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她一身反骨,重生送全家入土》 第1章 嫁给太监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 时逢中秋,天上月亮圆得正好。 上京城内四处张灯结彩,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有别于外面的热闹非凡,太医沈苍的宅邸之内却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直至一道女子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你们……说什么?” “要将我许给秦隶那个太监?!”他们将她从庄子上接回来,不是为了一家人团聚,而是彻底将她当成包袱丢出去? 沈栖姻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难以置信:“你们忘了他当初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姻儿,娘知道这是有些委屈了你。”沈夫人拉过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道:“可自从你爹从牢里回来后,迟迟没有官复原职的消息传来,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坐以待毙啊。” “婚事是急了些,可你毕竟被退过婚,又熬到这个岁数还没出阁,你不知道外头的人嘴有多坏,说什么的都有。” “若再这么下去,怕是咱们府上的名声也要被你带累坏了。你兄长他们将来可是要走仕途的,还有你妹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怎好连累他们?” 语罢,沈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沈栖姻既惊又怒。 她连累他们?! 三年前,她爹被太医院同僚牵连下了狱,她娘便让她去求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秦隶。 世人皆言秦公公乐善好施,最喜助人。 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要他帮忙,是讲条件的。 地狱尚且只有十八层,秦府的刑罚却有十九道。 只有活着走出那里,他才会答应她的请求。 从秦府门前到堂屋,铺着十几丈烧红的瓦砾,沈栖姻赤着脚从上面走过。秦隶满眼兴奋地看着,告诉她,这叫步步生莲。 她跪在他脚下,他拿烟斗在她手臂上烙下一个个红痕,笑着说那是桃花灼灼。 连心十指被硬生生拔掉指甲,叫指下生花。 出水芙蓉。 亭亭玉立。 …… 每一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都有一个让人心存幻想的名字。 为了家人,沈栖姻咬牙挺过。 好消息是,她还有一口气,坏消息是,还有一口气。 沈苍顺利出狱,沈家也恢复昔日宁静,可他们却转过头来嫌她晦气,将她丢到庄子去自生自灭。 她养了近三年才侥幸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而如今,她伤痛未愈,他们竟要再次将她送回人间炼狱! 沈栖姻气得浑身发抖,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发没了血色。 羸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住。 沈苍似乎极不满她违拗他们决定的样子,沉声说道:“父母之命,岂容得你置喙!你幼时的乖巧劲都哪儿去了?连我跟你娘的话你都敢驳了,真是越大越没个规矩!” “再说了,我们这般决定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沈栖姻怒极反笑:“究竟是我不知好歹,还是你们不念骨肉之情?虎毒尚不食子,你们倒好,逼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这说的叫什么话?为父不过是求你这么件小事,你就推三阻四,诸多借口,要你嫁人竟像要了你的命似的。何况这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闻言,沈栖姻攥成拳头的手不住地发抖,新长出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腿骨断裂、锁骨被穿、风寒缠身、满身疤痕……他管这叫“好好的”? 见自己如此说,沈栖姻仍旧不为所动,沈苍顿时捶胸顿足,后悔不迭的样子:“若早知道会养下这般狼心狗肺的女儿,我还活着干嘛,不如当初死在牢里算了!” 沈栖姻神色哀戚,幽幽叹道:“您若当真舍得死,现在也不晚啊。” “你放肆!” 沈苍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沈栖姻本在病中,身体孱弱,单薄得如纸一般,哪禁得住沈苍这一下,当即便被扇倒在地,一时竟难以起身。 沈夫人见状,忙上前护住沈栖姻,一边劝沈苍消气,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她。 “你爹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为人父母,岂有不为子女打算的。”她扶着沈栖姻起来,温声继续:“你如今名声不好,高门大户谁家愿意要你?我儿倾城之姿,若随意将你许给哪家贫寒小户,倒耽误了你。” “秦隶他财大势大,你嫁过去吃香喝辣的,岂不好?” 沈栖姻僵住,遍体生寒。 她错愕地看着沈夫人,眼中充满了陌生,像是忽然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这是她的娘亲? 这是身为娘亲能说来的话? 她忽然觉得恶心,猛地抽出自己被她握住的手。 沈夫人愣住,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语气微凉道:“娘知道嫁给太监说出去不好听,所以我们商量着,对外就说你因病死了,悄悄将你送去秦府。这样一来,既能保全你的名声,也不耽误那边的亲事。” “何况秦隶如今已近花甲之年,大抵也没几年活头了,只等他一死,我们再接你回来,岂不皆大欢喜?” 沈栖姻听着不觉摇头失笑,泪水却连珠而下。 皆大欢喜……好一句“皆大欢喜”! 这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家人呢。 急火攻心,沈栖姻“哇”地一下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栽倒,眼前人影憧憧,急急向她奔来,耳边响起他们担忧焦急的声音。 “可别叫她死了,否则秦公公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不如就趁着她这会子人事不省,将人送到秦府去了事……” 这是沈栖姻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如此! 原来她的存在,端看她有无可利用的价值。 真是可笑。 可恨! 她珍之重之的亲人,到头来却只把她当成一块肥美的羔羊,他们不在乎她是病是伤,只在乎如何将她卖个好价钱。 既然如此,她还念什么骨肉亲情! 若有来世,她定要将这些欺她、伤她之人踩在脚下,玩弄于股掌之间!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朦胧间,沈栖姻仿佛听到有人在唤她。 “姻儿,姻儿?”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沈栖姻缓缓睁开眼睛,见床边坐着一名妇人,装饰简单,衣着朴素,身量略微有些宽,年轻时勉强称得上清秀的一张脸如今已爬上了细纹。 她淌眼抹泪地哭诉道:“你爹都被千鹰卫的人抓走了,如今生死未卜,你竟还睡得着觉!” 沈夫人顶着一双哭红了的眼睛,语气好不责备。 沈栖姻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起身,却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在秦府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她连呼吸都觉得痛不欲生,几时有过这般舒服熨贴的时候了。 微垂的视线落到自己白皙纤细的双手上,沈栖姻不禁愣住。 她这双手握过烧热的炭、挨过尖锐的针,更是被夹棍夹断了几根指骨,哪里会是如今这般样子? 再回想一下方才沈夫人说的那句让她倍感熟悉的话,沈栖姻猛然愣住。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三年前,她爹刚刚被下狱,她还没有去秦府求情的时候。 刹那间,原本黯淡的眸光豁然亮起,眼底深处迸发出近乎兴奋的光芒。 沈夫人察觉到一丝她的异样,却也没有多想,而是继续方才的话,道:“娘已有门道救你父亲了,端看你要不要尽孝了?” 第2章 重生 “我?” “娘知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出的力有限,可恨你不是男子,不能像你两位兄长那样能在外为你爹奔走牵线。” 沈栖姻听了这话,眸子骤然一沉。 又是这样的话。 自她出生起,这样明里暗里将她和兄长作比的话,她已经听了太多。 当年她娘嫁给她爹后,一直没能有孕,久到就连姨娘都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她做梦都想要生个儿子,可惜…… 结果是她不仅失望,甚至是绝望。 她生下沈栖姻的时候伤了身子,大夫说,日后再难有孕了。 沈苍厌恶她年老色衰,又怨她空占着正妻的名头,却没能给他生下嫡子,便对她异常冷淡。 沈老夫人嫌她肚子不争气,好不容易下个“蛋”,还是个丫头片子,为此没少给她气受。 她不敢顶撞自己的夫君和婆母,压下了所有的委屈和怒气,转头发泄到了她唯一的女儿的身上。 沈栖姻至今都记得她娘一边拿簪子扎她胳膊,一边崩溃嘶吼的模样。 她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你要是个带把儿的,娘何至于受这些窝囊气?”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沈栖姻微微敛眸,细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晦暗的眸光。 她想,她该让她娘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讨债鬼”。 沈夫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兄长自是尽他们的孝心,你也不能眼瞧着呀。” “您此话何意?” “娘已经叫人在外面打听清楚了,宫里的秦公公最是个好说话的……” 沈栖姻指尖微颤。 来了。 前世她娘就是这般,抽抽噎噎地与她哭诉,说什么“骨肉至亲,本该不计得失;孝之一字大过天,无论如何都要救她爹出来”之类的话。 其实就算沈夫人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早知道秦府有刀山火海,为着自己这条命是他们给的,沈栖姻也会去的。 可他们不知道珍惜啊。 她那个清高到“不惧生死”的爹前世是怎么说的来着? ——若早知道会养下这般狼心狗肺的女儿,我还不如当初死在牢里算了! 那他就死在牢里好了。 欠他们的命,她上辈子已经偿还过了。 沈夫人:“姻儿啊,咱们去求求秦公公,说不定能救你父亲出来。” 沈栖姻抬眸,语气意味不明:“谁去?”谁爱去谁去,反正她是不去! “你祖母年纪大了,怎好劳动她老人家。娘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还是交由你去办最合适。” “你可是咱们府里唯一嫡出的小姐,由你出面,也显得咱们重视。” “等你爹出狱了,若知道是你的功劳救了他出来,自然也会对咱们娘俩儿刮目相看。往后在这府里,看谁还看轻看了咱们去!” 末了,沈夫人满眼期待地望着沈栖姻:“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红唇微动,沈栖姻幽幽道:“不好。” “你……”沈夫人皱眉,一改方才温柔慈爱的神色,满眼怨怪,满嘴指责:“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那牢里的可是你的亲爹!就让你做这么点事你都不肯,可见我是白养你了。” 她软弱了一辈子,凡事都没挣过先,唯独在算计自己女儿这件事情上掐尖要强。 沈栖姻安静的听着,那些从前觉得犹如剜在心上的话,如今再也伤不到她分毫。 等几时沈夫人骂累了,她才语气落寞地开口说道:“母亲难道不知,祖母素日嫌我是个丫头,眼中钉似的。” “我若做成此事,她非但不会念我的功劳,还会怪我抢了兄长们的风头;反之,若是做不成此事,轻则被责,重则挨打,可无论轻重,打的都是您的脸啊。” “这……”一涉及自己的颜面,沈夫人顿时便犹豫了,却还是没好气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还是您去比较好。”沈栖姻定定地望着沈夫人,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 “我去能解决?” 沈栖姻想,解决是解决不了的,但能解恨。 口中却道:“您是爹的正妻,又是这府里的主母,于情于理都该是您去最合适。” 沈栖姻亲昵地拉过沈夫人的手,说:“等爹爹出狱了,若知道是您费心劳神地救了他出来,自然会懊恼往日辜负了您。” “届时你们重修旧好,说不定连掌家之权也会从祖母那里讨了来给您呢。” 沈栖姻三言两语,说得沈夫人活泛了心思。 她并不知秦府内情。 之所以一开始想要沈栖姻去,无非是想着若求情不成遭老夫人责骂,还有这个女儿在前面顶着;而若是成了,便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教导有方。 可这丫头说得也对。 若是自己能亲自做成此事,那在老爷心里留下的印象自然不一般。 更甚者,说不定就像这丫头说的,连掌家之权都会一并给了她。天知道她空有个主母的名头,可时至今日府里中馈之权还握在老太太手里,让她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好!我亲自去。” 拍了拍沈栖姻的手,沈夫人兴冲冲地起身离开,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顺利救出沈苍,受满府人敬重爱戴的样子。 沈栖姻注视着她的背影,眸光如同这窗外深秋的傍晚,随着夕阳落下,一点点凉透。 母亲,你生性懦弱,在这吃人的府里护不住我,我不怪你,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跟那些人一起来坑害我?为什么要踏着我的血肉,步你们的“青云路”?! 母女缘尽,今生,该换她送母亲上路了。 不过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沈家这一家子,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时,一个黑黑瘦瘦,眼睛却清炯透亮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小姐。” 看到忍冬的那一刻,沈栖姻眸中寒冰尽褪,难得浮现出一丝暖意。 前世她缠绵病榻的那三年里,她的那些家人,血缘至亲,非但不想着尽心医治她,甚至巴不得她早点死,免得传出去沈家有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小姐不好听。 她被送去庄子上时,只有忍冬一人誓死相随,采药熬药,梳洗擦身,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为了给她治伤,忍冬甚至以身试药,几次差点死了。 若无昔日的忍冬,绝无今日的沈栖姻! “小姐……”见自家小姐什么都不说,只眼眶发红地盯着自己看,忍冬忙手忙脚乱地要帮她擦眼泪:“您怎么了?” 猛地敛眸掩去眼底的情绪,沈栖姻微微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她拉过忍冬的手,细细打量她,不防外间忽然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小姐,该用晚膳了。” 半夏快步进屋,脸上轻松的神色在看到屋里的忍冬时蓦地一变。 她随即若无其事地上前,装作不经意地挤到沈栖姻和忍冬之间,甜笑着对沈栖姻说:“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话落,不待沈栖姻这个主子开口,她便转过头趾高气扬地训斥忍冬道:“小姐不过是瞧你可怜,才发善心将你带回府里,给你一个容身之处。” “想要贴身伺候小姐,凭你也配!”她一边说着,一边推搡忍冬:“去去去,廊下候着去!” 半夏仗着自己是自幼服侍沈栖姻的,又暗中得了老夫人的令,为此明里暗里没少挤兑忍冬。 沈栖姻知道了少不了要规训她,半夏便因此心生不满,在她和忍冬在庄子里艰难度日的时候,她没少使绊子。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沈栖姻抬手止住半夏推搡忍冬的动作,果然见她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不悦,低声嘟囔着:“老夫人说,近身侍候是我们大丫鬟的活计,小姐您可别坏了规矩……” 第3章 求仁得仁,开心吗? 沈栖姻看着半夏身上比起忍冬精致了不是一星半点的衣裳,点头道:“你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转而对忍冬说:“从今往后,我院里的活你半点都不许沾手,油瓶子倒了都轮不到你去扶。” 一听这话,半夏的眼睛瞬间亮起,立刻接过话茬儿说:“听见没有?今后你只管……” 沈栖姻:“你只管看着就是了。” 半夏:“诶?!” “甭管什么事情,都交给半夏去做。” 反应过来不对,半夏迟疑地止住了话音,不确定地看向沈栖姻:“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她看着半夏,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求仁得仁,开心吗? 不再多废话,沈栖姻走到外间的桌边坐下,对还在愣着的半夏说:“去传膳吧。” “可是小姐……”半夏急急地走出来。 “听不懂我的话?”沈栖姻漂亮的眸子眯了眯,眼底淬冰一样的寒冽:“还是说,你想教我做事?” “……奴、奴婢不敢。” 半夏心下一颤,竟不敢再与之对视,胡乱应了一声便匆忙跑了出去。 待到房中没了旁人,沈栖姻又恢复了方才温温柔柔的样子。 她拉着一脸茫然的忍冬坐下,叫她和自己一起用膳,小山似的肉堆满了忍冬的饭碗。 吃饭时,忍冬忽然想起一事,说:“对了小姐,奴婢听说,三小姐明儿要去静安寺,为老爷进香祈福。” “静安寺……”沈栖姻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唇瓣微勾,绽放出一抹嫣然笑意:“好啊,那我也与三妹妹同去。” 风流公子“俏和尚”的风流韵事,她可是耳闻已久呢。 听沈栖姻说要和沈三小姐一起去静安寺,忍冬眉头紧促,明显不太赞成。 她不喜欢三小姐。 就像,她也不喜欢夫人。 明明小姐才是夫人的亲生骨肉,可夫人为了博贤良的美名,怕人说她苛待庶子庶女,对待姨娘们那些孩子,倒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用心。 小姐身上尚没有一样东西是夫人亲手做的,可反观其他几位公子小姐,小到一方帕子,大到身上的衣物,都是夫人精心绣的。 小姐见了如何不刺心。 偏偏三小姐还总爱在她家小姐面前炫耀,真真讨厌! 谁知才在心里念叨着,那人就上门了。 “二姐姐!” 随着一道清甜娇俏的声音响起,一名身着缃色齐胸瑞锦襦裙的少女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髻上簪着两朵嫩黄色的绒花,整个人俏丽难言,如迎春花般灵动可爱。 是她的三妹妹,沈如姻。 她们姊妹四人,名字里都带个“姻”字。 姻缘的姻。 念姻、栖姻、如姻、梦姻……看似寄托了父母美好祝愿的名字,望她们觅得好姻缘不假,但并不为着她们婚后顺遂,而是想要她们招得乘龙快婿,以便日后能够帮衬她们的兄弟。 哪怕—— 是为妾。 她们的大姐沈念姻便嫁给了武安侯府的世子为妾。 沈栖姻作为一个“身体康健,能够传宗接代”的嫡女,沈苍是拉不下脸来叫她给人当妾的,是以将她许给了礼部侍郎府上的公子。 按理说,沈苍一个从五品的太医,是攀不上正三品侍郎这种亲家的。 只因那位冯公子好色成性,沈栖姻又生了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两家这才结成了亲。 不过,前世在她被折磨成一个废人之后,这桩婚事便吹了。 回过神来,便见沈如姻满脸疑惑的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道:“二姐姐?你想什么呢?” 沈栖姻没有回答,而是语气淡淡地反问:“有事?” “噢,我明日要去静安寺为父亲祈福,想缝制几个福袋供在佛前开光,可我的绣活实在是太糟了,便想让姐姐帮帮我。” “左右姐姐素日也喜欢刺绣,便帮我一并做了吧。” 沈栖姻凉凉一笑,说道:“我还喜欢花银子呢,你怎么不把你的月银拿来叫我一并帮你花了?” “二、二姐姐……” 大抵是头一次被沈栖姻拒绝,沈如姻显得有些无措。 她撇了撇嘴,委屈道:“二姐姐若是不愿帮忙就算了。” “只是我想着,这是为了父亲祈福缝制的,你定然也是愿意尽一份力的,所以才来求你。” “没想到……” 沈栖姻:“就你那个杏**的脑子,想不到也正常,倒也没必要跟自己较劲,蠢着蠢着就习惯了。” 闻言,沈如姻一脸难堪。 她暗暗攥拳,压下满心不堪,随即探究地看向沈栖姻,心里疑惑往日那般好说话的一个人,今儿怎么这般尖酸刻薄? 出神间,她端起茶来喝。 茶水温热,她不防被烫了一下,其实没有什么,只是她方才在沈栖姻那受了气,便借题发挥,“啪”的一下摔了茶杯,将气通通撒到了忍冬的身上。 “该死的奴才,谁叫你倒这么热的茶给我,存心烫死我吗?!” 第4章 保佑父亲死在牢里 话音方落,忍冬刚要跪下给她赔罪,就见沈栖姻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哗”地一下泼向沈如姻! 后者被她弄得满头的水,一脸的茶叶子,哪里还沉得住气,当即嚷道:“你做什么?!” 沈栖姻眼神平静的看着她:“这不是好好的吗?也没被烫死啊。” “你……” “还有啊,打碎的茶杯你赔。” 沈如姻被气得抓狂。 狠狠的跺了下脚,她气哼哼的转身离开。 沈栖姻漫不经心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中寒意较之窗外的秋夜更甚。 今夜该是忍冬在外面上夜,可入了秋,天气愈发寒凉,沈栖姻哪会让她受冻,便叫她在里间同自己一处安歇。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亮,她便醒了。 其实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一闭上眼便是前世种种,让她毫无睡意。 坐在妆台前梳妆时,她看着镜中自己清幽的一双眸子,不禁想起秦隶曾对她说过的话。 ——杂家喜欢你的眼睛,看似如泉潭般平静,其实静水流深,波涛汹涌。 ——你跟杂家是一样的人,都是疯子,只不过你比杂家能忍,是个妙人儿,杂家等着看你撕下伪装的那一天。 抬手抚过自己的眉眼,沈栖姻神色戚然。 其实秦隶是对的。 她是疯子。 她恨对自己百般嫌弃的祖母、恨对自己漠然无视的父亲、更恨对自己非打即骂的母亲……恨每一个对着她嘲讽奚落,肆意折辱的沈家人,恨不得他们去死! 可她不能那么做,甚至不能表露出丝毫不悦,因为她是女儿,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所以她咬牙挺过那些刑罚,她想救父亲出狱,想要向他们所有人证明,她不比兄长他们差,她也可以很有用。 可结果就是,他们会榨干她最后一点作用,然后将她弃如敝履! 她甚至想直接一把耗子药撒进井里,药死他们算了! 可是不行。 她还有忍冬要照顾。 重活一世,这辈子她就干三件事。 第一,把沈家的人都噶了。 第二,把她家忍冬养得白白胖胖的。 第三,以上两点同步进行,若有冲突,第二点优先。 半夏站在沈栖姻身后为她梳妆,感觉到她周身迸发出摄人的寒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总觉得这两日小姐怪怪的,明明并未如何疾言厉色,可她偏生怕得紧,也不敢再贸然欺负忍冬,心里琢磨着晚点得去找老夫人一趟。 沈栖姻自然知道,自己这一番动作,半夏迟早要去老太太那儿告状的,不过她无所谓,反倒怕她不去。 如今她祖母正为了她父亲下狱的事儿焦头烂额,半夏敢拿这点子小事去烦她,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用过早膳,沈栖姻带着忍冬出了门。 沈如姻比她先到一步。 明明昨日闹的不欢而散,可今日再见沈栖姻,她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照样有说有笑的同她打招呼。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马车便四平八稳地向城外驶去。 马蹄声嘀嘀嗒嗒,伴着偶尔划破晴空的雁鸣。 从沈府到静安寺,马车要走一个多时辰,沈如姻枯坐无趣,便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姐姐脸色不太好,可是夜里没有休息好?” “嗯。”一想到他们就恶心得睡不着。 “姐姐可是在担心父亲?” “嗯。”担心他不能如愿死在牢里。 “妹妹也是倍感忧心,不过听说母亲寻到了门路,但愿能有用。” “嗯……”那不是门路,而是死路。 诧异于往日温柔娴静的沈栖姻变得异常冷漠,沈如姻试探着换了个话题:“姐姐今日的衣饰好生素雅,不似往日张扬热烈。” 沈栖姻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烟水望仙裙,玉白裙身为水,藤青披帛为烟,发间簪着一支翠色的步摇,清雅得很。 但其实,她从前只爱绯色的,红衣艳艳,美得招摇。 似乎唯有如此,爹娘才会注意到她。 如今改穿素色,也并非她想附庸风雅,而是前世她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便是天上的那轮月,只顾照人团圆,自己却清冷寂寥,孤孤单单,和她很像。 那厢沈如姻还在叨叨咕咕地说着什么,沈栖姻却索性把眼睛一闭。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上,沈如姻都极有眼色地没再开过口。 马车临近静安寺山脚下的时候,沈栖姻忽然听到车外面马蹄声阵阵,听得人心弦紧绷。 不知是那行人催马太急,还是他们的马气势太盛,竟惊了沈家拉车的马。 马儿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往路边一避再避。 车厢一晃,沈栖姻忙扶住车壁稳住身子。 窗边鸦青色的帘子一荡,她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车外策马而过,衣袂翻飞的一道身影。 沈栖姻抓着窗框的手猛地握紧。 那是……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世所知,思量间,便到了地方。 静安寺依山而建,气势雄伟。 从山脚下到山门,再至寺前,青砖铺路,金叶成帷,庄严而祥和。 现今秋意正浓,不远处的枫树红了一片,血一般鲜艳。 沈栖姻姐妹二人拾阶而上。 沈如姻心诚,每走几步便要作揖拜上一拜,口中念着“保佑父亲平安归来”之类的话。 沈栖姻比她心更诚,一步一拜,心中默念:保佑父亲死在牢里。 进得寺中,只见檀香袅袅,佛像金身肃立,法相庄严。 静安寺是大寺,香火鼎盛,前来敬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多的是高门贵府的女眷,是以寺中单独辟出了寮房以供休息。 沈栖姻和沈如姻在正殿烧香祈愿后,沈如姻张罗去寮房抄经,沈栖姻便与她一道去了。 绕过回廊,步过一道拱门时,走在前面的沈如姻不小心撞到了人。 为首的少女与她们年纪相当,一身粉裙,娇俏可爱,可倨傲的眉眼却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谁这么不长眼睛?!”她一脸怒色地斥道。 沈如姻被吓得瑟缩了一下,立刻藏到了沈栖姻的身后,可怜兮兮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她一贯如此。 惹了事,便故作可怜,唬得沈栖姻为她冲锋陷阵,而她则躲在她身后坐享其成,饶有兴致地欣赏她被人议论指点的画面,末了还得来上一句“又不是我求她帮我的,谁让自己喜欢多管闲事了”。 再说那粉衣少女看到沈栖姻,神色一怔,脸上的愤怒便化为了嫌恶,语气嘲弄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心想攀高枝儿的沈家二小姐啊。” 沈栖姻无视对方的讥讽,淡定自若。 她认得她。 礼部侍郎府上的小姐,冯衡之妹,她那无缘的小姑子,冯若滢。 “你妹妹撞到我了,怎么说?” 第5章 姐姐帮你 “怎么说?”沈栖姻头一歪,一把将躲在自己身后苟苟祟祟的沈如姻给拽了出来:“跟她说。” 话落,她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她们让出空间。 阿弥陀佛,放下助人情节,远离伥鬼家人,善哉善哉。 沈如姻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她,不敢相信素来护着自己的人今日竟一反常态。 冯若滢向来嚣张跋扈惯了,又对沈栖姻和冯衡的婚事不满意,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沈府的人。 再加上眼下沈苍被下狱,沈家前途未卜,沈如姻撞到她手里,她哪肯轻易放过! 当即便道:“你踩脏了本姑娘新买的鞋子,跪下给我擦干净了,我便饶过你。” “跪下?!”沈如姻杏眼圆睁。 “怎么?你不愿意?”冯若滢顿了顿,想了一会儿,忽然笑盈盈地说:“不跪也行,那你就站着,用嘴把鞋给我舔干净。” 冯若滢身后的那些小姐妹听了这话,不觉笑作一团,等着看沈如姻面对如此奇耻大辱,会作何选择。 沈如姻当然不会给冯若滢舔鞋。 当然,她也没打算跪。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沈栖姻,撇着嘴拉住她的手,委屈巴巴地开口唤她:“二姐姐……” 沈栖姻秀眉微蹙,一声叹息自唇间逸出。 “唉,罢了。”她无奈地回握住沈如姻的手,转而对一旁负责引路的小沙弥说:“烦劳小师傅帮我妹妹备一盏清茶。” “待会儿她舔完鞋好漱口。” 说完,她将沈如姻往冯若滢面前一推,道:“去吧,姐姐都为你安排好了。” 沈如姻瞬间石化。 反应过来,她近乎暴走,哪里还有方才卑微乞求的模样。 她涨红着一张脸,气急败坏地朝沈栖姻嚷嚷道:“舔什么鞋啊舔鞋!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去给人家舔鞋是不是?我是让你帮我,让你帮我啊!” “让我帮你啊……”沈栖姻似是松了口气:“如此,妹妹应当早说的,不然我贸然插手你的事,保不齐有那些脏心烂肺的说我多管闲事。” “……你我姐妹,何来多管闲事一说。” “妹妹既有所求,姐姐自无不应。” 话音未落,沈栖姻便一脚踢在了沈如姻的腘窝上,后者膝盖一弯,当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如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转头瞪向沈栖姻。 沈栖姻站在她身后,两只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口中却道:“妹妹骨头硬,跪不下去,姐姐帮你。” “沈栖姻你……” “哈哈哈,好好好。”冯若滢拍了拍手,笑得花枝乱颤。 她上前两步走到沈栖姻面前,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冷笑道:“为了讨好我,连自己的妹妹都能舍弃,沈栖姻,你为了往上爬,可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沈栖姻听了这话,却只是点头,说:“嗯,不要了,给你,你二皮脸。” “你说什么?!” “怎么?不要啊?” “谁稀罕要你的脸!” “我看你也是给脸不要脸。”沈栖姻勾着唇,可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你……” 冯若滢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头顶都要冒烟了,愤愤说道:“沈栖姻!你好大的胆子,你爹还被关在千鹰卫的大牢里呢,沈家风雨飘摇,你不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来招惹我,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我爹娘,让他们退回兄长与你的婚事?” “怕,我当然怕。” “那就好……” “我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变成糊涂鬼还要来追着我问缘由。”她靠近冯若滢,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你也知道案件是由千鹰卫审理,沈家如今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与之交好或是交恶都会引来陛下的猜忌和怀疑,冯家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退婚,你猜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是过河拆桥,急于撇清干系呢?” 闻言,冯若滢心里“突”地一跳,脸色骤变。 沈栖姻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可揪住冯若滢衣襟将她扯向自己的动作却粗鲁至极。 她勾唇,语气森森:“冯若滢,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拼着一身剐,敢把皇上拉下马’?” “我可以死,但我的仇人也别想活。” 主打的就是一个黄泉作伴,潇潇洒洒。 谁都别想好! 冯若滢虽然张狂,却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的。 沈栖姻的威胁她听得明白,也深觉有理,却也打从心底里感到这人的可怕和疯狂。 “你……你就是个疯子,疯子!”她哆嗦着手挣开沈栖姻的桎梏,提起裙摆就跑,连头都没再回一下。 她身后看热闹的那些人见状,便也循着她的脚步匆匆离去。 沈栖姻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抬脚便走。 走出一段距离,还能隐隐听到冯若滢的同伴劝她,说今日千鹰卫也来了静安寺,还是别闹出什么动静引他们注意的好。 沈栖姻暗自思忖。 果然,方才来时的路上看到的那队人马,全都身着玄色锦衣,上绣鹰纹,是千鹰卫所穿的飞鹰服。 饶是沈栖姻身在闺中,对朝廷中事知之甚少,也对千鹰卫略知一二。 大周朝廷共设三卫: 金吾卫,主掌上京城内防务。 龙骧卫,护卫宫城安宁。 二者之上,便是千鹰卫。 千鹰卫分两衙,南衙是圣上亲随,保护陛下安危;北衙为圣上耳目,替他监管前朝。 千鹰卫凌驾于六部之上,不受任何有司衙门监管,只听命于陛下一人。就连他们身穿的飞鹰服也是仅次于太子四爪蟒袍的二品赐服,地位可见一斑。 这次沈苍下狱,就不是被大理寺或是刑部收监,而是被千鹰卫的人给带走了。 太医院所犯之事,关乎陛下。 方才沈栖姻看得分明,自她车旁经过的人面上戴着一张泛着冷光的银色面具,正是千鹰卫指挥使,宁国公府的世子爷,萧琰。 太医院一案尚无定论,萧琰却在这个时候亲自带人来了静安寺,难道寺中有关乎此案的线索? 她想的入神,压根没理会沈如姻有没有跟上来。 沈如姻狼狈起身,摸着疼痛难忍的膝盖,看向沈栖姻离开的目光中满是怨毒。 从前她事事为自己出头,口中说着什么“姐妹情深,血缘至亲”,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是为博个好名罢了。 如今她懒得装了,便对自己不管不顾。 真是虚伪! 揉了揉膝盖,沈如姻龇牙咧嘴地跟了上去。 就在她们走后,一名身着飞鹰服的男子自不远处的菩提树后缓步而出。 秋风乍起,吹得满树金叶沙沙作响。 晃眼的阳光渗过枝叶间,跳跃的光斑照在他银色的面具上,面具之下的眼眸冰冷锐利,比这百花开尽的秋日更显肃杀之气。 正是千鹰卫指挥使,萧琰! 副使酆六站在他侧后方,恭敬道:“沈家人也来了,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大人,可要属下跟上去看看?” 萧琰没有回答。 他只凝眸注视着沈栖姻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眼神幽暗,讳莫如深。 “沈栖姻……” 第6章 喜欢和尚 静安寺内的寮房朴素至极,除了一处卧榻,两方案几和蒲团以外,便只有一侧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经书。 沈如姻拿了一本佛母经来抄。 沈栖姻什么经都没拿,只一味在纸上画王八。 忍冬跪坐在她旁边,双手托着下巴,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她:“小姐,您画这么多乌龟做什么?” “这不是乌龟。” “那是什么?” “王八。” “……”忍冬向来奉沈栖姻为仙女一般,只觉得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对,如今少见地对她做出无言以对的表情,看得沈栖姻难掩笑意,眉目如画。 她认真解释:“乌龟的头是圆的,王八的头是尖的。” “乌龟的尾巴比较长,而王八相对而言尾巴比较短。” “还有啊,乌龟的壳子上有花纹,但王八没有。” 话落,她举起自己画满王八的那张纸给忍冬看:“尖头、短尾、无纹,所以,我画的是小王八,不是乌龟。” 无声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忍冬抿唇沉默了一瞬,出口的话像是在对沈栖姻说,又像是在对她自己说。 “嗯,小姐开心就好。” 沈栖姻哑然失笑。 她没告诉忍冬,她画的这些王八都是有名字的。 不多不少,整十只。 对着沈家的十口人。 不过想到千年王八万年龟,沈栖姻可不想他们长命百岁的,于是揉皱了方才那张纸,另拿了一张,开始画翻了盖的王八。 分神扫了眼已经有些坐不住的沈如姻,她装作没看见,问忍冬:“忍冬,你想学画画吗?” 忍冬是个实诚孩子,不答反问:“画什么?王八吗?” “噗——” 沈栖姻掩唇笑开,音色愉耳。 这厢主仆俩正在说话,不妨对面的沈如姻忽然起身,说:“二姐姐,我坐的工夫大了些,脖子低得怪酸的,出去走走再来。” 沈栖姻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沈如姻带着婢女前脚走,后脚忍冬就在沈栖姻的示意下跟了出去。 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忍冬回来对沈栖姻耳语一番,二人便一起离开了寮房,面色焦急,脚步匆匆。 沈栖姻边走边问忍冬:“你确定没有看错?” “奴婢瞧得一清二楚!” “此事绝对不能声张,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 “快走……” 她们直奔后山的方向而去。 冯夫人还在诵经,冯若滢百无聊赖地在寮房外面和结伴而来的小姐妹们叙话,正好瞧见了沈栖姻和忍冬。 她见她们俩面色有异,又隐隐听到沈栖姻说什么“不能声张,别让人知道”的话,顿时便来了精神。 她若拿住了沈栖姻的秘密,还怕她不受自己摆弄吗? 冷冷地扯了下嘴角,冯若滢对另外几人兴奋道:“走!本姑娘带你们看戏去!” 话落,一呼百应。 几名娇小姐蹑手蹑脚地跟在沈栖姻她们身后,一路往后山的密林而去。 她们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四周野草丛生,荆棘遍布,十分隐蔽。 冯若滢愈发确定沈栖姻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她来这么偏僻诡异的地方做什么?还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可见不是第一次了。 转过一个弯去,前面的主仆俩却忽然没了身影。 冯若滢心下一急,刚要加快脚步去寻,就见不远处的竹林中,一个小木屋若隐若现。 “她们一定在里面!”她伸手一指,眼睛都亮了起来。 越是靠近那一处,冯若滢一行人的动作便越小心,唯恐惊扰了屋里人。 待绕到房前,冯若滢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中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只见两具白花花的身体紧紧缠抱在一起,衣衫鞋袜丢了一地,他们甚至等不及去床上,就着房中央摆放的桌子就办起了那事。 来的都是一群尚未出阁的姑娘家,何曾见过这般热辣场面,又惊又羞,“嗷”一嗓子喊了出来,惊起林中飞鸟阵阵。 冯若滢没有叫。 她僵在原地,眼神发直地看着原本背朝她们,此刻转过头来的男子,怔怔唤道:“哥哥……” 冯衡也懵了。 他没想到这么个犄角旮旯都能被人发现。 而且找过来的人还是他妹妹! 许是太过震惊,他整个人都呆愣愣的,竟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诶。” 这响当当的一声让冯若滢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的想法落了空。 她身子一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不经意间瞥见地上扔着的灰色僧袍,冯若滢更是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哥哥不光在寺庙这种地方与人偷欢,跟他偷欢的竟还是个和尚! 冯若滢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我哥哥喜欢和尚、我哥哥喜欢和尚、我哥哥喜欢和尚…… 遭受的打击太大,她一时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 再说冯衡原以为冯若滢在经历过最初的惊讶后会赶紧离开,再贴心地帮他把门带上。 谁知他这倒霉妹妹不走也就算了,居然席地坐了下来,还挡住了原本能关上的门,将房中景象大剌剌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倒是不在乎颜面,只是那门灌风,吹得他屁股蛋子冰凉。 第7章 暴露 “滢儿乖,你先……”先收了神通吧,好歹让哥哥把裤子穿上,他屁股冷。 只是冯衡的话尚未说完,就见外面又呼呼啦啦地来了一大帮人。 原是寺中的僧人听见了那几位小姐的叫声,只当出了什么意外,便循着声音赶了过来。 几位夫人寻不着自家女儿,也一道同来了。 冯衡见状一个头两个大。 他若不想再有更多人见识他雪白的屁股,就只能赶紧把衣服穿上,想指望他妹妹把门给他关上是指望不上了。 指望不了一点。 可随着冯衡俯身去捡地上的衣裳,方才一直被他高大身影笼罩的人却毫无预兆地暴露在了人前。 她双手紧紧抓着冯衡递来的僧袍掩在身前,面上潮红已褪,唯余苍白。 冯若滢见了,却瞬间回血。 “沈如姻!”她的声音中带着诡异的激动:“是你!” 女的! 她顿时松了口气。 为着她哥哥整日游手好闲,品行不端,她爹已经不指望他日后能撑起冯家门楣,对他的要求也是一降再降,如今只要他能给冯家留下一儿半女,传宗接代就行。 可要是她哥哥真的喜欢上了男人,还是个和尚,她爹一气之下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活活打死的! 是以眼下见了沈如姻,冯若滢也顾不上自己讨厌她,只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女的就好、女的就好,只要是女的,哪怕是这山上的母猴子都行。 冯夫人原本是担心自家女儿才来了这里,见冯若滢安然无恙,她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 见那里似有热闹可瞧,她便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几名僧人背对着房门,嘴里念着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还有些夫人小姐在窃窃私语。 “诶,你瞧见没有?是沈家的那位三小姐!” “看见了,青天白日的跟男人在庙里苟合,真是恬不知耻。” “何止是不知羞耻,你没瞧见她身上披的是什么?佛家僧袍竟成了他们作乐的物件,给他们这样糟践,主持方丈怕是要被气吐血了。” 冯夫人听得皱眉。 这偷情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儿,怎么这些人只捡着那姑娘骂,却不说那王八蛋男人? 正想着,冯夫人就见她那个“好大儿”提着裤子,大摇大摆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啊…… 原来是她下的那颗蛋。 冯夫人扶额,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随即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抬她回去,有那心思转得快,不免看向还龟缩在屋里的沈如姻,神色鄙夷,令她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进去。 待这处“看客”散尽,丫鬟落梅方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小姐……啊!” 她捂着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吓得瑟瑟发抖:“小姐息怒,奴婢知错了。” “我不是叫你在外面守着吗?你死到哪儿去了?!”沈如姻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眶通红,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落梅泣道:“奴婢是听小姐的话在外面守着的,可是……可是冯姑娘她们是从另外一边上来的,奴婢没看见……” 沈如姻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怕落梅守得太近,万一有人来了即便给她报信她也来不及躲,于是便让她在远处入口那里守着。 谁能想到,通往后山的路不止一条! 沈如姻双手紧握,拳头一下下砸在身下的桌子上:“该死!该死!” 她一开始勾搭冯衡,只是存心想恶心沈栖姻。 可后来父亲出事,沈家不稳,她不能不为自己日后打算。 未免沈家败落后她会受到牵连,她便打定主意尽快将自己嫁出去,哪怕是为妾也无妨。 但绝不是以今日这种方式! 婚前与人苟合,她声明尽毁,祖母知道会活扒了她的皮的。 虽然惊慌无措,但她也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不出去。 垂眸剜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落梅,沈如姻怒不可遏地踢了她一脚,扬声骂道:“你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把我原本的衣裙拿来,难道叫我穿这个僧衣出去吗?!” 她说着,将手里的僧袍狠狠丢到了落梅的身上,力道之大,竟将她的脸都抽红了。 落梅哭着捡起门后的衣裙,伺候沈如姻穿戴好之后,主仆二人才快步离开了这里。 林中归于宁静。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消失了许久的沈栖姻和忍冬。 “呸!”忍冬朝着沈如姻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转头看向沈栖姻时,却倏然红了眼眶,带着哭音道:“那冯公子可是小姐您的未婚夫婿,三小姐也太过分了!” 她替小姐委屈。 沈栖姻帮她拭去眼泪,柔声宽慰:“冯衡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吊儿郎当,好色成性,这样的人我与沈如姻争什么?” 忍冬听完一愣。 对哦。 这操蛋玩意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忍冬立刻止住眼泪:“可是小姐,您是怎么知道三小姐同他勾搭到一起的?” “还知道他们私会的地点。”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忍冬愈发觉得疑惑:“奴婢虽然陪您来这采过几次药,可咱们从来也没撞见过他们啊。” 方才三小姐离开寮房后,她便按照小姐之前交代的,沿小路来了这里蹲守,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三小姐从另一边匆匆而来。 她便赶紧回去禀报小姐,再装作不小心的引来冯若滢一行人,将沈如姻的丑恶嘴脸暴露在人前。 但忍冬也是直到方才才知晓和沈如姻私会的男人是冯衡,那小姐是如何未卜先知的呢? 对此,沈栖姻给出的回答是: “做梦梦到的。” “啥?!” “嗯,就是这样。”她一脸认真地点头,大有只要我自己先相信,别人就会相信的样子:“我在梦里梦到了。” 假的。 是沈如姻自己告诉她的。 前世在她为了救父亲而被秦隶百般折磨时,沈如姻便以祈福敬香为由来了静安寺与冯衡幽会。 事后她因伤重被赶去庄子,沈如姻为了恶心她,便巴巴地赶去见她,将她如何搭上冯衡、二人如何颠鸾倒凤……细节到连身穿僧衣,寻求刺激这样的事都一一讲了。 最后她如愿嫁给了冯衡为妾。 只是入府后不久,沈如姻便再一次来到了庄上。 她打翻了忍冬好不容易熬好的药,命人将沈栖姻拉下床,丢进刺骨的雪地里,拿过一件旧衣裳像方才抽打落梅那样,一下一下地抽打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她始终没有将那句话说完整,是以沈栖姻到死都想不通,她自己蹦着高儿上赶子给冯衡做妾,事到临头又怪她做什么? 第8章 不求成全自己,但求恶心别人 直到如今沈栖姻方才想明白。 沈如姻是怪她救了她们的父亲。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沈苍绝无可能活着走出千鹰卫的大牢,沈家败落是迟早的事,所以她才能毅然决然地选择给冯衡做妾。 她以为是绝处逢生。 可沈苍安然归来,她若没有进冯府,便依然是沈府的三小姐。 无论是给一个人品端正的公子为妾,还是嫁给小门小户为妻,都总好过她病急乱投医,吊死在冯衡这一棵树上。 何况还是棵早已挂满了“破鞋”的歪脖子树! 她自然是要悔、自然是要恨的。 沈栖姻发过誓,这辈子不求成全自己,但求恶心别人,所以既然注定要被沈如姻怨恨,她便索性将罪名坐实了。 玩的就是心跳。 “来都来了,走,忍冬,咱们采点药去。”让沈如姻多等一会儿,好好感受一下“年少成名”带来的压力。 忍冬“哦”了一声,乖乖跟上。 两人熟门熟路,看到值钱的草药便库库一顿薅。 忍冬一边找药,一边问沈栖姻:“小姐,这些药是病人要用的吗?” “不是,拿来卖的。”所以她只挑卖得上价的药采。 打从两年前开始,她便暗中在城内一家名叫“广仁堂”的医馆坐诊行医,赚诊金之余,也会上山采药去卖。 沈家出事后,她也有日子没去了。 这两日她得过去一趟。 一个可有可无的父亲,可不能耽误了她赚银子。 她们采药是临时起意,是以事先并没有准备小篮子,忍冬正琢磨该怎么把东西带走时,就见她家端庄持重的小姐“撕拉”一声撕下了一截裙摆,三下五除二地就将那些草药通通裹了进去。 然后往胳膊上一挎,抬脚便走。 忍冬看得目瞪口呆。 不是……咱俩谁是丫鬟呀? 她赶忙追上去:“小姐,奴婢来拿。” 她伸手去够,却被沈栖姻灵活地躲过:“不给不给。” “小姐!” 沈栖姻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忍冬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忍冬,我留你是要干大事的,而不是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忍冬被唬得一懵一懵的,追问道:“什么大事?” “一些我无能为力,但你举重若轻的事。” “……哦。” 后来忍冬才发现,这世上就没有让她家小姐感到无能为力的事! 这主仆二人慢悠悠地往回走,浑然不知方才的情景都落到了一双寒冽的眸中。 萧琰自树上一跃而下,玄色斗篷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他凝眸看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眼神复杂。 酆六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嘟囔道:“沈三姑娘来此是为了与人私会,而沈二姑娘来此是为了引人撞破她的私会。” “这样看来,她们与咱们同来静安寺纯粹就是巧合。” “不过,沈家这位二小姐可是与传闻中不太一样呢……” 栖鹰阁的卷宗上有载: 沈家嫡女,美姿仪,性婉顺,琴技高妙,雅善丹青…… 萧琰垂眸扫了一眼手里那整整两页纸的王八,其中一页还是翻盖的,再回想一下她那番振振有词的“王八论”,心道哪里是“不太一样”,分明是“太不一样”了。 除了那张脸,就没一处对得上的! 薄唇微启,萧琰凉声道:“叫人盯着她。”栖鹰阁的调查从无错漏,一个人性情大变,总有缘由。 “是。” 酆六应了一声,忍不住蛐蛐:“按说这沈二姑娘的模样,便是搁在宫里头也是拔尖的,怎么这冯公子放着这么漂亮的媳妇不要,反倒和她的妹妹勾勾搭搭,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原是自言自语,却不想萧琰忽然丢出一句:“狗吃屎还挑香臭吗?” 酆六:“……”也是哈。 “唉,只是可怜了沈二姑娘,沈家一心攀附权贵,怕是不会因此为她出头,只能自己委屈着了。” 萧琰听了不置可否。 委屈? 他瞧着她今日的手笔,可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样子。 像只狸猫,看似慵懒乖顺,实则爪子锋利得很。 稍有不顺,可是要挠人的。 沈栖姻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危险”的标签,此刻她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沈如姻在车上等了她大半天,亲耳听着那些不认不识的人对着她的马车指指点点,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因此在见到沈栖姻终于回来时,沈如姻顿时火冒三丈,压抑多时的怒气和恐惧喷薄而出,眼瞧着就要发作。 却在对视上沈栖姻布满霜翳的一双眸子时,瞬间熄火。 她没来由地心慌。 就跟方才赤身裸体的被人围观时一样,有种被她看透了的感觉,令人惴惴不安。 因此,一路无话。 回到府里,经过门房的时候,小厮请安之后说了句:“老夫人说,叫二位小姐回府后去一趟她的院子,夫人也在那儿呢。” 闻言,沈栖姻脚步微顿。 “母亲回来了?”她说今日会去秦府的。 “回二小姐的话,夫人也是刚回来,只比您和三小姐快一步。” “嗯。” 淡淡应了一声,沈栖姻直奔沈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沈家本非什么高门贵户,是以府邸并不大,虽也各人有各人的院子,却不过盈尺之地,勉强作数充门面而已。 但唯有沈老夫人的缀锦堂,精致华丽得与整座府邸格格不入。 院中小桥流水,花团锦簇,一步一景,令人流连。 入得堂中,一股清新的果香扑面而来。 各色玩器,瓷瓶摆件,应有尽有,满满登登塞了一屋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贪多贪足,反而显得有些俗气。 正中央的坐榻上,倚着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妪,体态肥硕,脸盘微宽,整齐的发髻上簪满了珠翠,样样价值不菲。 正是沈府的老夫人,杨氏。 她正脸色铁青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沈夫人,说到激动之处,操起手边的茶碗便砸了过去。 沈夫人下意识抬手去挡,虽未被砸中,但杯中茶尚热,还是烫红了她的手。 茶碗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片崩溅到沈栖姻脚边,她目不斜视,一脚踢开,径自走到了房中央站定。 “给祖母请安。” “你还有脸请安!”沈老夫人眼下正在气头上,见了她愈发添气:“我们沈家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有你们母女俩这两个丧门星!” “秋凉天燥,祖母火气大也是有的,只是不知为的什么事?” “哼!还不是为着你的好母亲!”沈老夫人说着,狠狠剜了沈夫人一眼:“她说有法子能救你父亲出来,足足拿了三千两银子去通门路,结果人没救出来,银子倒是一分不剩!” 话落,她复又转向沈夫人质问道:“你说!那些银子你到底弄哪儿去了?” 第9章 姻儿可以去救老爷! “老太太,天地良心,那银子当真是秦公公收下了。”沈夫人伸手起誓,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撒谎!他既收了钱,又岂会不办事?” “他……” 沈夫人语塞,面露为难。 她不敢告诉老太太,那三千两银子只是见到秦公公的敲门砖而已,若要让他答应救人,就需得她挨过秦府的十九道刑罚才行。 光是听着数目她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便赶紧带着丫鬟离开了,连那些刑罚具体是什么都没敢问,生怕晚走一步就出不得门去。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说与老太太。 见沈夫人这样支支吾吾,沈老夫人怒不可遏,竟要请家法。 眼见沈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持了藤条出来,沈夫人瞬间慌了神。 今日若是真挨了打,受伤是一回事,她这当家主母的颜面还往哪儿搁,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家笑话死! 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沈栖姻,沈夫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说:“姻儿,你快帮娘跟你祖母解释,那银子当真不是被我私吞了。” “那是哪儿去了?” “你……”沈夫人愣住。 以前每次老太太刁难她,这个女儿都会站出来想尽办法地替自己解围。 今儿是怎么了? 蹙眉看着沈夫人,沈栖姻叹了口气道:“母亲,您即便是有苦衷才不得已隐瞒,可等到祖母一一盘问过今日与你同去秦府的人,不还是要露馅的吗?”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立刻接茬儿道:“来人!去把今日去过秦府的下人都带到我屋里来。” 如此哪里还遮掩得住! 沈夫人赶忙老老实实地将情况都交代了,痛哭流涕,好不可怜。 “那刑具摆了一院子,要我一一受过之后,若还活着,他才答应帮咱们救老爷出来。” “我……我虽是害怕,但为了老爷,冒死一拼也无妨。可我一想到老爷如今已经下狱,若我再有不测,府里愈发没了主事之人,那可如何是好!” “少不得先保住这条命,再从长计议……” “我呸!”沈夫人话未说完,却被沈老夫人粗声打断。 她“倏”地站起身,指着沈夫人的手都在颤抖:“好个巧舌如簧的老婆!好话孬话都让你说尽了,生儿子的本事没有,装孙子的本事你倒是在行。” “那可是你的夫君!你孩子的爹!你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牢里?” “你的良心被狗给吃啦?” 被沈老夫人指着鼻子骂,沈夫人半点不敢还嘴。 直到听见对方说,等沈苍回来,她便做主让他休了她时,她才终于有了反应。 不是无所畏惧地反唇相讥,也不是惶恐不安地摇尾乞怜,而是一把抓住一旁的沈栖姻,仿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将她推到了沈老夫人面前。 她急急说道:“不!不能休弃我,不能!姻儿,姻儿可以帮我,她可以去救老爷。”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转过沈栖姻的身子面向自己,哭得通红的眼中满是期待:“姻儿,你会帮娘的对不对?” “父债子偿,母亲做错了事,当然要你去弥补。”这样说着,沈夫人竟有了底气:“再则,那是你父亲,你去救他本就天经地义!” 忍冬听着,惊愕不已。 夫人这是让小姐去送死! “夫人,奴婢愿意替小姐……” 忍冬屈膝欲跪,却被沈栖姻抬手拦下,一并拉过她掩在自己身后。 沈栖姻看着面前的沈夫人,忽然笑了。 失望吗? 好像并不会。 因为她一早知道,自己的生死祸福,在对方心里不值一提。 只是奇怪,心里竟还是会钝钝地发疼。 其实前世在秦府,她并未受满十九道刑罚,而是只受了十八道。 在她奄奄一息之际,秦隶命人放了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 只记得秦隶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阴恻恻地笑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秦隶口中的“以后”,是沈栖姻重伤的三年后。 中秋家宴,沈家一家子逼她嫁给秦隶以求前程,她猛然醒悟! 这便是那第十九道刑罚。 前十八道极刑伤在身,而这最后一道却是诛心。 行刑之人,是沈府满门! 而满门之中伤她最深者,是她的母亲。 因为孩子对母亲,总是习惯性地抱有期待。 期待……她会像自己爱她那样,来爱自己。 沈夫人见自己说完话后,沈栖姻并不接茬儿,只眼角红红的注视着自己。 她心里发虚,再次开口时,语气便不自觉地强硬起来:“你去是不去?” 沈栖姻垂眸:“我去……”个粑粑。 “我若去了,父亲就算本不该死,怕也活不了了。” 沈老夫人连忙追问:“二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日去静安寺敬香,偶然听到两位世家贵女闲谈,说宫中贵妃娘娘与皇贵妃娘娘因协理六宫之事闹了起来,惹了陛下不快。” 宫妃之事她原本不知,只是前世二人后来斗得越来越厉害,便是她身处乡下也闻得一二。 那婆媳二人听得皱眉:“这与你父亲的事什么相干?” “秦公公是皇贵妃身边最得势的奴才,这祖母和母亲自然知晓,但你们怕是忘了,那贵妃娘娘可是宁国公府嫁出去的女儿,是千鹰卫指挥使萧琰的姑母。” “皇贵妃与贵妃不睦,秦隶与萧琰的关系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们双方势同水火,秦隶一个太监,有多大的本事敢把手伸到千鹰卫去捞人?” “若叫萧琰知道我们背地里搭上了秦隶,那他必然会认为父亲已经暗中投靠了皇贵妃,便是想着为贵妃娘娘剪除羽翼,他也断不会放父亲活着走出千鹰卫!” “到那时,别说父亲性命不保,便是整个沈家也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两位兄长的青云路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听得此言,都不免一阵后怕。 想到什么,沈夫人六神无主地问:“可我今日已经去过秦府了,这可怎么办?” 偏她不提茬还好,一提这茬儿倒惹得老夫人不快,又骂骂咧咧地数落道:“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哪来的这些事,还空搭了几千两银子!你说,你怎么填上这亏空?” “我填这亏空?!”涉及银子,沈夫人声音都大了不少:“去秦府求情这事,媳妇可是事先跟您说过的,您也同意了,如今出了事,怎么只怪我?” “何况这钱原是为了救您儿子,凭什么都让我出……” “你还敢顶嘴!” 一言不合,沈老夫人便又开始骂,直等到几时她喘着粗气开始喝茶,沈栖姻方才悠哉游哉地开口道:“秦隶给人办事的规矩我们知道,想来千鹰卫更加知道,母亲今日好端端地自那府上出来,他们必然知晓事情未成。” “至于那三千两银子嘛……”她顿了顿,然后在沈夫人饱含希望的目光中,云淡风轻地击碎了她的念想:“就从母亲的嫁妆里扣吧。” 第10章 最终目的 话落,当事的两个人却都变了脸色。 沈夫人在这府里仅有的一点依仗,便是那些嫁妆了,她自然不舍得往外拿。 而老夫人呢,则是担心一旦沈夫人同意出嫁妆,就会发现她的嫁妆早就少了好些东西,就连这次送给秦公公的银子,也是拿她的嫁妆换的。 于是,婆媳俩难得默契的都没有接沈栖姻的话茬儿。 她冷眼旁观。 其实这事儿她也是碰巧知道的。 大姐沈念姻出阁的时候,她曾无意间听到老太太屋里的嬷嬷们嚼舌头,说她母亲的嫁妆早被老太太偷着拿出去当了,否则她哪来的那些银子穿金戴银! 前世她得知此事虽然气愤,却也知道贸然闹起来她们母女根本讨不到好处,便想着暂且不做声,慢慢思量办法。 结果才有了主意,她就去了秦府,然后这事……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她当众提及此事,这么好的敛财的机会,沈老夫人却一反常态地说:“……罢了罢了,我也就是想让你娘长长记性,别没事儿跟个慌脚鸡似的。” “真让我克扣媳妇的嫁妆,传出去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话是这样讲,但该薅的羊毛她是一点不会手软,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大个事,也不能一点惩戒都没有,否则也忒没个规矩了。” “便罚她一年的月例,禁足思过,小惩大戒。” “一年?!” 沈夫人惊愕难言,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分辩分辩。 沈栖姻默默看着,眼底深处竟浮现一抹“赞赏”。 母亲啊母亲,原来没了我的冲锋陷阵,你也并非全然任人欺凌,你也是会争、会斗的,只要是为了你自己。 女儿一定会物尽其用,让你成为我手中最利的那把刀! 角落里,打从入了缀锦堂就缩起来当鹌鹑的沈如姻见沈夫人被罚,想到每次沈夫人被老太太欺负,沈栖姻都又气又急,她便忍不住低下头偷笑,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活该! 正偷着乐呢,却忽然听到沈栖姻说:“祖母还有三妹妹的事情要忙,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孙女便先告退了。” 这句话听在沈如姻耳朵里,无异于阎王点卯。 她顿时僵住,汗毛倒竖。 沈老夫人揉了揉额角,不耐烦地问:“三丫头又怎么了?” 沈如姻连忙摆手:“没什么……” “祖母您还不知道吗?!”沈栖姻面露惊讶:“三妹妹在寺庙里与男人幽会私通,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如今外面人都指指点点,说咱们沈家家风不正,伤风败俗。” “什么?!” 沈老夫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恼怒之色较之方才得知损失了三千两银子有过之无不及。 “好你个小娼妇,素日我瞧你就不是个安分的,如今到底闹出事来了。” “你爹还在牢里关着呢,你倒去风流快活?” “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说是打,但其实是用针扎。 沈夫人已为人妇,又不得夫君喜欢,那藤条打在身上,便是留了疤也无妨。 可沈如姻不同,她尚待字闺中,若打坏了她的皮肉,日后出了阁难保不被夫君厌弃,那还怎么争宠扶持娘家呢。 所以老夫人罚她们,从来都是费尽心思,寻些足够疼,却又不留外伤的法子。 沈如姻疼得“嗷嗷”叫,求饶的话都说不完整。 沈栖姻面上表情地看着,只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胳膊,那里也曾几次被针扎得如同筛子一般。 一次,是她为了维护母亲顶撞祖母,被扎了三百三十九下。 一次,是秦府针刑,二百九十八下。 一次,是她在庄子养病时,沈如姻过去泄愤,扎了她三百六十三下。 所以,即使知道在这个吃人的家里,沈如姻和自己一样可怜,她也还是不会放过她! 离开缀锦堂时,哭号声和咒骂声仍未歇止。 沈夫人却快步跟了出来,埋怨沈栖姻道:“你既一早知道秦府和宁国公府的关系,何不回来时就说,让我白白挨那许多骂!” “还有啊,方才老太太说罚我的月银,你怎么也不为我说说话?” “我算是白养你了……” 她长吁短叹,全然不提若没有沈栖姻,那藤条早抽到她身上了。 沈栖姻脚步一顿,开口的声音难辨喜怒:“祖母罚了母亲禁足,您还是早早回自己的院子思过去吧,若叫她看到您在外面闲逛,说不定又要动气。” “说起这事我就生气!老太太要罚我一年的月银,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说着,沈夫人眼珠儿一转,再次面向沈栖姻时,忽然换了一副嘴脸。 “姻儿啊,你近来可有去广仁堂坐诊?” “父亲出事,一时不得闲。” “唉……就是为了救你父亲,我把手头现有的银子都拿出来了,眼下又没了月例银子,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要娘说,你近来便多去广仁堂坐诊,多赚些银子才是正经。” 沈栖姻听得想笑。 她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是个女子,如何比得你兄长他们能在外面抛头露面。女儿家最要紧的是学些女工针织,将来出了阁,人家才会说我教导有方,养出的女儿是懂规矩的。” 如今怎的变了? “母亲不是不喜欢我在外面抛头露面吗?我也细细想过您说的话,深觉有理,便有意推了广仁堂的事,安心在家,免得日后叫人说您教女无方,辱了您的名声,不知您意下如何?” 谁知沈夫人却道:“那怎么行!” “哦?” “这府里人本就不将我放在眼里,素日都得使银子打点,如今没了月银,我怕是愈发使唤不动他们了,你再不出去赚些体己,难道让我去吗?” “娘就只你这一个女儿,你可是娘唯一的指望。”她拉过沈栖姻的手,满眼委屈:“若连你都弃我不顾,那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沈栖姻不着痕迹地抽出被她握着的手,口中却道:“你我母女,我岂有眼睁睁看着您受苦的道理。母亲既有所求,那我去就是了。” “不过……我也有一事要母亲帮忙。” “什么事?” 红唇微动,她嫣然笑道:“我与冯公子的合婚庚帖,还望母亲交还与我。” 这才是她今日最终的目的! 第11章 退婚 沈夫人倒是没多想,只是好奇:“你要庚帖做什么?” “父亲身陷囹圄,归期未定,我与冯公子的婚期自然要往后推一推,是以想找人重新合一下我们的生辰八字,再择吉日。” 沈夫人略微愣了一下。 可不是! 沈栖姻与冯衡的婚期定在九月底,现今已近八月中,没多少日子了。 “唉,近日为着你父亲的事,我忙得焦头烂额,竟浑忘了。” “母亲担心父亲,自然无暇他顾,女儿明白。” “姻儿如此善解人意,不愧是娘的好孩子,也不枉娘素日费心教导你。”沈夫人满意地打量着沈栖姻,随即想到什么,面上竟似有愧疚之色:“……那冯公子和三丫头的事,娘知道是委屈了你,不过男人偷腥是常有的事,切不可心生妒意。” “日后你嫁过去,若那冯公子还跟馋嘴猫似的,你便主动提及给他纳妾,便是多收几个通房丫头也是无妨的,左右碍不着你正室的地位。” “如此,才叫人知道我教的好女儿,温柔懂事,贤惠大方。” 沈栖姻垂眸:“母亲说的,女儿都记下了。” 呸呸呸。 她拿自己失败的宅斗经验给她上课,她可一个字都不敢学。 沈栖姻乖顺听话的样子让沈夫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十分干脆地拉着她去取合婚庚帖。 路上她还不忘告诉她:“三丫头勾引了冯公子也无妨,妾室生的女儿就算是攀上高枝儿也还是只能做妾,不像你,娘是正妻,你是嫡女,嫁过去便是正头夫人。” “到时候,你想怎么搓磨她就怎么搓磨她!” 沈夫人说这话时,眼中闪动着兴奋到近乎诡异的光芒。 沈栖姻扫了一眼她的侧脸,最后默默收回了视线。 她从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以前是。 现在也是。 她想搓磨的可不止一个沈如姻! 从沈夫人那里拿到了合婚庚帖,沈栖姻带着忍冬转身便走,凝香院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沈夫人愤懑不平的一张脸,而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四下无人,忍冬按捺不住问道:“小姐,您不是说不稀罕和三小姐争那劳什子的冯公子吗?” “是啊。” “那您还说要再择吉日完婚?” “我不如此说,母亲又怎么会放心把合婚庚帖给我呢。” “那您是要……” 沈栖姻转头看向忍冬,红唇微绽,丢出两个字。 “退婚!” 忍冬初时的确有些惊讶,但很快便觉得本该如此。 “退婚好、退婚好,那个冯公子根本配不上您!以小姐您的样貌才情,定能寻一位才高八斗、容冠上京的如意郎君,婚后夫妻和睦,顺遂一生。” 沈栖姻听了这话,神色微敛。 忍冬见状,也不觉跟着敛起笑容,再次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小姐,奴婢说错了吗?” “不是。”沈栖姻朝她温柔地笑笑,耐心回道:“女子立于世间本就艰难,若能嫁得佳婿,被疼爱、被呵护,自然没什么不好。” “只是忍冬,我不想把嫁人当成唯一的出路。” “至亲骨肉尚且免不了钩心斗角,要将自己的后半生全然托付给一个陌生人,这与‘盲人骑马,夜半临渊’有何区别?” 沈栖姻望向忍冬的目光虽然温软,可说出口的话却坚韧果敢。 “忍冬,你要记住,谋爱前先谋生,有了立身之本,才有选择的勇气和权利。” 艳阳之下,沈栖姻眼眸晶亮,张扬热烈。 忍冬觉得,这一刻的小姐,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她如虔诚的信徒一般,决然信奉她每一句话。 “小姐说的,奴婢记下了,也一定会做到!” 可豪言壮语说出来容易,真要付诸实践却难如登天。 忍冬很快便垮着一张小脸问道:“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能靠行医赚钱养活自个儿,那奴婢能靠什么呢?” 靠我。 沈栖姻其实很想这样说。 但她更希望,忍冬能够靠自己的能力立于这天地间,而不是成为需要依附任何人才能存在的菟丝花。 她的忍冬,该是兰花。 不与群芳争艳,亦不畏霜雪欺凌,即便身处空谷幽山,也不以无人而不芳。 想到这,沈栖姻弯唇,浅笑道:“靠你聪明的小脑瓜,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时日还长,慢慢想,总会想到的。” 说话间,两人回到海棠院。 半夏候在廊下,顶着一张被扇得又红又肿的脸请安,沈栖姻却只当没看见,径直进了屋。 她一路走进里间,在妆匣里翻找一阵,最终在最下面的一格里寻出了一把梳子。 那是一把绿檀木梳,手感细腻,两面均雕有繁复华丽的纹路,做工十分精巧别致。 是沈冯两家结亲时,冯衡送她的定情信物。 沈栖姻将这把梳子还有那份合婚庚帖一起收了起来。 昨儿夜里没有睡好,今儿又折腾了小半日,此刻略歇下来,她便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的。 原本只是想倚在矮榻上松松精神,不想却被一阵嘈杂的雨声吵醒。 睁开眼睛时,窗外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她身上被忍冬盖了床被子,却仍感到丝丝凉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 晚膳过后,沈栖姻在灯下教忍冬念书识字,窗外雨声微急,盖住了隔壁沈如姻鬼哭狼嚎的声音。 忽有一束闪电划破长空,映得屋子亮如白昼,随着惊雷响起,沈栖姻落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水砸在纸上,很快晕染开来。 忍冬满眼关切地看着她:“小姐,您是害怕打雷吗?” “……不是。” 曾经怕,现在已经长大了。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指着纸上俊秀飘逸的四个字告诉忍冬:“这叫‘瓮中之鳖’。” 忍冬点头,认真记下,心说怎么还是没离了王八? 这夜的梦里,忍冬被一群小王八追着咬。 翌日醒来,天色已经放晴。 用过早膳,沈栖姻带着她出门,去了礼部侍郎冯渊的府上。 她事先并未叫人递拜帖,而是到了之后直接叫忍冬上前叩门,对着门房的小厮,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这位小哥,我家姑娘是太医沈苍府上的二小姐,今日登门拜访,是为了与贵府公子退婚,还望小哥进去通传一声。” 这话一出,街边打冯府门前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想听听看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也巧,正赶上冯若滢从府里往外走,见沈栖姻忽然登门,她几步冲了过来,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沈栖姻好脾气地有问必答:“退婚。” “你要退婚?!”冯若滢的声音蓦地拔高,对着她就是一通冷嘲热讽:“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要放弃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该不会是在欲擒故纵吧?” 沈栖姻皱了皱眉:“你小声点。” “哈!你怕人听见?那我偏要嚷嚷得人尽皆知。” “……不是。”沈栖姻面露无奈:“小时候去寺里拜佛,那庙里的驴就像你这样张着大嘴叫唤,我害怕。” 第12章 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吗? 被沈栖姻当众骂是驴,冯若滢岂有不怒的。 气得柳眉倒竖,怒声斥道:“你敢骂我?!” “又叫唤……”沈栖姻往后退了两步,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说:“都说了害怕。” “你!” 冯若滢险些被她这三言两语气得冒烟。 看到周围人都窃笑着对她指指点点,她下意识想要发火,却又在想到沈栖姻说她声音大得像驴时,赶紧闭紧了嘴巴。 见状,沈栖姻微微勾唇,嫣然浅笑。 “冯若滢,你不是一向不赞同你兄长与我的婚事吗?如今我主动提出退婚,你该高兴才是啊,怎么跟个小毛驴似的耷拉个脸?” “还是说,你心里愿意极了做我的小姑子,几次三番与我过不去也只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其实是在撒娇?” 冯若滢气得手都哆嗦了。 她心说我撒个大脑袋的娇!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沈栖姻这人居然还这么自恋? 视线落到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上,冯若滢即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在心里叹服,好叭,她的确是有自恋的本钱。 但她真的不是在跟她撒娇啊! 她是在讨厌她,发自内心的讨厌她,她感觉不到吗?还是说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沈栖姻饶有兴致地欣赏冯若滢的脸从白变红、再从红到青,跟进了染缸似的,精彩无比。 等几时看够了她才提醒道:“你确定不请我进府去聊吗?” 话落,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冯府门前越来越多的人。 议论声不绝于耳。 “诶,这是发生什么事啦?” “你还不知道呐?沈家的二小姐要和冯公子退婚,都找上门来了。” “这要我说,这二小姐可是个好样的,那冯公子跟她庶妹的事都闹得满城风雨了,这狗男人不扔难道留着过年吗?” “听说那两人就在供桌底下办起了事,那顶上还供着菩萨呢,我三姨妈的二舅母的儿子家的小女儿嫁的那家的婆婆可是亲眼瞧见了!” “啧啧啧……冯大人为人端正清白,怎么生出这个儿子来……” 沈栖姻听着那些话,挑衅似的朝冯若滢扬了扬眉,像是在问她:好不好听?刺不刺激? 冯若滢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身进府。 沈栖姻扯了下唇,莲步而入。 名声这东西,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但如果能顺便攒一波路人缘,她也没必要拒绝就是了。 冯侍郎毕竟是正三品的官员,其府邸非沈家可比。 地段好是其次,更要紧的是占地广,屋宇也更气派。 府内曲廊亭榭,池塘花木,讲究非常。 沈栖姻边走边看,心里盘算着她几时也能买下这么个大宅子。 冯若滢先一步到了花厅,回过头来见沈栖姻一直在欣赏府中景致,先前的怒气总算是消散了几分。 她站在花厅入口,腰板儿都直了几分,好不得意地说道:“呵!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你可别见了我们家雕栏画栋,富丽堂皇,便不舍得退婚了。” 沈栖姻少见地没有还嘴。 直到经过冯若滢身边之际,她方才欲言又止地打量着她,犹豫道:“你……” 冯若滢不悦地皱眉:“什么?” “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 “嗯……”沈栖姻一脸纠结:“既然从来没人跟你说的话,那我也不说了。” 话落,她安然入座,淡定饮茶。 可冯若滢却淡定不了了。 她几步冲到沈栖姻面前,神色焦急地追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 “可你方才明明就是有话说!” “但我现在没有话要说了啊。” “你!” 冯若滢气急败坏。 沈栖姻闲适淡然。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道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滢儿你做什么嚷嚷那么大声?我离老远就听见你在这喊了,嗓子不要了是吧?” 说话间,便见一容貌秀美的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是冯夫人。 冯若滢本就被沈栖姻刺激得不要不要的,这会子又听娘亲也说自己嗓门大,便不免想起沈栖姻之前的“毛驴论”,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娘!”她气得跺脚:“怎么连您也这样说我!” 冯夫人听到那个“也”字,眉心微沉:“还有谁说你了?” 冯若滢伸手一指:“她!” 被指的沈栖姻迤迤然地起身,盈盈施礼道:“夫人万福。” 冯夫人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沈栖姻。 早在冯衡一蹦八丈高要娶她为妻的时候,冯夫人出于好奇,便曾在自己老姐妹家的赏花宴上暗中观察过她一番。 模样自是没得说,配她那家那个倒霉玩意八百个来回带拐弯儿的。 难得的是品性。 出身虽然不高,却不会因此畏畏缩缩,或是四处巴结逢迎。 冯夫人观她举止娴雅,行事有度,是个顶顶稳重的好姑娘,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否则任凭她生得天仙般的样貌,也是进不了她冯家的门的。 奈何自家那个小王八蛋不争气啊,硬生生把她这到手的儿媳妇给作没了。 唉,生儿子有什么用! 冯夫人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分毫,朝沈栖姻和善地笑笑,招呼她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多谢夫人。” 沈栖姻坐下之后,冯若滢也紧跟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活像她一个眼错不注意,沈栖姻就要将她家的茶盏揣怀里顺走似的。 沈栖姻也不在意。 她叫忍冬将来时带着的锦盒递给冯夫人,淡声道:“想必夫人已经知晓我今日来意,合婚庚帖与定情信物我都已带来了,我的那份还望令郎退回。” “自此我与他婚约作废,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冯夫人见她准备得如此周全,话也说得决绝,便知她是打定主意要退掉这门婚事,而非以退为进地拿乔,想要以此换取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冯夫人方才说道:“姑娘的意思我已然明白,只是今日只你一人前来,不知你家中长辈是何想法?” 她儿子臭名在外,好人家的闺女都瘟神似的躲着他,谁敢嫁他! 唯有沈家那一家子,当初听说他们有意求娶,好家伙,那乐的后脑勺都要开花了,可见他们是巴不得将这位二小姐嫁过来。 也许……这儿媳妇还能再争取争取? 第13章 断退路 不想,沈栖姻听了她这话却道:“祖母和母亲原是要来的,只是……” 略顿了顿,她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说:“只是昨日三妹妹犯下大错,祖母动了大气,身体不适,母亲要留下来照看她,便不得抽身。” 听沈栖姻提起昨日静安寺一事,冯夫人面上一热,只觉没脸。 “昨儿的事,是衡儿做得不对,是我和他爹教子无方。” 也实在是教不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就是不长记性。平日香的臭的,什么狗屎鸡粪都往府里捡,他们做爹娘便是再气,总也不能一剪子给他咔嚓了。 唉,养儿不易,掐死解气。 再次看向沈栖姻时,冯夫人面有愧色:“我替衡儿向你赔个不是。” “夫人不必如此,原也不是冯公子一人之过。”还有她那个“好妹妹”呢。 闻言,不等冯夫人开口,冯若滢便按捺不住地抢先说道:“还算你是个明白人,没有昧着良心地包庇你妹妹。” “一定是她先勾引了我兄长,否则就凭她那张清汤寡水的脸,我兄长怎么可能放着你不选而去跟她勾搭在一起!” “滢儿,不得胡言!” 冯夫人等冯若滢将话都说完了,才装模作样地拦了一下。 别看她自己嫌弃冯衡嫌弃得跟什么似的,可那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哪会真的容忍旁人来说三道四。 沈栖姻在这件事里完全是个受害者,冯夫人同为女子,又是母亲,是有些怜惜她的,因此才肯放低姿态,给足她体面。 可那个沈如姻算哪根葱! 觊觎自己嫡姐的未婚夫婿不说,竟还在寺庙里与人苟合,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若是能进得他们冯家的门,除非她死了。 见冯夫人脸色,沈栖姻便知今日之事将成。 只还差一把火,她添上就是了。 她来退婚的确不假,但却不仅仅是为了退婚。 她是来断沈如姻的退路! 前世沈如姻与冯衡的事情并未暴露在人前,因此在她提出甘愿入府为妾伺候冯衡时,冯家并未拒绝。 如今她声名狼藉,无人敢娶,便是一心跟着冯衡,也得看冯家想不想收留她。 届时,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庶出女儿,沈栖姻忽然有些好奇她的那些家人会怎么打发沈如姻,毕竟那一家子惯会的就是物尽其用。 冯若滢说完那番话,冯夫人见沈栖姻并未接茬儿,果然便如她所料般斟酌着开口:“按理说,你与滢儿一般是小辈,又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不好说与你。” “但只你祖母和母亲不曾来,也唯有将个中缘由说与你听。” “衡儿素日虽然放浪形骸,却也不至于糊涂至此,跑到寺庙里去胡闹。昨日回来我曾细细问过他,他说是令妹假借你的名义邀他前去,又在那屋里放了些腌臜东西,这才叫他失了神志,中了奸计。” 言外之意便是,冯衡也是受害者,不能指望让他负责。 闻言,沈栖姻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难道是迷情香……”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急急否认,却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对!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冯若滢想起来自己昨日就是为了跟踪她才撞破了自家兄长和沈如姻的丑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昨儿我分明看见你也神色匆匆的去了后山,还叮嘱你的婢女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你分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不对?” 冯若滢觉得自己已然探知了真相,愈发咄咄逼人起来。 冯夫人也面露狐疑。 在她们母女二人的追问之下,沈栖姻似乎终于承受不住,面露为难,眸光黯淡地说道:“昨日我与三妹妹同在寮房抄经,她说脖子酸想出去松泛松泛,但却迟迟未归。” “我恐耽搁太久,回去会被祖母责骂,便叫忍冬出去寻她。不想,竟见她行踪鬼祟地去了后山,忍冬还在那处瞧见了令郎。” “彼时我尚不知他们会闹到那般地步,只想着他们孤男寡女私下见面,若被人撞见恐说不清,便想去寻她回来。” 冯若滢明显不信:“你会有这么好心?”昨儿她是怎么按着她妹妹给自己下跪的,她可是还记着呢,别想蒙她! 沈栖姻凄然一笑:“自然没有。” “我与她并非一母所生,母亲温良,只要是父亲的孩子她都爱,待那些庶子庶女倒比对我上心,是以我很嫉妒他们,与两位庶妹的关系不坏,却也实在称不上姐妹情深。” “只是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帮她压下这等丑事,传扬出去于我的名声又有何好处?” 沈栖姻这话虽有些凉薄,却实在坦荡。 她若一味说自己为沈如姻着想,冯夫人反要合计合计。 可她却只是权衡利弊,倒叫人深信不疑。 冯若滢在一旁听着,却忍不住问:“昨儿我可是一路跟着你去后山的,可走到半路你怎么忽然不见了呢?” “……走丢了。” “啊?” “我也只是许久之前上山采药走过一次,隐约记得那里有一条小路,因怕引人注意才选择走那里,谁知没走多远就转向了,在林子里绕了许久才出来,衣裳都刮破了一截。” 冯若滢原想笑她笨,可注意到她话中的字眼儿又不免好奇道:“采药?看不出来,你竟还懂医术?” “龙王爷的女儿又岂有不会行雨的?我父亲是太医,家中兄弟姊妹耳濡目染,自然都略懂一些。” “这么说来,沈如姻也会喽?” 沈栖姻自觉失言,连忙否认:“不是,三妹妹她……” “行了,你就别替她遮掩了,你方才嘀咕那什么香,我都已经听到了。”冯若滢白了她一眼,细听之下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也是有够窝囊的,沈如姻那个小蹄子都骑到你头上拉屎了,你不回她几个嘴巴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维护她?” “否则我能怎么办呢?”沈栖姻抬眸看向冯若滢,目光平静到近乎透着死寂,看得冯若滢莫名觉得心口发堵。 “家丑不可外扬,我若因此与她闹开,只会惹得祖母和母亲不快。” “我本就不得她们欢心,何必再生事端惹人生厌。” 说罢,沈栖姻敛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思绪,再次睁开眼睛时,她似乎又变回了那副云淡风轻,刀枪不入的模样。 “出来有一会儿了,我也该回去了。”沈栖姻说着,便要起身拜别。 冯夫人起身送她,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虽然满意沈栖姻做她的儿媳妇,可如今想想她背后那一家子的奇葩,觉得这桩婚事黄了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只可怜了这么个伶俐人儿。 一只凤凰却困于鸠群鸦属之间,可惜了。 当下不再多言,只叫人去取了沈家当时送来的庚帖,又让人去找冯衡要沈栖姻送他的那份定情信物。 谁料,去取信物的小丫鬟竟空手而回。 “启禀夫人,公子说,沈姑娘当日送他的那个荷包不知被他放到哪儿去了,他请姑娘莫急,待日后寻得便还给您。” 第14章 砒霜拌饭 沈栖姻闻言,眸子略略转暗。 当日冯家的人登门提亲,两家商定后,她母亲便做主叫人拿了她刚绣好的荷包给了冯家,算作她给冯衡的定情信物。 但那荷包,原本是她做给母亲的端午香包。 里面装着艾叶、雄黄、玉兰花、藿香一类的药材,是她精心调配,给她用来驱虫辟邪的。 荷包上绣的样式是一朵月下海棠。 花瓣晶莹剔透,如白玉雕琢一般。 花蕊却是鲜红的,像美人对月泣出的血。 这种海棠花她只在话本子里见过描述,现实中不曾得见,就像她幻想出的对她关爱有加、呵护备至的母亲一样,压根就不存在。 她一贯爱用这海棠图样,自己的荷包、香囊、帕子……一应绣的都是这个。 所以,若冯衡当真只是忘了收在哪里,一时寻不到了倒还好说。 如若不然…… 冯夫人深知冯衡素日惯拿随身佩戴的东西赏人,若真是哪日吃醉了酒,叫哪个小厮讨赏给解了去,再拿着招摇过市,这就不好了。 于是忙说:“姑娘安心,这荷包我一定给你寻到,届时打发人悄悄给你送回去。” 她与冯衡既已解除婚约,此事便不宜声张,否则叫有心之人利用,怕是会有损她的清誉。 对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沈栖姻也不好再说什么。 “如此,便先谢过夫人。” “应该的。”冯夫人说着,扫了眼身后的婢女,后者会意,捧了一个小匣子奉给沈栖姻。 冯夫人弯唇,有些歉意地笑道:“此事说到底还是衡儿对不住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姑娘别嫌弃才好。” 沈栖姻垂眸扫了一眼,目光顿时亮起,连眼底的笑意都真实了几分。 只见那匣子里装着几样首饰,珍珠翡翠、玛瑙宝石,倒都齐全。 虽说那些钗环耳铛远算不上价值连城,但每样拿出去要个几两银子还是有的。 苍蝇腿也是肉。 要饭吃就不能嫌馊了。 毕竟若是冯夫人没有表示,她也不能强要。 “这如何好意思。”沈栖姻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让夫人破费了。” “原想实在些直接与你拿些银子,但又恐金银之物太俗,怕你误以为是我轻看了你。” “怎会……”她就是一俗人。 沈栖姻并不担心自己收了东西之后是否会被冯府的人瞧不起,她只知道,这沉甸甸的物件能换银子,能给她家忍冬买几身漂亮的衣裳和珠花。 更能为她们日后离开沈家铺路,这就够了。 成功退了婚,又给沈如姻挖了个大坑,还平白得了许多首饰,以至于沈栖姻离开冯府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些。 只是临近冯府大门,沈栖姻却忽然被人叫住。 身后,冯若滢一路小跑而来。 “你……你站住!”她跑得呼哧带喘的,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沈栖姻防备地看着她,默默将怀里的匣子抱得紧了些。 她追过来要是想让自己把东西还回去,那她可是想瞎了心了。 还不了一点! 这厢冯若滢终于将气喘匀了,却在接触到沈栖姻的目光时瞬间炸毛:“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活像我要抢你这一匣子破东西似的!” 沈栖姻扬眉:“破东西?” “冯家高门大户,富庶之地,竟然还会有破东西?” “……才、才没有呢!我一时口误罢了。”冯若滢架不住沈栖姻的阴阳怪气,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来是想问你,你之前到底要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这次换沈栖姻一头雾水。 “就是我娘去花厅之前,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说什么‘别人没有告诉我的,你也不告诉我了’,究竟是不告诉我什么?!” “噢……”沈栖姻恍然:“你说那个啊。” “嗯嗯!” “忘了。” “忘了?!”冯若滢哪里会信,不依不饶道:“你骗人!分明就是故意不想告诉我。” 沈栖姻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就是不想告诉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就喜欢看别人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略略略—— 冯若滢被气得眼睛都红了,竟似要哭出来一般。 沈栖姻见了非但没有生起怜香惜玉之心,反而又恶趣味地补充道:“或者,你夸夸我,哄得我高兴了,我兴许就告诉你了。” “要我夸你,你做梦!” 默然一瞬,她竟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也行,那你记得给我托梦。” “告辞。” 话落,她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身后,是冯若滢哭着跑开的身影。 出得冯府大门,沈栖姻带着忍冬直奔上京城内最繁华的主街而去。 路上就连忍冬都忍不住问她:“小姐,您到底隐瞒了什么没有告诉那位冯姑娘呀?”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我唯一隐瞒她的,就是有话隐瞒她这件事,是我胡说八道的。” “啊?!” “说话说一半,对于听的人来讲无异于吃砒霜拌饭,很难受的。” “这么厉害?” “当然了,我告诉你啊……”沈栖姻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要与忍冬细说,却在看到什么东西之后忽然没了那股劲头,失落道:“罢了,还是不说了。” “为什么?!”忍冬满心疑惑地顺着她方才在看的方向望去,百思不得其解:“小姐您看到什么了?怎么忽然就不说了?” “没什么。” “可您方才明明是有话要说的。” “嗯,但我现在不说了,你就说难不难受吧?” “……”好家伙,中计了。 见忍冬被捉弄后一脸无语的表情,沈栖姻却掩唇轻笑,问她:“刚刚是不是不止想知道我要说什么,还想知道我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忽然闭口不言的?” 忍冬乖乖点头。 想。 想得相当难受。 “所以啊忍冬,你现在学会了,日后尽可以用这招去恶心你讨厌的人。” “……奴婢受教了。” 她不太懂啊,别人家丫鬟学的也是这些吗? 主仆两人边走边说,沈栖姻先领着忍冬去了当铺,将冯夫人给的那些东西全都给当了,就连装东西的匣子都没放过。 数了数,足足有三十六两银子。 第15章 谁是大夫? 从当铺离开,她又去布行选了几匹上好的料子给忍冬裁衣裳,还买了几对簪花和耳饰,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去了乐坊学艺。 念书、下棋、画画……这些沈栖姻倒是自己就能教给忍冬,只是乐器繁多,她不是样样都精通,也不知忍冬究竟喜欢哪一种。 是以便想着送她去乐坊,看她自己对哪个感兴趣就学哪个。 正所谓艺多不压身,女子处世本就艰难,能多学些东西终归是好的。 按说是最该让忍冬跟着她学医术,只是她记得前世,忍冬是最怕血的,也怕那些狰狞溃烂的伤口。 照顾她的那些日日夜夜,忍冬都是一边哭、一边咬牙坚持。 重来一世,她不愿她再经历那样的折磨。 安顿好忍冬,沈栖姻方才独自去了广仁堂。 她是两年前开始在这坐诊的。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独自在家翻看医书,父亲不教给她,她便死记硬背,将从古至今的医书翻了个遍,记得滚瓜烂熟。 目的,也不过就是得到一两个父亲看向两位兄长时的眼神。 可总是失望。 机缘巧合之下,她意外凭着背的那些书救了人。 那日师傅也在。 他同她说:“行医如打仗,纸上谈兵哪里比得过真刀真枪呢?” 于是,她拜他为师,入了广仁堂做学徒。 其实即便是那时,她的初衷也只是想让父亲看到,她也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治病救人,为家里争光,并不比身为男儿的兄长们差。 可她想要的认可和鼓励没得到,倒是挨了父亲一巴掌。 他说:“班门弄斧,不自量力!若有差池,岂非砸了我的招牌!” “况我本人便是太医,身为国手,自己的女儿倒去拜别人为师,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的确像个笑话。 他不教她,也不让她跟别人学,多可笑? 沈苍不许她去广仁堂,后来还是沈老夫人给她开了“后门”,叫下人都闭紧了嘴,让她顺利拜师学医,只是每月赚的银子,都要通通交到她的手里。 那个家里,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坏得千奇百怪,无一重复。 胡思乱想间,沈栖姻在后楼换好了衣服出来,刚入正堂就见一名身着飞鹰服的千鹰卫冲了进来,抓着配药的药童问:“谁是大夫?” 春生吓得颜色都变了,颤颤巍巍地伸手指了指刚刚进门的沈栖姻。 沈栖姻:“?” 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被来人那山一样的身影笼罩住。 下一瞬,天旋地转。 她被人像扛麻袋似的扛在了肩上,就这么一路出了医馆。 那人将沈栖姻丢到马上,自己也飞身而上,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便扬鞭而去。 骏马疾驰,她横着趴在马背上,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昨日大雨,她放在医馆这边坐诊时穿的衣裳有些潮,是以今日便穿了她小师弟的衣裳。 为了方便干活,原本半挽的长发也都束了起来,再加上脸上戴着面罩,乍一看,倒的确像个俊秀的小公子。 那名千鹰卫许是就将她错看成了男子,是以并未顾及男女大防,下马之后,他照旧扛起了她一路往衙内飞奔。 经过大门口时,沈栖姻费力扫了一眼,见那墨漆匾额上嵌着三个鎏金大字。 栖鹰阁。 千鹰卫的府衙。 那人扛着她去了距离最近的正堂,一边往里跑一边嚷嚷道:“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话落,沈栖姻只觉得眼前闪过一堆黑影,让出了一条路来。 终于被放下来的时候,双脚落地的那个瞬间,她整个人晕乎得厉害,看周围的人都是晃的。 “她的坐骑”又在她耳边跟冯若滢似的嗷嗷叫唤:“大夫!你快给俺这兄弟看看,他快要死了!” 旁边的人也附和道:“求神医救我兄弟狗命。” “只要能救活他,日后我就是你干爹……噢不对!你就是我义子……也不对!” “总之你要是能医好他,你就是当我们所有人的爹都行。” 沈栖姻被他们吵得脑瓜子嗡嗡的。 这时,一道声音犹如天籁般传来。 “噤声。”清清冷冷,如雪落寒泉,沁着一股子凉意。 沈栖姻下意识的循着声音看过去,不期然地看到了一张银白面具,以及面具下那双如他声音般令人冰冷的眸子。 千鹰卫指挥使,萧琰。 薄唇微启,他的视线掠过一边:“有劳。”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沈栖姻被人拎小鸡崽子似的拎到了床前,在看到床上病患伤情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神色不觉一变。 床上躺的也是一名千鹰卫。 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有个十七八岁的样子。 五官生得秀气,面部轮廓线条柔和,倒有些男生女相。 只是这会儿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病得不轻。 视线下移,沈栖姻见他靠近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支箭,箭翎已被鲜血染红,身上的玄色锦衣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浓郁的血腥味却扑鼻而来。 她给他搭了个脉。 期间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萧琰为何不请太医来,而是要找宫外的大夫。 待到给对方诊完脉,她心里的疑惑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深了。 箭上虽然有毒,但并不是什么稀世奇毒。 虽然解起来棘手一些,但并非没有办法,既然她能解,那么她相信太医院中必然也有人能解。 既然如此,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去广仁堂扛了她来? “怎么样啊大夫?我们家老四还有救没有啊?”熊鹿,也就是将沈栖姻一路扛来栖鹰阁的人,语气焦急地问道。 “太医如何说?”她仔细检查了下他的伤口,眸光忽地一闪。 “太医说……”话说一半,熊鹿的声音猛地顿住。 声音婉转细腻,清甜动人,这显然不是像他这样的糙老爷们该有的嗓音。 “你你你你你你是个女的?!” “……” 沈栖姻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想要救他兄弟,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工夫关心她是男是女? 面罩下的唇紧紧抿起,她转头看向旁边的萧琰。 四目相对,后者凉声说道:“群医束手无策。” “因为那支箭?” 闻言,萧琰眼底极快地闪过什么:“没错,犬齿倒钩箭,看似与寻常箭矢无异,但在箭头两寸后的位置设有机关。” “一旦射入体内便会触动机锋,隐于箭身的倒刺会随着进入皮肉彻底翻转过来。” 第16章 拔箭 沈栖姻听着,看似平静,可额角上却划过一滴冷汗。 懂了。 若要拔箭,倒悬的刀片会将伤患心口的位置划个皮开肉绽,这人必死无疑。 可要是不拔箭,失血过多,再加上中毒,也一样活不了。 太医院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因为一句“治不了”,大不了被人说医术不够,可要是将人治死了,被骂“庸医害人”是小,被千鹰卫问责就是大了。 于是,这烂摊子就落到了沈栖姻的头上。 熊鹿见她听完犬齿倒钩箭后便不再说话,心里不免着急。 “我说大夫啊……”嚷嚷一半,想起来面前的“小公子”是个女咧,又赶忙放轻了声音:“老四这命到底能不能保啊?” “我有个法子,或可一试,只不过……” “你尽管试!”熊鹿咬了咬牙,想着太医院的那些老逼登未免惹麻烦,连试一下都不肯,便决定孤注一掷。 “死了是他的命数,但凡能留下他一口气,今后姑娘便是我十三鹰卫的恩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栖姻眸光微动。 她看向不远处的萧琰。 他眼风扫过,干脆道:“请。” 沈栖姻要的就是他的态度!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行医治病也从来不是为了济世救人。 这是她糊口的营生和手段,如何能在全身而退的境况下将利益最大化,才是她要考虑的。 复仇之路并非坦途一条,她需要更多的助力。 千鹰卫显然是个中翘楚。 因为来时匆忙狼狈,沈栖姻是药箱也没拿、药材也没带,熊鹿赶紧又返回去取。 等待的间隙,沈栖姻让人架了个有半寻高的架子,叫人把千行抬了上去。 她将千行身上的衣裳脱下,伤口处的鲜血将皮肉和衣服粘黏到了一起,为避免强行拉扯造成新的伤口,她只能用镊子一点一点剥离。 床边站了一群大老爷们,屏息以待,直到见沈栖姻都剥到里衣了,才如梦初醒般,不约而同地走去帘外等候。 沈栖姻全神贯注,毫无所觉。 直至她看到千行束胸下的隆起,方才愣了一下。 不过也仅仅一瞬,她便恢复如初,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眼神平静,下手又稳,让纱幔外候着的一群人心下稍安。 方才太医来的时候,得知千行是个女子,便说什么也不肯直接查看她的伤口。 宫中虽有医女在,但大多是如药童一般打下手的,医术并不如何精湛。 她按照太医说的撕开千行伤口外的衣服检查,结果墨迹了半晌也不敢下手,好容易抄起了剪刀却因手抖得厉害,好悬掉下来给千行一剪子。 还是熊鹿眼疾手快接住了,否则千行没被毒死,先被她一剪刀扎死了。 其实也怨不得那医女。 她们的存在原是因为太医在看宫妃诊病的时候需要避嫌,很多症候需要她们亲眼瞧过后给太医口述,再按照太医交代的,给生病受伤的妃嫔或包扎、或上药。 可养在深宫里的娘娘能受多重的外伤,蚊子叮个包就算是严重的了。 因此,两厢一对比,沈栖姻便给了千鹰卫这些糙汉子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熊鹿回来时,不仅拿来了沈栖姻的药箱和她要用的药材,还按照她说的,带回了一个男人。 生得高高大大,皮肤古铜,一脸的络腮胡子,跟个野人一样。 是沈栖姻的师兄。 他自称叫“大壮”。 沈栖姻知道那不是他的本名,就跟她在广仁堂时自称“二丫”一样,不过是为了遮掩身份而起的化名而已。 大壮从围裙口袋里拿出面罩戴上。 一边听沈栖姻介绍千行的伤情,一边亲自查看伤口,半点也没有因为千行女子的身份而影响手下的动作,看她的眼神也跟看砧板上的肉差不多。 直到听到“犬齿倒钩箭”时,他手上的动作才明显顿了一下。 他看向沈栖姻时,鹰眸锐利:“你想学师傅那样,把人捅个对穿,然后将箭自她背后拔出?” “嗯。” “行不通。”大壮摇头:“当年那人并未伤及要害,可她中箭的位置却靠近心口……” “右边。” “什么?” “她的心,长在了右边。” 之前她在给千行检查伤口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正因如此,她才有胆子一博。 只是拔箭后需要立即止血,解毒也要同时进行,后面还要进行缝合,她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这才让熊鹿把师兄给找来了。 他们给千行灌下逍遥散,以免她在剧痛之下胡乱挣扎。 沈栖姻一只手紧紧攥住箭尾,和大壮示意一眼后便猛地将箭刺入。 动作干脆利落! 透着一股狠劲。 千行闷哼一声,却并未醒来。 箭头穿出她的后背,沈栖姻剪断剩余的箭身,与此同时,大壮配合默契地将残箭自千行背后一把拔出。 顿时,鲜血喷薄而出,溅了大壮一身。 沈栖姻赶忙施针缝住她的穴道,但千行毕竟伤重,这也只是暂时止住血而已。 还得用烧红的铁钳烫在伤口上,焦化的皮肉会结在一起,防止失血过多。 师傅说,沙场征战的将士大多用这种方法止血,毕竟比起性命来讲,烧焦的肌肤便显得无足轻重。 大壮去配制解药,沈栖姻则留下继续给千行处理伤口。 因为箭上有毒,所以伤口附近的一些皮肉已经被毒素浸染发黑,需要处理掉,再仔细缝合伤口。 而这一缝,就足足缝了一个多时辰。 这厢沈栖姻刚收回手擦了擦汗,就见紧闭的纱幔间钻出几颗脑袋,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熊鹿压低声音问她:“神医,好了吗?” “……嗯。” 沈栖姻只轻轻应了一声,再没说别的。 她脸色发白,额上满是汗水,将面罩都浸湿了。 自早膳后到现在,她水米未进,又站了近两个时辰给人治伤,身体乏累不说,精神也高度紧张,这会儿都快灵魂出窍了。 再说熊鹿他们一听她说“好了”,便一窝蜂地冲了进来。 先是围着千行转圈地看,确认她被沈栖姻上刑似地折腾了一番后,还有气息,便又开始转移目标围着沈栖姻看。 “姑娘不愧是神医,妙手回春,佩服佩服!” “神医救了我家老四的性命,就等同于救了我们兄弟一般,今后有事你只管吩咐,我们无不从命。” “对了,神医如何称呼啊?” 沈栖姻被他们吵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道,不是说只要救了人,他们就给她做干儿子吗? 那还问什么称呼,直接叫爹不就完了嘛! 第17章 果然是她 但她累得不想开口。 本想躲个犄角旮旯坐下歇一会儿,结果才一动她的身子就猛地僵住。 腿麻了。 熊鹿胆大心细,最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忙问:“神医怎么了?” 沈栖姻摆摆手。 谁知这老兄竟会错了意,“嗷嗷”就是一嗓子:“老四不行了?!” 结果一呼百应。 “什么?!” “怎么就不行了呢?这不还喘气呢吗?” “麻烦神医再显神通啊!” …… 想把他们的嘴缝上。 沈栖姻按了按额角,无奈开口:“他眼下情况还凑合,至少一时三刻死不了,只要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三日,这条命便算是保住了。” “噢……那便好、那便好。” 熊鹿却仍满眼疑惑地打量她:“那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腿麻。” “嗐……腿麻了你早说嘛。”熊鹿一副小事一桩,我有办法的样子。 见状,沈栖姻却面露警惕。 他别是又要扛她吧? 一想起之前隔夜饭差点被颠出来的经历,沈栖姻的眼中就写满了抗拒,拖着一条近乎“废掉”的腿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又是锥心蚀骨的难受,身子不受控制的一倾。 手臂却被人稳稳托住。 她顺势看向手的主人,不期然地对上一双冷飕飕的眸子。 “……多谢萧大人。” 萧琰没吭声,沉默地收回了手。 有他在,熊鹿他们不敢造次,周遭顿时安静了不少。 沈栖姻如获救命稻草。 在原地缓了片刻,她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去,在萧琰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丈之内,无人敢近。 世界终于清净了…… 沈栖姻微合眼睑,兀自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恍惚间,却感觉到旁边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 她若有所觉地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了萧琰目光。 眸光沉沉,透着探究。 她淡定自若地任他打量,自己也顺势仔细瞧了瞧他。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萧琰打交道。 倒是跟传闻中一样的冷漠疏离,生人勿近,一样的……俊美无俦,宛若仙人。 虽然只有半张脸。 至于世人所言的“杀人如麻,冷酷无情”,沈栖姻目前倒是没看出来。 思量间,忽然闻得对方开口说道:“不知你几时才会结束,是以没有让人备饭,你且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厨房已经在做了。” 说完,他甚至还将桌上的那盘糕点往她这边推了推。 沈栖姻羽睫微颤。 千鹰卫的指挥使大人还真是“温柔体贴”呢。 她心里清楚,萧琰让她吃东西是假,引她取下面罩才是真。 她却没犹豫,抬手便摘了。 她选择挡住自己的脸,一来是因师傅要求,二来也的确是避免被人认出。 但“那些人”里,并不包括千鹰卫。 毕竟若他们要查,她也瞒不住,索性就不费那个劲了。 萧琰目光如炬,紧锁着她的脸,眼中却没有丝毫可以称之为惊讶的情绪。 果然是她。 那双沉静清幽的眸子,美得太过招摇,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沈栖姻将面罩随意放到桌子上,也不骄矜,拿起一块点心便咬了一口。 只一口,她的眸子便豁然亮起。 好吃欸! 外皮酥脆,内里软糯,吃进嘴里甜丝丝的,却不腻口,光是回味便令人口齿生津。 沈栖姻香得直眯眼睛。 萧琰静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中掠过一抹兴味。 倘若说那日静安寺初见,她暗中设计冯衡与沈如姻的行为像只凶巴巴的小野猫,那么此刻,便是一只眼里除了吃食再无其他的小馋猫。 只是—— 根据底下人调查的消息来看,她不是一向不喜欢吃甜的吗? 墨眸微闪,萧琰不动声色地问她:“好吃吗?” 沈栖姻点头。 嘴巴嚼啊嚼,根本顾不上说话。 萧琰:“喜欢吃?” 沈栖姻继续点头。 还在嚼。 就在萧琰以为她会把那一碟子点心都造干净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下了。 俊眉轻挑,他忍不住问:“怎么不吃了?”难道是自己方才的问题让她警惕了? 结果沈栖姻脆生生地回了句:“剩下的我带走。”带回去给她家忍冬尝尝。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又不确定地问萧琰:“可以吗?” 萧琰哑然。 居然为这个…… 在栖鹰阁连吃带拿,她也算是上京第一人了。 从来只有他们鱼肉别人的份,倒是第一次被别人给薅了。 口中却道:“可以。” “多谢!” 沈栖姻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似乎比那日算计了沈如姻还要欣喜,漂亮的唇微微勾着,嫣然一笑,已令天地失色。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家里有什么好的,都紧供着她两位兄长,便是有多的,母亲为表宽厚贤良,也都是先可着沈如姻她们享用。 偶尔会剩下一点。 但也只是偶尔。 得不到,时日久了,她就说自己不喜欢吃甜的,骗别人,也骗自己。 不过如今不会了。 不给她吃,那她就把桌子掀了,谁都别想吃! 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几杯热茶,沈栖姻的脸色方才好些。 千行那边情况还算稳定,她又担心忍冬等久了着急,便有意告辞离开。 萧琰不知是否猜到了她的心思,摆摆手,让人奉上了一方锦盒。 他道:“诊金。” 沈栖姻打开一看,满满登登全是银子,白晃晃一片,格外俗气。 正合她意。 “多谢萧大人。”财神爷啊。 说话间,有个五花大绑的人来到堂外,跪在地上求见萧琰。 沈栖姻听了一耳朵,得知此人名叫赵九,今日就是他与千行一起执行任务。 因千行是女子,他便不服她的命令,在伏击敌人时贸然出手,结果打乱计划反被人所害。 千行就是为了救他和其他几名千鹰卫才中箭中毒,往鬼门关走了这么一遭。 眼下他将自己捆了来请罪,只为求死。 众人闻得此事,有人为他求情,有人冷眼旁观,亦有人虎视眈眈,恨不得将他欲先除之而后快。 沈栖姻端坐在堂内,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她复又端起茶慢饮,热气蒸腾,袅袅而升。 嗯……茶香四溢。 真一心求死不需要见萧琰,一个猛子扎洗脸盆里都够了。 第18章 够疯!她喜欢…… 他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反而说明他想活。 用伪装出来的愧疚和自责来博取别人的同情,让萧琰顾忌名声不能对他痛下杀手。 否则真的心存歉意,那火急火燎冲进广仁堂把她扛来的人就不该是熊鹿,而是他。 萧琰站在廊下,长身玉立。 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令人望之胆寒。 他启唇,音色寒凉:“你想死?” “……是卑职连累了副使大人,唯有以死谢罪。” “那我成全你。” 那人却猛地抬头,神情错愕,像是完全没想到萧琰这么“好说话”。 沈栖姻看得想笑。 这时,另外几名被千行所救的千鹰卫不知是因为兔死狐悲,还是当真与他情意深重,竟大着胆子为他求情道:“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不如让他戴罪立功,也好给其他人一个警醒。” “求大人开恩。” 话落,便在地上“哐哐哐”磕了几个头。 萧琰背对着沈栖姻站着,是以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既是兄弟情深,黄泉路远,你们陪他同去?” 一听这话,那几人又开始磕头,声音却明显比方才大了不少。 甚至一改方才的口风,只一味求饶。 萧琰没再理会他们,拾阶而下,走到赵九面前站定。 “大、大人……”赵九仰头望向他,眼中是对死亡的绝对恐惧,而非险些害死兄弟的痛不欲生。 “栖鹰阁从不留废物!” 话落,一剑封喉。 赵九瞪着眼睛的,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眨眼间身下便汇成血泊,鲜血顺着青灰色的砖缝,蜿蜒着流到萧琰脚下。 就在沈栖姻意兴阑珊地以为这场戏将要落下帷幕时,却见萧琰回手又是一剑。 “蠢货也是。” 竟是把方才求情的那三人也给杀了! 下手之快、心思之狠,令人瞠目结舌。 他手中的衔霜剑映着残阳余晖,如一痕秋水,清冷肃杀。 栖鹰阁内众人纷纷低眉敛目,不敢轻言。 唯有沈栖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眸光亮得骇人。 够疯! 她喜欢…… 回到广仁堂时,已是暮色四合。 忍冬果然已经等急了,直在原地打转。 终于见到沈栖姻平安归来,她先是激动,而后撇着嘴就要哭:“小姐,呜……” 沈栖姻赶忙哄她。 在她再三保证,下次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后,忍冬的情绪这才逐渐平和下来。 时辰不早,她和忍冬也该回府去。 离开广仁堂时,沈栖姻把萧琰给她的诊费取出一半给了大壮,剩下的便存进了钱庄。 就连装银子的那方锦盒她也没浪费,拿去当铺又当了几两碎银。 回到沈家时,已是暮霭时分。 残阳如血,将她和忍冬的影子拉得老长,随着日沉月升,黑幕降临,那一双影子也越来越淡。 下人说,沈老夫人已等她多时了,叫她回来直接去缀锦堂。 沈栖姻就料到会有这一出儿。 上午她去冯家退婚的事,想来已经传回府里了。 那老太太必然是要兴师问罪的。 沈栖姻怕忍冬饿肚子,便寻了个由头叫她先回了海棠院,然后独自去见了沈老夫人。 缀锦堂内,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也在。 沈家的庶长子,沈光宗,她的兄长。 虽是兄妹,他却远不及沈栖姻生的这般好颜色,勉强算得上是模样周正而已。 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三年前乡试落选,今年又战秋闱,正待放榜。 沈栖姻进去时,正好听到那祖孙二人在做春秋大梦,想着沈光宗能够一举夺魁,考个解元回来给沈家争光。 见她来了,两人面上的笑容俱是一凝。 沈老夫人的怒气更是说来就来:“你还知道回来,给我跪下!” 沈栖姻面上带笑,眸中却凉嗖嗖的。 她从不是自诩硬骨头的人,何况上坟时谁没跪过,这老太太早晚要噶,她提前拜她一下也无妨,只是今日双腿实在是酸得慌,便没什么心思配合她的装腔作势。 她径自走到沈光宗对面的位置坐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祖母近来气大得很,今日不知又是为的什么事?” 话落,沈老夫人还没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沈光宗,端着上位者的姿态,满眼不赞同的看着她。 沈栖姻只扫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跟沈苍一个死出儿。 恶心死了。 “栖姻,祖母让你跪下。” “我听到了。”她又没聋。 “那你还不跪?” “那兄长三年前怎么没中个举人回来呢?是因为不喜欢吗?” “还是说……庶出的身份影响了兄长你的发挥?”沈栖姻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猜还是因为兄长你做不到吧。” “那巧了,我也是。”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神色无辜:“腿疼,跪不了一点。” “你!”沈光宗瞬间破防。 他这辈子最恨人谈及两件事: 一个是他庶子的身份,再一个便是他三年前乡试落榜。 沈栖姻一下子揪住了她两个脉门,专往他肺管子上戳,他岂有不怒的。 沈老夫人向来视她的大乖孙为掌中至宝,哪能任由沈栖姻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再加上她忤逆自己不肯下跪,又背着她擅自退婚……桩桩件件,直气得她天灵盖都要冒烟了。 “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疯?!”昨儿还那般好拿捏,今儿怎么猖狂得跟变了个人似的:“若不叫你吃点苦头,你怕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来人呐,给我狠狠地教训她!” 沈老夫人面目狰狞,跟面对沈光宗时的慈祥和蔼简直判若两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便立刻有丫鬟捧了一个托盘上来,上面以黑布掩着,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栖姻却一清二楚。 是针。 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这老太太上辈子大抵是棵鬼针草,除了扎人屁用没有。 那膀大腰圆的婆子得了吩咐,拿着针就朝沈栖姻走了过来,动作粗鲁地拽过她的胳膊就要往上扎。 却有什么东西自她身上掉了下来,“哐当”一声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沈老夫人和沈光宗齐齐向她看了过来:“什么东西?” 第19章 算盘珠子崩她脸上了 变故突生,那针便没有扎下去。 那婆子捡起地上的东西,恭恭敬敬地给沈老夫人呈了上去。 沈老夫人接过,在灯下细看。 那是一枚令牌,纯金打造,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正面雕刻着鹰头图样。 背面正中间的位置镌着三个大字:千鹰卫。 边上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北衙,副指挥使,熊鹿,三”。 沈老夫人肚子里的墨水不多,那上面的字她看来看去也就只认得一个“三”字,于是便递给沈光宗,叫他认认。 “光宗,你瞧瞧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沈光宗漫不经心地接过,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陡然变色。 “这是……”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栖姻:“你怎么会有千鹰卫的腰牌?!” 沈老夫人听了也一脸惊疑。 沈栖姻淡淡说道:“自然是他们给的。”她就算是穷疯了也不至于跑去偷千鹰卫的腰牌吧。 这是离开栖鹰阁之际,熊鹿给她的,方便她接下来进出栖鹰阁给千行看诊。 “他们缘何要给你这个?你又是几时与他们有了牵扯?为何没有告诉我们?你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们的?” 沈光宗放炮仗似的问了一大堆。 沈栖姻却只回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什么要紧的事,竟连我与你兄长也听不得?”沈老夫人不悦,翻了个白眼。 “我也是为了祖母你们好,毕竟萧大人下了封口令,他说……”沈栖姻的视线扫过他们,眼波平静,像在看两具尸体。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废物和蠢货,更是不能留活口。” 沈光宗嗤笑:“那他为何留下你?” 沈栖姻也笑:“凭兄长的脑子,我很难给你解释清楚。”毕竟他又蠢又没用。 “你……” 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沈光宗隐约猜到几分。 想是她仰仗自己的医术帮了萧世子救了什么人,但具体是谁、又是如何救的,她不肯说。 当然了,他也不敢听。 只是—— “宫中太医皆为国手,萧世子为何放着他们不请,而要找你这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 沈栖姻哪有耐心跟他解释这些,只说:“这就不知道了,要不等明日我见了他,帮你问问?” 这便算是变相肯定了沈光宗的猜测。 他心里有了顾忌,便是被噎了一句,也不再贸然开口。 再说沈老夫人得知沈栖姻竟然搭上了千鹰卫,便一改方才的颐指气使,也不张罗动刑了,也不嚷着让她下跪了,甚至还难得挤出了笑脸。 “二丫头啊,你既结识了千鹰卫,那有没有趁机打听一下你爹的情况啊?” “嗯。”问就是打听了。 沈老夫人眼睛一亮:“他们怎么说?” 沈光宗却皱眉道:“祖母何必问,她一个女儿家,人家怎么可能跟她谈这种事,左不过就是三言两语将她打发了罢了。” 言语间的轻蔑,毫不掩饰。 看得沈栖姻想大嘴巴抽他。 沈老夫人却信他,立刻便将眼睛一翻,换了一副嘴脸:“我就说丫头片子不中用,这若换了你两位兄长,说不定就把你爹给救出来了。” “祖母说得极是,那不然,明日我去栖鹰阁看诊,就带兄长同去吧?” 她看似真挚,实则阴阳怪气地说道:“兄长能说会道,也许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将父亲救出来呢。” 他不是能吗? 沈光宗听了这话,却难得没有接茬儿。 他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 千鹰卫专为皇帝铲除异己,干的都是抄家灭门的营生。 听说他们个个杀人不眨眼。 谁家好人敢跟他们打交道! 沈光宗心道,自己又不是活腻歪了,才不往萧琰那个鬼见愁面前凑呢。 可沈老夫人哪知他心中所想,还真以为自己这个孙子长袖善舞,百事周全呢。 是以听了沈栖姻的话,不免目露期待的看着他。 而他只能支支吾吾的辩解道:“……祖母足不出户,是以不知,那位萧世子脾气古怪,最是个难相与的。” “听闻就连他亲爹宁国公都奈何他不得。” “万一孙儿去了,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他,怕是不止救不回父亲,就连我自己的性命也要折在里头。” 沈老夫人哪舍得让自己的大乖孙以身犯险,当即便歇了这心思。 可忽然想到什么,她便又问沈栖姻:“对了二丫头,你既是去给人看病,那他们付给你的诊金呢?” 沈栖姻闻言,清眸流转,看向沈老夫人。 “你也辛苦了小半日,自己留个三五两地买个像样的首饰,其余还是交给我保管吧。”她一副大方赏赐的表现。 沈栖姻好悬没笑出声来。 这老太太算盘珠子都快崩她脸上了。 的确,她以前在广仁堂坐诊赚的银子都给了她,否则她也不可能背着沈苍放她出府去。 但只如今,她绝无可能再给她一个子儿! 除非她脑袋被冯若滢给踢了。 不光如此,她还会让她把之前贪了她的,都吐出来! 迎视上沈老夫人难掩期待的眼神,沈栖姻淡声开口:“没有。” “什么?!”沈老夫人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说,祖母想要的诊金,没有。”怕对方听不清似的,她特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文钱也没有。” “怎么可能!给人诊病还能不收银子?” “寻常时候自然是要收的,只是今日面对的人是千鹰卫,我只是个没经过事的女儿家,胆小懦弱,比不得两位兄长有勇有谋,是以不敢提诊金的事。” “不中用!”沈老夫人老脸一拉,好不嫌弃地数落她:“没赚到银子,你岂不是白出去晃了这么一日?!” “丫头就是丫头,光会张嘴吃饭,别的什么也指望不上。” 沈栖姻眯了眯眼睛。 她故作小心地问道:“祖母既想要那银子,不如明儿您随我一道去栖鹰阁,您亲自向萧世子讨要?” 你行你上啊。 沈老夫人想要银子不假,但她更想要命。 特别是在方才听完沈光宗对萧琰的描述后,她唯恐避之不及,哪里敢去招惹。 于是说道:“唉,罢了罢了,没得叫人家觉得我们小家子气,连这点银子也斤斤计较起来。” 沈栖姻垂眸冷笑。 这老太太……属麻袋的,真能装。 第20章 一百两 “这事也就罢了,暂且不提,我找你来是要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与冯家退婚的?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瞧您这话说的,孙女又没瞎,眼里怎会没有您呢。” “你……” “合婚庚帖,原是母亲交给我的。”言外之意便是,你管不着。 这话果然刺激到了沈老夫人,她顿时怒声喝道:“大胆!” “便是你母亲,也越不过我的次序去!没经过我的同意便敢做主把婚退了,我看她是好日子过舒坦了,想要找点罪受。” 沈老夫人这话显然是误会了,只当沈栖姻是听了沈夫人的话才敢去冯家退婚。 沈栖姻也不解释。 反而模棱两可地继续说:“唉,祖母到底是老了,怎么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看不破?” “三妹妹做下这等丑事,便已是断了我的姻缘,我若再巴巴地赶上去嫁给那冯公子,那世人会怎么看待咱们沈家?” “出了一个自荐枕席的庶女还不够,还要出一个没皮没脸倒贴人家的嫡女。届时人家会说,沈家姑娘没一个好样的,耽误了四妹妹的亲事事小,若因此影响了两位兄长将来的官声,岂不事大?”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 而沈老夫人的七寸显然就是她的儿子和一双孙子。 果然在沈栖姻说完这番话后,她目露深思,火气立刻降了几分。 见状,沈栖姻又下了一剂猛药:“母子连心,祖母自然明白,父亲为人最重声誉。” “若日后他出狱,得知外面的人都骂他卖女求荣,半点气节也没有,只一味地巴高望上,以他清高的心性,还不得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死在牢里啊。” 这可不是她扯谎,沈苍实打实说过这句话。 她会努力帮他实现这个愿望的。 她言之凿凿,将沈老夫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别说沈老夫人一个深闺妇人,沈光宗又怎么样呢,自诩打小熟读圣贤书,可还是被沈栖姻三言两语糊弄得晕头转向。 因为,他也同样被捏住了七寸。 关系到他日后的仕途和现如今的声誉,他是万分小心谨慎,深恐行差踏错一步。 “祖母,栖姻所言也不无道理。” 这婚事吹了便吹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就冯衡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就是仗着他老子,便是沈栖姻嫁给了他,沈光宗也不认为他一个废物能帮上自己什么。 如今秋闱已过,他有信心自己能中举。 至明年春闱一战,他便可平步青云了。 再说沈老夫人听孙子这样说,虽然仍心有不甘,但想着木已成舟,再坚持也无用,心里却不免将沈如姻骂了千百遍。 若非是她不安分惹出麻烦来,那还有如今这些闹心事! 想到今日下人从外面打听回来的消息,说眼下人人都在传,是沈如姻蓄意勾引了冯衡,还不知廉耻地给对方下了那腌臜的药才成了事,名声已经臭了街了。 冯家至今也没上门给他们一个说法,想来是不想负责了。 思及此,沈老夫人便满面愁容。 沈栖姻神色淡淡地看着,心里却乐开了花,一朵接着一朵,连成了串。 沈家门户低,本就惹不起冯家,再以沈老夫人那个外强中干的性子,她是万万不敢去冯府讨说法的,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沈栖姻暗暗想,挺好的,这老太太不常说“吃亏是福”嘛,这次她可享了大福了。 离开缀锦堂前,她见沈老夫人还在那长吁短叹。 眸光微闪,她启唇道:“时辰不早了,祖母早点歇息,勿要伤怀。” “父亲那边我能力有限,恐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还是会尽量求一求千鹰卫的官爷,即便不能救他出来,便是见上一面看看他是否安然也是好的。” 说完,她福了福身子:“孙女告退。” “诶!”沈老夫人却忽然叫住了她:“你且等等。” “祖母有何吩咐?” “你说……你能见到你父亲?”她的眉宇间透着算计。 “不敢保证一定能见到,可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孙女也想去试试。” “若父亲安然无恙,回来说与祖母,也好叫您安心。反之,倘若……父亲情况不妙,咱们也赶紧想其他的法子。 “总之无论如何,都好过如今这般两眼一抹黑,您说呢?” 沈老夫人点头轻叹:“这却有理……” 沈栖姻模样乖巧地站在原地,并未急着走。 果不其然。 沈老夫人思忖片刻,叫丫鬟取了一匣银子出来,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 她叫人拿给沈栖姻,叮嘱道:“这些钱你且拿了去,打点一下。” 沈栖姻却没有接。 她面露迟疑:“……祖母,银子还是不必了吧,万一他们收了钱却又不准我去见父亲,岂非是孙女的罪过?” 她母亲的前车之鉴,她可是记着呢。 “你懂什么!”沈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一副瞧不起她这小家子做派的样子,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便是办不成事,他们得了好处,兴许也能对你父亲照看一二,你只管拿去就是。” “是。” 她这才收下。 心里不免在想,别看这老太太对别人抠抠搜搜,对自己的儿子倒是大方。 结果就听对方说:“你忙完了千鹰卫的那边,广仁堂那里也别丢下,府里近来花销大得很,你虽赚得不多,但到底也是笔进项。” “……是。” 瞧她这记性,差点又把她当人看了。 和沈光宗一道出了缀锦堂,沈栖姻走在他后面,怀里捧着沈老夫人给她的一匣子银子,眼中晶晶亮亮的,仿佛缀满了小星星。 短短一日就赚了三份银子,距离买下她的梦中情宅又近了一步,开心! 行至岔路口,沈光宗向左去书房,旋身之际,不经意间扫了沈栖姻一眼,脸便不觉沉了下来。 “我劝你仔细些,别以为去了栖鹰阁两趟就有什么了不起,若是自作聪明惹了萧琰那个祖宗不痛快,到时候可别求着我去救你!” “兄长放心。”死外面都不用你给我收尸! “起风了,兄长快些回去吧。” 别灌一肚子西北风,到时候跟谁都说风凉话。 第21章 她的忌日 冷哼一声,沈光宗拂袖离开。 沈栖姻站在原地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原本还含笑的眸子此刻却沉了下去,黑涔涔的,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倘若说,父亲母亲是分食自己躯体以求果腹的虎豹,那么沈光宗便是藏匿于他们身后的豺狼。 他不是不忍动口,而是没来得及上桌。 前世在沈栖姻被送去庄子前,沈光宗曾来看望过她,他以为她睡着,但其实她是清醒的。 清醒地听到他和祖母的对话,语气好不惋惜。 他说:“白瞎这么一颗好棋子!” 沈老夫人不解,反问他:“冯家都来退婚了,这丫头片子还有何用处?” “祖母不见她那张脸?这世上哪个男人不贪欢爱美,我如今中了举人,来日考得进士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待殿试结束,便要受任,届时少不得上下打点。” “凭这丫头的模样,不怕那些贵人不动心,到那时,自然一切好商量。” “真是可惜,唉……” 沈光宗轻轻的一声叹息,却似有雷霆万钧之力,重重的砸在了沈栖姻的心上。 她那时有个疑惑。 一个想要作恶的人没来得及作恶,那他算不算恶人? 譬如今生,到目前为止,沈光宗都还只是对她艰难的处境视而不见,但还没到将她献给哪个糟老头子那一步。 那么,是要等到他付诸行动了,他才算是个烂人吗? 沈栖姻想不通。 但她不在乎。 干就完了! 她委曲求全了一辈子,这辈子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沈光宗碍了她的眼,她就要弄他。 若是今生的发展轨迹与前世没有偏差,那么沈光宗会如愿考中举人。 当然,也就止步于举人,再未向上。 而她要做的,是让他连举人都当不上! 收回视线,沈栖姻独自一人走回海棠院。 在缀锦堂耽误了一会子,夜幕虽愈发深沉,但空中月华正盛,将路照得清楚。 她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皓月当空,已近满圆,再过两日便是十五,中秋佳节。 她的忌日。 忍冬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神色怔然。 她原是见小姐迟迟未回,便想去缀锦堂外瞧瞧是何情况,不料迎面撞上了小姐,一个人冷清清地站在月下。 像是在赏月,又像是透过那轮玉盘,在想别的什么。 夜风扬起她轻薄的裙裾,勾勒出她婀娜纤细的身影。 尚有些距离,忍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她就是莫名有种感觉,小姐在难过…… 像以前她在村口见过的一只小黄狗。 找不到家,又淋了一身的雨,毛都湿答答地黏在了身上,让人很想要走过去摸摸它的头,再把它抱回家洗白白,给它一辈子吃不完的骨头。 忍冬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了。 她丢开灯笼,红着眼睛朝沈栖姻跑了过去。 沈栖姻听到脚步声看过来时,就见一道身影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将她撞得一个踉跄,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忍冬?”这是怎么了? 忍冬埋首在她怀里摇了摇头。 她比沈栖姻小两岁,打小吃不饱穿不暖的,身量便没怎么长起来,此刻窝在沈栖姻身前才到她下巴那儿,倒分不清她们两人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沈栖姻本想揉揉她的小脑袋,问她是谁欺负她了,结果就感觉有一只小手在她头上拍了拍。 忍冬的声音也闷闷地传来:“……奴婢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有出息了,保护小姐,再不让她如今日这般。 她要好好念书识字,好好跟着师傅学曲子……总之,小姐为她安排的一切,她都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沈栖姻的手悬在空中,愣了一瞬后,她眉目温软地帮忍冬理了理发髻,温柔道:“好,我家忍冬一定会出息的。” “小姐,我今儿在乐坊,师傅问我是想学箫还是想学笛子。” “那你选了什么?” “笛子。”她记得小时候听村里的老瞎子给他们讲故事,那里面的英雄侠客就是吹笛子,还会拿笛子当兵器使,可厉害了。 沈栖姻不知道忍冬的想法,只是说:“你自己喜欢,学着开心就好。” 其实她也觉得笛子更适合忍冬。 箫声呜咽,笛声清越。 一个是绝境,一个是逢生。 “师傅教了我一支入门的曲子。”忍冬兴致勃勃地回忆,可紧跟着声调便开始往下走,蔫蔫地说:“不过他说我吹得像送葬的。” “他许是嫉妒你。” “啊?!” “第一次吹就能吹出响来,可见你天赋之高。” “……” 小姐大概、也许、可能、多半是不会骗自己的吧。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回了海棠院,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花丛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栖鹰阁内。 萧琰翻看卷宗的手一顿,他抬头,黑眸锐利:“她说自己没收诊金?” 酆六垂首:“是。” 底下人就是这么回报的,他一个字都没敢改。 “那银子呢?” “一半给了那个叫大壮的大夫,另一半被她存进了通宝钱庄。” 萧琰听后目光幽深,眼神晦涩地看着桌案上放着的那方面罩。 是沈栖姻落下的。 那面罩边角的位置绣了一朵海棠花,银白花瓣,鲜红花蕊,是萧琰从未见过的样式。 “大人,还有一事……”酆六有些犹豫。 “讲。” “……是。”酆六斟酌着说道:“沈姑娘存完银子后,就连装银子的匣子,也被她当掉了。” 萧琰抬眸,幽深的眼眸中难得起了一丝涟漪:“她穷疯了吗?” 酆六嘴角微抽。 他也想不通,哪个大家闺秀能干出这种事来? 想到线报上传来今晚沈家的情况,酆六又道:“沈姑娘她还从沈老夫人那儿拿了银子,说是要来咱们千鹰卫打点一番,好去牢里探望沈苍。” 他现在有些怀疑,那银子还能不能顺利落到他们手上。 话落,夜风乍起,吹开了半掩的窗扇。 秋风灌入,吹落了桌案上的几页散纸。 酆六上前拾起。 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其中两页纸上的内容时,忽然没了动作,就那样躬着腰定住了。 第22章 郑姨娘 这……这不是那日沈姑娘画的小王八吗?!大人什么时候给带回来了? 酆六一头雾水。 虽说这小王八的确是画得栩栩如生,但也不至于好看到让大人当个宝贝似的珍藏起来吧? 难道大人喜欢王八? 大着胆子觑了萧琰一眼,在对上对方漆黑如渊的一双眸子时,酆六整个人如坠寒潭。 他赶紧将东西摆回原位,见萧琰没别的吩咐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室内复又归于宁静。 萧琰目光落到那两张画满小王八的纸上,陷入深思。 不多不少,整十只。 两页纸上都是。 可为什么,偏偏是十只? 还有她在广仁堂坐诊一事,她身上……似乎藏着许多秘密。 沈府。 沈栖姻今日是真真累得狠了,匆匆用过晚膳,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便早早上床安歇了。 忍冬见她睡得沉了,方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按照记忆中的穴位图帮她松了松筋骨。 方才吃晚饭的时候,她便见小姐时不时晃两下肩膀,似有不适。 她待要给她揉揉,却被拒绝。 忍冬知道小姐是怕她辛苦,可自己本是她的婢女,原该伺候她的。 何况抛却这层身份不谈,她也是心疼她。 是以这会子趁她睡熟了,忍冬便开始“为所欲为”,将沈栖姻翻过来、调过去,像揉面似的按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以至于沈栖姻翌日晨起时,觉得身子轻快了不少,不似昨日沉重。 这日天晴,万里无云。 秋风飒爽,吹落一片金黄的叶。 昨夜歇得早没顾上教忍冬识字,是以用过早膳后,沈栖姻便带着忍冬在廊下念书。 她院中有一棵桂树,映着秋景,开了满枝缇色的花。 被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浓浓的桂花香。 忍冬像只小狗似的矜了矜鼻子,闭着眼睛细细感受,随后笑盈盈地开口:“好香啊……” 沈栖姻出神地望着,不自觉道:“瑶树静当严序来,千花杀后此花开。” “小姐说什么?” “咏诵桂花的诗,你若想学,我教你背。” “好!” 忍冬如今便像棵干涸已久的小草一样,久旱逢甘霖,她逮着机会便疯狂地吸纳一切。 旁边的半夏瞧了却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切—— 装什么! 不过跟自己一样是个丫鬟罢了,会识字又怎么样,能去考状元不成?最后还不是要看主子的心意,是收做房里人,还是随便拣个小厮配了。 想到这,半夏摸了摸自己的粉嫩白净的脸蛋儿,唇边绽出一抹得意的笑。 日后小姐出了阁,若要拿人笼络姑爷,定是选个模样出挑的。 凭自己的长相,忍冬就是重新投胎都比不上! 捋了捋发髻,半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不可自拔。 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沈栖姻的眼中。 她什么都没说,反而摆摆手,让忍冬将背诗的声音放轻些。 忍冬虽不知原因,却仍乖乖听话,只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她:“小姐,怎么了?” “有人做白日梦呢,咱们小声点,别吵醒她。” 忍冬顺着沈栖姻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半夏倚着廊柱笑得一脸春心荡漾。 她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心想,小姐好“坏”,不过她好爱。 约莫巳时中,沈栖姻带着忍冬出门,准备去栖鹰阁。 临近府门的时候,却见一杨柳细腰的妇人带着婢女上了马车。 看背影,像是郑姨娘。 沈栖姻心下疑惑。 府里的姨娘素日里是不许随意出去的,老太太看她们看得严,今儿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郑姨娘怎么出去了? 经过门房时,沈栖姻问门口的一名小厮:“方才出去的可是郑姨娘?” “回二姑娘的话,正是。” “可知她是为何出去?” “听说是要回趟娘家。” 沈栖姻眉心微动。 这答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若非事关郑家二老的性命,依照沈栖姻对沈老夫人的了解,她是绝无可能放她回去的。 “可是郑家来人,传了什么消息给姨娘?” 那小厮听后回忆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曾。” 这就怪了…… “不过——”那小厮很快又说:“小的听管事的嬷嬷们说,姨娘似乎是要回去筹弄些银子,好救老爷。” 沈栖姻恍然。 她就说嘛,老太太几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原来是有利可图! 看着还没走多远的马车,沈栖姻沉吟片刻,对忍冬耳语道:“忍冬,你帮我个忙。” 忍冬小脸皱起,纠正道:“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就是。” “……好的。”被“教训”后,沈栖姻乖乖听话,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你找两个乞丐,给他们几个铜板,叫他们跟着郑姨娘的马车,看她最终去了哪,到广仁堂说一声。” “好。” “还有……” 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沿途发生的事情也别忽略,都瞧仔细了。” “奴婢记下了。” 忍冬办事麻利,转身便跑了。 沈栖姻则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先去了趟广仁堂,照旧换了身衣裳,然后才背着药箱去了栖鹰阁。 千行昨夜有些发热,熊鹿他们按照沈栖姻临走前交代的,找了栖鹰阁中一位做饭的大娘,拿酒给千行擦身。 不知是否因为她是习武之人,身体本就比普通人强健一些,热很快便退了。 如今已入秋季,天气渐凉,伤口也没有化脓。 熊鹿他们一堆人又跟老母鸡守鸡崽子似的在外面蹲守,见沈栖姻出来,又是捧着洗脸盆给她净手,又是给她递澡豆、递帕子。 殷勤的模样让人难以想象他们的身份是杀人不眨眼的千鹰卫。 唯独有一个人的反应让她觉得很奇怪。 就是昨日跟在萧琰身边的那人,好像是叫酆六。 打从她今日出现在栖鹰阁起,他就时不时地盯着她看,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时而还摸摸下巴,一副沉思姿态。 说在监视她吧,又太过明目张胆。 可要说是单纯出于好奇呢,行迹又未免过于鬼祟。 沈栖姻抿唇。 啧,搞不懂。 直到离开栖鹰阁时,她甚至还能感觉到酆六纠结探究的目光。 嗯……好像还有点怨气是怎么回事?错觉吗? 出神间,不防迎面匆匆走来一人,错身之际,她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 第23章 私会 可那人却似并无所觉,脚步依旧未停。 沈栖姻转头看去,就只瞧见了他焦急的背影。 他脚上穿的是登云靴,身上锦袍乃为缂丝所制,再加上他能够在栖鹰阁自由出入,怕不止是朝中要臣,更有爵位在身。 果不其然,她隐隐听到酆六的声音传来:“侯爷?!您怎么来了?” 沈栖姻目露深思。 原来是侯爷,难怪…… 大周朝中有三位侯爷,庆阳侯晏钊、戬宁侯宋孺、武安侯魏蹊。 不知方才撞了她的是哪一位? 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肩膀,沈栖姻当下不再多想,坐上熊鹿给她安排的马车,一路回了广仁堂。 忍冬似乎等她有一会儿了。 见她回来,忙将她拉到角落里去,低声同她说道:“小姐,奴婢找的人传信回来了,说郑姨娘的马车的确是往娘家去了没错,不过,她的婢女翠儿却在中途下了马车。” “郑姨娘也没等她,竟直接走了。” 沈栖姻:“翠儿是在何处下的车?” “据那小乞丐说,是在东月楼。”上京城最好的酒楼。 “酒楼……” 沈栖姻略一思忖,心下有了主意,便道:“走。” 忍冬一脸茫然:“去哪?”郑家? “东月楼!” 那酒楼距离广仁堂并不远,就在隔壁那条街,沈栖姻带着忍冬穿过小巷抄近路过去,便更加快些。 到了东月楼门口,沈栖姻正准备进去,却不知打哪儿跑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是个小男孩。 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大,生得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像个小乞丐。 不想忍冬见了他却惊讶道:“是你!” 那小乞丐看了看忍冬,又看了看沈栖姻,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后者身上,说:“那个女人进去后,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忍冬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他回说:“给你报信之后,我回来时问过店小二,他说人还在,之后我便一直守在这,没见她出来。” 闻言,沈栖姻扬眉。 她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守她做什么?” “我想,也许这对你们有用。”他漆黑的眼眸中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与谋算:“我赌你们会来找她。” “哦?那若是我们不来呢?” “不来便不来喽,左右我不过是在要饭,在哪儿要都是要。” 沈栖姻轻笑,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欣赏。 想得倒挺周全。 小乞丐又说:“这里的小二哥与我相识,所以你们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比如?” “比如她在哪个包间、比如她见了什么人,我都知道。” 沈栖姻勾唇:“说条件吧。”若无所求,一见面他就会说了,犯不着兜圈子。 “我要十两银子!” 沈栖姻抬脚就走。 十两银子!他怎么不要她命呢? 那小乞丐大概也是没想到自己一张嘴就把人给吓跑了,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追上去。 再次开口时,要价断崖式下跌:“一两!一两怎么样?” 沈栖姻依旧不为所动。 小乞丐咬咬牙,伸手比了个数:“五钱!不能再少了。” 沈栖姻:“五文。” “什么?!” “不要就算了。”她说着便又要走。 那小乞丐急得不行:“你等一下嘛!”又不是没得商量,怎么老拿走吓唬人? 他扯了扯身上的破衣裳,轻声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我要那些银子,是拿回去给我娘治病的,还请小姐行行好……” “小姐今日的大恩大德,来日我当牛做马,必当报答。”他说着,竟忽然跪下给她磕了两个头:“求小姐可怜可怜。” 沈栖姻却道:“我可怜你,谁可怜我?” 人生在世,有几个人不是千疮百孔的?想活下去,就只能自己缝缝补补,指望别人施以援手,注定是要失望的。 她低头看着那小乞丐,异常认真地对他说:“你要与我做交易,可以,但要指望我发善心,我劝你趁早醒醒。” “最后一次机会,五文,要不要?” “要!” 许是看出沈栖姻当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娇小姐,那小乞丐这次十分痛快的答应了,深怕她反悔的样子。 忍冬掏出几个铜板给他。 小乞丐接过,仔细数了数,确定是五个之后才说:“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在二楼左拐第二间,在你们来之前,有个公子进去找她了。” 忍冬追问:“是谁?” 他却没回答,只掂了掂手里的几枚铜板,意思不言而喻。 想知道,得加钱。 忍冬看向沈栖姻,等她决定。 后者却说:“我知道是谁。” 小乞丐顿时面露失望。 可紧接着却又听沈栖姻道:“不过我还是可以给你银子,但要你去帮我做另外一件事。” 一听这话,他眼睛复又亮了起来。 对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交代了一番,沈栖姻便带着忍冬进了东月楼,直接上了二楼,径自奔向小乞丐说的那个包间。 一门之内。 扮作小丫鬟的沈如姻紧紧搂着冯衡不肯松手,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可怜:“衡哥哥,如今外面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好了好了,别哭了。” 冯衡温声劝慰,扶住她的肩膀将人微微推开一些,然后拿出一方藏青色的锦帕……擦了擦自己身前的衣裳。 一边擦他还一边嘟囔:“这是我娘新给我做的衣裳,你别再给我蹭一身鼻涕泡儿。” 沈如姻愣住。 下一瞬,怒火中烧! 她费尽心机出府约他前来,不是为了听他嫌弃自己的。 可沈如姻也知道,冯衡如今是她唯一的退路了,她不能得罪他,于是只能压下满腔火气,耐着性子同他撒娇道:“衡哥哥,如今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我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你不知道那起子脏心烂肺的人嘴巴有多坏,他们都说是我勾引了你……” 冯衡:“也没说错啊。” “……可、可他们还说衡哥哥你了呀!”沈如姻强压着愤怒,一副替他打抱不平的样子。 “说我什么?” “说你是酒色之徒,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又到处沾花惹草,好色成性。”她就不信他听了不生气! 果然,冯衡当即皱紧了眉头,不悦道:“这些人嘴也太损了吧!” “是吧是吧?” “不过看人倒是挺准。” “……” 第24章 你这回可小点声叫 沈如姻震惊了。 “你……你不生气?!” 冯衡一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他们骂你诶!” “骂得又没错。 “……” 冯衡径自走到桌边坐下饮茶,还给沈如姻也倒了一杯,说:“便是有哪句骂得不对,难道我还要去纠正他们不成?” “你就半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他刚喝进一口茶还未来得及咽下,就这么微鼓着腮帮子,望着沈如姻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在说:名声?那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好不容易等他将那口茶咽了下去,沈如姻却等来一句:“我在乎名声还能来见你?” 怼得她无言以对。 实在是被冯衡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弄得没了办法,沈如姻甚至连伪装都忘了,语气生硬道:“那你就不管我了?我的身子可是都给了你……” “那我的也给你了呀。” “那能一样吗?!”沈如姻急得满脸通红:“我可是黄花大闺女,你却不知道跟多少女人鬼混过了,我都没嫌你脏!” “那你自己不嫌脏,你怪得了谁?”又不是他逼着她睡自己的。 “你……” 沈如姻气得浑身发抖。 若早知道他是这般滚刀肉一样的人,当初便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肯和他有牵扯。 便让沈栖姻去嫁给他,到时候被气得跳脚的人就是她了。 她强忍着给冯衡一拳的冲动,质问道:“你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到底什么时候迎我过门?” “过什么门?” “自然是你冯家的门啊。”他装什么傻! “你别逗了!”冯衡一副她在开玩笑的样子:“我若是敢让你过门,我娘就敢拿着扫帚将我扫地出门!” 顿了下,他又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充了句:“还有我府里那些小娘子,也都得一并被她赶出来。” “那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在府上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若真因为你的缘故害她们流落在外吃苦受罪,那不是作孽嘛,我劝你给自己积点德吧。” “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论出身你的确是比她们强些,可要论品性,你就是骑驴也撵不上她们啊。” 他府里的那些小娘子,要么是卖身葬父换几两银子、要么是为了让弟妹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要么是青楼妓子为了给自己枉死的姐妹伸冤,想搭上侍郎府这条线……再不济,也只是想背靠大树,吃香喝辣,过上安稳日子而已。 可没一个人像她这样,勾引嫡姐的未婚夫婿不说,还在他面前泼尽沈栖姻的脏水。 如果说冯衡之前的那些大实话,沈如姻还能勉强忍一忍,那么刚刚那一句,可是当真触到她的逆鳞了。 他竟说她连那些下贱的女人都不如! “说我?那你又算是什么好东西!”怒气上头,沈如姻这会儿将郑姨娘的叮嘱通通丢到了脖子后头,只顾先让自己痛快了再说。 她指着冯衡的鼻子骂道:“我是勾引了你,可那又怎么样,你若是个好的,大可以把我推开呀,不还是上钩了?” 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可冯衡的反应却依旧平静,甚至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说:“我狗改不了吃屎嘛,只要是个女的打我面前过我就想多看两眼,别说是你了,就是个母猴子我也想跟上去看看胸脯儿是大是小。” “你……你、你你简直无耻至极!” 沈如姻愤然离开。 可才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却又猛地顿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煞白。 门外传来一道婉转清甜的声音,可落到沈如姻的耳中却堪比恶鬼低吟。 “忍冬,听说这东月楼的桂花糕做得最好,与别处的都不同,咱们多要两份,给祖母带回去,叫她吃了开心,也好顺势求她放了母亲出来过中秋。” 是沈栖姻的声音! 沈如姻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里一阵后怕。 还好还好…… 幸亏自己发现了她,否则若是被她亲眼见到自己偷跑出来和冯衡见面,以她歹毒的心思一定会告诉祖母的,那自己就真的别想活了。 背后的冯衡见她原本气哼哼的要走,结果到了门口却又停下了,不免觉得奇怪:“你干嘛呢?怎么不走了?” 话音未落,就见沈如姻转头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慌乱,仿佛那一门之外站着的,是来向她索命的恶鬼。 这时,沈栖姻的声音再次响起:“忍冬,不如咱们还是去楼下坐吧,包间里怪闷的,也没什么意思,不比楼下有说书唱曲的,热闹得紧。” 忍冬应道:“好。” 跟着便有脚步声传来,想是她们离开了。 沈如姻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也暂时出不得门去了。 她走不了,便也不让冯衡走。 她怕冯衡在楼下正好撞见沈栖姻,以他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的德性,怕到时候沈栖姻问什么他便会说什么,那自己一样讨不了好。 冯衡见自己几次要走,她都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放,眉头蹙了蹙,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妥协道:“也罢。” 说完就开始脱衣裳! 一边脱他还一边说:“你这回可小点声叫啊,别像那日在静安寺一样引来一大群人……” “门都不给我关,冻得我屁股冰凉。” 他动作快,转眼间就将自己扒了个干净。 可沈如姻的衣裙却还严严实实地穿在身上。 他便“贴心”地问她:“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脱什么脱啊!你脑子里除了被窝里那点子行当就没有别的了吗?”沈如姻都快被他折磨崩溃了:“谁说要与你做那档子事了,赶紧把衣服穿上!” “……那你又死乞白赖地拦着不叫我走?”他只当是她想要了呢。 他虽好色,却从不巧取豪夺。 这原是人间乐事,你情我愿方才如鱼得水,否则霸王硬上弓,她嚎得如同杀猪一般,还有什么趣味。 她既不肯,那便算了。 冯衡好脾气地再拾起衣服穿上,结果亵裤刚套了一半,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一股冷风侵了进来,正吹在他雪白的屁股上。 第25章 兄妹对打 冯衡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见一个“大黑耗子”似的东西钻进了屋里。 沈如姻被吓得放声尖叫。 等她反应过来捂住嘴巴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包间之外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店小二明亮的声音:“站住!不许跑!” “在这在这,我眼瞧着他跑进去了。” “小兔崽子,我看你这回往哪跑!”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外忽然呼啦啦地出现了一大帮人。 本来还气势汹汹,却在看到房中的景象时,瞬间僵住了表情。 冯衡默默提起亵裤,盖住了自己再一次凉掉的屁股。 为首的小二最先回过神来,连忙给冯衡道歉:“哎呦,冯公子对不住、对不住,打扰了您的好事。” “不过有个小贼偷了这位公子的钱袋子,慌乱之中跑进了您的包间,还是让小的进去把他逮出来,免得他冲撞了您和这位姑娘。” 他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身后气喘吁吁的人。 沈如姻却猛地愣住,怯怯唤道:“大、大哥……” 沈光宗脸上的表情比吃屎还难看。 蠢货! 他此刻已经不想去思考沈如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次和冯衡混到了一起,只想尽快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免得事情闹大了被人笑话。 可这个白痴偏偏叫住了他! 与他一起来追贼的好友偏又在这时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大哥?!沈兄,里面的这位姑娘是你妹妹啊?” 沈光宗闭眼。 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沈如姻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心“嗖”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凉了个透心儿。 完了! 她想要弥补:“不是,我不是……” 可话未说完,却见沈光宗快步走了进来,“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力道之大,沈如姻整个人都撞到了桌子上,上面的茶盏摔落了一地,她原本白净的脸上更是顿时泛起了掌印。 “不知廉耻!”沈光宗如是骂道。 既然捅破了彼此的关系,那他势必得拿个态度出来,免得自己被她连累。 沈如姻捂着脸,哭着辩解:“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这边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少不得被人围观。 眼见门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将自身摘干净,便道:“是他!是他强迫我的!” 正在默默穿衣服的冯衡:“……”就差一条裤腰带就大功告成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 既被点了名,那他只能站出来回应:“我……” 可才说了一个字,却见沈光宗突然粗暴地扯过沈如姻,竟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随即怒声斥道:“你给我闭嘴!” 冯衡瞧他那个癫样,很怕他扇得兴起,给自己也来一巴掌,于是忙往旁边让了让。 沈光宗:“你自己做下这等丑事,竟还有脸赖别人!” “我没有!” “那好,你既说是冯公子强迫了你,那你的衣裳怎么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倒是他,被扒了个干净,真要说强迫,是你强迫他还差不多吧。” “可不敢乱说啊。”冯衡连忙摆手否认。 就在沈如姻稍稍感动,想着他还算有点良心的时候,却听他又极没眼色地补充道:“我们是你情我愿来着。” 沈如姻:“……”感动个粑粑。 沈光宗眸色愈沉:“自甘下贱,还敢诬赖他人,我和爹爹素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沈如姻被恶心得不行。 明白沈光宗是想要牺牲自己以保全他自己的名声,她愤怒之余,不免想起自己如今的声誉,再加上方才被冯衡有意无意一通气,这会儿只觉得那火“腾腾”往上冒。 终是压抑不住,反唇相讥道:“教导?你们何时教导过我?” “祖母和父亲满心满眼都只有你和二哥两个宝贝疙瘩,又何时瞧见过我了?” “至于说你……整日间读那个破书,全府上下供祖宗似的供着你,倒像是杀了贼王、擒了反叛,你那么有本事,哪里瞧得上我一个小小庶女!” “说什么教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呸!” 沈光宗看着往日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庶妹,此刻却面目狰狞,满嘴的粗鄙之语,与市井泼妇无异,让他倍感陌生,也觉得丢脸至极。 “你放肆!”他喝住沈如姻的话,欲拉着她离开。 “放肆又怎么样?” 沈如姻已然上头,一把甩开他的手,继续吵嚷道:“沈光宗,你少给我摆兄长的款儿!说穿了,你也不过是个庶子,跟我一样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庶子”二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沈光宗的脸上。 他被气到失去理智,恼羞成怒,竟扬起手欲再次动武。 可沈如姻这次却没再惯着他。 她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打我,那我也打你! 于是,兄妹二人竟就此打成一团。 别看沈如姻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女子,但她心狠胆大敢下手。 而沈光宗呢,虽则是个大男人,但他好歹顾着面子,便以控制住沈如姻别再发疯为主,防守自己别被她打伤为辅,因此并未能在沈如姻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他薅她头发,她就挠他的脸。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兄妹当众对打,也算得上是千古奇观了,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把街都给堵了。 上一次这般“万人空巷”的盛景,还是年仅十七岁的萧琰高中状元,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风光无极,令人艳羡。 暗巷内。 小乞丐早已趁乱溜了出来,此刻眉飞色舞地向沈栖姻讲诉包间的闹剧,末了,将偷了沈光宗的钱袋子递给她:“呐,给你。” 沈栖姻接过。 将里面的银钱尽数倒了出来,在小乞丐错愕的目光中都给了他,自己只留了个空的钱袋子。 小乞丐有些受宠若惊:“……都给我?”真的假的? 之前管她要十两银子跟要她命似的,更是连五钱银子都舍不得出,这会子怎么这么大方了? 沈栖姻点头:“都给你。” “可是,为什么?” “你偷的,自然该给你。”谁付出,谁获得。 老天爷不会辜负辛勤劳动的人。 小乞丐低头看着自己一只手拿不下的银钱,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在将钱袋子给她之前,他已偷偷藏了几个铜板。 暗暗咬牙,他说:“下次有事你再来找我,不收你银子。” 沈栖姻觉得好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司图南。” “司徒南……”还怪好听的。 第26章 荷包 东月楼内的闹剧还在继续。 最后还是金吾卫来了,才终于将那对打得“难舍难分”的兄妹二人分开。 两人撕扯的衣裳都破了,各自被金吾卫拉开,对面坐着喘粗气。 虽是没再动手,可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却异常“灼热”,像是随时要趁金吾卫不备,再冲过去掏对方一把。 沈如姻脸颊肿得老高,发髻全都乱了,还被扯断了好些头发。 沈光宗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抓痕,好不狼狈。 听着周围苍蝇似的“嗡嗡嗡”的议论声,他心中后悔不迭。 若一早知道沈如姻会像疯狗似的扑过来,他方才就应该直接转身离开,即便事后被人说三道四,也好过眼下这般被人当着面指指点点。 一瘸一拐地走出东月楼,沈光宗看着门口乌压压的一群百姓,整个人都麻了。 “这就是跟自家妹妹打架的那位沈公子啊?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不干人事呢?一个大男人居然打女人,连我也看不上!” “诶,让一让、让一让,长什么样啊叫我瞧瞧。” “哎呀,一个畜生有什么好瞧的!” “不都说读书人明理吗?这怎么还动手打人呢?打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女人,女人也就算了,竟还是自家妹子,这也不讲,可你们瞅瞅你那个熊样,怕是还没打赢呢。” …… 有指责沈光宗的,自然也就有数落沈如姻的,但这并不能让前者感到欣慰。 他掩面飞奔。 可人群太过拥挤,他“奔”了半天,回头一看,结果发现自己还在东月楼门口呢。 最后还是千鹰卫的人外出办案,催马过街,将人群给冲散了。 沈光宗这才得以脱身。 沈栖姻远远地看着,看着他如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不复昨日装腔作势,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对忍冬道:“走吧。” 穿过巷子,却见另外一条街上意外看到了千鹰卫。 为首之人正是萧琰,带着酆六等人进了寻香阁。 上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青楼。 沈栖姻脚步一顿。 青天白日的集体逛青楼…… 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记得,前一世太医院一案最关键的一个人证最终便是在青楼之中被抓获的。 那时,她人已经在庄子上了。 忍冬去城里抓药,偶然听人谈论,回来便当热闹似的讲给她听。 事情的起因,是宫里的丽贵人假孕争宠。 事发后,圣上震怒,下令严查,太医院一干人等也是因此下狱。 丽贵人有孕的假象,是通过服食一种名为“紫鳞草”的毒药造成的。 虽是毒草,但若是剂量掌握精准的话,却并不会致命,而是会令女子绝经,形成有孕的假象。 有些青楼女子不愿意一碗一碗地喝避子汤,便会找精通毒药的大夫以紫鳞草入药,想要以此避免有孕。 沈栖姻之所以知道得这般清楚,是因为她小师弟便是用毒的高手,甚至就连以“紫鳞草”入药这个法子也是他最先想到的。 而这种毒草,静安寺的后山便有。 所以那日看到千鹰卫奔赴静安寺,她便隐隐猜到他们多半是去寻找证据的。 当然,除了紫鳞草这个物证,还有人证。 负责伺候丽贵人的小宫女在宫外有个姐姐,正是寻香阁中的名妓芙蕖。 丽贵人所用的紫鳞草,也正是通过芙蕖得到的。 如今,萧琰已经带人围了寻香阁,宫中之事即将真相大白。 沈苍,也快要出狱了。 想到这里,沈栖姻眸光黯淡,难掩失望。 是谁说的静安寺灵验? 那日她那么诚心地拜,菩萨也没有实现她的心愿。 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了…… 这样也好,“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死也死在一处。 寻香阁中。 虽是白日,可阁内恩客却不少,连上杂役婢女,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整个楼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芙蕖被人带上来时,鬓发松乱,香肩半露,似乎正在“待客”,被中途打断了。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几次想要张嘴说什么都没能成功。 直至一道清冷含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宫女春兰你可认得?” “……认、认得。” “她与你是何关系?” “回、回大人的话……她她是民女的……妹妹……” 话落,萧琰抬手,立刻便有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芙蕖将她往外拖。 她吓得连连求饶:“大人饶命!求大人开恩啊,求大人饶过民女性命……” 她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样,竟连自己所犯何罪、为何被捕都没问上一问。 其他人见状,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芙蕖所犯之事会连累到自己。 唯有一人,低垂着头,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是寻香阁的花魁,水仙姑娘。 她们两个人素来不对付,整日不是抢衣裳、便是抢首饰,闹得厉害时更是会为了抢恩客大打出手。 如今“仇敌”落难,她能不开心吗? 可叫水仙没有想到的是,她正在这偷着乐呢,不防头顶忽然罩上一团阴影。 目之所及,是一双黑色缎面的登云靴,再往上,是一截玄色袍裾。 她身子一僵,不敢再往上看,心里七上八下的,努力回忆自己有哪件事做得不对,竟无意间惹到了这位煞神。 脑子里还没个头绪,不想面前之人先开了口:“你腰间的荷包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27章 老爷回来啦! 闻言,水仙先是一愣,然后赶紧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里缀着一个烟青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朵花瓣银白、花蕊鲜红的海棠花。 这原不是她的。 是之前有一日,礼部侍郎家的冯公子来阁中找她,她见他腰间佩戴的荷包精致,样式更是她从未见过的,一时觉得新奇便向他讨了来。 若知道会有今儿这么一出儿,他就是主动张罗给她,她也不敢要啊。 见她没有回答,酆六便沉声提醒道:“大人在问你话!” “……是。”水仙忙收敛思绪,据实禀报道:“回大人的话,这荷包……原是冯衡,冯公子的……” “民女因觉得新鲜,便向他讨要,他便给了民女。” 末了,她以头触地,声音已然发抖:“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其他的事情民女一概不知,还请大人明察!” “解下。” “……什、什么?!”她脑子一时不转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荷包,解下来!”萧琰语气微凉。 “是!” 这次水仙不敢耽搁,哆嗦着一双手慌里慌张地摘下了荷包,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酆六接过,拿给萧琰。 那荷包的料子并没有多名贵,但做工却十分精致。 更要紧的是那海棠花的样式,别出心裁。 萧琰只在一处见到过。 却说水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后背湿了一大片,额上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一滴接着一滴地砸在了地上。 她以为自己要步芙蕖的后尘了。 就在她连自己死后埋哪儿都想好了的时候,不想,萧琰却走了。 不止是他,其余的千鹰卫也都陆续撤走。 等到寻香阁中只剩下他们原本的这些人,她便不受控制的身子一歪,瘫坐到了地上,长出了几口气才似终于活过来了一般。 老鸨凑过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啊?萧世子拿了那荷包,就算完事了?” 水仙怔怔地摇头:“我也不知……” 别说是她,便是酆六整日跟在萧琰身边同进同出,他也闹不明白自家大人平白无故,抢一个青楼女子的荷包做什么。 头发都快薅秃了,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回到栖鹰阁,酆六无意间看到萧琰案上的绣着同款海棠花的面罩,再想想昨日的那两张小王八,他忽然悟了。 大人该不会是…… 看上沈家二姑娘了吧? 广仁堂。 “阿嚏——”沈栖姻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心想不知是谁在背后蛐蛐她。 春生看向她,关切道:“二当家身子不适吗?” 沈栖姻摇了摇头,说:“春生啊,你能换个称呼吗?”叫得跟山贼似的。 “好的,二大王。” “……” 是她不知好歹了。 “还是叫刚才那个吧。”至少犯罪意图没那么明显。 “好的。”春生倒了杯热茶给她,体贴道:“天气渐寒,二当家可务必要当心身子。” “近来大当家不知在忙些什么,时不时就不见人,若是连您都病倒了,那咱们广仁堂可就没有人坐镇了。” 沈栖姻接过茶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师兄最近经常不在医馆吗?” “是啊。”春生一边擦着百眼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有好几次啊,还都夜不归宿呢,天快亮了才回来。” “这样啊……” 他大概,是要离开了吧。 前世沈苍下狱后,她无暇分身,再未来过广仁堂,也不知大师兄究竟是几时走的。 直到被送去庄子后,忍冬来广仁堂求大师兄和小师弟给她治伤,结果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连看门的阿黄都不见了。 大师兄不知所踪。 小师弟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他行迹。 至于春生…… 沈栖姻记得忍冬说,京兆府抓到了一伙山贼,其中一人为了戴罪立功,在公堂上点了春生。 五十大板打完,他当场就咽了气。 那一年,他十二岁。 沈栖姻垂下眸子,细密的乌睫扫在眼底,挡住了她眸中翻涌的思绪。 春生擦了橱柜,又开始擦椅子,将各处都拾掇得干干净净后,他将手在身前的围裙上蹭了蹭,颇为老练地问道:“午膳时间了,二当家今日想吃什么?” 沈栖姻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还会做饭?”往日都是大师兄做的。 “二当家也太把人看扁了。”春生好不乐意,撅了撅嘴,说:“想当初我在翠云山的时候……” 反应过来自己说走了嘴,他赶忙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见沈栖姻似乎没有起疑,才继续道:“就家里家外、炕上地下这些事,就没有我不行的!” 沈栖姻:“哦,你都会?” “那是!” “那你会生孩子吗?” “……” 春生无语,气呼呼地走了。 不多时,后面传来一阵“呯呤哐啷”的声音。 是春生在揉面,面团摔得震天响。 沈栖姻乐不可支。 她一个人在前头诊脉、开方、抓药,好在这会儿病人不多,倒也忙得过来。 春生做了两碗油泼面。 面条劲道,浇头又香又辣,配一点新鲜爽口的小菜,香味飘得老远,引得一个来瞧病的老大爷直咽口水。 两人饭吃到一半,大壮忽然回来了。 他还是那副野人模样,只是在经过沈栖姻身边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身上隐隐传来的血腥味。 但她什么也没问。 傍晚时分离开广仁堂的时候,她在大壮的桌案上放了一瓶金创药,是她自己配的,独家秘方。 用药名贵,童叟无欺。 给出去的时候她还有点小心疼。 这要是卖出去的话,能换不少银子呢。 回府的路上,她与忍冬说起此事,后者听完不禁问她:“奴婢不懂,你既然肯把那么名贵的药送给大壮师兄,那为何不直接帮他治伤呢?” 沈栖姻不答反问:“因为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不必捅破那层窗户纸。” “……大壮师兄,是有什么秘密吗?” “当然有。” 活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或是不想被人提及的过去。 她不知道师兄是哪种情况,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破眼下的平静。 回到府里时,沈栖姻见下人们一个个忙慌慌的,脸上却都洋溢着喜气。 她觉得奇怪。 忍冬叫住一个小丫鬟来问,却被告知:“二小姐还不知道呢?老爷回来啦!” 第28章 贬官 沈栖姻眸光忽地一闪。 这么快?! 她记得前世,沈苍可是在中秋后几日才被放了回来。 这辈子出来得倒早,竟还赶上了团圆家宴。 回话的小丫鬟哪里知道沈栖姻心中所想,还在继续兴高采烈地说:“老爷此刻正在缀锦堂和老夫人叙话呢,几位公子小姐们也都在,二小姐您也赶快过去瞧瞧吧。” “嗯。” 淡淡应了一声,沈栖姻直奔追缀锦堂。 临近门口,她听到屋里传出一道哭声,咿咿呀呀,号丧似的。 打帘而入,屋子里拥挤得让人上不来气。 沈老夫人这屋子本就不是特别的大,她又塞了诸多陈设摆件,这会子又满满登登的坐了一屋子人,便显得愈发逼仄。 沈栖姻暗暗摇头,真是池浅王八多。 她进去时并未惊动何人,所有人都在忙着劝慰痛哭流涕的老太太。 她哭声哀恸,知道的是儿子回来了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儿子死牢里了呢。 母亲哭成了泪人儿,身为大孝子的沈苍只得劝她:“母亲快别哭了,仔细身子,儿子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 “你人是回来了,可这官怎么却丢了呢!” “……” 被当众揭短,沈苍当即就黑了脸。 想到还有儿女们在,便勉强做出一副笑脸,硬着头皮解释道:“母亲误会了,儿子只说是不再当太医,但并没有被革职……只是,只是改任医士而已……” 沈栖姻听了想笑。 明明是被降职,偏要说“改任”,她看他是属老太太的,忒能装! 她曾听师傅无意间说起过,大周太医院官职,共设六阶。 除了位同宫婢的医女不在其列,其余分别设有正四品太医院院首,正五品右院判,从五品左院判,正六品太医,正八品吏目,从八品医士。 官位不同,接触到的病人自然也就不同,俸禄与所受的赏赐当然也就天差地别。 沈苍之前是太医,年俸六十两,虽不算太高,但胜在他每日接触到的都是一些贵人小主,每次问诊都会受些赏赐。 而且,宫里没有设给宫人的大夫,那些宫女太监若是病了,就只能使银子求太医给瞧病。 所以太医一职,看似地位不高,但油水却实在不少。 可如今,沈苍被贬为医士,又是负责文书范畴的职务,主要负责研究药材的辨识与特性,以供太医们参考。 这纯纯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不止晋升无望,俸禄也会大打折扣。 沈老夫人抓重点那是一抓一个准儿,直接问道:“那医士的俸禄是多少?” 沈苍语塞,支吾道:“……能为陛下效力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俸禄……原也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儿子的能力得到了肯定……” “俸禄不重要?俸禄不重要这一家子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我不管什么肯定不肯定,我只问你有多少银子?”涉及银钱一事,老太太是半点也不好糊弄。 见实在遮掩不过去,沈苍只得据实回答:“二、二十两。” 闻言,沈老夫人的眼睛“欻”地一下就亮了起来:“这么多?!”激动的竟是连哭声都止了。 “多、多吗?” “每个月二十两还不多?!”老夫人一副“你怎么不知道满足”的样子:“你别忘了,你原来每个月可是才五两银子。” “……” 沈苍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才硬着头皮说道:“……娘,那二十两,是……是年俸。” 一个月二十两,她怎么敢想的? 他是识草断药,又不是炼造仙丹! “年俸?”沈老夫人一脸的难以置信:“一年才二十两银子?!” 她仍不死心地抱有一丝期待。 直到亲眼看着沈苍沉重地点了点头,她心里最后一丝念想也没了,立刻便续上了哭声:“哎呦,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爹去世得早,我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到,好不容易盼你有了些出息,如今什么都没啦。” “一个月连二两银子都不到,这够谁使得呀!” …… 沈老夫人一边哭一边叨叨,将众人都吵得不行。 唯有沈栖姻,老神在在的坐着,眼里噙着淡淡的笑意,细看的话,甚至会发现她隐隐有些兴奋。 这府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她爱看! 可惜天不遂人愿。 沈苍很快忍无可忍,一改往常的孝子做派,怒声吼道:“够了!” 沈老夫人被他吓了一跳,脸上的赘肉都跟着抖了三抖。 这时,一个身材丰润,面若银盘的俏丽妇人开口说道:“老爷别急,老夫人也是关心则乱,心疼您劳而无功,为您报不平罢了。” 沈栖姻闻声看去,见是周姨娘,沈光宗的生母。 她话是对沈苍说的,可手里的茶却奉给了沈老夫人。 前者听了他的话,理智稍稍回笼,尽量压着脾气。 后者受了她的茶,哭声也渐渐止息。 她微微笑着,柔声说道:“老爷不知,您还未出狱时,老夫人急得什么似的,为了通门路救您出来,可是没少花银子。” “她老人家操持着这一大家子,责任重,自然就要思虑得多些。” 沈苍听了,眉头一紧,问:“什么银子?” 沈老夫人气哼哼地说:“还不是你那个好媳妇,说什么有门路能救你,白白搭进去三千两银子!” “结果呢?连个响儿都没见!” “三千两?!”沈苍嗓子都劈了。 周姨娘忙道:“老爷别恼,夫人原也是好心……只是办了坏事……” 说着,她忽然看向沈栖姻:“栖姻,你快帮夫人解释一下。”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周姨娘所看的方向,意外沈栖姻是几时进来的。 沈栖姻一口茶将饮未饮。 好好好。 她正瞧他们玩得热闹,想说参与一下,周姨娘就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 就冲她这份眼力见,沈栖姻决定这第一刀就先捅她身上! 手指一松,杯盖落回杯盏上,“咔嗒”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抬眸,眼中笑意被诧异取代:“姨娘唤我什么?” 第29章 错处 周姨娘脸色一僵。 “栖姻”二字,实属僭越了。 只是沈夫人素日活得窝囊,两个姨娘并不如何将她放在眼里,连带地,自然也就不把沈栖姻这个嫡女当一回事。 沈夫人总说“家和万事兴”,劝她息事宁人,是以她平日也鲜少理会她们那些小心思。 可如今,没事她都要找点事,更何况周姨娘自己往枪口上撞! “姨娘虽有生下大哥的功劳,可到底还是妾室,直呼我的名字,怕是不合适吧?”这种错处,她不提也就罢了,否则一揪一个准儿。 周姨娘:“我……” “我倒不要紧,只是传出去,人家未免要笑祖母持家不严。” “更有甚者,说不定那些御史大夫会上书弹劾父亲,说他宠妾灭妻,那可就糟了。”沈栖姻蹙眉,很是忧心的样子。 她语气虽是轻飘飘的,可言辞之间却似有千斤之重。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周姨娘坐立难安。 她小心翼翼瞄了眼老夫人和沈苍的神色,果然见面色稍缓的两人此刻脸都黑得跟鞋底子似的。 她忙起身,老老实实地朝她福了福身子,低声细语地解释道:“二小姐恕罪,是我一时心急,口无遮拦,日后再不会了。” “若只是一时心急倒还无妨,我只是担心姨娘只顾着照料父亲和大哥,忘了规矩。” “祖母一向最看重这些,素日总比着大家族的家规约束我们,姨娘也该将她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才是。” 这便是说周姨娘不把沈老夫人放在眼里了。 她赶忙跪地上磕头:“……老夫人教诲,奴婢时刻铭记于心。” “是吗?”沈老夫人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也不等她回答,便语气沉沉地说道:“我看你是都浑忘了,回去将家规抄上一百遍!” “……是。” 周姨娘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无人叫起,她便不敢擅动。 许是见不得周姨娘受欺负,沈光宗顶着被挠花的一张脸开口道:“方才没见到二妹妹,你去哪了?怎的才回来?” “还是不提的好。” 他却不依:“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是你背着父亲,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闻言,沈苍的目光立刻就扫了过来。 沈栖姻只看着沈光宗,说:“大哥确定要我讲?” “……有什么不确定的!”话是这样讲,可他心里却莫名没底,总觉得那丫头的话大有深意。 “行叭。”沈栖姻似乎做下了某种决定。 然后在众人或疑惑、或惊惧的注视下,缓缓地说出了三个字。 “广仁堂。” 沈光宗松了口气,心中冷笑。 果然,沈苍听了这三个字,肉眼可见变得不悦,怒声质问道:“你去那儿做什么?!” 沈栖姻有问必答:“坐诊开方,治病赚钱。” “大胆!”沈苍一拍桌子,“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一个女儿家不待在府里待嫁,还敢跑到外面去抛头露面,谁允许你出去的?” “哦,祖母允许的。” 忽然被点名的沈老夫人:“……” 这事她原做得有些心虚,否则也犯不着瞒着沈苍。 此刻待要否认也是行不通的。 这府里一向是她管着,沈栖姻是绝无可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偷偷跑出去的。 沈苍就是脑子再不够用,也能想明白这一层。 于是,她狠狠剜了沈栖姻一眼,责怪她乱说话,转而面对沈苍时态度倒是和软了许多,不复之前的硬气,她说:“府里两个哥儿往后都是要当官的,可怜你这一身医术无人继承,难为二丫头有心,她既有这个本事,又能赚到银子贴补府里,何乐不为呢?” “何况,我瞧她是有些本事的,否则怎么连那千鹰卫的大人都找她去瞧病呢。” 沈苍明显意外:“谁?!千鹰卫?” “是啊。”沈老夫人见他态度有些软化,便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道:“你可不知道,二丫头还得了个牌子呢,能够随意出入栖鹰阁,可是了不得啊。” 沈老夫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但沈栖姻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会表现得这般积极,不过因为她们俩如今勉强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老夫人是想在沈苍面前证明,她允许自己出府行医的做法是对的,免得被他埋怨而已。 “快!将那牌子拿给你父亲瞧瞧。” “是。”沈栖姻乖巧地应了一声,上前将随身携带的腰牌递给沈苍细看。 手里拿着那纯金打造的牌子,沈苍一个字一个字看得仔细。 “熊鹿”二字,看得他有些心惊肉跳。 千鹰卫中,除了最大的指挥使萧琰,便是下面的十三鹰卫副使。 那日他被捕入狱,就是这个叫“熊鹿”的副使领人来的。 生得人高马大,当真跟头熊一样。 押他进牢房时,好悬没把他膀子给撅折了。 将这个“烫手山芋”还给沈栖姻,沈苍再次看向她时,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语气也不似之前那样冷硬。 他问她:“你怎么会与千鹰卫的人有了牵扯?” “机缘巧合而已。” 沈栖姻将自己去给千行治伤一事简短截说。 沈苍第一次没有刨根问底。 却还是端着架势,规训她说:“便是搭上了千鹰卫,你也不该不遵府里的规矩,一个姑娘家早出晚归的,成什么样子!” “父亲误会了,我至晚方归,并非因为与人看病。” “那是为何?” “祖母近来为了您的事颇为苦恼,无心饮食,人都瘦了一圈。” “我听说,东月楼的点心做得最是精致可口,本想买份桂花糕回来给祖母尝尝,不想……” 她话音一顿,如愿看到了沈光宗瞬间僵掉的脸色。 以及……从头到尾,安静到近乎诡异的郑姨娘等人惊惧的眼神。 第30章 请家法 “不想离开时,东月楼内不知出了什么事,看热闹的人你推我搡,将街巷围得水泄不通。” “我不小心扭到了脚,便回医馆去上了些药,等感觉好些了才回来。” 东月楼内发生了什么事,沈苍原不关心,可眼瞧着沈栖姻这话说完,沈光宗难看的脸色藏也藏不住,沈如姻更是打翻了茶盏,让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方才见着时,我便想问了,你们兄妹俩是怎么回事?”沈苍眉目沉沉,透着不快:“怎么形容如此狼狈?” 这下,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东月楼的事的确是沈如姻的错,但沈光宗与她对打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面上挂不住,匆忙回府后便一直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出来,原想等晚些时候无人注意再去与祖母说,好好惩罚沈如姻。 谁能想到,父亲竟在此时回府了! 沈苍虽然看重儿子,但对比沈老夫人的溺爱还是有区别的,在关乎沈光宗和沈耀祖的学业和名声问题上,他尤为严厉。 因此在他问及沈光宗脸上的伤时,后者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个明白话。 沈苍耐心尽失:“到底怎么回事?!” 沈光宗当即便跪下了。 “回父亲的话,都是儿子不好,是儿子的错。”沈光宗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接下来,他将自己意外在东月楼撞见沈如姻的丑事娓娓道来。 “故事”里,他是那样好言相劝,而沈如姻却是那般不知好歹,不止当众对他辱骂奚落,甚至说到激动之处还拉扯厮打。 而至于他,不过是混乱当中误伤了沈如姻而已。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叫沈如姻如何不火大! 可她方才跪下,还没等为自己分辩两句,老夫人便先怒声问道:“三丫头不是在她自己院中思过吗?怎么会跑到外面去?底下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是谁放了她出去?” 沈光宗道:“这就要问问郑姨娘了。” 话音未落,被点到名的郑姨娘便瑟瑟起身,跪在了沈如姻的旁边。 事到如今,沈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这小娼妇说回家里筹措银子是假,拐带小姐出去私会男人才是真! “真是反了你们了!” 老夫人怒不可遏,沈苍却有些云里雾里。 最后,还是周姨娘“贴心”地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一说与他知道。 在听到沈如姻和冯衡在静安寺中苟合,沈栖姻便退了与冯家的婚事后,沈苍似是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闭便倒了下去。 众人瞬间就慌了:“老爷不会是被气病了吧?” 沈栖姻却乐了:父亲不会是被气死了吧? 沈老夫人叫沈栖姻过去给沈苍把个脉瞧瞧,她过去搭了一把,失望地发现他只是晕了。 “你父亲如何?” “急火攻心,一时气血上头方才昏了过去。”沈栖姻估摸着,他这些日子在牢里怕是惊惧难安,吃不好、睡不下,身子早就撑不住了。 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了,结果先是被老夫人那么一闹,紧跟着又听说这府里发生了这许多事,自然是要上火的。 “我去开个方子,叫下人去药铺抓些药回来煎了,想来父亲喝下便会好些。” “好好好。”沈老夫人忙命人准备笔墨纸砚。 都这个时候,她却也不忘薅把羊毛,说:“就去广仁堂抓药吧,你在那坐诊,想来拿些药材,他们也不便收银子。” “行。”沈栖姻点头:“正好告诉他们,我就是沈家的二小姐。” “这……” 沈老夫人却迟疑了。 沈苍方才被近来这些糟心事给气晕了,她若再擅作主张,保不齐他醒来又要埋怨她,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于是改口道:“罢了罢了,也不是出不起那点子银子,没得叫那起子穷酸笑话咱们小气似的。” “是。” 沈栖姻不再多言,走到旁边去开药方。 由于沈苍的忽然晕厥,沈如姻一事看似不了了之。 可沈栖姻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揭过。 果然,沈苍夜里醒来,甚至等不到第二日,当即便下了令,翌日一早就将沈如姻送去庄子上。 对外只说她病了,需要静养。 至于郑姨娘……则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那日没有抽在沈夫人身上的藤条,终是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苍怒火中烧,就连沈耀祖开口求情都没能管用。 沈栖姻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用早膳。 忍冬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连吃饭都顾不上了,沈栖姻也不催促她,只默默往她碗里夹菜,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忍冬身量小,饭量却大得很。 一连造下三碗饭、两根鸡腿、一碟子虾仁,外加一碗蛋花汤后,她方才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饱了……嗝……” 余光瞥见自家小姐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嘿……嘿嘿,小姐别看奴婢吃得多,可不是白吃的,奴婢力气可大了!” 从前在乡下,她下地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比那些汉子差。 只是老也吃不饱,多少影响了她发挥。 如今吃得饱、穿得暖,感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能一脚蹬开老黄牛,自己上去犁他个两亩地。 想到这,她便激动地对沈栖姻说:“小姐,等日后沈家没了也不怕,奴婢可以种地养活您!保管不会让您过得比如今差!” 闻言,沈栖姻先是一愣。 随即想想,她接连几番操作,都是奔着搞垮沈家人去的,忍冬若是还意识不到她想做什么,那才奇怪呢。 只不过…… “忍冬,你不觉得我心狠手毒吗?”她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她,可到底不愿身边人避她如蛇蝎。 可忍冬却道:“奴婢只觉得您菩萨心肠,忍到这会儿才对他们下手。” “若换了奴婢,早就一把耗子药药死他们了!” 她才来这府里不过一两年的光景,便已见识到那许多丑恶嘴脸,恨不得榨干她家小姐身上的最后一滴心血。 这样的家人,不药死难道留着过年吗? 闻言,沈栖姻失笑,心下释然。 用过早膳,她依沈老夫人所言又去瞧了瞧沈苍,回到海棠院后照旧教忍冬识字。 午膳过后,她们便出门去了。 只是今日去广仁堂的路上,她特意绕去京兆府门前转了一圈儿。 衙门外的高墙上贴着几张告示: 今有张三调戏王寡妇一案,乡邻俱可为证,张三拘捕私逃,现下令缉拿,知情不报者与之同罪。 翻江大盗一条虫重现江湖,劫掠筇江两岸来往客商,现悬赏白银五百两,缉拿此贼归案。罪犯画像见左。 第31章 生辰 西街卖豆腐脑的李老汉拉磨的毛驴被贼人偷走,提供线索者,可领鸡蛋一枚。 绿苹轩走失男童一名,失者画像见左。 …… 沈栖姻一一看过去,却并未见有关山贼的告示。 她心里不禁犯了嘀咕。 按照时间来看,那伙山贼就是这两日落网的,可怎的半点消息也没有? 从京兆府门前离开,忍冬去了乐坊,沈栖姻则是去了广仁堂。 大壮也在。 她换了身束袖的轻便衣裳,背上药箱准备去栖鹰阁。 大壮却忽然拦住了她:“这是你给我的?” 他手里拿的,正是沈栖姻昨日留给他的那瓶金疮药。 她点头:“感觉如何?” 大壮老实回道:“没感觉。” “你没用?” “嗯。” “为何?”沈栖姻觉得奇怪,少见地解释了一句:“你别看瓶子破,里面的药可贵着呢。” 这是她秘制的,连师傅都不知道的配方。 大壮却将药递给她,说:“你误会了,我没有受伤。” “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沈栖姻“哦”了一声,接过药收了起来,并没有问他身上为何会染上其他人的血。 走出医馆大门时,她神色轻松,不知是在开心名贵的金疮药失而复得还是为何。 到了栖鹰阁,她轻车熟路地去了千行如今养伤的地方,意外发现原本照顾千行的做饭大娘变成了四个娇俏动人的大姑娘。 四人都梳着双平髻,是婢女打扮。 只是身上穿着的藕色笼裙却价值不菲,比沈栖姻这个小姐穿的料子还要好些。 四人见她进来,朝她福了福身子,齐声道:“见过神医。” “……客气,叫我二丫就好。” “好的,二丫神医。” “……”和春生一个脑回路。 给千行换药的时候,沈栖姻不禁在心里琢磨,这几个小丫鬟不像是熊鹿那种糙老爷们能安排的,难道是萧琰? 换完了药,沈栖姻离开之前扫了眼那屋子里堆得满满登登的大补之物,对那四人叮嘱道:“这些东西,暂时不要给她用。” “是。”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开口应道:“不过……能否请神医解惑?” “她如今身子太虚,猛然进补反而吃不消。” 就好比久病之人病愈之初多以清粥小菜为主,而不能腥得膻的大吃大嚼。 沈栖姻:“等她几时能够大补,我会告诉你们。” “多谢神医。” 略微颔首,沈栖姻转身离开。 走到栖鹰阁正院的时候,她见熊鹿和另一名千鹰卫抬着一方石头凿的池子经过,她无意间扫了一眼,不觉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池中安然地躺着一群小王八。 熊鹿本想装作没瞧见她,可身边的同伴主动与她打了招呼,他便不好装瞎,神色不大自然地说了句:“神医这就走了啊?” “这是……”她指着那一池子王八,目露不解。 “哦,这是给我们大人的生辰贺礼。” “……” 不是,她不太懂啊,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可生辰真送人家这玩意合适吗? 熊鹿许是看出了她的错愕,解释道:“神医不知,是酆六那家伙前两日神神秘秘地与我们说,大人喜欢王八。” “您也知道,他素日是跟在大人身边的,他说的准没错!” “所以哥几个就凑了些银子,买了十只。” 沈栖姻眸光微凝:“几只?” “十只啊。” 沈栖姻对这个数有些敏感,却也没多想。 反倒是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你说……这是给萧大人的贺礼?” “不知他的生辰是哪日?” “就是今日啊。” 这有些出乎沈栖姻的意料。 思量一瞬,她心下有了决定,便问:“他现下可在?” 熊鹿答:“在啊。” “多谢。” 说完,沈栖姻便去寻萧琰。 一路上倒是无人拦阻。 一则,她能进得来栖鹰阁,就代表他们早已把沈家三代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 二则,若是在这满是千鹰卫的地方还能叫她翻出风浪来,那这栖鹰阁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酆六说,萧琰此刻在地牢,竟是直接将她带了过去。 见他隐隐有些雀跃的样子,沈栖姻难得一头雾水。 昨儿他见了自己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今日就变了一副嘴脸? 啧,男人心,海底针啊。 一路过去,沈栖姻见那地牢建造在栖鹰阁最高的一座楼宇之下,上下共有十七层。 地面八层,一半用来归档卷宗,另一半则是用来收监正待调查的犯人。 之前沈苍便被关在了这处。 其下深有九层,关的都是死囚,正堂中央设有回字梯,中心挑空之处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 和沈栖姻想象的逼仄、脏乱不同,牢内四壁连同地面,皆由汉白玉打造,纤尘不染,烛火之下,泛着冷森森的光。 地牢之中明明关满了犯人,却一丝呼救求饶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近乎透出一股死寂。 是的,这里全无一丝生气。 萧琰坐在桌案后面,手边是一堆卷宗。 酆六上前道:“大人,沈姑娘来了。” 萧琰放下手里的书信,抬头看向她。 沈栖姻朝他施礼道:“见过萧大人。” “何事?” “听闻今日是萧大人的生辰,仓促备下一份贺礼,还望大人不要嫌弃。”话落,她自药箱中拿出了之前给大壮的那瓶金疮药。 不等萧琰开口,酆六便“做主”接过去递给了他。 萧琰眼风扫过,总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亢奋。 他接过那瓶药。 沈栖姻道:“这是我独家秘制的金疮药,千金难求。” “当真如此名贵?” “自然。” “那你如何舍得送我?”他可是记得,她连他给她装银子的匣子都当了。 闻言,沈栖姻略略沉吟,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大人殚精竭虑,为了陛下、为了大周百姓不辞辛劳,多次以身涉险,我虽身在闺阁之中,亦对此多有耳闻。” “大人光风霁月,栖姻钦佩不已。” “从前难得机会,如今总算与大人结识,便想略尽绵力,以昭栖姻对大人的敬佩之情。” 这一番漂亮话,她说得连个磕巴都没打。 酆六却摩挲着下巴暗暗皱眉,心说怎么是“敬佩”呢?不应该是“倾慕”吗? 萧琰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那双眸子依旧冷冰冰的,叫人难辨喜怒。 那瓷瓶在他手上转了转,最终丢下一句:“多谢。” 便是收了。 沈栖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温声道:“那我就先不打扰大人了,告辞。” 她转身欲走。 不防萧琰却在这时叫住了她:“慢!” 第32章 离开 “大人还有何事?” 萧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沈栖姻之前无意间落下的那张面罩,同她脸上戴的这个一模一样。 “已叫人清洗干净了。”萧琰如是说道。 “……多谢。” “还有这个。”他将另一样东西推到沈栖姻面前,正是那日从水仙那“抢”来的荷包:“我瞧那上面的海棠花与那面罩上的一样,不知可是你的?” “是!” 这荷包的出现,属实让沈栖姻感到意外。 她问萧琰:“敢问大人,这荷包是从何处得来的?” “寻香阁。” “那儿的花魁说,是冯衡送给她的。” 说这话时,萧琰一直紧盯着沈栖姻,他并非期待从那双眼中看到什么情绪,可当真见她波澜未兴,他的眸中倒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冯衡将她赠予的定情信物随手给了一个青楼女子,她竟半分恼意也没有? 而事实就是—— 沈栖姻低头看着手里的那枚荷包,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她轻声说了句:“既是不稀罕我的东西,日后便不能再有了。” 话落,她反手就扔进了炭盆里。 “诶!”酆六惊呼。 萧琰眸光微闪。 沈栖姻平静道:“此事多亏大人,日后必不忘报。” 萧琰没说什么,只还盯着那枚荷包在看,漆黑的眸中映着幽幽燃起的火焰,明明灭灭,讳莫如深。 回到广仁堂,沈栖姻发现她那久未露面的师弟居然出现了! 他像以前一样,戴着面罩,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鼓捣那一堆瓶瓶罐罐,阿黄乖巧地窝在他脚边,尾巴搭在身后偶尔扫动两下。 他年纪与沈栖姻相仿。 生得唇红齿白,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眉间一点胭脂记,艳而不妖,勾魂摄魄。 他说自己叫三娃。 见了沈栖姻,他轻声唤了句“师姐”,便再无二话。 面上淡淡的,并不热络,只一双眸子亮涔涔的。 春生在后面厨房忙碌着,见沈栖姻回来了,便顶着一张被面粉蹭花的小脸跑了出来,满眼期待地望着沈栖姻:“二当家今儿能晚些时候再走吗?” “有事?” “今儿是中秋啊,难得三当家也在,咱们一起过节啊!” “我……” “若不得分身便罢了。”大壮竟也在,端着沾满面粉的手站在门口,说:“不过好歹等月饼好了,吃两块再走。” “……好。” 春生似乎有些失望,耷拉着脑袋跟在大壮身后回了厨房。 前头便只有她和三娃在忙。 看病、抓药,陆陆续续,忙到了黄昏时分。 大壮和春生的月饼也出炉了。 大壮还炒了几个菜,烫了一壶酒,但只给自己和三娃各倒了一杯,没有春生和沈栖姻的份儿。 春生抱怨,他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那三当家不是小孩子,怎么也不给喝呢?” “姑娘家更不许喝酒!” 沈栖姻默默掰开一块月饼往嘴里送,难吃得她不想说话。 两块月饼吃完,她心里琢磨忍冬今儿怎么还没回来,就见大壮变戏法似的,不知打哪儿翻出来四个沉甸甸的袋子。 “哐啷”一声搁到了桌子上。 他一一分给他们。 到了沈栖姻时,他给了她两兜,说:“另一包是给忍冬的。” 她打开一看,目光倏然凝住。 那厢春生直接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大当家!你是火点啊。”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枸迷杵?!你控銮去了?” 沈栖姻扶额。 这一嘴的黑话,官府不抓他抓谁! 果然,随着春生的话音落下,大壮和三娃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后者是困惑,前者是惊疑。 最后还是沈栖姻将即将跑偏的话题拽了回来,她问大壮:“师兄,我们各自的事情,彼此之间向来是不过问的。” “只是你今日忽然如此,却不知是为何?” 大壮:“我要出趟远门。” “这些银子是我攒的老婆本儿,想来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便给了你们吧。” 春生立刻追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就动身。” “这么急!”春生皱紧了眉头:“那多早晚回来呢?” 大壮没回答,只是端起酒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末了才道:“归期不定。” 春生手一松,手里的袋子“哐”的一声掉回了桌上,眼眶瞬间便红了。 沈栖姻却不怎么意外。 她知道,这一日早晚要来的。 心里却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在栖鹰阁就不把那瓶金创药给萧琰了,如今再配一瓶,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忍冬学艺回来,见她家小姐并未像之前那样悠闲地等她回来,而是还在忙碌着,奋笔疾书的样子。 她心里不禁嘀咕,今儿病人这么多吗,还在开方子? 再看看三当家的,竟也是一样。 这一日,天边只余一抹残红,沈栖姻方才和忍冬回了沈家。 她如今有着栖鹰阁的“差事”在身,倒也无人敢过问。 眼见夜幕降临,该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赏月的时候,沈家各院却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热闹团圆的景象。 也对。 这府里的人病的病、伤的伤,禁足的禁足,还有被赶去庄子上的。 人都聚不齐,还过什么节呢! 沈栖姻倒是乐得自在。 她和忍冬兀自在海棠院内摆了张小桌,月饼、葡萄、螃蟹……应有尽有。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风摇叶动,树影娑娑。 沈栖姻仰头望着那轮圆月出了神。 忍冬坐在她身边,吃完了螃蟹和月饼,她又拿了串葡萄一颗一颗咬着吃,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活像只仓鼠。 余光瞥见沈栖姻的神情,她咀嚼的动作不禁顿住。 小姐好像不大开心…… 忍冬默默放下了手里仅剩几粒的葡萄串,悄然起身回了屋里。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沈栖姻本非伤春悲秋之人,可时逢今日佳节,却是她前世忌日,便不免有些多思。 正暗自伤怀呢,忽闻背后传来一阵哀音,夹杂着“敷敷敷”的漏气声,磕磕绊绊,每一个音都是足以撼动乐界的程度。 嗯……有送葬内味了。 但沈栖姻又觉得,真要是踩着这个曲儿去黄泉,又走得很不甘心。 难听的嘞。 别说,倒是顾不上伤心了。 沈栖姻正想哄着忍冬“收了神通”,不想院外忽然行来一人,打断了忍冬的笛音。 第33章 酬谢 “姻儿好生自在啊。” 夜阑人静,这声音来得突兀。 沈栖姻闻声望去,便见一位翩翩公子,手摇折扇,缓步而来。 可把她恶心坏了。 收回视线,她淡淡说道:“已经入秋了,兄长不冷吗?”拿把破扇子装什么! 沈耀祖颇为尴尬地拢起扇子,走过去坐在了原本属于忍冬的那个位置。 原想吃点东西,可瞧着那满桌子的螃蟹壳子和葡萄皮,他伸出去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没得吃,便懒得久留,直接开口打开天窗说亮话:“郑姨娘被家法伺候这事,你想必听说了吧?” “嗯。”她偷着乐了好一会儿呢。 “那起老婆子下手忒狠,姨娘现在还疼得直哎呦呢。” “你过去给她瞧瞧,是煎点药给她喝还是捣鼓点药给她抹上,你瞧着办吧。”他语气随意,却隐隐透着命令。 唇瓣轻轻抿起,沈栖姻不吭声。 沈耀祖暗暗皱眉,语气却还温和:“姻儿?你有听我说话吗?” “听见啦。”两只耳朵都听见啦! 他这才眉目舒展。 准备起身之际,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句:“对了,上次你写的那首回文诗,书院的先生们见了很是喜欢,对我大加赞赏。” 沈栖姻不置可否。 沈耀祖在书院的课业,都是她帮他完成的。 和沈光宗冷漠的态度不同,沈耀祖在沈栖姻面前倒很有兄长的样子。 他会亲切地叫她“姻儿”,会在得知她也想要念书时,将自己的书拿给她,会在沈夫人给每个孩子准备香包却唯独落下她时,将自己的那份塞给她。 那是沈栖姻在这座冰冷的府邸里,感受到的,唯一的亲情。 于是,她倾尽所学,吟诗作对,暗中相助,成功将他捧成了上京有名的才子。 君子六艺,就连射、御两门只用动手、不用动脑子的,他都得要沈栖姻帮忙。 一次射箭,他把箭射在书院先生的身上了,是沈栖姻拿了金创药给他,让他送给先生赔礼,这事才勉强算是过去,之后却被勒令不许再进靶场。 还有一次骑马,把自己腿给摔伤了,在府里躺了将近半年,也是沈栖姻日日看顾,悉心医治,那腿才算是保住。 他暗自和沈光宗较劲儿,不愿落了下风,沈栖姻便日夜苦读,绞尽脑汁地帮他。 可后来秦府一行,几乎要了她一条命。 被送去庄子之前,她还特意让人叫了他来,想再最后劝一劝他好生读书。 这话她并非第一次说,可以往每次都笑意温柔的人,这次却丧声歪气地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对我指手画脚?” “若非看你还有点用处,你当我愿意搭理你!” 他说那话时脸上的嫌弃,眼中的冰冷,沈栖姻至今记忆犹新。 与此刻在她面前笑容亲切的人,迥然不同。 沈耀祖:“为兄如今是声名鹊起,姻儿,这都是你的功劳。” 沈栖姻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这话对。 他能有今日,靠的是她的才学。 至于他还有没有来日,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嘴上却说:“所以呢,兄长准备怎么谢我?” 沈耀祖显然没有想到她真的会向自己邀功,以往她不都跟祖母一样絮絮叨叨地劝他要用功读书吗? 今儿是怎么了? 回过神来,他不动声色地说:“……以往说要谢你,你总推脱,说兄妹间言谢太过生分,为兄便当真了。” 这便是拐着弯子说沈栖姻虚伪了。 好在,她一点也不在乎。 口中却真真假假地说道:“那话的确是真心的。” “就像……兄长总张罗着谢我一样真。” “额呵……呵呵,对、对……”他眼神闪烁,有些心虚。 “只是我想着,一次两次也便罢了,总也不能一直拒绝兄长的好意,叫那些背后爱嚼舌头的人知道了,还只当是兄长吝啬,连个玩意儿也不舍得送给自己的亲妹妹。” “……怎么会呢。”沈耀祖干笑两声:“你我至亲骨肉,我不疼你又去疼谁?” “你说,你喜欢什么,兄长买来送你!” 闻言,沈栖姻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莞尔笑道:“那我想要粉蝶轩的胭脂。” 一听到“粉蝶轩”三个字,沈耀祖顿时便笑不出来了。 那可是整个上京最好的胭脂铺子! 他试探着问:“要多少银子呢?” “六两。” “六两?!”沈耀祖“腾”一下就站起来了,激动道:“什么破胭脂要这么些银子?金子做的吗?” 沈栖姻一脸无辜:“是兄长问我喜欢什么的。” “那你也不能张嘴就说啊!”他觉得她蹬鼻子上脸:“那是你这样的身份该喜欢的东西吗?” “何况咱们府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随意挥霍!” “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如今也大了,凡事该心里有个算计,难道日后出了阁,在婆家也这么大手大脚的不成?” 第34章 打脸 他倒数落她一通。 那副嘴脸,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望着沈栖姻止不住地摇头叹息,最后走的时候连扇子都忘了拿。 沈栖姻少见的沉默,从始至终都没有还过一句嘴。 她今晚心情不好,想骂人,所以就不骂他了。 素手轻抬,她拿过那把折扇把玩。 这叫象牙云香扇。 白纸三矾,漆上洒金。镂空通身,填满异香。 只这一把,便要二十几两银子。 沈耀祖有一句话,沈栖姻觉得说得很对,这府里的情况,她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靠着沈苍在太医院当差的那点俸禄和油水,虽能让这一家子吃穿不愁,但像沈耀祖这般在外面充阔少爷却是万万不能的。 若不是吃上了她外祖家的“绝户”,想当初怕是连这个宅子也是买不起的。 他倒在她这儿节俭起来了。 呵,真逗! 忍冬气得跟个河豚似的跑了过来,怒气上头,便把从前在乡下听来的糙话吐鲁了出来:“逼逼叨叨的,烦死人了!” “这人就是在满嘴喷粪,小姐别听他的。” 要不是因为担心贸然上前会打乱小姐的计划,她方才就冲过来给那孙子一拳了。 沈栖姻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蛋儿,笑盈盈地安慰她说:“不气不气,这不值什么。” “小姐,他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在那狗叫了半天!” “他来啊,多半是有事求我。” “给郑姨娘治伤?” 沈栖姻摇头。 那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忍冬疑惑:“那他求您帮什么忙?也没说啊,就走了。” “不急。”沈栖姻遥遥看向沈耀祖离开的方向,眸若点漆,黑灿灿的,揉了这一秋的凉意。 “他很快会再来的。” 沈栖姻说的“很快”,是在三日后。 朝廷放榜,沈光宗中举了! 和沈耀祖的投机取巧不同,沈光宗是凭自己的本事念书的。 如今又中了举,无形当中给沈耀祖设置的标杆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于是这日,在所有人都忙着恭喜沈光宗的时候,沈耀祖却来了海棠院,手里还拿着一盒粉蝶轩新出的淡心胭脂。 沈栖姻只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语气淡淡的说道:“兄长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说想要?” “啊,那日想要,今日又不想要了。” “你……”沈耀祖差点掀桌子。 可想到今日自己来是有求于她,便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同她说道:“那日……是兄长态度不好,不该那样数落你。” 沈栖姻却挑眉道:“就光是态度不好?” “……自、自然不是,那些话都是我吃醉了酒,胡说八道的,姻儿你别往心里去。” “兄长知道错了就好。”沈栖姻一副“既然你已经知错了,那我就勉强大慈大悲的原谅你了”的语气。 “不是做妹妹的说你,你如今也大了,凡事该心里有个算计,难道日后成家立了业,也这么肆无忌惮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沈耀祖气得胃直抽抽。 还有啊,这不是那日他说她的话吗? 这死丫头居然还记仇! “姻儿说的都对,哥哥以后一定改!”他说着,便又将那盒胭脂往前送了送:“但你看,如今胭脂都给你买来了,你还是收下吧。” “那行叭。” 见她收的很勉强的样子,沈耀祖只觉得自己脸上又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心里愤恨的想着,等明儿这个死丫头没了利用价值,看他怎么收拾她! 面上却极力隐藏,装作不经意似的说道:“哎,今日见大哥高中,我心里也欢喜,唯愿自己也能如他那般出息。” 沈栖姻:“那兄长可要多努力,光许愿是没用的。” 闻言,沈耀祖嘴角微微抽搐。 沈栖姻知道他不爱听这话,可那又怎么样? 他眼下有求于她,不爱听也得忍着! 甚至他还得赔着笑脸,说:“姻儿说得对。” “可有句俗话说得好啊,这种什么豆、结什么果,我想学得好,也总得先生教得好才行。” “你不知我们书院的先生,牛皮吹得震天响,一会儿说什么教出一个探花,啊一会儿又带出一个状元。” “切!连我都教不明白,还敢开班授课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还有那一堂的学生啊,什么出身的都有,贩夫走卒的儿子也配坐在我旁边!” …… 忍冬在旁边听得磨牙。 这人又来叨逼叨、叨逼叨了。 将那书院从先生到学子,但凡会喘气的,他都编排了一通,就连先生骑的小毛驴他都没放过。 总算是没得可抱怨了,他才道出了最终的目的。 “要是能入青桐书院念书就好了。” “听说那里的夫子啊,都是有名的大儒,桃李满天下!” 沈栖姻听了只想笑。 青桐书院可是大周最好的书院。 他还真敢想! 沈耀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瞄沈栖姻,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继续暗示道:“我若是能进青桐书院读书,想来中举登科,也不在话下。” 沈栖姻沉吟一番,然后在沈耀祖期待的注视下,梅开二度,又奉还了他那日说过的话:“青桐书院?二哥不是我说你,那是你这样的脑子能进的地方吗?” “我……”沈耀祖差点没被她这话给气撅过去。 什么叫“他这样的脑子”?骂得也太脏了! 沈栖姻:“不是我瞧不起兄长,而是我听说要进青桐书院得参加入院考试,考过了人家才收。” “是有这么个要求,不过也有特殊情况啊。” “据说当日宁国公府的世子爷就没有参加入院考试,直接就成为那儿的学子了。说是他对上了当年太傅大人留下的一个绝对,惊艳世人,院中便破例收了他。” 这事沈栖姻也知道。 老太傅出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仅有五个字,却字字嵌五行为偏旁,且意境悠远,引人遐思。 她也曾暗暗对过一句:桃燃锦江堤。 她自觉不错。 直到听闻萧琰对出的下联,她才知道他能名冠上京,绝非浪得虚名。 烟锁池塘柳。 灯销江坝桥。 不止意境符合,五行俱全,甚至就连偏旁的顺序都一模一样! 此联一出,震荡上京! 也是在那之后,青桐书院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谁能对出萧琰当日留下的上联,便可如他当年那般免考入院。 沈耀祖如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萧世子出的上联是,望江楼,望、望……忘了……” 沈栖姻:“你就说我说你脑子不好,冤枉你了吗?” “我那是……” 不等沈耀祖把话说完,沈栖姻便继续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对!就是这个!”他眸中兴奋难掩,一时也顾不得方才沈栖姻说他脑子不好,只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姻儿,你可能对得出下联?” 沈栖姻淡淡一笑:“能啊。” “真的?!”沈耀祖欣喜若狂。 “真的。”她点头,却话锋一转,说:“可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沈耀祖欢喜雀跃的表情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不过这次他很上道,立刻表示:“只要你能给我对出下联,甭管什么要求,哥哥都答应你!” 她忽然抬眸:“兄长当真不管什么要求,都肯答应?” “那是当然。” “那兄长去死吧。” 沈栖姻深深的望着他,清幽的眸中透出摄人的寒意,笑容却愈发灿烂:“好吗?” 第35章 老婆本 沈耀祖大惊:“……你说什么?!”她让他去死? 沈栖姻复又恢复了往常那般淡然模样,漫不经心的说:“和兄长说笑的,瞧你,竟还当真了。” “我怎么舍得让兄长去死呢。”他得好好活着。 活着受罪! 沈耀祖不知怎的,明明见她笑意温柔,心底却没来由的往上冒寒气儿。 邪了门了。 “……好好的,别将那些死呀活了的挂在嘴边,多不吉利。”深怕沈栖姻再语不惊人死不休,沈耀祖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快说你要什么吧,我寻来送你便是。” 沈栖姻却道:“这都要我自己想,还要你做什么?” “……好、好,我来想,我来想行了吧?”祖宗! “兄长很勉强?” “怎会!”沈耀祖强压着怒火,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你快告诉我,那下联是什么?” “不急。” “我急!”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沈栖姻对此振振有词:“眼下大哥才中了举人,正是众星捧月的时候,你于此时对出了萧大人的对子,怕是会让人误会,只当你是成心抢他的风头。” “要我说,还是等他这股热乎劲儿过了,兄长再一鸣惊人,会更受瞩目。” 沈耀祖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再一想,估摸这丫头是不见东西不松口,于是便果断道:“好!就听你的。” “你等着,哥哥这就给你准备谢礼去!” 话落,他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忍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凑过来,说:“难怪他这么大手笔,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大手笔?”沈栖姻哂笑:“他可不舍得。” “可这不是粉蝶轩的胭脂吗?” “装胭脂的盒子的确是粉蝶轩的,但这里面的脂粉可就不一定了。” 依她对沈耀祖的了解,这胭脂多半是假的。 不过,假有假的用处。 将东西随手丢进了妆匣里,沈栖姻略微拾掇一番,便和忍冬出了门。 到了广仁堂,阿黄一见到她,便兴奋地绕着她转圈圈,时不时叫唤两声,很开心的样子。 沈栖姻脚步微顿,看着正在忙碌的大壮,漂亮的水湾眉缓缓蹙起。 不是,这都过去三天了,他怎么还没走? 视线微移,目光又落到了三娃的身上。 这人也是…… 从前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可自打中秋那日过后,他从早到晚在这坐诊不说,甚至还留在这过夜了。 邪了门了。 大壮见到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来。 他满脸胡子,按说是看不太出来脸上的表情的,可沈栖姻竟觉得他流露出了几分殷切。 “来得正好,一起吃午膳吧。” “……你们吃,我出门前吃过了。”总觉得宴无好宴。 大壮却不放弃:“那一起坐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沈栖姻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师兄这人待人接物虽然温和,却并不热情,内敛得很,可今日怎的这般反常? “忧心忡忡”地坐了过去,几个人面色各异,明显各怀心思。 最先开口的人是春生。 他先是抬眼看了对面的三娃一下,然后才别别扭扭地说:“三当家几时回家去啊?我……我不想跟他一个屋睡……” 大壮:“为何?” 这一问,春生顿时便委屈起来了:“他半夜总嚷嚷,我一晚上醒好几次,根本就睡不好。” 三娃面有愧色地低下了头:“……对不住。” “我……我也有话要说……”他深深地低垂着头,一双耳朵通红通红的:“今后,我都不走了,医馆便是我的家了。” “啥?!”春生惊闻“噩耗”,一张脸如丧考妣。 大壮作为几人当中最为年长的,自然肩负着安抚“弟弟妹妹”的职责,便对春生说:“那你搬过来跟我一起睡。” “那我还是跟三当家的睡吧。” “……” 沈栖姻好奇地看过去。 春生压低声音告诉她:“二当家你是不知道,大当家那呼噜打的,好家伙!跟放炮一样!” “有一次我夜里被吵醒,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把院里晾的衣服收了,我只当是天上打雷要下雨呢,结果发现是他在打鼾。” “噗——”三娃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 沈栖姻也努力抿紧唇瓣,试图压下笑意。 大壮那张脸被浓密的胡子包围着,也看不出脸红不脸红,只是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生硬地岔开话题道:“咳,听我说两句。” “前两日我不是说要出趟远门嘛……” “对啊!大当家的,你怎么还没走?究竟几时动身啊?” “……我,不走了。” “真的?!”春生顿时就乐了:“您不走真是太好了!二当家和三当家都有自己的家要回,若是连您都走了,春生就剩下阿黄了。” “还好您留下来了。” 三娃也很激动:“我原还想着,我才刚来,师兄就要走,咱们师兄弟总也没在一处,如今便好了。” 相形之下,只有沈栖姻反应比较平静。 她直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果然,紧跟着就见他们那素来莽汉一样的师兄,此刻竟跟个小媳妇似的扭捏起来,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我既是不走了,那……那、那些银子……” 才提到“银子”两个字,沈栖姻起身便走。 说什么都行,就是让她“还银子”,想都不要想! 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沈姑娘压根就不讲那一套。 给了她就是她的。 “诶!师妹……” “大当家的,你这是拉屎往回坐啊!” “何况我都答应阿黄了,那些银子留着给它买大骨头吃,人不能言而无信。” 说完,春生也走了。 最后只剩下三娃。 他倒是坐得稳当,甚至还不忘向大壮求证一下:“师兄,你是想把那些银子要回去吗?” “……那些都是我攒的老婆本。”他还留着娶媳妇呢。 “我明白,我理解,我还给师兄就是。”三娃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了四个铜板:“只剩这些了,先给了师兄,剩下的我慢慢还。” “四文钱?!”大壮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些银子,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花了。” “花哪儿了?”逛青楼也花不了那么多银子啊! “……师兄你就别问了,我会还给你的,往后我的诊费就都归你了。”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不过那日得知你要走,我和师姐都把自己的独家配方告诉你了,这……多少也得抵些银子吧?” 大壮无言以对。 是这么个理儿。 大夫独家配方的金创药和毒药,那就相当于武林高手的武功秘籍,一旦传出去人人都会,自己便没了看家本事。 行叭,也算他们俩对他有心。 老婆本嘛,再赚吧,反正现在也没个相中的媳妇。 见大壮似乎歇了要他们还银子的心思,沈栖姻不觉松了口气。 她虽是坏心眼儿地不准备还,但她也知道她大师兄会些武艺,他若来硬的,还真就不好弄。 成功保住了兜里的小钱钱,沈栖姻心情愉悦地去了栖鹰阁,到了发现,千鹰卫也都面带喜色,一个个跟娶了媳妇似的。 沈栖姻觉得奇怪。 怎么回事? 第36章 进鬼门关 原因是,千行醒了! 其实这几日,她都陆陆续续地有醒来过,只是时间都不长,且意识也不太清楚,很快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今日沈栖姻来的时候,她正好醒着,眼睛亮亮的,不似以往昏沉。 她向她道谢,声音有些低哑:“多谢神医。” “不必。”她收回为她切脉的手,认真说道:“我收了诊费的。” “额……” 千行抿唇,怔怔地点了点头。 沈栖姻扶起她,解开她身上的衣服准备帮她换药。 千行将头扭向另外一边,整个耳朵都是红的。 沈栖姻:“……” 她这样,显得她好像一个调戏良家女子的臭流氓。 忽然想起什么,她松开拉扯千行衣裳的手,转而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瓶来。 莹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掐住千行的下巴,她转过她的脸,语气淡淡的说了声:“张嘴。” 千行下意识就张开了嘴巴。 一粒小药丸被丢进了嘴里。 她囫囵咽下,连吃的是什么东西都不问一句。 沈栖姻喜欢这样安静听话的患者,于是难得贴心地主动解释:“这药可以帮你止痛。” “谢谢。” “十两一颗。” “……”现在抠嗓子眼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应该还没化吧? “你强买强卖,我可不付你银子啊。” 千行这副“要我拿银子,那我宁愿疼死”的样子,让沈栖姻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她心说我也是这副舍命不舍财的样子吗? 应该不是吧? 别看千行这会儿嫌药费贵,可等到沈栖姻给她换药的时候,她眼瞧着沈栖姻往下撕那黏在肉上的纱布,可却觉得没有那么疼时,便觉得贵是有贵的道理的。 要有了这东西,那他们以后外出执行任务不就方便多了? 暗戳戳地往沈栖姻的药箱里瞄了好几次,眼见她给自己换好了药便要走了,千行赶紧开口:“不知那药,神医还有多少?” “六颗。”这玩意不好弄,她一共就搓了七颗。 “我都要了!”千行一改方才抠抠搜搜的表现,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六十两!你找我们大人要去!” “……” 送上门的银子,沈栖姻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不卖。” “为何?!” “是药三分毒……” “我不怕!” “这药的毒性有十分。” “不要了。” 乖的嘞。 沈栖姻觉得好笑。 她倒不是逗千行玩,这药的确是邪乎。 师傅也曾特意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给病人使这个。 必要用时,也一定得精确用量,否则容易出大问题。 给千行换好了药,从栖鹰阁离开后,沈栖姻没有回广仁堂,而是拐进了临街的胡同里。 原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那看到了上次的那名小乞丐。 对方一见到她便立刻跑了过来。 沈栖姻开门见山的问他:“上次你去偷沈光宗的钱袋子,同他一起来追你的那个人,你可还记得?” 司图南点头:“记得。” “我有样东西,想你帮我给他送去。” “不过我要提醒你,他说不定会认出来你就是那日偷钱的小贼,你若担心惹祸上身,便权当今日没有见过我。” 小乞丐却把脖子一扬,颇为不服气地说道:“你太把人看扁了,我自有我的法子办成此事,你只将东西交给我就是了。” “那好。”沈栖姻将出门前封进荷包里的一张纸拿出来给他,说:“他叫陈时,住在西街的鸿运客栈。” “包在我身上!”司图南将东西揣好,临走之前不忘对沈栖姻说:“上次说好了,这次免费,下次可就收银子了啊。” 沈栖姻点头,心想,下次就不找你了。 回广仁堂的路上,她见天色还早,便想去清音阁给忍冬买一把笛子。 比忍冬如今用的那把更好一些的笛子。 她觉得忍冬那日把曲子吹得“鬼哭狼嚎”的,说不定是笛子的问题。 也许换一把上好的笛子,就不会那么难听了呢? 抱着这样的“奢望”,沈栖姻满心期待地去了清音阁,结果回来的路上,天气骤变,阴云密布,忽然洒下一天雨来。 她没带伞,被淋了个透心凉。 幸而有位好心的公子,将他的伞给了她,她才趁着雨势稍小,一路跑回了广仁堂。 回去她便觉得浑身发冷。 大壮熬了碗姜茶给她驱寒,又让春生去乐坊叫了忍冬回来,好陪她回家。 夜里她果然发起了高热。 还好大壮早有准备,提前备了药,都是熬好的,只重新温一下便能用了。 喝完了药,发了汗,热方才退了。 只是翌日晨起,沈栖姻发现自己喉咙痛得厉害,稍微咽下口水都如同吞了针似的,疼得她皱眉。 去缀锦堂给沈老夫人请安时,便略迟了些,沈家好好活着的人都到了。 不是很多。 沈老夫人一脸喜色,正对着沈光宗称赞不已。 从头夸到脚,只觉得她的大乖孙连头发丝儿都是香的。 “咱们光宗可是好样的,不枉费他老子给他起这个名字。” “日后等我死了,也有脸去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说完,也不忘再称赞沈耀祖几句,督促他要像沈光宗一样奋进,为沈家光耀门楣。 视线掠过方才进门的沈栖姻,沈老夫人眸中的笑意便散了几分,冷淡道:“二丫头,我昨儿和你父亲商量了,等千鹰卫那边的事忙完,日后你便少出府去吧。” 沈栖姻抬眸朝她看去。 沈老夫人兀自说道:“你大哥入朝为官指日可待,届时他的俸禄,可不是你在医馆赚的那些小钱可比!犯不着你再整日跑进跑出的,让人看见了笑话。” “再则,若叫他的那些同僚知道此事,难保不会连累他的官声。” “你便还是听你父亲的,等医好了那位大人,你就安安分分的待在府里,别再去那广仁堂抛头露面了!” 忍冬听着,后槽牙咬得直响。 她就说早该药死他们! 用着她家小姐的时候,从不想她是苦是累,用不着的时候,倒嫌弃起她丢人来了! 沈栖姻自己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只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许是见她今日听话得很,沈老夫人也就没再继续针对她,而是好不惋惜地叹道:“哎……可惜你是个姑娘家,否则继承了你父亲的衣钵倒也是好的。” “到时候,你们兄弟三人在朝在野,互相帮衬,不怕沈家不飞黄腾达!” “哪像如今这般,半点也不指望不上……” “可惜啊,可惜。” 沈栖姻也觉得可惜。 可惜了这么张嘴,不会说人话。 不过有一点,沈栖姻觉得这老太太说的是对的,她的确是指望不上她,但她想指望她的大乖孙,那也是痴心妄想! 念头刚起,便见一名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她神色慌乱,才跑进正堂便“扑通”一下绊倒在地,额上的汗珠都甩出了几滴。 老夫人皱眉:“愈发没个规矩了!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那后面有狗撵你不成?” “不是、不是……”小丫鬟艰难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官府的人来了,就在府门口,急见公子。” 沈耀祖立刻站起身来。 小丫鬟:“是大公子。” 沈耀祖:“……” 他臭着脸又默默坐了回去。 沈栖姻抿唇,差点憋不住笑。 沈光宗也注意到了沈耀祖的动作,不知是否有意气他,特意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沈栖姻更想乐了。 进鬼门关,他可美个什么劲儿呢? 第37章 剥夺举人身份 沈老夫人瞧着沈光宗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便不禁开始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不是咱们光宗成绩斐然,朝廷等不及要授予他官职啦?” 闻言,周姨娘也面露期待。 却被沈耀祖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大哥是考中了举人没错,但真要是成绩斐然,那不是解元,也该是亚元。” “再不济,也得是个经魁。” “怎么可能像如今这般,排得连个影儿都看不着。”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这话老夫人可不爱听。 但奈何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忍心斥责沈耀祖什么,便自我安慰道:“光宗懂得多,说不定是官爷有什么事要向他请教,请他去衙门坐坐。” 老夫人猜对了一半。 沈光宗的确是被带去了衙门,但不是被请教学问,可是被问罪! 消息传回府里的时候,老夫人根本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她看着前来回话的下人,身子一晃便跌坐回软榻上,眼神难以置信:“光宗被官差给抓走了?” “是!”管家急得都快哭了:“他们说,公子触犯了律法,要被问责。” “一派胡言!” “奴才哪敢撒谎啊……” 再说了,他平白撒这种谎干什么! 周姨娘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慌乱的问老夫人:“老太太,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老夫人:“你问我,我问谁去!” 刚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她梦还没做完呢,就被这一桶冷水给当头泼醒。 真真是一瞬天堂,一念地狱。 “哎呦,我这个命苦哦!”沈老夫人经受不住,大放悲声:“家里的日子愈发艰难,是指望光宗这次能够做大官,赚大钱……” “谁想到,银子还没个影儿呢,这官竟也做不成了!” 周姨娘本就着急,再被老夫人这一哭,只觉得愈发心烦。 正是无头苍蝇之际,却见沈苍在下人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进来,好歹是问到了点上:“官府的人有没有说,光宗是犯了什么罪?” “他们说,大公子在您入狱期间参加科考,有违大周律例。” “按照律法,他这次的成绩作不得数!” “不止如此,从今往后,他都不能再参加科考了……诶!老爷!” 沈苍甚至没能听完这最后一句,便直接晕死了过去。 沈老夫人比他晕得还快。 缀锦堂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沈栖姻面上作出一副焦急之色,心中却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点开心:双喜临门呐! 其实,前世沈光宗的举人身份也曾被取消。 不过是在三年后。 又一次科举,有一位学子考得解元之位,不过在他上京赶考期间,他的父亲被捕入狱,有眼红他才学之人便翻出了大周律例。 其中第一百八十二条明确规定:刑家之子,奴籍殊类,不得应试。 于是,原本到手的成绩也不再作数。 连带的,当年沈光宗的事也被翻了出来,剥夺了举子身份。 之所以当年没有被人提及,皆因像这种在科考中途父亲入狱的情况少之又少,沈光宗也并非才名远播之人,并不如何引人注意,这才侥幸躲过。 可如今,沈栖姻将写有第一百八十二条的律例撕下来给陈时送了过去,他名落孙山,沈光宗却如愿中举,他岂有不眼红的? 人性,最是禁不住考验了。 沈栖姻将刀递到他手上,他果真就狠狠地给沈光宗来了一下。 耳边声音嘈杂,唤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沈耀祖扬声叫她。 上次沈苍晕倒,沈栖姻会给他医治,是因为沈老夫人吩咐。 可是这次沈老夫人自己都人事不省,这屋里再没一个人指使得动她。 当然了,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于是她把眼睛闭上了。 竟是也晕了! 忍冬满口里嚷嚷着“我家小姐染了风寒,病体未愈,如今急火攻心,身子更受不住了”,然后一把抱起沈栖姻,撒腿就往海棠院跑。 府里两个会治病的都倒下了,沈耀祖无法,只得叫人去外面请大夫来。 他守在沈苍床前当孝子,寸步不离。 沈光宗那边,他便只打发了管家去打听情况。 官府的人定了沈光宗的罪,剥夺举人身份不算,还要他受杖股之刑。 据沈栖姻所知,衙门廷杖所用之器具名为水火棍,长约齐眉,底端有一胫之长为红色,其余部分为黑色,底端包有扁铁,打下去棍棍带血。 她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不装晕了,还能去衙门观刑。 啧,失策了。 任凭外面闹得天翻地覆,沈栖姻和忍冬也不受丝毫影响,两人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约莫午膳时分,府内传来了消息。 好消息是,沈光宗回来了。 坏消息是,被抬回来的。 上半身像被水泡过,衣裳都汗湿透了。 下半身则是像掉进了染缸里,鲜红一片。 沈光宗躺在担架上有进气没出气,沈老夫人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只瞧他一眼,便差点又急晕过去。 好在沈苍也已经醒了,不顾病体,亲自给沈光宗治伤。 沈府上下一时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昨日还风光无限的大公子,今日竟然就遭受此灭顶之灾! 被剥夺了科举的机会,往后便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如此,众人便不免将目光都放到了沈耀祖的身上。 大公子是无缘青云路了,可不是还有二公子呢吗? 沈耀祖自己也是这般认为。 于是这日,沈光宗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呢,他倒是欢欢喜喜地捧了个小盒子来海棠院找沈栖姻,一见了她就献宝似的将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个木制的雕花盒子,瞧着形状,里面装的不是簪子就是钗环。 果然,沈栖姻打开一看,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水绿色的珠钗,钗身缠枝相绕,钗头是一朵小小的茶花海棠,下面坠着三颗露珠状的同色串珠。 流苏轻摇,清脆作响。 “这是玉仙居新出的钗子,就这么小小的一支,足足花了我四十五两银子!” 沈耀祖说起来还一脸肉痛的表情。 沈栖姻拿在手上细细把玩。 这翡翠的种水看着还不算太烂,但要说是玉仙居的珠钗,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她并未拆穿,而是回了一个假笑。 沈耀祖还不忘叮嘱她:“这珠钗你且留着当你的嫁妆,等日后出了阁再戴,眼下还是先收起来吧。” 沈栖姻蹙眉,目露疑惑。 “……哦,只这一支我送了你,并未送给五妹,怕她知道了心里不自在。” 她这才点头应下。 沈耀祖安心地笑了笑。 忽然想起什么,他面上笑容微敛,问道:“对了,之前让你去给郑姨娘瞧瞧她的伤,你怎么没去呢?” 他说这话时,虽然极力掩藏情绪,但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满。 似乎他下了“圣旨”,沈栖姻就理应乖乖照办。 第38章 抢笛子 沈栖姻伸手指了指缀锦堂的方向。 沈耀祖不解。 忍冬便为他“破密”道:“二公子别误会,不是我家小姐不想去,而是老夫人不让。” 那晚沈耀祖说起此事,第二日沈栖姻就在去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提了。 她说,需要些银子买药材,好给郑姨娘治伤,当场就被沈老夫人给拒绝了。 这就怪不了她了。 沈耀祖眉心沉了沉,明显不悦。 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沈栖姻忽然递给他一张纸。 他满心疑惑地打开来看,不过一瞬,眼中疑惑便被狂喜取代。 “姻儿,不愧是你!”他整个人都癫儿似的:“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大笑着离去。 郑姨娘什么的,早被他丢到脖子后头去了。 沈耀祖前脚离开,后脚沈栖姻便将这钗子和之前那盒胭脂丢到了一起。 在府里休息了一日,翌日去广仁堂的时候,沈栖姻的精神好了不少,只是喉咙还疼,便依旧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非要出声时便由春生代劳。 大壮和三娃上山采药去了,医馆就只她和春生两个人,外加阿黄一条狗。 今日没什么病人,来的大多只是抓药,趁着这会儿无人,她便又去了一趟清音阁。 快走到的时候,她在不远处瞧见了一个“熟人”。 冯若滢! 身边跟着个年龄相仿的小姐妹,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沈栖姻抬脚就进了清音阁。 凡世间乐器,此间都有。 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沈栖姻径自朝陈列笛子的那处走去,拿起了一支棕色的笛子。 此笛名为玉屏笛。 虽名中带玉,但其实是一管竹笛,取永州之地最佳的水竹而制,管身雕刻草纂隶楷,流畅古雅。 其音圆润纯正,为笛中上乘。 “掌柜的……” “沈栖姻!”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沈栖姻的话。 她转头看去,果然见是冯若滢领着她那的小姐妹“杀”了过来。 瞧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沈栖姻还只当她是要动手呢,结果冯若滢张口说的竟是:“今日被我遇着,我看你还往哪儿躲!” “我劝你趁早说,到底瞒了我什么?” 沈栖姻:“……”不是,她还记着呢? 拿这招恶心冯若滢的时候,她想过威力大,但也没想到会大到这种程度! 这都多少天了,她居然还琢磨呢? 见沈栖姻一副“这人有病吧”的样子,冯若滢顿时火大,一把执起她的手腕,凑到她面前凶巴巴地威胁她:“你今日不说,便休想走出这个门!” 只是声音不大,少了几分气势。 沈栖姻皱眉往后仰了仰身子。 冯若滢自觉她是怕了,笑容顽劣:“想跑?” “不是。”沈栖姻眉心愈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你那嘴味儿太大,熏得慌。” 沈栖姻说得认真,不似作伪,引得一旁清音阁的掌柜都忍不住偷瞄了冯若滢的嘴巴两眼。 若说沈栖姻那句话对冯若滢的伤害性很大,那掌柜的眼神对她来讲侮辱性也很强就是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你、你……”她用手指着沈栖姻,“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来。 偏偏,只要她张口说话,沈栖姻就皱眉往后躲,看得她愈发火大。 可冯若滢的战斗力压根配不上她的脾气,最后气得两眼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见状,沈栖姻却怜香惜玉地说道:“诶,你别哭啊。” “你怕我哭?” “嗯,怕你哭得太难看,我笑出声来。” “你……” 冯若滢屡败屡战,还欲逞能,却被她身边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拦住,温声软语地劝她说:“罢了,滢儿,何必纡尊降贵,做这些口舌之争。” 这话说得有意思。 沈栖姻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有别于冯若滢的娇蛮可爱,那女子生得妩媚妖娆。 容长脸面,乌油头发,云鬓堆叠,只用一根红线绕在发间,却是不俗。 拜前世的记忆所赐,沈栖姻想起她叫谢晴,是冯若滢的表姐。 谢家败落,她父母双亡,便被舅舅冯渊接到了侍郎府上长住。 沈栖姻听了谢晴的话,少见地没有回怼,只是说:“说得很是,你们可赶紧走,别耽误了我在这买东西。” “好笑!你能买什么值钱的东西?” 沈栖姻不搭理她,兀自挑选笛子。 见状,冯若滢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她一指方才沈栖姻看中的那管玉屏笛,对掌柜的说:“把这支笛子给我装起来!” 沈栖姻眯了眯眼睛:“这笛子是我先看上的。” “你先看上的?那你付银子了吗?” “昨日便已交付定金。” “呵!”冯若滢嗤笑:“定金而已,退给你便是了。” 沈栖姻却不肯:“我只要笛子。” “可我偏不让,你能把我怎么样呢?”这话是曾经沈栖姻对她说的,如今她如数奉还,别提心里有多快意了。 她料定沈栖姻奈何不了她,却不想后者十分平静地回了句:“怎么样?报官呗。” 冯若滢顿时就懵了:“报什么官?!” “你仗势欺人,欺压良民啊。”说着,沈栖姻自袖管中掏出一份字据,是昨日买笛子交定金时写下的:“这笛子已经定了是我的,你非要强买,那咱们就只能经官了。” “最好是把事情闹大,让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也知道,到时候好参冯侍郎一个纵女欺人的罪名。” 她径自拿起那管笛子把玩,顽劣地在冯若滢眼前晃悠,还挑衅似的问她:“怎么样?还买吗?” “不买的话,我可就要付余下的银子了。” 冯若滢恨得牙根痒痒。 可她也不敢因一时意气就连累父亲,只能咬牙忍着。 倒是谢晴忽然站了出来,温温柔柔地说道:“滢儿不过随口一说,我实在想不通,姑娘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你要不试试把脑子里的水摇出去?也许就能想通了。” “你……” 美人含嗔薄怒,亦是美的。 自打入京以来,谢晴见过的女子不胜枚举,也不是没遇到难缠的,可争执起来,骂得最狠的也不过就是一句“你恬不知耻”! 何曾见过像沈栖姻这样会损人的,让人想还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方才那番话,原本是想给沈栖姻冠上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尖酸名声,谁知她完全不被自己的话左右,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自己已然开口,若就此作罢未免掉价儿。 于是,谢晴又道:“姑娘若是这般无礼,那我们也不必相让了。” “这笛子是你定的不错,可万一人家掌柜的忽然反悔,就是不想卖了呢?” 掌柜的一听哪儿干啊,立刻摆手表示:“没有的事啊!谁说我不想买了!”开什么玩笑,来回来去把他生意搅黄了可还行! 谢晴脸上近乎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她仍尽量保持淡定,问掌柜的:“不知这笛子多少钱?” “七十两。” “我多出一倍,不知掌柜的可愿卖我?” “卖!” 掌柜的立刻“倒戈”。 他二话不说,赶紧张罗伙计给她装好,掉过头对沈栖姻说:“对不住了沈姑娘,你看这……我这小本买卖就是为了赚钱,我把那十两定金退给您,求您高抬贵手,别经官断我财路。” 闻言,谢晴微笑着看向沈栖姻,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这下,姑娘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第39章 五五分账 “谢姑娘出手阔绰,我自叹弗如。”沈栖姻话说得谦逊,可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我只是好奇,这一百四十两银子,是你自己出啊?还是侍郎府给你出啊?” 谢晴心下一紧。 沈栖姻却继续道:“若是你逞了威风,却叫冯家来买单,那就不足为奇了,毕竟是别人的银子嘛,花起来当然不心疼。” 她这话说得谢晴心惊肉跳。 她赶忙看向身边的冯若滢,却见后者也正看着她,傻乎乎地向她求证的样子。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故作淡定地说:“姑娘未免太把人小瞧了,这点子银子,我谢家还是有的。” 冯若滢下意识来了一句:“那你还总花我的月银买衣裳?” 谢晴:“……” “滢儿,我这可是在为你出气!”她是不是蠢?怎么还反过来拆她的台! “……哦。”冯若滢垂眸:“对不起,表姐。” 倒是乖觉。 她们姐妹出门时,并未带这许多银子,只得叫下人回去取,她们留在清音阁等。 期间沈栖姻也没有走。 冯若滢觉得奇怪:“你不走还等什么?” “等着看笑话啊。” “哪儿来的笑话?” “万一有人牛皮吹大了,待会儿取不回银子,那也许这笛子兜兜转转又会回到我这儿来呢。” “不可能!”冯若滢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表姐的丫鬟很快就会拿银子回来的,我敢肯定!” 沈栖姻默然一瞬,然后一脸费解地问她:“你啃那玩意干啥?” 末了还幽幽嘟囔了句:“怪不得嘴一股味儿呢……” 说完,她默默往远离冯若滢的方向挪了挪。 这下冯若滢是彻底被气炸了。 幸好谢晴的小丫鬟及时回来了,付了银子,谢晴便赶紧扯着她离开了,生怕晚走一步,冯若滢就会扑过去给沈栖姻一口。 不过经过沈栖姻身边的时候,她倒是说了句:“见面既是有缘,我便奉劝姑娘一句,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边有些普通竹笛,要更合姑娘的身份。” 沈栖姻闻言却难得沉默,任由她从自己面前走掉了。 等她们走后,清音阁的掌柜拿了银子出来给沈栖姻。 五十两银子。 “这十两,是昨日的定金。”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这四十两,是给您的分账。” 原来—— 方才沈栖姻一看到冯若滢,就估摸着她也许会来找麻烦,便事先与掌柜的说好了,她助他高价卖出笛子,超出原价的部分他们五五分账。 只是,如今却多出了五两。 她感到疑惑。 只是这会儿银子已经到手,再没有动力能够支撑她忽略针扎嗓子的感觉张口说话,便只略微偏了下头,表示不解。 掌柜的了然,解释道:“姑娘为此出力许多,自然该拿大头。” 他说得客气,沈栖姻却未轻信。 正所谓无商不奸。 她不信他会如此好心。 之所以将到了手的银子拱手相让,大概是为了“封口”吧,否则若此事传扬出去,往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沈栖姻并非一个较真儿的人,也就没有戳破这一点。 她扫了眼那成排的笛子,示意掌柜的该把她昨日真正定的笛子取出来给她了。 谁知掌柜的却一脸为难:“……实不相瞒,有位贵人也看上了您定的那支紫玉笛。” “他此刻人就在楼上,要不您移步上面,看商量着,是否能够割爱?” 掌柜的态度很明了,他开门做买卖是为了赚钱,并不想得罪人,因此究竟卖给谁他不说,让他们自己去决定。 沈栖姻听他的语气便知道对方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便也无意为难他,只让他前面带路,她去见见那位所谓的“贵人”。 上至二楼,沈栖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男子。 一袭玄衣,清冷肃杀。 可不是贵人嘛。 不止掌柜的不敢惹,她也惹不起。 萧琰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在看到沈栖姻的那一刻也毫不惊讶,显然一早就知道楼下的人是她。 薄唇微启,他惜字如金地丢出一个字:“坐。” 骨节分明的手执起桌上的紫砂壶,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了对面的位置上。 掌柜的悄然退下。 沈栖姻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她朝萧琰福了福身子,然后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桌案边上放着一个长长的匣子,沈栖姻猜,那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她想要的那支紫玉笛。 留意到她的目光,萧琰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要这笛子?” “既……” 才说了一个字,脸上就戴上了痛苦面具。 不知是不是方才话说多了,这会子喉咙疼得厉害,还有些低哑。 她原想喝口茶润润嗓子再开口,不想面前却忽然多出一张纸和一支笔。 萧琰收回手,没被面具遮掩的那半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栖姻立刻拿起笔,“唰唰唰”地写下两个字,然后举起来给他看。 【多谢】 萧琰神色淡淡。 沈栖姻放下纸继续写,再给他看。 【我是想要这支玉笛,但若是大人也想要,便让与大人】 萧琰眸光微动,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赚我的银子?” 沈栖姻微怔。 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人在自己之前来了清音阁,想必早已将楼下情景尽收眼底。 只是不知,他眼下刻意提起,是想要以此拿捏她,还是只是单纯揶揄她? 心下百转千回,沈栖姻面上却未露分毫。 【不赚】 【我敬仰大人,绝无可能坑你的】 竟是变相承认她方才坑了冯若滢姐妹了。 萧琰目光如炬:“你倒是坦诚。” 沈栖姻低头拿起笔。 片刻后抬头举起纸。 【我对大人知无不言】 萧琰扬眉:“当真?” 沈栖姻用力点头,配上了一脸“忠心耿耿”的表情。 “那我问你,那日静安寺中,可是你设局引人撞破冯衡与沈如姻私会一事的?” 沈栖姻的眸光倏然凝住,捏着纸张边缘的手微微用力。 萧琰眸深似海,紧紧地盯着她。 第40章 我不行 那个瞬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窗外小贩的叫卖声、车马行驶的轱辘声、孩童轻快的笑声……通通消失不见。 像过了一辈子那样长,又似弹指之间那样短。 沈栖姻放下了那张纸,且迟迟没有拿笔。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眸直视萧琰被墨色染就的一双眸子,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 冯衡与沈如姻一事,全拜她一手所赐。 她不装了,摊牌了。 萧琰面无表情,接着又问:“东月楼内,沈家兄妹大打出手,想必也是你的手笔了?” 继续点头。 “沈光宗举子身份被消,也是你在暗箱操作。”已经不是疑问了。 依旧点头。 唉,当着面被人细数战果,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墨眸微眯,萧琰觉得,自己倒愈发看不透她了:“你就不怕我告诉沈苍?” 回答他的,是沈栖姻唯一一次摇头。 【大人身居高位,而我微如蝼蚁,真要取我性命,不必那般麻烦,一剑就够了】就像他杀掉那名叫“赵九”的千鹰卫那样。 写完之后,她给萧琰匆匆看了一眼,然后便低头接着写。 萧琰竟也有耐心等她,并不催促。 【不过大人留着我,有用处】 他眼底似闪过一抹笑意:“比如?” 提笔。 【我懂治病】 举起。 放下之后,继续写。 【还肯卖命】 举起。 再次放下,唰唰唰—— 【能算卦】 举起。 又放下接着写。 【还会画画】 萧琰看着最后这一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那十只活灵活现的小王八。 见对面之人又一次提起笔准备写字,萧琰未及细想便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掌下不同于他肌肤的细腻触感,让他微微闪神。 沈栖姻却没意识到有何不妥,只疑惑地朝他看去。 怎么了这是? 萧琰猛地收回手,紧握成拳。 他忽然站起身,拿起桌边的匣子就走。 行至楼梯口的时候,颀长身影忽然顿住,他背对着沈栖姻,沉声说道:“这笛子对我很重要,多谢你今日成全。” “三日后你去栖鹰阁时记得寻我,我会还你一把更好的。”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栖姻望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不觉敛起眸子,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她知道千鹰卫在上京各处都有耳目,却万万没想到,萧琰居然会监视她一个小小的太医之女! 想来是那次在静安寺,她以为自己螳螂捕蝉,不想却有他这只黄雀在后。 他必是那时盯上了她。 想想也是,从前一切以家人为先的沈家二小姐,一夕之间判若两人,将原本保护家人的利刃反戳在了他们的身上,自然是要引人怀疑的。 方才,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萧琰会问她为何针对沈家人的准备。 谁知他不止没问,反而还匆匆忙忙地走了。 许是有什么任务? 萧琰既承诺了会送她一支笛子,沈栖姻便没在清音阁继续挑选,而是直接回了广仁堂,走之前还不忘将写有自己字迹的那张纸带走。 回到广仁堂,她见春生哭丧着脸蹲在屋中间,面前放着一个水盆,里面装着一件衣裳,有些眼熟。 沈栖姻蹲在他面前,伸手戳了戳他,无声询问。 怎么了这是? “……我的衣裳脏了,洗不干净了。”他说这话时都快哭出来了。 沈栖姻心说什么衣裳啊,宝贝成这样? 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去岁过年的时候,她送他的那件。 不止春生,还有师兄和师弟,她每人都送了一件,想着过年穿新衣,添添喜气。 可总也没见他穿过,还以为是他不喜欢那样式呢。 见春生手都搓红了,沈栖姻忙拉他起来:“洗……” 才说了一个字,她就蹙紧了眉头。 不知是不是方才遇着冯若滢时话说多了,这会子喉咙疼得厉害。 春生赶紧拿了纸笔来给她。 【洗不干净就别洗了,留着明儿上山采药穿,脏了破了也不心疼】 “可是……”这是你亲手缝给我的呀。 这件衣裳,春生收在柜子里一直没舍得穿,时不时拿出来试试,宝贝似的。 方才闲来无事,他又取出来想穿上臭美一下,结果却发现袖口竟有点短了,想着要再不穿怕是就小了,这才穿身上了,结果从柜台上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砚台,染了一身的墨。 春生觉得天都塌了。 之前沈老夫人一直管着沈栖姻的口袋,是以她也没什么银子,给他们做衣裳用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可她见春生似乎很在意的样子,便试探着问他:【那不然我再送你一件】 春生瞬间满血复活:“真哒?!” 沈栖姻点头。 一件衣裳而已,不值什么。 春生却乐得什么似的:“好!” 二人说罢,春生屁颠儿屁颠儿地将衣裳拧干净晾了出去。 沈栖姻帮他倒水时不小心弄湿了衣裳,正赶上有人来看诊,她便随手拿了件三娃的袍子换上了。 她一边戴上面罩,一边往外走。 竟是个认识的人。 冯衡! 别看两人曾有婚约,后来又退婚,可沈栖姻面对他时,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既不憎恨,也不厌恶,就跟看门口过路的人一样。 虽说冯衡和沈如姻勾搭到一块,世人眼里他有负于她,可她自己心里还真就没怎么在意,因为她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哪怕他就是和山上的母猴子看对眼了,她最多也就是同别人一样,一起瞧个热闹,再多的,却是万万没有。 是以给冯衡看病,她心里没有任何芥蒂,除非他不给诊金,否则她没理由和银子过不去。 春生招呼他坐下,他却盯着沈栖姻的眼睛看出了神:“这位小兄弟……眼睛生得好生漂亮啊!” “嘶,还有些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 春生:“……”是正经病人吗? “公子哪里不舒服啊?” 闻言,冯衡瞬间就顾不上沈栖姻好看了,垂头丧气地说:“你先出去。” 春生知道有些病人看病的时候不愿意有第三个人在场,但今儿他们情况特殊啊,于是忙解释:“公子见谅,我们二当家这两日嗓子疼,说不出话来。” 可冯衡却坚持:“那你也出去!” 春生为难。 见状,沈栖姻提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地写下几个字,翻过来举到冯衡面前。 【你认字吗】 冯衡:“你骂谁呢?”还问他认不认字!他差点考状元他不知道吗? 沈栖姻摆手。 春生再次解释:“公子误会了,二当家的意思是,您若是识字,她便写给您看,不知这样,您意下如何?” “可以。” 春生这才拉上帘子离开,走之前给了沈栖姻一个“有事喊我”的眼神。 沈栖姻点头表示收到。 在给冯衡切脉之前,她先问了他哪里不舒服,可他却支支吾吾,一副不好启齿的样子。 沈栖姻见他把自己递给他问话的纸都要揉烂了,刚想阻止他,就听他声音极低地说了句:“大夫,我、我不行。” 沈栖姻伸出去准备给他把脉的手一顿。 不行?! 是她理解的那个“不行”吗? 第41章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 她看向冯衡,端详起来。 气色红润,眼神清亮,也不像是被掏空身子的样子啊。 冯衡神色紧张:“怎么样啊大夫?” 【你身体没问题】体格比她还硬实呢。 “可是我不行啊!”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 那玩意也不是嗓门大就能治好的。 【你先说说,你这情况有多久了】 “差不多小半个月吧。” 冯衡仔细回忆了一番,事无巨细地向沈栖姻讲起了自己的发现。 最早,是在静安寺和沈如姻见面那次。 不知是哪个活爹嚷了一嗓子,当时就给他吓得起不来了。 刚回府那两日,的确是不行,可后来府里的小丫鬟好生伺候了他一遭儿,便又好了,他也就没当回事儿。 结果那日在东月楼见沈如姻,梅开二度。 这回是彻底废了。 任凭他府里的那些小娘子使出多少手段,他都如老僧入定一般给不了半点反应。 这要是治不好,那他就连他爹对他唯一的要求传宗接代都完不成了,彻底沦为他口中的“废物”了。 沈栖姻听完他说的,心里隐隐有了结论。 他这多半不是身子上的病,而是心里的。 接连被吓了两次,啥好人能扛住啊。 她记得师傅就曾接诊过这样的病人,他老人家说:“这玩意得看心情。” 还说:“下次再办事找个隐蔽点的地方,点点小蜡烛,搞个小氛围烘托一下,说不定就来感觉了。” 只是沈栖姻素日没接诊过这类的病人,便是心里想到也不敢贸然告诉他,之所以问得详细,是想等师兄回来了给他瞧瞧。 这方面,他才是权威。 冯衡:“大夫,要不要我脱裤子给你瞧瞧?” 沈栖姻摆手。 大可不必。 也是巧了,她这边医案写了一半,大壮和三娃就从外面回来了。 沈栖姻便伸手一指。 【你脱给他看吧】 冯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野人领着一个漂亮的过分的小公子走了过来。 沈栖姻起身迎了上去,将医案递给大壮。 【一些细节我都记在上面了,只是还没进一步检查】 大壮看到“检查”两个字,眉头跳了两下。 他看向坐着的那人,却见冯衡的视线落在三娃身上,根本挪不开一点。 他们才从外面回来,也没戴面罩,三娃那张脸又那般招摇,冯衡看出了神也不足为奇。 可沈栖姻却留意到,他眼里分明透着探究。 难道他们认识? 大壮却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将她和三娃挡在了身后,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冯衡,黑着脸道:“脱裤子!” 冯衡:“……”是正经医馆吗? 带着视死如归一般的心情,冯衡紧紧闭上眼睛,任大壮为所欲为。 最后大壮给出的结论是:有病,得治。 沈栖姻听后,不禁对自己方才的诊断产生了怀疑。 诊错了? 大壮:“你躺下,我给你扎两针。” 冯衡乖乖配合。 沈栖姻想着自己医术不精,便有意学习一番。 当初他们拜师学医时便各有所长,大师兄以养生调理为主,小师弟善于以毒攻毒,而她居于两者之间,专攻各种奇难杂症。 自从师傅走后,他们三人便养成了习惯,你向我学、我向你学,互相指点,共同进步。 可是这一次,大壮却拒绝了她和三娃的讨教。 “唰”的一下拉上帘子,紧跟着里面就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声,听得三娃和春生是下身一紧又一紧,最后脸色煞白的躲开了。 只有沈栖姻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到底是扎哪儿了?怎么嚎成这样? 直到帘子后面传来冯衡颤颤巍巍的声音:“大、大夫……我是下、下半截不行……你扎我脚干嘛呀?” 又疼又痒,他眼泪都下来了。 大壮淡定应对:“那我直接扎你下身你受得了?” “……受不了。” “那就闭嘴。” 于是,凄厉的哀嚎就变成了压抑的闷哼。 好不容易等行针结束,大壮又道:“我再煎服药给你喝。” 也不写药方,也不用春生帮忙,自己抓了几样药就扔进了药罐里开始熬。 可沈栖姻看得分明,他拿的那几味药根本就不是治男子那个病的,而是健脾养胃的。 冯衡看着那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瞬间就饱了。 他浅尝一口,五官都纠到了一块。 “咳……咳咳咳……呸呸!”他捂着嘴,脸色难看得跟吃了屎也没啥区别:“这什么药啊这么难喝?又酸又苦又臭!” “不喝倒了。” 大壮说着就要去端碗,冯衡赶紧拦他:“诶!我喝我喝!” 他脸都白了。 接连咽了几次口水,最终他才捏着鼻子将那碗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跑到后院一阵干呕。 胆汁都要被吐出来了似的。 等他一路扶着墙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灵魂出窍了,却还没忘了问:“大夫啊,我几时能恢复昔日雄风啊?” 大壮却道:“说不准。” “说不准?!”那他这罪岂不是白遭了? “也许今日回去,明日就好了。” “那要是没好呢?” “那你就后日再来,我再给你扎几针。” “……” 冯衡蔫蔫地问:“诊金多少?” 大壮:“今日义诊,不收你银子了。” 这话引得沈栖姻几人都不约而同的朝他看了过去。 他一向见钱眼开,今儿是怎么了? 大壮:“行针和吃药,只是为了让你的病症得到遏制,但若要恢复如初,你自己的态度和心情才是最关键的。” “听闻你府里姬妾众多,找个犄角旮旯没人的所在,多和她们试试,对恢复康健有好处。” 冯衡如获箴言。 一一记下之后,他方才离开。 三娃看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问大壮:“大师兄,你最后同他说的那两句话,才是治病的关键吧?” 又是行针,又是灌苦药,难道不纯粹是为了折腾他? 大壮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春生不解:“啊?!这可是有损医德的!” 三娃更疑惑:“咱们有医德吗?” 沈栖姻举起手里的纸:【显然没有】 春生:“……” 几人一说一笑,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沈栖姻却知道,他们虽没医德,却也不会平白害人。 方才师兄说了句“你府里姬妾众多”,显然是知道冯衡的来历,难道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可真要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能捉弄他一番就完了吧?甚至连银子都没要他的。 啧,想不懂。 沈姑娘一贯看得开,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等以后再想,然后以后忘了索性就不用想了。 又过了两日,沈栖姻身体彻底便彻底好转了。 这日她去栖鹰阁为千行换药的时候,与她闲话间,便有意无意的问了问翠云山上那伙山贼的情况。 近来她一直留意着京兆府的告示,可迟迟未见那伙山贼的消息,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她想着栖鹰阁消息灵通,或许知道。 “是有一伙山贼。”千行并无隐瞒:“不过,你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啊,前两日给一人看病,听他无意间说起的,我原本这两日正想着出城去采药呢,若有山贼,倒是不敢乱走了。” “翠云山上的确有一伙山贼,不过几年前便已金盆洗手了,不碍事的。” “从良了?!” “嗯,据说是两年前打劫不成,反被人给一窝端了,被打怕了,就将原本的山寨改成了客店,招待来往的客商行人。” “……”不是,真的有人敢去吗? “确定不是黑店?” “不是啊。”千行摇头:“其实那年朝廷本就有意剿匪,只是被那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老头抢了先。” “后来见那一山的贼人都弃恶从善了,官府也就没再赶尽杀绝,毕竟穷寇勿迫,也免得劳民伤财。” 旁的沈栖姻倒是没在意,只是那句“老头”却让她上了心:“你说……将那群山贼一窝端了的人,是个老头?” “对呀。” 闻言,沈栖姻目露深思。 老头…… 难道是师傅? 仔细想想,春生可不就是两年前被带回来的嘛。 沈栖姻原本以为,那伙山贼至今仍在犯案,因此才在被捕时为了立功指认了春生。 可按如今的情况来看,只怕另有隐情…… 至晚。 她从广仁堂回沈家,并没回海棠院,而是去了沈光宗的院子。 才一进屋,便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忍冬不适应地掩住口鼻。 反观沈栖姻却依旧面色如常。 她早习惯了。 沈光宗伤的是两股,即便二人是兄妹,她也不宜上前,因此只遥遥看了一眼。 但见里间帐子撂下一半,挡住了沈光宗大半个身子,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闭着眼睛直“哎呦”。 周姨娘坐在床边哭哭啼啼。 沈苍沉着脸呵斥,叫她憋回去。 正好有下人捧了汤药进来,沈栖姻拿过只闻了闻,便对用药了然于心。 沈苍从前好歹是太医院的太医,治疗个棍伤而已,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他在宫里待久了,秉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处事原则,用药太过温和,虽能治好沈光宗的伤,却要花费很长一段时日。 沈栖姻唤了周姨娘出来,将一早准备好的金疮药递给了她。 “这是我独家秘制的药,治疗外伤最是有效,好不容易才制了这么一瓶,姨娘快让小厮给大哥涂上吧。” 周姨娘有些迟疑。 她犹豫着接过,却被匆匆而来的沈苍一巴掌扇到了地上,瓷瓶裂开,里面带着浓郁药香的粉末撒了一地,被扫地风一吹,彻底化为乌有。 沈苍一脸郁结之色:“不过是偶然治了几个病人,竟还真把自己当神医了!我看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乃国手!反倒不如你一个半路出家的丫头不成?” 第42章 解禁 周姨娘倒是少见的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劝道:“老爷动这么大的气做什么?二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万一那药真的有用呢……” “有什么用!”沈苍不以为意:“能有什么用?” “她若是真那么有本事,怎么没见陛下召她做太医呢!” 沈苍明显是强词夺理,周姨娘却不敢再开口。 忍冬站在沈栖姻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沈苍,目露凶光,袖管下的一双手捏得咯吱咯吱直响。 这老王八蛋真是欠揍! 沈栖姻低下头去,声音很轻地说道:“……父亲教训得极是,是女儿不自量力了。” “哼!”沈苍甩手坐下。 “还请父亲消消气。”沈栖姻斟了杯热茶给他,心里想着“烫死你”,嘴上却说:“如今祖母身体也不大好,家里家外都要父亲操持,若您再倒下了,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呢。” 周姨娘闻听这话,不禁目露深思。 沈苍接过茶,却叹了口气:“唉……” 短短几日,他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似的,满脸沧桑,眼中写满了疲惫。 他突然遭贬,对自己的将来已然没了指望,唯有想着长子能够考取功名,光耀沈家门楣,方才感觉心下稍安。 哪成想,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思及此,沈苍愈发觉得心中憋闷。 周姨娘眼观鼻鼻观心,温柔说道:“二小姐说得对,老爷白日要在太医院当差,回来还得盯着府里的大事小情,也实在辛苦。” “可惜奴婢不能为老爷分忧,只能干着急。”她说着,面上一副苦恼之色。 沈栖姻眼波轻漾,眼底漫上一抹笑意。 果然,自己才一提茬儿,周姨娘便顺杆往上爬了。 乌睫低垂,沈栖姻低声道:“女儿虽跟着母亲祖母学了如何管家,只是到底年纪小,恐不压事。” “若是母亲在的话,或可为您分担一二。” 闻言,周姨娘顿时警钟大作! 她忙说:“可是,夫人还在禁足呢。” “解了就是了。” “二小姐此言差矣,那可是老夫人下的命令。” “便是祖母的命令,难道父亲身为一家之主还更改不得吗?” “这……” 周姨娘一时语塞。 见沈苍眉头一皱,她知他心中不悦,便不敢再言。 其实沈夫人管不管家、能不能恢复自由,沈栖姻并不如何在意,她只是不想看到周姨娘称心而已。 何况这府里接连“倒”了三个人,怪冷清的,让她母亲出来热闹热闹也好。 想到这,她便继续说道:“正所谓事急从权,如今府里正是多事之秋,想来即便是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拒绝才是。” “否则一旦有个人情往来,难道要姨娘出面待客吗?” 这话就算是指着周姨娘鼻子骂了。 她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可当着沈苍的面,偏偏又发作不得。 沈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栖姻此言很是。” 说完,他抬眸看向沈栖姻,面上似有欣慰之色:“若像这般识大体,多做些女儿家该做的事情,为父方才又何至于训斥你。” 沈栖姻心下冷笑。 他骂她,纯粹是因为嘴贱!跟她有什么关系! “去吧,传我的话,解了你母亲的禁足。”沈苍一副施恩姿态:“府内大小事务暂时都交由你母亲打理,你也跟着多学学,日后出阁了用得上。” “姑娘家的,到底还做些本分的事情,切勿再如今日这般班门弄斧,坏了规矩。” 沈栖姻这次连话都懒得回了,只略福了福身子,便转身离开,去了凝香院。 沈夫人身边的婢女香兰见是沈栖姻来了,忙丢了手里的绣活,欢欢喜喜地跑进屋去给沈夫人报信。 “夫人,二小姐来了!” 随着香兰含笑的声音落下,沈栖姻拾阶而上,步入房中。 迎面而来的,却是沈夫人扇过来的一巴掌! 可惜没有打中。 沈栖姻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眸中满是霜色,开口之时,连声音都透着股凉意:“母亲仔细手疼。” “你!反了你了!” 沈夫人怒不可遏,脸色铁青:“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我被禁足的这些日子你死哪儿去了?为何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自沈栖姻及笄后,沈夫人便极少像这般气急败坏地打骂她了,大多数时候,她都以抱怨为主。 今日竟是半点脸面也不顾,又哭又嚎:“我是做了什么孽呀,养下这样的白眼狼,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闻不问!” “你在外面风风光光的当你的沈家二小姐,我却被禁足在此吃糠咽菜,枉我十月怀胎生下你,竟是生了个孽障……” “我费尽心机给你谋得好姻缘,你竟瞒着我就给退了,当真是翅膀硬了!” 她哭了又说,说了又哭,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沈栖姻却好脾气、好耐性地听着,等几时沈夫人骂声渐歇,她才对香兰吩咐道:“母亲必是口干舌燥,骂不动了,去倒杯茶来。” 沈夫人听了这话,好悬没背过气去。 香兰奉了茶来,被她一把挥落。 茶水溅到了忍冬的裙裾上,将原本的石榴红裙晕出了一抹深色,像血一样。 沈栖姻眸子暗了暗。 “我告诉你……” “父亲解了母亲的禁足,让您暂管家事。” 闻言,沈夫人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惊喜道:“当真?!” 沈栖姻没有回答,而是径自说道:“不来看望母亲,是因为祖母下了死令,您出不去,旁人也休想进来。” “拿走合婚庚帖之时,我的确只是想要测算婚期,只是出府后闻听百姓都在谈论说冯衡与沈如姻两情相悦,甚至他打算与我退婚,转而迎娶沈如姻。” “这般情况下,我若不抢占先机,而是叫冯衡先提出与我退婚,母亲觉得我日后还能嫁得出去?” 三言两语,说得沈夫人哑口无言。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女儿,可沈夫人自诩是长辈,哪里拉得下脸来同她赔不是,于是只默默坐着,不再吭声。 该说的都说完了,话也已经带到了,沈栖姻便准备起身离开。 不想这时,沈夫人却忽然开了口。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问:“我听来送饭的下人说,三丫头被你父亲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是。” “那丫头也是可怜。”沈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必是我不在,她被郑姨娘那个小蹄子给挑唆了,方才酿成大祸。” “你们到底是姐妹,哪有眼看着她受苦的,听娘的话,明儿去求了你父亲,把那丫头接回来吧。” 第43章 求情 沈夫人这话有多异想天开呢,别说忍冬想冲过来把自己的小脚丫塞进她的嘴里,便是她自己的婢女香兰也是一副“你在说什么癫话”的惊愕表情。 她素日“贤惠”,将什么吃的、穿的都紧供着庶子庶女,她们是知道的。 可如今是什么情况啊? 三小姐是自己不知检点,与嫡姐的未婚夫婿在寺庙里苟合,还闹得人尽皆知,被撵去庄子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夫人不为小姐出气重责她也就罢了,竟还要小姐救她回来?! 香兰觉得就离谱! 夫人是发癔症了吗? 沈夫人拎不清,香兰却看得透彻。 依照老爷素日对夫人的态度,怎么可能忽然想起来要解了夫人的禁足,必然是二小姐在当中出了力,夫人此举怕是要寒了二小姐的心啊。 于是香兰赶紧帮忙遮掩道:“额……夫人心善,二小姐您是知道的。” 沈栖姻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红唇微勾,她声音凉凉地丢出两个字:“知道。” 她一贯待人慈悲,唯独对自己这个女儿,异常狠得下心! 其实沈夫人有此一言,沈栖姻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正是猜到了她会这么做,所以才“好心”帮她解了禁足的困局。 “接沈如姻回来这事,我觉得还是您去向父亲说比较好。” 沈夫人不解:“为何?” “您想啊,那毕竟是父亲的决定,他是长辈,我是晚辈,焉有违逆他的道理?” “可母亲您就不同了,您是他的发妻,又是这府里的主母,儿女之事原该由您做主。何况若是由您提及接了沈如姻回来,她知道后必会感念您的恩德,日后传扬出去,世人也尽知您贤良之名。” 沈夫人听得弯了唇。 她本就是存的这个打算。 只是觉得这件事叫沈栖姻受了委屈,若她直接拍板接沈如姻回来,恐她怒极之下和她闹,届时大家难堪,反而不好。 如今见她竟似全无芥蒂,沈夫人便也安了心。 只是面上仍旧故作推托:“娘知道你素来孝顺,就是担心由我做主,你将委屈全都咽下,所以才先来问过你的意思。” 沈栖姻觉得好笑。 她替她做的主还少吗?这会子又装什么! “母亲不是常常教导女儿家和万事兴吗?” “这倒是,不管怎么说,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大概是见沈栖姻如此乖巧体贴,沈夫人不复方才的颐指气使,而是走过来亲昵地拉过了她的手。 沈栖姻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觉得恶心。 不是面对沈耀祖和老夫人他们时那种内心的反感,而是像有一只癞蛤蟆顺着脚面往身上爬,让人生理性地想吐。 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沈夫人不悦地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风寒在身,恐过了病气给母亲。” 沈夫人面露狐疑。 可紧跟着沈栖姻又道:“母亲方才接掌府内中馈,若于此时病了,父亲定会觉得您不堪大用。” “周姨娘可是对掌家一事虎视眈眈,她若趁机对父亲吹吹枕边风,您有多大的把握能胜过她?” 闻言,沈夫人心下一紧。 却嘴硬道:“就凭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而已!” 话是这样说,可她却坐得离沈栖姻远远的,甚至再次开口时,还拿帕子掩了掩嘴。 “你既病了,便早些回去歇着吧。此事我已有主意了,我这就去寻老爷!” “那女儿陪您同去吧,也好表明我的态度。” 沈夫人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香兰劝她不要去,非要去时,也好歹拾掇拾掇自己,可沈夫人非是不听,反而斥责香兰道:“你一个丫头知道些什么?少多嘴!” 香兰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大冤种。 于是,沈夫人就这么素面朝天,一身布裙地去见沈苍。 刚一见了面,沈苍张口就来了一句:“你怎么这副德性就出门了?” 沈夫人当场僵住。 香兰无语地闭上眼睛:该! 说了让她换身衣裳,再略施些脂粉,打扮打扮再出门,可她就跟那个倔驴一样,非不听! 其实沈栖姻倒是明白沈夫人的意图。 她想通过这副样子,勾起沈苍的爱怜,可她想错了一件事情:一个男人心里若是有一个女人,那不管她是粗布麻衣还是锦缎加身,他都会怜她爱她,奉她为掌中至宝。 可若是心里没有她,那就算是她死了,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可惜,沈夫人不懂。 被沈苍当众数落,尤其是周姨娘这个妾室也在场,她觉得难堪极了,却也不敢发作,只能讷讷解释道:“……妾身有要事同老爷商量,一时心急,便没顾上那许多。” 沈苍:“什么事啊?” “听说老爷将三丫头发落到庄子上去了?” “是。”提到沈如姻,沈苍脸色骤沉。 “妾身想着,她去了几日了,老爷要吓唬她,让她长个教训也够了。”沈夫人自觉说到了沈苍心坎上,越说越起劲儿:“庄子苦寒,她一个千娇万宠的小姐哪里受得了。” “那你想怎么样?” “妾身以为,还是接她回来吧,好好的小姐却流落在外,传出去也恐被人笑话……” “我看你就像个笑话!”沈苍怒声打断了沈夫人。 她错愕地抬头看向沈苍,还不知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儿。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沈如姻做出这等败坏家风的事来,她每被人提起一次,沈苍就觉得自己的老脸被人扇了一巴掌。 可是沈夫人不懂。 “老爷,妾身也是为了你的声誉啊。” “我看你是为了气死我!” “哎呦,老爷快消消气。”周姨娘见缝插针,对沈夫人道:“夫人快别说了,老爷是一家之主,既然决定了将三小姐送去庄子上,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您也不能光为了自己贤良的名声就不顾老爷了吧。” “你闭嘴!”沈夫人一见她就来气:“我与老爷议事,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沈苍却道:“你也闭嘴!” “该你管的事你管,不该你管的事便少多嘴。” “实在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就把身边的丫鬟都散了,今后洗衣做饭都你自己来,看你还像这样闲得没事找事!” 沈夫人委屈啊。 原以为接回沈如姻一举,既能让小辈感念她的恩德,又能在沈苍这有个贤惠的印象,谁知事情竟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可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她又不甘心。 她求助地看向沈栖姻。 沈姑娘低头看地:砖缝真好看。 沈夫人无法,只得靠自己,说:“三丫头的事也便罢了,只说郑姨娘那个小蹄子,若非是她挑唆,三丫头也不会犯下这等弥天大错。” “要我说,老爷该赶了她出去,免得这个搅家精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说完,她又不死心地看向沈栖姻,想让她帮忙敲敲边鼓。 好在,这次沈栖姻顺利接收到了她的暗示。 第44章 梦魇 她配合地开口说道:“母亲说得很是……” “不过,郑姨娘虽然有错,却也受到惩罚,挨了打了,女儿觉得也够了。” 沈夫人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她是让她帮自己说话,她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沈栖姻无辜地眨了眨眼,怯怯道:“……女儿说错话了吗?” “母亲不是一直教导我说,家和万事兴吗?”怎么?巴掌扇在自己身上知道疼了? 沈夫人差点被她气个倒仰! 可沈栖姻却径自看向沈苍说道:“何况此事真要计较起来,将她赶出了府去,让二哥和四妹如何自处?” “就是父亲,脸上也无光啊。” “你……” “栖姻说得很是。”沈苍认同地点了点头,转而面对沈夫人时,一脸厌恶道:“你看看你!哪里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沈夫人有苦说不出:“老爷……” “行了!”他抬手打断:“没事便回你自己的院子待着去吧。” “这家你能管就管,不能管,我看栖姻如今也不错,代你之职也不是不可。” 这话一出,吓得沈夫人再不敢多说一句。 香兰上前扶她,心说“快走吧你!跟有病似的”。 走出竹云院,沈夫人快步朝沈栖姻走去,想质问她方才在屋内为何不向着自己说话,可还没等张口呢,就见沈栖姻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当即止住了脚步。 沈苍欲让沈栖姻管家的话犹在耳边,沈夫人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调转方向回了自己的凝香院。 沈栖姻余光瞥见这一幕,红唇微勾,凉凉一笑。 回到海棠院后,沈栖姻叫摆了膳。 不知是前几日生病,身体乏累,易生梦魇,还是白日见到了沈光宗的棍伤,让她有所联想。 她竟梦到了春生! 京兆府衙门的公堂之上,他被压着跪在地上,满脸脏污,披头散发,手上和脚上俱是被镣铐磨出来了伤痕,鲜血淋漓。 惊堂木响,京兆尹诉其罪状。 “大胆春生!竟敢指使李双七等人刺杀秦公公,罪不可恕!” “左右!与我打他五十大棍,押入牢中,不日问斩!” 令签落地,棍棒加身。 小小的一个人儿,还没那水火棍高,被打了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五十大棍尚未打完,他便咽了气。 他无父无母,也无人前来为他收尸。 差役只拿一卷草席将他卷了,扔到荒野去,却被野狗分食,尸骨无存…… “小姐!小姐?” 忍冬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沈栖姻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忍冬焦急担忧的一双眸子。 “小姐是做噩梦了吗?”忍冬拿帕子轻轻擦去她额上的冷汗。 沈栖姻仍未回神,只怔怔地点了点头。 如果梦中景象并非虚幻,而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么春生就不是被那群山贼连累而死,而是惹到了秦隶! 可春生为何要杀秦隶? 这一世春生被捕的日子已过,他又为何没再对秦隶下手呢? 一直到用早膳的时候,沈栖姻仍在琢磨这件事。 她原以为害死春生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山贼,便打算若真到了那一日,便以熊鹿他们当日许下的承诺,拜托他们设法施救。 可若对上的人是秦隶,那就不是熊鹿他们所能抗衡的了。 得想个别的法子…… 沈栖姻想得出神,连半夏进来了都没发现。 半夏先是看了一眼与沈栖姻同桌吃饭的忍冬,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可近来府里麻烦不断,她也不敢去触老夫人的霉头。 等她以后寻到机会的,看她不去好好告这丫头一状! 到时候,就连二小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回过神来,见沈栖姻不知几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半夏心下顿时犹如擂鼓一般,忙说:“……小姐,二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 “姻儿!”沈栖姻这厢话音未落,沈耀祖便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声音中透着难掩的激动与兴奋。 “想是兄长有什么喜事?” “被你猜着了!”沈耀祖一甩折扇,颇为骄傲道:“为兄进入青桐书院了!” “今儿一早,我便去了书院挑战萧世子留下的绝对,引了无数的人去围观。” “那情景,想来也不比当年世子爷中状元时差到哪里去。” 沈栖姻静静地看着他发癫。 还不比萧琰差哪里去? 他是真敢比啊! 沈耀祖不知她内心想法,还兀自在那慷慨激昂地说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妙极,妙极!” 忍冬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瞧他嘚瑟的这个样子,活像那下联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似的! 分明是她家小姐!是她家小姐! 沈耀祖:“此联一出,谁人不知我才子之名!” 沈栖姻:“我就不知兄长何才之有?要不兄长展开说说?” “我……” “噢,我想起来了。”沈栖姻恍然,接着说:“是射箭比试,把箭扎到了书院先生的身上。” “是骑马和人赛跑,自己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腿。” “是把‘博士买驴’解释成‘从前有个大汉去集市上买牲口,一个卖马的人问他,客官是买马吗?那汉子回道,不是!买驴’。” 沈栖姻说到这儿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哈,哈哈……兄长可真是‘大才’啊!” 第45章 秦公公 被人当着面这般羞辱,沈耀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堪极了。 他气得都想掀桌子了。 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他就不得不咬牙忍下一切,尴尬地陪笑两声,说:“呵,呵呵……姻儿快别取笑我了……” “取笑,兄长这个词居然用对了!” “……” 再继续这个话题,沈耀祖觉得自己非得被活活气死不可,于是赶紧生硬地说起了别的。 “姻儿,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要你帮忙。”否则他才不会伏低做小的忍着她呢:“按照青桐书院的规矩,我还需留下一个上联,以供后来人续联。” “你快再帮我想一个,最好是比萧世子的这个还要绝!方能显出我才学不凡。” 忍冬拿筷子狠狠戳着碗里的包子,愈发听不下去了。 心说这人良心不多,事儿倒是不少! 沈栖姻也果然面有难色。 沈耀祖忙问:“怎么了?别是写不出来了吧?” “那倒不是。” “哦,那就好……” 可不等沈耀祖庆幸完,就听沈栖姻紧跟着脆生生的来了句:“我只是犯难,这对联既要出得彰显才学,又得配上二哥你的水平,实在不是易事啊。” “……辛苦姻儿了。”求她办事这两回,比他这辈子挨的骂都多。 思量片刻,沈栖姻起身走进里间,不多时便拿了一张纸条出来,交给了沈耀祖。 那上面仅有七个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 沈耀祖看完都懵了:“就这?” 沈栖姻点头。 “这哪是对联啊?这不就是数了个数嘛!” “你看,我就说要配上兄长你的水平不容易吧?” “……”她还能骂得再难听吗? “此一联为缺字联,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沈栖姻看似在给沈耀祖解惑,其实也是在教忍冬:“一二三四五六七,忘八。” “取其谐音‘王八’,有辱人之意,一些蠢货是看不出来的,而但凡能看出来的,未免被骂,多半不会接这一联。” “如此一来,便可成绝对。” 沈耀祖听得两眼放光,连被沈栖姻骂了也没发觉,兀自捧着那张纸条,如获至宝般大笑着离开。 忍冬咬着被自己戳烂的包子,好奇地问沈栖姻:“小姐,真的不会有人去接下联吗?” 沈栖姻不说话,只看着她笑,仿佛在说:你看我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她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有人接下联最好,若是没有,她自己去当那个人也并无不可! 忍冬却仍是不解:“小姐,您为何偏偏给二公子出了这么个对联呢?” “嗯……”沈栖姻沉吟一瞬,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就好比你和别人比赛掰手腕,你趁对方专心发力之际往他身上扔屎,无论结局你是输是赢,你觉得以后还会有人再和你玩吗?” 忍冬疯狂摇头。 一时间,手里破破烂烂的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沈栖姻没有注意到,继续说:“不过嘛,这手段虽然脏了点,但放在其他地方其实挺好用的。” “只是青桐书院的那些先生皆是些正人君子,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此一来,对沈耀祖的印象怕是要大打折扣。” “何况,文人一重品行、二重声誉,其他学子若是不想惹一身骚,日后怕也要远着沈耀祖。” 她倒要看看,他在那青桐书院能熬上几日! 早膳过后,约莫巳时初,沈栖姻便和忍冬出门去了。 到了广仁堂,她见阿黄正和隔壁店铺家的小孩子玩,师兄在给人看诊,师弟在搓药丸,春生站在高高的药橱前头给人抓药。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 心中一阵怆然。 春生回身见到她,立刻龇个大白牙朝她笑:“二当家来啦!” “……嗯。” 等前头抓药的人走了,沈栖姻上前压低声音问他:“春生,你知道秦公公吗?” 春生一脸茫然:“谁的老公公?” 沈栖姻:“……”看来是不知道。 她刚要松口气,不想旁边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响! 只见三娃僵在原地,手里的戥秤掉在了地上,上面的药材都撒了,引得人纷纷侧目。 第46章 道喜 三娃忙捡起戥称,又慌乱地要拿扫帚把地扫干净。 春生见状,立刻上前帮忙:“三当家,还是我来吧。” “……多谢。” 三娃转身去了后院,背影稍显慌乱。 沈栖姻望着他的身影,出神地想着,难道和秦隶有牵扯的人不是春生,而是师弟?! “二当家?二当家!” “……嗯?”沈栖姻恍然回过神来。 “你还没说呢,方才要讲谁的老公公?” “啊,那谁家的,你既不认识便算了。” “哦……”春生怔怔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他忙又叫住她:“对了,方才二当家你没来时,有人来寻你瞧病。” “我不知你几时能到,便没留他等你。” 沈栖姻觉得奇怪:“师兄和师弟不是在吗?” “可他指名要‘二丫神医’给看。”春生走到柜台后面取出一张折好的纸给她:“呐,这是他留下的地址。” 还留了地址? “是需要上门看诊?” “嗯。”春生点头:“他说看病的是他家公子。” 沈栖姻打开信封来看,眸光不觉一颤。 那人写下地址后便将那纸折了两折给了春生,是以春生也没打开来看。 此刻见沈栖姻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二当家?有何不妥吗?” “没有。”沈栖姻微微摇头。 她将那张纸收好,拿起药箱去了栖鹰阁。 给千行换完了药,她去找萧琰。 他那日答应了她,今日会送她一支笛子的。 结果却被熊鹿告知,萧琰有要务在身,方才又出城去了。 “这样啊……”他应当不是反悔,不舍得送她笛子,然后躲出去了吧? 她转身欲走,却又被熊鹿叫住。 “诶!姑娘且等一等。” “熊大哥还有事?” “啊,你等我一下啊。”他转身便往屋里跑,不多时便提着一个食盒出来,递给了她:“大人说今日失约,这是给您的赔礼。” “不日他回来,必会履行承诺。” “……” 好叭,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为她方才在心里蛐蛐了萧琰,向他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沈栖姻好奇那食盒里装的是什么,想着若是之前在栖鹰阁吃过的那种点心便好了,结果打开一看,还真是! 而且有两份! 她顿时就笑眯了眼:“替我多谢萧大人。” 沈姑娘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提着食盒,美滋滋地要走,结果又被熊鹿给叫住了。 “姑娘再等一下。”想想接下来要说的话,熊鹿一脸难色:“我家大人……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姑娘……” “什么话?” “大人说……那个……”熊鹿挠了挠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沈栖姻,嘴里咕哝了句:“¥*!@#&*%(%” 沈栖姻一个字都没听清。 “熊大哥你说什么?” “……唉,就是说,食盒你别给当了。” 沈栖姻瞬间变脸。 熊鹿也觉得这话怪冒犯的,人家堂堂神医,能差这点银子嘛! 而沈栖姻心里想的则是:萧琰这厮必是知道她之前存完他给她的诊金后,把装诊金的盒子给当了,所以在这点她呢! 她要不要去赎回来还给他? 一直到傍晚时分回到沈家,沈栖姻都没能得出结论。 经过门房的时候,小厮请安后对她说:“二小姐,老爷和夫人在缀锦堂等您呢,叫您回来后,赶快过去一趟。” 沈栖姻秀眉微挑。 这三人凑一窝了,看来是有什么大事呢。 沈栖姻去了缀锦堂,才一进去,就见三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可她实在不知,就沈家如今这个样子,他们有什么可高兴的? “姻儿,娘要给你道喜了!” 沈栖姻神色淡淡的:“何喜之有?” 第47章 母子离心 “武安侯府的世子妃给你下了帖子,邀你三日后去参加侯府的赏菊宴。”沈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帖子递给她。 沈栖姻接过,匆匆扫了一眼。 沈夫人:“娘估摸着呀,这必定是你大姐念着往日我对她的教导,才从世子妃那给你求来了这帖子。” “否则侯府那等人家,怎么会给咱们一个小小的太医府下贴呢。” “是吗?”沈栖姻轻轻摩挲着请帖,反问道:“那父亲下狱时,怎的不见大姐念着母亲的教导,出面周旋一番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讲话!” “二丫头说得没错。”老夫人竟站在了沈栖姻这边。 提起沈念姻,她是满心的不乐意:“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原先还不信,如今可见那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小蹄子!” “自打她爹入狱以来,她一次也没回来看过,打发人去求她帮忙,她倒好,连个面儿也不露。” 老夫人说起来没个完,可见是气得不轻。 “她大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哪怕是打发个人过来问一声呢,也算她是个人!” “可你们瞧瞧,连个影儿都没有!” “我们沈家几时出过这么狼心狗肺的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这话连着方才沈夫人自夸对沈念姻教导的那句话一起听,便可知这老太太骂的可不止一个沈念姻。 沈夫人也觉出味儿来了。 她心里自然不痛快,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只微微侧过身去,不再看向沈老夫人。 老太太眼里哪还看得到她,如今满是沈栖姻。 只望着她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那赏菊宴上多的是侯门公府的公子,凭咱们二丫头的样貌,还怕不被挑中吗?” 闻言,沈苍下意识看向沈栖姻,发现这个女儿不知几时,竟出落得这般明艳了。 二八少女,年华正盛。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比之后宫里的那些娘娘,亦是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选秀的规矩,医家之女,工贾殊类,不得参选。 否则凭这丫头的模样,进了宫受封妃位也是使得的,届时给他谋个太医院的院首当当,那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真是可惜了…… 沈老夫人也觉得可惜。 “唉,可惜这请帖上只写了二丫头一个人的名字,否则若是能带四丫头同去,让她也能觅个侯门公子,倒是极好。” 沈栖姻点头:“那还真是可惜了。” 沈老夫人觉得她这话有些阴阳怪气的,可见她神色又似真的惋惜,便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想起什么,她说:“对了,二丫头,你近来看诊有多少啊?” 沈栖姻随口扯了个数:“一百零一两二钱一文。” “这么多?!” 不止沈老夫人,就连沈苍和沈夫人听后也两眼放光,齐齐向她看了过来。 沈夫人:“这次缘何赚了这么多银子?” 沈老夫人:“银子在哪?” 两人一起开口,沈栖姻却只回答了沈夫人的问题:“之前不是给千鹰卫中的一位大人看诊嘛,指挥使萧大人后来给了一百两的银子作为诊金。” 沈老夫人却只关心那一百两的去处:“那你倒是拿来呀!” 沈栖姻却为难地摇了摇头:“银子……被我拿去买药材,配药了。” “什么?!” “祖母息怒,我也是见兄长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担心,也是想替父亲分忧。” “千鹰卫中的那位所受的外伤远比兄长严重得多,但用了女儿配制的金疮药后竟好了许多,我见那药果然十分有效用,便想再配一份给兄长用。” “只是那金疮药所需皆是稀缺的药材,虽然名贵,但我想着,只要对兄长身体有益,想来再多银子祖母和父亲也是舍得的,更遑论这区区一百两,便擅自做主给花了。” 一听说是用在她大乖孙身上的,沈老夫人这才面色稍霁:“那你大哥用了,可有效用啊?” “大哥……没用上……” “为何?” 沈栖姻欲言又止地看了沈苍一眼,没有吭声。 沈苍暗暗后悔,硬着头皮说:“母亲,那药……被儿子摔了……” 老夫人更怒了:“你那手要是没地方搁,不如就剁了!” “好好的,你摔它做什么?” “……儿子以为是她逞能,胡乱配的药,哪里敢给光宗乱用。”他哪儿知道那药那么名贵啊! “你没听方才二丫头说,那药是给千鹰卫的大人用的吗?人家用了既然有效,可见是有用的。” “若给光宗上了那药,保不齐就好了,哪还至于终日疼得直哎呦。” 这话沈苍可不爱听。 他最烦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的医术。 那可是他赖以生存的本事,如何能容得别人质疑! 可沈老夫人并无所觉,还在说:“现在可好,药没用上,银子也没了。” 沈苍听得刺耳,没好气地说道:“没了便没了,咱家也不差那点银子。” “那点银子?!”事关银钱,沈老夫人锱铢必较:“那可是一百两!足足一百两,你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啊!” 老夫人这话可是踩了沈苍的痛脚了。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地丢下一句“儿子还有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缀锦堂。 “诶,老爷……”沈夫人无措地起身。 “他这是给我甩脸子呢?” 沈老夫人素日被捧惯了,何曾遭受过这个,立起两个眼睛便开始骂。 沈苍走了,她便骂沈夫人,倒是少见地没有拿沈栖姻出气,甚至同她说话时,语气还颇为温和。 “二丫头,你方才说,诊金一共有一百零一两二钱一文?” “嗯。” “一百两虽是花了,但不是还应该有剩吗?”竟是连那一两二钱一文也不打算放过。 第48章 赴宴 “有的。”沈栖姻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沈老夫人:“都在这里了。” 沈老夫人笑着接过,然后从里面倒出了一枚铜钱。 然后,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不死心地又抖了抖荷包,然而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她立刻看向沈栖姻:“钱呢?” 沈栖姻明知故问:“钱不是在您手里呢吗?” 沈老夫人怒摔荷包:“我说的是那一两二钱!” “哦,您说那个啊。”沈栖姻恍然大悟似的:“用来买瓶子了。” “什么瓶子?” “就是装金疮药的瓶子啊,那药金贵,必须要用特制的瓷瓶装才能保存得住。” “那瓶子呢?” “跟药一起被父亲摔碎了呀。” “……”她就不该问。 如此,勾起了老夫人的气,又是将沈苍连同沈夫人一顿骂。 这次带上了沈栖姻。 不过想起她不日要去侯府赴宴,兴许能攀上哪位贵人,便很快放她离开了。 这一局,沈栖姻大获全胜! 既保住了银子,又挑起了沈老夫人与沈苍之间的矛盾。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搁在沈家,亲人之间也一样适用就是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往后还有的闹呢。 眨眼间,到了三日后,武安侯府赏菊宴这日。 沈夫人特意过来要帮沈栖姻打扮,给她择了一件石榴红的裙子,还把她自己压箱底的一套金首饰翻了出来给她。 忍冬正奇怪呢,心说夫人几时对她家小姐这么大方了? 接着就听她说:“你年纪小,恐压不住这般华贵的首饰,待你出阁那日,娘再把它当作嫁妆送给你。” 言外之意便是,今儿只是借你戴一下。 香兰站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骂得很脏,她心想“夫人这说的是人话吗”? 可怜她人微言轻,想劝也劝不住,只默默向沈栖姻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如从前许多次那样。 “母亲还是自个儿收着吧。”沈栖姻微笑着拒绝:“您给了我当嫁妆,等日后您没了,我还要睹物思人。” “呸呸呸!做什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她活得好好的! 沈栖姻却不再理会她,兀自选了一件月白色的短襦,外搭一条水绿色的窄袖长裙,腰间缀着同色的宫绦,臂间搭着一条碧色的披帛。 清丽至极的打扮,看得香兰两眼放光。 可沈夫人却不满意:“你打扮得这般素净做什么?” 沈栖姻:“因为喜欢。” 话落,她抬脚便往外走,压根不听她多叨叨。 沈夫人被气得跳脚,指着她的背影对香兰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和长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她如今怎的变成了这样?” 香兰心说,那还不是被你给逼的。 她觉得他们二小姐哪样都好,就是命不好,摊上这么个拎不清的娘亲,遭老罪了。 再说另一边,沈栖姻和忍冬坐上马车去武安侯府,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马车便停在了侯府门口。 她才下马车,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姑娘?” 沈栖姻闻声望去,见是前两日方才在清音阁见过的谢晴。 冯若滢也在,倒是少见的安静,虽然那个小眼神一直暗戳戳地往她这飞刀子,却没有开口。 倒是谢晴说道:“听闻令尊被贬为了八品医士,姑娘原没资格来才是,这赏菊宴的门槛几时变得这般低了?” 沈栖姻淡笑:“你都能来,门槛的确是不高。” “你……” 虽然一早领教过她嘴巴厉害,可谢晴以为那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插科打诨,方才本想当众给她难堪,不想反被她给羞辱了。 冯若滢扯了扯谢晴的袖管,小声同她说:“表姐,咱们快进去吧。” 上次和沈栖姻吵完架,她回府后被她娘说了一顿。 她娘说,跟人干仗前要先想好后果,能干赢再干,干不赢就别主动挑衅。 她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干不赢,回家后还整那哭哭啼啼的死出儿,她就把她的月银断了,还要罚她禁足抄书! 因此此刻再见沈栖姻,冯若滢没像前几次那样贸然上前,而是先回忆了一下两人之前的交锋。 真的,光是回想沈栖姻当时骂她的那些话,她都想哭了。 战力悬殊太大,她觉得目前的自己毫无胜算。 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于是,她果断拉着谢晴往府里走。 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将帖子交给了门口的管事,要管事一一验过之后,她们方才能进去。 可到了沈栖姻的时候,她却被管家拦住了。 “姑娘的帖子呢?” “不见了。”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见状,谢晴也不急着进去了,拉着冯若滢站在旁边看热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究竟是不见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啊?” 沈栖姻:“谁家狗跑出来了?” 忍冬也配合地往四周看:“奴婢也听到动静了,叫得好大声呢。” 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谢晴险些被气得失去理智,冲上去同她理论。 幸好冯若滢眼疾手快地把她拽住了,却也忍不住叹气道:“唉……你说你惹她干啥?”没看她现在都学乖了嘛。 那管家倒没有看人下菜碟,只是沈栖姻拿不出帖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人放进去。 “沈姑娘,要不您再仔细找找,万一找着了呢?” 沈栖姻:“找了,没找着。” “我许是落在府里了。” “呵!”谢晴嗤笑。 不止她,其余人也是一副“你就编吧”的表情。 那管家反应极快,说:“这好办,若当真落在了府里,您叫人回去取就是了。” “若是怕婢女腿脚慢耽误了赴宴,我可以让侯府腿脚利索的小厮帮您回去取,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般处理可谓滴水不漏。 沈栖姻不合时宜地想着,赶明儿她攒够钱买了大宅子,也要找个这样精明能干的管家。 她一时出神没有立刻作答,而这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她心虚无言以对的证明。 见周围人都在对着沈栖姻指指点点,谢晴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悠然道:“沈姑娘,既无帖子,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何必在此自取其辱呢?” “那日我告诉你,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那今日我再说一遍,你是什么身份,便老老实实的待在你这个身份该待的地方,不要妄图踏足你高攀不上的地界,明白了吗?” 第49章 胭脂 沈栖姻:“道理我都懂,我只有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通人性的?” “你!” “噗——”不知是谁没憋住,竟笑出声来了。 有一就有二,大伙儿都是见身边有人笑也就不憋着了,于是乐出声来的人越来越多,却不是笑沈栖姻,而是笑谢晴。 “哎呦呦,可笑死我了,沈二姑娘这嘴能不能借我使使?” “这姑娘挺邪性啊。” “侍郎府的那位表小姐又被骂是狗了吧?是吧是吧?” 谢晴好歹也是一个大家闺秀,虽不说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对待吧,至少在家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闪着泪花儿。 她说不过沈栖姻,反怪起了身边的冯若滢:“你怎么也不说帮帮我?” “……你就瞅我这个嘴,我能骂过她?”方才她又不是没拦过她,是她自己非要逞能招惹沈栖姻,如今又来赖她做什么。 冯若滢兀自在心里嘀咕,视线不经意间对上沈栖姻的,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她赶紧低下头去,心想:骂了我表姐可就不能再骂我了啊。 沈栖姻被她这副怂兮兮的样子逗笑。 谢晴见了只当她是在向自己挑衅呢,于是不服气地说道:“你插科打诨也没有用,难道能掩盖掉你没有帖子的事实吗?” 沈栖姻却连个眼神都没再给她,而是对侯府的管家说:“帖子我的确是拿不出来,不过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广仁堂的大夫前来看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广仁堂? 她竟是广仁堂的大夫! 有个刚买完菜经过此地的大娘,听到“广仁堂”三个字便停下了脚步,她眯着眼打量着不远处的沈栖姻,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我们二丫嘛……” 旁边有人听见了,立刻追问:“二丫?!你说她是二丫神医?” “啊。”大娘语气骄傲:“除了我们二丫,旁人哪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啊。” “诶你别说,看这身量,倒的确像二丫神医。” “听说那沈家老爷就是宫里的太医,侯府怎么不请他,而是请了二丫呢?难道那做老子的医术竟还比不上个小女娃?” “嘿,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那管家听了也不免惊讶,毕竟前两日正是他去广仁堂请的人。 “您便是二丫神医?!” “正是。” “哎呦!竟是您啊!”管家魏冲一拍大腿,忙恭恭敬敬地将人往府里迎:“您快里边请,侯爷和夫人正等着您呢。” “有劳。”沈栖姻微微颔首,抬脚往里走。 经过谢晴身边的时候,她听到她好像说了声“站住”,可等她转头看过去时,却只见冯若滢死死捂住谢晴的嘴,笑容僵硬地对沈栖姻说:“她说慢走,嘿嘿,慢走、慢走。” 沈栖姻自然不信。 只是目的已经达到,她本懒得再继续和谢晴周旋,只是不料,谢晴却一把拽下冯若滢的手,质问道:“她说她是广仁堂的大夫你们就信了吗?” “万一她是道听途说来的,想趁机混入侯府呢?” 冯若滢敲了两下嗡嗡作响的脑瓜子,近乎绝望道:“不是……你让人下降头啦?” “她撒这个谎混入侯府干啥?偷些奇珍异草当药材吗?” 谢晴:“不是,她……” 冯若滢直接打断:“能不能闭上嘴啊?”这可是侯府! 武安侯魏蹊更是大周唯一的一位一品君侯!连皇子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的,她倒好,搁人府门口叫得跟驴似的! 魏冲适时上前,先朝冯若滢和谢晴拱了拱手,然后才说:“多谢表小姐一番好意,只是沈姑娘人品贵重,我相信她不是说谎之人。” “况侯爷和夫人慧眼识珠,也不会被轻易蒙蔽,因此就不劳表小姐操心了。” 这话看似客气,可实际上就差明说让谢晴少管闲事了。 转回身来面对沈栖姻时,魏冲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起来:“您里边请。” 这次沈栖姻再往里走的时候,谢晴连个屁都没敢放。 当然,也有可能她放了,但她没听见。 魏冲将沈栖姻引去了侯府设办赏菊宴的花园,并解释道:“您先在此处略歇一歇,用些茶、吃些点心,我这就叫人去禀报侯爷和夫人。” “好。” 魏冲走后,忍冬立刻和沈栖姻小声蛐蛐道:“小姐,那帖子咱们不是带了吗?您为何要谎称说不见了呢?” “拿帖子进府,我就只是沈家的二小姐。” “可我要让世人知道,沈家的二小姐就是广仁堂的二丫!” 早在魏冲在广仁堂留下地址的时候,她就知道要她上门看诊的武安侯府。 她估摸着,武安侯早已知道她就是二丫,未免她心存芥蒂,只当他们瞧不起她,所以才又让人往沈家递了帖子,邀她来参加赏菊宴。 那时她就计划着,要利用这次机会,揭开自己的伪装。 如今,千鹰卫和侯府都曾找她看诊,这必定会使她声名大噪,她是不在乎这些虚名,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了这些的加持,沈苍就再也不能左右她外出行医了。 而那个人,也再无法冒认她的名号坐享其成! 思量间,忽闻旁边传来一阵骚动。 沈栖姻猛然回过神来,便见一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女子在她面前站定。 柳眉笼翠,檀口点丹,虽非倾城绝色之貌,却温柔娴雅,观之可亲。 武安侯府的世子妃,阮星狐。 沈栖姻前世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认得。 她刚要起身见礼,不想却被对方拦住。 阮星狐温声笑道:“神医是我侯府的贵客,不必多礼。” “世子妃抬举了,您唤我名字便是。” 阮星狐从善如流:“沈姑娘,父亲与母亲原本正在花厅等候,不过府里临时有事,恐怕要过一会儿才能见你。” “姑娘可在此处歇歇,或是在园中各处逛逛,金秋虽草木遍枯,而菊花芬然独秀,也是一景。” “有劳世子妃费心。”沈栖姻轻轻点了下头,随即却道:“不过,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世子妃,不知您是否方便?” “但讲无妨。” “有样东西,想拜托世子妃交给我姐姐。”顿了下,她补充道:“就是府上的沈姨娘。” 今日盛宴,男男女女的来了不少,未免生出什么龃龉,姨娘之流是不允许出自己的院子的。 同样地,外人也进不得后院。 哪怕沈栖姻是女子,哪怕,她是沈念姻的妹妹。 因此在听到她说有东西想要交给沈念姻时,阮星狐并未拒绝:“这不值什么,姑娘交给我就是,我让人给沈姨娘送过去。” “只是不知,是什么东西?”话说分明,也免得事后有何误会。 “是胭脂。”许是恐阮星狐不信,沈栖姻还特意打开给她看了一下:“粉蝶轩的淡心胭脂,听说如今上京的名门闺秀都用这个,我偶然得来一盒,想送给我大姐。” 第50章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而随着她将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阮星狐甚至被呛得咳嗽了一下。 她身边的丫鬟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来了一句:“这哪儿是粉蝶轩的胭脂啊……” “侍月!”阮星狐沉声打断了侍月的话:“不得胡言。” “……是。” 侍月委屈巴巴地看了沈栖姻一眼,像是在说:我没有胡说,你这真不是粉蝶轩的胭脂! “姑娘也许看错了。”沈栖姻朝她笑笑,语气温柔地解释道:“这是我二哥买来送我的。” “他特意说了是从粉蝶轩买的,否则我也不会巴巴地拿来送给我大姐。” 侍月张了张嘴,可想起阮星狐的警告,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可她不说,却不代表别人也不说。 方才侯府大门前的那一幕,已随着其他人陆续来到花园而传开,因此打从沈栖姻出现在花园中那一刻起,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会儿见她拿了一盒劣质的胭脂谎称是粉蝶轩的淡心胭脂,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香味廉价,粉质粗糙,怎么可能是粉蝶轩的淡心胭脂!” “沈姑娘,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淡心胭脂长什么样吧?” 另一人附和道:“沈家寒门小户,没见过好东西也是有的。” “只是沈姑娘,人家世子妃的婢女都好心告诉你那不是淡心胭脂了,你总该相信才是。” “可别瞧着人家是个丫鬟就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侯府富庶,丫鬟用过见过的东西指不定比你经过的还要好十倍。” 这话就是明着侮辱人了。 可沈栖姻却一改方才在府外的伶牙俐齿,神色怔怔说道:“……不会的,我二哥亲口告诉我,说这是他从粉蝶轩买来的。” “也许,是他被人骗了?” “我看是你被你二哥骗了吧。”谢晴难得逮到个能够奚落沈栖姻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这种便宜货,连我的丫鬟都不用!” 说着,她的视线落到了沈栖姻的发间,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再次开口时,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头上戴的不会是玉仙居的珠钗吧?!可我怎么瞧着这玉的品质不怎么样呢?” 闻言,众人都朝她发间看去。 “啧,那颜色看着是不太正哈。” “你别说!瞧这样式还当真是玉仙居新出的珠钗,不过我记得那掌柜的说过,那珠钗是镇店之宝,不卖的。” “那沈姑娘头上戴的这个岂不是……” 谢晴故作惊讶:“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这次沈栖姻却没有坚定地否认。 很显然,她自己也不确定头上戴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可要是自己买的,又怎会不知? 除非—— 这也是沈家的那位二公子买给她的。 谢晴一脸不赞同地摇头:“我原以为沈家只是门第不高,但各人品性应是好的,却没想到……令兄贪慕虚荣不说,竟还谎话连篇。” 沈栖姻心想:会说你就多说点。 可面上却是一副伤心落寞的样子:“……我二哥不会存心糊弄我的。” “即便这东西是假的,他也一定是有何难言之隐。” 见状,众人的口风忽然一转。 “唉,这沈姑娘也是可怜,怎么摊上这么个哥哥。” “谁不说是呢,我听我阿弟说啊,那沈二公子平时拿的扇子都要二三十两!明明自己穿的使的都价值不菲,可怎么偏偏对自己妹妹这般抠门,真是叫人不耻!” “难为沈姑娘还惦记着沈家的大小姐,原以为是上好的东西想给人留着,结果……” 谢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沈栖姻用假的胭脂、戴假的珠钗,她该是羞愤欲死,掩面而逃的,可她怎么反而一副伤心欲绝,活像别人欺负了她的样子? 还有那些世家小姐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她们不应该是对此嗤之以鼻的,怎么反而同情起她来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阮星狐估摸着沈栖姻那胭脂大抵是不会再送给沈姨娘了,正想说些什么将这件事岔过去,正好武安侯夫人身边的婢女来了花园,说是侯爷和夫人请沈栖姻过去。 朝阮星狐福了福身子,沈栖姻便跟着那名婢女离开了。 对方直接引她去了一处院子。 远远的,她便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院门口,男子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女人身形娇小,却气质不凡,料想必是武安侯和他的夫人。 及至近前,侯爷夫人立刻迎了上来:“不想姑娘如此年轻便有此精湛的医术,我儿的病症,就全指望神医了。” “夫人客气,我必当尽力而为。” 武安侯魏蹊面色严肃,只抬手道:“请!” 说完,他率先抬脚往里走。 沈栖姻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在栖鹰阁险些将她撞倒的人,可不就是眼前之人了! 会作画的人,一贯对人和物的观察细致入微,因此即便只是一个背影,沈栖姻也确定自己绝不会认错。 思量间,忽闻一道琴声响起。 沈栖姻凝神细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用脚弹的! 但凡有一只手都不至于弹出这么个死动静来。 有一说一,难听的程度就是和忍冬的笛子比起来都毫不逊色。 越往院里走去,琴音越是清晰,显然弹琴之人就是这院子的主人,武安侯府的三公子,魏恒。 沈栖姻觉得奇怪。 不是都说魏三公子自幼抱病,终日缠绵病榻不得起身吗?怎么还能弹琴? 许是看出了沈栖姻的疑惑,侯爷夫人叹了口气,说:“神医见了便知道了。” 第51章 中毒 一路进院,沈栖姻发现院中伺候的下人并不多,且个个小心谨慎的样子。 就连给武安侯和夫人请安也只是福身示意,无一人开口说话。 太安静了。 这整个院子都太静了。 除了那断断续续的如同将死之人卡了一口老痰的难听琴音以外,便再无一丝动静了。 一行人走到房门口,跟着的下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只有武安侯和夫人领着沈栖姻走进了屋内。 一室昏暗。 借着房门开启透过的天光,她看到地上有两滩水渍,还没完全干透,像是刚刚打翻了什么东西。 进到房中她方才发现,窗子都被从里面钉死了,木板间渗漏出的丝丝阳光,像是老天爷难得的恩赐。 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挂满了各色古琴,每一张都价值连城。 一直走到次间,沈栖姻才终于看到了弹琴之人。 那是一名十分单弱的少年,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膝上架着一张古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之间似有化不去的戾气。 他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与手中弹出的“魔音”大相径庭。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看了过来,眼睛黑洞洞的,看起来有些可怖。 沈栖姻却突然愣住了。 那张脸……竟与千行有七八分相似! 武安侯走到他面前蹲下,那样粗犷豪迈的一个人,此刻却捏着嗓子,尽量细声细语地同对方商量道:“儿啊,爹爹请了神医来,让她给你瞧瞧好不好啊?” “治好了,头头就不痛了。” “来,把琴给爹爹,先让神医给你把把脉。” 他在那边哄着魏恒,这边侯爷夫人也将魏恒的情况悉数告知。 “这孩子打下生起,身子就不好,从会吃饭就吃药,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也不过是吊着这口气,并未见好。” “直到几年前,太医院新上任了一位院首,经他医治,恒儿的身子骨才总算是痊愈了。” 侯爷夫人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已经哽咽:“可惜好景不长,他才恢复康健没多久,就又病了。” 沈栖姻:“那院首也束手无策吗?” “不是。”侯爷夫人摇了摇头:“老院首告老还乡了,我们也曾差人去寻,只是一直没有他的踪迹。” “后来,太医中有位太医毛遂自荐。” “他说当初老院首在时,他为了能够学习对方的医术,只要得闲便跟在对方身后,帮其配药煎药是常有的事,是以当初老院首为恒儿治病所用的药方,他是知道的。” “他说,他有信心能够治好恒儿。” 沈栖姻轻轻蹙眉。 有信心和有能力是两回事。 看魏三公子如今的样子,想来那位太医多半是言过其实。 果然,侯爷夫人紧跟着便说:“可谁知,他不仅没有治好恒儿的病儿,还将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一发起病来,便疯癫无状,竟是连我和他父亲都不认得了。” “恐他失智之下伤了人,这才不得已将他关了起来。” “不瞒神医说,方才在等你来的时候,恒儿他就忽然发病了,我和侯爷只得赶紧过来瞧他,这才让你久等了。” 沈栖姻的视线再次落到魏恒的身上:“冒昧问夫人一句,公子好时,是何模样?” “唉,便如姑娘所见。”这便是好的时候了。 终日与琴为伴,不说话,也不理人。 见武安侯哄了半天都没能让魏恒放下手里的琴,沈栖姻便道:“无妨。” 她走到魏恒面前缓缓蹲下身子,试探着将手伸向了他的腕间。 可指尖才碰到他的肌肤,便被他抓住了手,“吭哧”就是一口! “嘶——”沈栖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武安侯大惊:“诶!这孩子……你饿啦?” 闻言,侯爷夫人上去给了他一拳:“胡说什么,还不赶快给神医帮忙!” 她自己也忙去掰魏恒抓着沈栖姻的手。 “儿啊,这可不兴吃啊。”武安侯心说人姑娘家生得细皮嫩肉的,他儿子这一口下去还不得没二两肉啊:“你要咬就咬爹。” “对,咬你爹。”侯爷夫人附和道:“你爹皮糙肉厚的,有嚼劲。” 可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做,魏恒就是不松口,甚至抓着沈栖姻的手还越来越用力。 察觉到这一点,沈栖连忙对武安侯和夫人说:“二位先放手。” 武安侯:“放手?!放手他把你咬死怎么办?” 然后就又挨了侯爷夫人一拳头。 他们依言放开了手,可魏恒却依旧咬着沈栖姻的手不放,直到琴音响起,他才蓦地松开了口,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己膝上架着的那张琴。 素手轻拨,悦耳清音便流泄而出。 武安侯和其夫人只当魏恒是听到了琴响便忘了继续咬人,可沈栖姻却知道,让他住口的不是琴声,而是琴音所化的曲子。 正是他方才口中轻哼的调子。 可仅弹了几个音,沈栖姻便停了下来。 见状,魏恒却拉过她的手放到了琴弦上。 他还要听! 沈栖姻便又弹了几个音,然后再次停下。 魏恒也果然再次拉过她的手往琴弦上放。 可是这一次,沈栖姻却没有再弹,而是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像是在告诉他:想听琴,得先把脉。 魏恒怔怔地望着她,一张脸苍白如纸,双唇倒是因为染了她手上的鲜血而变得异常浓艳,整个人摄人的如同鬼魅一般。 沈栖姻凝神为他诊脉,脸色却越来越沉重。 武安侯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怎么样神医?我儿子这病还能好吗?” “啧!”侯爷夫人“梆梆”又是两拳:“别打扰神医!” 片刻后,沈栖姻收回手。 武安侯忙问:“如何?” “公子他不是生了病,而是中了毒。” “中毒?!” “什么?!” 武安侯和侯爷夫人齐声惊呼,显然是没想到这般情况。 侯爷夫人说:“不瞒神医,自打恒儿得了这疯病后,来过府里给他看诊的大夫不知凡几,可他们都说恒儿傻了、疯了,没人提过中毒的事。” 侯府所请,自然都是一些久负盛名的大夫。 沈栖姻不议论他人医术如何,只讲自己所诊:“就脉象而言,公子是服食了过量的逍遥苣,才导致思绪混乱,行为无状。” “那是一种带有剧毒的草药,但若用药得当,便有止痛的奇效。” “此前千……” “咳咳,咳咳咳咳!” 沈栖姻话说了一半,却见武安侯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52章 狭路相逢 于是,她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就变了样:“千……鹰卫中的一位大人身负重伤,我在为她换药之际恐她剧痛难忍,便曾让她服食过以逍遥苣配制的药丸。” “对,对对对!”武安侯似是松了口气,立刻附和道:“萧家小子亲口跟我称赞过这丫头的医术,所以我才和夫人说,想请她来为恒儿医治的。” 沈栖姻眸光微动。 萧家小子…… 他说萧琰? 恐沈栖姻因为自己方才的话不悦,侯爷夫人忙解释道:“神医别误会,我并非质疑你的医术,只不过……” “夫人不必多言,我明白。”他们没有因为她身为女子且年岁不大而轻看她,已是十分难得。 “那神医既然确定恒儿是中了毒,想必一定有法子解毒了?” “有。” “太好了!”侯府夫人激动得难以言喻:“只要神医能救我恒儿,便是万金之数,我侯府也甘心奉上。” 沈姑娘一贯见钱眼开,这次一反常态的平静。 她说:“有些话,我需要先与您和侯爷讲明。” “……神医请说。” “若要彻底拔除此毒,无异于削骨扒皮,每一次行针,魏三公子都会饱受折磨,痛苦不堪。” “我曾见师傅为人拔除此毒时,甚至有人不堪折磨,宁愿自尽而亡。” 侯爷夫人听后,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武安侯也是一脸凝重,可最终仍是咬牙道:“解毒!” 侯爷夫人一惊:“老爷……” “夫人呐,纵然你我能衣食无忧地养恒儿一辈子,可你焉知他就甘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哪怕是死,只要是他自己明明白白做的选择,我也认了!” “不过我相信,我魏蹊的儿子,绝不是孬种!” 侯爷夫人潸然泪下,唇瓣都在轻颤:“罢了……” 武安侯松松揽过她无声安慰,转而对沈栖姻道:“不知神医几时可以开始为我儿解毒?” “三日之后。” 她得回广仁堂去看看,配制解药所需的药材如果有缺失,她得现去山上采。 这样想着,她转身欲走,不防裙裾却被一只满是青筋的手拉住。 她低头看去,就见魏恒眼巴巴地望着她。 啊—— 差点忘了,欠他的那段琴还没弹。 她便学他那样,直接席地而坐,将他怀中的那张古琴搁到了膝上,也不焚香、也未净手,就那么随意拨弄两下,便已是天籁之音。 但这不是因为她琴技有多高妙,而是魏恒方才哼的那支曲子的功劳。 那曲调清怨抑郁,满是悲愁,令人闻之,心有戚戚。 她也是自幼习琴,却从未听过这支曲子。 不过,说是“一支”,其实也就只有一小段。 魏恒原本闭着眼睛听的正是入迷,不想琴音忽断,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写满了疑惑。 沈栖姻摊手:“你就哼了这么点,所以我也就只会弹这么点。” 他急了,执拗地拉过她的手还欲让她弹。 武安侯和夫人见状,赶紧一个拦着他,一个护住沈栖姻。 侯爷夫人不好意思地向她解释:“神医,真是对不住……但他脑子不清楚,绝非有意唐突的……” “夫人多虑了,不碍事的。” 怕是在魏恒心里压根就没有异性之分,更不要提男女大防了。 沈栖姻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眸子,语气真挚道:“三日后我会再来。” 魏恒回望着她,倒是没再强行拉扯她,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感觉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委屈。 走出房间时,忍冬一眼就看见了沈栖姻手上的伤,瞬间就怒了:“小姐!这是谁咬的?” 沈栖姻毫不怀疑,但凡自己报出个人来,忍冬就能龇着她那一口小白牙咬回去! 侯爷夫人在一旁听见忍冬的话,“呀”了一声,忙吩咐下人备水给她净手。 她一脸歉意地说道:“还望神医见谅,恒儿他……虽时不时发狂,但已许久不曾伤人了,是以我和侯爷才没有防备,让神医受了伤。” 沈栖姻听后,不禁反问道:“不知公子可曾伤过您和侯爷?” “这倒是不曾。” “那身边服侍的下人呢?” “现如今能够近身服侍他的,便都不会。”侯爷夫人仔细回忆了一下,又道:“不过最初他得了这疯病时,婆婆怕跟着他的人年纪轻,伺候得不仔细,便拨了自己身边的人来伺候,却是没少挨他的打。” “再有的,便是如神医一样来为他瞧病的人。” 但近几个月,已少有大夫登门,是以他们便忘了这一茬儿。 看着沈栖姻一双手生得白皙修长,十指纤纤,愈发显得那道青紫的牙印触目惊心,侯爷夫人不禁眉头皱紧,吩咐身边的小丫鬟道:“去取凝玉露来。” “是。” 小丫鬟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侯爷夫人拉过沈栖姻的手,神色怔忪道:“神医的手长得漂亮,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 “我有一瓶凝玉露,是宫里娘娘赏的,抹了它,伤口便不会留疤了。” “否则留下伤痕,当娘的看到该有多心疼啊……” 沈栖姻闻言,心口蓦地发酸。 小丫鬟很快去而复返。 侯爷夫人剜出一小勺凝玉露,细细抹在沈栖姻掌骨的齿痕上,末了还拿自己的帕子给她包了起来,还扎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沈栖姻满眼新奇的看着,心中却五味杂陈。 甚至离开魏恒的院落时,她仍有些心不在焉。 临近花园时,被不知打哪蹿出来的冯若滢拦住了去路。 她先是对给沈栖姻引路的婢女说:“这儿没你的事了,先退下吧。” 小丫鬟应了声“是”,便恭敬退下。 待到这处没了外人,冯若滢方才皱眉看着沈栖姻,片刻后憋出一句:“……喂!你、你没事儿吧?” 沈栖姻:“?” 不是她主动来找自己的吗? 她摇头道:“我没事啊,你有事?” 冯若滢不大自然地扭开脸:“……我也没事!” “哦。”沈栖姻随意应了一声,绕过她欲走。 不想冯若滢从后面赶了上来,又一次挡在了她面前:“你别告诉我,你就打算这么去花园那边赴宴?” 第53章 落水 沈栖姻心想我就没打算去赴宴。 她今日来此本也不是为了来吃席的,所有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她无意再留。 只是还没等她说呢,冯若滢便自顾自地继续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同情你被兄长欺骗的,你若再顶着你头上那根假钗子四处乱晃,定会有人在背后笑话你的。” “笑话就笑话呗,我也没少在背后笑话别人。”沈栖姻全然一副无所谓的表现。 末了还来了一句:“而且我觉得,他们未必有我笑话的难听。” 冯若滢:“……” 冯姑娘心说,那可不是嘛活爹,论损人谁能比过你啊。 不过话说回来啊,她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儿怎么和自己哥哥那么像呢? “呐,这个给你。”冯若滢说着,从自己发间取下了一根白玉簪,塞进了沈栖姻的手里:“赶紧把你头上那根假钗子换下来吧,别丢人现眼了。” 沈栖姻低头看着手里质地莹润的簪子,有点懵。 她抬眸看向一脸不自然的冯若滢,问:“送我的?” “你想的美!” “……”看来不是。 “这簪子虽然样式简单了些,但配你今日这一身清丽的打扮正合适,不过你可别看它没什么花样就不当好东西,这可是上好的白玉。” “是我去岁生辰的时候,兄长送我的生辰礼!”说这话的时候,冯若滢脸上的笑容,灿若骄阳。 沈栖姻静静地望着她,脸上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笑,可眼中却盛满了悲伤。 见状,冯若滢忙敛了笑,稍显慌乱地解释道:“诶诶诶!我可不是故意刺激你啊,不过是顺口说到这儿了而已。” “不过你那兄长也实在是过分!” 冯若滢都不敢想,若是她哥哥拿根假簪子糊弄她,害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指指点点,她得有多伤心。 正因如此,她才有些同情沈栖姻。 也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何她总给她一种“今天老子就是死也得拉你一起”的感觉。 因为一个不得父母疼爱、没有兄弟呵护的女子,当她被人欺负时,她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要打。 “……这簪子你先戴着吧,事后记得还我就是。”说完还不忘叮嘱沈栖姻道:“我今儿头上戴的发饰不少,也不会有人注意少了根簪子,所以你不必担心有人知道这是我借给你的。” “哦对了!若有人问你这簪子是哪来的,你只说是作为和备用衣裳的搭配一起带的,只是搁在了马车上,才取来换下。” “你头次参加这种宴会,大抵不知,那些夫人小姐基本都会多带一身衣裳,万一席间洒了酒水菜汤将衣裳弄脏了,便可及时换下。” …… 冯若滢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末了她见沈栖姻竟在盯着自己出神,也不知自己方才的话她听进去了多少,便皱眉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喂!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啊?” 沈栖姻却不答反问:“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她转了转手里的白玉簪:“还好心把你的宝贝簪子借给我?” “你少臭美了!谁好心啊,本小姐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冯若滢一副“我没有!你憋胡说”的反应。 四目相对,冯若滢莫名有种被她看透的感觉,便气哼哼地丢下一句“我最讨厌你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忍冬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怔怔说道:“这位冯姑娘对小姐的态度……倒和初见时,不大一样了……” “那时她一心以为我想要攀附冯家,自然是没什么好脸的。” 不过沈栖姻也没搞懂,就算后来她主动退了与冯衡的婚事,变相解开了冯若滢对她的误解,可两人见面就掐,不久之前自己还把她气得跟乌眼鸡似的,她怎么反倒帮起自己来了? 忍冬:“小姐,那咱们还去赴宴吗?” “不去啊。” 今儿起得早,有那工夫她还不如回去睡一觉呢。 “那这簪子怎么办?” “明儿去冯家一趟,还给她就是了。”或者等冯衡来广仁堂找师兄的时候,把簪子给他也是一样的。 沈栖姻一边说,一边和忍冬往外走。 目之所见,琼楼玉宇,曲栏洞房,真如神仙窟宅。 其间回廊起伏,水波倒影,花影重重,更是美不胜收。 沈栖姻不禁在心中感慨,不愧是侯府,比之侍郎府又不知上了几层台阶! 这一行,让沈姑娘的“野心”又变大了一点。 她心里盘算着得赚多少银子,才能买下像侯府这样宽敞华丽的宅院呢? 正想得出神,不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隔着郁郁苍苍的树篱,沈栖姻没有看到对方的样貌,却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是谢晴! 沈栖姻一把拉住忍冬,止住了她的脚步,然后朝她“嘘”了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主仆二人屏息以待,光明正大地开始偷听。 只听谢晴说:“我估摸着,她也快回来了,待会儿你依计行事。” 那男人似乎还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道:“这样能行吗?” “当然能行!” 谢晴信誓旦旦:“你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施以援手,她岂有不感动的道理?” “这倒是……” “所以啊,你依我之言准没有错。” 后面两人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此处。 沈栖姻想都没想便果断跟了上去。 入得园中,见众人皆聚在一起,赏鉴正中央摆着的一盆凤凰振羽。 谢晴却在这时说道:“这盆凤凰振羽虽美,但我却更喜欢世子妃于湖边种下的这一丛玉壶春。” “花色玉白,本已极美,再映着这一池绿水,花影争相辉映,当真妙极!” 她这样一说,众人便都向湖边走去。 沈栖姻刚要默默跟上。 众人都在看花,唯有她,死死盯着谢晴。 方才她只听出了谢晴的声音,但对于那个男人,却没什么印象。 她试着回忆。 耳边却响起了众人七嘴八舌的交谈声。 “你瞧那花,白色当中有少许玫红混染条丝,花瓣向内卷曲,细看之下,竟有几分仙女翩翩起舞的感觉。” “是啊,当真好看!” “听说这‘玉壶春’的名字啊,便是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壶’一句,恰如侯爷与世子,清正廉洁,乃我大周官员之典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说花,一会儿夸人。 可就在这时,却只闻得“咚”的一声响,随之响起的便是刺耳的尖叫声。 “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第54章 偷窃 谢晴站在岸边,大惊失色:“滢儿!” 众人也是一惊! 那落水之人竟是冯侍郎的千金? “滢儿!” 谢晴急得不行,不管不顾地就要下水去救人,却被身边的丫鬟死死抱住:“小姐您不能去啊!您又不会凫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人群之中忽然冲出一名灰袍男子,跃起身来就要往湖里扎! “咚”的一声,水花四溅。 他却好好地立在岸边。 忍冬扯着他一只胳膊,轻轻松松地就将他按在了原地。 宋淮先是一脸错愕,随即瞬间暴怒:“哪来的狗奴才!胆敢妨碍本公子去救人!” “若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个脑袋够赔?” “赶紧给本公子撒手!” 忍冬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湖里,说:“不劳公子费心,我家小姐已经下水去救人了。” 见宋淮脸色难看,忍冬故意拔高声音道:“公子好像不太高兴?” “……哪、哪有!” 他不知是否恼羞成怒,一把甩开了忍冬的手。 他已错失了救人的机会,忍冬也就顺势松开手,没再拽着他不放。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湖里。 她不知,她家小姐竟然还会凫水! 方才事情发生的突然,沈栖姻只匆忙给忍冬丢下一句“拦住想下水的男子”,便“噗通”一下跳进了湖里。 其实刚刚沈栖姻虽然偷听到谢晴在和人密谋,但她只听到了一点“尾巴”,是以关于对方要害谁、怎么害,她也不得而知。 不过根据她从自身总结出的经验,她觉得那个倒霉蛋儿有可能是冯若滢。 没想到还真是! 沈栖姻搂着冯若滢往岸边游去,阮星狐也及时安排了会水的婢女和婆子过来接应,总算是顺利将人救上了岸。 冯若滢呛了水,有些意识不清。 沈栖姻跪在她身边,两只手交叠在她胸口处,有规律地向下按压。 她浑身都湿答答的,有水珠顺着她散乱的发丝“滴滴答答”的落下,不知是湖水还是汗水。 众人都惊魂不定的看着这一幕。 谢晴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看似是在为冯若滢担心,实际上却是气的! 沈栖姻! 她竟然来坏自己的好事! 按照谢晴原本的计划,推冯若滢落水后,该是戬宁侯府的三公子宋淮英雄救美,不顾自身安危将冯若滢救上岸。 救命之恩,非比寻常。 退一步讲,就算冯若滢没有因此对宋淮芳心暗许,可大庭广众之下,她的身子被他抱也抱了、摸也摸了,除了嫁给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而作为帮宋淮成功迎娶到冯若滢的回报,他也会暗中相助,帮她嫁给他的嫡兄,戬宁侯府的二公子。 可如此完美的计划,竟然毁于沈栖姻之手! 真是该死! “咳,咳咳……”冯若滢猛地吐出几口水来,侧过身剧烈的咳嗽。 见状,沈栖姻这才脱离般地收回手,紧跟着就被忍冬搂进了怀里。 阮星狐连忙吩咐下人将冯若滢抬进屋里去换衣裳,再熬制姜汤驱寒,免得着了凉。 “沈姑娘也请移步房中歇息。”阮星狐示意婢女上前搀扶沈栖姻。 她却摆摆手,就着忍冬的手站了起来。 但起身之际,却有什么东西自她身上掉了下来。 清脆的一声响,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谢晴眼疾手快,立刻捡起了摔成两截儿的白玉簪:“这不是滢儿的簪子吗?怎么会出现在沈姑娘你的身上?” 沈栖姻一把夺回:“我说她自己给我的,你信吗?” “姑娘在与我说笑吗?”谢晴一副“这怎么可能”的样子:“你与表妹素来不和,她怎么可能会送你簪子?” “因为她心地好呗。” “这……” 谢晴一时竟无法反驳。 认同沈栖姻的话吧,便等于承认了这簪子是冯若滢送她的。 可要是反驳呢,就意味着她当众说冯若滢的不是。 先不说这话若是传到舅父舅母耳朵里,他们会怎么想,单单是世人骂她“忘恩负义”的口水就能把她给淹死! 沈栖姻这分明是给她设了个圈套! 谢晴自然不会上钩,而是说起了别的:“难道是因为你怕继续戴着那假珠钗被人取笑,所以就偷了表妹的?” “取笑?谁取笑了?”沈栖姻的视线一一扫过沉默的众人,最终落到了谢晴的脸上:“除了你一脸小人得志地拿我戴了假钗子的事说事,我没看到有其他人取笑我啊。” 谢晴:“你……” “再说了,我不懂这有什么好取笑的?” “我也相信,上京城内的公子小姐不会是那般粗鄙浅薄之人,喜欢揭人伤疤来供自己取乐。” “噢……”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差点忘了,谢姑娘你不是上京人,那想来是你故土汴州有此风俗?” 沈栖姻这话既踩了谢晴,又碰了在场之人。 谁也不愿落个“粗鄙浅薄”的名声,于是便有人说:“谢姑娘要说什么,只讲自己就是了,却不必带上我们。” “就是!我们可没取笑沈姑娘,即便说,也只是说她那兄长没个当哥哥的样儿!” “唉,这样说来,沈姑娘也怪可怜的。” …… 众人议论纷纷,甚至都将沈耀祖拉出来“鞭尸”了,听得沈栖姻心下愉悦。 谢晴眼见事态发展与她的设想背道而驰,便急于将话题拉回正轨。 “我无意取笑沈姑娘,只是我表妹的簪子确实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此乃众人亲眼所见,我并未冤枉了你。” “你既说这簪子不是你偷去的,那你有何证据能证明你所言非虚?” “那你呢?”沈栖姻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你又怎么证明这簪子就是我偷的?你亲眼看见了?” “还是就因为它从我身上掉下来了?” “那我还说这是你趁我不备,偷偷塞进我衣服里的呢。” “你……”谢晴简直被沈栖姻的诡辩给惊到了:“你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沈栖姻:“那你报官抓我啊。” “你!” 谢晴的脸色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沈栖姻却偏走到她面前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我以为,比起一根簪子,谢姑娘会更关心冯若滢的死活呢。” 闻言,谢晴顿时如遭雷击! 糟了! 对沈栖姻的恨意让她一时昏了头,竟忘了要去关心冯若滢的安危。 意识到周围已有人对此窃窃私语,他连忙转身要走。 不想就在这时,沈栖姻身子一软就要晕倒,忍冬虽勉强扶住了她,却被她连带的重心不稳,往后挪了两步方才站定。 可就是这两步,竟直接将谢晴撞进了水里! 第55章 你是要亲我吗? 忍冬“呀”了一声,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对杵在旁边的宋淮说:“我家小姐体力不支,救不动了,这次就看公子你的了。” 话落,众人都朝宋淮看了过去。 “万众瞩目”下的宋淮:“……”好想逃。 救吧,不娶她说不过去。 不救吧,方才急着下水的真实目的又会暴露无遗。 就在宋淮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之际,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了句:“诶!谢姑娘这不是会凫水吗?” 闻言,宋淮立刻朝湖中看去,果然见谢晴正努力地划着水。 死亡的威胁下,她根本没有思绪细想,完全就是凭借本能在自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暴露了什么。 直到她坐在岸边大口地喘着气,沈栖姻缓缓地蹲在她面前,语气幽幽地说道:“谢姑娘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瞬间僵在原地,如坠冰窖! 想到某种可能,她猛地抬眸看向沈栖姻,眼神怨毒,竟难以掩饰。 是她! 她故意推自己下水的! 可谢晴还是不懂,沈栖姻是如何知道自己会水的?这事明明连她舅父舅母都不知道。 但她不知,沈栖姻其实也不知道。 她只是单纯地“以牙还牙”。 若谢晴会水,那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也许她就会暴露这一点。 而若是她不会水…… 那淹死算她倒霉。 沈栖姻是绝无可能对这种人心存怜悯的。 因为害人者在生出害人之心时,就该做好被害的觉悟。 不再理会谢晴,沈栖姻转身离开。 阮星狐身边的婢女侍月引着她去换衣裳,期间不忘向她解释道:“这是我们世子妃的衣裳,从未上过身的,姑娘放心穿。” 沈栖姻微微点头:“多谢。” 侍月又亲自帮她将头发绞干。 原以为她收拾停当便要离开,谁知她竟去见了冯若滢。 后者已经醒了,正由婢女一勺一勺地喂着姜汤,身边围着几名素日跟她关系不错的小姐妹,正对着她嘘寒问暖。 沈栖姻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她们提到自己。 “若滢,我记得你和那个沈栖姻不是不对付吗?她怎么还会舍命救你啊?” “……我、我哪儿知道啊!” 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呢,哪还有心思想那些。 而且要不是她们说,她都不知道来救自己的人居然是沈栖姻! 她图啥呀? 这时,另一个人说:“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救了你的命,我如今看她倒是顺眼许多,反正比你那个装腔作势的表姐强多了。” 一提起到谢晴,几人可就有话说了。 “若滢你是不知道,原来你那个表姐啊,她居然也会凫水!” 冯若滢果然一脸震惊:“表姐会凫水?!” 她怎么不知道呢? “啊,你不知道吧?” “你刚落水的时候,她表现得可着急了,还要下水去救你呢,结果她的婢女拦着,说她不会凫水,呸!主仆二人倒演起来了,真是虚伪!” “可不是嘛!等到她自己落水的时候,那家伙,两条腿倒腾得跟鸭子似的,游得可欢着呢。” “还有啊,戬宁侯府的那个三公子还要下水去救你呢,不过被沈栖姻身边的丫鬟给拦住了。” “这样看来,他对你倒是实心实意……” 闻言,冯若滢神色怔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 那几个小姐妹只当她是落水所致,并未多想,还欲继续说:“对了若滢,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脚滑了吗?” “我……” 冯若滢才说了个“我”字,就见沈栖姻从外面走了进来。 其他几人也不约而同地住了声。 沈栖姻什么都没说,只走到床边兀自给冯若滢搭了个脉,然后写了一个药方交给了她的婢女,并说:“按方抓药,一日一剂,按时服下,否则容易落下咳疾。” 小丫鬟倒是很上道,一口一个神医的叫着,对着沈栖姻千恩万谢。 冯若滢却把脸一扭,傲娇十足:“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讨厌你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不得被骂? 谁知沈栖姻这次却是难得沉默。 她忽然朝冯若滢伸出手去,吓得后者一哆嗦,心说怎么这次不骂,改直接动手了? “对不起。”沈栖姻摊开手掌,是断成两截的白玉簪。 “呀!”她“腾”的一下就坐起来了,可余光瞥见还有其他人在场,便又赶紧克制着情绪,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道:“呀……好好的簪子怎么摔断了呢?真是可惜。” 其他人一听,立刻惊讶道:“若滢,这簪子还真是你送给沈姑娘的啊?” 沈栖姻:“是她借……” 冯若滢:“不是!” 她一边说,还一边朝沈栖姻使眼色:“你自个儿的东西坏了,与我说‘对不起’做什么,这又不是我的。” 沈栖姻一时间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只是道:“抱歉,还有……多谢你。” “我会去找手艺好的匠人接上这断簪,只是到底不能恢复如初。” “我知这簪子对你意义非凡,并非银钱所能估量,但弄坏了你的东西,我总要赔偿,你说个数,合理的话,我绝不还价。” “或者,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也可以。” 冯若滢在沈栖姻说第一句的时候就想拦她了,可她眼睛都快挤抽筋了,后者还是兀自说个不停,白费她一番苦心。 至于她说的赔偿…… 冯若滢却摇了摇头:“你不是还救了我嘛。” 要不是沈栖姻,她说不定就淹死了。 就算没死,要是给宋淮救了她,那她还不如死了呢。 从沈栖姻手中接过簪子,冯若滢却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真对我感到抱歉,倒是有一件事你能为我做。” “什么?” “就是……”她正欲言,余光瞥见她那帮小姐妹还在,便朝沈栖姻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沈栖姻上前。 冯若滢皱眉:“哎呀,再近点!” 沈栖姻奇怪:“你是要亲我吗?”不然靠那么近干嘛? 冯若滢:“……” 不知是否因为两人方才一起经历了生死,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冯若滢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自己面前拽了拽。 她将手拢在沈栖姻耳畔,压低声音同她说道:“你只需告诉我,那日你去我家找我哥哥退婚,原本要与我说,最终却没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这次换沈栖姻沉默。 她该说她有毅力呢?还是死心眼儿呢? “其实……” “滢儿!” 沈栖姻才说了两个字,就被跌跌撞撞冲进房中的谢晴给打断了。 她身上的湿衣还未换下,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水,就这么湿答答地扑到冯若滢的床边。 忍冬整日跟在沈栖姻身边,那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嗷”一嗓子就猫到了沈栖姻的身后,指着一身红衣的谢晴就嚷嚷道:“鬼!水鬼!” “小姐你看,红衣水鬼!奴婢好怕!” 沈栖姻憋着笑,尽量严肃道:“哪有鬼,那分明是谢姑娘。” “谢姑娘?”忍冬扒着她的肩膀,战战兢兢地露出一双眼睛来,疑惑道:“谢姑娘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谢晴:“……” 谢晴心说我为何会变成这样,你们主仆俩难道心里没点数? 可眼下纠结那些也无用,她须得稳住冯若滢才是正经。 于是她未语泪先流,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滢儿,还好你没事,否则我可怎么向舅父舅母交待啊。” “方才我本欲下水去救你的,可恨却被丫鬟拦住,幸好你并无大碍,否则我定饶不了她!” 谢晴声称那婢女并非打小服侍她的,是以并不知道她会凫水,因此才极力阻拦。 总之就是想让冯若滢相信,她并非不想下水救她。 沈栖姻并未拆穿她,而是悄然出了屋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 何况谢晴的破绽如此明显,冯若滢的那班小姐妹也都各个看得分明,若是这样冯若滢还能被谢晴诓骗住,那就算是她说了什么,对方也是不会相信的。 来到屋外,太阳倒是正晒,只是到底入了秋,有些凉意。 “阿嚏——” 沈栖姻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 忍冬目露担忧:“小姐,咱们赶快回府去吧,之前淋雨生的病才好些,若再着了凉可怎么好?” “嗯。”沈栖姻轻轻应了一声,已觉鼻塞不畅。 秋风乍起,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下一瞬,却有一件玄色披风落到了她的身上,犹带着一丝暖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 第56章 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沈栖姻错愕地抬头看去。 萧琰立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神色专注地为她系好披风。 毫不防备地对上她的目光,他略微一怔,系好披风后便立刻收回了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沈栖姻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她提起披风上前一步,眼神隐隐发亮:“大人怎么也来了侯府?” 问完她方才惊觉,这话略有不妥。 刚想让他当自己什么都没说,就听萧琰淡声道:“那日讲好要送你一支笛子的。” “大人是特意来寻我的?”她应该没理解错吧? “嗯。” 他不喜欢失约,所以进宫向圣上复命后,他第一时间便去广仁堂找她了,但却被告知,她来武安侯府看诊来了。 可他一路进府,听人议论最多的不是她如何给魏恒治病,而是她广仁堂大夫的身份、她被沈耀祖欺骗戴了假的珠钗来赴宴、她救了意外落水的冯若滢,以及……她“不慎”将侍郎府的表小姐撞进了水里。 萧琰觉得,多半是那劳什子的表小姐惹了她。 谢晴…… 方想到这,就见那人从屋里冲了出来,用手指着沈栖姻说:“你不准走!我怀疑就是你推了我表妹落水,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凭什么?”沈栖姻拢了拢披风,挑眉道:“就凭你怀疑?那我还怀疑你吃过屎呢,你怎么证明你没吃过?” “噗!哈哈哈……” 这次又不知是谁带头笑了起来,引得众人哄笑一团。 那些世家贵女听了这般粗鄙的字眼是不好意思笑的,只能忍,一个个深深的低着头,抿紧唇瓣,肩膀一抖一抖的。 结果不经意间和身边的小姐妹对视一眼,顿时就破了功。 谢晴听着那“刺耳”的笑声,原本白净的脸颊瞬间就涨红成了猪肝。 沈栖姻持续输出:“寻常人听说冯若滢落水,第一反应都问她是不是失足掉下去的?怎么你谢姑娘一张嘴就说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到底是你亲眼所见有人作恶,还是根本就是你贼喊捉贼啊?” 谢晴:“我……” “你闭嘴!”冯若滢由婢女扶着,气呼呼地走了出来:“我都说了不是她推的我,你在这上蹿下跳地做什么?” “滢儿,我这可是在帮你出气……” “到底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你心中有数!”别以为她傻,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晴瞳孔一震! 她嫁去戬宁侯府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眼下还不是与冯若滢撕破脸的时候,于是立刻又调转枪头对准了沈栖姻。 “一定是你暗中用了什么药控制了我表妹,所以她才向着你说话,她明明那么讨厌你,你……啊!” 谢晴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只觉得颈间刮过一阵凉风,痛意而后蔓延开来。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抚过颈侧,却见指尖染上了艳丽的一抹红。 血! 她满眼惊恐地看着快要戳到自己脸上的锋利剑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而剑的主人正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其他小姐们也被吓到花容失色。 其实莫说她们这群娇滴滴的姑娘家,便是那些自命不凡的公子哥又如何呢?不也跟她们一样被吓得往后一退再退,生怕被萧琰给盯上嘛。 可旁人退得,阮星狐这个主人家却是不能退的。 不止不能退,她还上前一步,朝萧琰施了一礼,说:“还请世子爷息怒,今日府中盛宴,望您能网开一面。” 萧琰面无表情地收起衔霜剑,说出的话简直能把人气走半条命。 他说:“哦,有只苍蝇。” 闻言,众人下意识看向谢晴。 世子爷这是嫌她“嗡嗡嗡”的烦人? 再说沈栖姻站在萧琰身侧,看着他这一番“壮举”,漂亮的眸中隐隐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萧琰余光瞥见沈栖姻那异常“灼热”的目光,拿剑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 待要深究,却见她已经收回了视线,转头看着谢晴,忽然笑问:“谢姑娘,现在我能走了吗?” 其实没有萧琰,她要走,谢晴也一样拦不住。 只是对于后者这样的人而言,狐假虎威比起单打独斗,更容易让她生气。 果然,谢晴听了她这话,被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可碍于萧琰煞神似地站在那,她愣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走。”萧琰将宝剑横在沈栖姻的腰后面,像手臂那样虚虚揽着她,令人感全感十足,却又不会感到唐突。 那一众世家公子小姐瞧见了这一幕,不禁议论起来。 “不是都说萧世子不近女色的吗?怎么我瞧着,他对这沈二姑娘的态度不一般啊?” “我也觉得两人之间有猫腻,你没听方才说,他还要送沈姑娘一支笛子呢。” “该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不可能!”忽有一黄衣女子,厉声否认:“她沈栖姻不过是个医士之女,纵然样貌出挑了些,可萧世子又不是那等好色之徒,怎么可能瞧得上她!” 众人见她神色激动,自然不会与其相争。 她却越说越来劲了:“我听说,之前曾有广仁堂的大夫出入栖鹰阁,想来就是她了。” “萧世子不过是看她有些用处,才勉为其难理一理她,她倒蹬鼻子上脸,自以为有什么了不起了,真是可笑……” 沈栖姻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编排她,此刻她正坐在马车上,准备去栖鹰阁给千行换药,再顺便拿回萧琰许诺给她的笛子。 谁知马车停后,她下车一看,竟是沈家! 萧琰骑在马上,望向她说:“晚些再去栖鹰阁不迟。” “……哦。” 她不太懂,她这会儿随了他们同去岂不方便? 这时酆六却道:“我家大人是怕您累着。” 话落,得到了萧琰一记眼刀。 酆六立刻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巴。 沈栖姻倒是没多想,大大方方地向萧琰道了谢,然后便欲解下身上的披风还给他。 不想,却被他制止了。 “披好。” 他说了这两个字,然后便策马离开了。 酆六“嘿嘿”一笑,又说:“我家大人是怕您冷着。” 说完,也扬尘而去。 沈栖姻望着萧琰骑马离开的方向,想起前世朝中发生的几件大事,久久未能回神。 好半晌,她才拍了拍忍冬的肩膀对她说:“忍冬你要记住,有些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哦。”忍冬怔怔地点了点头。 沈栖姻:“走吧。” 回到海棠院后,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便歇下了。 醒来时忍冬告诉她,说老夫人打发人来找她,得知她睡着便没打扰,只留了话,让她醒来后去缀锦堂一趟。 沈栖姻凉凉一笑。 她那一向“唯吾独尊”的祖母几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想是武安侯府请她过去给魏三公子治病的消息已经传回府里了,再加上她披着萧琰的披风,由他亲自送了回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那老太太不得不开始重新衡量她的利用价值了。 简单拾掇了一番,沈栖姻便去了缀锦堂,还特意戴上了沈耀祖送她的那支珠钗。 才一进屋,周姨娘便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呦,二小姐可来了,老太太和老爷可巴巴地等了你好一阵了。” 第57章 对吵变群吵 沈栖姻淡定开口:“大哥身子好了?” 果然,一提到沈光宗,周姨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见她沉默,沈栖姻语气不觉沉了几分:“我在问话,姨娘为何不回答?” “……回、回二小姐的话,大公子还未好转。” “那姨娘不好生照看大哥,跑到祖母这来说什么风凉话?” “奴婢是……” “你虽为姨娘,但祖母与父亲宽厚,特许你去照料兄长,你原该尽心才是。” “若似这般东走西逛,那还不如趁早离了竹云院,让祖母另挑听话的奴才去服侍。” 周姨娘听得冷汗直流,竟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应对。 偏要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可事关大乖孙,沈老夫人第一个“高标准、严要求”,立刻对周姨娘道:“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快滚去伺候!” “是是,奴婢这就去。” 见沈栖姻三言两语就抢白的周姨娘狼狈而走,沈夫人只觉快意。 看向沈栖姻时,想起府外传回的那些事,只觉得腰板儿都硬了几分,沈老夫人和沈苍还没说什么呢,她便先按捺不住地说道:“姻儿啊,娘听说,侯府给你下帖子是为了请你去给那府里的公子治病?是不是真的啊?”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那还能有假!”沈老夫人没好气地怼了她一句。 沈夫人反应过来,慌忙起身:“……您说的是,是媳妇一时欢喜过头了。” “哼!”沈老夫人剜了她一眼。 扭过脸来面对沈栖姻时,倒是难得有了笑模样:“二丫头,你跟祖母说说,去武安侯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便如方才母亲所言,侯爷和夫人叫我去为那府上的三公子诊病。” “他们还说,只要能医好三公子,便是万金之数的诊金也可给得。” 老夫人一听能赚“一万两”,浑浊的双眼“欻欻”放光:“当真能给那么多?!” “侯爷一言九鼎,想来是不会出尔反尔的。”顿了顿,沈栖姻却话锋一转,说:“不过,孙女没有贸然答应。” “这却是为何?”老夫人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母亲还问,还能为何?自然是她没那个本事了!”沈苍面色阴沉,语气却难掩酸意:“人家都说了,是要治好了病才给钱。” “宫中太医不知凡几,连他们都治不好的病,凭她学了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治好就有鬼了!” 沈栖姻看着沈苍那明显“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恶心嘴脸,语气淡淡地回了句:“父亲所言那些治不好魏三公子的太医中,也包括您自己吗?” 沈苍脸色一僵。 沈栖姻却跟没看见似的,又说:“噢,我忘了,父亲如今是医士,不在太医之列。” “你放肆!”沈苍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 沈栖姻却一脸茫然:“父亲被贬医士,这是上京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女儿不过是实话实说,何谈放肆?” “你……” “我知道父亲瞧不上我这野路子的医术,可是偏偏,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还真就能医得好那三公子。” 闻言,不等沈苍开口,沈老夫人便急切追问道:“当真?!” “孙女自然不敢欺瞒祖母。” “即使如此,那你为何不答应侯爷给那小公子治病呢?” “哦,那是为了不违逆祖母您的话啊。”沈栖姻微微勾唇,一副乖巧模样:“之前您不是说,不许我再出去抛头露面了吗?” “这……” 沈老夫人有点发懵:“我、我说过吗?” “说过啊。”沈栖姻“好心”给她提醒:“就在大哥被剥夺举人身份的那日。” 旧事重提,又往沈老夫人心里狠狠扎了一刀。 想到是自己的关系与那一万两失之交臂,沈老夫人顿时悔不当初,却还是不死心地对沈栖姻说:“那现如今再去和侯爷说,你肯给那小公子治病,还来得及吗?” 这时,沈苍又跳出来说:“母亲信她胡吹!” “她必是没有办法治好那侯府公子,才拿您来当借口。” 沈栖姻轻轻勾唇,彻底撕下了沈苍的伪装:“父亲就这么怕女儿的医术超过您吗?” 沈苍当时就急了:“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我乃国手……” “曾经!”沈栖姻凉声打断了他的话,专往他的肺管子上戳:“曾经是国手,现如今您只是八品医士,您忘啦?” 沈苍快被气死了! 沈栖姻面上却挂着淡笑,对沈老夫人说:“若祖母让孙女去,那孙女就去。” “去!自然要去!”那可是一万两! “母亲!”沈苍却不同意:“您可曾为儿子想过?” 若真叫这丫头治好了那魏公子的病,叫世人如何看他?岂非要笑话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如! 他以为老太太应当不会糊涂至此,谁知却听她说:“我哪里没有为你着想,待二丫头赚回那一万两,又不是不给你花。” “这不是银子的事!你若要钱,儿子也能赚啊。” “你赚?”沈老夫人都乐了:“就你那点俸禄,就是到死就赚不到一万两啊。” “您、您怎么如此头长发、见识短?” 老夫人一听就不乐意了:“我头发长见识短?你见识长!来,你告诉我,没有银子咱们这一大家子怎么活?靠你的见识吗?” “还不是要花银子!” “你的俸禄少,原以为熬到光宗当官儿这日子能好些,可现如今连这个指望都没了,你还顾着你那虚无缥缈的名声?那名声能当饭吃吗?” 沈老夫人最后的这句话,无疑撕下了沈苍最后一层遮羞布。 他又愧又怒,偏生无处发泄。 正赶上这时候,沈耀祖来了缀锦堂。 也顾不上向沈老夫人他们请安,一见到沈栖姻他便怒声质问道:“沈栖姻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将那珠钗戴出去吗?” 第58章 千鹰卫的人抄家来了! 沈栖姻冷冷地看着他,反问道:“为何不能戴出去?是因为兄长一早知道那珠钗是假的,恐人认出来告诉我吗?” “额……” “二哥若不想送我东西大可以直说,我绝不强人所难,但你万万不该拿这假东西来糊弄我!”她说着,一把抽出发间的珠钗摔在了沈耀祖的脚边。 “啪”的一声,珠钗断成了两截儿。 沈耀祖愣在原地,一时竟被她震慑住了。 沈苍问清楚来龙去脉,顿时怒不可遏,站起来就给了沈耀祖一巴掌。 “啪”的一下,打得他人都站不稳了。 “跪下!” 沈光宗捂着脸,好不委屈:“爹只打我做什么?您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买那钗子?” 沈栖姻却突然接话:“哦?那不知二哥为何要买那钗子?” 她深深地望着沈耀祖,意味深长地说:“难道不是你主动送我,而是我逼你买的不成?” 对视上她那双漆黑犹如枯井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沈耀祖心里一紧,到了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能说! 一旦说是她主动提及想要玉仙居的珠钗,她势必就会将暗助自己进入青桐书院的事情给抖搂出来,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以前的那些事。 旁的倒也罢了,可唯独关系到他的学业和名声,父亲严厉到近乎冷漠,说不定要请家法的! 想想郑姨娘被打得至今起不来床,沈耀祖咽了咽口水,说:“……是、是儿子无意间见了那钗子好看,想买来送给姻儿,只是那珠钗太贵,儿子实在买不起,这才、这才错了主意。” “混帐东西!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沈苍怒极,竟抬腿踹了沈耀祖一脚。 老夫人哪里舍得,激动地起身将沈耀祖护到了身后:“哎呀,作孽呀!事已至此,你就是把他打死了又有何用?” “依我看,这事儿还是怨二丫头!” “你兄长既叮嘱了你别戴出去,你听他的话不就没这些闹心事了吗?” 沈栖姻:“那您别管不就不闹心了吗?” “你!”沈老夫人怒不可遏:“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讲话?” “您又不是宫里的皇太后,我跟您说句话而已,用得着多大的胆子?张开嘴不就行了?” “反了反了,我看你简直是要疯魔了!”沈老夫人看向沈苍,斥责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你也不说管管?” 沈苍正因为她方才揭自己短的事赌气呢,这会儿见沈栖姻嘴没个把门儿的,竟莫名觉得心里快意了几分。 是以他不仅没有指责沈栖姻,反而劝上了沈老夫人:“栖姻她不过小孩子家,您都多大岁数了,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倒成了老夫人倚老卖老,无理取闹了。 老太太这个气啊。 沈栖姻却看得乐不可支。 她就知道,这一家子就跟一堆蛐蛐儿似的,她只需拿根小棍儿稍加拨弄,他们自己就能斗起来。 想到待会儿还有事,沈栖姻便起身道:“今日还未去栖鹰阁给那位大人换药,时辰也不早了,孙女得赶紧过去了。” “哦对了,我还得去趟广仁堂,看下明日给魏公子治病的药材够不够,只怕回来的要晚一些。” 末了又来一句:“祖母,可以吗?” 沈老夫人脸都绿了。 可她哪敢说一个“不”字,正思量着该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及至房中,她气喘吁吁地说:“启禀老……老夫人、老爷,千、千……千鹰卫的人抄家来了!” 沈老夫人大惊:“什么?” 沈苍心脏骤停。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谁来了?!” “千鹰卫!” “他们说是来抄家?!” 小丫鬟却摇头:“那倒不是。” 那些官爷没说来做什么,门房的小厮也不敢问。 小丫鬟边比划边说:“只看到他们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拿刀的拿刀、佩剑的佩剑,就列在咱们府门口。” 不是抄家还能是什么? 第59章 排队砍头 沈苍听后,只觉得双腿发软,两眼发黑。 耳边“嗡”的一下,脑子里便只剩下丫鬟说的那句“千鹰卫来了”,就跟听见鬼差来索命一样。 “老爷!老爷?”沈夫人推了推他:“千鹰卫来人不知为的什么事,老爷快出去迎候啊。” 不想沈苍听完却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一脸惊惧地说道:“我不去!” 老夫人皱眉:“你不去谁去?我去吗?” 谁知沈苍竟来了句:“对,您去!” “对对对,母亲您去可以。”沈苍念念叨叨的,显然被吓得不轻:“您年事已高,他们不会将您怎么样的。” 沈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沈苍却似魔怔了似的,又指着沈耀祖说:“要不让耀祖去?他是府里的男丁,由他出面也可。” 总之他是不会去的! 他们没有被抓进过栖鹰阁的暗牢,根本想象不出那里的可怕。 即便他如今已恢复自由,却仍不免每日噩梦缠身。 萧琰…… 那就是个疯子! 沈耀祖也怕啊,立刻说:“我、我去不合适,我非嫡非长,这个时候站出去名不正、言不顺,岂不让人笑话咱们沈家无人?” 沈苍却急了:“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还怕人笑话?” 沈耀祖嘟囔了句:“怎么不怕人笑话呢?您素日不是最要脸了吗……”言外之意便是,怎么?今儿不要啦? “你还敢顶嘴!” 沈苍作势要踢他,奈何腿软无力,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夫人上前扶起他,忽然说:“要不让姻儿去吧。” 话落,房中几人都看向了沈栖姻。 沈苍眼睛一亮,立刻挣开沈夫人,几步冲到沈栖姻面前,激动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说:“对啊,为父怎么把你忘了!” “你与千鹰卫众相识,你去正合适!” 沈耀祖也忙说:“对对对,这事儿就得姻儿出面。” 沈老夫人也附和道:“二丫头,你就快去吧,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还能求求情。” 沈栖姻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在那一家子殷切的注视下,竟是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好啊,我去。” 闻言,沈苍他们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要我给你们求情……” 她一把攥住了沈苍的腕子,幽幽道:“父亲可要与我一起。” 沈苍下意识要抽回自己的手。 沈栖姻却紧紧抓着他不放,话却是对沈老夫人和沈耀祖说的:“不止父亲,祖母、二哥,你们也要同去才好。” 谁都别想跑! “否则被人家以为咱们怠慢了,我看诊的那点情分,可就只够保我自己的。” “更何况,若真有事,你们躲在屋里就能安然无恙了吗?” 话落,她眼见他们面色松动,便二话不说,拽着沈苍就往外走。 沈老夫人自是不想去,可又怕事到临头她真的不管他们,于是只得叫上沈耀祖跟了上去。 可行至门口,沈栖姻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眸看向还立在原地的沈夫人,倏然一笑:“母亲不一起吗?” 忽然被点名,沈夫人被吓了一跳:“我?!” “我、我就不去了吧……”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又笨嘴拙舌的,去了也是给你们添乱。” 沈栖姻:“可您不是常教导我说,一家人,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 “事到如今,便是死,咱们一家人也要整整齐齐,死在一处才好啊。”她笑,眼底却冰寒一片:“难不成您要打退堂鼓?” 一听这话,沈老夫人立刻不悦地瞪向沈夫人:“还不赶紧跟上!” “……是。” 沈夫人到底没跑了。 一行人连同婢女丫鬟,浩浩荡荡地去到了大门口。 确如那小丫鬟所言的那般,一大群千鹰卫横刀立马,气势汹汹。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熊鹿! 沈苍一见到他,只觉得膀子一酸,某些死去的回忆攻击了他,愣是一步也走不了了。 更要命的是,熊鹿一见到他,立刻就下马朝他走了过来,沈苍两腿一软,“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沈老夫人他们不明就里,只当是要跪迎熊鹿,赶紧也跟着拜了下去。 就只有沈栖姻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沈姑娘。”熊鹿朝她抱了抱拳,语气熟稔。 余光瞥见那跪了一地的沈家人,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姑娘家里人这么客气呐?” 沈栖姻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转而问熊鹿道:“熊大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噢,大人派我过来接您去栖鹰阁。” 闻言,沈苍和老夫人他们不禁愣住。 啥?! 摆这么大阵仗,跟要抄家似的,结果就只是为了接沈栖姻去栖鹰阁? 别说他们感到意外,就是沈栖姻自己也没有想到。 她看了眼外面严阵以待的卫众,不确定地问熊鹿:“接我去栖鹰阁……是为了换药哈?” “对啊。”熊鹿点头。 “那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是大人吩咐的。” 但其实,萧琰对酆六说的原话是:“派人去接沈栖姻,顺便……震一震沈家的那些牛鬼蛇神。” 然后酆六做了一下阅读理解,传达给熊鹿的话变成了:“你亲自去接沈姑娘过来,她今日在侯府出了风头,大人担心沈家那帮缺德带冒烟的会找她麻烦,你多带点人过去,吓吓他们!”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沈栖姻不知其中缘故,虽满心疑惑,但仍配合道:“……好,那烦劳熊大哥稍候片刻,我去取样东西便回。” “姑娘慢慢来,不着急,我等在此等候便是。” 他就是怕她心急,所以才没让人去通报,想着她几时出门碰上了,几时再动身。 他挎刀站在沈家门口,身后跪着战战兢兢的沈家人。 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在排队砍头呢。 再说沈苍见熊鹿此来不是兴师问罪,便又活了过来,刚抬腿想要站起来,就听熊鹿沉沉地咳了一声。 声如洪钟,可振林木。 吓得沈苍立刻就把腿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再动。 一直跪到沈栖姻回来,他人都麻了。 还以为她能先将他这个父亲扶起来,再引荐他和那位熊副使认识一下,谁知她竟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去到栖鹰阁后,沈栖姻先去给千行换了药。 出来后,见忍冬仍蹲在阁前,兴致勃勃地戳着那一池子王八玩,她也就没打扰她,兀自去暗牢见萧琰。 入得阁中,却未见其人。 一名千鹰卫好心告诉她:“大人正在提审犯人,姑娘稍候片刻。” 沈栖姻微微颔首:“多谢。” 她走到书案边,刚想放下手里的食盒,就突然听见“啊”的一声凄厉的尖叫,吓得她手一抖,食盒掉到了地上,还撞掉了案边摞的老高的卷宗。 她忙俯身去捡。 却意外在一堆卷宗中看到了两张纸。 上面画满了王八。 沈栖姻当场愣住。 这不是她的“大作”吗?怎么在萧琰这儿? 转瞬间又恍然发觉,啊……原来他不是在后山那发现她的,而是在她人还在寮房的时候就盯上她了。 或者,比那还早! 不过盯人就盯人,他拿她画做什么? 思量间,沈栖姻猛然想起之前萧琰生辰,熊鹿和其他几名千鹰卫送了他一池子王八,熊鹿还说“我们大人喜欢王八”。 她当时不以为意,没想到萧琰他还真喜欢王八! 而且喜欢到,就算看到画也要带回来私藏!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隐隐带着一丝回音,“哒、哒、哒”,自通往地下的楼梯那边传出。 沈栖姻转身看向声源处。 萧琰一身锦衣踏步而来,一眼就看到了沈栖姻手上拿着的纸! 脚步微顿,他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 沈栖姻垂眸向他见礼:“萧大人。” “食盒在此,没有当。”她特意强调了一下,然后又说:“大人的披风我今日没有带过来,想着洗干净了再送还。” 萧琰只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还落在她的手上。 沈栖姻见状,却不紧不慢地将东西给他放回原处,解释道:“方才忽然听到尖叫声,吓了一跳。” “食盒没拿稳,掉下去时撞倒了案上的卷宗。” “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 他径自走到书案后,将那两页纸放进了抽屉里,沈栖姻却眼尖地看到,他那抽屉里好像还放着一个荷包,透着焦黑,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第60章 耳尖通红一片 沈栖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荷包! 原本是绣给沈夫人的,却被她擅自决定给了冯衡当定情信物,结果冯衡又送给了寻香阁的花魁,然后又被萧琰给没收了,最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她的手上。 可沈栖姻记得清楚,那日萧琰将荷包还给她的时候,她分明将它丢进炭盆里烧了! 难道是萧琰把它捡回来了? 思及此,沈栖姻暗暗瞟了萧琰一眼,目光带着探究。 萧琰并未注意,放好东西之后他便转身上楼去了,见沈栖姻没有跟上,便在楼梯口处停下了脚步,回身唤她:“来。” “哦!”沈栖姻乖乖跟上。 一楼至四楼是关押待查犯人之处,再往上便是存放卷宗的楼层。 因为每一层的举架都不低,楼梯自然也就更长。 沈栖姻爬到四楼就开始喘了。 而萧琰还在往上。 他听身后没了脚步声,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旋身看去时,就见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楼梯,活像跟它有仇似的,那样子……竟有几分娇憨。 沈栖姻低头正喘呢,忽然感觉有一道阴影将她笼罩。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萧琰将胳膊伸到了她面前,示意她搭上去。 沈栖姻怔怔地眨了眨眼。 一下。 两下。 眨到第三下的时候,她从下面抓住了萧琰的手腕,嫣然笑道:“多谢大人。” 萧琰眸光忽地一闪。 他转身上楼,步伐比方才还要慢上一些。 夕阳的余晖透过菱花窗照射进来,他耳尖通红一片,映着冠玉般白皙干净的面庞,愈发显得鲜艳欲滴。 可惜沈姑娘专注爬楼,毫无所觉。 她一开始还只是象征性地轻轻拽着萧琰的手腕,后面却抓得越来越紧,只恨不得另一只手也上去,被他拖着走才好呢。 终于到了顶层,沈栖姻立刻环视了一圈四周,想看看这里到底是有什么宝贝,值得萧琰拉着她爬这么高来看。 萧琰径自走到一面墙柜前,不知他按了哪里,就见那方高柜自中间断开,向两扇门那样徐徐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挂满笛子的墙壁。 而且其上陈设,皆为玉笛。 白玉、翡翠、血玉、墨玉、黄翡……沈栖姻一一看过去,在最下面的一排看到了那日她看中的那管紫玉笛。 萧琰在那面墙的前面站了许久,然后才沉声说道:“除了紫玉笛,其他的你可任选。” 沈栖姻心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走到那面墙壁前细看,也无谓颜色,只看玉质。 好半晌都没有决定。 萧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忽然伸手取下了第一排最中间那管墨玉做的笛子,说:“这支最贵。” 沈栖姻:“……”这么明显吗? 她心虚地笑笑,却诚实地伸出了手:“多谢大人相赠。” 萧琰的视线却落到了她掌骨的齿痕上,眉心微沉:“谁咬的?” 她扫了一眼,语气随意地说道:“噢,是武安侯府的三公子。” “我今日去为他看诊,不小心被他咬了一口。” 提及此事,沈栖姻恍然想起武安侯说过的话,便对萧琰道:“侯爷说,是大人向他称赞了我的医术,他才找我过去为魏三公子看病的。” “大人的提携之恩,必不忘报。” 萧琰却道:“是你自己有本事。” 武安侯亲眼见过千行伤得有多重,自然也就明白能保住她一条命有多不容易。 否则就算是他夸出花儿来,他也依旧会不为所动。 顺利拿到笛子,沈栖姻便向萧琰告辞离开了。 她一路出了暗牢,却见正院那边吵吵嚷嚷的,走近了方才看清,竟是她家忍冬跟千鹰卫的那一群糙老爷们掰腕子呢! 一大堆人将她和熊鹿围在中间,叫喊助威,好不热闹。 “怎么样啊熊哥?扛不住了吧?不行就管人家叫声‘爹’得了,别待会儿再让忍冬妹子把你腕子撅折了。” 熊鹿一听就怒了:“你放……” 可视线落到对面的人身上,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变了样:“放什么厥词!” 另一人却道:“熊哥,你可得赢啊,要是连你都输了,那咱们千鹰卫的面子往哪搁啊,大人还不得一脚一个把咱们都踹出栖鹰阁啊!” “忍冬妹子别听他瞎胡咧咧,使劲儿掰、使劲儿掰,我可是赌了你赢的。” “是啊忍冬妹子,今儿就小刀剌屁股,让他们开开眼!” …… 原来,就在方才忍冬在那玩王八的时候,厨房负责做饭的大娘和负责采买的大爷抬了两袋面经过,大娘手酸抬不动了,便放下歇歇。 一旁的千鹰卫见了刚要上前帮忙,就见忍冬拎起来一踢,轻轻松松地上肩,然后扛着就走了,看呆了一众人。 等她回来,就见那群千鹰卫看她的眼神跟看猴儿似的。 有人问她为何力气这么大、有人问她力气到底有多大、有人问她力气有没有他大……然后,就演变成了眼下这一幕。 一名千鹰卫告诉沈栖姻说:“我们下的是双注,观战的赌钱,下场的赌名。” “忍冬妹子已经连杀四人了,要是熊哥也败了,那他们五个人日后见了忍冬妹子就得管她叫‘爹’,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忽然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沈家虽非高门大户,可沈姑娘到底也是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他们拐了她的贴身婢女在这又是赌博又是掰腕子,她怕是要不高兴吧? 正想着,就见那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来了句:“我赌十钱,押熊大哥赢。” “不过我出门没带那么多,麻烦这位大哥借我一些,赢了还你。” 忽然被借钱的大哥:“……好、好嘞。” 忍冬最后还是败给了熊鹿。 她哭丧着一张小脸走到沈栖姻面前求安慰:“小姐……奴婢输了……” “没事,我赢了。”赢了咱们最喜欢的小钱钱! 她晃了晃鼓起来的钱袋子。 忍冬顿时就乐了! 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栖鹰阁。 她们先回广仁堂蹭了个饭,沈栖姻又盘点了一下给魏恒解毒所需的药材。 回府前,她去常有乞丐出没的街巷转了转,有了目标后,她刚准备抬脚朝对方走去,就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拦住了去路。 司图南张开双手拦在了她的面前,问:“你又有活怎么不找我?” 沈栖姻:“你太贵。” “我可以便宜啊!” “能便宜多少?” 司图南伸手指向角落里昏昏欲睡的乞丐,道:“你原本准备给他多少?” 沈栖姻:“一个馒头。” 司图南:“……” “我不要馒头,我只要一文钱就行。” “成交!” “……”是不是要少了? 沈栖姻又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可在给司图南之前,她却忽然改了主意,问他:“你识字吗?” 司图南:“你礼貌吗?” “念过书?” “那是自然!”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早就开蒙了。” 除了字儿写得难看点,他书念得可好了。 “书院还让出来要饭?” “……我、我没进书院。”司图南低下头去,张了嘴的鞋子在地上轻轻磨蹭:“去那是要交银子的,我没钱。” 默然一瞬,沈栖姻忽然问他:“你想不想去青桐书院念书?” “青桐书院?!”司图南立刻抬起头来,眼睛“欻”的一下就亮了。 “我能帮你进入青桐书院,还无需你花一个子儿,条件就是,今儿这一文钱不给你了,你意下如何?” 司图南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最后说:“我是个小孩儿。” “我知道。” “还是个乞丐。” “所以呢?” “骗我是要遭报应的!”是人吗? 可最终,沈姑娘还是成功保住了那一文钱。 回到沈家,天色已晚。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沈栖姻和忍冬一路回了海棠院,坐在妆台前梳发的时候,意外发现那台面上不知几时多了一个圆圆的琉璃瓶。 和今日她在侯府见到的装凝玉露的那个瓶子一模一样。 她打开看了看,又闻了闻,发现竟当真是凝玉露! 只是…… 这是谁给她的? 能随意进出她的闺房,最有可能的便是沈家人,可莫说他们寻不到这样的宝贝,便是有,又哪里舍得给她用。 更何况,他们压根就没人发现她手上有伤。 迷迷糊糊地睡着前,沈栖姻脑海中倒是浮现出一道身影来…… 翌日。 天刚见亮,沈栖姻便早早起身出门去了。 她到广仁堂的时候,大壮正坐在灶台边给春生补衣裳,锅里煮着面条,“哗哗哗”地翻滚着,还没好。 春生和三娃还在睡,尚未起身。 大壮也不问她今日为何来得这样早,只是又默默多擀了一份面,炸酱的时候多加了一颗鸡蛋。 用过早膳,正好司图南也来找她了,沈栖姻便跟着他抄小路一起往青桐书院门口走去。 他们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沿途透过胡同口能看到还有不少的百姓也往那边去。 来到青桐书院门前,正是学生入院的时候,再加上闻讯而来的百姓,倒的确是人山人海。 沈耀祖负手站在书院大门口,手中折扇轻摇,唇边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倒真是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感觉。 司图南“切”了一下,想到什么,他好奇地问沈栖姻:“你怎么知道他今日一定会来出上联?” 沈栖姻回答:“猜的。” 沈耀祖昨儿才被沈苍打了,一定急于找回颜面,而再没什么,比他在青桐书院大放异彩更能让沈苍对他刮目相看了。 她猜,按照沈耀祖原本的打算,他应该是想多等两日的。 因为拖久一点,百姓便议论得久一点,期待也会随之变大,那么在他拿出上联时,才足够一鸣惊人! 可惜经过昨儿那么一闹,他坐不住了。 见书院的几位夫子连同院长均已到齐,围观的百姓也数不胜数,沈耀祖“唰”地一下收起折扇,提笔便在卷轴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 众人见了,热情高涨的情绪瞬间凝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好几脸莫名,心说这也能叫对子? “就、就这?!” “这是哪门子绝对啊,我就能给对上,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只老母鸡!” “啧,照你这么对,我也能!母鸡放了一个屁。” “放完屁来就拉稀!” “哈哈哈……几位兄台这是在联诗,哪里是对对子啊。” …… 沈耀祖站在书院大门前的台阶上,看着下面的百姓议论纷纷,却无人看出其中的门道,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他将那日沈栖姻告诉他的话尽可能还原地复述了一遍:“咳!我这一联,为缺字联。” “一二三四五六七,独独没有八,忘八、忘八,谐音便是王八!” “诸位若有何人能够接出下联,尽可来试。” 可旁人听了,那脸色顿时就变了。 “对对子就对对子,怎么还骂上人了呢!” “谁不说是呢,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就如此张狂,青桐书院收了他可真是有辱院风。” “他这‘王八联’一出,谁接谁就是王八,哪还会有人上去啊。” “诶,你们说,这沈公子该不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他自己凭着对对联这条捷径进了青桐书院,回过头来却把桥拆了,这缺大德的,也不怕日后生孩子没屁眼儿!” …… 围观的百姓尚且如此看不上他的做法,更不要说青桐书院的蔺院长和那几位夫子了。 好家伙,脸气焦绿。 沈耀祖却并无所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沾沾自喜地说道:“我看一时半会儿怕是无人能对出下联,还是将这上联镌出来,立在书院门口,看日后能否有人能够接上!” 话音方落,众人便闻听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 “我来!” 蔺院长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便道:“何人接联?站起来说话。” 第61章 无耻 司图南“嘿”了一声,在人群里一通钻,最后成功挤到了最前面,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 他先朝蔺院长和几位夫子拱了拱手,然后才转身面向沈耀祖说道:“公子的上联,我能接。” 沈耀祖压根没当一回事儿:“哪来的小叫花子,别捣乱!” 他说完,还从钱袋里摸出了两个铜板,扬手丢到了司图南的脚边,道:“拿了钱赶紧走,等到护院撵你可就要挨打了!” 出于职业习惯,司图南想都没想就捡起了铜钱。 可将铜板拿在手里之后,他才想起来问沈耀祖:“我要是不走,这钱你还给我吗?” “你还敢不走?!” “有何不敢!”司图南就差“你有病吧”写脸上了:“这是你家门口啊?你在这儿撒尿留记号了?”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沈耀祖冲上来就要揍他。 司图南却一个箭步蹿到了最边上的一位夫子身后,继续喷着沈耀祖:“你赶我走,无非就是怕我对出下联,让你失了面子。” “心胸如此狭隘,我看你日后出门快别说自己是青桐书院的学生吧,没得给院长还有几位夫子脸上抹黑。” “你个臭要饭的有什么资格对本公子评头论足!” 沈耀祖说着,又要上前抓他,却被那一身灰布长衫的夫子拦住。 这位夫子姓吴,名昌硕。 花甲之年,留着山羊胡,身量不高,略显清瘦。 他将司图南护在身后,看向沈耀祖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不悦,沉声说道:“乞丐又如何?你自诩熟读圣贤书,难道连‘英雄不问出处’的道理都不懂吗?” “……夫子息怒、夫子息怒。”沈耀祖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学生只是恐他一个乞丐,脏了书院的地界。” 吴夫子听后脸拉得老长,更不乐意了:“乞丐怎么了?!乞丐偷你银子了?烧你家房子了?刨你家祖坟了?” 吴夫子连连逼问,吓得沈耀祖连连作揖,就差跪地上磕头了。 有人好奇,问身边人:“嘶,这夫子怎的如此动怒?” “你不知道啊?这吴夫子小时候就要过饭!如今沈公子虽是针对这小乞丐,可你说那夫子听了心里能痛快?” “我看今后啊,这沈公子在这青桐书院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喽。” 沈耀祖哪知道这些! 不过他眼见吴夫子护着那小乞丐,便也不好再继续阻拦,而是说:“既是夫子教诲,我不能不遵,便让你这小乞丐接这下联,看你能有什么本事!” 他就不信,他一个臭要饭的还能懂学问! 司图南却还惦记着那两枚铜板:“那这钱……” 沈耀祖:“赏你了。” “省得你待会儿对不上了哭鼻子,倒似我欺负了你似的。” 可司图南听后,却一扬下巴,抬手就将那两枚铜钱给他扔了回去,正砸在他脚上。 他说:“宁者不受嗟来之食!” “你若有胆量,我们俩便赌一局,我若赢了,你就将你钱袋子里的银子都给我。” 沈耀祖嗤之以鼻:“那你输了呢?” “你让我如何我就如何!” “好!”沈耀祖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你若是输了,就跪在地上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再从本公子的胯下钻过去!” 此言一出,蔺院长和吴夫子他们的脸瞬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沈栖姻遥遥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怎一个“灿烂”形容得尽! 不愧是她的“好二哥”,都不用她再费心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 吴夫子蹲在司图南面前,拿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灰迹,那是来时路上沈栖姻抓了把土抹在他脸上的。 他问司图南:“娃娃,你可想好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若你此刻反悔,老夫还可出面帮你周旋一番,将这赌约作废。” 闻言,司图南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众人也不知他在瞧什么,也不过一瞬,他便收回目光看向吴夫子,语气坚定地说道:“多谢夫子,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说得出就应做得到,我绝不做那言而无信之事。” “便是输了,我甘心认罚,并没什么丢人的。” “说得好!”吴夫子眼中浮现出一抹激赞之色。 他赞许地拍了拍司图南的肩膀,道:“娃娃,这一联你若对上了,便可入我青桐书院。” “便是对不上,你若有心读书明理,我……” “昌硕兄。”蔺院长忽然开口,打断了吴夫子的话:“且先看看不迟。” “……嗯。” 蔺院长又看向司图南说:“小娃娃,吴夫子可是对你寄予厚望,你便去写下你对的下联,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 “是。” 司图南走到桌边拿起了笔。 隔着几层台阶,下面的百姓看不到他究竟写了什么,可沈耀祖站在旁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看司图南写下第一个字,他就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 “哈!”他扬声嗤笑:“就这个狗趴的字,还不如我用脚写的呢。” 司图南:“就您这个话说的,还不如我放的屁呢。” “你说什么?!” “夸你呢。” “你……” 沈耀祖嘴上占不到便宜,险些又要动手。 好在吴夫子护犊子的架势虎视眈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说话间的工夫,司图南已写好了下联,由护院举起来给大家伙看。 【孝悌忠信礼义廉】 吴夫子捋了捋胡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百姓见了却不解其意。 沈耀祖更是一头雾水:“你这对吗?我那可是缺字联!” 司图南:“我这也是啊。” “我那是‘忘八’,取其谐音‘王八’,你这又是什么?” “君子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 “你当我不识数啊,这明明是七德!” “因为你‘无耻’啊。” 沈耀祖一听就怒了:“臭小子你敢骂我!” 司图南双手叉腰,站在那就是千军万马:“骂你怎么了?你也不拿对子骂人了吗?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骂得好!”人群之中,不知是何人嚷了一嗓子。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这小乞丐说得没错,这沈公子既然能骂接对子的人是王八,那小乞丐自然也可以反过来骂出对子的人无耻,这就叫以牙还牙!” “沈公子!”有人高声唤沈耀祖,对他说:“您知道大鹅怎么叫吗?我给您学一下吧,该,该,该……” “哈哈哈哈哈。” …… 围观的百姓不过是看个热闹,只觉得司图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爽,可蔺院长他们看的,却是他的才情。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觉点头。 吴夫子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心说老夫看人还能有错!这娃娃就是个好样的! 视线掠过旁边急得跳脚的沈耀祖,吴夫子翻了白眼儿,这就不是个好样的。 蔺院长当众宣布,司图南这下联对得整齐合意,挑战成功。 沈耀祖一听,当时就破大防了! “什么?!这就算他挑战成功了?”他哪里接受得了:“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接得出我的对联,说不定是有人教给了他!” 司图南淡定反驳:“你怎么会这么想?难不成,当初你接萧世子的那个下联就是别人所授?” “怎、怎么可能!” “不可能就不可能呗,你急什么?”司图南一副“我就是随口一说”的样子:“嚷那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驴没拴住跑出来了呢。” “小王八蛋你骂谁呢!”沈耀祖鼻子都要气歪吧了。 “王八蛋骂谁我不知道,但我是在骂我儿子呢。” “你……” “诶诶诶,你别岔开话题啊,我既然赢了,赶紧把你钱袋子里的钱给我。”这纯纯是意外收获。 既已有言在先,沈耀祖便只得依言给钱。 不过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了,他就是不信他一个要饭的能这般有文采,接的对联连院长夫子他们都认可。 一定是有人在他背后支招! 他非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不可! 第62章 赌约 若不揭穿他的伪装,叫世人都知道他刚出的上联就被一个臭要饭的对出了下联,他面子往哪搁! 于是,他朝蔺院长施了一礼,说:“院长,学生实在不信这般小儿能够接得出如此绝对,相信大家伙也必定有此疑虑,因此学生提议,我与他再较高下。” “若是这次他能比过我,我便认了!” 蔺院长目露深思。 其实对于司图南,他心里也是存了疑影儿的,否则方才也不会截断吴夫子的话。 他看向那一脸倨傲的孩子,问:“你可愿接受他的挑战吗?” 司图南十分自信地勾了勾唇。 “不愿意。” 蔺院长:“……” 沈耀祖却当时就乐了:“我看你是不敢了吧?” “说!到底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下联?你这会子若是主动承认,本公子说不定还能饶过你!” “不是,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啊?”司图南一脸嫌弃的表情,仿佛再多跟沈耀祖说一句话都要被他传染傻了似的:“我已经对出了下联,按照青桐书院的规定,我现如今就已经是这儿的学生了,我为何还要和你比?” “除非……”司图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再跟我赌点什么。” 沈耀祖这会儿已经上头了,立刻表示:“你想赌什么?” “银子你已经没有了,衣裳我又穿不了,扇子嘛……我又怕用了之后被过上傻气。”将沈耀祖从头到脚损了一遍,司图南方才道出了最终的赌注:“这样吧,要是你输了的话,你就光屁股在这朱雀大街上跑一圈怎么样?” 沈耀祖当时就震惊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输给一个叫花子,可这赌注是不是有点太脏了? 沈栖姻却笑意嫣然。 她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孩子……是块当小坏蛋的材料。 对付沈耀祖这样的伪君子,就是要生冷不忌,什么手段都往上使。 只有比他更阴、更损、更绝,才能够赢过他。 眼下就看沈耀祖接不接招了。 沈耀祖拧眉看向司图南:“那要是你输了呢?” 司图南耸了耸肩:“那我也光屁股跑一圈呗。” 他完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将小手往身前一揣,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沈耀祖:“不过你要是不敢赌就算了。” “当我没说。” 沈耀祖哪是受激的人,当即便表示:“赌!” 围观的百姓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见这玩意居然还有“加赛”,也都跟着起哄。 蔺院长头都大了。 沈耀祖提议比试他不反对,可两人对赌要光屁股上朱雀大街上跑去,这…… 司图南到底年纪还小,跑了也就跑了。 可这沈耀嘴都是快弱冠的人了,也能脱得光不出溜地去街上跑? “咳咳——”他抬了抬手,示意起哄的人先安静,然后才对沈耀祖和司图南说:“这赌注有辱斯文,还是换一个。” 司图南乖乖点头:“那谁输了谁用屁股隔空写自己的名字。” 蔺院长:“……” “或者用后脚跟踢屁股,踢一百下。” “……” “不然就去街上大喊,‘我吃过粑粑,真的好香,下次还吃’,喊三遍!” “……” 蔺院长沉默三连。 他不知这小娃娃是没心与沈耀祖比试,因此特意出这些刁钻的题目想让他知难而退,还是他幼童心性,难免顽劣。 这些赌注他觉得一个赛一个让人一言难尽。 可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额外的比试,司图南来定赌注倒也无可厚非。 于是,他最终看向沈耀祖道:“……你自个儿选一个吧。” 最后,沈耀祖咬牙选了“吃粑粑”。 为示公允,二人比试的题目由蔺院长现场来出,二人轮流作答。 至于谁先谁后,便猜拳决定。 沈耀祖赢了。 他信心满满,想着蔺院长无非就是考他们背背诗之类的,再怎么样,他也是进过学堂的,又比那叫花子大这许多年纪,听也听得多了。 可蔺院长一开口,他人直接傻了。 “天,有头吗?” 沈耀祖:“?!” 什么玩意儿? 沈栖姻离他们不近,虽能看到人,但其实并不能看清脸上的表情。 但她猜,沈耀祖应该是慌了。 他从不在那些对论策论的书上下功夫,是以也就不知道,这是当年老太傅与邻国使臣有名的“天辩之对”。 他但凡是个好读书的,就不可能不知。 沈栖姻估摸着,蔺院长应当是想以此来试探司图南,但他不会想到,最先被他试出来的,会是沈耀祖! 果然,沈二公子张着大嘴,眨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回道:“……没、没有头。” 蔺院长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却还是问:“为何没有?” 沈耀祖:“我没见过。” “……” 嗯……怎么不算对呢? 蔺院长没说什么,又问司图南:“天,有耳吗?” “有耳。” “为何?” “天处高而听卑。”司图南小手一背,侃侃而谈:“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又何能听呢?” 蔺院长目露惊艳。 面向沈耀祖时,虽眸光转暗,却仍耐心问道:“天,有足吗?” 沈耀祖这次聪明了,学司图南那样答道:“有,有!” “为何?” “因为……因、因为……”因为了半天也不见下文。 蔺院长暗暗叹了口气,继续问司图南:“天,可有姓氏?” “有姓。” “何姓?” “姓元。” “你如何知道姓元?” “因为当今天子姓元,是以,天,必姓元。” 至此,高下立判。 司图南看向目瞪口呆的沈耀祖,说:“沈公子,身为读书人,不久之前你还对出了萧世子留下的绝对,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连‘天辨之对’都不知道。” 沈耀祖瞪他,恨不得冲上来撕了他。 可司图南也不知是看不出来还是不害怕,竟说:“别愣着了,赶紧喊你‘吃过粑粑’啊,一定要大声喊啊。” 而这句话,无疑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围观的人一脸兴致盎然,议论声更是不绝于耳,沈耀祖彻底崩溃了。 “小兔崽子,都是你……是你阴我!看我不打死你!”话音未落,他伸手就欲去捉司图南,却被后者灵活地躲掉,他自己不怎么绊了一跤,摔了个四仰八叉,惹得众人哄笑不止。 见状,蔺院长忙吩咐护院将他扶起,却也顺势架住了他。 蔺院长面沉似水,声音中隐隐夹杂着怒气:“你学业不精犹可恕罪,但你食言毁约,还妄图伤人,我青桐书院岂能容你!” 沈耀祖一脸惊惧:“院长?!” “今日之事,在场之人皆看得分明,非我出尔反尔,实在是你行径太过恶劣!” “即日起,你再不是我青桐书院的学生,另谋出路去吧。” 沈耀祖如遭雷击! “不要……不要赶我走啊院长……”他哪能接受这般结果:“我对出了萧世子的下联,按照规矩你们就要收我,你们言而无信!” “是这小王八蛋害我,你们怎的反倒帮起他来了?” “我不服!” 他整个人都癫狂了似的。 吵嚷间,他的视线掠过下面看热闹的百姓,目光倏然一凝,眼中骤然掀起风暴。 他猛地挣开护院,双目赤红地朝人群冲了过去,吓得周围的人纷纷退开。 第63章 挨打 他一把执起沈栖姻的手腕,朝她吼道:“你不是跟我说,绝对不会有人能对出下联吗?” “你自己看看,如今连一个臭要饭的都能对上!” “贱人!竟敢糊弄我!” 话落,他扬起手就扇了下去! 可他巴掌还没落到她脸上呢,她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沈栖姻瑟缩着身子往后退,清幽的眸中盛满了恐惧,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口中嗫嚅着央求:“兄长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错在低估了他的蠢。 螓首微摇,沈栖姻一脸无助:“兄长只说让我想一个如萧世子那般惊艳世人的绝对,可我学识有限,只能投机取巧想出如此卑劣的上联,我以为不会有人来对的。” 众人一听这话,心说不对劲儿啊。 “敢情这沈二公子出的上联压根不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沈姑娘在背后教他啊?” “可不嘛,怪道面对蔺院长的提问,一问三不知呢,原来是肚囊空空,妄充才子!” 有那脑筋转得快的,便道:“既然这一联都不是他自己的本事,那不用说,之前对出萧世子的那一联必然也是靠的沈姑娘!” …… 沈耀祖听着周围人对他的议论,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汲汲营营营造出的才子之名、费尽心思才入的青桐书院,如今都被毁了! 他瞪着沈栖姻,语气森然:“都怪你……” “兄长,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完全是意外收获。 “兄长息怒……” 侬侬细语,泣泪涟涟。 都说美人的哭不是哭,是凝寒露、落玉珠。 只看得人心都碎了。 可沈耀祖却生不出半分怜香惜玉之情,只觉得心中的火越烧越旺,看向沈栖姻的眼神像是要一把掐死她似的。 “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他还欲上前,却被匆忙赶来的护院拦住。 两下里拉扯间,不知打哪儿飞来一个菜篮子,连同里面的青菜和鸡蛋,扣了沈耀祖一脑袋。 鲜黄的蛋液顺着他的额头流下,糊了他一脸。 而就在他视线受阻之际,不知是谁忽然照着他屁股就踹了一脚,他当时就摔了个狗啃泥。 他狼狈地想要爬起来,却有越来越多的脚落到了他的身上。 最开始踢他屁股的那人是个屠户,有次杀猪的时候不小心让猪给拱了,胳膊撞墙上脱臼了,是沈栖姻给他接回去的。 方才扛着猪打这路过,见他“二丫妹子”叫人欺负了,猪都不要了,往地上一扔就冲过来了。 “这要是杀人不犯法,你小子今儿就得躺老子砧板上!” “不都说读书人明理吗?这怎么还动手打人呢?打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女人,女人也就算了,竟还是自家妹子……诶?我怎么觉得这话自己好像说过呢?” “哎呀,不就是上次那沈家大公子在东月楼和沈三姑娘对打嘛,咱俩一起去看的。”他同伴一边踢,一边帮他回忆。 末了又忍不住道:“啧,这沈家的老爷们怎么都这么操蛋?跟外人没能耐,倒是对自己妹子,一个个硬气的不得了!” “你没见方才那架势,沈姑娘吓得了不得,肯定不是第一次挨这畜生的打了。” …… 周围人挤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可怜那俩护院被围在当间,也挨了不少打:“哎呀,别踢了别踢了,我是来拉架的!打错人了,我跟他不熟!” “前线”主战场这边,大多是些男人。 “后方”则是一些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大婶大娘之流,义愤填膺地护着沈栖姻,对着沈耀祖咒骂不休。 为首的是一位姓“崔”的大娘。 之前在武安侯府的大门口,就是她仅凭一双眼睛就认出了沈栖姻是广仁堂的二丫。 方才那菜篮子,就是她扔的。 一直到金吾卫的人赶来阻止这场骚乱,崔大娘还将沈栖姻护在自己身后,对问话的金吾卫说:“打人?谁打人了?” 她一指被踩了一身脚印子的沈耀祖:“噢,差爷说他啊。” “是是是,没错!就是他,他打人了!” 金吾卫看了眼沈耀祖,一身鞋印加菜叶,头发往下滴着不知名的粘液,还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味,有些不确定:“打人的……是他?!” “啊!”崔大娘一脸“我这个岁数怎么可能骗人”的样子:“疯了似的,冲过来就要打我们二丫,那架势跟要吃人似的。” “放屁!”沈耀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分明是你们合起伙来打老子!” 闻言,金吾卫看向崔大娘。 崔大娘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否认道:“他跟疯驴似的冲过来,大伙怕呀,就都躲,结果你挤我、我推你,谁叫他自己没站稳倒地上了,这才被踩了两脚。” 周围人都纷纷点头,证明崔大娘所言非虚。 沈耀祖却暴怒道:“是这死老太婆拿菜篮子丢我!” “误会,误会了,那是手滑。”不等金吾卫问,崔大娘便立刻解释道:“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叫他们一挤差点摔倒,这手里的菜篮子就飞出去了。” 张屠户也道:“这个我能作证,我亲眼瞧见了。” 沈耀祖一听这声音,当时就来劲了:“还有你!就是你踢我屁股将我一脚踹倒,他们才紧跟着对我拳打脚踢的。” “哎呀,公子又误会了。” 张屠户急得直拍大腿:“我与公子无冤无仇,我踢你做什么!我呀,是打这路过,结果猪被挤丢了,我是进来找猪的。” “你……你们……”沈耀祖看着四周的这些贱民一个个地都不说实话,被气得天灵盖都要烧着了。 这时,沈栖姻却不顾崔大娘的阻拦,自她身后走了出来。 沈耀祖一见了她顿时两眼冒火,想都不想就冲上来要撕了她,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被方才问话的那名金吾卫将他整条胳膊都别到了背后去。 疼得他顿时眼冒金星:“哎、哎呦,大人饶命,饶命啊!” “当着我们的面儿就敢动粗,公子脾气可真大啊。” “不是,我……” “二哥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沈栖姻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你闭嘴,都是你害的我!” “我害你?”沈栖姻蹙眉,凉声质问:“我如何害了你?” “是你把箭射到先生身上是我害的?还是你骑马把腿摔断了是我害的?又或者是方才,你逞能与人打赌,输了赌约后又羞恼反悔是我害的?” 沈耀祖渐渐回过味来,愈发慌了:“你、你住嘴!不准说,不准说!” 可沈栖姻会听他的才有鬼呢。 “呵……”她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异常悲凉:“我竟不知,我劳心劳力的制了金创药给你,让你送给先生赔礼,这叫我害你?” “你腿伤瘫倒,我日日看顾,悉心医治,让你不至于沦为废人,这也叫我害你?” “你说你要入青桐书院,又恐考不过那入院考试,我绞尽脑汁地琢磨萧世子留下的绝对,让你得以顺利入院,这还是我害你!” 字字锥心,声声泣泪。 听得其中一名金吾卫都红了眼睛。 沈栖姻似乎伤心欲绝,说到激动之处甚至连身体都有些摇摇欲坠。 崔大娘和其他几位大婶刚要上前扶住她,却被不知打哪突然冒出来的高大身影抢了先。 那人飞起一脚,将沈耀祖踹出去足足几丈远! 第64章 刁奴 沈栖姻都用不着睁眼看,光是闻着对方那一身草药味,就知道来的人是她师兄。 也的确是大壮。 本来他正搁医馆碾药呢,结果司图南匆匆忙忙地跑了去,说沈栖姻叫人给欺负了,他撂下东西就赶过来了。 原本三娃和春生也要一起来,但他担心他们在这反而碍手碍脚的,就让他们留下来看门了。 却说大壮对沈耀祖动了手,周围的人竟一个说他打人不对的都没有。 一来,沈栖姻的遭遇的确是让人心疼。 二来,这里多有像崔大娘和张屠户那样被他们医治过的病人,自然都念着他们的好,如今出了事,当然是偏帮他们。 就连那几名金吾卫,也是彼此相视一眼,没有当即拿人。 为首之人吩咐手下先将沈耀祖送回沈家,然后才扬声对围观之人说道:“正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沈姑娘忽然抱恙,还是让大壮大夫先带她回去治病要紧。” “至于大壮大夫不小心踹到沈公子这事儿……”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继续道:“这事待我等回去禀明指挥使大人之后再说。” “各位也都散了吧,啊,都散了吧。” 众人闻言,想着热闹也看完了,便各自散去。 崔大娘去捡自己的菜篮子。 张屠户这回是真的在找猪:“杂种操的!谁他么把老子猪扛走了?” 司图南原本要跟着大壮一起回广仁堂去瞧瞧沈栖姻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却又担心被其他人瞧见,便想等人都散尽后再走。 不想这时,吴夫子背着手,和蔺院长一起朝他走了过来。 蔺院长看向他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那“天辨之对”虽是读书之人耳熟能详的对论,可在他这个年纪,没进过私塾,又整日走街串巷地讨饭,居然还能对答如流,实属不易。 可欣赏归欣赏,蔺院长却也不会坏了规矩,因此,仍对他说:“沈耀祖言过其实,那日下联非他所对,我青桐书院便不认他是本院学生。” “因此,他无权出联供后人来续,加之今日上联亦非他所出,更加不能作数,那么你,也一样不能入我青桐书院。” 闻言,司图南原本黑亮的眸光于瞬间变得黯淡。 也罢…… 他原也是投机取巧来的。 昨日沈栖姻承诺说,能让他进青桐书院念书,她也的确做到了,是他自己年少轻狂,应了沈耀祖的赌约,这才引出来后面的这些事。 不过,揭穿了那个沈耀祖虚伪的面具,也不算亏。 这样想着,司图南复又扬起笑脸,对着蔺院长和吴夫子作了一揖,道:“那劳什子的沈公子既无真才实学,那我即便是对上他的对子入了书院,怕是也无人信服。” “待日后我攒够了钱,便去参加那入院考试,届时定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有志气!”蔺院长赞许地点了点头。 转过身对吴夫子说:“昌硕兄慧眼识珠,我不及也。” 吴夫子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看向司图南的眼中透着慈爱。 他问:“你如今虽暂时无法入院学习,不过,老夫可收了你这个学生,今后你便早晚去我家里,我亲自授你学识,你可愿意?” 峰回路转,司图南大喜过望! “我愿意!” 他忙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几个响头:“先生在上,请受图南一拜。” “好孩子,快起来。” 一旁青桐书院的学生见此情形,都快得红眼病了。 吴夫子那可是当世有名的大儒! 能拜在他的门下,那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便是那些勋贵子弟当中也不乏有人提着厚礼登门,想要拜他为师,可他从来都不假辞色。 没想到,今日竟会收了个乞丐! 沈栖姻闻听此事时,却不怎么意外。 昨儿她之所以敢夸口,承诺司图南能不用花学费就进青桐书院念书,就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司图南对出下联,以吴夫子自身的经历和爱才之心,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能入得吴夫子门下虽好,可到底她承诺他的没有做到,加之在她和沈耀祖争执之际,他还特意帮她去搬了“救兵”来,她总得表示一番。 于是这日去侯府给魏恒施针回来后,她便去买了一套文房四宝,送给了司图南。 又扯了些布,准备给春生和师兄师弟他们裁衣裳。 忍冬是在从乐坊回广仁堂的路上,才知道今儿早上发生的事与她家小姐原本的计划有了些出入。 她匆匆忙忙地跑回去,见沈栖姻安然无恙,这才终于安心。 不过她很快又担心起了别的:“小姐,大壮师兄打了二公子,官府的人会不会抓他啊?” “不会。” 要抓今儿早上就抓了。 退一步讲,即便真闹到官府去,她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只说是自己让师兄动的手就是了。 忍冬:“老夫人和老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她们刚回府里,门房的小厮便说沈老夫人传下话来,叫沈栖姻一回府就立刻去缀锦堂见她,摆明了是要兴师问罪。 沈栖姻只轻轻“嗯”了一声,便抬脚朝自己的海棠院走去。 忍冬奇怪:“小姐,咱们不去缀锦堂吗?” “去那做什么?” “老夫人要见您啊。” “她要见我,就该她来海棠院。”反正自己又不急着见她。 回到海棠院,垫子还没坐热呢,沈老夫人身边的戴嬷嬷就来了。 也不等人通报,推门就进。 沈栖姻摆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正忙活呢,秋风灌进来,还吹倒了两个小瓶。 戴嬷嬷视而不见,扬着脸对沈栖姻说:“二小姐近来也太猖狂了些,连老夫人的话都敢当耳旁风,这府里怕是要容不下您了吧!” “我还能狂得过你?”沈栖姻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进我的屋子,不通报就推门而入,我还以为这个家什么时候改姓‘戴’了呢。” 戴嬷嬷脸色一僵。 不过她仗着自己是沈老夫人的心腹,并没有因此就被拿捏住,而是说:“……奴婢是一时心急,并非存心冒犯二小姐的。” “是吗?” 沈栖姻迤迤然地站起身走到戴嬷嬷面前,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扇得戴嬷嬷耳边嗡嗡作响。 沈栖姻甩了甩发麻的手,一脸单纯地对她说:“我只是一时手滑,并非存心扇你巴掌的。” “嬷嬷若是能原谅我,那我也就原谅你方才的过失了。” 戴嬷嬷捂着又疼又热的脸,满眼难以置信地瞪着沈栖姻。 她自诩是老夫人身边的人,素日耀武扬威惯了,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顿时怒目圆睁:“你敢打我?!” 第65章 兴师问罪 可沈栖姻却敛了笑,寒声说道:“你一个奴才,也配问我敢不敢?” “我、我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那也不过就是条叫声大点的狗而已。” “你……” “我这个人,素日是不爱动手的,因为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如果你敢给我制造问题,我就把你脸扇烂!” “现在你告诉我,我敢打你吗?” 戴嬷嬷一脸惊惧地看着她,竟像是头一天认识她似的。 说不敢,肯定还得挨扇。 可要是说敢…… 就是她沉默的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沈栖姻却似耗尽了耐心,朝着旁边跃跃欲试的忍冬摆了摆手:“忍冬,你来,你手劲儿大。” “是!” 忍冬正愁这一身的牛劲没处儿使呢,可逮着机会了。 她一手摁在戴嬷嬷的肩膀上,脚往她腘窝那一踹,戴嬷嬷“啊”了一声,便“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忍冬根本就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紧跟着就是一巴掌上去,直接扇得戴嬷嬷眼冒金星,身子都一前一后地开始打晃。 半夏站在门外偷偷瞧着,下意识捂住脸自己的脸。 她正要去向老夫人报信,不料却被沈栖姻叫住:“半夏。” 半夏吓得好悬没直接跪地上。 她抖着两条腿进屋:“……小、小姐唤奴婢何事啊?” “要给祖母报信去,是吗?”沈栖姻笑的温柔。 可半夏只觉得惊恐! 她两腿一软就跪在了戴嬷嬷的旁边,“哐哐哐”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激动道:“奴婢不敢!请小姐相信奴婢!”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这么怕做什么?” 沈栖姻悠哉游哉地坐回椅子上,说:“忍冬劲儿太大,昨儿和千鹰卫的那些人掰腕子都占了上风,我怕她不小心把人扇死了,还是你去吧。” 半夏错愕地抬头。 沈栖姻一眼望进她眼底,“体贴”地说:“你敬老,若是不忍心对戴嬷嬷动手我也能理解。” “那等忍冬扇完了她,再来扇你。” 半夏快被吓哭了,赶紧表示:“奴婢去!奴婢这就去!” 她生怕自己打得让沈栖姻不满意,她再让忍冬扇自己,因此铆足了劲儿,抡圆了胳膊,照着戴嬷嬷的脸狠狠抽了上去。 她下手重,但频率低。 好在沈栖姻没说什么,她就一个接着一个“保质保量”地扇了下去。 也不知打了多少巴掌,半夏只觉得自己胳膊都要打脱臼了,沈老夫人那边才总算是有了动静。 不过,她仍旧没有亲自来,而是又打发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原本是要询问沈栖姻怎么还没去缀锦堂?戴嬷嬷又为何不见踪影? 可瞧着这屋里的情形,那小丫鬟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沈栖姻倒也没拦她。 没一会儿,沈老夫人就带着沈夫人和一大帮丫鬟婆子“杀”了过来。 看到屋里的景象,她整个人都惊了。 “住手!” 终于得了命令,半夏立刻停下手,跪在了沈老夫人的面前。 忍冬也松开钳制戴嬷嬷的手,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拍了拍,然后走回到沈栖姻的身后站着。 戴嬷嬷脸肿得老高,嘴角上全是血,话都说不清楚了,狼狈地爬到沈夫人脚边,抱着她的腿哭诉道:“呜呜呜……囚脑夫人噶努币做居啊……” “嬷嬷哭错人了,这是夫人。”香兰上前掰开她的手,然后搁到了老夫人的腿上,说:“这才是老夫人,接着哭吧。” 戴嬷嬷还真就继续哭了起来。 她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又是鼻涕,脏得嘞。 老夫人嫌弃地皱眉,吩咐道:“先将她带下去。” 转而看向沈栖姻时,见她还坐在椅子上摆弄她的那堆草药和那几根破针,沈老夫人那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怒斥道:“你如今是愈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连我身边的人你都敢肆意打骂!”沈老夫人脸色阴沉地说道:“我素日教导,便是叫你这么责打下人的吗?” “我正因念着祖母教导,所以才罚那老婆子的。”沈栖姻连个眼神儿都没有给她,兀自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计:“她一个奴才,不经通报就闯进我的屋子,事后还死不认错,我若不罚她,只叫其他人以为她是仗着祖母的势才会如此,日后祖母还怎么驭下管家?” “那你也不该罚得那么重!” “我是想意思意思就罢了的,还担心忍冬手劲儿大,特意让半夏来打,谁知她会下那么狠的手。” 半夏惊愕地看向她。 沈栖姻继续说道:“半夏是祖母您指来伺候我的大丫鬟,素日又常以您定下的规矩约束提醒我,是以我想着,她这么做定有缘由。” “你说是吧,半夏?” 四目相对,半夏哪敢说一个“不”字! 她是不效忠二小姐,但这哪能摆到台面上来,她毕竟还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若明着将人得罪了,明儿还不得被二小姐搓磨死! 于是她咬牙背稳了这口锅,说:“是、是戴嬷嬷不敬二小姐在先,还质问二小姐‘怎么敢打她’,实在是……实在是无礼……” 老夫人听后,面沉如水。 其实一个下人而已,她原是不在意的,她介意的是沈栖姻打狗没有看她这个主人。 不过她说得有理有据,当着这些下人的面,沈老夫人倒不好反驳。 于是只摆了摆手,示意半夏退下,也不再提戴嬷嬷的事儿。 “这也就罢了,可我着人叫你去缀锦堂,你为何不去?!” 沈栖姻头也不抬:“忙。” 见状,沈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可忙的?无非是仗着侯府着你去治病罢了,你倒耍起威风来了!” “我且问你,你二哥的事你为何不帮他周全?” 沈栖姻:“他自己作死,我怎么帮他周全?” “懂得少可以学,手脚笨可以练,但他脑子蠢真的没法治。” “有人对出了他的上联,他默不作声,安然念他的书不就得了嘛?非要和人家再比,比输了又毁约,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试图行凶伤人。” “桩桩件件,难道是我逼他的不成?” 沈老夫人语塞。 道理说不过,便又打起了感情牌:“可他是你兄长!你怎能由着外人伤他?” “我不知道,我被他气晕了。” “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难道还没听人议论吗?”沈老夫人气得直拿手里的拐棍杵地:“都是你那个好师兄,踹得耀祖都起不来床了!” “这么严重?!”沈栖姻面露惊讶,可紧跟着却道:“那祖母报官抓他呀。” 老夫人却明显迟疑。 此事经官不难,难的是一旦报了官,这事一时半会就过不去了,他们沈家也势必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若就此作罢,又实难甘心。 光宗已是不中用了,如今连耀祖的名声和学业都毁了,那沈家还谈什么日后啊! 沉默片刻,沈老夫人最终说道:“若要经官,你那师兄怕是讨不了好处,岂不是叫你夹在中间为难?” “你只叫他拿出一千两银子来,咱们私了。” 第66章 千年灵芝 沈栖姻:“那您还是报官吧。” 一千两…… 这老太太是真敢要啊。 把她都给听笑了。 “我师兄一贯要钱不要命,别说一千两这么多,就是一文钱,他也是不肯掏的。” 沈老夫人气急败坏:“你真当我不敢报官?!” “没有啊。”沈栖姻轻轻摇头:“您要报就报,不必特意告诉我。” “如您所言,大壮也不过就是我的师兄而已,既非一母同胞,又无血缘之亲,他是被下狱还是被问斩,您觉得我在乎吗?” 老夫人不甘心:“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你二哥被人给打了,竟连个说法都没有?” “那是他活该!” “你放肆!” 沈栖姻这话可是彻底激怒沈老夫人了。 她抄起拐棍就欲打她。 可也不知是沈栖姻早有防备,还是忍冬眼疾手快,总之沈老夫人并没有打到她,只打翻了她桌子上的那堆瓶瓶罐罐。 倒的倒,碎的碎,里面的药粉药汁洒得满桌子都是。 其中沈栖姻用来浸泡银针的瓶子,更是直接掉到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你还敢躲!”沈老夫人见沈栖姻没有乖乖任她打,愈发怒不可遏:“反了你了!” 沈夫人也说沈栖姻:“你这孩子几时变得这般顽劣?” “你祖母要打,你让她打了,她不就消气了嘛。” 沈栖姻:“母亲这么孝顺,不如您让祖母打两下消气?”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沈夫人也怒了:“该让你父亲好生管管你才是。” 话音方落,就见沈苍匆匆而来。 不用说,也是为了沈耀祖来兴师问罪的。 沈栖姻不等他开口,便抢先说道:“不用祖母亲自动手,您让人去找根绳子来,我自己吊死是正经。” “反正过了今日,明儿去了侯府也是一死,多活一晚上又能如何?”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面露疑惑。 沈苍原本要质问的话,也变了样子:“你这是何意?” 沈栖姻伸手往地上一指:“那瓶子里的药水是我精心熬制,用来给魏三公子治病的,现在好,都让祖母打碎了。” 沈老夫人却不以为意:“你再弄就是了,这有什么!” “有一株千年灵芝。” 老夫人呆住。 沈栖姻:“侯爷特意进宫向陛下讨的,怎么?祖母也有这么大的面子?也能动动嘴皮子就能拿得出这灵芝来赔给人家吗?” “便是您拿得出来,可耽误了给魏三公子治病,一旦侯爷问责,这罪名是您担着还是我担着?” 这下沈老夫人可有些慌了。 便是她不通岐黄之术,也深知灵芝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更何况这千年难遇的上好灵芝! 只是她到底还心存侥幸,不死心地问沈栖姻:“那一整株灵芝就熬了这么点药?就没有剩余?” “魏三公子的病症不好医治,用药多一些或者少一点都会影响他的身子,是以用药的剂量需要严格把控。” “其他的药材倒不值什么,但只这灵芝不易得,是以我便将其分成了几份,反复调配,这才制成了这么一小瓶。” 顿了下,沈栖姻方才意有所指地继续道:“现在连这一小瓶也没有了。” 沈老夫人冷汗直流。 默然片刻,她却忽然狐疑地看着沈栖姻:“这药……当真是千年灵芝所熬制而成?”不会是这丫头诓骗她的吧? 沈苍也有些怀疑。 为此,还特意捡起地上的银针置于鼻间嗅了嗅。 可惜残留在上面的药汁实在是太少了,他什么都没闻出来。 沈栖姻见状,只语气淡淡地说道:“父亲不必忙,这到底是不是灵芝熬制的药,明日您随我往侯府走一趟,不就全都明白了吗?” 沈苍却直觉不对:“我去侯府做什么?” “祖母打翻了这药水,我明日拿什么给魏三公子施针?”沈栖姻一副“你缺心眼儿吧”的表情:“耽误了给他的医治,父亲自然要亲自去侯府向侯爷请罪。” 沈苍哪里敢去! 立刻道:“是你负责医治,又不是我!你自去请罪,与我无干!” 谁知沈栖姻却转身落座,一脸平静地表示:“那我也不去。” “你不去谁去?” “谁把药打翻的谁去!” 话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沈老夫人。 她气得脸色铁青,怒声道:“这叫说的叫什么话?我可是你的祖母!便是我不小心打翻了那药,你去替我认下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沈栖姻冷笑:“我来告诉祖母又能如何。” “如今魏三公子的病,不是他自来身体虚弱所致,而是此前太医院有一位庸医误人,才将他害到这般地步,您猜后来那位太医是何下场啊?” 说着,她忽然看向沈苍:“父亲应该知道吧?” 沈苍面如土色。 他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才不想去侯府。 当年那人,甚至不是侯爷处置的,而是陛下闻听此事后,二话不说就下旨将其全家都下了狱。 重刑审问过后,确保他们不是蓄意谋害魏三公子,却仍将其家人流放苦寒之地以示惩戒。 至于那名太医,当即就斩了! 魏三公子的地位,可见一斑。 如今给他治病的药水被他们沈家弄没了,便是沈栖姻将事情都揽过去,宫里那位也不会就此放过他们这一家子! 必定是要严刑拷问的。 说不定……会再次被押入栖鹰阁的暗牢! 思及此,沈苍不禁打了个寒颤。 再次开口对沈栖姻说话时,语气明显缓和了几分:“……栖姻啊,你既有医治那魏三公子的本事,想来侯爷未必会难为你。” “所以呢?” “所以,你以此跟他求求情,或许能保住咱们全家。” 沈栖姻摇头失笑:“父亲是巴不得咱们家早点被灭门吗?” 沈苍一脸不解。 沈栖姻凉声道:“您主动去侯府请罪,我再医好魏三公子,这叫将功折罪,或许还能保沈家安然无恙。” “可你们都缩在家里不露面,只让我一个万事都做不得主的小辈去和侯爷周旋,告诉他‘留着我,他儿子才能活’,这叫要挟。” “您确定待魏三公子好了,他会放过沈家?” “这……”沈苍一时也犯了难。 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一旁的沈老夫人,他眼底生出一丝埋怨。 若不是老太太,哪会有这些闹心事! 可沈老夫人偏偏不自知,竟还对沈苍说:“那你就随二丫头走一趟侯府不就完了嘛。” 沈苍一听,当时就火了! “哪儿那么容易!” “若真像您说的那么容易解决,您自个儿怎么不去!” 沈老夫人又惊又怒:“你、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矫情这些做什么!”沈苍愈发不耐烦:“明明就是您惹出来的事,我这可是为了帮您解决麻烦才在这绞尽脑汁,您不帮忙也就罢了,还竟跟着添乱。” “你、你……” 沈老夫人指着他,气得手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栖姻冷眼旁观。 瞧吧,巴掌扇在自己脸上,都知道疼了。 母子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不想就在这时,沈夫人却忽然开口说了句:“咱们再买一株灵芝暗中补上不就行了吗?” 沈苍没好气地数落道:“废话!这还用得着你说!” “问题是上哪儿寻摸这灵芝去?” 那东西与寻常药材不同,生长环境极为特殊,?多是瘴气重重的深山密林,?亦或是危险骇人的悬崖峭壁。 这些地方人迹罕至,?出入极为不便,也就导致采摘异常艰难。 除此之外,灵芝的生长状态也十分重要。 去得早了,灵芝过嫩。 去得晚了,灵芝老了。 因此须得在灵芝生长的最佳时机将其摘下保存,如此作为药材方为珍品。 是以才有“千年灵芝”的存在。 不是那灵芝长了一千年之久,而是恰好能够入药的灵芝,千年难得一遇。 即便有,寻常人也买不起,不是被收入宫中,就是进了公府之门。 如今纵然他们舍得银子,却也没处买去! 谁知,沈夫人却又道:“我记得早前曾听姻儿提起,说他们广仁堂中就有一株灵芝……” 第67章 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闻言,沈苍和沈老夫人的眼睛豁然亮起! 这事儿他们也有印象。 母子二人齐齐看向一旁的沈栖姻。 “当真?!” “二丫头你怎么不早说啊?” 沈栖姻深深地看了沈夫人一眼,眼底闪动着一抹幽光,难辨喜怒。 她淡声说道:“的确是有一株灵芝。” “那……” “不过祖母和父亲还是别惦记了,那灵芝是我大师兄冒死摘回来的,就等着哪日哪户权贵之家等着这东西救命,他便能好好敲上一笔。” “就凭咱们家的门第要买,想也知道出不起他想要的价格,他是不会卖的。” “买?!”沈老夫人惊讶:“凭你同他的关系,他就不兴送给咱们?” 沈栖姻蹙眉。 她静静地看了沈老夫人一会儿,然后才释然道:“祖母活到这个岁数,还能有如此天真的心性,孙女心下甚慰。” 蠢得可笑! “您莫不是觉得他今日为我出头是因为我们交情甚笃吧?”沈栖姻一副“你也太好骗了”的语气:“是有人去广仁堂报信,说我被欺负了,他不来说不过去。” “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同僚而已,您问问父亲,他的同僚可会舍得送他千年灵芝啊?” 沈苍眉头紧皱,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见他沉默,沈老夫人瞬间没了主意:“那、那这可怎么办啊?” 沈栖姻:“好办啊。” “我不是说了嘛,让父亲去向侯爷请罪,若能求得对方宽恕,他再进宫管陛下要一支灵芝给我配药,便可保全咱们一家。” “不过要是父亲不去,那咱们就等死吧。” 压力给到了沈苍。 果然,沈老夫人听了这话,立刻就逼迫他去侯府请罪。 而沈苍呢,怕侯爷拿他开刀,偏又不敢去! 母子俩争论不休。 最后还是沈苍拍板决定,向大壮买下那株灵芝。 谁知老夫人又不乐意了。 “买灵芝?!那得多少银子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银子!”沈苍气得连桌子都掀了:“命都要没了!” “再说若不是您没事找事,咱们至于花这份银子吗?” 眼见他们一言不合就又要吵起来,沈夫人忙上前劝和,甚至还妄图拉上沈栖姻一起:“姻儿,你快劝劝你祖母和父亲啊。” 沈栖姻“婉拒”道:“我笨嘴拙舌的,比不得母亲能说会道,还是您来吧。” 沈夫人劝了。 然后被骂了。 香兰无语地闭上了眼睛。 该! 她心说人家神仙打架,你一个小鬼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挨了骂,这下消停了吧? 沈夫人耷拉了个脸,又委屈又窝火,不敢顶撞沈苍和沈老夫人,倒是冲着沈栖姻去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都急得热火上的蚂蚁似的,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闻言,沈苍和沈老夫人也暂时止住了声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气定神闲的沈栖姻。 她说:“因为我烂命一条,无所谓啊。” “我又不像两位兄长,能科考入仕,或是继承家业,随心所欲地过日子。” “我只是个不堪大用的丫头片子,祖母和父亲看我顺眼,还能耐心帮我择个好家人嫁了,若是黑眼白眼看不上我,说不定就随便拣个人家把我送去当妾了。” “这样的日子,我既不享受当下,也不期盼日后。” “所以我啊,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她说得越是随意,沈苍他们听得就越是惊心。 只有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事,她才有可能为了顾及自身安危而不得不保全他们。 可万一要是她自己都不想活了,那不拖他们下水就不错了,哪还敢指望她来救! 沈苍越想越觉得她这想法危险,当下也没心思再和沈老夫人争论,立即让人去广仁堂请了大壮过来,商量买灵芝的事。 大壮人来了,灵芝也带来了。 然后开口要价一千两! 沈老夫人搁旁边听着,眼睛好悬没瞪出来:“一千两?!” “不要拉倒。” 大壮站起来就往外走。 沈苍赶忙起身拦住他:“诶诶诶!大壮大夫留步,我们没说不要。” “只是不知,能不能再便宜一些?” 沈老夫人也附和道:“我们耀祖还挨了你一脚,这事咱们还没算呢,这灵芝你若能便宜些给我们,耀祖的事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大壮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一码是一码。” “要买灵芝,就拿一千两银子来,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至于说我打了贵府公子的事,你们可以报官,官府如何裁定我都认,是打是杀,我绝无二话!” 言外之意就是,命,我可以不要。 但银子,老子必须赚到! 沈苍估摸着,这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无奈,只得乖乖拿钱。 一千两的银票。 头天交给大壮,翌日就到了沈栖姻的手中! 这本就是她做的一个局。 武安侯进宫向陛下求了一颗灵芝不假,广仁堂也有一株灵芝亦是真的。 假的,唯有她制作药水所用的“灵芝”。 那泡针用的药水就是她师兄熬药剩下的药汁子。 她算准了老夫人会为了沈耀祖出头,自己不去缀锦堂,她就一定会来海棠院,所以她才言辞激进,就是存心想激怒她。 眼下看来,收获颇丰! 自己赚了一千两银子。 老太太和沈苍闹了个不欢而散。 沈耀祖兀自躺在床上叫唤到半夜,好不容易早上盼到沈苍去了,却将他劈头盖脸一通骂,丝毫未曾提及要给他讨个说法。 沈栖姻估摸着,这事儿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去栖鹰阁给千行换药的路上,她心里盘算着,府里的银子,怕是不多了。 沈家原没什么钱,若非吃上了她外祖家的绝户,哪能三番两次地拿出这千数量银子! 她记得曾听母亲说起过,她外祖曾是盐商。 这一行利润丰厚,如今但凡是贩盐的商人,无一不赚得盆满钵满,实在是诱人。 出神间,她险些撞到人。 那是一名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她脸上戴着一方面纱,是以沈栖姻没有看到她的样貌,只是观其举止,只觉娴雅脱俗。 她似乎是才从栖鹰阁中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笛子。 沈栖姻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笛子有些眼熟。 第68章 抱大腿 好像是那日自己让给萧琰的那支…… 原来那日萧琰说那笛子对他很重要,是为了赠予佳人? 回过神来,沈栖姻往旁边让了让:“抱歉。” 对方轻轻摇了下头,什么都没说,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沈栖姻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去?”那日借沈栖姻银子赌钱的千鹰卫自门口经过,见沈栖姻站在大门口那愣神,便迎了上去。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扫了一眼,陈豹了然道:“噢,那是戬宁侯府的宋姑娘,来找我们大人的。” “……哦。” 怪道她看那马车上有“宋府”字样。 原来是戬宁侯府的千金。 “姑娘走吧,熊哥还等着您呢。”陈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沈栖姻抱了满怀的东西。 “有事?” “嘿,嘿嘿。”陈豹挠了挠头,却卖起了关子:“姑娘见了他就知道了。” 语罢,他朝她比了一个“请”的姿势,与她并肩而入,期间有说有笑,语气熟稔。 而马车之上,窗帘却被掀起了一角,一双明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沈栖姻并不知情。 她照旧先去给千行换药,出来的时候就见熊鹿一脸兴奋地站在不远处站着,瞧着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不知熊大哥有何事啊?” “嗯……”熊鹿竟似有些难以启齿:“今儿忍冬妹子没和姑娘一起来啊?” “她去乐坊学艺了。”沈栖姻闻弦歌而知雅意,试探着问他:“你是找忍冬有事?” “……啊。” 壮得跟座山似的糙汉子,竟扭捏起来。 吞吞吐吐好半晌,他才终于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幼习武,不像酆六和千行他们修炼内力,我练的是硬功。” “这功夫入门容易,但若想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却难如登天。” “是以我师傅到死,也就只有我一个徒弟。” “可那日我观忍冬妹子小小的身板,却力大无穷,便知道她定是块练硬功的材料!” 话至此处,沈栖姻已隐隐有了猜测:“所以你是想……” “我想代师收徒,将我毕生所学尽数教给忍冬!凭她的身体条件,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不知,姑娘能否答允?” 熊鹿一脸期待,两眼“欻欻”放光。 他以为沈栖姻要么同意、要么拒绝,谁知却听她回答说:“这是忍冬的事,全凭她自己心意决定。” 其实最初在她决定送忍冬去学艺的时候,忍冬就曾说过,她想习武。 只是到底没学成。 一来,那些开班授徒的武馆不收女弟子。 二来,忍冬也过了习武的年纪,便只能作罢。 不想如今,竟有意外之喜。 “待我回去问过她的意思后,再给熊大哥答复,不知可好?” “……好!” 熊鹿的反应有些呆呆的。 愣了一会儿,他才又了然地笑道:“姑娘与忍冬妹子虽名为主仆,但我瞧您待她,却似待自己亲妹子一般。” 不料沈栖姻却摇头否认:“我对亲妹妹不这样。” 亲妹妹,是用来噶的。 和熊鹿讲好明日给他回信,沈栖姻便去暗牢那边找萧琰,想把披风还给他。 只是不巧,她去的时候他又在下面提审罪犯。 她原想将东西撂下就走的,不想陈豹却火烧屁股似的往下面跑,一边跑一边对她说:“诶,姑娘别急着走啊,我这就去帮你叫大人上来。” “不用……”麻烦。 她话还没说完呢,陈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无奈,她只得等萧琰回来。 本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呢,结果她一层楼的台阶还没数完呢,他人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沈栖姻立刻微笑站好:“见过大人。” 她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递给他:“洗得干干净净。”还香喷儿喷儿的。 萧琰接过,隐约嗅到了一丝白檀的香味。 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那日在顶楼,他站在她身后帮她取下最高处的那支墨玉笛子时,他们离得有些近,他闻到她身上有股很幽微的香气。 柔和,醇厚,给人很沉静的感觉。 “还有这个。”她像只来报恩的松鼠似的,又捧给了他一个长盒。 萧琰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副卷轴。 是一幅画。 随着他徐徐展开,沈栖姻也在一旁解释道:“之前大人生辰,我仓促备下贺礼,心里很是惭愧。” “于是近来得闲,我便赶紧补了一份,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萧琰不嫌弃……才怪! 酆六只扫了一眼,好悬没“嗷”一嗓子叫出声来。 好家伙,开卷暴击! 满满登登全是王八! 他试探道:“这画……” “此画名为‘千龟万寿图’。”沈栖姻看向萧琰,眉眼带笑:“是由一千只小小的乌龟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而且,每一只乌龟的壳上都绘有月下海棠。” 她特意把萧琰喜欢的两样东西结合在了一起,想出这个点子的时候,她都佩服她自己。 其实应该画王八的,毕竟他喜欢,但她觉得画王八有点不礼貌,最后便改了。 “这是我特意为萧大人设计的。” 酆六:“……” 设计得挺好,下次不许再设计了。 酆六其实不太懂,正常人看到自己的东西被另一个人精心收藏起来,不是应该觉得自己在那个人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吗? 怎么到了沈姑娘这儿,她竟会以为大人是喜欢那画里的王八和荷包上的海棠? 她是当真不知,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可酆六又哪里知道,沈栖姻她是真“明白”! 她并非迟钝到对感情之事毫无所觉,没往那方面想,只因为对方是萧琰。 前世笑到最后的人。 他步步为营,铲除异己,为了独揽大权,他连皇子都杀了!这样的人你跟她说留下她的画和荷包是因为对她动了心? 开什么玩笑! 萧琰还在看那幅画,除了初时愣了一瞬,倒没什么别的反应,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悦。 沈栖姻原本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反馈,毕竟是她在讨好他。 而且,他最近几番动作为她撑腰,显然已经默认她加入他的“战队”了。 临走前,沈栖姻忽然想起了什么,望向他温柔笑道:“多谢大人的凝玉露。” 萧琰没否认。 便坐实了沈栖姻心里的猜测。 离开栖鹰阁的时候,她脚步都比来时要轻快几分。 这条大腿,她算是抱上了! 出了栖鹰阁,她没回广仁堂,而是直接去了武安侯府。 快到魏恒院子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黄色衣裳的娇俏女子,正是上次萧琰将沈栖姻接走后,在背后蛐蛐沈栖姻的那人。 沈栖姻虽然不知道这茬儿,但对方这个人她却是认得的。 侯府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侄孙女,江寄谣。 江家败落,老夫人便将她接到了侯府。 及至近前,沈栖姻明显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敌意。 她正奇怪自己几时得罪了这号人,就听对方语气不善地说道:“侯府不欢迎你!识相的,赶紧给本小姐滚!” 第69章 冲撞 沈姑娘哪是那么听话的人。 想都没想便反唇相讥:“不欢迎我?欢迎你?你能给魏恒治病?” “还有啊,我不会滚,要不你给我演示一下?” “你!” 江寄谣恨得牙根痒痒。 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发脾气。 她早就听说她伶牙俐齿,从不在嘴上饶人,看来传言不假! 因此,她及时调整情绪,不让自己轻易被沈栖姻激怒,然后摆出小姐的款儿,高高在上地说道:“你别以为自己会点医术就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清楚得很!” “想着你姐姐进了这府里做妾,你眼馋了,便借着看诊的由头整日往这府里来,想趁机勾搭上我表哥,也被他收做房里人对吧?” 闻言,沈栖姻眸子沉了沉。 负责给她引路的婢女听了江寄谣这话觉得有些过分,便连忙对江寄谣说:“表姑娘快别说了,神医来咱们侯府,原是侯爷和夫人亲自请的……啊!” 她话未说完,却突然挨了江寄谣一巴掌。 后者怒声斥道:“我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插嘴!” 那小丫鬟捂着火辣辣的脸,连声应“是”,连气都不敢出了似的。 沈栖姻上前一步,将她掩到了自己身后。 江寄谣轻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讥讽道:“是我表舅和舅母待人有礼,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士之女罢了,同那些商贾之女一样下贱!” 沈栖姻挑眉:“你高贵?”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日盯着自己表哥收了几个房里人。” “一言不合就打骂下人不说,还一张口就‘下贱’长,‘下贱’短的。” “江姑娘,你可真‘高贵’啊。” 话落,江寄谣瞬间就压不住脾气了:“你居然还敢还嘴?!” “怎么?你没听清?”她越气,沈栖姻就越平静:“记不住的话,我可以帮你刻碑上。” “虽说祸害遗千年,你可能一时半会儿用不上这碑文,但王八都不能长生不老,更何况是你了,别着急。” “你……” 江寄谣见自己说不过她,情急之下便欲故技重施。 扬起手,又是一巴掌扇了下去。 “啊——” 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武安侯府的上空。 只见江寄谣的掌心扎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阳光下,泛着森然的光泽。 沈栖姻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疼到近乎扭曲的一张脸。 “你敢拿针扎我?!” “可不敢乱说啊。”沈栖姻语气温柔,像是在说“乖孩子一般都不胡言乱语”似的:“我可没动,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江寄谣:“你瞪眼说瞎话!” 沈栖姻却道:“那也比不上你,你是真瞎。” “这针就在这,你非要往上扇,怨得了谁?” “你、你……” 江寄谣目光凶狠地瞪着她。 沈栖姻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呢,谁知她“你”了半天,最终却只是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告诉姑奶奶去!” 说完就跑开了。 沈栖姻丝毫不在意,抬脚朝魏恒的院子走去。 倒是一旁的小丫鬟,好心提醒她说:“表姑娘很得老夫人欢心,满府上下无人敢惹,神医今日得罪了她,怕是不好收场。” “那她和魏三公子比起来,老夫人更在意谁?” “那自然是三公子了。” 沈栖姻便没再说什么,只在那小丫鬟将她送到地方时,给了她一小瓶消肿化瘀的药。 进得魏恒房中,武安侯和侯爷夫人都在。 沈栖姻向他们见礼后,便和上次一样,先给魏恒弹了一小段他哼的曲子,然后才开始为他施针。 她发现,他并非如侯爷夫人所言的那般神智不清。 前次给他施针时,他叫声之骇人,连廊下的鹦鹉都吓得拿脑袋哐哐撞笼子,试图冲破牢笼远远逃开。 侯爷夫人更是哭得不行。 可这次,魏恒却意外地能忍。 沈栖姻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食指咬得血肉模糊了。 她总觉得他这样,是为了不让武安侯和侯爷夫人担心。 魏恒侧过脸枕在枕头上,剧痛之下出的汗让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的一般,面色发白,但眼睛却清澈黑亮。 沈栖姻帮他包扎好伤口后,对他说:“下次我帮你准备一方帕子。” 顿了下,她又补充道:“好吗?” 她想试他的反应。 让人惊喜的是,魏恒还当真点了点头! 明眸豁然亮起,沈栖姻再接再厉:“那你开口回答我,好,还是不好?” 他却不肯吭声。 沈栖姻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便没再逼迫他。 行针结束,照旧给他弹一支他自创的小曲。 不过这日离开侯府之前,沈栖姻将魏恒哼过的调子写成了曲谱,交给了侯爷夫人,并道:“府里若有会弹琴之人,可多为公子弹奏这几支曲子。” 她大胆猜测,魏恒不发病的时候看起来也凶巴巴的,多半是他弹不出自己哼出的曲调,自己给自己气着了。 侯爷夫人接过曲谱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寄谣会弹!” “她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赏花宴那日,不知姑娘可曾见到?” “嗯,方才刚见过。” 没吵过她,气跑了。 侯爷夫人一听,立刻警觉起来:“她没冲撞神医吧?” 沈栖姻:“她没‘撞’动。” 接下来,沈姑娘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给侯爷夫人讲述了一遍方才遇到江寄谣后发生的事情。 在听到江寄谣被针扎得嗷嗷叫时,武安侯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哈哈哈……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哈哈……” 然后挨了侯爷夫人一拳,顿时就不“哈哈”了。 收回拳头,侯爷夫人转而面对沈栖姻时,又恢复了那般温柔似水的模样。 她一脸歉意地说:“今日之事,皆是寄谣的错,我替她向神医赔个不是。” “夫人言重了。” 江寄谣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又是小辈,料想侯爷夫人也不好插手太多。 不过她本也不是为了叫对方帮自己出气或是如何,只是未免江寄谣恶人先告状,她觉得还是自己先当那个恶人比较好。 “神医大抵不知,寄谣那孩子自幼没了爹娘,是她叔父一家将她抚养长大,难免疏于管教。” “如今接到侯府来,老夫人也是疼爱非常,因此才养成她这般骄纵的性子。” 话音方落,就听武安侯忿忿说道:“就是惯的!” “照我说,结结实实暴打一顿,看她还骄纵不?” 闻言,沈栖姻默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武安侯如获知音一般,激动道:“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吧?就是欠揍!” 然后又挨了侯爷夫人一记重锤。 这下彻底老实了。 从武安侯府离开之际,已时近黄昏。 回到广仁堂,正赶上用晚膳。 大壮在厨房“滋啦滋啦”地炒着菜,三娃抹桌子,忍冬摆碗筷,春生则是在给阿黄喂食。 沈栖姻心底没来地划过一抹暖流。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大抵如是。 吃饭的时候,沈栖姻的目光偶尔不经意间扫过三娃,明显感觉他在回避。 她觉察到了,他这两日都躲着她。 她猜,他应该是怕她问他,是否认识秦隶。 可他这般抗拒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提及,她又如何问得出来,不如省点唾沫。 回到沈家,沈栖姻向忍冬说起了熊鹿要授她武艺的事,她高兴得了不得,只恨不能立刻冲到栖鹰阁去找对方。 沈栖姻想着习武辛苦,若再兼顾其他未免太过劳累,便对忍冬说:“不然,那笛子咱们便不学了?” 谁知忍冬却严词拒绝:“不!奴婢要学!” 艺多不压身。 小孩子才做选择呢,她都要!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却忽闻外面“啪嗒”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门上。 沈栖姻开门去看时,却并无异样。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院中除了那棵十里飘香的桂花树,一个鬼影子都不见。 沈栖姻估摸着,许是哪儿跑来的野猫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的响动,便关门落栓,准备就寝。 可她才走到里间,还没坐上床呢,就又听得“啪嗒”一声。 这次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 沈栖姻和忍冬相视一眼,同时开了口。 “是谁存心吓唬咱们?” “不会是有鬼吧?” 第二句是沈姑娘说的。 话音方落,又是“啪嗒”一声,于此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之际,那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也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第70章 闹鬼 沈栖姻脸色隐隐发白。 忍冬见状还奇怪呢,心说她家小姐素日万事无所畏惧的样子,没想到居然会怕“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于是她忙安慰道:“小姐安心,这世上只有人吓人,哪里来的鬼呀。” “……你不懂。” 沈姑娘心说,我从前也不信这世上有鬼。 可问题是她重生了呀! 如此玄乎的事情都能发生,有鬼还有什么稀奇的! 忍冬哪知道这一层,拍了拍沈栖姻冰凉的手,说:“便是有,咱们也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可那是鬼诶。” “那咋了?” “人有时都不讲道理,更何况是鬼!”万一来个无差别攻击怎么办? “……” 忍冬到底不怕,说:“奴婢去瞧瞧。” 说完,她抬脚就往外走,气势汹汹的架势,别说外面来的是只鬼了,就算来的是阎王,她都能蘸点酱给他嚼了。 沈栖姻哪能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也便跟上。 房门大开,忍冬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忽然被窗根底下的几小团黑影吸引住。 她欲走过去,脚下却似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竟是一小团桂花。 待走到窗边,发现那两团小黑影也是桂花! 她心下奇怪,今夜风并不大,如何能将这花吹落,还颇为有力地砸到了窗户上? 倒更像是人扔过来的…… 想到这,忍冬呼吸一滞,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桂花树! 有人在那! 电光火石之际,只见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眨眼间就到了沈栖姻的面前。 丹唇轻启,惊呼声尚未出口,便被一只凉如寒玉的手捂住。 与此同时,一道有如击玉般清冷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是我。” 他跟堵墙似的站在她面前,将月光挡了大半,斗篷上的兜帽又盖住了大半张脸,沈栖姻根本就看不出他是谁。 不过她却听出了他的声音。 萧琰! 深更半夜的,他怎么来了? 萧琰垂眸看向自己身前白净纤细的那只手,那手里攥着的簪子离他不过半寸距离,不偏不倚地对准了他的心口! 没有任何杀气,却冷静、坚定的,要取来人性命。 甚至差一点就成功了! 萧琰眸深似渊,握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沈栖姻轻轻动了下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的小臂上,拉下了他仍捂着自己脸颊的手掌。 萧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情急,倒唐突了她。 他忙松开对她的钳制,后撤一步,拉开了同她之间的距离。 “……抱歉。” 掌心余温犹在,令他微微闪神。 见沈栖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方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吓到你了?” “……还好。”没吓死。 只是打死她都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辰来找自己。 想到什么,沈栖姻神色微变:“可是千行身子有碍?!” “她很好。” “那大人这是……” 却说忍冬听到“大人”二字,这才恍然,来的人竟是千鹰卫的指挥使萧大人。 方才瞧那架势,她还以为府里来刺客了。 若非方才听到他说了句“是我”,她猜测他必是小姐认识的人,这才没有嚷出声,否则叫声早把这房盖都掀了。 忍冬琢磨着,他漏夜前来,必有要事,便走到院中帮他们望风。 否则万一半夏起夜瞧见了,于她家小姐声誉有损。 可秋夜寒凉,忍冬又穿得单薄,沈栖姻深恐将她冻着,便连忙唤了她回来,只对萧琰说道:“大人屋里请。” 萧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如果沈栖姻细看便不难发现,那双素日冷漠寒冽的黑眸之中,此刻竟隐隐透出一丝无措。 可惜,沈姑娘并未瞧见。 她兀自转身进了屋里坐下,甚至还倒了杯热茶。 见萧琰没有跟进来,她方才疑惑地朝他看去:“大人?”他怎么不进来? 说话间,夜风灌入。 沈栖姻不觉打了个喷嚏:“阿嚏——” 下一瞬,萧琰长腿一跨,迈步进屋,还反手关上了房门。 “大人请。”沈栖姻将方才倒好的茶放到他面前。 萧琰的视线却落到了她青葱般的手上。 那齿痕已淡了许多…… 忍冬进里间看书去了,外间便只他们二人,灯下对坐,竟诡异地有几分静谧之感。 沈栖姻率先打破沉默:“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白日里,你在栖鹰阁门前可曾遇到了什么人?” 沈栖姻想了想,说:“遇到了戬宁侯府的千金。” “那可看到了什么?” 沈栖姻默然。 她琢磨着,萧琰多半是不想让人知道他送了宋昙烟一支笛子,否则的话,他没必要巴巴地赶过来封她的口。 于是便道:“什么都没看到。” “当真?” 可陈豹不是说,她盯着戬宁侯府的马车看了好一会儿吗? 沈栖姻一脸诚挚地点了点头:“大人不想我看到的,我便一点都没有看到。” 萧琰:“……” “她手中的那支紫玉笛非我所赠。” “……哦。”所以呢? 烛火融融,沈栖姻手托香腮,静静地注视着萧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好半晌都不见下文。 萧琰看着那双清幽沉静的美眸,摇曳的烛光下,她眼底似有一汪水,幽深,且平静。 任风拂过,也波澜不兴,仿佛让注视那双眼眸的人也跟着静下心来。 可萧琰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沈栖姻见他迟迟不再开口,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萧琰却忽然起身。 不知是不是沈栖姻的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僵硬。 “……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话音方落,他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沈栖姻看着转瞬间闭合的门扉,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这就走了? 话说……他今晚到底干嘛来了? 想不通。 不想了。 去睡觉。 “呼”地一下吹熄了蜡烛,沈栖姻上床安寝,不多时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这两日她除了要在广仁堂坐诊,还侯府、栖鹰阁两头跑,多少有些乏累,翌日起身便有些迟了。 等吃过饭准备出门的时候,已近巳时中。 沈栖姻和忍冬方才走出海棠院,却见老夫人院中的一名小丫鬟引着一名道士打扮的人往缀锦堂的方向去了。 她就近找了个下人来问。 对方回说:“那位是净明道长。” “老夫人说,府里近来不太平,是以想请他来看看,是否冲犯了什么。” 沈栖姻却觉得奇怪。 平白的,那老太太怎么可能舍得花这份钱? 想到什么,她立刻调转方向,直奔缀锦堂而去! 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沈栖姻并未直接进去,而是问院中洒扫的小丫鬟道:“这两日,都有谁来看过祖母?” “老爷和夫人都来瞧过。”小丫鬟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敢有半句隐瞒。 已有戴嬷嬷的前车之鉴,如今这府里的下人见了沈栖姻,已经不仅仅是毕恭毕敬,说严重些,那就跟见了活阎王一样。 深恐她一个不高兴,就喂自己吃嘴巴子。 沈栖姻倒不知自己随手“杀的鸡”,竟警了这么多的“猴”,只继续问道:“周姨娘呢?” “她也来过。”忽然想起什么,那小丫鬟“噢”一声,说:“对了!还有一个人也来过。” 第71章 算命 “谁?” “四小姐!” 沈栖姻眸光微动。 沈梦姻…… 她与沈如姻,还有沈耀祖同为郑姨娘所出,今年十四岁,生性怯懦,胆小如鼠,是以在这府里并不怎么起眼。 可会咬人的狗,总是不叫的。 进得堂中,一股松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栖姻一眼就瞧见了那位净明道长。 须发花白,看起来有些年纪了。 身着一袭青灰色的道袍,手持拂尘,肩上斜挎着一个布袋子。 看面相,倒不似人们印象中仙风道骨的形象,反而有些凶巴巴的,若说他能镇住邪祟,倒也蛮有说服力的。 却说沈老夫人她们见了沈栖姻,不免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听下人说,祖母担心家里风水不好,特意请了道长来瞧,孙女也担心得紧,是以来看看。” 老夫人一脸疲惫,似乎连话都懒得再讲,只挥了挥手让沈栖姻坐下。 她整个人憔悴得很。 如果说当日沈光宗出事后,沈老夫人还能安慰自己,还有沈耀祖这个指望,那么如今连后者也指望不上后,她整个人的心气儿都似散了一般。 周姨娘服侍在侧,又是端茶又是捶腿,还不忘说好话宽慰沈老夫人:“老太太宽心,大公子这两日精神头好了些许,他还说,待他身子利索了,便来给您请安。” “大公子自幼聪明伶俐,便是不能入朝为官,就是做买卖,也定能风生水起,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能孝敬您?” “如今呀,您只把自个儿身子养得棒棒的,来日才能享这天伦之乐。” “赶紧闭上嘴吧,还要不要道长驱邪了!”沈夫人一贯看不上周姨娘巧舌如簧,这会儿白眼儿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当着外人的面,周姨娘惯会伏低做小,只诺诺应了声“是”,并不说别的。 沈栖姻冷眼瞧着这一幕,视线掠过周姨娘,落到了郑姨娘的身上。 她受伤的这段时日一直闭门不出,今儿倒是少见地露了面。 沈梦姻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小小的一只,深深地垂着头,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回过神来,就听净明道长说:“邪祟一事太过虚无缥缈,老夫人、夫人也不可尽信,只是这风水玄术,命格九宫,倒是不得不重视。” “烦劳老夫人着人,先带贫道在府内各处看看,夫人小姐们也可趁此工夫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老爷和几位公子的也不要落下,待贫道回来后算上一算。” 闻言,老夫人立刻命管家并两名婆子陪同。 他一走,那屋子里的松香味立刻就淡了。 沈栖姻轻轻摩挲着净明道长走之前留给她们写生辰八字的符纸,眸色深深,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一旁,周姨娘的声音响起:“听说这位净明道长本事不小呢,许多权贵之家都曾找他看过风水。” 沈栖姻却道:“本事不小,只怕要价也不低。” 果然,沈老夫人听了这话,神色微变。 这段日子以来,府里的银子淌水似的往外花,却始终不见什么回头钱。 现如今她唯一指望的,便是二丫头能够顺利医好侯府的那位公子,赶紧将那一万两给她拿回来,她这身子便能好上一半了。 思量间,便见净明道长回来了。 沈老夫人便忙说:“方才忘了问,不知道长测算一次,要收多少银子?” 净明道长被她问得一愣。 莫说是他,就连沈夫人和周姨娘她们也是没有想到,老太太心里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 “咳咳。”净明道长掩唇清了清嗓子,说:“贫道有一规矩,倘若不能为雇主消灾解难,便分文不取。” “当真?”老太太顿时就来精神了。 净明道长点头:“七日为限。” “若照贫道所言,七日后府内依旧鸡犬不宁,贫道一文不受。” “不过,若是贫道法子得当,老夫人须得付我十两银子。” “好!” 沈老夫人哪还关心他后面说了什么,只满心想着那句“分文不取”了。 倒是周姨娘,语气急切地问道:“不知道长看过府上布局后,觉得如何?” “贵府坐向当旺,屋舍端正,并无问题。” 众人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既然风水没问题,那就是人有问题了。 婢女早已将写有几人生辰八字的符纸收好了,此刻交给净明道长。 那上面并没有写个人姓名,他也就不知那每张符纸对应的是何人,其实莫说是他这个外人,便是这个家里的人,也不见得知晓每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也就沈栖姻他们这些小辈,因着是孩子,是以长辈都知道。 可净明道长不清楚啊,他只按顺序从上往下看,全凭本事自己算。 “这是个有福之人啊。” 净明道长叨叨咕咕:“脚踩棒棰转悠悠,时运不济莫强求,冷手抓不住热馒头,心急喝不得热米粥,单等来年时运转,自有好运在后头。” 沈老夫人见是沈耀祖的生辰八字,听了这话,心下稍感安慰。 净明道长紧跟着又往下看。 这次却皱起了眉头:“这几个月运不通,好像小树招大风,虽然不能连根拔,也要载楞几载楞。” 说完,他翻过符纸给众人看那上面的生辰八字。 可沈老夫人她们面面相觑,都不知这说的是谁。 直到郑姨娘声音虚弱地开口:“是我。” 众人一想,竟也十分贴切,心里对净明道长的本事又信了几分。 “今年白虎当头坐,不是有灾就有祸,大事就把官司摊,伤财惹气躲不过。” 说的是沈苍。 这就更准了! 其实到这,沈栖姻都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沈家近来发生几桩事都并非隐秘,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净明道长若是受人指使,那想必幕后之人也早就给他看过沈家各人的生辰八字了,他只需对号说词就行了。 可直到净明道长看到下一张符纸,沈栖姻方才觉得事出有妖! 他道:“风流女子不消停,偷偷藏着养汉精,不做家花做野花,思郎思君总多情。” 第72章 她还真偷过人啊! 沈栖姻目露讶然。 不是,这老道还真会啊? 沈夫人看了看各人的脸色,忍不住幸灾乐祸:“我怎么听着道长这话,好像是这八字的主人不守妇道呢?” 净明道长还点头予以肯定:“夫人所言没错。” 沈老夫人瞬间就怒了:“大胆!” 吓得周姨娘等人纷纷跪倒在地。 连沈梦姻也不例外。 到最后,就只有沈栖姻一个人,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面上一派闲适淡然。 “红杏出墙”的又不是她,她有什么好跪的! 沈老夫人这会儿甚至顾不上去训斥她,只一脸怒容地瞪视着沈夫人和周姨娘她们三人:“好啊好啊,竟做下这等没脸的事情!” 她素日管她们甚严,这都能让她们偷了汉子,真真可恨! 沈老夫人估摸着,这丑事多半发生在沈苍入狱的时候,她一心扑在他身上,疏于防范了。 否则若真在他们娘俩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岂非当他们是死人! 沈夫人神色错愕:“此事与我无关啊。” “我一心牵挂老爷,甚至还为了他……”她刚想说为了沈苍去了秦府,可随即想想那事不提也罢,便改口称:“总之不可能是我!” “我若做过对不起老爷的事情,就叫我天打雷劈!” 沈夫人这毒誓发得痛快。 但其实她只需让沈老夫人看看那生辰八字是不是她即可真相大白,可她偏偏没有。 因为她很怕那符纸上写的就是她的八字! 想到这,沈夫人不觉看了一眼同样跪着的周姨娘和郑姨娘,眼中盛满了恨意。 这两个小蹄子算计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焉知这次不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个生出的主意! 沈夫人既已表明态度,郑姨娘和周姨娘她们自然也不甘落后,可惜还没等她们开口,沈老夫人便怒声道:“将那符纸拿给我!” “我倒要看看,是你们哪个下贱的小娼妇做下这等见不得人的事!” 话落,丫鬟自净明道长手中拿过符纸,呈给了老夫人。 她接过一看,却瞬间僵住! 沈夫人她们胆战心惊地跪着,等着听她揭晓究竟是何人不守妇道,谁知好半晌都没一点动静。 沈栖姻也觉得奇怪。 她看向沈老夫人,却见后者的表情比她的心情还要奇怪。 她瞬间恍然! 该不会……那上面写的,是这老太太的生辰八字吧? 别说,还真让沈栖姻猜中了。 正是沈老夫人的! 她方才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满脑子都是:我养汉的事叫人知道了!我养汉的事叫人知道了!我养汉的事叫人知道了! 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事态的发展跌宕起伏,虽然出乎沈栖姻的预料,但她也很乐见就是了。 甚至在老夫人久久未能回神之际,她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开口唤了唤她:“祖母怎么了?” “那寡廉鲜耻、水性杨花、恬不知羞的养汉精究竟是何人啊?” “您怎么不说话呢?” 老夫人回过神来,那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特别是在听到沈栖姻那句“寡廉鲜耻、水性杨花、恬不知羞”的时候,那脸黑得都快赶上锅底灰了。 她一把将那张符纸攥进了掌心,本想寻个由头打发了净明道长,又恐言辞不当开罪了他,叫他暗中作法坑害他们。 思量再三,方才启唇说道:“此乃家事,还请道长先行离开,待我料理完毕,日后再请您过府。” 净明道长茫然地眨了眨眼。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呀。 重头戏还没到呢! 他若就这么走了,那幕后之人不给他补剩下的银子怎么办? 沈栖姻也有些意外沈老夫人的反应。 按说被泼了这样的脏水,沈老夫人合该命人将这招摇撞骗的老神棍赶出府去才是,可她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 竟被这老道说中了?! 她还真偷过人啊! 再说净明道长见沈老夫人拒绝,却并不死心,而是义正严辞地说:“老夫人放心,贫道干这一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见过的丑事不说一百,也有八十。” “就您府上这一茬儿,那不叫事!” 沈老夫人皱眉:“但是……” “诶——”净明道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说:“我既已来了府上,若不找出问题就离开,日后还怎么在这行混啊。” 沈夫人也赞同道:“老太太还是让道长给看看吧,方才说的不是都挺准嘛。” 老夫人却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闭嘴!” 莫名被斥责,沈夫人撇了撇嘴,心里老大不乐意。 香兰端起茶递到她面前,低声道:“夫人喝口茶。”闭上嘴吧,跟个彪子似的。 她虽不知具体原因,但老夫人明显不想继续了,眯着不就完了嘛。 她倒好,非往前凑! 香兰正在腹诽,就听净明道长又说:“老夫人须知,祸源不除,这府里便难有宁日啊。” 沈老夫人见他实在坚持,自己若再继续阻拦,反倒引人怀疑。 而且他既是连自己陈谷子烂芝麻的那些事都能算出来,可见是真有本事,若能就此解决沈家的霉运,自然也好。 于是,沈老夫人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却说:“那道长快些吧。” “也不必一一细说,只拣重要的讲给我们听听。” 若像方才那般一个人、一个人地看,那看到最后不就叫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养汉精是她了嘛! 净明道长颔首同意。 只要不影响他的任务,万事好商量。 其实他也乐意唠唠叨叨地说那么多,口干舌燥不说,还担心自己忘词,真真麻烦。 眼下既有了沈老夫人的要求,净明道长便就坡下驴,一张张地看过去,试图挑出记忆中的那个“幸运儿”。 沈栖姻冷眼旁观,竟难得糊涂。 她有点闹不清了,这净明道长到底是敌是友啊? 她原以为是敌人,谁知他一番操作,竟是冲着老夫人去的。 可若说他是“友”,那…… 就在她出神间,就听净明道长忽然“哎呀”一声,拿着其中一张符纸,激动地说道:“就是此人祸乱家宅!” “此乃煞星也!” 第73章 解煞 沈老夫人立刻追问道:“是谁?” 净明道长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像方才一样,说了一段顺口溜似的话。 “煞星怨女把夫克,旱地莲花栽不活,不是吃上两家饭,也要刷上三家锅。” 这下众人就明白了。 沈光宗是男子,沈栖姻和沈梦姻尚未婚配,自然都没有“克夫”、“绝子”一说。 周姨娘呢,又生有大公子。 唯一剩下的人选,便是沈夫人! 周姨娘心里这个痛快啊,故意扬声问道:“道长,请问这‘不是吃上两家饭,也要刷上三家锅’是什么意思呀?” 沈夫人气得蛾眉倒蹙。 正欲斥责,就听净明道长水灵灵地来了一句:“就是说此女会改嫁,而且不止一次。” “一派胡言!” 净明道长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说:“夫人不必恼怒,贫道与夫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有理由信口胡诌来坑害夫人。” “贫道只是算到了什么,便说什么。” “你若觉得贫道算的不对,不听也就罢了。” 他话是这样讲,可前面众人已见识过他的本事,如何不信! 沈老夫人更是怒不可遏。 她说娶了个丧门星,一点没错! “晦气的老婆!我儿子就让你给克的,又是下狱又是贬官,都是因为你!” “我们沈家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竟娶了你这么个扫把星过门!” “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竟还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 沈老夫人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对着沈夫人就是一通咒骂。 后者缩在地上跟个鹌鹑似的,哪里敢还嘴。 沈老夫人几时骂够了,方才问净明:“敢问道长,您可有法子解煞吗?” 净明回道:“这是自然。” “若没有这个金刚钻,贫道也不敢揽这瓷器活。” 沈老夫人这才稍稍安心,道:“那还请道长赐下仙法。” “嗯……”净明道长一边掐着指节,一边沉声说道:“吊客煞,此煞主哀伤丧事,命主容易遭遇亲朋好友离世之痛,亦或是自身遭遇不幸。” 话未说完,就被沈夫人焦急地打断:“这却是无稽之谈!我们府上从未死过人!” 净明道长反问道:“这府里的老太爷安在否?” “……便、便是不在,那也不可能是我克的呀!”沈夫人神色激动:“我一个儿媳妇,还能克着老公公不成?” “要说他老人家真是被谁克死了,婆婆还差不多……” 越往下说,她声音越小。 可沈老夫人还是听到了,当即就又火了:“放肆!” 周姨娘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呦,夫人怎么连老夫人也敢编排,换作我们,就是打死也不为过啊。” 沈夫人:“你……” 沈老夫人:“你住口!” 这时,净明道长抬了抬手:“老夫人息怒。” 他复又看向沈夫人道:“敢问夫人一句,令尊令堂可还健在?” “这……” 沈夫人当即便没声儿了。 见状,净明道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继续道:“这府里暂时无人亡故,不是夫人不克他们,而是时候未到。” “天长日久,伤害会越来越大。” “如今府中的公子小姐接连遭灾,便是上天在警示夫人,若再不解煞,不止要伤他人性命,便是连夫人自己,怕也不能保全。” 他说得煞有介事,听得人心惶惶。 沈夫人却还试图垂死挣扎:“光宗他们是出了事不错,可是、可是他们并非我亲生的孩子啊。” “要说克,难道我不应该先克自己的女儿吗?” “可她怎么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闻言,沈栖姻轻轻挑了下眉。 怕是再没有一个时刻能比现在更让母亲希望她安然无恙了吧。 “姻儿,你快帮娘说句话啊!” “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合起伙儿来欺负娘不成?” 沈栖姻:“怎会。”她在心里笑得可开心了呢。 却说净明道长闻声看向沈栖姻,然后便忽然开始低头捣腾手里仅剩的那几张符纸,最后拿出一张来给沈栖姻看过后问她:“这上面的,是小姐的生辰八字?” “是。” “您是那位夫人的女儿?” “没错。”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净明神神叨叨的。 直到老夫人追问,他方才解释道:“方才看时,贫道便瞧出这位小姐命硬得很,若非被父母宫压制,必是天煞孤星之命!”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否则只怕第一个出事的就是她。” “不过,虽则逃过一劫,然命格过硬,也非好事啊。” 沈老夫人连忙又问:“那可会克我们?” “暂时还不会。”净明道长微微摇头:“但若不尽早防范,只怕日后也难安生。” 他一脸凝重,连语气都沉了几分:“怕是夫人和小姐,唯有断亲绝友,入庵观了此残生,才能保家人无虞。” 沈夫人大惊失色:“什么?!” 周姨娘见缝插针地说:“哎呀,夫人和小姐怎么这般命苦,可为了老夫人和老爷的康健着想,也只能委屈你们娘俩了。” “你少得意!”沈夫人盛怒不已:“你打量着将我挤出府去,你便能上位了?” “我告诉你小蹄子,你别做梦!” “你……”沈夫人指着周姨娘,然后又指净明道长:“还有你!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合计好了来坑害我!” “夫人慎言!” 净明道长眉头紧皱:“贫道已有言在先,若我所言不准,分文不取。” “你若不信,便先去那庵观待上七日,看贫道所言应验否。” 净明这样讲,沈老夫人明显就心动了。 沈夫人胳膊拧不过大腿,慌乱之下瞥见安然稳坐的沈栖姻,立刻便冲到她面前求助道:“姻儿,姻儿,你快想想办法,他们要害咱们娘俩儿!” “我不能被送去庵观,我不能去……” “你也不想被送去庵观的,对不对?” 第74章 自打嘴巴 她哭得无助又可怜。 沈栖姻垂眸看着她,眼神平静,毫无波澜。 小孩子会跟大人哭,是因为知道大人会哄;而大人会向另一个大人哭,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眼泪会换取对方的保护。 但别人给予的保护,总归是没有定数的。 “母亲除了哭,还会点别的吗?” 沈夫人愣住,不敢相信这是从沈栖姻口中说出来的话。 后者甚至还又来了句:“哭哭哭,您就知道哭,福气都被您哭没了……” 说完,她直接无视了沈夫人,缓缓起身,躲开了她的拉扯。 她爱看“戏”,但不喜欢入戏。 如果幕后之人没有将她扯进来的话,这出戏她是可以安静看到最后的。 可惜了…… 她径自走到了一脸窃喜的周姨娘面前,问:“姨娘觉得净明道长是确有本事,还是招摇撞骗?” 周姨娘面露迟疑,没有立刻回答。 她几次和对方交锋,都未能讨得半点好处,如今被她发难,自然慎之又慎。 半晌,她方才回答:“……净明道长能掐会算,二小姐也是亲眼所见,奴婢觉得,他的本事不像是假的。” 沈栖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方才被净明道长当众掐算八字的人,分别是二哥、郑姨娘,还有父亲。” “跟着他便算出,这府里有人不守妇道。” “大哥一个男人,自然不是他,而我,三妹妹和四妹妹均未出阁,也不作数。”沈栖姻掰着指头,一一细数:“如此想来,那人选,便在姨娘你,母亲,还有祖母当中。” “而今母亲又被发现是煞星,那这红杏出墙的人……” 沈栖姻话未说尽,但其意无穷! 被她提到的两个人脸色都变了。 沈栖姻的目光在周姨娘和沈老夫人之间来回游移,最终停在了前者的身上,语气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姨娘,原来是你啊。” “不是!”周姨娘矢口否认:“不是我!二小姐可别血口喷人!” “那你的意思是,不守妇道的人是祖母喽?” “我没有!” 周姨娘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沈栖姻给她设下的陷阱里。 如今这个局面,她怎么回答都是错。 否认此事,便等于将脏水泼到了老夫人的身上,那今后在这府里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可若是承认,那她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沈栖姻…… 她好歹毒的心肠啊。 迎视上周姨娘充满怨毒的目光,沈栖姻秀眉微拢:“这就怪了,人选明明就只有姨娘和祖母两个人,可你偏又都否认了。” “难道是净明道长本事不够,算错了?” 说完,她也不给别人接茬儿的机会,自顾自继续道:“可也不对啊,姨娘方才可是对道长的本事赞不绝口呢。” 周姨娘这会儿是有口难言。 无奈,只得自打嘴巴,推翻了先前的话:“……是、是奴婢愚钝,轻信于人。” “也就是说,你觉得净明道长是随口胡诌?” “……是。” 沈栖姻又看向沈老夫人:“祖母您觉得呢?” 沈老夫人也为难啊。 若说对净明的话信以为真,那就势必要在自己和周姨娘之间选出一个不守妇道的人来,若说自己……那肯定是不行的。 她绝不能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要说是周姨娘,那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她儿子让人戴绿帽子了,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思来想去,沈老夫人最终只能不情不愿地甩出一句:“……自是不能尽信。” 沈栖姻“噢”了一声,说:“那看来,祖母和姨娘一样,都是不相信净明道长所言的。” “既然如此,那我还解什么煞啊?” 一句话,问得在场之人无言以对。 净明道长眼见好好的一出局被沈栖姻毁了个彻底,深恐赚不到那余下的银子,因此不免有些气急败坏,竟以退为进道:“你们……你们不信我,来日一定会后悔的!” “你们就等着吧,这府里必定灾祸不断。” “真到了那一日,你们可别来求我。” “哼,贫道告辞!” 说完,他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沈老夫人是信他的本事的,也真怕他前脚走,后脚自己就被那娘俩给克死,但只眼下,实在拿不出个像样的理由留他。 不想这时,沈栖姻却忽然开了口:“站住!” 净明道长“霍”地转过身来,一脸期待:“小姐改主意了?” 她却摇头:“我只是好奇,道长自诩将别人的命数算得一清二楚,却不知,你可曾给自己算过?” “……不曾。”净明道长心下茫然。 “那正好,我来为道长算一算吧。”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拂尘,越是朝他走近,那股松香味便越重。 “你不该来这府里的……” 净明道长一脸莫名:“小姐此言何意?” 沈栖姻却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敲了敲他拂尘的手柄,再次开口时,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道长的拂尘,看起来不错。” 虽然不解她东一句、西一句的到底想说什么,不过净明道长还是颇为得意的说道:“此乃吾门传承之物!” “早先为我师公所有,后来他老人家仙逝,便传给了我师傅。” “如今,我师傅又将它传给了我。” 闻言,沈栖姻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难怪……” “怎么?” “那道长可知,这手柄是何物所制?” “兽骨。” 正因如此,此物才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因为绝大多数的拂尘手柄,多以木头或是象牙制作手柄,用动物骨头所制的,实在少之又少。 沈栖姻跟着又问:“何兽之骨?” “这……” 倒是把净明道长给问住了。 师傅也没说啊。 但净明道长显然不能据实回答,否则他这得道高人的人设就立不住了。 于是,他严词拒绝道:“此乃我师门隐秘,恕难相告。” “二丫头!”沈老夫人急得直拍桌子:“怎可这般无礼,道长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的!还不与我退下?” 沈栖姻瞥了她一眼:“我若退下,怕祖母您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敢咒我?!” “您是耳朵坏了,还是脑子糊涂了?”说人话听不懂? 任凭沈老夫人在一旁气得跳脚,沈栖姻也不再理会她,而是望向净明道长说道:“自然要作为隐秘之事闭口不谈的,否则的话,道长那师门怕是就要被灭门了吧。” 第75章 挟持 “恕贫道愚钝,不解小姐之意。” “你这拂尘的手柄,乃为鹿骨所制。” 老夫人她们一听,当即色变! 净明道长却还云里雾里:“便是鹿骨,又如何?” 沈栖姻哂笑:“我现在相信,道长是真的在山中修行久了,竟连山下光景几何都不知。” “先帝尚为亲王之时,曾在一次征战中身受重伤,幸得一只麋鹿所救,这才转危为安。” “后来先帝登基为帝,便下旨奉麋鹿为我大周瑞兽。” “及至当今陛下荣登大宝,为表对先帝的孝心及其开创霸业的敬意,便命有司衙门加编律法,言明凡我大周子民,不准捕杀鹿类,也禁止使用鹿骨鹿血等物。” “违律者,与谋逆同罪!” 净明道长僵在原地,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沈栖姻却仍继续道:“难道道长不是我大周人?” “可即便是邻国子民,入了我大周地界,也要遵这里的礼法才是。” 净明道长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手里的拂尘“啪嗒”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沈栖姻俯身帮他捡起,口中却道:“道长拿好了,这可是罪证。” 净明道长吓得差点又把拂尘摔了。 “祖母不命人去报官,还等什么呢?”沈栖姻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悠然地喝起茶来:“若迟了,到时候再被判个包庇之罪可就不好了。” 沈老夫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刚要叫人去报官,不想这时,角落里却忽然响起一道怯怯的声音,犹带些许稚嫩。 “祖母且等、等一等。” 沈梦姻飞快地抬头望老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也只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去。 沈老夫人最看不上她扭扭捏捏的这个死出儿。 跟个耗子精似的。 女儿家本该大大方方的,才显得他们沈家家教好呢。 但任凭她嘴皮子都磨烂了,这丫头还是这般畏畏缩缩的不成器。 可沈栖姻却觉得,她这位四妹妹,是沈家所有孩子里最“成器”,也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前世在她被送去庄子后,除了沈如姻去过几次,再时不时造访的人,便是沈梦姻了。 她鲜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床边,亦或是帮着忍冬忙前忙后。 整整一年,一直如此。 在沈家那一堆不是有求于她,便是一心算计她的人当中,沈梦姻简直成了“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可现如今跳出来再看,狼窝里怎么可能养得出小白兔呢? 可惜…… 当时她一叶障目。 她太渴望一段纯粹的亲情,不掺杂任何利益和心机,对她好,不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而只是因为,她是沈栖姻。 而沈梦姻的出现,恰好填补了她内心的空缺。 于是,她授她医术,指点她的画技,在不知不觉间亲手将她变成了自己的样子。 然后忽然有一日,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广仁堂的二丫神医是沈家的四小姐! 便是如今想来,沈栖姻对对方也是佩服的,为达目的,能够蛰伏如此之久,绝非常人。 只是眼下,沈家还无一人识破她的真面目。 沈老夫人更是被蒙在鼓里,还没好气的数落她:“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插什么嘴!” “可、可是……可是孙女有一事不明……” 沈梦姻再次抬头,这次看的人却是沈栖姻:“二姐姐怎么知道那拂尘的手柄是鹿骨所制?若是一时眼错,岂非成了诬告?” 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我、我也不过是瞎说的,二姐姐可别生我的气。” 沈栖姻语气凉凉:“知道是瞎说还不闭嘴?” “我……” “还说!” 沈梦姻被吓得一激灵,倒是闭上了嘴巴,却求助地看向了沈老夫人。 后者难得站在了她这边。 “四丫头所言也不无道理。” “二丫头,你怎么看出那是鹿骨的?”别弄来弄去,再是她看错了:“何况若真是鹿骨,净明道长又怎会明知故犯?” 沈栖姻:“或许是他胆大包天,又或许,是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那是鹿骨。” “而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在广仁堂坐诊之时,曾有药贩偷偷拿了一截鹿骨来卖,以火烧之,观其色、嗅其味,可断真伪。” “除此之外,鹿骨本身味道甚臭,师傅说,唯有松香可解。” “方才我一进来,便闻到了很浓郁的松香味,它虽为道家七香之一,但都是用在一些特定的仪式上,日常所用,该以降真香为主。” “退一步讲,即便要用松香,也无人用在拂尘上。” 语毕,她看向净明:“道长,不知我说得可对?” 净明道长冷汗连连。 怪不得师傅将拂尘传给他时,叮嘱他要时时以松香熏之,原来是为这个! 沈栖姻又看向沈梦姻,笑意温柔地说道:“姐姐教的,妹妹可学会了吗?” “梦姻……多谢姐姐指点……” “不用跪。” “……是。” 沈梦姻面露难堪,只是她头垂得很低,因此无人得见。 再说净明道长眼见事态的发展背离了他原本的计划,顿时就慌了,哪里还端得住那乾坤尽掌的架势,忙为自己争辩。 “这、这这不知者无罪啊,我不知道这是鹿骨!” “再说了,这拂尘是打从我师公那辈传下来的,那会陛下还未颁布新的律令呢,如何能作数?” 沈栖姻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动作优雅的扶了扶髻上的簪子,说:“道长别和我说呀,我又不是负责审案的大人,有何冤屈,你只等到了京兆府再讲吧。” “可……”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道长,有句话,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即便这鹿骨最初不是为你所有,可如今却确确实实是你在用,这却是抵赖不得的。” 净明道长觉得自己冤啊! 正是绝望之际,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期待地望向沈栖姻道:“我有一件秘事,可以告之小姐!” “你收了银子,今日来府上装神弄鬼,刻意污蔑我。” “你、你如何知道?!” “因为我有脑子。” 沈老夫人原本也要问净明道长问的那个问题,可听了沈栖姻那侮辱性极强的话,便撇撇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净明道长并不纠结自己是怎么露的馅,他眼下只想保命。 于是连忙称:“我可以告诉小姐幕后指使是谁!” “只要小姐别报官,给我一条生路,我必定知无不言!” 沈夫人刚想答应,谁知沈栖姻却上前一步说道:“你当我傻吗?我报了官,你一顿板子挨下去,不一样什么都会招吗?” 沈夫人抿抿唇,觉得自个儿也被骂到了。 净明道长这下是彻底无路可走了。 他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尾也是一刀,不如搏上一搏,兴许还能有条生路。 于是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一把拽过沈栖姻挡在了自己身前,不知打哪掏出来一把匕首横在了她的颈间。 “赶紧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快!” “否则我就一刀囊死她!” 第76章 他好害怕,好无助 他话说得凶狠,可掐着沈栖姻肩膀的手却抖个不停。 沈老夫人她们一众女眷早就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吱哇喊叫地乱成了一团。 担心沈栖姻的安危倒还在其次,主要是怕净明发起疯来连她们一起囊了。 因此,沈老夫人忙说:“你你你你别急,我叫人给你备马。” “给了你马,你可得真走啊。” 可就在这时,周姨娘却忽然开口阻拦道:“老夫人万万不能答允!” “为何?” “若放他走了,回头官府追究起来,咱们府上要如何交代?” “这……” 沈老夫人犯了难。 沈梦姻原本怯怯地躲在郑姨娘身后,此刻却不顾后者的阻拦,浑身发抖地走上前来,对净明说:“求、求你放开我二姐姐。” “你无非是想有个保障,得以顺利出逃,我……”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乎需要花费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可以当你的人质!” “你快些把我二姐姐放开!” 郑姨娘心急如焚:“四小姐!你快回来,这不是你逞一时义气的时候!” 沈梦姻却置若罔闻。 她只眼眶通红地注视着净明和沈栖姻,一副明明怕得要死,却不肯退却半步的样子。 若非屠刀悬颈,沈栖姻真想再看她多演一会儿。 颇为惋惜地轻叹一声,她忽然对身后的净明说了句:“道长是第一次挟持人质吧?” 净明一愣:“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噢,没什么,看你没什么经验的样子。” “……”哈?! “你以右手持刀,就不该将刀锋抵在我右侧的脖子上,这样的姿势并不方便你发力,而且容易给我机会挣脱。” “正确的方法,是你将胳膊自我颈前绕过,将刀架在我脖子的左边,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把净明道长都给听懵了。 她居然教他怎么正确地挟持她? 他们俩到底谁疯了?! 正纳闷呢,净明忽然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飘,目之所及之物,都出现了重影。 他使劲儿眨了下眼睛,努力试图看清,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 更让他感到惊悚的是,他的手脚好像没有力气了。 原本紧紧扣在沈栖姻肩膀上的手哆嗦着无法收拢到一起,另一只手更是连刀都握不紧了。 沈栖姻只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刀柄上,将匕首轻轻推离自己的颈间,净明道长便紧跟着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看得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净明道长自己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我……我这是怎么了……” 沈栖姻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平静道:“哦,中了‘一点点’迷药。” 她存心激怒他,自然早有防备。 抬手取下自己发间的一根素银簪子,她捻在指间转了转,问:“派你来的幕后主使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懂些岐黄之术吗?” 净明道长一脸惊恐。 他想摇头,但就连这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好害怕,好无助。 偏偏这时,忍冬将拳头捏得“嘎吧”作响,奶凶奶凶地朝他走了过来。 净明好想逃,但是逃不掉,然后就听“咔咔”两声,他两边的膀子就这么被忍冬活生生地给卸掉了。 “啊!” 杀猪般的嚎叫声,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把懒在墙角下昏昏欲睡的猫吓得一激灵,“嗖”的一下蹿起来老高,满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它哪知道那是人发出来的动静。 而净明道长之所以嚎成这样,其实不光是因为被忍冬卸了膀子,更因为沈栖姻一簪子扎在了他的大腿上! 也不知她是特意挑了穴位还是如何,血流的倒是不多,但疼得他都要撅过去了。 沈栖姻攥紧簪头,面无表情地,将那根簪子慢慢地,一点点地,转着圈,拔了出来。 “啊——”净明这次的叫声是持续性的。 银簪脱肉而出,鲜血顺着尖锐的顶端“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明明是那样细微的声音,可房中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栖姻慢悠悠地站起身,不忘教导忍冬,说:“忍冬,你要记住,今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无论你处于怎样的优势下,都绝对不能忘记补刀。” “一定要确保他没有一丁点反抗的可能,知道吗?” 忍冬用力点头:“奴婢记下了!” 躺在地上疼得快噶过去的净明忍不住开口:“有这个必要吗?!有这个必要吗?有吗?!” “当然有。”沈姑娘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支持,她看向门口的下人道:“拿根绳子将他捆了。” 净明:“……” 她说得对,他就不该来! 吩咐管家去报官后,沈栖姻转回身来看向其他人,就见沈老夫人她们一个个都离她远远的,望向她的眼神也复杂得很。 防备之中又透出些许畏惧。 她们很怕她“杀”得兴起,拿着拿簪子也过来囊她们几下。 尤其是周姨娘! 她方才存心拦着沈老夫人不叫放净明走,就是想制造压迫感让净明不管不顾地杀了沈栖姻! 可惜失败了。 是以这会儿她甚至都不敢跟沈栖姻对视,唯恐那主仆俩没有虐尽兴,再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可让人意外的是,她并未理会周姨娘,倒是一步一步,眉目清寒地朝沈梦姻走了过去。 第77章 戴罪立功 郑姨娘一把就拉过沈梦姻护到了身后! 满眼戒备地看着沈栖姻:“二小姐要做什么?” “不过是想要跟四妹妹说句话,姨娘这般紧张做什么?” 郑姨娘抿唇不语。 沈梦姻却拉下了郑姨娘护在自己身前的手,脸上明明写满了胆怯,却还是选择靠近了沈栖姻,在距离对方还有一步的位置站定。 她低垂着头,轻声唤道:“二姐姐。” 话落,沈栖姻却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二姐姐?”那双眼睛,如迷失密林深处的小鹿一般,看得人心生怜惜。 “四妹妹一贯胆小怯懦,今儿怎么这般勇敢?” “……我、我担心姐姐。” “好感动。”沈栖姻的话是这样讲,但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若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四妹妹还是量力而行比较好,否则你手无缚鸡之力,真要成功助他脱逃,我还怎么得知指使他的幕后之人是谁啊,你说对吧?” 沈梦姻乌睫轻颤:“……二姐姐教训的极是,梦姻记下了。” 沈栖姻这才松开掐住她下巴的手,在她一侧脸颊上拍了拍,道:“乖。” 手上的鲜血蹭到了沈梦姻的脸上,血腥味散在鼻间,令沈梦姻几欲作呕。 眼波流转间,沈栖姻微微侧过头。 周姨娘正瞧得热闹呢,不防忽然对上了沈栖姻似笑非笑的目光,吓得心跳都停了似的,立刻心惊肉跳地低下了头去。 可到底没能躲过。 沈栖姻微移莲步,朝她缓缓而去。 周姨娘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染血的纤细手掌伸到了自己面前。 她“呀”了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沈栖姻一用力…… 抽走了她手里的帕子。 “借姨娘帕子一用。” 闻言,周姨娘怔怔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沈栖姻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鲜血擦拭干净,跟着又开始擦那根簪子,直至上面再无一丝血迹,她才在周姨娘错愕的注视下,又戴回了发间。 反观那帕子,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沈栖姻随手就扔到了地上。 看得周姨娘皱眉:“诶!二小姐这是做什么?”这扔的哪儿是帕子啊,分明是她的脸! 她上下扫了周姨娘两眼,意有所指地说了句:“脏了不扔,难道还留着?” 一时间也不知她是在说帕子,还是在说人。 周姨娘被她那眼神弄得,没来由地心慌。 沈姑娘却很好说话:“姨娘若恋旧,那还你便是。” 话落,她俯身拾起那手帕,甩手就扔到了周姨娘的脸上! 那上面可是有血,而且还是别人的血! 周姨娘恶心得不行,背过身去呕得整张脸都白了。 她在旁边哕个不停,听得沈老夫人也身体不适,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忙喝了口茶往下压了压,沉声道:“要吐外边吐去!” 真弄她这屋里一地污秽,她还怎么待! 周姨娘委屈巴巴地应了声“是”,心里咒着老夫人不得好死。 这时,一名小丫鬟脚步飞快地走了进来,也不知她是被方才沈栖姻戳净明大腿那一幕给震慑到了还是如何,竟没向沈老夫人禀报,而是直接对她说:“二小姐,管家领着京兆府的差爷来了。” 沈栖姻:“请他们进来。” “是。” 小丫鬟转身“蹬蹬蹬”地就跑了出去,从始至终,看都没看沈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这个气啊! 正欲训斥两句,就见两名腰悬佩刀的捕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她忙起身相迎。 谁知那两人竟直奔沈栖姻而去! “钱川见过神医。”其中一个生得略微白净的人率先开口,还朝沈栖姻拱了拱手。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却道:“叫什么神医那么见外啊?这不是咱二丫妹子嘛,你小子今日怎的生分起来了?” “咳!”钱川眼珠往旁边一转,示意他慎言。 后者会意,也赶紧装出一副和沈栖姻不熟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来了句:“见过神医。” 沈栖姻倒不避讳,颔首道:“钱大哥,李大哥。” 像他们这样的官差,不比坐在县衙里的老爷们,受伤是常有的事,一来二去,倒成了他们广仁堂的“常客”。 慢慢地,也就认识了。 他们倒是“故交重逢”,却难为了沈老夫人,干巴巴地站在旁边,一时间进也不是、退又不是。 沈栖姻又不会好心帮她引荐,钱川二人更是一心扑在案子上,开门见山地说道:“来时路上已听管家说起……” 钱川扫了一眼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的净明,问:“便是他私自使用鹿骨所制之物?” 沈栖姻点头:“不止如此,被我揭穿后,他还试图贿赂我。” “说是只要我不报官,他便告诉我他是受何人指使,前来污蔑我。” “后来见我不为所动,他便狗急跳墙,挟持了我!” 钱川浓眉紧皱:“如此,当数罪并罚!” 净明都懵了! 他心说还罚?!我都这样了还怎么罚?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得了! 于是他赶紧积极表现,争取立功:“差爷饶命、差爷饶命……” “我可以戴罪立功,我能帮你们揪出幕后之人,求差爷高抬贵手啊!” 钱川疑惑:“听你的意思,你竟不知是何人指使的你?” “……回、回差爷的话,是个年轻姑娘来找的我,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堆人的生辰八字,叫我记住了,等这府里来人去请我,我便按照她事先要求的去说。” “你可还记得那女子长得是何模样?” “记得记得!”净明语速烫嘴,唯恐说迟了就没机会了似的:“她嘴下边有颗痣。” 话落,沈家几人几乎都朝着同一方向看了过去! 第78章 下狱 视线尽头处,是郑姨娘! 她的贴身侍女翠儿,嘴下边便有一颗痣。 沈老夫人当即命人叫了翠儿来缀锦堂,人才走到门口,还没等进屋呢,净明道长便扯个脖子开始嚷嚷:“是她!对对对,就是她!” “她叫客栈的伙计递了个纸条给我,约我在客栈后门的巷子里见面。” “那纸条虽不在了,但客栈的伙计能够为我作证,我所言非虚!” 翠儿还保持着一只脚踏在台阶上的动作,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 显然,她也认出了净明道长。 哆哆嗦嗦地走进屋里,她下意识看向了郑姨娘。 后者神情紧张,几乎难以掩饰。 都不消钱川他们刻意吓唬,只正常问询,翠儿便哭哭啼啼地把什么都招了。 “是……是姨娘吩咐我的……”翠儿跪在地上,哭得可怜:“她说,三小姐若不是为了和二小姐较劲儿,也不会犯下那等糊涂事,被送去了庄子上吃苦受罪。” “还有二公子,也被二小姐害得声名尽毁。” “她要报仇!” 郑姨娘听了这话,立刻就急了:“死蹄子,是谁教给的你这样冤枉我?” 她说着,便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欲厮打翠儿,却被钱川横刀喝住! 他听下来,觉得整件事就是小妾构陷了主母,她应当是与净明所用鹿骨之事无关的。 只是事关重大,钱川也不敢大意,便决定追查到底再说。 郑姨娘这边是又急又怕,却毫无办法。 直到沈梦姻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姨娘别急,凡事都讲究个证据,您没做过的事儿,任谁也冤枉不了您。” 闻言,沈栖姻立刻朝她看去,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兴味。 郑姨娘听后倒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据理力争地说道:“他们串通一气,合起伙来陷害我,我不服!” “除非他们拿出证据来。” 钱川:“证据我们会去查,这不劳你操心!” 净明既说自己是拿钱办事,那就从那银子的来源查起就是。 郑氏一个姨娘,又是在沈家这样的人家,想也知道她每个月的月银不多,能够付给净明二十两银子,并且承诺事后还有,想来少不得要典当些钗环首饰。 只要搜到当票,亦或是在店铺查到存根,证据不就来了嘛! 可谁曾想,净明却在这时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我……我、我有证据……” 他朝自己随身背着的口袋努了努嘴:“那丫头给我的那张写满这府里人生辰八字的纸还在,我怕自己记不住就没敢扔,时不时就拿出来背一背,临进府门前还看了呢。” 他谄媚地笑道:“只消比对一下那上面人的字迹,不就真相大白了嘛。” “行,算你立功!” 钱川说着,俯身去搜,果然搜到了一张几乎被揉烂了的纸。 看得出,他的确是看了许多遍。 郑姨娘看到那张纸的时候,脸都白了。 她忽然就认了罪:“……我承认!” “是我指使翠儿去买通的这老道,想要污蔑夫人和二小姐,把她们娘俩赶出沈家去,可那又怎么样?”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我们府里的家事,老夫人要打杀还是发卖我都认,却不必惊动官府吧?” 郑姨娘这话说得倒极是。 沈老夫人也不想家丑外扬,也开口试图保下她。 可她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钱川解释道:“老夫人,非是钱川不给您这个面子,而是她与净明有利益纠葛,偏偏净明又违律使用鹿骨,此乃忤逆犯上之罪,相关之人势必要带回去严审。” 说完,他直接给郑姨娘上了镣铐:“走!” “钱大哥。”沈栖姻忽然起身:“我有两句话,想同姨娘说,不知可否方便?” 钱川想着郑姨娘一心想要坑害她们母女俩,沈栖姻想要逞口舌之快,还报一二也是人之常情,便往旁边退两步,给她们腾出地方。 沈栖姻背朝众人走到郑姨娘面前,在对方惊疑的目光中,压低声音同她说道:“我虽不喜欢姨娘,但见你爱女心切,却不免动容。” 郑姨娘听了这话,却蓦地瞪大了眼睛。 沈栖姻敛眸藏起万千思绪,面上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说:“你想保住沈梦姻,我成全你。” “毕竟这府里越来越冷清,有她陪我玩,我也可以解解烦闷。” 郑姨娘一脸警惕:“你想做什么?!” 沈栖姻却不再回答,转身回了屋里。 郑姨娘还欲再言,却连同翠儿一起,被钱川强行押走。 净明道长被沈栖姻喂了解药,总算是恢复了力气,只是膀子没有被接回去,大腿也往外渗着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跟诈尸了一样。 钱川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缀锦堂的院门口,沈老夫人压制的怒气也终于得以发泄,抄起手边的茶盏便狠狠掷了出去。 “作死的小蹄子!” 她恼得是郑姨娘。 她这一路被押回京兆府,便是外面的人不清楚具体情况,到底也不好看。 更不要说,若叫人知道她身为妾室竟然胆敢坑害主母和嫡女,那沈家可就又要“出名”了。 戏已落幕,沈栖姻可没那闲工夫看老夫人在那大发淫威,带着忍冬就出门了。 去广仁堂的路上,忍冬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小姐,奴婢记得之前听您说过,郑姨娘是不怎么识字的,那些生辰八字,当真是她写的吗?” “不是她,你觉得会是谁?” “四小姐。” “嗯。”沈栖姻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家忍冬可真聪明!” “奴婢猜对了?!”忍冬有些激动,却仍有不解:“那您方才为何不拆穿她们?” “因为就算拆穿了,郑姨娘也一样可以说,是她让沈梦姻写的,照样可以把沈梦姻给摘出去。” 而且,老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理。 好不容易将沈梦姻养到这么大,眼瞧着能谈婚论嫁了,她怎么可能容许出茬头呢。 所以要动沈梦姻,就得让她和沈如姻一样,自寻死路,彻底沦为沈家的弃子! 说话间,二人到了广仁堂。 沈栖姻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冯衡。 最近这两日,他总来。 那处的病虽然还没好,但他每日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倒比从前还棒了似的,便愈发觉得大壮有过人之处。 相信只要经常来找他针灸,迟早有一日能恢复昔日雄风。 来得勤了,总能撞上沈栖姻。 最初得知那日给他看诊的大夫就是他那无缘的未婚妻时,冯衡也很是难为情,但后来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存心调戏她,而是实打实来瞧病的,也就没心没肺地想开了。 也不知是因为那病,还是为着自己和沈如姻乱来后被她退了婚,冯衡如今再见沈栖姻,倒是没了从前的那些花花心思。 总觉得…… 娘说得对,他还真配不上人家。 “诶?冯兄!”宋淮打街上经过,一眼就看见了广仁堂中的冯衡,三步并作两步就朝他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啊,有病,过来抓副药。” “哎呀,那你来这破地方做什么,赶明儿我和我爹说,叫他帮你请个太医!”宋淮一心想娶冯若滢,见了冯衡这个“大舅子”,可不得好生相待嘛。 “别别别……”别来沾边! 其实冯衡素日结交,也不过都是些臭味相投的纨绔子弟,可唯独对宋淮,他始终敬而远之。 两人正在拉扯间,宋淮却忽然顿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角落里存放雨具的地方,那里立着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 那是之前有一日,沈栖姻去清音阁给忍冬买笛子时天降大雨,有位好心的公子将自己的伞给了她。 正是这把。 宋淮神色激动的冲过去,指着那把伞问:“这伞你们从哪弄来的?!” 第79章 本公子抓到一个贼 春生被他这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阿黄,说:“那是我们二当家的伞,公子是要借用,还是看上了想买啊?” “二当家?” 春生伸手朝他身后一指。 宋淮疑惑地回身去看,就见沈栖姻一袭月白素裙站在药柜前面。 他瞬间恍然:“噢,是你!” “我竟给忘了……” 那日在武安侯府,若非她和她的婢女捣乱,冯若滢早已被他毁了名节,乖乖嫁进他戬宁侯府了! 都是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视线掠过那把油纸伞,宋淮心道,连老天爷都在帮他,那他就更不能错过这大好时机了。 回过神来,他问沈栖姻:“那伞是你的?” 沈栖姻淡声回道:“不是。” “那是谁的?”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宋淮瞬间就火了:“你耍我啊!” “你是猴儿吗?” “你才是猴儿呢!” 闻言,沈栖姻却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是猴儿,但我以为你是,不然你怎么觉得我在耍你?” “你!” 宋淮脸都气拧巴了。 最后脸红脖子粗地憋出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我只问你一句,这伞你到底从哪弄来的?” 大壮见他来者不善,正欲上前,却被沈栖姻用眼神制止了,而后分神回了句:“一位好心的公子所借。” “既是借,那你为何没有还?” 沈栖姻忽然沉默。 就在宋淮以为她无言以对,正要盖棺定论的时候,却听她低声叹道:“看来你的确不是猴儿,猴儿都聪明。” 宋淮都想骂人了! “你什么意思?!”骂他蠢是吧? 沈栖姻一副对他脑子要求不高的表情,语气淡淡地表示:“我方才便已说过,我不知道借伞的那人姓甚名谁。” “你才听过就不记得了,你说你这脑子比得上猴儿,谁信啊?” 末了还补了一句:“可能猴儿信。” 当即就叫宋淮到了嘴边的那句“我信”,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他堂堂侯府公子,即便是庶出,到哪也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从小到大,除了被皇子和萧琰堵在胡同里爆捶过几次,他就没受过这窝囊气! 若非此处人多眼杂,他早就让人扒下她一层皮来,如此方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虽不能立刻动手,他也一样有法子治她就是了。 “你既说你不知这伞的主人是谁,那让我来告诉你,此伞,为我二哥所有!” 宋淮口中的“二哥”,是他的嫡兄,戬宁侯府的二公子,宋烨。 沈栖姻前世并未与其打过交道,是以不认得。 不过眼下听宋淮说起,她再仔细回忆一下,那马车上好像的确写有一个“宋”字,只是雨幕障眼,她瞧得也不大真切。 宋淮见她不吭声,便说得愈发来劲:“寻常油纸伞皆以熟桐油涂刷伞面,以此防雨,但伞面之上若绘画,时日久了,难免褪色。” “为此,我二哥特意请了制伞的匠人来府里,让他除了涂刷熟桐油外,还要再多加一层松油。” “这样烘过之后,便是遇水也不会散墨褪色,可保伞面久新。” “更重要的是,这伞面上的青花乃为我二哥亲手所绘!” 沈栖姻十分耐心地听他“嘚吧嘚、嘚吧嘚”半天,然后只回了三个字:“所以呢?” “所以!我二哥精心制的伞,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借给你!” “因为他善。” “……” 宋淮肺好悬没被她气炸了! 她这话歹毒到,让宋淮不禁想起那日在侯府,谢晴说她偷了冯若滢的簪子,她声称是冯若滢自己给她的,原因是,冯若滢心地好。 当时宋淮还不觉得那话有什么,见谢晴被堵得无法还言,还在心里骂她蠢来着,如今自己摊上了,方才知晓厉害。 他脑仁儿都要炸了,才终于憋出一句:“我二哥的确是良善之人,但你却不是。” “他素来黑白分明,怎么可能稀得搭理你!” “依我看,定是你贪婪虚荣,见了这样精致的伞便心生歹意,趁我二哥不注意直接偷了来!” 宋淮越说越激动,大手一挥,吩咐身边的小厮道:“去报官!” 人赃并获,他看她要如何解释! 便是闹到他二哥面前去求证自己也是不怕的,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陌路人,想也知道他二哥会帮谁,总也不可能让自己这个弟弟落个“污蔑他人”的名声。 思及此,宋淮勾唇一笑,面目狰狞:“就说,本公子抓到一个贼。” “还是个不知廉耻的女贼!” 第80章 销毁证据 那小厮得了吩咐,转身便往外跑。 他快,沈栖姻速度也不慢! 她拿起那把油纸伞跑进厨房,一把将其塞进了灶坑里! 前世今生加起来,沈栖姻都没怎么同戬宁侯府的人打过交道,是以对宋淮宋烨两兄弟的了解并不算多,更不清楚他们之间感情如何。 倘若此事闹到要经官,那宋烨是会撒谎帮自己庶出的弟弟,还是帮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路人,她无从断定。 但她没必要赌。 烧了了事! 那伞上面刷满了桐油,遇火之后好似“久旱逢甘霖”,“热情”高涨。 只见灶坑里原本微弱的火苗“唰”地一下就蹿了起来,眨眼之间就将那伞吞噬包围,烧了个干干净净。 有多快呢? 就是那小厮还没出门呢,这边伞已经变成灰了。 仅剩下孟宗竹做的伞柄还在“负隅顽抗”,但做油纸伞所用的伞柄大多都是孟宗竹,谁也不能证明这根烧得黑黢黢的就是宋烨的。 宋淮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懵了! 打死他都想不到,沈栖姻居然胆大包天到居然把赃证给一把火烧了! 还是当着他的面烧的。 方才他眼睁睁看着她拿伞进了厨房,他甚至想过她是去拿抹布想把伞擦拭干净,都没想过她是要销毁证据! 这世上还有这女人不敢干的事儿吗? 轻轻拍了拍手,沈栖姻复又将其交叠在身前,变回了那个端方娴雅的沈家小姐,与方才兔子似蹿出去的表现判若两人。 宋淮的小厮也看到这一出变故,他也被震惊到了。 那小厮还维持着一只脚在门外、另一只脚在门内的姿势,试探着问宋淮:“公、公子……咱还报官吗?”证据都烧没了。 宋淮哪还顾得上理会他。 当即指着沈栖姻的鼻子怒吼道:“沈栖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毁坏证物!” 沈栖姻淡定道:“证物?哪有证物?没看见啊。” “你!” 愤怒间,宋淮看到站在一旁缄默不语的冯衡,立刻有如寻到转机一般,说:“冯兄也在场,他亲眼所见,你休想抵赖!” 闻言,沈栖姻看向冯衡,意味深长地问道:“那敢问,冯公子都看到什么了?” 对视上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冯衡立刻就想起自己之前找她看病的事儿。 何况退婚一事,原就是他对不住她在先,如今哪能落井下石。 可戬宁侯府又轻易得罪不得。 默然一瞬,他便忽然“哎呦”一声,摸索着坐到了椅子上:“抱歉啊宋兄,你有所不知,我这眼睛啊,瞧不清东西了。” 宋淮一脸错愕:“什么?!” “你瞎了?” “额……那倒不至于……”冯衡也不好把话说死,否则日后不好往回圆:“就是看东西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宋淮却不信:“几时开始的?” “啊,就方才。” “你……” “诶诶诶,宋兄可别误会啊,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方才。”冯衡连忙解释:“刚刚我在街上正闲逛呢,不知打哪吹来一阵邪风,迷了眼睛,当时眼前就模糊了。” “正好这附近不就是这广仁堂嘛,我寻思着让大夫来瞧瞧,结果刚进门,宋兄你就来了。” “正因如此,方才你打门口过,我才没有瞧见你,否则不早唤住你了?哪还能等你主动来找我啊。”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沈栖姻都不免朝他多看了两眼。 宋淮虽仍心有疑虑,但也不好再揪着此事不放,毕竟他日后还打算迎娶冯若滢呢,跟未来大舅子撕破脸,到底没必要。 因此他说:“也罢,是不该让冯兄来趟这趟浑水。” “不过此女子掐尖要强的样子你也瞧见了,之前在侯府,她还曾害得你表妹落水,心思何其歹毒!” “还好你与她退了婚……” “啊不是。”冯衡连连摆手:“是她与我退的婚。”他退婚?他又不是疯了!放着这么厉害漂亮的媳妇不要,居然还退婚! “……”宋淮咂巴了两下嘴,只能强行自圆其说:“那、那是她不知好歹!” 沈栖姻:“你有病吗?” 宋淮立刻瞪起眼睛:“你敢骂我?” “没有啊。”沈栖姻一脸无辜地摇头:“我只是正常询问。” “有病你就看病,后边排队。” “没病就请你离开,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说完,她转身往自己的桌案那边走,一边走还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么缺骂吗?随便一句话都感觉自己被骂了,好奇怪哦……” 宋淮咬唇,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恨不得直接把她这医馆给砸了! 只是师出无名,他恐事情闹大了被父亲斥责。 但若就这么离开,若属实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宋淮郁闷难舒之际,忽有一人背着药箱打从他身边经过,径自走向了沈栖姻。 那背影,竟有几分熟悉。 直到对方开口,说了句“师姐,我回来了”,宋淮听了这日思夜想的声音,竟愈发觉得似曾相识。 宋淮:“辉光?” 再说三娃听到这个名字,手里的药箱“哐当”一声就掉到了地上,整个人如坠冰窖,一张脸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第81章 撵了她出去 还好他背朝着宋淮,后者也就没有瞧见。 只是那忽然掉落的药箱,要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抬脚朝三娃走去。 沈栖姻和大壮下意识相视一眼,立刻上前。 一人用力扯过三娃往后院走,口中数落道:“怎么才回来?家里还一堆活等着你干呢,赶紧备菜准备做饭了。” 另一人端起脸盆“哗哗”往地上扬水,一边扬还一边对宋淮和冯衡说:“我师弟才出诊回来,恐过了病气给其他人,得拿这掺了药粉的水好好去去毒。” “二位公子可小心些,尽量别让这药水弄到衣服上,那味道不容易洗掉。” 宋淮“啧”了一声,躲水的同时,还不死心地朝里张望。 最后耐心尽失,索性直接问大壮:“方才进去的那人是谁?” “我师弟啊。” “我是说他的名字!” “三娃。” “三、三娃?!”这名字土到,瞬间就让他不好奇对方的长相了。 大壮点头,再次确认:“不三不四的三,瓜娃子的娃。” 宋淮:“……”多余问。 皱了皱眉,宋淮打蜡着脸,转身就走。 沈栖姻在后院见他离开了,方才对蹲在灶坑边上的三娃说:“人走了。” 三娃没吭声。 她看看时辰,也该去侯府了,便没再说什么。 结果才一转身,就听到三娃的声音在她背后闷闷地响起,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有些发紧:“你……你是不是都已经猜到了?” 沈栖姻脚步顿住。 她回头:“猜到有奖吗?” 三娃愣住,有些错愕。 沈栖姻收回视线,语气随意地说道:“又没银子拿,我猜它做什么。” “不过,若哪日你想说了,我可以免费听。” 三娃心下一震。 这话,她从前便曾对他说过。 虽然她总是表现得很不经意,但他能感受到,她在关心他! 可时至今日,他也没有给过她任何解释。 “师姐,我……” 三娃猛地抬头,可面前却哪里还有沈栖姻的身影。 他神色怔忪地望着大门口的方向,兀自嘟囔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只是……怕……”怕说了,就会失去你。 失去师兄和春生。 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春生在正堂苟苟祟祟地往后院张望,见沈栖姻一个人出来,便忙迎上去问:“二当家,三当家怎么了?没事儿吧?” “没事。” “我听方才那人唤他‘辉光’,那是三当家原本的名字吗?还怪好听的嘞。” 闻言,沈栖姻整理药箱的手一顿,说:“那不是他的名字。” 她转头看向春生,神色少见的严肃:“春生,你记住,他是你三当家,叫三娃。” “至于那什么‘灰光’还是‘白光’,不是什么好话,日后不要再提。” 春生乖乖点头:“……哦,是。” “春生记下了。” “嗯。” 沈栖姻这才放心地离开,先和忍冬一起去了栖鹰阁,将后者交给熊鹿后,她给千行换完了药,方才独自去了武安侯府。 她去的时候,江寄谣正给魏恒弹琴呢。 也许是被武安侯夫人提前叮嘱过,江寄谣这次竟没有找她的麻烦,一直到她给魏恒施针结束,前者都老老实实的,一声都没吭。 沈栖姻自然乐得安静。 这日离开侯府前,她和侯爷夫人说,可以着人将窗子上的板子尽皆除去,或是干脆另给魏恒换个宽敞明亮些的屋子。 否则,啥好人憋在这种地窖似的房间也要闷出病来的。 从侯府出来回广仁堂,街上已经有人在议论郑姨娘被抓去京兆府一事。 甚至连带地,沈耀祖和沈如姻也再次被拉出来“鞭尸”,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沈栖姻倒是听得很开心。 以至于晚些时候回沈家,一路上她都喜滋滋的。 结果刚回府,就有人来坏她的好心情! 沈夫人不知几时去了她房里,将她买给忍冬的那些衣裳首饰通通翻了出来,“赃证”似的堆满了桌子,就等着她回来“过堂审问”呢! 此刻见她终于回来,又是一个人,并不见忍冬身影,沈夫人愈发觉得拿住了把柄,厉声道:“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丫头?半点规矩都没有!” “若叫老太太和你爹知道了,岂不又要埋怨我驭下不严?焉知竟是你拖累了我!” “我今儿就做主撵了她出去,免得被人拿住话把儿!” 第82章 拿捏 沈栖姻能惯她这个? 当即回了句:“母亲被人拿住话把儿的事儿还少吗?怎么偏偏就在我这儿要起强来了?” 沈夫人顿时不悦:“你、你这孩子怎么与我说话呢?!” “我说错了吗?”沈栖姻扬眉,反问道:“母亲若这般精明强干,那白日被郑姨娘和那老道联手污蔑,您怎么就成了锯嘴儿葫芦,只一味求女儿帮您呢?” “我……”沈夫人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我那不是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嘛。” “再说了,你是我养的,我被人陷害,你为我说句话难道不是应该应分的?” 沈栖姻平静发疯:“那我把命给您怎么样啊?” 沈夫人被她弄得又气又愁又无奈。 她纳闷从前那个万事以她为先的孝顺女儿,怎么忽然之间变成这般胡搅蛮缠? 跟个滚刀肉一样! 抚着心口给自己顺了顺气,沈夫人言归正传:“你也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告诉你,那丫头我撵定了,谁留都没有用!” “祖母和父亲开口也没用?”她咋那能呢? “……你、你祖母和你父亲怎么可能平白去理会一个小丫鬟的去留!” “您就说有用没有?” 沈夫人哪里敢说“没用”! 最后气急败坏地来了句:“你就存心气我是吧?把我气死了你又有何好处?” 沈姑娘心说,哎呦,那好处可多了去了。 最直观的就是她家忍冬能吃席,还不得把孩子高兴个好歹的。 沈夫人哪知道沈栖姻心里真实的想法,见她没说话,还以为她是理亏了,便又端起长辈的款儿来,教导她说:“娘也是为你好。” “身边留着个这样的野丫头,你叫别人怎么看你这个当主子的?” 沈栖姻似乎不愿听她多唠叨,直接来了句:“行行行,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沈夫人这才有了笑模样。 再次看向沈栖姻时,眼神也不复方才的埋怨,心里想着那个温柔懂事、孝顺体贴的女儿又回来了。 回过神来,她立刻吩咐身边的香兰:“去通知门房小厮,待会儿那丫头回来直接将她远远赶走,不许她再踏足这府里!” 香兰听着,却没有立刻应声。 她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近来几次事情,她冷眼旁观,他们这位二小姐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 从前对夫人百般依从,不过是因为二人是母女,有着那份亲情的依仗和血缘的羁绊,便是夫人要她的命,她也是二话不说就会给的。 可再深的羁绊、再重的感情,也如那湖里的水,只取不添,终究是要干涸的。 香兰总觉得,他们家二小姐如今就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然后忽然意识到“我死不如你死”,最后彻底疯了的感觉。 沈夫人见自己发号施令后,香兰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沉声唤道:“香兰!香兰?” “……奴婢在。” “在什么在!还不赶紧去传话?” 香兰却仍是没动。 这引得沈栖姻都满心好奇地看向了她。 沈夫人怒声质问:“你聋啦?” “没有,奴婢耳朵好好的。”她赶在沈夫人骂人的话出来之前,抢先道:“奴婢只是在想,您打发了忍冬,势必要再挑其他人来服侍二小姐。” “可府里的下人都各司其职,各管各的差事,并无多余之人。” “若要再买新的,少不得要使银子……”请问您有吗? 经香兰这么一提醒,沈夫人方才觉出关键所在。 的确。 她哪里有银子采买下人呢。 便是有,她也是不舍得往外拿的。 若说去管老夫人要……那无异于王八飞天——毫无可能! 香兰见她面色松动,便继续说:“是以依奴婢愚见,还不如留下那丫头,左右当日她进府时也说过,自己并不要月银,只给口饱饭吃就行了。” 这话的确不假。 当日沈栖姻和大壮去山上采药,路上偶然救下饿晕了的忍冬。 她醒来后说自己无家可归,希望沈栖姻能够收留她,她连银子也不要,只求一席之地安身。 沈老夫人见不用花一个子儿就白得一个下人,自然不会不允。 不过虽说是没有月银,但其实沈栖姻每个月都会从自己那微薄的月例银子里私拿出一些给忍冬,无一人知晓。 沈夫人就更不知道了。 她想想香兰说得有理,便改口道:“留下她也行,不过,需得好好调教调教,再不能由她这般没笼头的马似的闲逛!” “打从今儿起,香兰你来海棠院服侍,叫那小蹄子跟着我,等几时规矩了,几时你们再换回来。” “……是。” 香兰应得毫无底气。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沈栖姻的神色,见她仍未开口阻拦,心里便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沈夫人但凡有香兰一半的心眼子,都不至于做出这般草率的决定。 可她哪想得到这许多! 发落完忍冬,她终于按捺不住对那一桌子的好东西“下手”了:“那这些首饰衣裳,娘就让人先拿走了,免得被你祖母知道了,少不得要罚你。” 之前她就留意到,那小妖精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只是府里近来事多,她一时便没顾上料理。 如今却再不能容着她了! 回过神来,沈夫人的视线落到沈栖姻的身上,忍不住数落她说:“你也是,有这许多银子不说孝敬我和你爹,怎么反倒把个丫鬟供起来了?” 沈夫人越说越气,愈发觉得难以理解:“之前你祖母管你要银子,你一口一个没有,害我受了她好一顿气!” “我还只当你真没有,原来竟连我都骗了!” 她说着,操起一件锦衫便欲摔在地上。 手都举起来了,可想想这衣裳价值几何,便又不舍地放下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傻了疯了不成?” 沈栖姻慢悠悠地品着茶,等沈夫人几时止住了话音,方才启唇回了句:“母亲说话就说话,把东西放下。” 沈夫人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你还舍不得给我?” 沈栖姻缓缓转动手里的茶盏,反问道:“母亲怎么不想想,我若真拿得出银子,为何不好生打扮自己,反而给一个丫头买这些好东西?” 沈夫人沉默。 她想了,但没想出来。 其实有关这一点,沈栖姻早在给忍冬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便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只说,这些东西是忍冬自个儿花银子买的,至于那银子的来处嘛……是忍冬陪她去广仁堂坐诊时,闲来无事给人干杂活赚的。 忍冬原是自由身,赚的钱自然也就无需充公。 不过如今,却有了更加有力的说辞,和让沈家人不敢置喙的缘由。 沈栖姻目有霜色,凉声说道:“这些衣裳首饰,是千鹰卫中的一位大人送给忍冬的。” 沈夫人震惊不已:“为何送她?!” “他说忍冬根骨奇佳,天赋异禀,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便代师收徒,认忍冬为师妹。” “兄长疼爱妹妹,送些好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二哥不也曾买过胭脂珠钗送我吗?只不过他送的是假的,人家这都是真的。” 听了这话,沈夫人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帕子,若有所思。 怪不得…… 白日里,她见那丫头卸净明道长的膀子卸得那般利索,原来是习武了! 可饶是弄清楚了这一点,沈夫人也仍是不死心:“便是如此,你身为她的主子,她得了好东西,就不兴孝敬孝敬你?” 沈栖姻一副“你在说什么癫话”的表情:“拿别人送她的东西孝敬我,那个人还是千鹰卫,母亲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若叫那位大人知道,他买给忍冬的东西都填补了咱们,你猜人家会怎么想?” “再说了,你又焉知忍冬乐不乐意?” 沈夫人“哼”了一声,说:“她敢不乐意!” 沈栖姻阴阳怪气:“嗯,她可不敢了。” “现如今人家师兄是千鹰卫中的副使大人,比之父亲不知高出几个品阶去,虽不至于为着几件衣裳搞得咱们家家破人亡,但背地里给父亲穿穿小鞋,这是多难的事啊?” 沈夫人迟疑:“这……” 其实话至此处,拿捏沈夫人已经足够。 但沈栖姻要的,是她家忍冬在这府里再无人敢欺! 不止不敢欺负,甚至就连老太太和她父亲,也都得祖宗似的供着她! 为此,她便继续道:“当日忍冬跟着我,原不过是为求一口饱饭活命,是没有签卖身契的。” “自由之身,说走便走。” “今儿我在栖鹰阁换药时,还听那位大人说起,想接了忍冬家去住,我瞧着忍冬不是不动心的。” “毕竟与人为奴为婢,哪里比得上当主子逍遥快活呢。” 眼见沈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沈栖姻却只当不知,信口胡诌的话更是张嘴就来,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我好说歹说,才让忍冬顾念昔日旧情,仍旧住在咱们家,想着日后待她好些,那位大人或许能爱屋及乌,指不定还能帮衬父亲一二。” “可您倒好……”她面上挂着假笑:“又是想把她赶出去,又是想带在身边立规矩。” “您既这般闲着没事做,那就可劲儿折腾吧,我也懒得操心了。” 话落,沈栖姻起身就进了里间。 沈夫人被她这真真假假的一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又是后怕,又是觉得没脸。 香兰紧着给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去哄哄沈栖姻。 沈夫人有些拉不下脸。 把香兰急得…… 她心说,夫人你也是打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骨头这么硬吗? 她若不是担心沈夫人把自己给作死,自己这个婢女也会被牵连,她才懒得管她是死是活呢,就这犟种谁能整得了? 就在香兰准备放弃的时候,沈夫人总算是抬起了她那高贵的屁股,满心不愿地走进了里间。 可进是进去了,却半晌都没吱个声。 香兰这个气啊。 她暗道夫人你那个嘴是落在凝香院忘带来了吗?倒是说话啊!杵在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二小姐就能搭理你了? 犹豫了好半天,沈夫人才终于憋出一句:“……你看你,如今脾气愈发大了,我不过是过问两句,何至于气成这样!” 沈栖姻不搭话,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见状,沈夫人差点没忍住发火。 整日里,婆婆不高兴了骂她出气,夫君不痛快了也能数落她几句,如今连她自己生的都骑她脖子上来了,真真是将她往死里逼! 可今日府里才出了郑姨娘的事儿,沈苍当值回来发了好大的火,连老太太都埋怨上了,她作为主母自然也没逃过。 若这会子再叫他知道,自己险些开罪了千鹰卫中的人,还不定怎么责怪她呢。 想到这,沈夫人再是恼怒,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温声细语地给沈栖姻赔小心:“这事……是娘轻率了,还是你思虑周全……” “这府里,娘能指望的人就只有你,自然是深恐你行差踏错,原也是为了你考虑。” 谨小慎微“装孙子”这事儿,沈夫人极为擅长,只是没在自己女儿面前装过。 但只需克服心里的那道坎儿,后面的话就自动自觉地往外冒,甚至不需要刻意斟酌。 “你就当是娘糊涂,乱说的,千万别往心里去。” “乖女儿,快别气了,娘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语毕,沈栖姻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 “母亲当真知道自己错了?” “……嗯。” “您知道错了就好,那赶紧拿些银子给我吧,我近来手头紧得很。” 沈夫人惊愕不已:“你、你管我要银子?!” “怎么?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你要银子做什么?” “自然是给忍冬买贺礼了。”沈栖姻的语气仿佛在说“您怎么连这也想不到”! “她如今是千鹰卫副使的师妹了,这是多值得庆贺的事儿呀,我若不表示表示,还怎么笼络她?” 沈夫人不觉点头:“这倒是……” “那你想要多少银子?” 第83章 义妹 “也不多,五十两足矣。” “五十两?!”这跟要她命有什么区别! 沈夫人难以置信:“你爹年俸才只有二十两!” “你这一下就要花去他两年多的俸禄,买什么东西要得了这么贵?” 沈栖姻却道:“要送就送贵的,便宜的送出去了也不过是招人嫌弃,倒叫他们以为咱们看不起人似的,何苦吃力不讨好呢。” “可我手头没这么些银子啊。” “但您有首饰啊,当掉一些换钱不就行了?” 沈夫人面露为难。 答应吧,她舍不得。 不答应吧,又恐当真笼络不住忍冬,事后被沈苍埋怨。 她在这百般纠结,沈栖姻也不催促。 就在这时,只见忍冬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拿着一把刀欢天喜地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您看奴婢拿什么回来了……” 忍冬一路进屋,在看到沈夫人的那一瞬,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沈夫人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她尴尬地勾了勾唇角,赶紧起身相迎:“呦,忍冬回来啦,快些坐下歇歇。” “香兰,赶紧给忍冬倒杯茶,让她喝了舒缓舒缓。” 香兰:“……是。” 忍冬被摁在椅子上,一脸莫名。 她茫然地看向沈栖姻,就见后者安抚地朝她笑笑,眉眼之间似有春风,融融化雪。 她柔声问忍冬:“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值得你这般乐不可支的?” 忍冬见沈栖姻并不避讳沈夫人在场,加上小姐买给自己的那些衣裳首饰都被翻了出来,便想起之前她们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对过的口,遂大大方方地回道:“师兄他送了我一份拜师礼!” “小姐你瞧,就是这把刀!”忍冬“唰”的一下拔刀出鞘,献宝似的给她看:“师兄说,此刀名曰‘惊鸿’,是他特意去向萧大人求来的。” 沈栖姻听她眉飞色舞地讲着,颊边不觉浮现一抹淡笑。 这刀刀身笔直,既有剑的君子秀气,又有刀的霸者之风,果真配她家忍冬。 “还有这一盒子点心!”忍冬宝贝似的将刀搁到了自己腿上,然后打开那食盒的盖子,香气瞬间飘得满屋子都是,惹得沈夫人都不觉咽了几下口水。 “这些都是师兄送给……”其实这是熊鹿送给沈栖姻的谢礼。 他原本是想花银子买些好点,但后来经酆六提醒,想着沈栖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收他一个大男人的东西不好,他便没敢送。 只麻烦栖鹰阁做饭的大娘多做了几样拿手的点心,叫忍冬给她带回来。 可这会儿忍冬接收到沈栖姻的暗示,到了嘴边的话便硬生生变成了:“……我的,这些全部都是师兄送给我吃的。” 沈夫人听后,立刻便表示:“哎呦呦,当日我就看你这丫头不简单,如今果真应了我这话。” “方才我还和你们小姐商量着,说看看是要买些什么给你当贺礼。” 忍冬一听说有礼物收,那眼睛当时就亮了:“多谢夫人!” “您赏的,自然都是极好的,定然不比那些小门小户,给下人的都是些主子自己瞧不上的破烂货,没得叫人笑话。”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沈夫人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这下这五十两,是不想花也得花了。 沈栖姻观其神色,适时开口说道:“唉,可惜您如今虽名以上管着家,却连库房钥匙都没有。” “否则的话,何至于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谁不说是呢!”一说起这事儿,沈夫人就一肚子的气和委屈。 说得好听让她管家,可银子都没一个,她拿什么管! 这府里的下人一个个也都鸡贼得很,见她有名无实,便都不将她放在眼里,特别是老夫人惯用的人,她是一个也支使不动。 事情办不好,那老太太倒反过来说她不中用! 真真要把人给气死! 思及此,沈夫人一脸殷勤地挪动椅子往沈栖姻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同她说道:“姻儿,你可有法子帮娘拿到库房钥匙?” “不消母亲问,女儿一早便在帮您盘算此事了。” “当真?!”沈夫人大喜过望。 “只是……”沈栖姻面色为难,犹豫道:“这库房钥匙非比寻常,是真正府内中馈之权的象征,想也知道祖母没那么容易给您。” “是以若要达到目的,需得您豁得出去,否则绝难成功。” 沈夫人忙问:“要怎么做?” “一作二闹三下套。” “这……”沈夫人不解其意。 “您手上既短银子,那您就去管祖母要啊,她若是不给,您就闹,最好闹到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您的不容易。” 可沈夫人听后却一脸郁结之色:“这样……会不会让人笑话?” “这还用问吗?肯定会有人笑话啊!” “……那你还让我这么做?” “母亲别忘了,您的目的是要库房的钥匙,只要钥匙到手,其他的重要吗?”沈栖姻眸若点漆,亮得骇人。 “更何况,祖母年纪大了,近来身子又总是不好,而您明明身强体健,又有贤名在外,可她偏偏不肯放权,旁人便是笑话,自然也是笑话她。” “她都不怕丢人,您又怕的什么?” 沈夫人这么一想,觉得也对啊。 “可你父亲那边……” 听沈夫人提到沈苍,沈栖姻不觉蹙眉,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畏惧父亲?” “这世上有些女子惧怕夫君,是担心失去他的宠爱,可您压根就没有这东西,怕什么失去?” 沈夫人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 沈栖姻却只当没看见,继续说:“还有一种情况,是担心被休离家。” “可您未犯七出之条,父亲没有理由休弃您。” “但是……但是我没给他生儿子啊……” 沈栖姻默然一瞬,然后说了句:“您看点书吧。” “七出之条里的‘无子’,指的是没有孩子,不是没有儿子!” “退一步讲,即便您没有因为生下嫡子而觉得愧对父亲,那就更要发掘自身其他的价值,让他不会轻易舍弃您啊。” “祖母攥着库房钥匙,府里的积蓄就只是搁里面落灰而已,您可以提出暂领钥匙一个月,只要您有本事能够让钱生钱,届时无需您要求,父亲自个儿就会主动提出将钥匙彻底交给您保管。” 沈夫人听得心潮澎湃,忙问:“那我要怎么做?” “我记得外祖家曾是盐商,虽说他老人家故去后家业便败落了,但想来人脉还在。” “我自然知道,您身为深闺妇人,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但若是拿些银子投给外祖生意上的故交,盈利后让他们按例给您分红,岂不好?” “哎呀!亏你如何想的!”沈夫人眼睛都亮了:“你若不说,我竟都浑忘了!” “没错没错,你外祖在京中的确有故旧。” 虽说不是什么皇商豪绅,但她赚点小钱却是小事一桩。 心随意动,沈夫人这会儿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拿银子出去找人了。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沈苍神色匆匆的来了海棠院。 见沈夫人也在这儿,他明显有些意外,却也顾不上说别的,只将香兰和忍冬她们都支了出去,显然是有要紧话要和沈栖姻说。 其实她能隐隐猜到一些。 他多半,是为了郑姨娘的事来的。 果然,沈苍心急到甚至来不及铺垫,张口便道:“栖姻,明儿你去趟京兆府,赶在京兆府尹还未审理净明的案子之前见那贱人一面。” 沈栖姻抬眸,问:“做什么?” “与她说以利害。” “让她明白,人言可畏,她在一日,便会连累你二哥和你四妹一日。” 沈夫人听后心中尚有疑虑。 沈栖姻却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直白地说道:“父亲是要我去逼死郑姨娘。”她甚至是陈述的语气,毫无疑问。 沈苍脸色难看,却终究没有否认。 见状,沈夫人的眼中竟闪过一抹快意。 沈栖姻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不禁冷笑,都这会子了,她竟还想着争风吃醋,半点没有“唇亡齿寒”的担忧和悲凉。 简直可笑! 房内静寂片刻,沈苍方才又开口说道:“为父此举,也不光是为你二哥他们考虑,也是为了咱们整个家思量。” “她活一日,旁人便要理论咱们一日。” “若叫人以为咱们家风不正,做妾的竟然胆敢坑害主母和嫡女,传出去你面上也无光,只怕也要影响你择亲啊。” 闻言,沈栖姻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噢,我不在乎。” “你……” 沈苍沉了沉眸子:“你便是不为你自己考虑,难不成也不为你娘和我考虑吗?” “您和娘都活得好好的,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自己为自己考虑,定要指望我才行?” 沈苍刚瞪起眼睛,还没等开口呢,沈栖姻便继续道:“再说了,如今是有我这个女儿在,若是没有我呢,你们日子不过啦?” “这叫什么话?如今这不是实打实的有你在嘛!” “那您还是当我死了吧。” “你!” “这么作孽的事儿,您自个儿不去,倒叫我去!”沈栖姻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明儿郑姨娘死了变成鬼,万一来找我怎么办?我害怕。” 沈苍气的嘴角直抽抽,要换了以前,他早一嘴巴抽上去了。 沈夫人见他气得那个样子,“贤惠”劲儿便又上来了,苦口婆心地劝沈栖姻道:“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你身为女儿,为父尽孝不是应该的吗?” 沈栖姻:“母亲既会说,您怎么不去啊?” “额我……” “您身为父亲的妻子,又是家里的主母,为夫分忧不是应该的吗?” 沈夫人当即便没声了。 沈苍原本的确是没有考虑让沈夫人去的,因为他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她能把这事办好。 可如今沈栖姻打定了主意不肯去,他也不能硬将她绑去,犹豫间,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来。 他急匆匆地要走,不想刚起身,沈栖姻却忽然又叫住了他:“父亲且慢!” 沈苍还以为她改主意了,笑意还未爬到眼底,就听她说:“我有一事想同父亲母亲商量。” “我要收忍冬为义妹。” “胡闹!”沈苍想也没想便给驳了。 见沈夫人极力阻拦,他方才后知后觉地补问一句:“那个叫什么‘忍冬’的,是何人?” “就是素日跟在姻儿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啊。” 沈夫人忙将忍冬的近况说与沈苍,后者是越听,眼睛越亮。 到最后,眉宇间已尽是算计。 他就像忘了自己方才说过什么似的,当即喜笑颜开地表示:“那择个吉日,我做主收她为义女,让她也成为我们沈家的小姐。” 沈栖姻当时就笑了:“父亲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要收忍冬为义妹。”与你沈家有何干系!少来沾边! 沈苍:“有何区别?” “区别就在于,我认忍冬为义妹,旁人会相信是我们主仆情深,我愿意给她抬身份。” “可您和母亲收忍冬为义女,别人只会觉得,你们是见她搭上了千鹰卫,才上赶子和她攀关系。” “这就是区别。” 末了,她还状似并不干涉地补充道:“当然了,父亲若是不在乎被人议论唯利是图,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趋炎附势,那就当我没说。” 话落,沈苍脸直接就绿了,哪还用等别人来骂。 为此,便歇了这心思。 忍冬摇身一变,从婢女变成了小姐,沈夫人正愁不知该如何巴结她呢,本想亲自给她挑选个婢女服侍,不料却被沈栖姻给回绝了。 而沈姑娘给出的理由是:“半夏一个顶俩。” 半夏听后人都要裂了。 原以为向沈夫人告状,说二小姐偏宠忍冬便能让那主仆俩吃不了兜着走,谁知目的没达到不说,竟还又给自己招回来一个祖宗! 端茶倒水、梳洗沐浴,床上床下、屋里屋外……好悬没把半夏累死。 好在晚上沈栖姻不用她上夜,她还能睡个安稳觉。 是日晚间,月上中天,沈栖姻却没有睡下。 忍冬白日在栖鹰阁习武累坏了,上床后倒头就睡,甚至有些许鼾声。 沈栖姻掩唇轻笑。 她轻手轻脚地帮忍冬掖了掖被子,然后拿上一早准备好的灯笼悄然出了屋子。 秋夜寂寂,月明星稀,更添寒意。 沈栖姻一路出了海棠院,去捉奸! 第84章 监视 出海棠院后不远,有一处小池塘,映着皎皎月色,泛着粼粼波光。 池塘边有一座建在假山上的凉亭,算是整个沈家除老夫人的院子外,唯一的一处景致了。 沈栖姻一手持着灯笼,一手提起裙?,拾阶而上。 站在凉亭之中,正好将府内各院尽收眼底。 四下静寂,一片漆黑,唯有周姨娘的院门口,点着两个大红灯笼。 印证了心里的想法,沈栖姻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回房歇息,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她才起身,便见忍冬已经在院子里练功了。 原本用过早膳,她和忍冬便准备出门的,结果人还没出海棠院呢,就听说缀锦堂那边闹了起来。 起因是沈夫人去管沈老夫人要银子,一张口就是五十两,沈老夫人不肯给,沈夫人便搬出了沈苍,说是他的意思。 若换了从前,沈老夫人得知是自己好大儿的主意,便是不解,也定然应允。 可近来他们母子关系紧张,昨儿沈苍还埋怨她没事找事,她心里的气还没消呢,今儿沈夫人又拿沈苍来压她,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因此,沈老夫人说什么也不给钱。 沈夫人如今也“长进”了,明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即便闹着要寻死,满嘴里嚷着什么“夹在他们娘俩中间里外不是人,不如一头碰死算了”之类的话,转身就往府外跑,打算血溅大门口。 这沈老夫人哪儿能让啊! 赶紧叫人拦下她。 其实沈老夫人并不相信沈夫人真的敢寻死,只是不能由得她这样闹,否则她的老脸就丢尽了。 于是为了安抚沈夫人,她只能老(不)老(情)实(不)实(愿)地拿钱。 沈夫人拿了银子,当即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一扭脸,这钱就到了沈栖姻的手上。 沉甸甸的五十两! 沈姑娘拿在手里,乐在心上。 沈夫人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浑然不觉自己被沈栖姻当枪使了,还在美滋滋地跟她复盘:“我嫁到他们沈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扬眉吐气!” “姻儿你是没瞧见方才老太太无可奈何的样子,哈哈……想想我都觉得解气。” “她也有今日!” 沈栖姻神色淡淡地看着沈夫人兴奋激动的那张脸,轻言道:“那母亲可要趁热打铁,赶紧将库房钥匙要下来才好。” “嗯,等今日你爹当值回来我便去和他说。” 其实本来昨日她就想说的,只是夜里他歇在了周姨娘那个小贱人的屋里,今儿又早早进宫当差去了,她没寻到机会。 说话间,忽然有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夫、夫人!不好了!” “怎么了?” “郑姨娘死了!”那小丫鬟急得满头大汗:“京兆府的差爷说,郑姨娘在牢中畏罪自尽,叫咱们派人去收殓尸身。” “死了?!”沈夫人“腾”的一下站起身。 “嗯,据说是撞墙死的,李管家正在院外候着,等着听您吩咐呢。” “……走、走走,我去看看。” 沈夫人忙往外走,面上震惊之色未褪。 沈栖姻倒不怎么意外。 昨儿沈苍在她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并不会因此善罢甘休,而是会将目标锁定在下一个人的身上。 而那个人,就是沈梦姻! 一个让自己女儿逼死生母的父亲,一个听父亲话逼死生母的女儿,这一家子……果然没一个人会让她失望。 沈栖姻坐在家里都得到了消息,可想而知外面传成了什么样子。 栖鹰阁内。 萧琰昨儿被陛下留宿在宫中,下了一整夜的棋,今儿出宫后方才听酆六说起昨日沈家发生的事情。 在听到净明道长拿匕首挟持沈栖姻时,他的眸子骤然一沉,冷声打断了酆六的话:“陆山呢?” 酆六眨了眨眼:“……在、在沈家啊。” 他们安插在各府的眼线轻易是不会来阁里的,终日都待在府里。 眼见萧琰的眉头越皱越紧,酆六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何意,连忙解释道:“陆山当时不在屋里,因此未能及时救下沈姑娘。” “不过沈姑娘聪颖明慧,早有准备,就算没有咱们帮忙,她自个儿也能化险为夷。” 萧琰薄唇轻抿,凉声道:“我看你也不缺银子,要不这个月的俸禄别领了?” “啊?!” 酆六觉得天都塌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他家大人从来都不在银钱方面吝啬,罚俸更是从来都没有的事。 酆六那是多聪明的人啊,眼珠儿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立刻就明白自家大人那是话里有话。 银子他是不缺,但大人不能不给啊。 同理可得:沈姑娘是有能力自保,但大人不能不保! 想明白这一点,酆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表示:“属下这就去给陆山传信儿,让他务必保护好沈姑娘。” 萧琰这才收回凉飕飕的目光:“给陆山俸禄翻倍,从我的月俸里扣。” 酆六:“是!” 他就说吧,他们大人从来不在银钱上吝啬。 他们都爱他! “对了大人,还有一件事……”酆六回忆了一下陆山传回来的消息,皱眉道:“陆山说,昨儿夜里沈姑娘很晚了还没睡,大晚上的跑凉亭去待了一会子。” 萧琰扬眉:“然后?” “然后?”酆六茫然地摇头:“没有然后,就在凉亭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去睡觉了。” “陆山待她走后还特意上去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留下任何东西,也不曾带走什么东西。” 也正因如此,陆山才觉得奇怪,特意当个要紧事儿一样记下来,传回了栖鹰阁。 萧琰听后眸色深深,默然一瞬,他方才嗓音清冷的说道:“传信给陆山,让他盯紧人,看今夜这个时候,沈栖姻是否还会去。” “是。” 酆六依言传消息给陆山。 接连几日,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 每晚亥时末,沈栖姻便会登上凉亭。 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是带着忍冬一起。 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总是到那看两眼就走。 陆山实在是好奇她深更半夜的来这干什么,因此每次她走后,他也要到那凉亭里站上一站,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别说,还真叫他发现了一丝端倪! 那就是周姨娘院门口挂的红灯笼,有时是亮两个,有时只亮一个。 除了这一处,再无其他不同。 陆山仔细品了品,那灯笼亮一个或是亮两个也无甚规律,跟日子也没关系,跟间隔几天也没关系。 明明昨儿还就点了一个呢,今儿就变成两个了,就在陆山以为自己猜测的方向出错了时,沉寂了几日的沈栖姻,终于有动作了! 第85章 撞破 只是这晚早一些,未至亥时末,沈栖姻和忍冬便出门了。 这次她们没再去凉亭,而是直接去了周姨娘的院子。 忍冬动作灵活地翻过墙头,从里面打开了院门。 沈栖姻进院后,直奔正房。 如今夜越来越凉,丫鬟婆子都不在外头值夜,否则冻病了反倒耽误干活,正因如此,沈栖姻和忍冬才如入无人之境。 她拿出吸满迷香的竹管来,先抵在门上的窗纸上吹了一下,然后又走到里间的窗外吹了一下。 不过几个数的工夫,忍冬便抽刀出来,从门缝里挑开了门闩。 离开的时候,她们将屋门和院门都虚掩着,还熄灭了其中一个红灯笼。 回去的路上,忍冬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闪动着一抹晶莹。 沈栖姻便说:“快回去睡吧。” 忍冬却听出了别的意思,问:“小姐不回去?” 话落,却见沈栖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忍冬恍然自己又叫错了,赶紧改口:“不对不对,是‘阿姐’,阿姐不回去吗?”说完不禁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改得快,否则明早儿鸡腿就没了。 沈栖姻微微摇头:“我还要再等等。” 她得确保“唱戏”的人都登场了才能安心,半路开酒庆贺这事,她向来不做。 忍冬:“那我陪你一起,阿姐不是最怕鬼了吗?这大晚上到处都乌漆嘛黑的,小风飕飕地一吹,阿姐就不怕?” 沈栖姻:“……” 本来不怕,被她这么一说倒有内味了。 好说歹说,她才总算是把忍冬给劝回去了。 夜已深沉,风吹云动,沈栖姻再次独自踏上假山,进了凉亭之中,倚栏而坐。 她的视线,遥遥落在了周姨娘的院子门口。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沈栖姻的视野当中。 因有些距离,加之是在晚上,她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在对方经过那灯笼底下的时候,隐约瞧见那是个老婆子打扮的人。 但其实是名男子。 他叫李贵,是这府里李管家的儿子,与周姨娘一般年岁,至今未曾娶妻。 早年间,在周姨娘还没被沈苍收作房里人,而只是老夫人身边的一名使唤丫头时,他二人便互相有意,整日眉来眼去。 可是还没等李贵让李管家向沈老夫人张罗求娶,后者便提出让周姨娘去伺候沈苍。 一开始只是通房丫头,后来沈苍娶了沈夫人,她便被抬为了姨娘,又陆续生下了沈光宗和沈念姻。 可后来郑姨娘进府,正是新鲜的时候,沈苍少不得要冷落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周姨娘和李贵的关系死灰复燃。 沈家虽也重规矩,但到底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大帮,巡夜的侍卫也络绎不绝,在这府里就只是一把锁的事。 李贵是管家之子,这府里除了库房的钥匙,怕就没有他拿不着的。 他也算谨慎,每每来见周姨娘,多做老婆子打扮,深更半夜的本就遇不着什么人,真要是不巧撞见了,见是女子,也不过多心。 这日便是。 李贵一路小跑来了周姨娘的院子,见院门虚掩着,便只当和之前一样,是周姨娘叫身边丫鬟给他留的门,迫不及待地往里进。 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他借着门外照进来的月光,见伺候周姨娘的小丫鬟珠儿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便回手关上门,急不可耐地进了里间。 他连衣裳都没顾上脱,飞身扑到榻上便搂紧怀里的人一通摸索。 “好人儿……可想死我了……”毛乎乎的脑袋搁在周姨娘颈间拱来拱去:“快把衣裳脱了,哥哥好生疼你。” 他一边说着淫词秽语,一边解了自己的腰带。 宽大的裤子“秃噜儿”一下就掉到了脚踝那,掀开被子就挺着身子往里拱。 周姨娘在睡梦中一直听见有人在说话,床边的幔子也一直在往里灌风,迷迷糊糊的,让她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谁知那声音仍未止歇,连床也跟着“吱嘎吱嘎”地响。 她紧闭双眼,皱眉推了推身边的人:“老爷,老爷?您是不是做梦了?醒醒!”做梦就做梦,还说梦话,真烦人! 李贵听了她这惺忪慵懒的声音,愈发意动神摇,调笑道:“什么老爷,是哥哥我。” “乖乖,快帮哥哥松范松范,快憋死我了!” 话落,他摸索着一把薅下了周姨娘的裤子。 沈苍本来睡得正香呢。 结果刚开始是有人在他耳边叨叨咕咕地说话,跟着又有什么东西在他脖子那动来动去,扰得他不胜其烦。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瞬,结果紧跟着暖烘烘的被窝就被不知哪个缺大德的给掀开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帐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感觉有个人伏在他身上。 他意识不清,还只当是周姨娘呢,低笑了两声,说了句浪话,就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但她旁边还躺着真正的周姨娘呢,李贵这大身板子实打实的压在了她身上,她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感觉都看见她太奶了。 她挣扎着试图推开身上的人,说:“老爷如今怎的添了梦游的毛病?” 与此同时,另外两人也一起开口。 沈苍:“这就‘嗷嗷’叫了?等会有你叫的时候!” 李贵:“春绣,你几时劲儿这般大了?” 三人都说了话,谁都没听清另外两人说的是什么,但却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沉默瞬间爆发开来,沉甸甸地压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第86章 恶心干呕 李贵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 在沈苍还处在“我小老婆屋里怎么会有男人”的疑惑中时,李贵就想到自己得趁乱赶紧跑,不然命都得交代在这。 他脑子转得够快,但奈何身体不够灵便。 黑灯瞎火的,他又心虚,慌乱中还把幔子给扯掉了,又长又宽的一大片,“天罗地网”般将他罩在了正中间,愈发限制了他的行动。 挣扎间,他“扑通”一下摔下了床,疼得他闷哼一声。 而他这一下,也成功“唤醒”了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神的沈苍。 意识到可能的情况,他瞬间暴怒,一边提起裤子,一边扬声道:“来人、来人呐!掌灯,快点掌灯!” 他不要命似地喊,吓得珠儿一激灵,忙抹了把口水,端着烛台往里间走。 在看到房间正中央地上拱来拱去的一大坨时,珠儿“妈呀”一声,烛台差点没摔地上。 在沈苍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她慌手慌脚地将里间的蜡烛全都点上了,也终于照亮了这一方天地,叫人得以清楚地瞧见眼下是何情景。 周姨娘脸色惨白地缩在床角,眸中惊色未褪,惧意又起。 沈苍阴沉着一张脸走到“那一坨东西”前面,“唰”的一下掀开了帐幔,就见一半男半女的诡异东西在那浑钻呢。 之所以说他半男半女,是因为他梳的是女子发髻,可那光不出溜的下半身却又实实在在是名男子没错。 “你、你……” 李贵! 沈苍又惊又怒,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想想自己方才好悬没让一个男人给骑了,心态瞬间就崩了。 他脖子上的口水还没干呢,想到这,沈苍脸一白,转头就开始哕,差点没把胆汁给吐出来。 见状,周姨娘大着胆子上前,递给他一杯茶:“老爷喝口茶,压一压吧。” “滚开!”沈苍一把拂开她的手:“贱人!竟敢背着我哕——” 话没说完,又开始干呕。 周姨娘心惊胆裂地跪在地上,心里飞速地盘算着今儿这么一出儿究竟要怎么收场。 她已经不敢奢望能够全身而退了,只祈求别落得如郑姨娘一般的结局。 思虑片刻,她立刻哭诉着为自己辩解道:“老爷……不知是谁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竟要这样毁人清白……” “还好老爷今日您在这,否则奴婢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老爷,您可要查明此事,为奴婢做主啊!” 她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工夫,沈苍反胃的感觉总算是缓和了几分,刚张了张嘴准备开口,不想却被人抢了先。 李贵跪在地上“哐哐”磕头:“对对对,姨娘说得对,是有人存心诬陷!” 沈苍瞪向他:“你给我闭哕——” 又是新的一轮呕吐。 见状,李贵满心畏惧当中,也渐渐回过味来了。 自己方才是抱着老爷又亲又啃的吧? 想想那个画面,再听着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的干呕,李贵也隐隐有些喉间发痒,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他使劲儿咽了两下口水,可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也跟着哕了起来。 沈苍本就恼怒,这会儿见李贵居然也学自己那样干呕起来,顿时就更气了,心说“你还嫌弃起我来了”,当即飞起一脚将李贵踹翻在地。 李贵裤子还没提呢,此刻摔了个四仰八叉,屁股贴在砖地上,冻得他直哆嗦。 他狼狈地爬起,继续跪着。 沈苍一张嘴就呕,索性也就不说话了,直接操起地上的帐幔朝着两人就是一通狂抽。 不多时,那两人身上脸上便满是红痕。 沈苍尤嫌不够! “贱人!狗奴才!” “还说自己是被人诬陷,你连她闺名都叫出来了,还装什么!” 方才他分明听到了“春绣”二字,那是周姨娘的本名,到了沈家后,老夫人做主给改叫了“荷花”,若不是她自己相告,李贵一个外男怎么可能知道! “你们这对狗男女,看我不打死你们!”沈苍整个人都被愤怒和仇恨蒙蔽,一整个上头了。 他四处寻摸趁手的工具,最终盯上了门闩。 李贵一瞧他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打啊,想也没想就往外跑,可惜他忘了,自己裤子还堆在脚边呢,这一跑直接摔了个狗吃屎,门牙都磕掉了一个,流了满嘴的血。 饶是如此,还是坚强地爬起来,试图呼救:“救命啊!来人呐,杀人啦!” 他嗓门儿不小,特别是于此静谧的夜里,声音显得尤其的大。 性命攸关,周姨娘却反过来拦着他:“别叫!仔细惊动了人!” 沈苍为人最重脸面,此事若不闹开,他们兴许还有活路,可一旦嚷嚷得人尽皆知,他们必死无疑! 可周姨娘想得明白,却不代表李贵也如她这般头脑清醒,毕竟那门闩可是最先落到了他身上,他哪还听得进去她说的。 便是听得进去,他也忍不住不叫疼啊。 “快来人啊,出人命啦!” “疼死我了……” 沈苍都打红眼了。 本来这世上就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自己的媳妇与人偷情,更何况他人还在呢,奸夫就爬床上来了,爬上来了也不说,竟还差点把他给侮辱了,这谁能忍得下来! “你还敢叫?我让你叫!” 李贵在前面连滚带爬,沈苍就拿着门闩在后面撵。 周姨娘本想劝他,闹成这样不好收场,还是关起来门再说。 沈苍会听她的才有鬼呢。 他这会子之所以没有连周姨娘一块打,就是担心叫李贵给跑了,至于她,他回过头来再收拾也来得及。 沈家原也不是很大,他们这边闹成了这样,其他各院便是睡着了也让他们给嚷嚷醒了。 沈夫人披了衣裳出来瞧,听下人说,是周姨娘犯奸叫沈苍抓了个正着,瞌睡顿时跑得一干二净,精神的不得了。 再说沈苍那边挥着门闩暴打李贵,不多时,竟见李管家领着钱川和另一位捕快匆匆而来。 沈苍当时就懵了。 手里的门闩一时间举起也不是,落下也不是。 他立起眼睛瞪着身边的下人:“谁报的官?!” 第87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是一时冲动,将事情闹开了。 可说到底也只是叫府里人看看笑话,他只需下死令封口,料想他们也不敢往外说。 可如今报官就不一样了。 万一李贵嘴没个把门儿的,把什么都交代了,那他今后还怎么见人!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李贵一见李管家和捕快都来了,立刻告状:“爹……您快救救儿子吧,老、老爷他疯了,他要活活打死儿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有、有人陷害儿子与周姨娘不清白,老爷误会了,不肯听我解释,便要私刑打死我!” “你放屁!” 沈苍原本是想暂时息事宁人,等官差走了再说的。 可李贵这瘪犊子把脏水都泼他身上来了,还给他扣了一个“草菅人命”的罪名,他焉能不怒! 因此也顾不上遮掩,赶紧分证明白:“分明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有染,被我抓了个正着,你居然还敢颠倒黑白!” 李管家听了这话,一时遭受不住打击,“嘎”一下就抽过去不省人事了。 只是这会儿众人也顾不上他。 钱川朝沈苍拱了拱手,说:“沈医士既说他二人通奸,那就请写了状子,明日递到大人案上。” 按照大周律例,凡犯奸者,女眷是可以任其家眷处以私刑的。 像李贵这样的家生子也是。 但倘若报了官,被告那方又拒不承认,那沈苍就不能再随意插手了。 钱川瞧着李贵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眉心沉了沉,心说谁家好人诬陷他,还给他妆扮成这个鬼样子啊? 于是便道:“若你犯奸一事属实,今日主动承认,不过被判个两年,好歹能保住性命。” “可你说是被人诬陷,若来日大人升堂审案,查出你所言有假,那便要罪加一等!” “三十大板,加五年刑狱。” “你可想清楚了!” 李贵当时就慌了。 他是有点小聪明,也胆大包天,肖想主家的女人,可到底不是那些跑江湖的亡命之徒,见了官差腿肚子都转筋了。 方才能那样说,已耗尽了他所有的脑力和胆量了。 这会子听钱川这么一说,立刻便改了口:“差爷饶命、差爷饶命……是她勾引我在先……” 说着,把手一伸,直指在旁边装死的周姨娘。 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他们二人本算不得夫妻,顶多是一对野鸳鸯,都不用棒子打,风一吹,起一圈涟漪都能把他们惊散了。 周姨娘这个气啊。 她心说好你个王八蛋,老娘还没出卖你呢,你倒好,先把我给卖了! 立刻不甘示弱地还击道:“差爷别信他胡说,分明是他图谋不轨,对我居心不良,否则怎么会扮作老婆子掩人耳目?” 李贵:“那你要是不给我留门,我能进得去?” 周姨娘:“……分明就是你色迷心窍,连老爷都差点被你给祸害了,你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李贵:“我那不是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把他当成你了吗?” …… 沈苍搁旁边听着,那脸黑的,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钱川听得眼睛都直了。 要知道,他们外出办差那代表的可是他们大人的脸面,因此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甭管碰上什么案子,都得冷静应对。 男女通奸的案子他们也不是没办过,但这奸夫好悬把原告给侮辱了的,他们还是头一回遇着,因此难免听得出了神。 就在这时,沈老夫人拄着拐棍打另一边过来。 人还没到跟前呢,倒是那骂声先到了:“好你个小娼妇,昨儿那净明道长来算命的时候,就说你是个养汉精,我心里还存着疑影,没想到竟是真的!” “我们沈家哪点对不住你了,你竟这般恶心我们?” “来人呐,把这个脏心烂肺的混账老婆给我活活勒死!”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言语,唯独李贵,附和道:“老夫人说得对,就是她不甘深闺寂寞勾引了我,勒死她!” 周姨娘:“你!” 她哪能想到,昔日“甜哥哥蜜姐姐”的枕边人,如今会为求保命巴不得她赶紧死! 惊怒之下,周姨娘彻底没了理智,见李贵翻脸不认人,恨不得将自己往死里踩,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余光瞥见沈苍手里的门闩,她一把夺过来就往李贵身上拍! “淫贼!我打死你!” 钱川他们忙上前阻拦。 李贵躲在钱川身后,忍不住骂骂咧咧的:“还真他么是夫唱妇随,他要打死我,你个小婊子也要打死我,我该你们的啊!” 周姨娘:“你再说一遍!” 李贵:“我就是说两遍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眼见他二人一言不合就又要吵起来,钱川忙抬手打断:“好了二位!” “既然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跟我衙门走一趟,届时孰是孰非,大人自会决断。” 说着,他忽然看向周姨娘的婢女珠儿:“这位姑娘也请跟我们同去。” 若周姨娘当真与此人有私情,那她身边之人绝无可能毫不知情。 果然! 一听说要将珠儿一并带走,周姨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前头翠儿是怎么招供带出郑姨娘的,她可是亲眼所见! 之前她能笼住珠儿,是因为她许诺对方,等将来大公子出息了,便做主将她收做房里人,后来希望落空了,她便给了珠儿好大一笔银子。 何况一旦闹到沈苍面前,珠儿这个帮凶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大家便一直相安无事。 可如今闹到官府去,那可就不一样了。 知情不报,可是要挨板子的! 思及此,周姨娘近乎绝望地落下泪来,却仍不死心地对钱川他们说:“你们不能抓我,我是这府里大小姐的生母,她可是武安侯世子的姨娘!” “她若知道了,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若不说这话,钱川没准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儿上,还能好说话些。 可一听她这样讲,顿时便沉了脸:“甭管是嫁给世子还是皇子,身为妾室已经不易,你这个生母不说给她长脸也就罢了,还惹得一身骚指望她来救你,你如何说得出口!” “我……” “别废话了,走!” 语罢,钱川自腰间解下一捆绳子来,将李贵和周姨娘绑住双手,一前一后捆在了一根绳上。 喧闹散去,唯余悲凉。 沈老夫人走到沈苍面前,原想劝他放宽心,结果刚说了个“你”字,沈苍就“哕”的一声,哗啦啦吐了她一身。 沈老夫人的脸顿时就绿了。 其实这也不怪沈苍,他不是存心的。 只是夜色昏暗,沈老夫人冷不丁走过来让他恍惚间有种李贵又回来的错觉,还没死去的回忆瞬间攻击了他。 夜风一吹,恶臭加倍,熏得沈老夫人也恶心反胃。 当下也顾不上沈苍了,赶紧回屋清洗。 沈栖姻遥遥看着这一幕,不禁在心里连连鼓掌,这戏……比她预想的精彩了不是一点半点! 她原本以为,事情发展到周姨娘那屋里亮起灯来便结束了。 谁知他们居然还打到外边来了! 还报了官! 话说……是谁让李管家报的官? 正想着,忽然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打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第88章 又是他? 嗯? 沈栖姻疑惑地转头去看,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脚边有一朵黄色的小菊花。 她不禁想起了那日萧琰砸在她窗户上的桂花。 又是他? 四下里看了看,沈栖姻压低声音,试探着唤道:“萧大人?” 话音落下,只闻风声。 沈栖姻刚觉得自己想多了,就见那人倒吊着从凉亭顶上翻了下来! 她又被他吓了一跳! 萧琰站定后看向她,见她一手抚着心口,眸中惊色未褪,很像是一只受惊后炸毛的小猫儿。 思及此,如渊黑眸中不觉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情绪缓和了下来,沈栖姻好奇地问他:“大人怎么又来了?” 萧琰听到那个“又”字,神情有瞬间的僵滞,默然一瞬方才回答:“……来看热闹。” “那大人可来晚了。” “未必。” 他伸手一指。 沈栖姻顺势看去,就见沈夫人打着灯笼朝沈苍走了过去。 她先给他披上了披风,而后又拿帕子帮他擦了擦嘴,一脸心疼地说:“夜里凉,老爷仔细冻坏了身子,快些进屋吧。” 闻言,沈苍心下竟难得生出几分感动。 到底是结发夫妻,唯有眼前之人才是真心实意地对他好。 尤其是在经历了郑姨娘的自私和周姨娘的背叛之后,沈夫人的一颗真心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沈苍神色动容地握住沈夫人的手,感慨道:“到头来……还是夫人待我最好……” 沈夫人受宠若惊! 打从沈栖姻落地那日起,沈苍便再没给过她好脸,更遑论说出这般熨贴的话,只听得沈夫人心下五味杂陈,泪光盈动。 “老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毕生依靠,妾身不对您好,还能对谁好呢?” 这话沈苍受用得紧,便也难得说了软话:“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老爷这样讲便生分了,一世夫妻,哪有不红脸的呢。”沈夫人全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要怪,就怪那两个小贱人!” “若非她们素日挑唆,老爷也不会那般远着妾身。” “谁曾料,郑姨娘那个小娼妇坑害妾身也就罢了,周姨娘竟更是胆大包天,居然还敢背着老爷偷人!” “不过老爷也别恼了,平白气坏了自个儿,倒不值许多,何况妾身报官抓走了那对奸夫淫妇,也算是给老爷报了仇了。” 沈苍听了这话,脚步立时顿住。 他拧眉看向沈夫人:“你说什么?是你报的官?!” “……是、是啊。” 话音未落,沈苍抡圆了胳膊,“啪”地给了她一巴掌。 沈夫人被打得都站不稳了,往旁边踉跄了两步才站定。 她捂着脸,满眼的难以置信:“老、老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沈苍怒极,反手又是一巴掌:“我就说无缘无故那官差怎么来了府里,原来是你害我!” “我没有,我没有……我是一心为老爷好啊……” “为我好?”沈苍都气笑了:“将我被戴绿帽子的事儿闹得人尽皆知,这叫为我好?” “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巴不得气死我!” “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恶狠狠地丢下这一句话,沈苍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甩到了沈夫人的脸上,跟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沈夫人站在风里哭得可怜。 沈栖姻离得远,虽然没有完全听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但通过他们之间的动作也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把名为“母亲”的刀,用着还真是趁手啊。 虽然有些意外。 毕竟她原本的打算,是想让沈苍直面他被背叛的事实,却又碍于颜面发作不得。 这事她也是在前世偶然得知的。 有一次,李贵父子去庄子上盘账,吃饭时李管家催促李贵娶妻,后者被念叨烦了便将自己和周姨娘的事儿说走了嘴,在李管家的逼问下,便仔仔细细交代清楚。 而那一切,却被忍冬不小心偷听到了。 沈栖姻这才知道,原来李贵和周姨娘早已暗通款曲,每夜亥时末以周姨娘院门口的红灯笼为号。 若是亮了两个红灯笼,便代表今夜沈苍宿在了她的院里。 相反,若是只亮了一个,那便意味着她独守空闺,他可乔装前来相会。 此事虽是李贵亲口所述,但重来一世,沈栖姻也不确定事态的发展会否因为自己有别于前世的选择而发生改变,因此前几日便提前验证了一下。 好在,一切如旧。 如今郑姨娘已死,周姨娘怕是也难得善终,接下来,轮到谁才好呢? 沈栖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往海棠院的方向走。 她想得出神,并没有注意到走在她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就那么直挺挺地撞了上去,额头磕到了萧琰硬邦邦的背上。 她忙往后退了两步,奇怪道:“大人还没走?” “……嗯。” 沈栖姻琢磨着,他多半是有事,便不再耽搁,快步回了海棠院。 萧琰默默跟上。 回了屋,沈栖姻也没有解下身上的披风,房中没有炭盆,仍是冷刷刷的,只好过外头没有冷风吹着而已。 她倒了两杯热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萧琰。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踏足她的闺房了,但这位世子爷显然还是没能习惯,坐在椅子上的身影略微有些僵硬。 沈栖姻刚想问他有什么事,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长条的扁盒子,金线密织的料子包裹着,描着仙鹤祥云的图案。 玉竹般的手指轻轻抵在了盒子的一端,他将东西推到了沈栖姻的面前,嗓音清冽的说:“给你。” 第89章 大人脸怎么红了? 沈栖姻眸光微闪。 她好奇地打开,见里面放着一个银质花鸟纹的镂空球,顶端打着如意结,下面坠着雪青色的流苏。 “好漂亮!”沈栖姻拿在灯下细看:“是香囊吗?” 上次侯府的赏菊宴上,她在一些公侯小姐的身上见到过类似的珐琅香囊球。 萧琰见她一双眸子闪动着细碎的光,心里不由得一松,解释道:“是暗器。” 沈姑娘把玩那银球的手当时就定住了。 “暗、暗器?!” “栖鹰阁中有一种暗器,名为‘鬼针球’,以细链缠于腰间,与人交手之时投掷而出,令敌人防不胜防。” 萧琰说着,自她手中拿过那枚银球,不知按了哪里,就见那镂空的缝隙之处射出了一道寒光。 沈栖姻定睛看去时,便见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扎进了装暗器的盒子里。 “不过,那个不太适合你。” “一来你没有武艺,操作不便。” “二来,你若要与人交手,须得趁人不备,出奇制胜,而鬼针球未免招摇,只怕不等你出手就已经让人心生防备了。” “这是改良过后的样式,假充香囊,你随身佩戴也不会有人怀疑。” 萧琰话音落下,沈栖姻却毫无反应。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怔怔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大人说这么多话!” 萧琰沉默片刻,然后问她:“……很聒噪吗?” “不是不是!”沈栖姻连连摆手:“只是觉得有些新奇而已。” 开什么玩笑,她哪儿敢嫌他话多啊! 四目相对,萧琰确定她眼中并无一丝嫌弃厌烦,方才稍稍安心,转而对她说:“我来教你如何放出飞针。” “噢,好。” 沈栖姻乖乖应了一声,挪动椅子凑到了萧琰身边落座。 她身上淡淡的白檀香气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充斥在他的周围,让他呼吸间,满是幽微的檀香,不觉微微失神。 沈栖姻侧着头,朝他靠近了几分:“大人?” 萧琰回过神来,不期然的对上她温婉动人的眉眼,不知怎么,脸“腾”的一下就热了。 沈姑娘也是没有多想,直白地说道:“大人脸怎么红了?”方才在外面,被风吹的? 萧琰咽了下口水,有些不自然地说:“……那烛火烤的。” 见沈栖姻稍显疑惑地看向离他至少一臂远的烛台时,他立刻开口告诉她那鬼针球的用法,细听之下,不难发现他语气较之素日急了一些。 不过眼下沈栖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精致的暗器吸引去了,倒是没有注意。 将机关仔细说与她之后,萧琰又道:“这银针上面淬了迷药,你若是觉得不够,可以再择烈性的毒药涂上去。” “好。” “这些飞针的长度都是特制的,你在外面怕不易得,是以我在盒子里给你备了一些。”萧琰说着,拆下盒子的夹层给沈栖姻看,只见那里面摆着密密麻麻的细针,烛光下,森然非常。 “用完了,可再来管我要。” “多谢大人。” 沈栖姻拿着那鬼针球,爱不释手,心说这大腿果然不白抱,“武器”都是为了符合她的身份特意精心设计的。 于是翌日起身,沈姑娘的腰间便多出了一个精致漂亮的香囊球。 她和忍冬准备出门那会儿,已近巳时中,不想却见到本该在宫中当值的沈苍一脸铁青地从府外回来了。 周姨娘和李贵通奸的事情到底还是闹得沸沸扬扬,两人皆受杖脊之刑二十,不同的是,李贵下狱两年,周姨娘下狱三年。 行刑的时候,许多百姓都去围观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砸了两人一身。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这种风流韵事,那更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街知巷闻,沈苍太医院的同僚们也全都知道了。 他们看他的眼神有同情、有嘲笑、还有幸灾乐祸……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他挖个地缝钻进去了。 他实在承受不住,便告了假,躲回府里来了。 接连几日,他都称病不去太医院。 可他待得住,沈老夫人却待不住了! 他整日闲在府里,难道指望她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出去赚银子吗? 为此,她少不得去唠叨沈苍,母子二人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沈老夫人以“上吊”威胁,这才逼得沈苍出了门去。 他说是去太医院当值,可沈栖姻却知道,那是他诓那老太太的,早出晚归,皆是假象。 不过,她并没有拆穿他。 还不是时候。 出了李贵和周姨娘的事情之后,沈苍让沈夫人将府里的下人来了个大换血。 这本在沈栖姻的算计之内。 于是她按照计划撺掇沈夫人,让她把之前挨了忍冬嘴巴子的戴嬷嬷也给撵了出去。 沈老夫人自然不允。 只是反对无效。 毕竟这个家就是在她的治理之下,才接连出了郑姨娘和周姨娘这两件事,她自个儿啪啪打脸,难得被沈夫人说得哑口无言。 最终,戴嬷嬷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了沈家。 临走之前,还被沈夫人以各种理由克扣下了不少银钱,沈老夫人知道了却只当不知。 最后,她用仅剩的那点银子租了间破屋子,每日靠给人浆洗衣裳赚几个铜板。 沈栖姻去的时候,她刚洗完一盆。 大抵是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见到沈栖姻,戴嬷嬷手里的水盆“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刚舀好的水顿时洒了一地。 “二、二小姐!”毫不夸张地说,戴嬷嬷见到她的反应就跟见到鬼差不多:“……您怎么来了?” 沈栖姻什么都没说,只径自走过去,在磨盘上放了一小块银疙瘩。 戴嬷嬷一瞧,眼睛顿时就亮了! “多谢二小姐赏赐!”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拿,可触手可及之际,沈栖姻却又翻手将那银疙瘩罩在了掌下。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戴嬷嬷,道:“嬷嬷看我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您……”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这银子就归你。” “您说!” 甭管什么问题,今儿这银子她拿定了! 可戴嬷嬷才在心里撒下豪言壮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打了退堂鼓。 沈栖姻淡声问道:“奸夫是谁?” “奸夫?”戴嬷嬷愣了一下,莫名道:“不就是李贵嘛。” 难道还有旁人?! 沈栖姻凝视着她,缓缓摇头:“我说的‘奸夫’,不是指周姨娘红杏出墙的对象。” “而是指祖母的。” 一听这话,戴嬷嬷脸色骤变! 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如坠冰窖,连呼吸都忘了。 沈栖姻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服侍祖母多年,她若与人有私,必然瞒不过你。” 她语气笃定:“告诉我,那人是谁。” 第90章 当通房 戴嬷嬷心跳都好像吓停了! “二小姐可不敢乱说啊,这压根就是没有的事儿!” “老夫人可是您的祖母,您怎么能如此揣测她呢?” “定是有人故意……” 不等她说完,沈栖姻却淡声打断了她的话:“可是祖母在老家寒州的那位远房表哥?” 戴嬷嬷眼皮“突”地一跳! 她努力扬了扬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什、什么远房表哥啊?二小姐这又是打哪儿听来的胡话?” “您可别听别人乱说。” “老太爷去世得早,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老夫人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但您是晚辈,岂有当真之理!” 沈栖姻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估量戴嬷嬷所言的真实性。 半晌后,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见状,戴嬷嬷刚要松口气,就听她说:“罢了,嬷嬷既然不想说,我也不便强人所难,索性我直接去问祖母好了。” 戴嬷嬷大惊:“问什么?!” 沈栖姻一派纯真的样子:“自然是问她老人家,与那位表哥是否还有来往啊。” “哎呀,不过这样,怕是就要将嬷嬷你置于险地了。” 戴嬷嬷面露不解。 沈栖姻“好心”地为她解惑道:“我是怎么知道那位表哥和祖母之间的风流韵事的呢?难道祖母会认为我是凭空猜出来的吗?” “还是说,是嬷嬷你口风不紧,泄露了出去?” 戴嬷嬷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憋胡说啊!” 沈栖姻轻笑:“嬷嬷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我知道没用啊,你得让祖母相信这一点。” “可易地而处,若换了是你,你信吗?” 戴嬷嬷心说,我当然不信啊! 谁能想到她靠猜就猜这么准! 见戴嬷嬷脸上写满了惊忧,沈栖姻复又坐回到石磨边的凳子上,慢悠悠地继续说:“嬷嬷如今处境艰难,也没想过要以此密事来要挟祖母,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些,想必是你心里清楚,一旦旧事重提,祖母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就算是要到了银子,怕也没有命花。” “如今换我在祖母面前提及此事也是一样,她第一个怀疑的人还是你!也只会是你!” 戴嬷嬷都要哭了:“……您、您到底要干什么呀?” “嬷嬷自个儿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关心我要做什么,我好生感动。”沈栖姻神色欣慰,可转瞬就道:“所以,到底要不要告诉我?” 戴嬷嬷:“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开罪了二小姐您,但大嘴巴子我也挨了,如今更是被撵出府了,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我放了呀。”沈栖姻目光温和:“你告诉我祖母的事儿,我就不去直接找祖母求证,她自然也就不会怀疑你,你不就安全了吗?” “而且我又不白问,还给你准备了银子,否则我一剂毒药灌下去,嬷嬷觉得自己能撑到几时啊?” 沈栖姻的语气太过稀疏平常,全然没有半点威胁人时的凶狠邪恶,可她态度越是温和,戴嬷嬷就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的确,她如今还愿意掏银子,好言好语地同自己商量,万一待会儿没了耐性,翻脸跟自己来硬的,自己又能如何? 想想自打二小姐叫人打了自己之后,老夫人的种种行为,戴嬷嬷也是寒心。 两厢夹击之下,戴嬷嬷最终咬牙道:“……好,我说!” 原来,沈老夫人年轻之时曾有过一位竹马少年郎,就是那位远房表哥,那人名叫郭桉。 他书念得好,立志要入朝为官,那一年科举,便进京赶考去了。 谁知这一去,音信全无。 沈老夫人呢,又到了出阁的年纪,耽误不得,便由父母做主,嫁给了沈栖姻的祖父。 谁料天不假年,沈老爷子早早的便去了,留下沈老夫人寡妇失业的,日子属实是过得艰难。 恰好这时,郭桉衣锦还乡,回去祭祖,便将他们娘几个接到了上京照顾。 结果照顾来照顾去,就照顾到一块儿去了。 再然后,郭桉仕途不顺,遭到了贬斥,下放兖州,二人这才断了。 “兖州距离上京千里之遥,那之后,他们便再未见过。”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戴嬷嬷不觉叹了口气:“想想如今,也有十几年了。” “照你所言,郭桉对祖母这般照拂有加,父亲就半点都没觉出不对劲吗?” “……一开始那会儿,老爷年纪还小呢,哪里懂得这些。”戴嬷嬷的神色稍显尴尬:“后来虽然长大了,但老夫人与郭夫人关系要好,两家有来有往也是常理,他便没有多想。” 沈栖姻:“……” 合着那郭桉有媳妇啊! 她刚刚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也没提啊。 还有啊,她祖母和那位郭夫人关系要好,然后背地里睡人家夫君? 这都什么事儿啊! 该说的都说完了,戴嬷嬷也如愿拿到了银子,送沈栖姻出门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奴婢还是想不通,二小姐您是怎么知道那位郭老太爷的?” 闻言,沈栖姻淡淡一笑:“嬷嬷确定想知道?” “额……”戴嬷嬷眉心一跳,改了主意:“……您慢走,有不清楚的地方再来。” “好。” 其实沈栖姻会知道郭桉,盖因前世之故。 沈苍派人将她从庄子上接回来,准备将她嫁给秦隶时,她曾在府里见过郭桉,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她祖母那么唯利是图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养一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远房表哥三年之久! 因此在得知沈老夫人有可能红杏出墙后,她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这个郭桉! 没想到一猜一个准儿。 从戴嬷嬷的住处离开,沈栖姻往广仁堂的方向走,路上竟偶然碰到了司图南。 穿着合身的衣裳,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却干净整洁。 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再不复当日脏兮兮的模样。 他也看到了沈栖姻,便“颠颠哒哒”地跑了过来。 沈栖姻觉得奇怪:“你不是应该在吴夫子家里念书吗?” “夫子白日里要在书院授课,只有早晚有时间教我,我上午做完夫子布置的功课,午膳后便出来给人跑跑腿,强身健体,还能赚点小钱。” 他如今吃住皆在夫子家里,就连他的衣裳鞋子也是夫子买给他的,所以他想赚点银子贴补家用。 沈栖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收成如何?” “……不怎么样。”司图南垮着一张小脸,语调都是往下走的:“有时运气好了能赚几个铜板,有时一文钱也赚不到。” “那你要不要来医馆帮忙?” 近来天气陡然转凉,生病的人多,师兄有时要去山上采药,她又要在栖鹰阁和侯府两边跑,偶尔赶上他们都不在,师弟诊病,春生一个人负责抓药,偶尔还要熬药,难免忙不过来。 若是有人帮手,倒还好些。 “每日五文钱,当日结算。” “五文钱?!” “嫌少?” “不是啊,我是没想到你这次居然这么大方!” “……”骂得挺脏的。 司图南捂着嘴“咯咯”地笑,说:“你为何这般好心帮我?” 闻言,沈栖姻却蹙了下眉头,随即很快舒展,她淡声说道:“我们初见那日我就说过,我只与人做交易,从不对人发善心。” “你以为的好心帮忙,焉知不是我的处心积虑?” 司图南愣住。 沈栖姻的话冷静到近乎冷情,她说:“每日五文钱,只做半日工,一月下来便是一百五十文,虽然不算多,但也不缺人来干。” “可我偏偏选了你一个小孩子,你就不想想为什么?” “为、为什么?” “因为你是吴夫子的学生啊,我与你结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司图南幼小的心灵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他还以为,她是拿自己当朋友,所以才要帮他的呢。 他还不死心,激动道:“那、那你完全可以不告诉我啊!” “那不就骗人了吗?我这人不爱撒谎。”经常满嘴谎话的沈姑娘如是说道。 “……” 还不如撒谎骗骗他呢。 和沈栖姻约定好了明日去医馆上工的时辰,司图南便捧着自己那颗碎掉的小心脏离开了。 沈栖姻见天色也不早了,等到忍冬之后,便一起回了沈家。 回海棠院的时候,她远远瞧着沈耀祖院子的院门上似乎贴了两个大大的“喜”字,门环上也系了两条红绸。 脚步渐渐停了下来,沈栖姻眉心微沉。 正好香兰打不远处经过,她便叫住对方问了一句:“二哥何喜之有?” “额……”香兰深深地低垂着头,有些欲言又止:“……是、是老夫人,做主要将、将……” 话至此处,她飞快地抬头瞟了一眼忍冬,然后才艰难地继续说道:“要将忍冬小姐指给二公子,当、当通房。” 第91章 癞蛤蟆趴脚面 香兰说到后面,已经彻底没声儿了。 她甚至不敢去看沈栖姻此刻的表情。 有别于她的是,忍冬在听完这件事后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而是满眼惊忧地看向沈栖姻,生怕她一个怒极直接冲到缀锦堂去给那老太太灌上一副毒药! 思及此,她忙拉住她的手臂。 沈栖姻默然片刻,忽然笑了。 好! 很好! 他们是懂怎么恶心她的。 转头看向缀锦堂的方向,沈栖姻眼底一片冰寒,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连指甲深深地陷入肌肤她都浑然未觉。 她二话不说,抬脚就去了缀锦堂。 正好沈耀祖也在。 自打那日被大壮踹了一脚,他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至今喘气儿的时候心口还隐隐作痛呢。 不过为了报复沈栖姻,他就是再痛也要爬起来给她添堵! 此刻见她气势汹汹而来,他只觉得心下快意,于是存心气她,故意对忍冬说了句:“从前只是个丫头倒还不觉得,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小姐,竟发现原来你生得这般可人。” 忍冬一脸被癞蛤蟆趴脚面的表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栖姻掩在袖管下的手猛地攥紧,面上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正常,有些眼睛是会看人低的。” 沈耀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咂么过味儿来的时候,好悬没气死! “臭丫头,你敢骂我!” “你这么欠骂吗?” “你!” “好了!”沈老夫人沉声开口,以免他们越吵越凶,倒耽搁了正事儿。 她看向坐在沈栖姻旁边的忍冬,一副长辈关爱晚辈的样子说道:“正好你这丫头也在,便一并告诉你这个喜讯吧。” “耀祖他看上了你,要收你当房里人。” “你如今是二丫头的义妹,按说是该你个姨娘当当的,只是耀祖还未娶妻,若先纳妾不合规矩,是以便等将来少夫人入府时,再抬你当姨娘。” 沈老夫人一副“恩赏”的语气。 她可不像沈苍那样,觉得忍冬搭上了千鹰卫就有什么了不得了。 不过就是师兄师妹的关系,她就不信她一个丫头片子的话能那么好使! 如今他们家耀祖既是不嫌弃她,那她开了这个恩也无不可。 沈栖姻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祖母是在帮二哥巧取豪夺,强占民女吗?” 沈老夫人一听,当时就不乐意了:“你这叫什么话!” “这原是亲上加亲的大喜事!” “喜事?”沈栖姻眸色愈凉:“谁同意了?” “谁不同意?” “我。”她眉目清寒地直视沈老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同意!” 沈耀祖也敢肖想她家忍冬?屋里没镜子还没尿吗?凭他也配! 沈耀祖怒目而视:“沈栖姻!你大胆!” “祖母定下的事,岂容得你一个小辈置喙!” “你这么多年的规矩都白学了吗?连点尊卑孝道都不懂?” 沈栖姻:“我看你才是这么多年都白活了,连点人事儿都不干!” “你……”沈耀祖拍案而起,睚眦欲裂:“沈栖姻我告诉你,这丫头我今儿要定了!我看你能奈我何?” 第92章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沈栖姻挑眉:“那你就试试,看我能奈你何?” 沈老夫人见她神色冷然,不似玩笑,心里不禁有些没底,便说:“二丫头,你可不许胡来啊。” “我素日只知祖母偏心,没想到您还不明理。”沈栖姻语气平静,偏偏说出口的话跟刀子似的:“分明是二哥胡来,要强霸民女。” “您不管教约束他也就罢了,竟还跟着助纣为虐!” “我若报官,那是大义灭亲,您竟还说我胡来,可见您真是老糊涂了。” 沈老夫人听她口风,心脏不禁“忽悠”一下,猛地吊到了嗓子眼儿,一时也顾不得被她说“老糊涂”的事,忙道:“你要报官?!” “是啊。”沈栖姻直接硬刚:“我人微言轻,这府里谁拿我的话当回事啊,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请官老爷来断案了。” “你疯了不成?” 沈栖姻假笑:“再疯也不会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妄图染指自己配不上的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哥!” “我没说是二哥啊,我提他了吗?”沈栖姻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祖母怎么会觉得我是在讽刺二哥呢?难道你心里其实清楚二哥是个什么货色,觉得他高攀了忍冬?” 沈耀祖急了:“祖母?” “一派胡言!”沈老夫人当即否认。 在她心里,只觉得她的大乖孙是这世间最棒的人,只怕就是配皇室的公主也绰绰有余。 她见沈栖姻态度坚决,恐把她逼急了,她真干出报官的事,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便换了“打法”,将攻克目标转移到了忍冬身上。 她说:“二丫头,你可别忘了,忍冬如今不是你的使唤丫头了,你做什么决定难道就不需问问她自个儿的意思?” “还像从前那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怕是不合适吧。” 闻言,沈栖姻不由得多看了沈老夫人两眼。 可以啊,还学会挑拨离间了。 沈耀祖听了这话,也逐渐冷静下来,附和道:“祖母说得没错!” “你如今又不是忍冬的主子了,凡事该她自己做主才是。” 说着,他满怀期冀地看向忍冬:“你自己说,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忍冬迟疑地看向沈栖姻。 沈耀祖见她犹豫,便心知有戏,于是难掩激动地鼓励道:“别怕,不会有人敢为难你的,你大胆说就是了。” “那我说了?” “说!” “不愿意!” “……” “呵呵。”沈栖姻掩唇笑出了声。 而那轻柔的笑容如同一记巴掌,狠狠的扇在了沈耀祖的脸上。 他当即破防道:“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自己有脸,要你的干嘛?”忍冬歪了歪头,目露不解:“而且给我了,你不要脸啦?” “你敢骂我!” 沈耀祖哪咽得下这口气,冲过来就要教训忍冬。 结果只听忍冬“嘿哈”一声,直接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倒在地,人都摔懵了,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 沈栖姻喝了口茶,轻飘飘地丢出一句:“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你还说风凉话!”沈老夫人见孙子被人当着自己的面给打了,是又心疼又恼怒。 她一边吩咐人将沈耀祖搀起来,一边呵斥忍冬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手打人!” “你等着,我这就叫人去报官,让你狠狠挨顿板子,你方才老实呢。”沈老夫人如今也学会沈栖姻的招数了,遇事不决就经官。 可忍冬却道:“是他先来打我,我才还手的。” “我这属于自我保护,便是到了官府我也是有理的。” 习武的第一日,师兄就告诉过她,若遇歹人起了争执,千万不要做先动手的那个人,而是要想办法激对方出手,这样无论是经官还是叫周围人看在眼里,都是对方的错。 沈老夫人哪咽得下这口气,对沈耀祖说:“祖母叫人摁着她,你去打回来,我就不信,还能白吃了这个亏!” 忍冬却又说:“他先动手打我,我防守,他不纠缠,纠纷便到此结束。” “但他若是再打回来,那我们就属于互殴,到了公堂上,错处各占一半,要挨板子大家一起挨,谁都别想跑。” 沈耀祖光是听着就觉得屁股疼。 沈光宗受杖股之刑那日他虽没有在现场观刑,但光是看他被抬回来时的惨状,就足够他想象现场的画面有多血腥暴力了。 可他反观忍冬,却见她好像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有种“烂命一条就是干”的即视感。 他的命这么金贵,哪跟她这个滚刀肉弄得起啊。 只是这打又打不了,纳又纳不到,他心里着实是憋屈! 于是,他不甘心地看向沈老夫人,却见后者也是同他一样,一脸愤懑的样子。 沈老夫人心里也堵得慌啊。 你说像从前那样请家法打沈栖姻一顿吧,又怕把人打伤了,没人去侯府治病。 要说骂她两句呢,自己说一句,她顶八句,一点气没解不说,还反添了一肚子的新气。 而比这更让沈老夫人感到焦心的是,她发现不知从几时开始,这个孙女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再难驱使驾驭她了。 再说沈栖姻瞧着那祖孙二人从最初时的气焰嚣张,到此刻的憋屈窝火,她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敢打忍冬的主意,这事就没完! 她原想先离开缀锦堂,等回了海棠院再说,结果才准备起身,就见一道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脚就将沈耀祖踹翻在地! 第93章 是萧琰? “逆子!” 沈苍居高临下地指着沈耀祖的鼻子骂,气得浑身发抖:“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儿子来?” 见状,沈栖姻原本微微前倾准备站起的身子又不着痕迹地靠了回去。 有戏不看,王八蛋。 沈苍:“你想女人想疯啦?什么人都敢惦记!” “爹……” “你别叫我爹,我看你是我爹还差不多!” “父亲,您再如何气,也不能拿伦理纲常开玩笑啊,儿子哪里受得住。” “开玩笑?”沈苍都气乐了:“你居然还认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他说着,上去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我让你笑!我让你笑,还笑不笑?嗯?还好笑不笑?” 沈耀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连连告饶。 沈老夫人心疼孙子啊,见拉不住沈苍,便索性以身为盾,将沈耀祖护在了身下:“你要打,今儿就连我一起打死吧!” “您……”沈苍无奈,气得捶胸:“您这是做什么呀?” “你问我?我倒要来问问你!” “你是他亲老子不是?竟为了一个外人,要把自己儿子活活打死,你发疯病了不成?” 沈苍沉声解释:“儿子是为了咱们这一家子性命着想。” 沈老夫人却不信:“说得好听,我看你就是为了你自己的仕途着想。” “我就闹不明白了,那仕途还能比耀祖的命重要?” “再说了,那丫头不过就是跟着那位大人习两日武,说不定就是当个使唤丫头,偏你好糊弄,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母亲!”沈苍厉声打断了沈老夫人的话:“别说了!” 深闺妇人,什么都不懂! 栖鹰阁那是什么地方?就连朝廷正二品大员去了,都得经过萧世子首肯才能进得去。 可忍冬一个小丫头,如今却能自由出入,可见她在熊鹿心中的分量。 沈苍琢磨着,只怕熊鹿教忍冬武功是假,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是真! 他们沈家有多大的靠山,敢和千鹰卫的副使对着干?他沈耀祖又有多大的本事,敢和熊鹿抢女人? 简直是异想天开,不知死活! 沈栖姻冷眼旁观这一幕,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父亲方才有句话,女儿觉得您说得很是。” 沈耀祖的确是想女人想疯了。 “二哥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您和祖母是否要商量着给他娶一房妻室了?” “虽说为弟者先于兄长一步娶妻不大合世俗之见,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大哥这一病不知何时才能好,若叫二哥等着,却难说要等到几时。” 沈苍听了这话,心里不免合计起来。 自古道,成家立业,兴许娶了媳妇,这倒霉孩子就能收收性子,不至于再让他这么操心。 于是便道:“也好,明儿就找个媒婆来府里,好好相看相看。” 闻言,沈栖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找媒婆帮忙相看人家,有利于沈耀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 因为只要看媒婆给他介绍的是什么样的姑娘,就足可见他在人家眼里是什么样的货色。 果然! 才相看一天,那祖孙二人光是媒婆就气走了三! 沈栖姻回府后闲来无事去缀锦堂看热闹,正好听见沈耀祖在那跟沈苍抱怨。 “哪里就是我挑拣了?您也不瞧瞧,那媒婆给我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沈耀祖一副受辱的样子:“要么是些瘸腿瞎眼的,要么就肥得跟头猪一样。” “就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居然还是个寡妇!还带着两个拖油瓶!” “这叫儿子怎么娶?” 若换了从前,沈苍定然也和沈老夫人一个鼻孔出气儿,觉得是那些媒婆瞧不起他们沈家,刻意寻些歪瓜裂枣来糊弄。 可如今他步步该灾,被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头脑竟清醒了几分。 就沈家如今在外的名声,还有沈耀祖自个儿的表现,人家好人家的姑娘谁肯嫁给他! 便是自己,也是被他这个不孝子和他那个糊涂生母给连累了。 想到这沈苍就气不打一处来,因此非但没有安慰沈耀祖,反而把气都撒到了他的身上:“你还有脸嫌弃人家?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德性!” “爹——” “你还有脸叫爹?我是做了八辈子孽才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 沈苍嫌弃得不行:“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罢了,装人还不会装吗?你可倒好,非要把自己作成那人人喊打的老鼠,这下连媳妇都讨不上,我看你怎么办!” 沈耀祖从小到大都被捧惯了,哪里服气,小声嘟囔了句:“您就只会说我……您若是个有本事的,还愁没人上赶子嫁我吗……” “那冯衡大烂人一个,可架不住人家冯侍郎有头有脸的,不还是有您这样的人上赶子嫁女儿嘛。” “小王八蛋你说什么?!”见他不光顶嘴,居然还敢揭自己的短儿,沈苍脱下鞋来就要抽他。 沈老夫人又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护着沈耀祖不让沈苍打他,还说:“去吧去吧,快走吧,别在这惹你爹不痛快。” 沈耀祖得了话,一溜烟就跑了。 走到缀锦堂门口,他一脚踢开碍事的院门,梗着脖子忿忿道:“就知道说我,也不瞧瞧人家那爹都是什么样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却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奔着府外的方向去了。 沈栖姻远远地瞧着,也跟了上去。 走到大门口时,沈耀祖已经出府去了,她便对门房新换的小厮说:“二哥和父亲拌了两句嘴,负气出去难免叫人忧心,你悄悄跟上去,看他去了何处。” “回来先与我说,免得祖母她老人家听了惦记。” “诶!”这新来的小厮名叫“大福”,人长得精神,看着也机灵。 他应了一声,便飞奔而去。 此时天已擦黑,沈栖姻回到海棠院的时候,见房门口放着两个大箩筐,上面盖着盖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走过去,打开一个来看,竟见里面装的都是炭! 和沈家惯常用的那种质地松散的炭不同,这炭墨色均匀,质地紧密,一看就是上好的。 这明显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用得起的。 便是沈老夫人舍得花银子买些略微好点的炭,也轮不上沈栖姻用,她都是可着自己和沈苍,还有她那两个大孙子使。 何况他们用的较之这炭差得远去了! 沈栖姻曾在书里看到过,说那些上等的炭,不仅不易断裂,而且燃烧时间也长,更加不会有呛人的烟,反而有股淡淡的清香味道。 这是谁搁这的? 思量间,她将另一筐的盖子也打开来看了一眼,却在那炭堆上看到了一小串缇色的桂花。 沈栖姻愣住。 是萧琰?! 他怎么想起来要送这些炭给自己? 第94章 咱俩好好处,比什么都重要 心里的疑问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有小丫鬟匆匆而来,说大福有事回她,在前院候着呢。 忍冬正搁屋里练字呢,听到动静出来,看到门口放着两个大筐也是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这东西是几时出现的。 不过不纠结,一手一个全拎进屋里。 沈栖姻告诉她自己要出府一趟,忍冬原本不放心定要跟她一起去,直到听前者分析利弊后,这才乖乖坐了回去。 而后沈栖姻拿上披风,出门去了前院。 大福说,他一路跟着沈耀祖,亲眼见他进了青楼。 沈栖姻毫不避讳地问道:“哪家青楼?” “……寻香阁。” 上京城最好最贵的青楼。 见沈栖姻听完抬脚便往外走,大福下意识追问了句:“二小姐要出去?可要为您备车?” “不必,我只是去趟医馆,确认几味药材还够不够。” 但其实,她出府后却直奔寻香阁! 沈栖姻是从后门进的寻香阁。 她也算得上是这里的“常客”了。 整个上京医馆不少,大夫也不少,但女大夫,却只她一个,因此素日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身子但有不适,都来找她瞧病。 青楼女子就更是了。 一则,有些大夫瞧不上她们的出身,恐自己被污名所累,压根就不给她们看病。 再一则,她们不适之处大多不便示人,便是那些大夫不在乎,她们也不好意思就诊。 生了病,要么就挺着,要么就道听途说胡乱抓些药来吃,久而久之,小病拖成了大病,回天乏术,最终香消玉殒。 这般境况之下,忽然出现了一个沈栖姻,既会看病,又不介意她们的身份肯与她们结交,还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可想而知花楼里的那些姑娘们有多开心, 因此,各个奉她为座上宾。 只是为着她的名声着想,素日无人声张她医术精妙,但凡身子不适,便悄悄地打发人驾了车去接她,两下里都走后门,避人耳目。 因此今儿那看门的婆子见沈栖姻身后并无马车,事先也并未接到信儿说是哪位姑娘身子不适要看大夫,心下不免感到奇怪,便一边迎人进来,一边随口问道:“二丫大夫怎么来了?” “我来找水仙姐姐。” “哎呦,那您来得正好,再晚一会儿怕是水仙姑娘就要忙了。”那婆子说着,招呼个小丫鬟过来引着沈栖姻往里走:“这会子她想是正在上妆呢,您直接去她房间找她吧。” “好。” 沈栖姻轻轻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上了楼。 水仙见到她,立刻一脸喜色地迎了上来:“二丫妹子!你怎么来了?”没听说楼里有姐妹生病了呀。 “我来找我二哥。” “你二哥?”水仙拧眉:“就那个当街打你的王八蛋?” “对!”沈栖姻用力点头:“就是他!” “我听人说,他来了寻香阁,是以来一探究竟。” 水仙当即表示:“行,那你等着,我这就叫人给你找去!”这会子那些公子哥都在楼下听曲看舞呢,还没到上楼的时间,想来那位沈二公子必然也在。 水仙说着就要叫人,却被沈栖姻拦住:“诶,水仙姐姐且慢。”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嗐,咱们这关系,你这般客气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我想自己去找他,想亲眼看看,他是怎么一文钱不赚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挥金如土的!”顿了顿,她看向水仙:“只是不知,会否给水仙姐姐添麻烦?” “你又客气,这有什么麻烦的,只是你若这样出去,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你若信得过我,我给你捯饬捯饬。” 沈栖姻笑着道谢:“那就有劳水仙姐姐了。” 水仙拿出一身自己的衣裳,恐她误会,还特意解释道:“二丫妹子,这是我才做的新裙子,没上过身的,你且换上。” “还有这面纱,你也一并戴上,假充楼里的女子,便不会引人注目。” “你放心,寻香阁有寻香阁的规矩,无人敢在这里乱来。” 沈栖姻乖乖点头,任她摆弄。 她身量与水仙差不多,一身胭脂红的缕金挑线曳地纱裙穿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她纤腰楚楚,风姿绰约。 那面纱上的坠珠长长地坠在耳后,乍一看很像是耳铛,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动,直晃到人心里去。 水仙看了一眼沈栖姻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觉得她这面纱戴的意义不大,还是那么招摇。 于是老妈子似的叮嘱道:“虽说我们东家上面有人,从来无人敢在这里闹事,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万一真被哪个不长眼的给唐突了就不好了。” “嗯。” “噢对了,你与冯公子那事……”水仙一脸歉意:“真是对不住!” 她真不知道与他有婚约的人就是沈栖姻。 还是后来听来阁里的人议论,说二丫就是沈家的二小姐,她这才知晓,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干她们这行的,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也不会与自己姐妹的男人滚在一起。 沈栖姻却全然不在意,一脸认真地对水仙说:“咱俩好好处,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听得水仙忍俊不禁,心里也轻松了几分。 将人安顿好之后,水仙便下楼接客去了。 沈栖姻站在二楼的一根立柱后面,俯瞰着整个寻香阁的一楼厅堂。 各处灯烛晃眼,彩绸飘飘,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 灿烂辉煌,华彩夺目。 正中央有一方舞池,几名穿着清凉的舞姬正在献艺,歌喉宛转,舞态盘旋,引得周遭的男人欢呼叫好,不断地往圆台上抛着各色鲜花。 一大群人中,沈栖姻一眼就看到了沈耀祖。 他一手拿着酒壶,时不时喝上一口,另一只手则抓了大把的花,兴奋地抛给那几名舞姬。 他乐得后脑勺都要开花儿了,何等的逍遥快活! 沈栖姻摩挲着萧琰送她的那枚鬼针球,刚准备下楼,结果转身之际险些被人撞到。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头顶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也在这儿?!” 第95章 闹起来了! 沈栖姻低垂着头,原想装作没听见直接走开的,不想那人竟跟了上来。 “诶!你怎么不理我啊?” 冯衡下意识想要伸手拦她一下,想想又未免唐突,便收回手,跟在她旁边一起往前走:“是我啊,你没认出来吗?” 沈栖姻无奈停下了脚步。 她抬眸看向对方:“有事?” “没啊。”冯衡愣愣地摇头:“只是远远瞧着,觉得那人像你,便过来看看。” “话说……” 他上下打量了沈栖姻一番,眼神中流露出清澈的愚蠢,而非令人不适的轻佻:“你怎么会在这儿啊?还是这般打扮?” 沈栖姻不答反问:“那你呢?身子好了?” 冯衡:“……” 见他一脸受伤的表情,沈栖姻这才恍然,解释了句:“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她真不是存心戳他肺管子的。 她只是单纯地想岔开话题,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便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关心了一下他的病情,仅此而已。 好在冯衡不是那般小性的人,见她出言解释,他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说:“这儿的刺桐姑娘新得了一支曲子,叫我来帮她写首词。” “哦,那你忙。” 沈栖姻说完就要走,不想却被冯衡叫住:“等一下。” “还有事?” “你要小心宋淮!”谈及那个人,冯衡的神色都严肃了几分:“此人心术不正,行为不端……” 话至此处,他忽然顿住,想想自己这个名声,好像没啥资格这样说别人。 默默抿了下唇,他换了个思路告诫她说:“你想想连我这样的人都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可想而知他得有多坏!” 沈栖姻:“啊这……” “你别不信!”冯衡第一次苦恼自己这个破名声,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就降低了不少。 为此他难得有些激动:“那日滢儿从武安侯府的赏菊宴上回来后,曾与我提起,说当时宋淮也准备下水救他,你不要觉得他是出于好心。” “恰恰相反,他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滢儿没了清白,然后不得不嫁给他!” 沈栖姻听后,重点却完全跑偏了:“冯若滢还好吗?” 冯衡也瞬间被拐跑,点了点头,说:“吃得饱、睡得香的,之前还想去找你,不过出了落水的事儿之后,我娘便不许她随意出府了。” “找我做什么?” “说是什么……你答应告诉她的事没告诉她,她怕时日久了你给忘了……哎呀,我方才要说的不是这个!”冯衡及时将话茬儿拽了回来。 “宋淮与你师弟是旧相识,那日在医馆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只怕他不会轻易罢手。” “而且你得罪了他,他必然要伺机报复的。” “不过好在,你有萧世子和武安侯在背后撑腰,必要时候将他们搬出来就是了,宋淮为人欺软怕硬,想来便不敢贸然欺你。” 冯衡所言,句句在理,沈奇艺你是听进去了的。 只是她有一事不明。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那日在侯府,若不是你救了滢儿,只怕就让歹人的奸计得逞了。”提起那件事,冯衡的脸上少见地没了笑容:“只是侍郎府的地位远不及戬宁侯府,我能帮的有限。” 沈栖姻却说:“这便足够,多谢。” 朝冯衡略一颔首,沈栖姻便混在来往的婢女中下楼去了。 这次他没再叫住她,也没再跟着她。 沈栖姻径自朝着沈耀祖所在的方向走去。 其实要对他下手,在府里是最容易的,只是家里就那么几号人,容易引火烧身。 但在这种地方就方便多了。 更要紧的是,能来寻香阁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沈耀祖一个也惹不起,挨一针也找不到罪魁,只能自己咬牙忍着。 而她为了将这宝贵的“第一针”送给她的二哥,可是特意往上面涂了难得的好东西。 她在距离沈耀祖几步远的位置站定,伺机下手。 可就在她触动机关将针射出去的前一刻,人群之中却忽然闹了起来! 只见一名体态丰腴的美人媚眼圆睁,一把推开了妄图拉扯她的沈耀祖。 她可不比那些娇滴滴姑娘们,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被推得一个趔趄,沈耀祖差点摔了个倒仰。 酒壶里的酒洒了他自己一脸,他随意抹了一把,怒气冲冲地对那女子叫嚷道:“你敢动手打我?!” 拉起被沈耀祖拽散的衣襟盖住香肩,刺桐双手环胸,傲然道:“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没打你。” “是你先来拉扯我,我不过随手一推,谁知道你这么不中用。” 说完,还附赠一个大白眼儿。 沈耀祖气得一把摔了手里的白玉酒壶,指着刺桐骂道:“我拉扯你怎么了?不过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玩意儿,本公子肯碰你那是给你脸!” 他这话一出,别说楼里的姑娘们不愿意,便是同来寻欢的那些公子哥儿也都各个沉了脸。 上京城内的青楼妓馆不知凡几,而寻香阁之所以能够成为个中翘楚,皆因在这里,是姑娘选择恩客,而非恩客挑选姑娘。 有的姑娘挑脸蛋儿,那模样俊俏的就会被领上楼。 有的姑娘挑身量,那年轻力壮的就成了抢手货。 还有的姑娘就爱银子,谁肯给她砸更多的钱,谁就能敲开她的房门。 而若是有人面盘不行、身材也不行,又不舍得花银子,那就只能自己认命,付了入场的钱,看完歌舞就得乖乖离开。 至于那些可以上楼的恩客,便是再被勾得心痒难耐,也得遵着这楼里的规矩,不能像其他青楼那样,当众就对姑娘动手动脚,毫不避讳地一逞风流。 总要等进了屋,关起门来,才能随心所欲。 因此,倘若说花楼里的这些姑娘们腰间所系的红绳是身上仅剩的一块遮羞布,那么那道门,便是她们作为人,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尊严。 沈栖姻不否认这样的规矩对这些姑娘是有益处的,但这当中是否还有老板想要迎合一些伪君子的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这世上有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就是既要,又要。 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他们既来嫖,又不想因此被人说三道四。 为此,就变相抬高寻香阁的地位,逢人便说“这里可不是那些下九流的勾栏可比,这里不以轻贱女子取乐”。 好像如此一来,自己来此逍遥快活就不再是什么下流的事,相反,还很风雅。 如今,沈耀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撕了刺桐的衣裳,那岂止是坏了寻香阁的规矩,更是在打那些公子哥的脸。 他们哪能容得下他! 只是还不等他们吩咐人将沈耀祖赶出去,刺桐便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独自和沈耀祖对上了阵。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上来就敢拉扯老娘的衣裳,你想女人想疯啦?” 沈耀祖听了这话,不觉想起那日沈苍数落自己的话来,愈发怒火中烧。 他本就不大聪明,再没了理智,便只剩下“鲁莽”了。 当即朝刺桐吼道:“不过就是个给人睡的婊子,倒拿起乔来了!” “本公子就是扯了你的衣裳,怎么了?” “只要我银子给得够足,待会儿上了楼,你不一样要任我施为?反正都是要脱,那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扒,在这脱或是上楼脱,有区别吗?” 第96章 上下其手 “说得好!”刺桐忽然朗声大笑,只是那素日带着钩子的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玉手轻抬,她双掌合十,拍了又拍,笑得花枝乱颤。 最后在沈耀祖错愕的注视下,忽然就上手扯开了他的腰带! 沈耀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吓得声音都变尖了:“喂!你做什么?” 他挣扎着要躲,却被刺桐招呼来的两名仆役一左一右架住了胳膊,挣脱不得。 刺桐一边扒他衣裳,一边直白地说:“公子方才不是说,自己脱和被人扒,上楼脱和在这儿脱都没有区别吗?” “不瞒公子说,奴家深以为然。” 刺桐嘴上不停,手上动作更是迅速,眨眼间都扒到里衣了。 她说:“左右公子都要与奴家来上一回,那奴家就遂了您的心愿,好好‘伺候伺候’您!” 红唇艳艳,媚眼如丝。 却看得沈耀祖再无一丝旖旎邪念。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沈耀祖剧烈的挣动,使劲推搡,却怎样都逃不出刺桐的“上下其手”。 周围的人无一人对他施以援手,甚至有些人还兴致勃勃地欣赏他的无力和绝望,看得沈耀祖气血翻涌,两眼一黑又一黑。 沈栖姻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看着沈耀祖被人当众肆意凌辱,丝毫不影响她按照原本的计划,果断射出了那一记飞针! 现场混乱,根本无人觉察。 甚至就连沈耀祖自己,似乎也毫无所觉,只当是钳制他的那两名仆役不小心弄痛了他,哪会想到是沈栖姻在背后下黑手。 而随着他身上的衣裳一件件减少,那针也被带出掉到了那些堆叠的衣物里。 反观他身上,就只剩下一条亵裤了。 沈耀祖急得脖子都红了,扯着嗓子嘶吼道:“你这个浪货!居然当众脱男人衣裳,你还要不要脸?” “还有你们!你们就眼看着一个妓女骑到我头上拉屎,你们还是不是男人? “你再碰我你就死定了!” “不准碰我……” 刺桐会听才怪呢。 寻香阁中的姑娘都以花朵的名字取得花名,而她之所以被叫“刺桐”,就是因为其人如花,浑身带刺。 诗中有云,初见枝头万绿浓,忽惊火伞欲烧空。 当真是又美又辣! 那些来寻欢的男人,家中的贤妻美妾无不温柔小意,何曾见过这般胆大放浪的女子,自然有被勾起“馋虫”的,对她趋之若鹜。 刺桐拎着沈耀祖的腰带一圈圈的摇着,目光大剌剌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就跟挑猪肉似的,最终意兴阑珊的说了句:“白是够白,就是柴了些。” “也不知……那物事怎么样?” 说着,她忽然“不怀好意”地往沈耀祖下身瞟了一眼。 沈耀祖顿时就炸了! 他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开始猛烈的扑腾:“你敢!” “你这个贱妇!” “你要是敢那么做,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呵。”刺桐笑容魅惑,却充满嘲讽:“那公子说来听听,您要怎么不放过我啊?” “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发现实在是找不出自己有什么能耐震慑刺桐,忽然眼睛一亮,说:“你可知我妹妹是广仁堂的神医,还被栖鹰阁和武安侯府请去治病,我若回去同她说了,叫她告诉萧世子和侯爷,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正在上楼的沈栖姻身形一顿。 她忽然不想走了。 她想留下来看看,一个人冒傻气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上到二楼,冯衡已经不在了,不知去了哪里。 沈栖姻倚栏而坐,一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下面的闹剧。 在沈耀祖搬出沈栖姻后,他预想的众人被震慑的场面非但没有出现,反而是他自己,再次沦为了所有人的笑柄。 刺桐笑得最大声。 “哈!你妹妹?”刺桐掩着唇,故作惊讶:“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就是那个把你捧成上京才子,结果还要当众遭你毒打的妹妹吧?” “你居然还有脸提?” “我看她是倒了八辈子霉,这辈子才会投生在你们家,摊上你这样的白眼狼哥哥!” “我要是她啊,早就一把耗子药药死你了,还能容你到今日!” 刺桐一顿输出,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沈耀祖留。 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说了句“闭嘴”,结果话音还未落下呢,她就一把扯下了他的亵裤,跟刚刚他扯她裙子的手法一样的快、准、狠! 沈栖姻在看到刺桐出手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移开了视线,不想就在这时,却有一只手突然自她背后伸出,捂住她眼睛的同时,将她整个人拉起,带进了身后的房间! 第97章 害羞了? 沈栖姻半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甚至十分配合的,倒退着,随着那人进了房中。 她背朝着对方,不好下手。 趁着对方松手关门的时候,她转身的同时,手也摸向了腰间的鬼针球。 只是那人却似早有防备一般,带着薄茧的手直接罩住了她的,让她无法触动机关。 沈栖姻另一只手都从腰封里摸出一包药粉来了,刚准备撒出去,却在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时,又默默将那包迷药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 萧琰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黑眸微微亮起。 他就知道…… 即便是如获至宝般收下了他送的暗器,她也不会全然依赖那东西。 因为一旦对她出手的人是他,或是他身边的人,他们必然一早就知道要防备那暗器,皆是她将全无胜算的可能。 她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留了一手。 又被她藏回去的东西,想来就是为了防他而准备的。 不过,萧琰没有点破这一点。 沈栖姻没有问他为何也在这里,而是说:“大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萧琰却答非所问:“我来办案。” “……哦。”她没问啊。 二人一时无话。 沈栖姻原本是一直看着萧琰的,可不知怎么,她却忽然低下头去,那个姿势……让人莫名有种伸手摸摸她头的冲动。 萧琰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指尖微动,却被他猛地攥紧,也一并摒去了心下不该起的念头。 可等他顺着沈栖姻的视线垂眸一看,他心里那刚刚被掐灭的小火苗“腾”地一下燃起了数丈之高,险些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他的手还握着沈栖姻的! 那手远不及他的大,就这样被他的手掌笼罩着,几乎看不出存在。 可他能感受得到。 那是有别于他的细嫩触感,软软的,带点温热,柔若无骨。 不想放开…… 萧琰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 他猛地收回手,转过身背对着沈栖姻,整个人从耳朵尖到脖子,通红一片。 沈栖姻怔怔地望着他近乎僵直的背影,悄悄探过身看了他一眼,在瞧见他那充血的耳垂时,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是害羞了吗? 不会吧?! 上辈子权倾朝野的大奸臣诶,连皇子他都好意思杀,居然不好意思摸姑娘的手? 脸皮这么薄的吗?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沈栖姻也不敢贸然试探,甚至还极有眼色地转移话题道:“大人带我进来,可是有何要事吗?” “……怕你长针眼。” 明白他是指她在外面偷看沈耀祖被扒光的事情,沈栖姻轻声笑道:“不会的,我把视线移开了的。” “嗯。”并没有转过来。 沈栖姻垂在身前的双手对了对手指,想起什么,便继续说:“我出门前在院中看到了两筐炭,是大人送的吧?” “嗯。”依旧没有转过来。 “多谢大人。” “不必。”还是不转过来。 沈姑娘秀眉微蹙,抿了抿唇,最终说:“那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告退了?” 话音未落,萧琰“唰”的一下就转过身来了! 他面上红晕未褪,只比方才略好了些,却仍透着一抹霞色,映着那如玉面容,让沈栖姻不觉看呆了去。 她自认并非好色之徒,一时醉于萧琰之容,她觉得多半是因为她知道他前世干过不少疯事的缘故。 那种感觉就好像…… 一个好看的人,大家都喜欢去看。 一个危险的人,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害怕。 而像萧琰这样既好看又危险的人,就会让人又害怕、又想看。 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看出了神,萧琰不觉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沈栖姻回过神来,张口就夸:“大人长得可真好看!” 萧琰心下一震! 他赶在自己的脸再次升温之前岔开了话题:“……你的事办完了吗?” 她点头:“办完了。”只是热闹没看完。 不过既然被他拉过来了,她也就懒得再回去看了,左右已经给沈耀祖下完了毒,她也该回去了,再晚恐怕忍冬会惦记。 和萧琰道了声告辞,沈栖姻转身离开,去换回她原本的衣裳。 他望着她一身红衣的背影,面沉如水。 自他在静安寺后山第一次见到她起,至今日为止,他还是头一次见她身着这般艳丽的衣裙。 他知道那是别人的。 可是据陆山所报,她从前就是偏爱那一抹耀眼的红。 但自从沈苍被下狱后,她便将那些旧日的衣裳都丢弃了,就像她割舍掉与沈家人的关系一样,再无一丝留恋。 沈栖姻换好衣裳出来,没想到萧琰居然等在门外! 可他也没说等她是为了什么,两人便沉默地往外走。 从寻香阁的后门出来走进昏暗的巷子,她竟又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夜幕渐沉,我送你回去吧……”冯衡自马车上跳下来,在看到沈栖姻身后跟着的萧琰时,他脸上有一闪而逝的错愕,不过很快便若无其事地向对方拱手道:“见过萧大人。” 萧琰没说什么,只略点了下头。 看向冯衡的目光冷然幽深,让他莫名觉得后脊发凉。 沈栖姻倒是毫不知情,只婉拒冯衡道:“多谢,不过我还要再去夜市上逛逛,就不麻烦了。” 冯衡虽然风流,却并非自说自话,听不懂别人拒绝的人,因此便没再强求,向他二人告辞后,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上京的宵禁时辰是戌时中。 除了一些特定的年节之外,每月逢二逢八的日子可开放夜市,宵禁的时辰便延至亥时末。 这一日便是。 沈栖姻和萧琰并肩走在朱雀大街上,道两旁满是商贩,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大周民风还算开放,不少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地边走边逛,也有那儿女双全的四口之家在面摊吃面,其乐融融的景象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沈栖姻从来没有逛过夜市,难免感到有些新奇。 正瞧得热闹呢,不想不远处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沈姑娘素日不好管闲事,本来是没打算去凑热闹的,结果不经意间听路过的人提到了一句“沈二公子”,她当即就来了精神。 随着人群往前走了不远,最终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沈耀祖光不出溜地被人堵在巷子里,手里拿着一个不知打哪顺来的盖帘,遮住下身就露出了脸,遮住了脸却又露出了下身。 忙活了半天,该给人看的、不该给人看的,到底都给人看干净了,一点没拿父老乡亲当外人。 沈栖姻站在人群外面,远远地瞧着这一幕。 眼前忽然又是一黑。 萧琰站在她身后,修长的手掌虚虚罩在她眼前。 清冷的嗓音自她头顶徐徐响起:“说了会长针眼,别看。” “……嗯。” 她只是意外,沈耀祖怎么又给自己“加戏”了? 沈栖姻自然不知,方才在寻香阁中,她走之后,刺桐便让人将被扒光了的沈耀祖丢出了寻香阁,连个裤衩子都没给他。 街上的人见他如此形状,大骂他“登徒子”,有几个带媳妇出来逛夜市的大汉更是好悬没把他撕了! 还好他反应快,专门挑黑咕隆咚的巷子进,还在逃跑的途中顺手牵羊,偷了个盖帘遮身,这才避免了被更多的人围观。 他原本在这巷子里藏得好好的,本想伺机找个好心人帮他弄身衣裳回来,或是帮他去沈家找人过来。 谁知冤家路窄,竟叫他在这儿遇上了一个最不该遇见的人! 第98章 叫爹 那巷子深处窝着一名乞丐,沈耀祖本来是想哄着他,叫他帮自己去家里报个信儿的。 只是他身上分文没有,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那乞丐也不为所动。 就在他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时候,却瞧见巷子口走过一道矮小的身影,一看就是个小孩子。 孩子嘛,大多心软又好骗。 于是,沈耀祖便忙出声叫住了对方:“诶!那小孩儿,你站住。” 对方停下了脚步,循着声音往巷子里探头探脑。 因为逆光的缘故,沈耀祖并没有看清那孩子的长相。 当然了,他也不在乎。 此刻的他只一心着急寻求对方的帮助:“好孩子,你帮我一个忙,回头我给你买糖吃。”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回了一句:“……什么忙?” 沈耀祖见有希望,不禁欣喜若狂,忙说:“你去桂花巷的沈家,找门房的小厮,就说他们家主子叫他到这儿来。” “只要你能把人领来,不止糖,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那孩子进一步确认道:“桂花巷的沈家……可是广仁堂二丫大夫家?” “对对对!就是那儿!”沈耀祖这会儿倒是顾不上恨沈栖姻恨得牙根痒痒了,甚至还十分雀跃道:“那二丫大夫是我妹妹,亲妹妹!” 闻言,那孩子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说:“我就说怎么听着声音这般耳熟,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沈二公子啊。” “你是……” “沈公子,别来无恙啊。” 说话间,那小孩走进了昏暗的巷子里,让沈耀祖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面貌。 竟是司图南!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沈耀祖只觉得头皮都麻了。 什么叫冤家路窄,这便是了。 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居然被这个曾经打败自己的小兔崽子给瞧见了,这叫他还怎么活! 想想自己此刻还衣不蔽体,沈耀祖顿时跟让人踩了尾巴似的,“嗷”一嗓子:“你给我站那!不许过来!” 司图南会听才怪呢。 他不止过去了,甚至还近距离仔细将沈耀祖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遍。 最终颇为疑惑地说了句:“你又跟人打赌输啦?” “赌注还是谁输谁光屁股在街上跑一圈?” “……你、闭、嘴!”沈耀祖咬牙切齿的说道。 “啧啧啧。”司图南摇头叹息:“你方才说,只要我帮你去沈府叫了小厮来,我要什么你便给我买什么,可当真?” “自然当真。”沈耀祖却不敢轻信:“只是……” “你肯帮我?” 司图南摇了摇头,纠正道:“这不叫帮,而叫交易。” “不过话说回来,万一我带了人回来,你反悔了怎么办?” “切,本公子差你那三瓜两枣的!” “那也不行,口说无凭,总得有个凭证,你才不好抵赖。”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一阵,懊恼道:“我也没带个纸笔出来,这样,你等我一下啊,我找人来当个见证。” “啥玩意?” 见证? 见证他光屁股满街跑吗? 沈耀祖差点疯了:“不许去!” 可哪里还来得及。 司图南转身就朝街上大声喊道:“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婶子,哥哥姐姐们!” 他这一嗓子出来,路过的男女老幼都不觉朝他看了过来。 沈耀祖无法,转身想跑,却被司图南死死拽住:“诶,你别走啊,不是说好做交易的吗?” “你撒手、你撒手!” 沈耀祖被他扯住了一条胳膊,另一只手还得拿盖帘遮挡下身,又恐挣扎的动作大了走了光,因此竟未能甩开司图南。 后者便凑准时机吵嚷道:“好啊,你果然是骗我的!” “说什么只要我去沈家帮你喊了人来,你就什么都肯买给我,我还是个孩子诶!你连小孩子都骗,你还要不要脸?” “哦不对,你都敢光屁股上街跑,想来定然是不要了。” “总之你不许走!”司图南索性往地上一坐,直接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平白耍我玩,你当我好欺负啊。”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沈耀祖眼睛都急红了。 “小祖宗,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司图南仰头看向他:“你给我道歉。” “对不起!” “叫爹。” “……小王八蛋,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大家快来看啊,沈二……” “爹!” 司图南话未说完,就被沈耀祖脆生生的一声“爹”给打断了。 他额上青筋暴起,狰狞道:“爹!爷爷!祖宗!” “行了吧?能撒手让我走了吗?” 司图南终于放开了手。 可沈耀祖到底还是没能顺利走脱。 原因是:金吾卫的人来了! 一开始被沈耀祖赤身吓到的那几位小娘子的夫君越想越气,便不谋而合地将事情报给了在夜市巡逻的金吾卫。 于是,就有了沈栖姻头先看到的那一幕。 两名金吾卫脸色复杂,沈耀祖百口莫辩。 最终,他被以“当街裸奔,有伤风化”之名,关进了大牢。 若是沈家肯拿银子去赎,那他明儿就能被放出来。 可若是他们舍不得那二十两罚金,那沈耀祖就要在大牢里蹲足十五日,才能刑满释放。 沈苍搁府里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竟不是愤怒,而是茫然。 他都不知自己该气哪件事才好。 那个孽障居然还敢去青楼! 去青楼也就罢了,还被那儿的妓女给扒光了衣裳,被扔到了街上。 这还不算,他居然还光屁股满街跑! 奇耻大辱! 沈苍抚着心口,直挺挺地跌坐到椅子上,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沈夫人忙上前关心道:“老爷想开些,仔细气坏了您自个儿的身子。” “若是连您都倒下了,耀祖不愈发没了指望?” “这事儿,还得您来拿主意啊。” 沈苍脸色苍白,唇色发紫,一看就被气得不轻,怒声道:“不管他!就让他在牢里好好长长记性,否则日后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沈苍这话原没错。 可架不住沈老夫人不依啊。 沈苍生沈耀祖的气,她就生沈苍的气,沉着脸对沈夫人吩咐道:“你去!拿了银子赶紧把耀祖给我从牢里接回来。” 沈夫人觑了眼沈苍的脸色,为难道:“可是老爷方才说……” “他的话管用,我的话不管用是吧?” “……自然不是,媳妇哪敢不听您的话啊。” 香兰无语地闭上眼睛,不乐意看沈夫人那个窝囊样。 还是沈栖姻,“帮”她解围道:“祖母说笑了,母亲哪里来的钱呢?” 她深深地看了沈夫人一眼,暗示道:“那库房钥匙不是在您手里吗?” “对呀对呀。”沈夫人赶紧附和:“但凡支取银子的事,媳妇可都是要来找您回明的,这手里真真是比脸还干净。”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不觉得怎样,沈苍心中顿时警钟大响! 不行,那库房钥匙不能再由老太太管着了。 否则今儿她能擅自做主拿银子把沈耀祖从牢里赎出来,明儿为了宠孙子,还指不定干出什么别的事儿来呢。 沈苍想想都觉得心里没底。 于是便道:“母亲,您近来身子也不好,左右如今都是慧兰管家,我看不如您就将库房钥匙也一并给她算了。” 沈夫人闻言,自然是喜不自胜。 可沈老夫人却当即变了脸:“你这是信不过我?” “母亲说哪里的话,儿子只是想着,慧兰若要支取银子,还要来打扰您,若真扰了您休息,岂不得不偿失?” “何况她既管家,手里却无一个子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沈老夫人哪里肯答应,为此推三阻四。 只是沈苍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夺权”,不管沈老夫人扯出什么理由,他就一句话:“母亲把钥匙给慧兰就是了。” 把沈老夫人气得不行。 她索性把身子一歪,直接装作被气晕的样子,想暂且糊弄过去,日后再做打算。 可沈栖姻却在这时对伺候她的下人说道:“去取库房钥匙来。” “可、可是……” “祖母都病得这般严重了,如何还能管钱?” 沈苍也厉声道:“没听见二小姐的话?还不快去!” “……是。” 那婢女应了一声,转进里间去取钥匙。 沈老夫人倚在矮榻上,一时间,是继续昏着也不是,突然醒来也不是,一双眼睛要睁不睁,眼皮都抽筋儿了。 却说沈夫人得了钥匙,欣喜的了不得。 走出缀锦堂的时候,脚步都较之平日轻快了不少。 沈栖姻一脸平静的看着,心说开心吗?放心吧,很快就开心不起来了。 果然! 沈夫人美滋滋地带着人去了库房,结果到了那她就傻眼了。 她嫁妆呢? 她那么大一堆嫁妆呢?! 沈夫人到底没有傻透腔,用后脚跟想都知道那些嫁妆哪儿去了。 她就说嘛,之前那老太太动辄几千两银子甩出来,怎么那么痛快,敢情一直花的都是她的嫁妆!难怪出手那般阔绰呢! 涉及自己的利益,沈夫人也不做缩头乌龟了,也不讲什么尊卑孝道了,当即便怒气冲冲地杀回了缀锦堂。 可沈老夫人却称病不见。 她也想明白了,自己挪弄媳妇嫁妆的事儿迟早是要露馅儿的,既如此,索性趁着这次装病的机会糊弄过去得了,谅她也不敢怎么样。 便如沈老夫人所料那般,沈夫人就算明知道自己的嫁妆没了,她也想不出个主意来还自己个公道,只闷在房中气成了一只胖头鱼。 不知在房中转了几个来回,沈夫人脚步一顿,然后忽然转身出了屋,直奔海棠院而去! 香兰默默跟上,心说就知道你得去求二小姐。 凭他们二小姐的那个战斗力,就没有她平不了的事! 只不过——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夫人再想要像从前那样指使二小姐,怕是不易。 果不其然,沈栖姻听完沈夫人的来意后,面上淡淡的,平静道:“母亲素日不是常教导我说,一家人不该那般斤斤计较吗?” “当日我不愿意将诊费交给祖母,您还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必执着。” “还说祖母是长辈,我们原该孝敬她的。” “如今您怎么斤斤计较起来了?” 沈夫人:“我……” 沈栖姻:“是开始执着于身外之物了吗?” “该不会,是您不想孝敬祖母了吧?” 沈栖姻这一字一句犹如绵里藏针,问得沈夫人是哑口无言,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恨不得当下便夺门而出。 她承认,当日她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自己到底是她母亲,怎么能这么让自己下不来台! 沈夫人心里不大痛快。 只是碍于有求于对方,才不得不压着脾气,好言好语地哄道:“……从前都是娘的不是,我哪知道你祖母竟这般过分!” “连媳妇的嫁妆都吞,她也是真真不要她那张老脸了。” “姻儿,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娘。”许是恐沈栖姻不为所动,沈夫人特意强调:“娘要讨个说法,原也不是为了我自个儿,而是为你。” 沈栖姻扬眉:“为我?” “对啊,就是为了你。”沈夫人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你想啊,娘的嫁妆将来可都是要给你的,可如今被你祖母弄走了那么多,日后给你的自然就少了。” “若是你想法子把那嫁妆讨回来,表面上看是在帮我的忙,其实是于你自己有益的事。”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栖姻凝眸望着她,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母亲说的是,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沈夫人听了欢喜:“这么说,你肯帮我了?!” “母亲说哪里话,依您方才所言,姻儿这不是在帮自己吗?” “对,对对!”沈夫人连连点头:“你快说,我该怎么办?” “不急。” 话落,沈栖姻起身进了里间。 沈夫人翘首以盼,满心疑惑。 就在她坐不住,准备起身进去看看的时候,沈栖姻终于出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墨迹点点,似乎写满了字。 她递给沈夫人:“您先瞧瞧这个。” 沈夫人迟疑地接过。 沈栖姻紧接着又将印泥放到了她面前,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道:“若无异议,您便在上面摁个手印吧。” 沈夫人细看下来,当即便火了! 她“啪”地一下将那张纸拍到桌子上,怒目而视,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呢,你就急着把遗嘱给我准备上了?” 第99章 收入囊中 那纸上写明,她所有的嫁妆尽归沈栖姻所有,以备她日后出阁所用。 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这个娘亲都不能再擅动。 她这不是明晃晃的趁火打劫是什么! “我还寒心你祖母算计我的嫁妆呢,哪成想,自己的孩子也惦记上了!” “你可是我亲生的女儿,怎能与外人一样来算计我?” “你还有没有良心?” 沈栖姻冷冷地扯了下嘴角,道:“您也知道我是您亲生的女儿啊,可您不也和外人一样防备着我吗?” 沈夫人:“我……” “是您自个儿要来求我帮忙的,我出了主意,您听都还没听呢,倒先埋怨上了。” “这么大的脾气,您怎么不对着祖母和父亲发呢?” “拿自己的女儿煞性子,您可真威风啊。” 被沈栖姻阴阳怪气地怼了一通,倒叫沈夫人没了脾气,缩在那里跟个鹌鹑似的,耷拉个脸问道:“那且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个主意?” “不说了。”沈栖姻干脆拿回那张纸,“唰”的一下直接撕了。 “诶!”这下沈夫人反倒急了:“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沈栖姻面色冷然:“我不乐意再干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您既是怕我算计您,那您就自个儿想主意吧,我是没那个闲工夫既要给您想办法,还得努力说服让您相信我。” “我乏了,要歇一会子,母亲走的时候记得把门给我带上。” 说完,沈栖姻起身就要往里间走。 沈夫人顿时就慌了。 要知道,沈栖姻三言两语就能从老太太手里夺了库房钥匙给她,这样的本事由不得自己不信服。 因此这次沈夫人机灵得很,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忙赔不是:“……是娘一时口无遮拦说错了话,你切勿往心里去。” “娘实在是让你祖母给伤着了,这才一时糊涂。” “我防范谁,也没有防范自己女儿的道理啊,你说是不是?” 沈夫人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栖姻的脸色,见她没再坚持要走,便知道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不管自己,心里便安稳了几分。 她哄着沈栖姻复又坐了回去,再次开口时,怎一句“小心”形容得尽。 “姻儿,你细细与娘说说,你究竟是怎么个打算?” “娘向你保证,这次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再不胡乱开口打断你了。” “你就受累说说吧,啊?” 沈栖姻瞥了眼沈夫人伏低做小的嘴脸,似乎有些心软。 丹唇逸出一声叹息,她两指夹着被撕坏的那张纸在沈夫人面前晃了晃,说:“我写这个东西,是为了保全母亲的名声。” “否则经官之后,即便您再是有理,世人也会说您贪恋身外之物,而罔顾亲缘情分。” 沈夫人却一脸骇然:“经、经官?!” “是啊。”沈栖姻黑眸明亮,目光如炬:“您的嫁妆失窃,必是府内出了贼人给盗走了,不报官怎么行呢?” “可是……可是我的嫁妆分明是你祖母……” “母亲慎言!”沈栖姻打断了她的话,暗示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敢乱讲,否则说不定会被人反咬一口。” “何况,自古以来就没有婆家擅动媳妇嫁妆的规矩,真有这样的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祖母那么要脸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么不要脸的事儿呢?” “所以,多半是有盗贼趁夜入府,盗走了您的嫁妆。” “又或者,是祖母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背着她干下这等没脸面的事儿。”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咱们报官就是了。” 沈夫人怔怔地重复道:“报官……” 她初时尚未解其意,片刻后方才恍然大悟! 的确,她说是老太太偷挪了她的嫁妆,可红口白牙的没有证据,对方不止不会承认,还会反咬一口,叫自己落个“不孝”的罪名。 但若是假称有贼,请官府介入,由他们查出来丢失的嫁妆与老太太有关,就不是她不孝了。 妙! 实在是妙! 沈栖姻:“母亲报官后,若捕快的口风更倾向于是祖母监守自盗,您切记要严厉反驳,尽力为祖母的名声辩白。” “最好是将矛头引到祖母身边的人身上去,就比如……那位被赶出府去的戴嬷嬷。” “届时她遭受不住盘问,由她之口道出祖母侵吞了您的嫁妆,那才是板上钉钉,不可逆转的事实呢。” 沈夫人听后,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姻儿,你是不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之前才让我做主撵了那老货出去?” “不重要,如今能帮到母亲就好。” “好好好好,不愧是娘的好闺女!” 说着,沈夫人余光瞥见沈栖姻把玩的那张纸,她心里却仍有疑惑:“不过姻儿,娘还是不懂,这凭证究竟有何用?” 大抵是恐沈栖姻不高兴,她赶紧又补充道:“你别误会,娘不是信不过你,就是一时想不通。” “不然你立刻重新写一份,娘这就摁了手印给你!” 沈栖姻却没她说的那般心急,慢悠悠地说道:“母亲当旁人都是傻的吗?这一招‘借刀杀人’虽能让您达到目的,却难保不被人洞悉觉察。” “到时人家可就不止说祖母不顾脸面侵占媳妇的嫁妆,还会说,您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为了一点子钱便使心机、耍手段,将自己的婆婆都给告了。” “母亲您自个儿听听,觉得这名声可好啊?” 沈夫人眉头紧皱:“这……” 沈栖姻继续道:“但若有了这一纸凭证,那么即便您的真实目的被人洞悉,人们也只会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您追讨那笔嫁妆,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日后出阁能够多一份倚仗,让她在夫家能够更有底气。” “这样的说法,您自己听着是不是都有点感动了?” 沈夫人连连点头。 她何止感动,简直激动! “姻儿啊姻儿,亏你如何想的,竟这般周全!”沈夫人乐得,那嘴丫子都要咧到耳朵那去了:“快!你快再写一份这个凭证来。” “好。” 沈栖姻进了里间,不多时又拿出了一张纸。 沈夫人忙不迭地就摁了个手印。 香兰在旁边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也没有好心提醒沈夫人就是了。 谁叫她一个当娘的竟跟自己女儿耍心眼了,如今被骗了也是活该! 沈夫人自觉万事俱备,便片刻也等不得,当即命人去报了官。 没多一会子,钱川他们便上门了。 站在沈府的大门前,钱川心下感慨:这沈家还真是庙小妖风大啊。 这才几日啊,他们都往这跑好回了。 再说沈老夫人原本正在缀锦堂中喝补汤呢,一听说京兆府的捕快又上门了,那汤顿时就咽不下去了。 细问之下,得知是沈夫人因为嫁妆一事报的官,手里的碗当时就摔了,热汤洒了一地。 “诶,老夫人……” 丫鬟要上前收拾,却被沈老夫人一把拂开。 “躲开!”说完,她连鞋都来不及穿上,趿拉着就往外走。 她到前院的时候,正好瞧见沈夫人义愤填膺地对钱川说:“这库房钥匙之前虽则是搁在我们老太太手里的,但她也不可能密了我的嫁妆啊,真干出这般不是人的事儿来,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她那张老脸了?” “倒是她身边那起老婆子,止不住有那阳奉阴违的。” “旁人倒也罢了,就只那个戴嬷嬷,狂得了不得,你们要查,可要先查她!”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魂儿都要吓飞了! 捕快若要找戴嬷嬷问话,她将自己侵占媳妇嫁妆的事抖落出来是小,万一嘴没个把门儿的,将自己年轻时候那点事也说出来,那可就是大了。 于是,沈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急吼吼地说:“不过是个下人,她们哪里有那个胆子,你那嫁妆……原是我暂时支了去用……” “什么?!”沈夫人一惊一乍道:“竟然是您?!您怎么能这样呢?” “我那不是……” “您可知道那些嫁妆是我留给姻儿的?”她说着,示意沈栖姻拿出自己摁了手印的那张凭证给钱川他们看,一并哭诉道:“我素日省吃俭用都不舍得动那些嫁妆,就是为了来日让姻儿仗着那些东西不至于被夫家瞧不起,您怎么能不经过我和姻儿就擅自给使了呢?” “这不是之前……” “我知道您嫌弃我没能给沈家生下个嫡子,可我的姻儿也不比她两个兄长差啊,如今光宗和耀祖都出了事,还不是要靠我的姻儿赚诊费养家,您就算是偏心也要有个限度,哪能这么坑自己的孙女啊。” “不是……” “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啊!连自个儿的嫁妆都护不住,这世上哪有我这么窝囊的娘啊。”沈夫人一边哭一边说:“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行了,别嚎了!”沈老夫人烦躁地打断了她念经似的话:“我还给你就是了。” 沈夫人闻言,心下大喜。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称:“不是还给我,是还给姻儿,那嫁妆我又不花,都是留给她的。” “管你们娘俩谁的,我横竖不欠你们就完了。” “是。”沈夫人低垂着头,福了福身子,看似恭敬,口中却道:“我按照嫁妆单子算了算,约莫少了有五千多两银子。” “哪有那么多!” “怎么没有呢?” “你可别趁机狮子大开口,我那现有当票子,取来一看便知。”沈老夫人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没占那么多东西,殊不知,她此举落在钱川他们眼中,却分外不堪。 若这府里当真日子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那她当了媳妇的嫁妆虽不体面,但好歹也算事出有因。 可之前他们去缀锦堂时,曾亲眼见过那房中陈设何等精致讲究,可见这老太太是不差钱的,明明自个儿有银子,却还要惦记媳妇的嫁妆,这就是纯安了坏心了。 却说沈老夫人命人取了当票来,一共四张,加起来有三千七百二十六两银子。 她还很硬气质问沈夫人:“你自个儿看看,哪有五千多两?” 可这一拳却好似打在了棉花上。 沈夫人随口应了句:“噢,那许是媳妇一时心急,算错了。” 但其实,她是故意往多了说的。 这也是沈栖姻教给她的。 她往多了说,沈老夫人为证清白,就只能拿出当票来,而有了当票,沈夫人就好开口逼她赶紧把东西赎出来。 因为票子上写着日期,过了那日子再想原价赎回就不能够了。 “呀!这眼瞧着还有几日就到日子了。”沈夫人面露焦急,一言不合便又要哭:“这可怎么办啊?我那苦命的姻儿啊,没了那些嫁妆,日后可要怎么出阁啊。” “你别嚎丧了!”沈老夫人烦得不行:“我这就叫人给你赎回来去!” 可说完,她又不免后悔。 若这样大张旗鼓地去赎那许多东西,有那好信儿的人一打听,还不叫外头的人都知道她当了媳妇的嫁妆换银子? 不如还是直接将银子给了她,日后凡有用处,还可以管她要,谅她也不敢不给! 想到这,沈老夫人便拿腔作势地说:“罢了,这来回来去也要花工夫,我可禁不得你这样嚎哭。” “我直接拿钱给你,你快些收了这悲声吧。” 沈夫人一听说有钱拿,当即不再悲嚎,只轻声抽泣着,等几时见了钱,才彻底止住了哭声。 沈老夫人叫人拿了三张一千两,并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剩余的二百二十六两,则拿得现银。 沈夫人瞧见这许多钱,眼睛都直了,心里顿时便乐开了花儿。 她欢天喜地地准备接过,不料,却从旁边伸出一只干净白皙的玉手,先她一步拿过了那几张银票,收入囊中。 第100章 不是一窝蛋不进一个筐 竟是从头至尾未发一言,全然充当背景的沈栖姻! 另一边,忍冬也从婢女手中接过了那一小箱银子。 沈栖姻望向沈夫人,嫣然笑道:“既是母亲为我准备的嫁妆,那我便收下了,多谢母亲。” 沈夫人一脸错愕地看着她,眸中震惊瞬间被滔天怒火所取代! 只是碍于钱川等人在场,她不好发作。 偏生沈栖姻得了钱就“跑”,让她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再说沈栖姻和忍冬一路出了沈家,后者问她:“阿姐,这些钱咱们还是存到票号去吗?” “不存。” “那是要……” 沈栖姻转头看向忍冬,盈盈笑道:“买宅子!” 只是这事她不好自己出面,免得传回府里,横生枝节。 便叫忍冬去找了庄宅牙人,暗中访看。 除了宅邸,还有铺子。 沈栖姻一直琢磨着该怎么让钱生钱,只是做生意到底有些风险,之前她手里的那点银子是她和忍冬的保命钱,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 但如今手头宽裕了,便可以试一试。 她也想过要不干脆在城外置几亩地,但现今她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能帮她打理,不像铺子,就在城内,她闲时便可以去看看。 沈栖姻要做的,是香料生意。 如今上京城内的达官显贵虽也用香,但并不热衷,而且熏香的味道来回来去也就那么几样。 但倘若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很快,大周境内就会刮起一股风潮。 皆因临近太后娘娘的千秋,远赴邻国和亲的***殿下为贺其寿辰特意进献了一株“万香树”,其形与枫树相似,敲击木本有铜鼓呼啸之声。 然而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树十里飘香,且每枝每叶香味都不甚相同,故有“万香”之名。 太后为示恩赏,便命人循着那树的香气调配出了上百种的香,赏赐给了后宫各位妃嫔。 宫中有此风俗,民间自然不乏效仿之人,因此,香料便成了抢手货。 她既有了这个“先知”,不趁机大赚一笔说不过去。 只是她还得在医馆这边坐诊,两下里恐忙不过来,还是要找人帮手才行。 为此,她先去找了崔大娘。 一则,崔大娘懂香,也会调香,之前她用来熏衣的白檀就是崔大娘送给她的。 二则,崔大娘一人独居,原没什么事做。 果然,沈栖姻一说来请她当掌柜的,她当即便应了。 甚至还捧了一匣子钱来,说与她一起投些本钱进去,来日赚了,好分些花红。 沈栖姻找到的第二个人,是与崔大娘同一个胡同住着的一位年轻小媳妇,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名唤楚桃柠。 只是邻里街坊大多唤她王家媳妇,背地里更是直接来一句“王寡妇”。 沈栖姻倒是只唤她作“楚姐姐”。 她夫家没了人,娘家又不许她回,一个人艰难度日,生了病都舍不得花银子看,一日晕倒在广仁堂的后巷,被大壮给救了。 她为了报恩,便常送些她自己做的吃食给他们。 而沈栖姻他们师兄弟几个呢,也都知道她家境艰难,虽则收了她的东西,却会在其他地方还回去,总之从不叫她吃了亏去。 一来二去,倒熟悉起来。 同崔大娘一样,楚桃柠一听沈栖姻要找自己去铺子里帮忙,想都没想便应下了。 说来也巧,她们这边才议定,坐落在医馆这条街的一间铺子便要出手。 位置不错,价格也公道,沈栖姻当即便让忍冬出面盘下了。 这些事都齐备了,便只差香料的货源。 张屠户的兄弟便是一位客商,烦他采买一些香料回来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事看起来不小,可沈栖姻整个忙下来也不过就一日的光景。 至晚间她回到沈家,沈夫人还气哼哼地等着“兴师问罪”呢。 只是后者憋了一肚子的话还没等说,倒叫沈栖姻反客为主,抢了先。 她冷笑道:“瞧母亲这脸子,想是又冲我来的。” “我也是不长记性,都这么多次了,还心软,想着为您百事周全。” 话落,她自袖管中抽出一张票证来,“啪”的一声甩到了桌子上,凉声道:“这是通宝钱庄的票证,三千七百二十六两银子都存在里边了。” 说着,她又掏出白日里沈夫人立下的那张字据,几下间便撕了个粉碎,道:“这下母亲便不必再提心吊胆,坐卧不能安宁,担心我拿着这张纸吞了您的嫁妆。” “我原想着,我当着祖母的面拿走了那些银子,彻底唱个黑脸,免得事后祖母给您小鞋穿。” “而且嫁妆存在外头,也比在府里不知几时被人偷着用了强。” “没想到啊……”沈栖姻看向沈夫人,语气怆然:“母亲既这般信不过我,从今往后,有任何事您都自个儿担着吧,再不必说给我听。” 沈夫人哪想到她是这般为自己打算。 一听她说今后都不管自己了,瞬间便慌了神:“姻儿……娘不是那个意思……” “您爱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也懒得去猜,怪没意思的。” “时辰不早了,我要歇着了,您请回吧。” 见她果真是动了气,沈夫人恐自己再继续待下去反招她不快,便又说了几句软话,这才离开了。 她担心沈栖姻恼怒不假,但钱到手,她开心亦不假。 沈栖姻也开心啊。 那票证是她画的,字据是她仿的。 总之,没一样是真的。 通宝钱庄票证所用的纸都是特制的,别处没有,况且那纸遇水不坏,空白之处还会显出暗纹来,因此才无人能够作假。 沈夫人哪里想到沈栖姻会有这个本事和能耐造假糊弄她。 今儿这票证若说是沈老夫人给她的,她必然是要怀疑的,可换了是沈栖姻,她却毫不怀疑。 大抵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个女儿素日对她都是掏心掏肺的。 不过,恐这次沈栖姻真的同自己置气,沈夫人翌日还特意寻了几样首饰给她,不过却都是不时兴,也不值几个钱的东西。 沈栖姻随手丢到了妆匣里,想着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用过早膳,她先去了武安侯府。 魏恒近来的状况愈发好了,侯府上下都是一派喜气。 这日给魏恒施针结束后,武安侯和侯爷夫人特意留了沈栖姻说话。 寒暄过后,侯爷夫人叫下人捧了一个小箱子进来,直接放到了沈栖姻手边的案几上。 盖子一开,只见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沈姑娘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侯爷夫人激动道:“之前我与侯爷便有言在先,倘若神医当真能够治好我恒儿,便是万金之数,我侯府也甘愿奉上。” “如今,恒儿的状况一日好似一日,皆是神医的功劳。” “这点子心意,还望神医能够笑纳。” 沈栖姻都忍不住搓手手了。 可是默然片刻,她却收回视线,望向武安侯和其夫人说道:“我不要钱……” 武安侯大惊:“不要钱?那是要命?!” 话落,被侯爷夫人狠狠剜了一眼,附赠一记粉拳:“听神医把话说完!” 转而面向沈栖姻时,却好不温柔地说:“神医请继续。” 沈栖姻斟酌道:“我有一位师弟,医馆之中还有一位小药童,他们的身世有些复杂坎坷,我恐他们日后为人所害,是以想请侯爷庇护他们二人。” 其实早在接到侯府帖子的那一刻,她就存了这个主意。 如今这个世道,权力至上,凭她一介闺阁女子之力实在难以护住春生和师弟,她只能借助他人之势。 而且,背后的大树多多益善。 萧琰是一棵,武安侯是另外一棵。 将春生和三娃的底细大致说了一下,沈栖姻也并不妄求,而是清醒地说道:“若他二人作奸犯科,惹下祸事,我绝不敢求侯爷徇私枉法,包庇其罪。” “但若是他们无辜被害,还望侯爷能够念在我医治令郎的份上,保他们一条性命。” “不过若侯爷和夫人担心这是趟浑水,不愿牵扯其中,我也能理解,那今日之言,便当我从未说过。” 若她那个梦境是真的,那么春生的结局已与前世不同。 只是秦隶不死,她便不能拿他和师弟的性命安危去赌。 沈栖姻说完那句话后,见武安侯和侯爷夫人都迟迟没再开口,便知道事情怕是不成,刚准备告辞,就听武安侯来了句:“你们这几个小倒霉蛋儿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一窝蛋不进一个筐啊。” “说什么呢!”侯爷夫人直接给了他一拳。 “额不是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在侯爷夫人的瞪视下,武安侯赶紧说回正事:“你放心,这两个人我武安侯府保了!” 说完又不确定地转头去问:“是吧夫人?” 侯爷夫人没理他,直接对沈栖姻说:“神医于我侯府有大恩,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除非是陛下降旨要砍他们的脑袋,否则便是他们得罪了皇子,侯爷也能拼着他那张老脸保下他们的性命,神医安心就是了。” 沈栖姻听了这话,起身便拜。 有了武安侯和侯爷夫人的承诺,她虽不至于十分安心,心里却也有了六七分底,盘桓在她心间多时的阴云也总算是散去几分。 不想回到广仁堂时,却见门口围着一大群人。 宋淮手里拎着一张面罩,洋洋得意地看着对面急红了眼的三娃,笑道:“辉光啊辉光,果然不出我所料,当真是你!”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三娃神色慌乱,转身欲走。 宋淮却一把拉住了他:“认错了?你就是化成灰本公子都认得。” 说着,他忽然转向周围看热闹的人,说:“诸位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位三娃大夫啊,那可是大有来历……” 第101章 头牌 沈栖姻拨开人群上前,指间藏着的银针借着拉开三娃的机会直接给了宋淮一下,当即就让他松开了手。 她趁势将三娃拉到了自己身后护着,抬眸对上了宋淮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宋淮捂着自己方才刺痛难忍的手背,可等他低头去看时,却又不疼不肿,不知她是怎么弄的。 “沈栖姻……”宋淮咬牙切齿地说道:“又是你!” 几次三番来碍他的事,她真当自己奈何不了她吗? “别以为你是个女子,本公子就不好对你动手,要收拾你,我有的是法子。” “识相的,赶紧给我让开!” 沈栖姻让了吗? 当然没有! 不止没让,她甚至还又往前走了一步,说:“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上不能安邦定国,报效朝廷,下不能光宗耀祖,荣妻荫子,倒是在欺负女人这件事上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戬宁侯府还真是好教养呢。” 宋淮:“你……” “我今儿倒想见识见识,看看宋公子你究竟要如何收拾我?” “也好叫这上京城内的百姓都开开眼,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戬宁侯府的公子却可以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 “这等倒反天罡的大逆不道之事,那些御史大夫还不闻着味就来了?” “你、你憋胡说啊!”真要是因为这害他爹被那些御史参上一本,他腿还不得被打折了! “我胡说了吗?”沈栖姻轻挑秀眉:“那一字一句,不都是从宋公子的嘴巴里冒出来的吗?” “还是说,你的话,原不叫话?”叫屁? 宋淮反应倒是快,立刻便意识到沈栖姻在拐着弯子骂他,只是沉不住气了些,当即便“着”了:“你敢骂我说话是放屁?!”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这么说了?” “你方才那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你自己心脏,乐意这么想,反倒怪起我来了?”沈栖姻一脸莫名:“宋公子即便是要寻衅滋事,可也得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就这么硬赖,怕是说不过去吧?” “你!” 宋淮被气得脸色铁青。 他自觉自己说沈栖姻不过,便陡然醒转,不再被她牵着鼻子走,而是将话题又扯回到了三娃的身上。 “好男不跟女斗,我懒得与你在此做口舌之争,我今儿来,是找他的!”他伸手一指,将众人的视线又引回到了三娃的身上。 他道:“辉光,你我原是故交,见面打声招呼不为过吧?” “你何故只躲在女人身后,也不怕让人笑话!” 三娃到底经历的事少,哪经得起他这么激,当即便要站到沈栖姻前面来,却被后者拦住。 宋淮见状,阴险地一笑,又“添火”道:“呦,沈姑娘你如此维护辉光,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竟丝毫不避嫌疑,难道他竟是你的相好不成?” 三娃听了这话哪里肯依:“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哈!”宋淮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讥讽道:“你个卖屁股为生的小倌,也配跟本公子谈‘干净’二字?” 此言一出,如巨石沉渊,顿时掀起万丈波澜! 第102章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小倌?” “那不是就是男妓嘛!” “怪道生的这般品貌。” “他既是干这个勾当的,怎么不待在那小倌馆里,而是来了这广仁堂呢?” …… 宋淮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见沈栖姻眉目清寒,终于不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可算是快意了几分。 便愈发得意道:“我告诉你们,这位三娃大夫还是绿苹轩的头牌呢!” “若非有钱有势之流,还难见他一面呢,怪道你们都不认得。” “不过呀,也有可能是你们只认得他的屁股,不认得他这张脸,哈哈哈哈……” 三娃垂头站着,面上的神色已经从惊慌不堪沦为一片死寂。 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所有人也都知道了。 他的过往,被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昭告世人。 但其实,沈栖姻早已猜到了。 他有时来医馆,身上会带着不同程度的伤,沈栖姻能瞧见的有时是脖子,有时是胳膊。 一开始他们还问,但见三娃遮遮掩掩,明显不想提起,她也恍然想起,曾在寻香阁的那些姐姐们身上也看到过类似的痕迹,便也不再问了。 大约两个月之前那会儿,就在沈栖姻重生前不久,有一日大壮带着春生上山采药去了,医馆中只她一个人在。 三娃忽然来了。 他那日的状态明显不对。 整个人都阴气沉沉的,还满身酒气。 沈栖姻放心不下,便留意了他的动静,果然没一会儿就见他不知打哪寻摸出一把匕首来,照着自己的脸就划了下去! 还好她拦得及时。 许是见伤着了她的手,三娃倒一时歇了自残的念头。 那日他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师姐,我讨厌自己的脸……很恶心……” 那时沈栖姻就对他的经历隐隐有了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 她有心帮他,可三娃一直守着自己的秘密不肯开口,是以她也不敢贸然插手他,唯恐自己自以为是的帮助,于他而言反倒成了另一种伤害。 直到前几日,宋淮唤他作“辉光”,结合之前种种,她方才确定了心中猜想。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 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 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 这诗,原是咏诵男子之间情爱的。 所以那时她就知道,她的师弟,是一名男妓。 只是三娃自己还不知道。 他听着宋淮张狂的笑声,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恍惚间,竟让他有种回到绿苹轩的错觉。 那时他就像现在这样,站在人群的中心,接受所有人的评头论足。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今日他身上穿着衣裳。 可宋淮猥琐的眼神,淫邪的笑声,依旧让他有种被扒光了公之于众的感觉。 三娃觉得遍体生寒,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像他每次接客之后那样,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感觉周围的人都恶心得很。 当然最令人作呕的,还是他自己。 就在三娃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中时,沈栖姻忽然开口唤道:“三娃。” 她的声音一如平日,柔和,沉静,语气淡淡的,却莫名让听着的人感到内心安定。 “师姐……”对不起。 三娃声音紧涩,双手用力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处隐隐泛白。 对不起,我是如此的肮脏。 但能不能请你不要……不要嫌弃我,因为,我只有你们了…… 可这样的话,三娃不敢说出口。 他是这样卑微的身份、罪恶的出身,再与她有任何牵扯,于她而言都是麻烦。 他不自觉地往远离沈栖姻的方向退了一步。 可沈栖姻却紧跟着上前一步,淡声道:“若是一个人讨厌自己,那会把在意他的人显得很蠢。” “你要把师兄、春生,我们所有人都变成蠢蛋吗?” 三娃猛地抬头:“师姐……” 沈栖姻注视着他充满错愕的眸子,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曾与你切磋过医术,但好像从来没有跟你分享过我为人处世的原则。” “就算一时失利被人推进阴沟里,我也不会只站在沟里哭,因为怯懦屈辱的眼泪不会让敌人同情,只会让对方兴奋。” “正确的做法,是要将他也拽进沟里。” “拽不动也要甩他一身泥点子,大家一起发烂发臭。” “看好了。”话落,沈栖姻转身面向一旁的宋淮,声音平静地问他:“你方才说,我师弟是什么绿苹轩的头牌,那敢问宋公子,绿苹轩是什么地方?” 宋淮笑得下流:“你一个姑娘家,什么都敢问,不害臊吗?” 沈栖姻面露不解:“怎么?那是什么会让人感到害臊的地方吗?” “可我见你说起的时候分明面色如常,难不成是因为你脸皮比我厚?” “你……”宋淮额角一抽:“你少跟我这儿耍嘴皮子!” “本公子告诉你,你听好了!” “绿苹轩,是南风馆,又叫小倌馆,豢养男妓,专供人取乐的地方。”宋淮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栖姻,期待自己说完这番话后,能够如愿在她脸上看到羞臊难堪的表情。 可惜他失望了。 沈栖姻依旧是那副沉着冷静的模样,连语气都还是四平八稳的,丝毫不受影响。 她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道:“你去过?” 宋淮被她问得一愣。 察觉到一旁围观的人忽然都看向了自己,他立刻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严词否认道:“我、我才没去过那种地方,你少血口喷人!” “你没去过你怎么知道我师弟是那儿的头牌?” “我……”宋淮一时语塞。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称:“我是听人说的。” “听说?”沈栖姻弯唇笑了:“呵,听来的话能作数?” 宋淮脖子一梗:“如何不能?” “那我还听说宋公子你掉进过粪坑里呢,可也是真的?” “简直一派胡言!”宋淮急得跳脚:“谁胡咧咧的,本公子撕了他的嘴!” 沈栖姻摇头:“谁说的不重要,我只是好奇,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 “凭什么?”沈栖姻淡定反问:“凭什么你听说的事情就是真的,我听说的事情就是假的?” “就因为你是戬宁侯府的公子,而我只是小小医士之女?” “那照你所言,上京城可就成了只讲身份高低,而不论是非黑白的地方了。” 沈栖姻这话乍一听似乎只是简单的反驳,实则却不然。 天子脚下竟成了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地界,那可不光是说这地方有问题,而是为尊上者,昏庸无能所致。 宋淮今儿若是不解释,明儿朝堂上参戬宁侯的本子就能把御书房内的御案给堆满了! 他本就不太招他父亲待见,若是闯下这等大祸,他父亲还不活扒了他的皮! 为此,宋淮即便满心愤懑,也不得不顺着沈栖姻的话往下说。 可怎么说呢? 倘若道听途说来的话当不得真,那两人所言便都是假的。 相反,便都是真的。 换言之,他要么承认自己掉过粪坑儿,要么否认三娃是绿苹轩的头牌。 看着沈栖姻好整以暇地等自己回答,宋淮这个火大啊,却也只能咬牙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绿苹轩的头牌‘辉光公子’眉间有一抹胭脂记,因此才错认了三娃大夫。” 他话虽如此说,却到底不死心,道:“想来,唯有那绿苹轩的鸨母才能辨认一二。” “不如干脆就请了她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3章 沈家排在一只狗的后面 沈栖姻听了这话,却一脸困惑:“便是她来了又能如何?”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万一她认错了呢?万一她心术不正,脏心烂肺地见不得别人好,定要往人身上泼脏水呢?” 见宋淮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沈栖姻没什么诚意地补充道:“宋公子可别多想,我没说你脏心烂肺。” “我就是想不通,你怎么就这么关心绿苹轩的事儿呢?” “而且我总觉得,你好像很想把我师弟和绿苹轩扯上关系。” “难不成,是你掉粪坑被他瞧见了,想以此堵他的嘴?” 宋淮当时就炸了:“你少信口雌黄!” “非是我要胡思乱想,实在琢磨不透你堂堂侯府公子,为何要与我师弟一个大夫过不去……”沈栖姻说着,话音却忽然顿住。 “我知道了!”她一脸了然的表情:“你不是冲我师弟,而是冲我来的!” 宋淮:“?”没有啊。 他就是冲她师弟来的。 但这实话显然不能说。 就在宋淮沉默之际,沈栖姻却已经展开了她超强的“推理”能力,说:“那日武安侯府的赏菊宴上,冯侍郎家的小姐不慎落水,我赶在你之前救了她,耽误了你大显身手、英雄救美,你便因此怀恨在心,所以来报复我!” “不是……”宋淮都懵了:“我报复你不应该针对你吗?我针对你师弟做什么?” “果然是因为冯小姐落水一事!” “不是!”发现自己两三句间就被她带沟里去了,宋淮着急地想要解释。 可他那个嘴,哪是沈栖姻的对手。 她就算是不吭声,全然听宋淮在那叭叭,可光是那脸上“就这?”的表情,都能将他气个半死! 更何况她如今还输出不断。 “我明白了,你今日为难我师弟,只是一个开端。” “慢慢的,我师兄,还有春生,甚至连阿黄这只狗你都不会放过。” “那沈家必然也在其列了!” 宋淮都惊了。 之前两人结了梁子,他的确是准备寻机收拾她,叫她好看的,可这不还没付诸行动呢嘛。 连她自己都还没动呢,更何况是她家人! 她这乱猜一气究竟是要做什么? 而且为什么沈家人会排在一只狗的后面? 宋淮这边还一头雾水呢,沈栖姻那边却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落下几滴泪来,好不可怜见的。 “与其等你来日对我的家人下手,不如今日我豁出一条命来,以我之死让你消气,还望你高抬贵手,放过沈家和我师兄师弟他们。” 说完,沈栖姻转身进医馆拿了一粒药出来。 “师姐!你这是做什么?”三娃吓坏了,忙要去拦。 不想还是慢了一步。 沈栖姻神色决绝地将那粒药丢进了嘴里,眨眼间嘴角便流下血来! 宋淮人都麻了:“不是!这什么药啊?咋那么快呢?” 沈栖姻双眸微敛,身子摇摇欲坠。 周围人见这一变故也是大惊失色。 “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啊,有人被杀了!” 宋淮恨不得冲上去捂住那人的嘴:“别胡说!谁杀她了?分明是她自己想不开了要寻死!” “那也是你逼的!”三娃的目光凶得跟要吃人似的。 “是你逼死了我师姐!” “侯府公子又怎么样?出身高贵就能仗势欺人了吗?你逼得我师姐走投无路,服毒自尽,你要给她偿命!” 宋淮这下是真慌了:“不是,我说你先别骂我了,你要不再看看,她没准儿还有救。” 沈栖姻死不死的他原本不在意,但眼下的问题是,她不能是这么个死法啊! 她自个儿要自尽,自己虽然没必要给她赔命,可到底人言可畏,若人人都说是自己逼死了她,那这事可就大了! 想着沈栖姻若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就算不用掉脑袋,怕也得脱层皮。 于是宋淮忙对身边的小厮说:“快、快!赶紧去请太医来!” 一旁围观的人里有那好心的,帮着三娃一起将沈栖姻扶进了医馆。 宋淮也要跟进去,却被三娃喝住:“你别靠近我师姐!” “你是不是想趁机使绊子,让我无法顺利施救?” 宋淮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我求你了小祖宗,你能救就赶紧救吧,万一待会儿真救不回来了怎么办!” 这时,有那热心肠的人大着胆子说了句:“宋公子还是赶紧出去吧,你在这儿,三娃大夫还得防着你,如何能安心救治二丫大夫啊。” 另有一人也附和道:“谁不说是呢。” “菩萨保佑二丫安然无恙吧,这么好的姑娘家,人美心善,医术又好,若真有点什么事,明儿俺闺女再有个病有个灾的,可找谁看去呢。” “你闺女日后怎么就非要生病呢?不过眼前儿倒是有个病人急等着二丫去治呢。” “谁呀?” “还不就是武安侯府的那位小公子嘛。” 宋淮听了这话,心跳都停了。 他怎么忘了这茬儿了! 若沈栖姻真有个好歹,那魏恒只怕是也好不了了,那武安侯那个莽夫岂会善罢甘休! 怕是陛下也要过问的。 想想当年给魏恒治出毛病来的那名庸医的下场,宋淮不禁觉得腿肚子发软。 他整个人灵魂出窍似的往广仁堂外面走,却见不远处疾驰而来几匹骏马,为首之人一身玄色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的面具泛着阴冷冷的光芒。 第104章 太医来了 宋淮只当是千鹰卫奉陛下之命出城办差,却没想到,那一行人竟停在了他的面前! “见过萧世子。”这个活爹怎么也来了?! 萧琰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越过他便进了医馆。 倒是春生,被熊鹿抱下马时急急说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们三当家的呢?你把他怎么了?” “……他、他在里头给人治病呢。”宋淮原本并不想理会春生一个小屁孩,但见他身后的熊鹿虎视眈眈,更有萧琰在场,他哪里还敢端他侯府公子的架子。 却说春生听了这话,拔腿就往医馆里面跑。 原来方才宋淮来闹事时,恰逢大壮出门给人看病去了,司图南今儿又有事没来,广仁堂中就只他和三娃两个人在。 春生是小孩子家,见宋淮扯了三娃的面罩当众羞辱,虽心下气愤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还好他心思够活泛,跑去了栖鹰阁找忍冬。 不为别的,只因她如今是千鹰卫副使熊鹿的师妹,若是熊鹿能看在这层情面上出面周旋,自然也可解此困境。 结果就在春生跟忍冬和熊鹿说这事时,正好碰上萧琰带着酆六要出去。 他听春生说了句“二当家的”,脚步当时便停了下来。 “沈栖姻怎么了?” “……啊,二当家没事,她去武安侯府了,是我们三当家出事了!” 春生本不认识萧琰,但见熊鹿都对他恭敬有加,又一口一个“大人”地唤着,便知道他是比熊鹿还要厉害的人,见他也和他们一起回了广仁堂,便把心搁进了肚子里。 谁知他竟“搁”早了! 一进医馆,见沈栖姻人事不省地躺在病榻上,嘴角的血渍还未干呢,春生两腿一软,“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二当家?” “二当家!”他放声悲嚎,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你死得好惨啊!” 萧琰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沈栖姻,眸中一片晦涩。 春生就在一旁哭:“春生竟没能见到您最后一面啊二当家,啊啊啊啊啊……” 闻此悲声,忍冬不防被门槛绊了一下,好悬没直接摔在地上。 还好熊鹿在她身后扶了一把:“诶!小心。” 她连个反应也没有,只跌跌撞撞地往里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榻上之人。 三娃忙着配药。 春生忙着哭。 忍冬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再不敢往前一步。 “我阿姐她……”她声音都是抖的:“她怎么了?” 三娃见她这般反应,虽有不忍,却还是说:“戬宁侯府的那位公子来医馆闹事,逼得师姐服了毒,生死未卜。” 话音方落,春生“哇”的一嗓子,那哭声竟是又涨了一个调门儿。 “二当家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哦!” “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姊妹还把你害,就算有个老祖母,还就不如不存在。” “好容易凭自己的本事有了一席之地,怎的还把个小命给丢了呀。” “可恨我春生没本事啊,那侯府家大业大,春生也没法子给您讨个说法,唯愿您自个儿争点气,真要是死了就当个厉鬼,自己回来找他报仇吧。” “二当家呀……啊啊啊……” 宋淮听得闹心不已,忍不住道:“不是我说啊,她还没咽气呢,你是不是哭早了?” “你……”春生一脸悲愤地指着他:“你欺人太甚!” “逼死了我们二当家,还来说风凉话,你就不怕遭报应,日后生孩子没屁眼儿吗?” “……” 这小孩儿真不是沈栖姻弟弟吗?怎么说话跟她似的,骂那么脏呢。 宋淮原本还欲反驳,却猛然惊觉有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就见一个模样周正的小姑娘正眼神凶狠地瞪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她拔刀就朝他走了过来! “诶!你干什么?”宋淮吓得忙躲。 熊鹿也忙拉住忍冬:“忍冬忍冬,沈姑娘没准儿还有救,你先别冲动。” “你听师兄的话,啊。” 忍冬这会儿哪里还听得进去。 沈栖姻出事,她的理智便也跟着离家出走了。 “他逼得我阿姐服了毒,我一定要他偿命!”她说着便欲冲上来。 不想,萧琰却挡在了宋淮的前面。 他虽从小被萧琰打到大的,但想着二人同为“人上人”,岂有舍他而去帮一个小丫头的道理,于是便只当有了倚仗,说话都硬气了几分。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来劲儿了,杀人偿命你不知道啊?” “还当着萧世子的面儿呢,居然就要行凶!” “要我说,该让萧世子把你抓进牢里,关上些日子,试试看你那会子还这么狂不……啊!” 宋淮话未说完,却被萧琰反手一嘴巴掀翻在地。 他身上的斗篷被带起,也“啪”的一下抽到了宋淮的脖子上,直接抽出一道红痕来,可见他力道之大。 宋淮都被扇懵了。 回过神来的一瞬间,他想起儿时被萧琰暴打的经历,赶紧起身跪好,甚至手都不敢捂着脸,规规矩矩地搁到了膝盖上。 “我我我错了,还请世子恕罪!” 他向他亲爹请罪也就这个表现了。 萧琰却没理会他。 “沈栖姻若有好歹,他不会活着走出这里。” 他话是对忍冬说的,可目光却落到了榻上。 那声音虽冷,语气却平静得可怕。 上京城谁人不知,萧琰便是要将人活剐了也不会逞凶发狠,再如何都是那般冰冷沉寂的样子。 但他说会杀宋淮,那就一定会杀! 因此宋淮听了他这话之后,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将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唯望沈栖姻能够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大壮看诊而回,正好宋淮的小厮也领着一位太医来了广仁堂。 宋淮赶紧就说:“快快快!赶紧让太医给她瞧瞧,没准儿还有救。” 春生听了这话,哭声当时就是一顿。 三娃眉心也是一跳,暗道不好! 第105章 满地找牙 李太医来时,只知道叫自己来的人是戬宁侯府的三公子,哪成想到了这儿竟发现,宁国公府的世子萧琰居然也在场! 他当时就想走了。 跟这位小祖宗的事挂上钩,准讨不了好。 可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过世子爷。” 萧琰冷冰冰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一旁宋淮急得比比划划:“赶紧去诊脉吧,叫你来是干嘛的,心里没点数吗?” “是、是。”呸!呸! 钱难挣,屎难吃。 李太医刚要上前,三娃却和春生却不约而同地站在了沈栖姻的病榻前,将人给拦住了。 春生双手叉腰,凶巴巴地说:“不许你靠近我们二当家的!” “你是他请来的人,谁知你们有没有串通一气,还欲加害。” 闻言,李太医无措地看向宋淮。 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暗道拦得巧、拦得妙,拦得呱呱叫。 那萧世子跟尊杀神似地立在那,谁乐意接这烫手山芋啊,万一真把个人给治死了,他还不得喜提栖鹰阁暗牢七日游啊。 命好的还能出来,像他这倒霉催的还不直接噶在里头了。 李太医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宋淮哪里得知,他只顾心急,对三娃和春生解释道:“把她害死了,与我又有何好处?” “你没听见方才说,她若有个好歹,必要杀我吗?” 他又不是活腻歪了。 三娃却仍旧不依:“谁不知道你是侯府的公子,萧大人便是不饶你,安知戬宁侯会不会从中周旋,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我们?” “何况我自己的师姐,我自己救,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见他们如此防备自己,宋淮只觉得百口莫辩。 再一听那些堵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之言,心里更是窝火。 “啧啧啧,也不怪这三娃大夫信不过他,换我我也不信,谁知他口里这么说,肚子里又在憋什么坏水儿。” “可不是嘛,平白地说人家三娃大夫是、是那个……可见是个黑了心肝的……” “你没听二丫大夫方才说,他是因为没能救得了那落水的冯小姐,才恨上了二丫大夫,你们细想想,若真叫他救了人,那冯小姐除了嫁他还能有别的路走?” “呸!什么玩意儿!就看不惯他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公子哥!” …… 这些人里,有素日受广仁堂恩惠,真心为他们几人打抱不平的。 当然还有一些人,纯粹就是嫉恨宋淮这样的高门子弟。 就在这些人议论纷纷的工夫,大壮却不动声色地给沈栖姻搭了个脉。 宋淮为证清白,甚至大着胆子求萧琰出面:“萧世子,我是真心要救人,可他们不听我的话,要不你说说?” 萧琰音色清寒:“你是想将我也拖下水?” “我、我哪里敢啊。” “人若在他手上死了,算你杀的还是我杀的?” “这……” 这时,大壮却忽然开口说:“就让这位太医来搭个脉看看吧,我们在旁边盯着,料想这么多人在这,他也动不了手脚。” 三娃和春生却齐齐色变! “师兄?” “大当家的!” 大壮只看了他们一眼,道:“无妨。” 说罢,他抬了抬手,示意李太医上前为沈栖姻诊脉。 李太医却没敢擅动,而是战战兢兢地看向了一旁的萧琰。 听这小祖宗方才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想自己给这位沈姑娘诊病,那自己如何还敢往前凑。 可这一次萧琰却没阻拦。 李太医知他改了主意,便哆哆嗦嗦地上前,心慌慌地给沈栖姻诊了个脉。 结果越诊,他就越坐不住。 最后干脆直接跪下了,朝着萧琰“哐哐”磕头:“下官无能,请世子爷恕罪。” “这姑娘的脉象弱得都快探不出了,下官、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宋淮一听这话,那身子顿时从脚底板凉到了天灵盖。 他下意识瞄了萧琰一眼,见他眉目沉沉,深邃难辨,拔腿就往外跑。 再不跑就没命了! 他想着好歹先回了府里,父子一场,他爹就算再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萧琰杀了自己,至于事后他爹会怎么收拾他,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结果就是…… 一步也没走出去。 刚摆出要起跑的架势,就被酆六一个腿绊给绊倒了,“叭唧”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也是不巧,那嘴正好啃在了门槛上,门牙都磕掉了一颗,“咻”的一下飞了出去,落在了围观的人群之中。 “啊……窝呢嘎、窝呢嘎……”他满嘴的血,说话“唔噜唔噜”的,跟开锅了似的,直冒泡,叫人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挣扎着起身,鲜血混杂着口水“滴滴答答”地掉了一身,将身前的衣襟都打湿了。 他想去找自己的牙,但酆六却不许,直接扣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泥嘎哈么?!”他一说话,那血水便顺着门牙的豁口往外喷:“呜呜呜……窝尿克找窝呢嘎,窝呢嘎……” 酆六皱眉往后退了退,捂着嘴道:“我家大人请您留步。” “牛横么步啊牛步!窝呢嘎兜灰呐!”宋淮急得直在原地蹦哒。 他小时候就被萧琰打掉过一颗牙,只是那会儿年纪小,后来又长了新牙出来。 但如今不行啊。 没了这颗他就真成豁牙子了,因此才满心焦急地想找回来,说不定还能洗洗再镶上接着用。 可恨酆六偏拦着不让他去找。 不过还好,酆六就只拦了他,没拦他的小厮。 那小厮钻进人群里一顿寻摸,旁边还有人说风凉话。 “孩砸,你瞧,这就是爹前几日教你的那个词,‘满地找牙’,记住了吗?” “记住啦!” “爹爹今日再教你一个,叫‘打落牙齿和血吞’,意思就是说呢,方才那颗牙没有飞出来,而是被他咽了,吃进肚子里去了。” “吃进去了……”那小娃娃瞪大了眼睛:“那不就得和粑粑一起拉出来吗?” “噢,我知道了!”小孩子家机灵鬼似的,恍然道:“所以方才那个姐姐才会说他掉粪坑里了,爹爹,他一定是去找他拉出来的那颗牙了!” “噗——” “哈哈哈哈哈……” 宋淮差点没被气噶过去! 他今儿本来是想让三娃下不来台的,没想到闹到最后竟是自己沦为了笑柄。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沈栖姻! 他做鬼都不会放过她的! 想到这,宋淮目光怨毒地看向沈栖姻所在的方向,却意外对上了萧琰森然冷漠的眸子。 他刚顶上来的情绪瞬间就被吓得烟消云散。 放过了、放过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呢,没必要。 他自己倒把自己给劝开了,可架不住萧琰却不是那么好性的人。 他也不相信,宋淮是识时务的人。 否则就不会有今儿这么一出儿了。 于是长腿一跨,萧琰一脸霜色地朝宋淮走了过来,寒声道:“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个词,要不你也演示一下?” 宋淮茫然道:“哈么?” 话音未落,萧琰便“梆”的一下,拿剑鞘把他另一颗门牙也给敲掉了。 还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咽下去。” 第106章 也有可能你死我前面 宋淮闻言,眼睛顿时瞪得有如铜铃一般。 他对萧琰的畏惧,是深到骨子里的。 哪怕因为过于震惊而一时愣住没有立刻给出对方想要的反应,可同样的,他也没有胆子把那颗牙从嘴里吐出来。 就那样和血含着。 他也没法张口说话,只满眼哀求的看着萧琰,期待他能良心发现。 可最终等来的,只有对方失去耐心的威胁。 “我再说一遍,咽下去。”萧琰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擦拭剑鞘的动作停了下来,眸色寒凉的扫了宋淮一眼,道:“或者,我把你剩下的牙都敲掉。” 末了还“良心发现”地补了句:“你自己选。” 宋淮选了弃车保帅。 他哭着把自己的门牙给吃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让人看足了笑话。 方才说他掉粪坑的那小孩儿见了还直嚷嚷:“爹,爹!您快瞧呀,他又把自己的牙给吃了,明儿又要进粪坑去找了!” 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宋淮是又气又急,偏生不敢发作。 一则,国公府本就比他们侯府地位高。 二则,萧琰的父亲宁国公与当今陛下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说句土话,便说他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也不为过。 三则,萧琰的姑母乃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随便给陛下吹吹枕边风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因此,他不敢惹萧琰。 被对方惹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幸中的万幸,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因为沈栖姻被救活了。 大壮拿出了一粒可解百毒的“万清丸”,说是他们师父留给他们的保命神药。 果然沈栖姻服下那药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醒转过来。 春生乐了。 忍冬却开始哭了。 她扑在沈栖姻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见是被这一出儿给吓坏了,与方才持刀要砍杀宋淮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于是沈栖姻假借去后楼休息的机会,向忍冬细细说明了缘故。 她吃的压根就不是毒药,而是她配了给春生拿来逗阿黄玩的小东西。 以生槟榔的汁水所制,搓成药丸的形状,一咬开就会爆出鲜红鲜红的汁子,乍一看与鲜血无异。 春生每每偷偷嚼一个,然后“叭唧”往阿黄面前一躺,阿黄就会找他们去“救”他。 沈栖姻当时进医馆去拿槟郎丸的时候,三娃是亲眼看到了的,因此才没有着急施救,反而是配合的先将脏水泼到宋淮的身上。 春生一开始也真当沈栖姻死了呢,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 可哭到一半,他却隐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正是他时常拿来逗阿黄的槟榔丸的味道! 旁人没嚼过,便是嗅到了也不知那是什么,但他可是知道的。 心里存了个疑影儿,等他再看沈栖姻嘴角的血渍时,便越看越觉得眼熟。 假的! 破案了。 但戏不能停啊,为此他可是掐着自己的大腿根才能继续哭下去的。 至于大壮,那就更无需说了,一搭脉他就全明白了。 只是为了更加坐实沈栖姻中毒这件事,他便特意用内力让她的脉象看起来无比虚弱,就跟病入膏肓,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一样。 忍冬听完他们所言,硬是将那眼泪给憋了回去。 不能哭! 那眼泪会成为“她没有他们聪明”的证据。 沈栖姻见她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便说:“忍冬,你是关心则乱,我明白。” “但这未尝不是一次经验教训。” “今后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叫自己失去理智,只有保持清醒,才能挣脱困局。” “你要变得强大,变得无人能欺、无人可敌,我自是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但我不能骗你说,我会陪在你身边一辈子。” “毕竟明天和意外,无人能断言是哪个先来。” 听沈栖姻这样讲,忍冬忍不住又要哭。 沈栖姻却紧跟着就来了一句:“当然了,也有可能你死我前面。” 忍冬:“……” 嗯……怎么说呢,忽然不想哭了。 沈栖姻这话虽然是在教忍冬,可旁边的春生和三娃也都听进去了。 一时无人再说话,房中便安静了下来。 三娃咬了咬牙,艰难开口:“……对、对不起,我的事,瞒了你们。” “宋淮所说……其实并非虚言……” 他的确是男妓。 也的确曾是绿苹轩的头牌。 三娃将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并无隐瞒,只是碍于还有春生这个孩子在,便将一些不堪的往事说得模棱两可。 但他知道,师兄和师姐能听明白。 沈栖姻是听明白了,但她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在这上面,而是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他一句:“那你如何会认识秦隶?” “……其实,我并不算认识他。” 只是不久之前,他偶然听到一名恩客同身边的小厮说,似乎有意给他赎身,好将他献给一位秦公公。 之后他便留意打听了一下。 能舍得豪掷千金来绿苹轩快活的人,大多有些来历,因此秦隶的那些事,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约莫自己是活到日子了。 只是到底不甘心。 于是那日来广仁堂时,便有意毁了这张脸,想着也许这样,他们便会放他一条活路。 不过,却被师姐给拦下了。 他对她说:“师姐,我讨厌自己的脸……很恶心……” 她回他一句:“那你把脸划烂了不是更恶心?” 那句话,就和她方才安慰忍冬时说的一样生硬。 甚至都不能算是安慰。 可是莫名的,他听后就是觉得心里松快了几分,也随之,生出了几分期冀。 也许…… 他可以试着向师兄和师姐求助。 为此,他百般纠结,犹豫多日。 “中秋那日我来医馆,原本就是想请你们帮忙的。” 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想向他们坦白一切的,结果大壮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连同他自己素日攒下的钱,刚好够他给自己赎身的。 甚至还剩了四文钱。 就这样,他恢复了自由身,也避免了被送给秦隶的命运。 沈栖姻听后,掌心冰寒,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她呼吸都滞了一瞬。 “原来如此……” 前世中秋的时候,她已经形同废人被送去了庄子上。 若是那会儿师兄也已经离开了,那么极有可能师弟求助无门,最终被人当成物件一样,送给了秦隶! 倘若她的猜测并无差错,那么春生指使山贼刺杀秦隶的行为也有了合理的动机。 或许是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师弟的事,偏生自己与师兄都不在,他便只能自己想办法,要给师弟报仇。 “二当家,你怎么了?”春生歪头看她。 沈栖姻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垂下眸子,轻轻摇了下头:“……没事。” 幸好…… 因为有“服毒”这么一出儿事,沈栖姻今日也不能在医馆看诊,好歹得装装样子,回府歇歇才像是那么回事。 大壮原本要去租辆马车来,谁料医馆门口现成停着一架。 那车身上的木雕花纹有多繁复且先不提,单单是那马车的体量,就比寻常车驾大出不知多少。 酆六骑在马上,说:“是我家大人吩咐,为沈姑娘准备的。” 大壮也没跟他们客气,道了声谢便叫了沈栖姻出来。 忍冬原本是要陪她一起回沈府的,结果一只脚才踩在脚凳上,就被酆六一把薅住脖领子给她拎到了马背上。 他说:“忍冬你就别坐车了,趁此机会好好学学怎么骑马。” “瞧你方才来时,愣是把这等好马骑得跟驴似的。” 忍冬却道:“我就是当驴骑的啊。” 她又没骑过马。 不过忍冬并非不知好歹的人,酆六原是为她着想的话,她自然要听,便乖乖策马跟在他和熊鹿的后面。 可她哪里知道,酆六拦着不叫她坐马车,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沈栖姻也是上车之后才发现,萧琰居然也在! 第107章 意外来客 车上的座位是“冂”字型的,无比宽敞,中间还置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茶水和一些精致点心。 萧琰坐在正对车门的那边,偏左手边的位置,右边留出了好大一个地方,甚至还能再坐下两三个人。 沈栖姻也没留意,上了车便直接坐在了左边,而且是靠近车门的位置,正好跟萧琰坐了个对角,保持了这个空间内能拉开的最远距离。 他一向“无论生熟,勿要靠近”的样子,她哪敢没眼色地往上凑。 萧琰见状,淡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搭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握紧。 马车上的气氛有些冷凝。 沈栖姻隐隐觉察到了些什么,立即开口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大人,栖姻感激不尽。” 萧琰看向她,喜怒难辨地说了句:“你过谦了。” “嗯……”他是在阴阳她吗? “想必大人早已看透我的小伎俩了,但并非我主动挑衅,是宋淮那厮平白欺负我师弟,我碍于他侯府公子的身份奈何不得他,这才出此下策。” “为何与我说这些?” “我对大人忠心耿耿,一片丹心,自然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 沈栖姻说这话时,一脸赤诚,清幽的眸中映出他的身影,仿佛也仅有他的身影。 可萧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对自己知无不言自是没什么问题,可这“忠心耿耿,一片丹心”……用在他们身上真的合适吗? 沈栖姻倾身唤他:“大人?” 怎么不说话了? 忠心表过头了? 萧琰回过神来,将小几上的那几碟子点心推到她面前:“尝尝。” “这是东月楼的糕点,不知你爱吃哪个,便各样都买了一些。” “多谢大人,我都没吃过。” 沈栖姻原是顺嘴这么一说,并不未让人怜悯同情,可萧琰听完,默然一瞬后,却说:“你若爱吃,我叫人日日买给你。” “啊?”沈栖姻咀嚼的动作一顿。 “若是不爱,下次我带些御膳房的点心与你尝尝。” 沈栖姻恍然,眉眼带笑,由衷感叹道:“大人待身边人真好……” 萧琰沉默。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她感觉到了自己对她好,可这话听起来却有些别扭。 萧琰见沈栖姻吃了两块就不吃了,心知她定是想给忍冬留着,便拍了拍手边放的食盒,说:“那丫头的那份在这儿,你吃你的便是了。” “给忍冬的?!” “嗯。” 熊鹿说那丫头跟只饕餮一样,饭量比他都大,因此特意多买了两份。 沈栖姻欢喜道:“多谢大人!” 这样周到细心的上峰,她相当乐意效忠!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便没再说什么。 沈栖姻吃吃吃。 萧琰就看看看。 回到沈家时,沈夫人他们也得了信,知道了广仁堂发生的事情,却无人关心沈栖姻身子如何,只恐因此得罪了戬宁侯府。 可事实却刚好相反。 戬宁侯府也怕得罪了沈栖姻。 萧琰今日当众敲掉了宋淮的门牙,那就等于是放出话来,谁敢为难沈栖姻、为难广仁堂,那就是跟他萧琰过不去、跟千鹰卫过不去! 而另一边呢,武安侯闻听沈栖姻被宋淮逼得服了毒,差点死了,那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魏侯爷为人有多莽,那在整个上京可都是出了名的。 想当年,就因为四皇子殿下领着他闺女拿尿和泥玩,他甚至撵到了御书房去,当着陛下的面儿,扒了四皇子的裤子打他屁股。 他连皇子都敢打,还能畏惧一个宋淮! 当即便拎着棒子出门,杀奔戬宁侯府而去。 武安侯此举究竟是全然出于对魏恒身子的考虑,还是也有为沈栖姻他们撑腰的打算,这无人得知。 不过他面对戬宁侯时给出的说辞是:“整个上京都知道我请了沈家丫头来给我儿子看病,你儿子倒好,竟要把那神医弄死!” “他是要杀那丫头吗?我看他是想要我儿子的命吧!” “今儿你要不给我个说法,咱们就进宫去找陛下去!找陛下评理!” 戬宁侯能说什么呀,只能满口赔不是,然后急叫了宋淮来。 宋淮那边才把嘴里的血止住,说话还直漏风呢,便被叫去给武安侯下跪请罪。 戬宁侯气他惹是生非,亲自操起棍子将他好一顿打。 最后还是武安侯开口制止了他:“诶诶诶,老宋,罢了罢了。” “我也有儿子,将心比心,谁家老子舍得下手打啊。” 宋淮疼得有进气儿没出气儿,听了这话以为自己终于获救了,结果就听武安侯气如裂帛般说道:“你歇着,我替你打!” 戬宁侯:“……” 宋淮:“……” 武安侯可是习武之人,那一棍子下去,先不说宋淮怎样,棍子直接干折了! 然后继当年“打皇子殿下屁股板子”之后,武安侯魏蹊再次一战成名。 当然了,这些沈栖姻并未亲眼所见,也是听说的。 大福讲得眉飞色舞,正说到兴头上,忽有小丫鬟来报:“二小姐!” “戬宁侯府来人了,夫人叫您快去见见呢。” “他们来做什么……”沈栖姻一时倒有些想不通:“你可知道来的是何人?” “她自称是戬宁侯府的千金。” 沈栖姻微怔。 宋岚烟…… 那日在栖鹰阁门口她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知,今日她怎么来了? 第108章 探听 沈栖姻去到正厅的时候,就见沈老夫人和沈夫人一起,格外殷勤小心地陪着宋岚烟说话呢。 上次偶遇,对方以轻纱覆面,是以她未能得见真容。 这次倒是看真切了。 宋岚烟看起来与她一般年岁,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儿,又兼才情不俗,那些世家公子之中得有一半对她趋之若鹜。 如今沈栖姻见她婉然芳树,穆若清风,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便知那传言不假。 看了两眼,沈栖姻便收回了视线,转而落到了她带来的那些东西上。 好几个盒子摞在一起,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宋岚烟留意到她的视线,便柔声解释道:“昨日之事,皆是舍弟之过,家父已经重重责罚过他了。” “我今日登门,是来向沈姑娘致歉的。” “这些是赔礼,还望你不要嫌弃。” 闻言,沈栖姻还没说话呢,沈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哎呦,不嫌弃不嫌弃,宋姑娘这是说哪里的话,侯府的东西又岂有不好的?” 宋岚烟只微微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她复又看向沈栖姻,道:“我见沈姑娘气色倒还好,看来广仁堂果然名不虚传。” 沈栖姻眸光微动。 她的气色岂止是“倒还好”,应该是“好的不得了”。 宋岚烟说这话不知是因为对她服毒一事产生了怀疑还是为何,不过她不在乎就是了,事已毕,戬宁侯府就算怀疑出花儿来也没用。 于是她轻描淡写地回道:“姑娘盛赞。” 宋岚烟:“说起来,我与沈姑娘之前便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你当时可曾留意?” 知道她指的是在栖鹰阁门口那次,沈栖姻也没装煤糊涂,坦白道:“姑娘天人之姿,自然不会泯然于众人。” “我当时在车里瞧见你与一名千鹰卫相谈甚欢,你们可是旧相识?” “不是。” “那是在你去栖鹰阁看诊后,才熟悉起来的?” “嗯。” “那你与萧大人呢?” “我与萧大人怎样?”她好像明白宋岚烟今日登门造访的目的了。 赔礼是假的,“刺探情报”才是真的。 宋岚烟目露探究:“你与他很熟吗?” “我与他……”略微顿了一下,沈栖姻便道:“不熟。” 戬宁侯府的千金宋岚烟痴恋宁国公府世子爷萧琰这件事,在上京并非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虽说前世至她死前,宋岚烟和萧琰都没能修成正果,但如今随着她的重生,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很难讲他二人的姻缘路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么个富有才情,长得漂亮,家世还好,而且又一心痴恋自己的姑娘,换了她是男人,她也喜欢,保不齐萧琰搞完事业就动了凡心了呢。 那今日自己要说和萧琰很熟,宋岚烟心里肯定不乐意,来日对方和萧琰走到一起了,万一给自己穿小鞋怎么办?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两人没在一起,可宋岚烟心仪萧琰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自己当着她的面儿说和萧琰相熟,和挑衅有什么区别! 因此,沈栖姻语气坚定地说:“不过因为公事,偶有接触。” 宋岚烟却似乎仍有疑虑:“可是我听说,那日萧大人也在场,还为了给你出气,给舍弟好一番教训,不是吗?” “不是!” “那他为何要那样做?” “大概是因为,倘若我出了什么事,就没人能医治好他的手下了。”沈栖姻语气真挚,不似作伪:“就像武安侯那样。” “这样啊……”宋岚烟面露深思,语气幽幽。 “没错,就是这样。” “我一时不觉,竟拉着沈姑娘说了这许多。”宋岚烟眼中似有愧色:“你如今身体抱恙,还是多多保养为上,未免叨扰太甚,我便先告辞了。” 沈栖姻起身颔首:“那宋姑娘慢走。” 那婆媳二人也忙不迭地起身,说的却是:“这便走了?再多坐一会儿呗。” “不打扰了。”宋岚烟婉拒道:“告辞。” 朝沈栖姻微微点头致意,她便带着一众丫鬟仆从离开了。 人一走,沈夫人便立刻朝着那几盒子礼品去了。 她一样一样地打开来看,发现都是一些药材补品之类的东西,心下不免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会送些金银器皿之类的,谁知竟送了这些东西!” 香兰听了这话,赶忙提醒:“二小姐不是病了嘛,探望病人原该送这些的。”闭嘴吧傻缺!你听听你说那是人话吗? 你闺女是服毒啦!服毒! 她不是吃大肘子噎着了,命都差点没了,你居然还惦记什么金银器皿,缺心眼儿吧! 而让香兰感到的意外的是,沈夫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缺”。 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紧跟着又来了一句:“姻儿,想来这些补品药材也值些银钱吧?” “否则堂堂侯府,连点子像样的赔礼都拿不出来,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沈栖姻将那些东西重新封好,淡淡说道:“还能有您可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夫人皱眉,不乐意了。 “没什么意思啊,随口一说,您不乐意听,就权当我没说。” 话落,她让半夏带上东西,准备回海棠院。 沈夫人却又急了:“诶!你要把这些东西拿哪儿去啊?” “自然是拿我自己屋里了,我拿命换回来的这些东西,难不成还能给别人?”沈栖姻理所当然地说道。 “娘这不是想着,你祖母近来身子不好,那里面的燕窝正好给她补补身子。” “你年纪轻轻的,如今也没有大碍了,何必浪费了这好东西。” 第109章 不熟?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倒是还受用得紧。 可香兰在旁边听着,那眼睛瞪得都要掉出来了。 甚至就连半夏,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沈栖姻的反应却远比她们俩淡定得多。 “呵,母亲可真是孝顺啊。”丹唇轻勾,她笑意嫣然:“只是祖母身体不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怎么才想起来要给她吃燕窝呢?” “我……” “是因为才得着不要钱的吗?” 沈夫人脸色一僵。 她去看沈老夫人,果然见后者面上笑意全无,一脸阴沉的样子。 偏偏沈栖姻还在继续说:“今儿是赶巧,戬宁侯府送了补品来,他们若是不送,您就让祖母这么干熬着?” “您既是如此挂心她老人家的身子,那莫说是燕窝了,连同那些什么鲍参翅肚的,都该早早买回来呀。” “要说是因为您手里没有银子,这也说不通啊,那库房钥匙现今不就在您手里吗?要拿多少钱拿不出来,是舍不得吗?” 沈夫人赶紧否认:“……怎么可能!” 沈栖姻了然道:“噢,不是舍不得,那便是觉得花家里的钱不足以体现您对祖母的孝心,是以想花自己的体己买给祖母。” “这就说得通了,女儿记得您那嫁妆不是当了三千多两银子呢嘛,足够给祖母买燕窝吃到她身子痊愈了。” “这、这……” 沈夫人支支吾吾,一脸郁结之色。 香兰心下无语道:说啊,怎么不说了?刚才小嘴不“叭叭”的挺能说的吗? 婆媳一场,沈老夫人怎会不知道自家这个媳妇是个什么样子,便翻了个白眼儿,阴阳怪气地说:“我等她那口燕窝吃,只怕早都病死了!” 沈夫人绞着手帕,不知如何回嘴。 她暗暗瞪了沈栖姻好几眼,可后者只顾低头看砖,最后更是假借“身体不适”直接走人了。 而以往什么便宜都想占的沈老夫人则是一反常态,不止没有埋怨沈栖姻,甚至还叮嘱厨房每日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最后还不忘将沈夫人好一顿骂。 “你个混账的老婆,就是这么给人当娘的?那二丫头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她?” “她若是有个好歹,我只跟你算账!” 沈夫人还在奇怪这老太太几时转了性子,结果就听对方说:“如今这个家里,就只二丫头还有些出息,若是连她也出了事,还能叫我指望哪一个!” 他们这等人家,居然能让侯府登门赔礼,可知那丫头如今当真是了不得。 谁知才这么想,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武安侯府的人来探望沈栖姻了。 这婆媳俩顾不上争论,赶忙整理衣冠准备相迎。 魏家来的,是世子妃,阮星狐。 同样是带了一堆东西,遵照公婆的意思,亲自交到了沈栖姻的手上。 然后她走后不久,冯家兄妹又来了! 沈栖姻见到冯若滢,着实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当然是来探望你啦!”冯若滢一副“怎么这也要问”的表情:“你不是服毒了吗?” “……噢。”她差点忘了。 冯若滢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她“啧”了一声,眉头越皱越紧:“你……” 余光瞥见沈老夫人她们还在,她便果断拉着沈栖姻往外走:“走走走,我还是头一次来你家呢,你带我好好转转。” “嗯……有没有可能……我服毒了,需要静养呢?” “对哦!”冯若滢如梦初醒般:“那就不转了,直接去你屋里吧。” 说完,也不管其余人是何反应,挽着沈栖姻的手便往外走。 等到了海棠院,把屋门一关,冯若滢立刻便抓着她问:“你中毒这事儿是不是假的呀?” 沈栖姻挑眉:“谁说的?” “我哥哥。” “他为何这样讲?” “他说以你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干出寻死觅活的事儿来,若真做了,也必然是坑人的局,不可能是真的!” 冯若滢一向对冯衡的话。 如今又见沈栖姻面色红润,精神绝佳,便愈发觉得自家兄长推测的没错。 沈栖姻却觉得好奇:“你就这么信你哥哥?” “当然信啊!”冯若滢不光自己信,她还想让沈栖姻跟她一块儿信:“你别看我哥哥风评不好,素日言行也胡闹了些,但他其实很聪明的,看人也很准。” “最初宋淮向我示好,我见他那般温良有礼,还只当他是个好人呢。” “但那时我哥哥就告诉我,不要搭理他,便是偶然遇到了,也要时刻警惕着,不能与他有任何牵扯。” “那你有听你哥哥的话吗?” “当然了!” “也不问他为什么?” “问了,不过他没告诉我。”但她如今已经知道了! 这个伪君子!呸! 她哥哥虽也眠花卧柳,但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并不避人。 不像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宋公子,去南风馆那种地方也就算了,居然还撂下碗来骂厨子!什么东西!真讨厌! “所以,我哥哥到底说没说对,你中毒的事究竟是不是假的?” 沈栖姻果断摇头:“不是!” 问,就是“不是”。 “可我瞧你如今这样子,也不像是中过毒的呀。”冯若滢说着,低头扫了眼桌子上已经被消灭一半的点心。 “已经解了。” “那也不能好这么快呀。” “我好得快,你很失望?” “那倒不是……”她自然是希望她好好的。 摊上这么一家人,她自己若是再不善待自己,那也太可怜了。 “你既是真的病了,那这些银子你便拿着,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好好补补吧。”冯若滢拿出一袋钱来,递给了沈栖姻,并说:“我以为你服毒的事是假的,来时就没给你准备东西。” “我出门就带了这么些,你别嫌少,不行下次见面我再补给你。” 沈栖姻手里拿着那袋子钱,心里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冯若滢正好奇地环顾四周,打量她的闺房呢,回过头来,就见沈栖姻眸光温软地望着自己,那眼神简直温柔到不可思议。 冯姑娘一时看呆了去,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以后能一直这样吗?” 沈栖姻歪头:“哪样?” “就是像刚才那样,温温柔柔的,不说话、不气人,不欺负我。” “噢,不能。” “……” 见冯若滢瞬间变脸,沈栖姻有些忍俊不禁。 想到什么,她问道:“对了,谢晴近来如何?” “我娘在给她相看亲事了。”提到谢晴,冯若滢眸光变得黯淡。 有时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不需要太久,一瞬间就够了。 沈栖姻觉得这样也好。 谢晴到底是晚辈,在冯家又是寄人篱下,冯夫人若真对她出手,难免落人口实,不如寻个人家将她嫁出去,免得她再存什么坏心。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冯若滢便离开了。 离开时,她心里还琢磨着,好像忘了点什么事,可待要去想时,却又毫无头绪。 她走后,沈栖姻望着她留下的那袋子钱出了神。 自己难得“良心发现”想把银子还给她,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要。 也罢,既如此,那她就把这钱投到香料铺子里去,等来日赚了银子,按例给她花红就是了。 大抵是因为两个侯府,外加一个侍郎府都有人来探病的缘故,无形中抬举了沈栖姻,竟拐带得其他府上的人也有来“凑趣儿”。 一整个下午,来沈家送东西的人就没断过。 至晚间,沈栖姻看着那被堆得几乎没有落脚地的里间,脸上的笑容十分的灿烂。 她跟忍冬正挑拣呢,不防萧琰又一身黑袍,踏月而来。 见了她,第一句话便是:“听说,你跟我不熟?” 第110章 她的良心都喂王八了 闻言,沈栖姻倒茶的动作当时就是一顿。 深更半夜的,他就为了这么句话,特意来找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嗯……”她双手奉茶,递到萧琰面前,斟酌道:“可能大人理解的‘熟’和我理解的‘熟’有些出入?” 萧琰默然一瞬,忽然看向桌上的点心,问:“糕点谁吃了?” “忍冬。” “炭火谁烤了?” “忍冬。” “笛子送谁了?” “忍冬。” 在里间听到他们对话的忍冬:“……”她的确是吃了、烤了、也收了,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萧琰深邃的目光落到沈栖姻白皙清润的脸蛋上,再次开口时,语气之中似有无奈和纵容:“你有良心吗?” 沈姑娘:“没有。” 她的良心都喂王八了。 萧琰哑然失笑。 淡色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清浅的笑容稍纵即逝,只是望向她时眸中仍有一丝笑意,如一抹细碎的光在隐隐闪动。 “萧大人……” “寒玉。”清冷低沉的声音轻轻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沈栖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孤舟泛湖水,月色如寒玉。”萧琰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认真,又似透着难言的温和:“寒玉,是我的表字。” 沈栖姻愣住。 萧琰微微垂下眸子,自顾自地接着说:“我今年二十有二。” “生辰是八月十五。” “喜欢玄色。” “爱吃葡萄。” “擅长……”话至此处,他明显迟疑了一下。 思考片刻,他方才一脸正色地继续道:“擅长杀人。” “惯常用剑。” “特定时候使用阴谋诡计,借刀杀人,也一样在行。” “尚未婚配,也……”他又停下了。 这次却不是思考,而是有些难为情似的,声音都低了几分:“……也没有通房。” 沈栖姻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前面他说的那些,她倒都还理解,她说了跟他不熟,他便将自己的情况一一道来,让她熟悉熟悉,可后面这两句却是什么? 尚未婚配也就罢了,可没有通房……这、这也是她能知道的? 萧琰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这样向别人介绍自己,因为没什么经验,所以他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真的?”沈栖姻眸光微亮。 “嗯。” “那无论我问了什么,你都不能生气的啊。” “不生气。”嗓音中甚至夹杂了一丝笑意。 沈栖姻并非没有分寸的人,事关朝廷或是栖鹰阁内正儿八经的事她是一点也不敢问,倒是那乱七八糟的闲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如今尚未婚配,必然是想先成就一番事业,那他日待你位极人臣,可会想着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吗?” 萧琰薄唇轻抿,没有回答。 沈栖姻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让他觉得被冒犯了,刚想解释,结果就听他说:“你的问题,有问题。” 沈栖姻不解:“有什么问题?” “为何要假设‘我位极人臣’之后,而不是现在?” “嗯?”沈栖姻觉得他这话有弦外之音,便忙问:“难道大人如今便想娶媳妇了?!” “……嗯。” 萧琰竟是直接承认了! 四目相对,那双墨色染就的黑眸中荡漾着无限的柔情。 沈栖姻亲眼看着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渐渐蔓延至耳尖,甚至连脖子都隐隐透出一抹霞色,隐没在领口之下。 可他仍是注视着她,不曾移开视线。 电光火石之际,某个十分离谱的念头自沈栖姻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 萧琰喉结微动,又启唇道:“你……不问我想娶谁吗?” 第111章 惊变! 只是不巧,他话音方落,还没等沈栖姻回答呢,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之响起的,是小丫鬟焦急慌乱的声音:“二小姐!二小姐!” “武安侯府来人,说是魏三公子病重,请您赶快过去!” 变故突生,便打断了两人的叙话。 沈栖姻匆忙赶去了武安侯府。 夜已深沉,魏恒的院子却灯火通明,丫鬟仆从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武安侯和侯爷夫人见沈栖姻到了,忙向她说明情况:“晚膳时分还好好的呢,不想下人方才来报,说恒儿他突然就晕厥了!” “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个时辰折腾神医过来。” “烦请神医快给恒儿瞧瞧,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 沈栖姻应了一声,一路进了里间。 只见魏恒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较之沈栖姻最初见到他时,情况已好了许多。 其实来时的路上,她对魏恒的情况便有了几分猜测。 这会儿给他搭上脉,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武安侯见她诊完脉,只是将他儿子的胳膊塞回了被子里,也不施针、也不开药,不禁惊惧道:“没治了?!” “少胡说!”侯爷夫人虽是这般数落武安侯,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眼见他们是误会了,沈栖姻赶紧解释:“不是不是,魏三公子他好好的。” “既是好好的,那又为何会晕倒呢?” 武安侯:“困了吧?” 侯爷夫人忍无可忍,照旧上去就是一拳:“侯爷那嘴要实在是管不住就去外面站会儿,别逼为妻当着外人的面捶你!” 沈栖姻眨了眨眼,心说这不是已经捶了吗? 但这话武安侯可不敢顶撞,赶紧低下头去,挪到了侯爷夫人身后站着,再不敢多一句嘴。 侯爷夫人这才又继续刚刚的话题:“神医请继续。” “噢,其实侯爷方才说的也并非全然不对。” “公子忽然晕倒,乃是体力不支所致。” “而让他身体如此倦怠的原因,是有两味药在他体内起了反应。” “一个,是万清丸。” 那是她师傅留给他们四个人的保命之物。 每人一颗,可解百毒。 那日她师兄给她吃的是假的,但她给魏恒吃的却是真的。 早在她给魏恒施针的第一日,她就给他喂下了自己的那颗万清丸,以防万一。 因为她要靠医治好魏恒这件事,来保春生和师弟的命,所以绝不能允许他出任何差错。 如今看来,她的担忧并不多余。 侯府之内也有妖风,怕是还不小呢。 侯爷夫人面沉如水,问道:“神医方才说,有两味药,那另一味是……” “毒药。” “魏恒他中毒了。” 寻常人服用过万清丸后若是中毒,也免不了会感到身体昏聩,需要静养几日,更何况魏恒这样的体格,只是晕厥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虽然在得知“万清丸”是解毒妙药后,侯爷夫人便对魏恒的情况有了猜测,可真从沈栖姻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还是惊怒不已。 “到底是谁要害我的恒儿?!” “夫人勿急,好在恒儿无碍,这比什么都强。”武安侯揽着她,细心安慰。 待哄着侯爷夫人去照看魏恒后,他大步走出里间,身上那股凛然的杀气竟似将周遭的一切都席卷了,让人不敢直视。 “查!” “就先从吃食上查起!” 话音方落,只见一道雪青色的身影自院门口处快步走来。 是阮星狐。 及至近前,她道:“父亲,听闻三弟身体不适,我过来瞧瞧。” “他现已无碍。” “那您这是……” “不知是何人,给他下了毒。”武安侯谈及此事,眼中仍是压不住的火气。 阮星狐听了这话,神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凝重。 侯府如今是她在管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她难辞其咎。 只不过—— “三弟每日的饮食,厨房做好送过来后,下人都会验看,甚至会取样留存,以防有失。” “就连一应器具,也只用这屋里的。” “按说这般严防死守之下,三弟没有可能中毒才是。” 说完,武安侯还没等开口呢,倒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忽然突兀的响起。 “你这样说,是在推卸责任了?” 沈栖姻闻声看去,见来的是一名年轻男子,看起来和萧琰差不多年岁,便心知这人便是武安侯世子,魏玄了。 她不合时宜地想着,都这个时辰了,他们夫妻俩却是一前一后来的,想必今夜魏玄没有歇在阮星狐的院里。 前世她曾有所耳闻,说他二人感情不睦,难道竟是真的? 像是为了让沈栖姻印证她内心的猜想,魏玄一路进院,那嘴就没停过:“母亲信任你,将侯府上下都交由你打理,如今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岂非你无能?” “今日若三弟当真有个好歹,我定休了你这个毒妇!”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紧跟着响起的便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听得人脸疼。 阮星狐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倒是魏玄,被武安侯一巴掌扇得倒在了地上,由下人扶着才终于站起身。 “放肆!”武安侯素日便已不怒自威,更何况眼下当真动了气:“休妻这等事也是能信口胡诌的?” “再说了,就你这个熊样你媳妇没休夫就不错了,你还琢磨休妻!做梦还没醒呢吧?”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魏玄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句,看向阮星狐的目光中满是嫌弃和冷漠。 不知她使了什么诡计,如今府里上至祖母、下到仆人,个个都说她的好话,只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他却觉得她连念姻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只是父亲已然不快,他也不敢再表现出什么,只是道:“我进去瞧瞧三弟。” 侯爷夫人听见了方才外头的动静,她倒是没有斥责魏玄什么,而是走到阮星狐面前拉起她的手,将人带到了自己身边站着。 这是明着告诉府里的人,魏玄再是不待见阮星狐,可只要她和侯爷在一日,便谁也不能轻看了她去! 魏玄当众给她没脸,那她就更得当众抬举抬举她。 于是,她便特意对武安侯说:“星狐方才所言极是,那般周密的做法,还是神医叮嘱我的。” “只是我这一心都在恒儿的病上头,哪里能顾得那般周全,若非有星狐里里外外的照看着,怕是就要劳动老夫人了。”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院中的那些下人,声音却温柔,却不减威严:“世子妃素日管家辛苦,你等若不能尽心服侍,反而生事令她增添许多烦恼,便别怪我和侯爷不念昔日主仆之情!” “或是打杀,或是直接发卖,你们自个儿心里可要掂量掂量!” 众人闻言,无不诺诺应“是”。 魏玄打里间出来,正好听见她这句话,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可当着武安侯和夫人的面,又不得不强压着对阮星狐的厌恶。 沈栖姻冷眼旁观,心里愈发好奇。 究竟是这世子妃当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才惹得魏玄如此,还是说这位世子就是纯有病? 出神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神医?”阮星狐走到沈栖姻的面前来:“敢问神医,三弟中的是什么毒?除了随口而入,还有其他下毒的法子吗?” “有。”沈栖姻回过神来,为他们一一解说:“此毒名为‘入梦引’,中毒之深者会在睡梦中死去。” “一种是粉状,无味,呈白色。” “另一种是水状,无色无味,是透明的。” 闻言,魏恒皱眉道:“那这不还是得在吃食上动手脚的吗?说了跟没说一样!” 沈栖姻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没说话。 武安侯上去就是一脚,沉声道:“你那嘴要实在是管不住就去屋里站会儿,别逼老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你!” 魏玄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揉脸,小声嘟囔了句:“您这不是都已经扇了吗……” 武安侯没再理会他,转而对沈栖姻和声和气地说:“咱们继续吧。” 沈栖姻:“我曾听师傅说起,有人以掺了‘入梦引’的水来浸泡丝线,再做出衣裳帕子,甚至是被褥之类的东西,叫人日日接触,防不胜防。” 侯爷夫人却道:“这也遵照神医所言,每日更换清洗,无人惫懒。” “夫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幕后之人也许用的是类似的方法,只是下毒的物件有所不同。” “不知,公子近来可曾得了什么新的东西?” “新的东西……”侯爷夫人面露深思。 她那边还在回忆呢,沈栖姻却注意到,阮星狐眸光微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第112章 一点嫣红的小痣 然而不待她问,一旁的武安侯忽然“哎呀”一声,激动道:“我倒是想起来一茬儿!” 众人忙问:“是什么?” “今儿晚膳那会儿寄谣来给恒儿弹琴,不是送了一张琴给他吗?” “他喜欢得紧,爱不释手,鼓捣了好一会儿呢。” 侯爷夫人也说:“是有这么回事。” 沈栖姻听后,却默默看向了旁边一言未发的阮星狐,见她似乎轻轻松口气,便料想她原本要说的也是这件事。 大抵是碍于江寄谣的身份,才让她犹豫着没有立刻开口。 几人再次进到魏恒的房中,武安侯命人取下了江寄谣送给魏恒的那张琴给沈栖姻查看,果然发现那琴被人动过手脚。 “这张琴的漆面上有一股很幽微的香气,类似檀香,并不易觉察,需得离得近了,才会发现其与漆香的不同。” “呵。” 魏玄忽然冷笑了一下,在此静谧的氛围下,显得尤为突兀。 武安侯当即一个眼风扫过去:“什么死动静?” 魏玄:“……” 沈栖姻转头看向他,觉得这人似乎对自己有种敌意。 按理说,自己来这府上给他弟弟治病,他不说礼遇有加,可也没必要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针锋相对吧? 看来,多半是她那个“好姐姐”给他吹了什么枕头风了。 沈栖姻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没有挑破,而是说:“世子爷有何见教?” “你方才分明说,那劳什子的‘入梦引’无色无味,这会子又说什么香气幽微,前言不搭后语,可见是你扯谎!” “哦。”沈栖姻一脸看“弱智”的表情,问:“行,我扯谎了,那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的目的啊,我总不能是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的,给魏三公子下毒吧?” “听闻你前些日子和寄谣发生了些口角,焉知你不是想以此来陷害她。” “嗯,世子爷所言不无道理。”沈栖姻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看向武安侯道:“侯爷您也这般认为吗?” 武安侯只觉得自己那老脸啊,被扇得“啪啪”的。 他阴沉着一张脸朝魏玄走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拎鸡崽子似的拽着他就往外走,丢下一句:“你们先聊,我们爷俩出去办点事。” 办什么事呢? 沈栖姻没看见,但她听见了魏玄的惨叫和求饶声。 阮星狐一脸歉意地看着沈栖姻,替魏玄赔礼道:“世子他心直口快,还望姑娘勿要在意。” 沈栖姻浅浅笑道:“无妨,我倒喜欢世子爷这样心思单纯的人。”跟个二傻子似的,又蠢又不安分,收拾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说话间的工夫,屋外的“哎呦”声停了下来。 武安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呲牙咧嘴的魏玄。 沈栖姻特意等他回来了才说:“琴漆所用,多为大木漆,当其与望月草的汁水相融,便会散发出类似檀香的气味。” “而望月草,恰好就是用来配制入梦引的。” “一些琴匠为了制出的琴与众不同,便会试图在琴漆中加入一些草药的汁水,以此调配出能够散发香气的漆。” “以望月草的汁水入漆,虽有芳香满室的效果,却会使人头晕目眩,体力难支,因此此法便没有流传开来。” “但此中禁忌,凡为琴匠,大约无人不知。” “世子爷若是不信,可以去城中找个制琴的人来,一问便知。” 魏玄记吃不记打,听沈栖姻如此说,便又忍不住开口道:“你会制琴?” “不会。”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我自幼学琴,曾听教我弹琴的师傅说起过此事。” 后来,她无意间提起,倒叫师弟上了心。 这“入梦引”的毒药,最早也是他鼓捣出来的,原是卖给那些走江湖的人,却不想,流到这深宅大院里面来了。 “不对!还是不对!”魏玄浓眉紧皱,脸上怀疑的表情就没褪下去过:“你说这琴有毒,那为何寄谣没事?” “不知道。” “不知道?!”魏玄眉心愈沉。 “世子爷明鉴,我只是个大夫,不是京兆府办案抓贼的捕快,不可能解答你所有的疑惑。” “我只讲我看到的。”沈栖姻说着,忽然一指方才被放回琴盒里的那张琴:“那琴上有毒,你若不信,就拿起那琴来,搁怀里抱一会儿。” “等下看你迷糊不迷糊,就知道我所言真伪了。” 魏玄闻言,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不试,就意味着他相信了沈栖姻的话。 可若是试,那万一自己真中毒了怎么办? 瞧他优柔寡断的死出儿,武安侯就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再将他拎到外头,踹上两脚。 阮星狐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最后,还是侯爷夫人给了他一个台阶,道:“玄儿切莫逞一时之强。” “我方才想起,之前寄谣送那琴来的时候,原本是要弹给恒儿听的,谁知一曲未完,她却忽然说自己有些头晕。” “我只当她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便赶紧命人送她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去了。” “如今想来,难道是她也中了这毒?” 谁知话音才落,江寄谣人便到了! 与之同来的,还有武安侯府的老夫人。 这位老太君与沈老夫人的年纪相仿,只是气质却大为不同。 她是难言的贵气。 虽已迟暮,却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候必然是个美人儿。 沈栖姻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因为那双眼睛虽已经过岁月的剥蚀而略显沧桑,却仍难掩其光芒。 她大约已经睡下,髻上没有任何发饰,也没有穿外衫,只在外面披了一件鸦青色的斗篷。 江寄谣也是素面朝天,珠翠未戴,扶着老夫人快步而来。 武安侯见状,顿时沉眸道:“是谁叫老夫人来的?” 侯爷夫人和阮星狐他们面面相觑,也是一脸茫然。 老夫人上了年纪,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折腾她去,瞒着她还来不及呢。 顾不得细想,他们赶紧上前,扶着魏老夫人进里间去看魏恒。 江寄谣也随之一道进去了,经过沈栖姻身边的时候,她特意看了后者一眼,那眼中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仿佛在说:魏恒出了事,我看你怎么办! 但很快她便发现,魏恒出事,有麻烦的不是沈栖姻,而是她! 在听侯爷夫人向魏老夫人讲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江寄谣瞬间就坐不住了,赶忙表示:“她污蔑我!我怎么可能害恒表哥呢!” “什么琴上有毒,简直一派胡言。” “我看是你出身卑贱,没见过这等好东西,不知道这琴还能带香味,所以便信口雌黄。” “你若识相,便赶紧滚出侯府,别等着人拿扫帚赶你走……” “寄谣!”魏老夫人沉声打断了她的话,面露不悦:“不得无礼。” 这孩子素日分明是个乖巧的,今儿怎么跟乌眼鸡儿似的? “……是,寄谣知错了。”被魏老夫人呵斥一句,江寄谣一脸委屈:“可是寄谣平白被人泼脏水,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啊。” 沈栖姻才懒得同她争论这些有的没的,她直接捧了那琴盒递到江寄谣的面前。 后者一脸莫名:“做什么?” “抱一会儿。” “哈?!” “你不是不相信这琴上有毒吗?那你抱一会儿试试。” “哼,试就试,谁怕谁!”江寄谣这个性子哪经得起激啊,任侯爷夫人他们劝告也不听,打开琴盒就将那琴牢牢抱在了怀里。 武安侯见状,一手拉着自己的老娘,一手拉着自己的媳妇,往后连退了数步。 阮星狐也拿帕子掩住口鼻。 就连魏玄都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江寄谣左瞧瞧、右看看,心里愈发想要争口气,证明自己是对的。 便气哼哼地对沈栖姻说:“要是这琴上没有毒怎么办?” “没有毒你就烧高香去吧,捡回一条命还不够让你偷着乐的?” “你别岔开话题!”江寄谣今儿难得寻到机会能够光明正大地向沈栖姻发难,自然不会轻易罢手:“要是没有毒,那就是你血口喷人。” “你要给我道歉!” “还得是跪下磕头的那种,否则……” 话未说完,江寄谣的声音却忽然戛然而止。 沈栖姻淡声问道:“否则怎样?” “否则……否则……”江寄谣使劲儿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可却怎么都做不到。 见状,魏老夫人忙让下人取过了她手里的琴,放回了琴盒里。 经此一举,再无人质疑沈栖姻的话。 江寄谣也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我、我我中毒了!” “姑奶奶,怎么办呀?谣儿中毒了!” “不怕不怕。”魏老夫人搂着她轻哄:“方才你舅母和你嫂子都拦着你,你偏不听,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还好有神医在这儿,她连恒儿都能治好,自然也能治好你。” 魏老夫人发话,沈栖姻不好当众驳她的面子,便给江寄谣搭了个脉。 她中毒不深,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沈栖姻开了个方子,只是交给他们之前却说:“未免之后有何误会,最好还是再给江姑娘请一位太医来瞧瞧,也一并查验一下我开的这个药方是否对症,免生龃龉。” 沈栖姻此言一出,倒令魏老夫人多看了她两眼。 好个伶俐的丫头! 小小年纪,做事竟这般滴水不漏。 武安侯和侯爷夫人对视一眼,也明白了沈栖姻的意思。 她是担心自己与江寄谣关系不睦,后者会借机生事,诬陷于她。 武安侯是个直性子,直接大手一挥,说:“神医不必担心,有本侯为你作保,寄谣但有何事,与你无干,都是她自个儿作的。” 江寄谣:“……” 这不是把她的后路给堵死了吗? 她原本就想着利用这件事好好收拾收拾沈栖姻这个臭丫头,谁知她心眼子这么多,这都能防范住! 其实不光如此,江寄谣之前甚至想过要在魏恒身上动些手脚,倒不是要害死他,只是让他痛一痛、闹一闹,让姑奶奶他们知道沈栖姻医术不佳,好问罪于她。 最好是能像当年那名太医那样,把小命都交代了。 可惜…… 魏恒的一应饮食穿戴都被安排得无比周到仔细,她根本插不进手去。 而且她每次来,不是表舅在这儿,就是舅母在这儿,便是难得他们两人不在,那些丫鬟护卫也盯得死死的,甭管什么原因,都寸步不离魏恒。 因此,她一直没能寻到下手的机会。 今儿好不容易听说魏恒出了事,她高兴得不得了,只当沈栖姻要遭殃了呢,忙不迭地叫了老夫人过来,想要添一把火,谁料这火竟然烧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回过神来,江寄谣见侯爷夫人看自己的眼神隐隐有些不对,便心知她定是怀疑自己了,于是忙解释道:“舅母千万别误会,寄谣怎么可能会害恒表哥呢。” “便、便是我心怀不轨,也不可能在自己送的琴上动手脚,这不等于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是我动的手脚嘛!” 江寄谣这话倒是不假。 而且沈栖姻觉得,她也没那个脑子想出这种法子。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只要顺着这张琴的出处,便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些线索。 只是到底“家丑不可外扬”,沈栖姻也无意探听人家的秘闻,魏恒既然无碍,她便有心告辞。 只是才说完,就见侯爷夫人愧疚道:“我还想再劳烦神医多待一会儿。” 说着,她的视线扫了眼里间:“恒儿他……他还没醒……” “我、我实在是怕了。” 这一晚的提心吊胆,非为人母,只怕不能明白。 魏恒的身子就是悬在她心口的一把利刃,让她这么多年都不得安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在她满含期待的时候给了她一击。 便是沈栖姻告诉她,说魏恒只是累了,睡醒了便会好,可只要他一刻不醒,她的心就一刻不得安宁。 看着侯爷夫人为了魏恒殚精竭虑,沈栖姻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温暖。 真好…… 有个疼自己、爱自己的娘亲,便已胜过许多人万千。 “神医?”侯爷夫人见自己说完话后,对方没说肯,也没说不肯,只是望着自己出神,眼里还闪动着水光,不禁觉得奇怪。 困了? “神医若是不愿……” “并无不愿,只是见夫人关心公子,心有所感。”沈栖姻淡淡一笑,只是眼里却盛满了哀伤:“其实本该等公子醒来再走,只恐我在这多有不便,为此才急着告辞。” “不过夫人既有所言,那我便叨扰了。” 说完,她便准备去里间再看看魏恒的情况,也好给他们腾出地方来料理后面的事。 她抬手去拿药箱,宽大的袖管微微滑下,露出了一截莹白的手腕,以及腕脉处,一点嫣红的小痣。 魏老夫人不经意间的一瞥,目光却倏然凝住! 第113章 名字 沈栖姻对此毫无所觉。 她径自走进里间,坐在了床边的绣墩上,又给魏恒诊了一次脉。 珠帘之内,两侧分别立着婢女和护卫。 武安侯恐继续在此会打扰了魏恒休息,若要离开又怕待会儿子醒了他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于是便将人都带去了偏房。 沈栖姻见魏恒脉象平稳,也不觉安心。 一旁的婢女见沈栖姻收回为魏恒把脉的手,便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夫人临走前交代,请神医暂往厢房安歇片刻。” “还是不必了,我在此处即可。” 她这会子也睡不着。 闲来无事,她便将这几日常听魏恒哼的曲子给写了下来。 说来也巧,她这边方才撂下笔,魏恒便悠悠转醒。 他看到沈栖姻的那个瞬间,明显有些错愕。 他立马转头看了眼烛台上还在燃烧的烛火,眸中疑惑愈深,像是不懂怎么天还没亮,她就来给自己诊病了? 而且,往日施针他都痛苦万分,今日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迎视上魏恒费解的目光,沈栖姻也不管他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几分,总之是事无巨细,将个中缘由都说了一遍。 毫无意外,回应她的,是魏恒一贯的沉默。 沈姑娘也不泄气,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你瞧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好歹给我个反应啊,哪怕一个字也是好的。” 让她意外的是,魏恒还真就说了! 而且一张口就是两个字,还多送了她一个。 “……名、字。”许是太久不与人交流的缘故,魏恒的声音有些哑,像沙砾从两个齿轮中的缝隙艰难挤出的感觉,并不好听。 可素日服侍他的人听了,却只觉得这声音犹如天籁。 沈栖姻也是倍感惊讶:“你是问我的名字?!” 魏恒点头。 她便道:“沈栖姻。” “凤栖梧桐的栖,八百姻娇的姻。” “看在我深更半夜来给你诊病的份儿上,你要不试着叫一声给我听听?” 魏恒却皱眉,道:“不……” “这就拒绝啦?” “……不、不好听。” 闻言,沈栖姻哑然失笑。 其实魏恒叫不叫她的名声,她根本就不在意,之所以那样讲,不过是想引着他多说话而已。 “沈栖姻”只有三个字,可他这“不、不、不好听”可是有五个字呢。 赚了。 见魏恒似乎并不抵触和自己交流,沈栖姻便又道:“我的名字意思是差了点,但我觉得念起来还凑合,也没你嫌弃得这般难听啊。” “不是!”魏恒似乎急了,直摇头,艰难地解释道:“是、我的、声音,不好听。” 那小丫鬟在旁边听了,深恐魏恒因此自卑,往后愈发不爱开口了,刚想安慰他,夸他声音好听,结果就听沈栖姻脆生生地来了句:“嗯……是挺难听的。” 小丫鬟:“!”这是能说的吗? 沈栖姻却不觉得有何不妥,接着说:“所以你要多说,说得多了,声音就会变得越来越自然,越来越好听。” “真、的?” “骗你是小狗。” 那小丫鬟听她这般孩子气的话,不禁捂着嘴偷笑。 魏恒精神不错,竟似当真把沈栖姻方才的话听进去了一般,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不少的话。 她想着他这两日那嗓子怕是要遭罪,于是临走前,特意写下方子,让侯爷夫人可以着人给他熬些清咽润喉的汤饮来。 从魏恒房里出来,正赶上魏老夫人他们从偏方那边过来。 见她似乎要走,她便想也没想地说了句:“天色甚晚,要不今儿就留宿在侯府,别回去了吧?” 此言一出,不止沈栖姻,就连武安侯他们也不觉看向了魏老夫人。 侯爷夫人诧异的看着自家婆母,又迟疑地看了看沈栖姻,最后道:“按说是该让神医在此留宿的,只是,神医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家,传出去恐于她名声不利。” “瞧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魏老夫人暗暗后悔。 沈栖姻也便说道:“多谢老夫人一番好意。” 魏老夫人望向她,沈栖姻总觉得,对方眼中似乎带着一些自己看不破、猜不透的情绪。 老夫人随即又招呼魏玄说:“玄儿,你亲自去送这沈家丫头,务必要将人安全送到家里,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魏玄应得稍显勉强。 区区一个沈栖姻,让管家去送便是了,哪里需要劳动他一个侯府世子! 只是老夫人已经开了口,他哪里敢违她的话,只得听从。 沈栖姻离开武安侯府的时候,月已西沉,星斗横斜。 马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耳边是“哒哒哒”的马蹄声,沈栖姻的思绪却渐渐飘远。 回到沈家,沈老夫人和沈苍他们还都等着 她独自打着灯笼,一路往海棠院走去。 白露暧空,素月流天,地上仿佛被披上了一层银色的丝绸。 沈栖姻走进院中,经过那棵桂花树下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落到了她的头顶上。 她立刻停下脚步,仰头朝树上看去。 如今但凡她脑袋上有点什么响动,她都毫不怀疑,一定是萧琰弄出来的。 果然! 那人一身黑袍立在一截粗壮的树杈上,对上她视线的同时,翩然落到了她的面前。 第114章 逃避 沈栖姻有些意外:“大人一直没走吗?!” “走了。”又回来了。 方才事发突然,他便暗中一路跟着她去了武安侯府,等她忙完,便又照旧跟了回来。 “……大人还有事?”说这话时,沈栖姻掩唇打了个哈欠,声音中透着满满的疲惫。 于是,萧琰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没有。” “那大人快请回去安歇吧,已是这个时辰了。” 话落,萧琰却忽然朝她伸出了手。 沈栖姻一脸莫名,但没敢动。 萧琰帮她取下方才丢在她头上的一小朵桂花,拿下来时,那花瓣勾起了几根头发,他指尖还在她发顶抚了抚,让它们“乖乖的”似的。 他解释道:“有朵花。” 沈姑娘心说,那还不是你砸的! 口中却道:“多谢大人。” “明日来栖鹰阁,记得寻我。” “……好。”朝萧琰福了福身,她淡定自若地转身离开,可提着灯笼的手却不觉握紧。 萧琰站在树下目送着她回房,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跟着房中的烛火依次熄灭,他的视线也最终落在了里间的窗子上。 等几时那一处也一片漆黑,他方才离开。 沈栖姻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忍冬侧身朝向她,问:“阿姐,你方才站在窗前,往外看什么呢?” “……有只猫,看他走了没。” “噢。” “很晚了,快睡吧。” 沈栖姻又给忍冬掖了掖被子,后者轻轻“嗯”了一声,便再无话,不多时便睡着了。 她却毫无睡意。 萧琰今晚的到来,让她隐隐打破了自己对他原有的认知。 她并非孤芳自赏之人,但萧琰说的那些话,再结合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都不得不让她多想几分,他大概、也许、可能、多半,是看上她了! 否则,他何必因为自己一句“不熟”便巴巴地赶来将自己的底细交代得一清二楚? 甚至就连“没有通房”这种事都告诉她了! 听他今日的口风,分明是想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若不是武安侯府那边出了事,只怕这层窗户纸就要被捅破了。 所以她刚刚才故意打了个哈欠,装作困倦疲惫的样子,暂时逃避了去。 否则若是他再旧事重提,而自己又没有想好应对之策,只怕不好。 扪心自问,沈栖姻一点也不讨厌萧琰,但那不代表她就会对他生出什么男女之情。 可真要是直言拒绝…… 她又不敢。 二人身份悬殊,真要是惹了萧琰不快,他杀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一晚,沈栖姻辗转反侧,久久未眠。 天都快亮了,她才眯了一会儿。 只是到底心里装着事,睡得也不踏实,少时便醒了。 早膳用的也不多。 忍冬瞧着,不禁皱起眉头:“阿姐这就不吃了?” “嗯,有些吃不下。”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没什么胃口。 恐忍冬担心,沈栖姻便说:“无妨,我包些点心拿着,待会儿饿了再吃就是。” “不会是生病了吧?”忍冬伸手在她额上贴了贴,却是凉丝丝的触感,并没有发热:“也不烫啊。” “想来只是昨夜没有睡好,不妨事。” “那你待会儿再歇歇。” “嗯。” 沈栖姻口中是这样应着,可早膳过后,却还是出门了。 沈家大门口,停着一辆十分气派的马车。 正是那日萧琰送她回来时,两人坐的那架。 车门前坐着一名灰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一双月牙眼未语先笑,看起来分外讨喜。 他背靠车厢坐着,一条腿曲着,踩在车架上,另一条腿垂下去,一下一下轻轻晃荡着。 嘴里叼着一截草棍儿,百无聊赖地咬着玩。 见了沈栖姻,立刻跟只见了主人的小狗似的,撒了欢儿地朝她跑了过来。 “沈姑娘!”他望向沈栖姻的眼神晶晶亮的。 他叫初四,是萧琰的护卫。 自那日她假称自己服毒后,翌日她一出门,就发现萧琰连人带车都借给她了。 初四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接过药箱,兴致高昂地问沈栖姻:“姑娘,咱们去哪儿啊?是先去侯府,还是栖鹰阁,还是广仁堂啊?” “额……”沈栖姻斟酌着措辞:“其实我身子已经好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不必再……” 她话还没说完呢,初四就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姑娘是要赶我走吗?” “我的意思是……” “嘤嘤嘤嘤……” “上车。” “好嘞!” 初四瞬间变脸,喜滋滋地忙活起来,一会儿放脚凳,一会儿开车门。 沈栖姻担心武安侯府那边再生变故,便决定先去看魏恒。 路上初四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赖着姑娘不走,其实是有缘故的。” “您有所不知,我们世子爷素日当差,是不叫我们这些护卫或是小厮跟着的。” “我是半路跟着世子爷的,不比那些打小服侍他的,是以平日在府里,他们总欺负我。”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我的用武之地,这才没几天,姑娘要是就将我打发回去,那那些人还不得把我给挤兑死啊。” “是以就请姑娘开开恩,且再收留我些时日吧。” “而且您留着我,用处可大呢。” 沈栖姻莫名觉得他这话有些耳熟。 倒像是自己从前对萧琰说的。 于是,她轻笑道:“那有何用处,你说来听听。” “我会武功。” “能赶车。” “还能跑腿。” “关键是听话,您让我杀谁我杀谁,包君满意!” “……”他这性子可不像是个会挨欺负的。 很快到了武安侯府。 沈栖姻先去给魏恒行针,结束后刚要告辞离开,不想,魏老夫人身边的下人来说,老夫人身子略感不适,也想请她过去瞧瞧。 沈栖姻自然不会拒绝。 跟着那名婢女去了魏老夫人的院落,一路进去,都悄然无声。 魏老夫人侧坐在一方矮榻上,背后靠着一个大迎枕,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乍一看倒的确是病了的模样。 可等沈栖姻将手往她腕脉上一搭,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身体…… 比她还硬实呢。 但毕竟是有些年纪的人,沈栖姻并不敢大意,便问:“不知老夫人是何处不适?” 话音落下,却毫无回应。 视线微移,她原本观瞧对方气色的目光落到了对方的眼睛上,却见那位老夫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 眼底深处,似乎还跳动着一丝兴奋的光芒。 弄得沈栖姻一头雾水。 “老夫人?”怎么了这是? 一旁服侍的老嬷嬷见状,赶紧出言提醒,这才唤回了魏老夫人的思绪。 她人是回过神来,却跟被人夺舍了似的,忽然一把握住了沈栖姻的手,目光殷切地望着她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老夫人的话,十六。” “几月出生的?” “七月。” “什么时辰呢?” “寅时。” “十六、七月、寅时……”魏老夫人的神色难掩激动,对方才提醒她的方嬷嬷说:“春枝儿,你听见没有?!听见她说的了不成?” 第115章 躲不过去了 方嬷嬷连连点头:“听见了、听见了,奴婢都听见了。” “您别着急,慢慢说。” 沈栖姻秀眉微蹙,一头雾水。 魏老夫人正欲再说什么,不想有两名婢女,先后走进房中。 头先进来的那个丫头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方嬷嬷,说:“这是表姑娘从东月楼买回来的点心,叫奴婢送来给老夫人尝尝。” “表姑娘有心了。” 方嬷嬷将那食盒打开,诱人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那食盒一共三层,每一层的点心都不一样。 沈栖姻没怎么吃早饭,这会子闻了这味道,倒觉得有些饿了,肚子便“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她见魏老夫人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便有心告辞,好赶紧垫吧点东西吃。 谁知—— 魏老夫人竟也听见了她肚子叫,当即让方嬷嬷将几碟子点心都摆到了她面前。 老夫人:“吃!” 沈栖姻有点懵。 “……多谢老夫人。”见对方没有让自己走的意思,似乎还有话说,她准备告辞的话便咽了回去,转而说道:“老夫人赏赐,原不应辞。” “只是这些点心是江姑娘孝敬您的,我不便擅用。” 魏老夫人却皱眉道:“你不是饿了吗?” “是有一点,不过我自己准备了。”她说着,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油布包来,里面裹着几块点心:“您瞧。” 也是东月楼的点心。 萧琰买给她的。 老夫人却不满意:“那都凉了。” “不妨事,我没那么娇气。”恐老夫人再让,沈栖姻赶紧便拿起自己带的点心咬了一口。 见状,老夫人无奈地失笑,吩咐下人道:“去倒杯葡萄渴水来。” “渴水”这东西,沈栖姻听过见过,却从来没有喝过。 倒是在一本杂食记中看到过做法。 据说,是要取新鲜的时令水果榨汁,过滤后小火慢熬,蒸出多余的水分,直至那瓜果汁子成为浓稠的膏状,再放凉倒入容器之中,然后密封保存。 等要喝的时候,取适量的沸水冲泡即可饮用。 以沈家的家境,吃些水果便已顶天了,哪里舍得那好好的瓜果去榨汁子。 婢女很快端了上来,淡紫色的葡萄渴水,盛在琉璃盏里,光是看着便觉得秀色可餐。 沈栖姻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爽口解腻,特别的好喝。 她心想,明儿留意一下看外面有没有卖的,好给她家忍冬也买来尝尝。 沈栖姻吃吃喝喝,等着魏老夫人后面的话,可她两块点心都吃完了,那渴水也喝了差不多一半,对方还只是一味盯着她看,并不说话。 就在这时,魏玄和阮星狐,还有武安侯,一起走了进来。 沈栖姻估摸着,许是魏恒中毒一事有了结果,自己在这儿不合适,刚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开,结果就被魏老夫人拉住,又给按回了椅子上。 “老夫人……” 魏老夫人却一脸慈爱地摆摆手,道:“不怕,吃你的。” 走又走不得,沈栖姻便只能被迫听了段“秘闻”。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时近魏恒的生辰,江寄谣想要给他买份贺礼,想着他素日除了爱听琴也没有别的喜好,便准备买一把上好的琴送他。 而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一个姓史的嬷嬷的耳朵里。 她是武安侯第一任妻子的陪嫁嬷嬷。 她眼见魏恒的身子一日日好转,想着现如今的侯爷夫人并非魏玄生母,生怕待魏恒痊愈后她撺掇武安侯改立世子,因此便错了主意。 她私下里买通了清音阁中的一名伙计,在江寄谣去买琴的时候透露给她,说他手里私藏着一把绝世好琴,只是价钱高些。 侯府家大业大,江寄谣怎么会在乎那点儿小钱,见那把琴竟带有香味,当即便买回来送给了魏恒。 昨儿武安侯向江寄谣问明经过后,今日一早便让管家魏冲陪她去清音阁认人了。 那伙计说,是收了一个老太太的银子行事。 按他描述,魏冲心里便有了几个人选,待把人叫来给他一看,他一眼就认出了史嬷嬷。 后者见事已至此,便也没再抵赖,索性把什么都承认了。 史嬷嬷这一招虽然险,但胜算却很大。 若非沈栖姻刚好也是懂琴之人,那么即便她会医术,也未必能发觉那琴有问题。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武安侯当即便要仗毙史嬷嬷,还是魏玄苦苦哀求,这才饶了她一条性命,不过却被驱逐出京,再不许踏入上京城一步! 这件事到这儿便结束了。 分明是魏玄身边的下人害了魏恒,可不止武安侯,就连侯爷夫人似乎也丝毫不怀疑是魏玄指使的,倒叫沈栖姻对他有了几分新的认知。 敢情他只是蠢,还不坏? 这世上有一种人本质就是不坏的,但却常常会因为自己的蠢而做错许多事,伤害许多人。 但愿魏玄日后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沈栖姻回过神来时,见武安侯他们几人都已经离开了。 她想着魏老夫人有什么话,这下总该说了吧。 方才又是问她年纪、又是问她生辰的,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想给她介绍个夫婿什么的。 结果魏老夫人脱口来了一句:“你跟你娘长得像吗?” “……什、什么?!”沈栖姻再一次懵了。 “啊,不是。”魏老夫人解释道:“我曾见过你爹一面,觉得你跟他长得不大像,是以想着,你的样貌,大抵是随了你娘?” 沈栖姻想了想,却说:“我与我娘好像也没有很像。”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师傅曾说过,繁衍子嗣这种事有一个词叫“物极必反”,就是说两个同样漂亮的人生出来的孩子未必有多漂亮。 同样的,两个样貌普通的人,生出来的孩子未必平平无奇。 可架不住魏老夫人不这么想。 她面露纠结,犹豫道:“那你有没有听你爹娘说起,你出生的时候……” “姑奶奶!” 魏老夫人话说了一半,却被突然而来的江寄谣给打断了。 她提着裙摆,跟只花蝴蝶似的一路飞奔进屋,脸上明媚灿烂的笑容在看到沈栖姻时,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在这儿?!” 刚问完,还没等沈栖姻回答,她就眼尖地发现沈栖姻手里拿着一块点心。 想着自己特意去东月楼买来孝敬魏老夫人的点心居然都进了沈栖姻的肚子,江寄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步冲到她面前,“啪”的一下就将沈栖姻刚咬了一口的点心给打到地上了。 “谁让你吃的?” “寄谣!”老夫人面沉如水:“怎可如此无礼?” “姑奶奶……”江寄谣倒委屈上了:“那点心是谣儿特意买给您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来尝一口的。” “越说越不像话!” 魏老夫人这下是知道为何沈栖姻方才说什么都不肯吃自己给的点心了,敢情寄谣与她竟如此不睦! “那点心是人家沈家丫头自个儿带来的,你给我买的那不是都在这儿呢嘛。” “再说了,不过是两块点心,便是吃了又如何?” “我就是讨厌她嘛!”江寄谣毫不掩饰对沈栖姻的厌恶,言辞刻薄道:“姑奶奶您也不瞧瞧沈家如今在外是个什么名声,我就不信她能出淤泥而不染。” “不过是去栖鹰阁看过几次诊,竟然就不知廉耻地勾搭上了萧世子!” “上次赏菊宴上,还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儿呢,她就和萧世子眉来眼去的,这要是背起人来,还不定使出多少狐媚手段呢。” “萧世子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岂是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配肖想的!” 这话连老夫人身边的方嬷嬷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魏老夫人就更是目光沉沉,透着不悦:“是谁教给你的这些混账话!还不快住口!” 眼见老夫人是真的动了怒,江寄谣这才不说了。 自打她入侯府以来,这还是魏老夫人第一次这般疾言厉色地训斥她,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她最讨厌的人。 这样一想,江寄谣心里愈发觉得委屈,撇了撇嘴,竟掉下泪来。 老夫人心疼她,沈栖姻可不会。 她方才默不作声地任由她编排自己,已经给足魏老夫人面子了。 因此沈栖姻在临走前,对江寄谣说了一句话。 也不多,就一句。 她说:“点心是萧大人买的。” 一开始江寄谣还没反应过来,等沈栖姻人都走到门口了,才听到身后传来江寄谣疯了一般“啊啊啊啊”的叫声。 她听了,心里这才舒坦了几分。 坐上马车赶去栖鹰阁的时候,却又不免想起魏老夫人被江寄谣打断的话。 她是要说什么呢? 一直到她给千行换完了药准备去找萧琰,她都还在琢磨这件事。 只是她去得不巧,萧琰临时接到旨意,进宫去了。 酆六给她搬了张椅子,又将一些瓜果点心并茶水摆满了萧琰处理公务的桌案,笑着对她说:“这些都是我们大人临走时吩咐的。” “他说请姑娘在此稍候片刻,他不多时便回来。” 沈栖姻点了点头:“好。”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陈豹自有公务要忙,沈栖姻独自坐了一会儿,竟有些犯困。 她想着待会儿回广仁堂还要忙,眼下趁萧琰没回来歇歇精神也好,便支手撑着额角,闭眼休息。 朦胧间,似乎听到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滴滴答答的,愈发催人入梦。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时睡着的。 萧琰回来的时候,就见她俯身趴在桌子上,侧脸枕在交叠的小臂上,呼吸清浅,睡得正熟。 他想起刚刚回来时,不经意间听到忍冬和熊鹿闲聊,说沈栖姻昨儿没有休息好,今儿晨起连早膳都没怎么吃。 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吗? “大人!大人……”熊鹿一路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还扯着他那个破锣嗓子使劲儿嚷嚷。 直到对视上萧琰冰冷的眼神,他才猛地闭上了张着的大嘴。 萧琰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何事?” “……噢。”熊鹿如梦初醒般,答道:“戬宁侯府的那位宋姑娘又来了。” 萧琰言简意赅:“不见。” “是。” 熊鹿转身要走,不想萧琰再次开口:“叫人送个暖炉过来。” “……是。” 熊鹿心里疑惑。 外头下了雨,天气是有些转凉,可就他们大人那个体格儿,什么时候怕过冷啊,今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倒“柔弱”起来了? 熊鹿不理解,但乖乖照办。 暖炉送来,萧琰叫摆在沈栖姻旁边。 他又去楼上取了一件干净的披风下来,动作轻柔地盖到了她的身上。 有进进出出的千鹰卫见了,个个一副惊掉下巴的表情,压根不敢相信那个对女子那般体贴细致的人,居然是他们大人! 大人这是红鸾星动了? 萧琰不是没注意到那些人或震惊、或错愕的模样,他自己倒不觉得如何。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走到桌案后坐下,开始处理要务。 窗外水声潺潺。 一庭秋雨,更一声秋雁。 萧琰手中的卷宗已许久没有翻动了。 他的目光从最初因为担心披风滑落而偶尔瞥向沈栖姻两眼,到此刻,已经彻底凝在了她的身上。 那眸中的脉脉温情,直白,且热烈…… 沈栖姻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 她枕着胳膊,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萧琰清冽干净的声音自她头顶的方向传来,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醒了?” 沈栖姻猛地起身,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自她肩膀滑了下去,低头一看,是一件玄色的披风。 她就说嘛,方才睡着睡着隐隐觉得有些冷,后来忽然就暖和起来了。 视线微移,沈栖姻又看到了不远处的珐琅花卉三足熏炉。 不用想,定然都是萧琰的杰作。 思量间,对面那人又将一方食盒递了过来,道:“上次说过会带御膳房的点心给你,尝尝,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闻言,沈栖姻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被无视,萧琰面上也没有丝毫不悦,开口的声音虽冷,但语气却是难言的温柔:“怎么了?” 沈栖姻眸光微动,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不躲不闪地注视着萧琰黑涔涔的眸子,说:“我有两件事,想要问大人。” “你问。”萧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忽然避开了沈栖姻的视线。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她的目光微微偏移,从他脸上戴的面具,转而落到了他的耳朵上,果然见嫣红一片。 瞬间就悟了。 她抿了抿唇,细密浓黑的睫毛微微垂下:“我想知道,武安侯府是否丢失过孩子?” 第116章 第二个问题 话落,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沈栖姻疑惑地抬眸看去。 萧琰一如平日般冷着脸,可她总觉得他此刻的清冷与往常不同。 片刻之后,他才回答:“不曾听闻此事。” 闻言,沈栖姻目露深思。 萧琰都不知道的事,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还是说…… 他当时年纪尚小,因此才不知情? 萧琰:“为何这样问?” 他既问,沈栖姻自然不会隐瞒,便将魏老夫人问自己的那些话一一复述给了他,末了还附带上自己对此事的猜测:“瞧老夫人的态度,似乎是错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是以我才猜测,是侯府丢过孩子。” 萧琰沉吟道:“武安侯府在这一辈中,就只有三个孩子。” “长子魏玄,是武安侯第一任妻子所生。” “她亡故后,武安侯迎娶了现如今的侯爷夫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次女魏芊荇,三子魏恒。” 沈栖姻点头道:“你既如此说,那想来是我误会了。” 谁知萧琰却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 “武安侯还有一个妹妹,据说当年远嫁乾州,育有一女,但不幸早夭。” “既是早夭,魏老夫人原没理由将我认作她。” 更重要的是,她分明有爹有娘啊! 虽然还不如没有。 横竖都说不通,沈栖姻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没再纠结。 萧琰也无意再提,而是说:“第二个问题。” 沈姑娘心里“咦”了一下,怎么觉得这人比自己还积极的样子呢? 迎视上萧琰微微发亮的眸子,沈栖姻顿觉压力倍增。 思虑再三,方才犹豫道:“大人似乎在收集各色笛子,我便有些好奇,那些笛子的主人都很痛快的就答应卖了吗?” “有没有那种宁舍千金,也不卖笛子的?” “你……”萧琰皱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嗯?” “你就是要问我这个?” “不、不可以吗?”她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可以。”萧琰垂下眼睫,掩住失落,却还是答曰:“是有过那种情况,怎么了?” “那大人是如何做的?” “不如何做,他不卖便算了。” 沈栖姻刚想松一口气,结果又听他意味深长地来了句:“笛子而已,又不是人。” 她感觉他话里有话,不由得攥住衣袖,故作轻松地问:“是人的话,怎样?” “是人的话,不择手段。”千鹰卫想抓的人,就没有抓不到的! 沈栖姻听得有些心惊。 萧琰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见她沉默着不再开口,便不由得握紧,问:“还有其他想要问我的吗?” “没了。” “……哦。” 默然一瞬,萧琰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张纸来:“你看看这个。” 沈栖姻接过,见是几座宅邸的图样。 萧琰又道:“听熊鹿说,你要买宅子。” “这几处的宅邸都还不错,位置好,价钱也公道,而且屋宇甚新,无需翻修,只消着人打扫一番便可入住。” 沈栖姻一一翻看过去,越看眼睛越亮。 萧琰帮她挑的这几处宅子完全符合她的喜好,只是这价钱嘛…… “不知这些要多少银子?” “一百两。” “一百两?!”沈栖姻震惊不已。 “太贵了?”萧琰果断改口:“那五十两。” “……” 她看起来像魏玄那么蠢吗? 这么大的宅子,还位处闹市,少说也得四五百两银子,怎么可能卖出一百两这种价钱! 而萧琰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屋主急着出手。” 沈栖姻捻开手里的几张纸:“五个宅子的屋主都急着出手?” “嗯……”眨了一下眼睛,萧琰语气认真地说:“无巧不成书。” 沈栖姻:“……” 虽然,但是,这人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 “劳大人费心了,那我回去同忍冬商量一下,看她喜欢哪一个。”萧琰既有心示好,她承他这份情就是了。 左右打从她决定抱他这条大腿开始,他们之间就不可能是泾渭分明的。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沈栖姻原以为萧琰会继续昨日的话题,他方才的那句“不择手段”也已经让她做出了决定,想好了应对之策,谁知等了半晌,那人就只是看着他,只字不提。 见状,她便告辞道:“想必大人还有公事要忙,我就先不打扰了。” 萧琰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一直到沈栖姻起身离开,他都含辞未吐,眉心微沉。 他不是已经告诉她自己的表字了吗? 她怎么还一口一个“大人”地唤自己?那样生分…… 他不喜欢。 沈栖姻哪知道萧琰这弯弯绕绕的别扭心思,将那几所宅子的图样收好,她便坐上马车回了广仁堂。 走进医馆的时候,她意外见到了一位故人。 那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鬓发斑白,身材消瘦,模样倒还周正,料想年少时应当长得不算难看。 他接过春生递过来的药,再一次和旁边的大壮确定道:“大夫啊,这药便能治好我孙子的病了吗?” 大壮点头:“只是水土不服,喝服汤药便会好了。”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大壮点头致意:“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沈栖姻背对着他,装作抓药的样子,余光却一直在瞄着他的动静。 等他几时走了,她方才转过身来。 望着那老者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她的眼中不觉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郭桉……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上京了。 这回可热闹了。 想到什么,沈栖姻对大壮道:“师兄,我有事出去一下。” 她原本是想去找戴嬷嬷,再问一下她祖母和郭桉之间的一些细节,谁知经过一个胡同的时候,竟在一个小院门前撞见了本该在太医院当值的沈苍! 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 虽是粗布罗衫,却难掩动人气韵。 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纤腰袅娜,燕懒莺慵。 一开口,声音也是别样的婉转柔情:“外头才刚下了雨,保不齐待会儿还要下,还是带着伞吧,仔细淋了雨着凉。” 那女子说着,双手捧着伞奉上。 沈苍接过时,却顺势握住了她的细嫩柔荑,孟浪道:“若冻坏了,可要婉娘拿酒给我擦身子退热。” “讨厌——”被唤“婉娘”的女子臊得脸通红,跺着脚,一记粉拳捶在了沈苍的心口,娇嗔道:“别油嘴滑舌的了,快些去吧。” “那我明日再来。” “我等你。” “噢对了!”沈苍忽然想起了什么,自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来,塞进了婉娘手里,道:“这些银子你拿着,花完了再与我说,我再给你。” 婉娘却推拒:“我不要你的钱……” “不准不要!”沈苍忽然板起脸,霸道得不行:“你我夫妻,你不花我的花谁的?” “难道我会让自己的女人缺银子花吗?” “再说了,我有的是钱,不差这些,你安心用就是了。” 闻言,婉娘这才收了。 二人摸摸搜搜的,又说了几句话,好生恋恋不舍。 可就在沈苍转身离开之际,那脉脉柔情却顿时被惊得烟消云散! 几步之外的转角处,沈栖姻背着药箱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面上挂着一丝浅笑,看得沈苍头皮发麻,只觉得毛骨悚然。 四目相对,她不退反进。 她先是打量了两眼那个婉娘,而后才又将视线落回到了沈苍的身上,秀眉微挑,她意味不明地来了句:“父亲这是……过上啦?” 沈苍的心“突突“地跳,拧眉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上门看诊啊。”沈栖姻拍了拍身侧挎着的药箱:“不想这么巧,居然遇见了父亲。” 她特意带着药箱,就是以防路上碰到认识的人不好遮掩。 没想到,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沈苍也没怀疑,只是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地说道:“今日的事儿,你回府若敢提一个字,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第117章 忽然有点恶心 婉娘闻言,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担忧道:“相公切莫动气!” 沈苍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有我呢。” 他一副“大丈夫一肩扛起所有”的英勇表现,看向沈栖姻时又是一贯严肃施压的嘴脸,试图以“父亲”的身份震慑对方。 沈栖姻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侧过身去干呕:“哕——” 她抚了抚心口,解释道:“忽然有点恶心。” 沈苍的脸当时就绿了! 对于沈苍维护的这个女人,沈栖姻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前世在她被从庄子接回沈家时,蒋琬俨然已经成了府里实际上的女主人,还被抬为了平妻。 就连将她接回来好取悦秦隶这个主意,也是她给沈苍出的。 正因如此,她母亲才在劝说她嫁给秦隶这件事上卯足了劲儿,就是为了能够压蒋琬一头,好在她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用处。 沈栖姻只知道他们二人有私,却不清楚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勾搭上了! 蒋琬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蒋父虽然官职不高,却很是瞧不起那会儿仅是医士的沈苍,便拒绝了他的提亲。 后来蒋父接到调任,蒋家一家子便搬走了。 他二人这一别,便是十几年! 前不久,沈苍偶然在街上遇到了蒋琬,还只当自己认错了人,追上去一问才知道,原来竟当真是昔年佳人! 蒋琬说,她随父亲上任后不久,便嫁人了。 婚后生活却不和睦。 夫君只一味吃酒赌钱,后来还一病不起,年纪轻轻的就走了。 家中婆母刻薄,小姑刁蛮,难以相容。 后来,甚至干脆将她赶出家去,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父母已亡,无人可依,实在是走投无路,便来上京投靠一位远方姑母,不料忽有一日,竟偶遇了昔日的少年郎。 心上人落难,沈苍哪能袖手旁观! 于是,又是租屋子、又是置办家当,比忙自己家的事儿还上心呢。 如此厚恩,蒋琬自然要回报,可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除了以身相许还能怎么报呢? 就这样,二人再续前缘,做起了夫妻。 沈苍每日早出晚归,表面上看是去太医院当值,但其实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告假,出府后便来了蒋琬这逍遥快活。 今儿提早离开,原是想去一位同僚家里通通路子,哪成想一出门就被沈栖姻撞了个正着! 沈苍为了维护自己在心上人心目中的伟岸形象,厉声斥责道:“还不快滚回家去!” “父亲。”沈栖姻勾了勾唇,眼中却一片寒凉之色:“女儿可能没您想的那么善解人意,您说话要不客气点?” “放肆!”沈苍的声音蓦地拔高。 他声大,沈栖姻的声比他更大! “来人呐,快来人呐!” 这一嚷,吓得沈苍和蒋琬双双色变! 沈苍毫无形象地冲过来,试图堵住沈栖姻的嘴。 好在她也就只喊了那两声,便没再叫了。 沈苍满眼警惕地看着她,心有余悸:“你喊什么?叫来人了怎么办?” 沈栖姻却一脸莫名:“有人来不是正好吗?叫他们一起来见证您二位的情比金坚啊。” “你……” 沈苍瞪视着她,一时间竟当真有些拿她没有办法。 骂又没有用,打又不敢打。 正在为难之际,不想沈栖姻却忽然开口说道:“女儿还要去买点东西,先走了。” 沈苍正疑惑她的态度怎么忽然就变了,结果就见她脚步一顿,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啧,哎呀,银子好像不够了。” 她笑盈盈地看向沈苍:“父亲与我拿一些吧。” “我看你是愈发大胆了,要银子要到我这里来了!” “瞧您这话说的,您是一家之主啊,我不管您要银子管谁要?”沈栖姻意有所指地扫了眼一旁的蒋琬:“再说了,您方才不是声称,您有的是钱吗?” 第118章 议亲 当着自己心上人的面儿,沈苍哪能承认自己手头短银子,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地往回找补,称:“……等回了家再给你吧,我出来的急,没带那么多。” 沈栖姻却一指蒋琬手里的那袋银子:“我瞧着挺多啊。” 蒋琬眼睫一颤,拿着钱袋子的手不觉收紧。 沈苍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那些银子为父已经送出去了,岂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可我方才分明听琬姨说,她不要您的钱,我这会子又刚好要用钱,您拦着不让她将银子给我,岂非让人以为她是一个贪图钱财的势利女人?” “这……” 沈苍一时无言以对。 蒋琬的关注点却彻底跑了偏,她有些不确定地同沈栖姻确定道:“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琬姨啊。”沈栖姻笑容亲切地上前几步,走到蒋琬的面前:“方才听父亲叫您‘琬娘’,料想您闺名之中有个‘琬’字,是以便如此叫您了。” “您既跟了父亲,总不能一直待在外头,迟早是要进府的,栖姻作为晚辈,唤您一声‘琬姨’原是应当的。” 许是没想到沈栖姻对自己是这个态度,蒋琬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下意识看向沈苍,却见后者也是同她一样茫然。 沈栖姻解释道:“琬姨不知,我这个人呢,吃软不吃硬,方才父亲一上来便喊打喊杀地吓唬我,我这才心生不快,犯了倔脾气。” “但您又没招我、没惹我,还会给我银子花,我没道理与您过不去啊。” 话已至此,蒋琬手里的银子如何还留得住,只能硬着头皮给了沈栖姻,还得将漂亮话说尽:“咱们初次见面,原该给你准备礼物的,只是太过仓促,不及备下……” “无妨无妨。”沈栖姻摆了摆手,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可转瞬却道:“琬姨下次记得补上就是了。” 沈苍只觉得丢人,呵斥道:“不得无礼!” 沈栖姻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父亲这是什么话?女儿哪里就无礼了呢?我当琬姨是自家人才没有与她见外的。” “否则日后旁人问起,我只说我与琬姨初见她给了一兜银子,那银子还是我爹给她的,您听听这好听吗?” 沈苍被堵得吹胡子瞪眼睛,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还嘴。 倒是蒋琬,和气道:“……栖姻说得极是,下次我一定记得补上。” “我只是没有想到,咱们会在这般情形下见面,你是小辈,按说是不该给你讲这些的,只是我与你父亲之间,你切莫要误会。” “琬姨无需说了。”她可没那闲工夫听她将一段“处心积虑的偷情故事”编成“感天动地的虐恋戏文”。 “长辈之间的过往,我一个小辈哪里有资格置喙呢,您和父亲开心就好。” 沈栖姻此言一出,明显感觉蒋琬松了一口气似的。 她心里琢磨,这外头都传,说这沈家二小姐的医术如何如何了不得,她从前还没当回事,如今倒是深信不疑了。 想是她只醉心医术,其他竟一概不通。 旁人见自己父亲纳了外室,定要为自己母亲的地位感到担忧的,她倒好,反与自己这个外室处的亲亲热热,可见是个糊涂的。 不过那张脸蛋儿倒是生得极好。 赶明儿等自己进府,给她寻觅个人家,好给她的璋儿铺路。 蒋琬望向沈栖姻的目光,后者一点都不陌生,因为沈家人要算计她的时候,就是这样看她的。 武安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不是一窝蛋不进一个筐。 挺好的。 这样筐到了的时候,才能确保所有的蛋都碎掉,不用她一个一个地捏。 离开蒋琬所住的那个胡同时,沈苍特意和沈栖姻一起走的。 路上几次三番的试探叮嘱,深怕她在沈老夫人她们面前说漏了嘴,打乱他的计划。 本来沈栖姻都没想搭理他,可他自己主动往上凑,她索性就不客气了,沿路看到什么买什么,吃的也要、玩的也要、用的就更不客气了。 她自己那兜银子分文未动,倒是将沈苍身上仅剩的那些花了个溜干净。 可这没钱哪行啊,明儿他去见蒋琬总不能空手去。 因此这日回府后,沈苍第一时间便去找了沈夫人。 后者一开始还暗自庆幸呢,心说这府里自打没了那两个小蹄子,老爷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自己,结果失望的发现,和前几次一样,他只是来找自己要银子。 “老爷最近……”沈夫人倒了杯茶给他,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怎的花销这般大?” 沈苍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你倒管起来我来了?” “不是……” “我花点银子怎么了?那是我自己赚的!” “老爷消消气,妾身不是那个意思。”恐沈苍不悦,沈夫人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老爷,妾身之前不是找了我爹的故友让他帮忙一起做生意嘛,如今已见了第一笔回头钱了!” “那正好,这次多给我拿一些。” “……是。” 沈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垮了下来。 她本意是想让沈苍夸她两句,看到她对这个家的用处,谁知竟事与愿违。 香兰立在一旁,心说你不自找的吗? 让你嘚瑟,该! 沈苍拿了银子,正欲离开,不想沈老夫人院中的下人忽然来报,说是府上来了贵客,叫他和沈夫人一起去见见。 沈苍满心疑惑地去了缀锦堂。 到了那才发现,去的不止他们夫妻俩,还有沈栖姻他们这些小辈。 就连刚从牢里出来的沈耀祖也在。 沈老夫人到底不忍心自己的大乖孙儿受苦,便暗中拿了自己的体己出来,叫人去京兆府赎人。 沈栖姻听说,府里的人去了两次才把人给接回来。 据说小厮第一次去的时候,忘给沈耀祖带衣裳了。 他与沈栖姻几乎是同时到的缀锦堂,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恨。 他觉得自己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眼前之人的错! 若非她横栏阻挡不让自己收忍冬当通房,自己也不会负气去了青楼,自然也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是以都怪她! 这笔帐,他一定要跟她好好算! 沈耀祖那眼神都快把沈栖姻身上戳个窟窿出来了,她自然觉察到了,不止不怕,甚至还有点小兴奋。 众人先后走进缀锦堂中,就见沈老夫人正和一个上年纪的老头子说话呢。 二人神色动容,泪眼涟涟,好不激动。 不是郭桉又是何人! 他身边还坐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生得肥头大耳,酒糟鼻两边还有些许麻子,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的小疖子。 他是郭桉的孙子,名唤郭修然,今年方才弱冠。 沈老夫人为两家人引荐,介绍到沈栖姻的时候,郭修然竟直接看呆了去,直勾勾的盯着沈栖姻,连郭桉叫他都没有听见。 只怔怔道:“栖姻妹妹……必是九天仙女下凡,人间哪得这般尤物……” 这话未免唐突。 沈栖姻倒没什么羞赧亦或是害怕的表现,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就被沈苍挡在了身后。 他装作招呼郭桉爷孙俩的样子,引着他们重新落座。 沈苍像这样保护沈栖姻还是第一次。 当然了,她心里不会有任何感动的情绪就是了。 沈苍之所以会护着她,不是因为他身为父亲,爱护自己的女儿,而是因为他觉得以她的模样和现如今的人脉,能够得上比郭家更好的门第。 今儿若换了是萧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沈苍别说不会挡在她前面,只怕恨不得将她塞萧琰怀里,让他看个够。 众人都落座后,沈老夫人的情绪还久久未能平静,追忆道:“你们这些小辈的不知道,咱们家与你们郭爷爷家那可是关系匪浅。”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看向沈夫人道:“想当初,你与燕林的婚事,就是你郭表舅给牵的线。” 燕林,是沈苍的字。 这还是当初郭桉给他取的。 沈夫人听了这话,忙起身向郭桉拜了拜,满口道谢。 反观沈苍,反应却是很淡。 能不淡吗? 若是当初郭桉能够为他的婚事多上心些,好好跟蒋父拉近关系,说不定他就能如愿娶到琬娘了,哪至于像如今这般同这半老徐娘同床异梦! 回过神来,沈苍问郭桉:“表舅这次是调任回京,还是……” 闻言,郭桉脸色一僵,却还是尽量保持淡定,道:“我都这个岁数了,已懒得再在官场之中周旋了,有位置还是留给年轻人的好。” 沈苍心下了然,暗道他这是彻底被撸下来了。 沈老夫人不知是没想到这一层,还是想到了却浑然不在意,竟道:“唉,你呀,是时候该安度晚年了,别再操劳了才好。” “是,是。”郭桉笑得一脸欣慰。 沈苍又问:“不知表舅回京,如今住在哪一处?” 谁知话音落下,还没等郭桉回答呢,倒是沈老夫人,迫不及待地说道:“何须多此一问,自然是住在咱们家了。” 话落,沈苍和沈夫人齐齐变了脸色。 一时间,夫妻二人竟无人接这话茬。 沈栖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从一旁的果碟里抓过一把瓜子来,一边看戏,一边慢悠悠地剥开来吃。 郭桉的确是存了在沈家落脚的打算,只是此刻见沈老夫人说完那句话后,沈苍和沈夫人竟毫无表示,便只得自己寻了个台阶,说:“哪里能住在府上,未免太过打扰。” 沈老夫人不赞同道:“做什么说这样见外的话!” “想当年,我带着燕林和他妹妹来上京,那房屋家具不都是你给张罗安排的?” “更不要说平日吃的用的,哪一处少得了你费心啊。” “就连燕林能进太医院当值,那也是你从中周旋的缘故。” “若真这般计较起来,我们如今也不过是在报恩罢了,这原不过是他们的一点孝心,你只安心受着就是了。” 沈老夫人三言两语,竟就拍板定了此事。 沈苍满心不愿,却又不好拒绝。 因为就像沈老夫人说的那样,深究起来,他们沈家还真就是欠他们郭家的,若横竖不收留那爷孙二人,难免叫人觉得他们忘恩负义。 只是现如今府里这情形,再多养两个大活人,也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偏偏素日一贯抠搜俭省的沈老夫人,这次竟一反常态,令沈苍心下疑云四起。 思量间,忽然听沈耀祖开了口。 只听他问郭修然道:“不知修然表哥如今在忙些什么啊?” 答案是:忙着对沈栖姻犯花痴。 他哪还能听得见沈耀祖说的话,此刻他满心满眼就只装得下沈栖姻一个人。 他这毫不掩饰的“垂涎”,让在场之人都看得分明,沈耀祖却偏要捅破那层窗户纸,说:“修然表哥是在看二妹吗?” “额我……” “表哥不必羞于启齿,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与我二妹男未婚女未嫁,心生爱慕也是情理中事。” 郭修然听了这话,那眼睛跟燃起两簇火似的,亮得吓人。 他激动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姻表妹这样漂亮的女子!” “修然!”郭桉深知自家孙子的德性,深恐他得意忘形,便严声呵斥道:“不得无礼!” 沈耀祖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说:“舅爷爷不必动怒,咱们原是实在亲戚,如此就见外了。” “您有所不知,我二妹如今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修然表哥既对她有意,我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沈栖姻掰瓜子的手一顿,抬眸朝他看去。 沈耀祖一脸挑衅。 沈苍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个大耳刮子,谁知沈耀祖紧跟着便来了句:“祖母方才说,郭家对咱们沈家有恩,若没有舅爷爷当年相助,只怕就连父亲现如今都不一定是什么情况呢。” “如此大恩,不报怎么行?” “要我说,姻儿你就嫁给修然表哥吧,一来可以报恩,二来咱们两家又可以亲上加亲,一举两得的事儿。” 第119章 小美人儿 沈苍听了这话,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 他还指望着这个女儿钓乘龙快婿呢,哪能随随便便配给郭修然这头猪!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沈老夫人竟还当真将沈耀祖这不着四六的话给听进去了。 她若有所思地来了句:“若真能亲上加亲,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母亲!”沈苍急得都站起来了,满眼拒绝:“要报恩有的是法子,怎么能拿栖姻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呢。” “哪里是开玩笑,这不就在商量呢嘛。” 沈苍心说,不是开玩笑那就更不行了! 当即表示:“我不同意。” 此言一出,郭桉目光微沉,脸色隐隐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沈家能有今日,还不都多亏了他,如今他孙子看上了他们家的女儿,那是给他们面子,他们倒推三阻四起来了。 真真一群白眼儿狼,忘恩负义! 大抵在郭桉爷孙俩眼里,也就沈耀祖还算有点良心,因为从始至终就有他一直坚持要给沈栖姻许给郭修然,为此还劝说沈苍道:“父亲,儿子觉得,若真心实意想要报恩,便不能看自己有什么,而是应该看人家想要什么。” “如今修然表哥对二妹一见钟情,您若不同意,岂非让人觉得您辜恩背义?” 话音方落,便结结实实地挨了沈苍一嘴巴。 “你今儿倒是会说!这么想报恩,你自个儿怎么不嫁呀?” 沈苍将不好直接对郭桉发泄的怒火迁怒到了沈耀祖的身上,指桑骂槐地说道:“栖姻如今是什么身份?栖鹰阁和侯府都奉她为座上宾,哪里轮得着你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 “作孽的畜生,还不快闭嘴!” 被沈苍当众责打辱骂,而且还有外人在场,沈耀祖恨得牙根痒痒,不知是从几时开始,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竟还比不过沈栖姻一个臭丫头了。 他目光阴狠的朝沈栖姻看去。 就这一眼,却好悬没把沈耀祖直接气过去。 只见沈栖姻将刚剥好的一粒瓜子放进嘴里,嚼啊嚼、嚼啊嚼,没事儿人似的。 有沈苍在前面冲锋陷阵,她自然是乐得看热闹。 不过经过这么一出儿,倒是给沈苍提了个醒儿,虽则眼下容那爷孙俩暂住,但也得尽快将他们弄走,否则瓜田李下,万一传出什么于沈栖姻不利的名声,他可就亏大了。 沈如姻和周、郑两位姨娘出事后,沈家倒是有多余的空院子,只是都是女眷的住处,不大方便郭桉爷孙两个搬进去。 最后,只叫他们与沈耀祖去同住。 沈苍这么安排的时候,心里就在想,你小子不一心嚷嚷着要报恩吗?这回给你找俩活爹,你自己报个够吧。 沈耀祖气得冒烟,却又无法违逆,便又将这笔账算到了沈栖姻的头上。 这日沈栖姻像往常一样在广仁堂中坐诊,医馆内忽然来了个年约半百的男人,说家里的孩子上吐下泻,请她上门去瞧瞧。 大壮想着自己脚程快,赶紧过去孩子也能少遭些罪,刚拿起药箱,结果那男子却坚持道:“我就要二丫大夫去看,别的人我信不着!” 往常也不是没遇着过类似的病人。 有的人就认准大壮和三娃,也同样信不过沈栖姻。 这原是常事,可大壮却眉目沉沉,多看了那人好几眼。 一旁正在和春生学着抓药的司图南也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模样。 沈栖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来人两眼,最终拿起药箱道:“走吧。” “诶,好好好。”见她答应了,那人顿时像完成什么任务似的松了口气,眉眼俱笑地引着沈栖姻往外走:“您这边请。” 路上沈栖姻问他:“家里孩子多大了?” 他竟愣住了。 卡了一下才回道:“……啊,四岁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胖小子。” “噢。”沈栖姻的手摸向腰间:“那您这算是老来得子啊。” “……是,可不是嘛。”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步伐明显加快。 他带着沈栖姻七拐八绕,最终竟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那里哪有什么人家,倒是有三名躺在地上搓泥的乞丐,一见了沈栖姻那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人也跟着起身了。 “杨八,真有你的,你还真弄来一个小美人儿给咱哥几个享受啊。”那人说着,一边用淫邪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栖姻。 原以为这粉黛佳人还不得被吓得梨花带雨,哭诉求饶啊,谁知她竟一脸淡定,甚至还反过来打量起他们来了。 那人倍感惊奇,意外道:“你倒不怕?” “啧。”杨八皱眉打断了他的话:“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你胡咧咧,赶紧办正事要紧。” 说着,他转身看向沈栖姻:“大美人儿,今儿你算是有福了,我们哥几个好好伺候伺候你。” 沈栖姻都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一包药粉扬了出去,那四个人直接就脱力一般倒在了地上。 方才叫她“小美人儿”的那名乞丐离她最近,中毒最重,躺在地上直抽抽。 杨八情况还好点,还能说得出话来。 “你、你……你……”他挣扎着往后退,方才的荡漾神色已全然被惊恐所取代。 沈栖姻蹲在他面前,悠然道:“别着急,这下咱们有的是闲工夫,你慢慢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骗你的?还提前准备了药粉!” 他又哪里知道,沈栖姻随身带着毒药其实是习惯使然,并不只为防他。 不过,她也的确一早就对他有所怀疑就是了。 他身上的外衫干净整洁,却不合身,露在外面的中衣的袖口却脏污一片,黑黢黢的,看上去得有些日子没洗了。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股味道。 她之前曾去过乞丐混迹的那几条胡同去找司图南,因此对那股酸臭味并不陌生。 这人身上的味道虽然没有那么明显,但大夫的鼻子最为灵验,她还是闻出来了。 只是,她可没那个好心给对方答疑解惑。 见她一声也不吭,杨八摸不准她心里是怎么个主意,顿时慌了,忙说:“我我我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是有人给了我银子,叫我引你到这来。” “也是他吩咐我,让我务必多找两名乞丐来占了你的身……”话说到一半,他恐沈栖姻听了不悦再折磨自己,于是连忙改口:“呸呸呸,是小的该死,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不过还请姑娘明鉴,我与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实在没必要平白害您,这都是那位公子出的坏主意,您要报仇就去找他,饶过小的吧。” 这情况和沈栖姻料想的差不多。 是以她并不意外。 她拿出一小粒药丸来,将其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扔给了杨八,并说:“把指使你的人引到这儿来,办成了,我再给你另一半解药。” 杨八浑身软绵无力,“啃哧吭哧”地挣扎多时,才终于将那半粒解药服下。 沈栖姻迤迤然起身,“好心”提醒他:“你动作可得快点,这半粒解药最多也就保你一炷香的命,迟了可就跟他一样了。” 她说着,伸手往旁边一指。 杨八顺势看去,魂儿差点没吓飞了。 好家伙,那三个人都已经口吐白沫,翻白眼儿了。 他一路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沈栖姻在靠墙根的地方挑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悠闲自在地等着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 大壮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乞丐那边痛苦不堪,他师妹这边岁月静好。 不过终归她人没事,他也就放心了。 沈栖姻惊讶地起身:“师兄怎么来了?” “我总觉得方才那人哪里不太对劲儿。”他是走江湖的,是人是鬼一眼便能看出来:“司图南也说,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他后来想起,是从前要饭的时候被那人抢过吃的,还挨了对方的打。” “我便沿路问人,追了过来。” 大壮拿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那三个,却不见最初去广仁堂找沈栖姻的那人,浓眉不禁皱起:“那个人呢?跑了?” “没有,他去……” 她话未说完,却见大壮忽然飞身而起,眼神凌厉地直奔墙头处而去。 第120章 公平 那里竟有一人,自墙那边一跃而出,速度快得仅剩一道残影。 沈栖姻连对方的长相都没有看清。 直到听见他说:“诶诶诶,大壮师兄且慢!” “且慢且慢。” 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嬉皮笑脸地说:“自己人,自己人。” 沈栖姻讶然道:“初四?!你怎么在这儿?” “嘿,嘿嘿……”初四挠了挠头,解释道:“我见姑娘方才出门了,便跟上来保护您啊。” “那你为何不现身?” “是我家世子爷吩咐的,他叫属下不许贸然打扰姑娘行事,免得破坏您的计划。” 初四一开始还不理解,心说沈姑娘不会武功,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可经过方才那一幕,他可算是彻底明白自己主子的意思了,就沈姑娘的这个心眼子和实力,有没有武功都不影响她对敌人的反杀。 所以他方才就只苟在旁边,暗中观察来着。 却没想到…… 初四目露探究,面上却笑嘻嘻地说道:“大壮师兄可真厉害,我还刻意敛去了气息呢,不想还是被你给发现了。” 只怕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啊。 也不知世子爷知不知道沈姑娘身边有个如此危险的人物,看来晚点得赶紧报信给他。 大壮却没多想,只道了声“承让”,没再说其他。 他看向沈栖姻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已有打算,师兄不必担心,回医馆去忙就是了。” 大壮却不肯走。 沈栖姻便又道:“真的没事,这不是还有初四在这儿嘛,放心吧。”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杂碎而已,她自己都有把握,更何况眼下还有初四这个帮手。 相识多年,大壮也深知她的性子,不是那种逞强自大的人,便也就依她所言离开了。 按照沈栖姻原本的打算,她是想将另一半解药给剩下的那几名乞丐中其中的一个,叫他们去跑个腿,但既然初四跟来了,那让他帮忙自然更加万无一失,也省得事后再向萧琰解释。 初四一听自己还有用处,乐得后脑勺都要开花了,蹦着高儿就走了。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那个叫“杨八”的乞丐就去而复返了。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年轻公子。 沈耀祖! 他本就想亲眼瞧瞧沈栖姻被一群叫花子欺辱折磨的惨状,因此还特意叮嘱杨八事成之后去叫自己,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他满心欢喜地赶来,谁知目之所及的情景竟与自己预想的大相径庭。 “你……”他惊愕地看着安然无恙的沈栖姻。 她笑意盈盈:“二哥来啦。” 忽然意识到什么,沈耀祖猛地转头瞪向杨八:“好你个臭要饭的,你居然敢耍本公子!” 话音方落,人就随之倒了下去。 沈栖姻随手丢掉装着迷药的纸包,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沈耀祖,清幽的眸中没有什么极致的恨意。 有的只是平静。 近乎麻木的平静。 前世种种,已足够叫她认清沈家人的嘴脸,因此无论他们做什么,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她不伤心,也不悲痛,因为他们想要怎么对她,她就也准备怎样报复回去。 很公平的。 杨八扶着墙,心里暗悔,不该赚这笔钱的。 他大着胆子开口:“姑、姑娘……人既已给你带来了,那、那身上这毒……” “噢。”沈栖姻恍然,才想起来似的,递给他半粒药丸:“诺。”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杨八接过,忙不迭地就塞进了嘴里。 然后就“咣当”一下倒地上了。 沈栖姻拿出那真正的半粒解药,面无表情地丢到了地上,用脚碾了个稀碎。 那毒的症状看着吓人,但其实并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只是身体无力,麻上个几日,药劲儿过了便会好的。 正好这时,初四也雇车回来了。 他遵照沈栖姻所言,将那几个人都扔到了马车上,心中却百思不解:“姑娘,您是要将他们送去哪儿啊?” 第121章 白送 沈栖姻高深莫测地一笑,竟卖了个关子:“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先行一步。 初四驾着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从几条街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了一个院子门前。 那是一处后门。 初四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前面的那座小楼他却是认得的。 绿苹轩! 沈姑娘这是要…… 只见沈栖姻将药箱搁在了马车后头,拿出一个小瓷瓶来,搁在杨八鼻子下面让他嗅了嗅,待他有气无力的醒来,她一一问过其他三人的名字后,便顺手抄起一块石头来,直接敲晕了他。 跟着她从药箱里拿出纸笔来,“唰唰点点”地写了几页东西,拿针刺破了沈耀祖的手指后,给那几名乞丐一一在纸上摁了手印。 最后她才从药箱里取了两张面罩,一个自己戴上,另一个给了初四。 做完这一切,她便径自上前叩门。 一个中年男人打开了门,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初四和马车,狐疑道:“来此有何贵干?” 沈栖姻淡定地回了两个字:“卖人。”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一听有生意上门,那人立刻道:“小的这就去给您通传,您稍等。” 沈栖姻回身看向初四,原想叫他把马车上的人搬下来,结果就见他眼神发亮地盯着自己看,看得她莫名其妙。 “初四?”她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姑娘您可真厉害!”初四忍不住朝她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由衷地称赞道:“这损招属下就想不到,想来也就我们家世子爷能和您一较高下了。” “……”谢谢,有被冒犯到。 话说,他们家世子知道他在背后这么“夸”他吗? 初四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有何不妥,他按照沈栖姻说的,将马上的人一一运了下来,然后自己小小地发挥了一下,将他们叠罗汉似的,靠着墙,摞成了一排。 绿苹轩的东家来时见了这情形,心说这活干得省地方啊,是个人才。 为此,还特意多看了初四两眼。 前世今生加在一块,沈姑娘也是头一次同绿苹轩的东家打交道。 那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样貌端正,和沈栖姻想象中雌雄难辨,妖里妖气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人倒还客气,明明家大业大,见了沈栖姻一个小姑娘,倒还先见礼。“ “在下蔺棠,见过姑娘。” 沈姑娘向来都是“人敬我、我敬人”,于是便还礼道:“公子客气。” “听底下的人说,姑娘是来卖人的,想来便是这几个了。”蔺棠说着,目光扫过那一摞人,乌眉微微皱起,道:“姑娘,我这儿也不是什么破烂都要的。” 好家伙,要饭的都弄来了,上他这骗钱来啦? 沈栖姻强忍着笑意,正色道:“公子的格局不妨再放大一些,你买了他们回来,未必非要他们出去接客,留下当苦力也是好的。” “再则,我并不要你许多钱。” “这边一共四名乞丐,我便宜些给你,买一送一如何?” 蔺棠没有表态,而是指着被压在最下面的沈耀祖问:“那他呢?” “他不卖。” “不卖你把人搬进来做什么……” “白送给你。” “什么?”蔺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里面也就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兴许还能揽客,她居然不要银子? “你确定?” “确定。”沈栖姻眼神坚定的跟要从军一样:“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今夜就要让他开始接客。” 蔺棠听了这话,心里不禁转过一个念头。 等到验看卖身契的时候,果然见只有那四名乞丐,却独独少了那年轻公子的。 蔺棠饱含深意地说道:“姑娘,这人没有卖身契,尚是自由人。” “你可知在咱们大周,倒卖自由人可是有违律例的。” 沈栖姻却点头:“我知道啊。” “所以我这不是没要银子,白送给你了嘛。” 蔺棠:“……” 蔺棠那话看似不敢犯法违理,可沈栖姻却没有天真到信以为真。 她虽然没和绿苹轩的人打过交道,但对于寻香阁却是再熟悉不过了,但凡这种和买卖人口相关的地方,怎么可能非黑即白。 蔺棠如此说,不过是因为他不清楚沈耀祖的来历,想要让她交底罢了。 于是她说:“不瞒公子说,我与此人有些私怨,想借公子的手,给他些教训尝尝。” “不过此事于公子而言,也并无弊端。” “我听闻这儿的头牌辉光公子不在了,想必现如今绿苹轩的生意大不如前,若再不添些新面孔,怕是恩客都要跑光了吧。” “如今这不要钱的都送上门来了,蔺公子竟要往外推?” 这话说得蔺棠有些心动。 其实有没有卖身契,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打辉光走了之后,绿苹轩近两个月的流水都快跌出天际去了! 小馆馆这种地方又比不得青楼,那里从来也不缺新的姑娘。 他们这里不是。 但凡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要打孩子的主意,那大多数也是卖女儿为先。 即便实在走投无路,能豁出儿子去,相比起将人卖到小馆馆来,人家倒是宁愿直接把人送进宫去,混得好了说不定还能弄个官当当。 退一步讲,便是有人来卖,就像他方才说的,他们也不是什么货色都要,也需得面盘周正,牙口整齐的才收。 因此他们这个行当,实在是缺人。 这个月到现在,还没有他瞧得上眼的新人呢。 为着他擅自做主允许辉光赎身的缘故,上头已经很不乐意了,若非念着他素日的苦劳,只怕早就将这管事换了人当了。 如今既来了这么个人,倒不指望他能逆转乾坤,好歹别让主子对绿苹轩失去信心,否则自己的地位怕是不保。 捏着沈耀祖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蔺棠幽幽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连他家辉光的后脚跟都比不上。 聊胜于无罢了。 说罢,蔺棠站起身,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慢声道:“成交。” 他叫人取了二十两银子来,给了沈栖姻。 沈姑娘拿了银子,还分了初四五两。 她走之前告诉了蔺棠,杨八几人中了药,四肢酸软无力,要使唤他们干活须得再等两日。 蔺棠心说这倒正好,左右给他们立规矩也得喂药,这下倒是省事了。 沈耀祖的待遇,自然是和那几名乞丐不同。 蔺棠命人将他洗剥干净了,收拾得香喷喷的,光不出溜地摆出勾人的造型,装进了一座由黄金打造的笼子里。 新晋小倌的初次,这在绿苹轩一贯都是抢手的。 大凡男人都爱玩新鲜的。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辉光公子是例外。 果然! 蔺棠所料不错,今夜有新人奉上的消息一出,那些好几日都没露面的公子哥都跟蚊子闻到血了似的,一窝蜂的就来了。 沈耀祖的模样虽非十分俊美,但也称得上是翩翩公子。 主要是蔺棠会造势。 那小蜡烛一点,灯光幽微,香烟冉冉,当真生出几分勾人的模样来。 眼见叫价的人越来越多,价码也越喊越高,蔺棠眸中的笑意也就越来越浓。 最终,一位外地来的公子以八百两银子买下了沈耀祖的初夜。 他被人送回房间的路上,便已有醒过来的苗头。 只是那药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他眼皮还沉重得很,倒是听觉恢复了几分。 耳边乱哄哄,吵吵嚷嚷地闹个不停。 他听见了开门声,还有一道陌生的男人的声音,说着什么“公子请进”、“望您尽兴”之类的话。 沈耀祖听得满心莫名。 怎么回事? 自己不是应该在看沈栖姻那个贱人被乞丐糟蹋侮辱吗? 想到沈栖姻,他这才猛然惊醒。 不对! 沈耀祖努力睁开眼睛,入目,却一片昏暗。 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竟不舍得点蜡烛,就只那么几根,还被不知打哪来的邪风吹得摇摇欲灭,床幔上的红纱也随风轻动。 这情景,竟让沈耀祖觉得有几分旖旎。 他心里毛毛的。 就在这时,一个肥硕的身影拨开了层层纱幔,狞笑着朝他扑了过来:“小美人儿,快让哥哥我嘴儿一个,来嘛。” 沈耀祖魂儿都要吓飞了:“你别过来!” “滚开!” “给本公子滚开!” 这是哪儿? 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 感觉到那人肥腻的舌头,还带着一股味,他整个人都恶心得想吐。 “哕——” 沈耀祖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挣扎个不停。 可迷药还未完全散去,他的推拒落到对方眼中反而成了欲拒还迎的撩拨和手段。 直到他在挣动间,不小心给了那人一脚,帐内的拉扯才忽然停下。 下一瞬,厚重的巴掌带着掌风“啪”的一下扇到了沈耀祖的脸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那人咒骂道:“你个狗娘养的,都这会子了还装什么。” “再若不消停,有你好受的!” 他薅着沈耀祖的头发,对着他是又亲又打。 沈耀祖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绝望地落下两行清泪,竟有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勾得那人心头火起,后面竟还非逼着他哭不可。 “不要!” “救命啊!” “爹啊……” “呜呜呜……啊啊啊……” 一整夜,沈耀祖叫得喉咙都哑了,好悬没死了。 翌日他浑身酸痛地醒来,借着天光往床上一瞧,好家伙,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呢。 他就说昨儿他听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 第122章 你说谁不行?! 郭修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里侧,张着大嘴睡得鼾声如雷。 他额上的几个小疖子因为昨夜沈耀祖的挣扎被挠破了,一夜过去虽然已经结痂,可看起来却愈发让人感到不适。 沈耀祖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以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大肚腩,不由得回想起昨儿被他压在身下肆意凌辱的场景,当即便伏在床边,呕个不停。 “哕——” 但将近一日一夜未曾进食,他哪里吐得出来,不过是干呕罢了。 沈耀祖眼泪鼻涕一起流,只恨不得死了算了。 他堂堂七尺男儿,之前被一个妓女当众扒了衣裳,如今又被一个男人给强占了,真是一次比一次屈辱! “哕——哇——” 他越想越恶心,越恶心就呕。 也不知是这声音吵到了郭修然还是如何,他竟翻了个身,一脚将沈耀祖踹下了床,骂道:“滚外头吐去,别吵着大爷我睡觉。” 沈耀祖本就恨他恨得牙根痒,这会儿又见他这个出儿,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一刀捅死他才解恨呢。 他手头虽是没有刀,但床边就放着剪烛花儿的剪子。 他都握在手里了,却硬是没那个胆量刺下去。 末了,他泄气般地将剪刀一丢,竟愤懑不已地哭了起来。 郭修然睡得正香呢。 结果一会儿有人在他耳边“哇哇哇哇”地吐个不停,一会儿又“呜呜呜呜”地哭个没完,把他烦得,杀人的心都有了。 皱眉睁开眼睛一瞧,呦呵,竟是个熟人! “耀祖表弟!”郭修然一脸惊讶:“真的是你啊!” 昨儿隔着那笼子没瞧真切,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像他,却也没敢往那上面想,谁能想到他这个沈家的二公子会来南风馆当小倌。 他便只当是相似之人呢。 “你瞧瞧这……”郭修然懊恼不迭,直拍大腿:“这怎么会是你呢?” 沈耀祖以为他是后悔欺负了自己,谁知紧跟着就听他来了句:“早知道是你,咱俩在府里干不就完了,何苦白白浪费那许多银子给别人呢!” 沈耀祖好悬没被他这话给气得吐血! 他恶狠狠地瞪着郭修然,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就是迟迟没有动作。 郭修然想着两家毕竟有些亲戚情分在,对他自然不能像对寻常小倌那样,便客客气气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说:“来来来,上床来,地上凉。” 他手刚碰到沈耀祖的胳膊,后者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昨儿一夜也是被打怕了,他愣是没敢躲,僵硬的坐在了郭修然的身边。 后者惯在风月场中打滚儿,今儿这事完全就是小场面,别说昨日被他睡的是沈耀祖了,就是沈苍,他也未必见得会有何不自在。 于是,他没事儿人似的给沈耀祖倒了杯茶,问他:“表弟啊,你怎么把自己卖到这儿来了?” “你缺心眼儿吧!”沈耀祖没有好气儿:“我能把自己卖了?” “怎么就不能呢,兴许是你想着,左右自己也不行了,不如换个花样快活快活。” 沈耀祖听了这话,顿时如遭雷击:“你、你说什么?” “你说谁不行?!” 第123章 你贱,你最贱! 瞧着沈耀祖几近发狂的癫样,郭修然竟一时愣住了。 昨儿他被自己强上的时候也没露出这般疯魔的表情啊,看来果然还是命根子比较重要。 沈耀祖见郭修然只是盯着自己看,却并不回答,便愈发急了,咆哮道:“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哑巴啦?” “……啊,噢。” 郭修然恍然回过神来,怔怔道:“昨儿咱们那么折腾,你那兄弟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自己就没觉察吗?” 这话听得沈耀祖脊背发凉。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可不是嘛,他已有好几日没有感觉了。 最早应该是追溯到他被关进京兆府大牢的第二日。 他那会儿并没有多想。 只当是前一晚在寻香阁中被人当众那样戏弄,有些被吓着了,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还是方才郭修然的话提醒了他。 以昨日他们厮闹的程度,自己不该依旧毫无反应。 这身子显然是出了大问题了! “表弟,表弟?”郭修然见自己说完话后,沈耀祖的脸色变了又变,却一句话都不说,便忙叫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完了……我不行了……我这辈子都毁了……” “哎呀,哪就那般严重了。”郭修然倒安慰起他来了:“无非就是不能继承香火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若实在想要儿子,赶明儿我娶了栖姻表妹,把我们俩的孩子送你一两个。” “亲上做亲,还不就跟你自己生的一样?” 沈耀祖这会儿都懒得理会郭修然说的这些“精不精、傻不傻”的话,他只注意到了一件事。 “沈栖姻……”沈耀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似的:“没错,就是她!”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 沈耀祖这边又恨又气,肺都要炸了,偏生郭修然半点不会看人脸色,竟还直白地问他:“我说耀祖表弟,你这年轻轻的,怎的就落了这么个病?” 沈耀祖瞪了他一眼,忿忿道:“我是被人害的!” “就连我如今身在此处,也是遭人算计。” “哪个不长眼的敢害我的好兄弟?”郭修然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说出来,为兄帮你出气!告诉我,是谁?” “是沈栖姻!”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定是那个贱人害我!” 闻言,郭修然递给他茶杯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沈栖姻!就是她把我迷晕了,然后卖到这来的,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不是。”郭修然摇头:“你方才骂她什么?” “贱人啊。” “你才是贱人呢!”郭修然“啪”的一声摔了茶碗,一脚踹到了沈耀祖的身上,没完没了的骂道:“你贱,你最贱!” 敢骂他栖姻表妹,他看他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沈耀祖懵了。 不是“好兄弟”吗?不是还要帮自己出气吗?怎么反倒打骂起自己来了? “郭修然!你不要太过分!”泥人儿还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沈耀祖一个大男人,这样被人拳打脚踢,他自然是要恼的。 可郭修然那就是个呆霸王,哪是他一两句话就能吓唬住的。 特别是在听到沈耀祖说,要将他欺负他的事告诉郭桉时,郭修然更火了,骑在沈耀祖身上将人一通收拾,只把人弄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方才罢休。 眼见日过中天,都已经开始往西边走了,屋里的人却还没出来,蔺棠便带着人上门了。 房门刚一推开,便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地上躺着两个赤条条的人,睡得昏天暗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死了呢。 蔺棠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人上前将沈耀祖给抬了出去。 另有两名小孩子进屋,捧着帕子和水盆,甚至还有新的衣裳,温声软语地唤郭修然起身。 他那八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也只够他在这绿苹轩逍遥一夜的,昨日已过,今儿他若是不能继续砸钱,那就只能往外请了。 郭家原没许多钱,否则郭桉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投奔沈家。 他当官时贪下的那些银子早已被郭修然这个败家子给挥霍得差不多了,仅剩的这一千多两银子,昨日一夜便被后者花去了大半。 郭修然心下也后悔不迭。 他心说,老子要睡沈耀祖哪用得着花银子啊! 为此,他竟开口向蔺棠讨要。 蔺棠都被他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然后一扭脸就吩咐人将他一通乱棍打出了绿苹轩。 一名小童有眼色奉茶给他,道:“公子消气,不过是个外乡来的土包子罢了,不懂得咱们这儿的规矩,若为他气坏了身子,倒不值许多。” “倒是昨儿开苞那个,将他从后门丢出去后,他自己拾掇拾掇衣裳竟就那么走了,倒还是个识趣儿的。” 闻言,蔺棠没头没尾地轻叹了句:“那丫头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昨儿他有意试她,便故意对她说,若今日那人醒来后要死要活的闹,自己可是要将她供出去的。 结果她来了句:“公子何必故意说这样的话逗我,你能将绿苹轩经营得有声有色,想必三教九流的人都见得多了,不会连这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 “他若出身不凡,或是有何背景,你不可能不认识他,我也不可能轻易掳了他来,还冒险将人送来你这,直接杀了他不好吗?” “再说了,明日待他醒转,无需公子多言,他也知道是我。” “不过公子放心,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只叫人将他往街上一丢,他自个儿就会走了,不劳你操一点心。” 当时蔺棠还问她原因,她说:“这世间有一类人,秉性刚烈,倘若意外失身于人,他们说不定会以死明志。” “明明连死都不怕,却不会选择报官。” “因为流言蜚语带给人的伤害,远比死亡让人感到恐惧得多。” “而我送给公子的这个人,他贪生怕死,又极重脸面,他没有那个破釜沉舟的勇气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即便发现自己吃了亏,他也只会装作无事发生,然后灰溜溜地走开。” 一字一句,都应验了。 蔺棠倒有些好奇,这丫头什么来历,居然能想出这么损的招来! “去查查,看昨儿那姑娘是个什么来头。”顿了下,他又道:“顺便再问问那个大冤种的身份,看看他们二人之间究竟有何过节。” 那小童应了声“是”,便快步而去。 而被他们调查的大冤种的沈耀祖,此刻正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还不知迎接他的,即将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他昨儿一夜未归,沈老夫人担心得一整夜都没有睡。 沈苍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听下人说“二公子回来了”,他当即便叫人将他给捆了,说什么都要狠狠打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沈老夫人哪舍得。 她自然不允,说:“打什么打!你动不动就知道打,打坏了怎么办?” “孩子一夜未归,你个当爹的也不先问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栖姻听着,也附和道:“是啊父亲,祖母说得也有道理。” 一听到她的声音,沈耀祖猛地抬头瞪了过来,就跟要撕了她似的。 沈栖姻迎视上他恨极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您瞧二哥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想是受了伤,您就饶了他吧。” 第124章 这不可能! 沈老夫人和沈苍听了这话,都下意识朝沈耀祖的脖子看去。 他顿时大惊! “别、别看……我没事,我没事……”沈耀祖满眼慌乱,深怕被沈老夫人他们看出什么。 可纸到底包不住火。 沈苍是过来人,哪看不出他脖子上的是什么痕迹。 一时也顾不得沈栖姻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还在场,抄起鞭子便欲抽打沈耀祖:“你个不长记性的孽障,才刚从牢里放出来就又跑到那种地方去鬼混!” 眼见沈苍是误会了,沈耀祖却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更加不敢攀扯沈栖姻进来。 他要怎么说呢? 难道要说,他找了几名乞丐糟蹋沈栖姻没成功,反倒是他自己被郭修然给糟蹋了? 他爹知道了,还不得一裤腰带勒死他! 那厢,沈苍的骂声还在继续。 “你忘了之前是怎么被人扒光了扔到大街上的是吧?” “你脑子里除了那点事,就不能想些别的?” 沈老夫人心里本就存了个疑影,这会子听沈苍如此说,便愈发确定了。 可她非但不认为沈耀祖做错了,甚至还反过来数落沈苍道:“这也怨不得耀祖,他都这么大的人了,通房、通房,没有,媳妇、媳妇,没娶,出去松范松范怎么了?” “你若非要将他拘在府里,那你倒是赶紧给他张罗一门婚事是正经啊。” “您……”沈苍都恍惚了,琢磨这还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某个瞬间,他甚至冲动的想连老夫人一起抽! 偏巧这时候沈老夫人又说了句:“要打耀祖,你就先打我!” 沈苍气得是捶胸顿足,心说你也就是我娘,否则我早打死你了! 打又打不得,实在气得狠了,沈苍最后扔了鞭子,头也不回地出府去了。 沈栖姻见状,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父亲气得那样出去了,又不许人跟着,路上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啊。” 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说完就走了。 沈夫人听了这话却上了心。 于是立刻吩咐香兰道:“快,你快去,打发个小厮跟着老爷。” “别叫他觉察了,到时候又要添气。” “……是。” 香兰心说你就舔吧,使劲儿舔,回头有你哭的时候! 沈栖姻余光瞥见香兰往前院去的身影,丹唇缓缓勾起,一抹迷人的笑绽放在无人得以窥见的角落。 她前脚回到海棠院,后脚沈夫人居然也到了。 竟是来对沈栖姻说教的:“你说说你,你父亲方才都气得那样了,你身为他的女儿,怎么也不说劝上两句?” “家里近来事多,你没见你父亲看上去都苍老了许多,也该贴心些才是。” 沈栖姻默不作声地听着,好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好,母亲说的,女儿都记下了。” 她一定多为父亲“着想”,怎么贴心怎么来。 “这才是娘的好女儿呢……” 沈夫人话说了一半,就见一个小丫鬟忙来,说是小厮有要紧话回她。 她还觉得奇怪呢。 心说老爷出去,无非就是喝喝茶、听听曲,有什么好回的。 难道真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出,沈夫人当即也顾不得了,立刻召了那小厮过来,忙问:“老爷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出事了?” “……没、没事。”大福飞快地扫了沈夫人一眼,而后又赶紧低下头去:“夫人且先别担心。” “既是没事,你做什么急着见我?” “小的方才跟着老爷出去,远远瞧见……瞧见……” “瞧见什么?” 大福咽了咽口水,艰难道:“瞧见老爷去了桂花巷的一个小院。” 沈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呢,还问:“去那做什么?” 香兰一脸无语的表情。 她心说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借人家茅房出恭吧! 沈栖姻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默默看戏。 沈夫人在问完那句话后,也隐隐反应过来什么,只是到底还不死心,又问:“你是说……老爷是去见了一个女人?” 闻言,大福“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沈夫人顿时就崩溃了:“这不可能!” “老爷为人一向端正,怎么可能会养外室,一定是看错了!” “对,这不可能。” “老爷不会这么对我的……” 她嘴上是如此说,可心里却没有底。 夫妻一场,她多少还是了解他的。 自打周姨娘和郑姨娘出事后,他就自己一个女人,可他还是像从前那样不肯跟自己同房,难道就硬生生忍着了不成? 他才不是那种舍得让自己吃苦的人呢! “……你先下去吧。” “是。” 大福应了一声,撒腿就跑,唯恐走晚了就又被沈夫人叫回去了。 人一走,门一关,沈夫人立刻就跌坐到了椅子上,整个人是又气又急,完全没了主意。 结果往旁边一瞧,沈栖姻还有闲心喝茶呢。 她立刻指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饮茶?” 第125章 癫婆 沈栖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噢,时辰是不早了,那我不喝了,多谢母亲提醒。” “你……”沈夫人更气了:“你存心的是不是?” “什么存心?” “存心气我!” “没有啊。” 沈夫人迁怒道:“你爹都要被不知道哪个狐狸精给勾搭走了,你也不说帮我想想办法,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女儿?” “您早说让我帮您想办法不就得了嘛。”沈栖姻一副“这事不难”的样子,说:“那我帮您盯着下人拾掇出一个院子来,准备迎新姨娘入府?” 沈夫人双目瞪圆,难以置信的样子:“你、你说什么?!” “您总不会说是想让我出面去接她进沈家吧?” “怎么可能!” “不是就好。”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说出要给那个贱人拾掇院子这种话?”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难道还欢迎她进府不成?” 沈栖姻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父亲既看上了她,想必是她有讨人喜欢的地方,既是能让父亲心情舒畅,那她就是大功一件啊。” “母亲您方才不是还说,要我多为父亲着想吗?如今我站在父亲的角度琢磨这事,觉得还是将人接进府里为好。” “母亲觉得,女儿这样够贴心了吗?” “你!” 沈夫人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没一头栽倒。 她刚刚得知夫君在外面的风流事,还没等缓过神儿来,女儿还阴阳怪气地来气自己。 自己究竟是遭了什么孽了,居然摊上这父女俩! 难过的是,自己偏还拿他们没办法。 从前不管自己怎样打骂,姻儿都很听自己的话的,如今她一身反骨,自己竟奈何不了她。 思及此,沈夫人掩面痛哭。 一半,是发自内心的悲愁。 一半,是哭给沈栖姻听的。 她想让她良心发现,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像从前那样给自己出出主意,为自己鞍前马后。 结果—— “母亲哭吧,我先走了。” 见沈栖姻说完就走,并非在吓唬自己,沈夫人立刻就止住了哭声,急急拉住她问:“你去哪儿?” “医馆啊。” “你就不管我了?!” “我说帮您盯着人拾掇院子,您不是不用吗?” “……”沈夫人气得都顾不上哭了,怒声质问道:“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就那么乐意你爹找女人是不是?” “你别忘了有句话叫子凭母贵,你爹心思都不在我身上,于你又有何好处!” 沈栖姻目光淡淡地看着她,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袖管自沈夫人手中抽了出来,她说:“子凭母贵我没听说过,倒是听说过母凭子贵。” 沈夫人:“你……” “母亲别忘了是谁帮您解了禁足,又是谁帮您拿到了库房钥匙。” “若没有我,只怕您这会儿还被关在凝香院中不得出来呢。” “您口口声声教导我,让我万事以父亲为先,怎么轮到您自个儿就不这么做了呢?” 沈夫人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怎么就没以你父亲为先了?” “那您得知他养了外室,这般气愤做什么呀?” “我那是……” “有人替您服侍父亲,把人伺候得开开心心的,您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啊。”沈栖姻说着,忽然一把拽住沈夫人往里间走。 她将人往妆台前的椅子上一按,透过镜子注视着沈夫人爬满细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母亲好好看看您自己这张脸,觉得如何?” 沈夫人一开始还不解其意,直到在镜中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黯淡的肤色,整个人都如遭雷击似的。 她猛地倾身向前,恨不得将脸都贴到镜子上一般。 可看得越是仔细,她内心就越是绝望。 自己几时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沈栖姻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过,从难过到绝望,她这才开口说道:“看母亲的神色就知道,您自己也被自己的样子惊到了。” “您自个儿见了都如此,更遑论是父亲!” “您素日不是最贤惠的吗?如今既知父亲厌恶您人老珠黄,您就更应该主动帮他寻觅可心可意的人才对。” “更何况,如今没用您操一点心,他自己就找着了,您该偷着乐啊。” 这一字一句,无一不狠狠戳着沈夫人的心。 她先是哭,然后又笑,最后边哭边笑,撒泼似的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了沈栖姻的身上。 “还不是因为你!” “否则即便我容貌衰败,他看在我为他养育儿子的份儿上,也会对我尊重一二,哪会像如今这样,连外室都养下了!” “就因为你是个不值钱的丫头,他才如此不待见我。” 沈栖姻居然还点头表示赞同:“没错,就因为我是个丫头,可您怎么不想想,这丫头是谁生的?” “怎么别人都能生出儿子来,就您生不出来?” “沈光宗和沈耀祖能够出生,难道是因为他们俩在那两位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求神拜佛,保佑自己投生成男孩?” “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可别胡乱赖人。” 说完,她也不管沈夫人是何反应,转身便走。 后者气得跳脚:“你说什么?” “你给我站住!” “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只是任凭她如何发疯咒骂,沈栖姻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海棠院。 沈夫人从来没有一刻像眼下这般崩溃。 她彻底没了理智,抓狂般地对香兰吼道:“你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叫人去备车,我这就要出府去!” “……是。”癫婆! 若换了之前,香兰保不齐还会劝沈夫人冷静点,别贸然跑去触老爷的霉头。 可时至今日,二小姐都迷途不返,不再管她了,自己何苦费力不讨好。 就让她作。 自己白捡热闹看,何乐不为! 香兰跟着沈夫人一路出府,经过大门口的时候,遵照沈夫人的吩咐,叫上了大福。 桂花巷内不止一户人家,若没有他指引,她们也不知道上哪“捉”人去。 大福无法,只得听命。 而就在沈家的马车往桂花巷驶去后,沈家大门口不远处的一道身影也飞身而走,几个起落间,便到了广仁堂。 初四径自往里走,十分有眼色地抢过沈栖姻手里的一把筷子,一边往桌子上摆,一边说:“不出姑娘所料,沈夫人出门去了。” “瞧着方向,的确是往桂花巷那边去的。” “有劳你了。”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沈栖姻也没有急着去桂花巷,而是接过大壮盛好的面条摆到桌子上,甚至还不忘问初四:“要不要来一碗?” 初四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别说,还真有点饿了。 眼巴巴地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面条,他咽了下口水,问:“那你们还够吃吗?” 春生咬了口蒜,含糊不清地说道:“只要你没有忍冬姐姐能吃,那就是够的。” 大壮直接递给他一碗。 他是习惯按人头做饭,但方才楚桃柠和崔大娘先后过来,又是送饼子、又是送果子,偏生那会儿他面条都已经下锅了。 他不喜欢剩东西,有初四这个“壮劳力”正好。 初四虽然说起来只是萧琰的护卫,但堂堂国公府世子爷的近身侍卫,一应吃穿甚至比一些小家公子还要精致讲究。 因此在他看到春生和司图南两个人,一口面条一口大蒜,吃得无比生性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要控制不住了。 春生甚至还往他碗里也扔了一瓣蒜,说:“初四哥哥你尝尝,可香了!” 司图南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初四战战兢兢地尝试了一口,就这一口,直接给他香迷糊了。 他不禁感慨道:“大壮师兄的手艺竟然这般好,这谁能想到啊,昔日名震江湖的一条……” 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第126章 狐狸精 春生和司图南两个小萝卜墩儿并排坐在门槛上,见状彼此相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问初四:“一条什么?” “……没、没什么,没什么。”果然人在吃到好吃的时,会放松警惕。 大壮拌面条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一脸的毛,头发、胡子和眉毛几乎都连到一块儿了,叫人也根本看不出他是个什么表情。 沈栖姻手里的果子“咔嗒”一声掰断,她咬了一小口,嚼啊嚼,眸中一片深思。 师兄从前混迹江湖这事,她并不意外。 至于初四说的“一条”什么东西,她也隐隐有些印象。 之前她去京兆府看告示,其中有一张告示上写着:翻江大盗一条虫重现江湖,劫掠筇江两岸来往客商,现悬赏白银五百两,缉拿此贼归案。 那上面还有“一条虫”的画像。 凸眼歪嘴加龅牙,脸上还有一条蜈蚣似的疤。 跟眼前之人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基本上是毫不相关。 初四恐他们还琢磨自己说漏嘴的事儿,便忙转移话题道:“姑娘,咱们不赶紧去桂花巷吗?去晚他们散了怎么办?” “不急,吃完再去。” 这场闹剧,可没那么容易平息。 果不其然。 沈栖姻吃完饭,又换了身三娃的衣裳,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去了桂花巷,远远地就瞧见那里挤满了人。 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 “这沈家是犯太岁了不成?怎么接二连三的这事情就没断过?” “嗐,扯什么‘犯太岁’啊,太岁招谁惹谁了?要我说啊,这就是这位沈夫人不省事,俗话说得好啊,妻贤夫祸少,她但凡是个好的,沈家能变成这样?” 青桐书院的吴夫子打这经过,听了这话立刻反驳道:“诶!你这话可不对啊。” “那妻侍父就跟臣辅君是一样的,你若觉得她说得不好、做得不对,大可以不听,怎么出了错就全怪她一个女人头上。” “那沈老爷的两位姨娘一个坑害主母、一个与人苟合,难不成也是沈夫人逼她们的?” “真真谬论也!” 说完,他背着手气呼呼地走了。 院中的闹剧却还在继续。 沈苍把大门都关上了,却还是有人扒着墙头看热闹,他被气得七窍生烟也无济于事,只能把怒火都发泄到了沈夫人的头上。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吗?” “丢人?”沈夫人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老爷都不嫌丢人,我又怕什么?” “你连外室都养下了,两人都过上日子了,这会子怕丢人了?” 方才她来时,没有直接叫门,而是趴门上听了一下里头的动静,她竟听见那个骚狐狸精管他叫“相公”,他居然还美滋滋地答应了! 呸! 真叫她恶心! 从前她私下里要喊他“相公”,他说都老夫老妻了,听着怪别扭的,她便只能跟那些姨娘一样,规规矩矩地唤他“老爷”。 掉过头来倒好,他倒搁外头给别人当起相公来了! “我每日省吃俭用,帮你料理家中上下,你可倒好,拿着我省下的钱都给这个婊子花了!” 啪—— 沈苍扬手,狠狠给了沈夫人一巴掌。 “你给我闭嘴!不准这样说琬娘!”沈苍脸色铁青,拉得老长:“还不快给我滚回家去!” 本来嘛,沈苍这一动手,疼不疼的先不说,单从气势上来讲还是能震慑沈夫人一二的。 她毕竟怕了他一辈子,敢找上门来也不过是因为被沈栖姻气得上头,一时顾不上许多。 可他那句“不准这样说琬娘”,便让沈夫人稍稍回笼的理智,再次离家出走了。 琬娘…… 叫得可真亲热啊。 便是自己刚嫁给他那会儿,他也没这样温柔缱绻地唤过自己。 蒋琬的存在,就好像一面如影随形的镜子,让沈夫人随时随地看到沈苍对自己的冷漠与厌恶,这让她如何还能保持理智! 偏偏蒋琬这时还非要往她跟前凑! 蒋琬上前欲扶她起来:“姐姐恼我,我并不怨,回头没了人,妹妹任凭姐姐打骂。” “只是若再这样闹下去,不止相公脸上无光,便是姐姐贤良的名声,也怕是保不住啊。” “都是你个小婊子挑唆的,你倒来说我……”沈夫人忽然起身,一把掐住了蒋琬的脖子,骑到她身上就开始狂扇她嘴巴子:“小狐狸精,看我不打死你!” 第127章 报恩 心上人被打,可把沈苍给心疼坏了。 他本就厌烦极了沈夫人,这下更是恨上了她。 “妒妇!你还不快撒手!”沈苍欲拉开沈夫人,好让蒋琬免受其害。 但沈夫人见他竟如此维护蒋琬,顿时更气了。 “好啊,你竟还护着她!” 于是,她愈发下死手,对着蒋琬又挠又抓。 她跟疯了似的张牙舞爪,沈苍一时竟有些控制不住她,便对一旁的香兰道:“蠢东西,你还直不楞登地处在那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是。”癫公! 香兰口中是这样应着,但其实一点实际行动也没有。 她跟只螃蟹似的,左挪两步、右挪两步,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 战况太过激烈,沈苍一时间也顾不上她是不是在摸鱼,见沈夫人跟只疯狗似的,怎么都不停手,沈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以暴制暴。 他一把薅住沈夫人的头发,总算是将人从蒋琬的身上拖了下来。 他甩开指间缠绕的断发,神色紧张地扶起蒋琬:“琬娘,你没事儿吧?” 蒋琬被打的脑瓜子“嗡嗡”的,都耳鸣了,根本听不清沈苍说了什么。 她只抓着沈苍的手,无助地哭诉:“相公……呜……” 她整张脸又红又肿,全是巴掌印,上面还布满了交错的抓痕,眼泪划过,顿时疼得她呲牙咧嘴,毫无形象可言。 沈苍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但一想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沈夫人,他便道:“不哭不哭,相公给你做主,我一定要那个毒妇好看!” 沈夫人见他为了保护蒋琬,甚至不惜对自己动手,这会子还这样讲,心里的那股火瞬间就不止对准蒋琬一个人了。 既然他不顾父亲之情,她还念什么同床之意! 他既偏要护着她,那就都别好! “我跟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拼啦!”说着,沈夫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来,一个“头槌”撞向了沈苍,好悬没把他刚吃的饭给撞出来。 他往后退了好几步都没稳住身子,到底摔了个四仰八叉,屁股还坐到了窗根底下的一盆仙人球上,疼得他一下子蹿起来老高。 外头一听说里头打起来了,那挤得更厉害了,硬是将门给挤推开了! 众人见这情形,笑得不行。 这下沈苍的理智也告罄了。 “你个疯婆娘,我今儿势必要休了你!” “你……”沈夫人震惊不已,没想到沈苍居然连“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好啊、好啊,你是想把我休了,好娶她,对不对?” 话落,夫妻二人便扭打在一起。 蒋琬远远避开,压根不敢上前。 沈夫人积压这么些年的委屈和怨恨,一时间爆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即便面对的是身量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她也没落了下风。 院里打得热闹,院外的人也没闲着。 一群人议论纷纷。 “养外室虽说不犯法违礼,可这到底说出去不好听,这沈老爷怎么这般想不开?” “老哥呀,你瞧瞧那沈夫人悍妒的样子,都打上门来了,换了你,你敢说?” 旁人另有一个人却说:“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打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女人,女人也就算了,竟还是自家媳妇,这也不讲,可你们瞅瞅你那个熊样,怕是还没打赢呢。” “诶?我怎么觉得这话自己好像说过呢?” “哎呀,不就是上次那沈家二公子在青桐书院跟人打赌输了,恼羞成怒要打二丫大夫,还有上上次,沈家大公子在东月楼和沈三姑娘对打,不都是咱俩一起去看的嘛。”他同伴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院里看,一边帮他回忆道。 沈栖姻离着那院子有些距离,门前又都是人,其实她并没有看到院中是何种“盛况”,但单单是听那些围观之人的议论,也足够她想象了。 初四刚去报信回来,站在她身边,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唉…… 这得是对什么样的爹娘啊,才能让自己的女儿亲眼看着他们闹成这样都毫无波澜。 可她越是平静,就越是让人感到哀戚。 初四原本觉得,自家世子爷已经对沈姑娘很好了。 给她撑腰、派自己来保护她、进宫为她讨御膳房的点心、送她凝玉露、准备过冬的炭,还暗中添银子帮她买宅子。 可如今看来,似乎仍有不足。 世子还要待她更好,好到足以弥补她在亲人那里缺失的关爱和偏宠,似乎只有那样,才配说心悦于她。 沈栖姻余光里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自己,她转头去看时,竟是初四。 唇红齿白的少年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地捂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你怎么了?”沈栖姻被你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儿弄得手足无措。 初四抬起胳膊,拿衣袖抹了把脸,而后望着沈栖姻坚定地说了句:“姑娘,你要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你的好日子来啦!” “……哦。”啥意思? 初四还欲再说,却见两名金吾卫拨开人群快步而来。 这巷子里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巡逻经过此处便过来处理,以为是有人聚众闹事,却没想到居然是夫妻互殴。 沈苍一脸的抓伤,跟被猫挠的似的。 手上还有被沈夫人咬过的痕迹。 反观沈夫人,一只眼睛乌青一片,嘴角也在往外渗血,钗环掉落一地,披头散发的样子与疯子无异。 金吾卫将两人分开之后,蒋琬立刻就冲到了沈苍的身边,拿着帕子帮他擦拭脸上的血痕:“相公,你没事儿吧?” 沈夫人一瞧,当即又要冲上来:“把你那爪子给我拿开!” 蒋琬似乎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瑟缩着躲到了沈苍的身后。 沈苍本就怒气上头,还没恢复理智呢,见了这般情形便愈发愤怒道:“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家主母的风范!” 沈夫人也不惯他那毛病,当即回怼道:“你好!就你好!” “先瞅瞅你自己那个死出儿吧。” “手头没镜子还没尿吗?” “还好意思来说我,呸!” 这话简直不堪入耳,可她人都打了,难道还能在乎这一两句难听的话! 沈苍发现自己竟然骂不过她,被气得手直哆嗦,对其中一名金吾卫道:“差爷,你们赶紧把这个疯婆娘抓走,她私闯民宅,犯了我大周律例了!” 这话一出,可就炸了锅了! 其实哪怕沈苍动手打了沈夫人,这事也无非是叫人看见了笑话,但真说他错得有多离谱,却不尽然。 但他因为一个外室,让金吾卫去抓自己的发妻,这就有点不是人了。 他自己说完也后悔了。 心下暗道,都是这疯婆娘闹的,气得他一时失言。 只是话已出口,再想当无事发生收回来可就难了。 还好关键时刻,蒋琬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劝道:“相公再如何生气也不能拿这个吓唬姐姐啊。” “何况,咱们本是一家人,哪里来的‘私闯民宅’一说呢?” “姐姐她贵脚踏贱地,我打开大门欢迎还来不及呢。” 有了这个“吓唬”的台阶,沈苍赶紧就下了,又对沈夫人说:“连官差都惊动了,你也闹够了!” “还不回去等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沈夫人哪里肯依:“要回你跟我一起回,保证日后再也不来这个小贱人这!” “你别蹬鼻子上脸!” “你不走是吧?那我今儿就也不走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二人一言不合又较上了劲。 就在僵持之际,沈老夫人竟然来了! 与她同来的,还有郭桉。 他仗着自己是长辈,又对沈家有恩,便一脸不赞同地对沈苍说:“燕林啊,我和你娘在府里听到信儿的时候还只当是外头的人胡沁,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说说你……你怎么能干出这么糊涂的事儿来呢?” “你简直有负我跟你娘对你的教导!” 沈苍本就心烦意乱,听了郭桉这话他心里愈发不痛快了,心说他这话说得怎么跟他爹似的? 别看沈老夫人素日黑眼白眼瞧不上沈夫人,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却完全站在了她这边。 因为她年轻那会儿就相当于是郭桉的外室,所以她完全知道现如今勾引了她儿子的这个小狐狸精是个什么货色。 她但凡有些家世,又或者吃穿不愁,都没有可能给人当外室。 也就是说,沈苍拿着府里的银子,指不定给她填补了多少呢。 眼下家境艰难,若再弄个女人进府,又是一笔开销,她可舍不得! 于是,沈老夫人无视蒋琬请安的话和动作,只沉着脸对沈苍和沈夫人说:“你们两个,赶紧跟我回家去!” 沈苍偏还没眼色地来了句:“娘,琬娘跟您说话呢。” 沈老夫人气得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逼兜,又说了一遍:“我叫你跟我回家去!” 郭桉也说:“燕林呐,不是我说你,你说你都当爹的人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做事还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赶紧的,带着你媳妇,跟我和你娘回府去。” 沈苍满心无语。 心说你个寄人篱下的老登,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是他当家呢! 不过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倒是叫沈苍清醒了几分,意识到此刻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不是介绍蒋琬的时候,便没有再提。 “琬娘,我先回去了。”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平白受了委屈的。” “此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沈老夫人只觉得没耳朵听,咳嗽了两声,提醒沈苍跟上。 后者虽然不满沈老夫人对蒋琬的态度,也不乐意自己方才被她当众扇了一巴掌,但毕竟“孝”之一字大过天,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只朝蒋琬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终还是跟着沈老夫人回了沈家。 他甚至都没有等到回府里,在马车上就和沈老夫人提出了要接蒋琬进府的事儿。 沈老夫人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 理由就是没钱。 沈苍却说:“没钱您还留那爷孙俩住在府里,尤其是那个小子,肥得跟头猪一样,他一顿就顶琬娘好几日的口粮了。” 沈老夫人也有自己的理由:“我收留他们还不是为了报恩?” “呵,报恩……”沈苍满心不快:“那得报到多早晚是个头啊?难不成我还得给他们养老送终?” “今儿闹成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我跟婉娘的关系了,若不将她接进府里来,叫她一个女人家在外头怎么活?” 沈老夫人轻嗤:“她爱怎么活怎么活!” “谁叫她自己不要脸,非得要给人家当外室,那就自己受着呗。” “您怎么这么刻薄?”沈苍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同为女人,您就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什么叫我刻薄啊!” “诶得得得!我懒得跟您理论!”说完,他一拂袖,竟连马车也不坐了,直接下去一路走回了沈家。 他跟沈老夫人虽然闹了个不欢而散,但他要接蒋琬入府的心意却依旧坚定。 只是碍于一个“孝”字,他不好跟沈老夫人正面起冲突。 得想个让老太太主动点头的法子。 只是思来想去都毫无头绪,也没个人能商量商量,最后,他竟想起了沈栖姻。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平静接受蒋琬存在的人,这竟给了沈苍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于是这日,他便试探性地来找沈栖姻出主意。 沈姑娘呢,也果然没有辜负她好大爹的期望,给他指了条明路,说:“您想让祖母同意接琬姨进府,得先搞清楚于祖母而言,她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什么?” 沈栖姻却忽然不说话了。 沈苍追问道:“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父亲,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 这熟悉的话术,让沈苍的钱袋子也跟着一紧。 他迟疑道:“前不久不是刚给了你那么多银子吗?” “花了。” “做什么花了那么多?” “之前萧大人生辰,我仓促间备下的贺礼太过寒酸,便想着再补份好的,那笔银子就花在这儿了。” 沈苍心说,这倒花的对地方。 “那今日要钱又是做什么?” “前不久戬宁侯府的公子不是在广仁堂门前闹事吗?萧大人得知了特意来给我们撑腰,这份恩情不得好好报答一二吗?” “这倒也是。” 见她说得句句在理,沈苍便心甘情愿地掏了银子。 给完他就后悔了:“你为何不去管你娘要?” “因为我娘没来找我帮忙出主意啊。” “……”沈苍一时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咂巴了两下嘴,道:“说吧,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你祖母同意琬娘进府。” 第128章 不叫他大人叫他什么? 沈栖姻秉持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处事原则,也没再跟沈苍打哑谜,而是直白地说:“祖母最看重的,是子嗣。” “可您瞧瞧如今大哥和二哥的样子,别说光耀沈家门楣了,怕是娶个媳妇延续香火都费劲。” “若是这个时候,琬姨的肚子传出个好消息,祖母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乖孙流落在外吗?” 沈苍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 “对呀!”他激动地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栖姻心说就你那个蒜瓣儿大的脑子,想不到才是正常的呢。 沈苍自认为得了妙计,兴奋得不行,兀自嘟囔着:“对对对,老太太就喜欢孙子,只要琬娘有了身孕,眼下的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到时候,只怕不等我说,她自个儿就主动提起要接琬娘进来了。” 可说着说着,沈苍脸上的笑容却又渐渐凝固。 这孩子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便是他们扯个谎骗老太太,可这身孕来得这般凑巧,难保老太太不会怀疑,届时再找了其他人来把脉,不就露馅了吗? 啧,这就难办了。 待要再问问沈栖姻吧,又想着她到底是女儿,这事同她说只怕不合适。 但又转念一想,左右接琬娘进府的打算都告诉她了,也不差这一件了,便硬着头皮说:“有喜这事只怕非人力可控啊。” “谁说非得真的让琬姨有孕了?” “可是,若要做假,那你祖母找了其他人来给琬娘诊脉,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那您就让他诊不出来了啊。” “这……” 沈苍眉头紧皱,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沈栖姻:“姻儿啊,爹爹当局者迷,实在是想不出来。” “您还能干点啥?” “……怎、怎么能这么跟爹爹说话呢!”毕竟有求于人,沈苍也不敢轻易耍脾气。 沈栖姻细数着手里的银子,分神说道:“您是为的什么被抓进的栖鹰阁,忘啦?” 沈苍现如今一听到“栖鹰阁”三个字,头上就忍不住冒冷汗。 又怎么可能忘得了! 宫中的丽贵人假孕争宠,他作为曾经给她看诊过的太医自然也难脱嫌疑,便被抓进了栖鹰阁接受调查。 “你的意思是,叫我用丽贵人的法子?” “对啊。”银子数完了,沈栖姻又将那些小可爱一个个地收回钱袋子里:“连那些太医都没有诊出那喜脉有假,祖母找来的郎中能看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这倒是万无一失,但是……”沈苍面露为难:“我不知道丽贵人用的是什么法子啊。” 他要是知道,当时不就诊出来了嘛。 而且被从栖鹰阁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只说丽贵人假孕一案不关他的事,至于来龙去脉,也没人跟他解释啊。 沈栖姻听了这话,装银子的手不禁一顿。 眸光微动,她一脸诚挚地对沈苍说:“我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 “你怎么知道的?” “别问。”沈栖姻一副“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的表情。 沈苍瞬间恍然。 一定是萧世子告诉她的! 否则像丽贵人假孕这样的宫中秘辛,自己连老太太都没敢讲,她哪里有渠道得知! 如此,沈苍也不敢追问,只老老实实地听着。 沈栖姻说:“丽贵人被诊出喜脉,是因为她服用了一种药。” “而这种药,我师弟就会配制。” “五十两银子一颗。” 沈苍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你说多少?” “五十两。” “怎么这么多?” “嫌贵您可以不买啊。” 沈苍一脸郁结。 为了接人进府,这代价也太大了点。 他不死心地问沈栖姻:“你们好歹师兄弟一场,他就不能直接把配方告诉你,我自己可以去配啊。” “或者,哪怕便宜点也行啊。” 沈栖姻将钱袋子上的抽绳一拉,语气淡淡地说道:“您还想要配方?您怎么不说直接把广仁堂要下来呢?”想瞎了心了。 沈苍的确是嫌贵,但又不能不买。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花这五十两。 沈栖姻让他直接拿银子去广仁堂找三娃买,得了药一并就给蒋琬送过去了。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沈夫人也来了海棠院。 沈姑娘心里开心地念叨着“又有生意了”,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相较之下,沈夫人可就是急躁了不是一点半点。 “你父亲方才又出府去了,一定是又去见那个小蹄子了!” “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接那小狐狸精进府了。” “都这会子了,你也不帮我出个主意!” 可她越是急,沈栖姻就越是气定神闲,她慢悠悠地说:“您没听说过一句话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非人力可以左右,如今爹要纳妾也是一样的。” “别说我这个当女儿的不好管,便是祖母身份摆在这儿可以管,那也得管得住才行啊,您看父亲听她的吗?” 沈夫人不甘心地说道:“那照你说,我就只能忍着?” “这倒也不是。” “你有主意?!”沈夫人立刻来了精神。 “有是有,只是我为何要告诉您呢?” “你……”沈夫人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你娘!” 话音方落,沈栖姻却抬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往下说了,她平静道:“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您用不着每次都强调。” “您是我娘,可那又怎么样呢?” “您是关心疼爱过我,还是在祖母和父亲责怪的时候保护过我?都没有吧?” “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就有事说事,别讲这些虚头巴脑的。” “您与其反反复复地提及您是我母亲,不如直接拿银子来实在得多。” 沈夫人呆若木鸡,仍旧不敢相信这是从沈栖姻口中说出来的话。 她是她娘! 是她的亲娘啊! 她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心肝的话来? 而更让沈夫人感到害怕的是,她不认为沈栖姻是一时赌气说说而已,如今的她,是真的说得出,就做得到。 她身为母亲,作为长辈,自然是不愿意被自己的女儿拿捏的。 可是放眼整个府里,除了沈栖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求助谁。 默然片刻,沈夫人最终还是愤愤不平地问道:“行,从今往后,我就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香兰,去取银子来!” 沈栖姻淡定补充:“五十两。” “你!”沈夫人气结,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便只将怒气发到了香兰的身上:“还不快去!” 香兰苦哈哈地应了声“是”,心说我还能飞是咋滴! 等她取了银子回来,沈夫人往沈栖姻面前一撂,十分硬气地说道:“这下能说了吧?” 沈栖姻笑眯眯地接过银子,说:“你想收拾蒋琬,就要先接她进府。” 沈夫人当时就想把银子抢回来了。 “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她压根没瞧上:“我就是不想让她进府才来找你的,你可倒好,倒帮起那个小贱人来了!” “那我问您,您拦着不让她进府,您能得到什么?” “父亲会就此收心,从此和您相亲相爱?” “不,他不会。”沈栖姻语气笃定道:“您越是阻拦,他就越是想要跨过重重阻碍和她在一起。” “甚至他会认为,您的阻拦让蒋琬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会竭尽所能地想要弥补她。” “而弥补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给她花银子。” “您瞧,到头来您闹了个人财两空。” 要说一开始的时候沈夫人还有些劲儿劲儿的,那么在沈栖姻这几句话出来之后,她就彻底蔫了下去。 的确,自己阻拦了个寂寞,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可是—— “难道把人接进府里,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存在,但不会存在这么多。”沈栖姻一一细数:“首先,您把人弄进府里来,人在您眼皮子底下,还不是您想怎么搓磨她就怎么搓磨她?” “其次,她进了这个家门之后,一应花销祖母都是看在眼里的,父亲倒是有意偏袒,但祖母能舍得那个钱供她挥霍吗?” “在这件事情上,您和祖母是一条船上的。” 顿了顿,沈栖姻意味深长地看向沈夫人,说:“我再给母亲提个醒儿吧。” “父亲整日出府去找她,二人都当起夫妻来了,万一哪日她再怀个孩子,怕是祖母就不会跟您一条心了,届时您的处境岂不被动。” “不如趁眼下,早早将人接进来,于外,可化解几分您如今善妒的名声,于内,也免得再与父亲鸡声鹅斗。” 沈夫人暗暗点头。 没错! 自己好歹是正房,又掌着家,要摆弄她一个妾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便是暗中给她下点药,杜绝她生子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光是想想,沈夫人都觉得激动。 这五十两花的值! 心里有了主意,沈夫人也不耽搁,当即便叫人备车,又去了桂花巷。 沈苍还以为她又是来找事儿的呢。 他扫把都操起来了,结果却被告知,她是来接蒋琬进府的。 这峰回路转,打得沈苍和蒋琬措手不及。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药白买了! 第二个反应是:还好还没吃呢,要不退了? 毕竟是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因此在回府的路上,沈苍还真就去了广仁堂,想仗着沈栖姻的面子,让三娃把药给退了。 结果三娃说:“药物售出,概不退换。” 沈苍明示道:“我是沈栖姻她爹……” “你是我爹都没用。”三娃语气温和,态度却十分强硬:“这是药,在你这过了一手,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给你退了也不敢再往外卖了,那我不是亏大发了!” “这能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检查啊。” “诶!”三娃摆手:“人外有人,万一你手段高明我查不出来怎么办?我不做那托大之事。” 无法,沈苍只得拿着这已然没了用处的药回了沈家。 沈夫人安排蒋琬住进了从前周姨娘住的院子。 沈苍的脸色当即就跟踩了屎一样。 不过想着人已进府了就好,也犯不着再为了这点子小事争论不休。 这件事的最后,似乎每个人都很满意。 当然最满意的还是沈栖姻。 一百两银子,甚至都够她往新买的宅子里置办家具了。 她最终从萧琰帮她挑的那五座宅子里选了相对较大的一个,琢磨着万一日后师兄和师弟他们娶了媳妇,也好有地方落脚。 她已买了几个下人进去打扫归置,以便日后随时能够入住。 这日晚间,沈栖姻奋笔疾书地在那算账,看自己手头还剩下多少银子,忍冬昏昏欲睡地趴在床上,声音糯糯地说:“阿姐,那铺面的名字您想好了吗?再过两日可就要开张了。” “你念书也有一阵子了,你来起吧。” “我?!”忽然被抽查“功课”,忍冬“垂死病中惊坐起”,瞌睡都吓没了。 “试试。” 在沈栖姻鼓励的目光注视下,忍冬挠头道:“那、那我想想……” 话落,窗户上传来熟悉的“啪嗒”一声,让忍冬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嘿嘿,准是萧大人来了,阿姐你快去吧,起名的事还是明儿再说吧。”说完,她跟条泥鳅似的钻进了被窝里,只留给沈栖姻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 沈栖姻无奈地摇头失笑,起身往外走。 门一开,萧琰不等她让,自己便走了进来。 倒是沈栖姻因为他这举动愣了一下,心想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啊,这人第一次进她闺房时还颇为局促,没想到如今自在的跟回自己卧房似的。 掩上门,沈栖姻看向他问:“大人这会子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他有些欲言又止。 “嗯?” “你可以不必叫我‘大人’的。” 沈栖姻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叫他“大人”叫他什么? 她想了想,试探道:“世子爷?” 萧琰敛眸。 沈栖姻立刻改口:“显然不对!”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萧琰被她这求生欲满满的样子逗笑,一时间,心里那点微乎其微的别扭心思也烟消云散,坦诚地告诉她说:“……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怎么行!” “为何不行?” “那样太失礼了。” “我们之间有这么生分?”想到什么,他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噢,也难怪,毕竟沈姑娘与我不熟。” “……”她好像是被“阴阳怪气”了。 踌躇片刻,沈栖姻觑着萧琰的神色,轻声唤道:“萧、萧寒玉?” 一个名字,便叫某人红了脸。 沈栖姻原本觉得没什么,可眼见他的脸越来越红,就跟她调戏了他似的,便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最后只能转移话题道:“大……你、你还没说是来做什么的呢?” 提及正事,萧琰敛起眸中的荡漾,瞬间恢复严肃脸,问:“原本只是过来送样东西给你,不过经过一处院子时,听见了些动静,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 “谁的院子?” 第129章 我帮你 萧琰“沈耀祖。” 沈栖姻:“什么动静?” 萧琰却一时语塞,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似的。 如此,沈栖姻便愈发觉得奇怪。 自从那日沈耀祖从绿苹轩回来之后,他便整日待在自己房中,鲜少出来,刚好又碰上了蒋琬这事,她一时便没顾上理会他。 难道是又起什么幺蛾子了? 片刻的静寂后,萧琰再次开口:“你可知那日你将沈耀祖送去绿苹轩后,最后是谁买下了他?” 沈栖姻摇头:“不知道。” 她没怎么关注。 因为无论是谁,都一定会对沈耀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她只需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萧琰黑眸微沉,凉声道:“是郭修然。” “谁?!”饶是沈栖姻素来淡定,此刻也不免震惊:“郭修然?” “嗯。” “他居然……”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好色,没想到这个“色”不光是女色,男色他也好啊! 萧琰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这件事,除非,是和今夜沈耀祖院内的动静有关。 难道—— “你说的‘动静’,该不会就是他们俩发出来的吧?” “就是他们。” “……” 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他们也不怕人听见? 不过想想眼下的时辰,沈栖姻也就明白了,都这会儿了,便是还没睡也都待在自己房中歇着了,谁会像这位世子爷这样深更半夜的出来串门儿。 萧琰凝眸看她:“想怎么做?” “我父亲只怕还不知道,他那好儿子已经给他找好儿媳妇了,这样的大喜事,原该让他知道的。”沈栖姻勾唇,那笑容明艳,却也危险。 萧琰眼神宠溺:“我帮你。” “……好。” 其实她原本想拒绝的。 但转念一想,左右自己做了什么也瞒不过他,他既要相助,那自己领他这个情就是了。 不过,这热闹她得亲眼去瞧瞧。 这样想着,沈栖姻起身便欲往外走,却被萧琰拉住。 他很快收回手,垂眸道:“夜里凉,穿上披风再去。” “噢。” 她乖乖地回里间去拿好披风披上,系好颈间的缎带,又拢了拢前襟,然后才仰头看向萧琰,像是在说:现在可以了吗? 萧琰指尖微动。 想摸摸她的头。 他抿唇,将手负到了身后,强压着冲动。 “走吧。” 有他在,沈栖姻便也没打灯笼,就依他所言,拽着他的披风,默默跟在他旁边。 他们去了“老地方”,那座凉亭。 萧琰将人安顿在这,还不忘叮嘱道:“在这等我。” 沈栖姻莫名觉得他后面还有一句“别乱跑”,很奇怪,这明明是她家,她又丢不了。 她不知道萧琰准备怎么捅破沈耀祖和郭修然之间的丑事,毕竟他这个人做事向来都不按照常理出牌,实在难以推测。 胡思乱想间,沈栖姻忽然听见一声凄厉非常的惨叫,听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叫声不用说,肯定是萧琰的手笔。 只是不知,叫的人是沈耀祖还是郭修然? 正想着,紧跟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消除了她内心的疑惑。 这下不用猜了,肯定是他们两个一人叫了一声。 可问题是,萧琰把他们怎么了? 噶腰子也就喊成这样了吧。 这两道叫声瞬间惊醒了院中的下人。 郭桉也从自己的屋里出来了,趿拉着一双鞋,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匆匆往沈耀祖的屋里赶。 许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又或许是才睡醒,人还迷糊着,上台阶的时候,他差点摔倒,鞋都甩飞出去了。 没等进屋,只听里面又是一声尖叫。 这次不是沈耀祖和郭修然,而是最先听到声音赶来查看情况的下人。 他是被房中的景象吓得叫出声来的。 郭桉快步进屋,也被眼前的情形给惊到了! 第130章 意外 只见郭修然光不出溜地躺在地上,手捂着鲜血淋漓的下半身,满嘴里“哎呦”个不停,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儿。 沈耀祖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哪去。 同样的未着寸缕,同样一身的血。 郭桉是上了年纪的人,哪禁得住这么刺激的画面,喊了声“修然”,便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下人见状,忙去禀报沈老夫人和沈苍他们。 沈苍今夜歇在了蒋琬的院中,下人去报信儿时,二人正被翻红浪,尽享柔情蜜意之时。 听着下人一声接着一声索命似的催,沈苍不悦极了:“到底怎么了?!”着火了不成,值得他们慌成这样! “老爷您快去瞧瞧吧,二公子出事了。” “他又怎么了?”这个逆子!就没有一日不让他操心的! “二公子他、他和郭公子都受了好重的伤,满床满地都是血,怕是要不中用了。” “什么?!” 这下沈苍是彻底醒了。 迎着夜风一路到了沈耀祖的院子,及至房中,沈苍双腿一软,好悬没直接坐到地上了。 郭修然已经晕过去了,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疼晕过去的。 下人将他抬回了自己的屋子。 沈耀祖呆坐在床上,看了看身边的剪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整个人都受了极大的刺激似的,嗫嚅道:“不是我、不是我……” “我没有,我没有伤他。” “有鬼,一定是有鬼!” “是他自己的问题,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断根了。” “这剪刀也不是我拿的!”他说着,他神色慌乱地将剪刀丢下床,正好掉在了沈苍的鞋前面。 沈耀祖顺势看去,迎视上沈苍惊怒错愕的目光,他怯怯道:“爹……” 啪! 沈苍几步冲到床边,上去就是一嘴巴,然后薅着他的头发将他扯下床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作孽的畜生!你竟背着我干这样的事!” “我今儿要不打死你,就没脸见沈家的列祖列宗了。” 正在打骂的时候,沈老夫人也闻讯赶来,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她都不分青红皂白的要维护沈耀祖。 可是这一次,沈苍却似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非要给沈耀祖点厉害瞧瞧,为此不惜和沈老夫人叫板道:“都是您惯的他,您看看他如今哪还有个人样!” “他去逛青楼我都认了,可这个不成器的居然跟男人搞起来了!” “要搞你也搞个像样的,看看你找的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你是真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沈老夫人听了半晌,也总算是闹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坦白讲,这真相对于她这个年龄而言,有点刺激了。 沈老夫人身子晃了晃,经受不住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到了椅子上,痛心疾首地说道:“耀祖啊,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沈耀祖愣住。 他没有想到,连一贯维护自己的祖母都跟父亲一起来指责自己。 可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呵、呵呵……”沈耀祖冷笑连连:“我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还不都是怪你们!” “要不是父亲老是拿我和大哥比,除了逼着我念书就是写字,我又怎么会急于求成,听信了沈栖姻那个贱人的鬼话,最后落得个名声尽毁的下场。” “您不许我去青楼鬼混,您自个儿倒是左一个小老婆,又一个小老婆的娶进府里,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又是什么!” 沈苍都要被气冒烟了:“好、好、好……” 他指着沈耀祖的手都直哆嗦:“好你个小王八蛋啊,居然编排起我来了!” “我今儿要不叫你好好认识认识我,我就不是你老子!” 沈苍一边骂,一边四下里搜寻,想找个趁手的东西狠狠暴打他一顿。 沈老夫人这时还在一旁试图规劝沈耀祖,说:“耀祖啊,你素日明明最是个懂事乖巧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谁知竟遭到了沈耀祖“一视同仁”的无差别攻击:“还有你!” “我跟你说我要收忍冬当通房,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这不值什么,不过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儿,可结果呢?” “沈栖姻三言两语就驳了你的话,你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还说什么对我好,我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好,无非就是指望我出息了,好能孝敬你,让你过人上人的日子,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沈耀祖语气幽幽,眼眶通红,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满脸泪水,愤恨地指责道:“要不是你非要收留那爷孙俩,我又怎么会摆脱不了那个畜生,睡着觉就被他给糟蹋了!” “啊啊啊,我不干净了。” “我脏啊。” “我身子也不行了,娶不了媳妇,生不了孩子,我还活着干什么!” 说到激动之处,沈耀祖忽然站起身就跑,发了狠的直奔墙面而去! 这一幕可是把沈苍和沈老夫人吓得心惊肉跳的。 责怪归责怪,可到底是自家的孩子,哪舍得真让他死。 “孙子!” “儿砸!” 可事发突然,他们谁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儿,因此想拦都没来得及。 谁知—— 到了墙根前,沈耀祖竟突然一个急刹,停下了。 沈苍被他这一股子一股子的反应弄得措手不及,竟有些不敢再刺激他,而是慢慢摸到他身边,轻声细语地试探着唤他:“耀祖?” 可不叫还好,这一叫,沈耀祖“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沈苍被吓得一激灵。 “耀祖,你这是……” “啊啊啊啊,我就是个窝囊废啊,我连死都不敢!”沈耀祖抱头痛哭,看样子是痛苦极了:“我害怕,我怕疼,我不敢死啊。” “你们怎么把我生得这么没用啊?” “若是不能为我的后半辈子保驾护航,那你们生我出来干什么?” “我恨你们!” 沈耀祖边哭边说,一会儿抱怨沈苍,一会儿又憎恨沈老夫人,总之将沈家上下但凡能喘气儿的都怪了个遍,就是不提自己的不是。 说到激动之处,他便开始往地上摔东西。 沈老夫人看不过去,说了句:“造孽啊,造孽啊!好好的日子不过了不成,平白的,你糟践东西做什么?” 沈耀祖倒还真听她的话,当即就不往地上摔了,全扔她身上了。 砸得沈老夫人惨叫连连。 沈苍试图阻拦:“耀祖!你疯了不成?” 然后沈耀祖转头就开始往他身上砸。 母子二人被砸了个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从屋里逃了出来,赶紧让下人摁住了沈耀祖,干脆将人锁进了房中。 那他还不肯消停呢。 “啪啪”拍打着门板,随时都要冲出来的样子:“不要关着我啊,放我出去!” “这屋里有鬼,有鬼啊!” “救命啊……” 沈老夫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直喘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被沈耀祖拍得“啪啪”作响的房门,对同样疼得“嘶哈嘶哈”的沈苍说:“耀祖怎么忽然发起狂来了?” “难不成是疯了?” “你好歹给他看看,若真是疯了,趁轻治好了才是正经啊。” 沈苍却没好气儿地说道:“您嫌他没把我打死是吧?” 沈老夫人皱眉:“你这叫什么话!” “方才在屋里的情形您不是没看见,连您不也挨了他一顿好打吗?我去给他治病,谁知他发起疯来会不会拿刀砍我!” 想想郭修然的惨状,以及屋里的那把剪刀,沈苍愈发觉得心里一阵后怕。 与此同时,万千愁绪也涌上心头。 流年不利啊,好好的一个人,怎的说疯就疯了呢? “唉,还是明儿从外头请个郎中回来给他看吧。” 沈老夫人一听就给否了:“那不得花钱啊!” “再说了,万一他真把郎中给打出个好歹来,咱们还得赔人家。” “那您说怎么办?” “依我说,就叫二丫头给他看吧。”沈老夫人沧桑的眼中闪动着算计:“左右是自家人,真伤着了也不碍事。” 阿嚏—— 沈栖姻轻轻揉了揉发痒的鼻尖。 萧琰皱眉,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着凉了?” 沈姑娘却摇头,一脸正色对他说:“你相信吗?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蛐蛐我,我直觉很准的。” “相信。”萧琰微微倾身,朝她靠近:“那你直觉是谁?我帮你杀了他。” “……” 她就知道,能攀上权力顶峰的人,脑回路一定和正常人不一样。 她喜欢。 “你还没说呢,你把郭修然和沈耀祖怎么了?他们怎么叫得那么惨?” “你确定要听?” “你觉得我会害怕?” 萧琰摇头。 他知道她并非那般胆小怯懦的娇柔女子。 只是郭修然伤的地方,实在不好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提及。 其实萧琰原本没想断他子孙根的,他一开始的计划,是在他和沈耀祖的身上戳两个洞出来。 结果他进屋的时候,正好听见他们俩在说话。 郭修然肆意凌虐着沈耀祖,口中却唤着“姻表妹”。 沈耀祖则是一边求饶,一边极力讨好,说只要郭修然放过他,他就想办法帮他得到沈栖姻。 期间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萧琰当时就想杀了他们! 但就这么给他们个痛快,未免太过便宜,于是就改了个主意。 往后,他日日都会过来,慢慢陪他们“玩”! “萧寒玉?” “……嗯?” “你方才在想什么?”那样冰冷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就像是……他正在脑子里杀人一样。 “在想,要怎么回答你的问题。”顿了下,他才低声道:“我让郭修然绝嗣了。” 沈栖姻愣了一下。 然后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朝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干得漂亮! 伤了郭修然,又嫁祸给沈耀祖,还一并揭露了两人的丑事,一箭三雕,不服不行。 想到什么,沈栖姻转过身去,目光遥遥落在沈耀祖院子的方向,自言自语道:“郭修然出事,郭桉不会善罢甘休,也是时候轮到祖母她老人家登场了……” 她声音放得很轻,萧琰又站在她身后的位置,因此没有听清,便上前一步,低下头问她:“什么?” “没什……”么。 沈栖姻保持着转头的姿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唇下微凉柔软的触感提醒着她,那不是错觉!不是错觉! 第131章 圣旨 萧琰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心都好似停了一瞬。 秋风乍起,二人却都如石化般,一动也不动。 轻云遮月,挡住了那羞红的脸。 两人周围就像是升起了一道结界,屏蔽了微弱的风声,清幽的花香,以及周遭的一切。 直至一声鸟鸣,打破了诡异的静寂。 沈栖姻猛地向后退开一步,转过身背对着萧琰,白皙的脸颊迅速泛红,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剧烈的她好像能听到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 她把萧琰给轻薄了…… 他不会要她负责吧? “对、对不起。”无论如何,认错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于是沈姑娘立马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离我那么近。”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跟那些占了便宜却又不想负责任的狗男人有什么区别! 沈栖姻无语地敛起眸子,垂死挣扎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是存心非礼你的。” “你……”她小小地奢望了一下:“你能当没发生吗?”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嗯? 她试探着侧过头去,拿余光偷偷瞄了一眼,结果却当场愣住。 身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萧琰的身影! 走了? 沈栖姻扒着栏杆往四周看了看,可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什么都没瞧见。 “呼——”她抬手捧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松了一口气。 还好走了。 不然得有多尴尬,她都不敢想。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真亲了萧琰? 指尖轻轻抚过唇瓣,沈栖姻神色怔愣,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萧琰被她亲过的侧脸。 啊—— 她抱膝蹲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只,看起来有些可爱,但又无助,弱小,且可怜。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她兀自沉浸在尴尬的氛围中不可自拔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砸了她的头一下。 她一愣。 错愕地将埋在双臂间的脸抬起,果然见面前的地上静静躺着一朵粉色的小花。 是萧琰! “你、你还没走?!”沈栖姻“霍”的一下站起身,觉得没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静—— 就在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想说那花是不是被风吹掉的时候,萧琰的声音才从凉亭外面传来。 “……我送你回去就走。”他的声音很不自然。 他原本没想让她知道自己还在的,恐她觉得不自在,本想暗中护送她回到海棠院就离开的。 谁知她竟没有回房的意思。 他恐夜深霜露重,怕她再继续待下去会着凉,毕竟之前那次她病了,喉咙痛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不得已他才摘了个小花砸她,提醒她该回去休息了。 可沈栖姻听到他说要送自己回去,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不用!” “我不出来。” “那也不用!”沈栖姻的语气稍显急切:“我自己可以。” “夜已深沉,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说完,她也不等萧琰是何反应,脚步匆匆的就往外走。 可这黑灯瞎火的,连点月光都没有,她又不像萧琰那样目力极佳,下台阶的时候,脚踝不小心被边上的山石磕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眨眼之间,眼前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她当时就在想,“更糟糕”的情况来了。 萧琰目露担忧。 他下意识俯身要去查看她磕碰的情况,却又担心她觉得被唐突而及时止住了动作。 “我……” 他本想说,看看她伤没伤着,可一抬眼,却对视上了沈栖姻纠结的目光。 那眼神,竟透着几分委屈似的。 她开口,语气似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不是说,你不出来吗?” “……我以为你受伤了。” “我没事。” “那就好。” 萧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不敢再看。 怕一看,那目光就不受控制地往她唇上落。 他至今仍有些恍惚。 她方才…… 真的亲他了? 只是想想,便觉得耳朵发烫。 萧琰猛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驱逐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心思。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沈栖姻正盯着他的脸,看得出神。 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瞬间剧烈起来。 喉结微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怎么了?” “萧寒玉。”沈栖姻望进他的眼中,声音很轻,在这个失去月华的晚上,似月温柔:“你是不是……” “是。”他上前一步,音色沉沉。 “……可我还没说完。” “那你说。” “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沈栖姻的话音忽然顿住:“啊啾!” 她掩唇打了个喷嚏。 萧琰便立刻道:“夜里凉,回去吧。”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明日,我在栖鹰阁等你。” 沈栖姻怔怔点头:“……哦,好。” 可是有些话,就是要在冲动的时候才能说得出口,太清醒了,就会权衡利弊,就会瞻前顾后,那话便似有千斤重,再难吐露。 这一晚,萧琰离开之前,给了沈栖姻一个小盒子。 和上次他送她暗器时,用的那个盒子很像。 不过这次里面装的不是暗器。 是一根珠钗和一朵水红色的小花,花蒂处还带着两片嫩绿的叶子,嫣然可爱。 至于那根珠钗…… 竟和之前沈耀祖买给她的那根的样式,一模一样! 不过种水质地却有天渊之别。 观其纹路,细腻丰富,层次分明。 映着烛光,更见晶莹剔透,内部甚至隐隐发亮。 音色也清脆得多。 沈栖姻估摸着,这应当才是正儿八经出自玉仙居的珠钗。 珠钗绾青丝,寸寸相思意。 这一晚,沈姑娘少见得又没有睡好,一闭上眼就是萧琰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白得晃眼,俊美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被角都要被她揪烂了。 快到五更天的时候,她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结果—— 梦里也是萧琰。 在那个难辨真伪的梦境中,她梅开二度,又吻了他一下。 只是这一次却没那么容易收场。 他追着她问,问她为何吻他?还坚持要她给他一个名分。 沈栖姻是被吓醒的! 忍冬早起在院里练完功进屋,就见她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光洁的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儿。 见状,忍冬拿了手帕帮她擦拭,问:“阿姐做噩梦了?” “……也不算噩梦。”毕竟萧琰没戴面具的那半张脸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那怎么一脑门儿的汗?” “梦里有只很凶恶的大狗追着我咬,我跑了一路,累出汗了。” “……噢。”还能这样? 恐忍冬再继续追问,沈栖姻便打岔叫她帮自己把衣裳拿过来。 碧青色的襦裙,配萧琰送她的那株珠钗正好。 早膳之际,老夫人院中来了人,说是让沈栖姻出门前,先去缀锦堂一趟。 昨儿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当然要去凑凑热闹,于是吃过饭后,便欣然前往。 沈老夫人也没兜圈子,开门见山地对她说:“你二哥病了,昨儿夜里忽然发起狂来,你赶快过去给他瞧瞧,看是怎么回事。” 沈栖姻扫了眼一旁的沈苍,问:“父亲医术不够,治不了?” 一听这话,沈苍哪里坐得住,当即表示:“一派胡言!” “我潜心钻研医术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治不了。” 沈栖姻立刻反问:“您既是能治,祖母为何要我去呢?” 沈苍:“那是因为……”怕挨打。 但这话显然不能说。 憋了半晌,沈苍竟大言不惭地来了句:“其实是为父想要看看你如今的医术是否又精进了,有意试你一试。” 可他话音未落,沈栖姻就毫不给面的笑出了声。 “呵呵。”她笑着摇了摇头,皓齿红唇,明艳动人。 “你二哥都病得那般严重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沈老夫人一脸不悦的说道。 “严重吗?我没觉得啊。”沈栖姻无辜道:“否则的话,父亲怎么还有闲心来试我的医术呢?” “这……” 沈老夫人被她四两拨千斤的一句话堵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只能瞪了沈苍两眼出气。 都怨他! 非得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承认自己医术不够不就不用费这么多话了嘛。 都说母子连心,这话的确不假。 就在沈老夫人埋怨沈苍的时候,后者竟也在心里埋怨她。 早听他的直接去府外请个郎中来不就得了嘛,非要省这几个钱。 这下倒好,看她怎么收场! 原本两人是计划好了要一起坑沈栖姻的,结果说着说着“联盟”突然瓦解了,彼此开始互相抱怨不说,甚至都没人再主动开口了。 沈栖姻一瞧,心说熄火了哪成啊,便明知故问道:“说起来,二哥究竟是因为什么病了?”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和沈苍双双变脸! 偏她就跟没看到似的,又问:“说起来,今儿怎么没看到舅爷和那位表哥呢?往日过来请安,总能碰到舅爷在和祖母谈天说地啊。” 话落,那母子俩的脸色更难看了。 沈栖姻有意再添一把火,便说:“其实我也有一件事,要和祖母还有父亲商量。” “舅爷昔日对我们沈家有恩,按说是怎么报答都不过分的。” “他又是上了年纪的人,日子艰难,在咱们家颐养天年,又能和祖母做个伴儿,自然是极好。” “可是那位表哥年纪轻轻的,也不事生产,也不入院读书,就这么无所事事地白赖在咱们家,多早晚是个头啊?” “难不成,日后大哥和二哥成了家,也要继续养着他?” 这话可是说到沈苍心坎上了。 他早看那爷俩不顺眼,正愁没办法将他们撵出去呢。 如今沈栖姻提起,他便顺势道:“母亲听听,连姻儿都考虑到这些问题了,您却还执迷不悟。” “养着表舅也就罢了,难道他的子子孙孙我都要负责不成?” “那照你的意思,要把修然赶出府去?”一提起要赶郭桉他们走的话,沈老夫人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孩子此刻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呢,你可别忘了是谁动的手!” “就算是耀祖伤了他,那也是他自找的!” “你没听昨儿耀祖说嘛,他正睡觉呢,就被那不是人的东西给糟蹋了!我没立刻赶了他出去,已经很给表舅面子了。” 昨夜事发突然,他又被气得那样,是以也没顾上去想耀祖说的那些话。 眼下回想起来,明显不对劲儿啊。 他对老太太说: ——要不是你非要收留那爷孙俩,我又怎么会摆脱不了那个畜生,睡着觉就被他给糟蹋了! 这摆明他昨儿胡来非他本愿,而是被郭修然给强迫的。 还有,他后来还说了一句: ——我身子也不行了,娶不了媳妇,生不了孩子,我还活着干什么! 沈苍眉头都要皱到了一起。 耀祖他的意思是…… 他不能人道了?! 想到这种可能,沈苍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撅过去。 偏偏沈老夫人还没眼色,反驳道:“那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能光听耀祖一面之词啊,也得听听人家怎么说。” 闻言,沈栖姻立刻火上浇油:“我还是第一次见祖母行事这般公正,不似以往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包庇二哥。” “看来您是真把舅爷对咱们家的恩情当回事,半点委屈也不肯让他们受。”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沈栖姻并非“无心之言”,这话听在沈苍耳朵里,那意思可就多了去了。 对啊,这老太太素来护两个孙子更护命一样,连自己这个亲爹话说重了她都不愿意。 可如今关系到郭修然,她怎么就不着急了呢? 沈苍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当务之急是先治好沈耀祖的病。 不光是他的疯病,还有他的隐疾。 这可不是沈栖姻一个姑娘家能治的病。 不过,指使不了沈栖姻,却不代表沈苍不会打别的主意。 只是他话未出口,却见下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磕磕绊绊地说:“老、老爷,宫里来人了,说、说、说……” 沈苍“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说、说是奉陛下之命,来传旨的!” 第132章 抬举 一听说有圣旨,那母子二人瞬间激动万分。 沈老夫人难掩兴奋:“是不是陛下要给你官复原职,或是要升你的官了?!” 沈苍虽未接话,但那一脸欣喜的表情也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显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快快快,吩咐人摆设香案,叫上所有人随我去前院接旨。” 沈苍忙慌慌的,一扭头,却见沈栖姻一脸淡定的坐在那,立刻板着脸训斥道:“你还愣在那做什么?还不赶快去通知你母亲!” “近几日我疏于管教,你便愈发没有规矩了。” “等会儿接完了圣旨,我再好好约束你!” 一想到自己即将官复原职,沈苍说话都硬气了。 沈栖姻“呵”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那要是待会儿接了圣旨,您没升官,那您还约束我吗?” 沈苍脸色一僵。 沈老夫人沉着脸说:“你这孩子难道是长了个乌鸦嘴不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咱们这个家全指着你父亲一个人,这圣旨不是给他的,难不成是给你的?” “哎呀,行了行了!”沈苍不耐烦地打断:“赶紧走吧。” 说完,他便一路小跑去了前院。 沈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棍儿,另一只手叫人下人搀着,竟也健步如飞。 沈栖姻跟在后面,面露沉思。 陛下究竟是为了何事降旨沈家? 绝无可能是因为要恢复他“太医”的身份。 一来这事儿太小,根本劳动不了陛下,太医院的院首便能做主。 二来,她之前去栖鹰阁时,分明听酆六说起,太医院那边因为沈苍一直告假的缘故,已经颇有微词。 不过是碍于武安侯和萧琰在背后给她撑腰,才没有贸然革去沈苍的医士之位。 不过,人家也寻了酆六这个门路,想试探一下萧琰对此事的态度。 酆六告诉她说,他当时便跟太医院的人说:“沈家是沈家,沈姑娘是沈姑娘,不可混为一谈。” 能在宫中当差,大多都是人精,鲜少有像沈苍这样,傻得如此清奇的。 所以,他们不可能听不懂酆六的暗示。 既然听懂了,就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那这圣旨…… 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量间,一行人来到正厅。 沈苍脚步快,比她们先到了,此刻正对着来传旨的太监点头哈腰。 那位公公端坐在上首的位置,身着石青色的平金绣锦袍,官帽下的头发已掺了银丝,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了。 沈栖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还未及收回,对方便看了过来。 鄂铭甫眸光一亮。 他问沈苍道:“沈医士,这位可就是府上的二小姐?” “正是。”他回头瞪了沈栖姻,忙说:“还不快给鄂公公见礼!” 谁知他话音未落,却见原本坐得稳稳当当的鄂铭甫忽然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起身快步走到了沈栖姻的面前。 “见过鄂公公。”沈栖姻朝他福了福身。 可礼尚未完,鄂铭甫却隔空虚虚托住她的手腕,亲切笑道:“哎呦呦,姑娘快休如此,这可折煞奴才了。” 沈栖姻微怔。 沈苍和沈老夫人他们就更是大眼瞪小眼,彼此面面相觑,好几头雾水。 要知道,这鄂铭甫可是陛下身边近身服侍的大太监,连各宫娘娘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他虽非待人颐指气使,鼻孔朝天的人,可方才面对沈苍时分明是一副客气,但疏离的样子,可怎么到了沈栖姻这就笑得这般和蔼可亲? 而且,姿态也放得如此之低,活像沈栖姻有多让他高攀不起似的。 别说沈苍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栖姻这个当事人也是两眼一抹黑。 许是猜到了沈栖姻心有疑惑,鄂铭甫也没再和他们打哑谜,有意直接宣旨。 “陛下有旨……” 可就在这时,蒋琬却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打断了鄂铭甫才开了个头的话。 话音顿住,鄂铭甫的目光也随之沉了下来。 沈苍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皱眉看向蒋琬,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自二人重逢以来,沈苍对她是百般宠爱,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吹胡子、瞪眼睛了。 因此蒋琬被吓了一跳,竟没有立刻回答。 沈老夫人本就瞧不上她,这会子又见她跳出来丢人现眼,便没好气道:“问你呢,说话呀!” “我……”蒋琬故技重施,泫然欲泣地看向沈苍,怯怯地说:“我听下人说,陛下降下了圣旨,所以来……” “回去!”她话未说完,便被沈苍厉声打断。 她身为姨娘,是没有资格来接旨的。 沈苍在宫中当值,这点规矩还是懂得的。 可蒋琬哪知道啊。 还在试图以柔弱姿态博取沈苍的怜爱:“老爷……” “我叫你滚回去!”沈苍这下是彻底怒了:“没听见吗?” 沈老夫人也帮腔道:“没规没矩的东西,还不赶紧退下!” 沈夫人冷眼旁观,见那母子俩先后当着众人的面给蒋琬没脸,差点没乐出声儿来。 这种时候,她怎么能不跟着掺和一下呢。 于是她说:“来人呐,送蒋姨娘回她自己的院子。” “你们可得仔细些将人看住了,免得再叫她跑出来冲撞了贵人。” 蒋琬这个恨呐。 可没办法,谁叫她如今成了沈苍的妾室,就要接受“上不得台面”的现实。 不过没关系,她不会永远都是妾室的。 早晚有一日,她会取其地位而代之! 鄂铭甫“被迫”看了这么一出儿,面上虽不露什么,心里却已有了些计较。 他笑眯眯地看向沈苍:“沈医士,那我就宣读圣旨了?” 这话听得沈苍是心惊肉跳。 他“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颤声道:“……有、有劳公公。” 沈栖姻微微提起裙裾,姿态娴雅地跪在了沈苍和沈夫人的身后。 她面上淡淡的,不似沈老夫人那样喜形于色,也不似沈苍这样诚惶诚恐。 “传圣上旨意:兹闻沈家嫡女医术精妙,着手成春,医治武安侯之子有功,朕心甚慰,特赐封‘乡君’,封号‘云安’。” “赏金千两,锦缎百匹,玉如意一对,嵌金珐琅如意纹青玉手镯一对,镶宝双层彩蝶鎏金簪花十二支,各色花钿一盒。” “钦此——” 话落,沈家众人神色各异。 其中尤以沈苍的表情最为复杂精彩。 他人傻了。 呆了。 懵了。 这不是让他官复原职的圣旨也就罢了,怎么会是赐封沈栖姻的呢?! 巧了,沈栖姻也正为此感到困惑。 陛下看重武安侯府,当初能够因为一名太医治坏了魏恒而下旨抄家灭门,如今因为她把魏恒治好了而大加赏赐,这原也说得过去。 只是赏赐归赏赐,赐封乡君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在沈栖姻看来,这道嘉奖她的圣旨到“赏金千两”那里便已然足够。 后面的那些,与其说陛下是出于看重武安侯府的原因,倒不如说是在刻意抬举她。 可是为什么? 第133章 金钱,权势 “云安乡君。”鄂铭甫越过了沈老夫人和沈苍他们,径自走到了沈栖姻的面前,温声说道:“乡君,接旨谢恩吧。” 沈栖姻恍然回过神来,俯身拜道:“云安叩谢陛下隆恩。” 鄂铭甫将圣旨递到她手上,顺势将人扶起:“乡君快些起身吧。” “多谢公公。” “您客气了。”鄂公公摆手推辞:“奴才不过是听差办事,哪敢当您一个‘谢’字。” “不过真要说起来,有一个人,您倒是可以好好谢上一谢。” 沈栖姻颔首道:“还请公公明示。” “就是萧世子啊。” 萧琰?! 沈栖姻短暂地愣了一瞬。 不过随即想想也就明白了,除了他,旁人也不会对她的事这般上心。 鄂铭甫说:“陛下近来事多繁杂,一时间也没想好该如何赏赐乡君才最为合适,是世子爷提议,抬一抬您的身份。” 当然了,这是他美化过后的版本。 萧琰原话可没这么客气。 按照陛下原本的意思,赏赐些金银珠宝之类的首饰也就够了,可萧世子听后却说:“真若如此,陛下还不如不赏。” “那些东西太过华而不实,又不能卖了换钱,一不小心弄坏了还要获罪,除了供起来落灰半点用处也没有。” 将陛下的赏赐贬得一无是处,还没被打出御书房,也就只有那位世子爷了。 甚至不止没被责罚,陛下还好性地问他:“那依你之见,该赏些什么?” 萧琰说:“金钱,权势。” “那朕就赏金千两,你意下如何?” “陛下明鉴,臣的意思是,金钱,和,权势。”萧琰特意强调了一下逻辑重音,纠正道:“并非让您二选一。” “她一个女儿家,要权势有什么用?” “正因为她是女儿家,才更需要权利地位来保护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 “封个县主吧。” 陛下当时就不吱声了。 鄂铭甫当时就惊呆了。 县主! 那可是仅次于郡主的封诰。 而且,县主是要有封地的。 按照大周朝制,除亲王、郡王之女可以受封县主之外,其余就只有对朝廷和社稷有大功之人才能够得到封赐。 沈姑娘医治好了魏三公子,的确是有功,但受封县主,还是过了。 不过萧世子既已开口,陛下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便破例封了她一个“乡君”。 虽说不及县主之位尊贵,也没有封地,但每年有俸禄六十两、禄米六十斛、俸缎六匹,对于沈栖姻这样的出身而言,已经足够抬举了。 鄂铭甫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对沈栖姻说:“乡君可得好生谢谢世子爷啊。” “多谢公公提醒。” 虽然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对方的话并不是为了提点她,而是为了让自己感念萧琰的好,他好卖萧琰一个人情。 “陛下那边还等着奴才回去伺候,便先告辞了。” “公公留步。”沈栖姻莲步上前,淡声道:“您特意奔波来此,实在辛苦,原该留您坐下吃杯茶,又恐您有要务在身,是以不敢久留。” “不过府上的一点心意,还望您务必收下,不要嫌弃才好。” 沈栖姻说着,忽然看向沈苍。 见他还直愣愣地站在那,她蹙了蹙眉,面有难色地说:“父亲,您怎么还站在这儿?” 忽然被点名的沈苍一脸懵:“……啊?” “鄂公公要走了!您不快‘送送’,还等什么呢?” 沈栖姻刻意加重了“送”这个字眼儿,摆明了此“送”非彼“送”。 宫里来人宣旨,拿银子打点,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沈苍不是不懂,他只是还沉浸在沈栖姻被封乡君的震惊中没有回神。 正常情况下,他该在得知有人来传旨时便提前把银子准备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得现让人去封,还得让鄂铭甫在那等着。 人家也不是没见过钱,也不缺他这三瓜两枣的,当即便要走。 沈苍笨嘴拙舌的,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挽留。 偏偏沈栖姻这时却完美“隐身”。 她故意提起“辛苦费”这一茬儿,就是为了给沈苍找不自在。 拿不出钱来打点,鄂铭甫要怪也是怪沈苍,谁让他是一家之主呢,出了事自然得是他兜着。 谁知—— 沈老夫人这时却自作聪明地开口说道:“那不是有陛下赏赐的现成的银子吗?拿一些给鄂公公就是了。” 这话一出,把向来八面玲珑的鄂公公都干愣了。 什么? 她说什么?! 沈苍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咬牙切齿地对沈老夫人说:“您、闭、上、嘴、吧!” 沈栖姻垂下头,面上虽不见什么,眼底却盛满了笑意。 这一家子总有这样的本事,自己只需要给他们开一个头,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 从前的沈耀祖是,如今的老夫人更是。 鄂铭甫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夫人可要慎言,这种玩笑可是开不得啊。” 他仗着首领太监的身份收些银子,这本无伤大雅。 可陛下赏赐下来的东西,一扭脸就进了他的口袋,那可就彻底变味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别说掉脑袋,就是把他全家都活剐了都不多! 说话间的工夫,沈夫人总算是封了一个荷包回来,可沈苍塞给鄂铭甫的时候,后者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与方才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他瞧着他们处事傻了吧唧的,保不齐哪日就出事了,他还是别沾边的好。 走了两步,鄂铭甫的脚步却又忽然顿住:“瞧我这记性,差点就给忘了。” “我也有消息,要与沈医士说。” 第134章 贪 闻言,沈苍心里便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些期待。 沈栖姻作为他的女儿都被封乡君了,便是看在她医治魏三公子有功的份儿上,陛下也应当会对他这个当爹的有所表示吧? 便是不升官,想来官复原职也是不难的。 思及此,沈苍便强压着喜悦道:“不知是什么消息?公公请讲。” “我出宫之时,碰巧遇到了太医院的杜院首,他得知我是来府上宣旨,便托我带个话给你,也免得他再着人跑一趟了。” 沈苍一听事关杜院首,心里便愈发有底了,觉得十有八九是让他重新当太医。 不料,鄂铭甫紧跟着便来了一句:“杜院首说,打明儿起,您就不必再去太医院当值了。” 沈苍脑中“嗡”的一下。 沈老夫人还异想天开地追问:“不去太医院当值,那去哪儿啊?” 鄂铭甫礼貌微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 沈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劲儿。 “公公您的意思是……” “诶,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替杜院首带个话而已。”鄂铭甫似是回忆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院首大人说,沈医士……噢不对,是沈老爷。” 沈苍脸色一白。 鄂铭甫却跟没看到一样,接茬儿道:“杜院首说,这些时日,沈老爷一直告假在家,不去太医院当差,原本属于你的活都落到了别人头上,但你的俸禄又不会给人家,这换谁谁也不乐意。” “如今太医院上下都对此颇有微词,他为了服众,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你能体谅他的苦衷。” “不过他说沈老爷你医术无双,不会明珠蒙尘。” “杜院首说的,就是这些,如今话既已带到,我也该告辞了。” 鄂铭甫说完便往外走。 沈苍和沈老夫人他们还处在震惊和失落当中没有回过神来,一时竟顾不得了。 倒是沈栖姻,一路将鄂铭甫送到了大门口。 等她再回去的时候,却见沈苍正和沈老夫人吵得不可开交。 沈老夫人埋怨沈苍诓骗了她,之前明明说了是去太医院当值,结果竟还是一直告假的状态,她也是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些时日,他怕是一时和蒋琬在那个小院里鬼混。 而沈苍呢,则是反过来指责沈老夫人治家不严,若非闹出了周姨娘与人犯奸的事情,他何至于怕被人嘲笑而不是去当差! 这母子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沈夫人因为蒋琬的事情,心里分明是怨着沈苍的,可瞧他气得那个样子,她的心里并没有半分快意,而是不知不觉的,也埋怨起老夫人来了。 “好了,你们别吵了。”沈夫人开口,试图阻止他们无休止的争吵:“老太太也该想开些,老爷如今当不当值又有什么要紧的,陛下这不是赏了这么多银子给咱们吗?” 沈栖姻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 而沈夫人也成功凭借着这一句,让沈苍和沈老夫人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沈苍看着那一大箱银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听说,乡君每年的年俸就有六十两,更不用说还有额外的禄米和锦缎。” 沈老夫人一听,眼睛登时就亮了:“这么好?!” 沈夫人:“这样一来,府里的进项又多了。” “再加上,我叫我父亲的故交带着我一起做些买卖,如今已有一笔进账,往后会越来越多,完全够咱们一家子花了。” “老爷便是没了太医院的差事也不怕,何必再为了此事争论不休呢,倒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第135章 一身反骨 沈栖姻听后,冷冷一笑。 她抬脚走进屋里,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母亲这会子想起来一家人不能伤和气了?那您前几日和父亲在桂花巷大打出手,叫人看笑话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呢?” 被人揭短,沈夫人万分不悦:“……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栖姻摊了摊手:“不如您倒是说说,您哪壶开过呀?” 沈夫人:“你!” 沈夫人被她气得心口发疼。 本来沈苍还以为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对他有了些改观,可经沈栖姻这么一提,他只恨自己那日还是下手轻了。 怎么没一巴掌扇死这个泼妇呢! 沈栖姻打开陛下赏赐的那几个装首饰的盒子,心说不愧是宫里的东西,一看就值不少钱呢。 “啪”的一声扣上盖子,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夫人,说:“听母亲方才的那番话,可真不是贤惠的一点半点。” “那您怎么不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给父亲和祖母花呢?” 一提到自己的嫁妆,沈夫人顿时紧张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忙说:“花、花我的嫁妆,那传出去你父亲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是吗?”沈栖姻挑了下眉头:“那您让父亲闲在家里,花着你我赚的银子,就不怕他被人笑话了?” “这……” “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父亲方才还嫌郭家的那位表哥挺大个年纪还无所事事,赖在咱们家混吃等死,如今您是想让父亲变成他最瞧不起的那种人吗?” “您说得倒是好听,父亲不去太医院当差也无妨,可蒋姨娘那边怎么办?您出钱养着她?” “此事一旦传出去,让人知道父亲的妾室都是您拿钱养着,父亲日后在人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我就闹不明白了,您这是真心为父亲好啊,还是存心想坑他呀?” “还有……”沈栖姻深深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您既是这般能干,那方才给鄂公公封银子的时候您干嘛去了?怎么不早早提醒父亲呢?害他丢了面子事小,可若因此得罪了鄂公公,那可就事大了。” 沈夫人的嘴巴启启合合,几次试图插嘴打断沈栖姻的话都没能成功。 她眉宇之间一派怒色:“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 沈栖姻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也疑惑,可能是物极必反吧,毕竟您笨嘴拙舌的。” “你……” “好了!”沈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好歹是做母亲的,怎么跟自己的女儿也这般斤斤计较!” “什么叫我斤斤计较啊?”沈夫人委屈极了:“这丫头的嘴巴有多毒,老爷你方才又不是没听见。” “再说了,我是实心实意为你打算啊,你怎么反倒说起我来了?” 沈栖姻淡定开口:“那您就更要反思一下自己了,明明是为人家好,结果人家还不领情,您说您做人得有多失败。” 沈夫人怒不可遏:“你给我闭嘴!” “我看你才要闭嘴!”沈苍听了沈栖姻方才的那一通分析,现如今更是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沈夫人:“姻儿说的没错。” “你与我也闹,与姻儿也吵,从前还总是气母亲,怎么你跟谁在一起都不太平?” “这还不足以说明你有问题吗?” 沈老夫人这时也附和道:“这下你们知道我的苦处了吧,哼,从前说给你们还未必信呢。” 这三人俨然组成联盟了样子,将沈夫人从头至尾数落了一遍。 “你们、你们……”沈夫人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好啊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沈栖姻瞧她气的那样,想着她还不得好好闹一通才罢休啊,结果她居然一拂袖,转身走了。 沈姑娘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暗暗蹙眉。 啧,没劲。 回过神来,沈栖姻对一旁的一个小丫鬟说:“去叫两个老婆子过来,把这些东西送到我院里去。” 沈老夫人和沈苍听了这话,脸色不禁有些变了。 后者还在斟酌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前者已经付诸行动了。 她说:“怎么?抬你院里去?” 沈栖姻假笑道:“不然呢?抬大街上扔了啊?” “……你这叫什么话!”沈老夫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我不过是想着你小孩子家,拿了这些东西还得费心经管,万一有何闪失,岂不是让陛下怪罪?” 沈栖姻:“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表示‘听到了’的意思啊。” 沈老夫人不死心,继续道:“依我看,这些东西还是先送到缀锦堂去,我先替你保管着。” “等来日你出阁了,便当作你的嫁妆给你带去婆家。” 沈栖姻面无表情:“哦。” 沈老夫人愈发不悦:“你又‘哦’什么?” “这次的‘哦’是指,‘听到了,但不听’的意思。” “你……” “祖母。”沈栖姻抬手,打断了沈老夫人的话:“您除了惦记着这些东西,是不是还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晃了晃手里明黄色的圣旨,一字一句地说道:“除却这些赏赐,陛下还封了我为乡君。” “按照大周礼制,乡君乃为女子六等爵位之一。” “其位虽处在最末等,但正五品以下官员见了也是要见礼问安的。” “而您区区一介民妇,自然更是无可避免,在家里怎样倒还好说,我只恐您无礼惯了,赶明儿当着外人的面也这样,未免落人口实。” “是以,我觉得您还是收着些性子比较好。” 说着,沈栖姻忽然转向沈苍:“父亲您觉得呢?” 沈苍可不像沈老夫人那样拎不清。 尤其是在他失去太医院的差事,而这个女儿却“平步青云”之后。 方才鄂公公对她说,是萧世子在陛下为她美言,才让她受封乡君,可平白无故,萧世子为何要对她那样好? 除非—— 是萧世子看上了她! 也就是说,沈栖姻日后是要嫁进宁国公府,那可是比武安侯府门第还高的人家,自己可得巴结住了。 不能像对大女儿沈念姻时那样不闻不问,搞得她现如今也报复似的,对这个家不理不睬。 于是,他果断站在了沈栖姻这边,指责沈老夫人道:“母亲不是我说您,您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这般贪恋身外之物?” “我们又不是不孝顺,往后有我们一口干的,难道还能让您喝粥不成?” “您干嘛非要把银子都赚在自己手里,累不累啊。” 沈老夫人见他们父女俩竟然一个鼻孔出气儿,刚要开骂,结果刚张开嘴,话还没有说出口呢,沈苍便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我去看看耀祖。” 沈栖姻也紧随其后:“我也是时候该去医馆了。” 不过在去医馆之前,她还是先把东西都送回了海棠院。 路上碰到了一个人。 那是府里负责侍弄花草的匠人,素日也包揽些杂活,跟块砖头一样,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他看起来约莫有而立之年,生得相貌平平,肤色略黑,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一看就是干活的人。 沈栖姻对他并不陌生。 她记得,他叫陆山。 “小的见过二小姐。” “嗯。” 沈栖姻轻轻应了一声,脚步未停。 可经过对方身边的时候,她却听到他声音很低地说了句:“属下会看好您院中的东西,绝不会叫人擅动。” 闻言,沈栖姻的身形猛地顿住。 她转头看向那人,眸中惊愕之色未褪。 他抬头飞快地看了沈栖姻一眼,似乎只是为了让她看清自己的长相,然后便再次垂下头,解释道:“属下隶属千鹰卫。” 这下沈栖姻就没有不明白的了。 他是栖鹰阁安插在沈家的眼线。 只是如今多了一份任务,还得帮她看着那些金银细软。 余光扫了下在前面抬东西的下人,沈栖姻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这两盆花怪好看的,待会儿你给我送到海棠院去。” 陆山神色一动,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是。” 沈栖姻略点了下头,压低声音道:“有劳。” 萧琰这样安排,倒是省了她不少事儿。 想到那位世子爷,沈栖姻原本平稳的心跳不禁有些变快。 脸颊也隐隐发烫。 唉…… 那个“意外”的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萧琰昨日还说,今儿会在栖鹰阁等她,可她这会儿就已经想打退堂鼓了。 见了面她要说什么呢? 本来要是没有昨夜的那个“吻”,萧琰对她的好,她是做好了回应他的准备的。 可这一下,把什么都弄乱了。 谁知峰回路转的是,她去栖鹰阁的时候,萧琰正好不在! 沈栖姻大喜过望! 她火急火燎地给千行换完了药,连口茶都没喝就忙不迭地走了,看得千行一脸茫然,心说有鬼追她不成?怎么走得这样急,她还想跟她聊会儿天呢。 一直到坐上马车,沈栖姻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呼——” 还好跑得快。 她兀自沉浸在“庆幸”的情绪中,一时间也没注意有什么不对,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往日去武安侯府没多久的路程,今儿怎么还没到? 她疑惑地掀开马车侧面小窗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眸光却倏然凝住。 这不是去侯府的路! 第136章 诉衷情 马车越是向前行进,沈栖姻便越是对街景感到陌生。 她默默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小包迷药,暗暗攥在了手心里。 又走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沈栖姻透过侧面的小窗看着不远处巍然庄严的宫门,一时间有点懵。 这时,初四无比心虚的声音在马车外面颤颤巍巍地响起:“姑娘……您可不要怪我啊,属下也是按吩咐办事……” 她只觉得奇怪:“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我家世子交代的。” “嗯?” “世子爷说,他今日约好了要和您见面,倘若您去栖鹰阁时,他被陛下宣召进宫了,就叫属下驾着车带您来接他。” “还说什么,免得您打退堂鼓。”初四茫然道:“属下没听懂。” 沈栖姻:“……” 不愧是上辈子最终的胜利者。 她都不知道该说他是洞察秋毫,还是老谋深算。 既然确定了这一切都是萧琰的安排,沈栖姻便将那包迷药又收了起来。 枯坐无趣,她便掀开车帘的一角,仔细看了看那座巍峨的宫城。 前世今生加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皇宫脚下。 青砖红墙,相得益彰。 明黄色的琉璃瓦在秋日耀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据说这座宫城南北长约二百八十八丈,东西宽二百二十六丈,四面有高约三丈的城墙,城外有宽约十五丈的护城河。 宫内大小院落不下九十多处,房屋九百八十三座,共计八千七百零七间。 如此宏伟壮丽的一座宫城,却更像是一座大一点的牢笼,也不知,锁了多少女子的愁与怨。 怪道古人诗中言: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也太过颓丧了些。 出神间,沈栖姻忽然听初四说了句“出来了”,她下意识抬头看去,便见萧琰与一名年轻女子自宫内并肩走来。 是宋岚烟! 沈栖姻“唰”地一下就撂下了帘子。 她心里涌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宋岚烟看到。 毕竟自己之前说了和萧琰不熟,现如今却坐在他的马车上,跟她存心糊弄她玩似的。 可沈姑娘转念又一想,觉得此一时彼一时,自己也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没必要躲。 但也犯不上再特意掀开帘子让对方瞧见,因此便安坐不动。 可初四不知道啊。 他还只当是沈栖姻瞧见萧琰和宋岚烟在一起,心里吃味了呢,于是忙安慰她说:“姑娘千万别不开心,这一定是误会!” “我家世子待您的心意,那天地可鉴。” “这宋姑娘缠着我家世子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肯定是她得着信儿,知道我们世子这会子在宫里,便巴巴赶来的。” “不过我可以作证,世子爷他一直对她不假辞色。” 初四更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对,压根就不给沈栖姻插嘴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她刚要解释一下,说自己没有不高兴,结果就听他异常兴奋地嚷嚷道:“世子爷您可来了!” “您快跟姑娘解释解释吧,她瞧见您和宋家小姐一起从宫里出来,心里可不是滋味了。” “您可得好好哄哄。” 沈栖姻:“……”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萧琰不将他带在身边了。 话太密! 那厢初四的话音还未落下,萧琰便掀帘而入。 两人的视线才一对上,便“腾”的一下,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下一瞬,各自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沈栖姻原本坐在正对车门最中间的位置上,余光瞥见萧琰径自往里走,她便下意识要挪到旁边去坐,结果却被他摁住了肩膀。 她迟疑地看向他,颊边霞色未褪。 萧琰自顾自挨着她坐下,坐姿端正,目不斜视地说道:“坐得下。” 沈栖姻怔怔地“哦”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坐得下”他为何还要离自己那么近?他左手边不是还空着好大一处地方吗? 萧琰:“临近宫门时,才偶然碰到了宋岚烟,并非有意与她同行。” “哦,是这样啊。” “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沈栖姻矢口否认:“是初四瞎说的,我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任何情绪?”萧琰转头看她,浓黑的眉轻轻皱了一下。 沈姑娘惯会察言观色的,心说他这个反应,难道是希望她有情绪? 眸光微动,她试探着说:“其实是因为,我深信大人的人品,知道你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可萧琰听完这话,眉头却皱得愈发紧了。 他似有困惑:“我又成了没名没姓的‘大人’了?” 沈栖姻:“……”这人的关注点怎么这样奇怪! 二人一时无话,唯余马蹄声“嘀嗒”。 他们坐的距离有些近,沈栖姻衣裙上那股幽微的白檀香气丝丝缕缕地往萧琰鼻子里钻。 伴随着马车外商贩络绎不绝的叫卖声,他嗓音清冷地说道:“昨夜……你要问我的话,究竟是什么?眼下可以说了。” “我……”沈栖姻向来嘴巴伶俐,此刻却少见地有些吞吞吐吐:“我要是说我忘了,你会不会打我?” 萧琰薄唇微启,正欲说什么,却在看到她发间的珠钗时,蓦地收住。 方才他一上马车便注意到了。 她那么聪明,他不相信她会不懂自己送她珠钗的意思。 同样的—— 他也不可能不懂她佩戴珠钗的意思。 “真的忘了?” 萧琰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那双如夜般的黑眸中忽然掺杂了几分沈栖姻看不懂的情绪。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嗯。”假的。 萧琰却道:“你忘了的话,那听我说?” “……说、说什么?”她莫名有些紧张。 “肺腑之言。” 萧琰侧过身正对着她,凝眸注视着她清幽沉静的眼睛。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连在前生…… 萧琰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破釜沉舟一般,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沈栖姻,我心悦于你。” “想执子之手,朝看云霞蒸蔚,夜赏玉兔东升,想与你长厢厮守,至死靡它。” “沈栖姻,你可愿嫁我为妻?” 第137章 如坐针毡 直白的。 坚定的。 独属于萧琰的表达方式。 是几时对她动心的、又是如何对她动心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沈家嫡女,美姿仪,性婉顺,琴技高妙,雅善丹青】 栖鹰阁中有关她的记载,他并不陌生,但当时并未引起他丝毫注意。 虽为佳人,却无灵魂。 她被沈家桎梏太甚,完全失去了自我。 至少之前,萧琰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静安寺后山一面,他彻底推翻了对她的认知。 原来,那才是真正的沈栖姻!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他甚至怀疑她被人掉包了。 后来,怀疑又变成了好奇。 不知不觉地,好奇之中又掺杂了心疼。 最后,怜惜、爱慕、思念、占有……他对她,产生了一个男人对女人心动时会有的所有感情! “你心中是何想法,可以坦白告诉我。” “譬如,你想明日就嫁,那我即刻便让人去沈家提亲。” “或是你想等收拾完沈家再嫁,那我便等着。” “又或者……” 说到这种可能的时候,萧琰明显顿了一下,语气也沉了几分:“又或者你并不愿意,但为何不愿,你要告诉我。” “倘若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可以改。” “但若是因为你有了心仪之人……” 话未说完,他又顿住了。 这一次,他却许久都没再开口。 不知是他自己都没想好到时候要怎么办,还是想好了,却恐惹沈栖姻不快而避之不谈。 原本他那一句“你可愿嫁我为妻”把沈栖姻砸得晕头转向的,整个人都懵了,并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应。 可这会子听到他后面说的这些,她便想都没想就接了句:“我有了心仪之人,怎样?” 萧琰眉心微沉。 这情况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火大了。 沉吟半晌,他方才语气沉沉地说:“若真是那样,我会尽量忍着不去打扰你,但最后要是没忍住的话,也请你见谅。” 沈栖姻:“……”这个回答就很“萧琰”。 她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她在权衡。 若是她当真像他说的那样,坦诚相告,那么她全身而退的几率有几成。 她不说话,萧琰也不催促,只耐心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沈栖姻似乎轻叹了口气,呵气如兰道:“萧寒玉,我不讨厌你。” “可是同样的,我对你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听我这样说完之后,若是后悔方才那番求娶的话,那我便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日后你便还是我倾佩敬仰的萧大人,我也依旧会尽心效忠于你。” “但若是你坚持……” 沈栖姻微微勾唇,面上漾起融融笑意:“我自倾心,愿不负君。” “至于嫁娶之事,还是往后再说吧。”她收回视线,微垂的目光不知落到了何处,幽幽道:“我从不怀疑叫人生死相许的情深,只是许诺情深的人心易变。” “人情反复,世路崎岖,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后悔了呢?” 闻言,某位世子爷立刻抓住重点:“你会后悔?” 沈栖姻:“……我不敢。” 萧琰:“嗯,我不会。” 话落,马车内一片寂静。 气氛忽然之间急转直下,又变得无比尴尬。 沈姑娘方才还侃侃而谈呢,这会儿一整个如坐针毡。 人在尴尬至极的时候,就会想要说些什么、或是做什么,打破一些凝固的气氛。 于是她说:“你、你要喝茶吗?” 她说着,便将手伸向了小几上的茶壶和杯盏。 没想到,萧琰竟会错了她的意思,只当是她渴了,便也想要给她倒杯茶。 结果—— 两人的手毫无意外地碰到了一起。 沈栖姻的手搭在了茶壶的提手上,而萧琰的手则是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面。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出来,不料却被萧琰攥住了指尖,握在掌中。 她惊讶地看向他。 萧琰始终目视前方,一脸正色,可发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 见状,沈栖姻倒是顾不上自己害羞了。 这谁能想到啊,素日心狠手辣、杀伐决断的千鹰卫指挥使,居然是个牵一下姑娘的手都耳朵红透的纯情公子。 好玩儿…… 察觉到沈栖姻没有抗拒,甚至还回握住了自己的手,萧琰先是一愣,而后目露欣喜,拉过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腿上,越握越紧。 她的手比他小好多,软软的,柔若无骨一般。 唯有指腹那里,有一层薄茧,应当是自幼学琴所致。 萧琰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一下,又一下…… 然后,脖子也红了。 沈栖姻:“萧寒玉,你是第一次牵姑娘家的手吗?” “……嗯。”他声音低低的。 “难怪。”沈栖姻侧过脸看他,眉眼弯弯:“你脸红了。” 萧琰抿唇。 “耳朵也是红的。”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 “还有脖子哦……” “别、别说了。”声音虽沉,但语气却并非命令,甚至还带着一丝央求似的,听得沈栖姻心软,又矛盾地想欺负他。 好玩!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 应该早点和他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还没到武安侯府? 事实是,早就到了! 或者说,是早过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护卫,有眼力见、会来事,能为主子排忧解难那是最基本的。 初四更是其中翘楚。 他一路偷听过来,马车快到武安侯府的时候,他见他们家世子爷和沈姑娘的事还没定下来,当即便一鞭子抽了下去,马车便水灵灵地打武安侯府门前驶了过去。 初四心说,今儿这车门子我可得看好了,两位主子的关系不确定,谁都不许下车! 就这样,他驾着马车,三过侯府而不入。 那侯府门前的小厮都懵了。 眼见是沈栖姻素日坐的马车过来了,他们都跑下台阶来迎候了,谁知竟又走了。 那两个小厮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马受惊停不下来了?” 另一人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神医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就这样晃了人家三次,初四才终于让马停下了。 沈栖姻哪知道这一茬儿啊,下了车便进府,直奔魏恒的院子而去。 不想经过魏恒院前的那处小花园时,竟见一个女子背朝着她的方向站着,眼见着是要跳湖! 电光火石之际,沈栖姻也没多想,完全是出于本能将人拽了回来。 她卯足了劲儿拉回对方,因此并未控制力道,虽是成功救下了人,但两人都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谁知对方非但不领情,竟还冲过来狠狠推了她一把,长长的指甲划过她的颈侧,带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沈栖姻!又是你!” 江寄谣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你吃饱了撑的嘛!谁让你来多管闲事了?” 第138章 对不起 见江寄谣这般不知好歹,连一旁负责给沈栖姻引路的小丫鬟都看不下去了,大着胆子小声提醒了句:“表姑娘……神医是怕你出事,才好心搭救的……” “你闭嘴!”江寄谣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那小丫鬟被吓得一激灵。 她名唤含翠,上次江寄谣和沈栖姻起争执时,也是她在场。 当时她还挨了一嘴巴呢。 这次又被江寄谣呵斥,她甚至连气儿都不敢出了。 江寄谣复又看向沈栖姻,表情欠揍地说道:“我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干系?你少来献殷勤。” “别以为你自以为是地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迟早有一日,我要让你死在我手上!” “抱歉。”沈栖姻蹙眉,一脸歉意。 江寄谣反倒愣了下。 她知道怕了? 沈栖姻上前一步,语气真挚地说:“对不起,是我耽误你投胎了,我尽量弥补一下。” 话音方落,她一把就将江寄谣给推水里去了,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含翠在旁边看着,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她目光惊恐地看向沈栖姻柔弱的背影,心说神医不会杀得兴起,把自己也摁水里呛死吧? 好在没有。 沈栖姻站在湖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湖里扑腾个不停的江寄谣,面上笑意潺潺,还朝她挥了挥手,道:“江姑娘一路走好哦。” 转过身,她抬脚便走。 还声音不大不小地对含翠说:“可惜了……” “她就这么死在湖里,那一池子锦鲤算是活到头了。” 含翠:“!” 合着是可惜那一池子锦鲤啊! 眼见江寄谣都开始在水里“咕嘟咕嘟”冒泡了,含翠方才如梦初醒一般,一边大叫着“表姑娘投湖了”,一边站在岸边试图捞人。 沈栖姻听着那“投湖”二字,落在含翠身上的目光不禁变得有几分玩味。 这小丫头还怪机灵的。 含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江寄谣拉上了岸,就在这时,魏老夫人却在一大堆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自不远处匆匆赶来。 “寄谣!”魏老夫人面露忧色:“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投湖了呢?” 江寄谣呛了水,咳嗽不止。 她原本的确是要投湖。 当然了,寻死是假,想要以此博取老夫人的愧疚和怜爱才是真。 可眼下,她改主意了。 “是她!”江寄谣扑进魏老夫人怀里,哭得可怜:“是她推我落水的!” 一句话,成功让所有人注意到了站的距离稍远的沈栖姻。 “呜呜呜……” “姑奶奶,寄谣差点就见不到您了,我好害怕。” “也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沈姑娘,她竟恨我至此,要眼睁睁看着我落水淹死才痛快!” 闻言,魏老夫人抬头看向沈栖姻,神色复杂。 方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上前欲扶起江寄谣,说:“老夫人,奴婢先送表姑娘回去吧。” “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再喝杯姜茶驱驱寒,否则怕是要着凉的。” 魏老夫人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嗯,去吧。” 谁知江寄谣却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嗷”的一声:“我不走!” “寄谣……” “您还没有惩治这个恶毒的女人替我出气呢!”江寄谣目光愤恨地瞪视着沈栖姻。 转而面对魏老夫人时,却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姑奶奶,您是不是不疼寄谣了?” “自从沈栖姻出现,您便不像之前那样宠着我了。” 沈栖姻静静听着,眸光微闪。 魏老夫人对江寄谣的宠爱大不如前,并非是因为她,而是另有其人。 前两日,沈栖姻在给魏恒施针后,照旧被魏老夫人叫去吃好吃的东西,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说话,却有一名婢女匆匆而来。 她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被指给了江寄谣。 她无意间听到了那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说是江寄谣吩咐丫鬟,将原本准备给魏恒下的那几包药秘密处理掉,免得被人发现了说不清楚。 此事只是听说,并无证据。 但沈栖姻知道,这事已经在魏老夫人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江寄谣明显感觉到老夫人近来对她态度冷淡了许多,还隐隐听到风声说是要给自己相看人家了,这才生出这么个主意,想勾起对方的怜悯之情。 “您是不打算再要寄谣了吗?” 魏老夫人无奈道:“说什么傻话……” “那您快狠狠处罚她呀。”江寄谣急不可耐地说道:“她害我落水,我也要她落一次水,再狠狠打她一顿板子,将她赶出侯府,再不许她踏足这里!” 沈栖姻:“不是,你是不是有啥大病啊?” “你……”江寄谣立刻向魏老夫人告状:“姑奶奶您听,她骂我!” “没有啊。”沈栖姻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是关心你,怕你有什么病。” “你才有病呢!” “我没有。” “我也没有!” “还逞强?你大鼻涕都过河了,赶紧回屋吧。” 江寄谣瞬间慌了。 她手忙脚乱地翻出帕子来擦拭,一张脸涨红成了猪肝色。 含翠生怕自己偷笑被瞧见,忙垂下头去,努力压着嘴角。 沈栖姻原本是没打算和江寄谣过多纠缠的,毕竟武安侯府上下都对她不错,她并非不念人情的人,只是眼下江寄谣把脏水都泼她头上了,她要不烧开了泼回去,就算她这辈子白活。 于是,她朝魏老夫人福了福身子,沉静道:“老夫人,的确是我把江姑娘推下水的。” 这话一出,别说方嬷嬷她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是魏老夫人也微微变了脸色。 不过,她并没有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她,而是问:“为何要那么做?” 江寄谣这时却急急说道:“她承认了!姑奶奶您听,她自己承认了。” “您别再同她多费唇舌了,赶快叫人行刑吧。” 说完,她又急吼吼地转向方嬷嬷她们:“你们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拿板子来,要顶端带钉刺的那种。” 可方嬷嬷她们谁也没动。 江寄谣顿时就不高兴了:“你们都聋啦?没听见本小姐说话嘛!” “姑奶奶……”一言不合,她便向魏老夫人撒娇道:“您看看,她们都不将我放在眼里。” 魏老夫人沉了沉眸子,道:“你且先等我将事情的经过问清楚不迟。” “可是……” “寄谣!” 只这一声,江寄谣瞬间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毕竟魏老夫人若真发起火来,那可是连武安侯都会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程度。 见江寄谣总算是不再插话了,沈栖姻便继续道:“方才我经过此地,见有人要投湖,便出于本能将人拉了回来。” “不想,要寻短见的人居然是江姑娘。” “我妨碍了她自尽,她满心不快,动手挠我不说,还指责我多管闲事,说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还说我早晚要死在她手上。” “我深感自己做得不对,唯恐江姑娘因为此事报复我,为表歉意,便想弥补一二,帮她早登极乐。” “怎知这又惹了江姑娘不悦。”话至此处,沈栖姻神色困惑,一脸不解:“那我就奇怪了,你到底是真心想死啊?还是只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啊?” 见沈栖姻三言两语就说到了关键,江寄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明显感觉到魏老夫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江寄谣言眼珠儿一转,当即语气坚决地否认道:“你少血口喷人!” “我活得好好的,为何要寻死?” “分明是你心思歹毒,欲置我于死地!” “我欲置你于死地?在这儿?武安侯府!还当着这府里下人的面?”沈栖姻一副“是你傻了还是我疯了”的表情。 方嬷嬷也深觉有理。 谁家好人干坏事这么明目张胆啊。 听沈栖姻提到了含翠,江寄谣立刻便来了精神。 她伸手一指含翠,道:“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忽然被点到的含翠身子猛地一僵:“我……” 魏老夫人不怒自威的眼神、江寄谣暗含警告的目光,以及方嬷嬷等人探究的神色……每一个人都带给了她无限的压力。 她下意识看向处在漩涡中心的沈栖姻,却见后者神色平静地站在那,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期待地看着自己。 江寄谣见含翠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免心急,遂又开口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呀!” “方才你一直站在那,最是清楚事情的经过了。” “如今当着姑奶奶的面儿,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你大着胆子说就是了。” 沈栖姻轻笑一声,讽刺道:“我是不敢把她怎么样,可谁知道你呢?” “要是她真把实情讲出来,明儿背着老夫人的眼,你还不得把她搓磨死?” “……你、你少胡说!” “江姑娘,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若真想弄死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下点药,你人早就凉了,还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 “我相信你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将这脏水泼我身上的,而是我意外出现,让你临时改了主意。” “至于你最初为何要寻死,想来是为了做样子给魏老夫人看的吧。” “不然的话,你身边的婢女怎么不在呢?” “而且这周围也没什么下人,多半是被人刻意引走了吧?否则你投湖的时候,老夫人还没到,你就被下人救起来了,这水不就白落了嘛。” “你若觉得是我诬陷了你,那就叫来你的婢女和本该在这附近干活的下人来问上一问,届时自然一清二楚。” 随着沈栖姻这番话说出来,江寄谣脸都白了。 偏巧这时,含翠也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神、神医说的原没错。” “方才我们经过这里时,奴婢的确见到表姑娘倾着身子往湖里倒。” “幸亏神医眼疾手快,及时将人救下了。” 魏老夫人听了这话,看向江寄谣的目光中不禁盛满了失望:“寄谣,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还不肯说实话,是定要我召了底下的人来问吗?” 江寄谣泫然欲泣:“姑奶奶……” “哪里来的吃里扒外的刁奴,竟敢伙同外人污蔑侯府的表小姐!”忽然,树篱后面传来一道讥讽的男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第139章 姐妹情深 沈栖姻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就见魏玄一身锦袍,缓步而来。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湘色衣裙的女子。 沈栖姻也不陌生。 正是她那个嫁来武安侯府为妾的大姐,沈念姻。 她的模样随了周姨娘,面盘周正,身材匀称,一双杏眸水汪汪的,略施粉黛,便更显得清秀可人。 一身绫罗绸缎,腰间环佩叮当。 珠翠满头,好不贵气。 她低眉敛目地跟在魏玄身后,随着他一起先给魏老夫人请安施礼,然后便径自走到沈栖姻面前,拉起她的手,亲切唤道:“二妹妹,我念叨了你许久,今儿总算是见到你了。” 沈栖姻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向对方握住自己的手,疑惑她们两人几时这般姐妹情深了? 或许儿时也是有过的吧。 沈念姻自幼养在沈夫人院中,她们两个整日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既是姐妹,又是玩伴,向来不分彼此的。 就连害怕打雷这一点,她们都一模一样。 只是后来大了,她们分院而居,沈夫人只能选一个人陪着,沈栖姻自然便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她曾无数次地期待,那扇被夜雨拍打的“噼啪作响”的房门能够被人从外面推开。 门外,是母亲温柔的眉眼。 但这样温馨的场景,她却连梦都没有梦到过。 而就在前世,在她被送去庄子的路上,沈念姻特意等在城门口,亲口对她说:“你知道吗姻儿?其实姐姐从来都不怕打雷。” “只是我知道你想要夫人的陪伴和疼爱,所以才故意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而已。” 她说那话时,声音很温柔。 如同沈栖姻每一次遭到沈夫人冷落,而她耐心安慰她时那样温柔。 她说:“要是我与你一样,也是嫡女就好了。” “或者,你我同为庶女也好。” “总之不要像如今这般,你高我低、你贵我贱,恍若云泥。” “我自认并不比你差在哪里,可凭什么?你就能嫁人为妻,而我却只能与人为妾!”她掐着沈栖姻本就伤痕累累的胳膊,神色癫狂:“为何同为女子,你的命就那么好?” 温热的鲜血漫过沈念姻白皙干净的双手,她恍然回过神来,终是放开了沈栖姻。 “姻儿,你不要怪姐姐,我幼时也是真心与你好的,只是人心易变,向来难测。” “我实在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过得比我好。” “秦公公的消息,是我让人暗中透露给夫人的,因为我知道,若要伤你至深,她才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姐妹一场,我再没什么瞒着你的了,你可以瞑目了。” …… 字字句句,铭心刻骨。 气吗? 自然是气的。 不仅气,沈栖姻还恨! 可是再多的愤怒和憎恨,也都在那半死不活的三年里,渐渐隐于深渊之下,暗自汹涌,不再于表面泛起丝毫涟漪。 因此如今再见沈念姻,沈栖姻没让那恨意流露出一丝一毫。 她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抬起,抚了抚自己的肩膀。 其实当时沈念姻掐她肩膀致使伤口破裂的那点疼痛,比起她在秦府遭受的刑罚,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莫名的,那份痛,她至今难以忘记。 “姻儿?”沈念姻见沈栖姻没有反应,不免有些尴尬,因此便再次开口。 后者回过神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原来是大姐姐啊,许久未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沈念姻的脸色当即僵住。 可不是许久没见嘛,沈苍被抓她不闻不问、沈光宗出事她也没有回去探望,周姨娘被下狱她也自当不知,竟似跟沈家老死不相往来了一般。 沈家乱糟事多,众人眼见得分明,她无意走动原没人会指责她。 可眼下却做出一副与沈栖姻关系亲厚的样子,却未免虚伪。 她颇为尴尬地扯了扯唇,装作不经意的问:“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又惹麻烦,闯祸了不成?” 话落,还没等沈栖姻回答,魏玄便不悦道:“你这妮子也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医治三弟的功劳,居然把手都伸到侯府来了,还敢买通下人来诬陷寄谣!谁给你的胆子?” 含翠被这番说辞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世子爷明察,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并非受人指使!” “闭嘴!”魏玄厉声喝道:“你一个下人的话也值得信?” “说人话你不信,难道要学驴叫吗?”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突兀的响起。 第140章 问 这话实在无礼。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但都屏息敛气,唯恐惹魏玄不快。 只有沈栖姻,“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眼眸微微眯着,跟道小月牙一样。 魏玄脸拉得老长,憋了一肚子的气欲和说话之人算账,结果真见了萧琰从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榕树后面走出来,他的火悄无声息地就散了。 “萧、萧世子……”魏玄收敛神色,规规矩矩地朝萧琰拱手见礼。 二人虽同为世子,但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一个则是侯府的世子,自然有尊卑之别。 不过再怎么说,萧琰也该给点反应的,哪怕是点下头。 可这位世子爷一贯目中无人,上京城内无人不知,他竟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魏玄,只神色冷肃地朝魏老夫人抬手道:“老夫人。” “寒玉来啦。”魏老夫人眼神慈祥,似乎并未因为他方才当众给魏玄没脸而感到不悦。 想起什么,老夫人问他:“芊荇最近都不在城中吗?怎么一直没见她回来?” 闻言,沈栖姻乌睫轻颤,清眸流转,朝萧琰看去。 却见后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她有要务在身,事关机密,还恕寒玉不便相告。” “既如此,那我就不问了,不过……”魏老夫人忽然又话锋一转:“人既交给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只和你算账。” “是。” 萧琰和魏老夫人说完了话,便径自朝沈栖姻走了过来。 众人的视线也就随之落到了她的身上。 魏玄被萧琰无视本就觉得没面子,偏又没胆子和他叫嚣,便只无能狂怒,将火发到了沈栖姻的身上。 他怒声质问她:“你方才笑什么?” 沈栖姻沉默地眨了眨眼,然后直白地说:“笑你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需要问吗?” “还是说,你能找出比你更好笑的来?” “你……” 魏玄瞬间被激怒,他正欲再言,不想萧琰却忽然冷声开口。 话,却是对着沈栖姻说的。 “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皱眉,语气微沉,素来冰寒的眸中此刻透着不加掩饰的怒意。 沈姑娘水灵灵的一指:“她挠的。” 萧琰眼锋如刃,冷冰冰地看向江寄谣。 后者原本还沉浸在看到他的欣喜之中不可自拔,可在对视上那双带着霜意的眸子时,当即狼狈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往魏老夫人怀里缩。 她感觉萧琰那眼神就跟要杀了她似的,可她几时得罪过他? 还是说—— 他其实是为了沈栖姻? 这种可能,比江寄谣方才大鼻涕过河被人围观还要让她感到难受。 而让她更加难受的是,魏老夫人这时竟对她说:“寄谣,道歉。” “什、什么?!”江寄谣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老夫人眉头紧皱,细听之下,语气中略有无奈:“你伤了人,给人家道歉。” “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分明是她把我推进湖里去的!”江寄谣委屈得什么似的:“要道歉,也该是她给我道歉!” 说着,她求助地看向魏玄,可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方才还百般维护自己的人,此刻却一反常态,竟也附和魏老夫人的话,劝她道:“……寄谣,你就听祖母的,道个歉吧。” 否认天知道萧琰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魏玄还记得,芊荇刚入栖鹰阁那会儿,曾有一次被尚书府家的公子醉酒调戏,萧琰知道后,直接就把人扒光了倒吊在栖鹰阁的大门前供人围观。 尚书大人去讨说法,结果他叫人搬了把椅子,上面涂满了糯米汁,等人坐下被死死粘在椅子上之后,他就让人连人带椅都搬到了大门口。 父子二人,一个看屁股,一个露屁股给人看。 萧琰护短的程度,可见一斑。 眼下他摆明了要给沈栖姻讨说法,虽说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他明面上未必会将江寄谣如何,但背地里指不定怎么使坏呢。 毕竟这位世子爷,向来也不以“正人君子”自居。 因此,魏老夫人和魏玄看似不为江寄谣说话,实则却是在保护她。 可她哪里懂他们的良苦用心。 委屈得就跟所有人都欠她的一样,气哼哼地跺了下脚,便大哭着跑开了。 见状,魏老夫人不觉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也没和萧琰说什么,而是看向沈栖姻道:“今日之事,是寄谣不知好歹,丫头你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您言重了。” 她的确不喜欢江寄谣,但魏老夫人也的确对她不错,便是看在她在侯府白吃白喝那么多东西的份儿上,她也不会揪着不放。 何况,江寄谣挠了她,她也把对方推水里去了,也算是报仇了。 回过神来,就见魏老夫人一脸慈爱地朝她招了招手,道:“来,跟我来。” 沈栖姻感到些许茫然,但仍是乖乖跟上。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停下。 她若有所觉地转身看去,果然见萧琰还“望妻石”似的站在原地,目光专注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她笑容乖巧道:“那……我先走喽?” 萧琰心脏猛地一缩。 本就温软的眸光愈发荡漾出无限的柔情。 他点头,不忘交代自己的行踪:“我去看看魏恒。” 沈栖姻:“好。” 说完,她回身欲跟上魏老夫人的脚步,却见后者和方嬷嬷脸上同款“意味深长”的笑容。 难得笑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魏老夫人又对含翠说:“今后,你便来我院中侍候。”在她眼皮子底下,谁也动不了她。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含翠愣了一下才连连磕头谢恩。 于是,含翠便与沈栖姻一起,跟着魏老夫人去了她的院子。 沈栖姻只当老夫人是有什么要紧话叮嘱自己,谁知竟只是为了给她脖子上的伤上药。 方嬷嬷才拿了药来,魏老夫人便径自接过,道:“我来吧。” 沈栖姻微微扬起头任由她给自己上药,乖顺听话的模样跟方才面对江寄谣和魏玄时简直判若两人。 老夫人眉头紧皱,面露心疼,问她:“疼吗?” “有一点。” “那我再轻些。”老夫人的动作愈发轻柔。 她轻轻呼气吹着伤口,凉丝丝的感觉,减缓了几分痛意。 沈栖姻的视线落到魏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清幽的眸中疑云愈深,踌躇再三,到底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您……” “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她试探着问:“是因为我长得像什么人吗?” 第141章 像,是像 一听这话,魏老夫人给她上药的动作不觉一顿。 她看向沈栖姻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静—— 沈栖姻见她一直沉默,只当她是不愿意说,刚想说是自己失言了,便见魏老夫人沉沉地点了点头:“像,是像。” “像谁?” “像我。”魏老夫人目露欣赏,回忆道:“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啊,生得就像你这么俊,那上门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了。” “……啊,这样啊。” 方嬷嬷却道:“奴婢觉得,真要说像,倒是性子更像。” “姑娘年纪小,大抵不知,我们老夫人待字闺中之时,日子过得艰难,能有如今的地位,全是靠自己的手段挣来的。” “因着是个姑娘家,是以爹不疼、娘不爱,一家子除了算计她就没别的心思了。” “但我们老夫人可不是那等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到底把那些脏心烂肺的都收拾得老老实实的。” 沈栖姻听了倍感意外。 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是有些像。 所以…… 魏老夫人对她好,不是把她当成了谁的替身,而是在变相弥补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 魏老夫人:“这是凝玉露,祛疤是最好的,你且带了回去,早晚都抹上一抹。” “多谢您一番好意,不过还是不必了。” “听话,拿着!” “并非与您见外,而是我刚好有一瓶。” 这东西是宫里头出的,专供娘娘们用的,还得是得宠的那些,以沈家的门第显然是得不着这样的好东西的。 魏老夫人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是寒玉那小子送你的?”她又像方才那样露出了类似“老不正经”的笑容。 “……嗯。” “那孩子是个好的。” 虽说手腕过于凌厉了些,但身处在这吃人的世道,也不算什么坏事。 只是宁国公府那边,水却是有点深了。 回过神来,魏老夫人欣慰道:“我听说,陛下封你为乡君了?” “嗯。” “这倒是个不错的开始。” “开始”两个字,被沈老夫人咬得极重。 沈栖姻一听就明白了。 乡君之上还有县君、县主、郡君、郡主……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医术,努力往上爬,得到她想要的权利和地位。 魏老夫人见她神色平静,一双眸子却隐隐发亮,便不觉赞许地点了点头。 嗯,不错,就是要这个野心勃勃的劲头! 直到沈栖姻离开魏老夫人的院子,去了魏恒那边,方嬷嬷方才忍不住道:“老夫人,您方才那样讲,是想给沈姑娘铺路?可她并非小小姐啊。” “她说她十六岁。” “小小姐若还在,该是十五岁。” “她七月出生的。” “小小姐是在正月啊。”方嬷嬷无奈地叹气:“那日奴婢便想说了,没有一处能对得上的,您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那至少、至少都是姑娘家吧。” “……您开心就好。”左右就是看上人家了,非要拿人当外孙女呗。 可派去查探的人已经回了,沈姑娘确是沈家的孩子无疑。 不可能是他们家大小姐的孩子。 “唉。” 魏老夫人捶了捶腿,面露哀戚。 其实道理她何尝不懂,只是当年那孩子的死扑朔迷离,她至今都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总觉得她或许还活着。 沈家丫头的生辰八字虽都与那孩子对不上,但她腕间那颗红色的痣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跟月襦一模一样! 难道就只是巧合吗? 魏老夫人内心的纠结苦恼,沈栖姻丝毫不知。 从她这处离开后,她便去了魏恒的院子。 萧琰不在。 她以为他已经先行离开了。 结果等她给魏恒施针后走出侯府,一上马车,便见那人四平八稳地坐在里面。 她感到有些意外:“你今日不忙吗?” 萧琰答:“忙。”忙着与她培养感情,争取让她早日对他生出一些非分之想。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她的颈侧在看:“老夫人帮你上过药了?” “嗯。” “还疼吗?”他随手将自己准备的药丢到了一边。 “上过药就不疼了。” 眸光微动,沈栖姻忽然想起了什么。 方才她离开时,见下人都忙慌慌的,据说是不知打哪蹿出来一只野猫,发狂似的挠花了江寄谣的脸,疼得她又哭又闹的。 沈栖姻狐疑地看向身边之人:“萧寒玉,江寄谣被猫抓伤,是不是你的杰作?” 那位世子爷听后,就只回了三个字。 “她活该。”他语气淡淡的,可声音却冷得可怕。 沈栖姻可不害怕。 不仅不怕,她还笑了:“萧寒玉,多谢你!” 她面上笑靥如花,他心里小鹿乱撞。 感觉自己的耳朵隐隐发烫,萧琰立刻转移话题,看向她身边的一个包袱问:“那是什么?” 刚刚在宫门前上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只是没顾上问她。 “噢,这是给春生他们做的衣裳。”之前她答应过的。 萧琰立刻抓住了关键:“他们?”除了那个小孩子,还有谁? 沈栖姻也没多想,老老实实地说:“还有师兄和师弟的。” 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好厚此薄彼,就连司图南,她也给做了一身。 萧琰听后,原本躁动的心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他们都有…… 这个话题进行到这儿似乎就可以结束了,因此萧琰后面没再说什么,沈栖姻也并未多想,马车停在了广仁堂门口,她和他道别后便下车离开了。 进了医馆,春生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她发间戴的珠钗,顿时神色惊愕地嚷嚷道:“啊啊啊啊!二当家,你头上的珠钗是哪儿来的?!” 第142章 他也有红色的痣 不止是他,就连大壮和三娃的反应也怪得很。 一个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另一个更是跟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手里的医书都“啪”的一声掉到了桌案上。 搞得沈栖姻莫名不已。 “这珠钗……”她满心疑惑:“有何问题?” 春生几步冲到她面前,踮起脚尖凑近看了好一会儿,拧眉道:“是正儿八经玉仙居的货?” 沈栖姻点头。 依萧琰的性子,他要么干脆就不送,要送,那就一定是真的。 “二当家,这珠钗是你自己买的?” “不是。” “那就好……” “好在哪?”她怎么没懂呢? 春生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家里那个二哥不是送了你一根这样的假钗子嘛,换谁谁心里都不好受。” “你若是为了安慰自己,然后自己去买了根真的戴上,那也太心酸了。” 沈栖姻越听越迷糊:“所以呢?” “所以,我当日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便找忍冬姐姐问了那珠钗的样式,本想去玉仙居买来送你的,结果那的掌柜说,这支珠钗的样式对玉的品质要求极高,前前后后统共就做出来两支,还都被人给买走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春生好不失望:“我原想着,便是多等些时日也无妨,可谁知前两日再去玉仙居时,却被告知做这珠钗的那位师傅出了意外,走了。” “唉,无法,我就挑了个别的发簪给你。” 结果还没等给她呢,今儿居然见她戴着这根珠钗来了! 这下沈栖姻才总算是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狐疑地看向一旁的大壮和三娃,猜测道:“所以……你们俩也跟春生一样?”否则方才不会是那副表情。 大壮“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三娃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却还是尝试表达:“师姐,没关系的,你还有我们。” 至于那些待她不好的家人,不要也罢。 春生见他们俩居然与自己不谋而合,不免惊讶:“大当家,三当家,你们也偷偷去了玉仙居?!” 那两人相视一眼,默默点头。 春生又问:“那你们也买了其他东西?” 依旧点头。 显然,三个人想到一处去了。 他们怕沈耀祖送她假钗子的事让她觉得自己没人疼、没人爱,因此便想买个真的送给她,告诉她,这世上有人疼爱她、呵护她。 不过,虽然想法一致,但他们买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大壮买的,是一整套纯金头面。 他想着,那样式合她心意最好,不合的话,就再打别的。 又或者,直接留起来当嫁妆,万一日后有孩子了,留给下一代当个念想也是好的。 三娃不像大壮考虑得那么长远,他买的是一根白玉蝶花嵌珠流苏簪,有别于她如今佩戴的这支珠钗的素雅,那根簪子华丽得近乎招摇。 最后便是春生的。 他捧出来的时候,沈栖姻还奇怪呢,心说这么大个儿的东西,他是买了个幕篱给她吗? 直到春生将那个四四方方的半大箱子打开,所有人都惊呆了! 竟是一套凤冠霞帔! 上好的流云锦,明艳的正红色,耀目的缕金线铺满了曳地的裙摆,绣出的凤凰振翅欲飞。 圆润硕大的珍珠沿着衣襟,颗颗相连,阳光下,熠熠生辉。 虽说是“凤冠霞帔”,但自古流传至今,姑娘家出阁所戴的头饰已不再是从前帽子似的凤冠,而是各色金玉钗环。 上到耳铛,下到戒指,应有尽有。 甚至就连新娘子大婚之日手持的团扇,也给备好了。 春生还说:“这原该还有一双鞋子的,不过我不知二当家穿着是否会合脚,鞋又不像衣裳还能改尺寸,便没要。” “二当家,这是我和阿黄一起送给你的。”大部分银子都是当初大当家给他的那些,还有一些是他自己素日积攒下来的。 原本那些钱他是要留给阿黄买大骨头吃的。 如今既是花了,也得算阿黄一份。 “嘿嘿,二当家,你觉得好看吗?”春生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喜欢吗?” 沈栖姻低头看着那鲜红华丽的嫁衣,眼底也渐渐泛红。 “二当家?” “……喜欢的。”沈栖姻低声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嫁衣,世无其二,此间独有。” 一如他们。 她忽然想起之前曾和忍冬闲谈时的对话。 那日忍冬忽然感慨,说:“阿姐,大壮师兄对你可真好,处处周到细致,事事都有回应。” 他会记得她的生辰,为她煮一碗长寿面。 会去山上采回她所需的药材。 会在遇到难缠的病人时,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 …… 忍冬那时就觉得,大壮师兄甚至比府里的两位公子更像是沈栖姻的兄长。 当然了,她阿姐也是顶顶好的就是了,否则谁又会无缘无故地释放自己的善意呢,不过是以真心换真心罢了。 春生和三娃虽不似大壮那般强大,但也一样在尽自己的一份力,试图缝补她在家人那里被伤的破碎的心。 他们师兄弟几人这边自是温情脉脉,感人肺腑。 却可怜了司图南,眼巴巴的在旁边看着,想着唯独自己啥都没准备,尴尬的脚趾头都快扣出一条护城河来了。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明明他们都给沈栖姻准备了礼物,怎么就不能跟他通个气儿呢? 他虽然穷,但穷有穷的准备啊。 那边沈栖姻已经开始反过来“还礼”了,司图南留神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她一早答应要给春生做的衣裳,另外两位当家的也有。 他与她的情分原比不上其他三人,何况她答应给春生裁衣裳那会儿他还没来广仁堂干活呢,想也知道不会有自己的。 未免持续尴尬下,脚趾头把鞋子挠破了,司图南装作很忙的样子,但其实压根不知道在忙什么。 沈栖姻拿了一件宝蓝色绣云纹的衣裳给他,说:“这件是你的。” 司图南错愕又惊喜:“我、我的?!” “嗯。”沈栖姻拿着衣裳往他身上比了比,解释道:“事先也没顾上给你量量尺寸,便比照记忆中你的身型做大了一些,免得尺寸小了你穿不下。” “不嫌弃的话,也试试吧。” 春生都已经套上站在镜子前臭美了。 三娃恐身上的衣裳把新衣弄脏了,还特意脱下来试的。 春生忽然“咦”了一声,语气惊奇地说道:“三当家你手腕这里有颗痣诶,还是红色的呢!” 第143章 丢了 闻言,沈栖姻的眸光倏然凝住。 师弟腕间也有一颗红色的痣? 素日他们为了方便看诊抓药,衣裳大多都以窄袖和束袖为主,因此也未曾留意到这一点。 尤其是三娃,大抵是从前那些经历的缘故,他更是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仿佛唯有这样才有安全感。 等三娃换好了新衣,从帘子后面出来,沈栖姻的视线便下意识落到了他的手腕上。 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三娃浑然未觉,还一脸羞赧地问她:“师姐,好看吗?” “好看。” 就他这张脸,披麻袋都好看。 她上前几步,走到三娃面前,道:“方才听春生说,你手腕那里有颗痣,还是红色的,能不能叫我看看?” “……哦。”三娃并未多想,乖乖挽起袖管来给她看。 皓腕如雪,一点嫣红,旖丽非常。 只是那颗痣的位置要比沈栖姻腕间的那颗略微靠下面一些。 她至今仍还记得,魏老夫人初次叫她过去时,便一直盯着她腕间的红痣出神,似乎凭着这颗痣能够确认什么似的。 可自己与师弟男女有别,魏老夫人便是真的在寻什么人,也没道理连男女都弄不清楚。 也许真是巧合? 三娃见沈栖姻一直盯着自己腕间的那颗痣出神,不觉奇怪道:“师姐,怎么了?” “……没什么。” 说完她又觉得这说辞太过敷衍,便进一步解释道:“其实是因为,我腕间也有一颗红色的痣,便好奇地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巧。” 三娃显然也是没想到,不禁讶然道:“还有这样巧的事?” “呀!”春生顿时脑洞大开:“三当家,您跟二当家该不会是亲姐弟吧?” 沈栖姻笃定道:“绝无可能。” 依照她娘渴望儿子的程度,自己若真还有个弟弟,那无论是生是死,她娘都得整日挂在嘴边。 可比起沈栖姻的肯定,三娃却面露迟疑:“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打小是被一个盗墓的抚养长大的,他说是从乱葬岗把我捡回去的。” “他没有儿子,原本是想等我长大后,让我继承他的衣钵。” “不过后来随着我渐渐长大,他就改了主意,把我给卖了。”三娃说这些的时候,声音虽然很低,语气却很平静,神色也不见以往的紧张和痛苦。 沈栖姻一听就明白了。 继承衣钵的人不需要太出挑的模样,但三娃那张脸,却可以在别的方面为他带去异常丰厚的报酬。 大壮从始至终都没有吭声,这时却忽然问道:“那个盗墓的叫什么名字?” 沈栖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三娃却不疑有他,有问必答:“村里的人都叫他徐老三,也有人喊他什么赤、什么鬼……”他有些记不清了。 大壮却接茬儿道:“赤面鬼?” “诶!”三娃眼睛一亮:“好像是这个。” “他脸上有块红色的胎记是不是?” 三娃懵了:“师兄怎么会知道?!” “……江湖传言,偶然听闻。” 不知是恐三娃再继续追问还是如何,大壮说完这句话后便进了厨房。 沈栖姻也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始终存了个疑影儿。 这日,沈栖姻在回沈家之前,又去找了一趟戴嬷嬷。 后者见了她,仍旧跟见了鬼一样。 刚拧干的衣裳,“啪嗒”一声便脱手掉回了水盆里。 戴嬷嬷欲哭无泪:“二小姐您怎么又来了?” “老夫人的那些破事,但凡我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您了,您还想怎么样啊?” 沈栖姻二话不说,直接丢了几个铜板给她。 戴嬷嬷见了钱,顿时乐得后脑勺都要开花了。 甚至一改方才胆战心惊的模样,十分殷勤地拿了个垫子放到了石墨旁边的椅子上,还不忘拿帕子掸了掸,热情地招呼道:“二小姐里边请,快坐快坐。” “坐就不必了。” “那……” “我今日过来,是想向嬷嬷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沈栖姻微微一笑,看得戴嬷嬷心脏忽悠一下,直觉没有好事。 回到沈家之后,她刚回到海棠院,才进屋,便听到香兰的声音在廊下响起:“二小姐,奴婢有要事求见。” 沈栖姻原本以为,香兰来见她,是沈夫人那边起了什么幺蛾子,谁知对方进屋后竟神神秘秘地来了一句:“二小姐,您赶快瞧瞧,您银子是不是丢了?” 闻言,沈栖姻眸光微闪,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何出此言?” “白日的事奴婢眼见得分明,料想老夫人必然是不肯死心的,是以您不在府里的时候,便一直留意着缀锦堂的动静。” “您猜怎么着?果然见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往海棠院来了,走的时候手里都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的必然是银子!” 沈栖姻手托香腮,静静地看了香兰一会儿,疑惑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香兰“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她的脚边,一边力道适中地给她捶着腿,一边颇为狗腿地笑道:“奴婢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单纯想跟着您吃香喝辣的。” “可你是母亲的婢女。” “夫人只是得到了奴婢的人,您才得到了奴婢的心啊。” “这样啊……” 香兰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所以今后二小姐若是有何事情,尽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听了这话,沈栖姻当即半真半假地问她:“即使是让你背叛母亲?” 香兰想都没想便说:“合格的牛马只需要听话,不需要明辨是非的能力以及没啥大用的羞耻心和道德感。” 沈栖姻挑眉道:“很好。” 她喜欢这丫头谄媚的样子,很有当初自己在萧琰面前的感觉。 谋生嘛,不丢人。 打发走香兰之后,沈栖姻便去查看那一箱子钱。 乍一看,毫无异样。 可等她一层一层地将银子拣开来看,就发现了不对劲。 最下面的一层银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块破木头垫在了底下! 第144章 搜查 “啪”的一声合上了箱盖,沈栖姻目光幽幽,喜怒难辨。 她去见了一趟陆山。 然后又去了前院,吩咐大福去报官。 理由是:家里遭贼了! 时隔数日再次踏足沈家,钱川竟诡异地有种“归属感”。 捕快登门的时候,沈苍正在蒋琬的屋里。 因着白日当众给了对方没脸,事后沈苍也是追悔莫及,便赶忙买了一堆东西来哄人了。 结果人还没哄好呢,忽然有下人来报,说京兆府的捕快来了,沈苍当时人都麻了,特别想不管不顾地发癫狂叫。 真是半刻都不叫他安生! 一会儿这个事、一会儿那个事,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烦死了! “平白无故的,捕快又来做什么?”沈苍脸色铁青,一边往外走,一边没好气儿地问道。 “回老爷的话,是二小姐叫人报的官,说是银子丢了。” 沈苍脚步猛地一顿:“银子?” “什么银子?”该不会是御赐的银子丢了吧?! 这还没捂热呢。 婢女茫然地摇头,表示不知。 二小姐只说丢了钱,但具体是什么钱却没有说。 等沈苍到了前厅,听沈栖姻同钱川他们说完具体的失窃情况,那表情就很精彩了。 她受封乡君不过就是白日的事情,消息传到那些窃贼耳朵里也得些时候,哪里就来得这样快了! 再则,谁家好贼大白天上门行窃啊。 这事儿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老太太搞的鬼! 这个蠢…… 想想对方终归是自己的母亲,沈苍便将那个“货”字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二位官爷。”沈苍拱了拱手,陪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二位了。” “我们府上啊,不曾遭贼,这事儿原是个误会。” “这些个钱啊,您二位拿着打点酒吃,辛苦跑这一趟了。” 沈苍说着,便拿出一吊钱来递给钱川。 后者却没有接。 他看向沈栖姻。 后者则是看向沈苍,问道:“误会?什么误会?难道那些银子是叫父亲拿去花了?咱们家已经穷到这般地步了吗?” “陛下上午才赏的银子,下午就被拿去救急了?” “可也不应该啊。”沈栖姻面露困惑:“若真穷困潦倒至此,您前几日又怎么会接蒋姨娘入府呢?方才还那样阔绰地给钱大哥他们赏钱。” 她这一番绵里藏针似的话,扎得沈苍的心疼得直抽抽。 他赶紧否认道:“我可没动你的银子!” “哦,不是您。”沈栖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那是谁呢?” 沈苍被问住了。 说谁都不合适。 因为沈栖姻方才便已经将他的后路都给堵死了,无论是谁,都没道理急着赶着花这份赏钱,还是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 “父亲?”说啊,怎么不说了? 方才不是挺能“叭叭”的吗? 怎么不出声了呢? 哑巴啦? 沈苍的脑子哪里有那般够用,一时竟想不出圆谎的话来。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干干巴巴地砸吧了两下嘴,他磕磕绊绊地说:“啊……是、是这样……” “为父想着,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贼呢。” “是以猜测,这当中是不是有何误会?” 他抬手,拿袖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猜测,只是猜测而已。” 沈栖姻笑意微凉:“猜得挺好,下次别猜了。” 话落,她转而对钱川说:“钱大哥,那就有劳你们了。” 钱川:“姑娘客气了,依您的话,特意带了一只衙犬过来,希望能尽快帮您找到失银。” 沈苍听后,愈发疑惑。 难道这丫头早有准备? 许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沈栖姻难得好心地为他解释道:“父亲大抵不知,那装银子的箱子里,漆味尚未散净,说不定那银子上也沾染了些许味道。” “人虽不易察觉,但狗鼻子一闻就能闻出来。” 当然了,这番说辞是对外的。 真实情况是,沈栖姻叫人把银子送回海棠院后,她便在箱子里掸了些药水。 那气味幽微,且经久不散。 更重要的是,狗对那个味道很敏感,离着老远就能兴奋的“汪汪”叫。 这还是春生拿着那草药逗阿黄玩的时候,他们无意间发现的。 钱川牵着衙犬,先去海棠院闻了闻剩余的那箱银子,然后便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挨个屋子搜过去。 沈苍有一句话说对了。 大凡窃贼,通常没有白日作案的。 因此钱川他们更倾向于是这府里出了“内贼”,因此便决定先从内部开始排查。 沈苍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一想到待会儿那些银子可能会从沈老夫人的屋里被搜出来,他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实在是不想再丢人了。 他也不是没想叫人去给沈老夫人报信,可在钱川他们眼皮子底下,又恐打草惊蛇,反而叫他们来个人赃俱获。 最后实在没了法子,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压低声音同沈栖姻说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聪明伶俐的,今儿怎么这么糊涂起来了?” “你就没想过,那银子可能是被你祖母拿去了?” “偷。” 沈苍皱眉:“什么?” “不告而拿,是为偷。”沈栖姻纠正道。 沈苍见她神色淡定,半点没有因为自己所言的内容而感到惊讶,他倒反过来有些吃惊:“你……难道你早就知道是你祖母偷的了?” 他既打开天窗说亮话,沈栖姻也就没再和他打哑谜,而是坦言道:“和您一样,猜测而已。” “那你为何还要报官?!闹得人尽皆知,不怕让人笑话吗?” “呵。”沈栖姻嗤笑道:“咱们家让人笑话的事还少吗?还差这一件?” “可是……” “您与其纠结我为何要报官,倒不如先想想,祖母为何非要拿到这笔银子不可。” “按说她在这府里不愁吃穿,便是手头没有现银也不妨事,可她怎么就非要兵行险招呢?这背后的原因,难道不值得深究吗?” 沈苍原本并未觉得有什么。 他只当是沈老夫人贪财的性子使然。 可这会儿经沈栖姻这么一提醒,他便觉得不对劲儿来了。 是啊,为何这般着急地想要拿到银子呢? 正常情况下,便是她要打那些钱的主意,也得过些时日,等人放松警惕了再说。 老太太虽然有了些年纪,却也不至于糊涂至此啊。 见沈苍目露深思,沈栖姻初步的目的达到,便继续引导他说:“我冷眼旁观这几日,总觉得祖母待这位舅爷过于上心了些,父亲您觉得呢?” 这一句话,立竿见影,顿时让沈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是了。 她是为了郭桉! 他今日已挑明了态度,不准备再继续收留那爷孙俩,为此老太太还将他好顿骂。 想来,她必是为了那爷孙俩被赶出府后做准备,想暗中拿些银子给他们。 这些年,库房钥匙一直都被她攥在手里,那些银子她想怎么花便怎么花,便没想过要攒些体己。 又或者攒了,但并没有攒许多。 因此,如今她才打起了那些赏银的主意。 真是个蠢…… 唉! 不过是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哥而已,难道竟比她的儿子孙女还亲吗? 她到底怎么想的? 沈苍近来本就觉得事多心烦,不想沈老夫人还在给他添堵,便愈发动了气,只觉得心“突突”地跳,跟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胡思乱想间,一行人来到了沈耀祖的院子。 郭桉和郭修然他们分别住在东西厢房。 按说他们在客中,搜他们的屋子未免失礼,可沈苍都拉下脸来准备将人赶出去了,哪还会在乎有礼无礼。 更何况,他如今充分怀疑沈老夫人已经将银子给了他了,若真就此搜出来,那正好当贼人拿了他,倒省得自己再多费唇舌。 谁成想,那衙犬到了郭桉的房门前,还真就开始狂吠不止,“嗷嗷”叫着往里冲! 第145章 里面不是银子 这可把沈苍给乐坏了。 沈栖姻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看着他那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唇角,清幽的眼眸中不觉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 她布这一出局,可不是为了帮他除去眼中钉的。 那衙犬叫得厉害,显然是有情况,钱川他们便进屋搜查。 昨夜遭逢那样的变故,郭桉当场就晕死了过去,后来好不容易醒了过来,火急火燎地去看郭修然的情况,结果没能承受住打击,“噶”一下又昏过去了。 这会子才醒来没多久,本就头昏脑涨的,再听那狗疯了似的一通叫唤,眼前又是一阵阵的发黑。 他听沈苍说完来意,虽然觉得被冒犯,但到底没说什么。 左右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搜也就搜了。 不过—— 趁着官差在这,有件事他倒是可以趁机盘算一番。 郭桉示意沈苍借一步说话。 后者狐疑地跟了过去,问:“表舅有何事啊?” 郭桉脸色苍白,虚弱道:“唉,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耀祖将修然伤成这样,这辈子算是毁了,你这个当爹的,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啥?!” 他居然管自己要说法? 这老货真不要逼脸啊! 然而让沈苍没有想到的是,后面还有更不要脸的呢。 郭桉又说:“修然这样是娶不上媳妇了,你们沈家得赔他一个媳妇。” 说着,他忽然看了不远处的沈栖姻一眼:“我看二丫头就不错,刚好修然也喜欢,有她陪着他,明儿他意识清醒了,也不至于寻死觅活的。” “不过饶是如此,子嗣上也是不能了,但我们郭家几代单传可不能就此断了。” “明儿你们沈家的长孙,得过继到修然的名下。” “将来他后半辈子,你们也得妥善安置。” 沈苍都要被气笑了。 我请问呢? 你是强行把你孙子塞给我当爹了是吗? 冷笑了一下,沈苍启唇唤道:“郭老爷。”这下是连“表舅”都不叫了。 他语气疏离:“昨儿的事儿咱们都没亲眼看到,怎么就一口咬定是耀祖动的手呢?您也不能因为自家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想耍臭无赖吧?” “你……”郭桉吹胡子瞪眼:“你敢不认账?” “又不是我做的,我认什么账!” “好好好。”郭桉连说了几个“好”字,气得嘴唇都紫了,抖着手指着沈苍道:“你给我等着,咱们经官!” “正好差爷在这儿,咱们就让他们给评评理,看看孰是孰非。” 郭桉想着,自己如今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自己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孙子也不指望能娶上媳妇了,便是经官后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可只要目的达到,能确保他们爷孙两个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也够本了。 结果还没等他唤人过来,钱川他们倒是先叫了他过去。 他们从他的箱笼里搜出来一个描得精细的盒子,上面还挂着锁。 郭桉看到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刚要夺过那个盒子,却被钱川眼疾手快地抽刀挡住。 泛着寒光的雁翎刀抵在那个盒子上,距离郭桉的手不到半指宽的距离。 他被吓得脸色惨白,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钱川神色严肃,警告道:“郭老爷,还请不要影响我们办案。” “……你、你们自去办案就是了,拿我的东西做什么?”也不知那里面装的是什么,郭桉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生怕他们打开似的。 钱川解释道:“衙犬对着这盒子叫个不停,因此我们怀疑这里面或许有沈姑娘丢失的银子。” “郭老爷,还请你将盒子打开,供我等查看。” “我怎么可能会拿她的银子!”郭桉急于为自己辩解,恨不得浑身是嘴:“再说了,若真是银子,必然沉重,可你们掂量掂量,我这盒子轻得很。” 他这话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这里面若当真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何必这般推三阻四? 沈苍心里疑云不减,坚持道:“您既是行得正、坐得端,那就打开来让两位差爷查上一查啊,不比您在这用嘴说来的有用?” “我……” “还是说,这盒子轻,是因为里面装的银子不多,其他的大头被你藏到别处去了?” “你别含血喷人!” 钱川皱了皱眉:“郭老爷,一路行来,这只衙犬都安静乖顺,可一到了您这便开始叫个不停,必有缘故。” “您若坚持不肯开锁,那我只能强行撬开了。” 钱川已经下了最后通牒,郭桉再继续坚持也无济于事,最终,只能神色复杂地开了锁,叫人看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让沈苍失望的是,里面并不是银子。 但是,却有比银子更让人感到震惊的东西! 第146章 绣燕 只见那盒子最上面,放着一件衣裳似的物件。 为了确保下面没有藏匿银子,钱川便将那东西拿了起来。 可这不拿还好,这一拿,倒叫所有人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肚兜?!”沈苍许是太过震惊,一时嘴没那个把门儿的,竟直接嚷嚷了出来,但这当中是否有让郭桉颜面尽失的心思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是一件黎色的肚兜,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 见状,钱川他们连忙别开眼。 郭桉不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当真被冤枉的,着急忙慌地解释道:“这这这是哪来的?这不是我的东西啊!” 沈苍幸灾乐祸道:“知道不是您的,哪个大老爷们穿这个啊。” 而且他瞧这花样和颜色老气横秋的,也不可能是哪个大姑娘小媳妇的,倒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会穿的。 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沈苍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快得让他来不及细想。 钱川尴尬地干咳一声,对郭桉道:“……我等无意冒犯,还请您老人家勿要见怪。” “这真不是我搁在里头的!”郭桉只觉得百口莫辩。 旁人信不信他这话不知道,反正沈栖姻是信的。 因为那肚兜,是她管戴嬷嬷要的,然后交给了陆山,让他寻机搁到郭桉屋里。 东西到底是不是老太太的,并不重要。 没有太多人瞧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沈苍亲眼看到了,并且认为那是老太太的,这才重要。 郭桉还是为自己辩白:“这盒子是我用来装信的,谁知道会莫名其妙冒出这种东西来。” 他说着,劈手夺过沈苍手里的肚兜,一把摔到了地上,还狠狠上去踩了两脚。 闻言,沈栖姻颇为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信?” 她就只说了这一个字。 毕竟从一个糟老头子的房中搜出了一个不知来处的肚兜,这事怎么看怎么不正经,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牵涉太多。 如今稍稍给沈苍提个醒儿,也就够了。 果然,沈苍的关注点立刻就被她带了过去:“只是一些信件而已,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的不给看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他与人偷情的证据呢。 诶,等等! 与人偷情? 思及此,沈苍的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到了那个肚兜上。 或许郭桉从一开始试图掩藏的就是这个肚兜,又或许,不止是这个肚兜! 想明白这一点,沈苍就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动作飞快的拿起来一封信,想要印证一下自己心里的猜测。 只是还没等打开呢,就被郭桉又给夺了回去:“你干什么?!” 他将信丢回到盒子里,然后将盒子死死抱在怀里,防备地瞪着沈苍,不赞同地斥责道:“你怎可擅动他人之物!” “小孩子都觉得规矩,难道你不懂?” “小时候真该好好管管你!” 沈苍最不爱听他说这句话,当即便沉了脸,反驳道:“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人啊?你管得着我吗?” “这么大岁数了,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还舔着脸说管我,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再说了,要管人之前也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性。” 沈苍说着,飞起一脚便将地上的肚兜踢到了郭桉的面前。 后者脸都绿了。 “你、你……”郭桉捂着心口,人都要过去了。 就在这时,沈老夫人得了信,匆匆赶来。 她正好就瞧见了沈苍奚落郭桉的那一幕! 也不知是因为气的狠了,还是如何,竟冲上来,狠狠给了沈苍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愣了。 沈栖姻心里“哦吼”了一声,暗道这出戏可比她预想中精彩得太多了。 沈苍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都这个岁数了,居然还会挨打,而且还是因为一个外人挨打! 她就怎么就这么在意看重郭家那爷俩呢? 电光火石间,沈苍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 方才他拿起郭桉的信时,虽然很快被对方夺了回去,自己也不曾拆开来看,但还是隐约看到那信封上似乎有个“燕”字。 而沈老夫人的闺名,便叫“绣燕”。 想到这一点,沈苍低头看看地上的那个肚兜,再抬头看看正对着郭桉嘘寒问暖的沈老夫人,人直接就炸了! 第147章 清醒 他一把薅过沈老夫人,不叫她再挨着郭桉。 力道之大,动作之粗鲁,差点没把沈老夫人弄摔了。 谁料老夫人这个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倒是郭桉紧张道:“你慢点,仔细伤着你娘!” “你给我闭嘴!”老淫棍! “燕林!”沈老夫人沉声呵斥他:“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呢?” “长辈?他算哪门子的长辈?” “你……” “还有啊,您也闭嘴!”若非顾忌着还有钱川他们在场,他就把他们两个之间的破事挑破了,看这两张老脸往哪儿放! 他要接琬娘进府,她横栏竖挡,说什么都不让。 一会儿说没钱,一会儿说怕被人笑话。 结果她自己倒好! 养汉养到家里来了,真当他爹死了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 做梦! “来人,送老夫人回她自己的院子去。”沈苍说完这话,也不管沈老夫人是个什么反应,转而又对郭桉说:“府里事多繁杂,不便再留你们久住,今日就请搬出沈家吧。” 这次没等郭桉做出反应呢,倒是沈老夫人跳出来反对道:“燕林你胡说什么呢?他可是你的舅舅,对咱们家有大恩!” “你就这么赶了他们出去,不怕让人戳你的脊梁骨吗?”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忘恩负义的儿子!” 沈苍本就强压着怒气,想先解决了郭桉这边再说,结果沈老夫人偏要不知深浅地激怒他,气得他发狂,直接来了句:“我也纳闷自己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不要脸的娘!” 话落,一片死寂。 连狗都不叫唤了。 钱川和同伴彼此相视一眼,二脸茫然,心说这什么情况,怎么还吵起来了? 那银子呢?还找不找了啊? 他们下意识看向沈栖姻,却见后者微垂着头站在原地,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单薄瘦弱的背影,惹人怜爱。 钱川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二丫大夫摊上这样的人家,命实在是苦啊。 可他不知,沈栖姻如今最擅长的便是“苦中作乐”。 譬如此刻。 眼睁睁地看着沈苍和沈老夫人彻底撕破了脸,甚至当着两个外人的面为了另一个外人掐得跟乌眼儿鸡似的,她可太开心了。 沈苍也反应过来自己一气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便是想找补都找补不回来。 无法,他便把气都撒到了下人的身上。 他对着沈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厉声吼道:“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还杵在那干嘛?还不赶紧扶老夫人回去!” “……是、是。” 那两名小丫鬟忙要搀着沈老夫人离开,可后者的脾气也上来了,狠狠挣脱开她们的手,指着沈苍的鼻子骂道:“不孝子!” “你方才说我什么?你怎么能说得出口来!” 沈老夫人忽然大放悲声,号啕大哭,把狗都吓了一跳,直往钱川身后躲。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会养出你这种打爹骂娘的儿子来。” “你爹走得早,是我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是指望你出息了,我也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可你瞧瞧这个家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要不是为了养你,让你有个好前程,我又怎么会欠郭家的人情?眼下到了报恩的时候,你不愿意不说,倒还来指责我,你的良心让狗给吃啦?” “怪道光宗和耀祖接二连三的出事,依我看,这都是你忘恩负义的报应!” …… 沈老夫人一边哭一边骂,说到激动之处还冲上来捶打沈苍。 沈苍自然是不敢还手的,但他的嘴却没闲着。 沈老夫人说一句,他顶八句。 “您还好意思说我?您好,就您好!” “那我问您,陛下赏给栖姻的银子怎么忽然少了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银子其实就是被您给拿去了!” 闻言,钱川等人立刻朝沈老夫人看了过去,心说怎么回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见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和惊疑,沈老夫人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疼,矢口否认道:“你别胡说八道!” “冤枉自己的老娘,你也是个人?” “再则,如今是说郭家的事,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郭桉听了沈老夫人这话,也不甘示弱,在旁边嚷嚷道:“他是铁了心要撵我们爷俩走,我告诉你们,不用他赶,我们自己走!” “不过,有笔账咱们可得算清楚。” “沈燕林我告诉你,你儿子伤了我孙子的事,要么就拿银子私了,要么咱们就经官,你自个儿选吧。” 钱川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头,心说这咋又要经官。 他看明儿他们也不用干别的了,就只盯着沈家就足够立功的了。 话说回来,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儿上了,沈苍哪里还怕什么经官会丢人。 于是,钱川和同伴又被迫听了一段炸裂的风流韵事。 更炸裂的是,当事的两个人一个断了子孙根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另一个疯疯傻傻见人就打,给案件告破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钱川和同伴商量了一下,说:“这案子情况复杂,一时半会难有定论,还是等那两人养好了病,再过堂问话比较好。” “你们皆非目睹之人,不过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作不得数。” “眼下,还是先去找丢失的那些银子。” 先解决一件事是一件事。 官府的人都发了话,谁又敢轻易反驳呢。 沈苍依旧引着钱川他们去搜银子,临走之前对郭桉撂下狠话,称:“在我回来之前,趁早从这府里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其实要是没有沈老夫人和郭桉之间的这一茬儿,按照沈苍那个好面的性子,当着钱川他们的面,他再恼怒都得压着火。 可他堂堂七尺男儿,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和这个吃软饭的糟老头子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他就气得脑瓜仁嗡嗡作响。 他没提着刀砍死他们这对…… 唉! 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再说沈老夫人,本就和沈苍吵得眼前发黑,跟着又听钱川说,还要继续搜查银子的下落,这脚底下便愈发感到发软。 最后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她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沈苍再不复昔日的关切和担忧,甚至连装都懒得装,只象征性地对下人吩咐了句:“老夫人身体不适,扶她回去休息。” 沈栖姻适时开口说道:“祖母终归上了年纪,突然晕倒不知是何情况,女儿跟过去给她瞧瞧。” 沈苍面色沉沉的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而就在她们走后不久,钱川他们就在沈老夫人房后的地底下挖出了一袋银子。 数了数,正好对得上! 那块地的地皮很明显是刚刚翻新过的,与旁边的土的颜色截然不同,都不用衙犬去闻,他们打眼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儿。 他猜测,沈老夫人拿了银子,原本应当是没藏在这儿的,大约是听说他们来了,才在慌乱之下埋到了地下,自以为万无一失,实则却是漏洞百出。 在缀锦堂找到了失银,沈苍非但没有像初时那样担心自己面上无光,反而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自言自语道:“哼,我就知道!” 钱川闻声看了他一眼,神色十分复杂。 他收回方才的那句话。 二丫大夫的命不是苦,而是苦到家了! 哪有这样的祖母啊,居然还偷自个儿孙女的钱。 还有这个爹也是…… 这一家子就是一筐烂杏,没有一个好样的。 银子既已找到,这事儿到这似乎便可以告一段落了,可就在钱川他们准备告辞的时候,却被一名匆忙赶来的下人告知,说郭修然醒了! 这就意味着,他或许能告诉所有人,昨夜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钱川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就见郭桉坐在他的床前跟他说话,而他则是一边“哎呦”,一边掉眼泪,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郭桉也是老泪纵横:“修然,你觉得怎么样啊?” “表妹……栖姻表妹……”都这会子了,他还惦记着沈栖姻呢,有气无力地说道:“祖父,我要见姻表妹,你去叫她来,你快去叫她来啊!”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去叫她。”郭桉哄着他道:“你先说说,到底是谁伤的你?你告诉祖父,是不是沈耀祖?” 第148章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郭修然缓缓的点了点头,艰难说道:“就是他。” 郭桉立刻激动地扬声说道:“二位官爷听见没有?他说了,是沈耀祖伤的他,你们赶快去抓人吧,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这沈苍哪能答应。 他反驳道:“他说是耀祖伤的就是耀祖伤的啊,万一是他存心诬陷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还血口喷人呢!” 见他二人一言不合就又要吵起来,钱川他们还得赶紧劝架。 这时,郭修然却气息微弱地说了句:“祖父,祖父……” “您别吵了,我、我不要状告他们。” 郭修然看向沈苍:“我只要姻表妹,只要把姻表妹给我,我、我就既往不咎。” 这要求别说沈苍感到意外,就连郭桉都懵了。 “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郭修然:“你傻了不成?” 都这个熊样了,还惦记女人呢? 就是把沈栖姻给他了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看不能碰,又顶什么用! 要紧是银子! 依照他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没有银子,他们爷俩喝西北风去啊。 便是他方才和沈苍提要求,说让沈栖姻嫁给郭修然,那也得是在沈家赔钱的基础上,不给钱,只给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可惜啊,他的大乖孙不懂他。 不懂也就算了,竟还忤逆他。 郭修然坚持称:“我不管,我就要姻表妹。”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标志的人物,比画里画的仙女还美,他虽已不能人道,但有的是其他法子跟她快活。 若是得不到她,他死了都不能闭眼! 郭修然坚持如此,郭桉奈何他不得,便只能看沈苍的态度如何了。 看他是要舍女儿保儿子,还是为了女儿放弃儿子。 要换了从前,沈苍肯定毫不犹豫就把沈栖姻推出去了。 可是如今…… 她也算是沈家唯一一个有出息的了。 倒是沈耀祖,便是不疯,名声也臭了,不被他牵连也就罢了,哪里还敢奢望他能出人头地。 可真要是任由官差听了郭修然的话将人给抓了,传出去又是一场笑话。 因此,沈苍思虑片刻,在二选一的选项中,选了“三”。 他说:“且不说你一人之言完全就是片面之词,即便真是耀祖失手伤了你,那也是你自找的,要不是你不知廉耻地强迫他,他就是想伤你也没有机会啊。” 郭修然却否认道:“什么叫我强迫他?分明是他勾引我!” 他忽然拔高了声音,下身便又是一疼。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他就是这一行的货色,为了寻欢,他还自己跑到绿苹轩去卖呢。” “否则的话,我怎么会知道他好男色呢?”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找绿苹轩的蔺棠公子来问,看沈耀祖是不是去那卖过。” “我当时可是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下了他的初次,那儿的人都知道。” 郭修然这一番话说出来,无异于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当然了,不是指他自己。 那一千,是沈苍。 那八百,是郭桉。 沈苍:“绿、绿苹轩……初次……” 郭桉:“八百两?!” 这两人是各有各的关注点。 沈苍自然是没去过绿苹轩的,但就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什么“绿苹轩”叫得好听,不就是小倌馆嘛! 一想到郭修然方才说的话,他就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怎么会这样呢? 之前不是还去青楼吗?怎么一扭脸就变成南风馆了? 再说了,他便是要去,也该是嫖客的身份去,怎么还变成“被嫖的”了呢? 这信息量太大,沈苍站都站不稳了。 再说郭桉。 他的情况也没比沈苍好哪儿去。 八百两银子啊…… 都够他们爷俩养老了,居然就被他这么给花出去了! 而且居然是花到了沈耀祖这么个货色的身上。 呸! 他哪里就值八百两了? 郭桉这才渐渐琢磨过味儿来,他就说嘛,自己收着的几幅字画突然就寻不着了,还只当是自己老糊涂,搁在哪忘了。 如今看来,必定是被这个兔崽子拿去给当了! 唉…… 郭修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下半身早疼得不行了,眼睛一闭,便又晕死了过去。 郭桉急得哭天抢地。 偏偏,沈苍又被郭修然方才的那番话刺激得不行,当即就把这爷俩给赶出了府去。 钱川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一则,就如沈苍说的那般,郭修然所言不过是他一面之词,并无证据。 二则,沈苍撵他们出府,虽然听起来有些落井下石,但到底没有触犯律法。 为此,他们不便插手。 就这样,郭桉不知打哪寻摸来一个破板车,拉着他那两百来斤的大孙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怎“可怜”二字形容得尽。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忽然天降大雨,将爷孙二人淋了个透心凉。 郭桉本就恨上了沈苍这个白眼狼,如今落到这般狼狈境地,恨意便愈发肆意疯长。 他既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 他冒雨拖着郭修然,将车调转了一个方向,直奔秦家而去。 皇贵妃身边最得势的太监,秦隶的府邸! 第149章 逗弄 想当年,郭桉结识秦隶之际,后者还只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太监。 郭桉也是无意间帮过他一次,算得上是对他有恩。 他被贬那会儿,秦隶还没发达呢。 期间他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知上京城内是个什么光景。 直到他回来准备投奔沈家,才知道昔日那个人人可欺的小太监,竟摇身一变,成了能够呼风唤雨的老太监! 那时他不是没想过仗着昔日的恩情求助秦隶,只是想到自己从前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今竟要伏低做小的去求一个太监,便有些拉不下脸来。 再一则,他指望对方一个后宫的太监把他们爷孙俩弄进官场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说让他赏点银钱度日,未免又有些“大材小用”,毕竟这样的人情用一次少一次,何况那时他还以为自己能靠着沈家养老。 如今他不求别的,就只希望秦隶能够让他们爷俩安稳度日,然后亲眼看着沈家在秦隶手上覆灭。 唯有如此,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秦隶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中衣,隐约露出身上皱皱巴巴的肌肤,黑白相间的头发随意披散着,看起来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 他姿态慵懒地倚着一个大迎枕,身边围绕着几名模样清秀的男童。 一人捏肩。 一人捶腿。 一人跪在他身前,帮他修剪指甲。 他喝了一口小童递来的茶,慢声道:“你的意思,杂家听明白了。” 他的声音倒不如何尖细,只是太过阴柔,再配上他这个年纪,听起来便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令人汗毛倒竖。 “莫说沈苍如今不过就是个白身,便是从前当太医的时候,杂家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他打量着修剪好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你昔日对杂家有恩,如今这点小请求,杂家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郭桉听了这话,心下狂喜。 他慌忙起身,连连跪在地上向秦隶磕头道谢:“多谢秦公公、多谢秦公公。” “不急着谢,杂家话还没说完呢。” “……啊?”郭桉磕头的动作一顿,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秦隶。 后者微微一笑,说:“你帮过杂家不假,但也就那一次,是以如今杂家报恩于你,自然也就只能满足你一个请求。” “要么,我帮你弄垮沈家。” “要么,我保你爷孙二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自个儿选。” 鱼和熊掌,向来不可兼得。 他这儿又不是善堂! 这可让郭桉犯难了。 选第一个吧,他们这老的老、残的残,往后怎么生活啊? 可要是选第二个呢,自己又没有个一官半职的,想要对付沈家谈何容易!只怕还没等报仇呢,自己就先被他们给熬死了。 “我、我选……” “不然这样吧,看在你曾经有恩于杂家的份上,杂家就破个例。”秦隶看似好心地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你那孙子绝嗣了吗?不如就让他随杂家进宫当差吧。” “有杂家在,也没人敢欺负他。” “他好好干,升官发财还不都是迟早的事?” 郭桉目瞪口呆,怔怔道:“您是说……让他进宫当太监?” 这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郭修然如今的情况的确跟当太监一样,但也不代表他就真要去当太监啊。 这叫什么事啊。 一听他的语气,秦隶便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难辨喜怒地来了句:“怎么?你还不愿意?看不上当太监?” 这郭桉哪敢承认啊,脑袋都快摇掉了:“……不是不是!” 恐惹了秦隶不快,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赶紧违心解释道:“我是在想,我们郭家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德,才能有这段大福啊。” “别人就是想当,也没这门路啊。” “我、我……”郭桉实在是编不下去了:“我是激动的,才一时懵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就这么定了。”秦隶直接拍板定音:“等明儿他伤养好了,就随杂家进宫。” 郭桉这时却又道:“秦公公,还有个事。” “就是您对付沈家的时候,可否留那府上的二小姐一命?” “不瞒您说,修然看上了那丫头,我想留她一条小命,给修然解解闷儿。” 秦隶什么都没说,只懒懒地抬了抬手,算是答应了。 郭桉心里的石头,这下才算是落了地。 他这边是消停了,可沈家那边却依旧不安宁。 得知沈苍当真把郭桉和郭修然赶出了府去,沈老夫人当即就闹了起来,这次是当真动怒了,都把自己气病了。 沈栖姻向沈苍提及沈老夫人病症的时候,无意间说了句:“我给祖母配了一副安神茶,她喝下之后这才安睡下了。” “只是晚些时候醒来,只怕又要闹了。” 她说完就走了。 但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沈苍听后,心里莫名就浮现出一个念头。 要是老太太能一直睡下去就好了……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沈苍猛地闭上了眼睛。 一定是近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否则他怎么会想到如此疯狂的打算。 今夜早点歇息,好好睡一觉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想得倒挺好。 可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先是沈老夫人醒来了,闹。 跟着下人又来报,说是沈耀祖嚷嚷着有鬼,拿椅子将门窗砸了个稀巴烂,光着身子跑了出来,吓得下人乱作一团。 这一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沈栖姻挑了挑灯芯,心说外面“呜嗷喊叫”的,除了她家忍冬,谁能睡得着。 再有一个原因就是—— 她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奇怪道:“你怎么又来了?” 天地良心,她说这句话只是单纯出于好奇,而非厌烦,可听在某位世子爷耳朵里,那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原本,他的确没打算来。 之前尚不知她心意,他便处处谨慎,唯恐唐突。 可如今挑破了这层窗户纸,他知道她并不讨厌自己,不免担心自己会得意忘形,言辞孟浪,平白惹她厌恶。 是以他本来打算教训沈耀祖一番就走的。 可也不知为何,身体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拿花叩响了她的房门。 是不是不该来? 俊眉微皱,萧琰的声音透着一丝失落:“……是打扰到你了吗?”惹她讨厌了? “那倒没有。”她微微摇头:“只是,我以为你来,是有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找你吗?” “……那倒也不是。” “嗯。” 今夜无月,但思念不减。 不过—— 萧琰凝眸注视着拨弄烛火玩的人,心道这个小没良心的好像就半点都不想他。 谁知他才这么想,就听沈栖姻轻声问道:“萧寒玉,你来找我,不是因为有事,那是因为什么?” 四目相对,他一时沉默,有些羞于将思念述之于口。 可沈栖姻却直白道:“嗯……该不会,就是单纯想来见我吧?” 萧琰眸光一紧。 他垂眸,还是没有说话。 见状,沈栖姻似乎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好叭,原来不是因为想见我啊……” 第150章 姻姻 “不是的!”她话音还未落下,萧琰便急切地解释道:“是因为想见你,所以才来的。” “今夜是,之前是。” “之后也会是。” 沈栖姻本是逗他玩的话,没想到他会当真。 这会儿听他回答得如此正经,她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 萧琰不知她的恶作剧,只深深地望着她,漆黑的眸中满是柔情,还有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像是尘封已久的什么东西,忽然破冰而出,重见天日,带着能够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不敢盯着他看太久。 萧琰就是萧琰,他要么不说,要说就说个彻底。 像是要把那颗心剖出来给她看。 她不能不要,也不能不听。 沈姑娘情窦未开,压根体会不到这噬骨缠绵的思念,还十分煞风景地来了句:“可我们白日才刚刚见过。” 才分开多一会啊,就想了? 萧琰无奈,却又不得不红着脸解释道:“片刻未见,思之如狂。” “你脸都红了,还要说?”她眉眼含笑,连声音中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萧琰拉过她的双手,覆在自己又红又烫的脸颊上,眼神执拗地说道:“要说。” “耳朵红了也要说。” “脖子红了还是要说。” “无论如何……”他顿了下,再次开口时,嗓音竟有几分紧涩:“姻姻要听,我便会说。” 这下换沈栖姻脸红了。 “你、你唤我什么?” “……姻姻。” 两个人对着红了脸,却谁都没有放开手,也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久久注视,目不稍瞬。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们的视线缠在一起,拴了一个扣儿,末了还试探着拉扯两下,确保栓得牢牢的。 沈栖姻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唤自己。 见自己这样亲昵地唤她之后,她便不再说话了,萧琰心里便有些不太确定:“你……不喜欢我这样唤你吗?” “……没有。” 一个称呼而已,原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只是觉得有些新鲜,还有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想,也许是因为这样唤她的人是萧琰,所以才让她感到有些新奇。 毕竟,他不像是会讲这样“甜腻腻”的话的人。 萧琰:“那日后私下里,我便都这样叫你,可好?” “好。” 闻言,萧琰淡色的唇微微勾起。 他松松圈在她手腕上的手,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手背,一下一下,像狗狗开心时摇动的尾巴。 沈栖姻疑惑,这就开心了? 这人…… 好像很容易满足的样子。 胡思乱想间,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萧琰脸上的那半张银色的面具,不禁一怔。 有关于萧琰戴着面具的那半张脸,她曾听到过许多传言。 有的说,是他儿时遇刺,不小心伤到了脸,为了遮挡疤痕才佩戴的面具。 还有的说,他是中了毒,脸烂了。 更有一种说法是,他是因为嫌弃自己生得太过漂亮,自己给自己毁容了。 …… 总之众说纷纭,难辨真伪。 沈栖姻也怪好奇的。 如今本尊的脸近在咫尺,她手还摸着呢,虽说她没胆子直接揭开他的面具来看,但问一问,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萧寒玉。” “嗯?” 沈栖姻:“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若是你不愿意或是不方便,可以不回答的。” “但是,可以不生气吗?” 萧琰眸光清润地望着她,好脾气地说:“你问,我不生气。” “就是你的脸……”沈栖姻斟酌着说道:“你为何要一直戴着面具?” “是因为受伤吗?” “还是像传闻中那样,是中了毒?” 萧琰却微微摇头:“都不是。” 都不是? 沈栖姻惊讶道:“难道还真是你自己拿刀把脸戳烂的啊?!” 萧琰听得蹙眉。 他无奈地失笑,随即曲起一根手指在沈栖姻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我在你心里是什么疯疯癫癫的人吗?” “平白无故的,我为何要戳烂自己的脸?” 沈栖姻捂着额头,解释道:“也不算平白无故啊,他们都说,是因为你嫌自己长得太漂亮了才给自己毁容的。” 萧琰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之后,沈姑娘心虚得败下阵来:“好叭,的确是有点癫。” “所以,你的脸到底是因为什么坏掉的?” 第151章 消息 萧琰勾了勾唇,玉容漾起涟涟笑意。 他难得有这样乐不可支的时候,连素日清冷的音色都糅杂了几分笑,听着愈发勾人。 他道:“是谁与姻姻说,我的脸坏掉了?” 沈姑娘信誓旦旦:“他们啊。” “又是他们?”萧琰浓眉轻轻挑动了一下:“可他们到底是谁呢?” “额……” “不过是些人云亦云之词,以讹传讹,如何能够作数?” “这么说,你没毁容?” 萧琰但笑不语。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覆在了那张面具上:“姻姻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有别于他脸颊的温热,那面具凉丝丝的,让她出走的意识稍稍回笼。 她抽回手,说:“还是不了。” 好奇心要适当。 何况,她原本以为他脸被毁了,想着或许自己可以试着帮他医治,但既然他并无大碍,那便不是非看不可。 “留着以后再看吧。” “以后是什么时候?” “嗯……”沈栖姻认真想了想,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句:“成亲的时候吧。” 萧琰愣住。 沈栖姻倒不觉得如何,自顾自地继续说:“你想想,洞房花烛夜,我摘下你的面具,一睹真容,公子姿容倾世,多惊喜啊。” 这话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未免有些出格。 可她都敢跟萧琰私定终身,又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些个! 重活一世,沈姑娘主打的就是一个“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毕竟人生苦短,谁也不知道明日和意外哪个先来。 所以,万事都要趁早。 报仇是。 享乐也是。 虽然她与萧琰最终会走到何种境地,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这并不妨碍她如今痛快嘴啊。 可问题是,她心血来潮,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叫萧琰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成亲…… 她都想到二人洞房时的景象了! 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在她心里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样,对自己全无感觉? 或许,她也是有一点点喜欢自己的? 这个猜测,让某位世子爷心情大好。 走的时候,又去沈耀祖的院子转了一圈。 后者好不容易才被送回屋里,刚哄着他歇下,结果沈苍这边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又听见沈耀祖那边嚷嚷着有鬼。 一整夜,闹的是人困马乏,心力交瘁。 不出三日,沈苍便熬不住了。 他有意将沈耀祖也送到庄子上去,届时任凭他是疯是闹也无人得知,免得传扬出去,又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沈老夫人的耳朵里,那可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大乖孙,她怎么舍得他被丢去庄子上受苦呢,因此说什么都不同意。 若换了以前,沈苍总要顾及她的想法,也怕忤逆太甚,气坏了她的身子。 可是如今…… 他内心深处反而巴不得她有个好歹的。 最好是一口气上不来,死了才好呢,倒也静心。 “我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沈老夫人见他同自己说话居然还走神,愈发着恼,气得直咳嗽:“咳咳,耀祖如今这情况,把人送到庄子上去,你不是逼他去死吗?” “那依您之言怎么办?” 沈苍不耐烦地转过脸去。 如今看到她那副嘴脸,他就觉得恶心! 他已经去找过戴嬷嬷了,也从她口中得知了老太太和郭桉的全部过往,真真膈应死个人,他隔夜饭差点没吐出来。 亏她还能在自己面前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还一口一个“报恩”,呸! 沈老夫人哪里想得到自己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已经被戴嬷嬷抖落了个底朝天,她还端着慈母的架子规劝沈苍呢。 “甭管怎么说,先把耀祖的病治好了才是正经。” “怎么治?”沈苍没好气地说道:“我都给他看过了,他这疯病没得治!” “说不定是你医术不够。” 实话,永远是最为伤人的。 沈苍一听就破防了:“……对!我医术不够,那谁医术够,您就找谁去啊!” “你看你急什么!我这不就正在与你商量呢嘛。”沈老夫人心说他近来怎么跟女人来了癸水似的,脾气说来就来,魔魔怔怔的,耀祖的病别是随了他吧? 压下心底的想法,沈老夫人沉吟道:“我之前就说过,让二丫头给他瞧瞧,说不定她有法子。” 沈苍却不同意:“怎么瞧?耀祖如今疯疯癫癫的,动不动就光屁股满院跑,栖姻一个姑娘家,万一撞见了成个什么事?” “那就外头请大夫去。” “行啊。”沈苍冷笑:“您银子多得没地方使,那就造呗。” 沈老夫人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都说了治不好,您还非要浪费银子请大夫,那您就请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一个子儿,请来了大夫您自个儿掏钱。” 说到这一点,沈老夫人便有些犹豫了。 给他儿子治病,凭什么让她拿钱? 他几时变得这般冷血无情? 沈栖姻冷眼旁观这一幕,觉得时机到了,便顺势开口说道:“祖母、父亲,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许能够两全其美。” “什么?” “你说。” “祖母既然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二哥去庄子上,那不如……”她会心一笑,柔声说道:“就让祖母陪二哥一起去吧。” 沈老夫人听后,勃然变色。 沈苍却觉得这主意妙极了。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到底是他的老娘,他也不可能真的一碗药将她药死了,不如这样远远打发走的好。 也省得她再与郭桉藕断丝连,令人作呕。 沈栖姻将他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说道:“祖母陪二哥同去,一来,可免您忧思难安之苦;二来,到了庄子上再请大夫,也免得宣扬得人尽皆知。” “否则,人家不说是二哥病的严重,只当是父亲医术不精,连自己的儿子都治不好。” 沈苍连连点头:“姻儿说得在理。” “在什么理在理!”沈老夫人气得差点摔了茶盏:“我看是你们巴不得要将我扫地出门是不是?真真反了你们了!” “祖母这是说哪里的话,孙女可是在为您着想啊,您不是满心疼爱二哥吗?从前不是还说,为了他和大哥好,您连命都豁得出去吗?” “如今到了动真格的时候,那话就不作数了?” 论起耍嘴皮子,沈老夫人哪是沈栖姻的对手。 她就只剩下倒气的份儿了。 偏这时沈苍又说:“不送耀祖去庄子上也行,那打今儿起,就让他搬到缀锦堂来住,您也仔细品品,看不将他送走,您受不受得住?” 反正他是遭不住。 成宿成宿的闹腾,谁家好人受得了啊。 敢情老太太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不让把人送走就不让把人送走,可出了事,下人却都找他,那乡下的驴也没有这么折腾的啊。 她既主张把人留下,那出了什么事就都她受着吧。 结果就是—— 沈老夫人更受不了! 才一夜过去,她整个人便沧桑得不行,眼下一片乌黑,为了躲避沈耀祖的追打,还把脚给扭了,腰也抻着了。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敢相信那人是她孙子。 但其实,沈耀祖一开始是没疯的。 他纯粹是被萧琰给吓的。 可沈老夫人哪里会知道,她只想着,长此以往,只怕他的病还没好,她这把老骨头就先被折腾死了。 于是,到底还是狠下心叫人把沈耀祖送去了庄子上。 沈栖姻听后,神色淡淡的。 不知是否因为报应不爽,上辈子她被他们丢去了庄子,这辈子,轮到他们一个两个地被送到了那去。 前有沈如姻,后有沈耀祖。 也好…… 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不过让沈栖姻没有想到的却是,送沈耀祖去庄子上的下人回来时,带回了一个消息,说是,沈如姻被人给接走了! 第152章 吊丧 沈如姻虽说是因为犯错受罚,被赶到庄子上去的,但终归还是这家里的三小姐,庄子上的人可以不管她过得是好是坏,但要确保她人还在。 否则,他们是要担责的。 据庄子上的赵管事称,将沈如姻接走的那些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 他们想拦,还挨了顿打。 而且,也不知那领头的和沈如姻说了什么,她自己便乐不迭地跟人家去了。 沈苍闻听此事后,除了惊疑,便是恼火。 他倒不是担心沈如姻的安危,而是怕她遭人蒙骗,未婚先孕! 若是哪日她大着个肚子回来,那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待要报官,又恐人议论。 最后也不知是他自己想的,还是蒋琬那个“智囊”给他出的主意,他竟直接对外宣布,沈如姻病重,香消玉殒了! 如此一来,即便日后出了什么丑事,他也可以推说那不是他的女儿。 相反,若是沈如姻真走了狗屎运,攀附上了权贵,他也可以解释称,是庄子上的人刻意欺瞒,骗他说她不小心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总之,无论如何他都能圆得回来。 于是,沈家大办丧事。 明明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可沈栖姻却毫不怀疑,她那位父亲,估计背起人来,还会偷着乐呢。 因为有奠仪收啊。 他还不趁机狠狠赚上一笔! 忍冬听着外头吹吹打打的鼓乐声,擦拭惊鸿刀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她心中疑云四起:“阿姐,你说沈如姻会是被谁给接走了呢?” 沈栖姻翻过一页书,微微摇头:“不知道。” “那咱们要不要和萧大人说说,让他帮咱们查一查?”应当没有栖鹰阁查不到的事吧? “不必。” 依照沈如姻的性子,她若一朝扬眉,必定要来寻仇的,自己等着就是了。 来了就干! 她这人一贯爱热闹,最不怕麻烦的。 “对了阿姐,咱们的香料铺子已经开张两日了,不过我听楚姐姐说,都没什么人来买,也不知再过些时日会不会好些。” 是不是自己起的名不好啊? 忍冬当时起了两个。 一个叫“崇兰阁”,取自“崇兰生涧底,香气满幽林”一句。 还有一个叫“金玉堂”,表达了她和阿姐“金玉满堂”的朴素愿望。 然后沈栖姻就果断选择了第二个。 回过神来,忍冬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菩萨保佑,可千万别赔钱。” 沈栖姻失笑。 求菩萨若是有用的话,沈家早都死绝了。 “别担心,做生意嘛,玩的就是心跳。” “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要沉住气,因为人在焦躁慌乱的情况下,作出的决定往往是错的,所以今后,无论遇到何种境况,都不要慌。” “嗯!”忍冬立刻拿出小本本来记上。 她将她阿姐说过的许多话都记录在册,随时随地拿出来翻看自省。 吾日三省吾身。 吾是不是太客气了? 吾是不是给他脸了? 吾是不是该动手了? 沈栖姻见忍冬忽然开始奋笔疾书,便也没打扰,合上书,陷入了沉思。 按照规矩,沈如姻的尸身需要停灵三日,待到第四日一早方可出殡下葬。 沈如姻死讯传出去的第一日,萧琰便派熊鹿上门将沈栖姻接到了栖鹰阁,一待就是一整日。 对外的说辞是:有一名千鹰卫身受重伤,需要她寸步不离地医治、照料。 但真实原因是,为了帮她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否则家里死了人,她怎么样都要意思意思跟着操忙一番。 萧琰来这么一出儿可好,都不用她自己费心想借口了,沈苍一听就忙不迭地送她出府,瞧着那架势,怕就是老太太死了,他也不会让她耽误了抱大腿。 今儿已经是停灵的最后一日了。 用过晚膳,沈栖姻和忍冬方才回府。 正是无话间,却有下人来报,说是大小姐回来吊丧了! 沈栖姻听后,心下百转。 沈念姻与沈如姻并非一母所生,前者未出阁时,与后者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并不存在什么“姐妹情深”。 前头府里出了多少事,都不见她露面,如今怎的忽然回来了? 直到沈栖姻在她身边看到了细心呵护的魏玄,才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她就说嘛…… 敢情吊唁是假,在魏玄面前整景儿才是真。 眼见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可把那位世子爷给心疼坏了,温声软语地好一顿哄:“不哭不哭,我知道你为人重情,可也要顾及自个儿的身子。” “若是这般不听话,我便要后悔带你来了。” 沈念姻闻言,这才止住哭声,娇柔道:“……让世子爷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香兰搁经幡后面站着,那白眼儿都快翻天上去了。 她心说你俩干啥呢! 打情骂俏能不能回家去?这是灵堂!小鬼儿也是你们夫妻情趣的一环吗? 得亏三小姐不是真的死了,否则依她的性子,这还不得被气诈尸? 那两人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了一番,然后才想起来旁边站着的都是活人似的,沈念姻径自朝沈栖姻走了过去,道:“上次在侯府见得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和妹妹好好说一番话。” “不想再见,竟是这般景象。” 说着,沈念姻便又有些哽咽。 她眼睛都哭红了。 对比之下,沈栖姻的反应简直不要太冷静。 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沈念姻也注意到了她冷冷淡淡的神色,不禁皱起眉头,不赞同地说道:“姻儿,我知道三妹妹从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是她的错。” “但如今,她人已经去了,死者为大,你便也放下吧。” “好歹哭一哭,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也算是咱们姐妹一场的情分。” 沈栖姻听后,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这么顾念情分,早干嘛去了?” “当初父亲决定将沈如姻送去庄子上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赶回来为她求情呢?” 沈念姻神色一僵:“我……” “还有啊,父亲被抓、大哥被打,周姨娘与人犯奸入狱,桩桩件件都不见姐姐的身影,你如今与我说情分?请问是从何说起啊?” 沈栖姻寥寥数语,便将沈念姻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眼见美人受人欺凌,魏玄哪里看得下去,当即站出来英雄救美,指责沈栖姻道:“念姻是好心为你的话,你不听就算了,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我只是心有疑惑,存心向姐姐求教,世子爷听不懂人话也就算了,何必急着出来当跳梁小丑呢?”沈栖姻直接拿他的话堵他。 魏玄微微眯眼,目光锐利:“如此牙尖嘴利,本世子最看不上你这样的女子!” “那我可要谢天谢地了。” “你!” 魏玄气结。 从小到大,身份不如他的,自会百般捧着他。 而身份高于他的,他晓尊卑、懂规矩,不敢冒犯。 哪里见过沈栖姻这样的人,明明出身不高,胆子却大,半句话的亏都不肯吃,丝毫没有女子该有的温柔与和顺。 简直粗鄙不堪! 瞧着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魏玄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警告道:“你别以为有萧琰在背后给你撑腰,本世子就不敢动你!” “现在,本世子命令你,给念姻道歉。” 第153章 平等创飞每一个人 沈栖姻好说话地点了点头:“可以啊,那你让她跪下听吧。” “噗——”香兰实在没憋住笑,一下子乐出声了。 感觉到数道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反应迅速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珠子当即便“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噗噗呜呜呜……三小姐您慢走啊……” 见状,魏玄目光阴沉的收回了视线,他瞪视着沈栖姻,厉声道:“沈栖姻,你别欺人太甚!” 闻言,沈栖姻声音不大不小地幽幽叹道:“萧琰说得对,你果然只听得懂驴叫。”人话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沈栖姻,你……” “世子爷,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陛下隆恩浩荡,不日前赐封我为乡君,你虽贵为世子,但我大姐只是你的妾室,按照规矩,她见了我,理应请安的。” 其实除了面圣,还有一些特定的场合下需要行拜礼,其他时候大多作揖、行万福礼即可。 但非要让跪拜,却也没有问题。 魏玄从来没有将沈栖姻这个小小乡君放在眼里,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她竟能用这卑微的身份压他们一头。 不过—— 她能拿身份压人,难道他就不会吗? “你既是让念姻跪你,那你是不是也要跪我?”魏玄趾高气昂地说道。 他原以为沈栖姻作茧自缚,会面露难堪地跑开,谁知她竟笑吟吟地回了句:“可以啊,下个跪而已,之前给沈如姻上香还跪了呢。” “……”她骂他是死人是吧? “世子,算了。”沈念姻拉着魏玄的胳膊摇了摇,柔声央告。 她可不想给沈栖姻下跪! 沈栖姻偏偏就算准了她这个心思。 有些人喜欢欺负人,是因为享受被欺辱者愤怒但无能的绝望。 但如果被欺负的人给不了对方任何想要的反馈,那愤怒的就会变成欺负人的那个了。 同样的。 魏玄他们觉得奈何不了她,是因为他们自以为会让人难堪的羞辱,她压根就不在乎。 可反过来,沈念姻却在乎至极! 瞧着那两人同款吃瘪的嘴脸,沈栖姻笑容清浅,礼貌询问:“世子爷,还需要我道歉吗?” 魏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关键时候,还是沈苍闻讯赶来,给了魏玄一个台阶下,才总算是让这件事情翻了篇。 其实沈栖姻心里很清楚,就魏玄那个性子,自己越是欺负沈念姻,他就越是觉得对方无辜,越是要维护对方。 可那又怎么样,连他一起骂就好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缀锦堂。 沈老夫人歪在矮榻上,脸色很不好。 原本听下人说沈念姻回来吊丧了,她臭着一张脸将她好顿骂,结果这会子一见是魏玄陪她一起回来了,立刻便从榻上起来了。 “老身、老身见过世子。”她说着,俯身欲拜。 魏玄却冷冷说道:“不必了。” 看得出来,他对沈老夫人的印象并不好。 这时,沈念姻上前,懂事地扶着沈老夫人落座,然后袅袅婷婷地走到当中,朝着后者盈盈一拜,未语泪先流。 “孙女前些时日大病了一场,近来方才好转些,迟了来给祖母请安,还望祖母恕罪。” “病了?”沈老夫人抬了抬眼皮,明显不信:“什么病啊?” “前些时日不小心吃错了东西,中了毒。” “什么?!”老夫人震惊不已:“中毒?” “好好的,怎么会中毒了呢?” 她语气殇然。 可沈栖姻却瞧得分明,那老太太眼睛里波澜未起,没有一丝心疼。 沈念姻说,在沈苍被抓进栖鹰阁的前两日,她吃了世子妃阮星狐送来的东西后,便作呕不止,站都站不起来了。 世子恐她病中忧心,便将沈苍入狱一事瞒了下来。 “后来病情稍有好转,我本欲赶回,谁知又出了大哥的事情,我一时急火攻心,便再次病倒。”沈念姻声音哽咽,令人闻之伤情。 “哎……”沈老夫人摇头叹息:“你不中用啊!不中用!” “是孙女无能。”沈念姻看起来十分自责:“我病了这许多时日,连家里出了这许多事都没能回来,是孙女不孝。” 她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落在魏玄眼里,就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给她委屈受了,于是立刻为她撑腰道:“老夫人不要责怪念姻,是我顾及她的身子,不准她回来的。” “就连这次登门吊唁,若非她百般哀求,我也是不允的。” “谁知竟果然不出我所料,才一进门,就受了一肚的气。”说这话的时候,魏玄还意有所指地扫了沈栖姻一眼。 要搁别人被阴阳,装作没觉察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沈栖姻这辈子回来为的就是一个“没事找事”,怎么可能轻松揭过,立刻表示:“呦,有世子爷在,居然还能叫人给我大姐气受,那你可要多检讨检讨自个儿,是不是做得还不够好?” 魏玄:“聒噪!” 沈栖姻:“跟你一样,管不住嘴。” “你……” “栖姻!”沈苍皱眉:“怎么跟世子爷说话呢?” “用嘴说啊,您没看见?” 当着外人的面,沈苍有些挂不住脸。 可魏玄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竟诡异地觉得平衡了,合着这疯丫头不是针对他,而是平等地创飞每一个人啊。 出神间,忽然感觉手腕一紧。 他转头看去,就见沈念姻面白如纸,唇无血色,额上还满是汗珠。 “念姻!你怎么了?” 第154章 陪葬 “世子,我……”沈念姻气若游丝,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晕倒在了魏玄的怀里。 这可把魏玄给急坏了。 “念姻!” “念姻,你怎么样了?” “你醒一醒啊!” 沈苍都看不下去了,说:“世子啊,这人是晕了,您这么喊是喊不醒的。”否则的话,还要他们大夫做什么。 “先把人送到里间去吧,我给她看看。” 谁知魏玄却道:“不必!” 话落,他抱起沈念姻径自往里间走,一边吩咐随行的护卫去请太医。 沈苍尴尬地站在原地,脸色比方才被沈栖姻抢白时还要难看。 怎么说呢…… 他被沈栖姻出言顶撞,是怪没面子的,但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可魏玄无视他,放着他这个曾经的国手不用,还要去请别的太医来给沈念姻诊脉,这是在质疑他引以为傲的医术。 不是明着打他的脸吗? 沈栖姻随意扫一眼沈苍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气什么。 呵,活该! 谁让他自己愿意往前凑啊。 魏玄摆明了瞧不上沈家的人,她估摸着,多半是沈念姻同他说起过从前在家时的种种不易,魏玄也深知沈苍的为人,如此一来,他怎么可能放心让沈苍给沈念姻诊治呢。 不认为是他们害的沈念姻就不错了! 不料,沈栖姻才这样想,就听到魏玄愤怒至极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念姻若有个三长两短,本世子要你们陪葬!” 这话沈栖姻不当一回事,但还是有人被吓唬住的。 比如沈老夫人。 比如沈苍。 除此之外,还有不仅没被吓唬住,反而心生逆反的,比如香兰。 她趁乱,苟苟祟祟地蹭到了沈栖姻的身边,压低声音问她:“二小姐,这位世子爷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嗯?” “他自己的媳妇自己没保护好,凭啥要我们给她陪葬啊?再说了,他既是那般情根深种,他自己咋不陪葬呢?” “你敢大点声说吗?” “显然是不敢的。”她只敢小声逼逼:“奴婢对这大千世界仍有所眷恋。” 沈栖姻被她这话逗笑,半真半假地说道:“那看来我要更努力一些,站得高了,才能让你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 香兰好悬没感动哭了。 这就叫“选择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吧。 只要主子足够卷,奴才完全可以躺平! 胡思乱想的工夫,魏玄的护卫已经领着太医来了。 沈栖姻一见,竟是个认识的人。 上次她诓宋淮说自己中毒了,当时宋淮叫人请来的那位,就是眼前的李太医。 却说李太医一见到沈栖姻,也想起了之前在广仁堂发生的事情,心里还疑惑呢,想说这沈家现成的两个大夫,怎么武安侯世子还非要去太医院找呢? 但他也不敢问,老老实实诊脉。 魏玄在旁边直得直转圈:“李太医,情况如何?” “世子爷稍安勿躁,才搭上脉。”这么着急,你自己来呗,傻缺! 过了一会儿—— 魏玄又耐不住性子问:“好了吗?” 李太医微笑:“……没有呢。”急鸡毛啊! 魏玄也知道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于是便顺着李太医的话,去外面等着了。 不过到底也没消停。 他见沈栖姻一脸淡定地坐在椅子上,还有闲心喝茶呢,顿时便火了:“念姻突然晕倒,情况未明,你居然还有心思喝茶?!” 沈栖姻抬了抬眼:“否则呢?我进去陪她一起躺着?” “你!”魏玄气得跳脚:“她可是你姐姐!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显然没有啊,这还用问?” “本世子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女人!” “世子爷倒是有情有义,可有什么用呢?你嚷嚷两声,我大姐就醒了?”沈栖姻声音不大,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还有啊,像世子这样沉不住气,一遇到事就大呼小叫的男人,我也是头一次见,开眼了。” “你……” “栖姻,不得无礼!”沈栖姻每说一句,沈苍的心便跟着颤一下。 她是真不要命啊。 可问题是,她不怕死,不代表他也不怕啊。 好在这时,李太医为沈念姻诊完了脉,魏玄急着去看沈念姻的情况,没再继续和沈栖姻争论。 “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沈姨娘有孕了!” 闻言,沈栖姻眸光一闪。 有孕? 怎么可能?! 第155章 出殡 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沈念姻是不可能遇喜的。 去岁深秋之际,她于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救出了濒临溺毙的武安侯世子魏玄,也是因为这救命之恩,魏玄才不顾家人反对,坚持要纳她为妾。 今年开春,她的病刚一好,就被一顶软轿抬进了武安侯府。 而在前世,沈栖姻被送去庄子上,沈念姻前来相送之时,她曾亲口对她说:“你可知我落水时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了?” “我苦心经营,费尽心机才求得给武安侯世子当妾的机会,结果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你可知我心里的恨!” “不过如今看到你这样,我倒是舒服多了。” …… 沈念姻原没理由撒这样的谎骗她,没有必要。 也就是说,有孕一事很有可能是假的。 当然,也不能排除自己的重生影响了事态的发展。 回过神来,沈栖姻见沈老夫人和沈苍他们喜笑颜开,纷纷向魏玄道着恭喜。 这是武安侯府的第一个孩子,可想而知魏玄有多开心,就连对着沈苍他们都有笑模样了。 “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他坐在沈念姻的床边,满目怜爱地执起她的手,温柔说道:“念姻,你听到了吗?我要当爹了,咱们有孩子了!” 李太医心说,我知道你激动,但你先别激动。 诊金还没给呢! 面上却喜滋滋地说道:“世子爷可真是有福气啊,下官能诊出这等喜脉,也是变相沾了您和姨娘的喜气了。” 这话听得魏玄十分舒心,当即大手一挥,道:“赏!” 沈念姻尚在昏迷当中,无法给魏玄任何回应。 但这丝毫不会妨碍他的雀跃之情,握着她的手,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好呢?” 香兰见状,再次苟苟祟祟地挪到了沈栖姻身后,用仅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二小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去吧。” 香兰惊讶非常:“您知道奴婢要做什么?” “再不抓紧,可就要错过这个话茬儿了。” 话落,香兰也顾不上多说,一个箭步冲到了人前,“扑通”一下跪在了魏玄的脚边,一脸喜气地说道:“奴婢斗胆,想着大小姐这样福寿双全的人,说不定这一胎便儿女双全,那可是龙凤呈祥的好兆头呢。” “说得好!”魏玄更乐了:“赏!” 护卫得了吩咐,直接拿了一锭银子给了香兰。 后者接过来的时候,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她退回到沈夫人身后的时候,沈栖姻看到她用嘴型同自己说了句:“分您一半!” 她哑然失笑。 活宝。 魏玄浑然不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当然,也有可能在他眼里,那点子钱他压根就不在意。 他如今只在意沈念姻,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李太医,她为何迟迟未醒?” “……噢。”李太医盘弄银子的动作一顿,敛起眸中贪婪的笑意,换上了说正事专用脸,道:“沈姨娘她多半是急火攻心……” 魏玄一听,立刻就将矛头对准了沈栖姻:“是你!” “若非你咄咄逼人,念姻怎么可能会被气到晕倒!” 沈栖姻淡定反问:“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称得上是气?再说了,我也说你了啊,怎么没见你晕倒呢?” “她与我怎么能一样,她有了身孕!” “所以喽,她晕倒是因为她有了身孕,而不是因为我说的话。”沈栖姻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是给你怀孩子才导致的体虚,所以害她晕倒的罪魁祸首是你,别胡乱把责任推卸到别人的身上!” “我……” 魏玄竟觉得无力反驳。 李太医见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说,啥?世子爷怨沈二姑娘? 想到那日萧琰在广仁堂逼着宋淮生吞门牙的场景,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刻求生欲拉满,帮忙解释道:“世子爷想是误会了,下官话还没说完呢。” “是这样的,女子孕中本就体弱,不免乏累。” 魏玄冷哼道:“那她也难辞其咎!” 沈栖姻哂笑:“我以为,是沈如姻遭逢不幸,大姐与她姐妹情深,为此忧心难安,一时支撑不住才晕了过去,原来不是啊?” 这话属实不好接。 魏玄若是反驳,那就等于否认了沈念姻惦念沈如姻。 可若是顺着这话往下说,那就把沈栖姻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的了。 他恨得咬牙切齿。 巧舌如簧的女人!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沈念姻忽然幽幽醒转。 “世、世子……”她柔声开口,好不可怜见的。 “念姻!你醒啦。” 一见沈念姻清醒了过来,魏玄便也没心思再和沈栖姻争辩,主要也实在是辩不过。 “念姻,你知道吗?你有身孕了,咱们有孩子了!”魏玄的声音中都染上了喜色。 对比之下,沈念姻只在初时笑了一下,而后便一脸愁色。 见状,魏玄也不觉沉下了嘴角:“怎么了?” “你有了我的孩子,竟不开心?” “不是的!”沈念姻螓首轻摇,连忙解释:“我只是担心……怕自己身份卑贱,保不住这个孩子……” “怎么会,有我在,一定会护你和孩子周全的。”魏玄用力握住她的手,郑重许诺:“对了,要赶快将这个喜讯告诉祖母和父亲、母亲他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嗯!” “最重要的是,你为侯府开枝散叶,大功一件,我要让你当侧妃。” 魏玄这话一出,沈老夫人等人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侧妃! 若是沈念姻能够顺顺利利地生下魏玄的长子,那她在武安侯府的地位基本上就无人可以撼动了。 万一哪日世子妃有个好歹,依照世子对她在意的程度,再有诞育长子的功劳,说不定还能将她扶正,当个填房。 来日魏玄继承侯爵之位,她就是侯爷夫人! 那连带地,沈家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光是这么想想,沈苍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谁知,沈念姻却拒绝了:“我不在乎什么侧妃不侧妃的,只要能陪在世子身边,顺利生下我们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可把沈老夫人他们给急坏了,心说这到嘴的肥肉怎么还往外推呢! 魏玄知道她不是那等贪慕虚荣的女子,心里说不出的熨贴,愈发想要尽自己所能地对她好,本想同她说几句体己话,但碍于这里人多,只能作罢。 同李太医再三确认,沈念姻的身子并无大碍之后,他方才带着沈念姻欢天喜地地回了侯府。 沈家这边呢,因为得知沈念姻有了身孕,对日后不禁充满了不着边际的幻想,因此也不免沉浸在一片喜气之中,几乎忘了府里还办着丧事呢。 一夜过去,翌日天色方才蒙蒙亮,沈家便鼓乐声大作,起灵送葬。 府内各处都挂满了白纸糊的灯笼,照如白昼。 乱烘烘人来人往,哭声摇山振岳。 沈如姻的丧仪办得很是简陋。 一则,她无甚身份,又是小辈,本就不宜大操大办。 二则,沈老夫人和沈苍都不舍得那个钱。 别说沈如姻如今是假死,就是真死了,他们该抠还是抠。 沈家众人除长辈之外,其余皆是一身缟素,随着白事知宾的一声“起灵”,除了沈栖姻和忍冬之外的所有人都放声悲嚎,那场面…… 多少是有点搞笑的。 因为所有人都是干嚎,调门儿有高有低,口气有长有短,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忍冬支起胳膊肘轻轻撞了沈栖姻一下,同她说:“阿姐,香兰姐姐几时和沈如姻关系这般要好了?你看她哭的,肩膀直抽抽。” 沈栖姻头都没回,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乐的吧。” “啊?!” “你香兰姐姐发笑的点总是奇奇怪怪的。”昨儿沈念姻回来吊丧,自己不过怼了她和魏玄几句,香兰都乐出声来了。 想来是今儿这情景,又触动到她了。 送殡的队伍一路出了沈家的大门,人群之中,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只是哭声乐声震天响,一时无人发觉。 等抬棺的人意识到不对,却已经来不及了。 杠子突然之间断开,八人抬的柏木棺“哐当”一下掉到了地上,棺材板顿时摔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