家中被打压难以出头,想要借姜荷绮攀上青云枝的失意少年郎,要么是被扔出来试探姜荷绮的族中弃子。 姜荷绮对他们的来意和处境心知肚明,却也来者不拒。 于是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下肚,姜荷绮有身侧江姝静的搀扶倒不至于醉倒,可面上却已经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衬得她整个人更娇艳了起来。 此时,甚至有不少嫡出子弟也上前来搭话,虽做不了公主府的妾,可近距离欣赏一下美人醉酒也是人生乐事。 随着围绕在姜荷绮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钱民世面色也就越发难看,口中咬牙切齿的念叨着“成何体统”,一杯一杯灌着酒。 忽地,亭子内的乐曲声一转,一个红衣女子翩翩然踏入亭内,遥遥冲着众人福身一礼,足尖轻点便轻盈的舞起来。 “那不是倚春风的红豆姑娘吗?” “殿下竟然也请了她?” 有人认出来那女子的身份,继而想起来钱民世做驸马前与红豆之间的纠缠,不由得惊讶出声。 钱民世听到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地抬头锁定了那层层水雾间的红色身影。 这舞......赫然就是那日姻缘寺后山上的林中一舞! 钱民世瞧着亭中女子灵巧的舞姿,眼前却渐渐迷离起来,恍恍惚惚不知今夕是何夕? 难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他没有在林中见过起舞的红豆,也没有追过去伤了自己的脚,更没有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啊——” 女子惊慌的尖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沉醉在席上的众人这才发现亭中多出了一个人影,正在和红豆纠缠推搡。 只听得红豆惊慌的声音传来: “驸马,驸马爷!您不能这样!” 众人这才发现钱民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入了亭内,正拉扯着原本在跳舞的不放。 大家一时愣住,想到长公主,驸马和红豆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都脚步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犹豫间,钱民世似乎是抓住了红豆,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到了一块,女子的惊呼声也弱了下来。 第178章 认出 “这......” 眼看着场面越发失控,众人不由得都将目光投向今日宴会的主角——姜荷绮身上。 “来人,把驸马给本宫拉出来!” 姜荷绮倒也不负众望,一扬手便有身形高大粗壮的婆子快步上前,掀帘而入。 “滚开!拿开你的脏手!” “放开!你可知道本公子的身份,你们怎么敢对本驸马拉拉扯扯!” 钱民世被人从里头拖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呵斥着。 可惜,在场的婆子无一不是卖身公主府的奴仆,拿的是长公主的月银,奉的是长公主的金科玉律,又哪里会听他的话呢? 钱民世被婆子毫不留情的拖拽到了外面,兜头一杯冷茶泼到面上: “驸马爷醉了,老奴奉命给您醒醒酒!” 冰冷的茶水打湿了他的冠发,几片茶叶毫无形象的黏在他的发丝上,顺着他苍白愤怒的脸庞往下滴。 原本正在看热闹的公子哥们忽地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你们看,他的衣服都湿了......” “这茶水只打湿到他的肩膀,这下头怎么也湿了?莫不是......” “不会吧?这可连一口水的功夫都没到啊!” “哎......我听说了他和长公主成婚那夜被丢回成安侯府就是因为......不然陛下也不可能允准长公主纳妾,成安侯也不能忍下这口气啊!”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顾忌钱民世的面皮,只见他冲到那个议论声最大的公子面前,捏紧了拳头给了对方一拳。 那位公子捂着鼻子连连后退几步,即将要出口的怒骂又变成了奚落: “怪不得驸马爷不得殿下欢心,您是该好好练练身子了,这手上力气小的和个姑娘似的!” 此言暗含的讥讽之意昭然若揭,眼看着钱民世情绪失控要再次扑上来,离得最近的二皇子狠狠的瞪了一眼多嘴的公子哥,又抬脚踢向钱民世的膝盖处将人踢倒在地,冷声吩咐道: “皇姐的驸马是吃醉了酒耍酒疯了!还不快将人带回去,好生照料!” 江姝静亲自带着人押送钱民世回自己的院子,刚靠近院子门就听见里面有婆子嚷嚷开来: “哎呦,我的大公子哟!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是哪个不长眼的狠心东西敢动您啊!” 那婆子将江姝静这边的人挤到了一边去,小心翼翼地扶着钱民世在桌边坐好,又倒了一碗温热的醒酒汤喂他喝下,这才叉着腰怒目瞪着她们。 江姝静认得她,这是钱民世从成安侯府带过来的奶嬷嬷,当时分配钱民世住这个院子的时候也是她闹了一场。 江姝静捏了捏手指,面色倏然转冷了下来: “来人,把伺候驸马爷的下人都拖下去打一顿板子,连带她们的卖身契扔回成安侯府。” 见那婆子张口就要骂,江姝静又补了一句: “若是有言语不敬殿下者,便是再犯,就不必发回成安侯府,直接送到郭婆子那里让她随意发卖就行!” 钱民世的奶嬷嬷面皮一僵,只好将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高声道: “你凭什么发落我们!我们又没有做错事情!” “你们没有......” 江姝静扬起下巴冲着钱民世示意: “可是驸马有啊!当众轻薄殿下请来的贵客,还打了翰林院校书郎的脸,折损殿下的颜面,难道还不算犯错吗? 有错当罚,可驸马毕竟身份贵重,受不得奴婢手下的皮肉之苦,那就只能叫你们这些近身伺候驸马的奴仆代为受过了!” 说完给手下人使了一个眼色,自然有人拿了布团堵住了那婆子的嘴,架着人拖了出去。 很快,外面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闷哼声。 处置了钱民世身边亲近的心腹,江姝静又另换了一批壮实可靠的婆子牢牢看守着这个地方: “驸马虽然不必如您的奶嬷嬷一般挨板子,却也当受罚以明公主府的规矩!奉殿下之命,罚驸马禁足自己的院子半个月,抄写佛经百遍为殿下祈福吧!” 这是后宅用来磋磨女子的常用手段,钱民世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法子竟然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愤怒的将送至面前的佛经摔在地上,对着江姝静怒目而视。 江姝静淡淡的一笑,弯下腰将其拾起,拍了拍上头的灰尘,心平气和道: “驸马,我劝您还是省些力气。如果您没能抄完佛经,就算半月之期到了,您也还是出不去的。” 说完,江姝静将佛经丢在钱民世的怀里,吩咐把守院子的人看紧门户,便施施然的离去了。 身后传来钱民世愤怒的咆哮声,以及噼啪啪啦的物件摔打声。 “这些东西都是殿下的陪嫁,你们记得估量一下价值去成安侯府讨要赔偿,损坏的东西也都用铁器代替,免得驸马砸得不够尽兴!” “是。” 另一边的宴席上,姜荷绮拎起裙摆亲自走入亭子内,将跪倒在地上认罪的红豆搀扶了起来,温声道: “红豆姑娘不必请罪,这本就是本宫的驸马不知礼数,冒犯了姑娘。” 受惊的红豆一颤,感受到四周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更是身子瑟缩了一下。 她是清倌人,打出去的招牌是才貌无双,向来是卖艺不卖身才有诸多自诩名士清流的男子追捧,可今日大庭广众之下被素来与她有纠葛的钱民世拉拉扯扯...... 即便长公主一力将责任推至钱民世身上,可出了公主府的大门她都能想到外面的风言风语会传成什么样子,倚春风的妈妈恐怕也再容不得她独善其身了。 见红豆眉尖微蹙,姜荷绮了然的一笑,刻意扬高了的声音顺着水汽传至每一位宾客的耳中: “本宫仰慕红豆姑娘才情已久,这才重金相邀请姑娘来我席上一舞,却不想被本宫府上不长眼的人扰了兴致。 为表心中歉疚,本宫欲为红豆姑娘赎身,聘姑娘做本宫府上教养小丫头乐舞的西席,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红豆惊讶的抬头,一颗伤怀的泪珠还挂在颊边,立时转悲为喜,伏身就要磕头: “奴多谢殿下再造之恩,愿为殿下排忧解难,万死不辞!” “不过是调教些小姑娘,哪里就用得上万死了?” 姜荷绮伸手拦住了红豆俯身的动作,唇边含笑: “姑娘别磕了,这样一张芙蓉面若是磕破了,本宫可是要心疼的!” 这等风流调情的话,风月场上的红豆是听惯了的,可不知怎的从姜荷绮的口中说来便叫她无端红了脸。 眼见姜荷绮欲走,红豆急忙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道: “殿下待奴恩重如山,奴亦不敢有所欺瞒。从前......京中关于奴和驸马的种种纷扰,都只是流言而已,奴对驸马并没有半分肖想!” 生怕姜荷绮不信,红豆竖起手指就要起誓。 姜荷绮笑容不减,安抚的拍了拍红豆,替她拢紧了身上衣裳: “本宫知道,他不配。” 红豆愣愣的瞧着姜荷绮翩然而去的背影,半晌觉得心神舒畅,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累赘竟在今日一扫而空,不由的取过一旁的琴,手指翻飞,悦耳的琴音倾泻而下。 一曲凤求凰,是红豆献给姜荷绮的谢礼。 短暂的风波过去后,席面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不少文人才子借着这曲子的东风挥毫泼墨,作出一些文章诗词来盛赞姜荷绮的美貌与才情,更有大胆的拿出随身携带的长笛短萧,与红豆的琴曲相和,频频对屏风另一侧的姜荷绮送去秋波。 这可就叫一些不通文墨的世家子弟们看得心气不顺了,于是有大胆的提出既然有了歌舞文贺,不如也来一些刀剑上的碰撞更热闹些。 坐在姜荷绮身侧的蒋如雪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当即起身折了瓶中桃枝一根,以木为剑,当场舞了一段气势磅礴,大开大合的剑舞。 桃花纷纷扬扬而下,不少人都起身鼓掌,称赞这位花中美人。 有了蒋如雪的开场,许多跃跃欲试的姑娘公子们也不再忸怩犹豫,纷纷折下趁手的“武器”跳起舞来。 更有不少人寻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几枝花木凑在一处,自成一道格局。 蒋如雪站在场中,目光忽地锁定住正在倒酒的江姝静身上,兴致勃勃地拉起她的袖子: “我们共舞一曲?” 江姝静今日的兴致也高,便接过她手中的桃枝,二人枝头的花朵一触即离,再错身已经是力道不小的碰撞。 这既是共舞,也是比试。 几个回合下来,江姝静明显感受到蒋如雪这次的不同,比之上次更加的灵活多变,数次都出招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曲毕,蒋如雪的枝尖划过江姝静的下巴,挑破了她衣襟上的一粒珍珠扣子,随后笑盈盈的收了花枝: “承让!” 江姝静无奈的笑了笑,捻着指尖的珍珠朝着姜荷绮行礼告退,准备下去更衣。 刚走出宴席所在的前庭,绕过一座假山,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唤住: “江掌事,留步!” 江姝静转身,目光微微一滞,便蹲下身子去: “奴婢见过四皇子!” 久不听见姜何深叫起的声音,江姝静不由疑惑的抬头看过去,却不想撞进了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睛。 “四殿下?” 这双眼睛叫江姝静心里头没由来的发怵,她不得不出声提醒道。 姜何深的眼眸却越来越深,像是蕴藏着风雨: “江掌事,我是该叫你江雪,还是江姝静?” 江姝静的心头一颤,脑中飞快地将今日在姜何深面前的表现过了一遍,没想到自己有露出什么痕迹,只得强撑着道: “四殿下,您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姜何深并不理会江姝静的问题,只是逼近了江姝静,将自己的气息都逼到了她半步之内: “你很聪明,也很谨慎,在李家就做足了伪装,早早就做好了假死脱身的打算,真正熟悉你的人也都死了。 若是只见过你一面两面的人自然认不出你的身份,可我不一样,我与你有过肌肤之亲,几乎夜夜都能梦见你的模样,你在我心中早就描摹过千遍万遍,我又怎么会认错呢?” 江姝静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垂下了脑袋不敢看他,只反驳着: “四殿下莫要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虽家中遇难,颠簸流离才得公主殿下垂怜收容,可却也实在实在是清白女儿家。 四殿下这些话若是传扬出去,可是要逼死奴婢的!” “江姝静,你在乎这些吗?” 姜何深听得她口口声声的清白名声,不由得怒从心起,冷笑出声: “你若是在乎,又怎么会在与我之前就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你若是在乎,又怎么会在与我肌肤之亲后屡次拒绝我?甚至假死脱身,叫我捧着个不知道谁的骨灰一路到了京城,甚至还要求娶她为侧妃?” 江姝静想不通姜何深究竟为何笃定自己的身份,只好装作听不懂他话中意思道: “奴婢曾听公主殿下提过四殿下与这位江.......江姝静姑娘的事情,也知道殿下伤心江姑娘的遭遇,可是伊人已逝,四殿下还是尽早看开些,莫要太过伤怀了。 或许奴婢与这位江姑娘有几分相像之处,才叫四殿下一时眼岔认错了人,只是奴婢真的不知道四殿下在说什么......” “不知道?” 姜何深不仅没有让开,反而一把攥住了江姝静的手腕,强硬的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拉至眼前,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江姝静,我绝不会认错你!当初在白梁山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眼熟,尤其是这一双眼睛,我又怎么能认错你!” “四殿下,您真的认错人了!” “好,好,好!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姜何深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将人又往怀中拉近了几分,目光顺着她的面庞滑到她的衣襟处。 此时,江姝静的衣襟敞开着,隐隐可以看见一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面,甚至还有锁骨若隐若现。 “江姝静,你的锁骨右下方有一粒红痣,我究竟有没有认错,一看便知!” 话音落下,姜何深的另一只手就探上了她的衣襟,把她的衣裳往外扯开。 第179章 江掌事,你有嫁人的打算吗? 江姝静的身子往后躲着,克制着自己不要出手伤害了姜何深,却也因此迟迟没有挣脱开他的束缚。 双方僵持之际,忽地从假山后头绕出来一位银白色长袍的男子,双手抱胸正饶有兴致地逛着园子,听到这边一男一女争执的动静脚步一转准备离开。 忽地眼角余光看清了女子的脸庞,邵明俊面色一变,快步走上前去。 一手牵着江姝静的手,另一只手攥住姜何深的手腕。 以一种非常强硬的姿态将拉扯在一处的二人分开,而后转身将江姝静护在了身前,目光触及到她敞开的衣襟眸光不由得一缩,不假思索的解下身上披风拢在了她的身上。 这才带着怒气的转头看向另一个人,待看清是姜何深之后,面色微微一变。 面上怒色收敛了两分,语气不咸不淡道: “四皇子殿下。” 说完,也不待姜何深反应,扭头在江姝静耳边低语道: “江掌事真是好生多情,怎得约了在下不算,还敢约了旁人?” 声音虽低,却刚刚好足够姜何深听清楚他话中的调情意味。 江姝静明媚的眸子眨了眨,瞬间明白了邵明俊的意思,配合的将身子往他身后缩了缩,看起来像是依偎在他身上一般,软糯糯的开口: “奴婢也不知道四殿下是怎么了?拉着奴婢说些奇怪的话,你别生气,待会奴婢给您赔罪就是了。” “好啊,待会儿我可不会和你客气,可不准哭哦!” 邵明俊低头,屈指在江姝静的眉心隔空虚弹了一下。 两人举止亲密,言语之间更是暧昧不明,看得姜何深的一颗心是又酸又涨,像是被捏成一团泡在了醋水中。 “阿雪恐怕是与殿下有些误会,微臣在此替她给殿下赔个不是了,还望殿下海量,莫要与她一个小女子计较了。” 说着,邵明俊隔着衣袖轻薄的布料拉起江姝静的手腕,就要离开。 姜何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有些话想也不想的就冲口而出: “你倒是对她多有维护,但你可知道你维护的是个骗人的老手,骗身骗心......” “殿下慎言!” 邵明俊打断了姜何深的话,回眸望向江姝静的眼中似乎盛满了缠绵的深情: “我相信阿雪不是这样的人。” 顿了顿,邵明俊又补充道: “即便是,那也是我甘之如饴。” 江姝静抬眸深深凝睇着他,回之以一个温柔的笑意。 两人站在一处,江姝静纤细的身量如菟丝花一样无骨的依附着邵明俊,低垂下的眉眼脸连看都不肯看姜何深一眼。 “你们!你——” 姜何深盯着江姝静那张毫不动容的脸,连唇瓣都在颤抖: “我去找皇姐!” “四皇子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什么事情都指望长公主殿下吗?” 邵明俊还以为姜何深能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句啼笑皆非的威胁。 江姝静没搭腔,等到姜何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扯下身上的披风塞回邵明俊的怀中,飞快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多谢邵小将军!奴婢还要更衣,先告退了!” 瞧着江姝静那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邵明俊自觉是被姜何深连累了,摸了摸鼻头,笑道: “江掌事还真是过河拆桥。” 江姝静没有什么反应,恭敬地福身行礼之后,便捂着自己的领口快步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谁知邵明俊也跟了上来,在一旁念念叨叨: “话说我自觉并没有得罪过江掌事,甚至还救了你三次,怎么就换不来江掌事一个笑脸呢?” 江姝静猛地刹住了脚,迷惑的问道: “三次?” “对啊!” 邵明俊伸出修长略有薄茧的手指,一根一根掰着数道: “第一次是年前宫宴,驸马爷为难你,我为你解围。后来你被皇后娘娘身边的申嬷嬷罚了板子,还是我特地赶去让手下的兄弟用了巧劲,只伤皮肉,不伤筋骨。” “这一次又叫我撞见你被四皇子纠缠,我刚刚替你与他周旋,难道不算是救你一次吗?” 江姝静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 “那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 邵明俊忽而上前一步,弯腰贴近她的耳边,压低了的声音挠在她的耳侧: “那晚你深夜被人劫杀,是我放出的箭射杀了为首那人的脑袋,不然五殿下未必能这样容易的救下你们!” 江姝静的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扭过头去盯着邵明俊的眼睛。 他的表情严肃,眼神却十分坦然,显然不是说笑。 他自然也没有必要撒谎,此事只要多问五公主一句便可知真假。 那晚......江姝静的确在脑中飞快地过过五公主带来的人并没有背弓箭的念头,可很快她就以长弓累赘影响打斗为由说服了自己。 倒没想到,原来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要帮自己?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若不是今日他主动提起将无人知晓,他听到了多少又看到了多少,他在这场皇室辛秘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江姝静的眼睛忽闪忽闪,可心中却已经飞快地掠过了无数个念头,甚至停在了思考在此处直接用袖子里的匕首杀了他的可能性。 百转千回,都化作了动手前的最后一句: “为什么?” 江姝静这话问的语焉不详,不过好在邵明俊听明白了,坦然的回复道: “因为好奇啊!” “好奇什么?” 邵明俊唇边的笑意更深,觉得一本正经的问出这话的江姝静分外可爱: “江掌事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好奇是一切吸引力的开始吗?” “那日在宫宴上我就觉得你十分有趣,一个敢在帝后眼皮子底下带刀的宫女,多么新奇!那个时候,我就对你好奇起来了! 你所在的芙蓉宫是离我们禁军当值轮守最近的地方,所以我常常借着职务之便偷偷的观察你,我已经见过你很多回了! 你有的时候虚弱的像是易碎的琉璃,有时候伤心的天崩地裂,有时候又狡黠的如山中灵狐,我就不自觉的被你吸引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总是停留在你身上,为你忧为你喜,被你牵动心肠......” 哦,这糟糕的,却又熟悉的感觉! 江姝静收回了自己袖中的匕首,默默的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邵明俊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大踏步的上前主动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鼓足了勇气问道: “所以,我想问一问江掌事,你......有没有嫁人的打算?有没有心上人?” 公主府的书房里。 姜何深沉着一张脸坐在对面,一板一眼的将皇后的意思传达给姜荷绮: “母后说了,皇姐你既然和驸马成了婚日后就该好好的过日子,再也不要闹出之前打成安侯脸面的事情了。 虽然父皇允准了皇姐你的无稽之谈,可闹一闹出口气也就算了,不该真的自轻自贱堕落下去。 况且驸马也不是完全不成了,想想法子和驸马正经生一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也就有盼头了!” 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姜荷绮久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用与他七分相似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这位皇弟还不知道自己和母后之间的事情,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而自己从小到大对他的疼爱也并不全是忍让和做戏。 这一点,她自己心里清楚,皇后心中也同样清楚,所以皇后才会让姜何深来做这个中间的说客。 “这是母后的意思,还是你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半晌,姜荷绮才从干涩的唇齿间扯出这句话来。 姜何深心虚的别过了头,没敢回答这个问题。 书房内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直到外面的日光渐暗,姜何深才又重新开口: “皇姐,你府里的江雪江掌事是不是就是李府的江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这样放心的留她身边委以信重?” 他刚刚坐在这里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越发的肯定了江姝静的身份,而他的皇姐绝对是知情人。 姜荷绮愣住,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江姑娘已经死了,皇弟你怎么又提她?” “好!她也不承认,皇姐你也不承认!” 姜何深猛地站起来,面色铁青,胸膛更是起伏的厉害: “我不管她是江雪,还是江姝静,她都是我认定的人,我这就入宫向母后请旨求娶她!” 说完,便重重地踏着步子往外走。 姜荷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他认准的事情父皇的圣旨都未必能让他改变主意。 之前一捧骨灰都已经叫他疯魔成那样,如今他认定了人就在眼前,又怎么会罢手? “站住!” 姜荷绮起身,喝住了他决然往外走的动作,语气严肃的警告他: “如果你真的去求了母后,无论她是江雪也好,是江姝静也罢,等待她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姜何深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她,而后拂袖而去。 第180章 做殿下的妾……包吃住吗? “你们就是殿下挑中的妾?” 江姝静抬眼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三位相貌俊美的男子,目光从他们姣好的面容一路扫到精瘦的腰间,最后滑至长袍之下露出的一点足尖。 “既然是殿下亲自属意的,那就不用安排府上嬷嬷为各位验身了。只是姓名年龄,身份来历,有些什么长处,还需登记造册。” 江姝静抬手随意的点了站在最左侧的男子: “就从你开始吧!” “是。” 男子乖觉的应声,上前一步稳稳当当的行了一礼,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山玉积石: “奴名唤......” “既然入了公主府,无论从前是什么身份,一律都会给你们脱去奴籍赎为良民,就不能再自称奴了。” 江姝静摆摆手,打断了男子的话,郑重地解释道: “你们也知道殿下留你们在府上的用处,以后在殿下和驸马面前自称妾便好。虽然你们上不了皇家玉蝶,封不了品阶,但到底身份不同,是府上的半个主子,在我们面前随意称呼就好。” “是。” 男子从善如流的重新开口,态度温和而恭敬: “我叫孟容茭,祖籍原州,自小被双亲卖给戏班子里做学徒,这些年来一直随着班主四处漂泊唱戏,五年前才在京城定居,身家清白不曾与人有过牵扯,前年倒是有位夫人看上了我,不过我除了唱戏从不与这位夫人私下接触,这些姑姑都可以去城东的梨花堂查证。” 江姝静不由得多看了孟容茭,倒是个心思灵巧的,还没等问就先把自己过往交代清楚免得日后闹出来难看。 既然主动提了可去戏班子查证,那多半是查不出对他不利的消息来,也可见他行事坦荡,与人为善。 江姝静点了点头,问道: “既然能受人追捧,想必也有几手绝活,你最擅长唱哪些戏?” “西厢记,拜月亭,牛郎织女,沉香扇......最拿手的还数贵妃醉酒。” 孟容茭一首一首的细细数来,声音似鸣琴弦,可见功底不俗。 第二位男子也上前轻声回禀: “我叫吴溪霄,家住云州,是今年上京赶考的举人,因为囊中羞涩又听说公主府此次宴会给的工钱很高,所以才来碰碰运气。” 江姝静听出了不对,停下了手中记录的笔,皱着眉毛道: “你不知道这场宴会是为了给长公主殿下选妾的?” 吴溪霄抿了抿唇: “现下知道了。” 那就是事先不知道了,江姝静的眉毛皱的更加紧了,举人的身份本就敏感,即便他是自愿的也难免会给殿下招来麻烦,更何况这还是个不知情的。 思索了片刻,江姝静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弯起了温和的笑意: “是我们误会先生了,您可自行离去。今日的冒犯还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待会我就让府上的账房先生给您包上五倍的工钱,权当作是今日误会的补偿。” “做公主殿下的妾,包吃包住吗?” 谁料吴溪霄语出惊人,不对五倍的工钱动心,反而是一本正经的问起公主府妾的待遇。 江姝静愣了愣,很快接口道: “那是自然,虽然咱们公主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以女子之身纳妾,可府上妾的待遇比之王公贵族家也不会差的。有自己独立的院子,也会配备婆子小厮打扫侍奉,每日的饭食,每月的例钱都是有定数的,逢年过节,季节轮换,也另有衣裳首饰的份例。” “那我就不走了,我愿意做公主殿下的妾。” “啊?” 江姝静被噎住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可是先生不是来赶考的吗?” 这下子,吴溪霄倒是犹豫了,迟疑着问道: “是做殿下的妾不能参加科考?还是考上了......就不能继续做殿下的妾了?” 呃......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吗? 江姝静有点跟不上这位吴举人的思考方式,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问过姜荷绮的意思。 新提拔上来的小丫头桔花跑得飞快: “殿下的意思是,一切只凭吴先生自愿,是走是留,都可。” 江姝静有些意外,但吴溪霄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为自己能顺利的留在公主府而感到庆幸。 “既然殿下留你,你也愿意,那就不得不问一问你有无婚配或者意中人了?” 至于擅长什么倒是不必问了,文人墨客,自然是写诗作赋,侃侃而谈了。 吴溪霄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道: “倒是有过婚配,是家中给我订的娃娃亲,本该去年就成亲了的,只是家中贫困拿不出聘礼就让对方上门退了亲。此次上京前,那位姑娘倒是来家中说过若是能考取功名回去,亦可再续前缘,只是我没有答应。 自我知事以来,都以读书习字为要,除了年节下会在走动时与那位姑娘见上一面,旁的时候都不接触其他女子,对那位姑娘也无什么男女之情。” “嗯。” 江姝静笔尖飞快地在他名字后面添上“许过亲,未上心”,便将目光落入到最后一位男子身上。 他显然与前面两者不同,一身锦衣华服,腰间挂着一块质地不凡的佩玉,瞧着便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如何也被留了下来? 那男子倒是落落大方了不少,声音朗朗: “我叫蔡扶桑,是京城人氏,乃吏部尚书第四子,无婚配无意中人,乃毛遂自荐,来殿下身侧讨一口饭吃。我身强体壮,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江姝静拿笔的手都颤了颤,这身份......怎么一个比一个麻烦。 不过他既然说了是毛遂自荐,那就说明殿下是知情且允准了的。江姝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将他的姓名身份添在了册子上。 见江姝静落笔,蔡扶桑居然踮了踮脚尖,企图去看她手中的册子: “我们三人都是给殿下做妾,可分谁大谁小吗?公主身份可比亲王,亲王除了可明媒正娶一位王妃,下头还分左侧妃和右侧妃,往下是庶妃,夫人,侍妾......我们都对应什么身份呢?” 见江姝静皱眉沉思,蔡扶桑率先开口道: “我只肯屈居于陛下亲自指婚的驸马之下,你们没有意见吧?” 吴溪霄和孟容茭对视一眼,双双摇头齐声道: “没意见。” 孟容茭抿唇轻语: “两位公子的身份皆与我不同,自当居于容茭之上。” “那就这么定了!” 江姝静急忙拍板定论,生怕蔡扶桑再说出些什么话来,便开口安排起他们三位的住处。 为了表示长公主对三位新纳的小妾恩宠,他们三个人的院子分别坐落在姜荷绮所住主院的左右后三侧,呈众星拱月之象。 找人定了一个吉日,让人将三人装扮起来,用轿子绕着公主府走上一圈而后从侧门抬入府内。 姜荷绮还下令开了自己的私库,亲自挑选了不少皇家才有的宝贝赏赐给三人,正式宣告这三位男妾的身份。 府上处处都张灯结彩,系上了喜庆的红绸子,在府门口还放了爆竹庆祝。 府内下人都得了三个月月银的赏钱,与公主同喜。 “我瞧着咱们院子里这位是彻底没了前程,遭了殿下厌弃了!” 本在屋中抄写佛经的钱民世听见外面爆竹声,刚走出来便听见守门的四个婆子聚在一起磕着瓜子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什么。 “可不是,那三位入府的排场比之这位驸马,也是不遑多让的。而且我刚刚抽空去前面看了一眼,那三位的容貌,风姿,都如谪仙人一般!不像咱们院子里这位,不仅生得一般,腿脚还不利索,也不怪殿下不喜欢,要是我,我也选那三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另一位婆子发出隐秘的笑声,坏心眼的揶揄道: “腿脚不利索?你说的是哪一条腿?” 而后,四人爆发出一阵快意的嘲笑声,甚至有婆子仰身时眼角余光瞥见阴沉着脸站在门前的钱民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加大声了。 钱民世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却也知道自己根本拿她们无可奈何,甚至还不敢得罪她们,毕竟自己每日能不能吃上热乎的饭菜,用上热水都要看这几个婆子的心情。 自从那三位男妾正式入住公主府之后,府内那是丝竹管弦之声不断,笙歌燕舞之乐不绝。 即便隔了大半个公主府,姜荷绮那边嬉戏调笑的声音也清晰的传到了钱民世所在的院子里。 钱民世日日被关在院子里不得出入,手下抄着佛经,耳边听着他们的嬉戏,心性竟然真的平和了下来。 从一开始的气愤不已,到如今的幽怨,甚至是自我怀疑。 每每深夜,他不止一次的想起姻缘寺的那位住持所言,继而叩问是否真的是自己的问题,这祸殃真的应在了自己身上? 不然为何他自从与姜荷绮定下婚约之后便一日过得比一日不如,而姜荷绮却好似快乐比神仙? 这种怀疑一直持续到钱民世的禁足日限已到,他第一次走出自己的院子,望着陌生的日光竟恍惚生出了今夕是何夕的荒诞感。 钱民世如一缕幽魂般在公主府闲晃着,满耳朵里都是陌生男子的调笑声,他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主院。 站在院门口,钱民世瞧见姜荷绮神色慵懒地躺着,一左一右跪坐着两位眉目俊朗的男子,一人给她倒酒,一人正剥了干净的桔瓣送至她的唇边。 而院子里,有人在弹琴,有人在舞剑,真真是天上人间,好不快活。 以至于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院子门口许久,竟无一人发觉他的存在。 还是红豆弹完一曲,低眉浅笑的瞬间余光瞥见了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低声提醒道: “殿下,驸马来了。” 姜荷绮这才懒懒的睁开眸子,斜睨了他一眼之后又满不在乎的阖上了眼睛,自红唇中吐出一句: “不必理会,咱们继续。” 只当他是不存在一般,若无其事。 很快,姜荷绮的院子里又重新响起了悦耳的琴音,其中一位男子甚至开口唱起了曲,缠绵悱恻的词一字一字落入钱民世的耳中,分外刺耳。 钱民世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真的让他当场发作起来又不敢,只能捏着拳头沉着脸色,拖沓着脚步离开。 可他能到哪里去呢? 满公主府都是袅袅琴音,以及那男子高昂清亮的唱曲声。 钱民世索性走出了公主府在街上闲逛,还没走出几步路便瞧见一对夫妻脸红脖子粗的争执着什么。 忽地听到那女子高声喊了一句“我回娘家去”便撂开男子的手大踏步的走了,那男子原本满不在乎的面色这才见了几分紧张,急忙追在身后低声哄着。 娘家...... 钱民世心念一动,调转脚步往成安侯府的方向而去。 成安侯夫人正在屋内垂泪,忽地听见下面的禀告“大公子回来了”还以为是自己生出了错觉,直到钱民世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才怔怔落下泪来。 “儿啊,你......你怎么消瘦成这样了啊!” 成安侯夫人急忙迎了上去,一会摸摸钱民世凹陷进去的面颊,一会摸摸他身上半旧不新还带着褶皱的长袍,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这个长公主,自己不受妇道,胡作非为也就罢了,怎么还敢这般苛待自己的丈夫!” 成安侯夫人咬牙切齿的骂着,她早就听说了姜荷绮真的敢广纳男妾的荒唐事,心里骂了千遍万遍“不要脸”。 可转头瞧见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儿子失魂落魄,浑然不似从前的样子又觉心酸。 和姜荷绮挑选男妾一同传出来的,还有自家儿子在宴会上当场失态调戏红豆,还为此打了人的事情,她心里担心不已,可每每给公主府递了帖子都被各种各样的借口挡了回来。 她原本想着自家儿子不过是调戏了一个妓子,莫说并未得手,就算是成了那也应该是为驸马风采不减而感到欢喜才是,总不至于为了个妓子打驸马爷的脸面吧? 至于那个被打的校书郎,不过是个仕途不顺的废物,更是不值得一提了。 可如今见了钱民世这般模样,成安侯夫人方觉自己恐怕是想错了,心疼之余更是气愤不已。 听了钱民世的诉说,得知姜荷绮不仅和男妾日日欢娱,还对自己儿子又是禁足又是抄佛经,是气得直喘粗气。 “娘,怎么办啊?我不想做这个驸马了,我不想回公主府了!我害怕......” 此刻回到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中,钱民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眼神木木的呢喃着。 成安侯夫人见他如此模样心疼的无以复加,挥手遣散了屋中下人,取出一包药粉塞到钱民世手中。 钱民世的眼睛慢慢聚焦到了手上,疑惑的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娘私下找那位太医要的秘药,不仅与你对症,还有催促女子怀胎的奇效。” 成安侯夫人压低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 “儿啊,你已经是驸马了,这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所以你只能想着去驯服长公主,而不是害怕她,逃避她。 这世上的女子再尊贵再要强,也终究强不到宅院外头去!你只要在床榻上驯服了她,再叫她给你生一个儿子,就能将她牢牢地绑在后宅里了,就再也不能作妖了! 到时候,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她不知廉耻地带回去的男人,还不都是任你处置?” 第181章 你始终是我心中的妻 “皇姐,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坐着饮酒了。” 姜何深举起杯子,冲着姜荷绮敬了一杯,而后抬手一饮而下。 “嗯。” 姜荷绮面色淡淡的应了,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浅浅饮了一口。 看着她杯盏中几乎没有变化的酒面,姜何深不由得苦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皇姐你和母后,和我都生了隔阂一般。皇姐,到底怎么了?你连我的酒都不肯多喝一口......” 姜荷绮很不想将自己不幸的前半生迁怒到一无所知的姜何深身上,所以面对他赤忱的眼神她只能大口吞下杯盏中的酒,而后保持沉默。 毕竟,姜何深是她真心爱护过的血亲。 良久的沉默之后,姜何深望向她身后的院子门,轻声道: “皇姐不想和母后重归于好,难道和自己的丈夫也要日日冷面相对吗?” 姜荷绮似有所感的回头,果然看见了拄着拐杖的钱民世立在那里,见她看过来还冲她扬起了一个笑脸。 姜荷绮的心一寸寸冷了下来,回头看向姜何深的眸子也染上了冷意: “你叫他来做什么?” “到底是皇姐你的驸马,我听说你把人放在了最偏远的院子,身边反而住着些不着调的猫猫狗狗。” 姜何深苦口婆心的劝着: “甚至还养了个唱戏的,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能干净到哪里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皇姐你还是和姐夫冰释前嫌,好好的过日子吧!” 姜荷绮此刻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眉毛也皱成了一团,对于姜何深这般自以为是的态度感到大为光火,出口的话也就不留情面起来: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姜何深却是一脸她怎么不理解自己苦心的表情: “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我怎么就不能操心你的事了!” 见实在说不通,姜荷绮也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直接站起身来准备送客。 不料,刚直起身子就觉得眼前一黑,脑袋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而后便涌上来混沌感。 这......这不对劲! 姜荷绮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常,目光锁定在了桌子上摆放的那酒上。 所有的饭菜都是公主府准备的,唯有这一坛酒是姜何深自己带来的,是年幼时他们共同埋在凤仪宫梧桐树下的桃花酿。 见姜荷绮目光所及,姜何深并不觉得羞愧,反而振振有词道: “皇姐,当年这桃花酿我们说好了要等你成亲时再开封的,今夜由我送来给皇姐饮下也算是圆了我们幼时的承诺。” 感受到身体里传来的燥热,姜荷绮明白过来了,咬牙切齿的质问道: “你帮着他来对付我?” “都是一家人,何谈对付不对付呢?” 姜何深低下了头,将坛中剩余的酒水倒在了地上,对着走进门的钱民世点了点头: “皇姐不胜酒力已然醉了,还要劳烦驸马多多照顾了。” “殿下放心!” 钱民世拱着手,目送着姜何深匆匆走出了院子,扭头看向已然面色酡红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形的姜荷绮,面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 “呸!娘说的果然没错,中了药的女人都一个样子,没什么好怕的!” 一把抱住姜荷绮快步往屋内走去,她那点软绵绵的反抗落在钱民世的身上简直就和挠痒痒一样,毫无威慑力,反而叫他生出了几分异样的兴味。 而刚出了院子的姜何深迎面就和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撞上,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蔡扶桑?” 蔡扶桑也认出来了他的身份,连忙拱手行礼道: “妾见过四皇子殿下!” 听到妾这样的自称,姜何深下意识地就皱紧了眉头,不悦的吩咐道: “皇姐已经睡了,你就不要进去打扰她了!” 蔡扶桑并没有转身离开,反而越过姜何深的肩头看向那还亮着烛火的主院,眼神中竟是怀疑之色。 姜何深显然被这样的眼神挑衅到了,面上浮现出浓浓的不悦,半是警告半是敲打道: “你的出身也算清白,但往日里名声不显,又无功名在身,想是来皇姐身边走个捷径。可你别忘了,皇姐终究只是女子,能给你的至多是举荐一二,这青云梯搭不搭得成到底捏在谁人手中,你可要想清楚了!” 被戳破了心思的蔡扶桑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目光不甘的在主院上停留了片刻,到底还是敛眉低首离去了。 姜何深满意的笑了笑,信走几步,随手抓了一个小丫头问了江姝静的住处,便直奔而去。 江姝静正在屋子里翻看着陶阮阮送过来京城官员后宅记事册,目光凝在这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脉络上,一阵头疼。 半晌,才泄气似的合上了册子,对着陶阮阮妥协道: “算了,还是你给我讲讲吧!” 陶阮阮好笑的勾了勾唇: “我都说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符合要求的人的,你非要逞强自己去找,真是没苦硬吃!” 江姝静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我这不是对京城还是不够熟悉吗?前些日子,吏部尚书之子就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真是叫我心惊!” “你是说殿下新纳的那位?” 陶阮阮闻言也皱紧了眉头: “他不过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子,你不认识也是寻常,不必过于苛责自己了。” “算了算了。” 江姝静抵着额角,挥了挥手: “你还是告诉你找到的是哪家夫人吧?” “嗯,就是她......” 陶阮阮的手指在册子上打圈。 “咚咚咚——” 忽地,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二人立刻停止了交谈,转头齐齐盯着门口。 “咚咚咚——” 来人并不发出声音,却坚持不懈的敲着屋子门。 陶阮阮身形灵巧的躲在了屏风后,江姝静则去开了门,看见是姜何深不由得抿紧了唇。 由于上次他说穿了自己的身份,江姝静为了避免麻烦并不想和他碰面,今日听了他来的消息特意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现,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寻了过来。 “奴婢见过四皇子殿下!” 江姝静疏离恭敬的态度刺痛了姜何深,心血激荡,酒气翻涌而上,他一把攥住江姝静的手腕强硬的将人拉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我不怪你骗我。无论你是谁,我都还是那句话,我想娶你!” 说着,自心口掏出一根碧玉簪子,往江姝静的发髻上插: “我虽然不能明媒正娶你为正妃,但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妻子,这只发簪就作为你我之间的信物,好不好?” 江姝静没有动,但也没注意到姜何深在说些什么。 此刻,她的心神都被阴影里一道骤然急促的呼吸声吸引,凝神看过去,正是蔡扶桑在暗中窥伺。 蔡扶桑与江姝静冰冷的眸子对上,焦急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慌张,转身就跑了。 江姝静的心头掠过不安,偏头躲过姜何深手上动作的同时,也嗅到了掩藏在浓重酒气之下的药味。 江姝静的眸子骤然瞪大,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姜何深无辜深情的面上停留了一瞬,就一把将他推开。 再也顾不得在姜何深面前隐藏自己的事情,运起内力就往姜荷绮所在的主院狂奔而去。 上一次姜荷绮了无人气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江姝静在心中默念着: 可千万要来得及啊! “啊——” 江姝静的一只脚刚刚踏上主院的台阶上,便听见一声惨叫自屋内传来,响彻在公主府的上方。 第182章 公子,奴家后悔了! 江姝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阶前。 深提一口气,江姝静勉强稳住身形,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抬脚踹开了门。 “殿下!” 强劲的内力席卷而进,直接将床榻前摆放的玉石屏风击碎,也叫江姝静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姜荷绮面色惨白的倚靠在枕上,额前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粘腻的沾在肌肤上,正抚着心口喘着粗气。 而钱民世则瘫倒在地上,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床榻上的姜荷绮,唇边勾着瘆人的冷笑。 江姝静的心跳都慢了下来,目光颤动的打量着二人。 叫她心凉的是姜荷绮和钱民世身上的衣裳都少得可怜,而屋内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糜烂味道。 江姝静身体微微颤抖,脚步迟缓着上前,话都说不利索了: “殿......殿下......” 反倒是姜荷绮冷静的出奇,喘匀了气之后便面色平淡的拢紧了身上的衣裳,抬手止住了江姝静上前的脚步: “去叫宋莲熬一碗避子汤吧!” 江姝静脚步微滞,抬眸见姜荷绮面色平静,眼神清亮,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应声就要往外走。 “不行!你不能喝避子汤!” 原本瘫倒在地上的钱民世突然暴起,整个身子朝着江姝静飞扑了过来,企图以此来阻止她的动作。 “找死!” 江姝静本就憋着一口气在心中,见他如此不知死活便粉唇暴喝一声,抬脚就将钱民世踢飞了十尺之外。 而后身形迅速的移动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往上拎起,手掌攥成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 拳拳到肉,揍得钱民世嘴边流下涎水来。 “对了,驸马钱民世胆大妄为,床榻之上屡次冒犯本宫,不得本宫心意。你去把本宫的三个妾唤来,叫驸马好好学一学为本宫夫的本分。” 姜荷绮淡淡的声音阻止了江姝静把钱民世打死的杀心。 江姝静松开了手,快步朝门外走去。 身后的钱民世如一滩烂泥一样软在了地上,劫后余生的摸着自己还有些喘不上气来的脖子,刚刚有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摸到了阎王爷的门槛。 不行!要是想把姜荷绮拿捏在手心里,她身边这个碍事的掌事必须除去! 浑然不觉钱民世对自己起了杀心的江姝静快步走出院子门,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人将还逗留在公主府的姜何深请出去,并吩咐府内的人再也不准放他进来! 孟容茭三人在主院门口遇上时,彼此的眼中都滑过淡淡的疑惑,这种疑惑在看到红豆抱着琴站在院内就更深了。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来伺候长公主,他们既然以妾室之身入了公主府自然也知道为妾的规矩,可众人俱在......甚至还有一个女子,是不是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 很快,屋内就传来江姝静清冷的声音: “都进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以蔡扶桑打头,孟容茭垫后,红豆稍慢一步行在最后的阵型走了进去。 众人都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前头的三人一眼都没敢多看,低着脑袋挨个站在了床前,倒是红豆在路过钱民世的时候冲他投去了一瞥,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此时姜荷绮已经放下了床帐,众人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美人的剪影,以及里头传来的话: “进来伺候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作,只有蔡扶桑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大着胆子掀开帘帐钻了进去。 两息之后,蔡扶桑有些嚣张小意的话从里头传出来: “殿下知道妾的,我是最小心眼的,殿下既然要了我伺候就不许看旁人了!” 姜荷绮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含嗔带笑道: “又使小性子!” “嗯......有我一人就够了!红豆弹琴,溪霄吹箫,容茭唱曲,都只许在外间,不准进来!” 蔡扶桑直接越过姜荷绮安排了他们的去处,见姜荷绮并没有出声反对,众人倒是都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一直安静守在床头的江姝静动了,大踏步的走到钱民世面前,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拎着他走出了屋子。 将人一把甩到院子的空地上,抬脚狠狠的踹到钱民世的双脚上。 咔嚓—— 两声清脆的骨裂声传来,江姝静冰冷的声音追至耳边: “既然驸马不懂公主府的规矩,那就好好的跪在这里看看旁人是如何守规矩的!” 悠扬的琴箫合奏之声响起,一道旖旎瑰丽的声线穿插在其中,衬得里面摇晃的烛火都缠绵了几分。 从前隔着大半个公主府听这里的丝竹管弦之声已是气闷,如今亲临其间更觉姜荷绮之靡乱。 双腿传来剧痛,钱民世的心中又憋着一口气,愤怒,羞耻等情绪齐齐涌上喉间,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看着滴落在地上的血迹,钱民世怔怔地想: 他还这样年轻,竟然会被气得吐血...... 而后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晨曦微白,钱民世晕倒在地上的身子忽然打了一个哆嗦,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发间,眉毛和睫毛上都沾满了晨露,浑身上下浸出透骨的冰凉,是被生生冻醒的。 此时他耳边的靡靡之音已经消失,一睁眼便瞧见了一双绣工精巧的鞋,顺着光滑柔软的鞋面往上看,是红豆那张白皙小巧的脸。 红豆蹲在他的身前,眼中盛满了忧伤,温柔的声音似乎抚平了钱民世身上的伤痛: “驸马爷,殿下允了你回自己的院子了。” “好。” 钱民世艰涩的开口,擦了一把唇边已经干涸的血迹,刚刚起身却是双脚一软往下跪去。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双脚昨日被那个冷面掌事踢折了,此时一夜过去了,都已经坏到没有知觉了...... 堪堪要重新跌倒在地上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托住了他的身子,脚边还传来一声重物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抬头,竟是红豆将她素来钟爱的琴丢在了地上,转而吃力的撑住了他的身子。 感受到手背上冰凉的触感,钱民世呆呆地望着红豆的侧颜: “红豆,你是在为我哭泣吗?” 许久没有等到红豆回答,钱民世似有所感,伸出手来捏起和红豆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果然,红豆的一张美人面已然落满了泪水,嫣红的下唇也被贝齿咬得几乎充血。 见钱民世的目光微动,红豆轻启朱唇,一双泪眼几乎要将人淹没了去: “公子,奴家后悔了......” 第183章 殿下被带走了! 钱民世伤了脚,整个公主府的人又都受了江姝静的命令,不敢也不愿意上前搀扶他。 所以他只能咬着牙,靠着红豆的帮助,强撑着一瘸一拐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扶着钱民世在椅子上坐下,红豆拿帕子擦了擦他面上的汗珠,有些心疼道: “江掌事下手也太狠了些,怎么说您也是驸马爷,她不过一介奴婢出身,就算殿下信重宠爱她,她也不该凌驾在主子之上啊!” 这话是说到钱民世的心坎上了,他的眼底滑过阴郁之色,可却不想在红豆面前表现出来。 故作轻松的叹了一口气,钱民世装作一副无可奈何又不想与江姝静计较的样子,摆了摆手: “殿下如今最看重的就是她了,连皇后娘娘亲赐的申嬷嬷也得低她一头。我也就罢了,你如今在公主府做西席,事事都得仰仗她的鼻息,不必为了我得罪她这种小人。” “是。” 红豆感激的应声,看向钱民世的双脚饱含担忧: “殿下如此偏听偏信,只怕不会给驸马爷请大夫来看的。我倒是通一些正骨疗伤的手艺,不知驸马可否让我先给您看看?” 钱民世愣住,素来知道红豆精通琴棋书画一道,倒是没想到她还会这个。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疑惑,红豆低首,含了淡淡的忧伤: “公子也知道,我自小就在倚春风的妈妈手下讨生活,那里磋磨人屈从的法子层出不穷,楼里的姐妹也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时间长了也就久病成医了。” 钱民世落在红豆身上的眼神又重新染上了怜惜,低声叹道: “从前的日子,是你受苦了。” 红豆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半跪在钱民世的身前,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鞋袜,柔弱无骨的手指轻轻贴在他的肌肤上,一寸一寸摸索开来,一边捏着一边柔声问道: “这里,疼吗?” 钱民世的心像是生出了一根羽毛,轻轻的挠着他的心尖,叫他心中痒痒的: “红豆,你之前说你后悔了?你后悔什么了?” 红豆低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她面上神情,只听得她温柔地声音响起: “后悔当初公子要为我赎身时拒绝了公子,若是能早早地借公子的垂怜脱离苦海,或许公子就不会白担了这驸马的虚名受此蹉跎......” 钱民世的眼底滑过一丝心虚,长叹了一口气掩饰道: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红豆低垂着眸子,亦是轻轻一叹。 雨花巷,巷子尾。 一位华服夫人扶着婆子的手走下了马车,皱着眉头看向面前紧闭着的宅子门,向身旁的人询问道: “这就是他养外室的地方?” 身旁的婆子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一声招呼,当即就有膀大腰圆的家仆抱着根粗壮的横木撞向那宅子门。 咚咚咚—— 几道沉闷的撞击声之后,那宅子门被硬生生的撞倒推开。 家仆们让开,一群身形粗壮的婆子鱼贯而入,气冲冲的闯了进去。 不稍几息的功夫,就有婆子扯着一个鬓发散乱的年轻女子出来,摔倒在那华服夫人脚边。 那女子原本还在叫骂挣扎着,一抬脸瞧见华服夫人之后先是一怔,而后便是死死抱着夫人的脚不住的磕头,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哀求着什么。 夫人还没说话,身后搀扶的婆子率先发了难,一脚将人踹开,而后抬手让身后的家仆制住了女子还要扑过来的动作。 立时又有眼中闪着精光的婆子上前来捏着年轻女子的下巴,掰动她纤细的脖颈左右打量了一番,而后直起腰来满意的拍了拍手。 夫人身边的婆子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一张画了押盖了官府官印的契书,便不耐烦的努了努嘴。 那婆子心领神会的“嘿嘿”一笑,利索的将年轻女子捆了个结实,扯着人就钻进了巷子里,再不见踪影。 一切发生得很快,所有人对这一番流程都是驾轻就熟,甚至都不需要那位华服夫人多动一下嘴皮。 之后,又有婆子扯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出来,一边奋力地用手脚踢打着扯着他衣领的婆子,一边口中哇哇哭喊着叫“娘”。 在看到小男孩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很快就有面目亲和的妇人上前一把将他搂在了怀中,半是诱哄半是强迫的,将人塞进了马车里。 其余的人则是继续等在宅院门口,看着婆子丫鬟和家仆们一箱一箱从里面搬运着东西出来。 看完了全过程的江姝静,扭头问正在窗边品茶的陶阮阮: “那位,就是秦祭酒的夫人?” 陶阮阮漫不经心的朝下面投去一瞥,而后点了点头: “对,就是她。那位传闻中的母老虎,常年与夫君不和,又没有子女傍身维系夫妻感情,可偏偏又极不容人! 每每抓到秦祭酒在外养的外室,都会带着家仆打上门来,捏着卖身契把外室发卖,若是有孩子就直接抢回府中! 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好几条街都能看他们家的热闹,你确定要找她?” 江姝静点了点头。 底下的声音渐渐的小了,陶阮阮一挥手便有一位穿戴不俗的年轻姑娘走向了正要登车的祭酒夫人,袅袅行过一礼之后,低声说了些什么。 祭酒夫人站定在原处,抬头冲着江姝静和陶阮阮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弯起一个和善的笑容点头示意,而后竟还是抬脚登上马车离去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陶阮阮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秦府是我家铺子的常客,她与我也有些交情,怎么会不来见我?” “这位秦夫人不常出门吗?” 江姝静凝眉问道。 陶阮阮摇了摇头: “除了每次抓秦祭酒的奸时声势浩大,寻常时候都深居简出,我们家与秦府的生意也都是上门去做。” “那你去秦府的时候,和秦夫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多吗?” 江姝静若有所思,很快追问道。 这次陶阮阮也意识到不对劲来了,面色严肃地皱眉思考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很肯定的回答道: “没有。” 这就是了! 若秦夫人真如传闻那样有雷霆手段,又怎么会在收拾完一个外室和私生子之后无心见人呢?秦祭酒的外室又怎么敢层出不穷呢? 而且,刚刚江姝静着意去看,发现与其说是秦夫人在大闹外室,不如说是秦夫人身边那位婆子在发号施令。 只怕,这外界所有关于秦夫人的传闻都不尽实,而是秦祭酒府内有人在故意营造她泼辣的形象。 看来,这一趟......注定只能无功而返了。 江姝静长叹一口气,和陶阮阮告别之后打道回公主府。 “掌事,您可算是回来了!” 一只脚刚迈进府内的江姝静就被桔花拦腰抱住,苦唧唧的把脸上的泪都抹在了江姝静的衣服上。 “怎么了?你哭什么?你们都哭什么?” 江姝静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桔花的额头上把人推开,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不仅仅是桔花在哭,整个公主府目之所及的人面上神色都很不好看,好几个年纪小的丫头都忍不住泪意。 “怎么了?殿下呢?” 江姝静下意识地第一时间询问姜荷绮的情况。 谁料,此话一出桔花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抽抽噎噎的说着: “殿下......殿下被人带走了。” 第184章 与她不是一条心!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江姝静伸手一下一下轻抚着桔花的后背,想要稳定下来她的情绪。 好在,江姝静是公主府默认的第二根主心骨,她回来了,府内众人惊慌失措的状态也慢慢沉淀了下来。 桔花忍着抽噎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原来,在江姝静回府之前,公主府曾迎来了装扮肃穆的一队人,直接点名要见长公主和钱民世。 两人到场后,那支队伍为首的人对着长公主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带着他们夫妇二人登车离开了,甚至都没来及的向府内的人交代只言片语。 有机灵的丫鬟想要跟上去伺候,结果是姜荷绮亲自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喝退了她们,并且下令所有人都不得暗中跟随。 听完桔花的描述,江姝静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首先排除姜荷绮主动想要跟那些人走的可能,因为她绝不可能不带公主府内的任何一人,而是带着钱民世那个废物! 即便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桔角和菱角,也要比钱民世强上百倍。 况且,无论发生什么事,如果不是身不由己,事关生死大事,姜荷绮绝不会不给自己留下一点信息。 江姝静皱紧了眉头,心中把可能的人选都翻滚了一遍,最终把思绪钉在了皇后身上。 除了她,也再没旁人了。 目前,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姜荷绮的下落,弄清楚皇后到底又拿了什么把柄要挟了长公主才是。 “所有人,各自按照府中职责分成三拨,一拨留守府内,一拨休息,一拨散出去找寻殿下的消息,每隔十二个时辰轮换,直至找到殿下为止!” “桔角,菱角,你们俩跟我进来!” 江姝静目光坚定,面色冷静的安排好府内的人手,而后招呼着惶惶不安的两个人进了屋子。 刚一进屋,还没等江姝静开口,桔角和菱角两个人就“扑通”跪倒在地上,急忙为自己辩白道: “掌事,此事与我们无关啊!” 江姝静并不叫起,而是严肃着神色将二人打量了一番,不带感情的开口道: “我叫你们进来是想问......” 入夜。 江姝静一身黑衣,提着一把长剑,从公主府的高墙上跃了出去,直奔城东而去。 一座古朴静穆的宅子大堂上,五公主坐在高位上,一边磨着手中的斧头,一边听着手下人禀告这些日子京城发生的大事。 “五殿下,有人从外面杀进来了!” 忽然,一个人跌跌撞撞的从外面滚进来,身上的衣服还有几道明显的划口。 五公主“嚯”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眉目舒展,甚至隐隐还带着兴奋: “有人要造反?!带了多少兵马?” 进来禀告的人愣了愣,吓得打了个磕巴才回答道: “不......不是,只有一个人,是个女子!” “哦?” 五公主拎着两把大斧头跳了下来,兴冲冲地就往外走: “那我可要会会这位女中豪杰了!” 走至院中,果然见一个黑衣女子被她的手下团团围在中间,包围圈外还歪七倒八的摔着一群人,而包围圈内的人则都举着武器警惕的对着中央的女子并不敢随意出手,想来是被打怕了。 “你是何人?可知此处是何处?竟敢擅闯?” 五公主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朝着黑衣女子低喝道。 那黑衣女子闻声回头,朝着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五殿下,别来无恙啊!” “江掌事!” 五公主惊呼出声,连忙走下台阶去迎江姝静: “去去去,都瞎了不成!这是大皇姐府里的江掌事,你们拦她做什么!” 闻言,众人这才放下手中的武器,弯腰各自扶起自己身边倒下的伙伴。 “五殿下莫怪我擅闯,实在是我报上了名号也不得进,只好出此下次强闯贵地了!” “慢着!” 五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冷冷的目光在一院子的人身上梭巡了一圈,怒声道: “是谁!” 眼见五公主是动了真怒了,众人的目光或是低下不敢与她对视,或者不由自主地聚向其中两个人。 那两个人一站一靠,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严重的那个脑袋垂着眼睛眯着,似乎下一刻就能晕倒过去似的。 见五公主冰冷的目光也转了过来,那站着的人立刻撒开了手,脚下飞跃,直接离原地八丈远,一双手恨不能摇成个拨浪鼓: “不是我!” 那人弹开了身形,可众人的目光却没有偏移半分,大家看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咻——” 五公主左手中的斧头化作一道流光冲着垂眸呆立在原地的那人而去,杀意在流光之后几乎凝成实质,直奔那人的眉心。 “哐啷——” 锋利的兵刃相交声传来,流光被江姝静扔出去的匕首击落,堪堪停留在那人的眉心半寸,而后重重地砸落在他的脚下。 众人看得不禁牙酸,江姝静竟然能徒手用匕首击落五公主盛怒之下的斧头,这身手......恐怖如斯! 刚刚交手间,江姝静绝对是手下留情了,不然他们的受伤情况绝对不止如此。 那人却也是好胆识,面对生死攸关之际,竟然是连眉眼都没有动弹分毫。 而五公主却是疑惑的看向江姝静,江姝静弯了弯冷霜一样的唇角,拱手道: “麻烦五殿下留他一条性命,我可能有事要问他。” 话音刚落,只听得其他人爆发出一声惊呼: “殿下,他咬舌自尽了!”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过去,只见那人的眉目已经完全闭上,面上神色祥和,可唇角却流出鲜血来。 江姝静心中一沉,面上神色更加难看了。 而五公主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了,与江姝静对视一眼: “进来说!” 堂内烛火摇曳,只余江姝静和五公主两人相对而坐,江姝静凝神细听确定四周无人后,将姜荷绮和钱民世被带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你怀疑是母后所为?” “原本只是怀疑皇后,想来找五殿下帮忙打听一些消息。可刚刚发生的事情......我怀疑不仅仅是皇后,陛下应当也插手其中了,起码他是知情且帮忙隐瞒了的!” 江姝静说得斩钉截铁,可无人知道她心中的希望又落空了一分。 五公主显然也想明白了,一颗心沉了又沉。 自从上次接到皇帝要截杀江姝静的命令之后,她就有意在皇家暗卫中筛选忠于自己亲和皇姐的人留下,而忠于皇帝和摇摆不定的人则被她不动声色的处置了一批又一批。 原以为自己就算没有全盘掌握暗卫,也该有杀鸡儆猴的作用,没成想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她的十尺之内,就有人与她不是一条心。 皇帝对暗卫的掌控程度,如此可见一斑。 只怕自己上次偷偷救下江姝静的事情并没有瞒过皇帝的耳目,所以这一次她不仅毫不知情,甚至身边还有防备着她的人。 如果不是江姝静手上的功夫够硬......五公主简直不敢想象...... “你放心!我会排查还有没有和他是一条心的,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中套出消息,我也会安排可以信任的人去寻找皇姐的下落。” 五公主按压住自己心底的焦躁不安,飞快在心底计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无功而返的江姝静回到公主府,心中惦记着姜荷绮的安危,踏上台阶的时候有些恍恍惚惚,脚下一歪竟然被台阶绊到。 幸好斜刺里窜出来一个小丫头朝她身上撞了过来,误打误撞的稳住了她的身形,然后飞快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江姝静站在冰凉的夜风里,缓缓展开手掌,上面躺着刚刚那个小丫头塞到自己手里的一枝玉簪。 她看得分明,这正是那日姜何深要插在她发间的那支。 第185章 你为了她,什么都肯做? 回到公主府的江姝静问了一遍府内人出去寻找的结果,得知还是一无所获之后便挥手表示自己想要单独待一会儿。 帝后二人共同带走了姜荷绮,单凭公主府的力量想要找到她恐怕是天方夜谭。 所以,她虽然失望,却也并不意外。 独自坐在屋内的江姝静将一张纸条在烛火下摊平,那是小女孩和簪子一起塞到自己掌心的。 一行潇洒俊逸的字跃然纸上,江姝静认得,这正是姜何深的笔迹: 三日内,城南明义街,柳宅。 江姝静看完后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燃烧殆尽,两根手指狠力的捏着簪子,几乎要将它捏碎,一双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透着摄人的寒芒。 一眨眼,姜何深所给的三日时限就要到了。 这三日里,长公主府的人和五公主全力在京城内寻找姜荷绮的下落,可都一无所获。 按理来说,那一日来公主府带走姜荷绮和钱民世的人马并不算少,可就是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人看见,也没有听见什么。 这就是皇帝的手笔吗? 皇权之下,京城之内,他想要一个人消失,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到了第三日,江姝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在夜色降临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做出了某种重要的决定。 江姝静起身走到屋子的角落里,打开了一口箱子,取出一件单薄的鸦青色的旧衣裳换上。 这正是她与姜何深初次见面时所穿的衣服,然后她又坐到梳妆镜前,熟练的用胭脂水粉将自己抹成了曾经在梧城时候的样子。 她早就不是一个真正天真烂漫的闺阁千金,自然明白姜何深在这样的时间点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为了什么,可这是她尽快获得姜荷绮下落的唯一线索。 戴上幂篱,江姝静推开了屋内。 守在屋门口的桔花听见动静急忙起身迎了过来,担忧的看向她。 江姝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而后声音嘶哑的吩咐道: “给我安排一辆马车,告诉宋莲姑娘一声,让她随我一同前去。” “是。” 桔花看了看天色,心中虽然有疑惑可还是小跑着去安排了。 宋莲驾着马车到了柳宅,轻叩车门,低声道: “到了。” 江姝静轻轻的“嗯”了一声,掀开车帘弯腰钻出了马车,忽然眼前伸出一只白玉一样的手。 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看,江姝静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姜何深含笑的脸。 微微一愣,江姝静的手搭到了他的掌心,顺着他的力道跳下了马车,在宋莲担忧的目光中与他并肩走入了柳宅。 姜何深一路引着她往后院去,路过一池碧水的时候,忽而扭头打量了她一番,浅笑道: “看来是江掌事的脸影响了我的判断,若是一开始你便遮住脸出现在我面前,我绝不会让你在我眼前错过。” 江姝静闻言撩开了幂篱前面的黑纱,这才发现不仅仅是她作当初梧城时的打扮,姜何深亦是当初李府门前浓烈张扬的红色衣裳。 心中不由得对此行又多了几分把握。 姜何深瞧见她脸的时候微微一愣,有些意外,也有些出神: “你......怎么换回了原来的那张脸?” 江姝静抿唇一笑,声音软糯如春波: “想来四殿下想见的应是梧城的江姝静,而非公主府的江掌事。” “是。” 姜何深点头,目光有些放虚: “只是习惯你本来的模样,如今乍见你当初的伪装,竟有些恍如隔世。” 江姝静莞尔一笑,从善如流的抽出腰间的帕子,抹去了面上多余的粉饰,露出她原本清冷艳绝的容貌。 姜何深将她带到了一处院子里,只见庭院中挂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灯笼,用细细的缠了红帛的丝线高低错落的悬挂着。 庭院正中央是一株开得正盛的老桃花树,树下摆放着一只墨玉桌子并两把对立而放的椅子,桌面上用白玉盘盛放着几样小巧精致的糕点,一坛桃花酿散发着香甜诱人的气息。 江姝静讶然,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像当初李府西院那个小亭子的样子,只是当时是三个位置。 “江姑娘,请坐。” 姜何深伸出手将她让至右座,自己则在她的对面坐下,抬手在两人面前的杯盏中蓄满了酒。 江姝静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而他也并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杯盏来一饮而尽,而后又自己给自己蓄满,然后又是一饮而尽。 明明是他叫自己来的,可却只是一味的喝酒。 江姝静蹙了蹙眉心,试探着开口道: “四殿下......”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知道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有多伤心吗?” 姜何深却在小半坛桃花酿下肚之后,将白玉盏重重的磕在桌上,打断了江姝静的话,冷声质问道。 也不待江姝静回答,他唇边扯起讥讽的笑意: “不对,你当然知道!我像个傻子一样收敛尸骨的时候,你不就在旁边看着我吗?什么感觉?觉得我一个堂堂皇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很可笑?很有成就感?” “我没有。” 江姝静抿了抿唇,面色认真的解释道: “我没有觉得你可笑,我假死脱身,有我自己的理由。” 姜何深摇了摇头,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到心里去,而是垂着头捏紧手掌: “你为什么选择了皇姐而不是我?为什么在我认出你来之后屡屡否认,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我?” 突然,姜何深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燃烧着幽深的火焰: “你曾经说过要做我明媒正娶的妻,而不是妾。难道你是因为我给你的是侧妃而不是正妃,所以一直拒绝我? 你可知道皇子的侧妃身份贵重,已是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地位?你这样的身份,侧妃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况且,我允不了你正妃之位,你当初......也不是处子之身啊!” 江姝静原本有些愧疚的神色在他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声中冷了下来,心口似是堵了千万种情绪,可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句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询问: “四殿下不如直言,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告诉我长公主殿下的下落?” “砰——” 姜何深将杯盏狠狠的摔在两人脚边,清脆的玉碎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 “皇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样对她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看着江姝静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脸,姜何深不由得怒从心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桌面的东西都拂至地上,一个用力将她拉倒在桌上。 盯着她的眼睛,姜何深的心里,面上,眼中都燃烧着火焰: “难道为了她,你什么都肯做?” 江姝静平静的回视着他,轻启樱唇,淡淡吐出一个字: “是。” 夜幕已半,星子遍布满城月空。 宋莲坐在马车前头,百无聊赖的抛着手里的丸药玩,忽地眼前一个黑影闪过,惊得她手中的丸药没有接住,掉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打着滚。 一直滚到一双玄黑色锦鞋边才堪堪停住,宋莲顺着锦鞋往上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邵小将军,你怎么来了?” 邵明俊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神定定的看着紧闭的宅门,不答反问: “江掌事,她在里面?” 还不待宋莲回答,原本关闭的宅门被人从里间打开,一身清寒的江姝静面无表情地迈步走了进来。 待看清邵明俊的眉眼之后,江姝静扭过了脑袋,定定的望着慢她一步走出来的姜何深。 姜何深却没有看她,而是目光半是炫耀半是挑衅的直视着邵明俊,眉眼间滑过一丝冷漠,语气里染着高高在上,扬声道: “邵小将军,你可看清楚了,你心悦的女子终究是何种人物?” 第186章 看清了殿下是何等人物! 邵明俊并不搭理他,而是急走两步至江姝静面前,抖开他手里的披风将她团团裹住。 看着她苍白到唇瓣都失去血色的脸,担忧的低声道: “你没事吧?” 江姝静摇了摇头。 邵明俊出乎意料的平静,以及两人亲昵的站位刺痛了姜何深的眼睛,他再一次嘲讽的开口道: “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邵小将军确定还要与本殿下争吗?” 邵明俊少年意气,哪里接受得了有人当面一次又一次的羞辱自己的心上人,即便对方是皇子也不行! 他的面色冷沉,拳头狠狠的攥起,抬脚朝着姜何深的方向就要冲过去。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柔弱无骨的搭在他的手腕上,将他暴起的动作轻轻的拉了回来。 江姝静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安抚住了他发怒的情绪,邵明俊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问道: “怎么了?你不想我打他?” 江姝静还未开口,额角便有冷汗渗出,脚下一软,整个人便朝着邵明俊的怀中倒去。 邵明俊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接住了江姝静,把她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撑了起来。 两人身子离得近了,邵明俊方觉出江姝静不仅仅是手心冰凉,她是整个人都透着冷津津的寒气,甚至还在微微的颤抖。 “你怎么了?” 这个时候邵明俊也不计较江姝静是不是在维护姜何深了,而是将自己支撑她的力量更加重了一些,充满担忧的询问道。 江姝静的脸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艰难的在他耳边低语道: “别管他,先走。” “好!” 邵明俊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伸手盖上披风帽子,将她兜头兜脸的罩住,不让一丝一毫的风吹进来,而后将人打横抱起。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邵明俊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脚步顿住,扬脸冲着姜何深道: “我倾慕的女子终究是何等人物,邵某不才,长了一双眼睛会看,生了一双耳朵会听,一颗心早就认定了江掌事的为人,又何须再认清? 倒是殿下您,从前总是躲在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身后,叫微臣看不清楚,自今日起,微臣总算是看清了!” 此话与挑衅贬低无异,姜何深的一张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可邵明俊已经无心却顾忌姜何深的心思,抱着江姝静大踏步的冲着马车走过去,跃过宋莲登入马车,将人稳稳当当的放在车厢里的软垫上,急声冲宋莲道: “她不对劲,你快就近找一家医馆!” 宋莲吐了口中嚼着的药草,一掀帘子坐了进来,挥手就要赶他走: “找什么医馆!我就是大夫,你去赶车!” 宋莲认识邵明俊,可邵明俊却不知宋莲,充满怀疑的看着宋莲,脚步却没有动,一双眼睛里写满了: 你不是个赶车的侍卫吗?怎么成了大夫了? 宋莲却没有心力和他解释,因为她也发现江姝静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急忙去搭她的脉。 邵明俊看她如此熟练的动作心下这才信了几分,掀开车帘老老实实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刚刚拎起马绳,就听得江姝静微不可闻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去镜湖山庄。” “好。” 邵明俊扬声应了,催促着马往前走着。 他不仅手中功夫过硬,这赶车的能力也是一绝,马车在他的驱使下稳稳当当的朝前走着,没叫里面的人感受到一点颠簸,如履平地。 宋莲一边听着江姝静的脉,一边眉毛皱的死紧。 她到底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进去,出来的时候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突然,一股奇异的香味传至鼻端。 只见江姝静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来一块粉白色的帕子递给宋莲,上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浸湿了,刚刚的香味就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 “我觉得他让我喝的酒有问题,就找机会用帕子沾了一点,你瞧瞧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宋莲接了过来,放在鼻下轻嗅,又用手指在上面蹭了蹭,而后放在舌尖轻轻一点,当即便面色大变! “这......这是药性极霸道的催情药,不仅仅是男女生情,还会使女子容易怀孕。” 宋莲的手下意识地攥进了帕子: “这东西我在殿下那里见过,为了防止钱民世再下药我已经研究了解药,却没想到这一次中招的会是你。” 江姝静闻言,心里倒是放下了: “有解药就好,拿来给我服下吧!” 宋莲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几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了药丸,化开在温水中送至江姝静唇边: “只是我研究的时间有限,用药生猛了些,可能会有一些反应,你做好心理准备。” 江姝静扬唇冲着她抿开一个安抚的笑容,而后抬手借着她的力道尽数将药汁吞下。 药性生猛而已,她只怕后患无穷...... 药汁顺着喉咙流淌到她的小腹中,一股温热的感觉在她的四肢百骸游走,像是在驱散她身体里不属于她的东西。 不一会儿,这感觉变得强烈,凶猛,甚至毫无章法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撞得她腹痛如刀绞,面上身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贝齿更是死死的咬住了下唇才勉强将到喉咙的呜咽声吞了回去。 很快,江姝静的唇被她自己咬破了,渗出鲜红的血珠,她的意识也在慢慢的陷入昏暗。 直到最后,她的理智被完全吞没,近乎本能的握掌为拳,无力的捶打着车壁,以此来缓解近乎冲击灵魂的痛楚。 江姝静挣扎难熬的动静惊动了正在驾车的邵明俊,一帘之隔,他敏锐的感知到江姝静的呼吸急促,气息紊乱。 他不由得了勒住了马头,手指弯屈,轻轻叩响车壁,担忧的问道: “江姑娘,你怎么了?” 可马车内无一人回答他的问题。 江姝静已经痛得失去了意识,一双眼睛看不清东西,一双耳朵听不清声响,完全做不了回应。 而宋莲则是目光死死的盯着江姝静裙下洇开的血迹,一时间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呢喃: “怎么......怎么会这样......” 第187章 好巧,你也是来赏月的吗? 听清了马车内宋莲的呢喃,邵明俊心中越发的焦急,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对着车内抱拳行了一礼,低声道: “两位姑娘,得罪了!” 说完,邵明俊的手指攥住车帘的一边,微微犹豫之后掀开了车帘。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邵明俊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待看清江姝静整个人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一团的虚弱模样,邵明俊更是震惊的瞳孔震动。 “你......你不是大夫吗?” 邵明俊冷厉的眸子锁紧了车厢里的另外一个人,厉声质问道: “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医治她!” 宋莲被他吼的回过神来,连忙跪坐到地上控制住江姝静的手腕,不让她继续捶打车壁和自己的小腹,扭头对邵明俊说: “车内备的药不多,你快带我们回公主府!” 邵明俊心中担忧着江姝静的情况,又对宋莲这个看起来嫩生生的大夫抱有怀疑,可也只能听她的。 迅速的撂下车帘,将车帘的两只角牢牢地塞到缝里,确保一丝冷风都吹不进去,而后一扬鞭子: “抓稳了!” 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嘶鸣一声,停在了公主府门前。 邵明俊掀开帘子,也不管江姝静衣裙上的血迹,直接拿披风把人裹了,牢牢地抱在了怀中。 宋莲紧随其后,一把抓过守在门边等江姝静的桔花,吩咐道: “你去给邵小将军带路,我先去药房一趟!” “是。邵小将军,请跟我来。” 邵明俊脚步匆匆,手上的动作却又轻又稳,一点没让怀中的江姝静受到颠簸。 让人稳稳地放在床榻上,见桔花已经忙前忙后的准备热水帕子来给江姝静擦拭,便自觉地退出去守在门外。 不一会儿,邵明俊就看见怀里抱着一大堆药材,手腕上坠着几个小箱子,整个人几乎被东西埋在了里头的宋莲。 若不是下面露出一双在迈步的脚,还以为是公主府的药材都成了精怪,自己往这里奔。 邵明俊连忙走上前去想要帮忙,却被宋莲开口驱赶: “去去去,别碍路!” 邵明俊无奈的收回了手,替宋莲推开了屋门,又替她合上。 屋内,宋莲飞快地将药材分为几份交给宋莲,嘱咐她就在屋子里分批次熬煮汤药,煮好一份就送过来。 自己则是从瓷瓶里掏出一颗药丸塞到江姝静的舌下含着,然后撸起了袖子打开自己的针灸包,一边小心翼翼的在江姝静身上扎针,一边抬眼去看她的反应,而后再斟酌着下针。 不一会儿,宋莲用来擦汗的帕子都湿了几条,才总算是止住了江姝静的血,稳住了她的气息。 几碗汤药灌下去,江姝静终于幽幽转醒,眼皮还没有完全挣扎开,眉心就已经皱了起来: “到了镜湖山庄了?” “公主殿下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我费这么大劲把你救回来,你就只惦记着救旁人?” 宋莲一边将江姝静身上大大小小的针收回来,一边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江姝静此时也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再扫一眼正在忙碌的宋莲和桔花,心中对目前情况也有了解,感激的冲着宋莲一笑: “多谢。” 宋莲的面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挥手叫桔花先下去,然后握住了江姝静的手腕: “我有事要和你说,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江姝静看她如此严肃,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可是殿下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不是殿下的,是关于你身子的!” 宋莲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些,艰难的开口道: “你的身子有太多的旧伤......从前本就没有好好调理,如今又服用了太多生性霸道的药才堪堪救回一条性命,可是却也大伤了身子,日后会子嗣格外艰难......” “砰——” 宋莲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巨大的撞击声。 宋莲的面色一变,迅速的起身打开屋门,却见外面的空地上躺着一片被击碎的石块,可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她折返回来,歉疚地对江姝静道: “对不住,我......不知道他还在外头。” “无妨。” 江姝静抿开一个温柔的笑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其实,以她的内息和耳力早就知道邵明俊就守在门外,她是故意叫他听见的,好断了他的心思。 至于宋莲所说的子嗣问题,说实话,江姝静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大的事情,甚至她内心深处还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宋莲见江姝静是意料之外的镇定,倒也松了一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嘱咐道: “虽然今日我妙手回春捡了你一条性命回来,可你这身子实在是要好好养着了,药我会一日三次熬好了给你送过来!” 见她眉宇间涌上焦急之色,宋莲又道: “至于殿下的事,你在府内挑拣了合适可靠的人前往镜湖山庄先打听打听就是。只是有一点,在你身子好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宋莲鼓着眼睛,故作凶巴巴的样子恐吓道。 江姝静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心下一个恍惚,想到自己那个小丫头了,也不知道她回梧城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从公主府前后派出去五批身手不凡的队伍前往镜湖山庄打探姜荷绮的下落,可带回来的消息都不乐观。 镜湖山庄坐落在翘头峰的山顶上,本就是皇家山庄,寻常人并不往那里去。 如今,更是整座山的上下路口都被侍卫把守着,她们的人假作路过都要被拦下来细细盘问,想要悄无声息的混上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这些把守的人虽然都是一身寻常侍卫装扮,可公主府内有人认出来,那里头有禁卫军的面孔! 这一点,证实了江姝静所猜想的帝后联手,可也让她知道想要救出姜荷绮无异于登天之难。 “实在不行,我们就强攻上去!” 江姝静躺尸一样的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躺痒了,送回来的消息还一个比一个让人颓丧,她实在是躺不住了。 宋莲正在给她把脉,听了这话直接一个脑蹦弹她额头上: “你是不是疯了?那可是皇家山庄,住的是长公主和驸马爷,守卫的是禁军,你要怎么强攻上去?用什么理由? 你清醒点,别殿下没能带回来,你倒是先折了进去,你这条命可是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江姝静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去心里的躁意,只得同意从长计议。 入夜,一身黑衣的江姝静背着一个包袱,拎着一把长剑,从公主府的墙头一跃而出。 刚落地,就听到高处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由远及近: “好巧,江掌事也是出来赏月的吗?” 江姝静诧异的回头,竟看见邵明俊在公主府的围墙上闲庭信步的靠过来。 面对江姝静困惑的神情,邵明俊解释道: “宋大夫料想你不会老实在公主府待着,可公主府上下无人能够拦得住你,于是便特意寻了在下来守着这墙,不让你从府内飞出去。” 江姝静无奈的苦笑,宋莲还真是找对了人。 邵明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眼神明亮,面色红润,身姿更是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想来是好得差不多了,悬了大半个月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稍许。 可看到江姝静连包袱都背上了,就知道她此行的决心,这心不由得又提了上来: “我知道你心中担心长公主,可是倾尽你公主府一府之力都未必能将她安安生生的从禁卫军手中带回来,更何况是单枪匹马的你?” 江姝静眉眼间尽是坚毅之色: “邵小将军或许不知,我自认为很擅长隐匿行踪和攀爬求生。禁卫军的确守住了整座山的入口,可我不相信他们会连一棵树一根草都纳入了看守之内! 正常的路我走不得,那就另辟蹊径,无非是难一点,慢一些,危险大一些!总好过让我就这样等着,什么也不做,看不到一点希望得好!” 望着江姝静异常执着的眉眼,邵明俊叹了一口气: “原本想着事成了再告诉你结果,免得你空欢喜一场。可现在看来,我若是不说,你就要拿自己去冒险了!” “什么?” “你别去涉险了,我已经有了更安全的法子!” 第188章 我也不是那么蠢啦! 江姝静闻言眼睛一亮,不由得上前一步,问道: “什么法子?” 望着江姝静明亮堪比星子的眉眼,日思夜想的心上人近在咫尺,邵明俊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皂角干透之后散发的干净的味道,不由得心神一荡,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什么法子?” 江姝静注意到他突然涣散的眼神,柳眉微蹙,不由得催促道。 “江姑娘,长公主殿下是对你有救命之恩吗?” 邵明俊不答反问,问出了一直盘旋在他心底的疑问: “你为何对她这样忠心耿耿,为她舍生入死,一己之身全然抛之于身后?” 邵明俊起初只是觉得江姝静是个难得的忠仆,可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他觉得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主仆的本分。 江姝静对姜荷绮的安危心急如焚,对邵明俊这样关键时候还纠结于这种问题很是不悦。 然而顾忌到他口中的办法,江姝静还是耐下性子,认真的回答道: “我对殿下不是简单的忠诚,而是追随。 殿下的确曾经对我有恩,可我也早在其他地方报答了这份恩情。所以我愿意舍出我这个人跟随殿下不是那份恩情,而是因为殿下心中自有丘壑,而我在殿下身边寻到了归处,在殿下身后看到了光亮。 为了这份光亮,为了我和殿下共同的归处,仅仅是舍弃我这一身又如何?或许以后,在不得已的时候,我们还会舍弃殿下!” 江姝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艳丽的眸子比刚刚听到邵明俊说有办法的时候还要亮,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她的眼神虽然望向邵明俊,可却没有聚焦在他的身上,而是透过他看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去。 她的芙蓉面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就好像真的看到了她所期望的光亮照在了她的身上一样。 邵明俊不懂江姝静所说的光亮,可这一刻,看着她眉眼间绽放的光彩,他的唇角也随之愉悦的轻扬。 他的光亮,此刻也照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所说的法子了吗?” 正在邵明俊沉浸在暖洋洋的光亮的时候,江姝静已经回过神来,目光锐利的盯着他。 邵明俊急忙回神点头,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思量和打算娓娓道来: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看守在镜湖山庄的是陛下的禁卫军。而在下刚好,就是其中一支禁卫军的小头领。 虽然此次的任务没能指派到我所统管的这一支来,可我打听过了,出任务的那些小队我也有不少认识的人。” 只是,终究只是认识,真正有交情的并不多,远不如他对自己所统管的禁卫军更熟悉。 所以,想要试探出确实知道此次看守镜湖山庄内情的,能接触到里面姜荷绮的,且还愿意卖他这个面子冒着杀头的风险给他办事的人,确实花费了一些时间。 毕竟,这种违逆帝心的事情,在离陛下咫尺之近的禁卫军中,别说是帮忙做了,哪怕只是谈起,只是露出一个苗头,也是要命的蠢事! “那你没事吧?你试探的人值得信任吗?” 江姝静担忧的问道。 “那本将军自然是无事啦!我也不是那么蠢的,该不该说,说到哪一步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邵明俊面上挂着潇洒得意的笑,明晃晃的唇齿在夜色中格外耀眼。 即便冷心冷肺,封心锁爱的江姝静也忍不住唇角微动,被他身上散发的蓬勃的生命力而感染: “嗯,邵小将军年少成名,少年英才,怎么会蠢呢?” 一抬眸,就发现邵明俊的眼神晶亮亮的,如黑曜石一样的眸子牢牢的盯着她,竟让江姝静难得的感受到了不自在: “你,你看什么呢?” 邵明俊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理,唇边扬起的角度忍不住更扩大了几分: “没什么,就是觉得江掌事难得对我好脸色,好言语,这夸人的话听起来就是让人舒心,这话从江掌事口中说出来就更让我舒心了。” 眼看着江姝静眉眼一动就要恼羞成怒了,邵明俊见好就收,不敢再继续逗她了。 转而严肃了神色,正经道: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还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只是找到他的时间不凑巧,等到后日才是他轮值看守镜湖山庄。 不过我已经和他说定了,他愿意尽力一试,或许不能将长公主殿下从里面救出来,可好歹和殿下说上话,叫你知道殿下的安危。” “能知道安危,就已经很好了。” 江姝静默默的呢喃着,然后谨慎的确认道: “这个人可的可信?” 江姝静也知道此话问得冒犯,可事关重大,她不得不小心。 若是信错了人,托付错了事,不仅仅会打草惊蛇让殿下陷入更不利的境地,也会连累好心帮忙的邵明俊。 好在邵明俊知道她的心意,不仅没有半分恼怒,还非常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 “你放心,这个人绝对可信!就算有什么不好的,那也只是我一个人的言行,绝不会牵连公主府上下!” “那你等一等我,我即刻就来!” 江姝静丢下这一句话,足尖轻点,身形飞快地跃入了公主府内。 不一会儿,江姝静不见了身上的包袱,也不见了手中的长剑,一身轻松地从公主府又跃了回来,交给邵明俊一张巴掌大的小像: “若是殿下不信任你找的人,那我们就浪费了一次机会了!这东西你拿去交给那个人,殿下一看便知道了!” 邵明俊手指摩挲着墨迹还新鲜的小像,迟疑着问道: “这上面画得是你?江掌事似乎不擅丹青啊......” “不是......是我和殿下共同认识的一位朋友。” 江姝静矢口否认道。 邵明俊却瞧着那张小像不撒眼,口中喃喃道: “江掌事又骗人,这明明就是你的眉眼模样。” 江姝静有些无奈了,这上面画的是她当初在梧城眉毛粗壮时的样子,也不知道邵明俊怎么从上面认出自己的眉眼的。 时间在江姝静焦急如焚中缓慢的流逝着,她一直等到第三日的晚上,才等到邵明俊急匆匆地从府外跑进来。 “如何?” “说上话了,说上话了!” 邵明俊知道江姝静最想知道什么,刚站定连气都还没有喘匀,就急忙说道: “他说,长公主殿下看起来状态很好,并没有受刑受虐的情况,只是有些忧愁。 不过时间仓促他不敢多停留,长公主看了你的小像之后说她知道了,说下一次轮值有书信希望他转交给托付他来的人。” 第189章 牡丹花多宝手镯 “江姑娘,这是长公主殿下从镜湖山庄传回来的信!” 到了约定的日子,邵明俊攥着一个封住了口子的信封,一步三跨地直奔江姝静所在的屋子。 这段日子,邵明俊也算是公主府的常客了,人人都知道他如今就围着江掌事打转。 一回生,两回熟,倒是省了通报的功夫。 江姝静急忙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封口处的泥封封口,然后才拆开了信封。 只见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和一块质地通润的玉佩。 江姝静先展开了那张纸,只见姜荷绮潇洒飘逸的字体流散在其上: “不日归,勿忧,一切从旧。” 短短九个字,却也叫江姝静一直悬着心放下了少许。 然后,江姝静捻出了那枚玉佩,放在日光下细细端详,确认了这是姜荷绮被带走的那日佩戴在腰间的玉佩,的确足以证明这封信的来处。 虽然姜荷绮让她不要担心,可江姝静还是担忧她的处境,轻声询问道: “邵小将军,你所托之人可有提过山庄内的情况,皇帝和皇后如此大费周章将殿下困于山庄内到底是为了什么?” 邵明俊为难的皱起了眉毛: “不瞒江姑娘,我已经细细问过那人,那人也尽心尽力查探过了。可禁卫军都是驻守在山庄外围,里面自有陛下和娘娘指派的婆子丫鬟伺候,实在是不知就里。 这两次传递消息,已经是侥幸得以和长公主殿下遥遥相见,可就是因为殿下多在那棵树下停留了片刻,听说已经有婆子吩咐人在查看那棵树可有蹊跷了......” 竟然看管得如此严密,江姝静不知道姜荷绮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把握觉得能在短时间内归来。 见江姝静的面上浮现出严肃的神情,邵明俊以为是自己没能做好这件事情,不由得着急道: “若是你还不放心,我就想办法和其他小队的禁卫军调换职守,亲自混进去和长公主殿下取得联系,也替你亲眼看一看殿下的安危。” “不!不用!” 江姝静知道邵明俊是误会,连忙摆手道: “邵小将军为我和殿下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既然已经引起了她们的警觉,短时间内无论是小将军还是你所托之人都不宜有动作了! 虽然我忧心殿下安危,可也不能为此拖累了旁人!” 说着,江姝静敛好裙裾,郑重其事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我与殿下都十分感激邵小将军和您所托之人此次对公主府施以的援手,日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们有用的着我与公主府之处,我等绝不会推辞!” 翌日,桐花酒楼,二楼的雅座包间里。 面对蒋如雪、谢文韵和陶阮阮三双殷切的眼睛,江姝静拿出了那张纸条递到三人眼前: “你们放心,殿下是安全的!” 谢文韵率先接了过去,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纸张上细细摩挲了片刻,皱眉道: “这是宫中规制,殿下在宫中?” 江姝静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惊叹,这竟然也能摸出来...... “不是,在皇家山庄。” 谢文韵点头,又去细细端详上面的这一行字,最后得出结论: “这的确是殿下亲笔,看行迹笔锋,并没有受人胁迫的潦草,也没有心绪紧张的慌乱,殿下应是在一个平和从容的心境下所书。此话可信!” 而后转头对着身侧的蒋如雪和陶阮阮道: “既然殿下无恙,那我们就按殿下吩咐的继续行事就好,不必作无谓的担忧了。” 蒋如雪和陶阮阮齐声应声,与江姝静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蒋如雪和谢文韵相伴走出了酒楼,陶阮阮则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妆点精致的匣子推到江姝静面前,低声道: “东西,我给你找到了,人,我也给你约来了。” 江姝静独身一人在包间内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用灰青色长袍裹住全身,脸上覆盖着同色纱巾的中年妇人推开了门。 那妇人立在门口,一双眸子将独坐于窗边的江姝静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定格在她腰间悬佩的一枚白玉上,方缓缓开口道: “您就是长公主府的江掌事?” “是我。” 江姝静看她这才迈步走进来关上屋门,缓缓放下覆面的纱巾,不由得轻笑道: “秦夫人行事如此小心,避人耳目,莫不是在秦府连片刻的自由也难得了?” 秦夫人面不改色,扯着唇角冷笑一声: “江掌事以我母亲遗物之名诓骗我来此处,莫不是专门羞辱我的?” “秦夫人莫恼,长公主府的人绝不是信口雌黄之辈!” 江姝静满意于秦夫人的开门见山,干脆地打开桌面上的匣子,露出一只牡丹花多宝手镯: “您请看看,这是否是您一直在寻找的陪嫁之物?” 秦夫人的目光在看到手镯的那一刻起就移不开了,手指颤动,小心翼翼地用一方帕子包住手镯举起来细细察看。 花纹模样,尺寸大小,都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秦夫人又极小心的将手镯转到了牡丹花的那一面,果然在一支黄色花蕊上瞧见了一点细微的痕迹,顿时她的心跳如擂鼓,激动了起来。 “抱歉!” 秦夫人冲着江姝静歉意的一笑,而后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面流光溢彩的透镜,对准了那细微痕迹处,果见上头用极细的字刻着“蕊珠”二字。 那是她母亲的闺名,这真的是她寻了多年的陪嫁! 秦夫人不由得喜极而泣,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真切的思念哀痛之情。 这是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母亲亲自戴到自己手上的,她家境贫寒,这原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东西,却也是母亲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陪嫁品了。 这手镯陪了她数年,在父母身故后更是她思念双亲的寄托,可惜却不慎遗失在了陪夫君上京的路上。 当时急着赶路不曾停留下来细细寻找,后来在京城安顿下来后苦寻多年而不可得,她早就不抱有希望了,却不曾真有失而复得的这一日! 她寻此物多年,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此手镯的模样,可这花蕊处的关键却是连她枕边人也未曾告知的,所以她很确定这就是她当年丢失的那只手镯。 秦夫人攥着手镯默默流泪许久,半晌才平复下来情绪,用帕子抹了眼泪,对江姝静道: “此物经年难寻,没想到江掌事竟肯费时费力为我寻回。我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您需要我为您或公主府做些什么?” 第190章 夫君又有新欢了! “不难。” 江姝静微微一笑,目光清浅的看着落在秦夫人腕上的手镯。 秦夫人等了半晌,始终没有等到江姝静的下文,这才明白过来“不难”二字是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艰难寻回手镯”的反驳。 秦夫人垂眸,只以为这是江姝静的谦虚之词: “不瞒江掌事说,这些年我派出去寻它的人和财都不少,可连一点消息都寻不到,如何算不难呢?” “秦夫人可愿听一听我是如何找到这手镯的?” 秦夫人听出江姝静话中另含隐情的意思,不由得皱眉点头。 “我不过是派人从京城出发重走了一遍夫人当年上京城的路,每过一座城镇便逛一遍当地的当铺,便在离京城不远的地界上找到了这只手镯。 不过当我们提出要买下这只手镯的时候,当铺的掌柜表示它是被人活当的,所以狮子大张口要了五十倍的赎金。” “活当?” 秦夫人不可置信的重复着: “我明明是不小心丢失了它,怎么会被人活当呢?” 如果是有人捡到它,生出了用它换钱财的想法,也应当是能拿到更多当金的死当。 所以,会活当的人应当是知道这镯子的来历,甚至对这镯子有一点感情,还存着将来要赎回它的念头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我当年明明将它收得很好,却莫名其妙的丢失了!怪不得......怪不得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它的踪迹!” 秦夫人的面上浮现出悲痛之色,另一只手牢牢地攥着腕上的镯子: “我原以为他是考了功名有了仕途,被京城的繁华富贵迷了眼移了心志,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原来,他本就是这种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早在多年前就烂了心肠,歪了心思! 我竟是被这样的人骗了几十年,时至今日还心存侥幸,自我折磨!” 秦夫人越说情绪越是激动,说到伤心处更是一口郁气梗在心头,喘不上气来,只能双手握拳不住的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江姝静见她如此情状,急忙为她倒了一杯清茶,茶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劝道: “夫人如今不过三十有余,人生尚且还有大半,此时看清枕边人绝非良人也是幸运。夫人喝杯茶,顺顺气。” 秦夫人闻言捧起杯盏,送至唇边饮了大半入喉,果觉原本梗在喉间的郁气散开,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垂眸看见杯底徐徐飘荡着的几朵麦芽花,秦夫人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赞叹江姝静心思之机敏,浅笑道: “看来江掌事对我,对秦府都是知之甚详啊!” 往事却也寻常。 不过是一对无依无靠,家底又很微薄的年轻夫妻孤注一掷,带着所有的家产来京城博一个前程。 奈何路途遥远易生变故,算了又算且紧巴巴的盘缠在还未入京时便已花完,所以男子便打上了自家妻子压箱底的那只镯子的主意。 可男子也知道这镯子是岳母留给妻子的陪嫁,传了两代人的东西,意义非凡,恐妻子不肯。 于是悄悄的拿了镯子典当了,且在妻子着急乱找的时候一句轻飘飘的或许丢在路上了就想将此事揭过,又以时间仓促恐赶不上科考为由催促还想要继续寻找的妻子与他一同离开。 后来,这笔典当换来的银子不仅周转开了他们的盘缠之急,也成了男子敲开京城仕途的问路石。 可秦家家底微薄,上京城尚且需要卖掉妻子的陪嫁,更没有多余的银钱打点通融官场上下。 男子兢兢业业在京城熬了数年才站稳脚跟,入了有名无利的国子监,给自己的仕途定了性。 当年还心存一份良知的秦大人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不仅不愿意花数倍的赎金赎回那只手镯以偿还妻子,甚至还多方阻挠妻子的寻找,生怕当年的无耻行径被公之于众,毁了他多年的仕途经营! “夫人,你身边伺候侍奉的丫鬟婆子无一不是祭酒大人的心腹,你可知道你派出去寻找手镯的人从没有出过京城吗?” 江姝静声音淡淡的说破了秦夫人在府内并无实权,无人可用的囧境。 秦夫人眼中充满了懊悔,喃喃道: “其实当年我与他还算情好,我只是不知当时情况已经艰难到那个程度,否则不用他说,我也会主动为他排忧解难的,又何至于到如今的田地?” 江姝静嗤笑着扯了扯唇角: “这些年夫人看似雷霆手段处置了一个又一个的外室,次次都闹得满城风雨,似乎将祭酒大人收拢得密不通风,可实际上秦府内的私生子多得都能开一个孤独园了吧?” “那些能被夫人打发走的女子不过是祭酒大人腻了的,厌弃了的,而夫人也从来不敢招惹尚在祭酒大人心尖尖上的金娇吧?夫人你看,祭酒大人此刻还沉浸在温柔美人乡里呢!” 秦夫人顺着江姝静刚刚支开的窗户的缝隙往下看去,刚好瞧见一辆挂着秦府玉牌的马车慢悠悠的走过。 春风拂起马车窗帘的一角,露出清清楚楚的秦祭酒酡红温柔的侧脸,而他的唇边正是一个女子纤细如玉的手指轻托着的一杯泛着胭脂红的酒液。 只一眼,秦夫人便知道自己的夫君又有新欢了。 “此等不贞不洁,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夫人难道还要继续陪着他玩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吗?” 江姝静言辞犀利,看向秦夫人嘴唇微微颤抖的面皮时的眼神更犀利。 愤恨、羞辱、懊悔、不甘、痛苦等种种情绪在秦夫人灰败的脸上交错,最终凝成了一双迷茫无奈的眼: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与他早就夫妻情淡,也知道自己身边人皆是仰仗他穿衣吃饭,故而看他脸色行事。 可他需要我这样一个无才无貌,无家世名声的糟糠之妻立在府内,他好踩着我去宣扬他的宽容温良,闹了多年也不肯休弃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江姝静听了这话便知道秦夫人早就有了离开的心思,不由得弯唇道: “如今我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法子和门路,端看夫人你豁不豁得出去了!” 第191章 姜荷绮有孕归来 两个月后。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十多个横刀侍卫的护送下停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口。 守门的小厮惊讶的看着马车顶角下悬挂着的象征长公主的玉佩,迅速起身向内传递消息。 江姝静并一众公主府的丫鬟们跌跌撞撞的赶到了府门,立在马车边轻声道: “殿下,是你吗?” “嗯。” 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江姝静虚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地,急忙命人搬来马凳,轻声请姜荷绮下车。 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率先走出来的是趾高气扬的钱民世。 不同于众人印象中颓丧潦倒的样子,此时的钱民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整个人都散发着蓬勃向上的光芒。 就像是一个在水里泡了很久近乎溺水失去意识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可以救命的浮木,看到了生的希望。 钱民世身上的光芒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瘸腿的事实,包括他自己。 只见他身手矫健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而后朝着江姝静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成功地将她挤到了旁边,自己则占据了她的位置。 抬头挺胸,钱民世的身子站得笔直,冲着马车内伸出了一只手,朗声道: “公主殿下,请下车吧!” “有劳驸马了。” 姜荷绮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而后她缓缓的自车帘后面现身,在江姝静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搭到了钱民世的掌中。 钱民世勾起得意的唇角,掌心收拢握住了姜荷绮的柔夷,扶着她步步生莲的往府内走。 一边走一边朝着身旁的公主府下人吩咐道: “本驸马和殿下舟车劳顿,你们下去准备一些热水来伺候我们梳洗一番!” “对了,再准备一些热饭热菜来,本驸马与殿下都有些饿了!” “让那三个碍眼的东西过来伺候本驸马与殿下用膳,都入府这么久了竟然还不来拜见,本驸马要好好的教一教他们规矩!” “晚间,让后厨管采买的人来本驸马这里回话,接下来的日子里本驸马和殿下都要好好的补一补身子!” ...... 钱民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要求,看样子像是要在公主府大刀阔斧的整改掌权了一般。 可公主府里没有人动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到自下车后就一言不发的姜荷绮身上。 他们看到姜荷绮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美丽的眸子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一样没有光彩,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殿下,您说本驸马安排得可有问题?” 见无人买账,钱民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扭头冲着姜荷绮挤出一个硬生生的笑容。 握着她的手也暗暗的收紧了。 姜荷绮似乎疲惫极了,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道: “都听驸马爷的。” 钱民世面上的笑容这才真切了几分,满意的看着公主府的下人们如星子一样散开,在各个角落按照他的吩咐忙活了起来。 沉寂了几个月的公主府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热气,人气。 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唯有江姝静一人立在原地,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姜荷绮另一只手护着的一个小包裹上,以及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这一刻,江姝静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倒流,手脚冰凉得像是刚从雪地里挖出来接上的。 姜荷绮在钱民世的搀扶下朝前走了两步,忽而扭过了头朝江姝静看了过来,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那一眼,冰雪消融。 江姝静觉得自己的手脚又是自己的了,又能动了。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姜荷绮面前,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和无数个疑惑想要开口,最终只化为了一句: “殿下,您还好吗?” 姜荷绮点了点头,而后向钱民世道: “驸马先回去洗漱休息一番吧。” 钱民世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放开了姜荷绮的手,迈着得意的步伐朝自己的院子走了。 待钱民世的身影从眼底消失,姜荷绮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无穷无尽的疲惫像雷云一样包裹着她。 袅袅升起的水雾中,姜荷绮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沉没下去。 在熟悉安宁的环境中她放松的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水温柔拥抱了她的每一个毛孔,抚平她身心上的伤痛。 听到消息的宋莲急匆匆的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给姜荷绮搭了脉。 她的面色在确定姜荷绮的脉相之后变得雪白,嘴唇哆哆嗦嗦的: “殿下......殿下已经三个月身孕了,胎像稳固,而且被人用了秘法不易落胎。若是强行将胎儿从母体中剥离,恐怕会损伤到殿下。” 姜荷绮自水雾中睁开眼睛,眸底慢慢恢复了神采,了然的点了点头: “嗯,若不是有如此把握,他们也不会放我回来。” 宋莲的面色却越发的难看,“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这......这是我爷爷的手笔......” 姜荷绮弯起一个温柔的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道: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这都是父皇和母后的意思,钱民世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他们需要一个流着皇室血脉的子嗣来给成安侯夫妇一个交代,安抚他们的情绪。 不是宋太医,也会有旁人。” 沐浴后,姜荷绮像是洗净了一身在公主府外沾惹的尘土,整个人又重新变得轻盈起来。 公主府后院,一棵老桃花树下。 姜荷绮蹲下身子,将纤细的手指深深的插入松软的泥土,握住一捧泥土丢至一边,而后继续重复着上面的动作,直至树下出现一个泥坑。 姜荷绮朝着身后招手,江姝静捧着她带回来的包裹上前。 姜荷绮神情虔诚,动作轻柔的打开那个包裹,露出里面一方小小的黑木匣子。 匣子被打开,里面是几只成色普通,款式简单的老旧首饰,以及几方已经泛黄的帕子。 姜荷绮面带眷恋地抚摸过匣子里面的东西,而后将整个匣子放入刚刚徒手挖出来的泥坑,然后亲手一捧一捧的将土埋平。 姜荷绮的手轻轻抚摸着刚刚填平的泥土,轻声道: “母亲,女儿不孝,认贼作母这么多年,叫您地下难安。如今,连让您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能用这些旧物为您立一个衣冠冢,望您地下有知,来世......来世不要过得这么苦了!” 姜荷绮落下的泪溶入地下,怔怔半晌,倏尔语气一转: “母亲,如今女儿再没有羁绊和顾忌在他们的手上了......” 第192章 抓贼现赃,捉奸成双 姜荷绮的肚子里怀着孩子,又隐隐透露出想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意思,长公主府内的风向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钱民世提出他要住除了主院最好的院子,那原本是蔡扶桑所在的地方。 蔡扶桑原本忿忿不平的不肯搬离,一直嚷嚷着“住得好好的怎么就非要搬走了,搬来搬去的也太麻烦了”。 江姝静领着给钱民世搬院子的丫鬟婆子们把准备遁走的蔡扶桑堵在院子门口,懒懒的拂袖: “当初可是你说的,愿意居于驸马之下。” “我当时明明是说,只肯居于驸马之下!” “没差。” 江姝静一锤定音,安排人把他的东西都一件一件的搬离出来,又将钱民世的东西妥当安置进去,甚至在姜荷绮的安排下又着意从京城最好的铺子里添了许多名贵物件给钱民世作乔迁之喜的贺礼。 蔡扶桑没有办法,仗着姜荷绮撑腰,钱民世和江姝静这两人他谁也惹不起,只能去欺压比他弱小的新晋探花郎——吴溪霄。 吴溪霄文采斐然,殿试中更是出口成章,见识不凡,明眼人都知道他有状元之才,却因为是姜荷绮的男妾而被圣上当堂调侃了一句“容色更比才气耀眼”而定了本次科考的探花。 如今吴溪霄定了名次,入了翰林院庶常馆学习,每日里忙得晕头转向,倒是无意计较蔡扶桑的欺软怕硬。 简单的收拾了几样常用物件和贴身衣物,就将院子让了出来,住到原本钱民世的院子里去。 孟容茭倒是主动谦让,只是吴溪霄笑言自己喜好清净,便婉拒了他的好意。 自此风水轮流转,整个公主府伺候的下人们都敏锐的嗅到了风声,再无一人敢轻慢无视这位瘸腿驸马。 什么好的,名贵的,钱民世想要的东西都流水一般的往他的院子里送。 姜荷绮以养胎之名住在主院里深居简出,钱民世简直成了公主府说一不二的主子。 甚至他时不时的突发奇想,传唤红豆和孟容茭二人去他面前弹琴唱曲也无人敢违逆,府上的下人甚至会主动帮他遮掩一二。 唯他马首是瞻的风气蔓延了整个公主府,这让从未在此受到过尊重服从的钱民世不由得飘飘然了起来。 “去把厨房负责采买的婆子给本驸马叫过来!” 这一日,钱民世一瞧见早膳端上来的旱稻梗米粥便勃然大怒,摔了手里的玉石筷子,怒声叱问道。 那婆子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一瞧见钱民世黑如锅底的脸色便心知不好,还未开口先跪了下去。 “你前些日子巴巴的在本驸马面前献殷勤,说是这个月会有几批太湖银鱼到达京城,本驸马为了奖赏你做事用心还特地提了你的月银,怎么如今到了月底了早膳却不见鱼羹,还是这等货色?” 那婆子心里叫苦不迭,原不过就是看钱民世得脸讨好他的事,这都过了大半个月了,他怎么还记在心里发作起来了...... “这......这太湖银鱼极受贵人们喜爱,虽然价格昂贵却也是有价无市,我们等了又等可还是没能买到......” 婆子跪在下方,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钱民世不耐烦地皱眉: “怎么?公主府的名号也不好用?连条鱼都买不到?” 闻言,那婆子面上神色慌乱了一瞬,眼睛乱飘,看起来十分心虚。 钱民世眼尖,抓起面前的碗就将粥尽数泼到了婆子的身上,冷声质问道: “支支吾吾的搞鬼!本驸马看就是你们这些贱奴昧下了主家的东西,倒卖了钱财贴补自己了吧?前段日子本驸马与公主在外小住,府内没有个正经主子,你们这些刁奴恐怕都吃了不少好处!如今胃口养得大了,竟然敢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都耍到本驸马这里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朝着门外吩咐道: “来人,把这个刁奴拖下去打板子,打到她吐出来之前的贪墨为止!再找人把她发卖出去!” 那婆子没想到钱民世三言两语就给自己扣了这么大一口黑锅,这......这简直就是...... 她原是宫里侍奉出身的嬷嬷,因着年岁大了才花了积蓄托了关系谋得这份在公主府厨房采买的当差,长公主是个万事不管的温和性子,倒没想到钱民世这个驸马爷竟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主家...... 当下也顾不得照拂钱民世的面子,直接把这个月采买太湖银鱼的难处都嚷嚷了出来。 “原本报上长公主府的名号定了最后一批,谁料到跟着我去的小丫鬟里有人说漏了嘴是您想吃,原本不敢与我们相争的桐花酒楼当即就付了更高的银子,连一条半只都不肯留给我们!” “甚至他们还放话说您不过是一个不得殿下欢心的空壳子,不配吃这样名贵的东西。” 那婆子是个能说会道的,一番话把钱民世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 “好——好得很!桐花酒楼——一个小小的酒楼竟也敢对本驸马不敬!” 桐花酒楼,旁边的生药铺里。 两双眼睛眼睁睁的瞧着秦祭酒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举袖遮面,鬼鬼祟祟的从桐花酒楼的侧门溜了进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还未见到秦祭酒出来的身影。 其中一对艳丽双眸的主人弯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冲着身侧人道: “看来是成事了,夫人,接下来就看您的了!” 秦夫人点了点头,一招手从药铺里唤出十多个身形魁梧的丫鬟婆子和护卫,直挺挺的冲着桐花酒楼而去。 这般架势模样,一看就不是正经来吃饭喝酒的,倒像是对家雇了来砸场子的,门口负责招呼的伙计连忙笑脸迎了上来: “这位夫人......” 伙计都没能上前,就被一个护卫拎着后衣领子放到了一边,还低声嘱咐道: “躲远些!” 而另一边,一马当先的秦夫人已经是柳眉倒竖,一张口便冲着酒楼里大声嚷嚷开: “秦怀远,你给我滚出来!你如今又是被哪个小妖精迷了眼失了智,竟然拿我妆奁里的东西来讨好外面的女人!你还要脸不要了!” 众人一听这话倒是明白了,这位彪悍之名远扬的秦夫人是又来抓自家夫君的奸了! 原本准备起身不想惹麻烦的众人也都安安稳稳的坐了回去,心道这一场热闹竟叫我赶上了! 秦夫人叉着腰站在大堂门口,犀利的目光在堂内扫过,寻找着秦怀远的身影。 倒是座内有爱看热闹的人,高声提醒道: “秦夫人,所谓抓贼现赃,捉奸成双!你既是来寻祭酒大人的娇妾,何不上二楼的雅间里找找去?” 一言既出,满座哄堂大笑。 与那人同桌而坐的几人纷纷举袖掩面,表示不认识此人,可眼角唇边都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秦夫人却是受到了启发,带着人就闯上了二楼,一间一间的雅间寻过去,竟真的找到了秦怀远与人交缠在床榻上的身影! 第193章 谁上谁下? 乳白色的轻纱幔帐垂落下来,被半开的窗户中吹来的风撩得飘飘扬扬,露出里面隐隐约约的两道交叠在一处的人影。 凭借着多年的夫妻情分,秦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上面趴着的正是自己的夫君。 “秦怀远——” 多年历练,秦夫人原本温婉多情的嗓音早就被磨得又尖又利,直接掀翻了屋顶,直冲人的天灵盖: “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又背着我养人!还光天化日之下就和人滚到床上去了!” 饶是这样的声响,床榻上的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一点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可见刚刚的酣战有多激烈。 秦夫人情绪激动的胸膛上下起伏,三步并作两步赶至床榻前,一把将幔帐扯开。 果见秦怀远衣衫不整地伏在一具白皙雪嫩的胴体上,面颊贴在对方雪白的肩膀上,双唇还停留在一处暧昧的红痕上。 这场面,纠缠,香艳,激得秦夫人的嘴唇颤动,一双眼睛通红。 秦夫人伸手揪住秦怀远的衣领,扬起巴掌“啪啪”给了他十几个耳光,直接把他的面皮都扇红了,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下面隐隐渗出来的血丝。 一直扇到秦夫人觉得自己掌心有些火辣辣的生疼才住了手,手指一松像是扔什么脏东西一样的把人又扔了回去。 深吸一口气,秦夫人觉得自己积蓄在心口几十年的郁气都散了不少,整个人都通畅了起来。 另一边,被折腾了一番的秦怀远总算是醒了,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对上了秦夫人一双半是怒火半是泪水的眼睛,他的脑袋空白了一瞬间,而后便被一道尖锐的声音强势的挤了进来: “秦怀远,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混账!” 捕捉到关键信息的秦怀远迅速明白过来现在的状况,大怒于秦夫人的脱离掌控,一把将人推倒在一边,反手下意识地护住身侧的佳人。 一扭头,却与幽幽转醒的钱民世四目相对。 ...... 短暂的沉默过后,秦夫人立在原地发出一声突兀的冷笑声,而后飞快地拔下自己发髻上几样不值钱的珠花掷于地上,扯乱了自己的头发,微微张开的双唇间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哭着嚎着叫着,飞快地跑出了雅间,一路跑着一路喊: “你不仅青天白日里和驸马鬼混,还为了个男人动手打我,我不活了!” 这话从二楼雅间传到了一楼大堂,又从桐花酒楼内传到了大街上。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耳边都飘过了一行字:秦祭酒和钱驸马鬼混了! 秦怀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眼前一黑,立马起身就要追出去,把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妇抓回来教训一顿。 奈何秦夫人带来的十几个人都不是吃素的,几乎是秦怀远起身的一瞬间他们就从门口涌了进来,将两人隔绝开来。 个个嘴里恭敬地喊着“老爷息怒,老爷注意身子”,可实际上他们高大魁梧的身形将唯一的出口挡的严严实实。 更有甚者,伸出双手来在秦怀远的身上拉扯着,摸索着,游离着...... “混账东西!都给我滚开!” 秦怀远并不是个文弱的,可被一群身强体壮的仆从们团团围住,他还是挣脱不开,甚至感受到了窒息一般的憋闷,无力的斥骂声被淹没在一个个长条粗壮的黑影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秦怀远近乎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他们如潮水一般退开了。 秦怀远再追出门去,却早不见了秦夫人的踪影,连带着刚刚那些放肆的奴仆们也都不见了。 而迎接他的是一道道隐秘而兴奋的目光,那些目光毫不收敛的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像是要把他扒光了晒在阳光下一样。 “你瞧瞧他衣裳不整的样子......” “你刚刚听见了吗?说他和驸马爷......” “也不知道他和驸马爷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你傻呀!刚刚秦夫人不是说了,秦祭酒偷了她的首饰,那肯定是送给驸马爷讨好他了呀!” “哎,此言差矣!你瞧秦祭酒头上束发的可不是玉冠而是长簪,看起来还真有点像女人家的东西,说不定......” 堂下看热闹的人们并没有多少掩饰的窃窃私语声,像是一只只身形极其微小的虫子钻入他的耳中,深入他的脑中,继而在他的四肢百骸随心所欲的游走。 他又气又恼,一张面皮涨的青红发紫,实在没有勇气迈步走出去追人,只好又掩门退回了房中,将那些目光和议论都关在了门外。 一扭头,就对上了钱民世阴恻恻的目光。 钱民世的身份......成安侯的嫡子,黎平郡主的独子,大长公主的夫君,哪一样拿出来都能将他这个小小的祭酒砸地十余尺。 这样身份贵重的人,竟然和他一起被捉奸在床,还闹得这样不可收场。 秦怀远光是想一想,就知道自己是完蛋了!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和钱民世分明都是受害者,若是能说动他,说不得自己能得一条生路。 于是,秦怀远腆着脸,扯开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凑近了钱民世问道: “您......您怎么会在这?” 钱民世看着自己身上昭示着暧昧的青紫红痕,以及身后隐隐传来的痛楚,一张白生生的脸早就涨的乌青乌紫的难看,盯着秦怀远的眼神里都透着蛇骨一样的阴冷。 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还敢往自己面前凑,不由得勃然大怒,甩手就是一个清脆的巴掌呼到了秦怀远的脸上,怒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破落户,也敢在本驸马面前放肆!” “一身穷酸味,给我滚远点!” 钱民世不仅仅是骂得难听,手上也没得闲,一下重比一下的呼在秦怀远的身上。 秦怀远原本顾忌着他的身份质只是闪躲着他的巴掌,后来钱民世骂的越来越难听,捎上了他的父母祖宗和子孙,也不由得心生恼火。 在钱民世一个重重的巴掌把他打偏了脸之后,秦怀远也忍不了,“豁”的一下站起身来,伸手狠狠的推了一把钱民世: “驸马爷也别太过分了,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您身份再高贵我再高攀不起,如今也是攀折到了的!” 钱民世的身子不稳,一下子就被推倒在了床榻上,听见这样带着侮辱性的话下意识地瞪眼,然后就和秦怀远居高临下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对视上了。 一种微妙的羞耻和恐惧感席上钱民世的心头,这让他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反驳怒骂,也没有继续动作。 而此刻沉着脸没有什么表情的秦怀远则是在心中懊悔着自己的嘴快,默默祈祷着钱民世不要因此对他赶尽杀绝。 两人各怀心思,屋内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笃笃。” 正在此时,门外恰好传来两声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安静,听起来像是酒楼里的伙计: “两位大人今日受惊了,本店已经在后门处备好了两辆车马,若是大人们方便的话可由小人引两位离开。” 闻言,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当务之急自然是避开众人的目光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于是,在两位低头伙计的引领下,钱民世和秦怀远遮头掩面的登车离开了。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桐花酒楼最顶层的房间里,几双眼睛看着他们獐鼠一样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 钱民世逃一样的回到了公主府,却被府内的护卫拒之门外。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然敢拦我!” 钱民世过惯了在公主府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根本没有想过这种被无视被忤逆的事情会卷土重来。 可府内的护卫轻蔑的眼神在日光下明晃晃的打量着他,而后提高了声音道: “我当然知道您是谁了!您不就是今日被人捉奸在床闹得满城风雨的——驸——马——爷——嘛!” 护卫拖长的尾音像是一巴掌又一巴掌一样狠狠的甩到了钱民世的脸上,把他扇得整个人都懵了。 羞耻,愤怒,还有害怕等种种情绪,几乎要淹没了他。 而周围被护卫声音吸引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每一个人,每一道目光,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对他的身心进行凌迟。 他逃了,他飞快地窜上了还没有走的马车,催促着马夫快些离开人群。 秦府。 倒是没有人敢将同样出了洋相的秦怀远拒之门外,而是他充满怒火的踹开了府门,怒声道: “秦玉珠那个毒妇呢!把她给我捆过来!” 第194章 最最俗套的陷阱,捕猎最最劣根的蠢货! 很快就有前院的仆妇应声赶来,急忙回禀道: “夫人今早出门说是要去挑一些头面首饰,现如今还没有回来。” “她去了哪里?没有人回来回话吗?” 秦怀远想到了今日在酒楼遭遇的屈辱,恨恨道: “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呢?都给我捆了过来回话!” 那回话的仆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素来很少管后院闲事的秦怀远这般生气,一时要捆了正室夫人,一时又要捆了下人。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那仆妇应声飞快地下去了,一叠声地安排往后院去拿人。 不稍一会儿功夫,便有七八个丫鬟婆子被捆住手脚,丢到了秦怀远的脚边。 秦怀远满含怒气的往下一看,一下子就傻眼了。 虽然那些人如潮水包裹鱼儿一样围着他,叫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可是有一点他记得非常清楚,他们个个都看起来那么高大,那么强壮。 而自己眼下这些被捆过来的人,看起来,很,弱小。 “夫人呢?” 秦怀远认出来为首的那个婆子正是秦玉珠身边的贴身嬷嬷。 那婆子像是攒了八辈子的话语要尽数倾诉给他,手脚被捆住不能动弹,干脆就扭动着身子往秦怀远身边凑,声泪俱下: “老爷,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奴也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收拢了那么多下人,今日一早就甩开了老奴带着人自己出府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收拢?” 秦怀远在口中咂摸着这两个字,他向来不管后院的人和事的,因为这些人很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子,关键时刻该怎么做他们心里都有数。 秦玉珠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没有陪嫁的忠仆,这府内的下人都是他在京城仕途上站稳脚之后买的,对他远比对秦玉珠忠心。 可现在,这个婆子说秦玉珠收拢了一批下人...... “那些人也没有回来?” 那婆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狡猾的光,她对于今日秦玉珠突然脱离她的掌控这件事感到害怕和恼火。 见秦怀远有问责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夫人做了什么事情惹了他不痛快,不过这不妨碍她在老爷面前狠狠告他们一状,好重新将后院收归于自己掌中。 谁料秦怀远并没有自己料想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是周身气势收敛沉郁了下来,透着阴森森的冷气。 纵然秦怀远再蠢也反应过来了,这分明就是秦玉珠设下的圈套!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来自己缘何出现在那家酒楼了,于是起身急匆匆地往府外赶。 来到了他置办的一处宅院,秦怀远看着空空荡荡如被土匪扫荡过的院子震惊的无以复加。 人不在,原本买来侍奉她的一个贴身丫鬟一个粗使婆子也都不在。 衣物首饰,陈列摆设都没了,甚至连屋子里的桌椅板凳,还有院子里刚刚种下的秋海棠也都被挖走了! 这...... 秦怀远还在愣神之际,从大开的屋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是秦老爷吗?” 秦怀远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没搭话。 那人倒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打量起屋子来,而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秦老爷,您家婆子可没说您这什么都没有啊!我们到时候搬过来还得添置许多东西,咱们谈好的价儿恐怕还得往下降一降。” 秦怀远简直要气笑了,不仅搬空了屋子,甚至还给他谈了一笔卖院子的买卖! 好好好!可真是个好样子!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说的就是他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个骗局! 秦怀远在心里把秦玉珠和这院子原本安置的美娇娘咬牙切齿了三百遍,料想是这两个妇人联手做的局要坑死自己! 他心里很明白,只有找到这两个毒妇,才能给皇室和成安侯府一个交代。 自己这几十年来在京城的积累算是打了水漂了,现在端看能不能捡回一条命了。 秦怀远在外面找人找得焦头烂额,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要找的那位美娇娘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公主府私宅中。 宝琳得意的扬着眉梢,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万种,端起杯盏冲着对面的江姝静含笑庆祝: “总算不负江姑娘所托!” 引诱秦怀远的钩子很俗套,不过是最最寻常不过的英雄救美。 可怜巴巴的身世,弱柳扶风的几滴眼泪,秦怀远便巴巴的送上了一颗怜贫惜弱的心。 可偏偏这一颗怜惜之心,不是为了让她独立自强,安生立命,而是掺杂了男人的欲望和贪婪,是要让她的眼泪只落在自己掌心的肮脏。 宝琳太熟悉这份所谓的怜惜,驾轻就熟的和秦怀远推拉着,看似接纳了他的人和心,态度柔软又倾慕,可却又咬定了名分迟迟不肯松口叫他得逞。 于是,秦怀远每日就和猴毛挠肝一样的心痒痒,一颗心都挂在了宝琳身上,也就让秦玉珠有充分的空间将江姝静安排的人放入秦府,以助她名正言顺的脱身。 也是因此,当宝琳透露出松口的苗头约他在桐花酒楼的时候,即便是青天白日,他就是告了身子不适也还是赴约了。 赤头白脸的着急,可态度又是那样的傲慢拿乔,这不就自然而然地掉进了她们精心谋划了几个月的陷阱中去了? 江姝静亦是满意的举杯而笑: “那家酒楼本就是陶姑娘的私产,是连她爷爷都不知道的所在,钱民世和秦怀远就算是把整个酒楼都翻过来,也别想找到一点儿破绽!” 果然如江姝静所预料的那样,成日在外面游荡寻找“毒妇”的秦怀远被成安侯府的人抓了回去。 细细查问了秦怀远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和前后过程,成安侯也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这是一个针对钱民世的陷阱,至于秦怀远不过是恰巧成了其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秦玉珠和那个女人固然要找,可事情的发生地点,桐花酒楼也未必就清白。 退一万步说,桐花酒楼没有参与其中,也应该留下了背后设局人的痕迹才是。 可没有,成安侯派去的人明里暗里把桐花酒楼的人和事翻了遍,几日下来依旧是无功而返。 查清事情真相的进程陷入了僵局,可京城里的风雨从未停歇。 今日,姜荷绮一身庄重严肃的吉服,跪在宣德门外敲响了登闻鼓,声声控诉请求休夫! 第195章 所谓交代 姜荷绮敲登闻鼓的时辰刚刚好,正是满朝文武议完事准备散朝的时候。 “咚——” “咚——” “咚——” 沉闷的鼓声叫停了每一位朝臣抬起的脚,所有人都陪着他们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听到了宫门外姜荷绮的声声控诉: “儿臣之夫私德不修,纨绔不堪,实在不堪为儿臣良配!” “儿臣之夫罔顾君臣,勾结成安侯夫妇给儿臣下药,迫使儿臣受辱!” “儿臣之夫品行有劣,与国子监祭酒秦怀远不闻苟合,令皇室蒙羞!” “儿臣斗胆,奏请父皇和满朝叔伯为微臣作主,儿臣实难与此等糟烂为妻,还请父皇恩准儿臣休妻!” 一桩桩,一件件,姜荷绮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时皇帝的脸色已经沉得堪比锅底了,早知道当初就不选这个逆女送去训练了,赐予她的内力倒成了如今她用来抹黑皇室的助力! 另一位涉事其中的成安侯脸色也十分难看,想到自家那个普通的纨绔自从沾上姜荷绮之后就一点点变成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废物,就越发觉得他们家不是成了一门亲事,而是迎了一位丧门星! 他们二人的脸色难看,其余朝臣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皇家丑事如此人尽皆知,姜荷绮以嫡出长公主之尊在婚姻中如此受辱,甚至闹到了愤而休夫的地步,这简直是亘古未有,骇人听闻! 在场的每一位臣子都恨自己今日为什么没有病了,为何不突发恶疾变成个聋子,瞎子! 这样就听不到外面姜荷绮的话,也看不到皇帝的脸色了! 他们拿不准皇帝此刻异常难看的脸色是因为自己宠爱的女儿受了委屈,还是因为姜荷绮就这么大咧咧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出来,个个低垂的眼风飞来飞去,可面上却是噤若寒蝉。 一时间,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喘气,满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寂静当中,唯有有力清晰的鼓声响彻每一个人的心底。 “臣——有罪!” 最终,成安侯率先打破了沉默,上前一步跪在太和殿的中间,重重磕头: “是臣教子无方,让长公主殿下下嫁后受了委屈,都是臣和臣那个不孝子的过错。 陛下圣明,必能明白微臣的忠心,臣一家都被泽皇恩,我儿才能以一介白身迎娶长公主殿下,实在不敢对殿下有丝毫不臣不敬之心! 殿下乃是被贱人蒙骗,臣的犬子也是遭人陷害,方才有这一场误会。国子监祭酒品行出众,对他家那个无才无德的悍妇多有包容,可那贼妇人不思感恩秦祭酒允她一檐一饭之恩,反倒设计他丢了颜面,还累得犬子受此牵连! 如今那贼妇人自知惹了大祸,不知躲藏在何处不肯现身,微臣恳请陛下下令捉拿她归案审问,还秦祭酒和犬子一个清白,给殿下一个交代!” 从姜荷绮说出“休夫”二字开始,成安侯就明白桐花酒楼那一出背后必定少不了长公主的手笔。 可是,在皇帝面前他不敢往姜荷绮身上攀扯,打算让秦玉珠顶下所有的罪责,来为钱民世洗脱身上和秦怀远苟且的污名,挽回皇室和成安侯府的声誉,以此来维持住钱民世和姜荷绮的婚约。 最最重要的是,是要稳住姜荷绮肚子里属于钱家的,可能是唯一的,血脉! 有了成安侯主动递过来的台阶,皇帝阴沉的面色和缓了下来,抬手示意成安侯起身,语气温和: “爱卿请起,此事不完全是民世这孩子的过错,也是朕在绮儿闺阁时太过娇宠她了,让她如此的不顾及体面莽撞行事! 你放心,朕这就下命全程搜捕那两个妇人,一定会还民世清白,给绮儿一个交代!” 姜荷绮这个状告的苦主都没有露面,皇帝和成安侯就已经唱定了要如何给她一个“交代”。 宫门里,皇帝和成安侯抹平了面子。 宫门外,皇后派了一个嬷嬷随四皇子一同赶到宣德门外要压实姜荷绮这个里子! “殿下,我的长公主殿下!” 那位面皮布满沟壑的老嬷嬷苦着一张脸,拉长的语调让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她有多为姜荷绮着急: “您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事情呢!您这样置陛下和娘娘的颜面于何处啊?你这样把驸马爷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这以后的日子还要如何过下去啊?” 一旁的江姝静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反唇相讥道: “殿下都要休夫了,嬷嬷还想着以后呢?嬷嬷这么放不下钱民世,不若让殿下顺便给嬷嬷求一份恩旨,把他赐给嬷嬷如何?” “你......你不知羞耻!” 那嬷嬷被江姝静呛的面色青紫,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斥骂。 江姝静无所谓的扯了扯唇角,全当没听见。 一直站在旁边的四皇子眉头皱的打结,不赞同的看向姜荷绮隆起的肚子,沉声道: “皇姐,就算你心中对父皇母后有怨,对皇姐夫百般看不上,可你总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日后他长大了知道他的父母曾经在天下人面前闹得如此难看,你叫他怎么想?又怎么做人?” “四......” 姜荷绮面色平静地拦住了江姝静,在心中冷笑: 这些人为什么就这么自大呢?总觉得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就会无条件对孩子的父亲缴械投降? 姜荷绮扶着江姝静的手身形笨重的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姜何深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我这个长公主就这样没有分量吗?都这样被人踩在脸上羞辱了,还要以这个为重?以那个为重?” 姜荷绮下意识地垂下了脑袋,嗫嚅道: “怎么会呢?皇姐身份贵重......” 然而那声音却越来越低,回想这段时间自己推波助澜的所作所为,反驳姜荷绮的话实在没有底气说出口。 姜荷绮的神情却镇定得几近冷漠: “身为皇室公主,我要以皇家颜面为重,为此我就要忍下你们加诸于我身上的种种屈辱,粉饰太平? 身为子女,我要以父皇母后的决定为重,为此我就要下嫁给钱民世这样一无是处的烂人? 身为血脉手足,我要以你的前途为重,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太子之位,我就要和着血泪维持和成安侯府这等肱骨之臣的姻缘? 身为妻室,我要以夫君为重,所以我就要包容钱民世的种种恶行? 身为母亲,我甚至要以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为重?明明这个孩子来自我深恶痛绝之人,是我的血亲,我的手足罔顾我的意愿强行留下来的逆种,是你们背叛我的证据!我却仍然要保全它? 那么,又有谁来以我为重呢?又有谁尊重,顾全过我这个人,我的尊严,我的想法呢?” 姜荷绮的每一句质问都砸在了姜何深的心中,然后化出无数的丝线缠绕住他,裹得他密不透风,浑浑噩噩...... 半晌,姜何深憋出来一句: “可是......可是天下女子都是这样的......,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 “世道如此,便是对的吗?” 姜荷绮和江姝静异口同声地反问道。 姜何深心头大震,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问过,更没有想过......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两人身上,她们面上是如出一辙地倔强表情,眼中闪烁着相似的光芒。 那光芒......太过刺眼,似乎要灼伤到他的眼睛。 姜何深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旋即想到江姝静从来都是这样离经叛道之人! 从认识她被她吸引以来,姜何深便知道江姝静的与众不同,她不以失去清白为耻,不肯嫁给屡次三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自己,甚至还胆大妄为的与外男勾勾搭搭...... 是了!从前皇姐根本不是这样大胆的人!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江姝静光明正大地留在皇姐身边开始的,皇姐如今根本就是被她给带坏了! 第196章 休不休夫?这是一个值得争论的话题! 姜何深心里这样想着,原本底气不足的他又重新恢复了理直气壮的模样,目含不赞同的盯着江姝静。 她一个人特立独行也就罢了,倒也称得上有趣,可如今她还拉着他的皇姐在全天下面前做此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事,这就不美了。 “江姑娘,你好像变了,你变得和从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江姝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姜何深在这个时候关注的居然是自己变没变,更无法理解他凭什么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不是她变了,而是你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身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邵明俊目如清月的盯着江姝静走来。 “我不了解她,难道你就了解她了?” 姜何深不服气的挑眉,言语间似有所指。 “你放尊重些!” 邵明俊俊朗的双眉皱起,大跨步上前,用坚实的臂膀将姜荷绮和江姝静遮挡的严严实实,面含不善的看着姜何深。 “四殿下,娘娘还等着您回去陪她用午膳呢!” 眼看着姜何深就要和邵明俊起冲突,那嬷嬷连忙拉住了自家小主子,低声安抚着将人拽走了。 邵家世代都是军中武将,到了邵明俊这一代更是少年出英才,小小年纪便已有军功在身,是下一个禁军首领的有力人选。 这样的家世,这样大好的前程,姜何深若是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和他起了冲突,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他还是这样懦弱,从前是躲在我的身后,如今又躲在母后身后。” 姜荷绮看着被拉扯走远的姜何深的背影露出怅然的神色,扭头向江姝静歉意道: “抱歉!我曾经竟然还劝说过你给这样的人做妾......” 想到姜何深借着幼时情谊曾递给她的沾了药的桃花酒,姜荷绮便自嘲出声: “我从不愿将上一代的恩怨牵扯到他身上来,即便知道了母......我也还是当他是从小躲在我身后长大的弟弟,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可能我也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他吧!” 姜荷绮后怕的攥住江姝静的手腕,眼中满是后怕: “还好,你没有被我劝说动!” 江姝静反手牢牢地握住了姜荷绮的手,目光坚定,唇边染笑: “殿下,我从来没有想过嫁人,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未来的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 姜荷绮目光微震,旋即苦笑出声: “是啊!从前是我太软弱,竟然把希望寄托到他们的一念之善上,所以得到了血泪的后果,如今又要付出血泪的代价来扭转如今的困局!” “嗯,纵然有刀山火海,我始终与殿下是在一处的!” 江姝静撑着她的双手坚实有力,纵然有过贯穿筋脉的伤痛,也咬牙流血的熬过来了。 江姝静可以做到的,姜荷绮也一定能做到! 邵明俊看着两个身形纤细的女子目光坚定的望向彼此,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晚江姝静所说的“长公主殿下是她的光亮”这句话,他想江姝静或许没有意识到她也是长公主殿下眼中的光亮。 想到刚刚江姝静所说的“从未想过嫁人”,他不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了,如今再次听到除了满口苦涩之外,心中竟然隐隐有些释然。 他想,他或许能够明白一点江姝静所追求的光亮了。 自皇帝亲口下命抓捕秦玉珠和宝琳以来已经十几日了,带刀的禁卫军成日里在大街上巡查,贴在城墙上的赏金也越来越高,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此事一日没有结果,姜荷绮便一日守在辰时敲响登闻鼓,要求一个公道,求允她可以休夫! 如今满京城里最受瞩目的便是这件长公主要求休弃驸马的奇事了,为了这亘古未有的要求,朝堂和民间都快吵成一锅粥了。 长公主府内倒是少有的一片净土了,姜荷绮抚着肚子倚在床上打着扇子。 谢文韵和江姝静面对面坐在小床上对弈,蒋如雪和陶阮阮坐在一侧的大塌上瞧着棋盘。 江姝静的棋艺虽然也是自小请名师教导的,但她幼时的爱一样丢一样的毛病叫她连名师的皮毛都没能学明白。 在娴静端庄精通此道的谢文韵面前吃力得不是一点半点,这不,在江姝静绞尽脑汁愁的抓耳挠腮想下一步的时候,谢文韵已经悠悠然的开始讲起如今的朝堂格局了。 “如今朝堂上年轻臣子们大多分为两派,一派是坚决反对殿下所提出的休夫一事,认为这乃是乱了祖宗规矩,坏了伦理纲纪的大逆不道的想法,更有那会鼓吹的直言殿下所言可能会影响到我姜朝的江山安定! 另一派则是认为殿下的身份非比寻常,绝不能以寻常眼光来看待殿下的要求,毕竟皇室权威不容挑战,主张在殿下和驸马的婚姻上应当先论君臣再谈夫妻!钱民世本就不堪为良配,更何况还是配咱们身份最为贵重的嫡出长公主,无论是不是秦玉珠的陷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秦祭酒有过苟且是不容抵赖的事实,如今没有清白的人自然当不得驸马了!” “哦?那申首辅那些老古板呢?他们怎么说?” 姜荷绮打着扇子,悠悠的问道。 年轻的臣子到底资历浅些沉不住气,即便是再吵成一团也影响不了皇帝的决定,真正能决定最终结果的还是那些年高望重的老臣子们,他们不仅足够了解皇帝,还有庞大的拥护势力,他们一言可比十个,百个年轻臣子们有分量得多了! 谢文韵捻起一颗棋子,果断地落下,而后在江姝静新一轮的苦思冥想中慢条斯理道: “那些老古董们精明着呢!在陛下表达明确态度之前谁会妄言啊!不过我兄长是申首辅的门生,倒是知道一点内情。他如今也是煎熬的很,一时觉得祖宗规矩要紧,一时又觉得该维护皇室权威,还拿不出态度呢!” “意料之中,申首辅是个直臣。” 姜荷绮想到申首辅那张常年板着的快被书本同化了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仅是朝堂上,如今各大酒楼,戏台,茶馆,诗会......就连闺阁小姐夫人私下的赏花会上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呢!” 蒋如雪实在不耐烦看棋盘上锱铢必较的劲头,干脆站起身来加入了姜荷绮和谢文韵的谈话中: “他们也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殿下此举是对夫君的不尊重,折损了男子颜面,是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还说殿下腹中已有了那厮的骨肉,就算看不上钱民世做不了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貌合神离过一辈子也是不错!还有人拿殿下纳的三个男妾说事,说殿下实在看钱民世不顺眼,多瞧一瞧探花郎洗洗眼睛就是了!” 姜荷绮嗤笑一声: “另一派呢?” 蒋如雪接口继续道: “那另一派自然就是支持殿下的啦!她们就觉得殿下的想法亘古未有,令人耳目一新,倒是从未想过女子看夫君不顺眼还能休夫!殿下你不知道,莫说平头百姓家,就是不愁吃穿的勋贵之家也多得是夫妻不和的事,若是能休夫过自己的日子,可比憋屈在夫家要畅快千百倍! 就算她们自己过得好,也膝下也有未出阁的女儿,都说嫁人无异于女子第二次投胎,又说男子多情易变心,这无论是母亲还是女儿,对于未知的亲事都惶恐着呢!若是以殿下之尊,钱民世之不堪,都不能争取到分开,那这天下女儿心该有多么的心灰意冷啊!” 说着说着,蒋如雪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叠纸来,在姜荷绮面前扬了扬: “为了这个,民间除了不少匿名扬出的文章诗作,我挑了几首好的拿来给殿下过过眼!” 姜荷绮笑着接过,一首一首的看过去,忍不住赞道: “都是佳作,只可惜不能知道都是那些才女佳人所作,不然也是值得结交一番。” 蒋如雪扬了扬眉,冲着含笑又落下一字的谢文韵道: “殿下何必可惜,我瞧她们写得都没有谢姐姐得好,就算我一个粗人看不懂诗作,也能品出那日谢姐姐在黎平郡主的赏花会上吟出的那一首之辛辣犀利,说得黎平郡主脸色当场就黑了!” 闻言,众人不由得将打趣的目光投向谢文韵,谢文韵罕见的红了脸,嗔怪地看了一眼蒋如雪: “不过是从心之言,不值夸耀的。” 见众人说得热闹,一直安静看棋的陶阮阮也忍不住插口道: “别的我不知道,不过如今各大赌坊可都拿殿下能不能休夫成功作赌呢!悄悄地说一句,大家赌得还挺大的!” 江姝静笑眼弯弯: “那我可得托陶姐姐也帮我下一注,就赌殿下能成功休夫,摆脱那个蠢货!” 陶阮阮掩唇一笑: “好说好说,只要你愿意让我从中抽半成的跑腿费就行!” “哦?看来就连陶姐姐这个商人,也觉得殿下的胜算极大?” “那是自然,我的眼光不会差的!” 形势发展也的确如陶阮阮所言,支持姜荷绮休夫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 毕竟,姜荷绮的身份太过贵重,而钱民世此人又实在不堪! 可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皇帝要松口允准的时候,一个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姜荷绮并非皇后亲生,她的生母乃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山野女子! 第197章 突然变质的眼神 这朝堂上原本支持姜荷绮的声音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他们本就是因为姜荷绮的身份分外贵重,帝后嫡出的大长公主,觉得就算她的想法行为离经叛道,可帝后应当不会让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受委屈的。 可以说,他们这些人一方面是因为揣度帝后的心意,另一方面是维持皇室的权威。 可若是姜荷绮的身份有变,那这两重理由都站不住脚了。 一个由皇帝从山野带回来的女子,至死都没能得到名分,这其中的猫腻足够朝臣们琢磨出百种缘由了。 那女子的身份清白不得定论,那姜荷绮的身份自然也存在污点了。 消息被传开的那一日,江姝静一大早就得到了消息,当时姜荷绮正在穿戴繁复沉重的宫装。 见江姝静担忧犹豫的目光看过来,姜荷绮冲她平和一笑: “山穷水尽之时,皇后会想要与我切割母女关系,兵行此招,我并不意外。无妨的,我们走吧!” 姜荷绮照例在辰时敲响了登闻鼓,可这一次朝臣们并没有如之前那样留在太和殿继续争论,而是鱼贯而出。 在路过姜荷绮的时候,曾经那些顾忌她身份还会微微停留行礼示意的朝臣这一次则大踏步的离去。 如避瘟疫般的拉开与她的距离,似乎生怕自己和她这个身份不明又胆大妄为的公主扯上分毫关系。 更有些年轻气盛的朝臣害怕自己曾在朝堂上支持姜荷绮的言论为自己的仕途带来不利的影响,而故意站在不远处用鄙夷猜忌的目光放肆的落在姜荷绮身上。 一些夹杂着侮辱性词语的话也毫不顾忌的从他们口中砸到姜荷绮盛大的衣摆上,一点一点爬向她的身体与毛发,积毁销金。 这一刻,姜荷绮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此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此刻听在她耳边的话语,与往常不一样了。 他们看她,不再是朝臣看向当朝长公主的眼神,而是男人看向女人的眼神,而是一群有权有势站在高位的男人看向一个离经叛道脱离他们掌控的女人的眼神! 这种眼神赤裸而放肆,像是粘腻的水草,冰冷的毒蛇,跗骨的虫蛆,让她觉得羞辱,恶心,厌烦,窒息又痛苦! 这种眼神,姜荷绮是第一次感受到,可江姝静却是分外熟悉。 她见过不止一次,未到京城时,她曾经在那些死在她手里的男人眼中见过,到了京城后,她又无数次在姜何深的眼中见过。 江姝静感受到宽大的袖子下姜荷绮握着她的那只手正在微微的颤抖,她眉头狠狠的蹙起,上前一步用身形挡住了那些赤裸裸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紧紧握着姜荷绮的手撑着她一步一步往马车边走去,低声安慰道: “殿下别担心,我一直在。” 然后,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姜荷绮抬起半只脚准备往马车上登的时候,一个人影猝不及防的从暗处窜出,直直的朝着姜荷绮撞了过去。 姜荷绮的肚子大了,身形越发笨重,这些日子来往皇宫与公主府之间敲登闻鼓更是将她的身子熬的虚弱,根本禁不住那人的重力一击,当即便身形不稳的朝一边倒去。 见此情形,伺候在姜荷绮身边的丫鬟一下子就慌了神。 有人赶忙去捞姜荷绮因为失力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的双手,有人伸手去扯姜荷绮高高扬起的袖子,有人去拽姜荷绮纤细的胳膊,有人想要扶住姜荷绮倒下去的身子,有人则立刻去护住姜荷绮隆起的肚子。 然而一时间众人都失了章法,力气没有往一处使,不仅没有稳住姜荷绮摇摇欲坠的身形,反而越发叫她使不上力,往一边倒去。 就在姜荷绮的身子即将砸在地上的前一刻,江姝静眉目一凝,立刻弯腰从姜荷绮的身子下钻了过去,脸朝下扑倒在了地上,用自己的肉身做了她的软垫。 有了江姝静做缓冲,姜荷绮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砸到了地上,可所受到的伤害却被降低了。 手忙脚乱的众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连忙去扶姜荷绮和江姝静起身。 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中,刚刚冲过来冲撞姜荷绮的人被完全的暴露在了阳光下,那脸赫然就是钱民世! 只见他双眼迷离无神,双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更要命的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这种时候,这个状态下出现的他,显然没安好心。 果然,见无人在意他,钱民世的眼中闪过被羞辱的愤恨,面上却浮现出一个凶狠得意的笑容。 下一瞬,钱民世几步快走到众人面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向姜荷绮扑了过去,将还没有起身的两人重新重重地压到了身下! 钱民世手脚并用着捶打着身下的姜荷绮,嘴里含混着酒气不干不净的叫嚷着: “你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竟然在本公子头上撒野了这么久!” “若不是顾忌你长公主的身份,看在皇后颇有诚意的份上,你以为本公子能看得上你这种如木头一样没有才情的贱人!” “你娘是个来历不明的荡妇,生出的女儿也是个水性杨花的贱种!嫁给本公子之后不好好在家伺候本公子,还敢闹着要纳妾,和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厮混!” “现在还敢休夫!要不是看在你肚子里怀着我老钱家的种的份上,你这种破烂货色就算是倒贴给本公子,本公子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还公主,我呸!还不如倚春风里的姑娘干净!” 借着酒意,钱民世压积在心底许多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神智不清的骂了一句又一句,一下子倒把众人都惊住了! 被压在身下的姜荷绮和江姝静痛得闷哼出声,丫鬟们才恍然回过神来撕扯着钱民世下来,一叠声的叫唤着: “驸马爷,您快起开,别伤到了殿下!” “殿下,您还好吗?” “江掌事,您没事吧?” 钱民世是个男子,又撒酒疯正在兴头上,手脚胡乱的挥打着过来撕扯他的丫鬟们: “滚!都给本公子滚开!本公子今日就要好好的教教这个贱人做我成安侯府大夫人的规矩!” 小丫鬟们到底年轻没力气,又顾忌着钱民世的身份,又担心撕扯得狠了伤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姜荷绮和江姝静,一时间场面乱哄哄地僵住了。 突然,原本看戏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声充满恐慌的惊呼声: “快看,长公主的身下流血了!” 第198章 她可真是又宽容,又善良!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姜荷绮盛开的裙摆处颜色格外深重些,因着本就是正红色的宫装,故而刚刚并不显眼。 此刻众人细细去留神,甚至还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而姜荷绮的状态也非常的糟糕,侧偏在一旁露出半边的脸庞苍白得不像话,鬓边梳理好的碎发已经因为沾满了汗水而粘腻的贴在了颊边,一双秀气的眉毛紧皱在一处,一看便知道它的主人正在承受常人所难以承受之痛苦。 正常来说,被人压在身下捶打时本能的会去推身上的人,可姜荷绮一双纤细的手腕无力的垂在两边,显然是气血虚弱到了脱力。 “救......救命,我......我的肚子......” 姜荷绮气若游丝般地从苍白的唇齿间挤出破碎的几个字,场面一片混乱中竟只有江姝静听得分明。 眼看着一众丫鬟们还在束手束脚,她急得在下面大喊: “快,快把他扯开!殿下不好了!” 一阵狂风刮过,城墙根底下的动静惊动了守卫的禁卫军,邵明俊一路踩石踏风而来,单手抓住钱民世的肩膀,将人掀开扔麻袋一样的扔到一边。 然后退开两步,一边指挥着丫鬟们把姜荷绮和江姝静扶起来,一脚将红着眼睛爬起来还想往上扑的钱民世踹了回去。 江姝静颤抖着手把姜荷绮抱进了马车里,然后一阵旋风一样刮到了钱民世面前,撸起袖子“啪啪”给了他两个巴掌。 还想要再打的时候,邵明俊伸手拦住了她,低声在她耳侧道: “行了,也别太过分了,带殿下先回去要紧!你放心,这里有我,坏不了事的!” 江姝静抬眸感激的冲他福了一礼,然后着急忙慌的亲自赶车送姜荷绮回公主府了。 一直等到马车走远了,邵明俊才松开了一直踩在钱民世脊背上的脚,不屑地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被放开的钱民世也不闹了,呆愣愣地看着地上残留的点点血迹,如梦初醒,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呢?我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啊?孩子......我的孩子!” 钱民世的眼中浮现出姜荷绮苍白的脸,一时间又惊又悔,那可是他钱家可能唯一留存的血脉,他连忙爬上马车追赶着姜荷绮而去。 围聚在宫门口的众人看了好大一场热闹,即便两位主人公都相继离开,可众人的议论声却不曾停止。 不过这一次,众人议论的对象从姜荷绮转到了钱民世身上。 姜荷绮所谓嫡出的长公主身份存疑是不假,可如钱民世这般当街殴打女人还将自己的妻子打至见红的行径,他们也同样不耻! 更何况,姜荷绮在闺中时素有端庄娴雅的美名,而钱民世不过是一个纨绔了十几年连个世子名分都捞不着的浪荡公子哥。 除了与姜荷绮议亲以来发生在他身上的诸多笑料之外,最出名的也就是和倚春风的那位红豆姑娘的纠缠了。 对了! 众人想起来了,托钱民世醉酒轻薄的福,红豆姑娘被姜荷绮赎了良身如今也住在长公主府里。 说起来,一介公主之尊,对曾经与自己夫君有过百般纠缠的女子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难得的宽容善良了。 长公主府,药房里。 被众人无意间想起的红豆正满心焦急在屋子里踱着步: “宋姑娘,你确定那个药的药性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万一钱民世真发起狂来伤着殿下怎么办?万一被人查出来怎么办?” 可宋莲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目光发愣地往药箱里塞东西。 直到红豆狐疑地连唤了几声“宋姑娘”,宋莲才像是恍然回神般地“嗯”了一声,而后头也不抬地回道: “你放心,殿下和江掌事都心里有数的,不过是想借着钱民世的手堕了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孽种而已,绝不会叫他真的伤害到殿下的!” 红豆得了宋莲的保证却并不能真正地放下心来,因为她觉得宋莲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还想要接着问些什么。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止住了红豆的话头,宋莲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一般拎起药箱就往姜荷绮所在主院冲。 主院里。 姜荷绮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大颗大颗地汗珠从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凝聚滚落下来。 宋太医跪在床榻边,手指在她从幔帐中伸出来的腕上虚虚的一搭,便知道姜荷绮这一胎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是无力回天了。 一股奇异熟悉的味道飘至宋太医的鼻端,这让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毛,凝神细细辨别,然后面色一瞬间便灰败了下来,搭在姜荷绮腕间的手指都不由自主渗出了冰冷的汗水。 吩咐好小丫鬟们去熬煮落胎的药和热水,宋太医面色难看恍恍惚惚地往外走。 刚一打开门,就和拎着药箱赤头白脸往里头闯的宋莲迎头撞上。 宋太医面上神色在那一瞬间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巴掌甩到了宋莲的脸上,压低了声音喝道: “你是疯了吗?你知道你用的药对殿下如今的身子来说有多凶险吗?你知道你是在搅和陛下和娘娘的计划,你不要命了吗?” 宋莲被打了一巴掌,抬起头来的时候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眉眼弯弯乖巧得不像话,可一双眼睛却冒出狼崽子一样的凶光,冲着宋太医龇牙: “我只不过是不想让殿下成为我娘那样的人而已!” 说完,也不管宋太医那一瞬间怅然的神色和微微摇晃的身体,推开他就往里面走去。 虽然宋莲没有给宋太医好脸色,可她心里也知道他说得是对的。 姜荷绮这胎本就是钱民世用了秘药强行怀上的,在头三个月里为了稳固胎象宋太医也用了猛药,而宋莲为了能落下这胎也是费尽心机。 若是说寻常怀胎四五个月的妇人遭遇意外而落胎已经是凶险之极,那姜荷绮此行则是险上加险! 宋太医正在外面满怀心事的熬着药,果然不出一会儿宋莲便双手都是血的闯了进来,盯着宋太医的眼睛道: “爷爷,殿下不好了!” 第199章 你要折寿啊! 宋太医失神地看着宋莲手上的鲜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他的独子口吐鲜血倒在门边的样子...... “我已经年迈了。” 半晌,宋太医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宋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是。” 宋莲面无表情。 “你是我们老宋家唯一的血脉了。” “是。” “你曾经亲手毒杀了自己的父亲,那是我唯一的儿子。” “是。” “我们爷孙二人已经决裂了十几年了。” “是。” 此刻,不仅仅是姜荷绮性命垂危的时刻,也是他们这一对决裂多年的爷孙二人的危机时刻。 若是这一次姜荷绮没有熬过流产大出血而死,若是皇帝起了疑心或是犯了怒火派了什么别的太医来看姜荷绮,那宋莲在这背后动的手脚将再也隐瞒不住,而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也不再是寥寥数人知道的秘密。 到时候,无论是宋太医,还是宋莲,都将没有活路可走。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对你见死不救!” “是。” 这一点,宋太医知道,宋莲也知道。 所以,宋莲目光笃定地盯着她这个十多年没有说话的血缘上的祖父,吐出来的字像是刀子一样狠狠地扎在宋太医的身上: “爷爷,你得救殿下!你一定有办法救殿下!” 宋太医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一双老而矍铄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所有光彩,整个人就像是霎时老了几十岁,散发出朽木一样的糜烂的味道。 良久,宋太医长叹一口气,口中喃喃道: “造孽啊!都是造孽啊!” 摇摇晃晃的出了长公主府,登上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而宋莲则是在宋太医走出去很久之后仍然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久到她双手指尖原本新鲜的血液干涸凝结又碎裂成片状脱落。 脱落的瞬间血块撕扯着她皮肉的痛感传来,这才将陷入失神状态的她拉了回来。 宋莲走出门,招手向两个丫鬟道: “告诉江掌事,殿下被驸马打到大出血,如今母子性命垂危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然后,便像是要和过去彻底诀别一般的转身,大踏步地走到刚刚宋太医所站的位置,掀开药罐盖子嗅了嗅飘荡出来的药汁苦味,然后接手继续熬了起来。 “江掌事,成安侯和黎平郡主到访,守门的侍卫报说恐怕要拦不住了!” 江姝静下意识地皱眉,旋即又想到了什么,担忧的看了一眼床榻上满头大汗的姜荷绮,疾步走了出去: “我去看看!” 长公主府,大门外。 成安侯夫妇领着一大群抱着东西的丫鬟婆子急冲冲的就要往里头走,一边走还一边担忧的问道: “殿下如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 守门的侍卫早就得了命令不准放闲杂人等入府,可成安侯夫妇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阻拦了半天已经在失守的边缘了。 拉扯间,钱民世也从宫门口赶到了这里,一下马车便拄着拐杖要往里头闯: “孩子,孩子还好吧?” 然后同样被尽职尽守的侍卫拦在了门口,不让进去。 钱民世没有他父母那样的城府,抬起脚就往拦他的侍卫身上踹,口中骂骂咧咧道: “你是个什么混账东西,也敢拦我!” 江姝静的眉心舒展开来,钱民世这个罪魁祸首到了,那成安侯夫妇就别想进这个门了! 这样想着,江姝静上前一步,排开吵吵嚷嚷挤作一团的众人,规规矩矩地见了礼,而后才轻柔的开口道: “侯爷和郡主莫恼,你们二人担忧殿下的身子和腹中的世孙的心情,但是请恕奴婢实在不能放两位进去,毕竟......殿下如今的性命危险就是驸马造成的。” 还不待他们反驳,江姝静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们身后的丫鬟婆子手上: “不过你们的心意奴婢倒是可以代为转达,毕竟殿下此刻正是需要好药材和补品的时候,多一份药材或许殿下和殿下肚子里的孩子救多一份希望。” “是是是,是这个道理!” 黎平郡主一心惦记着姜荷绮肚子里孩子的安危,浑然不觉江姝静将话题引到了“人不能进府物品可以”上,忙不迭地点着头。 成安侯倒是有所察觉,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面色黑沉沉的扫了一眼江姝静。 江姝静微微一笑,招手让人呈上来一根小指粗的银针,淡淡道: “只是如今长公主府和成安侯府关系尴尬,你们送过来的东西需得验一验才能放进去。这一点,还请二位贵人见谅,我们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江姝静意有所指,成安侯夫妇涨红了脸皮,倒是没有继续争辩下去,只得任由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件一件的打开查验。 正说话间,一道白色的身影骑着马从远处赶来,而后急停在了公主府门口。 蔡扶桑抱着一堆东西连滚带爬的从马上下来,急冲冲地跑到江姝静身后,一把将东西塞到一个婆子手里,高声道: “这是从我爹私库里挑出来的,都是稳固气血的好东西,你快送进去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然后扭头扫了一眼门口的阵仗,没好气的嚷嚷道: “要不是你们,殿下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这个时候又来假好心什么?” 闻言,低着头慢吞吞验毒的江姝静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有些话,旁人说出来是僭越了身份失了礼节,可蔡扶桑这个吏部尚书之子,长公主之宠妾说出来却是恰如其分。 公主府门口的情景,再结合蔡扶桑怒气冲冲的样子,无疑是昭示了那些流言的真实性。 一时间,那些贵族豪门派来慰问姜荷绮的下人们都不急着回去复命了,各个都拿异样和鄙夷的目光扫荡着成安侯夫妇和钱民世,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在那些毫不掩饰的议论声中,成安侯阴沉的眉眼一垂,竟一手拉着黎平郡主,一手拽着钱民世,直接跪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口。 原本还在激情输出的蔡扶桑被吓了一跳,蹦着脚站到了偏处: “干什么!你要折寿啊!” 成安侯不理会他,沉沉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到公主府里头去,高声道: “臣自知教子无方,叫长公主殿下受了委屈,所以臣愿意领一家子跪在这里给殿下赔罪祈福,祈求上苍垂怜赐福于殿下,保佑殿下母子平安。待殿下醒来,成安侯府上下任凭殿下处置,要杀要剐,臣绝无一字怨言!” 成安侯这一神来之举不仅震住了公主府的众人,也成功的叫那些沸腾的议论声平息了下来。 钱民世做出了这样多的混账事,长公主请旨与他分开是情有可原。 可是说破天了,成安侯夫妇并没有做对不起长公主的事情,如今也还是她名义上的公婆...... 更遑论黎平郡主是血脉清楚的皇室中人,论起来还是姜荷绮切切实实的长辈,她一个小辈命府上下人把两位长辈逼到当众下跪请罪,这实在是有失体面了。 他们的家事再怎么闹,也应该将人请到府内去再论其他的。 其实,姜荷绮身为这一脉的皇室公主,受下头臣子的跪拜是理所应当。 只是所谓的长辈名分弱化了这份因为权力和地位带来的优待,而姜荷绮作为女子,这份弱化则更为明显了。 显然,江姝静也明白这个道理,面色难以控制的阴沉了下来。 眼风扫过,成安侯的眼底果然露出得意来。 第200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成安侯这是以退为进,重新占据了道德伦理的最高点,想要以此来胁迫公主府的人屈服低头。 可是,江姝静等人如今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尚且在生死之间挣扎着的姜荷绮的态度。 若是他们此刻让了,那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谋划,姜荷绮为此吃的那么多的苦,又算什么呢? 更重要的是,钱民世这个蠢货看不出来的门道,老而成精的成安侯和黎平郡主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为此,姜荷绮不能,也不敢让,一时间场面僵持住了。 “哒哒哒。” 大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身禁卫军打扮的邵明俊身骑高头骏马正往这边疾驰而来。 “嘶——” 一声高昂的马鸣声响起,邵明俊稳稳当当的在跪着的成安侯一家前停住了马,因为急停而高高扬起的灰尘扑了他们三人满头满脸。 可邵明俊却浑然未觉,飞快地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就跃到了江姝静身边,温暖干燥的掌心用力地握了握她冰冷湿腻的指尖,一触即离。 “别怕!” 一句轻不可闻的安慰和他的动作一样,在江姝静的耳边轻轻一荡。 然后邵明俊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把一直抱在怀中的长条盒子塞到了江姝静的怀中,郑重其事道: “这是陛下命我送过来的百年人参,你先拿进去救命,这里的事情有我!” 江姝静的目光从他坚定的眼神上移到他身后的包袱上,微微一动便抱紧了怀中的盒子拔腿往里面奔去。 而邵明俊则是施施然的移步到了府门的正中央,不偏不倚的立在了成安侯三人面前,看起来就像是邵明俊在接受他们三人的跪拜一样。 成安侯面上沾染的尘土随着他面皮的抖动往下落了落,整张脸都沉了下来,想要发作斥责他“小子无理”! 然而,邵明俊在他张口的前一瞬解开了身后的包袱,从中抽出了明黄色的圣旨。 于是,成安侯那抬了一半的膝盖又不甘心的跪了回去,三颗脑袋更低垂了些。 谁都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下旨,更令他们大惊失色的是圣旨里的内容。 皇帝斥责了钱民世的荒唐行径,直言成安侯夫妇教子无方,冒犯皇家,恩准了姜荷绮休夫另嫁的请求,而成安侯则被降侯为伯,黎平郡主保留封号但剥夺封地,自钱民世起其子孙后代不可袭爵。 这圣旨可以说是昭示了皇帝的态度,宋太医入宫后他必然是知道姜荷绮的现状的,钱民世又哪里来的子孙后代了呢? 黎平郡主的脸色在听完圣旨后一下子灰青了下来,脑袋“嗡”的一下作响,口中喃喃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甚至还叫嚷着要递帖子到宫里去,找皇后娘娘要一个公道。 成安侯听得这话脸更白了几分,连忙捂住黎平郡主的嘴,朝邵明俊讪笑着叩首谢恩: “臣谨遵圣旨!” 他多年在朝为官,从一介武将一路摸爬滚打跃升为侯爷,甚至娶了郡主成为皇亲国戚,靠的就是他对帝心的把握。 他深知皇帝最猜忌厌恶的就是臣子们结党营私,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的只做一个纯臣,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而这一次,他冒险选择与皇后联手,促成长公主和他儿的亲事是他下的一手险棋。 若不是他的独子钱民世实在太过纨绔无能,娶不上真正有能力托举儿郎的家族贵女,即便是老老实实袭爵恐怕也难逃迅速没落的下场。 而和皇家长公主再度联姻起码可保三代子孙屹立不倒,更何况长公主下头还有一位嫡出兄弟,成为太子甚至登基的可能性极大,那日后钱家门楣贵不可言,所以他才会在皇后向他递来橄榄枝的时候没有忍住诱惑,更没有细想皇后为何会如此对待自己“亲出”的女儿...... 若是自己当时多想一点,或许就不会落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境地了。 那日宫宴上,皇帝顺水推舟般赐下婚约,让他误以为陛下也属意于皇后所出的四皇子,这桩婚约是为他日后铺路,为此还曾沾沾自喜于提前锁定了从龙之功。 如今想来,才知道自己是错得离谱! 皇帝恐怕早就对自己和皇后私下的小算盘心生恼怒,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或许在皇帝心中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可今日钱民世当众对皇室公主动粗,甚至有小产的风险简直就是在挑衅皇权的脸面,是皇帝绝对不可能容忍的蠢事! 只是降爵斥责,而不是要钱民世的性命,已然是皇帝看在自己多年军功和黎平郡主的情面上降下的皇恩浩荡了! 若是妻子真的不知好歹的进宫找皇后说情,才是真的在找死! 有了皇帝亲赐的那根百年人参,姜荷绮总算是吊住了性命,可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还是让她元气大伤。 足足休养了大半个月,姜荷绮才勉强能起身见人。 这一日,帝后微服私访,来长公主府探望小产伤了身子的姜荷绮。 姜荷绮面色依旧苍白,双唇更是一丝血色也无,虚弱的倚靠在床头。 皇后坐在床边,冰冷的手指状似亲昵的抚摸着她散乱于肩上的头发,轻声道: “好孩子,是母后对不住你,看错人误了你的姻缘。” “母后原以为钱民世那个孩子为人中庸了些,风流了些,可本质上还是个好的,长相家世也好。原是听闻他性子温柔,对女儿家也温柔多情,想着和你黎平姑姑亲上加亲也少了一桩公婆的烦恼,再加上你长公主的身份镇着,也算是良配。” “却没想到,他们一家子行事竟然如此荒唐,叫你受了委屈了......” 皇后这话虽然是对着姜荷绮说的,可一双威严的凤眸却并没有看向她,反而是紧紧盯着屏风外面坐着的皇帝。 虽说亲事不成,可成安伯投诚的心却没有变。 经过他的提醒皇后醒悟过来自己和四皇子如今处境的危险,所以这话是解释给皇帝听的,向他表明自己选择钱民世这个有名的浪荡子完全是出于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只是受人蒙蔽想岔了去,并没有夹杂自己结党的私心。 姜荷绮和皇后之间的关系早就破裂至冰点,对她的小算盘更是心知肚明,面无表情的偏头躲过了皇后的接触,无一言以对。 皇后也浑然不在意她态度的冷淡,依旧温柔的说道: “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可自出生以来就是我养着的,在我私心里你和深儿一样都是我亲生的儿女,都是一样的爱护疼惜。 这一桩婚事是母后昏了头没能把好关,你如今好好的养身子,待到此事风波淡去母后再为你挑一个顶好的郎君!” 这竟然是要继续厚颜无耻的拿姜荷绮去联姻! 姜荷绮冷淡的扯了扯嘴角,拂开皇后要搀扶的手,撑着床榻边一点一点艰难的挪动身子,“扑通”跪倒在地上,冲着屏风后面皇帝的位置道: “父皇,求您开恩,允女儿自立门户,再不嫁人!” 第201章 我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胡闹!” 皇后大惊失色的从床榻边站了起来,面色严肃地盯着姜荷绮: “绮儿,这只是一场失败的婚姻,都是钱民世那个蠢货的过错,你不要因此就钻了牛角尖,走岔了路去!” 见姜荷绮垂着眸子面色冷漠,一副固执己见的样子,皇后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世上哪有女子不嫁人生子的道理?你之前闹着要纳妾休夫也算是情有可原,如今竟然痴心妄想还要自立女户,这放到哪里都是说不通的!这是咱们身为女子活这一生的使命!” 屏风外头的皇帝自喉咙里滚出来个“嗯”的轻音,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显然是赞同皇后所言的。 得了支持的皇后面上一喜,绷了多日的眉眼终于放松了下来。 见姜荷绮还是跪着不肯动弹,皇后又软了语气劝道: “绮儿,你若是担心还遇到钱民世那样的货色,不若这一次你的驸马由你自己挑选,尽可以挑一个你喜欢得就好!” 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唇角笑意更甚: “母后瞧着你后院里为自己挑选的人里头就有两个出色的,一个是你父皇殿试亲点的探花郎,模样好又有才华,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一个吏部尚书家的小儿子,虽则没什么功名在身爱玩闹了些,可家世还是与你相匹配的,人也周正,听说你小产那日还跑马回尚书府挑了补品来,对你也是上心的。 绮儿,你若是嫌麻烦不愿意再与人相看,不若就在这二人之间择一位做你的驸马?” “母后为何不提容茭?他也是相貌姣好,才华横溢,却对我痴心一片呢!” “这怎么行,他只是一个戏子!” 皇后想也不想的反驳,显然对姜荷绮所挑选的三位男妾了如指掌。 江姝静冷冷一笑,心里暗嘲都闹成如今的样子了,皇后竟然还没有对拿她的亲事给姜何深铺路的事情死心。 “儿臣有父皇母后的疼惜,有皇室公主身份的荣光,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千百条退路可以选。” 既然皇后要做这个面子情,姜荷绮索性也扯了这大旗: “可是,如儿臣一样要休夫的秦玉珠要怎么办呢?” “谁?” 皇后愣愣的发问,没有反应过来姜荷绮口中的名字是谁,屏风外面的皇帝也疑惑的皱起了眉毛。 “秦玉珠,秦怀远的妻子。” 姜荷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还是那样恭敬温顺的分析道: “秦怀远和钱民世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样的丑事,自己不承认也就罢了,竟然还口口声声的给自己抓奸伤心的妻子泼脏水! 父皇受了他们蒙蔽,亲自下令捉拿秦玉珠和那个所谓勾引他的女人归案,可秦玉珠一个弱女子受了刑都不曾松口,那个女人更是翻遍了皇城都没有踪迹,可见那不过是秦怀远的推托之词! 这样一个与人苟且,还没有担当的人,秦玉珠又怎么能和他继续过下去?不敢欺瞒父皇母后,儿臣可怜秦玉珠的遭遇,如今把人接到了公主府养伤,实在不忍心看她继续和不值得的人纠缠了。” 皇后皱眉,不假思索道: “这事好办,母后下旨也允她和秦怀远分开,她自归家去择人另嫁便是。” “可是她的双亲早已亡故,也并没有兄弟姐妹可以投奔。” “那就让秦怀远放她和她的儿子一起离开,在京城另住,安心的抚养儿子长大就是。” 姜荷绮继续摇头道: “母后还不知道吧?秦怀远那一院子的孩子都是他的外室所生,秦玉珠并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自然了,我想秦玉珠也不会愿意养一个秦怀远的外室子做自己的儿子的。” 皇后有些失去耐心了: “那就叫她另择一位夫婿,这件事情她也的确是遭了无妄之灾,母后可以为她赐婚妆点门面以作她的补偿。” “此事更难了!” 姜荷绮的反驳紧追而至: “她与秦怀远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还为此进了刑部大牢。这样的名声,要如在短时间内寻到一位良人做夫婿呢?若是草草成亲,日后再出现像秦怀远和钱民世这样的混帐事,恐怕还会连累母后赐婚的名声。” 被暗暗嘲讽了的皇后面色难看的沉了下来,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皇帝却听出来了姜荷绮另有盘算,冷声问道: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父皇明鉴,儿臣只是在这亲事的浑水里趟过一遍后看人看事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儿臣和秦玉珠这桩失败的亲事看似是钱民世太过混账,可实际上却是因为我们无处可去才所托非人,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独立女户,成为自己的归处。” 姜荷绮跪在地上,微微摇晃的身子不肯软下一寸脊骨,明明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已经没有了朝气: “身为女子,在未出嫁前只能依托父母兄弟,出嫁后要冠上夫君的姓氏,若是夫君早亡或是分开,又非得有一个儿子才能立户。 可是这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依靠得上父母兄弟和儿子,然后男子却可以不依靠血缘轻而易举的获得夫君的名分,像个泛滥品一样随处可见。女子到了年纪就会被迫或是自愿的,不断地,成为相对应的妻子角色,可事实上能够和和美美的亲事真的太少了! 儿臣提议女户,是为了给天下无处可依的女子一个庇护,一条退路!” 姜荷绮扭头看向皇后: “母后,您是女子,身为天下之母,明媒正娶的嫁给了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可是您觉得您幸福吗?” 不待皇后回答,姜荷绮又看向皇帝所坐的方向,朗声问道: “父皇,您是男子,富有后宫,可您自问对宫中的每一位娘娘都极尽深情了吗?她们又真的幸福吗?” “混账!” 皇帝猛地站起身来,面上浮现出浓浓的怒色。 很显然,他自觉身为帝王,父亲和男子的权威被挑衅,姜荷绮此言落在他耳中有暗嘲他对她的生母始乱终弃的嫌疑。 皇帝怒骂出声,隔着一道屏风阴沉沉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姜荷绮的身上,最终含有余怒的甩下一句“好好休养,莫要痴心妄想”后拂袖而去。 皇后慢了一步,缓缓地从地上起身,看着姜荷绮因长时间跪着而微微摇晃的身子并没有搀扶的打算。 眼中的温情和慈爱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傲慢的居高临下,她看着姜荷绮的头顶,慢条斯理的嘲讽道: “你的心,太大了!” 姜荷绮却并不予理会,迅速地伏下身子,淡声道: “儿臣恭送父皇,母后!” 皇后走后,一直守在门口的江姝静连忙跨步进来,绕过屏风扶着姜荷绮起身。 姜荷绮的身子并没有完全养好,费尽心神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已然冒了一身虚汗,靠在软枕上急促地喘着气。 江姝静连忙端起一碗温热的鸡汤,细心的撇去上面的油沫子,舀了一勺喂到姜荷绮唇边,疑惑的问道: “殿下所说的,陛下摆明了不可能同意,甚至还会觉得被冒犯而生气,殿下为何还要在今日如此莽撞出言?” 姜荷绮摆了摆手,直接端起汤碗自己饮了下去。 腹中有了荤腥气,姜荷绮觉得自己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淡淡一笑道: “因为今日的时机刚刚好,我小产未愈又是因为他们的指婚而遭罪,所以无论说多么过分的话都不会被惩罚。 而那些看似冒犯的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而是说给能感同身受又促成此事的那位听的。” 第202章 小申大人 两人正说话间,忽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荷绮和江姝静对视了一眼,而后同时抿住了唇,止住了话头。 “咚咚” 轻叩房门的声音传来,菱花小心翼翼地在外头禀告道: “殿下,四皇子殿下来了,说是想要探望您。” 姜荷绮和江姝静两人的眉头轻轻的皱起,面上同时浮现出一层名为“腻烦”的神色。 “连来探望我这个小产了的皇姐,都要谨慎的等到父皇母后先表态才来,我这个从小看护到大的弟弟,如今做起事来真是让人心寒!” 姜荷绮唇角扯着苦涩的弧度,暗暗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在摇头姜何深令人心寒的态度,还是在摇头自己竟然还对他心存一丝侥幸。 “懦夫!” 江姝静低低的骂了一声,而后推开门对着下头的丫鬟们吩咐道: “殿下现下累了,刚刚喝了安神汤要睡下,无论是谁来,一律都不见的!你们好声好气的将四殿下打发走吧!” 菱花犹疑了一瞬,见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便飞快地福身去回话了。 江姝静折身回房,将门窗都关闭严实,不叫一丝风漏进来,又熄了炉子里腥燥厚重的龙涎香,燃了两片薄薄的橘子皮在上面,这才重新坐回了绣凳上。 见姜荷绮面上蔫蔫的,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郁,有心说些什么来驱散一下她面上的苦闷。 江姝静心念一动,面上便跳跃上两分笑意: “阮阮那边早时刚刚送了账本过来,我略瞧了瞧才知道咱们这次可是狠狠赚了那些达官贵族们一笔银子!” “哦?怎么说?” 姜荷绮眉间的愁色果然淡了不少,颇有几分兴趣的问道。 江姝静面上笑意更盛: “那个家底深厚的大家族们实在是太过狂妄傲慢,笃定了陛下不可能允诺殿下休夫,在外面风言风语的贬低打压旁人不止,还暗地里挪动银子去下注赌殿下不能心想事成! 却没想到殿下心有成算,狠狠的打了他们的脸不说,还在大大小小的赌坊赚了个盆满钵满!” 姜荷绮闻言终于露出了个淡淡的笑意,双眸又重新绽放出光彩,掰着指头盘算道: “有了这笔银子进项,梧城那边又能添置些新东西了吧?” “这是自然,阮阮已经安排人去做了,殿下就放心吧!” 入夜,皇宫内院。 一名身着墨绿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脚步匆匆地往宫外而去,他所过之处的宫女和内侍们无不都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的低头福身行礼。 不过这位年轻男子看起来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慢下脚步与熟识的人寒暄的意思。 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走至皇宫的南门处。 守城的禁卫军远远的瞧见他来了,放下手里嗦了一半的汤,扬起一个热切的笑脸来: “小申大人,您散值了!” 被称呼为小申大人的年轻男子这才放慢了步子,含笑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伸手去取自己挂在腰间的牙牌。 那禁卫军连忙摆手道: “小申大人不用忙了,咱们兄弟谁不认识您啊!哪用得着查验牙牌费事!” 年轻男子面上含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礼不可废!” 那禁卫军哈哈一笑,从年轻男子的手里接过牙牌翻了个面便又双手奉还了回去,恭维道: “不愧是申首辅亲自教导出来的嫡孙,和首辅大人是一脉相承的守礼守节!” 申玉清含着清淡疏离的笑意接过,对对方有意释放的好意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拱手便离开了。 回到申府,申玉清照例迅速的换过衣服用过饭,便快步走到了书房,与祖父和父亲一同叙话。 自从他被祖父推送到起居郎的位置之后,回府后将皇帝当日遇到的重要事情一五一十的复述出来,便成了他每次当值回来后的规矩。 可这一次,申玉清心里装着事,说起话来不再如往常一样流畅,甚至出现了频频走神的情况。 申玉清的父亲见状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待他又一次卡壳的时候,忍不住低声斥责道: “玉清,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可是陛下的起居郎,是时时刻刻能接触到陛下的人,也是时时刻刻会被陛下注意到的人,难道你当差的时候也是这样心不在焉吗?” 申玉清的祖父,也就是当朝首辅,轻声询问道: “怎么了?” 因着一些原因,申玉清这个孙子被他寄予了很大希望,自启蒙开始便搬到了他的院子里与他同住,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 申玉清的性格秉性,他是最了解的,绝不是个冒失疏忽的人,这般反常的举动一定是有原因的。 起居郎这个位置,申首辅是花了大力气才将自己的孙子推举上去的,既是为了让他的仕途走得更顺更快,也是为整个申家探听君心。 他的祖父官至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在文官一派可以说是一呼百应,然后他的父亲在朝堂上熬了多年却始终不上不下。 这让整个申家在依靠申首辅花团锦簇的同时,又不得不时时刻刻吊着一颗登高必跌重的悬心,在揣度帝心生怕站错队上面也更加谨慎,更加花心思了。 申玉清也没有让他的祖父失望,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可这一次他面对祖父的询问却有些犹豫了,罕见的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朝堂上的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而他一直揣在心里的事无关朝政。 申首辅阻止了着急要问出个所以然来的儿子,摆手给孙儿留出了思考的时间。 安静,整个书房里都安静了下来。 半晌,申玉清才重新抬起了眸子,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了口。 他将今日随着皇帝私访长公主府的事说了出来,尤其是姜荷绮所提出来的请求开立女户的言论,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开立女户?长公主殿下还真是想法极多,主意极大!” 他的父亲听完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对姜荷绮屡屡口出惊人之语作出了评价。 倒是申首辅抿着唇,面上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申玉清知道祖父一直以来的心结,对于姜荷绮所提出来的想法不可能无动于衷,于是试探着问道: “祖父,您觉不觉得殿下所言的女户,或许是一条可行的活路?” 第203章 臣有奏 “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同意的!” 申玉清的父亲想也不想的一口否决了儿子的说法。 他虽然不如父亲老谋深算,也不像自己的儿子能时时侍奉在皇帝身侧,可他自问为官多年对皇帝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姜荷绮这个长公主已然闹出了太多荒唐事了,现下竟然还妄图染指朝堂的律法,陛下这样专权独断的帝王怎么可能会容忍?怎么可能会接受? 可申首辅却没说话,面色是难言的沉重,那双承载了太多情绪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思考...... “父亲,您不会是......” 申首辅摆了摆手,挥退了欲言又止的儿子,和面色沉重的孙子: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两人齐声躬身而退,申玉清缓慢的为祖父合上了书房的门。 房门被掩实的前一刻,原本低着脑袋的申玉清鬼使神差的抬眸看了一眼屋内。 他看到自己的祖父孤身一人坐在案桌前,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桌边一只短粗的蜡烛在燃烧着微弱的光亮。 莫名的,他在这片微弱的烛火中看到了自己仰慕依赖了十几年的祖父的影子。 申玉清来不及多想,合上了书房的门,与父亲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一直走到了院子外,申玉清的父亲站定了脚步转身,目光沉沉的落在申玉清的面上,缓缓开口道: “你今日不应该在祖父面前说这番话的。” 申玉清既惊讶又了然的抬头看向父亲,半晌,他沉静清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父亲,祖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书房内。 申首辅静静的一动不动的坐在桌案前,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地连影子都没有分毫动弹。 良久,他动了。 他从桌案下面抽出一个扁扁的妆奁匣子打开,里面放置了一只小巧精致的金锁和一对圆滚滚的银镯子。 申首辅的面上浮现出爱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金锁,指腹温柔地摩挲在金锁背面刻着的“欣悦”二字上。 啪嗒—— 一滴浑浊的眼泪落在金锁上,申首辅面色慌乱,手忙脚乱的擦去上面的泪痕。 可那一瞬,他的眼中迅速蒙上了泪雾,一滴滴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掉落。 申首辅将金锁妥善地放回原处,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东方曦白,有头发花白的婆婆敲响了书房的门,得到应声后推门进来侍奉申首辅吃饭梳洗。 婆婆手脚熟练地为申首辅收拾着书房,待看到案桌地下露出的一块红色锦布的时候愣了愣。 抬眼瞧见申首辅正在换上朝的官服并没有注意这边,于是飞快地蹲下身子将东西重新收拾好放回了原处。 婆婆动作又轻又快,半点没有惊动旁人,可站起身时却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里的水汽,心中暗暗叹气。 穿戴整齐的申首辅迈步走出房门,登上马车去上朝,半点看不出昨夜枯坐流泪伤心欲绝的样子,又恢复了往日里权倾朝野的模样。 反倒是申大人,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父亲,数次欲言又止。 这种忧心一直持续到了早朝,见自家父亲始终挺直了脊背站在众臣之首并没有半点异样,一颗悬在喉间的心才缓缓地往下坠。 或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然后这颗心还没有坠到实处,他便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踩着皇帝退朝的尾音越众而出,直挺挺的跪了下来,说出了那句攥紧了他心脏的话: “臣有奏,请立女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有人在震惊申首辅的行为,有人在震惊申首辅所说的话,还有人在暗自窃喜,抬眼悄悄打量皇帝的脸色。 也有人守在宫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眉眼灵动地朝外面传递着消息,这消息一路被递到了长公主府。 江姝静一边听着外面人的禀告,一边手指灵活的拨弄着算盘,最后扭头朝姜荷绮道: “殿下那日所说的能感同身受又具有话语权的人是申家大公子?” 姜荷绮一边舀着碗里的红枣银耳羹,一边点了点头。 可江姝静还是疑惑不解: “可是,申首辅在殿下想要休夫这件事上一直保持着中立,就连陛下下旨允诺之后也不曾流露过态度偏移的意思。殿下,您为何觉得申家大公子能成事呢?” 姜荷绮弯了弯唇角,不答反问: “听说阮阮给了你一本京城达官贵族的关系网,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申家?” 江姝静点了点头,放下手下的算盘,细细数道: “申家,放眼整个京城也算是人口简单的大家族了,他们家素有祖训,夫妻成亲十年内没有子嗣方可纳妾,若是夫妻情深不愿纳妾也无妨。因此,申家的后院干净得宛如一股清流,没有妾室通房,更没有庶子庶女。 申首辅早年丧妻,因着对亡妻一往情深便再也未娶,膝下育有亡妻生下的两子一女。长子如今是詹事府詹事,生有长孙申玉清,前些年被人一力推举做了皇帝身边的起居郎。 次子在六年前被外放出京城做官,一家子妻儿都随他一同走了,至今还未曾听到归期。” 这样权势煊赫的门庭,又怎么会看不出皇帝根本不赞同甚至恼怒于开放女户的提议?又怎么敢让位置最高的申首辅一马当先,打了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姜荷绮似乎是看出来了江姝静的疑惑,用绢帕擦了擦唇角,点道: “申家人口简单,一家子都血脉浓重,感情非是寻常人家可以比的。其中,尤以申首辅的幼女申欣悦最为受宠,因是家中唯一的女娃,年纪又只比长孙申玉清大了一岁,全家人都把她当作小辈一样疼爱。” “的确。” 江姝静点头表示赞同: “这位申姑娘生来体弱,前些年还因为外出游玩时冲撞了邪祟而大病一场,申家花了重金才将人救了回来休养好。自那以后,这位申姑娘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如今到了成亲的年岁,申家对于上门求娶的人家是挑了又挑,横竖都没有看得上眼的。” 说着说着,江姝静便隐隐觉得不对: “难道说,申首辅如此反常的举动,与这位申姑娘有关?” 姜荷绮点头道: “不错,你刚刚所说的都是这些年来申家对外的说辞,事实上这位申姑娘......” 第204章 所托非人,怀孕小产 申首辅和他的发妻是青梅竹马,两个人是门对门一同长大的关系,他们的娘亲更是多年相交的手帕交,在他们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亲事。 他们从相识,相伴,相知到相爱,都是在祝福和关爱中完成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水到渠成,情深不许。 成婚后也是感情甚笃,五年内便接连诞下了长子和次子。 申夫人却也因为接连产子伤了身子,在生产完次子后添了许多病症,养了许多年才渐渐见好。 为申夫人调养身子的府医说她伤了根本,日后恐怕很难再怀上孩子了。 不过,年轻的申首辅心疼自家夫人,想着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对祖宗基业也算是有所交代了,对子嗣上倒也不必强求,只想着要如何宽慰夫人的心情让她养好身子为上。 夫妻两人过得越发蜜里调油,却不想在长子已经成亲的年纪又怀上了孩子。 虽然府医说她的年龄和身体已经不适合生育,可申夫人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将它打掉,坚持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 无论是怀胎的时候,还是生产的日子,申夫人都是吃足了苦头才诞下了一个幼小软嫩,头发稀疏的女娃娃。 申家一家子瞧着躺在襁褓中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心都化了,连中三元的申首辅更是翻了几天几夜的典籍,最终为自己的幼女取了个寻常的名字“欣悦”,只盼着她一生一世都能活在欢欣愉悦当中。 可惜,好景不长。 申夫人到底还是因为强行保胎生产而落下了病根,勉力支撑照顾了女儿两年,又熬到了长孙出生之后一口气散了,再也没能醒过来。 小小年纪的申欣悦趴在母亲的床边,虽不知事却也哭得昏天黑地,晕厥到喘不上气来,甚至身子从此便弱了下去。 申家上下都怜惜她小小年纪没了母亲身子又弱,她又是祖孙三代里头唯一的女娃娃,都很娇宠她。 这份娇宠随着她的年纪渐长也越发的浓厚,因为她的长相性子越来越肖似她那早亡的,未能好好陪伴她长大的母亲。 可也是这份过分的娇宠将她养成了个天真烂漫,不识得人心险恶的单纯性子。 在豆蔻年华,这位娇宠长大的申姑娘迷上了一个唱戏的旦角,常常从后院角门处偷跑出去看他唱戏,赏他银钱,把他引为知己,与他谈天论地。 年少不知事的申姑娘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思着他,念着他,一颗心在看到他的时候总是砰砰乱跳,叫她的眼睛不敢看向想看的人。 可那位旦角却是早知情事,小姑娘那张欲盖弥彰的粉面叫他一看便知为何,更何况这位出手阔绰的小姑娘从没有想过要向他隐瞒什么。 所以,他知道她的心意,知道她的单纯,也......知道她的家世。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间,他用柔软的丝绸蒙住了小姑娘的眼睛,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至了花蕊最深处。 小姑娘娇气的眼泪洇湿了丝绸,滑落至鲜艳的唇瓣边,被他轻轻的拭去。 事情发生得天知地知,小姑娘连这种事意味着什么都不知晓,更遑论他还常常告诉她若是此事被第三个人知晓他恐怕就要被赶出戏班子流落街头了。 所以,一无所知的小姑娘虽懵懵懂懂,却也无师自通地为他瞒得密不透风。 直到......申姑娘身边的乳嬷嬷发现她的月事迟了两个月。 父兄气得几乎要杀人,还是长嫂用温暖柔软的怀抱问出了事情的始末。 后来,申家私底下将人从戏班子赎了出来,给了他一大笔银钱送他南下去生意,承诺他若是生意有所起色可以回京城上门提亲。 而申欣悦则是被拘在了家中,在小姑娘的一再坚持下,申首辅松了口让她好好养胎。 谁也不知道,看起来清俊老实的旦角一到了南边便本性暴露,花天酒地的挥霍了申家资助给他的银两,还放言说自己是申家未来的女婿。 酒至兴起时,甚至还对申欣悦口出孟浪之语,直言她不过是看起来冰清玉洁,实际上是个上杆子不知自重的轻贱货色...... 他只见过申欣悦善良单纯的模样,也只见过申家父兄为了申欣悦和颜悦色的样子,所以他不知道已经官至首辅的申府背后意味着怎样的权势。 他不过是提了两句申家,就被暗地里盯着他的人捂住嘴捆住拖了出去,连夜送回了京城。 申家所有人,除了申欣悦都齐聚书房,商议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觉得此人太过混账,有了一次恐怕还会有无数次,绝不可以将申欣悦托付成这种人! 待处置了此人,他们再好好的挑一位忠实可靠的男子,将申欣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托付给他,大不了以后拿捏着申家的权势护她一辈子就是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商议着如何处置这件事的时候,申欣悦已经得了消息悄悄去了柴房探望她的心上人。 却在他迷迷糊糊的口中听到了无数污言秽语,当场就动了气伤了心,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年少时所托非人,伤了身子又伤了心,申欣悦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年纪渐长,当初不通人事的申姑娘也在嫂嫂日渐增长的眼神中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她年少时犯下的过错已经毁掉了她本该平和幸福的一生。 “近些年,申欣悦越发的听不得嫁人生子这样的话,连门也不出了,时常钻起牛角尖来还会寻思,如今眼前连人都离不得了。” 江姝静安静的听完,这才恍然大悟道: “若是真的能开立女户,申姑娘就可以不愿嫁人为由从申府分出去单住,旁人问起来也不会往那些事情上想,申姑娘也不必再因为自己年少时的一次过失连累家人而常觉懊悔愧疚。” “所托非人,怀孕小产。” 姜荷绮点了点头,眸中浮现出同情和不甘: “我有意无意的复刻了当年申姑娘走过的路,想由此来打动申家人,只有有申首辅的支持,才有可能改变父皇的想法。” “只是——” 姜荷绮说着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言语间带了些意外和惋惜: “只是我没有想到申首辅会这么快站出来,这无异于明晃晃的承认他们送进宫的起居郎不仅私下泄露了父皇和我的谈话,整个申家还要违逆父皇的心意。 这无疑是犯了父皇的忌讳,是在把整个申家都挂在了悬崖边上啊!这般莽撞行事,恐怕难成,我得再细细想想还有谁能......” 第205章 这简直就是酷刑! 没人知道皇帝和申首辅在御书房内谈了两个时辰都谈了些什么,只是御前当差的起居郎和伺候的宫女内侍们都被赶到了殿外不可靠近。 最多最多,也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几声茶盏被摔碎了的声音。 然而,等到御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申首辅已经不是首辅了。 他那长房长孙申玉清也不再是御前侍奉的起居郎了,而是被破格提拔为詹事府少詹事。 这看起来是升迁了,可申玉清的父亲在詹事府詹事的位置上熬了许多年都不曾动弹过,如今却要迎来自己的儿子在手底下当差,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皇帝竟然允了申首辅......申老爷早朝时所提出来的立女户的提议,亲自下旨到户部。 巴掌不是巴掌,甜枣不是甜枣。 皇帝和申老爷的这一番操作下来,让整个朝堂都有些摸不着风向。 不过,对于长公主府的众人来说,此事能成便是好事。 “守在户部的人说,陛下的旨意上称:男子若是犯了重大过错,女子可以前往官府请判,若所说属实可以主动休夫或是和平分家,离开夫君的女子可以选择归家或是自立门户;女子年满二十若仍旧没有许配人家,可以从父母娘家脱离出去自立门户;若是家中没有男子可以支撑门庭,可以请官府的人核实后以辈分最高的女子的名义独门立户。” 外出探听的小厮把消息报给门口的护卫,再由护卫经过婆子、丫鬟等转到姜荷绮所在的主院这里。 姜荷绮被一连串的消息砸得有些发愣,她想过此事能成,但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快就有明旨降下。 申老爷不愧是曾经的太子太傅,在当今皇帝的心中分量远不是旁人能够比拟的。 “我要是早些年遇上这种好时候,就不必......” 坐在一旁敲核桃的宝琳情不自禁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伸手擦了擦眼角渗出来的泪珠,感伤的吸了吸鼻子。 江姝静将手指轻放在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宝琳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语气欢快道: “不过没关系,有的是人赶上了这个好时候,未许人家的和已经嫁出去的姑娘们的亲事就多了许多自由了!” 说起来,宝琳的年纪也还是个姑娘家,若不是给李进做妾的那些日子清熬了些,倒也不至于看起来和江姝静差了半个辈分去。 江姝静见她不再感伤,唇边也扬起丝丝笑意: “不仅如此,既然女子也可承袭门户,那所谓的生个姑娘家迟早要嫁给别人的鬼话自然也就被推翻了,护城河里被放弃的女娃娃应当也会少许多了吧......” 半个月后,户部宣称已经建好了处理开立女户的有关官府。 第二日,这个有关官府便迎来了姜荷绮驾临。 姜荷绮自象征长公主身份的马车下来,扶着江姝静的手慢慢的踏进了这座偏僻破旧到屋顶还挂着蛛网的衙门。 原本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的差役惊得瞪圆了眼睛,直接从椅子上滑跪了下去: “小......小的不知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贵脚临贱地,蓬荜生辉,有失远迎!” 差役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之后又猛地闭上了嘴,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恨不能跳起来扇自己几个巴掌。 好在,姜荷绮无意与他计较,只是目光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扫荡了一圈,然后淡淡的问道: “本宫来开立女户,你一个人能办吗?” “能......” 差役下意识地应声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把一个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 “这......这得......” 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姝静上前一步,声音如淬了寒冰一样往那差役的耳朵里钻: “你说不明白做不了事,就换你们这能说明白做事情的人来!” “是......是......是,大人们出去采买置办东西去了,小的这就去找他们回来!” 差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竟然还惦记着给自己的上司们圆滑。 江姝静失望的摇了摇头,看这地方的情景便知道户部的人根本没有把开立女户这桩差事放在心上。 略一思索,江姝静眼眸一转,“噔噔噔”的跑了出去。 在姜荷绮疑惑的眼神中,江姝静招呼着随行的护卫们搬来了一整套的桌椅凳子,摆上了精致可口的点心,有煨上了一壶袅袅飘香的清茶。 “殿下,请坐。” 江姝静安置好了一切,笑盈盈的伸手让姜荷绮坐下,自己则挨着绣凳的一角坐了,手执一柄岫玉青团扇一下一下地给姜荷绮扇着风。 户部郎中领着手下几位员外郎和主事神情慌张的走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人清冷孤绝图。 在这个灰尘和蛛网都没有清理干净的地方,姜荷绮所在的一角却在熠熠生辉,听见动静回眸的一瞬间,从她长长的羽睫下倾斜出富丽堂皇的流光。 “微臣参见殿下!” 户部郎中愣神了片刻,直到江姝静用指尖不悦地敲击扇柄才恍然回神,躬身行礼。 姜荷绮站起身来,广袖轻拂,银丝在片片丝绣中闪烁着光: “开始吧!” “是。” 户部郎中亲自蘸饱了墨汁,单独取了一页户籍方方正正地写上了“姜荷绮”三个字,在后面填上了长公主与府邸等信息。 将“妻子”字样划去换上了“丈夫”,同子嗣一栏一样空空如也,想了想又在妾室一栏上依次填上了蔡扶桑、吴溪霄和孟容茭三人的名字。 最后,翻出吏部尚书府的户籍册子,翻到蔡扶桑所在的那一页,在上面填上了(出嫁)这样陌生的字眼。 姜荷绮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一众人利落的转身走了,只剩下还冒着热气的茶香不住地往人鼻子里钻。 户部郎中站在原地擦着额头上滚落下来的冷汗,扫了一眼乱糟糟冷冷清的屋子,连声吩咐道: “快!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打扫干净了!你!你!还有你们!都给我出门采买东西去!” 姜荷绮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这位嗅觉灵敏的户部郎中又好像什么都听到了。 果然,第二日这位户部郎中就格外感谢自己那灵敏的嗅觉让他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装整一新的府衙,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位贵客——申欣悦。 这位多年不曾露面的申姑娘在家中父兄和侄子的陪同下来开立女户,住处就定在了申府的隔壁宅子。 至此,申老爷不惜丢掉了首辅的位置也要向皇帝谏言的原因,才终于大白于天下。 有了姜荷绮和申欣悦这两个先例在,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门庭都下定了决心,京城中不知不觉掀起了一轮开立女户的狂潮。 那些原本瞧着光鲜亮丽、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竟然都闹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风波,休夫的休夫,合离的合离...... 也有不少如申欣悦这样未出阁的大姑娘,哭着闹着不肯嫁人,死活要开立女户分出去单住去。 “要不是有殿下和申姑娘开的好头,世人哪能知道这成亲嫁人根本就是咱们女子心头的第一选。若不是没得选,谁乐意嫁到一个陌生的家里去,给一个陌生的男人生儿育女,侍奉不是自己亲生的爹娘!” “光是想一想,便觉得这简直就是酷刑!” 拎着食盒进来的秦玉珠听见这话不由得赞道: “江掌事这话说的在理,我这前几十年可不就是在秦家受刑吗?牢狱里的那些人还以为给我上刑就能逼我改口,殊不知他们那点手段哪比得上秦怀远带给我的煎熬?” 秦玉珠如今可是一扫几个月前死气沉沉的样子,整个人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一点也看不来是刚刚在牢狱里走一遭被打成个血人的样子。 她含着温婉的笑意从食盒里取出来几样点心,有些羞赧道: “我没什么好东西可以表达我心中对殿下和江掌事的谢意,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姜荷绮捻了一块白玉一样的糯米糕放至唇边,浅浅的抿了一口: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秦姑娘的这份手艺就算是和父皇养在宫中的甜点大师相较,也是不差的。” 江姝静也拿了一块玫瑰乳酥放至口中,片刻之后便消弭于唇齿之间,不由得赞道: “您要是能开一个糕点铺子就好了,我一定日日都去光顾!” 秦玉珠感激的看一眼江姝静,站起身来郑重地朝姜荷绮拜别道: “在府上叨扰殿下多日了,如今我的身子已经养好,也是时候离开了!江掌事的话我记住了,待到我的糕点铺子建成的那一日,还希望大家能来给我捧捧场!” 秦玉珠的性子温柔,公主府内的小丫鬟们都很喜欢她,故而听说她要去开立女户都既高兴又不舍,一大帮小姑娘们依依不舍的将人送到了府门口还不肯放人走。 最后,还是江姝静塞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到秦玉珠的怀里,笑着祝福她: “好!没了糟心的事,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感受到掌心沉甸甸的重量,秦玉珠的双眸忍不住起了雾气,她这糟糕的前半生能遇上长公主是何其有幸,强忍着哽咽道: “好,承江掌事吉言!” 可谁知,早上满载众人祝福的秦玉珠,却在黄昏时分被人撞见失魂落魄的在大街上游荡。 第206章 要收网了吗? 长公主府的人连忙把秦玉珠带回来,询问之下才知道户部那边办事的地方可以说是人满为患。 为了方便,户部主事吩咐需要开立女户的人先领号码牌候着,待到府衙门口叫号的差役依次叫喊号码进去办事。 此举本是防止人数过多,出现推搡哄乱的好事。 可渐渐的,就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他们拿着号码牌苦哈哈的等着,可这府衙的大门不间断的有光鲜华丽的软轿被抬进去。 这些权贵家的姑娘们连面都不需要露,便有人殷勤的将她们引进去,又很快的被送出来。 权贵们四五顶软轿进出,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号码牌才有资格往后报一个数。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烈日当空,这是贵人们照常午睡的时辰,他们这边的队伍才渐渐的动弹得快了起来。 秦玉珠来之前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一直从早上熬到了下午,因着怕错过差役口中的叫号午膳便只匆匆的在旁边的小摊子上囫囵吞了一碗馄饨。 好容易熬到了自己,结果那位负责给她开户的差役问三问四的。 先是问她为何要开立女户,待得知她是休夫之后又提出需要她提供和丈夫已经亲事破裂的证明,最好是她的丈夫能过来当面说明情况。 待她表明身份后,那位衙役又询问她是否还有三代以内的亲人存世,为何不选择归家而是要开立女户?他们又是否对她这样的决定知情?非要她提供在世的亲缘关系最近的亲戚知情的证明。 秦玉珠说得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哀怨道: “这满京城谁人不知道我和秦怀远闹得有多难看,他若是知道了恐怕是落井下石都还怕来不及,又怎么会来给我做什么证明? 我家中双亲早亡,来京城几十年了早就断了联系,我又上哪找一位亲人来给我做担保?我一个寻常妇人孩子都能跑的年纪,难道还不能为自己做主了吗?” 秦玉珠皱着眉毛,她不懂,她是真的不懂。 这分明就是差役在故意为难自己。 “或许是成安伯的手笔吧。” 江姝静皱了皱眉,心里暗想这事情远比预想的还要难办: “也或许是这天下男子的成见。” “户部拨过来做这件事情的都是男子,即便有陛下的亲旨,有殿下这一桩开天辟地的先例在前,可也终究没法在短时间内撼动他们心中认为的女子就应该依附旁人而不该自立门户的成见!”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她们这些忠心耿耿跟随姜荷绮的人都知道,殿下一路支撑谋算着走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可残酷的现状仍旧如大山一样横亘在眼前。 而江姝静的心里则比她们又更添了一份愁绪。 这还只是在京城,在天子脚下,在全天下权势最集中的地方,一砖头砸下去十个里面恐怕就有三个是官职地位比户部主事高,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所以,纵然他们心中有成见,有不满,可也不得不向这些权势更高位者放低姿态。 同样的,也就加剧了这些人在地位更低更没有话语权的平民百姓身上找回平衡感,所以他们会把号码牌推进得很慢,会故意问东问西扰人心绪,会有意无意流露出不悦鄙夷的神色...... 可这毕竟是在京城,他们再为难也会担心自己仕途不保,最终还是会把事情办下去,只是速度上要看他们心情。 若是出了京城呢?若是到了那些偏远的城池呢? 那里,是官员们权力无限接近于皇帝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可以肆意压迫的白身,官官相护,而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约束。 在那种地方,恐怕就只有金钱能够成为打开府衙那扇门的钥匙。 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处可去,无枝可依的女子万一还恰好有一些姿色,遇到那些心有成见的衙役会是什么下场...... 江姝静忧心忡忡的设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一旁坐着的循声过来探望秦玉珠的红豆身上。 若今日去开立女户的是红豆,若刚好负责的衙役曾见过她...... 罢了,多想无益。 江姝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秦玉珠身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多想了,先好好休息吧。待会儿我去禀报了殿下明日安排人护送你去户部开立女户,想来他们也就不会为难你了。” 那其他的百姓呢? 秦玉珠在心里默默的问着,可看江姝静眉心间的褶皱还是没有忍心把话问出口。 江姝静揣着沉重的心思离开,身后却传来红豆急促的脚步声: “江掌事,您等一等。” 她停下了脚步疑惑问询的看着红豆,可红豆却蹙着眉头咬着唇,一脸的欲言又止。 江姝静恍然道: “你在处置钱民世的事情上出力颇多,殿下原本也是有意给你银钱放你出去的。不如这样,明日你和秦姑娘一起由府内的护卫送你们去户部开立女户。” 红豆却立刻摇了摇头: “不,江掌事,我不想离开公主府。” “为什么?” “因为......” 红豆的一双柳眉蹙了又蹙,非常艰难的启齿道: “因为我这样的身份,若是离了公主府与殿下的庇佑,想要生存实在是太难了......” “不,你必须去!这是殿下的意思!” 一向温和好说话的江姝静却无视了红豆眼中的为难,语气坚决道: “我们知道你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你放心,殿下虽然说放你出府但不会不管你的!” 红豆咬着唇还是心有顾虑,可所有的话语和心思最终都沉默在转身的背影中去了。 她知道的,她的不愿没有办法改变姜荷绮的决定,也不会换来更合她心意的结果。 但总归是得到了一句承诺,殿下并不是彻底撒手不管了,这让她不安的心有了一丝丝安慰。 而江姝静则看着红豆的背影再次叹气: 鼓足勇气向光亮而行的女子很多,可如红豆一样心存顾虑,踌躇不决的女子更多。 更何况这黑暗处还有豺狼虎豹窥伺,千方百计地阻止着女子的脚步,随时准备扑上来剿灭这来之不易的微弱光亮。 她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江姝静摸了摸袖子里的册子,将脑海里诸般烦恼的念头都抛开,快步地往主院的方向而去: “这一个半月以来,所有开立女户的官宦人家都已记录在册。殿下,咱们收网吗?” 第207章 人走茶凉,本宫心烦得狠呐 夜黑风高,一轮清冷的明月高高的悬挂在夜空之上,如一尊慈悲为怀的菩萨含着温柔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她的信徒。 此刻,就有那么两个信徒在快步疾行,溜到了一处墙根下面。 两人浑身上下都包裹着玄黑色的布料,只余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露在外面。 彼此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足尖轻点,纤细灵巧的两道身形在空中滑过柔美的弧度,悄无声息地落到高墙的另一侧。 细微的灰尘因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轻轻扬起,在两人的脚边盛开出几朵纤嫩的莲花。 两人不敢多作停留,溜着夜风的缝隙,在偌大的一个宅院中穿行,最终止步于一处燃着微弱烛火的屋子。 “笃笃——” 纤细的手指屈起,轻叩屋门。 半晌,申老爷从屋内将门启开了一条缝隙,布满皱纹的眼睛从缝隙里警惕的打量着来人,低低的喝道: “谁!” 来人将黑色的兜帽往下扯了扯,露出大半张白皙光洁的面庞,以及一双冷冽的眉眼,赫然便是姜荷绮。 申老爷眼中的警惕更盛,干涸的眼底而涌上来难以言喻的惊骇,可面上却迅速浮现出一层恭敬的笑容,将姜荷绮和江姝静两人客气地迎了进去。 “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深夜驾临,草民有失远迎!” 姜荷绮横刀立马的坐在主座上,眸光隐含威严的睥睨着下头言不由心的申老爷,开门见山道: “本宫知道你的幼女,申三姑娘开立女户的真正原因。” 申老爷低垂着的眸光一颤,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与整个申家早就掉入了姜荷绮的设计当中。 “您......想要什么?” 和聪明说话就是省事,姜荷绮的唇边绽开浅浅的弧度: “我要申家和你曾经的门生故吏一起替本宫陈情如今户部所存在的弊端,提议由女子担任开立女户这部分的职位。” 申老爷骤然抬头,看着姜荷绮淡然如水的神色,只觉得对方是不是疯了! 她这是要,在朝堂上弄权?皇帝怎么可能会答应! 姜荷绮的眸光如雪,冷冷的看向申老爷,其中的锋利寒芒刺得他不由自主地低下脑袋去。 这一眼,姜荷绮也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漠然道: “本宫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只不过为天下女子广开女户是本宫的提议,本宫只是想要它能够尽善尽美。 你远坐高堂多年,申三姑娘那日也是被户部那帮人封为上宾,想来还不清楚户部如今的猫腻。本宫响应父皇恩典,放了一批宫女出去开门立户,结果却被那些主事拉拉扯扯,动手动脚! 本宫,烦恼得很呐!” 姜荷绮的语气平静得没有多少起伏,可在场的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她言语间的滔天怒火。 “你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再无起复的可能。你的长子和长孙同在詹事府共事,父子相争,不死也伤。你的次子当年因为草芥人命而远调京城,父皇至今都不没有松口的意思。 人走茶凉的道理,你比我懂得。若是这个时候本宫将申三姑娘的内情宣扬出去,流言如虎,纵然你家中奴仆众多,也难保证时时刻刻都看得住她吧?” 申老爷的眼眸紧缩,手指微颤: “草民明白了。” “那就好。” 达成目的后,姜荷绮站起身来大踏步的往外走去。 屋门大开,寒月凛凛。 申老爷被夜风吹得寒凉,方觉自己早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头,姜荷绮和江姝静又以同样的方式潜入了十几位朝堂权贵的家中。 他们,无一不是因不可宣扬的原因而送家中姑娘开立女户的,又兼家风清正是真心疼爱家中小辈的门庭。 所以,当姜荷绮使出同样的话术和手段,他们都一一应承了下来。 另外,谢文韵的兄长是新起之秀,真正的端方君子,他也暗地里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准备声援姜荷绮的提议。 甚至,还有那位严肃的吏部老尚书,也被蔡扶桑磨得没了办法,答应了会站出来表态。 十几日后,由申老爷在户部的一位门生牵头,再次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女子为官......这也太胆大妄为了! 可更令人心惊的是,朝堂上支持这一提议的竟然高达半数之多!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争论得不可开交。 朝堂上再次因为姜荷绮的一个想法而闹翻了天,可她本人却颇有兴致的带着江姝静出了公主府,往秦玉珠与红豆共同盘下来的一方小酒馆去了。 秦玉珠领着十来个相貌清秀的小丫头和小厮站在酒馆门口迎客,远远的瞧见姜荷绮两人的身影,唬了一大跳。 连忙迎上去,惊讶道: “殿下,您怎么也来了?我们这......就是个小酒馆,人多,眼杂的。” 隐在幕篱后的姜荷绮轻轻笑了一声,扭头指了指身旁的江姝静: “我们的江掌事不是应了要给你捧场吗?你也知道的,本宫身边一刻也离不得江掌事,那就只好随她一起来尝尝你的手艺咯! 怎么,你这里只欢迎江掌事,就不欢迎本宫了?” “不不不,殿下能来,自然是我的荣幸!” 秦玉珠连忙将两人往馆内迎,因着此时一楼已经坐了不少人怕有所冲撞,所以特意绕到了侧门往二楼的雅间去了。 江姝静将雅间临下的窗户推开半扇,可见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这间酒馆里的陈设布置,秦玉珠和红豆两人都是用了心思的。 整间酒馆都装饰得古朴典雅,悬挂在梁下的灯笼上都绘制了一幅幅画,细心看过去不难发现一只只灯笼便是一个个风格迥异的故事,白日里看来已经是意趣横生,若是晚间亮了烛火显是另一番风味。 酒馆各处都摆放着错落有致的鲜花,瓶身上同样绘制着精美的图案,伯牙子期,鸿门宴,煮酒论英雄,杯酒释兵权...... 角落里堆放的酒罐用的是价格昂贵的透明琉璃,澄澈的酒液在里面微微摇晃,只是看着便似乎能闻到那或清甜或醇厚的香气,很难让人不食指大动。 秦玉珠被困在后宅多年,最堪消磨的便是缓慢流淌的时间,不仅磨出了一手好厨艺,也酿得一手好酒水。 而红豆风雅才情扬名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这等细微处动人心弦的别致审美,两人搭配起来共同开的这个酒馆,即便才第一日便已经吸引了不少过路客。 因着是第一日,红豆决定今日的第一支曲子便由她亲自坐镇,弹奏的是她最为拿手的凤求凰。 一层一层的轻纱放下,叮咚作响的珠帘垂落,又有小厮合力推来了一面屏风,上面悬挂着一轮偌大的清月,云雾缭绕间,自有两只凤凰啼鸣九天。 流畅的琴音自屏风后面倾泻而出,叫人如痴如醉。 更有不少人为此等悦耳的琴音驻足停留,酒馆中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敢问这位弹琴的,可是昔日倚春风的头牌,红豆姑娘?” 忽然,有一道高扬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冲着琴音所在的地方询问道。 江姝静闻言不由得狠狠皱眉,红豆被赎身入公主府做琴师已有大半年的光景,此人偏偏挑明她曾经委身倚春风的身份,分明就是来者不善。 第208章 英雄救美的人来了 那人张扬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红豆指尖原本流畅的琴声不由自主的微微停滞。 这......竟然是一位老熟人。 她也没有想到,位置已经这样偏僻了,竟然还能遇到曾经金银窟里面的熟人,更想不到他们那种人竟然还真的留意过自己的琴声,还能认出来。 红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飞的思绪,重新专注于指尖的琴弦之上。 倾泻而出的琴声重新变得流畅,红豆的沉默不语昭示了她的态度。 那男子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凝固和难看,然而很快又转化成了看破一切的冷笑。 他听得出来屏风后面坐着的人是红豆,自然也能从这琴音中听出来她强压的惶恐,不安和畏惧。 若是她刚刚光明磊落的承认自己的身份,出来恭恭敬敬的给自己敬一杯酒,他自然也会大方的看在曾经的交情上照顾她这个小小的酒馆。 可她如此避而不见,不给自己面子,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于是,自觉被看不起的他心里头憋着一团火,更提高了声音道: “你别以为你不说话,小爷就认不出来你了!想当初,小爷也是你的常客,这首凤求凰爷在你屋内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能听不出来?” 说着,那人抄着一旁桌子上的酒盅,仰首大口饮下,言语之间借着酒意越发的放肆: “这首曲子可是你当初用来博得多少恩客垂怜的看家本事,当初在公主府上你不也是用这首曲子既招惹了钱民世违逆失态,又勾得长公主为你出头,赎身聘进府里做什么来着?” “哦......小爷我想起来了,长公主说仰慕你的才情,让你做琴师呢!就是不知道,红豆你这么招人喜欢,能让钱民世和长公主双双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他们二人的婚事破裂有没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在府里,究竟是侍奉长公主多一些,还是伺候钱民世更长一些?” 在倚春风的时候,人人都知道红豆是卖艺不卖身的清白人。 当初在姜荷绮所举办的宴会上,也是钱民世言行无状,姜荷绮这才为了赔罪给她赎身,她的那一首凤求凰更是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后才弹奏的谢礼。 面前这个挑衅的男子故意颠倒黑白,分明就是拿捏着在场的众人不知道内情,当众造谣坏她的名声以此来羞辱她! 果然,男子这一番引人遐思的话说出来,原本酒馆里看热闹的众人里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些男子喝了些酒看向酒馆负责招呼的小丫头们的眼神都变的赤裸和放肆起来。 该死! 他这般说坏的不仅仅是她红豆一个人的名声,坏的是整个酒馆里姑娘们的名节,这会让她和秦玉珠辛辛苦苦了大半个月的心血毁于一旦,也让她们想要为这些无家可归的姑娘搭建起的庇护所成为别人眼中的暗娼门子! 红豆听着耳边隐隐传来的不堪入耳的粗话,想到此节不由得气血翻涌,心下乱了方寸。 “铮——” 琴弦被绷断,红豆惨白着一张脸,指尖更是被勒出鲜红的痕迹,渗出点点血珠来。 这下子,众人的议论声更加放肆了,红豆一下子愣怔在了屏风后面,心乱如麻。 她的慌乱则更加助长了那男子嚣张的气焰: “不过你怎么从公主府出来了?钱民世被休弃了,你这个曾经与他不清不楚的就被长公主扫地出门了?” 说着,那人扫视了一圈酒馆,充满不屑与蔑视道: “你如今已经落魄到这种田地了?就算回不去倚春风,也不至于委身于这种穷酸地方吧?来这里喝酒听曲的人,从前只怕连给你提鞋你都懒得看一眼吧? 不然这样吧,你出来陪小爷喝一杯,小爷就看在咱们曾经的交情上纳你入府,如今你已经赎了身是良家女子了,小爷就破例抬你做个贵妾如何?” 那人面上浮现出猥琐下流的狞笑,抬脚就绕过屏风去撩那层层叠叠的珠帘纱幔。 江姝静再也看不下去,豁然起身准备下去为红豆解围,却被姜荷绮按回了座位上,她不解的扭头看向姜荷绮: “殿下?” 姜荷绮眉头一扬,冲着下面别有深意道: “别急,英雄救美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啪”声传来,江姝静连忙扒到窗户根上去看。 只见原本还嚣张跋扈的男子以一种极其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脸上全是气急败坏的神色。 慌忙爬起来之后,男子恶狠狠的冲着门外喊道: “谁!” 只见光影交错的瞬间,两位身着华丽的男子并一位面带幕篱的身形娇小的姑娘走了进来。 那位小姑娘“噔噔噔”的跑到了那男子身侧,气呼呼的一掌扇到他脸上,毫不客气的啐了一口: “呸!什么丑东西,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位姑娘看着身形娇小,可手上的力气倒是不小,那男子脸上立刻浮现出五根鲜红的手指印,整个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往门口滚去。 一抬头,正好撞见一双淬着寒冰的眼睛,登时整个身子都软了几分: “二——” 那双眼睛浮现出一丝嫌恶,一脚把他未出口的话踹了回去,冷冷道: “滚!” 那男子连吭都没敢吭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酒馆。 这样不凡的穿戴,这样目中无人的派头,整个酒馆都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揣测来者的身份。 此时,二楼的江姝静将窗户全部推开,举出象征着公主府的腰牌,声音响彻整个酒馆: “红豆姑娘从来都是清清白白,与钱民世的诸多传言纯属不实之说,不过是那个有龙阳之好的蠢货为了掩盖自己的污蔑罢了! 我们殿下对红豆姑娘的琴艺和气节十分欣赏这才为她赎身入府,恰逢陛下天恩允诺女子可自立门庭,殿下这才舍得放红豆姑娘出来!” “就算红豆姑娘如今自谋生路,也依旧是公主府的座上宾!” 江姝静的一双眸子含着冰冷冷的寒冰扫视众人: “所以,日后若是再有什么人在这里乱嚼舌根,或者寻衅滋事,那就是在和长公主府过不去!” 不少起了别的歪心思的人都默默的低下了头,心中后怕。 江姝静说完,姜荷绮恰好露出了半张侧脸,继而转头冲着楼下三人笑了笑。 那小姑娘仰着头看见姜荷绮,眼眸一亮,迈开步子就往楼上冲去。 剩下的两名男子对视一眼,默契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皇姐好。” “二皇弟,三皇弟,五皇妹好。” 姜荷绮微微一笑,示意他们坐下一同饮酒赏乐。 刚刚在江姝静说话的时候,酒馆里的小厮已经飞快打扫好了地面,换上了一扇绣着武松打虎的屏风上来,另有小丫头重新拿了琴换给红豆。 那人被二皇子和五公主打骂离开,又有了江姝静刚刚的那一番话,红豆的心里大安,指尖轻叩琴弦,一首饱含肃杀之气的曲子扬起。 “红豆姑娘的琴音,真是听了一百遍再听,仍觉得耳目一新。” 姜荷绮举杯,就着耳边的琴音大口吞下。 众人无不赞同。 “今夜申时,殿下邀您故地重游,一叙要事。” 借着斟酒的机会,江姝静用身形避开三皇子和五公主的视线,在二皇子的耳边轻声道。 二皇子捏着酒杯的手一颤,惊讶的看向对面的姜荷绮。 而姜荷绮就像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样,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 二皇子犹豫了片刻,最终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第209章 吹一吹枕边风? 夜半申时,茶馆已经挂幌,仅余一盏暗红色的灯笼悬于檐下,为来往的过路人照亮足下的路。 此时,二皇子如约而至,就着莹莹的烛火走进了这间茶馆。 二皇子抬眸往上看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雅间亮起了一盏灯,半扇推开的窗户,以及姜荷绮那若隐若现的半张脸。 拾阶而上,二皇子推开雅间的屋门,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 姜荷绮听见动静微微抬眸,冲他弯起一点微凉的弧度,举袖在对面斟满了碧绿色的茶汤。 二皇子从善如流地在对面坐下,手指轻轻搭在温热的茶盏上,难得起了一句调笑的心思: “这里是酒馆,皇姐不请我喝酒,只是一杯清茶,是不是过于寡淡了?” 姜荷绮的双眸弯起愉悦的弧度,话语却别有深意: “二皇弟此言差矣。这常言道,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这酒水就和情色一样不可多沾,否则就会让人迷失了心智。况且,本宫今日邀请皇弟请来,要商量的可是大事,自然是能提神醒脑的茶水更相宜。” “哦,什么大事?” 二皇子疑惑的问道。 “想来皇弟也听说了最近朝堂上有关户部的争论了吧?” 姜荷绮并没有与他多绕弯子的打算,直接开门见山: “此事甚合我的心意,我希望二皇弟能帮我促成此事。” “不行,我做不了!” 二皇子想也没想的断然拒绝,原本尚算柔和的脸色一瞬间不受控制的变得严肃。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冷硬,二皇子又放缓了语调,徐徐道来: “皇姐,我与你不一样,你身份尊贵从小受宠,数次离经叛道做出惊人之举,父皇母后终究还是顾念你的。况且你是女子,就算你有沾染搅弄朝堂的嫌疑,一句玩兴而已也可全身而退。 可我是皇子,实话说母后本就视我为眼中钉,父皇也从不曾表露过太子人选属意于谁,我的身份是很危险的。一旦我露出插手朝堂之事的苗头,光是父皇的猜忌就足以让我死千万次了! 况且皇弟我就算有心助皇姐恐怕也是无力啊!皇姐也知道,早年间我外祖家兄弟犯了过失举家被连累,如今在朝堂上根本就没有说话的资格和分量,实在无法为皇姐解忧。” 二皇子这番话说得是推心置腹,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尽了。 其最终的意思只有一个,帮不了。 姜荷绮自然也听得明白,只是: “二皇弟多虑了,皇姐怎么忍心让你为难呢?你放心,我不是让你去插手朝堂,而是事关家事。” 家事? 二皇子疑惑的皱眉,满面不解。 姜荷绮却是心中早有成算: “皇弟的年纪也不小了,听说荣母妃已经在为皇弟的正妃人选在暗中相看了,只是不知道荣母妃和皇弟中意哪家的贵女啊?” “这......皇弟的亲事自然还是要父皇做主,母妃不过是爱子心切,为皇弟瞎操心罢了。” 皇子的婚事牵连甚多,比起公主的亲事要敏感得多了,二皇子虽然知晓荣贵妃私下已经相中了几家人选,可在姜荷绮面前却不敢多说。 姜荷绮对二皇子这番言不由心的话并不在意,继续道: “这世家贵女的名声是个顶个的好,可内里是什么样的人谁又能真的说得清呢?就拿本宫来说,一年前满京城里谁不夸我一句倾国倾城色,端庄贤惠人,谁能想到本宫能做得出敲登闻鼓,休夫,立女户这些事呢?荣贵妃久居深宫,世家贵女轻易也难出门,只怕荣贵妃对她们的了解还不如对本宫吧? 皇弟,你正妃的位置何其重要,万一看走了眼,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还用我和你细说吗?” 二皇子面上似有被说动之色,试探的问道: “皇姐是想给我推荐哪家的闺秀吗?听闻皇姐和翰林院谢试讲之妹,以及蒋大将军之女颇为交好?” “皇弟多心了,本宫没有给人拉媒保纤的喜好,更无意插手我手帕交的亲事。” 姜荷绮的眼底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冷意,唇畔却弯起失笑的弧度: “想来荣母妃为你挑选正妃,相貌才情,家世底蕴都还在其次,最最重要应当是掌家理事的能力和手腕。可这些在那些闺秀们真正当家之前往往只落在名声和面子功夫上,若是能落在实处叫荣母妃和你看一看,岂不是更加有成算? 依本宫看,此次户部开立女户若是能让这些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们历练一番就是绝好的机会,一则来往办事的都是女子既不会损了姑娘们的清誉,二来也可叫荣母妃放开眼光来挑,谁办事得力一目了然,还怕不能为皇弟挑选一位有手腕的正妃吗?” “所以,我想请二皇弟代为转达我的意思,请荣母妃在父皇面前吹一吹枕边风,促成此事。” 姜荷绮举起茶盏,冲着对面举杯。 如今宫中仅有皇后,荣贵妃和兰贵人膝下有子嗣,而荣贵妃虽然母家失势可多年来却盛宠不衰,五公主的生母兰贵人也是她亲近拉拢在手的妃子。 荣贵妃育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位成年皇子,都比皇后嫡出的四皇子年长有才学,她相信荣贵妃对太子之位的谋求之心绝不会比皇后少,而她所说的话在皇帝面前的分量也不比皇后低。 二皇子却不为所动,甚至生出了警惕提防之心: “四皇弟与我不过相差两岁,听说母后也已经在为他联系朝中大臣的女儿了,皇姐为何不去寻母后帮你?” 顿了顿,二皇子想起来了不久前关于姜荷绮身世的传闻: “虽然母后不是皇姐的生母,可毕竟也是从小抚养皇姐长大的,过往的宠爱也是实打实的。” “实打实的?” 姜荷绮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唇边溢出冷笑来: “若是真心疼爱我,又怎么会罔顾我的意愿非要定下钱民世这样一无是处的蠢货?又怎么舍得让我婚前失贞逼我下嫁?” 二皇子面上却浮现出不解: “母后或许是存了拉拢成安伯的心思,可平心而论,若是皇姐不折腾,用嫡出长公主的身份压住钱民世,让他不敢生风流的心思,这未尝不是一桩合宜的婚事啊!” 这熟悉的,刺耳的论调,姜荷绮在心中冷笑连连,忽地就失去了继续和二皇子谈下去的兴趣,直接道: “我的生母乃是皇后所害。” 二皇子沉默了,传言说姜荷绮的生母乃是难产而死,却没想到竟是一桩血仇。 “二皇弟——” 姜荷绮的声音拉着慵懒的味道,却转瞬间锋芒毕现: “你若是不肯为我说动荣贵妃,那我就去和荣贵妃说你之所以一直推却婚事是因为你贪恋上了一个风尘女子。 荣母妃铁血手腕,对二皇弟又向来期许颇高规训严苛,你猜若是她知道了这位姑娘的存在,会怎么做?你也不想那位姑娘刚刚获得自由身,就再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吧?” “胡言乱语!我根本不是因为她而推拒婚事!” 二皇子面上神色变得慌乱,矢口否认道。 相反的,姜荷绮面上神色却云淡风轻,胸有成竹: “这重要吗?二皇弟你屡屡拒绝和世家贵女相看是事实,你对一个风尘女子动了心也是事实,你觉得荣母妃会在乎这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因果吗?” “而且,二皇弟——” 姜荷绮支着下巴,抬眸的瞬间眼中锐利寒芒乍现: “你关心则乱,在本宫面前都掩饰不了,还想着瞒过深宫浸淫多年的荣母妃吗?” 二皇子面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刚刚......他在惊慌失措之下竟然忘了否认旁的姑娘的存在,甚至还要姜荷绮提醒才反应过来。 沉默良久,二皇子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皇姐怎么知道的?” 第210章 我是要贿赂皇弟你呀! “皇弟,你不必如此紧张,其实你将自己的心意隐瞒得很好。” 姜荷绮唇边噙着清浅的笑意: “毕竟谁能将一个严肃到近乎刻板的皇子,和一个名扬京城的风尘女子联系到一处呢?” “那皇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二皇弟可还记得我为了纳妾在公主府办的那场宴会?” 姜荷绮眼眸微微眯起: “那日钱民世喝醉了酒失态去调戏欺辱红豆,在场的众人里不乏与红豆姑娘有交情有仰慕之心的世家公子,可他们都面不改色的看着那一场热闹。 唯有皇弟你,出手打了钱民世那个蠢货。我想皇弟一定没有留意过自己当时的神态吧?震惊,愤恨,恼怒......你当时看向钱民世流露的情绪可不是一个弟弟为姐姐出头该有的样子。 况且,当时二皇弟你也根本没有为我出头的理由。” “只是因为这个?” “对,只是因为这个,但不仅限于这个。” 姜荷绮面色淡淡的继续道: “有些事情一旦被人看出了端倪,那顺藤摸瓜再找出点别的什么东西便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 比如说,我就没想到一向刻板严肃的二皇弟竟然在京城里经营着一家青楼,倚春风便是你的产业吧? 红豆姑娘相貌出众,才情斐然,声名远扬京城,不少世家子弟都在明面上表示过爱慕追捧之心,也愿意为美人一掷千金赎她自由之身,可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得手。 一个流落风尘的姑娘,不出卖自己的清白,却能稳坐青楼的头牌位置,多少狂热追捧的世家子弟都沾不到她裙摆的一点泥,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在给予她优待和保护,对吧? 不仅如此,那次本宫用重金请红豆姑娘出山算计了钱民世的一条腿,成安伯数次派人暗中走访倚春风上上下下,可上到老鸨下至扫地丫头都同一口径,咬死了红豆姑娘不曾出楼,这居然发生在明争暗斗的风尘所,正常吗? 想来背后,也是二皇弟你出力保护住了她吧?” 姜荷绮看似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实则是每多说一分,二皇子隐藏多年的心思就暴露一分。 最终,二皇子眉眼间的警惕和提防渐渐的松懈了下来,转而变得冷漠: “所以,那时候你当众承诺不惜重金也要将红豆赎回你的公主府,既是在向我施压让我放人,也是早就想好了要用她来威胁我,是吗?” 姜荷绮面上神色不变,颇有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显然是默认了二皇子的说法。 二皇子不说话了。 此刻,他看着面前这个他叫了十几年“皇姐”的人,忽然生了陌生的感觉,以及难以抑制的恐惧。 仅仅是一句不合时宜的斥责,在当时那样混乱裹挟的场面,她竟然留心到了,顺着抓出了自己隐藏多年的心思和隐秘,甚至还不动神色至今才突然发难,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心细如发,又手腕狠决的人物,半年来从后宅到朝堂,搅得风雨不停,所求的难道真的只是她所说的那样吗? 看着二皇子眸中变化莫测的神色,姜荷绮倏然绽开一个和善的笑意,从一旁摆放多时的锦盒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软和了语气道: “自然了,皇姐也不仅仅是来威胁你就范的,还想要贿赂皇弟你。” 二皇子充满狐疑的接过她手中的账册,只粗粗的翻看了两页,便双眸猛地瞪大,心绪激荡到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手上的动作也加快,迅速的过到了最后一页。 “啪——” 二皇子猛地合上了手上的账册,看向姜荷绮的眼神中切切实实地流露出了震惊与害怕,惊疑不定地问道: “皇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荷绮依旧是那样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浑然不觉对面二皇子的震惊,语气依旧是那样的慵懒随意: “我贿赂你的诚意咯。”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再次翻开账册看了一眼,确定自己刚才不是眼花看错了。 姜荷绮拿给他的是皇后母家,孙国公近十年来收受贿赂的记录! 上面密密麻麻,非常详细的记录了孙国公在何时何地从何人手中接收了多少的财物,其记录之详细,牵连人数之广阔,涉及金额之庞大,都让二皇子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二皇子的面皮险些没有绷住,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可是你的外祖家!” “现在不是了。” 姜荷绮迅速的扯了一下唇角,微微的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提醒道。 二皇子的脑子一下子梗住,而后姜荷绮并非皇后亲出,她的生母还是皇后所害这两条消息才缓慢的飘过。 在二皇子愣神的时候,姜荷绮已经笑盈盈的账册从他的掌中抽了回来。 “撕拉——” 纸张断裂的声音传来,恍恍惚惚的二皇子抬眸看去,却见那本厚厚的账册已然在姜荷绮的手中一分为二。 “我给皇弟思考犹豫的时间,也给荣母妃投诚的心意。” 姜荷绮面色淡淡的说着,将手中一半的账册又重新放回到了二皇子面前,晃了晃手中剩余的另外一半: “一半送给皇弟去查验真伪,另外一半等到事成之后我再双手奉上。” ... 翌日,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二皇子,恍恍惚惚的捏着一半的账册回了宫,将与姜荷绮的谈话隐去了红豆的部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荣贵妃。 荣贵妃听完简直是大喜过望,艳丽娇媚的脸上全是隐藏不住的笑容和得意: “哈哈哈哈,皇后这个蠢妇!忍气吞声演了这么多年的母慈女孝,我还以为她真的改了性子从此端庄贤淑起来了,没想到临了临了竟然在婚事上没有装住,把姜荷绮这个丫头愣生生地推到咱们这边来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是老天都在帮我们啊!” 二皇子瞧着自家母妃过于兴奋的样子,不由得脱口而出: “您似乎对皇姐本身更为看重?” 荣贵妃的笑容微微收敛,面上浮现出神秘莫测的神色,得意道: “你不懂,你皇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可比所有人能想到的都要重!” 第211章 开放户部 “母妃,儿臣觉得我们还是慎重考虑得要好!” 二皇子远没有荣贵妃这般的好心情: “母妃,您细想想,依着您对父皇的了解,您真的觉得他会同意皇姐这样荒谬的想法吗?儿臣听说朝堂上竟然有半数朝臣对此表示拥护,这可是犯了父皇的大忌啊! 我们若是在这个时候为皇姐说话,万一父皇怀疑我们有插手朝堂的野心,甚至把那些拥护皇姐的朝臣都视作我们的党羽,那岂不是白白替皇姐背了锅,惹得父皇对我们不满?” “可是——” 荣贵妃捏着手中的账册,目光中流露出贪婪: “皇儿,你知道这般账册意味着什么吗?你看看上面记录的人,这些都是皇后派系,你再看看上面记录的东西,日后留心也能看出朝中何人已经暗中投靠了皇后和四皇子。 那些向我们母子投诚的人里面,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有了这本账册可就都是一目了然了。而且,我们还可以拿捏着上面的证据叫哪些人为我们所用,皇后和四皇子再怎么提防,恐怕也是暗箭难防! 皇儿,这可不仅仅能用来扳倒皇后的母家,它背后的价值不可估量啊!这才是前半本,记录的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后半本更有价值啊!” 瞧着荣贵妃这般目露兴奋癫狂之色,二皇子心中越发得退缩了: “母后,这上面的记录又详细又早,那个时候皇姐的身世还没有曝光,母后和皇姐还演着母慈女孝呢!可是,皇姐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收集孙国公收受贿赂的证据了,还记录得如此详细! 这心机,这手段,我们和她合作,难保不是与虎谋皮,引火烧身啊!” 荣贵妃沉默了下来,原本因为兴奋而发热的面庞也慢慢褪去红晕,她突然意识到或许姜荷绮手里不仅有皇后一派收受贿赂的证据,恐怕自己也难以幸免。 毕竟,要在朝堂上收买人心,招兵买马,这些事是免不了的...... 荣贵妃看向二皇子的眼神中讳莫如深,这个儿子她是按照真正的君子模样去要求的,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因为这些是他父皇最喜欢的样子。 而那些被皇帝厌弃的行为,都是她自己和小儿子做的,所以有些顾虑和决定她并不打算告诉他。 “好,容母妃再考虑考虑。” 荣贵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所有念头,挥了挥手,让二皇子先下去休息: “你父皇快下朝了,你先去温习太傅这些日子教导你的东西,免得到时候你父皇问起来不好作答。” 二皇子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劝说之词,恭敬地躬身行礼退下。 一直看着儿子笔直挺拔的身影从殿内消失,荣贵妃才严肃了脸色,吩咐人把三皇子叫过来。 荣贵妃把手上的半本账册递给三皇子,将姜荷绮所言的交易详细的说了: “言儿,你怎么看?” 姜何言目光在翻开账册的前几页的时候就已经变得狂热起来,捏着账册一角的手指也因为激动而分外用力: “这......这东西若是真的,那......” 三皇子抬眼与荣贵妃对视一眼,母子心灵,在这一瞬都懂得了彼此未曾言语的想法: “大皇姐这个人的确有些危险,不过儿臣以为这次交易利大于弊,母妃以为呢?” 荣贵妃原本有些摇摆的态度在得到姜何言肯定的话语之后变得坚定起来了: “母妃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她所提出来的筛选你皇兄正妃的法子也的确新颖,虽然她过往的言行有些离经叛道,可确实是个有想法的,若是能将她拉拢到你皇兄身后助力,可比与她结仇树敌要划算得多了。” 越说,荣贵妃越觉得该促成这桩买卖。 “是,母妃说得对。” 三皇子低垂下脑袋,掩盖掉了眼中汹涌的情绪。 荣贵妃卸掉了心中的顾虑,顿觉身心轻松了不少,看着自己自小培养的心机手腕越发和自己相似的小儿子更觉满意。 不由得伸手如儿时奖励他听话一般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手落在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方反应过来儿子已经长大了,胳膊不由得僵在了半空中,语气也有些尴尬: “你父皇说了要过来与我们一同用早膳,你去小厨房吩咐添一些你爱吃的吧。” 三皇子面色却倏然柔和了下来,温声应“是”,弓着身子一步一步退至了殿外。 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皇帝对此事究竟是谁的主意心知肚明,心中对皇后存了些不满,相较之下,往荣贵妃这边来得倒是越发勤了。 荣贵妃拿定了主意,便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地哄了皇帝几日,哄得皇帝与她越发蜜里调油。 这一夜,春宵帐暖,云雨过后,荣贵妃妖妖娆娆的窝在皇帝的身侧,抬头仰脖,贴着他的耳侧吹起了枕边风。 听完她的一番话语,皇帝扭头直直的看着荣贵妃,面上似笑非笑,眼中高深莫测。 就在荣贵妃几乎要承受不住,爬下床榻给皇帝请罪的时候,皇帝的唇角一弯,倏然冰封开春风起,阖上眼眸含混不清的应承了下来,而后翻身沉沉的睡去了。 仅余荣贵妃一人僵硬着身子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得飞快。 几日后,皇帝果然在朝堂上松了口风,允诺了让女子入户部专门负责开立女户的事宜。 然而,家世,才情和名声都是重要的筛选条件。 有些世家早早从荣贵妃那边得了确切的消息,知道这不过是变相的给京城贵女们一个展示证明自己主事能力的机会。 这种能让自家姑娘露面挣得一份好前程的事情,原本持反对意见的权贵们也都松动了态度。 上面的人都不反对了,坠在京城庞大关系网根系下面的“共生者”们自然也就只剩下跪地磕头,高呼“陛下圣明”的份了。 公主府内。 姜荷绮将手上剩下的半本账册用锦布妥善的包好,装在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里,嘱咐人好好的送到荣贵妃的手上。 一回头,瞧见蒋如雪手持一柄长剑,在桃花树下气势凛然的跳着舞。 “扑哧——” 闪着雪亮银光的长剑刺出,毫不留情的斩碎了因剑气而落下的一颗桃子,再挽一个漂亮的剑花,蒋如雪的剑尖上稳稳当当的停着两瓣截面光滑的桃果,递到姜荷绮的面前: “殿下替我尝尝,这桃子熟没熟,甜不甜?” 姜荷绮莞尔一笑,纤细白皙的手指捻起一瓣送至口中,饱满多汁的粉色果肉在唇齿间化开清甜的香气: “熟了,很甜。” 蒋如雪“嘿嘿”一笑,扔了手中长剑,足尖轻点便蹿上了桃树,朝着下面的谢文韵道: “谢姐姐,你帮我接着桃,回头洗了咱们办个蟠桃宴!” 谢文韵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着蹲在树枝上的蒋如雪,笑道: “可入户部做事,你便这样高兴吗?” “那是自然,这可是咱们姜朝开国历代以来第一桩大喜事!” 蒋如雪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难道谢姐姐不高兴吗?以姐姐的才情能力,定能在户部大展拳脚!” 谢文韵唇畔的笑容却很浅: “我的家世还不够,况且我也志不在此。” “啊?谢姐姐你不陪着我啊!” 蒋如雪原本因兴高采烈而红扑扑的脸蛋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眸子里的光也暗了下来。 “你小心一点!” 姜荷绮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 “荣贵妃这次有意在世家贵女中为二皇子挑选正妃和侧妃的人选,你小心......” “放心吧,殿下!” 蒋如雪胸有成竹的挺直了腰板: “我自有法子叫贵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瞧不上我!” 姜荷绮失笑的摇了摇头,继续往里面走,结果却瞧见江姝静倚在门边瞧着蒋如雪,眼底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寞。 姜荷绮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羡慕了?你也想去户部?” 江姝静先是一怔,继而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姜荷绮笑容不变: “你不必口是心非,我们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自然是要有人进去替我掌舵的,若是放任她自由发展,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江姝静面上一喜,继而又觉得不太可能: “我的身份......” 第212章 儿臣喜欢她 入夜时分,整座公主府都熄了烛火,静悄悄地连一声猫叫都格外清晰。 “沙沙沙——” 衣料相互摩擦和鞋底快速踩在石子路上的声音传来,一袭黑衣玄袍的女子自公主府内走出。 翻身上马,疾驰着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宫,御书房内。 皇帝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下面无表情跪着的姜荷绮。 烛火摇曳之间,姜荷绮美丽艳绝的眉眼在皇帝的眼中微微模糊。 恍惚间,仿若是故人归来。 记忆里那位故人的面庞也是这样美艳,也是这样倔强,眉眼之间鲜少出现的柔软之色都给了当时她腹中微微跳动的小生命。 “你把我的朝堂搅得风风雨雨,联合了大半朝臣为你造势,甚至连与你一向没有交情的荣贵妃都出面帮你,我已然允诺了你那些荒唐离奇的想法。” 想到姜荷绮的母亲,皇帝原本冷厉的声线也柔软了几分: “你现在跪在这里,又想干什么?” 听到皇帝这样说,姜荷绮的眉眼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并不意外皇帝知道此次请求女子入户部的事情是她在背后主使,也不意外皇帝明知是她却依旧放任了这一切的发展,甚至是最后允诺了她的所求。 说实话,自从她在洞房花烛夜用药废了钱民世,又深夜当街纵马至成安伯府痛骂黎平郡主夫妇之后不仅全身而退,甚至还得了皇帝允诺她纳男妾的旨意,她就敏锐的嗅到了皇帝对她不同寻常的纵容。 后面的事情,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不过,姜荷绮并不打算追究皇帝这份异常纵容的来处,而是要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继续坚定不移的一往直前。 因此,姜荷绮抬起那双美丽而倔强的眸子,直直的看向皇帝深沉如海的眼睛: “父皇,儿臣希望儿臣府内的江掌事能够占此次世家贵女入户部的一个名额,并且要做里面的主事之人!” “为什么?” 皇帝沉吟了半晌,第一反应并不是回答她是允许还是驳回,而是疑惑的开口询问。 “父皇有所不知——” 姜荷绮将当时为江姝静编纂好的身世又说了一遍,诚恳道: “江掌事也是好人家的清白姑娘,当初是遭了难偶遇儿臣才寻到儿臣身边求一份庇护,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越发觉得江掌事是个有能力讲忠义的好姑娘,若是只落在儿臣身边做一个宫女实在是可惜了,儿臣想为她求一份好的前程。” “朕问的不是这个?” 皇帝摇了摇头。 “儿臣不解父皇之意?” “朕问的不是你为何推举她,而是问你为何对她另眼相待?” 姜荷绮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原来在外人眼中她对姜荷绮是另眼相看的吗? 思索了片刻,姜荷绮抬起眸子,坦率道: “因为她是与儿臣同行之人,儿臣喜欢她。” 皇帝愣了愣,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直白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答案。 忽地,皇帝面上浮现出疲惫之色,半倚在龙椅上,拉长了声音道: “朕可以答应你,但你是知道规矩的,天上不会掉馅饼。” 姜荷绮了然的点了点头,绷直的身子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正如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儿臣明白。儿臣愿意领命秘密前往北境,刺杀叶云!” 皇帝既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半阖而低垂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淡淡的声音里蕴含着波涛汹涌而不为人察觉的情绪: “朕这个命令早就下达给你了,当初你只要领命同意,朕即刻就可以恢复你暗卫统领一职,更不会同意你母后那没什么眼光的赐婚! 你若是早就同意,后来发生的失贞,成亲,小产这些你不喜欢又荒唐的蠢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可你一直抗命不从。如今,为了个身边微不足道的掌事宫女,却又肯了?” 姜荷绮神色十分坦然,点头道: “她不是微不足道的宫女,她是儿臣欣赏喜欢的人,是在儿臣心中比那些事情更重要的人!” 此言落地,整个御书房的气氛好像都凝固住了。 皇帝那双隐在阴影里的眼中蕴含着风暴,绷紧的面皮下似乎有怒火在流窜,甚至他虚虚搭在椅子上的手都无意识地攥在了一处,捏紧了实力。 半晌,皇帝才缓缓松开捏到酸痛的手指,一双眼睛重新归于寒潭,若无其事道: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朕倒有些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朕,要见见她。” 闻言,姜荷绮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警惕之色,断然拒绝道: “父皇,这是儿臣奉上的诚意和与您的交换,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还请您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皇帝如浓墨翻滚一样的眼睛不含什么情绪的盯着姜荷绮,独属于帝王的威压铺天盖地的朝着她席卷而来。 此刻,皇帝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帝王的宽容只是一时兴起的恩赐,而她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可姜荷绮却强撑着身子没有弯下,纤细的身板似乎一折就脆,可也蕴含着无尽的看不见的能量。 最终,皇帝不含一点笑意的弯了弯唇: “放心,你的江掌事是如何进宫的,就会如何回到你的长公主府。” 皇帝摆了摆手,一锤定音。 几乎是下一瞬,几条人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直冲着地上跪着的姜荷绮而去,捂住了她的嘴将人拖了出去,并没有给她再多说什么的机会。 翌日,天明。 “殿下,您醒了吗?” 负责侍奉姜荷绮起床后梳洗的桔花在门口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听见屋里头有传唤的声音,看这日头上来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只好大着胆子轻叩屋门。 回应她的仍旧是一片沉寂,桔花深吸一口气又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轻叩屋门的声音也改成了拍打。 最终,桔花的心里头一紧,推开屋门闯了进去。 屋内空无一人,桔花赶忙奔至散乱着被褥的床榻上一摸,冰冰凉得没有半点温度。 糟了! 桔花心中慌乱得不成样子,脚步匆匆的往江姝静所在的院子去禀告。 “你是说,殿下不在?” 江姝静皱着眉毛,迅速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桔花往外走。 刚走出两步,就迎头撞上过来找她的桔角。 桔角扯着江姝静的袖子,急急忙忙的将人往公主府的府门口带: “江掌事,您快去前面吧!宫里面来人指名道姓的要找您呢!” 第213章 皇帝的条件 莫名的,江姝静觉得这可能与姜荷绮失踪有关。 提起裙摆,江姝静运足了脚尖的内力,将桔角和桔花两人远远的甩在身后,几乎是一口气奔到了府门前。 果然瞧见一位身着灰褐色交领长袍头戴黑色三山冠的内侍站在门口,上面用彩色细线绣制的赐服纹样昭示了来人在宫中的地位,正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心腹。 江姝静远远的站定,喘匀了气息之后才一步一步的走到府门口,朝着那内侍盈盈福礼: “大人。” 那内侍闻言转眼将目光扫了过来,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打量目光几乎要将人洞穿一般,从头到脚的扫了一遍江姝静之后,才淡淡的展开一个笑容: “江掌事,不必多礼。” 江姝静缓缓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身后停放着的两顶软轿所吸引。 那内侍尖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江姝静的思考: “江掌事,跪下接旨吧。” 江姝静诧异的抬眸,在内侍不含情绪的双眼中缓缓跪下,低首听旨。 皇帝的意思是,尽管她的家世,品行和名声都没有达到要求,但由于长公主的一力举荐,破格恩允她可以和第一批贵女一同入户部主事。 江姝静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此刻她已经十成确认不见踪迹的姜荷绮必然在其中一顶软轿当中,只是不知道为何还不露面。 按下心头翻飞的思绪,江姝静高声谢恩,跪伏接旨。 内侍将沉甸甸的圣旨放入她的掌心,托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起时,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 “江掌事大喜,陛下还等着你与咱家一起入宫谢恩呢!” 江姝静面上含着笑意,可一双眸子里却并无欣喜,只是担忧的将目光投至内侍身后,轻声问道: “大人,殿下可在轿中?” 内侍松开了手,垂袖又恢复了刚刚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冷冽的目光下垂微敛: “自然,殿下连夜入宫为江掌事求来的这份天大的恩典,如今还在轿中小憩。不过此处,自有公主府的其他奴仆照料,江掌事还是速速随咱家入宫向陛下谢恩要紧。” 江姝静听出了他话中的蹊跷,手指下意识地缩紧捏住了手中光滑细腻的布料,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破绽: “陛下开恩允诺奴婢入户部当值,只是奴婢如今到底还只是公主府的下人,照顾长公主是奴婢份内的第一桩要紧事,否则岂不是奴婢忘恩负义,有负陛下与殿下恩泽信任? 还请大人稍候,等奴婢安排好府内人照顾殿下再行入宫。” 内侍见她举止有礼,言行得当,竟然没有抓住一丝错处,眼底不由得闪过意外和失望。 正沉吟间,忽觉得自己袖下的手中一沉,一个颇有分量的荷包被江姝静不动声色的塞到了他的手中。 内侍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熟练的捏住荷包一角摸索认出里面的东西,又踮了踮那不轻的重量,当即面上疏离冷硬之色就淡了下去: “姑姑是长公主府的掌事,又是殿下贴心信任的人,照料一下殿下多嘱咐两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说着,便脚步轻移,让开了原本挡得结结实实的路。 “多谢大人体恤。” 江姝静含笑再次行礼,面上端着平和的神色一步一步往两顶软轿走去,心里却已经焦急得几近上火。 “殿下?” 终于,江姝静登上了马车,轻轻的掀开车帘,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她面色骤变。 只见姜荷绮面色苍白的伏在马车内,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听见动静微微抬眸冲她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一幕,与江姝静记忆里那个惊慌不安的夜晚重合......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不断涌出的不安,伸手掀起姜荷绮身上披风的一角,果不其然在下面看到了外衣上面的斑斑血迹。 江姝静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忽然一股温暖柔软的触感搭上了她的手腕,姜荷绮阻止了她继续探查下去的动作,轻声道: “姝静,先带我回府。” “好。” 江姝静咽下喉头的哽咽,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往府内走。 感受到臂弯里比之当初还要轻飘飘的重量,江姝静忍不住鼻尖一酸,垂眸侧身避开了内侍带有强烈探究意味的眼神,江姝静的脚步又快又稳的进了公主府。 一进府,便扬声冲着里面张望的一众人等吩咐着传唤宋莲,打炉子烧水,准备换洗衣物等等。 而姜荷绮则就这样安静的倚靠在她怀中,失神的望着她清冷的眉眼和下巴。 江姝静将人抱回主屋后,忽觉得自己怀中的重量一轻。 只见姜荷绮脚步轻巧的落地,完好无损的站在地上冲她笑。 “殿下,你没事?” 江姝静面色紧张的看着姜荷绮,脸上全是疑惑。 “还好,父皇这次手下留情了!” 姜荷绮伸展了一下胳膊和腿脚,向江姝静证明自己并没有受重伤: “之所以做这一场戏,是因为我要借着养病的名义在京城众人面前消失一段时间去北境一趟。” “殿下要去北境?这才是您和陛下交易我入户部的真正条件?” 江姝静很快猜到了背后的原因,十分意外: “殿下,您要自己去?不带上我?” “嗯。” 江姝静抿了抿唇,有些不愿意: “当初说好了要让我做殿下的影子,生死相随的,如今怎么反倒要撇下我一个人留在京城了......” 姜荷绮摸了摸他紧皱在一处的眉心,面色严肃道: “北境,我是一定要去一趟的,京城,也是需要你留下的。” 江姝静抬眸看到姜荷绮眼中的不容置喙,把涌到唇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沉默的点了点头。 在内侍的指引下,江姝静一路来到了关雎宫——荣贵妃所住的宫殿。 正殿里,皇帝坐在高椅上,目光锐利的扫视着下面磕头谢恩的江姝静。 长相倒算清丽,身条纤细如柳枝,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就是绮儿身边的江雪?” 皇帝威严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不断撞击着那些金碧辉煌的陈设,传到江姝静的耳边带着不断震颤的回音: “看着平平无奇,是使了什么手段勾的绮儿宁愿受罚也要为你求这份恩典?” “陛下容禀,奴婢无才无德幸得殿下宽容善良才允奴婢有一处庇护之所,奴婢心中只有感恩陛下,感恩殿下的份,并不敢用什么手段!” 江姝静身子在皇帝的扫视下微微颤抖,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嗯。” 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声音有些冷: “你既没有家世撑腰,也没有才名在外,仅仅倚靠绮儿就和世家贵女一样入有户部的名额就已经足够让人诟病,绮儿竟然还想让你做主事之人。” 江姝静的脑袋垂得低低的并不说话,她知道皇帝既然已经答应了姜荷绮就必然不会反悔,此刻说这些话应当是另有要求。 果然,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要做主事也可,只是你需得先嫁人,嫁入让你有底气服众的世家,世家之媳主事带领未出阁的贵女们,方才算是合情合理。” 江姝静没想到皇帝竟然是这个要求! 她和殿下这些日子的诸般努力都是为了开立女户,可皇帝却以嫁人为条件,这简直就是诛心!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骤然抬眸直视着高座上的皇帝,朗声问道: “陛下,您是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已经答应了殿下为何又与奴婢另讲条件?您这是反悔了,还是想要在殿下与奴婢这里两头吃好处?”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江姝静。 沉默带来了安静,安静意味着窒息。 江姝静强撑着挺直身子,那双艳丽非常的眸子看似保持着原来的目光,实则已经失焦虚无。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江姝静觉得自己在生死一线上挣扎了千百个年轮。 “原是个胆子大的,怪不得对她胃口。” 皇帝冷嗤一声,满室死亡的气息散去,帝王的双眼深沉如海: “都不是,朕只是好心提醒你,你是绮儿一力向朕推举的,你若是不能服众或是犯错,那受非议的可就是与你有恩的人。” 第214章 磨镜之好 其实,江姝静知道皇帝说得很现实,也很有道理。 今早在公主府的那一遭,人人都会知道她能入户部是姜荷绮的功劳,可却不是人人都能明白姜荷绮这么做的目的。 若她仍是未嫁之身,在那些世家和贵女的眼中,她就会成为一个依仗长公主权势而争取皇家敲门砖的潜在竞争者。 或许她们之间也并不团结,但在面对她这个外来客的时候,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排除异己。 人多,势众,这是她将要面对的绝对优势。 可若是依照皇帝的意思,先嫁入世家再入户部,既避免了成为她们眼中的敌人,也能借势更好的融入她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皇帝提出的条件,有百利而仅余一害。 “殿下,我真的不能与你一起走吗?” 回到公主府,看到姜荷绮指挥着桔角和菱角两个人收拾着出京的行装,江姝静忍不住开口问道。 姜荷绮惊讶的看向江姝静,一件事情问第二遍并不是江姝静的性子: “你......父皇为难你了?” 江姝静下意识地摇头,停顿了半息又点了点头。 她和殿下本为一体,没什么好隐瞒的。 江姝静将皇帝在关雎宫中所说的话向姜荷绮和盘托出,询问她的意思。 “父皇这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姜荷绮一听这话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皇帝这不就是故意摆了自己一道吗? 见江姝静眉眼间有犹豫纠结之色,姜荷绮郑重其事地握住了她的手,直视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没关系的,纵然有千难万难也无妨,只要我们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就好。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就是为天下女子从亲事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获得自由!若是为了这个,反而逼得你违背自己的意愿嫁给你不愿意嫁的人,这不应该,我也没法同意。” “姝静,你不要有这样多的顾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在里面待的时日久了,她们自然也就知道了你不会碍着她们的青云梯。况且,不是还有如雪吗?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双剑合璧,必能在户部所向披靡!” 在姜荷绮的劝说下,江姝静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弯着唇角应承了下来: “好,我都听殿下的。” 几日后,姜荷绮领着一小队人马,秘密的出了京城往北境去了。 江姝静也开始为入户部主事做准备,整个公主府都安静了下来。 却不想,皇帝下令的恩旨没有先到,反而是二皇子提着补品施施然的上门了。 “殿下伤了身子不好见人,二殿下的心意我会尽数转达给殿下,还望二殿下见谅。” 江姝静命人给二皇子上了清茶与点心果子,端着一张平和的笑脸谢绝了他要亲自探望姜荷绮的要求。 “既然大皇姐病着,那我就不去叨扰了。” 二皇子也不执着,反而将目光梭巡在江姝静的身上: “正好我有事要与江掌事商量,其余人就先下去吧。” 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们得了吩咐却不敢动弹,一个个的都拿目光往江姝静面上看。 江姝静心里却是一个“咯噔”,低垂的目光中满是惊疑不定。 二皇子此举,难道是知道了殿下不在府中,要以此来要挟殿下? 想了想,江姝静按下心头思绪,一抬手示意众人下去。 门口的丫鬟婆子们得了准信,便如鱼涌水一般退至殿门外听不见里头动静的距离。 “果然,母妃没有看错,江掌事果然有理事掌管之能!” 二皇子并没有因为那些丫鬟婆子不听他的命令而感到恼怒,反而是对着江姝静目露赞赏之色: “一个侧妃之位,江掌事是担得起的。”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江姝静的一双柳眉皱起,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可又觉得这个猜测太过荒唐。 二皇子却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快,自顾自地说道: “不敢欺瞒江掌事,那日你入宫谢恩时,母妃与我就在偏殿当中听了个清清楚楚,所以父皇和你的交易我是知情的。 母妃与我的意思,是想以侧妃之位求娶江掌事,助江掌事一臂之力。” 江姝静努力压制着眉心想要蹙起的褶皱,语气平缓道: “多谢二殿下的这番好意,只不过我与殿下商量过了,决意不以嫁人的方式来谋求家世这些身外之物。既然当日二殿下也在,想必也听到了陛下给了我两条路,嫁人只是其中看起来容易一些的路,可我这个人性子倔,偏想试试另一条路。” 见二皇子张口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江姝静又接口继续道: “不过,二殿下来这里和我说这种话,难道就不担心会撞到红豆姑娘,让她心生误会吗?” “这倒是无妨的。” 二皇子笑了笑,一派轻松: “我只是怜惜红豆姑娘的身世处境,看着她挣扎在泥泞中却依旧美得耀眼夺目而心生欣赏,本就没有纳她入府的打算,又何谈担心让她误会呢?她现在这样就很好,不再是贱契奴籍而是自由的,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又有你们长公主府的人时时照看,我想我并不应该去打扰她难得的平静日子。” 江姝静眸中闪过意外之色,倒是没想到二皇子出身皇室在男女情事上却如此难得,懂得成全放手,而不是占有摧毁。 “红豆姑娘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江掌事你,似乎把父皇的话想得简单了些。” 二皇子面上神色又归于严肃,沉声道: “父皇可是帝王,你觉得在他那里真的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你以为你得到了两个选择,可在帝王心中又哪里有臣子微民做选择的道理?他只会用尽一切手段逼迫你按照他的心意去做事! 江掌事,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咚—— 江姝静清楚的听到自己心中有一把锤子重重的落了下来,那种萦绕她心头多日陌生的怪异感似乎终于凝成了实体。 是了,她和姜荷绮都疏忽了! 皇帝或许会给姜荷绮这个亲生女儿几份薄面,可又怎么可能真的允许江姝静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人物在他面前蹦跶?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一证实了他们心中的猜想。 遵照皇帝的旨意,户部不敢再像上次那样随意行事,户部尚书亲自督办,拟了一份又一份入事户部的世家贵女名单和位置呈上去,却被皇帝一次又一次的驳回。 底下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江姝静却清楚皇帝这是使出了一个“拖”字诀。 接着,便是陆陆续续有权贵上门来探望伤了身子的长公主,无一例外都是家中有适龄但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子的。 这些上门的贵夫人们嘴上说着来探望长公主,可一双双精明的眼睛都死死盯在了江姝静身上,其中所存的打量意味昭然若揭,更有不加掩饰的,直接派了身边贴心的嬷嬷缠着来问她家中的情况。 江姝静心里腻烦得紧,可却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陪着这些得了风声的贵夫人们一轮又一轮的打着太极。 江姝静心里很明白皇帝这是在逼迫她嫁人就范,毕竟就凭这些人的身份和一直上门的频率,姜荷绮一直不露面的话不合礼节迟早会引起这些老狐狸的注意,那姜荷绮不在京城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虽然姜荷绮并没有告诉她去北境究竟有什么事,可江姝静明白能用来交换她入户部主事的必然事关重大,或许还会有危险。 事关姜荷绮的安危,江姝静不得不小心应对。 正在江姝静已经思考要不要寻一个人假扮姜荷绮的时候,一个流言悄无声息在京城中传播开来。 有人竟然在揣测长公主和她府上的江掌事是磨镜之好。 明明是无稽之谈,可京城里的一张张闲嘴却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有人说长公主折腾了一大圈非要把驸马休了,宁肯独开女户也不肯再选一位好儿郎而驸马,就是为了给江掌事守身如玉。 也有人说江掌事明里暗里拒绝了不少好门第的提亲,她一个宫女出身又怎么配对京城权贵之家挑挑拣拣,不过是为了守着长公主罢了。 更有人直言,长公主看重江掌事是满公主府都知道的事情,两个人更是形影不离,举止亲密,全然不似寻常的主仆。 不出几日,这流言便甚嚣尘上,甚至连公主府内伺候的下人看向江姝静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毕竟,姜荷绮出京的事情需要保密,除了江姝静也就宋莲并桔花、菱花两位贴身丫鬟知道了。 在府内其他人的眼中便是,姜荷绮为给江姝静求一份恩典连受罚伤重都肯,养病的时候连三位男妾都不见,只要江姝静近身伺候...... 这如何不能称得上一句“形影不离,举止亲密”呢? 这也很难不猜测,是皇帝为了逼迫江姝静嫁人妥协而在背后的手笔。 第215章 上门议亲 京城贵族之间鲜有秘密,更何况还是这种多家权贵上门给一个宫女说亲而屡遭拒绝的新鲜事。 不出半个月,想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这桩难得的新鲜事。 于是,四皇子揣着他那根始终没有送出去的簪子再次上门了,连要去探望养身子的长姐的借口都没拿出来,直接把江姝静堵在了院子门口。 “江姑娘,我听说有人在给你说亲?” 四皇子的手捏着簪子背在身后,目光紧张的盯着江姝静。 江姝静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一团,盯着四皇子执着的面色良久,最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四殿下,你究竟为何纠缠着奴婢不放呢?” “我喜欢......” “奴婢不这么认为!” 江姝静打断了姜何深的话,看向他的眼神真诚又坦然,全然没有掺杂半点旖旎情分: “从前在梧城李家时,殿下说怜惜奴婢,心悦奴婢,后来殿下误以为奴婢身死时的伤心毫不作伪,那个时候奴婢是信殿下的,甚至为此感到愧疚和抱歉。 可是,殿下后来的所作所为让奴婢看清了您所谓的心意,不过是因为未曾得到而生出的执念,或许还掺杂了一些因为奴婢这样的人竟然还敢三番两次的拒绝您而生出的恼怒,可唯独不会是爱慕与心悦。” “不是这样的,江姑娘你误会我了。” 姜何深急急忙忙的开口辩驳,想要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剖析出来给她看。 “殿下曾经说要纳奴婢为贵妾,后来又允诺奴婢侧妃之位,说来说去日后还不都是要伏低做小,在殿下的正妻面前讨生活过日子?” 江姝静不为所动,甚至淡淡的扯了扯唇角: “可奴婢早就告诉过殿下,非是正妻不许,可殿下似乎从未把奴婢的话放在心上,又遑论把奴婢放在心上呢?” 四皇子下意识地皱眉摇头: “你的身份够不上我的正妃,即便是有皇姐出面为你说情,一个侧妃就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高位份了。” 想了想,四皇子扭头看向四周,确定无人能听到这边的动静,又压低了声音道: “不过日后......我必会给你无上的恩宠,绝不会叫你看旁人的脸色。” “殿下这么说,是因为殿下打心眼里也认为奴婢配不上您的正妻位置?” 江姝静自动忽略了他口中的大不敬之言,继续执着的询问道。 “自然不是。” 四皇子断然否认: “在我心中你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父皇还有母后那边都不会同意的......” “那殿下为何不去和陛下娘娘争取,还是非要来为难奴婢这个人微言轻之人呢?” 江姝静的目光雪亮,出口的话比之更犀利: “退一万步讲,就算奴婢一时昏了头应承了殿下,日后殿下的父皇母后或是旁的什么人与奴婢意见相左时,殿下也会像今日这样想到的首先是来为难逼迫奴婢吗?” “自然不......” 姜何深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反驳,却在话出口的瞬间哑声无言,因为他发现他的言行并不能够支撑他想要表达的心意。 “殿下,您应承不了奴婢所求,那奴婢也应承不了您的心意。” 江姝静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确的,拒绝了姜何深。 最后,江姝静唇边扬起明媚的笑容,言语悠悠的: “况且殿下一直说您对奴婢如何如何一片赤忱,可奴婢见过恩爱夫妻间最纯粹的模样,奴婢不认为您若真的对奴婢满心爱慕会任由奴婢一次一次将自己放在低位......口口声声都是奴婢。” 姜何深被她难得的笑意晃了眼,待听清她口中所言之后瞬时白了脸色,张了张嘴却百口无言。 走出公主府的时候,姜何深与抱着一大堆东西的邵明俊迎面相撞。 “四殿下好!” 邵明俊停下了脚步,温和有礼的问了安,在看清他面上失魂落魄的神色时了然的挑了挑眉头,眼角的喜色压也压不住的眯起。 姜何深望着邵明俊充满张扬的眉眼,心中苦涩的想着: 他知道江姝静的所有事,连那夜他都能毫无芥蒂的抱起她,想必他会愿意为她争取正妻的位置,这才是她想要的赤忱心意吧? 抿了抿唇,姜何深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溜走了,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原本已经做好了一阵唇枪舌战的邵明俊迷惑的看着姜何深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些旁的心思抛诸九霄云外,脚步轻快的往公主府走,人还没到门口就远远的扬高了声调喊道: “江掌事——” “你要娶我?你爹娘都同意了?” 邵明俊姿态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挑着眉梢得意洋洋的冲着江姝静笑: “对啊,我一听说好几家有未娶妻的儿郎都上门提亲了,江掌事这么抢手,我可不是着急吗?我就八百里加急送信给我爹说了想娶你的事,我爹同意的信件昨日到了,今日我就来上门提亲啦!” 说着又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分出了一半推到江姝静那边,指着另一半道: “我知道长公主殿下在你心中的地位,你议亲这么重要的事情必然要在殿下那里过路的。只是不知道殿下现在的身子可大好了,放不方便我去拜访一下?” 说着,还不等江姝静回答,就站起身紧张兮兮的整理起自己身上的衣服,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江姝静这才发现,今日的邵明俊打扮的与寻常时候不同,看着不像个武将出身,倒有几分翩翩君子的书生气。 见江姝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邵明俊心里打起了鼓,连忙低头去看自己是否有哪里着装得不妥当,一会摸摸襟口的扣子,一会拽拽腰间的佩玉,颇有些手足无措。 “好了,别看了,你没有哪里打扮得怪异。” 江姝静弯了弯唇角出言将他的佩玉从他的手心拯救出来: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嫁你,反倒是急着先见殿下呢?” 听闻这话,邵明俊面上的笑容反而淡了,严肃了神色道: “我知道你最近遇到麻烦了......我想与其被迫嫁给他人,不如是我。” 江姝静看向邵明俊的目光里不由得落下了温柔,面前的这个人总是想她所想,急她所急: “你都知道了啊。” “虽然江掌事在我心中是天上明月,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被月光照亮过,京城中这股风气,来的不同寻常。” 邵明俊点了点头,抿着唇神色严肃。 “多谢。” 江姝静温柔的弯了弯唇角: “邵将军你很好,家世好,人品也好,你尊重我,懂得我,对我的心意真挚又珍贵......” 邵明俊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庞浮上两层薄薄的红云,低头嘟囔着“哪有”,可唇角却悄悄地翘起高高的弧度。 “可是不行——” 第216章 我想去看看你选中的人 邵明俊刚刚扬起的嘴角迅速耷拉了下来,一张脸皱成了个苦瓜,颇有些可怜巴巴道: “我这么好,怎么就不行了?” “是我不行,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热烈的感情。” 江姝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其实你猜的没有错,这些日子来向我提亲的人家估计都是得了上头那位陛下的口风......” “陛下?!” 邵明俊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忍不住扬高了语调,他想过可能是江姝静胆大妄为得罪了什么人,也想过可能是长公主连累了她,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皇帝。 皇帝好端端的,怎么会为难一个宫女呢?前段时间不是还因为长公主的举荐允诺江姝静入户部吗? 户部......不对...... 见邵明俊的面色几经变化,最终定格在了苍白失神上,他想到了这是皇帝和公主府的一场交易。 “那为什么我不行?是陛下的意思吗?” 良久,邵明俊干涩的开口,一时竟害怕听到江姝静的回答。 “不是,陛下还没有那么闲。” 江姝静的双眸凝着他受伤的眉眼,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地颤了颤: “你是武将出身,又是将军府的独子,你的身份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你——” 邵明俊抿了抿唇,艰难的问出卡在心口的那句话: “你已经选好了,是不是?” “是。” 深夜,江姝静倚窗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盯着那玉盘下面的一点黑影,竟然瞧出了姜荷绮纵马长街的风姿。 不由得弯唇一笑,在心中默念着: 也不知道殿下她们顺利抵达北境了没有?不知道皇帝到底交给了殿下什么任务?有没有危险? 想着想着,邵明俊那张潇洒张扬又带着浓浓悲伤的脸闯入了脑海。 那双眉眼,那个人,那颗心......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办法否认那是她曾经希冀过的心上人的模样,只是可惜她已经不是曾经天真烂漫的江家姑娘了。 摇了摇脑袋,江姝静企图把脑海中不该存在的念头和情绪都甩出去,想到今日收到的信息,江姝静倚靠着窗户闭上了眼睛。 仰息着明月光辉,江姝静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江姝静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一只脚刚迈出公主府的大门,便瞧见了双手环胸单脚落地,姿态慵懒的倚靠在门侧的邵明俊。 懒洋洋又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声音响起: “江掌事,这么早就出门啊?是想躲出去避避风头?” 江姝静打眼望过去,见他又换回了惯常的打扮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回以盈盈一礼,态度恭敬中带着明显的疏离: “邵将军,奴婢有约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邵明俊立即皱紧了眉头,直起了身子: “不过是求亲被拒,本将军还不至于小心眼到因为这个来纠缠你!从前什么样子,日后便还是什么样子就好,何必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来作践自己?!” 江姝静浅浅一笑,弯唇道: “是。” 邵明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的嗓子怎么了?受凉了?” 江姝静默了默,没有说话。 邵明俊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的气息以及他近乎炙热的关切目光。 “江掌事,只要一直往前走,你总能得偿所愿,心想事成,不要太着急了。” “嗯,多谢。” 江姝静低低的道谢,欠身行礼后转身朝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邵明俊的声音一直追在身后: “江掌事,你要去哪里?是真的躲避那些来给你说亲的人吗?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很适合你......” “邵将军,我有约了,我今日要见的就是我择定之人。” 江姝静打断了他兴致勃勃的话,她听得出来的,邵明俊表面上恢复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心底里却还存着一丝温火郎缠的侥幸。 而她,要打散他心中的这丝侥幸。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下定了决心,就不必与他再做无谓的纠缠了。 “这样啊——” 果然,邵明俊原本张扬明亮的眉眼瞬间黯淡了下来,落字的尾音都勾着伤心的弧度: “那我就不能跟着去看看吗?” 江姝静愣了愣,旋即抿唇在心中飞快的思索着拒绝的话。 然而还没有等到江姝静开口,邵明俊已经跳上了马车取代了车夫的位置,抬脸冲她笑得勉强又可怜: “我知道你想好了选定了不会再改变主意,我干扰不了你的决定,也无意干扰,但是—— 我想去看看你选定的人,想在这条路上再送你一程。不要拒绝我,好吗?” 望着他执拗的眉眼,江姝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吧。” 或许让他亲眼看到会更能让他尽快放下吧。 一路同行,一路无话。 邵明俊扬鞭催着马儿前行,一颗心都放在身后马车内人儿的身上,又酸又涩,像是在多年的陈醋中泡过一样。 江姝静则闭着眼睛倚靠在车厢上,尽量不去想此刻马车前坐着的那个人,只在脑海里飞快地回想着今日要见的那个人有关的信息。 碧绿深邃的湖面上,一叶小舟飘飘荡荡的在湖中心打着旋。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冰冰凉凉的雨水打在临时充当船夫的邵明俊面上,稍稍浇灭了他心头的热意。 手中的船桨随意的在湖面上划过,他们所在的小船便慢慢地朝着湖中心而去。 与此同时,船舱内有琵琶声缓缓响起,悠悠地乘着湖面上一圈一圈荡开的涟漪往远处扩散而去。 待小船走得远了,正在弹奏琵琶的江姝静轻启檀唇,一首悠扬的江南小调顺着琵琶声而起。 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不仅没有破坏词曲相合的美,反而更添了一番别样的风味。 忽然,一只笛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笛声仿佛有了灵魂,完美的融入了江姝静的琵琶声中。 琵琶轻盈婉约,如飞在云端婉转嬉戏的云雀。 笛声低沉悠扬,如仰望高空而不可得的青山。 一轻一重,一远一近,竟宛如天成,结伴朝着远处翩跹而去。 待两船凑得近了,笛声和琵琶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姝静的指尖微微颤动,意外地弹错了一个音,而后便有些无措地沉默了下来。 两息之后,笛声也戛然而止。 与笛声一起停下的,还有那艘晃晃悠悠的小船。 有一名身形羸弱的公子撑着伞从船舱当中走了出来,立在船头冲着江姝静这边点头行礼,而后朗声道: “恕在下冒昧,能否与刚刚弹琵琶的主人见上一面?” 邵明俊用黑巾包住了脸,待看清对方之后先是愣了愣,继而是含着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这个男子他认识,陈御史家体弱多病寻常不见人的小公子陈望远。 怎么这个下雨天却在水汽重的湖面上泛舟?又怎么会被江姝静挑中? 邵明俊心里泛着嘀咕,陈望远却也觉得这个船夫好生奇怪,一双眼睛倒是生得炯炯有神叫人望而生畏,耳朵却有些不好使的样子。 他话都问了半天了,这个船夫却浑似没有听见似的,只知道愣愣的盯着自己瞧...... “这位船夫......” “可以。” 陈望远还想要再问,只听得船舱内传来一道略有沙哑却不掩清越的女声,随即便是一只纤纤玉手拨开了帘子。 江姝静身着一条清丽雅致的素裙,撑着一把灰青色的伞,缓缓地直起身子走至船头。 陈望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江姝静一步一动,那身形打扮叫他一时失了神,竟不自觉地上前两步,喃喃念了一句: “惊语,是你回来了吗?” 伞面缓慢移动,露出江姝静从容含笑的一张俏面。 陈望远的眼底涌上浓浓的失落,却也不忘拱手有礼: “抱歉,是在下认错人了。” 江姝静唇齿勾起,足尖在船面上轻点,撑着伞如一叶飘花般落至他身前,冲他展开一个灿然的笑: “可是,我没有。” 第217章 我们是一见钟情,相识恨晚 “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望远浅褐色的眸子缓缓眨了眨,再次认真的打量了一番江姝静的眉眼,很确定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 “姑娘,难道是认识在下吗?” “嗯。” 江姝静持着伞柄的手微微动了动,伞面上积蓄的雨水在边缘滑落成一颗颗珍珠,在相对而立的两人中间化成一幕天然的珠帘,也让江姝静原本清冷的眉眼平添几分温柔: “我是特意来寻公子的。” “嗯?” 陈望远的眉毛微微一动,面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疑惑。 “不知道可否与公子单独聊聊?” 面对江姝静近乎无礼的要求,陈望远面上的疑惑之色更甚,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断然拒绝,而是伸手请江姝静先行进入船舱。 他则稍慢一步为已经收了伞的江姝静挡去了风雨,而后才弯腰钻了进去,又将船前的帘子撩起固定好,自己远远的坐在船舱口。 江姝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匣子,推至陈望远的面前,轻声开口道: “陈公子,请恕在下冒昧,今日在下是为了向公子提亲而来。” “咳咳。” 陈望远向匣子伸了一半的手像是被烫着一样收了回来,握掌为拳轻轻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才惊讶的看向江姝静,结结巴巴道: “姑......姑娘,你刚刚说什么?” 看样子,是被江姝静的话吓到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姝静莞尔一笑,伸手替陈望远挑开了匣子,重复道: “在下向公子提亲,这是在下的微薄心意,还望公子笑纳。” 静静躺在匣子里的是一顶白玉鹊尾冠,散发着温润儒雅的质地,倒是和眼前的男子十分相配。 江姝静见到了陈望远本人之后更觉自己的眼光不错,暗自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另一头,陈望远则是又被惊吓到了一次。 男子向女子赠送发簪是表明心意想娶她为妻的意思,那同样地,女子向男子赠送发冠也是两情相悦的证明。 陈望远意识到江姝静是认真的,不由得面上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这位姑娘,婚姻乃是人生大事,不可草率。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怎能第一次见面就妄谈提亲一事,还请姑娘莫要再拿在下取笑了。” “陈公子,我们今日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对你却是知之甚详。” 江姝静搭在桌边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两下: “陈望远,陈御史家的小儿子,生性温和良善,最好雅律诗词,更喜以乐会友。但生来体弱,陈御史为你广请名医大夫都对你的弱症束手无策,甚至对你能否活过三十岁都没有把握。” 陈望远心平气和的听着,甚至在江姝静投来怜惜的目光时还能牵动唇角,微微一笑。 “也正是这份弱症,让你至今都没有议亲,甚至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时都没有勇气说出心意,眼睁睁的看着她嫁人生子,却只能怀揣着满心的苦涩在你们相识之日故地重游。” “够了!” 陈望远面色大变,骤然出声喝止了江姝静的话。 话说到此处,他已经明白对面这个陌生女子已经把他查了个底朝天,绝不是心血来潮。 望着江姝静清凌凌的目光,陈望远放软了语气,轻声道: “姑娘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和在下提,不要去打扰她,好吗?” “当然,我的目标一直都是陈公子你啊!” 江姝静痛快的点头,用目光示意匣子内摆放的发冠,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陈望远的手指摩挲着匣子上的花纹: “为什么是我呢?姑娘也知道我身子不好,也就是命好托生在了爹娘膝下,不然......” “嗯,就是看中了陈公子你的家世。” 江姝静坦然道: “说了这么多,我还没有告诉公子我的名字,在下江雪,是长公主府的掌事宫女。” “江雪......” 陈望远在唇齿间呢喃着这个名字,莫名的觉得熟悉,待听得“掌事”二字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她就是父亲在家常常怒骂“离经叛道,不守女德”的那位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心腹。 很快,他又想到这些日子京城中发生的几件要紧事,前后一联系再加上刚刚江姝静说的话,便明白过来她的目的。 “你要借我的家世,借御史大夫儿媳的名头,更好的入户部?” 江姝静噙笑点了点头,心中对陈望远的满意又更多了一层: “嗯,所以陈公子大可以放心,这桩亲事我不求真心,但求能借你家文臣肱骨的势方便行事。 自然,我也不是白借这个势的,长公主府内供养着一位用药用毒百无禁忌的神医,可为陈公子诊治身子,或许不能解决公子的弱症,但延长几年寿命不成问题。想来公子也愿意用多受几分苦楚来换取几年在父母膝下承欢尽孝的机会吧?若公子日后真有不测,我也在此承诺只要我活一日,长公主府存一日,就会替你照看陈府一日。” 听到神医二字,陈望远的面上很明显出现意动之色。 他的这份弱症,让疼爱他的爹娘吃了不少苦头花了不少心力,若是说他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的人和事,也就只有父亲母亲了。 若是自己能再多活几年,若是父亲母亲能得长公主照拂...... 犹豫几息之后,陈望远点了点头: “好。” “那就多谢公子成全了!我知道陈御史对长公主府颇有微词,这一点还要麻烦公子多多费心了。” 江姝静起身行礼道谢: “不过我希望公子的速度能快一些,越快越好!” 果如江姝静所期望的那样,陈望远的动作很快,当日便回府禀明了父母自己要求娶长公主府掌事宫女一事。 第二日,御史夫人便亲自登门向江姝静提亲。 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到请期,御史夫人都亲自操办,一应流程都办得体体面面又风风火火。 成亲的日子就定在十月,这边御史府刚放出消息,那边皇帝批准的名单就到达户部了。 “你怎么就定亲了呢?” 一听说消息,蒋如雪就风风火火的冲到公主府找江姝静了,满脸的都是不可置信: “你是不是也害怕荣贵妃和二皇子看上你,所以故意在掐着日子定了亲?” 蒋如雪不知道皇帝在背后的算计,只当江姝静和自己一样不想沾染上皇子选妃的那些麻烦事。 江姝静浅浅的抿唇一笑,面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羞赧之色: “不是,我和望远是一见钟情,相识恨晚。” 蒋如雪瞧着江姝静这副样子感觉和见了鬼差不多,满肚子的话梗在喉间翻滚了好几圈,最终只干巴巴的吐出一句: “殿下也同意了?” “这等小事就不必打扰殿下了,反正还只是定亲,左右成亲的时候殿下应当也回来了。” 江姝静言语含糊着应付了过去,转移话题道: “五日后就是咱们入户部的日子,你可做好准备了?” 蒋如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拍着胸脯朝江姝静保证道: “你放心好了,殿下都已经叮嘱过我了,我肯定会好好保护你的,那些个眼皮子比天还高的贵女谁也想欺负了你去!” 五日后。 江姝静和蒋如雪一同到达户部,刚下马车就被满目的姹紫嫣红迷了眼。 她们到的已不算早,有不少世家贵女已然先一步站定了,个个都是粉面桃腮,环佩叮当,身上一阵一阵的香气直往她们的鼻子里钻。 每个贵女身边都围着四五个丫鬟婆子,有撑伞的,有打扇子的,有递绢帕的,把这处偏僻的户部府衙门口挤得是满满当当,花团锦簇。 瞧着不像是府衙,倒是像是哪位贵妇人举办的赏花宴。 见此情景,江姝静和蒋如雪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抿着唇迈步越过众人要往里走。 “你就是江雪?” 横刺里走出来一位衣着俏丽的姑娘拦在了两人面前,带着不屑的打量目光上下扫视了一遍江姝静,略显尖酸的语调昭示了来者不善。 第218章 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江姝静停下脚步,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你是?” 娇俏少女自恃身份,鼓着一双大眼睛不开口。 还是一旁的蒋如雪性子急躁,懒地与她在此处磨叽,开口道: “她是户部左侍郎之女,薛晴玉。” “薛姑娘好。” 江姝静笑着点了点头问了句好,便打算绕过对方继续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本姑娘话还没说完呢!” 见对方听了自己的家世竟然还是这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薛晴玉不由得有些错愕和恼怒,一跺脚高声叫住了对方。 察觉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看热闹的目光,江姝静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话中带着冰霜一样的冷意: “不知道薛姑娘有何指教?” 明明江姝静听她的话停住了脚,明明江姝静的言语疏离有礼,可薛晴玉就是感觉不对! 这不对,江姝静凭什么端着一副高傲自矜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眸子竟然看不到一点对她们这些世家贵女的讨好和谄媚,她凭什么? 一股莫名的邪火从她的心口窜上脑袋,叫她口不择言: “你就是我们这里内定的主事之人?你凭什么能坐这个位置?凭什么压我们姐妹一头?就凭你长着一张不安分的脸,勾搭长公主殿下来媚上争宠?”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江姝静面无表情的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冷冷地盯着薛晴玉,把她将要出口的惊叫撒泼声吓了回去。 薛晴玉捂着发红发烫的脸不敢说话,跟着她身边的婆子却冲了上来,朝着江姝静嚷嚷道: “干什么!你凭什么打人!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姑娘是什么身份!” “啪——” 又是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婆子脸上,江姝静死死的盯着薛晴玉,一字一句冰冷道: “我知道她是谁,我倒是要问问她知不知道她在污蔑谁!敢朝长公主殿下身上泼脏水,回去问问你家左侍郎有几个脑袋敢在殿下面前放肆!” 薛晴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浑话,顶着江姝静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她害怕的把整个身子都缩在了婆子身后,另一只手害怕的扯着婆子的衣裳,想要将人往回扯。 那婆子却会错了意,一心想在自己主子面前表现一番好挣个脸面,不仅不退反而更加张牙舞爪的朝着江姝静冲了过去: “就凭你,也敢大言不惭的代表长公主......” “啊啊啊——” 那婆子的话在江姝静冰凉的手指掐上她的脖子的时候都化成了一连串嘶哑难听的“啊啊”声,然后一甩手将人摔在了地上: “来人,打!” 江姝静远远的冲马车旁歇息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当即就有人如风一样的卷了进来,又像风一样把人卷走了。 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只能听到那婆子被堵了嘴之后痛苦的“呜呜”声。 看到江姝静这样不留情面的做派,薛晴玉一张小脸吓得雪白,更衬的刚才江姝静扇得那巴掌印红得发亮。 薛晴玉虽然害怕,可一双小手还是攥得紧紧的,鼓作了勇气质问道: “你......你怎么能随意打我的人?” “哦,薛姑娘不知道?” 江姝静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淡淡道: “你对殿下口出恶言,纵容你身边恶奴不知天高地厚污蔑殿下,我无论是作为此次户部主事之人,还是长公主府的掌事宫女,都有责任替殿下正名,惩罚某些不知死活之人。 薛姑娘,我只是责打你身边奴仆,已经为你留足了颜面了!你若再纠缠不休,那就不要怪我派人去请殿下来一同听一听左侍郎家是如何教养女儿的了!” 薛晴玉很清楚,这件事情闹大了也只有自己吃亏受罚的份,狠狠咬着唇到底还是把这口气忍了下来,垂着眸子不敢再说话了。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声讥笑: “神气什么?还不是仗着长公主的势,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江姝静的目光瞥过去,只见一位身着柳青色广袖留仙裙的女子面含讥诮,轻轻的撇了撇嘴,一脸不屑的模样。 “李姑娘,我自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借了长公主的势是不假,可你不也是仗着自己父亲是礼部尚书才有资格站在此处的吗?都是仗势,谁又比谁高贵呢?” 李湘竹原本以为自己混在一众贵女中间不会被江姝静发现,却没想到对方不仅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还一眼点出了自己的身份。 这时,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江姝静刚刚哪里是不知道薛晴玉的身份,人家分明就是处处点火拱着薛晴玉失态,好拿她立威呢!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江姝静的目光都变得不寻常起来,起码不再打算继续肆无忌惮的找她麻烦了,免得成了那个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可被点了名的李湘竹脑袋里明白了这个道理,心里的那股子火却忍不了这份气: “是,我们都是凭了家世才占了这天下第一份的名额,那是我们会投胎生了个好去处,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若是羡慕,那不如趁早重新来过,也和我们一样选一个好爹娘,好去处! 再者说了,你是借势,我们也是借势,凭什么你就是主事之人,而我们就得听你吩咐呢? 你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才情,有名声,有本事的人啊!反正,若你这个宫女出身的乡野女子做这个主事之人,我,李湘竹第一个不服气!” 江姝静倒是听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地方,目光淡淡的凝视着对方不放,语气凉凉道: “你不服气我,那李姑娘你倒是说说你心目中应当主事之人是谁啊?总不会是你吧?” 李湘竹挺直了身板梗直了脖子,心中的一个“是”在口中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在她心中,自己自然是当得起这个主事的重担的,只是这话由自己说出来难免叫人觉得她是个自矜自傲之人,还是由旁人口中说出来方显得她谦虚又有威信。 于是,捅了捅身边的另一个姑娘: “你来说,你觉得主事之人应该是谁?” 那小姑娘怯生生地瞧了一眼李湘竹,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江姝静,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我......我不知道。” 李湘竹怒其不争的瞪了她一眼,又转头去看另一个穿粉红裙子的姑娘。 那姑娘倒是面上含笑,看起来一点没受这场风波的影响,摇着扇子随意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既不了解江掌事,与李姐姐也只是见过几回,若真论起来谁更有资格,或许徐姐姐更熟悉户部事宜呢?” 第219章 先立规矩,后做事 她口中所说的徐姑娘,正是如今在任多年的不户部尚书之女,徐燕宜。 多年耳濡目染,说她更加熟悉户部事宜,更适合做她们这些“门外女”的统率人,也无可厚非。 “哎?那不就是徐家的马车?”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人率先出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看向那辆刚刚驶来的马车上。 一个水灵灵的丫鬟站在马车下面朝上伸出手来,另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则站在马车的另一边掀开了帘子。 有素白纤细的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虚虚的搭在丫鬟的掌心,一张绣着蝶戏牡丹图的团扇遮面,低首缓缓走下马车。 只见她被小丫鬟牵引着走到江姝静面前,这才缓缓下移露出一双秋波流转的眸子,与江姝静对视着。 一个是陛下亲定的主事,一个是大家推举出来的统率人。 两双眸子对视,虽都没有说话,可却隐隐擦出了刀光剑影的味道。 砰—— 一阵灰尘扬起,刚刚那个护卫又一阵风似的卷了个来回,丢麻袋一样把薛晴玉身边的那个婆子丢了回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江姝静和徐燕宜之间火药味十足的对视。 被堵了嘴的婆子口中仍旧止不住发出的呜咽声,也叫众人心里头都捏了一把冷汗,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霎时就低了下去。 最后,江姝静率先移开了目光,眉眼染着凌厉望向一众姑娘们,冷冷道: “我知道你们中不服气我的大有人在,你们认为我没有家世,没有才情,没有美名,甚至有些离经叛道,是倚仗长公主的势才骑在了你们的头上!可诸位,此事是陛下亲定!你们中若有人觉得自己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或者有所谓的推举之人——” “你们大可回府和自家父兄商议向陛下举荐你们心中的人选,在陛下撤掉我之前,所有不服我的安排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我一律都看作是陛下的旨意不满,必会一五一十的禀告殿下!” 江姝静的眸光低扫,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徐燕宜: “徐姑娘,你觉得我所言的,对吗?” 江姝静是生死泥潭里打着滚挣扎爬上来的人,一身不加掩饰收敛的煞气释放出来,哪里是这些娇娇养成的小姑娘们可以抵挡的。 徐燕宜蹙了蹙眉头,意识到江姝静是个硬茬子,不是旁人闲言碎语几句就能打击到的寻常女子,她们惯用的那一套在江姝静身上根本不起作用,甚至还会被拿来寻她们的错处。 好女不吃眼前亏。 徐燕宜勾起一个笑容,膝盖微弯福下礼来: “不敢,江掌事是殿下推举,陛下亲定,想来必能带领我等姐妹办好这次差事,日后燕宜还要江掌事多多指点照顾才是。” 巧合一般的,徐燕宜话音刚落,身后原本紧闭的官衙大门缓缓启开,有差役站在门后唤着众人进去。 江姝静瞧着徐燕宜因低垂眸子而露出的长长羽睫勾唇一笑,这个徐姑娘表面上认可了自己的位置,可话里话外都在讽刺她不过是狐假虎威,甚至还以宫女身份来称呼她,显然是面服心不服了。 不过无妨,来日方长。 江姝静浑不在意的挑了挑眉头,率先走在最前面,蒋如雪和徐燕宜紧随其后,一众世家贵女们只得按着家世高低跟在身后进入官衙。 “江主事,小的奉命与您交接这里的事宜,我先给您介绍一下?” 引路的衙役把她们迎到大堂内,旋即扬起谄媚讨好的笑容凑到了江姝静面前。 “不急,在做事之前,我有几条规矩想先说个明白。” 江姝静摆了摆手,示意衙役先下去,而后大踏步的走到堂上,稳稳当当的坐上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面色各异的姑娘们。 “今日是第一日,大家都是家里娇养出来的姑娘难免不懂得出来做事的规矩,我既然托了大做了这个主事之人的位置,也该在这方面照顾一下你们。” 江姝静清了清嗓子,将规矩一一讲明白: “首先,你们来这里是做事的,不是来做千金姑娘的,丫鬟婆子等伺候的人一律不准进来,将姑娘们送到即刻就得返程,来接姑娘们回府的时辰也需事先与我报备清楚,快到快回,不准乌泱泱一帮人堵在官衙门口,耽误办事! 其次,各位姑娘们的穿衣打扮也要注意,衣裳裙子都要穿窄口敛摆的,身上的首饰除了发簪统统不准露在外面,头上最多也只可用三件首饰,否则你们行动起来叮当作响,不小心再互相绊倒,可就不美了! 最后,香囊香粉之类的东西也少用些,这里是专管京城户籍的地方,书墨香已经很相宜了,女儿家的脂粉香恐怕并不适合这里。” 江姝静洋洋洒洒说了三条规矩,每一条都是对这些世家贵女们的束缚,她们的眉头皱得一样紧,俱都是不服气又不好自己出头的样子。 最后,竟然都将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徐燕宜的身上,期盼着她能站出来说些什么。 甚至有胆子大的,仗着两人站的近,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扯了扯徐燕宜的胳膊,翻了个白眼低声道: “我们又不是真来做衙役的,作什么这么较真,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失了体面和矜贵。她一个乡野宫女,懂什么?徐姐姐,你说是不是?” 她自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殊不知江姝静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听得也是明明白白。 “徐姑娘,你是徐大人的女儿,想来耳濡目染也懂得不少,我正好有事想向你请教一番,可不知徐姑娘方便吗?”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和神情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就连蒋如雪也疑惑的看向江姝静,不明白她这个时候当众点徐燕宜的名字是要干什么,眼中隐隐含着担忧之色。 甚至还有人在悄悄地给徐燕宜使眼色,冲她无声地比着口型: 徐姐姐别担心,我们都是支持你的! 江姝静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面色淡淡地转身率先走进了内堂,徐燕宜亦低着脑袋跟着走了进去。 第220章 错了,大错特错了! 江姝静率先坐下,抬眼静静的看着莲步缓缓转入内堂走进来的徐燕宜。 因着此时屋内并没有旁人,她那柄一直没有放下的团扇也已经离手,一张粉面俏脸完完整整的暴露在江姝静的面前。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江姝静也不由得眼眸微凝,为眼前女子的容貌所折服。 一张饱满光洁的鹅蛋脸,青黛色的眉毛如新月弯弯,略略上挑的眼眸勾出妖娆的弧度,衬得她右眼眼睑下的那一颗小痣如一尾小鱼游曳在荡漾的眼波里。 饱满圆润的下唇和微薄含俏的上唇组合出不一样的明媚风情,尤是那一点唇瓣的扬起的弧度如钩子一样挠在了人的心尖上。 平心而论,今日所来的这些姑娘里,徐燕宜的容貌当属第一。 这样绝美的容貌,倒是叫人不觉得她眼中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高傲令人心生恼怒了。 毕竟,这样的美人,合该有这份令人望而止步的傲气。 对于美人,尤其是赏心悦目的美人,人总是会多一分宽容和欣赏的。 江姝静也不例外,唇边由衷的勾起一个笑意,伸手请徐燕宜在对面坐下,轻声开口道: “徐姑娘也和旁人一样,不服气我做这个主事之人吗?” 鲜少能碰见这样开门见山的直白,徐燕宜美丽的眸子愣了愣,旋即抿开一抹笑意: “江掌事这是哪里的话?我瞧外面的妹妹都极推崇江掌事,至于我,更是从没有说过这样的无稽之谈。” 她的言语间虽然颇为客气,可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态度还是昭示了她对江姝静的看不上。 “徐姑娘,你长得很美,家世也很好,单从条件上来看是皇子妃的不二人选。” 听见江姝静如此说,徐燕宜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自傲和志在必得,却并没有意外,想来荣贵妃早就给这些世家放了消息,因此江姝静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白: “只是还缺了一点与皇室中人打交道的经验。” “你什么意思?” 徐燕宜面上笑容收敛,皱着眉不满的看向江姝静。 “徐姑娘认为,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挑选合心意的儿媳时看的难道是谁在姑娘们中更有威信吗?” 江姝静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眼下的那一尾小鱼: “徐姑娘不妨细想想,若你真成了皇子妃,第一要务难道是打压她人,站在最瞩目的位置做一个活靶子吗?” 徐燕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样出尽风头的做派绝不是皇家喜欢的儿媳模样。 她没有做过皇子妃,但她可以拿自己的母亲作类比...... 当自己的夫君是一个足够耀眼的人,那站在他身边的夫人就应该是一个“贤内助”,她不需要出众但绝不能出错! 她要做的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如鱼得水,并找到对自己夫君最有利的处理方式,而不是跳出来,夺人眼球! 错了,大错特错了! 徐燕宜想明白这一层之后,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看向江姝静的目光也少了几分傲慢和轻视: “你为什么要提醒我,帮我?” 见她如此,江姝静便知道她这是想明白了,唇边笑意便越发真切: “因为我对徐姑娘你,有所求啊!” 在徐燕宜疑惑的目光中,江姝静摊了摊手,坦诚道: “不知道徐姑娘是否听说了我已经和陈御史家的小儿子于前几日定了亲事了。” 徐燕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眸中流露出茫然: 她定亲了?她不是和她们一样来竞争皇子妃的位置的吗?她怎么能定亲了? 见她如此反应,江姝静忍不住失笑,这位徐姑娘想必尽在家中琢磨着如何压自己一头,根本没有想过也没有留意过这方面吧。 “所以啊,我根本就不是徐姑娘的对手,现在如是,将来也是。” 江姝静笑着,姿态上显出弱处来: “以徐姑娘的家世门第容貌才情,无论如何都会比我高嫁,徐姑娘大可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徐燕宜这个时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讷讷又无力的反驳道“没有没有”。 “况且,大家表面上推出徐姑娘你来,不过是想让你做出头鸟和我打擂台,无论是我赢了还是你胜了,横竖对她们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江姝静的笑意不减,将话又推深了一层: “自然了,徐姑娘也很聪明,方才种种也不过是借她们的口来表达对我的不满和不服气,以此来建立自己的权威。” 若说刚才徐燕宜是收敛了自己的敌意,那听到江姝静毫不留情的点明了她们心中的小算计之后,眼中的不屑也消失了。 很显然,江姝静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野蠢货,相反,她对她们的那一套很清楚,很了解,这叫她再不敢小瞧了对面的人。 果然是长公主信任亲近的心腹,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江姝静一直在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此刻更是乘胜追击道: “况且殿下和陛下将我放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存了叫我这个中立之人相看一番各位千金姑娘们的意思。 徐姑娘,我只想做好我分内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番连消带打,又诱之以利,徐燕宜哪里还能不明白江姝静的意图。 那张美人面上当即露出了真切的笑容,袅袅婷婷起身,冲着江姝静福礼,轻声道: “这段日子,还要承蒙江主事指点照顾了!” 同样的话,不仅换了称呼,态度也更真心实意了不少。 见徐燕宜从里间出来,一众姑娘们都围了过去,好奇地打听着她们在里间谈话的内容。 “徐姐姐,怎么样?她可有为难你吗?” “胡说,徐姐姐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为难!徐姐姐一定是把她狠狠的骂了一顿,叫她再也不敢在徐姐姐面前放肆!徐姐姐,我说的对不对呀?” 徐燕宜垂眸看着面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心中泛起淡淡的异样来。 见徐燕宜只是沉默不语,众人也都觉出不对劲来,原本热闹的堂内渐渐的都安静了下来。 在一片沉默当中,徐燕宜倏然展开一个娇媚的笑容来,看得人心神一恍: “两位妹妹说笑了,江主事怎么会为难我呢?我又怎么敢骂江主事呢?我只是觉得江主事定的规矩甚好,想多问一问细节罢了。” 说着,徐燕宜伸手拔掉了自己头上珠翠琳琅的发饰,仅余几根通体鲜红的珊瑚发钗挽住头发,摘了腕上的白玉手镯塞进随身的荷包里,又扯下腰间的荷包香囊放置一边。 用自己的行动表明着她支持江姝静的态度。 众人看着徐燕宜前后不一的两套做派,有人疑惑不解,有人若有所思,更有人目露鄙夷不屑之色。 倒是蒋如雪是满面含笑,大跨步走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肩膀,一副与她姐俩好的模样,笑嘻嘻道: “这样才对嘛!去掉了那些劳什子累赘东西,看着人都清爽了不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徐燕宜心间一动,似有所悟,满目感激的扭头朝着蒋如雪看过去,可在感受到布料下对方炙热烫人的温度,她又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有了徐燕宜的表态,剩下的姑娘们虽然心中仍有不服,却也只得老老实实的认下江姝静立下的规矩,静下心来先跟着衙役熟悉衙里的环境和流程。 一时间,几乎足不出户的姑娘们都被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吸引了心神,只有被打了巴掌又落了面子的薛晴玉满脸的不忿,一双眸子充斥着仇恨盯着为首的江姝静。 待路过桌案时,薛晴玉的眼睛落在一旁的茶盏上,咕噜噜一转,计上心来。 宽大的袖子看似无意的在桌案上滑过,就将那茶盏打翻在一本摊开的户籍册上。 “哎呀!” 薛晴玉略显夸张做作的声音响起,而后她就如一只花蝴蝶一样扑了过去,手忙脚乱的用袖子去擦上面的茶水。 没想到不仅没有擦干,反而还越浓越乱,那茶水全都浸透在纸张上将上面的字糊成了一个个团团。 薛晴玉的手脚又不算轻,好几张纸在她的指尖碎裂开来。 眼见补救无望,薛晴玉的手指捏着那本户籍册,满脸无辜的看向江姝静: “江主事,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221章 我有责任,那有权力吗? “你干了什么!” 蒋如雪大踏步地走过来,冲着薛晴玉疾言厉色道。 薛晴玉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瞪大了双眼,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又退了几步。 一双眼圈也红了,晶莹的泪水在她通红的眼眶中打转,欲落不落,极是楚楚可怜: “蒋......蒋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我不会处理......” 蒋如雪英气的眉毛狠狠的皱起,上前一步夺过她手里已经惨不忍睹的户籍册,面色阴沉得可怕,劈头盖脸的骂道: “你是猪吗?毛手毛脚的!” “对......对不住,蒋姐姐,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薛晴玉的眼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着,甚至整个身子都因为哭泣而抽噎起来。 可还是强忍着来扯蒋如雪的袖子,一副受了委屈又撑着坚强的样子。 可蒋如雪向来直来直往,最不吃的就是别人装柔弱扮无辜那一套。 身子微微一侧,像是躲开什么脏东西一样避开了薛晴玉的手,面上神色嫌弃的不行: “谁管你有意无意的,现在是你做错了事情惹了祸,你说怎么办!” 扑了个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薛晴玉的面上闪现过一丝扭曲之色,旋即哭得更加凶了: “我......我不知道!” 又扭头朝一直抿着唇不说话的江姝静: “江主事,怎么办啊?” “你什么意思!你惹出来的祸,问别人干什么!” 蒋如雪一听这话就炸了,心里暗道从前也没少在夫人小姐的宴会上见过这位薛晴玉,怎的就没发现这个人又蠢又坏又虚伪呢? 简直是处处都踩在了她的雷点上! “什么叫问别人!江主事难道是别人吗?” 很快,有和薛晴玉交好的姑娘站出来挡在了哭得抽抽噎噎的薛晴玉和气势汹汹的蒋如雪中间,养得寸把长的指甲直直的冲着江姝静指过去,几乎就要戳到她的鼻尖: “她是主事的人,本来就有督导我们做事的责任,如今出了问题固然有晴玉不小心的缘故,可她也应当承担看顾不到位的责任吧? 再者说了,晴玉是大家闺秀,平日里都是丫鬟婆子伺候,不懂这些事一时乱了神也是常理。江主事可是侍奉在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得脸人,是做事细心的周全人,难道也想不到这一层吗? 而且,蒋姐姐说话也太难听了,纵然她做错了事也罪不致死,你对着一个大家闺秀骂她是猪,这难道就是蒋将军府的教养吗?莫不是仗着蒋家势大,又和长公主交好,便不把我们这些小官家的姑娘放在眼里吧?” 这位为薛晴玉出头的姑娘伶牙俐齿,一番话不仅把薛晴玉犯的错误推到了江姝静的头上,还无形中将她们分成了两个对立的派别,把和长公主有关的江姝静和蒋如雪都划分在了她们这个团体的外面。 她这般颠倒黑白,把蒋如雪气了个半死。 偏生她是个能大能武的,在这些口舌之利上实在是少了些天赋,一张脸憋了个青紫也想不到反驳的话来,只好扭过头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江姝静: 你倒是说句话呀! 江姝静轻轻拨开面前葱白如玉的手指,缓步走到薛晴玉面前,在薛晴玉委屈又畏惧的眼神中面色淡淡的抽走了她手中的户籍册。 垂眸看了看,方才抬起头来直视那位出头的姑娘: “程姑娘的意思,是觉得我有责任承担你们犯错的后果,有义务替你们收拾闯祸留下的烂摊子?”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这个主事人的位置可不是白坐的。” 程怀英梗着脖子,毫不畏惧地回视过去。 “程姑娘的祖父是刑部尚书,想必是家学渊源,耳濡目染,才能对我这个位置所要承担的责任信手拈来。” 江姝静的眸中闪着幽幽的光: “那想来程姑娘也应该明白,我这个位置意味的不仅仅是责任,还有权力!若是你们犯了错,闯了祸,我是有权力将你们任免,请你们离开的! 程姑娘,我说的对吗?” 程怀英面色一僵,明白自己是送上门去给她立威了,心里开始懊悔自己刚刚的出头。 可又不愿意在众人面前短了气势丢了面子,强撑着道: “你若是能承担这份责任,自然也就......有这份权力。” 后半句话,说得尤其不情不愿。 见她如此说,江姝静唇边抿开一个满意的笑容,尤其强调了处置和管理二词: “程姑娘的意思是,我若是能解决这本户籍册的问题,那我就有权力处置做了错事的薛姑娘,也有权力管理这里了,对吗?” “是!” 听见程怀英斩钉截铁的应下,原本还在含泪的薛晴玉骤然止住了泪,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向她。 她......她怎么能代替自己做决定呢! 可程怀英只一心和江姝静争个高低,并没有注意到身边薛晴玉的眼神。 薛晴玉的眼中闪过愤恨,可顾忌着程怀英的身份到底没敢开口表示反对,只又垂下眸子做足了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好,一言为定!” 江姝静在空中拍了下手掌,转身朝角落里的一个衙役点名道: “马林,你过来!” 猝不及防被喊到的马林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懵懵懂懂地走了过来行礼道: “江主事,您有何吩咐?” 江姝静抖了抖手里的户籍: “这是你负责的区域,听闻你在户部素有过目不忘的美称,想来根据你的记忆和上面残存的痕迹来恢复它,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江姝静的话再一次震惊到了众人,可以看出她不仅仅是对这次入户部的贵女们的家世背景清清楚楚,对户部里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竟然能一口报出这本户籍册负责人的名字,甚至还知道他的能力。 “这个......” 马林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并不打算掺和到这些贵人们的游戏里面去。 要知道,她们当中随便一个人的身份,想要捏死他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最明智的处理方式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江主事,您谬赞了。我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记东西稍比旁人久一些,只是大家玩闹取的诨号,恐怕不能完成江主事的重托。” 见他推辞,江姝静倒没什么反应,程怀英和薛晴玉原本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又落了回来,面上甚至隐隐流露出得意来。 不止是她们,几乎所有贵女心里都隐隐划过一丝快意。 她们早就看不惯江姝静今日的举动了,一会是打人板子,一会是立规矩,就好像她要在这户部主事的位置上天长日久的做下去似的,就好像她们真的是她手底下的兵一样训诫使唤她们。 真是拿根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 第222章 她对你们,可是了如指掌 面对众人看好戏的眼神,江姝静并不着急,而是胸有成竹的走近马林,在他的耳边低声道: “马林,你祖母生了病不是最缺银子吗?只要此事你能办成,我保证不会亏待你,还会派人去照看你祖母,接到长公主名下的庄子里去养病。” 垂首恭敬地站在原地的马林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位空降的江主事...... 因着家境贫寒,他在户部做事时鲜少与人来往,从来没有与人说过他家中的情况,更不要说他祖母病了这等事了。 江姝静竟然能知道......不得不说,江姝静给出的条件让他心动了。 他自小便是由祖母独自一人拉扯大的,供他吃穿供他读书,祖母因为他吃了不少苦,如今生的病也大多是当初照顾他时落下的病根...... 可惜他并没有能出人头地,只勉勉强强在户部做个衙役,靠着比旁人努力百倍千倍的勤勉才让上头的人没有把他换掉。 他每月微薄的俸禄,除了日常的花销之外也只够请街头的郎中看诊和买一些劣质的药材熬药。 若是祖母能得长公主的照拂...... “好,我做!” 马林郑重地抱拳,接过江姝静手中的户籍册,转身快步地走入内堂,关上了门把自己一个人闷在了里面。 众人不知道江姝静刚刚说了什么,只看到这个衙役突然变了脸色,转了态度。 一时间,原本想要看一场好戏的众人都小声的议论起来。 “奇怪,刚刚不是还不肯的,怎么现在又跟打了鸡血似的?” “谁知道呢?她年纪轻轻的,能得长公主如此信重,收买人心这种事还不是信手拈来?就是不知道,那个叫马什么的是不是真有这过目不忘的本事?” “怎么可能?就是我兄长,今朝的状元郎,也不敢夸口自己能过目不忘,怕不是两个人串通起来搞什么鬼把戏吧?” 众人议论纷纷,连蒋如雪心里都打起鼓来,悄悄地凑到江姝静耳边问道: “怎么样?你有把握吗?要不要我......” “放心。” 江姝静抿唇含笑,老神在在的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微阖了眼养起神来。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内堂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马林满头大汗地走出来,一路走到江姝静面前,恭恭敬敬的将一本新誊录补写的户籍册子并刚刚被破坏的那本双手呈上: “幸不辱使命。” 江姝静翻了翻,满意的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定定的落在人群最后面遮遮掩掩的薛晴玉身上: “我宣布,将薛家姑娘薛晴玉剔除出本次入户部的名单里!来人,去薛家一趟,让他们派马车来接薛姑娘回府!” “不,我不同意!” 薛晴玉猛地尖叫起来,拦着人不让出门。 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次的机会,要是就这么被赶出去不仅错过了荣贵妃这里的机会,还会坏了名声,日后就不好说亲了。 所以,不行,她绝不能就这样被赶出去!死也不能! 她用身子挡在那听了吩咐的衙役面前,死活不让他过去。 那衙役顾忌着她的身份,束手束脚的跟着她绕圈子,也是没法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说话不算话吗!” 蒋如雪可不惯她这个毛病,直接上前来一拽她的肩膀就把人扯开了,冲着那个衙役扬了扬眉头: “去吧!” 那衙役如蒙大赦,一溜烟儿的就跑没影了,薛晴玉根本挣脱不开蒋如雪如铁钳一样的手掌,气得眼圈红了,泪珠滴溜溜地打转滚了下来。 这次,是真的哭了。 “江主事,虽说他新誊写了一份,可谁也不知道他写得都对啊?你就这样处置了晴玉,是不是有点过于武断了?” 程怀英实在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蒋如雪,心中暗骂一句“大老粗”,又扭头冲着江姝静发难。 江姝静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动静,有人走进来通报道: “江主事,二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都来了。” “他们怎么来了?” 江姝静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得不暂且放下这边的事情,快步朝门口走去。 这边,姑娘们也都纷纷低头检查起自己的衣裳首饰,摸摸自己的妆容发髻,暗暗后悔早知道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两位殿下,就更用心些打扮了。 就连刚刚还掉眼泪的薛晴玉都止住了哭泣,一把甩开了蒋如雪的手,抹干了面上的泪痕,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能惹人怜爱的姿势倚在门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朝外面看过去。 府衙门口,二皇子和三皇子其实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在这里不期而遇。 “二皇子殿下安,三皇子殿下安。” 江姝静行礼问安后,疑惑的问道: “两位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二皇子温和的笑了笑,率先一步跨入了府衙内,垂首低声与江姝静打趣道: “这不是你第一日办事吗?那些世家贵女们个个眼高于顶,平日里谁也不看谁,你又被顶到了这个位置上,我怕你镇不住她们,这不是特地来给你撑撑场面吗?好歹,我们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是不是?” 说完,二皇子又扭头看向几乎和他同时到达的三皇子,疑惑的问道: “只是不知道三皇弟,是来做什么的?” 三皇子浓浓的眸色在二皇子和江姝静两人身上转了一个圈,才露出一个笑容来,朝自己身后示意道: “我是奉了母妃的意思,来给江主事和各位姑娘们送些茶水点心,嘉奖她们今日的辛苦。” “母妃想得可真周到。” 二皇子点点头,不以为意的扭头又和江姝静说起话来。 江姝静目光落在三皇子身后一份份精致的糕点上,心中略微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将两人领了进去。 眼见两位皇子走进来,屋子里的姑娘们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个个面色绯红,眼波流转,平添了几分春色。 她们往日里的一些宴会上也是见过两位皇子的,只是这一次又格外的不一样。 她们都是家中精心培养出来的,对她们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如今她们的目标明晃晃的站在眼前,这叫她们心中如何能不起涟漪? 尤其是薛晴玉,有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只可惜,无论是温润如玉的二皇子,还是俊美无俦的三皇子,都没有多看一眼她。 不,是一眼都不没有看她。 尤其是二皇子,一张笑脸都冲着那个江姝静去了,简直就是有眼无珠! 薛晴玉手里攥着的那方粉色帕子几乎都要被她揉搓烂了,一会含情脉脉的瞧着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背影,一会充满怨恨的瞪着江姝静。 “对了,两位殿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江姝静突然冲两人行礼,郑重道。 “但说无妨。” 二皇子还没听到江姝静的请求是什么,就非常爽快的一口应承下来。 “我想请两位殿下借些人手给我,帮我查验一下这十几页的户籍上的记录是否有错漏处。” 江姝静拿起那本被马林誊写的户籍册子,将他凭借自己记忆修复完整的部分重新誊抄了一遍,递给二皇子: “麻烦两位殿下了!” “不麻烦。” 三皇子张了张嘴刚想要问一问这桩显而易见的蹊跷事,可耐不住二皇子再一次爽快的答应了,只好跟着点了点头,把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最后,江姝静领着两位皇子在府衙里逛了逛,说了会话,才恭恭敬敬的把人送了出去。 临行前,二皇子眸光不经意的一瞥,就在一众花团锦簇中看到了如清水出芙蓉一般素净的徐燕宜。 见她如此与往常不同的素雅模样,二皇子不由得心间一动。 低头俯身的徐燕宜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久久流连在她身上,遂大着胆子抬起头,刚好撞见二皇子满含笑意与欣赏的眼眸中,不由得面颊飞红,整个人更添娇艳。 三皇子也察觉到了二皇子的目光,顺着瞧见了明眸善睐的徐燕宜,眼中露出玩味之色。 待两位皇子离开,众人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松懈了心神。 同时,也更重新衡量了江姝静这个主事的地位。 毕竟,旁得话还都只是道听途说,刚刚她们可是亲眼看见了江姝静和两位皇子甚为相熟的样子,可亲耳听到了江姝静向他们借用人手使唤...... 就连薛晴玉也不敢再闹了,低着脑袋不吭声。 只是低垂的眼中流露出来的滔天恨意还是暴露了她安静外表下的波涛汹涌,抬眸看向江姝静背影的瞬间释放的恨意,就仿佛要把她吞吃了一般。 第223章 你拿开!我嫌脏! 眼见着江姝静不仅没有被她们的身世和排挤吓到,还如此干脆利落的处置了薛晴玉。 她们这些因着自己身份地位而素来自矜自傲的世家贵女们再不敢小瞧了江姝静这个宫女出身的主事,更知道她的性格不是那种软弱可以拿捏的软柿子。 于是,她们都收敛起来了自己各自的小心思,老老实实的听从江姝静的安排。 这些贵女们虽然性子傲气了些,可也都是自小饱读诗书跟随家中长辈学习掌家理事之人。 所以,当她们沉下心思愿意配合江姝静时,便很快就熟悉适应了这边府衙的环境和办事流程,用过午膳之后便都能有模有样的上手做事了。 还有一点,也让她们格外满意。 那就是江姝静之前虽然端着主事之人的架子,说话做事都不留情面,但做起事来倒是没有真当一个甩手掌柜,而是和她们一样支着桌子在堂内接待那些来开立女户的姑娘们。 这让那些世家贵女们心里头的怨气和不平又消散了不少。 总算是把户部的事宜安排上了正轨,一日下来的劳心劳力让江姝静胳膊腿儿俱酸,瘫在马车软凳上闭目养神。 倒是蒋如雪整个人都兴奋得不行,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姝静,殿下把你送到户部来主事真是做对了! 有了你在场盯着,就没有人敢把权贵世家和平民百姓分开接待了,甭管她们身份是谁,父兄有什么官职,都得按照先后顺序来! 她们过来开立女户再也不用担心被那些男衙役们问东问西的,也不用遮遮掩掩的担心被人打扰了!我休息的时候出去转了一圈,那些从户部出去的姑娘们都在夸咱们做得好呢!” 近距离亲眼见过江姝静处置事情的态度和手段,蒋如雪也越发明白当初她那句“做姜荷绮的影子”是何意: “幸好这次有你在,若是让我一个人应付她们,我肯定束手束脚镇压不住。” 江姝静眯着眼睛安静地听着蒋如雪念叨,唇边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抹笑意。 只要能达成所愿,过程中吃些苦头费些心力也都是值得的。 江姝静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只是,这样的好愿景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出一个月有人的自矜自傲又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你方才说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李湘竹正准备下笔的手微微一顿,弯如柳叶的眉便浅浅的蹙成了一团,不确定的又问道。 对面的姑娘一身素衣长裙,察觉到周围因为李湘竹骤然拔高的声音而集中过来的目光身子瑟缩了一下,咬了咬唇,更放柔了声音轻声道: “原先是......是在倚春风卖......唱曲的。” 这是倚春风里卖身卖艺的行话,若是卖艺不卖身便说是弹唱的,若是卖身陪恩客便说是卖酒的。 这样说,既是为倚春风里讨生计的姑娘留几分体面,也是给前来光顾的恩客编排个好听的由头。 “唱曲的?” 李湘竹怀疑的目光凝在她素钗素衣也难以掩盖妖娆娇媚的面庞上,唇边倏然扯出一抹冷笑出来,把笔往桌子上一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事,办不了!” “为......为什么?” 那姑娘面上浮现出慌乱无措,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往李湘竹的掌心里塞: “姑......姑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在两人指尖相接的那一瞬间,李湘竹恍若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飞速的缩回了手,面露嫌恶之色: “拿开!我嫌脏!” 此言一出,那姑娘就算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因为过往的身份遭到了对方的为难。 抿了抿嫣红的唇,那姑娘再次细声细气,好言好语道: “对不住,是我的不是。我如今已经攒够了银子为自己赎了自由身,不再在倚春风做活了,不知道我究竟哪里不符合开立女户的要求,还望姑娘明白告知?” 李湘竹双手环胸,扬起下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面前女子,冷淡道: “你说话不老实,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赎身,日后还会不会去那腌臜地方?所以,我不能给你办!” “怎么了?” 听见动静的江姝静迈步从另一头走过来,疑惑的看着僵持住的二人。 李湘竹抬起头看了一眼江姝静,从鼻头冷冷的“哼”了一声,并没有开口为她解释情况的打算。 那姑娘贝齿咬着下唇,晶莹的泪珠在红红的眼眶中打转,委屈着哽咽道: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您问什么我答什么,哪里就有不老实了?” 见江姝静皱紧了眉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自己,李湘竹心里当即便有一团火窜了上来,猛地扬高了声音怒斥道: “你明明就是倚春风里卖笑的娼妓,最最下等的那种,竟然敢骗我说你只是在里面弹唱的,这难道还不是不老实吗? 收起你那哭哭啼啼的狐媚样子,你睁眼看看这里都是高门贵户家的千金小姐,我们可不像你们裙下的恩客那样吃你这一套,我们最是厌恶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 那姑娘诧异的抬头看向李湘竹,连抽泣都忘了,呆呆地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 李湘竹下意识地张口就要说话,刚吐出一个字来便被旁边闻讯赶来的另一个姑娘拉了一把,而后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我就是知道!” 李湘竹咬着牙,一脸怒容的瞪着面前的姑娘。 那姑娘咬着唇低着头,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的从眼眶中滚落。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许多不知内情的人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 江姝静看了看李湘竹,又看了看在低声抽泣的姑娘,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倒是个知道内情的。 李湘竹的父亲,礼部尚书独独钟爱青楼女子。 他的后院里,除了李湘竹的母亲出身名门,便只有两名家世清白的良家子为他繁衍后嗣,其余都是他从各个地方搜录得来的青楼女子。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李湘竹对青楼出身的姑娘抱有敌意也是情有可原。 “算了,你随我来吧,我来替你开立女户。” 江姝静冲刚刚拉住李湘竹的贵女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弯起一抹和善的笑容冲着还在掉泪的姑娘轻声道。 那姑娘惊讶地抬头,然后反应过来抬袖飞快地擦干了眼泪,轻声道谢后就要起身跟着江姝静走。 “不行!” 谁料,那贵女拉住了李湘竹的胳膊,却没想过还要捂住她的嘴,直到她略带尖利的叫喊声出口才叫悔不迭。 这一次,连江姝静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转身定定的看着李湘竹: “有什么不行的?” 江姝静的目光很冷漠,甚至带着责备的意味,似乎在无声的痛斥着她的不懂事。 这样的目光刺激到了李湘竹,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曾无数次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而后便是无休无止的漠视和冷待。 她的身子开始出现微微的颤抖,像是坠入了冰窟一样感到寒冷,而一颗脑袋一张脸却异常的火热,火热到她开始口不择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她这样低贱的身份根本就不配踏入这里一步!更不配让我们这些千金贵女为她办事!” “住口!” 江姝静把身边已经面色发白的姑娘挡在了身后,冷声斥责道: “李姑娘,请慎言!” 可这样轻飘飘的话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李湘竹越说越起劲起来了: “江主事,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她们这种自甘下贱,出卖身体,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就该一辈子待在烂泥堆里,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才是!” “烂泥堆?” 江姝静面色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回望着李湘竹: “李姑娘,你说的烂泥堆,是指倚春风?是指青楼?” “当然!” 李湘竹鼓着眼睛,理所应当的回瞪着江姝静。 “李姑娘,你也知道那是烂泥堆?那如果你有的选,你会选在那种地方讨生活吗?” 江姝静望着李湘竹眼中红红的血丝,终究还是放软了声音劝道: “你我都知道,在那里讨生活是没有尊严的活着,被人轻视,被人鄙夷,若不是有天大的苦衷,清清白白的姑娘又怎么会愿意沦落至此? 况且,这位姑娘已经攒够了钱为自己赎了身,这说明她并不是李姑娘你口中的自甘下贱,相反她很坚强,沦落到那种地步也依旧一心向上,想过正常人的日子。 李姑娘,你若是痛恨那些自甘下贱,就该对一心向上的人抱有善意,而不是用恶劣的态度堵死她们的生路!” 见李湘竹不说话了,江姝静平静的目光扫视了停下手中笔关注着这边的姑娘们,蕴含着内力的声音自堂内传至大门,再传至更远处: “我们这里,是要为天下孤苦无依的女子谋一条生路,勿论身份高低,勿论贫富贵贱,也勿论出身,只论心与迹。” “假惺惺,博名声。” “好!” “好!” 蒋如雪和徐燕宜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完全掩盖了零星几个不服的议论声。 尤其是蒋如雪的声音,震得在场的贵女们心间一颤,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巴。 好名声,谁不想要呢? 不甘落后的世家贵女们虽然心有不服,可面子上还是乖乖的遵守着江姝静制定的四则规矩,唯恐被旁人比了下去。 两个月过去了,原本那些担心或是不看好女子入户部的声音都慢慢弱了下去,甚至连皇帝也在早朝时夸赞她们做事颇有章法。 尤其是徐燕宜,更是被皇帝金口玉言赞她是“虎父无犬女”,被夸了教女有方的户部尚书一连几日都感觉是踩在云端里,飘飘然。 这下,其他的姑娘们也就更认清了形势,越发老实起来了。 黄昏时刻,江姝静刚从官衙里走出来,余光便瞧见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从旁边的大树后朝自己扑了过来。 第224章 淫窝 江姝静眉眼一凝,足尖微动,那身影便扑了个空,身子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待细细打量后,江姝静意识到对方是个身子骨纤弱的姑娘,不由得放下了心中警惕,弯腰轻手轻脚的伸手去搀扶对方,柔声问道: “你还好吧?” 那姑娘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含凄待切的看向江姝静,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扯住她的裙摆,哀求道: “帮帮我,帮帮我吧!” 待看清姑娘的面容后,江姝静忍不住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遍布疤痕的脸,新伤旧伤纵横,有些地方新长出来的粉嫩皮肉向外翻着可怖的弧度。 再看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蓬在头上,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不合身,空荡荡的挂在她的身上,沾着一块一块的污泥灰尘。 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污泥里爬上来的一样。 江姝静皱眉,双手不动声色的握住那姑娘的手腕,将人拉了起来: “你先告诉我怎么了?我能帮你的一定帮你!” 感受到指腹下那姑娘脉象的虚弱和掌心的粗糙触感,江姝静微微放下了心。 可那姑娘却害怕得浑身颤抖,一直在不住的左右张望着,就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人一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我......” 江姝静略一思索,拉着姑娘上了前来接自己的马车。 谁料,那姑娘的脚刚踩上柔软的妆缎,便惊呼一声向旁边倒去,额头磕在座位上晕厥了过去。 “应是多日没能吃上饭,饿晕过去了。” 宋莲收回了诊脉的手,又看了看她面上可怖的伤痕,抿唇道: “确实是受了伤,看痕迹应该不超过半个月。”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江姝静瞧着躺在床榻上瘦得连一把骨头都没有的人,目露怜惜之色。 “不出半个时辰吧!” 待宋莲走后,江姝静想了想安排人去厨房煮一碗软烂糯香的鱼羹来,又回自己的屋子里找出来一套新做的衣裙,又嘱咐人半个时辰后烧些热水送到屋子里去。 江姝静拧了浸了温水的帕子为那姑娘擦拭着面上和手上沾染的污泥,瞧见她指甲盖里积存的碎石子和灰尘有些愣神。 “江主事?” 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了江姝静翻飞的思绪。 江姝静抬眸,正对上床榻上人刚刚睁开的如幼鹿一样懵懂无辜的眼神,旋即唇边漾开一抹和善的笑容: “你醒啦?可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人点点头,而后又快速的摇摇头,双眸充满期盼的看着江姝静: “这......这是哪里?” “公主府。” 江姝静放开了她的手腕,从菱花的手中接过温热的鱼羹,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 “府医说你的身子太虚弱了,好些天都没有好好进食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哎?你别哭啊!” 江姝静手忙脚乱的用帕子擦拭着她眼下扑簌簌流淌的泪珠,柔声哄道: “怎么了?是吃不了这个吗?没事,你想吃什么,我叫人重新做一碗来,好不好?” 说着将勺子收回搁到碗中,准备起身,却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一回眸就撞上那姑娘清澈见底的眼神。 “我,我吃的。” 那姑娘怯生生地伸出手去够江姝静手里的碗盏,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捧着碗,大半张小脸全都埋在碗中,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哎?你慢点儿。” 江姝静失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已经被梳顺的头发,轻声细语。 小姑娘愣愣的抬头,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还挂着悬而未落的泪珠,又瞬间充盈上新的雾气: “姐姐......” 江姝静一愣: “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却像是受惊了般扑闪了一下睫毛,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低下了头,声如蚊讷: “对不起,江主事,我看你比我......” “没关系,叫我姐姐很好,我很喜欢。” 江姝静很快化开了一抹春风般的笑意,温柔地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边残留的水痕,弯腰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所以,你要不要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你要我帮你什么?” “嗯......” 小姑娘怯生生的揪着衾被,轻轻的点了点头。 原来,她叫林雅雯,是个来京城投奔姨母的孤女。 可是不出一个月,她就被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送到了京城西边的静安庵里清修。 说是清修,可那所谓的静安庵分明就是一个淫窝。 那静安庵里的住持就是一个拉皮条卖肉的老鸨,她们这些家中送过来清修的姑娘被藏在后院里不让见人,到了晚上就会被灌上一碗药,熄了灯之后会有陌生的男人摸上她们的床榻...... 林雅雯是下了狠手把自己的脸用木片划烂了,从狗洞里钻出后院,偷了香客的衣服混在里面逃出的静安庵。 “我没有地方去,听说长公主殿下是前天下最为女儿家作主的神仙人物,又亲眼见过姐姐维护那些青楼女子的样子,我想......或许姐姐能为求一求殿下......” 林雅雯说着说着,眼中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像是受尽了委屈和痛楚: “我并不求殿下为我伸张正义,只求殿下能留我做一个奴婢,以换得殿下去看一眼那静安庵的腌臜,救一救还在里面受苦受难的姐妹。” 江姝静心头一软,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你放心,你说的话我一定尽数转告于殿下。若你所言是真,那殿下一定会救那些陷于水火之中的姑娘的。” “好了,这些日子你一定担心受怕得狠了,我安排人为你梳洗一番,你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和殿下说这件事。” 江姝静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来招呼着人抬了热气腾腾的浴桶进来,而后冲她弯起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带上了门。 “照顾好林姑娘,她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尽力满足她。” 江姝静转头向守着这个院子的婆子丫鬟吩咐着,又放低了声音淡淡道: “她若是想去哪里,或是要见什么人,也都给我盯紧了。” “是。” 归云街的最西边,太常寺博士秦安的府邸。 江姝静弯着身子,一袭黑影快速的在秦府内穿行着。 在京城,秦安的官职并不算高,他的府邸规模也很符合他的官职,一目了然。 江姝静并没有费心力,便很轻松的摸到了后院,弓着身子将身形藏在绿荫丛丛的树影里。 无声的捏了捏袖子里藏着的药粉,江姝静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思索着待会要如何给里面的人用药,问出林雅雯言语的真假。 “老爷,还是没有雯儿的消息吗?” 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听声音大约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 紧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有中年男人的声音回应着她的问题: “还没有,你确定这丫头在京城再没了别的去处?你别是心软了,想放她一马吧?” “老爷,妾身还没有这般糊涂!” 那妇人的声音复又响起,这一次又添上了些许焦躁: “妾身是怜惜那孩子年幼丧父丧母,可既然当初已经狠了心送她去换我儿的前程,自然就不能叫她流落在外面,万一她胡言乱语,败坏老爷的名声,毁了我儿的仕途,可就罪该万死了!” “你明白事理就好。” 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疲惫。 半晌,那妇人的声音才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响起: “只是老爷......雯儿终究是我姐姐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当初送她去那种地方也是有苦衷的,如今她既然命大跑了出来。那妾身能不能向老爷求一分恩典,若是老爷先找到那孩子,能不能别再送她回去? 只对那边说孩子没有找到,把人悄悄地藏起来养着,也算是我对得起我那早死的姐姐了。” “嗯。” 中年男人的语气里充满了阴狠: “若是她肯乖乖的闭上嘴,我也不是不能留她一条活路!” “是,是,妾身多谢老爷,妾身一定会好好劝雯儿听话的!” ...... 听到此处,江姝静已然能九成肯定林雅雯所言都是真的,这一家子和当初狼心狗肺的李进一家并无区别! 江姝静的眼中闪过愤怒之色,指尖轻捻扬起,袖中的另一种粉末被她无声无息的弹入了窗内。 一直等到屋子里熄了灯,江姝静才踩着希希簌簌的暧昧声从秦府离开。 “你要自己去静安庵?” 几日后,蒋如雪正坐在自家墙头看月亮,一眼瞧见了江姝静一身黑衣在长街上疾驰而过,指尖弹出一颗石子拦下了她。 待问清楚她要去做什么之后,不由得迷惑道: “殿下不在京城,整个公主府和户部可都指着你做主心骨,你做什么非得自己去探路?” 江姝静顺势同她一起坐在墙头上,抬眸看着夜空上方挂着的那轮皎洁的明月,为难的叹息道: “殿下做事多有掣肘,好容易偷偷摸摸养了一批好手,一半被暗地里遣派去了梧城,另一半前些日子被殿下带走了,如今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守卫公主府倒也还算得力,可真论起探查形势终究不如我敏捷。” 蒋如雪扭头定定的看着江姝静,而后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站在月光里抬头看着她: “走吧,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悄悄地从静安庵后山摸了上去,两道身影刚刚落入墙内,踩到柔软的草地上,便听见一句暴喝: “什么人!” 而后,便是几十只火把迅速在后院的各个角落亮起,照亮了院中几十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江姝静和蒋如雪对视一眼,暗道“不好”! 江姝静飞快地握住袖间滑落的匕首,同时弯下腰身蹲在蒋如雪面前,低声道: “快,踩着我上去!” 蒋如雪也不磨蹭,足尖一跃就要往墙头而去,抬眸却见上面铺天盖地撒下七八张网来: “不好!” 江姝静反应很快,抬手攥住蒋如雪的手腕,直起身子带着她飞快地远离了墙边。 这一退,虽然躲开了网,却也绝了她们最后的逃路。 江姝静和蒋如雪抽出腰间的软剑,微微弓起腰身以背靠背的姿势与周围缓缓围上来的人对峙着。 月光如炼,银亮的长剑和横刀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仅在一瞬间,说不清是哪一方先动了,总之长剑与横刀呲啦啦的砍在了一起。 江姝静和蒋如雪纤细的身影在人群中翻飞着,如同两朵上下飞舞的黑莲花,莲花所过之处,不断有身影负伤,或死,或倒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中的火把都灭了大半,刀剑的声音才渐渐的缓了下来。 双拳难敌四手。 江姝静和蒋如雪打得虎口发麻也还是逐渐力支不及,身形的移动也不再灵巧如影,最终相继被一把长刀挑飞了手中的匕首和长剑,被人击倒拿下。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到她们的面前,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狗娘们,折了老子这么多兄弟!” 第225章 可惜了,只能看不能吃 那横肉男朝旁边一伸手,取过来一只烧得正旺的火把。 燎烟带着热气扑腾到江姝静脸上,她下意识地就要偏头往旁边躲去,冷不防有一只油腻腻的手钳住了她的下巴,掰着她的脑袋直面那火把。 那火把在她脸上照了一圈,江姝静清楚的看到横肉男的眉毛皱得和打了死结一样,然后又逮住了蒋如雪的脸细细的看了一遍。 而后猛地松开手去,冷冰冰的目光像是在打量货物一般落在她们两个人身上: “人不对,这两个人都不是画像上的样子!” 江姝静和蒋如雪双双屈辱地低下头去,目光却默契地在空中交汇,心照不宣地猜测道: 她们这是时运不济,撞上了他们为旁人准备的瓮中捉鳖? 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都将心提了起来。 她们并不是他们要抓的人,那她们的下场...... “哎?老大,这两个娘们生得好俊俏!” 刚刚递火把的人听到横肉男说江姝静和蒋如雪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于是大着胆子蹿了过来,蹲下身子细细端详起她们二人。 眼中流露出猥琐贪婪的目光: “既然不是上面要找的人,不然就把这两个娘们赏给兄弟们吧?咱们今天夜里还没有开过荤呢! 折损了这么些兄弟,怎么说,也该让我们找补一些回来!” 面对火把男毫不掩饰的下流目光和近乎赤裸的言语,蒋如雪不适的皱紧了眉头,面上下意识地流露出了嫌恶之色。 “啪——” 火把男哪里看不出来她这个神情的意思,当即心里便涌上来一股被羞辱的恼怒,想也不想的甩了蒋如雪一个巴掌,骂骂咧咧道: “还敢瞧不起老子!告诉你们,落入到这个地方,可别想装什么贞洁烈女!伺候得老子舒舒服服的,老子说不得还会一时心善让你过得好些!否则——” 像是呼应他的话似的,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发出一阵阵怪异而龌龊的笑声。 横肉男亦在犹豫间,手底下的兄弟有这么强烈的需求,虽有些不合规矩,可到底法不责众...... 想着想着,目光忽然撞上了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 江姝静抬眸与他对视之后,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只露出一截月光绸缎般光滑脆弱的脖颈。 横肉男这才意识到,面前抓捕到的两名女子身形纤细柔弱得过分,此刻被强压着跪坐在地上,真真如两朵在夜风中摇曳的花朵。 想着想着,横肉男忽觉自己浑身燃起了些许燥热的感觉。 这样的姿色...... “先别动!” 横肉男最终还是抵抗住了诱惑,打发了人先去问一问上面的人。 “老大,爷说可以先见一见。” “走!” 有人拎住她们的衣服领子,狠狠的将人拖拽起来,往后院的更深处而去。 两人被推搡进了一间屋子,其余人都面色严肃的留在了外头,只有横肉男跟着她们进了屋子。 刚一进屋,便有一股甜腻腻的香味扑面而来。 整个屋子不算逼仄,可却也只在她们跪坐的地方摆放了几根并不算明亮的蜡烛,目之所及都是朦朦胧一片昏暗。 江姝静努力的睁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饶是她眼力绝佳,却也是无济于事。 只能隐隐约约在前面珠帘后面看出个男子身形来。 整个屋子就仿佛笼在了一个充满烟雾的罩子里,那雾气蒙住了她的眼睛,也蒙住了她的脑子。 “嗯——” 一声状似柔媚无骨的叮咛声从身侧传来,江姝静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扭头看向身侧的蒋如雪。 只见她原本锋利英气的眉眼此刻都软成了一滩春水,一双眸子似闭非闭,双颊染上粉色的云霞,脑袋无意识的靠在她的身上蹭了蹭。 江姝静皱眉,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微微抬眸扫了一眼站在后面躬身回话的横肉男。 只见他的双眼也微微透出些迷离之态,声音也不似刚刚在庭院中那般中气十足。 此时再嗅到鼻尖萦绕着的香气,以及身体内若有若无的燥热感,江姝静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不再刻意吐息压制身体里的感觉,江姝静遵从天然之意,脑袋一歪,闭上眼睛和蒋如雪歪在了一处。 “叮咚——” “叮咚——” 耳边响起珠帘互相撞击的声音,发丝被微风轻轻扬起,江姝静能感受到有人走近,而后蹲在了她的身侧,似乎有目光在细细打量她们。 江姝静非常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他们口中的“爷”长什么样子,哪怕只是眼睛眯开一条缝隙,她也有把握看清并记住对方的长相。 可是,不行...... 黑暗的视觉放大了她的嗅觉,那让人迷离的味道又模糊了她的触觉。 她分不清那人离她有多近,黑暗中的想象力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包裹住了她,让她连眉眼都不敢颤动分毫。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轻笑,漫不经心的决定了她们的去向: “这两个人你们不准动,找人好好调教一番,我自有用处。” “是。” 直到耳边传来清晰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江姝静才状似迷离的翻了个身,歪着脑袋将眼眸浅浅眯开一条缝隙,迅速的瞄了一眼正迈步离开的背影。 颀长的身姿,干净利落的步伐,浑身上下隐隐透露出贵气。 奇怪,江姝静在心底暗暗的皱眉: 明明声音是陌生的,身形也是陌生的,可她偏偏就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还没有等到她想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她便觉得自己身形一空,被横肉男强扯着出了屋子。 门外,火把男猥琐的声音殷勤响起: “老大,怎么说?” 横肉男把手上拽着的两个人扔到了火把男怀里,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冷声警告已然双眼放光的手下: “爷说了,不能动!” 火把男眼中浮现出失望的神色,撇了撇嘴撒开了已经摸到两人腰间的手,这才注意到老大的不适感,问道: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呼——” 横肉男长舒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到自己憋闷的五脏六腑和燥热的身体舒畅开了。 听到手下的询问,他郁闷的伸脚踢向碍事的门框: “没什么,就是爷现在用的熏香效果越来越厉害了,我有些招架不住!” “只可惜,这么晚了后院的姑娘们也都有主了,这会子也没法子再找人纾解!” 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两人身上,面露惋惜之色: “好容易碰上两个极品,却是只能看,不能吃!真是可惜!” 那精瘦精瘦的火把男贼溜溜的小眼神一转,便计上心来,贴近了横肉男的耳边小声嘀咕道: “虽然不能彻底吃下去,可放在嘴里含一含总是没问题的!只要别弄出来太过分的痕迹,也没人看得出来,更没人敢去爷面前乱说! 这两个小娘们伤了我们好些兄弟,老大替我们报一报仇也是应该的!” 横肉男扭过脸来看着他,看到他险些招架不住要腿软的时候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 “你小子,脑子转得就是快!” “走吧,有我一口肉吃,怎么会没你一口汤喝呢?” 横肉男率先攥住江姝静的手腕,将人搂在怀里,又用眼神示意火把男抱起地上的蒋如雪,而后大踏步地朝准备好的屋子走去。 江姝静闭着眼睛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任由身后的人拉扯着自己往前走。 然后,她就感受到自己被凌空扔到了一个床铺上,而后便是山一样的力量压到了身上。 男人蒲扇一样的一双大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腰上,身上不住的游移着。 恶心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 第226章 上等的美人媚骨 熟悉的杀意充斥着江姝静的心肺,她的拳头一次次攥紧,然后又一次次松开。 不行,她不能轻举妄动。 江姝静一次次压下杀意,偏过了头索性努力去无视身体上的重量,只当他是一条恶犬。 不知道忍受了多久,江姝静的眼角余光忽然看见被压在地上的蒋如雪的睫毛似乎轻轻颤了颤。 红唇微张,无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呢喃。 这是她堪堪要苏醒过来的征兆! 而趴在她身上的瘦猴一样的男子还无知无觉,那张黑得发紫的嘴巴还停留在蒋如雪白皙细腻的脖颈处,甚至还因为刚刚那声呢喃而越发兴奋。 蒋如雪是自小习武之人,体质强健远胜寻常女子。 离开了刚刚那间燃烧着过分浓郁的熏香的屋子,蒋如雪也会清醒得比旁人更早。 可是,这两个色欲上头的蠢货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江姝静不由得皱紧了眉毛,原本松开的手再一次攥紧。 虽说,蒋如雪活得无拘无束,性子较那些自幼被规矩礼教束缚的世家贵女而更加洒脱自在一些。 可是,她终究还是高门贵庭里教养出来的姑娘,有些东西是刻在她骨子里。 初见时,她们那场比试便可见一斑。 所以,江姝静不敢赌,不敢赌蒋如雪一睁眼看到一个面目丑陋的陌生男人压在她身上会作何反应...... 这一刻,她好像也明白过来了姜荷绮的那句话: 这条路上,牺牲我一个也就够了。 于是,江姝静率先睁开了眼睛,拳头结结实实的压在床榻上,双腿迅速的屈起,同时蹬出将身上的人踢开。 同时,双目圆睁,怒吼出声: “滚!” 突如其来的反抗和怒吼迅速吵醒了将醒未醒的蒋如雪,也惊到了沉浸在欲念当中的横肉男和火把男。 两人立时从温香软玉中弹起跳开,把住屋子出口的地方,以一种防备警惕的姿态对着已经睁开眸子的江姝静和蒋如雪。 江姝静余光瞥了一眼还在迷离状态的蒋如雪,随即也做出头昏脑胀身子不稳的样子,只是一双眸子恶狠狠的瞪着横肉男,几乎能喷出火来。 那两人站在门边,犹豫了半晌,最终对视一眼双双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心虚。 “呸!老实待着,别想耍什么花招!” 最后,是横肉男朝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拉着手下退出了屋子。 “啪嗒——” 清脆的落锁声从门外传来,江姝静才像是浑身卸了力气一般的松懈下来。 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跳下床榻,扶起蒋如雪: “你还好吧?” 说话的瞬间,江姝静的手指从她的领口滑至腰侧,不动声色的将她身上衣裳的褶皱抚平,并扣上松开的口子。 蒋如雪抚着心口,轻轻喘着气: “还好,只是有些燥热,还有些喘不上气来,我自己缓缓就好。” 江姝静扶着蒋如雪到床边坐下,让她运气调息,自己则开始围绕着这间屋子打量起来。 屋子里很昏暗,只在床头燃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四面无窗,唯有一扇门通向外面。 而这扇门如今也被锁住,江姝静侧耳贴在门面上,还能听见外面有男子重重地踩实在地面上的脚步声,以及隐隐约约女子啜泣呻吟的声音。 这里,应该不止关着她们两个人,而外面也是重兵把守,轻易突破不出去。 面对蒋如雪期盼的眼神,江姝静并没有细说,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处置我们了。” 江姝静安慰一脸忧色的蒋如雪: “不如我们先睡一觉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护着你的。” “我不是担心自己。” 蒋如雪抿着唇: “我是担心没有你回去坐镇,刚刚有点起色的户部会不会又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殿下的心血恐怕又会白费......” 江姝静也很担心户部明天的情况,可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慰道: “不会的,还有徐燕宜呢!她如今风头正盛,为了她自己的前途,她也会尽力维持好表面不出乱子的。再不济,还有她做父亲的户部尚书,说到底那还是他手底下的地盘,如今就连陛下也盯着这块,他会知道要怎么帮他的女儿的。” 蒋如雪安静的看着江姝静喋喋不休的样子,忽然想起陶阮阮教给她的一句话: 人在心里没底的时候,往往会特别能说。 两个人并排躺在拥挤的床榻上,闭着眼睛各自想着心事,安静的,沉默的,等待着睡意慢慢吞噬警惕和理智。 “砰!” 翌日一早,屋子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的踹开,七八个男人涌进来,分别困住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江姝静和蒋如雪两人的手脚。 为首的男子捏住她们的下巴,把一碗冰凉透明的水强硬的灌入她们的口中,捏住上下颌强迫她们吞咽下去。 而后,又如风卷残云般离去。 若不是大开着的门,和毫不留情照射进来的天光,以及桌面上他们留下来的一碟子咸菜并两碗稀粥,江姝静几乎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门开了。” 睡在里侧的蒋如雪轻轻的说了一声,江姝静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往门口奔去。 然而刚下床榻,江姝静的腿脚便软了下去,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扑倒在了地上。 想要起身,可支腕屈肘的力气都软绵绵的。 最后,只能软绵绵的,慢吞吞的,甚至还要在同样手脚无力的蒋如雪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起身。 软筋散,刚刚他们灌到她们腹中的是软筋散。 如今就算是中门大开,她们也没有力气避开众人逃出去了。 片刻之后,又有三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除了昨日见过的横肉男和火把男,站在中间的是一位面容陌生的,风情摇曳的美艳妇人。 只见她扭着纤细的腰身进来,手里的团扇支起江姝静的下巴,细细端详了片刻,而后笑道: “你们这是从哪里搞来的货色?这可是上等的美人媚骨,放在京城最繁华的倚春风也是能争一争头名的存在,看来你们这里的生意又能再上一层楼了!” 两人不由得喜上眉梢,刚要展开笑脸却又听得妇人话锋一转: “不过可惜了,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床榻上恐怕已经被他人定了形,怕是不好调教啊!” 两人面上的喜色又收了起来,其中横肉男的眼里重新浮现出欲色,看向江姝静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轻视和打量。 而一旁的蒋如雪则是听得傻了,脖子僵硬的转过去看向江姝静。 不过很快,妇人手中的团扇又移到了蒋如雪的下巴上。 这妇人看着身子纤细娇媚,手上的力气倒是大得惊人,竟捏着团扇的扇柄生生将蒋如雪的脑袋掰正过来,锐利如刀的目光一寸一寸刮过她的面庞。 “这个倒还是个雏儿,只是眉眼锋利,骨头更硬,也是个难调教的啊!” “好了,人我都看过了,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年轻妇人收回了团扇,直起身子,眉眼冷淡道: “恐怕我们原先谈好的价格还不够,你们得加银子才行!” 横肉男闻言就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目露凶光,然后又很快在年轻妇人充满风情却又分外冷淡的眉眼中败下阵来: “行,欢娘你说多少银子就是多少!” 欢娘这才满意的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来,抬手随意的点了点江姝静和蒋如雪,吩咐道: “带上她们,跟我走吧!” 江姝静和蒋如雪被带到了一间新的屋子里,而里面已经缩着八位陌生的姑娘了。 江姝静打眼望过去,只见这八位姑娘无一不是软着手脚腰肢缩在一处。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眼中神情不一,有害怕,有愤怒,有震惊,也有麻木的,平淡的,看起来认命的。 总之,没有一个姑娘看起来像是自愿的。 “看什么看!” 欢娘原本还算亲和的脸庞倏然收敛了所有的笑意,猛地推搡了一把脚步迟疑的江姝静,恶声恶气道: “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过去站好!” 待江姝静掩着蒋如雪,缩进那八个姑娘中后,欢娘的目光扫过她,露出一声嗤笑来: “有些人啊,已经落到这种地方了,还是别想着保护别人,先护好自己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对了,还没有向诸位姑娘们介绍过奴家的身份呢!” 欢娘又突然弯起笑意来,袅袅婷婷福下一礼来: “奴家名为欢娘,是专门来调教各位姑娘们如何在床榻上伺候人的。” 真是喜怒无常,收放自如。 “奴家也知道各位姑娘或许看不起欢娘,或是不愿意配合欢娘。不过——” 欢娘的声调依旧缠缠绵绵的,像是弯着勾人的钩子: “不过奴家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可别看着奴家身纤面薄,就错以为奴家是个好说话的,妄想在奴家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奴家并不在意你是自愿沦落至此,还是身心有什么苦衷,既然到了这里就该认这个命! 不瞒各位姑娘,在这里,在奴家手里,不说上千可也是过了数百个姑娘了!奴家虽然不问,却也看得出来她们许多人也是出身富贵,可到头还不是要在奴家手下老老实实的让窝成什么样子就得是什么模样? 性子烈的也不是没有过,可最后只有两个结局,要么被磋磨了性子认了命,要么就是一个——死!” 见她们中仍有人难掩不忿之色,欢娘唇边的弧度更弯了弯: “欢娘调教人一向遵守一个原则,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既然有这个相聚的缘分,奴家少不得要一视同仁。 刚刚我瞧见你们当中还有人不服,那奴家就得给你们都上个教训咯!” 一抬手,当即有人送上来十碗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汤药,每一个男人都奔着一个姑娘而去,捏着她们的下巴强迫她们吞咽下去。 有姑娘胡乱挥舞着手脚拍打着面前的男子,也有姑娘拼命的挣扎躲避着,惹得汤药落了一身...... 可她们这点子反抗的力气根本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甚至,她们越是挣扎得厉害,这些人眼中的欲望便越加兴奋。 等到所有的碗都空了,这些人也还没有退下去的意思,都站在不远处面露期待的狞笑看着她们。 “我这可是独门秘方!” 欢娘的眉眼间全是自得之色: “纵然是再烈性的女子也抵不过它的药性,饶是你再尊贵的骨气,奴家也要给你折碎碾没了!” 很快,灌下去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姑娘们的面上都浮现出燥热的红晕,甚至有那意志混乱的已经开始毫无章法的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了。 江姝静也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不由得担忧的扭头去看蒋如雪。 只见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身子也随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第227章 好死不如赖活着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身体里升腾起来的燥热感。 再睁开眼,江姝静微微低垂的眸子中已经只剩下一片清明。 江姝静低垂着目光,倾斜着身子靠在了蒋如雪的肩膀上,屈腿压在了她拱起而在地面上胡乱摩擦的膝盖上。 一只手越过她纤细的腰身,牢牢攥住她已经扯开衣领的手腕,阻止了她做出清醒之后难以接受的事,另一只手亦如是。 倾身而起,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蒋如雪的面前,为她隔绝了那些男人放肆流连的大部分目光。 此时,屋内的情景是一片混乱,倒是谁也没有特别注意到她们二人。 其他八位姑娘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均是一副眼神迷离,面色酡红的中药模样。 “嘶啦——” 不断有衣物被撕扯开的声音传来,中了药的姑娘们并不得其法,只是遵循本能的想要发泄出身体里胡乱窜动的力量,以及寻求更凉快一些的所在。 那些围拢在欢娘身边并没有离去的男人们,见得这活色生香的场景,个个都是双目放光。 有定力不足的,脚下步子已经忍不住往前挪移,想要离姑娘们更近一些。 欢娘微微抬手,用团扇挡住了男人的动作,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这个距离,够了。” 团扇带起的凉风扑在男人脸上,稍稍唤回了他的些许理智,待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不由得面露羞惭之色,沉默的退到了人群最外层。 “嗯——” 伴随着女子一声声娇媚婉转的呻吟声响起,若有若无的馨香萦绕在众人鼻尖。 “要命!” 两三道恼羞成怒的低喝在人群中响起,而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有几个男子佝偻着身子捂着小腹从人群中离开。 只余一股腥臊气隐隐约约在空中弥散。 欢娘嫌弃的用帕子捂住口鼻,手中的团扇“呼哧呼哧”扇得飞快。 此时剩下的已经是见惯不惯的老手了,虽则眼中仍有掩饰不住的贪婪欲念,然而却早已不会像刚刚几人那样失态。 见欢娘不愉,为首的正是昨日江姝静见过的横肉男,少不得抱拳道: “欢娘莫怪,院子里来了一拨新手,我也是想要趁机让他们也历练历练......” 欢娘抬了抬扇子,蹙着眉,并没有说话。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江姝静感受到手下蒋如雪挣扎的力度渐渐弱了下去。 屋子内的靡靡之声也渐渐停歇,姑娘们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可清醒之后,待看清眼前模样,再回想起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是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屈辱和不堪席卷而来。 压得她们面色青白,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短暂而难堪的沉默过后,忽地一道尖利的女声从人群中爆发而起: “娘——”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长裙的圆脸姑娘站起身,猛地朝一根柱子冲了过去。 江姝静下意识地起身伸手,想要去拉扯那圆脸姑娘。 情急之下,江姝静竟然忘了自己被灌了一海碗的软筋散,浑身上下的力气早就散了。 起身冲得太猛,也只是徒劳的跌倒,无力的扑在地上。 眼睁睁的看着那姑娘化作眼前一道鹅黄色残影,而后重重地撞到柱子上。 “砰!” 惊心动魄的撞击声传来,圆脸姑娘的身子被狠狠地弹开,栽倒在地上。 她的额头撞开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一双眼睛不甘的圆睁着,看向欢娘和一众男子的方向...... 血腥气从她的伤口中弥漫开来,冲淡了屋子内的靡靡之味。 一时间,屋内隐隐约约的哭泣声都弱了下去,所有姑娘们似乎都被眼前的这一幕震住了。 一条生命,竟然就这样,没了。 欢娘却是见怪不怪的继续扇着团扇,似乎要把屋子里的味道全都扇走。 倏然,欢娘动了。 她扭着腰肢走到众姑娘面前,弯腰倾身,用扇子抬起趴在地上的江姝静的下巴。 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里透出凌厉的审视,唇边的笑容却漫不经心: “你都自身难保了,竟然还想着救别人吗?” 江姝静心中一惊,没想到在这一片混乱中对方的眼神竟然这样毒。 江姝静对上欢娘的眼睛,只感觉那是一汪飘满了桃花花瓣的幽潭,表面上艳丽奢靡,可内里却深不见底,叫人看不清其中情绪。 所以,江姝静根本拿不准,欢娘所问的是她刚刚想要救圆脸姑娘,还是她暗暗护着蒋如雪的行为。 若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 江姝静心底思绪翻飞,可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半晌,江姝静一双眸子里折射出清冷倔强的光,直视着欢娘的桃花深潭,掷地有声道: “因为我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 “好!” 欢娘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扩大了,放开了江姝静的下巴,抚掌而笑。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才是在这里的生存之道!” 欢娘直起身子,目光幽幽的在一众姑娘们神色各异的面庞上扫过,唇边的弧度似是讥笑,也似是警告: “在这里,你们前十几年信奉的东西,清白,尊严......统统都要站在你们性命的另一头。人啊,不能太贪心,两头能抓住一头已经是上天眷顾了。若是有想不开的,大可学她一样......” 欢娘的手轻轻一点,指在了躺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圆脸姑娘身上。 刚刚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不少姑娘都难以接受存了死志。 可现在,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在眼前消散,近距离接触死亡的一瞬间让她们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也让她们赴死的勇气在那一瞬间被透支干净。 见她们眼中的决绝重新被恐惧取代,欢娘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都不打算寻死了,那就该好好的听欢娘的话了!” 抬手吩咐人将圆脸姑娘的尸首抬出去,又让守在门口虎视眈眈的男人们退下去,这才开始了今日真正的调教: “你们都把自己的衣服拢一拢,系好带子和扣子,摆出看人的姿势和眼神来。” “你,你的脑袋不要昂得那么高!” “眼睛向下看,再往下一点,眼神柔和一点。” “你的腰挺得那么直干什么?弯一点,扭一点。” ...... 没有了那群男人们虎视眈眈的眼神,以及屋子里无处不在的侵略感和掠夺感,姑娘们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对于欢娘所提出来的面容眼神和身体姿态的调教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好,每个人都保持这个姿势半柱香的时间!” 欢娘满意的看着她们此时乖巧顺从的样子点了点头,自顾自的盘腿坐在最前端,支着下巴眯着眼睛。 姑娘们虽然没有那么排斥了,却想要达到欢娘的要求却不容易。 她们歪着脑袋扭着腰肢,一双双或美丽或灵动的眸子都要瞪得抽筋了,也不见欢娘有睁眼叫停的意思。 正当有人想悄悄放松心神动一动筋骨的时候,欢娘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响起: “其实你们现在是最有可能同时保住清白和性命的时候。” 这话说得蹊跷,原本有些松懈的姑娘们又重新打起精神,支起了耳朵认真听起来。 欢娘还是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的样子,可她语气里就透着知道众人一定会听的笃定: “你们都还是雏儿,是最有滋味,最有价值的时候,尤其是你们的初夜。 你们若是肯好好的和我学,到时候就有可能被那些有地位有钱势的贵人们看中去伺候,若是再放出手腕来让贵人满意,愿意多出银子包下你,甚至愿意赎走你。 日后,你们有了名分,跟定了一个男人,不也算是既保住了清白又留住了性命?总比不听话一死了之,或者留在这里成为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娼妓,要好得多吧? 远的不说,只说刚刚看着你们的那帮护卫,你们是愿意跟着第一个恩客走呢?还是更想要辗转在他们之间,每晚做不同男人的新娘?” 欢娘这一番话,既是利诱,也是敲打,成功的在众人心中种下了一颗侥幸的种子。 或许,真的能两全呢? 江姝静能很清楚的感受到,屋内紧绷的氛围松弛了不少,欢娘这一次站起身来,姑娘们也更加配合了。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是平静且安生。 每日一早都有人押送着她们来欢娘这里,到了晚上再由他们押送回自己的屋子里休息。 虽然每日里押送她们的人中,有不少那日站在屋内盯着她们目露欲念的熟面孔,可来来往往的却都十分规矩,不仅没有动手动脚,连调戏的话语都没有一句。 似乎真的如欢娘所说的那样,在她们的第一夜尘埃落定之前,所有人都不会动她们。 “如雪,今天夜里你守在屋子里,我出去探探院子里的情况。” 这一日从欢娘处归来后,江姝静贴在蒋如雪的耳边说道。 这些日子,软筋散似乎淡了不少,江姝静自己也悄悄地吐出一些,再加上她的体质特殊,很容易对药物产生耐性。 所以,她如今的内息和身手已经恢复了少许。 虽然还不能如从前一样飞檐走壁,可也不再是弱不禁风的软脚虾模样,瞒过偶尔巡逻路过的守卫离开屋子查看地形还是可以的。 再加上,由于这些日子的配合,守卫们已经对她们放松了警惕,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好,那你小心!” 蒋如雪担忧的抱了抱江姝静,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关切的嘱咐。 入夜,江姝静轻手轻脚的将屋门推开一个缝隙,撬开了门锁,借着风声侧身溜了出去。 整个院子都黑洞洞的,江姝静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贴着墙根壁角缓慢地移动着,尽量将自己与这深不见底的黑影融成一处去。 小心翼翼地接近着院子的边缘,查看着院子里其他她们白日里不能涉足的地方。 正当江姝静转过一个墙角时,被一支火把晃了眼睛。 几乎是一种本能,江姝静迅速的转身,缩回了刚刚的墙角。 然而危险仍在靠近,结实的脚步声正在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这个方向逼近。 “咚咚咚——” 每一道脚步声,都好像是棒槌砸在了她的心头,叫她肝胆俱颤。 回望来时的路,并没有容她藏身的地方,此时再撒脚往回跑也来不及了。 况且跑动间,也更容易暴露她的行踪。 可是,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 只要那个拿着火把的人转过这处墙角,她必然是无所遁形的。 正在两难间,江姝静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她身后的这间屋子上。 刚刚慌里慌张的没有注意到,这间屋子居然没有上锁! 这就意味着,她不需要非什么事就可以溜进去...... 可同样的,这间屋子黑洞洞的,像是一个未知的深渊在凝视着她,让她的心跳本能的加快了几分。 听得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姝静再来不及多想犹豫,推开屋门闪身躲了进去。 就在她合上屋门的那一刻,江姝静清楚的看到有火把的光亮闪过,以及重重的脚步声清晰可见的在她眼前碾过。 “砰砰砰” 江姝静的耳边有声音炸开。 是她跳得异常厉害的心脏,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会被发现,这些日子的伪装都会白费,还会连累蒋如雪到更糟糕的境地。 一直等到外面的人走远,江姝静才脱力般的瘫倒在地上,劫后余生的抚着心口。 忽然,江姝静的余光瞄到自己耳边有一丝碎发被风吹起。 一股凉意窜上心头,江姝静的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黑暗中,恍惚间。 有人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吹气,一股含着幽怨的声音环绕着她的脑袋: “小丫头,你想跑?” 第228章 我不知道他,他也不了解我 有人! 江姝静几乎是瞬间暴起,劈手朝着风吹来的方向砍了过去。 身影交错的一瞬间,江姝静嗅到了一丝凌霄花的香气,那是欢娘身上的味道。 多日来的朝夕相处,江姝静坚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因此,她不由得气势大盛,手上的招式也越发的凌厉夺命。 可很快,江姝静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甚至连欢娘的边都摸不着! 她攻出去的每一拳,每一掌,每一脚都落空了,对方躲避间衣袂席卷而起的风环绕着她的手腕和脚踝。 似乎在无声的嘲笑着她的无能。 江姝静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在她面前跃动着,鼻尖的凌霄花香气时远时近,可就是碰不到一丝实物的触感。 十几个回合下来,江姝静绝望的站定身子,垂下了手腕,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打不过眼前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她如今的身手还远远没有恢复巅峰时期,也因为对方也有着不错的武功底子。 “欢娘。” 江姝静停下了攻击的姿态,朝着那团黑影轻轻的唤道。 “倒还不算太蠢!” 有女子娇柔妩媚的声音响起,眼前的那团黑影落了地,站定成欢娘窈窕婀娜的身形。 欢娘扭着腰肢,围绕着站定如剑的江姝静走了一圈,很笃定地开口道: “你想逃跑?” 江姝静垂首敛眉,下意识地摇头想要否认,却被欢娘更加笃定的话语打断: “你可别想着否认,我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你不一样,你和她们和之前被送过来的女子都不一样,你不可能寻死,更不可能认命!” “姑姑高看我了,我只是怕死罢了。” 江姝静拿不准如今的形势,选择了贬低自己,以期望放松欢娘的警惕和博取怜悯。 “不,你不是怕死,你是不想死!” 谁知,欢娘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我当初看见你这双眼睛的时候就知道,你的眼里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这种欲望能让你挣脱这世间一切强加于你身上的束缚和枷锁,除非技不如人被杀,否则你绝不会因为旁的什么清白的虚名而寻死! 而且你还很善良,你一直在明里暗里护着那个和你一起来的姑娘。说实话,单从容貌和根骨上而言,在这种地方你可比她要危险得多了!” 闻言,江姝静的心底微微吃惊,却也没有那么意外。 果然,那双时有时无的打量目光就来自欢娘,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江姝静就察觉到欢娘似乎对自己有着格外的关注。 而刚刚欢娘的话也印证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测。 虽然自己的小心思和小动作都被欢娘尽收眼底,可江姝静此刻心底的害怕反而淡去了,因为她感受到欢娘言语间的善意。 可她还是疑惑不解,微微蹙起眉头,问道: “姑姑既然都看到了,居然不打算去告发我吗?” “怎么会呢?” 欢娘轻轻的笑了: “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你,又怎么可能去告发你呢?” “等我?等我做什么?” 江姝静越发的迷惑了,她自认她之前和欢娘绝没有半点干系。 毕竟,这样的风情美人,见之难忘。 “当然是等你,救我出去呀!” 欢娘的声音突然收敛了往常的调笑妩媚,变得严肃,变得悲凉: “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被迫陷入这个地方,你想逃,我也想逃,只是我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只能假意臣服,静待时机,等一个能救我出去的人。” “姑姑,你是怎么进来的?” ...... “我本名叫黎欢,本是一位进士娘子。” 黑暗中,欢娘的声音飘飘渺渺,讲述着她入风尘的缘由。 黎欢年轻的时候便容貌极盛,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许多人家早早的开始探她爹娘的口风,问询是否定了人家。 无论是家有资产的富商,还是颇有才气的秀才,都曾表露过倾慕之情。 黎欢的爹娘为她挑了又挑,最终选定了隔壁村上的严绍金,严大才子。 他的才名,同黎欢的美名一样,声名远播,更不要提当年他还考中了秀才,更是为他的名气添砖加瓦。 更不要说,他的容貌亦是清俊不凡。 总之,这桩姻缘在当时看来,是哪哪都十分合适。 直到后来,黎欢跟着严绍金上京赶考...... 她的容貌在京城依旧是人人见之难忘,可严绍金的才名却一落千丈,远远不及那些京城世家贵族倾尽一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少年清俊。 没有耀眼的成绩,没有扎实的家底,严绍金在京城的仕途举步维艰。 不,也仍有路可走,只是远远达不上他心中的期望。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得来的门路,白日里和我说他遇见了一位贵人,肯在仕途上提携他,晚间我就发现自己软绵绵的躺在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床榻上。” 江姝静看不清欢娘面上的神情,只在她缓缓道来的声音中听出了难言的悲凉和痛苦: “后来,还是那个陌生男人看我可怜又实在貌美,大发慈悲的告诉他就是我夫君口中的贵人,也是我夫君主动的提出将我送给他,换取仕途上的一个机会。” “他甚至不是被迫的,不是万般为难下做出的无奈之举,而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我当作一个东西一件筹码一样送了出去,全然不顾及我与他多年的夫妻之情,不顾及我与他还生有一女! 在他心目中,我不是一个有尊严的爱人,不是他孩子的母亲,而是一个长得美的可供他驱使交换的所有物!” 时至今日,已经过了近十年光景,可她当初被丈夫背叛的不可置信和屈辱仍旧历历在目: “不过他想错了,我是因为爱他而温顺,并不是天生的逆来顺受!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便想着与其让那个人渣得利,不如是我自己得利。 于是,我开始学着假意顺从,学着小意温柔地讨好那位贵人,哄了他的欢心替我随意按了个名头处死了严绍金,成功的把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接到了身边照顾。 你说可不可笑,他在享受那位贵人背后代表的权力提供的便携时那么得意,却在被权力打落云端的时候竟然那么意外!他甚至还出言辱骂我不守妇道,寡廉鲜耻?最后关头了,他还妄想用我们的孩子威胁我放过他? 成婚多年,朝夕相伴千余日,我不知道他,他竟也不了解我,真是可笑至极!” 达成目的之后,黎欢在那位贵人身上用的心思便得过且过了。 她们孤女寡母,细胳膊拗不过粗大腿,想要从那位贵人手上逃脱是不可能了,可是依她们的身份,即便是入府做个姨娘,良妾都只能是奢望。 于是,黎欢便盘算着让那位贵人渐渐觉得自己寡淡无味,放她们母女自生自灭。 只要离了这见不得光的身份,她总有千百种生路能养活自己和孩子。 如她所愿,那位贵人的确渐渐的对她没了兴趣,可却没有放她们自由,而是觉得她这样轻而易举就能对旁人投怀送抱的贱人实在是个出去卖笑的好苗子,于是将她们母女打包卖进了青楼。 黎欢来不及伤心绝望,又不得不再次为接下来的日子打算起来。 虽然再一次身处绝境,可黎欢实在是个坚强的! 即便与楼中其他姑娘相比她已经不算年轻了,即便她还曾生育过,即便她还需要分出心力来照顾还不能自理的女儿,她仍旧是楼里最努力,最顺从,最知道要往上爬的那一个! 于是,黎欢用最快时间爬到了青楼头牌的位置,并讨得了楼中老鸨的欢心,不仅允诺她是自己心中接班人的不二人选,还答应等到她的女儿再长大一些就放她女儿自由身托付到清白人家去照顾,不用和她一样陷入贱籍不得赎身。 然而,就在黎欢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绝望荆棘中撕扯出一条路来时,那个她生命中最大的阴影又出现了。 当初那个送她入青楼的贵人笑盈盈的出现在她面前,以她当时十倍的身价重金从老鸨手中重新赎走了她,还有她的女儿。 黎欢被蒙上眼睛带到了这种鬼地方,让她在这里专门负责调教新来的年轻姑娘,每出师一个姑娘便给她一笔不菲的银两以做报酬。 而她的女儿则被留在了京城里,规定了每个月只在固定的日子里,由这里的人护送她回京城看望女儿。 黎欢在这里赚的银两,都成了她女儿所住宅子的租赁费,伺候她女儿的丫鬟婆子并护卫的月例银子,教习她女儿礼仪规矩,琴棋书画和读书习字的束修,以及日常支撑她女儿吃的用的,穿的玩的...... 虽然不是她当初想得那样,日子却也过得安宁。 她不用再做娼妓卖笑辗转伺候在不同男人的身下,她的女儿也脱离了贱籍,她在这里所赚的银两足以让她的女儿吃穿用度,过得比一些官家千金还要体面富足。 “听起来,他也算是给了你一条不错的出路。” 在黎欢突然的沉默中,江姝静眉头微动,言不由心的说了一句。 “呵呵,你不用这样试探我!” 回应她的是黎欢的一声嗤笑,含着嘲讽和痛恨: “在我黎欢的人生账本上,生意不是这么算的!” “除了我那个杀千刀已赴黄泉的丈夫,我心中最最痛恨的人就是这个当初用所谓仕途机会买我清白的男人! 他和我的丈夫并没有什么区别,当初我昏迷不醒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他难道不知道女子的清白有多么重要吗?难道不知道我根本就是自愿的吗?他明明心知肚明,可还是做了这种丧尽天良,夺人妻母的腌臜事! 他和严绍金一样,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被他摆弄命运的玩物!所以,他可以想养着我就养着我,想把我卖了就卖了,想把我安置在哪里就安置在哪里,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愿不愿意。更可恨的是,他不仅看贱我,还理所应当的将我的女儿也看得轻贱了!” 黎欢的声音很清晰,思路更清晰: “若是没有他和严绍金,我和我的女儿本就该是平安富足的一生,我们如今靠着他的施舍过得日子本就是我们应得的。可是因为他的出现,我们才在中途横生了这许多波折,受了这许多苦楚,而如今还失去了自由,母女骨肉分离,甚至还要时时刻刻受他的胁迫,这叫我如何能不恨他! 现如今,我对他而言有用处,他愿意像施舍猫儿狗儿一样赏我们母女一点安定日子,可一旦我失去利用价值了呢?我这一身已然如此,倒是死不足惜,可我的女儿呢? 你大约不知道,我的女儿生得与我年轻时候足有八分相像,有比之我当年更加知书达理。我就是做这个,我太清楚我的女儿在他们眼中会是如何模样,这叫我如何能不害怕,又叫我如何能不为我的女儿打算?”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彻底翻身机会。幸好我没有放弃,等到了你们。” 黎欢的眼神似乎定定的落在江姝静的身上: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那位姑娘的具体身份,可我当初混迹青楼求生,在风尘见过来来往往各形各色的人,自问也算是长了些见识,学得几分看人的准头。” “那日,他们单独带着我相看你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不一般,你眼中的倔强,那位姑娘身上难得的傲气矜贵,都是从前我调教过的姑娘没有的。 况且——” 微弱的触感在江姝静略带薄茧的虎口处轻轻一点: “你们身上都带着常年练武的痕迹,所以我相信,你们就是我和女儿重获自由的契机!” “为表诚意,我特意寻机减少了你们每日要喝的软筋散和迷药的剂量,给了你今日溜出来的机会,就是不知道我的这点善意能不能换来一份被解救的机会?” 原来是她。 听到这里,江姝静眼中才流露出严肃的神色。 思索片刻后,江姝静突然问道: “姑姑在这里蛰伏多年,可还记得一个叫林雅雯的小姑娘?” “林雅雯?” 欢娘有些诧异江姝静怎么会问起一个不相干的人,但很快又在心中猜测是否是她亲近的人物。 犹豫了半晌,欢娘有些哀痛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正是上一批被送过来的,格外的文弱怯懦,因而倒是有些印象。只是可惜,前不久因为身子太弱禁不起折腾,走了。” 第229章 她,不是她 “死了?” 江姝静的一双眸子紧缩,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你确定吗?” 听出江姝静言语间的严肃和郑重,黎欢沉默下来,很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后,点头道: “我确定,那个姑娘虽然面容只是清秀,但胜在她的脖颈处有半片嫣红的桃花胎记,衬得她肤如凝雪,更增三分颜色。只是可惜......还是我领着人去给她收拾的......” “面容......清秀?” 沉默了一瞬,江姝静出口的话有几分怪异: “那姑姑可知道,这院子里有没有一个十二三岁,面庞上遍布疤痕的小姑娘?” 饶是黎欢再不知内情也觉察出了江姝静此刻的不对劲,况且她问那个小姑娘也不是寻常人物。 于是,黎欢并没有立刻回答江姝静的问题,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姑娘是如何知道她的?” 倒也不妨与她开门见山,江姝静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如实道: “就是她诓骗我们来的此处,她同我说她是前来京城投奔她姨母的孤女,被陷害卖进了这个淫窝,说是让我们来这里救她剩余的其他姐妹。” 听见江姝静说她本就是来救人的,黎欢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一亮,可想到她如今的处境竟然是被骗进来的,又忍不住染上了忧虑。 “哎......怪不得在这一批的姑娘里面没有见到她,原是骗人骗到了外面去了!” 黎欢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冷意,显然是对她多有不满: “她其实是他们安排在这里的内应,专门混在每个月进来的新人里面,和她们同吃同住,仗着她面容有缺又生得身形瘦弱,很容易就能博取她们的同情和信任。 以此来获得这些姑娘们的真实信息,以及了解她们是否有逃跑的心思和计划。若是有,她就会暗地里把这些姑娘们的计划透露给院子里守卫的人,里应外合抓人现行,再进行羞辱和惩罚,以此来达到打压磋磨姑娘们的目的,让她们失去逃生的勇气和希望,彻底留在这个淫窝里。” “她该死!” 江姝静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瘦弱可怜,与幼年时的橘红有几分相像的小姑娘竟然是这样一副肮脏心肠! 在感到愤怒的同时,江姝静的心也不由得凉了半截。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 那夜,她和蒋如雪被人瓮中捉鳖根本就不是误打误撞陷入了旁人的陷阱,那个陷阱分明就是为她而设计的!不,就是为长公主府设计的! 细细回想那夜所发生的一切,横肉男口中所说的画像和那个小丫头口口声声称要面见长公主殿下对上了号! 恐怕,他们真正想要抓的人是姜荷绮! 是谁?是谁做了这样的局?是皇后吗? 一想到自己和蒋如雪深陷囹圄,而那个居心叵测的小丫头正住在长公主府,随时都有可能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情,江姝静不由得又是担心又是焦急。 江姝静咬着唇思索着,目光犹豫的落在黑暗中黎欢的身形上。 如今的形势显然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黎欢的可靠性,以及犹豫是否要和对方合作了。 黎欢久居此地数年,是最熟悉这里的人。 若是黎欢可信,与她联手显然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也是她能想到的尽快脱身的唯一办法。 “你能向我描述此处的院墙坐落和院子里守卫的人手分布吗?”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开始询问黎欢她能提供的信息和价值。 黎欢也听明白了江姝静的言外之意,唇边短暂的闪过一丝欣喜,而后收敛起来。 伸手从心口掏出一块薄薄的,沾染着凌霄花香气的布帛,平摊在屋门口: “姑娘说的是,这个吗?” 江姝静伸手轻轻的将屋门口推开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借着外面的月光扫了一眼地上的布帛。 只见雪白的布料上,用黑色的墨汁细细勾勒着整座静安庵的形状。 墨汁新旧交替,甚至多处都有明显的涂改痕迹。 看来,黎欢也是准备多时,磕磕绊绊中做了许多努力了。 “是的。” 江姝静点了点头,点在布帛一角的手指微微颤抖。 事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 “半个月后,就是我被允许入京城探望女儿的日子。” 月光下,黎欢的眉眼越发的美艳妩媚,看着江姝静的眸子里有野性的疯狂和执着在生根发芽: “你只要告诉我,这张图要送到什么地方去,要传达什么话,我拼尽全力也会办成此事!”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抓住了反转命运的契机。 而这份契机事关她和女儿两个人的命运,她内心的情绪复杂又激动。 江姝静盯着她的那双眼睛,在黎欢的第二次催促下突然出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最后一个问题,当初改变你平和一生的男人,是谁?” 黎欢的眸子里闪过刻骨的恨意,有一瞬间的犹豫,旋即很快就轻声开口道: “程山。” “好,我相信你。” 江姝静缓缓松开了手,薄唇轻启,对着黎欢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来。 有了黎欢这个意外之喜,原本千难万难的逃脱计划似乎在理论上变得简单起来了。 江姝静和蒋如雪说明情况之后,便一直保持着乖顺服从的态度和其他七位姑娘一起接受黎欢的调教。 事关重大,即便是等了许多年才等来的机会,黎欢也还是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常,静静等待着那个重要日子的到来。 就这样,三人看似平静实则煎熬的熬了十几日,终于临近了黎欢去京城的日子。 黎欢调教她们的安排在两日前就已经结束了,江姝静和蒋如雪又被关在了屋子里,除了每日会有人出现给她们送饭灌药之外再没有旁的动静了。 对此,蒋如雪有些惴惴不安。 她一直惦记着黎欢所说的初夜会有贵人前来挑选的事情,心中一时担心京城那边的消息传递的是否顺利,一时又担心自己和江姝静在这里的境地。 江姝静倒是淡定得多了。 那日蒋如雪混混沌沌的没有听到,可她却是知道这里能做主的那位“爷”是吩咐了“另有安排,不准动她们”的话,因此她只安安稳稳的等着黎欢那边的消息。 只是,顾忌到那日蒋如雪在无意识地情况下被那个宵小占了便宜,江姝静倒是不好与她明说此事。 “别担心,咱们的内息已经恢复了一些,若真的有什么变故,大不了将人打晕了先躲起来再说!” 江姝静握着蒋如雪的手腕,低声安慰道: “算算日子,黎欢应当已经把消息传到了......” “砰!” 两人正说话,忽然屋门被人从外面大力的踹开,横肉男那张讨人厌的面孔逆着光突然出现在眼前。 江姝静迅速的站起身来,伸出胳膊将蒋如雪掩在了身后,充满警惕地盯着对方。 横肉男不怀好意地目光围绕着江姝静上下扫视了一遍,扯出一个猥琐的笑来,粗壮的指头直直的指着江姝静的眉心: “你!出来!” “干什么!” 蒋如雪一听这话就急了,不顾江姝静的阻拦从她的身后转了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横肉男。 “干什么?” 横肉男倒是罕见地生出了一丝耐心和兴趣与她周旋说话,这是一种对濒死猎物的耐心,是对逗弄玩物的兴趣: “难道欢娘没有教过你们吗?到了这种地方,还能干什么?自然有贵客看上她了,要享用享用她被调教后的成果。” 第230章 真是一如既往的弱鸡 “不行!” 蒋如雪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张开臂膀,将江姝静的身形牢牢地掩在身后。 那横肉男倒是被逗笑了,饶有兴趣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蒋如雪的腰身上: “她不行,难道你就行了?你等不及了?别急,迟早会轮到你!” 因着有上面那位爷的吩咐,他们才一直对江姝静和蒋如雪二人颇为“客气”。 可如今,江姝静被所谓的“贵人”挑走了,那蒋如雪的“好日子”还会远吗? 况且,他看那贵人一脸的冷漠和怒意,瞧着不像是来逛窑子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想来,他垂涎已久的这位美人并没有多少机会被那位贵人包下或者赎走。 待今日那位贵人事了,他再向爷旁敲侧击一下,以他在爷面前的体面他应当能赶上第二个入幕之宾的位置...... 看到横肉男面上和眼中流露出来的欲念,久经风浪的江姝静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龌龊事。 压着心里头翻江倒海的恶心,江姝静轻轻的握住蒋如雪的手腕,低声道: “没事的,我随他去就好。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盘算。这个紧要关节处,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徒生枝节的好。” 安抚住了满目担忧的蒋如雪,江姝静这才扭头,冲着横肉男温温柔柔的一笑: “大哥莫要为难她了,我随你去就好。” 清冷孤绝的眉眼在这一笑中消融,流露出妩媚动人的艳光来。 江姝静本就天资卓绝,在黎欢的调教下是更上一层楼,想要拿捏一个精虫上脑的蠢货还算是手到擒来。 果然,横肉男的目光果断地从蒋如雪转移到江姝静的身上,带着点垂涎和施舍的意思: “你懂规矩就好。” 江姝静拍了拍蒋如雪的手,学着黎欢的模样,扭着腰身跟着横肉男离开了这间屋子。 “敢问大哥一句,这位点名要我的贵人是什么身份?” 江姝静低垂着眸子,做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温声软语: “我怕......” 横肉男看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回应道: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京城来的贵公子。” 还没来得及细问,横肉男就已经带着江姝静来到了一间屋子间。 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上前引着江姝静进去,而横肉男则是恋恋不舍的被驱赶着离开。 两个婆子显然是轻车熟路的老手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姝静,面上和眼中的神色都没有分毫异常。 “我带她进去梳洗。” “我去挑衣服。”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完全没有和江姝静搭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安排好了各自要负责的事情。 那个说要带她梳洗的婆子直接扯住江姝静的手腕,将她带到了下一间屋子,里面已经摆放好了一桶冒着蒸腾水雾的热水。 婆子不由分说地,两只手齐齐上阵,迅速的扒掉了江姝静身上的所有衣物和首饰,伸手将一丝不挂的江姝静推进了浴桶中。 然后拿起一块散发着菡萏香气的陶磢,二话不说,就在江姝静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最后,又伸手将人从浴桶中架了出来,擦干身子裹上轻薄且带着香气的轻纱。 将人按在铜镜前坐下,婆子不知道从何处又变出一块帕子,梳顺江姝静的头发后用帕子细致的绞干。 整个过程发生得非常快,快到江姝静来不及思考和做出合适的反应,而那个婆子全程更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仿佛是掐着点来的似的,在这位婆子放下手中擦拭发丝的帕子的瞬间,先前那位端着一叠衣裙走了进来。 她走进来站在了梳洗婆子的位置,以同样的手法将江姝静扯了起来,两个胳膊上下翻飞,将江姝静旋得团团转,换上了她拿进来的衣裙。 然后又将人摁回了铜镜前,用简单的一只发簪将她的长发挽起,而后拿起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在江姝静的面上涂抹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收拾了浴桶出去的梳洗婆子端着托盘再一次走了进来,将上面三个满满当当的大海碗搁在了江姝静面前。 眼看着两个婆子,一个的双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一个端起其中一个碗想要伸手来捏她的下巴,江姝静忙不迭的抬首后仰,急切道: “不劳烦嬷嬷了,我自己来就好。” 在两个婆子并不信任的目光下,江姝静双手捧起面前的碗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熟悉的甜腻味道充斥着她的鼻端和喉舌,江姝静倒是略略放下心来。 见她真的乖顺的喝完了这三碗加了料的东西,这两个婆子总算是有了些麻木之外的惊讶表情。 彼此对视了一眼,倒是没有多说话,只是手上为她整理衣裙,妆容和首饰的动作显然是放缓了许多。 最后,那位梳妆婆子弯下腰来,轻柔又细致的为她描上嫣红的口脂,轻声道: “别害怕,别反抗,对你有好处。” 熟悉的甜腻的熏香被燃起,两位婆子将她送至里屋的床榻上,放下了绣着大朵合欢花的帷帐,这才端着东西退了出去,合上了屋门。 凝神细听,江姝静听到了屋门外有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摁下了想要悄悄溜走的念头,如一尊泥像一样微闭着眼坐在床上。 就在她等得昏昏欲睡时,屋门被人推开了。 江姝静迅即抬眸,隔着帷帐隐隐约约瞧见了一道男子的身影在缓缓靠近,而后是两根并拢白皙的手指出现在眼前,慢慢的挑开了帷帐。 是他! 看清面前男子的长相后,江姝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指蜷缩: “钱民世!” 钱民世晦暗如墨的眼神落在她轻薄得几乎没有遮挡作用的纱裙上,唇边勾起邪气的笑: “本公子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可比你的主子有味道得多了!” 说着,钱民世便伸手探向江姝静的腰间: “虽然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奴才,但好在长得还算不错!姜荷绮那个贱人把我害得这么惨,我向她的好狗索要一点赔偿不过分吧?你也不要怨我,要怨就怨你跟错了主子!她自己端着架子不出现,倒是叫你这个心腹替她冲锋陷阵,做了替罪羊了!” 江姝静眨了眨眼睛,随即翻滚着身子闪躲着,口中不住的哀求着: “钱公子,您行行好,饶了我吧!” 有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钱民世的指尖,这不仅没有激起他的怜惜之情,反而叫他更加兴奋了: “听说,你主子为了替你讨恩赏还挨了顿打至今起不了身,你都是在床榻上贴身伺候的?你今夜也伺候伺候本公子,伺候得本公子舒坦了,本公子或许还可以考虑考虑要不要饶你一命!” 涨红着一张小脸,江姝静低垂着眸子,雪白的贝齿咬着唇一点一点挪到了钱民世身边。 颤抖的指尖慢慢的靠近钱民世下巴处的扣子,声音婉转: “公子,求求您......” 钱民世满意的勾唇,伸手一把攥住眼前的纤纤玉手,将人拉至怀中,粗粝的指腹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摩挲: “你倒是比你主子识时务得多!等本公子把姜荷绮那个贱人抓来,你可得好好劝劝你主子! 毕竟,这些都是你们欠我的!” 钱民世轻拍江姝静的脸蛋,一脸的得意模样。 江姝静轻轻倚靠在他的怀中,听到他说来说去话又绕了回来不由得眼睛闪了闪。 黑黝黝的眼珠动了动,江姝静忽然在他的背后支起了手腕。 整个人在一瞬间暴起,化掌为刀,狠狠的劈在了钱民世的后脖颈处。 “你......” 钱民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弱鸡!” 江姝静倚靠在壁上,长舒出一口气来,整个人松泛下来。 忽地,江姝静猛地直起身子,一双描的细细的柳眉蹙起,目不斜视地盯着身后的墙壁。 她没有听错的话,刚刚这面墙壁后面传来的似乎是男女欢好的声音,她这是被送到别的地方来了? ...... “别动,别出声!” 钱民世的眼皮微微颤了颤,便感觉到一个冰凉尖锐的物件抵在他的脖子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刺破他脆弱的皮肤,要了他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后,钱民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逆流,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唯一只有一双眼珠子还能动弹。 他转了转眼睛,以一种惊人的求生意志将眼珠子转到几乎不可能的角度,这才看清了江姝静,以及她手里握着的发簪。 心中暗道大意! “你,你想要干什么?” 风水轮流转,昨夜的钱民世有多嚣张得意,此刻的他就有多惶恐不安。 闻言,江姝静莞尔一笑,清冷的容貌染上一层柔光。 钱民世却再也无心,也无胆欣赏这样的美人美景。 “我要留在这里,让他们把蒋如雪送过来!还有,嘱咐他们不准进来!” “蒋如雪?蒋大将军家的女儿?” 钱民世惊讶出声,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一回事。 “别废话!” 江姝静掌心用力,稳稳地将手中发簪刺进去一分,清冷美艳的眸子里全是警告之色。 “好,好,好!我同意,你手上小心点。” 钱民世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生怕自己说慢了一步就落了个横尸尼庵的下场。 依照江姝静的意思,钱民世扬声冲外面一一说明了要求,有沉沉的脚步声离去。 片刻之后,同样节奏的脚步声转回,有毕恭毕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公子,他们说有人吩咐了蒋姑娘动不得。为了赔罪,送给公子的人公子想玩几天就玩几天,就是玩死了也不要紧。” “那就没办法了。” 钱民世这话是打发给外面的人听的,可一双眼睛却不怀好意的嘲讽的盯着江姝静。 就仿佛在说: 看吧!你是姜荷绮的奴婢,人比别人轻贱,命也是! 江姝静烦躁的皱了皱眉,直接抬起手掌再次将钱民世扇晕了过去。 接下来,江姝静就一直重复着做两件事: 听到外面有动静,就用发簪扎醒钱民世,让他出声应付外面的人。 等到人走远了,又抬起巴掌将人扇晕。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然而,虽然江姝静在这里是平安的,但由于她的这间屋子外面一直有钱民世带来的人守着。 为了不打草惊蛇,江姝静一直没找到机会溜出去。 第二日晚上,守门的一个小厮按照钱民世的吩咐将屋子里启开一条缝隙,将饭菜从缝隙里塞进去。 “哎?” 另一个小厮挪着步子凑过来,冲着他挤眉弄眼的。 送饭的小厮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没意思。” 问话的小厮咂摸咂摸嘴巴,颇感无聊的站回了原位,又继续放空了双目呆呆地看着脚尖。 另一个小厮则是皱紧了眉头,喃喃自语道: “有点奇怪啊......” “什么奇怪啊?” 发呆小厮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随口敷衍道。 另一个小厮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呢喃道: “不是说公子他......他不太行吗?就算用了药,这样子下去也伤身子吧?我们要不要提醒公子一下呢?” “提醒一下呢?” 发呆小厮继续不走心地敷衍着。 “两天了,帷帐都放着的,只听见声音也不见公子人,我总觉着心里毛毛的,感觉有些奇怪。” “有些奇怪。” “是吧?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看。” 发呆小厮只是随意的重复着,送饭小厮却像是找到了认同者一样激动了起来! 一步蹿到了他面前,两眼放光,低声道: “这样,我们今天晚上等到天黑了,咱们悄悄地潜进去看一看,去不去?” “去。” 第231章 你知道的,我最信你人品贵重,与旁人不同 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划开混沌的黑夜长空,缓缓落至京城高高的城墙角铃上。 “咯哒咯哒”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缓慢的驶入了京城。 在马车驶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三四个浑身庄稼户打扮的人拦在了马车前,为首的人沉沉开口: “欢娘,你走错路了。” 言语间带着浓重的警告和防备。 一只纤纤玉手挑起马车的车帘,露出黎欢妖娆妩媚的眉眼。 她冲着为首的男人温柔的一笑,声音里夹杂着依赖和祈求: “吴哥,好容易能下山一趟,我想去集市上逛一逛。” “做什么?” 为首的男人并不为所动,硬邦邦的问道。 “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嘛。” 黎欢抿唇,含笑带嗔的微瞪了他一眼,笑道: “当然是去给安儿买一些笔墨纸砚,衣物首饰,琴棋书画这些女孩子家喜欢的东西啊!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年到头也难得陪她几日,既然陪伴不了她成长,那总该在这些东西上好好补偿补偿。” “你不知道,安儿如今这个年纪正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候,上个月还兴致勃勃地和我说起她的西席先生送了她一件顶顶好看的百花戏蝶裙。” 说起女儿,黎欢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 “哼!我倒是不信了,我的眼光难道还会比她那个西席先生差?吴哥,你说是不是?” 那个被称呼为“吴哥”的男人嘴唇蠕动了一下,黝黑的皮肤下面透出一层红晕来,讷讷道: “你的目光自然是极好的。” “你答应啦?” 黎欢面上露出难得的雀跃之色,双目满含期待的望着男人。 男人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上头定了规矩,你不可以在外面抛头露面。” 见黎欢美眸中涌现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男人在她撂下帘子的最后一瞬,开口道: “你说的这些,我可以让手下的人去买,多买一些,你再从里面挑一些看得上眼的送给安儿。” “好吧。” 黎欢无奈的同意了,看着暗处突然出现的十几个身形、打扮不一的人在男人的吩咐下四散走开,不由得撇了撇嘴,抱怨道: “你们这些常年守在山上的粗人,懂小姑娘家喜欢什么嘛!” 闻言,男人只是沉默的低着脑袋,驱使着马儿在道上慢悠悠的掉着头。 “对了,我还想要买一些酒!” 突然,黎欢掀开了车帘,对着外面的男人说道。 男人的眉毛疑惑的皱成了一团: “这也是送给安儿的?女孩子家家,你还想要让她喝酒?” 黎欢的柔夷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嗔怪地轻推了他一下: “你胡说什么呢?我是打算买一些女儿红,埋在院子的那棵老桃花树下的,等到日后安儿说亲嫁人了,我就把这酒再挖出来算作她的陪嫁,让安儿带到夫家去的。” “这还是我前些日子听京城里来的姑娘说得,她讲这是她们京城有脸面的人家的俗礼。我已然亏欠安儿良多了,绝不能在这些事情上再叫安儿受委屈了。” “好吧。” 男人无奈的妥协,抬手打算再从暗处唤一个人出来。 半晌,无人应当,男人这才发现刚刚自己零零总总说了一大堆要采买的物什已经把人都派出去了。 “怎么了?没人了?” 等了许久没有听见动静,黎欢疑惑的探出脑袋来,越过他的肩膀朝四处张望道。 黎欢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扫过男人粗糙的面庞。 男人的身子僵住了,低声道: “你先进去,不要叫别人看见了。” 黎欢却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扭过头来看向男人,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既然没有人了,不如吴哥你陪我去买女儿红吧?” 感受到黎欢温软的气息喷洒在脸上,盈盈秋水般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男人直感觉到自己面上有一股燥热传来。 不自在的移开眸子,男人几乎快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了: “等等吧,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回来了。” “吴哥还真是不了解姑娘家的东西呢!” 听了这话,黎欢反倒是“扑哧”笑出声来: “且不说姑娘家穿的用的没有哪一件是不需要细细挑选的,单说做这些物件的掌柜老板们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 不拉上他们说上一箩筐的话,叫他们买上一堆东西,哪里是肯放人的? 我看吴哥你就是再等上一个时辰,只怕也不会有人能从那些铺子里走出来的。” “再等等吧。” 说完这句话,男人便又陷入了沉默,双目空洞的看向前方。 仿佛前面有什么人间至味一般。 被男人三番五次的拒绝,黎欢倒也不恼,只是安静的陪他等着。 仿佛在验证黎欢所说的话: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无人回来。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还是无人回来。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黎欢歪着脑袋,一只手放在身侧悠悠的绕着发丝,轻声道: “还是吴哥你陪我去挑吧?” “旁的东西也就罢了,这可是将来要给安儿做嫁妆的东西,我这个当娘的不亲自挑一挑终究是不放心的。” 黎欢冲着男人弯起温柔讨好的弧度: “况且吴哥你是知道的,这些人里我最是敬重你人品贵重,洁身自好,若是换了旁人来,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嫌弃他们脏了安儿的东西的。 安儿也是最喜欢吴哥你,你是知道我们母女的。” 兴许是不好意思再拒绝,又或是被黎欢的温柔攻势迷了眼,男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了。 黎欢笑了,也不用男人开口便乖觉的戴上了遮挡容貌的幕篱,撂下帘子缩回了马车里,声音都透着欢喜: “走吧。” 男人驾着马车缓缓前进,不多时便停在了一家很是热闹的酒馆前。 “我瞧着这家不错,欢娘你看一看?” 男人轻叩车门,对着里头温声道。 黎欢撩起帘子,抬眸瞧了一眼酒馆门前挂着的暗红色灯笼,隐在幕篱下的红唇勾了勾,轻声应了一句便迈步走了下来。 黎欢四下里看了看,倾身靠在男人身侧,指着屋角摆放的透明酒罐,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 “这里的掌柜倒是心思奇巧,怪不得远在穷巷却也能有如此的生意。” 温软的馨香萦绕在鼻尖,男人摸了摸鼻子,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哎,你看这个。” 黎欢似乎对这里新奇雅致的摆设十分感兴趣,扯着男人的袖子四下来看,最后停在一只瓷瓶前,笑道: “这个酒馆的主人祖上应是有几分家底的,这画在民间多被称为“宋人双喜图”,倒是鲜少有人只写作“双喜图”。” 男人却不知道什么双喜图不双喜图,只是感觉自己被黎欢牵着衣袖的那只胳膊有些僵得发麻了。 不过,黎欢这话虽轻,却引起了正在账台前算账的秦玉珠的注意。 她的目光看了看那只瓷瓶,又瞧了瞧那对陌生的男女,眉心不由得蹙了蹙。 是巧合吗? 这幅画本确实题名为“宋人双喜图”,是经由江姝静提醒才重新烧制换了新的...... 在心中斟酌了几息,秦玉珠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挂上温和有礼的笑意走了过来。 冲着黎欢二人福身行礼: “这位爷和夫人,你们需要帮忙吗?” “不......” 男人连忙摇头摆手,想要澄清自己和黎欢的关系。 “老板娘,拿你们这儿最好的女儿红来!” 黎欢倒是大大方方的应了下来,顺势挽住了男人的胳膊,豪气道。 婉转柔媚的声音响起,不由得叫秦玉珠心头一振,暗道这声音真是勾人得紧。 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笑道: “有的有的,两位是为未来的女儿准备的吧?我这里正有合适的,两位这边请。” 秦玉珠将两人引入了后院,一弯绕着一弯。 酒馆盘得并不算大,前面用来招待来往过路的客人已经让出了大半地方,因而后院的地方小,行走的路也很狭窄。 三个人走在一处总是显得有些拥挤,尤其是两位女子,即便是一前一后,可宽大的衣袖摆动间也难免会发生交错。 秦玉珠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被人塞入了一块光滑如绸缎的东西,一回头正撞见黎欢别有深意的眼神。 来不及多加思索,秦玉珠迅速的收拢掌心,面不改色的继续带他们前往摆放酒缸的地方。 ...... 夜色降临,偌大的公主府缺少了两位主心骨般的存在,便立刻坠入了黑暗和沉寂当中。 万籁俱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忽地从床榻上直挺挺的坐起。 悄无声息地落地,绕过屏风推门走了出去。 一直走出院子,也没听见旁的动静,那道身影便在黑暗中飞快地疾行起来。 不出一会儿功夫,那道娇小的身影便映在了姜荷绮所在主院的院墙上。 深提一口气,那人凌空而起,攀上了高高的院墙,双脚蹬地,一个灵巧的翻身便稳稳地落在了院墙内。 蹑手蹑脚地走至姜荷绮的寝屋窗边,自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把药粉,推开窗户的一角撒了进去。 又驻足等了半晌,那身影才推开窗户,如先前一般翻了进去。 一落地,她便自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匕首,弓步行至床边。 一手高高举起匕首呈攻击状,一手去掀那微微隆起的被子。 “哗啦——” 被褥和空气交手的声音响起,那身影却是瞳孔紧缩: 没人! 下意识的探身去摸被褥,也是一手的冰凉。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如淬了寒冰的声音: “你也是来找殿下的?” 那身影猛然转身抬眸,这才发现屋内有一名眉目矜贵的男子正端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笔直修长的手正捏着一方洁白如雪的帕子捂着口鼻,一双眸子抬起,冲她射出冷冷的光。 那身影怔住片刻,旋即迅速的转身朝门口冲去。 “宵小之徒,还想跑?” 那男子冷哼一声,以极快的速度从贵妃榻上移动到门口,挡住了那人逃跑的方向。 那人眼见遁逃无望,举起匕首就冲着男子袭来。 背水一战下,那人招招都下了死手。 那男子的身手显然在此人之上,挪步腾移间尽显从容之色,倒更衬得对方招数的慌不择路。 不出十个回合,男子便抬袖击落了此人手中的匕首,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利落的卸了她的下巴和手脚关节。 男子燃起一盏烛火,走至地上那人面前蹲下。 捏起她的下巴,用烛火仔细照了照,幽深的目光最终落在她面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上,嗤笑出声: “江掌事终日打鹰,倒是也有被小雀啄了眼睛的时候。” 与此同时,“林雅雯”也看清了面前男子的容貌。 原是长公主身边的第一宠妾,蔡扶桑。 蔡扶桑冷笑一声,甩手放开了“林雅雯”的下巴,起身将半开的窗户掩好。 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心口掏出一个红色小像放置桌上,轻轻的摆弄着桌上小像和蜡烛的位置。 直到小像的黑影在窗上映出姜荷绮临窗而坐的侧影,惟妙惟肖。 然后拎起地上的“林雅雯”走出屋门,用帕子堵住她的嘴,扬声唤了人进来。 “把她的腿打断!” 冰冷的声音从蔡扶桑的口中吐出来,此时他的一张脸阴沉着,全然不见半点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 板子闷打皮肉的声音响起,动静惊亮了公主府。 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被唤醒,一盏又一盏的烛火被亮起。 不少人从公主府沉寂的角落里围了过来,“林雅雯”惊恐地发现这几日侍奉她的婆子丫鬟赫然也站在其中! “她招了没有?” 宋莲从人群中越众而出,走至蔡扶桑身边问道。 蔡扶桑摇了摇头,冷嗤道: “还没给她招的机会,殿下吩咐了,先给她个教训再说!” 宋莲点了点头,转身冷冷的看着“林雅雯”的双腿被打得血肉模糊,然后才抬手让围着的人下去。 最后一板子落下的瞬间,屋内的烛火跳了跳,无声的熄灭。 就着刚从乌云中钻出来的月光,宋莲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药丸。 也没多看,直接取出“林雅雯”口中的帕子塞了进去,捏住她的嘴强迫她咽了下去。 不出两息,“林雅雯”的面上便浮现出极度痛苦的扭曲神色,身子也情不自禁的缩成了一团。 宋莲和蔡扶桑,谁也没有多言,可“林雅雯”却已经承受不住了,口中断断续续的哀求道: “放......我......说......” “你的药这么厉害的?” 蔡扶桑诧异的挑了挑眉,弯腰准备合上她的下巴。 伸手的一瞬间,蔡扶桑的身子突然僵住了,眼眸颤动。 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上方落下了一个影子。 第232章 呀!被你发现了呢! 蔡扶桑慢慢直起身子,冷峻的眉眼微微上抬,便与院墙上长身玉立的邵明俊四目相对。 长公主府,邵明俊已然来得很熟了。 根本无需任何人通报,也不会有人觉得突兀。 他自己便轻车熟路的跃上长公主府的院墙,几个起落便寻到了这一处人声所在。 低眸轻扫,邵明俊清淡的眸子缓缓扫过下方庭院中血腥的场景,目光短暂地在“林雅雯”的面庞上停留片刻。 眉心浅浅泛起褶皱,旋即有些不忍的移开了目光,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如今......府内是你主事?” 蔡扶桑面色淡淡的点头,冷声道: “不知邵小将军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神情间,竟隐隐有威压袭来。 邵明俊足尖轻点,翩然落至院中,感受到蔡扶桑隐隐约约的敌意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皱眉。 蔡扶桑,吏部尚书家最受宠爱的小儿子,毛遂自荐做了长公主的第一宠妾。 传闻中的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在文武两道上却毫无天赋。 可眼前的这个人,浑身威压逼人,眉目阴沉如夜,哪里有半点传闻中浪荡纨绔模样? 就是不知道,长公主是否清楚他的真实面目? 不过此时,多想也无益。 邵明俊甩了甩头,甩开自己脑海中纷杂繁乱的想法,上前一步将自己从秦玉珠那里得来的消息告知蔡扶桑。 蔡扶桑沉吟片刻,迅速做出了决定: “宋莲,你抽调出府内如今能用的人,交由邵小将军带领。 我回一趟家,向我父亲借一些人手。” 半个时辰后,京城西门处陆陆续续集中了几批人马。 邵明俊领着长公主府、邵家的人和已经先一步到达的蒋将军汇合。 蒋将军身侧另有一名年轻男子骑在马上,满面冷漠的望着城门口的方向。 陈望远领着陈家和蔡家的人马赶到。 随后,五公主领着十余个心腹打马而来,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问道: “内应何在?” 众人纷纷回头,让出队伍最末尾的一辆青灰色马车来。 黎欢掀开车帘,冲着五公主倾身行礼,柔声道: “草民黎欢与女儿黎安见过五殿下。” 五公主点了点头,率先往西城门而去。 城门口守卫的士兵看清是五公主后,迅速的打开城门,放他们过去。 众人手中的缰绳未有分毫松懈,往静安庵所在的云峰山而去。 一路疾驰至云峰山山脚下,众人纷纷下马。 五公主来到黎欢所在的马车边,轻叩车窗: “黎娘子,劳烦你下车挑一些人伪装成你的护卫,随你一同上山。” “是。” 黎欢从这百来人中挑出了十几名身形不一的人,指导着他们将身上衣服拉扯成不同的样子。 “如今天黑了,有黎娘子打头为你们遮掩,山上的人未必会看得仔细清楚,所以现在是最容易混进去的时候。” 五公主站在被挑选出来的十几个人面前,沉声安排着: “你们混进去之后,先找到江主事和蒋姑娘,再尽可能地救其他姑娘到安全的地方,免得她们被连累。 切记,半个时辰后,我们里应外合,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众人齐声应“是”。 于是,黎安被托付给五公主看顾,黎欢重新登上马车,由她挑选出来的十余人假装是护卫随她一同上山,其余人手分散在暗处,尾随在黎欢的马车后面。 五公主,蒋将军,邵明俊等人藏身在荆棘丛中,瞧着那辆马车慢悠悠的停至庵门口。 黎欢袅袅婷婷走下马车,与拦在庵门口的人交谈了几句,然后领着人走了进去。 “吱呀——” 在黎欢等人进去后,庵门被人合上,阻隔了五公主等人的视线。 黑夜里,整座云峰山都落入了诡异的黑暗当中,唯有静安庵这里透出一点暗红色的光芒来。 就仿佛是无边地狱里,一只魔鬼静悄悄地睁开了他的眼睛。 “不知怎的,我心中有些不安。” 五公主皱着眉毛盯着静安庵紧闭的大门,下意识地抚着心口,掌下是“扑通扑通”跳得有些慌的心。 她平日里的直觉很准的,多少次她都是靠着这份直觉从生死线上挣扎脱身。 而此刻她的直觉在告诉她:有问题! 这不由得让她不安,又十分焦躁。 “殿下,你听!” 突然,她身侧的邵明俊面色凝重的开口。 五公主抬手,让所有暗处的人都停下了慢慢靠近静安庵的动作,全都侧耳细听。 夜风带着冰凉的触感拂过他们的面颊。 也吹来几道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打斗声。 “不好!他们被识破了!” 在嗅到夜风中夹杂的一丝血腥气,五公主不由得面色一变,迅速的站起身来,冲着上空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 “杀!” 话音刚落地,五公主便一马当先的拎出她腰间悬挂的双斧,冲了出去。 邵明俊亦紧随其后,抽出身后的箭,用火折子燃起箭羽。 拉满长弓,将长箭射向了静安庵的上方。 明亮的火线划破浓重的夜色长空,点亮了某种信号。 一瞬间,原本静谧的静安庵内外亮如白昼,人声鼎沸。 喧闹的声音从静安庵的门口一直传到了后院,明显不同寻常的响动阻止了原本想要偷偷摸摸进去查看钱民世和江姝静情况的两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像是若无其事一般的直起了身子,分立在两侧,如木头桩子一样的守着。 屋内,江姝静举起发簪狠狠的扎在钱民世已经全是血窟窿的大腿上,然后迅速捂住他的嘴巴。 直到钱民世的眼睛里恢复了清明,江姝静才缓缓放开了手,用簪子抵着他的脖子,冷冷道: “让你的人去看看,前头怎么回事?” 钱民世这个时候也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几乎没有犹豫便扬声道: “文成,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是。” 负责每日送饭的小厮听见里头的动静立马虎躯一震,忙不迭应声而去,仅余下那个喜欢发呆的小厮继续愣愣的站在原处。 突然,钱民世意识到不对! 一股凉意悄无声息的从脚底窜入脑门,这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被人强硬的灌入了凉水一般。 他脖子僵硬的扭过头来,只见江姝静的脸突然放大在他眼前,一双眸子不带任何感情的与他四目相对。 “呀!被你发现了呢!” 见他看过来,江姝静冲着他勾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而后手心用力,将发簪捅进了他柔软的皮肉中。 反手再拔出来,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动作喷溅到她的手背上。 江姝静嫌恶的皱了皱眉,继续捏紧了手里的簪子,又分别在他的眉心和心口处又捅了两簪。 确认他死得不能再死了,江姝静才长舒出一口气来。 身形灵巧的跳下床榻,江姝静迅速的冲出门去,顺手解决了守在门口的那个呆子,便往她原本所住的屋子而去。 没有上锁?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姝静心头掠过不好的感觉,抬脚踢开了屋门,侧身避在了一旁。 等了半晌没有听到旁的动静,江姝静才走了进去。 可屋内却是空空如也,并不见蒋如雪的身影。 江姝静直奔床榻,伸手一摸,只摸到了满手的冰凉。 也不像是听见了动静,刚刚离开的样子。 江姝静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人呢?” 第233章 找到了! 江姝静锐利的眸子在屋内迅速的扫过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地方能够藏人,也没有蒋如雪留下来的线索。 抿了抿唇,江姝静不再做过多的思考,利落的转身离开。 站在门口,凝神细听了片刻。 确定是有两方人马在互相交战,江姝静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半颗: 看来欢娘是顺利的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深吸一口气,江姝静提脚转身往旁边的屋子跑。 “快,快和我来!” 江姝静随手打开一个屋门,果见里面住着的是之前与她们一同被欢娘调教的其中两位姑娘。 想是被外面的动静吓到了,两人正紧挨在墙角,抱在一处瑟瑟发抖。 见江姝静衣裙翻飞,披头散发的闯进来,面上还挂着泪珠,发愣的看着她。 来不及多做解释,江姝静连忙一左一右拉起她们的手,把她们带到了自己和蒋如雪之前住的屋子: “你们在这里藏好,不要出声,也不要点灯!待会儿,我会来带你们出去!” 说完,江姝静又飞快地转身奔向下一间屋子。 除了与她一同新来的七位姑娘,江姝静也推开了那些在这里饱受折磨的姑娘们的屋子。 若是再遇上一两个不长眼的,江姝静便手起刀落,送他们和他们的欲望去该去的地方。 对了,这刀正是江姝静刚刚在路上一个倒下的护卫身上捡到的。 后院里大部分的护卫都被调去抵御前面的强攻了,所以江姝静的动作并没有引起注意。 即便是偶尔路过一两个不长眼的,已经停了两日软筋散的江姝静完全应付得过来。 “江姑娘?”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姝静一回头正撞进邵明俊深深的眼眸中。 邵明俊几乎是飞一般地奔到江姝静面前,担忧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 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最终都只化作一句: “还好,还好......” 江姝静冲着他柔柔地一笑,万分郑重的行礼道: “多谢。” 身后有声音传来,邵明俊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眼中的情绪,对江姝静说道: “不止我,五公主,蒋家,蔡家,还有......还有陈家都来人了。” “蒋将军来了?” 得到邵明俊肯定的点头,江姝静连忙抬脚,直奔蒋将军而去: “蒋将军,如雪她......” “她怎么了?” 蒋将军还未说话,先出声的反而是他身边的一名年轻男子。 见江姝静疑惑而警惕的看过去,蒋将军淡淡道: “无妨,他是如雪的......未婚夫。” 江姝静在心中暗暗吃惊,她与蒋如雪相识许久,倒是从未听她提起过有什么未婚夫,也不曾在姜荷绮等人口中听过。 不过很快,江姝静便转过弯来了。 入户部的名额本质上是为了皇子选妃,那蒋如雪想要争取这个名额自然就不能对外宣扬她已有婚约的事情。 想起那日在公主府,蒋如雪胸有成竹的担保自己一定有法子避免被选为皇子妃,想来这就是她的法子了。 想通了这一层,江姝静不再犹豫,飞快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拣要紧的说了。 蒋将军微一沉吟,便迅速的决定道: “怀真,我们分头去找人!” 待年轻男子的背影匆匆离开后,蒋将军又冲着江姝静道: “多谢江姑娘为我儿的名节考虑,接下来如雪的事情就由老夫接手就好。” 也不待江姝静反应,蒋将军便低头抱拳道了一声“多谢”,转身迅速的离开。 江姝静愣了愣,旋即还是飞快地转身迈入另一个方向,继续寻找蒋如雪的踪迹。 另一边,黎安抱着满身满脸都是血的黎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你醒醒,你别睡,你别吓女儿啊!” 闻声赶来的五公主看着黎欢的左胳膊,不忍的皱起了眉头,转头低声朝身边叹气的府医道: “你去给黎娘子看看,尽量医治,若是不成......便减少些她的痛苦吧。” “是。” 府医拎着药箱上前,半跪在地上,轻声冲黎安道: “黎姑娘,我是五公主府上的大夫,您......” 府医是知道且佩服黎欢舍身取义的气节的,因此即便是五公主不说,他也会尽力医治黎欢。 安顿好了这边,五公主正抬脚要走,忽地目光一凝,落在人群中的一个人身上。 “三哥,你怎么在这?”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三皇子立在人群最末端,一身玄黑常服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看起来有些怪异。 三皇子越众走出,停在五公主面前,轻声解释道: “我是跟着你来的。我本是要去找你的,结果远远的瞧着你带着你府上的人在路上疾驰,我担心你有什么急事便没有喊住你,而是跟着你过来了。” 五公主疑惑的盯着三皇子坦然的神色,心头觉得有些怪异。 待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被三皇子的询问截住了话头: “不过,五妹。你什么时候身手变得这么好了,还......还这么大力气?” 三皇子的目光落在五公主身侧硕大的一双板斧上,眼角抽了抽。 五公主将板斧往身后藏了藏,冲着他讪讪的笑: “这个......这个我日后再和三哥解释,当务之急还是先救出这里的姑娘吧!” “好。” 见三皇子没有继续追根究底,五公主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有了其他人的善后,江姝静不再在其他姑娘的屋子里停留,推开屋门见不是蒋如雪便继续到其他屋子寻找。 最终,江姝静在一间屋门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滚开!” “砰!” 江姝静抬脚踹开屋门,待看清屋内情景的时候险些目眦欲裂,一双眸子简直要喷出火来。 只见蒋如雪手中捏着一片碎瓷片子,颤抖着伸直了胳膊对着面前一步远的男人,面上尽是屈辱之色。 她身上的衣裙被人暴力的撕碎成一条一条的,几乎是悬空着挂在她的身上,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也有明显的青紫指痕。 江姝静简直不敢相信蒋如雪在这里经历了什么,日后又会怎么面对自己...... 想也不想的,江姝静手中的长刀甩出,直直的飞向男人伸在半空中的手。 男人的手自腕骨处被齐齐斩断,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声。 江姝静抬脚正要走进去,忽听得耳后有疾风刮过。 她下意识的闪身避开,便看得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她身侧越过,直奔屋内而去。 江姝静凝眼一看,不由得心中泛起疑惑。 这不是跟在常常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三皇子吗? 他怎么来了?邵明俊也未曾提起啊! 屋内。 三皇子已经抬手抹了那个正在痛哭哀嚎的男人的脖子,解下身上的外袍将蒋如雪完全包裹住。 搂住她正在后怕颤抖的身子,三皇子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 “别怕,他已经死了,没事了啊。” 蒋如雪的脸埋在他的怀中,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整个身子仍旧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 “我们走。” 三皇子将人抱着,冲着江姝静微微点头,便要迈步离开。 一抬眼,正好看见与蒋将军一同前来的那位年轻男子脚步匆匆的往这里赶。 三皇子抬手将蒋如雪头上的衣服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的面庞,轻声道: “我先带你去换衣服,然后再通知你父亲过来接你。你放心,今夜的事情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晓。” “嗯。” 谭怀真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微微迟疑的放缓了脚步,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皇子带走了蒋如雪。 片刻,谭怀真走上前来站在屋门前,目光落在里面的一片狼藉上,双拳死死的捏在了一处。 众人清扫过静安庵一遍后,幸运的发现姑娘们的人数都能对得上,除了受了惊吓外,倒是没有受伤。 只是......黎欢所说的可能知道这静安庵背后之人的护卫首脑都死了,只剩下了那些不知道内情的小喽啰,以及还活着的嫖客。 第234章 甜言蜜语,郎情妾意 “三哥,我带这些无辜的姑娘们先回京城安置,你将这些人和余孽押送回去吧?” 五公主望着好些熟悉的老面孔,嫌恶的别过了脸,恨恨地低骂了一句: “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什么?” 三皇子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 五公主淡淡的摇了摇头。 随行的马车只有一辆,受了伤的黎欢躺在最里边的软凳上,满脸担忧的黎安守在旁边。 陈望远陪着江姝静坐在右侧,谭怀真陪着面色犹显苍白的蒋如雪坐在左侧。 马车外。 五公主随手指了一个姑娘与她同乘,一马当先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其余姑娘们蒙着面,两人一骑,由护卫们牵着马缓缓前行。 蒋父和邵明俊则一左一右,单独骑着马沉默地护在马车两侧。 “安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里的沉默被一声虚弱的呼唤声打破。 原是受伤昏迷过去的黎欢终于转醒,正在轻声呼喊她此生最在意的人。 黎安连忙扑到母亲面前,关切地问道: “娘,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看见日思夜想的女儿近在咫尺,黎欢的面上浮现出真心的欢喜,动了动胳膊想要摸了摸女儿的脸,却发现自己左手没有知觉,完全使不上力气。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侧,却发现自己的左侧衣袖空荡荡的,不由得神情怔住了。 黎安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再次泪如雨下,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娘......” 半晌,反倒是黎欢先开了口,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摸了摸女儿的头,安慰她说: “没关系的,娘还活着,安儿你也好好的,就够了。” “娘!” 黎安再也忍不住心中情绪,哭着扑进了母亲的怀抱中,母女二人紧紧的相拥在了一处。 “娘这些年也攒够了银子了,足够我们富足的过下半生了。” “嗯,安儿以后就做娘的左手,守着娘过一辈子。” “好,那娘想一想,回头盘一个铺子,咱们母女俩一起过日子。” ...... 两道相似的温软声线交叠在一处,透着亲情的暖意和希望,冲淡了忧愁。 像是晨曦间初升的朝阳,从层层叠叠的云雾中洒下的一缕阳光。 也照亮了马车这小小的一角。 面色苍白的蒋如雪闻言也忍不住轻轻的勾了勾唇角,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强忍着心中翻涌的痛苦和屈辱,小心翼翼地侧眸看了一眼身边的谭怀真。 感受到身侧人的目光,谭怀真转头也看了过来。 望着蒋如雪眼中的惶恐不安,谭怀真冲着她安抚的一笑,旋即又立刻扭过头去。 没有寻常男子可能会表现出的怒骂和痛斥,可眼中还是隐隐流露出一丝抵触的情绪。 他已然是教养良好的谦谦君子了,肯亲赴此地来救她,也不曾说些难听的话伤她的心,心中怀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蒋如雪眸中流露出难堪和失落,慢慢地垂下头去。 江姝静很担心蒋如雪的情况和情绪,眼睛一直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们这边,抿着唇异常的沉默。 陈望远倒是坦然得多了。 他与江姝静之间并没有感情,若不是邵明俊通知他,他甚至都不知道江姝静已经失踪大半个月了。 身子孱弱的他今夜会过来,既是全了他和江姝静有一桩亲事的名分,也是因为他看出了邵明俊对江姝静的感情,从陈家的角度上来说他不想与前途一片大好的邵明俊交恶。 他父亲的官职,已经够得罪人了,没必要再因为他这个无用的儿子给他添麻烦。 陈望远感受到身边江姝静情绪的变化,疑惑的扭过头来看她,而后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对面坐着的蒋如雪和谭怀真。 看着两人身近心远的尴尬样子,陈望远了然的挑了挑眉。 “姝静,你没事吧?” 陈望远突然出声,陌生的称呼和过分亲昵的语气,倒是吓了江姝静一跳。 她疑惑的转过头来,看向陈望远眼中满的几乎能溢出来的关切和深情,干巴巴的回答道: “我......没事......啊?” “你没事就好。” 陈望远突然伸手,将江姝静的双手攥在了掌心中: “只要你人没事,就什么都好。” 江姝静嘴角抽了抽,好像有点明白陈望远在干什么了。 她看似深情脉脉的与陈望远对视着,其实眼角余光一直悄悄地瞄着蒋如雪那边。 张了张嘴,想要配合着陈望远说些什么甜言蜜语,可奈何确实经验有限,只干巴巴的说出个: “我......” 就愣生生地卡壳了。 好在陈望远反应迅速,立即接上了她的话头,饱含深情道: “不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没关系,统统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人还好好的,就够了!” 说完,一把将江姝静搂入怀中,贴在她耳边轻声道: “江姑娘,唐突了。” 江姝静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看似亲密喁语,实则: “陈公子,多谢。” 两人亲密的相拥在一处,正对面的蒋如雪和谭怀真面色尴尬的低下了头。 尤其是谭怀真,有人珠玉在前,同样作为未婚夫甚至还是自小青梅竹马的他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冷着一张脸了。 抿了抿唇,谭怀真面上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温柔了下来,垂首轻声问道: “如雪,你冷不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蒋如雪摇了摇头,冲着他柔柔的笑。 虽然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甚至不合时宜的简单关心,但也足以让蒋如雪的面色瞬时好转,眼中的惶恐难堪也淡去了不少,看着情绪稳定了下来。 马车内的沉默总算消融,间或响起一两句温情的私语。 马车外,邵明俊沉默的骑着马,听到里面的动静心中是又酸又涩,百感交集。 一时又为江姝静选对了人而感到高兴,一时又为自己感到难过。 明明陈望远能做到的事情他都能做到,甚至比他做得更好,可就是差了一...... 在江姝静的建议下,先行一步的五公主利用手下的人脉将静安庵明为庵堂,暗为娼馆的风声散播了出去。 因此,当三皇子押着一众镖客从西城门进来的时候,大道沿街已经站满了议论纷纷的百姓们。 当平日里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被捆着手脚被拖着走进来,昨日夜风里宣扬的消息得到证实,百姓们激愤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砸呀!”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这么一声,一瞬间,似乎整个京城的上空都被臭烘烘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占领覆盖了。 稀稀拉拉的淡黄色和灰褐色的液体挂在这些嫖客的头发上,衣服上和身上,散发着令人掩鼻的臭味。 甚至,连骑马在最前面的三皇子也未能幸免,被百姓们的义愤填膺所波及。 好在,刑部得到了消息,及时的派了衙役过来驱散人群,没让三皇子陷入到更难堪的境地。 在刑部的人亦步亦趋的保护下,三皇子押送着这些嫖客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走过了这些人群聚集的路段。 可众人的心刚放下去,便被一声尖利的叫喊声惊回了喉头。 “好你个瞿叔达,你和老娘说是去同僚家商议要事,结果商议到尼姑庵里去了!”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位身形高大的妇人如一只箭一样冲了过来,三下五除二的推开上前想要拦住她的四五个衙役,直奔嫖客中的一位白面男人。 豆包大的拳头砸在男人身上,妇人一边愤恨地咒骂着男人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挥拳如雨。 只把男人打得瘫倒在地,缩成一团,一张白生生的脸都打得青紫涨红。 “这位夫人,你不能这样!” 有衙役上前想要将妇人拉开,结果被妇人轻轻的一挥手,便挥退了七八步远。 更要命的是,这厢里还没有拉扯开,身后已经有不少官家夫人打扮的妇人被奴仆拥簇着上前,朝着她们的父亲,兄弟,夫君,儿子破口大骂,撕扯踢打! 这些妇人的身份非富即贵,这让想要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也束手束脚,只敢费尽唇舌的劝说。 一时间,陷入了比刚刚还要混乱不堪的场面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濒临爆发的三皇子终于等到了救星。 邵明俊奉皇帝之命,领着一队禁卫军,长刀重剑的驱散了失态的夫人们,护送着三皇子离开。 听完了三皇子的禀告,皇帝当朝愤怒的捏断了胸前的玉串。 他不仅仅是愤怒于这件涉及十数位朝臣的丑事,更愤怒于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他绝没有遮掩的可能。 三皇子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低着头站在阶下一动不敢动,即便被从阶上迸出来的珠子砸了脸颊也一声不敢吭。 “皇城根上,天子脚下,竟然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丧尽天良的恶事!简直就是视朝政法度于无物!” 皇帝一指阶下的三皇子,愤怒的下令: “你,负责全力查清此事!” “是,儿臣领命!” 回到长公主府,江姝静首先见到的就是蔡扶桑,以及庭院中已然被打成了一个血人,只剩下一口气的“林雅雯”。 蔡扶桑告知她已用身子不适的理由为她和蒋如雪在户部告了多日的假,以及他发现并审问“林雅雯”的全过程。 “她也只是为他们做事,并不知道幕后之人。” 蔡扶桑无奈又愤怒的下了结论,他和宋莲二人合力用尽了手段,“林雅雯”也未能说出她们想要的信息。 要么是她确实不知,要么就是她骨头太硬,为了自己的主子连死都不怕。 无论是哪一种理由,“林雅雯”显然都失去了继续审问下去的意义。 另一边,五公主也遣人通知她: 太常寺博士秦安的府邸被人血洗一空,无一人存活。 至此,她们掌握的能动的线索尽数断了。 第235章 她的女儿好像被教歪了 江姝静疲惫的坐在桌前,撑着额角闭着眼睛,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这二十几日发生的所有事。 试图从这些灰暗的记忆里,抽取出有用的信息来。 突然,一个略显平平无奇的名字出现在脑海中: 程山。 这个名字太过简单普通,让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它和大名鼎鼎的刑部尚书联系到一起。 是他吗? 江姝静又在心里摇了摇头,即便程尚书真的是黎欢口中造成她悲剧半生的罪魁祸首,也应当不是幕后之人。 她那日朦朦胧胧所见到的那位“爷”,虽然没能看清他的面容,却也能从身形和声音中判断出对方比较年轻,大约二十岁上下。 程尚书年过半百,家中年岁相当的,也就只有一位孙女。 想来,程尚书至多,算是一条走狗。 再加上,江姝静还在那里见到了钱民世。 更准确的来说,是不知内情的钱民世,那背后与那位“爷”密切合作的应当是成安伯和黎平郡主。 能让六部尚书之一的程山甘为其驱使,又有意讨好拉拢与长公主府交恶的成安伯府。 背后之人的身份,显然极为尊贵。 思及此,江姝静的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就是皇后...... 还有,就是昨夜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三皇子。 皇后?还是荣贵妃? 江姝静的心中是更倾向于三皇子的。 若说他是幕后之人,与成安伯的合作是想要拉拢钱家为荣贵妃所用,而他突兀的出现是为了杀人灭口......事情的种种反而更能说得通些! 况且,买卖女子做权色交易这种事,想来还是荣贵妃一脉更驾轻就熟些。 思及此,江姝静立刻站起身来,想要找黎欢再问问程山的事。 因着秦安一家被灭门的惨祸,江姝静劝说黎欢母女为了安全考虑,在静安庵一事尘埃落定之前暂且住在公主府内。 只要她们稳稳当当的住在这里,在姜荷绮的羽翼之下,无论是幕后之人是皇后还是荣贵妃,想来都不会丧心病狂的杀进这里来。 “我不同意!” 江姝静刚刚靠近黎欢母女所在的屋子,便听见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响起,似乎是黎安的声音。 蹙了蹙眉,江姝静远远驻足,想要等到母女二人谈完话之后再上前。 奈何母女二人似乎起了激烈的争执,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而且“程山”的名字在江姝静的脚步还没有后撤时便响起。 江姝静无奈苦笑,心道看来自己也要做一次偷听的小人了。 “安儿,你或许不知道娘心里有多恨程山!他不仅仅是毁了我,那日你看到的姑娘......每一个都是他的罪证!有些小姑娘甚至年纪比你还要小! 这样的魔鬼,应该下地狱才是!” 黎欢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响起,再不见一丝一毫的温软迷情。 “娘!我听教导我的女先生说过,他如今可是尚书大人了!娘,民不与官斗,这样大的官,这样大的事,咱们就不要掺和了好不好?” 黎安的声音立刻响起,想要极力劝阻自己的母亲去以卵击石: “再说了,那日女儿还听见他们喊三皇子,五公主,将军什么的,个个都是位高权重,咱们惹不起的人物。娘,就让他们大人物去斗吧!咱们只是平民百姓,保全自身最要紧啊!” 短暂的沉默后,黎欢叹了一口气。 “安儿,那里面知道内情的人都死了,别说幕后之人了,就算仅仅到程山也只有娘一个活着了。娘若是不站出来,那就连程山也不会被揪出来。 安儿,你江姐姐为了救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尚且能深入龙潭虎穴承受非人折磨,娘如今只是出去说一句实话而已。” 黎欢显然还是想要坚持己见: “他们救了我们母女,给了我们自由,还愿意庇佑我们,我们也应该投桃报李才是。 况且,娘也是为你我们母女日后能安生的过日子!程山一日好端端的做着他的尚书,我们母女便无一日的安宁!” “可是娘,你已经因为他们的决策失误搭进去一条胳膊了,就算是要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已经够了!连吴叔都被他们杀......” “安儿,你在说什么!” 黎欢气急,不敢置信的打断了女儿的话: “你怎么能称呼他为吴叔?你明明知道,他是......是......” 黎欢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安儿会真心认同一个与狼狈为伍的人。 现在细细想来,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沉浸在自己和女儿终于重获自由的欣喜当中,而她的安儿一直都是淡淡的,该不会...... 是了,安儿虽然是自己的女儿,可她每年也只能见上十几面,思念女儿的时候也多是让吴明捎些银子和东西给她。 可以说,吴明和安儿见面的机会都比自己多,更不要提安儿的身边全都是程山安排的人照顾教导她。 从前,寥寥数面她也都只顾着关心女儿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竟然忽略了女儿有没有被身边的人教歪...... “我是觉得吴......他对娘,对女儿挺好的,他也一直说他喜欢娘,想和......” 眼看着母亲的面色越来越苍白,黎安害怕的扯一扯黎欢的袖子,低声道: “对不起,娘,以后我都不再提这些话了。” 黎欢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袖子从女儿的手中扯了出来,声音苍白而无力: “安儿,是娘不好,是娘没有办法自保,没有能力自救,没能在你身边陪你长大教你是非正邪...... 对不起,安儿,娘需要冷静一下。” 黎欢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用完好的那只手抱了抱女儿,转身向门口走去。 待走出门后,黎欢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灰败和绝望。 “黎娘子。” 江姝静在听到黎安道出“程山是尚书”这一消息之后便退出了院子,静静的站在院门口等着黎欢出来: “很抱歉,我听到了你和......” 黎欢面色微微一凝,很快便恢复如常: “小女不懂事,江掌事见笑了。” “黎娘子不用着急,母女一脉相连,血缘情深,以后的日子还长,黎娘子慢慢来就是。” 江姝静看着黎欢的一颗慈母之心,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羡慕和伤感: “我等在这里,是想告诉黎娘子不必急着出头揭发程山。 静安庵的事情十分复杂,牵涉的可能比你我想得都要广,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 黎娘子苦了这么多年,还是先享受眼前的天伦之乐吧。” 安抚住了黎欢,江姝静又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有了三皇子和荣贵妃是幕后真凶的猜测,江姝静开始着手安排去查荣贵妃、三皇子、成安伯钱家和刑部尚书程家,试图找出他们之间的勾结。 休息了一日,江姝静决定“病愈”回到户部去。 想了想,还是以公主府的名义向蒋家递了帖子,询问蒋如雪的情况,并问她明日是否要一同前往。 一直等到江姝静要出发的时辰,蒋家那边还是石沉大海。 按下心中的担忧,江姝静长叹了一口气下了马车,迈步往府衙内走去。 可人还没走进去,便听到了一阵嬉笑声。 她抬眼看了看院内摆放的日晷,不满的皱了皱眉头。 可嬉笑声过来,她们交谈的内容更令她不悦。 “我听说咱们的江主事和那个眼高于顶的蒋如雪是和那些人一起进的城呢!你说,会不会她们......” 未尽的话语中饱含恶意,她们再次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嬉笑声。 “怪不得——” 程怀英的声音适时的在嬉闹的尾声响起,故意拉长的语调平白勾着人的好奇心。 果然,有人上钩了,急切地问道: “怪不得什么?程姐姐难道知道什么内情?快,快分享给我们!” “我哪里知道什么内情呀!” 程怀英淡淡的挑了挑眉: “只不过是想起了一桩旧事,你们还记得当时江主事莫名其妙为一个青楼女子出头的事吗? 当时江主事可是好大的官威,把李妹妹训得连话都不敢说,更是强逼着我们立规矩,耍威风! 如今想来,还是我们江主事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行事太过招摇惹人眼,早晚会沦落到那种境地。于是,就先一步宣扬什么苦衷和平等的鬼话咯!” 程怀英的这一番话充满恶意又毫无根据,可偏偏却引得众人一片赞同之声。 落魄的凤凰,尚且也要被路过的人踩上一脚。 更何况,江姝静在她们眼中从来都只是山鸡,哪怕是有求于她屈居人下也从来看她都是不入流的微末。 又有程怀英出头当靶子,她们没道理不应和着出一口被压制的恶气。 即便是江姝静出现在眼前,众人也只是表面上停止了议论和嘲讽,那刮在她身上的目光仍旧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这一刻,江姝静觉得蒋如雪不出现在这里是对的。 这里,由向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世家贵女们组成的地方,虽然没有了男子的污浊,却也难免权贵阶级和世俗枷锁赋予的漠然和束缚。 好在,也不都是如此。 “江主事,你的身体还好吗?” 徐燕宜捧着几本户籍从外面走进来,见到江姝静站在门前先是一惊,继而眼中闪过欣喜,急忙走过来担忧的问道。 “没事了。” 江姝静摇了摇头,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自己无事。 可徐燕宜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 江姝静原以为她也同程怀英一干人等一样听到了什么风声,坦然的问道。 “出了大事了!” 徐燕宜犹豫再三,还是扯着江姝静转进了后堂,面色凝重的说道: “自从你上次说过不准对青楼出身的姑娘抱有偏见之后,我们这边就多了不少青楼女子过来开立女户。 可是,好些姑娘出了户部之后就自尽了,有的甚至还留了血书控诉我们话语难听,是存了心要逼死她们......” “有人说话难听了?” 有了程怀英刚刚一档子事,江姝静很难不怀疑她是不是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又闹幺蛾子了。 “没有。” 徐燕宜斩钉截铁的否认道: “事关重大,我一直盯着她们呢!虽然她们心里不情愿,可真的都没有再恶语伤人过!” 接着,徐燕宜又担忧道: “我的父亲托了关系,捂住消息,将这件事压了又压,如今又都被静安庵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这才没被宣扬出去。可我担心纸包不住火,迟早有压不住的那一天......” 第236章 难不成,她做了逃奴? 江姝静思索片刻,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不知道徐姐姐方不方便告诉我,令尊是托了谁的关系,捂住了消息?” 徐燕宜微愣,面露迟疑之色。 江姝静旋即明白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 “无妨,徐姐姐不方便的话,不说也无妨。” “是程大人。” 眼见江姝静要走,徐燕宜不再犹豫,来不及想太多,还是坦白道。 “程大人?” 江姝静挑了挑眉,幽幽道: “是,刑部尚书,程山,程大人?” “是。” 徐燕宜讷讷地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咬着唇又悄悄地抬眸看江姝静是什么反应。 她知道的,以程怀英马首是瞻的一干贵女一直与江姝静是面和心不和,这些日子江姝静告假,程怀英更是带着人明里暗里的贬低造谣。 对于这些,她没有办法从中调和阻止。 她表面上是江姝静掌权的坚定支持者,可在江姝静不在的这些日子又暗地里拜托程家办事。 如此行径,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虽然,她和江姝静的私交不深,可从长公主和蒋如雪的性格行为,概也可推知江姝静应当也是爱恨分明,果断决绝之人。 她不知道,江姝静此刻会如何看她。 她还挺喜欢江姝静和蒋如雪的......她们和自己从前交际的贵女们不太一样,让她觉得真实,温暖。 她不希望在江姝静的心中,会把自己归化到程怀英一派当中去,更不希望失去这份新鲜的同盟之谊。 正心中如打鼓般忐忑,忽觉得眼前有阴影落下。 一抬眸,便瞧见江姝静笑意盈盈的脸正在眼前。 “我知道的。” 江姝静温柔的声音很好的抚平了徐燕宜心中的不安和委屈: “京城世家贵族之间关系盘根错杂,并不是你如今一个家中小辈的态度能决定的事情。 况且,两家之间是否来往,如何来往,并不是完全源自好恶,而是利益相关。 你是徐燕宜,更是徐家这一辈里最出色的姑娘,前途广阔,无论还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没有办法完全和某些人划清界限。” “所以没关系的,不用多想,我都懂得。” 江姝静歪着脑袋温温柔柔的注视着徐燕宜,只见她咬着唇不语,眼中似乎有泪光若隐若现。 不由得弯唇一笑,伸出手来将人拥入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燕宜,你太累了。” 徐燕宜的脸埋在她的肩头,心中因为这句鲜少受到的关心而触动,忍不住鼻尖泛酸。 片刻之后,徐燕宜不好意思的从江姝静的怀中退出,羞赧道: “我失态了。” 江姝静伸手为她擦去眼尾的泪痕,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堂外有人在唤徐燕宜的声音。 听见来人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徐燕宜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了?” 见完来人的徐燕宜转回后堂,面色比刚刚还要难看。 “昨日,咱们这里又来了一位从青楼中自赎的姑娘要开立女户,因着之前发生的惨案,我便留了心暗中派人跟着这位姑娘。 既是暗中保护怕她出事,也是想看看这事情背后到底是不是有人搞鬼,看能不能抓到些什么线索。” 江姝静点点头,心想若是她也会如此处理。 “刚刚手底下的人来报,说那位姑娘昨日从这里回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门,也没什么动静。 可她昨日明明就说她想要远离京城,南下散心,今日一早就要出发的。” 听到此处,江姝静的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徐燕宜话锋一转: “一直等到这个时辰,我的人见她还是没有动静,索性便翻墙溜进去查看了。 结果,发现那位姑娘已经吊死在家中,桌上也留着一封血书。” 说着,徐燕宜脚步微转,靠近了江姝静。 抬袖露出血红色的一角: “我的人将它顺了出来,说是上面写得东西和那些姑娘的一样,都是控诉我们折辱她,逼迫她去死的话。” 隐隐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江姝静眉毛拧成了个“川”字。 “她住哪里?” 徐燕宜微微一愣,旋即低声地说出一个地址。 一路上,江姝静摸着心口,总觉得心神不宁,莫名的有些不安。 马车到了地方,已经换过妆扮的江姝静并没能靠近女子的住处。 因为那屋门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和进进出出的衙役。 “这户人家住的是谁呀?怎么有官府的人来了?” “不知道,没见过。” 在众人小声的议论中,有衙役抬着一具女子尸体走了出来。 “长得倒是清秀,只是年纪轻轻的就寻了短见,真是可怜啊!” 人们打量着这位姑娘的容貌,年纪和装扮,低声的揣测着她的身份和自尽的缘由。 多是感慨她年纪尚小,又生得容貌姣好,却孤苦伶仃的住在这里。 若是身边有丈夫儿女护持,哪里还有什么坎过不去?什么心结想不通?何苦路走到这个份上。 也有少部分的声音在揣测她看着细皮嫩肉,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是遇到了什么事...... “咦?她的胳膊上是什么东西?” 众人的目光这才从她的脸蛋转移到垂在身侧的双臂上。 刚刚有袖袍遮掩因此无人注意,此刻有风吹起她轻薄的绢纱,露出藕白的一节胳膊。 雪白的皮肤上,青紫的指痕十分明显,更有红色的斑点一片一片地分布在上面,格外骇人。 “别看,是脏东西!” 隔壁屋子有小孩伸出脑袋来想要瞧一瞧热闹,立刻被门后的大人扯着衣领拖了回去,啐了一口之后,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 “平日里装得深居简出,冰清玉洁的,结果是个被人玩烂了的贱货!” 这下子,众人都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东西了。 面上眼中纷纷流露出鄙夷和嫌弃的神色,更是齐刷刷的后退了两步,离那具摆放在屋门口的尸体远了些。 “她们这种人,每日里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涂脂抹粉,岔开双腿去卖笑逢迎,就自然有大把的银子进项。 明明都攒够了银子赎身,住在这清净地方竟然还做着从前的勾当,难道是嫌青楼里待着分到的银子不够多吗?” 有人不积口德: “自己得了脏病还要祸害别人,身子脏,心也脏!死了,也是活该!”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人群中绝大数人的认同。 于是,众人口诛言伐,恨不能将面前这个与他们素不相识的女子贬低到畜生道里去。 似乎不上去啐一口唾沫,就无法证明自己的高大伟正一般。 就仿佛刚刚的惋惜之语,并不是出自他们之口。 江姝静混迹在人群中,看着他们大多数人面上并不存在怜悯的表情,心中顿觉悲凉。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当今世道对女子清白贞洁有多苛刻,也不是不知道但凡有一线希望绝没有哪个姑娘愿意流落风尘,承受内心的煎熬和外界的羞辱贬低...... 可他们就是能这样毫无负担的对一个姑娘口出恶言,用最大的恶意去羞辱她,哪怕对方刚刚失去生命。 因为这样,他\/她们才能站在高处。 因为这样,男子才能更好的用贞洁,用清白,用名声这些枷锁困住她。 因为这样,女子才能将自己划分到更干净更有价值的领域当中去。 也许有些人,那些恶言恶语并不是出自本身,而是对无形的力量的一种顺从。 而这种无知无觉的顺从,甚至是刻意漠视,正是她们想要改变现状的最大阻碍。 目前,她们能改变的地方太少了,甚至只能做到改变表面,内里的腐朽糜烂仍旧在看似平静美好的假象下发烂发臭。 “不对,她怎么会在这里?” 有惊疑不定的声音戳破了微沸的议论声: “难不成,她做了逃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边有人疑惑的问道。 “她是家里犯了事,被抄家入了奴籍,被罚没到青楼里的......” 和平民百姓活不下去,卖女卖身入青楼不一样,获罪的官家女子是不被允许自赎其身的。 除非恩蒙大赦,否则她们一辈子都是贱籍。 上一次大赦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依照这个姑娘的年纪来看,显然是匹配不上的。 两人的一问一答引起了衙役的注意,有冰冷的视线在他们四周扫视了一圈,而后为首的衙役在旁人的簇拥下走出来,伸出手指冲着他们的方向虚空一点: “你,刚刚说话的,出来!” 刚刚还言之凿凿的男子一下子哑了声,双手绞在一起,被旁边的人推了出去。 弓着身子塌着腰,男子扬起谄媚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官爷,您有什么吩咐?” 为首的衙役漠然地扫了他一眼,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饰,冷冷地问道: “你刚刚说的话可属实?” 原是为了这个。 男子原本诚惶诚恐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 “官爷,我能拿我的项上人头给您保证,我刚刚说的话全都是真的!要是有一个字是假的,就叫我......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 衙役烦躁的皱了眉,下意识地偏过头,离这个聒噪的男子远了一些: “你是怎么认出来她的身份的?” 似乎是担心对方不相信,男子连忙解释道: “官爷,小的年幼时曾跟随父亲在她家做过长工,那时候远远的见过她几回。后来......后来......” “后来什么?” 衙役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点。 “后来小的攒了些钱,也花了银子做了几回她的恩客,所以认得。” 听闻此言,人群中迸发出暧昧的起哄声,连身边的衙役看向男子的眼神也变得不对劲起来。 从前只能远远仰望的天上明月,一朝落魄到泥尘里,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拿捏揉搓...... 这等让人血脉喷张的高低对调,最是能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遐思。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男子连忙摆手道: “官爷别误会,那都是几年前的旧事了!我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再不往那种地方去了! 原以为她会受不住这种屈辱自尽以保全,倒没想到竟然是胆小如鼠地逃了,倒是和她那个犯了罪又没有担当的爹一个德行!” 衙役听完他的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倒是屋内负责搜查的,有人从里间走出来,递给他一张户帖,上面的墨迹还很新鲜浓厚。 第23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陛下,臣有本要奏!” 早朝上,刑部尚书程山突然从众出列,跪下向皇帝请示道。 “准奏!” 皇帝威严的声音从九重高的殿上传来,如乌云沉沉压过来,叫人有些喘息不上来。 “臣要弹劾由世家贵女们组成的户部,她们尸位素餐,在其职而未能尽其责!” 程山突如其来的发难,打了在朝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在朝的哪一个不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哪一个家中有适龄姑娘的没趁机会塞进户部去? 程山这一竿子打的,可是打到了所有人的脑袋上! 就连皇帝也诧异的眯了眯眼睛,短暂的沉默后才沉沉道: “程爱卿,详细说来!” 程山跪在正中央,完全不顾两侧因他之言而骤然风云变化,朗声道: “臣要弹劾她们行事疏忽无能,未仔细核查每一位女子的身份真伪,为逃奴佟云菲开立女户,险些将此等违背朝堂律法,胆大妄为之人放出京城! 臣更要弹劾她们滥用手中权柄,肆意言语折辱她人,恶语伤人,害了好几个无辜女子性命!” 程山抬手,有小内侍捧着一叠子案宗卷纸交给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再由他跪在皇帝面前,双手举过头顶呈在皇帝面前。 皇帝威严的眉眼下压,简单的扫过眼前摞起的东西,淡淡地问道: “程爱卿,朕记得你的孙女也在户部?” “是。” 程山的脑袋垂得越发低了: “但臣身为陛下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因为一己之私而对家国重事有所偏袒遮掩! 臣的孙女也同臣是一样的想法,只要陛下传唤,随时可向陛下陈述她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 “哦?”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瞪着眼睛的户部尚书: “徐卿,你如何看呢?” 被点了名的徐尚书连忙敛眉垂目,走至程山身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回禀陛下,臣的女儿,徐家燕宜,也同程尚书之孙一般年岁,如今也在户部做事。 程尚书言他无私,可臣不如程尚书老来望重,能摒弃心中私情杂念,臣唯恐臣言之有私,影响了陛下的圣断!那臣,万死难辞!” 一旁的程山垂着脑袋,低低的骂了一句: “年纪虽轻,但却奸诈!” 徐尚书权当是没有听见,说完立刻伏身而下,以额触地。 上座的皇帝站起身来,俯视着下面一跪一倒的两位肱骨之臣,双目中蕴含着浓浓的风暴。 半晌,在徐尚书几乎要维持不住跪伏在地的姿势时,皇帝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至耳边: “朕想知道,徐卿,还是说说吧!” “是。” 徐尚书连忙挺起僵直的身子: “臣在家中,从未听徐燕宜说起过程尚书所言的恶语伤人之事,也不清楚她们办事是否有所疏漏。” 程山眼中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岂不是在找死? 果然,上座的皇帝冷漠的盯着徐尚书: “徐卿,你是户部尚书,你的女儿也在那里做事,你现在却跟朕说你对此一无所知? 你不敢说你没有私心,难道连为公之心也没有了吗?户部尚书的位置你若是胜任不了,朕,可以为你换个清闲的地方养老!” 这话不可谓不重,徐尚书刚刚松动的身子又重新伏倒在地。 心中暗道糟糕,眼睛一转,连忙回禀道: “此间事务,皆是江雪江主事一力承办,江主事从未向微臣呈报过程尚书所言之事。 陛下,各个误会缘由,不如传召江主事觐见,便可一辨真伪。” 祸水东引。 在朝的人谁都看出来徐尚书这是在转移视线,可似乎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准!” “江主事,请吧?” 内侍独特的尖利嗓音响起,江姝静沉默地穿着朝服从公主府走出来。 这朝服当初是和那一纸任命一同送到她面前的,可今日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穿戴上它。 她是第一位以女子之身负有品阶的官员,内务司无所参照也并不重视,依旧比照着普通的男子朝服裁制的。 她感觉这朝服穿在身上,沉甸甸的,从她瘦削的肩头压至脚底。 内里却是空荡荡的,迈步间她像是独行于风雨肆虐的山间窄道,时不时的会被横刺出来的荆棘山石撞到。 她才刚刚收到公主府眼线送来的消息,皇帝传召她的口谕便追至她的耳边。 来不及思考对策,她就已经跪倒在了徐尚书身后。 “江主事出身乡野,能力与眼界都有限,就算在长公主身边历练调教过,比起世家倾族一力培养出来的贵女终究还是稍逊一筹!” 在江姝静到之前,朝堂上显然已经为此事有过一番争论了。 口舌之争,已然从人命官司发展到了为江姝静定罪处置的地步了。 江姝静跪倒在中间,听着耳边追追不停的斥责声,心中冷然一片。 她明白,程山在此时发难的用意。 这不仅仅是针对她一众女子所在的官衙的阴谋,更是为了转移朝野内外对静安庵一事的关注。 可她心里明白,却有口难言。 事发突然,程山动作够快,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江雪。” 终于,皇帝听够了底下朝臣们的喋喋不休,终于发现了跪在地上良久的江姝静: “你有何话说?” 朝堂寂静了下来,千百道目光齐齐地落在江姝静的身上,带着无言的压迫,将沉甸甸的朝服压得更沉了些。 “陛下,微臣得蒙陛下圣恩,开女子为官之先河,感激涕零,不敢对陛下有分毫欺瞒。”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清冷的声音响彻上空。 有人惊疑不定,也有人在得意的笑。 “微臣人微言轻,资历能力有限,虽心有余而力不足。” 江姝静沉静地开口: “初设女子官衙,难免处处受制,步步难行,仅靠微臣一人之力确实艰难。 好在微臣不是孤身一人,微臣有陛下天恩信重,有户部同僚帮扶,身后更有诸多学识眼界不俗的姐妹相助,这才步步艰难步步行。” 扭头轻瞥了一眼程山: “至于程尚书所言,其中或许存有误会。微臣承认自己能力有限,或有辜负圣恩之嫌,但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户部的诸位姐妹正直善良,德才兼备,绝没有恶语伤人甚至逼人至死的恶行!” 说完,江姝静伏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再不多言。 一旁听完全程的徐尚书暗暗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而程山则是目瞪口呆,快要被气炸了! 到底是谁说这个江雪只知道仗势欺人,没有半点脑子的! 听听她这一番以退为进,溜须拍马,暗表忠心,多方拉拢,甚至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连人头都担保上了的连篇鬼话! 她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怪不得长公主宁可自己挨一顿鞭子也非要把她塞到户部里去! 果然,江姝静说完之后,站在前方的大部分朝臣面色好看了不少,纷纷站出来说话,言里言外都想将它说成一个误会。 然而程山一党却寸步不让,利益相悖,各执一词。 最终,还是皇帝拍板定下,由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和江姝静共同负责查明此事: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尤其是江姝静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暂停搁置户部主事的位置。 刑部尚书成功的将脏水泼到了户部这边,尤其是江姝静身上,同时也转移了众人对静安庵事件的关注。 户部尚书和其他朝臣维护了自家贵女在皇帝面前的体面和教养。 皇帝也在江姝静的态度中找到了权力的掌控感,缓解了因朝臣大肆嫖妓拐卖养脔而带来的头疼。 这一结果,似乎所有人都很满意,可唯有江姝静...... 她伏地谢恩,可一直到身边有无数双朝靴毫不在意地走过,她也没有直起身子。 有人认为她是为帝王君威所震慑,也有人认为她是在为飘渺无定的前途而担忧。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觉得冷,是觉得孤独。 她觉得自己虽然和他们一样做着官,和他们一样穿着朝服,和他们一样口称微臣,可她......始终是与此处格格不入。 因为只有她是真的在乎那些死去的青楼出身的女子的性命! 她很确定,这是一场阴谋,而那些女子的身份,清白和性命就是对方摞上来的筹码。 她要查明真相,为的不是户部其余贵女的清贵名声,为的不是自己的仕途前程,为的是给那些无辜枉死,被牵扯到这桩冤孽里的女子们一个交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姝静坐在马车里,这些日子遇到的人和事在她的脑海中纷至沓来。 饶是她,也觉得心力交瘁,一时之间理不清思绪。 “江掌事,到了。” 江姝静轻轻的“嗯”了一声,甩开脑中如毛线团一样的想法,睁开眼睛往下走。 她太累了,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恍惚,忽地脚下一空,身子下意识地往前扑去。 江姝静闭上了眼,可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她觉得身上倏然一轻,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周身萦绕着温暖干净的气息。 第238章 和解 江姝静诧异的抬眸,却一下子愣住了。 蒋如雪一身烈焰的红装,冲她笑得明媚又张扬,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 江姝静眨了眨眼睛,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劳累之下出现了幻觉。 见她双目发愣的瞧着自己,蒋如雪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你明明没有摔,怎么就傻了呢?连人都不认识了?” 江姝静连忙从她的怀中退出来,不好意思地低头整理移位的朝服,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见她笑意如常,江姝静心中是又惊又喜。 有心想要问些什么,可又心生胆怯。 蒋如雪本就是大方率直的性子,经过这些日子又更添了许多温柔敏感。 瞧着江姝静抿唇觑眼的模样,蒋如雪便知道她心中的犹豫和担心。 “江雪。” 蒋如雪站定在原地,大大方方的直视着江姝静: “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想不通,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无妄之灾,甚至为此怨恨过平白无故将我卷进来的你。” “蒋姐姐,我......” 蒋如雪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含笑道: “好在,有人过五关斩六将,连我爹都拦不住她,闯到我面前告诉我当初在静安庵你是如何明里暗里的保护我的。 说到底,我更多的是受到了惊吓,本身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和旁人的眼光,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况且,有殿下和你珠玉在前,我怎么也不能落后你们太多吧?” 江姝静望着蒋如雪坦然的眉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况且今日一早我就听说程山那个老东西在早朝上为难你,我哪里还顾得上我心里的这一点小别扭。 我怕你孤立无援,又怕我爹因为我的事情迁怒你,不肯帮你,就连忙过来看你了。” “蒋姐姐,你真好!” 江姝静扑到蒋如雪的怀中,与她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 心里酸胀胀的,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感受到衣襟处的湿意,蒋如雪好笑的将人拉开,温柔地擦去她眼下的泪珠。 望着江姝静纯然一片赤诚的眉眼,蒋如雪很难将黎欢口中那个浑身陈年累月旧伤,遍布遭人虐待痕迹的姑娘与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如何强大的内心,才能将全部的伤痕都尽数掩藏,还能敞开柔软与善良与她人相交。 不沉溺于过去痛苦的同时,还能尽力为她人撑起保护的伞。 两相里对比起来,蒋如雪似乎明白了姜荷绮为何会那么信任看重江姝静。 蒋如雪不免抿唇,望向江姝静的眸中全是心疼: “江雪,你心里过得一定很苦吧?” 江姝静心头一热,忽的生出了要和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和过往的心思。 双手牢牢握住蒋如雪的手腕,江姝静开口带着沙哑: “蒋姐姐,其实我......” “好了。” 蒋如雪却打断了她的话,用更紧的力道回握住她的手: “痛苦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与其揭开伤疤再体验一遍当时的痛苦,不如向前看,看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局。” 想到自己来的原因,蒋如雪连忙问道: “程山向你发难的事情,你可有什么头绪了?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提到正事,江姝静立刻严肃了神色: “我觉得程山瞄准了那些姑娘的青楼出身就很关键......” “如何说?” 蒋如雪疑惑的问道。 “青楼出身,即便攒够了银两为自己赎了自由身,可只要被人说破过往还是会引来旁人的耻笑鄙夷。 这样身份的姑娘自尽于家中,比起讨论她的性命,旁人更多的还是会把口舌集中在她曾经的身份和过往上。 再稍加引导与编篡,很容易将旁人的想法引到他们想要引到的地方去,青楼出身的身份太好大作文章了。” 背后之人的心思和用意并不难想通,可正是因为猜到了对方选择她们的原因,江姝静才更觉得齿冷和气愤,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而沦落风尘的女子,要么是家中无人仅靠她自己是活不下去了,要么就是她的父母亲族也并不在意她,甚至以她为耻。 因此,她们的性命如何,事后大概率并不会有人追究。 就算是有人要追究,风尘里打滚,迎来送往的过客如过江之鲫,除了再徒惹他人鄙夷轻视,也不会有别的结果。”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一点法子也没有,任由他们给我们泼这么一盆脏水吗?” 蒋如雪如今最恨的就是这种肆意轻贱侮辱女子的人,不由得咬牙,着急的问道。 “别急。” 江姝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显然是心中早有成算: “既然他们喜欢用青楼女子做文章,那我就送他们几个青楼女子上门去! 我已经安排人去找那些牵涉其中的姑娘们昔日的好友,给她们银两去户部也开立女户,看能不能引蛇出洞......” 见她并没有被程山的突然发难打乱阵脚,还在短时间内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章程和盘算,蒋如雪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好,这些日子你就安心的去查,争取早日查到在背后捣鬼害人的人!” 蒋如雪也向江姝静坦白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听说我们是生了病告了假才一直没有出现在户部,如今是时候好起来了! 今日我便打算回户部坐镇,看住那些宵小之徒!” 望着蒋如雪重新焕发神采的面庞,江姝静的话在舌尖上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好些事,道理都在心中,旁人说上千遍万遍,终究不如自己想明白来得有用。 江姝静将人一直送到公主府门口,仍依依不舍的拉着蒋如雪的手腕,一句一句嘱咐着她要小心提防程怀英等人。 却在门口瞧见了一道颀长尊贵的身影,安静地伫立在晨光里。 听见动静,三皇子缓缓转过身,冲着江姝静微微一点头示意,却在目光落在蒋如雪身上时扬起温温柔柔的笑意,轻声道: “这么快就谈完了?” 江姝静的目光在看清三皇子面容时便微微一滞,心中迅速浮上了一层警惕提防的油雾。 自从对荣贵妃一脉有所怀疑之后,江姝静便很难不对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言行有所揣测和防备。 可身边的蒋如雪却像是与三皇子十分热络的样子,含着笑便迎了上去: “嗯。” 蒋如雪扭头冲江姝静摆了摆手,笑道: “你先去忙吧,不用送我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登上了三皇子的马车,连江姝静拼命向她使的眼色都没有看见。 江姝静不由得陷入了疑惑,蒋如雪什么时候和三皇子这般熟稔了? 正思考间,忽然觉得有一道冰凉噬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浑身都生出了不适感。 抬眸,顺着不适感的来源看过去,江姝静倏然撞入了三皇子一双寒潭深墨的眸子里。 只见三皇子双眸幽深地盯着她,一双薄唇却勾起善意疏离的弧度,冲她冷淡的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从出现到离开,三皇子与她连半个字都没有交流,全程表现得非常合乎情理。 可江姝静心里,就是涌上了非常强烈的不安感。 这种不安,是一种近乎不讲道理的直觉。 而这种直觉,曾数次救她于虎狼之口,这让她没有办法忽略心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