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锦流光》 第一章 髹饰影(1) 陵县,霞锦阁。 “小姐,不好了!” 冷萤瓷玉般的手,正拿着一张粗糙的砂纸,对桌上薄如蝉翼的螺片细心打磨,并没有理会丫鬟琉月小跑进屋后的咋咋呼呼。 即将打磨好的螺片,表面泛着流光溢彩之色,将冷萤那双本就细长的手指衬得更加剔透。 她的桌案上,摆着一方螺钿镶嵌的黑漆凤鸟砚屏,屏上凤鸟的羽毛由螺片镶嵌而成,点睛却用的蔷薇石。 在黑色的漆面上,五彩斑斓的翅膀,和艳红妖异的眼瞳,让这只凤鸟看起来栩栩如生,似要展翅高飞。 “小姐,出大事了!”丫鬟琉月见冷萤太过专注,想忍着晚点再说,奈何要禀报的事太重要了,她不得不再次出声。 “什么事?”冷萤夹起已切割打磨好的鸟羽状螺片,送到砚屏前对比,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方砚屏,知县千金差人送来修复时,凤鸟上的羽毛不知怎的就缺了一块。 她费尽心思,对比了好几种品类的螺贝,才找到了光泽度较为相似的一种。 现下正是关键时刻,只要将这块螺片完整无损地嵌上去,她就可以向苏小姐交差了。 所以无论琉月此刻要说什么,她都不太感兴趣。 “县衙来人了。”琉月小声汇报。 冷萤听闻,漫不经心开口:“是苏小姐差人来取回砚屏吗?那你请人到大厅稍坐,我还需片刻。” “不是的……小姐,来的是捕快。”琉月捋顺了气,解释道:“县衙里说,咱们阁里的张福临,昨夜子时在家中出事了。” 冷萤正欲蘸取鱼鳔胶,听了琉月的话,拿起刷子的手顿了顿。 桌案上的香炉里,飘出的袅袅香雾围绕在砚屏四周。 她顺势放下刷子,问道:“张福临?他出了什么事?今日他未到漆室上工吗?“张福临是她阁中的漆工,为人老实但聪明。 她记得这人刚到阁里做工时,一些复杂的髹涂手法,他没费多大工夫便学会了。 “他今日并未上工。”琉月老实答道。 “祖母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的,老夫人现下就在前厅。” 这事情都惊动祖母了,必定不是小事,冷萤等琉月替自己系好披风,抬脚便往门外走。 行至卧房门口,见琉月并未跟来,她转身欲催促,却见那丫头竟怔怔地站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琉月,怎么还不走?”冷萤见琉月手中捧着的东西,便知她刚才是回去帮自己拿手脂去了。 “小姐……”琉月望着她修复的凤鸟砚屏,带着惊惧神色道:“您看这凤鸟的眼睛……怎么在流血?” 冷萤的第一反应,以为是琉月看走眼了,但还是配合走到桌案前瞧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脸色骤变。 只见那凤鸟本就妖艳的红色眼珠下,正诡异地淌出了两行血泪。那红色的液体,蜿蜒流过闪着绚丽色彩的白玉贝片,将所到之处全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妃色。 怎么会这样?凤鸟泣血,仍不祥之兆! 她不能让这件事情在霞锦阁内发生,如果传了出去,本就惨淡的生意,则更加回天乏术了。 “琉月,将香烛端来。”冷萤眼神未转,唤丫鬟端来香烛,径直照向凤鸟的瞳孔。 蔷薇石在烛火的照耀下,泛起了暗暗的流沙。不多时,上面的色彩便慢慢晕开,又细细流下。 不太对!她秀丽的眉头微微皱起。 冷萤是一名螺钿镶嵌手艺人,所以会时常接触到珠宝美玉。这蔷薇石被烛光一照便现出了原形,似乎让她找到了凤鸟泣血的真正原因。 蔷薇石虽质地细润,如蜡初熔。但绝不会真的就这样被烛火烤一烤,便如蜡油一样化开。 冷萤不顾丫鬟的阻拦,用手指轻触凤鸟的眼瞳后,放回鼻尖闻了闻。 瞬间,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鼻腔。 她搓了搓手指,却发现手指上的液体已然凝固成了一层红膜,干涸地附在了皮肤上。 琉月忙拿起手帕替冷萤净手,担心道:“小姐,您都不知是何物,便直接上手。万一这东西有毒怎么办?” 冷萤任由琉月摆布,一双丹凤眼依旧盯着那方砚屏,像是在思考什么。 忽而,她拿过擦拭的手帕,朝那两颗蔷薇石上擦了擦。 瞬间,两颗石头如蒙尘遗珠般,在被冷萤用手帕擦净后,变得极为晶莹透亮,光芒夺目。 原来如此! 这两颗凤眼所嵌之物,哪里是温润的蔷薇石,明明就是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一旁的琉月被惊得大张着嘴巴,半天无法合拢。“小姐,这石头怎么变样了?” “奇怪……”冷萤对宝物并没多大反应,倒是对另外一件事产生了好奇,于是问丫鬟:“琉月,这方砚屏,是苏小姐的贴身丫鬟送过来的吗?” 苏琬琰,陵县父母官苏知县的掌上明珠。 琉月摇了摇头,答道:“不是青果。好像……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送来的,简单地交代几句便走了。” 冷萤点点头,没再说话。 “小姐,这砚屏是有什么问题吗?”琉月小心翼翼地问轻蹙着眉头的冷萤。 对方只将香烛递还到她手上,轻摇了摇头。“那……”她忍不住再次问道:“我们还去前厅吗?” 琉月的提醒,让冷萤猛然想起还有这茬子事。 她忙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转身朝门口走去,“当然要去,别让祖母和官爷们等久了。” 冷萤踏入前厅时,里面早已聚集了一群人。 有几名捕快正在对两位漆工问话,祖母江氏则坐在主位上聆听,见冷萤进来忙招手让她过去。 “祖母。”冷萤行礼。 江氏让冷萤上前,摸了摸她眼下的黑青,心疼道:“气色如此不好,昨夜几时休息的?” “丑时末。”冷萤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便问道:“祖母,张福临家中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氏身边的丫鬟正准备对冷萤说明,一名年轻的捕快张口说道:“昨夜子时,你们阁中的漆工张福临,被同村人发现死在了家中。” 张福临,死在了自己家中? “他死状极其恐怖,全身上下被人涂上了大漆,五官尽毁,凡能出气的地方,也全被封得死死的。”另一名捕快则透露。 冷萤光是听捕快讲述,便不寒而栗。 大漆在接触空气后会变黑,所以张福临在几个时辰后被同村人发现,全身必然变成了黑褐色。 但皮肤龟裂……? 她不用想,便知那场景一般人看了估计都要做上好几日的噩梦。 第二章 髹饰影(2) 大漆是制作漆艺品的饰料,既昂贵又不易得。 陵县盛产大漆,后山还生长着一种独有的漆树品类。但普通的老百姓,是很难完全接触到的。 因为漆树生长与采集都极为不易,所以常有“百里千刀一斤漆”的说法。 杀害张福临的人,是真的使用大漆将人活活闷死,还是用别的方式将他杀害后,再髹涂上大漆作为掩饰呢? 这件事情实在不太寻常。 “我们过来是想打听一下。请问冷掌柜,张福临平日里有没有仇家,或者他最近有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吗?”年轻捕快解释来意。 冷萤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人,大概清楚了目前的情况,她直接问那年轻捕快:“是需要我去县衙协助调查么?” 与其在这里引起阁内众人的恐慌,影响了生意,不如她直接随县衙里的人走一趟。 年轻捕快点点头道:“如果冷掌柜不忙,随我们去县衙一趟更好。以目前情况来看,张福临之死虽与贵府没有直接关系,但他毕竟是霞锦阁的漆工。而且,他全身裹满的漆液,通常也只有你们匠作的商铺里才有。” “好,那各位稍等,我交代些事情便与你们一同过去。”她一口应下。 冷萤对被叫来问话的匠师、学徒还有下人安抚了一番,让他们现在该干啥干啥去。 然后对祖母江氏说道:“祖母,张福临毕竟是我们阁里的人。要麻烦您安排人去他家中看看,送去赙赠聊表心意。” “这个我晓得。”江氏拍了拍冷萤的手背,轻声道:“你自己当心,死了人,虽然与我们无关,但人命官司大家避之不及,你可别一股脑地往上凑。” 冷萤连连点头,让祖母在家中安心些。 在官差的引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县衙,其实路程也不算远,只隔着一条街而已。 几人进了衙门,经过大堂,便径直朝后堂走去。 刚到后堂,冷萤便明显感觉氛围有些不对。她看见侧厅摆着的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之感。 有几位捕快姿态随意地站在一旁。冷萤一小步一小步慢慢挪过去,这些捕快看见她也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过多理会。 她走近一看,眼前这两具被毁容的尸体,身体皮肤的颜色明显不太对。 他们全身上下,并不是已死之人毫无血色的惨白肤色。而是一具尸体涂满了褐色的大漆,而另一具则涂着灰黄色。 那诡异不规则的色泽,伴随着恐怖龟裂的纹理。让这两具尸体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回归到人间的恶鬼。 “啊……”后知后觉的冷萤,内心终于感觉到了害怕。她慢了一拍叫出声,脚步慌乱地连连退后几步,身体却撞到了什么东西。 于是,她便更加恐慌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回过头,待看清身后的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个正常的人之后,她硬生生地吞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吓到了?”被撞的是一位年轻男子,问了一句后他偏头看向一旁的捕快,捕快们则立即一改方才那颓废之色,变得挺直腰杆、目不斜视。 “这位公子是?”见此情形,冷萤意识到这男子的身份非同一般。 “上京刑科给事中,方骅。”来人拿出牙牌,自我介绍。 京城里来的官员?果然是身份不一般。 她立刻反应过来准备行礼,对方又开口:“不必多礼。你便是霞锦阁的冷掌柜吧。” 冷萤乖乖点头。 “听闻冷掌柜与苏县令之女苏琬琰是好友?” “苏小姐是县令之女,民女只是一介商户,如何高攀得上。只是苏小姐喜爱髹饰之物,我又略懂一点,一来二去交往便多了些。”冷萤不知来者何意,所以不敢多说什么。 方骅指了指厅内摆放的两具尸体:“那冷掌柜可知这两位死者是谁?” 冷萤有些诧异,这两具尸体已面目全非,浑身又裹着干涸的大漆,她怎知是谁? 依方才那年轻捕快所说,张福临的死状便是全身裹满着大漆,莫非其中有一具是他? 如此说来,那另一具尸体又是谁呢? 见冷萤未作答,方骅也没卖关子。 “这两位死者,乃是陵县知县苏林生与其女苏琬琰。” “您说什么?”冷萤脸色大变,立刻看向那两具外表极其恐怖的尸体。 她的心瞬间揪疼了一下,且不说自己与苏小姐有往来,那苏县令可是陵县公认的好官啊。 苏林生自调任陵县,十余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县里百姓的靠山。 如果让县里的百姓知道,他们的知县大人被人所杀害,那只怕要激起强烈的民愤不可。 知县父女之死,和张福临之死,从目前的杀人手法上来看,应当是同一伙人干的! 冷萤忽然想起阁中那泣血的凤鸟砚屏,便是苏琬琰派人送去的,会不会也和这几起命案有关? “大人,可以让民女瞧瞧尸体吗?”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 “冷掌柜不害怕么?” 方骅话还未说完,就见冷萤两步就走了过去,完全没有在害怕的意思,便也自觉收了声。 “大人找到线索了吗?”冷萤边打量尸体,边问道。 “暂时还没头绪。”方骅答道:“但苏知县和苏小姐,还有张福临是同一日遇害。凶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同一个或者同一伙人。” “在大人看来,民女是否也有嫌疑?” 方骅点头,旋即又摇头,道:“目前还没查到冷掌柜你杀人的动机。一个人如果连杀人动机都没有,那大概率不会是凶手。” 对方回答太过官方,冷萤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抬手朝他伸去。 方骅一时未反应过来,问道:“要什么?” 抬头看了眼出声之人,冷萤才蓦然反应面前之人不是自己的丫鬟琉月。 她脸微微发红,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大人。民女在家做工时,都是丫鬟在一旁递物件儿,习惯了。” “没事,我也可以。”方骅表示理解,随后说道。 听了这话,冷萤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第七章 髹饰影(7) “漆树上的刀痕,并不像是专业采漆人的手法!”冷萤越看,面色越沉重。 她拿出手帕铺在漆树树干上,张开大拇指与食指,开始上上下下比划着。 “什么意思?”方骅见她面色不虞,好似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刀痕间隔的距离不对!”冷萤声音越来越冷。 收起手帕,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她气得微微吐出一口气,才转头对方骅道:“大人,这里一定有外人来过。现在正是吊水期,大约七日左右,到小暑时采漆人才会正式开始采漆。” “可是您看!” 她指着树干上一道道新割的不规则的刀痕,开口指责:“他们这样不按规矩采集大漆,是会‘杀死’漆树的!” 方骅见冷萤淡漠的双眼都气红了,可自己却完全不明白她到底在气什么。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 自他们从山脚走到这片漆树林,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从未见过冷萤所说的什么守卫。 那么,这里有问题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是谁做的呢? 冷萤直起身,收起微怒的情绪,她想去瞧瞧另一边的漆树是不是也成了这般模样。 刚走没两步突然脚下一软,在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往下坠。 慌乱中,她看见方骅想拉住自己无果,竟也跟着跳了下来。 在摔到地上时,冷萤心里想的却是,这位大人似乎冲动了些。他怎能跟着自己跳下来了,留在上面找东西拉她上去岂不是更方便? 轻微的疼痛从背上传来,她还在头昏脑胀着,就听见身边“砰”的一声,应是方骅落下来的声音。 “疼……嘶……”冷萤轻哼了声。好在这洞不深,她应该没怎么受伤。 “你没事吧?”方骅落下来时堪堪站住了脚,没有像她一样硬生生摔到地上。 见对方走过来询问自己的状况,冷萤摇了摇头。这时的她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搭着方骅的手臂站起了身。 “大人其实不必跟下来的。”冷萤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本来没想提起的,但实在没忍住。 “我没有。”方骅见她彻底站稳后,才放下手臂硬邦邦回道。 见冷萤一脸疑惑地看向他,方骅干咳一声道:“刚才想拉你时,脚滑了一下没站住。” 哦…… 是她自作多情了…… “大人有没有觉得这山洞里的气味有些怪?而且……”冷萤的双脚试着踩实地面,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方骅询问地看向她,等下文。 冷萤并未继续开口,而是无声地用手指了指两人脚下。 难怪她总觉得,刚才掉下来时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疼。这时站起身后,才察觉到脚下有些不太对劲。 方骅顺势蹲下身,扒开地面上铺得满满的稻草。 冷萤也好奇地凑过去,刚想看清下面是什么。 突然! 一只惨白的人手,从方骅扒开的稻草下弹了出来,直接伸到了她的眼前。 “小心!” 冷萤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倏然出现一只腐烂掉皮的人手,吓得她差点一头栽了上去。 幸好方骅反应快,一把扶住了她,才避免了她亲吻上那只恐怖惨白的手。 “谢谢大人。”她有些后怕地站稳,感激地看了方骅一眼,才又将视线转向那只人手,“这下面……要掀开看看吗?” 其实,她已经猜到了稻草下是什么了。 “你走远些……”方骅可能是怕吓到她,侧身挡住示意她站远一些。 看来,方骅也猜到了。 “没事的,你掀开吧。”刚才她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才会被吓到。 可是…… 当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方骅从厚重的稻草下找出,她的心跳还是停了一瞬。 他们此时仿佛身处某座山上的荒坟,除了两人的脚下,四周全是尸体。 此洞虽不大,但冷萤粗略一看,起码有十余条人命葬送在了这里。 这一具具身体扭曲,表情痛苦的尸体,不知在死前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怎么会这样……”冷萤看着这仿若人间惨剧的山洞,难以置信到语不成句。 方骅也是紧皱着眉头,表情格外难看。 突然! 冷萤看见远处一只竹编的篮子旁,散落着刮刀、蚌壳,还有枯黄的树叶。 她双眼蓦然大睁,不顾方骅的阻拦,急切地跑上前想要查看那具尸体。 “你干什么?很吓人的。”方骅拦住她的动作,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情绪如此激动。 冷萤趁他不备,用手轻轻拂开那具尸体的发丝。 一滴泪水,瞬间从她的眼角滑落…… 这具尸身面部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但她还是认出了是隔壁的刘婶。 那个心疼她父母早逝,小时候总过来给她送糖人的刘婶。 “刘婶……”冷萤哽咽着不敢碰,生怕自己一下就将她给碰碎了。 方骅这才明白,她为何会情绪突变,不再拦着她,而是陪她蹲在一旁。 他看着自初见面,处事就异常冷静,好似没有什么能吓到她的女子。 此时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从脸颊滑落,他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她。 “你认识这位妇人?” 冷萤这时才突然想起身旁还有人,连忙抹干脸上的泪水,低着的头点了点。 “她是谁?”或者说,这里躺着的尸体都是谁? 冷萤平缓了一下心情,虽然眼睛依旧红红的,但还是清清嗓子道:“她是刘婶,陵县的……” 哭红的双眼看向方骅,轻声道:“……采漆人!” “采漆人?”方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 冷萤缓缓点头看向四周,随后捡起角落被稻草挡住一半的蚌壳,看着上面残留的漆液,对方骅说道:“这里躺着的,全都是陵县的采漆人。” 到底,是谁这样残忍? 采漆的劳作本就又苦又累,每年又都是最热的那段时日出来做工。 陵县的百姓们,如果不是谁家中穷到揭不开锅,根本不会有人愿意选择当采漆人。 刘婶丈夫早逝,家中唯一的儿子,前几日半夜打更时死在半路上,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死去的原因。 怎的没过几日,她自己竟也遇了害…… 一想到平日总是乐乐呵呵的刘婶,就这样莫名死在了这里,冷萤心里就开始一阵阵发寒。 第八章 髹饰影(8) 究竟是谁如此狠心? 看着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想着这里躺着的全是陵县生活最艰苦的百姓们,冷萤便无法冷静下来。 她猛地转过身,将正在查探的方骅吓得一惊。 “大人,民女在此请求您。请您……一定要抓住那杀人凶手!”说完,她郑重地对着方骅行了一礼。 方骅双手将她扶起,沉重道:“冷掌柜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也一定会让作恶之人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谢谢大人!” 冷萤蹲下,轻手轻脚地将刘婶的胳膊放平。再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盒极小的扇形摆件,放到尸体旁边。 “这是什么?”方骅只觉这东西精致小巧,但属实猜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民女做的螺钿扇香漆盒,里面放着可驱蚊虫的香粉,再加上大漆本身的防腐驱虫功效。刘婶爱漂亮,带着这盒香粉上路,在黄泉之下亦可免去毒虫骚扰。” 冷萤将上面的小盖打开一点缝,让香气弥漫在那几具尸体四周。 “有心了。”方骅点了点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冷掌柜,你心里可有盘算了?” “自然。”冷萤原本悲伤的表情,在听见方骅的问询后,瞬间变得冷漠。 她站起身看向方骅,眼神坚定,“大人心里,应当比民女更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方骅知她一点就通,便没再继续多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向洞顶那一抹光亮,低声道:“天色暗下来之前我们必须出去。” “民女有个办法,不知能否用得上。”冷萤眼眸一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方骅看向她道:“但说无妨。” 她示意对方看向角落处,那里散落着几只竹篮,篮子里放着割漆刀和刮刀,还有沾满大漆的布条。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方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冷萤被方骅拉出洞口的一瞬间,便听见林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冷掌柜,失礼了!”耳边传来方骅低低的声音。 随后,她感觉自己腾空了一瞬,下一刻,便被人好好地放到了一片茂密的树丛后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前方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这声音,不像是方骅的下属。 “怎么办,我……”冷萤正想问挡在她前面的方骅怎么办,就见眼前的背影一闪,瞬间这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们要不要先……” 好吧…… 她就老实待在这里吧! 方骅他应该……没问题的。 虽然是这样打算,但冷萤还是捏紧了手中的刮刀,以防万一。 可不一会儿,前方就响起一阵哀嚎,她暗叹不好,赶忙站起身冲出去帮忙。 结果冲到一半,却亲眼看见被捆成一团的几个陌生男人,像巨大的人肉粽子一般被裹在了一起,于是她慢慢停住了脚步。 好功夫! 她知方骅习武,但也不过眨眼,他就用两人方才爬出山洞的布条,一下子制住了好几个人,冷萤还是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喔哟好疼,你是谁啊你?怎么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捆人呢?” 那一团里有一个人最惨,他俯趴着被压在最下面。从远处看上去,像一只大王八托着重重的龟壳。 “你们又是谁?”方骅轻轻踢了一脚,整团人便集体翻了个身,方才那个被压在最下面的人,瞬间变成了四脚朝天。 “我们……”四脚朝天的那个人大声道:“我们是采漆工啊。” “放屁!” “哎,这位公子你怎么骂人呢?”上面那个人似乎是急了,手脚开始胡乱摆动,妄想从上面翻下来。 方骅又轻轻一脚,只踢得那几人连连喊叫。 随后,他冷声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回答!” “有……有人安排我们过来割漆。”这一次,对方虽未正面回答,但也算是隐晦地说明情况了。 “割漆?”冷萤趁着他们被绑得结结实实,走到几人面前,用手中的刮刀挑起其中一个人的手指细看。 “外行人吧?第二次采漆?还是第三次?”她连连发问,直问得那人脑袋直摆。 “这位姑娘,你又是谁?”还是最上面的那个人带头问道。 “你管她是谁?回答她的话!”方骅见他居然还敢反问,作势又要一脚上来。 “好好……”那人也是怕了,连忙回道:”第……第三次。” 她就知道!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冷萤走回方骅身边,“不过是一些小喽啰,还需大人问出他们身后之人。” “我知。”方骅点点头。 只见他微微一笑后,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冷萤便晓得,那团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与方骅见面许久,她都未曾见过对方这样的笑容。 这次一见,只觉属实有些毛骨悚然了…… 果然,她还未从对方阴恻恻的笑容里回过神,就见他不知使了什么巧劲,直接将捆绑那几人的布条一头一尾,系在了两边的树干上。 导致那颗人肉粽子瞬间腾空,挂在两棵漆树中间,晃啊晃啊的…… 惊叫声此起彼伏,让冷萤听得心烦。 方骅在系好布条后,走回来时还顺手推了推,又惊起一声声叫喊。 “闭嘴,再吵就将你们一个个绑在漆树上。”冷萤只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这几个人吵聋了,开口威胁道。 也许是见识过漆树的威力,她话音刚落,半空中的那团人便立刻收了声。 见方骅疑惑地看向她,冷萤解释道:“漆树本无毒,但内里有一种东西,会让刚接触它的人身上起小红疙瘩,疼痒难忍。经常接触之人则不会,这也是民女方才为何让你们戴面纱的原因。” 她示意方骅看向那些人的手指,继续道:“民女刚才观察发现,这些人手上已经开始起红疙瘩了,应当是最近才吃过苦头。” 方骅听明白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忙问道:“那个人身上会不会也有?” “不会。”冷萤告知:“大漆在经过处理后,对人的身体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所以,我们怀疑的方向并没有错。” “既然没错……”方骅的声音骤然变冷,慢慢转身看向那团“粽子”,一字一句道:“那本官就要开始了。” 第九章 髹饰影(9) “留条命好问话……”冷萤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当然。”方骅似笑非笑地回了句。 半空中悬着的几人,一听这二人说话的气势,全都不安地挣扎了起来。 他们还记得冷萤方才的威胁,所以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但由于几人在半空中没有着力点,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个人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公子,还……还有这位姑娘,求求你们放我下来吧。要再不下来,我可能要被压死在这里了。”最下面的那人再也承受不住同伴的重量,扯着嗓门求饶。 “想要下来,可以啊……”方骅懒洋洋说道。 那人听后,表情瞬间如释重负。 可下一瞬,他就听见方骅说:“告诉我们,你们预备什么时辰,将采好的大漆送去孙掌柜的漆器店,我就放你们下来。” 快要无力挣扎的人瞬间停住了动作。这个人说什么?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即便此时他的身上压了好几个人,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抬头看向那位公子。 却没想在看过去的瞬间,便和那双冰冷的眸子碰个正着,“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懂。”他只能收回目光,装傻道。 “喔,是吗?” 方骅见这人骨头还挺硬的,自己都快要被压死了,还在想着帮幕后之人隐瞒。 “是是……是啊公子,您就放我们下来吧。”那人以为他真信了,开始得寸进尺地请求。 “冷掌柜喜欢什么颜色,不如我让下属去采点红果子来,劳烦你现场动手调漆,将他们染成红色怎么样?”说完,他想了想又开口道:“红色太喜庆了,和他们的模样不太配,那……绿色怎么样?” “我觉着,甚好。”冷萤内心暗笑,配合道:“当然,红配绿也是不错。” “不要啊,姑娘。那个人只是叫我们过来采漆,一人一次给一颗银珠子,其余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最下面的那个人已经坚持不住了,再加上被方骅和冷萤一吓,居然开始慢慢招供。 “那个人是谁?”方骅直截了当问道。 一片静默,连挣扎时哼唧的声音都没了。 “我再问一遍。”方骅低沉的声音发出威胁,“那个人是谁?” 依旧一片静默…… 冷萤感觉,身旁的人怒气已经大到她无法忽视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方骅,默默地往旁边移了两步。 刚停下脚步,冷萤就看见那团大粽子开始在空中上下翻飞,伴随着忽高忽低的惨叫声。 “喀啦……”是其中一根布条裂开的声音。 “你们要是再不说,这布条可就要彻底断了。”冷萤在一旁提醒他们。 “哇啊……说,我们说哇啊……”恐惧的叫喊时近时远。 冷萤正准备告知方骅他们已答应,就见这人站在原地右手微微一动,一把折扇便飞了过去,将仅剩的另一根布条彻底割断。 “晚了。”冷硬的嗓音,告知对方。 “砰!” 只见那团人肉粽子在半空中扎实地旋了一圈,然后就重重摔落在地。 看来,方骅这次是彻底被惹毛了。 冷萤再次瞧了他一眼,第一次察觉到这位刑科大人,脾气或许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好。 那几人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方才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个人,在稍稍缓了一会儿后,直接扯着嗓子带着哭腔道:“就是漆器店的老板啦,那个狗日的孙掌柜。” “什么,是孙掌柜?”冷萤惊讶出声。 居然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人? “是啊,那狗日的说店里的大漆不够用,让我们帮他偷一点。结果,一次又一次,这都第三次了!要不是这个原因,我们也不会被你们抓住。”那人说话间,让人感觉很是不服气。 “你可以选择不来的。”冷萤淡淡道。 “那不是……”那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银珠子越给越大嘛。” “少说废话!”方骅见他越扯越远,冷声道:“除了孙掌柜,还有谁?” “没了。”那人答道。 “没了?”方骅不信。 “青天大老爷啊,真没了。我早知道割个漆会挨打,手还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当初打死我,我都不会过来的。”对方见方骅不信,居然开始抹起了眼泪。 “是啊是啊,这鬼东西沾身上又疼又痒的。”其中一个也大着胆子附和。 另外几个虽没敢说话,但也都是连连点头。 “或许他们是真不知道。”冷萤替他们说话。 “嗯……”方骅只回了一个字,看来气还未消全。 “那……那大老爷,我们可以走了吗?”哭得怪狼狈的那个人,又壮着胆子问了句。 “陈全。”方骅余光看见自己属下赶过来,安排道:“带回去好好审问,无其他隐瞒再放走。” “是,大人!”陈全几人一赶来,便看见了这几个东倒西歪的人。虽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听命上前直接将人拖走。 “其实想想也不疑惑。”冷萤分析道:“以那人的身份,任何事情都不太会亲自出面,当然一切交由孙掌柜即可。” 方骅这时才收敛起情绪,平静道:“我想的倒不是这。这俩一丘之貉,谁出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想不通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这次倒是换冷萤不解了。 “他与孙掌柜之间的牵扯比我想象得要更深一些。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直接将孙掌柜杀害?”方骅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 “杀人灭口?”冷萤猜道。毕竟……人心不可测。 方骅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摇了摇头,“应当不是杀人灭口。他们要做的事情,少了哪一个人都会显得束手束脚。他没必要选择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孙掌柜杀害。” 经方骅的提醒,冷萤总算回过了味。 对啊,他的目的都还没达到,又为何要突然选择将自己的同伙杀死呢? 这临门一脚,最紧要的关头。再愚蠢的人,都不会选择在此刻做出这等糊涂事。 “既然这样,如果不是他们二人的利益有了冲突。那么……”冷萤冷静思索片刻后,说道。 “什么?”方骅其实也想到这一点,但一切似乎还是不对。 “这个案子,或许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复杂一些。”冷萤抬头看向他,很是无奈道。 第十一章 髹饰影(11) 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王大龙,冷不丁被站在暗处的身影吓了一跳。 他看着手腕上沉重的锁链,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你是谁?” “不如王典史亲自站起身,仔细瞧瞧我是谁?” 噙着凉意的声音乍起,让王大龙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 “妈的。老子要是能看清,还用问你啊?”他的嗓音因为恐惧,尽管是在骂人,也带着微微的颤抖。 王大龙实在受不了这黢黑又恐怖的氛围,双手开始不停扯动锁链,拼命往前挣扎。 “打!” “是!”另一边不知是谁立刻答了一句。 随后,暗室里响起了震天的耳光声,并伴随着王大龙的惊恐的叫声。 “你……你到底是谁啊你?敢打典史,是活腻了吗?”王大龙捂着被抽红的脸,看着暗处又疼又怕地问道。 “问我是谁?不如王典史还是先讲讲,最近干了些什么缺德事吧?”方骅让属下将椅凳搬至离王大龙近一些的地方,悠然坐下。 这个举动,终于让王大龙看清了暗处的人是谁。他有些心虚地眯了眯眼,放下一直捂着脸的手,恶狠狠哼道:“原来是你?” “不然呢?还会有谁?”方骅冷笑一声,随后问:“难道是后山山洞里,那些被你害死的采漆人吗?” 说这句话时,方骅晦涩的目光直直盯向王大龙慌乱的神情,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心虚移开了目光。 “大……大人您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王大龙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方才的嚣张情绪瞬间消失无踪。 “听不懂不要紧,那本官换个问题。”方骅极慢地点了点头,像是格外善解人意道。 “呵呵……”王大龙略微急促地假笑了声,心有余悸地回道:“那就多谢方大人了。” 他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骗到方骅了,而是武断地以为对方是同道中人,放过自己是想要与他一起合作罢了。 没成想,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对方问:“是因为苏知县发现了你贪污的证据,所以导致你杀害了他们父女俩吗?” 一句话,冻结了王大龙渐渐扬起的得逞笑容。 他瞳孔开始剧烈颤动,仿佛被人发现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般,嘶哑着嗓音喊道:“大人啊,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您不能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开始冤枉我啊!” “讲证据?”方骅嗤笑一声,好似听见了一句笑话。 他抬起手挥了挥,身边的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上前去又“啪啪”甩了王大龙两耳光。 “王典史。趁着本官心情好,不想现在对你用刑,最好还是老实交代了吧!”方骅好心提醒他。 “你……你这是动用私刑,我大小也算是朝廷命官。虽然官职比你低,但你就不怕我往上禀报吗?”王大龙见求饶不行,居然大着胆子开始威胁。 “往上禀报?”方骅慢慢站起身,走到张牙舞爪的王大龙面前,讽刺道:“在我这里不吐出点什么东西,你觉得我会放你离开吗?” “你……”王大龙怒目以对。 “更何况,你犯的事一经查实,就不是本官放不放你离开的问题了。你说是吗,王典史?”方骅居高临下,看着脸色涨红的人,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你放屁,老子什么都没有做过!” “骂人太难听,继续!”方骅微微皱眉,对下属说道。 他还特意站远了一点,方便他们动手。对于这种人渣,他向来不屑于亲自动手。 暗室里,王大龙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见他还是硬咬着不肯招,方骅气笑了。 他点了点头,问道:“王典史,你还记得你害了陵县多少人吗?” “你,你想干什么?”王大龙完全没想到,这人刚到陵县,居然已经查到了这么多。 “一旦让他们的家人,知道所有的事情是你犯下的,本官再‘不小心’将这些人送进这间暗室来,你觉得……你会变成什么样?”方骅颇有耐心地威胁道。 “你一个刑科官员,手段怎的如此狠毒?”王大龙颤抖着声指探他。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猛地带着锁链飞了出去,然后又被重重拉摔回地上。 “拿自己的缺点形容别人,着实该打!”方骅这次选择自己动脚。 “噗……”王大龙摔到地上的同时,硬生生呕出一摊血,他哑着嗓子问道:“你下手这样重,就不怕……” 他后面的话还未讲完,便直接被方骅打断:“本官奉旨查案,怕什么?王典史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在我这里,只要是犯了事的人,不掉层皮怕是很难走出去了。” 见对方喘息着不肯说话,方骅继续道:“留下一张皮,还是坦白从宽,你自己掂量掂量。” 蜷缩在地上不停喘气的王大龙,慢慢缓过了神。他身体未动,只是将脑袋转向方骅所站之处。 见那人身姿挺拔、表情淡然。仿若刚才那险些踢断自己肋骨的一脚,并不是他所为。 他突然诡异一笑道:“既然大人如此说,下官便成全你吧!”说完,他猛地爬起身,就要向身后的那堵墙撞过去。 “大人,他想撞墙自杀。” 身旁的陈全想上前拦住王大龙,被方骅叫住:“激动什么,让他去。” 语毕,就见王大龙还未触到墙柱,便被沉重的锁链再次拉回到地面上。方骅身后的一名侍卫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拉出去学学规矩。”方骅看也没看对陈全说了句。 “是。”陈全转身,扯着方才偷笑,此时一脸害怕的侍卫走出了暗室。 慢步走上前,方骅蹲在王大龙身前,似笑非笑地假意关心道:“王典史这是怎么了?身体如此娇弱,那一罐罐大漆可怎么扛得动?” 杀人诛心! 这次王大龙不仅没来得及将大漆运走,还被方骅下药迷晕,醒来就躺在了暗室。此时提起,不就是故意膈应他么? 王大龙在犯事前,好歹也是凭自身的武艺,为陵县解决过不少闹事之人。 如今听了这讽刺性意味极浓的一句话,气得颤巍巍地用双手撑起身体,嘴唇动了动,一口老痰便从他嘴里飞向了方骅。 他本以为自己会得逞,谁能想到方骅身边刚回来的陈全反应如此之快,拿着一块布巾便快速挡在了二人之间。 “嘿嘿,我们大人问审时没少被人吐口水,你这算个啥?”顺利替方骅挡住王大龙口水的陈全,颇有些心得说道。 第十二章 髹饰影(12) 冒着寒意的目光看向出声之人,后者立马老老实实拿走布巾,小心翼翼道:“知道了,属下也出去学规矩。” 方骅收回目光,眼底的寒意叠加了几分,开口吩咐:“别费事了,学也学不好的,去把那东西拿来。” 正灰溜溜地准备躲出去的人听闻,停下了脚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贼兮兮地移到方骅身边,开口问道:“大人,属下方才没听清。您是说,要把那东西拿过来?” “是的,还不快去!”方骅耐心要被这几个人耗尽了。 陈全看了眼无力坐在地上,不停想用目光盯死方骅的王大龙,颇为同情道:“是!” 方骅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王大龙,仿佛在看一只负伤无法逃走的猎物。 不一会儿,陈全端了个漆木盘子过来,上面盖着一块黑布。 方骅嫌弃地看了眼那块黑布,直接掀开丢掉,“下次别再搞些有的没的。” “不是……”陈全为难道:“大人你这里面的东西,不盖点什么属下也不好意思端进来啊。这东西,把您气宇轩昂的气质都给破坏掉了啦!” 方才冷掌柜送这东西过来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大人绝对不会用上呢! 只见,漆盘上放着一樽五颜六色的琉璃盏,这娇艳欲滴的色泽,还有花团锦簇的图案,看得陈全的嘴角直抽抽。 但方骅好似并未觉得不妥,他随手揭开琉璃盖,拿出一颗外形看起来极有趣味像果子一样的东西,举到王大龙的面前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大龙见眼前这毫无杀伤力的东西,表情虽有些诧异,但还是不屑地移开目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反正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方骅也不急着要答案,慢悠悠地开口:“它叫‘五倍子’,是漆树身上寄生的一种小虫。有个人告诉我,这像果子一样的东西里有满满一肚子的虫,王典史难道不想看看吗?” 听了他的话,王大龙倏然看向方骅手中的东西,目光渐渐染上恐惧,嘴角也因为惧意而有些微微颤动。 “你说,本官如果将它捏爆丢你身上,会怎么样?这些虫子虽肉眼不可见,但无孔不入,到时你身上每个地方可能都会有它的存在。哦,对了!王典史想知道,被这种虫子咬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王大龙还未听他讲完,便已经开始全身颤抖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人,你直接杀了我吧?”他只好哀求道。 见他还是不肯坦白,方骅慢慢直起身子,大声道:“陈全,数一数这琉璃盏里放了几颗!” “是!”陈全将漆盘放至一边,特意将琉璃盏端到王大龙面前,开始慢慢数了起来:“一颗……二颗……” “大人,一共十颗。我听冷……听那位高人说,一颗“果子”里起码有好几百条蚜虫呢。”他看了王大龙一眼,故意大声地添油加醋道。 “这样啊……”方骅冷然一笑,看向已经瘫软在地的王大龙,“那我先捏爆几颗好呢?” “你到底……要如何啊!”王大龙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撕扯得到处都是。 “我要如何?王典史为了利益杀害知县父女,还有将那些可怜的采漆工一个个害死时,可有过一丝恻隐之心?怎么轮到自己时,就如此害怕了呢?”方骅收起笑,目光如炬道。 “啊……啊啊……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王大龙似是彻底癫狂,一边狂乱地磕头,一边大声说道。 “陈全,请师爷过来!”方骅站起身,开口。 “是!” 陵县的师爷在走进暗室时,看着地上跪着的已然面目全非的王典史,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后山山洞里十余采漆人之死,可是你所为?”方骅面容严肃地坐回堂上,开始正式问话。 “是我和漆器店的孙掌柜一起犯下的。”王大龙老实答道。 “原因为何?”方骅问。 “偷漆。孙掌柜说他有路子,可以送远点卖掉,然后五五分账。我命人将他们请至漆林,投毒后推进山洞。再安排自己人扮作采漆人进去采漆。”这次,他终于不再隐瞒了。 “采来的大漆就存放在漆器店内?”方骅继续。 “是的。我昨夜,便是去将孙掌柜还未来得及运走的大漆拿走。”他动作极度缓慢地点了点头。 方骅冷笑,“堂堂典史监守自盗,你难道不觉有愧吗?” 年迈的师爷听到这里,拿着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向那个曾经铁骨铮铮,如今却狼狈匍匐在地的男人。 “呵……”王大龙头未抬,冷笑一声道:“我曾经也是满心抱负之人,可再有抱负又能怎么样?陵县这个边缘之地,除了漆树闻名些,谁记得我们这些默默守护瑰宝之人?” “这就是你贪污的原因?”方骅问。 “你以为,苏林生就不怨吗?当年,朝廷派他下来当陵县知县,他刚一上任,便碍于恩情娶了与他仕途无益的富商之女,你以为他真的就愿意吗?”王大龙一句接着一句问道。 “不要把别人想得都与你一样。”方骅最看不起那些遇事便怨天怨地之人。 “知县大人敬爱夫人,这是陵县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夫人因病去世,大人伤心到无法正常进食,这事你难道不知吗?”师爷知道自己本不该开口,可大人都死了,还要受这等污蔑,他实在是没忍住。 “敬爱,呵呵!他不敬爱又能怎么办?这可是救了他性命之人的女儿啊。”王大龙猛地看向师爷,嘲笑道。 “别人的家事关你何事?这和你心思歹毒有半分关系吗?不想着为民作福,日日将心思放在这上面,难怪会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方骅不想再听他狡辩了,心黑之人,看什么都是暗色的。 王大龙不再说话,摆出一副你们知道什么的神情。 方骅刚才走过来时,便让陈全将琉璃盏放回桌面。此刻,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盏盖,目光却一直冷冷地直视着王大龙。 “我本不想杀他们的。”突然,王大龙幽幽说道。 第十三章 髹饰影(13) “可你还是动手了。” 王大龙不再狼狈地跪在地上,不管不顾地站起了身。陈全准备上前压住他,被方骅伸手制止。 他仿若暗室无人一般,拖着沉重的锁链慢悠悠走了好几个来回,又回到原地看着方骅,“那晚,我本和孙掌柜商量好运走第一批大漆。结果我们的好知县,非要让我留下来调查近日城中店铺屡屡失窃一案。我着急忙慌地查完后,便起身离开县衙赶去漆器铺。谁知……” “继续说!”方骅见他停了下来,催促道。 苦笑一声,王大龙继续说道:“失窃一案,我因为着急抓错了人。我们的苏知县苏大人亲自追过来告知,却在漆器店门外听见了我与孙掌柜的密谋。” “所以你当晚就杀了苏林生与苏婉琰?”方骅冷声询问。 王大龙并未回答是与不是,只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似是极为无奈,“我尝试过拉他一起,却被他断然拒绝。他还说,没想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对我非常失望。呵呵……失望?” 他冷哼一声,无所谓道:“他对我失望又有什么所谓?这十几年来,我每日都熬在这永无出头之日的偏远县城里,谁又会看得起我?” “你问心无愧地做事,没有人会看不起你。除非你本身就瞧不起自己。”对于他的诡辩,方骅不置可否。 方骅的话似乎戳中了王大龙的痛楚,只见他狂乱地转过头,嚣张道:“我现下已是你的阶下囚,随你怎么说。你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之人,没有资格评论我和苏林生!” “我只评论你,苏知县可没你这种想法。”方骅面无表情道。 “所以,他才会死!”王大龙恶狠狠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方骅实在不懂这人的逻辑,当然他也不想去深究,自己的目的只是查清大漆贪污杀人案的前因后果。 于是,他继续追问:“那苏婉琰和你又有什么仇恨,你要杀了她?” “婉琰是我看着长大的。”王大龙的情绪突然又变得有些低落,他双手抱头,表情像做错了事一般,”可偏偏就是那么不巧,那日她正好晚归,亲眼撞见我杀了她爹。“ ”然后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杀了灭口?“方骅接过话,问道。 王大龙放下手,苦笑一声:”做都做了,杀一个和杀两个又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婉琰的贴身婢女跑得快,她还不是也得死!“ 方骅不再追问,静默下来想了许久,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3日前。”王大龙老实答道。 “动手后,你做过什么?“方骅继续问道。 “我遣散了苏林生府中的下人。他是外县人,家中人丁稀薄只得苏婉琰一独女。所以我只要对外谎称他抱恙在家,拖个几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看他的表情,好像还很是不甘。 “这不正是你的计谋吗?对两具尸身涂上大漆延缓腐烂,导致猜不出死亡时辰。过几日后再故意让人发现尸身,使早已不在县衙的你无法被人怀疑。”方骅说出他的计划。 他话音刚落,王大龙却用一种很茫然的眼神看向他。 想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从茫然变为了然,“我承认,在杀死苏林生时,确实不小心碰倒过一小只装大漆的盒子。也为了暂时让人认不出他,顺手毁了他的容。但我怎么也不会变态到去对婉琰的尸身做任何手脚!” 其实从刚开始问话,方骅就一直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为了尽快破案,他并未直接询问,而是选择听王大龙讲述完后,再一一捋清。 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在听到王大龙说了上句话时,瞬间达到了顶峰。 这个王大龙,连杀人都直接干脆地承认了,不至于在一些别的问题上多作隐瞒。 难道,这一切真的被他和冷萤猜对了? “那你这几日跑去哪里了?不会真的去邻县办事了吧?”所以,他决定从另一处下手。 王大龙摇了摇头,毫不隐瞒道:”婉琰的婢女青果无父无母,唯有一表亲在邻县种地。我怕她坏我的事,再加上苏林生父女尸身被发现时,我本人不可在场,便正好赶去邻县抓她。” “人呢?抓到了吗?”看对方的表情,方骅猜想应该是没抓住。 果然,王大龙再一次摇头,“青果那表亲说,自年后便再也未见过她。” 方骅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又问道:“那张福临呢?他一个霞锦阁的漆工,又因何事得罪了你?” “张福临?”王大龙颓丧地站在原地,满脸不解道:“我记得他是霞锦阁的匠师,他怎么了吗?” 一句话,让方骅直接站起身来。 他绕到桌前,抓起王大龙已然破破烂烂的衣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真不知他已死,还是假不知?” “他死了?”王大龙顿时反应过来,眼神变得坦然,“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和他无冤无仇,杀他作甚?“ 见对方瞪着双眼,一脸无畏地看着自己。方骅审视许久后,终于松开了他的衣服。 “漆器店的孙掌柜呢?他的死总和你有关系了吧?”方骅以最快的速度,一句接一句地问道。 可没想到,王大龙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视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直到这时,方骅才明白自己那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从得知王大龙贪污到抓到他,这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 顺利到他完全忽略了某些问题。 此刻的他感觉自己脑海里某个地方,突然就像被浓雾给覆盖住,一瞬间便迷失了辨案的方向。 倏然,他起身就朝暗室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陈全,带几个人跟着我出去一趟!” “是,大人!那……王典史怎么办?”陈全跟在他身后问。 方骅停下脚步,但并未看向王大龙,而是侧头看着师爷作礼,“今日麻烦师爷了,您就先回屋休息吧。” 待师爷离开后,他对在场的另外几人安排,“你们几个,好生守着王典史,不要给他做傻事的机会。其余几个在暗室外待命即可。” ”是!“留下来的几人异口同声回道。 陈全又跟在身后问了句:“大人,那琉璃盏还拿不?” “不用!” 方骅离开后,几人为了防止王大龙放火烧屋,将屋内几缕幽暗的烛火全部熄灭。 暗室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中,只余下王大龙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正中间垂着头,即不坐下也不走动。 须臾,他抬起被自己扯得杂乱无章的脑袋,眼神微微眯起,侧身偏头看着暗室大门,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阴冷的笑容。 第十四章 髹饰影(14) 冷萤给方骅送完东西,并没有直接回府。 她手上拿着一件雕漆茶盘,正准备送去张福临的家中。她曾听另一名漆工说过,这是张福临生前的喜爱之物。 在出府给方骅送东西前,冷萤想了许久,还是将这茶盘带在了身上。 她记得,张福临好像是一个人住。自己将这茶盘送过去,等到他家人来收拾屋子时,正好可以带回去当做随葬品,陪他一起下葬。 她要去的地方虽不远,却有些偏僻。再加上此时天色已暗,冷萤到时已过了许久。 虽然知道屋内应该是没人,但她还是下意识敲了敲,随后才轻轻将门推开。刚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简陋的桌椅摆设。 冷萤走进大门,左右望了下,最后选择将茶盘摆放在屋子正中间的方桌上。 屋内一片漆黑,她并不想在黑暗的地方待太久,正准备离开时,发现张福临的床底有一抹亮色闪了闪。 只闪了一瞬,便被冷萤发现了那处不同,她走过去蹲下身子,从张福临的床下摸出了一只漆镯。 举起漆镯走至窗前,对着窗外的暗月晃了晃,她看见镯上的赤金纹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幽彩。 “镯体漆质髹涂不均匀,光泽不够滋润,纹理也不繁复。看上去,有点像是拿来练手的。”她自言自语地评价了一番。 如此稚嫩的手法,应当不是出自张福临之手。 难道,这房中曾经出现过第二人? 或许对方还逗留得足够久,所以才会让随身之物掉落在此处。 而且,这漆镯的圈口较大,一般姑娘的手腕子应该戴不了。且镯子上的纹样是虎纹赤金,这类花纹一般适用于男子。 漆镯虽不似漆器摆件那般名贵,但做法却极为复杂。 镯子光髹漆的次数,大约就要二十余次。且每髹涂一次,便要等大漆阴干后,才能进行下一步骤。 做起来如此费神的东西,丢了应该会着急找回才是,怎会出现在张福临的床下? 又或者丢失漆镯的人,并不知道镯子掉在哪处?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念头刚刚闪过,冷萤便看见镯体的内侧中,有一处蜡状物。 她用指甲,将那一小点东西轻轻刮了下来,放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搓了搓,瞬间明白了是什么。 “这里怎么也会有石蜡?”她颇为想不明白地喃喃一句。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在好几样漆物上发现了有石蜡的痕迹。 除了尸身表面大漆中混入的石蜡。 还有苏婉琰送来的凤鸟漆屏、漆器店尸体旁的漆器与这只漆镯。 这之间会不会真有什么关联,是他们还未曾想到的呢? 就在她聚精会神地,试图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时,门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 声音虽小,但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让人心惊。 冷萤忙将漆镯藏起,转身有些紧张地看向敞开的大门。 一道人影,被暗月投射进房。那身影看起来细细长长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但在她的眼里却蕴藏着极度的危险。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胆子有多大。 竟一个人在夜里,跑到死过人的偏远小屋中,还逗留了大半天不肯走。 万一来人真有坏心,她只怕是很难逃出这里了。 “是谁?为什么站在外面不出声?” 唯一的出口被堵住,她只能寄希望于外面的这个人,是一位良善之辈了。 外面那人,似乎听见她的问询,地上的影子动了动。冷萤从影子的变化,便知那人应该要走进来了。 她默默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紧紧捏在手中用来防身。 “冷掌柜前脚才给我送完东西,后脚就跑到张福临的家中,又是为何?” 略带戏谑的嗓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冷萤瞬间听出了来者是谁,心下瞬间一松,整个身体放软了下来。 “夜已深,方大人还跑到素未谋面的死者家中是做什么呢?”她的声音不再紧张,开口反问道。 门口的月光,被来人完全遮住。方骅高大的身躯走进略显逼仄的小屋中,看见冷萤的第一眼便打了声招呼:“巧啊,冷掌柜。” 冷萤敷衍地勾了勾唇角,回道:“巧。” 真有这么巧?她是来送张福临的身前之物,那他呢? “大人查案,莫不是碰到了难处?”这是她唯一能猜到的了。 方骅一进门,眼睛便开始四下打量,随口回了句:“冷掌柜果真聪慧,这都能被你猜到。” 这谁能猜不到?冷萤偷偷在心里吐槽。 现在这个时辰,这位大人应当正在审问王大龙,却又突然跑到死者家中,必定是查案碰到了阻碍。 看方骅似乎不愿多说,冷萤将方才藏起来的漆镯拿出随手把玩着,随意问了句:“王大龙都招了吗?”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问的,但她是真心希望对方能早日破案。 方骅竟破天荒地叹了口气,随即道:“招是招了点,但似乎与我们想得略有偏差。” 冷萤偏头想了想,开口问道:“他是不是说,张福临和孙掌柜都不是他杀的?” 方骅略显意外地看向她,点了点头,“不光这二人不是他所杀,就连苏林生与苏婉琰尸身上那骇人的大漆,也并不出自他手。” 其实,从方骅踏进张福临屋里的一瞬间,冷萤便猜到了杀害张福临的人,可能并不是王大龙。 而孙掌柜,她与方骅早前也怀疑过,不是王大龙所为。 但苏林生与苏婉琰尸身被毁这件事,她还真没想到不是王大龙下的手。 “这不太可能吧?”她随口问了句。 没想到,方骅格外认真地回道:“在我这里没有可能或者不可能,一切都拿证据说话。” 说得也是,官员查案是需要讲证据的。 不像他们,拿着个什么就开始怀疑起来。 比如说,自己现在手中的这只漆镯……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方骅。 突然! 有些熟悉被打扰的声响,又从门外传了进来。 方骅正在屋子的另一处查探什么,听见门外有响动,瞬间警觉了起来。 只是他反应再快,也无法立刻赶回冷萤身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黑影窜进来,在自己面前快速将冷萤掳走。 “站住!”他大喝一声,抬脚追了出去。 可让方骅实在没想到的是,那人听了他的喝声,居然真的还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来人挟持着冷萤无畏地转过身,瞬间让方骅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林云谢,你想干什么?” 第十六章 髹饰影(16) “好,传谣这事暂且相信你。那现在说说,你为何要杀了张福临和孙掌柜。”方骅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开口问起另外两名死者的事。 “张福临啊……”林云谢苦笑一声,低声道:“我只是临时向他借了点大漆,谁让他好奇心如此重,非要偷偷跟着过来?” “所以,是因为张福临看见你侮辱苏林生父女的尸身,你便直接狠心将他给杀害了?”冷萤问道。 “没错。如果他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也许就不会死。我怕他看见后,到处传是我杀了苏林生和苏婉琰,所以只好将他灭口了。”林云谢说完,居然还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为什么非要选择杀人?”曾经的端方君子,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冷萤曾听苏婉琰提过一嘴。 苏婉琰不大的时候,知道自己与林云谢的婚约,起初是不太情愿的。 但有次她无意在集市上,看见林云谢送了一位卖身葬父的姑娘,自己作的一幅画,让对方拿去卖掉。 当时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毕竟那姑娘现在缺的是银钱,林云谢他们家又不缺这些,为何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弯。 那姑娘本就心急,还得自己想办法将那幅画卖出去,才能得到银钱。 后面,苏婉琰实在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林云谢告诉她,如果自己直接将银钱给了那位姑娘,会坏了她的名声。自己也不是真的想买下对方,只是帮个忙仅此而已。 那姑娘没了父亲,不能连未来也没有了。 而他的画作,虽没有值钱到画商一眼认出,但让那位姑娘替自己父亲料理后事,再管一段时间的温饱,却是没有问题的。 “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句话,是冷萤替苏婉琰问的。 “哪个样子?冷掌柜,千万不要随意对一个人下定论。”林云谢扯开嘴角,“或许,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人,只是你不够了解我罢了。” 冷萤闭了闭眼不再说话,完全不想再理会林云谢。 她只是为苏婉琰感到惋惜,可惜了她这么多年的感情。 “那孙掌柜呢?”方骅再次问道。 “他难道不该死吗?”林云谢并未直接回答方骅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们。 方骅一下子动了气,冷声道:“他该不该死,不由你下定论。这个世间,有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将这些恶人绳之以法。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处置他?” “哼……”林云谢讽刺一笑,“苍天若是有眼,怎会眼睁睁看着王大龙与孙掌柜狼狈为奸?方大人,你固然是查出了这一案,可那些还埋藏在暗处的勾当呢?你有这么大的精力,能一一查出吗?” “为何不能?以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无法将暗藏的污秽找出。但我们不是只有一个人,也不需要你一个平头老百姓牺牲自己做这些。”他干脆反驳。 “哈哈哈,咳……等着你们在事情彻底结束后,再出现吗?”林云谢似是完全不相信方骅的话,夸张地笑岔了气。 “林云谢,或许你话说得没错。但这世间并非完美,刑科官员也不是神仙,如何能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恶意?况且,你不是也杀了无辜的张福临,做了这个恶人吗?”冷萤冷静地道出事实。 “方某只能说,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世间少一丝污秽,多一点良善。”方骅知冷萤是在帮自己说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才又低下头对林云谢坦然道。 林云谢似是并不相信方骅说的话,阴阳怪气道:“呵,方大人你不必同我说这些,只希望你以后……不要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才好。” 方骅不再开口,他无须向不了解自己的人保证些什么。 “青果去了哪里?”于是,他开始询问这个从一开始,就与这桩案子有联系,却又完美隐身的丫鬟。 林云谢则是立刻答道:“我怕王大龙对她不利,命人将她送去了林家外县的宅子里,好生藏起来了。” 真就只是将人藏了起来?可他自第一次见林云谢后,便悄悄留下暗卫在四周蹲察。 暗卫的给他回复是,林家除了正常营生,并未有什么异常,更别说突然送一个人出县城了。 除非林云谢在事发后立即送走了人,但那时王大龙又带人在四处搜寻青果,他想要送一个大活人出县城,怕是不太容易。 这个林云谢,肯定在某个环节说了谎。 所以,他继续问道:“那你今夜又因何事来此?杀了人,你不跑远点,凑过来自投罗网这不合理吧?” 林云谢表情复杂地笑了笑,“迟早会查到我这里来,我又有何惧?但我今日确实不知你们也会前来。” “是因为婉琰送你的东西,落在了此处?”冷萤猜测。 林云谢几不可察地皱眉道:“你怎知?” 冷萤淡淡一笑,拿出自己方才因慌乱藏起来的漆镯,问道:“是这只漆镯吗?” “并不是!”林云谢表情微微一变,轻侧过头立刻答道。 “哦?那我就不知林公子夜闯张福临住宅,还企图劫持我所为何意了。”见他的反应,冷萤便知道自己问对了。 至于对方愿不愿意承认,那都不重要。 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苏婉琰有次曾向她打听过制作漆镯的方法。 当时的她并未放在心上,只随意说了些简单的制作步骤。 原本她只是想拿出来诈诈林云谢的,但见了他的表情,她便什么都懂了。 方骅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也没再继续追问林云谢的目的。 他提高音量,说了句:“出来吧,押回去。” 下一瞬,陈全便带着几个人站到他们面前,恭敬道:“是!” “陈全在外面,大人怎么不早说?”冷萤问道。 害她废了一支簪子。 她目光惋惜地看着林云谢手心插着的簪子,久久不愿离开。但此时她若走上前拔掉,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些。 “我会命人洗干净后还你。”方骅见她不舍的样子,自然明了她的心思。 “那就多谢大人了。” 真不是她小家子气,只是那簪子并非普通的发簪,能拿回来当然是最好的。 道过谢,冷萤说起了正事:“此事有蹊跷,大人觉得呢?” “你说的是哪件事?”他们方才得到的情报不少,有些还不全是实话,他一时竟不知冷萤说的是哪一件。 冷萤举起手中的漆镯晃了晃,“依林云谢所说,他早已移情别恋。为了泄愤,他甚至还对苏婉琰的尸体动了手脚。怎么又会专门回来找苏婉琰送给他的漆镯?”光这一点,就十分不合理。 “人性,本就是复杂的。” 相比这个,方骅倒觉得另外一件事更加奇怪些。 但作为女子的冷萤,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背叛了未婚妻的人,怎么会在有可能被抓住的情况下,跑来找区区一只漆镯? 第十七章 髹饰影(17) 次日 起床后的冷萤还记挂着前一晚的事。 丫鬟琉月走进来汇报:“小姐,料房的有个小丫鬟说要见您。” “哪个小丫鬟?”冷萤一边梳头,一边问道。 “阿碧,她说有事要向您坦白,请您见她一面。”琉月上前接过梳子,帮她梳头,随即低声道:“小姐,我见她脸色不太对,要见吗?” “可能有什么急事,唤她进来吧?”她对着铜镜擦匀口脂,起身走出卧房。 侧厅里,丫鬟阿碧跪在冷萤面前,久久不愿起身。 冷萤见她一直保持这个样子,颇有些无奈道:“阿碧,你至少先把事情讲清,再认罪也不迟。不然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动不动就罚你们呢。” 琉月机灵地上前扶起阿碧,安慰道:“小姐人很好的,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阿碧紧紧抓着琉月的手,这才终于愿意开口说话:“婢子有一日守夜时,弄丢了四斤石蜡。怕……怕小姐责怪,一直不敢说出来。” 原来是这件事情,看她怕成这样。冷萤正准备安慰一下对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脸色一沉。 阿碧见她表情骤变,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小姐。婢子家贫,家中还有一幼弟刚入学堂。石蜡太贵重了,我们家赔不起的。这样……小姐我不要工钱了,我给您做一辈子工,您看可以吗?”阿碧说着说着,便开始磕起了头。 “琉月,快把阿碧扶起来。”冷萤出声。 阿婢被琉月扶到坐到一旁,她诚惶诚恐地瞄了一眼冷萤,好似只要冷萤面色稍微不顺,她便要立刻再跪下。 “阿碧,你不用这般紧张,石蜡失窃不光是你一个人的责任。现在,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如果答得好就减轻处罚。”冷萤轻声细语地,安慰惊惶失措的阿碧。 “小姐。我一定知无不言。”阿碧说完又准备跪下,被琉月一把按在了原地。 “你说的那夜,是哪一夜,又是什么时辰?”冷萤见她同意,便开始询问。 “七月初一,寅时一刻。我回房拿了件东西,回来时看见一名女子从料房里匆匆走出。我便发觉不对劲,忙跑进去清点东西,就发现有大概四斤石蜡已经不见了。”阿碧带着哭腔说道。 七月初一,正是知县父女被害的那天晚上。 “那位女子,长什么模样?”冷萤抓住了重点。 “长相婢子没有看清楚,只看见她衣着华贵,却满身脏污。背影……”说到这里,阿碧又开始吞吞吐吐。 “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说。”冷萤尽量让自己语气放平,不给对方压力。 阿碧抬眼偷偷看了冷萤一眼,又快速垂下眼,一鼓作气道:“背影和小姐有点像!” “阿碧,你不要乱说!”琉月立刻警告她。 “琉月姐,阿碧说得都是真的。是……是小姐说我可以直接说的。”阿碧委屈地回道。 “没事,阿碧你继续。”冷萤对琉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管。 阿碧点点头,又继续说道:“我当时吓坏了,顾不上叫人便赶忙追上去,却在转角处看见她上了林家的马车。” “林家的马车?是米商林家吗?”冷萤具体问道。 “是的,小姐。” 按照林云谢的说法,丑时末他便已将尸体处理好,怎的寅时才跑到她阁中偷石蜡? 还让一位女子跑进来偷,那位女子又是谁? 青果? 可阿碧又说对方衣着华贵。青果一个丫鬟,又是与林云谢私约,不可能会打扮得如此引人注目。 冷萤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有些弄不懂事情的发展了。 “小姐……”琉月见她半天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轻声喊了一句。 “嗯?”冷萤回过神,便看见阿碧还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她朝对方浅浅一笑,开口道:“我的问题你都答得很好。就罚你……今日将料房里里外外擦拭干净,抵消你的失责。” 阿碧似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处罚,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冷萤,嘴里喃喃道:“小姐,是四斤石蜡啊……” 冷萤见她的反应,知她是个好姑娘,开口道:“我知道被偷走了多少。但你完成了我的要求,我自然也不能食言。快去干活吧!” 她话音刚落,阿碧激动地站起身,冷萤立刻察觉出她又想下跪,忙开口道:“琉月,带阿碧下去。” “是,小姐。” 看着两个丫鬟的背影,冷萤又陷入了沉思。 她完全未曾想到,林云谢拿去毁尸的石蜡,居然有可能出自她阁中。 还是将一切都想是太简单了。 她起初以为,林云谢是为了取得大漆,才杀了孙掌柜。但事实告诉她,并不是。 林云谢恨孙掌柜居然恨到,宁愿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向张福临求得大漆,也不愿动孙掌柜店里的一分一毫。 如此说来,偷取她阁中的石蜡应当也是这个原因。料房不像他在漆室有张福临这样熟悉的人,所以才会选择用这个方式。 可这样一来,他做这些事情便会复杂许多。 只是,一个如此疾恶如仇的人,真的会这般对自己的未婚妻吗? 苏林生与苏婉琰只是不让他纳妾,并没有做其他过分的事情得罪他。 他为何非要费这样大的功夫,只为了让他们死后变得面目全非,全身上下无一处整洁之处? 难道,他没有完全坦白? 等等! 她好像自始至终都忘记了一件事情,对方为什么非要给尸体涂上大漆。 其实这件事,她和方骅初见面时,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并不是王大龙毁尸,所以不存在混淆作案时间。 不是为了伪造时间,也不是为了给尸体防腐……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原因摆在他们面前。 那就是,林云谢并不想让人看清尸体的全貌。 这也是为何苏婉琰的脸部,也会被毁容的原因! 不行,她要去找方骅! 林云谢他昨夜根本就没有说实话,也不知道那位方大人发现了没有。 林云谢恨孙掌柜是真的! 但……他是不是真的恨苏林生与苏婉琰,却还有待商榷。 还有,他今日真的只是过来找漆镯吗?他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跑到了张福临家中? 会不会,他压根早就知道,她与方骅此刻正在张福临那里。 所以才故意前来,就是想……自投罗网? 这么说来,他宁愿选择自投罗网,也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呢? “琉月!”冷萤再也坐不住了。 “来了,小姐。”去而得返的琉月,一进门就听见小姐在唤她。 “帮我更衣,我们出去一趟!” 第十八章 髹饰影(18) 这是自己短短两日之内,第二次被劫持。 冷萤感受抵在自己脖间的利刃,表情颇为无奈地想着。 王大龙逃出牢狱这件事,方骅为何不差人通知一声。抓捕王大龙,她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何况,她还贡献了“暗器”。 看了眼横在自己眼前王大龙的胳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肿的水泡。冷萤便知道,自己今天怕是死定了。 “王典史,您都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不赶紧逃走,抓着我其实没有多大用处的。”冷萤试图在救兵来之前,说服他。 就在刚刚,她和琉月正赶去县衙,因为只隔着一条街,便没有坐马车。 在路过买糕点的铺子时,琉月想着冷萤早上还未进食,硬要去给自家小姐买几块糕点带在身上。 冷萤站在原地等琉月时,王大龙突然从一旁窜了出来。 周围的小贩见此场景,跑得跑、散得散。等到琉月选好糕点准备算钱,找不到摊主时,才发现自家的小姐被劫持了。 她正欲跑上前,冷萤急忙朝她使眼色,让她不要暴露,直接去县衙找方骅搬救兵。 琉月是个聪明的,看懂了小姐的意思。她利用糕点铺子挡住身影,顺利地跑出了这条街。 “不着急。”王大龙在暗室待了几日,干净不到哪里去。他一开口,一阵恶臭传入冷萤的鼻腔,令她几欲作呕。 “等我杀了你,再跑也不迟。”他手中的刀刃紧了紧,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嗓音恶狠狠地说道。 “不知我哪里得罪了王典史,让你冒着被抓住风险,还要专门跑来杀了我。”冷萤其实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能懂得利用漆树上的寄生虫的,在陵县没几个。 只怕那千百条虫子上身时,王大龙想杀她的心就有了。 她昨天实在是气急了,才将这东西送去给方骅。但没想到他真的会用,还…… 她看着王大龙那已经肿到不正常的手臂,还有自己刚才被挟持的一瞬间,看到那被咬成猪头一般的脸,让她差点没认出是谁。 看来方骅不仅用了,还用了不少。 “得罪?哼!”王大龙喷出一口恶气,反问道:“我倒想问问,我是哪里得罪了冷掌柜,让你使出这种手段对付我?你知道全身又痛又痒,却看不见一只虫子的绝望吗?” 她知道,也不知道。 她知道是因为在书上看过,但从未亲身体验。不过看王大龙的现下的样子,书上描写的症状还是轻了些。 “我不懂王典史在说些什么。你看,你身上已经肿成了这样,不如我找个大夫帮你看看,才不至于一直这样难受。当然,我保证不会透露给任何人你的行踪。”冷萤格外认真道。 她又不傻,在这节骨眼承认自己做的事。 “呵……你是当我眼瞎吗?刚才你那丫鬟逃跑时的糕点掉了一地,我会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王大龙冷笑一声,提醒她。 通过对方提醒,她也看见了那几步一个的糕点。冷萤无言地闭了闭眼,同时下定决心,以后出门办重要事情时,切记要忌嘴。 “也许她只是逃走了呢?你也知道,我对待下人一贯严厉。”冷萤一点也不灰心,现在只要王大龙不发狂,她就还能编。 对方并没有接话,只是将她脖间的刀刃紧了紧,她便知道王大龙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王大龙,我知你为何非要打大漆的主意。”冷萤真怕他一刀刺入自己的喉间,于是不再像方才一样轻言细语,反而大声地质问道。 只是一条街的距离,方骅怎么还不带人来? “我管你知道什么。”没想到,王大龙是一点套路也不吃。 他阴恻恻地笑着,开口继续道:冷掌柜,你以前话没这么多的,今日也实在太聒噪了些。看在以前认识的份上,我会保你全尸,不会割断你的喉咙的。”说完,他轻抬手,然后重重朝冷萤的脖子刺下。 冷萤知道自己这次铁定是逃不过了,闭着眼睛也不喊救命,只是嘴唇轻启:“三……” 冷萤的脖子已经感觉到了痛意。 “二……”她眼皮已经紧张到在颤抖了,却还是没有挣扎。 就在她感觉,自己脖子上已经有血液流出时,王大龙拿着利刃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一。”冷萤念完,立刻拼命地闪身躲开。 “你他妈的。”王大龙手中的短刀砸到地上,他双手开始不停在身上各处抓挠,表情极度痛苦,“是不是又偷偷在老子身上放虫了?” 冷萤快速躲到某个小摊的招牌后面,才出声说话:“很明显,不是吗?” 那深入骨髓的痛痒,却又找不到出处,让王大龙失了理智。 冷萤说完立刻感觉后悔,她不该恋战的。 于是,趁对方现在无暇顾及自己时,她准备先行溜走。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王大龙不愧是练过武的人,居然能抑制住全身漫天的痒意,猛地捡起地上的利刃,一跃而起朝自己追来。 冷萤拔腿就朝县衙跑,心里拼命为自己打气。 只要她跑得快一些,王大龙追她时稍微出点汗,那些虫子便会如同得到甘霖一般,到处撕咬。 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冷萤只觉自己还没跑两步,头顶一黑,便见王大龙在半空中持刀向自己俯冲而来。 她正准备朝旁边闪躲,却见半空中的王大龙,突然被什么刺中了一般,整个身子瞬间一僵,瞳孔放开后,直接整个身体砸向她头顶。 冷萤瞬间使出全身最大的力气,往旁边一躲,堪堪避开了他沉重的身躯。 “砰!”人体落地的巨大声响,还是将她吓得一颤。 王大龙摔下来后,便头朝地俯趴着一动未动,仿若没了声息一般。 冷萤不敢随意上前,怕对方使诈。 她双眼紧紧盯着那具庞大的身躯,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连个起伏都没有。 “摔死了?”她喃喃道。 算了,她还是找人过来看吧! 这样想着,她抬步正想离开,却在走动时双眼晃了下神。她赫然看见王大龙的脑后,似乎有根丝线一样的东西,瞬间被抽走了。 “虫子吐丝了?这不可能啊!”她胡乱猜测,又瞬间推翻。 这时,半空中飘来了一句甜美的声音。 “当然不是,你那虫子除了咬人,还能干什么呀。” 谁?是谁在说话?冷萤忙朝出声处看去。 只见在一家铺子的屋顶上,站着一位上身穿着鹅黄色对襟短衫,下身着彩条凤尾裙的女子。 她俏生生地站在屋顶,朝冷萤笑得一脸灿烂。 第十九章 髹饰影(19) 冷萤见状,抬高音量问道:“这位姑娘是?” 那姑娘只捂嘴一笑,答道:“我叫珊瑚。你不谢我的救命之恩吗?” “冷萤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冷萤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叫我珊瑚就行。”女子轻轻一跃,下一瞬,便身姿轻盈地站在冷萤面前。 近看,她才发觉这位叫珊瑚的姑娘,长得尤为可爱。粉腮大眼,脸颊左侧还有一个小梨涡,微微一笑时,便引得旁人也不由得跟着她笑了起来。 在冷萤打量珊瑚的同时,对方也睁着一双大眼,格外感兴趣地看着她。 “冷姐姐,你真美!你额头的花钿是什么图案哇?珊瑚也想点一个。还有还有,姐姐的脸怎么这般小,只有珊瑚的一半耶。” 对方一连串的问题,倒是让冷萤不好意思再开口询问,方才王大龙脑后抽出的丝线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了。 冷萤第一次被人歪着脑袋,用双眼几乎要长在她身上架势,这般打量着。 虽然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嘴里也正常地回着话,但心里还是浮现了一丝不自然。 “如果珊瑚姑娘喜欢,下次我可以教你。”冷萤说的是自己额间的花钿。 冷萤其实挺乐意的,对方长得可爱软糯,一见着她笑,自己就很想答应她些什么。 只是,她们似乎还不太熟…… “姐姐,叫我珊瑚就可以了。”这一句姐姐,被她叫得七歪八扭,荡气回肠的。 冷萤每听见一次,就要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正待回答对方,方骅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两位,聊天的时机不太对吧?” 冷萤转头看去,见方骅带着陈全一行人,拿着武器格外霸气地杵在那儿。在陈全的身边,则站着怯生生的琉月。 “小姐……” 见自家小姐没事,琉月高兴地使着小碎步跑过来,却在看见冷萤脖子上的血迹时,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她急着拿出手帕想帮忙擦拭伤口,被冷萤轻轻躲开。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冷萤安慰道:“没事的。” 而对面的方骅,先是轻扫了眼冷萤身边的珊瑚,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冷萤。 “方某竟不知,冷掌柜还会些拳脚功夫。”方骅暼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王大龙,对着冷萤打趣道。 刚说完,他发觉冷萤的脖子好像受伤了,那伤口还微微沁出了点血迹。 倏然,他皱起眉头正色道:“没事吧?” 前一句是调侃,后一句则是关心。 冷萤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看了眼身旁的人道:“是这位珊瑚姑娘救了我。” “哎呀,冷姐姐。都说了叫人家珊瑚。”小姑娘有些不乐意了,轻蹙着眉再一次要求。 “弦女?”方骅对着珊瑚轻吐出两个字,听得冷萤有些摸不着头脑。 “咦,这位大人认识我?原来我这么有名的。”珊瑚说完,有些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双眼亮亮地看向冷萤。 冷萤看看表情严肃的方骅,又看看笑得灿烂如春花的珊瑚。下一瞬,这二人便非常有默契地将脸同时转开。 他们两个……是认识吗? 很显然,现在不是问这话的时候。毕竟,还有这么大一个人躺在地上,方骅伸手指了指王大龙,陈全上前将他翻了过来。 冷萤这时才看清,王大龙的额间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点血珠。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被针扎了一下。 看着明显已经死去的王大龙,她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这位“争强好胜”的典史,临了了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得如此草率吧? “本官今日总算见识到,‘弦女’杀人于无形的英姿了。“方骅蹲下身,仔细查看王大龙的额间后,站起身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道。 嗯?冷萤听着这话,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她还从未听过,方骅用这般别扭的语调说过话,很是意外地瞧了他一眼。 “谢谢夸奖,不过大人想练成这样,怕是不能够了。”珊瑚眯着眼睛笑得格外甜美,嘴上却不甘示弱地回了句。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冷萤的兴趣,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口:“为什么?” 珊瑚“噗呲”一笑,双眼亮亮地看向冷萤,开口道:“他性格又臭又硬,怕是驾驭不了我这些柔韧的弦丝了。” 冷萤颇为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不敢接话。连方骅怎样的心性都了如指掌,看来他俩果然认识。 方骅则是无奈地看了冷萤一眼,张嘴想说话,想了想又吞了回去。 “珊瑚的武器是弦丝吗?”冷萤对她的武器很是好奇。 “对呀,姐姐好聪明!”珊瑚晃了晃五彩的裙摆,笑容甜得发腻。 冷萤看着她的动作,沉思片刻道:“所以弦丝,应当就在姑娘的裙摆上绣着吧?” 这句话让珊瑚的笑意顿了顿,随后才故作惊讶地捂嘴道:“冷姐姐是怎么发现的?这么明显吗?” 冷萤正想回答,方骅的声音又响起:“两位,可以一会儿再聊吗?” 听了他的话,珊瑚这次直接变了脸。她倏地看向方骅,声音不似对着冷萤那般甜腻,开口道:“你是不是嫉妒?” 方骅听罢,嗤笑一声道:“我嫉妒?我嫉妒你讨好卖乖,才能得到人家的关注吗?” “你!” 冷萤见珊瑚的手已经滑向腰间,连忙上前阻止二人。 “方大人,民女有事禀报。”先撤走一个吧,不然案子还没结,这二人倒是打起来了。 “可以是可以。只是……”方骅有些犹豫地快速瞧了一眼冷萤的脖子,才别扭地开口:“咳,那里不先包扎一下吗?” 冷萤愣了一瞬,才猛然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有伤。 嗐!这点小伤口,再不去医馆只怕就要愈合了,他怎么和琉月一样爱紧张。 “没事的,它一会儿就自己好了。”冷萤无所谓地回答。 方骅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始解释:“琉月去找我时,我正好带着陈全他们去追王大龙了。” 随后,又说了一句:“没想到他会找上你。” “大人都给他用了‘五倍子’了,王大龙用脚底板想,都知道是我在作怪。”冷萤笑着调侃道。 “不是我用的。”方骅看着王大龙肿胀的脸部和身体,解释道。 冷萤微微有些诧异。不是他?那还会有谁? 知她好奇,方骅只得告知:“是师爷。我忘记将你送的东西拿走,他见我离开,又偷偷潜回去,将所有的‘果子’全部捏爆,丢在了王大龙身上。或许是因为紧张,他离开时并未将暗室门锁好,才导致王大龙成功逃了出来。” ……竟是师爷。 冷萤想起来了,师爷自苏林生到陵县任职,便一直跟随他。二人亦师亦友,苏婉琰也是师爷看着长大的。 “门口没有守卫吗?”冷萤只是好奇问了一嘴。 说到这个,冷骅眼底闪过一丝郁闷,“那几个守卫,有几个以前跟过王大龙。见他被虫子折磨的痛苦,被他诓骗着打开了锁链。结果王大龙真要离开时,他们一个也拦不住。” 第二十二章 髹饰影(22) 丑时三刻 冷萤跟着方骅,又来到上次观看王大龙被抓的凉亭里。 小小的亭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四周郁郁葱葱的香树遮住了大半个凉亭,只余几缕银丝照了进来。 冷萤坚持在凉亭边站着,方骅则悠闲地坐在石桌旁,喝着他让陈全提前准备的清茶。 “冷掌柜过来坐坐吧,站了这么久不累吗?”方骅怕她的茶凉了,给自己加茶水前,还不忘朝她的茶杯里掺了点热的。 听着身后仿佛是来赏月的闲散语气,冷萤头都不想回,更别说理他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心坐在那里慢慢品茶。陈全也是个勤快的,知道主子要出来办事,早就将全套茶具揣在了身上。 她知他是为了缓和气氛,让自己不至于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心情沉重。 但邀约之人过了约定时间还未到,他难道一点都不着急吗? 正想着,亭外响起了陈全的声音:“大人,来了!” “好,知道了。”方骅听到下属的汇报,这才收起方才闲适的模样,站起身走到冷萤身边。 冷萤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看着亭外出现的人影,却久久不见对方踏进亭子。 “她不会进来的。”方骅告诉她。 冷萤正想问他怎么知道,一句清雅之音打断了她的疑虑。 “阿萤,好久不见!”是苏婉琰的声音。 “婉琰……”隔了好久终于听见久违的声音,冷萤内心的复杂程度无以言表。她所有的担心只汇聚成一句话,“你还好吗?” “不太好。”苏婉琰面对冷萤并不想隐瞒什么,有些一直忍住没问的话,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阿谢,他还好吗?” “他……”冷萤不知如何回答。自林云谢被抓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对方。 可她知道以苏婉琰目前的处境,已无人可以打听。 林家来县衙闹过一次,最终也只是被驱赶的下场,更别说苏婉琰这个,早已被判定死亡的人了。 “他还不错!吃得下、睡得着的。”不管林云谢现在是什么情况,冷萤都会选择这么说。 苏婉琰安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那就好……” 亭子内外,同时开始沉默。 冷萤是因为有很多想问的,却不知从何问起。而方骅,她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却见他紧皱着眉头,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 难不成…… 这人是准备等她们叙完旧,才开始问话? 她竟未发现,这位自己一直认为处事不够圆滑的男子,在接触久后,其实是这般的心思细腻。 “方大人。”在亭内的二人都还未说话时,倒是亭外的苏婉琰开口了。 “说。”方骅冷声回答。 苏婉琰停顿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果我将大漆案幕后指使之人告知于您,您可以放了阿谢吗?” “不会。”被问询之人,斩钉截铁道。 大人,您能委婉点回答吗?她方才,定是误解他的意思了…… 冷萤无计可施,只能用眼神不停地示意他。结果对方根本接受不到她的示意,侧了侧头用嘴型问她啥意思。 “那我,便不能将那些人告知于您了。”苏婉琰不管何时说话都温温柔柔的,一看便是自小受过良好的教导。 即便是此刻,她内心应是万分渴求方骅能答应自己的请求,语气也与往常一般温婉。 方骅没理会她,他固然很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但苏婉琰若执意不告诉他,他也能靠自己的本事找出,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苏婉琰就不一样了,她手上握着的,是对她来说唯一能拿出的筹码。冒着被活捉的风险,也要与他们见上一面,方骅便知道,林云谢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了。 “阿谢他,其实是最无辜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苏婉琰见方骅不吭声,自顾自地说道。 “无辜?”方骅讽刺一笑,问道:“苏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说一位凶手无辜?” 他这话一出,冷萤便瞧着苏婉琰所站之处,地上的影子动了动。 “料想大人,也早就猜出那具尸体便是青果了。”苏婉琰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再开口,语气依旧冷静,“但是,青果真的不是我们杀的。” “呵……”方骅冷笑,“不是你们杀的,难道是人家姑娘突然就不想活了,自己把自己杀了?” “也许是……”苏婉琰喃喃道。 “你说什么?”冷萤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方骅也是一脸不信,她快速问道:“青果怎会选择自尽?” 亭外,良久无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琰才再次开口:“青果自小无父无母,早已将父亲和我当成了家人。那日她陪我去父亲房中,亲眼看见父亲被王大龙杀害。” 讲到苏林生被害,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跑进去救父亲时,将青果锁在了门外,让她快逃。我是父亲的女儿,不可能抛下他独活。但青果不一样,她刚及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已将她锁在了门外,为何她最后还是死了?”方骅的语气,似是完全不信她说的。 但冷萤了解苏婉琰,她不是一个为了活命,选择编谎话来哄骗他们的人。 “我当时,已经被王大龙掐晕了过去。他可能以为我已气绝,便将我与父亲的尸体锁在了房中。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我突然醒过来时,青果已经死在了我身边。” 苏婉琰说到这里开始小声抽泣,冷萤想走出去安慰她,被方骅一把抓住。 看着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冷萤这才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停下了脚步。 “当时的林云谢在哪?”方骅见苏婉琰自开始讲述,便从未主动提及林云谢这个人,于是直接问道。 苏婉琰抽泣声停了一瞬,随后才答道:“我醒来时,他已在我身边。但我可以发誓,不是阿谢杀了青果,真的不是!” 方骅一刻未歇地问道:“你怎知不是他?当时的你,可是昏迷状态。” “大人,阿谢自小便心地善良,绝不会做出杀害身边人的这种事情。请您相信我!”苏婉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特别是在提到林云谢的时候。 方骅目光犀利地看着苏婉琰所站之处,“可本官来赴约前,与林云谢谈过一次。他承认自己杀了青果,这你又如何解释?” “还有一件事,你可别忘了。”方骅提醒她。 “青果,可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第二十三章 髹饰影(23) 苏婉琰又不说话了。 “怎么?”冷骅问道:“你俩一同犯下这许多事,都没时间对一下供词吗?” “大人,不是这样的!阿谢定以为是我杀了青果,所以才会想着替我顶罪。”苏婉琰见方骅不信她说的,情绪明显开始焦躁不安。 冷萤见亭外的影子晃来晃去,像极了苏婉琰此刻杂乱的心情。 “苏大小姐,你是在逗本官吗?还是在说笑?”方骅见她冥顽不灵,嗓音彻底冷了下来,“一会儿你是不是又要告诉本官,张福临和孙掌柜也是自尽?” “不……不是。张福临和孙掌柜的死确实与我们有关。但是……”苏婉琰说到这里,猛地停了下来。 “但是什么,说清楚!” 方骅似乎彻底没了耐心,一旁的冷萤又开始感觉到,一股怒意自他身体慢慢向外发散开来。 这人好像每次一开始审案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人指示我们这样做的。”亭外的苏婉琰明显也被方骅吓到了,不再隐瞒地说出她方才就一直想说的。 方骅怒声问道:“还在说谎呢?本官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优良品质,苏小姐你最好老老实实好好作答!” “还有,那人说什么你们就要听吗?现在!立刻!给我从头到尾地交代清楚!”他突然提高音量,将身旁的冷萤吓得一颤。 “大人您不要着急,咱们慢慢来。婉琰她以前胆子就有些小……”冷萤试图开口缓和气氛。 方骅头也不回地问道:“胆子小,还连杀好几个呢?”这句话虽讽刺意味十足,但面对冷萤时,好歹音量放低了点。 “阿萤,你不用帮我说话。”苏婉琰柔声对冷萤说了句。 随后,才回方骅:“因为,他答应会为我父亲报仇!如果不是大人您来得这般快,王大龙的死状,只怕也会和孙掌柜一样。”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再似方才那样柔和,“你们想知道……孙掌柜是怎么死的吗?” 冷萤居然从苏婉琰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快意。 见无人答复她,苏婉琰极轻地笑了一声:“是被我……吓死的。” 她用极淡的语气,描述起那夜的场景,“那夜,我穿着本应该出阁那日才穿的嫁衣,在布置好的漆器店里,就这么对着他说了几句话。他就吓死了……” “是不是胆子很小?”问这句话时,苏婉琰嗓音里已没了笑意。 虽然孙掌柜的确不经吓,但冷萤回想漆器店里满墙满地的鲜红大漆,再加上苏婉琰这个被自己同伙亲手杀死之人,又赫然一身嫁衣出现在他的面前。 夜半的微风穿过凉亭,冷萤立刻止住了自己的遐想。 确实,还挺吓人的…… 可忽而她又想到,苏婉琰所穿的嫁衣,原本是要在她出阁那日,穿给自己最爱的父亲与郎婿看的。 想到这里,冷萤又猛地感到一阵心酸。 所以苏婉琰是想着,不管怎样自己已经是无法顺利成亲了,所以最后再穿一次嫁衣吗? “婉琰……” “阿萤不必为我伤心,我做下太多不可原谅的事了。那方凤鸟砚屏我是特意送给你的,这是我最喜爱的摆件,原是准备成亲时带去林家,可惜……” 她片刻停顿后,又继续说道:“我可能看不到你出阁了。这凤鸟砚屏,就当我贺你他日成亲之礼吧。” 听了她的话,冷萤心脏处好似被狠狠扎了一下,她咬了咬唇说道:“婉琰,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我已将缺失的鸟羽修复好了,你随时可以拿回去的。” 苏婉琰微叹一声,“凤鸟的鸟羽,是我故意弄坏的。” 冷萤正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婉琰又继续道:“我在陵县已经没有亲人了,如今阿谢……也被我连累成这样。那砚屏放在哪处我都不放心,你是真爱髹饰之物的人,只有交给你我才能安心。” 冷萤知她心意已决,自己如若不收,倒是徒增了她的担心。 但不管怎样,她都希望苏婉琰能说出实话,不要再傻傻地背上全部的罪名。 “婉琰,那背后之人就是在利用你们。他自己不方便动手,便暗地里使坏让你们替他动手。你还是尽快将那人的身份告诉大人,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她知自己的好友已犯下大错,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头是岸。 林云谢家中还有老父,不能让他背着一个杀人犯的罪名,让林老伯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明月高悬,亭里比之方才要暗了一些。 就在冷萤心急如焚之时,苏婉琰终于开口说话了:“方才我对大人那样要求,只是觉得阿谢跟着我一起死太不值得了。我知他不会后悔,但我何尝又舍得……”苏婉琰再次提及林云谢时,情绪不再如方才那般激动。 她好似,正在回忆与林云谢在一起的美好。 冷萤虽看不见苏婉琰的面容,但从她亭外的身影便能感觉到,她整个人在说起林云谢时,是完全放松的。 “所以,那人是谁?”方骅等了一会儿,才又问道。 苏婉琰所站之处的树叶微微动了动,她似乎是想走进来单独与他们说。 冷萤只看见一双红色绣花鞋刚踏上凉亭的台阶,便停在了原地。 就在她预备上前将苏婉琰拉进来时,却见那双绣花鞋如失重一般后退几步。随之而来的……便是苏婉琰整个人倒在地上的沉重之声。 “婉琰!” 冷萤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她喊出一声后想冲出凉亭,却被方骅控制在了原地。 “陈全,抓人!”方骅大吼一声。 “大人你快放开我,我要去看看婉琰的情况。”冷萤一边挣扎,一边对方骅说道。 她们方才谈了那么久的话,却连面都没有见到。她怕自己再不去见苏婉琰一面,只怕要天人永隔了。 方骅扯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你等等。等陈全抓住那个人,我立刻放你出去,现在出去真的太危险了!” 其实冷萤都明白,现在外面的情况肯定很混乱,待陈全他们将人处理后,自己再出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她不能放苏婉琰一个人在外面。 “我会小心的,大人放心。”说完,冷萤甩开方骅的手,快速跑了出去。 可就是那么巧! 她刚一离开凉亭,便看见陈全几人,压着一个长相颇为凶悍的男人走了过来。 冷萤微微转头…… 便看见了身穿红色嫁衣,背后插着一支箭,表情痛苦倒在地上的苏婉琰。 第二十八章 黄衣女子 阿碧已死,冷萤不想过多评价什么,只问道:“将钱老三送去县衙了吗?” 琉月点头,“让阁里的伙计押送过去了。”琉月似乎比冷萤还讨厌有人将桌案弄乱,又哒哒跑去打水,回来将桌面擦净。 冷萤见她这勤快模样,劝道:“好了,别忙了!你也累了半天,出去休息吧。” 摇摇头,琉月头也未抬地擦着桌子,嘴里念叨着:“偷东西便罢了,还将小姐房中弄得这般乱。” “我说没事就没事。”冷萤脱下披风,坐到铜镜前摘下头上的珍珠发簪,“不过,那位方大人说得没错,阁里确实得好好整治一下了,漏得和筛子似的。” “琉月也是这样觉得……”她怕小姐生气,没再继续打扫。 净了手,她走过来替冷萤将脖颈处的纱布揭开,仔细观察伤口有没有红肿,嘟嘴道:“小姐这几日,忙得没时间吃东西不说,身上还总是带伤。那位大人,他不是大人吗?为什么不能好好保护小姐。” “看你说的。”冷萤单手懒懒地撑着脑袋,任由琉月帮她梳理头发。她这几日确实太累的,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从铜镜里,她看着琉月依旧嘟着的小嘴,浅笑道:“方大人有要事在身,哪能时时顾着我。这人……脾气虽然硬了点,但已经很体恤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说到这里,冷萤突然想到,“阿碧的家人过来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琉月将冷萤擦脸的帕子拿过来,见小姐似乎极度疲累,本想直接上手的,却被冷萤一把拿了过去,自己对着铜镜擦起了脸。 “阿碧娘亲头发全白了,她说的家乡话我也听不太懂。”琉月微微蹙眉,有些苦恼地说道。 她蹲在冷萤面前想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道:“总之她娘亲说,想亲自过来替阿碧向小姐您道歉。说您一直很关照她们,上次阿碧丢石蜡那事不罚不说,还差人送了一堆东西过去。还说,嗯……” “还说什么?”冷萤将帕子递还给她,对着铜镜摸了摸额间的花钿,随口问道。 “说……是阿碧对不起小姐,对不起霞锦阁,居然做出此番偷鸡摸狗的事来。”琉月看着冷萤轻触额头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她抬手碰了碰冷萤额前的花钿,咬了咬唇问道:“小姐,这里还疼吗?” 冷萤拉下她的手,从容一笑,也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多少年了,怎么还会疼。” 见琉月不再蹙着眉,她才继续开口道:“见面就不必了,你明日多拿一点赙赠过去。还有,这事就不必告诉祖母了。她年纪大了,别总让她操心这些烦心事。” “是。”琉月乖乖回道,随即问:“小姐,洗澡水已经备好了,要去沐浴吗?” 冷萤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珊瑚姑娘吃住都还习惯吗?”今日实在太忙了,让她差点忘了还有一位救命恩人住在阁中。 琉月听她提起珊瑚,表情微微一变,随即开口道:“珊瑚姑娘她啊,嗯……吃得挺好的,也挺会吃的。” 冷萤懂了琉月话中的意思,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站起身准备去沐浴,“好好招待人家!” “是……”琉月不甘不愿地回道。 夜半的霞锦阁,清幽静谧。 所有人都已安睡,只余几位守夜的学徒与小厮,靠在门前昏昏欲睡。 突然,一袭黑影从屋顶掠过,停在了一处亮着暗暗烛火的房门前。 轻敲两下,房门便自动打开。一黑衣男子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便谨慎地钻了进去。 “来啦?” 八仙桌上,摆着一对烛台。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坐在桌前,手里正捏着弦丝对着烛火烧着玩儿。 “嗯。”来人惜字如金,见她动作危险,又开口道:“你也不怕走火了,烧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嘁……”女子似是不喜被人管,拉长手中的弦丝,玩得更欢了,“关键时刻,跑过来找我做什么?” 来人也不坐下,双手抱胸背靠着门板,问道:“你就救了她一命,她就同意你住进来了?” 他的疑问似乎逗笑了桌前的黄衣女子,她微微勾唇收起手中的弦丝,侧身一转这才看向门板前站着的男子,“怎么,羡慕啊?我可是救了人家的命。” “得了吧!不就是主人让你过来杀掉王大龙吗?若不是那个叫冷萤的胆子大,你只怕还找不到这般好的机会呢。”那人吐槽道。 “那又怎么样?”女子慵懒地靠在桌边,玩起自己的发丝,“反正主人的两个要求,我全都做到了。” 来人冷笑一声,看着满脸无所谓的女子,开口道:“所以,你的新任务又来了。” “什么?”女子一听,气得甩掉手上的头发,瞪着溜圆的眼睛问道:“怎么又有任务?歇几天都不行吗?我是牛马吗?吃点草就可以一直出任务?” “我会将你所有的问题,完完整整带回给主人。”男子可不惯着她,冷漠地说了句。 黄衣女子一听立即伸出手,摆出停战姿态,“好好好,是我口误。我最爱帮主人出任务了,谁也比不上我。可以了吗?” “最好一次给我十次、八次任务,累死我好了!”她还小小声地嘀咕了句。 说完,她转身泄愤似的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男子没有说话,安静地靠在门板上看她发疯。 女子拿起桌上的栗子糕咬了一口,嘟囔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 男子这才站直身子,开口道:“主人让你跟着她回京城。路上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要老实上报。” “回京城?”女子咽下嘴里的糕点,又端起一碗冰酪酥吃了两口,“人家好好一个陵县人,回什么京城?京城很好吗?坏人那么多!” 黑衣男子瞪了她好半晌,才无奈开口道:“你不就是坏人吗?说谁呢?” 女子放下碗,白了他一眼,小声道:“我可不是坏人,那都是为了报恩。而且……我杀的都是恶人。” 男子静了静,看她眼神格外复杂,“主人说,那人不日便会启程上京,让你做好准备。记住,时刻跟紧她!” “主人怎么知道,她会离开此地上京?”女子语气很是不服地问道。 “那我回去帮你问问主人。”男子麻木回道。 见对方一点也不接招,她勉强答道:“好好好,这任务接下了,你可以走了!” 她话音刚落,房门便稍稍打开了一条缝。 下一瞬,原本站在那里的人便没了踪影。 第三十一章 林云谢 察觉到高达的驾驶员发出的“你是谁?!”的质问,格拉汉姆又继续说下去。 但江苍看着这人客气,也是一摆手,不为难人家,又接过这人的电话,紧接着那头就传来了周队的声音。 十六名炼气期弟子又等了一瞬间,山洞紧闭的洞门总算逐步翻开了。 “史蒂芬!你别以为我怕你!”史蒂芬是在y国长大的,所以他可以继续放心地说意大利语。 对手是预计超过一百机的,经验丰富的人革联老兵组成的顶级阵容;友军是正在回援的主天使、德天使以及近战机能天使和狙击机德天使,以及没有独立作战能力的母舰托勒密。 “他身边还有别的人吗?”苏筠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再三确认号码没有问题,她现在只希望这是个骗子。 食堂之中人很多,虽然环境很好,但是也架不住坏人多,乱糟糟的食堂之中,给人一种人渣聚集地的感觉。 此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荥川接过周明峰手中的六枚大会通行令,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嫉妒。 就算是要说,也是等到全部事情落下,成了一个完整的章程,那才能好好说说,有头有尾。 宪兵们在齐麟杀死间谍将近五分钟之后才赶到了这个死胡同里,正如齐麟所预料得那样,他们看到受伤的自己,第一时间就是让医护兵来为自己包扎,而不是问自己为什么把间谍给杀了。 “聆听,刹那永恒!”落红杉清冷的话语拂去世间尘嚣,带着某种玄奥的力量,回荡于此。 “娘!”潘鼎叫了一声,哭得如泪人儿一般,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几人适应过来,也都纷纷微笑着频频点头,似是在回应丽人,又似是在赞赏李无解独具匠心的布置。 看到这里,李无解忍不住摇摇头。本来李无解觉得自己也就是个不大的官儿,用不着扈从随行,但如今做了李无解警卫长也就是侍卫头头的杨坤却不觉得,再加上上次灰衣人事件,杨坤可是一点儿都不敢放松警惕。 这一幅幅景象,通过微弱光线折射进了王齐天的眼睛,在视网膜上形成了图像,通过视神经将这些骇人的场面传达给了王齐天主宰一切的大脑。 人类是通过光来观测世界的,光线会在物体上发生折射,然后被肉眼所捕捉,再反馈到大脑之中。 黑客甩甩头,又摇摇尾巴,也不看看本喵是谁,本喵可是大魔王,。 当然,若乔公只是喜欢创作,却没有什么真本事,洪翔自然也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在对方的身上。 所有在擂台之上的人顿时精神一震,神识弥漫间,灵力汇聚,眼神不善的看向自己的敌人,但都没有轻举妄动。一时间,气氛凝滞了起来,居然谁也没敢率先发动攻击,敢做那出头鸟。 “居然有这等事情来?”厅内众多崔家的人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来。 海军维持士气的理由是高待遇,中低级军官乃至士兵的家庭生活都需要这高待遇来维系。大部分海军士兵的家庭可并不富裕。得知自己家庭的生活有可能得到真正的改善,这些士兵们的摇摆态度可想而知。 凌风也久闻紫霞峰秘制灵酒的大名,举起手中酒盏,浅浅一口,细细品尝起来。 委婉的说,早期的党员们大多数都是希望通过革命达成自己人生价值。不委婉的说,大家都希望通过加入革命,通过革命胜利获得地位声望。 一路上三人谈天说地,玩笑无忌,半个多钟头之后,轿车在言广慈善名下的家园项目的社区停了下来。 所以家声要好好斟酌才敢敲出来给大家看,不然很可能会毁了这美好的芳华。 在这整个真界,萧一默百般打听,也仅是知道不死洞天的不死药王有着这等鬼神莫测的能力。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何明变成坐了起来,但依然是十分密实的,他不由挣扎了一下就撕碎了一些附近的超级神器,但是腕力测试依然是,之前的空间里,做出腕力训练的动作,真是无语,这样看起来,还不如去找原来的拉力器训练呢。 秦岚顿时觉得不妙,因为她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这种情况,她在胡员外的密室也遇到过,只是这两种毒明显的不一样。 穆励诚洗完澡之后,就看见了茶几上面的纸条,知道她是去超市了,这才安心的坐在了沙发上面打量着自己这个‘焕然一新’的家。 林安然其实在他刚才说第一遍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愣神的,可是她接着就想到刚才容晋看到自己手里的婚纱图册了,就知道他也就是一时冲动说出來的话,所以也就沒什么感觉。 不得不说,新落成的镇国公府的确是比起之前要更加的大,也更加的气势恢宏,由此对应的是,下人也是越来越多,多到就连江楚寒连名字也叫不出来了,不过,这些事情一向都是眉儿在打理,自己可是一向不管的。 叫花鸡挺费时间,九霄弄好之后,天空已经开始擦黑,眼看着就要到魔兽横行的时间了。 “怎么可能,天行怎么可能会败?”战神堂的人,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月瑶有些不解的问道,她都作出了这样的牺牲,溟墨居然不心动,她十分的不解。 断金掌,青藤之父,洞天境强者青烈的成名绝技,非化丹境以上的修为难以施展开来。以青藤如今的修为,连修炼的资格都还没有,更不要说是自己施展了。 第三十二章 江氏一族 “跪下!” 冷萤刚与江氏说了自己要去京城的事,江氏便立刻变了脸色。 她气得扶着丫鬟的胳膊站起身,对冷萤大喝道:“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偏偏要凑上去!” 应声跪下的冷萤,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知道祖母讨厌京城,讨厌那个让她失去女儿和女婿的地方。 可江氏已年迈,霞锦阁只有冷萤一个继承人。她若不去试一试,江氏一族的螺钿镶嵌手艺,便无法成功传承下去。 冷萤很小的时候,就听祖母讲过。 江氏一族世受皇恩,自第一代天子登基,便一直为朝廷进贡螺钿手工艺品。 到祖爷爷江秋水一代,他成了当朝螺钿漆器工艺第一人。手艺更是深受天子和嫔妃们的喜爱。每年的民间工艺铺,都要以其为首,模仿他“点螺”手法,偷画他的草图,就连配色也要十成十模拟。 可惜,花无百日红。 直到前朝开设了银作局,江氏一族便就此隐匿至民间,做起了小本生意。 虽说江氏所做工艺品不再是贡品,但独创的手法和精巧的设计,让他们在民间也颇受众人追捧。 就连有些王公贵族,也慕名而来,只为求得江氏手作之精品。 可变故……就发生在冷萤六岁那年。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她去找隔壁的郯哥哥玩。他俩一同爬至郯哥哥院里的一棵树上摘桑葚吃。 从郯哥哥的院子里,可以看见她家院子。 她捧着刚摘的桑葚,吃得满嘴都是的时候,却看见娘亲身边的芸娘急匆匆地跑出娘亲的房间。 她正准备和芸娘打招呼,却看见她满身都是血。 虽然当时的她才六岁,可看着芸娘惊恐的脸色,急切的步伐,她下一瞬便立刻从树上蹿了下来。 郯哥哥因为在她的身后,没看见刚才那场景,却还是跟着她爬下了树。 冷萤下树后,第一反应便是往自己家中跑,却在半道被郯哥哥的爹爹,她平时叫做姜叔叔的男人,拦住了脚步。 姜叔叔将她与郯哥哥一同锁进房间,并命令他们一步都不准踏出,随后便匆匆离开。 等冷萤再次走出房间回到家时,她的爹爹和娘亲就不见了。 随后第二日,她在大堂摆放的两具棺椁里,看见了自己的爹爹与娘亲。 一夜之间发丝尽白的祖母一直抓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脑袋,嘴里念叨着:“阿萤不要怕,爹爹和娘亲会一直保护你的。” 可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懂事了,知道爹爹和娘亲其实就是死了,再也无法保护她,也无法和她说话了。 当时的她,内心不停反复想着,她其实不用爹娘保护,她长大后可以保护他们的。如果是这样,爹娘能不能从棺椁里醒过来? 她还记得,那时的她趴在娘亲的棺椁上嚎啕大哭。 下一瞬,便被祖母捂住了嘴。 她哭到岔气,脸在祖母粗糙的手掌下被憋得通红。看她哭得伤心,祖母也只是把她死死搂在怀中,慢慢用手抚摸着。 过了几日,祖母发卖了家中所有的奴仆,带着很少的行李,与冷萤一起回到了陵县。 祖母以为她那时还小,什么都记不得了。其实那时候的她,早已有了记忆。 即便这些年,祖母什么都不说。每每去看爹娘时,也只是默默流泪。 但慢慢长大的冷萤,心里也渐渐明白了…… 她的爹娘,是被人害死的! 虽然她不知是被谁人害死,但对方一定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不然以祖母与姜叔叔的性子,肯定在当年就会为他们报仇。 江氏见冷萤跪了许久一言不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让她起身。 “为什么不回答?是嫌祖母现在老了,说话你都懒得理了吗?”江氏故意板着脸,站在冷萤面前,开口问道。 冷萤原本低垂的头,在听到江氏的问话,慢悠悠地抬起来,“祖母,您在我心中可是王母娘娘,您怎么敢说王母娘娘老了呢?这要是被听见了可不得了。” 她自小犯错后,只要这么一说,祖母准会笑出声。 冷萤在心中暗数,等到她数到三时,祖母就会原谅她,叫她起身了。 可这次,她偷偷数了好几遍了,站在她身前的江氏硬是嘴角都没扬一下。 “嘴倒是挺甜的,就是这张嘴的主人不怎么听话。”江氏冷冷地说了句,伸出手让丫鬟扶着她坐回了椅子上。 “祖母这就冤枉阿萤了。阿萤从小到大,谁的话都不听,可就没有不听过您的话。人家不是把原因都讲与您听了嘛……” 只要是在祖母面前,永远都是她在甜腻腻撒着娇,而祖母则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当然,今日除外。 往常她用在祖母身上的方法,今日一件都不管用了。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费了那般大的劲,就是想让你与京城彻底断了联系。”江氏痛心疾首地说道:“结果现在倒好,你二话不说,便要与陌生男子约着去京城。这么多年,我算是白教你了!” 冷萤一激动,差点站起了身。 江氏的眼一瞪,她又期期艾艾地跪了下去,“祖母您怎么这么说话。哪里是陌生男子,他可是救了您外孙女好几条命的好人。我俩堂堂正正地搭个伴,您怎么能误会成这样……” “谁知道他是京城哪家的?祖母早就同你说,京城没几个好人,不要相信他们的话!结果你全都当成了耳旁风。” “谁让祖母您不告诉我当年的真相,阿萤只能自己上京去找了。”终于,冷萤说出自己暗藏在心中很久,去京城的另一个目的。 “是吗?是迫不及待地上京去送死吗?”江氏气得开始捂住胸口,旁边的丫鬟看了,连连拿着扇子过来打风。 冷萤也朝前跪了跪,极为担心地伸手帮江氏顺气。 见她这般乖巧,江氏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伸手让身旁的丫鬟下去。此时,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江氏与冷萤两人。 “从小到大,你问了我多少回,我都不愿告诉你。”江氏长叹一口气,慢慢说道:“第一,是不想让你为了你爹娘的死,而生活在仇恨中。” “第二,你爹娘的人生已被人生生切断。祖母余生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明媚长大,岁岁无虞。你的人生,不该活在复仇之中。” “祖母……”冷萤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江氏。 江氏的手轻轻抚摸着冷萤的发丝,继续道:“所以当年,在我得知你爹娘的死与皇宫内院有关系时,便第一时间带走了你。并不是不想为你爹娘报仇,而是选择保住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我这把老骨头,即便去送了死,也不见得能杀掉那些人。但以我那时的能力,却可以将你养得好好的。” “皇宫内院?”冷萤听见这几个字,控制不住地支起自己的身子,激动地看向江氏。 江氏点了点头,回道:“对!当年你姜伯伯打听回来的。但具体是哪些人,我们到现在都没办法查到。” 第三十三章 离别 “所以这么多年,我们才会选择不告诉你。” 江氏的手,轻扶着冷萤靠在她腿上的脸颊,一下又一下,仿佛是在安抚她悲伤的情绪。 冷萤看着江氏陷入回忆的眼神,眼尾的皱纹清晰可见,咬了咬唇开口道:“祖母,阿萤向您保证,一定会小心行事,绝对不会任性莽撞。” 江氏深深叹了口气,低下浑浊的双眼,看向她,“你长大了,祖母也拦不住你了。” 微微直起身子,冷萤直直跪在江氏面前,紧握着她满是岁月痕迹的双手,认真地说道:“祖母,阿萤不可能永远躲在您的羽翼下。我想要快速成长,成长到可以为您撑起一片天。而不是那个,永远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埋头耕耘一辈子的小姑娘。” 江氏没有说话,表情却渐渐变得欣慰。 见祖母神情松动,冷萤继续说道:“阿萤以后会有自己的一片天,也会有自己的后代。如果我没有如祖母年轻时一般,看过这广阔天地。如何像祖母一样,培养出我这样一位优秀的传承人呢?”说完,她俏皮一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得有啥问题。 终于,江氏被她给逗笑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冷萤的额头,“你啊,小小女子,心性却这般大,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当然是好啦!”冷萤立刻说道;“祖母,阿萤以后可是要继承您衣钵的。我不去阅尽山河,如何替您将这螺钿技艺传承下去嘛。” 江氏见她决心已下,只得弹了弹她的小脸,故意冷声道:“还不站起来,一会儿膝盖该肿了。” 冷萤听罢,立刻“腾”得一下站起身,撒娇着让江氏替她揉膝盖,“还是祖母疼阿萤。” 江氏故作生气地看着她,慢慢再也忍不住浮起了浅笑。 “我的阿萤,是如珍珠一般的姑娘。小时候是一颗小小的沙砾,如今却长成了内心坚韧的温润女子。祖母愿你,在离开蚌壳的保护后,永远‘落落欲往,矫矫不群。’” 这句话一出,江氏仍在笑,冷萤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祖母……” 她飞扑过去抱住江氏,哽咽地说道:“阿萤不在家时,您一定要好好用饭,好好休息。我将琉月留下来照顾您,我也会尽快赶回来陪您的。您等着我……” 江氏轻拍她的肩膀,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双眼早已满含热泪,几欲落下。 冷萤今夜如儿时一样,陪着祖母一同入眠。只是那时是祖母哄她,现在换成了她哄着祖母睡觉。 天色微亮时,冷萤悄然起了身。 昨日她们聊至深夜才睡,可不能将祖母吵醒了。 正蹑手蹑脚走出江氏的房间,一抹淡黄色的影子便闪现在冷萤眼前。 “珊瑚,今日起得这般早?怎的不多睡一会儿?”见来人是珊瑚,她微微松了口气,含笑问道。 珊瑚的嘴角拉得老长,一大早看起来便怨气十足,往常挂在嘴边的甜笑也不见了。 “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冷萤有些担心地问了句。 “你!”她今日还格外惜字如金。 “我?”冷萤一时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珊瑚吸了吸鼻子,嘴巴瘪了瘪才道:“冷姐姐是要将我丢在这里吗?” 看着面前人委屈十足的样子,冷萤好似懂了她今日态度为何这般奇怪了。 “你知道啦?”她浅言问道。 不过,自己昨日才做的决定,这家伙怎么知道得这样快?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去寻自己时,琉月告知的? 珊瑚将头转开,“哼!也不带上我!” 这…… 虽然自己与珊瑚的确格外投缘,但她们刚相识不久,此番上京也不是游山玩水,所以冷萤压根都没想过要带上对方。 “嗯……这次上京是有要事在身,你跟着或许会很无聊。不如就留在霞锦阁,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的。”其实她想的是,以对方小孩的心性,估计在此处也待不久。 二人以后,怕是很难再见面了。 但珊瑚好似并不这样想,她歪着头朝冷萤调皮一笑。 冷萤正在心中暗叹,怎么会有人情绪可以恢复如此之快时,珊瑚开口了:“可我家就在京城,冷姐姐不带我一起回去吗?活生生的舆图在此哦。” “你家……原来在京城?”这一点,冷萤倒是没想到过。 不过,还是不行! 方骅似乎和珊瑚不太对付,自己好不容易磨得对方同意了,未经他的允许,又擅自带上另一个人,他怕是要翻脸的。 “对不起,珊瑚。冷姐姐是真的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方便带上你。”想到这里,冷萤便不再犹豫,直接开口拒绝她。 冷萤怕打扰到祖母,将珊瑚带回自己房中。结果她不知是不是生气了,无论自己怎样邀请,都不肯踏入房间半步。 “冷姐姐真的如此狠心吗?”珊瑚站在门外问她,语气里竟有一丝怨怼。 这一下,可把冷萤为难住了。 看着对方微微皱眉,眼睛红得如小兔子般,却始终不肯掉一滴泪。让冷萤这个看不得女子伤心的人,差点心软答应了她。 “不是不带你,这次本是随方大人一同上京,我实在没有办法擅自做主。”冷萤心一软,向她解释道。 没承想,听了这话的珊瑚表情不再伤心,居然还有些嘚瑟地开口道:“他啊?他巴不得我跟着呢。冷姐姐如果是因为这个人,那大可不必这般顾虑。” 冷萤停下收拾东西的手,有些不懂她的意思,略带疑惑地看过去。 “哎呀……”门外的小姑娘情绪瞬间明朗,踏进房中对她说道:“冷姐姐你就带着我嘛,他如果敢说你,我就用弦丝缠死他。” 随后她自顾自地害羞一笑,挽起冷萤时露出自己的小梨涡道:“我还以为是冷姐姐你……不愿意带上我呢。” 见她唇边的梨涡越来越深,冷萤很是无奈道:“那如果方大人不同意,你预备怎么办?”她实在是,有些搞不定这小姑娘了。 “那珊瑚便立即离开。你就说好不好嘛,冷姐姐……”珊瑚机敏地眨了眨眼睛,仿佛与她说定了一般。 看着对方兴奋到不得了的模样,冷萤实在不忍心泼她冷水。 但以自己对方骅的了解,他哪里是这般容易妥协的人。 “那就……去试试吧!” 第三十四章 琥珀藏(1) 昌县集市里,烟火气息十足。 “炸罗菔饺子喽,喷香扑鼻的罗菔饺,百吃不腻,越吃越好吃喽~” 冷萤一行三人刚踏入昌县,集市上摊主的叫卖声便不绝于耳,比陵县看起来要热闹许多。 她正想问身边的珊瑚和方骅要不要吃点东西,却见珊瑚这家伙,已经跑到炸罗菔饺的小摊前,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拳,激动到像只小兔子般上蹿下跳。 冷萤觉着,若不是那铁锅里有热油,这家伙可能手都直接伸进去了。 倒是方骅神情淡淡,好似对集市里琳琅满目的吃食一点都不感兴趣。 “大人要吃吗?我去买点回来。”冷萤嘴上虽问着对方,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她其实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为何在陵县时,方骅虽然表情万分不好看,但还是二话不说同意了珊瑚与他们同行。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珊瑚会有此要求一样。 “我不吃,你们吃吧。”方骅回道。 随后,他瞥了一眼正弯腰看摊主炸饺子的珊瑚,眼里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嫌弃。 这也是……冷萤认为更加奇怪的地方。 明明这人看起来非常不爽对方,但一路上珊瑚不管做什么,他都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不仅懒得理,嫌弃之意都快要溢出表面了。却偏偏又总是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好像有谁拿着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做这些似的。 珊瑚一可爱的小姑娘,倒是也不怎么与他一般计较。 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每天都巴巴地跟在自己身边,但凡方骅与她多说几句话,那丫头指定要搞出点什么动静,引起她的注意。 “冷姐姐,快来呀!这个好香!”珊瑚手里,已经捏着一个用油纸包住的罗菔饺了。 冷萤点头浅笑,快步走了过去。 珊瑚见她过来,将手中的炸饺子递给她。冷萤朝油锅里看了一眼没接,只说道:“你先吃吧,我等下一个。” 珊瑚也不客气,她应该早就在等冷萤说这句话。 冷萤话音刚落,她便一口咬了上去。酥酥脆脆的声音,伴随着她被烫得嗷嗷叫的声音,一下子逗笑了冷萤。 她拿出手帕,替珊瑚擦了擦嘴边的油渍。一股罗菔独有的浅辣清香,带着羊肉醇厚之气的炸饺子递到了她面前。 收起手帕,她抬眼一看。是方骅见她双手不方便,替她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吃食。 “谢谢大人。”她双手接过,随口问了句:“你真的不吃吗?” “他才不吃这些呢!冷姐姐你自己吃,那是我给你买的。”珊瑚颇为霸道,见冷萤要将手中的吃食递出,慌忙控制住她的手。 冷萤见方骅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只能对着他无辜地耸了耸肩,然后当着他的面拿着酥脆的饺子咬了一口。 也不知,是她的举动还是珊瑚的霸道,将方骅给惹怒了。 他张口道:“我也要吃,你给我买。”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冷萤手中的饺子,只盯得她手中的饺子越发觉着烫手,只得乖乖转身对着摊主再要了一个。 “你自己没长嘴啊,干吗非要冷姐姐帮你买?”珊瑚倒是一点不怕他,张口就数落道。 方骅看都没看她一眼,嘴里冷冷道:“我愿意,她也愿意,关你啥事?” “你……”珊瑚正要发作…… 突然,一阵浑厚温润的弦声传了过来,瞬间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冷萤也与众人一样,心思立刻便被那独特的音色所吸引。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摊主递来的炸饺子,看都没看递给了方骅,也不管对方接没接住,拉着珊瑚便踏着乐声寻了过去。 几人走近后,才从被围观的人群里,看见一位身着碧绿长衫、脸上系着淡纱,右眼蒙着一块白布的女子。 她独坐在琴室门前,抱着一把阮琴轻轻拨弹着。 那弦声时而悠扬恬静,时而奔放不羁。但女子身体并未随阮声晃动,唯一露出来的一只眼睛也平淡无波。 就仿佛……这让人沉醉其中的弦音并不出自她手。 “这看起来圆圆的,声音又有点像琵琶的,是什么呀?”珊瑚不明所以地朝冷萤问道。 “它叫阮琴,是古朝之物。我朝多爱琵琶,所以见过它的人不多。”冷萤向她解释。 虽说,自己是被这独特的音色吸引过来的,但在看见那碧衣女子手中抱着的那把阮琴后,冷萤的双眼隐隐开始发亮。 那女子手中的阮琴可不一般,乃是古朝的螺钿紫檀阮琴的仿制品。 真品在古朝时,被当朝皇帝赐给了倭国。 虽说这把阮琴是仿制品,但琴面所镶嵌的宝相花云头纹螺钿上,全都装饰着极珍贵的琥珀与玳瑁,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冷萤看着女子手中的螺钿紫檀阮琴,心中默默想着,自己一会儿不知能不能找那女子说说好话,将那阮琴借来一观。 自己也只是在书中看见过真品。这次一见,虽为仿制,但也令她惊艳到无以复加。 那碧衣女子一曲渐缓,冷萤见她准备收手不弹,欲上前与人搭话时,变故却骤然发生。 只见那刚站起身的女子,手中的阮琴还抱着,身体却直直倒了下去,引起一旁众人的惊呼。 那女子即使晕倒,也紧紧抱着那把阮琴不肯放手。 冷萤见状,赶忙上前。 方骅与珊瑚也跟了过去,见冷萤想伸手碰那碧衣女子,两人齐齐叫住了她。 “我只是想帮她将面纱摘下,以免她呼吸不畅。”冷萤有些无措地说道。 方骅见她不懂为何不能碰,轻扯唇角小声开口道:“你再仔细看看她的面部。” 冷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那女子原本淡色的面纱,不知被哪处冒出来的鲜红晕染成了暗色。 “她这是……”冷萤惊道。 “死了。”珊瑚伸手,隔着面纱轻探对方的鼻息,随后面无表情地告诉她。 这就……死了? 难以置信地看向躺在地上的碧衣女子,冷萤见她即便已死,还紧紧箍着身前的阮琴,一时竟有些动容。 这时,琴室里跑出一位男子,惊慌大叫道:“云娘子?云娘子你怎么了?” 在发现对方已死后,他抬起头看向离得最近的冷萤三人,大声问道:“她怎么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珊瑚第一个便受不得这闲气,见对方二话不说就污蔑他们,她也毫不客气地回嘴道:“喂,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们方才离她那么远,她自己随便倒下就死了,这也能怪到我们身上?” “那你们怎会突然在这里?”那男子也是毫不退缩,扯着嗓子大声问道。 “当然是见她倒下了,过来看看是啥情况啊!” 第三十五章 琥珀藏(2) 珊瑚理所当然地说了句,那男子却丝毫不信。 这时,围观的人走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这才打消了那男子的怀疑。 “这女子是谁?”方骅开口问道。 男子起身让店里的小厮去报官,见这几人不离开就算了,还在一旁问东问西,烦躁地说道:“关你啥事!” 方骅折扇已拿在手中,珊瑚的手也摸到了腰间,冷萤见这样下去定要开打,连忙走上前,站在那男子面前。 “怎么,过来找打?”那男子脾气似乎不太好,见冷萤无端站在他面前,斜着眼痞里痞气地问了一句。 冷萤忍着气,控制身后蓄势待发的二人,冷静开口道:“请问,您可是这家琴室的掌柜?” 男子扯着碧衣女子怀中的阮琴,见这三人左问一句,右问一句,倏然站起身朝着冷萤大喊道:“你们有完没完?” 见对方情绪实在不稳,冷萤只怕自己再不与这人说上话,就快要控制不住后面的两人了。 于是,她将目光移至碧衣女子抱着的阮琴上,开口道:“古朝的螺钿紫檀阮琴,大漆打底,能工巧匠运用‘点螺’技法施以灵魂,真是难得一见。” 男子听罢,正努力想从碧衣女子身前抽出阮琴的手一愣。再转过身时,已从满心不耐,多了一丝欣赏。 “敢问姑娘贵姓芳名?年纪轻轻便懂螺钿技艺,小生实在佩服……佩服!”男子看起来比方骅大不了多少,双眼却盛满算计。 “冷萤。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她想着,让方骅与珊瑚这二人自我介绍是不能够了,于是她干脆一并说完了事。 男子上下打量着冷萤,那眼神贼溜溜的,直看得她浑身很不自在。但想着自己还有事情要打听,便忍在原地一动未动。 倒是珊瑚自她背后走出,冷声对男子说了句:“再看挖了你眼睛!” 对方这才收回让人难受的目光,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小生昌县琴室掌柜的,黄二斤。” “噗……”原本气鼓鼓的珊瑚,瞬间笑出了声。 男子似乎经常因为姓名被取笑,只烦躁地看了眼珊瑚,又将目光转回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冷萤。 “黄……掌柜,幸会!”冷萤迅速打了声招呼便不再说话,怕自己因为笑出声而显得太过于无礼。 这个叫黄二斤的掌柜,终于从地上的尸体手中拔出阮琴,有些讨好地递给冷萤,问道:“冷姑娘想瞧瞧吗?” 冷萤当然求之不得,殷切地上前一步,刚想接过阮琴,那人又将递出的东西收了回去。 瞬间扑了个空的她,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对方笑眯眯地对着她道:“姑娘,要不要跟小生去琴室坐坐?咱好好欣赏一下这把阮琴?” 这人说话……甚是腻味。 她有些反感地没出声,倒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强大的冷气。 炎炎夏日,不可能如此凉爽。所以…… 她转身看向身后同时拉长脸的二人,赶紧双手合十,无声地拜托他们配合自己一下。 当然,她不光是为了欣赏那把阮琴。他们一进昌县便见着有人死去,作为刑科官员的方骅,难道不觉有异吗? 他们一同进去时,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向这位黄掌柜打听打听。 见二人虽撇开了脸,却没有拒绝,冷萤这才放心地转身跟着黄二斤走进琴室。 刚一进门,除了墙上挂着的各类乐器,冷萤一眼便瞧见角落里放着的一张,整个琴身用螺钿镶嵌着忍冬花的古琴。 忍冬花的螺钿图案,极少人会用来镶嵌在古琴上,所以只刹那便夺去了冷萤的目光。 见她颇为感兴趣往角落走去,黄掌柜赶忙上前,一边为她引路,一边洋洋自得道:“这是家父留下的产业,家中只我一独子。小小店铺,不足挂齿……呵呵,不足……” 他话还未说完,珊瑚掐断了他的话头,开口道:“谁问你了?显着了……” 黄二斤只觉这黄衣女子格外不好惹,于是老实地停下了嘴里的絮絮叨叨。 只不过,刚过了没多久,他又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见冷萤进了琴室也不四处观赏,对自己手中的阮琴更是没看上一眼,只奔着那台古琴走去,于是开口问道:“冷姑娘,是看上这张古琴了?” 冷萤轻抚琴面,瞧了许久后问:“黄掌柜,这张古琴上的忍冬花,似乎有破损之处。” 听她这么一说,黄二斤表情瞬间变得古怪。他不知是难得找到了同道中人,抑或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突然急切地想上手拉开冷萤。 结果当然是,他手还未触到冷萤的衣角,便被一把折扇弹开。 低头看着自己瞬间变得红肿的双手,黄二斤愣了半晌,才黑着脸看向方骅,“这位公子您是流氓吗?拿着东西就扇人。” “流氓……”珊瑚在一旁接话道:“难道不是你吗?从现在开始,你嘴巴和手中的动作都给我放干净点!” 冷萤倒是没有参与这几人的争论,她总觉得,身前这张古琴上的图纹很是不对劲。 这古琴年代久远,镶嵌时所用的是厚螺片。 加之,弹琴之人都爱琴,用起来会格外爱惜,“破口在这个地方……真是有些奇怪。”她小声地说了句。 趁着方骅与珊瑚吸引住黄二斤的注意力,冷萤开始反复摸着螺片断口之处,随后猛地大力按了下去。 倏然间,那古琴下方,弹出了一道暗格。 冷萤抽出一看,顿时被吓得差点出了声。 只见那暗格里,放着一小块琥珀。 琥珀成色上好,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它里面的包裹之物。 冷萤压下心中的害怕,颤抖着手拿起琥珀快速瞧了眼,终于看清了里面是什么。 那成色上好的琥珀中,赫然包裹着一根血淋淋的断指! 似乎那断指被融进琥珀时,才刚被切下来,仔细一看断指周围还有血丝蔓延。 因为紧张,冷萤心跳如雷。就在她悄悄将暗格推进去,还未喘上一口气…… “冷姑娘,你来评评理!” 黄二斤的声音传来,将她吓得双眼一闭,再慢慢睁开时眼里已无波澜。 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胡乱开口道:“是你们不对。” “我们不对?”方骅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些委屈,瞪着冷萤看她张嘴瞎说。 珊瑚则是冲过来挽起冷萤,指着黄二斤道:“冷姐姐这样是给你面子,你要是再多说一句,牙齿给你扯掉!” 黄二斤见她言语间竟如此暴力,即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含糊道:“你们走吧,小店恕不招待!” 方骅上前一步将黄二斤逼坐在椅子上,开口道:“我再问一遍,外面死掉的女子姓甚名谁?”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黄二斤颤抖着伸出手,指向方骅,又被他瞪着放下。 珊瑚右手轻轻往腰间一抚,几条弦丝瞬间射出,绕了几圈将黄二斤捆在了椅子上。 “杀人啦……救命了,有人要杀我啊!” 黄二斤用手扯了老半天,那弦丝却越扯越紧,顿感对方来头不小,不是自己能搞定的人,于是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珊瑚动了动手指,威胁道:“再叫就扯掉你的牙!” 下一刻,黄二斤闭上了嘴巴,安静无声。 第三十六章 琥珀藏(3) “冷……冷姑娘,你不是要欣赏这把阮琴吗?小生给你,想瞧多久都行。能不能,让你同伴把这玩意儿解开啊?” 黄二斤从三人中间,挑了一位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开口哀求着。 “你先回答他们的问题,一会儿帮你说说好话。”冷萤敷衍地回了他一句,也不看他,只是不停地用目光扫视琴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好好好,我说……” 黄二斤见她明显是个不管事的,只得表情屈辱地瞧了眼方骅,开口说道:“她叫云清泠,是一位琴师。她的相公是街口卖糖人的小贩。” 挑了挑八字眉,他哼笑一声,“她相公很爱赌博。这不,只要家中一没银子,这云娘子便会上门请求,让我同意她到琴室门口卖艺,顺便帮我招揽下生意。” “她有只眼睛好像失明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冷萤不再四处乱晃,走回来问道。 黄二斤贼眉鼠眼地瞟了冷萤一眼,才快速摇了摇头道:“小生也不知道。只是某日,她过来时右眼突然便蒙上了一块布。” 冷萤目光转向他身边的阮琴,轻手拿起细细欣赏,“可否请问,这把阮琴是谁人所制?”问完后,她小心翼翼地放下那把阮琴。 “那小生就更不知了。只听说……这把阮琴是云娘子从家乡带来的,连逃难时都没丢下。所以不管走到哪里,她都随身抱着。”黄二斤老实回道。 “所以,你刚才拼命将阮琴从云清泠手中拿出,是想将人家的东西占为己有?”冷萤听到这里,才惊觉这把阮琴并不属于琴室,于是冷声问道。 黄二斤见冷萤倏然变了脸色,顿时有些心虚道:“她人都死了,她那个相公又是个大老粗,肯定不会珍惜这东西。还不如给了我……” 原本已经将阮琴放回桌上的冷萤,一把拿起琴身,“这琴我拿走了,到时我会亲自交还给她相公。” 黄二斤一听急了,嘴里不停念叨着,“这琴给了她相公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了我,我还能卖个好价……” 最后一个字,被冷萤瞪回了肚子里。 本来见这人似乎略懂螺钿技艺,想着虽然说话腻味点,但好歹也是同道中人。 结果一进店,便让她发现那样可怕的东西。 这时没聊两句,又察觉到对方是个乘虚而入之辈,方觉与他无话可说。 三人一时谁都没理被绑在椅子上的黄二斤。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几人将自己身上的弦丝解开,那黄二斤眼珠一转,便开始没话找话,讲起了云清泠家中的是非。 “其实这云清泠啊,也是个苦命女子。早年家中遭变故,爹娘在逃亡途中被人杀害,只留她一人逃到了昌县,被卖糖人的刘富贵救下,这才委身嫁给了那个大老粗!” 说罢,他还半摇着头啧了啧嘴,看起来颇为羡慕那个叫刘富贵的男人。 冷萤一点也不想听别人家中的是非,她心思还停留在那古琴的暗格处,想找个机会四处瞧瞧,这琴室是不是还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只是,她好像没什么机会了…… 外面一阵骚乱,珊瑚欠身看了眼,说道:“来了几个官府的人。” “出去看看。”方骅对两人说道。 三人快速走出琴室,黄二斤急了,不停哀求道:“冷姑娘,你们帮我解开呀。你,你还说帮我说好话的嘞,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啊!” “冷姐姐,要解开吗?”珊瑚跟在冷萤身边,问道。 冷萤摇了摇头道:“先这么绑着吧,太聒噪!” 几人过去时,有捕快正在检查周围可疑之处,其中一个人不小心碰掉了云清泠尸体脸上的面纱。 面纱落下时,冷萤看见了那尸体脖子处的瘀青。虽说淤青不大,但她总觉得看着格外刺眼。 她看向方骅,问道:“大人,她脖子上的淤青,是被人掐出来的吗?” 方骅快速看了看,收回眼才道:“不像是掐的,倒像是被人用东西使劲打出来的。” 云清泠被抬走时,脖子后方,还有手臂上大面积的瘀痕全部露了出来。 那痕迹,一处比一处看起来让人心惊。 “怎么没瞧见这云清泠的相公?”珊瑚好奇地问了一嘴。 冷萤心里也觉着奇怪,照理说昌县也不算大,自己妻子死了,用跑得也该跑来了。 何况她那相公,不应该就在这条街上卖糖人吗? “走吧。”方骅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开口催促道。 “去哪里?”冷萤看见陈全附在方骅耳边说了几句话。 “县衙找张志。” 他的同年,昌县的县丞,亦是苏婉琰画像上的那个人。 冷萤点点头,心里还在想着要不要将在琴室里发现的事情,说与方骅与珊瑚知道。 “云清泠!” 一男子的声音从远至近传来。 还未等他们转头,一道残影从三人身边掠过,直直跑进了琴室。 “黄二斤,你这个奸夫!是不是你杀了我兄长?” 那男子毫不避讳,完全不怕说出的话被人听见,扯着嗓子一脚踢开了琴室的门,“黄二斤,你给老子滚出来,敢做不敢……” 不知他是不是看见了琴室里的场景,原本粗鲁的话语戛然而止。 那男子嗓门极大,三人就算站在原地未动,也听见那人因为激动变了音调,“王八蛋,你以为用几根丝线绑着自己就能赎罪了吗?” 话音刚落,琴室外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椅凳倒地的声音,其中夹杂着黄二斤的几声哀嚎,“你大嫂刚都死在我门口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欺负我……哎哟……怎么什么人都能给我两下啊!” “大嫂?”冷萤抓住了黄二斤说话的重点。 看了眼另外两人,问道:“黄掌柜嘴里的大嫂,不会就是云清泠吧?” “可是……”珊瑚伸手绕了绕自己耳旁的发丝,开口道:“他刚才说,他兄长死了?他兄长不就是……” “云清泠的相公。”冷萤配合着与她一唱一和。 “好家伙!”珊瑚一拍手,板着软乎乎的小脸冷冷笑了下,“呵……方大人是学过什么夺人魂魄的术法吗?走哪哪死人,是想着多破案多立功呢?” 听她冷嘲热讽的语气,方骅也不动怒,他慢条斯理地回了句:“你不是?” “你!”他三个字就将珊瑚堵得哑口无言。 冷萤这时,在两人身旁淡淡来了句:“我好像也是……” 一瞬间,本来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卸下眼中的杀气,随后无可奈何地看向她。 呃……这架应该是吵不起来了。 “那,去听听墙角?”她邀请他们。 第三十七章 琥珀藏(4) 琴室的门被那人一脚踢开,半敞开正好方便三人偷听。 冷萤瞧了眼室内,黄二斤连同椅子被人一脚踢翻在地上,横着躺在那里倒不下去也起不来。 他气急败坏地朝刚闯进去的那男子喊道:“你兄长家穷成那样,我收留云清泠在琴室卖艺赚钱,还收留错了?你们一家人怎么那么不识好歹?” “谁知道你收留我大嫂是不是别有用心?如果你俩没点什么,怎的我兄长家一没银子,那女人就跑到你这处来?谁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那男子指着地上的黄二斤,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黄二斤被他气到浑身发抖,又因为身体被绑着无法动弹,只得扯着嗓子道:“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没银子了也找我,人死了也找我。咋?我是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活着还债的是不?” “那你说,这昌县还会有谁杀我兄长?整个昌县的人都知道你因为好色丢了媳妇,若不是看云清泠长得颇有些姿色,你会收留她?”那男子越说越有理,质问的话一声高过一声。 “刘百两你这个傻子玩意儿,你兄长与大嫂都死了还不去报官抓凶手,跑到我这里闹什么?是!老子是跑了媳妇,但也不会看上你那独眼的嫂子啊!”说完,黄二斤还晦气地啐了一声。 觉着不够过瘾,他啐完后又说道:“别说老子说话不好听,你兄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云清泠为了还他欠下的赌债,跑过来求我给个地儿卖艺,结果他还挖了人家的眼睛。真是……什么玩意儿……” 门外的几人听了黄二斤说的这句话,互相看了一眼。 “看来,这黄掌柜方才没有说实话。”冷萤小声说了句。 那位叫刘百两的男子一听这话,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他扯起黄二斤的衣襟,将对方连同椅子一同带起,咬牙切齿道:“我兄长都死了,你还为了那女人泼他脏水。还有,云清泠方才明明就在你这处,你居然说她死了。老实交代,你到底将我大嫂藏在了哪里?” “县衙。”黄二斤无奈开口。 “你说什么?” “我说……”见刘百两一头雾水,黄二斤被扯得哑着嗓子道:“云清泠的尸体,刚刚才被抬走,你后脚就跑到我这里来闹了。” 见对方无半点开玩笑的模样,刘百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喃喃道:“你是说……那女人她死了?” 黄二斤点点头,并未接话。 “怎么会这样……”刘百两慌乱地摇了摇头,仿佛身边无人般开口道:“不过就被打了两下,怎……怎么就死了?” 话音刚落,门边一缕淡黄色身影朝他冲了过来,随即他只觉自己整个身体一紧,下一刻便腾空而起。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身体便又重重摔在了地上。 “哇啊……”他恐惧地惊叫出声,被摔后身体动弹不得,只能转动脑袋看向那人,惊惧地问道:“你谁啊你?干吗突然打我?” “你语气好些,她凶得很。”与他一同躺在地上的黄二斤,规劝道。 语毕,黄二斤便仿佛被人操控着一般,连人带椅在空中被迫转了个圈,随后直直落下。 黄二斤疼得龇牙咧嘴的,还不忘出声问道:“姑奶奶,您怎地又回来了啊?”语气里满是畏惧。 珊瑚没理他,而是看向那个尝试了几次也爬不起来的人,问道:“你和你兄长,居然敢打女人?” “你到底是谁啊?谁打女人了?倒是你……哎哟……使得些什么术法,扯得我生疼。”刘百两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慢慢爬起身,摸着腰间某处喊着痛。 冷萤与方骅这时也进了门,站至珊瑚身后。 “不是,你们都谁啊……”刘百两见又有两人走进琴室,哼哼唧唧地问道。 珊瑚是个急性子,没给问第二次的机会,手指微微动了动,就听见刘百两惨叫了一声。 “没打女人?那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珊瑚可不管对方声音多大,作势又要动手。 “我说什么了?哎……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其妙一闯进来,便拘着人摔来摔去。”正满心不耐烦回话的刘百两,突而看见冷萤手中抱着的螺钿紫檀阮琴,激动道:“云清泠的阮琴,怎会在你手上?” 方骅走上前,挡住刘百两伸向冷萤的手指,面无表情道:“手指不想要的话,可以继续伸着试试。” 见着一位看起来比自己高大,面容又格外冷硬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前,刘百两弱弱地放下手,开口道:“那把阮琴可是我大嫂的心爱之物,为何会在你身后那位姑娘手中?” 冷萤冷静回道:“那位黄掌柜,方才想将云清泠的阮琴占为己有,我只是暂代保管而已。” 刘百两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对他们所问之事支支吾吾,不愿回答。 冷萤正准备给他一次机会时,珊瑚的手轻轻一抬,那刘百两便又张牙舞爪地“飞”到了半空中,“说不说?” 身在半空中的刘百两极度没有安全感,大张着双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无济于事。 “是我兄长,我兄长动的手!”知道自己再不说实话,只怕今日是无法安全落地了,他最终闭着眼睛喊出了声:“我兄长疑心云清泠那女人与黄二斤有私,所以只要她来琴室卖艺,回去必定会被打上一顿。 话音刚落,他终于落了地。 “哎哟……” “你方才说你兄长被人杀死,是什么情况?”方骅开口询问。 刘百两下意识看了眼黄二斤,见对方被绑在椅子上,双眼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转头,对几人开口道:“我晨起去寻兄长有事,刚进门便发觉屋内有异,待走进兄长卧室一看,竟发觉他……他……”刘百两说到这里,眼里的恐惧油然而生。 “发现什么了?”冷萤着急问了句。 “发现他……被人用热烫的胶饴淋满了全身,烫得整个人皮开肉绽的。还有……那些糖液流进他的眼与口鼻,凝固后便堵住了。我第一次见着那具尸体时,差点没认出那是我兄长……” 第三十八章 琥珀藏(5) “活生生的人,被胶饴给烫死了?” 冷萤真的……第一次听见这种死法。 珊瑚不甚明白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道:“冷姐姐,胶饴是不是用来做糖人的?” 冷萤轻轻点头,珊瑚顿觉有些恶寒地砸了砸舌,“难怪一直未见云清泠的相公。真奇怪,俩夫妇同一天死亡。” 确实有些奇怪,娘子当街猝死,相公则在家中离奇死亡。 “那又为何要说是黄二斤动的手?”方骅开口问。 “这个……”刘百两眼神又开始躲躲闪闪。 黄二斤见状,不停在椅子上挣扎,开口对他们说道:“这夫妇俩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性情温吞。现在人死了还要赖上我,要我去哪里说理去?” 他说得分外委屈,仿佛自己与此事毫无半点关系。 冷萤如若未见过他古琴下藏着的东西,也许还会信他半分。但此时见他声泪俱下地诉着苦,只觉这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冷姐姐,此人可信吗?”珊瑚小声问她。 “不可信。”冷萤还未来得及回答,方骅在旁直接开口道。 珊瑚和冷萤同时看了过去,见方骅径直走至刘百两身前盯着人家,直盯得对方不自在地暗自朝后挪了挪。 然后拿起折扇将那刘百两的袖口,抬至所有人能看见的角度,开口道:“袖口沾有糖渍,你兄长不会就是你杀的吧?” “你放屁!”刘百两立即反应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方骅放下折扇,陈全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一巴掌将那刘百两扇得晕头转向。 冷萤看得都觉着疼。 她以衣袖掩嘴,悄声和珊瑚说道:“我一直有件事搞不明白,为何每每有人骂方大人时,陈全未经请示便可直接扇人?难道是……护主心切?” “当然不是。”珊瑚也学她悄声道:“方骅这人睚眦必报又好面子,必定是他事先授意,但凡遇见有人骂他这事,不用请示便可直接动手。你看陈全那灵敏的反应,令人心疼不?” 原来如此,冷萤觉得珊瑚分析得甚有道理。 二人挨在一起悄声说着小话,方骅则又行至黄二斤那处,用折扇压下了他的头颅。 “哎哎哎,您……您到底想干什么?”黄二斤嘴上虽在抗议,但遇上方骅,他也无法挣脱,只能按着对方的心意动作。 冷萤与珊瑚闻声瞧去,这才懂了方骅这样做的道理。 只见那黄二斤发髻上沾着的东西,远看像一块琥珀,近看才惊觉是冷却后的胶饴,也就是做糖人所用的饴糖。 那饴糖冷却变硬后,令里面裹着的发丝清晰可见。 “说说吧,怎么回事?”方骅收回手,看着挣扎着坐直身体的黄二斤,与依旧满脸惊惧之色的刘百两,问道。 那二人同时低了低头,躲闪来自方骅锐利的眼神。 见他们不肯老实交代,方骅神情骤然变冷,大喝道:“陈全,搜!” “等等!”黄二斤见他这般霸道,大喊一声瞪着眼问道:“你凭什么擅自搜我琴室?一群外乡人,跑到我昌县肆意打骂,作威作福。我……我忍你们很久了!” “忍我们很久了?”方骅反问一句,嗤笑一声后立即拉下脸道:“那又怎样?” “你……”黄二斤从未遇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顿觉无言以对。 “大胆!你知这琴室背后之人是谁吗?敢对琴室出手,你们几个外乡人怕是活腻了。”刘百两见黄二斤败下阵来,顾不得自己双颊还是红的,立即呛声道。 “哟……”珊瑚见状,开口:“刚才还是杀兄仇人呢?这时候关系又好啦?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伙,对吧?” 黄二斤也不知怎的,竟差些点头赞同她的话,反应过来后才恼羞成怒道:“什么同伙,一个无知女子,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冷萤见对方对珊瑚太不礼貌,缓步走到他面前,语气与往常一样温和道:“无知?看来黄掌柜身上的弦丝拴得还是不太紧,让你说起话来才如此放肆。” 语毕,她动作随意地端起一旁的香烛,围着黄掌柜周身开始晃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黄二斤不停躲着那香烛,完全不懂对方为何有此举动。 方骅虽暂时猜不透冷萤的做法,但知她心性绝不会让自己吃亏,便也放心站在一旁看着。 倒是珊瑚,起初见着冷姐姐为自己说话,本来还挺开心的。可随着对方动作越来越怪异,她是越发看不懂了,“冷姐姐,你这是在干嘛呀?” 冷萤未回话,只是拿着香烛不停在黄掌柜周身绕圈,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作法一样,只让黄二斤单瞧着,便无端感到有些害怕。 他被吓到准备再开口骂人时,突觉身体某些地方变得特别烫,就像是有什么黏在自己皮肤上,不停往自己皮肉里钻着发烫。 “你……啊好疼,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黄二斤再也受不住那针扎一样的烫意,哀叫着问道。 冷萤怕他疼晕过去,及时收了手将香烛放到一边,表情无波问道:“这次,黄掌柜不承认,似乎都不太可能了。” “你,嘶……什么意思?”他双手还被绑着,所以只能使出全身的力气不停扭动身体,缓解那深入骨髓的刺痛。 过了好一会儿,那热烫之意似乎好了一些,他才慢慢停下了动作。 直到身上的痛意离开,理智恢复,他才终于明白冷萤方才的举动是为何。于是瞳孔胡乱转动了几下,表情逐渐变得心虚。 方骅从黄二斤因为忍不住而叫出声时,便懂了冷萤所做之事的含义。 果然……这黄二斤还真瞒了不少事。 “他刚才说,你琴室背后靠山是谁?”方骅朝黄二斤问道。 “干卿底事?” “昌县县丞,张志?”方骅问了句。 此话一出,黄二斤脸色顿时一变。从心虚慢慢变为不可置信,他脸部肌肉僵硬地抖动了两下,最后恢复到面无表情,“不是!” “那就是了。”冷萤状似未听见他的反驳,转头对方骅与珊瑚说了句。 黄二斤眉头一皱,立刻否认道:“我说不是就不是,你们听不懂我说的吗?” 冷萤微微挑了挑眉头,对他道:“黄掌柜,下次撒谎时……最好控制一下表情。” 第三十九章 琥珀藏(6) “阿骅,好久不见!” 一温润男子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室内几人均侧目看去,见一位身穿青色常服,五官清秀的男子慢步走进琴室,正对着方骅微笑颔首。 见着来人,方骅也难得眉目舒展,开怀一笑迎了上去,“几年未见,张兄一切可好?” 来人便是方志,他们原本就要寻之人。 “一切都好,只是总怀念当年进京赶考时,在你府上借住的那段时日。”张志走至几人面前揖了一礼,才开口问道:“这几位是阿骅的好友吗?” “珊瑚。”珊瑚双手抱拳,还未等方骅介绍便开口道。 “陵县霞锦阁掌柜,冷萤。”冷萤两手交握抬至胸前,微微屈膝行礼。 张志见状,自我介绍:“昌县县丞张志,见过两位姑娘!” 寒暄完毕,他将目光转至好友,“阿骅此次光临昌县,是特地来看为兄的吗?” 他问话时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几人身后的黄二斤,扯着嗓子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收拢了过去,“县丞您……您来得正好,快救救小人哇,小人要被这几个人给整死了啊!” 张志这才看向几人身后,一个被捆在椅子上的黄二斤,还有看起来有些虚弱的刘百两。 “这是……”他表情微微有些惊讶,看向方骅。 “说起这个。”方骅看向他,眼神略微变得有些犀利,“方才我就想问,我们几人刚一进城,便听闻昌县一下出了两条人命。张兄现下应该正忙,怎么还得闲到这琴室来?” 张志应未想到,方骅会直接不理会黄二斤的控诉,反而问起命案之事,这让他稍稍有些防不胜防。 他愣怔一刹,随即恢复正常,“几年不见,阿骅一改往日青涩,性格越发沉稳内敛了。” “哼……”珊瑚在方骅身后与冷萤悄声道:“那是他没瞧见,这人朝姐姐你要炸饺子时的无理样子。” 冷萤也想起方骅找自己要萝菔饺子的样子,确实与现在严肃认真的样子不大一样。 方骅也不知听没听见珊瑚说话,就见他身形微微一动,清了清嗓音对张志开口:“这琴室是张兄助资开设的?” 耿直如方骅,当然不会选择与对方互相恭维,而是直接开口问起自己想知道的。 “正是。”见对方毫无客气寒暄之意,张志便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昌县地狭人稀,文人雅客不多,加之赋税……想将琴室经营下去极为不易。我身为昌县辅官,断不能置之不理。” 方骅微微点头,随之又道:“身为昌县县丞,理应明确知道,官吏是不可参与民间经商的。若犯,轻者革职,重者并坐举主。方兄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所以……”张志似乎并未被方骅吓到,他微微欠身小声与其耳语:“我此次既已大大方方前来,便是有一事想与阿骅商量。” “何事?”不管张志如何姿态谦卑,方骅依旧挺拔如松,不曾弯下一寸腰。 站直身体的张志,这才朝几人身后的黄二斤使了使眼色。 黄二斤虽懂了主子的意思,但此时的他无法站直身体,双手也无法顺利挣脱出来,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冷萤几人。 沉默许久的冷萤这才开口道:“珊瑚,将这二人解开吧。” 见是她说话,珊瑚只好不情不愿地动了动手指。 顷刻,黄二斤整个身体便松懈下来,他本想走两步来着,奈何被绑着太久,站起身的一瞬间便又瘫坐了回去。 稍等片刻,他才慢腾腾起身走到柜头,摸索了好一会儿,捧着一块镇尺大小的琥珀放在柜面上。 张志带着众人走过去、 在见那块琥珀的第一眼,冷萤便直觉它有些怪异。 这是一块成色极佳的琥珀,油润如玉、金珀光华。只是…… “这是……眼睛?”先探头去瞧的珊瑚,忍不住出了声。 几人围着那块透明度极高的琥珀,除了方骅、张志和黄二斤,全都被琥珀里的包裹之物吓到后退一步。 黄二斤见方骅并未被吓到,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双手托起那块琥珀递给了他。 “何意?”方骅并未接过琥珀,而是径直看向张志问道。 张志双眼与他对视,目光探究,“阿骅如果当作从未在琴室见过愚兄,愚兄便将此物赠予你。这块琥珀或许普通,但其内里包裹之物可是天下唯一,绝无二致的。”说完,他接过黄二斤手中的琥珀,试探性地想交给方骅。 “请问,琥珀里的这只眼睛,是否就是云清泠失去的右眼?”冷萤没忍住,带着些微愤怒问道。 初见这块琥珀时,她确实被里面的人眼吓得慌了神。待再次看过去时,她越看越觉得,这只眼睛与她方才见过的一只眸子极为相似。 她能认出,并不是她过目不忘,而是云清泠的眼睛实在太美了,不光是她,几乎所有惊鸿一瞥之人都会记在心里。 黄二斤暼了眼珊瑚后,才对她点了点头。 被他看了一眼的珊瑚倏地抬起手,被冷萤一下拦住,“等等,先听听他们如何说。”这才让珊瑚表情愤愤地收了手。 方骅自然也听见了冷萤方才的问询,神色冷了下来,“张兄还记得当年一同参加殿试时,自己说过的话吗?” 张志托着琥珀的手僵了僵,脸上温和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才又答道:“自然记得。那你呢,怕是早已忘了吧?” “什么意思?”方骅眉头微皱,似是不懂为何对方还能倒打一耙。 见对方是不会接下手中的东西了,张志将琥珀放至柜面上,这才收敛目光垂眼拍了拍袖口,温声开口道:“阿骅,我的人已经将琴室全部包围。如若你方才收了那块琥珀,此时或许你们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珊瑚听罢眉头一皱,即刻跑至琴室大门处,侧着身小心翼翼地朝门外瞧了瞧。 随即收回目光,轻哼了声道:“这位县丞大人,说话一向是这般托大吗?” 在走回冷萤身旁时,她手上的弦线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这位姑娘是何意?”张志不甚明白地问道。 “她的意思是,你的人虽多,但想突破我暗卫的‘结界’,还需得……再练一练。”方骅右手握拳,放至唇边浅咳一声。 下一瞬,陈全便押着一位身穿铠甲的弓兵,走至方骅身前,大声道:“大人,外面所有的人均已控制。” “将那些摊贩们放了。”方骅知他什么德行,铁定一激动将方圆三丈内能喘气地全都抓了个遍。 “是!” “你……”张志急了,“阿骅这样做,是否过分了些?” 第四十章 琥珀藏(7) “张兄想将我们射成筛子时,就不过分吗?”方骅说话,一向是不留情面的。 自知说不过对方,张志便不再开口。 一旁的黄二斤一改初见时畏畏缩缩的模样,从柜角后走出,挡在了张志身前。 在场所有人顿时进入剑拔弩张的状态,倒是让站在最远处的刘百两有些看不清目前的形势了。 在大家都沉默许久后,他实在没忍住弱弱地问了句:“为何兄长要送去沈公子那处的琥珀,会出现在黄掌柜琴室里?” “果然……”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大着胆子指着黄二斤开口道:“就是你杀了我兄长!” “能不能别追着我一个人咬?快别在这里凑热闹,往边儿去!”黄二斤不耐烦地驱赶他。 “沈公子又是谁?”这个人,倒是引起了方骅的注意。 “税课司大使沈岁之子沈无尽,昌县出了名骄横跋扈的公子哥儿。”张志回答完他的问题,随后又道:“云清泠的相公刘富贵,赌徒一名。欠了沈无尽一大笔印子钱还不上,才想着投其所好,做出此等孽事。” “这……县丞大人说得也不全对。明明是那沈无尽息钱要得太高,才导致我兄长拆东墙补西墙,最后落得人财两空。那人就是个饕餮,但凡沾上点,便再也没有好日子可过了。”刘百两略微心虚地反驳了几句,将所有罪责全算在沈无尽头上。 “沈无尽固然可恨。但你兄长若不去滥赌,不起这贪婪之心,又怎会步入他的圈套?还亲手残害了自家娘子,真是个畜生!”黄二斤没了那些痞气,说起话来也是有板有眼的。 冷萤见自张志到来,便彻底脱胎换骨的黄二斤,才明白了这人方才就一直都在与他们演戏周旋。 那她方才在古琴下无意间翻到的,还有他亲手从柜头拿出来的恐怖之物,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她,珊瑚也有同样的疑惑。只是她们选择先在一旁观察观察,看这几人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其实,从方骅并未让陈全为难张志手下时,她们便知这人已瞧出了其中的猫腻。 “所以,张兄方才的行为,只是想试探一下小弟?”方骅开口问道。 听他这般问,张志便也不再隐瞒。 他表情不再带有审视意味,而是率直地承认:“阿骅,实在是对不住。如今昌县乱作一团,是敌是友我已无法轻辨。加之,你刚踏进昌县便发生了命案,所以我不得不让黄掌柜朝你们试探一番。” 冷萤听出了他弦外之音,出声问道:“那古琴暗格里的断指琥珀,也是黄掌柜故意放入的?” “那倒不是。”黄二斤笑眯眯地看向她,回道:“那块断指琥珀,是我从刘富贵家中偷来的。故意藏在那里,是为了引诱某些有心之人。谁知冷姑娘竟如此敏锐,一进琴室便朝那处看去。” “所以你就更加怀疑我们了,是吗?”冷萤问了句,随后解释:“并不是我敏锐,而是那张古琴就像是刻意摆在那处,上面的花纹也甚是古怪,让人一进琴室注意力便会被它吸引。” 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黄二斤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便连连点头,最后还很是害羞地笑了一下。 “他在害羞什么?”珊瑚只觉那黄掌柜她是越看越不顺眼,“有什么可害羞的?” 冷萤朝对方含笑点了下头,眼神却示意珊瑚不可这般无礼。 “有心之人?”方骅明显对这四个字起了兴趣。 “是。探子来报,说最近有个私贩活体琥珀的人,会自陵县而来,于今日到达昌县。这人不日便会与沈无忧联系,所以为兄才这般草木皆兵。”张志据实以告,不再对他们有所防备。 “我便是从陵县过来的。”方骅瞳孔微动,眼神却有些许散漫地说道。 看见他这个样子,冷萤便明白了,这人正努力在脑海里将整件事情拼凑还原。 随之,方骅回过神问道:“所以,张兄的探子并未告知此人是谁?” “并未。”张志极为认真地回他,“我接到的密报,上面只说陵县的知县被杀,典史贪污,师爷告老还乡。并说……”他看了眼冷萤,止住了话头。 冷萤柔声开口:“张县丞但说无妨。” 张志点点头,这才又开口道:“说是陵县霞锦阁的掌柜,勾结陵县典史与某些贪墨官员,企图私贩大漆,被人发现后逃出陵县,直奔昌县而来。还说……与她同行的,便是此次与沈无尽私下有往来的人。” “那人是谁?找出来让我拔了他的舌!”珊瑚一点就燃。冷萤还没来得及替自己叫屈,便开始控制起珊瑚暴怒的情绪。 方骅冷笑一声看了眼琴室外,才对张志说道:“张兄,你那几名探子,怕是要换一换了。” 点了点头,张志表现得很是郁闷道:“这探子跟了我好几年,我本从无一丝疑心的。但此次见了阿骅与这二位姑娘,便觉自己还是太过于轻信身边之人了。” “也许是背后的人太过于强大呢?”方骅暗示他。 张志心有余悸抿紧双唇,似在考虑他说的这句话,随后正想问什么,方骅又开了口:“此次陵县大漆案过于复杂,在这里不便多说。但张兄最好从此时开始,对身边所有人都要抱有一丝防备之心,包括我们。” 冷萤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珊瑚则是将脸朝一旁看去,不想参与他们的谈话。 “这……”张志有些为难。 “所以,这次的命案我不会参与衙门调查,但也不会坐视不管。”方骅想了想,对张志道。 “那你是预备……?” “张兄无需对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就当我们是几位行商之人,出门做生意路过昌县罢了。”方骅告知。 “可以是可以……”张志颔首,随之又将目光转向黄二斤与刘百两,“但是他们……” “我今日眼瞎了。”黄二斤机灵地一转头,开始随便拿起什么东西,擦拭着琴室里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我哥……”刘百两还想着为自家兄长申冤,在接触到方骅黑沉沉的双眼后,自动转开了话题:“那阮琴咋办?” 黄二斤正准备开口,在瞟了一眼冷萤后,又默默闭嘴。 “说起这个……”冷萤想起了一件事,看向黄二斤与刘百两道:“你俩身上的胶饴是否该说明一下。” 她话音刚落,黄二斤便放下捏着的东西,随手在裤腿处擦了擦手心的汗,嘴唇渐渐发白,“这就要……从我昨夜‘见鬼’说起了……” 第四十一章 琥珀藏(8) 他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气氛顿时陷入诡异当中。 “见鬼?”方骅问了句。 黄二斤点点头,表情骤然变得神秘起来,仿佛接下来说的话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一般,他示意大家靠近他一些。 几人都配合地朝他走近了些…… 只是方骅皱了下眉头,不耐烦道:“大大方方地说,你再小声那鬼也听得见。”说完,硬犟在原地,不肯移动半步。 见在场脾气第二不好的人快要发飙了,黄二斤只得老实待在原地,乖乖讲起昨夜遇见的诡异之事。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抚摸包裹着独眼的琥珀,右手捋了捋下颌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开口道:“昨夜,我本是听从大人的吩咐,去将刘富贵家中那些人体琥珀悄悄偷拿出来的。” “结果……” 这黄掌柜讲话也是一惊一乍,还特意停在关键之处卖个关子。 珊瑚发现后慢慢抬起手指,对方瞄了一眼赶紧加快语速,“我偷溜进刘富贵与云清泠家中时,只看见刘富贵一个人躺在床榻上,仿佛早已熟睡。” “然后呢?我兄长那时还活着吗?”刘百两也被吸引了过来,神情紧张地问了句。 “你的兄长,那时身体至少还是完好无损,并未有你说得那些胶饴,或被烫至皮开肉绽的模样。至于是不是活着的……我好歹也算个贼,着实不敢靠得太近瞧哇!”黄二斤很是无奈地说了句。 “你也知自己是贼?居然还敢去我兄长家偷东西。”刘百两仿佛终于抓到了他的错处,理所当然地责问道。 “鬼呢?”方骅无甚耐心,没等黄二斤回嘴,便开口截断。 冷萤在旁瞧了他一眼,发觉他对这只“鬼”格外关注。 “马上来,马上来。”黄二斤声音隐约变得低沉,“随后,我便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少年。”他抬手比了比,大约至珊瑚耳骨这般高,“从我身边一晃而过。” “少年?” “对,可恐怖了。这少年散着一头白发,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黄二斤眼底浮起一丝恐惧,无心再故作神秘。 “散着发,你怎知就一定是一位少年?”珊瑚不解地问了句。 “当然知道。”黄二斤小声道:“我本来拿到琥珀准备直接就撤的,结果一转头,直接对上了一双白色的瞳孔,和那只鬼……少年打了个照面,给我吓得转身就跑了。” “白色瞳孔……”冷萤喃喃一句,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那少年,好像一直想抢我手中的琥珀,我拼死护着逃出了刘富贵的家,才侥幸保住了一命。”黄二斤抚了抚胸口,似乎到现在都还有些后怕。 “这就是你所说的“鬼”?方骅语气颇有些失望。 “难道不是么?那少年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的模样,不是鬼还能是个啥?”黄二斤见他不信,开口反问道。 冷萤看向他,冷静道:“不管有鬼没鬼,黄掌柜还是没说清身上的胶饴是如何沾上的。” 经她提醒,黄二斤似才忽而想起自己正事还未说,不好意思道:“那……那少年会飞的。我躲他时,总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持续掉下来。当时情况太紧急,现在想来,那东西掉在我头顶时,还隐隐有些发烫呢。” 随之,他夸张地一拍手,凑近小声问众人:“你们说,当时我头顶上会不会……还藏着一个人或者鬼呢?” 微风将琴室的门吹动了,黄二斤在问完这句话后,琴室的大门忽而“吱呀”一响,在场的人都未被吓到,倒是刘百两被吓得大喊了一声。 “我……我也是……”他颤抖着声音,抬起惊恐不定的瞳孔,语意模糊地对众人道。 “什么意思?”张志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崩溃,上前疑惑地问了一句。 刘百两颤抖着手撩起自己的衣袖,抖动双唇道:“我昨夜去兄长家,也见他和衣躺在床榻上。还未完全走近,便突见梁上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我被吓得赶紧往外跑,回到家,才发现衣袖上也沾上了这东西。” “你半夜去你兄长家作甚?”珊瑚开口问道。 “梁上……”黄二斤喃喃自语,眼底的惊惧又开始蔓延。 刘百两被珊瑚问噎住了,磋磨了半天不见张嘴。 “快说!”珊瑚大喝一声,将刘百两吓得一抖。 “我……”他抬眼极快地瞄了众人一眼,又低下了头小声道:“去偷琥珀……” “呵!一个丑玩意儿,居然这么多人抢着要。”珊瑚听罢,发觉这些人活着简直太无聊。 “为何要偷你兄长的东西?”方骅问他。 心虚到不敢抬头,刘百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黄二斤手边的琥珀,“想偷我大嫂的眼睛。我听闻有一神医,就在离昌县不远处的山顶上。我想将大嫂的眼睛治好……” 众人愕然,谁也未曾想到,对方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终归是冷萤未忍住,问了出来:“既这般敬爱你大嫂,为何方才又要那样污蔑她?” 刘百两总算将头抬了起来,他瞧了黄二斤一眼没说话。 “不是,你看我干吗?都说了,我和云清泠之间清清白白!”他双眼一瞪,随后对另外几人说道:“我都懒得说,他那是敬爱吗?明明就是觊觎自家大嫂。” “你……你胡说!”刘百两不甚有底气地回了句。 “我胡说?云清泠每每过来弹琴时,你躲那巷口偷看,是以为别人都眼瞎了吗?”黄二斤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一口气将他那点小心思全都抖了出来。 见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人给发现了,刘百两也不再隐瞒,开口道:“我兄长从未怜香惜玉过。云清泠自嫁过来,从来都是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但凡她有一点不顺我兄长的意,不是被打就是被骂。” 珊瑚气不过,插嘴道:“能不能找人把那刘富贵救活,让我再烫一遍?” 知她生气,冷萤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肩膀。 叹了口气,刘百两继续道:“我原本只是觉得她可怜,后来慢慢地……就有了别样的心思。谁知云清泠半点不理我,只日日往琴室跑,所以方才我才会那样口不择言……” “岂止口不择言,你那般说,完全就在破坏云清泠的清誉。”冷萤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错误。 刘百两自知理亏,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你们有没有发现,在他们的供词里,有个人一直未曾出现过吗?”方骅看向所有人,开口问道。 “大人是说……云清泠?”冷萤立即懂了他的意思。 第四十二章 琥珀藏(9) 张志也反应过来,朝那二人问道:“你们昨夜进入刘富贵家中时,没看见过云清泠?”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相公在家中被杀,身为娘子的云清泠却不见踪影。甚至第二日,还如常出现在闹市中弹琴卖艺,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张志朝在场的另外几人问道。 “云清泠是逃难来此的,在昌县应该没有亲人。”冷萤分析,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朝刘百两问道:“她在昌县可有至交好友?” 刘百两再次摇了摇头。 这样吗? 那云清泠的死,会不会也与昨夜发生的一切有关?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夫妇俩一先一后离奇死亡。 “阿骅,为兄要回官署了。今日之事我还得回去向知县禀明,这二人我要带回去问话,你们……” “张兄不必考虑我们,这昌县甚是热闹,我们正好去逛一逛。”方骅对他说道。 张志听罢,朝冷萤与珊瑚点了点头道:“那,各位自便!”说完,便让手下将黄二斤与刘百两带走,自己也告辞离开。 出了琴室大门,三人继续在昌县集市上逛着。 “冷姐姐,你觉得张志说话可信吗?”珊瑚挽着她,瞧着摊贩上的小玩意儿,有一句无一句地与她说着话。 “大人认为呢?”冷萤转头问方骅。 他俩是同年,自己并不了解张志这个人,所以不作评价。 方骅背着手走着,目光看向前方,想了许久才道:“万事留个心眼,总好过无端相信旁人。” 说完,他将目光移至珊瑚身上。 珊瑚见他看向自己,板着小脸问道:“看什么看?一个大男人天天盯着人家姑娘,知不知羞?” 方骅双眼倏然一闭,仿若实在没眼看,稍后将目光转至冷萤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有些人正不正常,不是从外表能瞧出的。” 冷萤很是无奈,这两人只要没外人在旁,抓着机会便要互嘲几句。 她从一开始当和事佬,到现在已经放手让他们任意发挥了。 “要去刘富贵和云清泠家中瞧瞧吗?”她想了想,开口问互瞪的两人。 方骅停下脚步轻扯嘴角,用眼神示意她们,“已经到了。” 不知是不是县衙已有人来过的原因,此时刘富贵门前静得出奇,并不像刚发生命案后的现场。 偶有人路过,也只是掩着面快速走开,不敢多停留半步。 几人推开房门,一股甜腻的气味直冲进几人的鼻腔。 一口大铜锅倒扣着摆在堂屋中,旁边散落着麦秸与一把铲子。炉子里还有未烧完的廉价木炭,这些应是刘富贵出门做生意需要的器具。 “这是……”冷萤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琥珀色的块状物。 珊瑚凑过来问道:“这不是硬掉的胶饴嘛,我认识。” “这不是胶饴。”冷萤站起身,举起手中赭黄色块状物给二人看,“胶饴冷却后里面会有大量气孔,这块没有。且这东西触感油滑,闻起来有蜜粉的淡香,并不似胶饴的甜腻气味。” “那这是啥?”珊瑚将东西将在手中,闻了闻。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黄蜡。”冷萤微微偏头,看向满地赭黄碎片,总感觉黄蜡这东西出现在此处,好似有些突兀。” 方骅听罢,低头看向地上如繁星一样大大小小的碎片,开口道:“这般说来,那地上这些,应该全都是黄蜡了。” “全都是?”珊瑚目光顺着地面扫视了一圈,惊讶道:“这得浪费多少银两?” 这就是冷萤想不明白的地方…… 一个卖糖人的小贩,还欠着高额印子钱,娘子都只能靠卖艺来贴补家用帮相公还债。 黄蜡此物,来源特殊,提炼过程更是复杂。现下已过了蜜蜂大量分泌蜂蜡的季节,一个寻常百姓,家中存放如此大量的黄蜡,本就不是一件寻常事。 “除非……”冷萤侧头想了想,说道:“这夫妇俩其中有一个,认识能大量接触到黄蜡的人。” “没错。”方骅点头,指了指卧房道:“或许,那里面会有答案。” 三人一走进卧房,看见的便是满榻的糖渍,和同样满地碎裂的黄蜡。 这两种平时并不会放在一起使用的物品,因为颜色相近,竟奇迹般地在这间房子中融为了一体。 冷萤仔细打量房中的摆设,发现一切都挺正常。如果不是那些碎裂黏腻的东西,这里看起来并不像才死过人。 “那是什么?”珊瑚突然手指着房梁,朝他们问道。 冷萤与方骅一同抬头看去,并未看见有任何东西。 见他们同时疑惑地看向自己,珊瑚碰了碰自己腰间,随后抬起右手,手中的弦丝直直射向角梁处。 她如同放风筝一般,扯着手中的弦线动了动,示意冷萤与方骅看向那处。 直到这时,他们才看清被珊瑚弦线扯着的一道银白色的光线。 “那是……”冷萤只觉有些眼熟,“琴弦?” 微微点头后,珊瑚这才收回自己放出去指引的弦丝。 “冷姐姐,你说琴弦怎会跑到角梁上去?”珊瑚不甚明白地问道。 冷萤也并不清楚。 “或许是拿来承重用的。”方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琴弦的张力与韧劲,如果用来承受一般的小物体,还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是人呢?”冷萤想了想,随口问了句。 方骅与冷萤正分析案情,珊瑚在一旁安静听着,脚无意识踢着地上的黄蜡碎片玩。 一不小心,碎片突然被她踢飞至床底。她顺着看过去,却猛然发觉床底有暗影闪动了一瞬。 歪头看了眼身旁表情严肃的两人,她并未声张,而是脚步缓慢地行至床榻旁。 走动的同时,弦丝已随着她的动作出现在指间,蓄势待发。 那暗影晃动一次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是她眼花了? 她双脚停在床边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弯腰,一把拉开床帏。 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时,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一下子撞进她的眼帘,差点与她脸贴脸。 迅速拉远距离,珊瑚这才看见一个白发、白肤、白瞳的少年朝自己袭来。 好在她反应极快,侧身一闪…… 那道白影便顺势直冲冷萤与方骅而去。 混乱间,回过神的冷萤,只看见一对白色的眼瞳在她眼前放大,扩散。 “冷姐姐,小心!” 第四十三章 琥珀藏(10) 珊瑚担心地大喊声,与白瞳主人的身影一起到来。 冷萤还未来得及躲开,就见一披头散发的白发少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与自己只有一臂的距离。 那少年的肤色白到透明,五官立体,深邃的眼眶里有一双灰白的眸子。 他发丝纷飞,桀骜不驯地朝他们呲牙咧嘴,身子却怎么也无法朝冷萤移动分毫。 微微侧身,冷萤看了眼少年身后。 只见,珊瑚正表情焦急地伸长双臂,手指不停晃动着,试图控制住那少年的力量。 “方骅,你睡着了吗?扇他啊!”珊瑚见方骅收回折扇,压根没准备帮她,愤怒地嚷了一声。 “这孩子……”冷萤看向白发少年,有些犹豫要不要动手。 很明显,他便是黄二斤口中所说的那只“鬼”了。 只是…… 冷萤瞧了眼少年的穿着,上衣东破一个洞,西挂一条布便算了,下身的裤腿居然有一边的裤脚还被扯断了,露出他白到不正常的小腿。 虽说现下并不冷,但这穿着确实有些“清凉”。 她想,方骅应该也是见着这少年的穿着打扮,刚刚才选择没有着急动手的。 少年身后的珊瑚,似乎也发现他们不太对,不停晃动着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 在那少年还未反应过来时,只听见“砰”的一声,因为不受力,他整个人滞空了一瞬,下一刻便倏地摔在了地上。 一般人这样硬生生地摔下去,少说也得缓一缓再起身。 这少年却不一样,身体刚碰着地面,便矫健地一跃而起,仿佛不知道疼一般。 见他站起身后并未再攻击他们,眼神虽带着畏惧,但更多的是不屈。 冷萤问道:“你是谁,为何潜伏在刘富贵家中?” 少年没有回她的话,瞪着一双灰白眼球在她与方骅之间来回扫视,仿佛也在打量他们。 珊瑚走上前,对冷萤道:“冷姐姐你无须对他客气,要小心他突然袭击。” 冷萤点点头,再次问那少年:“你是刘家人?” 少年眼中的防备并未减弱半分,但好歹是朝几人摇了摇头。 “那为何无事要趴在人家床底下?”方骅观察了他好久,才开口问道。 令人尴尬的一幕发生了,或许因为方骅本身的气势太足,那少年不仅没有理会他的问话,甚至连眼风都没有给半缕。 “你……”方骅见状,上前一步准备再次开口。 这时的冷萤,终于发现了少年的不对劲。 她拉住方骅,状似无意地小声道:“这少年似乎不会讲话。” “什么?”珊瑚在冷萤说话时,便悄悄凑过来偷听了。 她刚一听反应有些大,顷刻便发觉这样不太好,又压低声音道:“难怪他一直不理人。” 方骅再朝那少年说话时,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冷硬,“你可以听见吗?” 少年依旧不理他。 直到冷萤又将方骅的问话重复了一遍,那少年才看向冷萤,点了点头。 方骅见状神色微微下沉,冷萤对着他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谁让他总板着一张脸呢? 见她有些得意的模样,方骅微勾唇,冷笑一声道:“小孩而已,我才不会与他一般见识。”随后别扭地朝她道:“你问问这小孩,为何会在此处。” 冷萤点头,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少年。 见他一脸不惧地瞪着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心里想着他应该不是昌县本地人。 慢慢地,她将目光转向少年的脖颈处。 这是…… 半遮半掩在衣襟下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方骅、珊瑚,控制住他!”冷萤突然开口。 另外两人也非常配合,她话音刚落,那少年已经被缠得满身都是弦丝了。对方正奋力挣扎,一把流光溢彩的折扇挡在了他眼前。 见少年已被完全控制住,冷萤这才放心朝他下手。 在不触碰到对方身体的情况下,冷萤小心地将少年脖颈上挂着的东西拿出,仔细瞧了瞧,这才惊艳道:“居然是西域的七宝璎珞!” 这七宝璎珞价值不菲,更何况这少年所佩戴的更是珍品中的翘楚。冷萤见用七彩宝石串起的璎珞下,还垂着一块螺钿镶嵌的忍冬花纹样吊坠。 只是忍冬花藤上好似有一处破损,让原本对饰物就格外敏感冷萤,第一眼便发现了这处小瑕疵。 一旦这处小瑕疵让人瞧见,整条璎珞看起来都没那般亮眼了。 “呜呜呜……”少年见冷萤碰了自己脖间的璎珞,表情开始变得极度恐慌,嘴里也不停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冷萤猜想这条璎珞应该对他很重要。 于是她收回手,诚恳地看向少年,对他说道:“对不起,擅自碰了你的东西。但我是一名匠师,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可以帮你将这条璎珞修复好。” 情绪已经完全染上怒火的少年,自然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 他抬起未被束缚的右腿,使出全身力气想朝冷萤踢去,瞬间便被方骅控制在原地。 “我真的没有恶意。这条璎珞,应是对你十分重要的人送的吧?难道,你不想让它恢复到最初的亮丽吗?” 冷萤自小便得了一种“病”,见不得那些华美的饰品与摆件上有瑕疵。如若让她瞧见,她必定会想方设法将那东西修复好。 许是因为她语气格外真诚,冷萤眼见原本像只白毛斗鸡一般的少年,慢慢不再那样暴躁了。 他放下高耸着的肩膀,被气到飞起的额发也稍稍塌了些。冷萤这才慢慢伸出手,试探性地朝他颈间探去。 虽那少年不再气势汹汹,但在冷萤的手快要接触到他脖颈时,方骅突然开口:“我来!”随即手一扫,那条璎珞便出现在他手中。 原本安静的少年,察觉到方骅的动作,气愤地对着他龇了龇牙。 眼见对方额间那几根白毛又要竖起,冷萤眼疾手快地将璎珞自方骅手中接过,然后举起说了句:“很快的,稍等片刻。” 那少年这才泄了气,任由珊瑚将他束缚住。 他的目光从不敢与冷萤对视,到渐渐被她的手法所吸引,最后竟看入了神。 第四十四章 琥珀藏(11) 冷萤从自己随身背的包中,精挑细选了一块已打磨成薄片的夜光螺片。 随后拿出刻刀,没有临摹便手法娴熟地拉出忍冬花藤的轮廓。 “冷姐姐,这么细的花藤,你随意划两下便初绘其形,手法也利落了吧?”珊瑚见那少年看得极为认真,便悄悄收回弦线,蹲到冷萤身边双手托腮地随意赞了句。 冷萤眼未动,手未偏,只含笑道:“对手艺人来说,这只是浅层的手法。我相信,换作任何一位用过心的手艺人,图样再繁复些也是不在话下的。” 珊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一边欣赏,一边玩起了自己的发尾。 倒是那少年,白色的眼瞳随着冷萤的手指翻飞,见一根细细的铜丝被她灵巧地运用自如,还有那薄薄的砂纸居然可以将螺片打磨得如此光滑,狠厉的表情居然表现出几分惊奇。 方骅的目光一直放在冷萤身上,直到他余光察觉到那白发少年动了动,立刻警觉地看过去,才发现对方只是看得太过投入,慢慢蹲至冷萤身边。 “想试试吗?”冷萤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发现那少年与自己视线接触的下一瞬,便飞快撤离了目光,随后极快地朝她摇了摇头。 冷萤也不强求,虽说螺钿打磨讲究慢工出细活,但那条璎珞破损并不大,不一会儿,她便将打磨好的螺片镶嵌至破损处。 还顺带将整条璎珞擦得锃亮。 再次将璎珞还至白发少年手上时,那忍冬花吊坠上已看不出任何破损,整个焕然一新。 少年双手接过璎珞,小心翼翼地举起仔细瞧着。那忍冬花上的璀璨荧光被日光一照,径直反射到那少年的白瞳上,直晃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冷萤正想问他是否满意,那少年垂下目光,从自己破破烂烂的兜里掏出一个物件儿递给了她。 “这是……” 冷萤只觉手中一凉,还来不及看对方递给她什么,那少年便趁几人不注意,两脚一蹬瞬间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少年的速度之快,连方骅一个习武之人都未瞧清他是从哪处离开的,人便没了踪影。 手上的东西微凉,冷萤低头看了眼,发现是用青竹做成的一条小蛇。小蛇活灵活现地在她手中摇头摆尾,企图吓唬几人。 可惜,在场的三人没一个胆小的。冷萤更是将竹雕蛇提起,晃动一下蛇身,让它的尾巴摆动得更加灵活。 “这少年的手挺巧的。”她赞了句。 “是挺巧的。”方骅应了声,随后道:“不过也洗脱不了他的嫌疑。” 冷萤仔细瞧着手中的竹雕蛇,发现其中有一连接处并不太灵活,若有所思地应道:“你说得没错。你们看……” 她随手取下发簪,朝那条竹雕蛇的某个连接处戳了戳。 忽而,一小块赭色的巢丝掉入她手掌心。 “这是……”珊瑚眯着眼睛看了好半晌,随即侧过头睁大眼睛看向冷萤:“什么?” 冷萤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告诉她:“这是蜂巢的一部分,但应该是被熬煮过的蜂巢。” “你怎知是被熬煮过的?”方骅不甚明白地问了句。 见两人均一脸不明,冷萤指着满地的黄蜡对他们道:“这些黄蜡,便是用蜂巢熬制而成。” 将手中的黄蜡捏开,她继续为他们解惑:“将蜂巢加热,待里面的原料融化后,再搅拌过滤杂质,等其凝固便是黄蜡了。这条竹雕蛇上的蜂巢残留,应是熬制蜂巢时沾上的,所以颜色看起来才会格外深一些。” “原来如此……”珊瑚也不知听明白了没,胡乱点了个头道:“可是,我总觉得那少年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看着她懵懂的模样,冷萤淡笑道:“不要太快下结论,外表不能当成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当然,我也希望他不是。” “是啊……”方骅将目光转向珊瑚,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看,方大人也这么说。”冷萤再次向她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珊瑚将脸转至别处,表示不接受方骅的劝导。 见对方拒绝与他们谈话,冷萤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那接下来怎么做?” 方骅环顾四周,说道:“刘富贵尸体已被抬走,这房间应该也查不出什么了。不如,我们先去找落脚处休息一下?” “大人,你可以去官驿,我和珊瑚另找地方歇脚就行。”冷萤盘算着。 毕竟出门在外,还需得控制银钱的用度。 却见对方摇了摇头,对她道:“不去馆驿了,还是谨慎些吧。昌县的水并没有比陵县的更清。如要泥而不滓,还需敬而远之。” “那大人的意思是?”冷萤问。 几人朝门外走去,方骅替两位姑娘开门,顺嘴回道:“我已让陈全在昌县找好客栈。放心,宿费我出。” “那就多谢大人了!”冷萤倒是一点不客气,笑眯眯地开口道谢。 走出大门,看着外面依旧毒辣的日头,珊瑚开始不停晃动冷萤的胳膊,嚷着要去吃冰酪。 见她另一只手攥着袖子不停扇着风,冷萤本想拿出手帕替她擦汗,无意间一眼,竟自珊瑚翻飞的衣袖处,看见东南方墙角边居然躲着一个人。 “大人。”冷萤朝方骅那处移动了两步,小声提醒。 见她行事谨慎,方骅未动声色地靠近她,便听见她说:“可能又要辛苦陈全了。”说完,她装作给珊瑚擦汗,顺带用手指了指墙角处。 一旁的珊瑚本是发现了不对劲的,但见冷萤拿着手帕朝自己伸过来,她满脸信任地用脸接着,结果对方只是拿着手帕胡乱在她脸上抹了两下,便又收了回去。 “冷姐姐!”珊瑚即将发作,却见冷萤与方骅一同看向她,才明白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 见那人又悄悄从墙后探出一点脑袋,方骅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陈全下一瞬便站在了那人身前。 “啊呀……” 那人似乎被吓到了,还未等陈全开始动手,便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那嗓音柔弱又纤细,分明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第四十五章 琥珀藏(12) 能在自己这样毫不客气的指出她的生意的缺点之后,还能保持镇定,这在很多已经做了很多年生意的人身上,都很少见。 不过,既然七叔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就说明七叔不想参与进来,温夏就当做对方没有发现异常。笑着和七叔道谢之后,就拜托温玉兰去送七叔离开了。 林齐安静的等待着通报的结果,周围的士兵也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特别是之前拼接木质轮椅的时候,因为没发现少了个零件,温夏拆了装,装了拆,把那个轮椅积木反复研究了很长时间。所以,温夏对于木质轮椅的结构,印象特别深刻。 神龟把我们运到通天河中心的一个岛屿上,这里估计没有人上来,因为这里茅草丛生,并没有路。 葛瑞克记在心里。盖利德那么一大片地,又与宁姆格福接壤,有什么异变很容易影响宁姆格福。 祁钰瞪大双眼,满眼全是震惊,他难道不是一个普通身份的孩子吗? 第二天早上,我的司机开车在别墅前等我,我悄悄的起床,坐车来到我的高科技公司:东海龙少新能源电池公司。 吃完夜宵之后,我想到很久没有和比特兄弟联系了。不知道app的开发到了哪个层次了。也不知道如今数字货币市场的行情怎样,有没有特别的数字代币上市?我决定夜访物流公司。 行动人员亲眼见证了一个据点被铲除,一名名犯罪分子被击毙,对三清祖执事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追毒者把分部部长的位置退下来让给他。 林瑶不相信谈了五年的男朋友会和自己说分手,接受不了一般不停质问,眼泪也流了下来。 3号天桥并不是巡龙行会守尸王的区域,因此这里的僵尸十分的多。谢夜雨眼睛一转,二话不说,取出符纸,就朝着对面的出口跑去。 这意味着什么,可能意味着一次生命,或者一次升仙的尝试,意义非凡,实际效果更是逆天。 她能听得出来,是弟弟董云的声音,旁边还有娘亲爹爹的轻声呵斥声,却没听到卫七郎的声音。 你看,尽管资料上写的,神秘组织a级强者存还有五十六人,但是随着这次任务结束,不就变成了五十四个? 他们会被关在这里,每周放出去一次,参加什么历练,哗众取宠,被大家当猴子观赏,吸引粉丝。敌人的实力越来越强,他们也越来越惨烈,大家看的也越兴奋,直到有一天,他们死在里面。 史蒂芬伸手朝着元素池一抓,顿时一个漩涡便在元素池内成型,地水风火的能量化作四道龙卷风环绕在他的身体四周,因为这里是他的高塔,所以调动能量要比在学院内容易很多。 “这么说,如果能阻止那后巫祖,就能够拯救这个世界了?”江寒问道。 看到柳追风喝止了陈旭强他们的意图,这也是让谢夜雨对这位柳追风的印象微微有些好转。此人虽然嚣张,说话之间满是对自己的不屑,为人倒还是光明磊落,没有趁人之危,只想与自己公平对决。 之前出大问题的时候,夏音还保证说包在她身上,结果找个江寒就找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江寒是来到他们面前了,可惜,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使臣心头着急,从登州到长安原本需要大半月的路程,他们竟然在十天就赶到了。 手中钢剑一震,剑锋颤抖发出了雷霆般的轰鸣,夏侯奋起全身的元力,一剑朝着身边的密林劈了过去。黄色的光芒在剑锋上微微的蒙上了一层,那一剑有如切豆腐一样划过了七棵大树,七根粗大的树干颓然倒地。 夏颉刚要叫赤椋赶紧后退回城里疗伤,天空突然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杨嗣昌两眼扫视着围着周围的士兵,今天,他要让这些士兵知道,他大明督师是体恤士兵的好官,大明皇上是关心士兵的好皇上。他要让军需官把克扣的军饷吐出来,他要让士兵的士气因此而鼓舞起来。 我心中怪异,正要调用灵力去阻挡,那股力量却出奇的大,冲破了我的灵力屏障,如高压水枪般涌进了我的眼睛。 “怎么,我和宇妹妹就来不得?”支柔拉着李宇坐下,然后拿起放在火炉上的酒壶,姿势优美的倒了两盅,一盅递给李宇,一盅自己喝。 “可是你并没有觉得惊讶。”紫千华淡淡的承认道,好像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你海人的核弹威力再大,有翻天印的杀伤力大么?传说中翻天印连砸数十下都不能把紫绶仙衣怎么样,何况你那核弹呢? 钻天猴不但不是死士,反而异常珍惜自己的生命,大家都是为了钱买命,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若真是那样了,可就没地方诉苦了。所以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钻天猴不带犹豫的就向一侧闪去,大好机会就此流失。 李鸿基因刑贞儿的事,耽误了和袁崇焕商议正事。他命宋献策和刘宗敏把火枪营带回。自己随袁崇焕去议事。 “你就是毒蛇宗的人?”龙天逸眸子平淡,然而平淡中却又有一抹慑人之感,让人不由的全身发毛,特别是此时的特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