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重生天命攸归》 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娘娘,娘娘快醒醒......娘娘。” 颂芝满脸忧惶轻摇着眼前人紧抓着锦被的手臂,试图叫醒仿似梦魇的华妃。 年世兰长眉紧蹙,细密的汗水打湿了鬓发,嘴里含糊低吟着: “皇上,皇上,您害的世兰好苦啊!” 冷宫的墙那么冷硬,那顺着脸颊流下的血却炽热地如同地狱烈火。 随着一阵耳鸣,那剧痛急速涌入大脑,梦魇的年世兰惊坐而起。 睁眼的瞬间,她只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颊,触手却是冰冷粘腻的。 她神色恍惚地看向颤抖的手指,却只见有隐约冷汗——那不是血。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您别吓奴婢啊!” 颂芝声音几乎带着哭腔,眼中似有晶莹看着眼前状若失魂的华妃。 “颂芝?你怎么在这?” 华妃的手还未放下,却是伸手轻抚上,长身跪地在床前的颂芝脸上。 “娘娘,您忘了,今晚是奴婢当值啊,您是不是梦魇了?奴婢这就叫周宁海去传江太医。” 这样说着,颂芝已站起身,微微躬身要退出去叫人。 年妃却是快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心念转了几个弯儿,从颂芝口中便知她曾经身边的人都还在,难道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场梦? “娘娘?” 颂芝见华妃神情恍惚,轻拽着自己的手甚至还在发抖,却见华妃眸中流下了两行清泪,那是她从未在自家主子脸上见过的破碎神情,她赶忙又跪下。 “颂芝,今儿是什么日子?” 华妃收回了纤白如玉的手,转而轻轻拂去脸上的泪水。 那留着细长莹白的指甲轻划过她风情的眼角眉梢,姿态依然高贵而妩媚。 “娘娘,昨个儿八月二十,秀女殿选刚过,今儿除了要给皇后请安,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还有一个时辰起身,您要不要再睡会儿.......” 颂芝看着神情恢复如往常的华妃,小心试探地请示着。 年世兰确定了自己重生后的时间点,暗想着此刻自己翻盘上位的机会很大。 “本宫困劲儿也过了,那便起身吧。” 此刻她仿佛是真的没有了睡意,只满目冷然,每日晨起的倦懒样子如今是半分也没有了。 颂芝只当是主子被噩梦惊醒睡意全无,赶忙撩起那嫣红的轻纱帷幔朗声道: “娘娘起床!” 随着翊坤宫待命的宫人鱼贯而入,年世兰重生后的第一日就这样重启了。 见着这一众宫人低眉顺眼地簇拥着,她唇角微微牵起,嘴边是若有似无的一抹笑意。 只是此刻无人敢直视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并没有人发现她的笑是凉薄不带温度的。 “禀娘娘,昨个儿皇上歇在欣常在处了。” 周宁海照常在华妃旁回禀着皇上前夜的去向,而华妃却神色如常,淡淡回了“嗯”再无下文。 静坐妆台前,年世兰抬眸静望着那明镜,所见的却不是自己艳丽雍容的脸,而是梦中如走马灯般一幕幕的前世过往。 她想起前世那些或厌憎或讨好或背叛的虚伪嘴脸,她一个都不曾忘怀,而她最恨的还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重活一世便要叫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就当是给上辈子的自己陪葬。 正当她暗自思忖着,额间的一缕发丝被轻扯着带起一阵细碎的疼痛,她蹙眉不禁轻呼出声。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纤细的身影赶忙退后跪下求饶,而年世兰却是没有看清身后之人,颂芝已然快一步掌掴了上去道: “怎么当差的你,怎么当差的,你......” “住手!”年世兰轻抚着额发,微微蹙眉,冷声喝止了颂芝的打骂声。 颂芝见状赶忙停手,而福子已然被扇了几个耳光后,泣不成声求告着。 颂芝立即给她递去了一个凌厉的眼神,福子立即收起了哭声。 一旁的周宁海上前反手抵住了福子的胳膊,福子只能被摁下俯首跪着。 “放了她。” 年世兰从镜中给了立于身后的周宁海一个眼神,周宁海立马意会松开了钳制住福子的手。 “虽说翊坤宫规矩大,但福子毕竟是新人,不然也不必费皇后娘娘一番心思,让她来翊坤宫学规矩了。这学规矩并非一日可成,你们何必心急呢?” 这样懒懒地说着,年世兰往妆台上看去,捡起一只红色宝石珠钗递向了身后的福子又道: “起来吧,这个就赏你了,日后当差小心些便是了,这里有颂芝伺候,你下去吧。” “还不谢恩?”周宁海见福子两眼含泪只是看着那珠钗,不敢伸手接过,大声提醒着。 “多谢娘娘赏赐,奴才日后定尽心伺候。” 福子颤抖伸手小心接过,躬身退了出去。 颂芝紧接着拿起檀木梳帮华妃盘起了发,而周宁海微微上前半步,在年世兰身侧小声建议道: “娘娘,您何必赏赐她如此贵重首饰,找个由头奴才便处理了她。” “今儿你们俩都在,日后便谨记一条,日后翊坤宫能多干净便要有多干净。” 华妃轻轻将金色的凤穿牡丹步摇插入发间,声音是冷冽无情的。 “是,娘娘。” 两人虽不明所以,但一向习惯臣服于自家主子,闻言相视了一眼皆神情肃然。 “只是,这福子是皇后的人......” 颂芝虽不明白为何一向杀伐果断的主子,如今却要保守行事,但亦是不忘提醒主子福子是皇后安插的眼线。 “虽说翊坤宫不沾人命,但这人命算在谁头上,那就是旁人的事了。” 年世兰对着铜镜轻轻扶了扶发髻,对着镜子的自己似是非常满意,嘴角是一抹明丽的笑。 颂芝同周宁海两人对视一眼,见主子有了主意,放下了心,神情松散了许多。 “眼下时辰还早,不必传轿撵了,本宫步行前去。” 年世兰依然一身嫣红牡丹锦缎的鲜亮宫装,曼妙身姿摇曳款步行走在仿佛无尽头的永巷,这倒让她想起自己上辈子傲慢无知的人生路。 看着迎面走向自己的来人,皆退避行礼不敢直视,曾经的自己对这情形是傲慢得意的。 历经一世,回想自己跌落高台,这些人却为了讨好新人,少不得都争抢着踩自己一脚。 如今的年世兰对过往的一切只有深切的恨意,那冷厉的眼神忽地带着杀意,神情决绝似孤傲的兽。 传说便是有言: 狼若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便是报仇。 第2章 华妃重生见故人 “华妃到。” 不想今日华妃来的这样早,皇后脸色不禁得意了几分。 随着年世兰神态傲然自若款步走进殿中,众小主娘娘皆起身向华妃行礼问安。 甚至连有了皇子的齐妃都起身向华妃微微躬身行礼。 “华妃娘娘金安。” 而年世兰视线却是望向高座之上的皇后,是一如印象里永远浅笑端着贤淑持重自己厌恶的做派。 而皇后虽四平八稳在那主位端坐着,眼见这一众人刚给自己问完安又向华妃参拜。 这样的自觉自愿又声势浩荡,竟不由地暗暗紧了紧牙关,而面上依然是无懈可击地端庄微笑。 “都起来吧。” 年世兰只挑了挑眉,又缓步在殿中仿佛巡视般,闲庭信步地一一看了一圈这熟悉又陌生的故人。 脑中是一幅幅如走马灯般的前世记忆,此时这些对自己恭敬畏惧的脸还真叫她怀念。 她嘴角含着不明所以的浅笑,只轻轻转身,款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皇后见华妃迟迟未曾给自己行礼问安,脸上险些挂不住,眼见华妃就要坐下来,此时不禁开口道: “好了,都是自己姐妹,不要一进来就站着说话。都坐下吧。” “谢皇后。” 一众妃嫔又微微矮身行礼回话一一落座了。 华妃唇角微微牵起,顺势躬身恭敬地向皇后行礼问安。 “给皇后请安。” 皇后连忙接话,面上是神态自若的热忱。 “赐座,上茶。” 华妃接过绘春递来的茶,轻轻撇去浮沫,闻着是去年的龙井,却还是浅尝了一口道: “这旧时的茶喝起来却是别有风味,皇后娘娘当真勤俭持家,臣妾自当效仿。” 皇后闻听一向与自己唱反调的华妃,今日却屡次顺从自己不说,竟还主动示好。 想着自己皇后之尊,她年世兰在人前还是不得不低头,面上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皇上也赏了本宫一些新茶,只是想着三阿哥喜欢,便叫齐妃带去给三阿哥了。” 年世兰一双灵气艳丽的眼眸注目着皇后,脸上是浅淡的笑。 想起前世,接下来两人又要一唱一和地拿自己的肚子说事儿,她更是没有心思应付,转念却又开口道: “皇上膝下子嗣不多,而三阿哥如今亦是长子,身份自是贵重,皇后娘娘当真是关怀备至,一如亲子呢。” 年世兰毫不吝啬地赞许皇后,微微搓捻着手上的宝石护甲,不动声色地朝齐妃看去。 皇后闻听这皮里阳秋的言辞,面上扯出略略尴尬的笑意,却是朝着齐妃道: “本宫即为皇后,后宫的孩子必然都是视如己出的。” “那是当然的,三阿哥一向孝心重,想必来日三阿哥出息了,定不会忘记皇后关怀之情,定是会以嫡母为尊,好好孝敬娘娘的。” 年世兰尾音微微拖长,亦是含笑看着对座的齐妃。 齐妃一开始听着两位的夸赞甚是得意,到后面却是微微有些不易察觉的晦涩神情。 却只能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忙搭话道: “那是自然。” 年世兰优雅端起手边那茶盏掩着上扬的唇角,又呷了口茶放下了。 刚想起身告退,皇后淡然温和的声音又道: “此次皇上登基后第一次选秀的妹妹,日后必是要各位姐妹格外关照了,毕竟也是事关皇家开枝散叶的大事。” “臣妾谨遵皇后教诲。”众人闻听皇后言语涉及子嗣皆起身回话。 年世兰固然也是懒散地跟着众人福了福身,脸上的笑意却是未减。 想起前世皇后忌惮自己,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添堵,扶持一些低位小主来与自己争宠,倒是在皇上面前做足了一个皇后该有的气度。 只怕上辈子自己死去,作为皇后最大的威胁没有了之后,她定是稳坐皇后宝座了。 “话也说回来,华妃你承宠已久,皇上对你期待更甚,妹妹还是要加紧给皇上添个小皇子啊。” 皇后目光带着殷切,这话听着是半点嫉妒的意思都没有。 “瞧皇后娘娘说的,嫔妾只是妃妾,子嗣不子嗣的要凭天意。论起太后、皇上乃至天下人的期盼,那自然是中宫嫡子最尊贵呢。” 年世兰说着脸上是深情意切,又起身地矮身规矩行礼又接着悠悠道: “皇后娘娘人品贵重,福泽深厚,嫔妾必定为皇后祝祷,望苍天赐福中宫呢。” 心里却道:成天拿子嗣的事来刺我,你倒是也生啊,这么催生,你行你上吧。 而各小主也只好跟着华妃又是行礼。 皇后深知对她这个年纪来说,这番话是极大的羞辱,偏华妃装得诚恳无半点不敬之意。 她心头愠怒,双手不自觉地收紧,那华贵璀璨的指套差点没把后位的檀木扶手划花,可脸上依然是看不出一丝不悦,朗声带着笑意道: “都起来,起来,华妃真是说笑了,各位妹妹都是有福气的,上天必定会赐福于我大清,皇上必定会子嗣绵延。” 众人皆感受到了殿中尴尬又紧张的气氛,拘谨地坐回各自的位置。 一时间殿内没有了半点声音,年世兰见皇后已端起了茶盏,并无任何想说话的意思,便袅袅起身福了福身道: “时候不早了,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只抬眸看了一眼,年世兰那举手投足间依然傲娇跋扈的样子,只回以温淡浅笑。 不等再说什么,年世兰已然转身款步走出了殿门。 丽嫔紧随其后给曹贵人递了眼色,便起身也告退了。 “今日华妃倒是难得巧言善辩。” 剪秋此时立于皇后一旁,边给皇后添了茶边愤愤道。 “本宫也是意外,华妃今日伶俐了不少,倒是会拐着弯接话了。” 皇后轻抚着白玉如玉,目光没有落在实处,眸中似有不解。 “如今眼见新小主快要入宫了,且有几位皇上甚是满意,日后华妃盛宠不保,皇后娘娘贵为中宫,您不必放在心上。” 剪秋在一旁神色得意,想着自家主子隐忍了许久,日后新宠上位,皇后娘娘应对华妃那是轻松许多。 “如今到底不像在潜邸了,这后宫新人只会源源不断,且看日后行事吧。” 皇后轻笑着,垂眸望着手中把玩的玉如意。 第3章 华妃召见温实初 “娘娘今日倒是来的早,看皇后得意的样子,您也太给她脸面了。” 丽嫔见华妃神情如常不辩悲喜,便一如往常地讨好起华妃。 “她是中宫皇后,本宫只是份内应当,无甚好说的。” 年世兰坐在高抬的轿辇上,神色依然淡淡。 侧目望着依附自己的丽嫔,想起她同前世一般,只一味讨好自己的喜好却从来不曾看清形势,便也不想同她多说些什么。 “娘娘当真大度,您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臣妾只是替娘娘不平。” 丽嫔见华妃神情淡漠,以为她心中不快,又提及了皇上的恩宠,想讨她开心。 只是她不知在如今的华妃看来,这皇帝的心尖可是大得很,堪比宰相的肚皮了,听了这话除了心头又平添了一丝厌恶,更多的还是怨恨。 “你知道的可不少啊,本宫晨起乏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本宫会召你。” 年世兰如今愈发觉得前世自己一败涂地,亦是自己身边的人太不中用。 不是趋炎附势的,就是背主忘恩的,这样想着,心中便开始了打算。 想起前世自己糊涂一世,最后还平白担了许多罪名,如今回想起来许多事情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忽视了。 甄嬛在自己临终前告知的欢宜香真相,如今想来依然心惊难以接受。 但甄嬛又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呢? 她身边必定是有可用之人的......温实初,华妃心中猛然想起这个甄嬛自入宫起就启用的年轻太医。 当初若非他,自己也不可能在沈眉庄之事被揭发后,用时疫药方自救了。 “颂芝,本宫身子不适,你去太医院请温实初来给本宫诊脉。” 颂芝眉头一蹙,温实初,着实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心下不由疑惑道: “娘娘,您的身子一向由江太医看顾,这位温实初名头不显着实没有听闻过。” “无需多问,你去了便说本宫身子久不舒坦,便是要重新找一位新太医,想必也不敢有人有异议。” 年世兰慵懒扶额双眸微阖,声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请。” 颂芝会意,微微退后福了福朝太医院去。 一盏茶功夫,颂芝已然在太医院内,跟着自己主子久了,狗仗人势是不学自通的。 见她一副得意狂傲的神情站在大堂中央,周围的太医三三两两围拢来。 想必是华妃有什么吩咐,虽然他们不一定有福气能去给华妃诊治,但满宫里都知道华妃一向出手大方,说不定有什么好事能轮到自己。 颂芝却不顾迎面上前讨好招呼着自己的江城,只自顾自朗声道: “哪位是温实初太医?” 众人闻听皆面面相觑,满脸疑问,还是让出了道。 温太医此时正埋头照方抓药,要给几个太妃准备秋日的补药。 乍一听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捏着药方站在当场,看向唤着自己的颂芝。 颂芝随着人群退避,看见长身立在药柜前的年轻太医,上下打量了一眼道: “你就是温实初?” “在下太医院温实初,请问姑娘有何贵干。” 温实初这才确定,的确是有人点名找自己。 但看这宫女满脸傲气,对方必定是来头不小的主子,他随即躬身小心回话着。 “华妃娘娘身体不适,劳请温太医前去诊脉。” 颂芝见对方还算识礼,并不过于殷勤,面上多了几分正色。 温实初闻听华妃娘娘,显然是十分意外,神情紧张了几分。 而一旁的江城眼见自己美差就这样被抢走了,不等温实初回话,立马便上前挡在温实初身前辩解道: “颂芝姑娘,华妃娘娘身子一向由下官诊治,这温太医刚来太医院不久......” “江太医,你这是做什么,这位温太医是娘娘亲口点名的。我可提醒你,娘娘这阵子浑身不舒坦,你调理了数月迟迟不见好,娘娘还未问责你的医术呢。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扔下表情惶恐不安的江城扭头就走出门。 而温实初当下赶忙收拾了一下药箱,正要抬脚出门,却被院判章弥叫住: “温太医,华妃娘娘身子贵重,你初来宫中,可要仔细诊断,若有什么闪失,便是有负皇恩啊。” 章弥那苍老的脸上满是沟壑,一双细长的三角眼看着温实初的眼神却满是锐利。 他伸手轻拍了拍温实初的肩膀,最后却是不着痕迹地紧紧捏了一下。 那力道虽谈不上疼,但却是明显刻意地,看着章弥冷厉的眼眸温实初会意地微微点头,便退出了。 这一路上他惴惴不安,不知章弥话中深意为何。 直到身处高大华丽的翊坤宫,他才堪堪收住了心神,微微俯身行礼后按着规矩便开始了诊治。 而年世兰并无过多言语,只是半眯着眼,神态似是松泛地静静观察着温实初。 只见温实初凝神诊着脉,忽然他眸中有异样的神情,那隔着丝帕搭在腕上的手指亦不自觉地紧了紧,但那异样神色只一闪很快便归于沉静。 温实初此时才明白了院判章弥的暗示为何。 乍听“有负皇恩”四个字的确无半点不妥,但此时他已然是明了章弥提及皇恩的用意。 想必此事皇上是知情的,甚至......就是皇上授意的。 他心中早已千头万绪转念过,却依然一脸平静地起身作揖道: “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劳累,加上心神不宁,下官开个方子好生调理便可。” 年世兰自然早已将温实初神色收入眼底,却依然面色平静,语调温和,她拿起茶盏道: “好,有劳太医了,颂芝,送温大人。” 年世兰敛起眸子冷厉的精光,此时的自己并没有万全的把握能逼出温实初道出麝香缘由。 哪怕眼下的温实初再惧怕自己,相较于欺君罔上的重罪,他也不可能真的敢冒险倒戈心向自己。 自己的麝香之毒看来还是要靠自己想法子,最好让皇上不得不解,那才最解气。 第4章 胤禛探望装病躲 颂芝领命送温实初出去了,还不忘塞给温实初一包不小的银子。 “颂芝姑娘,下官给华妃娘娘诊脉是份内应当,万不可受如此大礼。” 虽然温实初知道各处打点亦是皇城内不成名规矩,但这一包银子着实有点太多了,有贿赂之嫌,不符规矩。 “温大人,您还是收下吧,日后还要有劳温大人呢。” 颂芝将东西往温实初药箱推了推,哪知这温实初是个实心眼儿的,僵持着不肯收下。 “温大人,您若是不收下这娘娘的心意,娘娘怎么还放心用你啊?若你执意不收,那这银子只能送给你奔丧之用了!” 颂芝面上笑意收敛,话中无半点遮掩,自家主子的情还没有人敢不受的。 “那,那下官多谢娘娘赏赐。” 说着温实初便伸手接下了颂芝甩来的钱袋。 回去的路上,他拿着钱袋,想起方才华妃的脉象。 抬眼望着皇城四方天空那初秋的落日余晖,想着自己恐怕已经被卷入了内宫斗争之中了,心里除了忧惶并无半点喜悦。 “东西收下了?”年世兰斜靠在暖榻上,问进来的颂芝。 “开始他还故作清高,但娘娘赏赐,凭谁也不敢推拒,自然是收下了。” 颂芝上前轻轻捏着华妃的小腿,又念叨起今日那尚未入宫的夏常在张狂做派的传闻。 而华妃却只是听着颂芝闲话着,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并未搭话。 心里盘算着温实初必定是诊出了自己体内的麝香了,但他却只字未提,想必是得了提点的。 但他身怀医术,必定能想点法子给自己医治的,眼下虽然没把握能使唤他,但只要甄嬛入了宫,他便不得不听自己的了。 “往后这宫里倒是热闹了。对了,现下皇上在何处?” “近日听闻皇上为了税银的事甚为烦心呢。” 颂芝正捏着华妃的腿淡淡回复着,却忽的手里一空。 华妃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前几日对欣常在侍寝十分不满,下面人已经支会了欣常在的绿头牌挂起来了。 只怪自己眼下思虑太多一时未能想起,虽然知道自己早晚还是要面对皇上的,却不想此时在自己还未梳理起前情往事的时候徒增纷扰。 她蹙着眉起身,颂芝不解赶忙上前搀扶了一把。 “等下皇上来,就说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刚喝了温太医的药睡下了。” 华妃想起今日太医来过,皇上必不会多疑,又道: “等下让福子上前伺候,记得让她带上本宫赏赐的发钗。” “娘娘......” 颂芝怕是自己听差了,不解地发问却被年世兰打断了。 “别多问,让她过来本宫叮嘱几句,你照做便是。” 说完她擦去了口脂,又松了松发髻,鬓角几屡发丝垂下,却有几分憔悴模样。 年世兰深知皇后针对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背靠年家,又同她一般无子,便觉得自己威胁到她的中宫之位。 而如今她重生归来有许多人和事要重新梳理,把福子推出去,也好暂时分宠,不让自己太招摇引来各方敌意。 “皇上驾到。”正思量着,殿外便传来禀告声。 颂芝给福子递了眼色,福子伶俐上前恭迎皇上。 “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你们娘娘呢,怎么也没出来迎接朕。” 皇上口吻带着戏谑,闻听今日欣常在的绿头牌被华妃挂起便猜到她在使小性子。 便低头问询跪地的福子,视线却被福子头上的红色宝石珠钗吸引。 “回皇上,娘娘身子不适,下午召了太医来诊治,服了药睡下了。” 福子声音娇柔,明眸静垂,在昏黄烛光下,那红色宝石衬得她十七年华的少女容貌愈发娇艳欲滴。 “华妃病了,怎么没人来回禀朕?” 胤禛不料华妃是真的病了,走入寝室,轻轻掀起了帷幔一角,却见帐中美人似有病容,面上微微泛着油光酣睡着。 华妃闭着眼,那鼻尖萦绕着她曾经贪恋的龙涎香气息。 一息间,年世兰感受到眼前男人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她被中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她用力收紧微微发汗的指尖,克制着自己的心绪。 “回皇上,太医说近日华妃娘娘劳累,早起皇后娘娘请安不小心着了风寒,娘娘说是小事,不想打扰皇上朝政,故而不让奴婢前去禀报。” 福子这时又高举起日常华妃为皇上常备的养生茶,恭敬回话着。 皇上转身伸手接过温热的茶盏,却微微触碰到那纤细柔软的指尖,他见少女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又羞怯地低头垂眸,皇上心底涌起一丝痒意。 “你这发髻是垂鬟分肖髻?配上这发钗倒是娇俏。” “回皇上,前几日您问起奴婢年龄,华妃娘娘说想起与皇上初见时的日子,便赏赐了此钗给奴婢。” 福子极力想起华妃的嘱咐,一字一句地回禀着。 “你家娘娘抬举你,你便好好当着差尽心伺候吧。明日朕再来看华妃。” 皇上喝了口茶便放下了茶盏,算了领了福子的情,起身便出了寝殿。 年世兰假寐躺在帐中,听完帐外两人的对话。 待皇帝走后,她掀起捂着自己的厚被,坐起身。 再次听到皇上的声音,那熟悉的气息靠近,自己的心底还是波澜起伏的,她微微发着愣。 “娘娘,您刚出了汗,仔细风寒。” 颂芝挽起纱帐,见自家娘娘为了装病把自己捂出来一身汗,帮着披上了外衣。 “给本宫倒杯茶吧。” 年世兰起身,将一旁的烛火拨了拨,殿内亮堂了几分,那闲逸的样子没有半点恼色,接过颂芝递来的温茶又道: “看好福子,不让她出宫,亦不能与旁人接触。近日你和周宁海把翊坤宫的下人再梳理一遍,别眼皮子底下生出暗鬼。” “是,只是奴婢不懂,娘娘为何要提拔福子?倒叫皇后得了便宜。” 颂芝脸上满是鄙夷不屑。 年世兰却只淡笑,前世自己轻狂鲁莽,从杀福子开始,皇后便是已经抓住了拉踩自己的把柄。 她轻摇头伸手点了颂芝气鼓鼓的脸道: “福子是有福的,便不知道她能不能担得起这份福气了。” “她就是再有福,也是个下人出身,这天大的福气落到头上怕也是会压垮她。” 颂芝这嘴上不饶人的功夫,一时半会也是改不了了,年世兰笑笑又似乎是想起来什么。 “方才皇上夸福子的是她的发髻,这倒有些奇怪了,皇上不是沉迷女色之人,怎会认出这发髻?” “还不是福子投其所好,一副妖媚样子......” 颂芝给华妃拍拍了软靠扶着她走向软榻边说着。 “等等,投其所好?” 华妃坐下,拿着茶盏片刻后唇角微微上扬,便明了这其中缘由了。 知道皇上所好的便只有皇后了,后宫嫔妃发饰都按等级装扮,对宫女便是要求朴素装扮,不得随意佩戴饰品,但福子的发钗是赏赐,便是戴得的。 之前那福子总是梳着普通少女的发式,因鲜有装饰倒是不打眼的。 皇后当真是用心良苦地讨皇上欢心了。 这发髻难道是皇后当年所用的? 但想起这对帝后的日常相处,除了相敬如宾,固然皇后殷勤讨好,却是不见得皇上有什么深情的痕迹。 年世兰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发髻或许是旁人的,且是皇上喜爱的。 第5章 成全福子成小主 翌日,因昨夜皇上说今晚要来翊坤宫看望华妃,虽然年世兰早就差人去御前告知皇上自己身体还未康复,不宜见驾。 但午后小瞎子还是来传话晚上皇上会来翊坤宫。 此时年世兰早早装扮起病容在门口迎接皇上。 “皇上驾到。”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咳咳。” 华妃见那明晃晃的龙袍走到近前,却是没有同以往一般与皇上含情对视,只俯首规矩行礼,不忘哑着嗓子又咳了几声。 “快起来,地上凉,怎么还在咳嗽?” 胤禛俯身轻轻扶起年世兰,口吻甚是关切。 “多谢皇上关怀,只是臣妾风寒未愈,皇上何必跑这一趟。若是过了病气,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年世兰感受着手臂传来男人的体温,身体却是紧绷的。 数日未见的华妃,因病素净着一张姿容出众的脸,此时微哑带着些许颗粒感的声音,让胤禛却是平添了几分真切的怜爱。 “爱妃身子不适,朕甚是挂念,哪怕过了病气,朕也认。” 说着又将往日极少露出娇弱之态的华妃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一起靠着在软榻上坐下了。 “皇上,臣妾都这样了,您还没个正经拿臣妾取乐。” 华妃顺势推了推身旁的男人,自己起身在桌几的另一边眼眸含着笑坐下了。 此时福子端着热茶上前给皇上上茶,微微俯身时,那手腕露出洁白的一截。 “皇上请用茶。” 皇上随着那如雪的皓腕看向侧脸对着自己的福子,似有一瞬的晃神,视线随着福子直到她退下。 “皇上,福子的发钗是不是很精巧别致?” 胤禛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端起那茶喝了一口道: “朕记得这发钗是你刚入王府时,朕亲赏的,故而多看了几眼,只是你倒舍得给她?” “皇上,您赏赐臣妾的东西已然十分丰厚了,这发钗颜色鲜艳娇嫩,臣妾不常戴,放着也是可惜,配福子正好。” “爱妃独具慧眼,你身边的下人亦是有福。” 皇上眉目舒展,望着眼前的茶又举杯喝了一口。 “这福子本就是皇后赐予臣妾的,臣妾自然是另眼相待的,能得皇上的夸赞,福子更是有福的。” 华妃盈盈含笑回话,手中的丝帕却是被紧捏地发皱。 “爱妃如今倒是十分大度,极少听你这么夸旁人。” 皇上深知华妃爱吃醋的性子,看向年世兰的眼中带着深意。 “皇上此话便是说世兰小心眼了,您也没说错,过几日新人入宫,皇上大可看世兰是如何小心眼的。” 华妃好看的狭长凤眼上挑,似是嗔怪,甩了手中的帕子。 皇上见她又起了小性子,似乎笑意更深了,他的世兰永远是这副爱争风吃醋的样子,甚是可爱直率。 “瞧你,说几句玩笑便开始生气,也就你敢给朕脸色瞧。” 说着拾起了那丝帕,在手中把玩着,胤禛闻见那帕子上的欢宜香,神色有一瞬地凝滞,但转念又将帕子放在了桌几上。 “今日你便早些休息,待会我让苏培盛给你送梨汤来润润喉,等你病好了,朕再来看你 。” “是。皇上慢走。夜深了,皇上也要早歇安寝。” 华妃将皇上的举动尽收眼底,若是当初的自己闻听胤禛此番关切之语,心底定是甜如蜜糖的,如今却只觉骇人的冷意四起。 胤禛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出了殿外。 “让福子跟着去取梨汤吧。” 华妃望着胤禛的背影吩咐着,眸色沉凝,似有几分湿意。 不消片刻,梨汤便送至了翊坤宫,只是送汤之人是苏培盛。 “娘娘,今夜福子在养心殿伺候了,皇上嘱咐奴才给您送梨汤,您早歇休息吧。” “多谢皇上挂怀,有劳苏公公了。” 华妃面容沉静,不知是不是依然有病态,跳跃的烛火下,显得那脸又苍白了几分。 “娘娘。”颂芝蹙着眉,将主子的伤感收入眼底,满目疼惜,却不敢多言劝解。 她知道,主子作如此决定,必然是伤心极了。 “好颂芝,扶本宫安寝吧。” 年世兰躺在床上,手脚却是冰凉的。 她知道眼下福子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她的确是难过的。 但却不敌胤禛闻见那欢宜香时,一瞬凝滞的表情带给自己的伤痛。 虽然上辈子甄嬛告知了自己丧子不孕的真相,可远远没有比自己证实来的真相更让她痛彻心扉。 年世兰捏着锦被的手收紧了几分,眼眸里闪烁着的是异样的暗流。 “皇上啊皇上,您真的好薄情。不过幸好,如今我还有机会收回自己的心,只有无心,我才能护住我想护住的,才能得到我想得到的。” *** 这新人入宫近在眼前,一夜之间,皇城内竟又新增了一位答应小主。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第二日给皇后请安时,众妃嫔便在皇后起身前悄悄议论开了。 “你说这福子是从翊坤宫出去的人,今儿华妃好像还称病告假不来请安了,肯定是气坏了。” 齐妃拿着丝帕掩起嘴角说完便笑了。 “可不是吗,按说她一向对咱们跋扈,却不想眼皮子底下的人都防不住。” 欣常在原本因为自己的绿头牌被华妃挂起心里有怨气,今日说话的嗓门都高了几分。 而丽嫔脸上似有不悦,却也觉得这事着实有些气闷。 华妃明明一向是铁腕手段,却不想竟看不住皇后送去的一个婢女,这让作为华妃一党的自己脸上都无光。 而曹琴默只冷眼旁观,神色如常,眼下或许新秀即将入宫,华妃一时疏忽了,但她深知华妃定然不会轻易因为此事而地位有丝毫动摇。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福子却是比其他嫔妃先一步到了皇后的寝殿,按着规矩侍寝次日便要来中宫请安的。 “快起来吧,你伺候圣驾辛苦,不必多礼。” 皇后坐于妆台前含笑示意福子起身。 “福子谢娘娘提携,不敢忘娘娘大恩。” 福子仍旧跪着,一身答应小主的打扮甚是清爽雅致,容貌虽不是上乘,却贵在气质清丽。 “这都是你的福气,本宫看重你,必定会为你打算的。” 皇后对福子谦卑的态度甚是满意,起身虚扶了一把。 “皇上可有为你安排住所?” “皇上说翊坤宫只让华妃一人独住,让臣妾住钟粹宫。” “也好,如今新秀快入宫了,这段时日你定要伺候好皇上。” 皇后眸光沉凝,带着深意。 第6章 夏氏狂妄受惩罚 虽说入秋了,偶尔还有秋蝉聒噪着,这午间的日头还是热辣的。 黄规全顶着这日头匆匆赶往翊坤宫,皇后虽然安排了各小主的住处,但也关照他给华妃过目,更是一刻不敢耽搁了两宫娘娘的差事。 华妃淡淡扫视着这册子,心里一早便有了打算。 既然新人已经登场了,那这戏台也该让给她们。 自己作为旁观者才能看的更清,才能腾出手做旁的打算。 为免有心之人起疑,便按着前世自己的处事作风,同前世作了同样的安排。 延禧宫便是安排了富察贵人、夏常在、安陵容;咸福宫常熙堂分给了沈贵人;那偏僻路远的碎玉轩依然是安排了莞常在和淳常在。 黄规全得了旨意便退下了,华妃转脸又对周宁海道: “碎玉轩刚修缮好,便安排个可靠的侍卫暗中监视便可。还有,去查一下一个叫肃喜的太监。”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年羹尧兵权在握,宫中守卫自然也安插了自己的部下,以便里外传信也是为了关照华妃。 年世兰自然知道甄嬛身边的奴才都是极忠心的,即便眼下换去了几个奴才,怕也是防不住她高明的驭下之术。 当年让自己吃暗亏的浣碧便是最好的例子。 前世自己与甄嬛为争宠而争锋相对,回想起已觉可笑可悲。 更讽刺的是自己临死前,却只有她给自己带来了真相,让自己死个明白。 只是自己的确未曾想要她失去孩子,她言之凿凿是因为欢宜香之故便罢了。 但碎玉轩失火之时,自己成天因哥哥之死伤心郁结。 而肃喜并不是自己的心腹,纵火之事的确不是自己安排的。她倒要看看这个火烧碎玉轩的罪魁祸首是何人。(参考小说版甄嬛传中,纵火一事是端妃安排。) 年世兰梳理起前世的各种线索,只觉仿佛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一时不知线头在何处。 *** 转眼大半月过去便是九月十五,新小主都到了宫中,而一切传闻消息便与前世丝毫不差。 今儿是新人初次觐见皇后,虽然这几日时常都是福子侍奉圣驾,但年世兰依然打扮地华贵夺目姗姗来迟,一如往常地傲然做派。 待众小主给自己行礼参拜之后,年世兰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几句莞常在和沈贵人,言语中虽有威压之势却并无过多为难。 “皇上真的是慧眼识珠,前有福子被封为答应,如今新妹妹个个都这么出众。都起来吧。” “说起来福子被皇上亲眼,还是沾了华妃妹妹的光啊。若非妹妹身子不适才得皇上时时探望,福子妹妹怕是要明珠蒙尘了。” 齐妃转头搭话,不料华妃自己先提起来福子,神情带着嘲讽。 暗讽华妃生病博恩宠,身边的下人却上杆子爬上了龙床,华妃一向善妒狠戾,如今却得了极大的羞辱。 “齐妃姐姐这话倒是不错,不过论起来,福子是皇后赐给本宫的,这福气还得是皇后有先见之明,倒像是皇后娘娘算定的呢。” 年世兰闻言却是不恼,眸中的不屑却不见掩藏半分,转头带笑望向皇后。 “谁带来的福气都不要紧,各位妹妹都是皇上看中的,必定都是有福的。” 皇后敛起笑意接着又道: “往后同在宫中,一则要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为皇上延绵子孙;二来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不得生出争风吃醋之事惹皇上烦心。” “是。”众妃嫔皆同声应下。 莞常在甄嬛闻言与沈贵人沈眉庄相视一眼,便领会了这福子与两位主子的关系了。 接着皇后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嘱咐,众人便散去了。 年世兰闲庭漫步望着不远处夏冬春与甄嬛三人争执着,眼见夏冬春的巴掌便要落下,周宁海早已大力握住了夏冬春的手腕。 几人一番解释之后,年世兰似是意兴阑珊,训诫众人几句之后便开口道: “夏常在无视宫规,以下犯上,欲在宫中无礼,罚闭门思过三月。” “华妃娘娘嫔妾再也不敢了,嫔妾只是对安答应心有不甘,并无逾矩之意,请娘娘明察......” 年世兰垂眸望着夏常在,不料如今的夏氏,由于自己从轻发落居然出言反驳,意指自己身为常在可以训示一个答应。 自己那一丝慈心都快要被眼前这个蠢货消磨了,脸上的神情愈发不耐,伸手拢了拢鬓边声音懒懒道: “今年的枫叶似乎不太红啊。” 一旁的颂芝立刻会意道: “奴婢听说那枫叶要鲜血染就了才红呢。” 华妃神情漠然透着寒意厉声道: “是吗?那便赏夏常在一丈红吧。就算用她的血,为宫里的枫叶积点颜色吧。” 夏常在不解一丈红是为何物,周宁海在一旁阴沉着嗓音道: “启禀小主,一丈红乃宫中刑法,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木板,责打其腰部以下部位,直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上去鲜红一片,那颜色叫一漂亮!” 未等周宁海说完,夏冬春浑身瘫软倒地颤抖着,她哆嗦着磕着头哭喊求告着: “华妃娘娘饶命,求华妃娘娘开恩,嫔妾知道错了,嫔妾认罚,愿禁闭宫中三月,求娘娘开恩,嫔妾再也不敢了。” 而一旁甄嬛三人皆面露怯色,惶恐跪下,不敢再言。 年世兰微微扫过众人神色,又曼声道: “念在夏常在初犯,此次便免了一丈红,三月内禁闭宫室罚抄宫规百遍。此事由你们几人引起,望各位妹妹引以为戒。” 话毕便随着浩荡宫人离去了。 安陵容眼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夏冬春,此刻被狼狈地押解回宫,早已腿软坐在地上。 “姐姐,华妃娘娘差点要了夏冬春的命,吓死我了。” 几人上前搀扶起安陵容,甄嬛手心亦生出了薄汗。 想着方才自己一时情急为陵容出头,若非华妃出现自己亦差点与夏冬春起了争执,心中亦是后怕。 “华妃向来狠戾,却不想如此狠戾,但却终究没有要了夏冬春的命,此举意在杀鸡儆猴,日后我们更要谨言慎行。” 沈眉庄亦是微微蹙眉,沉声道: “不错,今日请安听人提及的那答应福子,如今便是皇上的新宠,且她名义上都是两宫娘娘的下人,此时两宫似是有不快,我们必定要谨慎万不要去招惹才好。” “姐姐同我想到了一处,此前皇后与华妃恩赏各宫,意在拉拢,咱们可要小心应付。” 三人商量完皆神色戚戚,各自回宫了。 第7章 前世迷案又重见 没想到新人第一天觐见,华妃娘娘好大的气势,当众教训了夏冬春被罚禁闭。 新人对此事那是异常关心的,但对久居深宫的其他妃嫔却是见怪不怪了。 午后丽嫔带着曹贵人便来到了翊坤宫,得知华妃刚打压了新人,两人自然是要奉承一番。 “娘娘,那夏冬春初来宫中便对您有不敬之言,今日您抓了现行,这三个月的处罚倒是便宜她了。” 原本丽嫔因为福子获宠的事就觉得十分没脸,如今华妃打压了新人一头,仿佛觉得自己腰杆子都硬了,说起今日长街华妃当众严惩夏常在的事,丝毫不掩小人得志的面目。 “夏氏既然狂妄愚蠢,又亲近皇后,本宫怎么能让皇后少了助益呢?” 年世兰淡淡看着曹贵人怀中熟睡的温宜,声音轻缓不疾不徐。 “娘娘此举甚是高明,惩罚太重也要看在皇上情面,而夏氏想攀附皇后,也要看皇后看不看得上。” 曹贵人一如从前,几句话总能点出要害,还能把年世兰哄得高兴。 “近日本宫身子尚未痊愈,温宜还小,你们便先回去吧。” 年世兰看着温宜又想起自己前世利用温宜争宠之事。 曹贵人此人虽阴戾,对孩子却是可以豁出去维护的,但想到自己的死少不了她的背叛和推波助澜,依然不得不防备。 想到前世的曹琴默,又想起那个火烧碎玉轩,最后让自己最终丧命的人。 “周宁海,肃喜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周宁海闻言神情似有为难,低头回话道: “肃喜只在宫中干些粗活并未服侍过任何小主,但似乎有个宫外的兄弟,仿佛是端妃母家的下人,但碍于齐将军府与咱们年府无甚往来,一时还未确认。” 年世兰闻言停下手中动作,一言不发。 静立一旁的周宁海,只觉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透心而来。他慌忙跪地道: “奴才办事不周,请娘娘责罚。” 年世兰只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周宁海迟疑着起身躬身在一边,不敢再言。 片刻之后,年世兰开口道: “端妃最近如何了?” 那语声极淡,又极为傲然。 颂芝忽的被问起这个自家主子最痛恨的人,一时有些语塞: “娘娘怎么想起她了?想必一如往常吧。” 年世兰华贵的指套轻叩着桌几,思量了半晌道: “你亲自去嘱咐内务府。她的病,先找个小太医关照着,人不死便好。其他事日后再安排。” 那碗端妃口口声声不愿承认的滑胎药,如今再联想起皇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看来倒是真的与她无干。 端妃与自己同样身为将门之女,皇上会提防自己,自然也会防着她。 这样看来这恐怕是皇上一箭双雕的算计,一个丧子,一个再无生育能力。 哪怕她们两人其中有一人得知了事情真相,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盟友,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而端妃此时身边可用之人便只有贴身伺候的吉祥了,那肃喜想必是安排在别处的心腹。 年世兰心中悲怆,又自觉可笑。 上辈子给自己加了致命一刀的,竟然是自己打压到最不可能还击的人。 想到此处,年世兰竟然勾起唇角扯出了一抹艳丽诡异的笑。 “如果这份对自己的深切恨意,最后用在了她们共同的仇人身上,那该多么痛快。” *** 回到了碎玉轩,甄嬛依然惴惴不安,想着新人侍寝的日子就在眼前,经夏常在一事,自己已经招惹了六宫的关注。 入夜之后就传来碎玉轩莞常在病倒的消息。 宫中却是一片嘲讽哂笑,华妃娘娘惩治夏常在,竟把莞常在吓病倒了,当真是空有美貌却胆小无用,看样子难成气候了。 翊坤宫中,年世兰斜靠在软榻之上,正看着宫中账册,周宁海此时带来了碎玉轩的消息。 他上前半步轻声对华妃道: “听我们的人回禀,今日下午莞常在在院内海棠树下,挖出来一个带着怪异香味的坛子,不久便召来了太医,便说莞常在病倒了。” 年世兰想起上辈子,甄嬛是因为接连目睹了自己处置夏常在被罚“一丈红”,又见了福子井里的尸体被吓病的,当时自己还十分不屑她胆小如鼠的性子。 而如今虽然没有一丈红和福子的尸体,甄嬛却依然病倒了。 可见甄嬛如今存了同自己一般的避宠心思,这明哲保身之举倒是顺理成章,不得不感慨前世自己会败在她的手里,倒或许真的不单是因为她入了皇上的眼。 若是要装病,昨个儿回去之后她该立马装病才对,而午后发现了那个奇怪的坛子之后才称病,那必定又和那古怪坛子有关了。 年世兰放下了手中南边上贡的葡萄,在丝帕上轻轻擦了擦指尖水渍,沉吟片刻后,对周宁海开口缓声道: “召温太医来翊坤宫。”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温实初便躬身进来了。 “给华妃娘娘请安,不知娘娘是否身体不适?” 华妃朝颂芝抬了抬下巴,颂芝会意: “娘娘入夜后身子不适,有劳太医来一趟,你们其他人先下去吧。” “那下官这就给娘娘把脉。”温实初闻言不敢怠慢,拿出脉枕跪地开始给华妃诊治。 “本宫身子可还有法子医治?” 正诊脉的温实初闻言并未多想接话道: “娘娘身子无碍,许是秋日里多食了些生冷之物,有些脾胃不适,下官开付药便可。” “本宫身子明明久病不愈,你却说本宫身子无碍,是觉得本宫好糊弄吗?” 华妃收回手臂,忽然厉声责问,那声音冷冽不带温度。 温实初心头凛然一颤,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华妃的不孕之症,脸色苍白俯身跪地道: “娘娘明鉴,下官许是医术不佳,但绝不敢糊弄娘娘啊!” 温实初此言十分聪明,若华妃所指是自己不孕之症,那便是自己医术不精没有诊断出来,便不是有意隐瞒。 “是吗?既然你医术不精,听说午后莞常在的病是你给诊治的,那本宫更要找其他太医再去给莞常在诊断一番了。若因你庸医误事,你说该怎么罚你?” 年世兰面容沉静,眸子里却有凛冽锋芒,她牵唇颔首看着一时惊恐的温实初,不等他回话又道: “你怕什么,你小小太医医术不佳最多被赶出宫中罢了。只是......” 年世兰直起身又往软垫靠了靠,似乎神情惋惜叹了一口气。 “若你伙同莞常在装病避宠,那便是欺君大罪,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了。” 温实初闻言如雷贯耳,直起身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华妃,却很快察觉到自己失态,又俯身触地道: “华妃娘娘,微臣不敢啊,忘娘娘明鉴。是微臣医术不佳,实在与莞常在无关啊,微臣明日便辞官出宫,忘娘娘开恩啊!” 华妃垂眸望着脚下跪地的温实初,端起了手边茶盏,神情淡漠地说道: “你倒是十分维护这位小青梅,起来回话吧。” 温实初心里却是又沉了沉,满脸的灰败与妥协。 华妃娘娘此话一出,想必是有备而来,早就调查出自己与嬛儿的关系了。 “微臣不敢,求娘娘开恩,实在是微臣医术不佳,不干莞常在的事......” 第8章 华妃理清前世冤 年世兰见温实初这柔软实心的性子,只一味求告保全甄嬛,却说不出其他。 哪怕说日后为自己马首是瞻的话都逼不出来。 年世兰不禁翻了翻白眼,他们两人幼时相识,他还博取不了甄嬛芳心,如今看来那是有点子道理的。 她不耐地将茶盏重重搁置在桌几上,没好气道: “本宫并不想取你们性命,也无所谓莞常在此举。本宫且问你,午后碎玉轩挖出来的罐子是为何物?” 温实初被这不小的动静打断,听闻华妃之言有了几分清醒,直起身扶了扶官帽道: “回娘娘,是用罐子装着的麝香,且有段时日了。想是芳贵人在时,有人偷偷所埋。” 温实初早已放弃了隐瞒,几番对话下来,他深知自己已经被华妃拿捏了,自己如何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更何况还事关嬛儿。 “麝香!”年世兰脸色一滞,手不自觉地紧紧捏住丝帕,“又是麝香。” 年世兰暗自思忖着,芳贵人此前便污蔑自己害她腹中之子才被赶去冷宫,而那害人的物证必定就是那麝香了,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了。 想着满宫里都是怨恨自己的妃嫔,此事已过许久,要追查却是难上加难的。 “本宫且问你,此麝香一般都是香料所用,果真有奇效会让孕妇滑胎?” 年世兰此问便是想探出,温实初对麝香之药效有几分了解,是否有医治之法。 “回娘娘的话,麝香作为中药具有开窍醒神,活血通经的功效。主治闭证神昏,疮疡肿毒,瘰疬痰核,咽喉肿痛,血瘀经闭等病。因其活血功效显着,所以孕妇禁用此药。” “那依你所见,若要让孕妇滑胎,这麝香要使多少用量?” 年世兰眸光冷厉,静待着温实初的回答。 温实初微微抬眸短促地对上那肃然的视线,又拧眉沉声道: “这还得看孕妇体质,但功效最显的还是食用,只是食用之法若量大的话会很容易察觉麝香的香气。其次便是透过肌理缓缓渗透。若孕妇月份小,且母体孱弱,少则数十天,多则半月也够了。” 华妃心念转了数转,又问道: “那倘若孕妇怀相安稳,且过了三个月,那此法可还行?” “若是如此,胎儿稳固,孕妇日日食用定量含麝香之物,那也得花上两三月才会导致滑胎。” 温实初不明白华妃为何问的如此清楚,但也不敢有所隐瞒,只垂着头和盘托出。 而年世兰脑中却有长电破空,仿佛蓦然惊醒。 这下她才终于明白,前世自己与甄嬛最终还是被人算计了,想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高明。 而这幕后之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后,但诸如端妃,曹琴默之流也不是不可能。 年世兰一时默默,扯了扯嘴角强作镇定道: “那按你所言,这药若日日食用岂非有避孕之效?” “此药效用甚广,日日食用定然是伤身的,并不适用于避孕。” “那若作为香料,日日熏香或者加入女子面脂香粉一类呢?” 温实初眸光微动,袖中的手指紧握,他不敢抬头察看华妃的表情,极力保持自然地接话道: “此法若长久使用倒是可行。” “倘若停了麝香呢?是否还能再有身孕。” 华妃固然知道温实初的顾忌,但眼下她急需得到答案,步步紧逼。 “调理之下,自然可以恢复。” 温实初直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只能安慰自己,如今只是在与华妃探讨药理而已。 年世兰闻言,似乎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眉目间却又多了两分倦意,她语声淡淡道: “今日你便先回去吧。碎玉轩之事本宫就当不知道,你处事谨慎,本宫日后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温实初得了这句恩赦,眉心微微松动,忙又跪地谢恩退了出去。 秋风四起,温实初走出翊坤宫外便打了个冷战,脸上愁云惨淡。 一路都在回想方才两人对话,反复揣摩着华妃真正的用意却毫无结果。 “眼下自己要维护嬛儿,怕是只能暂时顺从华妃了。” 想起甄嬛午后一副破碎憔悴神情,他攥着拳,似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日后定会尽自己所能守护他的嬛儿。 颂芝送出温实初回来见华妃依然静坐发着呆,上前提醒着道: “娘娘,温大人已经送出去了,天色不早了,娘娘是否准备安寝了。” “颂芝,本宫睡不着,扶本宫去御花园走走吧。” 年世兰抬头望着皇城这四方的天,只觉四面楚歌,不觉心间冷意四起。 又想起前世一些琐事,她断定欢宜香之事皇上和太后必定是知情的。 那皇后呢?她一直打压针对自己是否知道欢宜香一事? 年世兰正一时愣神,只觉肩头一暖,颂芝小心翼翼为自己披上了嫣红锦缎的斗篷。 “娘娘,秋风凉寒,小心着凉。” 年世兰唇边浮起一抹浅笑,想着前世有些敌人,如今还不曾与自己为敌。 但前世自己的忠仆还有可用之人就在手边,那这开局就不算太坏。 “也罢,先回去吧。” 主仆刚踏脚想走出花圃,却听见身后假山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华妃抬手止步,颂芝会意立马吹灭了手中的灯笼。 “那东西可带来了?” 是剪秋熟悉的声音传来,隔着茂密的树枝,却看不清剪秋对面男子的脸。 “东西带来了。” 男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又悄悄环顾四周,交给了剪秋道: “娘娘是要眼下就动手吗?” “眼下娘娘还未有指示,只是先预备着,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剪秋压低声音说完,两人相视一眼便匆匆散伙了。 随着秋风阵阵,似乎有一丝浅淡熟悉的香气随风而来,待没了动静年世兰和颂芝主仆俩才悄悄回到了翊坤宫。 回到宫中,年世兰给自己灌了杯冷茶,颂芝轻声提及御花园一事问道: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番?” “不必打草惊蛇,有些事还需你去安排。” “你告诉温太医,让他关注皇后和福子宫中用药情况,还有让他悄悄将之前芳贵人的脉案查阅之后来回禀本宫。” 在闻见那熟悉香气的那一刻,年世兰几乎肯定了那是麝香无疑了,那芳贵人之事就是皇后栽赃自己了,前世自己同皇后都是明火执仗地冲突,如今看来,皇后在背后做了许多事,倒真是帝后同心。 第9章 揭开真相寻元凶 一众新人中,沈贵人得了头一份的恩宠,一众妃嫔小主都看重了沈眉庄几分。 “沈妹妹姿貌出众,这头一份的恩宠倒是实至名归。姐姐我可是望尘莫及了。” 丽嫔口中虽是夸赞,但难掩一股子醋意。 “华妃娘娘仙姿玉貌,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嫔妾不敢以姿貌自居,各位姐姐陪伴皇上已久,嫔妾还要向各位姐姐多讨教才是。” 沈眉庄早知自己若是第一个侍寝,那必定躲不过这些拈酸醋意。 “沈贵人稳重端庄,各位妹妹个个都是皇上亲自挑选,大家都是有福气的。” 皇后此时听得下面的口舌之争也差不多了,适当开口,那高贵和善的假笑就如同“变脸”面具,切换自如。 年世兰不自觉地翻了翻白眼,端起手边的陈茶无奈喝了一口,心口那股子作呕的感觉压下之后道: “皇后娘娘今日仿佛心情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皇后闻听此言,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心里不确定华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想着此事早晚会满宫皆知,便也不再隐瞒了。 “妹妹果真是心细如发,原本是不想今日说的,但妹妹你既然提及,本宫正好也将喜事说与姐妹们,大家都跟着沾沾喜气。” 皇后含笑看向座在末位的福子道: “福子怀孕已近月余,众姐妹也得加紧给皇上开枝散叶啊。” 众人投来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纷纷恭贺,福子脸上带着羞怯的喜悦,腰杆子也直了起来,那手自然地轻放在平坦的肚子上,一副欢喜得意的神情。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福子妹妹毕竟从我宫中出去的,本宫自当备份大礼,本宫便安排妇产千金圣手的江城太医给妹妹开些安胎药吧。” 华妃见那矫情做作的样子就不喜,唇边勉强浮起浅笑,话中的善意却似乎不带温度。 “谢华妃娘娘关怀,臣妾很好,且皇后娘娘已安排了太医为嫔妾安胎,嫔妾身份低微,哪里敢如此劳师动众。” 在翊坤宫数日,福子对华妃只有臣服和惧怕,虽然她无意中成全了自己,她却不敢过分讨好接近。 福子本就下人出身,趋利避害是本能,想比华妃她更愿意相信皇后。 “福子妹妹如今倒是有几分小主的做派了,都变的伶牙俐齿了。” 年世兰笑意深藏,语中却多了一分冷沉,眼见福子低下头不敢与自己对视,又道: “这倒是本宫疏于关心妹妹了,本宫还以为,你毕竟是皇后指给本宫的,本宫照拂也理所应当,倒是忘了妹妹还是念旧之人。也罢,皇后贵为嫡母,福子的孩子自然也就是皇后的孩子。” 华妃这话看似毫无问题,但话落在怀有身孕的福子耳里却是敏感的,她扯了扯笑起身向皇后又施了一礼道: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照拂。” “好了,大家都是姐妹,无需如此见外。” 皇后淡淡扯出一句话圆场,齐妃又打头同福子讨论起有孕生子的话题。 年世兰实在不想插话,眼见身边皆是心口不一的嘴脸,年世兰亦不想多待,片刻便起身告退了。 而齐妃眼见年世兰神色难看地走出去,转头得意地向皇后示意,皇后见状亦是掩着唇角回以微笑。 *** “娘娘您是皇上最看重的,无需生气,那福子下人出身,就算是个皇子也不必放在心上,您瞧四阿哥就知道了。”丽嫔一如往常紧跟华妃便出来了。 华妃闻言,只微微闭眼,实在是不想听这个口无遮拦的蠢货一番蠢话,想着前世自己成天听着诸如此类的恭维,自己才信以为真导致自己看不清现实。 “本宫并不生气,宫里女人多,怀个身孕也没什么稀奇。” “是了,娘娘您说的是,怀孕不是难事,能生下来才是福气。” 年世兰看向曹琴默,她一向少言,今日这话看似闲话,实则是暗示自己动手。 想起前世她如自己军师一般,时不时给自己出主意除去威胁,看似巩固自己的地位,但也未尝不是让她抓住了把柄最后反咬自己。 “一个末流的答应,本宫还未放在眼里,且让她得意几日吧。” 年世兰垂眸似是倦怠,那浓密睫羽掩去了眸中冷厉。 想着前世哪怕自己无子,甚至在宫中残害妃嫔,只要年家在,皇帝不可能把自己怎么样。 如今自己既然另有打算,便不会把自己弄得风声鹤唳,把这些威胁不到自己的人放在心上。 但话虽如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晌午就叫了富察贵人过来研墨。 见富察贵人磨的手酸腰痛倒不如前世那般痛快,见差不多了便随意赏赐了些首饰打发了。 如今年世兰心思早不以磋磨后宫小主之事为乐了。 午后温实初来请平安脉,向华妃回禀了芳贵人脉案之事。 “给芳贵人诊治的是院判首徒冯之许,芳贵人有孕怀相稳固,安胎之药也是用常见的温和方子。” “但略有可疑之处便是滑胎前两日,药方却掺了较猛烈的固胎之药。若是一开始便有滑胎之相便会让其卧床固胎,而芳贵人的胎却是因为摔倒,可见太医并未嘱咐。” “怪不得她摔在翊坤宫附近便咬住是本宫害她,看来她对自己即将滑胎之事毫不知情。” 华妃眸中厉色深沉,给芳贵人安胎的太医是院判的徒弟,想必章弥早就被皇后收买了。 看来,皇后这次又要故技重施了,如今后起之秀还未展露,只怕日后谁盛宠谁倒霉,或者又是要针对自己了。 华妃敛起浑身肃杀之气,又问起温实初道: “给本宫也准备点麝香香粉。” 温实初闻言只略停滞了一念又道: “娘娘是有什么安排,微臣定好生配合。” 年世兰倒是有些许意外,温实初如今像是开了点窍,她撇了撇嘴道: “有人要故技重施,本宫当然要主持正义,你放心这麝香不会用在人身上。” 温实初闻言虽不明白,却也不再多言。 第10章 华妃受宠拒东珠 深秋的午后,偶有数片落叶卷集过空旷的院落,自打新人入宫,皇上便未再来过翊坤宫,成日忙慌慌的翊坤宫也有难得的冷寂之感。 若没记错,今日皇上便是因为安排年羹尧去处理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之事,而差苏培盛给年世兰送东珠了。 不同前世自己隔三差五地,便会安排人送皇上爱吃的点心汤水去御前,时不时地找存在感,这几日是什么都没有准备。 “皇上驾到!” 年世兰正闲闲地翻着手中的话本,外面太监通报的声音便传来了。 她给颂芝使了眼色,颂芝便悄悄退出去了。 “皇上万福金安。”话毕皇帝胤禛便踏入了殿中,伸手扶起请安的年世兰往一旁软榻去。 “数日不见,也不见你差人请朕来翊坤宫用饭,朕倒是想得紧,不想你却有闲心在看话本子。” 皇上瞥了一眼一旁的话本,拉年世兰坐在身侧。 “哼,皇上既然只想着翊坤宫膳食,那把翊坤宫厨子带去养心殿便罢了,也好让各位妹妹都尝尝鲜呢。” 年世兰纤如白玉的手绞着帕子,一副嗔怪矫情的样子,惹得皇上满目笑意。 “就属你心眼小,朕都数天未吃到你准备的点心了。” “皇上日日美人在侧,怕是送往养心殿的点心汤水都来不及用,还少臣妾这一口吗?” 年世兰说罢,佯装生气,起身隔着桌几坐在了胤禛对面。 两人近距离的接触,心里有着说不清的膈应,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满宫里就你敢用话刺朕,你不来只好朕来了,近日身子可好了?” 皇上接过颂芝上的茶,似是关切地问道。 颂芝与华妃短暂地对视了一眼,眼见那正殿的欢宜香已经燃起。 “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身子已无大碍。” “今日吉林将军进贡了一斛东珠,这段时日你操持后宫辛苦,朕便赏赐你了。” 皇上轻挥手示意,苏培盛接过小太监的托盘亲自递了上来。 华妃长眉入鬓,眸中似有惊喜的光彩掠过,待揭开那盖布,莹润硕大的东珠当真是华光溢彩十分夺目。 “皇上,这东珠当真是华贵无比,臣妾十分欢喜,但臣妾却不敢受用。” 华妃说着便起身跪地。 “这是为何,难道你不喜欢?” 胤禛明明见她神色是十分期待欢喜的,她向来喜爱这些金银宝石奢侈之物。 “皇上,东珠乃皇后所用,嫔妾虽然喜欢却不敢乱了尊卑,还请皇上将此物收回。” 华妃垂着头回话,神情是少有的谦卑。 “朕赏你,你便用得,朕属意于你,何人敢置喙?” 胤禛以为她只是矫情一番,便出言安慰了几句。 “皇上,如今新人刚入宫,嫔妾自当以身作则,数日前臣妾处置了夏常在,今日若收了这东珠,那岂非有失偏颇,日后嫔妾还怎么训导后宫小主?” 皇上见华妃神情板正,不似往日傲然得意的神色,倒是有几分稳重大气,心中却是十分赞同她如今的做派,起身双手扶起年世兰。 “如此,朕便选些旁的送你,只是委屈你了。” “臣妾并无委屈,只要皇上心里时常挂念,臣妾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 年世兰笑意盈盈,敛着蛾眉,含情凝视着胤禛。 胤禛扶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今晚朕陪着你。” “皇上,这青天白日的。” 年世兰手轻轻捶了下胤禛的胸口,又抬手帮他整理着衣领道: “今日是福子妹妹的好日子,皇上还是早点去吧,省得福子妹妹怀着身孕还候着皇上,怪累的。” 胤禛闻言眉目舒展,他又捉住华妃白嫩细腻如玉在胸口搓捻着: “世兰如今体贴大度,朕心甚悦,朕过几日再来瞧你。” 年世兰微微点头,胤禛放在她腰间的手轻捏了捏,转身便出了门。 那力度不大带着暧昧的温度,年世兰却轻颤了起来,胤禛愈发对自己暧昧柔情,她似乎愈发地想要逃离。 她知道那是一种逃避危险的本能,可如今自己虽居高位,却是虚浮脆弱的,眼下还是要赶紧怀孕才是正事。 *** 不消两日,周宁海便抱来一只浑身雪白的京巴犬,通体雪白如雪球,憨态可掬。 “娘娘,这是年公子亲自为娘娘挑选的狗,名唤雪球,十分伶俐。” 年世兰含笑拿起手边的点心向狗伸过去,待那狗张口要吃之际,年世兰又缩回了手,而狗却是十分温驯坐在了原处,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年世兰,却是半点不护食。 年世兰满意地笑着又给狗递上了点心,对颂芝道: “将那布球拿来,本宫逗逗它。” 颂芝拿来拳头大小的几个布球,那布球边角挂着数枚小铜铃,递给了年世兰。 随着那布球抛出,一阵清脆声响,狗便很快被吸引上前扑咬着,年世兰又拿出准备的肉干,狗闻见肉味很快又折返到年世兰脚边,甚是乖巧。 “你这就送去给温宜公主。” 周宁海得了指示抱着狗同一应玩具器物去了曹贵人处。 晚些时候曹贵人便带着温宜来给年世兰谢恩了。 “嫔妾多谢娘娘照拂公主,公主甚是喜欢。” “起来吧,本宫听闻温宜时常哭闹,正好侄儿送来这雪球倒是乖顺,便送给公主玩耍了。” “公主自是十分欢喜,虽然公主如今还不会言语,但宫人逗弄雪球,公主总会笑,嫔妾深谢娘娘了。” 曹贵人一如往常谦卑得体,谨言慎行。 但年世兰却不想多见她这张虚情假意的脸,语声淡淡说了几句闲话便让她退下了。 第11章 皇后做局待时机 如今这宫中最热闹的所在便是福子的钟粹宫,和沈贵人的存菊堂了。 福子如今怀有龙种,自是迎来送往的,哪怕那些妃嫔再不待见她的出身,面子上还是得做足。 而沈眉庄在一众新人中风头正盛,且皇上有意要她学习六宫事务。 眼看快年下,皇上却想让沈眉庄布置除夕宴,这等荣宠,就算加上潜邸老人也是独一份了。 而年世兰并未如前世那般处处刁难沈贵人,只是偶尔由着丽嫔寻些小错,嘴皮子上沾点光也就轻轻放过了。 冬日里天色也黑的比往常早了,皇后双手浸润在玫瑰露中,一旁的剪秋道: “今晚皇上去了翊坤宫。” “哦,是吗,近日青海战事是年羹尧出征,皇上是该去看看华妃。” 剪秋唇角微扬,一副了然于胸的得意之色道: “若不是年羹尧在战场,皇上定是在存菊堂。” 而皇后却冷沉了脸,逐渐显出了不耐之色。 “沈眉庄如今荣宠最盛不说,皇上还处处抬举她。华妃近日却一改往日做派,倒是沉得住气。” “皇上如今正是兴头上,能分掉华妃的恩宠再好不过,再说福子如今怀有身孕,日后若得皇子必定是要交于娘娘抚养的。” “说到子嗣,沈眉庄若长此承宠,那必定很快就会得子,那到时候福子的孩子,皇上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了。况且沈眉庄家事显赫,倒是不得不提前打算了。” 皇后拢眉沉声说着,手中擦拭水渍的棉布不由得拽紧了几分。 “娘娘说的是,福子能有幸怀孕全靠娘娘照拂。” “福子的身孕可还稳当。” “回娘娘,再有二十天便三个月了,眼看胎便要稳了。” “福子到底还年轻,福气还在后头呢。” 皇后对镜扶了扶发髻,镜中的她端庄淡然,眼底却有一丝厉色。 *** 听说皇上要来,翊坤宫的宫人却是忙慌慌地,虽说皇上来翊坤宫是常事,但华妃一向要求极高。 不时有侍婢前来问年世兰这花盆的位置摆放可好,那膳食摆盘是否合适,今日给皇上备什么茶...... “你们别再来问了,就按日常的来。” 年世兰渐渐地又不耐烦了,实在有点装不下去了,如今是半点心思都不肯放在这些无谓的小事上了。 “娘娘,皇上快来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颂芝按着惯常皇上来的规矩,提醒年世兰梳洗打扮。 “不必了,大晚上地,打扮再娇艳也看不清,不必费那心思了。” 华妃端坐在软榻之上,神情似有倦色。 颂芝却有些看不明白了,日常主子最重视的就是皇上来翊坤宫,她总是满心欢喜的,如今怎么半点没了期待的样子。 她蹙眉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 “娘娘,新人刚入宫,皇上总是贪爱新鲜的,之前潜邸您都是专房之宠,您不必太在意,这满宫谁的荣幸也比不上您啊。” “专房之宠......呵,的确如此。” 年世兰目光似是游离,并没有落到实处。 想起当年自己入王府之后,自己的确是专房之宠,胤禛对她极尽宠爱,甚至把自己捧的比嫡福晋都高,让她迷失在他编织的情爱幻境中。 若他真心爱自己,便不会置自己于集怨一身的境地,这招“捧杀”当真是兵不血刃。 想必他娶自己的第一天,她背后的年家就已经被算计上了。 她,乃至整个年家,只是他登顶宝座的台阶而已。 皇帝荣登大宝,年家的冤魂却在地府深渊。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高呼,一众皇家仪仗随行簇拥着胤禛,他穿着明黄华贵的常服,腰束玉带,容颜清隽,阔步走来。 浑身是掌权者高高在上的深沉冷肃气势。 年世兰静望着那明黄的身影走近,缓缓屈膝跪下,那脚步近了,她的头却压得更低了。 皇权至上,任谁也不能直视半分。 那一刻年世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那股情绪似乎长了脚,从她的心里一路窜出来,呼之欲出,压不住,躲不开。 很久之后她才确定,那情绪叫渴望,她在渴望平视皇权的权利。 “恭迎皇上。” 年世兰声线绵软柔媚,闻者动容。 “地上凉,快起来。” 胤禛轻扶起年世兰,两人在殿中的烛光笼罩下相视着。 年世兰黛眉微挑,轻颦浅笑一向自成风流。 “数日未见,世兰今日十分雅清。” 胤禛贪看着眼前绝色,纵有后宫三千,每次相见胤禛亦是次次都会被惊艳。 “四郎近日却有疲态,世兰已经备下了提气的汤饮。” 不知是否是方才那莫名的情绪所致,还是今日胤禛鲜少地唤她的闺名,年世兰忽然顺嘴便唤出了一声四郎。 她似是毫无察觉自己的僭越之言,漆黑的眸子里掩映着夜色,笑意浅淡,对视之间他们目光交缠。 “你唤朕什么?再唤一次。” 胤禛神情有一瞬地呆滞,而此时却是满含深情,连带着声音都压低了半分,透着缠绵和哄劝。 年世兰状似无辜小兽,轻眨了眨眼,眼波明媚,声线柔婉。 “四郎。” 下一刻,年世兰已被胤禛拦腰抱起,她神情有一瞬慌乱娇羞,低头含怯靠着胤禛温软的胸口。 “皇上,您还没有用饭呢。” “朕想先吃你。” 宫人退出前放下了那层层的红色帷幔,上头的鸳鸯戏水图,仿佛整夜都在轻舞摇曳...... 日出拂晓,整个宫禁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下早已苏醒忙碌。 年世兰身着寝衣帮胤禛穿戴着繁复的朝服,两人相顾无言,却配合默契,胤禛轻握住她纤柔的手轻声道: “昨晚累着了,便迟些去景仁宫吧,皇后一向宽和,你再睡会儿。” 闻听此言,晨起的那一点温情氛围都被破坏了。 年世兰真心想回胤禛一句,‘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皇上,如今您在为战事忧心数日,哥哥在前线为皇上出力,臣妾在后宫自然也要为皇上分忧。” 若是从前年世兰定不会认为此话是在姑息养奸。 “你温柔懂事,朕十分宽慰。朕今晚来陪你用膳。” 年世兰屈膝行礼送走了胤禛,便开始了梳洗打扮。 第12章 华妃静待东风至 “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后宫里的日子着实是单调了些,众嫔妃如往常请安后,便落座开始听着皇后训示。 年世兰却似有倦意,神情淡淡随意地举杯想喝一口茶,却又放下了,那陈茶味儿自己是实在喝不下。 “对了,快年下了,本宫瞧着夏常在已禁闭了两个多月,倒也是安分守己的,本宫想着可以解了禁足了,大过年的,大家也要和气团圆才好。华妃你看呢?” 皇后冷不丁地提到了年世兰,她才回味过来皇后方才的话。 她面带笑意,柔声道: “只要娘娘不觉得赏罚偏颇,您安排便是。只是您这么问臣妾,倒像是夏常在被罚,是臣妾不够和气了。” 皇后想做老好人,端着宽容和气的架子便端着罢,拉踩自己一脚也要看占不占理儿。 “妹妹向来赏罚分明,只是今年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本宫也是想着人多热闹,皇上会更开怀一些罢了。” 皇后语气温淡,在高台之上侧脸看向华妃,似在等华妃后话。 而年世兰垂眸端起茶盏撇着浮沫,神情懒怠,半晌没有回话,皇后脸上微变,浮起的笑意也沉了下来。 一旁的敬嫔察言观色,唇角微勾正准备开口为皇后解围。 年世兰冷眸微抬,敬嫔却无意撞上那冷厉的视线,微张着嘴又闭上了。 “皇后想的周到,是臣妾疏忽了,一切但凭皇后定夺。” 年世兰凝视着敬嫔,缓缓开口接上了皇后的话。 此时皇后的面色才逐渐和缓。刚张嘴却又见华妃抬头浅笑道: “既然连夏常在都被恩赦团圆了,那臣妾想请皇后恩旨,圆明园的四阿哥和寄养在外的五阿哥,娘娘也该安排人接回来与皇上同乐吧,还有欣常在的淑和公主亦是许久不见皇上了。” 年世兰话毕,在座的嫔妃小主脸色皆凝滞了,一时众人皆静待皇后示下。 “华妃,皇子的事岂能随意安排,你别犯了忌讳。” 皇后一改往日和善,语中是一抹毫不掩饰的冷厉。 “皇后娘娘还真是处处忌讳,臣妾不过是多嘴一问。” 年世兰温淡一笑,年世兰放下手中把玩着的杯盖, “昨夜侍奉圣驾劳累,若无旁的事,臣妾就先回宫了,娘娘勿怪。” 说完起身懒懒地行礼,不等皇后再说,便走出了殿外。 “实在是无礼。” 敬嫔一向少言,却待华妃走后,不由得出言议论。 “华妃真是口无遮拦。皇后娘娘您也太宽和了。” 齐妃也附和着,面上似有不甘道。 欣贵人闻听华妃提及自己的女儿,心底是万分欣喜,却不敢流露。 而其他众人只静望着高座之上的皇后,不敢多言议论这宫中分庭抗礼的两位,并无过多流露。 当着众人的面,皇后脸上笑意依然不散。 这些马后炮的人,如今在华妃背后倒敢言语了,方才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当真没一个可用的。 皇后压下心中怒气,想着那无知狂妄的夏冬春出来,她势必要讨回今日的脸面。 皇后端坐高台,缓缓开口带着如有似无的无奈道: “华妃妹妹向来是那个性子,如今她哥哥年羹尧正为皇上出力,本宫亦是要多包涵的。” 此话一出,众人似是被点醒。 华妃如此气盛无非仗着如今家世显赫,要说众妃嫔小主哪个不是有家世背景的,也不像她那个样子。 众人心中似是都有些气闷。 “好了,今日也没什么事了,都跪安吧。” 皇后扫视了一圈怨愤又透着嫉妒的神情,这才平复了些许心中不快。 众人走出片刻,皇后终于是冷沉着脸,对剪秋道: “你此刻便去传本宫懿旨,把夏常在放出来吧。” “娘娘今日真是得脸,皇后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丽嫔一路疾行,又凑上前在年世兰的轿辇旁随行着,掩着嘴说起方才殿中的事,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本宫只是实话实说,立个态度在那而已,并非故意针对皇后。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 年世兰轻阖着眼,昨晚的确是劳累了些,有些困倦了。 而丽嫔却脸色微变,声音带着怯意道: “臣妾失言惹娘娘不快了。” 年世兰闻声又瞥了一眼丽嫔,只见她搅着手帕,似有不安。 “好了,你待本宫的心意本宫知晓,你便先回吧。” “是,臣妾告退。” 丽嫔停在原地,微微福了福,眼见着华妃的轿辇远去。 “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为何华妃娘娘近日总是回避着我?” 一旁的侍婢温声安慰道: “您别多想了,华妃娘娘若是连小主也疏远,那华妃娘娘还有什么人可用?” “原是我没用,不像曹琴默虽是贵人,但有个女儿,皇上时时探望,连华妃娘娘都送温宜名犬。” 丽嫔微微叹了口气,悻悻地转身。 一旁躲在宫门后的绘春,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端着内务府进贡的瓜果,匆匆走向景仁宫。 绘春走进景仁宫,眼见皇后脸色不是很好,她便将长街所见悄悄回禀了皇后。 果然皇后闻言,眉头也舒展了些许,起身又在书桌前练起了字。 “娘娘,这是今日内务府领的瓜果。” 绘春抬手让整理摆盘好果子的宫人呈了上来。 “嗯,只是这柑橘像是少了些,本宫还是喜欢柑橘多一些。” “柑橘原是有的,只是沈贵人宫里也要了柑橘,说是皇上经常去他们那,冬日炭火气浓,想多摆一些,内务府便匀了些给存菊堂了。” “是吗。” 皇后神情淡淡,不辨喜怒。 手中的笔势却陡然一转,纸上赫然是一个:“断”字。 *** 回到翊坤宫,华妃便歇到了中午,人看着也松泛了许多,午饭也用的香了。 “娘娘,听说夏常在解了禁足,就去了皇后宫中,出来的时候还带着皇后的赏赐。” 颂芝一边布菜一边说起今日各宫的动向。 “皇后这个时候放她出来,还真是雪中送炭了。钟粹宫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一切正常,奴婢已经让温太医注意着钟粹宫的药渣了。” “嗯,听说沈眉庄已经开始研习账本了?” 华妃放下了筷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说到沈贵人奴婢就生气,今日奴婢去内务府领金纸,您可没瞧见,好大的架子。黄规全还亲自给彩月包月例银子呢,奴婢多要点金纸,黄规全还推脱匀不出多的。” 眼见着颂芝那嫉妒又没好气的样子,年世兰又是笑笑。 “连你都觉得生气,那旁人怕是更气了。且等着吧。” “才得宠就哄得皇上让她学习六宫事务,日后不定什么样呢。娘娘......” 年世兰抬手止住了颂芝的后话,她接过宫人递来的茶,轻抿了几口茶水漱了口。 又拿起新得的话本,闲闲地翻看了。 她神态悠然,似是很享受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第13章 华妃进言皇子入宫 天刚擦黑,皇后便去了养心殿给皇帝送燕窝。 “皇上这几日为了政务劳累,臣妾炖了香莲燕窝,皇上多喝些。” 胤禛就着皇后递来的汤匙浅尝了一口,视线却未从手中的书卷移开,只微微点头道: “皇后有心了。” 皇后见皇上神情温淡,斟酌着开口道: “其实今日臣妾来,是有件事叫臣妾为难,还请皇上示下。” 皇上闻言抬眸望着皇后似有好奇道: “所为何事?” “今儿华妃请旨,想差人接四阿哥、五阿哥回宫一同过除夕。” 皇后顿了顿,抬眸见皇上神色似有不耐,便又接着道: “自然了,臣妾知道皇上心中不喜,也当场驳回了华妃的请求,只是华妃毕竟有协理之权,也要顾全她的颜面,所以臣妾想着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微微蹙眉,将勺子扔进了碗里。 皇后正等着皇上示意,而此时苏培盛却走了进来,立在屏风后,皇帝见状知道苏培盛有事禀报。 “有什么事,进来说。” “皇上,敬事房公公来了。” 苏培盛带着敬事房公公走了进来。 “朕今日政务繁忙,就在养心殿吧。” 皇上语中似有怒意,不等敬事房公公行礼便开口将人赶了出去。 皇后见状,唇角微微牵起,想必皇帝因为华妃抬举四阿哥之事已十分不悦了。 两人浅淡地扯了几句,皇后见皇上兴趣了了便先告退了。 入夜后,养心殿中皇帝看着西南战报,捏着战报许久依然眉头微紧。 苏培盛在一旁见皇上似有烦心事,试探道: “皇上,您晚膳没用几口,可是饿了?” “倒是有些饿了,不如去翊坤宫吧,想必华妃那有点心。” 胤禛合上了奏折,起身撩起衣角,便走出了养心殿。 翊坤宫中,那热了一遍的菜又摆了上来,年世兰坐在餐桌前却并未动筷。 眼见时辰都过了,颂芝上前道: “娘娘,敬事房的消息早就传来,皇上今晚在养心殿歇下了,您再不吃,菜就该凉了。” “不急,再等片刻。” 以年世兰对胤禛的了解,昨晚共赴巫山,两人许久都没有如此的契合,今晚皇上必定还会来的。 “皇上驾到。”随着殿外高呼声,一道颀长的身影携着凉风踏入殿中。 “皇上万福金安。” “快起来。”胤禛上前扶起欲矮身行礼的年世兰。 “皇上怎的来了。”年世兰脸上俨然一副惊喜的神态。 “怎么,你不喜欢朕来吗?”皇帝见她明明满脸欣喜还故作疑惑,不忍逗弄了句。 “臣妾自然是欢喜的,皇上不来,翊坤宫总是冷清。只盼皇上日日都来呢。” “属你最霸道。”胤禛端坐桌前,环顾桌上的菜色。 他知道现下早就过了用膳的时间,想必她已经热了一遍了。 哪怕自己没有提前通知,华妃备的菜大多都是自己爱吃的,心下更是动容了几分。 “你并不知朕今日会来,怎么还费心准备这些。” “这些事臣妾都习惯了,旁的事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只能在起居饮食这些小事上使皇上舒心些。” 说着亲自给皇上舀了羹汤递过去。 “这些事让下人来,你协理六宫也是辛苦。” 皇上喝着羹汤,神情一时松散闲适,话头却是一转: “听说,你请旨皇后要接弘历、弘昼来过除夕?” 年世兰闻言便知胤禛今晚迟来定是听了皇后的状告了,面上只温淡浅笑道: “皇后娘娘说此次除夕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除夕,力求团圆之意,臣妾便想起这两个寄养在外的皇子,毕竟是天家血脉,和宫夜宴,皇上恩泽上下,想必太后见了这些孙儿也会欢喜。” 胤禛低头似是在细品着羹汤的鲜美,听了年世兰的话却是迟迟未开口。 年世兰看出胤禛的犹豫,忙跪下道: “臣妾只是想着除夕夜宴,届时各位亲王亦会到场,皇上子嗣不多,将皇子们都接来,旁人看着也是团圆和气的一桩美事。若惹皇上不悦,恕臣妾思虑不周。” 皇帝放下碗具,听闻华妃所言,眉目微微舒展。 “起来吧,皇子的事虽事关朝政,但亦是家事,爱妃心意朕明了,朕允了,这事就由你安排吧。” 胤禛虽然十分不喜弘历,但亦知道弘历是无可争议的皇四子,况且让众亲王见自己疏离其他皇子,怕有心之人生出旁的心思。 其实胤禛并不反感皇子们进宫赴宴,只要后妃们不将皇子牵扯到她们的明争暗斗中,他亦不会过分排斥。 年世兰起身谢恩,又给皇上夹了菜,是一副满足乖顺的模样。胤禛牵起她的手,让她坐于他身边。 “好了,别忙了,坐下一起吃。” 只见胤禛浅尝了一口菜,语中带着浅淡的烦忧又道: “西南战事吃紧,战报中你哥哥似乎受了伤。” 年世兰闻言面色有一瞬的担忧,但想到前世哥哥从无败绩,又很快平静下来,她伸手握住胤禛的手道: “皇上,您既然委派了哥哥前去,那定然是信哥哥能力的,而哥哥为皇上阵前搏杀不惜受伤,亦是不敢负皇命,臣妾信哥哥更信皇上,皇上是天命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胤禛闻言,心下大喜,方才在书房的困扰仿佛烟消云散了。 虽说战事胶灼,但阵前亦有大将拼死搏杀,岂有战败之理。 “爱妃所言甚是,朕有你哥哥这样的大将,这天下定然会安定。” “皇上太过抬举哥哥了,若非皇上慧眼识珠,也不会有哥哥今日,年家上下都感念皇恩,臣妾代哥哥,代年家敬皇上。” 年世兰神情笃定,不若往日一副理所当然的娇狂。 酒后的她眸光中带着水泽,她忽而妩媚一笑,眼眸清亮幽深。 胤禛俊眸微抬,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年世兰的手背上。 明明来之前他还带着些许怒气纷扰,而此时见眼前佳人亲手执酒,轻言笑语,句句坦荡,竟叫他扫去了所有烦恼。 年世兰抽出手,见胤禛直直地望着自己,似是嗔怪,又是娇怯。 “四郎。” 胤禛干燥略带粗砺的手轻抚着她细腻白润的脸,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捧起年世兰的下巴落下一吻。 “世兰,同你在一起,朕总能舒心。” “四郎,四郎所愿亦皆是世兰所愿。” 纱幔轻晃,一室旖旎,自是一夜的翻云覆雨。 第14章 福子害喜华妃警惕 相比早起容光焕发的胤禛,年世兰却还沉沉睡着,往日里再累,她都是提前醒来帮胤禛穿戴朝服。 胤禛转头见她如玉的小脸埋在锦被中,想来昨晚是太过了些,便轻声示意宫婢退出,不忍将她吵醒。 “今日你们娘娘劳累,且让她睡到自然醒吧。”皇上离宫前吩咐颂芝道。 胤禛走后,晨起的年世兰神情似有倦意。颂芝在她身后梳理着发髻,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一大早的,是什么好事让你藏着掖着笑不出来?” 年世兰望着镜中满脸喜色的颂芝忍不住地问道。 “皇上当真宠爱娘娘,今日上朝前还不忍叫醒娘娘呢。” 颂芝满心满眼为自家主子高兴。 年世兰却是淡淡扫过妆台,翻了个白眼。 如今的年世兰仿佛已经不再对胤禛的宠爱过于在乎了,换做从前,光是想着两人的恩爱举动都能痴笑半天。昨晚闹了整夜,自己腰酸背痛,他自然是餍足惬意的。 “给皇后请安,臣妾来晚了来,望娘娘勿怪。” 华妃神情懒怠,眼中却有媚人春意。 皇后一早便知皇上昨晚虽然未翻牌子,却是又去了翊坤宫。 “妹妹侍奉圣驾辛苦,本宫怎会责怪。” “谢皇后体恤,对了,昨个儿皇上已经允了接皇子回宫过除夕的事了,臣妾会安排一切的。” 年世兰说完就端起手边的茶盏憋着浮沫。 皇后眼底倏的闪过一丝惊讶,但只一瞬,唇角又微微挑起,那清浅的笑意又挂在了嘴角。 “哦,果真还是妹妹更得圣心,也好,那就有劳妹妹了。” “咳、咳......”坐在末位的福子忽然不住地轻咳了几声。 众人的视线都看过去,福子满脸窘迫站起行礼:“臣妾失礼了。望娘娘勿怪。” 皇后神情担忧带着关切道: “听说福子近日开始害喜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福子皱着眉,压下那股恶心的感觉,回话道: “多谢娘娘关怀,臣妾只是胃口不佳,一切安好。” “福子妹妹这害口还算好的,那时候我怀着温宜简直是不能吃东西。哦对了,我那时候吃山楂糕倒是挺合口的。” 曹贵人在一旁见福子的反应,出于表面的关心也是建议了一番。 “这妇人害口啊,也属常事,你可以试着吃些不一样的东西。” 齐妃亦在旁附和道。 皇后见状缓声道: “福子你瞧你怀着孕多金贵啊,众姐妹的意见你可要多听。” 福子在一众妃嫔关怀羡慕的目光中微微红了脸,接话道: “多谢姐姐们关怀,福子没有经验还烦请姐姐们多指点。” 皇后满目慈爱看着福子隆起的肚子又道: “你这一胎若是男孩,那便再好不过了,到时候你的位分也该升一升了。” 而一旁刚解禁的夏常在却是端起茶盏,皱着眉喝着茶,满脸地看不上。 “好了,你们没事就各自散了吧。沈贵人你留一下。” 皇后待众人离席,轻挥手示意沈贵人上前: “近日不知妹妹账本看的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嫔妾还在研习中,怕是要让娘娘见笑了。” 沈贵人端庄稳重,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华,也不怪皇后忌惮。 “这看账本虽然是重任,但和睦宫闱亦是紧要的功课。” “请娘娘赐教,嫔妾不胜欣喜。” 皇后浅笑着点头道: “眼见着年下事多人忙的,本宫要安排除夕夜宴,而华妃又要安排各位皇子进宫之事,福子怀有身孕,若你得空可帮本宫经常探望一番,看看有什么缺漏的及时补上。” 沈眉庄闻言表情微微一滞,她自然是知道如今福子身怀有孕又身份敏感,自然是不想亲近的,犹豫了一念道: “娘娘托付,嫔妾自然不好推委,只是嫔妾不曾有孕,怕照顾不周怠慢了福子妹妹......” “嗨,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你放心,一应吃食用具汤饮都无需你过问,你只需要代表本宫时时探望便可,若有疏漏本宫也好酌情安排。” 不待沈眉庄说完,皇后便抓起沈眉庄的手含笑打断了她的后话。 “如此,那嫔妾尽力照拂好福子妹妹。” “好,你处事稳重,本宫和皇上都很看好你,再说,这些事往后你都要学的。” 皇后轻拍了拍沈眉庄的手背,以示安慰。 沈眉庄轻点头应下了。 沈眉庄接下来照应福子的差事,亦是心里没着落,便去了碎玉轩找甄嬛出主意。 “福子的钟粹宫如今是宫中最热闹的所在,姐姐既然推脱不了,那你每次带上陵容或敬嫔同行,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有什么差池,也好有人有个见证。只是这样一来,无意中倒是得罪了华妃。毕竟明眼人都知道福子是皇后娘娘的人。” 沈眉庄低头思忖着,想着自己如今怕是很难独善其身了。 “姐姐别怕,皇上器重姐姐,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皇上总会为你做主的。” 沈眉庄闻言只惨淡的扯了扯唇角。 “我倒是羡慕你如此清净不必想着后宫争斗。” 甄嬛亦是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如今被下人欺凌,还缺吃少穿的境地,但还是笑着温声安慰道: “姐姐放心吧,皇后娘娘为人宽和,皇上又看中你,华妃怕是也要权衡一番。况且我冷眼瞧着,华妃虽跋扈但也称得上“刚直”,虽然她与皇后分庭抗礼,却也找不到什么错处,只是待人严厉,为人不好亲近而已。” “你这话倒是新鲜,满宫里的传闻都是说华妃手段残忍毫不留情。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沈眉庄听此一言,倒是对华妃另眼相看了。 日常都是听信传闻,但数月的相处下来,譬如惩罚夏冬春,也是按宫规处置并不过分,华妃实在也不如传闻中那般,是不择手段残害宫嫔的人。 但话虽如此,还是要日久见人心的。 第15章 眉庄看顾李答应 翊坤宫中,华妃听闻沈眉庄被皇后单独留下之后,又匆匆去了碎玉轩待了许久。 年世兰心中便有了数,想来皇后对沈眉庄有了什么安排,沈眉庄找甄嬛商量对策了。 这俩姐妹倒是一如从前的亲近要好。 “周宁海,你注意着沈眉庄的行踪,回来知会一声。” 周宁海闻言应下又听年世兰道: “对了,两位阿哥的行程安排好了吗?五阿哥路远,一路的驿站可打点了?” “回娘娘,都已安排好了,四阿哥在圆明园住的近,不知何时入宫安置在何处?” 年世兰微微蹙眉,想了想阿哥所附近的宫殿,又道: “待五阿哥到京城了,一起进宫吧。我记得西二所有个安静的院子,四阿哥那孩子也十六了,想必住那也方便他温书。五阿哥便住他生母的院子吧。” “嗻。”周宁海得了指示便退了出去。 安排完诸多事宜,年世兰正想打个盹,颂芝却走进寝殿来报: “娘娘,欣常在来了。” “怎得这个时辰来?”年世兰心下狐疑,还是抬手示意让人进来了。 “给华妃娘娘请安。” 欣常在进来便规规矩矩行了跪拜大礼,倒是叫年世兰看不懂了。 “欣常在请起,行此大礼是为何?” “嫔妾谢娘娘提及公主参加除夕夜宴,好让我们母女相见。” 欣常在语气微颤,眸中的感激之情不像是演的。 年世兰一早便知这欣常在是心直口快之人,此举倒可见此人性情亦然,甚是光明磊落,爱憎分明的。 “娘娘,此蜀锦颜色鲜亮,配娘娘正好,望娘娘收下。” 一旁的婢女将一匹银纹绣百蝶恋花纹样的蜀锦奉上。 “这蜀锦金贵,就连宫中都难求,更何况公主赴宴的一事,本宫也只是顺道一提,欣常在这礼太厚了些。” 欣常在却是微微低头神情温和浅笑道: “嫔妾自然是知道,但嫔妾身份低微,若无娘娘一言,嫔妾哪能得见公主。不瞒娘娘,蜀锦为蜀地独有,此物便为嫔妾的陪嫁,嫔妾共得两匹,且这匹鲜亮夺目,只有娘娘衬得起。” 一般来说低位嫔妃的孩子或是寻一身份高贵的养母,或者只能在阿哥所由乳母嬷嬷照顾,一年只得在生辰之际见到生母。 年世兰不料自己无心一言,倒收获不小。 既然人家诚心诚意,自己倒也不必不解风情,便安心收下了欣常在的蜀锦。 “欣常在有心了,日后公主那头若有不便的,你可随时向本宫回禀。” 这有来有往的,两方皆可安心了。待两人闲聊了片刻,欣常在便起身告退了。 年世兰轻抚着那光亮的蜀锦,当真是个难得的宝贝。 看欣常在往日穿戴都安守本分,想必这两匹蜀锦她是从未想过自己穿的,那便是准备公主出嫁的陪嫁了。 年世兰想着自己无心插柳,倒是也让自己收获了一份善意,脸上还是浮起丝丝温情浅笑。 *** 沈贵人一连数日都往钟粹宫看望福子,除了食欲不振,倒也不见有什么其他的不适。 沈眉庄听完太医回禀着无大碍,便起头问福子道: “妹妹可有什么想吃的?” “妹妹害喜让姐姐劳心劳力实在过意不去。嫔妾口中无味,听了曹贵人的寻了些山楂,嫔妾却是酸涩不喜。”福子坐在床上靠着软垫,面色憔悴。 “若妹妹不喜酸,我听闻沈贵人的藕粉桂花糖糕做的甚是不错,或许可以试试。” 沈眉庄不知齐妃是如何得知自己会做藕粉桂花糖糕的,只得搭话道: “齐妃姐姐谬赞了,妹妹粗陋厨艺怎可比宫中御膳坊。” “哪里啊,皇后娘娘经常夸赞妹妹,说妹妹你不仅端庄稳重能堪大用,还有一手好厨艺,皇上对妹妹宫中的藕粉桂花糖糕都赞不绝口。” 齐妃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在皇后那听来的闲话都说了出来。 沈眉庄面上略略尴尬,回道: “那是皇上抬举了,若是福子想尝尝,我明日便带些过来大家都尝尝。” 几人又说了一些场面话便各自散去了。 次日午后,刚解了禁令的夏常在便四处打探,如今除了华妃的翊坤宫,只有福子的钟粹宫最容易见到皇上了。 正想着找个由头去钟粹宫,见安常在又收拾了一番,跟着沈贵人要去见福子。 她起身着急忙慌地拿了妆奁的木盒子便携了侍女跟上前: “两位姐姐好巧,这是要去哪里?” 沈眉庄眼见这个举手投足间轻浮无知的夏常在凑上来,压下眉间的不耐,带着高位嫔妃的冷然语气道: “不知妹妹有何事。” “嫔妾刚解了禁足还未问候福子妹妹,不知能否和两位姐姐一起?” 说着便走向沈眉庄身旁,显然是不容沈眉庄拒绝的意思了。 沈眉庄也不好说什么,想着只是多了一个人也无大碍,便不再多言,算是应下了。 三人走出延禧宫宫门,却在长街上正巧遇到华妃的辇轿,身旁除了华妃一贯的仪仗,还有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一行。 “给华妃娘娘请安。”三人立即规矩行礼问安。 “今儿倒是巧了,三位妹妹倒是冰释前嫌还一同出来了。” 华妃倚靠着辇轿,垂眸对三人曼声搭话着。 “回华妃娘娘,今日嫔妾们是相约一同去看福子妹妹的。” 沈眉庄又矮身福了福,恭敬回着话。 “不知沈妹妹带着的是什么稀罕物去探望福子?” 年世兰一早便看到沈眉庄身后婢女捧着的食盒,仿佛是无心地问了一句。 “福子妹妹胃口不佳,臣妾不才做了些点心带给福子妹妹品尝。” “沈妹妹可真是好心啊,只是这孕妇吃食讲究,倒不知合不合福子胃口了。” 华妃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笑意,静静看着沈眉庄,而沈眉庄闻听此言却是眉心微动,抬眸与华妃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很快又垂眸道: “嫔妾已经征询过太医意见,说是对孕妇无碍。” “那便好。”华妃神情懒怠,挥了挥手,一行人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曹贵人经过三人却是与沈眉庄相视微微颔首,互敬一礼后亦跟着华妃去了。 第16章 福子流产怪糖糕 深冬的午后依然是寒风凛冽,而钟粹宫中却是温暖如春。 齐妃一早就到了,正坐在软榻上和躺在床上的福子说着体己话。 “给齐妃娘娘请安。”三人一同入殿,给齐妃行了礼。 “给贵人姐姐请安,给夏常在请安,嫔妾身子不便望姐姐们见谅。姐姐们快坐吧。” 福子仿佛更瘦了些,人也没什么精神,只斜靠着床微微低头算是请安了。 安陵容未听闻福子提及自己,只得尴尬地笑着,面色晦暗地往后缩了缩。 “妹妹哪里的话,都知道你身子不便,这些礼节咱们姐妹之间就不必了。” 沈眉庄含笑,与齐妃隔着桌几,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之上。 而夏冬春却是忍不住地翻了白眼,想她一介身份低微连安答应都不如的宫女,如今却靠着肚子上位,还住如此华丽的宫室,自己到如今却还未见过皇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想起皇后娘娘的嘱咐还是向福子示好: “妹妹怀着皇嗣,自然精贵些,这些都是虚礼。对了小小见面礼妹妹收下,望妹妹身体康泰。” “多谢夏姐姐。”福子却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示意侍女收下那木盒,却是没有要打开看的意思。 福子想着,很快自己便能母凭子贵了,自然不必对一个还未得宠的常在显得太过热络。 更何况夏常在对皇后娘娘十分殷勤,论起来两人也算是有些竞争关系,眼下自己怀孕,怕是皇后娘娘很快便会安排夏常在为皇上侍寝了。 夏常在被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呛住,转头翻了白眼,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端起一旁侍女上的茶,一时不好发作便不再说话。 而安答应却是终于能插上话了,小心地开口道: “李姐姐今日看着气色不错,想必胃口好些了吧?” 福子本姓李,升为答应便是以姓为封号,只是这满宫里除了安答应都是位分比她高的。 其他妃嫔似乎是都忘了她是李答应,依旧都称自己为侍女时的名字:“福子”,是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小主的。 真要论起来,安答应再卑微,她的家世也是远在福子之上的,但眼下福子身怀皇嗣很快便要封常在,安答应只好客气地称她李姐姐了。 福子对安答应的称呼倒是十分受用的,便浅笑着和安答应说了起来。 “如今这胃口还是不好,只是仰仗皇后娘娘照顾和太医医术罢了。” 福子说着又矫情地叹了口气道,“如今还要劳各位姐姐关照,嫔妾实在过意不去。” “妹妹怀着身孕自然得关照着,今日我带了些藕粉桂花糖糕来给妹妹尝尝,快试试吧。” 沈眉庄说着,彩月端上了一盘晶莹的藕粉桂花糖糕送至床前,福子看着晶莹剔透的糖糕甚是有食欲。 “这桂花蜜的香气清幽,当真看着便知十分可口。” 齐妃看着盘中糕点赞许了一番。 “齐妃姐姐您先尝吧。” 福子自然知道自己虽怀着龙嗣,但位分却怎么也够不上齐妃的,人前自然先敬着她。 齐妃便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尝了一口便道: “这糕点果真清甜软糯,妹妹快尝尝。” 而一旁福子的侍女却上前一步道: “回娘娘的话,答应小主如今怀着身孕,不宜用生冷的食物,容我去小厨房蒸片刻再用吧。” 齐妃像是反应了过来,连忙道: “对对对,这糕点过了冷风已经凉了,虽然屋里温暖,但你还是得多注意。” 说罢侍女便将糕点拿了下去。 福子满脸欣喜宽慰,为着这个皇嗣,哪怕是妃位的齐妃都对自己关怀备至,这处处讲究的日子,是自己从前做梦都不敢做的。 她轻抚着还不显怀的肚子,面上是满满的自得。 几人闲聊着半盏茶刚过,那回热的糕点便端了上来。 那热气腾腾的糕点经安陵容眼前送至福子床前,安陵容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她敏锐地闻见一丝香气,只是一时间不确定。 安陵容抬眼看着福子满脸期待地已经将糕点入了口,她紧捏着丝帕,心中有一丝忧惶。 与其说是沈眉庄的好厨艺,倒不如是如今自己能让一个贵人亲自为自己做吃食,这份虚荣让福子更合胃口。 福子一连吃了两块,才不忍开口夸赞: “沈姐姐还说自己厨艺粗陋,这藕粉桂花糖糕是嫔妾吃过的最好吃的,沈姐姐真是多才多艺,怪不得皇上如此看重沈姐姐。” 沈眉庄被夸的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如今自己也算是为皇后娘娘周全了,便带着温淡浅笑说道。 “妹妹喜欢就好,若妹妹喜欢,我明日再做一些。” “那我便谢谢姐姐了,此糕点很合我的口味呢。”福子说完又是接连吃了两块。 “李姐姐,你侧躺着吃了数块糖糕,怕是一会要被噎着了,喝些茶润一润吧。” 安陵容小心开口建议着福子喝茶,声音却带着微微颤意,这殿内糖糕的香气被温暖的炭火一熏烤,她确定了这桂花糖糕有莫名的香气,甚至盖过了桂花蜜的清甜气味,这糖糕定是有问题。 若不是意外,那怕是冲沈眉庄而来,但她又不敢直言,只好提醒着福子多喝些水,也好让福子少吃几块糖糕。 “还是安姐姐心细。”福子说着就着糕点喝了几口茶。 而沈眉庄却是一点未察觉安陵容的异样,只淡望着福子开心地吃着自己做的糖糕。 几人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福子似乎有了食欲,人也精神了,便让侍女扶自己起来,要送一送几人。 几人笑语晏晏走到殿门口,正准备走。却忽的听见福子的侍女惊呼出声。 “啊!小主!” 几人心惊皆回头看向福子,侍女早已慌乱一团,只见福子扶着门框,捂着肚子,脸上似有冷汗。 众人见她脸色是一脸骇人的苍白,随着视线往下,福子裙摆之下却是一片殷红,将那地毯都浸染了。 侍女早已跪地惊呼道: “答应见红了,怎么办,怎么办?” 四人赶忙折返回来,齐妃大呼不好,而沈眉庄亦是神情惊惧,但又很快稳住了心神道: “快传太医!” 一时间钟粹宫喧哗一片,侍女太监皆四处奔走。 而在御花园与温宜逗弄着“雪球”的年世兰,闻听钟粹宫的动静,却是含笑又将手中的布球丢了出去。 雪球飞快地朝布球扑去,逗的公主咯咯欢笑。 “娘娘,钟粹宫似乎出了什么事。” 曹贵人抱着温宜,脸上带笑,语调却是沉静似是一点都不惊讶。 华妃斜眸与她对视,两人皆轻扯嘴角相视而笑。 “这看戏,自然是最热闹的部分最难得。” 第17章 眉庄被冤害皇嗣 “周宁海,你差些人手,不让钟粹宫的人随意进出,若是带着差事出宫的,便找人跟着,便说是本宫的意思。”年世兰吩咐完周宁海又转头看向远处的雪球。 钟粹宫中乱作一团,福子散着头发捂着肚子在床上哭嚎着: “救救我的孩子,齐妃娘娘,求求你。” 齐妃站立一旁也是慌了神,一时不敢靠近,只重复着: “福子妹妹你安心,太医马上到了。” 沈眉庄蹙着眉,静立一旁看着侍女匆忙地进出,心里沉沉地只觉不妙。 而安陵容紧拽着帕子,瞥见一旁的糕点,面色愈加慌张,沈眉庄转脸见安陵容害怕紧张的样子温声道: “安妹妹别担心,事发突然,一会太医来了便好了。” 安陵容闻听太医两个字,神情大变,她握住沈眉庄手臂,颤声道: “姐姐,姐姐,那糕点......” “皇后娘娘驾到!” 安陵容正要说出自己的猜测,却被殿外一声高呼止住了。 殿内一众宫嫔皆跪下: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福子怎么样了。” 皇后神情忧惶,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太医院院判章弥。 “娘娘,福子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就这样了,流了好多血。” 齐妃慌张地起身,向皇后回禀。 其他诸人起身后皆退避,章弥赶紧上前开始把脉了。 “章太医正巧来给本宫请平安脉,本宫一听消息便赶来了。怎么会这样?” 皇后神情肃然语中带着责备,朝几位在场妃嫔问询道。 “回皇后娘娘,臣妾们只是来看望福子妹妹,原本好好的,谁知福子起身走了几步便流血了。” 夏冬春上前凑在皇后跟前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那待太医诊治后再说吧。” 皇后蹙着眉,神情焦急,殿内夹杂着福子微弱的哭声,其他人皆大气不敢出。 “皇上驾到!”殿外的通传声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皇帝胤禛大步走进了殿中。 “朕正批着折子,这宫里乱哄哄地怎么回事。” “给皇上请安。”众人又跪地行礼。 “皇上,福子见红了,下午还和齐妃她们有说有笑好好的,现下太医在救治了,您稍作片刻。” 皇后上前回话,又让出了位置给皇上。 “不是听闻皇后回禀福子胎相一向稳固吗?” 皇上搓捻着手中的翡翠手串,神情有一丝烦躁。 “原本是很安稳的,只是这数十日以来,福子害喜严重,身子些许孱弱,这胎儿自然也是不得安生,听太医的一向小心保养着,说是过了三个月便好了。” 皇后端过侍女上的茶放置皇上面前,缓缓说道。 一筹莫展之际寝殿的帷幔拉开,顿时殿内隐约有血腥气弥漫。 此时章太医走了出来,他跪地行礼回禀道: “回皇上皇后,小主此胎不保,眼下要赶紧催生。” “什么?怎会如此?福子的胎相不是一向安稳吗?”皇后惊疑大声质问。 “回皇后娘娘,小主本就因害喜身子不好,只要按太医嘱咐按时吃药,小心饮食便可,只是微臣诊断来看,小主应是食用了十分伤胎的活血之物才至小产。” 章弥仍旧跪地小心回复着皇后。 “这宫里的下人呢,这都给你们主子吃了什么脏东西?” 皇上闻言却是大怒,将翡翠手串重重掷于桌几上。 面对帝王之怒,众人皆跪地不敢言。 此时宫里的掌事宫女上前跪地,肩头微微抖动颤声道: “回皇上的话,这小主的吃食皆是按御膳房送来的餐给小主食用,那外面的东西却是一点不敢给小主用的。望皇上明察。” “这餐食是臣妾专门找人,按着太医拟的药膳特意为福子准备的,一直如此。” 皇后温声回话,微微蹙眉似是十分不解。 一旁的沈眉庄听到此处,心下冷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只能静立一旁眼看着。 “若这御膳没问题,便是用了旁的东西了?对了,刚才福子可不是吃了沈贵人带来的糖糕吗?” 夏冬春在一旁听着,却是恍然大悟了一般,上前插上了话。 众人闻言皆看向一旁的沈眉庄,沈眉庄一愣赶忙上前跪地对皇上道: “臣妾的糕点是问过了太医的,太医说此物不会伤及孕妇和胎儿。” 皇上凌厉的视线瞥了一眼夏冬春,是个生面孔,且看上去十分无礼,贸然插话,这回话也没有规矩。 夏冬春对上皇上的视线,亦是感受到了皇帝眸中的怒意,随即便住了嘴低下头往后退了退。 皇上并未回应沈眉庄的话,只冷声唤了声。 “苏培盛。” “小夏子,进来伺候。”苏培盛很快会意,叫了小夏子入殿。 小夏子进入殿中并未任何言语,一旁的小太监递上漱口清水,漱完口便夹起一块藕粉桂花糖糕。 小夏子细细品尝了一番,又伸手端起那盘子糕点细嗅了一番,转头向皇上回禀道: “回皇上,此糕点中除了食材本身,又掺杂了些许香粉,只是奴才不知道具体为何物,应不是普通食材。” 沈眉庄低着的头瞬间便抬了起来,满脸的错愕,自己的糕点明明未掺杂任何东西,一时不敢相信,情急之下出言道: “请夏公公慎言,此糕点是臣妾亲手所做,并无掺杂任何东西。” 皇帝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眸子瞥过沈眉庄,见她神情虽惊慌,但质问起小夏子却是十足地严厉。 “章弥。” 章太医听闻皇上唤自己名字立马起身上前,端起那盘糕点,细细闻了一番,很快有了结论,躬身向皇上回话道: “回皇上,此糕点中夹杂了分量不少的麝香粉末。此麝香浓度极高,加上小主近日身体欠佳......” 太医一言,宫内众人皆神色大惊,纷纷转头看向沈眉庄。 安陵容脑中如长电破空,原来那香气竟然是麝香,自己虽喜香料,却因是女儿身很少用麝香为原料做香粉,难怪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沈眉庄脸色灰败,方才还气势十足挺直了背,如今却随着沉下的心瘫坐在地。眼下虽没有头绪,但她亦知道是有人要害她,她强忍着泪水,抬眸间那希冀的目光望向皇帝。 “皇上,臣妾没有,皇上请您明察。” 第18章 华妃携犬来搅局 “沈贵人,你好狠心啊。” 齐妃边骂了一句,想起自己也吃了一块,又觉喉间干痒转头四处找茶水。 “沈姐姐,你日日来看望福子妹妹,原来是存了残害皇子的心思?福子妹妹太可怜了。” 夏冬春此时又跳了出来,用帕子掩着嘴角,眼中似乎还闪了晶莹的泪水。 “皇上,沈贵人之事怕是有误会,臣妾看若是沈贵人要下麝香粉末,那必定是要有麝香在手。那不如搜宫也好还沈贵人清白啊。” 沈眉庄闻听皇后所言似是冷静了些许,想眼下搜宫或许是极大的羞辱,但也好给自己清白,她抹去了泪水,又看向皇后。 “请皇后娘娘明察还臣妾清白。” “哟,这是怎么了,在御花园都听见这好大的动静。”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随着厚重的门帘被掀起,华妃身姿袅袅款款步入殿中,身后跟着曹贵人。 “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两人微微看了一眼跪了满地的人,上前给皇上皇后请了安。 “大冷天的,你怎么也来了。” 胤禛眼见年世兰却是起身上前扶起了她,又拉着她靠着自己坐在了软榻上。 “今儿是冷,但日头好,正带着温宜在御花园玩。听见这动静不消停就让人送温宜回去了,臣妾便同曹贵人一同来看看是发生了何事,也好有个照应。” 年世兰环顾一圈,看着跪地的沈眉庄,此间缘由早已明白了七七八八。 “华妃有心了,福子小产了,眼下太医说是沈贵人的糕点有麝香才至福子小产,正准备搜宫也好还沈贵人清白。”皇后在一旁冷着脸耐着性子同华妃说了事情原委。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若沈贵人当真存了害人之心,那证物想必会销毁,搜存菊堂倒是不急。而眼下事发钟粹宫,那搜宫更应从案发第一现场搜起更妥,若是延误了时机,让罪人逃脱那岂不是罪过了。” 年世兰见皇后欲开口争辩接着又道: “皇上,你说是不是。” 胤禛看了一眼年世兰,沉声道:“苏培盛。” 很快苏培盛便带领手下太监搜起了钟粹宫。 华妃又淡淡瞥了一眼周宁海道: “去看看苏公公可要帮忙。” 周宁海会意出了殿门,只是假装搜寻院落的时候,将门口雪球的绳子给解开了。 安陵容此时心下稍安,捏着帕子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道只盼能搜到证据,那便可以还沈姐姐清白了。 而沈眉庄虽不知华妃何意,但华妃此法对自己十分有利且有理。 自己原本就是被栽赃,那赃物定然还在钟粹宫中,那很可能还会有线索。 皇后抬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按下微微紧张的心绪。 半盏茶后,苏公公进来回禀道: “皇上,并未发现带着香气的可疑之物。” 沈眉庄与安陵容的脸上顿时一凛,心头涌起阵阵失望。 安陵容拽着衣裙,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出言证实自己所见,她脚步正挪动了下,闭上眼还是跪在了地上,颤声道: “皇上,皇后,姐姐,眉姐姐真的没有下药,臣妾真切闻到那糕点是热了之后才染上了香气,请皇上明察还姐姐清白。” 安陵容语声柔婉,语中带着嘤咛,令人心怜。 年世兰见胤禛神色似有犹豫,上前道: “皇上,安妹妹向来小心谨慎,若非实情想必妹妹不会妄言。” 夏冬春听闻皇后掩着帕子轻咳一声,她抬头瞧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眼色一沉染上厉色,夏冬春只能壮着胆子又道: “大家都知道安妹妹向来与沈贵人交好,可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就这么推脱啊。许是,许是......那糕点经热气一蒸腾才有香气也说不定。” “不,臣妾当真......” 安陵容抬着婆娑泪眼望向夏冬春正要开口辩解,手却是被一旁的沈眉庄按下,她会意又止住了后话,低下头,只是默默垂泪。 不等有人出言,皇后缓声道: “看来眼下还是先搜存菊堂为好......” “回苏公公,院中有发现。” 只听闻院中有犬吠之声,一个内监此时站在门外声音急切地回禀着。 苏培盛急忙走出殿外,很快捧着一个陶罐走了进来。 “回皇上,温宜公主的爱犬,在院中树底下挖出来这个有香气的罐子。” 众人都十分好奇凑上去,仿佛都想闻一下那有香气的罐子。 而皇后立刻起身,剪秋上前扶了把,她不动声色地紧握了一下剪秋的手臂,剪秋会意,给站在门口的绘春递了眼色,绘春便悄悄退出了殿中。 “此罐子甚是古怪,太医。” 华妃出言冷厉地指使章弥上前探查,章弥眼见着老迈,连伸出的手都带着颤抖。 随着章弥缓缓揭开那罐子中的油纸,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很快充斥着内殿,众人又很快掩着口鼻,咳嗽着退后了数步。 “太臭了,这是什么啊。” “太难闻了。” “这东西怎么远闻着香,凑近了这么冲鼻子。” 苏培盛上前捧走了那古怪香料,宫女们又将香薰炉端至软榻桌几上。 “回皇上,此物的确是麝香。”章弥垂着头,小声道。 “来人,给朕查,一应碰过那糕点的都给朕找出来。” 皇上大怒,这后宫小产的悲剧时常上演,这些脏东西他实在难忍。 “皇上,您别动怒,如今证物在此,还怕找不到凶手吗?” 年世兰轻拍了两下胤禛起伏的胸口安慰道。 直到此时,沈眉庄才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眼下还未定论,她只敢保持跪地的姿势听候发落。 “沈贵人,你先起来吧。” 听闻皇上开口,沈眉庄才终于放松了下来,皇上终于还是信她了,两行泪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安陵容上前握住沈眉庄的手,轻拍了拍宽慰着她。 随着一众嘈杂声,一个宫女被拉了进来。 “此女正是端着糕点去小厨房回热糕点的婢女。” “皇上,奴才没有害小主啊,奴才冤枉啊。请皇上明察。”宫女早就抖动如筛糠,嘴里一直求告着。 “这不是皇后娘娘指派给福子的贴身宫女莲香吗?” 华妃神情带着哂笑,似有不解转头看向皇后。 皇后却是端着一副波澜不惊地神情淡淡道: “莲香的确是本宫给福子安排的,只是本宫也不知她为何如此做。莲香你倒是说说看。” “皇后娘娘,救救我,奴婢没有害福子啊。” “大胆奴才,你做了错事还是妄想娘娘救你,你敢用你的家人起誓你并未伤害福子腹中之子吗?” 剪秋却是抢在众人前厉声问道。 “放肆,此处有你说话的份吗?”年世兰凌厉的眼眸看向剪秋。 剪秋却是立马跪下认罪: “奴婢失言了,是奴婢的错,莲香胆敢拖累娘娘名声,奴婢一时情急,请娘娘责罚。” “莲香,我与你毫无瓜葛,你为何要嫁祸于我?”出言的却是一旁气得发抖的沈眉庄,她与此婢女无半点交集,定是有人指使。 “莲香,你只要说出谁指使你的,本宫可保你与家人性命。” 年世兰亦是紧接着沈眉庄的话诱着莲香说出实情。 莲香接连被质问,只是跪地哭泣着发抖,似有崩溃之状,她小声低喃着什么,没有人能听清。 第19章 太后出面平争端 “莲香,你抬头看着本宫。”皇后语气冷然多了一丝阴沉。 莲香听闻皇后的冷喝声,似是顿时清醒了,抬头对上皇后冷冽的眼神,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闭上眼,带着哭腔道: “是奴婢做的,是奴婢嫉妒福子同奴婢一般下人出身却能获宠,眼见她成了主子,自己却还要伺候她,听凭她差遣,奴婢心有不甘,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干的。” 说完她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着,那姿势又像是跪下磕了个头一般。 众人闻听真相还未回过神,却见一道身影窜出去。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莲香竟然触柱倒下,她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倒地之后立刻便没有了半点生息。 众妃嫔哪里见过如此情景,皆大声惊呼。转头掩着面互相簇拥着,不敢转头多看一眼。 而年世兰却是如失了魂一般,只静看着莲香血流满面的狰狞死状,仿佛浑身没有了力气。 “世兰,别怕。”胤禛见她似乎是被吓傻了,伸手掰过年世兰的肩头,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还不拖去乱葬岗!”随着皇帝一声令下,几个太监很快将人抬了出去。 年世兰垂头靠着胤禛的肩头,眼睛却是红了,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也是如莲香一般的死状,冤屈,壮烈,凄凉。 而一旁的皇后被胤禛在这慌乱之中,下意识地护住华妃的举动惊到了。她眸光微闪,垂眸压下心中如火的嫉妒,跪地道: “皇上,都怪臣妾用人不明,竟没看出这奴才存了此等心思。眼下臣妾定会照顾好福子,待福子......” 年世兰听着皇后的推脱之言,抱着胤禛的手臂紧了紧,漆黑的瞳仁里有凛冽的锋芒。 “皇后娘娘这便有了定论了?皇上,眼下莲香虽死,但案情却疑点颇多。莲香一介宫女怎知麝香功效,那麝香极其名贵,她又从何处得来?臣妾怀疑莲香有同伙,或是......背后有主使。” 年世兰直起身打断了皇后的后话,她隽脸沉凝,语气冷肃。 胤禛瞧着年世兰较真笃定的样子,也是将话听了进去。 “来人!” 皇上眸光冷冽一声令下,殿外的御前侍卫闻声正要入殿,而此时宫门外却响起通传声: “太后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只得跪下恭迎这位久居后宫的太后。 “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 太后精致繁复的旗头上是一支金色凰鸟的发钗,一张脸虽有些许岁月痕迹,却气韵天成,从容雍华。 皇帝上前扶着太后坐在了上座: “后宫小事,怎么劳动皇额娘大驾。” “哀家心系皇嗣,得了消息便赶来了,眼下你们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章太医,福子如何了?” 太后神情清冷,上位者的气势却叫人望去心生敬畏,不敢冒犯。 “回太后,小主小产了,现下已喝了催产药。”章弥上前跪下回话。 “皇后,事情查清了?”太后微微叹了口气,似是对这个夭折的皇嗣十分惋惜。 眼见殿中乌泱泱的众人更是没半点好脸色。 “回皇额娘,福子身边的宫女莲香,承认了是自己嫉妒福子下了药,她畏罪自尽了。只是眼下,华妃还觉得事情有疑点,正要彻查。” 皇后心绪微动,镇定地回话道。 “罪魁祸首已然伏法,再查下去无非是抓几个同犯,是还嫌这宫中不够乱吗?眼下皇嗣为重,你作为中宫未能关照好有孕嫔妃,既是中宫失职。” 太后冷眼睥睨着皇后,清冷的面上染起了怒意。而众妃嫔亦跟着皇后跪倒一片。 “您注意身子,此事不能全怪皇后,皇后为除夕家宴也是操持劳累。” 一下子牵扯了这么多人进来,还惊动了久居深宫的太后,皇帝此时亦是心下烦闷。 “起来吧,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还叫皇帝分心,不能专心朝政。” 听出皇上言语中向着皇后,太后脸色稍缓,喝了口皇上递来的茶,又厉声道: “既然华妃觉得此女或有同党,哀家倒觉得无需费心了。来人,将这宫中与莲香亲近者皆杖毙,其余人都送去辛者库。” 华妃收敛起自己脸上的微末异样,知道自己眼下只得放弃彻查了: “既然太后做主,臣妾自然敬服。” 众人不料极少干涉后宫事务的太后,一旦管起来却是如此杀伐果断。 想来也是因为接二连三宫嫔小产,太后也是有心想整一整后宫风气。 “臣妾管束后宫无方,让太后操劳了,是臣妾不孝了。” 皇后现下算是彻底放下了心,虽然被太后当众指责十分难堪,但眼下她却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皇后虽为中宫却诸事繁杂,又顾忌太多。华妃,你一向公正果断,以后宫中事务还得你多搭把手助力皇后,哀家也放心些。”太后放下茶盏,神情慈爱地注目着华妃。 “臣妾自当为皇后娘娘分忧。” 华妃压下心中不满,脸上却是受宠若惊地惊喜样子。 众人听了几句太后的训示后,便纷纷走出了钟粹宫。 曹贵人落于年世兰半步,见华妃神情淡漠久久无言,猜测是因为与皇后之争中,华妃没有占上风,正气恼着。便在一旁语声轻柔地安慰道: “娘娘,今日虽然未能找出背后真凶,但太后言语中亦责备了皇后,而对您却赞许有加,也是意外之喜了。” “也是,折腾一下午,也算是有点收获了,本宫累了,你先回去吧。” 年世兰神情倦怠,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 而内心里却懊悔自己没有抓住机会揭开真相,更让皇后全身而退。 什么太后的青睐,不过是明摆着袒护皇后,出言抬举自己几句罢了。 眼下自己空有一个协理六宫的名头,却是不能动摇皇后半分。 而另一头沈眉庄与安陵容相携着走出钟粹宫,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 这一下午的风波,着实让两人领教了深宫争斗的残酷,两人默默良久,似是还未从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里清醒过来。 “陵容,这一下午你也是累了,你便早些回去吧。” “姐姐无事了吧?”安陵容神情关切。 沈眉庄轻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便在长街道别各自回宫了。 沈眉庄站在长街的转角许久,身旁的宫人经过皆是匆匆行礼而过,深冬的寒风似刀,没有人想在这风口里停留。 沈眉庄却是眉目微敛,她仿佛感觉不到寒意,只抿唇思量了许久。 最后她拢了拢肩头的斗篷,声音清冷对一旁的彩月和小施道: “去翊坤宫。” 第20章 华妃顺势救眉庄 华妃在宫中安坐下,刚要喝一口茶,却听颂芝来报: “娘娘,沈贵人来了。” 华妃垂眸心念微动,放下茶盏点头示意。 沈眉庄进殿却是一言不发,规规矩矩地跪地行了大礼才朗声道: “嫔妾,多谢娘娘今日出手相救,嫔妾无胜感激。” 华妃清楚沈眉庄是傲然大方的大家闺秀,若不是上一世与甄嬛交好,自己耐不住嫉妒之心对她下手,原本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 如今看来这沈眉庄亦是心思玲珑之人,想必她定是察觉了自己对她的提醒了。 “妹妹有话起来说吧。” 沈眉庄起身,站立一旁依然是静立如兰的端庄娴雅。 “只是妹妹多心了,本宫此举并不是为了帮你。”华妃轻抚着手边安睡的雪球,语声淡淡。 “嫔妾不敢猜忌娘娘用心,但无论娘娘所做为何,娘娘出手相救亦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娘娘赶来,嫔妾怕是洗不清嫌疑不说,恐怕连命也没有了。” 沈眉庄来之前便捋清了华妃之前的举动。 在自己送糖糕碰巧遇到华妃的时候,华妃也是话中有话地暗示了自己带的吃食。 并且华妃来钟粹宫凑巧带着雪球,又那么巧便是雪球找到了那证物。 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只能说明华妃早就预料自己会被栽赃。 而华妃的敌人只会是与她分庭抗礼的皇后...... 而皇后偏偏安排自己照应福子身孕,偏巧齐妃又从皇后处得知了自己会做藕粉桂花糖糕。 想必皇后说搜宫的时候,怕是早已在自己宫中藏了那脏东西了。 “你与本宫非亲非友,你倒是说说,本宫为何要帮你。” 华妃倒是不料沈眉庄心思通透,只是不知她是否能猜到害她之人是谁了,她狭长的凤眼上挑,眸中带着某种兴味。 “臣妾不敢妄言,只是一点,若娘娘与嫔妾有共同的敌人,那便有可能是盟友,嫔妾,不敢攀附娘娘,但愿能报娘娘救命大恩。” 沈眉庄语气铿锵,却是有一股子正气的,她说完又恭敬俯身跪下。 年世兰起身上前亲自扶起了沈眉庄,眼中是有欢喜亦是欣赏。 “妹妹通透,只是眼下本宫之所求所想却是要徐徐图之,妹妹倒是不必急着报恩,保全自己才是要紧。” 沈眉庄静望着华妃沉静的眸子,很快会意亦暗暗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的寿康宫中,皇后搀扶着太后坐在软榻上,太后扶额似是神情倦怠。 “皇额娘,您该喝药了。”皇后接过孙竹息递来的药,伺候着太后喝下,又递上了擦嘴的丝帕。 太后摆了摆手,孙竹息上前又递上蜜饯。 太后尝了一块,歇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今日之事若非绘春来的及时,恐怕你已经被牵连其中了,你一向耐得住性子,怎么这回却容不下一个贵人了?” “皇额娘,臣妾,臣妾无用......” 皇后不料太后直言不讳,赶紧下跪认错。 “一个下人本不该留下皇帝龙种,你所愿所求哀家明白,不过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只是,如今皇嗣稀薄,你身为中宫,孰轻孰重你该好好衡量才是,哀家这次能护着你,难保还有下次。你退下好好想想吧。哀家累了。” 太后言辞犀利,不给皇后留下任何解释的机会,拂袖便随同孙竹息进了寝殿。 “娘娘,太后虽言语重了些,还是向着娘娘的,您安心便是。” 剪秋扶起跪地的皇后,低声安慰道。 “本宫知道,太后气的只是本宫未能周全此事而已。”皇后起身走出殿外,冷风吹过,心头亦是泛起丝丝凉意,“日后沈贵人可要多提防着。” 次日一早,钟粹宫之事虽已满宫皆知,却鲜少有人敢议论。一来太后亲自下场整顿了钟粹宫满宫,谁人也不敢随意置喙;二来离除夕不过几日,宫中各处皆忙碌着备宴,此事不吉,自然没人敢随意议论触主子霉头。 这几日沈眉庄忙着照应福子却是顾不上碎玉轩,一早又听彩月说起莞常在辞了数位下人,沈眉庄便知甄嬛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一早便携了安陵容一同去了碎玉轩。 姐妹三人数日未见,倒是热络许多。 “姐姐,听闻昨日之事十分凶险,像是冲着你去的,到底是谁,你有没有主意?” 甄嬛支走了无关的下人,凑近了两人问道。 “昨日也是我运气好,碰巧遇到华妃,不然,我这个贵人恐怕当不到今日了。” 沈眉庄想起昨日的情景,神色戚戚。 “华妃果真帮了姐姐?”甄嬛似是不敢相信,狐疑道。 “也不能说是为了帮我吧,只是她的狗无意中翻找出证物,想来也是运气。” 沈眉庄知道此事涉及华妃皇后,不好多言,便只能按表面的情况说与甄嬛。 “想来姐姐心善是有真神庇佑,那个宫女果真歹毒,还好太后出面平息了此事。” 安陵容想起昨日的场景依然后怕。 “看来后宫的争斗当真是你死我活,以后我们姐妹一定要谨慎。” 甄嬛一边感叹宫中争斗残酷,一边庆幸自己避开了纷争。 “谨慎是自然,但如今被人暗害了一遭,我便是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一味退让躲避是无法逃离争斗的,嬛儿,陵容,日后若想不被人欺凌,咱们,定要向更高的位置争取。” 沈眉庄历经一事,想起自己的处境,随便一个下人的攀扯就能置自己于死地,教她如何不心惊。 “姐姐说的是,虽然我们没有害人之心,但却防不住被人暗害。” 甄嬛很快便会意了,又转头问安陵容道: “陵容,你怎么样,可曾侍寝了?” 安陵容眼神躲闪,轻轻低头小声道: “皇上哪里会记得我?” “你别多心,西北战事吃紧,皇上一时顾不上后宫也是常有的,你迟早会侍奉圣驾的。” 沈眉庄一边安慰着,心中亦是有了提携之意。 自从昨日事发,她已然有了培植帮手的心思。华妃眼下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若自己有了地位,恩宠,想必就能报昨日之仇了。 第21章 高山流水遇知音 大雪连着下了两日,除夕的宫中各处都装点得喜庆隆重,因福子的事,皇后受了几日的冷落,除夕夜宴最终还是年世兰布置。 上一世的除夕,年世兰因为摆了一盆红梅,便造就了皇上两段缘分,眼下的自己是没有做月老的心思了。 年世兰身穿一袭金线织就的四合如意海棠暗纹玫红旗装,项上戴着一只八宝镶嵌的赤金璎珞,点翠翟凤口衔珍珠的旗头,傲然栖在华丽繁复的缕鹿髻中。 随着年世兰款步而来,眼见这传说中满蒙八旗的翘楚走入殿中,只觉华彩昭彰,贵气天成。一时众人皆噤声不语,齐声给年世兰行礼道: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年世兰示意众人起身后,端坐在上首,自是傲然疏离的气质。 殿内众人一时间从方才的窃窃私语变成了眼下的敛声屏息。 随着一声嘹亮的通传声,皇帝皇后大驾而至,众人皆起身恭迎。 皇帝一番客套的开场,众人皆举杯相贺。 而年世兰静坐胤禛一旁下首,轻颦浅笑地望着高座之上的帝后相敬如宾,众位皇家亲贵互相觥筹交错。 亲王们对皇帝阿谀奉承,妃嫔们亦是曲意相迎。 年世兰却是自斟自酌,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她只想早点结束这枯燥虚伪的夜宴,回到宫中围着火炉,温一壶酒,或是打打马吊守岁。 年世兰再举手斟酒,她皓腕如雪,那酒水细流如注。 殿内烛火通明,微光闪动之间,年世兰却发觉似有一道目光投来,她轻举杯盏的手停在唇边,忽地抬眸朝那目光看去。 对上一双狭长凤眼,那眸子乌黑深邃,像是墨色的宝石,散发着清幽的光。只在一瞬之间,那眼眸便微微下阖。 年世兰有一瞬的失神,她眨了眨眼又望过去,却是看清了原是坐在对面的皇四子弘历。 她微微勾唇浅笑,少年却是落落大方端起面前酒盏朝年世兰轻举,而后利落地一口喝下,但很快忍不住地被酒呛到咳嗽,他低头捂嘴轻咳,连耳尖都泛红了。 年世兰“噗”地轻笑出声。杯中的酒都洒了几滴。 “华妃你可也干了?”皇帝胤禛的声音传来。 年世兰立刻收起笑意袅袅起身,朝皇上举杯喝尽了杯中酒道: “臣妾敬皇上,愿皇上龙体安泰,江山永固,社稷安宁。” “好!”皇帝龙颜大悦,饮尽杯中酒又道,“午后,西北传来捷报,年羹尧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乱,尽获其人畜部众,好一个年羹尧,好一个年大将军!” “恭喜皇上!”皇后同一众皇亲贵胄皆庆贺道。 “你哥哥,很好。”皇上神情喜悦大赞年羹尧之功。 “皇上自有天命护佑,哥哥只是效犬马之劳,不敢承皇上赞誉。皇上恩泽天下,臣妾和哥哥都感恩于皇上的恩德!” 年世兰说着又规矩跪地行礼,她姿态恭顺得体,言语谦卑恭逊。 众人都将年妃此举看在眼里,都对华妃所言赞许有加。 皇上不料华妃如此谦虚谨慎,抬手道: “快起来,前朝后宫你们兄妹二人在,朕甚感欣慰。” 两人含笑相视,甚是恩爱融洽。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歌舞节目了,富察贵人一曲《高山流水》,皇帝眼见身旁觥筹交错,热闹欢颜,却是由生出了落寞之感。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富察姐姐这曲子弹得甚好。” 一曲毕,众人短促的安静下,却是夏冬春开口打破了这平静。 夏常在似乎发觉了自己的无礼,赶忙起身跪地向皇帝叩首告罪道: “臣妾失礼了,望皇上皇后见谅。” “起来吧,你叫什么?”皇上眯着眼,望着跪地纤细的身影,声音是轻柔缓慢的。 “臣妾,常在夏氏。”她精巧的眼尾微挑,微微对上皇上的目光又低头垂眸,姿态是说不清的温婉柔靡。 “你很会听筝。” “回皇上,臣妾听闻富察姐姐的高山流水一时触动,此情此景便想起‘相逢有酒且教斟,高山流水遇知音。’望皇上恕臣妾无礼。” 夏常在语声柔婉如夜莺。皇上展颜浮起浅笑。 “夏常在说的很好,今日良宵,那你便上来为皇上斟酒吧。” 皇后微微侧目看向皇上,唇角淡笑如旧。 夏常在莲步轻移,一身水红色花鸟纹样的宫装,衬得她青春动人。 一众妃嫔脸色皆微变,强颜欢笑着互相私语,少不得带着轻蔑和不屑。 年世兰只是轻扫一眼,把玩着手中杯盏,心中暗想道: “原来,前世哪怕没有红梅,这《高山流水》却是皇后安排的另一手。” 年世兰望着眼前那明澈剔透的酒,又轻举起,浅啜了一口,又朝颂芝眨了眨眼,接着便歪了歪身子。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颂芝小心推搡着年世兰,语中透着焦急。 “这是怎么了?”皇上注意到一旁的动静,朗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今儿娘娘高兴多饮了几杯,有些醉酒了。怕是要先回宫了。” 颂芝搀扶着口中还在哼唧的年世兰,回禀着皇上。 “快快,扶你们娘娘回宫休息。” 皇上说着便赶紧招来翊坤宫的宫人,搀扶着年世兰退下了。 被搀扶上轿子的年世兰走了数丈远又大叫出声: “停下,快停下!” 众人赶忙放下轿子,年世兰踉跄地走出来,大叫道: “放肆,这么颠簸,本宫都快颠吐了,都滚!” 众人不敢多言赶紧退下了,年世兰假装干咳着,一会便直起身,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娘娘,您这是闹哪出啊?” 颂芝却是十分不解,看自家主子没事也稍安心了。 “再在那宴席上待下去,本宫才是真要吐了。走吧,颂芝,陪本宫走走。” 说着又屏退了其他宫人,只携着颂芝四处闲逛。 “娘娘,这天寒地冻的,雪后难行,御花园也没个人影,我们来这做什么。” 颂芝搀扶着年世兰,小心翼翼地走在厚雪覆盖的小道上。 “没人才自在,我喝了酒倒是不觉得冷,来,你披上我的斗篷。”说罢又解下来斗篷给颂芝套上。 “娘娘,万万不可,若你着凉风寒......” “嘘,别吵了,你摸我的手,是不是比你的热多了。一会冷你再解下给我。” 酒后的年世兰似有微醺之态,一时心中浮起一丝快意,朝着假山上凉亭拾级而上。 第22章 弘历投靠存疑心 高斗的花盆底踩在雪后平坦的宫道上倒是走的稳当,但在这窄小陡峭的台阶上却是十分危险。 “娘娘小心。”颂芝提着灯在一旁小心照亮。 年世兰一股脑踉跄上前几步,再抬脚却是脚下不稳,正当失去平衡之际,却只觉手臂被稳稳拽住。 年世兰惊慌及时止住呼喊声,定睛看却是身形削瘦的少年身量,少年先一步开口道: “娘娘小心。” 年世兰便由着少年握着自己的手腕,走向了山石之上的凉亭,此时的假山之上只有白雪的晶莹反光,莹莹地映照在两人的脸上。 年世兰似有不适,微微轻咳了咳,只闻少年带着喑哑清冷的声音道: “儿臣唐突冒失,望华妃娘娘见谅。” “四阿哥怎么不在宴上。”年世兰神情正色,扶了扶发髻,又是一副清贵艳绝的姿态。 “儿臣只想亲自谢一谢娘娘,见娘娘一人爬这假山恐有危险,便想护一护娘娘。”说着弘历已然单膝触地行了大礼。 “起来吧,你谢本宫做什么?”华妃对这个四阿哥却是有几分印象。 以往在王府便在大节庆的日子偶尔见过,只觉他乖顺知礼,却经常形单影只。 事后打听了才知四阿哥,不得当时身为王爷的的胤禛待见,成日幽居后院一角,由嬷嬷照料甚少露面。 “儿臣谢华妃娘娘金口让儿臣来赴宴,儿臣已有数年未见皇阿玛了,若不是娘娘惦记着儿臣,儿臣也没机会给皇阿玛请安。” 四阿哥起身,少年看似与年世兰一般的身高,甚是削瘦清隽。他神情恭顺,雪色映照下只见他黑沉的眸子含着一层水光,是一副强装老练的笃定之态。 年世兰又想起宫宴之上他假装会饮酒而被呛到,又努力抿了抿唇,不好笑出来。 声音却是沾了些许笑意道: “这次赴宴的也不单是你,这本就是小事,你无需放在心上。” “对娘娘来说是小事,对儿臣来说便是大恩,儿臣独居圆明园无人挂心,只有娘娘会想起儿臣,儿臣心怀感激。” 年世兰只见少年说完,便微蹙着眉垂下了眼眸,带着落寞孤独。 不知怎的,她倒是生出了一丝同情,眼底融有一丝浅淡的怜惜。 “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 年世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拍了拍弘历削瘦的肩头以示宽慰。 “只是,你便要记住一条,你身为皇子,生来便是皇帝的儿子。你若是长久独居一隅自怨自艾,只想着被人无意中想起,那便是有负你皇族血脉。好男儿自要奋力向上,与其期待旁人,不如期待自己。” 年世兰语声淡淡,温润浅笑,转身便由着上前的颂芝搀扶着走下石阶。 弘历闻听此言胸中有长电破空,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可以这样去定义自己,他也是可以凭着自己去争取一切的。 他愣怔了许久,当他回神转头,只见雪夜依旧清冷皎洁,仿佛无人来过般的冷寂。 只是他看那莹莹雪华再璀璨,也不及那人眼底的一片清辉。 “娘娘,这四阿哥倒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奉承娘娘。”颂芝手持宫灯,一边帮年世兰整理着斗篷。 “他的聪明劲儿可不单是奉承如此简单。” 四阿哥定是发现了自己是装醉,制造相遇好博取自己好感,不然如何会跟随一个醉酒的妃子回宫呢。 年世兰走在寂静的宫道上,远处还有夜宴的丝竹之声传来,脚下是踩着积雪的咔吱轻响。 随着一盏盏宫灯退后,一道道宫门穿行而过,年世兰微微闭目,似是平息心中翻腾的思绪。 “若是自己真的无所出,那四阿哥,是否可以作为自己最后登顶的助力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看轻过这个孩子。 只是自己身份尴尬,前世又是那样的凄惨下场,若是贸然收养他,不知对他是好还是坏呢。 热闹的除夕夜过去,夏常在一夕间成了新宠,这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次日的大年初一,各宫妃嫔皇子公主和亲近的贵胄都要向太后请安。寿康宫一早便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皇上行礼问安后,便是皇后携六宫妃嫔给太后请安,太后依然是,尽心侍奉皇上,绵延子嗣的那几句训示,礼毕后,妃嫔们便都退下了。 接着便是一众孙辈的皇子公主一同向太后问安。 “许久不见弘历、弘昼了,快上前给皇祖母看看。”太后招手示意两位皇子上前。 “请皇祖母再受孙儿一拜。”弘历上前又行了大礼,太后眯着眼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脸上甚是欣慰。 “快起来,这孩子个子窜得真快,皇祖母差点都认不出来。” “回皇祖母,过了年孙儿便十七了。” 弘历今日穿着皇子的蟒袍吉服,板正的姿态倒有几分卓尔不凡。 “是了,皇帝这岁数早都有皇后了。” 太后这么说着,一旁的妃嫔却是掩面轻笑。 “回皇祖母,孙儿一心向学,并没有娶亲的想法。” 弘历言语铿锵完全不在乎一旁人的逗弄。 “既然你一心向学不想娶亲,那说说都有什么打算。” 皇上打眼并未多注意这个儿子,但闻听他一番游刃有余地对答,浑身板正肃然的气势,倒是比他亲自教导的三阿哥还出众。 “回皇阿玛,圣祖皇帝有言‘学问之道,宜无间断,其勿辍。’儿子虽愚钝,不堪重用,但亦仰慕圣祖风范,当励精图治以报国恩。” 胤禛不曾想自己这个从未过多关注的儿子,竟是个心有大志的,脸上露出意外之喜,点头道: “你倒是还不忘拍你皇祖父的马屁。” 一众人皆是都笑了,弘历亦是嘴角带笑,随着一众皇子公主退居一旁。 弘历今日可谓一鸣惊人,皇帝当场就决意让弘历留居宫中,在宫中尚书房授课。 齐妃翻着白眼,在年世兰一旁小声嘀咕着: “这不就是在和稀泥拍马呢。” 而立于高座一旁的皇后却是看着弘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自然年世兰都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 第23章 丽嫔无依心不安 回宫的路上,弘历又在一处清幽的宫道上,等着给年世兰行礼问安。 “儿臣见过华妃娘娘。” “四阿哥可是有事?”雪后的宫道并不宽敞,两人离得并不远。 雪色天光下,弘历似乎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明明是普通地对视,他却眼眸微动,尽力压下眸中一丝慌乱,开口道: “儿臣是想当面感谢娘娘。”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昨日不是谢过了吗?”华妃凝眸看他,声音柔婉清雅带着笑意。 “昨日是昨日之事,今日是谢娘娘昨日一番提点,才至儿臣有了今日留宫受教的机会。” 他说的极快,仿佛如背书似的,手却微微蜷缩着,轻轻抓着衣角。 “本宫提点不过是顺嘴,真正领悟付诸行动的是阿哥自己,阿哥不必妄自菲薄。” 年世兰自然是洞察了他些许紧张的窘迫,温淡含笑便是抬脚要走。 “娘娘......”弘历抬眸,似是十分认真地与年世兰对视一眼,他稳了稳语调又道: “我已经十七了,不是孩子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他阔步行走间衣角翻飞,就像是逃走一般,身后的随从差点跟不上。 “噗嗤。”年世兰却是又笑出了声。 这少年人敏感要强的性子,她只觉十分有趣,那发红的耳尖,早已被年世兰看在了眼里。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那句辩驳的话中,弘历自称为“我”。 *** 整个年节各种典仪节礼繁杂冗长,过了十五这个年才算完全过完了。 入了二月,雨雪却未见停歇。 夏冬春一举得宠,到了二月二的好日子,又被封为贵人,正是风头无两,惹得六宫侧目。 福子也出了月子了,按着往日的例子,每日的晨昏定省也如旧。 因福子亲近皇后,夏冬春亦是带了些衣料前往钟粹宫,以示友好。 “给夏姐姐请安。” 福子经过月子里的调养倒是养回了些血色,比孕期看着丰润了不少。 眼见单膝跪地的福子,夏冬春神情傲慢带着哂笑,故意悠闲喝了口茶才道: “福子妹妹身子刚好,快起来吧。” 福子起身刚想坐下,脚边却落下一枚玉质温润的发簪,抬眼见夏冬春正抬手捋着鬓边发丝。 “哟,你瞧我身边这不中用的丫头,连个发髻都梳不好,让福子妹妹见笑了。” 福子身边的丫头赶忙上前捡起发钗,正要还给夏冬春,却听夏冬春又道: “听说福子妹妹手巧,之前便是帮华妃娘娘伺候妆发的,不知姐姐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不能见识一下妹妹的手艺啊?” “姐姐说笑了,正是妹妹天资愚笨,华妃娘娘才愿意教授一二。” 福子却是没有接过那发钗,挤出一丝笑意与夏冬春暗自较劲着。 “既然是受过华妃娘娘调教的,那姐姐我更是要见一见了。” 夏冬春含着笑,口吻却带着寒意。 “既然姐姐抬举,妹妹只好勉强一试了。” 说着接过那玉钗,示意侍女拿着铜镜上前。 福子在夏冬春的发髻上试了几处,夏冬春依然不满意,福子一言不发面色亦冷沉了几分。 而夏冬春见福子气得话都说不出甚是好笑,又忽然笑了。 “罢了,想来今日这发钗就是一个多余的,我想起当日华妃娘娘也送了发钗给妹妹,那今日这发钗就送给妹妹了,不好叫妹妹白白辛苦一番。” 说着夏冬春满含笑意,甚是得意。 “那妹妹谢谢姐姐了。” 见福子收下发钗,夏冬春才袅袅起身,竟是毫不避讳地大笑着走出了钟粹宫。 *** “娘娘,那夏氏狂妄,听说在自己宫里欺压安答应不说,还给刚出月子的福子脸色瞧,看她那轻狂样,皇后却只冷眼瞧着。” 年世兰由着颂芝按着腿,听着丽嫔在自己耳边絮叨抱怨。 “夏氏轻狂也不是一两天了,皇上就是喜欢她轻狂无知的性子,皇后哄得皇上愉悦,自然不会说什么。” 年世兰暗暗记着日子,想着得找机会让夏氏撞上甄嬛才是。 “若那夏氏再有孕,都快赶上曹贵人了。” 丽嫔见年世兰语声淡淡并不挂怀,倒是有些心急。 “夏家虽不及年家,但亦是有些军功的。若到时怀个皇子,那都不知道皇上要给她什么位分了。” 曹贵人像是将丽嫔的话听进去,更是添油加醋。 年世兰闻言原本轻阖着的双眸缓缓掀起,不免轻笑了一声: “瞧你们一个个,自己没本事抓住皇上的心,倒是该急的。” 她缓缓直起身,轻扶了扶发髻,淡看着两人微变的脸色又道: “夏氏就是个草包,自己就能把自己送走。你们倒不如多想想如何重获圣心才是。” “娘娘说的是,是嫔妾们浅薄了。” 曹琴默微微颔首率先开口。 “娘娘宠冠六宫,嫔妾们依附娘娘,自当为娘娘考虑。” 丽嫔不想华妃并不如往日一般,致力于打压新宠,话中意味不明。 “好了,你们也回去吧,本宫也累了。” 华妃起身便走进了寝殿,两人行礼后默默出了翊坤宫。 “你有没有觉得华妃娘娘似乎变了性子了?”回宫的路上丽嫔低声问曹琴默。 曹琴默一时无言,低头沉吟了片刻道: “许是娘娘自信,并不将这些低位小主放在眼里,您瞧她对皇后,不依然如从前一般势不两立?” 丽嫔闻言犹疑不定却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曹琴默亦是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华妃似乎多了些自己看不透的城府了。 两人分道而别,丽嫔又在御花园中独自静坐了许久,又问贴身的丫头道: “今日华妃说要我们想法子重获圣心,是不是不屑我,要冷落我的意思了?” “娘娘,您多虑了,华妃娘娘一向是傲慢性子,偶尔说重些激几句也是有的。” 听着贴身丫头的安慰,丽嫔的心中并不安稳。 想着自己如今无子嗣,母家也不显,无依无靠的。眼看新人一个个受封,都快与自己比肩了,怎能不焦急伤神。 第24章 雪球惹祸被毒杀 “阊阖春风起,蓬莱雪水消。”连着数日晴好的天,旧岁的冰雪都消融了。 千鲤池冰消水绿,波光潋滟。 在曹贵人精心养护下,温宜公主似乎又大了一圈,蹬着两腿有模有样地学步。过了一个冬天的“雪球”似乎又大了些,在宫人的训导下,除了抛物接物,这狗还学会了站立行走甚是讨人喜欢。 “来,温宜,拿起布球丢远些,让雪球去捡。”丽嫔拿起布球放入温宜怀里。 温宜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将布球扔了出去,雪球很快便捡了回来,惹得温宜咯咯欢笑。 一圈人逗弄着幼童小狗一片欢声笑语。 温宜嬉笑着踢出一脚,那布球却落在了一处灌木,雪球汪汪叫着,扭着屁股便冲进了灌木丛。 “啊!哪里来的死狗,快赶走!快啊!”灌木丛后却传来女子惊叫。 雪球被她的尖叫声吸引,嘴里叼着布球忽闪着大眼,一脸好奇地摇着尾巴瞧着夏冬春。 丽嫔上前一瞧,原来是新封的夏贵人,她眼眸微抬,眼底是一丝不屑。 “哟,这不是夏贵人嘛,可真是巧啊。” 夏贵人却是十分怕狗顾不得搭理丽嫔,躲在侍女身后一个劲地叫人要将狗赶走。 “雪球,过来。”丽嫔唤着雪球上前,抱起了狗。 夏冬春这才堪堪平静下来,但已然是被吓得惊慌失措眉头紧锁,心中含着怒意。 “丽嫔姐姐安好。”夏冬春没好气地微微倾身敷衍地行了平礼。 丽嫔眼见她目中无人的姿态,心中亦是有怒火中烧,她蹙眉冷声喝道: “一向听闻夏妹妹无礼粗鄙,竟连请安行礼都做不来,看来姐姐今日要教一教妹妹了。来人!” 丽嫔宫里的两个随行太监上前,作势上前便要摁住夏冬春。 夏冬春不料丽嫔胆敢光明正大地针对自己,却是泼出去了扯着嗓子道: “我看你们谁敢,今晚是我侍寝,若是我破了一块油皮,我便要叫那人好看。” 两个小太监犹豫地不敢上前,又转头看向丽嫔,甚是为难。 而曹贵人听见动静亦是赶了过来。见一边是位高无宠的丽嫔,一边是新贵得宠的夏冬春。 这两人起了冲突,一时难以抉择,便上前好言劝解道: “丽姐姐,夏妹妹到底是年轻跳脱些,您位高心宽多担待,都是姐妹不用太见外了。” “哼,你倒是知道尊卑有别,可有些人却仗着恩宠不知天高地厚了。” 丽嫔原也知夏冬春正风头上,不好太急于打压,此时曹贵人出言劝解也不好抓着不放。 夏冬春虽是怒气冲冲,但一句尊卑有别她亦是听进去了,自己为贵人到底有些底气不足。 “嫔妾因这疯狗冲出来,才至受惊一时言语有失。妹妹我不会因为一只狗而怪责姐姐,姐姐应该也知道作为一只狗也有狗的无奈吧。” 夏冬春曼声说完,却是得意地瞟了一眼丽嫔愣怔的脸就转身欲走。 丽嫔忽的涨红了脸,心中似有风暴肆虐,夏冬春无视自己分明说自己是一条狗。 丽嫔忽的放下了怀中的雪球,将手中的布球砸向夏冬春的后背。 夏冬春只听闻有泠泠响动,转头却见雪白毛绒的身影扑向自己的腿。 她惊声尖叫着摔倒在地,雪球只顾巴拉着被夏冬春压在身下的布球,那衣摆便被胡乱地掀起,梳得一丝不苟地发髻都松散了下来,一群人手忙脚乱地上前搀扶,场面甚是狼狈不堪。 而丽嫔却忽然大快人心地掩面大笑。 一阵混乱之后,夏冬春哭喊着叫人捉住了雪球,嘴里对一旁的侍从叫嚷着: “打死这个畜牲,我命你打死它。” “我看谁敢!雪球可是华妃娘娘的爱宠。夏贵人,你就没听过打狗也要看主人吗?” 丽嫔掩面含笑,亦步亦趋走向夏冬春,看向夏冬春的双眸敛着阴沉冷厉。 夏冬春目眦欲裂地瞪着丽嫔,血红的眸中丝毫不掩恨意。 丽嫔见夏冬春不再言语,携着宫人趾高气昂地走了。 一众人很快散去,除了偶有宫人匆匆路过,方才还嘈杂的御花园恢复了往日的清幽。灌木丛旁一双绣着缠莲枝的花盆底鞋却是停了下来,只见一双细白如玉的手轻轻捡起那树根处的布球。 敬嫔捡起那布球,打眼只觉得精巧别致,凑近细看却有暗香传来,细嗅之下又仿佛微不可闻,她敛起好奇的神情正色: “含珠,把这布球收着,寻个机会让太医看看。” 这一场闹剧不久便在宫中传开了。 入夜时分,丽嫔和曹贵人在翊坤宫中绘声绘色地,向华妃说起午后御花园这场闹剧。 华妃含笑听着并不多言,命人将雪球日常爱吃的肉干拿来,她拿着小雪球日常爱吃的肉干,爱怜地逗弄了雪球许久。 雪球实在是吃得太饱了,圆滚滚的肚子,舔背后的毛都要翘起一只小短腿。华妃见雪球不再吃那肉干了。又乖顺地靠在自己的脚边安睡了。 华妃看着雪球安静地睡着了,直到雪球渐渐没了呼吸,口鼻渗出了丝丝鲜血。她冷声开口道: “周宁海,把雪球拿去给夏常在看,告诉她,雪球虽然是本宫豢养的狗,但是犯了错,本宫依然不会轻饶。” 丽嫔早就敛起了笑意,低着头脸色灰败十分难看。她起身颤声着道: “娘娘......嫔妾错了。嫔妾......” “你没有错,雪球也没有错。但你们也看见了。雪球的死是因为它狗仗人势自作主张。” 两人只闻年世兰如往常一般平稳淡定的声音,很难猜透她的喜怒。 “自然了,雪球既是本宫的狗,本宫自然也不会教它白白死掉。今日你们便先回去吧。” 两人神情惨淡,无声地退出了翊坤宫。 两人走后不久,华妃又吩咐颂芝道: “把那盏燕窝去送给皇上。” 养心殿中,皇上正翻阅着折子,苏培盛端着燕窝立于一旁却是未开口。 “是朕的宵夜吗?” “回皇上,华妃娘娘那送来一盏燕窝,说是春季干燥,给皇上润润。” 苏培盛小心递上那还温热的燕窝。 “论起贴心,还属华妃。” “皇上说的是。”苏培盛在一旁又笑着附和了一句。 “年关忙碌,朕也是许久不见华妃了。今晚朕去瞧瞧华妃吧。” 皇上喝完半盏燕窝,温润的汤羹熨帖着肺腑,胤禛只觉浑身舒服。 “皇上您昨日答应今晚去见夏贵人,夏贵人也差人来问了两次了。”苏培盛不忘提醒了皇帝一句。 “朕倒是忘了,如此你差人去回了夏贵人,朕明日去她那用午膳。” 第25章 帝心难测心不定 胤禛批完折子一路过来,除了宫门有侍卫,殿内门口却是没有太监值守,殿内传来的是颂芝的声音,便站在门口静静听着。 “娘娘,别伤心了,吃点东西吧,改明儿奴婢就递话出去,让年二公子再给您寻一只更好的狗。” “对对,奴才又学了几招训狗的本事,定将那狗训得比雪球还服帖。日日给娘娘您作揖跪拜!” 周宁海想必是赔着笑脸逗弄华妃,只闻华妃轻笑一声道: “还油嘴呢,本宫都说了,不再养狗了,养了再久也是伤心。还有,没事你们别老递话出去,如今哥哥得皇上赏识亦身兼要职,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但亦是要避忌些,恪守君臣之礼,切勿失了规矩。” 华妃语声绵软,淡淡说着却是有一些伤感。 胤禛在门外听得真切,唇边亦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赞许。 “苏培盛,狗怎么回事?” 苏培盛凑近了一步,低声将下午御花园一事大致说了一遍。 此时周宁海与太监宫女正从殿内端了饭食出来,撞见皇帝站在门口慌忙跪下行礼。 “给皇上请安,奴才们疏忽了未能迎驾,请皇上责罚。” 胤禛低头看几个下人端着的餐食皆是一口未动,微微蹙眉,冷声道: “你们去将菜热了再送来。下去吧。” 年世兰听见动静早已上前屈膝行礼,胤禛大步入殿赶忙搀扶起。 “难怪今晚朕有口福吃上爱妃的燕窝,原是你不想吃的便送来打发朕了。” “皇上,吃人嘴软,你都用了臣妾的燕窝了,还打趣臣妾。” 年世兰没好气地转身往软榻上走去。 “好好,吃人嘴软,那朕一会亲自伺候你用饭。” 胤禛凑近瞧年世兰娇嗔的脸,那细密卷翘的睫毛还沾着淡淡水泽,显然是刚哭过。 年世兰躲闪着胤禛的视线,扭过身子,垂下头。 胤禛上前将别扭的人轻轻带入自己宽大的怀中,嘴角轻扯着暗自发笑。 “就一只狗,也值得你伤心不思饮食?倒是愈发小家子气了。改明儿朕就叫养狗处的人给你送只机灵的。” “臣妾当真不要了,狗通人性搏人笑,但亦是会招惹祸事,还好夏妹妹没有受伤,若是伤了一星半点,皇上心疼了臣妾可赔不起。” 年世兰语声又娇又软,那拈酸吃醋又矫情的样子让人怜爱。 胤禛被哄得心下发痒,伸手将人提起,坐至自己腿上,长臂拥着年世兰娇软的身子。 “皇上,快松开,还有下人在。” 年世兰嘴上说着松开,自己的手却是攀上了胤禛的脖颈,把脸埋入胤禛的颈窝轻笑着,她含情低声唤着他: “四郎。” 那湿热的气息惹的胤禛耳根发痒。 看着年世兰诚实的身体已攀附上来,胤禛笑意更甚,手在年世兰的腰间紧了紧,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起,胤禛只觉浑身暖意四起,顾不得其他,将人拦腰抱起走进寝室。 胤禛虽不沉迷女色,后宫之人亦是燕环肥瘦自是风情万种,但面对自己的索取皆是顺从、矜持甚至刻意迎合的。 而年世兰貌似每次取悦自己,却从不隐藏自己的渴望,总能引导着胤禛让自己也获得乐趣。 她亦是唯一一个在云雨之事上,敢上位掌握主动的女人,婉转承恩间那妖冶迷离的神情仿佛是主宰自己的女王,这是他从来没在其他女人身上体验过的极致感受。 一番云雨已至深夜,两人相拥着静默不语。胤禛轻吻着年世兰额头,见她似是累极,轻阖着眼。想着方才自己久久不肯结束,有些过头失分寸了。 “可是累了?你还未用饭,朕帮你传膳吧。” “不吃了,我好累。”年世兰依旧阖着眼,声音软糯带着喑哑的颗粒感。 胤禛轻笑摇头,一脸宠溺,他起身穿着寝衣走出寝室,吩咐道: “传膳。” 很快宫人将又热了一遍的菜传上,胤禛看着一道道菜式,拣选着示意苏培盛单独盛出。最后胤禛伸手居然要亲自接过苏培盛盛出的饭食。 “皇上,这......不合规矩。让奴才伺候娘娘用饭吧。”苏培盛却是不敢将餐食递给皇帝。 “多嘴,拿来。”胤禛轻瞟一眼苏培盛,接过托盘径自走进了寝室。 “来喝一盏桃胶雪燕羹。”胤禛上前坐在床头轻轻扶起迷蒙着睡眼的年世兰。 年世兰睁开眼见胤禛端着碗盏正给自己舀了一勺羹汤,她收敛了散漫的神情正色道: “臣妾不敢,皇上臣妾自己来。” 说着便要起身下床,而胤禛早已伸出一手按住了她。 “方才让你劳累了,眼下换朕来伺候你。”说着又将汤匙送至年世兰唇边。 年世兰似是有些意外,从前皇上再宠溺自己,亦没有过亲自喂自己喝汤的,这满宫里除了太后,皇上何时伺候过其他人。 她低头喝了几口汤,神思却是缥缈纷杂。 “近日朕忙碌了些,你可是生朕的气了?”胤禛拿开了汤羹,声音低缓。 “皇上为何如此说?臣妾有那般小气吗?”年世兰一时不解,暗自思量自己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任性的事。 “那为何年前到今日你很少来朕面前晃悠了?今日若不是狗的事,你怕是也不会想起朕来。” 胤禛端起手边的餐盘放置床头木案上,将筷子递给了年世兰。 “皇上,如今新妹妹们刚入宫,正是需要皇上多多垂怜,不然你总说臣妾小气。” 年世兰不料胤禛如此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一时有些意外。 “朕倒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大度了?如今连夏贵人被狗吓着,你却宁可哭鼻子,也要打死狗赔罪,作为朕的妃子如何要你这般委曲求全。” 皇上听着年世兰话中似是打趣,实则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一时脸色有些不悦。 “皇上,臣妾既为妃位,协理六宫,自然要为皇上和睦宫闱,臣妾虽可怜雪球却也无怨言。” “世兰,除了朕,任何人都不能让你受委屈,你可懂朕的心意。” 年世兰对答如流,完全是一个妃子该有的尺度和言行,明明之前自己不喜欢她跋扈鲁莽的性子,可是如今年世兰真的安分守己,胤禛却是开怀不起来,这矛盾的想法连他自己都看不明白了。 “四郎的心意,世兰都明白。” 年世兰含笑,埋首在胤禛的胸口,眼下她倒是拿不准皇帝的心思了,难道只有自己如同往日一般恃宠而骄地横行,皇帝才能安心? 这一夜两人怀揣着心思各自入梦。 第26章 弘历藏拙显心机 二月里依然冷冽的春风裹挟着青草浅淡的花香,年世兰依旧在天光熹微时分便起身帮胤禛穿戴着繁复的朝服外衣。 寝殿内只有衣料窸窣地声响,辗转间两人肌肤相触,目光温情地交织,帷幔垂地,宫人在纱帐外捧着一应饰物静候传召。 胤禛凝着笑意,手指轻抬年世兰的下巴,一抹霞光映在她未施粉黛却明艳动人的眉宇间。四目相对间,空气中似有说不清道不明地暧昧,胤禛深沉的眼眸闪过一丝难以琢磨地深情,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胤禛却是鲜有地在年世兰额间轻落下一吻: “你再睡会儿,朕下了朝便同你用早膳。不拘吃什么,不必你亲自费神。” 年世兰轻颦浅笑,却是上前半步拥住眼前温情矜贵的帝王。她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那象征权利扳指的微凉,皇帝朝服那前胸金线密织的正龙花样,亦是刺啦啦地让她下巴刺挠发痒。 “嗯。”她语声娇软带着依恋。 待皇帝上朝,年世兰差来颂芝为自己梳妆,又嘱咐几句一会准备胤禛的早膳。 颂芝捏着晶莹的玉梳沾了桂花油,将年世兰鸦青的发丝梳理地一丝不苟,瞧着镜中自家娘娘风华绝代,颂芝灿笑道: “皇上果然最在乎的还是娘娘,昨晚亲自喂娘娘用膳,晨起还要同娘娘一起用早膳,满宫里任谁都没有如此荣宠呢。” 年世兰原本慵懒的神色却是一沉,想必一夜过后,自己昨晚被胤禛伺候用饭的事已是人尽皆知了。 前世自己便是死在不知低调深藏被人暗害,自己从来不是深沉细密的人,可是如今重活一回,已然是开卷的局面,便是要行事收敛,谋而后动,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颂芝,吩咐下去,日后翊坤宫中有关皇上与本宫的私密不可泄露半句出去。约束好下人不可骄横,若是打着本宫的旗号便蛮横行事欺压旁人的,本宫自会安排好他的殓葬费用。” 颂芝神色一滞,往常自家主子从来都是将皇上恩宠置于人前,甚是高调嚣张。但不待多想,她早已跪地声音低了几分连连应是。 年世兰微微叹了口气,抬手示意颂芝起身。 “你去库房挑些贵人品阶的首饰,给皇后请安后便给夏贵人送去。对了,叫上丽嫔曹贵人,今日本宫起身早,便一同去向皇后请安罢。” 春日的朝露晨曦之间,太液池也被春风吹地烟波粼粼。年世兰静立在一株光秃秃的树前,她微微伸着颀长脖颈,细细瞧着那树杈间早已探头饱满的玉兰花苞。 “儿臣见过华妃娘娘。”身后忽然传来少年舒朗的声音。 年世兰回神转身望着给自己行礼的弘历却有意外之色。 “四阿哥这是去上书房?” 年世兰带着浅笑,那晨曦的流光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闪动着溢彩。 “回娘娘,正是......不知娘娘在瞧什么?” 弘历语中似带犹豫却有磊落蓬勃之气。褪去冬日里的厚重,春光中的少年身姿秀逸,星目濯濯。 “没什么,四阿哥该上学堂了,本宫也要向皇后请安了。” 年世兰微微一愣,一时不确定这孩子所言是真的不见外,还是另有所图,只好搪塞着离开了。 弘历望着年世兰远去的背影,暗暗回味着方才年世兰对自己异于往常的疏离和防备,眉头微锁。 转念弘历又回身望向那满树的花苞,语中却是带着探究暗自道: “原以为,‘兰’字是空谷幽兰的‘兰’,原来是‘望春玉兰’的‘兰’。” 一旁的内侍不解问道: “殿下在说什么?是有什么吩咐吗?” 弘历并未回应,漆黑如墨的眸子却隐着几分笑意,他甩开衣摆,阔步而行。 此时丽嫔已匆匆赶来,远远见年世兰身后长身立于湖边的四阿哥,神情有一丝不屑。 而后她神色欣喜,殷勤上前向年世兰行了礼,又如往常一般凑上前: “娘娘,臣妾前几日听闻齐妃说起,四阿哥课业不佳,太傅还罚了四阿哥抄书呢。” “哦?是吗......不过......这四阿哥不如三阿哥开蒙早,倒也不意外。” 年世兰话语淡淡,却想起前世她在圆明园见过弘历晨起在湖边背书,尽管没有得到过多关照,可是弘历却是比三阿哥在学业上更优秀的。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了,弘历如今刚入宫,上一次已经崭露头角了,又一时没有靠山,此时定是藏巧于拙用以自保了。 想通了其中缘由,年世兰倒是对这位初涉深宫,名头不显的皇子另眼相看了,唇边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无声漾开。 “给皇后娘娘请安。”宫嫔集聚一堂一如往常。 “都起来吧。各位妹妹今日都挺早的,今日怎么不见夏贵人?” 皇后含笑缓声问身旁的颂芝道。 “回娘娘,方才夏贵人谴人来报说是身子不适,不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娘娘可是还不知昨日御花园之事吧,华妃娘娘的爱犬抓伤了夏贵人,夏贵人又受了惊吓,臣妾听闻昨晚夏贵人一晚上都梦魇呢。” 齐妃忙起身拉拉杂杂说了许多。 “齐妃姐姐当真是关心夏妹妹,连我们到此刻才知夏妹妹身子不适,齐妃姐姐竟知妹妹梦魇。是姐姐们疏于关心夏妹妹了。” 丽嫔不想夏冬春竟装病,自己倒不好直接出言分辩,还好曹贵人会意出言。 “本宫只是关心夏贵人而已,倒是那狗仗人势的,处置的干脆倒是便宜那畜牲了。” 齐妃虽胸无谋算,但仗着三阿哥和皇后,除了华妃也是一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 “雪球到底是华妃娘娘的爱犬,如今既被处置,相信夏姐姐一向直爽宽和定不会计较。” 福子一反常态,不再沉默不语,话中却是意味不明。按说她同夏贵人、齐妃一般是皇后的人,便是要维护夏冬春声讨华妃一党才是,而此话却如劝和一般。 华妃手中搓捻着一块豌豆黄,却如充耳不闻,又轻轻放下了糕点,语中微有沉意。 “齐妃姐姐所言不无道理,那依姐姐本宫该如何给夏贵人赔罪才好?” 齐妃正想开口继续问责丽嫔,却被华妃冷沉的声音打断,一时噤声。 “好了,昨日之事本宫亦有所耳闻,既然华妃已处置了那畜牲,想必宫中不会再有此事发生了。丽嫔你既然涉事其中,你得空去看看夏贵人吧。” 皇后又及时出面止住争论之声。声线照常是四平八稳。 “臣妾谨遵,谢娘娘。”丽嫔被皇后点名起身回应。 第27章 华妃骄宠招不满 延禧宫中,福子却是比旁人早一步来探望夏贵人。 “听闻夏姐姐身子不适,妹妹前来探望。” 福子说是来探望夏贵人,进门却是两手空空。 夏贵人神情不屑带着哂笑: “少跟我姐姐妹妹地攀亲,谁不知道你是想看我笑话,没事少来我跟前晃。” “姐姐说笑了,如今姐姐一病倒是让丽嫔娘娘很是不安呢,嫔妾听闻她一会要来探望姐姐呢,妹妹也是怕你吃亏。” 福子对夏冬春对自己的轻视和嘲讽丝毫不放在心上,却是将晨起请安众人谈话的内容转告给了夏冬春。 “凭她一介无宠嫔位也是要给我几分颜面的。” 夏冬春听完又换了一副嘴脸,神情自诩得意,方才装病娇弱的样子是半分都不想再装了。 “这些好东西都是华妃娘娘赏赐的吧?” 福子注意到一旁桌几上几个托盘里一些首饰器具。 “就这些赏玩之物,我夏家有的是,华妃倒是想用这些货色就想邀买人心了。瞧不起谁呢。” 夏冬春冷眼瞟了一眼那些礼品盒子,翻了翻白眼甚是不屑。 “姐姐说的是,虽说丽嫔亲近华妃娘娘,可华妃娘娘都处置爱犬安抚姐姐,别说旁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姐姐母家亦是有些功绩的,自然比旁人多几分底气。更遑论依附华妃才至嫔位的丽嫔了。” 福子边说着,又将手边桌几的茶点往夏冬春面前推了推,满目地讨好奉承。 夏冬春转头甚是得意,对福子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算你会说话,她也就沾了点运气,若换做我夏家领了这青海平叛的差事,还有她年家什么事。” “姐姐说的是,若不是华妃占着位分拘着姐姐数月,哪里还有那沈贵人的风光,说句不合适的,姐姐若福气好,那早该有孕了,如今怎么也得嫔位了。” 福子凑上前,低低了声音,一席话惹得夏冬春气急败坏,手中的桃酥都捏碎了。 而前朝皇上下朝正想去翊坤宫,在宫道上却遇到了鲜少见到的孙竹息。她仪态端方上前行礼问安: “皇上万安,太后差奴婢来问皇上若是得空便去寿康宫用早膳,太后近日得了上好的酱菜,惦记着皇上呢。” “好好,有劳姑姑走一趟了,朕这就去。苏培盛你去同华妃说一声不必等朕用早饭了。” 皇上差遣了苏培盛支会华妃,便往寿康宫去了。 “给皇额娘请安。”胤禛虽与太后关系稍有缓和,但两人一起用餐的次数亦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快别拘着礼了,来尝尝这小菜吧。” 母子两人隔着不大不小的餐桌共进早膳,却是除了碗碟泠泠之声外,宫室内再无其他声响。虽说宫中规矩食不言,但那也是大节庆的规矩,私底下用饭闲扯家常也属正常。 “这小菜着实不错,不知出自哪里,朕改日也好寻些来。” 胤禛极少陪太后用膳,此刻的气氛却是让他有些不自在。 “皇帝若喜欢便多用几口,只是向来是祖宗规矩,哪怕是寻常饮食,皇帝亦不可过多偏爱,你若寻来这小菜,怕是这寻常小菜便要坐地起价乱了秩序了。” 太后放下了筷子拢了拢衣袍,眉目微敛,语气清冷。 胤禛自是守礼跟着停了筷子,神情板正听完太后一番话语。 “儿子记住了,夏贵人性子活泼儿子一时偏爱,是朕欠考虑了。日后定守节制,雨露均沾。” 太后却是一滞,竟没想皇帝以为自己怪责他偏宠一个新封的贵人。 “一个新封的贵人,你如何宠也翻不了天。听闻昨日你半夜伺候华妃用膳了?此事不合规矩就罢了,但华妃毕竟位居妃位之首,母家亦是新贵,皇帝此举甚是任性出格了些。” 太后清冷的话语入耳,胤禛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点闺房中的亲密小事,如今倒是也值得拿出来大做文章了? “朕以为此事是与世兰闺房小事,不曾想倒叫太后操心了。” 胤禛说着喝了一口茶便漱了漱口,拿起一旁的丝帕胡乱地抹了抹起身行礼: “朕前朝还有事,母后自便。儿臣告退。” 胤禛语中亲疏分明,太后心中一阵波澜起伏,却是闭目自抑,久久不言。 走出寿康宫,皇帝胤禛脸色冷凝,昨晚自己只是安抚华妃才做此举,不想倒是天亮这事就传到了太后耳中。 “苏培盛。” “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苏培盛早就察觉胤禛不悦不知皇上何事示下。 “皇后还是每日晨起都给太后伺候汤药吗?” “皇后娘娘恭顺孝敬,自然是日日都来。” 皇帝闻言却又沉默不语,靠着辇轿闭目盘算了起来。 暗想着皇后对自己自然有谏言规劝之责,怕直接开口有伤夫妻情面便寻求太后意见,这倒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自己为何会因为旁人迁怒华妃反而生气别扭,明明是自己养成了年世兰骄纵跋扈的性子。 “去翊坤宫吧。”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的通传声,胤禛大步走进翊坤宫。 “皇上万福金安。”华妃一袭淡粉缠莲枝鎏金边的旗装,发间插着桃花状的宝石珠钗,衬的整个人温婉又明丽。 “快起来吧,还未用早膳吗?朕再陪你用一些。” 胤禛看着小桌上满满当当原本为自己准备的早饭,而华妃餐盘里只喝了几口豆浆和剩下的大半软酪。 “皇上不是才在寿康宫用过吗?若是再在翊坤宫用膳,传出去怕有人又要说皇上与太后不和了。” 年世兰不料胤禛还会来翊坤宫,察觉他面色虽带笑意却隐隐有不快。 “那朕现下便是渴了,想喝盏豆浆。” 胤禛忽然如任性小孩一般,端起华妃用的碗盏将那豆浆喝了大半。 一盏温热的豆浆下肚,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气也消了大半,他舒爽地喟叹一声: “世兰抓着朕的心不放,如今朕的胃也被抓牢了。” “皇上可是愈发油嘴了,倒是没说错,臣妾向来贪心。”年世兰嬉笑着又接过颂芝递来的筷子,顺手往胤禛面前夹了块米糕。 “皇上尝尝这江南的精细吃食,说是十分滋养脾胃。哥哥得了一个江南菜谱给臣妾,改明儿让小厨房给皇上做了也吃个新鲜。” 胤禛就着豆浆尝了尝清香微甜甚是合口味,这满宫里也就华妃换着法子地让自己尝了许多新鲜玩意儿。 “你协理六宫辛劳,别费神弄这些了。” “皇上您勤政才辛劳,臣妾这些都是不上台面的小心思,只想让皇上烦扰国事之余有些许小惊喜。” 胤禛无言轻轻握住年世兰的手,两人相视对望,自是温情缱绻。 第28章 夏氏无礼被杖杀 在延禧宫中原本静待着丽嫔上门探望的夏贵人,此时神情不耐,想着皇上午膳要来,正要出言赶走福子却听门外一阵通报声。 福子见夏冬春这就要起身,低声道: “姐姐受了惊吓自然不用起身的。” 夏冬春立马会意,脸上是轻浮讥笑,靠着软枕便斜躺在床边了。 “给丽嫔娘娘请安。”福子上前行了规矩的万福礼,而丽嫔却是不曾多言随意抬手示意便进了内室。 “姐姐来了,妹妹身子不便行礼,望姐姐见谅。” 夏冬春为了迎接皇上来用膳,一早便悉心打扮了一番病容,此时又捏着嗓子矫情造作。 “行了,咱们姐妹一场,你抓着此事不放,就不怕华妃娘娘怪责吗?” 两人早已撕破脸,丽嫔亦是心直口快,一向无甚分寸的人,早就不想再装相了,当下便抬出了华妃。 “哟,姐姐这话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嫔妾听闻是皇后娘娘差遣姐姐上门赔罪的,你还真是狗仗人势,你不会不知道这后宫之主是谁吧?” “放肆,胆敢对华妃娘娘出言不逊,我看你是忘了禁足的教训。” 丽嫔气极,怒目圆瞪地冲夏冬春怒喝。 福子站在暖榻旁见院中人影攒动,微微抿唇又退了几步。她神色不安,眼含湿意,转头却见那绣钩藤缉米珠的朝靴赫然踏入了殿中。 她似是惊异万分抬眸含泪,正欲开口给皇上请安,胤禛却是先一步止住她的动作,只在隔扇前驻足。 此时夏冬春被提及禁足之事亦是十分气恼,顾不得其他竟掀被下床,胸中似有怒火灼烧: “华妃如何?她就是眼下在我眼前我也敢如此说,她为妃子,盛宠之下都无所出,我看啊她这妃位也是走到头了。哦不,若是年家无战功,也快同那端妃一般,在院子里发霉呢。也配来教训我?更遑论你无宠嫔位只是华妃的狗。” “你一介贵人竟敢以下犯上,口出狂言污蔑华妃、端妃,还不知分寸置喙朝政之事,今日我便是被皇上皇后惩戒,也要以嫔位之身教训你。” 丽嫔头上那镀金嵌宝石的蝴蝶步摇早已被气的泠泠作响,挥手便招上随侍的两位贴身婢女。 “你敢,我如今可是皇上新宠,你们敢拿我,看我不叫皇上来给我做主。” 夏冬春躲在一旁婢女身后,嘴巴却是硬的很。 “真是一场好戏,不想如今朕的后宫,还有这样不知礼数蠢钝无知的人。” 那一席不忍耳闻的狂妄之语,早已惹怒了胤禛。 众人被男人阴沉的声音打断,胤禛走入殿中,面容冷沉,阴鸷的瞳仁里有凛冽锋芒迸出,浑身难掩肃杀之气。 “皇上万福金安。” 一众宫嫔下人皆跪地不敢再言语。 “皇上,皇上您是来用午膳的吧,方才嫔妾同丽嫔姐姐玩笑了几句,臣妾早就备下了今日的午膳,让臣妾伺候你用膳吧。” 夏冬春反应倒快,只是眼下的气氛她却仿佛无知无觉,竟无礼起身作势要迎皇上坐下。 而胤禛神色却是冷硬无情,沉声道: “来人,夏贵人以下犯上口出狂言,行迹恶劣,按宫规......” 胤禛说到此处微微转脸又看向苏培盛: “上回御花园中夏贵人出言冲撞莞常在沈贵人,当日华妃原本如何处置的?” “回皇上......当日华妃娘娘赐一丈红,只是娘娘心善改为了禁足三月。皇后娘娘亦是顾全各小主情谊,在除夕前提前将夏贵人解了禁足。” 苏培盛躬身将前情往事说的一清二楚,而夏冬春早已神情溃败瘫坐在地上,她匍匐在地,嘴里求饶伸手想触碰胤禛的朝靴。 “放肆!” 苏培盛却是眼疾手快,手中拂尘狠绝扫过,夏冬春吃痛缩回了手,那白皙的手背当即便青紫一片。 “来人,赐夏冬春一丈红,直至气绝。” 胤禛撩起衣角端正坐于暖榻,眸中的冷厉之色丝毫未减。 “皇上,饶了嫔妾吧,嫔妾再也不敢了,嫔妾阿玛夏威可是皇上您的重臣啊,您看在夏家的面上,饶了嫔妾这一回吧。皇上。” 夏冬春奋力挣扎,抓挠踢踹的一众内侍一时无从下手。 苏培盛立于一旁闻听夏冬春此言,不住地抬眸惊异地瞟了一眼夏冬春,苏培盛深知作为历经九子夺嫡的胤禛,最忌讳的便是旁人置喙朝政之事,眼下夏冬春此举无疑是给夏家招祸。 “苏培盛,夏威教女无方,撤包衣佐领职位,暂留家中自省听凭发落。” 胤禛隽脸冷沉,语中是不可抗拒的威压。 “苏培盛,夏威教女无方,撤包衣佐领职位,暂留家中自省听凭发落。” 胤禛此言一出,夏冬春却如断线木偶,神情呆滞似是不可置信,她神思涣散嘴角轻扯: “哈哈哈......” 夏冬春再不多言,痴呆狂笑着,最后声嘶力竭地喊道: “都是你,年世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时宫人静默上前给胤禛上了茶,胤禛伸手想喝一口压下心中怒气,视线却扫过一旁跪地的丽嫔。 “丽嫔你先起来。” “嫔妾方才言语有失,请皇上降罪。”丽嫔微微抬眸望向胤禛,眼里的水泽暗闪微光,一副心惊畏缩的神情。 “你何错之有,快起来吧,其他人也起来吧。”胤禛拿起杯盏浅尝了一口茶,似是琢磨了数念又道: “今日丽嫔恪守妃嫔之责维护尊上,晋丽嫔为丽贵嫔。再者,苏培盛,按妃位份例给丽贵嫔挑一套头面以及布匹送去。” “谢皇上恩赏,臣妾叩谢皇恩。”丽嫔神情悲喜交加,含情看向胤禛,满眼温柔爱慕,胤禛亦是嘴角微挑回以浅笑。 一通闹腾,胤禛坐于辇轿之上,脑中却是夏冬春那句对华妃的谩骂。 曾经自己以为华妃一向跋扈,这后宫中皇后宽和大度,其他人皆位居其下,便是难有人会给她委屈受, 如今看来这小小贵人竟敢在背后如此编排她,想必她如今突然的转性定是新人入宫受了些委屈的。 “苏培盛,朕记得前些日子下头上贡,有一套二十三件的金累丝镶玉嵌宝石的牡丹鸾鸟纹头面,给华妃送去吧。” “是,皇上,奴才送您回养心殿便给娘娘送去。” 第29章 皇后重赏激齐妃 皇帝的仪仗刚至养心殿,皇后却早在养心殿门口静待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 “快起来,皇后怎么来了。”胤禛虚扶起皇后,看她脸色微红想必是匆匆赶来。 “臣妾略略听闻夏贵人之事,想着皇上定是生气还未用膳,便带来几道菜给皇上送来。” “皇后有心了,朕的确饿了,皇后一同用一些吧。” 胤禛心中了然,后宫出了夏贵人之事,皇后作为后宫之主一是来宽慰自己,二是担心自己失职想来请罪。 两人安静用膳,皇后却满心满眼都在皇上身上,不时给皇帝递汤匙布菜。 用过膳,皇后见皇帝心情稍纾解,给皇帝递上清茶缓声道: “夏冬春实属罪有应得,皇上不必太过动气了。” “此事说起来也怪朕识人不清,叫卑贱之人有了非分之想。” 皇帝端着茶盏轻撇茶沫,想起除夕夜对当日夏冬春的诗情多了几分欣赏,却不知自己对她的抬举倒是让她狂妄不自知冲撞了旁人。 “皇上日理万机,此事自然不能怪皇上,都是臣妾疏于管束了。” 胤禛闭目摩挲着手中的碧绿手串: “新人入宫事事繁杂,皇后又要侍奉太后,实在是辛苦了。朕瞧着眉庄历经上次之事愈发稳重,皇后可让她学着些管家的事。也好替皇后分担些。” “皇上说的是,沈贵人自然稳重得体,华妃亦是熟悉六宫事务,臣妾也很放心。” 皇后听胤禛提及了太后,想必是不满自己同太后提及华妃逾矩之事,加上今日夏冬春之事,皇帝到底还是有些恼了自己。 既然如此也只能暂且顺其心意,退守静观其变了。 皇后在剪秋轻扶下缓步走过宫道,路过御花园一侧,满园春色之间,宫娥们举着托盘,各色赏赐如流应接不暇。 “娘娘,皇上赏赐了丽贵嫔和华妃。” 剪秋见自家主子眼底的不满,低声提了一句。 “本宫同皇上夫妻同心,既然皇上赏赐了,本宫自然也要表示一下。对了,将前阵子夏威给本宫送来的紫毫笔找出来,让齐妃来见本宫。” 春色撩人,皇后宜修却无心欣赏,遥望着高墙外重叠似无边际的殿宇飞檐,却是心事重重。 *** “前阵子下头上贡来几支极好的紫毫笔,本宫想着三阿哥如今学业重,有几支好的笔也好让他得心应手些。” 齐妃赶忙放下了茶盏,越过翠果伸出的手,亲手接过剪秋递来的两支上好的紫毫笔,笑得合不拢嘴: “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替三阿哥谢过娘娘。” 齐妃虽见识不大,但她知道皇后是喜练字之人,那进献给皇后娘娘的定是上好的笔了。 “这笔头是紫毫倒是寻常,难得的是这笔杆子还是绿丝紫檀所做,往后天热了,三阿哥握笔也不会生热出汗,书写起来更稳当些。娘娘自己都舍不得用全给三阿哥了。” 剪秋含笑在齐妃身旁又说了这紫毫笔的妙处。 “啊呀,娘娘当真是疼爱三阿哥,臣妾必定日日督促三阿哥用功读书。” 齐妃又捡起那笔细细看了一番,满目欣喜。 “只要三阿哥用的顺手,这些实在不值什么。” 绘春进来朝齐妃福了福,向皇后娘娘请示。 “娘娘,给丽贵嫔的礼已备好,您是否要验看一番?” “那是自然,此次丽贵嫔立功,皇上十分赞赏,都按妃位份例大行赏赐,本宫自然不能薄待。” 皇后含笑,眉梢微动看向齐妃,唇边的笑似含了些许委屈无奈。 “娘娘何必重赏丽嫔呢,按说夏贵人之事她也脱不了干系,倒叫她捡了便宜。” 齐妃敛起笑意,见皇后强颜欢笑甚不是滋味。 “只要皇上看重就好,此事也是本宫这个皇后失职,皇上说的对,本宫是有些耳根子软了,这后宫之事还是听皇上的让沈贵人帮着料理些吧。” “娘娘是说,皇上因为夏贵人无礼要沈贵人协理后宫?您怎么不把事情说清楚,明明那狗......” 齐妃拧眉语中带着急切,似是难以接受皇上的安排。 “此事不许再提了,皇上说的也没错。话说回来,宫中贵嫔倒是第一位,这丽嫔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位列妃位也是临门一脚的事。” 皇后似是并没有把皇上的安排当回事,只细细看了一番准备的各色华贵的赏赐甚是满意。 “这些精巧小物倒是都别致华贵,只是不见什么大件来给丽贵嫔撑场面,对了,剪秋将库房那扇百子嬉春图的屏风给丽贵嫔吧。” “娘娘,那可是您的陪嫁。”剪秋闻言十分意外,脱口要阻止。 “无妨,本宫早已不适合生育了,丽贵嫔如今也就差点这儿女缘分了,本宫自然多照拂。” 皇后温声说着,齐妃却是嫉妒的发急,看着那两支紫毫笔仿佛也不那么欢喜了。 “剪秋啊,你待会亲自前去,也好沾点丽贵嫔晋升的喜气,本宫不求旁的,哪怕她心向华妃,大家都是潜邸旧人,本宫都是一视同仁的。若是丽贵嫔言语上有些不合适的,你也要恭顺才好,她一向那个脾气。” “娘娘,您当真宽和大度,臣妾同剪秋一同前去,若是她有个言语不敬的,臣妾定要为娘娘分说分说。” 齐妃在一旁听着皇后絮叨的吩咐,神情甚是不耐,堂堂皇后之尊却要如此费心安抚妃妾,大有怒其不争的气闷。 齐妃领着皇后浩荡的赏赐一路上十分招摇,永巷的宫人皆驻足观望,各宫小主亦歆羡万分。 只是旁人越是羡慕称赞齐妃越是不满,仿佛这些个好东西都是打发了小人,让人可惜之余更有丽贵嫔德不配位的不快。 皇上皇后流水似的赏赐涌进了启祥宫,丽贵嫔坐于宫室主坐之上,听着内监唱喝着一应赏赐,一边又随口吩咐身旁的婢女将赏赐放置何处。 丽嫔含笑四顾,时不时凑着脑袋观赏各色珠宝器物,好个应接不暇。 “齐妃娘娘驾到!” 随着宫门外一声通传,齐妃含笑踏入启祥宫,身后跟着长长一队送赏的宫人,丽贵嫔笑颜更甚,在婢女搀扶下起身出门相迎。 第30章 丽嫔心乱向皇后 “给齐妃姐姐请安,您怎么亲自来了。” 丽贵嫔刚下旨晋封,按理高位妃嫔是不必亲自上门的,只需下人带些赏赐以示庆贺就好。 “丽贵嫔妹妹大喜,只是姐姐我来倒是两手空空的,只好借着皇后娘娘的光登门了。” 齐妃这话说的倒不如不说,她脸上含笑却是透着傲慢讥讽。 丽嫔闻言冷凝了笑意一时语塞,想这齐妃向来与自己一般,说话从来都是性情之言。 又想着今日是自己的喜日子,她怎么无礼也是亲自上门来,倒也懒得跟她争辩。 “姐姐说笑了,您亲自来就是给妹妹我增添光彩了,姐姐进来喝一盏茶吧。” 齐妃见丽贵嫔倒是识趣不接自己的话茬,觉得自己到底是得了脸,不屑地舒了一口气,神情傲然地进殿了。 “这茶还是皇上新赏的,年前还听皇后说给了三阿哥些新茶,想必如今也快用完了,姐姐若是觉得还合口,便带些给三阿哥吧。” 丽贵嫔倒也算不上讨好,只是如今自己荣升,且赏赐亦按妃位,这点子茶如今自己也是随意送得起了。 “不必了,妹妹有什么好东西就自己用吧,姐姐我照料三阿哥确实有短缺的时候,但皇后娘娘向来照拂,这点东西倒是不缺。” 两人开了话匣子又尴尬地关上了,此时太监正开始唱和起皇后娘娘的赏赐了。 “紫檀木百子嬉春图的屏风一扇!” 两人闻言皆抬头往门口瞧着,只见两个个子稍大的内监抬着巨大华美的屏风进了寝殿。 “丽贵嫔娘娘此屏风要不要放置您寝室内?咱们皇后娘娘说了,此屏风寓意多子,望娘娘日后多子多福。”剪秋喜笑颜开,边说着还行了大礼。 丽贵嫔一开始还觉得此物太过贵重,甚至越过了妃位的规制,心中略有不安。 只是经剪秋一番说辞,那点刚涌上心头的不安却是消散的无踪影了。 丽贵嫔站起身,细看那螺钿工艺的屏风自是华贵夺目,最重要的是那百子图,可不是同剪秋说的一般,自己如今福气正好,那是正匹配自己如今身份的。 “让皇后娘娘破费了,这屏风寓意甚好,嫔妾十分欢喜。还劳姑姑转达,本宫自要亲自向娘娘谢恩。” 齐妃在一旁冷眼瞧着丽嫔欣喜地两眼发光,那刚舒缓的一口气又按不住了。 “这送礼也是送个彩头,若送个送子图便能达成所愿,那尼姑庵里的姑子还天天拜送子观音呢。” 丽贵嫔瞬时拉下了脸,这齐妃今日来却是句句带刺,非要在这大喜的日子给自己添堵,说那庵里的尼姑明摆着说自己没有恩宠还想得子了。 “姐姐这话倒是说皇后娘娘送错了礼,不该往我这清水衙门里送百子屏风了,妹妹倒是没想到这层,不若姐姐还是替皇后娘娘收回这屏风吧,妹妹当真受之有愧。” “你......你是自污蔑本宫,本宫何时说是皇后的错了?你当真得了便宜还卖乖,哼,本宫今日不同你计较。” 齐妃闻言却是急地站起身,自己没占到便宜还被绕了进去,便慌乱地狡辩几句起身便走。 “丽贵嫔娘娘,您大可放宽心,齐妃娘娘向来有口无心。” 剪秋见齐妃匆忙出走,神情似是无奈转脸又含笑宽慰了丽贵嫔。 丽贵嫔倒是立即和颜悦色了,看着这满屋子的好东西,丽嫔伸手又摸了摸那五彩斑斓的螺钿屏风,笑意盈盈,齐妃那点气也不放在心上了。 “皇后娘娘说了,您是本朝第一位贵嫔呢,皇上今日还同皇后娘娘提起,若非您无子嗣,原本是要给您妃位的。娘娘送此物自然是盼着您能得个好彩头,将来更上一层楼啊。” 剪秋看着丽贵嫔贪恋的神色,微微凑近压低了声音在丽贵嫔耳旁低语。 丽贵嫔眼中似有绮丽的光彩,转头对上剪秋暗示的目光,难掩心中欣喜,那笑似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 “娘娘,您今日可真是得脸,皇后竟也如此示好。” 入夜后,丽嫔看着今日收礼的厚厚的礼单,一旁的婢女巧云给她捏着肩头。 “你以为皇后是大度吗?那是因为皇后清楚皇上有意给本宫妃位,自然得看重些。” “也是,只待娘娘日后有了身孕,那妃位是铁定的。” 自家主子晋升有望,巧云捏肩的手劲儿都轻快了几分,丽嫔自然是喜不自胜,娇笑出声。 “对了,华妃娘娘的礼单拿来给我看一下。” 随即巧云翻出了华妃的礼单送至丽嫔手中。 那短短数行字丽嫔却是几眼就看完了。 “这些都是些寻常之物,华妃娘娘向来出手阔绰,到底本宫在她心中少了些分量。” “娘娘何必气馁,您如今是贵嫔了,时日长久,华妃必定不敢看轻娘娘半分。” 巧云语中带着不平,声调都高了几分。 “只是这单子里的赏赐之物倒是有些眼熟,本宫总觉得自己哪里见过。” 巧云闻言凑上前细看了那单子,忽然灵光一闪: “这不是上午华妃送去给夏贵......夏冬春的赏赐吗?只是似乎又多添置了几样。”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本是送给夏冬春一介贵人的。如今却又转赠给本宫,那夏冬春如今获罪已然处死,这......这不是触本宫霉头吗?” 丽贵嫔这才发现了其中猫腻,将那礼单重重地拍在桌几之上,气得花枝乱颤,想着华妃明明出手向来阔绰,怎么到了自己这便是挪了一个死人的劳什子来打发自己了。 巧儿此时亦是缩回了按在丽贵嫔肩头的手,一时无言。 “娘娘,您喝盏雪燕消消气吧。这是皇后新赏的,那华妃不看重您,奴婢瞧着,倒是如今皇后娘娘十分看重您。” 片刻之后巧云端起那桌几上那燕窝,轻搅着燕窝语声缓淡。 丽贵嫔却是没有接下巧云的话,伸手接过那温淡的燕窝,浅尝一口的确是比日常那白燕更有滋味。 抬眸间视线又停留在那烛火微光中,竟还熠熠生辉的螺钿屏风,又吃了一口燕窝,那滋味在嘴里却是回味了许久。 第31章 丽嫔求子为妃位 一场春雨润物无声,年世兰倒是枕雨而眠一夜好睡。 “娘娘,昨日按您的吩咐那皇上新赏的头面还未收入库中,今日天气刚放晴,奴婢为您挑了件品红色金线织就的蝶恋花新装,配上那成套的牡丹鸾鸟头面定是凤仪万千。” “真是胡闹,本宫及时说要用那套头面了。” 华妃轻轻斥责了一句,就低头拨弄着妆奁里各色的珠钗首饰。 颂芝知道自己又拍错了马,畏缩着轻声回是,开始着手帮年世兰盘发。 年世兰透过镜中看向颂芝不安的神色,微微叹气温声道: “那头面不用了,那新装倒是很合本宫心意,拿来给本宫换上吧。” 颂芝脸色瞬时转喜,连连点头应是,一阵小跑就去取那新衣了。 “娘娘,丽贵嫔一早就去了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谢赏了。” 周宁海一如往日汇报起各宫动向,说起丽贵嫔之事声音却是低了几分。 “昨日本宫替她搭好了台子,她倒是唱得很好,皇后倒是会见风使舵,一向小气却也连紫檀屏风都赏了。丽贵嫔眼下行情可是水涨船高了,多留意着吧。” 想起夏氏被一丈红赐死,年世兰心中亦是有些惊讶的。 而那福子倒是个能成事的,夏冬春在她的挑唆下居然没能活到遇上甄嬛的那天。 透过镜子见颂芝取来那宽袖金线滚边的品红旗装,年世兰起身细细看了一番。 “娘娘穿红最是艳丽夺目,这套旗装也是内务府单独孝敬的,穿着这身在御花园里逛一圈那定是比春花还娇艳。” 年世兰轻拾起那光滑夺目的衣料,眸光温润低语道: “颂芝,你打小便跟着本宫,你还记得本宫最喜欢什么颜色吗?” “娘娘少时偏爱各种白色或是月白、粉蓝。后来姑娘大了,才知这红色才是最合娘娘的,可惜娘娘是用不了正红。” 颂芝只是微愣了数念,倒不是她不知道年世兰的喜好,只是不懂为何主子忽然提及了年少久远之事。 年世兰神思游离,想起少时在府中自由的日子,唇边亦是浮起浅笑: “本宫记得上次欣贵人给本宫一匹素雅的百蝶蜀锦,便给本宫制一套淡蓝汉服吧。” “汉装?宫里娘娘都以旗装为贵,这汉装是否合规矩?” 颂芝一时摸不着头脑,自家主子对穿戴是极其讲究的,自打嫁给皇上便再未穿过汉装了。 “顺治爷的恪妃石氏冠服便是汉式,本宫如何不可?你便先去做吧。” 颂芝虽有疑问,但自家主子荣宠不衰,这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另一边赶着早在景仁宫皇后的内室中,正跪谢皇后赏赐的丽贵嫔却是难得的殷勤恭顺。 “剪秋快扶丽贵嫔起身。”皇后满目和善温声吩咐剪秋上前。 “如今离你正式晋封还有段时日,你又何须如此大礼呢?咱们都是老姐妹了,如此倒是生疏了。” “娘娘向来宽和,只是臣妾也不能失了敬意。” 丽贵嫔满脸春光,往日里自己看不顺眼皇后一副正经做派,如今自己倒也学着一般的虚礼了。 “这到底是晋封为贵嫔了,妹妹如今既贵气又知礼,怪不得皇上看重你。” 皇后似乎是对丽贵嫔恭敬有礼的样子十分赞许,看向丽贵嫔的目光亦有欣赏鼓励之色。 “皇后娘娘谬赞了,皇上自然是重情之人,对众姐妹都是多有关照的。” 丽贵嫔似乎是在皇后的话中,确信了皇上看重自己的意思,脸上是难掩欣喜之情。 “妹妹说的是,所以本宫亦是看好妹妹的,妹妹封妃指日可待。” 皇后又将一碟玫瑰乳酥示意剪秋送至丽贵嫔手边。 “嫔妾谢娘娘吉言。”听着皇后一席体己话,丽贵嫔不由自主地轻笑。 很快众小主宫嫔都陆续入了景仁宫,丽贵嫔虽然还是坐在往日的位置上,却是大有不同了,不单是穿戴更华丽,连神色都高傲矜贵了几分。 “给丽姐姐道喜了。”曹贵人进门便上前几步给丽贵嫔行礼。 “妹妹快起来,我们姐妹多年,不必如此客气。” 丽嫔嘴上说着却是端坐着垂眸浅淡地说了句,只是抬眸间却见曹贵人发间赫然插着那金色夺目的凤穿牡丹。 “妹妹这发钗像是华妃娘娘的。” 丽贵嫔似有一丝诧异,曹贵人一直谨小慎微地度日,往日穿戴半点不敢逾矩,今日却堂而皇之地戴着这不合身份的凤钗。 “哟,亏姐姐提醒,定是温宜那丫头趁嫔妾不注意给戴上了。” 曹贵人像是后知后觉一般,赶忙拔下那发钗递给音袖。脸上只浅淡地笑了笑凑近丽贵嫔低声道: “自从雪球被处置,温宜总是闹腾,华妃娘娘见温宜喜欢她头上的发钗便赐给温宜玩儿了。” 丽贵嫔抬手扶了扶鬓边新赏的满头发饰,鼻中轻哼一声,只觉曹贵人的笑甚是得意炫耀。 “还是温宜讨娘娘欢心啊,如今本宫虽满头珠翠的,也赶不上温宜拿来当玩物的凤钗啊。” “娘娘说笑了,如今娘娘已为贵嫔,还怕日后没有自己的凤钗吗?” 福子进门说笑着恭敬给丽贵嫔行礼,又是满口的奉承。 “妹妹倒是聪慧,什么都门清儿。” 丽贵嫔往日里甚是看不上福子这等低位小主,如今这些奉承话听着也是顺耳舒心不少。 “齐妃娘娘驾到!敬嫔沈贵人到!” 随着宫人的通传,齐妃领头走进了殿中,众人起身望过去,到底是妃位的娘娘,排场自是不小,身边跟着的敬嫔与沈贵人,亦是衬得平庸有了年岁的齐妃有了几分不凡的气度。 丽贵嫔与曹贵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收敛了神色,随着众人皆躬身行礼问安。 只是不待齐妃吩咐,丽贵嫔便坐回了位置。齐妃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径自座于丽贵嫔上座了。 “给丽贵嫔娘娘请安。” 敬嫔与沈贵人却是跟着又给如今的新贵丽贵嫔道了喜。 “快请起。敬嫔姐姐您也太客气了,何须如此大礼。” “贵嫔娘娘如今是嫔位之首,嫔妾理应如此。” 几人客套了一番都归位了。 齐妃却是满眼吃味,开口便是酸溜溜的: “丽贵嫔说的也是,这嫔位和贵嫔原本也没差什么,敬嫔若是来日有喜,兴许啊这四妃的位置就凑齐了。” 众人皆是脸有异色,有惊异的有探究的更有看笑话的。 “齐妃姐姐真是爱玩笑,这儿女缘分也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快别调笑妹妹了。” 敬嫔神情尴尬,连忙掩饰了几句。 第32章 生子秘方赏华妃 丽贵嫔抿唇将茶盏重重掷于桌几之上,正想反唇相讥,宫门外又响起通传之声。 却是华妃携欣贵人一同入了宫门。 年世兰身着一袭品红旗装,腰际处却是收紧了几分,显得身姿玲珑,那狭长的凤眼流转间潋滟着万种风情。年世兰相貌自是极品之姿,但面对其他妃嫔一向是横眉冷目,今日却是同欣常在相谈甚欢的样子。 她忽而一笑,清眸流盼间,照的整个宫殿都熠熠生辉。 皇后从内室出来刚想走向主坐,却是看着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场面停下了脚步。 华妃步入殿中发现驻足在雕着缠莲枝檀木隔断后的皇后。 年世兰恭敬退后了半步又矮身行礼: “臣妾给皇后请安。” 一众妃嫔亦是跟随着跪拜,皇后宜修这才稳下了心中起伏,却只回年世兰以温淡浅笑,便在剪秋的搀扶下,款步而行。 皇后身着明黄凤穿牡丹绣样的旗装,款步穿行过一众拘着礼的妃嫔,依然是仪态端然。 待皇后稳坐凤位,才命众人起身,骨子里透着从容典雅,一派的雍容高贵。 至此,再起身回座的丽贵嫔心中却是再难平静,方才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日常,却叫她起了异样的情绪。 这天底下的女人,哪怕再高贵如华妃,见到这正宫娘娘依然是只能低眉顺目。纵使后宫妃嫔再柳夭桃艳,亦不能动摇皇后分毫。 这一早上众人说了什么,她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脑中全然盘桓着纷杂的往事,那如迷雾般遥远又模糊的过往,她仿佛看得不再清晰了。 这繁杂又矛盾的片段惹得她一阵烦躁,抬手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压下心中纷扰,脑中却又响起剪秋那似魔音的蛊惑声: “若非您无子嗣,原本是要给您妃位的。娘娘送此物自然是盼着您能得个好彩头,将来更上一层楼啊。” 她双手微颤,转头却对上了年世兰冷然的目光。 “丽贵嫔你怎么了,怎么本宫问你话,你却是充耳不闻?” 丽贵嫔这才回了神,发现殿内站着数个宫人手中是一整套的牡丹鸾鸟头面。 “华妃娘娘恕罪,原是嫔妾昨夜没歇息好,有些失神了,让娘娘见笑了。” 丽贵嫔原本就心虚紧张,在年世兰冷厉的威压下却是不敢抬眸与之对视,只敢垂头示弱听候发落。 “当真是小家子见识,不就升了贵嫔也值当你整晚高兴地睡不着吗?” 华妃翻了个白眼,神情甚是蔑视不耐。 “这套牡丹头面甚是端庄大气,虽是皇上赏赐给华妃娘娘的,但华妃娘娘恪守礼制,这牡丹即为国花意指国母自然是皇后娘娘更适合。” 沈眉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开口替丽贵嫔接上了华妃的问话。 年世兰轻笑又曼声道: “还是沈贵人会说话,不愧是皇上指名要妹妹学习六宫事务。” 说着又转脸对皇后道: “娘娘若是不肯收,怕这皇上的心意就该蒙尘了,这满宫里也没有第二人敢用了。” 皇后微微垂眸,那似假面的微笑依旧; “剪秋啊,快收起来吧,收妹妹如此大礼,本宫倒是心有不安。既如此,本宫也有一物赠予妹妹。” “绣夏,将那妆奁里油纸包着的方子拿来。” 不消片刻,绣夏捧着一张油纸里外几层包好的方子进来了。 “快,给华妃娘娘瞧瞧。” 华妃神情有异,却不知皇后这又是什么招数。颂芝上前拿过那方子打开置于华妃面前,看着里面皆是些名贵药材名。 “这张方子是本宫母家特意寻来的助孕方子,虽说各姐妹都日日用着坐胎药,但各有难处,如今盛宠的只有妹妹,且这方中药材极其珍贵,也不适合人手一份地长久滋补着。便是只有妹妹能先照方调养着。自然了,待妹妹有了好消息,本宫亦会给其他妹妹也准备的。” 皇后这话说的圆满,落在旁人的耳里却不是滋味,仿佛这满宫里只有她华妃配得上如此好方子,便是怀孩子也要怀在别人前头。 年世兰敛下眸中凌厉之色,皇后这招不知用了多少次了,明里暗里将自己抬得比谁都高,却将满宫的恨意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自己落得个贤良的名声。 “皇后娘娘当真是看重臣妾啊,这么好的东西,臣妾谢过皇后娘娘了。臣妾必定不负皇后期望,定照方好生调养着。” 年世兰念头一转,唇角微勾起脸上又浮起了笑意,那点子膈应的恼意仿佛消散了。 ‘这么好的东西,到了自己手上,那可得好生用着。你不是爱害人子嗣吗,那本宫便让这满宫里的女人都怀上孩子,让你高兴个够!’ 而一旁的丽贵嫔却是看着那方子,眼馋得紧,眼下自己正是需要一个孩子好让自己齐身妃位,若是让旁人钻了空子那自己何时才能熬出头。 请安之后一众妃嫔小主结伴回宫,皆是三两成行,窃窃私语。 年世兰乘坐辇轿之上,全然不闻不问。 而一旁随行的丽贵嫔却是憋不住了: “华妃娘娘,这皇后的方子不知可不可靠,要不要嫔妾找个太医验看一番?” “无妨,皇后再和本宫不睦亦是不敢动这坐胎方子的。” 华妃语声淡淡,随手将那方子递给了颂芝,颂芝却半点不马虎,仔细对叠收进了袖口。 “娘娘您可别大意了,嫔妾只是信不过皇后好意。” 丽贵嫔视线随着颂芝动作,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 颂芝闻言却是一副倨傲口吻: “丽贵嫔娘娘,这方子可是皇后娘娘单赏华妃娘娘的,旁人自然不能随意接手的。” 丽贵嫔这才收敛了些许自己反常的神色,又听华妃道: “再信不过皇后的好意,你不照旧要巴巴的赶着谢恩吗?” 丽贵嫔神色躲闪,赔着笑: “娘娘是怪嫔妾殷勤了?若娘娘不喜,那嫔妾日后......” “无妨,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昨晚既没睡好就先退下吧。” 华妃抬眸看了看春光明媚,转头同曹贵人道: “今日天气好,带温宜去太液池旁看金鱼吧。” 曹贵人殷勤浅笑应声便差人去接温宜了。 止步落后的丽贵嫔吃味气恼,嘴里轻哼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第33章 华妃直言拒弘历 惠风和畅,天色明净如碧水,太液池旁柳枝轻荡,已有早莺穿行其中,嘀呖啼啭。 弘历身后的贴身太监赵喜不住地催促着: “四阿哥,今日太傅要检查昨日留下的课业,眼下已迟了,咱们快些吧。不然晚上您又该留堂了。” 四阿哥看着太液池旁那一抹春色中最亮丽的身影,却是停下了脚步。 “本皇子恪守礼仪孝道,既然遇到华妃娘娘岂有不行礼问安的道理。太傅问起来也无妨。” 年世兰又走向那一株望春玉兰前,颂芝抽出腰间的帕子轻扫了树下的山石,又将帕子仔细铺上,扶着年世兰坐下。 年世兰吹着太液池的细软微风,柔和的阳光透过柳枝错落地映照在她倾城之貌的脸上。瞧着不远处曹贵人张开双臂引着温宜学步,一时欢声笑语。 这岁月静好的一幕却让年世兰恍惚了一下,今日她便瞧出丽贵嫔心念不稳,自己只稍作了试探她便有了旁的心思,想着上一世她疯魔入了冷宫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人性总是趋利避害,趋炎慕势的道理,年世兰上一世便知晓,只是她错在以为自己是强势的那一方。 年世兰心中喟叹一声,又仰着头细看那几欲绽放的花苞。 褪下冬日里厚重的斗篷和狐狸毛的风领,那纤如白玉的颀长脖颈在明媚日头下,仿佛莹白剔透。 弘历上前便是被那莹白瓷肌晃了神,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低头慌忙转移了视线,不知为何,那目光又恰巧落在年世兰那紧窄的腰身上。 少年只觉喉头无故地发紧,轻咳一声,微微俯身作揖道: “儿臣给华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琢磨着心事正瞧得出神,着实被这突兀的男子声惊了一下,颂芝亦是刚发现弘历走近,亦来不及出言提醒。 年世兰脚下的花盆底鞋刚踩住那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就身形一歪。 四阿哥却是身形一闪,眼疾手快握住了年世兰的小臂。稳住了身形后,颂芝的双手已托住了年世兰的手。 “四阿哥,原来是你。你如何在此?” 年世兰脸色微红似是惊吓又似恼意,定睛看是四皇子又压下心中恼意,语中带着些许责怪。 “回娘娘,儿臣路过便想着给娘娘请安。” 弘历闻言却是丝毫不恼,甚至见她恼怒发急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又想起那日她在家宴上装醉的样子,心底的笑意亦是染得声线也随意了几分。 两人刚说了几句,曹贵人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四阿哥亦是微微作揖: “见过曹娘娘。” 曹贵人不敢怠慢上前行了全礼: “四殿下有礼。” 此时温宜又跌跌撞撞地走来,一脸便撞在了弘历腿上,嘴里含糊说着: “四......四......” 曹贵人被逗笑,又怕四阿哥不喜伸手便要抱回: “温宜不许无礼,快到额娘这来。” 弘历抬手止住,神色并不拘束,任温宜抱着自己的腿,他微微垂眸瞧着咿呀学语的小人甚是讨喜。他摸过腰间流云绣样的荷包,在里面摸出几块精致彩纸包裹的饴糖: “四哥手边倒是没有能赠予妹妹的,这几块外国上贡的饴糖原是皇祖母所赠,便都给妹妹了。” 小温宜见那花花绿绿的彩纸便来了兴致,双手抓着咯咯直笑。曹贵人赶忙上前抱起温宜,向四阿哥福了福: “多谢四殿下赏赐。” “曹娘娘无需挂怀,儿臣关照妹妹是份内之事。温宜妹妹......被曹娘娘照顾得甚好,不怪皇阿玛时时念叨。” 弘历语声低缓似是随口说着,低头轻抚了抚温宜的头顶,他敛着眉目,一时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嫔妾也是沾了华妃娘娘的光才能将温宜带在身边教养,都是娘娘的功劳。” 曹贵人又低头与年世兰示意,抱起温宜去看金鱼了。 “四阿哥还有旁的事吗?此时去上书房仿佛已经迟了许久了。” 年世兰虽将弘历神情收入了眼底,却仿佛并无过多流露。 自己为高居妃位之首,又一时无子,实在不适合与一位没有母亲的皇子往来。 “无妨,儿臣想好了,便说与娘娘说话耽搁了,想必太傅不会为难儿臣。” 弘历敏感地察觉年世兰这几次同自己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全然没有初见时对自己的关怀了,明明彼时她还轻拍着自己的肩头让自己奋进。 他更不明白为何自己见她越想躲却越想与她有瓜葛。 “四殿下,可曾记得本宫当日与你说过‘与其期待旁人,不如期待自己’?” 年世兰鬓边几缕发丝临风飞舞,浅笑之间面色却如笼淡霜,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明了: “本宫亦是旁人,四殿下可不要轻易托付。” 弘历微微收拢了手指,他明白自己心底那点龌蹉不光彩的算计,怕是他初次见她便被识破了。 不待弘历再言,年世兰在颂芝的搀扶下抬脚便离去了,那花盆底轻击着鹅卵石的路面发出哒哒的轻响,一下一下地撞进弘历的心里。 他回神低沉着声音同身旁的赵喜道: “想办法让翊坤宫的眼线今晚休班,后半夜前来见我。” 弘历这一整天仿佛都心神不定,前后盘算着与华妃寥寥数面的对话,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破绽。 看来传言有误,自己一早便错想了这位身居高位,传说中行事随性的宠妃了。 午后画师郎世宁前来授课,今日便是画春景。 弘历长身立于案前,执笔蘸墨,想起春景脑中便是那一抹红。他心绪繁杂似有恼意。 下笔寥寥,却是一泓烟波浩渺的湖水,在和煦春风的吹拂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山色返青,一副烟岚清奇之境。 数块嶙峋山石之间,只有两株望春玉兰相倚,枝丫错落相交间,满树莹白的花朵盈盈簇簇,铺陈如雪如云。 “殿下,这画极好,只是这么好的春景没有人物入画,却有落寂之感。” 郎世宁在弘历身旁看着这幅空寂野趣的画甚是赞赏。 “先生可知历来有‘寄情山水’之说,这画的是景,写的确是意。” 弘历止笔落款,看着那两株相依的玉兰,眸光里暗涌的确是异样的流光。 “微臣明白了,殿下的意便是这两株玉兰了。” 弘历笑而不语,转身吩咐赵喜: “墨干后送去如意馆装裱起来。” 第34章 望春玉兰扰清心 月色黯淡,初春的深夜依旧寒凉入骨,除了四处值守的侍卫,冷阒长街无半点人影。此时宋福身着玄衣悄悄进入了西二所。 暗夜中的书房并未点灯,弘历独自坐于案几前,闭目琢磨着心中空茫毫无头绪的碎片画面。直到宋福无声隐入书房立于暗角,幽暗天光下,弘历眼瞳却清明幽深,丝毫不见往日里赤诚纯真之态,俨然是一副凛厉摄人的气势。 “见过爷。”暗影处的宋福看不清身形,只闻语调恭敬冷肃。 “说说近日华妃可有异动。” 弘历再次轻阖了双眼,逆着那天光,只见他如碣石般凌厉的面部轮廓。 “爷,华妃自上回推波助澜夏氏之事,近日仿佛频繁打听碎玉轩的动静。” “这位华妃娘娘行事似乎与往日大相径庭,身旁的人亦没发现什么特别,可有其他异样?” “小的说不清具体有什么异样,只觉得华妃娘娘性情......仿佛变了一个人。似乎深藏了许多,处事也......似乎费解了许多。” 宋福虽是翊坤宫普通太监,平时很少能直接接触华妃,但华妃日日在眼前,宋福既为监视自然比旁人看得更清晰。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 来去匆匆,宋福如鬼魅般无声息,弘历靠着椅背依旧闭目盘算着,最后依然无果睁开双眸似乎累极,直起身看向那轮高悬的明月。 眼下年世兰拒绝了自己的依附,他仿佛除了有些被人看透的羞辱并不感觉失望......年世兰让人费解,自己也愈发看不透自己了。 *** “娘娘,皇上昨晚宿在了养心殿。”晨起的年世兰神情恹恹听着周宁海的回报也无动于衷。不知怎的昨晚她似乎做了许多梦,只是天光一亮却寻不到一星半点梦境的线索。 周宁海见华妃并无旁的问话又低声道: “倒是丽嫔昨晚去了养心殿见驾,说是谢恩,只是皇上并未留丽嫔。” 这私密八卦之事如今仿佛相比起皇上的琐事,更能让年世兰提起兴趣,她唇角微扬,语中带笑: “丽贵嫔如今新贵晋升,自然是多了几分去御前露脸的底气。兴许脸皮厚一些,哪天皇上有了兴致也不定。” “娘娘,丽贵嫔谢恩也不是什么大事,娘娘是说丽贵嫔意在恩宠雨露?” 颂芝闻言亦是来了兴致,凑近问了句。 “她入夜前去谢恩,想必是在皇上翻牌子之后,早知皇帝独宿养心殿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年世兰语中带着哂笑,又仿佛忽然没了兴致,收敛了笑意。 “丽贵嫔依附娘娘,若得了青睐对娘娘也好,倒不会便宜别人就是。” 这满宫里的女人满心满眼皆是雨露君恩,着实是让人无趣,想着从前自己亦是如此,为了那凉薄君恩便互相倾轧,不过是一场空。 “娘娘,四殿下遣人送来几支玉兰花,说是见娘娘喜欢便帮娘娘摘来了,也免得娘娘亲自出门赏花了。” 翊坤宫太监宋福捧着一瓶花,站在内室的隔断外向年世兰通禀。 年世兰乍听神情微异,起身几步望向那青色流釉的瓷瓶中,数枝盛放的白色望春玉兰,一时微愣。 “四殿下倒是极有孝心,昨日娘娘赏花差点崴了脚,今日便折了这玉兰送来。” 颂芝对四皇子此举固然是意外的,这折花送人也不是随便送的。想起昨日四殿下同自家主子湖边相遇的情景,颂芝立即开口,这突兀的举动当下便变得合情合理了。 颂芝话毕,年世兰仿佛被点醒,堪堪收回了心思,便收回了刚想触碰那花的手。 “四殿下有心了,颂芝你得空便选些上好的笔墨给四阿哥送去吧。这花便放在暖阁桌几上吧。” 此时殿外一阵通传,曹贵人一早便来了翊坤宫,准备同华妃结伴去皇后宫中。 曹贵人入殿,遇到刚从内室出来的宋福,视线自然被那一株洁白玉兰吸引。 “给娘娘请安,这望春玉兰昨日还含苞待放,不曾想一夜东风,这花便开了。” “这都是四阿哥的孝心,那孩子,倒是心细。” 年世兰深知曹琴默心细如发,便也没有隐瞒。 “娘娘说的是,那孩子仿佛天资平庸,不曾想倒也是个有孝心的。” 曹琴默这话说的十分隐晦,却暗藏深意。 昨日湖边相遇,她定是察觉了四皇子对年世兰有亲近之心,可四皇子身世卑微是满宫都知道的。并且如今上了尚书房,经常传出他课业不佳,天资不足的话,也是意在提醒; 但她亦是不敢确定年世兰是否存了收养皇子之心,若是年世兰动了收养的念头,那夸一夸四阿哥的孝心也是顺应了年世兰的心意。 年世兰收回望向那花枝的目光,眼含浅笑接下曹贵人的话曼声道: “有孝心能担什么用啊,三阿哥不比他更有孝心?不也成日被皇上训斥,瞧齐妃隔三差五的满头官司,本宫哪有那个闲心啊。” 说着又仿佛十分不屑地拨弄了下那瓶中的花枝,轻巧摘下一朵。 “这花如此素净,哪里配得上本宫,就是簪花也用不上。本宫多瞧了几眼,那孩子还真是看在了眼里,当真天资愚钝,心眼倒多。” 说着微微蹙眉,神情里多了几分厌弃,那手中开得最盛的花朵便被年世兰随手扔在了桌几上。 曹贵人脸上的笑有一丝窘迫,怕是自己多心了,惹的华妃娘娘不快。 “娘娘说得是,娘娘何不照皇后的方子调养着,若娘娘得子必定卓越不凡,皇上定是十分看重。” 华妃却并未接话,这些年自己久久未孕,往日里说起自己的身孕,身旁的人皆是忌讳不敢置喙。眼下得了灵验的方子,曹贵人亦是殷勤了许多。 心下转过数念,年世兰语声淡淡: “那便承你吉言了。” 不咸不淡地一句便结束了话题,曹贵人上前搀扶了一把年世兰,两人去往景仁宫。 只是在暖阁外值守的宋福,他两耳微动,早已将两人对话熟记于心。 第35章 同向春风各自愁 不消半日,翊坤宫的消息便传到了弘历耳中。他手中捏着书卷,听完心腹赵喜的回禀,只抬手挥了挥示意赵喜退下。 赵喜小心瞅一眼弘历,确定他并无半点不快,这才松了口气退出去了。 只是自赵喜退出后,弘历手中书卷却是没有再翻动。 自他记事起,如年世兰所言他听得太多了,关于他羞于说出口的生母,和身为帝王的父亲对自己的厌恶,这些话他其实早已习以为常。 原以为年世兰是第一个不轻视自己的人,原来是自己一场错觉。许是那晚的酒让两人都醉了,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这样看来,浅薄傲慢才是真正的年世兰,往日里自己不敢正视但隐约若现的荒唐心思,如今看来当真可笑至极。 再回神看向手中那首《辛夷花》: 春雨湿窗纱,辛夷弄影斜。曾窥江梦彩,笔笔忽生花。 心中无端升起莫名的懊恼情绪,便甩手将那书扔在了冷硬的砖地上。 书页撕拉轻响,门口的赵喜却后背一僵,自家主子从来是深沉收敛不外露的性子,看来今日是真的动气了。 *** 今日春光甚好,日头也比往日里热烈了几分,年世兰在回宫的宫道上缓步而行。 丽嫔借故说要去寿康宫,也算是自己晋升贵嫔之后觐见太后,倒是凑巧和皇后同行了。 年妃大驾在前头,其他妃嫔小主同路的都只能靠后。 年世兰微仰起头,看了看晃眼的日头,转头曼声同一旁的曹贵人道: “如今天气回暖了,前阵子皇上还提起待春花烂漫,要给太后攀折几支呢。也不知道这御花园的杏花何时能开了。” “这几日天气晴好,相信也就这数天的功夫了。” 曹贵人只当闲话几句,可这话却实实在在落在了身后答应福子的耳中。 两人分道而别后,路过御花园,年世兰远远看见太液池旁那满树莹白如雪的望春玉兰。 “娘娘,那玉兰花开的可真好,可要去瞧瞧。” 想起昨日之事,年世兰又收回了视线: “不必了,早上也看过了,还是回宫吧。” 只过了半日,那瓶中盛放了半数的玉兰,此时花瓣底部显出微微紫红,正是花开正盛的时候。 白为玉兰,紫为辛夷,其实这望春玉兰便是辛夷花。 年世兰虽不十分明白弘历送花此举,当看到那送来的花枝,她是惊异欣喜的,这惊异和欣喜都是因为弘历知道自己钟爱这望春玉兰。 满宫里的人,甚至是她自己都以为,她华妃最爱的是鲜红夺目,能与牡丹争色的芍药。 就如同自己与皇后之争,与这后宫中前仆后继的女人之争,就如同这牡丹芍药,两相相争,不过是比色相。 而弘历却是不同,他笃定自己爱玉兰,又赤诚相赠。年世兰心底却有一丝如遇知己般的惺惺相惜。 “颂芝,给四阿哥的笔墨要精心挑选,必不能比旁人低了去。” 年世兰暗自想着,虽然眼下自己没有抚养弘历的打算,但有备无患,四阿哥也是个人选。 周宁海亲自送去了华妃的礼,弘历收到那精美华贵堪称珍品的文房四宝,脸上浮起笑意,连连谢恩。 待周宁海走后,他却敛笑冷漠,脸上的神情非但没有半点欣喜,更有一丝嘲讽。 自己一支春花竟换来如此豪奢之物,这些怕是在她年妃眼中,不过是用来邀买人心的区区小数。 年世兰终是后宫之中一介眼界短窄的妇人,虽然她有些与众不同的风情,尽管她背靠年家,却终究是只懂以色事人争君恩的无知妇人。 “把这砚开了吧,华妃相赠,不能辜负。明日本皇子便是要带着这行头去上书房。” 而另一边的寿康宫中,皇后边侍奉着汤药,边同丽贵嫔说笑着。 “丽贵嫔本是潜邸老人了,如今这位分还是有些委屈了妹妹,眼下妹妹最重要的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有了一子半女,那便是无上荣光了。太后您说是不是。” 太后对上皇后笑颜,低头喝了一口皇后送至嘴边的汤药,含笑缓声道: “绵延子嗣虽是妃嫔之责,有无子息还需天命,静心修德以待天恩亦是正事。” 太后自然知道皇后的言下之意,只是这后宫之人谁都知道丽贵嫔是华妃之党。 太后如今只想后宫安稳,一时没有顺应皇后所言,亦是不站队她们任何一方的意思。 皇后得到太后示意,脸上无半点不悦,有无太后的支持,对于如今的皇后或是丽贵嫔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出了寿康宫,两人同行至螽斯门。 “多谢娘娘方才在太后面前为嫔妾美言。” 丽贵嫔不是不知道皇后有意拉拢自己,今日带自己觐见太后便是示好,往日里她们这些低位妃嫔,哪有在太后老人家面前露脸的机会。 “你又何须多谢,自是妹妹的福气。不过话说回来,若你心向本宫,太后亦是会多关照妹妹的。” 皇后抬头望着高耸宫门之上“螽斯门”三字,脸上是丝缕冷然的神情。 丽贵嫔知道此时是她该表心意的时候了,她看着皇后此刻冰冷如霜的神情,早已没有了拒绝的勇气。 想起上次福子流产之事,自己虽未亲临现场,但一向心细的曹贵人都讳莫如深,暗示那件事之后另有一双翻弄风云的手。 如今她便肯定了,这宫中除了皇后能请动太后,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此时丽贵嫔已俯身跪地,低头触地的那一刻,她已明白,站在螽斯门下的皇后,才是掌握着这后宫子嗣命运的人。 皇后轻扶起丽贵嫔,她薄唇含笑,可目光却凉寒如淬了毒。 第36章 弘历受辱华妃护 “今儿一早上书房来传话,说昨日华妃赏了四阿哥一套价值连城的文房用品,今儿就在上书房显摆上了,惹得一众阿哥贝勒围观称赞,连三阿哥都艳羡无比呢。那动静,太傅来了才平息。” 皇后梳妆结束,正要起身,从外室进来的剪秋悄悄俯首在一旁,将早上刚得的消息告知了皇后,皇后嘴角微扯,拿起帕子掩面笑意不减。 “要说,这四阿哥无甚见识四处炫耀,和华妃一般做派倒也投契,本宫还真想撮合他们母子。” 皇后拢了拢鬓边的牡丹绢花,又道: “齐妃来了吗?” “回娘娘,齐妃娘娘迟迟未到。” “这个齐妃,定是得空又陪三阿哥去上书房了。” 皇后今日的笑意似是深了几分,起身步入正殿,见一众妃嫔都和善亲近了几分。 这厢请安礼毕,齐妃却匆匆赶到。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见齐妃行色匆忙便知她有事耽搁赶的匆忙。 “妹妹是有事耽搁了?瞧你脸都红了,快坐吧。” “多谢娘娘体恤。” 齐妃安心坐下,视线对上了对座的华妃,面色却冷了几分。 华妃倚着桌几,倒是对齐妃这无缘无故的脸色惹的莫名其妙,翻了白眼神情亦是不耐。 “妹妹照顾三阿哥辛苦,偶尔迟一些也无妨的。”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三阿哥到底金贵,齐妃娘娘倒是事无巨细地,连去上书房也要时常陪同,不知道的还以为三阿哥愚钝不认路呢。” 齐妃那莫名的脸色倒是让年世兰生出了无名的恼意,怕是近期自己太好说话了些,一个个都忘了本宫这暴脾气了。 “哼,三阿哥为本宫亲子,本宫再如何关照都是理所当然的,就怕有人没孩子照料,连阿猫阿狗都上赶着照应。就怕那野崽子养不熟,最后一场空呢。” 齐妃一时气恼,自己被编排几句也罢了,但事关三阿哥,便是不能教旁人贬低分毫。 “好了,越说越不像样了,妹妹们都是位分尊贵的,关照皇嗣都是分内之事,何必针锋相对呢。” 皇后又出面当了和事佬出言制止,却也是实打实按下了华妃反驳的后话。 “说起三阿哥,不知前几日本宫带去的紫毫笔他是否合用,若是合用,本宫想法子再给三阿哥寻几支。”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只是皇上一向节俭,三阿哥虽贵为长子,但也不可极尽奢侈。” 齐妃嘴上得了便宜,皇后又适时提点自己对三阿哥的看重,这面子里子都有了,脸上也浮起了得意浅笑。 “齐妃姐姐怕是想多了,几支紫毫笔而已,怎得就奢侈不配用了,磨刀不误砍柴工,选个好点的笔,兴许三阿哥文章也好点,也少让皇上动气。” 既然皇后不想翻篇,那自己更不用憋屈了。 “你......哼!那你送四阿哥文房珍宝,想必也是因为这贱坯子天资愚钝想要弥补一二了。” 齐妃喝了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将茶盏掷在桌几之上开口便是一番争辩。 “贱坯子?弘历再怎么卑贱那也是皇上名正言顺的皇四子,这好马配好鞍,本宫所赠,四阿哥自然受之无愧。” 兜转了许多,年世兰才知这事情的梗结所在,怕是自己送给四阿哥的笔墨太过招摇,反而让四阿哥无端受人白眼了。 旁人愈发贬低四阿哥‘德不配位,人不配财’的,她愈是要力争维护,甚至咄咄逼人。 那姿态犹如炸着毛一心护崽的母鸡,她却全然不知。 两人唇枪舌战,眼看这话就要收不住了。 皇后将手中那柄和田如意重重地拍击在桌面之上,那丁零响动瞬间让殿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她眼神锐利,扫视着众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够了!后宫之事,应以和睦为主,况且事涉皇子,都别犯了忌讳。今日此事不许再提,都退下吧。” 皇后话毕,神情愠怒,在剪秋的搀扶下离席阔步走出了大殿,一众妃嫔皆起身俯首不敢出声。 这便是皇后的好处了,这翻手覆云间挑起的纷争,全凭自己裁判决断。 而齐妃华妃两人膛目而视,亦是不欢而散。 回宫路上年世兰倚靠在辇轿之上,扶额闭目,一副闲逸安然的姿态,心中却是暗暗后悔。 自己今日无端冲动了,怕是反而让人以为自己有心认领弘历了。若真如此,以自己树敌无数的情势,弘历或许要吃些亏了。 明明自己是无心认领弘历,并要与弘历保持距离,怎么事情又发展成眼下的情形了。 “娘娘,今日你如此维护四阿哥,可真有心收养弘历?” 这丽贵嫔虽晋升了,也算是长了些资历眼见,却还是照旧藏不住话。 年世兰本就心事烦扰,眼下丽贵嫔却还不知进退,反而火上浇油。 年世兰长眉紧蹙,轻啧出声: “你这是没完了?若你想养你自便养去,别在本宫这碍眼。” 一旁的曹贵人赶忙轻拽了拽丽贵嫔的衣袖,两人交换了眼神便退下了。 曹贵人拉着丽贵嫔在御花园中闲闲地逛着,往来宫人不少,两人便在太液池中的水榭坐了坐。 “今日之事明显就是华妃娘娘与齐妃口舌之争。我昨个儿已经试探过了,华妃娘娘根本看不上四阿哥,她赏赐向来厚重,齐妃偏吃味话语尖酸,华妃娘娘怎可落于下风,以后这事别再提了。” 两人凑近了,曹贵人低声解释了一番,丽贵嫔到底是放下了心。 虽说四阿哥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养子人选,但以华妃盛宠和年家势力,四阿哥再卑微亦是平步登天,低位在皇子中那也是能和三阿哥一争了。 此事明朗,连丽贵嫔都能想到,便不说是旁人了。 年世兰一通宣泄,待到翊坤宫也是冷静平复了下来。传来周宁海细细打听了一番上书房之事,自己便盘算起补救之事。 皇帝胤禛向来多疑决断,若是自己善待四阿哥之事传至前朝,非但自己惹祸上身还会涉及年家。 更是会连累无辜的四阿哥,这孩子如今凭自己的聪慧刚刚留在了宫里,可到底是半打孩子有些沉不住气。 四阿哥此番举动或许是显示自己受宠妃的青睐,想让人高看一头,却不知自己身为宠妃亦是集怨一身,怕是日后没什么好日子了。 年世兰看着殿内年羹尧从西北捎来的一些赏玩之物,一时愁绪满怀,斟酌再三还是唤来了颂芝。 “颂芝,传温太医。” 第37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温实初一路赶往翊坤宫,照常请了平安脉,华妃便拿出了皇后的方子置于他面前。 “劳太医验看,此方是否有助于怀孕?” 温实初不敢大意,拿着方子细看了良久,却还没个结论,年世兰见此方有异,抬眸示意了颂芝。 颂芝会意走出殿外指着院中一众太监宫女朗声道: “你们几个,还有你们都去内务府,帮着一同把咱们宫里春日的布匹料子都领回来。” 吩咐完一众外院宫人,颂芝自己又站立在门前。尽管殿门大开,殿内两人的交谈也不会有旁人听见。 “娘娘,此方的确精妙,实能助孕,且有得子的奇效。” 华妃闻言倒是意外,她算准这方子定不会假,最多就是个药材稀罕华而不实的普通方子,却不想会有如此效果,倒是看不透皇后用心了。 年世兰默默不语正揣度着皇后用意,温实初却是搓捻着衣角,似是犹豫挣扎,后又沉声肃然道: “只是,这方子有一弊端。便是此方催孕能力极强,耗尽女子阴元,此后便无法再有生育。” 温实初看得明白,如今年世兰权势滔天,嬛儿又无宠无位,自己若多几分忠心,日后若有求于华妃也有几分薄面。 华妃神情冷冽却轻笑出声,她长眉微蹙,把玩着打从西北刚送来的玉盏: “本宫若没记错,皇后此生便只得一子。” 温实初闻言却是不敢接话,后宫之事他宁可不知也不想议论分毫。 “本宫知道了,你便先退下吧,这药,你便按方抓来,本宫先用着。” 年世兰深知皇后宜修此人有容人之量,但也仅仅能容低下的小主侍奉皇上以求圣心。但涉及子嗣她便是向来谨慎,必不会让不受控制的人怀有子嗣。 宜修虽看淡恩宠却极重权势,当年九王夺嫡,年家押宝在胤禛身上便是笃信了胤禛会荣登大宝,而乌拉那拉氏亦是如此。 当年皇后定是用了此方催孕,巩固她嫡妻之位,如此才能保证日后皇帝登基她顺利成为皇后。 当年身为嫡妻的宜修为了权势地位作出了选择,如今她将同样的机会推给了自己。 一肩挑起两头,当年皇后宜修选了一头,如今便是要推着自己也作出选择。 皇后给出这方子确是高明的诛心之举,她根本不避讳此方效用,送上这把双刃的利剑,就看华妃敢不敢用了。 这段时日年世兰同皇后明争暗斗,哪怕自己重活一世,预知命运走向,但几轮交手之下,年世兰亦是直到如今才觉心惊如坠冰窖。 前世自己那点狠戾骄横,除了蒙蔽了双眼,不辨人鬼,亦是给对手递上了刀子。 这后宫的深潭暗流噬人无声,前朝亦是明争暗斗,波诡云谲。 年世兰这头心绪烦闷郁结难消,养心殿中却是帝后相伴,相敬如宾。 说是太后无心办寿宴,皇后带来一副新的字当作寿礼,让皇上一观。 “皇后此字行云流水,矫若惊龙很是大气。” 皇上细看那长卷之上的‘福寿双全’四字,亦是点头赞许。 “皇上谬赞了,臣妾身无所长,也就这几个字都写坏了许多纸笔,臣妾还怕上不得台面又破费了许多笔墨。” 皇后眼里飞扬着神采,自从上次自己与太后多说了几句华妃骄宠的事,再未与皇上有如此亲密交谈的时候了。 “提起笔墨,朕倒是气不打一处。”胤禛冷沉了脸又放下了字画朝一旁的暖榻走去。 皇后只当不知情上前细软了语调: “皇上不必动气,区区笔墨又何须如此,华妃齐妃为着此事早起便争论了几句,本宫亦训诫了妃嫔,此事都是误会,华妃只是怜悯四阿哥孤苦无依罢了。” 皇后又递上了清茶,皇上闻言神情却是又气恼冷厉了几分,并未伸手接过那茶,皇后只得轻轻放下。 “区区皇子使的文房之物都快赶上御前了,华妃不知轻重,弘历亦是卖弄炫耀。这两人......” 皇帝说着倒是止住后话,又转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微微平复。 “皇后无事便回宫吧,朕政务繁忙,得空便去看你。” “是,臣妾告退。” 皇后自不多言,探实了皇上的心思,她已经达成了此行目的。 皇上那未说出口的话却是呼之欲出,皇帝能容忍华妃奢侈无度,也能接受自己从不重视的儿子平庸无能,但绝不能忍华妃有收养皇子的心思。 眼下年羹尧正接连立功,炙手可热,华妃的心思也该收一收了。 天色还未夜,翊坤宫便收到了皇上晚上要来用膳的旨意。 “娘娘,皇上许久未来了,您看晚膳这些备菜可好?” 颂芝忙忙碌碌地时常差遣着各处宫人,此刻又将自己拟了一遍的备菜给华妃过目。 年世兰微微抿唇,唇边是一抹无奈的笑意。 今晚皇上的来意,她也猜到几分,又该拾掇拾掇演戏了。 灯下夜色深沉,宫人静立一旁,年世兰一番装扮亦是端坐桌前静候不语,殿内一时清冷无声。 直待宫外那声通传,宫人仿如那木偶忽然被提起了线,不待吩咐,便开始四处忙碌了起来。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华妃低头只见眼前那金色龙纹的风靴。 “快起身吧。”皇上依然虚扶一把,径自坐在了桌前。 “皇上您可是许久未来了,臣妾还以为你吃腻了翊坤宫的菜式,只惦记着外头的新菜了。” 年世兰一身嫣红轻纱的常服,甚是娇俏,但那撒娇的矫情模样落在胤禛眼里,却是不如往常让他动心了。 “朕便知道你要耍性子,这不就来了。” 皇帝浅淡地说着,却是隽颜冷然,兀自提起筷子,宫人便开始布菜了。 皇帝浅淡地说着,却是隽颜冷然,兀自提起筷子,宫人便开始布菜了。 “这和田暖玉的杯盏筷子质地甚好。” 胤禛看着手中莹白温润质感上乘的玉质碗筷,语中却有一丝嘲弄。 “这是哥哥打从青海送来的暖玉器皿,说是皇上常来,自然要配些华贵的器物才更合身份。” 年世兰哪里不知他今日不痛快,上门来便是要敲打自己的。 这从青海送进宫的东西皇上怕是早就知道了,既然藏不住便大方摆出来。 “你哥哥倒是有心了。” 胤禛随口接了一句,心里更是不快,虽说这器具规制没有越过御前,但华妃作为妃子亦是不合用。 甚是有打着皇帝的名号却处处奢靡用度的意味。 年世兰见胤禛语中冷然也不恼,亲自站立一旁安静为皇上殷勤布菜。 “你也坐下用吧,让下人做吧。” “臣妾,眼下倒是不饿,让臣妾来吧。” 年世兰却是不停手中公筷,一个劲儿地给皇上夹菜。 看着面前自己餐盘里那贪多贪足的摆盘,胤禛脸色冷沉了几分。 “朕说让你坐下用饭。” 胤禛本就带着气,这几番言语之中年世兰的驳斥之意,倒让他更恼她的后知后觉了。 明明往日里,她对自己最是细致入微,嘴上虽是调笑几句,但绝不会不懂眼色,这分明就是故意了。 “是,多谢皇上体恤。” 年世兰款款落座,却是一派从容自若,用膳不语,仪态端方。 一旁的宫人虽未跪下,这冷厉的帝王之怒,却早已让人两股战战,连苏培盛都不得不掀起眼皮窥探。 皇帝胤禛喉头微动,这火就到心口了,面对华妃这不接话不接气的态度,更是气闷。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生气,但却回避装不知,胤禛再难入口,掷下筷子,更是只字未提便拂袖而去。 第38章 玉兰花逝春已至 胤禛当晚拂袖而去的消息便是在当夜就满宫疯传了。 这样的事,自打年世兰入王府,那也是前所未见的。 弘历还在琢磨着早上华妃为维护自己,与齐妃一番争辩之事,入夜又传来皇帝冷脸出了翊坤宫的消息。 两件事来的突然又诡异,自己今日负气的招摇之举,事后已觉不妥。原以为此事最多便是自己眼皮子浅招摇过市罢了。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华妃会维护自己在众人面前与齐妃争辩不休。或许是自己此举有失她华妃颜面,为着自己妃子的面子争论便罢了。 而惹怒了皇上又是为何,虽然宋福早已报上了细节,但弘历肯定华妃是故意惹怒皇帝。 这华妃一向视恩宠如命,当真是转了性子行事乖张了? 虽然弘历很不想承认,但华妃所作所为怎么看都是在护着自己,那为何她又拒绝自己依附投靠她呢? 弘历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明月西沉才堪堪入睡。 相比弘历整晚失眠,华妃却是在春光暖阳里睡到自然醒。 “娘娘,昨夜皇上出走的事恐怕早已满宫皆知了,今日要不要早些请安。” 一夜好眠,年世兰自觉精神了不少,原本自己也没把皇上负气的事挂怀于心。 “既然已经满宫皆知了,今日本宫出去也是招笑话,你便去请示皇后,说本宫病了。” 年世兰声音柔缓,带着淡淡慵懒的意味。 “对了,本宫的药可好了。” 颂芝闻言朝门口婢女道: “快将娘娘的坐胎药拿来。” 说完转头又温声对华妃道: “娘娘,若此药果真有效,那更要抓住机会,一举得子。皇上那头......不如让小厨房送些点心。” 年世兰轻轻一笑,那笑意熠熠夺目。 “谁说此方便一定有效了,只是喝个新鲜罢了。” 华妃蹙眉喝下那药,颂芝忙递上枣泥山楂糕。 “颂芝,如今正是初春好时节,今日本宫倒想吃些山里的蘑菇了。” 华妃招手颂芝低头附耳上来,颂芝闻言却是瞪大了双眼,满脸惊异不解,她慌张地四下张望又低声道: “娘娘此法万万不可啊,您万不可食用那小褐菇的,还记得您幼时贪嘴差点出事。” “无妨,只是一星半点最多呕吐腹泻罢了。” 年世兰用不得小褐菇之事,除了贴身的颂芝周宁海,哪怕在年府也是只有几个家生老奴知道,日常宫宴颂芝周宁海亦是格外关注不敢出岔子。 年世兰虽是女儿亦是家中幼女,自是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但幼时也时常求着哥哥一同出门狩猎,这一走便是数天,山中野菜鲜果年世兰都品尝过。 她第一次吃到那鲜嫩的小褐菇便十分喜欢,但大快朵颐之后她却呕吐不止最后失去了意识。 万幸年羹尧熟悉山林找到附近的村子,当地的药师救治及时才捡回来一条命。 原来在山野村落,亦是经常有人因体质异于常人,食用无毒蘑菇亦会上吐下泻导致昏迷,若救治不及时便会丢了性命。 颂芝以为自家娘娘想用此苦肉计让皇上心疼,便也只好听从。 而另一边的景仁宫,一大早妃嫔集聚,便三两聚首谈论起昨晚华妃惹怒了皇上之事。 “要我说啊,华妃那点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她倒是想捡个便宜儿子,但皇上不点头她也就是妄想。” “齐妃姐姐果然真知灼见。” 一旁的富察贵人见旁人不搭腔,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态度甚是讨好奉承。 齐妃倒是微微点头含笑,难掩得意之色。 皇后此时走入殿中,一派端庄雍容,行走间似闲庭信步,神情比往日更宽和。 “近日也无甚大事,只是华妃似是身体有恙,大家都是姐妹,不妨多关心些。” “华妃昨个还好好的,说病就病,怕是心思多犯了心病,昨夜皇上甩手离开了翊坤宫,我们便上门探望,怕是华妃更要多心了。” 齐妃甚是得意,说到最后竟轻笑出声。其余妃嫔亦是神情微动,不乏有好奇看热闹的。 “罢了,本宫看华妃应无什么大事,这几日她心绪不宁,待日后她身子好了再看也不迟。” 齐妃所言甚是无礼,皇后接下话头却无半点指责。 这人心所向,便是寥寥数语间也看得分明了。 “只是,皇上近日倒是心绪烦杂,各位妹妹却是要好生伺候,也好让皇上舒心安于朝政才好。” 皇后一句简单吩咐,下头的妃嫔小主却是都来了兴致,皇上昨晚被华妃气走,想必甚是恼怒,若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安抚一二,那真是难得的机会。 自请安过后,皇帝的养心殿便是热闹非常,不断送来了流水似的东西,各色滋补提神的点心汤水,各色提神养气的香包,更有在外求见要给皇上纾解心结的。 胤禛自是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昨晚出走翊坤宫之事,底下的妃嫔小主都起了亲近之心,只是听着苏培盛时不时的通传,却没有一样从翊坤宫中送来的东西,再看向那一桌各色俗气之物仿佛更气闷了。 胤禛无奈微微舒了口气又伏案批折子了,就这样到了晚膳的时辰,胤禛起身路过那一堆东西只随意一瞥,刚想让苏培盛扔掉这些,却发现存菊堂送来的藕粉桂花糖糕。 胤禛上前徒手尝了一块,依然是软糯清甜,一如往日。 虽说这藕粉桂花糖糕难免让他想起福子流产痛失皇嗣之事,只是时过境迁,当日沈眉庄亦是受了委屈,也未得到什么补偿,到如今也是许久不见沈贵人了。 “苏培盛。” 皇上唤来苏培盛,吩咐道: “带上几道御膳,去说一声今晚朕去存菊堂用膳。” 苏培盛领命就转身去办了。 “娘娘,今晚皇上没翻牌子,却是指名去了存菊堂。” 年世兰独自一人坐着用膳,听着周宁海进来说了皇上的去向,只轻哼一声算是应答,脸上并无波动。 “听说是沈贵人送去的‘藕粉桂花糖糕’甚是合皇上心意,皇上当即便去了存菊堂,这沈贵人当真运气好。” 她一连尝了两口那小褐菇,倒是如印象中一般的鲜美,正要下筷再尝一口,颂芝却眼疾手快换上了一品鲜笋小炒。 年世兰抿唇看了眼颂芝丝毫不退让的神色,只好作罢。 “你以为这真的是沈贵人的运气吗?福子流产之事,沈贵人被冤,这藕粉桂花糖糕是旧情亦是冤情,皇上心有愧疚,自然会去。这沈贵人的确心思玲珑,对了,那日她身边的安答应,此女仿佛谙熟香料之道,道是可以留意着。” 用完膳,年世兰饮下清茶漱了漱口,竟是又翻看起新得的画本子。 翻开那簇新的扉页,一片洁白带紫的望春玉兰花瓣,竟无声掉落在手中书页之上。 年世兰轻轻捡起,细看那落花,顺手夹进那书页之中了。 短短数日,原来属于望春玉兰的季节便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属于杏花的春天了。 第39章 眉庄复宠助姐妹 “娘娘,翊坤宫传了太医,不过仿佛是吃坏了东西太医开了药便走了。” 临睡前,颂芝俯身又在皇后耳边报来宫中异动。 “今晚皇上留宿存菊堂,她到底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这法子她倒用不腻。皇上昨晚动了气又许久未见沈贵人,这个时候哪有心思去哄劝她。” 皇后语声缓淡,任由绘春在后头揉着肩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华妃今日用了那方子了。” 皇后闻言抬手止住绘春的动作,睁开双眸却是难掩喜色: “好啊,看来华妃是真的看不上四阿哥了,也是,哪里有自己亲生的孩子靠得住。” 皇后一双凝脂般纤长的手轻抚着鬓发,望着镜中的自己高贵温润,浅笑间却萦绕着隐约阴戾之色。 “娘娘,奴婢不懂,若华妃一举得子,那岂不是助长她气焰了。” 剪秋自然知道那方子灵验无比,若华妃不轻易试用倒也无妨,只是若华妃对皇后只会百害无一利。 “此事本宫自有打算,华妃到底还未怀孕,急什么。” 皇后并未多言,只是颇有兴致地又走向了桌几前,饱蘸墨水,又开始习字了。 挥毫泼墨间,她亦神思游离。 其实近日几件事下来,皇后隐约察觉到华妃行事不似从前,从前自己或许是小觑了她,但也隐约不安。 她的狗发现麝香的秘密,是为巧合还是有意安排还无法肯定,倒是不得不防。若她能察觉福子宫中的麝香,那么很可能她已经得知欢宜香的秘密了。 虽然这欢宜香的隐秘太后皇上未曾向自己明言,但幸而自己略通医术,发现那欢宜香的蹊跷之后便早早不再用香了,不然这香料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若华妃果真知道欢宜香含麝香,她便可知那麝香不除,她用什么灵药都是怀不上孩子的,更不会为此冒险用这有巨大副作用的药了。 华妃向来求子心切,她若用了此方定是验明了此方效用,至少华妃求子之心未变,也不会收养一个遭皇上厌弃的皇子。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华妃侥幸怀上孩子,她也必定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往后她便是同自己一般,再无子嗣了。 理清了这纷杂的心绪,那纸上跃然可见是个大气磅礴的“定”字。 “奴婢不懂字,只觉娘娘今日的字写的十分有力大气呢。” 剪秋上前将那字帖好生拿起,见主子神色是难得的舒心连练字都顺畅了几分。 “过几日便是丽贵嫔晋封的日子了,到时此字便一同赏她吧。” 母凭子贵这一步华妃看来是不会通过收养弘历来实现了。 只是这一场风波,宫里已有许多妃嫔注意到弘历了,或许给弘历安排一个养娘才能以绝后患。 *** 存菊堂中,沈贵人仪静体闲,轻言浅笑间倒是让胤禛十分舒心。 “皇上此茶如何?”饭后沈眉庄沏了壶香气清幽的花茶。 “此茶茶味清淡,但却香气清幽,以梅花入茶十分雅致,朕不想你心思倒是奇巧。” 皇上细品了那用风干梅花点缀的茶,对这风雅巧思十分欣赏。 “此梅花正是去岁倚梅园中的红梅,臣妾哪里来如此巧思,倒是与臣妾交好的安答应,她生性爱香,亦喜欢收集各种花朵,待风干了做成香包或者香粉,当真是个妙人呢。” 沈眉庄说着又起身给皇上续了一杯茶: “此茶不甚浓烈,更适宜睡前呢。” 胤禛只觉那梅香醉人,脸色浮起一丝柔和: “如此朕倒是想见一见这心思奇巧的妙人了。” 两人说话间,苏培盛却在外头通传了一声: “启禀皇上。” “何事?” “奴才听闻翊坤宫刚传了太医。” “怎么回事?可是华妃有什么不适?” 皇上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太过主动,为着天子之威紧接着又道: “你说话便利索些,有什么快说。” “是,回皇上,翊坤宫传了太医,说是华妃娘娘仿佛用错了东西身子不适,眼下暂无大碍,太医也已经开了药方了。” 苏培盛闻听皇上语气不好,便一口气匆匆回完话。 “翊坤宫的事他们自己没报过来,你倒是上赶着打听得清楚,这点小事还来扰朕,滚下去。” 苏培盛不敢久留,亦闭嘴不敢再提。 可明明都是之前皇上自己吩咐的,翊坤宫有什么事都得向他回禀。 沈眉庄站立一旁含笑听着两人对话,心下便摸清了传闻中皇上甩脸给华妃的事,只是这两厢看起来却怎么看都像是小夫妻之间的小别扭,看不出气恼倒更具情趣。 想到此处,沈眉庄掩面轻笑。 “你笑什么?” “皇上,恕臣妾失礼了,只是臣妾觉得华妃娘娘这个人甚是有趣得紧。” “有趣?你这话倒是新鲜,满宫里都说她骄横大胆,你倒是说说她哪里有趣了。” “臣妾与华妃虽无甚往来,但是也瞧得出华妃娘娘是赤诚之人。就拿臣妾初入宫时,华妃娘娘惩罚夏氏之事来说,当时娘娘说赏一丈红,可把我们三个吓得腿都软了。可事后娘娘亦是照章办事并无苛待,而且事后皇后提出赦免夏氏,华妃娘娘嘴上反驳但还是应了。可见娘娘嘴硬心软。” 沈眉庄见皇上似乎将话听了进去,她又将手中剥好的柑橘递上去,皇上伸手接过,细细尝了一口。 “而方才苏公公来报之事,臣妾同为女人,自然知道华妃娘娘之举是想在示弱想让皇上心疼呢。你说华妃娘娘此等孩童心思,她是不是个有趣的人?昨夜之事臣妾亦有耳闻,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皇上未曾出言示下,华妃娘娘今日又闭门未出,想必并无甚大事,倒是更像......像夫妻闺房之中小打闹的小情趣。” 沈贵人话到最后却声如细蚊微不可闻,一脸娇羞地低头拨弄着手中的帕子。她向来端庄温婉,甚少有如此羞涩娇媚的模样。 胤禛心中那点子别扭气闷在沈贵人寥寥数语之后,便被安抚消散了。 他伸手握住眼前佳人纤细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你温柔端庄,又善解人意,有你在朕身旁,朕舒心不少。这些日子是朕不好,一直未来见你,日后有事,你便自来养心殿,朕有空便陪你。” “皇上,您政务繁忙,臣妾不敢责怪,后宫需要雨露均沾,臣妾亦不觉委屈。” 胤禛轻叹一声,那捏着沈贵人肩头的手亦是收紧了几分。 月色朦胧,两人相拥良久却是温情缱绻。 第40章 陵容侍寝被退回 次日午后沈贵人便邀了安答应去看莞常在,姐妹三人边说着近日宫中见闻,一时谈笑风生。 “说起来皇上昨晚去了你那,华妃可会为难你?” 莞常在听完前日皇上怒离翊坤宫的事,而今日皇上又大行赏赐给沈贵人,莞常在却有些担心。 “如今姐姐圣眷正浓,华妃一时困顿,想必自顾不暇,姐姐再次复宠便是皇上念念不忘,姐姐福气好着呢。” 安答应如今尚无恩宠,在宫里一直小心翼翼,如今沈眉庄复宠了,自己境遇也好些。 “妹妹别羡慕姐姐了,你怎知你的福气什么时候会来?妹妹回宫安心静待便可。” 沈贵人语声淡淡,眸中却暗含深意,又不时浅笑。 莞常在同安陵容都不通情事,但也是听懂了,两人皆羞涩浅笑。 “那安妹妹,你可要好生准备。” 莞常在到底活泼性子,不忘调笑几句,安答应脸颊微微发烫嗔怪: “姐姐们戏弄于我,不理你们了。” 随即便低头掩面地匆匆离去了,可刚转身出门又听见安答应折返的脚步: “陵容多谢姐姐提携。” 安陵容却是规矩向沈贵人行了大礼,她眼中饱含晶莹,浅笑中尽是感激之情。 沈贵人牵起两人的手,姐妹三人纤手交叠。 “日后咱们姐妹同心,必定能在宫中屹立不倒。” *** “娘娘,今晚皇上翻了安答应的牌子。” 皇后正准备净手用膳,剪秋从外面进来通禀。 “安答应?倒是令人意外,皇上怎么想起她来了?”皇后擦干手上水渍,神情有一丝疑惑。 “安答应与沈贵人交好。”剪秋倒是意会及时提醒。 “倒是本宫忘了,这安答应仿佛精通香料,福子之事她出言帮沈贵人辩驳,可见她们确有几分交情。” 皇后端坐桌前,缓缓搅了搅手中鱼羹,浅尝了几口便放下了。 抬眼望向那道点缀着的数片杏花的翡翠笋丝上,剪秋会意夹了一片放置皇后眼前餐盘中。 “既然沈贵人如此费心安排,那本宫自然也要恩赏一番,给安答应送点贵气。” 时值黄昏,安答应回到延禧宫中,只见殿内比往日亮堂了许多,宝娟亦是不在门口迎接自己。 正觉不解,步入殿中,却见满桌琳琅的赏赐之物。 而宝娟举着烛台同菊清忙碌地收拾起箱笼,怪不得这殿中亮了几分,缘是宝娟多点了几支蜡烛在清点物品。 安答应悄声入殿,又见暖阁和圆桌之上放了数盆‘玉台金盏’,使的清冷简陋的宫室中亦增色了不少。 “内务府不是说没有这名贵的玉台金盏吗?怎么今日送来这样许多?” 安答应甚是诧异甚至怀疑是不是内务府送错了地方。 宝娟赶紧凑上来一通恭喜,接着安答应满脑子就只有宝娟口中的“侍寝”二字了。 她不想眉姐姐说的‘福气’竟来的这样快,原本自己不作他想能在宫中安稳度日便好,原来沈贵人一开口,自己便轻易得来这侍寝的机会了。 安答应满心感恩,一心庆幸自己能遇到两位姐姐,只想日后要为两位姐姐多分担着才能报此恩情了。 看着这满桌补品礼物,原来新人头一回侍寝还有这许多规矩,安陵容欢喜的神情再也掩藏不住,低头轻嗅着那玉台金盏迷人的香气,逐渐沉迷在对今晚的憧憬之中。 夜色无边,两边石台中的烛火明明的照着宫道,安答应静坐凤鸾春恩车内,那泠泠声响清扰了这寂静的宫巷。 原来这凤鸾春恩车的声音如此美妙,自己曾经听过无数次,也曾想象过无数次,但今夜自己真实地坐在这象征恩宠的车架里,心里是不曾有过的雀跃欣喜。 莞常在虽然住的偏僻,但那辘辘的春恩车驾声她亦是十分熟悉了。 毕竟这小小的车驾承载的是满宫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泪和欢喜。陵容今晚便能如愿侍寝了,莞常在亦是真心为她高兴的。 只是临睡前,流珠帮莞常在拢了拢被子,正准备入睡的莞常在,忽而又隐约听见凤鸾春恩车的声响,怕是自己听岔了,又唤了槿汐进来。 “方才那是凤鸾春恩车的响动吗?” “的确是凤鸾春恩车,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小主安心睡吧,明日一早奴婢会去打听一下。” 槿汐低声回禀了,又将殿内蜡烛熄了几盏便出去了。 初春的夜风依然凛冽,剐蹭在安答应泪水涟涟的脸上亦如刀割。 轿辇外的几个太监丝毫不避讳地议论着,安答应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今晚会如此紧张,皇上对自己亦是冷言冷语毫不怜惜。 她所有的期许都落空了,自己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次日安陵容便差人告假不方便给皇后请安了,皇后倒是带去了几句安慰的话语。 年世兰虽告假了几日,因昨日身子不适呕吐了一番,一早便被饿醒了。 “娘娘,今日道有一桩新鲜趣事。” 颂芝为年世兰正梳洗着,却是忍不住出言道。 “昨晚安答应侍寝却被皇上嫌弃被送了回去,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被退回去的小主,现在都成满宫笑话了......” “安答应侍寝被退回?”年世兰神情惊异,抬手止住了颂芝帮自己梳理发丝的动作,一时愣神。 颂芝以为主子来了兴致,又接着道: “此事千真万确,后来皇上又召了沈眉庄前去,您说这安答应真是没福气,倒是辜负沈贵人一番打算了。” 而闻听此事的年世兰却将此事盘算了几遍,十分不明白,自己明明扰乱了许多人的命途,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改变。 前世今生都死于一丈红的夏冬春;同样侍寝被退回的安答应;如今盛宠又将学习六宫事的眉庄;还有即将与皇上初遇的甄嬛......所有原有人的命运仿佛只是打乱了节奏,却并未偏离原本的命途...... 那自己的宿命呢?自己如今决意舍情绝爱,还能改变命运吗? 若命运无法改变,那重活一世,到底是为哪般? 第41章 温实初巧破真相 次日晌午沈贵人与莞常在便来延禧宫探望安答应。 只见下人们三五聚拢地议论安答应之事,沈贵人不耐上前便出言训斥了一番,众人都知眼下华妃受冷落,新宠安答应都被送出养心殿而换成了沈贵人。 眼下这位复宠的沈贵人可是不能随意得罪的,都告罪噤声退下了。 三姐妹互相宽慰了一番,安答应心结稍稍纾解,庆幸着哪怕日后自己真的再无恩宠,至少还有姐妹情谊可以依靠。 而华妃今日照常告假足不出户,却少了往日的闲情逸致,自一早听闻安答应的事便闷闷不乐。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御前禀报一声,说您身子不适,请皇上来看一看?” 颂芝在一旁伺候都将自家主子的落寞看在眼里,她自是以为事关皇上。 “不必了,皇上政务繁忙,本宫身子无大碍,对了本宫让你打探安答应侍寝的事如何了?” 华妃百无聊赖地翻着宫中账册,问起安答应之事。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或许多想了,安答应可能如前世一般初次侍寝便紧张畏缩,招皇上不满。可眼下自己却不敢遗漏一丝疑虑。 “奴婢细细查问了,除了皇后赏赐了些寻常东西一应流程都按规矩,倒也未见什么异常发生。” 颂芝上前捏了捏年世兰后颈,一边回忆着缓声回话道。 “把昨日皇后赏赐的单子寻来给本宫。” 虽说新小主初次侍寝,皇后为表关怀的确会赏赐一些,但事涉皇后,年世兰亦不敢轻视。 颂芝闻言立刻将一旁宫中的流水单子送上,里面详细记录了各宫进出的流水,翻开那最末几页,便能查到景仁宫给安答应的具体封赏了。 年世兰仔细看着,却是些份例内的赏赐,除了,那玉台金盏,倒是送来双份。 或许是凑个成双成对的好意头吧,这宫中各宫能供养的鲜花都是经过花房择选过的,是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年世兰思及此又放下了那册子。 年世兰微微叹气摇头,怕是自己有些过分敏感了,又合上了那账本。 “娘娘,温太医来了。” 自从每日喝那坐胎药,年世兰亦是每日都少量食用些小褐菇,倒是难为温太医忙碌了。 “娘娘,恕微臣无能,竟不知娘娘此状况是与何物冲撞,或许娘娘体质特殊,眼下怕是要停药。” 温实初一一验看了华妃饮食,又仔细研究了药理,确未发觉任何相冲之物,眼下只得建议华妃停药了。 “无妨,许是本宫身子虚不受补,待本宫多用几日这药,兴许身子好了便也无事了。有劳太医了。” 眼下目的还未达到,年世兰自然不会停药,只要温实初查不出缘由,她便可继续用药。 “那微臣会日日来请脉,若有不适也好随时应对。” 温实初收起了药箱,起身告退了。 “温太医留步,本宫还有一事请教温太医。” 温实初又折返,一脸肃然,躬身静听华妃示下。 “本宫十分喜欢玉台金盏的花香气,想在这宫中多放几盆,而眼下本宫身子有恙,不知道是否适合。” “回娘娘,此花在室内养上一盆倒是不打紧的,只是此花花香馥郁,且微微带毒,并不适合在狭小的宫室里放置数盆,亦不适合放置不透气的寝殿内......” 温实初语声轻缓,和盘托出,年世兰却是打住了他的后话,追问道: “此花有毒?可会致命?” 一般常人闻听有毒皆会退避三舍,实属正常,温实初不疑有他,接着又解释道: “娘娘不必过于担心,若过多吸入此花花香倒会使人头晕,有脉象异常,心悸发抖的症状,只要远离花香便可自行恢复;若要致命除非食用此花花汁,茎叶,赏玩此花只要注意少量闻香并勤于通风便可,娘娘安心。” 年世兰发现了此中关窍,一颗心跳得飞快,她心念转了数念,才平复心绪道: “幸好有太医在,本宫今日受教了,不曾想这小小金盏花居然有毒,若是喜欢调香的人误用了此花可怎么好?” “娘娘过虑了,调香所用草植香料皆出自香谱,若非香谱之上所录用记载的原料,寻常香料师傅也是不敢乱用的。再者,这玉台金盏十分名贵,自唐朝引入培育,若非皇亲贵胄寻常人少见不说,若要制香亦更是不可实现的。” 温实初耐心解释,见华妃轻轻点头思虑着再没有了疑问才悄声退下。 送走温实初,年世兰倚着软靠思忖了许久。 看来安答应两次侍寝被退,源自事件背后的皇后,只是皇后为何要如此针对一个低微的答应呢? 倘若此次安答应此事并非所谓宿命所致,那是否说明自己还是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眼下疑团是解开一个又来一个,倒是半分不给人松懈的机会。 次日便是丽贵嫔封贵嫔的册封典仪,虽说贵嫔也属尊贵的位分了,但毕竟是从嫔位小小上升一阶,册封礼仪倒是和封嫔时候差不多的。 便说那礼服亦是封嫔时候的礼服小小改动赶制出来的,丽贵嫔虽有小小遗憾,但到底也是荣耀。 这一个个恭贺之语中都是明里暗里地提到子嗣,这话在丽贵嫔耳里听多了,仿佛不像恭贺倒像是反讽了。 冗长的晋封之礼过后,丽贵嫔便开始期待入夜时分皇上的到来。 今日丽贵嫔新封,皇上定是要去留宿庆贺以示天恩。 丽贵嫔曾经亦是王府美妾,在王府中也是有一枝独秀的时候,不然以她的家世,也不可能无子嗣入宫便为丽嫔了。 只是她向来胆小,王府中又处处传闻当时为侧福晋的华妃如何狠辣,她虽得盛宠却半点不敢与华妃争锋,与其为敌不如臣服依附。 如今华妃看不上自己有意疏离,但若自己能一举得子,那自己与华妃也能平起平坐了。 华妃再狠戾毒辣也越不过皇后去,自己的荣宠还不如指望皇上。 烛火朦胧映照下,她对镜轻抚了抚脸颊,巧笑看着镜中随着年岁增长却愈加娇丽的容色,一时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第42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翌日清晨,皇上临上朝还不忘吩咐苏培盛给内务府传话,又加赏了丽贵嫔许多首饰摆设。 丽贵嫔一早便满目春风地去景仁宫请安,这两日华妃因病免了请安,如今这殿中有话语权的便是丽贵嫔同齐妃了,丽贵嫔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哟,安答应今儿来的倒是早。想必身子无大碍了吧。” 福子坐在末席正好靠着安答应,她微微侧目看向安答应神色窘迫勉强应是,她语中带笑缓声道: “安姐姐为人开朗,想必有沈贵人的荣宠在,这次侍寝不成也不必心急的。” 丽贵嫔哂笑一声又接话道: “谁不知道皇上正因华妃的事在气头上呢,旁人躲都来不及呢。说来也是安妹妹运气差些,倒是让皇上的气撒了,但你们姐妹情深,有沈贵人替安妹妹侍奉皇上也是一样的。” “沈贵人侍奉皇上日久更得圣心,是嫔妾无福消受。” 安答应脸色灰败,强撑着颜面假装若无其事。 自己到底同沈贵人莞常在相识也不是一两日了,岂会为旁人几句挑唆而起了龃龉,她只怪自己没用,不能得皇上欢心。 此时其他妃嫔小主包括沈贵人亦陆续进殿了,安答应的事便被湮没在其他话题之下了。 安答应庆幸自己人微言轻,不再有人提及自己的难堪也稍安心;但众妃嫔七嘴八舌谈论起时新的宫花,新得的料子,仿佛那些事情比自己的糗事更值得关注又隐隐失落郁闷。 一上午妃嫔们无非是讨论一下春日赏花,皇上春耕祭礼等一类事务,因华妃不到场也未有决断,略略提及众人很快便散去了。 弘历静立在御花园后太液池旁,远远看着宫道上的妃嫔小主走出景仁宫,却是未见华妃娘娘的仪仗,想必华妃身子还未痊愈。 “爷,该去上书房了,近几日你功课稍有起色,就别惹太傅生气了。” 赵喜在一旁躬身催促着,实则是此处宫嫔较多,四阿哥还是要避讳着。 “知道了,走吧。” 弘历看着地上一地残败发黄的玉兰花瓣,语中是浅淡的失落。 他今日便是想同华妃道歉,自己一时的高调放纵,让她受了皇上冷落之事。 想起那日在玉兰树下她冷漠疏离地对自己说,她也是旁人时,他的心便沉沉下坠。 虽然他知道他不该亦是不敢有此失落之情,但相比自己不能作为养子依附于她,两人变成毫无关系的旁人更让他难以接受。 年少的暧昧总是朦胧却又冲动的,愈是看不清便愈发想要求证。 远处却有一抹藕色身影驻足在太液池旁,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似乎略有所思。 养心殿中胤禛批了一上午的折子,正用着新沏的普洱茶,今日御膳坊送来搭配的茶点正是蟹粉酥。 “苏培盛,华妃的身子近来可好了?” 皇上就着茶望着盘中的蟹粉酥,想起华妃素日最爱这道宫中的点心。 “听说还未好全,太医日日来把脉,只是什么原因似乎还未查明。” 苏培盛缩了缩脖子,闷声回话道。 “什么叫听说,什么叫尚未查明?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皇上正拿起一块蟹粉酥,听着苏培盛含糊的回话,当即便将点心扔回来盘中,声音亦是冷厉了几分。 “回皇上,温太医诊治了数日还未见起色,皇上您吩咐了奴才不必过问......是奴才大意了,奴才......” 皇上却是立即起身往殿外走,却又开口神情不耐地打断了苏培盛的后话: “你如今是愈发会当差了,太医无用怎么不换一个?华妃若为此坏了身子你们担待得起吗?一群糊涂东西,竟无人来给朕禀报。叫那个什么......温太医来回话。” 胤禛起身本想前往翊坤宫探望,但又想起前几日年世兰故意躲避话题的态度又止住了脚步,想自己堂堂君王之尊怎可主动讨好,骂完苏培盛犹觉不解气。 半盏茶后,温太医已跪地静待皇上问责,一路上小夏子已暗示了自己,皇上由于华妃身子之事动怒,心中亦是惴惴不安。 “华妃身子到底如何了?” “回皇上,华妃娘娘暂无大碍,只是娘娘执着子嗣,得了新的坐胎药,那药虽极好,只是与娘娘似有冲撞,微臣建议娘娘停药,娘娘说再服用一些时日决定,故而......娘娘服药头晕呕吐的症状没有缓解。” 温实初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如实报来。 皇上闻言,不知怎么的便想了欢宜香,他一双眸子冷厉阴鸷地盯着温实初沉声又道: “到底是何物冲撞了华妃?” 温实初俯首贴地,他自然知道皇上话中所指,那威压比华妃之威更让温实初胆寒。 “回皇上,许是娘娘体质有异不适用此药,也可能......可能与华妃日常起居其他事物冲撞,微臣不敢妄言,望皇上明察。” 温实初言罢,依然俯身贴地。 此刻殿中只有那西洋钟表的咔哒之声,胤禛端坐书桌之后,视线却是看着手边那一碟已冷掉的蟹粉酥。片刻之后,他语声淡漠,缓声唤起了温实初。 “既如此,你手上有分寸,那朕便安心将华妃身子托付你调养,有任何情况记得来报。” 温实初闻言如释重负,背后早已被薄汗浸润而微微刺痒,他起身无声退下,半点不敢窥看皇帝神色。 胤禛拿起手边的蟹粉酥放入了口中,冷掉的蟹粉酥不再油香满口,甚至还带着丝丝泥土腥气,胤禛似是毫无察觉,只是就着茶在口中继续细嚼慢咽。 华妃向来身娇肉贵的受不了半点苦痛,或许再难受几日,她自己便受不住会停药了。 看着窗外明媚的天色,他想起华妃入府前,自己曾经偷偷在初春的凌云峰见过她。 她身穿一袭绣着辛夷花的洁白长裙,身轻如燕地爬上一棵古枝遒劲的望春玉兰树,本以为她要攀折几枝,却只是靠着那树干晃荡着双脚,望着满树纯白淡紫的辛夷花嫣然而笑。 她如同一只山林里娇软纯真的小狐狸,那画面他从未对旁人哪怕是年世兰提及过,仿佛是属于胤禛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他如同那些志怪画本里的书生,无意间在山林里遇到被夺去心魂的妖精。 他庆幸他见过她最纯真无瑕的一面,更庆幸他拥有她。 第43章 杏花微雨燕双飞 “苏培盛,陪朕出去走走。” 御花园正是春光甚好,此刻丝缕悠扬箫声随风传来,胤禛身着一袭常服驻足在一片花圃之后,只因眼前处那悠然缥缈如幻的画面让他心惊暗赞。 那盈盈簇簇的杏花恍若霞光,树下那秋千上低眉吹笛的女子恰似故人归来。 微风轻拂间,那淡粉色的杏花簌簌如飘雪,缤纷落下沾在美人轻薄的衣裙之上,胤禛却是贪看着不忍打扰这如幻境的一幕。 年世兰在翊坤宫一如往日,虽足不出户,却处处打探着各宫动向。 晚膳后,周宁海来报,在御花园安排的人回禀看见了午后皇上同莞常在说话。 年世兰知淡然地站起身抬眼望去,只见苍穹之下星空璀璨,想来那命定的星辰已经相遇,如若命运如刀,那接下来,就让她再领教一番。 细雨如芒,随风侵袭,渐渐稠密的雨点如珍珠罗盘,顺风斜打在窗棂上。 “颂芝,帮本宫梳妆。” 前几日皇上生气出走,想必这两日心绪早已平复了。 与其在事发时同正在气头上的皇上争执解释,伤了情分。 不如两厢冷静了之后,看清事实真相,倒是甚于雄辩。 年世兰看着这春雨如注下了半日,终于要出门了。 “皇上,华妃娘娘来了。” 苏培盛在养心殿正忙得不可开交,年世兰的到来让他意外也惊喜,忙慌慌地向胤禛禀报。 “下了一下午的雨,也不怕着凉,快请进来。” 胤禛轻咳了几声,忙示意苏培盛请华妃入殿。 “臣妾给皇上请安。” 见年世兰入殿,皇上早已起身扶起。 两人几日不见,终是华妃亲自主动来了。 胤禛知道原本两人也没什么可值得怄气的事儿,到底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 华妃不是内敛深藏的性子,她若真的想收养弘历一早便直言相求,若被拒绝更是会一求再求了。 自己气的到底是华妃避讳着这事让自己不好发作而已。 “怎么这么重的药味,皇上身子不适?”年世兰蹙眉抢先开口却是质问苏培盛。 “回娘娘的话,奴才该死,照顾不周,让皇上受了风寒。” 苏培盛手里端着药碗,亦是躬身请罪。 “毛手毛脚的,春日天气多变,你自然有罪,让本宫来吧。颂芝把本宫准备的小米海参粥再热了端来。苏公公劳您取些热些的水来。” 华妃接过药碗,一顿吩咐,又转身努嘴朝胤禛道: “还不去榻上歇着,眼下奏折再多也不许看了。” 胤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压下来后话乖乖坐在了软榻上。 年世兰一勺一勺地喂着药,无不体贴入微。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用完药,年世兰拿着帕子轻轻擦拭胤禛嘴角。 几日不见,年世兰肉眼可见清减了许多,胤禛猜到她定是还继续服用那坐胎药,语中是些许急切的心疼。 “皇上,臣妾好的很,臣妾无事,只是担心皇上,若今日臣妾不来,您今晚必定得熬夜批折子,还好臣妾来了。” 年世兰又起身绞了热帕子敷在胤禛后颈处。 胤禛却是接过帕子自己摁住,捏住年世兰的手在手中搓捻着。 “那坐胎药既然不合你体质便停了吧,咱们,咱们来日方长。你要顾忌着些你的身子。” “皇上,臣妾只是太想要一个同皇上的孩子。只要能让臣妾怀上孩子,这些苦臣妾吃得的。” 年世兰语声似有哽咽,莹润杏眸瞬间染上了雾气。 不知是否病中人善感,胤禛一时却不敢看向那带着祈求的眸子,只是拥着年世兰削瘦的肩头。 “世兰,即便咱们没有孩子,你依然是朕身边最不可替代的女人,朕不忍看你伤及自身。明日朕便让温太医停了那药,日后再另寻药方可好?” 此时年世兰在胤禛的怀中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她微颤着肩头点头,泪水却粘湿了胤禛的胸口。 皇帝此番决定年世兰虽不意外,但心底却难掩失望之意,但眼下倒也算是解了皇后的试探,也让胤禛从此对自己多了一份歉疚。 明日便会有络绎不绝的妃嫔来侍疾,待胤禛睡下,年世兰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脚下是风吹雨打去的片片杏花,死死地贴在地上,混在泥里。 她抬眼看向雨后的夜空,那里依然愁云满布。混沌的暗夜,看不到一丝微光,仿佛要将她湮没。 “给华妃娘娘请安。” 身后又是冒失的一声问安,将年世兰的思绪打断扯回,只是她仿佛习以为常,没有再受惊。 “这么晚了,四阿哥怎么在此?” 年世兰转身眉头微蹙,真是不知道这小屁孩怎么哪里都有他。 “今日被太傅留堂罚抄课业所以才这么晚。娘娘您怎么了?” 暗夜里弘历虽看不太看得清眼前人的神情,却是发现她身形削瘦了几分,方才语中虽带着责怪,却隐约有异样的颗粒感。 “四阿哥开蒙晚,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年世兰冷淡地随口搭了一句,却是并未回答弘历的问题。 “娘娘是心情不好吗?” 弘历听出她语中的不耐倒是也不恼,一脸不谙世事地样子继续追问道。 “你......罢了,四阿哥还是早些回阿哥所吧。” 年世兰逐渐失去耐心,却是不好发作,只催促着弘历走开。 “娘娘是因为弘历有依附娘娘之心,所以才变得如此讨厌弘历吗?” 弘历嗓音低沉沙哑了几分,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暗夜里依然澄澈深邃。 “我......”眼前少年这直截了当的质问,倒让年世兰张口无言,面对这赤子之心,她不忍再冷言相加。 “弘历,你涉世未深,本宫若有余力自然会护你。只是......这宫门似海......罢了,你只需知道本宫从未厌恶你分毫,只是本宫不适合作你的养母。你聪慧过人,本宫相信你是明白的。” 年世兰语声和婉,却是肺腑之言,如今的自己哪怕沾了他的皇子之名也难保周全。 弘历独立一地泥泞的杏花之中,脑中却一遍遍回想着她的寥寥数语。 心头是无法言说的情绪,深宫险恶他岂会不知,他独自一人在圆明园长大,过往全是痛苦挣扎的记忆。 只是如今,他遇到了一个说要护着自己的人。 *** 妃嫔们轮流几日的侍疾,皇上身子也转好了。 窗外春光如许,胤禛探窗望去,早已心猿意马。 “这几日辛苦你了,你昨个儿又守了一夜,快回去休息吧。” “皇上,您身子刚好,可别再贪看春色再着凉风寒。臣妾先告退了。” 年世兰嘴角噙着笑意,神似嗔怪,给皇上行完礼就退出了养心殿。 第44章 华妃救美罚福子 新晋的丽贵嫔携同李答应福子两人说笑着逛园子,却巧遇秋千上的莞常在。 “哟,这位美人是谁啊?” 丽贵嫔已有数月不见莞常在,倒是差点都要忘记这位仙姿玉貌的后宫美人了。 “给丽贵嫔娘娘请安,嫔妾抱恙在身还未恭贺姐姐晋升之喜,望姐姐海涵。” 莞常在虽在病中足不出户,但沈贵人安答应时常走动,谈不上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但人尽皆知的大事亦是心中有数。 “许久不见莞常在姐姐了,倒是愈发貌美出尘了。” 福子上前给莞常在行了礼,这话倒不是她奉承。 莞常在行事低调,但宫中女子见过她这张脸皆会惊叹于她出众的美貌,那是与汉军旗翘楚的华妃截然不同的美丽气质。 华妃的美貌是如同烈火般具有杀伤力直白的绝色姿容,而莞常在却仿若不染尘埃的仙子般的瑰姿艳逸。 丽贵嫔初见倒不觉得她姿容出众,今日的莞常在装扮虽不艳丽但却温婉精致,在这春花烂漫中更具风情 。 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想起福子前几日就提及在御花园远远瞧见过莞常在,因莞常在生病或不喜人打扰便未照面。 但想起皇上近日时常来御花园闲逛,想必偶遇这位莞常在也不是难事。 “原来是莞常在,莞常在不是在宫中养病吗?怎么还跑出来了呢?” 丽贵嫔见莞常在绝色姿容难免嫉妒,语中不免几分不满。 “嫔妾是病中修养,只是春光明媚,不免心生向往。” 莞常在神情谦卑,清楚丽贵嫔向来心直口快。 “莞常在若是病着,就更应该在宫中修养,以免让旁人沾了病气。” 答应福子见丽贵嫔心生嫉妒却话中留着情面,想着不如自己先煽风点火,丽贵嫔才好发作惩戒这个狐媚皇上的常在。 “福子说的是。只是太医嘱咐了,为着嫔妾身子能尽快恢复叫嫔妾多走动。嫔妾想着皇后娘娘向来训诫上下,侍奉尊上是为宫嫔首则,嫔妾亦不敢有违,一心保养身子,望早日能侍奉太后皇上皇后左右。” 莞常在会把丽贵嫔放在眼里,却半点不惯着这个差点让沈贵人吃亏的答应福子。 不但直接称呼其福子,亦回怼地不卑不亢,尽管流产事件中她是苦主。 但事由她而起,若不是福子自己德行有亏,怎会有人暗害于她。 “你小小常在,却言行张狂,自己身染恶疾,连淳常在都迁宫避忌,你却以太后皇后仁善为名,四处游走毫不避忌有违宫规;你又口口声声以伺候皇上为由,言语轻浮,德行有亏,本宫今日便要惩处你,来人!” 丽贵嫔不料这莞常在口齿伶俐,对福子有压制之意,又自己因晋升做了几日贵嫔才重得恩宠,自然忌讳莞常在的姿色和机敏。 此等绝色若是被皇上瞧见,那自己的恩宠还能续上几日? 况且自己日日服用坐胎药,亟待皇上雨露能怀上龙嗣荣登妃位。 “哟,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好好的景致都被你们打扰了。” 华妃在高处的假山石阶早已听了半日的戏了,见不远处那一抹明黄在树枝后早已按捺不住,便抢先一步来救美人了。 只见华妃仪驾浩荡而来,她莲步轻移间,鬓发的鸾凤步摇轻摆却不见紊乱,自是国色天香一派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矜贵傲然。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众人在华妃威压下皆噤声行礼,华妃却未免礼。 丽贵嫔脸上含笑,想着自己与华妃是为一党,自己位分尊贵,必不会过于计较,刚想起身回话,只闻听华妃又曼声道: “我道不知丽贵嫔如今是有了协理六宫之权了?倒是可以随意赏罚妃嫔了?” “华妃娘娘,嫔妾只是想先拘着莞常在再由皇后发落,臣妾并未逾矩惩戒莞常在。” 丽贵嫔不料华妃丝毫不讲情面,当众斥责自己,那自己只好抬出皇后之名了,此话既出,若闹大了,那便是闹到皇后面前,由皇后定夺,自己如何也不会受惩戒。 “倒是本宫听岔了,以为妹妹嫉妒一个久病初愈的美人,要迫不及待打压呢。” 华妃倒是不恼,却也不曾让她起身,视线掠过一众宫嫔温声对莞常在道: “莞常在请起。” “谢娘娘。” 莞常在一时看不懂眼下的情形,明明丽贵嫔是华妃一党,怎么华妃又偏向了自己,一时未敢多言。 华妃目光淡漠又向着福子道: “李答应,说起来,你也是本宫调教过的人,可以上犯下这规矩,本宫记得是没有教过你吧?你夸大其词挑唆丽贵嫔惩治莞常在,又出言冲撞莞常在,倒是知不知罪?” “求华妃娘娘宽恕,嫔妾再也不敢了,嫔妾无心之失啊!” 福子一向畏惧华妃威势,深知她手段狠戾,不断求告。 “按宫规,李答应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应降为官女子,迁出钟粹宫。但你到底曾经是皇后娘娘指给本宫的奴才,这降位迁宫的处罚本宫自然会请示皇后发落。” 福子与丽贵嫔皆神色微变,不料华妃果真要与皇后硬碰硬,眼下情形倒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必请示皇后了,苏培盛将这李答应的处罚就按华妃说的办。” 众人听闻皇上的声音,皆跪地行礼恭迎。 “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嘴上说着免礼,却是上前一步亲自扶起华妃,又轻声带着关心的口吻责怪道: “才养了两日怎么就出来吹冷风了?” “臣妾自然是和莞妹妹一般的心思,‘春光明媚,不免心生向往’。” 华妃虽还有些许憔悴,却依然容色摄人,胤禛轻拍了她的手背以示宽慰。 一旁的莞常在视线还停留在那一双交握的双手上,显然还在巨大的震惊中,她此时才知她以为的果郡王竟然是皇帝胤禛。 “皇上与莞妹妹似乎还有话要说,臣妾与丽贵嫔先告退了。” 话毕华妃携同惊慌之余不敢再言的丽贵嫔离去。 皇上看着手中利落抽出的手,想说陪她回宫的话却生生被打断了,心中有些许失落与不解。 “臣妾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莞常在的声音打断了胤禛的思绪,胤禛转头扶起眼前茫然失措如小兽的莞常在,不由心生暖意。 第45章 丽贵嫔收养弘历 “丽贵嫔如今是贵人了,如今这脾气倒是也涨了不少。” 丽贵嫔落于年世兰身后半步,她深知往日里华妃的刚烈性子,却是大气不敢出。 眼前福子被惩罚,皇上又出面给华妃撑腰,自己既不占理又没面子,心下灰心静待华妃惩罚了。 “华妃娘娘,是臣妾莽撞了,都是那福子挑唆,臣妾方才对娘娘言语不敬,娘娘向来宽宏大量,还望娘娘宽恕。” 丽贵嫔又恢复成往日里拍马讨好的嘴脸,与往日里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几分不甘。 “妹妹跟着本宫也有数年了,姐姐我好心劝妹妹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妹妹可别再被人挑唆了。” 华妃眸光冷沉不避锋芒,是劝解亦是警告。 丽贵嫔对上那冷沉的视线慌忙地低头应是,华妃却是不再搭理转身款步离去。 “娘娘受委屈了,华妃娘娘如今欺人太甚了,娘娘好歹已是贵嫔,却丝毫不顾及您的颜面。” “够了!住嘴!” 丽贵嫔望着那浩荡的妃子仪驾,微扬的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却更添了几分冷厉之色。 曾经有孕一时风光的李答应,因得罪了莞常在被降位迁宫。 而名不见经传的莞常在一夜之间逾制封为贵人,皇上大肆封赏了碎玉轩。 这宫中的风向一息之间就变了,碎玉轩从门可罗雀一下子门庭若市。 让华妃意外的却是自己竟然也得了许多赏赐,想必自己美人救美人,一时倒是拍对了马,迎合了皇上心意。 那贵重的赏赐入殿,年世兰虽展颜接受却是一眼没看,让颂芝都收入了库房。 想着自己的筹谋眼下多少有了些许收获,那自己日后想怀孕生子也不是不可能了。 而景仁宫那一厢福子被降位失了恩宠,莞常在上赶子就被升了位分不说,还让华妃帮莞常在解围又得了皇上的青眼。 丽贵嫔和福子跪在皇后宫中两个人皆身心疲累,脸色灰败。 “起来吧,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 皇后语中冷淡,却也并未过多苛责。 “以莞贵人姿容,她非池中之鱼,这点恩宠早晚的事。而华妃自上次侍疾,也早就同皇上重归于好了,皇上此次封赏亦是早有此心。” 皇后太了解皇上的心意了,他钟情莞贵人的原因旁人不知她却是一清二楚; 而对翊坤宫的赏赐,更多的是对年世兰不能生育的补偿罢了。 眼下皇上开口让华妃停药也罢了,反正自己也早摸清了年世兰的心思了,这药方送出去却也属十分划算了。 丽贵嫔和福子两人倒是心下意外,见皇后气定神闲的样子,想必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神色缓和了不少,又上前奉承起了皇后。 “这华妃眼下不考虑四阿哥,娘娘倒是可以放心了。” “这四阿哥虽是资质平庸,到底是皇上嫡亲的儿子,华妃无子还心气高瞧不上,却不知这皇子比公主却是可靠的多了。” 皇后逗弄着笼中鸟,那画眉却是扑棱着翅膀,只喳喳乱叫。 “娘娘说的是,这四阿哥既然孤苦无依,若丽贵嫔姐姐收养四阿哥,四阿哥定感恩戴德。” 福子会意连忙在一旁应是附和,倒是把皇后深意直接袒露了出来。 丽贵嫔神情微愣,杏眸微动,脑中却是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皇后闻言却如恍然大悟了一般,面露惊喜同福子相视一笑转头看向丽贵嫔: “倒是本宫疏漏了,若妹妹有此想法,本宫定为妹妹与皇上商议此事。” “可是,娘娘,四阿哥天资愚钝,皇上又不喜欢他,嫔妾收养他何用啊?” 丽贵嫔方才还惊喜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心中所想直言相告。 “妹妹糊涂啊,论天资,三阿哥不也是平庸之辈吗?皇上还亲自教导。再者,若四阿哥在妹妹的调教下,学业能上一上,那皇上岂不更安心,对妹妹亦是另眼相待了。” 皇后一番话让丽贵嫔方才平息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盘算再三此事都是对自己利大于弊。 “姐姐,您还考虑什么,眼下莞贵人眼看着就要专宠后宫了,若华妃日后为了皇上的恩宠又起了收养四阿哥的心思,姐姐可半点优势也没有了。” 丽贵嫔闻言只觉脑袋发懵,赶忙点头,再也不去计较什么利弊了,跪地俯身对皇后道: “臣妾谢皇后娘娘成全,此事若成,臣妾定感怀于心,结草衔环报答娘娘恩情。” “妹妹快请起,你何须如此大礼呢,齐妃有三阿哥,端妃身子不济,华妃向来不领本宫好意。也就你能托付了,本宫日后自然还需妹妹分担这后宫的担子呢。” 丽贵嫔抬头再看皇后,却是感激涕零,一时无言。 这短短两月,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日后只对皇后一人尽心了,自己如今所得皆得益于皇后,自己还有什么可保留的。 次日年世兰正在悉心修剪着那数枝新插瓶的杏花,周宁海却是匆匆进殿低声通报道: “娘娘,大清早的丽贵嫔带了许多日用赏玩之物去了西二所。” “丽贵嫔?四阿哥?” 年世兰一脸冷肃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莫非四阿哥见自己不肯收养他转身投靠了丽贵嫔? 呵,这孩子,鬼心思倒是活泛,这转头就另寻新娘了? 年世兰气恼,手中剪子一使劲儿,那开得正好的花枝齐刷刷地被剪断落于一地。 “本宫倒是小瞧了四阿哥,这是一母不成又寻一母,他倒是机灵,妃子不成就认了贵嫔,这贼小子,枉本宫还想护着他!” “娘娘别生气了,四阿哥天资平庸,丽贵嫔能得什么好?” 颂芝许久不见自家主子如此动气,慌忙递上来茶宽慰道。 “丽贵嫔的心大着呢,皇后倒是好计谋,如此,丽贵嫔低位倒是比肩本宫了;那贼小子就更是了,一心想寻一棵大树仪仗呢,他不如直接抱皇后大腿得了。若如此,那本宫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颂芝闻言也明白了其中弯绕,却是不知道主子眼下有了什么应对之策了。 “颂芝,去打探一下,四阿哥何时下学。” 第46章 弘历顺从丽贵嫔 未时正是上书房的皇子们研习骑射的时候,赵喜给主子伺候换上劲装的空闲时间,凑在弘历跟前把午后翊坤宫宋福传来的信儿报给了弘历。 弘历微拧了眉心,晨起丽贵嫔的赏赐还不曾谢恩,正想着如何回绝,眼下华妃在宫中对自己一通数落,这倒是给了自己机会了。 想到她在宫中毫不顾忌地责骂自己是贼小子,弘历唇角微微挑起,一抹难言的欣喜涌入心间。 ‘害良为贼,窃货为盗。’娘娘此言倒是恰如其分。 这堂骑射课,弘历却因骑术不佳摔了马,幸好只伤了筋骨和一些擦伤,便被送回西二所休养了。 时刻关注着四阿哥动向的丽贵嫔却是犹如天助,得了消息便带着伤药补品,携福子一起给四阿哥送去了。 “儿臣伤了筋骨不便迎接丽娘娘,望娘娘恕罪。” 四阿哥手肘缠满了绷带行动甚是不便,丽贵嫔赶忙上前搀扶起,见四阿哥身体虚弱地躺在床上,丽贵嫔不免伤感又挤了几滴泪。 “怎么伤成了这样,你这孩子如此不当心,真叫人心疼,丽娘娘给你带了许多有助恢复的补药,相信很快便会好的。” “四阿哥您瞧丽娘娘都心疼成什么样了,一听您受伤了,便着急忙慌得请示了皇后来瞧你了。” 福子抓住机会便是一番添油加醋,丽贵嫔虽十分看不上福子,三番五次又给自己惹麻烦,但眼下此事也找不到旁人来相助。 “丽娘娘您待儿臣真好,从未有人待儿臣如此关怀。” 弘历眸子乌黑深邃,如纯真挚诚的孩童,丽贵嫔心里倒是生出几分真切的疼惜。 “很快丽娘娘便可日日照顾你了,快告诉丽娘娘,眼下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丽娘娘定帮你寻来。” “果真吗?丽娘娘都能给弘历吗?” 弘历面色憔悴,低沉的语中还带着些许病中撒娇的口吻。 “自然,丽娘娘答应过你,只要你做了丽娘娘的孩子,那咱们就有了母子情分,丽娘娘所有都会给你。” 丽贵嫔抓住了机会便是循循善诱,眼下病中的孩子自然是最脆弱正需要关怀的时候。 “丽娘娘心疼阿哥,自然视阿哥为亲子,丽娘娘对阿哥自然是无有不依的。” 丽贵嫔给福子递了眼色,福子会意又在一旁劝解了一番。 “三哥生病的时候,三哥告诉我齐妃娘娘亲自给三哥做了打糕,儿臣能吃丽娘娘亲自做的点心吗?” 丽贵嫔原以为这孩子因病或许会狮子大开口,必会索取一些贵重之物,却没曾想竟然是为了一口吃食。 她脸色一时变了又变,心里一边庆幸这孩子直率且不贪心,但又确实太小家子气,难得张口的机会却只要一盘点心,这样的见识日后会有什么出息。 “丽娘娘答应你,明日一早丽娘娘便给你送来。” “母子”两人又说了几句家常,为免打扰四阿哥休息,丽贵嫔稍坐了会便离去了。 眼看快到酉时,年世兰早已出门,在弘历必经的太液池旁假装喂鱼,等着偶遇弘历了。 只是眼看着手里的鱼食已尽,水中红鱼亦是饱得不再拥挤着乞食了,可弘历的影子却是半点未见。 “去打听一下,四阿哥是不是又被留堂了?” 一声吩咐,周宁海便火速出了殿门,不消片刻就赶了回来。 “回娘娘,上书房早已关了宫门,奴才打听到午后四阿哥练习骑射,不慎坠马受了伤便早早回西二所了。” “弘历受伤了?眼下太晚了,不方便探视,先回吧。” 年世兰初闻此消息只觉意外,只是如今自己对事事都要思量一番,又不免起了疑心。怎么这么巧,偏是丽贵嫔想认儿子的时候弘历便出了意外? 回到了翊坤宫,又让周宁海谴人去细细去打听,宋福在院中却是凑上前给周宁海一通好说,告诉自己认识西二所的下人,自己想赚些恩赏,便自告奋勇前去了。 到了西二所,弘历便将午后丽贵嫔来探望的细节让宋福带回了翊坤宫。 “娘娘,这看上去四阿哥和丽贵嫔好像相处得不错,怕是很快丽贵嫔便要成为弘历养娘了。” 颂芝满脸气愤,为自家娘娘之前拒绝弘历不值,但又觉得弘历眼下举动当真配不上自家主子。 “本宫眼下是不能再认四阿哥了,但她丽贵嫔又何德何能认养一个皇子。颂芝,挑些补品,将本宫前几日看的那画本子给弘历送去,就说怕四阿哥躺着将养无聊,给他解闷儿。” 弘历收下那如流水的补品,周宁海临走前又殷勤上前递来两本画本。 “娘娘怕四阿哥病中无趣,特意寻来两本画本给阿哥解闷儿。” 弘历接过那画本,神情是惯常的板正: “多谢娘娘厚爱,劳公公转达。” 他语声淡淡面色平和,只是心底却暗自窃喜。他拿过那本画本,打开那扉页,一片轻薄黯淡的玉兰花瓣掉落至手中。 那一瞬间,他心底似有烟花炸开,这是自己送她的玉兰花。 弘历拾起那几近透明的花瓣,竟是连心跳都快了几分,如同自己一直以来的某种猜测被证实,是那种不可明言的轻佻欣喜。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自己表现地太明显了,她是意会到自己那不耻的心思了吗? 弘历一时失措,很快又否定了这花瓣的意义,他自己都未确定自己的心意,年世兰根本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他一时错愕,心念纷杂,再阖上那画本,却才看清那画本封面赫然写着《单刀会》。 他神情懊恼地闭上了眼,在心底嘲笑了一番自己的臆想,似乎是微微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的弘历,如今终于神思清明了几分,最后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放下了那画本。 第47章 风波暗涌向弘历 年世兰这厢刚送了流水似的补品珍玩,相较之下丽贵嫔送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看。 她坐立不安,怕是年世兰见自己接近弘历便又起了收养弘历的心思,那孩子眼皮子浅,华妃若有心相争,自己根本毫无胜算。 丽贵嫔终是坐不住了,不待传膳便去了景仁宫。 “你来的正好,本宫刚从皇上那过来,正想传召你。” 皇后正用着膳,福子却在旁布菜,自从被降位成官女子,她倒又成了皇后身旁的侍女了。 见丽贵嫔行色匆忙,皇后放下了筷子示意丽贵嫔坐下,倒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娘娘,想必您已经知道华妃重赏了四阿哥,您说她是什么意思呀,不是她说不想认养四阿哥了吗?” 丽贵嫔见皇后气定神闲的神情倒是愈发着急不耐了。 “眼下倒不是华妃认不认四阿哥的事了,皇上语中似乎有意让四阿哥外出历练一番。看来,皇上是不赞成华妃领养四阿哥的,只是万一四阿哥真的被调离了京城,怕妹妹的心意便要落空了。” 皇后脸色沉凝了几分,起身也不再用膳了。 “娘娘,眼下四阿哥同丽贵嫔姐姐十分投契,奴婢在一旁瞧着都不觉动容,不如娘娘给丽贵嫔想想法子吧。” 福子瞧丽贵嫔神情溃败,一时没了主意的茫然样子,心有不忍同皇后道。 “本宫何尝不知日久生情的道理,只是眼下四阿哥与妹妹情意浅薄,皇上有意如此,本宫也无法了。” 皇后说着又拿起那画眉鸟的吃食,桌几之上那笼中鸟却不如从前那般扑棱翅膀只顾吱吱乱叫了,却是十分乖巧,叫声宛转悠扬。 “娘娘,这野画眉当真是饿了几日便被驯服了,见到娘娘十分亲近呢。” 剪秋给丽贵嫔和皇后上完茶,静立一旁含笑看着那笼中画眉安静吃着鸟食,对皇后一通夸赞。 “凭他什么桀骜不驯地畜牲,软硬兼施自然能训得它服帖。” 皇后话中满含深意,修长莹白的手端起眼前的茶盏浅尝一口便放下了,再看向呆愣的丽贵嫔,眼眸中暗含着狠戾之色。 丽贵嫔对上那视线,仿若初醒,她慌张跪地颤声道: “请皇后娘娘指点,嫔妾感怀于心。” “起来吧,本宫能为你打算的也就这些了。福子,将那给四阿哥准备的打糕拿来,这两日你便陪同丽贵嫔照顾四阿哥吧。” 皇后放下茶盏,看着眼前颤颤巍巍起身的丽贵嫔又不忍温声道: “妹妹,本宫为你打算了许多,想必你不会令本宫失望吧。” 往日里的皇后总是一副静若莲华的温婉端庄样子,方才那阴鸷的眼神让丽贵嫔心中惊惧。 那巨大的落差感让丽贵嫔手足无措,难以自持。 “臣妾任凭娘娘差遣无有不从。” 丽贵嫔向来胆子小,眼下的她如同窥探了不可告人的危险秘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娘娘,丽贵嫔真是胆小如鼠,不知她能不能堪娘娘重用?” 丽贵嫔走后,剪秋又拿灯盏,皇后正细看下头新上贡的字帖,碑拓,闻听剪秋此言,唇角是一抹优雅的弧度,亦如往日。 “胆小有胆小的好,如今进退亦由不得她了。说起来也算四阿哥也算时运不济,只能让他病一场了,免得皇上又起了要将他送去北边的心思。” 午后自己同皇上提及两位妃嫔对四阿哥皆青眼有加,倒是可以为四阿哥择一养母。 哪知皇上竟说四阿哥文理不通,连骑射亦不精通,倒不如送去年羹尧帐下历练一番。 把皇子送去年羹尧手下,又何异于送一皇子给华妃,皇后岂能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 若是让他大病一场,无法再上战场,养在无甚家世的丽贵嫔名下,如此才能让人完全安心。 晚膳一过,为防太过打眼,年世兰便只带着颂芝去御花园消食散步了。 初春的寒意将散未散,星子点点,夜风凉寒。 半月过去,玉兰花早就落尽,如今新叶繁茂,年世兰在那玉兰树下坐着不细瞧却是不打眼。 弘历远远见她端坐下,朝身旁的两个近侍使了眼色,那两人便找了隐蔽之处四下巡视了起来,这两人行事十分有章法,那异于常人微微转动的耳廓表明了他们身为听奴的身份。 “娘娘怎么在此?弘历给娘娘请安。” 年世兰方才坐下,弘历便现身迎了上来。 “听说阿哥坠马,身子不便就不必行礼了。” 年世兰侧目示意颂芝退居一旁关注往来之人。 “娘娘托人送来的《单刀会》,弘历十分喜欢。” “本宫知道你有几分聪明劲儿,只是,你选择丽贵嫔作为养母,是否深思熟虑过。” 年世兰见弘历神色虽与往常一般敬重自己的模样,但如今自己对他也算多了几分了解,便是知道此子心思活泛,便是有自己长远的谋划。 与之相谈就不必再迂回了。 “娘娘是因为自己不能做弘历养母,却霸道不能容旁人收养弘历吗?” 弘历眉眼具是满满笑意,在夜色的掩护里他才能有如此自在放松神色。 年世兰分明闻听他语中带着笑意,却是蹙眉生了些许恼意,这孩子明明什么都清楚,还在这给自己装相。 “你身为皇四子眼看将成年,为自已谋划本无可厚非。若是你一早看得上丽贵嫔之流,又何必一早来接近本宫?皇后心向三阿哥你心知肚明不会去做陪衬;而你高看本宫也不算盲目,最重要的是,你了解皇上为君王的性子,你自以为这满宫里有能力说动皇上收养你的就只有本宫。” 胤禛对夺嫡之事一贯多疑敏感,历经九王夺嫡之事,他多少兄弟被幽禁,更何况他一个无生母仰仗寄养在外的皇子。 “娘娘您从前说有心护着弘历,弘历眼下才是真的信了。” 弘历收起了笑意,他不料年世兰竟然直言不讳,她果然不是传言中那般性情莽直之人,自己从前便是错想了她,以为她会为了眼下利益定然会认养自己这个白得的儿子。 弘历走向了风口,替她遮挡了湖面吹来的凉寒夜风,他手指微拢,再开口却是低沉的嗓音却是隐约带了一丝深情: “娘娘,弘历从未考虑过旁人作自己的靠山。” “那你为何招惹丽贵嫔?你可知她如今身后......” 华妃此行目的便是来提醒弘历丽贵嫔身后是皇后,而皇后一向看中三阿哥。 弘历一时藏拙虽可行,但他偏是个有深谋远虑的,此举无疑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娘娘,弘历自有计较,您大可放心。” 湖面水汽氤氲,月色如华,光影迷蒙,两人静默相对。 弘历能清楚看见年世兰的眼底,含着冷冷的嘲讽却难掩淡淡的关切和怜悯,她就那般静默地坐在眼前抬眸望着自己,那目光清冷令人心悸。 年世兰被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回答气得一时无言,这贼小子分明是有自己的打算,自己这一趟倒是显得多余过于殷勤了。 “同你说了这样许多,本宫也是乏了,罢了,你做什么都与本宫无关。好自为之吧。” 说罢款款起身经过弘历身前离开了太液池。 同往常一般,自她离去,每次都是独留弘历一人在原地,似乎他还在贪恋那风中属于她的气息,长身独立看她远去的身影。 第48章 弘历拒绝惨被害 年世兰离去许久,弘历静立湖边,直待内监上前附耳说了几句,暗色天光下,弘历的嘴角却噙着一丝邪魅阴冷的笑。 “原以为那妇人胆小无甚手段,本皇子摔这一跤给她机会表现。不曾想到底是本皇子不曾入宫,对这后宫斗争想的保守了,竟然用了药物相冲的法子想让本皇子身患重疾。” “主子,要不要换了那打糕?” 身着玄衣的内监又俯首问了一句。 “不必,非但如此,你需让本皇子因此中毒,症状越严重越好。” 一旁的赵喜闻言却是急忙出言制止: “爷,万万不可啊,若是伤身落下病根......” “无妨,严禄自有把握,本皇子倒要见识一番这后宫深潭的深浅。” 弘历止住了赵喜的后话,脸色是不容置疑地沉凝。 事到如今他才知从前自己在圆明园,所受的不过是些下人的苛待,旁人的冷嘲热讽,却是从未有过性命之忧。 他的生母李氏为他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安排。 想必她故意惹怒皇帝独自留在圆明园,亦是为他的出生做了长远的打算。 利用自己身怀龙嗣的身份求得太后庇护,得以在圆明园平安待产; 又用她仅有的权利在圆明园搭救了数位小内监,让他们各自学了本事好日后照顾自己。 从前嬷嬷总说自己的生母命苦,却不多言其他,弘历如今才有猜测,或许自己母亲的死亦不是意外。 又突然想起唯一肯定过自己的年世兰,即便她位份高贵,母家显赫,但面对的却是福祸相依的君恩和无尽的内宫暗斗。 或许自己从第一次见她起,就无法再对她无动于衷了。 若是能帮她拔除这后宫的敌人,自己也能报她费尽心机的一番维护之情了。 弘历思绪万千,黑沉的瞳仁在暗夜里寒意噬人。 次日清晨,丽贵嫔便携同福子一众,大张旗鼓地又送了许多东西进了西二所。 有了皇后授意,丽贵嫔也急着坐实两人的‘母子’关系,倒是一点不避讳了。 “母子”相见亦是一番嘘寒问暖,一派母慈子孝。 “来,四阿哥,您瞧,这可是丽贵嫔娘娘昨日亲自为您做的打糕,这打糕工序繁琐,甚是费力气,您快尝尝。” 福子如今一介官女子,这拍马讨好的话倒是信手拈来,端着那糕点,伺候着弘历尝了几块。 “此糕点果真美味,倒是辛苦了丽娘娘,相较之下,儿臣更喜欢华妃娘娘宫中的玫瑰乳酥。” “四阿哥,您这么说,可是白费了娘娘的辛苦,倒叫娘娘伤心。” 福子闻言脸色一滞,见丽贵嫔脸上挂不住又出言哄劝。 “儿臣说的是实话,若是让丽娘娘伤心,儿臣给丽娘娘赔罪。” “弘历啊,华妃娘娘那点心再好,也不会如本宫一般视你为亲子,你只要听话,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丽贵嫔不能直言华妃的不是,到底是耐着性子不好发作。 “可是儿臣只想认华妃娘娘为养母,从未考虑过丽娘娘。还请丽娘娘谅解。” 弘历侧靠着床榻,神色憔悴,语中却是带着一丝笃定同丽贵嫔无声对抗着。 丽贵嫔眸色冷沉,慈母般的笑早就挂不住了,她抬手之间,福子有眼色地上前扶起她坐到了一旁的暖榻之上。 “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告诉你罢了,皇上忌讳华妃母凭子贵,自你有意对华妃示好,皇上早就恼了华妃。眼下皇上有心要将你送出去历练,若你远离宫廷又没有母族照应,日后得一个贝子的身份便是到头了。” 丽贵嫔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几口,神情闲适又放下继续道: “若你能跟着本宫,本宫自然会关照你,咱们母子都各取所需,到时候自不必看华妃眼色。自然了,若你不肯,那必然是会吃些苦头的,本宫对你是志在必得,你该学着聪明些了。” “丽娘娘,是儿臣失言了,求您放过儿臣,儿臣不认养娘了还不行吗?” 弘历似是被这一番话吓住了,眼中满是恐慌,他脉搏紊乱,忽然身体颤抖不已。 丽贵嫔同福子皆面露惧色,不料这药如此生猛,这么快便有了反应,不是说要吃个几日吗? 数念之间,丽贵嫔来不及想其他,她起身站立一旁强装镇定沉声道: “你只要听本宫的话,待皇上问询,你点头答应让本宫做你的养母,本宫自然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 “噗。”回答丽贵嫔的确是弘历一口喷薄而出的鲜血。 随着丽贵嫔惊惧地尖叫声,殿内一众下人皆围拢过来。 只见弘历满嘴鲜血,还吐了丽贵嫔一身,弘历的双手还抓着丽贵嫔的衣角不放,嘴里拼死大叫着救命。 众人哪里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一时西二所人声鼎沸,下人四处奔走。 “四阿哥中毒了。” “丽贵嫔毒害四阿哥。” 一时间西二所附近的宫人将消息都传开了,宫中太医都奔向了西二所。 “娘娘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咱们快去找皇后娘娘吧。” 福子身体颤抖不已,惊恐地手足无措,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眼下你快去给皇后娘娘报信,本宫在这以防万一。” 丽贵嫔一时思绪混乱,不知发生了何事,自己眼下就是浑身是嘴也难以脱身,只得差福子请皇后过来。 而弘历早已昏厥在床,身旁的近侍一时给他顺气,一时掐人中,趁机将一颗药丸塞入了弘历口中。 六神无主的丽贵嫔在寝室内来回踱步,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如何脱身,并无心关注弘历这头的动静。 福子忙慌慌地跑进景仁宫,皇后正在内院浇灌着牡丹,福子慌张跪地,神情惊惧朗声道: “皇后娘娘,不好了,四阿哥吃了糕点吐血昏迷了。满宫都说四阿哥的症状像是中毒了,人都昏死过去了。娘娘,眼下怎么办啊。” 皇后闻言心惊不安,她一时无言,脑中却是思量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那药粉的确是自己配的,万不会有中毒的症状...... 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无论是哪里出了错,这祸事终需有人要背负。 “福子,不必惊慌,快起身吧,本宫自有对策,你下去休息吧。” 皇后浮起了一贯的浅淡笑意,将福子轻扶起,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福子心惊慌乱的心绪这才稍稍平复了几分。 “江福海,送福子回去休息吧。” 皇后忽然的点名,江福海又微微抬眸对上皇后阴鸷的视线便很快会意,便随福子一道出去了。 第49章 华妃怒斥丽贵嫔 而几乎同一时刻的翊坤宫中。 湛蓝晴冷的三月天,年世兰正在内殿偷摸试穿着新得的蜀锦汉装,那锦缎细致暗闪微光,银白底色的缎子衬得年世兰愈加肤色如雪,明媚的笑容在脸上漾开,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 “娘娘,不好了。娘娘。” 周宁海趔趄地冲进殿中几乎被门槛绊倒发出唉哟一声惨叫。 惊的年世兰差点扯坏了那衣襟处的盘扣,她脸色瞬间不耐,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 “大惊小怪地,是被狼撵了?” “回娘娘,四阿哥被丽贵嫔毒害现下生死难料啊!” 周宁海顾不得其他,现下整个内宫都慌作一团,流言四起,他深知自家主子对四阿哥甚是关照。 “四阿哥中毒?你且细细说来。” 年世兰掀起那水红色的帷幔纱帘,脸上是掩藏不住地担心惊讶。 “咱们宫的宋福方才遇到了西二所的小太监,说是出去请太医。说是丽贵嫔今早送去一盘打糕,四阿哥吃了便吐了血昏迷了,眼下不知是死是活。” 只一念她又放下帷幔,边宽去外衣,边同周宁海颂芝道: “周宁海,皇上还在朝上,你便去候着皇上下朝。颂芝,去请太后前去西二所,对了,拿着本宫的手令差人让黄规全约束各宫下人,不得随意走动,若有捕风捉影造谣生事者,直接缉拿,听候发落。” 年世兰匆忙换了衣裳便乘了辇轿直奔西二所。 而景仁宫中,福子早被拘在了下人房中,江福海拿东西捂住了她的嘴,但奈何房中逼仄,福子四处挣扎着打翻了几个瓶瓶罐罐,引得数个小宫女侧目。 剪秋听见动静早已走近: “这福子姐姐真是,娘娘让她找个绣样竟翻箱倒柜了半日还寻不到,你们几个都去花园子,帮娘娘继续将那牡丹培培土浇浇水。” 支开了那几个奴才,房内的江福海拿起手边的花瓶便砸晕了福子。 江福海满头大汗走出房间,剪秋四下打量,上前给江福海塞了一包东西又悄声道: “眼下内务府内监得了华妃之令,宫人不得无事走动,这人怕是挪不远了。就将人丢入那外院后的水井中吧。” 江福海点头应是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转身进入了房中。 华妃一路上又急又气,风风火火地下轿入殿,往来宫人皆噤声跪地,见到这些一院子跪地的奴才又怒火中烧喝斥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谁在这内院闲晃打听的,别怪本宫下手无情。” 一入殿中,已有值守的太医在诊治,大殿内的丽贵嫔早已眼泪婆娑,六神无主,见年世兰入殿便慌忙跪地颤声道: “华妃娘娘,您快替嫔妾想想办法,嫔妾什么都没有做啊,四阿哥忽然吐血,嫔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华妃怒目而视,见丽贵嫔衣袖上是刺目心惊的血迹,她一时气急,大步走入了内殿。 安静的内殿只一太医在凝神把脉,年世兰走到床榻近前,却见昨日还跟自己油嘴的混小子,此刻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那锦被上赫然是一滩鲜红的血迹,他气若游丝,几乎全无生机。 年世兰一时心血激荡,心似坠入深谷惶惶无依,只觉一股冷意自脚下升起蔓延至全身。 她深吸一口气,又沉声同一旁的弘历内监道: “去请温太医,让他带上能救命的急救之药,快去!” 年世兰在婢女的搀扶下,阔步走出寝殿,直奔跪地抹泪的丽贵嫔。 只闻“啪”的一下掌掴声,年世兰仿佛用尽了全身之力,那发间的凤钗流苏都摇颤不止。 而丽贵嫔早已捂脸匍匐在地,肩头抽动着却不敢哭泣出声。 “我倒是不知你如今倒有了这份狗胆?胆敢毒害皇子?若四阿哥有个好歹,本宫定让你生不如死。” 丽贵嫔颤巍巍抬头望向年世兰,仿佛这才看清眼前人,她的确还是那个曾经自己熟悉的华妃娘娘,是一贯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她知道年世兰向来嚣张,如今对自己的警告都明目张胆毫不遮掩。 但眼下出了此事,皇后必定会推卸到自己头上,横竖自己是脱罪不得了,但能与皇后对抗而救出自己的也只有华妃了。 “娘娘,华妃娘娘,那糕点是嫔妾带来的,但不是臣妾亲手所做啊,是皇后娘娘让嫔妾带来的啊。娘娘,您一定要帮嫔妾啊。” 丽贵嫔早已胆寒崩溃,口不择言,上前抱住华妃脚,只求华妃能念及往日之情再信自己一次。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宫门一声通传,年世兰愤恨地踹了一脚丽贵嫔,再拢了拢额发,给入殿而来的皇后请了安。 皇后入殿见丽贵嫔发髻松乱,嘴角带着血迹,瘫坐于地,她便知自己或许来晚了一步,这胆小软弱的丽贵嫔怕是早已出卖了自己。 不过幸好,福子已经担下了所有,这丽贵嫔日后有的就是除去她的机会。 皇后神色冷静只是在剪秋的搀扶下坐上了上座。 “丽贵嫔,你快起来吧,此事本宫定会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绘春上前搀扶起丽贵嫔坐下,丽贵嫔这才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听着两位娘娘唇枪舌战。 “怎么?皇后娘娘赶来是来办案的?妹妹还以为您在担心四阿哥病情呢?” 华妃站立一旁脸色依然冷沉,一双艳丽的狐狸眼对上皇后平静淡然的视线,眼中丝毫不掩嘲讽哂笑。 “本宫一早便知太医已在诊治,四阿哥病情如何自然见分晓,妹妹,咱们还是耐心些吧。” 皇后漫不经心地一笑,丹唇微启,开口只是这轻飘飘地一句。 她太了解年世兰的炮仗性子,眼下自己愈是轻视弘历生死,年世兰愈会心生恼意而口不择言冲撞自己。 “皇后说的是,只要四阿哥醒了,自然真相大白,丽贵嫔毒害皇子自然难逃死罪。咱们就这么喝着茶,等着皇上发落吧。” 丽贵嫔又是一惊,抬眼正欲开口祈求皇后,却是撞上皇后杀意暗藏的眸子。 她抓住桌沿的手一颤,差点打翻那茶盏,再也不敢出声。 “妹妹慎言,眼下事情如何还无定论。” 第50章 案情迷离无决断 正当两人针锋相对时,另一头的周宁海终于等到了皇上下朝,他上前一通禀报,皇上凝眉沉吟了数念开口道: “苏培盛,传朕口谕,让禁军约束内宫各宫门,宫人一律不得擅自出宫。” 皇子本身份敏感,眼下又涉及宫嫔夺子之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朝堂纷争。 “回皇上,华妃娘娘一早便下令让内务府拘着各宫下人了,亦请了太后前去,想必事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等待皇上定夺。” 周宁海原是年羹尧部下,早年在战场伤了身子,打王府起便伺候华妃,自有几分揣度主上心思的本事,此时说什么话对年妃有利他自有分寸。 “很好!朕今日倒要亲自断一断这后宫腌臜案子。” 胤禛十分赞许华妃雷厉手腕,眼看着杖杀夏氏还未几日,竟又因皇子之事风波不断,他已是半分不想忍耐了。 此时西二所门口人影攒动,不待太监通报完,齐妃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年世兰正欲开口嘲弄皇后请来的帮手,又见沈贵人带同温太医一同入殿而来,几人行礼之后,温太医便入内诊治了。 “今日晴好嫔妾正在御花园闲逛,哪知路遇一个小太监正遣温太医回太医院,这才得知阿哥所出事了。说是皇后已请了院判章弥前来给四阿哥诊治,但嫔妾想着多一位太医也多个人参详,便亲自带同温太医来了,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臣妾多事。” 沈贵人又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皇后那轻捏着帕子的手指又收拢了几分。 眼下四阿哥到底情况如何还不分明,若是章太医前来还能遮掩几分,眼下却半路杀出个搅局的沈眉庄。 “沈贵人处事向来细心,皇上也是赞不绝口,想必皇后娘娘不会怪责。” 年世兰却先皇后一步抢先开口称赞了一番,皇后自然只得含笑应是。 “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随着宫外朗声通传,殿内众人跪地参拜。 “都起来,四阿哥如何了?” 响起的却是太后威严责问声,众人才起身却见太后端坐着冷眼瞧着皇后静待回答。 “四阿哥还在救治,眼下情况未明。” 皇上刚下朝,依然是一身肃穆端正的朝服,他无言移步上前,撩起衣角坐于上座。 太后抬眸望去,知道皇上此刻心火正盛,又转脸看向皇后冷厉责问道: “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一个皇子都照料不好,岂非还要哀家出面主持六宫?” “臣妾无能,甘愿受罚,但请太后准许臣妾查清事实再行发落,否则臣妾对四阿哥亦是有愧于心。” 皇后又跪地自辩,一众妃嫔皆噤声不敢言,年世兰虽低着头,却是不住得翻白眼,这对姑侄对唱的戏真是练得炉火纯青。 “皇额娘您身子不好,不可动气,眼下事情还未定论,皇后先起来吧,倒是说说眼下什么情况。” 皇上到底顾忌着太后面子,虽对皇后无能治理后宫心有怒气,却也不好当众驳斥皇后面子。 “昨日四阿哥坠马说想吃打糕,丽贵嫔今日送了来,却不知道为何,四阿哥吃下便吐了血,眼下便是等太医诊断才好知道问题出在哪。” “太医何在?” “微臣温实初参见皇上太后。回皇上的话,四阿哥病情暂时平稳,微臣已开方谴人抓药了。看症状的确是中毒之症。只是这毒物是一味草药名为‘乌头’。” “既然是草药,是否是昨日四阿哥坠马的药出了什么岔子?” 齐妃在一旁见皇后被无辜责难自然是焦急的,一听说是草药便想起四阿哥原本就在服药。 “四阿哥所受只是皮外伤,乌头主治肾阳衰弱的腰膝冷痛、形寒爱冷以及风寒湿痛等症并不对症,所以药方亦是没有乌头的。” 温实初早已查验过药方,长身跪地如实回禀。 “齐妃所言不无道理,若是蓄意下毒,也不该下草药。” 太后紧跟着帮腔,一时间无人敢应。 “太后说的是,若是草药出了问题,想必是药方出了问题,来人,将四阿哥药渣拿来。” 华妃笑着接话嘴上应是,又传来伺候汤药的太监呈上药渣,很快温太医同一旁早来的太医两人上前又细细验看了一番。 “回华妃娘娘的话,这药渣里亦没有乌头。” “那问题只能是在丽贵嫔送来的打糕里头了,丽贵嫔你倒是说说,你做的这打糕里头放了些什么?” 华妃好似以暇又将目光落向了一旁躲闪不言的丽贵嫔。 “太后,嫔妾冤枉啊,嫔妾真的不知道那打糕里头有东西啊,那打糕也并非是嫔妾亲自所做啊,太后!” “本宫问过这宫中近侍,四阿哥昨日就说想吃你亲手做的打糕,你倒是说说这打糕不是你亲手所做又从哪里来?” 年世兰庆幸自己昨晚便谴人打探了丽贵嫔来见弘历的细节,眼下自然不会轻易让她挣脱。 “这糕点,这糕点是福子给嫔妾准备的,是福子端给臣妾的。是福子!” 丽贵嫔跪地哭泣,脑中却飞速地盘算着。 眼下自己没有证据不敢轻易攀扯皇后,但那糕点千真万确是皇后叫福子送给自己的,若真的要供出皇后,那便让福子开口吧,眼下自己保命要紧。 “福子住在本宫宫的下人房,剪秋,福子昨晚是否有做这打糕?” 剪秋闻言上前跪地道: “回娘娘,福子的确亲自做了这打糕,忙活了半日。” 皇后如恍然大悟一般,神情愤怒沉声道: “还不差人把福子找来。” “都起身吧,等下福子来了一问便知。” 太后视线在皇后主仆两人身上转了数圈,心中有了定夺便让众人起身了。 年世兰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追责,轻舒一口气,坐于一旁又思量了起了眼前的形势。 皇上坐于一旁高座,视线扫过众人皆是一脸沉肃。 他自然地看向华妃,却未见她如往日一般静看自己的视线,一时无端地有些失落。 她只是端坐着,是一副眸光淡然满怀愁绪的伤感神情。 “华妃,你忙了一上午是否累了?” 年世兰恍然听见胤禛的声音回神含笑回道: “回皇上,臣妾不累,只是心系四阿哥安危。” 皇上这才被点醒,自己意在断案,而这满宫里的女人不是在自辩做戏,就是旁观看戏的,倒是没人担心自己这个还危重的儿子。 “温太医,弘历病情如何?” “回皇上,殿下已服了药,施了针,相信很快便会醒来。” 众人闻言才稍安不少,尤其涉事其中的丽贵嫔同皇后,眼下没有出人命,那一切还有回旋之地。 第51章 福子畏罪投井亡 华妃听闻弘历暂无大碍,亦是心中大石落下,转头又请示了皇上道: “皇上,臣妾心系四阿哥安危,想入内探视四阿哥。” “朕陪你一起,旁人便在外候着吧。” 皇上看着这殿内争辩半日也没个定论,都哭丧着脸的女人也是疲倦,便陪同华妃入了寝殿探视。 躺在床榻之上的弘历此刻早已清醒,只是眼下情势不明,自己还是暂时先昏睡着。 却不想皇上会陪同华妃一同来探视自己,他强装镇定,倾耳关注着两人的对话。 胤禛还是头一次进这个陌生儿子的寝殿,只觉殿内陈设简陋完全不像一个皇子该有的规制。 那书桌上除了华妃赏赐的文房四宝,竟找不到一件拿得出手的器具。 也难怪他要显摆一番,以示自己被宠妃关照。 转眼见床上脸色苍白的弘历嘴角还残留一丝血迹,胤禛心中怒意似乎又要压制不住。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也知道没有自己的关注他日子定会艰难些,但这后宫的女人居然动起了皇子的主意,皇子虽与妃嫔荣华相依,但亦涉及朝政,自然是他不能容忍的。 “皇上,弘历还没醒,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好,这孩子身世凄苦,如今还要受罪,都是嫔妾不好。” 年世兰眼见弘历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想起弘历因自己而受牵连,她竟难以自持,一时语声凄婉带着泪意,一副心有歉疚的模样。 “弘历之事自然是有人居心叵测,怎可怪责于你。” 皇上见年世兰梨花带雨的样子不免心疼,语中亦是带了几分劝解。 “皇上,臣妾知道那日您气了臣妾,以为臣妾有想收养弘历的心思。臣妾也知道自己没有福气收养弘历,只是同这孩子有些投缘,想对他多些关照,可不曾想眼下这孩子受了这么些苦,倒不如臣妾真的收养他能护着他也罢了。” 胤禛早就清晰华妃的心思了,她以身试药执着着怀孕生子。 再看眼下弘历境地如此艰难,华妃心软关照也是出于她心善大方。 而此时正殿外人声嘈杂,两人知道有了福子的消息便起身相携地出去了。 而躺在锦被中的弘历,他手指微拢,听见华妃在皇上面前直言要收养自己时,他差点没把持住要醒来打断,两人走后,他亦是长舒了一口气。 眼下自己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再也不想做她的养子了。 “皇上,启禀皇上,派去传福子的人到了景仁宫却遇宫人来报,在景仁宫外附近的水井里发现了李答应的尸体。” 小夏子缩着脑袋,躬身上报福子行踪。 “人死了?怎么朕还未问责,人倒是没了。来人,去搜福子的住处。” 闻听此言,众人皆惊恐不可置信。 皇上冷沉的声音不免几分怀疑的讥笑,这样畏罪而死的招数实属不够高明。 而丽贵嫔袖中的手早已抖动不止,福子居然死在水井里,那眼下除了咬死此事是福子所为也无他法了。 她一边庆幸自己没有抢先一步扯到皇后,又一边后怕福子之死想必是皇后的手笔,那自己的处境...... 齐妃见众人都噤声不敢言,而皇上亦是愁眉不展,可眼下的事情明明是再清楚不过了。 “皇上,太后,依臣妾所见,那福子定然是畏罪投井了,她敢毒害皇子,必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倒不如死了干净了。” 年世兰闻听福子死状,心中亦是惊惧,福子居然同上辈子一般都死状,眼下想必是皇后出手了。 她愣怔了数念,又听见齐妃在这机敏断案,唇角微勾,暗暗压下一抹嘲弄的笑意。 “齐妃姐姐倒是见识深远,只是福子明知毒害皇子难逃一死,她又为何要下毒?此事对她有什么好处?” 皇后此时早已恢复成往日冷静持重的样子,声音清冷带着几分威压转头问向丽贵嫔。 “丽贵嫔,福子成日同你在一处,说是要助你照顾四阿哥病情,你倒是说说,福子与四阿哥是有什么牵扯吗?” 丽贵嫔心头一凛抬眸对上皇后阴沉的视线,起身跪下一时震惊无语,片刻后她终于收起惶然的神色沉声道: “是因为华妃,是因为福子记恨华妃对她降位的处罚。她曾有言见不得华妃收养皇子而得意,所以私底下也愿意帮臣妾照顾四阿哥,只是四阿哥心向华妃,想必福子才出此下策。皇上、太后,嫔妾说的都是真的,请明察啊。” 华妃早已气的从座位上站立起身,不料丽贵嫔狗急跳墙,居然还攀咬上了自己,自己的火爆脾气真是一点都忍不住了。 而此时沈贵人却率先扯住了华妃的衣袖,出言道: “皇上,臣妾有些愚见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向来稳重知礼,但说无妨。” 皇上见华妃动怒,沈贵人此时出言时机正好,免得她又脾性上来有失分寸惹得太后不悦。 “福子身为官女子,定然是知道自戕为大罪会牵连母家,自戕之罪必是大过皇上发落,可福子为何还要自戕?再者,嫔妾听闻华妃娘娘正一心调理身子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倒是从未听闻华妃娘娘有心要收养四阿哥之事。嫔妾所言皆是事实,皇上明察。” 沈贵人所言的确句句属实,无关众人又将怀疑的目光落在了丽贵嫔身上。 “华妃有心收养弘历之事,旁人不知,可嫔妾却是亲眼所见了数次,四阿哥同华妃在太液池旁说话,两人说笑胜似亲生母子,若不是如此华妃怎会恩赏四阿哥贵重之物。” 丽贵嫔见福子之死尚有疑惑,她直起身将自己所见一股脑地交代了。 “你住口!无知妇人,胆敢攀扯华妃,华妃若是真想收养弘历,一早便会同朕商议此事,你倒是会捕风捉影污蔑,你是何居心?” 胤禛一腔怒火到底是发泄而出,语中不恶而言,面对帝王威压众人又跪地俯首,不敢再多争辩。 “皇帝,别急着发火,眼下搜宫的人很快便回来了。想必丽贵嫔所言两人相见之事,亦是有旁人所见的,只是,丽贵嫔,你也不能因此便说华妃有心收养弘历啊。” 此时能开口劝解一二的便只有太后了,她深知皇帝脾性,既然皇帝认准了华妃无心收养皇子,那旁人再多说其他无异于挑战他君王的决断。 话毕小夏子又风风火火地入殿了,手里的托盘装着些瓶瓶罐罐。 “回皇上,此物为搜宫所得,瓶中的确是乌头磨成的粉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药材方子,都是福子曾经小产用药剩下的,想必是福子悄悄存下的。” 齐妃掩面见那一堆东西,倒是十分震惊这福子心机居然如此之深,她又朗声向皇上道: “皇上,您瞧这些东西,福子之事果然如臣妾所言,倒是殃及了丽贵嫔。” “皇上,这福子倒是同她的侍女莲香一般,倒是都精通药理,都懂得用药物害人,可惜了这两位女中华佗了。” 华妃缓缓对上皇后看向自己冷厉噬人的眸光,媚眼中带着无辜和惶然,却是一副胜利者的倨傲得意之态。 “皇帝,眼下证物皆在,哀家不便断言。只是皇后疏于管束后宫妃嫔,接连出了纰漏。皇嗣之事关乎国本,眼下便暂停皇后执掌六宫之权,便先由华妃主理,齐妃协助吧。眼下四阿哥无事便好,哀家先回宫了。” 太后说完便起身欲走,只是抬脚之间却是冷静肃然地看了一眼跪地相送的年世兰。 太后接连出言打断,自然是想断了华妃将事情扯向景仁宫的可能。 可是皇帝盛怒欲要清理,华妃紧逼意在皇后,眼下太后只得亲自出面惩戒皇后了。 皇上登基不久,皇子之事虽说国本大事,但皇后地位不稳更是牵扯到皇帝身后支持自己的乌拉那拉氏,皇上定然不会不顾及。 第52章 情丝缠绕自不知 “皇后,你先起来,今日太后动了怒,既如此,你先调理好身子再协理六宫不迟。” 太后此罚倒是出乎了皇上的意料,眼下自己也不好再继续追查,反而要耐着性子宽慰几句以周全皇后颜面。 这后宫妃嫔除了齐妃面露喜色,其他众人都十分诧异太后此举。但毕竟太后与皇后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一家人,亦不是皇上亲自惩戒,想必皇后很快便会再起势。 “既如此眼下弘历已无大碍,福子已畏罪而死,此事便到这里吧。只是丽贵嫔识人不清,差点酿成大错,便降丽贵嫔为嫔,以儆效尤。” 这福子死因蹊跷,牵连着景仁宫,皇上自然是心知肚明。 想起昨日自己同皇后多了一句嘴,要将弘历送去西北,皇后便耐不住那点心思了,自己自然还要在旁的地方下点功夫,以保弘历无虞。 “皇上英明武断,臣妾拜服。只是皇上,此次弘历无辜受害,臣妾想替四阿哥求一求皇上恩典。” 胤禛正琢磨着此事,不料华妃却与自己心有灵犀,眼下正好顺势而为。 “此事弘历受惊不小,苏培盛,朕要按郡王礼制给弘历恩赏,此事你亲自督办。” “皇上恩威并济,六宫同沐恩泽,吾皇英明。” 眼见着皇后面色微变,齐妃震惊之余又欲开口,年世兰早已接话跪地称颂,自然是一呼百应,无人质疑。 “都退下跪安吧,华妃,陪同朕去养心殿用膳。” 今日面对这突发事件,胤禛与年世兰两人是从未有过的默契配合,让胤禛既意外又惊喜。 众人起身离去,胤禛上前扶起华妃,自然亲昵地牵起她的手。 “皇上,您午后不是安排了车马,要陪同莞贵人去昌平行宫吗?您不如早些准备着,臣妾也想再多留片刻,帮皇上周全照应着弘历这头。” 年世兰嘴角噙着一抹轻柔淡笑,胤禛瞧着她温柔地对自己说着最体贴的话,心底却是半点都不欢喜。 胤禛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只一瞬,唇角又微微挑起,只含笑轻拍了拍年世兰的手,轻轻颔首无言而去。 “娘娘,您为何不去陪皇上用膳,皇上倒是有些不高兴了。” 颂芝静立一旁,虽不敢抬头看两人面色,但她这个事外人都明显感到皇上的不悦。 “无妨,只要见到莞贵人,他会高兴地忘记本宫。” 年世兰眼中似有异样的暗涌,她叹息出声,轻眨了眨了眼,扫去心中那点子失落,又听她语声淡淡: “本宫如今倒是有些明白皇后了。” 颂芝只觉自家娘娘今日收尽了好处却倒是不怎么欢喜。 “娘娘,此话何意?” “没什么,不懂也是你的福气。”年世兰敛起烦杂心绪,笑着拍了拍颂芝呆愣无知的脸,两人入了弘历的内殿。 而坐于辇轿之上的胤禛盘着翡翠手串,一路上心思游离黯淡不语。 从前世兰从来不会拒绝自己,哪怕勉强自身迎合亦不会扫兴。 今日自己被年世兰拒绝后,他居然是失落负气的,想到她的眼光和心思不再以自己为中心了,心底却是涌起一丝不忍细品的惊慌。 他思忖着这一上午的来龙去脉,想着年世兰周全又雷雳的手段。 相较从前,她虽脾性依旧火爆,处事却多了些稳重和大气,这华妃之位如今看来倒是实至名归。 独自用完午膳的胤禛,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倒是有些想念华妃的小厨房了,只是眼下华妃许久不请自己去用膳了,想到此处仿佛更气闷了。 “皇上,内务府已安排好车驾,莞贵人那头亦准备妥当,是否即刻启程?” 苏培盛察觉到主子的不快,想着提及莞贵人,主子心情定能舒心些。 “今日事多,朕也累了,改日再去昌平吧,告诉华妃,晚上朕陪她用晚膳。”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为君王的需求被拒绝而感到气恼,还是自己非要亲自证实,年世兰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而另一边的西二所,弘历早已醒了半日,眼下他早清楚了皇上的处置,也知道寝殿外年世兰还在等自己醒来。 可是他躺在床榻之上,静静听着年世兰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侍女说着话,却是不想醒来。 “温太医,四阿哥怎么还未清醒?” “回娘娘,按理四阿哥该醒了,容微臣给四阿哥再喂些参汤。” 接着弘历便听见几人入殿的脚步,华妃在床边端坐,眼见着温实初喂下了参汤,见那唇边点点的水泽,她不假思索地将手帕轻轻在四阿哥唇上按了按。 假寐的弘历那一瞬间只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唇角起,那陌生酥麻的感觉扩散开来。 锦被中他的手轻轻捏着衣料,极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而年世兰却毫无察觉弘历异样,微微俯首察看床榻之上的沉睡的少年。 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弘历的眉目与皇上倒不甚相似,他容颜清隽,长而直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多了几分柔和的俊美。 而弘历面颊之上却隐约感受到一丝轻浅湿热的呼吸,是他熟悉的清甜气息,那气息扑面而来,正灼烧着他每一处肌肤。 弘历浑身不受控制地升腾起一股陌生的酥麻感,他感受到自己身体某处的异样,再也佯装不下去,他气息微喘,轻咳出声,脸上早已滚烫发红。 年世兰亦是被惊地直起身,却是满眼惊喜,站起身朗声唤温太医前来。 “温太医,快来,四阿哥醒了,快给阿哥瞧瞧。” 弘历轻咳着,一时无法平复,闻听年世兰让太医给自己把脉,他哪里敢伸手,却是一把掀起了锦被,直起身大声道: “怎么回事,我觉得好热,好渴。” 年世兰见状又抬手止住了温太医把脉,同弘历近侍道: “快,去拿些热水给四阿哥擦擦,你,去取些温水来。” “弘历见过华妃娘娘。儿臣很好,娘娘无需担心。” 弘历直起身,亦不忘问安。 “你快把被子盖上,即便身上热着也要小心着凉。” 华妃又温声吩咐了几句,示意温实初再看看。 弘历一番折腾下这才平复了些许伸手给太医诊治。 片刻后温实初收起了脉枕,确定弘历再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后告退了。 弘历大致听了事情大概,华妃又说起皇上给自己的恩赏,知道眼下年世兰要起身告辞了,却是似有不舍又想多扯几句。 “弘历多谢华妃娘娘关照。” “今日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待你身子养好再谢本宫不迟,本宫不打扰你休息了。” 第53章 安抚帝心寻助力 “主子,华妃娘娘已经走了,您该喝药了。”赵喜进来见自家主子只靠着床榻静坐不语,手边的药几乎都将放凉了。 “你将今日殿中之事细细说来。”弘历这才从旖旎的情绪里抽身,端起那苦药灌了下去。 回宫的路上,年世兰又想起福子巧合的死状,只觉冥冥之中有天定,若真如此,那下一个丽嫔又会怎样? 眼下多想无益,阖眼扫去心中阴霾,这才堪堪放松,却见周宁海又忙慌慌地小跑上前,真怕他又要被绊倒,年世兰皱眉语调都高了几分: “又怎么了,怎么成日没个正形。” “回娘娘,养心殿传话说晚上皇上过来用膳,奴才见天色不早,赶忙来请娘娘回宫准备。” 周宁海正要行礼又见年世兰不耐地挥手赶忙说明来意。 “皇上不是要去昌平吗?怎得又不去了?” 年世兰自言自语嘀咕着,顾不得其他又吩咐道: “就按从前的准备,慌什么。” 说罢抬辇轿的轿夫这才平稳继续走着。 颂芝却是分外高兴,凑上前语中不掩欣喜之情: “娘娘,近日皇上几乎日日去瞧莞贵人,别的小主那都没去,偏偏今日莞贵人可以侍寝,皇上却又临时改道来陪娘娘,可见娘娘才是皇上心里最在意的人。” 颂芝一通提醒,年世兰亦是意外,上一世这几日皇上独独带了莞贵人去昌平行宫温泉沐浴,眼前恐怕出了福子之事,皇上大抵也没什么心思去温泉了。 “那便好好准备着皇上晚膳吧。” “娘娘,今儿是娘娘好日子,要不要多备些酒菜?也好让皇上高兴些。” 华妃倒是听出颂芝言下之意,今日皇上的确有些不痛快。 “那便让小厨房再添上前几日的新菜吧。” 眼下有颂芝在侧时时提醒自己,周全着自己与皇上的心思,自己也倒也有精力忙些旁的事。 皇后虽遭冷落,但无知庸碌的齐妃却被太后抬举重用,与自己同理六宫,分明还是保着皇后的权利。 今日自己主动抬出太后,虽说是有心要打压针对自己的皇后,但更多的还是试探太后与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自己虽有年家仪仗,但乌拉那拉是名门,而太后身后还有一个隆科多。 从前胤禛稳坐皇位,便是倚仗乌拉那拉氏一族的声望,内有主理军政的隆科多,外有军权在握的年羹尧。 若要保住哥哥,除了时时警醒,更要想办法分掉哥哥军权以保无虞。 上一世虽说是哥哥居功自傲引火上身,但亦是树大招风以致名高引傍,眼下一朝新臣,要找几个倚功造过的也是不难。 眼下六宫诸事繁杂,正好是招兵买马的好时候。 上一世莞贵人的父亲敢直言正谏哥哥,那想必也敢直谏旁人,眼下不妨拉近莞贵人。 哪怕日后为了皇嗣,为了位分两人或许会为敌。 天色擦黑,皇上早早便结束了手头上的事,到了翊坤宫便示意宫人噤声退下并无人通传。 胤禛入殿时便见年世兰倚着软榻,手中捏着画本在烛火旁发呆,往常她总是雀跃着相迎。 眼下她在烛光轻拢中静谧恬淡,神思游离沉浸在天外,是胤禛极少见到的昳丽而清冷的美。 他静立在旁,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远离人世山野间的狐狸。 近前的烛火“啪”的一下炸出了灯花,年世兰回神才发觉近旁的胤禛,她莞尔浅笑,伸手向眼前人,语声柔靡低缓。 “四郎。” 胤禛并未在意她还不曾行礼,只依着她牵着自己坐于她身旁,那温暖娇柔的身子就自然地依靠在自己的怀中,那一刻,胤禛的心底和怀里都是满的。 两人相拥无言,气息相融,熨贴着彼此。 “你在看什么,怎么如此忘情?” 片刻后,胤禛拿起一旁的画本,原是汤显祖的《倩女离魂》,书说倩女离魂追随爱人终得圆满。 “皇上,若有一日世兰死去,你会想起世兰吗?” 许是那烛火恍惚,又也许是前世年世兰的执念,她鬼使神差地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朕瞧你看得迷糊了,真是胡话。” “四郎,世兰知道,有四郎护着,世兰定是一世安稳的。哪怕有一日,世兰先去,亦是会如同书中倩女一般,化身为魂追随四郎。” 年世兰清潋流光的眸子似有一抹幽凉相融,仿佛透过眼前的胤禛看向另外一个人。 “从前朕只觉你骄纵可爱,胆大明媚,如今却更添温柔稳重,有卿在侧,是朕之幸事。世兰此心,朕永志不忘。” 纠结求索了半日的疑问此刻全然消散无踪,胤禛再无半分恼意。 而年世兰含笑轻靠着胤禛的肩头,心中却是另有所想。 ‘四郎,这一世,若我罪孽深重,那我们便一同下地狱。’ 两人相对用膳,默契地不提及那些糟心的事,闲话家常,举案齐眉倒如柴米夫妻。 “颂芝,东西都送到了吗?” 年世兰见颂芝入殿,朗声问道。 “回娘娘,莞贵人甚是欢喜,还道明日要亲自向娘娘谢恩,奴婢也按娘娘的意思回莞贵人了,娘娘免了贵人谢恩,盼贵人好生修养早日侍奉圣驾。” “你是赏赐了东西给莞贵人吗?” 胤禛倒是十分讶然,自己只顾着满心郁结的怨气倒是忘记安慰莞贵人那头了。 “今日原是皇上同妹妹的好日子,怕莞妹妹委屈,便送了些姑娘家的小玩意儿。” 年世兰边说着,便递上帕子给皇上擦拭。 “你倒是不吃醋?竟开始体贴起旁人了?” “眼下六宫诸事臣妾要忙着操持,皇上来了臣妾还需准备这样许多,莞贵人既得圣心,臣妾自然得叫妹妹赶紧好起来,好让我也清闲几日。” 年世兰说的在理,只是胤禛总有些不是滋味。 见皇上神色如常,年世兰又一副黯然神色: “眼下后宫皇嗣难以保养,臣妾身子亦不争气,太后说的是,开枝散叶,是社稷大事。皇上自然要雨露均沾。” 皇上紧握着年世兰的手甚是动容,清楚她是委屈的也是吃醋的,只是身份使然,她为着自己想,选择了退让。 “让你受委屈了。” 第54章 丽嫔无端变疯魔 景仁宫中,皇后端坐榻上轻抚着那柄和田玉如玉,神情却是冷漠淡然。 自己午后在寿康宫被太后斥责了一番不说,太后似有意要在乌拉那拉族中再挑选宗室女。 想着自己如今腹背受敌,眼下手边就那两个无用之人可用,她如何还能再放松。 “齐妃,近几日华妃主理六宫,倒是要辛苦你了,只是华妃如今得意气盛,你还是避忌着些,多忍让。” “皇后娘娘,您就是太心慈,眼下才被那福子牵连,您放心日后臣妾都听你差遣,定不叫她得意。” 齐妃倒是十分为皇后不值,想起往日里已经受了许多华妃的气,眼下自己同样有协理六宫职权,定不能叫她一人风光。 “日久见人心,本宫还是最信你的。” 皇后终于是有了些许笑意,温声对齐妃道。 “眼下,新小主多少不够稳重,你该多在后宫走动,有什么事本宫也好关照一二。天色不早,三阿哥也该下学了,你便回去吧。” 齐妃一瞧天色黑了,便起身告退了。 皇后转脸又冷了面色厉声对一旁畏缩的丽嫔道。 “丽嫔,今日之事虽已了结,但你心智不坚,本宫倒是不敢信你了。” 丽嫔早知自己不会轻易逃过,只好出言示弱。 “娘娘,是嫔妾没用,嫔妾并不敢背叛娘娘的,望娘娘体察。” 皇后自然知道丽嫔此人张狂却怕事,违背自己亦是不够胆量,更何况动什么手脚毒害皇子了。 “此事疑点甚多,那糕点是不可能有问题的,你想办法再接近四阿哥,探探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四阿哥会中毒。此事若不查清,便揪不出那幕后黑手,那你早晚会被此人暗害。” 丽嫔闻言心头一凛,看来此毒真的不是皇后所下,那会是谁,难道是有人冲自己来的,要致自己死地?丽嫔早已冷汗涔涔。 “皇后娘娘,此毒若为栽赃,那就只能是华妃了,这宫中,嫔妾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会害嫔妾。” 丽嫔冷沉着声音,对自己的判断不容置疑,华妃不满自己起了收养弘历之心,自己眼下投靠了皇后她也断然不会再留下自己。 “你既已心知肚明谁想害你,也不必本宫多言了。四阿哥养病他宫里正要人手,你看着安排个人过去吧。” 皇后适时又提醒了丽嫔,眼下自己不方便出手,只能让丽嫔安排她自己的人。 丽嫔得了明示便告退回宫开始着手准备了。 想起月余前莞贵人宫中调来伺候的康禄海,眼下倒是正好派过去,他前后伺候过端妃,又伺候莞贵人,自己只用了几日,怕也无妨。 年世兰虽日日会问及四阿哥身体,但自己要忙于六宫琐事,倒是无暇前去探望。 今日派去探视的宋福正回禀着四阿哥近况。 “四阿哥许是余毒未清,除了食欲不振,精神尚可。” “四阿哥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御膳坊那些个药膳的确是没什么滋味,颂芝,让小厨房做些可口的,晚膳时分送去西二所。” 华妃看着账册,视线未曾离开那册子,只低头吩咐了颂芝几句。 宋福得了明示便退下了。 直待夜色深沉,年世兰终于看完账本搁置了手中的笔。 “娘娘,快来用些宵夜点心吧,您眼睛都熬红了。” 年世兰拿起那糕点,细看天色,心念转了数圈,又同颂芝道: “罢了,带上这糕点同本宫一起去阿哥所。” 四月芳菲虽尽,夜风依然微凉。 夜访不便张扬,华妃只带了周宁海与颂芝一起前往。 眼看着快到西二所,周宁海却神色肃然犹疑不前。 “娘娘,那边好像有人。” 华妃凝神望去见阿哥所外院的花圃中,确隐隐有人影在黯淡宫灯下晃动。 三人皆噤声悄然上前绕行几步,定睛看去却是丽嫔同一个圆脸微胖的太监在交头接耳,神情鬼祟甚是可疑。 周宁海又靠近华妃嘀咕道: “这康禄海原本是莞贵人宫里的,近日又调去了丽嫔宫中,怎么会在此?” 华妃闻言神色冷肃,莫非丽嫔又在动作想借机报复? 想到丽嫔如今投靠了皇后,日后亦是隐患,为长久计,倒是不妨顺手料理了她。 她眼中有决断的厉色一闪而过,低声同两人吩咐了几句,两人会意便悄然摸上前。 很快康禄海与丽嫔说完话,四下环顾了一圈便匆匆离去了。 待丽嫔转身却不见负责望风的巧云手中宫灯的火光,周围假山山石嶙峋,她一时分不清方向,轻声低唤道: “巧云?巧云?” 她转身几步见不远处那虬枝缠绕的古树旁站着侍女的身影。 丽嫔这才舒了口气,她几步上前嘴里不断责怪: “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把灯点上?” 那黑色身影的宫女却是一动不动,只静立在树下阴影中,虽然看不清她容貌,但丽嫔分明感觉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丽嫔这才察觉不对,她退后了一步,颤声道: “巧云?你......你是巧云吗?” 回答她的却只有凉寒的夜风,那树影在风中摇曳,似有狰狞之状。 丽嫔早已心跳如鼓,腿也不听使唤了,她伸手扶着近前的树枝,嘴里低喃道: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那黑色的身影却传来冷沉如鬼魅的微弱声: “丽姐姐,井里好冷,你怎么不来看我?” 丽嫔闻言早已瘫坐在地,她捂着头嘴唇颤抖却是说不出半个字,只拼命摇头,痛哭流涕,仿佛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了。 “姐姐,你要吃打糕吗?” 那黑色鬼魅又阴沉地开口,暗夜里的“她”伸出一双浮肿的手,那衣袖手指间不断地往下滴着凉寒的水,那手中端着的赫然是一盘打糕。 丽嫔见此情景心猛然紧绷,她低头看着近前聚成的一滩黑色的水渍,恐惧感犹如黑暗中伸出的触手,将她紧紧缠绕,最后崩溃惊惧大叫: “不是我害你的,是皇后害的你,不是我!你不要来找我,求求你!啊!” 丽嫔心神崩溃,手脚并用地四处爬窜,嘴里不断地惊声尖叫。 一时间深宫的夜便被惊醒了,宫中守卫闻声而动。 年世兰这才发现自己离的太近,正要去找颂芝汇合,却闻听院外有铿锵的脚步声,不想守卫来的如此快,眼下怕是很难顺利脱身,恐怕只得现身再解释一番了。 正当她犹疑着无处藏身之际,手腕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弘历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娘,跟我走。” 第55章 山月可知心底事 借着幽暗的月色,抬眼看清来人是弘历,年世兰心中瞬间安稳了些许,任由眼前人拉着自己穿行在园子里。 兵器甲胄的铿锵声渐远,周围的守卫大概都朝阿哥所聚拢了,隐约还能听闻丽嫔的哭喊声。 一下子跑的太急,只觉心惊肉跳,年世兰急促地呼吸着,眼见那远处的灯火聚集一处,很快便听不见丽嫔的哭喊了。 她知道从今往后丽嫔会如上一世般成为疯子,看着那守卫的火把逐渐散去,一切恢复如初。 周围静地出奇,年世兰抬眼见那明月还是亘古不变地高悬夜空,它蓦然俯视着苍生,仿佛在向她证明。 这世道,人吃人时,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然而她年世兰,重活一回,必须继续在这样无情的世间,缓慢慎重地行走,穿越无数个这样心惊胆战的无尽昼夜。 “娘娘,可是冷了?” 弘历静立身旁,见她脸色惊惧却染着一丝悲悯的神情,身体不自觉地轻颤,担心她受不住夜风凉寒。 “无妨,只是有些累了。此处是哪里?” 年世兰这才收敛起心神,发现两人贴着廊柱藏匿在紫藤花架中,彼此靠得很近,紫藤花的馨香却难掩少年身上的松木气息。 她退后了半步,神色有些许不自在,却没有心思再探究眼下是否得体合乎礼仪。 她不确定弘历是何时寻到她,亦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 “娘娘,这里是太液池东处,离阿哥所也不远。待守卫回防,弘历会亲自送你回去。” 弘历边说着边解下自己的黑色大氅,递向年世兰面前,年世兰却摆手并未接,只缓声问道: “你怎会在园子里?可有见到颂芝?” “娘娘放心,我身边的近侍会带着颂芝姑娘回去的。” 弘历长身站立一旁沉声回答着,垂着头看着手中的大氅,一时间有些失落,不敢直视年世兰。 年世兰见他那局促又小心翼翼的神色,猜测四阿哥定是看见了自己如何害丽嫔疯狂发癫的。 毕竟华妃娘娘独断后宫,手段狠戾的威名早已在外。 他一涉世未深的稚子,如今亲眼所见自己狠绝的手段心生畏惧也不足为奇。 “今日之事,殿下无需担忧,本宫自会料理好,必不会将殿下牵连其中。” 弘历却是一滞,他咂摸着年世兰口中的“殿下”二字,上一次她用这两个字称呼自己时,就是告诉自己她亦是外人不宜信任这件事,这是极其疏离冷情的字眼。 年世兰是护着自己怕被牵连要撇清自己?还是怕自己不扛事儿努力安慰自己? “娘娘,此事皆因弘历而起,娘娘当日掌掴丽嫔,压制皇后,弘历自然不怕受牵连,只怕娘娘受委屈,弘历只是也想如娘娘一般护着娘娘而已。” 弘历诚挚的语中带着急切,他哪里能再忍受年世兰要与他划清界限,只是他这番肺腑之言落在年世兰耳中却带着丝丝意味不明的殷切。 弘历一早便知丽嫔与宫中内监有勾结,有心想要打探出丽嫔的诡计,想事后再料理了这吃里扒外的奴才。 偏巧还是华妃先一步替自己解决了麻烦,她手段高明丝毫不拖沓,倒不负她铁腕狠绝之名。 弘历向来佩服“有勇有谋”之人,眼下她是为皇帝宠妃,甚至敢借太后之力,哪里还有传闻中那无脑美人的影子。 愈是靠近了解,愈是觉得她犹如怪谈传说中,那些美丽危险不可亵渎的妖灵,却总有人沉迷于她的美丽,臣服于她的力量,甘心做她虔诚的教徒。 两人这厢才稍安定下,又听闻不远处守卫的脚步声渐近,冷眼默契对视一眼,弘历不假思索地披上玄色大氅将年世兰笼罩其中。 夜色深沉,凉风吹过只闻簌簌落花的声音,那淡紫莹白的花朵沾在年世兰光滑如锦缎的发髻之上。 她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揪着弘历手臂的大氅衣料,她的脸埋的很低只露了双眼,透过弘历的手臂往花藤外看去,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躲在自己的怀中四处窥探着。 弘历微微勾起了唇角,目光所及是她颈后那一小片莹亮如雪的肌肤,那明晃晃的色泽令弘历心跳几乎要骤然停止,近的几乎只要微微低头,自己的唇便能贴上去。 这样荒诞旖旎的心思使得弘历的心忽然乱颤,那手臂上的温软触感忽然无限放大,那暖意蔓延逐渐发烫,游走全身。 他转头闭目努力克制着那陌生的悸动,鼻息间却又是年世兰身上的软香,自己那点子克制现在已然是四面楚歌,几欲被攻城掠地。 “呼——人走了。” 随着年世兰低声地提醒,弘历慌忙放下了双臂,年世兰这才发觉两人距离太近。 她沉了沉声线,肃然道: “天色不早,有劳四阿哥带路。” 弘历点头上前,还是将那大氅递给了年世兰,年世兰轻笑一声,伸手接过披在了身上。 弘历在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年世兰生出了卑劣的心思,那是最原始难以遏制的爱与欲,偏偏他们的关系犹如天堑不容自己肖想。 想起那些月下相会的场景,如同自己的心思只能永远藏匿在这暗夜里,深藏在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不可见天日。 一夜风波,最后皇后出面将丽嫔领了回去,第二日满宫里便传言丽嫔疯癫无状被挪去了冷宫。 第56章 敬嫔出言警皇上 当晚华妃回到翊坤宫见周宁海同颂芝都安然无恙,这才放松了心神。 “娘娘今晚的计策真是妙,丝毫不费力地便料理了丽嫔。” 周宁海上前躬身态度十分殷勤,倒不是他拍马,眼下自家主子妙计频频,真有几分年大将军的样子,他自然十分崇拜。 周宁海当晚负责将巧云敲晕带走扔在了宫道旁,她清醒后边听闻丽嫔已经疯魔,却是不敢提起自己被打晕的事。 而颂芝则在面前泼了盆冷水便装扮起福子,没想到三言两语竟然真能将丽嫔吓疯。 “娘娘好心思,果然那丽嫔十分怕鬼怪,没想到哭着喊着把皇后给供了出来。” “丽嫔能被吓疯,完全是她清楚福子是替她挡刀含冤被杀的,她怎能不心虚?至于供出皇后,她眼下已经是疯子了,那疯话怎么能信?” “娘娘说的是,只是眼下娘娘打压了皇后气焰,又了结了这个背弃旧主的丽嫔,娘娘万安了。” 颂芝帮自家主子捏肩捶腿地,眼下的形势有利自是十分高兴。 “别忙着高兴了,本宫有些头晕,早些安置吧。” 到了半夜,年世兰便发起了低烧,一夜奔波到底染了风寒。 次日中宫请安年世兰告假说是染了风寒。齐妃倒是气得抢先开口道: “这华妃才执掌六宫数日,三日便有两日告假不向中宫请安,这往后......” “罢了吧,眼下丽嫔是疯了,咱们又少了一个姐妹,本宫如今受牵连亦无余力周全你们,最近宫中甚是不安稳,各姐妹都自求多福吧。” 皇后面色惨淡,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话中语意虽说让宫嫔自保,却意指华妃四处打压残害妃嫔,自己亦被污蔑而无力抵抗。 这话一出,在场的妃嫔除了沈贵人神情自若,其他人的脸色倒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有如淳常在、欣常在、安答应一流事不关己暗自看戏的,也有同敬嫔、齐妃一派与华妃有过节而惶惶不安的,更有富察贵人一般自负有几分美貌而暗暗嫉妒华妃的。 “皇后娘娘,您即为中宫国母,后宫妃嫔自然以您为尊,还望娘娘保重自身。” 敬嫔抢先开口下跪表态,众小主只得跟着表明自身。 敬嫔此言除了自白自身,更是提醒这后宫众人,皇后才是后宫之主。 皇后见众人拜服,自己依然一呼百应倒也浮起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众姐妹快平身吧,你们的心意本宫自然明了。眼下接二连三地皇嗣不保,本宫自然会劝皇上多来后宫,也需众姐妹好生准备配合着。” 这收买人心,最重要的还是有利他的筹码。华妃一贯专宠骄横,想从她手中分得皇上恩宠那是妄想,便是只有依附自己才是有利可图。 “皇后娘娘,自打嫔妾入宫多受皇后关照,嫔妾自当惟娘娘马首是瞻。” 富察贵人一向看不顺眼身为汉人的华妃,自己的立场一向分明。 “本宫知道你一向知礼守节,快起来吧。” 这一场华妃不在场的中宫请安,倒成了皇后招揽人心的戏台。 各自回宫的路上,敬嫔倒是远远瞧见新封贵人的甄嬛,她独自在杏花早就凋零的树下,一个人寂寥地在秋千上轻轻晃荡。 “娘娘,是要见一见这位莞贵人吗?” 含珠在一旁见自家主子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对这位新人起了兴趣。 “不必了,这位新封的莞贵人好似到如今都未侍寝。” 敬嫔在含珠的搀扶下往别处去了。 “还不是最近后宫不宁,皇后都受了罚,昨晚又出了丽嫔之事,皇上一早又去了太后宫中听训,皇上哪有那个心思。” 含珠低声在敬嫔耳旁嘀咕着这几日的事,敬嫔只觉这后宫混乱不堪,眼下年世兰倒是一家独大了。 “倒是委屈了这位莞贵人了。含珠,将之前收着的布球和昨晚捡到的打糕带上,咱们也该去趟养心殿了。” 敬嫔自王府便是华妃房中的格格,虽说与皇上也有数年的情分,但却未曾听闻皇上有过独宠的时候。 她姿貌普通,静默少言,却位及嫔位之首,皇上倒是十分看重。 胤禛听闻敬嫔前来,倒是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起身走向一旁的暖榻。 “皇上万福金安。” “快平身,朕正得闲暇,敬嫔可要与朕对弈一局。” 胤禛清楚敬嫔在后宫之中一向不站队,她前来自然是有事相禀。 她的存在犹如自己在后宫之中的另外一双眼睛,身在其中却站得高远看得清全局,就如同她的棋风,远见敏锐,落子无悔。 两人一来一往,一守一攻,一局结束,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 “看来这桩桩件件的事,皇后牵连其中,华妃也并不无辜。” 皇上冷眉看着那盘中之物,神情淡漠倒是不辨他心中决断。 “臣妾只是如实禀告,相信皇上英明自有决断。天色不早,臣妾就先告退了。” 敬嫔并不在意皇上的决断,她深知皇上要的只是后宫制衡,自己既为棋子便早有觉悟,那就守好身为棋子的本分。 入夜了,颂芝小跑入了翊坤宫,同喝着汤药的年世兰禀报道: “娘娘,皇上今晚翻了莞贵人的牌子。” “知道了,本宫躺了半日身上也酸痛的很,扶本宫起来沾沾地气。” 年世兰昨晚还是受了些冷风,加上心绪震荡倒是真的染了风寒。 “那莞贵人当真狐媚,午后奴婢赶着告知皇上娘娘病了,却见莞贵人从养心殿出来了,还是晚了一步。” 颂芝见主子病容憔悴,语中不免几分不满。 “你说话也得顾及着点,莞贵人到底是皇上新宠,再说皇上不也赐药了。再说下去你倒是要怪上皇上了?” 上一世胤禛是如何专宠甄嬛的她还历历可数,眼下自己有心拉拢必然要力求心诚,这丫头既然是自己贴身侍婢一言一行自然会招旁人猜疑,不敲打是不成的。 “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颂芝听出主子口中警告亦是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明日将本宫准备的琴谱给莞贵人送去吧。” 第57章 一朝得幸满宫妒 莞贵人一朝得幸,次日又赐下椒房之宠,皇上一连七日都去了碎玉轩,一时惹得满宫侧目。 而今日给皇后请安之时莞贵人又姗姗来迟,一众妃嫔皆是满脸鄙夷,又听皇后不但丝毫不怪责,还特意当众赏赐了藏教喇嘛进贡的万字福寿棉被,意在让莞贵人早日得子。 皇后此法一贯用得如鱼得水,明面上是看重莞贵人,重赏以示自己恩泽,背后却因赏赐过丰,而使莞贵人惹得众妃妒恨。 齐妃闻听皇子二字甚是吃味,眼下华妃因病不在,如自己今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她亦是能说上几句。 “皇后这被子甚是精贵,妹妹可得抓紧,可别恩宠倒是不少,这肚子却无动静,倒是辜负了娘娘心意。” 莞贵人倒是一滞,齐妃这话未免太过刻薄。 自己眼下的确恩宠过盛,皇上如此待自己亦是始料未及的,若自己盛宠之下就能随意被编排,那日后皇上一朝冷落,那自己从前的苦日子岂非又要来了。 “齐妃姐姐说的是,可见姐姐心系皇嗣,可后宫之中论恩宠,华妃娘娘从来是一骑绝尘,宫中亦不乏还有其他姐妹,嫔妾承宠不久,姐姐此话倒叫妹妹惶恐。 ” 莞贵人一向低调无争,这一番话倒叫众人都讶然她的胆气聪慧,三言两语便将齐妃所指引到了后宫无子小主头上,不但得罪了华妃,后宫妃嫔听了没一个高兴的。 毕竟明明都是看热闹的,怎么能接受这热闹看到自己头上? 皇后见状,自然要下场平息众怒: “齐妃养育三阿哥向来福泽深厚,说教几句亦是想让各位妹妹抓紧,倒是话说的重了。妹妹们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眼下嫔妾们再怎么按时喝坐胎药,见不到皇上也是白忙罢了。齐妃姐姐所言虽话糙理却不糙,眼下莞妹妹独承雨露,还望莞妹妹加紧呢。” 富察贵人早就看不上莞贵人得意嘴脸,小小贵人凭借容貌出众一朝得宠便敢驳斥妃子。 “回皇后娘娘,皇上近日因后宫之事心绪不佳,早前便少入后宫了。如今幸得莞妹妹在旁才能纾解一二,只要皇上能高兴,嫔妾哪怕撤下绿头牌都是心甘情愿的。” 眼下六宫侧目都妒忌莞贵人专宠,沈贵人自然不能眼看姐妹被针对,此话一出众宫嫔都噤声不言,再有多话反驳的,倒是要落下一个善妒的罪名。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沈贵人此话十分识大体,眼下待莞贵人安抚劝解好皇上,相信不久姐妹们都能见到皇上的。” 皇后出面调解却又是把问题抛给了莞贵人,皇上若不去其他妃嫔处那倒是莞贵人狐媚固宠了。 一番唇枪舌战,众妃嫔五味杂陈,莞贵人也算有了一番见识,眼下自己招得满宫怨妒亦是事实,而眉姐姐还要替自己出头辩解招惹议论。 天色擦黑年世兰静卧榻上,神情依然憔悴低迷。 “娘娘,今晚皇上去了长春宫。” 颂芝早知自家主子今日神情恹恹,哪怕听闻了莞贵人与众妃嫔的唇枪舌战亦是提不起兴趣,怕是病中过于思念皇上。 年世兰忽地轻笑出声,她自然知道今晚皇上与齐妃话不投机,很快又要回碎玉轩了。 “娘娘,您终于笑了,想来皇上也是腻了莞贵人,今晚终于不再去碎玉轩了,我看啊,皇上对莞贵人的新鲜劲就要没了。” 弘历步入院中便听闻颂芝兴高采烈地朗声议论这位新宠。 “四阿哥在外求见娘娘,说听闻娘娘身子不适,带了些亲自煮的汤饮。” 华妃敛起笑意朝周宁海道: “快请四阿哥进来。” “给华妃娘娘请安。”弘历入殿,便被满屋药气熏的皱眉,想来那晚自己疏忽照顾她,这几日让她吃苦了。 “快起来吧,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弘历虽忙于课业,但亦惦念华妃娘娘病情,特意给娘娘煮了梨汤,望能解娘娘些许苦痛。” 弘历语声低缓,说到最后终于抬头对上年世兰的眼眸。 “四阿哥有心了,风寒而已,歇几日便好了,哪有什么苦痛。” “娘娘,这药都热了两回了,这四阿哥的梨汤来的正好,喝完再喝这梨汤您就不苦了。” 颂芝含笑,竟暗暗嘲弄自家主子怕苦不肯喝药。 “你倒真是会沾光,伺候本宫多年倒不如四阿哥贴心。” 年世兰佯装生气将苦药喝了下去,她秀丽的五官瞬间皱在一起,虽只一瞬,但在弘历眼中却是十分可爱,生病的她仿佛没有了往日的傲然,倒是多了几分真切的小女子神态。 直待年世兰喝了大半那梨汤,抬眸又看向弘历,对上那眸光暗闪多情的视线,弘历慌忙低头,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年世兰只觉他一向有些局促,倒没往心里去。 “四阿哥近日身子可好全了?” “谢娘娘关怀,弘历一切安好。娘娘要保重自身。”弘历定下心绪,努力使自己声音自然。 “近日听闻皇上屡次夸赞你课业。” 年世兰任由四阿哥往来翊坤宫,自有自己的打算,几番事情下来,年世兰清楚四阿哥是极信任自己的,无论后事如何,她必得拉拢着些。 “皇阿玛既然有心抬举弘历,弘历自然要努力读书,不辜负皇阿玛一番苦心。” “四阿哥此心皇上定然明白,只是若阿哥胸怀大志,不妨多思,揣摩圣意才能走的长远。” 这几日华妃又暗暗查访了福子下毒之事,她始终对皇后下毒欲害弘历致死保留着疑惑。 皇后果真大胆要为了三阿哥欲要将弘历除之后快吗? 在她拷问了康禄海发觉皇后也在查下药之事,她便肯定弘历是自己下毒,其目的就是借自己的手拖皇后下水。 如今看来这贼小子远比自己认识的更深藏,更狠辣,连自己都下得去手,可想而知其心之大。 不过眼下也好,毕竟他的目标和自己并不冲突,两人眼下倒是最可靠的盟友。 第58章 君恩如水向东流 弘历闻言面上却是微滞,年世兰如今对自己仿佛坦荡了许多,开始提点自己博取皇上信任,这倒是让他十分意外,明明之前她对自己万分保留,甚至努力撇清她自己。 这到底是因为两人历经了些事情而敞开了心扉,还是因为年世兰的最终目的便是眼下的结果? 弘历嘴上应是,却未再言其他。 “今日本宫得了一本极好的画本,倒可以给四阿哥看个乐,解解乏。” 说罢示意颂芝拿起那桌子上的几本画本递给了四阿哥,自己又端起那梨汤浅尝啜饮。 弘历捧起那画本竟然是《睢阳之战》,他心下一凛,此战悲壮残忍,张巡杀妻果肚死守睢阳,城中万口皆相食殆尽。 虽唐肃宗后追赠张巡,但后世对此战褒贬不一,年世兰让弘历读此书,倒是让弘历不解。 “娘娘是看重张巡此人?” “旁人怎么看张巡都无妨,哪怕他死守一城已是下下策,后又杀尽城中数万百姓充为军粮,他依然深得肃宗看重,压下非议也要为他正言,他作为朝臣守将便是忠君爱国。” 年世兰放下手中碗盏,眼眸里是一丝弘历不解的冷厉悲凉。 他自然不知年世兰的哥哥,年羹尧将在数年之后,尽管立下累世之功,却遭帝王一遭灭门,只得皇帝“负恩罔上”四个字。 “娘娘教诲弘历铭记,多谢娘娘指点。” 弘历只觉年世兰为自己点明了皇上心意,到底还是为自己好,心底还是窃喜欢愉的。 见天色不早,弘历便不再逗留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他心头萦绕着矛盾不解,曾经的他也知道年世兰是喜欢看一些打打杀杀的戏,却不料她是真有些谋权之术,这样深藏不露的她似乎让他更着迷了。 宫道弯弯折折,弘历路过碎玉轩附近,倒是听闻里面的贵人在入情地弹着《湘妃怨》。 向来琴声流露心声,此曲不吉,看来此女却有几分有恃无恐,难怪华妃会黯然神伤。 皇上一路循着琴声一早便在碎玉轩殿内静听,见莞贵人忘情弹奏,心下动容。 一曲相思,夜未央,红烛高照两情深。 “为伊消得人憔悴,朕今儿总算是尝到滋味了。” 两人温情片刻,胤禛倒是来了兴致,想再听一曲。 “四郎,想听什么曲子?” 莞贵人大胆用此昵称皇上,嘴角扬起的一抹浅笑透着狡黠。 莞贵人早在弹至《湘妃怨》上半阙时,便已闻见空气中那独属于皇上的龙涎香气息,只顺势继续闭目仿若无人之境地弹奏。 此刻动情之处一声“四郎”只会让皇上更深陷其中,此称呼虽平常,却是独属夫妻之间的爱称。 从红烛之说、生饺讨喜到椒房之宠,眼下这一声“四郎”便是满足了莞贵人所有对举案夫妻的幻想。 莞贵人的这声四郎唤地突然,胤禛神情一滞,却是想起了灯下含情浅笑唤着自己的年世兰,还有那一夜的缠绵悱恻。 可眼前佳人轻声软语,那神情一如旧人,亦是让他怜爱不舍释手: “你这样叫朕,朕很喜欢。那朕叫你嬛嬛好不好?” 莞贵人不及跪地便被皇上扶起,她低垂臻首,倚靠在皇上怀中,眼里是烛光下椒泥墙上交缠的影子,心里是漾开不化的缠绵情意。 “那嬛嬛再弹一曲回赠四郎。” 甄嬛起身走向琴桌,顺手捡起手边新得的曲谱。 胤禛视线落在那琴边曲谱,却是一曲《碣石调·幽兰》。 “此曲谱十分罕见,你从何处得来?” “此琴谱是华妃娘娘所赠,臣妾得此曲谱十分欢喜,只是华妃娘娘尚在病中,臣妾却不便前去打扰。四郎可要一听?” “华妃风寒还未痊愈吗?” 胤禛闻言却是放下了曲谱,转头微微蹙眉朗声向值守寝室外的苏培盛道。 “回皇上,娘娘尚在病中,想来应快痊愈。” 皇上已有数十日不曾提起其他妃嫔,加之自从敬嫔来访,皇上明显地刻意冷落华妃。 眼下忽然问及华妃近况,苏培盛倒是意外。 “为何朕每次问及华妃病情,你都含糊其辞,朕事忙一时疏忽,你也不提醒着朕。” 苏培盛又少了眼力见,胤禛甚是来气,语中不免责备。 “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给华妃娘娘请安。” 苏培盛一向了解皇上脾性,此刻皇上显然是有些不安挂心华妃。 “罢了,朕亲自前去,朕今晚便去瞧瞧华妃,你穿着寝衣小心着凉,便早些安置吧。” “臣妾恭送皇上。” 方才还情意绵绵,眼下皇上却忽然地冷静抽身,这倒让莞贵人猝不及防。 华妃娘娘到底是皇上心中无可替代的挚爱吧? “小主,快披上外衣吧,小心着凉。” 浣碧听了皇上的吩咐,利落地找来外衫给莞贵人披上。 莞贵人低头看着自己轻薄雅清的寝衣,神情不免失落地拢了拢外衣,掩住隐约可见的玲珑身姿。 “皇上驾到。” 随着宫门外一声通传,胤禛阔步走入了翊坤宫,只见华妃身上随意地裹着一件外衣跪在书案旁,他无言上前便是将人抱了起来。 “明明还病着,还看什么劳什子账本,衣服也不好好多穿几件。” “皇上怎么来了?” 皇上忽然来访倒是吓了年世兰一跳,明明前世胤禛折返碎玉轩,两人琴瑟和鸣的,缠绵一夜才对,怎得又忽然来了翊坤宫。 “朕再不来,只怕你折腾下去又要怪朕不关心你。” 胤禛瞧着神思疲倦的年世兰,不免心疼。 “臣妾还病着,皇上不该来,若是过了病气可怎么好。” 年世兰嘴上说着体恤的话,心底却是不解。 明明自己送了曲谱,投其所好,成全两人良夜,怎得皇上又想起了自己。 “你送曲谱给莞贵人,朕瞧见那幽兰,自然挂念你。” 皇上嘴角微勾,见年世兰一脸诧异又觉好笑,竟情不自禁刮了下年世兰的秀鼻。 明明是她此举故意引起自己注意,非要装地无辜惹自己一笑。 年世兰这才明了自己此举倒是引起了胤禛自作多情,既然解释不清就将计就计吧。 “皇上,臣妾本无此意,你还是回去吧。” 她佯装气恼,把胤禛往外推了推,扭过头不再看他。 “好了,又给朕甩脸色,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朕今晚陪着你。” 数日未见,胤禛那积累的几日冷落不满,在见到年世兰那一刻又消散了。 这满宫里的人,或许只有她能轻易拿捏着自己的帝王自尊,只要她肯示弱讨好,自己总是狠不下心。 第59章 笼络不成反存疑 当晚皇上因避忌着华妃的病,最后还是独自回了养心殿。 皇上不曾留宿,次日早起的晨昏定省,倒是谴苏培盛送来了冰糖枇杷露。 华妃一夜好眠精神了不少,病中曹贵人倒是时时来请安,今日年世兰便带同她一起去了景仁宫。 “许久未见妹妹了,丽嫔妹妹失心疯想必华妃也伤怀。” 皇后端坐宝座,依旧气质高华温和大气,语中刻意提及丽嫔疯狂之事,暗指她亦猜到是年世兰出手。 “丽嫔向来亲近华妃,如今疯魔口口声声说见鬼,不知华妃妹妹近来身子不好,是不是也被吓着了?” 齐妃一听丽嫔之事牵扯华妃,故作关心脱口问道。 “齐妃姐姐竟连疯话都听信吗?丽嫔口口声声还说皇后害她呢,不知齐妃有没有同丽嫔问清楚?” 齐妃一滞倒是哑口无言,抬眼又看了看皇后冷淡的神色,转头叫嚷道: “我只是玩笑几句罢了,华妃你可别胡乱攀扯。” 年世兰只觉聒噪,神色不耐,抬手扶了扶了鬓发,才斯条慢理道: “怪不得昨晚皇上说和齐妃姐姐说话挺累的,本宫也只是和姐姐玩笑几句罢了。姐姐倒是真生气了。” “你,你!” 昨晚皇上好不容易翻了自己的绿头牌却转道又离开了,齐妃一脸羞臊,当下气得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姐妹,玩笑几句就罢了,都别往心里去。越说越不像话了。” 皇后皱眉又朗声劝解了几句又和善温言开口: “你们一个养育皇子功劳极大,一个料理后宫很是辛苦,本宫同皇上都看在眼里,该和气些才是。” “是呢,齐妃姐姐养育三阿哥甚是辛苦,心该放宽些才是,别平白气坏了身子。” 富察贵人倒是如前世一般与齐妃走的近,只是她后景凄凉,年世兰倒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嗤笑一声,倒是听见曹贵人含笑开口。 “皇上自然是把两位娘娘辛苦都看在眼里,所以半道折返又去探望华妃娘娘,晨起上朝还不忘嘱咐苏公公给华妃娘娘送来了冰糖枇杷露。” 曹贵人所言虽是满宫皆知的事实,但两厢对比,在皇上心中孰轻孰重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还得是华妃娘娘送的琴谱巧,一曲幽兰,倒是让皇上牵挂娘娘也舍得撇下莞贵人。” 富察贵人此话倒叫一旁静坐不语的莞贵人不自在了起来。 此琴谱自己得手倒是有了几日,可旁人怎么知晓昨晚自己与皇上谈论起此琴谱? 可见自己升为贵人后,内务府新添的下人又要清理一番了。 “许是富察姐姐误会了,嫔妾昨夜侍奉在侧,倒是和皇上谈及此曲,却未曾言及其他。” “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 皇后却是接下了莞贵人的话,念出了这四句,见众人不解的神色又刻意顿了顿才道: “妹妹们入宫晚,此四句便是皇上当年求取华妃妹妹婚书上所写,还夸妹妹世兰此名甚好。” 莞贵人这下才听出了些道道,她按下心头纷扰,又浅笑盈盈: “华妃娘娘蕙质兰心,不怪皇上日夜思慕,嫔妾有幸得此曲谱倒是沾了华妃娘娘的光。臣妾再谢华妃娘娘割爱恩赏。” “妹妹此话言重了,此古曲谱虽难得,但姐姐我不善音律,此曲谱配妹妹才是相得益彰。” 年世兰不料皇后还能搬出个幽兰典故,也怪自己对音律不通,只知那曲谱十分难得却从未看一眼。 不过眼下莞贵人倒是如从前一般,言辞滴水不漏,一时间倒难分辨她是真心或假意。 从景仁宫出来,莞贵人心事重重,槿汐瞧出主子闷闷不乐便出言到御花园逛逛。 “眼下咱们宫里的人你还得同小允子警醒着点,新来的宫人都派去做粗活,近身的事还是你们几个。” “小主是怀疑曲谱之事?” “那曲谱成日在琴桌上摆着,倒是不好确认是谁说的。华妃送此曲谱居心为何还不好说,我自然不想与华妃相争的,倒是让有心之人趁机挑事。” 莞贵人一向沉得住气,眼下自己虽一朝盛宠,但相较于华妃长盛不衰且位分尊贵,自己还不至于糊涂到要挑衅华妃。 “只是若是宫中下人出了不安分的,倒有可能是内务府受了指示。小主,这内务府总管黄规全,可是华妃的远亲。” 槿汐深知莞贵人无心争抢,凭着自己才貌和母家低位,自然是有些傲气不屑相争的。 但入了宫,又怎么能真的做到独善其身呢? 年世兰数日未来景仁宫,这一早上的唇枪舌战倒是扰的她头疼。 眼下五月里的日头都晃的人眼晕,圣驾迁居圆明园的事儿还得尽早安排下去,她坐于辇轿之上亦是神情恹恹不想多言。 低眉瞥见一旁随行的曹贵人,倒是忽然记起眼下温宜公主周岁宴在即。 这才会意怪不得近日曹贵人在自己眼前晃悠殷勤了许多。 “下月便温宜周岁了,皇上近日国事劳累,本宫会与皇上商量着,待搬去圆明园之后,定将温宜周岁宴办的热闹。” “嫔妾替温宜多谢娘娘照拂之恩。待温宜长大定视娘娘为亲母。” 曹贵人喜笑颜开,这几日自己的心头事倒是被华妃一语道破,只是话刚说完又似觉不妥,赶忙收敛了神情又道。 “自然了,娘娘日后生子,温宜一定会照顾好亲弟妹。” “借你吉言了,你有心还是多想想周岁宴上,要拿些什么新奇点子才好叫皇上高兴,新小主眼下都眼巴巴地没地儿一展风华呢。” 年世兰无心计较那亲不亲母的字眼,想起前世莞贵人一舞惊鸿得了皇上亲眼,眼下自己与莞贵人正好有了些龃龉,倒是可以送个顺水人情。 “嫔妾既为公主生母,自当想点新奇点子以娱宾客。只是不知娘娘有何巧思?” 曹贵人自以为眼下莞贵人恩宠正盛,华妃必然想借温宜生日宴以求重获圣心。 年世兰正欲辩解几句,自己并无打压的心思,话到嘴边倒是念头一转: “这些新晋的小蹄子往日里也没几个安分的,本宫倒不如看戏,你看着办便可。” 曹贵人这下反倒是摸不透了,只得言辞恳切道: “娘娘最得圣心,嫔妾自然没什么好为娘娘操心的,嫔妾尽力让娘娘满意就是。” 曹贵人见年世兰面色如常喜怒不辨,顿了顿又道: “娘娘,昨个儿嫔妾在太液池水边散步,却撞见莞贵人的贴身侍婢在私烧纸钱,得此把柄娘娘可有何打算?” 年世兰闻言却是眉头一紧,上一世自己第一次栽在莞贵人手上便是轻信此女。 只是眼下这曹贵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倒是引起了年世兰注意。 若自己今日不提温宜周岁宴,想必她也不准备告知自己此事,不然此事今儿一早见到自己便会说,此心叵测,倒是不得不防。 “眼下本宫哪有那个闲工夫和一个小丫头片子纠缠,你做事本宫一向放心。” 第60章 我眼下不想娶亲 五月的黄昏时分,风露凝香,岁月静好。 年世兰身着一袭浮光锦独在太液池水榭,眼见着那最后一丝霞光消散,迎着暖煦的夜风,摇着宫扇,遥望明月,心却不定。 年世兰盘算着下月便是出宫去圆明园行宫的日子,圆明园不似皇宫规矩繁多,倒是给哥哥送信的极佳机会。 自自己重生以来,年世兰便刻意与宫外绝了联系,自己的近况只有年羹尧的请安折子里皇上回复的寥寥数语,想必哥哥定能瞧出些反常。 此法一是让哥哥警觉不急功利。二是自己与母家联系断绝,也好让皇帝放下外戚干政的疑心。 上一世温宜周岁宴上, 敦亲王为拉拢哥哥,顺口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便是让皇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哥哥与敦亲王的关系。 皇上历经九子夺嫡,对臣下勾结甚是敏感警觉,后来敦亲王被幽禁的事实也是证明了此点。 敦亲王之所以会一败涂地,除了果郡王截获了飞鸽传书拿了实证,想必还有些的别的隐秘,否则凭借敦亲王策划许久为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许是想得入神了,或是窥见那深宫阴谋噬人无声,如临暗黑深渊前让人不寒而栗,年世兰情不自禁地打了冷颤。 “娘娘身子刚见好,怎么还在吹冷风。” 身后是弘历低沉轻缓的声音响起,不待年世兰回头,她却是肩头一暖,发现自己又被拢在玄色大氅里。 年世兰受惊回神当即蹙眉,只觉弘历此举十分无礼,为何颂芝也不提醒自己? 她转头找寻颂芝却发现她已经身在水榭之外,脸上是十分无辜地神情,想必是一早便被弘历遣出去了。 年世兰刚想张口责怪,不料弘历又出声道: “娘娘连弘历进来都未发觉,可是在想事情?” 年世兰白了弘历一眼,眼下这小子倒是学会油嘴了,明明是他故意吓了自己一跳,反倒怪自己出神。 刚想说教几句的话到嘴边,被他出言一搅和却是泄了气。 “这个时辰快传膳了,四阿哥怎会在此?” “天光延长,下学的时辰自然也延后了。” 弘历因为她下意识的对自己白眼而暗喜,面上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叫人看着倒有几分温润闲逸。 “倒是本宫忘了,既如此你便早些回宫吧。” 年世兰这才想起,自己今日亦是刚调了内宫传膳起居的时辰。 年世兰一时心绪纷扰,眼下也没有心思应付这小子,这小子向来话多应付起来也累人,便连赐座都未曾提只想打发他走。 “弘历又惹娘娘生气了?” 年世兰对旁人一向冷傲少言,面上永远是一副拒人千里不好接近的跋扈样子。 但弘历更知道她虽面冷,但私底下同父皇哪怕是颂芝周宁海在一处,还是侃笑自若的。 她的温柔和笑意都只给自己在意的人。 那一记嗔怪的白眼,似乎给了弘历些许跨越的勇气,他语声认真倒装的不像玩笑。 年世兰闻言倒是顿了顿,最后微不可闻地轻舒一口气,看看了左右又道: “四阿哥近日课业如何了?” “弘历开蒙晚,只会用些笨鸟先飞的法子才勉强赶上三哥。” 这寻常的长辈客套的问话倒不是弘历想听的,他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石凳上,语中带了些许敷衍。 年世兰哪里不知他精明似鬼,这是在慢慢展露自己的才学。 “那便好,前日本宫向太后请安,太后说起了三阿哥的婚事,皇后娘娘提及了她的侄女。本宫倒也帮四阿哥提了一嘴......” 不待年世兰说完,弘历腾地一下便直起了身,连膝盖都磕碰到了石台边缘,他顾不得疼,只微微皱眉便脱口而出: “我明明同太后禀明过,眼下我不想娶亲。” 年世兰见状倒是愣住了,弘历从来不曾如此失态,他一向早熟深沉,眼下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少年血气的孩子样了。 “噗。”不知怎地,年世兰又想起初见时,他也是故作老成,最后被酒呛到失态,倒是忍不住笑意了。 弘历惊觉自己失态正欲平复,年世兰这声轻笑倒是让他更窘迫了,他一时不解年世兰此笑何意。 年世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手中的帕子在唇边压了又压才敛起笑意道: “你也快成年了,成家立业是自然的,你不必害臊,只是这人选本宫会替你把关。” 这下弘历才明白她以为自己是害臊,但她却是认真在考虑自己的福晋人选,他又哪里能同意。 “娘娘,弘历当真不想成家,因为弘历,要做尊上的孤臣。” 弘历语调是一贯的温润淡然,此刻却比月光更清冷。 他紧握着双拳,一时不知道如何能绝了年世兰为自己张罗婚事的心思,眼下只得表明自己心迹。 值守在水榭之外的赵喜却是眸光一凛,他暗自责备主子不该如此莽直信任华妃,但眼下除了打起精神四处警戒,再无计可施。 年世兰捏着茶盏的手停在当场,一瞬不瞬地看着弘历,她神色肃然一副不可置信。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弘历,你身为皇子,虽无母家依仗,但一门好的婚事会让你日后顶门立户,一介孤臣只是君王的利刀!是棋子,你懂吗?” “娘娘,是在担心弘历吗?” 弘历眸光幽深犹如星夜,他对上了年世兰眸光似水带着怜惜的视线。 虽然他莽撞地表露了心迹,但他也未料年世兰亦是失了分寸,她口中的君王,明明是她的男人,是她的靠山。 年世兰也顿感自己失态,她放下茶盏,压下动荡的情绪,两人却是静默无言良久。 “颂芝,去传太医给四阿哥瞧瞧膝盖。” 许久年世兰忽然又想起四阿哥膝盖被石台磕碰了,才想起请太医。 “娘娘,不必了,赵喜随身带着伤药呢。回宫后弘历自会上药的。” 弘历这下才感觉到膝盖上传来的隐约痛感。 “本宫不放心,赵喜,来给你主子上药。” 年世兰语声轻缓却似有浓浓倦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不放心,到底是不放心弘历的腿伤,还是不放心弘历的前路。 但那担忧和心疼却是真实笃定的。 第61章 急煞阶前掌灯人 赵喜得召利索地进了水榭,撩起弘历衣袍才见那膝盖处隐约渗出了血渍。 正待赵喜欲帮弘历卷起裤腿,弘历却是收起了脚,脸色别扭了起来。 “娘娘,弘历只是小伤,还是准了弘历回宫自己涂药吧。” 年世兰这才想起弘历快成年,自然是有些不便的,她轻咳了一声又道: “那本宫送四阿哥回宫吧。” 在暮色红墙的永巷中,华妃娘娘仪驾所过之处,掌灯宫婢皆跪地垂首不言。 弘历落后一步跟在年世兰身侧,他明显感受到年世兰眉间的愁绪更甚了。 “赵喜,你为何会随身带着伤药?” 年世兰款步而行,只淡淡地问了句身后弘历的近身内监。 “回娘娘,主子从小淘气多动,不免磕碰,上次又坠马伤了筋骨,所以奴才便随身带着了。” “你对主子用心,本宫便加赏你三个月的份例,日后还需尽心照料四阿哥。若四阿哥有任何闪失,本宫亦会先拿你是问。” 年世兰语声淡淡,话到最后却透着摄人寒意。 “娘娘,赵喜是弘历生母留下的旧人,自小便照顾我,自是十分妥帖的。” 年世兰倒是头一次听弘历提及生母,这位李氏一向是宫中忌讳,往日里后宫女子都避讳着提起此女。 传闻说她相貌丑陋,一夜之幸虽有了弘历,她的存在却是皇上不想提及的不堪往事。 只单看弘历容貌俊美,与皇上相似之处不多,想必也如其他皇子公主一般,多少都有些生母的影子。 那弘历的生母绝非是什么丑陋之人,加上赵喜是李氏调教过的奴才,自有一副老练沉稳之气不说,谈吐间更有不卑不亢之态。 加上弘历性情内敛才智出众,绝非光靠身边的嬷嬷便能教养出来的。 想必这位李氏也是深藏不露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所以四阿哥更应保重自身,凡事三思而后行,才不辜负你生母李金桂对你一番谋划。” 年世兰说到此处,转身望着弘历,语声低缓满是耐心地劝解。 “娘娘可知‘李金桂’三个字在皇宫可是禁忌。” 弘历声音低沉却隐约颤动,那沉重又隐秘的三个字,除了身边的嬷嬷在他幼时提及过,他未曾在旁人口中再听说过。 “呵,这宫中人人忌讳,本宫却不忌讳,她再没名分也是你四阿哥的生母,难道阿哥倒如旁人一般要避讳着生母之名?” 四目相对间,年世兰能隐约看见弘历眸光在宫灯下隐隐暗涌,染着湿意。 “生养之恩,弘历怎敢忘,弘历所愿皆为了有一日能为生母正名而已。” 弘历的脸上是年世兰从未见过的刚毅冷肃之色,如今的他早已高了自己半个头,虽然还未褪去少年人的青涩桀骜,但却透着凌厉迫人的气势。 年世兰心头一震,她意外的是弘历竟然如此信任她。 方才得知他一番宏愿,如今又道出他那几乎大逆不道的目的。 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今日两人的相见,自己所谋之事已十分艰难,为何又叫她知道这些。 她心头惶然混乱,转头闭目深吸一口气,抬眸便冷了脸色,沉声又道: “殿下慎言,本宫会忘了今日殿下所言,殿下最好也不要再提起。” 话毕便抬脚匆忙地离开了,今天这一场虚惊,她只觉烦闷心悸,倒是惊醒了自己。 恐怕弘历想依附或是利用自己的心并未断绝,他仿佛并不想隐瞒,每次都是单刀直入,让自己只想回避逃离。 只是,弘历的命途是他自己的宿命,自己眼下无心,也再无余力承担太多。 人生沉浮有时,她无力背负所有人的命运。 “爷,您今日着实冲动了,若日后华妃得子,倒是让华妃有了把柄。” 赵喜早已按捺不住,出言相劝。 “无妨,她之前拒绝我时,不也说过自己只是旁人的话。我所谋之事没有她的助力根本无法成事。既然要博取信任,便要吐出秘密来交换。” 弘历眼见年世兰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却反而生出了两人的心又近了一步的错觉。 或许因为年世兰是唯一一个不曾贬低自己母亲的人,那个当下他动容地不假思索,便将自己深藏的心事告诉了她。 从此,这世间多了一个人与他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而这个人是自己第一次心动的人,这怎能叫他不欢喜。 一旁的赵喜眼见自家主子贪看着远去的身影,却是微微皱眉。 “主子,该回去上药了。” 弘历只作没听见,此时宫道两旁的宫灯次第亮起,在永巷的灯火阑珊处,他依然长身玉立送她远去,赵喜再不多言,只躬身静立一旁。 第62章 妆成每被秋娘妒 又是月半的日子,胤禛依旧按例留宿景仁宫。 天气渐热,皇后倒是准备了十分清凉可口的瓜果,胤禛用了倒是心静舒畅了许多。 提及下月温宜周岁宴,皇后又建议要热闹一番,大办才好。 胤禛不料皇后谦卑退让,处处为大局着想,一时动容。他牵过皇后的手轻拍了拍。 “皇后处处周全,朕心中有数,过些时候待太后气消,朕会亲自同太后提及复你六宫之权。” 皇后宜修含笑望着胤禛,眼里有晶莹水泽暗闪,皇上一句宽慰,她此心便分明了,那些委屈似乎全都不重要了。 胤禛一向十分赞同皇后处事之风,不乏手段却常怀大局,掌舵稳健。 后宫犹如前朝,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宫嫔的武器便是皇恩,但皇后却是有能力在此间审时度势,张弛有度地统帅六宫。 最重要的便是皇后太了解自己,永远在自己的尺度之内,恰如其分地让自己舒心安定。 五月中天气逐渐炎热,钦天监算了日子,浩荡的圣驾出了京城直往圆明园。 这移居圆明园以来的头次请安,来了行宫的小主也就五六位,众人都集聚在皇后的桃花坞,倒是看着人少了许多。 众妃嫔请安后依序落座,皇后瞥了一眼曹贵人徐徐开口道: “再过半月就是温宜的生辰,宫里孩子不多,满周岁的日子自然要好好庆祝。皇上的意思是虽不在宫里,但一切定要依仪制而来,断不能从简,一定要办得热闹才是。这件事已经交代了内务府去办了。” 曹贵人闻言面露喜色忙给皇后行礼谢恩。 年世兰虽一早已同皇上禀过此事,只是眼下事多还未着手安排,倒是让皇后又操心上了。 “前几日本宫已向皇上禀明过此事,皇后娘娘倒是体恤上下,不辞辛苦。” 年世兰语声缓慢,不乏嘲讽的意味,明明没有了六宫职权,倒还操心各宫诸事。 “宫中诸事操劳,妹妹亦是劳形苦心,还是齐妃心细提醒了本宫一句。本宫即为中宫,关照皇子公主之事也是分内应当。妹妹安心便是。” 华妃嘴角微扬,放下茶盏,曼声同对面的齐妃道: “齐妃姐姐向来不熟六宫事务,看账理事都不如刚学习六宫事务的沈贵人,旁的琐事倒是全都看在眼里。齐妃有心了。” “华妃,皇子公主的周岁宴怎么能叫琐事?曹贵人只位及贵人,不好直报内务府安排温宜周岁宴,本宫自然要帮曹贵人安排一二。” 齐妃被华妃一呛,也是反唇相讥,互不相让。 “温宜得娘娘们关怀,是温宜之幸,嫔妾谢过皇后谢过各位姐姐。” 曹贵人眼见着这气氛又要收不住,此事两头都是自己受益,她赶忙起身两方劝和。 皇后见两人噤声不再相争,不以为意,又笑吟吟对曹贵人: “说起位份,你这贵人的位分还是怀着温宜的时候封的,如今温宜满周岁,你的位分也该晋一晋了。” 曹贵人刚坐下,闻听皇后此话,大喜过望,又起身行礼。 皇后却是淡笑不语地受下又说: “是皇上应允了大办温宜生日宴,你得空便去谢恩吧,谢本宫做什么。” 年世兰端起茶盏不言,视线在两人面上转了转。 得了皇后晋位的许诺,曹贵人这一整日都喜色难掩,午后算准了皇上休息起身的时辰,便抱着公主去了勤政殿。 “哟,曹贵人吉祥,这日头还大着呢,您怎么还抱了公主来了?” 苏培盛老远便瞧见曹贵人打着伞抱了公主过来,亲自上前相迎。 “公主午后精神头特别好,闹了一下午都未午睡,想必是因为听说她父皇要给她办生日宴,所以高兴地睡不着,眼下特意来给皇上谢恩,还望公公通传。” “好好好,莞贵人方才也来了勤政殿,在给皇上伺候笔墨,奴才这就进去给贵人通传,想必皇上挂念着公主呢。” 皇上向来节俭,各种节庆都能节省便节省些,此次却格外叮嘱要大办温宜周岁宴,苏培盛自然清楚皇上是格外疼爱温宜公主的。 远处隐约蝉鸣,勤政殿却有丝丝凉风吹过。 曹贵人细致的擦了擦温宜额头隐约的汗水,见女儿虽顶着暑热,却乖巧地不出声,满眼的温情怜爱。 “苏培盛,让曹贵人不必谢恩了,天气炎热,让她们先回去吧。” 苏培盛带笑进来通传,皇上却未抬头看一眼,只是专心着手中的画作。 “皇上,外面热着,快叫曹姐姐温宜公主进来吧。” 莞贵人的手被胤禛轻握着,在这炎热的夏日午后,两人却是在同作一幅寒梅图。 “此时此景,旁人进来,你倒不害臊?” 胤禛侧脸望着仰头看向自己的莞贵人,眼中尽是戏谑。 “皇上,怎么又取笑嫔妾。” 莞贵人面上一红,低头又落笔描绘那朵朵红梅,那红梅娇俏,一如她殷红的耳垂。 “嬛嬛。” 胤禛松手又拿下莞贵人手中的画笔,将人拥在了怀里。 而殿外的曹贵人,听见苏培盛的回复,却是敛起了笑意,她微愣了一瞬,又听见从殿内传来莞贵人的一声娇笑。 很快她又抿唇浅笑: “有劳公公通传了,既然莞贵人在里面,那公主改日再来。” 苏培盛瞧着曹贵人失落的背影,脸上亦是尴尬无奈,暗自怪自己多嘴提及皇上挂念公主,倒惹的曹贵人更伤心了。 音袖给曹贵人撑着伞,悄悄打量着曹贵人的脸色,同来时的笑语晏晏截然相反,曹贵人只一言不发地抱着公主穿行在日头下的宫道上。 “小主,皇上宠这位莞贵人满宫都知道,连华妃娘娘都不免送曲谱拉拢着些,您别往心里去。” “这满宫里的女人哪个没承宠过,哪个也不像她那个样子。” 曹贵人冷沉地说着,视线却凌厉无焦距。 “只是眼下华妃娘娘有心笼络,咱们也没办法,不过公主向来受皇上怜爱,小主安心。” 听着音袖提及公主,曹贵人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她占了自己的恩宠便罢了,眼下皇上有了她,连公主都顾不上了,自己怎能忍耐。 不知是暑热难耐,还是温宜感受到母亲浑身的肃杀戾气,她忽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本想着在勤政殿能歇息片刻,温宜便能消暑了,眼下到底还是让女儿受了暑热。 曹贵人收起了心绪,低头轻摇哄劝着怀里哭闹的小人,近处树上的蝉仿佛受了惊也跟着鸣叫不止,曹贵人的心更躁郁了。 第63章 皇后离间欲掌权 相较皇宫的礼教森严,圆明园行宫可是要松泛许多,年世兰的清凉殿虽离勤政殿不近,却是幽静凉爽避暑的好地方。 不同上一世,因年世兰惦记着要往宫外传递消息,人多不便。况且曹贵人一向心机深沉,不可不防备着,便是安排了曹贵人与温宜公主住在了闲月阁。 一般来说皇子公主来了圆明园都是一起住在福园所,只是四阿哥原本便是生活在圆明园,回来自然还是住他的“霁月阁”。 这院子虽偏远不起眼,却精巧极为幽静,不光紧邻着清凉殿的外院,且地势较高,倒是将大半皇家园林景致尽收眼底。 弘历站在院前山石堆砌而成的石台凉亭之上,见不远处清凉殿里的宫人忙碌地进出往来,主殿的烛火通明,隐约能瞧见那海棠纹窗棂上映出的身影。 自从上次别过,两人不但未曾谋面,连弘历偶尔送去翊坤宫的东西都数次被退了回来,想必年世兰是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限了。 “爷,园子里近几个月被换的一拨人底细都查得差不多了。果然如爷所料,这些人的身契乍看都清白没有问题,但都拐了几个弯和年府多少瓜葛着。” 赵喜忙了几日将园子各处的人都摸查了一遍,赶着来和弘历回禀。 “从前华妃行事高调,与年家往来频繁也从不曾守着规矩。眼下华妃行事谨慎,其中必有隐情,吩咐下去,清凉殿的人和东西进出都松懈几分。” 这园子除了每年圣驾来此住三四个月,弘历便是这里头身份最尊贵也是唯一的主子,说园子各处的奴才都是他自己的人都不为过,对这行宫各处东西皆是了如指掌。 “是,爷,江寿说想面见主子,因年节后主子住在宫里头不方便,去岁的账还未跟您上报。” “无妨,江寿既是外祖家的旧人,这么多年他经营有道,也一直恪守本分,寻个时间你代替我面见便是。” 赵喜躬身退后,不再搅扰主子的兴致,近日来主子心绪沉闷,已许久未见他如此松泛的神情了。 *** “娘娘,今儿午后曹贵人果然去了勤政殿想面见皇上谢恩,只是莞贵人正在伴驾,曹贵人未得一见便抱着公主顶着暑热回宫了。” 剪秋一边给皇后布菜,一边回禀皇后交代她监视曹贵人的事。 “莞贵人在宫里便时常出入养心殿伴驾,曹贵人怎么忘了?倒是苦了公主。带上些南边今日才到的胥椰(椰子)去瞧瞧公主吧。” 皇后用完饭,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伸出手,剪秋会意扶起皇后,一行人去了闲月阁。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一声通传,皇后入了闲月阁偏殿。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曹贵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汤药,规矩问安。 皇后赶忙扶起,环顾了四处眉头却瞬间皱了起来: “公主是否暑热难耐所以啼哭不已?这西偏殿着实太热了,公主年幼,此地实在不适合公主居住。” 曹贵人起身,眉宇间疲惫不堪满目憔悴: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是臣妾照顾不周,让公主受了暑热。” “你快起来,这样吧,本宫亲自去向皇上禀明,让公主换个宫殿居住。” 皇后上前几步看着温宜因哭泣发红的脸,神情怜惜,语声和婉。 “多谢娘娘顾念公主,嫔妾感激不尽。” 曹贵人早已泪目,心底微动,对皇后甚是感激。 “剪秋,将那冰镇的胥椰水拿来。这胥椰今日刚到,本宫想着眼下暑热难耐,公主定是胃口不佳,这胥椰水微甜,清热解暑,公主定会喜欢。” 曹贵人心头微震,语声微颤,接过那冰凉的胥椰水递给了音袖,鼻头又酸了。 音袖伸手接过,哄劝着温宜尝试着喂了一口,温宜尝出那甜味,便止住了哭声,倒是平复了哭声不再闹腾了。 “还是皇后娘娘的法子好,这公主哭闹了半日,娘娘在宫里听着甚是揪心,连晚膳都未用,急着将这胥椰水送来。这胥椰娘娘一共就得了两个,便取了整整一只给公主送来。” “娘娘如此关怀温宜,嫔妾不知道如何感激娘娘这份恩情。” 曹贵人自是知道这南边的水果甚是难得,连华妃都不一定有。 可见皇后当真是怜惜公主的。 “本宫也是看着温宜长大的,怎能不关心呢,本宫听着这孩子哭声,也放心不下啊。你先照顾公主,本宫这去瞧瞧皇上。” 皇后眸光温和,拍了拍曹贵人的手背,曹贵人终于安心了。 勤政殿中,皇上刚用完饭,正是快到翻牌子的时候,胤禛伸手刚触碰到莞贵人的牌子。 听闻通传皇后前来,皇上挥手,徐公公会意端着绿头牌又立于一旁。 “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一贯端方守礼,入夜前来定是有话要说。 “快,快起来,皇后坐吧。” 皇上抬手示意皇后坐在自己一旁暖榻之上。 “快入夜了,臣妾本不该来打扰皇上,只是温宜公主不大好,臣妾实在放心不下,想着还是免不了走这一趟。” 皇后坐下,眉宇间不掩愁绪,似是有些为难。 “温宜怎么了?可有请太医?” 皇上听闻事关公主,明明午后公主还前来勤政殿,心下不免担忧。 “今儿午后温宜受了些暑热,回宫哭闹不已,臣妾得知便去瞧了瞧。想必华妃妹妹事多不免有疏漏,那闲月阁原本也不错,只是那西厢房还是太热了些,臣妾想着公主年幼不耐炎热,还是要移宫为好。” 皇后徐徐道来,眉头微蹙倒是装的痛心怜惜。 “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为免公主受热,皇后重新给曹贵人安排宫室便可,只是要择一处清凉所在。” 皇上不料午后自己没让公主觐见,倒是让公主受苦了,自己也难免懊悔。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妾看了这满宫最清凉的所在,便是地势较高的几处宫殿。华妃的清凉殿倒是十分宽敞且凉爽,只怕华妃妹妹恐有不便,所以臣妾才来这一趟。” 皇后此话倒有些意有所指,皇上盘算了片刻,想着眼下皇后没有六宫协理之权,若是安排曹贵人去旁的宫殿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是华妃的清凉殿,倒是的确会有驳华妃面子的嫌疑。 “无妨,皇后思虑周全,此事,朕亲自去同华妃说。” 皇上垂眸盘弄着手中的翡翠手串,敛起心中的思绪。 眼下华妃虽主理六宫,可到底没有皇后积年累月的经验,不够周全不说,还要让中宫皇后委曲求全,确有犯上僭越之嫌。 只怕日子一长,这前朝的言官便又要借此事上奏了。 皇后像是解了困扰,朝皇上舒心一笑,端起茶盏将饮之际,又瞥见皇上脸色平淡低眉深思。 她嘴角微扬,眉目含笑,垂眸啜饮了一口清茶。 第64章 有恃无恐的偏爱 敬事房徐公公还静立一旁,皇后浅尝一口茶便起身告退了。 “今晚先不翻牌子了,你先退下吧。” 皇上说完便起身朝一旁的书桌走去,在案桌前翻看起来奏折。 徐公公缩了缩头应声退下了,想必眼下皇上心系之处便是梧桐书院,无奈手头又有事要找华妃商议,一时不着急决定。 刚搬入圆明园眼下正事多,年世兰便召了沈贵人一同盘起了宫中账目。 清凉殿本就清凉幽静,皇上走入殿中便见沈贵人手捧着账册立于华妃一旁,正低头商量着什么。 胤禛倒是十分意外,不料年世兰主理六宫倒是十分尽心,不但亲自教授沈贵人理账之法,便是这个时辰还在为六宫事务操劳,心下倒是欣慰又动容了几分。 “怎么这个时辰还在看账本?” 胤禛轻咳一声立于殿门旁开口道。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两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务给皇上行礼。 “行了,快起来吧,朕看完折子来瞧瞧你,却不知你倒是比朕还忙。” 胤禛扶起年世兰,是一贯温声的语调。 年世兰早已浮起浅笑,闻言又不忘白一眼胤禛,故意冷了语气道: “想必皇上一贯案牍辛劳,自有佳人红袖添香在侧,自然事半功倍。” 顿了顿又拉起一旁的沈贵人娇笑道: “所以,臣妾效仿皇上之法,也邀了佳人相陪,果然是倍道而进。” “华妃娘娘过誉了,嫔妾也未帮上什么忙,倒是让娘娘费心教授嫔妾。” 沈贵人顿时微红了脸,脸上是清扬婉兮的浅笑。 皇上便是也轻拍了沈贵人的手,含着笑意温声道: “很好,眼下六宫事多,齐妃又要照料三阿哥,你便认真学着,也好为华妃分担些。” 胤禛一开始便有意要提拔沈贵人,但经上次福子流产之事,沈贵人被冤却毫无自救的能力,皇上便歇了扶持她的念头。 眼下她虽与华妃走的近些,但日后学好了理家管账之事,以她的家世便能与皇后华妃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后宫局面。 “皇上,眼下天色不早,嫔妾就先告退了。” 沈贵人识相地告退,却被皇上又握住了手,只听皇子又道: “无妨,正好眼下有件事与你们俩都有些关系,就留下一起听听。” 此时沈贵人在此倒是让胤禛更松散些,若是一会儿华妃又骄纵起来,自己今晚怕是又去不了梧桐书院了。 “曹贵人带着温宜如今在闲月阁的西偏殿住着,朕觉得不大妥当,温宜年幼,受不得暑热,朕想着不如搬来清凉殿。一来此处凉爽,自然更适合温宜。二来温宜向来同华妃亲近,若换了其他宫嫔,旁人难免觉得叨扰。” 华妃微愣了一念,倒是并没有挤出什么假笑,曼声道: “不就是换个住处吗?怎么皇上非但自己前来说项,还拉拉杂杂说这样许多?倒是说的嫔妾面皮子都红了。” 不待皇上接话,沈贵人在一旁却是忍不住地偷瞧了瞧两人神色。 一个语气虽是嗔怪但面色却平常甚至透着不悦,另一个却是眼含戏谑,抿唇压着笑意。 她万万没想到,华妃娘娘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调侃皇上。 这话虽带着调侃,但也实打实表示了华妃的不满,更何况自己还杵在这。 “瞧你,你若不高兴,那朕便换个旁的去处吧,那便,养心殿的偏殿吧,那凉快......” 皇上轻笑一声,看着华妃负气的脸正说着。 华妃却是伸手捂住了皇上的唇,竖眉冷眼的赌气样子,假意责怪道: “臣妾没说不高兴,皇上国事繁重,偏殿自然谁都不许住。” 皇上顿时大笑出声,捏起抵着自己嘴唇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揉了揉才道: “朕便知道,你最是吃这一套。” 而一旁的沈贵人早已头抵到了胸口,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面上更是红了红。 胤禛和年世兰显然是发现了沈贵人的窘迫,两人对视一眼,年世兰又含笑挖了一眼胤禛。 “沈贵人,既然曹贵人住在你宫里,迁宫的事你还得搭把手。” 被皇上点名,沈贵人这才慌忙抬头,理了心神点头: “嫔妾知道了,明日嫔妾会差人帮曹贵人和公主一起迁宫的。皇上娘娘放心。那嫔妾就先告退了。” 沈贵人只觉脸上还热着,此情此景除了尴尬,也让她这个曾经的宠妃甚是吃味。 “你不必着急走,既然你们忙着,那便接着理帐罢。只是,无需太劳累,眼下搬来圆明园,后宫人少了。皇后也得空,朕想着过几日便让皇后开始主理六宫,你们依旧协理。” 年世兰一早便知这六宫之权只是暂代而已,还好自己计划的事都顺利安排下去了,这帮人管家还不得好的事,还是交出去为好。 “那便再好不过了,臣妾的确有些力不从心,皇上不说臣妾都要去请太后懿旨了。” 胤禛不料华妃竟然欣然接受,想必这段时日她被抬上这个位置,的确是劳累了。 “你如此懂事体贴,朕便放心了。朕便先回去了,过几日朕再来瞧你。” 皇上走后,沈贵人也是心不在焉地研习了一番账本,到了时辰便起身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月华澹澹,远处树影微微摇曳倒映在福海之上,沈贵人却是心神恍惚。 反复想着华妃同皇上相处的画面,不可谓不震惊。 沈贵人自己也是受宠过一段时日,便说眼下专宠的莞贵人,即便皇上对谁都没有这样上心过,但私底下姐妹俩议论起来,莞贵人依然是患得患失,言行也是谦卑讨好的。 可想而知,华妃在皇上心中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 表面上皇上对华妃的宠爱似乎无异于任何一个妃嫔,恩赏数不尽的珍玩珠宝,按喜好晋封自己喜欢的女人。 或许在旁人眼里,华妃的举动一向是傲然睥睨后宫佳丽,又背靠年家骄纵霸道使人嫉恨。 但皇上的偏爱却只给了华妃,那偏爱便是纵着年世兰有恃无恐地做她自己。 转念又想起自己受宠的那段时日,自己也是动情热切的,甚至觉得皇上对她,应该也如自己对皇上一般是爱慕的,至少是有几分喜欢的。 可是见了莞贵人所得的恩宠和优待,自己虽吃醋也嫉妒,但远不及今晚这般对皇恩感到无奈和失望。 第65章 只有人心不可量 “娘娘,皇上......出了清凉殿便直接去了梧桐书院。若不是沈贵人在此,皇上今晚怎么也会陪娘娘的,当真是不巧。” 颂芝给华妃端来了睡前的燕窝,语气甚是不平。 “算啦,本宫身上也累着,皇上舒心才最紧要。” 华妃拿起汤勺边喝着燕窝,倒是丝毫没有生气。 颂芝近来也总是分不清自家主子,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嘴硬不承认。抿了抿唇又轻声道: “娘娘近来主理六宫之事的确辛劳,只是想到皇后这么快又要主理后宫之事,她自是得意了。” “皇后毕竟是中宫,太后惩罚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恢复中宫之权是早晚的事。眼下还是安置好曹贵人母女才是正事。” 华妃放下那半碗燕窝,心念微动。 “对了,说起来曹贵人迁宫的事还是皇后出面同皇上说的,皇后莫非又想用招揽人心的法子来笼络曹贵人?娘娘日后岂非孤立无援?娘娘您可要给曹贵人上上眼药!” 说起曹贵人,颂芝就更忧惶气恼了,明知道皇后的用意却又无法阻止曹贵人接受她的恩惠。 “你都能想到,曹贵人自然能想到,无妨,既然大家都摆在了明面上,此时犹豫忐忑的该是曹贵人。本宫急什么。” 华妃想起前世曹贵人的背叛,以至于最后自己被皇上厌弃。虽然甄嬛告诉自己,曹贵人倒戈皆因自己伤害了温宜,她爱女心切,自然是恨极了自己。 可是,用温宜邀宠的法子,一开始便是由曹贵人自己提出的。 曹贵人因身份低微,依附自己才能顺利产下公主,才能独自养育公主,正因如此,才得皇上时时探望。 见面三分情,如此,曹贵人才能在宫中立住脚。 年羹尧事发后,曹贵人又一一揭发自己的过错用来立功求荣。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她这个慈母到底能不能为了女儿禁了她贪婪的欲望。 次日一早,中宫请安,皇后便当众提及了曹贵人迁宫的事。 只是皇后随意的提一嘴,莞贵人却是心下不安了起来。 毕竟当时曹贵人带着温宜在勤政殿外候着,自己在侍驾却没让曹贵人母女进来,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事后宫嫔散去,莞贵人带着浣碧便赶上了曹贵人主仆。 “曹姐姐留步。” 莞贵人出言想留,又给曹贵人福了福。 曹贵人面带浅笑,视线扫过,与浣碧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倒是温和谦卑地也回了礼道: “妹妹这是做什么?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妹妹太客气了。” “姐姐资历深厚,既得圣心又养育公主,怎么说姐姐也受的起妹妹这一礼。再者,妹妹心有愧疚,昨日是妹妹不好,没能劝得了皇上见一见公主,倒让公主受苦了。” 曹贵人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伸手拍了拍莞贵人的手,笑着道: “妹妹言重了,是姐姐我照顾不周,怎么能怪妹妹呢,妹妹安心。” 莞贵人这下才稍安定,脸上浮起笑意又凑近半步低声道: “姐姐不怪妹妹是姐姐大度,妹妹我还是要向姐姐赔不是。妹妹那有皇上赏的胥椰,现在还在冰水里冰着,一会我就让浣碧给姐姐送去,也好给温宜尝个新鲜。” “妹妹太客气了,此物太过珍贵,姐姐怎好收呢,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曹贵人闻听又是胥椰,心里却是吃味的很,脸上依旧含笑却透着一丝尴尬。 莞贵人只当曹贵人是客气推拒,并未放在心上。 “姐姐安心,这胥椰再好也就是吃个新鲜,公主定十分喜欢。” 望着莞贵人清丽的背影,得了胥椰的曹贵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小主,这莞贵人倒是个和善的人,对小主十分恭顺呢。” 音袖瞧着莞贵人身为宠妃却还如此谦卑,倒是有几分好感。 “你懂什么,不过就是来显摆一番罢了,凭一个果子就想施恩得人心?呵!” 明明莞贵人与自己一般都是贵人,更何况莞贵人还未生养,她却是连胥椰都有。 而同住闲月阁的沈贵人,住着主殿,自己带着公主还要住西偏殿。 曹贵人忽闪了几下眼,闭目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强行咽下心头不甘。 ‘这满宫里的恩宠和好处,倒是都被你们姐妹俩占尽了。凭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而另一头的浣碧却是与音袖截然相反的神情,她努着嘴,甚是不平。 “小主,那胥椰如此珍贵,连华妃都没有,皇上赏了小主,便是皇上一片心意,你倒就这样送给了曹贵人。” “皇上赏了,我便收到了这份心意了,吃不吃又何妨?再珍贵不过是一些吃食,倒不如送给曹贵人,也好解了我们之间的误会,自然是十分划算的。” 莞贵人却是不以为意,在她眼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再稀罕都不及皇上的真心。 “曹贵人即便有个公主也不过是个贵人,日后小主若有身孕,不管男女,您肯定会晋升为嫔,您何须如此笼络?” 方才曹贵人瞟浣碧的那一眼,浣碧虽未躲避但心里依旧有一丝不安,虽然上次她私烧纸钱曹贵人饶了她,但到底还是被她拿捏了错处。 眼下若是莞贵人能凭借恩宠压曹贵人一头,那自己的处境便不会如此被动了。 “你啊,真是想的太简单了,曹贵人虽说只是贵人,不说温宜深受皇上喜爱。便是满宫都知道她身后是华妃,给曹贵人脸面就是给华妃脸面,你瞧这宫里的高位妃嫔哪个会明面上欺压曹贵人的?” 一提到华妃,浣碧倒是不敢再言了,这位娘娘如今以妃位之身便主理六宫,这事若放在民间,皇上此举那就是宠妾灭妻。 想到此处,浣碧忽然脑中有灵光一闪。 ——那便是说,在皇上眼里,只要他喜欢,哪怕是妾侍,他依旧会给予她无上的权利和地位。 那......那自己若有一日得到皇上恩宠,那母亲的牌位是否能入宗祠受香火?那自己是否也能如长姐一般,成为家族的荣耀? 第66章 借势作恶被警告 一上午清凉殿的偏殿忙慌慌的,曹贵人和温宜便顺利搬进了偏殿。 安顿好公主,曹贵人必定是要向华妃请安的。 “音袖,拿上莞贵人给的胥椰,咱们去给华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正在案桌前拿着宫外传进来的官员名册,里头不仅记录了官员的职位功绩,就连后院家眷都记录在册。 “娘娘,曹贵人求见。”颂芝走近向年世兰示意。 “把这画本收起来,放回原处。” 华妃合起那名册,那书皮却是写着《西厢记》,颂芝拿起那‘画本’,十分小心地混入了一沓都是各色情爱故事的画本中。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曹贵人携音袖进殿,给坐于主位的华妃行礼问安。 “哟,这老大一个是什么金贵东西?” 华妃自然是被音袖举着的胥椰吸引,朗声询问道。 曹贵人依旧恭顺含笑,凑上前朝音袖招了招手,音袖会意上前几步递至年世兰面前道: “娘娘,嫔妾得了这胥椰,想着娘娘天热向来喜欢这水润的瓜果,便赶紧给娘娘送来了。” “你倒是大方,这么金贵的东西,这个月送入京的统共不过十余只,本宫自己都没分到,是皇上赏的吧?” 这南边来的胥椰送达京城十分不易,且有些过于成熟的果子在中途就会腐坏,能完好无损送到京城的寥寥无几。 年世兰管着后宫一应大小开支,她自然知道这胥椰满宫里就太后、皇后、皇上各得两只,其余几只皇上赏了十爷、十三爷和隆科多。 原本皇上的意思也要给自己一只,只是自己婉拒了,皇上便转赠了十七爷。 昨日皇后给了温宜一只,又给了三阿哥一只。 眼下曹贵人倒是又得了一只,没想到温宜因祸得福倒是前后已得了两只。 “皇上倒是未曾恩赏,不过嫔妾便是知道娘娘您还没有尝到,怎敢独享。再者娘娘分了这东偏殿给嫔妾母女居住,嫔妾自然心怀感激,便想着给娘娘送来了,娘娘快尝尝吧。” 曹贵人倒是没有接过华妃的问话,只道胥椰难得,是自己的孝敬。 “眼下本宫刚用了些蜜瓜,先让颂芝拿下去冰镇着吧。” 曹贵人点头应是,在华妃的示意下,端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曹贵人见年世兰竟然不追问此胥椰的由来,倒是有些意外。 正当她想着如何再提及这胥椰由来,周宁海倒是拎着食盒进来了。 “华妃娘娘,四阿哥那边给娘娘送来一盅胥椰鸡汤,是太后吩咐御膳坊用胥椰取汁佐以椰肉所制,宫中的皇子公主各得一盅,四阿哥特意送来孝敬娘娘。” 年世兰本想如从前一般退回去,但是碍于曹贵人在此,倒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四阿哥倒是有孝心,既然难得送东西过来,本宫也不好推辞。这样吧,周宁海将那胥椰送去给四阿哥。” 周宁海得了旨意便退下给四阿哥送胥椰去了。 曹贵人见那鸡汤,她心念一动,放下茶盏又道: “听说皇后娘娘也给了三阿哥一只,昨个儿温宜也得了皇后娘娘一只,今儿华妃娘娘您又赐给了四阿哥,果然两位娘娘都心怀慈爱之心。再者莞贵人虽然年纪小,也倒是十分心善,温宜这一来一去倒是得了两只,嫔妾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这话一出,年世兰倒一时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一切在情理之中。 “莞贵人正得圣心,皇上喜欢她,有好东西自然紧着她。” 年世兰已然知晓曹贵人的用意,无非是引起自己的嫉妒。 如前世一般,只要她同丽嫔一唱一和的抱怨,自己便会主动出击打压受宠妃嫔,此刻便是故技重施,又想借助自己的授意好对莞贵人公然下手。 只是如今的自己却像是厌倦了,这女人之间互相倾轧的把戏。 眼下自己最主要的还是部署好前朝之事,不到不得已,眼下的她并不想赶尽杀绝,以免节外生枝。 “华妃娘娘向来豁达大度。” 曹贵人勉强扯出一丝笑,尴尬噤声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却听华妃又道: “莞贵人虽得盛宠但毕竟年轻不经事,也无甚位分。眼下,你倒不急皇后又要重掌六宫的事儿。莫非一个胥椰果,你倒是瞧上皇后的好是忘了丽嫔的下场了?” 年世兰见曹贵人接连吃瘪,未免她猜忌,不如让她想着对付皇后,也少些心思来琢磨自己。 “华妃娘娘,嫔妾并无不臣之心,皇后之用意嫔妾怎会不知,您放心,嫔妾定会想法子助力娘娘。” 曹贵人听闻华妃不紧不慢地问起皇后之事,又提起丽嫔下场,不免心下一颤。 她不由地暗自惶恐,自己一时脑热怂恿华妃对付甄嬛,倒是忽略了华妃很快便要失去主理六宫之权,两厢对比,华妃自然是更在意好不容易得手的权利。 况且,旁人不知丽嫔为何疯癫的原因,自己却一直疑心是华妃出手。今日华妃既然直言拿此事来威慑自己,那便是警告自己如今的丽嫔便是背叛她的下场。 年世兰见曹贵人诚惶诚恐地跪地表忠心,唇边不免浮起冷笑,自己心狠手辣的余威尚在,那便让曹贵人自己掂量着办吧。 杀一儆百虽是目的,但是既然已经出手,她并不介意赶尽杀绝。 直到曹贵人走出殿外,她才惊觉自己手心冒汗。 虽然这段时日华妃看似低调了许多,对自己也是淡淡的,不再事事找自己出主意。 为何今日在殿中自己却觉得气氛格外压抑,那威压似是透着深沉的杀意。 曹贵人这厢忧心忡忡地出了清凉殿,站在高台之上的弘历却是看着清凉殿的院子,面带温淡的浅笑。 “爷,华妃收下了主子的东西,还遣周公公送来了胥椰。” 赵喜捧着那冒着凉气的胥椰果子,向四阿哥回禀。 “知道了,收起来吧。” 弘历早就看到周宁海亲自捧着那硕大的果子,从坡下一路送来。 他便是确信,华妃再想与自己划清界限,也不会忍心当众驳了自己的面子。 曹贵人是个会来事的,华妃更是会做足表面功夫,帮自己周全。 但只要她收下了东西,那他们俩又将牵扯着,再难清算。 第67章 浣碧动心想承宠 “小主,瞧瞧,这是太后赏赐给公主的胥椰鸡汤,公主当真是福气好,这宫里的阿哥公主,能如此受宠的也就咱们公主了。” 曹贵人刚入殿,那满脸灰败的神色便立刻掩去了,看着奶娘喂温宜喝着恩赏的鸡汤是满目的慈爱。 “谁说不是呢,温宜倒是比额娘更招人喜欢。” 曹贵人拿起帕子轻轻擦拭温宜嘴角,瞥见那鸡汤又想起了四阿哥。 “如今四阿哥也赶上这恩赏了,倒是有个眼力见的。” 音袖听得分明,曹贵人暗指四阿哥有意亲近华妃,低声回道: “听闻华妃娘娘因不适用那药材,已经停了皇后那方子了,日后这四阿哥的事还说不定呢。” “四阿哥若能堪重用,皇后早就认领了,华妃眼下大抵也是看不上,只是留个人选罢了,说起来还不如温宜更得圣心呢。” 此言一出,曹贵人神色微滞,眼中似有灵光闪过,看着温宜的笑意便更甚了。 她招手示意音袖附耳上来,悄悄交代了几句,音袖便退下了。 月色朦胧,福海周围山林野趣横生,浣碧倒是按时应邀前来了。 “给曹贵人请安。” “起来吧,本宫也是觉得与你投缘,便邀你来一同赏景,坐吧。” 曹贵人端坐在湖边凉亭,此处一侧临湖又假山嶙峋,倒是十分隐蔽。 “曹贵人抬举奴婢了,奴婢有幸陪伴贵人,是奴婢的福气。” 浣碧面色沉静,虽内心打鼓不知曹贵人目的,但依然言行自若。 “看得出来妹妹生得娇俏又伶俐,想必是深得莞贵人信任的。” 曹贵人此言倒也不完全是吹捧,这浣碧虽是奴仆,吃穿用度一向不同旁人,想必是心腹般的存在。 “奴婢身份低微不敢当贵人妹妹,只是奴婢和小主自小一起长大,都是小主体恤奴婢,奴婢自然也心向小主的。” 浣碧只是顺着曹贵人的话延续着话题,倒是未曾出错。 “什么卑微不卑微的,本宫是当真喜欢你,不怪莞贵人格外关照妹妹。本宫养育公主,自然知晓母女连心,更是欣赏妹妹一片孝心,每每想起那晚妹妹对亡母的哀思亦是触动情肠。” 说到此处,曹贵人倒是温和地牵起浣碧的手,满眼的宽慰和理解。 “奴婢多谢贵人体恤。” 浣碧倒是有了几分真切触动,自己的母亲是罪臣之女,在甄家没有身份。 而自己也只能以女仆身份示人,曹贵人倒是十分理解自己的心情。 “只是,眼下莞贵人正得盛宠,听说皇上有一次还当众夸赞妹妹,不知莞贵人可有心举荐妹妹?” 浣碧闻听此番言论,倒是吓得当场跪地,低头极力否认。 “请贵人慎言,皇上夸赞奴婢是看在小主的情分上,奴婢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 曹贵人轻笑一声,亲手扶起浣碧又道: “你瞧你,不过是咱们姐妹闲聊,你不必惶恐。况且,姐姐我有此一问,并不是没有把握的,你且听本宫细细说来。” 浣碧起身又端坐下,心中只觉惊跳不已,抬眸看着曹贵人继续听着。 “本宫伴驾数年,虽不得盛宠,但对皇上心意还是有些把握。说句不恰当的,妹妹别吃心,那福子不过是得了皇上一句夸赞,华妃娘娘又肯成全,若不是她自己犯下大错,眼下少说也是常在了。” 浣碧此时脑子一片混沌,心中惶然却隐隐又透着些按耐不住的欣喜。 曹贵人自然是将浣碧的神情看在眼里,她眼中瞬间的期许和兴奋她看的分明,又缓声道: “妹妹若有此心,姐姐愿在温宜周岁宴上助妹妹一臂之力。” 浣碧神色又惊又喜,但发觉自己露了相,又很快平复了心绪道: “只是,奴婢身无长物报答姐姐此心,恐怕要辜负姐姐一番好意了。” 浣碧再糊涂,她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满宫不如意的小主繁多,曹贵人再如何看中自己,也不会轻易举荐一个奴才。 倒是不如直接挑明了问其来意。 曹贵人倒是掩面又笑了,她不料这丫头不愧是莞贵人的贴身侍婢,倒是有几分聪明。她轻咳一声又道: “本宫也不瞒你,眼下华妃娘娘与皇后分庭抗礼,皇后很快便要重掌中宫,娘娘正是用人之时。妹妹可明白?” 浣碧脑中飞速地回想着华妃与莞贵人之间的往来,好似两人并未有任何过节,而且华妃还赠送琴谱示好。 想必若自己当真承宠,也不会彻底得罪莞贵人。 事后自己再努力同莞贵人修复误会,毕竟两人是亲姐妹,想来也无妨。 但这事来的突然,自己一时之间不好做决定,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 “贵人姐姐,此事可容妹妹再想一想?” “好好好,我还担心此事唐突,会吓坏妹妹,没想到妹妹宠辱不惊,倒是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姐姐我眼光错不了。” 曹贵人眼里满是兴味,本以为浣碧会惊喜地跪地谢恩,不料她却是有几分沉稳。 “贵人姐姐您谬赞了。” 浣碧听着“大家闺秀”这几个字,那羞涩的笑却有几分得意。 “妹妹都称姐姐了,姐姐就先当妹妹应下了。你放心。” 两人又嬉笑闲聊了许久,倒是十分投缘。 “小主这浣碧当真可用吗?” “瞧她那样,想必早有此心了,莞贵人也太得意了些,想必华妃虽不十分介意但也乐见其成。” 次日午后,曹贵人又挑了差不多的时辰去了勤政殿见皇上。 曹贵人细细回禀温宜的身体状况,皇上听了也安心不少。 两人拉扯了片刻家常,一阵通传莞贵人便进来了。 三人倒是一番闲话,不时有笑声从殿中传来。 曹贵人略坐了片刻就起身告退了。 反而待莞贵人走出勤政殿时,小夏子分明瞧出莞贵人隐约失落的神情,连随身伺候的槿汐姑姑都满眼担忧。 入了夜,这满宫里有些许耳目的小主妃嫔,便听说了午后莞贵人和皇上生了龃龉的事。 而收到消息的弘历倒是对这位莞贵人改观了不少。 此女不仅容貌绝佳,心思玲珑,才思敏捷,倒不可谓不是华妃日后的一大劲敌。 第68章 人心翻覆似波澜 “周宁海,此信一定要让咱们的人亲自带去西北给哥哥,万不可假手他人。” 年世兰得知皇上今晚已经在养心殿歇下,挑灯亲手写信给年羹尧。 近来前方战事虽吃紧,但好在也陆续传来好消息,皇上为嘉奖前线战士,安排了人给前线送去恩赏,以示皇恩浩荡。 这去前线路途遥远不说,自然是有些艰辛和危险的。 资历不够深厚的新人便被推出去跑这趟差事了,自己安排的人便顺理成章地能进入送赏的队伍中。 她在信中千叮万嘱让哥哥不要结党营私,管束好手下。 最关键的是要远离敦亲王,万不能牵涉敦亲王之事中。 除此之外,年世兰又让年羹尧务必想法子,在端妃母家齐将军府的子侄一辈中选几人押送军粮。 其他诸事待战事结束,回朝述职时兄妹再面谈。 算来此信随着运往西北的物资一同前去,不过十多日便能到哥哥手中。 一桩事了,她举杯饮了口清茶又想起午后曹贵人调拨莞贵人皇上之事。 “颂芝,把曹贵人请来。” “嗯?娘娘这时辰是否太晚了?” 颂芝瞧着快到落钥的时候了,提醒了一句。 “本宫要问她话还要挑时辰吗?” 华妃拿起一旁的团扇,轻缓傲慢地说了一句,颂芝见状不敢再言,应声便去请人了。 “给华妃娘娘请安。” 不消片刻颂芝带着曹贵人进来殿中,见曹贵人依然妆容整齐的样子,想必还未准备就寝。 “这么晚叫妹妹来,妹妹不怪本宫打扰吧。” “娘娘有召,嫔妾自然欣喜,怎会觉得打扰。” 曹贵人带着谄媚浅笑,依旧恭顺。 “本宫眼下也清闲了,倒是想听听你近日都忙着些什么呢?” 华妃团扇轻摇,看向曹贵人的目光却锐利冷然。 “回娘娘,嫔妾除了照顾公主并无事可忙,不过倒是记挂着娘娘让嫔妾准备温宜周岁宴的事。” 曹贵人虽心虚,但面上依然平静。 “那你倒是说说,你夜会浣碧又调拨莞贵人和皇上之事,莫非都是为了温宜周岁宴而忙吗?” 曹贵人顿时惊慌失措,她不料华妃对她行踪了如指掌,看来自己是藏不住那点小动作了。 “娘娘,嫔妾知错,嫔妾不该隐瞒娘娘,只是嫔妾真心为娘娘考虑,见那莞贵人如今得势,万事都压娘娘一头,嫔妾是气不过才出此下策的,娘娘明鉴啊。” 曹贵人额头早就抵到了坚硬的砖石地面,一股脑说出了前因后果,倒是情意真切。 “哦?原来如此,倒是本宫错怪妹妹了。起来吧。” “是嫔妾事忙一时疏忽了,未能及时禀明缘由,才使娘娘误会了。” 曹贵人闻听华妃语声和缓,想必已经被自己平复了疑问,小心起身坐于一旁的座椅上,正想伸手端起那茶碗,却又听华妃道: “你倒是提醒了本宫,眼下本宫正清闲,不若帮你带着公主?你也好得空好好筹划公主生日宴呀。” 年世兰哪里不知她故意隐瞒私自打压莞贵人,又以自己之名招揽浣碧。 既然如此,也当给她个警醒。 “娘娘,嫔妾当真知错了,公主年幼恐扰了娘娘清净,嫔妾日后定一心照料公主不敢有非分之想。” 曹贵人不料华妃以公主要挟,又跪地磕头立马不敢再隐瞒,。 年世兰却是不再言语,伸出手让颂芝搀扶起自己起身走入内殿。 曹贵人俯首低眉,只见那缀满珠宝的花盆底鞋款款经过自己眼前,她却愈加紧张胆寒了。 “小主华妃娘娘走了,您快起来吧。” 片刻后大殿中只余曹贵人独自俯首跪地的身影,在音袖的搀扶下她颤颤巍巍地起身,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小主,眼下华妃娘娘已经生气了,咱们还是不要再针对莞贵人了。” 回到了偏殿,曹贵人神情呆滞,任由音袖给自己卸着妆,满面愁容。 “音袖,你说,我打压莞贵人对于华妃来说,难道是件坏事吗?” 音袖倒是停下来手,似是认真思量着此事。 “小主,莞贵人荣宠过盛,甚至都要越过华妃娘娘了,按理来说,华妃娘娘早该出手打压她了。小主难为莞贵人,又离间她们主仆,此事怎么看都像是对华妃百利而无一害啊?” 曹贵人抿了抿唇,眼神变得冰冷锐利。 “华妃却又责怪我自作主张,不曾同她通报,又拿公主作要挟。只怕,华妃是存心挑错,目的是抱养公主啊。” “小主!那怎么行呢,公主年幼离不开亲娘不说,便是小主眼下事事为华妃思虑,不惜得罪了莞贵人,华妃娘娘当真如此不顾及您?” 音袖此时倒是明白了过来,原来华妃是存了夺取公主的心思。 “呵,现在满宫里的孩子就温宜最得眷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怪不得她连四阿哥都看不上,原来早就盯上了温宜。” 曹贵人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眼里的痛恨仿佛能吃人。 “从前华妃娘娘总是对公主淡淡的,难怪华妃娘娘近来对公主也宠爱的很,眼见公主甚得圣心,先前专门寻了那雪球陪公主玩,连那凤穿牡丹的金钗也是说送就送......” 曹贵人心下一凛,从前自己还以为,相较丽嫔,自己到底还是更得华妃信任的。 没想到,华妃除去了丽嫔之后,便轮到自己被利用了。 自己和丽嫔,终究只是华妃固宠的工具罢了。 与其早晚要被华妃吃干抹净榨干最后的价值,不如自己努力向上走一走,让她歇了抢夺公主的心思。 *** 而主殿中的年世兰却闲逸地泡着温水澡,这眼下几件事都安定了,终于是可以放松一段时间。 “娘娘,奴婢瞧着曹贵人出去的时候,脸色都吓白了。甚是狼狈,只是娘娘真的有心要养温宜吗?” “她敢仗着本宫的名声作恶,本宫自然要教她个乖,若是她忠心本宫不再阳奉阴违,本宫自然会保她们母女一世荣华。若不然,公主自然有她的去处。” 年世兰闭目养识,想起前世对公主多少有些亏欠,自然还是愿意给她母亲一个机会的。 “只是,那莞贵人专宠后宫,已经怨声载道,曹贵人此举打压了莞贵人的气焰,又离间了她的贴身侍婢,怎么娘娘却是不高兴了?” 颂芝一边往水里又扔了数片荷花花瓣,轻声问出自己的疑惑。 “这荷花香气清幽,夏日里闻着甚是清爽提神,再多来几片。” 年世兰似是略想了想,又张开手臂慵懒妖娆地轻靠在木桶边缘,露出颀长又光洁的脖颈和优美圆润的肩头。 “这宫里的女人就像那春日里开不尽的花,谁也说不上哪朵更好。只要能得皇上一时的关注,那这些花儿朵儿的,便就没有白白错过这个花季。” 年世兰似是有些倦意了,在这荷花馨香中慢慢闭上了眼。 想起这深宫女人尽态极妍,都是为了君恩而已。 而花季终归会过去,只有稳固的权利才能让自己获得更多的滋养,常开不败。 第69章 灯影扑床疑有魇 在半梦半醒间,年世兰恍惚梦见自己一袭白裙骑着马在原野奔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的野花绚烂,金红耀眼的夕阳余晖随着她一路燃烧至天际。 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叫她的闺名: “兰儿,兰儿。” 策马奔驰的年世兰转头所见是哥哥,他英气逼人,扬着马鞭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样子。 “哥哥,哥哥快来呀。” 他们策马奔驰在无尽的原野上,她欢笑着转头却见身旁的人分明是胤禛,他一如初见,英姿勃发,望着自己的目光幽深清洌。 “世兰,你要去哪?” “皇上,世兰不想入宫,您放了世兰吧。” “世兰,你是朕的女人,你岂能不陪着朕呢?” 话毕,眼前的场景变幻,年世兰睁开眼,却是一面灰白的墙。 她心下惊惧,下意识地退后,可是她的脚却不受自己控制,一步步地朝那灰白的墙而去。 她睁大眼睛,眼中满是恐惧绝望眼看着那面冷宫斑驳的墙,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世兰?世兰?” 梦中的年世兰忽然听见那自九天之外传来的声音,她打了个冷战,惊惧地睁开双眼,这才看清眼前的胤禛正焦急地拍着自己的脸。 她惊恐大哭,只下意识地抱住眼前人,泪水滴落在胤禛胸前隐入在那华贵的织锦衣料上。 “不怕,你只是梦魇了,水凉了,还不起身?听话。” 胤禛入殿在门口听着年世兰低声说起后宫春花之说,知道她在沐浴便等了会,见半日没声音便入了内殿,支走了颂芝。 便是看到眼前“清水出芙蓉”的艳丽画面,在水汽氤氲中,年世兰不施粉黛的脸被蒸腾得微红,卷曲的睫毛低垂着,嘴角含笑似在梦中。 他与年世兰虽是数年的夫妻了,每次见面却似乎让他愈发动情,他的世兰有千万的妩媚姿色,每一种都让他心动难以自持。 正待他要叫醒她之时,却见她神色痛苦惊惧,嘴里不断地喊着“皇上,皇上。” 那委屈又痛苦的神情是胤禛从未见过的,如同一个无助的婴孩。 那一刻他不知她梦见了什么,但他知道她在向她求救,想必在她最痛苦的梦境中,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 年世兰惊醒片刻后才平复了心绪,这才发现自己还光溜溜地抱着胤禛的脖颈。 两人数年夫妻此举虽谈不上十分孟浪,她未着寸缕,而胤禛却是一丝不苟的,眼下也略显尴尬。 “四郎,你还看,快转过头去。” 年世兰轻轻推了一把胤禛,又将身子往满是荷花的水里沉了几分。 “水凉了,快起身吧。若是想泡温水浴,改日天凉了,朕带你去昌平行宫泡温泉。” 胤禛一边说着,却是拿起一旁的巾帕递给了年世兰。 年世兰起身背对着胤禛擦干了水渍,胤禛却已将寝衣长袍裹在了年世兰身上。 “皇上,臣妾自己会穿。” 年世兰此刻倒有些拘谨羞涩了,胤禛看着她微红娇媚的脸轻笑了一声,便将人拦腰抱起。 “皇上,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胤禛扯过锦被将年世兰拢在怀里。 “许是天气燥热,久久不能入睡,便来瞧瞧你,倒是听了一番新奇的百花说。” “四郎,你怎么这么讨厌,又偷臣妾说话。” 年世兰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看来以后要更加谨慎。 “世兰,在朕心里,你从来都是百花中朕最心爱的一株,你可明白朕的心意。” 胤禛敛了敛脸上的松散神情,甚是肃然深情。 “世兰明白,皇上是个惜花护花的君子,哪有花儿不想被四郎攀折呢?” 年世兰差点就要醉心其中,又想起前世胤禛为了莞贵人还是赐死了自己,倒也顺着捡几句好听的话捧着他。 “况且世兰仙姿玉貌,如那织女下凡入浴,朕若是牛郎,也想把织女的衣服藏起来,让她上不了天,只得留在朕身边。” “皇上,又取笑臣妾,只是,臣妾不喜欢这个故事,他们一年才见一面,这样的情太苦了。” 不知是否因为那梦境太可怖,此时皇上一句‘让她上不了天,只得留在朕身边’就如梦中一般无二,就像一句诛心的诅咒,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你说的对,这民间传说的确不恰当,世兰与朕必是会白头相守,生同衾死同穴。” 胤禛轻捏起眼前人白腻细致的下巴,在昏黄烛光下,胤禛看着年世兰的眸光深沉似是还含着一层水光,他神色凝重,微蹙着眉头垂眼深深地看着年世兰,在她惊异的目光中,落下热烈一吻。 年世兰眼见那灯影微闪,透过那晃动的纱帐涌动着迷离的流光,她一时分辨不清胤禛的情意到底是真是假。 前世的胤禛直到自己死都不想再见自己,而今生的胤禛却告诉自己生同衾死同穴。 这句话前世的她从未听过。 那一刻自己的震惊诧异是真切的,她在怀疑是不是前世的自己真的做了太多的错事,所以今生,还能有补救的机会,她和胤禛还能回去? 第70章 有情又何似无情 碧桐书院中,浣碧正帮临睡前的莞贵人卸着钗环首饰,莞贵人透过镜子,静静细瞧着自己身后的浣碧。 她是父亲外室之女,的确有几分与自己相似之处。 午后自己与槿汐一番推断,虽然怀疑是流珠不小心将自己的私密说了出去,那为何连槿汐都不知道此事? 流珠自己是信得过的,想必这宫中能让流珠分享秘密的,就只有亲如姐妹的浣碧了。 “小主,听说皇上又去了清凉殿,怎么今儿倒没来咱们院里。” 莞贵人听着这话倒是有几分说不清的膈应,‘咱们院里’这几个字倒是甚有意思,自己身为妃嫔盼着皇上那是自然,可偏浣碧倒也存了一样的心思。 莞贵人倒不着急回应,又回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浣碧,眼下都要歇息了,她却还打扮地鲜亮整齐。 甚至还换去了午后的衣裳,穿着自己赏的织锦料子的碧色衣裙。 “皇上的心思本宫也不敢揣测。” 莞贵人声音冷了几分,又自然地伸手止住了浣碧的手,自己捋过后脑的长发拢在了胸前。 “奴婢失言了,小主勿怪。” 浣碧还是听出了莞贵人语中淡淡的责备之意,才觉自己有些逾越了。 “天色晚了,你也洗洗歇下吧。” 莞贵人又简短地回了一句,浣碧倒是丝毫没有发觉莞贵人的异样,应声出去了。 *** 而清凉殿中,在胤禛那莫名几句情话的撩拨下,年世兰的心绪颠颠倒倒反反复复,内心的焦灼和渴望随着那炙热的暖意蔓延至全身。 年世兰那想掌握眼前人一切的欲望,仿佛随着身体的苏醒更强烈了,她再次掌握了主动权,迷离着双眼望着他为自己沉沦的样子...... 深宫冷夜,乌云蔽月,雨点淅沥地打在琉璃瓦之上,雨声逐渐连一片,随即骤雨疾风裹挟着雷鸣闪电顷刻而至。 一声惊雷过后,年世兰被惊醒,她微微闭目躲避着明惶惶的烛火光芒。 只见胤禛已经掀被坐起身,着急地穿着衣裳。 “皇上,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胤禛听闻身后轻浅的询问声,转身低头温声道: “你先睡,朕放心不下莞贵人,去瞧瞧。” 说完,不待年世兰出言,撩起衣袍便阔步走出了内殿。 “皇上,等等。”年世兰起身下床,追随出去。 随着胤禛匆忙离去,殿中一瞬有狂风携雨卷入,此时的清凉殿正如其名,清薄凉寒犹如冰窖。 黑夜冷雨中,只余无数灯火随风摇曳,将那一抹纤弱影子拉长、晃动地犹如妖女鬼魅。 年世兰一袭清冷浅色衣裙,独立在殿门前,手中还拿着胤禛来不及披上的披风,在深沉无边的暗夜中,那独留这寂寂人间的身影显得那么不真实。 “娘娘,当心着凉,皇上走远了,这雨太大了,咱们快进去吧。” 年世兰望着那细密的雨幕,愣怔了片刻,纤翘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中失望的神情。 只是捏着披风的手指紧扣着,那指尖血红色的寇丹衬得那手指愈发苍白了。 年世兰转身嘴角牵起一丝嘲弄的冷笑,无言款步入了内殿。 暗笑自己真的是痴心妄想了,明明前世也有过这么一场雨,一阵雷。 前世那场雷雨让她彻底迷失了自己,只一心想着要彻底除去莞贵人。 她以为只要没有了莞贵人,皇上的心便会再次回到自己身上。 眼下她才真正明白,尽管皇后得不到皇上宠爱,但她却有正妻之名,皇上永远也不会背弃她。 而自己纵有姿貌和情趣,若不是有年家,有哥哥在前面搏杀,自己也许就是丽嫔一般的存在。 花季过后,便再不会被皇上想起。 而莞贵人才是皇上真心所爱,她没有皇后的名分,没有如自己一般煊赫的母家,但皇上是愿意撇去所有外在的一切真心宠爱她。 只是,这盛宠和偏爱当真就这般毫无道理,就算没了倚梅园相遇的缘分,只因那杏花微雨的一面,他还是会如此深爱莞贵人? 不得不说,或许这就是命吧,就如戏文中所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年世兰久坐在那窗边,满心满腹的愁绪,最后无奈地化成一声喟叹,听着夜雨枯坐许久。 天际处一道闪电划破重云,高处那凉亭里却站立着一道玄色身影。 弘历黑沉的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静望着那大殿深处,一盏盏微茫宫灯光晕中,在重重玉楹珠帘后,那静坐许久的寂寞身影。 *** 而另一边的碧桐书院,深夜的闪电如同金蛇般狰狞耀眼,照得殿中一片惨白。 莞贵人捂着耳朵,躲在锦被之中伤感流泪,雷声纵然可怖,却不及皇上的冷漠疑心让自己伤心失落。 今晚皇上没有来,曹贵人的那番话,皇上到底还是在意的。 为何自己并不想参与争宠内斗,偏偏却有人要与自己作对? 而回想起皇上那一瞬疑心的视线,依然刺的她心底发凉。 “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 那晚红烛高照,许下共白头的誓言。 皇上的话还言犹在耳,而今夜却只独留自己一人在这电闪雷鸣的冷雨夜。 守夜的浣碧被闪电晃醒,立刻想起莞贵人一向害怕雷鸣闪电。 她起身燃了蜡烛,掀起帷幔见‘长姐’害怕畏缩在锦被中哭泣,一时心疼怜惜,她温声安慰道: “小主从小就怕雷声,尤其是这电闪雷鸣的。以前在府中都是夫人陪着小主,进宫后皇上也多半陪着。今天就让奴婢陪着小主好吗。” 莞贵人扑闪着泪眼,她分明听出浣碧此语是视自己为长姐般的亲近,浣碧把自己视为如“夫人”和“皇上”一样重要的人。 莞贵人心下动容,只是转念又低下头低声道: “此时此刻,想必华妃正在婉转承恩吧。你出去睡吧,我想静一静。” 浣碧伸出的手尴尬地停了片刻,她眉头微蹙,很快就掩去了眼中闪烁的情绪,无声地退下了。 莞贵人埋首被中,这漫天的雨声惊雷掩去了她的抽泣声。 忽然她只觉眼前人影微动,接着是一声轻柔低唤: “嬛嬛,是朕。” 正伤怀哭泣的莞贵人再也顾不得其他,起身紧紧搂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胤禛,那一刻她心中的委屈失落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第71章 沈眉庄断柳警示 昨夜疾风骤雨,皇上夜半离开了清凉殿又冒雨去了碧桐书院,此事一早便在妃嫔中间传开了。 年世兰依然姗姗来迟,那些看不惯她的妃嫔们,无不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她眼下明显的乌青,心下不由暗喜。 齐妃神情甚是得意,转头看向对面一脸光鲜的莞贵人,朗声道: “听说昨晚妹妹被惊雷吓着了,还好皇上挂心冒雨前去探望,不然妹妹怕是整晚都不能安眠,那皇上定然心疼了。皇上果然还是偏疼妹妹的。” 莞贵人心绪微动,对齐妃公然地挑事也无可奈何。 “姐姐言重了,这话倒是让妹妹心下不安。皇上向来雨露均沾,各位娘娘们又体恤肯成全妹妹们,嫔妾不敢承受皇上偏爱之名。” 齐妃见自己没挑起华妃恼意,倒是让莞贵人反呛了一句,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不再多言。 “莞贵人深得圣心,这是好事,齐妃不过是为妹妹高兴而已。去年两广总督曾进献本宫一架鸳鸯和合屏风,便送给莞贵人吧。” “嫔妾对社稷无功,亦对龙脉无助,此厚礼臣妾受之有愧,还望娘娘收回此物。” 莞贵人心下犹疑,猜测皇后可能是随皇上心意所以才赐下厚赏,只是自己受宠以致满宫嫉妒,甚至或许此刻连华妃都已经把自己视作劲敌,更不可再招摇引起众怒。 “莞妹妹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娘娘体恤上下,你便安心收着吧。你既得圣心,又时时侍奉皇上,自然也是有功的,毕竟也是皇后娘娘一番心意。” 年世兰冷眼看着齐妃和皇后不断给莞贵人施压,自己若不表态,想必莞贵人更畏缩了。 莞贵人抬眸与上首的年世兰对视了一眼,表情恭顺又给华妃福了福道: “华妃娘娘一番话甚是有理,原是嫔妾浅薄了。臣妾谢皇后娘娘恩赏,日后定谨遵教导,勤谨奉上。” 这每日的晨昏定省还真是累人,年世兰端坐辇轿之上,神情不耐,不由扶额假寐,浑身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傲气势。 莞贵人原想着赶上能同华妃再拉扯几句,以示自己并无夺宠之心,见华妃此面目倒是停下不敢上前了。 “妹妹气色不错,可有空闲陪姐姐去湖边走走?” 身后传来的是眉姐姐的温声细语,莞贵人不由眉头舒展,上前一步轻轻握着沈贵人的手: “好姐姐,你可算想起妹妹了,日常你都忙着学习六宫事宜,妹妹都不敢叨扰。今日美人相邀,妹妹无论如何都该奉陪到底。” “就你嘴贫,走吧。” 姐妹俩虽然时时相见,却因沈眉庄学着料理宫务,也是行走各处忙得很。 莞贵人自然明白,眼下沈贵人定是已经察觉自己的烦扰,想给自己开解了。 “眉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本无心与旁人相争,你说在宫中想独善其身地活着怎么这么难呢?” 望着宽阔无边的福海之上烟波浩淼,风光旖旎,莞贵人却无心欣赏。 “咱们这些人,一旦入了深宫,大多都是身不由己。为了恩宠、性命乃至家族荣耀,不免要争一争那荣宠的。” 沈贵人声音柔弱带着伤感无奈,她攀了一只柳枝在手,又道: “这宫里你我甚至陵容都不免被视为一党,旁人自然是要视我们为敌的,眼下妹妹荣宠过盛,可否有分宠的想法?” “眉姐姐,你的意思是?让我提携陵容?” 莞贵人心思玲珑,沈眉庄一点便透,若自己继续盛宠不但会伤及自身,更会牵连眉姐姐和陵容。 但若是要找人分宠,那便是自己人最合适。 虽然眉姐姐与自己亲如姐妹,但眼下皇上有委以协理六宫的重任给眉姐姐的心思,那姐姐定然是要忙着学习宫务,倒是不得空也不合适。 “不错,既然曹贵人都已经出手,齐妃也来者不善,华妃暂时还未刁难,但都难保有人把你我当成大患。咱们三个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数了。” 沈贵人说着,手里的柳枝轻轻被她越拧越弯,最后不堪重荷,应声折断。 听着那清脆的‘啪嗒’一声,莞贵人猛地心惊,眉姐姐是在告诉自己,张弛有度,才能得长久。 莞贵人抬眸看着沈贵人,轻声道: “多谢姐姐提点。” 沈贵人握起莞贵人的手拍了拍,浅笑温声道: “既有此心,眼下温宜生辰便是一个很好的机缘,妹妹心思向来奇巧,定能让安妹妹一鸣惊人。” 莞贵人含笑应下,但眼底的无奈和失落,沈贵人亦是看在了眼里,只是她早已尝过了数遍,不再有波澜。 而莞贵人眼下虽荣宠无极,但若有一日她能冷静地旁观皇上的心意,便会如现在的自己一般。 这一步迟早都要跨出,不如趁皇上情意最浓的时候,还能留有几尺相思的余地,两人还能余情绵绵走下去。 也好过当情爱冷掉之后,再也捂不热、找不回当初那颗炽烈的心要好。 沈贵人只觉眼中酸涩,她努力睁眼,抬眸望着天高水远,福海那头青山苍翠,渐渐模糊不可见。 而一路上姐妹俩谁都没来心情说话,莞贵人仿佛也沉溺在淡淡忧愁中,只目无焦距地望着眼前的夏日繁花。 而身后的浣碧却是心不在焉地紧跟两位贵人身后,她双手着帕子,眉头微紧。 随意瞥见路旁开得正盛的爬藤野蔷薇,便愤愤得扯下一朵,却不小心被那花刺剌了一道血痕,她吃痛出声。 沈贵人和莞贵人同时回神,回头望见浣碧手指渗出细小血珠。 “怎么弄的?还流血了?” 莞贵人上前一步,拿起浣碧流血的手指仔细瞧着。 浣碧却是气恼地抽出手,口中愤恨道: “奴婢无事,只是瞧着这野蔷薇攀爬得遍地都是,不方便人往来,甚是碍眼。” 莞贵人一时冷了眼,但介于沈贵人在一旁,又耐心哄劝道: “那野蔷薇虽不如名花贵重,但也不是任人攀折践踏的。别闹脾气了,赶紧回去上点药才是。” 浣碧也察觉自己语气甚是不妥,便轻声恭顺又似撒娇地回道: “多谢小主关怀,是奴婢太不小心了。” 第72章 曹贵人曲意逢迎 次日莞贵人就向皇上提出挂念安答应的事,眼下皇上对其无不依从的,不待莞贵人开口就让苏培盛安排去接人,见莞贵人开心的样子,胤禛甚是满足。 姐妹三人聚首絮叨说了许多贴心话,安答应得知莞贵人有意提携自己,甚是动容感恩。 “两位姐姐如此真心待我,陵容无以为报,惟愿咱们姐妹三人连枝同气,岁岁相伴。” 说到动情处,三人皆红了眼,三双交叠在一起的手紧了又紧。 浣碧在莞贵人身后看着这一幕亦是触动颇深,她看着那交握的手,垂下眼眸掩去心中酸涩。 整个午后,浣碧随侍在莞贵人身旁,整个人都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分精神。 *** “安答应过来了?” 年世兰斜卧在榻上,午睡刚醒的她似乎还有些倦意,听着颂芝说起了安答应的事。 “娘娘,虽说这安答应不得皇上喜欢,倒是命好有沈贵人和莞贵人这两位正得盛宠的姐妹。” 颂芝又给华妃递来新进的水果,凑在一旁脸上不掩鄙夷之色。 “姐妹?这宫里的女人日日嘴上,不是姐姐就是妹妹的互称,可哪里真有什么姐妹啊。这位安答应来的倒是巧,眼下那浣碧有没有和曹贵人有什么往来?” “曹贵人处倒是没有再与浣碧接触,奴婢会继续派人看着的,娘娘放心。” 年世兰想起前世这安答应,在自己与甄嬛都冷寂的时候,也是有过一枝独秀的时候。 对自己让她唱歌的羞辱也是极为隐忍,不光如此,前世安答应亲自去往冷宫,授意绞杀余氏。 恐怕此女阴狠不居曹贵人之下。 *** 次日的中宫请安,安答应倒是恭顺同各位妃嫔都问了安,年世兰瞧着她畏缩装柔弱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并不想应付分毫。 皇后倒是循着惯例温声问候了几句客套话,话头一转又问起了曹贵人: “后日便是温宜的生辰了,这圆明园不像宫里什么都齐备,本宫想着便让各宫抽调一人前去宴会上帮忙布置吧。” “多谢娘娘思虑周全,嫔妾的确忙前忙后了几日,正担心要让各位皇亲贵戚见笑,嫔妾多谢娘娘了。” 曹贵人起身回话,自是欣喜的。 “对了,你等下晚些时候带温宜来一趟,本宫托人给温宜赶制了一件百家衣,你带着公主过来试试,哪里尺寸不合适的还能再改改。” 这百家衣制作难得,所谓取百家之福,以佑孩子少病少灾,曹贵人简直受宠若惊,不掩满脸春光的得意样子。 而其他妃嫔看在眼里也是歆羡嫉妒的,哪怕曹贵人有个女儿,亦是比旁人风光不少。 晚膳前正是黄昏前天气凉了些许,曹贵人应邀来了桃花坞。 “自公主暑热后,嫔妾不敢丝毫松懈,眼下倒是精神了许多,都重了许多。” 皇后问起温宜近况,见公主安好,脸上亦是笑意浅浅。 “你一向是个机敏聪慧的,养育公主自然妥当,所以本宫同皇上也看重你。只是,眼下西北战事吃紧,可能连后宫都要缩减用度了,你晋升嫔位的事......倒是有些为难。” 皇后收回逗弄温宜的手,含笑看着曹贵人,语中却有几分肃然。 曹贵人立刻将公主递给了乳母,低声吩咐了句带出去哄公主玩,转头又微微低头恳切道: “嫔妾自然知道娘娘关怀之意,嫔妾只一心想为娘娘效力,这晋位分的事嫔妾可以再等等。” 皇后唇角的笑又深了几分,含笑徐徐道: “不过,本宫也同皇上商议过了,若是此次温宜周岁宴妹妹办的好,那必定是要嘉赏妹妹的。所以,这份恩宠,说到底还是要看妹妹自己了。” 曹贵人心头微动,她自然明白皇后说到办好是为何意。她甚至没有犹豫,低声依言道: “嫔妾见识浅薄,这操办宫宴的,也无甚经验,还望娘娘指点一番。” 皇后眼波流转,只朗声对一旁的剪秋道: “剪秋啊,将皇上新赏的茶给曹贵人尝尝。” *** 曹贵人带着公主前脚入了清凉殿偏殿,来不及歇息后脚又殷勤带笑地去了主殿。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妹妹倒是有礼,还有两日便是周岁宴了,妹妹看起来就喜上眉梢的。定是皇后送的百家衣十分合身了?” 颂芝正给年世兰仔细净手,听着华妃这句,倒是也侧目看了几眼曹贵人那虚情做作的笑。 “皇后娘娘体恤公主多病,求得这百家衣,嫔妾自是感激的。倒是眼下妹妹在宴上有了些新奇的点子,想请娘娘指点一二。” 温宜周岁宴的点子,年世兰自然一清二楚,她又似感兴趣的样子示意曹贵人继续说下去。 大致倒是和前世一般无二,前世自己因为丽嫔之事受牵连被冷落,凭借曹贵人的主意,一首《楼东赋》的确让皇上原谅了自己。 今生的她自然明白,就算没有《楼东赋》,皇上也会在适当的时候重新恩宠自己。 皇上的冷落和恩宠都只是和年家有关,倒是阴差阳错地,叫敦亲王的几句示好让皇上起了哥哥和敦亲王勾结的疑心。 但前世的曹贵人和自己万没有想到,原本对莞贵人的刁难却让她一舞惊人,更得圣心。 年世兰听着曹贵人的安排,面上甚是满意,朗声问道: “那你给本宫准备了什么点子?” 曹贵人笑着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了过来。 年世兰懒懒地伸手接过,打开细瞧,却是唐代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此诗是封常清出兵去征播仙,岑参便写了这首诗为封送行。 只是全篇强调行军艰苦,战争残酷,歌颂将军不畏险阻毅然出征的气节。 年世兰垂眸似是看了许久,她心中震怒,哪里不知曹贵人的险恶用心。 若前世自己与哥哥对皇上的多疑和忌惮后知后觉,才致年家败落。 那今生自己尽管未曾对温宜出手,曹贵人却是两世都用同样捧杀的法子,不断麻痹自己,看来曹贵人除自己之心不会再泯灭了。 第73章 弘历作诗求引荐 年世兰敛起眸中杀意,抬眼看向曹贵人依然带笑的嘴脸,缓声道: “本宫虽不通诗文,但这首诗的确惊心动魄、气势昂扬的,你倒是说说,让本宫吟诵这首诗何故啊?” 曹贵人笑意更浓了,她凑上前轻声道: “此次大将军西征,不正如唐朝将军封常清出师西北吗?此时正值战事焦灼,且近来频频有捷报传来,那娘娘更应该提一提前线艰苦,皇上更会深感大将军征战的辛劳,此诗恰巧能为年家的功劳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年世兰听着倒是不禁轻笑出声,曹贵人一时愣住,明眸凝望着不敢再言。 片刻后,年世兰轻咳一声止住笑意,眉宇间是轻松闲逸的神情,她朱唇轻启,缓声道: “经妹妹如此一说,本宫才知妹妹是有大才之人啊,此诗甚好,定能讨得皇上欢心。妹妹有心了。你近日也累了,先回去陪公主吧。本宫再细细看几遍早日背诵下来。” “是,嫔妾为娘娘思虑那是理所应当的,嫔妾告退了。” 曹贵人许是长久未见,华妃面对自己如此轻松闲适的样子,见她丝毫不质疑且满意的神色,终于是放心地出门了。 年世兰清眸淡淡,依然是清逸浅笑的目光,看着曹贵人出走的背影。 低头凝眉又看着那首诗,将那张纸揉进了手心,那纤纤玉手指尖的寇丹,在烛光下犹如鲜血刺目。 入夜清凉殿的宫人便换了班,宋福休班便悄悄隐入了“霁月阁”。 “爷,曹贵人向华妃进言在公主生日宴上,让华妃献诗,是一首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并且华妃甚是满意。” 宋福回禀完,弘历凝眉深思着挥手让宋福退了出去。 “赵喜,差人将此书送去清凉殿。” 斟酌一番后,他往书中夹了一朵野蔷薇,便递给了赵喜。转身又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赵喜再进门,见主子在写字,便上前伺候磨墨,不消片刻,弘历便写下了一首七言诗。 “赵喜,你觉得本皇子此诗作如何?” 弘历停笔,示意一旁的赵喜给点意见。 “主子,如今此举会不会太过冒头还不到时候?也不知道华妃会不会采用。” “年世兰处事谨慎,恐怕不会用那首诗作,只是为防万一,哪怕她不愿意用本皇子的诗作,但也算对她有个警醒。她是聪明人。” 弘历静立一旁,神情肃然。 曹贵人那首诗作全然都只歌颂了将军一人之功,而自己的这首却是称颂帝王英武之名。 年世兰再迟钝,她也能看出弘历的意思了。 哪个君王不喜欢被世人仰望如神只的,怎么能无视手下大将有功高盖主之嫌。 而清凉殿中,年世兰看着霁月阁的内侍送来的,那本自己从前给弘历的《单刀会》,一时诧异。 这无缘无故地,怎么又记起要还书给自己了,但想起上次这本《单刀会》是自己用来传话的,她心念一动,招手让颂芝将那书拿上前来。 她翻开那书皮,果然瞧见里头有一朵紫红野蔷薇,转头低声问颂芝道: “这园子里何处有这种野蔷薇?” 离咱们这倒是不远,在福海旁的太湖石假山旁就有许多,这花爱攀爬,那处倒是有许多。 “颂芝,替本宫更衣,选个不显眼的,陪本宫出去一趟。” 年世兰知道这是弘历要见她,虽然自己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只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弘历虽时时送东西,偶尔带句问候的话,却从未提过要相见,或许是真的有事要见自己。 *** 弘历提前到了湖边,转头又吩咐赵喜道: “一会儿你叮嘱一下下头,想法子调遣守卫拖延一下,恐怕我这头不会太快结束。” 年世兰依旧携颂芝挑灯前来,她身着一袭紫色金线密织芙蓉花的薄纱旗装,款步行走间雅意悠然、大气温婉,却是不似往日那般,虽贵气也透着疏离的艳丽。 “给娘娘请安。”弘历上前恭敬问安。 年世兰微微打量一番,许久未见,弘历似乎又高了许多,俊美中也带着丝缕男子的稳重冷然。 “许久不见,四阿哥看着愈发稳重了。只是今晚忽然相邀,此举依然有欠妥当,这一次便也罢了,往后可不能再如此了。” “谢娘娘教诲,那日后弘历若有事相求,一定亲自登门,娘娘不躲着弘历便好。” 弘历听出她语中一番说教,却是顺着她的意思,又厚颜地打趣,倒是将前头两人的不快就此翻篇了。 “呵,你倒是脸皮厚,上赶着也不怕本宫罚你?” 年世兰被他这一逗弄,那绷着脸装长辈的腔调也松懈了。 “娘娘诚心待弘历,弘历若有错处,娘娘惩罚弘历自然也甘愿领受。” 弘历敛起笑意,天宇星光下,勾勒出他逐渐硬朗的轮廓,年世兰会意抬手让颂芝退后了几步。 “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本宫出手的?” “娘娘,后日便是温宜公主生辰,想必当日皇上心情必定十分好,弘历想让娘娘能以此诗为引,在众皇亲面前为弘历引荐。” 年世兰闻言静默不语,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嘲弄,又冷冷一笑道: “不知四阿哥要本宫如何引荐?您已经贵为皇子,莫非要本宫开口为你求个本朝的首位郡王?” 弘历自然意料年世兰定是恼怒甚至不屑的,但此时见年世兰侧过脸望着福海,脸上又是他不想见到的疏离漠然的神情。 弘历如星夜一般深邃的眸子微动,片刻后眉头微敛,声音清淡道: “娘娘定是十分不屑弘历此举的,只是弘历不求任何爵位官职。眼下弘历只想多得皇阿玛一丝关注,剩下的弘历会自己争取,不会给娘娘带来麻烦。” 年世兰神情不耐,自己原本说一句不愿意便可转头就走,但想起日后自己的计划,她却又犹豫了。 “把你的诗作说来一听。” 弘历见她眼底的犹豫,想着她没有直接拒绝自己,到底对自己还是硬不下心肠,念着诗作的声音又软了几分,透着温润。 第74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年世兰皱着眉听完这首冗长又酸腐的诗作,不忍直言道: “本宫虽不通诗文,但你此诗作水准一般且一派阿谀之言。你皇阿玛是个务实的君王,你倒是说说他会注意到你不务正业、学业不精,还是注意到你为人钻营虚伪、阿谀奉承?” 弘历闻听此言抿了抿唇,忍住笑意,谁说年世兰不通诗文的,非但如此,她还十分了解皇上。 “娘娘,弘历作此平庸之作才是本意。” 年世兰原本一脸嫌弃不耐的脸倒是愣住,微锁着眉头,细细思忖着。 这四阿哥向来聪慧,这诗作哪怕是三阿哥也能作来,想来是故意为之了。那不惜求着自己,求得这露脸的机会是为何? “娘娘伴驾许久,想必十分了解皇阿玛,所以弘历此诗只为表忠心君王而已。并不在卖弄才情。” 弘历唇边含笑,眼帘微垂,语调是一贯的温淡平稳。 “你倒是乖觉,自觉如今不是你露头的时候,也不便说些旁的,以你的智谋,引起皇上注意之后,你的目的自然有法子徐徐图之。” 年世兰此刻终于是解开了心中疑惑,对这位四阿哥更是另眼相看了。 “弘历此举或许过于功利,娘娘若有不便也是无妨。” 弘历此举只为提醒年世兰那首西征的诗词不合适,而对君王歌功颂德才是上策,既然目的达成,这诗献不献的都不打紧。 “无妨,本宫会帮你,只要皇上会高兴,本宫做些顺手的事那也是本分。” 年世兰在心里早已飞快地盘算了一番,眼下战事虽未平,但很快哥哥就会大捷归来。 到时候前朝后宫都需要得力可信的人,未来四阿哥或许会是自己手中最关键的棋子。 “多谢娘娘,弘历日后定当报答娘娘此恩。” 事情说得差不多,两人正准备分道而别,赵喜忽然前来急切道: “娘娘,殿下,巡防的守卫来了,以防万一,咱们分头从小道回宫。” “小道是哪条路?” 颂芝神色慌张,四处张望并未见人影。 “赵喜护送颂芝姑娘,娘娘由我护送。” 弘历低沉着声音,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四人会意,便分头离开了湖边。 弘历引着年世兰一路攀上一条幽静的宫道,年世兰只觉这条小道曲折,宫灯也不如园中其它地方亮堂,怕是宫人往来所用。 走了一段幽暗的山间小道,两人在一处山间凉亭停下,年世兰不禁“啊”了一声,不由自主走向前,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山顶的观景台。 “这里居然可以俯瞰整个园子,我还是头一次来。” 年世兰看着远山远水,脸上是吹面而来的细软夜风,脚下的宫殿缥缈悠远,那点点宫灯微闪,映在福海宽阔的湖面之上,随着水波摇曳犹如万灯逐流在水面之上。 而高远夜空处的明月,将这天上人间静静照亮,此时此刻这云梦幻境般的景色,让年世兰移不开眼。 她嘴角噙着最璀璨恣意的笑,眼中的流光却夺星月之华。 此时有细小流萤飞来,映亮了她娇美的侧颜,她惊喜地转头示意弘历,弘历回以温润浅笑,径自伸出修长骨感的手指。 年世兰会意跟着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她薄衣如玉,清眸淡淡,凝眸望着手指旁轻柔飞舞的萤火流光,如孩童一般虔诚地祈祷着能有流萤停驻在她的指尖。 而身旁的人,正侧目静静凝视着她,万千灯火,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却只有那人无心的一笑。 他们的手臂靠得很近,微微侧头看过去,两人手像是交叠在一起。 此时弘历的手像是被某种魔力控制着,他做出一个翻手向下,手背朝上的姿势,这样看起来他们的手仿佛交握在一起一般。 他定定地看着,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心中那一点妄念的种子似乎又在猛烈地滋长。 “弘历。”一只流萤落在年世兰的指尖,她小心收回手指,作势要递给弘历瞧。 她眼里是晶莹透亮的萤火微光,整个人似乎被一团暖亮的光芒包裹着,她就这般带着温暖和光明一步步靠近自己。 弘历只觉喉头发紧,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着,袖中的手指早已紧握成拳,心中那一股冲动似乎要被眼前人撩拨地呼之欲出,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地轻咳了一声。 那流萤受惊,飞离了年世兰的指尖,她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诧失望,抬眸与弘历对视着。 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一丝嗔怪,遇上弘历浓稠如墨的眸子却顿住了。 皎洁月色下,弘历长身而立,定定地望着自己,他剑眉斜飞入鬓,荧光煌煌地映照下他眼眸深邃,仿佛有万千星光在眸中流动。 年世兰心中莫名一慌,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她惊觉眼下两人情形尴尬,收敛起了笑意,正要冷下脸准备转身之际。 弘历却微微一笑,她的千回百转,深浅心事,撞进他的眼瞳里只余温柔,他一贯清冷温和的语调道: “娘娘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关于流萤的游戏。” 弘历神色一如往常,年世兰倒是稳下了心神,转头轻声道: “那是什么,说来听听。” 她绵软的声线被夜风吹拂而来,荡在弘历的耳边,漾在弘历心间激起一阵莫名的酥麻。 他喉头迅速滑动了一下,压下心中躁动,亦是轻声道: “若两人同时伸出手,先有流萤停在掌心的人便是赢了,那输的人就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 那月光下野蔷薇花枝的幽幽暗影,在她莹白的脸上浮动,昏暗中的她似乎在笑。 “那便是你输了,只是眼下本宫并无什么愿望,待来日本宫想到了,再向四阿哥讨吧。” 年世兰倒是没把弘历提起的游戏当真,只当方才气氛一时暧昧古怪,弘历只是顺势扯些旁的让彼此不尴尬。 “好,此愿永远有效,娘娘切莫忘记。” 仿佛因为两人之间又多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弘历的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这种感觉让他奇异而欣喜,那是在这深宫重殿间,只属于他和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75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 月色溶溶,山间雾气渐起,弘历解开玄色披风,顺势披在了年世兰肩头。 年世兰只觉肩头一暖,那披风甚至还带着弘历身体的温度,不待年世兰反应,那清洌松竹的气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兜头兜脑地将年世兰笼罩其中。 “山间凉寒,娘娘保重。” 弘历清冷低沉的声音却先一步止住了年世兰想拒绝的动作。 “多谢殿下了,眼下时辰不早,还是及早回宫为好。” 年世兰敛下心中莫名的不自在,那种自己无法控制,无法看清的情绪,让她隐隐不安。 片刻后两人走到了清凉殿的后院,弘历抬手轻轻扣了三下,颂芝便从里头打开了角门。 “娘娘,你可回来了。” 颂芝自然是等候多时了,不免焦急。 年世兰给颂芝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匆匆走入了院中,却在颂芝合起院门的时候微微侧身,见弘历依然静立门口,向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 直至那朱红色的院门关上,年世兰才微微回神,随着颂芝走向主殿。 在偏殿转角处的连廊外,却意外碰见了赶在宫门落钥前,匆匆进殿的曹贵人。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微微愣神。 “给华妃娘娘请安,嫔妾忙着布置宫宴,晚归扰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年世兰拢了拢披风冷然道: “无妨,知道你忙着,本宫也是睡不着去后院走走罢了,你自去歇息吧。” 年世兰神情淡漠,说完转身便走向主殿。 那夜风侵袭而来,吹起年世兰肩头的风衣衣角,在洁白月色下,那金线密织的三爪蟒纹图样,却是暗闪着微光。 曹贵人愣怔了片刻,望着那披风表情甚是不解。 “娘娘,咱们也早些回去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曹贵人收回了视线,方才一念间的疑惑也抛诸脑后了,眼下没有比温宜周岁宴更重要的事了。 次日一早的桃花坞请安,皇后也是略略走了过场,便让各宫小主退下了,说是眼下温宜公主的周岁宴才是最紧要的,好让曹贵人专心安排。 这各宫抽调了人手,眼下皇后也出言力挺,此时的曹贵人倒是风光无两。 九州清晏的宫人往来不断,虽然各宫抽调了人手,显得宫室内拥挤。 但在曹贵人的分派下,倒也是忙中有序,有条不紊。 “槿汐,咱们宫中今日是谁去九州清晏帮忙?” 莞贵人刚回了碧桐书院,正和槿汐一起挑选着贺礼,准备提前去见一见曹贵人。 “回小主,是浣碧。” 莞贵人闻言放下了手中拿着的珠宝头饰,冷声又问道: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儿她向来躲的远远的,她是如何说的。” “浣碧姑娘说,这几日手头也没什么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多和其他宫中的奴仆丫鬟走动,日后有什么不便的,也好混个脸熟。” 槿汐含笑缓声回话,莞贵人不满的神色亦是看在了眼里,近期这浣碧姑娘频频在皇上在的时候露脸,她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小主。 “这丫头,若再不一棒打醒她,怕是要被曹贵人吃干抹净了。” 上次曹贵人三言两语引得皇上怀疑自己的事,她还历历在目,此人心机阴沉狠戾,浣碧身份敏感,若不及早点醒那丫头,怕是不好。 说完,莞贵人又转头同槿汐道: “把皇上赏的‘蜜合香’拿来。” 槿汐眼眸微动,看来小主是要下本收一收这丫头了。 趁着午后各宫宫嫔小主大多在午睡,少了许多关注,莞贵人带着数件礼品不请自来地登门拜访。 “小主,莞贵人来了。” 音袖匆匆回殿,对着正在热聊的浣碧和曹贵人通禀道。 “妹妹莫慌,你去本宫的内室躲着。” 片刻后,莞贵人便被请进来殿中,两人一番客套,莞贵人便送上了贺礼: “姐姐瞧瞧,妹妹这些可还合用?” “妹妹,这些礼物实在太过奢靡了,姐姐我倒是不敢收了。” 曹贵人一瞧那数件珍玩首饰都十分华贵,即便是给公主庆生也贵重了。 “姐姐你这一拒绝,倒叫妹妹有口难开了,妹妹是有事相求姐姐呢。” “妹妹尽管开口,姐姐我哪有不帮忙的。” 莞贵人原来是有事相求自己,曹贵人倒是安稳了几分。 “姐姐知道我与安妹妹情同姐妹,虽然妹妹亲自将安妹妹举荐给皇上也可,但也未免落得个刻意之名。所以为长久计,若是在公主宴上,安妹妹能凭借歌喉让皇上青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并且姐姐也有举荐之功,岂不是皆大欢喜?” 曹贵人不料又是一个借公主生日宴要举荐的,眼下这浣碧还没安排好,又来了安答应,她眉头微锁,似是十分为难。 “妹妹,倒不是姐姐不肯帮忙,只是姐姐我人微言轻,这宫宴安排也是头次料理,只怕到时候反而误了安妹妹。” 莞贵人哪里不知此事难办,她开口打断又朗声赞道。 “姐姐谦虚了,妹妹我既然开口,那定然是认准了姐姐的才能。便是瞧那九州清晏里人员分派有条不紊,布置地华贵大气便知姐姐有主事之能了。” 她浅笑着又从袖中拿出那蜜合香,华贵的珐琅掐丝锦盒,打开是一盒莹莹微光的香粉。 这种极为贵重的香粉,曹贵人便是从来只是听说过,便是见都未见过。 那打开的香粉,香气清幽,自带着华贵不凡的气息,曹贵人的眼光甚至都舍不得挪走。 “这一小盒蜜合香宫中就这一小盒,皇上都赏了嫔妾。说来也是妹妹想给姐姐赔罪,上次姐姐玩笑了几句,宫中便风言风语地说姐姐挑拨我和皇上,当真是让姐姐受了委屈的。” 莞贵人笑语晏晏,最后那一句却是让曹贵人心头一震回了神。 曹贵人看着眼前绝色佳人,不料也是个懂得拿捏人心的高手,她勾了勾唇,回以同样灿笑。 眼下是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惺惺相惜地对视,最终曹贵人还是含笑,心照不宣地点头应下了。 第76章 粉墨登场盼宫宴 “娘娘,午后莞贵人带着贺礼去了偏殿曹贵人处,像是送公主贺礼的。” 待年世兰午睡起身,颂芝在一旁伺候着妆发,周宁海入殿向华妃回禀道。 “前脚浣碧跟着入了殿,后脚莞贵人也去了,办一场周岁宴,曹贵人的门庭倒是比本宫这儿还热闹了。” 懒起画蛾眉,午睡起身的年世兰自有一副慵懒蹁跹之感。 “对了,周宁海,给隆科多大人府上的帖子是否送过去了?” “回娘娘,昨个儿内务府排班,正好差了咱们翊坤宫的人亲自送去了,特意送到了隆科多妾侍四儿的手中。” 周宁海的声音带着莫名的阴沉之感。 “很好,这位四儿当真是个妙人啊,把持着这位国舅爷的后院许多年,还真是想亲眼一见。” 华妃拿起手边的紫藤花绣样的团扇,轻摇掩面浅笑,眼里满是兴味。 *** “浣碧妹妹,想必你也听到了,眼下莞贵人如此相求,姐姐我一心想替你寻个露脸的机会也为难。” 当浣碧在内室听见甄嬛竟拿出了蜜合香,就为给安答应牵线,她嫉妒地扯着帕子,眼里满是不甘。 此时见曹贵人一脸为难,她也甚是失落的,毕竟自己再好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而已。 “既然如此,奴婢也不好再让曹贵人难做的,来日方长,贵人不必为难。” “你如此懂事大方,姐姐我当真为妹妹不平,那安氏容貌普通,性情寡淡,真是半分都不及妹妹,莞贵人当真是怀璧不识。” 浣碧只得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一脸的垂头丧气。 “不过妹妹眼下既然帮姐姐布置宫宴,那你便想些新奇法子,只要皇上注意到妹妹巧思,凭着妹妹的聪慧,想必皇上自然会另眼相待妹妹的。” 曹贵人一早便得知,这浣碧身无长处,迟迟未安排倒是真的为难,眼下倒是顺势而为,一来拉近了浣碧,二来凭她那几分见识必定也激不起什么浪花。 总之只要离间了莞贵人主仆之间的关系,那她也痛快几分。 至于安答应,倒是如莞贵人所言,若她此举当真能哄得皇上欢颜,自己作为媒人,在皇上那也是能得些好处。 “那奴婢勉力一试,多谢曹贵人为奴婢筹谋。” 浣碧应下,毕竟机会难得,总比没有的好,倒是不妨一试。 入夜时分,浣碧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碧桐书院。 “小主,这个时辰你不是该沐浴了吗,怎么还在院里呢,也不怕蚊虫叮你。” “见你迟迟不归,我便在院中等你,给你留了冰酥酪,吃了便早些休息吧。” 莞贵人见浣碧进来,原本想试探几句,但话到嘴边见她疲倦的样子还是缓声宽慰了几句。 只是浣碧身上那独属于蜜合香的气息,到底还是让她心里发涩。 主仆俩相携着一同入殿,流珠也迎了上来,她笑呵呵地上前朗声道: “你可回来了,小主担心你累着,给你留了好些好吃的呢。” 浣碧眼圈一热,白日里那颓丧之态也一扫而空了,又笑着和流珠斗起了嘴。 “你就知道吃,小主给我留的,你倒是惦记。” “哎呀,是谁说想吃冰酥酪的,亏我还求着小主今日做了留给你,早知道我就该把你那份吃了,你这黑心的丫头。” 流珠说着,作势要抢那碗冰酥酪。 浣碧却是因为那“黑心的丫头”几个字急了眼,边捶打着流珠边笑骂道: “你才黑心呢,你都想吃了我的酥酪。” ...... 一旁的莞贵人静望着两人吵闹的日常,不禁含笑暗自喟叹,自己想护着这两个蠢丫头的心意更坚定了。 “小主,您让奴婢送去给安答应的东西,安答应收下了。” 佩儿入了殿中,向莞贵人回禀了差事。 “好,我知道了,你便下去吧。” 浣碧听在耳中,脸上满是吃味,又送东西给安答应,真是亲如姐妹。 “小主挑的那些衣裙首饰甚是好看,想必安答应定是很喜欢。” 流珠又在一旁搭话,浣碧忍不住又问道。 “小主是又给安答应送东西了?” 莞贵人倒是没有接话,流珠的快嘴倒是凑上前道: “是呢,明日安答应要清哥一曲,小主特意给安答应送去了鲜亮的首饰衣裳,可好看了。” “哦,原来是这样。” 浣碧放下了手中的冰酥酪,倒是没了食欲。 *** 次日一早整个圆明园便热闹了起来,入宫赴宴的都是皇亲贵戚,男宾一般都在前头陪着皇上,不是谈论诗词就是切磋一番骑射。 而家眷都是入了后宫,按规矩先给皇后娘娘请安。若有相熟的其他妃嫔,女眷也是会提前拜访的。 李四儿身为妾侍,却也是随着隆科多入了圆明园。 她身为妾侍却常年欺压正妻,这在一众京城贵妇圈里也是有名的,只是碍于她的夫君威望,表面上这些皇家贵胄的命妇都是不待见她的。 这李四儿报上了名号,皇后倒是脸上也微愣了,但唇边的浅笑虽然还在,但不免带着些尴尬。 曹贵人端坐一旁,立刻感觉到身旁一众命妇的窃窃私语,她不解地看着来人,是个妖娆的小妇人。 待听闻是隆科多的妾侍,她亦是脸色微沉,华妃拟的名单她便是看过的,只是自己不了解这些朝廷命妇,倒是半点没注意到不妥。 她李四儿向来得宠,虽然颐指气使、目中无人,但自然是有些眼力见的。 在皇后这走了个过场,便道要去拜访一下华妃娘娘就告退了。 “皇后娘娘,今日公主周岁宴,的确场面宏大,连李四儿也来了?” 说这话的倒是五爷的侧福晋刘佳氏,她虽为侧室,但因为福晋他塔喇氏因病早逝,虽一直没有被扶为福晋,却是与五爷夫妻恩爱。 “倒是让各位妯娌姐妹的见笑了,说起来本宫身子前阵子不适,这帖子名单都是华妃拟了纷发,想必华妃妹妹也是为了让宫宴热闹些。” 五爷夫妻俩都是一路性子,皇后倒是十分喜欢这位直爽的弟媳。 更重要的是,这位弟媳虽为侧福晋,但与王爷却是真正举案齐眉的夫妻,这令曾经同为侧福晋的皇后十分看重。 第77章 众人心事各纷纭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臣妾李氏见过华妃娘娘。” 李四儿初入后宫,入了这华贵雍容的清凉殿倒是叫她心下暗叹。 “夫人快请起,颂芝上茶。” 华妃从主坐望过去,这位李四儿的确长相娇美,举手投足间却是轻浮失礼,这气质倒是隐隐觉得熟悉。 “谢娘娘。” 李四儿很快起身,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含笑看向了年世兰,眼中不掩惊艳钦羡之色。 “娘娘果然国色天香,气质华贵,不负外面说娘娘姿容是八旗翘楚的传闻。” “夫人谬赞了,传闻怎么能全信?今日一见夫人貌美又能言会道,难怪夫人是隆科多大人心头所爱呢。” “外头那些闲言碎语,臣妾从不挂怀于心,毕竟咱们都是女人,谁才是男人心中所好,自个儿最清楚。” 李四儿自然听出华妃言外之意,不过是如外界传闻一般,自己欺压正妻,手段残酷,那又如何呢? 事实证明,自己就如眼前这位华妃娘娘一般,虽为侧室,但却是丈夫最宠爱的女人,哪怕与正室相抗,男人也是会睁一眼闭一眼。 “夫人此言甚是合本宫心意,颂芝,将本宫的备礼拿来给夫人带回去。” 华妃拿起茶盏,掩不住唇边的浅笑,暗自瞧着这位李四儿看着那珍玩首饰两眼放光的样子。 “娘娘当日下帖子的随礼已经够丰厚的了,眼下怎好再收娘娘厚礼呢?” 李四儿嘴上虽推拒,但手却是十分诚实地摸了摸那些华贵富丽的首饰,若是自己带上这些顶级钗环出去应酬,那些官家命妇小姐不得都眼红死了。 “夫人此话是过谦了,这些都是本宫哥哥送来的一些寻常赏玩之物,难得夫人看得上眼。” 李四儿这么一听倒是心下犯嘀咕,说起来眼下自己夫君有从龙之功颇有威望,且是当今太后的表哥,连皇上都要称一声舅舅。 比那年羹尧一介武夫的身份不知贵重多少,可自己哪里见过这么些好东西。 更何况这华妃娘娘奢靡成性的名声京中也是家喻户晓,想那年羹尧如今平定西北的差事有多肥了。 李四儿掩下眸中吃味神色,含笑收了下礼。 她举杯品茶之际,抬眸远望,见年世兰身着妃子华贵的制服,鬓发斜插着金丝镶嵌珍珠的七尾凤鸟金钗,就连那花盆底鞋面上都用宝石装饰。 那高贵华美,神色傲然又矜贵的模样,让李四儿满眼羡慕暗叹。 眼看着宫宴即将开席,年世兰又整理了一番妆容,拿起手边昨晚弘历递给自己的诗作,不免又暗自思量了一番。 自己原本也不准备用曹贵人的那首诗,弘历此诗作倒是十分巧。 不知是他是真的有心引起皇上注意,才作此拍马奉承的诗。 还是真的与自己想到了一处,眼下哥哥之功已引起前朝几位大人的议论,实在不适合再惹得过多关注。 她轻捏着那轻薄的纸张,脑中盘桓着疑惑,细想起与弘历数次遇事,他的行动似乎总能暗暗配合着自己,或许是两人目的统一,无意间促成吧。 年世兰坐在高抬辇轿之上,脑中闪过许多片段,一时犹如置身于浓雾之中看不清全貌。 *** 九州清晏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彻。丝竹管弦乐声从湖面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 这宫宴的场面的确精致又贵气,帝后相伴步入主座,一众皇亲贵胄行礼之后,皇上便示意开席了。 胤禛今日心情不错,频频环顾周遭对今日宴会的融洽气氛甚是满意。 正举杯欲饮,却闻见丝缕清新荷花香气,他停杯转头,见身后花架上竟是扁平浅底宽口的青瓷花盆。 盆中以剑山为底,将荷叶、莲蓬及半开的荷花插入水中,高低错落、亭亭玉立之态甚是有意趣。 可见插花之人心思细腻富有雅趣,胤禛见那水面的朵朵荷花,倒是忽然闪过年世兰沐浴在片片荷花花瓣的场景,他眼含笑意向曹贵人道: “曹贵人用心了,这荷花插花之作甚有心意。” 浣碧手持酒壶的手微微收紧,没想到皇上当真注意到了自己的插花之作,心下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欣喜。 “皇上谬赞了,臣妾哪里有如此巧思,这还是莞贵人宫里的浣碧想出的点子,这浣碧姑娘当真是莞贵人调教的人,心思绮丽富有雅致。” 胤禛对那荷花如此称赞,倒是也出乎了曹贵人的意料,她哪里能错过这个机会,几句话便把浣碧抬高了不少。 而莞贵人也是没有意料到浣碧的小聪明,都能引来皇上和曹贵人如此青睐,正想起身替浣碧说几句。 而浣碧此时心绪激荡,早已出列匆匆跪地,语中带着急切的欣喜颤声道: “奴婢多谢皇上夸赞,奴婢原只是想着把荷花放置水面之上,犹如花盛开在湖面,更好看些。” 胤禛倒是对浣碧有几分印象,他朗声道: “很好,人长的秀丽,心思也好,的确是莞贵人调教出来的人,赏!” 莞贵人迎上皇上的视线,起身福了福: “浣碧巧思能入皇上眼,便是臣妾没有白调教,皇上过誉了。” 胤禛点头应下,却是又转头向年世兰道: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朕想起华妃甚是喜欢这荷花的,那这圆明园的荷花朕便都赏你了。” 年世兰正一旁瞧着这几人如何应对,看得正觉有趣,却不料皇上倒是提到了自己。 她转头对上胤禛的视线,却是一脸懵,不知自己何时说过喜欢荷花了,却见胤禛举杯对敬自己,眼神和嘴角是一抹不可察觉的戏谑。 她迷蒙着眼,喝下了酒,忽然想起那晚她睡着在散满荷花的水中窘态。 那刚吞下的梨花白酒,还未尝出什么滋味,那脸却是热热的烫起来。 胤禛低头放下酒盏,掩去一丝勉强压下的笑意,将方才年世兰那一幕娇羞迷蒙的样子看在了眼里。 年世兰自然反应了过来,在如此重大的场合,胤禛竟然还有心思戏弄自己。 她轻咳了咳,似是有些恼意,便也起身举杯回敬胤禛道: “这浣碧姑娘既能想到以荷花插瓶,想必更喜欢荷花,皇上也赏她些吧。” 这浣碧刚退回到莞贵人身旁,却不料又被人提及,她一时慌乱,正欲回话,却听皇上又道: “浣碧朕已经另赏了,华妃若有心,便自行恩赏吧。” 两人更唱叠和,犹如无人之境,倒是让一众妃嫔眼热,便是莞贵人都黯然了几分。 第78章 冷眼相看似故年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莞贵人饱读诗书,自然是知道这首《咏同心芙蓉》的,那是一场花开并蒂,两情相悦的美好情事。 她纤白的手举起手边的玉盏,咽下那清甜微辣的梨花白,才压下心头涌起的一抹酸涩。 同样在对面皇子席位的弘历,亦是举杯尽饮,眼中难掩落寞。 许是殿内闷热,莞贵人连饮两杯,这酒劲也上来了,便去偏殿更衣了。 而上首的三阿哥微微侧目,倒是不知这四弟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饮酒。 他亦是好奇地也举杯轻嗅尽饮一杯,最后又微微皱眉吐舌,是一如以往的难喝,不知四弟是怎么喝的下去。 而他放下杯盏刚一抬头,对上了对面自己额娘嗔怪的目光,又乖顺地放下了酒盏。 皇后端坐皇上一旁,亦是含笑静望,眼中不免几分失落,明明自己才是与皇上平起平坐的皇后。 而皇上仿佛从来只给华妃脸面,她伸手又端起金杯酒盏,轻声浅笑道: “众妹妹自然都是才貌双全的,今日公主周岁宴,还望各位妹妹能沾着点曹贵人的福气啊。” 众妃嫔齐声谢恩回敬帝后。 “都坐下,坐下,今日是家宴,众位都是朕的手足亲眷,不必拘礼。” 一时间殿内丝竹和鸣,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莞贵人也醒酒更衣归来入座了。 此时殿外一声通传,年世兰停杯静望着入殿款步而来的端妃。 相隔一世,年世兰看着这副身躯这张脸依然是平和不起来。 无论如何,自己那个孩子到底死在了她手上,更何况还有前世那场送了自己命的大火。 年世兰面若寒霜,整个人被冷然的戾气包裹,那微挑的长眉衬得那微红的眼,仿似藏身暗处凝视狩猎的凶兽。 那样的面目,是弘历从未见过的嗜杀冷厉之态,让他暗自心惊,他是知道端妃与年世兰之间仇恨的,想必她是太在意那个孩子了。 想到那晚流萤微光下的年世兰,眼前的年世兰居然让他感到的只有莫名的心疼和怜惜。 或许她如自己一般,幽恨暗生却无法化解。 年世兰正想再饮平复心中恨意,却注意到端妃见到莞贵人那一瞬的愣神,很快端妃似觉自己此举无礼且突兀,又朗声道: “皇上又得佳人了。” 接着便是皇后轻笑冷然地对端妃道: “妹妹常年累月不见生人,所以,还保留着当年的眼光呢。” 年世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人神色,皇后这话说的皮里阳秋,那看向端妃的眼神亦是冷冽讳莫如深的。 而端妃最后虚浅一笑,躲闪了皇后的视线,并未接话。 年世兰抿唇思忖,前世的她是从未注意到两人言行刻意,似有弦外之音。 她暗自冷笑,看来前世的自己身为这一场大戏的戏中人,到底是未看得清这些藏身暗涌之下的盘龙卧虎。 年世兰放下酒盏,不顾皇上那头与端妃寒暄着陪嫁不陪嫁的事儿,她含笑曼声打断道: “皇上,今日歌舞正盛,到场的清贵名媛不少,曹贵人亦是准备了许多助兴的点子,皇上可要一观啊。” 胤禛的视线被年世兰轻易引过去,端妃脸色微冷,又轻咳几声坐下了。 而胤禛却是未察觉一般,又顺着华妃的话头问曹贵人: “曹贵人,你倒是说说你准备了什么新奇的点子。” 曹贵人殷勤上前,一番介绍,由曹贵人指名各小主后,再抓阄表演。 待皇后一幅大气的“寿”字完成,端妃又称身子不适告退了。 众人倒是没有被扫兴,待曹贵人又抓阄朗声道: “下面由莞贵人作惊鸿舞一曲。” 年世兰只觉意兴阑珊,此情形倒是与前世一般无二,莞贵人被众人架上台欲作惊鸿舞。 而安答应和沈眉庄一个伴奏一个伴唱,也是出乎了事先的安排,安答应最初准备的歌谣倒是没机会再唱了。 这临时拼凑的歌舞节目也只是看的过去,片刻后,果郡王那一曲救场的《凤凰于飞》终于响起。 莞贵人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轻风带起衣袂飘飞,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萦绕眉梢。 胤禛沉静幽邃的眼眸里似有一丝波动,随着莞贵人身姿舞动地越来越快,流光飞舞间,她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又若灵似仙,仿佛那梦中人从梦境中向他走来。 那种含情注目、痴迷又沉浸的神色是年世兰从未见过的,举杯又饮掩去心底冷笑。 一舞毕,众人皆惊叹于莞贵人之惊鸿舞。 皇上龙颜大悦,随口赏赐了伴唱伴奏的沈贵人,又亲自赐座莞贵人于自己身侧,而安答应与沈贵人只得暗自退下。 这期间虽有如敦亲王、曹贵人等一二挑拨之语,也被皇后出言一一压下。 年世兰知道此时皇上眼中都是莞贵人,皇后自然又是为了讨喜力挺,倒是回怼地曹贵人脸上一阵青白。 曹贵人不料皇后娘娘倒是偏帮了莞贵人,一时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幸好眼下还有华妃吟诗的节目,倒是可以立马转移众人关注,想来皇后也不会再给自己挑刺了。 “皇上,这莞贵人之舞让我等真是开了眼,这最后一张抓阄是华妃娘娘的,嫔妾也甚是期待呢。” “那你抓来便是。”皇上此时兴致也高涨了,放下酒盏朗声一笑。 “罢了罢了,臣妾哪里有什么才艺可拿的出手的,便是一早找了曹贵人走了后门,臣妾自然也是有备而来的,颂芝。” 不待曹贵人抓阄行令,年世兰倒是主动献礼,她让颂芝把弘历的诗作呈上,又缓缓朗声将那诗吟诵出来: 独行三百六十日, 一骥乘风破长天。 千年史册耻无名, 一片丹心报天子。 圣主如天日正明, 千里干戈复岁平。 群峰不过脚下物, 天下谁人不归心。 第79章 治乱无穷如纠缠 胤禛低头拿着那手写的诗作,一看便知是弘历的字迹。 近来他偶尔去上书房,也是见过弘历那一手流畅圆滑的字,虽不如大家般笔势刚劲,却是独有一番恣意畅快之感。 正如此诗作虽平庸,但贵在立意极好。 胤禛朗声一笑,拿着那诗作放置案几之上: “好!甚好!‘圣主如天日正明,千里干戈复岁平。’我儿揆时度势,见识不凡。” “儿臣拙劣之作,竟不知会被娘娘拿来献礼,儿臣不才,文采寡淡,让皇阿玛见笑了。” 为避免旁人以此事诟病年世兰有扶持皇子之嫌,弘历巧捷会意地起身接下话头。 “朕瞧这一手的字,也就属你了,此诗甚好,深得朕心,苏培盛找人将这诗作誊写装裱起来。” “皇上,臣妾身无长处,只好假借考验四阿哥功课之名,让他作诗一首赞誉皇上功绩,臣妾虽不通诗书,但好坏还是会分的。” 年世兰凝眸含笑,那神情娇憨又真挚,是皇上一向喜欢的直抒胸意之态,三言两语倒是哄得胤禛舒心开怀。 而众人听罢这诗作,皆是五味杂陈,神情耐人寻味。 便说那齐妃一脸不屑,甚是反感这四阿哥次次阿谀奉承的嘴脸,什么好诗,比起三阿哥那是差远了。 而曹贵人抱着公主端坐着,一时倒从主角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她更是不料华妃临时竟然换了诗作,一时心乱无主。 怪不得那晚深夜华妃会披着三爪蟒纹的披风,想来是去寻了四阿哥换了诗作。 只是华妃此举到底是因为生了疑心才换了诗作?还是存心想帮扶四阿哥呢? 她心绪繁杂,却隐约感觉有道不善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回望过去,却见皇后掩袖抿唇,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心惊暗颤,皇后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办成最关键的事儿,那自己晋升位分的事定然是不成了。 她垂眸闭眼暗自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又硬着头皮起身含笑道: “四阿哥此诗的确气势恢宏,‘千里干戈复岁平’不正是说年将军此次千里西征平叛吗?想必四阿哥定然是了解战局,又知年将军威震四海的,岂非年后皇上就能等到好消息了?” 年世兰不料曹贵人这贱人,还真是有些嘴皮子功夫。 此诛心之言不但扯出哥哥军功甚高,又攀扯出弘历议政之嫌。 年世兰气极刚想起身辩解,对面的弘历却是快一步起身作礼,不卑不亢冷声道: “儿臣此作皆由太傅前几日说到,《谏太宗十思疏》有感而发所作。儿臣熟读此篇亦是深领文意,更能体会皇阿玛为天下之主的辛劳不易和建立的不世伟业。此诗作是儿臣私下所作,却是儿臣一番真心实意。” 弘历说罢又转头直视曹贵人,低沉冷厉的语气不似从前青涩,更有皇子威压。 说到底,曹贵人一介小主到底是奴才,而弘历身为皇子大小亦是主子。 “曹贵人此言倒是别有深意,不说眼下战事如何,弘历根本不得而知。就凭华妃娘娘料理后宫以来,便减少宫中开支亦知前线战事胶着,年大将军自然是有功之人。倒是曹贵人耳聪目明,在内宫也知将军威名。” 弘历出言便称曹贵人,早已点名了她作为后宫妇人的身份,又直言她胆敢提起战事,岂非犯了大错。 胤禛在上头虽是靠着椅背似是含笑惬意,但那犀利的目光还是在几人面上扫视而过,却是未曾出言。 而皇后在一旁早已察觉皇上不悦,她敛起笑意,跪地肃然沉声道: “皇上,曹贵人言语有失,自当受罚。只是后宫女子闲来无事,华妃也是偶尔会说些年将军一些战场趣事,咱们妃嫔也都是听个乐,却是半点不敢涉政的。” “是呢是呢,臣妾也时常都听说年大将军英武非常呢。”齐妃出言自然是为皇后附和。 皇后这一跪,神情恳切帮曹贵人求了情,又指出曹贵人道听途说地都是出自华妃之口,而宫中听过这些话的大有人在,并非空穴来风。 年世兰跪地咬唇,眼中闪烁着噬人的狠戾,她手指紧扣几乎要掐破皮肤。 此时敦亲王却起身脸红气粗地朗声道: “皇上,华妃娘娘伴驾多年,与皇上恩爱非常,也从未有过什么大错。若是有个言语不妥的,也请皇上原谅娘娘。” 年世兰心中喟叹一声,为何今日敦亲王还是跳出来为自己辩解了,她闭眼只觉心中疲倦无力。 而皇上更是敛起笑意,捡起那翡翠手串在手中把玩,正欲开口之际。 “皇上,臣妾李氏虽身份低微,但从来是个赤诚之人。华妃娘娘之用心臣妾感同身受,兄弟在外征战,哪有不牵挂的道理,请皇上体恤华妃娘娘。” 这李四儿因为是隆科多侧室,座次“凑巧”也分得很靠前,皇上斜眼瞧她,神情冷沉带着哂笑。 这个李四儿原本是隆科多岳父小妾,两人暗通款曲凑成一对,后又苛待正妻,行迹恶劣。 说一句“臭名昭着”都不为过,隆科多竟然如此无礼,还公然将这样的女人带到宫宴之上。 不仅如此她还竟敢口出狂言,替华妃求情要干涉皇帝裁决。 这到底是这女子无知至极,还是隆科多私下授意? 她这一席话出,不说身旁几位王爷诧异,就是连隆科多都意外不禁满脸疑惑。 自己明明与年羹尧互相看不顺眼,自己的夫人怎么还帮华妃说上话了? 而华妃灰败颓然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放松。 这李四儿一番维护自己的话正及时,正是乱了在场人的视线。 想必眼下多数人都只会觉得方才一众人的争论,或许真的只是在就事论事。 皇上更是唇角微扬,满眼兴味,这场面他还当真看不太清了。 这明明只是一篇自己儿子写给自己拍马讨好的酸诗,倒是诈出这满宫里如此多虚与委蛇、各怀鬼胎的人物。 这水虽然浑了,但水里的鱼也都憋不住都快浮出水面了。 “罢了,朕说了,今日家宴,大家不必拘束,都起来起来,歌舞都继续。你们这一搅和,朕都忘了封赏了。苏培盛,赐四阿哥白银百两,白玉镶珠祥云玉佩一对,文房四宝一套。” 这一番不多不少的赏赐,已经足以表明胤禛的态度。 接下来虽宫宴重开,丝竹歌舞升平,但每个人都仿佛戴着假面,谁也看不清这浮华背后掩盖了多少爱恨情仇。 第80章 口蜜腹剑搬是非 繁华落幕,一场热闹散去。众人怀揣心思各自依次散去。 “皇后娘娘,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宫吧,奴婢给您按按头。” 剪秋在皇后一旁随侍,见皇后眉头紧锁,便知今日宫宴不顺,娘娘定是十分伤神。 “这曹贵人心思太多,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能八面玲珑,倒是中看不中用。” “那娘娘今日为何又为她求情呢?随她遭皇上厌弃岂不是好。” 剪秋似是不解,又多问了一句。 “为她求情也是为了攀扯华妃议论军情而已,她如今立场不明,虽比丽嫔聪慧,却是太有主意了些。” 皇后一时烦闷,无意逛着不觉走到了湖边,便遇到安答应正携侍女在湖边赏景。 这安答应今日一展歌喉,却只得皇上一个“赏”字,想必也是郁闷难解。 “小主,您瞧那荷花许久,要不要奴婢给您采来?” 宝鹃知道小主苦闷,便伸手想采一朵荷花宽慰一番小主。 “别,这满湖的荷花眼下都是华妃娘娘所有,我怎好随意攀折呢,咱们看看便罢了。” 安答应及时出声制止了宝鹃,想自己虽为小主却无宠不说,就连自己喜欢的荷花都不属于自己,不禁黯然自苦。 皇后缓步而来,听着安答应如此一说,倒是露了几分欣赏。 “安答应清新如碧玉,温婉亦可亲,本宫瞧着这荷花与你正相配。剪秋。”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失察不知娘娘在此,望娘娘恕罪。” 安答应霍然回神,转身见皇后仪驾,小心翼翼地问安,举手投足间一丝不苟甚是恭顺。 “安答应请起,无须多礼。” 皇后见此女虽胆怯,但言谈举止却十分规矩守礼,这等尊卑分明又有自知之明的人,才是最合自己心意的。 而得了授意的剪秋早已折了数朵荷花,递给了宝鹃。 安答应眼中不免有一丝不安,她软声细语地又道: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蒲柳之姿,哪里配得上荷花之名,华妃娘娘高贵美丽才不负荷花盛名。” “安答应心安便是,皇后娘娘既然金口,那自然赏得。” 剪秋倒是出言又宽慰了一句。 安答应这才惊觉自己只顾守着规矩醒着神,却忘了此花眼下是皇后所赐,皇后自然是有权赏赐的。 她脸色一时窘迫,倒是自己忽略了。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嫔妾十分欣喜。” “起来吧,乱花渐欲迷人眼,什么人配什么花,本宫还是看得出来,安答应方才看着荷花出神,想必是十分喜欢荷花吧?” “皇后娘娘细微见着,嫔妾看着荷花便想到了江南,一时有感。” 皇后这一句对自己的肯定,倒是让自己宽慰了不少,言语不再板正多了几分亲近。 “哦,那安答应倒是说说,本宫也很是向往江南美景呢。” 安答应神色轻松了许多不想皇后娘娘如此亲切,她含笑温声道: “这个时候正是江南开始采莲的时节了,嫔妾便是想起那《采莲曲》。” “看来安答应倒是如江南美人一般多才,擅长小曲,倒是十分有雅趣。只是今日妹妹一曲歌喉虽好,但莞贵人之惊鸿舞的确惊艳,倒是让旁人都忽略妹妹歌声了。” “莞姐姐舞技精湛,嫔妾自然不敢与姐姐相提并论。” 安答应是知道莞贵人为安排自己清歌一曲,亦是给曹贵人送去了厚礼,只是不巧,莞姐姐抽中了《惊鸿舞》,自己自然是要帮着莞姐姐的。 “也是,也怪曹贵人,非要用抓阄行令的法子。倒不如大家依次演来,安答应也不必落得个陪衬了,当真可惜。” 剪秋适时又‘安慰’了几句,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安答应笑着未接话,似乎略有所思。 “好了,本宫先走了,想来莞贵人也换下舞衣快出殿了,你们住的近倒是可以结伴而行。” 皇后无关紧要提了一句,安答应倒是折返回去,准备同莞贵人一起回宫。 此时莞贵人与曹贵人一同出殿,两人含笑交头相谈。 安答应在远处宫道上远远瞧着,一时止步犹豫,两人相伴而行,似是娓娓而谈的样子。 “小主,说起来今日曹贵人的安排,着实为难了一把莞贵人,怎么此时两人还说说笑笑的?” 宝鹃似乎比安答应更疑惑,只是这问题,安答应自己又怎会清楚? *** “妹妹想问曹姐姐一句,那张写着惊鸿舞的纸条,是一直握在姐姐袖子里的吧?” 莞贵人含笑说起抓阄之事,见曹贵人但笑不语似是默认了,又淡笑说道: “所以妹妹今日一舞,竟是姐姐为我注定的呢,姐姐有心了。” 曹贵人自是揣着糊涂一脸无辜道: “妹妹说什么?姐姐倒是听不明白,不过歪打正着地,倒也不负妹妹所托,安答应不也献歌一首了吗?姐姐我若有做的不周全的,妹妹可别怪姐姐。” “今日盛宴,姐姐安排地体面又盛大,也是让妹妹开了眼的。想必皇上对姐姐也会赞赏有加,若姐姐有需要,便支会一声,妹妹定然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以报姐姐今日之恩。” 不待曹贵人出言,莞贵人便倾身行礼径直告退了。 曹贵人愣在原地,咬唇咽下了这句威胁之语,只是眼下她得罪了两宫娘娘不说,连皇上也心存芥蒂。 一时间自己从满宫瞩目的宠儿,成了四处碰壁的小丑。 倒是也顾不得莞贵人这点闲气了。 “小主,你如此一说岂非让彼此交恶了?曹贵人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啊。” 浣碧在宫宴上随侍,今日的宫宴虽看似热闹,却也藏着算计。 便是莞贵人的惊鸿舞,众人施压下,莞贵人进退两难。 若不是有果郡王及时出现,就差点让皇上失了颜面。 这后面又因为华妃献诗引出各方辩论,不叫皇上生气那都是皇上给面子了,哪里还会夸赞曹贵人呢。 她虽然不懂朝政上的弯绕,这场宫宴历经了数场风波她还是看得清楚。 “如今她如芒刺背皆是自作自受。我今日这一番话,只是告诫她眼下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也不介意做一回落井下石之人。” 莞贵人说着,又凝眉板正地看了一眼浣碧道: “你倒是很替她着想。” 浣碧心虚挤出尴尬浅笑道: “奴婢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小主,互相交好或许最好,是奴婢失言了。” 第81章 朝秦暮楚入死巷 而另一边隆科多携李四儿在回京城的马车上,为着今日李四儿的一句进言,隆科多已经数落了李四儿一路。 这李四儿向来骄纵又会折腾,一边委屈地流泪,一边诉苦: “你以为我想拍华妃的马呢?我说起来也是你吏部尚书的夫人,可是宫中那些娘娘小主的,哪个看得上我。也只有华妃娘娘给我脸面,得了那丰厚的赏赐出宫,我也才有了几分脸。呜呜呜......” 隆科多一时无言,他自然知道自己后院之事一向为人不耻,李四儿受此委屈也是意料之中。 “那你可知我与年羹尧向来政见不和,华妃既然恩赏,咱们可以再给她回些礼,还了人情便好。你倒是胆大,置喙起了皇上家事,何况,还涉及前朝呢。” 说起那赏赐这李四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抬头抹了下脸,扯着尖利的嗓子道: “你还礼?你也不看看人家都赏了什么,便是那珍珠,虽不是东珠,但却赏了一斛之数。还有那赤金累丝嵌红玛瑙头面一送就五件式的一套,就是我日常买也买不到那样式儿的。别提什么布匹缎子了。你也不想想,你顶个国舅的名头,哪里有年羹尧的进项多......” “你说什么?这华妃上次下帖时的赏赐就过了,还以为她就装相,却不想出手真就如此阔绰?” 隆科多听着这礼单,着实也是吃惊,照这个赏赐,那年羹尧胆子不知比自己肥了多少。 “虽说是皇上家事,但你是皇上舅舅......都是亲眷,怎么不能谈论家事了?再说他敦亲王都说得,我如何说不得了......” 后面李四儿在一旁责骂了什么,隆科多只凝眉思忖着,也没心思再细听了。 *** 而另一边的桃花坞,曹贵人一脸颓丧,浮着尴尬的笑给皇后赔罪。 “今日宫宴之上,华妃娘娘临时换了诗作,实在不是嫔妾能预料的。望娘娘明察。” “本宫自然是清楚的,不然本宫也不会替你求情了。” 皇后依然淡笑,似是毫无怪责的意思。 “娘娘对嫔妾的关怀嫔妾怎能不知,所以特来谢娘娘关照之恩。还好皇上胸怀宽广,还大行封赏,嫔妾也是幸不辱命了。” 曹贵人见皇后面色温淡,对自己的些许披漏也出手相帮,想必应是大体满意的,那自己或许还能提一提晋升的事。 而皇后却是轻笑出声,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她掩面敛下笑意,语气生冷如冰: “幸不辱命?曹贵人,你是聪明人,皇上龙颜是否大悦,你心里应该清楚。” 说罢皇后眼见曹贵人微微僵硬了笑容,怯怯低头的样子,故作停顿又道: “晋位的事儿,本宫恐怕暂时帮不了你了。不过本宫也不是狠绝冷心的人,不过是顺应皇上的心意办事而已,妹妹不如再细想想?” 曹贵人眼下才慢慢咂摸出皇后意图,恐怕此次就算龙颜真的大悦,皇上若未亲自开口晋自己位分,那皇后还是会用这个借口,始终吊着自己。 她脸色生硬,尽管心中恼怒,脸上也不敢有半分不敬,低头垂眉轻声道: “娘娘教诲嫔妾领受,嫔妾定会再仔细考量,为娘娘鞍前马后。” 从桃花坞出来,曹贵人面色冷沉,一旁的音袖缩着头小心试探道: “小主,天色不早,咱们该回宫了。公主也该想小主了。” 音袖见小主实意气恼,提起公主兴许能高兴几分。 曹贵人轻叹一声,终于缓了缓神色,她掸了掸衣裳,无奈缓声道: “咱们还得去见一见华妃娘娘。” 音袖脸色亦是青白了几分。 “娘娘今日献诗,皇上龙颜大悦,连四阿哥也沾光得了赏赐。虽然曹贵人说错了话,连敦亲王和隆科多夫人都帮着娘娘说话,当真是得脸。” 清凉殿中,颂芝一脸喜色,凑在年世兰跟前絮絮叨叨今日宫宴的场面。 她听着颂芝沾沾自喜地一番阔论,想起前世自己也是如此一般,无知又无畏。 回想起宫宴上每个人的举动,都是有的放矢的,那些从前自己未曾注意到的人,亦是收敛了锋芒的。 更糟糕的是敦亲王出言想帮,或许哥哥早已与敦亲王接触联络了,敦亲王这一帮忙,哥哥若知道或许还真会给他几分薄面。 只是敦亲王有逆反之意,怎能轻易沾染呢。 内心焦灼的年世兰只是把玩着杯盖,只定睛望着榻前,那景泰蓝大瓮里的几大块冰发着呆,殿中静地出奇,偶尔只闻那碎冰滑落入水的声音。 “颂芝,给皇上送碗醒酒汤,再加上一碗宵夜。” “娘娘,今晚皇上早指名了莞贵人侍寝。眼下还送吗?” 虽说从前哪怕皇上已经翻过牌子,年世兰送汤送水或是装个头疼脑热的也能将皇上哄来。 只是,今日皇上见那莞贵人的惊鸿舞,眼里便谁都没有了,多嘴一句可能会被主子责骂,但也好过主子碰壁再伤心的好。 “无妨。” 年世兰不以为然,啜了口茶缓声道。 这偶尔的汤羹点心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了她与皇上的默契。 今晚皇上必定会去碧桐书院,但要试探皇上到底有没有生气,便看明日皇上会不会来见自己了。 “娘娘,曹贵人来了。”周宁海入殿传通,华妃挑了挑眉曼声道: “让她进来吧。” “今日宫宴场面宏大,妹妹左右逢源,倒是春风得意,让本宫都歆羡呢。” 华妃拨弄着新得的镂空雕花嵌珐琅翡翠金护甲,一脸的神情闲适。 “娘娘取笑嫔妾了,今日嫔妾自来请罪的,望娘娘原谅。” 曹贵人在皇后那没有得到丝毫利好,眼下却更惧怕华妃因为今日宫宴之事怪责自己。 “你倒是说来听听你何罪之有?” “嫔妾,嫔妾安排有误,不该让莞贵人跳惊鸿舞,让莞贵人更得恩宠。” 曹贵人垂头低声含糊道,只是等了片刻却还未听闻年世兰的问话。 她慢慢抬眸小心窥视年世兰的神情,四目相对间,年世兰依然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笑意,只淡看着她,明摆着还在等着她的后话。 瞬时,曹贵人心虚地错开了目光,又急切分辩道: “嫔妾有错,不该安排浣碧插花又惹了皇上注意......” 曹贵人吞吞吐吐,却又听闻年世兰一声轻浅地叹气,那声音虽浅淡,却带着她熟悉的不耐。 “嫔妾更不该提起年大将军之功,让皇上不快,此事的确是嫔妾失察了,娘娘明察啊。” 曹贵人早已冷汗涔涔,不敢再多狡辩。 “本宫真怕你还会装疯卖傻继续糊弄本宫呢。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宫便问你,那首诗作是谁的主意?” 年世兰怒极呵斥一声,曹贵人轻颤着再不敢狡辩,便抖出了缘由: “是皇后,都是皇后承诺嫔妾会在皇上面前为嫔妾美言晋位分,是嫔妾鬼迷心窍,嫔妾有罪,望娘娘宽恕。” 虽然一早猜到是皇后授意,但是曹贵人是威逼利诱,还是顺势而为,在如今的年世兰看来已经没有分别。 一旦有了叛逆的念头,那便是再留不得了。 第82章 欲将心事付明月 曹贵人匍匐在地,想起华妃方才那似刀刃的眼神,只觉心惊胆寒。 那一刻她似乎才猛然意识到,皇后虽然善用人心,但完全不同于年世兰。 她年世兰何曾要在意敌人背后暗藏什么心思,算计? 她一贯强势的雷霆手段,根本就是实力的绝对碾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以为自己有了背叛年世兰的实力? 年世兰若是真的存了抱养公主的心,便是不说一句直接养着公主,也没有人会多说一句。 这数念间的平静,似乎让曹贵人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忽的一路匍匐至年世兰面前,哭嚎道: “娘娘!华妃娘娘,是嫔妾错了,是嫔妾鬼迷心窍对不起娘娘!嫔妾只是害怕温宜会离开嫔妾,嫔妾真的只是想能留温宜在身边啊。娘娘,请您相信嫔妾吧。” 年世兰低头垂眸,冷冷望着曹贵人婆娑着泪眼,一双细白精巧的手紧紧抓住自己高陡的花盆底。 她丝毫不顾及体面,哭着求告的模样,倒是真像一个绝望的慈母。 若说前头曹贵人所有的请罪,都是为了自保不得已才和盘托出,那眼下的母女情深倒是有几分真切了。 那“慈母”二字浮上心头,似乎触到了年世兰心底最敏感的某处隐秘。 她眉心微动,甚是动容,俯身牵起曹贵人手臂,温声道: “妹妹,你跟随本宫多年,丽嫔走了,本宫也不忍温宜没有母亲。既然如此,本宫不会再追究妹妹之错。” 曹贵人面色一松,似喜极而泣又想跪下,手臂上年世兰紧握的手却是又一紧。 世兰轻叹一声,垂眸敛起那似古井无波的眸子又道: “明日你便搬去旁的宫室,日后你便带着公主自力更生吧。咱们情分已尽,妹妹好自为之。” 曹贵人面色一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年世兰却早已起身与她擦肩而过,没有留半分余地。 慈母?她年世兰倒是要看看,曹琴默到底是不是甄嬛口中的慈母。 眼见着华妃冷然离去的背影,一行清泪还是从曹贵人的眼角滑落。 今晚虽是十七了,可月亮依然如银盘,满湖的荷花香气被夏夜暖风裹挟着,徐徐吹来,把这个夜晚薰的多情迷茫。 “这么晚,娘娘是想采莲吗?” 此时风露清绵,弘历的声音仿佛也透着温润和散漫。 “这么晚四阿哥还不回去温书吗?” 许是今日心事繁杂,年世兰瞧着步履悠闲向自己走来的弘历,并无心情应付。 弘历只是微抿着唇,眉目飞扬带着笑意,他一身淡青色的锦缎长衫,腰束玉带,腰间的白玉镶珠祥云玉佩,随着他款步间轻摇摆动着。 他大步走近年世兰跟前,声音带着得意: “皇阿玛的赏赐,儿臣等不及便自己去内务府领了。自然得招摇一番才睡得着觉。” 年世兰噗嗤一声,果然被他这如孩子般幼稚的做派惹笑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四阿哥清隽高贵,自然相得益彰。” 弘历不料年世兰的夸赞如此直白,他自知自己相貌出众,日常便也有些许有姿色的婢女,经常在自己眼前晃荡。 只是自己一贯冷情寡言,鲜少有女子敢与自己接近攀谈,更重要的是他仿佛从来未认真瞧过旁的女子。 察觉到弘历忽然的安静,年世兰又转头看向在昏暗宫灯下,弘历那拘谨的样子,只觉好笑。 弘历听出身旁人一声轻笑,便轻咳了一声,稳了稳声线道: “方才一路过来,路过清凉殿,却见曹贵人似乎愁容满怀,不知娘娘如何处置她?” 华妃敛起笑意,几欲开口,最终却是黯然,轻声问道: “弘历,你曾经说要为生母正名,可你从来未见过她,也从未受到过她一日的照料,那又是为何?” 弘历原本只想提醒年世兰不该对曹贵人手软留情,却不料她忽然有此一问。 他静默数念,抬头遥望着天际的明月,缓声道来似是轻声呢喃: “从前嬷嬷总说母亲十分爱我,可我却只觉她留我一人在世间独自成长,哪里是爱我。直到我渐渐长大,发现我身边有四个母亲留给我的旧人,他们的名字都是母亲所赐,十分有意思,“福禄寿喜”。更有意思的是,他们有人教我读书,有人能护我周全,还有人会医术。” 年世兰早已眼含热泪,李金桂虽死了,但是她却尽力为弘历留下了最安稳的人生和祝福。 而她年世兰,却没有能护住她的孩子,甚至都没能带他来到这个世间。 “李金桂有你这样的孩子,泉下有知也是欢喜的。” 年世兰的声音像是一汪湖水,带着烟波淼淼的湿气。 弘历忽然想起宫宴上,年世兰对端妃那森然可怖的恨意。 转头又瞥见年世兰宽大的袖口被手指捏地发皱,他眉间一紧,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余怜悯和疼惜。 “娘娘,你不要难过。” 年世兰终是忍不住地落下清泪,她抬手轻抹,发觉自己又一次在弘历面前失态,深吸一口气,沉了沉声才道: “本宫只是一时感怀而已,四阿哥早些回去吧。本宫先行了。” 她匆匆离去,只余月色冷淡如霜。 第83章 入深水者得蛟龙 “爷,您怎么藏不住话呢?大主子行事一向深藏谨慎,你倒好,赏个月,就如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了。” 说话的是甚少露面的严禄,他从暗处走来,身着一身铁黑甲胄,看着比弘历也大不了几岁的样子。 “既然年世兰已经准备对隆科多下手,有些事她早晚会发现。顺势而为罢了。” 弘历似是满不在意,淡淡地回了一句。 “年世兰的目标是隆科多,不是李四儿。我的爷,我看你是真的被美色迷惑了,怎么我看每次都是你被套出话来。” 严禄又上前几步,凑在弘历眼前盯着他。 不同于弘历微微上挑的瑞凤眼,严禄的丹凤眼透着几分清澈的愚蠢。 “上次让我把人调开,你在山上同人家捉流萤,我可看见了。休想瞒我。” “你若是无事,今晚正好是宋福休班,你们许久未过招了,我想他很乐意找你切磋一下。” 弘历撇开眼,严禄直勾勾地窥视让他有些心虚。 “宋福他练的可是阴柔邪功,我堂堂男儿......自然......甘拜下风。” 说到此处他眼珠提溜转了一圈又紧追几步,头凑上去挨着弘历低声道: “你成天身边也没个正经男人,我看你就是那还未开叫的小公鸡,这憋久了对身体也不好。要不要奴才我挑几个相貌好的婢女,在你院里......” “宋福,好好给我看看严禄这厮是不是色不护身,连架都打不了了?” 弘历甩开两手背于身后,掀开严禄搭在自己肩头的下巴。 又侧脸朝暗处吩咐了一声,只觉身旁的严禄似一阵风过地跑远了。 片刻后周身终于清静了,与赵喜一路静默无言,回到了霁月殿。 弘历如常捡起一本书,片刻赵喜也将热茶奉上了。 “严禄今日来此是你的安排吧。” 赵喜扑通跪地,俯首道: “爷,您息怒。奴才......” “你们的用意,我自然明白,只是,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你下去吧。” 这些旧人从小就在自己身边辅佐,自己自然十分看重,但作为主子,他需要的永远是服从大过干涉。 而赵喜佝偻着身子退出,亦是无奈地轻叹。 自家主子早熟敏感,野心远大,正因如此,他才需要利用严禄这张不把门的嘴,直截了当地点破主子那点心思。 但愿自家主子能清醒克制,千万别露了什么破绽。 华妃毕竟依靠年家身份不可轻易撼动,就怕血气方刚的主子遇事冲动累及自身,那自己如何去黄泉下面见旧主。 *** 碧桐书院中,莞贵人正在沐浴,槿汐进来屏退了佩儿,自己端起玫瑰汁子往水里加。 莞贵人微微抬眸,便知她屏退左右定是有话要问的。 “槿汐,你可是有话要说?” 槿汐浅浅微笑试探道: “小主眼下似乎并不想拆穿浣碧姑娘?” 莞贵人一时默默垂头望着水面的殷红花瓣道: “眼下曹贵人境遇定是不好过的,希望这丫头看清了便能歇了心思。皇上对她无意,她哪里不知呢。我也不欲以此来羞臊她,若她日后安分守己我自会替她打算。” 槿汐点头颔首,温声道: “小主惯常心善,那奴婢便替小主先看着点。” 莞贵人眸光温润,回以浅笑,想必以槿汐眼力,她定是猜到浣碧与旁人不同,便不再对此多言。 “对了,槿汐,一会儿你去库里挑些好的给安答应送去,就说明日我去瞧她。” 槿汐点头应下,知道今日宫宴小主未能替安答应成事,便是想送些礼物宽慰一番。 想着小主心思细腻,处事一向周全,槿汐眸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呀,小主,你的脚腕怎会有划伤?这是怎么回事?” 槿汐正帮莞贵人披上长袍,捡起地上的垫布,却见莞贵人的足腕上那细小的划痕。 莞贵人肌肤莹白如雪,那划痕虽细却甚是明显。 莞贵人微愣神,低头细看,却忽然红了脸,她神色有一丝慌乱,但又很快镇定道: “今日天气太热了,许是同流珠在树荫下乘凉时,不小心被树下芒草划伤了,你给我敷些粉遮盖一下,不碍事的。” 槿汐不敢大意,赶忙去寻了香粉。 莞贵人看着那道细小划痕,却是微微皱眉,想起那登徒子的嘴脸,不禁撅起嘴一脸气恼。 皇上来碧桐书院时已深夜,莞贵人一早备下了给皇上做的宵夜,皇上却道已用过。 皇上双眸清亮,没有了宫宴上那酒后的迷蒙,目光轻柔专注在莞贵人脸上拂过。 “今日莞莞惊鸿一舞,胜似那日你在杏花树下,悠然宁静,从容柔婉。” 莞贵人又见到皇上脸上那微微恍惚的深情,那近乎痴怔的凝视,她只觉心下动容,侧脸腻在皇上胸口,悄声道: “莞莞何人?四郎不都叫嫔妾嬛嬛吗?” “莞,是你的封号,你说呢?” 莞贵人含羞轻笑,声音愈发绵软: “四郎如何唤都好,嬛嬛都喜欢。” “朕便是知道,你待朕情意深重,朕亦如此。眼下西南战事吃紧,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近日朕可能不能常常陪着你,或许会让你受些委屈。” 皇上伸手揽过莞贵人,声音轻浅万分柔情。 莞贵人只觉鼻中酸涩,倒不是因为皇上要忙于公务无暇顾及自己,而是感慨于皇上竟然如此看重自己,不忍自己寂寞还事先宽慰。 “皇上心系嬛嬛便好,嬛嬛不觉委屈。” “六宫这么多人都叫朕不得安宁,只有在你这里才能惬意。 ” 想起白日里宫宴之上那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莞贵人亦是心下生出了万分疼惜。 前朝后宫,都是天下,皇上自然都要忧心的。 *** 次日是惯常的中宫请安,曹贵人提出了迁宫的事,皇后倒是十分意外。 “这不是刚因为暑热才搬去清凉殿住的好好的吗?” 皇后不料昨日宫宴之事,华妃居然将曹贵人赶出了清凉殿,这不是满宫里给曹贵人难堪吗? 不待曹贵人分说,年世兰倒是找了个十分体面的理由。 “皇后娘娘,昨日公主周岁宴,长春园的法慧寺给公主祈福卜卦。说公主宜居西南方位较利于公主康健,嫔妾想着为了公主好,就让曹贵人去‘绾春轩’吧。” 只是这绾春轩甚是偏僻,不仅和端妃的永宝堂一般远离嫔妃居所,相较清凉殿,宫室那是小了大半。 “华妃娘娘关怀公主,嫔妾和公主只有感恩戴德。” 曹贵人神色无半分不悦,众人虽有疑惑,但华妃以祈福为由,却也不敢明着质疑华妃用心。 随侍莞贵人的浣碧,却是心下暗惊,在她看来,华妃娘娘太过跋扈。 曹贵人只是说错了几句话,何至于此,倒是委屈了。 皇后微微挑眉,想着如今这两人也是离了心,没有了曹贵人这个帮手出谋划策甚好。 “既然是为了公主,那搬便搬吧。华妃你安排便是。” 天气实在炎热,桃花坞虽然日夜奉着最多的冰,但众妃嫔挤在一室也是闷热的。 随着年世兰率先起身告退,众妃嫔也陆续离开了桃花坞。 “安妹妹。”仿佛皇后留了安答应说了几句话,莞贵人在宫门外稍待了片刻,终于见着人出来了。 “莞姐姐,你怎么还未走?这日头大,倒是晒着姐姐了。” 安答应不料莞贵人会在日头底下等着自己,倒是怜惜了几分。 “昨日未能助妹妹成事,姐姐我心有愧疚,想着还是要当面同妹妹赔罪。” “哪里的话,姐姐辛苦筹谋,妹妹自然知晓,还好昨日姐姐一舞动人,曹贵人想让姐姐吃亏也失算了。” 安答应面上是平淡温和的浅笑,昨晚莞贵人送来的赔礼她已收到。 心中虽然略有伤怀,但今日皇后娘娘一番宽慰,自己也舒心了不少。 姐妹俩依然相携而行,一路上笑语晏晏,浣碧依然静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甚是落寞伤感。 *** 午后的蝉一阵阵地嘶鸣,清凉殿中年世兰阖着眼正在梦中,身下那紫竹细篾的凉席,光滑生冷。 一阵凉风吹入殿中,让原本身上微微发汗的年世兰起了凉意。 她微微皱眉,昏昏沉沉中伸手去够那丝被,肩头却一暖,已被丝丝暖意包围。 她以为定是颂芝在身边伺候,安心阖着眼正欲再入梦,鼻尖却传来丝缕龙涎香气。 “皇上。”幽幽转醒的年世兰神情还有一丝迷糊,却强撑着要起身。 “没睡够便继续睡,朕陪你。”胤禛按住年世兰肩头,语声温柔。 年世兰忽然轻笑一声,她往榻里挪了挪,拍了拍凉席,一脸促狭: “是皇上说要陪的。” 胤禛亦是轻笑一声,便斜倚着床头伸手捞过年世兰温软的身子。 “这几日朕忙着公务,许久未来陪你,是朕不好。” 胤禛伸手端起床侧春藤案几的莲花琉璃碗,里面盛着莲子拌西瓜的冰碗。 “朕方才尝了一碗,甚是解暑,起来用一些?” 年世兰方才午睡还觉身凉,看那凝着晶莹水滴的琉璃碗只觉凉寒不喜,抿唇摇头又轻笑淡淡道: “皇上日理万机,只是昨个儿曹贵人提到哥哥,臣妾自然是挂念的。臣妾主理六宫以来,才知后宫规矩森严的重要,臣妾也是尽量克制,半年不曾与哥哥通信了。皇上,哥哥可还康健?” 年世兰侧脸倚靠着胤禛肩窝,那轻浅的呼吸打在胤禛脖颈间,刚睡醒的声线还带着沙哑,透着抚慰身心的温柔缱绻。 想起这盛暑天气,年世兰居然还畏寒发汗,胤禛忽然又想起太医医嘱,气血同源,麝香长期使用,会耗损正气。 胤禛的心似乎轻颤了颤,声线也变得轻浅了几分。 “你如此懂事知大体,朕心里十分看重,只是朕与你情分不同,你若是心里记挂着年羹尧,朕便特许你能书信自由如何?” 苏培盛作为宫里最资深的督太监,宫里宫外往来是最清楚,自从华妃忽然断了与宫外的书信,他也是心下诧异的。 自己虽隐忍不提,还是留了心眼,倒是不见年世兰有丝毫逾矩。 “有皇上的英明在,臣妾相信皇上定能知人善用,若哥哥有些挂念的只字片语,皇上代为转达便是了。” 年世兰轻伏在胤禛肩头,鼻息间全然是清甜的桂花头油气息,那是莞贵人一贯所用的。 想必莞贵人是日日出入九州清晏,哪怕是在胤禛公务的时候。 她压下心中不屑与厌恶,若不是敦亲王出言,她倒是不用如此费心地周全。 “朕自然也替你问候了,年羹尧的奏折中说一切安好。只是眼下钱粮紧张,济州也正在筹措粮草......” 说起战事,此时战事过半,正是关键,胤禛谈论起局势也是忧从中来。 “皇上,臣妾身为妃嫔,不宜听皇上谈及朝政。臣妾一心所愿,只愿哥哥在前线能奋力为皇上平叛,臣妾在后宫能时时照顾着皇上龙体,便是臣妾本分了。” 胤禛被打断,似乎是近来时常同莞贵人谈论起朝政,倒是成了下意识地习惯。 “无妨,此事不过是些后勤杂事,既然又事关年羹尧,你自然听得。” “臣妾是挂念哥哥,但一听皇上说钱粮紧缺,臣妾就头疼。还好如今这后宫开销的担子也交由了皇后,自然是哪有钱去哪筹,臣妾也变不出银子,皇上可别再提了。再说粮草的事既然重要,那便多派人护送。那后宫节省开支,连蟹粉酥都没了,那前线合理分派军粮不就得了。您可别再说了,让臣妾清闲几日吧。” 年世兰直起身,捋了捋鬓发,作势要起身,是半点耐心都没有的样子。 胤禛无奈压下前朝军情要事,转念想到华妃语中看似草率随口应付的话,却的确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朝政再忙千头万绪终是有法子可想的,胤禛浮起浅笑,伸手把年世兰耳旁一缕碎发别于脑后,笑着道: “你的性子总是率真不拘,若真这么容易,朕倒不必成日案牍辛劳。” 年世兰下床,牵起胤禛的手朝圆桌走去: “今日小厨房熬了上好的汤水,皇上辛劳国事,臣妾就只管照料皇上龙体了。” 胤禛看着这满桌菜色简单精致不甚奢靡,亦是十分满意。 想起方才年世兰提及的蟹粉酥,他又转头随口吩咐苏培盛: “苏培盛,吩咐御膳坊,蟹粉虽贵,但清凉殿的蟹粉酥少不得。” 年世兰倒是微微意外,如今满宫都紧衣缩食,皇上却又点名只给清凉殿送蟹粉酥,她虽浅笑收下,内心亦是五味杂陈。 第84章 安答应奔走救父 一连数十日皇上忙完政事都是留宿在清凉殿,自从皇上宠幸莞贵人以来,也就华妃娘娘依然独占春色。 只是莞贵人日日前往勤政殿伺候笔墨,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两宫倒是平分秋色。 其他妃嫔小主除了晨昏定省也是无事可忙,午睡起身,安答应闲来无事又捡起那没绣完的蝶恋花。 那针工精巧,针脚细密,绣的栩栩如生。 “小主的绣工真好,连皇后娘娘都夸赞呢。” “那是皇后娘娘不嫌弃,我身无长物,只是顾及着我的颜面罢了。” 安答应想起近日皇后时常留自己说几句,无非是些家长闲聊,问及自己喜好,也就堪堪这绣花能拿得出手。 “哪里的话,皇后娘娘还夸赞小主歌声动人,时常回想当日宫宴小主的歌声呢,不然娘娘怎么会赏赐小主贵重香料。” 宝鹃却不以为意,满脸欣喜语调都高了几分。 今日皇后倒是又一次赞了当日宫宴的曲子,又道生性不爱焚香,又赏赐了十分贵重的沉水香。 “皇后娘娘当真宽和大度,连我这微末的答应都放在心上。” “小主说的是,皇后娘娘可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向来温和端庄,性情和善。所以小主不如多走动走动。” 宝鹃凑上前又悉数了一堆皇后的好处,安答应倒是缓缓点头浅笑。 “小主,不好了,安大人出事了。” 菊清一路进来,脸色微红,一脸急切。 近来皇后重掌六宫,沈贵人分派的差事自然少了,倒也落得片刻清闲。 午后姐妹俩正在院中纳凉说笑,面前的石台之上放了繁多的瓜果冰碗,连流珠浣碧彩月都人手一碗冰酪。 而莞贵人尝了一口冰镇酸梅汁被酸得皱起了眉,几人都在取笑逗乐。 安答应满脸急切,一路上一颗心忽上忽下地,就怕寻不到沈贵人。 众人见安答应忽然闯入,皆是停下动作都诧异地看着来人,而安答应也显然是一愣神,这么多人,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身后负责通传的太监匆匆赶来,正欲解释,莞贵人见安答应神情有异便挥手屏退了。 安答应语声微颤,却是走向前唤了沈贵人一声。 莞贵人转头对流珠道,你们把这儿都收拾一下,随即拉着安答应同沈贵人入了内殿。 两人一问才知安答应父亲负责运送的军粮被劫,主帅将文庆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 皇上龙颜大怒,蒋文庆自然是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城的安比槐,以及其他随军几位主事。 主簿十余人一同下了牢狱,此事的确是事关军情的大事,生死皆在皇上一念之间。 而安答应早已哭的六神无主,掩面急切道: “将文庆临阵脱逃,如今判了斩立决,可是连累爹爹也备受牵连。我怕皇上一怒之下,爹爹性命难保。” 莞贵人连忙安慰,又问道:“你可问清楚了,此事你父亲真未参与其中?” 安答应止了哭声又道: “爹爹一向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是万万不敢牵涉到将文庆的事情中去的。” 莞贵人掏出帕子一边帮安答应擦拭眼泪,一边忙安慰道: “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先别急着哭。想想办法要紧。” 若是去求皇上,朝政之事不可随意插话,几人一番商讨也是为难,安答应闻言眉头皱成了一团,眼泪汪汪同沈贵人道: “这件事,沈姐姐有法子,这件事发生在济州界上,都由眉姐姐的父亲,济州协领审问。” 安答应顿住话头却是屈膝下跪,哭道: “眉姐姐求你救救父亲。但求姐姐垂帘,一封家书便可救父亲性命。” 沈贵人乍听亦是心下未有决断,但姐妹有难,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容我想想办法,你放心,但是为求妥当,我要先去见皇上探探口风。” 安答应见沈贵人答应下来,喜极而泣,心下安定了不少。 事不宜迟,沈贵人当即便前往勤政殿,去给皇上请安。 沈贵人许久未来,苏培盛也是意外,但见她行色匆匆,便估摸着她定是为了与之交好的安答应求情。 苏培盛上前好言相劝了半天,眼下沈贵人虽不及莞贵人盛宠,但近几个月沈贵人跟着华妃娘娘料理后宫,后宫银子节俭不少,皇上看每月看账单银子也是对其赞誉有加的。 苏培盛跟着皇上年久,对皇上心意多少都看得明白。 好言相劝,犯不着趟这趟浑水不说,得罪华妃反而适得其反。 沈贵人听着宫室内皇上砸杯摔碗声,这才惊觉此事多难办,恐怕自己这一多嘴,还会累及自身,实在不是自己能干涉的。 “多谢公公提点,那我便先走了,别告诉皇上我来过。” 沈贵人只得轻叹一声,满怀愁容地回头了。 安答应得此消息,在碧桐书院哭了半日,声泪俱下,虽口口声声责怪自身不得恩宠,人微言轻。 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让恩宠正盛的莞贵人开口帮忙了。 莞贵人见她哭肿的眼,满脸的企盼之色,自然内心难安,一时也为难。 “为今之计,只有先去求皇后了。” 两人相携来到桃花坞,皇后却是早一步出门了,从剪秋口中才知皇后早知此消息,提前去了勤政殿求皇上了。 莞贵人自然是惊讶的,此事只是安答应一介末位小主的家事,却事涉前朝,皇后当真如此处事周到,又处处与人为善吗? 喝着剪秋上的清茶,莞贵人却是想起日常事关皇后的琐事。 皇后谦和哪怕对阵跋扈的华妃,如今依然是屹立中宫不倒,除了身份贵重,便是她深谙与宫嫔、皇上的相处之道了。 莞贵人自己同样身为皇上的女人,暗自发问,这些自然是做不到的,不由对皇后生出了几分敬畏佩服。 片刻之后皇后归来,只道已经尽力,虽力劝了,但皇上说事关朝政,不再言他。 见安答应神色黯然,又落泪哭泣,皇后亦是动容。 皇后说着叹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额头道: “如今政事繁冗,皇上也是焦头烂额,后宫再有所求亦是只能添皇上烦扰啊。如今这情形,一是要看安氏你父亲的运数,二是要慢慢再看皇上那里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皇后又纡尊降贵说了一番体己贴心话,安答应更是受宠若惊,感泣难言。 第85章 端妃求情惨遭拒 “娘娘,皇后刚从养心殿出来,听说是为安答应父亲求情,看样子是未能如愿,娘娘咱们还是要去吗?” 吉祥匆匆从勤政殿处回到延庆殿,见端妃早已等不及已经在梳洗上妆。 “齐家世代为国,男丁本来就所剩不多,宥宸又是哥哥嫡出的独苗,本宫怎能坐视不理?” “只是齐将军一早便有交代,娘娘不便插手齐家之事,以免惹祸上身啊。” 吉祥见主子心绪激动,脸色浮起不自然的潮红,又端着药碗过来,安抚了几句。 端妃伸手急忙喝下,平复了片刻,又望着镜中的自己几眼,低声道: “将那赤金重瓣并蒂芙蓉的发钗给本宫戴上。” 早在皇后宜修入王府之前,端妃和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也是有过一段时日不短的恩爱时光。 齐月宾是齐将军府唯一的嫡女,祖父是开国元勋齐不迟,父亲又是虎贲将军。 那时候王府中只有她一个正经女主人,胤禛待她亦是体贴入微。 齐月宾虽谈不上精通琴棋书画,但却甚有才学谋略,性情又温柔恭顺。 与胤禛时常也谈古论今,自是情投意合,这枚并蒂荷花的金钗,便是胤禛送她的众多礼物中她最爱的。 辇轿一路过来,那往事纵然已追忆过千遍,端妃又不禁伸手摸了摸那金钗,唇边牵起一丝淡笑。 此时还未到掌灯时分,黄昏的余晖隔着帘子斜斜透进来,满屋子的流光疏影,将偌大的勤政殿映的晦暗不明。 端妃缓步入殿,皇上只在案几后端坐着,低着头专注着眼前的奏折。 案几旁随手散落了几本奏折,想必是皇上心情烦闷,而苏培盛亦不敢入殿伺候。 端妃俯身行礼,垂眸声音轻浅: “皇上万福金安,臣妾......” 不待端妃说完,皇上早已抬头出声止住: “快起来,你身子不好,快坐吧。” 皇上离开了案桌,几步走向了一旁的榻上,他眼见端妃身形消瘦,精神却看着比前些时候好些了。 “不是让你好生修养,朕得空会去看你,老远过来身子可还吃得消?” 端妃轻柔端坐下,得了皇上这句关怀端妃亦是漾起浅笑,岁月流逝,她的笑依旧温柔安宁。 “臣妾带病前来,让皇上忧心是臣妾之错。” “无妨,来试试这新上贡的岩茶,朕记得你喜欢。”苏培盛通传之时,皇上便让芳若沏了此茶。 “多谢皇上,皇上还记得?” 端妃眼眸含情,浅啜一口,茶香四溢,只是眼下的她哪里有心思品评此茶。 皇上不问自己来意,只道喝茶,想来是刻意回避了。 她放下茶盏,勉强平复试探道: “皇上定然知道臣妾此来何意,臣妾身子残损,命不久远,早已不在乎自身了。只是齐宥宸是哥哥嫡子,臣妾恳请皇上能网开一面。留其性命。” 胤禛低着头只看着手边茶盏,本想品一品这茶的心思倒是半分没有了。 “端妃,这么多年你安居后宫,恪守礼制,齐家自然也本分。只是此次涉及军情大事,朕不能不顾及前线将士征战之心。” 胤禛听着端妃提及‘身子残损’,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那一点对端妃的体恤同情却是没有了。 又听端妃说不在乎自身,恐怕是其真心流露,但在多疑敏感的胤禛耳中却隐约透着要挟的意味。 “皇上,臣妾只求您能留下齐宥宸性命,他实在太年轻还未婚配,且此次事件他只是随军护送......” 端妃心绪激荡,说到最后气息紊乱,只不断地咳嗽。 而胤禛听及后头端妃牵扯进此事细节,眼中厉色如剑锋透着寒光。 “苏培盛,端妃身子不适,送她回去歇着。” 端妃自知没有再多说的必要,只眼含清泪,低头俯身行礼告退。 胤禛神色不耐,瞥眼过去,见端妃发间那一枚并蒂芙蓉金钗,在殿内夕阳余晖里闪着古旧温润的光彩,终是又开口轻声道: “你好自保重,朕得空会去看你。” 端妃只是微微点头,无声跟着苏培盛走出勤政殿,走出殿门,一缕凉风轻袭而来,她深吸一口气,爬上了辇轿。 在高高的肩辇之上,她看着远处夕阳逐渐落下,仿佛被远处的福海吞没,一如眼下的齐家,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她轻轻拔下发间的金钗,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丝阳光隐没天际。 那发钗再也没有了那金红耀眼的模样,只剩黯淡和冰冷毫无生机地躺在手中。 *** “娘娘,端妃从勤政殿出来,人都哭得喘不上气儿了,想来那齐公子怕是难保了。” 年世兰正在小厨房帮着看菜,周宁海从勤政殿过来,带了端妃的消息。 “皇上正在气头上,一个个地往上凑,能得好才怪。” 年世兰往燕窝里加了些蜂蜜水,用小银勺来回搅拌着,似是很满意自己的厨艺。 “颂芝,等下给皇上送去。” “娘娘只需在皇上跟前稍稍施压,那此仇必定得报,奴才恭喜娘娘了。” 周宁海知道齐公子是年世兰暗中让年大将军调遣的,那齐公子只是从六品的副尉,此计神不知鬼不觉,解了娘娘心头大恨。 “你啊恭喜得太早了,皇上心软念旧,怎会轻易绝了齐府的后?” 年世兰缓步入了殿,侍婢端上来玫瑰水润水。 前世莞贵人不遗余力地劝说之下,安答应的父亲得以释放,想必此次皇上定然还是会采纳。 自己自然不必再费口舌,只作壁上观,倒是该落下一子了。 “对了,让你打探大理寺少卿甄远道喜好的事,可有结论了?” 周宁海勾唇一笑,得意道: “自然,娘娘出手阔绰,这银钱下去没有买不到的消息。只是这甄大人倒是为官谨慎清廉,身为言官秉持正义,也鲜少树敌。至于爱好,倒是同莞贵人相似,喜欢诗书画作这些文人雅物。” 年世兰轻轻点头,想着前世哥哥荒唐,也难怪会败在这样无懈可击的人手中。 第86章 三人成虎行路难 月上柳梢,星河灿灿。这一晚的后宫,却是大半的人无法安眠,安答应神情黯然,侍女热的饭菜亦是一口未动。 “小主,剪秋姑姑来了。” 随着宝鹃通传声,剪秋含笑入殿,手中还捧着些雅致首饰衣衫。 “给小主请安,皇后娘娘猜的果然没错,小主今夜定是睡不着的,差奴婢给您传话。” “娘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安答应拿着丝帕在脸上轻轻拭去了泪痕,轻声问道。 “皇后娘娘体恤小主,对小主的事自然挂心,午后娘娘探了皇上口封,觉着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或许这事小主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剪秋又顿住倾身在安答应耳边低语了片刻,安答应神色微动,眼眸里也有异样流光闪动。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皇后娘娘与皇上夫妻情深,自然是心意相通,有娘娘在,小主安心便是。” 剪秋含笑满脸自信,一番宽慰让安答应又重燃起救父希望。 两人闲聊了几句,宝鹃主动提出送一送剪秋,安答应又反复思量着皇后的建议,内心紧张无助。 “宝鹃,你说我这次能做好吗?” 宝鹃出去了片刻,回来亦是神采飞扬,喜色满脸。 “小主安心,皇后娘娘的安排定能成事。” “只是,眉姐姐,甄姐姐也曾为我数次安排,我却一次都做不好,我怕这次我也做不来。到时那别说救父亲了,恐怕皇上便要厌弃了我这个人了。” 安答应想起自己数次被姐姐们举荐,都是未能引起皇上一丝注意,不禁气馁。 “小主,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说,先前沈贵人举荐,您就不疑心吗?沈贵人当时刚复宠,怎么舍得举荐小主,果然小主被退的事后才知,皇上当时正生华妃的气,她那是把你当挡箭牌呢。” “不会的,眉姐姐......” 安答应蹙眉矢口否认,只是宝鹃又急忙道: “那今日沈贵人为何没有帮小主求情?明明沈贵人已经到了勤政殿,奴婢听剪秋说她连见都未见皇上,还叮嘱苏公公不要告知皇上她来过,您自己说,她此举为何?” 安答应瞬间不再说话了,她垂眸不语,呼吸却急促了起来。 嘴里还喃喃道: “不会的,我和甄姐姐,眉姐姐三人同时入宫,一路走来.......” “小主,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呢?就说上回温宜生日,曹贵人的安排明眼人看了便知是事先说好的,皇后娘娘善于书法便是抽中了写字,华妃什么不会便安排献诗。怎么又碰巧莞贵人会跳惊鸿舞?她这一跳,皇上眼里连小主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得宠罢了。” “你闭嘴,甄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待我一向亲如姐妹。” 安答应实在听不得如此惊心的论断,她搅着手帕,眼里又酸涩了起来。 “小主,或许你还不知道,那浣碧的插花,也是曹贵人安排的,莞贵人日常怎么待浣碧的,小主您看不出来吗?那日就连浣碧都被皇上夸赞了。” 宝鹃说着声泪俱下,跪地又哭着道: “好小主,奴婢都是为了小主好啊!眼下真心帮小主的只有皇后娘娘罢了,午后可不是莞贵人提出去求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看重小主,自然会帮小主求情,莞贵人不过是顺嘴而已,不然她如此盛宠,为何不直接找皇上呢?” 安答应心头混乱如麻,一边是她珍而重之的姐妹情谊,一边又是赤裸裸的现实,她当真是错付了姐妹深情吗? 眼下自己身处绝境,眼看着便要被母家拖累,遭皇上厌弃,她们俩怕是不躲着自己,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只是想起往日姐妹三人相互照拂的点滴,她还是不能接受眼下的真相。 “宝鹃,你先下去吧,我想静静。” “小主,您早些安睡,一切还是要为明日的事做准备,有皇后娘娘在,您安心便是。” 宝鹃眼眸微动,眼见着安答应神思恍惚,定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 “话都给安答应带到了吧?” 剪秋回到桃花坞复命,绘春正在给皇后揉着头。 “自然带到了,眼下安答应走投无路,她自然会配合娘娘的。倒是娘娘,今日皇上雷霆大怒,还要去帮安答应周全,委屈娘娘了。” 皇后眉头舒展,睁眼带笑看了剪秋一眼,又唇角微勾沉声道: “本宫怎会多那个嘴,得不偿失的。本宫只是听说皇上动气,前去安抚一番,顺便告诉皇上,莞贵人也正极力安抚着安答应呢。” 剪秋听罢也是掩嘴轻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娘娘英明,这救父的事到底还得安答应自己上,这样才显得安答应纯孝感人。” 皇后抿唇含笑轻阖上眼,似乎头风也不闹人了。 “娘娘,听说端妃也去了勤政殿,只是哭着出来了。” “本宫倒是忽略了端妃那个侄儿了,只是齐家早已败落,皇上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再说端妃又身子不好,久失圣心,也难为她了。” 皇后随意地搭了一句,连眼皮都未掀一下,又低声吩咐绘春上点劲儿。 *** 皇上看完了奏折已夜深,今日出了粮草被劫的案子,底下的大臣纷纷上奏,大多都是要皇上严惩的。 只是不想这案子还是牵扯着后宫小主,特别是端妃母家,皇上对端妃实在是心有亏欠,一时也犹豫难办的。 “皇上,您饿了吧,这是华妃娘娘宫里送来的燕窝,娘娘说是清心去火的。” 苏培盛此时端着宵夜进来,提醒皇上该歇下了。 “清心祛火?” 胤禛挥手示意端上来,又意味深长地重复了华妃这句嘱咐。 “前朝大人的奏折都堆满了朕的书桌,连满宫的女人都快搅和进来了,她倒清心悠闲。” 胤禛倒是全数喝完了那一碗燕窝,温热清甜,倒是舒畅了许多。 “走吧,去清凉殿看看华妃,到底怎么个清闲自在了。” 第87章 其人之道还彼身 今日前朝事多,皇上一早便示下今晚会在勤政殿歇下。 最近皇上日日都来清凉殿,却也不忘莞贵人那头,时不时地送些赏赐,听说还赏了一双蜀锦玉鞋,看着皇上成日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当真是好没意思。 今日突发粮草劫案,年世兰倒也落得清闲。 今晚凉风习习,刚出浴的年世兰散着长发,穿着轻薄纱衣在后院纳凉,身旁点了一盏琉璃灯。 那烛火穿过五彩的琉璃透着迷离幻彩的流光,映照在年世兰未施粉黛的脸上,整个人仿佛在晦暗不明的迷幻梦境里。 胤禛一路悄声过来,屏退了宫人,只见年世兰在溪边闲散地阖目而卧,云衣广袖如闲云轻雾,整个人如夜色中一片最自在的流云。 此情此景一如初见,她还是那只不染尘世的狐狸。 年世兰正轻摇着团扇,驱赶着聚集而来的飞虫夜蛾,隐约感觉有道目光停留,她蓦然回首,与胤禛含情的眸光交汇。 年世兰眼中的诧异很快转成欣喜,她顾盼生辉清眸含笑: “四郎。” 胤禛大步走来,却是俯身拥住了眼前人,年世兰身体微僵,却很快又迎合地回抱着胤禛,两人久久不言。 “世兰的确悠然自在,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年世兰轻笑出声,戏谑道: “大晚上的哪里来仙子,皇上倒是不怕遇着的是一只吸人精气、夺魂索命的女妖?” 年世兰声音冷沉透着清透飘渺之感,倒是有几分女妖的蛊惑。 “世兰绝世容色,是仙是妖,朕都认。” 年世兰唇边是意味不明的笑意,一只灰蛾被那烛火的艳丽光芒吸引,一头撞入那琉璃灯罩中,扑棱了片刻之后,引燃了自身。 年世兰凑上前吹灭了那烛火,也熄灭了两人方才那纠缠暧昧的欲望。 “皇上今日操劳,还是早些安置吧。” 皇上轻叹一声,想起明日要宣判此次涉事官员的判罚,又是烦闷纠结。 “你怎么不问朕会如何处置此次涉事之人?” “皇上当真要问吗?臣妾不懂朝政的量刑判罚,但若是后宫,自然是有法可依的。” 年世兰又拾起那团扇,轻摇着,神情闲散。 “前朝之事盘根错节......” “臣妾不想听,也不想懂,前朝之事有皇上,所谓,各司其职,臣妾何故操心多问呢?” “你当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朕也是白问了。” “臣妾厌恶端妃,皇上不会不知道,臣妾虽然一心盼着她倒霉,但也不屑于此时以此事左右皇上裁决。再者皇上您贵为君王,如何裁罚谁又敢说什么呢?” 年世兰说起这番道理,倒是磊落果断,丝毫不掩上位者对权利行使的利落强势。 倒是符合她一向的行事做派,身为妃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强势霸道。 “哈哈哈哈,世兰字字玑珠,深得朕心。” 胤禛又将人拥在怀里,竟是舒心愉悦了许多,自己身为君王,过分考虑臣下感受,的确显得优柔了。 *** “小主,昨晚皇上去了清凉殿,您今日还要帮安答应求情吗?” 流珠一边伺候着莞贵人妆发,一脸犹疑,都说安答应的事挺难办的,当真怕小主受连累。 “皇后娘娘心善宽和定是帮安答应求情,华妃一向铁腕手段,此事又涉及西北战事,定然是反其道而行之要皇上严惩严办。这样我就省事儿多了。” 莞贵人望着镜中绝色容光的脸,眼神笃定又自信。 一夜过去,皇上怒气似乎已消散,莞贵人整理着书房之中散乱的奏折,悠悠提及粮草被劫案。 胤禛听着,神色如常,只是想起昨日皇后说莞贵人在后宫也议论过此事,心下不快,但也不至于浮于面上。 再者昨夜在清凉殿,他对此案已经做出了决断,倒是又想听一听莞贵人今日又将如何言说。 胤禛抬眸轻瞥了一眼莞贵人神色轻松恣意的神情,语声淡缓问道: “你既然知晓此事,那你怎么看?” 莞贵人倒也不避讳,接下话头继续道: “昨日皇后来过,皇上昨晚又留宿清凉殿,嬛嬛猜,皇后娘娘仁善,必定是为安答应求情的。华妃娘娘刚直不阿,想必是要四郎执法严明不徇私情。” 放下一摞奏折,莞贵人并未发现胤禛提笔许久却一字未落,又继续道: “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只是好奇,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同为安比槐一事面见皇上,不知真的是两位娘娘意见相左,还是这件事情本就值得再细细推敲。” 皇上放下朱笔,似是听得认真,冷然问道: “什么推敲?” 莞贵人见皇上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赶忙俯身跪地,小心道: “臣妾幼时观史,见圣主明君责罚臣民时,往往责其首而宽其从,恩威并济,使臣民敬畏之外,更感激天恩浩荡。皇上一向仰慕唐宗宋祖风范,皇上亦是明君仁主。臣妾愚昧,认为外有战事,内有刑狱,二者清则社稷明。” “朕一向只知你饱读诗书,不想史书国策亦通。只是,莞贵人,皇后并未同朕细谈此事,遑论求情。而华妃亦是未进言要朕执法严明。” 胤禛轻靠着椅背,手中搓捻着那翡翠手串,翡翠轻击发出的脆响,让莞贵人大惊失色。 “皇上,臣妾言语有失,竟妄言朝政,臣妾知错。望皇上宽恕。” 胤禛似乎是没有将莞贵人的话听进去,只接着冷厉了声线继续道: “皇后和华妃虽一个心慈手软,一个严刑治宫,却从来不曾逾矩涉政。昨日沈贵人前来想必你也知道所谓何事,还好她明事理,不曾面见朕便回宫了。莞贵人,朕看重你,你更应该警言慎行。” 莞贵人早已花容失色,俯身叩头,那头上的如意珍珠步摇轻晃着,她语声轻颤急切道: “皇上,臣妾知错,臣妾甘愿受罚。” 胤禛在案几后端坐了片刻,他轻叹了口气,似是与自己心中某种情绪妥协了,又起身伸手搀扶起莞贵人: “嬛嬛,朕明白你只是一心为安答应父亲求情,朕不忍苛责。只是,天气炎热,你一向怕暑热,今日便先回宫吧。” 第88章 一曲菱歌敌万金 不待莞贵人应下,胤禛早已回身走向了案桌之后,拿起朱笔专注于手中奏折,连头也未抬一下。 莞贵人起身似想再说些什么,见皇上只专注手中奏折又闭上了嘴,她眼含热泪十分委屈。 出了勤政殿,莞贵人满脸愁容,一路上静默不语。 “小主,皇上近日操劳国事脾气的确不好,不过皇上对小主一向眷顾,待皇上气消了自然会来看小主。” 流珠哪里能见得主子如此伤心失意的模样,凑在一边小心劝解。 “不怪皇上,只怪我自己太看重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了。” 莞贵人说着,一行清泪落下,皇上还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今日自己确实是逾矩了,触了皇上逆鳞,自己没有受罚,或许已经是格外优待。 但想起昨日皇后的作为,莞贵人不禁自嘲一笑。 到底是自己太过天真,皇后娘娘一心为皇上分忧,更是不会轻易惹怒皇上的。 连沈姐姐都看得清楚,不敢轻易沾惹前朝之事,为何自己却是被迷了眼? 而华妃娘娘向来强硬,倒是出乎了自己意料,会选择缄默不言。 自己还是太过自信,以为看透了旁人的心思。 只是自己惹怒了皇上,恐怕安答应父亲之事,皇上会恼怒重罚,自己倒是添乱帮了倒忙。 莞贵人坐在湖边久看着湖中莲花,只觉心中烦闷。 一阵清风拂面,裹挟着青萍莲花的香气,还有一缕歌声随风而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那歌声犹如高天之上的鹤唳,清透悠远,娓娓动听,只是那女子唱的缓慢缠绵,这样悠然的小曲却透着淡淡的忧愁。 “是谁在唱歌?流珠,你觉得此歌声像谁?” 流珠细细听着,仿佛从不远处的园子传来,听着像安答应的声音。 “好像是安小主的声音,咱们去瞧瞧吧。” 莞贵人听出曲中惆怅,想必安答应借曲抒解,而自己眼下倒是没有颜面去见她了。 “咱们再等等吧,安答应此时正伤感,稍待片刻再去安慰一番吧。” 这样好的歌声,如金石丝竹般柔美,唱到最后“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莞贵人缓步追寻那歌声源头,却听闻不远处“啪啪”两声击掌声传来。 “这歌声甚是美妙。” 竟然是皇上的声音,莞贵人探头细瞧,那五色九龙伞下是一袭熟悉的明黄身影,身旁是含着浅笑的皇后。 皇上负手而立,身后的阳光投射过来,衬得胤禛身形伟岸,他眉眼清隽,矜贵倜傥。 而安答应仿佛被惊扰,转身见到天子仪驾,慌乱地拭去脸颊清泪,俯身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嫔妾失察不知皇上皇后在此,嫔妾清歌扰了皇上皇后清静,望皇上皇后恕罪。” 安答应一袭淡绿素雅宫装,只袖口处用丝线绣了半开未开的夹竹桃花样,发式亦清爽简素,是一袭温柔清新的天然之姿。 “皇后,你说这歌声如何?”皇上俊美的脸上浮着浅笑,显然是对安答应的歌声十分欣赏。 “安答应的歌声犹如天籁。” 皇后转头看向皇上粲然微笑,却是顿了顿又道: “只是,此歌曲虽优美,怎么臣妾倒是听出了些许思乡忧愁之感?” 皇上闻言亦是点头赞同,吩咐安答应起身回话,又道: “你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安答应迟疑着,搅着手中丝帕,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不安,怯声道: “嫔妾无伤心事,只是有些思念家乡罢了。” 皇后此时又柔声附和道: “皇上,她便是安比槐之女答应安氏,眼下她家中有事,想必是正为此事伤心呢。” 皇上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含笑看着安答应,温声道: “朕会下旨重新调查你父亲之事,松阳县令与其他随军护送,再查清事情真相后会另行赏罚,你便不必再伤心了。” 安答应闻听皇上金口玉言,随即跪地谢恩,皇上又轻扶起她,目光落在她柔弱含羞的脸上。 一双清透的眼瞳就如受了惊的小鹿,那我见犹怜的神情,让人怦然心动。 “你方才的歌唱的很好,不如留下再为皇上唱一首。” 皇后含笑又提议安答应留下,皇上听闻又与皇后相视一笑,皇上脸上甚是舒心愉悦。 “皇上,这中元节安佑宫祭祀先祖的事情既然已定下,那剩下的事便交由臣妾与华妃去办吧。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施施然行礼告退,贴心地为皇上腾出了空间。 这样地举动,饶是安答应都觉得讶然,皇后是真心看中自己,才如此成全吧? 远远见着皇上向安答应伸出手,莞贵人轻咬唇瓣,似要压下心中酸涩。 她扭头走向湖边,明明自己先前也是主动举荐安答应的,为何今日自己会如此伤心难捱。 “娘娘,眼下公子的事终于有了转圜,娘娘可以安心了。” 吉祥取了药,一路过来兴冲冲地将消息告知了端妃,端妃倚靠在榻上,赶忙起身眼中满是惊异之色。 “快,吉祥,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同本宫细细说来。” 一曲菱歌,安答应一夜之间成了安常在,安比槐之事也顺利重审。 那一夜,安常在穿云破月的歌声在园子里响了半夜。 而端妃却是静立窗前,望着漆黑苍穹,不禁浮起无奈又自嘲的笑。 想她贵为开国元勋的齐家,如今却不及一个靠捐官的县令得皇上重视。 自己妃位之身倒是不及一个歌姬料子的答应更得圣心。 到底是天道不公,还是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吉祥,空了让肃喜来见本宫。” 吉祥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住了,但又瞬间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图,不禁红了眼眸。 这暗中的棋子,看来主子是终于要动一动了。 第89章 昔日结义在桃园 妃嫔承宠次日便要到中宫请安,这规矩自然无人敢破例,安常在自然赶在一众小主请安之前就率先去了桃花坞。 “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安常在行完叩首礼,皇后浅笑亲切地示意其上前说话。 “本宫便是知道你温顺娇柔,皇上怎会不喜,只是少个机会罢了。”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为嫔妾一番谋划,嫔妾身无长物,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只能借花献佛,将皇上赏的蜀锦料子赠予娘娘。” 看来安常在深得皇上宠爱,除了晋位分,竟然还赏赐了蜀锦。 可眼下根本不是贡蜀锦的时候,皇后打眼看去,的确是一匹天水碧底色绣着红梅的蜀锦。 她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想必这匹蜀锦原本是为莞贵人准备的。旋即她又含笑道: “皇上果然看重妹妹,连蜀锦也赏赐了,恭喜妹妹。” “若没有皇后娘娘,嫔妾根本没有眼下的荣宠不说,嫔妾的父亲也不会被赦免,嫔妾日后定听命娘娘以报娘娘今日大恩。” 说到动情处,安常在眼含热泪,对皇后伸出援手感恩戴德。 “妹妹快起来,妹妹有此心,本宫更是欣慰的。” “安小主安心,其实只要有皇后娘娘出马,皇上多少都会给皇后娘娘颜面的。若是没有几分把握,皇后娘娘怎会贸然做此安排。” 剪秋倒是伶俐,给安安常在上了热茶,安常在却有一丝受宠若惊,毕竟这剪秋是皇后身旁掌事姑姑,便是自己如今的身份,剪秋也是有底气指责训诫的。 “嫔妾身处后宫之中仰仗的是皇后的恩泽,能为皇后分忧解劳是臣妾等份内的事。” 除了谢意,安常在似乎无以为报,恨不得能使尽浑身解数报答皇后。 皇后微眯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果然没叫本宫失望。” 安常在诚心屈膝而下,她明白这样的恩惠不会白白落到自己头上,必定要付出代价去交换,但至少,她是甘愿的。 “众小主向皇后娘娘请安。” 随着江福海一声通传,各宫小主娘娘都齐聚桃花坞,照例给皇后请安。 “安妹妹的歌声犹如夜莺婉转,比那歌姬不知好听了多少,姐姐我也是听了一夜,今日又见安妹妹容光焕发,想必皇上十分喜欢妹妹。你说是不是,莞贵人?” 齐妃上来就是对安答应一番称赞,只是这话里又不免透着鄙夷,见莞贵人眼下乌青定是一夜未睡好。 “齐妃娘娘谬赞了,皇上抬爱,妹妹我也是受宠若惊。” 安常在见齐妃想借着自己的事来讥讽莞贵人,她赶忙出言接下话头,态度依然是谦和娇柔,语声怯怯,不敢丝毫无礼。 “齐妃姐姐倒是耳聪目明,昨夜妹妹我一早便安睡了,倒是错过了。” 莞贵人本不想多言,但见安答应受宠却还要受旁人指责,一时也不甘。 “原是姐姐我多虑了,见莞贵人脸色憔悴,像是一夜未睡好的样子,还以为同姐姐一般沉醉歌声中呢。” “莞妹妹误会了,齐妃夜夜忙着陪伴三阿哥温书到半夜,自然能听见歌声,倒是我们无所事事地早早便睡了。” 年世兰早就腻了这明里暗里地打压新宠的戏码,仿佛新人上位,被合宫冷嘲热讽是什么必经的特殊仪式一般,让人生厌好生无趣。 “华妃妹妹说的是,妹妹自然是无儿一身轻啊,姐姐也是羡慕不来了。” 齐妃瞟了一眼对座的华妃,明明眼下她身边无人站队,却装得傲然群雄一般,还是那般目中无人惹人厌恶。 “姐姐说的也没错,换做本宫教养三阿哥,怕是除了要夜夜陪着做功课,怕是要急得长满皱纹了,还是姐姐教子有方,依然风采如旧。” 年世兰摇着团扇,含笑缓声说笑着,丝毫不给齐妃脸面,那戏谑的神色,仿佛就等着看下一刻齐妃恼羞成怒的样子。 “华妃,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公然诋毁皇子......” 果不其然,齐妃脸色瞬间冷厉恼怒,语气又尖利了起来。 “好啦好啦,都少说一句,华妃你言辞也太过了,皇子的事岂是能随意议论的。”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失言了,齐妃姐姐您宽宏大量定然不会与妹妹计较的吧。” 华妃起身福了福,倒是分不清是对皇后训诫以示承教,还是对齐妃一番无礼之言而赔礼,倒是起身顺便告退了。 留下殿中一众小主低垂着头不敢有任何流露,毕竟那都是高居妃位的两位,左右都是自己不敢置喙只字片语的对象。 皇后微微蹙眉,眼神无奈没撤又透着委屈,安常在看在眼里,抿唇垂眸,神色从容似是下了决心。 皇后再也没有继续议事的心情,例行吩咐了几句,便叫众人退下了。 “沈姐姐,莞姐姐。” 身后一阵娇软甜糯的声音,安常在几步追赶上莞贵人和沈贵人。 “陵容,是你。” 莞贵人依旧温柔浅笑招呼着安常在,那如往日一般都称呼并无不同,沈贵人也是笑对自己,安常在倒是安心了不少。 “姐姐,天气炎热,不知妹妹能不能去姐姐宫里纳凉。” 安常在升了位分,穿衣打扮自然也比往日贵气华丽了些,相较从前畏缩低调,如今也明艳舒朗了几分。 “妹妹说的哪里话,就怕妹妹事忙不得空呢。” 莞贵人含笑应下,却是不掩勉强的笑意,安常在看在眼里却视如不见,牵起莞贵人的手,浅笑盈盈道: “妹妹得了些好看的宫花和缎子,想要给姐姐们挑一挑,妹妹得姐姐们关照已久,如今总算能回报一些给姐姐们了。” 此话一出,沈贵人同莞贵人脸色倒是略有一丝尴尬,明明她们为安常在并未做成任何事,倒是安常在明理体谅,既往不咎。 此时湖面的风带着荷香芦荻的清香吹拂而来,天空澄澈如净透明亮的琉璃,绵白的云悠然而过,如同一个轻柔飘渺的浮梦。 姐妹三人依旧交握双手,这一切,还是那么美好。 连路过的年世兰都满脸歆羡,她悠然自得,摇着团扇,仿佛人间过客,看着繁华戏码,满脸兴味。 第90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娘娘,您是画本子看得腻了,开始喜欢窥看世俗人情的真戏了?” 弘历的声音在年世兰耳边悄然响起,这突如其来的人声,惊地她下意识地伸出团扇便要打向来人。 弘历虽从不显露自己身手,他却早已下意识微微撇开头,顺势捉住了年世兰的手腕,那团扇便从年世兰手中滑落。 那绿丝紫檀的扇柄一路敲击那山石而下,发出泠泠脆响,惊动了不远处的姐妹三人同时侧目过来。 “谁?谁在那里?” 沈贵人朝这边沉声质问了一句。 年世兰那一瞬间的想法却只有逃跑,她顾不得其他,给颂芝使了眼色,慌忙矮身穿行在高低错落的山石之间,却是忘记甩开弘历轻握的手。 弘历一时微愣神,立即想松开自己的手,低眸的瞬间看着他手中那如雪的皓腕,一时又纠结迟疑。 年世兰只顾循着小路夹缝往前走,遇着岔路又暗示颂芝分头走开。 又觉手腕被轻扯,她回头微蹙,又轻甩开弘历的禁锢。 那瞬间弘历只觉心中一空,正觉失望之余,只见自己的手被一只纤细柔若无骨的手牵起。 那一瞬他只觉自己的脑中,仿佛有诡异的光电无形无序地炸开,那光电带着炽烈酥麻的触感,迅速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仿佛心跳都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他愣神木讷地看着那两只相握的手,仿佛自己如灵魂出窍了一般,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手的存在。 自己轻快地像一阵风,只是任由年世兰牵着往前奔走,最后两人停留在逼仄幽暗的山石缝隙里。 皆是气息急喘,年世兰是因为奔走地太急,而弘历却是因为手中传来那温软不真实的触感。 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视,年世兰却是粲然一笑,仿佛逃过什么劫难一般畅快的展颜一笑。 而弘历却是呆愣着,眼眸如星夜深沉,直愣愣地瞧着年世兰,年世兰平息着呼吸,眼眸含笑回看着弘历的脸,直到看到他通红的耳尖才察觉到异样。 她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手还抓着弘历的手不放。 她敛起笑意,松开了手,弘历很快也收回了自己放肆轻浮的目光,他转过头,轻声道: “娘娘恕罪,弘历失礼了。” 年世兰轻吐出一个“嗯”字,只专心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只是那呼吸虽轻浅,一呼一吸间,那温热清甜的气息却打在弘历胸前。 让他焦躁不安情难自抑,此刻身体所有的感官仿佛都格外敏感活跃。 直到那身体深处忽然涌起的异样,让他心慌羞愧,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年世兰微微抬眸,弘历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这样看过去,只隐约看见弘历棱角分明的下巴处,隐约青嫩的胡茬痕迹。 他的脸似乎还因为一路跑过来泛着红,修长的睫毛不断地忽闪着,喉结时不时地滚动一下,看上去十分不自在。 眼下两人气息相融,她早已涉人事,这样暗涌暧昧的氛围也让她无奈。 她微微侧身想给予弘历空间,不再让他如此紧张窘迫。 这时又隐约听见不远处颂芝的声音传来。 “三位小主吉祥,奴婢奉命来湖边给华妃娘娘采摘一些新鲜的荷花,倒是不小心将团扇掉落了,扰了小主们的雅兴了。” 三人见来人是颂芝姑娘,自然不敢多言,还好姐妹三人只如往常一般地闲聊,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娘娘,人走了,快出来吧。” 颂芝折返回去,弘历已先一步走出了山洞,他自然地转身伸出手想搀扶一把年世兰。 而年世兰眼见朝自己伸过来的纤长大手,却是有一丝犹豫,她修长卷曲的睫毛垂下,只当没看见扶住一旁的石壁,拾级而下,这才抓住颂芝伸过来的手。 弘历收回自己晾在当场的手,似有一丝失落。 颂芝仔细拂去年世兰衣服的褶皱,又整理了一番满头珠翠,这才安心小声道: “娘娘何故逃跑呢,倒是给奴婢吓得不轻。” “你这孩子,走路也没个声响,下回可不许如此莽撞了。” 那种窥视他人的情况下,年世兰也是一时情急,两个人落荒而跑,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不知娘娘看什么看得入迷,弘历只是一时好奇,不料惊吓了娘娘。” 弘历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无波,早已平复了心绪。 “本宫也累了先回宫了,四阿哥自便吧。” 这一场闹剧,让两人都尴尬难堪,年世兰匆匆离开了。 “四阿哥过来,你怎么不提醒本宫呢,白叫本宫难堪。” 颂芝抿了抿唇默认不语,脸上也是委屈,因为当时自己也正看得入神,根本没注意身后。 想起两人方才拘谨尴尬的气氛,年世兰犹觉懊恼,忽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 “颂芝,四阿哥身旁可有婢女随身伺候着?” 颂芝被这没头没尾的一问也是顿住了,她思索了片刻吞吞吐吐道: “奴婢倒是没注意过,似乎见过两个老嬷嬷。” 年世兰轻叹一口气,想来这孩子身边没有什么贴心貌美的侍女,怪不得他面对自己总是行事拘谨不够大方。 皇子快成年之际房中都是要安排贴身侍婢的,或许内务府安排不上心,倒是自己也忽略了。 “午后让黄规全来见本宫。” 七月的午后日头依然灼热,黄规全不敢怠慢,华妃召唤他自然殷勤前往,还不忘给华妃备了喜欢的瓜果。 “娘娘吉祥。得知娘娘召唤,奴才踩着您午睡起身的点麻溜地过来了,还给娘娘备了新上贡的蜜瓜,您瞧这瓜上还透着水汽儿呢。” 黄规全满脸谄媚,上前打了个千儿,一番恭维的话十分漂亮,饶是再难伺候的主子要刁难自己,都能捋顺不少毛躁的心绪。 “来的倒是够早的,你一心为主,本宫看你也不像是个狗眼看人,趋炎附势的啊。” 年世兰语声慵懒透着哂笑和警告的意味。 “华妃娘娘何出此言啊,奴才哪里做的不好,请娘娘明示,奴才必定想方设法让娘娘满意啊。” 黄规全虽有些滑头,但看人眼色那是半点不含糊。 “好,本宫也不跟你含糊,本宫问你,四阿哥身份贵重,一向被皇上夸赞,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怠慢皇子。” 黄规全扑通跪地,华妃上来就给自己扣上了怠慢皇子的帽子,自己便是冤枉也要先认罪。 “娘娘明鉴啊,从前四阿哥在圆明园,奴才自然照顾不到。但自打华妃娘娘您待四阿哥亲厚有加,奴才哪里敢怠慢,给四阿哥的供应都是不敢有缺漏的啊。娘娘若是说奴才有罪,奴才不敢反驳,但也求娘娘给奴才一个明白,不至于让奴才含冤而死啊!” 这黄规全一副尖细嗓子又哭天抹泪地,倒是吵得华妃头疼,倒是不想再弯绕了。 她重重放下茶盏,那敲击桌面的声响清脆,黄规全随即闭上了嘴,俯首听训。 “四阿哥虽还住阿哥所,房中怎么没有贴身侍女伺候,按理皇子十四五,房中侍婢连上粗使婢女总得十人之上,眼下霁月阁就两个老嬷嬷,你还敢说没怠慢?” 黄规全闻听是这么回事,这些一闭眼又是哭嚎了出来: “娘娘哟!奴才当真冤枉啊,内务府三番两次给四阿哥分派了侍婢,四阿哥都全数退了回来,说是侍女嘴碎繁琐,扰他读书。奴才也觉不妥,但四阿哥便说多几个小太监使唤便可,奴才也不敢再多安排,请娘娘明察啊。” 年世兰见黄规全哭嚎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又迟疑了数念,冷声又道: “那便是你内务府挑人不仔细,四阿哥身份贵重,贴身婢女自然要细细择选。这样吧,你将那未满十八的侍女名册拿来,本宫亲自给四阿哥掌眼。” 黄规全一听便知华妃不再怪罪,哪里还敢再哭嚎,便起身正了正帽子,赔笑道: “娘娘放心,明早奴才就将名册带来。有娘娘眼光独到,您受累,倒是给奴才们省事儿,奴才心有愧疚,奴才......” “得了,本宫知道你的孝心,下去吧。” 黄规全得了恩赦,满口应下,又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第91章 姐妹三人起嫌隙 而另一边的碧桐书院,莞贵人虽强颜欢笑应付,不好扫了安常在的兴致,姐妹三人说说笑笑,倒是难得如此热闹。 沈贵人莞贵人各自随意挑了件宫花首饰权当受了礼,而浣碧随侍一旁,却是一脸吃味。 “安小主如今不一样了,伺候皇上夜夜笙歌必是十分劳累,原不必急着过来的。” 安答应原本明丽的笑却是一僵,眼里旋即涌出一丝委屈和畏缩的神情,低头垂眸是一副柔弱又无辜的模样。 莞贵人笑着剜了一眼浣碧,却是暗含冷厉之色,浣碧对上莞贵人的视线垂下了眼眸,抿唇不再多言。 “外头有刚沏的枫露茶,已经出了三四遍色了,你去端来给安小主。” 浣碧清楚自己方才冒失了,应声出去端茶了。 莞贵人吩咐完浣碧给安常在递茶,也算是小惩让她给安常在敬茶赔罪了。 “浣碧只是体恤妹妹辛苦,妹妹不必多心,如今你终得恩宠,又解了安伯父的困境,我和眉姐姐都是欢喜的。” 陵容再抬眼,却是泪眼迷蒙,轻拽着莞贵人的衣袖轻声道: “姐姐怪陵容吗?若使姐姐有丝毫不快,陵容必不再见皇上。” 莞贵人和沈贵人都不料浣碧这一句,倒是惹得安常在委屈伤怀,皆是一脸无奈和怜惜。 浣碧端着茶进来,看到安常在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是十分意外,看来自己是当真嘴快惹哭了安常在。 她悄声上前,恭敬地将茶递至安常在面前,瞥见莞贵人一脸心疼的模样,踌躇了数念却是也说不出半句道歉的话。 “安妹妹,姐姐我怎会如此想呢?你能承宠我高兴还来不及。快别赌气说孩子话了。” 莞贵人拿起丝帕帮安常在拭去了泪水,温声宽慰着,沈贵人也附和道: “安妹妹安心,姐姐们若有责怪之意,便不会三番两次给你做媒了,哪里会有新娘为了媒婆不见新郎的。” 沈贵人一番话倒是惹得安常在破涕为笑,她拭着眼泪,嗔怪道: “姐姐都取笑我,只要姐姐不怪我便好。” 莞贵人微笑拍了拍安常在的手以示安慰,而沈贵人在一旁却是心下涌起异样的滋味。 到底是这安常在分外善感多疑,还是拿捏住了嬛儿一向吃软的性子,这一哭倒像是嬛儿做了什么惹她伤心的事一般。 “小主,今日那浣碧当真放肆,小主们说话哪有她一个奴才说话的地方,还惹得小主委屈。” 宝鹃一路搀扶着安常在走在回宫的路上,脸色甚是愤愤不平。 “浣碧是莞姐姐最看重的侍女,想来浣碧所说便是莞姐姐的心思了。” “这么说,莞贵人是嫉妒小主承宠了?” “昨日姐姐被皇上训斥,旁人虽不知,但皇后娘娘必定所言非虚。听说是她常日在御前行走,犯了议政的忌讳,她自己犯了错失了宠,如今倒像是我夺了她的恩宠一般。” 安答应徐徐说来,眸中似有委屈亦透着不甘。 “皇后娘娘所言必然是真的了,单看皇后娘娘为小主谋划便知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了。” 宝鹃笑着又是一番赞誉皇后的话,安常在深以为然,点头道: “如今细细想来,她们两人哪里又真正把我当姐妹了,便是父亲出事那日,她们俩午后相聚,连带着侍婢都一同品茶玩乐,独独没有叫我......” 安常在又想起当日自己突兀地闯入碧桐书院求助,她的出现让众人错愕,仿佛自己是不速之客,打扰了她们的茶话聚会。 “小主别伤心了,既然如此,小主何不听皇后娘娘的,凭着自己去争一争那恩宠,如今皇上十分看重小主呢。若是趁此机会,小主有了一儿半女......” “你这丫头,如今也油嘴了。”安常在恼羞止住了宝鹃的后话,脸色浮起淡淡红晕。 *** “拣选贴身侍婢?华妃当真如此说?” 不到入夜,宋福便悄然潜入了霁月阁,弘历听着这消息一时错愕。 “这好端端的,华妃娘娘怎会突然想起这事儿?” 赵喜今日虽随侍一旁,但事发之时弘历被华妃拽走,他便退下四处戒备顺道去拣了那扇子,并未跟着近身伺候,倒是不知当时慌乱之中发生何事。 “无妨,既然华妃娘娘想选便选吧,大不了日后找借口打发了。” 弘历瞥见那桌上的紫藤花团扇,不禁眸色深沉,又忆起久远的那风轻紫藤花落的一夜。 从前未免人多眼杂,走漏只字片语的风声,弘历便是存心不用贴身侍婢在侧的。 眼下自己即将成人,这内院再不添侍女的确也是招人议论。 只是,心里还是泛起一些说不清的滋味,那种气闷淤堵的不明情绪迅疾肆意疯长,甚至有些气恼。 年世兰当真只把自己当个孩子看待吗? 而自己那不能示人的情意难道只能永远深藏在暗处吗? 赵喜察言观色,静默不语地退下了。 既然华妃提出要给主子择选贴身侍婢,想来时日长了,主子或许便不再钻牛角尖了。 第92章 雪中送炭情谊深 “华妃娘娘,曹贵人求见。” “怎的是她来了?可是听说有什么事?” 华妃正用着晚膳,边翻看着黄规全送来的名册,听到是曹贵人来访,却是微微皱眉。 “听说是温宜公主近来肠胃不适,想托娘娘请宫里相熟的江太医为公主调理。” 周宁海俯身低声回禀,将缘由细细说来。 “本宫不是同她说过日后和清凉殿少往来吗?公主有事便去求皇后吧,毕竟皇后主理六宫,公主的身体皇后自当照拂。” 年世兰回想起上一世此时,自己在曹贵人的同意下,借浣碧的手用了引起公主肠胃不适的木薯粉,以此想陷害莞贵人,倒是让端妃救了她。 事后还让浣碧和莞贵人主仆俩又联手,倒是反将了自己一局。 想起前世这一败笔,年世兰自然是心有芥蒂,不想再沾染曹贵人母女之事。 周宁海抬眸暗自把主子神色收入了眼底,确信主子如今是半分不想与曹贵人牵扯了。 “曹贵人,娘娘今日劳累不能帮小主的忙,华妃娘娘事多人忙的,还请小主日后也别来清凉殿了。” 周宁海一番话自然也是华妃本意,但曹贵人却是满脸意外和颓丧,华妃娘娘竟然连见都不肯见自己了,竟使唤个奴才来打发自己。 自己来清凉殿前也掂量过要去找皇后,只是上次皇后的事没办成,她自然是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的,还以为自己能来清凉殿卖一卖老脸,结果却是自己连门子都进不去。 “小主,我们去求求皇上吧。公主已经低烧了一日,等不得啊。” 音袖见主子一脸落寞茫然,也是心下焦急,忙提起了皇上。 “对对,皇上一向牵挂温宜,虽近日朝政繁忙许久不见公主,但若皇上知道公主病着定是挂心的。” 曹贵人一路疾行,赶到勤政殿外,里面却传来上好的丝竹之声,安常在的歌声清亮悠扬,偶尔还传来皇上阵阵欢笑之声。 自从安常在以歌获宠,时常听闻皇上对其赞誉,温顺静默,谦和有礼。 皇上甚至一度醉心在歌舞欢宴中,这倒是宫嫔们从未意料到的。 她在殿门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入殿求见,自己这一进去便是扫了皇上雅兴,若是皇上怪责自己照顾公主不周,倒是又得不偿失的...... “是谁在那里?”一阵低缓绵软的声音响起,曹贵人转头看去,竟然是端妃娘娘携着侍女一路过来。 “嫔妾给端妃娘娘请安。”曹贵人来不及疑惑,赶忙俯身行礼。 “快起来吧,这么晚了你如何在此?莫非是同本宫一般,听到了上好的丝竹歌曲便出来转转?” 端妃鲜少出门,今日难得见到依然如公主宴那日一般从容温和。 “回娘娘,公主病了,公主一直是由江太医看顾的,所以嫔妾想求见皇上,想让宫里的太医给公主医治。” 曹贵人满脸愁容,想着端妃娘娘向来关怀温宜,也不必避讳,说起事由倒是急红了眼眸。 “原来如此,怪不得白日里偶尔听见公主啼哭。咳咳,只是,皇上此刻正在兴头上不便打扰,不过本宫有法子,曹贵人随本宫来。” 提起温宜公主,端妃眉头紧锁,看得出来也是十分着急。 两人来了端妃住处,端妃只温柔浅笑着吩咐吉祥去取东西,自己亲自给曹贵人倒了茶。 曹贵人受宠若惊,起身恭敬接过。 “不瞒贵人,本宫身子常年不适,想必你也知道有华妃在,本宫这儿也难免缺医少药的,只是寻医问药人之常情,咳咳。” 端妃又咳了咳,接过吉祥拿来的布包,推至曹贵人面前,含笑又轻喘着气息道: “这宫里啊都是拜高踩低不错,但还有一点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银子妹妹拿去先急用,若是不够妹妹再来取便是。温宜公主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本宫自然也是心疼的,这点钱不当什么,妹妹安心便是。” 曹贵人此时早已泪眼迷蒙,她轻颤着唇,喜极而泣,不禁屈膝叩拜道: “多谢端妃娘娘雪中送炭,姐姐大恩妹妹没齿难忘。” 曹贵人哪里会不懂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从前有华妃多少打赏着,倒是还可维持。 眼下明眼人都知道自己被赶出了清凉殿,若是要过回从前的便利日子,只能实打实地靠银子疏通。 公主虽自有份例,但公主体弱,光供养乳母进补来增强奶水便是勉强了。 而自己还只是一介贵人之身,份例再微薄,也总想给孩子更好的,这月钱也总是到手便花销干净了,若是有钱疏通更不用去求人了。 “妹妹快别耽搁了,公主身体要紧,若有不便的你自来便是。” 端妃满目担忧,不免催促着赶紧给公主请太医,曹贵人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娘娘,您上月刚给公主送出了陪嫁的项圈,这些钱还是您攒了许久的。” 虽说吉祥知道娘娘用意,但也不免心疼那些银子。 “无妨,把不入内务府的赏赐都盘一盘,让肃喜寻机会慢慢带出去换成现钱,给齐府送去,日后宥宸疏通上下自然用的到。” 端妃边说着,边拿起妆台上的赤金并蒂芙蓉发钗细瞧了瞧,最后打开那木盒子,扔了进去。 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她送出最心爱的翡翠项圈,只希望她心爱的男人,能有片刻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虽然很快他的视线和情绪都被她痛恨的女人吸引过去,但那片刻的关注还是能让她涌起柔情万千。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厌倦了男人的承诺,永远是那句,朕若得空便去瞧你。 她那样天真,一等便是许多年...... “爷,曹贵人在勤政殿外遇上了端妃,端妃出手帮了曹贵人。” 赵喜回宫向主子说起了曹贵人被华妃拒之殿外的事。 “华妃还在盯着端妃吧,让宋福想办法提醒一下吧。还有,让江寿暗中配合着华妃的人,找人写些阿谀奉承隆科多的诗透露给甄远道。” 弘历又拿起那本睢阳之战,随意翻看着,眼中眸光一时晦暗不明。 “娘娘,咱们宫里的小福子方才去内务府,半道遇到了江太医,说是温宜公主身子不适来看诊。” 周宁海瘸着腿入殿,想着既然娘娘拒绝了曹贵人,她定然是找了旁人,此事倒是值得一探。 “哦?你可知她去求了谁?” “这小福子平日闷葫芦似的,倒是还算机灵,套出江太医是得了端妃的手令入园的。” 周宁海向来理事妥善,定然是来龙去脉都盘问清楚了才会回禀主子。 “哼,曹贵人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主子。” 年世兰眸光沉了沉,语中是一丝玩味。 “端妃不是要给齐公子疏通关系嘛,既如此,让哥哥安插在岳钟琪将军门下的人拉他一把,自然了,这好处全数收下便是。” 年世兰含笑低头轻嗅手边花架的茉莉花,神情悠然自得。 次日赶着四阿哥下学,华妃便领了一众宫婢几十人浩浩荡荡入了霁月阁。 “见过华妃娘娘。”四阿哥入殿华妃早已端坐殿内。 他看着一众穿红着绿的丫环奴婢挤的宫室满满当当,一时错愕又无奈。 但想到年世兰来见自己,只要能见到她,与她说话,依旧难掩心中那轻佻的欣喜。 “无需多礼,快来瞧瞧,这些都是本宫替四阿哥择选的宫女,皆是身家清白又生得秀丽端正的,你屋里没几个贴身婢女着实不像话,你若满意本宫将她们都留下伺候你。” 弘历抬头见年世兰满脸期许,垂下了眼眸掩去心中无奈。 “娘娘,霁月阁地方小,弘历日夜苦读,也无其他琐事,实在无需这么多人。” “本宫知道你喜欢清静,只是你日夜苦读更是需要人照顾,这样,你挑几个满意的留下可好。” 年世兰清楚他定是不会全数留下,但也自然不会拂了自己的面子。 弘历转身见一众垂首低眉的宫婢,一时也不知从何挑选起。他想了数念,清冷了语调道: “可有识字的?哪怕只识得几个字的。” 语罢,便有寥寥七八位宫女出列了,年世兰唇边含笑,看来弘历的确是喜欢有些见识的女子。 还好自己事先也筛选了一遍,才寻了这几个识字的,有几个甚至还读过书。 “好,你们先退下吧。剩下的人中有没有能言善道,最好会说些笑话唱些小曲的?” 年世兰心下诧异,怎么竟然不要识字的? 转念又想或许是案牍辛劳,偶尔说笑唱曲能给弘历逗乐放松的倒也是合适。 自己倒是也选了些看着性子活泼的,都是年龄与弘历相仿的,必然是能说到一处的。 “你们也都退下吧。” 弘历却是又出乎了年世兰意料,将这些刚出列面露喜色的宫女打了个措手不及,个个垂头耷拉着脸退出去了。 这样一来二去倒只剩了六七人。 弘历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日后用个一段时日,若有不安分的再慢慢打发了便是。 “娘娘,弘历选好了,您看是否合适?” 年世兰倒是有些看不懂这孩子心思了,倒是与自己毫无默契,处处与自己反着选。 再看看留下的这几人,看着不是木讷就是胆怯的,哪里有十七八少女的明媚灵动。 但自己金口已经让弘历自己选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驳了弘历面子。 “你合眼便好,这样吧,你们几个随嬷嬷去领差事吧。” “多谢娘娘照拂,娘娘可要看一看弘历院子?” 弘历直言相留,年世兰眼看天色尚早,轻点头应下了。 前院方才进来便已粗粗看过,倒是开阔大气,花坛盆景摆放也是错落有致。 弘历引着年世兰入了后院,倒是另外一番景致,原来这霁月阁宫殿虽不大,但后院却是连着山体。 年世兰缓步沿着花圃小径缓步行走,一路上是错落有致地花丛,不远处绿竹掩映间有一株紫藤顺着山石攀援而上。 原来弘历的后院也有一泓山泉顺势而下,走过溪流之上的小桥,便是巨大的石台之上的凉亭了。 “这院子布置得精巧,一步一景,更是保留了山间野趣,不想四阿哥还有如此情趣。” “这是母亲生前布置的,弘历只是尽力维持原貌而已。” 两人在凉亭对坐,弘历边给华妃沏茶边含笑说起这院子的布置。 年世兰闻言眸中不免透着一丝惊艳讶然。 明明李金桂只是一介粗使婢女,自己虽怀疑传闻中她容貌丑陋之事。 但如今看来,这李金桂倒也是个心思奇巧富有意趣的女人。 这花园布置十分有章法意境,若不是亲眼见过,或是如世家小姐一般受过熏陶,定然不可能有如此情操。 加上李金桂对弘历出生之后的一系列安排,这李金桂的身世倒是十分值得探察一番。 这样的女子竟然早逝,当真是红颜薄命。 这样的念头忽然窜出年世兰的脑中忽如长电破空。 李金桂为何会预知自己早逝,而早早为弘历安排好了后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活不了的...... 弘历不动声色地帮年世兰备上茶点,也将年世兰犹疑惊异的神情收入了眼底。 “娘娘,尝尝张嬷嬷的手艺,此糕点也是母亲教张嬷嬷做的。” 年世兰这才被扯回了思绪,她很快浮起浅笑,垂眸看去是一碟龙井酥。 浅尝一口,是芳香清甜的龙井味道。 “龙井酥产自江南,想来你的母亲便是江南人氏了,这糕点十分清香可口,倒是十分合本宫的口味。” 年世兰祖上是徽州的,虽举家北迁,但家里也是保留着南边的口味,这也是为何她对吃食极其讲究的原因。 “母亲身份低微,弘历对她的身世也不甚了解,只听嬷嬷说起,曾经有宫外的远房亲戚来探视过。” 弘历自顾地品茶,似乎只是随意地同年世兰攀谈起旧事。 “娘娘,您瞧,这落霞是不是很美。” 年世兰收起心中困扰,视线随着弘历看过去,这楼台地处偏高,远眺过去竟是将大半园子收入眼底。 那落日余晖金红耀眼,年世兰整个人仿佛都浸润在绯色柔光里,泛着温暖柔美的色泽,发丝缭绕,如丝如幕,映着溪流微荡的水泽波光,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弘历转头两人对视一眼,又并肩极目远望。 年世兰看着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九域城郭,仿佛触手可及。 第93章 应是天宫重开宴 “这个隆科多,自从上次参加了家宴,眼看七夕了,倒是日日上奏请安,明里暗里地想让朕邀他参加七夕宫宴。” 皇上看过隆科多的请安折子,轻哼一声便扔至一旁,眼中满是不耐。 想起上次宫宴闹出的风波,到底还是生气的。 “皇上,七夕左不过是家宴,自然是以皇上心意为重。” 安陵容近来夜夜高歌,这个时辰自然也是陪着皇上在勤政殿的。 “你说的没错,只是这隆科多是重臣亦是家臣亲眷,他一求再求,朕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胤禛又捡起那请安折子,打开用朱笔批复了。 “想来隆科多大人也是想与皇上更亲近罢了,毕竟皇上英明神武,哪个朝臣不想受皇上青睐呢。” 胤禛闻言,嘴角漾起浅笑,抬眸再看安常在,她身姿纤弱,一双杏眸温柔似水,看着自己的目光不乏崇拜柔顺,让人怦然心动。 “朕便是最喜欢你的性子,柔顺静婉,深得朕心。” 方才因为隆科多折子的那点恼意,仿佛被安常在一番话熨贴平复。 胤禛伸手轻抚过安常在的脸庞,她含羞微微低下螓首,怯生生地抬眸窥看,那脉脉娇羞,欲拒还迎的风情,让胤禛心下生出一丝酥麻暖意。 “皇上。” 安常在的声音动情发颤,如含春水般让胤禛沉沦上瘾,他的目光流连在她含羞的娇靥上。 “这次七夕夜宴,朕要让众宾客都一听你的歌喉,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香兰泣露’‘昆山玉碎’。” 安常在眸中有一丝惊诧闪过,但很快又如泉水般清亮温柔,她含笑轻轻点头应下。 胤禛伸出食指又抬起她的下巴,是轻佻含笑的语气道: “那便唱一支销魂入骨的曲子来。” 安常在含羞带怯开口却是低了几分声线,一曲三回,渐渐而止。 胤禛神情痴醉,如堕绮丽的梦中,唇角是一抹邪魅的笑意。 一曲毕,安常在早已满脸红晕,轻声在胤禛耳旁私语了几句,胤禛闻言只朗声大笑将人带入了怀中。 仿佛因为安常在的出现,皇上一时醉心歌舞,宫中丝竹歌舞之声倒是日渐频繁了起来。 此次七夕家宴,皇上接了宫中小主妃嫔齐聚九州清晏,又广邀了一众皇亲贵胄和近臣家眷。 “此次隆科多倒是也受了皇上之邀参加宫宴,若不然本宫还要费些功夫见一见李四儿呢。” 年世兰一早起身给皇后请安后,便在宫里等着一众受邀命妇前来拜见。 往日里这宫中大宴便是各府夫人拜见宫中娘娘的机会,华妃作为眼下当红的年羹尧亲妹,自然是有许多官眷凑上来讨好拜见的。 李四儿自然又是那个最早到的,旁人再如何也不敢随意应付皇后,这李四儿倒是毫不顾虑不说,连皇后也从不多言怪责一字半句的。 想来因为太后的缘故,皇后自然也要给这个所谓隆科多夫人脸面的。 “臣妾李氏给华妃娘娘请安,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一番场面的问候,两人渐渐热络地交谈了起来。 “夫人当真大气,这给本宫的礼十分华贵,倒是比内务府制的还精巧数倍。这宫外竟有如此好的匠人?” 华妃对李氏进献的这套,赤金镶宝福?寿三多富贵万代十九件头面,当真是有些吃惊的。 不仅是这头面价值不菲,而是李四儿竟如此招摇做派。 “娘娘,您当真是谦虚了,若非此等货色的头面,怎么能入得了娘娘的眼呢?” 李四儿十分自得,自从上次回去,隆科多暗暗探查了一番年羹尧生财之道,才知他暗中结党,接受贿赂繁多,难怪年羹尧出手阔绰。 他年羹尧能如此胆大收受贿赂,隆科多大人自然有恃无恐的,加上李四儿煽风点火,又时常活跃于京中官眷贵妇中,这隆科多府中的进项那是翻了数倍。 “还得是夫人生财有道啊,说来本宫也料理过内宫,这当家人是最不好做的,夫人可要谨慎了。” 年世兰压低了声音,眼含深意又向李四儿跟前微微倾身道: “这话说家贼可恶,但夫人也要时常注意上头的眼光才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李四儿自然是听懂了华妃似有所指,只是这上头又是指谁呢? 隆科多已是富贵无极,除了皇室还有什么上头的眼光,只是华妃娘娘神情板正定然是有些消息的。 李四儿放下手中茶盏,神色也不安了几分,蹙眉犹豫最后还是咬牙跪下又试问道: “华妃娘娘向来体恤臣妾,臣妾愚昧,还望娘娘不吝赐教,臣妾感怀于心。” “夫人言重了,夫人能干精明,本宫又与夫人谈得来,自然知无不言的,何来讨教呢?” 年世兰神情肃然,示意了颂芝屏退了下人,这才低声缓声道: “夫人细想,隆科多大人是皇上亲舅,皇上自然是偏帮咱们自己人的,但是,若有言官御史公然弹劾,那即便皇上有心自然也要有个交代的。” 李四儿当即便恍然大悟,怪不得年羹尧如此胆大妄为,原来连言官都暗中打点过了。 她恨不得拍自己的脑门,怎么没想到还有言官御史的存在,他们上谏君王之失,下谏群臣之过。 若想永保富贵,自然要想法子拉拢的。 李四儿当场又跪下叩首,千恩万谢了一番,最后落座用茶,神色都舒展欢愉了不少。 年世兰自然也是笑意盈盈,又扯着李四儿说了许多体己话。 “娘娘宫中这龙井酥制得十分正宗,倒是让臣妾想起了家乡的味道了。” “不曾想夫人竟是江南人氏吗?” “臣妾打小在杭州长大,后来随家父升迁才到了京城,只是家父不了解京城官场暗流,之后获罪,臣妾也被牵连。” 李四儿说起身世,神情一时戚戚,放下了手中的龙井酥,也吃不下点心了。 “倒是本宫疏忽了,让夫人伤心了。” 年世兰倒是知道李四儿原本是隆科多岳丈小妾,倒是不料李四儿倒也是出身官宦之家,罪臣之女能做个满人贵族妾侍倒也合情理。 月色溶溶,明月当空,繁华盛世,宫中盛宴,自然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无数身姿曼妙的名伶歌姬舞娘,翩若舞蝶鱼贯而入。 只是这些歌舞年年相似,这些贵人却早已无感乏味。 众人只举杯互相寒暄或是攀附交际,这样的场合对于一些达官亲贵亦是难能可贵,哪里还有人顾得上七夕月色。 一曲舞毕,忽闻清歌缥缈而来,那歌声穿云破月,婉转动人。 安常在一袭华贵绯色浮光锦,银纹绣芙蓉花的舞衣,宽袖窄腰,迎风袅袅。 她长长的如墨一般的头发被解了开来,随意的垂荡在胸前,随着腰肢轻晃摇曳,别是一番风味。 唱着一曲花好月圆的《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莞贵人抬眼望向高座之上的皇上,他满面春风,含笑看着安常在,神情如痴如醉。 此时莞贵人才知,原来安常在的歌声这样好,如今她的歌声清婉婉兮,不再如当初那般拘谨带怯。 莞贵人咬唇,这样陌生又情意绵绵的两人,让她心中掠过一丝惊恸,她再难从容淡定地继续观赏这歌舞。 在众人的推杯换盏,纵情狂欢中,她悄然退出了大殿。 “此歌女歌声动人,腰肢细软,臣弟府上倒是缺一个歌姬,不知皇上能不能将此女相赠啊?” 敦亲王向来莽直,此刻又被下臣辗转恭维了一圈,早就喝了半醉,迷蒙着醉眼肆意打量着安常在。 此话一出,安陵容顿时花容失色,惊慌窘迫。 众妃嫔像是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时噤声都关注着场内尴尬无助的安常在。 而胤禛神情顿时肃然而冷冽,身旁的皇后更是瞬间敛起了笑意,眼眸迅疾扫了一眼皇上的神情。 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正欲开口之际,却是华妃语声缓淡冷厉了声线道: “敦亲王酒后无德,冲撞宫嫔,不知皇上如何惩办?” 此时远处湖上的丝竹管弦之声早已停下,宫中各众在华妃娘娘一声冷厉问责声中,皆从微醺朦胧中清醒。 “皇上,华妃娘娘,王爷今日兴致甚好,不想酒醉出口无礼冲撞了这位面生的小主,还请皇上娘娘网开一面。” 敦亲王福晋抢先起身,拉着敦亲王一齐跪地,虽敦亲王还摆着王爷派头,但到底还是勉强地单膝跪地。 福晋一席话却是滴水不漏,既没有撇清王爷罪责只求从轻发落,又暗示了因这位小主没有自报家门才引起误会。 而话中对涉事众人的称呼都轻疏分明,言下之意便是以敦亲王王爷之尊,冲撞的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微末小主,那皇上自然不会重责。 一语毕,胤禛依旧抿唇冷肃着脸,敦亲王只得开口依言道: “皇上,臣弟应邀进宫赴宴一时高兴过了头,出言不逊,却有失察之罪,得罪了这位小主,还请皇上能给臣弟机会弥补。” 看着身旁跪地的福晋,敦亲王只得顺从,倒是恭敬谦逊未有丝毫狡辩之意。 “后宫小主繁多,各位兄弟不识也在情理,只是,事犯宫规,牵连内宫,皇后你怎么看?” 皇后不料这烫手山芋竟然会扔到自己这里,但她依然是听出皇上有心要善了此事,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今日七夕良辰大家都高兴,众位宾客都饮多了酒,敦亲王虽言语有失,但贵在能及时反省,所谓亡羊补牢,尤未晚已。臣妾看不如让几位谨以此酒,化干戈为玉帛。” 皇后依旧端方静柔,端起酒杯欲敬皇上,顺势化解此事。 皇上搓捻着翡翠手串,只迟疑了一念伸手便要举杯,年世兰察言观色又朗声责问道: “皇后恕罪,若此事是内宫之事,那臣妾既然有协理之权,也请皇上皇后听臣妾一言再定夺吧。” 年世兰眼神温淡与皇上对视一眼,语声铿锵道:“皇上臣妾虽不懂朝政,但也听闻皇上常说,我大清一向以严刑历法治军,才得如今兵强将勇。臣妾见识浅薄,只懂上行下效,认为治宫理家亦是如此。” 说完又转头神情傲然语声冷肃对下头的王爷福晋曼声道: “臣妾认为王爷为天子手足身份贵重,此事虽小,若是因皇上对王爷网开一面而招致天下议论,折损天子圣名,王爷不会安然眼看此事发生吧?” “华妃你......”敦亲王不料这个华妃非但不给自己说情,给自己扣上罪名不说,竟然一再进言要严惩自己,一时气恼出言争辩,却被福晋抢先开口挡住了后话。 “华妃娘娘所言甚是,王爷和臣妾自当遵从内宫规矩,亦不敢有损皇上圣明,请华妃娘娘降罚。王爷与臣妾自当领受,绝无怨言。” 福晋深知王爷脾性,更深谙以退为进的道理,一席话又是将自己的姿态放低。 “本宫以为宗人府既执掌皇室家族的事务,亦对皇室宗亲有约束管教之责,王爷之错自然可由宗人府量刑惩办。” “你说什么?宗人府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想要本王去宗人府?华妃你莫欺人太甚,你区区无子......” 敦亲王脾气一向激进,自恃身份贵重,哪里能受得了这等气,撒开了福晋的手,早已起身与华妃对峙激辩。 “好了,十弟,华妃只是建议,你何须如此疾言厉色。” 皇上故意等着敦亲王后话,却在听见“无子”二字又赶紧开口按住了敦亲王后话。 他沉眉冷凝着脸,眼下的场面虽有些难堪失控,但他嘴角还是不禁微扯。 华妃治宫果然有几分自己的风范,她再放肆也不敢将亲王请去宗人府,只是抬出宗人府来压制或是提醒敦亲王。 此话一出既打压了敦亲王一贯倨傲的气焰,又维护了君王权利的不可撼动,是实打实地敲打了在场所有的亲族大臣。 “瞧你们一个个的,朕只是想让大家畅所欲言,你们倒是也让朕也分说几句啊。” 皇帝挥手示意敦亲王夫妻回座,脸上是半分不快和冷厉都没有了。 “既如此,大家所言皆在理,十弟,你便去宗人府听宗族长老教诲吧,每日两个时辰,受教十日也算小惩大诫。” 敦亲王闻言抬眸漠然与胤禛对视一眼,终是举杯尽饮。 受教十日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宗人府关押着哪些人,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有心敲打,敦亲王自然了然于胸。 “还是十哥明理大度,来,弟弟我也敬十哥一杯。” 果郡王不知道何时入殿,倒也大约猜出了事由,举杯敬酒,又将这宴会的气氛带了起来。 第94章 得宠忧移失宠愁 丝竹管乐复又响起,众人仿佛都忘记了方才那惊心的一幕,转而又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又是一番莺歌燕舞,滔天盛宴。 仿佛没有人关注到一旁孤立无助的安常在,她抬眸望向高座之上的皇上,他只是举杯与华妃盈盈遥望相敬美酒,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 宝鹃悄声上前,搀扶起安常在去偏殿更衣了。 而几个好事的宫嫔回过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议论起安常在。 “嫔妾在宫中就听闻皇上近日十分宠爱安常在,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妹妹我才真信了。” 富察贵人虽坐在齐妃身后,还是忍不住要和齐妃聊上几句闲话。 “富察妹妹今日才得见,本宫啊早就习惯了,夜夜高歌的。” 齐妃向来看不上安答应此种柔弱沉闷的性子,满脸嫌恶。 “不怪旁人当她是歌姬,瞧她那一身勾栏装扮,怎么看都是歌姬的料子。” 富察贵人声音倒是不小,连一旁的欣常在都好奇地凑上前,闻言也是轻笑出声。 “安常在啊,那是东施效颦,前有莞贵人惊鸿一舞动人,今有安常在菱歌一曲逗人。” 几人皆掩面轻笑,莞贵人与沈贵人相视一眼,皱眉低声道: “今日皇上已开了金口惩戒了敦亲王,众位姐姐所言是对皇上裁决有异议吗?” 几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倒是引起了皇上的关注。 “齐妃是有什么开心事吗?不如说出来也让众宾客齐乐一番。” 齐妃作为参与讨论位分最高的,自然会被皇上点名。 齐妃转头朝皇上谄媚一笑,半晌才挤出一句: “臣妾们只是夸赞安妹妹歌声动人,闻之欲醉,倒是让我们惭愧呢。” 皇上放下了筷子,低头拿起一旁的锦帕擦了擦手又道: “后宫妃嫔自是各有所长,亦是各司其职,齐妃既有羞愧之心,那便好好抓紧三阿哥课业才是。” 皇上说完将锦帕掷于桌面,神情平淡却威严不减,显然是十分不满齐妃又提及安常在之事。 齐妃不料皇上如此气恼,想必是自己说错了话,但却又不知错在哪里,更不清楚该如何挽回局面。 “回皇阿玛,齐妃娘娘待三哥十分尽心,就连儿臣都跟着沾光不少。儿臣开蒙晚,前几日三哥都给儿臣送来不少以往太傅教习过的功课呢。” 此时说话的竟然是座次靠后的弘历,皇上眯眼远望着起身朗声侃侃而谈的弘历,闻听此言倒是脸色缓和了许多。 “三阿哥,你母妃勤谨,你更要用功读书,给你的这些弟妹立个样子才好。” 三阿哥早已慌忙起身,低着头连连应是,竟是不敢与皇上对视。 两位阿哥并肩站立,倒是四阿哥弘历更显贵气从容,自有一派皇子的尊贵傲气。 年世兰悠然浅笑,亦是随着众人一同看着远处高贵出众的弘历,她眼含欣慰,对上弘历视线,默契地回以淡笑。 齐妃扯着一丝牵强笑意,心里终于放松了下来,又举杯娇声给皇上敬酒以示承教。 “四弟,多谢你。” 三阿哥如释重负,端坐下便转头诚挚地同弘历道谢。 “三哥,您往日里对我多有关照,作为弟弟自然要为三哥分忧。” 弘历一脸赤诚,不以为然,又举杯含笑与三阿哥碰了一杯。 三阿哥倒是面色一滞,心下更是歉疚。 方才四阿哥提及的功课,都是自己从前随意做来,甚至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宫宴依然鼓乐齐鸣,热闹非常,此时曹贵人却起身告假,神色紧张。 “皇上皇后娘娘恕罪,温宜身子不适,嫔妾就先回宫了。” “温宜怎么了?哪里不适?” 皇上见曹贵人难得有此担忧神情,亦是对公主身子忧心了起来。 “公主从小娇弱,虽时气所感,但也高热也有反复,不过端妃娘娘已经请了宫中太医来医治,皇上皇后娘娘宽心便是。” 皇上倒是难得听闻有关端妃的事情,她虽身子不好,但性子一向是自持自重,从来不沾染旁人之事。 想来端妃一向仁慈,又的确十分喜爱温宜,照料曹贵人母女倒也不意外。 “那便好,你便先回去照顾温宜,回头记得给朕回禀一声。” 胤禛缓缓点头,又关切了一句。 曹贵人着急忙慌地退出了宫宴便径自回宫了。 片刻后安常在重回宫宴,她神情如常,只是细瞧过去也能看出她微红的眼,想来早已在偏殿哭了一场。 “安妹妹,方才姐姐我不在殿中,让妹妹受委屈了。” 莞贵人瞧着安常在一脸黯然神伤的样子,又想起方才众人一番议论,心中也是不痛快。 “姐姐哪里话,都怪陵容自己没有做好,倒是让姐姐忧心了。” 安陵容红着眼,望着莞贵人的眼神满是委屈伤心。 “妹妹安心,皇上既然已惩戒了敦亲王,说到底还是给妹妹撑了脸面,皇上心中还是有妹妹的。” 莞贵人伸手轻握了安答应的手,眼中带笑。 身后的淳常在吃着手中糕点,看着眼前两人姐妹情深的样子,满脸歆羡。 “安姐姐,你定是饿了吧,这个七巧点心真的很好吃,您快尝尝吧,还有这个甜糯的藕粉汤羹,可好喝了。” 两人转头看着淳常在鼓囊着嘴,吃得满手满口的碎屑,倒是忍不住相视一笑。 一场宫宴一波三折,酒阑宾散,唯留一地狼藉。 “娘娘,今日皇上惩戒了敦亲王,这安常在却是没捞到半点好处,看来这安常在这皇上心中也不过如此。” 回宫的路上,华妃坐在辇轿之上闭目养神,为防辇轿太过颠簸,轿夫走的极慢。 年世兰似乎酒醉,撑着头,语声缓淡皱着眉道: “皇上的心意岂是我们能揣测的?只是她们姐妹三人抱团,这恩宠还长着呢。” 颂芝后面说了什么年世兰也未放心上,今日之事她自然看的透彻。 皇上虽然小惩了敦亲王,未对安常在有任何只字片语,自然已经是表明了态度。 今日安常在歌曲唱的再动听,对于皇上来说都是不堪和羞辱。 身为宫嫔姿色才情虽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名节清誉。 安常在虽然无辜,但亦有处事不妥之处。 她身为宫嫔献唱却妆容妖艳,舞姿轻浮,敦亲王虽有辱安常在名声,但也算是事出有因。 无论如何,敦亲王那席话,已经让安常在失了清誉,皇上怎能再容齐妃不识趣地提及而扫了颜面。 倒是今日弘历主动替齐妃解围,出乎了年世兰意料,想必这贼小子又在憋什么坏了。 “娘娘请留步。” 年世兰正想着弘历的事儿呢,倒是说曹操曹操到。 许是酒后微醺,年世兰依然侧着身撑着额头,只微微挑眉看了弘历。 “四阿哥可是有什么事?” 宫宴之上弘历便时不时暗中关注着年世兰举动,清楚她今夜喝了不少酒,怕是真的有些醉了。 “娘娘,此药香囊是张嬷嬷为弘历所作,甚是提神醒脑,弘历有时挑灯苦读闻此药香囊效果极佳。” 弘历说着便掏出一枚淡青绿色的素简香囊,不似女子香囊那般精巧华丽,倒也雅致清香。 年世兰伸手接过颂芝递来的香囊,拿起在鼻息间轻嗅,是淡淡薄荷松针的味道。 只觉这气味十分熟悉安然,原来弘历身上的淡淡香气便是这气味,她神情温淡将香囊捏在手中。 “四阿哥有心了,只是本宫此刻并不想清醒,酒热身暖,自然好睡,本宫这便要回宫歇下了,四阿哥自便。” “七夕良辰,月色动人,辜负了倒是可惜。” 清冷月色恍惚了他清隽的侧脸,那微微下垂轻颤修长的睫羽,却分明潋滟着一丝失落,牵的人心头一颤。 年世兰终是直起了身,她轻叹了一口气,语中隐约带了一丝慵懒倦意。 “罢了,既然本宫与四阿哥同路,本宫便下来同四阿哥同行一段吧。” 弘历虽还是低垂着头,但难掩嘴角那一抹上扬的弧度。 年世兰袅袅下轿,抬头便看到弘历抿唇克制着笑意,那得意又狡黠的样子,终于是有了一些少年舒朗的样子。 她含笑轻摇着头,似是无奈又宠溺。 赵喜远离几步跟从着,颂芝随侍年世兰一旁,无关宫人自然屏退了。 今夜虽不是圆月,却有微凉山风徐徐而来,年世兰倒是清醒了几分。 “今日宫宴,四阿哥为何会出言帮齐妃解围啊?” 年世兰倒是单纯一问,虽猜测弘历或许想与三阿哥交好,但想来三阿哥一向憨厚无甚心机,弘历自然不必费心周全的。 “三哥是个率真的人,弘历有意交好,也是当真羡慕三哥的。” 弘历语气一如平常,神情坦荡。 年世兰暗自思忖,三阿哥虽无才干,但的确是个令人羡慕的。 母妃虽不得宠但与皇上却夫妻多年也有情分。 何况身为长子,难免被皇上重视,说起来,父母之爱他皆是圆满的。 弘历身世孤立无依,羡慕亦是人之常情。 “弘历,你身为皇子,父子之情难逾君臣之礼,与其歆羡渴望君王之爱,不如深得君王之倚重。抛不开,离不得。” 可能是月色撩人,也许酒意蒙蒙,更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总在有意无意地交换心间隐秘。 年世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逾越,就这么随意又随心地说了出来。 “颂芝姑娘,起风了,你可否帮娘娘寻件披风来。” 这七月里的天根本不必备披风,只是颂芝静立一旁听着主子这句惊世骇俗的话,也是心惊肉跳。 她知道四阿哥是故意谴开自己,但眼下两人谈论的事也不是她一介婢女能听的。 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自家主子,脚下未有挪动,弘历却是看出她的心思,低声冷沉道: “无妨。” 颂芝暗暗点头应下赶去拿披风了。 “娘娘,您醉了,不如先坐下歇息片刻。” 年世兰伸手握住弘历伸出的手臂,在他牵引下,在临湖的长廊坐下。 弘历静立一旁,远看着脚下不远处福海浅滩处的芦叶在风中轻摇,暗闪着月光的湖水侵袭着岸堤。 一浪一浪,声声入耳,就如年世兰那轻巧的一句话,在弘历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漾开不化的涟漪。 “娘娘方才之所以如此教导弘历,是否娘娘也是如此,您对皇阿玛,您对皇上......” 那后话的真相对于弘历来说太过震动,想起年世兰或许对皇上并无深情厚爱,他的心却忽上忽下,无法言明那陌生的情绪。 得知年世兰的心中没有皇上,他是窃喜甚至侥幸的。 但想到年世兰要与一个不爱的人过完一生,他又是疼惜的。 弘历心中百转千回,却迟迟未听见年世兰的回复,他转头望向身旁的人。 却发现年世兰早已歪头侧靠着廊柱,睡着了。 弘历已然愣住,他悄声上前,屈膝在年世兰身前蹲下,却是比年世兰还高了一个头。 不知何时,弘历早已高大俊美的男子,平直的肩线,开阔的后背,完全将年世兰娇小的身形笼罩其中。 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在月色下仿佛还能看到年世兰脸上一片酡红。 弘历只觉喉头发紧,在天光背景下,清晰地看到他喉头微动,线条锋利的侧脸带着成熟男人的刚毅。 弘历微微收紧自己的手,克制着心中想拥她入怀的疯狂念头。 克制如他,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弘历闭上了眼,掩去那暗涌的欲色流光。 他闭目平复了几息,正欲睁开眼,扑面而来一阵强势的馨香气息。 接着便只觉下巴处被陌生的柔软轻轻滑过,那温暖柔软的触感,甚至还带着梨花白的甜醉气息。 年世兰就这样毫无预兆,直挺挺地倒伏在弘历肩头,她下垂的手自然地滑落在自己腰间。 弘历错愕低头看着怀中人,她分明还是紧闭着眼眸,只微张着唇,嘴角噙着淡笑,似是在梦中。 那被年世兰柔软唇瓣滑过的肌肤,却无端逐渐灼热滚烫了起来。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悟过的惊慌,连心跳都急速地加快,呼吸也紊乱了起来。 弘历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那手仿佛被施了咒语,不受控制地伸向年世兰肩头。 只是此刻赵喜故意加重了脚步带着颂芝走了过来。 此时弘历的手不但没有放下,却是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平复了心绪沉声道: “赵喜你走前面清场。娘娘酒醉该及早回宫,颂芝姑娘将披风兜住娘娘的脸,你随我一道前行太过显眼,还是老规矩,清凉殿后院角门。” 赵喜得令便匆匆前去,而颂芝却微愣着,却依言照做。 她有一种恍惚又真实的感受,这位四皇子似乎同往日不一样了,他冷静安排好所有事情,浑身是一种上位者不容反驳的矜贵。 第95章 入局者迷旁观者惊 弘历一路过来,赵喜先行,连同圆明园守卫军的副统领严禄暗中一路配合着,清开了前路的往来宫人。 为掩人耳目,弘历还是决定先将人带回自己宫中,再通过后院将人送至坡下的清凉殿外院。 刚入了内院,却见一婢女拿着熏香,从寝殿内出来。 抬眼便看到抱着年世兰的弘历,还好年世兰被披风遮面,婢女只匆匆一瞥,只知是个女子,倒未见其人。 奴婢神色一慌,赶忙上前福了福道: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奴婢是奉张嬷嬷之命来给阿哥屋里驱赶蚊虫的。” 弘历却是并未开口,只是看着婢女的眼眸却微微眯起。 婢女未得请示,小心抬眼却对上弘历阴鸷冷厉的视线,她满眼惊惧,又怯生生地慌忙俯身跪地。 这婢女虽来霁月阁不过几日,但也看得出这位四阿哥性子寡淡疏离,平日里事情不多也鲜少责骂下人。 虽冷情冷性的,但也实在算得上是一个脾气好的主子。 但方才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却分明透着冰冷如霜的渗人杀意。 弘历收回视线,眼下既然被人撞见,倒是不好处理了,只得将人暂时放置寝殿床榻之上。 赵喜上前对俯身跪地的婢女又道: “入夜之后下人只得安守在房内,无召唤不得出的规矩你忘了吗?” “赵公公,奴婢不敢,奴婢罪该万死,只是这熏香的差事,真的是张嬷嬷吩咐的,奴婢不敢欺瞒啊。” 婢女跪地肩头轻颤,语声带着哭腔,这一吵闹,倒是将在小厨房给四阿哥熬绿豆汤的张嬷嬷给吵来了。 “云岚?你怎么......” 张嬷嬷赶来见到跪地求饶的竟然是侍婢云岚,她也不知道这云岚怎么会来了内殿。 “好嬷嬷,您快同赵公公说说吧,是不是您吩咐奴婢来给内殿熏香的?” 这个叫云岚的婢女见到张嬷嬷进来,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上来便抱住了张嬷嬷的腿。 “哦哦,的确是老奴吩咐的,不知云岚是不是弄坏了什么,惹得阿哥不快了?” 张嬷嬷脸色也是微变,见这丫头满脸泪痕,想必是吓坏了。 弘历是她自小便一手照顾的,她自然顶清楚弘历性子。 自打他懂事之后,虽不轻易责罚下人,但若触犯了禁令,也从来都是杀伐果断的。 这婢女性子温顺又细心,虽自作主张,也是为了照顾四阿哥,哪怕存了其他心思,也是无可厚非的,华妃娘娘送来的这些大丫头,原本便是挑给弘历收房的。 眼下若自己不帮她开脱,那这丫头恐怕就要留不得了。 虽然她不知道从前弘历如何处置那些犯了忌讳的下人,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再也没有见过。 赵喜见弘历长身而立在内殿宫灯的暗影下,只见他抬了抬手,赵喜意会冷声道: “既如此,今日便退下吧,张嬷嬷好好教一教她霁月阁的规矩。” 张嬷嬷牵起一丝勉强的笑意,将人搀扶了起来。 弘历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望着那婢女的背影,却还是微微收拢了手指,眼中有一丝厉色闪过。 “张嬷嬷救命大恩,云岚没齿难忘。” 张嬷嬷一路将婢女带回自己屋子,自然是要审问一番的,那云岚倒是乖觉,上来便跪地叩谢。 “你们这些小蹄子的心思自然糊弄不了我老婆子,今日主子开恩虽未罚你,但若你想保命,便要忘记今晚你所见的一切。哪怕说梦话,都不许说漏嘴。” 张嬷嬷虽开口救了她,但也是冷然了神情警告了一番。 “云岚多谢嬷嬷教诲,云岚不敢再犯,日后定听命嬷嬷差遣。” 张嬷嬷一番话倒是更让云岚惊心惧怕,她向来胆小畏缩,今晚自己此举也实在是没法子。 自己弟弟得了重病已半年,急需药钱,阿玛收入微薄,自己的月钱也早就掏空了,额娘又递了话进来要自己赶紧想法子。 只是自己一介宫女,哪里有什么法子可想。 眼下被分派到霁月阁,倒是暗自发现这位四阿哥性子冷漠,倒不像是个凶恶暴戾的主,自己却生出了旁的心思。 却不曾想,这位主子不显山露水,居然是个阴沉狠戾的角色。 想到这些,云岚只觉后背发凉,因惊吓过度,脸上的泪水到现在还不曾停下。 一番闹腾,弘历转身折返回寝殿,床榻之上的年世兰却早已自己掀开了锦缎的披风,想来这一路定是闷坏了。 他几步走向近前,年世兰嘴里似乎嘟囔了什么,竟伸手轻扯自己的领口。 弘历慌忙伸手捂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动作,又听见她娇声娇气道: “颂芝,我热。” 弘历腾出一手,拿起床头那柄紫藤花的团扇,轻轻地替她扇着风,手却依然摁着她不安分的手。 他蹲在床前,如墨的瞳仁里只有年世兰的睡颜,这一切曾经明明只在他的梦中。 凉风习习,年世兰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她不再闹腾,只是安静地睡着。 “我该拿你怎么办?这样的你,叫我如何再无动于衷。” 片刻后弘历俯身将那披风又兜住了年世兰的头,拦腰将人抱起,一路穿行过后院,片刻后终于敲开了清凉殿的角门。 “殿下,您终于来了,奴婢都急死了,娘娘没事吧?” 颂芝早已等得心焦跳跳,为何每次遇着这位殿下,总是要发生些出乎意料又惊心动魄的事儿。 只是当时那样突然的情况下,四阿哥一声吩咐下,自己也未来得及细想,便被四阿哥先入为主地牵着鼻子走了。 这简直就是拿自己的小命在开玩笑,暗自后悔真不该把娘娘交给四阿哥,定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弘历并未搭话,将一脸忧惶的颂芝晾在一旁。 只身抱着年世兰进了寝殿,将人放下之后又简短同颂芝吩咐了几句,未作停留。 颂芝按着弘历吩咐给主子宽了衣,又赶忙备了温热的蜂蜜水。 年世兰迷迷糊糊地被颂芝翻弄着身体,迷蒙着眼对颂芝道: “颂芝,怎么不扇风了?我好热。” 颂芝捡起四阿哥顺便带来的那柄团扇,给主子轻摇着,脸色却有一丝恼意。 “这四阿哥倒真有了主子样儿,我打小就照顾娘娘,我能不知道怎么照顾吗?还用他说?” 一边嘟囔一边又使了使劲儿将团扇扇得呼呼响,又想起方才娘娘的呓语。 “娘娘问怎么不扇风了,可明明我之前并未给娘娘扇风啊?” 她看着手中这柄娘娘寻了许久的团扇,摇着团扇的手忽然又顿住了。 心中那惊人的猜测,让她微张着嘴,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眸中满是讶然和惊惧。 第96章 欢声此去空余香 一场宫宴喧嚣闹腾,皇后拘着一天,也是浑身疲乏。 “娘娘,今日安常在献唱倒是失策了,要不要去安抚一番?” 剪秋给皇后端来了宵夜,见皇后疲倦还是尝试着问了一句。 “呵!你也糊涂了,今日皇上虽惩戒了敦亲王,但事后都不曾提及她,本宫怎好再同她有牵扯。” 剪秋暗暗点头,想到敦亲王,她又不以为然道: “华妃也太过招摇了,蛮横轻狂地打压了敦亲王。皇上倒是十分开怀。” 皇后放下手中梳子,垂下了眼眸无奈道: “皇上对这几个兄弟一向忌惮,本宫也知道皇上有心打压,可是身份使然,本宫只能唱红脸,华妃自然就是皇上安排的黑脸了。” 皇后虽看得透彻,但到底身为皇后中庸之道才是最合适的,只是这样一来,华妃风头倒是又压自己一头了。 “对了,听说李四儿给华妃送了一套赤金宝石头面?” “这李四儿也是怪的很,隆科多与年羹尧向来不和,怎得如此巴结华妃,这头面可是外头最时兴的花样不说,还是赤金的,这李四儿如此阔绰?” 皇后敛起笑意,眸中显出幽然冷沉之色。 “只怕这两人暗中在勾结着什么。皇上一向节俭,不知看了这赤金头面是不是会高兴。” *** 而另一边的绾春轩,太医忙到深夜才走,曹贵人满脸疲倦,但见公主高烧已退,她也是安心不少。 “小主,端妃娘娘来了。” 曹贵人不料端妃夜深了还来访,起身赶忙去相迎。 “快起来不必多礼,这宫宴闹了半夜,本宫也没了睡意,倒是挂心着温宜,遇着太医才知公主退热了,本宫也安心了。” 端妃身披披风,一副羸弱的样子,曹贵人看着也是心下动容。 “姐姐身子不好,还如此挂心我们母女,妹妹我实在惭愧。” 端妃却是拉过曹贵人的手,轻拍安慰道: “本宫虽然不喜与人来往过密,也是自己身子不好,怕旁人嫌弃病气过人。只是本宫却格外欢喜温宜,又想到贵人妹妹当日九死一生生下温宜,更是感怀妹妹为人母之心。咳咳。” 端妃轻喘了几息,仿佛情难自抑,眼圈微红哽咽道: “本宫身子残损没有福气生养孩子不说,就是想抱养一个也没有力气精神的,只盼妹妹能让姐姐时常来见见公主便也满足了。” “端妃姐姐这话说得妹妹惭愧,从前妹妹糊涂,不识人心,如今身陷困境才知这满宫里只有娘娘真心待我。只要姐姐不嫌弃,温宜便是娘娘义女,日后定然孝顺娘娘。” 曹贵人也是情到深处,这一段时日自己缺吃少穿都不要紧,哪里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受苦。 而在她最绝望凄苦的时候,只有这个久病无宠的端妃愿意帮自己和女儿,自然是感激涕零。 “妹妹此话当真吗?若有温宜做义女,本宫定会给予她本宫的一切。” 端妃那原本毫无血色生气的脸色,仿佛顿时充满了无限地希冀生机。 两位主子又热络地聊了片刻,端妃身子不济,匆匆又回去了。 “小主,温宜公主当真要给端妃做义女吗?” 待送走了端妃,音袖凑上前小心问道。 “端妃待温宜倒是真心疼爱,最重要的是,她身为妃子位分贵重,又一向得皇上敬重。更何况她身子坏成那样,也不必怕她会想夺走我的温宜,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件好事。” 曹贵人打开那妆奁盒子的底层,小心拿起平日里不舍得打开的那一小盒蜜合香,轻轻用纤细手指沾取了微末一片,仔细地匀在肌肤上。 透过那镜面她目光迷离,仿佛看到了华丽金贵的未来,不禁漾起一丝笑意。 “娘娘,该喝药了。” 一路赶回永宝堂,端妃倒是未见往常般气息急喘地咳嗽,神色也平静淡然。 “这祖上留下的方子当真见效极快,既然本宫一心要成事,那这遗传的咳喘病自然得好生医治着,把药给本宫吧。” 吉祥见娘娘精气神大好,也是十分欣慰。 “恕奴婢多嘴,那曹贵人向来阴险,娘娘当真要与她亲近吗?” “她是何人本宫自然明了,倒是温宜那孩子天真稚嫩的,日后可别学了她母亲这般行事,把所有的路都走成了死路,曹琴默若是个聪明的,便该明白本宫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倚仗了。” 端妃神情温淡,想起温宜倒是不免怜惜。 *** “娘娘您还好吗?若是起不来,奴才差周宁海去帮您告假去。” 该到起身的时辰了,颂芝见华妃满脸惺忪的,怕是昨晚饮酒过度又一番折腾的,定是没有睡好。 “起来给本宫梳妆吧。”华妃迷蒙着眼,伸出了手。 端坐妆台前,年世兰似是想起来什么,又曼声吩咐道: “给本宫用昨日隆科多夫人送的那一套头面。” 颂芝会意,含笑取出了那华贵夺目的头面,这头面精致,戴在娘娘头上必定耀眼夺目。 两人正对镜装扮着,此时门房的宋福拎着食盒在殿门口禀报道: “华妃娘娘,四阿哥上学路过咱们宫门,将这食盒给了奴才,说是给娘娘备了易于酒后食用的小粥。” 颂芝却是脸色微沉,语气不善带着不耐道: “娘娘吃食讲究,怎好随意用外头的东西,再说今日小厨房早就备下了易于消化解酒的餐食,你拿下去吧。” 年世兰却是抬眸望了镜中的颂芝一眼,见她傲娇又蛮横的样子轻笑出声。 “这是怎么了,怎么闹得同冤家似的,不就是些清粥小菜吗。拿进来吧,四阿哥有心了,本宫稍后用一些。” 年世兰不以为然,又回身专注于手中的耳坠,发钗。 “娘娘,您还记得昨晚您是怎么回宫的吗?” 颂芝目光疑惑,带着探究,小声试探地问出了口。 年世兰停住了手上动作,她微微拢眉,面上是一副茫然迷蒙的表情。 第97章 女为悦己者容 年世兰愣神了片刻,眉头微皱不解地问颂芝道: “本宫只记得陪弘历说话,后面的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所以本宫是如何回来的?” “娘娘......您昨晚酒醉在园子里头的长廊睡着了......是四阿哥送您回来的。” 颂芝一脸无奈,看来自家主子是半点都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她暗自思量了片刻,还是将昨晚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下回你可不能再离了本宫身边了,这孩子虽说还算妥帖,但行事甚是无章法。” 年世兰轻叹了一口气,心里侥幸着还好昨夜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人误会的事。 桃花坞里众妃嫔例行给皇后请安,华妃娘娘姗姗来迟。 轻薄纱质的宫装上用金银丝线绣着大朵芙蓉,随着她缓步行走间,散发着莹莹如月华般的光彩。 只是比起这一身奢华的宫装,众妃嫔的视线都停留在她满头珠翠的发髻上。 整套赤金多宝的头面,华贵无比,放眼整个后宫,唯有华妃娘娘才驾驭得了如此华贵的装扮了。 她眸光含笑,抬手似是无意地扶了扶发髻,那姿态婀娜妩媚,令一众妃嫔歆羡又嫉妒。 “华妃妹妹今日真是光彩夺目,这套头面想必就是昨日隆科多大人夫人进献的吧?想来夫人同华妃妹妹十分投契,选的这套头面当真与妹妹十分相配。” 皇后一改往日嫡妻作派,倒是先开口与华妃拉扯起家常,仿佛也被这头面惊艳到了一般,看着华妃如此招摇过市的样子,倒是一反常态地吹捧了一番。 “皇后娘娘万安。”华妃福了福,那动作轻柔矫情,仿佛头上的发饰有千斤重。 “夫人眼光好,说是这套头面奢华俏丽。原本她想自留的,却是自觉年纪上来戴不出这头面的华贵,所以便转赠了本宫,妹妹我也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年世兰语声缓慢,难掩傲然的得意之色。 皇后的面上却是一滞,这话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是在暗讽自己老了不配用,所以李四儿自然没有将这套头面进献给皇后。 齐妃在一旁睥睨着年世兰那骄矜作怪的样子,早就满脸鄙夷。 更何况眼下年世兰又在暗讽皇后,正气得不知如何反驳却一眼瞥过对面的莞贵人。 “华妃妹妹说得是,就如莞贵人一般,青春正盛,所以皇上送的那蜀锦玉鞋,自然也就只有莞贵人衬得起,咱们啊都不配用。” 皇后面色稍缓给齐妃递去了一个温淡的眼神。 “齐妃娘娘言重了,此鞋臣妾亦是自觉太过奢华,但皇上恩赏臣妾自不敢推诿。” 莞贵人也是无奈,眼下自己也是被皇上冷落了一段时日,不料好好的又扯到了自己身上。 “莞贵人深得圣心,皇上恩赏自然便合用,齐妃这话倒是酸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皇上赏赐有异议呢。” 华妃三言两语又将齐妃的不怀好意替莞贵人挡了回去,气得齐妃面红耳赤却说不出半个字。 “妹妹们都是风华正茂,这样的年纪自当好好打扮着,只要皇上喜欢,这些东西再华贵那便是物尽其用了。” 皇后娘娘从来宽和,不失正妻雅量。 几句话又将众人心中的不满、气恼、嫉妒都压下了,作为当事人的皇后都有此容人之量,旁人就只剩折服敬佩了。 “娘娘今日当真得脸,这满宫里小主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回宫路上,颂芝满脸趾高气昂,仿佛低调许久的主子,那艳压群芳的气势又回来了。 “你以为有多好,这头面当真是沉的很呢。” 年世兰在肩辇之上,随之轻晃着身子,又神情闲逸地闭目打盹。 今日自己如此张扬,想必皇后定是要去勤政殿的,自然得养足精神,应付皇上。 “娘娘金安。” 身旁又是弘历一贯清冷的问安声,年世兰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曼声道: “四阿哥这个时辰怎么在这?” “只是凑巧路过,想问娘娘安。” 弘历察觉到年世兰语中的不耐和应付,却亦是直白地告知自己来意。 “如阿哥所见,本宫一切安好,本宫乏了,阿哥退下吧。” 年世兰撑着头,缓淡地说了几句便抬手示意回宫了。 弘历独自立于宫道旁,转头看着年世兰的背影,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人家就差说让你滚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巡防的严禄路经此地早就在一旁看了一场戏,凑上前看着弘历淡笑的表情甚是不解。 弘历却不以为然,看着远处的身影只目光闪烁道: “你不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更好看了吗?” 严禄却是被这一句话惊地瞪大了眼,他四顾左右伸手捂住了弘历的嘴,紧张道: “你笑起来可怕,说出来的话更可怕。你给我过来。” 弘历在严禄的推搡下,一路去了演武场。 今日是练习骑射的课,如今的严禄已过了明路,成了弘历的骑射师傅。 *** “国事烦忧,家事也不轻松,难为你了。” 胤禛喝着皇后送来的汤水,翻看着西北战事最新的战报,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 “皇上,是年羹尧的折子吧?” 皇后在一旁伺候着,看皇上神色便知前线传来了好消息。 “说是西北战事顺利,一切平稳。” 皇上说着,抬手慢慢合上了年羹尧的折子。 “年将军沙场征战,华妃又在为中元节祭礼忙碌奔波,皇上得空倒是该多陪陪华妃。” 皇上喝完汤羹,点了点头,想起昨日华妃在宫宴之上对敦亲王一番压制心下痛快,倒是的确许久不见华妃了。 皇上随即吩咐了苏培盛去传话,晚上会去清凉殿。 皇后闻言暗自浅笑,又笑语盈盈道: “说起来华妃妹妹刚得了隆科多夫人进献的一套华美头面,今日众姐妹也算是领略了妹妹风姿。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皇上更应该去瞧一瞧妹妹。” 皇上闻言亦是扯起浅笑,不再多言,又拿起一旁的折子翻看了起来。 眼看快要入夜了,胤禛拢眉看着手中那奏章许久未翻动一页。 苏培盛随侍一旁,时不时抬眸看一眼皇上肃然的面色,一时也不敢出言提醒皇上该去清凉殿用膳。 胤禛看着手中甄远道呈上的折子,默然良久。 奏章中赫然例举了隆科多收受其它官员贿赂之事,竟然还大胆行贿于其它御史言官。 不光是隆科多本人行贿,连他的夫人都积极游走在京中贵妇圈层进行威逼利诱,为隆科多之恶行粉饰遮盖。 胤禛眼底尽是冷厉,直到宫人入殿悄然又加了数盏宫灯,那烛光霍然明亮了几分,胤禛才合起奏折,冷然道: “苏培盛,去清凉殿。” 随着一阵通传,皇上步入殿中,年世俯身低头恭迎,却见眼前那明黄的朝靴停驻了片刻。 皇上看着那满头金光夺目的珠翠,在烛光映照下,更是流光溢彩,珠光宝气,叫人挪不开眼。 这头饰规制虽不逾制,但至少用了数十两黄金不说,还缀着各色罕见硕大的彩色宝石,更不论那数不清的珍珠了。 “起来吧。” 胤禛虚扶了一把,眼光方从那满头珠翠挪开,这才落到年世兰娇美的脸上。 “皇上,瞧着臣妾做什么?” 年世兰依旧鬓影衣香,仙姿佚貌,而那满头珠翠在此时的胤禛看来,仿佛更喧宾夺主,刺目耀眼。 “自然是看爱妃容光溢彩,叫朕沉醉。听说这套头面是隆科多夫人进献?” “皇上消息当真灵通,这样好的东西,臣妾还是头一次见。” 年世兰引着皇上坐下用膳,皇上却不急于用饭,淡然又道: “朕听闻李四儿向来骄纵跋扈,你倒是与李四儿合得来,朕听说她次次应邀都会来拜会你。” “皇上这话是为何意?隆科多大人是皇上亲舅,夫人与嫔妾亲近也不足为奇吧。再者,这夫人性子活泼,经常与臣妾说些外头大人内宅的趣事,臣妾也是听个乐,解解闷儿。” 年世兰站立一旁,一边给胤禛布菜,又一边絮叨着。 而胤禛只默然用膳,脸上喜怒不辨。 这隆科多与年羹尧向来不合,他是清楚的,可眼下隆科多贪腐行贿,李四儿接近华妃又有何目的? 这顿饭胤禛用的食不知味,心中的疑虑似一团迷雾,若隐若现却又无法看得真切。 “皇上,尝一尝这江南的点心吧。” 年世兰察言观色,自然清楚此时胤禛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她端来一盘龙井酥放在了胤禛面前。 这四阿哥今日分外殷勤,想必是瞧出了自己的不快,早上送小粥,午后又给年世兰送来了龙井酥。 “龙井酥?” 胤禛只轻扫一眼,看着那豆绿的龙井酥一时神色讶然,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仿佛还带着一丝恼意。 连一旁的苏培盛也不禁抬眼定睛往桌几上瞧。 胤禛这怪异的举动倒也让年世兰一滞,因为龙井茶价贵,宫中龙井酥虽不常见,只是为何皇上如此神情? “朕不爱吃龙井酥,撤下吧。” 胤禛脸色瞬间黯然,只冷声吩咐了一句,苏培盛赶忙上前撤下了那盘龙井酥。 “臣妾失察了,不知道皇上不爱吃这龙井酥,只是臣妾一时兴起,想起来这道江南杭州的糕点,这才找人做了来。” 年世兰正尝了一块觉得香甜,手里这半块倒是吃也不是,丢也不是。 一想到很可能这糕点让皇上想起了李金桂,所以这糕点绝对不能说是四阿哥送的。 若是平白再招惹皇上的厌恶,那弘历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朕今日勤政殿还有折子未看,你早些歇息吧。” 胤禛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撩起衣角,阔步走出了殿外。 “皇上怎么说走就走了?娘娘怎么不留下皇上呢?” 颂芝正端着给皇上备的燕窝回到殿内,这才发现皇上早已离开了。 而年世兰还在那榻上发着愣,闻听颂芝进来,这才回神将手中半块龙井酥放入了口中,又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 看来皇上当真是极其厌恶李金桂的,哪怕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皇上看见那盘龙井酥还是如此愤怒。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倒是让年世兰更好奇这位传闻相貌丑陋、身份低贱的李金桂了。 想起近日这盘龙井酥倒是牵起了数人的回忆,这当真是件稀奇事。 “皇上,奴才见你晚膳用的不多,待回了勤政殿,老奴让御膳坊给您送些宵夜。” 苏培盛心知肚明皇上今日实在是不痛快,不然绝对不会再年羹尧打了几场胜仗之后,还抛下华妃娘娘独自回宫的。 “不必了,朕去瞧瞧莞贵人。” 胤禛想起今日莞贵人父亲直言上谏隆科多之事,心中有了旁的计较。 更何况上次之事过去许久,也该去看看莞贵人了。 *** “皇上驾到。”小允子老远就瞧着皇上的仪驾浩荡而来,他赶忙扯高了嗓子大声通传。 七月盛暑的天,圆明园的夜风却是褪去暑热后,微带着水意的清凉。 莞贵人正拿着一卷诗书,倚在那西窗下正出神,无端地想象着遥远蜀地那一场巴山夜雨。 恍然听闻这一声通传,倒是打了一个激灵,一时都忘了要如何应对。 “小主,皇上来了。”浣碧伸手扶了一把莞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行礼恭候。 “皇上万福金安,臣妾恭迎皇上。” 胤禛入殿,将人扶起,温婉烛光下,莞贵人的发丝乌亮如绸缎般光滑,整个人都被小轩窗透进来的月色染起来一圈朦胧的柔光。 胤禛心中一软,一时情动,将人拥入了怀中。 “莞莞。” 莞贵人只觉浑身都被那熟悉久违的龙涎香包裹,隐约还透着瑞脑香,这数十日的“分别”,仿佛久的像数年。 “皇上.....” 莞贵人声线柔婉低缓带着呜咽之感,这样的怀抱和气息她以为她再也触及不到了。 胤禛低头望着眼含泪意的莞贵人,语声轻柔仿佛带着哄劝: “叫四郎。” 窗外微风渐起,帐影轻晃,摇曳的烛光下,胤禛的脸仿佛带着不真实的柔情蜜意,却又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那一刹那,莞贵人心中触动,不愿再细细计较那一丝莫名的恍惚不真实,只是满含深情地唤他四郎。 窗外月色如幕,海棠纹的窗影下,书卷上那句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在夜风下随风翻飞。 第98章 苦心孤诣寻真相 (凌晨追更的同学前章有加更) “皇上去了碧桐书院,听说是与华妃娘娘有些不快。” 宋福端着宵夜入殿,说起了清凉殿的情况。 他不确定是年世兰今日盛装刻意惹恼了皇上,还是因为自己送去的那盘龙井酥。 弘历看着送上来宵夜膳食,目光停留了片刻,似是在思虑着什么。 “让昨晚那个侍婢来书房伺候。” 宋福直起身似乎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见弘历神色平静地又提起笔,这才出去找人。 云岚在耳房里忽然被传召到书房伺候,倒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一众婢女都交换了眼神,无有不羡慕的。 而只有云岚知道这个四殿下多么可怕,她慌里慌张地穿戴好衣物。 这一路上低着头跟在赵喜身后,心里惶惶然不断地在猜测,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她撞破了四殿下的好事,今日又来问罪了。 “奴婢给殿下请安。” 云岚入了书房,并不敢四处张望,只规矩地跪地行了大礼。 这间书房只有赵喜和嬷嬷能入内,她们这些粗使婢女连内殿都进不了的。 “你叫什么?” 弘历抬眸眼神微凉,淡淡道: “奴婢高佳氏,名云岚。” 弘历目不转睛看着下跪的婢女,连声线都透着寒意: “昨晚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奴婢昨晚熏完香就回房了,未曾见过任何人。” 云岚语声轻颤却回答地丝毫不拖沓。 弘历鼻息轻哼一声,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起来吧,上来伺候。” 云岚心中一松,看来自己已经蒙混过关了,她起身微微抬首,见桌几上是主子的宵夜,上前认真布菜,并不敢多看一眼主子。 弘历一早便查过此女是包衣出身,其父在内务府上驷院笔帖式任职,职位微末,为人有着文人清傲之气,倒也有些学识。 “日后你便入殿内伺候,自然书房除外,你便搬去张嬷嬷院子吧。” 用过宵夜,弘历也将云岚安排了妥当了。 自己房中怎么样也得有个贴身婢女的名头摆着,既然这个丫头又几分乖觉,倒也可一用。 云岚回去的路上只觉脚步是虚浮的,但想起自己眼下被提成了一等宫女,那下月月钱定然能涨一些,自己歪打正着倒也算是有些收获了。 到下人房收拾东西,六七个宫女围拢过来,皆是羡慕殷勤的,又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堆问题。 云岚知道主子不喜多话的人,只三言两语地应付了。 次日一早的合宫请安,因昨晚华妃未能留住皇上,皇上转道又去了莞贵人处。 这后宫女人们自然又是一番,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唇枪舌战。 只是年世兰倒是不以嘴上快沾光为快了,只满脸不耐地一早回宫了。 这看在眼里乐在心上的妃嫔不少,齐妃倒像是最高兴的一位。 心情大好,午膳便做了三阿哥素日爱吃的菜式,去了圆明园的“洞天深处”。 这洞天深处便是圆明园皇子和宗室子弟的学堂,齐妃身份高贵,自然可以时常在下课时来探望三阿哥。 “给齐妃娘娘请安。” 齐妃兴冲冲地赶到三阿哥书房,倒是四阿哥先冲上来问安,齐妃也是意外。 “额娘,您又给儿臣备了什么好吃的。” 三阿哥此时也停下了笔,一脸亲昵地上前问安。 “四阿哥也在啊,这不是下学了吗?怎么两人还在做功课呢?” “回齐妃娘娘的话,儿臣课业不佳所以向三哥讨教,只是儿臣愚笨不觉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耽搁三哥用饭了。儿臣这就退下。” 四阿哥边说着边收拾起自己的书本。 “唉,四弟别收了,来一起吃吧,额娘做的菜十分可口。” 齐妃闻听这四阿哥耽误了自己儿子休息的时间,脸色顿时有些不快,再见三阿哥又如此敦厚,竟然教授课业不说,还同四阿哥如此亲近。 “额娘今日做的不够,下回四阿哥在,额娘再多备一些吧。” “那怎么行呢,今日皇阿玛下了朝刚过来考验了功课,还夸了儿臣和四弟兄友弟恭,皇阿玛教诲儿臣要多关照弟妹们。” 三阿哥见四弟要走,倒是急了起来,今日皇阿玛刚夸赞了一番自己,自己当然要更好好表现一番。 “果真吗?唉哟,弘时啊,你当真给额娘争气啊。” 皇上的这一句夸赞对于齐妃来说比翻自己牌子还重要,脸上都笑得合不拢嘴。 转头又见四阿哥一脸木讷站在原地的样子,脸上也缓和温柔了几分。 “既如此,四阿哥也辛苦了,一起用一些吧。” 齐妃在一旁看着两人用膳,抿唇喝着茶,笑意不减。 暗自想着这四阿哥果然迟钝,有他在一旁作陪衬,那皇上便会知道弘时的好处了,也不枉自己望子成龙一片苦心。 “齐妃娘娘,您做的菜竟比御膳坊好吃百倍,就连我最爱吃的御府椿鱼,都不知比张嬷嬷做的好吃多少了,三哥,我可真羡慕你。” 四阿哥一脸诚挚,似乎是真的被齐妃的手艺惊艳到了。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就你三哥还挑剔本宫的厨艺,改明儿本宫再给你们做些旁的。” 齐妃不禁轻笑一声,想着四阿哥还当真如从前的丽嫔所说,是个眼皮子浅的。 只要对自己儿子有利,这些东西又算什么。 一顿饭毕,齐妃高高兴兴地回宫了,四阿哥倒是站在门口目送着齐妃远去,脸上是黯然神情。 “四弟,你怎么了?” “三哥,我太羡慕你了,你从小在皇阿玛身边长大,连自己的额娘也在你身边,我却连我额娘都没有见过一眼。” 说着弘历似是十分气馁低落,又小声道: “听说我额娘十分丑陋,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惹恼了皇阿玛,我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真相,所以皇阿玛连带着我也不喜欢。” 三阿哥自然也是听说过四阿哥的娘身份低下,长相丑陋,至于怎么得罪了皇阿玛,他还真没有听说过。 自从四阿哥入宫读书,三阿哥倒也有了个兄弟做伴。 从开始的不屑排斥,到如今两人时常在一处读书,皇阿玛日常来查验功课,四阿哥也悄悄替自己周全,三阿哥对这个弟弟倒是有了几分同情。 他伸手拍了拍弘历的背,轻叹了一声道: “四弟,日后三哥会关照你的,你放心。” 今日三阿哥得了皇上夸赞,连皇后娘娘都赏赐了糕点,说是三阿哥读书辛苦,夜宵用正好。 齐妃得意又欣慰,又亲自给三阿哥送去了。 “弘时啊,你要像今日这般时常都得你皇阿玛夸赞,那额娘那就扬眉吐气了。就连华妃额娘都不必放在眼里了。” 三阿哥用着宵夜,听齐妃提及了华妃,似是想起了什么道: “额娘,我听说四弟的额娘十分丑陋,所以皇阿玛不喜欢她,是真的吗?” 齐妃脸色微滞,这李金桂向来是宫中忌讳,但自己入王府早,自然是听过也见过的。 想起当年的伤心事,她亦是满脸鄙夷道: “这个女人啊就是热河行宫的粗使婢女不错,但她样貌却是十分俏丽的。你皇阿玛原是想收入王府的,只是后来你皇阿玛被揭发行为不检点受了斥责,才牵连了她。以为自此她会被厌弃在行宫此残生,却不想当时身为德妃的太后也出面保她。” 想起当年自己在王府也十分受宠,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带去行宫避暑,这貌美的婢女便爬上了王爷的床。 “那想必是皇祖母怜惜四弟的缘故了。” 想到往事齐妃却也微微皱眉,她犹疑着缓声道: “想来也是天命吧,你皇祖母一向对你皇阿玛不上心,从前你的哥哥们早夭,她都未曾谴人来问过,却是大老远地谴人来行宫保住这个婢女。不过这个婢女也是天生命薄下贱,生下弘历便撒手人寰了。” 齐妃转脸见三阿哥好奇地听着这些内宫琐事,又收起了心绪沉声道: “这四阿哥身份低微,你不必太上心耽误了学业,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三阿哥顿时也敛起了心绪,应声又看起了书。 齐妃陪着三阿哥到了夜深才准备回宫,三阿哥身旁的小乐子一向有眼力见,一如往常送齐妃回宫。 只是在回程的半道上又悄悄折去了别处。 而霁月阁中,赵喜出去了片刻又回到了书房。 “这里有赵喜伺候,你先下去吧。” 弘历会意,让在一旁伺候的云岚退下了。 听完赵喜一字不落的复述完齐妃母子对话,弘历立于桌案后凝眉沉默了许久。 眼下齐妃的一番话,竟是将当年母亲的事又牵扯出了太后,这倒是令弘历万万没有想到的。 正如齐妃所言,太后从来偏疼幼子,皇阿玛未曾受过太后一日照顾。 即便是在九王夺嫡中,太后也是支持十四叔的。 所以连给当时身为郡王的皇阿玛赐婚,一开始也只是在氏族中选了庶女宜修为侧福晋。 那自己的母亲到底有何特殊?竟然连太后都注意到了? 莫非是太后安排自己的母亲接近皇上,以此在九王夺嫡中陷害皇上? 可若是如此,那次事件中为何最后获利的却是八叔呢? 弘历闭上了眼心头一时烦闷,那远去的真相扑朔迷离,竟如一根线头牵扯出一团乱麻。 *** 次日的养心殿中,莞贵人又恢复了自由出入勤政殿的殊荣,只是行事却比往日里更谦卑谨慎了。 “嬛嬛,你父亲身为御史克己奉公,朕决定要升你父亲的官职,你以为如何?” 莞贵人闻言,虽心下暗喜,但依然俯身施礼,谦卑地回道: “朝政之事,臣妾不敢妄言,皇上知人善任,臣妾与父亲自然敬受,父亲定却金暮夜为皇上效力。” 这两日莞贵人一反往日的恣意直言,说话周全得体,皇上不是不清楚。 胤禛一时心软,向莞贵人伸出手。 莞贵人起身缓步上前,胤禛却是拉着她坐在他身侧。 “皇上,臣妾不敢。” “嬛嬛,朕明白你心里的委屈,只是朕身为君王,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朕,有时候不得不让你委屈些。朕,其实是很舍不得你的。” 胤禛牵着莞贵人的手,在手中摩挲着,凝视着她的双眸,神情专注又带着无奈。 莞贵人眸中水光微闪,轻靠着胤禛的胸口,耳中是他沉沉的心跳。 她知道他以君王之身同她道歉,眼下又升迁了自己的父亲作为弥补,这样将自己呵护着,还有什么值得委屈的? “皇上,端妃娘娘谴人给皇上送了莲子羹。” 苏培盛此时在书房外小心禀报了一声。 “快拿进来吧。” 端妃甚少出门,也极少差人往御前走动,胤禛也是十分意外的。 一盏冰镇后清凉鲜嫩的莲子甜羹端上来,连莞贵人看着都觉得十分清爽开胃。 “一起尝尝端妃的手艺吧。” 胤禛见莞贵人仔细瞧着那碗汤羹,含笑示意苏培盛拿来碗盏。 “端妃娘娘向来身子孱弱,这莲子用的还是新鲜的成熟莲子,这剥莲子可是十分费工夫的。” 胤禛听着倒是生出了几分心思,不知不自觉嚼开那软糯莲子,那新鲜莲子的心却苦地让他眉头微皱。 莲子之心甚苦,这碗汤羹另有深意。 “苏培盛,温宜的病如何了?” “回皇上,天气炎热,公主胃口不佳,不过上次时气所感发热已经痊愈了。” 胤禛点头心安了不少。 莞贵人自然是不喜欢曹贵人的,但皇上吃着这端妃送来的莲子羹想起的却是温宜公主,心中倒也明白了几分端妃用意。 无非是端妃娘娘太过心慈,怜惜公主,便暗示皇上曹贵人一片怜子之心,让皇上多多怜惜。 只是自己数次都吃了曹贵人的暗亏,既然眼下公主大好,她自然也不甘心成全曹贵人。 “皇上,端妃娘娘端重淑慎。虽身有病痛,久不过问外事。却还如此关怀曹贵人母女,这莲子之心,在臣妾看来,倒更如端妃娘娘一片苦心呢。” 皇上默然点头,转头温柔看着莞贵人,唇角的笑意更甚了。 “嬛嬛蕙质兰心,温良柔善,还设身处地体恤旁人,有你在朕身边,是朕的福气。” 说到最后,胤禛的目光似乎出神又入神,那悠远迷离的眸光,直叫莞贵人甘心沉沦。 第99章 华妃受冷被敲打 入夜时分,胤禛在勤政殿同莞贵人一道用完膳,两人便决意一同去看看端妃。 自上次端妃母家侄儿运送粮草不利,端妃向自己求情,当时自己在气头上驳斥了她的请求,一直心里也有愧疚。 眼下端妃还如此关怀公主,说句不恰当的,说端妃此举是以德报怨也是说得。 圆明园的永保堂奴仆一向不多,殿外竟是连个通传的太监也没有。 胤禛一路进来,眉头也是微锁,端妃再落魄也是妃位之身,这院子不大,竟瞧着空旷冷寂。 “皇上怎么过来了?臣妾给皇上请安。” 端妃正喝着吉祥送进来的药,直到苏培盛一声通传,端妃这才看向已经入了殿的皇上和莞贵人。 “你身子不好,快坐吧。” 胤禛又闻着这满殿的药味,一时心下不忍。 “嫔妾给端妃娘娘请安,娘娘身子可好了?皇上惦记着娘娘,用了晚膳便来瞧娘娘了。” 莞贵人对端妃虽不熟悉,但从皇上皇后往日对端妃的态度,便知端妃在皇上心中地位颇高的。 端妃含笑朝莞贵人微微点头,她看得专注,眸中似有一丝恍惚。 直到莞贵人都有些局促不好意思了,端妃才收起视线,转头又温声同皇上道: “莞贵人温婉动人,莞尔一笑的样子甚美,果然配得上这个莞字的封号。不怪皇上宠爱,臣妾看了也觉十分亲近。” 端妃这一番话的深意,皇上自然清楚明晰,他嘴角笑意更甚。 “端妃娘娘德行贵重,若能陪伴娘娘左右,嫔妾喜不自胜。” 莞贵人见两人并肩而坐,目光流转间有着自己看不透的默契和亲近,想必从前端妃与皇上的感情定然十分深厚的。 “莞贵人性情也一样谦和温柔,只是本宫身子不济,怕是要拂了莞贵人美意。你只要能多陪着皇上,让皇上舒心愉悦,本宫自然也万安的。” 几人说了大半日话,这茶还未上来,整个宫里仿佛就吉祥一个人忙进忙出,当真是不合规矩。 “你这宫里人实在少,内务府怎么当差的?” 胤禛看着这冷清的宫室,端妃又如此病弱的身子,这样的境地,端妃还顾着周全自己与莞贵人,心中自然动容又懊悔。 “臣妾需静养,实在不必多费人手,不过再添个内监便罢了。倒是如今曹贵人同温宜与臣妾住的近了,许是温宜活泼灵气,臣妾见这孩子十分欢喜,这身子还真比往日里轻快了几分。” 胤禛点点头,缓声道: “若你喜欢,我让曹贵人带着温宜时常来陪你说话。” “罢了,臣妾久病不宜常打扰旁人,偶尔见一见,闹一闹便够了。倒是皇上得空多看看公主,想必有了皇上关怀,公主定然能健康成长。” 几人一同品茶闲聊倒是难得的一派温馨和谐,而此时却有一阵幼儿啼哭声传来。 “仿佛是温宜在哭。” 胤禛放下茶,原本准备回勤政殿的他,此时闻听这一阵幼儿撕心裂肺地啼哭也是心下不忍。 “是温宜的声音,臣妾的宫室紧挨着曹贵人宫室,所以温宜一哭闹臣妾也是揪心的很。” 这皇上浩荡一群人又摆架去了绾春轩。 一见温宜哭得涨红了脸,曹贵人抱着哄劝了半日也无法止住哭声,连头发都微微松散,整个人看着焦急又憔悴。 “怎么回事,温宜不是大好了吗?” 曹贵人忙要行礼,倒是被胤禛止住,他接过温宜抱在怀里。 虽是姿势生疏,哪曾想这公主许是当真同皇上亲近,一双眼睛眨巴着,直盯着皇上瞧,好奇地连哭都忘记了。 “你说这温宜多鬼灵精啊,知道她阿玛就在永宝堂哭闹一场,骗得她阿玛急忙赶来,都得逞得笑了。” 端妃在一旁含笑打趣,看着温宜也是满目慈爱。 “还真是小人难养,公主是怎么了,如何如此哭闹。” 胤禛早已被哄得心头一软,许久不见公主,怀抱哄骗着这娇软小人,亦是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 “公主啊就是娇贵,宫里头一向用惯的吃食,到了圆明园一时有短缺,这就闹着不肯用了。眼下公主正是要长身量的时候,光凭母乳也是不够的,臣妾就逼着她用了些,哪里想便是如此娇贵闹腾了起来。” 曹贵人虽说得轻巧,但看她忙得一脸疲倦,也知公主吃食恐怕是受人怠慢,往日里也是不讲究的。 究其根本,不过是周岁宴上那一场风波,惹恼了华妃才被赶出来。 这宫里向来拜高踩低,再加上,内务府的总管是华妃远亲..... 莞贵人静立一旁,早已在心中盘算得明白,更何况是皇上。 胤禛敛起笑意,将温宜送给了一旁随侍的奶娘,拿起一旁的茶盏终是没有心思再喝。 华妃一直打压端妃胤禛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端妃一直隐忍,从不惹事,这才相安无事,不至于让自己夹在两位妃子中间难做。 而温宜周岁宴上,曹贵人一番吹捧年羹尧的话起了反作用,才至被华妃赶出清凉殿。 华妃如今此举倒像是被说中了心思,完全是一派心虚的做法。 更何况眼下华妃又与李四儿往来过密...... 只短短数念,胤禛重重地将茶盏掷于桌面,眼底掠过一丝阴冷不耐。 殿中各众都俯身跪地,皇上此时的声音透着愠怒冷厉: “内务府竟如此当差,苏培盛传朕旨意,革去黄规全内务府总管职务,提任副总管上任。” 尽管眼下已入夜,但皇上既然当众下了旨意,即便不急着晓谕六宫,但当事之人便是要立刻查办的。 皇上说完便撩起衣袍阔步离开了,他抿着唇,眼底满是怒意。 端妃望着皇上背影,嘴角噙着淡笑,转头又同曹贵人道: “皇上当真疼爱公主,你瞧皇上心里明镜似的,公主受苦自然会替公主出头呢。妹妹日后可安心了。” 端妃一脸欣慰,眉开眼笑。 曹贵人听着皇上如此旨意,一时也错愕,黄总管是华妃的人,这是满宫都知道的。 没想到为了公主的事,皇上竟然敲打了华妃。 “皇上如此疼爱公主,让妹妹我也受宠若惊的,只怕日后华妃不会善罢甘休。” “妹妹宽心,只要有公主在,华妃若再想动作也得掂量不是。” 端妃又伸手握了握温宜柔软的小手,满脸的艳羡。 “娘娘今晚劳累了,今儿倒是巧,若不是温宜公主哭闹,想来皇上也不会前去探视。这下皇上发落了黄规全,倒是打压了华妃气焰。” 回到永宝堂吉祥便端上食补的汤羹,服侍着端妃用下。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本宫一早得知莞贵人复宠,便等着这个机会了。本宫送莲子汤,皇上自然会意的,只是她们两人在上次宫宴上早就互不相容,莞贵人自然不想让曹贵人得了这个机会。顺手帮本宫罢了。” 端妃又轻舀了一勺汤羹喝下,那微苦却回甘的药膳味,倒是让她舒畅了许多。 “而曹贵人早就等着时机让公主哭闹,引得皇上前去探视了。” “娘娘您是说曹贵人故意让公主啼哭?” 吉祥却脸色一滞,心中的猜疑也让她暗自心惊。 “曹贵人失宠已久,上次公主不适已引起皇上关注,但却等不到皇上上门探视,长此以往,她的苦日子岂非又要来了。倒不如冒险一试。本宫自然也会成全她。” 端妃想起温宜那哭红的脸,眉头又涌起一丝怜惜,黯然道: “欲壑难填,公主怕是要吃苦头了。对了,康禄海还在慎刑司吧?明日让他回来吧。” 吉祥点头应下便转身出去了,明日新换了总管,那赎回康禄海的事也道是顺其自然。 *** “娘娘,外头出事了。” 清凉殿中,周宁海又从外头匆匆进来。 “什么事啊,这么晚了。” 年世兰问着,合上了手中一本陈旧的内务府记事的册子。 “皇上亲口罢了黄规全总管职务,提拔姜忠敏成了总管。” 周宁海满脸官司的颓败样子,一脸焦急。 “你仔细说来,皇上怎么突然责罚了黄规全?” 年世兰听完周宁海转述,放下了手中记档,拢眉沉思了片刻。 前世黄规全是因为得罪了莞贵人被皇上责罚。 眼下皇上怕是有了旁的计较,故意在敲打自己。 “好了都下去了吧,不过是处置了黄规全,也没什么可慌的。” 年世兰一脸平静,倒是不以为然。 莞贵人复宠因为甄远道上谏,黄规全受罚因为端妃与曹贵人联手。 近几日因自己关注着李金桂的事,倒是不小心折了黄规全。 不过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不过是受几日冷落罢了。 “娘娘,四阿哥给您送了一盏燕窝雪梨羹。” 颂芝端着霁月阁送来的汤羹进了屋子,带起外头畅快冷意的风,呼呼地吹进了内殿。 “颂芝,外头是不是起风了?” 颂芝正想着如何安慰主子失落的情绪,而年世兰却一脸无事的样子,竟然关注起了外头的天气。 “是呢娘娘,看上去是场大雷雨呢。” 年世兰淡看了一眼那雪梨羹,里头还缀着数朵洁白的杭白菊,巧的是这几样都是清心降火的滋补食材,看来弘历是知道自己正在气头上。 “颂芝,咱们去外头瞧瞧雨吧。” 在大殿廊柱下,下人很快端出了圈椅边几,年世兰一边摇着团扇,时不时地轻舀一口汤羹。 抬眼看着空中偶尔被卷集而来的落花残叶,一场暴雨如期而至。 眼前中元节在即,过了中秋圣驾回銮,到了十月十四便能见到哥哥了。 虽然自己送了书信警告过哥哥,但有些话还是要当面交待。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隆科多之事闹大,转移皇上视线,自己才能争取时间说服哥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照在年世兰淡然平和的脸上。 对于皇上今日突如其来的敲打,她似乎丝毫不挂怀,不惊亦不怒,仿佛置身事外般淡定从容。 弘历在远处石台之上,遥遥远望,终于是舒展了眉头牵起一丝淡笑。 想起上次那雷电交加的夜晚,皇上夜半离开了清凉殿,年世兰神情哀怨枯坐一夜的样子。 弘历如今才真的信了年世兰那句醉话,她或许并不求君王的爱意。 仿佛只要年世兰对皇上没有情谊,那自己的感情就不是不伦和羞耻的。 “四殿下,雨势太大了,奴婢护着您回去。” 云岚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弘历仿佛入魔般的思绪。 弘历转身见婢女站在凉亭外,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撑着的硕大油纸伞,在雨幕狂风中摇摇欲坠。 婢女吃力地撑着伞向弘历倾斜过来,另一手的灯笼没了雨伞的遮蔽,瞬间被大雨浇熄了。 婢女焦急地顾左不顾右,眼看着那伞又将被吹跑。 忽然云岚只觉手中一轻,那伞已被主子稳稳握在手里。 她抬头见两人的手在伞柄之上贴得很近,与自己冰冷湿滑的手不同,主子的手温暖干燥。 她慌忙撤下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掌着那盏熄灭的灯。 尽管浑身湿透,她也只敢低头落于主子身后,静立一旁等着主子抬脚先行。 “跟上。”雨声中传来主子一声低唤,她赶忙上前了半步。 弘历似有不耐,将伞微微朝身后倾斜了一点,又道: “进来。” 云岚这才意会,主子是让她共乘一柄伞。 此事不合规矩,她想出言推诿,但对上主子那冷然瘆人的眼神又上前了半步。 虽说主子让他共乘一柄伞,但云岚也只敢伸个头罢了。 她一时心神混乱,只敢盯着脚下,一路紧随着主子的步子。 “爷,奴才该死,回来的路上雨势太大耽搁了,爷您没淋着吧?” 赵喜见两人从后院过来,手里拿着披风赶忙迎上去。 “无妨。” 弘历转头将伞递给云岚,很快又撇过脸去,轻咳一声又低声道: “你先下去换身干爽衣服吧,今晚不必伺候了。” 云岚只呆愣愣地接过伞,又瞥见主子肩头明显的水迹,她应声躬身退下了。 直到回了屋子,打了个冷战,这才稍回神。 低头解衣裳的时候,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湿透。 那素简无甚花纹的轻薄夏衣贴在身上,就连里头小衣上绣的玉兰花样,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面色一红,连耳根都发烫了起来。 慌忙拿着干净的巾帕沾了热水,仔细擦拭着身体,低头又瞧见那盆中水面之上自己的倒影。 不知怎得脑中又浮起伞柄上那双几乎交叠的手,还有主子那湿透的半片肩头,云岚面上晕染起如云霞般的酡红。 第100章 人心浮躁难安宁 (前章有加更) “娘娘,刚得到的消息,皇上发落了黄规全,这真是实打实地打了华妃的脸呢。” 剪秋兴冲冲的进了皇后书房,近日眼看着华妃因七夕家宴起势,转眼莞贵人又复了宠,打压了华妃,皇后稍觉心安,连着今日的字都顺畅了许多。 皇后闻言倒是脸色微滞,瞬时又转成浅笑,满脸兴味听着剪秋缓缓道来。 “这局面倒是本宫未曾想到的,端妃......” “娘娘可是在担心端妃用意?” 剪秋朝皇后递去了擦手的巾帕,低声问道。 皇后搁下笔,嘴角是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 “有心也好,巧合也罢,端妃与华妃仇恨难解,就让她们抱团去斗罢。安常在最近与莞贵人来往可还密切?” “三个人姐妹情深,好着呢。” 剪秋满眼不屑甚至带着嘲讽。 “那便好,这曹贵人照顾温宜公主有功,这位分倒是可以晋一晋了。” 皇后似乎兴致大好,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个“观”字。 “娘娘好心思,坐山观虎斗?” 皇后不置可否,停下笔转念又问起颂芝道: “沈贵人是不是还在研习那陈年旧账?” “大概是吧,如今娘娘掌管后宫,自然手到擒来,哪里有她插手的份。” 想起这个曾经的宠妃,眼下半点动静都没有,剪秋一时哂笑。 皇后眼神幽深,想起往日她们姐妹三人受宠时候的风光,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这沈贵人性子清傲,最重要的是有一份忍耐之心,倒是本宫小瞧她了。眼下她们三人姐妹情深,难保莞贵人会举荐邀宠,若晋了位分或得了子嗣,那倒是不好办了。” *** 次日中宫请安,华妃倒是依旧容光焕发,一身珠光宝气地来请安。 往日里似乎众人都习惯了华妃如此奢靡华贵的装扮,只是今日大家都知道了皇上发落黄规全,又给华妃脸色瞧的事。 齐妃一早便昂着头想瞧一瞧,今日华妃会是何种灰败面色。 哪知这华妃像没事人似的,竟然还有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但又瞧这一身过于隆重的装扮,仿佛更像是硬撑门面似的,齐妃撇了撇嘴,笑着道: “听说黄规全是因为安排公主膳食有疏漏才获罪。若不是华妃为给公主祈福,将公主挪去了绾春轩,那皇上也不会在端妃处听到温宜哭闹。当真是有些倒霉了。” 年世兰满眼笑意,前世齐妃也是有这么一通说词,无非笑自己没有留住皇上。 她轻拿起手中团扇遮面,还是轻笑了一声,曼声道: “齐妃姐姐这么说,那这事还应该有莞贵人的功劳,毕竟是莞贵人提醒皇上去瞧端妃的。而端妃又偏巧昨日特意煮了莲子羹给皇上,一片苦心让皇上动容。” 原本听着齐妃一番话,将黄规全之事转移到了公主头上,曹贵人心下忐忑。 华妃的手段和威压,她哪里敢忘记。 但又听着华妃抖落出昨日事情的因头,曹贵人倒是对莞贵人生了几分恨意。 若不是自己将熟睡的公主吵醒,哭闹了一番,那昨晚就错失了皇上来探望的机会。 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为长远计,自然不宜树敌,倒是要周全一番。 “齐妃姐姐如此说倒叫嫔妾不安,华妃娘娘也是一番苦心为我们母女考虑。只是皇上偏疼公主,又在气头上,这才发落了黄规全。” 说完悄悄抬眼瞧华妃神色,却见华妃只是低头啜饮着清茶,半个眼神都不曾给自己,她又一副吃瘪的样子,默默坐下了。 待曹贵人坐下,一旁早就不安的莞贵人也立马起身,辩解道: “昨日之事的确十分巧合,只是皇上圣明,嫔妾哪里有如此能力左右皇上心意。究其根本,终究是黄规全疏忽渎职,有愧皇上托付,实乃罪有应得。” 莞贵人说了洋洋洒洒一大通,皇后正准备开口,接过莞贵人的话头,定然是想周全一番。 而年世兰又抓着这个档口发出了一声轻叹,只见她浅浅打了个哈欠似是不耐,丝毫听不进去一般不予理会。 竟直接起身对皇后福了福,语声慵懒,一如往日地散漫无礼: “昨个儿雷声太大,臣妾还真是没睡好,不似莞贵人如此这般,到底有皇上龙气庇护,一夜雷雨还精神矍铄的。本宫先告退了,皇后娘娘恕罪。” 便施施然转身款步径直经过了莞贵人身边,依然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傲然。 “娘娘当真厉害,莞贵人脸都吓白了,她还当真没人知道她的小动作了?” 年世兰只是抬手用团扇遮蔽着细碎的阳光,心里头琢磨起一些琐事。 莞贵人在勤政殿与皇上的对话甚是私密,却偏巧自己宫里头的小福子,在勤政殿有个熟悉的内监,所以才得了这个消息。 虽然这个小福子往日里不怎么打眼,但接连几件事,都是他凑巧遇上,这个巧合还当真来的及时啊。 自己宫里的人都是积年的老人,除了颂芝,周宁海这般带来的家生子,便是入宫起就跟着自己的内监,这小福子从前也不见如此伶俐。 这段时日,自己身边接连发生了许多巧合,这些巧合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约瓜葛着。 总觉得有个呼之欲出的因由,只是细细琢磨之下,那种就要解开谜团的感觉又仿佛消失无踪,自己怎么也看不透这其中关窍。 自华妃走后,桃花坞到底气氛都和谐了许多,一众宫嫔仿佛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众妃嫔这种对华妃的肃然敬畏,却是让身为皇后的宜修更加忌惮,她温和含笑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厉。 “说起来黄规全这事,虽是他疏于值守,倒是本宫也疏忽了。上次温宜周岁宴因前线战事吃紧,你的晋位的事儿一直搁置着。眼下就快中秋了,倒是个好日子,本宫会同皇上提及把你的位分晋一晋。” 皇后眸光温和亲切地看向曹贵人,说出了有意加封曹贵人的打算。 曹贵人欣喜万分,仿佛之前受过的委屈都有了回报,她起身自是一番千恩万谢。 此时皇后身旁的剪秋倒是忽然朗声同曹贵人道了声喜。 眼下并没有明旨,此时道贺倒是过于早了。 晋升为嫔,便是正经主子了,以后便是一宫主位,这份例可比如今的贵人要高了一大截。 但既然剪秋如此笃定,众人便也如落叶知秋一般随声附和。 “恭喜娘娘晋升之喜。” 一众低位小主都起身恭贺,连敬嫔也起身福了福,虽然敬嫔依然是嫔位之首,但毕竟无子嗣依仗,论起尊贵还是曹贵人更甚。 曹贵人含笑回谢,这荣宠来得突然她喜不自胜,但转念又想如今这宫里也只有自己配升位分了,其它人是连个蛋都还没有的。 回到了宫室,曹贵人爽快地打赏了一众下人,抱起公主又是轻昵地亲吻。 “你当真是额娘的福气,这后宫额娘有你就足够了,自然你也只有一个额娘。” 音袖在一旁也是看着欣喜,小主的苦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 “小主,哦不,娘娘,只要有公主在,娘娘便万安了。” 曹贵人被这一声娘娘哄得心头一喜,看着公主的目光愈发柔和了。 *** 眼看着中元节临近,今年因有战事,祭祀之事倒不可马虎,这宫中又是支出了庞大一笔。 皇后便招来沈贵人一起盘帐,说是沈贵人研习宫务有半年,正好让皇后考验一番。 “姐姐快好好准备着去吧,我听皇上提及近来前方有战事,宫中夏日开销也是十分繁重,正有缩减用度的想法呢。” 江福海在碧桐书院寻着了沈贵人,便说明了来意,即刻要沈贵人跟着去桃花坞。 莞贵人一边帮沈贵人拢了拢了钗环,又小声提示了一句。 沈贵人来到桃花坞,皇后倒是一如往常待下亲和,只叫剪秋拿起近两月的账本,让沈贵人在一旁查看。 这样过了半个时辰,不想一声通传,皇上竟来了桃花坞,皇后抿唇淡笑,敛起眼底一抹精光。 明日是中元节最重要的祭礼大会,皇上定然会来桃花坞与自己商议确认各项流程。 只是众人行礼时,却发现莞贵人也跟着一起来了,沈贵人悄悄给莞贵人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皇后只淡眸微挑,不以为然。 几人说起中元节祭礼,自然便提到了近日中元节各宗庙的法事。 皇后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问沈贵人: “对了沈贵人,你方才查阅了近期宫中账目,可知近来中元节开销如何?” 这账目方才沈贵人倒是一一过目过,她很快便翻开账册道: “宝华殿的法师近日做了四场法事,共支出香火钱是一千百八两,天气热了,各宫各处的宫女、太监们,自打圣驾到了圆明园,便添了晌午的一份绿豆汤解暑,每日所得的银钱是三十二两。” 皇后微微点头,又问道: “慢着,一天的绿豆汤是三十二两,那一个月呢。” 沈贵人自小便开始学习理家管账,自研习宫中账本以来,这看账算账的本事自然有精进。 莞贵人也是举起手指,暗中掐算,未得结果之际沈贵人却早已心算得出了结果,她缓声回道: “一个月是九百六十两。” 皇后嘴角微笑,就是皇上在一旁看着沈贵人如此能力也是赞许有加。 “富从俭中来,虽然是一碗绿豆汤,但长年累月下来的话,倒也是笔大数目。” “皇后说的是,只是这笔开支从先帝手里就有了,若是突然断了,只怕底下人有怨言,” 皇后此话虽有些道理,但是皇上更在意的是后宫安宁。 “皇上说的是,主上恩遇,奴才们做事才尽力尽心,这笔开支倒是省不得的。” 沈贵人自然意会皇上的意思,出言附和了皇上的意见。 “莞贵人,你怎么看。” 胤禛此时却察觉到了一旁的莞贵人似乎是插不上话,端着茶碗静坐了许久,他故意转头问她。 “臣妾不懂这些,眉姐姐只管算账,那臣妾就只管喝茶了。” 莞贵人回看着皇上,含笑回应着皇上,心头暖意四起。 更何况眼下是眉姐姐施展的时候,自己更是不便出言占了眉姐姐的功劳。 “这便是最会享福的命了,皇上,臣妾想着,其实每日宫里的份例都用不完的,比方就贵人来说吧。每日陈粳米一升二合,猪肉六斤,鲜菜六斤,白面两斤,豆腐一斤八两。便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就不用说嫔位和妃位的宫例了。” 沈贵人缓声算着,微微垂眸又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臣妾想着倒不如把这些都折了现银,分给各个宫里,把绿豆和冰糖的例子,也都折了现银分给各宫的奴才,一来省了开销,二来也人人有份,省的大家你吃了我的,我又吃了旁人的,总有抱怨。” 胤禛拢眉思虑了一番,似是在琢磨着这建议。 而莞贵人却含笑出言忙着帮沈贵人周全。 “姐姐玲珑剔透,换做是臣妾,是断断算不了这些的。” 皇后又含笑揉着头,淡淡道: “臣妾头痛了,幸亏有沈贵人计算,处处得力。” 沈贵人又含笑带着浅淡的得意之色道: “臣妾懂什么,若不是皇后娘娘处处提点着,让臣妾研习了数月,臣妾早不知出了多少笑话了。” 胤禛瞧着沈贵人谈论起宫务账目,是一副熟稔又从容的模样,脸上亦是欣慰。 “你还年轻,该多历练,只是这历练,也得有天赋性情的。” 莞贵人听着这话,不禁打趣道: “那便是说臣妾了,天生是蠢笨。” 胤禛被打断了后话,转头却又被莞贵人一副小女儿模样逗笑。 “你们看她这张嘴,还说自个儿蠢笨,那别人怎么算呢。” 沈贵人含笑自是要帮姐妹附和的。 “依臣妾说皇上倒怪不着妹妹,应该是怪皇上自己,宠了妹妹这张嘴,倒是宠了她爱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众人皆一起被逗笑了,这事儿就在这哄笑中,稀里糊涂地定下了。 此时的莞贵人还自以为自己帮了姐妹一把,却不想她很快便因为此事懊悔终生。 第101章 娘娘弘历需要你 圆明园湖泊众多,水系纵横交错,中元节祭礼自然繁琐盛大。 皇上携皇亲们祭拜祖庙,宫中各众小主妃嫔也要参与各种参拜祭礼,烧法船,作禅颂,放河灯。 宫中各人无论贵贱皆可以自由参与进来,以慰亲人故友的在天亡灵。 年世兰沿着弯弯折折的福海岸堤,最后在最接近西北的岸堤放了预备的百盏河灯。 看着这河灯随着福海水流渐渐铺陈开来,随波逐流融入千万盏河灯中,渐行渐远,渐明渐灭。 她知道这些河灯最后都不会流入江海,也不会流向西北,告慰那些战场亡灵,不过是生者对亡者那一点无足轻重的愧疚和惋惜罢了。 不知道上一世,自她死去,会不会有人在中元节给自己放一盏悼念的河灯,又有谁会在自己的忌日给自己上一柱清香。 看着远去的河灯,不知是那灯漂的远了,还是眼中涌起了泪花,渐渐看不见了。 她提着裙角,跑上湖面的五孔拱桥,想要看得更远。 在桥的另一头,她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弘历雪衣如玉,清眸淡淡,在漫天祭礼的烟火星子中。 他只淡然转身看向桥那头提着月白衣裙,缓步走来的女子。 漫天火星光雨,尘世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向来人投来安静而清宁的目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芸芸众生,红尘千丈,往生再世,他转身,便遇到了她。 那一瞬年世兰生出了莫名奇异的错觉,这一世的轮回再世,她人生唯一的变数仿佛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她愣愣地回望,直到他微微敛下睫羽,转而轻笑,她才从那奇异的情绪中回神。 弘历一手覆于身后腰际,款步磊落又笃定地走向她。 “你怎么也在这?” 年世兰忙着粉饰着心中那莫名的情绪,一时连称谓也变了,张口带着嗔怪。 弘历只停顿了一念,轻笑淡然回道: “一路寻着娘娘便寻到了这里。娘娘难道不想见弘历吗?” 年世兰挑眉细细瞧着他,那眉宇间分明还含着淡然清浅的笑意,又难掩一丝欢喜和狡黠。 “不想见。” 年世兰瞬时又冷了脸色,只转头看着湖面的灯,语中带着责备和疏离。 “可是,弘历想见娘娘。” 年世兰又转脸看着眼前人,他只轻柔专注地凝望着自己,语中泛着丝丝讨好的意味。 “哼,你倒是胆大,事到如今还敢来见本宫。” 年世兰忍不住翻了白眼,自己倒是不料此子利用了自己,眼下还厚着脸讨好。 这脸皮厚起来,当真是难得的本事。 “娘娘,若是想看灯,弘历带你去一个地方。” 若是旁人,若是从前,年世兰此话一出对方早已跪地求饶了。 而弘历对年世兰语中的问责似是置若罔闻,居然还提什么观灯,想以此蒙混过去。 “不去!” 年世兰当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小子一副吃定自己不会真的责罚他一般。 竟然逃避自己的问责,还用如此轻浮的借口。 她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恼意,正转身要走,又觉自己的手臂却被扯住,她皱着眉,轻甩了衣袖又发觉自己竟然丝毫拗不过他,又恼怒地抬头回望弘历。 弘历却抿唇,眸光幽深又透着亲昵,甚至还轻轻晃了一下年世兰的衣袖。 “好娘娘,求求你了。” 年世兰脸色微滞,抿唇收敛起自己就快绷不住的冷肃脸色。 这撒娇卖乖的模样,哄得年世兰心头发痒,嘴里却依然不让步,但声线却是软了几分地淡然道: “快松手。” 年世兰只听见弘历一声清洌浅笑,然后自己的手臂被弘历轻轻握着,夜色下仿佛是弘历搀扶着年世兰一般,两人一起登上不远处的亭台。 流光阑珊,风卷着残火青烟,飘落隐没在她的衣袂裙裾,弘历的眸底染上微亮的柔光。 “真美。”年世兰的眸中仿佛星子点点,随着湖面涌动的灯火,同频地跳跃着迷离的流光。 遥遥福海之上,璀璨如星点的河灯连成数片,交织相映在静明暗流的湖面。 万灯逐流,顺流而下,圆月仿佛从东方的湖底升起,月光亦铺开晕染在这无边的夜色湖面。 “娘娘,你知道这处是为何景?” 两人并肩而立,都只看着微淼湖面,仿佛弘历的声音也缥缈柔和了起来。 “听说这是皇上新打造的湖景。原来也是有名字的吗?” “此景名为‘平湖秋月’。” “今晚是初秋的第一轮明月,平湖秋月,恰如此时此刻。” “但真正的平湖秋月在杭州西湖。” 年世兰闻听杭州二字,不免转头抬眸淡看了一眼弘历,只见他神色平常只缓缓又道: “我的母亲出生在杭州,母亲的外祖家是江南的商贾之家。为了脱离商贾之名,便将外祖母许配给当时一户清贫小官门户做正房,生下了嫡女。有了外祖母的资金支持,这小官一路攀升调到了京城。只是上京路上外祖母生患重疾,不久便离世了。当时正是九王夺嫡之乱,那小官被利诱在夺嫡之争中被牵连,举家受罚。” 弘历说到此处微不可闻地喟叹一声,又接着道: “小官家很快被罚没了家产,还好这小官官职微末,所犯之事不大,家眷成了庶人。而嫡女在抄家中保留了一部分外祖家的产业,带着几房妾侍庶子庶女,勉强糊口度日。但不知为何,这嫡女几经颠沛被庶母出卖,顶了旁人的名头,竟入了行宫成了粗使宫女。那庶母之女如今却成了达官显贵的宠妾。” 年世兰心中惊异,她猜到皇上那晚来清凉殿的龙井酥,是弘历刻意为之。 也暗暗察觉,弘历在不知不觉间透露了许多李金桂身世之谜。 这样想来,他接近三阿哥,同齐妃示好,可能也是为了打探生母之事。 只是自己如何也不会想到,李金桂和李四儿竟然是亲姐妹,而弘历与她居然有着深仇大恨。 她闭眼,掩去心中惊动,但又觉心中悲凉。 “若本宫不打算接近李四儿,你又当如何呢?” “自然是听从娘娘的,如张巡一般,不论对错,永远只迎合听命于君上。直待有朝一日,弘历能敌仇人之时,再报此仇。” 弘历的眼眸中是深沉露骨的恨意与决然,不知为何,看着这双充满仇恨的眼眸,年世兰很不喜欢,甚至不忍。 “你之所求既然与本宫一致,本宫姑且信你。此事本宫会帮你,本宫答应你,李四儿,本宫会交给你处置。弘历,你要做的便是旁观不插手。” “娘娘,弘历之言,并不是想坐享其成。前朝后宫暗流涌动,波诡云谲,弘历需要娘娘。日后无论何事,娘娘......你亦可以依仗、利用弘历的。” 弘历紧握着双手,眼中暗涌着异样的流光。 若不是夜色深沉,他定不敢将此,如同表白心迹的话,说得坦然明彻。 年世兰却是不忍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 竟是伸手想拧一把他坚毅诚挚的脸,只是伸出了手,却又察觉不妥,又顿住了。 她敛起笑意,刚要缩回那手,只觉手背一暖,弘历温热的手掌便覆了上来。 年世兰只觉心中微颤,弘历的手掌很大,很暖,但他的脸却似乎更暖,更软。 她气息微促,神色微变,此时弘历却无心一笑,他坦荡赤诚的一笑,倒叫年世兰心中一松。 “滑头。” 年世兰抽开了自己手,嘴里嗔怪了一句,方才那窘迫失措的情绪又荡然无存了。 直待年世兰的手抽离,弘历才惊觉自己的脸上早已滚烫灼热了起来。 弘历又紧张窘迫了起来,顿时想找些什么话题,又温声道: “其实李金桂的真名为子衿的衿,瑰丽的瑰,李衿瑰。” “衿瑰,你的母亲一定是个温婉如美玉的人。” 年世兰虽不醉心诗书,但大家闺秀该读的诗书亦是读过的,衿瑰当真是个富有诗意的好名字。 两人沉默了片刻,望着湖面各自心事。 “时候不早,四阿哥早些回去吧,本宫先行。” 年世兰这才察觉两人独处了良久,她四顾一圈,除了远处的周宁海,还有亭台下时不时抬头瞧一眼自己的颂芝。 弘历身旁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非但如此,这么长一段时间,连往来的宫人她都没有看见一个。 “娘娘安心地回宫便是。” 弘历自是察觉到年世兰心中不解,只是出言宽慰了一句。 年世兰会意,想必今晚两人相见,弘历亦是作了万全的安排,她不再追问,转身离去。 片刻后,弘历肩头多出了一只手,他只转身甩开,但不想自己的手却又被捉住。 “严禄,撒手!” 严禄摁住了弘历脉搏,弘历一时挣脱不了,只低声怒斥。 “我在宫门外的算命摊上,跟算命先生学会了看手相,我这就来帮你瞧瞧,你这命线是有多短。” 严禄捏起弘历的手,强行摊开他的掌心,正要细看,却不料弘历另一手的掌风应声落下,严禄轻巧躲过,手便随之松开了。 但他却仿佛来了火气,又上前扣住弘历肩头,两人扭打一处。 最后严禄竟是如老藤缠树一般,缠在弘历身后。 弘历动弹不得,严禄也同样无法抽身。 两个人暗自较劲了数次,又如往常一般互不相让,只能保持着这诡异的姿势。 “我的爷,我的主子,求求你惜点命行不行?她是皇上的女人,她是你的庶母。你可以不管她的死活,但你也不顾及自己的命了?” 弘历闻言,忽然心中一惊,浑身泄气,只沉默着不再僵持。 严禄见主子似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松开了手,叹气苦口婆心道: “这就对吗,孰轻孰重,奴才相信您一定能分清。若你一时难忘,不如多看看身旁的女子,我看华妃帮您挑的那些个贴身婢女就个个很好,你新收房的那个婢女就很不错,温良贤淑。比嚣张跋扈的......女人,好了去了。” “你喜欢就送你了。” 弘历起身,神情不耐,不想再多听一句,抬脚便走开了。 赵喜早已等候在一旁,转身之际又与严禄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 回宫的一路上,年世兰心中盘桓着纷繁杂乱的思绪。 弘历利用自己,起初她是有些生气的,甚至在没有立刻等来弘历解释的情况下,她甚至愤懑地想过暗中教训他。 但眼下弘历与自己一番倾心交谈之下,自己却又一次心软地要帮他。 到底是自己耳根子软了,还是弘历这小子步步为营,叫自己无法拒绝。 想到此处,她又觉得自己仿佛被攻了心,被这小子拿捏了,忽的又气恼地扯了扯丝帕。 而身边的颂芝一路也是欲言又止,见主子此时神情似有不快,还是小心提醒道: “娘娘,恕奴婢多嘴,这四殿下行事总是冒失,虽娘娘心下坦荡,但难保四殿下对娘娘有旁的算计,奴婢只是担心,担心四殿下,来者不善,会拖累娘娘名声。” 颂芝说的隐晦,但想必娘娘也能明白自己话中所指了。 “哼,本宫自然知道他狼子野心,不过他对本宫亦是有旁的用处。眼下只要他不损害年家和本宫的利益,本宫顺应着点,日后也更好为自己所用。” 颂芝却是皱眉微愣了一念,到底主子说的与自己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娘娘,奴婢是说,这四阿哥恐怕是冲娘娘而来......” “好了,好了,本宫心中有数,不必多说了。本宫有些饿了,等下回宫给本宫做些吃食。” 年世兰只觉心烦如麻,不想再细究了。 颂芝只好闭上嘴,不想再惹娘娘心烦。 “娘娘,宵夜用些酒酿圆子,再加一碟绿豆冰糕如何?” 回到了清凉殿,颂芝来请示华妃安排宵夜膳食。 “怎么今晚没有本宫爱吃的牛乳燕窝了?” “今日事忙,是奴婢疏忽禀告了,皇后下令缩减宫中开销,例菜减半,往后这燕窝只能两日供应一份了。就连宫人每日的绿豆汤都没了。” 颂芝嘟囔着嘴,满脸不忿,自己缩衣节食倒是无所谓,可娘娘向来娇贵,正是靠着这些精细吃食用度养的如此贵气娇美。 “呵,是沈贵人提的好主意吧?” 年世兰满眼兴味,原以为自己改变了前世诸多事情的走向,原来却还是改变不了那些害人之心啊。 第102章 缩减用度惹众怒 “浣碧,你回来了?过来喝碗八宝甜酪吧。” 今晚宫中祭礼甚多,浣碧自然要为亡母烧些纸钱,以告亡魂。 莞贵人清楚这样的日子浣碧定然是想念亡母的,便准备了她爱的点心。 “小主,这样晚了您还没歇下呢?” 被忽然唤起名字,浣碧也是惊了一跳,只见她神情闪避极不自然。 莞贵人以为她只是心情低落,上前将人拉了过来,摁着她坐于桌前,将那甜酪推至浣碧面前。 “小主,奴婢不饿,不然给小允子吃吧。” 浣碧神情恹恹,不思饮食。 流珠拿着熏香走出来,瞧见浣碧这一脸颓然的模样,凑近前打趣道: “小主你瞧,浣碧脸色苍白,莫非是冲撞了什么?被勾去了魂了?” 浣碧听闻立马虎着脸,急道: “哎呀,小主,您瞧流珠这张嘴,一点不避讳,今儿可不兴说这些。” 莞贵人憋着笑,见两人又打闹了起来。 只是随着浣碧举手投足间,空气中仿似传来幽幽的香气,莞贵人凝神细嗅仿佛很是熟悉。 随着浣碧在自己身旁端坐下,开始吃那碗甜酪,她才确定这香气为何。 “浣碧,你身上好香,是什么气味?” 莞贵人含笑凝眸望着浣碧,淡看着浣碧的神情。 浣碧不明所以,低头细细嗅着,隐约中似乎有一股甜淡香气,她却实在不知是什么。 “兴许是今晚祭礼隆重,染上了些香火气吧。” 浣碧说完便低头继续用那碗甜酪了,倒是丝毫瞧不出伪装的样子。 莞贵人含笑抿唇不再追问,只是眸光里难掩冷然和失望。 *** “娘娘,今晚宵夜只有这些了,温宜公主的米粉明日也没有了。” 音袖端出来一碗小米银耳粥放置在曹贵人面前,小心地说出眼下宫中拮据的情况。 曹贵人原本看着温宜用着米粉肉粥很是香甜,闻听这话,欣喜的脸色却是一滞。 她转头瞥了一眼手边那碗没有燕窝的银耳粥,气得面色铁青,眼中难掩愤恨之色。 “原本这燕窝便是几天才用一回,如今本宫就快晋升嫔位,这日子倒是越过越回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愤愤道: “这莞贵人荣宠不断却偏与本宫作对,眼下她的好姐妹得了鸡毛当令箭,偏偏要在本宫即将封嫔之时裁减例菜份例,当真是给本宫添堵。” 原本嫔位是一宫主位,宫中的份例便都是由主位,分发给自己宫中的小主或者下人。 眼下各宫都裁减了份例,但又折现了一部分贴补,主位还能仗着身份占了这部分折现的贴补,自然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只是眼下圣驾在圆明园,自己非但还未曾晋封不说,哪怕即刻晋封了,自己宫中并没有其他小主同住,就是想捞些油水,也没来路。 这沈贵人一上位,就非得用裁减份例来显摆权柄吗? 当真是欺人太甚,自己怎能咽下这口气。 曹贵人气急败坏,转念又想起今晚自己刻意试探了浣碧,不想倒是还有些旁的收获。 想到这,曹贵人眼底浮起一丝晦涩不明的笑意,这一时心中的气又似乎顺了几分。 瞥见手边已经冷凝的银耳粥,最后还是无奈端起碗盏,将粥全部用掉了。 *** 次日中宫请安,一如往常循着惯例皇后絮叨了几句,又提起沈贵人治理后宫辛劳,大肆赞许了一番。 年世兰只懒懒淡看了一圈众位妃嫔神色,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贵人再得用,也是得益于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栽培。本宫同样教习沈贵人,倒不如娘娘两月之功,这么快就让沈贵人想出了这么个节俭用度的好主意。” 皇后依然淡笑,缓声自得道: “妹妹当然也是有功劳的,说起来还是妹妹教习的时间长,本宫倒是沾光了。” “皇后娘娘惯来谦虚,这节俭用度的好法子若没有娘娘许可,沈贵人也是不成的。” 华妃含笑与同样带笑的皇后无声对视着,这气氛倒让旁人都摸不着头脑了。 最觉疑惑的当然是沈贵人,自己眼下这法子倒是说不上高明,只是顺着皇上皇后心意,自己提了个法子罢了。 怎么两位娘娘你来我往地,不像是得了功劳互相谦虚,倒像是......互相推诿。 “两位娘娘待嫔妾都十分上心,嫔妾受益匪浅,嫔妾不才,不敢自居劳苦功高。” 齐妃此时也是十分不明白今儿这是哪出,怎么两位都如此推许沈贵人,不过是想了个省钱法子讨得皇上欢心而已,哪里管旁人死活了。 “沈贵人这法子想必皇上十分受用才如此推举,看来沈贵人深得圣心,好事也将近了呢。” 曹贵人亦是没好气地接了一句,语中甚是吃味,引得其他妃嫔也是心下黯然又嫉妒。 回宫路上,颂芝一边在年世兰身旁摇着团扇,一边不解地问道: “娘娘今日何故与皇后一番唇舌呢?说来说去都是那沈贵人得了好处。” “这沈贵人说起来也是帮过本宫的,她为人磊落又低调耐得住性子,本宫当真有些喜欢她。话已至此,就看她自己能不能看透其中利害关系了。” 华妃停留在一处河道旁,示意宫人递上鱼食。 她扬手洒下一把鱼食,水中鱼儿争相抢食,淡笑看着这水中的鱼儿,年世兰又低声道: “瞧这些鱼儿其实与妃嫔又有何异?这吃食便是最根本的利益,若只是换些活水,或是换个池塘,那都是不成的。” 胤禛今日在朝上得了西北大胜的消息,心情大好,下了朝正想赶去碧桐书院,却在宫道上遥遥瞧见华妃低头喂鱼。 第103章 覆水难收泪难留 那水面波光粼粼,细碎的光晕被揉碎,点点映照在年世兰的笑颜上,恬淡悠然地如同一副美人图。 不知怎的,胤禛心下轻颤动容,他生出了莫名的错觉,总觉得年世兰似乎不同了。 虽然时常会尝到她送来的吃食补品,许多场合两人也时常能相见。 虽近日有数次不快的经历,但年世兰依然恪尽着一个妃子的本分。 该送达的关心没有减少,该周全自己与旁人的时候也识趣地包容退让。 他赫然地发现,年世兰已经许久不主动来找自己,纠缠着自己,闹着自己了。 最关键的是,他不在她的身边,她却仿佛更淡然从容自得了。 “苏培盛。” 胤禛沉声地吩咐了一句,皇上的辇轿稳稳落下。 “你去同莞贵人说一声,今日朕便不去用早膳了。” 苏培盛抬头刚想应是,却见皇上早已阔步走向了华妃。 一众奴才见皇上的仪驾过来,正要跪地请安,胤禛却是挥手示意退下。 他悄声上前,接过颂芝手中的鱼食,悄然站于年世兰身后。 年世兰正瞧得入神,伸手又抓过一把鱼食。 只是那袖子却带来一丝龙涎香气,年世兰低眉敛起讶然神色,语中带着失落: “瞧这些鱼儿多自在,无忧无虑地,不谙红尘烦扰,不知世间爱恨。当真叫人羡慕。” “怎么世兰竟有了爱恨纠葛的烦扰了?” 胤禛抿唇敛起笑意,在年世兰耳边轻声呢喃着。 “皇上怎得在此?皇上万福......” “朕自然是瞧着有美人黯然神伤,于心不忍自然要安慰一番。” “皇上自然心软博爱,这宫里的美人伤心的可不少,皇上倒是有的忙了。” 年世兰含笑嗔怪,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胤禛却是不满足这一句醋话一般,捏着年世兰的手,正色道: “世兰,是朕不好,近日前朝事多,是朕冷落了你,你可是在生朕的气吗?” 年世兰倒是也敛起了假笑,她低眸视线落于那一双交握的手上。 “皇上,臣妾只是玩笑一句,皇上何必当真呢?” “世兰,你回答朕,你是不是怪朕冷落了你,所以你如此隐匿心事,也不愿意纠缠着朕了?” 胤禛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急切想得到一个答案,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弄丢了,心只沉沉下坠。 他从前分明能热烈地感受到年世兰如火般的热情,还有她事无巨细的关心,无理取闹的嫉妒醋意。 如今他却没有了底,竟然要年世兰开口给他一个答案。 “皇上,臣妾不敢。皇上是天下的皇上,亦是六宫的皇上,并不是臣妾一人之夫君。从前是臣妾不够明理,总叫皇上难做,如今宫中妃嫔众多,前朝后宫,皇上亦有自己的难处,臣妾明白的。所以臣妾不觉委屈。” 胤禛如此因为自己的冷落,如此冲动又着急的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一刻她的心下一软就要原谅胤禛,只是,转念间却又冷静地道出来一番冷硬的道理。 看着胤禛失望又不可置信的脸色,她仿佛尝到了一丝快意。 胤禛松开了手,眼底的冷意和失望不加掩饰,他冷沉了声线又道: “华妃,克尽敬慎,宽厚平和,实能赞儴内政。朕,当真心慰。” 年世兰亦是俯身屈膝,再抬头却是目光清冷,淡然道: “臣妾谨遵圣意,不敢有为。” 这是胤禛在册封她为妃时的诏书所写,身为妃子,她自当领受,无怨无悔。 胤禛眼眸幽深,难掩怒意,对上那冷然的视线,发现她的眼中不再有当初的眷恋和温柔,只是陌生地叫他心慌。 胤禛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发觉喉头微紧,最终只是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没有人知道皇上与华妃两人说了什么,满宫的妃嫔却因为华妃再次惹恼了皇上而欣喜万分,仿佛只要没了这个宠妃,她们就能分得皇上的宠爱一般。 而胤禛依然怒气未消,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因年世兰一番忤逆作派,他却无法开口责罚而感到生气。 还是因为年世兰果然是在冷淡自己而感到气闷。 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真是枉费从前自己如此宠爱她,甚至有负皇恩。 而年世兰却只一副淡然神情,回到宫中,一切如往日。 只是拿着的那画本也是许久未翻动一页,她很想静下心,却总是想起胤禛那一瞬失落的神情。 这可真叫她费解,明明胤禛只是一心算计自己,算计年家而已。 可为何偏偏还要装的一往情深,扰乱自己心神? 年世兰嗤笑一声,合上了画本,可能这戏要演的像,也是要付出一些真心吧。 而另一头的勤政殿中,胤禛自从园子里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批折子,时不时还大骂上奏的大臣。 苏培盛随侍在书房外,一时也是没了主意,上午还好好的,不知道华妃娘娘又如何惹恼了皇上。 午后齐妃在殿外求见皇上,自然是因为知道皇上因为华妃正生气,自己便是做了点心前来安抚一番。 却被告知皇上忙于公务,不见任何人。 她正沮丧心灰往回走,倒是遇上了拎着食盒的莞贵人。 这一看便是去勤政殿找皇上的,她嗤笑一声,上前朗声道: “哟,莞贵人真是费心了,依姐姐看啊,你还是不要烦劳去上这一趟了。皇上有事不见人。” “皇上最近忙于西北战事,的确不愿见人,多谢齐妃告知。” 莞贵人恭顺行礼,却是依然抬脚走向勤政殿。 齐妃停下脚步瞧着,却见苏公公亲自将莞贵人迎了进去,倒是羞的脸上青红一片。 “小主,齐妃的脸色可真难看。”流珠暗自回头瞧了一眼,笑着对莞贵人道。 “人情世故的事,既然不能周全所有人,就只能周全自己了。” 说着便拎起食盒走进了勤政殿,齐妃数次给自己难堪,莞贵人自然也是记仇的。 眼下齐妃的难堪亦是她自找,莞贵人自然是毫无负担的。 莞贵人得知皇上正生气,悄然入殿,只安静地随侍皇上身侧。 那温婉恭顺的样子,终是将胤禛一整日的气闷扫净了大半。 “红袖添香在侧,再难的国事也不会觉得烦琐。” 莞贵人淡然浅笑,她自然清楚眼下让皇上更觉烦扰的恐怕是华妃。 “皇上许臣妾可以出入书房请安,臣妾自然不能让皇上讨厌。” 他搁置手中朱笔,倒是察觉到了莞贵人语中一丝深意,他微微皱眉,似是不喜这种带着试探的讨好。 “今日国事繁重,你便先回去。” 莞贵人神情微变,她敏锐地察觉到皇上,因为自己话语中的一丝暗示而变得冷酷。 她当即抿唇不再多言,口中应下还是退出了书房。 齐妃正因恼羞成怒在湖边扯着树叶发泄,却瞧着莞贵人耷拉着头也往宫里走。 她顿时轻笑出声,上前几步,语中不乏嘲笑: “哟,莞贵人啊,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定是皇上心情大好,无需妹妹宽慰了吧。” 莞贵人无奈只得行礼问安,面对齐妃莫名的敌意和刁难她也是不免反唇相讥。 “正如娘娘所言,皇上忙于国事,妹妹不便打扰。倒是妹妹惦记着午后未读完的《孟子》一篇《梁惠王上》。” 齐妃不知莞贵人何意,居然莫名提及《孟子》,一脸无知凝眉等着莞贵人后话。 “这篇写的甚好,尤其有一句‘五十步笑百步’,读来发人深省。妹妹先告退了,姐姐自便。” 齐妃虽无甚文才,但这‘五十步笑百步’还是听得懂的。 被莞贵人一顿暗讽,她气得说不出话,眼见着莞贵人远去。 第104章 闭门寂寞深宫里 年世兰午睡刚起身,颂芝便来禀告沈贵人早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可是叨扰娘娘午睡了?” 沈贵人明明专程来清凉殿等候了许久,倒是谦虚先说叨扰,让人生出许多好感。 “起来吧,沈贵人都来了半晌了,倒是本宫怠慢。” 沈贵人与华妃说起来也算有几分交情,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面上两人还是极少走动的。 “今儿天气热,人难免容易上火,嫔妾给娘娘备了“冰雪冷元子”,刚从冰鉴里取出来。娘娘尝尝吧。” 年世兰轻笑一声,沈贵人当真与旁人不同,旁人得知自己与皇上在花园里有了口舌之争,恐怕只字不提的。 “沈贵人好心思,本宫虽然未曾上火,但这冷元子还是要吃的。” 华妃搅了搅那碗中清透的元子,浅尝一口,满口桂花香气。 “这元子当真可口,元子内里的竟是桂花蜜,妹妹好生灵巧。本宫即收了妹妹的元子,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年世兰自然知道沈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从来是个有心气的,不屑于拍马讨好。 想必自己早间与皇后一番莫名争论,怕是沈贵人已经听出味儿了。 “不瞒娘娘,嫔妾特来讨教,不知嫔妾所推举的节俭用度之法是否不妥?” 华妃既然给了自己暗示,沈贵人自然直言不讳,虚心讨教才是。 “妹妹觉得敬嫔如何?” “敬嫔娘娘娴静宽和,对臣妾十分关照。” 沈贵人一脸疑问,不知何意,只是如实回答。 “那便是敬嫔为人公正和善,所以妹妹未曾一尝被主位克扣压榨份例的日子。那是妹妹的幸运。但这各宫娘娘若都如敬嫔一般,待下公正,又哪里会生出许多吃里扒外,拜高踩低的事儿呢。” 沈贵人心下一凛,倒是心中豁然。 自己的确从未经历过被主位克扣份例之事,但从前莞贵人还是常在之时,生病无宠,日子十分落魄,连下头的奴才都请辞投靠他人。 哪怕如安常在从前是答应之时,宫里连婢女的人数都是凑不足的,更遑论头上还有一个出身满族大家的富察贵人。 “妹妹再想,既然各宫吃食都有浪费,为何还要沿袭祖制,哪怕浪费些吃食,也不折成现银呢。” 年世兰瞧着沈贵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引导她往深里头想。 这些减掉的份例虽说只是少了些吃食,但上面的主子定然不肯吃苦的,自然是挪用下面人的。 那下头的奴才分得的餐食必然会再缩减,若是吃食少了,月钱也少了,那下头人的日子苦不堪言。 再说那折现的绿豆汤,上头的小主已经被减了份例,哪怕占用了这笔现银,下头的奴才哪里敢说什么。 从前一碗绿豆汤,哪怕被占了一次两次,但也不至于日日被占。 人人到底只有一个肚皮,哪里能都把旁人的绿豆汤都给用了? 长此以往,怨气积累,那后宫定然会生出许多事来,这些事可大可小,也不是闹着玩的。 沈贵人这下才明白这看似节俭的一点小钱,其实关乎着后宫安宁,怪不得皇上当日神情犹疑,这其中利害可见一斑。 “嫔妾谢娘娘不吝赐教,是嫔妾浅薄了。只是当时皇后娘娘极力赞成,臣妾也属实没有经验。眼下皇后娘娘已下令裁减份例,嫔妾恐怕无力回天了。” 沈贵人已经无从考虑皇后是否故意为之,眼下最重要的到是如何挽回局面了。 “沈贵人稍安,既然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不如想着如何补救,索性眼下还是一切平安的。” 此事可大可小,上一世,沈贵人此法一出,份例减少对自己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但自忌惮的是她新人上位便手握权柄。 但反过来看,自己用了些小恩惠,砸了点小钱,就能将下头奴才收买,背主的背主,贪墨的贪墨。 想来沈贵人此举皇后也是花了心思促成的,自己倒要看看皇后有什么后招等着沈贵人了。 “多谢娘娘提点。” 沈贵人颓丧着脸,一筹莫展,只能言谢回去再想法子了。 “沈贵人这元子做的十分清甜解暑,想来皇上正生本宫气呢,妹妹倒不如也给皇上送一碗。” 眼下皇后已下令裁减份例,那能让皇后收回旨意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年世兰自然是顺水人情,好人做到底了。 沈贵人眼眸微闪,明媚浅笑,得了华妃指点,这才谢恩离开了清凉殿。 “娘娘,您是要拉拢沈贵人吗?” 颂芝一边扇着团扇,一边试探道。 “拉拢谈不上,不过是人情往来罢了。” 年世兰不是没有起过拉拢沈眉庄的心思,只是她与莞贵人感情深厚,想到日后自己的计划,她倒是不敢下此赌注。 “其实,奴婢觉得沈贵人倒还算是个识趣的,往日里也不争宠,倒是比她那个姐妹莞贵人有眼力见的多。” 娘娘如今身旁没有个得力的,眼下又与皇上生了龃龉,连个帮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颂芝自然是替自家娘娘着急的,只是娘娘却仿佛已经习惯了独当一面。 眼见那些不得宠的小主,都三两成群地姐妹相称。 那些有资历的,如齐妃有儿子要操心。 敬嫔一向虚情,从来与人交好,宫中也有其他小主同住。 就连端妃那病秧子,如今都与曹贵人你来我往的,连病都好了大半。 再说哪怕一些位分低下的欣常在、曹贵人虽不得宠,但多少有个一儿半女的要操持。 只有她这个贴身的奴婢最清楚,娘娘没有同住的宫嫔小主,也没有一儿半女可以逗弄。 其实大部分时间,除了皇上到来,娘娘总是寂寞的。 她一个人用饭,一个人在西窗下看画本,一个人偷偷穿着宫外的衣裙孤芳自赏,就连逛花园子也都是自己和周宁海陪着。 偶尔听些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她也总是淡淡的提不起兴趣。 “是了,她自有自己的姐妹,本宫何故让她日后难做呢。” 年世兰放下那用完的元子,淡看着那盏空碗,眼底似有一丝可惜和自怜。 第105章 幽恨暗生情难断 “皇上,徐公公来了。” 苏培盛悄声进殿,端着参茶试探地同皇上通禀了一声。 自上午见了华妃,皇上回来随意用了早膳,便再未出勤政殿,只安静地伏案批折子。 从前皇上动气总是大发雷霆,哪怕前朝有些个不痛快的,那火大起来也是要将人拎过来当面训斥的。 “进来吧。”胤禛闭着眼,殿内是淡淡薄荷香气,伏案勤政了大半日也是十分疲倦了。 “皇上吉祥,该翻牌子了。” 徐公公先给下头人都使了眼色,这才领着一众端着绿头牌的小太监进了书房。 胤禛直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抬眼扫视了一眼那盘中一排排的绿头牌。 莞贵人的牌子自然在头一盘中最打眼处。 只是想到今日莞贵人话中似对华妃不敬,胤禛到底还是有些恼意,气她有失分寸。 随之视线又自然地找寻起华妃的名字,只是他又微微蹙眉,顿时脸色一沉。 华妃的牌子竟然不与莞贵人同在一个木盘之中。 定是下头人今日得知了华妃与自己发生了龃龉,这后宫的奴才便见风使舵地怠慢起了华妃。 胤禛冷厉了声线朗声质问道: “混账!你们都放肆,竟敢揣摩起朕的心思了。” 殿中下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徐公公不知皇上所指,但定是因为绿头牌的事,皇上发怒他自然首当其冲,他神情惶然颤声道: “奴才该死,奴才万万不敢揣摩圣意啊,请皇上明示。” “还敢狡辩,华妃的绿头牌为何落在后头,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不敬。” 其实这绿头牌摆放的确归属于内务府安排,一般来说年纪大的,或是皇上冷落良久的宫嫔绿头牌都会靠后,这都是惯例。 徐公公上前跪地,急忙解释道: “回皇上,奴才不敢不敬啊,这是华妃娘娘的意思,说是......说是将新进的年轻小主的牌子放前头,新人更得圣心,娘娘贤德又为皇嗣着想,所以才有此安排。” 徐公公这话说的倒也是事实,华妃娘娘在自己初上任时便有此安排了。 华妃娘娘的绿头牌又有谁敢擅自挪动呢。 “很好,呵呵,朕倒不知她华妃如今这么大方了。” 胤禛倒是不想华妃一早存了冷落自己的心思,只怪自己后知后觉,直到今日才看出来。 他一时气结,伸手拿起那绿头牌,紧握在手中,看似便要将那绿头牌掷出去。 只是数念之间,又长舒一口气,还是将那牌子扔回了托盘中。 胤禛憋闷得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他真是又气又拿她毫无办法。 半晌后,皇上似是平复了心绪,转头再看又见沈贵人的绿头牌,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 那绿头牌仿佛还光亮如新,在明黄烛光下暗闪着温润的色泽,一如沈贵人这个人。 犹如她喜欢的菊花一般,不争不抢,淡然处之。 还记得当时沈贵人说的那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胤禛伸手,拾起了沈贵人的绿头牌,徐公公脸色稍安,赶紧起身退出去了。 “皇上,沈贵人差人给皇上送来一盏‘冰雪冷元子’,说是天气炎热,给皇上解暑。” 胤禛到底嘴角轻扯,不想自己与沈贵人居然同时想起了对方,不免心中一暖。 苏培盛察言观色,笑吟吟地递上了那仿佛久旱之后的“雨露甘霖”,放置在皇上面前。 “皇上与沈贵人当真心有灵犀啊。” 胤禛被道破了心思,吃着碗中清甜软糯的元子,笑意深藏。 “皇上万福金安。” 沈贵人一袭藕色绣水仙花的雅致宫装,低垂鬓发间斜插镶嵌珍珠的碧玉簪子,衬得莹白瓷肌透着清冷傲然的美感。 宫中小主妃嫔自是千娇百媚,但如高岭之花透着傲然清高之气的桀骜美人,便只有沈眉庄了。 “许久不见眉儿,眉儿可有想朕?” 胤禛轻握着沈贵人的手,语声缱绻。 “皇上......”沈贵人面色一红,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般,满脸娇羞,语气也柔婉了几分。 “皇上国事繁重,臣妾自然不敢多叨扰。但臣妾自然无不有一日念着皇上的,后宫琐事繁多,嫔妾无能,也只能帮着皇后料理琐事,以求皇上安心朝政。” 沈贵人自从盛宠被忽然冷落,也是灰心失意了一段时日。 加之后来居上的新宠皆是自己的好姐妹,她自来清高,如何也做不来与自家姐妹争荣宠的事。 自然是皇上不主动想起自己,她便也就暗自等候合适的机缘罢了。 “你甚少在御前走动,你不怪朕冷落你便好。” 沈贵人一番话同样是冠冕堂皇,但面对君王之爱,哪个女人敢否定自己不想承恩呢。 胤禛几番试探的提问,面对沈贵人近乎完美的回答,却是又不免偷偷拿华妃来比较。 “皇上......臣妾若不挂念皇上,何必巴巴给皇上送什么‘冰雪冷元子’。” 沈贵人说着,清眸流盼,含情温顺地贴着胤禛的胸口。 而胤禛却是更气闷了,同样是如华妃一般,自有傲气的沈贵人也鲜少在御前走动。 但两人相见,沈贵人却娇软多情,相较之下,华妃却故意惹自己生气。 她到底是仗着自己的宠爱而骄纵自傲,还是仗着年家的势力故意为之? 次日一早,皇上起身上朝,沈贵人正帮皇上穿戴着朝服。 “昨晚你同朕说的事,朕今晚便会去同皇后说。你还年轻处事不周也没什么大碍,难得的是你能看到自己的疏漏,有心弥补,日后有你辅佐后宫,朕很安心。” 胤禛牵着沈贵人的手,自信自己没有选错人,这后宫不久便会更安稳。 “皇上不嫌弃臣妾愚钝便好,臣妾谢皇上替臣妾周全。” “朕下了朝就来你宫里用早膳。” 小别胜新婚,自来是真言,情愫暗涌,两人默契相视而笑。 第106章 帝后同心尚节俭 “皇后娘娘,苏公公来了。”绘春兴冲冲入殿,边禀告着将苏公公带了进来。 “皇后娘娘吉祥。” 苏培盛含笑上前打了个千儿。 “苏公公请起,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眼下皇上应该是下朝不久,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皇上忽然差了贴身太监前来,莫非今晚皇上要留宿桃花坞? 皇后心中念头转了几转,嘴角漾起浅淡不失端庄的笑意。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说今儿来同皇后用午膳,让奴才来通传一声。” “哦,既如此,本宫就准备着迎驾了。” 皇后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若是用午膳定然是有事来同自己商议,自然不是为了留宿了。 只是皇后依然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叫人窥探不透她的悲喜。 “娘娘,近日皇上虽不待见华妃,但莞贵人那头也没给好脸色呢。” 剪秋瞧出自家主子不快,边摇着团扇宽慰道。 “莞贵人啊,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也不意外。倒是华妃近几次被皇上冷落,倒是意外得淡定沉稳,若是照着从前的性子早就想着法子讨皇上开心了。” 皇后翻着宫中账册,语声淡淡,透着几分若有所思。 “按奴婢看啊,华妃如今是光杆司令一个,言行无状冲撞了皇上,又没有人给她出主意,只能干着急了。” 剪秋却不以为意,如今华妃势头不如从前,众人自然乐见其成。 “说的也是,谁叫她一味蛮横,连个心腹都没有。只是,年家势大,后头且还得得意呢。” 皇后闻言倒是浮起轻笑,没有了曹贵人的华妃,总惹恼皇上倒是也不那么意外了。 眼下宫中妃嫔倒是势均力敌,没有专宠跋扈的,皇后倒是安心不少。 “今日这味宫保虾着实不错,眼下正当时,皇后费心了。” 一顿饭毕,帝后两人寒暄闲聊了一番琐事,皇上擦了擦手开始准备说明来意,皇后自然应和着。 “皇上若喜欢,臣妾时时给皇上备着。” “鲜虾价贵,时时吃也是靡费了些。只是说到这菜价,昨晚沈贵人倒是同朕提及,她上次提例菜减半的法子甚是不妥。” 皇后挑眉不料皇上是为此事而来,只是脸上似有不解,问道: “此法眼下刚刚实施,臣妾不免也要盯着些,只是不知沈贵人说的不妥是为何?” 胤禛见皇后如此上心,心中倒是安稳了几分。 “此事毕竟事涉后宫众人数千人的利益,沈贵人惶恐发生权力倾轧,克扣份例的事。朕亦觉言之有理。” “沈贵人能如此钻研后宫事务,臣妾也很欣慰。臣妾早就叫内务府的人盯着了,若有发现一律重罚,自然帮沈贵人周全着。” 皇后心下一凛,倒是不知这沈贵人是如何勘破了其中漏洞,倒是小瞧了她。 “再者,皇上,您瞧瞧这才是头一日的流水单子。” 皇后说着便将一旁今日最新的采买账本给皇上递了过去。 “竟不想此法如此节流,一日便省了这么多花销。若是将这些银子花在前线战事上,也是不容小觑。” 皇上见那流水相较从前节省了不止一半,又觉疑惑。 “只是这节省的银子为何竟然不止从前的一半?这钱又是如何省出这许多。” 皇后轻捏着巾帕掩唇浅笑道: “皇上虽推崇节俭之风,却从来都是以身作则,也从不曾短缺后宫姐妹的。对伺候尊上表现甚佳的,也不乏赏赐珍贵奢华的物件。” “本宫清楚前线战事急需银钱,今儿一早妃嫔请安,臣妾亦决意效仿皇上节俭之风,从即日起,桃花坞便要再撤一半荤腥,改用素菜为主。自然了,众妹妹到底年轻少不得荤腥的,便只是本宫开个头,并不强求。后宫姐妹齐心倒是都跟着减少了荤腥。” 皇上闻言,心中甚是动容,握住皇后的手,喟叹一声: “皇后贤德大度,朕心甚慰。辛苦皇后了。” “皇上,沈贵人担心之事臣妾如何不明白,所以臣妾想着,此法这炎炎夏日的试行便罢了。待过了中秋圣驾回銮再改回来不迟。能为前线出一份力,也是后宫姐妹一番心意。” 皇后缓缓道出日后打算,沈贵人反应虽快,竟然还找来了皇上为自己说项。 只是自己有心摆这一局,怎能叫她轻易脱身。 眼下皇后顾全大局为自己着想,皇上唯有深深的动容和慰藉。 “江福海,各宫都吃的清苦,皇上剩下的御菜,挑些好的,给公主阿哥和端妃送去。便说本宫顾念老弱幼小,赏赐给他们的。” 皇后盖上那茶碗,眼中涌起一丝得意又道: “康禄海被端妃要去了吧?想来他被旧主救出,眼下也是想出力讨好的时候。悄悄告诉他过了中秋,日子便不必这么苦了,让她们耐心候着便是。” 江福海领会了其中深意,端着各色菜式出去了,这永保堂和绾春轩的菜自然是他亲自送去。 *** “哟,江公公,您老来了?可是皇后娘娘那头有吩咐?” 康禄海还是从前那奉承小人样,自从自己被端妃救出,他虽意外,但细细想来端妃向来低调不得宠,还处处被华妃打压。 伺候端妃犹如在冷宫当差,只是他倒霉被华妃送进了慎刑司,端妃救出自己也是因为从前自己跟随过她,用着放心也得罪人罢了。 “端妃娘娘向来身子不好,皇后娘娘挂念,除了给阿哥公主送了些御菜,也惦记着端妃娘娘。特意关照了娘娘身子弱我们这些下人不好轻易打扰,便有劳康公公了。” 江福海说话间,后头的小太监将食盒交给了康禄海。 “哟,皇后娘娘关怀,奴才不敢怠慢,眼下娘娘身子弱,倒是要好好补补。放心,奴才定将娘娘心意好生转达。” 康禄海与周宁海、江福海都是海字辈,算起来都是资深的太监。 眼下除了康禄海几经易主,差点把自己送了命,其他两人眼下都是炙手可热的大太监。 江福海笼着袖子,睥睨了一眼康禄海,满眼轻蔑,尖细着嗓音压了几分声音又道: “端妃娘娘身子不好,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不妨告诉你,熬过中秋便好了。倒是你嘴上把着点门,自己心里有数着点,咱们也都有个盼头。” 康禄海闻言,眼中似有精光闪过,不曾想自己还有几分薄面。 便又陪着虚伪假笑,凑上前谄媚道: “还是哥哥您关照小弟,您说的是啊,眼下谁不苦哈哈的过日子,不过有了您这话,弟弟我也有了精神头儿了。” 江福海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这套近乎的虚伪假笑,扭头便向绾春轩去了。 “切,不过是比爷爷我走运些,架子还摆上了,当年端妃有宠的时候,你们不也跟这称兄道弟的。呸!” 望着江福海得意地领着一众小太监走远,康禄海不免啐了一口。 第107章 情欲皆不知所起 康禄海得了一手好消息,一溜烟跑进了内殿。 “娘娘,皇后娘娘宫里派人给你送来些御膳,皇后说时下各宫清苦但还惦记娘娘身子。” 自从康禄海从慎刑司被解救出来,对端妃也是分外殷勤。 从前端妃与华妃反目而失了宠,康禄海眼见华妃势起,便存了心要离开。 可巧端妃重病要静养,自己也随着被打发了。 眼下康禄海几经易主,端妃居然还念着旧情出手相帮,康禄海自是感恩戴德。 更重要的是,如今皇上时常探望端妃不说,端妃侄儿也入了“岳钟琪”部下,在青海一同与年羹尧平叛。 若此次平叛齐公子能立些战功,端妃必然沾光势头更甚,那自己在周宁海,江福海面前,腰杆子自然要硬些。 “皇后娘娘仁善,本宫身子多亏皇后照拂,一会替本宫去谢个恩,顺便带去些本宫亲自晾晒的菊花茶去。” 端妃说完不停地喘了几息,康禄海只怕端妃哪日身子不妥,自己眼前的荣华又要成泡影。 “娘娘安心,来送东西的江公公是奴才的老相识了,他同奴才说了,且熬过这个月,待圣驾回銮便一切照旧了。娘娘您可要好生保重啊,奴才见了心疼啊。” 端妃拿着锦帕在唇边摁了摁,擦去了唇边药汁,眉头松了半分展颜道: “果真如此,皇后娘娘用心良苦了。倒是康禄海八面玲珑什么都能打听到,有你本宫也安心不少。” “娘娘夸赞奴才不敢当,所以娘娘宽心便是,娘娘您慢用,有事差奴才。” 康禄海得了端妃一句肯定,一扫方才的不快,出去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吉祥眼看着康禄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起从前种种,不免心犯嘀咕。 “娘娘您当真心善,这康禄海从前便不太老实,虽说去了一趟慎刑司人乖顺了几分,但奴婢觉着咱们还是要防着些。” 端妃起身,淡看了一眼那鲜虾制成的御菜,只温淡含笑吩咐道: “这鲜虾硕大红亮,十分难得,本宫时常用药吃不得这些,还是送去给温宜用吧。” 吉祥看着那御菜也是可惜,撤下便亲自送去了绾春轩。 绾春轩中,温宜如今也大了,慢慢开始食用荤腥,尝了一口虾肉,看样子十分喜欢。 “瞧瞧咱们温宜多有福气啊,什么好啊都占了。” 曹贵人笑着示意音袖接下了那盘虾,又哄着温宜开始用膳了。 “小主说的是,只是眼下时局所限,连端妃娘娘的份例都缩减了大半。怕是日后不能像从前这般关照着公主了,索幸公主还有皇上恩泽庇护,贵人安心便是。” 吉祥适时说出了眼下各宫困境,若日后端妃不能如往日一般出手相助,也算提前告知了。 曹贵人手上动作一滞,脸色也灰败了几分,但很快又含笑掩饰了过去。 “娘娘有心,嫔妾如何能不知,有劳姑娘走这一趟了。” 曹贵人含笑回应了吉祥,语中到底含了些许强装的意味。 待吉祥退下,曹贵人方才笑意盈盈的脸却冷然失落了几分,将手中的汤勺递给了奶娘。 “今日请安,皇后刚留下本宫透露了眼下非常时期,宫中各处都节俭银子,本宫的晋封事宜要搁置到中秋后了。这会子又送来这么些残羹冷炙以示安慰,叫本宫如何能接受。” 曹贵人眼含怒意,绞着手帕的手指渐渐发紧,又想到今日沈贵人被皇上皇后赞誉有加就心中愤懑。 “听说前日沈贵人去清凉殿请安了?” 音袖正看着奶娘逗弄公主,被这忽然的问题问的一滞,她收敛了神色赶忙道: “正是呢,听说还送去了汤水,两人聊了许久。” 曹贵人轻叹一声,垂眸低头似是失落,语声轻缓似是自言自语: “沈贵人的家世显赫,加上如今的荣宠正盛,华妃娘娘愿意亲近也是情理之事。” 音袖哪里不知贵人主子的失望,又轻声安慰道: “可是娘娘如今,不还有端妃依仗嘛,还有皇上,他们都十分宠爱温宜公主呢。” 曹贵人又转头看向温宜,见她正吃着那虾肉十分欢喜的模样,又宽慰地笑了。 *** 闲月阁中,沈贵人正陪着皇上饭后下棋,胤禛便缓淡地说出了今日皇后的打算。 瞧着沈贵人举棋不定半晌也不回话,他又温声安慰了几句。 “皇后执掌凤印,朝令夕改有失威望。且你担心之事到底还只是疑心,朕会叫皇后防范着便是。” 听着皇上耐着性子同自己解释,沈贵人自然不好再多坚持。 更何况如今自己早已提前警示过皇上,那日后若有什么幺蛾子发生的,那自己不至于落得个罪魁之名便好。 她落下一子,只温婉含笑回看着皇上柔声道: “有皇上庇护,臣妾没什么可担心的,皇后娘娘料理后宫年久,臣妾更是敬服。” 沈贵人性情一向稳重柔和,鬓边随意簪了几朵绒花,薄纱的宫装上绣着数朵淡黄蟹爪菊花,白皙的肌肤在烛光更具温润婉约。 胤禛不禁向她伸出了手,轻柔摩挲中,仿佛连心底都暖洋洋了起来。 “皇上。” 正当殿中弥漫着缱绻暧昧的气氛,苏培盛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在殿外响起。 胤禛皱眉沉声怪责道: “这样晚了,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 沈贵人轻捏了胤禛的手,苏培盛语中带着急切定是有事来报的,便和气宽慰道: “皇上,苏公公是您最信任贴心的人,定是有要事来报。” 苏培盛闻听沈贵人帮自己劝和了几句,心下自然感激,又朗声回道: “温宜公主突发急症,照顾公主的太医束手无策,派人来问皇上可否请章院判去给公主诊治?” 皇上闻言不料是温宜公主出了事,神情凝重不免恼怒: “糊涂东西,事关公主还不快去请,朕即刻去瞧瞧公主。” 沈贵人此时早已下了暖榻,帮皇上整了整衣裳道: “听着公主病情危急,臣妾也挂心得很,臣妾陪您一起去吧,若有不便的,臣妾还能从旁关帮衬一二。” “你有心了。” 皇上点头应下,沈贵人便跟随着出门了。 绾春轩中太医早到了片刻,连端妃也听了动静赶来。 皇上急忙入殿众人行礼也顾不得回应,只见两位太医正在床前诊治,曹贵人早就哭的梨花带雨。 “温宜如何了?前几日公主不是还好好的。” 胤禛脸色冷凝见公主满脸红疹又有惊悸发热症状,就连一旁沈贵人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胤禛神情甚是担忧气恼,他皱眉冷然了声线质问起曹贵人。 曹贵人见皇上一脸焦急,平复了心绪,开口声线却喑哑了道: “皇上,臣妾当真不知啊,午膳也用的好好的,晚膳的吃食也同午膳一般无二,只是用完饭片刻公主便开始哭闹......” 曹贵人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胤禛不忍再苛责,转脸又冷声问起了太医: “公主到底如何了,怎么半日还没个定论。” 章弥赶忙上前跪地回禀: “回皇上,公主脾胃娇弱,此症为脾气虚弱,导致卫气不固,像是用了不合脾胃之物所致。” 胤禛顾不得前因后果又追问道: “眼下可有救治之法?” “皇上安心,微臣这就配一副催吐药,将食物催吐再开些养血息风之药便可。只是这虚邪贼风,避之有时,眼下便是要找出这伤及公主脾胃的食物,日后避忌着便可。” 此症状便是各人体质有异,有些寻常食物有些人是用不得的。 端妃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来那盘虾,她神色微变又跪地肃然道: “皇上,公主之病症或许与皇后所赐御膳中的虾有关。臣妾因病用药,极少用腥膻之物,所以转赠给公主,是臣妾失察,臣妾难辞其咎。” “依老臣所见,端妃娘娘言之有理,一般来说,幼儿脾胃娇贵,内务府向来避免此等荤腥发物供应给幼儿的。” 章弥闻听端妃提及的鲜虾,心下有了判断,这食用鲜虾海产导致此症状的病患也不在少数。 胤禛闻言静默不语,只盘弄着手中珠串,又想起章弥所说‘不合脾胃之物’。 他招来小夏子,苏培盛早已领会,吩咐奴才将公主所用食物呈上。 小夏子漱了口,一一尝试了一番,转身同皇上回禀。 “皇上,这些食物都是洁净新鲜的,不曾变质或有对公主有害的东西,只要排除公主未曾食用过的食物便能知晓。” “那便是那鲜虾了,午膳那鲜虾送来,公主饭也用的差不多只浅尝了一小只倒也安稳。只是晚膳瞧着公主爱用就多用了些,想必才会如此了。” 小夏子这么一说,曹贵人自然想起来,今日公主是第一次食用鲜虾的事儿。 胤禛神情稍缓,语气温和几分对端妃道: “你身子不好,不是说了不必拘礼,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端妃颤巍巍起身,说话间气息微喘: “皇上,宫中例菜减半,皇后娘娘体恤老弱,给嫔妾和公主送来御膳。是臣妾失察,臣妾于心有愧,臣妾日后定然好生补偿公主今日受的罪过。” 曹贵人在一旁听着端妃如此敬小慎微,心下不忍又朝皇上福了福道: “皇上,端妃时常关照公主,是公主没福分,用不得这鲜虾,自然不干端妃娘娘的事。” 皇上闻言点头十分赞成曹贵人明理,又见端妃当真关怀公主,十分安慰。 “皇后仁德时常关注着老弱,又有你们俩照看公主,朕放心不少。只是如今公主膳食出了差池,朕也不放心。这样,苏培盛,你去说一声,日后皇子、公主包括太后、端妃等有病在身的宫嫔,例菜照旧供应。” 此话一出,曹贵人面露喜色,端妃亦然,两人当场谢了恩。 倒是沈贵人,脸色一阵青白,这例菜减半是自己提出,眼下果真出来差池。 皇上此时提出调整了例菜供应,倒的确也是有些打脸。 沈眉庄垂眸只得附和着皇上英明仁爱,倒是胤禛瞥见沈眉庄一脸悻悻之色,不免想起来这之前刚安慰好沈贵人,想必眼下她定然不好受。 “既如此,公主有太医照看,朕先同沈贵人回去,有事你便来回禀朕。” 胤禛转头同曹贵人吩咐了几句,转身竟当众牵着沈贵人出去了。 沈贵人也是十分意外,不料皇上如此周全着自己,心下柔软了几分,连语气都仿佛透着娇美温柔: “都是臣妾鲁莽,才至今日公主受苦,皇上还要费心周全,臣妾于心有愧。” 胤禛轻笑一声,手又收紧了几分。 “你为着这事连日来心神不安的,朕看在眼里,自然不忍你伤心,放心,朕总会顾念你。” 从前沈贵人不是没有对皇上失望过,也有心让自己冷静处理与皇上的感情。 只是自己尝试主动一次,却依然能收获到皇上的恩宠与关心,或许从前真的是自己太过较真了。 她冷眼旁观着皇上对待宫中妃嫔的态度,皇上在政绩上是个无可争议称职的帝王。 待后宫虽然做不到雨露均沾,但对众人也实在算得上一个合格公平的夫君。 不知是不是皇上方才那句话,让长久受冷的沈贵人心下动容。 还是她自己的确是寂寞太久,终于承认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期盼着皇恩和情爱的。 *** 绾春轩中忙碌了许久,温宜公主的脸色终于不再潮红发热,方才因服用了催吐药而呕吐不止,曹贵人的心都疼的要揪起来。 “小主您安心,太医说了,公主明日便会好了,小主您熬了许久也该饿了,奴婢给您炖了些汤水。” “不必了,只要公主无事,皇上不怪责便好,本宫劳累些又有什么怨言。” 沈贵人放松下心神,只觉浑身酸痛疲倦。 “此事自然不能怪责小主,若不是沈贵人的法子,内务府万不会犯如此错,这荤腥之物内务府都是极少供应阿哥所的。” “不但如此,这贱人不知如何哄得皇上为她说话,皇上竟然抛下公主陪她回宫。从前以为她不同于莞贵人般狐媚,到底是本宫小瞧了她。” 曹贵人眸中蓄着恨意,抓着桌角的甲套都几乎要把那桌面刮花。 音袖在一旁暗自窥视曹贵人一脸阴狠的面目,也是心惊肉跳。 从前曹贵人不得宠,她只道只要能攀附上华妃日子便好了; 待有了身孕,便只求能平安诞下孩子,不求男女,她只求孩子平安康健; 待公主长大,便求皇上能关照公主便好,如今眼看着主子就要封嫔,音袖却只觉这样贪婪阴狠面目的主子,如今让她只感到陌生和恐惧。 音袖想不明白,明明从前曹贵人的心很小,为何如今日子明明越过越好,曹贵人却越来越不满足了呢? 第108章 有是有非又有虑 年世兰倚着院中廊桥,摇着那柄紫藤花团扇,在灯下瞧着溪水中数尾红鱼,又闲闲地听着外头各宫的动静,倒是饶有兴致。 “娘娘,这沈贵人如今倒是里外不是人了,倒是好人都叫皇后做了。” 年世兰不以为然,用扇面敲了一下颂芝的脑壳,曼声道: “你呀还是没看到深处,若是沈贵人当真得罪了满宫却得到了皇上的倚重,那这是赚还是亏呢?” 颂芝揉着头,倒是慢悠悠地反应过来,眼下皇上非但没生气责罚,今晚还是回了闲月阁,想来皇上心中自有杆秤,早就心向沈贵人了。 只是颂芝却还是高兴不起来,这几日自家主子对万事都不上心,外人看着像是因为同皇上怄气而受冷落心绪不佳。 只有他们这些贴身奴才才清楚,主子根本半点不挂心,还对小福子这个在溪流中围石养鱼的法子十分上心。 除此之外,便只对四阿哥托他的骑射师傅严禄,每日从宫外带来的吃食感兴趣了。 眼下各宫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装都得装的节俭清苦,但她年世兰哪吃过这种苦,自然是一日都过不了这种庵堂苦修般的日子。 还好四阿哥机灵帮娘娘想法子找了住在宫外的严禄,日日给清凉殿带些外头的吃食。 未免引人侧目,她们都是夜晚在院子角门等着送吃食。 由于今晚出了温宜公主的事,送餐的严禄迟迟未到。 “严禄怎么还没来,本宫晚膳用的不多,就等着这顿呢。” 年世兰早就饿了,这天也是无心再聊,伸长了脖子往角门瞧。 忽然那角门传来三下节奏不一的扣门声,年世兰朝颂芝挤眼,颂芝一溜小跑去了。 “这个严禄,往日里边时常不收拾,今夜竟叫娘娘等了许久。” 颂芝嘀咕着拉开角门,张口便责怪道: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从来不按时,今儿竟然这样晚,娘娘若是饿着了,看本姑娘怎么在娘娘面前参你不敬之罪。” “哟,颂芝姑娘这罪名太大,严某怕是承受不了,若被拷打追问,严某自然不敢供出娘娘,便道是与姑娘私会......” 严禄拎着食盒,一脸戏谑,每晚这凶巴巴的宫女都得训斥几句,两人渐渐倒是熟络了几分。 严禄本就是个嘴上没门脸皮实厚的浪荡子,倒是从来没有被哪个女人天天骂得,这女子倒是十分有趣。 颂芝却是面皮发烫,伸手便要捶打,只是手伸出一半又觉不妥,恼羞成怒道: “本姑娘你也敢戏弄,当心哪日你落到我手里,叫你再敢胡说。” 严禄只觉这姑娘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总是端着凶狠面目,是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有趣吗? “不必择日了,今晚在下就给姑娘一个机会,让在下拜倒在姑娘石榴裙下。” 严禄说着,竟然露骨轻佻地上下扫视了一番颂芝,颂芝气急恼怒却知不可闹开,伸手便要关上角门。 严禄情急伸手挡住,若是坏了那位主子的好事,他今晚又要同宋福过招,那他可吃不消。 只是颂芝关门关得急,严禄到底只有一只手,挡不住两扇门,还是被狠狠地夹住。 只是眼下他无法惊呼出声,只得巴拉着木门低声道: “颂芝姑娘......求求您高抬贵手......在下拜服姑娘手段,求姑娘......” “你可老实了,快说你错了。”颂芝不依不饶,不曾想歪打正着倒是让这个武力超群的侍卫长吃了亏。 “我错了错了,姑奶奶。” 颂芝闻言手上却是不依不饶,还想说些什么,哪知那被夹住的手仿佛力大无穷。 握住那门竟生生慢慢推开,颂芝心下一慌,两手一松。 严禄不料她此时松手,那门将眼前女子推开了一大步。 颂芝不敢惊呼,眼看着便要摔倒,却只觉手中一紧,严禄眼疾手快已将颂芝拉住。 颂芝回神之际,只觉手臂被轻扯往前,最后撞入一个温软的胸口。 她只觉头皮一麻,浑身一颤,惊惧之余,脸上更烫了。 而严禄正对上一对漆黑讶然的墨瞳,两人相视之下,竟然在月色下头一次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随着一阵碗碟骨碌滚落的声音,两人在那刹那间慌忙低头看向地上掉落的食盒,以及滚落一地的吃食糕点...... “你们......对本宫的膳食做了什么......” 年世兰等了片刻却见颂芝似乎与严禄在争执,许久不过来,早已等候不及。 颂芝与严禄早就受惊松开手,各自转脸不知如何回应华妃娘娘的提问。 年世兰匆匆赶来只见两人似乎吵得“不可开交”,地上又是一片狼藉。 年世兰望着那点心吃食,一脸心疼。 往日里的她自然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但年世兰此时因晚睡早就饿了,自然格外可惜。 她轻轻蹲下身子,向一枚还在餐盘中的蟹粉酥伸出了手。 “娘娘不可。” 年世兰只觉手被握住,抬眸却对上弘历那盈盈清透深邃的凤目。 年世兰微愣,不料弘历忽然也出现在此,她伸出的手略显尴尬,起身,拂了拂裙,清了清嗓子道: “本宫只是想拣一块喂鱼罢了,毕竟蟹粉应该也是鱼儿爱吃的吧。” 弘历抿唇按下笑意,他从未见过如此迷糊又率真的年世兰,叫他心下软得隐隐发慌,连手都不曾松开。 “娘娘说的是,鱼儿倒是同娘娘一般口味。” 年世兰听出弘历语中笑意,挣脱开弘历的手。 又想起严禄打翻了食盒,竖眉嗔怪道: “既然严侍卫不堪此重任,那日后便不必往清凉殿送吃食了。” 说完转身欲走,弘历却是又上前半步不容她反对,抓住年世兰的手往院外走去。 年世兰正欲开口问询,颂芝却快了一步出言道: “娘娘,此时夜深,若擅自出门恐怕会引来侍卫,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年世兰又欲开口附和颂芝的话,却又被弘历出声打断道: “你们俩还不收拾一下残局,既然你们打翻了娘娘的宵夜,娘娘自然得用些旁的。” 颂芝只见弘历拉走了娘娘,看她皱眉都快哭了,严禄悄声道: “今日是我当值,周围的侍卫都被我调遣走开了,没旁人的,你放心吧。”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没有旁人,我才......” 颂芝情急说漏了嘴,又觉自己说错了话抿唇不语,那委屈的模样更楚楚可怜让人心软爱怜了。 “放心,颂芝姑娘,殿下虽是少年心性,但绝对不会置娘娘于险地,更何况还有我,你放心便是。” 严禄忽然神情端肃了几分,安慰完颂芝,便转身出门,一身黑袍裹身,很快便隐入了夜色。 颂芝这下才安心了几分,低头见那满地吃食,又小心收拾起来。 只是脑中还在回味着严禄的那句不明就里的话。 她手中顿住,心下又不安了起来,四殿下待娘娘之心,恐怕不止是她自己臆想揣测,就连旁人也早就看出并且默认了。 更可怕的是,身为侍卫的严禄......竟然冒着忤逆大不敬的罪过,暗中周全着两人。 想到此处,颂芝手一颤,手中糕点颓然滚落,竟然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第109章 余悸余情皆在心 “弘历,你这是带本宫去哪儿啊?” 两人一路躲避着守卫巡查的路线,在弯弯绕绕的小道上潜行。 弘历并未直言回答,只示意她别出声,年世兰只得闭嘴不言。 她虽神情有些忧惶,但内心深处更多的却是带着顽劣的隐秘刺激感。 这种心情就如少女时期的自己,总不肯安分地在闺房绣花背书一般。 只要得了机会,便央求哥哥带她出去骑马、爬树、打猎,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恐怕是她前世今生最恣意的日子。 几经周璇,两人竟然从山坡小径一路绕到了霁月阁的后院。 年世兰已经累的气息微喘,见不远处凉亭的石凳,就冲着那石凳一路跑去。 “哎呀。” 只闻一声低呼,弘历随着年世兰的视线看去,却见她繁复裙摆身后,落下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汉制绣花鞋。 弘历只觉惊异,两人一路在夜色中前行,倒是并未发现今晚的年世兰没有穿旗装,没有那宽大累赘的旗头,也没有穿着那厚重的花盆底。 她如锦缎般黑发被细细挽成精致的发髻,只几朵宝石串联的梅花簪子零落插入发鬓之中。 那银白锦缎上的百蝶在月华下仿佛随风浮动,底下是一件月白色金线密织的玉兰花马面褶裙,皆是是寻常的汉装样式。 宫中妃嫔乃至前朝大臣,自上而下皆以满为尊,这样家常又温婉的年世兰,是弘历从未见过的。 年世兰满脸窘迫,来了圆明园她在自己宫中便散漫惯了,这鞋也是踩着后跟,只是趿拉着。 她退后了两步伸脚去勾那绣花鞋,却被马面褶裙的大裙摆挡住了视线,试了几次都探寻不到。 弘历早已弯腰俯身,往裙下伸手的那一刻,年世兰一惊退后缩回了脚。 地上那绣着缠莲枝的绣花鞋面上,缀着的圆润珍珠在月色下十分夺目。 那小巧精致的鞋帮上还缀着一圈流苏,在清风吹拂下,一摇一晃地晃进弘历眼底,漾起丝丝柔软的甜蜜笑意。 他拿起那鞋向年世兰伸过去,竟是想也不想地示意年世兰伸出脚,想要帮她穿上。 年世兰裙底的脚交叠在一起,见弘历的动作险些吓得摔一跤,她低声嗔怪道: “真是胡闹,快扶本宫过去坐下。” 弘历此刻才惊觉自己此举多么冒昧不妥,向来女子的双足除了夫君,必不可在其他男子面前外露,自己竟然糊涂了。 他立即起身扶着年世兰坐在了石凳之上,向她递去那绣花鞋,旋即便背过身去。 清冷夜风拂来,才稍稍缓解了面上的热度,他听着身后窸窣声响,估摸着年世兰已经将鞋穿上。 他压了压嗓子道: “娘娘在此稍待,弘历这就去小厨房给娘娘拿点心。” 年世兰自然也有些不自在,只能当是这孩子不够稳重,一贯男女大防之事向来也是粗心疏忽的。 这一冷静下来,年世兰倒开始后悔自己贸然出来这一趟,自己的装扮不符规制不说,还让弘历瞧见自己这不得体的窘态。 “眼下太晚了,本宫不该过分叨扰,还是早些送本宫回去吧。” 弘历转身低头与年世兰对视,那眼底的失落毫不掩饰。 但年世兰也深谙弘历惯用的这套伎俩,脸色并未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只直勾勾地盯着弘历,仿佛是无声的奚落和哂笑。 弘历抿唇,微微垂眸闪避着年世兰的视线,却又上前一步蹲在年世兰面前。 两个人离得很近,弘历低下头便隐隐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四目相对间,年世兰只觉自己的裙角被轻轻扯着,弘历抓着年世兰的衣裙轻晃了晃,柔软了语调又道: “弘历担心娘娘饿着才出此下策,娘娘别生气了,弘历给娘娘赔罪。” 月色下弘历的眼眸中闪烁着清冽细碎的光,完全就是一个青涩又乖巧的清隽少年模样。 年世兰心底那一点不快早就被哄得心下发软,她抿唇憋着笑撇过头去,拿起手中的团扇轻轻敲在弘历脑门上。 “真是遇着你这小冤家了,还不快去拿宵夜来。” 弘历嘴角轻扯带起一抹得逞乖觉的笑,点头便起身去拿了。 拂衣而起带起那扇子上的天宫巧香气,让弘历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一阵难言似蜜的柔香里。 难怪书上说“软玉温香”,原来女子果真是温软柔情得能叫人迷失沉沦。 弘历每晚温书到夜深,这个时候正是用宵夜的时候,近日严禄给华妃负责带些吃食,给他这头自然也会多少备一些。 云岚此时自然也未安睡,不是帮衬着嬷嬷准备宵夜,就是给四阿哥熏香驱虫、配沐浴用的水,或是偶尔给四阿哥整理些贴身衣物。 云岚到底是年少女儿家,做事比嬷嬷利落仔细,如今许多近身物什都归云岚来打理。 每晚这个点主子不是在书房便是在后院纳凉的,她入了书房却不见四阿哥都身影,便端着一盏茉莉花茶入了后院。 此时弘历方至小厨房嘱咐嬷嬷备点心,两人倒是错开了。 云岚刚入后院远远便瞧见凉亭中有个身影,她眼含淡笑,悄然上前。 只是未到那人跟前,却隐约闻见空气中阵阵甜香,她停住脚步抬头细看,那纤细曼妙的身影赫然是一位妙龄女子。 她敛起眼底惊慌,不敢怠慢,想必此女能出现在此,必定是主子相邀。 虽然意外自己明明就在殿内,却丝毫不知四殿下何时悄无声息地将人带来了后院。 但眼下自然不是思量这些都时候,自己已经撞见了自然逃脱不得。 “奴婢不知贵人在此,有所冒犯扰了贵人兴致,望贵人恕罪。” 云岚放下茶托,俯身行了大礼,她语声微颤显然受了惊吓。 年世兰更是被这突兀的女子声吓到,她拿起团扇掩面,沉了沉声线正要开口责备,但转念又想到此时此景不便开口,只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云岚听着这嗯字却是意味不明,一时间不敢肯定贵人的意思,依然俯首不敢动作。 年世兰眉头轻皱,想来这宫女便是弘历挑出来的,那些木讷胆小的一众其中的一位了。 她软了几分声线刻意缓声道: “退下吧。” 云岚得此明示,这才应下起身,只是端起那茶盏又犹豫了。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好奇心作祟,还是往日里主子好性儿,让她如今也胆大了几分。 她平复了心绪,强装镇定,上前几步将茶托中的茉莉花茶,伸手轻轻放置在“贵人”面前石桌上。 “奴婢不知贵人喜好,此茶若不合贵人口味,奴婢给贵人您另换一盏。” 年世兰团扇遮面,挑眉打量起云岚,这婢女虽胆小却倒有几分聪明。 她并不知自己在此,这茶必定是为弘历准备的,眼下既然端着茶过来定然不能不给自己用的,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年世兰依然是轻吐一个“嗯”字,却依然团扇遮面未拿起那茶盏品评。 云岚知道自己该回避了,她微微俯身,转身视线却掠过那团扇扇面。 那掺了金银丝线刺绣的紫藤花,在月光下闪耀着灼灼的光辉。 云岚心下一凛,那正是她头一次冒然入内殿,在四殿下的床榻之上见过的那柄苏绣紫藤花团扇。 她当时好奇还拿起细细看了一番,绣工精美用料奢华,就连那扇子扇动带起的香气都满是雍容华贵。 那种甜香她从未闻过,初闻便十分惊艳,原来这世上竟然有比桂花还香的香气。 这样金银丝线刺绣而成的扇子,和那尤甚桂馥兰香的香气,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用。 如今她鼻息间缠绕的香气不就是眼前这位吗,那她...... 她心头惶然的心事如同密网向自己笼来,转头却又遇上正端着吃食过来的弘历。 “谁让你过来的。” 云岚抬头对上弘历冷然如霜的眸光,她心头一颤,那目光便同她头一次撞见主子抱着女子入殿那晚一般无二,透着渗人的威压。 她忽然想起霁月阁的规矩,若是不经允许随意走动便要赶出去宫去,她神色慌忙跪地求告着: “奴婢不知院中有贵人,饶了殿下和贵人,是奴婢该死,奴婢愿罚,求主子不要赶奴婢走。” 弘历冷沉着脸开口正要降下惩罚,却又听年世兰一声轻咳。 他缓了缓面色,沉声道: “禁闭房中。” 云岚不敢委屈狡辩只流着泪,应声点头退出院中。 第110章 懊恼风流一寸心 若不是早知弘历心机深沉,这两副面孔倒叫人突兀讶然的很。 这样的面目让年世兰心底隐隐反感,弘历对自己虽然有些算计,但她自觉那是身为皇子作为李衿瑰的儿子自是如此。 只是方才他还向自己撒娇卖乖,一副温柔乖巧的孩子样。 转脸却是肃杀阴狠的面目,这样的感觉让她心底十分排斥。 或许,他到底是胤禛的孩子,流着胤禛的血,表里待自己再温柔顺从,内里依然是个待人冷心残酷的人。 她顿时没有了用宵夜的心情,只想远离眼前的人,朱唇轻启,语中带着哂笑和冷然。 “殿下倒是有两副脸孔,叫人家都吓哭了,真叫人意外。” “娘娘。” 弘历声音冷沉,放下托盘,神情板正肃然地回望着年世兰,仿佛刚才轻昵又纯真的少年是错觉一般。 “弘历自然不能让娘娘有一丝意外发生,若是此女透露了分毫,那后果......” 他明显感受到年世兰浑身的抵触,他暗自猜测或许自己对待下人太过苛责,让她不喜了。 只是眼下的情形,为保周全一切他自然不能让旁人窥探。 “怎么弘历认为将本宫置于是非险地的,竟然是这微末无名的婢女吗?难道不是因为殿下任性所致吗?” 不知怎的,年世兰心底燃起深切恼意,她赫然发现两人几次三番地独处,自己何尝不是帮凶? 她不知是气弘历装无辜耍心眼子,还是气自己总是毫无原则地退让。 在没有第三者旁观的时候,她或许不会真切感受到两人的逾矩。 但那婢女如此慌张惊恐的模样,让她顿感洗脱不了的挫败感。 这样的场面,自己更换了往日装扮仿佛乔装一般,而弘历一味哄骗示弱让自己陷入尴尬危险的境地。 无论如何这样的事,落在旁人眼里,两人都不再清白了。 “殿下说的是,不过依本宫所见,为绝隐患,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殿下同本宫保持距离。本宫累了,先行了。” 年世兰只觉手脚冰凉,明明自己还有深仇大恨未报,她怎么不心惊自责,自己竟然犯了如此浅薄的错误。 看着年世兰那冷沉决然转身的背影,弘历知道她是真的恼了自己,不,不仅仅是恼怒,那看向自己的眸光恍惚间仿佛还带着恨意。 他心下一沉,一把扯过年世兰的肩头,内心惊慌却十分清楚,若今晚她如此离去,或许两人再也不会有单独相见的时候了。 最多也只会如从前那般,在合宫家宴上,只能遥远地看着她,想着她。 想到此处,他浑身散发着沉郁冷峻的气势,注目着年世兰的眼神仿佛忽然失去了光亮,他喉头微动,嘴唇颤动了一下: “娘娘,不要离开弘历,求您。弘历什么都答应您。” 年世兰正恼怒地挣脱不得,闻言忽然顿住,对上弘历微闪着汹涌情意的眸光,她脑中只嗡地一声炸开。 那伤痛阴郁的神情分明带着缱绻深情,那欲望那样直白、呼之欲出,只是这深情爱意如无数锐利的银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年世兰心口,叫她且惊且慌,更叫她难以接受。 “你让我觉得恶心。” 年世兰大力推开弘历的手,不再纠缠停留转身走向来时的小径。 弘历颓然垂下双手知道他再也没理由挽留她了,他到底还是弄砸了一切。 他低声唤了一声‘严禄’,严禄从暗处现身,几步上前跟上了年世兰。 在一个昏暗岔路口,年世兰有些迷失了方向。 “娘娘,微臣替你带路。” 严禄的声音清冷地在身后响起,年世兰回眸,唇边是冷然无奈地笑。 “四殿下好大的本事,倒是本宫都被你们戏弄了。” 严禄微微一顿,只得无言在前面带路,想必以华妃心机,她早已猜到了自己与弘历的关系匪浅。 小主子步步为营,终于还是被现实狠狠抽打了,不过也好,眼下两人并未闹出格,总还能回到从前的位置。 年世兰已离去了许久,弘历枯坐了许久。 直到望着山下清凉殿的后院,隐约有几盏宫灯缓慢游走,他知道年世兰安全回到了清凉殿。 “赵喜,拿酒来。” 第111章 夜寒凉都是思量 八月的夜风透着凉意,弘历不知喝了多少梨花白,少年情意总是炽烈直白,以为学着文人雅客能一醉解千愁。 原来醉眼朦胧里能见到最想见的人,他看见那日除夕的繁华宫宴上,年世兰清冷孤傲地自斟自酌。 她忽然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心头一紧鬼使神差地饮尽杯中酒,那是他头一次尝到梨花白的滋味,甜苦交织地口感当真与梨花没有一点关系。 拾起那柄年世兰又落下的扇子,她十分喜欢这柄团扇,每次见她轻摇这扇子,总叫他想起春日里那场夜遇,两人藏身之处的紫藤花架。 原来这么快便是秋日了,正如这团扇渐渐不再被人需要,总是不小心便会遗失,紫藤花的季节也早就远去。 想起年世兰满眼鄙夷怨恨的眼神,弘历眼底涌起淡淡雾气。 哪怕她说恨自己、气自己他都能接受,唯独那句“恶心”让他无地自容,无可挽回。 他的情意或是他这个人本身,对她来说都是肮脏可耻,自己偏偏是她的庶子,怎叫她不嫌恶反感。 “啪”的一声脆响,那白瓷酒盏在弘历手心早已四分五裂,见主子手掌流血,躲在廊柱后面的云岚再也克制不住。 “殿下,您不能再喝了,奴婢带您回去包扎一下吧,殿下!” 弘历只觉心头黯然,浑身都是阴郁颓靡地气息,他忽地伸手掐住云岚的脖子,声音冷厉透着嗜杀的寒意道: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云岚喉头被紧得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她只下意识想扯开禁锢她脖子的手,只是那力道惊人,丝毫不可撼动。 她抬眸惊惧地望着主子,却只见满脸破碎神情的弘历,她忽然放弃了挣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那热泪滴落在弘历手背,烫地他松了松手。 “啪”随着一道掌风袭来,弘历的手背被大力拍开。 “到底是谁的错?今晚就算没有云岚,你也早该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严禄悄悄将云岚放出来,本想让云岚能照顾一下酒醉后的弘历,哪曾想这小子从未杀过人倒是真起了杀心。 若自己再不点醒他,恐怕他便要再钻一次牛角尖了。 云岚大口喘息了片刻,从严禄语中大致猜测或许与那位女子有关。 主子这 是被心仪之人伤心了? 她来不及多想,抹了抹腮边的泪,扯出自己的丝帕,依然长身跪地的姿势,快步挪到弘历跟前。 那鲜血还在流淌,她颤抖着边包扎边同严禄道: “严侍卫,快让赵公公传太医啊,殿下的手伤了,这可怎么办。” 云岚方才才拭去的泪又涌了出来。 “有我在何须太医,何况太医来了他眼下饮酒过度,明日定要受训。”严禄说着搀扶起酩酊大醉的弘历走向寝殿。 赵喜端着醒酒汤匆忙入殿,见严禄正在处理伤口,又是心疼,又是责怪低声轻叹道: “这又是何苦呢?也好,这样以后,咱们也不必成日提心吊胆了。” 几人忙活了一番终于伺候着弘历睡下了。 “云岚姑娘,你脖子的伤药在这,记得每日涂抹。” 严禄将一小瓶药递给云岚,看着那触目的淤痕,也是心下不忍。 最重要的是哪片危及自身性命,这婢女都忠心护主,倒叫他另眼相待了几分。 “由你照顾殿下,我很放心。” 云岚听着严禄语中分外郑重的感激,倒是意外又有些莫名暗喜。 她知道严禄是主子心腹,自己能得此信任十分不易,且他话中所指照顾,明明是她分内之事,但让眼下的云岚听来却似带着深意一般。 “照顾殿下是奴婢本份,奴婢自当尽心。” 弘历醉酒心绪激荡又吹了半夜的冷风,隐隐发着热,赵喜拿着药方煎药,云岚自然留守在内殿。 云岚正仔细对着镜子查看脖子 伤痕,却隐隐听见主子低喃着什么。 昏黄烛光下,她掀起纱帐,只见身着寝衣的弘历浑身发汗,眉头紧锁,口中说些含糊不清的话。 她低头拿起一旁的巾帕仔细擦着弘历因发烧潮红的脸,弘历仿佛深陷梦魇,一时唤着母亲,一时又喊着娘娘。 云岚低头俯身想倾听,却忽然被警觉的弘历扯住了衣袖。 忽然惊醒的弘历两眼迷离没有半点攻击力,云岚心头这才松了几分。 “殿下,你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弘历醉眼朦胧,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只是那殿内的烛火晃得迷眼,恍惚中他似乎见到眼前似乎有几片玉兰花。 “你怎么又唤我殿下?怎么不唤我弘历了?” 云岚抬眼细细瞧着弘历确定他睡醒了,兴许是在说醉话。正犹豫着到底是提醒主子他认错人了,还是顺着主子的话,哄骗他入睡。 “兰儿, 是你吗?”弘历扯着云岚衣袖的手用力,只闻“嘶啦”一声裂帛之声,云岚领口处本就被拉扯松开的衣襟被彻底扯开。 那殿内的潮热温度侵袭在云岚裸露的胸口,却激起云岚一身鸡皮疙瘩,那里头肚兜小衣的玉兰花无处躲藏。 “兰儿,真的是你吗?”弘历深邃凤眸翻涌着赤红的欲望,云岚来不及反应,只觉一双强有力的手突然揽住了她的细腰。 那清冽梨花白的甜醉香气混合着属于男人的雄性气息迎面扑来。 她只是被弘历牵引着,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有殿下一遍遍地唤她“岚儿”。 随着赵喜端着汤药入殿,一阵秋风卷集入内,激得纠缠的两人都停滞了动作。 赵喜入殿只见赤着上身的弘历身下是衣衫破损的云岚,弘历仿佛清明 几分,转头见上赵喜,他一时头疼分不清眼下状况,只喃喃疑惑道: “赵喜?” 云岚脸上发烫,窘迫到无地自容,她慌忙起身,胡乱裹紧衣服跑出了内殿。 赵喜这才转身,一时尴尬得不知去留,又听主子问道: “怎么回事?云岚怎么会在这里?” “主子,你酒醉又发热,云岚只是照顾你。” 赵喜将药递上,心里不免嘀咕。 “ 你自己做了什么,怎么还要问旁人?” 弘历只觉头疼脑热,他皱眉喝下汤药,一时懊恼自己做了荒唐事,却仿佛又想不起更多细节。 放下药碗,他又躺了下来,掀被的时候却瞥见那床榻上一抹鲜红。 他心中惊颤,又绝望闭目懊悔,暗自痛恨起自己的荒唐和下作, 他抬手扶额,仿佛头疼难忍。 只是透过指缝隐约可见他微微轻颤的唇,最后那泪和着掌心血渍缓缓染透那手心纱布,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一味保持那动作久久未动。 自己方才表露了心迹转头却又将旁人错认,一下子伤害了两位女子,这样恶劣的他着实让人觉得鄙夷恶心。 她高贵如云间月,纯真的时候犹如天上雪,自己如此卑劣,竟然妄想她能堕落地爱上自己。 而下人房中的云岚,在床榻上辗转难眠,脑中那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叫她的心到如今都兵荒马乱。 她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锁骨,只觉上面还带着殿下炽热的温度,不禁浑身也跟着燥热了起来。 最后她抿唇羞怯得扯过薄被兜住了头,那一旁的烛火都随着她的轻笑摇晃了起来。 *** 而另一头的清凉殿,一众奴才皆大气不敢出。 自年世兰入殿,她的心头便堵着一阵无名火,所见的人和事都要被她数落一番。 这样狂怒暴躁的华妃,宫中的奴才已许久未见过。 空气中透着无形的威压,叫人胆寒,只敢缩着头恨不得能隐去身形。 年世兰环顾殿内,将弘历送来的小玩意,画本子,从前送她玉兰花的花瓶都翻了出来,扔的扔,砸的砸。 只待她再也看不见与她有关的东西,这才累极坐下。 “娘娘,想必您摔东西摔累了,可是饿了?奴才让小厨房给您下碗素面?” 周宁海在颂芝几番挤眉弄眼地暗示下,终于大起胆子上前。 “大胆,你们一个个都放肆,胆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戏弄本宫,掌嘴!” 此时的年世兰虽发泄了一通,但犹觉不够,她气弘历对自己存着不耻的心思,还安排了许多人一道来诓骗自己。 更气自己的后知后觉,气自己过分自信,以为窥探了天机便能事事如愿。 显然眼下自己的重生早已改变了所有人的命途,但自己却险些落入旁人算计,这样 失败是万她不能接受的。 周宁海早已扑通跪地,颂芝无奈地拿起丝帕掩了掩面。 他哪里知道自己竟然胆敢再提宵夜二字,只得边扇着嘴巴边自省道: “奴才死罪,不能替娘娘分忧,奴才该死,奴才就算把自己扇死,娘娘能解气便好,奴才无用......” 年世兰只聒噪气结,转头挥手似又想起什么道: “你现在就去后院把那红鱼都赶走,本宫不想再看到。还有日后小福子只得在门房当差,派些粗活,不得入殿。” 周宁海慌忙起身应声去办了,当他找到在廊下值守的宋福,边揉搓着脸边质问道: “你这个没长眼的,到底如何得罪了娘娘,倒叫我跟着受罚。” 宋福隐隐猜测此事必定是与四殿下有关,却也无从辩解,只收拾起铺盖老实往外院门房走去。 周宁海一脸郁闷,但也了解这个宋福,虽然向来是个闷葫芦,但从来都是磊落不遮掩,言简意赅的人。 看着不招人喜欢,却偏偏有几分本事,周宁海一向对他另眼相待。 或许只有他这个半路意外成宦官的人才感觉到。 这个宋福无论身形气质一点没有个太监样儿,身上总有一股自己莫名熟悉的气质,却道不明白是什么。 “娘娘,可是累了?要不奴婢伺候你沐浴吧?” 颂芝见主子似是累极,发泄一通后只倚着软靠发呆,眼底是深深的倦意。 “颂芝,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弘历的心思?” 年世兰似是十分失落,语气清浅缓淡。 “娘娘,四殿下心怀鬼胎,奴婢一早便提醒过。只是一切都是奴婢猜测,都怪奴婢未曾言明,娘娘可是受了委屈?” 颂芝闻听主子如此直白问询自己,想必定然是那小子做了出格的事,若是牵连娘娘声誉,那对娘娘乃至年家可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她接着赶忙又冷沉愤怒道: “娘娘,四阿哥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后没有妃嫔依靠,为绝后患,不如......” “噗嗤”年世兰望着颂芝凶狠,又实在娇憨的模样不禁笑了,她伸手又轻捏了一把颂芝的脸。 “姑娘家家的,成日里喊打喊杀像什么样,日后谁还敢娶你?” 自重生归来,年世兰便有心日后定要将颂芝风光地嫁出去,不必再守着自己,守着这个冰冷无望的皇宫。 颂芝被这莫名的话倒是脸红恼羞嗔怪了一句: “不敢娶才好呢,奴婢本就不想嫁人。” 年世兰面色到底缓和了几分,却还是收敛起笑意,沉声道: “不怪你看不透弘历,只叫弘历深藏不露,恐怕以往的每一次相见,他都做了十足的安排。想来这圆明园上上下下大部分都是他的人了。” 颂芝被这么一提示,这下心中才清明了几分,只是如今一细想,倒是让她毛骨悚然。 “四阿哥无权无靠山,竟然有如此手段吗?” “谁说他没有靠山了,那死了的李矜瑰就是他的靠山。这对母子倒真叫本宫意外。” 重活一世,年世兰才真正看清这后宫权利之争,从前许多人都藏匿了锋芒,只有自己明火执仗地来。 但,谁又能说,明火执仗就一定无用呢? 暗斗或许有偷袭的先机,但明争那就是实力绝对地碾压。 眼下自己被弘历那个混蛋戏弄,难道不是自己低调了许久,让众人都忘记华妃娘娘曾经叱诧后宫的威压了。 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掺合起来糊弄自己了。 这两日哥哥的捷报便会传入京城,那自己想必更无需顾及旁的。 “明日午后让安常在来清凉殿坐坐吧,晚上再让沈贵人来抄账本。” 年世兰拨弄着烛芯,唇边是一抹得逞又玩味的浅笑。 第112章 宫棋布局不依经 翌日又是晴好的天,入秋的圆明园也褪去了夏日炎热。 自从安常在不得招幸受冷,倒是开始尝试着做起了香料,趁着夏花未老,便邀了莞贵人、沈贵人一同去湖边采些蔷薇。 而带着温宜出来玩耍的曹贵人同端妃两人,老远便被姐妹三人的调笑声吸引。 ”这姐妹三人感情甚笃,哪怕有一个得宠或失宠的,倒总是姐妹齐心,想来这三人日后福报大着呢。“ 端妃含笑看着姐妹三人笑语嫣嫣,当真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曾几何时她仿佛也短暂地拥有过。 曹贵人见端妃满眼歆羡,倒是十分不屑,只不以为然淡淡道: “这外人看着的确是那么回事,不过内里嘛谁又看得清呢......哎?娘娘,您瞧那不是康禄海吗?” 随着曹贵人示意,端妃抬眼看去,的确是康禄海,他正给莞贵人殷勤地行礼问安。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并不能听见两人说些什么,只是康禄海那满脸堆着油光的圆脸,早就笑成一团,不用听便知道,康禄海定是极尽讨好奉承。 “康禄海啊,从前便不老实才会得罪了华妃进了慎刑司,这样的人,姐姐还念着旧时一点情出手相助,若换做妹妹,这背叛旧主的人,可万万不可用。” 曹贵人轻声提醒着端妃,端妃眉头微锁似是在思量: “康禄海不是说替本宫去拿药了吗?怎么走到了此处?” 见旧时主仆相见,两厢倒是聊的投契,端妃又无奈轻叹一句道: “本宫何尝不知他朝秦暮楚的性子,只是若他真的寻着了好主,哪怕说明缘由,本宫也会任其来去的,何必如此阳奉阴违呢?想来本宫这身子,哪里还指望有奴才能忠心不二呢。” 曹贵人闻言不禁黯然,但更怒其不争,她拉着端妃的手满脸不忿: “姐姐,您贵为妃子,又得皇上敬重,康禄海这样的人你都能忍。您放心,您就在这端看着,这莞贵人当真不懂事,若胆敢觊觎您的人,嫔妾自然为娘娘分说。” 端妃正想出手阻拦,曹贵人却早已几步走向姐妹三人。 “哟,康公公,娘娘外出身旁倒是寻不到人随侍,倒是有闲情逸致陪着昔日旧主在此赏花。” 曹贵人正气闷,三人行礼全然不放在眼里,只逮着康禄海质问。 “贵人小主误会,奴才当真是替端妃娘娘办事,只是恰巧路过见着莞贵人自然问候一声。奴才这就去忙差事。” 康禄海说完正要走,曹贵人见他不曾折返去煎药局,而是掩饰行迹往另一头的内务府,被这油嘴滑头的奴才气得不耐。 “康公公你倒是好得很,端妃娘娘明明同我说差你去拿药,居然事到如今还要做戏,存心耽误娘娘用药吗?” 康禄海一脸疑惑,不知曹贵人何出此言,只得折返又跪下认错: “曹贵人明鉴啊,娘娘当真是让奴才去内务府领些秋日的厚实料子。您当真冤枉奴才了。” “如今才是八月,就是端妃身子再不济,殿内还用着冰,你要狡辩也不寻个好借口。我倒要看看你这二两重的骨头还经得起入几次慎刑司。” 康禄海挺直了腰杆大呼冤枉,一旁的莞贵人实在看不下去,上前辩解道: “曹姐姐,我看此事确有误会。许是康公公记错了端妃娘娘交代的事,眼下不如让他赶紧回去问好了,才是不耽误娘娘大事。” 康禄海这下微微安心,还好有莞贵人替自己说几句。 “莞贵人,按说这话不由姐姐我来分说,但你应该知道,眼下康禄海是端妃娘娘宫里头的奴才,就算你们主仆情分再深,也没有伸手到端妃娘娘宫里挑奴才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倒是十分讶然,这康禄海倒真的没有提起旁的话,虽说他擅长阿谀奉承,但如今伺候了端妃,自然是比贵人身份的莞贵人更体面的。 “贵人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妹妹虽年轻,但绝不会犯此错,眼下康禄海跟了端妃娘娘自是他的造化,哪里有妹妹要人的道理。” 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莞贵人自然不能任由曹贵人张口污蔑,只得开口撇清自己。 曹贵人闻言嗤笑一声,到底对莞贵人的乖觉满意了几分。 而一旁冷眼看着的沈贵人,倒是起了几分警觉。 曹贵人来势汹汹,加上对待自己与莞贵人也是一脸不忿的,的确不像唬弄人的。 倒是这康禄海的确是个墙头草,从来都是拜高踩低的势利眼。 眼下这花园里头人多眼杂,再纠缠不休的,或许事情就要闹大,只怕曹贵人此人不善,还要连累嬛儿名声。 几番思量,沈贵人冷声喝道: “你这奴才当真可恶,偷奸耍滑还敢狡辩,莫非你想寻来端妃亲自与你对峙?难道你失职懈怠还是主子的错不成?你可知诋毁尊上的罪名可不止入慎刑司这么简单。” 康禄海一滞,对上沈贵人冷厉的视线,他才清醒了几分,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错了。 要么得罪端妃自己这个正经主子,要么眼下同曹贵人沈贵人继续争执不休,但无论如何,都是他这个奴才 错。 他认命般闭眼,大声求饶,承认是自己偷懒了。 曹贵人这下心头才痛快了几分,刚要继续责骂几句,莞贵人又出声道: “曹姐姐,既然此事明了,这康禄海到底是端妃的奴才,自然还要端妃娘娘亲自发落。花园里人多眼杂的,此事事关端妃娘娘治宫声誉,姐姐三思。” 莞贵人说的谦虚,倒不如说曹贵人有越俎代庖之嫌。曹贵人会意含笑温声道: “还是妹妹心细,既如此,姐姐我先行了。” 曹贵人走后,康禄海自知理亏无从辩解,只是对莞贵人再三出口相帮千恩万谢。 沈贵人在一旁也是有些无奈,康禄海倒是机敏也上前同沈贵人道: “奴才知道贵人小主方才不是有意冤枉奴才,只不过若不如此说,事情闹开,想必奴才被送进慎刑司也未可知。” 沈贵人倒是意外,这奴才虽滑头但也好歹是宫里的老人,看事通透。 “你快回去吧,找端妃认个错才是真的。” 得了沈贵人示意,康禄海又匆匆去办差了。 而在远处看完这一切的吉祥不由暗叹主子厉害,笑着同端妃道: “娘娘安排肃喜扫宫道的确高明,宫中小主们的动向尽是了如指掌了。只是,娘娘不是要亲近莞贵人吗?那曹贵人下手万一伤及莞贵人岂不是......” “她有那样一张脸,谁惹上她只会惹祸上身罢了。” 端妃转身,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也随风缥缈而逝。 第113章 悲欢离合终难料 这上午刚出门便遇到了这样的事,姐妹三人也没有了采花兴致。 “都怪陵容不好,本想邀姐姐们一同逛逛散心,却遇到了这样的事,叫姐姐委屈了。” 安常在一向谨小慎微,姐妹三人败兴回宫,她只得出口致歉。 莞贵人最清楚安陵容胆小敏感,她笑着道: “妹妹安心,哪里能怪你,左不过都是小事,妹妹不如去我宫里坐坐,你针线好不如帮姐姐挑些绣样。” 沈贵人还赶着回去对账目,便同两人告别回宫了。 霁月阁中,弘历酒醉低热了一晚,到晌午才醒。 刚醉后清醒的他只觉身体乏得很,脑袋也沉沉地发晕。 “主子,您可醒了,可有哪里不适?学堂那头已帮您告假,皇上听说还特意赐了药。” 赵喜听见动静端着早就备好的温水进了寝室,又上前帮弘历披上了外衣。 “头疼得厉害,倒是有些饿了。让云岚送些汤水进来吧。” 弘历揉着头,随意地吩咐了几句,赵喜手上倒是一滞,犹豫了一念还是点头应下,在门口传唤了一声: “云岚,主子醒了,该传膳了。” 弘历渴的厉害,只顾低头喝了几盏水,坐回餐桌瞥见低头布菜的云岚。 昨晚那恍惚的画面忽然涌入了脑海,他只觉脑中混乱,最后忽得想起那床榻上的一抹鲜红。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当真记得不清晰了,只是那脑海中的玉兰花样是当真抵赖不得了。 上次雨夜他便瞧见过浑身湿透的云岚,胸口处那红底肚兜上的玉兰刺绣。 他闭眼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又懊悔,他痛恨自己的荒唐轻浮,仿佛生出了自己背叛了年世兰一般的痛苦。 虽说他与年世兰之间的距离,似隔着天堑般不可触及,但在他绮丽荒唐的梦中,他的身心从来都是属于她的。 与皇阿玛相比,自己无权无能,除了一颗自认为的真心能拿得出手,想来可笑,眼下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钟情于她。 他捏着茶盏的手指渐白,心中翻涌着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让他恍若心死。 “你下去吧,这里有赵喜伺候。” 云岚布菜的手一滞,放下筷子的手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 “是。” 弘历听出她语中似带着呜咽之感,只是自己眼下还无法面对她。 云岚转头出去,弘历的视线又掠过她的脖颈,虽然她今日特意将龙华别高了几寸,只是那瘀痕太过触目,根本遮掩不住。 弘历听着赵喜回禀着清凉殿的动静,只无声地用完了饭,繁杂思绪却一直在心底盘桓。 食不知味或许就是如此,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饱还是饿。 “让严禄给云岚送些药吧,另外给她涨一倍的份例,再叫江寿花点钱让她父亲小升一阶。” 赵喜闻言眉头微挑,不禁面露喜色,看来主子是想通了,这云岚有福了。 “主子英明,奴才这就告诉云岚姑娘这个好消息,主子的房中早该有人了,这云岚的确.......” “我何时说要收房了?经此而已。” 弘历不耐,扔下筷子便掀衣起身去了书房。 这些是他眼下能做的全部了,情难自已,身不由己,他到底还是变成了自己父亲那般薄情的人。 他手指收紧渐握成拳,掌心的纱布又沁出一抹血红。 那钝挫的痛感明晰,仿佛提醒着他这场梦终于被吵醒,该面对现实了。 *** 眼看日头向西,清凉殿的周宁海赶来了碧桐书院寻人。 “小主吉祥,安小主莞小主华妃娘娘请二位小主清凉殿一聚,娘娘得了稀罕的曲谱歌曲子,想邀两位小主一同品鉴。” 这两位向来与其他各宫来往淡泊,华妃娘娘忽然相邀,除了意外也难免有几分不安。 周宁海看在眼里,不免又提醒道: “为着能邀小主们共乐,娘娘还备了酒席款待,小主快请吧。” “娘娘盛情,我等喜不自胜,烦请公公稍待。” 两人自知推诿不得,一时也不知道华妃娘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含笑应下。 入了清凉殿,几人寒暄了一番,没想到华妃娘娘果然备了许多罕见或是时兴的词曲。 莞贵人向来喜好琴曲诗词,倒是一扫初时的拘谨,不由侃侃而谈,还偶尔试琴弹奏一番。 安常在一向胆小,加上华妃向来厉害,只安静局促得坐着,偶尔附和。 “安常在,本宫对歌曲是一窍不通的,只是得了一首婉转凄清的唱词,还烦请安常在能让本宫也一听这歌曲到底如何能使闻者落泪了。” 安常在恭敬上前接过那曲谱唱词,莞贵人也好奇凑上前,一番弹唱,这曲子果然扣人心弦,如泣如诉。 “斩断情丝心犹乱,千头万绪仍纠缠。 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 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清凉殿的丝竹之声悠然婉转,凄然泪下,久久不散。 “这不吉利的歌曲子是谁在唱?” 胤禛坐于肩辇之上,正要去闲月阁用膳,听闻宫中有人在唱这凄楚歌曲,心有不快。 “回皇上,是华妃娘娘正同莞贵人安常在品评歌曲子。” 苏培盛见皇上恼怒,不敢怠慢老实回禀。 胤禛正要发作的脸色却又稍缓了几分,向来词曲表露心声,华妃难道是在怪责自己冷落她? 胤禛闻言倒是默然了片刻,只是不语示意起轿。 想起当日两人争执不快,如今过去了几日,自己虽日日在沈贵人处,但依然不怎么痛快。 他气她不似从前般用心待自己,而眼下她唱这样凄楚的曲子,也是在怪责自己冷落她吧。 胤禛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心软,不肯追究这不吉的曲子了。 第114章 多愁多恨亦悠悠 “云岚姑娘,这是严侍卫刚带来的药,你快服下吧。” 张麽麽端着温热的药碗进了云岚房中,云岚却是满脸不解。 “昨晚严侍卫已经送了外伤用的药膏了,怎么还用得着喝药吗?” 张麽麽倒是轻笑一声,戏谑道: “傻丫头,这是避子汤药,你还年轻,这后院就你一个贴身伺候的,主子自然不肯早早地让你有身孕。” 云岚脸上青白交加,短短几句话,她心念便转换了数遍,她脑中混沌只下意识接过那碗药喝了下去。 那酸苦的药汁让她舌头发麻,这才清醒了几分,脸上的表情从呆愣转成了窃喜。 张麽麽瞧着她泛红的脸颊,也是打心眼里高兴的,毕竟她一直担心小主子都快成年还不开窍,眼下也算放下了心。 “主子看重你,你该去谢恩才是。” 被张麽麽一提醒,云岚点头赶忙对镜仔细拾掇了起来。 隔江犹唱后庭花,那悲戚忧伤的曲子响起,弘历恍然以为年世兰是在因为自己而伤情。 直到见皇帝仪驾驻足在不远处许久,他才自觉可笑。 或许他爱上的女子从来就是如此,只要她愿意,小小地示弱便能轻易牵动着旁人的心绪。 那日花园里头她同皇阿玛的争吵,他园子里的听奴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要她年世兰愿意,哪怕贵为帝王,也依然愿意为她屈尊驻足。 自己哪怕甘愿落于尘埃,隐没在暗处,她也根本不屑于看一眼吧。 秋风渐起,弘历不禁轻咳了几声。 “殿下,您身子还未好全,秋风寒凉快披上披风吧。” 云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弘历转身只伸手拿过了披风。 “你下去吧。” 云岚忽然从心底窜出一股莫名的倔强,她只是一言不发,静静站在主子身后,陪主子听着那她并不懂的凄婉曲子,吹着萧索的秋风。 “昨夜你为何宁死不躲?” 云岚心头正萦绕着繁杂的心事,过了许久又听见主子忽然发问。 “奴婢自知有罪,奴婢不敢。况且......奴婢知道殿下最后松开了手,并未想要奴婢的命。” 历经昨晚的事,云岚早已见识到主子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只如实相告。 “你很聪明, 不过本殿下身边不需要聪明的女子。往后出去伺候吧。” 云岚心思细腻,日后的事就算无关年世兰,但自己身后所涉及的其他事,难保会让她看出端倪。 云岚闻言却如惊雷当头,她惊慌跪地求告道: “殿下,云岚知错了,云岚日后定不敢再误殿下大事,云岚是殿下的人,云岚绝不敢有二心,求殿下开恩。” 弘历闻听那句“殿下的人”只有深深的挫败感,他冷沉了声线道: “昨晚你差点丧命的教训还不够吗?” “不,殿下,云岚知道您一直都不是冷血冷清的人。您提拔奴婢,找人关照奴婢小弟的病情,还为父亲谋职。云岚、哪怕父亲从今往后都会是殿下的人,哪怕以命相酬。” 弘历不料云岚口中自己的人,还有这层意思。 想来也是,如今她一家子的前途性命都在自己手上了,那便罢了。 “这些事只是对你......昨晚的补偿,其他的东西,我给不了你。” 云岚见主子松口,哪里还敢肖想其他,她喜极而泣,含笑动容道: “殿下,奴婢知晓身份,并不敢奢望其他,奴婢谢殿下大恩。” 得了主子的宽恕,云岚终于松了口气,她早就知道,主子是面冷心热的人,待自己多少还是不同的。 弘历数次对她恩赦,除了因为云岚伶俐忠心,更多的是他总想起自己的生母。 曾经他的母亲也是如此这般在主子手下讨生活,所以总是不忍下杀手。 只是他忽略了人心向来贪婪,犹如他对年世兰的觊欲,近了一步,总想再近一步。 *** 清凉殿的丝竹乐声终于停歇了,两位小主赴约,不曾受丝毫刁难,倒是得了许多赏赐。 莞贵人倒是大方笑纳,只是安常在仿佛多少透着些不自在。 “小主今日劳累,早些安置吧。” 槿汐见小主困倦,利落得给莞贵人铺好了床铺。 “今日的确有些累了,不过得了几首很好的曲子,倒也十分值得。” 槿汐含笑倒是十分欣赏主子通透大方,刚入夜她便遇着宫道上,剪秋正在同其他宫的侍女拿今日之事调笑呢。 “小主坦荡,华妃娘娘也和善,只是这宫中人心复杂,同样的事中不同人的眼里意味却是大不同的。” 莞贵人听出了槿汐似有话要说便示意道: “这倒是,那你便说来听听?” 莞贵人默然听着,倒是唇边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曾经眉姐姐也提醒过自己,这宫中有些人慈眉善目或许是脏心烂肚,而有些人青面獠牙可能更磊落赤诚。 眉姐姐虽未明言,但眼下她也真切地能感受几分。 “这些到底都是些闲言碎语,我不放在心上,旁人自然也不能拿我如何。所谓井水不犯河水,我自然无甚烦恼的。” “小主一向明理透彻,只是小主身在后宫,这些明争暗斗根本无可避免,还是要多个心眼才好。” 莞贵人一向敬重槿汐,她总是能教她及时看清形势,她含笑点头,将话听了进去。 崔槿汐作为宫中老人,不但照顾过太妃,更因为她在宫中伺候时便见过纯元皇后。 皇上在莞贵人入宫前便嘱咐过方若,要挑个妥帖的人伺候莞贵人。 方若深谙圣心,千挑万选出崔槿汐,自方若告诉崔槿汐莞贵人特殊之处,两人自是心照不宣的,必要的时候崔槿汐自然会提点着。 次日和宫请安,这昨夜两位小主被华妃招去唱曲弹琴似歌姬般取乐的事,又在私底下传开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又是齐妃,这三人她向来都看不过眼,如今听了这些闲话自然痛快。 “莞贵人,听说昨个儿,妹妹连手都弹麻了,当真辛苦,不过华妃赏赐丰厚,想来妹妹也不亏。” 莞贵人一早便知避免不了这些闲话,只是淡笑不言,齐妃见她不答,又悻悻转头问起了安常在。 “安妹妹之前一曲在宫宴上闹了笑话。倒是转头还有华妃娘娘赏识,若妹妹勤谨多上几趟清凉殿,那被沈贵人裁减的分例都能补上了。” 齐妃声音不小,许是安常在向来卑微,连曹贵人都不免跟着笑出声。 安常在窘迫起身,小心翼翼道: “齐妃娘娘说笑了,华妃娘娘赏识,嫔妾自然领受......” 安常在只觉面皮发烫,哪里不明白都在笑她卖唱,只是涨红了脸,也说不出再多。 第115章 华妃强势众人惧 “啪啪啪”随着几声击掌之声,华妃娘娘莲步款款袅袅入殿,她嘴角微扬,依然傲慢又得意。 “齐妃这话不错,想来这么上赶着打听恩赏,莫不是也想来清凉殿与本宫同乐?本宫倒是不缺什么体己开销的,倒是齐妃姐姐......啧啧,妹妹真想不起来姐姐有什么擅长的。怕是只有眼热的份儿了。” 华妃凤眸微挑,眼中不免讥诮与不屑,她华妃就连皇后都敢呛声,何况旁人。 “华妃,你此话何意?本宫何时眼热那点子恩赏了,你这是污蔑!” 齐妃虽身为妃位,但完全靠份例过活,何况大部分都贴补给三阿哥了,这宫里的妃嫔小主能如华妃般有母家依仗的本就极少。 “姐姐急什么?妹妹知道姐姐一心向着三阿哥总是短缺的,诶?姐姐不是爱玩骰子?虽说小赌怡情,但后宫里头自然禁止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妹妹爱莫能助了。” 年世兰丝毫不留情面,又一次把齐妃挤兑到无言以对,齐妃只气得将杯盏摔得丁零作响。 曹贵人见今日华妃气盛,自然早就收敛了笑意,哪知华妃娘娘的视线早就转向了自己。 “曹贵人,温宜公主可还安好?本宫听说皇后娘娘许了你晋升嫔位当日,你打赏了下人不少。莫不是在端妃处打秋风多了,倒是出手都阔绰了。只是妹妹也要顾及着端妃药钱,总不能总仗着端妃怜爱公主,打起端妃姐姐的药钱吧?” 年世兰此话刻薄,说得曹贵人面上烧得慌,她窘态毕露只得起身行礼辩解道: “华妃娘娘误会了,端妃姐姐体恤公主才多次补贴,臣妾也心有不安,来日嫔妾定会加倍奉还。” 年世兰嗤笑一声,低缓着声音透着讥笑: “你可真敢说啊,这满宫里,这大小账目本宫哪个不清楚的,自己兜里那几个铜钱几两碎银你们自个儿还算不清了?一个个还装什么相,也配嘲笑本宫恩赏?” “一大早的,华妃妹妹怎么如此大动肝火?不过是些闲言碎语,都是自家姐妹,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何必疾言厉色呢?” 皇后适时出现,一番规劝,但话里话外倒意指对华妃言行跋扈。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众人行礼,年世兰端坐下不急于回话,只闲逸地喝了口茶,甚至还微微皱眉,十分嫌弃地放下了茶盏。 此时宫室内众妃嫔小主的视线都在华妃身上,等着听华妃回皇后问话。 眼下见华妃如此淡定置若罔闻的样子,倒是都微微吃惊,不料华妃如此无礼胆大,公然无视中宫问责。 正当殿内气氛透着诡异地压抑之感,华妃朱唇轻启,倒又悠悠开口了。 “皇后娘娘此话倒是提醒了臣妾。臣妾也纳闷呢,本宫昨个儿只是邀请了莞贵人同安常在唱曲弹琴共乐,我们姐妹三人本是伯牙与子期般意气相投的,怎么到了齐妃姐姐嘴里,倒成了莞贵人安常在来我清凉殿卖唱了?” “这,这都是误会,本宫也是听说的。” 齐妃这消息还是昨晚差脆果儿来桃花坞听来的,皇后娘娘得了伊犁将军上贡的蜜瓜叫来取些给三阿哥。 想来这消息由来恐怕牵扯皇后娘娘,齐妃自然要赶紧撇清。 “齐妃姐姐这误会今日若解释不清,找不出谣言源头,那本宫同莞贵人安常在的清誉脸面往哪里搁?更何况,这园子里头的下人嘴巴竟然如此不牢靠,不借此机会整治,那不是有辱皇后娘娘治宫严谨的清名。本宫早就寻来慎刑司协查了。来人!” 年世兰早就等着齐妃出口撇清,也不顾高坐之上的皇后欲言又被自己打断。 年世兰一声令下,慎刑司精奇麽麽入殿,身后还带着几个正瑟瑟发抖的奴才,一看便知用过了刑。 “回皇后娘娘,华妃娘娘,这几个昨日在宫里嚼舌根的奴才都寻了出来。” 众人抬眼看去,除了一些园子里打杂的,竟然还有桃花坞的染冬,齐妃宫里的小太监,曹贵人宫里的婢女...... 这一下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些下人大都是各宫嫔小主负责打探消息的。 这下就连方才还置身事外,端着架子训斥华妃的皇后都脸色青白,十分难看。 精奇麽麽向来是独立于后宫人际关系之外特殊的存在,身份谈不上高贵,职权也有限。 只是她们大都是皇子公主的奶母,换句话那都是正经主子的奶娘,身份特殊。 宫里头所有犯事的奴才她们都不必看其主子,哪怕是皇后的脸面。自然下得去手,问得出话。 “染冬?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脸色愠怒,不料自己宫中出了嚼舌根,污蔑主子的奴才,怎有不迁怒问责的道理。 染冬头发散乱,嘴边挂着血渍,她恍惚间看了剪秋几眼,对上剪秋冷厉狠毒的眸光。 她只哭喊着连声音都嘶哑了,想必早在用刑之时便哭喊失声了。 “回娘娘,奴婢,奴婢真的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莞小主安小主在清凉殿弹琴唱曲,并无半点不敬之意啊,娘娘明察。” “你当真糊涂啊,本宫日夜训诫不得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本宫今日不得不罚了。” 华妃见主仆俩一唱一和完全把罪魁祸首的剪秋撇开,倒也不意外,她接着曼声接话道: “皇后娘娘果然英明,若宫中小主妃嫔的私密都能随意被你们这些下人编排,那这宫里不得上下颠倒,尊卑不分了?此风不可长,且此事涉及本宫同两位妹妹声誉不说,竟然连皇后娘娘也被拖累,本宫决议杖毙涉事传播之人,望各位好自为之。” 年世兰厉声下令裁决,众妃嫔皆脸色微变,连皇后都惊异地微张了嘴,想要辩解,但想到华妃冠上的罪名,若是贸然张口又有包庇之嫌。 她抿了抿唇,不顾殿内一众哭喊求告声,只撇过头苍白了脸挥挥手示意带下去行刑。 年世兰神色淡然自若,她倒是清了清嗓子,仿佛说了许多话口渴了一般,又端起那茶盏喝了一口。 倒是眉头舒展,仿佛那茶又变得清香合口了一般。 第116章 情深未语可知心 一早上桃花坞便是嘈杂不堪,哭喊求告声不断传出,让人心下难安。 胤禛下了朝也不免问起了后宫之事,事发突然苏培盛只道是华妃娘娘,杖毙了宫中几个爱搬弄是非的奴才。 胤禛心下好奇,华妃倒是许久不出手严办内宫之事了。他转念又吩咐苏培盛道: “去请沈贵人来养心殿用早膳。” 胤禛边用着早膳,细细听完沈贵人陈述今日在桃花坞发生的一切。 他视线停留在那头的白糖油糕上,小夏子会意,夹过一块。 胤禛咬了一口白糖油糕,那甜腻油香不禁在口中化开,那沁甜米香味仿佛让胤禛的眉头都舒展了起来,最后竟是全部送入了口中细嚼着。 沈贵人打眼瞧着,皇上日常是不爱吃过于甜腻的食物,今儿个倒是十分喜欢似的,嘴角藏着压不下去的笑意。 原本沈贵人说话间十分小心,想来华妃此次动静着实大了,不但把齐妃、曹贵人都训斥讥讽了一遍,还处置了皇后宫女,明着打了刚恢复主理六宫皇后的脸面。 皇上竟然不觉生气也就罢了,可......这又有什么好笑的呢? “皇上,小心噎着,快喝口汤压一压。” 胤禛接过喝了一口,瞧出沈贵人满脸疑惑的样子。 “你可有什么要问朕的?” “臣妾想华妃娘娘肃清了后宫不正之风,皇上龙心大悦。” 胤禛闻言倒似更觉好笑,他伸手刮了一下沈贵人的鼻子,语声清朗不减笑意: “你性情端方贤淑,不怪你看不透华妃的小性子。” 沈贵人轻掩着鼻头,脸上带着嗔怪的羞涩笑意,柔声问道: “皇上此话倒是说臣妾无趣罢了,不过臣妾更想知道,华妃娘娘此举何为小性子。” 胤禛依旧噙着淡笑,一时仿佛胃口大好,又端起一盏燕窝粥慢慢喝了起来。 眼底似乎蕴藏着旁人参不透的宠溺,连说话也软了几分: “从前孝懿仁皇后在世时,给朕养过一只爱犬,还有一只脾气不好,但却十分美丽的纯白狮子猫。只是平日里朕想亲近这猫儿的时候,它总会闹脾气,偶尔还会抓伤朕。但朕总舍不得惩罚它,还藏起伤口不给额娘发现。” 他转头又问听得入神的沈贵人道: “你猜这是为何?” “许是这猫儿实在美丽罕见,皇上怜惜。” 沈贵人自然听得出来,皇上口中的猫儿便是华妃了,一般入宫的宠物都是调教过,偶有伤了一星半点主人的,都会被打死。 可见皇上是当真,打从心底地爱怜那只“猫儿”的。 “你只说对了一半,最重要的是因为朕知道,如何让这猫儿同自己亲近。每次朕只要当着这猫儿的面,对那只京巴犬十分宠爱的时候,这猫儿便会上前把那狗打退,然后十分顺从地跳到朕的腿上。” 面对一只难以驯服又异常美丽的爱宠,她主动示好撒娇地投怀送抱,只会融化主人的心,哪里真舍得责罚呢。 沈贵人不料皇上待华妃竟如此特别,也如此贪婪。他爱恋她的美丽傲然,更想要独占她全部的爱意。 哪怕牺牲爱犬的心意,哪怕那爱犬被猫的利爪伤害,它只能舔着伤口旁观着猫儿拥有主人全部的宠爱。 狗想获得的宠爱费尽心机,但猫儿只要主动一点便能俘获主人的心。 胤禛用完放下碗,心情舒畅,并未发现沈贵人搅弄着碗中的小粥发着愣。 “皇上,内务府姜公公来了。”苏培盛忽然进殿通传,皇上挥手示意将人请进来。 “何事?” “回皇上,内务府新到了三斛螺子黛,今年波斯国出产螺子黛数量稀少,总共才得三斛,所以想请皇上示下这三斛螺子黛如何分配?” 姜忠敏刚调任内务府,这样的事的确不敢擅自分配。 胤禛眉头微皱,刚想开口责怪拿如此小事来扰自己,刚想说按位分分便是,但细想之下,皇后加上三妃倒是也不够的。 皇后位分尊贵自然不得不分一斛。 莞贵人画远山黛最美,但仿若赐予她难免招旁人嫉妒生事的。 华妃最爱长眉入鬓,且她向来娇贵惯了,往年都用,自然也少不得。 “既然数量少不好分配的,往年华妃便是三斛之数,那便都送去清凉殿吧。” 胤禛略略沉吟,既然都左右为难,不如都赐予一人,况且今日华妃大闹了一场,自己也该安抚一番。 皇后向来节俭,想来也不会将此事挂怀于心。 况且今日华妃严惩后宫,皇后宫中的奴才竟然带头嚼舌根,自己多少还是要表个态,以示支持华妃此举。 “苏培盛,你亲自将东西送去清凉殿,便说朕体恤华妃治理后宫辛苦。” 交代完这些,胤禛掀衣起身进了书房,留给沈贵人一个漠然的背影,和飘来一句敷衍的吩咐。 “你用完早膳便先回去吧,朕忙完公务再去瞧你。” 沈贵人瞧着皇上利索地安排完此事,想必定然没有考虑到自己,虽是意料之中,她也不曾介意这点子恩赏。 但皇上提及华妃依然满目柔情、偏爱袒护的样子,只觉心底发凉,那她这几日日夜伴驾算什么? 她明明已经放下了心中自负选择再靠近皇上,原来这一切都是皇上顺水推舟而已。 他只是需要一只狗来把他的猫儿骗回来而已。 这猫狗游戏当真无趣,犹如她手中这碗冷掉的肉糜鲜虾粥,再如何金贵鲜美,冷透之后依然难掩腥味,怎可再勉强吃下。 苏培盛小心捧着那仅有的三斛螺子黛,一路招摇地入了清凉殿。 这宫中风向,如今众人也隐隐看懂了。 华妃娘娘数次受冷,哪怕和皇上有了龃龉,过了几日,皇上 恩赏还是会送进她宫中。 此次事件华妃铁腕治宫,皇后宫中也受牵连。皇上此举明摆着给华妃撑腰。 “云岚姐姐,您可瞧见苏公公手里头端着的可是螺子黛,就连皇后娘娘都没有呢。” “华妃娘娘雍容美丽,上次领着咱们入霁月阁,我悄悄瞧过,那风姿当真比仙女还好看,不愧能专宠多年。” 想起那仅仅一眼的惊艳,云岚也不由暗叹,仿佛皇上怎么宠爱都有了合理的理由。 云岚同浅月自内务府领了东西,一同入了霁月阁,两人才敢交头小声议论。 “华妃娘娘刚严惩完搬弄是非的宫人,你们还敢随意议论她的事?” 两人未发觉在一旁廊下的四殿下,闻言皆是一震跪地求告。 “清凉殿的是非胆敢再议,别怪本殿下日后手下无情。” 弘历身子未见好,依旧还在修养,他面色冷然,语中透着冷厉,又起身披着长衣又去了后院。 浅月松了口气,面色平复,起身不敢再出声。 倒是云岚脸色依然苍白,她神情不安,最清楚主子大忌便是多嘴多舌,今日当真是疏漏了。 第117章 妾意参差君不知 “娘娘今日好威风,宫中奴才小主必然不敢再随意置喙咱们清凉殿的事了。” 颂芝想着今日便十分解气,这些奴才竟然曲解娘娘好意,当真大胆。 年世兰但笑不语,手里闲闲得翻看着账簿,时不时拨弄几下算盘,只是心里却是有着旁的打算。 虽然她与弘历之间的事算是草草了结了,但回想起这些时日两人时时相见的场景。 哪怕在这行宫圆子里,弘历当真能只手遮天,但也仅限于园子里的旧仆。 不说各宫小主的贴身伺候,就是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御前伺候的下人,这要算起来也是百人以上的奴才。 或许满宫都知道自己庇护过弘历,加上两人又是长幼关系,偶尔得见旁人不会多想。 但只要想到他们正是如此不伦的关系,她还是心惊后怕的。 惊心弘历对她的心思,更后怕弘历对她的心思。 眼下自己一番整肃后宫之举,也好遏制潜在的流言蜚语。 从此以后,只要两人安守一隅,想来便能相安无事了。 只是一想起弘历那贼小子哄骗自己的模样,心头便不由自主地气恼。 年世兰躁郁地合上了账簿,闭眼满脸地无奈焦虑,倒叫心情大好的颂芝友又看不懂了。 此事门房处一声通传,苏培盛一行内监入了院中。 “华妃娘娘金安,皇上差奴才给您送东西来了。” 苏培盛含笑打了个千儿,又挥了下拂尘,小太监高举着三斛螺子黛上前。 年世兰见螺子黛倒也不意外,只是她记得前世自己明明只得一斛。 况且眼下自己刚把后宫妃嫔都惹了个遍,皇上怎么忽然还赏赐了东西? 前世自己惹得后宫嫉妒生事的,皇上也没少冷落惩戒自己。这倒是自己未曾预料的。 苏培盛见华妃不言,又含笑接着道: “皇上体恤娘娘料理后宫辛劳,特意叫奴才将这新到的三斛螺子黛全数送与娘娘。” 年世兰敛起思绪,故作疑惑道: “全数?” “回娘娘,今年波斯国出产螺子黛甚少,总共就得三斛,都在这了。” “那便只有本宫一人有了?皇上当真关怀,替本宫谢过皇上。” 年世兰浅淡一笑,心下明白了几分。 想来自己已经得罪满宫,那皇上倒也不免让自己更招恨罢了,她心中冷笑,这捧杀之法倒是百用不腻。 苏培盛见华妃神情不似欣喜,只淡然收下,亦是心里犯嘀咕。 按说这得了赏赐,那宫嫔正是有了当面谢恩的理由,见面三分情,哪怕从前的华妃娘娘,那也是上赶着去面见圣驾的。 怎么又让自己转达谢意了。他犹豫了几念还是陪着笑道: “皇上今儿政务倒不忙,娘娘是否要亲自谢恩呐?” “苏公公说笑了,前方战事未平,皇上怎会清闲,本宫不便打扰。” 苏公公不好多言,识趣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回了。 莫非华妃娘娘还为着上次的事生着气?只是这娘娘如今气性也着实大了些,这倒是有些瞧不明白了。 “华妃当真如此说?” 胤禛听着苏培盛小心回禀着,反问了一句又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又轻叹一句道: “还是爱耍小性子。罢了。” 胤禛挥了挥手示意苏培盛退下,又继续伏案批折子,倒是一点未见不快的神色。 苏培盛撇撇嘴,暗自退下,这两人如今他是都看不懂了,索性不过是些男女情事,自己也操不着那心。 *** “皇后娘娘,听说苏公公亲自给华妃送去了螺子黛,今年共得三斛,都给华妃了。这午膳刚到点,皇上倒又亲自去了清凉殿。” 绘春从外面回来,这皇上仪驾她自然也是见到了。 皇后揉着头,一上午的折腾头风又犯了,听到这消息,她眼眸寒光凌厉,抿唇不语许久。 “剪秋,挑些东西,给涉事各宫小主都送些东西。自然华妃也受了委屈的,绘春带件上好的翡翠原石给华妃送去。对了,安常在那和曹贵人处剪秋你亲自去。” 两人奉命,自然心中会意,各自领了东西办差事去了。 “皇上万福金安,皇上来怎么不说一声,臣妾倒是未曾准备失礼了。” 年世兰正准备用膳,她料想胤禛会来见自己,哪里料到胤禛午膳便来了。 “怎么午膳就只有这些吗?” 胤禛瞥见那一桌素食为主的饭食,倒是意外,从前华妃宫里都是超预算地开销,何曾如此素简过。 “皇上忘了宫中都裁减了例菜。” “那也不像话,你身为妃子,又向来娇贵,怎好如此应付。我看不如......” “皇上,各宫都是如此,臣妾不觉委屈,再说臣妾也没胃口。” 年世兰自然知晓皇上这是又要赋予自己特权,从前的她或许会以为那是偏宠,如今的自己可不会轻易让旁人以此种种,日后再被旁人借此讨伐自己和年家。 “朕知道昨日之事你受了诬陷委屈,这不今日朕也站在你这边了。胃口再不好,那也得好好吃饭。苏培盛,自今日起,朕宫里的御膳每日挑六例送来清凉殿。” 两人相见寥寥数句交谈,虽心思各异,却看着倒也一派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一般。 “皇上,此事虽不合规矩。但到底没有让宫里头破费,臣妾多谢皇上恩赏。” 年世兰自知若自己再拒绝,胤禛定然会不高兴不说,甚至会起疑心自己的反常。 胤禛伸手拉过年世兰在圆桌坐下,下人会意开始布菜。 一顿饭两人时不时互相夹菜,眉目传情,菜式普通又清简,仿佛寻常人家的夫妻日常,胤禛心头又安稳不少。 从前那些恍然不安和莫名猜忌的恐慌感,仿佛也不见了,他的猫儿、小狐狸还是只属于他。 只是他忽略了,俘获人心尤甚驯养动物,人心要比动物复杂得多。 猎物和猎人,驯服和被驯服,到底谁更满足快乐。 “皇上,华妃娘娘,皇后娘娘宫里的绘春姑娘来了,说是给华妃娘娘送东西。” “今日莫非是本宫的好日子?皇上皇后当真心有灵犀,一起给臣妾送东西,臣妾当真是有福的。” 年世兰不经调笑了一句,还是示意将人请进来。 第118章 人心似海波澜起 “皇上万福金安,华妃娘娘万安,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给华妃娘娘送来未经雕琢的翡翠玉壁一枚。” 绘春说着示意下人递上托盘,当真是种水极好的一块玉石。 “这不年不节的,皇后娘娘如此厚礼可谓那般啊 ?” 年世兰似是十分惊喜的模样,伸手拿起那翠绿欲滴的翡翠把玩着,倒是恍然间想起一些前世旧事。 前世自己也曾得过一对翡翠耳环,还借此奚落皇后,今生倒是反过来了。 这翠绿莹润的翡翠原石皇后轻易便拿出来,原是从前的自己太天真,其实前世自己若是多个心眼便能留意到。 皇后端着勤俭的名声,可是从来不缺这些好东西的。 从前送给三阿哥的紫毫笔,便是夏氏父亲夏威所赠;而赏给丽嫔的屏风也是两广总督敬献。 皇后喜好练字,上辈子便听说得过山东总督送来的“文采双鸳鸯墨”,更不论无数稀罕的字帖碑拓,大多都是下头官员投其所好上贡的,其中深意可想而知。 由此可见,自己与其他妃嫔忙着争荣宠的时候,皇后的心思怕是早就想的更深远了。 绘春见华妃娘娘似是十分满意得样子,心里也暗松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说,今日让华妃娘娘与几位小主受了委屈,娘娘特意送此物以全姐妹情谊。要不是娘娘头风发作,还想请华妃娘娘去宫里一叙呢。” 皇后这话说的委实谦卑,身为皇后正妻,屈尊姐妹相称,还送来如此厚礼,诚心可见。 就连胤禛听了面色也缓和了许多,皇后身子时常不好,后宫琐事繁重,下人偶有犯错的也难免。 “皇后娘娘言重了,正是顾及娘娘身子,本宫才如此严办,也好叫娘娘免受打扰。你回去吧,本宫明日亲自向娘娘谢恩。” 绘春退下回去交差了,想必此次有皇上在,这趟差事也算圆满。 胤禛瞧着华妃如此喜欢那翡翠,也是好奇地掀眼瞧了一眼那翡翠。 年世兰心念转了几转,又俏皮地伸手拿过皇上手中几乎不离手的翡翠手串。 白润素手盈盈高举着两块翡翠,对着纱窗天光细瞧了一番。 “啧啧,皇后娘娘的东西当真是好。皇上您瞧,相较皇上这串翡翠珠串,也毫不逊色。皇后娘娘向来简朴,看来娘娘当真心疼臣妾。” 胤禛接过又比对了一番,果然不分伯仲,且皇后的这块胜在份量大且天然未经雕琢,的确难得一见。 “臣妾年前也得了一对翡翠耳环,爱得似稀世珍宝似的,与娘娘这块都不能比。诶?皇上,你说近年的翡翠一年不如一年,如此这般好的翡翠哪里才有?” 年世兰爱不释手,拿着那玉石时不时比对着,好奇地问道。 “这么好的翡翠,自然是云南府才有。” 胤禛盘弄着手串,浅笑看着年世兰摆弄着那翠玉,淡淡道。 而另一头的曹贵人,自早上被华妃奚落,回到宫中连午膳也不曾用。 外头一声通传,曹贵人不料是剪秋来了。 “小主吉祥。皇后命奴婢给小主送些东西。” 剪秋带着一众婢女含笑入殿,今日之事,曹贵人暗中审视,早就看出皇后袒护剪秋而牺牲了染冬。 眼下剪秋倒是神情自得,她身为皇后心腹,在后宫行走从来都是傲然得意的样子,仿佛半个主子一般。 曹贵人抬眼瞧着,倒是些衣料补品等十分实用的赏赐。 “皇后娘娘不计前嫌还如此关照嫔妾,嫔妾唯有深谢娘娘恩情。” “小主安心,皇后娘娘说了,今日华妃娘娘脾气大了些,让小主委屈了。皇后娘娘自觉疏忽了小主,您晋位的事拖延了,往后这份例少了,小主自然有些困境,这不让奴婢赶紧送来。” 曹贵人心里自然明镜似的,送来的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 只不过是自己过的太落魄,被旁人议论也有伤她皇后恩泽惠下的名声,面子上总要周全一番。 两人客套了一番,曹贵人送走了剪秋。 “皇后娘娘虽然也送了东西给华妃,倒也没轻视小主,小主怎么不高兴?” 音袖瞧着这些实用的赏赐,倒觉比那些不能吃用的器物要合心意地多,只是仿佛小主不高兴似的。 曹贵人神情恹恹,只觉日子过得窝囊,见那满桌冷掉的素食又想起皇后刚赏赐的几盏燕窝。 “你去给本宫做一碗燕窝粥吧。” 另一头的剪秋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繁英阁,同曹贵人一般,安常在似乎也没有什么食欲。 剪秋含笑行礼说明了来意,带来了一些赏赐。 “皇后娘娘眼下忙着料理后宫,也是顾不得所有人,只是小主委屈,娘娘还是看在眼里。小主还得打起精神才是 啊。” “嫔妾谢娘娘挂怀。宝鹃送一送姑姑。” 自从宫宴上安常在当众出丑,皇后再也不曾单独召见过她,想来是自己让皇后娘娘失望了,她也是失意了许久。 如今皇后娘娘特意遣剪秋送来了东西,还安抚了一番,心里也安慰不少。 “小主,您瞧皇后娘娘还是看重小主的。” 宝鹃送走了剪秋,收拾起一众赏赐。 “皇后娘娘向来宽和,还是我自己没用,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小主不必妄自菲薄,方才剪秋姑姑都同奴婢说了,昨晚小主歌喉动听,就连皇上当日也在园子里头听了许久。若不是您这歌唱的婉转动人,皇上今日都未必会见华妃。就连皇后娘娘都可惜您的歌喉倒给旁人做了嫁衣。” 宝鹃想起剪秋方才长吁短叹地可惜,自己也替小主可惜,白白错失了机会。 安常在闻言倒是心头一震,四下环顾又小心提醒了几句宝鹃: “好了,事关华妃,你不要命了,可别再说了。” 转头又低头暗自思忖了起来。 入夜秋凉,皇上案牍辛劳,皇后遣人送来了一盏杏仁露。 “皇上,皇后娘娘说入秋了,杏仁润燥,让皇上饮些注意身子。” 胤禛小心端起那温热的杏仁茶,眸光带着丝丝浅淡的温柔,他安静地一勺勺尽饮下。 “苏培盛,听说皇后今日头风犯了,朕去瞧一眼。你去知会一声华妃,朕晚些到。” 第119章 池鱼惊走招祸事 皇上仪驾入了桃花坞,殿内药香四溢,皇后正在喝着汤药。 “皇上怎么来了?” 胤禛上前扶起皇后,见她神情憔悴,心下不免怜惜。 “你身子不好,就不必亲自给朕做杏仁露了。” 那盏杏仁露,皇上入口便知是皇后亲手熬制的,除了皇后,没有人能做出这个味道。 “秋风初起,臣妾自然不能忘了姐姐的叮嘱,要照顾好皇上。” 皇后神情柔和淡然,说起姐姐总是含笑温柔,胤禛伸手动容地握住皇后的手,心头被这暖意熨帖着。 自桃花坞出来,胤禛只默然出神地端坐在轿辇之上,心头空茫地想着什么。 苏培盛并未出声打扰,只按着今晚皇上翻的牌子,一路去往清凉殿。 路过碧桐书院,一缕悠扬琴声随风萦绕,如摄人心魂的仙乐。 胤禛抬手示意轿辇落下,他独自悄然入殿。 微风轻拂,绡纱轻舞间,莞贵人轻衣似月华,清音似流水,纤指如美兰,她似不染凡尘般缥缈若仙。 随着胤禛止步,那琴音也一分不差地悠然而止。 莞贵人缓缓抬眸,似从余音里清醒,隔着如水般的轻纱,两人四目静望。 “四郎。” 那含情如秋水般的眼眸,透着一丝多情的幽怨。 胤禛亦是心头一软,万千柔情涌上心头。 他阔步走近,将人拥入怀中,轻叹似低喃地唤着她: “莞莞。” 夜色溶溶,深深浅浅的光影散落在两具交缠的身影上,那令人战栗的酥麻婉转轻漾在甄嬛全身。 恍惚间,她只觉身后那一声声莞莞,透着不真实的深情和幽远,如同这暗夜月色下,她始终看不到胤禛最真实的脸。 *** “娘娘,苏公公传话来了,说......说皇上留宿碧桐书院了,今晚不过来了。” 颂芝生怕主子不痛快,小声地回禀,又将宵夜端了上来。 “皇后真是动作利落,这礼一送,就连皇上都跟着忙碌奔走了起来。” 年世兰清眸冷然,脸上却涌起漫不经心的笑。 “只怪这莞贵人才情甚好,琴棋书画地,皇上偏就吃这套。哪次她复宠,皇上不是一连多日地宠幸。整个宫里就连娘娘您......” 颂芝见主子并未放在心上,便想着替主子骂几句也好,倒不料怎么成了涨他人威风了。 她慌忙又转了话头接着道: “当真是一副......狐媚,不,是诡计多端的女人。” “噗嗤”年世兰见颂芝气急败坏骂人都骂不利索的样子,不禁好笑。 颂芝向来口齿伶俐,嘴上不饶人,可张口要骂莞贵人时,却又仿佛要搜肠刮肚地挑字眼。 “你如今也是看得透了,这莞贵人着实不是那妖媚祸主的货色。你说的对,她呀就是偏偏入得了皇上的眼。这恩宠与其说是她争得的,倒不如说是命好,她只要安静得在那,皇上总是无法忽略她的。” 相较于前世,甄嬛已经算不上十分专宠,虽然胤禛待她确实不同,屡屡破例,次次复宠。 她的恩宠似乎总来得毫不费力,哪怕是前世,两人互相争斗,自己或许是靠年家才能次次复宠。 但莞贵人随便吟首诗,吹个箫,跳个舞,放个蝴蝶便能让胤禛回心转意。 或许,这满宫的女人,只有她才是胤禛真心爱着的女人。 *** 次日和宫请安,这桃花坞与昨日仿佛天壤之别,受了皇后礼的小主妃嫔都依次谢恩,倒是一派和谐融洽。 自从昨日一番严惩,今日齐妃倒是识趣的很,不曾提及皇上转道去碧桐书院的事。 想来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敢找华妃茬的。 曹贵人淡然地看着对面姐妹三人受了皇后一顿夸赞,皆面露喜色 样子,心头就似压着一团火。 沈贵人刚同皇上热络了数天,转而又成了莞贵人侍寝,安常在今日又被皇后提及。 这宫中 风光倒只有这姐妹三人独占了,当真碍眼的很。 “对了,昨日处置了数个奴才,内务府今日便挑了人补上空缺,稍后你们就先回去先用着,日后有不合用的,再同本宫提吧。” 皇后也算好人做到底了,这各宫折掉的奴才也补上来了。 “奴才叶实给小主请安,小主万福金安。奴才是从昌平行宫刚调来的,您唤奴才小叶子就行。” 曹贵人抬眸打量了一番,这次内务府倒未给自己送个年纪小干瘦的,倒还算壮实。 自己带着公主事务自然多些,自己身份低微,伺候的人本少,这壮实些的倒大有用处。 “在本宫手下当差忠心自不必多说,重要的是安分顺从。眼下本宫即将封嫔,若你表现好,日后人多了,做个总领太监也不是不行。” 小叶子闻言眼里似发光,浑身干劲,十分欢喜地应下了。 这行宫的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身份低微的或许到死都见不了正经主子,曹贵人三言两语地,便哄劝住了。 入夜时分,天色擦黑,沈贵人带着账本来清凉殿。 年世兰说是找沈贵人商讨宫务,实则是迅哥正经由头,两人闲聊罢了。 这满宫里,能入年世兰眼的从来都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可不信奉什么姐妹情谊,倒是对沈贵人的磊落大气有几分欣赏。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沈贵人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清凉殿,夜风扫尽困顿,沈贵人倒是来了兴致。 “听说清凉殿外的池子忽然来了数尾红鱼,咱们去瞧瞧吧。小施,你去寻些鱼食。” 采月掌着灯,红鱼在灯火的逗弄下分外活跃,仿佛知道有人似的,纷纷张着嘴等待投喂。 沈贵人只觉鱼儿灵动美丽,不禁笑着拿团扇逗弄,采月在旁小心照亮着小主当心脚下,深怕小主滑下去。 “你别照我,我都瞧不见鱼儿了。” 沈贵人玩兴大发,玲玲笑着。 “啊呀,我的扇子。” 那金黄色蟹抓菊花团扇还是前几日皇上赏的,采月知道小主喜欢的很,她便赶紧四处找些竹竿树枝的。 她掌着灯沿岸走了数十丈远,终于找到半截枯枝,正要往回赶,却听闻巨大一声落水声。 “救命,救......救命。” 采月的灯笼落地,顾不得其他,只得大声呼救。 第120章 娘娘让弘历帮你 “小主,成了。”远处树影幽谧处,太监低声向暗影处的人回禀了一句,几人无言匆匆遁走。 酒后微醺的弘历每晚都会在后院静静看着清凉殿的灯火,待圣驾回宫,他们便不会再如此接近了。 云岚只安静随侍一旁,她知道主子挂心的人就住在这重重宫殿中的一座。 直到一声惊呼传来,清凉殿附近一时人声四起,侍卫的火把都围拢来,大半宫宇在静谧夜晚中被惊动。 “赵喜,找几个人来回话。” 弘历眉头微皱,他知道年世兰并未出宫,只是事发在清凉殿附近,想必来者不善。 年世兰自然最先被惊动,她匆匆起身出殿,连轿辇都来不及传,便赶去了闲月阁。 一路上颂芝嘀咕了什么她都未曾听见,心头油然而生的只有惶恐不安。 事发突然,又靠近清凉殿,是有人想栽赃嫁祸自己,这些她自然知晓。 只是让她感到不安的,更是因为上一世沈贵人也有落水一劫,且是因为自己下的手。 可是今生自己并无伤她之意,为何她还是逃不开此劫难? 很快皇上和莞贵人也匆忙赶来了闲月阁,入殿便问询了太医沈贵人病情。 胤禛见年世兰早一步到了,倒是面色温和了几许。 敬嫔上前问安,她散着发髻,只身着寝衣,想来闻讯来此便忙活了许久。 “敬嫔如此用心关照,朕也放心不少。” “臣妾与沈贵人同住,自然要照拂一二,更何况华妃娘娘比嫔妾更关心沈贵人呢,前后脚地便匆忙赶来照应了。” 敬嫔神情菀顺,说的虽是事实,但在场的几位又有哪个不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人。 年世兰淡眸微扫过敬嫔温淡如常的脸,不免勾起浅笑,只语声淡淡道: “本宫同沈贵人商议宫务晚了些,自然不如妹妹清闲,早早便能安歇。所以沈贵人一出事,本宫便赶了过来。” 敬嫔倒也不恼,但笑又恭顺道: “娘娘操劳宫事辛苦,既然嫔妾得闲,必定会尽力照拂沈贵人的,娘娘放心,太医说了,沈贵人醒了便无事了。” 如同上一世一般,莞贵人万般焦急伤情,皇上也是大动肝火一味问责随侍宫人。 采月小施只道沈贵人喂鱼,一个拿鱼食,一个捡扇子,实在不知小主如何落水的。 “喂鱼?可是依嫔妾所知,清凉殿这处深潭是由山间溪流顺势冲击而成,只是这溪水过了夏日便会断流,可是从没有豢养过红鱼的。” 敬嫔只觉此事蹊跷,自然不能放过一丝不合理之处。 “那这鱼又是谁放养的?何故放养此处。?” 胤禛听出敬嫔语中怀疑,又见莞贵人哭的梨花带雨心头也是恼怒。 “这红鱼是臣妾所有,闲来无事养着赏玩而已。” 年世兰不料敬嫔仗着皇上在此咬口不放,只淡然说出实情。 这红鱼原本是宋福的法子,也是宋福去办的,恐怕与弘历也脱不了干系。 莞贵人瞧着眉姐姐面色苍白,头发还湿腻地缠绕在一起,心头不免痛惜,闻听这一番问话,她心中起疑亦是愤然: “华妃娘娘倒是十分有雅趣,竟不将鱼豢养在鱼缸或是后院的溪流中,竟然大老远养在殿外?” 她擦了擦眼泪,又稳了稳声线转头同皇上道: “皇上,若是有一天娘娘同姐姐一般,为了赏鱼落入水中,可如何是好?此次事件眉姐姐虽不慎落水,但清凉殿的侍卫却未及时抢救,想来守卫也是懈怠的很。” 敬嫔暗叹莞贵人果然心思奇巧,在自己的暗示下,竟能想到此处。 “皇上,莞贵人所言甚是,如此懈怠的守卫不如换一批,也好保华妃娘娘周全。” 而胤禛眸中也略带犹疑,一时未决断。 “那就如妹妹们所愿,皇上撤换守卫吧,此事因头还是臣妾的疏漏。” 年世兰见胤禛默然,似在犹豫,索性不再争辩,结局无非是同前世一般如此而已。 胤禛对上年世兰的眸子,那眼中的冷然疏离恍然间让他心虚,刚想开口宽慰几句。 年世兰却早已撇过头,她只淡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沈贵人,便起身告退了。 回宫的路上,年世兰心中的失落无奈盘桓不去,仿佛每个人命中的劫难并未改变,那是不是注定今生自己的命运也最终难逃。 路过宫门前那处深潭,宫人们倒是闻风而动,那一池红鱼早被捕杀干净。 年世兰几步上前,只见池中漂亮的浮萍水草早被搅弄得浑浊不堪,那翻腾而上的腐烂泥沙,让整池潭水都透着死亡般腐朽的气息。 往日生机盎然的池水,只透着诡异静谧的死气。 “啪啪”年世兰被脚边细小的动静惊扰,她蹲下发现是一尾漏网之鱼。 它身体的水光似乎不那么润泽,嘴巴不断无声地张合着,但年世兰只不管不顾地伸出双手,轻轻掬起那尾可怜的红鱼。 奄奄一息的鱼儿入水,它只是浮于水面,嘴张合了几下,最终一动不动随着水流毫无灵魂地转着圈。 年世兰伸手不断地捧起水浇注在鱼儿的身体上,企图能有奇迹发生,或许......它能同自己一般,重生回来,重活一回。 “娘娘。” 年世兰的手被一双大手包裹着,那手宽大有力,叫她停止了动作。 年世兰转头便对上弘历深邃的瞳仁,皎洁月光落在年世兰蓄着泪水的眼底,整个人透着破碎厌世之感。 弘历心头一痛,手中年世兰的手冰凉地怎么也捂不热,他神情温柔低缓着声音道: “娘娘,让弘历帮您,好不好?” 那一瞬年世兰的心中不可控制的微颤,内心的动摇让她生出难言的痛恨。 她大力抽身而退,微仰着头,看着天光下弘历不甚清晰的脸,不由冷然嗤笑一声: “帮我?四殿下可知今日之祸起因便是这池红鱼,所以殿下若真心要帮本宫,那便是远离我。” “娘娘,今日之事真相远非如此简单,您但听弘历一言。” 弘历见她转身欲走,顾不得多想,几步上前转身拦住她的去路。 第121章 眉庄欲查落水案 “娘娘。” 颂芝担忧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只是她被身着甲衣的严禄拦地死死地,半步都挪不过去。 她怒目瞪着严禄,严禄眼中满是得意之色,两人僵持着不动。 弘历被颂芝的声音提醒,又退后了半步,刚想再说什么,年世兰掩鼻不悦道: “你不会以为,本宫会糊涂到听一个醉汉在此说醉话吧。本宫命你退下。” 年世兰冷肃脸,声音不觉又恼怒了几分。 只有她自己知道,哪怕没有那红鱼,恐怕命运使然,沈贵人还是注定会落水,她也注定会被牵连。 说出此话,只不过不想让弘历卷入其中,他待自己心思不正,万一气性上来惹出事非,那后果不堪设想。 弘历退后了两步,他清楚现在的年世兰还无法冷静,眼下只能顺从心意,再寻时机。 颂芝快步上前,不忘踩一脚严禄,只是那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再如何用力踩在那坚挺的皮质战靴上,对于严禄来说丝毫没有痛感。 “这难道就是隔靴搔痒?” 严禄望着那娇俏身影,笑着低喃了一句,远处的颂芝仿佛感应到了严禄不怀好意地目光,扭头不忘又瞪了一眼。 严禄呆愣地瞧着,不自觉轻笑出声。 “你的样子真像看见骨头的狗。” 弘历经过他身侧,传来一句奚落的话。 严禄面色一滞,转身跟上弘历步伐,不甘示弱调笑着道: “你的样子就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满身酒气,邋里邋遢,不怪华妃瞧着生气。” 弘历抿唇心中懊恼,自己如此失态的样子,她定然会生气。 只是想到此处,他心念微动,仿佛脑中有什么关窍被打通。 他眼底涌起奇异的光彩,原本还阴柔忧郁的狭长凤眼变得莹润生辉,一扫起初脸上的颓丧之气,唇边藏着一丝笑意。 生气,娘娘因为自己酗酒而生气。 弘历早熟敏感,加上日久对年世兰的关注,他很清楚年世兰不是个虚与委蛇的人。 她身份高贵,性情自傲,她的讨厌和喜欢从来是一目了然的,对无关的人那是冷漠地不屑一顾。 他的笑声清冽,像初秋的风细细穿过竹林,透着清朗爽意。 严禄皱眉瞧着他状若癫狂的样子不禁伸手探他的脉象。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饮酒过度,愚笨痴傻了?” 弘历抽出手腕,不以为意,只含笑拂袖而去。 *** “本宫不是说过,不见弘历,若是遇见他,便替本宫挡回去吗?” 年世兰气冲冲回了清凉殿,加上弘历又忽然插一脚,直觉心中烦乱不堪,又不禁质问起颂芝。 “娘娘,这......这严侍卫上来便说要清查现场,无关人等避让,把咱们身边的下人都谴走了。奴婢也拦不住四殿下。” 颂芝虽有心护主,但当时严禄一身戎装,脸上装的煞有介事,她自然不敢造次。 而四殿下那更是自己不敢阻拦的,从前颂芝待这个不得宠的皇四子还心怀不屑。 但几次三番的接触之下,她每每见着这位四殿下都不自觉的听凭他的安排,虽然事后每每懊悔,但下一次事到临头依然毫无办法。 年世兰轻叹了一口气,这弘历深藏不露,又胆大心细的,应付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头疼,何况颂芝。 “罢了,既然敬酒他不肯吃,日后别怪本宫翻脸。” 年世兰一扫事前的悲愁伤感,眼下只觉生气恼怒。 *** “皇后娘娘,沈贵人落水,不知是否意外?” 宫中发生大事,剪秋自然早已奔走打听清楚事由。 宫中太医大多是皇后眼线,自然连闲月阁中几人对话都一清二楚。 “若不是昨日本宫头风发作,今日不便出面,这热闹本该也要去瞧上一瞧的。没想到昨日本宫的礼到底没白送,这一池水又浑了。不过无论是谁下手,总归都有华妃担着。” 皇后嘴角是压不下去的邪魅笑意,眼下前线接连捷报频传,这下华妃也好消停了。 “只是染冬被处置了,本宫这口气还是不顺。” 想起前几日被华妃摆了一道,皇后心头依然气愤怨恨。 直到过了子时,沈贵人终于悠悠转醒,莞贵人守到半夜终于等到沈贵人醒来,心头大石总算落下。 沈贵人惊魂未定,哭诉着有人要害他,莞贵人心中惊惧,只是又不免将疑心放在华妃身上。 她将当夜之事细细同沈贵人陈述了一番,哪知沈贵人连连摇头否认,她不可置信自己被人推入水中,倒让华妃平白被疑。 “嬛儿,我知道这宫里上下都不免怀疑华妃,但我敢保证,此事绝非出自华妃之手。说来你也许不信,华妃于我也有过数次交情,我对她还是信任的。” “姐姐,华妃不但有害你的动机,又有作案的条件,你可别轻信于她。” 莞贵人虽然不知两人有何交情,但她深知沈贵人品行,怕是华妃狡诈,惹得沈贵人轻信。 “嬛儿,这宫里的女人若为恩宠为利益要害我,那除了你,我自然一个都不信。但华妃要因为恩宠权利要害我,那我更是不信的。” 见莞贵人神情犹疑,沈贵人眸光沉了沉,似是想起什么难言心事一般。 “嬛儿,我说句叫你吃心的话,皇上待华妃之情,恐怕连你也是比不上的,更遑论我。我不过占着个家世背景的名头,哪怕场面上,皇上也少不得要分些宠爱罢了。” “姐姐,皇上,皇上待你怎会没有一点爱意呢。” 莞贵人闻言不知道是自己该伤心,还是更该安慰沈贵人,眉姐姐所言她又何尝感受不到。 哪怕日常同皇上时时在一处,也总能听到皇上时不时提及华妃,自己不免也要违心地附和几句。 更何况她两次受冷,都隐隐与华妃有关,连眉姐姐都能看透,由此可见,华妃对皇上是与旁人不同的。 沈贵人倒是未曾将莞贵人的宽慰放在心上,只是拢眉沉思了片刻低声道: “明日我会将此事禀明皇上,定要彻查此事,不光为我自己讨公道,也好还华妃娘娘清白。” 第122章 华妃眉庄擒暗鬼 姐妹俩说了许久的话,采月的药也煎好了,她小心伺候着小主用下,收起药碗,却又立于原地,似是有话要说。 莞贵人瞧着采月犹豫的样子,心念微动,她轻声道: “采月,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采月微微蹙眉点头,说出了自己所见。 “事关小主安危,皇上方才在奴婢不敢乱说,奴婢当时慌乱,丢了灯笼便跑过去,在不远处的山石旁瞧见一个太监身影。” “你可看清了?确定有人?” 沈贵人紧紧追问,采月十分确信,她张了张口,双手搓捻着,欲言又止。 莞贵人拉过采月的手,她正色道: “采月,你可是看清是谁了?此事关乎眉姐姐性命,你一定要事无巨细地都说清楚。” 采月会意,眼中似有恐慌,声音低缓道: “奴婢没有看见那人的脸,只晓得那人高大,而且,那人的腿有些颠簸。” 沈贵人脸色一滞,只觉浑身发凉,她不料竟然是这个结果。 “姐姐,你可听见了?你可还要继续糊涂吗?华妃定时忌惮你逐渐受皇上重用,她看中权势,假意帮你,这下你可信了?若不是采月离得近,华妃恐怕已经得手了!” 此话一出,莞贵人又惊又怒。 “姐姐,咱们可要打定主意,这次她既然下手想要夺取你的性命,你可不能再心软。” 沈贵人茫然失神,心中也是惶然,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信了华妃? 夜深人却不静,年世兰辗转反侧,沈贵人不醒,她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娘娘,您快睡吧,明日沈贵人醒了便好了,或许真的 是沈贵人失足也说不定,您别多想了。” 颂芝听见动静,轻轻撩起纱幔,又温声安慰了几句。 年世兰抿唇不语,点头应是。 是了,只有明日见了沈贵人,才能确定此事,只是心头闷闷的,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翌日和宫请安,众人一早得知昨晚之事,虽嘴上不敢明言,皆暗自揣测,而华妃不免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抿唇浅笑,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她心念微动含笑朗声道: “昨晚本宫身子不适,未能前去探望沈贵人。眼下时辰尚早,本宫也惦记着沈贵人,你们若无旁的事也可随本宫一道。” 皇后仪驾率一众宫嫔浩荡而至,小小小月阁倒是围满 了一众妃嫔。 沈贵人虽气色憔悴透着病态,但精神尚可。 皇后端坐上首,妃嫔们堪堪各人分得一张凳子,都围拢着沈贵人。 此情此景叫年世兰不免心生熟悉之感,她恍惚间想起前世沈贵人被诬陷假孕争宠那一晚。 她敛神喝了口茶,静静听着沈贵人与皇后寒暄了许多,就连莞贵人也在旁刻意打岔,正当皇后开口问询详情之时。 殿外一声通传,皇上下朝也赶了过来,众妃嫔又起身行礼。 “这么巧,你们都在?” 皇上入殿见这屋子围满了人不由吃惊。 “皇上,臣妾放心不下沈贵人,便来看看,也好照应着。” “嫔妾等亦追随皇后。” 胤禛见众妃嫔齐心脸色神色十分安慰,可见皇后料理后宫,果然齐心融洽。 胤禛照例问询起沈贵人身体,一番寒暄正色问道: “沈贵人,你到底如何落的水,可是意外?” 沈贵人亦是神情肃然,起身跪地,朗声道: “皇上,臣妾是被人从背后推入水中,此人居心叵测,竟想害命,且此事事关华妃娘娘清白,臣妾但请皇上做主,彻查此事。” 年世兰心头微动,她不料沈贵人竟不若从前那般沉得住气,如此激进愤慨,竟请求彻查。 胤禛闻言眸光锐利,众人心之所想他岂会不知,惟愿是个意外那是再好不过。 只是沈贵人偏要追查,若当真此事是华妃所为,眼下沈贵人既然无事,他倒是可以小惩大戒,无非是给旁人一个说法。 几番心念转动,胤禛有了主意。 “既然有人如此大胆,胆敢残害妃嫔,朕答应你,会彻查此事。那朕便将此事交由......” “皇上,此事疑点重重,恐涉事之人位高权重,若是交由宫中妃嫔主理,又恐会生出包庇徇私之事。所以臣妾想请皇上将此事委派可靠之人清查。” 沈贵人据理力争,语种深意倒是不言而喻。 胤禛却沉了沉脸,他面色淡漠,沈贵人的话已经明显指向了华妃。 “那你说说,此事如何牵扯位高权重之人了?朕该怎么查,又委派谁?” 年世兰心头更是难以置信,按说她同沈贵人也数次出手帮扶过彼此,虽谈不上深情厚谊,也算是有来有往,互不亏欠的,为何她会如此针对自己? 莫非她觉得也是自己所为? “皇上,臣妾的婢女采月可作证,她亲眼见到,臣妾落水时,有个跛脚太监从一旁逃离。” 众人哗然,不禁四下相视交头接耳,胤禛冷沉着脸,眼底是一抹厉色,很快众妃嫔察觉皇上神情冷厉皆又噤声。 “这宫中只有本宫身边的周宁海是个跛脚的,沈贵人不如直接说是本宫指使罢了。” 年世兰眉心猛地一收,眼底闪过怒色,她自然知道不是周宁海所为,但若沈贵人出首指认,自己如何都难洗冤屈。 这旁观的妃嫔,乃至皇后,仿佛脸上都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痛快得意。 倒是莞贵人眸光闪动,一时分不清沈贵人的意图了。 “华妃娘娘,若无确凿证据,嫔妾不敢断言。所以嫔妾要求彻查便是还臣妾公道,亦是还娘娘清白。” 沈贵人目光沉沉看向年世兰,她神态板正,语声清缓仿佛另有深意。 年世兰很快会意在心头反复揣摩起沈贵人所言,她透露出跛脚太监的线索,其实便可以直指自己是主使。 但她并未如此做,非但如此,她坚持要求皇上另找可靠之人彻查,连皇后也摒除在外。 那便是她是真的想查清此事,揪出背后真凶,除掉这个暗中隐患。 第123章 墙倒众人推不动 得到了沈贵人的暗示,年世兰也骤然冷静了下来。 连沈贵人知道跛脚太监的存在,她都能信任自己,那......其中必然有诈,自己竟然一时被气糊涂了。 “皇上,臣妾也赞同沈贵人的主张,决意配合彻查此事,臣妾一定要找出胆敢冒充本宫身边人,以此栽赃作恶的幕后之人。” 胤禛端坐一旁,静静听着两人分辩,只挥手示意沈贵人起身,依然盘着手中珠串。 齐妃见众人默然,皇上犹疑又一时未决断,她心里嗤笑一声,对华妃的狡辩十分不屑。 “皇上,以臣妾所见,要还华妃清白,最简单的便是拷问周宁海了,若通过了慎刑司审问还不改口的,那自然还了娘娘清白。” 年世兰愠怒,愤然起身刚要反驳,莞贵人却悠悠开口: “齐妃姐姐如此法子,让妹妹我听着都觉心惊。大清律法严明,禁用私刑,况且是人皆是血肉之躯,几人能承受严刑逼供。若无确凿证据便屈打成招,此法必不可取。” 年世兰转头扫过莞贵人,她只低头含笑看向沈贵人,两人相视互相慰藉。 原来,只要沈贵人想做的事,莞贵人哪怕心有疑惑,她还是会站在自己姐妹一边。 莫逆之交,也不外如此了。 “奴才都是贱皮贱肉,若严刑拷打之下能还娘娘清白,那也算全了主仆情分。想来娘娘身边都是忠仆,若能洗清娘娘嫌疑那奴才就算是死了也是甘愿的。” 年世兰唇角微勾,眼含冷意,狐狸的尾巴这么快便藏不住了。 曹贵人向来谨慎,若非必要,她不会轻易开口掺和进来,她的目的无非就是赌周宁海必定反水,以此坐实自己罪名。 再退一步,哪怕周宁海能扛住,那受过酷刑也是废人一个了,自己身边就少了一个心腹。 此招虽险,回报却大。 “沈贵人出事之际,周宁海就在清凉殿内,清凉殿满宫的人包括门口侍卫都能作证。” 年世兰一心护着自己的奴才,也是在抗衡这些对企图拉下自己的妃嫔。 “曹贵人此话倒是话糙理不糙,只是,周宁海既然是清凉殿首领太监,想来这清凉殿的供词还是不能作数的。但话又说回来,周宁海是华妃家生子,又哪里能随意责打呢?” 皇后眼见火势燎原,她自然不介意再浇点油。 “皇上,奴才周宁海愿意入慎刑司,以证娘娘清白!” 周宁海同其他宫的太监都在殿外候着,这殿内争执声此起彼伏,他早已全然听在耳里。 眼下自家主子被众人步步紧逼,他哪里能眼见主子如此为难,让众人更加怀疑。 “周宁海,你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未经传召,贸然闯殿,还不退下!” 年世兰心下焦急,虽然前世周宁海在严刑逼供下供出了自己,但那些皆是事实,成王败寇,她从未怪责过他。 更何况,她重生回来,便是要救下所有待她好、对她来说重要的人,自然也包括周宁海。 “华妃娘娘,我看您当真是有个忠心奴才,奴才既然有心护主,您再拦着倒是有碍他全了自己忠仆之名了。” 敬嫔从前在王府便遭年世兰打压,这周宁海也帮着做了不少事,眼下众人仿佛都在发泄自己怨气,敬嫔自然不会错过。 年世兰闭眼,掩去眸中无奈无助,她知道她但凡再多分辩一句,那无疑是给自己招来更多质疑。 众人终于不再争辩不下,都转头看向高坐之上的皇上,静待皇上决断。 胤禛听了好一场精彩的辩论,眼下这后宫的水暗流涌动,且都向着华妃。 他沉吟了许久,眼下年羹尧西北的战局正是紧要关头,而华妃又深陷谜案。 这调查人选当真得好好甄选,这一时还真想不到有适合的人,或许唯有果郡王可以委以此任。 “既然如此,朕会让御前的人先搜集一些线索,明日朕再决定此事交由谁来查吧。总之,此事恶劣,朕定会严惩凶手。” 胤禛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扫视了一圈,这些往日里互敬和善的嘴脸,此时都如贪婪的豺狼对华妃虎视眈眈,这样的局面叫胤禛着实躁郁。 他收起翡翠手串,双手负于身后,走出殿外的时候,冷沉地吩咐了一句: “周宁海暂扣慎刑司。” *** 午后的清凉殿安静死寂,自从回宫,华妃午膳便一口未用。 “颂芝,替本宫梳妆,摆驾慎刑司。” 颂芝一脸愕然,不由惊呼: “娘娘,慎刑司在宫中可是极其晦气的地方,您竟然还要摆驾前往?” “周宁海不能有事,本宫自然要替他撑腰。想打本宫的脸,本宫偏叫你们看着得意不起来。本宫非但要亲自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 年世兰越想越窝火,这样躲在宫中龟缩,倒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既然自己清白,那何须顾忌,受这些窝囊气,这可不是自己的做派。 华妃仪仗声势浩大,所到之处宫人皆退避跪地,宋福暂踢了周宁海的位置,在前头时不时通传引路,一路招摇进了慎刑司。 慎刑司院中杂乱无章,随处可见倒地呻吟的罪奴,而鞭打行刑、哭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来到了地狱一般。 颂芝甚至不敢睁眼细瞧,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掏出丝帕挥散着空气中的血腥腐烂之气。 她喉头发紧,隐隐作呕,转脸却见主子依旧傲然挺立着身姿,她不禁动容也不再骄矜,稳稳了神情,小心搀扶着主子。 “华妃娘娘驾到!” 年世兰神情端肃,身着华服的她天然是一副上位者的高贵傲然之姿。 她款步入殿,丝毫不避讳地踩在血渍或干或新鲜的院砖之上。 “华妃娘娘金安。” 慎刑司众人顾不得手里的“活”,皆慌忙鱼贯而出,捡着略微干净些的地面就俯首跪地。 年世兰姿态傲然,仿佛还透着些慵懒的意味,就连这慎刑司主事何人都未曾一问,只拖着声线曼声道: “周宁海现下何处?” “回娘娘的话,在里头关押着呢。” 一个圆脸婆子直起身依然跪地,殷勤回禀道。 “带路。” 婆子脸色一滞,又低头小声道: “回娘娘,这探视罪奴不符规矩,奴婢不敢放娘娘通行。” 年世兰嘴角微勾,鼻息间是轻浅一笑,话语却是令人生畏: “罪奴?你慎刑司手眼通天,眼下竟然是已经给本宫的人定罪了?宋福!” 年世兰无谓同一个奴才争辩,一声令下,宋福利落上前,踢翻了前方一众跪地宫人,华妃紧随其后,闲庭信步般走进监牢。 那圆脸婆子慌忙起身,咬咬牙,又赶紧跟上,嘴里边引路,边又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直到一间监牢前,婆子利落的解开了锁,只是进门众人倒是被眼前景象惊到了。 周宁海此时全须全尾,身上无半点污迹不说,居然还躺在稻草堆里打着呼。 第124章 千回百转难逃遁 众人停住脚步一脸错愕,圆脸婆子轻咳几下,周宁海惊喜赶忙起身。 只是睁开眼见到自己主子光鲜华贵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惊得揉搓了眼睛,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华妃娘娘?奴才给主子请安。娘娘您如何在此啊?您身份贵重,如何能踏入此地,奴才该死,拖累了娘娘。” 周宁海连做梦都不敢梦见,娘娘会为了他涉足慎刑司这种不吉之地,说到后头不禁动容地哭天抹泪儿的。 “这怎么回事?” 年世兰却顾不得周宁海的苦情剖白,转脸质问那圆脸婆子。 慎刑司执法向来雷厉风行、手段非常,怎么周宁海来了两个时辰还全须全尾的,年世兰自然十分意外。 “回娘娘,上头......上头还没有指示,所以只先羁押着。” 圆脸婆子眼神飘忽,说话也是吞吞吐吐。 “上头?什么上头?是谁的意思?” 年世兰十分困惑,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这......”圆脸婆子似是十分为难,却是抬眼瞟了一眼宋福。 宋福只漠然开口,沉声对婆子道: “娘娘还有话要问,你先下去吧。” 那婆子低头又朝年世兰福了福,匆匆退下。 事到如今,年世兰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宋福既然是弘历的人,这婆子如此举动,她口中的上头固然就是弘历了。 她冷笑一声,无奈又意外。 是了,这圆明园的奴才都听命弘历,这婆子资历再高,自然高不过弘历身边的张麽麽 。 怪不得数日前,自己让慎刑司配合自己严审宫人也是如此顺利。 当日那染冬虽只嘴角有血丝,浑身上下看似还齐整,但那嘶哑的声音却骗不了人。 原来这小子明里暗里地对自己的动向了如指掌,想必前夜他找自己说要帮忙,也是有备而来的。 她一时心绪紊乱,只觉平白受了他的恩惠,心里憋闷地不痛快。 “你既然已入了慎刑司便好生配合审查,本宫此来只告诉你一句,本宫定会查出真凶,替你洗清冤屈。你给本宫挺住。” 年世兰还想说什么,见周宁海这好吃好睡的模样又说不出什么激励的话。 “罢了,本宫先走了。” “奴才恭送娘娘,娘娘放心,奴才挺得住。” 年世兰闻言不禁翻了白眼,就这拷问法,倒叫自己白白装相,大张旗鼓地跑一趟,倒是白担心一场了。 转身回头走出监牢,却再忍不住这沉闷腐臭的气味,掩着鼻加快了脚步。 直到殿外,颂芝招手让掌金香炉的宫女上前,才稍稍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华妃娘娘浩荡而至慎刑司,这宫里一下子也是传开了。 弘历得此消息也是不觉轻笑出声,这样张扬傲然的作派不愧是她年世兰。 哪怕这慎刑司如今没有自己的人,她这一出也是必定能保住她想保的奴才。 只是她一定知道了慎刑司的事,不知她是喜还是恼?自己的好意,她会安心受着,还是会厌恶自己多情的关心? “殿下,严禄来了。”赵喜入殿打断了弘历的思绪。 “今日我本不当值,你匆匆找我是何事?” 严禄今日本休沐,被弘历忽然招来,自然十分不快。 “等下你亲自去勤政殿请罪吧。” 弘历合上手中书本,语声清冷,只简短吩咐了一句。 “什么?我请罪?我好好的请什么罪?” 弘历招手示意严禄附耳上来,他低声嘱咐了几句,严禄闻言,直起身,无奈轻叹道: “她并不需要你出手,你如此又何必?你这一厢情愿地,人家也未必领情。” “你若不去, 我自会找人状告你失职。” “弘历!你以为你的痴迷就是爱意吗?你只是一时的不甘心而已,你如此执迷不悟,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若真心在意她,便不该置她于险境。” 严禄气恼地甩手转身,又听弘历的声音清冷无奈似叹息: “我自己又何尝不懂?只是,我只是再做不到对她无动于衷。” 严禄掀衣而出,背影铿锵决然,看得出来他是当真气恼。 弘历紧握双拳,眉眼中的清明与沉沦相驳,凉透心魂。 或许,正如严禄所言,自己待她之心只是一时轻佻的贪恋。 *** “皇上,微臣失职,特前来请罪。” 严禄入殿,跪地请罪,说起当晚调派侍卫疏忽,才至宫中妃嫔落水。 “皇上,微臣愿意戴罪立功,查清此事。” 胤禛闻言,当即考虑了一番。自己迟迟未安排果郡王接手,也是考虑果郡王是为外男,且身为王爷调查此事,唯恐敦亲王等生出无谓猜忌。 这内宫守卫熟悉宫廷规矩,且受过特训,自然不敢外传宫中私密。 只是这严禄固然也是外男,自然也是不便与宫嫔私自接触的。 “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弘历新的骑射师傅?” 胤禛身靠椅背,把玩着翡翠手串,心头思量着。 “不错,四殿下摔马之后,皇上您亲自安排了微臣教习四殿下骑射。” “既如此,朕交由弘历监督审查此事。” 弘历身为未成年的皇子(清朝皇子十五岁成年,一些大家都懂的原因,所以设置成十七岁。)对宫中各处算是熟悉,且他接触宫中妃嫔不过半年有余,更谈不上包庇舞弊谁。 要说弘历最亲近的妃嫔,自然是华妃,可自己原本便是要袒护华妃的。 哪怕真是华妃所为,没有出人命,不外乎禁足几日或是减份例罢了。 皇上扔下手串,心中有了定夺,神情自得了几分。 第125章 弘历恃险若平地 待严禄退出勤政殿,胤禛便去了“洞天深处”,往日得闲皇上也是常去查问皇子课业。 这三阿哥虽课业不佳,但贵在勤谨,而弘历开蒙虽晚,天资却要比三阿哥高些,所以这两人课业倒也是不相上下。 照例问询完课业,胤禛便提起让弘历历练一番,跟着严禄学着查案。 本以为这等清闲又能露脸的差事,弘历定然会欣然接受,哪知弘历倒是跪地拒绝: “皇阿玛,儿臣如何能担此大任?儿臣……恐有负皇阿玛所托,不若让三哥试试吧!三哥资历深且又熟悉各宫人情往来,儿臣定然不成的。” 胤禛抿唇不语,气得将那翡翠手串掷地泠泠作响,他清楚弘历未经人情世故,眼皮子也浅了一些,可这一点没担当的样子,简直不成器。 “你三哥若可用,我还问你做什么?此事你只需跟着你师傅严禄调查即可,案情进展你都无需考虑。” 弘历闻言又低头暗自思忖,一番思量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他吞吞吐吐又道: “儿臣行事鲁莽,若是万一为了办案,不得已得罪了内宫娘娘们……岂不是平添皇阿玛烦恼?” 说到此处又小声嘀咕道: “若得罪了满宫娘娘,还不得皇阿玛认可,儿臣岂不是亏大了……” 三阿哥起先还十分不平,抱怨为何这等不出力的好事轮不到自己?眼下四阿哥这么一推诿,他倒是反应了过来。 这破案的事,若最后查出是个低微的奴才哪怕小主倒也罢了。 若是个正经妃嫔,那也是得罪人的事。 若破不了案,那更是得罪人的差事,这满宫娘娘都得查问一番,谁又能给自己好脸色? 想到此处,三阿哥倒是在心里松口气,见皇阿玛愠怒,他更害怕此事会落于自己头上。 “四弟,你可是糊涂了?这可是皇阿玛有心让你历练呢。后宫娘娘都是咱们娘娘,左不过查清案情也是为了大家好,娘娘们岂会记恨你?再说有皇阿玛发话了,你还担心什么?” 三阿哥似是怒气不争,赶忙劝说了几句,就连皇上听了也是舒心不少。 这等随便应付一番就能立功的事,他非但没有嫉妒之心,还能帮着规劝兄弟。 三阿哥为人敦厚真诚,这正是他最大的优点。 “弘时到底大了,处事稳重了许多,很好。” 三阿哥得了皇上一句夸奖,满脸的喜气都快藏匿不住。 而弘历倒是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地附和嘟囔: “那此事就让三哥来吧,儿臣一无官职二无人望,且只会照章办事,实在不成。” “不成器的东西!就这么点事还畏首畏尾,你……” 胤禛气急眯起眼又打量起眼前人,少年身形挺拔沉稳,脸上冷然恭敬。 可他沉默着与自己相抗的模样,那一身冷厉倔强,犹如记忆里那个女人。 弘历眉眼之间犹带稚嫩,眼眸清明,对着他全然是对着帝王的恭敬顺从。 哪里有他母亲半点傲然风骨,他轻叹一口气,不禁怒道: “大好男儿不思进取,只想着得朕庇护安于现状,简直没半点骨气!” “皇阿玛,此事何干骨气,若是让儿臣上阵杀敌、开疆拓土,儿子定是眼睛都不眨。可这……内宫女子琐事,儿子向来不喜女子扭捏作态,且各宫小主娘娘到底是儿子长辈,儿子名不正言不顺,着实为难。” 胤禛只听那前半句已然是被哄笑了,方才还一副难堪重用的样子,转头又在吹嘘杀敌建功立业。 可是转头又想起自己,如这般年纪的少年时候,不也正是如此。 少年意气,满腔热血,总是看不上那些阴狠见不得光的权谋斗争,偏偏崇拜金戈铁马、阵前搏杀的英雄男儿。 胤禛嘴角噙着的淡然笑意,眼眸却幽深飘渺起来。 想起从前九王夺嫡之争,自己为明哲保身也被逼走上了一个孤臣的道路。 再看向弘历板正却又透着憨气的模样,他悠悠问了一句: “那你倒是说说,上阵杀敌的这些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你最看重谁。” 弘历垂下眼眸,未经思索,但眼神里忽然有了一抹锐利光彩。 “张巡。” 这个名字一出,胤禛漫不经心的视线从手串移开,对上弘历郑重凛然的眸光。 那一瞬间胤禛头一次感念到一种父子之间的默契和羁绊。 他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哪怕阅历浅薄,哪怕无权无位,自己从未教养过他一天,父子却都莫名崇拜着同一个孤臣。 而三阿哥却是默然站立一旁,脑子里反复追寻这个自己陌生的名字。 他不禁暗自疑惑,这张巡何许人也?太傅有讲过吗?四弟又如何得知此人的? “睢阳之战是旷古绝今的惨烈,张巡此人也是在褒贬不一的争论声中,你到底看重他哪点?” 胤禛又漫不经心地盘弄着手串,似是饶有兴致地想一听这个,他从未认真了解关注过的儿子。 而三阿哥却暗自无声击掌了一下,直到皇上说睢阳之战,他才恍然想起此人,此时才满脸的豁然贯通。 “后人无非诟病他拒降,而以百姓妻妾充为军粮之举。但儿臣更看重他忠君爱国。” 弘历对答如流,无半点犹豫考量,这爱憎分明磊落无畏的模样,倒有几分他母亲的气度。 “好!很好!皇阿玛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志向远大,朕很欣慰。” 弘历头一次在与皇上、与他的君上相谈的时候,皇上能自称为皇阿玛。 他轻轻收拢起手指,压下心头无故的动容和暖意,就如同从皇上口中听到的那句自称“皇阿玛”一般,莫名又陌生。 胤禛对弘历此见底十分满意,他招了招手将弘历唤起身,抿唇再看他,语中带着罕见的耐心宽慰劝解。 “所以,为达成你忠君报国的大愿,这次的事你必须好好表现。朕会替你下道圣旨,如此你奉旨办案,便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弘历眼珠乌遛一转,似是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很快又欣喜展颜,跪地谢恩地欣然接受了下来。 第126章 炎凉冷暖变无常 “什么?四阿哥奉旨彻查沈贵人落水案?” 四阿哥奉旨彻查沈贵人落水案,在午后的后宫引起了不小的惊动。 一时众说纷纭,有道听途说传四阿哥奉承讨好卖力求来的; 也有讳莫如深者,说这趟差事吃力不讨好,皇上故意为之。 这四阿哥自从除夕家宴入宫受教,这大半年间露脸的机会倒是没几次,往日里也并未发现皇上对他有过多关注。 皇后只觉心头忧惶无措,赶紧唤来剪秋去御前打听。 “这么好的机会,三阿哥居然拱手让人?真是糊涂啊,若三阿哥争取,本宫便能借此机会踩实华妃。” 皇后听闻剪秋得来的消息,语中不免责备,一时懊恼可惜。 剪秋见状又赶忙道出三阿哥的顾虑: “三阿哥也是不想得罪六宫,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正经差事,娘娘不必太忧虑了吧。” “愚蠢至极,四阿哥不敢接手,完全因为他身后没有靠山,而有恩于他的华妃又凑巧是嫌疑最重的,他自然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 皇后说到此处又无奈地闭眼,叹息道: “只要有本宫在此,三阿哥还怕什么?这案件侦破便是本宫说了算了。当真糊涂啊。” 剪秋蹙眉也是恍然大悟,三阿哥与四阿哥各自处境原本便不一样,四阿哥如此一搅和,三阿哥倒是看不清自己原本的优势。 皇后蹙眉扶额,沉默良久。片刻后她睁开双眼,眼底是森然冷意。 “小心盯着四阿哥,毕竟头一次做事,必要的时候帮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清凉殿中,华妃浅尝了一口皇上新赏的蜜瓜,咀嚼之下甜蜜发齁,她似是无甚兴趣,放下了果叉,只是一味在心底揣摩着此事。 此事皆由严禄主动请罪而起,说起来事发当晚,清凉殿撤换的一批守卫,哪怕走个过场,也自然会有圆明园守卫军内部降罚。 若说沈贵人家世显赫,严禄多少要卖些面子,倒也勉强说的过。 但从严禄同弘历的关系来看,若说严禄此举纯粹是个人意见,年世兰自然不会信分毫。 “这弘历忽然冒头到底何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为了......” 年世兰想到此处又无计可施地闭眼皱眉,这小子行事诡谲多变,自己若真如此自作多情猜忌,怕是中了他的意。 “娘娘,四殿下来了。” 接二连三的事情搅得年世兰心头正憋闷的慌,这罪魁祸首倒是主动上门来了。 “弘历见过娘娘。” 严禄身为守卫亦是外男,自然不可随意入宫面见妃嫔,这问询案情的事情便落到了弘历身上。 年世兰抬起下巴,冷然的凤眼横了一眼他,显得有些气恼,而唇边浅笑又似带着几分讥诮。 “四阿哥想问什么便问吧。” 弘历面色板正清冷,朗声四下吩咐道: “此事涉及案情,不宜外泄,无关者退避。” 年世兰正坐在正殿主位,端着妃子做派准备甩脸子,哪知弘历却先声夺人,将奴才都谴了出去。 颂芝蹙眉瞪着眼前人,抿唇不语,想起此人对娘娘不怀好意,她硬是躲避着弘历的视线,不肯挪动脚步。 年世兰抿唇压下笑意,眼含一丝得意斜靠在扶手旁,是漫不经心地审视。 “既然颂芝姑娘如此配合,那我便同时大人说颂芝姑娘想第一个受审。” 弘历眸光温淡,淡看着颂芝的眼底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只是这一丝笑意非但让他看的亲近些,反而让人肃然畏惧。 颂芝再也不敢久留,垂下了眼帘,快速跑出殿外,却在门口杵着,随时听着里头的动静。 转脸又见身旁的宋福,千年不变一副冰块脸,不觉翻了个白眼。 “四阿哥如今得了皇命,到底不一样了。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还是也要让本宫去慎刑司?还是由时大人审问?钦差大老爷。” 年世兰见弘历一副唬人的模样,眼中倒多了几分兴味,开口不免拈酸调笑了几句。 “娘娘,您别生气。” “生气?本宫无甚好生气的,有四殿下这般覆手遮天,搅弄风云的大人物出手,本宫唯有感恩戴德,若有不满的,岂非不识好歹。” 四目相对间,年世兰目光淡漠疏离,弘历心下微涩,开口语调却是一贯的温润轻柔。 “娘娘,弘历此举非全然因为娘娘,也为自己,所以娘娘无需苦恼。弘历定还娘娘清白。” 年世兰敛起傲然冷漠的神情,开口不再挖苦嘲讽,无奈叹息道: “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我各行其事,如非必要,不必互通往来。否则,本宫难以心安。” 弘历闻言抬眸对上年世兰的凤眸,她眼里除了冷然决绝,还带着真切的杀意。 他心头一凛,年世兰此话非但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还将自己放在了对立的位置。 他眸光闪烁,似是十分不解,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禁沉声质问道: “娘娘,何至于此?” “弘历,你是皇子,而本宫,也一定会有皇子。” 弘历志向远大,绝非一个闲散郡王、王爷便能满足,何况他要为母亲正名这件事,若非深受君王重用的亲王,或者......那个至高的位置,那是断然无法实现的。 而自己同样肩负年家满门性命荣辱,她的敌人便是帝心君权。 倘若弘历待她只是依附顺从,她自然乐见其成,只是眼下弘历步步紧逼,她竟发现她无力挣脱,这种无力挫败让她惶然心惊。 若她连弘历都应付不了,连弘历都无法下手,那她如何成事? 与其日后两人因争权夺嫡你死我活,而念着几分旧情纠缠犹豫,不如早些清醒彼此的位置。 弘历不料年世兰给了他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从前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年世兰会有自己的孩子,但自他心里有了她,他似乎自然而然地便忽视了,或者说,他不想面对。 他紧握着双拳,下意识地闭上眼,只觉嗓子被火燎过一半,所有辩驳的声音都哽在喉咙,吐不出一个字。 第127章 拿着鸡毛当令箭 “娘娘……是因为弘历心悦于你,你才故意如此说吗?” 她似寒星冰霜的眸光如柔韧的藤蔓,将弘历的心脏狠狠地缠绕收紧。 年世兰睥睨着座下少年,他双拳紧握眼底微红,一动不动地紧盯自己,问出的这话仿佛带着质问的意味。 她抬手掩面,仿佛听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不由轻笑出声。 弘历一瞬不瞬地瞧着,仿佛在探寻她脸上哪怕一丝的破绽。 年世兰仿佛笑累了,抬手端起一旁的花茶,呷了口茶才勉强压下笑意,这才悠悠开口: “四殿下不会以为,你那点下流的心思会成为本宫的负累吧?还是你觉得凭借本宫的荣宠会没有皇子?” 年世兰挑眉对上弘历期盼的眼神,她眼中的冷硬如同没有温度的山石,语中毫不掩饰她待弘历的轻视与嘲讽。 不待弘历回答,她似神情不耐,又冷沉了声线道: “四殿下查案便是问这些问题吗?若无疑问,四殿下该退下了。” 话毕,她只侧头把玩着手边万福如意纹的掐丝珐琅茶碗,神情闲散不再多看弘历一眼。 弘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少年磊落骄傲的性子,不容他继续放低姿态再作纠缠,他躬身行礼便转身掀衣而去。 胸口那被羞辱忽视的气恼愤然,仿佛化作了烈火,灼烧着他的心头,密密麻麻的刺痛让弘历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随着弘历愤然离去,年世兰到底没忍住,悄然转头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她眉眼之间再难掩藏深深的疲倦。 日近黄昏,昏黄光线从外头打在光滑的金砖之上,折射出细碎散乱的光点,她眼底的情绪被卷翘的睫毛影子藏匿了起来。 同来时温软淡然的面色不同,走出清凉殿的弘历,浑身是让赵喜不安的冷硬疏离,清冷孤傲的眉目萦绕着峻冷无情的眸光,周身寒气逼人,让赵喜胆寒生悸。 他清晰地记得从前当主子得知老主子身世那日,这个纯真善良的孩子一夕之间就忽然变了。 那日他将所有下人都屏退了出去,自己呆在霁月阁老主子的房中整整一日,他走出房门之际,脸上就是这般的冷漠神情。 最后他对自己与宋福严禄说,他要为生母正名,哪怕...... “赵喜,请慎刑司王嬷嬷,卞嬷嬷。转告严禄,从此刻起,各宫除了排查完的宫殿,宫人暂禁宫中,不得出入。” 这刚入夜,弘历便带着慎刑司,守卫营的人便在宫中闹腾开了。 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首当其冲的居然是皇后所在桃花坞。 “四阿哥,您奉旨办案,带着这么多人来桃花坞,不像是办案,倒像是......” “剪秋姑姑是想说,像搜宫吗?” 弘历眸光锐利冷然了声线,接下了话头,丝毫不见他有任何畏缩顾及。 剪秋抿唇倒是被弘历如此面目震住,她面色一松,又软了几分语调。 “四殿下误会,皇后娘娘头风方好,眼下如此喧哗,奴婢是怕扰了娘娘养病,否则娘娘病情反复,这倒是不知谁的责任了。” “剪秋姑姑是糊涂了吗?这皇后娘娘玉体自然由太医院担责,剪秋姑姑何意?” 弘历皱着眉,脸上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剪秋气得抿唇不语,刚想开口责骂,皇后到底坐不住,从内殿走出。 剪秋赶紧上前搀扶,语中满是关切: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您身子刚恢复,小心夜风凉寒。” “本宫听着外头闹腾,想出来瞧瞧,四阿哥,听说你奉旨办案,可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皇后面色温淡,声音深沉冷厉,明显是十分不满四阿哥如此行事。 “皇后娘娘恕罪,皇阿玛明言,关于案情之事只得同他一人回禀,弘历叨扰娘娘,实在是职责所在,望娘娘恕罪。” 皇后沉下嘴角,难掩眼中怒气,不曾想这四阿哥如此鲁莽傲慢,冠冕堂皇一副说词将自己的责备顶了回来。 但皇后到底是见惯了小人得志,稳稳了声线应和道: “四阿哥既身负皇命,本宫自当以身作则,四阿哥有何不便的,尽管开口便是。” “娘娘误会,儿臣所言不过眼下该轮到剪秋姑姑受审,给皇后娘娘带来不便,还请娘娘多担待,来人。” 面对皇后妥协的示好,弘历依然只照章办事,不留半点余地。 尽管皇后面露不满气恼,但也只得示意剪秋接受审问。 待弘历等乌泱泱一批人离去,皇后端坐在宝座上气得将那玉如意重重掷在桌几之上,剪秋惊得慌忙上前查看。 这玉如意可是皇后娘娘封后大典之上御赐之物,万不可有损伤的。 “这无知鲁莽的小儿,竟如此憨直,连本宫的面子都不给。他哪里来的胆子?莫非是华妃授意?” “娘娘您别生气了,奴婢也打听过,这午后四阿哥从清凉殿出来,脸色就吓人的很,想必在清凉殿定是没有讨到好处的。” 剪秋立刻附上去,皇后娘娘早就交代盯着四阿哥,今日午后四阿哥从清凉殿出来便如此蛮横了。 “那便是他以为如今有皇上撑腰了,便不把后宫的妃嫔放在眼里了。这眼皮子浅的小畜牲,只怪当年本宫心善,放了他一马。” “只是,这四阿哥办案倒是着实有些看不懂,除了细细问询当事人当日行程,还必须说出宫中旁人的去向,出桃花坞办差的,还需细细道明一路看见的所有人。” 皇后闻言,鼻息间冷哼一声,满脸鄙夷。 “不过是互相对个口供,也是惯常的手段,只是细致些也没什么稀奇的。哼,就让他去闹吧,最好满宫得罪个干净,本宫也好向皇上状告一番。” 弘历一路雷厉风行,内宫所有宫室都挨个审问,自然也有些脾气不好惹的主儿,但都被弘历强硬的手段逼退。 横冲直撞,不知收敛的样子,倒是把满宫娘娘小主都得罪了个遍。 弘历带着两路慎刑司的人分别入各宫审问,而守卫营的军士,便只是驻守被审查的宫殿各出入口,一是震慑施压,二是防止通风串口供。 从午后黄昏直到宵禁,这宫中妃嫔小主的宫宇便都悉数审查完,得到了全部口供。 第128章 妙手查案得赏识 胤禛忙着批折子直到夜深,他闭目舒展了四肢,苏培盛将宵夜送了过来。 只是正慢条斯理用着宵夜的时候,偶有听闻兵甲铿锵之声,他抬头不经疑惑问苏培盛道: “外头什么动静,这都快宵禁了,怎么还有守卫交接的动静。” 苏培盛神色犹豫,今晚动静大但也无奈四阿哥奉命查案,一时无人敢阻挠。 “回皇上,今夜四阿哥忙着查案,所以动静大了些。” “夜深在后宫往来查案?这可不合规矩。弘历连如此小事都不知道吗?” 胤禛放下汤匙,面色冷然不耐了几分,这小子居然疏忽宫中规矩,竟然丝毫不避讳男女大防,查个案竟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叫弘历来一趟。” “现在?可是皇上眼下夜深了,您也该歇下了。” 苏培盛不免讶然,皇上午后因与四阿哥一番交谈,心情还十分舒畅,怎么眼下如此动怒,竟等不到天亮便要训斥四阿哥。 “叫你去你便去,今晚不见到这小子,朕怎能睡得下?” 胤禛气得将手边宵夜推开,满脸怒意。 苏培盛来传话之际,弘历与严禄两人早已将所有口供查阅完成,严禄不禁低声提醒了一句。 “苏公公漏夜前来,想来今晚的动静皇上十分生气。” “无妨。”弘历倒是不以为意,这一下午对谁都是冷眼相待,惜字如金。 入了勤政殿,果然不出弘历所料,胤禛气恼怒不可遏。 “你这个混账,怎如此不知礼数,朕给你下了道圣旨你便如此行事?拿着朕的旨意在内宫横行霸道,搅的后宫不得安宁!” “皇阿玛,您怎么不问儿子案情,不是您说有了圣旨儿子便名正言顺,既然如此,儿子自然以皇命为上。” 弘历不仅面带疑惑,梗着脖子低头小声回禀的样子似还有些委屈。 “那你倒是说说案件进展如何了?” 胤禛瞧着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鲁莽样子,辜负了自己的期望不说,简直自己也跟着闹了笑话。 他倒是要看看这不成器的东西,如此大张旗鼓地,到底有什么结果。 弘历闻言拿起手中早就准备好的几沓供词,以及自己对此案调查的奏报。 胤禛拿着这厚厚一沓的证据,倒是意外这哄闹半日倒也不算没有收获。 胤禛将信将疑地接过奏报,拿至琉璃灯下细看了一番,逐渐眉目舒展,这调查思路清晰明了,手段利落强势,行事甚有章法堪比刑部。 弘历先由慎刑司逐个审查内宫所有人,得到了每人当晚的详细行踪,且每个人还需都将何时何地见过何人都说的明明白白,这样便是互相作证。 若有自述行踪结果与目击者所说行迹不符的,那便是形迹可疑,自然而然归类于嫌疑人一类。 加上严禄提供的守卫军当晚值守时,每个宫门的守卫军所见过的往来宫人,进行比对,那当晚在案发时间段的嫌疑人便很快揪出来了。 严禄提供的往来宫人的存档,是独立于内务府存档之外,是单由当晚值守的守卫军单独记录,自然不会被宫中人情所累而涉嫌包庇。 非但如此,那些口述自己行迹与目击者不符,但并未涉嫌落水案的宫人。 这类人显而易见不是偷奸耍滑,就是粉饰行迹做了作奸犯科的勾当。 此案一查,非但很快锁定了嫌疑人,还将宫人们都肃清整顿了一番,倒是意外收获。 “好,很好,你小子这差事办地十分有章法,明日将这几位嫌疑人提审,相信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好啊!” 胤禛不由连连夸赞,弘历不光断案有章法,连奏报也写的清晰明了,附上口供更是严谨细致。 “儿臣行事鲁莽了,虽案情进展有成效,但终究扰了内宫安宁,儿臣知错,请皇上降罚。” 胤禛满脸喜色,闻言抬眸瞧着下头弘历恭顺的神情,却不免带着委屈和负气,不觉面上一松,语气也低缓了几分道: “罢了,你既初次办案,又涉及内宫,叨扰在所难免,起来吧。” 这弘历再如何手段强势利落,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对胤禛责骂心有委屈不快也是合乎情理。 “多谢皇阿玛。” “过来陪朕一起用宵夜。” 胤禛似是心情大好,什么搅扰后宫的事都一概不再放在心里,对这个自己忽视许久的儿子,满眼都是惊喜之色。 弘历仿佛受宠若惊,皇阿玛除了家宴会与皇子公主的一起用餐,这同桌用餐的却是从未有过。 苏培盛见皇上龙心大悦,殷勤地给四阿哥端来坐墩,上了餐具。 父子两人一桌用餐,皇上兴致不错,时不时地示意小夏子给四阿哥布菜。 而弘历却不由心头滋味复杂,只下意识地由着小夏子布菜,入口的每一种食物仿佛都如人间美味。 从前在他年幼的时光里,总是会经常幻想这样的场景,他的父亲是天下的君王,但他对父亲这个存在难免会心生期待。 如今父子静对,虽相顾无言,但胤禛吃的舒畅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眼弘历。 弘历却是心不在焉,吃得小心又缓慢,仿佛在细细品尝每一口食物一般,细细体会着一种叫父慈子孝的情感。 直到回到霁月阁,宫中上下倒是都得了今晚皇上与主子同桌用餐的事,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溢。 他们的主子蛰伏许久,如今不但得了皇上重用,还越过了三阿哥,连同桌用饭的恩赏都赐下了,这怎能不让人振奋呢。 弘历进了内殿,不忘转头沉声吩咐赵喜道: “给下头知会一声,务必谨言慎行,若有得意忘形者,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 说完便径自入殿,一头倒在床榻之上,他疲惫落寞地闭上了眼,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一旁,摸索到那柄团扇轻轻将扇面覆在面上。 一呼一吸间,团扇上熟悉的香气渐渐沁入心脾,他修长的睫毛轻颤着,眉宇间是挥散不去的疲惫和悲伤。 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午后同年世兰对话的场景,最后因为懊恼负气,将那团扇掷下了床。 在漆黑的暗夜里,他的眸光很深,如浓稠的墨,透不出一点流光。 第129章 除却巫山非云也 云岚眼见内殿的烛火忽的全数都被熄灭,这个时辰殿下通常还未就寝,往日都是会在后院静坐片刻才会回寝殿就寝,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忧。 她端着一盆兑了药材香露的热水悄然入殿,在内室外轻声问道: “殿下今日是否疲乏了?可要泡个热水脚解乏?” 弘历只是在暗室内睁着眼,目无焦距地任由思绪飘忽游走,可是无论心念转到何处,最后都会闪过年世兰那冷漠的眸子和奚落的神情。 “滚。” 弘历冷沉暴戾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云岚不由心头一凛。 照理来说,今日殿下得了皇上恩典,哪怕不那么高兴,也不至于如此暴戾。 云岚跟着弘历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她一心爱慕,自然关注着主子一举一动。 她清楚主子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极其内敛的人,日常待下人虽冷冰冰的,但也是十分宽容,唯一能让他恼怒失控的人。 就唯有那个女子了,每次她的出现,主子待她就如同换了一个人,总是冷漠暴虐的。 她端着那水转身欲走,这纷乱的想法涌上心头,她内心不由滋生出了一丝委屈。 眼见铜盆中那热气腾腾的水逐晃动着,她心下一横,咬着嘴唇,手一松。 “哐嘡”巨响在静谧空旷的大殿显得格外刺耳突兀,云岚跪地眼中闪着泪花,手腕被热水烫的发红,慌乱地跪地擦拭。 赵喜闻声赶来,开口便要责骂,不料内室的帷幔被弘历大力掀开。 他阔步上前,一手便拽起云岚手臂,拉着她便入了内室。 赵喜张着口,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神情恍惚,他小步上前掩起了层层帷幔,也顾不上地上那四处漫延的水渍,无声退出了大殿。 云岚只觉身体被大力甩在了床榻之上,紧接着男人宽大的身形便如山般地压了下来。 弘历低下头,两人距离近地气息交缠,连带着那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一下下地鼓动着云岚紧绷的神经。 她不敢看向眼前人的眼睛,只小心翼翼又略显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弘历手指渐紧,瞧着身下女子满脸娇羞企盼的面容,他只觉心头烦乱。 他面容俊冷,长而直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眉头却紧蹙着,似乎在与心中某种情绪对抗。 最后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手扯着云岚的衣衫,不知是那领口处的盘扣太过复杂,还是弘历心下急切,他摆弄了几下,那衣领还纹丝不动。 他再没有了耐心和温柔,连那扣子都在与他作对,他粗鲁地伸手撕开云岚外衣。 云岚震惊地睁开眼,只见主子的眸光犀利泛着红,不管不顾地扯掉自己的外衣,丝毫不顾及自己手腕的烫伤不说,还强制让自己翻转身体。 眼前人同那一晚温柔小心翼翼的主子判若两人,面目狰狞如同饥渴的困兽,仿佛他只想急切地发泄自己的欲望。 云岚心惊颤抖,咬着唇承受着主子的几近凌辱的动作。 弘历捏住云岚的下巴,眼见她满脸的泪水,心头没有丝毫怜惜,只喘息着低沉了声线道: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哭什么?” 云岚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只摇头轻颤着身体,一时泣不成声。 “滚下去。” 弘历只觉心头烦乱,他发现哪怕云岚心甘情愿迎合自己,哪怕她衣不蔽体,他依然无法违心地占有她,那种挫败感让他彻底放弃了尝试挣扎。 云岚抬头似乎不可置信,她慌忙地抹了脸上泪痕,相比弘历方才的粗鲁,她更害怕被弘历拒绝。 她小心挪动着身体,从身后拥住了弘历的后背。 “殿下,云岚是你的人,云岚此心此身都只属于殿下。殿下,只要你喜欢,云岚都愿意的。” 弘历冷然着脸,伸手拂下云岚的手臂,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无奈地自嘲。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起身不再理会云岚,只如往日里一般,独自无声步入了后院。 清风渐起,一轮清浅的新月遥遥在天际,夜风带着残荷的清香冷冽,把这个夜晚熏染得莫名悲愁。 弘历望着清凉殿那小轩窗的侧影,嘴角勾起一抹似是释然的浅笑。 在云岚对自己痴缠说愿意的时候,他才明白了年世兰面对自己的情意,是何种感受。 那是入心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取代,自己再多的深情执着对于她而言都是一种打扰。 除却巫山非云也。 *** 次日的合宫请安,这桃花坞仿佛成了喊冤申辩的衙门。 合宫妃嫔都怨声载道,个个儿都夸大其词,要皇后做主,将四阿哥无礼之举告达天听。 “四阿哥身负皇命,又年轻不经事,本宫也无法,只盼着他早些结案,咱们也好安定下来。” “这四阿哥真是胆大无礼,尽做些莫名的功夫,哼,这破案哪这么容易了。” 齐妃想到这个四阿哥得了便宜满宫炫耀,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不过眼下合宫抱怨的情形,她倒是也为三阿哥庆幸。 这头众妃嫔正请安,弘历那头却已悄悄带人将所有形迹可疑的宫人一并抓获。 涉事太监总五六名,除去几名杂役,剩下便是端妃身边的康禄海,曹贵人身边的叶实最受怀疑。 皇上下了朝,弘历早已在勤政殿等候,皇上听着弘历案情的进展。 “曹贵人当晚带同小叶子去内务府取些公主的吃食,说是公主惦记清凉殿附近的荷花,曹贵人便带着小叶子去寻。沈贵人落水之时,他们主仆恰好回宫路上,并未瞧见案发。” 弘历见皇上只安静用着早饭,并无问询的意思,便接着又道: “而端妃娘娘身边的康禄海,说是娘娘夜来咳疾复发,连夜去煎药局取药,端妃也是如此说。而其他几位杂役在同一时段都路过了此处,也有人互相见过,只是这几位同沈贵人没有丝毫交集,倒是可以暂时排除。” 胤禛用完早膳,拿起锦帕擦了擦手,冷沉了声线继续道: “此事你有何看法?” 第130章 崭露头角帝心悦 弘历神情肃然,语声铿锵: “周宁海前日便入了慎刑司,虽是例行审问,但守卫营早就有了定论,这周宁海千真万确并未出过清凉殿。那瘸腿内监装瘸自然十分容易,若是让周宁海乔装一番,装不瘸腿而出入清凉殿,那是万不可能的。所以,华妃娘娘是被诬陷无疑了。” 弘历上来就排除了华妃,胤禛闻言连连点头,这事到底与华妃无关,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那此人胆敢栽赃陷害华妃,自己务必不会轻饶。 弘历接着又细细说起了自己对所有嫌疑人的看法。 “儿臣想下手之人若非私怨,那便是旧仇。先说杂役吧,沈贵人提出节省后宫,此举损害了许多宫人的切身利益,而受此法拖累最大的便是这些底层杂役,按说也有可能为了私怨而报复沈贵人。只是这几人经过盘问,他们身份实在低微,并没有人识得沈贵人,这报复之说倒是可以暂时排除。” 胤禛静静听着,倒是觉得十分合理,无言认同。 “这端妃娘娘宫里的人,若说是端妃娘娘与沈贵人倒是从无往来,更无从谈及过节。不过,这康禄海前几日,却在湖边同沈贵人有过争辩,仿佛是因为此人躲懒,被曹贵人当场抓住,沈贵人也借此当场训诫了一番。” “那便有可能是这奴才蓄意报复,但又怕暴露便假意装瘸,将嫌疑推至清凉殿。” 胤禛早已听出了门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弘历点头,不置可否接着又道: “只是,一个资深奴才,为了这点气就心怀怨念要杀害主子,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据儿臣了解,此人几经易主,是个钻营滑头的奴才,而且要诬陷华妃,也是需要胆量。而端妃与华妃结怨已久,虽端妃娘娘与世无争,但这也绝对是个合乎情理的动机。” 胤禛听到此处,自然清楚端妃与华妃之间的仇怨为何,也清楚她们彼此都将对方视为死敌。 但更他意外的倒是弘历此番洞察人心的见解,按说他如此洞悉人心,弘历的手段不该如此莽直才对,而弘历却恰巧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子,莫非是刻意而为之? 弘历见皇上面色平淡,接着又论起曹贵人。 “而这曹贵人宫中这位,是新调来圆明园的奴才,日常陪同曹贵人往来,倒是见过几次沈贵人。但值得揣摩的是并不是这小叶子,倒是曹贵人。” 胤禛倒是听得来了兴趣,点头示意弘历继续。 “曹贵人眼见着就要妃嫔,哪知沈贵人的建议一出,让她捉襟见肘,往日里还要靠端妃接济一二,所以曹贵人待沈贵人说没有怨气,那自然不可信。但她还有一点最值得推敲,便是曹贵人与华妃娘娘之间,也似乎有着不小的过节。往日里曹贵人依附华妃,吃穿用度谈不上奢华但也是不缺的,自从......公主生日宴惹得华妃不快,华妃便将她赶出了清凉殿,几乎断绝了往来。由奢入俭难,这点她身边的婢女也偶有透露。所以她与华妃也是有着旧怨的。” “所以依你之见,这曹贵人怕是最有可能的了?” 弘历的推断合乎情理,且证据清晰,看来这曹贵人心机十分阴狠。 “依儿臣之见,这三类人都有可能,动机最大的人未必真的会下手,而动机看似不起眼的,事到临头,杀心忽起,也是极有可能。最重要的还是证据,或者当事人招供。” “好,很好,你心思透彻,且公正理性,看事不被人情束缚,朕从前倒是小看了你。” 胤禛对弘历真实的心思虽还有一丝质疑,只是这案子弘历分析地入情入理,断案也丝毫不被人情世故负累,日后定能堪大用。 “儿臣谢皇阿玛夸奖。” 胤禛敛起笑意,拿起茶盏浅尝了一口,似是无意地多嘴一问。 “你如此洞察人心,倒是不像你日常作派。” 弘历抬眸见皇上神色自然,甚至嘴角还噙着莫名淡笑,似是戏谑。 “儿臣自小独自在圆明园,人心算计腌臜之事所见繁多。然儿臣虽深谙人心,但也正因如此,儿臣不屑玩弄人心的卑下手段,儿臣更佩服有勇有谋光明磊落之人。” 弘历昂首,丝毫不惧胤禛试探的眸光,他诚挚磊落,朗朗道来。 胤禛却在那赤子之心的一番话语中,逐渐垂下眼眸,想来弘历这么多年在园子里没少受磋磨,所以他怨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更是不屑同流合污。 而究其根本,还是自己这个做父皇的,不那么公平磊落,倒是误了他多年。 “弘历,你有如此心向光明之志,皇阿玛很欣慰。此次案件了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皇阿玛必然要嘉奖你一番。” 弘历似是完全意想不到的模样,眼眸里似有惊喜的异样流光,他似是认真地想了片刻,最后稳了稳声线却道: “回皇阿玛,儿臣想要的太多了,可否容儿臣斟酌一番再请示皇阿玛。” “哈哈哈,你这小子,朕准奏了。” 胤禛见弘历此种丝毫不藏匿自己贪心的样子只觉无奈。 *** 合宫请安后妃嫔散去,年世兰只觉被闹得头疼,大家七嘴八舌地也没听出个道儿,也不知道弘历到底查到了什么。 “微臣给华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正想着一众妃嫔的抱怨,心头竟不自觉杂乱地忧心着弘历的处境,严禄一声问安,倒让她心惊回神。 “严大人,怎么查案如此清闲,还有功夫在宫里闲晃吗?” 颂芝倒是老远就认出了严禄,他拎着食盒直愣愣地朝这头来,她翻了白眼没好气地问道。 “颂芝姑娘误会,严某身负重任,只是遇着娘娘自然要问候。” 严禄嘴上是对华妃一番奉承,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颂芝回话。 年世兰在辇轿之上瞧着这冤家似的两人,也是无奈又好笑。 “严大人辛苦了,只是严大人这食盒的气味似乎是药味?莫非严大人办案是受伤了吗?” “娘娘误会,这药微臣只是替四殿下去煎药局代领的。” “怎么?四阿哥病了吗?” 年世兰脱口而出,倒是并不觉得突兀不合适。 “娘娘又误会了,这药是殿下给霁月阁的云岚姑娘准备的避子药,微臣正好去煎药局取些外伤用药,顺便一道拿了。” 严禄神情温淡,似是闲话了几句,说起避子汤药倒是丝毫不避讳。 “哦,原来如此,你既有差事在身,便先去忙吧。” 年世兰只自然地接下话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只是那笑牵强,不达眼底。 严禄望着高高在上的华妃远去,眼中是一抹狡诈得意,想他这个藏不住话的大嘴巴还真是名副其实。 第131章 峰回路转现生机 一转身却又见从宫门旁无声走出来的弘历,严禄对上弘历漠然的视线,不由心虚。 “你别误会,真的是华妃自己问的,我才如此说。” 弘历无奈,他隐匿在一旁自然早就将两人对话悉数听进了耳里。 “是谁让你准备的避子汤。” 弘历只觉牙根被紧地发酸,张口沉声质问,恨不得就在宫道上把严禄揍一顿。 “自然是赵喜啊......这又怎么了?” 严禄一早便被支会了带些避子汤,虽然宫中也有避子汤,但弘历的身体一贯由严禄调理,那太医院负责给弘历调养的小太医,也不过是严禄未曾公开的小徒弟。 “你现在就把这汤药送去给赵喜,亲眼看着他喝光。” 弘历冷沉着脸,淡然地吩咐了一句,便径自朝慎刑司去。 “赵喜喝?你对赵喜做了什么?可是赵喜非男非女的,也用不着避子汤啊。” “滚。” 弘历神色不耐,带着一队守卫军铿锵走过宫道,浑身是与生俱来、生人勿近的慑人气势。 “身负皇命还真有点谱,这脾气是越来越差了。” 严禄摇头嘀咕着,拎着药去了霁月阁。 弘历身着玄色锦袍,长身玉立,那玄色大氅将他深邃的眉眼衬得英俊又充满距离感。 想起方才年世兰得知那是一碗避子汤后,那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只觉羞愧和愤懑。 因自己的浪荡放纵在她面前被揭露而感到羞愧,又因为年世兰那平淡如水的回应感到失落,更怨恨自己哪怕事到如今,还那么在乎她的看法。 *** 众小主妃嫔请安后回到各自宫中,又是一番喧哗,原来弘历不光抓了几个涉及沈贵人落水案的宫人。 连同作奸犯科的一众宫人都一起查办了,其中不乏有些资历高的奴才,就连皇后宫中的江福海都被请去了慎刑司,一时宫中人人自危。 “混账,竟然公然抓了本宫的人,江福海为何会被带走?” 绘春待众妃嫔退出桃花坞,急不可耐地上前回禀江福海在去内务府的路上被弘历带走。 皇后闻言勃然大怒,明明江福海不涉及沈贵人之事,还强行将他带走,这不仅是不顾及皇后颜面,更是赤裸裸地挑衅皇后这个六宫之主的威仪。 “回皇后娘娘,四殿下只是公然将人带走并未说其他啊。” “好啊,前有华妃处置了染冬,后有弘历带走了江福海,眼下个个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皇后愤恨地扔下手中毛笔,溅起的点点墨迹弄污了新得的字帖,她只视而不见,将那污染的宣纸揉搓成团。 “剪秋,吏部尚书夫人前几日给本宫递了问安的帖子,你且挑些赏赐让人送去府上。” 剪秋点头漠然退出亲自着手去办了。 而曹贵人的绾春轩,自她回宫才得知小叶子已经被慎刑司抓走了。 她整个人浑然无措,明明昨日已经录过口供,怎么今日突然又将人请走了,难道四阿哥果真得了什么证据不成? 她心绪烦乱,回宫便失魂落魄地反复琢磨昨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却久久得不出结果。 不大的宫室,只是少了一个奴才,此时的气氛却空寂凝重地叫人窒息。 “曹贵人,本宫此来是不是打扰妹妹了?” 端妃日常并不经常来绾春轩,只是两人住的近了,自然偶遇的次数多了,倒也不拘泥于频繁走动往来。 “端妃姐姐哪里的话,妹妹和温宜都盼着姐姐能常来呢。只怕姐姐身子吃不消不敢多叨扰罢了。” 眼下内宫不安,端妃又是个识趣的人,从不轻易打扰,此时端妃前来,曹贵人还是有些意外。 “唉,眼下不是听说妹妹宫里出事了吗,便想着来找妹妹说道说道。” 端妃在吉祥搀扶下,斜靠在暖榻旁,说起今日之事,眉眼间亦是焦急忧惶。 “没想到姐姐养着病,还要受打扰,这四阿哥也真是的,一朝得势便蛮横了起来。” 提起自己宫人被带走,曹贵人满心怨愤不由发泄在弘历身上。 “康禄海这个宫里的老人也被带走,本宫也是十分意外。又得知妹妹宫里新来的人也被带走了,所以想着来问问妹妹,这四阿哥一通抓捕,是否有什么内情,也好提早应对。” “康禄海也被带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娘娘不妨细说。” 两人一番商讨,这才弄明白了缘由,眼下这两人怕是都当成了疑犯了。 只是两人神情却各不相同,曹贵人得知这康禄海被捕,眼中却有异样的厉色闪过。 康禄海的确与沈贵人在前几日发生过争辩,这都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小叶子毕竟是新人一个,若说他同沈贵人有什么过节,那也着实牵强。 更何况,这小叶子跟随自己的时日尚短,一个顶不住,岂不是很快就要供出自己。 她神情恍惚,有个不成形的想法在脑中盘旋,捏着丝帕的手不停地搅弄着。 端妃端坐一旁,长吁短叹这康禄海行事不端,倒是自己受了连累。 “若本宫早知此人竟存了戕害主子的心思,本宫断然不会托人救他出慎刑司。更何况他若栽赃华妃,本宫的清闲日子便到头了,若当真是他本宫更要进言皇上严办,撇清自己才好。若不是他,待眼下此事了结,本宫也断然不会再用他了。” 曹贵人轻咬着嘴唇,听到端妃如此说,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眼前情势所迫,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随着突兀一声脆响,曹贵人竟无意中打翻了手边的茶碗,温热的茶水漫过桌几,狼狈地溅了曹贵人一身。 “哎呀,妹妹你可还好?赶紧瞧瞧可有受伤。” “端妃姐姐,请端妃姐姐救嫔妾一命,嫔妾不能出事啊,温宜还这样小......” 端妃险些被曹贵人扑倒,看着曹贵人泣不成声的样子,她屏退了周遭奴才。 “妹妹怎么了,有什么事本宫替你想法子,如何还关乎到性命了?” 曹贵人声泪俱下,将当晚之事全数说了出来。 第132章 端妃出手了后事 “妹妹糊涂啊,年家眼下炙手可热,旁人恨不得绕着华妃走,你又......” 端妃满目痛惜却还是忍不住怪责几句。 “姐姐说的是,都是妹妹我糊涂,只是,我自己又何尝想冒险。从前我跟着华妃一直忠心耿耿,为她出谋划策,如今她倒是有了新宠沈贵人在侧,疏远磋磨我不说,还当众羞辱我。这两人一人阻我封嫔之路,一人欺辱打压于我,只是这一时之气,眼下怕是要招来祸事。” 曹贵人长身跪地,哭得伤心绝望,言语之中倒是满是委屈。 只是端妃如何不清楚先有她动心皇后封嫔的诱惑,在公主生日宴上故意教唆华妃献诗,又引得年家被皇上怀疑。 相比将曹贵人母女赶出清凉殿,疏离不往来,年世兰没有除去她,倒叫人意外才是。 而她与莞贵人沈贵人之间,自从勤政殿挑拨莞贵人与皇上,后又将公主中暑算在莞贵人头上起,同这姐妹二人向来摩擦不断,这害人之心也不是一两日了。 端妃歪着身子,似是沉思了良久,转头又将人扶了起来,低声问曹贵人: “那妹妹,你想让本宫怎么帮你?” 曹贵人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她也清楚端妃此问也定是意会了自己的想法。 端妃与华妃的恩怨在宫中早已不是秘密,两人水火不容,端妃病病歪歪这么些年,华妃都没有将她如何,除了地位自然是有些自保的本事。 她拭去了腮边的泪水,眼底是一片锐利冷厉的底色: “既然这康禄海对娘娘三心二意,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所以这件事不妨让康禄海认下。” 曹贵人语声缓淡,透着森然杀意。 而端妃心头却是不免冷沉了几分,这曹贵人开口便一味想将康禄海顶罪,丝毫不顾及康禄海是自己的奴才,或许自己会被牵连。 这大难临头,曹贵人阴狠决然的面目倒是丝毫不顾及了。 “只是,这康禄海已身在慎刑司,又如何能叫他甘心认下此事?况且,这到底是条人命,本宫......于心不忍。” 端妃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事关性命,自然要提醒曹贵人此事难办,非得付出点什么才好。 “娘娘,此事何须招认,自然是死无对证。此番娘娘若能施于援手,嫔妾日后必定侍奉左右,任凭娘娘差遣。” 曹贵人又跪地再三请求,那被逼往绝路毫无尊严的模样,让端妃只觉生厌,只是她还是耐着性子道: “唉,本宫如何能见得公主小小年纪再受委屈,此事本宫定帮妹妹解决。只是,这样一来本宫身边便少了得力的太监,不若你将小叶子赠予本宫吧。” 这小叶子是唯一知情的人,若曹贵人事后寻个由头或是制造个意外,将小叶子也给灭口了,她翻脸不认,自己反而没法拿捏。 小叶子跟着自己,性命自然无忧,也更是提醒曹贵人别生出什么歪心思。 曹贵人脸色一滞,不过很快便转而含笑,欣喜道: “娘娘若不嫌弃,嫔妾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待此事了结,小叶子便随娘娘去永保堂当差。” 曹贵人喜极,眼下此事若是成了,自己便能度过危机。 而小叶子暂时也不方便处理,先随了端妃也好安大家的心。 两人达成了共识,端妃便起身回宫着手去办了。 “吉祥,让肃喜找人去办吧。” “娘娘,眼下四阿哥那头盯得紧,只怕不好得手。” 吉祥想到四阿哥那办案的样子,犹如修罗般不近人情,倒是有些棘手。 “无妨,眼下就快用膳的时辰了,再不然还有夜晚换班的时候。本宫早就嘱咐过小叶子,他只要扛得过康禄海就成,所以肃喜一定能得手。” “娘娘好谋算,小叶子本就从苦役的奴才堆里选出,身子自比旁人壮实。康禄海这些年端着资历老道,早就习惯了清闲差事,必然是扛不过去的。” 许是那祖传药方奏效,端妃气色着实好了许多,语气亦不似从前般虚弱,反倒有了些许中气。 “岳钟琪的折子今日递上去了吗?” “娘娘放心,午后皇上批折子便会见到了。” 端妃放下药盏,吉祥照例递上蜜饯,而端妃一如往常推开不用。 这药再苦涩,又怎比得上自己心头的苦恨呢。 *** 午后皇上午睡起身,批着折子,差人去请了弘历,想一听今日案情进展。 弘历在慎刑司守了半日,这嫌疑最大的两人身为太监,倒是铁骨铮铮,一个都未松口。 眼下皇上召见,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前往勤政殿。 只是到了勤政殿却见苏培盛满脸灰败,端着茶踌躇着不敢入殿。 “四阿哥吉祥,奴才给殿下请安。” 苏培盛见着弘历过来,眉目舒展,殷勤上前。 “看来苏公公是遇着难事了,可是皇阿玛前朝有事?” 弘历上前试探地问询。 “可不是吗,仿佛是看了岳钟琪的折子,便在内殿大声责骂,奴才这下倒是犯了难。” 这前朝的事不该自己过问,但眼下皇上恼怒,也不知道愿不愿见自己,思虑片刻,弘历还是朗声在殿外求见。 “进来。” 皇上冷厉的声音传来,弘历转身接过苏培盛的茶点,款步入内,苏培盛免了一顿责骂,不禁长舒一口气,对这个四阿哥顿生了许多好感。 弘历入殿,皇上近前的桌案上皆是散乱的折子,满脸冷肃静默地埋头盯着手中奏折。 弘历并不出声,只端着茶点悄声走向一旁的桌几,兀自安静地坐着,倒是也不忘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殿中静谧地只有茶水入杯丁零的响动,随即那茶香缓缓四溢,弘历啜饮,一杯又一杯。 “哼,你倒真是个不长眼的,只顾自己吃喝。” 这动静胤禛自然无法忽视,见到自己儿子随意悠然的样子倒也不觉得恼。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儿臣自然是个长眼的,皇阿玛心情不好,自然不敢多言。” 弘历起身行礼,又恭顺地将一旁沏好晾好的茶递给了胤禛。 第133章 信而见疑难自断 胤禛接过,浅尝了一口,气倒是顺了许多,轻叹一口气问道: “今日案情调查地如何了?” “嫌疑最大的两个奴才还未招供,不过儿臣想他们定熬不过今晚,皇阿玛放心。” “慎刑司如今这么不堪用了,两个内监竟还要审一日吗?” 胤禛放下茶盏,相较于昨日弘历雷霆之势便揪出嫌犯,今日这审问之事倒拖拉了起来,似有不解。 “凶手定然是其中一个,慎刑司有的是法子叫人求死不能。至于为何如此难审出结果,便只有一个原因。一个是真冤枉,自然重刑之下也不会招供。而另一个,便是同这个真被冤枉的较劲,只要这个被冤的首先松口,那他便能逃出生天了。” 弘历神情自信傲然,沉稳之中又不免表露出几分得意。 胤禛轻笑摇头,这孩子心思通透,就是耿直了些。 “此次你做的很好,那朕便等着明日的结果了。” “皇上,张廷玉大人求见。” 苏培盛入殿通传,弘历闻听是吏部尚书张廷玉,便知皇上定有要事商议便识趣地告退了。 只是出去的时候与张廷玉照明,两人相对问候,张廷玉礼数周全,神色和蔼恭敬。 弘历心念微动,倒是不以为意,行礼也只草草了事便阔步离开了。 *** “赵喜,今日皇上大怒的事能否探听一二?” 赵喜闻言吓得当场停住了脚步,又慌忙回神追赶了几步上前。 “爷,御前的事儿咱们从不探听,御前的人咱们眼下动不得啊。您忘了?” 这圆明园内宫弘历的人早就渗透,可这御前大内侍卫、暗影、血滴子明里暗里都是重重守卫,稍有异动,那是十分危险的举动。 “那便罢了吧,只是往日里西北军情都由年羹尧奏报,这岳钟琪的奏折又如何能单独上奏的?” “岳钟琪为年羹尧部下,两人也精诚合作了许久,想来这奏报应是过了年羹尧的,主子过虑了。” 弘历参不透其中缘由,加上皇上今日怒气冲冲,想来是西北出了事。 只要事涉年世兰,他总是无法忽视,总是下意识地多个心眼,但愿此次之事不会牵扯到她。 “殿下,不好了!”弘历正要赶回慎刑司,这慎刑司那头的人便寻了过来,“殿下,那康禄海受不得刑,咬舌自尽了。” 弘历闻言加快了步伐,赶至慎刑司监牢,严禄已做完初步检查,他眸光锐利地瞧着严禄,等他说出结果。 “舌根断裂,流血而亡,很难断定是人为还是自尽。” 弘历只觉眼前人的死透着蹊跷,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康禄海选择了自杀。 眼下死无对证,若小叶子迟迟不认罪,又没有新的证据出现,那这案子只能草草了结了。 “殿下,沈贵人在外求见。” 沈贵人是案子苦主,此事赶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弘历不再逗留,转身出了监牢。 “四殿下,我听说康禄海被抓来慎刑司拷问了?” 沈贵人行色匆匆,想来得了消息便寻来了。 “康禄海已自尽了。” 弘历只肃然地言简意赅道。 “什么?自尽了?四殿下,我此来便是要为康禄海分辩的,当日我当众责骂了康禄海只是形势所逼,而康禄海非但不记恨还当场谢我解围之举,他必然不会推我入水。” 弘历闻言又示意沈贵人将当日之事细细说来,得到沈贵人这份供词,想来小叶子哪怕再不招供,也难逃罪责。 日近黄昏,弘历将最新的案情奏报整理完,便又匆匆去了勤政殿。 *** “儿臣见过端妃娘娘。” 弘历不料会遇上端妃从勤政殿出来,康禄海是端妃的人,这端妃此来或是为康禄海? “四阿哥办案辛苦,无需多礼。” 端妃噙着温淡浅笑,身形消瘦,面色憔悴,言语间十分亲和。 “儿臣正想见过皇阿玛便去娘娘宫里,眼下倒是巧了。” “本宫宫中出了如此不知检点的奴才,实在心有愧疚,此来也是向皇上请罪,宽恕本宫约束下人无方之罪。想来四阿哥必定是为了案情,有事不妨直说。” 端妃满脸自愧恼怒之色,拖着病体前来请罪,皇上哪里能真的忍心责怪呢。 弘历早已听出端妃弦外之音,她赶在自己前头来了勤政殿,倒是坐实了康禄海是畏罪自尽的事实。 自己如何再多说,想必皇上也不会穷追不舍,毕竟华妃的清白已经被证实,沈贵人也无性命之忧。只要有了说法,那皇上对沈贵人、对济州协领沈自山都是有了交代了。 “看来端妃娘娘慧眼识人,一早便断定了康禄海有罪了。不若儿臣一心只认证据,费了如此多无用的功夫。” 弘历亦是含笑回应,只是那嘴角的淡笑有种放肆的戏谑。 “哦?那四阿哥是找着康禄海的罪证了?” 端妃掩面故作惊异,等着四阿哥的后话。 “娘娘安心,康禄海自尽了,不会再拖累娘娘名声了。” 弘历微微颔首不待端妃后话,便径直入了勤政殿,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些虚伪阴暗的脸。 弘历入殿,皇上躬身伏案批着堆山码海的折子,脸上淡漠冷然的神情,听见弘历入殿的动静,头也未抬沉声问道: “怎么?不是说要过了今晚,看来是有结果了?” “回皇上,端妃宫中的康禄海自尽了。” 弘历语气低缓淡然不免带着无奈和挫败之感。 胤禛听出他话中情绪,不免掀眼望去,却是冷哼一声朗声问道: “怎么?如此便泄气了?眼下你又当如何?” “康禄海的死十分蹊跷,沈贵人亦向儿臣说明了当日她与康禄海发生口角的误会,儿臣要彻查慎刑司,非要找出些端倪来。” 弘历十分清楚皇上不会再继续调查,他的目的已然达成,此问不过是试探自己。 “罢了,此案就此了结,再花精力人力下去,这后宫难有安宁。剩下的事交由严禄,眼下你最重要的便是读书,宫里的事不宜再插手。” 弘历这番认死理,非要寻出真相的劲儿倒也不意外。 此子赤子心性,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磨好性子,或许会是自己手里的利刃。 第134章 如临深渊心茫然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儿臣告退。” 弘历得了明示,不再坚持查清此案,起身退下,只是面上不免似还透着几分桀骜和不甘。 “弘历,日后宫中或有人为难你的,便自来告知朕。” 胤禛想起张廷玉午后的谏言,心中多了几许猜测。 “儿臣多谢皇阿玛关怀,儿子自当勤学上进,不负皇阿玛期望。” 这句突然又莫名的嘱托倒让弘历十分意外,他心下犹疑,面上却似惊喜过望,朗声回禀。 见弘历欣喜而去的背影,胤禛垂眸盘弄起手中手串,不免又思虑起张廷玉的谏言。 说四阿哥非嫡非长,却率先理事,不符规矩。 且这四阿哥行事鲁莽冲撞宫中妃嫔,着实不像样,劝解皇上不宜过早任用四阿哥,以免日后生骄。 胤禛不免心中冷然嗤笑,自己登基不久不说,且如今正值壮年,何来嫡庶长幼之说。 苏培盛已证实皇后今日送了赏赐到尚书府,午后张廷玉便自来谏言,这到底是张廷玉的本意,还是皇后借口提出,倒是不言而喻。 虽然张廷玉这话确实在理,只是皇后暗中勾结的举动,不免让胤禛起疑恼怒。 眼下西北奏报,一贯与年羹尧相辅相成的岳钟琪,居然检举年羹尧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前朝又有甄远道揭发隆科多同样是结党营私,贪腐无度;而后宫也是乱事频发,且冲着华妃而来。 看来这朝中似有暗流在针对年家,西北战局在最关键的时候,此人在这紧要关头突然煽动副将检举。 若不是想借此贪功冒进,便是想动摇军心,搅弄战局,其心当诛。 奈何胤禛登基不久,可用之人寥寥,眼下唯有隐而不发才是上策。 “苏培盛,把严禄叫来。” 严禄得召自是关于沈贵人落水一事,他早已整理好奏报递上,只是胤禛没有看一眼,只沉声问道: “听说此次皇后宫中首领太监因在宫中赌钱,被弘历扣押在慎刑司了?” “是,因此事还涉及内务府几个副总管和内监,且四阿哥查出这十余人有借赌博之名行贿赂之事,所以一并收押等皇上发落。” 严禄不料皇上倒是率先问起皇后宫中内监,疑心是否皇后娘娘来向皇上讨要,想包庇纵容手下奴才。 还好弘历早就拷问出了结果,这在宫中以赌博之名贿赂,可是不小的罪名,想必皇上得知详情,也不会太过轻饶。 “好啊,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如今都不把大清律令放在眼里,贪腐之风竟蔓延到后宫!” 胤禛闻言勃然大怒,当即就将翡翠手串重重摔在桌几之上,连日来前朝后宫种种祸事不断,自己若再姑息养奸,岂非昏庸糊涂。 “严禄,传朕的旨意,将涉及赌博行贿的宫人,一律杖毙。” 严禄也是万万没料到皇上竟然因此如此大怒,这涉及之人不下数十人,这下后宫必定人心惶惶。 “那沈贵人落水案皇上如何裁决?” 胤禛眸光冷沉,似是斟酌了几念,自己已经严惩了数十人,若再严惩,实在过于暴戾。 既然有人畏罪自尽,这案子便能了,那就顺其自然,将其余人放了。 “既然涉事之人畏罪自尽,那便把该放的人放了吧。” 而另一头的弘历一路心怀各种猜测,到了霁月阁还是放心不下,今日太多反常的事发生,他总觉得放心不下。 “赵喜,晚膳后将今日宫中各宫往来呈报上来。” 不消片刻,弘历正准备用膳,严禄也过来了。 “坐着,一道吃点吧。” 严禄丝毫不客气,撩起衣角便坐下狼吞虎咽了起来,这奔走了一整日,他早就饿极了。 只是严禄在宫外独居惯了,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弘历面前是丝毫不顾及的,边扒拉着饭边将皇上召见自己时所有的话陈述了一遍。 弘历蹙眉早就因为严禄这吃相,扰了用饭的心情,倒是也丝毫不责怪,只放下了碗盏想着什么。 他向来斯文知礼,行走坐卧皆是自成一派清隽高贵的姿态,只安静揣摩起皇上的举止言语。 “皇上因后宫盛行贿赂之风勃然大怒,甚至不顾皇后脸面,执意要严惩。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之说,恐怕便与西北前线有关,看来岳钟琪的折子很有可能便是状告年羹尧贪腐了。” 弘历得此结论,一时坐立难安。 眼下年世兰虽被证实清白,只是此事到底由她引发,加上西北的折子,很难说皇上不会迁怒年世兰。 就算皇上能撇开年羹尧待她如常,而因此事件利益受损的皇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另外曹贵人和端妃,始终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要拉她下水。 弘历只觉心头冷意四起,脑中忽然闪过当晚沈贵人出事,她见那红鱼殒命破碎悲伤的神情。 原来,她早就清楚自己身在权利的漩涡中心,身不由己地被群狼环伺。 她看着那红鱼全数被杀,直到最后那仅剩的一条,苦苦挣扎最终却难逃一死。 这样赤裸裸的画面,怎叫如今孤立无援的她不惊心胆寒呢。 他忽然起身,再难端坐在原地,内心只有一个躁动的声音在呐喊,他要去寻她。 “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赵喜不免在弘历身后焦急地追问,只闻弘历冷然地声音传来。 “清凉殿。” 不容赵喜多想,他着急忙慌地要跟上,却被严禄长臂挡住。 严禄喝着汤压下一口饭食,伸头又含糊地对云岚说道: “你,你快带件披风跟上殿下。” 云岚虽不知缘由,但见两人一团混乱,亦是慌乱无措,只点头赶紧寻着披风就追了出去。 “严禄,你拦着我做什么,云岚如何能拦得住殿下?” “你放心,虽然我还未娶亲,但这事见都见多了。虽说弘历是单相思,但要搅黄一对男女,那便少不得第三者。你说她去是不是比你去管用?” 严禄说完不禁洋洋自得,将空碗递至赵喜面前,示意赵喜盛汤。 赵喜只静立不语,严禄抬眼对上赵喜冷沉似恼怒的面色,不经收敛起神色哄劝道: “哎呀,你这个小老太监就是操心太多,男女之事,你得听我的。” 严禄漫不经心地说着,还不忘上下打量一番,那视线不经意在赵喜下路徘徊。 赵喜拎起那拂尘狠狠抽了一下严禄的手臂,一时殿内又是一番嘈杂。 第135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弘历一路疾行,清风渐起,偶有沿路的蔷薇花瓣随风拂过,飘然落在弘历发间,却只惹得他心头愈发焦躁如烈火。 直到站在清凉殿门外,他的心才稍稍安稳,而云岚此时也面色涨红,气喘吁吁地勉强跟上了。 不待宋福通传,弘历便抬脚入内,随即在院中朗声求见。 年世兰在殿内被霍然惊动,茫然抬头很快稳住情绪。 又伸手匆忙将密信投入了焚着欢宜香的香炉内,那浓郁香气很快掩盖了那信笺的焦味。 该来的总会来,撵不走的总要面对。 年世兰轻叹一口气,双目轻阖,转身坐上主座,给颂芝递了个眼神,四下宫人便退出了大殿。 弘历入殿,他微微喘息,原本躁郁不安亟待表露的心思,在见到年世兰那一瞬,无端地被抚平。 玄色金砖光亮如镜,倒映着她华贵雍容的身姿,如一朵幽莲静静绽放于无边夜色。 年世兰的眸光从弘历面上掠过,她微微阖眼只待弘历开口,整个大殿静默无声。 片刻后,却只听得弘历轻声低唤道: “娘娘。”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有满腹的话要说。 年世兰不以为意,静静回望着他,忽而唇角微挑,闪过一丝别样的意味。 “怎么,这当了几日差,四殿下连礼数也忘了?四殿下是来告知本宫案情的吗?周宁海既已回宫,康禄海也死无对证,四殿下对本宫也算有了交代了,何必再跑一趟呢?” “娘娘,弘历此来是为西北奏报,事关年家和娘娘安危,弘历只想助娘娘脱困。” 年世兰在旁可有可无地听着,唇角噙着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不惊不怒的样子,仿佛弘历所言皆与她无关。 在弘历匆忙入殿,欲言又止之际,年世兰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近日弘历频繁在御前行走,想必也是听了些消息,便急匆匆赶来邀功以求亲近了。 “本宫多谢殿下告知,只是眼下,殿下想如何帮助本宫呢?” “眼下岳钟琪检举年将军贪赃枉法,弘历宫里宫外有些人脉可供娘娘支配,传信或是安插人手,皆听娘娘安排。” 弘历隐约察觉年世兰或许早已收到了消息,此时如此镇定或许她早有了应对之策,只是他既然开口要助她,那必得拿出些诚意。 “殿下的实力,真叫本宫意外,只是殿下投入如此大的筹码,又想得到什么?是要本宫举荐您入军营?对了,殿下那位外祖家的江寿,听说是个了不得的江南巨贾,想必养活数十万的军队也不在话下吧。殿下好谋算啊!” 年世兰半垂着眼帘,缓缓浅啜手边清茶。 她静望着细瓷薄盏中那龙井嫩芽如针芒,沉浮不止,一番话透着寒彻入骨地冷然和不屑。 弘历身形微不可见地轻颤,他张了张口,喉头滑动间,只觉心头惶然下坠,连呼吸都一窒。 “娘娘......” 他声音清冷染着湿意,似透着沉沉倦意,微锁的眉头是一抹幽凉悲情,除了唤她娘娘,他再说不出其他。 “四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该回宫了。” 年世兰居高临下,她起身缓步经过弘历身旁,那缀珠绣花的花盆底一下下叩在冷硬的金砖之上,也一下下地将弘历的心碾碎。 “从前总听人说,华妃娘娘国色天香,却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独断后宫。只是自除夕家宴的初见,我就觉得她不是这样的女子,于是我拼命地靠近她,了解她,想要证实自己的看法。现在我依然不信那些传言,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没有心的人。” 弘历与年世兰并肩错身而立,大殿的烛火光晕被金砖折射出细碎幽光,深深浅浅的光影洒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神情。 年世兰闻言,忽然厌恶这殿内莫名的光亮,晃地她眼底发涩。她半垂的眼底波光淡漠,冷冽如秋水寒霜。 最后她唇角微勾,鼻息间只轻吐一声冷笑,连半个字都不曾回应弘历。她只觉喉头那发紧生涩的感觉,怕只要一张口,便会出卖她。 “皇上驾到。” 宫外突兀的一声通传声,两人皆惊异回神。 来不及作其他应对,弘历快步上前跪于殿外,云岚亦是眼疾手快凑到了弘历身后跟着跪下。 “弘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此?” 胤禛入宫,见弘历跪在内殿门口,脸色瞬时冷沉几分。 今日午后刚嘱咐过他不宜再干涉内宫之事,眼下这个时辰了居然还在妃嫔宫中,当真是无半点规矩。 “皇上,是臣妾请四阿哥过来,臣妾被这案子扰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只得连夜请了四阿哥来同本宫详说此次案件始末。幸而四阿哥前来,这下臣妾终于安稳了,你就别责怪四阿哥了。” 年世兰语中始终带着的笑意,如脉脉月光,原来她的声音可以如此清甜婉转。 胤禛闻言是这么回事,神情到底和缓了许多,想着华妃着实是受了委屈的,此来也是为了安抚她。 “既如此那这次便罢了,往后可不能再如此无视宫规了。”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日后必定谨守宫规,不敢逾矩。” 弘历只下意识地回应着,对年世兰主动出言解释的举动也不再感激窃喜,他知道,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她离他那样近,笑语温柔,却再也漾不起他心湖丝毫的涟漪。 “皇上,如今四阿哥身边有了妥帖的人照顾,您就少操心吧。” 年世兰早就看见了弘历身后那一抹畏缩纤细的身影,弘历向来都是带着赵喜随行,今晚不知为何会带着这个丫头。 这婢女她倒也打过照面,是个机警聪明的。 胤禛听出年世兰话中带着促狭的意味,抬眼看向弘历身后的婢女,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第136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胤禛转头与年世兰默契对视一眼,又缓声问道: “听说前阵子华妃给四阿哥院里挑了些贴身伺候,此事倒是连皇后都疏忽了,爱妃有心了。” “皇上,四阿哥明年就十八了,眼看成年,早些成家分府离宫,有贴心人管束着自然就沉稳了。” 今日年世兰已将弘历底牌全然置于明面,恐怕两人再无合作的可能。 只是弘历年少意气,处事冲动妄为,加上他待自己之心,一招不慎两人皆会被牵连,她怎能眼见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 胤禛闻言倒觉有理,神情是似有思量。 而弘历却攥着拳,她谏言要将自己赶出皇宫,到底是为了远离自己,还是在打压惩罚自己? 他心头气恼,那点委屈化成恼意,再也无法隐忍,沉声开口道: “皇阿玛,儿臣尚无心思立府,何况三哥都未成家立室,儿臣怎好抢在三哥前头。且儿臣成家之事自有皇祖母皇阿玛做主,便不劳华妃娘娘操心。” “这成家开府倒也无甚长幼之分,你华妃娘娘也是为你好,叫你早些成家也好成熟稳重些。” 弘历这番话倒是驳了华妃的面子,胤禛虽有不满,但想来这孩子心思直率,只循循善诱未过分责备。 年世兰不料弘历竟敢当众驳自己,而皇上也似有偏袒宠溺的意思,她不禁白了一眼弘历,没好气道: “本宫倒是忘了,孩子大了自有自己的主意了,倒是本宫一片好心喂了白眼狼。哼!” 而弘历丝毫不在意年世兰语中所谓白眼狼,她不过是想将他摘出去,远离权利纷争的中心,好成她自己的事。 眼见胤禛伸手捏过年世兰的手,正和缓着脸色要哄劝几句。 弘历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扑通跪地,梗着脖子,倔强又透着孩子般撒娇的模样道: “皇阿玛,您答应儿臣此案了结便可满足弘历一心愿,弘历不想分府离宫,只求再待在皇阿玛身旁多些时日,也好孝敬皇阿玛和皇祖母。” 弘历这明明是个身形挺拔,清隽高贵的少年,可软着语调求情的模样,当真是叫人又气又喜。 连年世兰都屡屡心软上当,更何况是胤禛。 他一向冷肃威严,宫中妃嫔都将自己视为君上,除了华妃,又有哪个敢对他耍脾气甩脸子,哪怕是莞贵人,待自己也从来是小心翼翼有所保留的。 而皇子公主就更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或亲近了,弘时已二十有余,见着自己也总是畏缩闪避。 也只有这个与自己不熟悉的皇四子,性子像他母亲倔强又憨气。 “好了,都这么大的男儿了,动不动就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辩,朕答应你便是。” 而年世兰闻言却似负气一般,抽出了在胤禛手里的手,转身便入了内殿。 胤禛也是一愣,眼下这两人忽然怄起气,他倒是有些左右为难了,他收起了手,稳了稳声线又透着些许纵容的意味,低声道: “还不滚下去。” 弘历勾了勾唇角,仿佛露出得逞轻笑,行了礼便退下了。 云岚起身退后几步,却被皇上叫住: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奴婢贱名高云岚。” 皇上清冷的声音响起,云岚不禁心头一紧,天子之威,不可谓不威严,她小小奴婢唯有恭敬顺从,不敢丝毫逾矩。 “嗯,日后好生照顾好四阿哥。” “是,奴婢谨遵圣意,不敢有违。” 得了皇上一句嘱咐,云岚心头猛然一虚,只怯怯地接下话。 只是她匆匆赶上主子的步伐,再抬眼望着他高大颀长的背影,想着华妃那番话,心头又不免欣喜。 哪怕没有名分,现下她也是在皇上华妃面前过了明路了。 自回了霁月阁,弘历面上的温软早就褪去,独自在后院自斟自酌,只空茫地想着年世兰今日所为。 自从来了圆明园,年世兰偶尔与外头有了联络往来,他自是清楚的,以年家的势力,或许她根本看不上他的实力。 更何况,眼下自己对年世兰来说并不是可以利用的盟友,而是日后登顶路上早晚要较量的对手。 他唇角微扬,一抹难言的自嘲浸入他清冷的笑中,最后沉淀在幽深眼底。 是他自己蠢,年世兰稍稍示好,他便将自己一番真心真情全然交付,以为这样能换取她的回应。 最后却不过是让年世兰得到了自己的底牌,自己若有妄动,她举手间便能将自己覆灭。 他输了,他输地彻彻底底,连心都丢了。 “叱咤后宫的华妃娘娘,哈哈,当真名副其实。” 弘历醉眼迷离,似有癫狂之状,那银质酒壶被他打翻在地,那酒水四溢很快便隐入砖缝,只余梨花白的香气萦绕。 他蹲下身想拾起那酒壶,看着残留的酒渍,弘历只觉有什么热烈的东西从眼底滑落。 少年心头那最热烈最醇厚的爱意,如同这最浓烈沁香的梨花白一般,就这么,被洒掉了。 而闻声赶来的云岚,眼见主子侧着脸枕着颀长的手臂,迷离着泪眼,嘴里嗫嚅着什么。 自从清凉殿出来,她便感觉主子浑身散发着颓靡之气,只是她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明明这几日主子风光地很,连她出入宫中各处都受人待见了不少。 为何主子如此伤心呢?她蹙眉心疼地帮主子擦拭了脸上的泪痕,却被弘历的醉话惊得连手中巾帕也颓然从手中滑落。 “娘娘,兰儿。” 她颤着双唇,手还僵持在原处,脑中只觉嗡嗡作响,一时无法思考。 兰儿,兰儿,原来此兰儿非彼岚儿,她眸光闪动,眼底似有晶莹,但她很快敛神来不及委屈,一时只有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主子不能出事,无论如何,她都要守着这个秘密,保全主子。 第137章 尘埃落定心安然 而桃花坞中皇后宜修冷凝着脸,她拧着眉心,定定地瞧着手边那盏烛火,衬得她的眸中似有血海烈焰般在内翻涌。 皇后盛怒自有无形的威压,迫得四下奴仆皆屏息静气。 “江福海的后事你亲自看着,必要办的体面。此次倒是本宫失策,原想借着端妃,在中秋回銮前,逼着曹贵人早些下手闹出点动静,不料这曹贵人竟是个如此能来事的。倒是殃及了满宫。” 短短数日,自己宫中便少了两位近侍,自己的脸面尽扫不说,少了两名心腹怎叫她不怨愤。 “娘娘,那端妃午后差人来请示,说是小叶子被曹贵人嫌晦气赶出了宫,在宫门外哭诉被端妃撞见,端妃说自己正好缺人手,便叫小叶子去她宫里当差了。” “呵,这端妃如今倒是愈发不能小觑了,如此曹贵人母女便被端妃拿捏住了,端妃不得宠又膝下寂寞,这温宜养在身边好处可是无穷的。” 皇后语声淡漠傲然,仿佛全然看透了宫中女人的心思,一副高深自得的神情。 “端妃都熬着这么些年了,如今突然活泛了起来,原来是为了公主。” 剪秋想明白了其中缘故,眸光倒似透着几分兴味。 “不过是个公主,日后总得外嫁,就让她们争去吧。” 说到此处皇后兴致寥寥,心思又绕到了皇上身上。 前头是华妃下令惩处染冬,今日却是皇上盛怒之下严办宫人。 恐怕皇上此时动不得年羹尧,便只能拿自己的奴才出气了。 想到此处,皇后亦是无奈,皇上这次拂了自己好大的脸面,恐怕也是为了杀鸡儆猴给前朝的人看。 “皇上去了哪里?” 皇后语声极淡,却透着冷意。剪秋忙凑上前回禀。 “入夜便去了清凉殿,听说四阿哥与华妃起了争执,皇上还在哄呢。” “他们俩能起什么争执?莫非华妃对结案不满意?” “华妃不知如何打算,想让皇上给四阿哥婚配出宫立府。四阿哥当场驳回华妃建议,说此事自有太后皇上做主,还求了皇上恩典,要留着宫里,皇上也答应了。”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华妃那个性子有怨有气恨不得当场就报。四阿哥这点倒是看得通透,这事怎么也轮不上她华妃做主,再说皇上一向忌讳宫嫔插手皇子之事,自然不会答应。” 皇后不禁冷然嗤笑,这皇子公主婚配之事哪里轮得到华妃置喙了,想必这两人如今势必水火不容了。 只是不觉又琢磨起自己后话,皇上今日如此严办自己的人,是否张廷玉午后露出了什么马脚暴露了自己? 举头望着即将圆满的明月,皇后只觉头风仿佛又隐隐发作了。 *** “姐姐,此事眼下皇上虽已下旨结案,但其中隐情也可窥探一二,康禄海之死,你我都清楚虽绝非畏罪,但也难说他顶不住慎刑司拷问而自尽。但唯一能断定的便是曹贵人暗害姐姐之心。” 闲月阁中,莞贵人得知案子最终以康禄海畏罪自尽之名草草了结,心中虽有不满,但想来皇上定为了免后宫再起波澜才如此决断。 “不错,康禄海若为冤枉,那便只有小叶子了,只是如今端妃心善将小叶子收留了去,一时之间倒也不能拿他如何了。不过还好,华妃娘娘到底未受牵连。” 沈贵人想起此事心头也是憋着气,没有找到实证惩治凶手始终不舒坦。 “曹贵人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这次姐姐的劫难,怕也是被妹妹拖累了。” 莞贵人想起往日与曹贵人的恩怨,对沈贵人此番遭遇心有愧疚。 “怎好都怪你呢,你我姐妹情谊甚笃,旁人眼里早将你我视为一党了。再说若不是她出手,我也不曾想到自己此番裁减宫例的法子,竟险遭暗害。” 沈贵人眸光深邃,今日反复琢磨起来,这才隐约想明白。曹贵人早与嬛儿结怨,而此番怕是早已暗恨自己阻她封妃之路了。 莞贵人闻言也是点头,默默良久,往后这后宫争斗恐怕自己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了。 次日皇上起身上朝,清凉殿的清晨许久不曾如此忙碌了。 “明日便是中秋了,今晚朕得同皇后商讨拜月祭礼的事,便不能来陪你了。” 年世兰只回以轻浅一笑,低头仔细帮他穿戴着朝服,昨晚华妃耍了一通脾气,自己着实费了好些劲才哄劝好。 西北的事再如何,说到底也不干华妃的事,胤禛虽气恼,但到底只是下头人一面之词。 转念再想,年羹尧若是一举平定了西北,别说是贪腐了这么些东西,自己再数倍嘉奖,那也是不够的。 明明昨日还为着此事怒火中烧,大发雷霆的,来见了华妃,似乎那些纷繁复杂的事,也看得清明平和了。 爱屋及乌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眼前年世兰安然垂下细腻的睫毛,温情缱绻的眸光无波无尘,正仔细地给胤禛抚平腰间的褶皱,有一种细微不可知的脉脉温情悄然而生。 胤禛只是随性而发,拉过年世兰的手轻轻拥入怀,胤禛的气息暖暖地拂在年世兰的脖颈间,连年世兰都不禁生出异样的情动。 只听他温软了语调轻声道: “昨晚朕倒是劳累了,可是不生气了?” 年世兰面皮微烫,脑中是昨晚那旖旎暧昧的画面,她抬手如葱般纤细的手,随即覆上了胤禛的嘴,似是十分气恼,狭长的凤眼上挑似嗔怪道: “皇上,非礼勿言,这还有旁人呢。” 胤禛见状只觉好笑,从前的华妃热情妖娆,如今愈发不经逗了,他圈着她腰肢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无赖般追问道: “那你倒是回答朕,可是真不气了?” “不气了,不气了,再不敢了。” 怀中的美人扭动着细腰,那嬉笑娇羞的样子让胤禛心乱着迷。 两人的嬉笑逗闹声,连帷幔外的一众奴仆亦是面色微变,眼看上朝时辰将近,亦不忍出声打扰。 昨日皇上还动了大气,若不是华妃娘娘,今儿恐怕还得战战兢兢地当差呢。 颂芝含笑在一旁候着,心头是莫名轻松和安心。 想来这些时日自己担惊受怕的,眼下似乎所有的隐患都没有了,所有人都仿佛回到了正轨。 娘娘终于与四殿下撇清了关系,眼下对皇上也上心了,只待大将军能得胜归来,那眼下的日子便再完满不过了。 第138章 此去经年月如旧 “娘娘,您瞧皇后今日的脸,面如菜色。当真解气。” 请安回宫的路上,颂芝想起今日殿中一众妃嫔比以往都和气恭顺的样子,心头就不免松快,仿佛从前傲视群芳的娘娘又回来了。 “接连失去两名心腹,皇后的头风自然会犯。” 年世兰兴致寥寥,只下意识地回应着颂芝的话,抬眼见满湖的残荷,心头只觉空茫低落。 因接连发生了这么些事,圣驾拖至中秋后回銮,回宫之后便不再有如此自在的日子了。 “对了,娘娘,眼下周宁海既已回来,那宋福......” 颂芝清楚自己这话有些逾越了,只是她心头始终留着疑影。 宋福是四阿哥的人,如今两人既已划清界限,那宋福该回到四阿哥身边去了。 “不必了,四阿哥若想要回,宋福自然有去处,本宫巴巴地将人送走,倒显得本宫如小儿女般意气用事了。” 弘历待她赤诚坦然,全无隐瞒,面对赤子少年心,她自是无法做到丝毫不动摇的。 或许在弘历对她说出李矜瑰身世那一刻,年世兰已经不忍心再利用他了。 李四儿的事她自然会着手替他去办,而至于其他,弘历说得对,她怎么能有心呢? 或许她只是个背负着前世怨念,重生归来一心复仇的亡魂。 因前线战事吃紧,中秋拜月祭礼虽一切从简,但在圆明园中的妃嫔小主皇子公主都需到场祭拜观礼。 冗长繁杂的祭礼结束,各宫都分得了节礼赏赐,都各自散去寻了去处赏月了。 “夜晚凉寒,你怎么不穿件披风?” 胤禛走向华妃,自然亲昵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微凉。 他随即向苏培盛招了招手,苏培盛会意很快捧着明黄披风上前,胤禛接过亲手给华妃披上。 “臣妾一会便回宫了,皇上还需看折子,这离勤政殿可不近,被冷风扑了可不好。” 年世兰又解下作势要给胤禛披上,胤禛拗不过只静立原地,任她为自己系上丝带。 “那朕便先回去,若你想赏月便让下人回宫取件风衣。” 两人日常又温情的对白,落在一众妃嫔的耳朵里,真是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而弘历自然也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他墨眸静垂,敛去眼底那汹涌的嫉妒与不甘。 月色如绮,年世兰沿着福海往清凉殿去,秋来时节,明月高悬,年世兰淡看着偶然飘来的芦花随波逐流,衬得她凄清又孤寂。 颂芝只觉主子总是似有满腹心事一般,从前主子不笑的时候,浑身总是透着冷酷狠戾之气。 而如今的主子静默独处的时候,却总透着孤傲清冷的寂寥感。 她不明白为何从前的主子一心都在皇上身上,每日都有许多琐碎的事为皇上而忙,总是乐在其中。 如今主子总是一个人闷头忙着谋算,忙着布局,不再似从前那般自得了。 年世兰只觉明月万年不变,这中秋赏月也当真无趣,拢了拢袖子便回宫了。 行至宫道转角交汇处,却意外见到那一抹颀长清隽的身影,一时两人四目交汇。 此时四下静静无声,忽有残花轻轻掉落在年世兰衣襟上,弘历的目光被惊扰,惶然从年世兰眼中移开,只微微颔首无言转身离去。 他的目光再也没有了如天光云影的明净,也看不到如赤子般的清澈和温和。 年世兰心头一恸,她到底还是杀死了一个少年。 “弘历。” 年世兰低声轻唤,语中似有缱绻纠缠的意味,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弘历停下了脚步,但只微愣了一念,便转身躬身问道: “华妃娘娘是有事要吩咐吗?” 年世兰只是任凭心意,唤出他名字那刻,她已经后悔。 她张了张口,神色闪避,正欲寻些借口之时,弘历却又再次开口: “是什么话让娘娘如此难以启齿?莫非娘娘后悔昨晚的决定?是在跟弘历示好吗?” 弘历漆黑的眸子映着夜色,唇边那一抹意味深长的邪魅笑意,透着危险和凛然。 “并没有,四阿哥请谨言慎行。” 她听出弘历语中的嘲讽和调侃,这样的弘历让她感到不安,甚至让她害怕。 弘历俊眸微抬,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脚步也一步步逼近她,年世兰只下意识地后退,只是那花盆底高陡,她只微微挪后了一步,便只觉背后是宫墙冷硬的触感,弘历高大的身影便笼了上来。 印象中除了在假山石缝中,无奈有过如此接近的距离,两人从未如此接近。 两人气息纠缠,近地迫在眉睫,弘历微微俯身凑上前,年世兰心惊却毫无招架之力,她正欲抬手推搡开眼前胆大妄为的人,弘历清冷低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娘娘说的是,毕竟,娘娘只需闹一闹,在君王床榻之上便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怎么看得上弘历这点势力呢。” 年世兰侧身,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打在弘历的脸上,她尖锐的甲套划过弘历的脸颊,两道血痕清晰可见。 “混蛋!” 而弘历只维持着被扇的动作,侧着脸,那两道血痕衬得他微挑的唇角愈发阴郁邪魅,笑意如裂冰,凉透心魂。 弘历捏住年世兰纤细发颤的手腕,她狠狠一挣,却动弹不得半分,她的恼意化作羞愤,恨意不再隐藏: “本宫会杀了你。” 弘历肆意妄为下,却赫然发现了一个令他欣喜的事实,他松开了年世兰的手腕,笑意却更深了。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扶了扶年世兰的发簪,重新替她绾在发间,满目兴味地看着眼前女子。 “娘娘,我们早就纠缠不清了。” “放肆!若你再纠缠,别怪本宫不顾念......” 年世兰隐忍不敢大声,低声嘶吼着,说到“旧情”二字却又赫然住口。 弘历的眸子因忽然的兴奋,潋滟着勾魂夺魄的色泽,流盼一笑,静看着年世兰的回应。 年世兰霍然惊醒,眼下弘历如此无礼逾矩她尚且不敢高声反抗,更何况两人牵扯的事太多,根本经不起推敲审问。 她眼见弘历那邪魅阴鸷的眸光,只觉身体发冷,她朱唇微启,眼中的湿意瞬间凝成委屈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 那晶莹的泪水烫地弘历心头一颤,他眉头微锁,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清明,抬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娘娘,别哭。” 第139章 暗流涌动朝北望 年世兰缓缓抬头,精致的五官,柔媚中带着无辜,又有些惶然,这美丽又柔弱的样子,让弘历呼吸一滞。 “四殿下说得没错,我们早就纠缠不清了,所以,你也要做众多豺狼虎豹中的一员,想要本宫的命?” “娘娘,不是这样的,弘历本意只是想护着娘娘。” 年世兰撕开那最后一层利害的纸,语中满是质问,弘历退后了半步,脑中占有她的贪欲和守护她的理智砥砺纠缠着,心底不忍又泛起悲凉。 “娘娘,是弘历冒犯了。” 年世兰待他的恩情和庇护,是他在这深宫之中唯一感受过的温情。 一直以来他都揣着侥幸的心思不断地接近试探她,如今她身居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说四面楚歌都不为过,自己如何狠的下心逼迫她威胁她? 湖水广阔,一阵山风吹动树叶,传来似是波浪般此起彼伏窸窣的声音。 “四殿下,本宫可以走了吗?” 她似是累极,语中是浓浓倦意,那轻婉的声线惹得他心头一软。 弘历退后几步,颂芝挣脱了严禄的禁锢,依然不忘踩他一脚,焦急地上前扶起主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想玩儿命,能不能通知我?我也好准备一下后事啊?” 在年世兰掌掴弘历的时候,严禄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颂芝的嘴,但却没有多余的手捂住自己的嘴,他恨不得咬断舌头才堪堪收住自己被惊到要喊出的声儿。 “我通知不了你,我也是刚刚才做的决定。” 弘历定定地看着年世兰渐行渐远的身影,那戴着扳指的拇指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渍,姿态是说不清的阴沉邪魅。 “什么决定?你......你不会方才就想就地......” 严禄望着眼前人疯魔的模样,想必这人能做出超出自己想象的事儿。 弘历满脸鄙夷不耐,伸脚踩在方才颂芝踩过的皮靴之上,痛得严禄拎起脚背揉搓着,满脸不解。 弘历转身回宫,嘴角却有一丝压不住的笑意。 他的娘娘当真是个蛇蝎美人,关键时候的示弱,便轻易叫自己心甘情愿地缴械了。 “娘娘,那四殿下如此无礼,此人不除,怕会拖累娘娘。” 想起方才的事,颂芝还久久惶然后怕不已,面色是前所未有地冷肃。 年世兰只轻抬纤细玉手,柔婉轻浅拂过腮边泪水。 “短期内,他不会再威胁到本宫了。” 弘历此人心机深沉,敏感执拗,若是强硬压制,他便很容易如今晚这般负气斗狠,意气用事。 眼下只能利用他待自己的情意,稳住安抚他,今日看来,此法已经奏效。 眼下西北已有异动,哥哥回朝在即,她无心再多树敌,且是弘历这样的劲敌。 待圣驾回銮,宫规森严,两人牵扯少了,自然便淡了。 毕竟年少无知的情事,就如这一季绚烂的夏花,总是热烈又短暂。 颂芝虽不懂主子的打算,但只要主子有了打算,自是无有不从的。 “对了,娘娘,那西北岳钟琪的折子没有殃及娘娘,皇上待娘娘还是一如从前,想必皇上定是相信年大将军,不理会这些小人挑唆的,如此奴婢安心多了。” 年世兰会心一笑,对颂芝的单纯暗暗无奈摇头,不怪她会有如此纯真的想法,换做上一世的自己,也是会如此想。 君恩无常,她沉醉在谎言和欲望编织的美梦中,哪里会轻易清醒。 “恐怕端妃很是得意呢,齐宥宸暗中搜集了许多哥哥贪腐的证据,费了很大的功夫,以军功爵位利诱才说动岳钟琪上奏。但他太天真了,哥哥用人自然不可能有后顾之忧,岳钟琪最疼爱的庶子便在哥哥军营历练,岳钟琪怎会反水。” 颂芝被这巨大的真相给惊得微睁着嘴,莫非这出戏是娘娘刻意安排? “娘娘是说,这折子是故意的?可是一个庶子岳钟琪当真如此看重吗?” “这庶子的生母才是岳钟琪最心爱的女子,况且庶子天资聪颖,本就比嫡子优秀,他自然不敢妄动。” “可是,娘娘为何要如此做呢?这岂不是给年将军招来祸事。” 颂芝实在不解,皇上最恨贪官污吏,便说皇上前日处置了数十宫人,可见一般。 “待哥哥回朝,你便会知道本宫此举为何了。” 年世兰噙着意味深长的笑,眼底幽深冰冷。 而另一头的永保堂中,吉祥也同样十分不解皇上的举动,明明当日午后皇上勃然大怒,那架势连苏培盛都不敢轻易在殿前晃悠,为何到了晚上皇上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留宿清凉殿。 吉祥拉拉杂杂抱怨了一大堆,端妃只专注拣选着晾晒的花茶,最后定了定神才幽幽道: “皇上的怒火是真的,但安抚华妃也是真的。眼下西北大局将定,自然不好立即处置,甚至为安抚年羹尧,皇上哪怕做样子也得宠着华妃。军心不可动摇,皇上只是隐而不发而已。” “那,那待年羹尧得胜归来,皇上念及军功不处置年羹尧,那公子这功夫不也白费了吗?” 吉祥不解娘娘明明知晓皇上不会惩处年羹尧的结果,却又如此做是为何。 端妃含笑扫过吉祥疑惑的样子,只带笑徐徐道来: “一时之举,一家之言,还不足以撼动年家。如今年羹尧在西北猖狂专断地处事之风,早就得罪了许多官员。若是有人起头做了揭发检举的事,那只要撕开一个口子,那最后的局面如何便很难说了。更何况,这起头的人是岳钟琪,如何也不会算到齐宥宸身上。” 吉祥这才明白了娘娘此举的深意,见娘娘眼波流转间浅笑盈盈自有成算的样子,心头安稳了不少。 第140章 谁料同心结不成 中秋月半的日子,胤禛自然是要留宿桃花坞的。 这段时间皇后宫中频频出纰漏,胤禛虽有意为华妃撑腰,面子上却也不好冷落皇后。 临睡前,胤禛却在皇后桌几上捡起一本翻看了一半的东坡诗集。 他拿起随意地翻看起来,却读到那篇叫人动容的悼亡词,一时心头感慨万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的声音仿佛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语中极是感慨。 “苏培盛,有样东西,你替朕送至碧桐书院。” 莞贵人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诗书,不料是苏培盛前来,自然是皇上有吩咐,她面上不禁流露出期待的喜色。 她伸手接过槿汐递来的锦盒,上有封条:莞莞亲启。 不同日常皇上总唤自己“嬛嬛”,这“莞莞”爱称时常是在他们私下相对时,皇上才如此亲昵的称她莞莞。 这莞莞二字,总是在他们最旖旎缱绻的时刻,不断在自己耳边萦绕。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她动容低吟着皇上手书的诗句,只觉面皮发热,心头如同被燥热的暖风拂过,掠起温软多情的涟漪。 她含情带笑仔细叠好那两张字条,小心地放置在妆奁盒子中,如同保存着一帧帧浓情蜜意时刻的证据。 看着手中白璧剔透,缀着别致玲珑璎珞的同心结,她顾盼生姿,迷离着眸光笑容却渐渐褪去。 皇上的爱意仿佛总如这始料未及的惊喜一般,从来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的爱意浓烈她能感受得到,但除了这些意料之外的赏赐,她又似乎找寻不到真实踏实被爱的感受。 就如同飘忽的云,总是悠远无形,可望却不可及。 “皇上差苏培盛送了东西去了碧桐书院。” 皇后沐浴着实费了些功夫,入了内室,皇上早已鼾声入睡,剪秋不免同皇后禀报此事。 “是什么东西。” “是枚同心结,娘娘别生气。” 剪秋怕皇后介意,皇上哪怕人歇在了桃花坞还惦记着碧桐书院,又忙宽慰了一句。 “本宫有什么好气的,那本诗集原本就是本宫想让皇上看到的。本宫眼下恐怕不能再出手针对华妃了,如今也只有莞贵人能与之一争了,本宫倒不妨成全一二,也好叫华妃不那么得意。” 此时卸下满头珠翠和盛装的皇后,仿佛也终于换下了伪笑的脸,眸中寒意凛然隐现杀伐之相。 *** 圣驾终于要回銮了,年世兰脑中想着前世种种细节,又亲手写下密信。 她的信能顺利往来,自然有弘历的功劳,往后回了紫禁城便不能如此便利了。 端妃既然已出手,她的好侄儿也算是立了功,那这升迁之事自然要安排下去。 而哥哥回朝一向嚣张的作派她不得不提点,只怕以哥哥的性子还需当面才能说服一二。 望着那殿宇巍峨,宫室连绵,气象森严的皇城重地,年世兰心头却倦意深藏。 回宫的日子如旧,自从圆明园接二连三的事,满宫妃嫔亦是不敢轻举妄动,再惹华妃不满。 而莞贵人自圣驾回銮便恩宠不断,华妃虽未曾时时伴驾,皇上的赏赐却接二连三地不曾断绝,想必定是近期西北战事顺利。 “华妃娘娘,太后许久不见娘娘正念叨着娘娘呢,今日太后得了时兴首饰说是不合用,让娘娘去挑一挑。” 正用着午膳,孙竹息便来了翊坤宫,年世兰清楚太后从来深居简出,自然是有话要问的。 她喜笑颜开,曼声回到: “能得太后召见,本宫自是欢喜,请姑姑回禀,待午后太后歇好了,本宫便过来。” 前世自己因为妒忌莞贵人没少去太后宫中告状,不怪自己当初心思单纯愚昧,每次太后三言两语,随便恩赏些东西就能打发了自己。 原以为太后作为长辈大家长,自然会对专宠的妃嫔诸多不满,会替自己做主。 却不知太后如何与皇上不亲近,如何不满皇后无能,面对自己他们那都是一家子,自己才是那个随意利用摆弄的外人。 那欢宜香必定也少不得有太后的手笔,否则前世那陈大夫医术了得,却在见了孙竹息之后,便草草开了些无用方子,说什么保持心情愉悦的屁话。 自从得知了李矜瑰身世,暗中重新调查李四儿才隐约发现,太后能坐上如今的宝座,也是值得揣摩探究的。 “颂芝,将那狐皮大氅带上,随本宫去寿康宫瞧太后。” 太后年久理佛,时日长了倒真有些宝相庄严的意味。 华妃送上西番莲花纹锦缎内衬的墨狐狐裘大氅,太后同前世一般十分受用,含笑夸赞了一通收下了。 “你向来有孝心,这心思又细巧,正好最近下头上贡了一套头面,哀家只觉太过鲜亮,想着满宫里也就你最合用。” 太后招手孙竹息将那华贵头面端了上来。 年世兰定睛瞧着那一套鲜亮华贵的头面,不觉轻笑似是欣喜万分。 “太后娘娘,这头面怎么这么像李四儿送给臣妾的那套呢?这臣妾倒是不好多占了去。” 年世兰虽不知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必事关李四儿,倒是正中自己下怀。 “哦?没想到李四儿出手竟如此大方?只是这李四儿向来名声不好,行事不端。日后你还是少与她往来,免得拖累了名声。” “太后娘娘恐怕是不常与这位妯娌往来吧,臣妾倒是觉得这李四儿风趣亲切,臣妾久居宫中,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 年世兰察觉太后对自己与李四儿接触十分反感,话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意味,只是自己哪里能假装识趣应下呢。 那句“妯娌”说出口,太后神情微动,似有一抹不自然地紧张神情。 “这李四儿是罪臣之女,且只是个妾侍,你身份高贵,又深得皇上宠爱,怎好与这样的女人亲密往来。这自降身份的事到底不体面。” 太后自觉或许自己口吻严厉过头,倒叫华妃忙替李四儿分辩,她思虑了几念,又循循善诱道。 “那臣妾就更奇怪了,既然这李四儿是为妾侍,为何隆科多大人还带着四处抛头露面呢?哦,对了,臣妾隐约听李四儿提及,正室娘子似是身患重疾常年卧病,还口不能言的,不知太后是否知道其中隐情啊?” 太后抬眸锐利的眸光直抵年世兰眼底,年世兰却只无辜地眨了眨眼,满脸兴味的模样。 她仿佛全然不知自己意会错了太后的意思,竟往前倚着桌几身子挪了挪,凑的更近些等着听太后的后话。 “放肆!这些坊间传言,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一个妃子成日里想着打探下臣后院之事,成何体统!竹息,华妃不守宫规,冒犯哀家,罚跪雍和宫,抄写佛经百遍,以静心思过。” 第141章 前情往事不可追 这午后华妃见罪于太后被罚跪佛堂的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胤禛批着折子,本想直奔佛堂去瞧一瞧华妃,但又想到太后既然盛怒,倒是不得不先去寿康宫了。 “苏培盛,午后寿康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曾打听到了?” “皇上恕罪,太后一向爱清静,身边的人本就少,奴才无用。只是,仿佛是为了一套华贵的头面,华妃不知说起了什么,惹怒了太后娘娘。” 苏培盛亦是满脸官司,这寿康宫的奴才,上上下下都是太后从前的老人,若不是芳若同孙姑姑还有些交情,就连这些事,他也是打探不了一点的。 胤禛不再多言,只盘弄着手串,心里不免嘀咕,为了套头面起了争执,莫非是太后不满华妃奢靡用度?只是华妃一贯如此,太后与自己也有意纵着,绝对不该是为着此事。 而华妃罪名“不守宫规,冒犯尊上”,太后从来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华妃也从来是个嘴甜讨喜的,倒是实在猜不透华妃如何得罪了太后。 “皇帝此来是为质问哀家还是替华妃求情?” 太后见皇帝火急火燎的气势,一时心头怒火渐起,不免带着压制和质问。 “皇额娘您当心身子,华妃若是犯了错,您自然罚得,儿子不敢有异议。只是,眼下西北战事紧要,儿子担心前线。” 胤禛闻听太后语中恼怒冷厉,想必事情绝对不简单,既然如此自己只好抬出政事,也好一探太后态度。 “听说这些时日你时常留宿翊坤宫,还成天大肆恩赏华妃,也难怪她仗着年羹尧军功行事如此不知分寸。” 太后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只是胤禛眼角瞥过那华妃进献的墨狐大氅,对太后语中的冷硬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满。 “朕前朝事忙,为安西北军心,自然也要安抚华妃。” 太后却不以为意,自圣驾回銮,诚然是莞贵人侍寝最多,但皇上也是日日往翊坤宫里跑的。 “皇帝政事繁忙,三宫六院都少见也就罢了,可是如果显得太有亲疏了,就会伤了嫔妃们的心。” “皇额娘教训的是,儿子记住了。” 胤禛虽对太后待华妃苛责而不满,但为免事情扩大,宣扬出去,恐怕君臣失和,只能暂且退让。 而太后眼见胤禛如此隐忍,到底还是缓和了神色,只是想到年家之功和华妃的骄横,不免忧心又试探道: “眼下西北即将得胜,但想要真正安定还要大费周章,年羹尧还是该好好用着的。只是,华妃的欢宜香用完了,此香制作繁琐不易得,皇帝是否不再赏他了?” “这么多年她都用惯了,自然是要赏她的。” 胤禛被太后提醒到痛处,却丝毫不曾犹豫,岳钟琪的折子他自然也是没有忘记的。 太后眼见皇帝神情笃定,心头也安稳了不少。 还好皇帝不会轻易对其他女人动心,前朝后宫局势依然洞若观火。 所以,若华妃日后还不知收敛,胆敢触及到自己的私密,那她处理起来也少些顾虑。 母子俩又好一顿寒暄,太后这头倒是心中有底安定了下来。 而胤禛却心系华妃,这惩罚是躲不掉了,但总得安抚一番。 胤禛从寿康宫出来便直奔皇家佛堂。 暮色四合静谧冷寂的皇家佛堂比白日里更显幽寂清冷,甚至透着诡异的森然之气。 年世兰原本丰腴的身形在高大的金色佛像前显得渺小柔弱,她长身跪地,执笔在案前抄写着佛经。 “皇上?” 年世兰闻听身后动静,转头抬眸见那一抹高大明黄身影停驻在眼前。 她抿了抿唇刚开口便喑哑了声线,眼尾立刻便染上了红,手中的笔早已扔在一旁,起身扑向了胤禛怀里。 胤禛心头一软,早已紧紧拥住小声抽泣的女子,华妃向来要强,这柔弱起来的样子,当真是要把自己的心都揉碎了。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委屈,这不是来瞧你了吗?” 华妃抽泣了许久,终于稍稍平复,胤禛软着声调耐心哄劝着,倒被这小女人的娇柔依附的模样哄得心头万般熨帖。 “只是,你一向是个讨喜的,怎么会惹怒太后呢?” “皇上,是臣妾不好,惹怒了太后,臣妾甘愿领受,不敢委屈。” 年世兰腮边挂着泪,满脸委屈,嘴上却还是不敢对太后的惩罚流露不满。 “太后不是个脾气大的,你不同朕讲,朕如何替你去求情呢。” 胤禛伸手拭去年世兰腮边残泪,华妃如此委屈,定是有隐情的,不免又温声问了句。 “太后怪责臣妾同李四儿走的太近,说臣妾同一个妾侍往来密切有失体面。” 年世兰绞着手帕,说起此事,依然满脸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 “太后所言确是如此,那李四儿当真不值得你深交。” 胤禛听到李四儿这个名字,面上也忽然肃然了几分。 这个李四儿名声向来不好,只是她当初执意纠缠隆科多要上位,太后倒也是表过态,说是尚书府后宅不能没有个理事的,便也由着隆科多的意愿让李四儿当家了,算是默许了。 “只是起初太后还好好的并未动气,哪知臣妾多嘴提及隆科多大人的嫡福晋赫舍里氏,太后当即便动怒训斥了臣妾......都怪臣妾竟然不知太后也不喜欢这个赫舍里氏,若是臣妾早知如此,必定不敢乱说的......” 胤禛面上那一瞬的冷沉,年世兰自然不曾错过分毫,她接着又说起了后话,不免添油加醋。 “赫舍里氏?太后不喜欢赫舍里氏?此话怎讲?” “臣妾只是将李四儿的话转述了一句,说着赫舍里氏常年卧病,还口不能言,所以由李四儿出面往来各处,打理宅院也是情有可原的。” 胤禛眼底的阴沉一闪而逝,再也没有来时的温和样子。 他稳了稳神色,又握了握年世兰微凉的手,随意嘱咐了几句便冷着脸出去了。 “娘娘,皇上怎么也没说娘娘何时能出去啊?不是要向太后说情的吗?” 颂芝上前扶起华妃,见皇上忽然仿佛不高兴的样子,不免又担心主子还得在这佛堂待上几日呢。 年世兰却一扫方才伤心委屈的样子,看着胤禛负气出走的背影,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142章 所以断恶即行善 今晚皇上照旧翻了莞贵人的牌子,苏培盛便带着仪驾往碎玉轩去。 这一路胤禛冷凝着脸,他出神地想着一桩桩模糊遥远的旧事。 那日阴沉的天空就如压在他心头的阴霾,隆科多搂着他的亲额娘,他躲在门外,心里的愤怒和羞辱直到今日都没有散去。 想起自己初登基时,太后起初都拒绝入住寿康宫,甚至为了老十四曾出言不肯为太后。 只是事后又考虑到老十四被幽禁的处境,才堪堪答应下来。 太后久居深宫,除了偶尔出面维护皇后的颜面,会在关键的时候提点一下皇后,往往对太后大权、治理后宫全无心思。 今日她竟然为了隆科多后宅家事严惩了华妃,呵,怕是华妃无意间触及到了她的逆鳞。 胤禛心头郁结气闷,恐怕因为隆科多的原因,太后看不上李四儿,更痛恨隆科多的嫡福晋赫舍里氏了。 她身为自己的生母,未曾教养过自己一日,九子夺嫡期间还屡屡作梗,甚至连自己登基她都不顾及自己作为新皇的脸面,而不肯入住寿康宫。眼下倒是为了自己的奸夫,教训起自己的爱妃了。 胤禛捏着手串的手渐收紧,眸光中的流光逐渐化作一片纯粹的黑暗,眼底锋芒冰冷如雪。 “皇上,碎玉轩到了。” 苏培盛悄声上前低头小心地提醒皇上。 “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养心殿吧,你去同莞贵人说一声。” 胤禛回神见到了碎玉轩宫门前,他只是漠然地嘱咐了一句。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见与太后有关的人,哪怕是莞贵人。 一路折返,走到延禧宫前,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是了,太后所言极是,这三宫六院该雨露均沾。 月如练,风如雾,静夜宫闱,有月琴之声缠绵婉转,隐约有歌女低吟浅唱,清新醉人。 富察贵人面色沮丧,听着隔壁安常在捏着嗓子唱小曲,不免醋意大发。 “你竟然学会了月琴?” 皇上朗声夸赞,即使隔着院门,富察贵人都能听出皇上语中是显而易见的惊喜。 “当真是个乐伎料子。” 富察贵人气得将茶盏摔地丁零作响,满目嫉妒。 而年世兰返回佛像前抄着经文,静谧的大殿中偶尔有烛火荜拨之声,这缥缈的歌声隐约随风而来,年世兰直了直背,只眉头微挑,又低头抄写起经文。 安常在的歌声又响起,想必今晚胤禛的确心绪烦扰,听些个歌曲子,倒是可以暂排忧思。 不知过了多久,颂芝已在一旁打着盹,这殿内供奉了万盏油灯,此值深秋,倒是将人烘地暖意四起,昏昏欲睡。 年世兰早已累的四肢僵硬,抬首舒展了下筋骨,忽觉殿内那万盏烛火仿佛受了惊扰,无序地忽闪晃动着,她眼见那烛泪零落,从浅淡的光晕中走出一袭清隽颀长的身影。 年世兰不忍又蹙眉翻了翻白眼,只低头专注于手中的佛经。 “四殿下倒是又长本事了,宫禁森严,竟然也能出入如无人之境。” 弘历倒是不恼,拎着食盒放置在案几之上,声音清越却低缓,仿佛不忍惊扰这满殿神佛。 “白日里的佛堂上贡祭品祈愿求保佑的,焚化金纸祈求神明宽恕的,甚至背负孽债要作法超度的,这信徒自然是络绎不绝。” 他低头开始收拾起桌案,年世兰斜着眼看他拿出各色点心吃食,却依然不为所动。 “只是到了夜晚,娘娘您瞧这些修罗夜叉的面容,这佛祖垂目静望,洞悉万事的眉目,宫里又有几个干净人敢进来呢?” 弘历负手而立,举目望着高大的佛祖金身,沉吟若有所思,。 “娘娘,太后是否与李四儿有关?” 年世兰闻言搁置了手中的笔,今日此事动静这样大,这小子倒是不知是哪里来的耳目,竟然也打听到了几分。 “四殿下如何得知?又何以见得?” 她动了动腿,却发觉自己的小腿早已麻木,她蹙眉不忍酸痛地轻呼出声。 颂芝正要上前搀扶娘娘,却被严禄扯在一旁,她正欲开口责骂,严禄却神情肃然,示意不要出声。 颂芝立刻抿唇不语,瞪大了眼睛瞧着严禄煞有介事的样子,似无声的疑惑,用眼神询问他原因。 严禄却憋不住笑,低头扶额轻笑了出来。 颂芝气恼,咬着嘴唇伸脚又踩向严禄的皮靴,严禄早就预判了颂芝的动作,微微缩脚,颂芝踩空正要倒向严禄胸口。 严禄的双手早已稳稳扶住她的手臂,他微微低头凑到颂芝耳边,语声带笑轻声道: “娘娘殿下有正事要商议,千万别出声。” 严禄带着笑意的声音淡然如清风,掠过平静河面,牵动着颂芝的心绪,她心头一慌,抬眼看着眼前人。 只觉那万盏油灯都似乎隐入在他眸中,是波光浮曳般清澈明亮,她忽然就觉得面皮燥热了起来。 扭捏地转身,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只僵硬地站立在一旁。 严禄只觉她气性太重,试探了几次颂芝只面无表情地站立原地,毫无回应,他悻悻地捏了捏鼻子,不敢再玩笑了。 而殿前的弘历微微俯身朝年世兰伸出了手臂,年世兰不再骄矜,握住弘历的手臂,缓缓起身。 年世兰端坐在一旁蒲团之上,低头揉搓着发麻的小腿,又听弘历缓缓说道: “张嬷嬷从前便是太后的人,所以自然能打听一些消息,但也仅此而已。” 弘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膏药递放置桌几之上: “这药回去让颂芝帮你涂上,能活血化瘀。” 年世兰听闻张嬷嬷是太后的人还是微微诧异,但眼下的她早已被眼前各色宵夜点心给吸引,她向弘历伸出手,弘历一愣又将那药膏递给她。 “蠢!筷子。” 年世兰蹙眉,她的目光宁和自若,语中却是嗔怪。 弘历会意,又赶紧将碗筷递了过去,年世兰伸手接过,弘历心头涌起一瞬的暖煦之感,却又觉得不甚真实不可置信。 “今日本宫同太后提及李四儿,太后严厉训诫了一番,之后本宫又提及隆科多嫡福晋赫舍里氏,说这位夫人多年卧病,口不能言,太后便动了大怒。本宫此番暗中调查,发觉隆科多大人府上管治十分严厉,犹如铜墙铁壁般,这嫡福晋的事还是本宫从医馆药童口中打听而来。而曾经为嫡福晋诊治的大夫,听说是得了隆科多大人丰厚的诊金退隐回乡了。” 年世兰倒无所谓隐瞒什么,此事事关李四儿,眼下又牵扯进太后。 一来是叫弘历了解眼下线索,二来此番查访,年世兰只觉这隆科多府中隐秘甚多。 不管是为了避免事发后追责,还是为了方便探查案情,恐怕还需弘历出手帮忙。 “隆科多贵为国舅,嫡福晋也为贵族出生,哪怕不宣召宫中太医,无论如何都轮不上江湖上的大夫给她诊治。” 弘历很快便发现了此事蹊跷之处,又见年世兰端着妃子的做派,只小口浅尝着碗中食物,他微微蹙眉,又将温热的元宵往她碗中多舀了几颗。 年世兰微愣,弘历这伺候自己用饭布菜的样子,倒是坦然又熟稔,她倒也懒得端什么规矩了,又低头用了些许。 “娘娘,或许暗访行不通,咱们还可以用明的法子。” 弘历心念转了一圈,看向年世兰眼神里透着狡诈的笑意,年世兰对弘历这样的表情太熟悉了,定是憋着什么坏,她倒是也来了兴致,不禁好奇。 “隆科多有三子一女,三子皆婚配,而这幺女是隆科多老来所得,李四儿也宠爱非常,还未婚配。娘娘不是很想让弘历立府出宫吗?那这为弘历相看的事便可安排起来了。只要能入得了尚书府,便一定会有收获。” 年世兰喝着一碗燕窝,不禁呛得咳嗽,弘历伸手刚想轻拍她的背,却又瞬时收手,将茶水递了过去。 一阵喘息咳嗽,好一会儿才平复,年世兰真是被这个主意给惊到了。 “也亏你想的出来,你这样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些,本宫听李四儿说起她这幺女,仿佛脾气不大好,眼高于顶的,还听说长相有些随隆科多......而且本宫猜想,此女只怕会求嫡福晋之位,你可是真的......” “娘娘,您......您想哪里去了!我......我说的入府,不是那个意思。” 弘历被年世兰这番话气得站起身,没来由地觉得不安,气恼的样子连话都说不清了。 “娘娘,您是在调笑弘历吗?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 年世兰也蹙眉,着急忙慌立刻也起身急切出言制住他的后话: “弘历!” 弘历抿唇不语,他不知两人为何又变成这僵持的气氛,他暗自责备自己在这件事上,为何每次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年世兰只举目凝视着他,烛影晃动间,他的容色平静肃然胜于平日,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 “那,那你倒是将话说清楚。” 年世兰闪避着弘历似能窥视人心的眸子,又将话题扯了回去。 “娘娘可暗示李四儿要帮弘历相看,或是让她在府上办春日赏花宴,或是生日宴,总之如何都行。届时我会带着听奴暗卫去到吏部尚书府。” “只是你和李四儿的关系,只怕她心有芥蒂,不肯相看。”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但年世兰又不禁产生了质疑。 “李四儿此人贪得无厌,从不肯吃亏,凭她幺女的身份想要做皇子嫡福晋还不够格,这么多年女儿未嫁,想必也是不甘心。但倘若是我,倒是完全可以匹配嫡福晋的位置。” 李四儿身份只为妾侍,她的女儿自然不够为皇子嫡妻,但弘历身为皇子,虽是个毫无根基的皇子,身份卑微。 但好在如今逐渐得了皇上赏识,还在三阿哥前头率先理事,想必眼下隆科多还算看得上眼。 年世兰自然清楚弘历话中隐约自嘲的意味,她心头触动,但面上依然平淡。 “好,此事本宫会安排好一切。” 这事看似简单,除了说服皇上让自己来给弘历相看,还得说服皇上同意相看隆科多之女,却还得花费一番功夫。 “娘娘,隆科多此人一向贪腐,您又花力气唆使李四儿贪赃枉法,卖官进爵是为何?” 若说这是为了给弘历生母报仇,故意给李四儿加罪,显然是不至于的。 “此事本宫无可奉告,只是隆科多原本便不是干净的人,本宫只不过也是为民除害,为皇上分忧。” 弘历此问,年世兰倒也不意外,毕竟他一向心思缜密,不过牵扯到哥哥与年府,她不能透露再多。 “满殿神佛,娘娘却口出妄言,真让弘历意外。” 弘历自然清楚年世兰是在布局,虽不明言但定然事关年家,无形中两人倒是有了共同的敌人。 “弘历觉得何为善恶?” 年世兰望着静默慈目的佛像,不禁自问,今生重活究竟是上天要给自己改命的机会,还是要赎前世的罪孽,她茫然地行走在轮回中,却恍惚找不到了命途的意义。 “娘娘,断恶就是行善。” 弘历冷沉了声线,随着年世兰的目光看向佛像,自他得知母亲身世那日,他便早已决定复自己的仇,断他人的恶。 年世兰的心中仿似有惊雷乍起,那迅疾地一瞬,她心中茫然暗沉的世界,仿佛被照亮。 她微微侧目对上了弘历的眸光,两人虽神色如常,却心照不宣,他们之间又拥有了一个秘密。 弘历适时退下,颂芝也如往日里一般,飞快地跑向自家主子身边,只是这次她经过严禄身旁并没有伸脚踩踏严禄的皮靴。 严禄微愣了神,看着颂芝的背影,似有一瞬的失望。 直到走近,见严禄失神的模样,不经意地低头看见那光洁黢黑的鞋面没有脚印,他自然地伸脚给他补上一个鞋印,悠悠道: “别看了,给你补上了,走吧。” 严禄又失声捂脚,追着弘历走出了佛堂。 “颂芝,快来用一些宵夜,听说是严禄从外头带的,没想到还有你最喜欢的玫瑰乳酥,桂花蜜藕,快来尝尝。” 颂芝闻言瞧着那几碟小食,不知怎的又想起严禄的脸。 “你脸怎么红了?” 年世兰见颂芝迟迟不伸筷子,却见她红着脸似在发愣。 “没有,没有,许是殿内油灯太多,被烘得热了些。” 颂芝敛起心神,低头用起了宵夜,年世兰不以为然,又回去抄写佛经了。 第143章 胤禛欲探尚书府 莞贵人倚着窗,听着外头隐约传来安常在的歌声,婉转似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清新醉人。 “小主,夜凉了,皇上不来,这专门为皇上准备的百合雪梨燕窝小主便用了吧。” 浣碧端着燕窝入殿,见莞贵人黯然的神情,放下燕窝,伸手将那轩窗合上。 “想不到陵容歌声又精进了,竟这样动听,我都不免沉醉了。” 莞贵人回神,敛起失落的神情,合上了手中诗书放置了一旁。 明明昨晚皇上说过,今晚还要陪自己读一读诗词的,可见这诗书到底还是会令人乏味的。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功夫。” 浣碧语中不免讥诮,莞贵人闻言皱眉放下了那盏燕窝,不禁又冷声训诫道: “不管什么功夫,只要皇上看中,那便没有你我置喙的份儿。你说话该有些分寸。” “是奴婢失言了,奴婢不敢了。” 浣碧见莞贵人如此正色肃然的神情,不敢再妄自议论其他。 次日中宫请安,华妃还在受罚,这宫中妃嫔神色各异,只是大部分还是持旁观讥笑的态度。 富察贵人见安常在满面春光的样子,不免翻了白眼,只觉气闷,只是余光瞥见莞贵人,只见莞贵人眼下乌青,她抿唇浅笑又曼声说道: “也不知华妃娘娘如何冒犯了太后,倒是皇上昨晚心情定然是不好的,路过了碎玉轩却未进门,倒是叫莞贵人独守空房了。不过还好有安常在清歌安抚,臣妾瞧着皇上上朝前心情大好。” 安常在闻言倒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莞贵人,之见她面色微凝,正欲分辩,安常在忍不住要出言解释,此时皇后的声音却悠然响起。 “皇上政事繁杂,偶尔心性也是有的,何况莞贵人盛宠不断又同安常在交好,想必自然不会往心里去的。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前朝烦心事多,姐妹们更该想法子为皇上解忧才是。” 一番话按下了莞贵人与安常在的话头,对富察贵人也未见半分指责。 莞贵人抿唇神情又恢复如初,安常在朝皇后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富察贵人更是傲然自若,想她与皇后一般都出身满军旗,皇后日常也没少关怀自己,自然会帮着自己说话。 众妃嫔离席告退,安常在寻了由头又兜回了景仁宫。 “臣妾特来谢娘娘大恩。娘娘请人教习臣妾月琴,臣妾才得以重获恩宠,臣妾感激不尽。” 自安常在失宠,皇后倒是冷落了安常在一段时日,只是眼下皇后境遇也是不好,自然又笼络起来安常在,悄悄请了乐师教习月琴,说是琴曲相伴才更相得益彰。 “是你自己争气,学到仔细,本宫不过是不忍心你年轻轻便失了皇上恩宠啊,虽然莞贵人沈贵人也时时伴驾,但话说回来,自己的荣宠还得靠自己争才最靠得住。” 皇后声音轻缓,透着温婉和安慰,安常在十分感激动容。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自己已经数月不见皇上,这期间沈贵人莞贵人都有风头正劲的时候,想必未曾想过要帮扶自己一把。 “听说皇上今晚还要去你那吧,你便早些回去准备着吧。” 安常在感恩戴德了一番离开了景仁宫,一路上只觉秋风清朗,阳光暖煦。 皇后说得对,别人哪里会真心举荐自己,都不如凭自己挣得的荣宠来的可靠,想自己如今也是有能耐夺了莞贵人的恩宠了。 而胤禛下朝召来苏培盛,心头还在挂念着华妃,便传口谕说华妃身子抱恙暂让华妃回宫修养再抄经书。 虽是包庇之言,但也算给了太后台阶和颜面。 “就罚跪了一晚上,皇上便如此心疼了,体恤下臣何至于此?皇帝未免也太给年羹尧脸面了。” “奴婢冷眼瞧着,这皇上还是极宠华妃娘娘的,昨个儿出了寿康宫就等不及去安慰了。听说昨晚皇上人都到了碎玉轩门口,还是转头走了。今儿下了朝又传了恩赦的口谕。” “是了,这真宠假宠说到底都是宠,这真戏假戏也都是戏。皇上该不会是对华妃动了情?” 太后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眸中似有一丝怀疑。 “太后安心,皇后娘娘温良贤淑,统御后宫向来有手腕,皇上再如何宠爱华妃也必定会顾及太后和乌拉那拉全族的颜面。” “皇后处事原本哀家是极为放心的,只是近来屡次自作聪明倒是受了牵连,皇上显然都冷淡了下来。” 太后蹙着眉,神情没有了往日的平和淡泊,眼下皇后不受皇上待见,这李四儿又同华妃搅弄在了一起,没个安生的。 “竹息,寻个由头,你亲自见一见李四儿,让她把牢自己的嘴。” 孙竹息脸色微变,这隆科多的府上自然是越远离越安全,只是见太后鲜少露出的肃然冷厉的神情,她只点头应下不敢多言。 不到午膳时分,华妃便回到了清凉殿,颂芝掀起华妃的裤腿见那瘀血痕迹着实心疼,正要上药华妃却止住了她的动作。 “这伤若不是给皇上见过,那不是白跪了。去给本宫拿纸笔来。” 颂芝意会却还是心疼着,见那厚厚的经书不禁来气,此时华妃瞥见外头似有人影攒动,立即给颂芝递了眼色。 “娘娘您这腿都跪伤着了,眼下这都快午膳了,您昨晚便没好好用饭,早该饿了,还管什么劳什子经书。” “不成啊,太后此次动了大气,虽然皇上袒护本宫,可本宫还是得亲手抄写完这些经书,也好让太后早些消气原谅本宫。” 殿外的胤禛皱着眉早就听不下去,大步入殿,声音沉了几分显然有些怒气。 “罚抄个经书怎么腿还伤了?” 年世兰见皇上入殿,挪着腿就要下地请安,却早被胤禛快一步按住。 “快让朕瞧瞧伤哪了?” 胤禛见华妃动作不便心头更怜惜了,伸手卷起那锦缎长裤,原本莹白纤细的小腿似浮肿着,膝盖上是触目惊心的青红淤青。 “往日里你倒是骄纵的很,如今怎如此实诚,说跪罚便跪罚。颂芝说的对,别管那劳什子经书了,让太医开方好生养着。” 年世兰撅着嘴,眼尾微红满脸委屈的模样,小声嘟囔着。 “若是皇上罚臣妾,臣妾就是撒泼打滚也不甘心受罚的,但太后为尊长,臣妾自然要守孝侍奉,若是为着臣妾此次嚼舌根而气坏了生子,岂不是臣妾的罪过。更何况若真如此,皇上一向宠爱臣妾,皇上也会被言官诟病宠溺臣妾而不顾孝道,臣妾自然不能任性。” 一番话说得皇上心中愧疚又动容,他的世兰便是如此,时时事事都先考虑自己。 “你如此识大体,替朕着想,这次是委屈你了,朕会请示太后这佛经不着急抄,你安心养伤便可。” “多谢皇上替臣妾周全。” “朕陪着你用膳。” 用完饭,温实初也应召前来开了些药,胤禛又亲自给华妃敷完了药才回养心殿。 入了养心殿,苏培盛屏退了一众宫人,悄声对皇上回禀道: “皇上,您昨个儿让奴才盯着太后那头,方才寿康宫传来消息,说是隆科多大人母亲,赫舍里老夫人近来缠绵病榻,时日无多,太后挂念故旧,让孙竹息去瞧瞧。” 皇上只漠然无语,手中的手串却不耐地快速转动着,发出杂乱的玉石相撞之声。 午后的秋日暖阳轻拢着安静的勤政殿,苏培盛正轻靠着廊柱,打着盹儿。 “苏公公,皇上召见,劳烦通传。” 苏培盛惶然回神,抬眸见来人倒是激地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连连点头,神色似有一丝意外却隐约还掺杂着惶恐。 “微臣夏邑参见皇上。” 夏邑入殿,悄然无声,胤禛抬眸眼色微沉,冷声道: “替朕盯着隆科多府上,一有消息便来告知朕。此事切莫泄露,不然朕唯血滴子是问。” 夏邑微微颔首应是,知道此事定然十分紧要,他面色阴鸷浑身透着锋锐杀气。 夏邑得了密旨便又匆匆离去,苏培盛站在门外,还在整理着方才慌乱禀报下弄皱的衣角,夏邑却又匆匆离去了,来去无声,犹如鬼魅。 “真是见了鬼了。” 苏培盛看着那一抹沉黑削瘦的背影,不免嘀咕这个神出鬼没、杀人如麻的夏邑。 夏邑是为皇上身边最神秘的组织血滴子的首领,这血滴子向来只听从皇帝旨意,不涉朝政,不公开露面,也不如暗卫那般隐秘,但令人胆寒的名声却在外。 血滴子除了监视、探查非常时刻还能先斩后奏,向来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这样一个陌生常服打扮的人入宫,却是拿着御前的腰牌,对于守卫宫禁的严禄来说,自然是得到了夏邑入宫的消息。 入夜胤禛依旧去往翊坤宫,陪着华妃用膳,又好一通叮嘱。 今日太后谴人入了尚书府,此举欲盖弥彰,胤禛心中早已气恼,对华妃便更歉疚了。 “皇上,天色不早,安常在该着急了。” 华妃腿脚不便胤禛自然不好留宿,只是今日却也没什么心情听曲,但毕竟昨晚便答应了安常在。 胤禛入了延禧宫,安常在早就装扮地十分娇俏,连往日不舍得穿的浮光锦都穿在了身上。 得听宫门外一声通传,安常在理了理鬓发,准备迎驾,却闻听屋外一声惊呼。 “哎呀,好痛。” 是富察贵人的声音,这么晚了,富察贵人怎么还会在院中,安常在狐疑,悄声出了屋子。 “何人在那?” 胤禛自然也被这娇滴滴地呼痛声吸引,不免朗声问道。 富察贵人慌忙起身,脚步颠簸着,从院子一旁走了出来。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有罪,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饶了臣妾。” 富察贵人似是伤了脚,她身着一身银丝锦缎绣着鲜红海棠花的收腰旗装,看样子是准备入睡,宽大的旗头也卸了下来,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的簪子,花容月貌却更显妖冶。 此时她漂亮的眸子在宫灯下闪着水光,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子。 “你大晚上在做什么,怎么还伤了脚?” 胤禛见此景早软了声调,心头是异样情动的感觉。 “回皇上,臣妾只是长夜漫漫无事可做,翻看书籍有记载这先秦淑女步的步法,便好奇出门尝试,许是臣妾太过入神,皇上大驾入宫,臣妾不小心便扭到了脚踝。还望皇上恕罪。” 胤禛唇角顿时浮起浅笑,这样拙劣的演技和借口,他怎会不知。 只是美人撒娇,全然为博自己青睐,胤禛心头自是十分满足。 安常在见那富察贵人的妖媚装扮,看来是早有此心,有备而来。 她心头不免焦急,顾不得其他,出了殿门便跪地相迎,这架势不是请安,倒是直截了当地迎驾,亦是无声地提醒皇上今晚是她侍寝。 胤禛脸色一滞,不免有些犹豫,这富察贵人当初选秀时,便是因为出身满族贵族富察氏,且姿容十分出色,也是胤禛十分中意的。 “这先秦淑女步倒是没练成,脚还伤了,朕不放心,安常在你先回去,朕先陪富察贵人进去,待太医瞧了朕才安心。” 安常在无法,皇上此言那便是眼下要住在富察贵人处了,她转而含笑,又似担忧道: “富察姐姐的脚伤看着是挺严重的,恐怕行动不便,要不臣妾陪......” “皇上,安妹妹当真贴心,不过臣妾小伤怎能劳动皇上又叨扰妹妹,不若臣妾自己等着太医前来。” 富察贵人含情脉脉的娇靥,含羞带怯的风情,早就惹得胤禛爱怜,哪里肯放下美人再回去。 “朕既然答应了你要陪你,怎好收回。” 胤禛不再多言,牵起富察贵人的手便往殿中走去,富察贵人一路喊着脚疼的骄矜样子,整个身子几乎都要靠向胤禛怀里。 安常在眼含怒意,阴沉的眸中满是恼怒羞愤。 “狐媚!小主,您瞧富察贵人的妖媚样子,她定是故意的!” 宝鹃气得不免骂出了口,这富察贵人是存心夺了小主的恩宠。 “住口。皇上在此,别再说了。” 安陵容脸色灰败,只是眼下也只能如此,任由富察贵人夺宠践踏,她绞着帕子的手却用力地生疼。 第144章 水远山长念故人 “娘娘,明日这宫里又该热闹了,奴婢刚得了一桩趣事。” 颂芝从外头进来,迫不及待地说起了今晚安常在侍寝,却被富察贵人截胡的事儿。 “先秦淑女步,呵,亏这富察贵人还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不过她倒是有些福气。” 有些福气,但不多。眼下正十月初,来年富察贵人可不就因为皇后那猫而流产了吗。 “这安常在当真有趣,次次都有意想不到的笑料,身份低微呢就别怪被人欺辱。” 颂芝从来看不上这些小门户出身的小主,更看不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戏子功夫。 “这身份高低贵贱又如何,只要皇上喜欢便能一朝得势,飞上枝头。皇上若不喜欢,哪怕你再高贵亦是一场空,往后这话可别再说了。” 想起从前自己也是如此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争嫡庶之别,论身份高低。 原来还是莞贵人说的对,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世事不过黄粱一梦,谁还管什么高低贵贱。 翌日一早,华妃因病将养身子,倒是得闲不用去景仁宫应付那些虚伪小人面目,正怡然自得地挑着皇上前日赏赐的各色器物。 内务府姜公公又兴冲冲地来了,他含笑恭顺地差人捧着两匹布,殷勤道: “华妃娘娘金安,蜀锦局刚来了两匹蜀锦,皇上差奴才送来。” 年世兰抬眼瞥过,居然是如前世一般,是用各色丝线掺了银线密织的夕颜花样,这倒让年世兰十分意外。 明明她不曾花钱托蜀锦局织布,怎么今生这薄命的花倒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这花十分不吉,前世因为莞贵人得了蜀锦鞋,自己便将这布制成了衣服送给了她。 “眼下不是供蜀锦的时候,怎么皇上忽然赏蜀锦给本宫?” “这还是前两月在圆明园的时候,皇上赏了莞贵人蜀锦玉鞋,又特特写了信,让果郡王特意督办蜀锦局赶出这两匹布来。” “果郡王?哦,是了,本宫听说果郡王去了蜀中游历了数月。本宫收下了,你便下去吧。” 年世兰更是疑惑了,这花朵识得的人不多,为何在果郡王的督办下,蜀锦局竟然给自己进献如此样式的衣料,此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娘娘这花朵的样式好生稀奇,倒是娇俏中透着雅致。皇上待娘娘真好。” 颂芝满脸欢喜,这名贵华丽的衣料便只配穿在自家娘娘身上。 “是了,这花叫夕颜,是同红颜一般的花朵。” 年世兰轻抚过那光滑细致的刺绣,心头默念出那未说出口的后话。 “自古红颜多薄命。” 说到果郡王,年世兰望着那莹莹暗闪的蜀锦,眼波流转间,恍然似有前世记忆的碎片悄然浮现。 当时敦亲王谋反,好似是果郡王入了王府得了实证,皇上当时还大肆恩赏了一番。 而当时敦亲王也曾联络过哥哥,那果郡王必定也是知情人,哥哥入京面圣,果郡王便也随后回京了。 看来这个果郡王看似是个成日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暗中倒也帮着皇上做了不少事。 “颂芝让内务府将这蜀锦新制两身衣裳。” 既然这花来路不明的,不妨招摇地穿出去,也不好拂了果郡王的心意。 不消两日,这蜀锦便送至了翊坤宫。 “今儿本宫也该去同皇后请安了,这新衣倒是来得正合时宜。” 随着景仁宫外一声通传,华妃仪仗浩荡而来。 那蜀锦新衣在日头下,好似流转着如珍珠般淡淡的辉芒,趁得她美得惊心的面容,恍若被一层柔光如霭般笼罩着,犹如神女般款步而来。 一番寒暄,众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华贵无比的衣料上,“妹妹今日这身蜀锦新衣十分衬你,这蜀锦华贵,一寸之价可比十斗金,眼下不是供蜀锦的时候,皇上还叫蜀锦局赶制,当真是宠爱妹妹。” 皇后含笑不住地夸赞,但眸光却淡漠无波,似是十分牵强。 此时皇后一番话,倒是叫一众妃嫔虽满是艳羡又嫉恨地牙根痒,明明前阵子大伙都为前方战事缩减用度,恐怕众人省下的那点都不够赶制眼下华妃这两身衣裳的。 华妃似是满不在意,低头用丝帕轻扫过那奢靡的料子,娇笑着语调回道: “皇后娘娘当真会理家,这样奢华的衣料臣妾虽时常穿戴,倒是不曾打听过价钱呢。只是皇上赏什么,臣妾便穿什么,其实不拘什么,只要是皇上赏的,臣妾都喜欢。” 皇后这挑拨离间的话倒是又被华妃堵了回去,若是皇上恩赏,自是另当别论,非她华妃自己奢靡。 倒是淳常在,年纪小心直口快地问起了华妃: “华妃娘娘,您这身衣裳真是华贵好看,只是这是什么花呀,嫔妾倒是未曾见过。” 华妃莞尔一笑,淡然温声道: “本宫日常也只见什么梅兰海棠荷花牡丹的,这花本宫觉着十分灵动雅致,却是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呢。” 自华妃入殿,莞贵人眸中便闪过惊异之色,她闪避着目光,暗自低头品茶,眼神里却满是疑惑。 眼见着淳常在无知无畏地问及此花由来,她低头思忖着不知该不该说。 “莞贵人向来博学见多识广,妹妹可识得此花啊?” 一众妃嫔的目光恨不得都不离自己这一身衣裙,倒是莞贵人神情淡泊似是在斟酌着什么,华妃很难不注意到。 “回娘娘,此花嫔妾小时候春日赏景时倒是在田野中见过,当时一位樵夫称此花名唤牵牛。此花倒是十分特别,衬得娘娘超然出尘。” 莞贵人惶然间被点名,又从那晚七夕夜遇的记忆中被惊醒,她敛起情绪娓娓道来。 只是未免生事,她自然不敢提及这花的另外一个名字“夕颜”,更何况,这个名字是他告诉自己的。 “这样小气,牵牛花?名字也俗气的很,本宫还以为这花应当有个好听的名字呢。你们也都来瞧瞧,可有知道此花由来的?” 华妃只当莞贵人只知这花俗名,她不自然的神情,或许是觉得此花低下不配为自己所用吧。 但今日自己大张旗鼓地穿戴整齐,怎好就这样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总之这花自然是有人识得的。 “回华妃娘娘,奴婢识得此花,莞贵人所说牵牛的确是这花的俗名,这花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夕颜,因为这花夕开朝落,向来只开一夜,不见天日便凋谢了......” 音袖含笑,十分讨喜地上前喳喳说了许多,却被曹贵人出言喝住: “住口,皇后、华妃娘娘面前,怎可说如此不吉利的话,掌嘴!” 音袖一惊,慌忙跪地,如今这衣服就穿在华妃娘娘的身上,自己如此说,那自然是得罪了华妃。 她不敢争辩犹豫,慌忙地抽打起自己的嘴巴子,一时间殿内骚动,方才满是嫉恨愤然的妃嫔,一下子都满眼兴味,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不免传来轻笑。 而年世兰更是怒火中烧,脸色都气得发白,她扯着裙摆,甩着手中丝帕大声喝道: “这蜀锦局,如此怠慢,竟用这样薄命的花朵糊弄本宫,颂芝,将那另外一件衣服给本宫撕碎了,退还给蜀锦局!哼!” 年世兰大怒,再也顾不得礼数体面,恼怒的样子让众妃嫔十分解气,连礼都未曾行,便大步走出了景仁宫。 齐妃压着笑,掩面又不禁问皇后: “皇后娘娘,这华妃也太无礼了,您瞧瞧这......” “算了算了,华妃眼下气恼,本宫自然不会同她计较。” 说完也是忍不住地拿着丝帕掩去微微上扬的唇角。 这华妃娘娘当众出丑的糗事,竟压过了富察贵人夺取了安常在侍寝机会的事,都不待华妃回到翊坤宫,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立刻成了整个内宫的笑话。 “还不快些回宫,都没吃饭吗,走这么慢?” 颂芝许久不见娘娘如此在景仁宫内放肆撒野了,一时也十分紧张。 “不急,慢些走,本宫就是要让满宫人都知晓,让满宫人都过来瞧。” 年世兰一扫方才恼羞成怒的模样,却气定神闲地倚着肩辇神情傲然。 “可是娘娘,眼下正是御膳坊送饭的时候,这宫道上人来人往的,这不是招笑吗?” 颂芝虽不解,还是低着头四下躲避着那些探查的目光,只觉面上无光。 年世兰见颂芝这模样,更想招惹她了。 “娘娘我心情不好,自然是要发泄的,落轿。” 颂芝上前搀扶,年世兰只道去御花园,她也无奈只得跟上。 “来人,给本宫拿两枝树枝来。” 年世兰拿着那树枝,便停在了一众花树前,她朝颂芝眨了眨眼,狡黠笑道: “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哥哥不肯带我出去打猎,我便发脾气把他养的名贵山茶都抽秃噜了?” 颂芝眨巴着眼点头,瞪眼看着年世兰一通抽打,那初冬的菊花,茶花,名贵的君子兰盆栽,都被年世兰一一抽打到落花满地。 颂芝原本也是心中有气,不禁也跟着抽打起来。 看着被树枝带起腾飞在眼前的碎花,飘然落在两人发间,偶有残碎花瓣还滑入领口。 两人相视嬉笑着,仿佛在比谁打落的花朵更多,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 两人亲昵地如同亲姐妹,年世兰为免颂芝受罚,犯错从来都是两人一起犯,她这样骄纵霸道的性子,何尝又不是颂芝惯着宠着。 正当主仆俩卖力抽打,一时抛却了宫规,忘记了烦恼,只觉心中痛快。 “娘娘,您再打,这御花园该重修了。” 弘历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年世兰与颂芝同时顿住了手中动作,两人环顾一圈,发现除了花朵,连树木也都快秃了。 弘历原本焦急又担忧的声音,在看到主仆俩因兴奋而隐约泛红的脸色,一时又觉讶然,只抿唇静望着两人,似等着年世兰的解释。 “甘你何事,颂芝,我们走。” 年世兰对弘历无端出现丝毫不惊讶,但也不想理会,此事自然与他无关的,说着便扔掉了树枝,伸手示意颂芝扶住自己准备回宫。 经过弘历身旁她淡然慵懒地抬眸对上弘历平静又似无奈的眸光,心头竟然隐约得意,只是擦肩而过之时,弘历清越似带着感慨的声音响起: “本以为这身夕颜衣裙的由来,娘娘会感兴趣,倒是弘历自作多情了。” 年世兰顿住了脚步,眼中似有不可置信,怎么这小子连这样的细微琐事他都能知道吗? 她转过身,神情温淡自若,清了清嗓子,看着迎风而立,透着闲逸狡诈之态的颀长声影道: “你又如何得知了?本宫怎么就不信呢?” 弘历呵呵一笑,衣角被风带动,飘逸出尘若回转的清风。年世兰不禁又退后了一步,心中莫名颤动。 “此花在圆明园便有,娘娘或许未曾见过。” “怪不得,那这夕颜与本宫身上这夕颜又有何关系?” 弘历自小长在圆明园,园子里有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 “此花出自乡野,那日常打理养护的院子自然是见不到的。可是那废弃的桐花台,却是被此花蔓延缠绕,开得如火如荼。” “桐花台?桐花台是何处?” “桐花台是先帝为舒妃所建,父皇登基一切从简,那奢华的桐花台便渐渐荒废了。” “舒妃......果郡王的生母......原来当真与果郡王有关,只是本宫与他从无往来过节......” 刚刚解开了谜底,发现只是另一个谜面,这果郡王为何如此要羞辱自己呢? 年世兰更是想不明了,若说是哥哥的缘故,可是果郡王从来不站队,若是为了皇上而针对哥哥那也说不通,如今皇上对哥哥还不至于如此敌视才是。 见年世兰眉头深锁,一脸迷蒙却毫无头绪的样子,弘历终于不再逗弄她。 “这夕颜之名果郡王还告知过另一人,莞贵人。” 年世兰猛然回神,心底微动,一时不懂弘历此话中的要义,只呆愣着用眼神示意弘历说下去。 “他们二人在七夕的桐花台相遇,而且不止如此,两人还曾在中秋之际泛舟湖上。”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似惊雷,年世兰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仿佛喉咙被哽住。 原来果郡王是为了莞贵人才如此,中秋......那便是莞贵人安常在被自己请来唱歌弹琴,沈眉庄又落水,这些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想来果郡王定然是以为自己在欺压莞贵人了。 第145章 巴山夜雨涨秋池 “小主,听说华妃娘娘生了大气,连路过御花园都气得把园中的花朵都打落了,周围的奴才都避之不及,不敢靠近。” 浣碧端着热茶入殿,却见莞贵人正捏着书卷出神。 “是吗?可见华妃娘娘是当真动了气了。这蜀锦局也不知是如何办差的,竟犯如此简单的错。” 莞贵人放下手中书本,正是那首《夜雨寄北》,前阵子还听皇上说起,果郡王游历蜀地,巴山夜雨之景甚美。 莞贵人面色微微燥热,又不禁暗自轻笑,西窗近在眼前,巴山却在迢迢千里之外,自己真是魔怔了。 “只是奴婢又听御花园附近的宫人说,华妃一边发泄还一边怒骂果郡王呢?” 浣碧放下那清茶,这还是皇上夏日里赏的雪顶含翠,此茶难得,小主收着一直舍不得喝。 “为何?此事又与果郡王何干呢?” 莞贵人不由吃惊,连声音都急切了起来。 “小主您何必如此焦急呢?听说这督办蜀锦局赶制的这两匹布料,是果郡王督办的,华妃娘娘向来跋扈,自然也会怪责王爷了。” “果郡王督办?夕颜花......” 莞贵人心头冒出无端的猜测,若此事当真果郡王有意为之,那岂不是得罪了华妃,华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浅啜着清茶神情忧惶,今日再品此茶,又想起当日在勤政殿皇上赏此茶时,说起此茶是果郡王特意寻来进献的,她一颗心愈加不安了起来。 而胤禛下了朝,便闻听了华妃因为一件蜀锦新衣,羞愤大怒之下打砸了御花园的花草。 “蜀锦新衣华贵难得,华妃如何会为此生气?” 这蜀锦局刚奉上胤禛便独独赐予了华妃,却不想今日之事竟然由这两匹布引起。 “似乎是蜀锦局办事不利,这绣样得罪了娘娘。” 这一边是深得皇上爱重的亲弟,一边是皇上的宠妃,苏培盛只得含糊着回禀。 “本想着近来华妃受了委屈,要弥补她,朕倒是要瞧瞧是个什么绣样华妃如此生气。” 入了翊坤宫,一众奴才跪了一地,华妃正发着怒用剪子划拉着那蜀锦新衣。 “不过一件衣裳,若不喜欢扔了便是,朕再叫蜀锦局重新做来。” 胤禛入殿,瞧美人挂着泪,神情委屈又破碎,只得温声安慰。 “皇上!” 年世兰不管不顾地又是扑上前,柔软纤细的手臂挽着胤禛对脖颈,整个人都软弱无骨般倚在胤禛胸口,鼻息间都是她的清甜软香,加上娇弱柔婉的抽泣声,人胤禛无奈又心软。 “好了,生气伤身,如此胡闹还叫人笑话。” “臣妾还怕人笑话吗?如今这满宫里上下谁不在笑臣妾,前几日被太后罚跪佛堂被人嘲笑,今日又穿着这夕开朝落薄命的夕颜花在身,竟然还无知愚蠢四处招摇,显摆皇上恩宠呢。” 胤禛哪知这句安慰的话竟然又勾了华妃的委屈耻辱,倒哭得更厉害了。 “蜀锦局既然如此不会办事,竟犯了忌讳,的确该严惩,那朕便撤了蜀锦相关官员,叫他们日后再不敢懈怠。” “臣妾也不知这蜀锦局怎么回事,向来给太后皇后进献的都是牡丹凤凰意头极好的绣样,往年臣妾偶得一两匹也都是荷花,鸳鸯,喜鹊这些寓意吉祥恩爱的纹样。不知是不是臣妾处事不周,哪里得罪了下头人,竟叫臣妾今日如此屈辱。” 年世兰抽泣着,哭诉起心中疑惑,连眼睛都红了几分。 胤禛闻言倒似沉吟了起来,这事华妃不提,他倒差点忘了,这督办此次织造蜀锦的可不就是果郡王吗,只是果郡王向来洒脱风流,不该会与一个女人计较起这样的事。 “此花既然识得的人不多,想必蜀锦局会犯此错也实属正常,不过朕必定会叫人查清此事,不叫你白白受辱便是。好了,再哭眼睛都肿了。” 胤禛哄劝了许久,才堪堪让华妃情绪安定了下来,陪着用了午膳才回养心殿。 这一路胤禛在脑中不断盘弄着近来这些拉拉杂杂的内宫琐事。 年世兰接连被针对,无端受委屈被羞辱,胤禛不禁起了疑心。 这圆明园的几个月,从诬陷华妃羞辱妃嫔取乐,到嫁祸华妃推沈贵人落水,接着又是年羹尧被揭发贪腐。 回宫不过两月不到,太后又严惩华妃行事不端,如今又是蜀锦局以绣样羞辱华妃。 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联,却事事都冲着年家华妃而来。 胤禛眸光冷沉,实在不得不怀疑这事件背后是否有人暗中作梗,一心离间华妃年家与自己的关系。 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每件事都没有关联,难道华妃就真的如此招人嫉恨了吗? 这短短登基一年多以来,华妃行事虽还是乖张了些,但实在未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相反华妃比之从前在王府,沉稳谦卑了许多,连与母家都划清了界限,极少往来,到底什么样的人会打华妃的主意。 “皇上,夏邑的密报到了。”苏培盛将刚刚收到的密报呈上,便退出了养心殿。 皇上默然看完密报,连日来的监视,尚书府内一切正常,隆科多和李四儿的行踪也是规律有迹可循。 上次孙竹息入府先拜会了老夫人,而孙竹息为全太后关怀之意,这隆科多的正妻又是这老夫人族中的侄女,自然也前去探望了久病卧床数年的嫡福晋赫舍里氏。 李四儿作为当家理事的女主人,自然是随侍在孙竹息身侧,两人对话也倒寻常客套。 只是临行前,孙竹息还是替太后传了话,无非是训诫李四儿谨言慎行,无召不得随意入宫。 一切平稳,或许真的只是太后单纯厌恶李四儿和赫舍里氏,太后同隆科多毕竟也从无明面上的往来。 午后胤禛正批着折子,因心头乱如麻的猜测,在拿过一封封奏折之际,那揣测的目光流连在那一个个官员名字之上。 “皇上,莞贵人差人送来一盅虫草药膳汤,说是秋凉皇上政事辛劳,更该滋补身体。” 苏培盛端着食盒入殿,今日皇上因为华妃娘娘受了委屈不大痛快,这送汤来的是碎玉轩,苏培盛倒是十分殷勤。 这莞贵人到底同旁人不同,皇上心情再不好,也都会给莞贵人面子。 “给朕呈上来吧。” 胤禛闻听是莞贵人送来的,倒也有心要尝一尝。 数日前自己过碎玉轩而不入,还未曾给过她一字半句的安慰,不待自己去找她,她到底还是记挂着自己。 入夜胤禛便去了碎玉轩,莞贵人一袭清丽柔婉的家常打扮,透着婉约灵动的气质。 “夜里凉,也不多披件衣裳,还开着窗。” 胤禛入殿便扶起莞贵人,携手坐在暖榻上,两人相对而坐。 莞贵人轻笑着,拿起剪子轻轻将烛芯修剪,那荧荧烛光衬得她愈加温婉动人。 “臣妾正读倒‘巴山夜雨涨秋池’,想起前些日子皇上说起王爷在蜀地游历,倒是这巴山夜雨之景甚美,才能安慰旅途困顿,嫔妾便推窗遐想一番,还真是羡慕王爷能四处走动呢。” “是了,你我对着京都的晴空共剪西窗烛,而蜀地却多雨,虽美景甚多,十七弟也实属辛劳。” 胤禛朗声道来,莞贵人看向自己的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怎么不叫人魂牵梦萦。 “王爷为人洒脱不拘,但为了皇上的事还是不劳辛苦,四处奔走,皇上该加赏才是。” 莞贵人说着又接过浣碧送来的燕窝,亲自递至胤禛面前。 胤禛却是垂眸,微微蹙着眉,他眸光冷然,手中的手串轻捏着久久沉默。 莞贵人察觉到皇上似有怒意,不觉心头一凛,想必此话自己虽说得隐晦,但皇上依然还是不那么高兴,或许是气自己不该随意左右皇上赏罚之事。 “嫔妾失言,嫔妾不该置喙皇上赏罚下臣之事,是嫔妾逾矩了。望皇上宽恕嫔妾无知之罪。” 胤禛抬眸阴沉着脸看着跪地瑟缩的莞贵人,乌发中还插着一枝梅花摇珠步摇,心头不免更是气恼。 她是否因为今日蜀锦之事,开口帮允礼求情,只是连华妃都未曾提及果郡王督办之事,莞贵人又如何知晓。 或许当真因为凑巧读了那诗书,一切纯属巧合,或是信口说来? 只是,无论如何,这倒是无从考证。 但很快他又想起莞贵人心智聪敏,处事还算妥帖,虽有数次逾矩但总能及时悔悟。 他微微叹气,将手串扔在桌几之上,伸手拿起汤匙舀起燕窝羹,静默地喝完半盏,这心头才终于平复,他轻声却冷然道: “起来吧,朕今日疲乏的很,早些睡吧。” 今日胤禛此来本就为了弥补当日爽约之举,便不好再叫宫里人瞧她的笑话,心中虽有气还是选择了留下。 这一夜两人虽睡在同一张床上,却是从未有过的疏离。 莞贵人不敢惊扰皇上入睡,只侧着身子,那挺直的腿早就僵硬生冷却依然不敢动作,任由麻痹酸涩感顺着四肢蔓延周身,仿佛这样麻痹自己的心,才会不那么敏感脆弱。 眼下两人离得这样近,却又似那么远。 莞贵人脑海里忽然想起‘至亲至疏夫妻’这句诗,那心头的委屈不甘还是化成了无声的眼泪,悄然滑落隐入了锦被之中。 忽然只觉身后有熟悉温热的气息,暖暖地拂在她的脖颈间,一双暖热的脚绕上她微凉的双足,暖意袭来,莞贵人的泪仿佛更止不住了。 “脚还是那么凉,今日是朕语气不好,不哭了好不好。” 不知为何,胤禛此时的话中透着深深地疲倦,这一天天地自己心爱的女人个个哄不住,倒是比前朝的事还叫人烦扰。 莞贵人终于释怀再不别扭委屈,将脸埋进了胤禛怀中。 此时又觉自己当真可笑得很,那沾染了杜若香气的月色,和那想象中巴山夜雨里的孤独身影,从来都不是自己该去惦记的。 只有这个温软的怀抱,和皇上绵软如绸的安慰妥协声,才是最真实又触手可及的。 *** “娘娘,今日皇上既下令严惩蜀锦局,娘娘为何又不提果郡王失察之责呢?这四阿哥之言若为真,那莞贵人日后若势力渐起,娘娘不若以此威胁,也好叫她别成日狐媚,一个人霸着皇上。” 颂芝帮主子捏着肩,不禁疑惑为何事到临头,娘娘反而心软不怪责果郡王。 “此事果郡王虽有督办之责,但也不是他本分之事,哪怕牵连怪责到他头上,他大可分辩说自己不识得此花,皇上也只会轻罚。” 她顿了顿,比起果郡王针对的是自己,她更担心果郡王有意针对哥哥,此时绝非锱铢必较的时候,只要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哪些,目的都为何便不急日后堤防应对。 更何况今日弘历送给了自己如此大的秘闻,哪怕他暗中动作针对哥哥,果郡王就是连对手都谈不上了。 “那当真委屈了娘娘,这羞辱娘娘倒是白受了,奴婢当真替娘娘不平。” 颂芝见主子神情自若,虽不若皇上在时那般伤心委屈,还是不免生气。 “怎会呢,近来本宫接二连三被冤枉被欺辱,皇上都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日日来陪本宫了。只要皇上心里知道本宫委屈,那这些委屈本宫自然就不算白受。” 年世兰瞧着颂芝脸色一松,灿烂而笑,想必她定是认为自己的委屈是为了换取皇上的爱怜。 只有她知道,自己受的委屈越多,皇上对待哥哥对待年家就会多些心软。 虽然前世自己被麝香毒害无法生育,皇上或许会有同情怜惜,只是自己一味打压残害后宫妃嫔,早就将皇上那仅存不多的怜惜都消磨殆尽了。 “至于莞贵人,他们俩到底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再者眼下毫无证据,反而是污蔑,心中有数,日后自然有法子拿捏。” 而更深藏的原因,年世兰如今不好多言,或许自己要剔除欢宜香,最后还是要靠莞贵人。 既然自己决意早晚还是要伤害到她,只要莞贵人不针对自己,她自然也无意再加害她。 第146章 平生亲旧如隔世 “华妃今日因为一件蜀锦新衣在御花园打砸了一通,皇上居然还小心得哄着,又赏了不少东西,这皇上怎么就这么偏宠华妃呢。” 吉祥将今日宫中探察之事给端妃一一说完,想起皇上对华妃的态度,虽有不甘但更多的还是疑惑,哪怕新人不断皇上当真如此宠爱华妃吗? “华妃还是那么沉不住气,一有不满便要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的。但要说当真宠爱,华妃受辱皇上若真心疼,昨晚便会留宿翊坤宫,而皇上却去了碎玉轩。再过几日年羹尧便进京了,皇上自然要哄着的,所以皇上是在忍耐而已,碎玉轩才是皇上心安之处。” 这都夜深了端妃还有精神看书,只是比起身子日渐好转,更让她提气的便是齐宥宸不负所望,在战场立了几件大功。 虽说立功受赏加封是常事,只是这晋升官位之事,都是岳钟琪将军亲自任命。 最重要的是,岳钟琪收到了皇上批复之后,才给齐宥宸晋升官位,这就说明皇上对岳钟琪所奏,年羹尧贪腐之事已有决断。 “娘娘,这是皇上新赏的茶,娘娘若还不想睡,便喝了提提神。” 前几日皇上心烦,端妃便同曹贵人带着温宜在御花园里头玩,皇上下朝正巧遇见。 温宜还是那么玉雪可爱,许久不见,温宜说话虽不甚清晰,居然还能背几句三字经,曹贵人只道是端妃娘娘性子好,教了温宜许久,皇上当即便龙颜大悦,给两宫都赏赐了好些东西。 端妃伸手接过皇上前个儿恩赏的新茶,还是旧时的味道,原来皇上还记得,她眸光温柔,漾着浅笑。 齐家重现辉煌的契机或许就在眼前了,而华妃,待年家败落,皇上难道还会同今日这般纵着她吗? 待此仇得报,她才真的有心思安排旁的事。 *** “皇后娘娘,今日华妃受辱,都快成满宫笑话了,倒是累的皇上又要安抚一番。” 剪秋站立在书桌旁,给皇后伺候笔墨,皇后仿佛心情很好,一晚上又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张字。 “不日年羹尧便要得胜归来,皇上不过是给年家脸面罢了。原本年羹尧得胜回京,想到不免要看到华妃得意张狂的样子心头总是不痛快。没想到前几日太后随便寻了借口便罚了年妃,而今日这蜀锦又让她出丑遭人笑话,本宫的心里也总算好受些。” 皇后神情安然,笔走龙蛇,挥毫间都比往日里洒脱恣意了几分。 “可不是嘛,您在圆明园受的委屈,太后娘娘都心里有数,自然疼惜。只是奴婢今日仿佛听下头人说,华妃在御花园还叫骂果郡王呢,这一打听才知这两匹蜀锦还是果郡王督办的呢。” 剪秋想起下头回禀的细节,心头不免有些疑影。 “果郡王?虽说或许是巧合,但若果郡王有意为之也不是不可能,果郡王此时次去蜀地面上说是游历,但本宫却听说实则是暗访民情,川陕相连,暗查什么民情,倒是不言而喻。” 皇后手中的笔丝毫未停,想来皇上一边宠着华妃,另一边也丝毫不马虎。 “原来如此,这隆冬季节,蜀地又难行,王爷向来随性散漫惯了,这趟差事定然辛苦,对华妃心有怨气,也实属寻常。” 剪秋这才明了其中缘由,掩着唇角不禁轻笑,华妃无形中又多了一个敌人,想来就痛快。 眼见着几阵北风吹过,转眼便到了十月十四,年羹尧得胜还朝,所到之处官员皆跪地拜迎,一时显赫得不得了。 与上一世一般无二,皇上为表嘉奖,特许华妃入保和殿,与年羹尧一同用膳,如此荣宠,当真前无古人。 兄妹许久未见,再次相对,年世兰却红着眼愣怔了许久,这一面竟像是隔了一世那么长。 年羹尧亦是十分动容,自从华妃无故断绝了书信往来,又在战场上忽然收到她的密信。 年羹尧总是惦记着,时常在请安折子里问起妹妹境况,直到此刻见妹妹果然同皇上所说一般,华妃甚好,他这才安定了许多。 “臣见过娘娘,华妃娘娘金安。” 年羹尧起身俯身叩拜行礼问安,年世兰挪了半步刚想上前搀扶,却还是生生止住了,君臣有别,她自然受得起这一拜。 “哥哥快起......哥哥,你怎地如此黑瘦了?” 年世兰不免动容落泪,她端着天子妃嫔的身份,本不该再如寻常兄妹那般轻昵相依,但年世兰的手似乎比自己的理性更快一步,她上前轻轻虚扶起哥哥,两人相视,年世兰这才看得真切。 前世哥哥自尽而亡,自己受限于身份,都不能亲自送哥哥一程。 今生再见,她怎抵得住这经年累世的牵挂。 年世兰这才感受到自己是真切地重活了,明明她曾经在闻听哥哥被贬当场昏厥,也在凄清空荡的翊坤宫给哥哥烧过纸钱。 往世种种果然皆化成云烟,如荒唐一梦远去了,年世兰又不禁笑了。 “西北虽苦寒,但臣尚康健,娘娘不必挂怀。” 年羹尧看得真切,妹妹对自己十分牵挂,只是那眼神除了欣喜,仿似还透着自己看不明白的悲伤。 “你们兄妹二人感情深厚,日后有的就是机会见面,不过眼下再不落座,这菜都该凉了。” 胤禛端坐上座,见两人互诉衷肠,这场面感人,倒也多了几分劝慰。 三人落座,皇上对年羹尧大肆赞誉了一番,哥哥虽有些傲然得意,但好在没有太过骄狂,年世兰安心了不少,想必哥哥多少还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这才有心思用饭。 “臣面前这道燕窝鸭子好似不错,那就......有劳苏公公......” 年世兰闻听年羹尧朗声说来,浑身气势逼人,那傲慢娇狂的样子,当真与前世一般无二。 胤禛面色瞬间沉凝,抬眸间锐利阴沉的视线直逼年羹尧,更让年世兰心头一慌。 今生不同前世,前世此时年羹尧被告发贪腐的事还在事后,而今生年羹尧贪腐一事已经被手下告发,此刻哪怕皇上当场拿出奏折发作,那年羹尧恐怕都出不了宫门了。 “哥哥在西北多年,怎得不但忘记了皇宫规矩,竟然还在皇上面前失礼?当真是放肆了。” 年世兰来不及想再多,将那筷子放下,神情肃然,眸光漠然,再没有方才那动容关心的样子了。 年羹尧斜靠着椅背,在对上年世兰的眸光时,他眨巴了下眼,却是未曾顾得上瞧一眼上座的皇上,起身又慌忙朝年世兰跪下,不禁低声道: “娘娘教训的是,是臣疏忽了皇宫的规矩,臣在西北多年一时大意,望皇上娘娘宽恕。” 年世兰依旧端坐着,生生受了这一跪,她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她又将视线又看向了皇上,起身亦走到了年羹尧身旁跪下,俯首正色朗声道: “皇上,臣妾兄长无礼,触犯宫规,冒犯皇上,请皇上赐罪。” 年羹尧这下仿佛才体悟到了妹妹的谨慎和维护,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从前骄横灵动的妹妹为何变得如此小心慎重。 “你们兄妹俩快起来,一家子吃饭,动则站起来跪下告罪,又有什么趣儿。” 华妃此言称两人是兄妹,称自己倒是皇上,虽说君臣之礼不可不守,只是自己的女人却同旁人一道向自己请罪,这总有些别扭和不是滋味。 既然华妃为维护年羹尧论兄妹之情,那自己降些身份称为一家子,也无不可。 两人谢恩又回到了座位上,年羹尧较之方才,愈发恭顺守礼,皇上这下心情仿佛好了不少。 “这道炙羊肉,朕素日里甚爱,你尝尝,苏培盛,给年大将军布菜。” 年世兰同年羹尧同时一惊,年羹尧不再起身,却依然端坐着拱了拱手行礼。 前世皇上因为哥哥点名要苏培盛布菜,气得直接亲手用筷子夹出来那鸭子肉。 年世兰反复看着皇上神情,当真是半点不悦都没有,她更是不可置信,为何如今皇上又让苏培盛亲自伺候夹菜? 这到底是恩赏,还是另一手的捧杀?这饭倒是与前世一般吃的心惊胆战,食不知味。 皇上此时同年羹尧又说起了眼下战事,想到年羹尧很快要举荐自己的儿子清剿残余势力以求军功,年世兰起身适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身为妃嫔不得干政,请求离席回宫。 皇上会意,又想起兄妹许久不联系,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谈,便特特赐了恩典,让年羹尧送华妃回宫。 如今北风不止,寒鸦啼叫着,年世兰抬眸见乌鸦阵阵,在空旷的殿前不断盘阵飞腾,心头暗自赞许弘历这小子的聪明劲儿倒是给自己帮了大忙。 虽说皇上允许哥哥送自己回宫,是刻意给兄妹两人叙旧,但哥哥毕竟不方便入后宫。 且接下来两人的谈话内容过于骇人听闻,万万不可透露一字半句。 她身边跟随的贴身奴才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但这满宫里皇上的眼线繁多,连弘历都有法子豢养听奴,更何况皇上还有粘杆处的血滴子这些专门人士。 为干扰那些监听探察的暗卫,弘历便想了用腐肉引诱寒鸦聚集的法子,加上北风四起,两人的谈话才能确保不会被泄密。 第147章 相看无言泪成行 “哥哥此次大胜归来,听说排场宏大十分显赫,文武百官都跪地相迎?” 两人缓步走过保和殿空旷开阔的院中场地,华妃停下脚步,转头温淡地问询年羹尧此次入京盛况。 年羹尧昂着头,一脸自满骄横的模样,得意道: “此次我平定了西北,连皇上都说是不世之功,自然受的起文臣武官跪地相迎之礼。” “所以哥哥今日便提出要苏培盛,这个宫中最大且专属于皇上的大太监伺候用膳,倒是想一尝帝王尊荣的滋味了?” 年羹尧方才还自得傲然的神情瞬间收敛,他微微一愣,对上年世兰温润却透着冷厉寒意的眸子,不由心头惊异,垂头低声又道: “请娘娘慎言,臣不敢有此大逆想法,是臣鲁莽。” “是吗?哥哥如今西北在握,除了岳钟琪,胡期恒、李维钧、范时捷、王景灏、金源昌、金启勋等可个个都是哥哥手下党羽,年党众多,哥哥在西北怕是早已一尝至尊的滋味了吧?” 年羹尧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他不再熟悉的华妃娘娘,眼中的不可置信和巨大的惶恐涌上心头,心中惊惧沉浮不止,脚下一软竟要跪下,年世兰伸手托了一把,他这才堪堪回神站定。 他张了张口,一时百口莫辩,心头各种猜测转了数念,最后才定神正色问道: “娘娘久居深宫,如何会知晓得如此清晰?” “不仅如此,直隶巡抚赵之恒因为没有打点哥哥,哥哥此行,是否还要弹劾直隶巡抚赵之恒?” 年世兰目光如炬,直视年羹尧的眸光冷然带着天然威压,年羹尧无处闪避。 他自认为身处西北,天高皇帝远,自己用人谨慎且利益捆绑深厚,但连久居深宫的华妃都能探察到如此地步,何况当今皇上。 “臣自知有罪,还请娘娘明示。” “本宫已让岳钟琪在你回京前参你贪腐,皇上念及你平定西北大功才隐忍不发,若你不自首认罪,皇上虽眼下不会惩处,也只是头顶利剑,悬而未斩而已。所以你只得亲自认下罪责才是保全年家和哥哥唯一之法。” 年世兰深知年羹尧的傲气性子,若不是逼的走投无路,万不可能轻易妥协,她用如此强硬决绝的手段,也是在试探年羹尧认罪的诚心。 “娘娘此举果真高明,臣听闻娘娘进来受了委屈还异常挂心,今日所见娘娘待手足的手段便雷厉狠绝,果然华妃娘娘荣宠不衰深得君心。” 年羹尧已从最初的惊异中缓神,如今被自己的亲妹检举,他如何不心寒。 “哥哥呀哥哥,此事既然妹妹有法子得知,那皇上早晚都会知道。你可知当妹妹得知你在西北所作所为,妹妹成日殚精竭虑,哪怕受些委屈,待皇上皇后也愈发恭顺谦卑,都是为了你为了年家啊。” 见年羹尧如此轻重不分,只一心委屈地怪责自己,年世兰只觉无奈又气恼,冷沉着脸觑他一眼,耐着性子又缓声道: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登高必跌重,哥哥若不及早悔悟,是要拖着你的妻儿子孙,你的父母兄妹,整个年家一起沦为阶下囚刀下鬼吗?” 年羹尧陡然惊醒,望着年世兰眼角眉梢的悲伤忧惶,许久后,他无奈闭眼仿佛认命般,叹息喟叹道: “为了年家,为了娘娘,臣,愿自首请罪。” 有了年羹尧这句交代,年世兰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如此看来,哥哥还是有心护着家族利益,不会随意冒险。 她轻声叹息,秀眸微低,心中大石落下,面色终于缓和下来,语气恢复了如常的温婉,她伸手轻摇年羹尧的手臂,仿似小时候撒娇般,软声又道: “哥哥如今立功归来,所谓树大招风难免有心之人攀扯算计。哥哥既有庇护年家之心,妹妹自然也不忍哥哥威望随意被践踏羞辱。哥哥眼下再见皇上,可以此法应对,必能全身而退,而使圣眷更浓。” 年羹尧心头不解,再抬眸回望着年世兰,眼中难掩失落和疲倦。 只是他静静地听完年世兰一番话语,目光中的颓丧一扫而光,难掩惊喜意外的神色。 两人交谈着实费了些功夫,那寒鸦还在周围盘旋,兄妹俩的神情倒如从前一般亲昵安然了。 “世兰,你独在宫里可还快活?” 两人分道而别,年羹尧望着那似是而非的身影,只觉有难掩的悲怆和沧桑之感,他心头一空,到底忍不住轻声追问了一句。 年世兰顿住了脚步,她微微侧身,转头含笑只轻轻点头,那一刻,她只觉眼中有难以抑制的暖涩之感,被那北风一吹,却又很快消散。 她的哥哥还是那般护着她,那自己往生来世这般机关算尽,龃龉独行在这茫茫命途里,那这一切都是甘愿值得的。 年羹尧见年世兰入了乾清门,模糊的身影隐入在那红墙高门之后,他抬手抹了把泪,毅然决然地走在北风清阒的宫道上。 第148章 年羹尧转祸为福 “皇上,臣有罪,有负皇上信任,请皇上责罚。” 年羹尧单膝跪地,声音铿锵肃然,一副悔悟谦卑的样子倒是让胤禛意外,明明方才宴席之上,年羹尧还狂妄自得,不可一世。 “爱卿为何如此说。” 胤禛满意兴味看着眼前这判若两人的年大将军,想起岳钟琪的折子,语气也冷沉了几分。 “自臣受封抚远大将军总揽四省军务以来,四省官员下属皆对臣明里暗里行贿示好,甚至有将自己的亲子送至臣麾下历练以作拉拢。然臣一心只愿尽快平定叛乱,还西北百姓安定,更不敢辜负皇上知遇之恩。虽严正拒绝此不良之风,只是战局时日长了,这下头人便屡屡使绊子,至臣时常焦头烂额。” 说到此处,年羹尧微微直起身,似是满脸委屈不甘,又愤然朗声接着道: “只是战局焦灼,往往下头人细小的疏漏便会造成战时损伤,臣是个兵撸子,怎能眼见前线将士因此牵连而加剧伤亡?吃了几次教训臣只得妥协,若不同流合污,臣在西北实属寸步难行啊。未免军心动摇,臣亦不敢让皇上为此左右为难,只待得胜归来,臣自首认罪。臣之所言皆属实情,这行贿官员名单及脏款账册皆由臣心腹保管,随时以备皇上查证。” 说到最后年羹尧语声从慷慨变成了低声叹息,似有万般无奈。 此时殿内寂静无声,胤禛板正无波的脸上,喜怒不辨。 而年羹尧俯身跪地,静待皇上决断,心跳如擂鼓般惴惴不安。 直到小夏子的身影透过三交六惋棱花纹的窗穿行而过,最后止步于殿外不敢入殿,胤禛这才清了清嗓子,缓声道: “你先起身,赐座,苏培盛上茶。” 随着苏培盛朗声传唤,小夏子这才举着热茶入殿。 得了皇上的赦免,年羹尧心头有了底,一切如世兰所言,皇上果然以礼相待,他恭顺谨慎地端坐在侧,微微抬眼,对上皇上似有犹疑的眸子,依然神情坦荡,不卑不亢。 “你常年驻守在西北,为朕安定西北,威震西陲,可算是朕的恩人。” 胤禛心思急速盘算了数念,缓缓开口,语气不见丝毫责怪不说,反而透着安抚之意。 “皇上言重了,臣愧不敢当,如今臣犯下大错,不敢求皇上宽恕,皇上称臣‘恩人’,实在是让臣羞愧难安。” 年羹尧又起身再跪,语中尽是惭愧悔悟,本是得胜归来意气风发,如今倒谦卑退让得让皇上意外又为难,平定西北是举世大功,哪怕年羹尧贪腐了些许,就是冲着年羹尧如此态度,皇上也不忍再追究。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在他还是四爷的时候,负责追缴朝廷欠银一案,便深刻地见识到官场勾连的黑暗,真正清廉的官员常常被打压到举步维艰。 想到当年那场最终以失败告终的追缴户部欠款的案子,胤禛不觉心头发凉,自己走上真正“孤臣”的道路亦是从此事开始。 “朕刚登基不久,朝廷内外未完全安定,朝内诸皇子蠢蠢欲动不说,边关一乱,朕将腹背受敌,难以顾全。你虽有贪腐之名,却反将贪腐之人一一交代,且未曾有贪墨之心,此举亦为朝廷收集官员腐败勾结的证据,可堪良苦用心。再者你如今的大功,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朕的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若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 “华妃娘娘尽心于内,臣忠心于外,臣兄妹二人愿为皇上,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年羹尧不想世兰此法竟然如此奏效,皇上不但不予追究自己的罪责,竟是如此看重倚仗自己,不禁也动容感慨。 “你一直在外乃朕肱骨之臣,朕有你这样的封疆大吏,是朕的幸运,若是朝廷中有十来个你这样的人,朕也不愁治理不好国家了。” “臣谨遵皇上恩命,谨拜谢皇恩浩荡!” 君臣两人一席深谈,好一派君圣臣贤的契合模样。 两人细谈起如今战局,眼前棘手的协尔苏部落密谋与新疆格尔丹互为犄角,虽是乌合之众,但也不得不重视。 “那你以为如何?” 这大战虽已得胜,但扫尾之事繁多也不得不重视,胤禛惯常地问了一句。 “协尔苏不过是个小部落,若派大将出征未免太过重视,反而失了气度,但若不加紧怕又会成为心腹之患,所以臣想皇上若有心栽培青年将领,此战倒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年羹尧听从华妃的嘱咐,未曾举荐自己的次子,而是将这个机会送给了皇上,一来更显年羹尧忠心为主考虑,二来也是想探查皇上心意。 胤禛点头,一时又在考虑起人选,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又想到年羹尧此举十分讨喜,不由面色也缓和愉悦了起来。 是他年羹尧当真忠心也好,或是他因自己的罪行逢迎讨好也罢,只要他顾念皇恩君威,不倚功造过,骄横狂妄,那他依然是自己手中的利刃。 “朕一时倒也想不起有什么合适的青年将才,你向来熟悉军务,可有适合的人选啊?” 胤禛一扫连日来的烦心恼事,端起了茶,反倒是又将问题抛给了年羹尧,此举又是一番试探。 “臣说句僭越的话,望皇上海涵。边关重地关乎国本,且此战必胜无疑,实乃锻炼人才,建功立业的好契机。若说最适合的人选自然是皇上最寄予厚望的兄弟或是儿子了。” 年羹尧此话的确十分僭越,若他自己的儿子不可贸然举荐,那自然是皇帝的儿子最适合以此建立功业。而至于兄弟,呵,华妃说的对,皇上待亲兄弟才是最忌惮的。 胤禛神情瞬时冷沉了几分,他放下杯盏,看向年羹尧的眸光也锐利了起来。 年羹尧只坐地端坐挺拔,阵前领兵的大将气度使他的目光凛然又坦荡。 若说年羹尧此话是为皇子站队,眼下三阿哥为长,但皇后有意栽培,胤禛不是不清楚,碍于华妃与皇后的关系,年羹尧绝非是三阿哥一党。 而四阿哥弘历......那就更不可能了,四阿哥无母家依仗,年纪尚小性子桀骜,完全处理不了人情世故,华妃同这孩子也算不得亲厚,倒是还时常有龃龉。 而五阿哥就更不必提了,听说在外性子顽劣,时常惹祸,还是个天真孩子性子。 而自己的这些兄弟当中,若是如敦亲王等一众,早已年岁上来,显然不是针对他们。 倒是......老十七郡王,年纪轻轻,尚有才名,且此次游历了蜀中...... 眼下再看华妃当时蜀锦之事,倒似乎不像偶然了,莫非是为避嫌刻意为之? “朕眼下尚未确定人选,此事关重大,朕再考量一番。” 短短片刻沉吟,胤禛又觉周身形势诡谲,这年羹尧屡屡语出惊人,倒是涨了些嘴皮子功夫,但却实在是忠心为主的样子。 第149章 随心所欲不逾矩 “爷,奴才从小夏子那探查得知,皇上对年将军极尽赞誉,破例恩赏赏赐颇丰。” 年羹尧一出宫,宋福便将探查的消息回禀了弘历。 弘历闻言但默不语,修长的食指轻叩着桌面,想起年氏兄妹相见不喜反泣的场景,倒是猜不透其中内情。 “让严禄去前朝打听一番,对了,让江寿也去年府走动一番,看看是否能探查些什么。” “爷,这年大将军如今加封授爵的,门槛恐怕都要踩破了,这严侍卫会否太过扎眼?” 宋福自然明了主子是为了年世兰,只是年羹尧如今炙手可热,严禄又是弘历的师傅,怕是要避嫌。 “正是人人都要巴结年羹尧,严禄如此,也不过是随大流。” 弘历拿起书册翻看,宋福见状也不再多言。 *** “娘娘,这年将军回来,皇上怎么不曾问责反倒如此重赏?咱们公子的功劳倒是白费了。” 午后年羹尧被皇上封为一等子爵,特赐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黄金千两的赏赐,这消息早已在宫中乃至京城传都开了。 “这世上便是没有无用的事,皇上如此厚赏,一再破例,下臣除了讨好也是嫉妒,这风头倒是要盖过隆科多国舅了,这才是好事。” 端妃听着这消息,仿佛气色更好了,皇上此举不过是彰显他恩赏将才功臣之举。 只是最恨贪腐的他心中那根刺已经种下,那便是早晚得生根发芽的。 *** “皇上如此赏赐哥哥,实在是太过丰厚了,哥哥那个性子向来傲然,皇上如此倒是让他更得意了,实在让臣妾有些不安。” 如前世一般,年羹尧兴师动众回京,胤禛自然要陪着华妃,以示对年家上下的恩赏。 “你不必忧惶,此举是朕赏赐你哥哥和年家,更是体恤你在宫中辛劳。” 胤禛本以为华妃会欣然接受赏赐谢恩,却不想她倒十分谦卑甚至还隐约忧愁。 “哥哥因皇上赏识,替皇上出征西北平叛;臣妾是皇上亲封的妃子,为皇上打理后宫。这些都是哥哥与臣妾的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年世兰一时拿不准皇上是真心不计较哥哥贪腐之事,还是如上一世一般,如此厚赏实则捧杀,自然小心恭敬。 “朕听说你们兄妹二人相见,聊了许久,可是年羹尧同你说了什么事,都说你神情哀伤。” 胤禛对华妃的恭顺倒是起了几分疑心,加上午后宫人来报,虽未曾探查道到两人说话内容,但两人深谈许久,且华妃回宫路上心绪哀伤。 莫非,年羹尧在面见自己之前,竟将贪腐之事提前透露给了华妃? 此事为前朝政事,年羹尧同华妃若没有这点避讳,那果真是不讲君臣之礼,岂非大逆。 年世兰神色微变,胤禛语声冷沉,面上虽一如往常,年世兰自然清楚他心中定是起了疑心。 “战场上刀剑无眼,臣妾自然十分关心哥哥身体,闻听哥哥脚伤,臣妾不免心疼。想起那只脚旧伤的由来,臣妾万分自责。一时情难自抑。” 胤禛亦是一滞,原是因为年羹尧的腿疾,华妃竟如此挂心。 “哦?是何旧伤,竟叫你如此伤怀?” “臣妾小时候性子顽劣,偷偷爬树,闷着头往树上窜,不知不觉爬得太高,下来的时候却畏缩了。那时候稍有不慎,臣妾便要摔下树来了,还好哥哥听见我哭声赶来将臣妾救下,只是哥哥因此也伤了腿,养了半年才痊愈。如今哥哥身在战场,想必也是因为被臣妾拖累才受了重伤,所以臣妾十分懊悔自责。” 说到最后,年世兰情难自抑,不禁哽咽几不成声。 胤禛早已伸手将人摁在怀里,嘴角似有浅淡笑意,年世兰爬树的功夫,他也曾悄悄见过,倒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不由心头一软,温声宽慰。 “朕不曾想你们兄妹二人情意如此深厚,既如此,为着这条伤腿,朕会赐下御用的伤药给你哥哥,你可别再伤心了。” 华妃抽泣着,连连谢恩,胤禛为着自己方才恶意的揣测心生愧疚。 “朕会替你周全好年羹尧与年家,你安心即可,近日朕会多陪陪你。” 年世兰闻言,腮边挂着泪,又不免噗嗤轻笑。 她起身侧坐与胤禛腿上,又娇笑着伸手环住胤禛的脖颈,细腻的下巴轻靠在他肩头。 两人情意绵绵耳鬓厮磨间,年世兰唇边的笑意却瞬间冷沉了下来,她眸光迷离似又透着漠然。 翌日合宫请安,众妃嫔给华妃问安,倒似比之前恭敬地多了。 华妃含笑受下,就连皇后今日的笑也更做作显得更虚情了。 是了,前阵子自己被太后罚跪,又被果郡王拿‘夕颜’蜀锦羞辱,一时成了满宫笑话。 而今日哥哥还朝,一时显赫得非常,自己这华妃之位的含金量更是上了一层楼。 “众姐妹今日怎么这么客气,倒叫本宫意外。” 年世兰忽然来了兴致,这些个拜高踩低眼皮子浅的,不时时敲打,保不准哥哥此时正风头上,要给自己添堵。 更何况自己还有旁的重要的事情要办,该上眼药的时候还得上。 “华妃娘娘的兄长,年大将军得胜归来,又得皇上厚赏,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嫔妾们合该道喜的。” 曹贵人率先起身,一如从前般主动示好,脸上谄媚的神情,和话中恰到好处的吹捧奉承,真不愧是跟过她年世兰的人。 “哟,这不是曹嫔娘娘吗,娘娘倒是还同从前跟在本宫身后一般,说话依旧讨喜呢。” 华妃不料竟然不是齐妃抢先出言,倒是曹贵人殷勤了起来,那娇娆做作的虚假嘴脸,让她反感。 而曹贵人脸上青红一片,这曹嫔娘娘的称呼,眼下倒是更像一个笑话。 就连一旁的富察贵人,同下首的欣常在,都不禁掩面轻笑。 她面色窘迫,几番张口却不知如何辩解,若自己否定,倒是打了皇后的脸,毕竟此事皇后在众人面前许诺过。 若是安心应下,倒是名不正言不顺,更显自己攀附权贵连脸面都不要了。 最后她只挂着尴尬的笑,讪讪坐下,连耳根都因羞臊而红了起来。 第150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华妃一顿编排,竟叫曹贵人下不来台,羞愤难堪。 众人再见她如此傲气得意忘形的样子,就是有心讨好奉承也都说不出口,不敢再轻易接近了。 而年世兰鼻息轻哼一声,媚眼懒懒地微挑,淡淡扫视一圈。 众人畏缩的神色很是让她满意,皇后更是因为方才华妃的话,面色也是十分不好看。 她端起茶碗,遮掩着自己极不自然的神情,这让曹贵人晋升的事儿,自回宫后为显示自己待下宽和,她也的确在皇上面前提及了。 皇上只道战事频发国库空虚,后宫能省检便省检些,此事搁置来年再说。 事后再想才回味过来,定是曹贵人自己手脚擦得不干净,沈贵人落水之事,虽由康禄海担下,但多少还是让皇上留下了疑影。 华妃今儿这么一提醒,倒像是自己诓骗了曹贵人一般,倒无端让妃嫔们猜忌起自己用心,更是质疑她作为皇后对后宫之事裁决的权利。 年世兰见众人皆缄默不语,忽然生出一种自己不合时宜的错觉,她捏着丝帕掩面,仿佛十分困倦。 “皇后娘娘,臣妾昨晚侍奉圣驾劳累,想先行回宫了,娘娘勿怪。” 年世兰放下茶盏,起身同皇后福了福不待皇后出言,便径直告退了。 “娘娘,今儿曹贵人得了好大的羞辱不说,连皇后的脸色都一阵青白的。” 颂芝想起方才众人多变的神色,自觉十分可笑,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上次栽赃本宫推沈贵人落水的人十之八九便是她,不过,端妃也脱不了关系就是了,待本宫腾出手,再慢慢陪她们过招吧。” 年世兰斜靠着辇轿又拢了拢斗篷,阖着眼扶额盘算起心事。 *** 而另一边的养心殿书房中,年羹尧正跪拜在地呈上了自己手中掌握的行贿之人的名册。 “此名册便是向臣行贿之官员名册,臣未免这些人起疑,也为了掌握证据,不但全数收下行贿财物,也曾处事嚣张,留下不少话柄。臣已将所得之物收拢了起来,只是许多财物尚在西北,不过臣愿意拿私产相抵,上交国库。” 此名册华妃早已备好,也同自己讲了为何选择这几人的理由,年羹尧如今勋冠三军,贵极人臣,再看此名册中的人,自然也有恃无恐的。 胤禛抿唇只扫视了一眼,那名册倒与岳钟琪呈上的出入不大,他心中稍安。 不管年羹尧自首之心是真是假,至少这名册和财物都清晰明了,再听年羹尧此番言语,倒是显得他良苦用心了,自己自然不好再追究。 “你便起身坐下吧,既然这些都是你千辛万苦掌握的行贿证据,那此案便交由你来办,这些行贿罔顾国法的官员该查办的查办,革职的革职。” 年羹尧端坐一旁,闻听此案皇上竟然要交于自己查办,那便是待自己一点疑心便没有了,他起身又跪下谢恩,言语恳切,势必要将贪腐之风压下去。 胤禛见匍匐在地的年大将军如此诚恳忠心,倒是满眼兴味。 一人之下的权柄在手,生杀大权在握,若如此权利之下,他年羹尧能守住忠心,那他便不再如此堤防戒备着年家,他们便是千古榜样的一对君臣。 “只是卓资山调派将领之事,皇上是否有了定夺?” 提及这派遣将领的事,皇上脑中那几个名字粗粗地过了一遍,却是下不了决心。 “此事朕还需再思量几日,过几日朕会召你。” 胤禛最终并未决定,心里盘算着果郡王不日便会抵达京城,万事还是待果郡王回京面见自己之后再作决定。 年羹尧走出勤政殿,苏培盛正赔着笑脸恭送,年羹尧只淡漠扫视了一眼,便阔步离去了。 虽说华妃再三告诫年羹尧要谦卑恭顺,但那也只是面对皇上之时。 年羹尧最讨厌趋炎附势,拿腔捏调的阉人,自然不肯以礼相待。 苏培盛望着年羹尧张狂桀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逐渐沉凝。 隆冬的夜来得格外早,晚膳时分刚到,胤禛便一早入了翊坤宫。 “皇上来得这样早,天气寒冷,这菜倒是刚热乎的,臣妾伺候您用膳。” 年世兰站立一旁,正伸手要接过颂芝递来的筷子,胤禛的手倒是先一步握住了。 “正是天寒,朕不忍你等着,一会菜凉了吃着对肠胃不好,快坐下,陪朕一起用。”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 胤禛伸手顺便又拿过颂芝手中的筷子,亲自放置在年世兰手边,又示意颂芝给华妃盛了她最爱的汤。 “这些菜定是你盯着下头人做的,都是朕爱用的,倒是你自己爱吃的没有几道。” 年世兰微愣,这样递筷布菜的细微小事,不管前世今生,胤禛从未对自己做过。 “这菊花清汤,臣妾往日里也不常用,皇上如何知晓臣妾爱喝此汤的。” “这千丝豆腐极考验师傅手艺,这汤又是用鸡汤熬煮许久的浓汤,这菜费工夫,自然难得。只是上次七夕家宴,期间虽不断又风波,朕倒是瞧着你气定神闲地偷偷喝了两碗。” 胤禛含笑看着年世兰此时一脸的迷蒙样子,甚是纯情可爱,心头不免一软。 “臣妾倒是不知,皇上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这样的细微小事也能知晓。那你再说说,臣妾还喜欢吃什么?” 胤禛低眉轻摇了头,似是被她这鲜少娇憨地样子哄乐了。 “那自然是很多的,日后朕再一一猜给你听。” 说着又夹了一块甜皮鸭胸,放置在年世兰盘中,年世兰瞧着自己爱吃的鸭脯肉落于自己面前,她瞬时惊异地抬眸,对上凝神瞧着自己的胤禛。 他眼底的眸光似星芒暗闪,平和而从容,不似以往那般,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占有感的爱欲。 这样脉脉温情,情意缱绻的胤禛,是年世兰从未见过的,叫她意外,更叫她心慌。 她心思陡然一转,那一颗心明明方才还绵软如绸,眼下却又忽然冷了下来。 “皇上,今儿是十五,您还要去景仁宫呢。” 第151章 皇后力荐四阿哥 年世兰心虚地闪避着胤禛含情凝睇的双眸,低头轻咬了一口那鸭肉。 那鸭肉油香清甜,年世兰却心底苦涩,原来胤禛也有这样的一面。 她心头矛盾纠结着,一面冷一面热,原来上一辈子的自己果然没有得到过他真正的爱意 。 她恍惚地想起前世曾经念念不忘的一些温情画面,胤禛此时却又舀了一勺元宵放入她的碗中,此情此景恍若昨日重现,只是当时为她盛元宵的那个人是弘历。 她心头没来由地一惊,纷扰莫名的心事如潮乍惊乍起,激地她心底一片心虚不安。 这年世兰不解风情的一句话,倒是叫胤禛也是十分意外,瞧着她低头闷声不响的样子,胤禛以为是有些小情绪。 “朕今晚留下陪你,便不过去了。” “皇上!您又给臣妾出难题,太后罚抄的经书刚写完,臣妾可不敢再对皇后无礼。” 年世兰回神,强行将那晚万盏油灯下金红斑驳的身影抛却脑后,她放下了筷子,神色是意外的气恼。 虽然前世此时哥哥回京,胤禛成日里陪着自己,她得意甜蜜了好一阵子,但今生她不会再给胤禛机会放纵自己。 更何况,自己今日还谋划了一场好戏,哪怕搬出太后,也不能将人留下。 “你这性子,倒是太后有法子治你。” 胤禛只是随口一说,但说起太后,他转头想起粘杆处得来的消息,心里也暗自发寒。 方才那暧昧温情的气氛也一扫而空,他顿时也没了兴致,两人静默相对,很快便用完了膳。 待胤禛离去,年世兰拿起哥哥差人送来的西北游记,随意地翻看着。 这是年羹尧手下军师为行军备战,根据各地县志编撰而成,除了地形河道、各地矿产还有传说异闻,十分精彩有趣。 “娘娘,话都已经放出去了。” 周宁海入殿复命,年世兰只轻声应了一声,视线都不曾从手中书本移开。 “对了,让宋福盯着点延庆殿。” “娘娘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何还让小福子去啊?” 颂芝倒抢在了周宁海前头,满脸不解地低声问道。 “这事儿瞒不了四阿哥,再说本宫倒是也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颂芝见状不再质疑多问,只要娘娘有了主意,怎样都好。 *** 胤禛批完了折子,到了景仁宫,皇后早已备下了各色宵夜。 “近日天寒,臣妾炖了滋补汤水,皇上用些好补身解乏。” “前朝事多繁杂,皇后有心了。” 胤禛细细品尝着那温热的羹汤,心头也暖意四起。 “自西北战事起,皇上夙夜辛劳,如今西北平定,皇上也好松口气,好好安养身子。” “朕何尝不想松口气,只是眼下西北初定,后头的事多着呢。” 胤禛喝完了那羹汤,皇后又亲自递上了绞干了的帕子,缓声试探道: “说的也是,虽然年大将军骁勇能干,但如今西北亦是小战不断,百废待兴的,他一人难免分身乏术。皇上向来知人善用,何不替年将军寻个能干的军士,必定能替年将军分担些。” 胤禛闭眼,隐藏起自己的神情,心头却因为皇后涉及朝政的这番言论隐隐不快,只是他念头一转,又似神情自若般,轻声淡然地问道: “眼下倒的确有桩麻烦事,西北的小部落甚是不安分,朕想借此机会历练新人,只是眼下也未曾定下合适的人选。” “西北局面已定,此小战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皇上倒是不如以此让皇子们前去见识一番。” 见皇上神色如常,并且同自己透露了具体的细节,皇后舒展了眉目,放心大胆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那皇后的意思是三阿哥了?” 胤禛语声冷沉,睁开双眼,看向皇后的眸光似利刃。 皇后却镇定自若,她早已猜到皇上定然会以为自己会举荐三阿哥,心中难免质疑自己用心,她眼含温淡笑意,缓声道: “三阿哥是齐妃的心头肉,哪里会舍得送三阿哥去吃苦,且这孩子心地纯善大度,到了前线怕是会不适。依臣妾看倒不如四阿哥。” 皇后边说着,边倒了杯温水递至皇上面前,胤禛只淡然扫视了一眼不曾伸手去接。 “自从上次四阿哥办案,那手段气度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连本宫宫里的主事太监都敢查办,想必处理起前线战事定是英武非常。只是,臣妾作为嫡母,这孩子日渐大了,又无母家依仗,臣妾自然要为他考虑一番,若是他凭借自己得了功名,那岂不是好。” 胤禛凝眸看了一眼皇后,她依然温婉淡然,明明她心系前朝大事,也暗自为三阿哥筹谋,但此番却实在是在为弘历说话。 只是想起当日张廷玉在自己面前反对自己让弘历办案,而论及嫡庶长幼之事,皇上怎会不知皇后这以进为退的招数。 胤禛不是没有考虑过弘历,只是这孩子太过年轻,性子还未磨平。 上次又立了功受了赏,这次若再去前线,怕是性子愈发傲慢轻狂。 更何况自己屡次重用弘历,怕是朝中有心之人揣度自己心思,反而不好。 “弘历之前已理事,若此次再用,恐怕朝中元老又该到朕面前大论嫡长之说了。朕还有些折子未看,朕先回养心殿了。” 皇后闻言起身跪地脸色瞬时冷沉,来不及辩解其他,皇上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内殿,只余一抹决然的背影。 “皇后娘娘,皇上走远了,您快起身吧,地上凉。” 剪秋扶起皇后,关上了殿门,阻拦了外头冷酷的北风。 只是皇后心中惶恐冷然,想起方才皇上提及‘嫡长之说’,她断定是皇上恐怕早就起了疑心,那自己与张廷玉暗中联络的事,想必皇上也是心中有数了。 她脸色灰败,无奈地闭眼,此番自己刚得了消息,便贸然进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只是这样难得的机会,她又不甘心白白丢掉。 若此番又是弘历得了好处,那三阿哥便要失去优势了,她怎能眼见此事发生呢。 第152章 端妃半路劫军功 “小叶子,这消息可靠吗?” 延庆殿中,小叶子着急忙慌地入殿,将得来的消息告知给了端妃。 “娘娘,千真万确,今晚那周宁海被哄得喝了不少酒,这年大将军回京,鸡犬升天的,宫里奉承的小太监多着呢,他自诩是海字辈儿内监里头的老人,一向讲究这些虚名的。只是不巧,皇后宫中也有个小太监在场。” 端妃的心急慌慌地狂跳,脑中飞速地盘算起来,周宁海是华妃心腹,想必消息错不了。 “今儿是十五,皇上此刻身在何处?” “娘娘,奴才回宫的时候,皇上还在翊坤宫那头,只是遇见了小夏子去皇后宫中报信,说是晚上会过去。” 说到此事,小叶子不免有些气馁,这皇后宫中也得了消息,那想必皇后也会给皇上引荐新人的。 “呵!如此本宫便更能省些心了。吉祥,帮本宫梳妆,小叶子去景仁宫附近宫道上候着,皇上若出来便来御花园支会本宫。” “娘娘,这皇上去了景仁宫,怎会再出来?” 吉祥不解,道先一步问出了疑惑。 “此次安排将士人选十分紧要,此战势在必得,是建功扬名的好机会,皇上选了谁便代表他属意谁,所以皇上才如此难以抉择。皇上登基一年有余,皇子还不该是露面的时候,但皇后要为三阿哥这个长子谋划,这个机会哪怕她会得罪了皇上,她也不甘心错失。” “原来如此,那便是只有咱们公子最适合了,齐家武将世家,咱们老爷又是开国元勋。” 端妃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哀凉又冷寂的淡笑。自从父亲因病去世,齐宥宸实在年幼不足以承袭父职,她齐家便冷寂至今。 那一碗太后给自己的安胎药,虽然是算计华妃的,但清醒如她哪里会不害怕。 不过眼下好了,她齐家很快便会起势,年羹尧她也会慢慢将他拉下来,也好出了自己心头这么多年的怨恨。 她上了淡淡口脂的唇边,笑意逐渐浓艳,温婉中又透着锋芒。 深冬月半的月色清冷素白,幽清的光辉在静夜里越发分明。 胤禛在回宫的路上,只觉这月色凉寒,随着夜风无孔不入地侵入肺腑。 不知是不是年羹尧回京的缘故,还是受了太后的训斥,华妃近来愈发小心谨慎,没有了从前的痴缠贴心。 连待自己无微不至,顺从贤惠的皇后,如今也隐隐有了旁的心思。瞧着这素白如梨花的月光,他倒想起来碎玉轩的梨花满堂。 “苏培盛,去碎......” 胤禛刚想说出碎玉轩三个字,却闻听御花园的假山石台之上隐约传来宫女的声音。 “娘娘,天冷了,这个月的月亮也看了,咱们该回宫了。” “是谁在那里?” 胤禛只觉意外,此值隆冬,虽是月圆之夜,但谁又愿意在这北风里赏月呢?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怎会在此?” 一阵窸窣声,端妃主仆二人从假山上款步下来,跪拜在胤禛面前。 “端妃?这大半夜的,你身子也不好,怎么会在这里吹冷风?” 胤禛十分意外,会在此时此地遇到端妃,只是从前每每见到她,总是一副病容,今晚在月色下,那莹白朦胧的月光倒染地她愈发温婉柔情,不见丝毫病容。 “臣妾一时兴起,本以为天来风凉的御花园不会有人来,不曾想扰了皇上圣驾,皇上勿怪。” 端妃一如从前谦卑温柔,她从来不轻易沾染俗事是非,以为打扰了自己,胤禛见状心头不忍,伸手握住了端妃发凉的双手。 “还诓朕呢,你的婢女都说了,这个月的月亮已经看过了,你可是月月都会来此赏月?” 那暖热的手,端妃有多少年不曾触碰过了,她自己也忘了,那暖意从手中传到她心底。 她笑意盈盈,声音像是一汪温泉,在清阒北风中愈发柔婉。 “皇上还是一如从前,耳聪目明,见微知着。臣妾今日觉得身上好了许多,瞧着外头人少,便想来御花园赏月。只是今儿是月半,皇上不是该陪皇后娘娘吗?怎么会在此呢?” 胤禛敛起眼底心事,轻笑一声,却顾左右而又言他: “你瞧着的确精神了不少,这会儿功夫,都未曾听你咳嗽了。”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锐眼,臣妾的侄儿一向孝顺,在西北战场,在当地军医那得了些偏方,便托人给了臣妾,臣妾调养了几月,倒是极有效的。” 胤禛点头,眼里很是欣慰,每每见端妃身子孱弱,想起她受的委屈,他总有一丝不忍和自责。 “你侄儿倒是有心,这药既然好,你便调养着,若能见效,朕便记他一功。” “皇上,说起功劳,齐宥宸已经得了军中的犒赏,也算是同沐皇恩了,皇上无需挂怀。” 两人相携着,一步步走向假山石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浅浅月光轻拢着两人的身影。 “你侄儿从前似乎是负责后勤粮草,如今也在西北战场上了?” “自从上次粮草出事,皇上开恩,这孩子愈发上进,被岳钟琪将军帐下副将提拔到了西北战场去了。” “既然他此次得了赏赐,想必是立了些军功的。” 两人在石台凉亭上坐着,端妃将石台小泥炉温着的茶给胤禛倒了一杯。 “臣妾只是后宫妇人,这战场军功什么的倒是不甚清楚,这孩子这么一说,不过臣妾也跟着高兴便是了,能为大清、皇上效力,哪怕是些小事都是份内应当。” 皇上喝了口暖热花茶,不由心头也熨帖几分,只是他低头瞧着那杯中舒展的各色花瓣,心头不免又有几屡疑问。 “倒是朕从前疏忽,不若朕给你侄儿加封个体面军职,也不必他如此熬着。” “皇上,臣妾每月十五赏月的习惯,便是源自臣妾父亲,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与家人聚少离多,父亲说每月十五,他都会在战场看着圆月,每当臣妾看着圆月便会觉得父亲便在身边。如今齐宥宸身在战场,臣妾自然也是牵挂的。” 说起父亲,端妃不禁动容落泪,垂下眼眸,用丝帕轻轻拭去,稳了稳声线又道: “自上次粮草案,臣妾也忧心过,想着给齐宥宸寻些旁的差事。哪知这孩子还说教起我,说父亲常说为人需光明磊落,踏实实干,父亲铁骨铮铮,身前身后名都是从刀枪箭雨中挣得。齐宥宸自小仰慕父亲,这等因沾亲带故而上位的手段他着实瞧不上。” 胤禛想起当年自己刚为亲王,齐敷的确颇有声望,若不是他因伤病早逝,他定是自己手中一员猛将,所谓虎父无犬子,这齐宥宸...... 胤禛心念微动,他含着浅笑,又饮了一杯热茶。 “你身子不好,这里风大,朕陪你回宫吧。” 第153章 弘历搅黄好姻缘 端妃闻言瞧着皇上向自己伸出的手,一时愣神,她神情似惊又喜,轻轻递上了自己的手。 一直到了延庆殿前,端妃方才那忐忑惊喜的心绪才安定了下来。 皇上今晚若能留宿延庆殿,那简直是惊动内宫的消息,而自己的再次复宠,势必遭人侧目,日后想清静怕是不能了。 更重要的是,今儿是十五,今夜本该是属于皇后的月圆之夜,自己若在此时夺了本属于皇后的恩宠,那皇后势必会注意到自己,那自己行事必然会受监视。 “皇上,天色不早您早些歇息。” 胤禛刚想抬脚入殿,闻言却又顿住,他捏着端妃的手,倒是摸不清端妃何意了。 莫不是她独居惯了,一时待自己也生疏矜持了? “皇上,臣妾常年深居简出,病体初愈,担心伺候不好皇上。” 端妃见胤禛脸色显而易见地冷了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沉了沉,眸中的酸涩感几乎要控制不住那温热的眼泪。 她真心爱慕了皇上许多年,今夜却要生生将人推出去,她自然是十分无奈伤感。 “也罢,你也早些睡。” 随着胤禛转身,端妃手中一空,心头也跟着空了。 手中残留的暖意很快消散在风里,空空如也,就如同她从来不曾抓住过什么。 *** “娘娘,皇上未进延庆殿的门便离去了。” 年世兰与颂芝、周宁海围着地笼,正烤着红薯,干果,津津有味地听着宋福将御花园里头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宋福虽陈述的毫无感情,但年世兰却时不时地叫停,甚至还学着端妃的腔调复述一遍,宋福无奈只得絮絮叨叨地颠来复去说了许久。 “娘娘您说端妃每月赏月是真的吗?” 颂芝不免来了兴致,想起端妃声泪俱下思念父亲,不禁也疑惑。 “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皇上念及她齐家军功和忠心,将齐敷抬出,皇上定然会顾念旧日君臣相惜之情。” “此事你们几个办的很好,赏赐少不了你们的,来小福子,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吧。” 宋福刚摆手准备退出内殿,却被周宁海拽了过去,摁在当场。 年世兰心情极佳,这一局让皇后吃了好大的亏,哪怕皇上不曾留宿延庆殿,但皇上入了景仁宫又夜半离去,是实打实的事实。 而端妃的表现,那便是更让自己满意了,这权势,情爱自然不可兼得,她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也好。 爱之深痛之切,本宫便是要让你一尝本宫曾经尝过的痛楚滋味。 “殿下,宋福入了翊坤宫还未能出来,不过情况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赵喜将下头人的口信传给了弘历,说起宋福,弘历唇边不禁漾起浅笑。 “看来华妃娘娘是在警告我不能妄动,这是她故意让端妃赢了此局。” “只是,殿下若有心,此次机会当真难得,倒也可试着一争。” 弘历原本心系战场想立军功,而此战当真是难得的机会,赵喜不免可惜。 “无妨,华妃扣留宋福不让传信,并不是阻拦,而是提醒,眼下还不是皇子冒头的时候。再说,我的终身大事她还未安排好,倒也不急于眼前这一桩功劳。只是华妃为何又要扶持齐家呢?” 随着年羹尧入京,弘历才察觉华妃暗中安排了许多事,虽然还未浮出水面,但他已能察觉这平静的朝堂之下暗流汹涌。 她其实大可任凭自己胡乱掺和,只是这关键时候她还是给了自己警示,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也决计不会干扰她就是了。 “江寿那头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明日会有一堆媒人上年府说亲递帖子的,这江寿消息经各地商行一放出来,各地巨贾,名流都纷纷打听,上赶着要求娶年三小姐。” 弘历安心地端起茶,神情淡然地品了起来。 自从两人在圆明园说开了,也闹开了,回到宫中仿佛两人都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互相利用,反而倒磊落了许多。 她次次不耐地拒绝冷落,他依然心无旁骛地接近示好,两厢各自处事,不计后果,维持了一种矛盾诡异的平衡。 *** 翌日中宫请安,年世兰来得倒早,毕竟今早谈论的焦点不是自己,她自然兴致勃勃。 “皇后娘娘万福,娘娘今日看着气色不佳,臣妾的哥哥从西北带了许多滋补药材,本宫给娘娘送些来补补气吧。” 华妃一来便话指皇后昨晚被皇上冷落之事,一众妃嫔虽好奇,但皆不敢流露。 “本宫昨夜忽发旧疾,皇上体恤让本宫好生歇着。本宫多谢妹妹好意了,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原来如此,皇后娘娘未曾召唤太医,妹妹还以为,皇上又是心性反复。看了皇后娘娘突发旧疾,倒也挂念着端妃的病情,怪不得皇上还特意瞧了端妃呢。” 年世兰朗声说了一通,皇后正欲辩解,年世兰却又似是渴了,移开了视线,又端起茶浅啜了一口,竟全然不想听皇后解释一般,放肆又轻蔑。 皇后神情厌倦,瞧着这些面上恭顺,心里暗笑的一众妃嫔,只淡淡说了些杂事便叫人退下了。 回宫路上的年世兰想着今日没激起什么水花,也是懒懒地甚是无趣。 “这世道还真是今日你笑我,明日我笑你,当真也很没意思。” “娘娘,娘娘,前朝出事了。” 周宁海又是跌跌撞撞一路小跑的,年世兰瞧他这样子,又准没好事,她眉头拧成一团,喝道: “你这有点事就火急火燎的,到底又怎么了?” “娘娘,今日年大将军出府便被各家媒婆堵在了府门前,还误了上朝的时辰。” “什么?媒婆?是为谁提亲?是......依云吗?” 年世兰骤然听到这消息,也是一脸错愕,她心头一震,恍然想起哥哥这个幺女。 前世年家倒台前,依云原本与衍圣公孔毓圻之侄已定了亲,这孔毓圻是孔子第六十七代嫡长孙,人品贵重,巨作无数。 原以为以年家这武将门第这世代书香世家结亲,虽是旁系分支的,但也是珠联璧合的美事。 只是没曾想年家垮台,这孔家悔婚不说,还寻了借口吞没了依云的嫁妆,直到自己死都未曾寻得依云的消息。 今生她顾着周全哥哥,倒是忘了这个即将谈婚论嫁的亲侄女,只是眼下年家同孔家正在接触,这是满朝都知道的,怎么忽然又这么多人提亲呢? “的确是三小姐。只是眼下三小姐的婚事已上达天听,当场竟有许多同朝官员也有意与年家结亲,甚至......甚至有些奉承拍马的官员,都说以三小姐之姿能匹配三皇子,四皇子的言论。” “什么?让依云嫁给皇子?真是胡闹!” 年世兰再也没有闲情雅意端坐在辇轿之中,她忙慌慌地下轿,正要向养心殿去,但心头又杂乱地盘算起此事。 忽的她顿住了脚步,拧着眉心,轻轻咬着唇角,从唇边恶狠狠地挤出了两个字: “弘历!” 第154章 我也盼着能见你 年世兰转身回宫,不忘冷着脸对小福子喝道: “去请四阿哥来见本宫,就说本宫哥哥从西北带了上好的狼毫制成的笔,为答谢上回他替本宫洗脱冤屈。” “回华妃娘娘的话,殿下眼下在上书房呢。这话怕要午膳才能传达。” 宋福低着头,如实回禀,声音无波无澜。 “那就候着!” 年世兰掀起斗篷阔步离去,衣角带着一阵暖热的气息不痛不痒地抽在宋福肩头。 宋福利索起身,奔着上书房去了。 “娘娘,咱们家的事儿莫非和四殿下有关?” 颂芝匆忙跟上,不解地回头瞥了一眼宋福的背影。 “以年府如今的声望,咱们家的事儿岂是外人随意能打探得到的,便是知情者,按礼数也不该随意声张的。这乌泱泱一堆不知礼数的媒婆如此上门,那定然是外头的人了,这消息是有人传播出去的。更何况,今日议亲的人选竟有人提到了四阿哥,以弘历的性子,万不会被随意牵连进这些事情中。” 年世兰心头愠怒,昨晚自己不过是扣留了宋福未能及时传递消息,今儿这小子便给自己上了这一出。自己也是为提醒他不要贸然出头,他还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回到了翊坤宫直到午膳时分都不见小福子来回话,年世兰扯着丝帕心里头又气又急。 眼下哥哥的事勉强算蒙混了过去,此时更该谨慎处事的时候,弘历闹这一出,倒恐怕会让皇上起疑,以为年家如今心比天高,竟想攀附皇亲,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添乱吗? “娘娘,小福子传话回来了,四殿下说课业繁忙,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请娘娘稍待。这是四殿下捎来的画本子,说是给娘娘解闷儿。” 周宁海悄声入殿,主子不痛快,只敢闷着头将消息转述一遍。 年世兰脸色一阵青白,惊愕又愤怒,她叹了口气,半晌才道: “罢了,你先下去吧。” 弘历这摆明了是晾着自己,倒是长能耐了。 年世兰耐着性子又捡起弘历送来的画本子,略略看了看,竟然都是些痴情女负心汉的画本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秦香莲》之类的。 瞧着这些画本子,年世兰倒是隐约琢磨起了弘历出手的意图了。 而另一边的上书房,弘历正听着赵喜说起早朝上传来的消息。 除了今日一场年家求亲的闹剧,年羹尧出首指认了一众贪腐行贿的官员,一时朝中哗然。 年羹尧此举倒是出乎意料,不仅因为他名声显赫,上赶着讨好的官员就连京城都不在少数,何况西北川陕之地。 这样一来,年羹尧从前结党营私的传闻倒是不攻自破,反而成了以身涉险,揭发不正之气的高洁之举。 “原来当日华妃是为了此事与年羹尧面谈,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自从圆明园华妃时常联络西北,弘历虽监视从未探查,但如今局面至此,他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华妃一介深宫妇人竟然如此深藏,只是江寿将探查到年府三小姐的事宣扬了出去,华妃娘娘想必十分生气,殿下还得小心应对。” 赵喜一向负责各处情报,华妃动作隐秘不说,这西北的消息居然堪比江寿的情报,这怎能不让赵喜心惊戒备呢。 “华妃与年羹尧毕竟是手足,互相身边有个传话的亲信也不足为奇,他在西北处事嚣张专横,华妃此举也是为了年氏一族考虑,倒也十分合理。” 弘历嘴上如此解释,但心里不免为如此深藏不露,而算无遗策的华妃更生倾慕之情。 他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眸光沉沉,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只觉这天晚的也太慢了些。 而华妃自然更觉这天光漫长,这一整日都无心其他,心头颠来倒去想起眼下形势,不觉又怪罪起弘历的自作主张。 当她看到这么些画本,早已清楚了弘历的用心,不过是他查到了孔家侄儿为人不堪,以此来搅黄这桩婚事。 但比起他好心搅黄这亲事,华妃更忧心皇上以此猜忌年家。 就这么惶然又焦急的等了半日,天色终于晚了,院内点起了灯,人影交织攒动。 “可是小福子回来了?” “娘娘,小福子又传了话来,说今晚四阿哥被先生留堂罚抄书呢。还得晚些。” 周宁海满脸官司地入殿,脸色颓丧。 “滚下去!” 华妃将手中画本重重掷在桌几之上,再也坐不住,起身便往殿外走。 “娘娘,娘娘外头风寒。” 颂芝赶紧拿起斗篷追了出去,周宁海也利索接过灵芝递来的手炉紧随其后。 主仆三人行色匆匆,华妃脸色冷肃,气势汹汹,来往宫人皆退避。 这北风一吹,年世兰也逐渐平复冷静了下来,停在湖边倒是踌躇了起来。 “这里是不是四阿哥下学必经之路?” “是的,娘娘。只是湖边风大,咱们还是回宫等着吧,小福子还在上书房等着呢,让周宁海送个信得了。” 颂芝将手炉递上,又帮主子拢了拢斗篷。 “不必了,本宫就在这候着这尊大佛。” *** 弘历得了消息一路匆匆而至,倒不是他故意拖沓,午后皇上亲自来上书房考验课业,倒的确是被寻了些错处罚抄。 “娘娘,湖边风大,弘历送您回宫。” 弘历赶来已过了许久,见年世兰一如从前坐在那枯枝错落的玉兰树下,不禁心软怜惜。 “四殿下,好大的能耐,如今本宫要见你一面,都要候着等着。” 年世兰脸色被风吹的苍白,声音里怒气不减,这一整日她都惶惶不安,见到弘历的当场已经气的把手中的手炉掷了出去。 弘历利落地接下,只觉手炉温温的,想必她已经等了许久。 他抿唇不语,开口却同周宁海道: “娘娘的手炉凉了,你去换一个。” 年世兰没好气地翻了白眼,他倒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竟还差遣起自己的人了。 “娘娘,弘历迟来并非故意,想来是早朝有人想帮三小姐说亲,皇阿玛或许是听了进去,午后来了上书房,所以弘历才来晚了。娘娘若生气,弘历甘愿受罚。” “你知道本宫这一整日都不安生,就盼着早些见你,你知道本宫......” “我知道,我也是如此盼着,能早些见你。” 不待年世兰的絮叨埋怨说完,弘历断章取义地便打断了年世兰的后话。 他星目灼灼,两人的目光相撞,清透月色下,错落的树枝暗影在他脸上浮动,朦胧光影中他的神情明灭不定,只有那眼瞳却深得让人招架不住。 第155章 一江流水替人愁 “你......你住嘴!本宫......本宫不是那个意思!” 年世兰不料弘历言语如此直白孟浪,一时错愕又窘迫,不禁连话都说不清了。 她怒目圆瞪地瞧着弘历,他倒淡笑从容地凝眸望着她,眉目敛情,暧昧又危险。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娘娘请随弘历来。” 相较于弘历的磊落坦荡,她顿觉自己反应太过激动,不免着相了,她轻咳了几声平复心绪又沉声喝道: “四殿下若再如此放肆,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本宫......” “娘娘若生气,弘历甘愿受罚,娘娘又忘了?” 少年缓步上前,年世兰只觉面前被高大颀长的身影挡住,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她心弦紧绷,唇瓣微动,愣在当场有些无措。 弘历从未见过如此紧张畏缩的年世兰,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潋滟着楚楚动人的艳姿。 他只觉喉头发紧,但只一念间,他又沉了沉声线,语中似带着笑意道: “颂芝姑娘,扶好娘娘。” 颂芝这才推开挡住自己的严禄,匆匆奔向主子,严禄低头看着自己完好的皮靴,眼眸有一丝失望和不解。 少年从身侧经过,只觉周身是青松绿竹的清新气息,年世兰气恼闭眼,想起弘历经过时的那声轻笑,她心头只觉懊恼尴尬,她不明白方才自己的心在那狂跳个什么劲儿。 来到从前两人相遇过的水榭,周遭的侍从都被谴开,未免引人注目,水榭中连灯都未点。 “娘娘莫急三小姐的事,容弘历细细说来。” 弘历掸了掸水榭的座椅,示意年世兰坐下,他开口又缓声道: “江寿早已探访到那孔家侄儿是个不堪嫁的,虽有些微末功名,也不过是仗着是孔毓圻侄儿的名头,一向为人虚伪,自诩文人清流,却是个沽名钓誉贪图富贵的不耻之徒。” “所以你便如此行事,将年家私密闹得满城皆知,还吵嚷到了前朝?你可知年家如今虽名声显赫,但难免树大招风。这年家与孔家的婚事尚在商议,还未定下,日后说到本宫面前,本宫自然会找个理由回绝,你如此行事,皇上大会猜忌我年家如今炙手可热,要攀附皇权富贵,你可有顾念过年家和本宫的处境!” 年世兰朗朗将心头的话全数说了出来,丝毫不掩心中怨愤。 “娘娘可知,这孔家非但说婚事已定,甚有传言说三小姐与孔家侄儿两情相悦的传闻,这可是有辱三小姐名节。” “什么?这孔家一向自负清流,内里当真如此不知礼数?” 年世兰惊异又恼怒,想来如今哥哥还朝,那孔家怕婚事有变,早早传出来谣言,若当真拖到自己得知那日,那这名声都在外了,还当真不好拒绝了。 “孔毓圻之子孔传铎一心钻研着书,根本不管世事,这族内旁的事也知之甚少。” “若当真如此,本宫定要探查清楚告知皇上,惩处这卑鄙小人。” 年世兰气得站起身,眸光如炬,竟不想以年家如今的地位声势,竟还要遭人算计,岂不是无能。 “娘娘怎么又急了?若此事当真能如此草率解决,那弘历就不必闹这一出了。” 弘历见年世兰这炮仗性子,不禁无奈失笑,怎么他的娘娘有时候精明似鬼,有时候又糊涂莽直? “此事看着只牵扯年家声望,但其实更涉及文臣武将两派的利益和平衡,如今我朝四处开疆固土,武将势头早在文官之上。年将军的岳父纳兰性德虽文武兼修,但其却实打实是文官一派,年将军身为武将,与纳兰家结亲实属拉拢朝中文臣,实在明智之选。所以三小姐择婿选孔子后人自然也是十分契合,只是如今那孔家侄儿并非良配,且如今又有传闻,若强行断绝,三小姐名声必然受损。而孔毓圻、孔传铎袭封衍圣公,在朝中文臣中颇有声望。此时孔家侄儿若信口雌黄说年家悔婚,势必引起文臣愤然,到那时,年家的处境才更堪忧。” 弘历轻声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年世兰愣怔地听着简直入了神,就连弘历握着她的手,将送来的暖手炉轻轻塞进手里都不曾察觉有什么不对。 这些朝中错综复杂人情关系,的确不是她的强项,她虽喜欢看些将军征战的戏曲、兵法谋略的书文,但对这些前朝政事的确十分生疏。 “所以你找这些人乌泱泱地闹开,甚至闹到了皇上面前,还将皇子们都扯了出来。便是要将年家三小姐待字闺中要择婿的事上达天听,这样孔家势必不敢胡乱声张,天底下哪里有人胆敢与皇子抢亲的!这法子不但不损文臣武将脸面,也明摆着将孔家排除在外,还全了依云的名声。弘历,这法子真是太妙了!” 年世兰细细揣摩了一番,眸中有清亮惊喜的流光,不禁朝弘历粲然一笑,对上弘历黑白分明墨玉般的眸子,她微微一滞,又撇过了脸。 转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年世兰拢眉沉吟,转脸又不耐道: “可如今,这些事是解决了,可皇上还是会疑心年家要将依云嫁给皇亲贵胄啊?” 弘历不知自己在这素白清透的月色里瞧着她有多久,此时又被她这迷糊爱着急的性子逗地心头发软,他语声缓淡,似透着宠溺安抚。 “有没有攀附皇权富贵,那不是三小姐说了算?” 年世兰闻言,面色又一窘,是了,只要依云不选择皇亲贵胄,最后还是选一户清流门第,那攀附之言,势必不攻自破了。 她心头顿时舒朗开阔了起来,这一日的烦心恼意都全然消散了,自己还未来得及想法子处置的事,弘历居然已经替自己完美地解决了。 “娘娘可是不生气了?” 弘历见她眉目舒展,定然是不再烦扰了。 “今日此事,本宫便记你一功,只是下回若再擅自行事,叫本宫白白着急,本宫便......” “娘娘又忘了。” 年世兰瞧着弘历这讨喜的嘴脸,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她不去纠结那纠缠暧昧的情绪,回宫的路上只觉心头松快。 颂芝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后,年世兰忽然闻见似有丝缕清甜香气,她摸了摸肚子转头问颂芝道: “颂芝,本宫怕是饿糊涂了,居然闻见了玫瑰酥的味道。” 颂芝面色一红,她慢悠悠地举起另一手中的食盒,语中有一丝迟疑。 “的确是玫瑰乳酥的香气。” “这又是哪里来的?” 年世兰好奇,凑上前掀开食盒盖子,里头码着整整齐齐几碟子各色糕点,细瞧之下竟然都是颂芝素日里爱吃的。 “是......是严侍卫给的,说......担心娘娘饿了,特意备了。” 颂芝吞吞吐吐地说出口,那心虚又羞涩的面色却出卖了她。 年世兰捏着糕点的手顿住,她瞪大了双眼,将手中糕点全塞入了口中,面上是惊喜又促狭的神情。 她拉着颂芝一路交头接耳,时不时低声说几句,逗弄得颂芝羞臊地跺脚。 “为何你只备了颂芝姑娘的?” 弘历在远处山石上望着主仆俩嬉笑的背影,转头见严禄一脸痴笑的神情,不禁开口责备了起来。 “疼......别人的媳妇,不好吧。” 严禄捏了捏鼻子,一向毒舌的他,说完这句一语双关的话便身形一闪,退开了。 弘历冷着脸,抿唇不语,只觉这夜风似乎更凉寒了几分。 第156章 齐妃提亲惹怨恨 “华妃妹妹今日这狐裘风领的毛色极好,水润细密,衬得妹妹愈发娇艳贵气了,这么好的狐皮必定是出自西北吧?” 次日的合宫请安,齐妃一反常态,一上来便对华妃一通奉承,倒是让众人都看不明白了。 年世兰低头看这近日哥哥新送来的狐裘风领围脖,更是一时疑惑,这狐裘的确十分难得,只是自己也穿戴了几次了,怎么今日齐妃忽然夸起这个来了。 “姐姐好眼光,这狐裘的确是本宫哥哥在西北猎的,姐姐若看得上,妹妹那倒还有几件,可以赠予姐姐。” 年世兰与齐妃只不过互相不对眼,虽时常吵嘴,往日里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她一时不明所以,只是顺口说一句。 “哎呀,华妃妹妹还是那么大方,既然妹妹如此说,姐姐我就不客气了。” 齐妃掩嘴不禁谄媚笑着回应,倒是让年世兰都一滞,众人一时也琢磨不透往日最爱同华妃拌嘴的齐妃,今日怎地如此异乎寻常。 只有那高座之上被冷落一旁的皇后,她轻轻抿唇,瞧着下头这两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只觉心头酸涩,她端起茶碗浅尝,眸中浮起怒意。 待众人离去,剪秋冷着脸似是十分恼怒,低声问道: “皇后娘娘,齐妃这是何意?今儿怎么这么给华妃捧场?” “哼,还不是昨日前朝那年府三小姐的事儿给闹的,往日里本宫不知送了多少好东西给他们母子,处处为三阿哥着想,更不惜为给三阿哥争取平反建功的机会而见罪于皇上。她倒好,前朝这风吹草动的,立马就倒戈了!” 皇后将那茶碗重重掷于桌几之上,溅起点点茶水。 “奴婢听闻如今年大将军风头正盛,想攀附结交的官员贵族多得不得了。更有人出言说三小姐可为皇子福晋的言论,只是齐妃若存心想促成,那娘娘多年心血岂不是为华妃与年家做了嫁衣裳?” 剪秋听明白齐妃今日反常之举,为眼下皇后处境忧心了起来。 “呵!当日本宫一时心急出言举荐了四阿哥,才遭皇上起疑。如今齐妃态度既然如此摇摆不定,那本宫便索性甩手不管也罢了,叫她吃了亏,自然会再回头求本宫......” 翊坤宫中,齐妃正喜笑颜开地,示意翠果奉上了一对赤金珐琅镶嵌五彩宝石的手镯。 “华妃妹妹既然赠予姐姐我如此贵重的狐裘,姐姐我自然也要回礼,这对赤金手镯还是本宫怀三阿哥时,当时为德妃的太后赏赐的。想必妹妹也看得上。” 华妃瞧着那一对精致华贵的手镯,脸上浮起一丝不解又茫然的笑意,她心头疑惑又惊异,这镯子实在贵重,齐妃赠予自己如此贵重的东西势必是有事相求。 “此物太过贵重,本宫不便收下,姐姐若是有事,不妨直说吧。” “哎呀,华妃妹妹当真爽快,那姐姐我便有话直说了。如今年家三小姐的婚事已上达天听,就连太后都知道了,听说昨晚还召了皇上前去问话。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以本宫今日此来,全当为三阿哥提亲了......” “什么?你说什么?提亲?” 不待齐妃后话,年世兰当场便呛了口茶,一时语塞。 “华妃为何如此惊慌?恐怕姐姐此举太过仓促也不合礼数,只是,咱们姐妹多年,有话还是可以提前商议的,这对镯子权当是小小见面礼,若三小姐首肯,这聘礼到时候必定让三小姐满意。还望妹妹能替姐姐我在年将军面前美言一番才是。” 齐妃说得巧笑倩兮,滔滔不绝说完一通,便目光如炬瞧着年世兰,静待年世兰的回应。 而年世兰仿佛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她眸光闪避,脑中的念头转了数转。 齐妃如此得意笃定的样子,想必她早已事先盘算过了,年羹尧如今新贵得宠,炙手可热,而自己的儿子是皇长子,亦是皇帝唯一成年的儿子,身份贵重自不必说。 若是从前,以年三小姐的身份最多是侧福晋,而如今因为年羹尧的显赫身份,那必定是福晋之位。 而从长远看,三阿哥与年三小姐结亲,自然便得到了身为岳丈年羹尧的支持,那日后三阿哥的人望和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齐妃虽为人短视又肤浅,但在这件事上,却是为三阿哥做了最好的打算,不惜主动与华妃化干戈为玉帛。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倒不负这么多年慈母之名。 年世兰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看着这正为自己一番谋划打算而得意的齐妃,不免又为齐妃的糊涂感到无奈。 皇帝胤禛历经九子夺嫡,最忌讳便是皇子与前朝沾染,皇后只是出言举荐四阿哥,皇上都直接甩手离去,而太后昨晚又召了皇上问话。 想必一来为探查皇帝是否要与年家结亲的心意。二来必定是为了替皇后周全之前出言举荐四阿哥的过失。 “齐妃姐姐,此物本宫不便收下,这依云虽是妹妹我的侄女,可是这婚嫁大事还得父母之命。妹妹我虽然感念姐姐替三阿哥操持的一片苦心,但也实在爱莫能助,姐姐莫怪才好。” 齐妃当即便敛去了笑意,眸中似有不解更透着不可置信的恼意。 “华妃的意思竟是瞧不上三阿哥了?也是瞧不上本宫了?” “姐姐稍安勿躁,姐姐知道这求亲必定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阿哥贵为皇长子,以依云的身份那都是高攀了。只是既然此事得父母之命,那齐妃姐姐可曾问过皇上的意思啊?” 年世兰耐着性子,语声缓淡,将其中缘由细细道来,齐妃面色微动,似是恍然大悟。 “哎呀,妹妹提醒的对,这事既然已闹到了前朝,那皇上赐婚必然是最合适的,哎呀,妹妹真是提醒了我,姐姐我是高兴糊涂了,这么好的法子,我倒是忘记了。” 齐妃欣然起身,“咯”地一声笑居然便碎碎念地出了翊坤宫,一路朝养心殿疾行而去。 年世兰张口气结,这齐妃怎得就如此莽直,偏听不懂暗示呢? 她刚想出口阻拦,最后又无奈地颓然坐下,瞧着齐妃风风火火的背影,只得暗自没辙地摇头。 “这齐妃如此糊涂,竟也能稳居妃位,当真是同人不同命,本宫还真是羡慕啊。” 第157章 齐妃提亲求赐婚 相较于年羹尧声势浩大地回京,果郡王游历蜀中回宫面圣,一来便同皇上下棋,谈及旅途乐事,倒显得格外低调。 许久不见,胤禛倒是棋痒难耐,棋布错峙间,谈论起西北民情。 “风光虽好,人情却冷,臣弟一路向西,尤其到了陕甘一带,都以年大将军为尊,无有违逆,偶有一二不服之人,也很快被压了下来,并没有什么异议。” 果郡王抬眸见胤禛神情肃然,沉声说起沿途见闻。 胤禛心头一凛,一时未有表露,仿佛只专注于面前棋局。 年羹尧回京之后一时名声大噪,昨儿张廷玉都出首状告他年羹尧目中无人,言行逾制无礼。 “王府以下官员跪接,年羹尧安然坐在马上,连看都不看一眼!” 胤禛当时只觉年羹尧衣锦还乡自然要夸耀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果郡王今日此言更是坐实了他在西北跋扈,只手遮天的事实。 落下最后一子,胤禛眸光似有锋刃,想起眼下并不是寻些抓错处,惩处年羹尧的时机,冷然说道: “治棋局如治朝政,讲究制衡之术。” 落子之际,胤禛早已有了决断,既然年羹尧言行不一,那自己便给他表现自证的机会,姑息养奸也好,试探考验也罢,便看年羹尧自己的选择了。 果郡王回禀完正事,便起身告退了。 哪知出了殿门,竟看到端坐养心殿正中的年羹尧,那倨傲得意的样子,倒是如传闻中一般。 他唇角浮起冷笑上前招呼了起来。 “年大将军。” 见果郡王出殿,年羹尧闲逸地端坐于圈椅上,他抬眸淡扫,不禁皱眉。 自己方才折腾了一番苏培盛,此时又来个一无是处的王爷,想起日前华妃好端端地,被收到的蜀锦新衣气哭,年羹尧心头不免有气,只端坐着朝果郡王拱了拱手,便算是见礼了。 “臣给果郡王请安,臣在西北多年,天冷之时足疾便会发作,不能起身给王爷请安,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无妨,只要不在御前失仪即可。” 果郡王一如往常平和带笑,似是丝毫不在意年羹尧的无礼轻视,只回了这句暗藏深意的话便离去了,错身而过之际,他唇边却似深藏笑意。 年羹尧与华妃当真是亲兄妹,两人处事如出一辙,喜形于色,肤浅张狂不说,竟然连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都看不清。 不过如此也好,前朝后宫利益相关,想必以莞贵人才智,必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那自己也不必再为她的处境而忧心了...... “皇上,这便是臣对以上涉及行贿官员的判决,请皇上定夺。” 年羹尧依华妃的意思查办了一批官员以示清明忠心。 胤禛见案卷中对各人罪名清晰,实属证据确凿,此事年羹尧未曾徇私舞弊,也不曾公报私仇,心头也安定了几分。 “此事你办的甚好,下头人也未曾有一字半句地不满,朕没有错看你。” “臣忠心皇上,更不敢辜负圣心。” 年羹尧心头一松,这件事终于了结,想来皇上待自己是半分疑心便没有了。 待年羹尧出殿,苏培盛入殿伺候茶水,胤禛开口似是无意问起年羹尧出殿神色如何? 苏培盛垂眸,似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大将军出去的时候比来时更高兴!皇上召见嘛,他能不得意吗?” “他是得意。” “大将军刚才来的时候,皇上正与十七爷下棋呢,所以他就在外面坐等了一会儿。” “他是坐等的?” “是啊。就连十七爷出去的时候,大将军都没起身呢。说是足疾发作。幸好十七爷的性子是最和缓不过的,也没跟他计较。不过话说回来了,大将军劳苦功高,又有谁敢跟他计较。” 见皇上面色不好,苏培盛忙改口: “奴才失言。” “你是实话,未必是失言。” 胤禛放下了茶碗,竟是再没有了心思品茶,方才那悠闲松散的神情顿时消散。 而年羹尧一桩大事了结,正神情得意地出殿,只见走了几步却又遇到了同样神色欣喜的齐妃前来,他敛起笑意不免冷沉了脸。 这齐妃向来与华妃不对付,又与皇后沆瀣一气,处处与华妃作对,这宫中令他讨厌的人当真不少。 “臣年羹尧见过齐妃娘娘。” 齐妃老远便瞧见年羹尧,她面带喜色,嘴巴都快咧到耳后,说笑得花枝乱颤都不为过。 “哎呀,是年大将军呀,你说怎么就那么巧,让本宫在这遇到了将军,想来是上天缘分注定啊。” 年羹尧闻言倒是一滞,一时弄不清这齐妃如此殷勤是为哪般,莫非也是随旁人一般攀附奉承自己? “臣只是公务在身前来觐见皇上,这缘分之说,倒是齐妃娘娘说笑了。” “年大将军劳苦功高,皇上最是器重,自然公务繁忙,所以就连三小姐的婚事,皇上与本宫都甚是关切呢。” 齐妃无头无脑地忽然提及了依云的婚事,年羹尧更是意外惊异了,这昨日的闹剧原本让自己难堪,哪知这依云待字闺中的消息传开,如今自家提亲的人几乎都要踩破门槛,自己自然是得意的。 想到此处,年羹尧倒是明白了齐妃眼下的示好之意了,言语谦卑,他似笑非笑眼中满是兴味。 “齐妃娘娘此话倒叫臣惶恐,臣的小女儿资质平庸,不敢扰皇上娘娘挂怀。” “年将军事多人忙,本宫能与将军遇见,想必自有天定,那本宫也不必藏着掖着。本宫十分看重三小姐品行才情,有心为三阿哥向三小姐提亲。自来这婚姻大事必得父母之命,若年大将军首肯,本宫定向皇上请求赐婚。” 齐妃笑颜逐开,甚是欣喜,三阿哥贵为长子的身份,那可是朝中大臣勋贵们的女儿趋之若鹜的,若不是年羹尧如今贵极人臣,她也是看不上的,如今自己主动开口,想必此事必定一拍即合。 “此事重大,臣不敢攀附皇亲不说,此事必得经过皇上首肯,若......娘娘能说通皇上,那臣自然无异议的。” 年羹尧瞧着齐妃一副谄媚无知的模样,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华妃时常生气了,成日应付起这等蠢才,不气恼才怪。 齐妃的打算人尽皆知,只是她恐怕忘了,华妃早晚会有自己的皇子,年家的势力怎么可能会给其他皇子利用沾染。 而皇上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及女儿的婚事,那便说明,甭说是要将依云赐婚给皇子,那便是皇室中的其他人,皇上都未曾有过想法的。 第158章 母子分离泪两悬 “皇上,齐妃娘娘求见。” “齐妃?她怎么来了?” 胤禛淡漠地问了一声,放下手中折子,左右眼下自己无心政事,见一见齐妃倒也无妨。 苏培盛见皇上点头应下便转身将人请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 不待齐妃问安,皇上出言打断道: “免礼,这个时辰来,是有什么事吗?” 齐妃正想寻个关心龙体的由头,却发现自己空着手前来,并无任何准备,倒是面色微滞,只得牵起浅笑凑上前。 “臣妾听闻皇上近日劳心政事,必定十分伤神,臣妾新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想给皇上解解乏。” 见齐妃羞怯又直接地朝自己伸出了手,胤禛偏头闪过,眼中透着不解和不耐。 虽说胤禛不介意后宫妃嫔偶尔来书房面见,但通常都是在午后,偶尔疲乏,有红袖添香在侧,也能纾解一番。 只是眼下政事繁杂不说,正是接见大臣商议国事的时候,齐妃此举实属不知礼数,他冷沉了声线低喝道: “书房重地,你言行如此轻佻,简直不所谓!你若没正经事,便先回宫,日后无事别来养心殿了。” “皇上!是臣妾鲁莽,只是臣妾确实有要事要同皇上商议,请皇上息怒!” 齐妃缩回了手,慌忙跪地回话,心头虽懊恼自己未曾准备,但既然来了,她必定是要抓住机会将此亲事定下,为三阿哥争个好前程。 “既有要事说来便是。” 胤禛平复了心绪,念在齐妃日常还算安稳,又是皇长子生母自然要多给几分面子,还是耐着性子问出了口。 “皇上,臣妾此来,是想替三阿哥求一求皇上恩典。年府三小姐,性情淑良,人品贵重,臣妾斗胆请皇上赐婚,缔结秦晋之好。” 齐妃含笑说完便殷切地瞧着皇上,胤禛闻言手上的笔顿住,那笔头饱蘸了朱红墨汁都不禁滴落在奏折之上,胤禛瞧着那污迹逐渐化开,如同一滴鲜红刺目的血迹。 “你竟有此想法?倒是朕大意了,不知此事你可曾同皇后提及啊?毕竟三阿哥的婚事,还得由皇后点头才是。” 胤禛轻轻地放下了御笔,又捡起一旁的巾帕慢条斯理擦拭起污浊的墨迹,他语声缓淡倒是让人分辨不清喜怒。 “皇上恕臣妾莽撞,此事是臣妾疏忽了,臣妾一时欣喜过望,还不曾同皇后提及。不过若皇上赐婚,皇后贵为嫡母,三阿哥婚事自然由皇后做主的。” 胤禛冷厉的神情未减似又想起来什么,他耐着性子接着又问: “此事朕虽可以下旨赐婚,但年羹尧如今官高位显,未免闹出什么尴尬,倒也得问一下年家的意思。” “皇上您就放心吧,臣妾方才还遇到了年大将军,年大将军倒是十分谦卑,说不敢攀附皇亲,但也愿意一切听从圣意。臣妾这才来请示皇上的恩旨。” 齐妃虽还跪地回话,但眼下皇上的态度并未反对不说,更好似仔细考虑了起来,齐妃直起身,眸中的希冀和喜色再难掩藏。 “呵,年羹尧倒是有几分眼色,那你做此安排又是如何打算的?” 胤禛抬眸,那锐利凉寒的眸光一闪而过,他似神情闲适的端起手边的茶碗,揭开那龙腾万寿纹的杯盖轻轻地撇着浮沫,却是不曾入口。 “皇上向来器重年大将军,而年大将军也忠心皇上,主圣臣良,当真是千古佳话。而三阿哥身为长子责任重大,这成家立府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份内之事,这年三小姐与三阿哥也般配,真是良缘天成的一对啊。” 齐妃脸上浮起惊喜和感动的神色,自己这一番说辞毫无错漏,皇上必定满意这桩婚事。 她抬眸对上皇上的眸光,却觉心头一凛,胤禛正襟危坐,冷冷剜了一眼齐妃,怒喝道: “呵!主圣臣良,良缘天成,无知妇人,胆敢以皇子婚事企图干政!你私心为何,以为旁人不知?愚蠢至极,难怪三阿哥如此不长进!有你这样的额娘,当真是误了弘时!竟敢以妃妾之身干涉皇子婚事,便是目无尊卑;表面为皇子议亲实则意图为结党营私,倒是替三阿哥寻了个军权在握的好岳丈,你好得很啊!” 齐妃虽位份高贵,却从来是个藏不住事的,但今日竟然要拉拢年羹尧为三阿哥所用,此举不可谓狼子野心。 “你如此德行,如何配抚育皇子,今日起,三阿哥由皇后一力抚养,若无旨意,你不可再去见三阿哥。” 胤禛胸中似有怒火中烧,他狠狠掷出手中的杯盖,齐妃正愣怔琢磨皇上的话,她一时躲避不及,额角顿时被拉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齐妃惊惧的脸上流下。 那温热粘腻的触感,顿时让齐妃惊得回神,她心中惶然惊恐,她来不及琢磨皇上一番责骂。 但皇上剥夺了自己抚育三阿哥的权利,要让自己母子分离,甚至还给自己扣下了干政的罪名,那可是牵连家族的重罪。 “皇上!皇上!臣妾糊涂了,请皇上宽恕,臣妾当真是一时糊涂啊,皇上!臣妾向来胆小怕事,哪里敢干政,臣妾所愿皆为了三阿哥啊,皇上,求您看着三阿哥的面上,不要叫我们母子分离啊!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知错!” 齐妃一路跪行至于胤禛脚下,她声嘶力竭地痛哭求饶,拼命地磕头告罪,那脸上的鲜血衬得她犹如狰狞的恶鬼。 “苏培盛!将齐妃请回去,传朕旨意,齐妃禁足宫中,无召不得出!三阿哥从此由皇后抚养。” 胤禛不耐抽回自己被齐妃紧握的脚,语中是寒彻入骨的决然,只是他瞥见齐妃一袭粉色宫装上那刺目零落的血迹,又无奈轻叹了口气。 “找个太医给齐妃瞧瞧。” 一旁随侍的翠果会意,上前半拖半架地将齐妃搀扶出了养心殿。 第159章 皇后抚养三阿哥 “爷,养心殿出乱子了。” 齐妃满头血淋淋地出了养心殿,这动静极大,弘历刚下了学午休便收到了消息。 “没想到这李知府的动作如此之快,想来昨个江寿一通游说,他忙不迭地便递了消息进来。只是这齐妃也过分莽直,竟惹得皇阿玛将三哥给了皇后抚养。” 弘历本意只想让齐妃提起三阿哥与年三小姐婚事,只是如今年家势大,皇上忌惮,必不会同意三阿哥与年家结亲。 而三阿哥也会被生母连累,哪怕日后议亲,皇上也会顾虑,必定不会寻个手握兵权的大将,或是权倾朝野的大臣。 此后皇子们的婚事倒可以借此事摆上日程,那自己与隆科多幺女也能有个顺当的见面理由。 “这李知府平庸糊涂,多年未曾升迁,若不是有个抚育皇长子的女儿,连知府之位都保全不了。一得了此等好消息,必然要抢在旁人前头,唯恐落后,哪里还来得及深思熟虑。” 赵喜如今对弘历的谋算甚是赞佩敬服,此番有齐妃出头,那主子的计划就更顺其自然了。 “隆科多那头如何了?” “爷放心,昨个儿这年府三小姐的事一闹,那湖北巡抚吴应棻的次子已放弃了同隆科多结亲,转头向年府递了折子。而隆科多得了消息在府内大骂年羹尧,李四儿更是闹腾得阖府不得安生。” “此事既然闹开,给宋福传个信儿吧。” 齐妃此举超出了弘历预期,但也算是诸事顺意,弘历嘴角扬起清越的笑意。 *** “皇后娘娘,这可当真是大好的消息,娘娘终于守得云开了。” 午膳后苏培盛便来了景仁宫传旨,乍听这旨意,就连剪秋都有些不可置信。 “哈,齐妃这蠢货,本宫还以为她只是同华妃攀亲,不曾想她愚蠢妄为至此,竟求着皇上赐婚。” 皇后拿着圣旨细细看着,面上不似往常是虚浮伪笑,眼角的细纹随着那笑意愈发深了。 “好啊,如此三阿哥便是本宫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皇上此举看来还是信本宫的。” “娘娘经营多年,如今齐妃自己犯了错,成全了娘娘不说,齐妃也怪不得旁人,娘娘万安了。” 皇后这么多年关照齐妃,心思全然为了三阿哥,加上自己身边没有得力的,偶尔还需齐妃那张嘴来为自己说话,倒一时也不好对齐妃动手。 眼下这旨意是皇上下的,而祸事是齐妃自己闯的,自己不动心思手段便达成了多年所愿,怎能不叫皇后欣喜呢。 更重要的是自己日前刚见罪于皇上,眼下皇上如此旨意,想必还是信任自己,哪怕内里夫妻两人有些不快,但面上还是周全着自己作为皇后的颜面,想必皇上也是顾及多年的夫妻情意。 “剪秋,皇上今日动了气,带上些点心随本宫去见见皇上。” 养心殿中胤禛气得都不曾午睡,只是闷声不吭地埋头批折子。 “皇上,岳钟琪将军的回信。” 胤禛接过密信,细细读完,眉目逐渐舒展,连日的糟心纷扰事太多,如今总算有点好消息。 关于齐宥宸在前线的表现,岳钟琪对其赞誉有加,并且上次检举隆科多一事,齐宥宸也提供了许多有利线索。 此子有齐将军府的名望,但又不曾承袭齐将军爵位和军权,且他不畏强权,又通晓带兵打仗,正如一块上好的石料可堪精雕细琢,的确是个出征协尔苏,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苏培盛,将朕的旨意分发下去。” 胤禛拟好了旨意递给了苏培盛,从前端妃同华妃在王府也算平分秋色,只是她们两人日渐亲密,两府势头也旗鼓相当,胤禛难免忌惮。 太后当时让端妃背锅害华妃滑胎,虽是形势所迫,但也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此时年家独大,恐日后年羹尧在西北拥兵自重,眼下扶植齐家,因端妃与华妃的旧仇,胤禛自然不担心他们俩在西北会携手。 ‘治棋局如治朝政。’眼下西北有了齐宥宸与年羹尧相互制衡,胤禛眉目终于舒展,一整日的纷扰也消散了。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听闻是皇后前来,胤禛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臣妾接到旨意,怕皇上一时生气,不肯好好休息。所以特意给皇上炖了补气解乏的汤羹,皇上喝些消消气吧。” 皇后向来温和端庄,也深谙皇上一有什么气恼,便埋头处理政事,不顾及身体的脾性。 “皇后有心了,难为你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想着给朕做这些。” 生了这半日的气,偌大的后宫并无妃嫔敢来劝解自己,皇上多少还是有些动容。 “皇上,不管出什么事,您的身子比任何事都重要,臣妾自然挂念。” 见皇上此刻心绪平复,面有倦容,皇后眼里的关切和担忧也是真切的。 “你来了半日怎么也不问齐妃的事。” 胤禛端着那汤羹喝了几口,皇后只是静静坐着陪伴,倒是不曾提及旁的,他心里不免疑惑。 “齐妃糊涂犯了大错,臣妾心里清楚,皇上仁慈,亦是看在三阿哥的份上才不曾牵连李知府。对齐妃此罚不偏不倚,臣妾认同自然无话可说。” 胤禛闻言心头一暖,皇后到底与自己是多年夫妻,总有些旁人没有的默契和熨帖。 “那你对收养三阿哥的事又如何看?” 皇后抿唇浅笑,满目温柔慈爱,缓声又道: “皇上此问道显得臣妾小气了,臣妾身为皇后是为嫡母,待哪个孩子都是视如己出的。三阿哥像齐妃,总不够稳重大方,臣妾也是日日牵挂的,所以齐妃在或不在,本宫也只是同往日一般地照顾着罢了。只盼着哪日齐妃改正了,求得皇上恩赦之后,再见到三阿哥之时,本宫问心无愧地交还给她便知足了。” “有句话你说的很对,三阿哥的确像齐妃,所以朕日后必不会再将三阿哥交给齐妃照看了。皇后仁慈贤德,三阿哥由你看顾,朕很放心。” 胤禛放下汤匙,想起皇后往日待皇子公主的琐事,完全是一个合格的嫡母姿态,他心头宽慰,向皇后伸出了手。 皇后伸手握住,面色微动,一双温柔的眸子盈盈回望着胤禛。 第160章 前朝后宫生暗流 “什么?齐妃禁足?皇后抚养三阿哥?” 皇上的旨意晓谕了六宫,年世兰听此旨意十分意外。 “皇上竟如此盛怒?竟然不让齐妃抚养三阿哥了?” 说到最后成了喃喃自语,按说齐妃言语有失也不是一两日,皇上是知晓齐妃性子的,可为何今日会如此恼怒? 三阿哥由齐妃亲自抚养成人,母子感情自然十分深厚,相较于降位剥夺封号,这惩罚对齐妃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 “娘娘,据养心殿的消息,皇上似乎还大骂指责齐妃干政。想来齐妃的确触了皇上逆鳞了。” 周宁海低声将今日皇上大怒的隐秘告知,华妃眉头更是深锁了。 齐妃毫无城府向来心直口快,此事可大可小,全在皇上一念之间而已。 往小了说,齐妃为三阿哥寻个颇有实力的岳丈也算是人之常情。 但偏偏哥哥手握兵权,按上一世皇上对年家对自己的戒备之心,齐妃拉拢一个在边疆手握重兵的大将,的确洗脱不了结党的嫌疑。 “皇上既然如此说了,那齐妃也不算冤枉了。只是,如此倒是便宜了皇后,名正言顺收养了长子......” 年世兰轻叹一口气,拿起手边的玉轮,在脸上轻轻按压,神情略有所思。 明明皇后已得罪了皇上,今日皇上却还是选择将皇长子交给皇后抚养,皇上此举或许也有太后昨晚召见的功劳。 “华妃娘娘,小福子有事求见。” 宋福清冷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年世兰的沉思,宋福向来沉闷寡言,既然他主动求见或许事关弘历,她直起来朗声道: “进来吧。” “回禀华妃娘娘,午后刚得的消息,此次前往甘肃庄浪平定协尔苏的人选皇上已有了定夺。是齐宥宸。” 宋福入殿只利落地说出事由,倒是不拘泥礼节,也半点不拖泥带水。 “好了,本宫知晓了,你可还有其他事吗?” 这齐宥宸之事,自然是年世兰一力促成,想来端妃十分满意眼下的形势了,倒也不算什么意外之事。 “四殿下请娘娘亥时佛堂一见,有要事相商。” 宋福又低了几分声线,将弘历的话带到。 “亥时?倒真会挑时间,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宵禁之后相见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今日宫中接连出了大事,想来弘历必是有要事面谈。 而延庆殿中,小叶子收到消息早已告知了端妃,端妃甚是欣慰,顾盼间神采飞扬。 “娘娘,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来了。” 端妃不禁展眉轻笑,她轻咳了两声道: “快请进来。” 曹贵人消息倒灵通,自上次助曹贵人脱困,起初还往来密切,但时日久了,曹贵人却也开始淡淡的了,偶尔端妃前去探望温宜,也寻些借口回绝。 毕竟时过境迁,康禄海已死,小叶子也口说无凭,曹贵人自然有恃无恐的。 相较于救命恩情,自己总被人拿捏着,端妃的存在倒显得有些挟恩图报的意味了,曹贵人向来主意大,怎能任由人摆布呢。 如今齐家深受皇恩,大有东山再起的势头,曹贵人自然要攀附讨好的。 “姐姐气色真不错,温宜午后闹腾得紧,吵着要来寻姐姐,妹妹还怕打扰姐姐休息呢。” 曹贵人入殿,满脸热络,行礼之后忙不迭将温宜抱了过来。 “近来天冷,原也是怕过了病气给温宜,让曹贵人担心倒是不好。” 端妃含笑朝温宜递去了一只柑橘,相较于曹贵人姐妹相称,端妃亲疏分明,语气也清淡了许多。 “姐姐哪里的话,温宜是您半个女儿呢,能得姐姐厚爱,那也只有沾染福气,姐姐说笑了。” 曹贵人心思玲珑,哪里会听不出端妃语中的冷淡与责怪。 只是端妃未曾明说,自然也是顾及往日交情,那不如装作玩笑,轻轻揭过,倒是两厢都不伤及面子。 “这是今日皇上新赏的茶,妹妹尝尝吧。” 端妃也不计较,只淡笑着示意曹贵人喝茶。 曹贵人这才注意到殿内下人进出着收拢起各色赏赐,她满眼艳羡,浮着殷勤笑意低声道: “此次齐公子被皇上委以重任,想来以齐公子的才能很快便能重振齐府威名,妹妹先恭喜姐姐了。” “妹妹过誉了,按说年大将军的两个儿子就在西北战场,这事怎么地也会给年大将军的两个儿子,皇上做此安排本宫也十分意外,加上皇上近几次在御书房发了几次火,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端妃捏着茶盏,目光游离,甚是疑惑不解。 而曹贵人听此一言,倒是眯着眼暗自琢磨了起来,想到年羹尧此番回京大张旗鼓的动静,和年三小姐的婚事,她心头一凛,似是勘破了其中隐秘。 “姐姐说得是,今儿齐妃想与年家结亲的事,妹妹也觉得十分蹊跷,皇上如此盛怒,实在异乎寻常......会不会齐妃也是被牵连的......” “妹妹是说......齐妃也是被年家牵连?皇上才如此判罚?也就是说圣意......” 端妃与曹贵人两人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满目惊异,领会了彼此话中深意,曹贵人敛起心神,镇定道: “此事还需求证,只是......妹妹我长久受恩于姐姐,姐姐若是有心相争,妹妹愿效犬马之劳。” 端妃神色一滞,意会了曹贵人语中所指,似是透着不安和犹豫,她举杯饮尽了手中热茶,皱眉低声道: “如今本宫哪怕有心也只怕力不足啊,她......她向来跋扈张狂,本宫更担心会牵连到你和公主。” 曹贵人见端妃神情举棋不定,面露胆怯为难之色,不由气恼,怒其不争。 “娘娘,您仔细揣摩一番圣意,年家如今如日中天,皇上却在西北,在年羹尧眼皮子底下扶植齐家是为何啊?哪怕不能将年家和华妃斗垮,但至少齐家能在前朝争得一席之地,而后宫之中,更需要有人压制华妃。” 曹贵人说到最后,伸手握住了端妃似畏缩颤抖的手,她语声铿锵,眸光锐利坚定,直到见端妃呆愣着缓缓点头,她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凌厉浅笑。 第161章 曹贵人主动入局 “娘娘,年羹尧此次不知如何得知了岳钟琪的密报,竟叫他逃过此劫,眼看圣眷更浓了。圣意难测,娘娘此举会不会过于冒险?” 想起年羹尧近日检举官员行贿又立下一功,吉祥愤然又无奈。 “此事起初本宫也觉蹊跷,但年家在西北只手遮天,岳钟琪当日的折子定是被泄密了,再回头想想,年家若能如此轻易被拉下水,那才是奇怪了。反而眼下的形势才是大好,岳钟琪从前兴许还有些许犹豫,或许还指望着与年羹尧多年交情,哪怕事发不至于赶尽杀绝。但眼下年羹尧必然是知道了此事是岳钟琪所为,他自然不再有退路,只得拉拢宥宸了。” 端妃身为将门之女,权利交织,人心善变的道理自然看的透彻,只要能揣摩准皇上的心思,便能立足不败之地。 “娘娘英明,只是曹贵人此人反复不定,娘娘当真要用她吗?” 吉祥见端妃神色恢复了淡然,却又隐隐怀疑起曹贵人是否堪用。 “曹贵人待人反复是不错,但却唯有利益能让她执着忠心,加上她同华妃早有仇怨,这点本宫倒是确信。只是曹贵人的心智见识倒是让本宫意外。” 内宫女人从来以伺候君上,开枝散叶为己任,家中教养也多注重礼仪规矩或是女工理事之能。 恰如这宫中一些例外的女子,如莞贵人诗情才学远超旁人,甚至在普通读书人之上,而皇上自小通晓诗书,自然与莞贵人情投意合。 加上她与生俱来的容貌优势,哪怕她无甚诗情,同样也会恩宠不断的。 而华妃姿容绝代加上性子不拘,自然比那些深闺礼教训养出来的女子更生动富有情趣。 再者年家子弟文武兼修,年世兰不但知晓律例文章,连驭下之术都得心应手,既有情致又有主事之才,皇上难免心动依仗。 哪怕是名不经传的安常在,虽无才情,性子也怯懦,但却有个贵族小姐们都看不上的才能,便是弹曲唱歌,皇上一时寂寥想起也属人之常情。 只是这些女子的才智大多都付诸于争恩宠雨露,而这个曹琴默从来争的都是名利,谁有权有势她便倒戈向谁。 曹琴默本是先帝秀女,先帝当时已年老,却将她的牌子送到了王府,成了当时还是雍亲王的胤禛府里的格格。 先帝此举显然还是念及曹家旧日情面,曹家虽中道落魄,先帝却好生安置了曹家女,也算全了君臣情分。 可见曹琴默的眼见得益于当日鼎盛时期的曹家熏陶,只是对权利和物欲的渴望同样也受曹家的影响,想来要她收敛本心,安于现状是不可能了。 “曹家不愧是从前的四大家之一,只是终逃脱不了繁华成空的那日,但愿齐府能引以为鉴,戒之慎之才好。” 想起曹家旧事,端妃不禁忧从中来。眼下齐府初有起色,定要更谨慎谦卑才好。 ***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白日里天边便铅云低垂,大有雨雪将至的势头。 翊坤宫里一片静默,只有炭盆里的哔啵作响声,窗外更司太监的报时声也搅和在呼啸凛冽的北风里。 颂芝扶起年世兰,拿起一件宽大厚实的墨色狐裘斗篷,兜上风帽,年世兰整个人都被裹得严实又不打眼。 “这么冷的天,娘娘何必奔波,叫人传个信儿不就得了,若是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所以你便把本宫装扮成一只黑熊?罢了,有些事一言一语地怎么说的清,弘历是个谨慎的,无妨。” 颂芝被年世兰这句打趣惹笑,她抿唇含笑唇应下,又将小巧精致的手炉塞给了年世兰,两人便跟着宋福去往了佛堂。 佛堂常年供奉油灯,虽没有炭盆,倒是比外头暖和了许多,一路过来,年世兰入殿都觉身上隐约发汗。 “娘娘。” 弘历从佛像背后现出身形,走近年世兰只淡淡地唤了一声。 他目光清冽,殿内烛火影影绰绰地映在他的眉目间,难掩绵绵的情意,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宁和温柔的意味。 年世兰对弘历不拘礼节,松弛又暧昧的神情似有不适,她很快移开了视线,敛起心神,又换成一如往日里淡漠傲然的样子,点头应下便开口问道: “是何要事要亲口同本宫商议?” 弘历仿佛早已习惯年世兰的闪避和疏离,他眉眼深沉,压下心中浓烈的情绪。 “娘娘莫急,无非事关弘历的婚事罢了。如今齐妃被罚,三阿哥成了嫡长子,身份贵重。虽然他同年三小姐再无可能,可另外一位同样待字闺中,身份显赫的千金也正为议亲的事儿烦扰,况且,今日隆科多还求见了太后。” “你是说......隆科多求太后做主,想让三阿哥娶李四儿的幺女?这事怎会如此突然?” 年世兰倏的一愣,脑中满是混乱的线索,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因皇上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自然顶着国舅的名儿。 而太后与隆科多相识于微时,加上皇上的关系,隆科多攀附太后倒也不奇怪。加上如今三阿哥养在皇后膝下,成了嫡长子,皇后一向听从太后的,隆科多的心思倒也活泛了起来。 只是,此事乍看十分合情理,却又透着难言的诡异。 “在年大将军回京之前,京中待嫁的贵女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隆科多幺女:佟佳清钰,为着隆科多国舅的名声,上门提亲之人也是趋之若鹜,只是这佟佳清钰向来眼高于顶,一心嫁入皇室。” 弘历见年世兰认真地听着,面色如常,他顿了顿又缓声道: “昨个儿那湖北巡抚吴应棻的次子在江寿的挑拨下,放弃了向尚书府提亲,转去了年家。李四儿得知又在后院同隆科多大闹,所以今日......” “你、你又在背后瞒着本宫算计年家?你怎敢再三无视本宫,你到底......” 年世兰闻言顿时气恼,狭长凤眼乜斜着看向弘历,眸光妩媚又透着凌厉,只是这样的年世兰在弘历眼里,却是一副娇嗔恼怒毫无攻击力的模样。 他心头一软抿唇含笑,刚想开口解释安抚,却被窗外宋福的声音止住了后话: “殿下,有人来了。” 第162章 多情多恨千机变 年世兰心头一颤,一旁的颂芝赶紧上前想拉住年世兰,弘历却先一步握住了年世兰的手,他剑眉微挑,朝严禄递了一个眼色,颂芝便被严禄扯向了佛像一侧巨大的檀木供桌底下。 年世兰只觉心跳不止,她茫然失措只任由弘历扯着自己的手,最后两人相对蹲下躲在了高大佛像背后。 四人敛声屏息,过了片刻才闻听屋外有窸窣动静,接着便是小福子的声音响起: “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年世兰闻言猛然抬头望向弘历,竟然是太后,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人。 弘历朝她递来安慰的眼神,她垂眸又将腿蜷缩起,一副受惊惶恐的模样,叫弘历心头慌张,他不忍伸出手想拍一拍她的肩头安慰,却又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的触碰反感的模样,最后又颓然缩回了手。 “太后夜来梦魇,要拜佛祷告,你领着其他人退下吧。” 回应的是孙竹息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动静,只觉一阵寒风入殿,那万盏油灯明灭忽闪,将殿内佛像,夜叉的影子映照得犹如魅影四下舞动着。 年世兰心头一慌,伸手握住了近在眼前的手臂,弘历只觉腕上一暖,感受到年世兰轻颤的双手,他终是伸出手轻拍了她的手背。 年世兰感受到弘历岿然不动的身姿,以及他宽大手掌传来的温度,想起弘历惯常妥帖的处事,她的心渐渐安稳了起来,只是那手却不敢再收回。 “竹息,这殿内气味杂乱,再燃上新的檀香吧。” 太后的语气是惯常的沉静平和,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烛火烟气和殿内香火太盛的缘故,她的声音透着一丝疲倦。 一阵窸窣衣料摩擦的动静,太后开始低声念起了经文,她语调平缓,经文熟稔,念来透着一种奇异得感觉,仿佛人心都随之平和了许多。 就在年世兰蹲地腿脚发麻,以为太后要在此诵经一晚的时候,太后的声音悠悠响起。 “今日他来见我,我原以为他知道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哪知他却是为了他的女儿,为了他的名望来求见我,竹息,哀家是不是很可笑?” 太后的声线仿似变了一个人,她柔婉的声音透着凄凉悲伤,仿佛透着无限的哀怨。 “太后,眼下前朝年羹尧势大,听说近来有人弹劾隆科多大人,皇上虽一一驳斥了弹劾之人,但隆科多大人难免忧心,所以才急着见您呢。” “你说的对,当年的今日,他送我入宫不就是为了他佟佳氏的威望吗?他从来就没有变过,是哀家自己太执着与他的情意了。” 太后说到最后声音似如叹息近乎无声,而佛像后的年世兰和弘历却面色一变,相视一眼又很快敛神细听。 “那太后如何打算?当真要让那李四儿的女儿嫁给三阿哥吗?” “隆科多今日前来,哀家特意恩准,这事皇上必定知道了,若当真让那幺女嫁给三阿哥,皇帝恐怕也不会给哀家脸面,更会迁怒隆科多。哀家会让弘历顶替,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保全他的安危了。” 太后语声缓淡透着无奈妥协,如此深情,令人动容又意外。 “太后英明,如此,年羹尧的女儿就无法嫁给皇上看中的儿子了,若是嫁与皇族旁系的,想来那年羹尧也是看不上的。此法断了年羹尧想借女儿亲事攀附皇亲的路子,皇上想必也会欣然接受。” “皇上向来忌惮防备年家,不然也不会如此对华妃了,皇上对年家如何,只需看他如何待华妃便知了,哀家无甚可操心的。” 弘历只觉手臂被尖锐的甲套刺痛,他抬眸看向年世兰,她的脸孔因愤怒和仇恨而透着森寒冷意,眸光犀利清锐仿佛闪动着嗜血的的锋芒。 他心头轻颤,太后语中皇上对年世兰到底做了什么隐秘之事? 而年世兰如此神情,除了仇恨他看不到一丝意外和疑惑,莫非年世兰一早便知道了此事吗? 他眉峰拢起,眼里也有厉色,一瞬间寒意噬人。 “太后说得是,皇上要如何待隆科多大人与年羹尧自然心中有数,前朝的事您少操些心才是。倒是后宫之中,眼下皇上待华妃甚是上心,若有一天皇上改变了心意也不好说,皇后既然不便插手,那莞贵人倒像是个安稳的......” 孙竹息边说着,伸手正想扶起太后,却闻听大殿深处有动静传来。 原是年世兰听此言,一时心中愤怒,愤然甩动衣袖之际,腕上那翡翠镯子掉落在地,碎成了数块,发出丁零玉碎之声。 “是谁?何人在此?” 孙竹息站定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佛像一旁漆黑的大殿深处。 年世兰心头大惊,随着脚步渐近,她的心跳声如擂鼓,弘历手捏着一枚暗闪金属光泽,形似枣核的暗器,正欲朝窗外射出之际。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弘历,眼中满是求助和焦急,又见弘历一副冷静近乎无动于衷的神情,她慌乱地将宽大的大氅敞开,兜头兜脑地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那一瞬弘历只觉眼前忽然没有了一丝光线,双肩上是年世兰的双手,铺天盖地全然是年世兰身上独属于她的香甜气息。 他喉头一紧,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黑暗中他的五感被无限放大,忽的他只觉耳尖有一丝痒意,原是年世兰额前的碎发,随着两人一呼一吸间,轻轻地撩动着他的耳尖脖颈,那样令人悸动的触碰,勾起弘历身体深处隐隐的颤栗。 而年世兰的额头隐约感受到一处滚烫,慌乱之中她无法想更多,只下意识地抬额。 当她温软的唇触碰到弘历的耳尖,她浑身一颤,竟然忘记了动作。 眼下两人的身体紧靠着,她湿热的气息洒在弘历的耳尖脖颈,这画面暧昧到令人面红耳赤。 她刚想直起身保持距离,又只觉腰间一紧,弘历的双臂早已将她禁锢在他宽阔的怀中,她搭在弘历肩头的手更紧了几分,下巴搁在弘历肩头,鼻息间充斥着松竹清泉般的男子香气,却是再也不敢有一丝动作了。 “喵呜~” 一声娇柔野猫的叫声响起,孙竹息面色一松,她转头看向太后,太后眸光冷沉,孙竹息会意又亦步亦趋朝前走去。 “啪!” “喵呜——” 又是一声凄厉猫叫,那佛像一旁供桌之上的鎏金烛台倒地,砸在了孙竹息脚旁,那烛芯被融化的蜡油吞噬熄灭,她面前的光线又暗了几分。 孙竹息轻拍着心口,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一激灵,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小福子边拍门边叫嚷的声音: “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太后娘娘......您可安好?太后娘娘......” 太后皱眉,原本自己只想寻个安静的地儿呆会儿,眼下倒好,这太监一叫嚷,恐怕片刻之后这后宫又该不安生了,她大声喝止道: “别吵吵了,哀家无事!” 第163章 心思唯盼一人懂 随着宋福一通吵嚷,门外传来铿锵兵甲之声,想必佛堂附近的侍卫都闻声集结而来,太后皱着眉,朝孙竹息伸出了手,面色不耐地朝殿外走去。 高大殿门被吱呀推开,年世兰只知外头一阵骚动隐约夹杂着孙竹息的责骂声,她扶在弘历肩头的手松了松,她扬起下巴正想要挣脱弘历怀抱。 “再等一下。” 头顶传来弘历低沉的声音,那声音缱绻又似透着不自然的沙哑。 想到太后并未离去,年世兰又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任由弘历拥着自己。 而弘历说完那句‘再等一下’,他在黑暗的狐裘底闭上了眼睛,下巴又低了几分,四周仿佛万籁俱静,他能感受到脖颈间年世兰正眨巴着双眼,那忽闪的睫羽时不时地轻扫着他的皮肤。 他触手可及处是她温热的体温,那几乎不能自抑的心动令弘历浑身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原来将爱人拥入怀中是那样轻佻欣喜的满足感受。 而年世兰只觉周身隐约燥热了起来,弘历俯身轻靠,她额头被他青嫩的胡茬刺挠地隐隐发痒,身体的温度烘地年世兰心头发慌。 她试探着挣脱却发觉腰间弘历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他的手掌很大,自己的腰仿佛要被他生生捏断,那种带着侵略感的触碰,令她忽然紧张地大口喘息,只得压着声线轻颤道: “弘历,我疼......” 弘历心头一颤,他猛然回神,压下心中那疯狂的妄念,他松开了手,大力掀起罩在两人头顶的狐裘。 随着殿外卷进来的冷风,那燥热褪去无踪,年世兰仿佛被捂得透不过气,大口喘息着,连眼尾都透着妖冶的红。 殿内烛火透亮,年世兰这才看清两人的姿势暧昧又浪荡,不知何时她早已跪坐在弘历面前,而弘历两条修长的腿却半蜷着呈合围之势。 再看弘历面色虽是如常的清冷持重,但那泛着红的耳尖却早已出卖了他,年世兰怒目圆瞪,胸中恼怒犹如她眸中跳跃的烛火倒影,随时有燎原之势,她气急败坏甚至伸出了手便要扇向弘历的脸。 “娘娘是故意如此吗?” 弘历却在年世兰发作前先一步开了口,他眉头微皱,满眼无辜专注地看着年世兰,似是十分板正地在问责年世兰。 “什......什么?谁故意了?” 年世兰一时语塞,顿住了手上动作,正当她仔细回想着前因后果,欲开口辩解之际,弘历又紧追不舍问道: “娘娘明知弘历待娘娘心意,娘娘却如此......弘历只是个普通男子,还望娘娘莫要试探。” “混账!” 年世兰举起的手又想落下,却又察觉自己理亏,当时情急,自己头脑一热便做了此事,她又气又羞,咬着唇窝火憋气。 只是她手上又是一暖,只见弘历低头凑近了些,又拉过她高举的手,轻轻抽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次便算了,娘娘可不敢再有下回了。” 弘历看向她的双眸是沉的,连带着嗓音都低哑得叫人沉沦。 年世兰气恼地收回了手,不欲再与他争辩,而一旁的严禄早已听不下去两人的对话,轻咳了几声。 两人下意识转头,却见严禄同颂芝站在一起正看着他们,只是严禄的手正捂着颂芝的耳朵,而颂芝满目恼意正扒拉着他的手掌。 这画面意外又滑稽,惹得年世兰不禁轻笑出声。 年世兰正欲起身,却发觉腿脚发麻,弘历伸出手正要搀扶,却被年世兰拂开,最后在颂芝的搀扶下,坐在了佛像前的蒲团上。 此时殿门早已紧闭,四人一时静默无声,回想起太后话中那惊人的隐秘,年世兰同弘历都各自在心底琢磨了起来。 太后为免自己在后宫压过皇后,一心在背后牵制自己,坦白来说,这些年世兰都不意外,自从自己重生太后也早就在她复仇的名单之中了。 只是她未曾料到太后同隆科多私情,而弘历又欲查清当年之事,这一时之间她仿佛又多了筹码,但同样,若她一招不慎,恐怕万劫不复。 “你们殿外伺候吧。” 弘历清冷肃然的声音响起,颂芝闻言不安地朝年世兰看了一眼,年世兰神色板正轻轻点头回应。 毕竟今晚的事牵扯皇家隐秘,更涉及皇上太后声誉,恐怕弘历的计划要有变动。 “娘娘,您布局西北,究竟是为了......什么?” 弘历语中带着迟疑,他始终忘不了年世兰那被仇恨染红的双眸。 “怎么?殿下以为本宫要造反?是要弑......” 年世兰满眼兴味,很是不以为然。 “娘娘!慎言!” 弘历怒急交加呵斥止住了她的后话,他眸光锐利,但眼底晶莹的流光却透着隐约疼惜。 他心思缜密,虽不知太后口中皇上对年世兰具体做了什么,但他隐约察觉那必定是令她失望悲愤,无法原谅的事情,否则以她爱慕痴迷皇上的传闻,她如何会有如今那仇深似海的眼神。 “本宫,只想护住年家而已。” 年世兰察觉到弘历的担忧,收敛起玩味的神色,她淡淡说来,语中却透着疲倦和凄凉。 “娘娘,让弘历帮你好不好?” 年世兰此言,在她想方设法保住皇上对年羹尧的信任之时,他便早已料到。 但她又着手让本是仇家的齐宥宸上位,欲拉年羹尧的政敌隆科多下马。 她在后宫之中原本就招人嫉恨,如今还隐隐有要对付太后的意图。 这桩桩件件放在旁人头上,皆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而她却默默地付诸行动,除了保住年家,她恐怕还有更大的目的。 弘历虽有远大的志向和野心,但也是按部就班地稳扎稳打。 而年世兰身处四面楚歌的境地,若想成事不亚于虎口拔牙,他怎能放心让她独自承受应对。 “这样的话,殿下曾经说过,殿下如今不正是在帮本宫吗?” 年世兰含笑温声回应,得到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弘历眸光微动,心中百转千回,最后默了默,敛起眸底晦涩不明的情绪。 第164章 前路漫漫亦难行 年世兰撇过头,不再探究弘历眼中复杂的意味,转而论起了眼下的形势。 “眼下四殿下可还要继续入尚书府?” 弘历作为皇子,事情牵扯太后声誉,皇上颜面,此事非同小可。 哪怕只是知情,这样的事对于常人来说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便是做梦都不敢走露的隐秘,更何况要涉事其中。 “太后既然做了决定,弘历自然顺其心意。” 弘历已从年世兰兴奋的眸光中看到了她跃跃欲试的神情,想助她成事的心意和怕她被牵连的理智,不断地砥砺纠缠,他来不及斟酌太多,顺应太后心意自然也是顺从年世兰的意图。 他自然清楚年世兰万不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一箭三雕,打击太后和隆科多,又让皇上失了体面。 只是她到底有没有想过此事后果? “哪怕会让皇家颜面扫地,你也会做吗?” 年世兰唇角微勾,她凤眼微挑,透着着试探和蛊惑的意味。 “娘娘,此事非同小可,且太后......曾经庇护过母亲,而皇阿玛身为一国之君......弘历怕若事发,皇上势必彻查,恐怕娘娘乃至年家都难逃罪责。” 在年世兰的凝视下,弘历的心思无处可藏,他拿不准年世兰是真的希望自己能配合她,还是在试探自己对她的诚意。 只是,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允许她涉险。 “殿下说得对,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年世兰收回了视线,纵然弘历说的句句在理,但此刻她内心的失落也无法忽视。 到底,他不同于旁人,他是皇上的儿子,怎么会与自己利益一体呢? “如此,本宫先行了。” 年世兰脑中一片冷澈,几乎收不住唇际的一抹冷笑,她拢了拢肩上的狐裘,抬脚便要走。 “娘娘......” 身后弘历的声音几近恳求,年世兰只觉自己的手肘被拉住,弘历伸出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最后又轻叹一声无奈妥协道: “娘娘莫要冒险,弘历听你的便是。” 那抹透着嘲讽和疏离的妖冶冷笑,让他心头发慌,他怕她独自涉险,更怕他从此再也见不到碰不到她。 年世兰的脸几乎被宽大的兜帽完全盖住,藏匿在暗黑的阴影里,看不出她一丝的情绪,只是那影影绰绰的烛光之下,隐约可见她微微上挑的唇角。 ...... 眼看便要子时,两人才推门而出。天光隐隐,雪地素白,抬头可见重重枯枝乱影伸出宫墙,在那一方小小的天际背景中交杂纷错,仿佛试图触碰更高远辽阔的天空。 “弘历,下雪了。” 两人这样并肩而立静默着,望着同一方天地,弘历微微侧目,年世兰感受到他轻柔专注的视线,随着那盈盈闪闪的雪花,刹那抬眸,有一抹浅笑在她的眼角眉梢幽幽漾开。 那雪花簌簌地飘然而下,无声无息,无边无际,天地间静谧清冷,眼见风起千樯,两人却内心安宁。 回宫的路上,颂芝给年世兰递上了一个热乎的暖手炉,出门时候的暖手炉早就冷却了,年世兰好奇地低头细看,原是个素雅的白铜小手炉。 这样的规制显然是适合颂芝身份的,年世兰心头一热,轻笑一声动容道: “日后有人心疼你,本宫就放心了。” “娘娘,你在说什么,奴婢可听不懂。” 颂芝眉头轻皱,说完便扭过头仔细地瞧着年世兰脚下。 “这严禄本是医官世家,自小没了父母,受弘历外祖江家的庇佑才保住了父母遗产,平安顺利地长成。他一表人才的,又家世清白,人口简单,你若嫁过去......” “娘娘,您在说什么呢?我对他毫无情意,况且颂芝不想嫁人,只想常伴娘娘左右。” 颂芝意外地打断了年世兰的后话,她没有一丝骄矜羞涩,反而神情板正。 颂芝虽为奴婢,无法左右主子言行,但眼下娘娘身边不但有个不安分的四阿哥,况且今晚她也听到了那个惊天秘闻,她知道主子即将面临巨大的危险,她怎能安心出宫嫁人呢。 “女大不中留,时机到了本宫会替你安排。你放心。” 想起上一世自己对颂芝的亏欠,年世兰早已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好好待颂芝,自己不曾得到过的真心,便是一定要成全颂芝。 *** “你是当真想好了,此事要配合华妃动作?你可知此事若被皇上迁怒,你可又要过回从前在园子里无人问津的日子了。” 严禄与赵喜静立在侧,两人面上皆是肃然沉凝的神色。 “年世兰不会拿年家冒险,我自然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就要接近真相了,难道你不想找到你父亲被害的真相吗?” 弘历凝眉直直盯着严禄,眸中透着笃定和冷厉。 严禄的父亲便是当年为李矜瑰安胎的太医,李矜瑰一早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得知这太医有个孩子,也暗自为这位太医后事做了安排。 而严禄弃医从武,也是为了掩饰身份,能入宫查清当年之事。 “我自然没有一天不想查清当年之事,你我都清楚,他们无非是这皇宫暗斗的牺牲品而已。相较于真相,我更担心你,年世兰她未必可信,你可明白?” 严禄只比弘历年长一岁,自年少相识,两人亦兄亦友。 两人从来惺惺相惜,兄弟同心,弘历的仇人是自己仇人,连弘历的志向也是他的志向,这么多年严禄都是甘心辅佐,只待助他登顶那天下至尊的位置。 只是眼下弘历处事愈发激进,从前若说利用华妃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如今的他身处一段禁忌之恋,眼见愈发无法自拔,让他又惊又气。 年世兰从来态度暧昧,野心极大,他日得逞,弘历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此事上我心已决,至于其他,你不必担忧。” 弘历转身步入雪地,那清冷雪色映照在他俊美脸上,明明暗暗中,显得格外清冷无双。 弘历自知无法说服严禄,甚至都无法说服他自己,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第165章 弘历婚事被定下 今夜发生的一切似如梦境般颠倒绮丽,弘历仿佛累极,入殿便和衣而卧,只愣愣地瞧着床幔上的雪光暗影。 流光阑珊间,他似目无焦距,一遍遍地想着今晚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细节,隐约中那鼻息间的甜香还未散去。 想起年世兰刻意地顺从,假意地靠近,他眼底的眸光依然安静而清宁,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她的旖旎浅笑,动人身姿,盈盈闪闪,渐渐展开在这无边寂静的雪夜里。 次日天光微亮,弘历依旧按时晨起,昨个儿未来得及洗漱换衣,一早嬷嬷与云岚都挤在了弘历内室,帮着穿戴梳洗。 云岚捧着主子换下的外衣出了内殿,如往常一般,主子的衣物都是她亲自盥洗熨烫,她刚想将那外衣浸入温水,却嗅到隐约香气。 她凝神细闻,心中有一丝惶然,身为女子皆生性爱香,更何况这香气太特殊了,这是唯独华妃才有的欢宜香,加上她日常所用之物的天宫巧,两种稀有奇香掺杂,才成了这绝无仅有的香气。 她心头一凛,想起昨晚殿下晚归,竟疲乏到不曾洗漱脱衣,还浑身是华妃的体香,她惊惧交加,手中弘历的暖缎外衣被扯地发皱。 她蓦然回神,又低头细细翻看查验,最后在领口处发现一抹浅淡的绯色,那颜色浅淡却十分刺目,让云岚的心沉沉下坠。 她神情惊恐更透着一丝委屈和嫉妒,她眉头紧蹙,两行清泪便不由自主地滑落。 *** 早朝之后,皇上同皇后同时被召进了寿康宫,太后对皇后教养三阿哥之事,好一通嘱咐,这话头顺其自然又扯到了皇子婚事。 “皇额娘的意思是要赐婚弘历与隆科多幺女?想来昨日隆科多舅舅拜见太后,怕是也是为了此事吧。” 太后直言想让弘历迎娶隆科多幺女,皇上心底虽有不满,但面上依旧淡淡的。 “隆科多此来不过是谢恩,他母亲身为诰命夫人,哀家关照一二也是份内应当。只是昨日说起皇后抚养三阿哥,哀家倒也惦记四阿哥,李金桂死的早,这孩子如今既然能帮皇上做些事,哀家也想为他筹谋一番。” “皇额娘当年对他们母子便时时关照,如今又操心起了弘历婚事,想来李金桂泉下也会感激太后恩情的。” 不待皇上回应,皇后竟贸然出言接下太后话头,哪怕将那忌讳的名字说出口。 太后如此安排,皇后心底实在赞成,三阿哥如今作为自己的嫡长子,他的福晋自然应该出自乌拉那拉氏,怎可让佟佳氏把女儿嫁过来。 而弘历身份在皇子中虽属微贱,但匹配小妾李四儿的女儿也绰绰有余,想必隆科多今日必定是为三阿哥所来。 而太后眼下一来要顾全隆科多颜面,又要保全三阿哥嫡福晋之位,只得退而求其次,把四阿哥推出来了。 胤禛沉眉低头盘弄着手中翡翠手串,皇后如此急切地回应太后的意思,不过是为了三阿哥。 想必这嫡福晋之位必得出自乌拉那拉氏族,虽说此举无可厚非,但想起太后成全隆科多的心思,他眼底眸光依然如冰霜般冷彻。 “皇额娘此心虽好,但朕早前便答应过弘历,不急着叫他成家立府。此事......” “隆科多此番贸然请求,虽说是为了女儿婚事,实则也是为了给老夫人冲冲喜。近来老夫人愈发糊涂了,时常念叨起孝懿仁皇后的事,隆科多也是感怀万分,虽然事情仓促,但他孝心可嘉,哀家不忍回绝。” 太后早知皇帝不满她与隆科多相见,此事又牵扯皇子婚事,自然不会轻易应下。 只是太后更清楚皇帝从小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母子情分在自己之上,若此事是为了关怀孝懿仁皇后生母,而非出于政事的目的,此事也算尽孝,想必皇上也没理由拒绝。 果然胤禛闻言,他抬眸微微对上太后温宁沉静的眸子,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淡然道: “既然皇额娘费心周全,那此事便如此定下吧。” 想起孝懿仁皇后对自己的关照,皇上难免动容,太后此言虽是为了说服自己,但自己的确无法拒绝。 孝懿仁皇后去世的早,等不及自己孝敬的那天,但眼下自己意欲拔除隆科多这根刺,若能为其生母做些事,也算弥补自己的孝心。 “这可当真是喜事,眼下年关将近,此事宜早不宜晚,来年开春寻个好日子,便能办喜事了。” 皇后心头大石落下,自己还唯恐隆科多或有不满,会再三相求,夜长梦多,太后一个冲喜的借口,此事就此敲定了,隆科多和皇上都无法再辩解什么,当真是妙计。 *** 自从曹贵人劝得端妃入局,她身边的下人也比往日里更活泛了,这不刚得了景仁宫那头四阿哥婚事的消息,便急匆匆去了延庆殿。 “娘娘,这隆科多向来是年羹尧政敌,此番年家三小姐抢了隆科多幺女的婚事,转头这隆科多求了太后便得了如此大的抬举,咱们要不要也为年羹尧大人也求一求恩典?” 昨个儿端妃非但说明了皇上对两家态度,还将齐府探查的消息告知了曹贵人,今日她一番打点,倒是将两家如今的仇怨打探了清楚。 “妹妹此话何意?成全他们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端妃虽私底下暗暗搜集两人罪证,想着他日也好为齐家在朝堂之上谋求方寸之地,但曹贵人话中所指她也是猜不透。 “娘娘细想,这前朝之事,咱们女人家那是插不进去半分,但这宅院之事,向来归女人操持。眼下一桩皇子婚事便能叫这两位大人之间势如水火,那咱们为何不来个火上浇油?” 端妃不明所以,曹贵人更是难掩得意的神色,微微凑近低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而端妃闻言,眸光忽的兴奋了起来,这曹贵人当真是个阴狠角色,杀人也诛心。 第166章 曹贵人从中作梗 “皇阿玛,您不是答应过儿臣,要让儿臣在皇阿玛身边多侍奉几年吗?皇阿玛如何说话不算了?” 弘历午后便被皇上召去了养心殿,可是得知是要给自己赐婚,他不禁朗声质问,那无礼又莽直的气恼样子,竟还透着孩子气,让胤禛想气却又不忍苛责。 “弘历,你也不小了,行事该沉稳守礼,早些寻个福晋从旁辅佐你也是为你好。况且,隆科多身为吏部尚书,又是国舅,这桩婚事实在不算委屈你,你有何可恼的?” 胤禛说着倒是对弘历无礼又不知感恩的样子当真给气到了,只是他一时气恼说了许多,见弘历只漠然地瞧着自己,眸中难免委屈。 不知怎的,那样相似的眉眼眸光叫他心头一软,他十分清楚隆科多今日之势头只是一时的,他日弘历恐怕还是会被牵连伤及,他叹息一声,缓声又安慰道: “朕知你孝心,这婚事的确仓促了些,这样吧,你婚后可以继续住在宫里,朕会替你另外安排个院子,如此你可如愿了?” 弘历脸色微微平缓,他抿了抿唇,眼底的纠结动容一闪而逝,蓦然再抬首,他小声试探又道: “皇阿玛如此为儿臣筹谋,儿臣谨遵圣旨,只是......儿臣可否与佟佳氏一见?” 胤禛闻言停下了手中正把玩的玉石,抬眸再看弘历一脸不自然的神情,嘴角不免微扬。 少年心思他是过来人,自然一清二楚,就如当初他偷偷借口去甘露寺瞧年世兰一般。 对即将成为自己侧福晋的年世兰十分好奇,不光是好奇她貌美的盛名,还有好奇她不拘傲然的性子。 “也罢,眼下年节将近,宴会节日也多,朕会让皇后选个合适的机会,让你们相见一场。” “皇上,曹贵人带着温宜来给您请安了,您看?” “进来吧。” “皇阿玛,那儿臣......” 弘历正要退下,胤禛却打断道: “无妨,温宜是你的妹妹。” “哎呀呀,皇阿玛这可真是暖和,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曹贵人朗声入殿,不时掺杂着温宜欣喜的笑声。 “给皇阿玛请安!” 温宜奶声奶气在曹贵人的示意下,有模有样地给皇上行礼。 “见过曹娘娘。” 曹贵人闻声,含笑福了福,并来不及回礼。 此时皇上眉目舒展,早已起身俯身将温宜抱了起来,温宜也半点不陌生,竟主动在胤禛脸上香了一口。 “哎呀,真是淘气,你这口水都沾在了你皇阿玛的脸上了。” 曹贵人含笑伸手用丝帕轻轻擦去皇上面上印子,又朝温宜挤了挤眼。 “无妨,无妨,温宜与阿玛最是亲厚。” 弘历静立一旁,只淡看着这温情的一幕,这样的画面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 原来这是他幼时梦中的场景,只是额娘同皇阿玛的脸他从未梦的真切过。 “哥哥,哥哥。” 三人笑语盈盈,脉脉温情,却只有温宜转头见到了落寞的弘历。 “温宜妹妹。” 弘历的思绪被扯回,眼见着温宜朝自己招手,他一时尴尬窘迫。 “温宜记性向来好,见过的人都过目不忘,鬼灵精一个。” 曹贵人伸手将温宜抱下,又朝弘历福了福,全了礼数,含笑温声道: “嫔妾今儿在皇后那听说四阿哥要与佟佳小姐议亲了,嫔妾恭喜皇上,恭喜四阿哥了。” “弘历在此谢过曹贵人了。” 几番寒暄,弘历便退出了养心殿,温宜乖巧皇上原本躁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皇上,眼下近年关,西北大捷,这宫里宫外都喜事也当真不少,这几日华妃娘娘都跑了几趟内务府,仿佛也是忙着要给年三小姐添置嫁妆呢。如此一来,倒是皆大欢喜了。” “皆大欢喜?年家三小姐的婚事也说定了?” “嫔妾失言,嫔妾以为皇上为佟佳氏赐婚,是要安抚隆科多大人痛失良婿呢,莫不是皇上不知内情吗?” 曹贵人脸上一沉,神情惶然,恐怕自己失言,她说完又起身跪地了。 “你先起来,此事到底有什么隐情?” 皇上见曹贵人神情郑重,眉头不禁微锁,自己连日来忙着前朝西北战事部署,倒是不曾召见夏邑。 隆科多此番求太后赐婚的内情,莫非除了攀附皇亲,给老夫人冲喜,还有旁的? “皇上,这后宫妇人往日都只同外头内宅夫人们往来,自然这各家后院一些大事还是略有耳闻的。前几日便听说湖北巡抚吴应棻的次子本是要向佟佳小姐提亲,可是这吴应棻的次子临时却改变主意转头向年府提出求娶三小姐,眼下年吴两家貌似也是好事将近了。这外头都传隆科多大人面上挂不住,才求了太后......” 说到最后,曹贵人声音几不可闻,涉及到两位大人府中嫁娶大事,曹贵人也不敢过多置喙。 而皇上抿唇不语,一双冷厉的眸子盯着手边的砚台状若沉思。 难怪太后执意为之,隆科多仗着同太后的旧情,一心要压过年府风头,恐怕一开始便是要将女儿嫁给三阿哥,而为了乌拉那拉氏,太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弘历,呵,太后就如此护着隆科多吗? 他心头愠怒,脸色遽地一沉,将那杯盖摔地丁零作响,就连外间正玩着的温宜都不免好奇地往里头瞧,胤禛瞧见温宜一脸懵懂的视线,他压下怒意低声喝道: “真是混账!朝政之事倒不见他们如此精明强干,倒是这颜面排场竟攀比较量!此风若长此以往,这朝堂还如何清明。” “皇上息怒啊,皇上言重了,两位大人都是大清功臣,又是皇上手下肱骨,嫔妾深宫妇人不懂朝政,可这亲戚妯娌之间如此这般吵闹的事属实也不少。皇上,嫔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胤禛叹息一声,曹贵人此话也似有几分道理,他点头应允,曹贵人又缓声道: “嫔妾言语若有失,还请皇上宽恕。若是寻常百姓家,两位大人也算是皇上亲眷了,皇上不妨做个和事佬,化解两家误会,譬如这亲上加亲,两人做了儿女亲家,日后常来常往,岂不是好啊?” “儿女亲家?当真是妇人之见,眼下这两人儿女亲事都定下了,还如何做亲?莫非要朕收回旨意不成?” 胤禛闻言,无奈冷笑,这妇人之见自己竟还当真耐心地听,果然气糊涂了。 “皇上,谁说这亲家便是要结儿女姻亲了?自古以来,这两家过继儿女也是常事啊,有了两姓之子,两家人总会顾念亲情......” 曹贵人娓娓道来,语声柔缓似透着诱惑,而胤禛眯着双眼,盯着曹贵人温婉含笑的脸,也逐渐舒展了眉头。 第167章 年熙过继隆科多 “赵喜,你去打探一下曹贵人这几日在做什么?” 弘历走出养心殿,脑中闪过曹贵人提及自己婚事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个曹贵人从前便暗害华妃,眼下不得不防。 “是,殿下,另外昨夜华妃娘娘摔坏的镯子已送至宫外,江寿正在寻相似的。” 弘历点头应下,似是略有所思,又犹豫问道: “这佟佳氏的喜好,你可探的?” “殿下,此事严禄稍后会在骑射课上向您回禀。” 一路赶至演武场,严禄早候多时,倒不是他一向提早等候,只是这午后一得了弘历被赐婚的消息,他便兴冲冲地入宫,满脸兴味,一心想瞧弘历的笑话。 “这新郎官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来得这样早?” “你来得也挺早,让你探查的事如何了?” “啧啧,你这位表妹,当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应是你喜欢的那一挂。佳人难再得,我看你不如从了......” “哪一挂?我倒是十分感兴趣,你倒是说来听听。” 弘历面色淡然,转头面向严禄,手中的箭虚浮地架在弓弦上,而那箭头却指向严禄下路。 “哎呀,殿下,你就是性急,且听微臣细说。” 严禄悄悄将那箭头挪开,敛起了笑意正色道: “此女性子骄纵,仗着隆科多的地位,在京中贵女的雅集中,从来都盛气凌人,骄横霸道。且此女除了喜爱金银玉石奢侈之物,倒也没有旁的爱好。自来眼高于顶,除了皇亲贵胄,极少将其他官宦子弟放在眼里,所以她的亲事也一直是隆科多的心事。” “既然如此,隆科多从前就没求过太后赐婚吗?” “你觉得此女性子如何?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一挂?” 严禄盯着弘历那板正的脸,不由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完全不接弘历的问话。 “听说你为了打探佟佳氏的私事,没少仗着你这张脸勾搭她的婢女,本殿下不如再求皇上一道恩典,好事成双,也让你沾点本殿下的喜气?” 弘历负手而立,瞧着一旁木架之上各色兵甲武器,说着竟浮起浅淡笑意转头看着严禄。 “殿下说笑了,微臣身份卑微,不敢劳殿下挂心。对了,那隆科多从前也求过太后,只是当时三阿哥没有嫡子身份,又有齐妃在侧。而殿下你一向不受宠,还未成年......而慎贝勒身份低微隆科多自然也看不上。倒是果郡王还算是个人选,只是果郡王向来散漫,风流之名在外,无心政事,也不在隆科多考虑的范畴之内。” “这佟佳氏的姻缘听着倒不像是她本人挑剔,反而像是隆科多相看不中,怪不得华妃略施小计,皇上便盯上了他。” 此女骄纵无礼,虚荣无自知之明,想来也是受隆科、李四儿的家教熏染,如此他便也有些成算。 午后的射箭课结束,天空又悄然飘起了雪花。 雪后的宫道难行,待弘历回宫,赵喜立刻上前迎接,不待弘历入殿,便低声禀报道: “午后皇上忽然发了一道上谕,要将年羹尧长子年熙过继给隆科多做儿子,华妃闹到了御前,据说被皇上罚跪在养心殿斥责,眼下还未回宫。” “上谕内容为何?” 云岚一早站立在大殿门口,远远见着主子回宫,她打开纸伞,匆匆地上前给主子掌伞,天光昏暗,她不曾看清此时弘历阴沉的面色。 “殿下,外头风雪大,奴婢给殿下温了桂花甜酒,快进屋祛寒吧。” “闭嘴!滚下去。” 弘历心头怒急交加,云岚突然出现打断两人的谈话,他挥手打翻了云岚手中的纸伞,冷声喝止了云岚的话。 “是。” 云岚不敢多言,心头又惊又怕,眼含泪意悄声退下,她拿着沉重的油纸伞,无助地站立在殿前门口。 殿内的银炭她方才加过,正是暖和惬意的温度,而殿外风雪交加,她手中油纸伞柄的雪花化开,缓缓流入掌心,凉寒刺骨。 她的身子一面暖,一面冷,正如她的心方才还暖意和煦,眼下却寒彻入骨。 赵喜抬眼望了一眼云岚,转而回神又沉声道: “皇上午后以商讨您的婚事为由召见了隆科多,而此上谕并未下旨,只是在年羹尧的请安折子里用朱批回复了,倒是隆科多那头当场便给年熙改名为德柱。殿下......殿下等等。” 赵喜话音刚落,弘历便系紧了大氅,抬脚便要出门,赵喜赶忙上前拦住,急切提醒道: “殿下,此时你不便出面,况且,你即便要去,也不能如此前去。” 弘历微愣,午后皇阿玛刚召见过自己,眼下前去必得寻个借口,而年世兰既然在跪罚,那自己必得备些东西。 他转身走进内殿,寻得了那壶温热的桂花酒,又寻来水囊细细将酒灌入其中,转身出殿又瞥见一旁的云岚,他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抬脚欲走之际,还是吩咐了一句。 “今夜不必伺候了,你先退下吧。” 不待云岚回话,弘历早已踏入了风雪之中,云岚抬手擦去眼角泪痕,主子一向寡言淡漠,方才那句嘱咐虽平淡,却仿佛隐约藏着一丝温柔。 方才还泪眼婆娑的她,现下转而含情微笑,只要殿下不曾忘却自己,只要他的目光能短暂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便满足了。 第168章 相见又争如不见 养心殿内胤禛斜靠在暖榻之上,正沉眉憋着怒气,而华妃长身跪在殿内,时不时小声抽泣一声。 原本这上谕不会如此之快传到华妃耳中,只是这隆科多自得狂妄,出行离宫的一路上,得意洋洋地告知了一众宫里宫外的熟识,甚至遇到些嘴甜讨好的下人,还打赏了些许。 不到入夜,这年大将军长子过继给隆科多的好消息便传开了,华妃得了消息便急色匆匆地来了养心殿,二话不说便是跪地哭求。 胤禛虽气恼,却也清楚华妃的性子,再者,两家做亲,他非让年羹尧长子过继,让隆科多得了颜面也是别有用意的。 哪知这华妃还是骄纵性急,哭诉起来也是不管不顾,这年家长子年熙是年羹尧早逝的发妻纳兰氏所生,自小孱弱久病缠身。 华妃又与这纳兰氏相处过几年,十分亲近,忧心年熙固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曹贵人一番谏言怂恿,自己也不曾多虑,兴起之下匆匆便决定了此事,华妃一时难以接受实属人之常情。 他眉头一松,暗自叹息一声,此事自己只顾及着让隆科多与年羹尧互为掣肘,的确不曾顾及其他,更何况两人僵持负气了半晌,这气也散尽了。 他转头瞧见年世兰低头垂泪的伤心模样,心头骤然一软,他俯身伸出双手便要搀扶,哪知年世兰倔强脾气上来亦是难哄难劝,扭着身子便是不肯让胤禛触碰。 “好了好了,地上凉,你先起来,朕自会给你个说法。” 胤禛不怒反而语中含着笑意,年世兰幽幽抬眸,撞上胤禛温和似透着无奈宠溺的目光,她将信将疑地扶住了胤禛伸出的手。 “瞧你,气性还是如此大,朕真拿你没办法。” 胤禛牵着年世兰的手,两人并肩坐于暖榻之上,瞧着年世兰眼底的红血丝,他不免又心软了几分,伸手将人拢在怀里。 年世兰仿佛一时没回过神,想起前世胤禛也有虽生气,但最后还是会顺从放纵自己的时候。 譬如夜晚招来安陵容与甄嬛给自己唱曲抚琴取乐;或者明知自己陷害沈眉庄假孕争宠,最后还是不痛不痒地揭过;又或者自己为年富年年斌请封,皇上虽不情愿却还是应下。 胤禛如此真切宠溺纵容的神情,她却从未见过。 或许是从前自己所作所为实属罪恶行迹,胤禛实在厌恶吧。 正当她心绪微动,脑中浮现前世零碎片段,胤禛的声音在她头顶清缓地响起: “朕做此决定,并非一时兴起,世兰,朕依仗年羹尧你是知道的,而隆科多亦是朕的左膀右臂,只是,近来他屡屡犯错,下头人时常在朕面前弹劾......你只需明白朕待隆科多的耐心不会太多。” 年世兰心头大震,直起身似是不可置信地瞧着胤禛,她虽清楚皇上早已存了惩罚隆科多的心思,但她万不会料到胤禛会向她坦白。 此事涉及前朝机要,自己身为妃嫔是万万不可知情议论的,哪怕她今日得知此事,她也万万不敢将此事泄密,哪怕是透露给哥哥的。 胤禛此举仅仅为了安抚自己吗?还是一如从前,这不过是他纵容麻痹自己下的本钱? “皇上?” “不仅如此,为弥补年羹尧,也为叫你安心,朕会封你哥哥为一等男世职,由年富承袭。” 见年世兰眸中的诧异和无措,胤禛眸色宁和胜于平日,他声音沉沉,恳然道: “可是不生气了?” 那一瞬年世兰只觉脑中混沌,不知怎地,她瞧着此刻胤禛的眉目,脑中却浮现另一张脸和另一个声音。 “娘娘,可是不生气了?” 她心头一慌,面上的惊慌一瞬而逝,在胤禛看来,此刻她神情似意外又似惊异,她旋即回抱住胤禛,将脸紧贴着胤禛的胸口。 胤禛的常服褂子上,那明黄夹金线的龙纹绣样闪烁着金芒,似乎明晃晃地让年世兰睁不开眼,胤禛透着龙涎香的气息,暖暖地拂在她脖颈间,这才让她的心缓缓安定。 “四阿哥,皇上真的再与华妃娘娘商议要事,您当真不便入殿,殿下......” 弘历掀帘入殿,便是瞧见如此温情缱绻的画面,年世兰与皇阿玛紧紧相拥,她神情恬淡安然,眸中闪动着迷离的流光,整个殿中都暗暗流动着暧昧和多情的气息。 这样的年世兰是他不曾见过的,他的出现就如他带进暖殿的寒风一般不合时宜,令人不适。 年世兰在见到弘历的那一刻,浑身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弘历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看着自己的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 短短一念间,两人相触的视线早已避开,胤禛冷沉肃然的声音响起: “混账!如此不知礼数,滚出去!” 弘历默然低头退下,胤禛早已察觉怀中年世兰的紧张窘迫,两人正情到浓时,被这小子忽然闯入,这场面着实有碍自己帝王威仪。 年世兰更是收敛起情绪,起身整了整衣裙,掩饰起自己羞臊又紧张的神色,只是她又柔声对胤禛道: “四阿哥性子天然诚挚,倒与旁的皇子公主不同,臣妾看来倒是十分难得。他自小不在宫中受教,皇上还需废些心思,可别再为此动气了。臣妾这就回宫给皇上准备宵夜,一会儿谴人给皇上送来可好。” 这骄纵的宠妃终于被自己抚慰熨帖,胤禛心头暖意渐起,自然对弘历鲁莽闯入的事也不再挂怀于心。 而年世兰不再哭求,接受了眼下的结果,不但因为胤禛所谓的弥补,也是因为她十分清楚,胤禛这上谕既然已做定,是不会轻易收回。 自己闹腾一番固然是一时心中愤然,任性而为,却也不想隐约触探到胤禛心意。 至于弘历,他这个始作俑者,她势必要找他算账的。 出了殿门,只见弘历背着身静立门外,背影透着疏离和孑然一身的孤寂感。 听见年世兰花盆底轻叩金砖发出的咔哒声,他转身微微低头行礼,年世兰错身而过,看不清他的表情,弘历垂眸只见年世兰一袭飘逸的衣角。 “宋福,你一会去御花园取些雪水,本宫今晚要围炉烹茶。” 年世兰朗声吩咐了宋福一句,这句吩咐落在弘历耳中,他面色微动。 随着苏培盛的通传,他不再多想转身步入了殿中。 宋福会意一早清退了御花园附近的宫人,加之晚来风雪愈加肆虐,除非有差事,宫人都不愿出门。 两日的积雪,树木枯枝上积着厚厚的雪,时常能听见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 年世兰拢了拢肩头斗篷,天气寒冷,加上心头压着怒气,她在园中等得不免心焦。 第169章 娘娘,再等一下 弘历受了一通不痛不痒地责骂,此刻匆匆赶来,雪花簌簌,只见年世兰穿着一件月白的织锦皮毛斗篷,仿佛与雪色融为一体,盈然而立,静谧美好。 而年世兰闻听身后积雪咔吱轻响的动静,知道弘历来了,她蹙眉冷眼瞧着来人。 弘历倒一脸平静甚是心安自得的模样,年世兰一下午的焦急怒气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的暖炉掷了出去。 “咚。” 那掐丝景泰蓝的暖手炉砸在了弘历肩头,随即又滚落在地上,那手柄边角都刮蹭到几屡丝线,砸开厚厚的积雪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年世兰心头一惊,慌忙上前两步,只是雪地厚重,她的花盆底鞋被积雪绊倒,不偏不倚地又倒向了弘历怀中。 那一阵甜香扑面而来,弘历伸手借力将她扶正,而年世兰仿佛顾不得眼下慌乱的场面,只是怒目圆瞪地盯着弘历静谧无波的眼眸,她的声音发着颤,沉声质问道: “为何不躲?” 她虽心里烦躁恼怒,掷出那手炉也并非存心想打砸弘历,只是一味出气罢了,她以为他会如上次一般,轻巧躲开,哪知他却生生受下了。 “娘娘若真心想砸弘历,便不会砸在弘历肩头了。” 而弘历倒是乖觉知道她心中有气,缓缓开口仿佛在安慰心有不安的年世兰,他语声淡淡又道, “此事是弘历的错,让娘娘受苦了。” 他声音清越温柔,深沉如墨玉的眸光定定地望着她,年世兰心头的怒气恼意就这么轻易地被抚平了,她面上的不自在转瞬即逝,最后轻叹一声似是自我慰藉: “罢了,事已至此,年熙身为年家长子,或许这便是他的命吧。” 自己苦心孤诣地谋划,千算万算还是逃不开命运的安排,前世依云的孽缘苦果,想来必得由年家子孙来担。 那今生自己若要保全年家,那这因扰乱因果轮回带来的罪孽又该轮到谁的头上? “娘娘不必过分忧虑,想来隆科多不敢怠慢,相反年熙身子若有恙,年家更加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只得好生养着。” 弘历不知年世兰为何又是那悲伤破碎的神情,他心头一痛,不忍又温声安慰。 “你说的没错,皇上不会轻易改变心意,眼下本宫也无法留住年熙,倒是不妨给隆科多施加些压力,也叫他不敢怠慢。” 弘历此话十分有理,原本探查尚书府的事,自己正愁无法亲自介入,弘历孤身前往她倒是不愁他会查不到结果,只怕他无法全身而退。 眼下自己倒是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此番皇上有心弥补,自己想在认亲宴会上亲自驾临尚书府,倒也顺理成章。 她暗自打算了一番,面色逐渐清朗,只是此法还需瞒着弘历,只怕这小子又给自己多事。 风雪渐渐稠密,手中没了暖手炉的年世兰被风侵袭地隐约发颤。 “娘娘,外头冷,您拿上这暖水囊吧。” 弘历从胸口衣襟处掏出那灌了热酒的水囊,面色似有一瞬的犹豫。 年世兰好奇接过,那水囊灌满了热水,又被弘历贴身带着,正暖热熨帖的很,她捧着那暖水囊瞧了瞧,上头绣着少见的奔马图样,手艺甚是精巧,一看便知不是宫中内务府所制。 “你身边的云岚倒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子若随身带着暖手炉不合适,倒是这水囊贴身身携带不打眼,当真玲珑心思。这绣花的心思和手艺也是一绝,能否让她也给本宫缝个好看的水囊袋子?” “娘娘,这......” 弘历面色一滞,这水囊袋子是否云岚所绣,他倒是不知,可这用水囊暖身倒是乌龙一场。 他一时冲动性急,以为年世兰大闹养心殿,驳斥皇上上谕,会被罚跪在殿外,想着如今风雪交加,他送些桂花酒也好叫她暖身。 没曾想自己赶往,却撞见了她与皇上两情缱绻恩爱的画面,这叫他尴尬又失落,眼下怎好承认自己的过失与失败。 “哟,便就这么舍不得了?罢了,本宫也不稀罕了。” 年世兰本是玩笑一句,只是话说出口,她倒当真有几分道不明的气恼别扭了,抿唇又将怀中的水囊甩给了弘历。 却不想又砸中了他的肩头,他轻嗞一声,年世兰这才惊觉,定是方才那暖水炉把弘历砸伤了,她蹙眉望着他肩颈处的衣料破损,似有淡淡血痕,没想到她这一下竟如此重,她心下懊悔满脸忧惶。 而弘历只是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又将水囊放回了年世兰怀中: “娘娘,弘历并非此意......” “赵喜。”年世兰不待回应他的话,只冷声喊来了附近的赵喜, “你那药膏可还随身带着?快给四阿哥瞧瞧上些药......罢了罢了,外头天寒,还是早些回宫,叫云岚给你好生上药,这几日让她好生伺候着,千万别沾水。” 年世兰心头又烦躁了起来,弘历越是待她处处退让纵容,她越是难以心安。 “娘娘,这只是小伤而已,娘娘不必介意,比起......皇阿玛,弘历只能为娘娘做些微末的事罢了。” 弘历垂眸,神情渐渐沉静下去,一整晚让他低落怅然的症结就这么摊开了。 当他看到他们夫妻情深的模样,那一刻弘历只觉自己的心一丝一毫冷下去,似乎被千年玄冰紧紧压着。寒冷又无力,让他透不过气来。 年世兰心头蓦然一紧,这是弘历第一次直言提起三人的关系。 从前他或许是不敢提不想提,如今这明目张胆地同自己说出此事,他又想从自己口中听见什么答案呢? 自从圆明园回来,自己利用他又引诱他,以弘历的心思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她这一时又心乱如麻了起来。 “你既受伤了,便早些回宫吧,天色不早,本宫先行了。” 弘历盯着自己的眸光深沉犀利,仿佛有意要窥探自己心中所想,不给自己掩饰的机会。 年世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敛起慌乱的神情,转身离去了。 瞧着年世兰衣角翻飞慌乱的背影,弘历唇角是一丝意味深长又释然的笑意。 “别苦中作乐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严禄悄声从高处落下现身,雪夜风声干扰,为防万一,严禄早早潜伏屋顶,四下远望。 “苦?” 弘历无心应对,转身步入风雪。若是从前,年世兰面对自己此番试探的话,她必定是出言警告自己认清身份,而如今她却慌乱地闪避这个问题。 “娘娘,再等一下。” 弘历眸子里是风雪下细碎的天光,流光涌动间分明带着明媚的笑意。 第170章 多情野鸟争枝坠 回到了翊坤宫,周宁海早已翘首盼了许久,见几人冒着风雪入殿,他忙差人端上来姜汤宵夜。 “娘娘,这是何物?” 颂芝见年世兰从怀里拿出的水囊,甚是好奇。 “是弘历的贴身侍女云岚做的暖水囊,这侍女倒是心思奇巧。” 不知是因为年世兰鲜少夸赞旁的奴才,还是颂芝不屑这侍女讨好媚上的心思,她眸光冷淡甚是不屑: “不过就是个花哨的水囊灌了热水而已,倒是会讨好主子。” 说着便顺手扔给了一旁的周宁海,周宁海接过瞧了瞧,倒是觉得十分实用,只是他仿佛闻见了隐约熟悉的香气。 “这水囊怎么有股熟悉的气息?” 众人好奇,随着周宁海一句疑惑凑上前细嗅。 颂芝解开顶端的皮革细线,拔开软塞,众人这才清晰地闻见那桂花甜酒的香气。 “嚯!娘娘所言甚是,这姑娘倒是心思别致的很,原来这给殿下备的竟然是桂花酒。这大冷天的,时不时喝一口倒是十分御寒啊。” 周宁海向来爱品尝小酒,难怪自己会觉得这香气熟悉,不禁夸赞起这婢女的玲珑心思。 “还当真是桂花酒,那姑娘瞧着十分胆小内敛,不想竟有这样的巧思,怪不得能入弘历的眼。” 年世兰细嗅之下,倒是馋了起来,这天寒地冻的,围炉饮酒岂不妙哉。 “快都去找些杯碗的,大家都喝一盅,也好驱驱寒,这才叫‘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年世兰来了兴致,她甚少卖弄诗词,这一句耳熟能详的诗句倒是十分应景。 颂芝却未曾挪步寻什么杯碟,她满脸不屑,只低头把年世兰脚边的薄被掖了掖。 “什么巧思......不过是些谄媚爷们儿的功夫......” 不知怎的,颂芝虽也瞧过几次那云岚,每次都是瑟缩安静地躲在一旁,看着是个本分胆小的,但她就是无端地不喜。 “你又在嘀咕什么,这云岚也不曾得罪你,如何便同冤家似的了?” 年世兰自然是听见了她的不满嘀咕,只觉颂芝向来傲娇,不免提醒了一句。 “娘娘,奴婢只是真心话,奴婢就是看不惯这假惺惺的做派,一边装着胆小畏缩,一边又暗戳戳地各种讨好爷们儿,谁还看不出她的心思。” 颂芝有些不服气,语中透着奚落和嘲讽。 “颂芝,你也得注意些言辞,这云岚既然是弘历的屋里人,她自然可以有这些心思,她如何需要暗戳戳了?” 年世兰只道开解颂芝,只是说到最后,她也渐渐低下了声音。 她心头不禁又闪过弘历仿佛在质问自己的眼眸,恍惚间总觉得心头毛毛地不自在。 “好了,你也别恼,不过你这话说的,倒叫本宫想起这宫里头的一个小主了?你且猜猜?” 年世兰话头一转,似是在逗弄颂芝,又是在开解自己。 “噗嗤。” 颂芝轻笑出声,那还有谁了,自然是安常在了,难怪自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位云岚。 主仆俩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方才的恼意不快都抛诸了脑后。 “娘娘,您也尝尝这桂花酒,这酒不像是宫中所酿,倒是像金秋新酿的,不甚浓烈倒是芳香四溢,很适合女子饮用呢。” “你啊,就好这口!” 年世兰瞧着周宁海这爱酒如命的模样,不禁无奈嗔怪道。 “娘娘你也知道,从前奴才身子好的时候,在战场上一日无酒便提不起刀!” 不知是不是桂花酒的确香甜,还是这周宁海知道今日主子不痛快,又借着酒劲儿吹嘘讨主子欢心。 “周宁海。” 一旁响起的却是宋福的声音,他极少出声,喊出周宁海的全名,连大家都微愣了一念,他抬手扬了扬手中的酒远敬一杯,又举杯尽饮。 周宁海也喝尽了杯中酒,转头又说笑了起来。 年世兰只含笑听着周宁海那不知吹嘘了,不知多少遍的英勇往事,她一杯接一杯,一时眸光迷离,身边的人都欢笑着,只觉心头安宁又温暖。 *** 而弘历一路回宫,赵喜便匆匆忙着给弘历检查伤口,他朝殿外朗声喊了云岚一声,弘历倒是意外又惊异。 “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喊她进来了?” “殿下,这是华妃娘娘的意思......更何况奴才粗笨,怕手重伤了殿下。” 赵喜立在殿门口,面色板正,倒是没有上前伺候的意思。 不待弘历开口拒绝,等候传召的云岚早就匆忙赶来了,赵喜开口便利索吩咐道: “云岚姑娘,殿下受伤需清理,你先替殿下解开衣服擦拭。” “是!” 云岚神情惊异紧张,她接过赵喜递来的托盘物什,掀帘入了内室。 眼见着那肩窝处渗出了血丝,她伸手便要帮弘历脱去外衣,却被弘历伸手挡住。 “我自己来。” 弘历神色惯常平淡冷然,他起身利落地脱去外衣,只扯开了里衣肩头。 赵喜端来了沸水,云岚这才上前,拿了沸水煮过的巾帕沾取了盐水细细擦拭着伤口。 这伤口被拉开了一条口子,血痕都快干涸,她沾取盐水虽十分轻柔,但弘历不免还是皱起了眉。 倒不是他怕疼,只是被无端的近身触碰让他感到不适。 云岚神情紧张,恐怕这盐水太浓,主子不免刺痛,她一时无措,竟低头轻轻朝伤口吹了口气。 那温热暖湿的气息扑过来,弘历再也无法忍受,他起身不耐喝道: “赵喜!” 闻听殿下语中的冷厉,赵喜在帘外赶忙又躬身进来。 云岚拿着巾帕慌忙跪地,她眸中似有泪意,鼻头微酸,不知是心疼怜惜弘历的伤口,还是心酸委屈弘历的拒绝。 赵喜赶忙接过云岚手中帕子,又挥手示意她退下。 而弘历此时又忽然开口缓淡道: “你等等,本殿下还有话要问。” 云岚一时错愕,又顿住了脚步,转身低头垂眸等着吩咐。 “那水囊袋子的绣样是不是你绣的?” “的确是奴婢一时闲来无事所绣。” 云岚愕然,这水囊袋子莫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你做的很好,你可还会绣其他的花样?” 赵喜一边帮弘历擦拭着伤口,闻听弘历这一问,他手上动作不免一滞,弘历微微转头瞥了一眼,赵喜倒是不敢多言也不敢停下动作。 “不知殿下想绣怎样的纹样......又是送给什么样的人?” 云岚心头怦怦直跳,她的问题寻常合理,只是问出口之后,她又紧张惊惧。 “女子。” “女子那便是牡丹海棠石榴一类寓意吉祥的.......或是鸳鸯、龙凤之类寓意男女情意的......” 云岚语中似有犹豫,她捏着丝帕的手指渐渐收紧,生怕主子会再次责备自己。 “那便玉兰花吧。” 弘历闻言似是有片刻的思虑,脑中想起初春玉兰树下的年世兰,便脱口而出。 云岚惊讶地抬眸,她不知为何偏偏是玉兰花,但她分明察觉主子口中说起玉兰花的时候,是那样的温情脉脉,仿佛不忍惊动。 原来,那玉兰花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云岚应下,一路浑浑噩噩回到了房中,她静坐了许久,最后宽衣入睡的时候,她轻抚了抚青绿肚兜之上的玉兰花样,就似从前殿下抚过的那般。 第171章 华妃警告曹贵人 “娘娘,听说入夜后华妃大闹了养心殿,在内殿跪地哭求了许久,眼下倒是不知圣意如何了。” 这午后,曹琴默直到听到年熙过继给隆科多的消息,这才彻底安定,她心头痛快又按捺不住欣喜,兴冲冲地赶至延庆殿邀功卖乖。 “还是妹妹有法子,皇上既然用了妹妹的法子,想来是十分赞成的。” 此法就连端妃都意想不到,如此这般,隆科多与年羹尧互为掣肘,皇上自然乐见其成。 曹贵人此刻正是得意,那自己不如顺水人情再给予些恩惠,也好叫她更依附自己。 “妹妹既然立了大功,皇上向来赏罚分明,姐姐自然也愿意为妹妹奔走,讨一讨皇上恩典。” 曹贵人眼眸清亮,难掩欣喜之色,自己纵然立了功劳,但若无人开口举荐的,自己也不好开口求的,不想端妃当真信守承诺。 “嫔妾不敢讨要什么功劳,为报娘娘昔日之恩,嫔妾自然以娘娘马首是瞻!” 端妃轻扶起曹贵人,眸光暗了暗。 *** 雪光透过窗棂斜斜映照进大殿,殿内烛火盈盈闪烁,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梦的幻境里。 年世兰昨晚醉酒便歇在了暖榻之上,她睡得很沉,睁开眼只见外头雪光有些晃眼睛,又觉周身是诡异的静谧空无。 明明昨夜她身边还围满了人,大伙有说有笑的,眼下却静默无声,她心头一凛,慌忙坐起身: “颂芝!颂芝!” “娘娘?你可是醒了?” 颂芝掀帘入殿,她一直在帘外候着,怕吵醒娘娘,便不让人入殿伺候。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什么时辰了?” 年世兰心头一松,怕是昨晚饮酒过多,自己睡得太沉,醒来都恍惚了。 “娘娘,今儿雪还未停,眼下时辰不早,奴婢瞧您好睡,正想着给您告假呢。奴婢怕旁人吵了娘娘,才将人都谴开了。” 原是这雪天格外安静,雪光透亮,让年世兰以为误了起身的时辰,她睡醒一时恍惚,一夜无梦,倒是许久不曾睡得如此深沉。 小雪将停未停,绵绵无声,空气冷阒,天地间空旷而宁静。 “颂芝给本宫上妆,想来雪天难行,本宫迟一些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 昨晚上皇上承诺对年家封赏,想来这旨意要早朝之后才会传达各处。 她倒是来了兴致,这档口必然是要出门的。 “给皇后请安,臣妾迟来,娘娘不怪罪吧?” 年世兰妆容精致华贵,她傲然环顾了一圈,倒是满意兴味,众人虽静默不语,但脸上神情却各异,尤其是曹贵人,满面自得神采奕奕的模样。 而向来爱嚼舌根听闲话的欣常在也是欲言又止,慌忙喝茶掩饰眼底的好奇之心。 连带着一旁的富察贵人看着自己的眼光,都多了几分探究和奚落的意味。 显然自己入殿前,这帮长舌妇人早就议论起了年熙过继的事。 “华妃妹妹来得正是时候,方才姐妹们都还说此次要恭喜华妃了,这年熙过继给隆科多,从此两家结为亲家,真是一段佳话呢。” 皇后含着意味不明的笑,眼角细纹都深了几分。 “皇后说的是,臣妾也这般认为。多谢娘娘了。” 华妃倒是云淡风轻,丝毫不介怀的样子,倒是叫人揣测她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是呢,嫔妾从昨个儿午后就听说了,这可是大好的喜事,如今年大将军与国舅隆科多可都是炙手可热的大才,两家结亲可真叫人艳羡的。想来眼下整个前朝乃至京城都知晓了,嫔妾在此也恭喜娘娘了。” 曹贵人起身福了福,满目的谄媚笑颜倒是一如从前。 “曹贵人真是会说话,只是,本宫觉得这过继、认亲的也是寻常之事,这前阵子三阿哥不也过继给了皇后娘娘吗?本宫倒是不见你如此奉承欣喜的,曹贵人厚此薄彼了。” 年世兰轻嗅了那热茶,又放下了,她语声缓淡不等曹贵人辩驳,曼声又道, “既然曹贵人如此艳羡此等好事,那不如本宫也请示了皇上,将温宜过继给本宫,如此曹贵人可还满意啊?” “娘娘说笑了,嫔妾是真心恭贺,温宜从小受华妃娘娘照顾,早已将娘娘视为亲娘了,哪里还需这些虚礼呢?” 曹贵人脸色陡然一滞,闻听华妃要收养温宜,她心头慌乱暗自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只是这话已说出口,眼下自己只能勉强圆回去了。 “妹妹慌什么,哎呀,本宫只是玩笑一句,瞧给你吓的。本宫自然知道你同齐妃一般,从来当自己的孩子似眼珠子般疼惜,本宫怎好使这种不耻手段,夺人所爱呢?” 这话意有所指,让皇后面上也挂不住,皇后眉头微蹙,唇角微抿,只是一瞬又端着宽和的假笑,不免出言劝解道: “曹贵人你也是,华妃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倒是急了。不过这过继典礼将近,本宫也选了几样贺礼,一会礼单会给华妃你过目一番,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本宫再酌情添置,你看如何?” 这礼不礼的,无非还是嘲笑奚落自己,倒是不痛不痒地。 “皇后娘娘有心了。” 华妃淡然浅笑,喝了一口茶,又朗声道: “不过说起礼单,臣妾倒是还真得回去准备着了,这喜事多也累人啊,皇后娘娘,臣妾有事先告退了。” 华妃施施然起身告退,缓步经过曹贵人身侧,她转脸睥睨着端坐俯首的曹贵人。 只见她双手轻叩微微俯身,倒是一幅守礼谦卑的模样。 只是她眉头微蹙,眼神躲闪,额头似有微汗,想来自己方才那一番挑拨威吓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只是年世兰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打压她的机会,她狭长眉头微挑,唇角勾起一抹妖冶浅笑,无声凑近,语中透着玩味和蛊惑: “本宫听闻温宜认了端妃做干娘呢?怪不得妹妹看不上本宫了,不过,话说这有奶便是娘,温宜这么小,会不会时日长了,会认错亲娘呢?哈哈。本宫只是又开个玩笑罢了,妹妹别介意。” 曹贵人愕然惊恐抬头,对上年世兰阴沉冷厉的眸光,她心虚惊慌地又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第172章 含情欲说宫中事 望着华妃傲然转身的背影,曹贵人险些站立不住。 她心中惶然,莫非华妃察觉到了什么,知道了此事是自己给皇上出的主意? 只是,心头再多疑云猜测,都不及华妃说起要过继温宜的事让她心惊胆寒。 “这华妃娘娘当真是心宽,旁人倒是学不来。” 富察贵人见殿内一众都没了谈笑声,不敢再笑论今日之事,一时脸色讪讪的,似是十分看不顺眼华妃如此嚣张的模样。 倒是皇后瞧着富察贵人这比往日傲然了几分的脸,心念微动,含笑又温声道: “富察贵人说的倒是不错,华妃向来深得圣心,有了皇上的宠爱,到底是多了几分底气的,各位妹妹学着点华妃的豁达才是。” 富察贵人正欲饮茶压下心头不快,蹙眉低头之际,身旁的桑儿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神情一滞,似想起来什么,又放下了茶盏。 “富察贵人是怎么了,这茶是喝不惯吗?” “哦,回皇后娘娘的话,近来太医给嫔妾新开了调理身子的药,说是不宜与茶同饮,嫔妾想着还是避忌着点,辜负娘娘如此好茶了。” 富察贵人神情自若,倒是十分感怀皇后对自己的细心关怀。 “调养身子也是为了皇嗣着想,既如此,剪秋啊,往后给富察贵人备些牛乳茶之类的吧。” 听到牛乳茶,正低头啜饮清苦茶饮的淳常在,倒是霍然抬头暗自向富察贵人投来羡慕的目光,而一旁的莞贵人唇角含笑瞥了她一眼。 *** “娘娘,皇后如此殷勤备了厚礼,想来还误以为此番,皇上是在抬举隆科多呢,今儿待皇上加封年府的圣旨晓谕天下,只怕这些人都脸色更难看呢。” 娘娘今日这一通指桑骂槐,颂芝心头暗自得意,看着皇后这礼单丰厚,倒是十分惊讶。 “皇后这礼不过是周全太后颜面,毕竟隆科多是太后一党,这年熙从此成了隆科多儿子,也算得了半个亲眷了。里子面子都得做足。” 颂芝这才明白其中人情弯绕,既然连皇后太后都如此重视年大公子过继的事,想来公子过去了之后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只是,娘娘,今儿您为何如此疾言厉色打压曹贵人?” 想起今日主子言辞犀利,仿佛朝曹贵人心窝肺管子捅,又隐约好奇。 “早上周宁海说起,端妃身边的吉祥,一早去内务府传了要去养心殿的辇轿,又同下头太监说帮启祥宫领些赏赐用的金纸,说近来宫中喜事多,恐怕很快内务府又得忙了。本宫还纳闷呢,这宫内都准备着年节的事了,哪来的喜事。直到见了曹琴默那得意的样子,本宫才幡然确定,年熙的事必定是她那日给皇上提的主意!” 年世兰端坐辇轿之上,扶手上纤长华贵的指套紧扣,尖锐的痛楚绵延全身。 “娘娘是说,端妃一边扶持曹贵人,一边又透露曹贵人举动......难道全然为了公主吗?” 颂芝暗暗点头,又不禁揣测起端妃用意。 “想来曹贵人手段阴险毒辣,端妃不免心有忌惮,上次陷害周宁海的事也是过去了许久,想必端妃怕拿捏不住了,一边扶她上位,一边又想借本宫的手打压曹贵人,倒是高明的很。” 华妃眸光沉了沉,眼中精光闪过,如今自己警告了曹贵人一番,想必能安稳个几日。 “哼!要打压一个人,就要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本宫倒是要看看曹贵人这嫔位能安生坐个几天。” 她们既然结为同党,待自己解决了隆科多的事,她必定让这两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估摸着,此刻端妃该到了养心殿,颂芝,咱们也去瞧瞧。” 华妃唇角微勾,抬手轻扶了扶头上华贵璀璨的翟凤口衔珍珠的旗头,唇边是漫不经心又玩味的笑意。 “华妃娘娘吉祥,端妃娘娘刚来了没多会儿,娘娘您稍待,奴才这就给您通传。” 见华妃仪仗过来,苏培盛早就起身殷勤相迎。 今儿这年家受封的旨意刚传达,年家势头更上一阶,苏培盛向来事通机变,识时务的。 “有劳公公了。” 年世兰微微颔首,一如往常以礼相待。 而殿内端妃闻听苏培盛通传,不免神情微变,自己方才说起温宜近况,皇上正龙颜大悦,华妃此来必定是阻挠曹贵人封嫔。 想到方才听闻年家受封的旨意,此时华妃自然得意,她不由少了些底气。 “皇上吉祥,端妃姐姐也在呢,倒是巧了,姐姐甚少前来,不知妹妹是否打扰?” 年世兰入殿,不动声色地将暖手炉递给了颂芝,自己倒亲手解开了云锦斗篷,又走动了几步,随意地将自己的斗篷放置在一旁胤禛挂着大氅的衣架子上,两人的外衣就这样随意地交叠在一起。 她举止随意亲和,眸光流转间时不时暗暗对上胤禛看过来的视线,两人之间暗生出一种亲密随性的默契。 一旁的端妃瞧着皇上流连着年世兰的模样,不禁心头发紧,随之而来是一阵她按捺不住的咳嗽。 “外头风雪虽停,姐姐身子向来孱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姐姐顶着风雪前来呢?倒是叫皇上同妹妹担心了。” 年世兰上前几步在端妃面前站定,眼底分明是关切的神色。 只是瞧两人在暖榻上相对坐着,倒是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她四顾之下,此刻小夏子此时已搬来了紫檀坐墩。 “凳子上凉,来,坐朕身边来。” 胤禛先一步朝年世兰伸出了手,身子微微挪动了几分,年世兰眼眸含情带怯,伸手在胤禛的搀扶下在他身旁坐下,直待年世兰坐稳,胤禛这才开口问起端妃: “华妃说的是,此时风雪才停,你身子不好,有什么事差底下人传个话朕自会去瞧你。” “臣妾这都是老毛病了,让华妃和皇上担心是臣妾的过失。” 端妃方喝了几口茶才堪堪压住一阵咳喘,她收敛心神,又含笑接着道, “只是雪后天气晴冷,臣妾倒是隐约闻见了腊梅香气,温宜前几日便吵着要,这一时也起了踏雪寻梅的兴致,臣妾也有心想折几枝带回去给温宜。所以想着来先见一见皇上。” “的确,眼下寒冬,想来梅花也快开了。只是你也要注意些身子。” 胤禛眸光微深,仿佛提及梅花他的语气总是无限柔情。 第173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年世兰在一旁只觉端妃言行做作,心头暗自不爽,又曼声道: “听说温宜身子如今大好,连曹贵人都说是姐姐这个干娘的功劳呢。” “曹贵人向来谦虚谨慎,入冬前温宜公主偶感风寒,曹贵人衣不解带照顾了数日,臣妾只是从旁做些微末功夫罢了。听说前几日温宜还来了养心殿,想必皇上也瞧出温宜壮实了不少,曹贵人功不可没。” 端妃眸光和善慈爱,雪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显得她眼眸清澄。 “你说的极是,所以朕也酌情加赏了曹贵人。你待她们母女甚是上心,有你,朕也宽心不少。” “臣妾身子弱,只能在这些小事上为皇上出力,不若华妃妹妹能干,能替皇上料理许多家事,也不若曹妹妹这般,既能生育皇嗣,照顾公主,在家事上又能为皇上分忧,实在堪为表率啊。” 端妃语中的深意胤禛心领神会,说起来端妃说的也是实情,只是眼下华妃在此,未免她不快他倒一时不方便表态。 “姐姐说的是,这曹贵人晋升的事儿,臣妾耳中倒是听闻了许多次,姐姐不提醒皇上,妹妹都快忘了。皇上,端妃姐姐此行原来是大费周章地前来求赐恩典,臣妾也觉得曹贵人功劳重大当升嫔位呢。” 胤禛闻言转头,年世兰只会心一笑,他似有意外,想来华妃已知晓了年熙过继隆科多是曹贵人提议。 他虽有意提拔曹贵人,但又介意华妃事后得知又会闹脾气,而此刻她既出言晋升曹贵人,想来也是告知自己她对此事心无芥蒂了。 想起昨个儿自己为此事哄劝了许久,今日华妃却全然支持自己的决议,他心头安稳,微微点头道: “既然你们都如此说了,此值年节将近,朕便让钦天监选个吉日,早些办了曹贵人封嫔的典仪。” 端妃闻言到底心头一松,只是抬眸之际又对上对面年世兰看向自己的眸光,她抿唇浅笑,眼神却意味深长。 端妃神情依旧淡然,亦是含笑语中意味深沉缓声回话: “臣妾多谢皇上成全,倒是华妃妹妹此番大度进言,事隔三日,让姐姐我刮目相看了。” 胤禛对端妃话中这突如其来的暗讽有些讶然,端妃从来低调不争,此时流露倒是让人意外,但想起两人旧时恩怨,他只充耳不闻,转而又道: “此事既已定下,外头冷你便早些回宫,对了,你侄儿前些日子刚进献了几匹雪狐皮,你的病向来畏寒,这狐皮你拿去做件厚实的大氅。” “齐公子真是好身手,连本宫哥哥都只进献了墨狐皮。这雪狐灵巧更是难得一见,而雪狐裘又是狐裘中极品,皇上慧眼识珠,想必这位新封的少年将军日后可成大器啊。” 不待端妃出言推拒,年世兰出言又一次替端妃说话,语中惊异丝毫不掩歆羡之意。 “华妃此言不错,朕收到前方战报,说是战事顺利,想来年后这协尔苏必定拿下,你侄儿很不错。” 提及这齐公子,岳钟琪屡屡上书都对其夸赞不已,此子不失自己提拔之恩,胤禛十分欣慰。 “皇上天纵英明,运筹帷幄,齐宥宸不过是趋奉左右,效犬马之劳而已。” 年世兰屡屡附和自己,端妃心头愈加不安,她越是肯定抬高齐家,皇上越是期望极大,不过转头想起肃喜从母家得到的消息,此战必定得胜,她心头又安定了下来。 想来以她齐家旧日荣光和威望,此等小小夸赞和抬举还是受的起。 “今儿你倒是来的巧,可是有什么事?” 待端妃退下,胤禛闲逸地举杯品茗,想起今日华妃殷勤的样子不免发问。 “四郎这话奇怪的很,怎得端妃无事便来得,莫不是臣妾无事便不能来了?” 端妃已回宫,年世兰倒是不曾挪动位置,她语气嗔怪着竟又贴近了胤禛几分。 “哼!你便是如此糊弄朕呢?自从你哥哥入京你许久不来养心殿,今日倒是会在端妃面前端起女主人架子了。” 胤禛嘴上责怪,心头却十分自得满足,方才华妃入殿装作随性家常的模样,他心里分明,华妃向来不喜端妃,此刻急忙赶来不过是拈酸吃醋。 “皇上慎言,臣妾自知身份,更不敢对皇后不敬,这话皇上不该说。” 年世兰圆瞪着眼,捏着丝帕又按住胤禛的嘴,低声急切甚是认真的模样。 “你方才都喊朕四郎了,那此时此刻便只有世兰与四郎。” 胤禛含情轻笑,他温热的鼻息轻缓洒在年世兰细白纤长的指尖,激地年世兰轻颤。 那种战栗不同于从前的心动,而是一种言说不清的抵触,这种感受在她刚刚重生的时候也有过,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近日胤禛愈发温柔动情,她反而会不适疏离。 她心头慌乱,面色一窘,神似羞怯地起身离开了胤禛的怀中。 “好了,不闹了,你便先回宫,朕今晚过来陪你。” 胤禛见年世兰不自在,又牵住她的手,语声缱绻,深邃眼底盈满柔情。 年世兰忽闪着眼与胤禛对望,似有一丝看不透的出神。 最后她缓缓点头应下,唇角浮现一抹淡笑。 直到回到了翊坤宫,年世兰心头依旧萦绕着纠缠的心事,自己改变今生许多事,仿佛连胤禛都变得不同了。 她一时琢磨不透,若说前世胤禛待自己有情,但却除了意外丰厚的荣宠赏赐,仿佛再也找不到其他证据。 而今生若说胤禛无情,他的深情爱意她却真切地感知得到。 此时灵芝入殿引燃了殿内的欢宜香,那烟雾在鎏金博山炉的花枝交缠的空隙中袅袅升起,纠缠着又散开了。 年世兰出神地望着那消散无踪的青烟,终是轻笑一声。 原是自己又忘了,自己最信任最依仗的枕边人,教会了自己不要相信男子的爱意。 第174章 掷地无声却千斤 “殿下,这是佟佳氏的回信。” 赵喜向弘历递去了严禄传进来的信件,站立在侧倒是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甚至微微探头似乎想窥视的意思。 “你来读。” 弘历见状将信递至宋福眼前,倒是丝毫无所谓的样子。 “此信为殿下私密,奴才怎好代劳。” 说着又将头缩了缩,收敛了神情,只暗自观察着主子神情。 而弘历只略略看了几眼便收起了信件,又提笔写了回信。不免又问赵喜道: “这几日尚书府忙着布置过继大礼,你寻个上好的玉佩给送去。” “佟佳氏对上次送去的珠宝首饰十分满意,这次单送个玉佩会不会太简薄了些?” 赵喜只信口一问,倒是收到主子一个无奈的眼神。 “你倒是如严禄说的一般,男女之事上还是差些,这玉佩自然是定情之物。” 赵喜这才反应过来,这男女情爱之事果然不是自己长项。 “不知这玉佩要何质地纹样?” “你随意让严禄随意寻个便好,无非是逢场作戏,只求名贵便好。” “那敢问殿下......若只是逢场作戏,那为何每日都要书信往来呢?” “此次赴宴,既然需要从这位口中探查消息,两人自然需要熟络些,如此才能让其不设防。” 赵喜一脸茅塞顿开的惊喜之色,再看向主子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赏。 弘历想起那个风流浪荡的严禄,再看这一脸迷蒙的赵喜,不禁轻摇了几下头,不再多言,拿起手旁的书册读了起来。 殿外端着托盘的云岚早已将两人对话听了进去,莫非,这水囊袋子不是自己猜测的送给那位,而是送给这位佟佳氏的? 这隆科多幺女骄纵的名声在外,殿下此举或许为拉拢隆科多,倒是在这位小姐身上花了些心思。 只是眼下殿下如此淡漠应付的态度,又让她心安不少,倘若此女为主母,因着自己的身份,势必会给自己使绊子。 趁着殿下对她还无甚情分,那自己更应该抓住这个空档好好侍奉殿下。 她收敛心神定了定,掀帘入了内殿,见赵喜点头示意,她端着托盘怯声道: “殿下,您前日让奴婢做的水囊奴婢紧赶慢赶的绣好了,您请过目。” 这水囊袋子用了极好的黄栌色素锦做底,上头用银色丝线绣了飘渺如烟几缕云雾,几枝色白如玉的望春玉兰花枝错落地探向云间,意趣雅致,十分写实,当真是极好的刺绣手艺。 这袋子头上收口处的璎珞也是用了金线制成,与黄栌色底色相交呼应。 而四周一圈的收边还绣了一圈莹润珍珠,十分精巧。 方才递上托盘之时,弘历便瞧见她绑着纱布的手指。 云岚绣的仔细也瞧得出十分用心,更何况仅仅两日便绣成着实辛苦。 “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赵喜,给云岚挑些赏赐。” 见殿下细看着那水囊袋子,脸上是十分满意的样子,云岚又试探道: “若是在这袋子璎珞上再缀以玉佩或是各色宝石,会更显华贵精致,想必佟佳小姐也会更喜欢的。” 她语气低缓满是小心翼翼,一时心头有些没底。 倒是弘历视线从这水囊袋子移开,暗自瞥了一眼低眉敛眸的云岚,心念动了数念。 “你怎知佟佳小姐会喜欢奢华之物?” “云岚身份低微,父亲官职虽低微却也有幸赴过几次贵人家宴。佟佳小姐身份高贵,奴婢虽未曾见过佟佳小姐,但是也在宴上听其他贵人小姐提及过。” 这话云岚倒是不曾扯谎,入宫前父亲同僚上司各种宴请偶尔也会受邀,云岚也是随母亲偶尔露过几次脸,哪曾想这些后宅夫人却想着让自己给她们子侄做小。 自家算不上什么书香门第,祖上也不曾出过什么拿得出手的官职,但亦是世代读书的清流人家。 这样家的女儿知礼守节,在内院中从也向来规矩谨慎,比那些个不知来路,勾栏狐媚的更识趣也好拿捏,做个妾侍再好不过。 还好父亲不是那些个贪财善于奉承的,自有一些读书人的清高之气。 自己为免父母烦扰,又怕哪天遇到个手段强硬的贵人,存心要掳掠自己了去,那他们全家根本无法抵抗,云岚这才自请入宫。 与其被命运安排选择,不如蒙头闯一闯。 “原来如此......只是你误会了,这水囊袋子是孝敬华妃娘娘的,咱们宫里的规矩你应该清楚,此次念你也是为主进言,下不为例,你下去吧。” 云岚向来心细,弘历是知道的,有了两次她无意中撞见年世兰的前车之鉴,弘历还是决定坦言告之。 哪怕日后云岚瞧见华妃携带此物,她也不会生出旁的心思。 而云岚面上倒是温淡如常,她点头应是,心里虽有些烦乱,但又似乎隐约安定。 这样也好,那位即将入宫的佟佳氏,殿下不曾上心,加上她名声不好,想来很难与殿下举案齐眉的。 而殿下用心的那位......无论怎样,她都无法从暗处光明正大地走在殿下身旁。 岁月悠长,自己与殿下有的便是时间,而所谓投其所好,眼下自己从殿下身上毫无进展,倒不如主动讨好这位...... 而殿中的弘历,却是放下了笔,起身走向床榻,将榻上小心收着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是几件看似古旧的几样小玩意儿。 而这些无一例外是李矜瑰留给他的旧物,拿起一枚浅绿香囊,里头是两枚玉质温润剔透的半莲花型玉佩,合二为一便是并蒂成双的一枚原型玉佩。 他拿出那玉佩摩挲了几下又毫不犹豫地将它系在了那水囊袋子上。 “主子,这可使不得,这可是老主子的留给您的,况且这玉佩也有旁的用处......” 赵喜不禁惊呼出声,老主子亲手做的香囊拢共就剩下两枚簇新的,他就随意地便送给了华妃,而今日又是这玉佩,赵喜一时心急上前阻止。 “这玉佩瞧着倒是十分适合她。” 弘历语声浅淡,似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赵喜皱着眉,一时急切又无奈。 “这玉佩成双便是江家男女主人的信物......只是......眼下我与那佟佳氏虽不会终成夫妻,但我也明白,日后我的福晋更不由自己做主。而江家......或许永远不会有女主人,既然如此,不如就这般,送给她,也算成全我心中执念。” 他的声音逐渐轻缓淡然,似是漫起如海深情,又似无奈妥协的释然。 最后他轻轻地笑了,如一抹轻淡又悠远的云,直到神情渐渐沉静下去。 第175章 弘历婚事任摆布 胤禛今夜如约而至翊坤宫,宵夜过后年世兰便满眼期盼地央求胤禛,希望自己能去参加认亲家宴。 虽然妃嫔出宫省亲,史上也并非没有先例,可忌讳规矩实在太多,胤禛略略思索还是直言回绝了。 “皇上,两家结亲是大喜事,就连太后都亲自嘱咐了内务府备了厚礼。臣妾只是想再见年熙一面,日后他便是佟佳氏,两家再亲也终不能似如今这般亲近了,皇上......” 年世兰一双微挑似狐狸的凤眼只盈盈望着胤禛,狭长黛眉微蹙,眼底氤氲着水汽,眼波流转间如秋水多情,胤禛内心触动,这样柔弱可怜的年世兰,他哪里顶得住,他抿了抿唇想开口,却还在犹豫着。 “朕私心里自然是想要成全你,让你欢喜圆满,只是,你身为妃子,出宫赴宴是大事,这礼仪安排,守卫调动皆需事事详尽安排......” “皇上,臣妾既然是为两家结好,是为家事,哪里敢惊动京中戍卫,顾及什么妃子排场,自然是低调出行。自来有君主为体察民情‘微服私访’的,臣妾赴宴亦只需宫中内务府总管暗中安排,再就是只两家主事的知晓便罢了,此番臣妾去拜会了老夫人,也好嘱咐一番年熙,这样臣妾便安心了。” 年世兰见胤禛松了口,将早就预备好的打算和盘托出。 如此,一来省得弘历那小子知情出手捣乱;二来自己的一切部署便更合情合理。 胤禛垂眸,手里盘着那翡翠手串,暗自思忖一番,太后竟亲自赏赐重礼,想来又是因为年羹尧受封后,想替隆科多争些脸面。 而华妃既然不求排场名声,那两家面上也无谁压倒谁之说了。 更因为当日弘历也会代表自己亲自送赏恭贺,那安排起随行人手倒也说得过去。 “若是微服低调行事,倒是也未尝不可,只是,当日尚书府必定人员繁杂,朕会让隆科多安排个清静院落,再多安排些大内高手护着你,免得一些不知礼数的人冲撞了你。” 想起近日来华妃受了诸多委屈,既然此事可行,自己也不妨顺其心意。 “皇上万岁,臣妾多谢皇上成全。” 年世兰如同被哄劝好的孩童,转脸又是言笑晏晏的样子,屈膝谢恩,惹得胤禛心头无奈又熨帖。 *** 次日皇上便亲自招来了姜忠敏,为华妃出宫赴宴作准备, “皇后娘娘,听说过几日四阿哥也要去尚书府赴宴,皇上今儿还专门叮嘱了内务府详尽安排了此事,甚至增派了侍卫,连出宫仪仗都快赶上亲王了......您看皇上这安排......” 各宫请安刚结束,剪秋忙不迭地便将绘春一早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了皇后。 皇后闻言,冷沉着脸轻抚着手中那描金的龙凤手炉,语中微有沉意道: “给太后准备的药膳可做好了?” “一切如旧。” “雪停了,该去瞧瞧太后了。” 语毕皇后肃然起身,在剪秋的搀扶下走出了内殿。 “雪刚化了两日,你不必着急过来。” 太后斜卧在暖榻之上,腿上盖着大红刻丝仙鹤锦缎的裘毯,甚是鲜亮提气。 “臣妾侍奉太后是应该的,这几日雪大事情又忙,太后不怪臣妾躲懒便好。” 皇后含笑殷勤地递上了汤匙,视线不免在那鲜亮的裘毯上停留了几眼。 “这毯子哀家也觉有些艳丽了,倒是沈贵人这孩子性子讨巧,说是年下了,这颜色喜庆,哀家便收下了。这孩子倒是又有孝心处事又合事宜。” 太后含笑说起昨个儿沈贵人送来的裘毯,伸手抚了抚那光滑锦缎,像是十分受用的样子。 “皇额娘说的是,沈贵人自上次落水休养,想来身子也该好全了。今年比之往年,又是年节将近,宫里宫外喜事接二连三的,臣妾正想让沈贵人帮衬一把呢。” 太后点头面色温和,沈贵人选秀之时太后便十分欣赏,且入宫后勤学宫务,亦不冒头争宠,这样端方又有自知之明的大家闺秀,才是皇后最得力的助手。 皇后既然肯听自己的,那想必是能了解自己一番苦心。 “说起这宫里宫外的喜事,想必皇上心里也是十分欣喜的,臣妾听闻今日皇上下了朝,特特招了姜忠敏,亲自安排四阿哥出宫事宜,到底是第一个定亲的皇子,皇上倒是十分上心。” 皇后闻听太后提及沈贵人,面上的冷然一逝而过,想着今日此行目的,她还是顺应着太后的意思,答应让沈贵人分担些宫务。 太后微微迟疑问道: “不过是趁着认亲去见一面,怎得上心了?” “这四阿哥入宫快一年,许是从前不在皇上身边伺候,如今父子日日相见的,皇上自然是要多关照的,听说这次去赴宴,给弘历安排了亲王仪仗呢。” 太后闻言神情微微一滞,她推了推皇后递来的汤匙,倒是无心再用了,她沉吟片刻,缓声道: “皇上给四阿哥如此排场,想来也是给隆科多年羹尧颜面,两家结亲仓促了点,皇上既然旨意是要四阿哥代替自己,如此排面以示天恩浩荡倒也说得过去。” 皇帝对年羹尧的防备太后是十分确信的,若说此举是皇帝为了显示宠爱四阿哥恐怕也未必。 如今有了年羹尧平定了西北,皇帝已安坐皇位,而科多曾经是顾命大臣仍余威信,且身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掌管百官仕途。 皇后有此推测遐想倒也合情合理。 “皇额娘说的是,只是臣妾见四阿哥即将成婚,这身为长子的三阿哥倒是还未相看,臣妾也挂心的很,倒是前些日子,族中长辈来商议年礼之事提了一嘴,说是族中几个适龄姑娘十分不错。” 太后抬眸对上皇后似有深意的视线,点了点头轻声道: “那你便给三阿哥掌掌眼,若有好的,也给四阿哥选个侧福晋,这孩子到底没有亲娘照看,多个人照顾他,哀家也放心些。” 皇后闻言这才眉头一松,又起身屈膝领了太后懿旨,神情又松快了许多。 第176章 大事小事出无穷 “皇后娘娘,奴婢实在不明白,四阿哥娶了佟佳氏已经十分荣耀,为何您要如此成全厚待四阿哥,竟还要为他挑个乌拉那拉氏的侧福晋?” 刚出寿康宫,剪秋便忍不住心中疑惑多问了一句。 “自从上次四阿哥办案,皇上待四阿哥态度十分暧昧,本宫虽有长子在手,但却不得皇上重视。既然皇上处事偏颇,那本宫便顺从着更偏颇些,那前朝言官便会盯着四阿哥上谏。” 皇后不疾不徐地道来,眼神又陡然一冷,沉声又道, “退一步来说,若日后四阿哥当真要与三阿哥相争,本宫替他挑的侧福晋,也势必会成为他上位的绊脚石,最终不过是牺牲一个族中秀女罢了。只是这人选嘛,本宫倒的确要仔细挑选。” 剪秋被皇后这深藏的心思震动,她微微侧目,瞧着皇后眼中似有冷厉精光,暗自心惊敬服。 “皇后娘娘深谋远虑,奴婢敬服。只是......沈贵人这裘毯一送,太后倒是被哄得高兴了,娘娘为何不推脱,还要抬举她呢?” “本宫说的是实话,近来宫中的确喜事繁多,曹贵人封嫔的事儿本宫还未好生安排,就让沈贵人去办吧。” 皇后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连剪秋都不禁拿帕子掩面轻笑出声,这两人的仇怨已久,这宫中又要热闹了。 “对了,本宫让你探查富察贵人可有什么眉目了?” “此事尚无定论,不过从延禧宫的粗使洗衣婢女那打听到,富察贵人这月的月信,仿佛已迟了七八日了。而这富察贵人倒也沉得住气,至今还未传太医,此事若要确定还得让太医把脉。” 剪秋凑近压低了声线,皇后闻言面色一冷,片刻沉默,剪秋抬眸冷厉了声线接着又问道, “娘娘,眼下宫中新人受宠的繁多,恐怕今后这些小主必定会接二连三的有喜......” 剪秋只觉腕间一紧,皇后微微抬眸远望着永巷尽头青白的日头,只觉冷意四起。 “你说的不错,眼下本宫得了皇长子才几日,这富察贵人便有喜了,倒是真叫本宫意外。如今三阿哥又成日惦记着他那个无用的额娘,竟是毫无长进不说,这四阿哥眼下又风光得很......富察贵人如此小心谨慎,还有心隐瞒,想必八成是真的了,那本宫便叫她瞒不住。” 皇后忽而轻笑,心生一计,目光半是含笑半是玩味。 “雪后天晴,也该去瞧瞧皇上了。” 瞧完了太后,皇后忙不迭又去了养心殿。 “臣妾从太后处而来,太后气色不错倒是也挂念着皇上龙体,所以臣妾转道也来给皇上请安。” 胤禛上前搀扶起皇后,两人走向一旁的暖榻。 “年下宫中琐事繁多,华妃又要为年府两桩喜事奔忙,皇后一人操持宫务的确辛苦了。” “臣妾忝居后位,自然不敢懈怠,不过眼下沈妹妹身子已大好,臣妾打算让她继续帮着料理些宫务。” 皇后拿起一枚柑橘,仔细地剥着,倒是显得家常又贤惠。 “朕有你在身边是朕的福气。” 皇后近来忙碌,胤禛是知道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大度贤德,不忘教习新人。 “眼看着便是四阿哥那孩子的好事将近,皇上既然心情大好,也别成日闷在屋子里头批折子,臣妾来时还偶尔闻见丝缕梅香,皇上得空便出门走走也好。” 皇后含情凝睇着胤禛,又动作柔缓地递来剥好的橘子,胤禛小心接过,只暗暗点了点头。 午后皇后便招来了沈贵人,又是好一通嘱咐。 “今儿不同往年,前线战事不断,眼下又有这样许多事要操办,这银钱也是流水似的要开销,今年年节的赏银都要减半。所以这曹贵人的封嫔事宜只得从简了,不过你放心操办便是,本宫会从私库里头给曹贵人补贴些赏赐的。” 沈贵人得了此差事,心中虽有迟疑,只是既然皇后如此说了,自己更无法再回绝什么了,只得勉强应下。 最后曹贵人期待许久的封嫔典仪,也是在众多喜事中显得毫不起眼,连那礼服都是改制了敬嫔从前的礼服,虽得了应得的份例赏赐,到底心头气恼委屈。 “这封嫔也算是正经典仪,沈贵人求了太后欢心,转头便让本宫下了面子,本宫怎能忍耐?” 这曹贵人千盼万盼的封嫔大典,就如此糊弄过去,她心头自是憋闷气恼。 “娘娘说的是,只是娘娘如今已是嫔位,咱们万事静待来日。” 音袖瞧着满脸阴鸷的曹嫔,心头也是惊恐,连忙安抚。 *** “娘娘,这不到十日便是除夕了,今年不同往年,大将军在京中过年,咱们打赏的钱只会比往年多出许多,而今年赏银竟还要减半......” 颂芝瞧着主子举着四殿下宫里送来的水囊袋子,爱不释手地瞧了许久。 她有些心头不耐,凑上前说起了年下赏银之事。 “既然赏银不够,你有什么门路没?” 华妃斜眼瞥过又细看着那枚几近透亮无瑕的莲花翡翠吊坠,眼中满是惊叹,这样明净莹白的翡翠当真难得一见,这弘历出手竟如此大方。 “娘娘此话何意?奴婢......奴婢怎会有什么门路?” 颂芝一脸迷蒙,一时没明白这门路为何。 “那便好,赏银既然不够便少赏赐些,一些不相干的就免了吧。” 年世兰心头稍安,想来有了哥哥上回揭发行贿官员的事,这朝中想通过贿赂买官的固然不敢再轻易求到自己面前来,这年便也过得安稳了。 “对了,这弘历身边的云岚真是人巧心细,这绣样竟然是本宫最爱的望春玉兰,本宫要亲自打赏,你快去把人请来。” 年世兰瞧着这水囊不免想起那桂花甜酒,倒是又想起前世琐事。 她眉开颜展,如今既然得了弘历如此厚礼,她倒也不妨送他个顺水人情。 第177章 云岚讨巧被扣留 “这婢女既然绣工好娘娘打赏些便是,何必亲自见呢?” 颂芝差了人去请,回头见主子还在把玩着那玉坠子,倒是满眼吃味。 “你啊别吃那飞醋了,此番弘历与那佟佳氏的婚事必不会成,但本宫也不妨趁此机会给他物色个正经的。这身边有了正经人管束,也叫他少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颂芝这才隐约明白主子用意,无论如何两人身份使然,是必定不会有结果的。 看来华妃娘娘此番是要借此抬举这个云岚了,这云岚处事看着是个会来事,逢迎男人的,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不知此女是否可靠。 “娘娘,此女心思细巧,奴婢怕她恐会瞧出些什么。” “弘历处事谨慎,想必身边的人都是筛选过的,这点本宫确信。” 说话间,外头便传来宋福通传声,云岚掀起厚重锦帘入殿。 她谨慎行礼,盈盈叩拜,虽有些拘谨倒是十分规矩。 “听说这水囊是你亲手缝制的,特别是这望春玉兰,绣的十分灵动,本宫十分喜欢。” “奴婢蠢笨,私心里想着,若是绣些牡丹鸾鸟的,想必娘娘也是见多了。只是若绣些繁复花样的,奴婢也不擅长,而这玉兰花奴婢从前绣过,殿下还曾夸过奴婢绣的好,倒是歪打正着合了娘娘的眼,是奴婢的福气。” 云岚屏一屏呼吸故作镇定,说了这样一大通,倒是神情自若,只是耳间那橙红玛瑙的耳珰不住地轻摇,心跳也似打鼓般。 这玉兰花是殿下亲口嘱咐的,只是不知为何,当她入了殿,想起当日殿下装了自己为他温好的酒,顶着风雪夺门而出,却是去见了这位。 她心底滋生出一股莫名的嫉妒和不甘,若说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殿下,那也是事实。 但是她年世兰呢......除了不般配,那更是有悖伦理见不得光的龌蹉心思。 年世兰听了这番倒是面上一滞,她喜爱玉兰,弘历一早便知,原来这花样倒是这婢女自己的心思,原是自己想多了。 从前这婢女明明十分胆小畏缩,如今倒是能言会道的,而话里话外都隐约透露出弘历待自己的不同,虽然她说的兴许是事实。 只是这样无故显扬的举动甚是突兀,倒是让年世兰心有芥蒂。 她面色变了变,浮起一丝浅笑又道: “姑娘手巧,心思也好,连这吊坠选得也深得本宫心意。” 云岚一滞,吊坠?什么吊坠?她心有疑惑刚想抬头却又顿觉不妥,她忙又低头接话道: “这坠子并非云岚所选,只是殿下同云岚商议之时,云岚曾言若缀上华贵珠宝,想来娘娘会更喜欢些,也更衬娘娘华贵气韵。” 那吊坠的事云岚自然不清楚,只不过她说的倒也是实情,只是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落在旁人耳里,倒是别有意味。 年世兰自然将她小动作都尽收眼底,如今她倒是不得不佩服颂芝的感觉了。 此女心思不正,一心攀附,不管对弘历还是自己,她都极尽谄媚奉承不说,在自己面前竟然隐约有些自恃功劳,更显露自己与弘历的亲密。 年世兰捏着那水囊袋子,胸中忽然气恼,自己明明是招来这婢女想赏赐抬举她一番,如今这倒是像反了过来。 这水囊袋子就像是他们小两口商量好了,用何料子,选何图样,最后进献给自己的礼物一般,无端端地,这云岚还如此夸耀两人情意。 这样夸耀又拈酸的意思,让后宫暗斗渰浸多年的年世兰太熟悉了,只是这云岚此举是否说明她知晓了两人之间的隐情? 那此女恐怕留不得了...... 年世兰胸中一冷,暗藏杀意,她正襟危坐,狭长的凤眼微挑,乜斜着看向下头俯首恭顺的云岚。 再看这云岚都觉她不矜不伐的态度中,暗暗透着对自己的不满与挑衅的意味。 “甚好,你这丫头口齿伶俐,心思玲珑,不愧是本宫挑选出来的,眼下本宫宫里正好缺个针线好的,本宫便向四阿哥把你讨回来,四阿哥向来孝顺想必不会有异议,你便随颂芝......” “娘娘,华妃娘娘......娘娘看重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多谢娘娘抬爱......只是奴婢手脚蠢笨,时不时还犯错,怕是伺候不了娘娘......” 云岚闻言不待华妃后话便扑通跪地,她万万没想到华妃的赏赐,竟然是要自己来翊坤宫伺候。 自己方才言语透了几分伶俐,竟反而弄巧成拙,竟是看上自己了? “你无礼打断本宫的话,的确是该调教,不过无妨,本宫向来擅长调教人,从前本宫调教过的福子还成了答应呢。” 年世兰神情闲适,那镂空雕花珐琅嵌翡翠的金护甲,轻轻拂过那精致的玉兰花,她眸光妩媚又凌厉。 云岚心中惊惧,华妃娘娘向来厉害,她是知道的。 那福子从前也是让满宫下人都无比艳羡的,都说她命好,入了翊坤宫才能遇见皇上得了恩宠,一朝得幸成了主子。 直到福子因牵扯谋害四阿哥,最后落井而亡,皇后发话不准后宫再非议此事,宫里头的下人对这事一直是讳莫如深。 云岚惊惧对上年世兰迫人的冷厉眸光,心头惊颤不已,一时四肢发软,她语无伦次语中透着哭腔急切道: “娘娘,奴婢眼下已经是殿下的人,请容奴婢回禀了殿下......” “大胆贱婢!娘娘看重你还敢不识抬举,你只是殿下身旁无名无份的侍婢,心思下贱媚上,还敢说自己是殿下的人。如此尊卑不分,忤逆尊上,便是即刻拖出去打死,你可瞧着你的殿下是否会来翊坤宫哪怕问询一声?” 颂芝站立在侧,听着云岚这番皮里阳秋的腔调,早就憋闷坏了,她捏着帕子,厉声斥责,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火苗怒目圆瞪地盯着云岚。 云岚瘫坐在地,她咬着唇亦不敢哭出声响,嘴里只敢重复分辨着不敢。 颂芝转头得了年世兰示意,她朗声朝外头喊了一句: “来人,将她带下去,好生调教着。” 第178章 弘历约见为云岚 “宋福,给四阿哥传个口信儿,就说东西和人本宫都留下了。” 年世兰这下才有了闲心喝口茶,面上全然是决断于指掌之间的上位者的傲然神态。 再看那水囊袋子确实没有了最初的喜爱了,她嫌恶得瞟了一眼,颂芝会意上前捡起问道: “这小蹄子甚是不安分,这袋子奴婢拿去扔了便是,省得娘娘见了心烦。” “这人虽心眼多,但东西倒是不错的,拿去给周宁海吧,这颜色雅致倒也不挑男女的。” 说到最后两人抿唇轻笑一声,可不是,如今这周宁海也不用拘着什么男女之别的。 倒是周宁海得了这精巧贴心的宝贝甚是欢喜,特别是那晶莹剔透的翡翠吊坠,看着便是好东西。 他里外摩挲着,在腰间比划了数回,甚是喜欢的模样,却听房门吱呀一声响起。 宋福开门进来,带进几缕外头的寒风,周宁海转头淡看一眼,满脸得意笑眯眯道: “瞧这好东西,咱家都不知往哪搁......” “周宁海,这女人家的东西不适合你,不如给我拿去卖个好价钱,卖几壶烧刀子,雪夜畅饮才痛快。” 宋福一脸依旧是平淡无波的样子,自从两人时常配合着宫中事务逐渐熟稔,虽然还是个闷葫芦,但喝酒这事儿两人倒是时常能喝到一块儿。 周宁海闻言又低头瞧了瞧手中的宝贝,在身上比划着到底是有些扎眼了,正在他犹豫不定间,手中一空,宋福已利落地从他手中抽出那水囊袋子。 “诶......” 周宁海刚伸手要拽回,宋福抬手轻巧抵住他的手臂,一双沉静墨眸冷冷瞧着迷蒙的周宁海,沉声又道: “还有,‘咱家’也不适合你。” 周宁海眉心微动,心头震荡,这一恍神,宋福早就掀门而去,那冷风扑面,周宁海打了个寒颤,又喃喃道: “这人甚是古怪,劲儿倒是挺大的。” 周宁海出身行伍,无论身形还是力量都比普通内监要强上许多,但这宋福看着身形单薄,两厢短短较劲之下自己竟然砥砺不住。 他轻抚手臂,眸光似无焦距却暗自沉了沉。 *** “爷,宋福把东西给您寻回来了。还好这玉佩还在。” 赵喜兴冲冲地递上,弘历脸色冷然伸手夺过,淡望着这水囊袋子,暗自思忖。 “啧啧,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竟然还能上瘾?” 一旁的严禄伸手拽过那袋子,瞧着那玉佩,满脸促狭。 弘历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只是静立着不说话,侧身瞧着外头的宫灯在北风里摇晃,此刻他的身影透着淡漠的寂寥,叫人心里不忍。 严禄收敛起笑意,恐怕弘历心头万分失望,倒是不适合再拿此事调笑。 他伸手刚想轻拍弘历肩头,眼前人倒是又忽然开口了: “去传话给华妃,晚些时候佛堂一见。” 严禄眉头一蹙,对弘历的痴缠十分不解: “这华妃就是没看上这个水袋子,随意便赏了下头人也不足为奇,但云岚手艺好,兴许让她留下重新绣些个花团锦簇的也没什么,何必冒险为了这点小事相见?” “不对,年世兰不会轻易留下外人,云岚今日的话恐怕让她误会了,她可能要料理了云岚。” 弘历神情肃然,想起宋福传回的话,显然这云岚话中透着得意让年世兰起了疑心,虽然他自己也疑心云岚的用心,但眼下自己面上在与佟佳氏议亲,这后院此时倒不能出什么人命。 年世兰收到传话,倒是轻叹一声,微眯着眼瞧着殿外正被嬷嬷教规矩的云岚,却是收不住唇际的一抹嘲笑。 到底是屋里人,这般急切便要来要人了。 她侧卧软榻上甚是慵懒懈怠,半晌才对下头跪了许久等回话的宋福懒懒道: “今日本宫困倦,无甚要事的,也不便赴约。” “娘娘,殿下说了,若娘娘不方便,他也可亲自前来相见。” 无论年世兰如何暗中磋磨,宋福依旧是一副毫无表情的样子,让年世兰此刻抓心挠肝地嫌恶。 “滚下去!” 她气得直起身,又将手边的手炉掷了出去,咚的一声,那碳灰洒在了金砖之上,腾起灰蒙蒙地一地火星灰泥。 “你!过来,娘娘的手炉打翻了,还不来打扫?” 颂芝心里清楚今儿娘娘不痛快,完全是因为这个多事的小蹄子,眼下自然得拿她开刀了。 云岚虽听不清两人在内殿说了什么,但她时常伺候在殿下书房,这个宋福她也是见过的。 自己一日未归,殿下此番差了宋福,是不是问华妃要人? 不然华妃如何这般盛怒呢? “是。” 不待云岚多想,她闻听颂芝召唤,急慌慌地赶来,看着一地碳灰,手头又无工具,一时愣住四下张望。 “好个没规矩的奴才,竟然四下窥视,往日便是这般当差的吗?” 颂芝疾言厉色,见她一副畏缩跪地的可怜样就觉不耐。 “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寻东西来收拾。” 云岚眉头微蹙,自是清楚颂芝故意刁难,她颤巍巍起身便要出去却又听颂芝喝道: “这灰这般大,你开了门可是要将这带火星子的灰扬到娘娘身上不成?你是存了谋害娘娘的心还是当真蠢笨?” 颂芝上前站在云岚手边,厉声责骂,丝毫不留情面。 “奴婢冤枉,奴婢怎敢害娘娘凤体,奴婢这就收拾。” 云岚伸出纤细手指,因赶制刺绣受伤,那上头还缠着几圈纱布,她捡起一旁的珐琅手炉,徒手就要捧起那地上还盈盈闪闪的灰烬。 “罢了,这样一双巧手若是做这些粗活再伤着可如何是好?颂芝让人来收拾了吧,云岚你先下去吧。” 两人的聒噪声惹得年世兰愈发疲倦,见云岚泪洒当场,她心头却丝毫不觉快意。 而出了殿门的云岚,被冷风扑面,那咸涩的泪痕干涸刺挠地脸上生疼。 直到回到房中,她眸中依旧蓄着泪,胸中满是恼怒羞愤和委屈,忽地她眸光一凛,望着手边那盏烛火慢慢将手递了上去...... 第179章 娘娘是吃醋了吗 隆冬雪后愈发寒冷刺骨,年世兰漏夜赶至佛堂,弘历早已静候。 两人四目相对,弘历刚想行礼,年世兰却翻了白眼不耐道: “在这菩萨面前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你的大礼也不是好受的。” 年世兰心里一天都不畅快,本想不见却又被弘历相逼,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是弘历没有调教好下人,叫娘娘生气了。” 弘历步履悠闲散漫,上去几步眉眼确实暗藏笑意,只要见到她,哪怕她生着气,他的笑便是藏不住。 “哪里的话,本宫受用的很,本宫不是让人传话,这东西和人,本宫都收下了?何来生气之说呢?” 年世兰清楚弘历此番是来要人,只是这宫女自己还未摸查清楚,怎能轻易放人,留下后患? “那为何娘娘会丢了这袋子呢?” 弘历从大氅身侧拿出那水囊袋子,明晃晃地至于年世兰眼前,清朗浅笑之下藏着戏谑。 “你......本宫丢了便丢了,便是想要个新的又如何?” 年世兰一滞,这水囊袋子明明赏赐给了周宁海,他还当个宝贝千恩万谢的...... 瞧着年世兰蹙眉不耐的模样,弘历不再逗弄,生怕她一个不高兴立等走人。 “娘娘,无论你如何生气,云岚料理不得。” 他长眉飞扬,朗目如星,面上却是收敛了笑意,肃然了起来。 “知道你心疼,却不想你竟如此心疼,你可知这婢女极有可能已知晓了......她不该知晓的事。” 年世兰也索性不绕圈了,见弘历如此板正地向自己要人,她心底冷沉了几分,若是弘历心向此女,那自己眼下倒是的确不好处理了。 “云岚的家世您比我清楚,更何况,云岚对娘娘说的的确都是实话,娘娘何以见得云岚有不臣之心,会累及娘娘?” 弘历深沉的眸子似含着一层水光,这样微微蹙眉垂眼看着矮自己一头的年世兰,带着探究和深意。 云岚虽然未说那玉兰花不是自己亲口吩咐的,但她说是自己绣过的,那也是事实,恐怕是存心想要在年世兰面前讨好。 而最后因为惊慌自保,脱口说是自己的人,倒也是情有可原。 “但凭本宫比你更了解深宫女人的妒忌心,便是本宫不高兴了想收拾个婢女又如何?” 瞧着弘历一副护短追问自己的样子,年世兰忽然便没了耐心细细解释,总之这人,她今日必定不会交出去便是了。 自己堂堂妃位之身,惩戒一个婢女又能如何? 而弘历倒是难得一见年世兰如此娇蛮无理的模样,竟是完全不想听自己的解释,且直接用强硬的手段压制自己。 这样无理却霸道的样子,让弘历心念忽地触动了一下,她的确在生气,她气云岚在她面前的炫耀,她也在气自己为云岚辩解。 “嫉妒心?娘娘是否听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娘娘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应对弘历,娘娘,你是在吃醋吗?” 弘历声音清越,他眉头不自知地颤动了一下,神情看似从容不乱,一双如染了墨的眼瞳深深望着她。 年世兰被这惊天之语激地又惊又恼,对上弘历深沉眼眸,却只见那幽深黑沉的眸子里竟是自己的模样,此时弘历眉目敛情、缱绻又妖冶的样子,便是无情也能被扰了心神。 那个当下,她抬着头,唇瓣微动,半张着口,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措,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却又见弘历张口又要说什么,她想也不想地伸手紧紧捂住了弘历的嘴,用眼神逼视警告道: “你......你又浑说什么胡话!不许再说!” 弘历不料年世兰这突然动作,他长眉微挑,眸子里满是讶然,他依旧垂头俯看着眼前人,两人靠的很近,近地能听见彼此如擂鼓的心跳。 不知怎的,年世兰又觉掌心发烫了起来,那温柔的触感,一瞬间便如涟漪,从掌心迅疾地传到全身,激地她轻颤发麻。 她忽闪着睫羽,呆呆地看着自己纤白如玉的手,脑中似是一团空白。 此时弘历深邃犀利的眸光,细细描画着面前人的五官,目光流连在她绯色的唇,最后再也忍不住喉头紧绷干涩的感觉,控制不住地喉头微动。 随着弘历的动作,那种陌生的惊慌和兵荒马乱的心绪,让年世兰只觉脑中轰地一下炸开,她随即便想收回手,下一刻手背一暖,眼看着自己的手被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轻拢其中。 弘历轻轻握住她微微发汗的手,没有丝毫勉强得意思,甚至动作意外地温柔轻软,他轻轻地将年世兰的手抵在自己的下巴处,而年世兰鬼使神差地轻轻收拢起手指,竟是怕自己的护甲会伤到他。 “弘历听娘娘的,不说了。” 弘历清越的声音响起,却仿佛带着沙哑之感,看着年世兰的眸光更沉了。 “娘娘,眼下既然我与佟佳氏议亲,那后院必定不能出人命。原是弘历不好,让云岚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惹得你不快,你放心,你日后不会再见到她了。” 年世兰轻咳一声,她故作冷静地抽出了手,弘历只是淡笑顺从。 “说到底,云岚是你屋里人,既然你有了主意,那便随你。” 年世兰脑中一片混乱,眼下弘历怎么收她也无心再辩驳纠缠,想来他处事一向周全,自己既然已经提出,他自会解决便是了。 她撇开头,语声缓淡,说完便作势要走,手却又被弘历牵住,她又是一愣,从前弘历从来只敢扯自己的袖子,手臂的,如今倒是敢伸手了。 “娘娘,云岚真的只是个意外,你,你不要生气可好?” “你放手。” 年世兰心头烦乱的很,比起弘历所说的话,她仿佛更招架不住两人的接触。 弘历见年世兰的视线执着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又是紧张无措却无法挣脱的样子,不忍再惹恼她,松了手等着她的后话。 “嗯。” 却不曾想年世兰只小声回了这么一个字,仿佛是从鼻息间随意吐息而出,微不可闻。 第180章 若言见性是愁眉 弘历这才舒展了眉头,长而直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安定又宁和地望着年世兰。 “娘娘,这玉佩是弘历心爱之物,你可别再丢了。” 弘历伸出手,掌心里是那枚晶莹剔透的翡翠莲花玉佩,那莲花在万盏油灯微光下,格外温润闪耀,年世兰却为难起来。 弘历如此郑重地说出口,想必这玉佩于他而言意义非凡,她无论如何也不好接受。 “本宫向来丢三落四的,便是如今日这般时常丢东西,既然是你心爱之物,你便好生收着,本宫,保管不了......” 年世兰清眸流转,笑意清冷疏离,语中的深意想必弘历自然了然于心。 “娘娘可以留,可以丢,但任凭什么好东西,弘历却只想送给娘娘。” 弘历倒是不恼,只拉过年世兰的手,将那玉佩轻轻放入她的掌心,倒是转身先行了。 年世兰一滞,只觉这玉佩棘手,心中烦闷矛盾,倒是当真想扔了。 殿中烛火影影绰绰,年世兰无意间抬眸看向低眉持善的菩萨。 “算起违心惟笑脸,若言见性是愁眉。” 她无奈苦笑,暗自将那枚玉佩小心收入囊中。 弘历打开殿门,眼前是颂芝捧着一个小巧暖手炉,耳朵照常被她身后的严禄捂着,睁着一双大眼,显得迷蒙呆萌。 见娘娘自弘历身后出来了,颂芝终于挣扎着,转身将暖手炉扔在严禄怀里,又是给了他一脚。 几日前的雪丝毫未见融化的意思,走在残雪覆盖的宫道上,年世兰被颂芝扶住,无心在意脚下的路,心头还在恍惚着。 颂芝察言观色,见主子发着呆,静默不语,直到回到宫里,这才看见主子脸颊绯红。 “呀,娘娘,您可有哪里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是着凉了吗?” 颂芝惊呼一声,伸手便抚上主子额头,而年世兰却心头一窘,躲开了去。 “没有,本宫不冷,就是,就是殿内的油灯果然是太多了,烘得人生热。” 年世兰一时心虚,又伸手端起灵芝送来的温水,啜饮了起来。 而颂芝面色一红,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 第二日一早,颂芝便按着华妃娘娘的吩咐,赏赐了一堆好东西便让云岚回了西二所。 而云岚一回来便按着往日的例子,急忙端着水盆在内殿外候着主子起身。 赵喜见状眸光微沉,倒是也未再说其他,总之主子还未明言,他便随她了。 随着内殿窸窣的动静,云岚便随着赵喜掀帘入殿了,弘历淡瞟一眼入殿的人,只面色淡漠不语。 与往日一般,赵喜帮主子穿戴衣物,云岚只在一旁递着一应饰物。 最后云岚往那鎏金祥云盆中又加注了些许热水,那热腾腾的水汽袅袅升起,云岚伸手拧那水中帕子,却似难忍手上伤痛,轻呼出声。 弘历闻声撇过头,云岚连忙跪地,伸手俯首请罪,那指尖赫然是红紫一片的烫伤。 “殿下恕罪。” 她低眉垂目,敛起了眼中的算计,心头不觉暗喜。 自己这般自伤便是要叫主子知道,她华妃就是个心眼窄小的蛇蝎毒妇。 “手怎么回事。” 弘历捏着马蹄袖口,神色冷沉,睥睨着跪地的云岚,眸中是一抹厉色。 “回殿下,是云岚手脚粗笨,在翊坤宫当差不仔细,不小心伤了手。” 她声音轻颤低婉,似是难忍指尖伤痛。 “哦?听说华妃娘娘是看中你的刺绣活,当的什么差事,竟然会将手烫伤?” 弘历接过赵喜递来的漱口茶,斯条斯理地漱口,像是随口一问,哪知云岚竟哭诉了起来。 “是奴婢蠢笨,华妃娘娘不满奴婢绣的花样,一气之下将手炉打翻,奴婢自知有错,娘娘责罚奴婢不敢不从,便徒手收拾了那手炉碳灰。一切都是云岚的错。” “你确定?” 弘历放下杯盏,抬眸对上泪眼婆娑似是不解的云岚,他一贯温润清隽的眼瞬间变得冷厉冰冷。 云岚瑟缩一抖,咬着唇,只敢微微点头。 “赵喜,你来将昨日殿内几人对话复述一遍,我倒是要瞧瞧是你们谁记错了。” 宋福是自己的人,年世兰一早便知,若是不必避讳自己的事,年世兰自然也不避讳着宋福。 更何况昨日之事,涉及到自己宫里头的人,年世兰更是无需遮掩,也当有个见证罢了。 云岚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赵喜,他便将昨日几人在殿内的对话逐一复述了出来,直至最后华妃那句: “罢了,这样一双巧手若是做这些粗活再伤着可如何是好?” 云岚早已瘫软在地,一个劲儿地哭求告罪。 “殿下,是奴才鬼迷心窍了,是奴才犯了错,殿下求您饶恕奴婢......” 她哪里能想到,殿下竟如此神通,竟然监视着翊坤宫。 “所以,我与华妃之间,你都知道了?” 弘历却是不再追究她的罪责,只淡然问了这句。 云岚心中如有惊雷,她惊惧抬头,对上主子冷沉透着杀意的目光再也不敢辩驳求饶,认命般低下了头。 “若不是本皇子要与佟佳氏议亲,你昨晚便被华妃处置了,凭你一介宫婢,华妃何需做这些细碎的功夫来折磨你?你自作聪明,挑拨离间,心术不正,诽谤尊上,倒是胆大到令人意外。” “奴婢死罪,求殿下开恩,奴婢是真心为着殿下啊......您同她......” 弘历一个眼刀过来,云岚绝望地低头不敢再辩驳,最后小声道: “奴婢甘愿以死谢罪,但求殿下饶恕奴婢家人。” “宋福,带下去,先看管起来。” 眼下自己为了议亲才出手要了她回来,这一时自然也不会叫她丢了性命,念着从前对她的承诺,她的家人弘历并不想追究。 这一番闹腾,弘历又想起年世兰那句如同负气一般的话,倒是不得不佩服,她果真深谙深宫女人的嫉妒心。 只是这清浅一笑很快便黯淡冷沉了下去,这深宫暗斗无休止,年世兰行事虽隐秘深藏,但她四面楚歌,殚精竭虑的处境他也确有体会。 “娘娘,再等一下。” 过了这个年,自己便成年了。七年之期,母亲去世的真相很快便能解开了。 而前朝,他也该伸手布局了。 弘历的面色一肃,渐见寒凉,他想要得到的,从来没有像此刻如此这般明晰。 第181章 皇后再助安常在 年节下宫中愈发忙碌,皇后倒是难得闲暇,留了安常在说话。 “前阵子闻听你偶感风寒,近日见你精神了许多,本宫刚得了些雪梨,想着滋补润泽对喉咙有好处,你便都带回去吧。” “嫔妾多谢娘娘挂心。” 皇后许久不召见自己,安常在一时受宠若惊。 “娘娘年下事忙,但还是心系小主的。” 剪秋将那雪梨送至宝鹃手上,又含笑对安常在温声道。 “娘娘如此关怀,嫔妾感激不尽,无奈臣妾身无长物,倒是无以为报。” 皇后极少召见自己,安常在愈发谦卑谨慎了。 “你是最谦和守礼的,心思玲珑又能歌善舞的,怎么能说身无长物呢,只要你伺候好皇上,使得皇上舒心愉悦,那自然是报答本宫了。” 皇后眸光依旧温淡和善,只是这么突然提及恩宠,让安常在意外。 “嫔妾自知身为妃妾之责,自然也想好生伺候皇上,只是臣妾不得圣心,甚是惭愧。” “如今这后宫之中喜事不断,自有许多妃嫔不便伺候皇上的,本宫一向看重你,自然希望你能借此更得圣心。” 皇后眼含笑意,看着安常在的眸光意味深长。 “嫔妾但求娘娘指点,必不忘娘娘提携之恩。” 安常在灵光忽现,虽不肯定皇后语中的‘喜事’是何,恐怕是指近日华妃忙碌,沈贵人又帮着料理后宫。 眼下皇上除了去见莞贵人,倒是不曾再见旁人了,皇后此言自然是要指点自己的意思。 自从上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被富察贵人抢去,她已沉寂许久。 更何况近日这富察贵人愈发骄横了起来,甚至暗自抢占起自己宫中的木炭,自己身负低微也只得忍气吞声,若能再得宠幸,那富察贵人必定不敢如此猖狂。 “本宫便是知道,你一点即透,近来天气转晴,这倚梅园的梅花也都开了,本宫听说你一些喜欢调香的,这梅香清新,安常在是否有兴趣以此入香啊?” 皇后示意安常在起身,眼中暗涌着精明算计,倒是对安常在的态度十分满意。 “臣妾多谢娘娘指点。” 安常在再三谢恩,满目心细地出去了。 *** 寒风清阒,倚梅园中的红梅开得盈盈簇簇,清甜香馥绵绵娆娆惹人怜爱。 胤禛独自漫步园中,望着满园眼红夺目,他眸光缥缈,神似游离天外。 “小主,快看这朱梅花开得正盛,咱们多采一些。” 随着宫女的说话声传来,胤禛听闻不远处有暖靴踩在雪积雪上,发出轻微咔吱的轻响。 抬眼看去,只见一袭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的身影,在殷红梅林中袅袅穿行,重重花树乱影交错,让他恍惚。 只见美人纤细皓腕轻轻压下一枝红梅,那银白斗篷衬得她皮肤盛雪,一双杏眼温柔似水地瞧着指尖的红梅,那沉静恬淡的神情让人怦然心动。 “安常在?你怎么在这?” 胤禛嘴角微扬,见到来人倒是十分意外。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安常在依旧如从前,自带柔弱娇美,虽不是绝色,却足以让所有男人怜惜动情。 “嫔妾见红梅盛放,想着来采集一些,日后入香做茶或酿酒都是极好的。” 胤禛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沈贵人便在自己面前提及过安常在向来爱香,喜欢收集这些花草的。 “既然喜欢,攀折几枝便好,在这北风里头精挑细选地岂非麻烦?” 胤禛上前轻扶起她,只觉她身形纤细,衣着单薄。 “梅花虽盛,嫔妾却不忍攀折,留着些含苞待放地,也好留给其他爱花的姐妹共赏。”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亦与这红梅一般,确是有一份爱花护花之情。” 这小小善意温柔的心思让胤禛动容,他牵起安常在的手一同走出了倚梅园。 当晚胤禛便留宿在了延禧宫安常在处,次日一早,又是流水似的都赏赐入了宫。 给同住延禧宫的富察贵人气得眼红气闷。 “小主,您消气,那安常在不过是运气好,皇上这两个月才来了这一次,待你这胎确定了,这皇上必定日日会来。” “你瞧她那矫情可怜样,皇上倒是大方,你没听那外头念的那礼单,竟是有这么些好东西。” 富察贵人气闷地扯着帕子,嫉妒地发狂,这安常在从来低眉顺眼,背地里倒有手段,倚梅园中逛了一圈便得了皇上如此多赏赐。 想到自己如今这胎还未确定,按着家中嘱咐,必得待胎稳了才可显露,她轻叹一口气,端起茶盏灌了一口温水,压下心头酸涩。 “小主,安常在差了婢女过来。” 菊清掀帘入殿笑盈盈地行礼,又含笑朗声道: “富察小主吉祥,昨个儿皇上来,说我们宫里说太冷,今日便着内务府每日多供二十斤碳。上回小主您说畏寒所以多留了些碳,如今我们小主便说用不完,让我来给您再送些。” 富察贵人银牙紧咬,半晌才恨恨道: “跟你们小主说,这冷天还长着呢,这么点碳,她自个儿慢慢用吧,我这儿也不差这点东西。” 这安常在一向逆来顺受地,想必如今不但嫉恨自己夺她侍寝机会,还明着点自己霸占她的木炭。 她心头冷笑一声,唇角微扬甚是不屑,以为仗着这一日恩宠便想压过自己一头,当真自不量力。 安常在听着菊清的回禀,想到富察贵人那横眉竖目的样子就觉心里舒坦了不少,当日被夺恩宠的羞辱终于也让富察贵人尝到了滋味。 “小主,今晚皇上还会来,咱们还是早些准备着吧。” 宝鹃收拾完一应赏赐,面上的藏不住地喜色。 “嗯,昨晚答应皇上今日要做蜜渍梅花的,你快去将昨晚晾的梅花收回来,加些蜂蜜腌渍着,待皇上过来便能用了。对了,菊清,可去内务府要了梅花酒了?” 安常在泛出一笑,不再纠缠那些与富察贵人的不快,只忙着差遣宫人精心准备晚膳,静待入夜皇上前来。 第182章 富察贵人喜得子 清冷寒夜,眼看时辰将近,安常在静望着眼前烛光滟滟,她微微低头瞧着那流光映着新衣缎子的光华,心里自是欢愉愈发期待皇上前来。 雪夜冷寂,然则那皮靴踏雪的咔吱轻响却分外清晰,安常在嘴角微扬,会心一笑,起身便相迎了出去。 此时胤禛正饶有兴致地喝着梅花酒,又听着安常在说起这蜜渍梅花的做法,又闻外头人影攒动嘈杂了起来。 “苏培盛外头怎么回事?” 胤禛眉头微蹙,他猜到定是隔壁富察贵人在闹腾,但今日他兴致很好,此时被打扰倒有些不悦。 而安常在更是心头一凛,眉头微沉,自是知道富察贵人又在作妖了,她抿了抿唇见胤禛似有不悦,便也不再虚伪地假意关心,终是不发一言。 “好像是富察贵人身子不适,差了宫人去请太医。” 苏培盛在帘外回禀,胤禛闻言默默片刻,似有疑惑问起安常在道: “你同富察贵人同住,可是听说她近日身子不适?” 安常在抿唇浅笑,又起身给胤禛斟酒,缓声道: “富察姐姐一向娇贵,又时常好动,便是上回还不小心崴了脚,不如臣妾陪皇上前去看看姐姐吧?” 提起上次皇上临时抛下自己去了富察贵人处,胤禛倒是心虚,他清浅一笑,拉过安常在坐下。 “罢了,你一向体贴,想来富察贵人也没什么大事,待太医来了再说。” 这一提醒,胤禛自然想起上回富察贵人装崴脚的事,这样的小心思偶尔一次倒是别有风趣,若若次次如此,倒显得愚蠢无趣。 而如安常在这般从来柔弱不争而受委屈,若次次如此,岂非有失公允,此风不可长,胤禛到底端坐着未动。 “小主,这皇上貌似并不想前来,若是太医来了,而您未有身孕......” 桑儿见如此动静,皇上却不为所动,倒是心里头没了底。 “没有身孕又如何?大不了便是本宫身子不舒服罢了,皇上自不会说什么。但若是有孕,皇上迟迟未来,那想必也会不忍,更看重我,左右我也不会吃亏。” 富察贵人打定了主意,怎好临阵变卦呢? “皇上!皇上!启禀皇上!” 苏培盛掀帘入殿,在帘子后朗声禀报,胤禛意外连忙问道: “这是怎么了,如何这般急切?” “恭喜皇上,皇上大喜,富察贵人有喜了!” 苏培盛连连恭贺,语中洋溢着欢喜。 “快,快,朕去瞧瞧。” 胤禛大喜过望,他伸手示意安常在给自己穿靴,竟是急切地打翻了手边的酒盏都不自知。 直到胤禛掀帘出去,安常在还跪地发愣,似是还在回想方才苏培盛的话。 “小主,皇上已出去了,咱们也赶紧跟上吧。” 宝鹃入殿及时唤醒了发愣的安常在,安常在回神,赶忙起身拢了拢钗环,抖了抖衣服才出去。 这一通折腾,竟是整个后宫都热闹了起来,皇后连夜赶来,剪秋和绣夏跟随其后还捧了几个盒子,几人一进延禧宫这小小宫室顿时便热闹了起来。 皇后散着头发,披着大氅,一看便是匆忙赶来,她满目欣慰,对富察贵人好一番嘘寒问暖,而胤禛在边上更是连连点头,对皇后细致入微的关照十分赞许。 “你初次有孕,身子可有不适啊?” 皇后说完了各种注意事项又安排了安胎太医,问起富察贵人身子。 “嫔妾很好,今日只是偶感身上发寒,身子发虚,桑儿心细不放心才惊动了皇上皇后,还请皇上皇后宽恕。” 富察贵人有了喜,双颊嫣红,比花还艳,目光清亮,愈发显得娇贵提气。 “这样的打扰惊动,本宫同皇上求之不得呢,你孕期身子娇贵,既然怕冷,本宫便特赐你宫里供应红箩炭。皇上您觉得如何。” “自当如此,今日还好你的丫头机灵,若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宫中许久未有这样的喜事,胤禛看着富察贵人的肚子自是欢喜怜爱,自是有求必应。 “都怪嫔妾不懂事,只觉身上发冷,前几日还问安妹妹讨了些许炭,妹妹可不会怪姐姐吧。” 富察贵人伸头才见缩在后头的安常在,她朗声问询,面上倒是装的十分无辜。 “怎么会呢?妹妹早上差人给姐姐送炭便是担心姐姐还怕冷,不曾想姐姐竟然是有孕了,只怪妹妹不够仔细,只知姐姐怕冷却没想到姐姐身子有异,疏忽给姐姐请太医来,姐姐不怪妹妹才是。” 她的声音绵软十分动容,又是自责惹人怜。 “你已经十分体贴,做的很好了,无需自责。” 胤禛转头不免又宽慰了一声安常在,得此一言,安常在终于心安了许多。 既然皇上都发话维护安常在,富察贵人自然不好再说其他,她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心头却愤恨不已,这装起可怜来还真是安常在更胜一筹。 “好了,大家都是姐妹,你们能这样互相照应,本宫很放心。明儿一早本宫便将此事告知太后,想必太后十分欢喜。” 皇后安顿好此事,欢欢喜喜地走了。 而胤禛虽留宿在了安常在处,却整晚都在谈论富察贵人这胎给他带来的喜悦,安常在附和着,眼底却是深深地漠然和疲倦。 *** “富察贵人有喜了?” 早早躺在床上的年世兰,听闻这消息倒是又精神了起来,她裹着锦被坐起身,微眯着眼,似有疑惑。 这富察贵人有喜她自然一早便知,只是前世这消息明明是在来年开春才传开。 莫非今生没有了沈贵人的假孕世间,今生富察贵人倒是忍不住,早早便显露身孕了? 从前富察贵人的胎是因为春日赏花,皇后的猫冲撞才致流产,今生皇后宫中不再有猫,那富察贵人这胎是不是就能保住了? “颂芝,你让宋福去仔细打探一番今日延禧宫的事。” 年世兰脑中是前世纷乱的片段,当时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自己在当场目睹了一切,却也是被惊吓地一跳。 而当时曹贵人又出手推了莞贵人出去,那‘松子’抓伤了莞贵人,太医救治之下,倒是意外让莞贵人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如今想来那名为‘松子’的猫,倒是的确名副其实。 送走了富察贵人的孩子,倒是又送了个孩子给莞贵人...... 只是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天命注定? 年世兰的手不自觉地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似是在脑中搜寻前世点滴细节。 第183章 一朝得子众人妒 而碎玉轩的莞贵人听得此消息却似有淡淡失望的神情,崔槿汐瞧出她似有心事,温声道: “小主,过几日便除夕了,您不是说要给皇上备贺礼吗?” “这贺礼倒是还未选定,眼下富察贵人有喜,想必皇上已经收到了最珍贵的贺礼了。” 莞贵人螓首微垂看着眼前的红烛发愣,似是提不起半分兴趣。 “后宫有皇嗣降临自然是最珍贵,但这贺礼除了珍贵的,还有贴心的,小主何不亲手做些贴心物件赠予皇呢?” “你说的对,这贺礼即是心意,皇上能感念到才最重要......不如我亲自给皇上做件冬衣吧。” 莞贵人面上渐渐浮起喜色,这冬衣皇上若穿上必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小主心念皇上,皇上必定欢喜。” 见莞贵人不再自伤多愁,崔槿汐这才安心,她自然知道凭借皇上对小主的荣宠,小主送什么,皇上都会欣然接受。 次日中宫请安,众人聚首,翘首企盼,富察贵人如今这个宫中名副其实的贵人,倒是来得比华妃娘娘都晚。 “富察贵人免礼,快坐吧,雪后难行,天气寒冷,本宫不放心,你身子不爽,昨个儿便同你说了便免了请安,今日怎还来了。” 不待富察贵人行礼,皇后赶忙出言免了礼数,不免嗔怪。 “嫔妾多谢娘娘关怀,嫔妾今日身子好转,自当向娘娘请安,更何况嫔妾今日穿上了皇上新赏的貂皮褂子,倒是一点不觉得冷了。” 富察贵人扶着腰,腰身扭了扭倒是叫众人都看清了那貂皮褂子,当真华贵又气派。 “你们这批新进宫的小主中,你如今是头一个有孕的,自然得小心保养着。若是那红箩炭不够用的,你差人直接来景仁宫取便是。” 皇后见富察贵人气色尚佳,满脸欣慰。 只是众人见着这一身华贵貂皮褂子早已万分艳羡,如今又闻听皇后还赏赐了红箩炭,心中暗暗吃味。 原来这怀上皇嗣竟然如此荣耀,这样的赏赐已经叫众人惊叹了,想着日后这孩子若是降临,富察贵人便能晋升嫔位,那是何等风光尊贵。 “这红箩炭非贵妃以上便不可用,皇后娘娘当真体恤,再不过多久这温宜公主便有玩伴了,富察贵人福气好,兴许还是个阿哥呢。” 年世兰含笑接话,想这捧杀之举,皇上皇后倒是如出一辙,炉火纯青,自己倒也来了兴趣。 正饮茶想压下心头酸涩的曹贵人,这闻听华妃提及自己,语中却暗示自己,富察贵人若得男胎,不但与自己平起平坐,那原本属于温宜的宠爱,想必便很快属于富察贵人之子了。 她淡定平和,又扯出浅笑,放下了茶盏朗声道: “臣妾听说最近皇上只见过富察贵人一次,眼下这便有喜了,想比时常见到皇上的莞贵人,还是富察妹妹有福气。莞妹妹你得了空,可要好好调理自己的身子,你说是不是?安常在?” 曹琴默果然是手段老辣,绵里藏刀的角色,短短一句话,揭了三人的伤疤。 眼下莞贵人是新人中承宠最多的人,肚子却无动静,而相较莞贵人,这宫中恩宠最多的还属华妃,这明里说莞贵人,暗中却暗讽华妃盛宠无子。 而安常在自然更是气闷窘迫的,因为富察贵人那独独一次的恩宠,是富察贵人抢了安常在的,明摆着嘲弄她。 “富察姐姐有福气,曹嫔娘娘所言甚是。” 安常在向来怯弱畏缩,脸上再挂不住,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反驳。 倒是莞贵人护短心切,瞧安常在如此委屈,无论如何也要分辩几句。 “多谢曹嫔娘娘关心,嫔妾自会调理身体。如今妹妹瞧着皇上极其宠爱温宜公主,来日富察姐姐若诞下皇子,嫔妾都想不出来皇上要如何宠爱了,便是那天上的星月都要摘下来给他呢。” 莞贵人聪慧玲珑,自然是一早便听出了华妃娘娘的弦外之音。 “莞妹妹说的是,这可是天赐的福气。” 富察贵人似是很享受这众星拱月的气氛,曼声回话,又低头瞧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得意地掩面而笑。 “你们说得都对,如今富察贵人都有喜了,你们都还年轻,以后也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华妃你说是不是?” 皇后轻抚着那柄和田如意许久,含笑瞧着下头宫嫔搬唇递舌地争辩,倒是话头一转又看向了年世兰。 “皇后娘娘说得是,瞧着富察妹妹如今这一朝得喜的福气,臣妾虽年龄大些,倒也有盼头了,娘娘您觉得呢?” 年世兰对上皇后那温淡含笑的眸光亦是眼含浅笑,她凝睇着皇后的神色,无丝毫闪避的意思。 而皇后似是更坦然,更平淡,她那笑意加深,甚至还忍不住低头掩面而笑。 “华妃你可真会开玩笑,本宫年岁早已不适合生育了,倒是妹妹你,年轻力盛正是时候呢。” 她移开了视线,转脸端起了清茶,神态闲逸。 年世兰亦是浅笑低头啜饮,只是她手指微颤,心似沉入了谷底。 从前她总以为皇后次次拿自己的肚子说事,只是嘲讽一番取个乐而已,而自己也时常反唇相讥笑她没有孩子。 从前皇后总是适时止住话头,不再言语,也从来不会当众提及自己年龄不适合生育这样的话。 今时今日,眼下皇后已经有了自己名正言顺的三阿哥了。 再度提及自己的身孕,她真切地感受到皇后话中并不单是嘲笑,而是笃信自己根本不会生育,奚落的不是自己不会生,而是嘲讽暗爽自己不谙真相的愚蠢。 放下手中茶盏,年世兰的视线又瞥过一旁花架上供奉的柑橘香梨,忽地她脑中似有一道长电裂空。 “华妃娘娘风华正茂,恩宠不断,常言道好事多磨,嫔妾相信皇后娘娘会有得偿所愿那一日,华妃娘娘乃至宫中姐妹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皇上自会子嗣昌茂。” 沈贵人一向稳重少言,但凡说上一两句都是掷地有声,众人信服的。 年世兰忽而浅笑,看向沈贵人的眸光沉了沉,对沈贵人这番巧辩十分赞许。 “还是沈贵人会说话,臣妾方才就是这个意思,皇后娘娘您安心便是,您自会有儿女绕膝那一日,您的福气还在后头。” 年世兰压下心中那惊动的发现,她眉梢微动,再看向皇后的眸光半是含笑半是玩味。 沈贵人话中都会有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将皇后排除在外的,皇后再如何,也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后冷沉的眸光一闪而逝,心头冷笑,抿唇捏着那玉如意不再言语。 第184章 冷眼旁观喜欲狂 自从年世兰回宫,她只安静又淡然地在殿内踱步,时而又立于殿内香炉一旁,静静望着那清烟丝缕,淡淡萦绕,她神色缥缈如在境外,叫人猜不透其中心事。 “颂芝,欢宜香没有了,你且取来。” 许久她只轻轻吩咐了一声颂芝,颂芝神情疑惑,悄声问道: “娘娘,您不是说日后这欢宜香只隔天少许焚一次吗?今儿这香的分量已经焚完了。” 自从娘娘如此吩咐,颂芝也是十分不解,明明从前华妃娘娘日日焚香,忽然有一日吩咐自己隔天少许焚烧一次不说,还让自己按从前的用量,悄悄销毁多余的。 且再三叮嘱此事不可假手他人,就连周宁海都不曾得知。 “无妨,去取一些吧。只是忽然想闻了。” 那香烟袅袅,年世兰一瞬不瞬地看着,忽然轻笑,深吸一口又吐息而出。 那盈盈暗红的香灰随着年世兰吐息间骤然闪烁,一如炼狱烈火,又似赫然血光,映照在年世兰森然的脸上。 自从福子小产,年世兰隐约猜测皇后或许知晓欢宜香之毒,只是事后皇后那张生子秘方赏给了自己,倒混淆了自己的判断。 皇后送那方子原本便是试探自己会否收养皇子,而并非不知自己因麝香无法生育,从前以为皇后害怕自己会有身孕,如今看来,皇后早已将自己视作最大的对手。 因为自己与她一般,不会再有孩子,而她曾经没有争到皇子,自然忌惮自己,所以要试探自己是否会收养皇子。 而如今她有了嫡子,又知欢宜香隐秘,自然有恃无恐了。 今日皇后在众人面前如此厚待富察贵人,惹得众人嫉妒,恐怕又起了暗害皇嗣的心思。 芳贵人、福子的孩子是皇后用麝香害死,而前世富察贵人的孩子又是在景仁宫小产,真相呼之欲出。 *** 皇后伺候着汤药,提起富察贵人的胎,太后十分欢喜欣慰,一个劲儿地嘱咐皇后看顾好富察贵人。 “皇额娘,这富察贵人身为咱们满军旗嫔妃,倒是争气一下便有了身孕,臣妾定会好好看顾,太后安心便是。” “的确,这次选秀汉军旗妃嫔众多,此番富察贵人得子,对于咱们满军旗也是喜事一桩,哀家一会寻些东西你带去赏给富察贵人吧。” 皇后闻言倒是面色一滞,似有不安轻声道: “今日众妃嫔请安,皇上与臣妾破格赏赐了些富察贵人,倒不曾想惹得众妃嫉妒,当场便是一番争辩吃味,臣妾怕是众人嫉妒的,会有人错了心思,太后若当真看重富察贵人这胎,不如亲自看望,也好让这后宫众人有个忌讳的。” “今儿华妃当众奚落你的事儿,哀家也有所耳闻,这后宫中的妃嫔心思确实不安分,这皇嗣是大事,竹息叫上皇帝,哀家便亲自去一趟。” 眼下天色还早,太后午睡起身便赶去了延禧宫。 “华妃你也在?” 皇上陪同太后入殿,倒是意外年世兰一早便来了。 “臣妾给太后皇上皇后请安,富察妹妹有了身孕精贵,臣妾给富察妹妹送来许多补身的吃食。只是臣妾愚钝怕这些东西会影响胎儿,这不,还带同温太医前来,这把了脉才知道这些东西里,还有些富察妹妹用不上呢。” 华妃一脸喜气殷勤,跪迎太后,她带的东西不少,瞧这阵仗恐怕来了许久。 “华妃有心,快起来吧。这怀孕之后体质有异,这些东西哀家看还是谨慎些,富察贵人的胎不如交给章弥吧。” 见华妃如此殷勤,太后心头一沉,华妃的性子她自然清楚,向来喜欢拈酸吃醋,这些东西合不合用的倒是还得再看看。 “太后说得是,臣妾也是想起从前自己小产,这身子一直未养好,关心则乱地,倒是疏忽了。” 华妃说得坦然无心,倒是叫胤禛太后面色缓和了几分,几人转过话头又嘘寒问暖地过问起富察贵人。 “这金簪是从前孝懿仁皇后赏赐给哀家的,如今你有了身孕,哀家便赐予你。” 太后取出那华贵的“和合如意”金簪赏给了富察贵人,富察贵人惊喜万分,连连谢恩。 年世兰淡笑地看着,仿佛置身事外,直到那金簪戴在富察贵人发间,她才曼声道: “富察贵人恐怕不知,这簪子贵在是太后从前怀十四爷的时候戴过的,由此可见,太后是多么盼着你肚子里的阿哥呢?” 上一世沈贵人假孕,年世兰也曾有如此一说,当时自己如此之说无非是,为了引出曹贵人说出沈贵人恐怕怀着皇子,而使皇上得知真相后因为巨大的落差而会一怒之下赐死沈贵人。 今生她再说出此话,却是含笑瞧着这一家子精彩变幻的面色。 太后的手当场便是一滞,她特意取来这支金钗,的确想趁着皇帝高兴的时候,能借此钗试探皇上心意。 希望皇帝在喜得皇嗣,孺慕之情最重的时候,能念及手足之情,日后能宽待一些自己的亲弟弟。 只是这金钗深意隐晦,加上皇帝疑心向来重,所以只得暗示,不可明言,但华妃眼下明目张胆地说出口,以皇帝的性子,他势必会怀疑自己的意图。 “华妃此话太过绝对,如今月份这样小,谁也不知男女,但阿哥有阿哥的好,若是公主,那如温宜一般,哀家与皇帝也是心肝似的疼着。” 太后转头似是嗔怪了一眼华妃,像是不曾闻听华妃提及老十四。 而胤禛早已冷沉了脸,他淡看着太后所言所行,最后还是勉强地扯出淡笑,看着富察贵人的肚子不曾接过太后的话头。 想起隆科多女儿很快便要嫁给自己的儿子,皇上心头到底不那么痛快。 倒是皇后面色与之相反,她笑意盈盈瞧了一脸无知的年世兰,再看皇上的神色,那笑意更深了。 年世兰无知愚昧,竟然胆敢在如此喜气的时候提及十四爷,无意惹恼了太后皇上,当真是一如既往地识人不清,还愚蠢不自知。 都说天家没有真正的情爱,至亲至疏帝后夫妻;其实天家也很难有纯粹的亲情,哪怕是亲母子之间也不能幸免吧。 这一刻年世兰心头总算有了些许畅快之感,这样的畅快真叫人欢喜,也叫人上瘾。 第185章 恶念翻覆妇人心 几人寒暄了一番,宫女入殿上了茶点,年世兰殷勤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含笑谦卑地递至太后面前。 只是随着她行云流水地推杯送盏间,似有甜香浮动,太后心头闪过一念。 殿内茶点香气已十分浓郁,而华妃举手投足间那欢宜香的味道却还如此馥郁清香,心中的念头转了转,又转头向皇后道: “富察贵人如今怀有皇嗣,皇后,你得关照六宫妃嫔,无事少往延禧宫来,以免富察贵人劳累。” 皇后微微抿唇,对上太后似有深意的眸光,倒是一时不知太后所指。 “还有,这宫中的香料日后别再用了。冬日里本就燃着碳,这气味杂乱也容易头疼的。” 太后又接着嘱咐了一句,皇上和皇后自然领会,皇后眸光暗了暗点头应是。 年世兰站立胤禛身旁,身子随着动作轻轻靠拢过来,那浓烈的欢宜香,让胤禛心头一紧,只是转念间他又附和道: “太后所言极是,皇后,富察贵人一应用品都需仔细拣选,若是用些个香粉胭脂的,还是让内务府专门制作吧。” 这样特例优待的赏赐,就连皇后闻言也是意外,不待她回话,富察贵人早就欣喜若狂,出言又是娇声娇气地一番谢恩,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哎呀,富察贵人这怀了龙种,当真如怀了个元宝似的金贵,连臣妾都眼热呢。” 年世兰似是十分吃味,不免又娇嗔了一句。 “皇嗣自然最是紧要,若是你想要什么香粉的,朕也着人给你做便是。” “这旁人的香料香粉哪里比得上你宫中的欢宜香呢?皇帝一向宠爱你,这欢宜香也只独独赏赐了你,这样的恩宠宫里谁能比得了你去?” 太后含笑缓声道来,目光宁和倒似十分疼爱的模样。 “臣妾只是玩笑罢了,若不是富察贵人有孕不得用香料的,臣妾也是舍得分些给妹妹的。” 年世兰娇软一笑,亦是浮着笑意。 回到翊坤宫,年世兰面色冷沉,她想起前世富察贵人赏花当日,也曾当众炫耀过她的香粉,当时安常在还提醒她妆花了需要补妆。 “温太医,富察贵人胎相如何?” “回娘娘,微臣细细把了脉,确信富察贵人胎相十分安稳。” 年世兰故意送些补药的,便是为了温实初随同好找借口探查富察贵人脉息。 “那便好。无事你便先退下吧,有劳太医。” 送走温实初,周宁海凑上前悄声回禀: “娘娘,咱们走后不久,富察贵人便将您送的补药丢了出去。” “本宫早知她不会收下,有了太后皇后的提醒,她自然不敢用。” 前世富察贵人便是亲近皇后,自己差人送去东西,仗着有孕在身也不起身行礼,显然是故意为之,与自己划清界限,又是投靠皇后的投名状罢了。 她挥手谴退了周宁海,神色疲倦地侧卧在软榻上,转头见一旁的荷包静静地躺手边。 “颂芝,将这翡翠坠子叫内务府赶制个压襟出来,除夕夜宴,本宫也好搭配新衣。” *** “娘娘今日劳累了。” 剪秋端来汤羹,见皇后似有愁容,执笔在手,却又叹气搁置。 “本宫如今照料三阿哥,又要看顾皇嗣,还要应对华妃,的确疲倦。” “娘娘,华妃不过沾了嘴皮子的光,您如今有了三阿哥,还怕什么。” “呵,华妃本宫暂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可三阿哥虽为长子,可总是不够皇上看中,而四阿哥如今也隐约冒头了,若再加上个富察贵人的孩子.......” 皇后想起今日皇上对富察贵人的胎如此重视,心头甚是不安。 “奴婢瞧着这富察贵人待娘娘十分敬重,您上回头风发作,她还亲自去了宝华殿给您祈福。而且今日华妃送去的补药,她也全数扔了,奴婢觉得富察贵人既然亲近娘娘,不如照齐妃这般......” 剪秋十分清楚在三阿哥未得圣心之前,皇后不会轻易使宫中有皇嗣出生。“本宫不是没有打算过,这富察贵人从前与齐妃走的近,不过也是借此想亲近本宫,只是她胸无城府又肤浅狭隘,本宫甚是看不上。便是今日本宫让她不用请安,她都按捺不住炫耀的心思要来显耀,本宫如何放心用她。” 想起富察贵人虽貌美,却无心机脾性也浅薄无知地,皇后眉头微蹙,甚是不满。 “若富察贵人当真诞下皇子,那便......去母留子,日后皇后娘娘亲自抚养,定能教的乖巧聪明得皇上喜欢。” 剪秋眸光微沉,既然皇后担忧眼下三阿哥不得宠爱,而富察贵人一心攀附皇后,那这孩子或许也是个人选。 “你想得倒容易,富察家是什么家世身份,满洲镶黄旗,上三旗首旗,族中官员世代为皇帝重用。若是让富察贵人生下皇子,即便是个公主,若日后富察贵人死了,富察家也会再送个秀女进来亲自抚养这个孩子。皇上要用富察家,这后宫无论如何都会有富察氏,就连本宫也难以染指。” 皇后说完也是灰心叹息,剪秋这下才明白,是了这后宫既然连皇子也有高低贵贱,自然是因为这些后宫女人身份各异。 “若是如此,那便只能让富察贵人意外小产了......只是眼下无人可用......” “这正是眼下为难的地方,曹贵人已然投靠了端妃,而沈贵人也心向华妃,不然本宫也不会成全安常在了......只是,眼下她与富察贵人的仇怨,还不足以让她下定决心听从本宫,倒是要从旁的地方使使劲了。” 皇后蹙眉心念转了数圈也觉劳累,索性不再多想,再端起那碗盏,那汤羹早已冷却也再无食欲。 *** 罡风四起,大雪未消,眼见又有一场大雪将至,次日皇后刚起身却听绘春通禀说是淳常在前来。 皇后抬眉似有惊异,淳常在还是小孩子心性,天冷时常起的晚,来请安都是最后几个。 而今日一早,还未到请安的时辰她便赶来,看来这淳常在恐怕是被招幸了。 “今日淳常在来得这样早,让本宫来猜一猜,你是不是昨晚歇在养心殿了?” 皇后一边任由剪秋伺候妆发,一面又打趣着淳常在。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果然最是厉害的,淳儿昨晚的确歇在养心殿了。” 淳常在向来是活泼明艳的性子,说起侍寝还是微微带着羞涩。 “那是好事啊,只是天气这样冷,倒是难为你起的这么早来给本宫请安了。” “莞姐姐一早便同嫔妾提过,侍寝过后的礼节不可马虎,次日必要给皇后娘娘行大礼的。” 淳常在向来无甚避讳的,况且她一向觉得皇后端庄亲善。 “哦?是吗,你莞姐姐深得圣心,你该同她多学着点,也好让皇上同喜欢你莞姐姐一般喜欢你才好。” “莞姐姐与皇上的确十分恩爱,莞姐姐还亲自给皇上缝制冬衣,只是嫔妾手笨女红不好恐怕学不来。” 淳常在迷糊又坦率,就连剪秋都不禁抿唇浅笑。 皇后含笑点头,眼神沉了沉,笑意渐深。 第186章 酌饮四座占风光 自从富察贵人有喜,胤禛几乎隔日便会来延禧宫,偶尔空闲倒也会去安常在处略坐坐,只是不曾用膳或是留宿。 自然是因为淳常在新人上位,旧欢不敌新宠,安常在虽黯然,但介于淳常在一向与莞贵人交好,倒也不曾太过吃味嫉妒。 “淳常在,上回你同本宫说要搬去碎玉轩,本宫这几日着内务府给你添置了些东西,迁宫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上时常会去碎玉轩,也不好太过素简。” 这日皇后召了安常在前来说话,淳常在倒也在,原是来问询皇后迁宫的事。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淳常在面露喜色,得了恩旨欢欢喜喜地便出去了。 “这淳常在时常冒失,本宫一开始还担心她会伺候不好皇上,哪知她天真烂漫倒也合皇上心意,不怪莞贵人亲自举荐她,就是本宫也十分喜欢。” 皇后含笑看着淳常在的身影,眼中似有宠溺。 “原来是莞贵人举荐了淳常在......淳常在的确与莞姐姐要好......姐姐举荐也是自然的。” 安常在始料未及,一时失态,说话也含糊其辞了起来。 “莞贵人喜爱梅花,皇上便在碎玉轩中种了白梅,淳常在倒是与皇上心意相通,也去倚梅园折了红梅送给莞贵人,倒是同皇上一般地投其所好,所以当晚淳常在就侍寝了。” 皇后眼含戏谑的笑意,似是闲扯家常。 “倚梅园,梅花......淳常在的确心思巧,嫔妾只知莞姐姐最爱海棠呢。” 安陵容心中酸涩,举杯喝茶,语中不免透着几分吃味。 前几日自己因为皇后的提点,去倚梅园折红梅而遇到了皇上......这淳常在倒是如法炮制,拿着红梅便去碎玉轩了。 再细想莞贵人当日便举荐了淳常在,那这红梅的事,到底是淳常在自作主张还是莞贵人也提点了她呢? “淳常在同莞贵人时常在一处,自然能耳濡目染学的心思细巧。见她如此得皇上欢心,本宫也放心了。” 安常在随口附和,心里头却十分烦闷。 “小主,这淳常在怎么也去了倚梅园采梅花?难道也是皇后说的吗?” 回宫路上,雪厚难行,安常在神情恹恹心绪飘忽。 “皇后向来当她小孩子一般,怎会指点她这些事,看来是莞姐姐安排的了。” “可是眼下皇上每回来延禧宫,都是去探望富察贵人,再去淳常在处歇息。小主,淳常在眼下这么得宠,看来咱们还得想些别的法子。” “眼下就连皇后娘娘都分外看中淳常在,不但答允她搬去碎玉轩,还赏赐了许多,的确该想些法子。” 想起富察贵人夺取了自己的侍寝机会又意外得子,而淳常在又模仿自己折梅花夺恩宠,安常在不禁心头气恼不甘,握着宝鹃的手都不觉暗暗收紧。 *** 转眼便是合宫欢宴的除夕之夜,今年宫中喜事连连,亲近的皇亲都集聚一堂。 华妃娘娘头戴金累丝点翠嵌珍珠石凤钿,身着一袭石青色如意云纹的锦缎,用各色丝线绣着博古花篮团纹的妃子吉服,步态静缓从容。 与往常华妃喜爱的艳色华服不同,这袭吉服更显端庄,而那博古花篮团纹却又使得这端正沉闷的石青色多了几分俏丽灵动。 这样的华妃娘娘少了艳丽,气度更具沉静雍容。 弘历随着众人行礼问安,他的视线早就被年世兰衣襟处的十八子压襟吸引。 那十八子手串的绿松石背云下头,正是那枚莲花形翡翠,弘历眸光微动,一丝浅淡笑意抿于唇际。 此时帝后相携入殿,众人起身行礼,胤禛入殿早早便看到了华妃,他眸中不免惊艳之色,就连身着明黄皇后吉服的宜修都不免意外惊异。 不知为何,她心绪微沉甚至有一丝难言的惊慌,华妃今日的吉服虽毫不逾制,只是这样的华妃除了国色天香,竟隐约透着恃才傲物的上位者气度。 胤禛起身示意开宴,又遵循礼节酒过三巡,倒是又如往年一般,第一个便是问候华妃。 宠妃含情凝睇,君王祝酒相迎,那一刻当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华妃今日这身十分端庄大气,只是你这样好的姿貌和年纪略显沉闷,哀家倒更喜欢你往日里华贵娇艳的模样。” 太后极少赴宴,今年不同往年,宫里宫外喜事连连,这皇子婚事也需要自己提点着。 “回太后的话,臣妾想着今年战事繁多,后宫也都省俭了开销,臣妾谨守皇后娘娘教导,自不敢靡费的。” “很好,自上回你抄经书,如今在皇后的教导下的确长进了许多,哀家这就放心了。” 太后含笑点头,倒也赞同,只是华妃在这皇亲贵胄相聚的家宴上太过得脸,风头盖过了皇后,她自然不能眼见如此下去。 “太后教诲臣妾自不敢忘,宫中上下有序,自是上行下效。不过今日这桂花甜酒,臣妾喝着虽是不错,倒是觉得众亲王在此,这酒未免小气简素了一些。” 华妃含笑受下太后压制之言,话头一转倒是又提及莞贵人,既然太后忌讳自己这节俭之举,那自己顺从一番也无不可。 而这莞贵人作为后宫新宠,皇族亲眷早就想一睹芳华,太后想抬举皇后节俭,那自己便抬举莞贵人,自然有的是新人与皇后争风头的。 此话一出,莞贵人受宠若惊,她起身朝太后行礼,从容回话道: “西北战事初平,后宫上下都节俭用度,桂花酒乃皇上亲手所制,不仅是皇上节俭用度之心,更显皇室亲密无间,只要太后与各位皇亲不觉简薄便好。” “难怪皇上如此得意,让我们大家都尝一尝。” 说话的却是果郡王,他朗声道来,声音清润似冷泉,举杯尽饮复又抬眸,那含笑的视线从莞贵人脸上扫过,又同皇上道: “此酒清香薄甜,润浸肺腑,不禁让人想起深秋清甜凉意的湖水秋风,的确好酒。” 他话音方落,莞贵人倒是面色一红。 果郡王果然对莞贵人心存异念,华妃只随口提及这桂花酒略显小家子气,并非针对莞贵人,而果郡王倒是按捺不住要出言维护了。 胤禛亦是含笑看向莞贵人,自当是她因受夸赞而羞涩,倒是又转头温声对华妃道: “华妃酒量不大倒向来喜爱宫中珍藏的梨花白,若是你不喜欢这桂花甜酒,朕便让人给你送去些。” 年世兰倒是坦然受下,又起身谢恩。 年世兰回座,不动声色的眸光在果郡王与莞贵人身上转圜,最后视线又对上看过来的弘历,两人目光交织,相视之下,两人皆压着眸中会心笑意,心照不宣。 这样情绪暗流交互的感觉,两人仿佛只觉稀松平常,即不动声色,又脉脉传情。 第187章 那你准备好了吗 正当弘历饮下那桂花酒,又听闻太后提及了自己。 “此酒香甜,哀家倒是没口福了。近来喜事多,弘历也成年了,眼看都快成家了,倒是三阿哥如今身份贵重,他的婚事还未定,皇帝,今日各位亲族既然都在,不如大家都挑些好的秀女让皇后先看着如何?” “此事倒是臣妾疏忽,让太后操心了。” 一直未得开口的皇后,此时终于插上了话,将众人的心思都拉拢了过来。 此事是事关嫡长子的婚事,一时众人眼眸都惊异暗喜了起来,纷纷暗想抓住这个进献秀女的机会。 “你身为一宫之主,操心的事甚多,哀家自然要提点着些。” “皇额娘所言甚是,三阿哥年长,婚事自当慎重,皇后费心了。” 皇上点头,齐妃被软禁,三阿哥近来精神消沉他亦是心中有数,不如定下婚事,身边有个贴心人也好让他纾解心事,更长进些。 “孙儿谢太后关怀。” 三阿哥见状虽无心思议亲,但也知道如今既然此事当众提出,自己也无拒绝的权利,他如木偶般只一杯杯地回敬着众人递来的酒。 座下众亲贵家眷又轮番给三阿哥敬酒,皇后也频频回敬众位,太后见状放心地起身回宫了。 “皇上,说起这宫中喜事,今儿臣妾还得敬富察贵人一杯呢,如今富察贵人有喜,一朝有孕也是辛苦,如今可不是最大的功臣了。” 饮了数杯甜酒的年世兰,此时面色微红,说起这桩喜事眼含笑意。 富察贵人闻言欣喜起身,若不是太后在此不敢逾矩,众人议论起皇子的婚事,她早就想仗着龙胎出出风头了。 此刻她语声柔美婉转,四顾之下,举止甚是一副得意骄矜的做派。 “嫔妾身怀皇嗣是皇上的福泽庇佑,虽然辛苦却也甘之如饴,多谢华妃娘娘如此关怀,嫔妾也祝娘娘能早得贵子,如此嫔妾也安心了。” 如今富察贵人得子一向倨傲,倒是对谁都敢讥讽几句,更何况如今自己攀附皇后,自然不好对华妃太过示好。 “借富察贵人吉言,只是本宫如今在这儿女机缘上,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倒是想沾富察贵人的光呢。” 华妃狭长凤眼微挑,眼中却含笑意,仿佛对富察贵人的不敬之语丝毫不放在心上。 而胤禛却面色微沉,他抿唇放下酒盏,对富察贵人冷然道: “既然身怀有孕,你便宽心安胎,心思太多对安胎无益。” 富察贵人对上胤禛淡漠的视线,一时不敢再言,带笑乖觉应是便回了坐。 “皇上恕罪,臣妾不胜酒力,有些上头了,臣妾能否先行回宫?” 华妃此时起身告退,胤禛心头一沉,想必富察贵人那番不怀好意的话,她到底是往心头去了。 只奈这夜宴自己不得早早离席,他温声点头,嘱咐道: “既如此,你先回宫,苏培盛,传朕的銮驾送华妃回宫。” “皇上,此事不合规矩,再说臣妾酒热上头,想亲自走回去,也好散散酒气。” 华妃不料胤禛竟当众谴皇帝銮驾送自己回去,一时分不清是因为富察贵人所言,让他心虚惭愧,还是刻意做捧杀之举。 “你总是不胜酒力,朕怕你坐辇轿不舒服,但你若坚持如此,便多叫人跟着。” 胤禛眸光温润,那关心的眼神让年世兰也分不清真假,只是如今她再无心辩驳。 待年世兰出殿不久,赵喜亦在随侍弘历的空档悄悄传了话。 此时歌舞升平,众人也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三阿哥不胜酒力早已醉倒,弘历也自然请示了胤禛要护送三阿哥回宫。 *** 今晚又是一个除夕夜,弘历差人送走三阿哥,他阔步匆匆赶至两人除夕初见的地方,年世兰果然拢着手炉静立在山石之上。 清明雪光在暗夜中,似透着极淡的青色,似残月月光冷寂地笼罩着年世兰孑然独立的背影,她静立如兰,盈然而立仿佛不甚真实。 弘历上前脱下自己的玄色大氅披在年世兰肩头,年世兰只觉周身一暖,那松竹青松的清新气息便笼罩着自己。 “娘娘怎么不披斗篷?” “酒后身热,本宫倒是一点不觉得冷。” 年世兰转头,含笑看着弘历的眸光似有星光回转,比往日里都清亮明媚,她低头又看了看胸前斗篷的系带还松散着,又再次抬眸注目着弘历。 弘历会意气息一滞,他伸出手,纤长手指交错着系起丝带,年世兰低头静望着他指尖的动作,鼻息间潮热的气息悄然洒在弘历的指尖。 弘历又见她胸前那盈闪温润的玉佩,一时气息紊乱,手指一松,那丝带又松散滑落,他又慌忙抬手再系,心头莫名发颤。 弘历同样是一袭石青色的五爪金龙团纹朝服,两人相对而立,仿佛他们终于并肩站在了一处,佳偶似双璧,犹如画中仙侣。 年世兰低眉浅笑,不用想,哪怕夜色暗沉,她都知道弘历的耳尖定是发红的。 “过了正月就是要议亲的人了,如此毛躁可如何赢得美人心?” “那娘娘,你能不能教教弘历......如何才能赢得......你的心?” 他漆黑的眸子映着雪夜天光,与年世兰眸光相对间,又似燃着一片炽热的火焰。 那心底不能自抑的深情与心动令他冲动轻颤,他的手似是不受控制地伸向年世兰的手。 年世兰只见他凤眸深邃,看着自己的眸光惶然又坚毅,她努力地克制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却不由得呼吸急促,她低头颤动的睫毛敛去心中惊动,看着弘历拢住自己的手,她低声幽然问他。 “弘历,那你准备好了吗?” 此时耳畔的北风似乎骤然停息了,周遭是奇异的安静之境,弘历低着头看不清年世兰的脸,但他手中的温软触感却是真实的。 “嗯。” 这样绮丽梦幻的画面,让弘历的心绪沉浮癫狂,他一时有千言万语要倾诉,那心思九曲回肠,最终还是只化成这一个字。 对弘历而言,何尝不是看似轻浅,实则千斤。 直到年世兰离去,弘历看着她的身影渐远,却有一丝清锐的流光缓缓沉淀于无尽幽深的眼底。 第188章 试探圣意心凉寒 回到宫翊坤宫,御膳坊却早早送来流水似的宵夜菜肴,年世兰不禁讶然,周宁海上前殷勤得意道: “娘娘,这是皇上着人送来的,说宴上娘娘饮酒过多顾不得用饭,皇上怕您酒后伤胃特意让御膳坊新做的。” 年世兰面色微动,细想之下倒也不意外了,如今自己待胤禛不如从前殷勤,处事也从无什么把柄错落,胤禛倒比从前对自己更体贴上心了。 更何况自己离席,在胤禛看来完全是因为富察贵人那‘无心’的一句话,少不得安抚的。 年世兰倒是真有些饿了,净了手端坐下,用起了各色宵夜。 “皇上驾到!” 正当年世兰用完,宫外却传来胤禛入殿的通传声。 “怎么用的这样少?” 胤禛入殿,他酒后面色微红,扯起跪拜行礼的年世兰,似有醉态。 “皇上怎么过来了?明儿是初一,今晚按理您应该陪皇后,一大早地还得有许多祭礼仪式。” 胤禛亲自过来,这倒是让年世兰意外了,她不知是不是因为皇上晚宴饮酒过多的缘故,恐怕是任性而为,不免提醒胤禛。 “朕放心不下,先来瞧瞧你,若朕不来,竟不知你只用了这么些东西。” 胤禛手心燥热,牵着年世兰又坐回了桌前,甚至又同上回一般给她布菜。 “皇上,臣妾不饿。” 年世兰却兴致索然,不曾提筷,一贯明媚的眼瞳此时如含秋水,她眸光微动,眼中似有氤氲雾气,对上胤禛看过来的视线,又很快撇过脸。 她卷翘的睫羽垂下,眸中瞬时集聚的水泽化成了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毫无预兆地滚落。 见那两行清泪,胤禛只觉仿佛被那热泪烫得心头一痛,他心下一紧伸手握住了年世兰的手,嘴唇张了张,心念转了数圈才轻声道: “世兰,纵使眼下咱们没有孩子,但朕待你之心永远会一如从前。” “臣妾知道皇上待臣妾之心,只是臣妾惭愧,无以回报皇上待臣妾的恩宠,无法为皇家绵延子嗣,纵使身居妃位,也常常觉得自己德不配位,臣妾不怪旁人讥讽看轻,只怪自己无能。” 她声音柔婉却透着委屈不甘,抬眼看着胤禛的眸子满含泪水,是一副让人心颤疼惜的破碎神情。 “什么德不配位,朕与你的情分自不同旁人,兰儿,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旁人谁都不会逾越了你去,若有出言不逊者,朕必会惩罚不敬之人。” 胤禛瞧着她委曲求全的模样,恐怕是旁人的指指点点让她受委屈,心头竟有气恼。 “皇上,臣妾不在意权势位分,臣妾只是想要一个与皇上的孩子,为何这样难?臣妾常想,定是臣妾从前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这恐怕就是上天对臣妾的惩罚。” 胤禛再难压住心头自责和气恼,酒后的他心绪激荡,几乎就要开口成全她,只是脑中的理性和感性砥砺着,最终他只是红了眼,紧紧拥住年世兰哭泣轻颤的身子。 “上天怎会惩罚你呢?若是上天不公,朕便好好弥补这份不公,朕自会好好补偿你。” 年世兰的泪隐没在胤禛胸口那金线密织的团龙纹中,她感受不到他的体温,只觉冷硬和凉寒。 最后她止住了泪水,眸光黯然无色,那是心灰意冷,也是义无反顾。 *** “什么?华妃同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到西二所,严禄按捺不住地追问两人之间的谈话,弘历缓声道出,严禄同赵喜皆是面色惊异,久久不言。 两人从来是弘历的左膀右臂,相辅相成地划策布局,自然不会相信华妃是在回应弘历的情意。 “眼下殿下很快便要入尚书府探查,或许华妃意指此事。” 赵喜思虑片刻一脸淡然,想起华妃说议亲之事,想必自然也是为着此事。 “这你就不懂了吧,若是单单为着此事大可明言,可华妃为何要堂而皇之戴着那玉佩,又举止暧昧?莫非是在色......诱?” 赵喜对上严禄似有戏谑的眸光,这才会意又拧着眉暗自思忖了起来。 “呵,无论怎样,严禄,当日赴宴的官员你得再细细筛选一番,我总觉得年世兰或许为了对付隆科多会有动作,为保不出什么乱子,除了你的人,最好还得安排兵马司的人前来赴宴。” 严禄所说色诱虽浅露了些,但显然,年世兰的确是在迎合试探自己,她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只是,很显然,年世兰得逞了,这番明目张胆的试探,弘历根本招架不住,或者,他根本就是甘愿落入她的网,这样的深情让他自己都觉心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对年世兰如此痴迷执着了? 或许是初见时她待自己的善意,三番五次地相互之情,或许是窥探到她深藏狠戾的手段,又或许是从自己对她生了怜悯之心便纵情随心地想护着她。 弘历捏着那另外半块的莲花玉佩,瞧着风起千樯间,似乎又有一场大雪将至。 *** 初一照常是后宫觐见太后的日子,众妃嫔皇子集聚寿康宫,富察贵人有孕,皇子们又将议亲,寿康宫自是一派温馨祥和之气。 宫嫔依次觐见,四妃不齐,妃位之上如今倒只有华妃一人参拜。 “昨晚听说皇帝探视华妃便歇在了翊坤宫,哀家瞧着华妃今日气色甚好,倒是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 太后面色温淡却言语淡漠似有责备之意。 “昨晚臣妾酒醉,皇上挂怀所以前来探视。” 华妃谦逊再拜,既然太后有心问责,她不便争辩,只是皇上的声音倒又响起: “昨晚儿子酒醉,去探视了华妃便酒劲上头,亦是无力再去陪皇后了,恐怕让皇后辛苦等候了,皇后受累了。” 胤禛转头看向皇后,虽言语体贴却眸光淡漠,今儿众妃一早便来请安,太后这事只会从皇后嘴里得知,再见太后一番问责华妃的意思,他自然对皇后不满。 皇后心头一虚,只是含笑又是一番虚情谦卑的话语。 皇帝如此护着华妃,太后心头再不满也不好追问其他,年世兰起身站定,抬眸盈盈悄然回望座上的胤禛,相视之间,见华妃神色安然胤禛心头也宽慰几分。 第189章 巧拒婚事赢帝心 此时太后闻听内监提及莞贵人之名,倒是意外地将莞贵人唤至近前。 除去家宴上远远见过太后,此时被太后提及莞贵人亦受宠若惊,她盈盈再拜,皇后会意太后举动,不住地夸赞了一番莞贵人。 这场景倒是与前世一般无二,此时的年世兰才悠悠回味过来。 当时莞贵人盛宠,自己仗着哥哥军功才勉强与之平分秋色,前有自己进献墨狐皮受赏步摇,后来便有莞贵人觐见太后受赏识抄经书。 想来太后今日亦是同前世一般,一则故意抬举莞贵人,使得皇上更加看重莞贵人而与自己分宠。 二则皇后在太后面前美言,示好莞贵人,作为礼尚往来,莞贵人也会劝谏皇上去看望皇后,以此拉近两人联系。 前世此时,可不就是莞贵人与安常在亲近皇后之时,眼下皇后无人可用,恐怕又起了招揽的心思。 年世兰冷眼旁观,却似看淡这争宠拉拢的戏码眼中无波无澜。 一众孙辈叩拜,太后又关心起弘历婚事。 “弘历既已成年,你与那佟佳氏也已定下亲事,日后便好生过日子。” 弘历上前拜谢,提及婚事一时拘谨。 “臣妾还记得去年这四阿哥此时还说不想议亲,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这到底是成年了长进了不少。” 年世兰在旁看着弘历这假模假样的乖巧模样,一时起了促狭的念头,笑着打趣,倒是又惹得一众妃嫔小主调笑出声。 “让华妃娘娘见笑了,自弘历受教宫中,受皇阿玛教养,自觉身为皇子之责,弘历自当长进。” 弘历微微转头对上年世兰暗藏戏谑的眸光,他抿着唇,神情淡然板正,一如一年前的模样。 “你能如此懂事,朕也宽心不少。” 胤禛对弘历这一年的表现十分满意,虽有些少年桀骜的性子,但好在十分顺从君命。 “皇上说的是,弘历从前养在圆明园实在也是委屈了些,所以哀家想着趁三阿哥选秀之时,再为弘历相看个侧福晋、格格的,也好照顾弘历。” 此话一出,胤禛眸中微有异色,太后的心思他何尝不知,以太后重视家族荣耀的性子,恐怕这后宫之中每一个皇子都会有她乌拉那拉氏的福晋。 太后皇后都极重权柄,他是心知肚明,只是皇子们刚成年议亲,便如此急不可耐地要安排族人入皇子后院。 这样假借议亲之名,实则透着后宫干政的心思,不免让他抵触又忌惮。 他抿唇不语,一时没有出言反对或是接受,倒是有意想听弘历的意思。 内务府给隆科多府上早早就送去了赏赐,弘历也另外从自己的私库中,低调地给这位佟佳氏送了些礼,皇上是知道的。 只是弘历此举或许是心念未来福晋,但亦有可能是向隆科多示好,倒是难以分辨。 倒是皇后唇角微勾,眸中不禁浮起得意之色。 而年世兰的视线早已在这几人面上扫过,各怀鬼胎算计弘历婚事的心思是显而易见,她一时心中有些气恼。 而太后所指恐怕是要在乌拉那拉氏族中给弘历挑个人了,若弘历日后与三阿哥有相争的那一日,这女子总归是个隐患。 “皇上,臣妾虽愚钝,此事上倒是与太后想到了一处,臣妾倒也有一人选......” 年世兰心念急转了数圈,若是太后执意给弘历寻个乌拉那拉氏的侧福晋,便是佟佳氏再跋扈,那凭借太后皇后的关系,这乌拉那拉氏的地位至少也是平起平坐。 既然如此,自己不妨推举个声望在乌拉那拉氏之上的世家大族,如今惟有富察氏最合适。 “娘娘!回皇祖母、皇阿玛,弘历开蒙晚,惟有日夜苦读才勉强赶上课业,这后院人多了难免分心,儿臣实在无力应对,儿臣决议待迎娶福晋之后,弘历后院不再纳人,还请太后宽恕弘历忤逆之举。” 不待年世兰说完,弘历出声急切地打断,他手指微拢,满眼诚挚和倔强。 “简直胡话!太后这样打算自然是为你考虑,朕知道你中意那佟佳氏,还时不时往尚书府送礼。但你若不肯便说不肯,什么‘后院不再纳人’,这又是什么胡话!简直混账!” 而不待太后出言,胤禛倒是恼怒了起来,大声呵斥了弘历的无礼之举。 弘历抿唇不语,长身跪地,腰板挺直垂眸不语的倔强样子,实则心中一喜。 他的儿子还是那个倔强耿直的性子,这样一通胡话,自己又顺势勃然大怒,这亲事自然是说不成了。 眼下自己虽愤怒,也扯出了弘历一心爱慕佟佳氏这件事,倒是还需有人接下话头,把此事圆过去。 “皇上,您息怒!这孩子大了的确是有自己的主意,只要这孩子开窍了便好,毕竟咱们都是从年少时候过来的,您说是不是太后娘娘?” 年世兰心头亦是乍惊乍喜,皇上一番责骂,她很快便抓住了皇上语中深意,接下话头为弘历辩驳之余,又不免一本正经地反问起太后。 太后面色微滞,这三人一通争论,自己反而插不上话不说,倒被年世兰点到了心中痛处。 她自然清楚华妃是无心一言,只是,皇帝恐怕心中不免又有不快。 她扯了扯唇,牵起一抹慈爱温淡的笑意,不禁含笑按下心中不快和不安,忙圆场应下。 “哀家也是年纪大了,一心想着抱重孙,倒是心宽多管了这些闲事。你这孩子也真是,这样的倔脾气,也不知随了谁?若你中意佟佳氏,哀家自然会成全你,待日后你大点再商议此事也不迟,言辞何必如此激进呢?快起来吧,皇帝你也不必气恼,这孩子向来疏于管束的,好好教导着便是。” 胤禛闻听太后这番退让的话,到底达成了自己的预期,亦不再恼怒,挥手让弘历起身了。 只是,每每涉及隆科多,太后便总是分外和善宽容,暗中周全,心头气恼总是难以平息。 一场风波闹剧,众妃嫔只觉这四阿哥还真是一如从前,处事生硬,处处树敌,更是轻视鄙夷。 倒是太后,她轻浅扫视众人间,看着年世兰依然娇媚张扬的美丽脸庞,眸光暗藏锋锐之色。 第190章 步步紧逼心惶然 “四阿哥此时怎么不随皇上参加朝拜?如何会在此?” 觐见了太后,回宫的逼仄宫道上,年世兰的辇轿迎面遇着弘历一行人,她声音轻缓,似是心不在焉。 “今日弘历惹恼了皇阿玛,自然不便再露面使得皇阿玛生气,有三哥陪着便是。” 弘历定定瞧着高高在上的年世兰,虽言语恭敬,面带浅笑,只是那笑意浅浮不达眼底,甚至还隐约透着质问的意味。 这样的眸光让年世兰心虚,她捏着帕子掩面,似是甚是不耐,曼声道: “四阿哥无事便退下吧,今儿初一,本宫还需回去封赏一番......” “甚好,弘历也想沾沾娘娘的贵气,讨个红包求个吉利呢。娘娘请先行。” 弘历自然知道年世兰有意闪避着自己,只是今日事发虽未曾扰乱自己的计划,但他到底对年世兰生出了一丝责备之意。 “哼!” 年世兰清楚弘历向来执拗,如此便是不容自己逃避,非要找自己寻个说法了,她翻了翻白眼,心头甚是不耐却不好发作。 “娘娘今日是为弘历又选定了哪家姑娘?” 年世兰端坐上座,弘历坐于下首端起茶碗闲逸地喝着茶。 “怎么,殿下又懊悔了?本宫所选自然是顶好的姑娘。” “看来娘娘对前朝大人的家眷十分熟悉,信口说起媒竟然也有如此佳人。” “那是自然,若不是你出言阻拦,本宫也会给三阿哥说个媒的。” 弘历倒是意外,抬眸对上年世兰透着狡诈得意的眸光,倒是被她如此神情搅和地无心再计较。 年世兰十分清楚太后的意图,那样短的几念之间,她却立马有了应对之策。 她口中所说给三阿哥说亲,想必定然是以其人之道还彼身,也绝不会让太后遂了心意便是。 只是年世兰对太后势如针尖麦芒,今日话中更是不着痕迹地提及年少情谊,让皇上与太后又起了龃龉,弘历倒是有些疑惑。 “不知娘娘对太后为何如此......?” “不过是后宫女人暗斗罢了,既然这满宫女人都想与本宫为敌,除了君恩本宫自然无需在意其他人。” 年世兰的睫羽微垂,似是闲逸无心地看着手中暖炉。 弘历不置可否,他参不透年世兰用意,但是要说年世兰一心只在意君恩他亦是不信的。 历数往事,不说年世兰筹谋前朝局势,单是待皇上的恩宠,可以说是有恃无恐,盛衰全凭心意而已。 “四阿哥若无事便早些回宫吧。” 弘历太过敏感,年世兰应对起来也十分费神,她冷淡地开口便是要送客。 “弘历此来自然有事,今日此事恐怕娘娘是无心之举,但昨夜娘娘问弘历是否准备好,弘历想着还是要亲口回答娘娘的问题,以安娘娘之心。” 弘历起身,看向高座的年世兰眼神笃定,微微上挑的凤眸透着郑重,兴许两人极少在白日里如此相视对望,他面上隐约透着似细微不可察的紧张。 “你......你不准说!本宫不听,你快退下。” 年世兰从未见过这样神情的弘历,他的表白她并非不曾听闻过,只是眼下这光天化日里,两人面对相视,没有了夜色的掩护,再不容她躲藏闪避,她心头一慌,轻声呵斥想止住弘历后话。 翊坤宫的正殿虽宽阔,宫人也都退守在殿外廊下,但年世兰还是放低了声音,只容两人听清,她语声冷厉却难掩绵软的音色,那一抹拖长的尾调似穿透皮肤钻进了弘历心头,激起一阵绵柔的心动。 这倒是让弘历忽然心头一松,他抿唇泛起一丝笑意,这样的娘娘就像一只绵软柔弱的猫儿,她伸着利爪,那娇软的声音和爱怜的神情让人心头发软。 “娘娘,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休要胡说,本宫......” “娘娘,弘历今日任性之举便是弘历的准备,佟佳氏与我固然会因李四儿而退婚,弘历自是伤心黯然,往后数年,弘历身边不会再有旁人,娘娘你可是安心了?” 他胸口明显地起伏着,再难掩心头的紧张,他喉头微紧不住地轻颤了一下,看向年世兰的眸中是翻涌不止的欲望,和坦荡入心地深情。 今日年世兰那般坦然地要给他说亲事,他心头万般气恼委屈,直言犯上那句话全然是顺遂心意的。 他清楚他已然不再满足年世兰偶尔的示好,也无心再理会年世兰的戒备退缩。 他受够了那种似近若远的姿态,总将他的心悬吊着,忽上忽下,充满试探和不安。 “娘娘,弘历不会勉强你分毫,所以你......别再勉强弘历接受旁的女子了。” 年世兰愣怔着,嫣红的唇瓣微动,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四周仿佛万籁俱寂,弘历亦是什么也不再说,两人眸光相触交缠,任凭那暧昧蔓延。 她心中震动,想起自己的筹谋,此时更多的是烦躁,她眉眼低敛,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吐了一个字。 “好。” *** 弘历已出去了许久,年世兰依然发着愣,直到颂芝端着一盘素饺入殿,她才惊觉,天色已晚。 “娘娘,今儿少不得要吃素饺,奴婢便看娘娘今年是否还有那喜气能吃到喜饺。” 周宁海又带随一众宫人端着流水似的菜肴入殿,亦是笑吟吟地待娘娘用那素饺。 年世兰自然清楚每年那藏了铜钱的素饺,早都在自己这碗里了,她扯出浅笑,还是十分给面子地用了几只,很快便吃到了那只喜饺。 她拿出那枚金灿灿的铜币,一如往年,让颂芝装进了贴身的荷包。 但愿自己真的能拥有这份小小的幸运。 入睡前,年世兰又想起十分要紧的事。“颂芝,浅月那头可有信儿了?” “娘娘安心,这浅月见云岚被殿下冷落,倒也存了想上位的心思。奴婢但说娘娘想讨太后的欢心,打探太后年轻时的喜好,奴婢稍加点拨她便和张嬷嬷熟络了起来,相信很快便有准信了。” 此事隐秘,十分紧要,颂芝亦是低声回禀。 第191章 华妃登门尚书府 整个正月胤禛都十分忙碌,眼看着明日便是华妃出宫赴宴的日子。 想起弘历往日里行事莽直,华妃性子跋扈骄纵,这两人同时出宫,他多少还是放心不下,午后便招来了弘历好生嘱咐一番。 “明日出宫朕虽姜忠敏会随侍,礼仪之事的朕倒是不担心,只是你既然要与佟佳氏相见,难免要面见其他女眷的,你得注意着点分寸。” 胤禛倚靠着椅背,轻阖着眼,心里盘算着注意的事项。 “此次儿臣既然代表皇阿玛赴宴,以示皇恩浩荡,德被四方。儿臣必定会恪守礼制,谨慎行事,必不负皇阿玛所托。” 弘历一副胸有成算的样子,倒是十分稳重。 “自然了,若是见着什么,听着什么,你i也要尽量低调行事,管束好下人。” 弘历见胤禛似有踌躇,恐怕他不放心自己私下会见佟佳氏惹出什么有失颜面的事。 “儿臣谨遵!” “只是,朕倒也有一事不明,你与那佟佳氏从未见过,且有传闻此女骄纵势利,为何你如此上心?” 胤禛依然是神色闲逸地闭目养神,手中无意识地盘弄着那翡翠手串。 此问虽然是胤禛试探之举,却也的确是个疑问。 “儿臣也说不清缘由,一开始儿臣自然也是听过这样的传闻,只是后来,内务府拨了张麽麽去教习了佟佳氏几日规矩,儿臣才知她同儿臣有许多相似之处。” “哦?还有这样的事?你且说来听听。” 胤禛睁开了眼,瞧着弘历微微低眸含笑的样子,倒是十分意外。 张麽麽是一直带弘历长大的,此次被调拨去隆科多府上教习,想必是皇后刻意为之,两人既然议亲,只要不失规矩,有个中间人也好方便递话传情的。 “听张麽麽说,佟佳氏与儿臣一样喜爱江南的吃食,还十分喜欢看江南的游记之类的。哦,对了,就连隆科多大人捎进来的龙井酥都十分可口。佟佳氏既然与儿臣趣味相投,儿臣想传闻不足信,自然不理会” “龙井酥?” 胤禛神情一冷,却又透着说不出的隐约恼意,只是一瞬又平复,他直起身,伸手端起茶碗,却又无心再饮放下。 “那说来的确是你们的缘分,既如此你便好生准备着吧。” 弘历见状,眸光暗了暗便转身出去了,时至今日,哪怕自己能力出众,往日里也与皇阿玛说得上几句话。 但闻听那龙井酥,皇阿玛竟然还是如此厌恶自己的生母,叫他如何不心灰意冷。 而胤禛神情淡漠疏离,出神了片刻再端起那茶再饮却早已失去了茶香。 次日天光还未亮,弘历一行便出宫了,只是随行内官也繁多,这清点人数的事倒是归内务府管。 姜忠敏掀起一顶普通宫轿,年世兰早已盛装端坐在里头,两人相视示意。 为掩人耳目,年世兰自然未带任何太监随身伺候,而宋福早就安排休班,而随侍的颂芝也安排了一顶普通内官的轿子,这冗长的送赏队伍当真浩荡而荣耀。 “殿下,咱们这队伍中居然还混了好几个大内高手,像是御前的人。” 严禄负责一路护卫,只是一众内监中那几人,气质英武且步态雄健,一看便是练家子,且功力深厚。 “方才天光昏暗,不曾留意,如今看的确有几个不寻常的,既然是御前的人,那想必是皇上的安排。” “如此看来,你这一趟出宫,皇上却是十分重视,竟派出了御前的人。” 弘历将严禄这句无心的话听了进去,却微微皱眉,心有疑惑,不知为何皇阿玛昨日不曾同自己提及此事。 若是当真同严禄所言,是皇阿玛关心自己,可昨日他脸上的疏离和厌恶却是真切的...... 直到了吏部尚书府,隆科多与年羹尧早已携一众子弟大开中门跪迎圣旨,好一顿礼仪问安,众人才入了正堂。 而另一边的年世兰,乘着一顶小轿子从侧门进入,直接入 二门。 赫舍里老夫人虽身子不济,却未免失礼,也被两个麽麽左右搀扶着,只携着李四儿,以及来赴宴的年羹尧夫人觉罗氏跪迎年世兰,虽寥寥几人,但也礼数周全。 “都平身吧,本宫此行既是微服私访,便不必循这些虚礼了,老夫人身子不好,如此大礼叫本宫难安。” “娘娘说的是,娘娘此行辛苦了,快入内室歇息片刻。这院子是为迎接娘娘特意新修葺的,娘娘不要嫌怠慢了才好。” 李四儿笑吟吟地迎上来,甚是殷勤。 几人绕过影壁便入了内院,因前院还有许多官眷亲族要拜见招待,年世兰又略略问候嘱咐了几句,便叫人退下各自忙去,只待年熙宴后来拜见自己便好。 这时一个圆脸麽麽掀帘入了内室。 “娘娘,方才奴婢传了些点心汤水,顺便打探到了赫舍里福晋的院子,那地方十分偏僻幽静,娘娘可当真要去吗?” “自然了,虽然福晋身子不适常年卧床,想来也是怕本宫避忌,不好自请拜会。但本宫既然已来了,那照理还是要见一见这正经夫人的。” “奴婢方才打探一番,发现今日府中这婆子丫鬟的也繁多,便是奴婢出入都有管家婆子随侍。娘娘不如......” 圆脸婆子虽摸不透华妃娘娘目的为何,但她向来洞悉人心,华妃娘娘如此吩咐势必是要前往面见这位夫人的。 “呵,此时主人们都忙着应酬,那些个府内伺候的管家婆子,想来也不是你们几个的对手。若是如此本宫还见不着一个普通内院夫人,岂不是你们无能?” 年世兰神情不耐,沉声呵斥了婆子。 “是是是,奴婢糊涂了,光顾着低调行事,却怠慢了娘娘,奴才该死。” 年世兰挥手摒退了婆子,颂芝见她似有倦意,又上前轻捏了年世兰肩头。 “娘娘,您先歇一歇,那江湖郎中每日正午便会前去送药,您安心便是。” 而另一边的弘历早已完成繁琐仪式,在后堂亲自拜会了老夫人,见到了这位佟佳清钰。 第192章 弘历迎合寻真相 自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四子近一年来屡屡露脸,这前朝大臣、官眷妇人小姐早就对其十分好奇。 虽说后宫屡屡传出这位四皇子虽时常被皇上赞誉,但其行事鲁莽无礼,才学平庸,加上无母家依仗身份不够荣耀,遭一众内宫娘娘鄙夷耻笑。 纵然唱衰之声不绝于耳,但有一点却是从无争议,那便是都传这四阿哥长相俊美,身姿秀逸。 一听说四阿哥要拜会老夫人,一众内宅贵女便是寻了千百个理由,都纷纷赖在老夫人房中不肯退却。 加上如今这四阿哥代替皇上赴宴,身价今非昔比,哪怕佟佳氏是福晋,动心思结亲的官宦人家也不少。 只是礼制约束,女眷不得随意与外男会面,一众外人都被打发了,只余佟佳清钰同老夫人等几位长辈端坐在珠帘后。 而眼见这众人退避,隆重又尊荣的情形,佟佳清钰自是心头得意的。 但不免也跟着众人揣测起自己未来夫君的模样,且两人有失礼制偶有书信往来,见字如面,她早已将他当作温润君子,暗自遐想着不禁面色微红。 “恭请四阿哥金安,四阿哥吉祥。” 随着弘历款步入殿,隔着珠帘只见他身着华贵板正的皇子朝服,身形颀长却不瘦弱,宽肩窄腰,神态傲然却难掩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佟佳清钰早就瞧得晃了神,只是无意识地随着众人叩拜,起身之际,那炽热多情的眸光依旧不曾从弘历面上移开。 弘历抬眸很快便对上了望着自己的佟佳清钰,四目相交,他面色虽淡然,嘴角却无预兆地微挑,佟佳清钰心头一颤,旋即低下头,脸颊坨红地微微藏身于李四儿身后。 众人寒暄片刻,得柱即从前的年熙也随后入殿叩拜一众女眷尊长。 佟佳清钰脑中还混沌着,直到丫鬟提醒,才知四阿哥提议逛一逛得柱的新院子,既然如今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又有长辈在场。 几个年轻小辈便结伴着一同前往,两人此番相见便要正式议亲流程,之后便也不能再见。 李四儿半道又提及让几个小辈去花园子里攀折几枝梅花,也好给得柱新宅添添喜气。 几个年轻小辈便哄闹着走开了,众人意会留着两人在院子里说几句话,佟佳清钰几个哥哥便在不远处当真折起了梅花。 “你果然与我印象中毫无差别,娇俏活泼,与旁人不同。” 弘历的声音轻浅温柔,让佟佳清钰心神飘然无措,她不知怎么的,往日里骄纵傲然的性子如今竟安定了下来,柔声回道: “你也与我印象中不同。” “那你是满意还是失望了?” 弘历语气缓淡,只是这句多少有些直白了,佟佳清钰面色坨红,声音悄然如细蚊: “比印象还要好......” “钰儿,这玉佩十分衬你,你可知道我多欢喜。” 两人相对而立,倒是一对璧人的模样。 “娘娘......这四殿下向来如此口薄舌甜的,看了叫人生气,咱们走吧。” 两人情意绵绵,如胶似漆的模样,倒真叫年世兰不屑,她轻叹一口气,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 而弘历一向五感敏锐,闻听动静,抬眸只见那海棠院门一袭嫣红身影,悄声离去。 弘历猜测恐怕是府中女眷回避,只是那衣着华贵艳丽,并不是他所见的那几位身着礼服的夫人小姐,而那身影却无端地叫人熟悉。 两人在园子里闲逛倒是相谈甚欢,从志趣谈到了族人亲眷,说起来有隆科多这国舅身份摆着,佟佳氏族中也有许多皇亲。 “方才我恍惚瞧着花园外有个贵夫人的身影,恐怕不方便叨扰咱们一众小辈的兴致便离开了,不知是不是正在病中的福晋赫舍里氏?” 弘历知道不明府中人际关系,便随口问出。而佟佳氏显然是微愣一念。 “怎么可能呢?福晋常年卧床,哪里能下床走动呢?倒是这贵人嘛,恐怕另有其人。” 说起赫舍里氏,佟佳清钰噙着一丝不屑阴冷的眸光转眼而逝,倒是说起这贵人,她的眼中却又有得意狡黠之意。 李四儿向来宠爱这幺女,佟佳清钰自然知道这位尊贵非常的华妃娘娘此时就在内宅,稍后待得柱安顿了,开宴之前,两府亲近的亲眷都要前去问安的。 虽说华妃此行是为年家和得柱争脸面,但到底是低调微服,说难听点,依然是迁就尚书府,一向倨傲浅薄的佟佳清钰自然得意。 “原来如此,只是于理咱们既然要定亲,那这福晋那头本该也要问候送些礼,这样才不至于失礼,与你名声也无碍。” 弘历对佟佳清钰所言贵人倒是不十分上心,这后宅贵人最多便是公主了,他并无心理会。 但这赫舍里氏的病情到底如何,为何这郎中入府便再不得而出,他势必要探出点口风。 “殿下说笑了,这赫舍里氏就和活死人一般,您便是说再多好话,送再多珍宝她也听不见看不见啊。” 佟佳清钰语中显然对赫舍里氏十分不敬,两人熟络起来,佟佳清钰倒是一时嘴快失言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惊觉自己口出狂言,神情十分不安惊慌。 “不......殿下,是钰儿失言了,其实......是......” 她踌躇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钰儿不必挂怀,我明白的,夫人数十年如一日操持府中各种事务,又生儿育女十分辛劳,到如今却无福晋之名,而你也只能顶着庶女的身份。委屈你了。” 佟佳清钰不料自己与四殿下竟如此心意相通,若不是哥哥们还在附近,她早已扑进了殿下怀里。 “殿下......殿下懂钰儿便好,钰儿便不觉委屈了。” 她眼眸微红,低着头说起话的声音愈发娇媚,弘历却无奈地微微蹙眉,袖口都被捏的发皱,却还是强忍不耐。 看来这福晋被长期虐待无疑了,那郎中无非是为了续其性命,一会儿他便要寻个送礼的由头,让心腹亲自送去才是。 “小姐,殿下,老夫人正唤你们过去,说是陪同得柱少爷一起见一见贵人。” 此时老夫人身边大丫鬟寻了过来,唤众人前去,而弘历却心有疑惑,如今这尚书府身份最贵重的便是自己了,又哪里来的贵人要见? 如此排场,不来拜见自己不说,竟还顺道告知了自己。他心头有一丝不安,但事已至此,他也来不及再打听细想了。 第193章 世兰吃味扰众人 众人随着丫鬟引路,最终进入了一间簇新的宅院。 “殿下请!”出来相迎的竟然是姜忠敏,弘历心头一动,想来此人必定来自宫中了,他绕过影壁,几步入内,却见众人早已按次排开。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本宫此次微服,便是顾念亲族情谊,都免礼罢。” 直到殿内珠帘秀幔后,真切传来年世兰惯常傲然的声音,弘历才回神,他想起皇阿玛的嘱咐,这下才知皇阿玛语中让他注意言行约束下人的意思。 华妃微服低调出行是为机密,皇上自然要其保密行事,他很快明白其中缘由立刻敛神又上前几步。 他神情淡漠,甚是波澜不惊,只行了常礼: “弘历给华妃娘娘请安!” “嗯,四殿下有礼了。” 华妃曼声淡淡地回应,却无半点要多说话的意思,态度十分冷淡。 不待弘历再开口,她接着又唤出了得柱。 姑侄俩问候了几句,华妃又好生嘱咐,大肆赏赐了一番,隆科多也是好生宽慰,再三言明会厚待得柱。 两家人的确有了亲家的模样,倒是十分亲切和睦。 随着礼仪太监的指引,一众男子回避退下,只余几个近亲女眷在殿内随侍,当内官前来指引弘历退出内殿之时。 弘历只抬眸冷然地瞟了一眼,那小太监身形一顿,又向姜忠敏递了个求助的眼神,而姜忠敏缩着头正满头满脸的官司。 他自然知道四殿下恐怕事后还得问责自己,如何保密华妃娘娘行踪的事,他赶紧挤眉弄眼,让小太监退下了。 “娘娘此行好生低调,弘历随同娘娘前来竟然毫无察觉,娘娘......英明。” 弘历早生气恼,明明两人一同出行,她竟然如此防备自己。 “此次微服亦是圣意,本宫自然低调,前头的宴席少不得殿下应酬的,殿下退下吧。” 此时拜会礼仪已毕,年世兰的口吻也松泛了许多,她撇着盖碗中的浮沫朗声道来,甚是闲逸甚至透着冷落之意。 “既然娘娘在此,当以维护娘娘安危为重,弘历自当随侍。”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将旁人晾在了一旁,早就听闻这四殿下有心攀附华妃,李四儿在旁瞧着,想起日后这四阿哥便是自己的女婿了,她自然也要帮腔的。 只是不待她抬脚再拜,倒是女儿佟佳清钰抢在了自己前头。 “臣女佟佳清钰再拜华妃娘娘金安,臣女一心仰慕娘娘风姿气度,今日得见,臣女喜不自胜。” 佟佳清钰袅袅叩拜,一番言辞礼仪甚是周全,让原本心有不安老夫人与李四儿也暗自松了口气。 “哦?你就是弘历未来的福晋了?方才本宫还刻意在人堆里寻你呢,原来便是你呀。” 年世兰语声含笑,却不曾让其起身免礼,倒是说了这样一句让人涩然的话。 这话乍听倒是亲切随意,但这意思不就是说此女相貌平庸,在人堆里都找不到吗? 只是佟佳清钰来不及细想,她心头紧张,正暗自揣摩这话如何回复,华妃的声音又响起了。 “快起来,走近些,让本宫仔细瞧瞧你。” 佟佳清钰又赶忙起身上前,微微垂眸。 “哟,李四儿,你还总同本宫说你女儿姿貌普通,本宫瞧你是得了这么好的女儿还不自知,佟佳小姐举止端方甚是伶俐,便说这身打扮,俏丽又华贵,当真是富贵千金的模样。” 听着华妃这一通夸赞,佟佳清钰面色也跟着泛了红,李四儿也是满心得意的,如今自己女儿如此稳重,她也十分意外,到底是大了要嫁人了。 “娘娘谬赞了,这丫头从来娇气惯了,还是皇后娘娘关怀,特意差了宫里的嬷嬷来教习清钰,不然今日可招娘娘笑话了。” 说话的倒是老夫人,相比早上初见,她精神倒是忽然好了起来,面色也泛着不寻常的潮红,想来是为了提精神,用了老参一类的吊精神的补药。 年世兰闻言轻浅一笑,她缓缓将手中杯盖放下,颂芝会意早已接过,这才又接话道: “老夫人此言甚是,皇后娘娘向来德仁兼修,恩泽天下,便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上,也会特意关照府上的。” 年世兰此话自有深意,但这深意自然只有知其内情的人才会格外领会。 相比李四儿一瞬间的惊异之色,老夫人面上倒是一如往常平静,她自以为年世兰所言在理,毕竟当今太后也曾受她女儿孝懿仁皇后的关照。 年世兰与静立一旁的弘历自然将几人神情收入眼底,她入鬓的长眉微挑,唇际微挑,笑意凉寒。 “瞧本宫这光顾着同老夫人说扯家常,倒是还忘了姑娘拘着礼,快平身吧。” 佟佳清钰本就紧张,跪行大礼本就要求身姿板正丝毫不可怠慢,她缓慢起身,却膝一软身形便歪了歪,她心头一慌,手臂却被稳稳托住。 她惊异抬头,撞上弘历静垂望着自己的狭长凤眼,顿时又感觉脚下更软了。 “佟佳小姐胸前的八宝璎珞项圈倒是十分华丽精巧,特别是这和田美玉,十分衬小姐的气度,本宫看着可是欢喜的很呢。” 再次被华妃点名,佟佳清钰不待面上的酡红退却,又转身正欲回话,倒是身旁的弘历接过来话头。 “娘娘矜贵天成,此物竟然也能入娘娘的眼?若是娘娘喜欢,弘历会为娘娘再寻美玉。” 弘历说完唇角微压,方才心底的气恼仿佛也顾不上了,他眸光微沉,如星辰清朗,透过那碎光摇曳的珠帘,与端坐上位的年世兰对望。 年世兰此番透着吃味的话他自然心知肚明,方才院中的身影便是她无疑了。 只是这“再”字却别有深意,落在年世兰耳里,她自然知道弘历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不久前她已经送过一枚玉佩给自己了。 而落在佟佳清钰的耳中,却是情义深重,殿下此话是恐怕华妃娘娘相中了自己这美玉,暗示这玉是自己所赠不好再赠予他人,实在是在替自己周全,她眸光闪动,一双微挑细狭的眼含情望着弘历,动容又痴迷。 年世兰瞧那佟佳清钰轻浮纵然的模样,甚是不耐,鼻息间轻笑一声。 “殿下如今是真的长大了,会护着人了,瞧你这护短的样子倒是急了,本宫怎么会夺人所爱,美玉配美人,本宫自然也是给佟佳小姐备了礼的。” 颂芝掀起珠帘轻纱,手中的锦盒中是赤金镶珍珠多宝蝶恋花头面一套,这头面华贵,就如当初李四儿赠予那套一般。 第194章 华妃立威尚书府 此礼甚是贵重,惹得一众内宅女眷皆暗叹华妃娘娘出手果然如传闻一般阔绰,在众人暗叹私语中,颂芝又朗声念起了一连串的礼单,皆是赠予宅院中各众亲厚的长辈晚生,甚至还照顾到了隆科多几个妾侍。 众人谢恩再拜,各个脸上喜气洋溢,只是李四儿面色略显尴尬,虽然华妃此举是在为自己的侄儿收买人心,但连小妾都有份恩赏,这不是在打她这个“贵妾”的脸面吗? 只是她心再多不甘也只能忍气咽下,随着众人附和着谢恩。 “如今得柱既然顺利过继进来,本宫也安心了。只是这四阿哥与佟佳小姐的亲事也将提上议程了,四阿哥,你可曾拜会过赫舍里福晋了?” 年世兰受下众人叩拜,又唤了弘历上前。 “回娘娘的话,弘历有心拜会,只是福晋久病不便见客,便未成行,不过弘历早已备了礼,稍候交于府内管家代为转达便是。” 弘历心头一紧,年世兰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要亲自前往探视,只是自己在前院早已安排好一出针对李四儿与隆科多的好戏,自然不必让年世兰冒险抖落出太后丑闻的举动。 他明明早就同她商议过此事,恐怕今日她瞒着自己前来,早就决意要将太后皇上的颜面彻底扫地了。 “回华妃娘娘的话,四阿哥所言甚是,这福晋久病数年,老身前去探望也总是昏睡着,叫唤半日都无反应。且病气晦气,恐惊扰娘娘,娘娘无需挂怀。” 老夫人说起她这个心疼的侄女,一时忧虑伤怀。 “是了是了,娘娘,这赫舍里氏久病,模样憔悴,实在不宜见人,娘娘见了恐被惊扰。” 李四儿见状接着又横加阻挠,她一时慌乱,打断了华妃的问话不说,这话回的也甚没规矩。 她身后的老婆子悄然伸手扶了一把,却暗自紧握住李四儿发颤的手。 “本宫便是听闻赫舍里福晋久病,故而花重金千里迢迢请了一尊白玉‘药师菩萨’,必要亲自将佛像供奉在福晋房内,来人。” 随着年世兰朗声一喝,殿外的两个嬷嬷引着内监入殿,只见托盘上是一尊用红绸盖着的玉佛。 弘历面色一沉,这两个嬷嬷还有谁了,自然是慎刑司里的卞、张二人,他鼻息间无奈轻叹一声。 自从慎刑司的内应指派给华妃办事,如今倒是被人挖了墙角。 殿下各众仿佛都有话要说,望着年世兰的目光皆是复杂惊异。 “好了,四阿哥,既然你属于礼数,那本宫作为长辈自然要代行此事,你便随本宫一同前去瞧瞧赫舍里福晋吧,颂芝,叫上温太医。” 不待众人再分辩,华妃已然在颂芝的搀扶下,掀帘起驾。 而李四儿朝身后的老婆子惊慌对视一眼,那老婆子一咬唇,跪在年世兰身前朗声道: “娘娘,赫舍里氏久病,污秽不堪,娘娘入内恐......” “啪啪!” 在众人惊异错愕的目光中,卞嬷嬷早已将出言阻挠的婆子扇了两个耳光,那老婆子被掀翻在地,捂着脸眼神似有不甘,居然还欲再言。 张嬷嬷却早一步将人双臂反剪,一个扫腿便将人踢地跪直了身。 “放肆的奴才,敢顶撞华妃娘娘,以奴婢身份以下犯上,该当死罪。” 卞嬷嬷不愧是慎刑司刑讯的好手,她浑身戾气,语声中气十足,自带阴狠之气。 “本宫瞧着这阖府都十分守规矩,莫不是这宫里派来教习迎驾规矩的嬷嬷不曾训导这下人不成?” 年世兰眉头微蹙,她笑语盈盈的样子从来叫人着迷,可她冷沉肃然的模样更叫人胆寒,华妃治宫狠决的传言,早就被皇后传播地声名远扬了,众人自然也是畏惧心惊。 “华妃娘娘,这嬷嬷经年在臣妇身边伺候,您能不能......” 李四儿见华妃恼怒,她贸然开口就要求情,却不提此奴婢的罪责,老夫人扯过她的衣袖,给她递去一个冷厉的眼神。 “是老身治家无方,让这奴才冲撞了娘娘凤驾,来人,拖出去!” 赫舍里老夫人咳喘着,上前欲跪下请罪,年世兰抬手又止住了。 “老夫人言重了,谁手底下还没有过刁奴呢?不过这位慎刑司的卞嬷嬷是皇上亲口指派给本宫的,既然如此,这事还得让卞嬷嬷来处理。” 年世兰温声宽慰了赫舍里老夫人,她含着浅笑转头又冷然吩咐了句: “带出去处理,别让她出声扰了这宴席便是。” 赫舍里老夫人同众女眷方才松动的面色,又惊惧紧张了起来,本以为华妃出言恐怕是不计较了,没曾想她轻飘飘一句话,竟然要将人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众人面色皆变了数变,华妃早在前头走出了殿门,卞嬷嬷去处理那老婆子,便是张嬷嬷在前头带路。 而弘历也立即跟上,走在年世兰身侧,悄声询问道: “娘娘,您当真要如此做吗?你可知......” “四殿下安心,你做你的,本宫做本宫的,本宫所行必然不会扰了你的计划。” 年世兰神情淡漠傲然,急步行走间裙裾摇曳,面上似有恼意。 “娘娘小心。” 弘历借机扯过年世兰的手腕,作势搀扶年世兰,只是他捏着年世兰的手暗暗收紧,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担忧与警告。 “四阿哥前面带路便是。” 年世兰扯回了手拂了拂衣袖,收回了视线,只漠然又倔强地看着前路。 弘历无奈叹息,只是跟从在侧,除了顺从他仿佛没有别的选择。 他四顾一圈,朝暗处的严禄递了个眼神。 尚书府的水直到他入了府才知深浅,此时这院内除了尚书府的护卫,弘历居然还发现了夏邑的踪迹。 加上随行的大内高手,以及自己安排在尚书府院外的兵马司,还有年羹尧的亲信护卫,一时之间,这各方势力纷乱复杂,年世兰若决意将失态扩大,恐怕难以收场。 瞧着眼前人倔强又决然的背影,他紧攥着拳,心头似是下了十分的决心。 第195章 携手大闹尚书府(1) 一行人浩荡而来,严禄早就谴人将一众闲散人员谴开,想通风报信自然不可能了。 众人行至这僻静的小院,远远便闻见了药气,甚至还夹杂着呛人的香料气味。 一个满脸怨气的婢女端着药盏正出门,嘴里还直碎碎念的满腹牢骚,她掩上门转身便瞧见这乌泱泱地一群人,吓得脸色一白,那手中托盘一歪,眼见那碗盏便要落地。 弘历敏捷上前接过碗盏,又嘲婢女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婢女虽不认得华妃但如此阵仗显然是位分尊贵的主儿,她抿唇噤声颤巍巍地跪下,不敢再出声。 李四儿心里万分焦急,佟佳清钰只得搀扶着,用眼神宽慰。 眼下那郎中就在房内给福晋换药,若不能传递消息或惹出点动静,那自己恐怕要惹祸上身,她心下一横,张口便要发话训诫那婢女。 “这位......您免开尊口才是,咱们娘娘心善,但奴婢既然守着个慎刑司的差事,便是要为娘娘分忧的,若还有不长眼的奴才再冲撞娘娘,那奴才也不介意闹出点动静。” 张嬷嬷不知何时早从前面撤回后头,一双阴沉凶狠的细长三角眼盯得李四儿满脸惊恐。 这张嬷嬷显然是不将她这侍妾身份放在眼里,便是宫里的小主她都毫无惧意,哪怕这位下臣的侍妾了,说她是奴才,那也是挑不出半点错。 随着房门大开,扑面而来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心气味,虽被药气与香料气息掺杂,但却叫年世兰同颂芝都隐约熟悉。 那便是在慎刑司牢狱之气,充斥着躯体腐臭血腥的死亡之气。 “娘娘小心!” 一路随侍的内务府总管只觉室内血腥气冲天,恐怕有危险,朗声一喝,倒是让随身护卫都上前挡在前头。 “一个病人而已,本宫还不至于如此畏惧。” 年世兰神情冷肃,那决断淡漠的神情弘历瞧得清楚,他眉目微敛,上前半步微微侧脸,一双墨色瞳仁犹如星夜,对上年世兰清冷傲然的眸光,两人默契并肩入内。 正房中光线昏暗,隔着重重帷幕的内室中隐约见有人影晃动。 “大胆,华妃娘娘大驾,居然不来迎驾!” 姜忠敏甩开手中拂尘,打散了帷幔,却赫然被眼前荒诞可怖的情形吓得抖落了拂尘。 而他身后紧随其后的,是府内一众女眷,自然也都亲眼所见,那郎中掩着口鼻,正同一个老婆子换下血污浸染的层层纱布。 两人脚下的水盆早已污浊不堪,散发着腥臭,更叫人惊惧的是那床上的“人”,被粗暴地扯散了寝衣,令众人胆寒的是那身形赫然四肢不全,甚至难以分辨那人是死是活。 而在众人惊惧失声的当下,年世兰亦是身形一滞,早已被弘历稳稳扶住。 护卫早已拔刀冲上前掀帘入内,那两人跪地瑟缩发抖,不断求饶。 而那床上的残肢躯体此刻却诡异地动了,她颤动着脑袋缓缓转脸向殿外“瞧”去,那空洞的眼窝睁着,正“看”向一众脸色惨白的女眷。 “啊!” 一众内室妇人哪里见过如此狰狞如鬼怪的人彘,个个按耐不住地惊声尖叫,而李四儿早已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跌坐在地。 “怎么回事?李四儿!啊!你把我的乖侄女怎么了?你这个毒妇!你不是说她得了嗜睡的怪病,不省人事吗?” 老夫人早已气息急喘,她胸口剧烈地起伏,被身旁两个婆子架着,浑身颤动着便是伸着枯瘦的手一把扯过李四儿。 如今看来定然是李四儿为掩盖罪行,趁老夫人探视之时让其昏睡不省人事。 “老夫人息怒,这......这福晋果然是得了怪病,因......因这治疗手段非常,才至如此,不然福晋早就死了,不信......不信您问郎中便是。孙郎中,你说是不是?” “老夫人稍安,本宫在此,自然会给老夫人与福晋一个交代,温太医。颂芝,差人将本宫的参汤给老夫用一些。” 年世兰早已平复了心中惊动,她掩着口鼻,语声缓淡竟然意外地镇定自若。 而李四儿惊诧转头看向被护卫与弘历簇拥着的华妃,眸光中是一丝戾色。 “多谢娘娘为老妇做主!” 仆从不断地轻拍老夫人的胸口,她这才顺过来气。 而内院如此动静,前头的隆科多与一众宾客自然也都听见了动静,因内院私密,隆科多虽察觉发生了大事,但也强装镇定,安抚了一番宾客便要去内院。 “隆科多大人且慢,今日府内有贵客在此,你我都是一家子,不如我与你同去,也好照看一番。” 年羹尧心系华妃安危,一时急切便要同去。 “诶!年大将军,如今众位亲朋在场,若你我都去且不是怠慢各位宾客了。” “是了,后院不过是些女客,能有什么大事,若真有事,年大将军您再去不迟,咱们继续畅饮啊!” 说话的是兵马司指挥使赵时,他上前举杯含笑打了圆场,年羹尧虽面色难看,但也觉此人说话有理。 被赵时扯过便也作罢,而转身之际,赵时借机又沉声道: “年大将军放心,有殿下在,娘娘必定无事。” 赵时早就被严禄吩咐过,只待大内侍卫出动,那他便可与年羹尧携手护驾。 年羹尧心头微动,隐约察觉不安,但想起好在四阿哥也在,想必无人敢造次,他转头吩咐了身旁的贴身护卫,便也稍稍安心回了席。 *** “华妃娘娘,微臣已为福晋诊断了,福晋肢体伤口新旧不一,是被人陆陆续续生生砍断才至此状。福晋的五官皆受到了损伤,已丧失了五感,且福晋如今已有感染的症状,恐怕命不久矣。” 听完温实初一番诊断,胆小的女眷有被吓哭小声抽泣的,也有如老夫人般怒目圆瞪地瞧着李四儿的。 “华妃娘娘!娘娘此番辛劳,臣隆科多怠慢了,此事为臣后宅家事,还请娘娘让臣自行处理,娘娘下去休息便是。” 不待老夫人开口辱骂,华妃出言问责李四儿,隆科多带随几十家仆匆匆而至,他瞧着内室这混乱场面,自然心中了然,他面色铁青,挺直着身形,语中竟暗藏威胁之意。 第196章 携手大闹尚书府(2) “老爷,老爷!” 李四儿见隆科多如见救星,竟然不再跪地求饶,起身扑向隆科多哭求着。 一条被子盖不出两种人,这两人还当真是蛇鼠一窝,好一对黑心夫妻。 “你放肆!这毒妇将福晋残害至此,你还有护着她吗?你当我这个亲娘是死了不成?” 倒是不待年世兰出言,老夫人竟气得站出来将茶碗摔了出去。 “额娘息怒,咱们后宅之事是为家宅内事,华妃娘娘既然是贵客,自然不可扰烦娘娘插手。” 隆科多不以为意,伸手掸了掸衣角,十分嚣张无礼,弘历冷沉了脸正欲开口,衣袖却被身旁的年世兰轻扯。 弘历如今身份微妙,若此时为自己分辩,那势必导致他立场不定,恐怕日后他要从李四儿口中探查生母之事会受阻。 “隆科多大人您贵为吏部尚书,自然懂得大清律法,李四儿残害主母,以下犯上,草菅人命。您宠妾灭妻,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要包庇妾侍......” 不待华妃说完,隆科多冷笑一声,甚是不屑,轻蔑又道: “人命?华妃娘娘您主理内宫,前朝律法恐还不通,福晋常年卧病,不堪打扰,臣早已将福晋的病交由这位郎中看顾,如今这般,臣自然要问责他的。李四儿对此毫不知情,何来残害主母一说,至于这人命,臣这后院哪里出了人命了?” 隆科多虽嚣张跋扈,但早已浸染官场多年,如今他血口翻张便轻易赖掉了此事,更何况,此时在自己的地盘,谁又敢真的下手查案,他自然毫无顾忌了。 年世兰心头愠怒,自己原本便是要撕破脸面的,一介下臣竟然要同自己比无礼,那自己还真想掰扯一番了。 眼下她倒是想起来甄嬛上一世对自己说过的话: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年世兰倒是忽然又冷静持重了起来,她话语冷淡,却字字如刃。 “本宫便是当真要彻查,你又待如何?” 如今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你国舅官高爵显不可撼动,还是皇权至上不可僭越。 “老爷,老爷,不好了!前院出事了。” 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赶来,神色慌张。 “狗东西,好好说话!” 隆科多正与华妃对峙着,心头恼怒,这小厮又忽然跑出来搅和。 “外头来了好些个官兵,是兵马司的人,说是有人状告夫人......说夫人谋害家中嫡姐,被那嫡小姐外祖家的人寻了过来。还有人状告老爷您......残害正妻嫡子,说福晋早已命丧府中,故而不让嫡子相见。” “什么?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人?这都是诬告!等等,状告本官的是何人?” 隆科多被接连惊天秘事打得措手不及,他怒火攻心,嘶吼着。 “是......是大少爷......” 隆科多气得甩袖跺脚,他怒喝一声又道: “来人,将这院子围住,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子今日要怎么造老子的反?”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子孙不孝啊!” 老夫人早就气得捶胸顿足,遭此变故,她神情颓败似是力竭。 李四儿早已神情慌乱,便逃也似的跟着隆科多出来,而佟佳清钰犹豫再三,转头见弘历看向自己的视线,她又停住了脚步。 而隆科多刚步入内院,护院一行得令刚列队,忽然从高处无声落下四名带刀护卫。 那几人面色肃杀,手中大刀冷光大盛,与一众几十人的护卫对峙,却丝毫不见畏缩,甚至是隐约透着嗜杀的兴奋。 “大胆,你们是何人?胆敢私闯尚书府?” “自然是御前的带刀侍卫,隆科多大人,本殿下还是劝你冷静处事为好。” 弘历此时带着数名内宫侍卫聚首在殿门,他玄衣静垂,负手而立,自负且冷厉。 “殿下言重了,前院出了闹事的人,本官只是在护卫娘娘安危,几位大人在此,本官也放心了,来啊,都撤了。” 隆科多自然清楚,若与御前侍卫动手,那便是大逆,他倒是小瞧了这位四阿哥与华妃,竟得皇上如此关照。 “隆科多大人,下官兵马司赵时,今日实在叨扰,本想待大人家中宴请结束,下官再请李四儿协助调查,只是如今这后院生乱,下官恐这妇人再伤及无辜,只能先收押此人了。” 赵时携同年羹尧匆忙赶至,随着兵马司的衙役入府,年羹尧的随从也一同入了内院。 一时之间两方人马粗粗百人,僵持对峙着,隆科多脸面尽失,早已恼羞成怒,但想起心中大事,他咬了咬牙,转头便将李四儿扯出。 “老爷!你......你当真要将我交出去?如此我还有什么活路?” 李四儿一把抱住隆科多的管靴,大声哭求着。 “你安心去,我一定设法将你救出来,你安心便是。” 隆科多作势搀扶起李四儿,在她耳边低声安慰。 李四儿眸光不可置信地看着隆科多,她泪眼婆娑,唇角颤动,如今华妃对自己紧追不发,隆科多又被亲儿子揭发,哪里能腾出手救自己,自己若出了这个院门如何还有活命的机会。 她退后了几步,似是灰心丧气,余光瞥见一旁护卫冷寒的刀剑,她心头一动,一把夺过刀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们休想害我!我打死也不会跟你们去!” 她神情溃败,举刀威胁着一众,而隆科多脑中精光一闪,他微微握拳,冷沉地盯着李四儿。 弘历见状心中已知不好,恐怕隆科多是要成全李四儿自刎,定个畏罪之名,他灵光一闪拉过身后的佟佳清钰。 “夫人,隆科多大人,你们都冷静,眼下内院之事还未查明,而那状告夫人之事也年久模糊,夫人看在小姐的面上也不能寻短见啊,眼下府内不曾出人命,您罪不至死。” “娘,娘您别冲动啊,娘,您若含冤走了,那女儿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佟佳清钰早就哭成了泪人,伸手便要拉女儿伸出的手,神情有一丝松动。 弘历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打翻了那刀剑,将李四儿扯回了内室。 佟佳清钰看着弘历的眸光满目谢意,又与李四儿拥在一处嚎哭了起来。 弘历抿唇不语,为了母亲当年的真相,他自然不好让李四儿丢了性命。 而此时院外两方势力却毫无松懈的迹象,眼下弘历救下了李四儿,赵时却也不着急将人要过来了,只是,这年羹尧大人心里牵挂华妃,早已按捺不住了。 第197章 携手大闹尚书府(3) 一众女眷被拘在内室,年世兰也被护卫包围行动不便。 看着已成人彘的福晋床前,老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想起她还未做最关键的事,一时心中焦急。 “隆科多大人,既然你家务事缠身,亲家我也不好多叨扰,不如请华妃娘娘出来,由我与御前护卫亲自护送她回宫,如此也不耽误您清理家务事。” 年羹尧绕开赵时,抢先几步便与隆科多交涉起来,此时隆科多恼羞成怒,而殿内还有一个情绪失控的李四儿,恐怕她一时气恼伤及华妃。 “年大将军说的是。” 隆科多眼见事情已快收不住,他自然也不想惹祸上身,方才他心中早已起了牺牲李四儿的念头,如今更是下定了决心。 他转头看向守着殿门的四阿哥,朗声道: “四殿下,如今下官后宅只是些争风吃醋的小事,为了下官小小家事,实在不便劳烦华妃与您大驾,下官自会查清问责。” 隆科多此话说得霸道,毕竟这宅院没有出命案,他也完全不把兵马司放在眼里。 不待弘历开口拒绝,李四儿倒大声哭求起来: “老爷,老爷救我。” 李四儿乍听隆科多要将此事变成内宅家事,她一时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隆科多大人,您此话何意?李四儿涉案甚多,莫不是当着华妃娘娘与殿下的面,便要把我兵马司不放在眼里了?” 赵时收到弘历的眼神暗示,他沉声怒喝一声,语中甚是不服。 “赵大人,眼下最重要的是华妃娘娘的安危,你们兵马司办案是你们的事,今日谁若阻挠,便是不给我年羹尧面子。来人!” 年羹尧瞧着众人争执不休,全然不顾及华妃,一时性急开口责难。 “娘娘!臣妇请求娘娘为福晋做主,今日这歹毒妇人若不能得惩戒,老妇便一头撞死在这。” 眼见华妃便要脱身不趟这浑水,老夫人踉跄几步跌跪在地嚎啕哭求。 “老夫人保重啊,这隆科多大人说的也在理,本宫实在为难。这样吧,为表心意,本宫还是看一看福晋。” 年世兰在一众护卫簇拥下,悄声走近福晋床榻,因涉及女眷声誉,护卫在最后的帷幔前停下。 年世兰掀帘看着眼前这具残肢,那毫无人样生机的躯体哪里还有一个嫡福晋的身影,如此没有尊严灵魂地活着,不如死去。 她伸手轻拍福晋那流血淌脓的肩头,那人显然是愣了一念,接着年世兰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她知道眼前人没有了五感,但身体的触碰,与自己温热的气息她还能感受到。 年世兰纤细的手指在她肩头很快比划着,那躯体的动作神情从惊异变得安静了下来,年世兰缓缓放下帷幔。 忽然那床上的躯体剧烈扭动着,喉头发出“咕噜咕噜”如野兽般的嘶吼声,那动静太突然,众人惊恐地敲过去,只见那残肢躯体忽然掉落了床榻。 “护驾!”护卫一拥而上,就要举刀刺杀那人彘,年世兰却迅疾伸手想要止住,眼见那刀刃就要落下,她只觉身体一转,周身一暖便跌落在她熟悉的怀里。 弘历手臂被锐利刀剑砍出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直流,年世兰一脸惊慌,望着那血浸染了他的玄色外衣,她来不及细想,只伸手捂住那伤口,眼眶顿时急得发红。 “温太医!温太医!” 身旁的护卫早就跪了一地,那举刀的护卫惊慌地掉落了刀剑,已被破窗而入的御前侍卫反剪着,跪在一旁。 而殿外更是乱作了一团,几方人马都举刀挤入内殿。 弘历赶忙出言止住了众人的混乱,众人见华妃与四阿哥都全须全尾地,这才舒了口气。 “咚!” 众人的视线都关注着华妃与弘历,而无人看见那人彘如同一条毛虫,她虽五感不清,但那血腥味却是她天天熟悉的,她缓慢又奋力地爬向那柄落在她身旁的刀剑上,用脖子夹住那刀刃奋力磕在了那冷寒的锋刃之上。 她死状诡异可怖,殿内女眷又哭嚎尖叫了起来,而一众护卫又忙着护驾,殿内喧闹不止。 年世兰只觉心烦意乱,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发作,弘历此时却冷沉着语调大声喝道: “都住口!此事已然牵涉了人命官司,但李四儿前不久刚夺了福晋的诰命夫人之位,那自然享有免捕、穿朝服、享俸禄的诰命特权。所以李四儿之罪并不属兵马司审理。” 闻听此话,老夫人一时也未有反应,她知道四阿哥所言属实,她面色灰白瘫坐在地。 而李四儿更是抹了抹眼泪,欣喜万分,看这个未来女婿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切的热情。 只是不待众人再言,弘历又转身看向了李四儿与佟佳清钰,他缓淡肃然的声音又道: “所以,李四儿既为朝廷封诰的女官,其罪行自然由慎刑司受理,所以李四儿自然是要押送入慎刑司的。” 弘历清楚,眼下李四儿无论放在哪里都会死于非命,只有放在自己手中才能确保其安全。 “四阿哥所言甚是,隆科多大人您安心便是,宫中慎刑司一向处事公允,雷厉风行,定然不会冤了李四儿。” 华妃与弘历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心照不宣,这赵时本来就是混淆视听,只有将事情摊在众人面前,李四儿才能安然被关进慎刑司。 “你......” 隆科多哑口无言,如今此事被闹大,他断然是不能留着李四儿在府里了。 “世兰,你怎样了?” 年羹尧几桶老拳,将一众护卫砸开,满脸忧惶地打量着华妃。 “哥哥安心。” 年世兰见年羹尧这鲁莽的样子,虽有不耐还是宽慰了几句。 “此地不宜久留,我这就护送你回宫。” “等等!张嬷嬷,本宫见福晋这床榻之上似乎有异,既然此案交由慎刑司,那你便搜查一番。” 年世兰眸光冷沉,吩咐了慎刑司张嬷嬷上前。 年羹尧虽然不知华妃此举为何,但此时也不是问询的时候,总之眼下都是他隆科多的事,只要华妃安全他也不妨冷眼旁观奚落一番。 “哟,没想到这福晋还是个长情之人,自己都人鬼难辨了,竟然还在枕头夹层里保存着这蓝粉色的玉璧璎珞。” 年羹尧拿起张嬷嬷搜寻出的这枚老旧的粉蓝璎珞,想必此物定然是定情之物,没想到这福晋都被折磨得命都没了,还念着旧情,当真是嘲讽。 而此物被年羹尧捏在手中,众人皆是看清了那枚玉璧璎珞,众人眼中有惋惜,有感慨,或有嘲讽,倒是老夫人却忽然气急攻心,捂着胸口。 “噗!”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众人旋即看向老夫人,身旁的仆从赶忙搜出救心药丸,老夫人只定定地望着那璎珞,一时气结说不出话。 她怒目圆瞪,瞳孔变得深黑锐利,颤抖着手指着那枚粉蓝玉璧璎珞,口中忽然大喝一声: “乌雅成璧!原来是你!” 第198章 携手大闹尚书府(4) 这须臾间接二连三的变故惊的众人都慌了神,太后之名陡然从老夫人口中喊出,众人错愕得转头又看向老夫人,一时都不明老夫人所言何意。 温实初慌忙想上前救人,却被华妃一个冷厉的眼神止住。 他垂下眼眸,面色虽焦急,但他也知道,老夫人原本便是靠着药物提着气,如今突遭打击,心竭力衰,早已不成了。 此刻老夫人剧烈地喘息着,面色已逐渐发紫,她紧紧拽着胸襟处的衣料,浑身抽搐着,身旁女眷与隆科多都阔步上前聚拢去。 年羹尧心道不好,转脸看向华妃,只见弘历紧拽着华妃的手腕,早已将人护在了身后。 “额娘,额娘您没事吧?” 隆科多上前,满脸焦急唤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老夫人,又慌忙抓了一把仆从手中的药丸,胡乱地塞入老夫人口中。 而老夫人此时已力竭,她闭着眼,浑身轻颤着,但还是凭着一丝清明将药丸吐了出去,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隆科多推倒在地。 “祖母,祖母,您怎么了?” 这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竟然是从殿外匆忙赶来的隆科多长子岳阿兴,他奋力推搡开众人,跪在老夫人近前哭嚎了起来。 这室内早已混乱不堪,哭喊声震天,岳阿兴疯狂地指责隆科多不孝,隆科多却似毫不挂心,只愣愣地瞧着老夫人的死状,在心头盘算起今日这一桩桩意外。 事到如今,他若还以为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纯属意外,那他也枉为顾命大臣了。 福晋之死他或许还能将罪行推卸在李四儿头上,但老夫人临终提起太后名讳,这事众人皆知。 只是这无缘无故冒出来的粉蓝玉璧璎珞又是怎么回事?赫舍里氏常年卧病,起居用具早就不知换了几遍了,且她身边早就没有了任何亲信。 这显而易见是栽赃诬陷,他与太后的私密若被揭发,太后固然是皇帝的亲娘尚且能保命,但自己首当其冲便要被皇帝诛灭九族。 想起方才事情发展的片段,他眸光中瞬时闪过一丝锐利精光,语中暗藏警告和阴沉杀意。 “年世兰!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隆科多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年世兰此举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与太后的关系,她这是要借此诛杀他全族! 他愤然起身,竟拔刀相向,除了方才的府中护卫,不知何时他身后的亲随仿佛换了个面孔,正目露凶光地盯着年世兰一众,显然这几人往日里虽是普通小厮,很可能是死侍。 年羹尧心头冷笑,想他日夜混迹战场,歼敌无数,这被拿着刀剑相向的场面他可见的太多了。 “隆科多大人,本宫知道你老母新丧,一时悲愤,事到如今,你若还想负隅顽抗,你可曾想过后果?” 年世兰在旁看着年羹尧撸了撸袖子,想都不用想,哥哥定然是选择正面硬刚了,只是眼下无辜者众多,实在不宜动武。 况且此时院外还有兵马司的人,隆科多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了。 “呵!那华妃娘娘,你可曾想过此事后果?” 隆科多显然不为所动,如今他府内暗自豢养了不少死侍府兵,哪怕不能将人全数歼灭,但知情者......必须死! “隆科多大人此问何意?本宫只是受老夫人所托了其心愿,你却含沙射影污蔑本宫有非分之想,本宫倒是不知本宫此举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而此事皆由慎刑司审查,本宫如今倒是出力不讨好,惹了一身骚。” 弘历几欲张口申辩,年世兰被他护在身后,她藏在宽大袖中的手只轻捏他的手掌,被年世兰拦住了后话。 隆科多横眉怒目盯着年世兰眼中似有怒火,但他又略略思索一番,若捅出了太后的私密之事,那便是打了皇上的脸。 皇上恼羞成怒,华妃必然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反而会累及自身,的确是没半分好处。 但事关重大,若华妃当真知晓了太后之事,那也是头悬利剑,将自己的命拽在她华妃手中。 弘历见隆科多或许铁了心要对年世兰不利,此时的境地对他们十分不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年世兰涉险。 “夏大人!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现身吗?” 随着弘历一声肃然的冷喝声,房顶似有轻微动静,很快夏邑带随几名“粘杆处”的血滴子破窗而入。 殿内一众官兵死侍神情顿时一冷,血滴子嗜杀且并不受律法约束,简单来说,他们想杀人便是不必与人费口舌,说什么大道理。 隆科多面色一沉,心头惶然,一时惊愕无措。 什么时候他的府上有了粘杆处的人?夏邑从来只受命于皇上,莫非......自己以为固若金汤的尚书府,早已在皇上的监视之中? 那皇上......是早就怀疑自己了?可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他心神不定,瞬时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气焰,也强行冷静了起来。 “夏大人在此何不早早现身,下官也好请夏大人饮杯喜酒。” 夏邑面色也是十分不耐,他不料今日这府中这样热闹,自己正想靠近些瞧个真切,哪知这四殿下竟然如此警觉,竟然发现了自己。 他虽十分不情愿现身,但既然被四殿下识破,并指了出来,自己也不好再继续隐藏了。 “夏邑此行自然是受皇上之托,不便打扰。” 不待夏邑开口,弘历却抢先出言,夏邑身份特殊,众人势必会怀疑皇上是在监听尚书府,如此便要暴露皇上计划,自然不好。 但若是敞开了说是为了今日的行程,夏邑才被皇上安排来了尚书府,暗中保护华妃与自己,那在场众人自然也不好恶意揣测。 且弘历的回话十分高明,虽然利用了夏邑,却没有揭露夏邑的目的,也不算得罪他,自然也顺应了皇上的意图。 “原来如此,眼下本官母亲意外身亡,只是有些话想要问华妃娘娘,倒是一场误会了。” 眼下隆科多没有了胜算不说,倒是又出现了新的麻烦,一时焦头烂额。 此时只得自己先退让,总之,李四儿对此事毫不知情。 而华妃那番话说得委婉毫不强势,显然她也不想牵涉其中。 况且,李四儿一旦去了宫里,那太后便能出手料理,而华妃也同样如此。 如此心念转了数圈,隆科多面色松动,抬手示意一众护卫都收起了刀剑,又好一番恭敬地将人送了出去。 第199章 未若柳絮因风起 今日尚书府上午还是红绸彩带,张灯结彩,而午后便又阖府挂满了白布,一片缟素。 就如这变幻莫测的天气,清晨还是晴好的天,转眼便是乌沉沉的阴云压了下来,渐渐飘起细碎的雪花。 尚书府一日之间婆媳相继离世,各种猜忌传闻如电火行空,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而华妃莅临尚书府的事自然也是瞒不住,回宫路上华妃仪驾浩荡而过,沿途百姓皆让道回避。 弘历虽手臂受伤,在简单包扎下还是坚持骑马随行在年世兰的车轿旁。 “娘娘,你既然不曾预料赫舍里福晋已成人彘,又是如何让其甘心赴死的?” 他记得年世兰见到人彘受惊的样子,他想起年世兰探视之后,赫舍里竟然作了了断性命,以此告发李四儿的举动,这定然不会是巧合。 “本宫见她实在可怜,被夫君的小妾欺辱至此,夫君竟旁观纵容,她心里该是多绝望,多恨啊!” 年世兰说得动容,她闭来闭眼,努力克制心中起伏的恨意,又接着道, “本宫愿意成全她,本宫只是在她肩头写了一个“偿”字。杀人才能偿命,她对李四儿恨之入骨,所以她一定愿意成全本宫。更何况,恨或许是她余生唯一能做的事,死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她感慨良多,说到最后也是唏嘘一片,默默良久。 而弘历只觉她格外悲伤,是为赫舍里,又像感同身受一般,为她自己。 年世兰时常有他看不透的心事和伤怀,这不禁又让他想起太后所言,皇上做了伤害她的事。 路行半道,皇上派出来迎驾的队伍也匆匆赶来。 这阵仗声势浩大,想必皇上已经得知今日之事了,年世兰轻阖着眼,面上似有倦色。 “娘娘,看来皇上是收到严禄发出的消息了,今日尚书府接连死了两位命妇,此事恐怕难以善了,娘娘您可想好了后路?” 今日赫舍里福晋变成了人彘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只是当时情势所迫,她只得出此下策,倒是阴差阳错地让两位赫舍里氏惨死。 “既然事情难以收场,那本宫正好以此退居后宫,自有心急的人急着了结此事。不管如何,李四儿,本宫已应约送到你手上了。待入了宫,本宫便会直奔御前拖住皇上,此事你得加紧,太后哪怕皇上都不会让李四儿活过今晚。” 今日皇上勃然大怒在所难免,为求发泄,自己势必会被牵连,而她想要的结果已经达成,只是弘历还有未尽事宜,千万别为了自己意气用事才好。 “娘娘安心,眼下赵喜和宋福正在慎刑司中,审问李四儿的贴身婆子,而严禄也会亲自押解李四儿入慎刑司。弘历只是担心娘娘处境。” 弘历凤眸微垂,手指捏着缰绳用力地发白,此事虽不能在明面上审查,但龙颜大怒早在意料之中。而华妃在后宫暂无党羽,甚至被犬狼环饲...... 一想到回宫后年世兰要面临的境遇,弘历便心中愤然,只恨自己无法帮到她。 “本宫自然会被刁难牵连,且皇上这段时日必然是不痛快的,本宫又何尝不是暂避风头呢。此次你抬出来夏邑之名,皇上恐生疑心,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此事虽屡生变故,但好在也算顺利暂告一段,而接下来自然有旁的事需要自己布局。 “娘娘既然有了打算,弘历听娘娘的便是。” 事到如今,弘历也明白了年世兰的目的,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将此丑闻闹得天下皆知。 杀人不如诛心,这样的丑事横亘在三人之间,从此君臣、母子、情人乃至帝后之间,皆会生出嫌隙和猜忌。 那后宫之中,太后与皇后的权利将不如从前。而至于前朝,此丑闻早已放到了明处,皇上与隆科多从此以后更不能一心了, 且皇上向来手段狠绝,隆科多早晚也会失势。 不过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总是会与她站在一处的。 透过车轿的帘幔,年世兰看见弘历脸上是自己熟悉的乖觉模样,心间隐秘的柔软被触动,或许是两人在宫外,一时没有了礼教束缚。 又或许今日弘历舍身挡刀,她早已不能忽视彼时心中的动容,她见天色虽阴沉,雪下得愈发大了,盈盈簇簇飘然而下正如“未若柳絮因风起”,她心中一动,一时贪恋起帘外风雪。 那纤细素手轻颤着,盈盈伸出了帘外,更像是伸向弘历,风雪凉寒,她却只觉手心冒汗。 “弘历,下雪了。” 弘历瞧着那润白素手正迎风接捧雪花,此时他只顺从心意,便掀起自己的玄色裘袍,将年世兰的手笼罩其中。 年世兰只觉手中一暖,自己的手已被弘历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心头震动,只觉自己的心仿佛坏掉了一般,心跳快得不能自已。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惊慌和窃喜,她不懂是否是因为两人身处一段禁忌的关系之中,所以才会让自己心慌战栗,还是因为这种心慌雀跃的心绪便是动情。 她慌乱无措,又心生懊恼,想抽回手之际,又觉弘历的手又轻轻加重了几分,虽明显感受到他强势地收紧了手掌,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温柔不忍禁锢住自己。 那一丝气力仿佛在蛊惑她,在鼓励她,他固执地伸着手不肯松手,却是在等年世兰的回应和决心。 那一刻,年世兰终于放弃了抵抗,这样的温软执着,让她生出了贪恋之心。 终于,她渐渐收拢了手指,轻轻回握住弘历的手掌。 望着飘雪漫天的阴沉天色,弘历的眸光微闪,一颗心绵软若绸,仿佛是被春水浸润着感受不到这冷酷的寒气。 彼此两人静默着,天地辽阔,却仿佛万籁俱寂,两人只细细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情意,内心空茫又安宁。 而随侍在车轿内的颂芝,早已微微侧目,垂眸不敢再看,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第200章 弘历夜审李四儿 浩荡队伍入了皇宫,年世兰下了车轿,便不顾宫人传话说晚上皇上晚上会去翊坤宫,她冷声责骂了一番阻拦的小夏子,便满脸焦急地赶至养心殿。 眼下大雪下了一个多时辰,养心殿外的金砖上虽除去了积雪但也冷硬刺骨。 年世兰却毫不在意,只掀起衣裙跪地,语中带着惊慌哭泣着朗声请罪: “臣妾有罪,有负皇恩,不能克己复礼慎独而行,酿成今日祸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但请皇上降罪!” “皇上,赫舍里福晋与老夫人身为命妇,却因臣妾行事鲁莽送了性命,臣妾惶恐自知无可争辩,但请皇上责罚,哪怕......哪怕让臣妾抵命,臣妾亦毫无怨言,皇上!” 殿内脸色阴沉了半日的胤禛早已枯坐了许久,此时闻听年世兰哭求请罪声,眸光凉寒阴冷。 “呵,请罪,呵,抵命?她这哪里是惶恐!” 胤禛面色铁青,随即又打翻了一个碗碗,苏培盛在殿外缩着头不敢吱声,这一时两头都是自己不敢上前劝解的主儿,这一天天的,当真是拎着脑袋办差。 今日之事的细节胤禛虽还不甚清楚,但通过夏邑的密报,他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华妃倒是的确不冤枉,此事的因头的确在她身上,明明事前一再强调让她此行低调谨慎,她倒好,为了给自己侄儿撑腰,到人家府上一通放肆,才使得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 胤禛双臂轻抵着桌案扶额,自己一早便差人传话让弘历先来见自己,如今华妃匆忙赶来,他只得传话让弘历先处理伤势。 他差华妃先回宫,便是不想此时见到华妃。 除了愤恨、责怪、气恼,他更多的是羞愤,是奇耻大辱! 他得到消息之时,听到华妃搜出那枚粉蓝玉璧璎珞,而老夫人临终前喊出了太后名讳,那个当下他怒火中烧,恨不能出动禁军踏平尚书府。 但他知道他不能如此,正因如此,他更记恨华妃今日的鲁莽嚣张之举。 若此事隐秘于暗处不曾抖落,大家还能心照不宣彼此利用攀附,偏偏这个华妃撕开了这遮羞布,叫他如何不恨! 此时她竟然还敢在殿外堂而皇之地哭诉跪求,面上请罪,实则是放低姿态给自己找后路罢了。 “苏培盛,告诉华妃,朕眼下政务繁忙,让她回宫自省,无事不必再出来惹事!” 胤禛心头气结恼怒,这堆烂摊子还得收拾,更是没有心情再应付华妃。 苏培盛闻言,面色讪讪地退了出去,又好一顿劝说才把华妃送走。 而另一边的慎刑司中,弘历得了那老婆子的供词,她原是太后被派去辅佐李四儿的,对李四儿虐待福晋的事供认不讳,只是关于其他的事她都一概不知。 而李四儿自从被押入慎刑司牢狱,一路上见识了犯了罪的宫人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虽然她待赫舍里福晋手段残忍,但从未用过什么刑具。 她眼见那冰冷铁黑的流水刑具将人折磨地失去了人性,以及那些求死不能的哭喊声,早已心中胆寒精神溃败。 她瑟缩在监牢的暗黑角落,身上的钗环与华贵的礼服早已被除去,俨然是一副落魄无助的模样。 “放饭了!放饭了!” 随着一阵丁零敲打声,两个内监拎着两个木桶沿路纷发饭食,虽然瞧不清发了什么食物,但那气味难忍,听着那淅沥打饭声也只必定是清汤寡水的剩饭馊食。 李四儿只觉一阵恶心,掩着口鼻毫无兴趣。 “诶,你是新来的贵人吧?这是你的,是上头有人特意给您安排的。” 一个瘦长脸的内监拎着一个小巧食盒递了进来,李四儿并无兴趣用饭,只是,当她听闻是有人关照自己,她眸光又清亮了起来,起身急忙捡起那食盒。 她打开食盒,里头是像样的几样清淡小菜与馒头,她拿起筷子扒拉了一遍,却不曾发现里头有任何字条或是信物。 这人说的上头,莫非是太后娘娘? 李四儿盘算了一番,如今除了太后会施于援手,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谁,原本自己打压赫舍里氏便是太后授意的,想来太后已经收到了消息。 那自己岂不是很快便能被救出去了? “这位夫人,我看你吉人天相,又有贵人相助,想必很快便能出去了,你若是不想吃饭,那不如赏给小的?” 李四儿暗自想了许久,直到一旁监牢一个脸色蜡黄的老太监出言打断,那太监看着面如灰土,仿佛关了许久的样子。 李四儿眉头微皱,满脸的厌恶,但这太监话倒是说的中听,她眼下心里稍安,原本也用不下饭,嗤笑一声还是将一盘小菜和馒头递给了他。 “你这奴才说话倒中听,这菜本夫人便赏你了。” 那太监眼见那小菜两眼放光,舔着干裂的唇角,也顾不上回话狼吞虎咽了起来。 直到那一盘菜和两个馒头都下肚,老太监舒了一口气,叹道: “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如此我也能安心上路了。” 李四儿听完这话甚是不解,她撇过脸再看那老太监,却只见他狂笑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很快吐了一大口鲜血,那鲜血喷射而出甚至洒在了李四儿的衣裙之上。 “啊!救命!救命!” 看清裙角那点点血迹,李四儿早已吓得脚下发软,一动不敢动,惊声尖叫了起来。 狱中内监闻言匆匆赶来,眼见那太监七窍流血,竟什么都没问,还啐了一口: “这老东西偏偏挑这雪天死,这样,先放外头晾几日再拖去乱葬岗喂野狗。” 一会来了两人各拎着那尸体的裤腿边,就这样将人如牲口般拖拽了出去。 李四儿早已瘫坐在地,这场景触目惊心,想起老太监临终那句话,她才回过神,那老太监深谙宫中规矩,想必早就知道这食物有毒,他是主动赴死的。 那这想让自己死的人便是太后了,果然,助纣为虐没有好下场。 “四阿哥!殿下!您来了?快救救我!” 直到一阵动静传来,枯坐许久的李四儿抬眸眼见那玄色身影走至近前,她才知是弘历,她如遇救星,慌忙上前求助。 “姨母稍安,为免清钰担忧,弘历且先来探视您。” 弘历玄衣静垂,一双幽深的眼瞳漠然地瞧着地上哭求的李四儿。 李四儿似不可置信,她心中如长电裂空,不知弘历是如何知晓她是他姨母的事,她颤动着唇,惊异地瞧着弘历许久,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清明无波,那份从容清冽之姿与她的嫡姐一般无二。 她愣神瞧了片刻,终于看清了现实,这才缓声问道: “你都知道了?” 第201章 夙愿未达心黯然 “姨母,你的时间不多了,太后的人我能挡住一次,也属实不易了。” 弘历携同两个慎刑司嬷嬷,他负手而立,望着崩溃无助的李四儿,并不打算过多弯绕。 “太后?是太后要杀我,还是你四阿哥要杀我?呵,当年之事早已时过境迁,你休想以此公报私仇。” 李四儿瞧着那卞、张二人对弘历恭敬的样子,便知这慎刑司两人原来是弘历的人。 而她见着弘历那自负清傲的神情,与他的母亲一般无二,早已心生厌恶。 总之眼下打压福晋的事都是太后授意,她大不了鱼死网破,料想太后也不会轻易让自己攀咬出她。 “看来你对太后竟然还含着指望?莫不是你并不知道那粉蓝璎珞的由来?你当真不知老夫人为何会在临死前,喊出太后名讳?” 弘历望着李四儿垂死嘴硬拒不配合的模样,倒是被她的愚蠢弄得哭笑不得。 “你说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 “太后最喜欢的颜色是粉蓝色,玉璧便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玉璧?成璧?难怪老太太见到那璎珞便脱口而出太后名讳......只是,赫舍里为何有太后的东西?” “看来你当真什么都不知,太后与隆科多是青梅竹马,阴差阳错地被选入了宫中,而赫舍里是隆科多的表妹,你说她会不知道他们俩的情意吗?” 弘历垂眸,三言两语便挑明了几人纠缠的关系。 “什么?他......他们?竟然是这样......哈哈竟然是这样!怪不得他今日不想救我......竟然是这样!” 李四儿状若疯癫,流着泪却又狂笑着,难怪太后肯扶持自己上位,并且派遣嬷嬷为自己出谋划策,自己一步步将赫舍里氏折磨成这副样子。 弘历见其心智混乱心头凛然,忽而又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们保守真相吗?” “真相?哈,你不就是想知道你娘如何进了宫,又如何死了吗?如今我就要死了,我为何要成全你?哈哈,好啊!我偏不说,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好过,特别是你!她明明都已经去了行宫那种地方当粗使婢女了,竟然好命地生了个皇子,我为何要让你们得意?” 李四儿笑意阴邪,暗恻恻地盯着弘历,一时只觉心头痛快。 “那也无妨,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只能传唤表妹前来了,卞、张两位嬷嬷就在门外等着传召,若是脚程快些,兴许你们还能见上一面。不过,姨母不必焦急,您或许一场好死便去了奈何桥,但表妹若进了慎刑司,或许要不了多久,您便能再见到她了。” 弘历面色冷沉,对李四儿一番癫狂视若无睹,提起这个表妹也丝毫不见动容之色。 “你敢!你这个杂碎野种!你胆敢动......一下清钰......呜......呜......呜......” 李四儿嘶吼着冲上前,最后却泣不成声颓然跪在了地上,她颤抖着肩头,哭声凄凉。 “弘历,你表妹是无辜的,姨母求你不要牵怒她,她待你是一片真心,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弘历面色松动,伸手俯身将人扶起。 而另一边的年世兰在殿外闹腾了一番,芳若得了慎刑司的消息,一时不敢上前回禀皇上,直到年世兰被皇上打发走,她才匆匆入殿。 “皇上,慎刑司......李四儿差点被毒害。” “人怎么样了?” 胤禛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处置李四儿,便是想让芳若亲自去审问一番。 虽然这李四儿有虐待嫡妻、谋害命妇之罪,但她前不久曾被太后训导,倒是不好确定这个李四儿是否知情。 “幸好四阿哥受佟佳小姐所托去探视李四儿,这才将那人扣下,只是......这太监一直在慎刑司打杂,只负责送饭,实在不知是谁的人。” 芳若未有实证不敢多言,但胤禛此刻十分确定,眼下最想捂住李四儿嘴的人,恐怕只有太后了。 若不是李四儿与太后之间有什么隐秘,光一个谋害嫡妻的罪名,何至于让太后出手杀人灭口? 没想到太后的反应倒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快,他眸光冷厉,紧拽着手中的手串。 “弘历真是昏聩了,如今李四儿已是罪妇,他怎能再与佟佳氏议亲!让他回来!” 芳若得令又折返出去,胤禛只觉心头愈发气结郁闷,便是想喝一口茶却伸手发现茶碗早就碎了一地。 “苏培盛,茶!” “皇上!四阿哥......他......” 胤禛话音方落,苏培盛倒是小跑着入殿,神情惊异,说话却吞吞吐吐。 “弘历怎么了,好好说话!” “皇上,四阿哥手捧李四儿的供词,在殿外跪地求见!” 苏培盛躲闪着皇上凛然的目光,垂眸回禀,这华妃前脚刚跪地求告了一番走了,如今又是四阿哥来这一出。 这二月里天寒地冻的,苏培盛却实打实地浑身冒冷汗。 “供词?李四儿的?” 胤禛在案桌后立马站起身,心头一凛,掀起衣角便出殿要骂人。 弘历如此大张旗鼓,恐怕李四儿供词内容十分惊人,莫非李四儿竟然对太后与隆科多的丑事早已知晓? 他阔步出殿,苏培盛一溜小跑竟然未能赶上。 “混账!你胆敢私自审问命妇,谁给你的权利和胆子?你这个逆子!” 胤禛上前抬脚便是踹在弘历肩头,他浑身轻颤,怒目圆瞪,神情惊怒! “皇阿玛如此大怒,莫非您早就知道儿臣与李四儿的关系了?” 弘历身子一歪,却又倔强地直起身子,一副岿然不动的傲气,让胤禛也瞬时冷静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你同李四儿?” 弘历一瞬不瞬地盯着胤禛的神情,似要看出一丝破绽,而胤禛只是一脸气恼又疑惑地扯过那罪状供词。 胤禛皱眉看着李四儿谋害嫡姐的供词,面色逐渐变得平静又颓然,他仿佛看了许久,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 那白色雾气被殿外北风一吹散去很远,他捏着手中供词垂下了手,最后温淡地瞧着弘历,说了句“起来吧”便转身回了养心殿。 弘历跟在胤禛身后,只觉他的背影似乎十分疲倦。 直到苏培盛上了茶,父子两人坐在暖榻上已沉默了许久。 “朕一早便知你母亲绝非普通女子,却不知她身世如此颠沛流离。” “皇阿玛......既然母亲她......” “弘历,李矜瑰纵然还是那个李矜瑰,她也还是罪臣之女,你只需记住你是皇子,是朕的儿子便好。” 胤禛不待弘历出言,便沉声果断打断了他的后话,他自然清楚弘历的心思,只是作为皇四子,弘历身负重任,此时再提李矜瑰已毫无意义。 弘历闻言只默然点了头,起身行礼便转身出殿了,胤禛瞧着他失望的背影,心中亦有动容。 或许没有人比他更懂,身为皇家父子、母子,他们之间的亲情永远无法纯粹。 第202章 针尖麦芒初交锋 “剪秋,传辇轿,本宫要去寿康宫。” 皇后在景仁宫早被外头接连的消息打得六神无主,起初闻听华妃竟然被允准出宫,还间接害死两位赫舍里氏,她心头又是嫉妒却又狂喜。 正想着探查详情之后去皇上面前为华妃求情,火上浇油一把,而不一会儿又闻听华妃在请罪,皇上动了大怒将她暂禁宫中,又起了暗害的心思。 可眼下却又闻听四阿哥被牵连进李四儿谋害嫡姐的案子中,而方才随侍华妃的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来向自己回禀详情,这才知道赫舍里老夫人临终含恨提及太后之名......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诡异事件,让皇后心头又惊又急,此事竟然涉及太后那绝对不简单。 眼下她已不敢贸然去寻皇上,却也是没有半点主意,只得急匆匆去寻太后了。 而另一头的寿康宫,太后的情形比起皇后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从年前太后筹划着两位皇子婚事,又操心着隆科多与年羹尧做亲的事,太后已病了好几日,在宫中休养不曾让人探视。 孙竹息收到慎刑司李四儿差点被暗害的消息之时,太后险些没晕厥过去。 “这到底是谁的手笔?竟然敢污蔑哀家!咳咳!” 孙竹息赶忙上前拍着太后的后背一个劲儿地宽慰。 “华妃!此事皆由她而起!她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太后平复了呼吸,阴狠的眸光暗沉沉得却无焦距。 “照理来说不应该啊,华妃娘娘为何要与您作对?况且上次您责罚她便是因为她与李四儿走得近,照奴婢看,华妃性子一向刚烈又重权势,此次便是要去尚书府给她侄儿立威的......恐怕华妃是被人利用了。” 孙竹息早已揣摩了许久,自从上回华妃被太后惩罚,华妃时常给寿康宫送礼讨太后欢心,一如从前。 “你说的也有道理,华妃那个性子,加上年羹尧与隆科多素来不合,若她当真得知了真相,她势必要将此事捅出来,打压隆科多为年羹尧除去政敌。但,也有可能她忌惮皇上与哀家,这倒是无法定论了。” 太后深吸一口气,只觉后背发凉,若此事不是华妃,又是谁在背后针对自己? 若是华妃,自己的隐秘只有自己宫里头,这几个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奴知晓,李四儿根本不知两人旧情,那她又如何得知? “太后,皇后娘娘求见。” 太后正心烦意乱,皇后此行必是为了此事,她叹了口气,点头让她进来了。 “皇额娘,臣妾闻听华妃在外头闯了祸事,而皇上又动了气,臣妾心里没有了主意,还请太后做主!” 皇后入殿福了福便满脸忧惶地说出此时来意。 太后只是抿唇不语,只转眼瞧着那晾在一边的药碗,皇后会意,起身将那碗药端了起来,又亲自俯身用汤匙给太后喂药。 “你如今是皇后,得有些担当,若哪日哀家不在了,你若遇此事又当如何呀?” “皇额娘教训的是,臣妾对此事知之甚少,况且,臣妾来时听说四阿哥拿着李四儿的供词去求见了皇上,臣妾心头烦乱的很,还请太后明示。” “四阿哥......” 太后心念微动,转头又看向孙竹息,孙竹息又开口回话道: “那李四儿未曾被害,便是因为四阿哥受佟佳小姐所托去慎刑司探望。” “呵,倒是真巧了,四阿哥......” “太后您是说?” “太后娘娘,四阿哥求见!” 正当太后思忖着心中疑虑,宫人又报四阿哥前来,太后眉头微锁,眼下皇后便在寿康宫,倒是不得不见了。 皇后起身整了整衣裙,太后不曾出言让皇后避嫌,她便在太后身旁随侍着。 “给皇祖母请安!孙儿不孝,不该在祖母病中前来打扰,孙儿知晓若无太后从前护佑母亲,便没有如今的弘历。只是,此事事关母亲身世,孙儿若不能得太后证实,毕生都难以心安!求祖母成全!” 弘历入殿便是掀衣而跪,他高举着李四儿的供词,神情肃然又难过。 太后便知他或许已经知晓了李矜瑰身世,慎刑司那种地方,不吐露些真东西,便是想死也是不成的。 “你起来吧,关于李矜瑰,原本哀家想等你成家立室再告诉你,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倒是哀家好心办错了事。” 太后方才对弘历的疑心此时也稍减了几分,此时说起李矜瑰多少有些心虚,毕竟,李矜瑰是被她赐死的。 孙竹息递来那口供,太后打开粗粗过目,心头安定不少,看来这李四儿还算识相,并不敢攀扯出自己,这又才将事情缓缓道出。 “李家获罪,女眷沦为庶民,李矜瑰虽为嫡长女,但因是罪臣之女,也没有了从前尊贵的身份,年纪尚小,又为人清高不贪恋权财。而李四儿的母亲虽为妾侍,却是个心机深沉的刻薄妇人,她渐渐掌了家,只是这妇人为了女儿前程,暗中谋夺了李矜瑰仅有的几爿小店,又把李矜瑰卖入了宫中为奴。” 皇后闻言倒是暗自心惊,难怪从前皇上对这个粗使婢女着迷,差点都要将过世不久的姐姐忘记。 “当时李矜瑰有了身孕,哀家十分欢喜,只是当时正是九子夺嫡之乱,身为郡王的皇上因为宠幸了你母亲而被训斥,哀家也不免疑心,便暗中调查了李矜瑰身世,这才发现了李四儿。而李四儿当时又与隆科多暧昧纠缠,哀家为了大局考虑,这才成全了李四儿,谁曾想这李四儿同她母亲一般,竟然因为嫉妒之心暗害福晋呢。” 太后这般言辞,竟然是为了拉拢隆科多才成全李四儿入尚书府,弘历只是漠然地听着,来此一遭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让太后怀疑到自己头上而已,李四儿真正的供词早就在他的脑海中。 第203章 真作假时假亦真 “母亲着实冤屈!” 弘历颤声再跪,神情哀痛。 “可怜你母亲受迁怒才在行宫郁郁不欢,生下你便去了。哀家原本想着上辈子的恩怨也算过去了,你同佟佳氏缔结良缘也算亲上加亲,是哀家对不住你。” “祖母大恩,弘历铭记于心,只是母亲没有身份,受此冤屈身为儿子,弘历却无法为母亲申辩正名,孙儿想求皇祖母......” 弘历再抬眸,只见他眼眸微红,挺直着身板便是想要求太后能为李矜瑰讨个身份。 “弘历,此事想必你皇阿玛已经有了定论,哀家也无能为力。不过你放心,你若心中还惦念着佟佳小姐,此事上,哀家倒可做主,只是佟佳氏或许只能成为你的格格了。” 太后得知皇上大怒,恐怕早已将暗害李四儿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了,自己已经难以洗脱皇上的疑虑。 她念头一转,明知弘历眼下不可能再接受佟佳氏,只是,她到底对弘历还存有疑影。 毕竟今日之事,他与华妃皆在场,最关键的是那个污蔑自己的太监,那么巧便是被弘历撞上了。 如今这佟佳氏,可不就是另一个李四儿吗?李四儿身边的婆子早就说佟佳氏对弘历极为迷恋,若有一天自己能成全她,那弘历有什么异心她也能随时知晓了。 弘历显然是微愣了一念,他抿唇不语,舌头却抵着牙关,暗暗压下心头怒意,转而又似负气委屈道: “弘历眼下无法面对表妹,还望太后收回成命!” 弘历说完又是叩首,倔强着不肯起身。 皇后见状又含笑开口打圆场道: “本宫闻听此事也是十分触动,孩子还小,皇额娘不妨给四阿哥一些时日,此事日后慢慢再议。” 太后瞧着弘历这副直来直去的倔强样子,倒是如他那个娘当年一般。 因念及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敢冒险与皇帝坦白,默认了自己是八王爷派来的人。 自此胤禛与八爷胤禩缠斗,而太后自己因为刚晋位成皇贵妃,而一心扶持老十四。 “罢了,你的婚事日后再议,听说你受了伤,好生回去歇着吧,竹息去取些上好的滋补品送去西二所。” 弘历谢恩告退,再入这风雪之中,只觉心头寒彻入骨。 “殿下,严禄在宫中等候多时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赵喜上前帮主子披上了大氅,两人步履匆匆回了西二所。 “李四儿的供词如何?太后皇上如何说?” “不怪母亲隐匿真相,如今看来此事果然牵连太后,甚至涉及九王夺嫡之乱。李四儿也只是其中一枚棋子,恐怕哪怕是母亲、皇上虽牵扯其中,但却并不能窥清事情全貌。” 弘历神情黯然,想起这些破碎的线索,也是沮丧又颓然。 “太后当年拿了李四儿的把柄,虽成全她入了隆科多府上做了小妾,还派了嬷嬷助她掌家,说是让李四儿暗中传递隆科多举动,关键时候吹枕头风,让隆科多无论如何也要支持自己的儿子上位。而如今看来,事实便是借小妾李四儿的手,让赫舍里氏永远无法吐露出太后与隆科多私情。” “那为何,太后不索性要了赫舍里的命,如此不是更好保守秘密吗?” 严禄兀自听着,此事情理虽说的通,又觉太后的做法顺理成章又漏洞百出。 “太后说她为了大局才助李四儿,加上今日在尚书府见到老夫人对赫舍里氏的维护,如今倒也能猜到一二,恐怕若没有今日之事,待老夫人一死,福晋也会很快死去。赫舍里氏是钟鼎之家,当时康熙爷朝中前有索尼,后有索额图,孝诚仁皇后,更不提还有其他大臣了。想必当时的太后一边忌惮又一边要利用这层关系,所以绝不能让其死去引起赫舍里氏一族不满。” 弘历身为皇子,对夺嫡之事与生俱来敏感,万变不离其宗,利益使然,想明白了目的便也看得清事情的缘由了。 “你从前怀疑过李主儿恐怕是投靠了太后,那李主儿的死因?” 严禄又想起从前齐妃所言,李主儿被牵怒还是太后亲口保下的,李主儿的死因记录在册是因为难产力竭而亡。 但紧接着父亲突遭横祸,连母亲也一起被害,这灭口之举显然说明李主儿根本不是难产而亡,而父亲知道李主儿身孕康健的真相,显然为了不被泄密才被诛杀。 莫非李主儿未能完成太后所托才被处置?还是因为当时还是郡王的皇上,被八爷参奏私德不检,被大加斥责,所以才厌弃李主儿而被处置了? “事到如今,此事暂告一段吧,真相如何,恐怕只有那两位才知了。” 从前弘历从未怀疑过皇阿玛,只是随着此事愈发扑朔迷离,他目睹每个人因为夺嫡谋权而身为冷情的棋子,一时也被这冷冽无情的真相击溃。 *** 而养心殿内早已上了灯,胤禛早已差人去了慎刑司,面对谋害嫡妻、嫡姐之罪,李四儿如今已然认罪,那自然是要死的。 芳若得了赐死的旨意,去了慎刑司许久了,而胤禛却还在榻上坐着,他撑着桌案,又细细瞧着那供词,想起一些飘渺久远的记忆。 当时自己还是郡王,一朝酒醉便临幸了李矜瑰,却不想两人浓情蜜意时,胤禩却站出来揭举自己行为不检点,而自己受到了皇上的斥责,差点被撸了郡王的名号。 而自己回到行宫却无意间听闻几个奴婢嚼舌根,才发现那晚的酒是李矜瑰自己准备的。 当时自己对李矜瑰是愤恨的,他掐着李矜瑰的脖子问责她,而李矜瑰毫不争辩地默认了。 他愤然离去,李矜瑰依然被留在行宫做宫女,只是不久当自己得知她有了身孕,他内心又是欢喜不舍的。 当他放下心中怨恨,哪怕她当真是胤禩派来构陷自己的人,如今两人有了孩子,只要她真心悔过,对自己软一软,他便能不计前嫌原谅她。 只是当他赶至行宫,她却倔强冷然地不肯妥协认错,只道身份卑微不配伺候自己,实则是冷情地拒绝了自己。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她待自己从来都没有过真感情,从来都是做戏而已,自此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 如今虽然得知她身世凄惨,是个可怜人,但她也的确可恨! 第204章 雀喧鸠聚争是非 “娘娘,那姜忠敏亲自给皇后宫里送了东西,不久皇后便匆忙去了寿康宫。直到四殿下走后许久才出来。” 年世兰回到宫中气定神闲地用起了晚膳,听着周宁海禀报皇后行踪。 “很好,今日姜忠敏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此番有了皇后的转述,太后便是疑心本宫也顾不上了,毕竟她还得忙着善后自己的名声。” 虽然今生姜忠敏是皇上提拔上来,但前世姜忠敏上位,看着是皇后的顺水推舟,但事发突然,皇后雷厉风行地便将人扶上位,年世兰多少还是留了心眼。 姜忠敏处事还算公正,也极有眼力见,无论他是否是皇后的人,按着他的秉性也会如实告知皇后的。 “对了,弘历如何了?他的伤势可有再仔细让太医瞧过?” 年世兰脱口问出,又忽然觉得自己此话逾矩十分不妥,转而又心虚道, “毕竟,他的伤势是因为本宫......” “娘娘,四阿哥向来稳妥,眼下皇上动了大气,您被禁闭宫中,外头的事咱们也帮不上忙。” 颂芝心中了然,主子如今恐怕心里有了四阿哥,她心头不安却不敢明言。 “你说的是,是本宫多虑了。” 颂芝的弦外之音年世兰哪里会不懂,她自觉不妥,勉强压下心中的牵挂,转而又失落了起来。 眼下自己被禁闭宫中也好,是该冷静一段时日,整理心绪了。 *** “皇后娘娘,奴婢已将消息递出去了,明日的朝堂便会有人上奏。” 剪秋在宫门落钥前匆匆回了景仁宫,皇后得知事情安排下去,也是稍稍缓和了面色。 “太后行事从来稳妥,今日倒是对华妃强势打压,而皇上此番处理李四儿的事也十分仓促利落,本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 皇后留在寿康宫被太后安排了许多事,虽然打压华妃她心里是万分欣喜的,只是不像太后以往中庸处事的作风。 更何况老夫人临终提及太后之名的原因,皇后依然是摸不透其中缘由。 “奴婢倒觉得此番毕竟涉及两位命妇之死,自然也是朝中大事,太后娘娘这次恐怕是下了决心,要打压华妃气焰,以证后宫纲纪。” 剪秋拿过绘春的篦子,细细给皇后篦发,眼里是按捺不住地兴奋。 “你说的也有理,这华妃实在过于跋扈了,更何况此事一出,有损隆科多大人颜面,想必太后也不想让年家太得意。” *** “殿下受伤了?怎么好好的,殿下去了趟尚书府便受伤了?” 云岚见浅月正往内院送东西,在半道上扯过了浅月打听了一番,这下才知殿下受伤的事情。 “好姐姐,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其他的我实在也是不知,殿下的规矩你是懂的,不说了,我得忙去了,你快回房吧,不然被看见可不好了。” 浅月随意几句便打发了云岚,云岚欲言又止,心中又急又气。 华妃害死了两位命妇,这事在后宫传了一下午了,此番殿下受伤势必是因为她了! “殿下,这是华妃娘娘宫中差人送来的滋补药材。” 赵喜向弘历回禀,身后跟着端着药材的浅月。 弘历只微微抬眼瞧了瞧那两个锦盒,点头示意收下。 “可有话传来?” 直到浅月下去了,弘历似有不甘又多问了一句。 若是有话传来,送东西的便是宋福,眼下自然是没有话的。 “不曾有话,殿下,如今华妃娘娘被禁闭宫中,自然低调行事,您的伤势还需好生静养。” 弘历深知此事关乎前朝后宫,难以善了,他与华妃都涉事其中,赵喜此话也是在提醒自己不可再节外生枝。 窗外大雪暂停,但依旧天暗云低,弘历情绪低落,心事如潮,明明两人分开不久,此刻的他却想她入骨。 *** 次日虽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但朝堂之上却是热闹嘈杂的。 胤禛一脸冷然怒意,瞧着下头的大臣众说纷纭唇枪舌剑。 以隆科多为首的一众官员,皆是声讨华妃越权干涉朝臣家事,而导致两位赫舍里命妇去世,要求皇上惩处华妃。 而以年羹尧为首的一党,自然以隆科多纵妾杀妻、立身不正为由,弹劾隆科多。 一时间朝堂喧哗,胤禛起初恼怒愤然,如今瞧着一众官员大臣的站队,他倒也看出了些许两人在朝中的势力。 此番看来,倒是隆科多得了赫舍里的支持,一时显得势力更甚。 胤禛瞧着隆科多有恃无恐的样子,心头油生冷然杀意,隆科多如此妄为恐怕也有太后的缘故。 自己还不曾面见太后,问责他隆科多行为不检,他竟不知收敛。 “既然李四儿死的不冤枉,华妃虽越权,但也算是协助了破案。朕已下旨赐死了李四儿,华妃也禁闭宫中,此事无需多议。” 胤禛心头不耐,只肃然下旨了结了此事,倒是一直中立的都察院右使出列又再请奏。 “皇上言之有理,对李四儿判罚得当,况且尚书大人被长子揭发刻薄发妻,此事虽还在调查之中,但追根究底是尚书大人不能约束内院才至此惨案,臣奏请皇上按律严查尚书大人。” 说罢这位瘦小却精干的都察院右使又跪地,挺直着身板朗声再言: “只是,华妃娘娘身为内宫妃子,悄然到访尚书府却是有违宫规;而华妃虽有协助破案之功,却也逾制行事,又导致老夫人亡故,是有过失伤人之举。此事恐怕还得请太后出面整治内宫,以正纲纪!” 隆科多气得扭头怒视这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都察院右使,却一时理亏不好发作。 只见这右使熟视无睹,俯身叩拜,语声肃然: “臣身为都察院右使,不敢不尽忠职守,此事虽为妇人之事,却已然牵动了朝堂。望皇上能以尚书府之事为鉴,后宫不正前朝也将不稳,请皇上不可再过分宠幸妃嫔,而使后宫尊卑无序。此为微臣肺腑之言,望皇上明智而行,以示天下臣民。” 眼下不光是隆科多恼怒气结,年羹尧亦是忍不住地出列再想争辩。 “都察院右使大人所言入情入理,臣附议!” 先一步出言的竟然是大理寺少卿甄远道,年羹尧与隆科多只觉此人面生,不以为然。 “爱卿,所言甚是......” 胤禛早已将不耐得盘弄着手串,他眸光如鹰隼般阴鸷冷厉瞧着跪地的都察院右使片刻,似是在沉吟又似心怀疑虑。 “朕从前倒是鲜少听到都察院的谏言,想必是如今朝堂清明,都察院也清闲。爱卿如今此番慷慨陈词,倒是提醒了朕,你起来吧,此事朕会同太后商议。今日就议到此处。” 胤禛漠然瞧了一眼那瘦小却隐约颤抖的身影,起身阔步离去了。 若不是此人从前极少上谏,而此番阔论明着弹劾隆科多,实则是提议让太后主理后宫,胤禛恐怕还当真以为自己得了一个刚正不阿,克己奉公的大臣。 胤禛心头凛然,坐上龙辇便沉声吩咐: “去寿康宫。” 第205章 生姜还是老的辣 “此次的事情,儿子做此决断,不知皇额娘是否满意?” 胤禛入了寿康宫,母子俩嘘寒问暖了一番,胤禛这才直言提及。 “哀家身子久病哪里还有心思管外头的闲事,便是听皇后简要说了几句罢了。今日一早赫舍里氏族宗妇倒是来闹了一场,再三哭告要哀家严惩华妃。不过,皇上此番隐瞒华妃行程实在太过,才至华妃胆大妄为闯下大祸!” 太后倚着暖榻,面色似是十分疲倦,今儿一早赫舍里氏便递了折子求见,想都不用想便是冲着问责华妃而来。 而胤禛听着太后这番强势又似乎在理的训斥,一时倒是无奈又觉讽刺。 太后如此说倒是完全忽视了赫舍里老夫人临终之言,竟然是意外地理直气壮,倒是有意要严惩华妃的意思。 “隆科多苛待嫡妻、李四儿暗害福晋已是不争的事实,华妃这番查案虽意外导致老夫人身亡,却也是无心之失,况且此事也是老夫人一心求华妃做主。无论如何,这罪魁祸首,毕竟,也不是华妃。” 胤禛心头不免也恼了起来,他虽然气华妃鲁莽,但亦只华妃那个性子,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而他言语露骨,这罪魁祸首是谁,两人自然心照不宣。 太后嘴角微扯,她心如明镜,知道皇上在责怪自己的旧事,只是太后更知道,作为皇帝,胤禛再气恼也不敢明言此事,毕竟,皇帝才是最不能容忍有损皇室威仪的事发生。 “这罪魁祸首自然是李四儿,赫舍里氏常年卧病不能理事,哀家有心扶持她,也是为了尚书府里能有咱们自己的人。而老夫人临终对哀家此举心有愤恨,哀家也能理解,所以必得做些什么以安人心。” “呵,太后的意思便是要为了赫舍里惩戒华妃了?” 太后一番话将老夫人的死因,完全归咎于她气太后偏帮李四儿这件事,倒是将太后自己摘得干净了。 作为儿子他无法问责母亲旧事,作为帝王他更不能将此事抖落而损害皇家形象,作为夫君,他明知华妃委屈却又无法为其申辩。 胤禛垂在膝上的手逐渐收紧,暗自握住那马蹄袖口,心中憋闷又愤然。 “赫舍里氏几个命妇的命再尊贵也是下臣奴才,便是再死几个又有何妨?但华妃此番出行,上有皇帝包庇纵容,而其言行鲁莽,对下又不能护住皇子安危,竟然让弘历负伤而归。皇帝,皇子身份贵重,事关江山社稷,你竟然还懵然不提,一心只关注着宠妃?” 太后仿佛难以再忍耐,她将茶碗重重地掷于桌几,茶水四溅,显然十分气恼愤怒。 “皇帝,你向来处事有分寸,励精图治也知人善任,从来不是轻易被女人拿捏蛊惑的人。而你此番处事却一反常态,竟然会答应华妃登门尚书府,而华妃闯祸之后竟然被人轻易蒙蔽,还护着你那魅惑君王的妃子,你可知此事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太后从来都是面善温和,对待后宫之事从来都是淡然处之,甚至连胤禛都不曾见过太后如今日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 他微愣了片刻,心中的不甘和憋闷早就烟消云散,太后此言仿若惊雷,打醒了自己被愤怒熏染变得浑浑噩噩的脑子。 太后从来是个理性精明的人,若不是如此,胤禛也无法得到隆科多的支持上位。 哪怕当时她一心在意的老十四没有了上位的可能,但清醒理智如太后,她也能立马转头为支持胤禛上位四处奔走。 虽然事后胤禛囚禁了老十四,太后心寒气恼不肯入寿康宫给自己施压,但最后还是为了大局妥协了。 胤禛清楚,太后对于自己来说,恐怕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一定是个称职的太后。 每每前朝后宫有争端,她总能及时提醒自己,所言所行皆是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 “皇额娘,是儿子昏聩,让皇额娘失望了,华妃的事,但凭太后处置。” 胤禛心头大动,自觉自己言行有失,如今想来,当时自己一时心软答应华妃出宫,其实事后因为自觉不妥也时常有些后悔,此番的确是自己太过纵着华妃了。 “快起来吧,别怪哀家苛责,此番后宫前朝都要有人做出决断,既然哀家决意惩治华妃,那皇帝,你也可按律严惩隆科多,如此才能平衡人心啊。” 太后面色缓和一如从前般平心静气,此番她主动提起让皇帝严办隆科多,自然也算是对皇上的交代了。 见眼下皇帝熨帖信服的神情,太后心里终于安定了不少,她的儿子她最清楚,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天下皇权重要。 女人的委屈,他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看重了,李矜瑰便是最好的例子。 “竹息,传哀家懿旨。” *** “天寒地冻的,妹妹倒有兴致来本宫宫里坐坐。” 端妃揣着暖手炉,含笑瞧着从殿外匆匆进来的曹嫔,心中自然清楚她此行目的。 “姐姐你倒是清闲,可不知外头因为......年妃的事,大家都闹翻天了。” 曹嫔眸光惊异又暗喜,拉拉杂杂将外头的风言风语,还有太后亲自惩治华妃的事都告知了端妃。 “既然此事重大,太后亲自出面惩戒了......年妃,皇上也一早下令禁闭了翊坤宫,想来年妃也能得个教训了。” “姐姐说的是,眼下年妃境遇艰难,当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端妃闻言,面色一凛,放下手中杯盖,心中不免暗喜,这个曹嫔倒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妹妹是想借此机会磋磨年妃?” 曹嫔微微挑眉,望着端妃懵然的神情轻轻一笑。 “这磋磨年妃的事自然有人会去做,姐姐何不利用您的关系,给这个年大将军悄悄报信,告知年妃困顿的处境?这年大将军向来爱重这个妹妹,势必会更加忌恨隆科多,也会在皇上气头上给年妃求情......” 端妃唇边漾开一丝浅笑,两人会意悠然地喝起了茶。 第206章 太后惩罚年世兰 “奉太后懿旨,华妃年氏,不守宫规,屡生事端,致命妇赫舍里氏意外亡故。其行事鲁莽且不能护佑皇嗣,又使皇子受伤。其德行有亏,难为表率。着去协理六宫之权,弑夺封号,禁闭宫中思过自省。 另有敬嫔冯氏,勤勉柔顺,率礼不越,无怠壸仪,堪为六宫表率,着即升为敬妃,赐协理六宫之权。钦此。” 内务府姜忠敏朗声宣读完太后懿旨,又全了礼数,便带着人封禁了翊坤宫。 颂芝到底按捺不住,朝着离去的内务府一众恶狠狠瞪了一眼。 “娘娘,太后此番未免太严苛了些,皇上难道没有发觉老夫人遗言有异吗?而此时让敬嫔上位,这不是明着打娘娘的脸吗?” “皇上察觉也不会明着调查,这本宫早就料到了,倒是太后果然雷厉风行,如此,恐怕她早已寻了法子,将老夫人遗言的事遮掩过去了。” “呵,至于敬妃嘛,以此打本宫的脸是真,扶持她牵制本宫也是真。” 敬妃从前也在自己犯错后被皇上忽然封妃,如今的年世兰早已看清当初皇上用意,不过敬妃到底是个沉静深藏的人,为人自保为上,眼下倒不必过分介意。 年世兰起身只默默片刻,眸光被莹白雪地映照地雪亮冷然。 “只是太后对本宫如此严办,也是出乎了本宫意料,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幸好本宫在回宫路上再三告诫了哥哥,勿要因牵挂本宫惹怒皇上才好。” 想起前世自己在后宫几番沉浮,哥哥每次都顶着压力,在请安折子上再三问询自己近况,而在不知不觉中惹恼皇上却不自知,年世兰心里怅然又担忧。 年世兰一心想着年大将军倒是一时忘了弘历那头。 “殿下,您冷静!华妃娘娘早已再三告诫,娘娘困顿,所以您千万要沉住气,否则难以保全自身啊。” 弘历得知太后拿自己受伤为由,竟如此严惩年世兰,脑中冷彻,心里激愤。 当时那护卫若杀了赫舍里福晋,那李四儿谋害正妻性命的罪责就无法成立,年世兰这才不顾一切上前阻拦,一切皆是情势所迫。 太后眼光毒辣,胸中自有成算,恐怕早就看出年世兰挺身围护福晋是假,想挡刀坐实案情的意图是真,竟将计就计抓着此事大做文章,此番两人倒是吃了哑巴亏了。 相较于去协理六宫之权,华妃被弑夺封号才是极大的羞辱,虽还保留着妃位,却大不如从前了。 哪怕齐妃同样因罪被禁闭宫中,但封号依旧。而惩罚华妃与封赏敬妃明明是两件事,却只一道懿旨晓谕六宫,这是明摆着满宫里羞辱年世兰,如今的年妃反而是妃位之末了。 年世兰的性子从来倨傲矜贵,从前能以一己之力与皇后抗衡,除了年家之功,便是这一人之下的荣宠尊贵了。 “娘娘性子傲然,一向注重颜面地位,眼下她定然是郁结羞愤的,叫我怎能放心得了。” 弘历正因生母的身份被揭开,却无法得到皇上的承认而郁郁不欢,眼下太后又以年世兰不能护佑皇嗣为由,让年世兰也跟着受辱,叫他如何不愤懑? 而皇上明知此事牵扯太后私密,却隐忍不发,让太后出面惩办年世兰,以此平复前朝非议,更弘历心有不甘。 “殿下,如今年妃被禁闭,恐怕内宫中想借机挑事磋磨的人不会少,您该好好为娘娘周全才是。” 弘历毕竟是年轻气盛,赵喜清楚若殿下此时不能做些什么,那心头更是难安。 “你说的是,这些事情我自当周全,只是,这人,我也是一定要见的。你去传严禄吧。” 赵喜暗自喟叹,倒是自己白费口舌,殿下如今整个人整颗心都被年妃牵绊着,到底不是好事。 *** “皇上,您安心,太后此番也是为了告诫六宫才这般严办年妃娘娘,皇上若是担心娘娘,不如老奴悄悄......” 养心殿内,胤禛看着那太后懿旨,脸色沉郁久久不言,苏培盛小心封上茶,察言观色了一番,又斟酌着开口劝慰。 这两日苏培盛从旁静观,早知皇上因此事心烦意乱,撒手让太后处理华妃也是不得已。 如今太后如此严惩,皇上哪有不介怀的?说到底,在皇上心中,华妃娘娘除了行事鲁莽,这件事上也没什么大错的。 “不必了,太后说得是,年妃,是该收敛性子,这时候朕不便插手,让她吃点苦头,长些记性才好。” 放下手中御笔,胤禛端起茶碗边用茶边在心里头计算着,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华妃出来,到时候自己寻些由头再复位便罢了。 他心中有了打算,便也不那么气闷了,又提笔批复了都察院对隆科多弹劾严惩的折子。 自从上回那右使提议要严办隆科多,让太后处置华妃,胤禛便顺水推舟,将这查办隆科多的差事交给了这位右使。 此事早已公开朝野,他倒要看看这个右使是人是鬼。 想起当日甄远道也跪地附议,胤禛心里倒是多了几分看重,想起甄远道从前便时常揭发隆科多罪行,此人忠君磊落倒可一用。 “苏培盛,传朕旨意,此番由大理寺少卿甄远道,协同都察院审理隆科多之事。” 胤禛连日被后宫朝堂之事烦扰,如今事情暂告一段,眼下他既然有心提拔甄远道,也是该去后宫看莞贵人了。 *** “娘娘,四......四殿下来了。” 夜深将歇,大雪初停,正是寒意入骨的时候,颂芝从殿外端着木炭入殿,身后跟着的正是侍卫打扮的弘历。 “弘历?你......你怎会在此?” 年世兰见着裹挟着外头寒气的弘历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时意外地愣神。 弘历入殿之时,年世兰已卸了钗环,只随意挽着简单的发髻,散着后背的长发,她穿着精致家常的一袭汉装,正神情闲散地倚着西窗,就着泥炉里温着的甜酒,翻着一本坊间时兴的画本。 相较于年世兰的意外,弘历的眸中更是惊异又讶然。 他想过千百种年世兰郁闷气恼的模样,却万万没有料到年世兰会因为禁闭宫中,更显闲逸安然。 第207章 怎么也不看看我 “弘历放心不下娘娘,所以来瞧一瞧娘娘。” 年世兰眉头微皱,她正了正身子,立马起身下了暖榻,她眼角眉梢似有恼意,冷声低喝道: “你简直是胡闹,眼下本宫受困,正被满后宫的人盯着,你如此行事,若一招不慎......” “是弘历想娘娘了,也是弘历冲动妄为了,娘娘别生气。” 弘历眸光清明坦荡,如今面对年世兰,他丝毫不伪装自己的情绪和目的,也无心为自己的行为粉饰争辩。 他的坦荡直白,扰的年世兰心头一乱,又一时语塞只微张着唇,显得有些无措。 “如今你也见到本宫了,本宫无事,你便快些回去吧。” 弘历垂头看着眼前的年世兰,这才发现她没有穿花盆底,脚上只是一双精致的暖缎绣花鞋,倒比往日里更矮了自己一头。 弘历瞧着只及自己肩头的年世兰,少了往日里清冷疏离的气质,多了几分娇软柔媚。 殿内的烛光柔和,年世兰微微垂眸,渐渐发红的面上落下一片睫毛的阴影,隐隐颤动着。 “娘娘,怎么也不看看我?” 弘历喉结微动,眉眼间皆是似海深情,他语声带着颗粒感甚是低缓,那一抹轻柔的尾调似是撒娇又似呢喃,激得年世兰浑身战栗。 未免隔墙有耳,两人靠的很近,年世兰微垂着头只见眼下弘历又朝自己近了一步,两人足尖相触,紧接着便是一袭熨帖的暖意袭上自己微凉的手。 年世兰缓缓抬眸迎上弘历的目光,只觉弘历那炽热的体温顺着两人相握的手,一路席卷至自己全身, 此时的弘历眸色深沉,像是潋滟着朦胧的雾岚水汽,只瞬间那沉静的流光变得汹涌甚至妖冶噬人。 只一瞬弘历的唇就在她眼前,两人气息交缠,年世兰微微偏头闪避,她手心湿腻,想抽回手却不得,她面色一滞,不由打了冷战。 “弘历!” “娘娘,别怕。” 弘历低着头,他微涩低哑的声音充满了诱惑,那特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松竹气息和着他的强势迎面扑来,瞬间就将年世兰整个人吞没。 那一刻弘历只觉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它像一只饥饿的困兽,奋力挣脱出理智的牢笼,要出来觅食。 但却在最后的关头,他温软的唇只蜻蜓点水般微微触碰便停在原处,他湿热的气息和如鼓的心跳不断地鼓动着年世兰紧绷的神经。 “娘娘,可以吗?” 弘历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状若失神,眸光迷离的年世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欲望与暧昧。 “放......肆......” 不等年世兰说完,一双强有力的手强势揽住了她的细腰,弘历的气息变得侵略感十足,唇齿压迫间,她语不成声,那难言的酥麻感从唇间蔓延至全身。 年世兰下意识伸手抵住了那坚硬滚烫的胸膛,弘历的动作生疏又强势,而年世兰那勾魂摄魄的眼眸里却是一派兵荒马乱。 “弘历......” 直到她快要招架不住,那一声轻唤,似乎带着一丝请求,弘历这才微微后撤,转而抵着她的额头,气息微喘。 相较于年世兰此时脑中的一片空白和惊慌无措,弘历眸光隽冷深沉,是再也化不开的眷恋深情。 那种爱意与欲念无声无息间,好似缠绕的枝蔓,只一季的时光,便肆意疯长成了自己陌生的样子,它只想缠住她,困住她,与她永远捆绑在一起。 两人短暂相对的沉默,年世兰仿佛终于清醒,她愤然推开弘历,眸光又惊又惧,责问道: “混蛋!你怎可如此......” “娘娘没说不可以,这次是又要怪责在弘历头上吗?” 瞧着年世兰又恼又羞的模样,弘历面色似带着得逞的戏谑。 “你快退下,不许再来!” 年世兰心头烦乱,只一味想眼前人消失,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惊慌不受控制的局面,这让她心惊不安。 弘历清楚,相对于自己的冲动任性,年世兰更需要时间消化两人的关系,他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内敛淡然又正色道: “好,都听娘娘的,娘娘便安心待在宫中,外头的事自有我在。” 他上前握了握了年世兰的手,便转身掀帘出了内室。 直到感觉那股烫人的温度逐渐褪去,年世兰才暗自舒了口气,她呆坐在镜前,瞧着镜中的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上面还沾着清冽的气息,想起那霸道又炙热的气息,她蹙着眉只暗自后悔,脑中似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年世兰想起那双勾人夺魄的深邃眼眸,才知原来魅惑人心是不分男女的。 *** “你总算出来了,侍卫刚要换班,我同你一起走。” 一路上弘历只沉默着,仿佛只木然地跟着严禄的脚步,虽然往日里弘历也是这副深沉少言的模样,但严禄还是察觉到了弘历的失神。 “年妃很不好吗?” “她很好,甚至异乎寻常的好。” 想起年世兰那淡然闲逸,丝毫不急躁惊慌的样子,弘历心头总透着不解, “我甚至希望她能一直如此安好,更希望皇上不再想起她。” 严禄脚下一滞,眸色惊异刚要张口,却被弘历伸手将他的脸挡了回去。 严禄瞧着他铿锵决然的背影,眉头紧锁,最后无奈地轻骂一句: “色令智昏!” 第208章 禁闭宫中生异动 “年妃和齐妃犯错如今都被封禁宫中,还好眼下有敬妃你能帮着本宫料理些后宫的事务。不过沈贵人处事也一向稳妥,要劳烦你们帮本宫多操些心了。” 这后宫请安没了年妃的参加,皇后愈发从容淡定,瞧着两人起身行礼谢恩,仿佛皇后的吩咐号令更具中宫的威仪了。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妾定勤谨研习宫务。” 敬妃一遭晋升,一下子便得了协理之权,倒比以往更谦卑谨慎了。 皇后瞧着分外满意,不光因为敬妃无宠性子沉静少言,更因为敬妃无儿无女,母家也很普通。 “本宫忙着给三阿哥选秀的事,不过宫里头也就这几个人,有你们协助本宫放心。年妃虽获罪,但皇上太后都说了封赏如旧,沈贵人得空帮着周全些吧。” 沈贵人眸光似有一丝讶然,只是很快她敛起神色,应声接过了照看翊坤宫的事。 倒是一旁的曹嫔,瞧着沈贵人傲然自持的模样,心中不免吃味冷然。 原本自己好不容易才跻身嫔位,正要卯足了劲儿再往上升一升。 哪知这才刚过了年,敬嫔反而突然被封妃,眼下虽然两个妃子被禁足,但到底四妃齐全了,叫她如何不嫉妒生恨! 更让她恼怒的便是沈贵人了,自从上回她扰了自己封嫔,又因落水之事差点让自己吃亏,如今身为贵人倒是能有些料理宫务的差事。 曹嫔垂眸无奈放下手中茶碗,掩去心中不甘。 敬嫔资历深厚却能封妃,而沈贵人能得重用无非有个好的家世,那自己只能另外想法子往上走了。 当日沈贵人便往翊坤宫里送了些用品,曹嫔得知在宫里气得食不知味。 “这个年妃被封禁宫中,这么好的机会皇后居然不出手打压磋磨?” 音袖瞧着曹嫔气结郁闷的样子,也是有些想不明白皇后的用意。 “没听皇后说吗,她忙着给她的嫡子选秀,这的确是大事,不过依我看,皇后一是在意皇上的心意,毕竟这处罚是太后的意思。二来如今隆科多势力不如从前,年羹尧正如日中天,皇后多少还是忌惮着。” 曹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推开了手边的饭食,蹙着眉,暗想如何给年妃找不痛快,若不如此,年羹尧在前朝又如何能惹事呢。 *** “今日沈贵人送去的东西可有异样?” 弘历虽在宫里养伤,除了关注着朝堂之上对隆科多后续之事,也随时都关注着翊坤宫。 “殿下安心,侍卫都是自己的人,往来宫人与送进去的东西都一一查验过。” 赵喜随侍一旁,又挥手让浅月一众侍婢端来几个匣子,又道, “这些都是时兴的画本子和外头新制的首饰,另外这几样是年大将军送来的赏玩之物。” “悄悄送去吧,别太打眼。” 真是患难见真情,如今的翊坤宫虽无人登门,倒是比往日里还热闹了几分。 年世兰瞧着哥哥与沈贵人送来的东西,心里也是多了几分安稳熨帖。 “娘娘,怎么年大将军也给娘娘捎了画本子?” 颂芝整理着这一堆东西,除了与往日里一般送来的精致奢华的小物件,竟然还有些画本子,马吊牌这类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年世兰闻声凑过去,瞧着那盒子里还有一个精致的描金小盒,她好奇地打开,里头是一只翠色欲滴的翡翠镯子。 她拿起那剔透莹润的镯子,透着烛光细瞧了一番,只觉不可思议。 “诶?娘娘,这......这不是您之前那只......” 颂芝说到一半又止住了后话,那只镯子明明在偶遇太后的那晚,便被年世兰不小心打碎了,当时自己和严禄学猫叫,这才侥幸逃过孙竹息的搜查。 “这......” 颂芝又瞧了瞧手中画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盒里头的小玩意儿和镯子首饰的,都是四殿下夹带着送来的。 年世兰眉眼间不自主地微颤了一下,就着那温婉烛光,她小心地将那镯子套进了手腕。 她睫毛微垂,敛起眼底一丝柔情,温柔暖意的烛光在她脸上暗自浮动,她微微抿唇却漾起轻柔浅笑。 颂芝在旁瞧着眼中虽有讶然,最后却又不知为何,她眸光闪动,竟也跟着轻轻笑了。 她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时候悄悄变了心,但无论怎样,她只希望主子能高兴就好,从小到大,她的愿望都只有这一个而已。 *** “娘娘,不好了,外头闹时疫了,听侍卫大哥说宫中已有杂役染上死了好几人!” 这才安静了没几日,周宁海还是从前那咋呼样子,一溜跑进来便是扯着嗓子喊。 年世兰倒似早已习惯周宁海这咋呼性子似的,她只斯条慢理地继续用饭,倒是布菜的颂芝满脸忧惶一时忘了布菜。 年世兰无奈放下了筷子,还不忘拿巾帕浅浅擦拭了嘴角,一如往常的矜贵从容,这才开口问道: “咱们宫里头可有人被染及?” “回娘娘,咱们宫里的人不便出去,自然没有人感染。” 周宁海说完,这才淡定了几分,自己怎么忘了,如今满宫的奴才都不许出宫,自己何需焦急呢。 “虽然眼下咱们宫里还算安稳,但如今咱们一应吃食用具皆从外头进来,难保没有人动手脚的,都给本宫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说罢年世兰漱完口,她起身又将那茶碗掷于桌案之上,宫内的一众下人都闻声跪地听后安排。 “此后外头送来的吃食都需让小厨房重新蒸煮,一应用具,茶碗筷子,哪怕浣衣局送来的衣服都必须过了滚水再用。若有哪个偷懒侥幸的,万一染病,一律当死人处置。” 年世兰等这一天等了许久,她面色冷然,微有沉意,一番吩咐透着凌厉。 她早知这困顿的日子不会太久,此番胤禛将自己放逐于此,连一字半句都不曾送来,她便知道一味的受委屈,男人只会觉得你软弱可以被随时放下,更是不会永远挂怀的。 上一辈子胤禛痴迷甄嬛,自然甄嬛貌美有才,而后又因为自己的打压受了极大的委屈,情到浓时的胤禛自然偏袒一些。 但之后的种种,甄嬛出入养心殿,为胤禛出谋划策,她的父亲又在前朝弹劾哥哥,为胤禛除去了心患。 那时她才知,甄嬛对抗自己的底气不仅仅是貌美矫情魅惑了胤禛,更是因为她猜对胤禛的想法,而事事都能顺应、助力于胤禛。 而自己哪怕上一辈子给胤禛奉上了时疫方子,在他最困顿无助地时候立下大功,最后却只让这功劳换成为自己脱罪的筹谋,当真是不合算了。 如今她便要让这恐慌来得更彻底,让这危机更紧迫些。 第209章 即是冤家终聚首 同上一世一般,这疫病来势汹汹,宫内杂役相继染病死伤无数,宫外情势不言而喻。 “此疫病传染迅疾,病情凶险,这西六宫就交由敬妃负责监督洒扫了,翊坤宫此时虽封禁,但华妃身份贵重,还是要打开一并焚烧艾叶,六宫之中不能有一处遗漏。” 疫病凶险,为免宫中人员聚集,皇后差了身边新上任的总领太监江元德去了咸福宫带话。 敬妃神情淡然恭敬应下,待江元德出了殿,如意悄声问道: “娘娘,此次您风头正盛,何不趁此机会稳固您的地位?” “呵,稳固地位?就靠磋磨年妃吗?安心做事吧。” 敬妃神情黯然,似带着若有似无的倦意。 皇后虽有意分权提拔自己,但年妃却不是个轻易能下手的主儿,如今的年妃虽困顿,看似落魄,可到底年家还在。 从前她的打压磋磨自己虽犹恨在心,但如今非常时期,自己可千万不能做了出头鸟。 况且,这宫中后妃的地位,从来都没有稳固之说,纵然从前的华妃一人之下,如今说降位便降位,一切都在皇上的心意而已。 “含珠,你去把沈贵人请来吧。” *** “娘娘,来的不是温太医,太医院只说温太医被皇后调去照看宫中其他妃嫔,一时调不开。” 时疫初起,年世兰便往外头传话,说身子不适传唤温太医,一来是想通过温太医了解外头疫病情况,二来也是有意想借此与温太医谈论医道,今生这功劳还是要还给温实初。 倒是没想到,皇后竟然想借自己被困调走了温实初,她明知道温实初照拂自己身子已久,眼下恐怕巴不得自己得了时疫,一时没了得力的太医在身边,正好死个干净呢。 “呵,皇后这么耐不住性子,这么快就要落井下石了。” “微臣刘畚参见年妃娘娘。” 那瘦长身影入殿便打了千,那声音带着口音,倒是让年世兰意外的很。 她掀眼瞧着下头人,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肩头微动,唇边的笑意都难以压住。 刘畚听闻那轻浅的笑声,甚是疑惑,只是年妃不曾吩咐他也不敢抬头一探究竟,只好闷着头候着年妃发问。 “这位太医......眼生的很啊?” 年世兰语声似有疑惑,那拖长的尾音却又透着几分讥诮。 刘畚一向知道华妃跋扈之名,只正色回道: “微臣刘畚是太医院新调任上来的,让娘娘见笑了。” “是呢,刘太医的口音特别,倒像是济州口音呢。” 年世兰捏着丝帕掩唇,眸中笑意不减,她以为皇后会安排章弥的人给自己瞧病,以此得知自己的病情,倒不曾想,这随意一安排,竟然安排了曹贵人的人。 这个刘畚上一世便是帮着自己诬陷沈贵人的太医,也一直是曹贵人与之交接的。 上一世自己派了诸多杀手各地寻他而不得,这一世没想到故人相见,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宫中太医恐怕都忙得不可开交,你刚被调任便被谴来了本宫宫里,看来你与本宫也是有些机缘的,颂芝,给这位太医赏一百两。” 年世兰眸光沉了沉,真是不得不佩服命运的安排,遍寻不得的人,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颂芝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奉上,刘畚方才听闻那一百两,都惊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抬眸眼中尽是贪婪惊喜的神情,年世兰只冷眼旁观,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娘娘,这太医贼眉鼠眼的,奴婢瞧着十分不可靠,您为何还要叫他过几日再来请平安脉呢?” 颂芝送走刘畚,面上的厌恶一目了然。 “既然有人粉墨登场再开新戏,那本宫怎好错过呢?” 这个刘畚是个为财能害人的亡命之徒,让其倒戈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曹嫔想借此人暗害自己,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兜里那几个子儿。 虽说自己不如从前宽裕,但好歹自己戒了从前的奢靡爱好,这点钱也是随意拿得出手,无论如何,比之曹嫔端妃那也是绰绰有余。 “娘娘,宫里让人来给咱们宫里熏艾了。” 外头此时又来了一批宫人,年妃起身上前出殿瞧着这帮宫人。 “年妃娘娘吉祥,小的是沈贵人宫里的小施,奉敬妃沈贵人之命给娘娘宫里熏艾洒酒。” 年妃瞧着这几个太监抬着烧酒苍术艾草,倒是样样齐全,心里对沈贵人也是好感由生。 “有劳你们了,颂芝待会给他们几个都赏些茶钱。” *** 入了夜,翊坤宫终于安静了下来,颂芝正出殿要给娘娘烧个暖手炉,倒是在回廊转角撞上了一袭颀长的青色身影。 “你......” 颂芝刚想开口责骂,却被严禄一把拎到了暗处。 “你同鬼一般的,大半夜吓人做什么。” 颂芝皱着眉,抿唇甚是气恼,还不忘拂了方才被严禄扯乱的袖口。 “咱们日日见,你怎么还没习惯?” 严禄见她每次这气恼嗔怪的样子只觉十分可笑。 “你......你到底又有什么事要问,你便快问吧。” 自从年世兰被禁足,弘历日日都要严禄来问年妃近况,眼下时局紧张,虽然门禁都是守卫,但日日进出翊坤宫的人还是不少,弘历自然是不放心的。 “年妃身子如何了?殿下十分忧心,再说年妃身子不适为何不找我瞧?” 严禄敛去眼底笑意,说起今日之事也是十分不解。 “娘娘只想见温太医而已,今日这个太医来得意外,娘娘只说此人暂时有用。” “那你也得提醒着点年妃,眼下时疫凶险,尽量不要见外人才是。哦对了,这些银票是殿下给的,眼下非常时刻,让年妃娘娘不必省检。” 严禄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递给了颂芝,颂芝接过粗粗看了一下,这银票大小不一,打赏人也不打眼,一时也暗赞这四殿下周全细致的心思。 “娘娘花销足够了,不过有这样一笔银子备着,娘娘更宽裕些。” “还有这个你拿着。” 严禄小心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豆绿荷包,自他从怀中取出那药香便弥漫周身。 颂芝愣愣地接过,一时未来得及想,便脱口而出: “这颜色素了些,娘娘怕是不合用啊。” 严禄瞧着颂芝这迷蒙的模样,方才自己那小心翼翼讨好的心思倒被搅弄得不耐,他伸手敲了敲颂芝的额头,无奈又不免生笑: “你怎么成日就知道娘娘娘娘的,这是我特意配制了给你的,你贴身带着有祛疫之效,若当真有不适之症,便将香囊里的药材煮了喝下,虽不能根治也可暂缓病情。” 严禄徐徐朗朗的声音不似往日里的戏谑,他低头瞧着颂芝的眼眸漫着浓浓关切之意。 颂芝刚想问为何不给娘娘做一个,撞上严禄那微挑多情的丹凤眼,一时又闪避了眸光,忙轻轻点头小心应下。 瞧着她那与往日骄横不同的羞怯样子,严禄眼眸的温软如涟漪轻荡。 第210章 险恶暗藏风波起 疫病横行,宫中也是乱象频频,延禧宫中,富察贵人仗着身孕抢了安常在的苍术艾叶,莞贵人看不过与富察贵人好一通争辩,最后却还是没有要回属于安常在的苍术艾叶。 “姐姐算了,富察贵人如今有孕咱们还是不要惹她了,没得惹祸上身,我大不了不出门便是了。” “真是委屈妹妹了,妹妹咳疾未愈,可要好生养着。” 这些防疫的草药实在难得,但眼下太后皇后成日忙着礼佛祷告,皇上又为此急得成日不得安宁,为这点事自然是不值得打扰他们的,如此莞贵人也知无法,只好作罢。 “宝鹃,今日太医院的药怎么还没取来?” 几场大雪,自安常在染了风寒便断断续续到今日都未好全,这太医院开的药也是日日要喝着。 “小主,刚才奴婢去问过了,太医院只回说,如今疫病横行,太医院忙的不可开交,没空帮咱们熬药了,不过小主放心,咱们自己熬便是了,只是近来药材紧缺,这药一时还未送到。” 安常在闻言压不住心中无奈委屈,一阵咳喘,连脸都涨红了。 “只怪我自己不争气,身子不济,还不得皇上宠爱,太医院自然看轻。” “小主,您别伤心,如今宫中医药短缺也属正常,奴婢听说,年妃前几日都请不到温太医,太医院只随意分拨了个太医给她瞧病,为此年妃在宫里大发雷霆,太后知道了还责备她多事呢。” 宝鹃递上了热茶,又轻拍着安常在的背,安常在这才平复了咳喘。 “年妃毕竟是禁足嫔妃,说到底还是我身份微贱,好不容易受皇后指点,才得皇上翻牌子却被富察贵人抢了去,赶制的寝衣还比不上莞贵人的,还被皇上绞下来送给了淳常在。若我这咳疾再不好皇上日后更不会想起我了。” “小主安心,富察贵人每日都有宫中太医来请脉,今日太医前来,奴婢想法子给太医塞些银子,让他给小主行个方便,送些药来。” 宝鹃见安常在自苦幽怨,委屈落泪的样子,心中也是不忍,念头一转倒是心生一计。 安常在闻言也觉此法或许可行,轻轻点头应允。 直到日近黄昏,延禧宫的太医终于给富察贵人瞧完出宫,宝鹃伶俐上前悄悄递了银子,到了晚上果然取来了药。 “小主,这隔壁的安常在当真是个雁过拔毛的小家子,方才我送冯太医出去,见宝鹃给那太医递了个荷包。原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会见她们从太医院取了些药回来,这才知道,这安常在倒是会沾您的光。” 桑儿微眯着细长眼,满脸厌恶的神色。 “好啊,她往日里言语不敬,如今倒会趁机占我的便宜了,我就让她吃些教训,便要叫她知道,不是什么骨头轻贱的东西都配沾上我的福气的。” *** “娘娘,年妃宫里十分安稳,那刘太医只说年妃宫里眼线众多,且防疫手段严密,一时不好下手。” 音袖将刘畚的话传回,曹嫔叹气一时气怒盈眼。 “这刘畚要钱倒是十分勤谨,让他做的事却迟迟不动作。真是废物!” “娘娘,这也不能全怪刘太医,不说年妃自己宫里的奴才向来忠心畏惧她的威势,便是沈贵人都时时叮嘱前去驱疫的宫人做事上心。” 翊坤宫如今被封禁,在这疫病泛滥的时期多了几道关口,反而成了铜墙铁壁。 “又是这个沈贵人!” 如今四妃之中,齐妃封禁却依然有成年皇子傍身,而敬妃有协理之权是为新贵,端妃自己还要倚仗利用不可动,唯一能在此时下手的便是年妃了。 如今正值疫病横行,太后也厌恶了年妃,皇上也不过问,年羹尧虽上折子问安却也不能真正惹恼皇上。 若此时年妃患上时疫,那年羹尧不定怎么闹呢,更何况一个不好,年妃便会命丧时疫,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自己好不容易寻来了这个贪财好赌的刘畚,而这个沈贵人又出来横插一脚。 “这次本宫定要做成此事,是她屡次挡道,那便别怪本宫心狠了。” *** “皇后娘娘,富察小主身子不适,在延禧宫闹开了。富察贵人正差人要封了安常在的院门。” 宫外疫病扩散,宫中人人自危,皇后在宝华殿焚香祷告了一日,正是疲乏心累的时候,绘春从外头匆匆入殿,竟然又是后宫生了乱事。 皇后神色泛着倦意冷然,揉着眉心不耐问道: “怎么回事?” “富察小主说安常在病重,日夜咳喘,富察小主日日担心被染及,心神不宁,茶饭不思,恐怕安常在得了疫病有损龙胎。” 富察贵人胎相安稳,皇后是知道的,而两人仇怨已久,此事必然是富察贵人故意打压安常在。 “叫人看着延禧宫,还有寿康宫,别让人搅扰了太后,若沈贵人莞贵人或是敬妃来求见本宫,便说本宫日夜祝祷身子疲乏不见外人。” 富察贵人得子,皇后本就愁着无人下手,此番趁着时疫之乱,倒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那皇上那头?” “皇上正急得成日对下头大臣发怒,莞贵人是不是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皇上,而皇上又会如何应对,本宫倒是也想看一看......” 皇后一番话揉杂了讥诮和兴味,眼中流露出浅淡的愉悦之色。 *** “小主,这可怎么办啊,富察贵人眼下仗着龙胎作威作福的,太后皇后忙着祭礼都不见人......” 莞贵人从延禧宫出来,一时眉头紧锁,富察贵人如此蛮横,便是吃准了眼下形势危急,一时无人给安常在做主。 “不是还有敬妃娘娘吗?她为人和善,待我和眉姐姐都一向宽和友善,咱们去求求她去。” 莞贵人脑中想了一圈,如今这宫中只有敬妃可见,拉着流珠便往咸福宫去。 “小主,小主,不好了。” 主仆俩正转道要去咸福宫,小允子却从宫道窜出,急急唤住了两人。 “沈贵人,沈贵人染上时疫了。” 莞贵人身形一歪,心中惊惧至极,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她面色一白又慌忙追问: “怎么回事,眼下姐姐如何了?” “眼下存菊堂被封禁了,敬妃正要向太医院调遣太医,情况不好啊。” “太医......太医,走,咱们去太医院,快,快。” 莞贵人脑中急转想起了温实初,眼下这时疫凶险,太医院平日都做些防范的差事,真正得了疫病的宫人其实是不给医治直接拖出宫去的。 若不是姐姐身为贵人,母家显赫,而敬妃一向宽和厚道,没有将姐姐挪去旁的宫室,那情况简直不敢想象。 莞贵人面色冷凝,满心满脑都在担心沈贵人,早就把同样封禁在延禧宫院里的安常在抛诸脑后了。 第211章 砌下落梅如雪落 “小主别急,温太医虽然被分派去了东六宫,既然院首章太医已经派了太医江慎去给沈贵人瞧了,您稍安等消息吧。” 流珠搀扶着一路疾行的莞贵人,不由担心小主着急上火出意外。 “不成啊,那江慎是照顾曹嫔母女太医江城的弟弟,曹嫔屡次针对眉姐姐,叫我如何能信得过此人,我得先去瞧瞧眉姐姐,再想法子看能不能让温太医调过来。” 莞贵人万般心急,脚下如生了风,到了存菊堂也是不管敬妃等人的阻拦,硬是隔着帷幔瞧着沈贵人一副憔悴病容,昏迷不谙世事的模样,不由心头颤动。 “敬妃娘娘,您看能不能让温太医前来照看眉姐姐呢?” 出了存菊堂,莞贵人又急匆匆问询敬妃。 “妹妹,不是本宫不帮你,这太医如今事关宫中各处的安危,并且皇后娘娘一早便安排好了。眼下轻易调动太医,势必会影响各处病患病情,此事本宫的确不好逾越,不若你亲自前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吧。” 莞贵人知道敬妃眼下初掌后宫,这事的确是为难她,她咬了咬唇,说了几句告罪的话,又转头对沈贵人几个贴身奴才吩咐了一遍,匆匆去了景仁宫。 “小主,皇后娘娘眼下还在宝华殿祈福,这法事冗长庄重不可打断,且娘娘回宫都需沐浴斋戒焚香抄经,实在没有余力再见小主。” 虽然沈贵人患病的消息让人意外,但绘春一早得了皇后吩咐不见莞贵人,自然不会让其入景仁宫。 “好啊,这个曹嫔当真是次次给本宫惊喜,如此本宫便安稳多了,对了,剪秋,安常在还被关在自己院子里吧?” 入夜时分,皇后回了景仁宫,虽身子疲乏,但闻听此时后宫乱象,她反而满眼期待的意味。 “已经关了一整日了,听说不光没有那苍术艾叶,连日常咳疾的药都没有呢。” 剪秋把剥好的柑橘递至皇后面前,皇后伸手接过,面上漾开凉薄的笑意。 “雪中送炭才难能可贵,让她再吃几天苦头吧。再让太医院给富察贵人送些滋补品,皇上没空瞧她,本宫自然要照拂一二。” *** “什么?沈贵人染上了时疫?” 年世兰乍听此事,心头也不免一紧,她怎么忘记了,按上一世的形势,许多人避不开应有的劫难。 哪怕她预知天机,似乎命运的纠缠总是无法轻易避开,就如这刘畚,就如这时疫,哪怕李代桃僵,该遇上的还是会遇上。 她心头微沉,忽然觉得身心疲倦,烛光微微摇曳,她的神情明灭不定,心底都寒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娘娘,不好了......” 门外一阵喑哑又响亮的声音无端响起,她眉头一蹙,心头本就烦乱不耐,忍不住斥责道: “嚎什么嚎?叫魂儿呢?” 周宁海忙顿住脚步,被主子这一喝,一时愕然失语,支吾着又闭上了嘴。 “成日没事就扯着你那破嗓门,又什么事儿啊?” 华妃来不及细问沈贵人近况,又直了直身,没好气地问道。 “是,是四阿哥,四阿哥发烧了。” 周宁海这才又回神,满脸愁容的。 年世兰闻言“腾”的一下便站起了身,她顿时急眼,趿拉着绣花鞋,疾步上前隐着焦急问道: “怎么回事?严禄可在?” “奴才不清楚,此事并不是四阿哥宫里的人来报,是奴才跟门房几个守卫大哥喝酒套近乎,现下才听来的。” 周宁海知道主子关切此事,得了消息便借口说回宫里再取些小酒,便匆忙来禀了主子。 年世兰瞬间便又冷静了下来,她几步退回暖榻,眉眼骤冷。 眼下的形势因为自己有意拖沓献药方的进程,所以宫里宫外时疫比上一世更严峻,但这时疫病程不短,自己只要在最后紧要的时候,拿出温实初最后完善过的方子,那也势必可以力挽狂澜。 只是她方才还在因为无法改变命运的安排而伤神失意,眼下她忽然生出一丝勘破天机的启示,若说前世该遇着的人她都会遇着,那今生的弘历便是那个异数。 她心头触动却来不及再细想其他,转而又冷肃了神情吩咐道: “周宁海,给他们取本宫私藏的烈酒,再给本宫寻一套内侍的衣服。让宋福先探实宫里宫外的眼线。颂芝你与灵芝在内殿别出去。” 主仆几人虽然立刻意会了主子的意思,但却因为主子这大胆的决定被惊得愣在当场,一时没了动作。 “无妨,眼下时疫横行,守卫松懈,宫人都不敢轻易聚集,再者如今宫人都以纱巾覆面防疫,此事大家小心些便可。” 眼看便到了宵禁的时候,年世兰一袭内监装扮,在宋福的随侍下,两人悄悄混出了宫。 年世兰心里微微发慌,凉寒的风把鬓角碎发丝吹到脸上,未完全开化的雪,凝结成硬脆的冰渣,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音。 两人穿行在园子的隐秘小径,肩头偶尔被花枝拂过,簌簌落下无数白梅花瓣,却惹得年世兰心头一阵一阵的烦乱。 她一面担忧弘历的状况,一面又想着此后的计划。 弘历眼下被染时疫恐怕也和身上的伤有关系,为保弘历无虞恐怕这药方眼下便要拿出来了。 *** 有宋福在,两人很顺利便入了内殿,只是当严禄同赵喜见到跟着的小太监,两人皆瞪眼愣神,一时又手脚错乱面面相觑纠结着要不要行礼。 “本宫去瞧瞧弘历。” 年世兰却似乎无半点不自在,她面色沉静冷然,开口便是与生俱来那不容反驳的语气,倒是同弘历如出一辙。 “娘娘,殿下的确身染疫病,此事对您隐而不报,也是殿下的意思,您切莫靠近!” 赵喜到底是老成些,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起身揽住了年世兰。 “本宫既然来了便是为了瞧他的,本宫有数,让开吧。” 年世兰凉凉的一句,凤眸里是迫人的沉凝。 赵喜抿了抿唇,放下了手臂,耷拉着头似是十分无奈。 这两人倒是一路脾气,倔强起来不管不顾,哪日不吃个亏,是万不会收敛的。 严禄上前拍了拍赵喜的肩头,紧跟着掀起了帷幔。 第212章 世兰送药救弘历 年世兰轻轻拂开那黄绫宫帐,烛光浮动,似有一片恬淡如金的浅影覆在弘历的脸上。 他细密的睫毛温顺地垂着,锦被之下的他静静沉睡着,神情安然。 只是那长眉微蹙,微抿的唇微微泛着白,显然病痛难忍,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清弱,没了日常疏离冷然的样子。 年世兰捏着床幔的手紧了紧,又无声退出了内室。 严禄与赵喜不敢怠慢紧跟着年世兰等候问话,却见年世兰推开了书房了门就要进去。 “娘娘且慢,这......这书房......” “怎么本宫进不得吗?” 年世兰面色沉静淡淡一句带着责问和威压,赵喜随即又屏声垂头不敢阻拦。 “笔墨伺候。” 年世兰端坐书案前,赵喜在旁随侍笔墨,她行笔从容,似是一笔而下将脑中药方全数写了下来。 “严禄,你想办法去太医院取这些药来,记得掩人耳目。” 严禄在旁瞧着,早就被年世兰这药方吸引,他急切地拿起那未干的方子,眸光中是一抹惊艳讶然。 “娘娘......娘娘这......这药方着实对症且温补强身,这是从何处而来?那宫中疫病岂不是......” “此药方是本宫翻看古方医书,又参详刘畚太医的建议共同研制,只是此刻还不到时候,你且先给四阿哥取来,切莫泄露。” 年世兰神情肃然,眸色冷峻暗含深意,严禄会意重重点头应下,当场将方子投入了烛火之中,便转身出去了。 “赵喜,你叫人取些艾叶熬煮的热水来。” 赵喜面色一松,没想到年妃娘娘竟然研制出了药方,他虽有无数疑惑和质疑,但严禄都肯定那方子,殿下此次定然是不会有事了,听着年妃的吩咐,他很快将事情安排了下去,还不忘给年妃备下了宵夜。 “娘娘夙夜赶来,甚是劳累,用些点心吧。” 年世兰抬眸见那几样点心汤水竟然是平日里自己爱用的,微微挑眉,心中了然。 说起来弘历也是经常给自己送些点心补品的,这赵喜倒是个妥帖上心的。 弘历在内室依旧好睡,严禄已将药材取来,亲自在小厨房盯着。 “浅月,殿下如何了?殿下高热可是退了?” 今日殿下高热,皇上得知也是十分担忧,亲自派了章弥照看,只是白日里几拨太医皆是神情凝重地离开,云岚早就心急如焚。 而忙着给殿下熬煮艾叶水的浅月也是满面愁容,只木然搅弄着水中艾草,一时六神无主地倒是被云岚的声音霍然惊醒。 她眉头紧蹙,见着云岚眼眶立马就红了。 “云岚姐姐,怎么办啊,殿下如今高热难退,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现下到了夜晚竟然都没有太医守着了。听说这病极易传染,我听说宫人一旦染及便会被关押送去乱葬岗,怎么办,我好害怕。” “别急别急,殿下会好起来的,咱们到底还没被感染,好好照顾殿下才是眼下咱们能做的......万一......那也是命了。” 云岚得知殿下高热未退,太医懈怠,又见浅月如此惊恐,只好强装镇定安抚,可自己的手却也因为担心害怕不自觉地轻颤。 “姐姐,我还不想死啊,殿下生病自有太医,咱们这些人命如草芥......” “不如这样,待会这热水我帮你送去,总之大家都蒙着脸,你不必害怕。” 云岚一心担忧四殿下,如今这满宫里的人似有怠慢,她又气又急,压着气恼,哄劝浅月。 云岚端着满是艾草的热水低着头进了内殿,只见殿中寥寥两人,不见太医的踪迹,心头又是一沉。 而赵喜不疑有他,只引着人往内室,示意将水盆放在床头。 云岚缓步上前,路过站立一旁的年世兰身边,她一心想见四殿下,并没有心思关注旁人。 她微微俯身将盛着热水的铜盆放置架子上,微微撇脸瞧见床上那安睡着的人,只见男人闭着眼,冷白素容沉入轻晃的光影之中,没有半点活力的样子。 她心头一痛,要转身的脚步却挪不开似的,当下她又立刻回神,伸手要将热水中的帕子绞干,作势要帮殿下擦拭。 “退下。” 年世兰冷肃逼人的声音响起,云岚身形一顿,只下意识地回眸,对上年世兰那冷厉的眉眼,淡漠的视线中显然还透着独属女人的嫉妒,她浑身一激灵,连手中巾帕都掉落了。 “大胆!怎么是你?” 赵喜这才发现这婢女竟然是云岚,他甩动手上拂尘,沉声责问,刚要叫人拖下去,却被年世兰抬手止住。 “别扰了弘历休息。下去吧。” 年世兰一早便发觉这宫女眼神飘忽,一心关注着弘历,心头微动便知是她了,只是相对于旁人出现,倒不如是她。 云岚红着眼,心头慌乱又伤心,竟然连拜见告罪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满脸失魂落魄地转身。 她紧拽着衣角,眼中蓄满了泪,抬脚却又两步跪倒在年世兰脚下。 “娘娘,娘娘开恩,求您一定要救救殿下,云岚甘愿为娘娘做任何事,只求娘娘一定要帮一帮殿下!” 她肩头耸动,哭得摇摇欲坠,额头磕在冰冷金砖之上,咚咚轻响。 “任何事?姑娘真敢说啊?你觉得眼下的境况,本宫最想让你做什么?” 年世兰长睫微垂,眼神淡漠,声音如落雪清寒。 云岚抬起被磕的微红额头,唇角泛白,眼瞳里渐渐泛起疼痛和悲凉之色。 她清楚哪怕她上回不曾有心算计年妃,就是知道了两人私情这件事,她就已经死在年世兰手上了。 而尽管如此,殿下对自己的家人一如从前,甚至还留着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年世兰忌恨自己出现在殿下身边,更痛恨殿下留着自己的性命,哪有女人能容得下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有旁人呢? 她抹去了眼角的热泪,尽管指尖还在颤抖,还强装镇定,语声恳切深重: “娘娘所求,云岚自当顺从,一切都是云岚的错,殿下从未喜欢过我,也从未碰过我......那晚殿下错认了奴婢,他手上的伤口渗出了血,误以为占了奴婢的身子。自圆明园云岚侍奉殿下起,便知道殿下满心满眼皆是娘娘,娘娘,云岚求您救救殿下,云岚甘心赴死。” 她俯身再跪,额头贴着冰冷硬实的地面,下意识闭眼,带着彻骨的绝望起身便要出殿。 “你是个好的,有你在他身边照料,本宫也安心,你先下去,有事赵喜会唤你。” 年世兰端坐在弘历床边,只低着头凝眸静望着沉睡不醒的弘历,幽幽暗影浮动,谁也看不清她此刻面上的神情,只觉她声音淡然平缓,似如叹息。 云岚心底惊异,瞪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只犹豫了一瞬,又抿唇扯出动容的笑意,热泪又滚落了下来。 她扑通跪地,朗声再拜,语声铿锵没有半点不敬和犹豫: “云岚多谢娘娘开恩,必以身相报,不敢有违。” 第213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待赵喜帮弘历用艾草热水擦了身,很快严禄便端着温热的药入殿。 见赵喜伺候着将药喂下,年世兰的心这才安然放下。 “娘娘,此药方精妙难得,相信殿下会很快恢复,天色不早,娘娘不如先回宫?” 年世兰在床尾坐着,瞧这一番折腾后,只一盏茶的功夫,此刻弘历面色微微缓和,眉头也不似方才那般紧蹙。 “也好,你们便小心伺候着。” 年世兰起身只自然地将身侧的锦被掖了掖,直起身之际却又见床上的人,眉头又皱着,嘴里似在呢喃着什么。 她微微走近几步,直到近前,却又不曾听清他在说什么。 而犹在梦中的弘历,只觉身在一片混沌中,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鼻息间却隐隐有熟悉的甜香袭来。 “娘娘......” 年世兰闻言遂地面色一红,竟不曾想会当面听见弘历梦中的呓语竟然是在唤自己。 她抬头撤身,而此时弘历却忽然像是醒了过来,那双温和散漫的墨色凤眸深得叫人惊慌。 “兰儿......” 他唤得真切,年世兰对上他沉黑的眼瞳,只觉这一瞬时间都仿佛沉寂,脑中低回着那两个字。 他这样叫着她的名字,轻昵柔软,她的心仿佛都要被融化。 年世兰又俯身坐下,那手仿佛不受控制地抚上弘历的脸庞。 “赵喜?” 弘历眨了眨眼,眼神迷蒙又透着疑惑。 年世兰又噗嗤笑出声,自己如今这副装扮,倒叫他分辨不清了。 “弘历?” 她低低唤了一声,眼前人又似沉入了梦中,只闭着眼,嘴里喊热。 弘历生热难耐,寝衣的领口被随意地扯开,襟怀半敞,胸口那紧致的肌肉线条亦清晰可见,那若有似无的松竹木质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清暖而魅异,丝丝惑人。 年世兰惊异的凤眸满是慌乱,心跳又莫名加快了起来,连气息都紊乱了几分,她不动声色地将锦被扯高了几分,盖住弘历胸口。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却心动慌张了起来,她懊恼地闭上了眼,想挥散脑中那旖旎的画面。 “娘娘?” 年世兰身子刚要直起,只觉手中暖热,弘历此时似乎清醒了几分,他皱眉盯着年世兰的脸,唤出的那句娘娘透着疑惑,似等着眼前人的回应。 “你醒了?” 年世兰试探地开口,又觉手中一紧,自己便被大力扯向了床榻。 弘历体温异常发烫,年世兰被激得浑身紧绷,炽热的温度顺着弘历胸口那一小片肌肤传来,年世兰便要挣扎着起身,却又被弘历翻身而上。 “娘娘?真的是你吗?” “胡闹!快下来!” 年世兰低声一喝,弘历的眸光终于渐渐清明,只是很快他又打量了一圈年世兰的装扮,蹙着眉愣在了当场。 “娘娘才是在胡闹!” 弘历的脸还微微泛着红,他直起身将年世兰拽起,紧接着又将人往外推了几分,一边轻咳了几声又责问道: “此疫病非同小可,娘娘如何这般任性胡闹,若被染及如何是好?” “怎么只许殿下次次任性胡闹?本宫便不许了?” 瞧他这病得糊里糊涂的样子还不忘责备教训自己,年世兰忽然生出促狭的心思。 “娘娘!此疫病连严禄都棘手,弘历身子强健你无需挂怀,可您如此冒险实在冲动。” 弘历见年世兰这肆意妄为不以为然的态度,着实无奈又气恼,不禁眼睛都有些发红。 年世兰见他当真恼怒,又软了声音,上前拎着被角要帮他盖上,却被弘历抢先扯了过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我若不来,你到现在还在昏睡,哪有力气在这甩脸子给我瞧?” 弘历闻言,将信将疑地抬眸瞧着年世兰安然得意的样子,这才隐隐明白年世兰或许是为给自己救治。 “即便眼下有了压制疫病的法子,娘娘也不该以身涉险,伤及自身,娘娘如何这般糊涂?” 弘历声音掷地有声,且不依不饶,一心只为年世兰安危发急。 年世兰心中动容,不忍与他这伤病者置气,她上前,轻柔地将锦被裹挟住弘历全身,又轻轻伏在弘历肩头,在他耳旁温声道: “你安心便是,我既有解药自然无虞,如今你便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听着年世兰这温软带着哄劝的话,弘历心中的责怪也散去了,他伸手将年世兰拥在了怀里,轻软的锦被裹挟着两人。 年世兰的手触碰到弘历炽热的胸口,仿佛被烫了一下,迅疾蜷着手不敢再动作,僵着身子却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跳声。 弘历自然是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和脖颈间她温热且微乱的呼吸,忽的鼻息间吐纳出一缕轻笑。 “弘历犹在病中,娘娘在怕什么?” 年世兰呼吸一滞,察觉自己的窘迫和羞人的心思被弘历勘破,她气恼便挣扎着要脱身,却被弘历大力地圈住在怀中,不给她一丝躲闪的空间。 “娘娘对弘历也是心动难抑的,是吗?” 弘历说的很轻,那透着蛊惑的声音穿透年世兰的耳膜,激起一阵漾开不散的情动。 年世兰脑中混乱,张口要说什么,但唇瓣微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弘历并不追究,此时他还混沌着的脑中并没有太多思量,他只觉这亲密无间的怀抱,让他心头安稳熨帖,让他贪婪留恋,让他甘心沉沦。 第214章 甄嬛奔走救眉庄 外头月色清冷,却偶有隐约人声动静,自这时疫横行以来,内宫的静夜也总是被突如其来的病患搅扰,宫内宫外皆弥漫着惴惴之气。 弘历强撑了片刻便伏在年世兰肩头昏睡了过去,年世兰目不转睛地瞧着熟睡的弘历,眉眼间却透着淡淡的哀愁。 相较于此时宁静安然的西二所,养心殿却烛火通明,往来的大臣太医络绎不绝。 外头疫病横行,京城治安压力前所未有地紧张,民间更是各种传闻频出企图扰乱民心,兵马司已抓获了几十散布谣言者。 而内宫驱疫手段轮番上阵竟然还是有妃嫔染病,竟然连刚成年的皇子都被染及一病不起。 胤禛已经连续十来日只堪堪睡两个时辰,而一众紧要大臣更是不敢懈怠,随时听候皇上召见,疫病未有消减之态,被问责降位的官员不在少数。 “都是一群昏聩无能之辈!眼下竟然连四阿哥都被染及,让你们商议个用药流程竟然迟迟没有结果!朕往日里待你们太医院是太过和颜悦色了些。四阿哥若有事,朕便要问责整个太医院,章弥,你这个院首还当不当,脑袋要不要你好生掂量,都给朕滚下去!” “皇上息怒,老臣回去定召集太医院能人之辈,全力医治四阿哥!” 面对天子之怒,一众太医皆跪地不敢擅言,听了好一通责骂才颤着腿退出了养心殿。 胤禛心急上火,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了一圈。 “皇上,翊坤宫年妃娘娘托人给您送了宵夜点心,这还热乎着呢,您近日来不思饮食的,要不先用一些吧。” 这几日太后皇后忙着祝祷,后宫其余妃嫔都忙着驱疫杂事,往日里殷勤往养心殿送汤送水的倒是一个都没有。 瞧着那一屉屉端出摆开的各色点心,都是自己往日里爱用的,胤禛眉头微松,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 “这宫里的人都忙得乱了套,竟然是还在禁足的年妃心系着朕......” 这禁足不得出宫是不错,但里外递些东西传话也是未有禁令,年妃自然也是可以送东西去御前的。 自半月前年妃被罚,自己从未过问过一句,有意冷着她。 胤禛安静地用着宵夜,目光在跳跃的烛火间浮动,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年妃含情注目自己的眉目,思念的情绪忽然就一路从心底窜了出来。 胤禛起身此刻再也没有了用饭的心思,他想立刻见年妃,那种情绪莫名地剧烈难耐。 “苏培盛......” “皇上,莞贵人在外求见。” “莞贵人?这么晚了她怎么来了?” “是啊,会不会有急事?皇上您看?” “让她进来吧。” 胤禛又坐回了桌前,神情淡然地望着入殿的莞贵人,她一番请示竟然是为了想给沈贵人换个太医。 “沈贵人的事朕也十分焦急忧心,只是眼下宫中太医各有要事在身,江慎的医术也算不错,你安心便是。” 胤禛眉头微蹙,心里有些不耐,但他也能理解莞贵人体念沈贵人的心思。 “皇上,江太医的医术臣妾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臣妾听闻江太医身兼照料数位妃嫔的身子,一来怕是太医过于忙碌,分心太过也难免疏忽旁人;二来臣妾认得一位太医,他手头倒是可以再帮忙照看一位妃嫔。” “你若不放心大可让皇后或敬妃调换个轮值的太医,也不是大事。” 胤禛虽不想细问,但大抵恐怕还是不相信这位太医医术,他瞧莞贵人似乎执意想为沈贵人换个太医,那倒也随她罢了。 “此事为难之处便是这位太医如今被皇后调派关照东六宫,若要照料沈贵人自然还得有调令才行。” 胤禛搅弄着手中一碗鲨鱼皮鸡汁羹,这下才听明白了此间种种繁杂情况,想来皇后敬妃她自然去求过了,两人都未帮她调人也是情理之中。 眼下疫病凶险,宫中各处都紧缺太医,几乎都是一丁一卯各有负责的区域和妃嫔,太医院的太医都快连轴转,所以数日前刚从下头紧急调拨上来一批新人。 此番若从东六宫将人调换到西六宫,那势必会扰乱太医院轮值,关键是各人手头接收的病患病情都各不相同,自然会影响太医医治。 “此事的确繁琐牵连太多,沈贵人的身子朕会叮嘱太医院尽心照看,既有太医照看你不必忧心。” 胤禛垂眸压下不耐的情绪,语气也冷硬了几分,此时自己因时疫正忧急伤神,莞贵人竟然为了此等小事漏夜前来蛮缠,他到底生了几分气恼。 “皇上,可是眉姐姐身子娇弱,实在需要更精心的养护啊......” “够了!朕说了,沈贵人的病朕自会叮嘱太医院,眼下时局紧张,京城危急,朕的皇子都身染时疫,你竟如此不懂事,你若有精力不如在宫里跟着焚香祝祷。下去!” 胤禛将手中汤羹重重掷于桌面,拿起巾帕擦拭了一把便起身离去了,莞贵人惊恐跪下不敢再言,起身行了礼,抬头见那一桌宵夜点心,心中微动。 “小主,您瞧皇上眼底满是乌青,听说四阿哥生病,皇上急得不行,还把太医院都斥责了一通。您别往心里去。” 槿汐早就阻拦过不让莞贵人来御前,眼下事情没有办成,竟还累及自身,见小主伤心失意,槿汐还是不忘宽慰几句。 想起方才皇上盛怒的样子,莞贵人心有戚戚,皇上忧急她不是不知道,可是眉姐姐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让她更吃心意外的是皇上待年妃之心,她入殿之时见皇上正闲逸安然地用宵夜,瞧着他神色温淡这才斗胆争取。 “鲨鱼皮鸡汁羹,这样精细名贵的菜,恐怕只会出自翊坤宫了。” 原来他的耐心淡定都因为年妃,哪怕年妃被禁足,皇上面上虽不曾关怀,原来两人私底下还是情意绵绵,互相慰籍。 “小主说什么?” “没什么,槿汐,咱们带些东西去翊坤宫。” 槿汐脚下一顿,只见小主拂去了腮边的泪,眼眸里尽是坚韧的神情。 第215章 年妃巧救沈眉庄 主仆俩风尘仆仆入了碎玉轩,浣碧正打着盹儿候着小主回宫。 “小主回来了,可冻坏了吧,晚上说要给您做木薯丸子的,这会儿兑些热牛乳用着刚好。” “浣碧不必忙了,你去取些冰水和桂花蜜来。” 浣碧见小主神情漠然似有愁绪,她对上槿汐递来的眼色,心下意会,此番小主求皇上恐怕是不顺利了。 她虽然不知小主意欲何为,但也很快取来了和着冰渣的冷水和桂花蜜。 莞贵人并不多言,只将那碗盏中的丸子尽数捞出,兑了桂花蜜后放入了冰水碗盏之中。 “槿汐,带上些碎银,眼下外头虽乱着,但翊坤宫到底是封禁的宫室,少不得打点的。” 主仆俩来去匆匆,拎着食盒便往翊坤宫去。 此时深夜,宫道上却时不时有三两宫人行走各处,自然是疫病横行,这内宫也逐渐生出了乱象,叫人心生惶然。 “严统领。” “见过小主!不知小主深夜行色匆忙是为何事?可有调令?” 莞贵人不想一路顺利,在翊坤宫门前倒是正面遇上了护卫使统领严禄。 严禄神色板正,一身铁黑甲胄显得他愈加冷情疏离,面对这位皇帝新宠,虽言语恭敬却丝毫没有讨好的意味。 反倒是莞贵人被严禄这番问询神色微微一滞,严禄身为正四品护卫使统领,论尊贵或许不能随意与妃嫔小主一争,但论品阶地位自然是在小主之上了。 “我家小主刚从御前过来,因心系年妃娘娘安危,给娘娘送些吃食,倒是情急还未来得及求调令。” 槿汐身处后宫多年,到底老道些,面对严禄的盘问也对答如流,她说的自然是事实不怕求证的。 “倒是巧得很,内务府刚派了两个宫人给翊坤宫送些驱疫的药材,那便一同前去吧。小主请。” 严禄微微颔首,并不过分追究,他心里清楚这主仆两人夜半带着东西前来,是为掩人耳目递东西。 而莞贵人这才注意到严禄身后两个低着头的内侍,两人微微低头算是行礼。 莞贵人抬脚与两人擦脚而过,只无意一瞥,却见那身形矮些的内监皮肤格外白皙,哪怕是在雪夜月色下,那系着面纱露在外头的耳朵脖颈都似乎比雪还白,比月色还清润。 她心头意外,下意识侧脸瞧了几眼着身后跟随着的内监,却很快又察觉自己这无端注目的行为十分不妥。 眼下她心思烦乱,翊坤宫就在眼前,她转头便也忘记了方才自己那莫名的绮想。 “莞贵人既然也要递东西给年妃娘娘,那不如由臣代劳吧。” 两个内监拿着内务府的腰牌便进去了,严禄转身竟主动提及帮莞贵人跑腿,莞贵人心下感激,如此倒也省的自己费神。 “多谢严统领费心代劳,只是我还有几句话能否请严统领一并带到?” “小主无需客气,但说无妨。” “娘娘受困,沈贵人与嫔妾十分挂心,沈贵人受命协理西六宫驱疫之事,因诸事操劳不幸染及疫病。虽有太医院江慎太医照料,却还是一病不起丝毫不见起色,眼下虽自身难保,但还心系娘娘安危,忘娘娘千万保重自身,嫔妾......定会日日为娘娘祝祷,愿娘娘身体安泰。” 莞贵人心头忧急,眼眸尽是掩藏不住的殷切期待,严禄自然意会她这言外之意,抿唇唇颔首郑重应下。 “小主,此番年妃受困,也不知能不能帮到咱们。” “眼下只能听天命了,且看今日皇上还用着年妃送去的宵夜,严统领护卫宫禁都为年妃奔走,可见年妃虽受困,但昔日荣宠威势丝毫不减,除了她这内宫之中便没有旁人能帮眉姐姐了,但愿年妃能念及夕日姐姐的恩义。” “小主说的是啊,眼下四妃之中,敬妃初涉六宫之事难以服众,端妃虽比从前多了些皇上关注,可到底没有任何实权。小主已尽人事,倒是这疫病猖獗,咱们千万要保重自身才是。” 莞贵人轻声叹息,此事已成她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冷阒寒风拂来,她拢了拢斗篷,那风毛浓密将冷风挡在了外头,只是细嗅那狐裘风毛却隐隐似有甜香。 “槿汐,你可闻见香料的气息?” “奴婢倒是没有察觉,不过年妃娘娘向来爱香,咱们在这宫门外能闻见些许,倒也正常。” 槿汐只当小事,上前扶着小主一路回了碎玉轩。 *** “冰雪冷元子,这个莞贵人真是有心意。” 年世兰瞧颂芝奉上莞贵人送来的点心,不禁掩面轻笑了起来。 “这莞贵人到底是什么心思,这大冷天的送冷元子?她这是关心还是......” 颂芝瞧这点心送的十分怠慢,主子竟然还笑得出来,不免疑惑又气恼。 “想必这冷元子定有用意,莞贵人还有话让臣带给年妃娘娘。” 严禄瞧着颂芝又要开口发脾气,不禁按下她的话头又说起莞贵人之托。 “她此番求到本宫面前倒是出乎本宫意料,那江慎是江城的弟弟,江城照顾曹嫔许久,此人大概还是曹嫔安排,可见曹嫔险恶用心。不过救助沈贵人的事,哪怕她不来求本宫,本宫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年世兰挥手示意颂芝撤下那冷元子,莞贵人一番话虽不忘提及沈贵人昔日恩义之举,却也说得体面谦卑。 “她的嘴皮子功夫倒是一如往日的好。皇上那么宠她,她怎么不去求皇上做主?” 但想起自自己封禁,皇上这半月招幸次次都是莞贵人,年妃不免也有些意外。 “莞贵人此番先去了御前才来了翊坤宫,想必是未得偿所愿。” “原来如此,想必宫内外形势严峻,皇上顾不得此等小事。那便只有本宫出手了。” “此时调派太医实非不易,娘娘可需严禄相助?” “此等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怎好劳烦严统领,虽然这太医难以互调,但近日照顾本宫的刘畚,倒也正好归属这西六宫。” “娘娘是说疏通关系让刘畚前去照看?只怕这事若曹嫔有心安排,恐怕也会受阻,沈贵人不比四殿下身子强健,恐怕拖延不得。” 严禄微微蹙眉,想起这内宫妃嫔关系复杂,仇怨繁多,一时也无好的法子。 “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明日那江慎会不会不小心跌断了腿,再无法给沈贵人医治了呢?” 年世兰放下手中茶碗,面上虽一副云淡风轻却隐约透着戏谑的笑意。 此话一出,殿内几人皆抿唇轻笑了起来,这可不是最不费事的办法了。 眼下刘畚同属西六宫,又是曹贵人刻意疏通关照翊坤宫的太医,那自然而然会分给沈眉庄。 但眼下刘畚早就被年妃买通,他恨不得日日都能得曹嫔吩咐,如此他只要一字不落地禀报给年妃,便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而如今年世兰自有药方,沈贵人自然会安然无事度过此关。 第216章 严禄试探年世兰 严禄静立一旁,瞧着胸有成略,步步为营与往日不一样的年世兰,却生出莫名熟悉的好感。 原来,弘历与年世兰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审时度势又耐得住性子,不张扬又执着。 便说眼前沈贵人之事,年世兰怕是早就有了对应之策,莞贵人上门请求虽是意外,但年世兰还是从中敏锐探察到了眼前形势。 再说今日年世兰送药方这件事,严禄虽然不过问,但隐约也知道年妃即将用此药方立功解除封禁,更甚者或许还能因祸得福,更上一阶。 最难得的是她手握着巨大的底牌却能深藏不露,稳扎稳打不着急显耀的胸怀气度,着实让严禄另眼相待。 想起这些日子,她的所作所为,她的野心与谋略恐怕是连殿下都无法企及的,这样的年世兰对殿下到底会不会是真心相待呢? 严禄抿唇敛起笑意,心头无端生出许多猜忌。 “你怎么还不走?” 颂芝掀眼瞧着这个杵在这半天不动的人,没好气地问了一句,却似娇嗔。 “在下自然是在等颂芝姑娘得空。” 严禄回神,瞧着颂芝刻意板着脸要逐客的样子,忽然就生出了要招惹的心思,他眼中含笑,说得直白磊落。 而颂芝却瞬间红了脸,皱着眉张了张口,见众人面色面带戏谑地旁观,她气恼地吞吞吐吐道: “你......你在浑说些什么?严统领还请自重!胆敢在娘娘面前无礼,小心......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我只是想交代姑娘熬煮药方的方法,姑娘何来无礼之说?” 严禄眼底绽出笑意,从宽大披风后掏出一包药材,颂芝见状缩了缩头,红着脸转身便出去了。 “娘娘,您方从西二所回宫,让严禄帮您把脉,也好让严禄调配此药剂量。” 严禄转而收敛起方才那浪荡样子,伸手便示意年世兰伸手,要给年世兰请脉。 而年世兰却如被吓了一跳一般,迅疾地缩回了手,她神色忽然紧绷似带着防备,唇角微扯缓声道: “不劳烦严统领了,本宫身子一向强健,且有刘畚太医妙手在侧,自然无虞,若严统领不放心,那本宫睡前再用药便可。” 严禄伸出的手略显尴尬,见年世兰面带温淡笑意地回绝,将手藏于袖中,他忽然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这宫嫔的脉案向来十分私密,自己堂而皇之地请脉,实属有些逾越疏忽了。 他面带愧色,又拱了拱手道: “是臣疏忽了,既然如此,臣便将药交由颂芝姑娘,娘娘别忘了喝下。” 见严禄不曾生出疑心,年世兰瞧着他的背影心底暗自舒了口气。 严禄的医术高明,年世兰是知道的,只是她自己身怀麝香之毒,整个太医院都隐瞒了此事,她倒不怕太医泄密,只怕此事万一被弘历知晓,恐怕又要生事。 “颂芝,娘娘今日夜访西二所,虽事关殿下情势危急,但到底太过冒险,日后你得好生规劝着。” 严禄在小厨房一边与颂芝交待了药方熬煮的方法,又不免提醒颂芝规劝年妃不要冒险。 “是出什么事了吗?” 颂芝闻言心头一跳,只觉严禄话中有话。 “倒是不曾有什么纰漏,只是回宫路上遇到了莞贵人,还好夜色遮掩,莞贵人也心系沈贵人无心探察,娘娘这才顺利回宫。” “那就好,虽然每次他们俩见面我都提心吊胆的,但是见到娘娘能开心,我又不忍心......” “颂芝,你有没有想过娘娘与殿下的结果?” 严禄肃然地瞧着颂芝,他的嗓音泛着沉,似要从颂芝眼底探出些什么。 而颂芝对上那锐利的眼瞳,她心头也是蓦地一紧,她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自从她无意中得知四殿下的心思,她就没有一日不惊心忧惶,但她冷眼瞧着,又着实能感受到主子真切的欢喜,又想着要周全两人。 她没有哪一日不忧喜参半地过着,但却不敢去想两人的前路。 严禄敏锐地瞧着颂芝面上变幻的神情,她愕然失语,蹙着眉甚是忧虑。 见颂芝最后只是黯然转身熬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严禄反而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他心里喜欢颂芝,便是因为颂芝为人纯粹,与这深宫之中的大多数虚荣做作的女子都不同,她的身心皆依附着年世兰,是个再纯真不过的姑娘。 正因如此,颂芝这样伤神的反应,恰巧说明至少颂芝是觉得年世兰对弘历是动了真情的了。 那他也稍稍安心了,只要他们两人有情,便不会有真正为敌的那一日。 毕竟这两人,都是彼此劲敌,或者说,只有让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才能彼此羁绊不会反目成仇。 只是他忘了,这世间,本就有许多阴差阳错无可奈何。 有时候,偶然会比必然更无奈,无意会比有意更惊心。 一样情,两瓣心。 当命运伸出手来,谁也无能为力。 直到药煎好,灵芝早已帮年妃卸了妆,见颂芝端着药汤入殿,她识趣地退出了内殿。 “这药气怎地这样浓烈?你去给本宫取些糖水来。” 年世兰抬起修长纤白的手掩面就要喝下那药,抬眸见颂芝转身出去了,又转头将药倒入了近前的花盆中。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月白素净的巾帕,在唇角轻轻擦拭了几下,又不动声色地将其投入了炭盆。 *** 次日一早,这宫中各处更是消息不断,宫人奔走更忙碌了。 起初是西二所传来四阿哥退烧的好消息,只是听说太医开的药方杂乱,西二所宫人又弄混了药材。 虽四阿哥用错了药侥幸退烧,但太医又对混杂的药材开始了一番研究争执,暂时还拟不出有效的方子。 这自然是严禄掩人耳目,不让旁人参透药方做的手笔了。 而咸福宫那头也传来了消息,那江慎不小心在雪后难化的冰面摔断了腿,没有三个月都难以起身。 果然那刘畚便接替了江慎,开始照看起沈眉庄。 而他在年世兰一番威逼利诱下,拿着上一世江城江慎从温实初那偷得的时疫旧方,虽有起色却也病情反复。 第217章 朝堂之争显暗流 “皇后娘娘,听说四阿哥退烧了。” “什么?不是昨日还说昏迷不醒吗?莫非有人给他开方了?” 午膳时分皇后听着剪秋说起宫中情势,对沈贵人换了个新人太医医治倒不十分在意,倒是对四阿哥意外退烧十分惊异。 “从前照顾四阿哥的太医早被咱们调派去了别处,但皇上过问起四阿哥病情,章弥那几个太医向来中庸不敢冒头,各人开了几个方子之后也没人管了,哪知这宫人弄混了药材,阴差阳错让四阿哥退了烧,但是这人还一时在病榻上昏睡着。” 剪秋附在皇后身边将前因后果陈述了清楚。 “这个贱坯子倒是个命硬的主儿,既然如此只能且看后事如何了,总之眼下还是没有时疫药方的。” 皇后面色冷凝,语声无奈又愤恨。 此时宫中生乱,一众妃嫔都只顾着互相倾轧,并没有人会注意到皇子公主,皇后趁乱行此事当真神不知鬼不觉,怎奈这弘历恐怕命不该绝,竟然退烧了。 “娘娘,章太医如今负责照看四阿哥的病情,不如......” “不可,如今皇上格外关注四阿哥的病情,且此时西二所封宫是由刚升任护卫统领的严禄亲自把守,严禄又是弘历的骑射师傅,要再混进去不干净的东西恐怕不易。且此时会诊的太医诸多,还是先暂时不要动作了。” 剪秋眸色深沉,面上也很是无奈,这次没有为死去的江福海、染冬报仇,心头对这个四阿哥也是万分忌恨。 皇后伸手拂开绘春递来的红枣蜜茶,神色凝重忧虑。 想起近一年四阿哥接连被皇上提拔,而他的师傅严禄自上次尚书府护驾有功,被提拔上来侍卫统领的职位,且年妃与这个四阿哥又有几分交情。 她那个金尊玉贵的三阿哥萎靡不振不说,竟然还心系着生母,悄悄递东西关照齐妃。 而这个从前宫里头无人看得上的四阿哥风头正盛,怎能不叫皇后忌惮痛恨呢。 “对了,翊坤宫如何了?那刘畚不是曹嫔想方设法塞进去的吗?怎么还没动静?” “是呢,恐怕年妃身旁那几个奴才得力,暂时还未听说有不好的消息。而且如今那沈贵人也是这个刘畚照看。” “哼,好啊,看来这后宫之中又要出乱子了,本宫便安心礼佛祷告。” “娘娘万安,咱们就瞧着曹嫔的这出好戏便好。” 主仆俩神情同时泛出一抹兴味,无论下头妃嫔如何争斗,皇后似乎永远是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 “皇上,眼下时疫凶险,臣听闻内宫太医紧缺,臣身边有个跟随多年的郎中,其医术高明,臣想举荐此人入宫伺候,以解内宫燃眉之急。” 近日早朝,朝中大臣亲王每日都为着应对时疫争论,年羹尧得到消息,得知年妃如今被禁足境况十分不好。 传闻内宫之中都有小主妃嫔,为了药材和太医互相内斗的,就连年妃分派到的太医都是个籍籍无名的新人。 连沈自山的女儿都身染了疫病,年妃在宫里的境遇可想而知了,怎叫年羹尧不操心忧急呢? “爱卿有心了,此刻内宫与外头一般,因为时疫偶有宫人染疾的,但眼下后宫太医足够,爱卿还是留着府医自用吧。” 皇上自知年羹尧恐怕是挂念年妃,想送亲信进宫关照。 只是内宫禁地,怎好让下臣近侍随意入内,私相授受呢? “臣身子强健,倒不惧疫病,只是家中亲长年岁已高,还日夜担忧年妃娘娘身子,以致茶饭不思,望皇上能成全臣一片孝心,以安亲长之心。” 年羹尧出列上前俯身作揖,一番陈词说得动情入理,竟然叫皇上不好拒绝。 胤禛本就烦心躁郁,明明自己明确拒绝了他的请求,但见年羹尧虽态度恭顺,实则言语强势,扣下一个尽孝的名头倒是叫他为难。 “年大将军此心意虽好,只是内宫自有选拔太医的流程规制,哪怕有个别举荐入宫当值的,也都要经过一番考核,且学习内宫规矩方可入宫伺候,年大将军贸然举荐甚是有不妥。” 众大臣虽然已知皇上有心回绝,但碍于年羹尧威势,一时不敢进言,倒只有隆科多出言反对。 “尚书大人是在质疑本将军选拔人才的目光了?此人跟随本将军多年,医术人品本将军自可担保。” 年羹尧不以为然,对隆科多的反对也不意外,索性以身作保,看谁敢再质疑。 而胤禛的脸色愈发冷沉了,不料年羹尧如此狂妄,竟然以身压制,一副鹃狂模样,叫他十分忌惮。 “宫中连太后皇后都不曾专人照看,年妃眼下戴罪受罚,若此时年妃特例优待,后宫必将人心不稳,年大将军坚持为之岂非别有用心?” 年羹尧朝身后望去,竟然是协同都察院惩办隆科多的大理寺少卿甄远道。 他鼻息冷哼一声,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甄远道甚是不屑。 瞧着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却在惩办隆科多之事上与都察院沆瀣一气,莫不如此,那隆科多怎会这么快便又上朝与自己唱反调了。 “诶,甄大人言重了,年大将军只是关心则乱,再者皇上自有决断,大人倒不必过于猜忌年大将军用心。” 此时出来打圆场的竟然是向来置身事外的敦亲王,他一向眼高于顶,从不把下臣琐碎之事放在眼里。 今日忽然帮腔,倒叫众人意外,而年羹尧似乎也是不可置信一般,回望着敦亲王,一时也拿不准他的用意。 而胤禛更是胸中冷然,他眯了眯眼,瞧着这下头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并无意外。 直到敦亲王无端出言帮年羹尧申辩,他只觉脑中如晨钟暮鼓般忽然起了警觉。 “好了好了,众爱卿稍安勿躁,此乃小事,不必针锋相对,眼下年妃一切安稳,朕自会关切,年大将军不必过于忧心。至于举荐郎中,内宫眼下不缺太医,若日后有紧缺,朕自会应允你的请求。” 胤禛压下心中的怀疑和惊动,了了安抚了一番便退了朝。 第218章 对人纵使千般好 “娘娘,今日朝堂之上隆科多已复职,显然已将后院之事归咎于李四儿了。他对娘娘或有不满,所以在朝堂之上,为着年大将军想给娘娘请郎中,才同年大将军争执不休。” 今日朝堂之上格外热闹,宋福得了外头的消息便都禀给了年妃。 “隆科多如何本宫倒无心理会,怎么哥哥又按捺不住,竟又让皇上难做?” 年世兰面有倦色,蹙着眉头十分无奈,自己因李四儿定会被牵连,自己已然一早告诫过哥哥,怎么眼下哥哥又这般冲动。 “时疫猖獗肆虐,况且娘娘的确受到了怠慢,大将军怎能不忧心呢。” 颂芝忙将桌几之上的茶递上,让年妃顺顺气。 “哥哥如此急躁忧心,难道你们又多嘴了?本宫不是嘱咐过你们,不要将本宫不好的事传回府里吗?” “娘娘误会了,先不说咱们宫里头进出都不方便,除了外头带东西进来的,没娘娘的吩咐,奴才不敢给宫外传话。” 负责与年府传话的便是周宁海,此时娘娘问责,他自然急着辩解。 “娘娘,如今宫里宫外皆人心惶惶,妃嫔一时短缺想传话出去的人也绝非少数。” 宋福见状也开口帮周宁海说了句好话,但心里依然留下了疑影。 他虽嘴上如此一说,自然是知道周宁海不曾递消息出去,但内宫消息想外传,也绝非易事。 此值非常时期,宫人都不得随意聚集,宫禁更是相较以往都严密。 先不说内有苏培盛这个严密的督太监管控着一众宫人,外有严禄侍卫统领把守,已经很难带出消息出去。 便是寻常小主即便家住京城都很难带出话,此事若不是妃嫔位份尊贵,便是母家足够荣耀才能做成此事。 年世兰瞧着这两人附和着给自己解释,也稍减了心头烦扰,想必今生疫病的确比上一世更严重凶险,也不怪哥哥关心则乱。 “奴才听说今日敦亲王也帮着劝解了一番各位争执的大人,娘娘别忧心了。倒是您面色不好......” “什么?敦亲王?” 不待周宁海殷勤讨好出言安慰自己,年世兰闻听敦亲王便立马冷了面色。 “娘娘别急,奴才知道您之前说过,不让咱们家与敦亲王府来往。今日甄远道出言质疑大将军,那敦亲王只是劝和了一句。” 年世兰无奈闭眼,恐怕这敦亲王是盯上了年府,从前他狼子野心,便是四处拉拢招揽想谋权篡位。 他若贼心不死,自己还真得想些别的法子,必要与敦亲王撇清关系,绝了他拉拢年家的念想才好。 “罢了,本宫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颂芝传太医。” 眼下解决时疫之患才是紧要,好在自己早有后手,此时皇上肯定对敦亲王与哥哥今日之举会起疑心,正是气头上,那自己也得按计划走下一步了。 *** “小主安心,那刘畚既然关照着年妃,如今咱们又打点了一通,想必沈贵人会好起来的。” 昨晚担忧思虑了一晚上,今早得到消息那江慎不慎摔倒,竟从高处滚落以致腿断,恐怕日后即便养好了腿也再难回太医院了。 而安排接管沈贵人的太医,正是同样看顾年妃身子的新人太医刘畚,莞贵人便知如此巧合,肯定是年妃刻意安排的了。 眼下温实初虽不能照看眉姐姐,但年妃此举也算是尽力关照了,莞贵人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不少。 “的确,此番不管姐姐如何,也都亏了年妃娘娘了。” “哦,对了,小主,温太医托人送来了几个药香囊,您奔走各处还是带着些防身吧。” “我还好,但愿眉姐姐能挺过此关。对了,陵容怎么样了?” “小主莫急,恐怕安小主还被禁在乐道堂中。” 被问及安小主,槿汐也是一愣,她忙着打探沈贵人的事,自然也没闲暇管延禧宫那头了。 “陵容虽被富察贵人刁难暂禁乐道堂,但眼看着时疫猖獗,宫人不宜走动,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坏事,咱们先回去,午后你去给陵容送几个药香囊吧。” 莞贵人神情恹恹,如今稍放松下来,倒也觉得身上疲倦,槿汐深知她的脾性,自然会帮她周全此事。 *** “小主,富察贵人也太不讲理了,这段时日皇上操心疫病没空来延禧宫,这内务府连送了几日的好东西进来。可奴婢求她去太医院给您拿咳疾的药,她便说时疫凶险不宜频繁出入为由,竟不让奴婢出去取药,这可如何是好?” 宝鹃一脸灰败地回了乐道堂,安常在因咳疾加重,正蜷在被中,不住地咳喘着。 “罢了,如今她仗着身孕作威作福,连前日莞姐姐来说情她都不给半点脸面,何况我呢?” 安常在捏着帕子,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那咳疾的药未曾按时服用,安常在连声音都变得沙哑粗砺了,日后这嗓子坏了可怎么好? “小主莫急,前个儿莞贵人不是说让咱们稍待,她会去给咱们想办法的。” 宝鹃给安常在掖了掖锦被,听着安常在这粗砺的声音只好借着莞贵人的名头安抚一番。 “也是为难莞姐姐了,富察贵人家世不俗,又有龙胎傍身......” “小主安心,除了年妃,莞贵人毕竟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了,而且莞贵人又有相熟的太医,一定会替您想到办法的。” 宝鹃眉头微挑,似是十分确信的样子。 “今儿是内务府分发木炭的日子,好像是内务府送炭来了,我去门口瞧瞧。” 听着外头一阵动静,宝鹃一溜便出去了。 “安常在喉疾严重,这碳多了碳火气太浓只会加重病情,这些碳都先全送进去吧。” 安常在被子里蜷缩着,却听见外头富察贵人傲慢的声音,她咬着唇,手指收紧,眼眸里是露骨的愤恨。 “富察贵人,我家小主正是因为天寒受凉才犯了咳疾,眼下碳都快用尽了,您行个方便吧。” 宝鹃心急卑微,连声音都带着些呜咽之感,安常在再难安睡,披上外衣便掀帘而出。 第219章 陵容受欺仇心起 “贵人姐姐身怀有孕,自然有什么都先紧着姐姐,宝鹃你退下吧。” 安常在披着薄袄,身形纤弱,在北风里甚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还是含笑将自己的奴才劝了回来。 “哼,算你识相,知道眼下莞贵人只忙着照看沈贵人的病,也不管你了,便也知道服软了。” 富察贵人手里捧着精巧暖手炉,肩头是新赏的灰鼠披风,是一副怡然自得又高高在上的架势。 “沈姐姐病了吗?” 安常在倒无心计较旁的,闻听沈贵人得病,她也不由心惊。 “你还不知道吧,沈贵人得了疫病,莞贵人连夜从皇后那求到了皇上跟前儿,最后听说还求到了年妃门上,当真姐妹情深啊。” 富察贵人上下扫视了一眼安常在失落悲戚的模样,满目哂笑,又接着道: “到底人家沈贵人家世好,又得皇上皇后器重,哪怕得了疫病,莞贵人还是一心为她奔走,听说都被皇上斥责了,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如今你最好安分些,别想着沾染我的便利,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富察贵人曼声说完,便转身入了内殿,几个下人奴才亦是跟着白了几眼安常在。 “小主,屋外太冷了,您穿的这样少,咱们快回屋吧,炭和药的事奴婢再想想办法,悄悄给碎玉轩递个话,既然莞贵人能为沈贵人奔走,必定不会亏待小主的。” “是吗?可是前儿姐姐临走时便答应过会尽快替我想办法,原来,沈贵人一出了事,她也想不起我了。” 安常在满脸黯然,不知是被冷风扑了身子,她只觉透心的凉意。 哪怕回了内殿,喝了一大碗的姜汤,似乎还是捂不热自己发凉的身子。 “宝鹃,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安常在打开了妆奁底层的小屉,里头的锦盒中,是莞贵人之前为劝和自己与淳常在,让槿汐亲自送来的名贵玉钗。 她将东西递给了宝鹃,又示意宝鹃凑上前,宝鹃闻言惊异惶然地瞧着安常在,不过转瞬很快又点头应下。 大约了过了一个时辰,宝鹃终于赶在午膳前回了乐道堂。 “小主,这是富察小主用的香粉盒子,这盒子出自内务府倒是也寻常,只是这些香料奴婢花了好大功夫才堪堪凑齐。” 安常在瞧着这七七八八的材料,特别是那一小块麝香原料,心下便有了把握。 想起从前自己在风头上,富察贵人也是万般谦让的,如今她占了自己的恩宠才一朝有孕,存心要断了自己受宠的路子不说,竟然还在这疫病横行的时候不管自己的死活。 她拿着那枚小小的麝香细瞧着,眼底似淬了毒般的狠绝厉色。 “小主,富察贵人欺人太甚,沈贵人莞贵人眼下也帮不了咱们,奴婢和小主您是一样心思,小主放心,奴婢定会相助小主。” 不知是不是眼前的安常在与往日里柔弱卑微的她大相径庭,还是因为安常在所行之事冒险狠毒,宝鹃瞧着安常在的目光心里头也隐约犯怵,开口便是聊表忠心,不敢有丝毫质疑的意思。 安常在似是十分满意宝鹃的态度,淡笑点头回应,事不宜迟便着手做起了香粉。 *** 午膳刚过,眼见着这香粉快成,安常在也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驾到!” 屋外忽然一声通传声,安常在迅疾给宝鹃递了眼色,她一时找不到私藏的地方,心下一慌便掀起了锦被盖住了那一盒瓶瓶罐罐。 皇后入殿,安陵容自然受宠若惊,心下惊异却也十分动容。 皇后日日祝祷,除了去宝华殿,便是再未出过景仁宫,眼下皇后亲自到来,竟然还带了许多日用之物。 “本宫忙着祝祷之事,倒是疏忽了后宫,又闻听你受委屈了,本宫放心不下。” 皇后面色温淡,瞧着往日清丽的脸也透着忧虑。 “让娘娘担心了,如今时疫凶险,娘娘还特意来看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你快起来,还是你宫里的丫头机灵,悄悄递了话给本宫,本宫倒是来迟了。” 安常在闻言抬眼瞧去,门口守着的正是菊清,但她心中有事,倒也无心计较。 “皇后娘娘关怀,臣妾没齿难忘,只是娘娘还得保重自身,不必亲自前来的,让臣妾不安啊。” “你便是最谦虚守礼的,本宫来自有本宫的理由,本宫将你的药也带来了,你咳疾未愈,快上床躺着吧。” 皇后和气温柔,牵起安常在便走向一旁的床榻,安常在面色一滞,刚想说些什么阻拦,竟不料皇后亲自掀开了那锦被。 “这些是什么?是香粉吗?怎么胡乱地放在了床榻之上?” 皇后好奇拿起那香料盒子,忽然面色一冷,她捏着那香粉盒子,神情似有一丝惊惧,转脸便沉声让人都退下了。 “你还不跪下?” “娘娘,是嫔妾的错,求娘娘开恩,求娘娘明察!” 安常在早就被吓出了冷汗,她慌张跪地磕头,语声凄婉地求告着。 “本宫此来便是知道你受了极大的委屈,只是你怎能头脑一热就行此举呢?” “娘娘,是嫔妾糊涂,只是富察贵人实在欺人太甚,嫔妾找不到能为自己做主的人,是臣妾鬼迷心窍了,娘娘饶命。” 安常在哭得梨花带雨,却不敢大声哭诉,皇后瞧着也是蹙眉心有不忍。 “本宫说你糊涂,你竟然还不自知,这麝香虽能伤胎,但此法却在宫中盛行了数次,你这样做,虽然能让富察贵人落胎,但手法不甚高明,岂不是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安常在闻言忽然止住了哭泣,她心念微动,一时不敢过多猜忌皇后语义,她神思飘忽之际又听皇后再言。 “如今富察贵人有孕,她任性张扬,本宫知道她欺压了你许久,你此番也是为了自保。只是皇嗣为重,若是为意外,自然也是天命。但若是人为,皇上与本宫自然要追查的。此次你暂未行事,本宫便不予追究,你好自为之才是。” 安常在心里忽上忽下地一片混乱,只闻听皇后不予追究,又千恩万谢叩首。 第220章 不及一朝无心失 “对了,莞贵人前儿来求见本宫,也是本宫疏忽不曾想到她为了给沈贵人换太医,竟然急得她不顾声誉,与有罪妃嫔过从亲密。本宫眼下无心探察,为何那江慎那么巧今日便出了意外,而照看沈贵人的太医与年妃太医是同一人,但想必此事也不难猜,这莞贵人与年妃走得近了,到底变得不够稳重。” “姐姐也是过于担心沈贵人的病情,行事欠妥些,还求娘娘恕罪。” 安常在见皇后面色冷了几分,似有不喜,面露愧色急着为莞贵人求情。 “你一心为她着想,但她心系沈贵人,换太医本就多此一举,倒是委屈了你,还是你大度谦和。本宫瞧着她失了往日分寸,有空你该提醒几句,你们感情好,大抵她能听得进去。” 皇后已出去了许久,安常在的心还是纠结着甚是不安,如今自己起了暗害皇嗣妃嫔都心思,皇后虽轻轻揭过,但到底还是被皇后拿住了错处。 但她又喝着菊清送进来的咳疾药,眼见着殿内炭火充足,棉衣厚被样样齐全,她不但十分感念皇后的恩情,也十分看重皇后的权势。 “菊清,我记得我并未嘱咐你去求皇后过来,你如何会想起来去求皇后的?” 眼见着菊清收拾着床铺,安常在只淡淡问了一句。 “奴婢本是想去碎玉轩的,半道竟然遇到了剪秋姑姑从内务府过来,便求着她让皇后替咱们做主了。如今好了,皇后亲自来了,咱们什么都不缺了。” 菊清说起这事,面上甚是惊喜难抑的神色。只是安常在冷了几分面色,她放下茶碗,不动声色道: “你的确是个机灵的,不过眼下还有一桩事,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去做来?” “但请小主吩咐。” “也没什么,就是待入了夜,要劳烦你去找个杂役太监帮我取个包袱。” “此等小事,小主放心便是。” 直到菊清出了内殿,安常在又将宝鹃唤来嘱咐了一通。 “小主,槿汐姑姑来了。” 碎玉轩的奴仆一向与乐道堂熟稔,宝鹊含笑便将人带了进来。 “小主吉祥,奴婢闻听方才皇后来过了,这下好了,莞贵人便能放心了。” 槿汐刚到延禧宫,便见乐道堂的奴才在店里洒烧酒焚艾叶,这才知道安陵容已被皇后解了封禁,一切封赏都按数补足了。 “劳烦姐姐挂心了,皇后娘娘只是担心皇嗣,顺道过来得知了我的情况。倒是陵容不好,不知姐姐为了沈姐姐的事四处奔走,只能安守宫里,却是帮不上半点忙。” “这哪里能怪小主,小主被富察贵人刁难,自然不能帮上忙,不过还好,如今沈贵人仿佛有了些起色,那太医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槿汐不疑有他,只是顺着安常在的话回应,却不知这样的话落在安常在耳中,却是让她心中起了怨气。 槿汐是莞贵人的掌事宫女,自然深谙莞贵人的心思,她的话自然就是莞贵人的意思了。 自己微不足道,除了拖累旁人,自然是不能指望的了。 “那当真是好事啊,如此我也放心了不少。” “哦对了,这是莞贵人差奴婢送来的药香囊,如今时疫猖獗,此物难得,莞贵人一共才得五个,想着小主身子弱,便取了三个过来。” “劳莞贵人挂心,皇后方才也送来五个药香囊过来,奴婢瞧着不若您还是带回去吧。” 说话的竟然是宝鹃,她含笑回话,面上却是恭顺随和的。 “那还真是巧了,不过小主差奴婢的事哪里有不办的理,这药香囊也是小主的一番心意,安小主您身子弱,多用几个也更稳妥些。” 槿汐自然不知宝鹃语中深意,还是将药香囊递给了她。 直到槿汐出去,宝鹃似是再也无法忍耐,将手中香囊随意地扔在桌几上。 “什么难得的药香囊,她当真有心就该送些苍术艾叶,这药香囊聊胜于无,竟然还说难得,若不是皇后娘娘也送来五个,奴婢还真要当个宝了。” “好了,知道莞贵人的心意不就行了,日子还长,总不能为着这点事,连昔日姐妹之情都不顾了吧。你将这几个香囊送去存菊堂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沈贵人得病莞贵人便是惹得龙颜大怒,也要求着年妃出手,而自己病痛难忍差点要冻死,竟然只配得这三个药香囊。 安常在拿着那药香囊轻嗅,唇边是一丝冷笑嘲讽。 *** “娘娘大喜!” 端妃闻听外头的动静,给吉祥递了个眼色,吉祥噤声,不再继续议论肃喜传来的消息,退回一旁伺候端妃用药。 “妹妹快坐,吉祥上茶。眼下时疫搞得人心惶惶,妹妹所谓喜事莫非事关时疫?” “姐姐说对了一半,这喜事自然关乎时疫......翊坤宫那位染及了时疫。” 说到后半句,曹嫔悄然放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许。 端妃闻言满目讶然,对上曹嫔惊喜的眸光也是难掩意外之色。 “此事是那太医所为?” “妹妹看中的人自然可靠,那刘畚贪财又冒进,那沈贵人便是因为他贪功下了猛药,才一开始降了高热,但人还是昏迷着。” “若是如此,那也算意外一桩,也是天意了。” 端妃一时心中激荡,却又恍惚地觉得不真实,年世兰命悬一线她心底是大快人心的,但她若当真就这样意外而亡,她又觉得不可置信。 毕竟,围着年世兰这么些事,看似桩桩件件都合理,但是她还是隐约察觉到了年世兰似是深藏了什么,总是不能将她与从前的年世兰相较了。 这样一个热烈张扬,跋扈狠戾的人,竟然因为时疫便要死去,她一时心头快意又透着质疑和失落。 “娘娘安心,这下她必定活不长了,日后娘娘可以扬眉吐气了。” 今早曹嫔还一心质疑江慎的意外来得蹊跷,但眼下她又顾不得其他,多年仇怨仿佛终于要终结。 不但如此,那刘畚似乎还不至于一无是处,竟然有法子降下高热,若自己再逼迫着他用沈贵人试药,那自己的荣华岂不是就在眼前了? 第221章 病魂常似秋千索 曹嫔已出去许久,端妃却摩挲着手炉目无焦距地盘算着什么。 “娘娘,肃喜传话来,说乐道堂的人在求患病宫人的遗物。” 端妃被吉祥入殿的耳语打断了思绪,她眯着眼微微上挑的唇角透着兴味。 “看来,皇后又招揽了一个心腹,富察贵人的胎恐怕很难保住了。” “娘娘是说安常在投靠了皇后?那她与莞贵人......” “是啊,本宫还记着从前她们姐妹三人投契亲近的模样,如今看来当真讽刺。不过如此也好,那本宫早晚都有机会送莞贵人一个大人情。” “安常在只是投靠了皇后,恐怕不一定会与莞贵人反目吧。” “她已经做了选择,便由不得她了,况且,她不同莞贵人反目才是上策。” “娘娘是说皇后会让安常在出手暗害莞贵人?” 瞧着吉祥听得云里雾里,端妃拿起茶碗浅尝一口又道: “这宫里如今就这几个人,便说本宫手里有曹嫔母女,年妃手里有沈贵人,但皇后的齐妃被禁足,且如今还收养了齐妃的三阿哥,人心难测皇后自然不敢轻易再用。皇后忌惮年妃因为她受宠母家又显赫,若莞贵人来日得子便与年妃一般境况,皇后早晚都要针对她的。” “欣常在母家不显又不够得宠,敬妃只求自保,富察贵人眼浅轻狂不好调教利用,淳常在早就与莞贵人亲近。所以如今谁能多拉拢一人,那人便更稳固。” 吉祥听着暗暗点头,这般才看清了宫中妃嫔形势,如此看来,年妃与皇后争锋相对是大家都知道的,而自家娘娘只是关照曹嫔母女并不曾冒头参与宫务,身在暗处,倒是看得最通透。 “所以皇后选择了安常在,而安常在变节早晚会对莞贵人出手,那到时候您便能拉拢莞贵人了。但莞贵人与沈贵人情谊深厚,而沈贵人心向年妃,此事恐怕......” “你可真是痴傻了,沈贵人如今半条命都没了,曹嫔怎会轻易放过她。” “是啊,那年妃恐怕也很难熬过去,那娘娘岂不是......” “此事暂未可知,年妃染病,皇上一定会不遗余力救她,恐怕不好说了。” 虽说眼下时疫蔓延后宫,各处宫人也懈怠,但曹嫔如今得意行事冒进,若她私心里只想暗害沈贵人一人,那或许极有可能成事。 但,若此时年世兰染病,按年家如今的声望,皇上乃至太后都会亲自关切年世兰,绝对不希望她会在这个时候出事。 毕竟西北战事扫尾之事还未了结,此时的年羹尧又牢牢掌握着西北...... 但愿此次宥宸能立下大功,按着皇上的性子,必定会犒赏宥宸,便能尽快扶持齐家能与年羹尧抗衡。 *** “皇上,您别急,太医院已经按您的吩咐让温太医与刘太医一同照看年妃娘娘了。娘娘吉人天相......” “太医院都是一群废物!好好的,一个封禁的宫院竟然也被染及,年羹尧更是没了分寸,竟然连上几道折子要送府医入宫!这叫朕如何回绝!” 胤禛收到年妃得病的消息,早就在养心殿急得来回踱步,恨不得亲自前去探望。 只是太后早早便传话过来,再三告诫胤禛不得前往后宫,更是严禁养心殿一众宫人皆不得出入,若有违抗就地杖毙,胤禛深知此事不可儿戏,这才歇了探视的心思。 只是想起与年妃最后一次相见,便是那日年妃因尚书府的事在殿外跪着请罪,自己生着气竟然不曾见她一面,事后更是没有给过她一字半句的关心,想到此处他心中的懊悔自责便如潮水能将自己吞没。 想起前日年妃送来的宵夜,那些点心菜式定然是她盯着小厨房做的,眼下她一病不起,若是有个好歹...... 想起自己恐怕便要这样永远失去年世兰,胤禛的心头一跳,那种慌乱掺杂着悔恨不舍的情绪,竟叫他浑身发凉。 这个宫里如今早就乱了套,人心浮动,各有图谋,只有年妃,虽身处囹圄,却是最安分妥帖,待自己初心不变的人。 “皇上,皇上......” 小夏子冒冒失失地入殿,惹得苏培盛微微皱眉,他斜了一眼小夏子沉声道: “皇上面前也不注意些,若惊动圣驾......” “罢了,什么事?” 胤禛止住苏培盛的责骂,他知道小夏子负责后宫的消息传递,开口示意他说完话。 “皇上,翊坤宫传话来,年妃娘娘说四阿哥病情稍缓,但却寻不出有效的药方,可皇子身份贵重,事关江山社稷万不可损伤,年妃愿以身试药,为解四阿哥病痛,也为天下百姓解疫病之困。” 胤禛闻言身子不由自主地失了力,他扶着那宽大厚重却冰冷坚硬的龙椅,只觉心头是一阵空落落地心悸之感,那种空荡无力又心惊的感受,他仿佛似曾相识。 “苏培盛,派人去接年府的郎中入宫,并张贴悬赏令,若能有法子医治年妃疫病者,哪怕有些适用的偏方,哪怕是能驱邪避凶的能人异士,经内务府筛选得用者赏白银千两。” “皇上......” 苏培盛微张着唇,他呆愣在原地,唤出那两个字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似是在确定皇上的旨意。 “快去!” 胤禛没有了半点耐心,蹙着眉低喝了一声。 苏培盛着急忙慌地出了殿,胤禛端起那凉了的茶灌了两口,那凉寒的茶水顺着喉头直达肺腑,蔓延至全身。 “世兰......” *** 颂芝端着一碗药汤入殿,年世兰却顾不上。她喘息着低缓着声线道: “有没有传话给皇上?那江城有没有偷得刘畚的药方?” 年世兰双颊酡红,连往日润泽灵动的凤眸都发着红,她语声低缓,仿佛连说话都用尽了力气。 “娘娘,您都发烧了还担心这起子杂事,您快些用了这药吧。” 颂芝急得不行,眼睛发肿甚至比年妃还红,显然是哭过了。见年世兰不张嘴,她只好开口又道, “娘娘放心,话已经传出去了,江城已经得手了,而且温太医就快来了,方才内务府的人来传旨,皇上急得不行,不但让温太医来照看娘娘,还应了年大将军的请求让陈大夫入宫。皇上还广贴悬赏令招揽郎中术士,娘娘您可要撑住!” 颂芝说着说着便又哭了起来,年世兰昏昏沉沉地听完,却无法细想太多,见颂芝哭红了眼,才张了口让颂芝喂下那药。 “这是什么药?” 年世兰想起上回严禄取药隐蔽,那疫病的药材只送来一副,眼下只觉这药气十分特殊。 “娘娘安心,这是严禄赠予奴婢的药香囊,他曾说过这药能暂缓病情让娘娘舒坦些。” 颂芝一听娘娘发烧,等不及刘畚开药,便早早将严禄赠予的香囊拆了。 “你真是个憨傻的,本宫说了本宫有药方在手,你不必担心。” “可是沈贵人也用了刘畚的药了,还是反复高热难退,奴婢心慌,若不再做些什么奴婢可真要急死了。” 年世兰再没有力气争辩,只伸出了滚烫的手拍了拍颂芝的手背。 第222章 岁星合月分功劳 “这个贪财如恶狗的刘畚,本宫让他给沈眉庄试药,他竟敢以保命为由狮子大开口。” 兴冲冲去寻了刘畚的曹嫔,回宫便摔了杯盏。 这个刘畚果真爱财如命,几次三番下来,自己已经欠了端妃许多银两,哪怕自己省吃俭用个一年都还不清,更何况这刘畚还水涨船高。 她无奈闭眼,心里焦急地如被蛇虫啃噬,抓心挠肝地气愤却毫无办法。 “音袖,将公主的私库开了,悄悄换成银票。” 想起自己前脚刚将年世兰得疫病的好消息告知端妃,后脚又闻听年世兰声称要以身试药,而皇上更是让人意外地遍寻名医术士也要救年世兰。 虽说皇上顾及年家势必会救年世兰,但为了一介戴罪妃嫔,如此惊动京师大费周章不说,还重金悬赏,不得不说皇上对年世兰情谊深厚。 倘若年世兰时来运转,因祸得福......那自己哪怕猜中了皇上有心压制年家,却也无法撼动年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那自己的封妃之路...... *** “皇上竟然如此珍视年世兰,本宫也是没有想到。前几日莞贵人求情皇上尚且还发了怒,皇上向来省俭,眼下却愿意重金悬赏江湖能人,更重要的是,皇上为年世兰竟还不顾朝野议论。” 皇后在佛像前跪着,早已停下盘弄佛珠的手,她心中惊动眸光闪动。 皇上如此行事,恐怕年世兰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恐怕都超过了姐姐...... “剪秋,快传辇轿,本宫要见太后。” 半盏茶的功夫,皇后匆匆来到寿康宫,不等宫人通传竹息见来人是皇后,便引着她进去了。 “皇后来得这样快。说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太后放下手中经书,对皇后到来是不意外。 “皇额娘恕罪,是臣妾无能。眼下宫中时疫既然猖獗,更不应该让外边的人涌入以免加重疫病传染。再者妃嫔众多,此番也扰了后宫清静啊。更何况年妃还在禁足,皇上也该顾及外头清议。” “年妃以身试药,皇上早已感怀于心,更何况上次的事,皇上禁闭年妃原本也是被哀家勉强的。皇上能为年妃张榜寻人求药,虽有顾念年家的缘故,但更多的是挂心年妃。你这样的理由,皇上哪怕为翊坤宫重开个宫门,或者把年妃挪去别处,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太后见皇后蹙眉沉吟了几念便是想出这些个法子,只淡淡说了几句便轻易否定了皇后一味压制排挤年妃的法子。 “太后如此说,莫非只能顺应着皇上如此恩宠年妃了?” 太后说得都是实情,皇后听着也是十分泄气。 “皇上专宠一个女人也是常事,从前你做的很好,怎么换成年妃你便糊涂了。” 太后瞧着皇后的眸光淡漠又严厉,皇后微微正色,又虚心谦卑地回话: “请太后明示。” “想做一个宠妃,最好的办法是日日看着别人如何做一个宠妃。” 皇后抬眸看向目光冷然淡漠的太后,她眼中深意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 她心中触动,的确,自己从前那样羡慕姐姐,自己的温柔大度、伪善端庄都是在模仿她,靠近她。 如今年世兰虽被禁足且被染病,皇上如此感触冲动又强势的做法,无非是年世兰以身作饵,在为皇上解燃眉之急。 “多谢皇额娘指点,臣妾谨遵教诲。” 回宫路上皇后早已神思清明,年妃染病虽是时运不济,被人暗害,但她一心念及君恩,便是做个样子,也要用残存的生命得到皇上更多的关爱。 哪怕自己死了,她的所谓壮举也能让年家更加荣耀。 “娘娘,章太医来了。” 皇后出了寿康宫便遣人传章太医问话。 “四阿哥病情反复已有两三日了,照太医看,此疫病的解药何时可以研制出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四阿哥如今病情稍缓,所以这药方被研制出来,也只是时日问题,快则三两日,慢则六七日。” “好,皇上可知道了?” “微臣来到匆忙,今日还不曾上书皇上。” “好,眼下时辰不早,太医不如明早再禀报此事。” 章弥面色微动,但也默然应下了。 *** 入夜时分,胤禛正皱着眉看着下头今日呈上的疫病近况,加上年妃短短一日竟然用了四贴药,一时昏睡呕吐,胤禛甚是焦虑忧心。 “皇上,钦天监正使求见。” 苏培盛悄声入殿,胤禛闻言抬头,自是清楚钦天监职责特殊,此来必定有要事。 “微臣钦天监正使吴宗然参见皇上。”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 胤禛神情肃然,钦天监因其特殊身份职责,若自来求见必定是大事,眼下疫病横行,恐怕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臣夜观天象,竟意外观测到岁星合月的吉祥天象,岁星主福、德,更有国泰民安之意。” “此星象便是指岁星降临,我大清此番疫病很快便能消除了?” 不待吴宗然说完,胤禛眉头一松,朗声接下话,这岁星降临,又主福德,自是尊贵无比,那便是年妃无疑了。 或许此番,年妃以身试药,感动上苍,眼下疫病很快便有解决之法了。 “皇上英明,此岁星降临,且与月相合,才至大方光彩,若无月相合,岁星也必黯淡无光,此乃天作之合,才有此吉兆。” 吴宗然又俯身不疾不徐地解读了一番天象,胤禛闻言眸中亦有光彩。 “向来这月便是皇后与太后的星象,如此说来,太后皇后也功不可没。好啊,苏培盛,皇后近来忙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皇后恪尽国母之责,除了前几日应挂心龙胎去瞧了富察贵人,日夜焚香祝祷,忙着各种祈福仪式。听说今天因劳累过度,头风发作请了章太医,眼下还在宝华殿做祝祷仪式呢。” 苏培盛说着也是十分动容,说起来也是十分唏嘘。 “皇后在后宫也与朕戮力同心,难为她如此辛劳虔诚,苏培盛,你差人把朕的参汤送去给皇后,叫她注意身子。” 第223章 远霭朦胧近影清 “太后,这下您可安心了吧。” 得了前头的消息,孙竹息将回热的安神汤又端来,太后接过安心用下。 “皇后此番做得很不错,年妃此次可谓戴罪立功,以身试药其心可嘉,连前朝大臣都深以为然,若他日当真被她阴差阳错地找出了方子,那待她日后复出,功劳岂非越过了皇后。” 太后捏着擦拭完唇角的丝帕,一扬手便掷在了一旁的托盘内,眼底是一丝厉色。 “太后说的是,皇后日夜祝祷而至旧疾复发,深夜传唤太医,这动静也不小。再加上钦天监连夜奏报的吉祥天象,如此也不至于年妃一人独占这功劳和风光。” “只是眼下年妃在病中,年羹尧连连上书问候年妃病情,皇上压力实属不小,你去太医院叮嘱一声,日后太医每日只得休两个时辰,直到研制出时疫药方全力医治年妃。毕竟年妃此时还不能出事,哀家既然发话,相信后宫暗中的黑手也会收敛些。” 太后喝了口蜜枣茶,想起后宫明显有暗流涌动,而皇后似乎刻意放纵着,她眉头微蹙透着一丝忧虑。 *** “呵,一场疫病倒是各显神通,年妃哪怕病了还不忘邀功讨好,皇后竟然还能想出个岁星合月的吉兆。” 曹嫔从外头入殿,说起外头的消息亦是声色俱厉,那满头的珠钗轻晃,却显得她的面目愈发阴狠冷厉。 “小主,连太后都发话关照太医院要全力救治年妃,这刘畚不敢动手倒也情有可原。” 音袖瞧着阴沉面色的曹嫔,怯生生地将燕窝放在一旁桌几上。 “哼,他哪里是不敢动手?贪心不足蛇吞象,本宫就让他自食其果。对了,江城可有试药了?” “已经试了,方才来报几个小太监都退热了。江太医再完善一下药方,那您便可以带着江太医去见皇上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便来通传江城求见。 “娘娘大喜,微臣已研制出时疫救急丸。” 江城面带喜色,带着药方兴冲冲入殿。 “很好,江太医,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本宫成全你得来这药方,你该知道如何做了吧?” 曹嫔接过那药方却不着急看,她眯着眼看着跪地的江城,倒也有了几分上位者的狠戾之态。 “微臣有今日全靠娘娘照拂,微臣的弟弟江慎已被人暗害以致残废,若不是娘娘看重,微臣难有机会报仇。” “哼,事到如今你也不必摆什么报仇报恩的嘴脸,待本宫将这药方献上去,便是泼天的富贵砸下来,你可得站得稳当点儿。” “娘娘放心,微臣但凭娘娘吩咐。” 江城了抹额头的细密汗珠,赔着笑一味应是,斟酌着又道, “只是那刘太医若日后察觉......” “此事你放心,本宫定然不会让咱们有后顾之忧。” 曹嫔似乎意有所指,拿着汤匙搅动着碗中燕窝,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神色也冷沉了起来。 *** “殿下,曹嫔带着江城面见了皇上,此刻各宫的太医都被召去了养心殿,一同探讨药理,今夜太医院必定忙着制药。” 弘历得到了消息便掀被而起,他略略舒展了一下筋骨,起身又低声同一旁伺候更衣的赵喜道: “去翊坤宫。” 赵喜拿着腰带的手一滞,他知道这几日主子日日躺在床榻之上,便是等着时疫药方现世的那一刻。 只是为何是曹嫔得了方子,倒叫两人都十分意外,赵喜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毕竟此事紧要,殿下势必要当面一问年妃的。 趁着宵禁换班之际,弘历再次入了翊坤宫。 自昨日年妃高热,太医院派了温实初和陈郎中来此伺候,直到今日黄昏年世兰用了数个药方之后才逐渐退热。 明明她手里有最妥帖的药方,可为了功劳年世兰还是选择让温实初斟酌用药,虽说严禄都看过那些药方,确无大碍,但她总是要吃苦头的。 瞧着她沉睡憔悴的脸,弘历既气恼又心疼。 “殿下,娘娘刚退热不久,这会刚睡得安稳,眼下且又得睡呢,不如您先......” “颂芝,你这几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弘历转身对颂芝温淡地吩咐了一句,颂芝对上那一如从前沉静无波的眼瞳,显然微微愣了一念。 虽然四殿下从前也吩咐过自己做事,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正视着自己,把话说得如此郑重,她知道四殿下是打心眼儿里认同了自己。 她点了点头便出去了,同从前的每一次一般,她虽有犹豫,但最终还是会鬼使神差地听凭弘历的安排。 烛火掩映下的年世兰发髻随意又曼妙地松散着,更有丝缕被薄汗浸润的碎发,贴着脸颊一路蔓延进纤细粉白的脖颈之间,她不施粉黛的肌肤因发烧透着些许潮红,无端让憔悴的她又添了几分靡绮。 弘历起身将那锦被拉高,手指微曲不让自己触碰到她暖热的肌肤,敛起眸光避开了她微微凌乱的领口。 灯火煌煌,他凤眸深邃,却忽地轻笑一声,压下眼底那将明将灭的一片炙热欲火,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坐在床头,贪看着令他魂牵梦萦的睡颜。 那一刻他因体会到当日年世兰在自己的床头,静静守着、瞧着他的心情,那种心意相通般的默契熨帖令他惊喜着迷,脑中那些关乎风月情事的情愫仿佛都鲜亮明朗了起来。 柔肠百转,缠绵不尽,落落襟怀,直抵于心。 “皇上......为什么?” 不知是不是那锦被厚重,年世兰微微发着汗,她蹙着眉,嘴里呢喃着含糊呓语,神情痛苦破碎。 “娘娘?” 弘历试探着轻摇了一下状若梦魇的年世兰,却腕间一紧,被年世兰纤细莹白的手紧紧拽住。 “孩子......我的孩子......” 年世兰神情悲伤,晶莹泪水顺着隐隐发红的脸颊流淌下来,她语不成声却泪流不止,低回轻颤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扎在弘历心上,泛起一阵莫名的心痛和惊慌。 第224章 缘起无端非有意 弘历一时手足无措,倚着床头将人裹挟在自己怀中,企图以此能安抚年世兰起伏不定痛苦难解的心绪。 而深陷前世幻境的年世兰,方才还浮云蔽月的天气忽然云开雾散,她四顾周身,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圆明园。 脚下这条她从前走过无数次的宫道,明明是通往清凉殿的,却似是而非,熟悉又仿佛不真实。 “蓼蓼者莪 , 匪莪伊蒿 。 哀哀父母 , 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 , 匪莪伊蔚 。 哀哀父母 , 生我劳瘁 ......” 一阵清朗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少年在背诵诗文,年世兰循声走去,只见一道纤瘦的少年身影,他独坐在湖边石桌,对着湖水,轻声背诵着这首诗经里头的诗。 那身影挺直,背着诗文的声音却逐渐隐没在风中,小小人儿的肩头微微耷拉了下来。 正待年世兰要走上前一探究竟,却不料此处还有旁人,只见一袭月白的身影忽然从一旁的假山石堆后走出。 少年闻听动静,只快速地低头抹了抹脸,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蜷缩着,年世兰却分明看见那白皙手背上的泪痕。 她心头一软,这才想明白,这首《蓼莪》分明是一首悼念亲人的祭歌。 “你这小孩,背不出诗文便如此沮丧了?真是好没出息。” “你是谁?” 少年并无心接话,眼神带着防备打量了一下眼前人。 打眼只觉这女子生的十分美丽,只是此女身着汉装,又不曾佩戴任何显示身份的饰物,看她年岁不大,但傲慢的做派和华贵的衣饰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女子见小孩似是无礼却坦荡地打量自己,也是礼尚往来地,一边拨弄着手中两只莲蓬,一边也将小孩从头到脚探究了一番。 这盛暑天气,能来圆明园避暑的自然都是皇亲国戚,这小孩衣着简素却用料精致,恐怕是哪位前来避暑的贵人家的。 “你这小孩倒是直率,比那些个端着规矩的小大人有意思的多。” 少年无心应对女子的调笑,只起身端方行了个平礼。 “这位姐姐若是想在此处歇息,我不便打扰,告辞。” 这话中虽是谦卑退让,却暗指自己打扰了他背书,女子由轻笑一声。 “姐姐?” 瞧着小孩忽然又板正地行礼,端起了自己方才所说‘小大人’的架子,她自然是知道这小孩是刻意为之,意在疏离自己。 “既然你都喊我姐姐了,那我为长你是幼,姐姐让你坐下不算为难你吧?” 她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先行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上,将手中莲蓬扔到了小孩面前。 “这是何意?” 少年眨了眨眼,满眼皆是透着疑惑。 “姐姐渴了,能否劳烦你剥个莲子?” 少年虽有疑惑,但又仿佛一时找不到辩驳回绝的话,只犹豫了一念,还是依言坐下,竟然当真安静地剥起了青嫩的莲子。 女子嘴角微扬,又捡起那一粒粒青绿圆润的莲子,仔细将莲子的绿衣剥除,一颗颗吃了起来。 “你怎么不剔除莲心?” 小孩不解地瞧着女子吃着那鲜莲子,仿佛丝毫感受不到那莲心的苦涩。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这才是它真正的滋味,为何要去除呢?” 她明眸一转,曼声笑问,少年的眸光轻漾,他眼帘微垂,薄唇微抿,捡起一颗莲子送入了口中。 那清苦的滋味在口中漫开,那一刻他知道这位姐姐一定是看透了自己方才的思亲心思。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这便是为母的心情,自己缅怀亡母更不必遮掩深藏的。 “姐姐说得是,这莲心的本味清苦反而让莲子的甘甜回味绵长,久久不散。” 再抬眸,小孩冷情疏离的面色变得温润清明。 女子抿唇含笑,又招手让他过来,小孩不解,起身凑近。 他站在女子身旁,忽然手中一热,只见自己的手被一只温软莹白的手握住,最后竟然落在了女子的腹部。 他浑身一僵,只下意识地想抽离,耳边却传来她轻婉低缓的声音: “嘘,别动,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两人交头相靠,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少年被这突兀的动作扰得慌乱,却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又不免对她故作神秘的样子感到好奇。 “感觉软软的......热热的......” 少年不达要意,只老实说出自己当下的感觉,声音透着迟疑,连面色也微微泛红。 “噗嗤”女子不禁失笑,她松开了少年的手,捏着丝帕笑了几息,最后平复了才低声道: “这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姐姐的肚子里有个小人儿......” 少年眸子里骤然涌起惊异的神色,他又瞪大了眼深深看了一眼眼前‘姐姐’的腹部,一时无措。 “姐姐......你......” “嘘,小点声。” 女子暗暗点头,按下少年的话头,眸光里的得意欣喜却半点藏不住。 而此时的年世兰仿佛是一个在三界外,在轮回中,置身事外的看客,只泪眼婆娑,看着从前的自己与初见的弘历...... 再睁眼,眼前灯影迷离,馥郁药气间仿佛有自己熟悉的气息。 这熟悉的触感和气息,她眉心轻漾,微微侧头,发现身后的弘历正闭着眼,周围烛火光晕落在他眉间,往日里冷峻疏离的脸多了几分松散闲逸。 那从容不染锋芒的神情,让她莫名心安,甚至逐渐与梦中温软的少年相合。 她迟疑着,很怕眼下又是另外一场梦境,竟然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不忍惊扰。 “娘娘准备看多久?” 年世兰只见弘历喉结滚动,忽然就开口说话,她下意识便要直起身,却发觉自己被弘历禁锢在怀中,最后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动作。 “你如何还装睡糊弄人呢?” “原本是睡着的,但察觉娘娘忽然心跳不止,气息微乱,这才醒来。” 弘历狭长的凤眼只微睁着,低眸瞧着怀里的人,长睫微垂带起一片笑意。 年世兰只觉面上一热,又将锦被拉高了几分,埋首其中,又含糊其词道: “本宫只是被你吓了一跳......” 弘历低头,两人的脸几乎要靠在一处,年世兰只觉锦被微动,弘历温软的大手便滑入其中,他轻颤着,试探着,却又带着强势和迫切的心动,自手背滑落,与自己十指交握。 “娘娘,弘历很想你。” 第225章 娘娘可以不等我 瞧着弘历温柔含情的表情,想起梦中所见,她这才想明白了从前自己对弘历的防备有多可笑。 虽然从前她不认得弘历,但当年的中秋家宴既然在圆明园设宴,那弘历当时必定也是在场的。 所以当年弘历后来还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以至之后的除夕家宴,弘历主动示好或许也有当年初见这一场因缘的。 “弘历你可记得我们初次相见?” 年世兰任由弘历交握着自己的手,她无心顾忌外头的消息,也不想纠结于当下两人的境地,她尾调细弱,似乎还沉溺在某种情绪中。 梦里那五味杂陈的滋味还在她心头盘桓纠缠,她真切感受到当时自己腹中那似脉搏的跳动,那满心满眼浓烈的甜蜜情绪。 而弘历只当她久睡初醒,此刻的她没了平日的傲然只余感性柔媚,他低声轻缓地应和道: “我记得那夜热闹的除夕家宴,灯火煌煌中娘娘身着一袭玫红旗装,就像一簇火,一团光,那时候我就在想,所谓光彩照人,或许便是如此。而我只是万千爱慕惊艳的目光中的一个。” 矜贵、傲然、华美无双,那是弘历当时最先浮现的字眼,只是他还是会因为找寻不到当年初见时,年世兰的影子而隐隐失落。 弘历语声带着笑意,年世兰不禁抿唇含笑,微微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油嘴,我说的可不是除夕家宴那回。” 弘历握着年世兰的手不禁微微紧了紧,他眸光渐深,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惊异欣喜。 “娘娘,你还记得?” 他不知道那样久远的小事,是在年世兰重生轮回时被再次想起。 自当年那场相遇,弘历便对年世兰愈加关注,虽然关于她的传闻与自己所见出入甚大,但在他心底他始终忘不了初见的年世兰,是那位最纯粹恣意,温柔灿烂的“姐姐”。 而年世兰只记得当时在不久之后的中秋家宴上,她将怀有身孕的好消息告诉了当时还是王爷的胤禛。 那时候的她那样纯粹无畏,挑了盛大的日子,在先帝和所有人的面前宣告了自己的身孕。 满心都是荣宠的她自然是得意傲然的,也自然转头便忘记了那个微不足道的陌生孩子。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那样的滋味,我怎可以忘记?” 年世兰的尾调带着颤意,语声一转便潸然泪下,她抑制不住地自责懊悔。 弘历心头一紧,他只觉自己的手被年世兰牵动着,最后停留在她柔软温热的小腹之上。 心底的惊动,犹如当年。 他张了张口,却无从安慰,就如当年,年世兰将最隐秘最欣喜的秘密“交付”于他一般,让他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年世兰的心绪已在两人的沉默中平复,反而弘历的手却似乎因为暖热隐隐发汗。 “娘娘,您还会有孩子的......娘娘,你,能不能再等一下?” 年世兰心中怵然一惊,仰头望着他,此时烛火渐暗,却将弘历的眸子照成了琥珀色,微润却坚毅的眸光如星子微动。 年世兰睫毛颤动了一下,浑身却紧绷了起来,显然被弘历这出格的念头惊动,她不由微微皱了眉,却掩藏不住眼底微小的哀痛。 “弘历......” 不同于往日里她的训斥,刚要强硬的后话却又止住,她似乎无法违心地说出她的拒绝,那带着责备意味的名字说出口,最后却温软如羽毛般拂过。 而弘历似乎更害怕她即将说出口的后话,不待年世兰再言。 下一刻,年世兰只觉被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弘历的身影便如山一般倾覆了下来,挡住了内室所有微弱的光芒。 他炙烈的吻如同疾风骤雨,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似碾压似追逐,让年世兰无心思考,只得回应着他细密的吻。 她眼眸逐渐泛起了水泽,努力在弘历调息的间隙开口,想要唤回弘历的理智。 只是她唇齿间断断续续吐出弘历的名字,却一次次被他堵截,她语不成声,似是情不自禁在嘤咛,仿佛在弘历心头燎原的大火上泼了把油。 弘历只觉自己心底最深处那卑劣又不耻的欲望几乎压制不住,那般甜蜜令人心悸的滋味是他平生从未尝过,那是令人失智,却又无师自通般的原始本能。 当锦被之中他粗砺的大手,触摸到年世兰温软的小腹,他混沌的脑子瞬间又清明冷然了。 他的唇流连在年世兰的脖颈肩头,带着暖意的气息浮动在年世兰耳边脖颈间,锦被之下的手却缓缓拉拢起年世兰早已凌乱的寝衣。 “娘娘,你可以不等我,但求你,别离开我......” 弘历的声音带着涩然的妥协,他小心地请求,让年世兰心底泛起一丝绝望。 她清楚两人的感情对于情窦初开的弘历来说,实难轻易放手,若强硬回绝恐怕他会做出自己难以挽回的错事。 “好。” 直到听到年世兰的回应,昏暗的光影中,弘历眉眼深沉,裹挟着道不明的浓烈情绪。 直到两人心绪平复,弘历传唤了严禄和颂芝入内,年世兰一边听着宫内动向,一边喝下了温实初改进后的药。 “娘娘为何要将这功劳拱手让人呢?” 对上弘历不解的目光,年世兰微有迟疑,缓声道: “正是这功劳太大,本宫一个不小心竟然也被染及,倒是让曹嫔抢了先,就连皇后也以此大做文章,恐怕这便是上天注定了。” “如此追究终是弘历的错,娘娘若不是为了救我,恐怕此番也不会被染病。” 弘历接过颂芝端来的甜羹,竟熟稔地亲自喂年世兰用下,年世兰的眼底却眸光微凉。 “严禄,西二所几个皇子公主都不曾染上疫病,为何这样巧便是弘历?” 年世兰语声肃然,透着天然威压,她开口问责,严禄不敢迟疑,跪下回话。 “娘娘所虑,在殿下染病之际,臣便排查了一遍,当时宫中初遭疫病,各处调派还不成规矩,所以暂时还没有眉目。” “娘娘安心,此事严禄自会查明,只是娘娘还需留意曹嫔。” 见弘历为严禄说话,年世兰扬手示意严禄起身,闻听曹琴默之名,她眸色暗了暗,唇角似含讥诮。 “是得留意着,得好好瞧着曹嫔的风光才是。” 第226章 关关相互是深情 “说起我身染疫病的事,你不妨好生留意皇后的人。” 回宫的路上,弘历想起方才年世兰所问,一时也是若有所思。 “此番倒是我疏忽了,一心只顾着从咱们自己宫里头查起。” 严禄眉头一展,意会了弘历的语意,的确是自己一时情急疏忽了,殿下的病虽突然,但疫病横行,也不算意外。 但倘若不是意外,那最想让殿下因病而亡的人,自然是收养了长子三阿哥的皇后了。 “对了,曹嫔立功,你同赵喜得着人留意着。” 严禄附和应下,又只觉身侧之人无心再探究下去,仿佛满怀心事。 转头想起今夜两人相见,恐怕弘历担忧年世兰病情不免又宽慰道: “如今虽然年妃想立功的计划落空,但好在,娘娘护住了你,且很快身子便会康健,你不必忧虑。” “年妃的病大抵还是因为我,而她未能立功也是因为我打乱了她的计划,这些饶是她想轻巧揭过去,我又岂会不知。” 弘历只淡然地接话,两人立于城楼之上,那初春的夜风猎猎,一时吹得弘历眼底聚起一片空茫。 “严禄,有没有什么隐秘法子,能让人无法有身孕。” “你......你要做什么?你可知年妃对于身孕期盼已久,你莫不是以为你们的关系能见天日吗?” 严禄瞧着眼前这长身玉立,眉目间却透着坚毅凛然的人,只觉诧异和恼怒。 他胸口微微起伏似是气结,一把扯过弘历的肩头,忍不住地质问。 “正是因为我知道她对孩子的期盼,我更不能容忍她将自己和孩子托付在皇上身上。她用了那么多庸医开的糊涂方子,你可曾见皇上下旨让年世兰停止试药?” 弘历眸色猩红,眼底的阴戾和悲凉交织在一起,竟让严禄怵在当场。 “我不能让年世兰赴李矜瑰的后路,我也绝不能让她的孩子变成下一个我。” 严禄捏着弘历肩头的手一松,低头瞧见弘历紧攥着拳头的手,严禄终究还是点头应下。 “殿下身子刚愈,不宜吹风太久。” 两人下了城楼,今夜曹嫔献方,太医院忙碌,哪怕到了宵禁的时辰,宫道也不免有宫人往来,两人便选了僻静的御花园小径折回西二所。 两人皆是自幼习武,数丈之外处便瞧见一人在枯枝树影间鬼祟窥视,两人相视对望,严禄便开口喝道: “何人在此鬼祟窥看?” 那细瘦的内监,转头只瞧见铁黑的兵甲铁胃,扑通跪地,抬手高举起自己的腰牌。 “见过军爷,小的是负责打扫这条长街的,因今晚太医院有大事,管事让小的值守在此,小的......小的该死,不该躲懒在此,望军爷高抬贵手,小的再也不敢了。” 严禄走近拿起腰牌确认无疑,倒是弘历抬眸顺着方才这内监的方向瞧去,近前的是储秀宫,但远些的却是翊坤宫。 严禄会意又厉声问道: “抬起头来,叫什么?” “小的肃喜,见过严统领。” 那削瘦的内监抬头,在清辉月色下,辨认出面前的便是严禄,倒是严禄眸色一凛,语声又冷了几分: “你倒有几分眼力见,这月黑风高的竟然一眼便认出了我?这样好的眼力,用来盯梢却是最好不过了,用来扫街着实浪费了......来人!” “哟!想来这御花园夜来景色别致,竟然在此还能遇见严统领。” 随着一阵夹着笑意的柔媚声音,不远处几盏宫灯的光影渐近,曹嫔娘娘的彩仗随之而来,看着这灯火数盏,灼灼亮眼,显然是皇上特意多安排了几人护送。 几人行礼问安,倒是曹嫔抢先问责起那瘦弱的内监: “这宫道开春未化的雪到了夜里就结冰难行,本宫吩咐你轻扫宫道接应,你这奴才竟躲懒懈怠,你可知罪?” “曹嫔娘娘饶命,奴才早已轻扫积雪,这才折回御花园等您,是奴才未曾禀明,叫严统领误会,又叫娘娘生气,都奴才的错。” 肃喜应声又连连磕头告罪,一时这御花园又嘈杂了起来,严禄眉头微蹙,转而又抿唇压下心头疑虑,朝曹嫔作揖淡然道: “既然此人是曹嫔娘娘吩咐当差的,臣自然无异议,如此臣还需巡防宫禁,便不送曹嫔娘娘了。” 瞧着曹嫔满目春风,得意傲然的做派,想必她进献药方必得封赏,严禄自然不会纠缠在此等小事上。 肃喜倒是乖觉,见严禄走远,一个劲儿地又连连谢恩: “多谢曹嫔娘娘相救,奴才感激不尽。” “起来吧,你是端妃姐姐的人,本宫自然要帮你的。” 曹嫔嘴角含笑,看着这内监的眸色却逐渐深沉。 “曹嫔既然认得这奴才,此人若不是曹嫔的人便是端妃的人,日后留心着吧。” 回宫的路上弘历只觉心头发冷,年世兰哪怕被封禁在翊坤宫中,也依然是群狼环伺的境地,他喟叹一声,心头只有深深的无力之感。 *** “什么?是曹嫔搭救了你?” 肃喜深夜混进了延庆殿,一五一十将今夜所探之事禀报于端妃,端妃闻言却蹙起了眉,面色沉凝。 “娘娘,肃喜并未被严统领查处,曹嫔既然与娘娘同心,开口帮一帮肃喜也属正常。” 吉祥瞧着自家主子面色不好,一时不知主子在担心什么。 “自从曹嫔建议本宫动用关系告知年羹尧关于年妃禁足的境况,肃喜是本宫的人她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今夜她当众救下肃喜,她到底是帮本宫还是暴露本宫,这就很难下定论了。” 端妃喝下一口苦药,压下心中隐隐不安,又缓声问道: “你当真瞧见那严统领进入翊坤宫内宫之后许久才出来?” “不错,这严统领关照西二所四阿哥倒不足为奇。可自从年妃禁足,这严统领进出翊坤宫倒成了常事,何况之前还帮莞贵人朝里递了东西......” “据说这严统领是走的禁卫军首领富察.马武的门路入了军职,原本只负责守卫行宫的,倒是跟着四阿哥一朝得道也一路升到了护卫使统领。莫非年家竟想拉拢禁卫军,又想扶持皇子?” 端妃定神瞧着烛台的焰火闪动,在心头盘算着却没定论。 烛泪垂落,火光忽盛,端妃回神之际只觉那火光虽微小,却也晃的人眼晕。 她眯着眼,拔下头上那金色的芙蓉发钗,轻轻将跳跃刺目的烛火摁灭了。 第227章 皇后心急招旧部 “皇后娘娘,此番曹嫔恐怕又要晋位分了,皇上今夜虽无旨意下来,却吩咐了近侍护送曹嫔回宫,倒是风光的很。” 皇后祝祷回宫也是乏的很,剪秋随侍皇后左右,说起曹嫔献药方的事满脸都是不甘。 “哼!曹嫔......如今这宫里可真是奇了怪了,备受冷落的皇子得了天子青眼,破落户的孤女竟然也能顺遂爬上嫔位!” 皇后沉静端庄的面色终究维持不住,竟将手中佛珠怒掷了出去。 “娘娘,您息怒,四阿哥虽有皇上青睐却身后无人,而那曹嫔惟有一女更是无根基人脉,您无需动怒。” 剪秋鲜少见主子如此动怒,她慌忙捡起佛珠,拿起巾帕擦拭。 “不是本宫沉不住气,你瞧瞧近日这桩桩件件的事,先不说富察贵人的胎到如今还安安稳稳的,便是四阿哥染病还能安然无恙,而年妃被封禁宫中还能让皇上牵肠挂肚,为她一再破例......如今又冒出个曹嫔逞强显耀。” 皇后撑着额头,只觉头疼无法安宁,一股无言冷意自下而上袭来。 “剪秋啊,本宫如今当真是力不从心,瞧着皇上忧心年妃的样子,本宫有时候都怕皇上忘了姐姐,更忘了本宫......” “不会的娘娘,皇上怎会忘了您呢?再说......宫里头不还有个莞贵人?娘娘若觉得手中无得力的人,何不拉拢莞贵人?” “是了,莞贵人恐怕本宫再难拉拢,但不代表此女本宫不可利用......剪秋,你抽空再去瞧瞧齐妃吧。” 剪秋意会点了点头,撤下了在皇后肩头的手便退下了。 如今宫中新人频出,大小妃嫔都不择手段地上位,皇后手中除了刚得不久还未养熟的嫡长子三阿哥,也无甚可靠能用的人。 这样看来当初皇后听了太后的建议留下齐妃,倒的确是高瞻远瞩的一步好棋。 *** 次日的皇宫乃至朝堂都在意料之中热闹忙碌了起来,皇上在前朝已着手安排了驱疫之事。 “皇上,此次时疫困境得解是皇上仁德布于四海,万民归心,实乃盛世之福!” 自从都察院右使参与了李四儿之案,如今也是更敢说敢言了,逐渐活跃在朝堂之上。?? “右使所言极是,此番年妃娘娘舍身试药,感动上苍,故而钦天监才能观测到岁星降福的吉兆。皇上,臣恳请皇上念及年妃之功,解其封禁才是。” 年羹尧阔步出列,朗声启奏,一番陈词说得入情合理。 他话毕跪拜之际,侧脸微微斜了一眼身后,一袭青蓝身影便抢先在甄远道出列开口之际跟着跪下朗声又奏: “年大将军所言,臣深感惭愧,年妃娘娘身在宫禁却心系天下,一介孱弱妇人以身试药,臣等一众男子皆感佩娘娘舍身为百姓谋福祉的勇气。以臣之见,娘娘仁德爱民之心可晋贵妃之位。” “臣附议,臣附议......” 不待皇上开口转圜,零零落落地声音渐次响起,竟有小半大臣都同意请封年世兰贵妃之位。 皇上刚因为疫病松散的心绪倒不禁紧绷了起来,他原本微松泛的肩头逐渐绷直,抿唇凝眸却似乎含着笑意。 “皇上,微臣以为年妃娘娘被太后罚处是因牵连皇子涉险,此番娘娘也说是为四阿哥试药,此举固然是娘娘大义,但也是娘娘知错弥补之举。更何况钦天监早有言,岁星合月才至天佑大清,赵大人此言有失偏颇,竟完全将太后皇后日夜祝祷的功劳忘却了,岂非不敬?” 瞧着这朝堂之上一呼百应的局面,甄远道跪地长身而立不禁言辞犀利了几分。 这番直言正色之姿让胤禛眸光微沉,他搓捻着手串,神态自若,一时叫人猜不透,之见他口吻悠然缓声道: “此事虽为后宫之事,但本朝还未有贵妃册封,朕倒是也想听听其他建议,各位宗亲可有建议啊?” “皇上,年妃娘娘向来在宫中理事,且颇有成效,此番又大义为天下,贵妃之位娘娘实至名归。” 胤禛抬眸,眸中是一抹锐利流光,敦亲王依然站立原处拱着手微垂着头,倒是年羹尧似乎面色诧异,微微侧目扫了一眼敦亲王。 “皇上,年妃娘娘虽与臣往日有些误会不快,但如今德柱已然是臣之子,即为一家人自然没有隔夜仇。且臣深知在天下安危面前固然是要抛弃私怨成见的,臣就事论事平心而论,年妃娘娘的确当得起贵妃之位。” 隆科多接下敦亲王的话头,竟然意外地赞成了年羹尧的请封,这番举动叫朝堂一众大臣都侧目,小声嘀咕了起来。 胤禛鼻息间是轻浅一笑,精明神断的帝王,此刻神情倒是更松泛而充满了兴味。 “既如此,朕今日会和太后商议年妃晋位之事!” 说完胤禛遂掀衣起身,转身便离席而去,就连匆匆宣完“退朝”的苏培盛都险些追不上他的步伐。 *** 长春宫本是个清静宽敞的好地方,自齐妃被幽禁在此,眼下虽已开春,却透着萧瑟冷清之感。 剪秋入了宫门,却见正殿的厚门帘敞开着,缭绕的烟气中,见齐妃正靠着火盆,仿佛在等那铜炉的水开。 听着人声攒动,齐妃擦了擦被烟气熏红的眼朝外头看去,这才看清领头的是剪秋。 “竟是剪秋啊?快,快进来说话。” 齐妃歪头朝剪秋身后瞧去,几个仆从手里都捧着各色用物,她面色一喜,竟然亲自走上前迎向剪秋。 两人一通场面上的嘘寒问暖,齐妃不禁红了眼圈。 “本宫......本宫以为皇后娘娘再也想不起本宫了......” “娘娘安心,您的事是皇上亲口判罚,皇后娘娘虽有心维护却也不能违背圣意,只待得了合适的时机方可。今日疫病得解,皇上龙颜大悦,大封了后宫,娘娘这才有机会在众人面前为您求情。再说......” 剪秋顿了顿,面色似乎动容又怜惜再道, “再说,若不是皇后娘娘周全,三阿哥又怎能把东西顺利递进来呢。皇后娘娘牵挂您,更不忍不成全三阿哥一片孝心啊。” 齐妃心绪激荡,两行清泪滑落,伸手扶住剪秋递来的手,颤声道: “多谢皇后娘娘,臣妾惟以身相报娘娘恩情。” 剪秋扯过丝帕,含着轻浅笑意帮齐妃擦拭了泪痕。 第228章 林深虎隐猴称王 “襄者,助也。襄嫔与太医江诚苦读古医书研制出时疫救急丸,解救了京城疫病之困,的确实至名归。” 莞贵人话毕,撇着茶碗浮沫的手又放下,却是没有半点品茗的心思了。 “妹妹说的是,襄嫔如今风光正盛,怎得不见皇上对年妃有旨意呢?倒是叫人意外。” 襄嫔受封,不仅江诚主理时疫之事,就连温宜也得了诸多赏赐。 加上皇后亲口为齐妃求情,除了三阿哥继续由皇后抚养,齐妃也恢复了以往的封赏。 反而在时疫之中,身先士卒为四阿哥试药的年妃暂无旨意下来,怎叫人不好奇呢。 “年妃娘娘深得圣心,此次又在疫病之中为皇上出力,想必年妃犹在病中,皇上或许想待年妃病愈后,喜上加喜吧......” 不知为何,敬嫔如此一问,莞贵人忽然想起当日自己为眉庄求医面见皇上时,见到皇上吃的那一碗鲨鱼皮鸡汁羹。 她眼底掠过一丝失落,纤薄手掌遂盖上了茶碗,将茶晾在了一旁。 敬嫔一向见微知着,察觉到莞贵人的落寞失落,又忙扯了扯唇角勉强含笑道: “瞧我竟想着旁人的事,眼下时疫得解,那沈贵人岂不是很快便能好起来了,妹妹你大可安心了。” “姐姐说得是,所以今儿宫中禁卫松动便一早来了姐姐这里。一来是找姐姐说话,二来也是想见见太医,得问问眉姐姐现下如何了。” 莞贵人这下仿佛想起来自己的来意,江城主理时疫她怎能放心,虽然此处有刘畚太医,但无论如何她也要替眉姐姐周全着。 “敬嫔娘娘,莞小主,这刘畚太医眼下人还未到呢,不过奴婢已经差人去问了。莫不是今日一时有了疫病方子,太医恐怕忙碌?” 槿汐方才便从外头进来了片刻等问话,太医迟迟不来,她也一时诧异。 “怎会如此呢,眼下时辰已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该传午膳了,太医再迟也该来了。” 不仅槿汐觉得困惑,就连敬嫔也嘀咕了起来。 不待她再多琢磨,只觉眼前有阵风似的,莞贵人早已起身要亲自前去瞧沈贵人。 院内一众又嘈杂了几分,莞贵人不顾阻拦掀帘入了存菊堂。 沈贵人正阖着沉睡,数日病痛的折磨使得她身子纤瘦,那宽大的寝衣越发显得她单薄病弱,哪里还有往日里润泽如玉,秀雅绝俗的样子。 莞贵人心中惊恸,急红了眼,便要去求皇后。 “太医来了。” 外头小施急慌慌地请了太医入了殿,来人正是温实初。 待温实初诊断开方,安排妥帖,这才得知原来那刘畚太医前夜,竟然在回府的路上被歹人劫财当街捅死了。 几个内宫女人乍听这消息只觉惊惧唏嘘。 莞贵人眸色暗了暗,寻了个问询沈贵人病情的由头,引着温实初一边说话。 “温大人不是在照顾年妃娘娘吗?如何会被指派过来给眉姐姐瞧病?莫非年妃娘娘病情好转了?” 得知刘畚被杀,莞贵人心中早已闪过数念。 按说这刘畚若果真意外身亡,如今既然是江城主理时疫之事,他背后的曹嫔绝对不会安排温实初才是。 “哦,娘娘眼下虽未痊愈,但她身边即有太医院一众同僚,且年大将军引荐的陈郎中也是个可靠的,娘娘很快会病愈。娘娘今日方醒说是江太医事忙,既然刘太医出了意外,遂开口将下官指了过来。” 温实初微微低头,温声徐徐将前因后果陈述了一遍。 不闻莞贵人的后话,他抬头见莞贵人面色憔悴似有疲态,不知她出神地在想什么,又出言问道: “贵人瞧着疲倦憔悴,可否让微臣替您诊脉?” “哦不必了,近来这宫中人人自危,能有几人不疲倦的。我只是意外,刘太医遇害之事我同敬妃还是方才得知,年妃娘娘禁足消息竟然如此神通吗?” “小主为人谨慎是好事,只是......年妃娘娘身份高贵,身边自然有人相助,倒是思虑太重极耗精神,小主保重才是。” 温实初语声温柔低缓,两人虽是寻常对话,但他多情关切的眸光却让莞贵人神思清明了几分。 莞贵人躲开温实初的注目,她面色微动,很快便恢复了正色,朗声道: “既如此便谢过温太医了,沈贵人的身子就有劳太医了。” 温实初无声退下,莞贵人琢磨起方才温实初所说相助年妃的人,不知怎的,她脑中忽然闪过一张脸。 *** 齐妃复位,立等仔细捯饬了一番,却不是如人所料要去给皇上谢恩,倒是一路入了景仁宫。 这一入内殿便是推心置腹地诉说自己对皇后的感念之情,皇后见状也是动容,见她洒了数滴热泪还迟迟不起身告退,皇后自然心知肚明。 “剪秋,你悄悄谴人去上书房,让三阿哥来用午膳吧。” 齐妃闻言又是抹了一番眼泪,连连谢恩。 午时三阿哥便来了景仁宫,齐妃也终于在偏殿见到了儿子。 “儿啊,如今你是嫡长子了,如今又得了好姻缘,有了好岳丈。从前是母亲糊涂,这几个月下来才想明白,你皇额娘才是你最大的靠山,咱们母子日后可不能忘了皇后娘娘的恩情。” “额娘,儿子着实牵挂您,您放心,儿子定听额娘的话,会好好孝敬皇额娘......” 三阿哥如今终于得见生母,数月的思母之情纾解,想起今日皇额娘为母亲求情,他自然动容。 倒是齐妃又打断了三阿哥的后话,沉声肃然又道: “什么听额娘的话,你要多听皇额娘的话,她都是为了咱娘俩好,不然你如何能将药递给额娘,今日又怎能在景仁宫见到额娘呢?日后你一定要孝顺皇后,多在你皇阿玛面前为皇额娘说话才是。” 三阿哥一时愕然,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想起自己千辛万苦想递东西给齐妃而不得,倒是小乐子说起有熟识才将东西递给了齐妃。 如今想来小乐子一介小小内监,恐怕果真是皇后暗中周全,他眉头一松,神情憨直。 “额娘说的是,儿子以后好好读书,都听皇额娘和额娘的话。” 而此刻正殿之中,皇后听完剪秋附耳的私语,眉梢轻挑,唇角含笑,抬手示意剪秋扶自己起身。 如从前一般,皇后依然笔走龙蛇,那一个“转”字写的行云流水,确有峰回路转之意。 第229章 刘畚之死生疑窦 送走了齐妃,皇后似是应付地疲乏了,但瞧见殿外的江元德便示意剪秋传唤。 “本宫让你送去御前的汤饮可送到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汤饮已送达,只是皇上事忙,一时顾不上用,奴才已经交给了苏公公。” “疫病初解,皇上忙碌也是情理之中,必定传唤了许多大人前来商议善后之事吧。” 皇后接过剪秋递来的参汤,似是神情悠然无心一问,倒是江元德声音压低了几分回道: “奴才虽只在养心殿稍待了片刻,倒不见皇上书房有其他大人,只有果郡王陪着皇上下棋。” “果郡王......今儿果郡王竟这么上心,是急着来给太后请安吗?” 皇后放下手中碗盏,神色淡漠似有疑惑。 “奴才打探过是皇上亲自传唤果郡王前来。” 江元德说完片刻才听到皇后淡淡的吩咐。 “想必皇上为了时疫疲乏了许久,如今后宫时疫未清,皇上一时不便来后宫,果郡王陪着皇上下棋也好叫皇上松泛些。既如此,到晚上你再去御前送一次宵夜吧。” “奴婢不解,今儿前朝为年妃请封的呼声如此高,皇上迟迟没有旨意,却招来果郡王下棋,莫非圣心已定?” 剪秋知道皇后频繁差人去御前,虽是关心皇上,但更多是关心皇上是否会遂了前朝大臣的意,真的要给年妃贵妃之位? “皇上的心思又岂是你我能揣测的?不管如何,先随本宫见了太后再说吧。” *** 眼瞧着已是二月底了,雪水消融,一场疫病纷扰,倚梅园的红梅少了人攀折,那枝头趁势倒生得更恣意繁茂了。 从存菊堂过来,莞贵人心安不少,一路沿着花园子徐徐回宫,不禁在倚梅园门口踌躇着。 “小主既然喜欢,咱们不如进去折几枝插瓶。” 残花落叶和着被雪水消融变得泥泞的泥土,这副萧索颓靡的景象却让莞贵人打消了摘花的念头。 “这红梅倒是让我想起前阵子淳儿替我折的梅花,含苞待放地倒是开了好几日,这梅花如今开得极盛,此时折回去插瓶也不过是转眼即逝,还劳人忙碌一场。极盛而衰,何必再瞧她凋零枯萎的样子呢。” 槿汐瞧着莞贵人一副心事茫然的伤心样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眼见莞贵人眸光黯淡转身欲走,却从疏影横斜的梅枝中走出一袭颀长身影。 “贵人所言非虚,红梅零落,可小王倒觉春光烂漫,春花渐次盛放更叫人期待。” 那身影修长似有一种清奇之气,莞贵人眼底的惊异只一瞬便转而清润了起来。 “王爷一向崇论宏议,心思奇绝,受教了。” “若说小王心思奇绝,那贵人一向是心思通透,所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季轮换也各有千秋,何必纠结哪一季最是心头好,当下才是好的时节。” 莞贵人含着轻浅笑意一时静默着,此时一阵春风拂面,落花簌簌只觉那细微轻响叫人愉悦。 只是随风而来的不但有丝缕花香,还夹杂着附近宫人的低语和窸窣的动静。 “这贪财好赌的刘畚着实死的不冤枉,仗着自己有几分医术,便从几个主子娘娘那得了不少好处。竟然仗着襄嫔娘娘的势竟然不还钱。” “可不是吗,咱们为了求他弄点药,给了他多少钱,竟是求来一堆发霉虫咬的烂药材!也不怪他被人谋财害命!该!” “嘘......我听说那沈贵人的药也被他调换了卖钱,而且我听说他收了年妃的银子,还胆敢动年妃的药!” 莞贵人手中丝帕一松,脚下一软,幸而被槿汐与果郡王搀扶了一把,几人相视意会便悄然退出了倚梅园。 *** “襄嫔娘娘,如今既然江城主理时疫,且年妃虽解禁,但因她身患疫病还需静养,若您真心忌惮沈贵人,不如将那温太医也......” 襄嫔因为年妃亲口指派了温实初给沈贵人瞧病,扰了她暗害沈贵人的计划,便在宫里发泄了一通。 音袖不解,如今他们主子可是宫中最风光的女人,除了后宫妃嫔人情往来给襄嫔送了许多贵重之物,就连外头一众大小官员家眷都悄悄递了东西奉承。 既然娘娘能悄无声息了结了刘畚,那料理一个温太医自然也不是难事。 “你懂什么?若那温实初当真能如刘畚般料理了,本宫还需如此激愤吗?刘畚贪财好赌,即便死于非命,查出真相不过是他赢了巨款被人盯上谋财害命,一切都说的过。可那温实初出身太医世家,为人正直,若照顾沈贵人的太医接连遇害岂不是平白招袭嫌疑。” 音袖闻言眼珠子咕溜一转,眉头一展似是有了主意,又靠近襄嫔再道: “那......那既然不能将他处理了,那既然江城太医主理时疫,随意寻个由头调走温太医也好方便行事。” 襄嫔白了一眼傻愣的音袖,似是无奈冷笑: “那温实初是年妃亲口指派,还扬言若温实初治不好沈贵人,便要温实初抵命。即便眼下能调走温实初,年妃下了如此军令状,又有谁敢提着脑袋接下这差事。最重要的......如今皇上虽还未有旨意,但前朝大臣竟然为年世兰请封贵妃之位!想必日后最不齐也是复华妃之位!” 说到此处,襄嫔只觉胸中的嫉妒不甘如烈火炙烤般。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得了药方为皇上解困的人;明明年妃差点就要因为时疫死去,如今怕是又要爬在自己头上欺压自己了。 想到年世兰一贯倨傲凌辱自己的情景,她又将方才拿起的茶盏掷了出去,那碎片崩裂的凌厉锋锐如同襄嫔此刻的神情。 而内室之中的温宜,正玩着端妃送来的几个面人,被这忽然的响动惊吓,手中面人摔坏在地。 她皱着眉头又委屈又害怕,转脸只下意识地悄声唤襄嫔。 “额娘,面人,面人......” 她怯怯地瞧着面目狰狞阴沉的额娘,此刻只觉她陌生地叫人害怕,不待说完便“哇”地哭喊了起来。 “面人坏了丢了便是,哭什么哭,将公主带出去玩吧。” 襄嫔耐着性子走近,发现只是面人的手脚掉了下来,温宜却哭嚎地厉害更叫她心底烦乱不耐。 瞧着一众乳母奴才乱哄哄地出了殿,襄嫔这下才定了定心神,转头想叫音袖却发觉殿内早已无人,音袖早已抱着温宜出去玩了。 第230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果郡王?呵。那可真是巧啊。” 年世兰润了手轻轻擦拭着,听着周宁海从外头带来的消息,面上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又道, “咱们安排的人是否撤离干净?” “那两个小内监是从圆明园刚调拨过来,娘娘放心。” 自从四殿下回宫受教,圆明园那头得力的奴才也悄悄被调拨了些许过来,周宁海倒是无甚可操心的。 倒是这刘畚太医既然是襄嫔的人,此人德行有亏胆敢谋害主子,这样好的把柄捏在手中,主子竟然不亲自揭发,叫人不解。 “娘娘,奴才不解,既然襄嫔胆敢暗害娘娘,娘娘为何不趁她风光之时以此事反击?咱们乘势便可料理了她。” 听着周宁海肃然的低语,年世兰也正色了几分。 “那刘畚为人不堪,狗胆包天暗害主子,他虽与襄嫔有往来却不能证实两人有勾结。更何况襄嫔如今立了大功,正是论功行赏之时,皇上此时必定不会追究到底。” 年世兰抬眼扫过近前桌案上,太后皇上刚赏赐下来的各色珍玩首饰。 她定定瞧着那一枝纯金镶宝石的衔珠金凤步摇,眼中微含了戒色,浮着笑意冷冷道: “更何况,皇上向来疑心重,若这宫中异事都与翊坤宫瓜葛着,对咱们自然不好,不如脱手干净,也好让本宫再瞧瞧莞贵人的好本事。” 灵芝眼瞧着年世兰的眸光在那金凤步摇上榴莲,她伶俐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步摇双手捧上。 周宁海听着‘莞贵人的好本事’倒是心头生出一丝困惑,但眼瞧着主子手中那枝金灿灿的步摇,他面上一松,讨巧地凑上前笑眯眯道: “娘娘您瞧这金凤步摇可不是寻常妃位可佩戴的,来送礼的公公都说这是太后封德妃时候戴的,可见太后对咱们娘娘疼惜的着呢。” 周宁海的言外之意年世兰自然明了,不外乎是朝堂之上几位重臣为自己请封贵妃之事,其中隐秘她心知肚明,皇上圣旨只解了自己禁足,想必还在纠结对自己的恩赏。 “这些东西可是皇后从太后宫中出来,太后才赏下的?” “这......确实如此。” 年世兰不理会周宁海一脸莫名,只瞧着流光溢彩的金凤步摇,想起上一世自己得了这步摇也曾招摇地四处显耀太后对自己的宠爱,如今金凤再握,她心底却寒意四起。 什么太后的疼爱,皇上的宠幸,皇后的退让都不过是麻痹自己的手段,年家便是叫这虚伪无情的一家子玩弄鼓掌,最后兔死狗烹。 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向来是最好用的招数。 年世兰眼底的嘲弄渐渐转为雪亮的寒光,她遂略带嫌恶地将那步摇扔在托盘之上。 “好了你们便退下各自忙去吧,叫陈夫进来吧。” 周宁海应声出去唤人,颂芝也忙着清点赏赐,陈夫入殿殷勤上前照例把了脉。 “娘娘大病初愈,草民会给娘娘开些滋补药方,再调息数十日便可。” “陈夫既然是本宫哥哥的人,本宫自然信你医术,只是本宫盼子心切,不知大夫可有良方?” 闻听年妃此问,孙大夫的脊背不自觉地绷直,他下意识抬手抹了抹额头冷汗,不待斟酌便慌忙道: “娘娘身子康健,只是近来被疫病侵袭,恐怕子嗣之事还需时机,娘娘且稍安多加调理才是。” 年世兰唇角微扬吐息间是一缕闲逸地轻笑,她捏着丝帕在唇边按了按,似是在遮掩自己的喜色,又朗声笑道: “有陈夫此言,本宫便安心了,颂芝,赏。” 看来太后亦如上一世一般,定是早就指点过陈大夫了。 按着上一世,富察贵人、莞贵人的胎亦会接连不保,那自己计划怀上龙胎的时机也快到了,这段时间自己还得加紧调养才是。 *** “小主,御前传来话,皇上让小主晚膳时分去御书房呢。小主咱们快收拾收拾吧。” 莞贵人午睡刚起正想去瞧瞧安常在,小允子匆匆入殿,得了御前的旨意,嘴角都要咧到耳后了。 不待莞贵人应声,小允子又喜滋滋再道, “时疫之后皇上不能来后宫,小主可是头一个被传召的,这可是咱们小主独一份的恩宠啊。” 莞贵人面上的惊与喜交织变幻着,开口嗔怪了一句小允子多嘴便回了内室开始梳洗。 “小主这下可安心了吧,时疫刚有了药方,皇上便急着见小主,可见皇上心里分明还是放不下小主的。” 流珠絮絮叨叨地帮莞贵人梳洗着,想起数日前因为皇上责备小主为沈贵人求医而伤心落寞,如今再看,皇上到底还是最惦记小主的。 倒是莞贵人听了这话也不免犹疑,的确眼下控制时疫还有许多未尽事宜,按理皇上不该有空闲招幸妃嫔才是。 莞贵人之喜虽有皇上对自己的惦念,但也因为如今自己得见皇上,也有机会可以试探皇上如今对襄嫔立功的态度。 刘畚之事在她一番探查之下却有发现蛛丝马迹,但要将其罪牵连到襄嫔身上却是很难。 为了沈贵人命悬一线的仇恨,也为了姐妹三人日后能在宫中安稳,襄嫔她势必是要给她警醒的。 “流珠将那玫瑰簪子找出来。” *** 年世兰倚着轩窗,隐约听见远处的更漏一声长似一声,似是出神地听着凤鸾春恩车,正丁零地行驶在静寂许久的长街。 “春寒料峭,娘娘还未痊愈怎得还不安寝?” 弘历入殿便是瞧着面色沉凝,神情萧索正出神的年世兰,她病了数日,又连番试药,原本丰腴的身姿显而易见地消瘦了下来。 她似黯然又寂寞的身影牵得他心头一紧,脑中竟浮现起当日自己闯殿,瞧见父皇拥着她的模样。 他胸中一时气恼涩然,说出口的话掺杂着责备的意味。 “若怪本宫不安寝,那你夜半而来扰人又算什么?” 年世兰见弘历入殿,眉头早就蹙成一团,语声不免也沉了几分再道, “如今疫病得解,你怎还如此鲁莽......” 不待年世兰说完,弘历走至她近前,熟稔地拉高了年世兰身上的薄毯,顺势又强势地拥她入怀。 第231章 情深几许自不知 “娘娘......” 此刻的弘历原本有满腹的表白,但当自己拥着消瘦病弱的她,所有的话都哽在咽喉里,竟是再吐不出一个字。 那些对她不堪不伦的欲望,那些会将她置身险地的念头,忽然就让他平息了心中的冲动欲火。 自己只庶子之身,竟然觊觎天子的女人,他心中无端翻涌起无力之感,理智终归还是占了上风。 “弘历,你怎么了?” 等不到弘历的后话,年世兰微微直起身,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望着他。 烛火跳跃,她清楚地瞧见弘历如墨沉黑的眼底,泛着一丝无奈挣扎,他的微末异样,似乎逃不过年世兰多情探究的眸光。 弘历只觉年世兰灼灼地望着自己,她缓缓凑近,带着她身上的甜香暖热,让弘历的心颤动不已。 “弘历。” 那酥软甜糯的尾调似光电迅疾钻进了皮肤里,激起弘历一阵酥麻的战栗,那隐秘轻挑的情动,让他着迷更让他心惊。 她的吻轻缓微凉,克制细密又柔情似水纠缠不止,她纤细柔软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探入了弘历的里衣,她触碰过的肌肤,仿似燎原的火焰,瞬间便将弘历的欲念点燃。 而弘历的回应慢慢强势,连带着喘息声都逐渐粗重,他粗砺的大手揽着她光滑的细腰,胸口处像是被什么啃噬着,那原始疯狂的欲望叫嚣着,充斥着他的脑海,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占有她。 迷离之际,他潮热的呼吸洒在年世兰微红的脖颈,肩头的寝衣早已滑落,那白皙透粉的肌肤似乎因为凉意而起了细密疙瘩。 他心头一软,眉头忽然微蹙,懊恼起自己的冲动放浪,忘记了年世兰身子还未痊愈。 他瞬间清明,唇齿离开了年世兰的脖颈,将她的寝衣拉拢起,又将薄毯严密地裹挟起眼前人,只静静地拥着她,缓缓平复起自己的心绪。 而年世兰依偎在弘历怀里,闭上眼低着头舒缓着气息,却是一副转危为安般地庆幸之态。 耿耿黑夜静谧漫长,外头似乎下起了春日里第一场雨,细密轻柔地敲打在轩窗纸上,殿内地龙炭火熏烤地暖意四起。 “娘娘,今日朝堂之上,敦亲王与隆科多都为您请封贵妃之位,我担心前朝异动恐对年家不利。” 弘历的下巴轻轻抵着年世兰的头顶,他温润轻缓的声音响起,年世兰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他轻柔地包围着。 相对于方才两人激烈纠缠几乎就要逾越的热吻,这样温柔日常的拥抱,和扯家常一般的对话,竟叫她熨帖又留恋。 不知是不是殿内暖热,烘地弘历的声音仿佛绵软了几分,落在耳里,似要将人的心魂粘走般蛊惑。 就这几念间的出神,竟让年世兰一时间忘记了开口。 “娘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 “嗯?” 年世兰不假思索地回应,而弘历似乎是没听清一般,出声想要证实,他低头瞧着怀中人的脖颈又红了起来,很快又轻笑一声,将怀中人紧了紧。 “娘娘,所有让你不快,挡你路的人,你尽可以交由弘历。” “傻话,你无需替我担忧,前朝的事你能想到,皇上英明,自然胸有成算。” 瞧着年世兰淡然平和的脸,弘历确信年世兰有了判断,虽然她一贯处事利落,算计周密,总让弘历惊叹感佩,却又让他疼惜无奈。 弘历离去不久,年世兰瞧着那炭火竟出神了许久,颂芝送来了药,瞧着主子喝下,开口试探道: “娘娘,您身子将愈,皇上日后肯定会时常过来......” “你无需担心,本宫自有分寸。” 因药汁发苦,年世兰皱着眉,似是不想再言。 但颂芝却绞着手帕,咬了一下唇,似是下了决心般又道: “奴婢多嘴,娘娘自然能克己守礼,只是四殿下毕竟血气刚方,若一个不小心冲动生事......” “好了,本宫虽然放纵失礼,弘历也的确血气方刚,但很快他便不会再打扰到本宫了。本宫只说这一句,你安心便是。” 年世兰含笑神情闲逸似是十分安定,伸手揪了一口近前的软酪伸入口中,慢慢咀嚼之际,却忽然又想起两人方才的纠缠,面上又滚烫了起来。 *** 养心殿的锦罗帘帐中,淡淡的龙涎香气中竟掺杂了一丝梅香。 “皇上这茶似有梅花清香,暗香浮动,与这春寒料峭的春夜极为相配。想不到苏公公竟有如此妙思。” “朕便知道你会喜欢。不过苏培盛一介太监哪里懂这些风雅志趣,还是老十七说想起来红梅入茶,给朕从倚梅园折了叫芳若煮了入茶。” 当胤禛提起十七爷,莞贵人面色微动,心念一转,今晚皇上就传召了自己,难说没有果郡王这梅花茶的功劳,那今日两人倚梅园所闻,王爷按约定然是会提醒皇上的。 而胤禛含着轻浅笑意,说起倚梅园的梅花那目光悠远柔情,再看向莞贵人也似乎含着如海深情,他向莞贵人伸出了手。 “朕从前事忙,心急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皇......皇上,臣妾处事鲁莽,一心记挂着眉姐姐,却不曾为皇上分忧解难,臣妾十分懊悔,四郎,你瘦了许多。” 莞贵人虽有一刹那的讶然,但此刻自己依偎在皇上胸口,那真实暖热的柔情早已将自己的委屈消融,只觉自己赌气般的恼意无故又无礼。 “莞莞与朕自然心意相通,毫无芥蒂。不过说起沈贵人,今日她的病情可有转机?” “皇上放心,年妃娘娘指派的太医温实初是个稳妥的,说起来也是怪眉姐姐身子不济,不如年妃娘娘福泽深厚,两人虽然都是受一样的太医关照,年妃娘娘病情晚了许多都已见好转,倒是眉姐姐还昏昏沉沉的。臣妾......臣妾都不知往哪里使劲儿,但求姐姐平安无事。” 莞贵人说起眉姐姐,眼底不免又泛起丝丝晶莹,那潸然楚楚的模样,叫胤禛见了心软,他拿过莞贵人丝帕轻柔擦拭着。 “沈贵人的事,朕自会亲自过问,这阵子前朝事也多,但宫里头污秽的事也不少,连年妃也深受其害,待时疫遏制,朕自会清算。” 皇上的话颇有深意,前朝的事莞贵人只大致知道大臣为年妃请封贵妃。 而皇上要追究年妃染病的事,自然是要查到刘畚头上,那果郡王必定是应了自己的请求,已经在皇上面前提起了今日倚梅园所闻了。 她面色一松,微笑不语,紧紧靠在胤禛胸口。 第232章 我有迷魂招不得 “今日朝堂之争娘娘准备如何应对?” 回到西二所,严禄终于将憋着一路的话问出,虽说在外不便论事,但瞧着一路上弘历这眉目含情,默然暗喜的样子,不说便知两人今晚短暂相见,恐怕又是情意绵绵得让弘历心旌摇曳。 “她说皇上自有决断,这倒是和我意料的一般无二。敦亲王一向偏帮年家这也不是一两回。但隆科多与那都察院右使,从李四儿之案后两人倒也时常政见相同,若不是上次无意中在隆科多俯里撞见夏邑,恐怕咱们也会同旁人一般,很难将两人视为一党。” “不错,既然夏邑是皇上心腹,那皇上只会比咱们更看得真切。只是......年妃娘娘的定力与谋算当真让我有望而生畏之感......你不觉得她浑身都是谜团,且城府深不见底吗?” 严禄此时就背着窗站立一旁,弘历抬眸望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影背着月色,微微侧过来的脸一明一暗,显得他整个人格外冷峻肃然。 弘历心头一凛,但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微微勾了勾唇边,似是在安抚忽然起了防备之心的严禄。 “若她没有自保的本事,如何在这群狼环伺的后宫独占鳌头?再说,她曾经因为显耀纯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再不深藏算计。况且事到如今,都是我在拖累她而已。” “瞧你这满目春情的淫邪样子,色字头上一把刀,只怕你早晚被她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剩!” 严禄自知争辩不过,他知道弘历所说的确也是事实,年世兰从未主动让弘历出手,甚至一直都是弘历凑上前。 从逼疯丽嫔为弘历报了中毒之仇,又帮弘历查清李四儿之案,甚至这次的疫病年世兰宁可舍弃立功的机会都要救弘历。 这桩桩件件的事细细想来,年世兰对弘历的偏袒维护,或许除了日久生情,就连一直旁观的严禄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 “弘历,你们身份实在伦理不容,年世兰既然身处高位,处事又一向冷静自持,谋略过人,就连帝王的情意都能拿捏在股掌之中......她果真为了情爱会如此破例冲动?将自己与年家放在危险的境地吗?” “严禄,年世兰再如何精明叵测,处事总该有个目的,我一介庶子毫无根基,她算计的无非是我的身份,天下终归传承,她想要的无非是个安稳的未来,情动不过是我们都未曾意料的变数。” 他心绪起伏,试图说服严禄,更是说服自己。那染了情的俊脸,在清冷深沉的夜色中仿佛是入了魔的妖邪。 “她便是骗我,我只但愿她能一直骗下去。” 昏暗的光影下,两人从未有过如今夜这般地对立和争执,严禄瞧着弘历近乎残忍的执拗,眉眼深沉敛起眼底激荡的情绪,说出口的话掺杂着无奈还透着凉薄的讥讽意味。 “你不后悔便好。” 严禄走后,殿内是诡异的寂静,弘历并无留灯的习惯,他吹熄了内室的烛火。 躺在榻上只抬手覆额,虽目无焦距,但那眼底蕴着清亮的水光,脑中是年世兰今夜初次主动靠近的情景。 只要一想起她,那种心动就如潮水,一遍遍地在他心中翻涌。 严禄淋着淅沥小雨沿着宫道带队巡查,他眸光散淡,叫人看不清落在什么地方,转过宫墙却又绕到了翊坤宫角门边,不远处是一抹鬼祟宫女的背影闪过。 严禄抬手示意,身后守卫便噤声止步,他压着脚步悄然跟了上去。 颂芝穿着斗篷,怀中似揣着什么要紧物件,最后蹲在了千鲤池的角落。 那掐丝珐琅的精致瓷罐,在月光下闪动着流光,一瞧便是上好名贵的器具,必定是年妃专用的物件。 她利落地揭开盖子,小心将钵中粉末尽数倒入了千鲤池中,只短短几息间便清空了瓷罐。 严禄隐匿一旁直到颂芝走远,他上前吹燃了火折子,细细搜寻之下,才在岸堤边发现了几缕棕色粉末,他伸手捏过那混着湿泥的粉末细细搓捻着,凑近细闻之下心中更是疑惑不止。 “欢宜香......” *** 自从江城主理时疫,襄嫔也频繁出入太医院督查,她新贵上位一时也有了权柄。 年妃尚未痊愈,自然不会给她找茬,而皇后是个宽和性子,只要对时疫有利自然不会过多问责。 “沈贵人竟然醒了?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你拖延着温实初的药吗?” “说来奇怪,温太医的药方与咱们的药方并不相同,微臣只以为他乱投医,一时没有放在心上,不想竟歪打误撞让沈贵人退了热......” 江城虽为主理太医,但无奈自己的被襄嫔捏着把柄,面对襄嫔颐指气使地问责只得老实回话。 眼下襄嫔一件件落空,她虽眼下风光,但若不能除去阻碍隐患,这风光能撑几时? 她心中激愤,口气不免冷硬森然: “真是废物!不如同你弟弟一般躺在床上等死算了!” “娘娘饶命,是微臣处事不周,不如微臣暗中做些手脚......” “愚蠢,先不说你的医术是否能瞒过温实初,眼下还有一个莞贵人守着,恐怕他们早已起了警觉,罢了,你先做好你的份内之事吧。” 襄嫔阖上双眼,接连的失手,她察觉手中竟然没有得力的人手,一时只觉深深的疲倦。 瞧着快宵禁了,她拢了拢斗篷走出临时分拨议事的大殿,外头的春雨不止,手中的暖手炉早已冷却,转脸瞥一眼音袖,她却浑然不知自己的意图,竟然撑着一柄油纸伞等着自己踏入雨幕。 “襄嫔娘娘,小的肃喜恭候娘娘。” 襄嫔的脸色冷然隐忍着怒意,循声望去,外头的肃喜冒雨领着轿夫抬着轿子走到近前。 他含笑低头躬着细瘦的脊背,那三山帽的流苏早被细雨浸透,听他殷勤谄媚道: “襄嫔娘娘,雨夜湿冷,您操劳辛苦,小的特意为娘娘传来轿辇送娘娘回宫。” “嗯!你这奴才不愧是端妃姐姐调教的,是个知恩图报有眼力见的,本宫自有赏赐。” 襄嫔心头的恼怒随着一声轻笑也消散了,她伸手搭在肃喜伸出的手臂之上,坐入了轿中。 第233章 襄嫔弄权生恶念 细雨朦胧,夜已渐渐深了,襄嫔回宫自然要先去瞧温宜的。 想起白日里自己在宫中发了一通火吓到了温宜,现下的她不禁心生懊悔。 她轻轻掀起帷幔,温宜睡得正香甜,微张的小嘴边还挂着细小一滴的晶莹,那轻浅的呼吸和舒展的眉头,仿佛她正置身于什么美梦之中。 瞧着这样香软清甜的小人,襄嫔心中只余柔软温情,所有的烦扰困倦仿佛都消散了。 襄嫔低头凑近用丝帕轻柔地拭去了温宜唇边的口水,轻轻抚了抚她粉白的小脸。 睡梦中的小人似感应到了身边人的温柔,只下意识地凑近那双轻柔暖热的手,嘴里含糊呢喃着。 “端娘娘......端娘娘......” 襄嫔的笑凝在唇边,满目的讶然透着一丝惊慌和恼意,她收回了手,愣愣地瞧着自己的女儿。 从内室出来,襄嫔便瞧见暖榻上是温宜白日里玩的面人,她心中存疑还是唤来了奶娘。 “白日里温宜都去了哪里?都见过了谁?” “公主的面人坏了,从宫里出来便哭得伤心,嘴里念叨着端妃娘娘,奴才便带着公主去了。” “是啊,端妃娘娘还真有办法,三两下就将面人修好,公主这才不闹腾。之后又送了公主回来,又瞧娘娘您忙着时疫之事,还陪着公主用了晚膳才回去。” 两个奶娘含笑说起端妃也十分和善赞赏,襄嫔不动声色地拿起手边的茶碗,掩起唇边一抹冷笑。 “端妃娘娘向来身子不济,连皇后都不轻易打扰娘娘静养。且公主如今大了实在闹腾,你们若无本宫的授意便去叨扰,哪日娘娘累着病倒了,公主金贵之躯自然没有干系,而你们......到时候我瞧你们有几个脑袋。” 襄嫔再抬眸瞧着这几个心向端妃的奴才,眸光幽凉冷厉。 奶娘毕竟负责哺育公主,她不敢直言苛责,但若这件事关乎她们切身利益,想必她们更能听得进去些。 果然,两个奶娘面色立等变了变,神色愕然惊恐,皆跪地连连应道: “是奴才大意,奴才日后不敢再叨扰端妃娘娘了。多谢娘娘教诲。” “娘娘,您不是常说公主有端妃照应是好事吗?” 音袖在一旁伺候,对方才主子对奶娘的警告感到不解。 “那是从前温宜还小,如今大了有时候闹腾起来,连本宫都难以应对,多小心些总是好的。燕窝凉了,你拿下去热一下吧。” 襄嫔抬手捡起桌几上那几个面人,细看之下抽出了一个貌似端妃的面人,她嘴边闪过一丝轻蔑的讥笑,一扬手将那面人投入了火盆,那火舌瞬间便将面人融得瘫软而面目全非。 *** 一场春雨,润泽无声,只一夜间太液池的玉兰花悄然盛开似绵白轻盈的云朵,或疏或密地簇于未发绿叶的枝条之上。 内宫的早晚请安也一如从前,这一场风波实则才短短月余,众人许久不见倒似日后重生般热络了不少。 “齐妃娘娘万安。” 虽说敬妃如今已是妃位,但她向来温和谦逊,这一礼倒叫刚入殿还局促着的齐妃心里宽心了不少。 一众低位妃嫔小主也纷纷附和着行礼问安,齐妃紧绷的面色也松泛了许多,她几步上前含笑扶起敬妃: “哎呀妹妹们都免礼吧,敬妃你如今也是妃位了,姐姐怎好受你如此大礼。” 皇后此时从屏风后现身,众人皆跪拜行大礼,她含笑款步上前,暗自这融洽又和睦的氛围心头是难言的自得。 仿佛没有了年妃在场,她自然而然便是这后宫里万众瞩目的女人。 就连吩咐示下的训诫都不曾有一言半句的反驳声,这样的万众归心,独掌后宫才是她最想要看到的。 *** 莞贵人得了沈贵人大好的消息,早就按捺不住去了存菊堂。 沈贵人清醒彩月早已将她病中之事细说了一遍,姐妹相见,仿若隔世,自是泪眼滂沱互诉衷肠。 “姐姐,刘畚的事十分要紧,皇上眼下虽不会彻查,但咱们还得在襄嫔身上想法子。” “不错,此次也怪我无用竟然病倒了,叫襄嫔踩着我上位,但上天既然留着我一命,我定不能再叫她逃出生天。” 温实初端着药入殿,见两人心绪起伏好歹劝说了一番。 “温大人医术高明,连心思也细致,还是大人想得周全,姐姐需要静养,我改日再来。” 莞贵人离了存菊堂又见小夏子匆匆前来。 “贵人叫奴才好找,师傅叫奴才来寻您去养心殿。” 莞贵人心下诧异,小夏子来的匆忙像是御前有急事,话中却只说是苏培盛来请自己。 “苏公公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是皇上有什么事吗?” “贵人说得是,皇上下了朝便不痛快,批着折子便在书房发起了好大的脾气,似乎是关于年妃晋位的事,师傅估摸着这事恐怕贵人帮得上忙,所以叫奴才来。” 莞贵人赶来之时,一众奴才都在殿外不敢入内。 她悄声入殿,此时的养心殿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龙涎香的香气清冽厚重弥漫一殿,只叫人觉得肃静和庄重。 胤禛抬眼瞧着入殿而来的身影,蹙着的眉到底微微松动了几分,他压着不快低声问道: “这帮奴才如今也敢揣测起圣心,居然想起来请你过来。” 莞贵人只娇软一笑,似一汪春水,那绵绵笑意在殿中轻柔荡开。 “皇上是为国主,自然忧国忧民烦扰不胜,苏公公有伴驾之责,皇上心烦自然是要想着为皇上分忧的。眼下年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见驾,眉姐姐向来稳重得力却也还未痊愈,如此便只皇后娘娘一人辛苦忙着安顿后宫琐事。” 莞贵人边絮叨地说着,却也烹好了一碗八宝茶,她笑盈盈地将茶递至桌案上又道, “苏公公这才想起臣妾,只是臣妾无才无能,但愿能在皇上烦扰之时能让皇上舒心便好。” 胤禛凝神瞧着莞贵人,眼神闪过一丝星芒,快得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 他伸手拉过莞贵人,声音沉沉,似有无限感慨: “只要是你,总能叫朕安心的。” 第234章 帝王之心不可测 莞贵人只觉鼻息间是皇上身上幽深的龙涎香,一星一点,仿佛是从身体里透出来。 而他那句充满着偏爱的情话,似龙涎香般丝丝缕缕缠着她一颗心绵软若绸。 流光总是无声,胤禛仿佛一时还沉溺在某种茫然的情绪中,一声柔婉的声音将他扯回了现实。 “皇上,眉姐姐如今快大好了,这多亏了年妃娘娘指派过来的太医得力,臣妾想着待娘娘身子大好,臣妾得好好谢谢年妃娘娘才是。” “年妃此次也算功劳不小,自当如此。” 莞贵人抬头似是无心一笑,她暗自瞧着胤禛面色有一丝不耐,便知今日前朝之事必定关乎年妃位分了。 “皇上,臣妾帮您揉会头歇息片刻,您再接着批折子吧。” 薄荷脑油的清冽甘甜逐渐强势地压制了龙涎香的木质气息,胤禛因愤怒而混沌的脑海也清明冷静了下来。 “嬛嬛,前朝大臣都吵嚷着要朕给年妃贵妃之位,就连年羹尧今日也上了折子跟着请封。你如何看此事?” 胤禛察觉额头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轻缓地按压了起来,莞贵人缓声淡淡又问: “嬛嬛只知娘娘今次之举当称大意,自然担得起贵妃之位,只是嬛嬛愚昧,并不知皇上的考量,还请皇上见谅。” “朕私心里自然是想给世兰贵妃之位的。” “恕臣妾愚见,既然册封贵妃是皇上后宫之事,为何会牵动得前朝大人相争?自然,嬛嬛也不明白皇上为何为此烦扰,皇上是为君上,册封自己的妃嫔又何需旁人指点? 胤禛不由轻笑一声,莞贵人所问直白却也是问题关键。 “他们以此事相争自然各有自己的算盘,只是前头这一闹,朕若按其心意便是抬举年羹尧,也助长他骄横之心。若不按他们的意思,恐怕又成全了旁人的意图。” “嬛嬛虽不知皇上所言旁人意图为何,但竟然这封也不行,不封也不行,这些前朝大人当真闹人的很......那皇上不如折中便是。” “折中?此事不过是封与不封而已,还如何折中?” “皇上可以复位娘娘,但授予娘娘更多赏赐,更大的权利,位同贵妃。何况娘娘盛宠不衰,若日后得子再晋位,岂不是更名正言顺,这样一来年大将军也不好再执意请封,而娘娘实权在手,前朝大人也没道理再为一个虚衔争执。” 胤禛眉头微微舒展,抿唇牵起一抹浅笑,欢喜道: “不错,就这么办。” 莞贵人亦是含笑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所言能被胤禛接受,只是她并不知道胤禛真正欢喜的是为何。 胤禛立于案几前,又逐个扫过那几封奏折,面上如笼淡霜,几缕日光斜斜地投射在他眉宇间,竟是摄人冷然的帝王气势。 相对于年羹尧的请封,眼下他更忌惮的是敦亲王与隆科多,自夏邑在隆科多府中现身,隆科多便警觉了许多,若不是自己察觉都察院右使有异动让夏邑盯着,恐怕还查不出这两人早已勾结。 而敦亲王与年羹尧素无往来,甚至由于华妃当众给了敦亲王几次难堪,两家还有了怨气,这些皇上是知道的。 只是近来敦亲王几次为年羹尧帮腔,表面看是敦亲王向年羹尧示好,实则两人并无结盟的可能。 敦亲王向来自恃清贵极少开口为旁人分辩,此次开口附和年羹尧的请封,恐怕意在干扰自己的判断,那敦亲王的目的是为何? 而明明隆科多最是同年羹尧反着来,这次隆科多又紧随其后附和敦亲王的意见,这两人忽然的异常,让异常敏感的胤禛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如此晋封华妃折中的法子,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既迎合了一众大臣大赏华妃的意图,又没让年羹尧得到实质性的利好。 妃,贵妃,一字之差实则千里。更何况年羹尧想靠华妃想母凭子贵的愿望,原本就是实现不了的,一言九鼎,不过也是随口许诺一场空欢喜罢了。 *** 午后御前便传来了复位华妃,恢复协理之权的旨意,随着圣旨而来的是让人咋舌的各色赏赐,堆山码海地占满了大殿,一时流光溢彩。 “恭喜华妃娘娘,往后您的份例都按贵妃发放,便是这些赏赐都是按着贵妃的例子,皇上的心意显而易见,奴才恭喜华妃娘娘了。” 姜忠敏从不同旁人般会口甜舌滑地讨人欢喜,不过他为人乖觉,这几句暗示的好话,想来也是细细揣度过皇上的心思了。 “借公公吉言,本宫身子未愈,还请公公代为转达本宫谢意。” 华妃借口休养,隔着帘子便将一众奴才打发了。 “娘娘,虽然此次皇上不曾下旨给娘娘贵妃之位,但瞧这些恩赏,皇上还是想给娘娘贵妃之位的,您别往心里去。” 颂芝瞧着主子神情淡然丝毫瞧不出喜色的面色,以为主子为贵妃之位失落不满,开口安慰道。 “贵妃之位本宫并不看重,不是本宫清高,是本宫知道这贵妃之位早晚是囊中之物,并无惊喜而已。” 年世兰从暖榻上直起身,慵懒闲逸地只淡淡扫过一堆珍宝玩物,似是兴致寥寥。 “该传午膳了,今日备了什么?” 颂芝闻言上前扶着主子坐下,唇边竟是一抹宠溺的笑意道: “这四殿下日日给您变着花样地备吃食,还真是有办法,果真让娘娘面色都养回来了。想来不多日,娘娘便可料理宫务面圣了。” “这段时日本宫都被豢养得懒怠了,什么六宫之权,本宫听着就嫌累,不如叫陈大夫多调理几日也好躲懒。” 倒不是年世兰清心寡欲不贪恋权势,只是眼下打擂台的不是自己,好戏不断,她自然乐得冷眼旁观。 “娘娘,这是玉兰花酥。” 颂芝凑上前,将严禄悄悄带来的食盒打开,那青色瓷盘中是莹白几朵玉兰花酥。 瓷碟一旁正错落躺着两支玉兰花枝,那花瓣粉软,年世兰拾起凑近细嗅,是自己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她微挑的眼尾弯弯,笑意渐渐蔓延开来,最后整颗心却在温柔里酸楚的有些发痛。 第235章 名花倾国两相欢 “娘娘,今儿天气不错,要不咱们用完膳挑件鲜亮的衣裙,去太液池旁走走?” 颂芝虽不明白为何主子忽然低落,不过大抵还是与四殿下有关。 “也罢,本宫也该出门晒晒日头,祛祛霉气了。不如就去千鲤池吧。” 春光正盛,疫病消散,想必园子里头多的是出门赏春的,应付起这些假面人到底也心累,不如就近吹吹暖风,提提精气便罢了。 “娘娘您瞧这些红鱼正是灵活贪食的时候,内务府的人知道娘娘爱喂红鱼,都是近来刚放养的。” “说起红鱼,沈贵人怎么样了?” “有娘娘福泽庇佑,沈贵人自然无恙。倒是莞贵人近来忙碌的很,今儿还去了御前伺候笔墨,方才严禄同奴婢提及仿佛是因为大将军为娘娘请封,皇上不太痛快,您看咱们是不是要为年大将军周全着?” 颂芝想起要紧的事,凑近了低声回禀。 “这些本宫大抵有数,虽说本宫一向提醒哥哥处事不要太招摇,但若哥哥长此低调下去,一来不合他的脾性做派惹人注目猜忌;二来一味地谦卑退让,也有失哥哥大将军威名和气度。哥哥自该有显耀强硬的时候。” 年世兰横睨了池中争食的红鱼一眼,微眯着眼声音是惯常的傲然。 “娘娘说得是,年大将军战功赫赫,娘娘盛宠不衰,待娘娘有了子嗣,贵妃之位那是早晚的事。” 颂芝瞧着主子主子从方才那黯然的情绪中抽离,这盛气傲然的模样倒更叫她熟悉和安定。 “呵,你错了......贵妃之上还有皇贵妃,皇贵妃之上......还有皇后呢......” 弘历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那水波粼粼,细碎的光影映照在年世兰白皙的面上,说起那大逆的话竟然是惊鸿照影般的从容清冽之姿。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身子未愈,不宜吹风,弘历送娘娘回宫吧?” 年世兰顿时蹙眉,听着这熟悉又扰人心乱的声音,她不禁翻了白眼转头又朝池中扔了一大把鱼食,没好气道: “你如今倒是好全了,竟也有力气管束本宫了。” “弘历身子大好,多亏娘娘舍身试药,弘历感怀于心,还请娘娘不厌烦弘历关切之情,成全弘历报答娘娘之心。” 虽然身边都是两人信得过的人,但到底是在外头,弘历这戏做的也周全。 倒是年世兰瞧着他端着“孝子”的架子,一副板正的样子,不禁失笑。 “阿哥之心本宫全然知晓,本宫未愈所以还需静养,便不劳阿哥相送了。” 年世兰清浅明亮的眼底含着柔媚笑意,明媚的日头下,她的调笑忽然给弘历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安定感。 她这样瞧着自己的澄澈目光和那随性的笑颜,逐渐与弘历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弘历清越一笑,带着些许憨气和直率,浓长的睫毛颤了颤似是挪不开视线,瞧着年世兰款步离去的背影,视线逐渐变得深情缱绻。 年世兰只身回宫,倒是迎面撞上了仿佛从宫里出来的严禄。 不同于弘历的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严禄面上时常带笑,总有一种散漫的浪荡劲。 “华妃娘娘。” “你怎得还没走?” 不待华妃示下,倒是颂芝抢先出言嗔怪了一句。 “原本是走了,只是忽然想起来给你带了一盒胭脂,放在你的妆台上了。你......” “好了好了......你无事快走吧,劳得娘娘还费精力听你这些无用的话。” 颂芝实在没脸再听下去,急急得抢先将严禄的后话掐断,面上又局促了起来。 瞧着颂芝这又急又恼的模样,华妃也被逗笑了,叫她心底刚泛起的一丝疑心又隐匿了去。 只是刚入夜掌灯时分,颂芝却慌里慌张地入了殿。 她冷着脸,轻咳了一声,冷厉的眸光轻扫过一众殿内奴仆。 殿内几个随侍华妃晚膳的下人便会意都退了出去,灵芝一向与颂芝默契,出门的时候朗声又道: “夜来起风了,娘娘身子刚见好,快把殿门带上。” “娘娘,奴婢发现那欢宜香的罐子被打开过了,您说这东西要紧,只让奴婢一人看管,不得假手他人......您说这......” 颂芝心里又急又怯,按着主子的嘱咐,那欢宜香的盖子边缘极窄处压着一根发丝,若颂芝自己取用便会先查验那发丝是否还在,若是旁人自然不会留意,掀盖之际那发丝便会落下。 那欢宜香少了一星半点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宫里头可能出了细作,或许正企图用欢宜香对娘娘不利。 “那还有谁了,自然是严禄了,他进了你的房内可不是他自己说的。” 相较于颂芝的惊异慌张,年世兰听罢倒是神情闲逸地拿起帕子,擦拭了唇角便端起一旁清茶漱口。 颂芝却还呆愣在原地忘记上前伺候,细想着今日严禄的种种行迹。 最后却还是因为找寻不到任何可疑之处,心里愈发烦闷恼怒起严禄的小人行径。 “你让宋福悄悄叫严禄过来回话吧。” 宵禁时分一过,颂芝看着严禄的目光似刀,她无声推开殿门,撇过脸再不给严禄任何关注。 “见过华妃娘娘。” 自宋福来传话,严禄原本发虚的心底反而莫名踏实了一般,自己偷盗欢宜香的事想必华妃已经察觉。 与其自己大费周章找人验看这欢宜香,不如华妃亲自解答自己的疑惑。 “那欢宜香你可还喜欢?” “此物难得,是皇上专供娘娘一人可用,严禄没理由不喜欢。”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皇上说这是欢宜香的由来,也是特意为本宫一人所制。” “此香名副其实,亦如皇上与娘娘的情意,只是严禄不解,娘娘似乎并不喜欢这香料,不然为何悄悄销毁?” “以你之医术,你可探出此香料为何物所制?” “严禄不才,不曾在香料上有所涉猎,只是既然娘娘避忌此物,想来其中定有蹊跷。” “此物中有大量麝香。” 年世兰说完这些话,行云流水地推杯换盏间,已烹煮了两杯清茶,她面色淡然自若,不忘示意严禄坐下饮茶。 倒是严禄蹙眉还立在当场,眉宇间满是震动和不解。 “欢宜香的隐秘这宫里所知的人不少,太后、皇上、皇后还有太医院,那些为本宫诊治过的太医都是清楚的,这样说起来似乎也不算什么秘密。” 年世兰说得云淡风轻,倒是严禄心底早已惊天动地,他两步上前,年世兰能清晰看见他捏着马蹄袖口的手渐白,又因激动而隐约发颤。 “娘娘,您是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您......您早就知晓这一切?” “严禄,本宫与弘历的境遇你最清楚,所以即便不为本宫,便是为了弘历,你必须帮本宫这个忙。” 严禄的笑常常让人误以为他是个脾气好容易接近的人,但他不笑的时候,那种生人勿近,肃杀冷厉的气质却直逼人心。 他脑中飞速地盘算了几念,伸手接过年世兰递来的清茶,两人郑重肃然地相视一眼。 “娘娘,只要是为了殿下,微臣自当拼尽全力。” 严禄深知自己帮年世兰便是违抗圣命,但他更清楚帮年世兰,更是帮四殿下,他举杯对着年世兰作了一揖,遂仰头尽饮了杯中茶。 第236章 冷眼旁观难安宁 虽然让严禄替自己医治并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只是相较于温实初同莞贵人的交情深厚,日后有太多不确定。 更重要的是,严禄有着与自己一样的立场,眼看着弘历对自己日渐深陷的情意,她很怕日后自己会纠缠在这场无稽荒唐的情爱里,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接受弘历的目的。 年世兰不再迟疑,当下便让严禄为自己诊脉。 严禄细细诊了良久,褐色的眸子最后浮起一片淡而冷的沉凝之色。 “娘娘身子如今阴阳两虚,这欢宜香固然厉害,但毕竟不入肌理脏腑。想必太医院日常给娘娘开的安胎药也另有玄机,有些药物若悄悄在分量上有所改动,便会有相反效果。长此以往以至娘娘月事延长,逐渐有了血虚之症,所以娘娘月事紊乱,自然更难受孕。” 尽管年世兰一早便知这欢宜香真相,从前也在温实初口中证实麝香避孕虽能见效,但就算入口也需数月才能见效。 她从前便知自己无孕与甄嬛落胎绝非这麝香一物之功,但若自己是因为太医院的安胎药长期调理所致,那甄嬛怀胎三月有余,又是为何才落胎? 自己背了害死甄嬛孩子的黑锅,又因为甄嬛恨自己入骨,所以她的父亲疯狂收集证据弹劾哥哥为女儿出头,而甄嬛在后宫也对自己使尽手段报复。 这其中必定另有黑手,以此让她们两个最得宠的妃嫔互相倾轧,算起来,莞贵人前世人缘也算不错,除了自己与曹嫔也不见有什么宿敌。 那便只有视自己为敌的那几位了,是襄嫔?还是端妃?或是皇后? 年世兰只觉心底似有一丝灵光闪过,再想寻觅却又似乎抓不住那稍纵即逝地灵光。 回忆起前世种种,一时又觉久远模糊,叫人看的不真切,但她笃信那真相就分明在前世那些光影里,它分明正安安静静、冷冷清清无声地望着自己。 仿佛一个黑色的人影,正手握命运的刀,不动声色地瞧着自己,等着自己重蹈覆辙,束手待毙。 她心头谜团如潮水一般无声翻涌上来,令她心惊悚然。 “娘娘无需忧虑,虽然娘娘如今身子虚空,但严禄自有把握让娘娘安好。” 严禄瞧着华妃面色惊惧又逐渐溃败绝望的神情,不禁开口连忙安慰。 “本宫问你,本宫的身子最快何时会有孕?” “各人体质不同,严禄很难下定论,但以娘娘身体状况,最快也要少则半年。” 按着上一世,眼下甄嬛其实已怀有身孕,至多再三个月,甄嬛便会流产,那按自己的计划必不能太迟怀上龙种。 “不,本宫等不了太久,本宫只能给你三个月。” “娘娘,调养是日久的事,万万急不得......” 不待严禄说完,年世兰早已起身在一侧暖阁的书架上,拿起一本画本,小心取出一张方子。 “倘若加上这张方子呢?” 严禄眸光不解,迟疑地接过,对着烛火细瞧了这张方子。 很快他面色骤然一变,声音变得极冷肃然又道: “此方凶险,娘娘不可用!” “怎么本宫听说此方精妙能得男胎,不是吗?” “娘娘......您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冒险?即便为了弘历,娘娘也可徐徐图之......” “你只需回答本宫,若三月后,本宫用此方可否得子?” “此方的确可得男胎,但正因其逆反天道所以极损阴元,不但日后难再得子,恐怕还会落下病根,娘娘后半生都会被病痛折磨,娘娘何至于此?” 严禄虽自小从武,不免有肃杀暴戾的时候,但也难弃他承袭祖上,与生俱来的一片医者仁心,这样得不偿失又违天悖理的医道,他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更何况,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年世兰如此急功近利,弘历并非是不理智莽撞的人,况且照着如今弘历对年世兰的痴恋,他绝对不会让年世兰勉强为难而涉险。 “有些事有些人自然值得本宫拼命维护,本宫自有考量,你无需多问。” 严禄所言她自然明了,皇后这张难得的方子留到今日也该有些用处了,皇后哪怕头风半生也选择了嫡长子。 一肩挑两头,到了如今才是自己真正做选择的时候。 可此时年世兰的心底似乎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隔着前世往生,她等着这天仿佛等了许久,来生再世,她终于有机会能再次触摸到,那曾经令她欣喜落泪,与自己骨肉相连的脉搏。 而严禄得了年世兰这模棱两可的回应,他大抵也猜到了几分其中缘故,年世兰在乎的人绝非是那高高在上无情冷酷的帝王。 这世上与她有关又能牵动她心绪的便是年家,或许还有弘历,恐怕还有那个让她几乎执着痴狂的孩子。 之后年世兰又似乎吩咐了许多事,严禄只默然地应下,那些话似乎只在耳中过了一遍,仿佛其他事都不再让严禄挂怀费心了。 直到严禄出了殿门,整个人还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沉浮。 颂芝瞧着严禄路过自己身侧,眸光淡漠又迷离,似并不想同自己解释的样子。 她咬着唇,冷哼了一声,便转身回了内殿伺候主子。 寒风萧瑟,一轮残月挂在天际,似笼了一层如乳如烟的薄雾。 “怎么去了这样久才出来?华妃可有话传来?” 弘历得到年世兰召见严禄都消息,便等着严禄回话,哪知他左等右等不见人,只觉心里毛毛地不安定,按耐不住寻了来。 “哦,并无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娘娘问起害你染病的人是否有眉目,我便一一回禀了。倒是娘娘想借你的事做文章,以此打压警告皇后。” 严禄闻言方从奇异混乱的情绪中回过神,声音依旧安稳镇定。 “这不是要紧的事?” “我的意思是娘娘的目的不是最要紧,关键是如何做文章。” “可我的意思是,这关乎到害我的人,你竟然觉得这不是最紧要的?” 弘历瞧着严禄自若轻松的样子,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罢了罢了,总之什么事我已经告诉你了,不如你再细想想如何将此事牵扯皇后,我还得想着如何哄好一个生气的女人,唉,当真是头疼了。” 严禄忽然又恢复了以往的浪荡样子,转身挥了挥手便离去了。 他身着玄色甲胄,紧握着刀柄,那冷硬的触感似一股凉寒的水,透上指尖。 第237章 端妃泄密莞贵人 听说华妃娘娘虽还在修养,倒也有精神出翊坤宫游湖,莞贵人一早便备了厚礼前来翊坤宫。 几番寒暄,华妃虽一一含笑回应,但那与生俱来的矜贵傲然之气,还是叫莞贵人察觉到了她隐约透着的疏离感,倒叫莞贵人一时局促了起来。 虽说今生的莞贵人对年世兰一直是敬重的,甚至为着沈贵人的事,与年世兰也算有了数次交情。 至于沈贵人,年世兰虽在前世数次加害她,但今生数次出手相助也算报了前世孽债,哪怕日后利用沈贵人,不过是相互还情,她自然也是问心无愧。 但年世兰仿佛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沈贵人那般,坦然地与莞贵人往来,倒不是因莞贵人得宠而心生不满,而是两人夹杂着前世太多的旧怨,年世兰做不到毫不介怀。 如今再想起莞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总叫年世兰心底生出一丝心虚。 所以尽管年世兰一开始便清楚莞贵人在皇上心中分量非同一般,便是自己此次复位的事,皇上都听了莞贵人的谏言,可她依然不敢像拉拢襄嫔、丽嫔一般地拉拢莞贵人。 上一世的她并不知道莞贵人最后走了多远,但她的直觉一直再提醒自己,莞贵人绝非池中之物,自己若想登顶那至高宝座,两人势必会有顶峰相见的那一日。 她年世兰从来不擅长虚情假意地与妃嫔姐妹相称,虚以委蛇的做派到底不如她的强势专横来得得心应手,事半功倍。 年世兰拨弄着弘历新送来的象牙手镜,心念飘忽纷扰,两人一时默默倒有些尴尬。 “听说昨晚莞贵人侍驾,一早还给皇后请了安,想着贵人身上恐怕还累着,贵人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莞贵人正端着茶碗撇了数遍茶沫,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新鲜话题,年世兰这不疾不徐冷不丁地开口倒叫她一惊。 “娘娘是介意臣妾为皇上出谋划策吗?” 年世兰淡然说了一嘴实话,倒叫莞贵人听出了逐客的意思。 今日她一早过来便是早有准备,也想试探华妃是否会记恨自己阻她贵妃之路,毕竟这样的事任在谁头上都会介意迁怒的。 “瞧你......妹妹快起来坐下吧,本宫说话向来不喜欢弯绕,倒叫莞妹妹误会了。皇上英明,早有裁决,哪里是妹妹能左右的。” 年世兰自觉自己仿佛太过冷淡倨傲,倒是自己糊涂了,如今的莞贵人绝非从前的莞嫔,恐怕自己过于疏远了。 “娘娘深明大义,又圣心眷顾,自然后福无量。” 瞧着莞贵人出口成章地一番吹捧,年世兰不禁轻笑,想起从前自己说莞贵人是后宫状元,倒的确非浪得虚名。 这一笑叫莞贵人终于相信华妃娘娘的确不怪罪了,两人随意地说笑几句莞贵人便识趣告辞了。 每次登门翊坤宫,莞贵人仿佛都十分谨慎不自在,回宫路上似乎还想着什么一路无言,槿汐不免开口宽慰。 “奴婢瞧着华妃娘娘当真不介意的样子,小主安心便是。小主早起便忙着为华妃备礼,眼下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原本心里挂怀着这件事,如今松懈了下来,倒也的确觉得身上疲乏。” 莞贵人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鼻息间忽然又闻见欢宜香的甜香,总觉得这香气霸道又熟悉。 “娘娘,您瞧奴婢说的如何?这些东西便是小叶子悄悄拾来的,您可别再对襄嫔母女那般照拂了。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两人路过千鲤池,却闻听不远处石桌传来吉祥带着恼意地埋怨,接着便是端妃好一阵咳喘。 “本宫身子不好到底不受人待见,罢了,这些小玩意收起来吧。日后有机会再送去给温宜。” 莞贵人无意做帘窥壁听的伪君子,但奈何这不近不远地距离,自己再折回去必定也会有动静,她只好轻咳出声,笑着朗声向端妃问安。 “近来天气好,本宫身上也松泛了许多,这个久病缠身的人也难免向往春色,莞贵人不介意便陪本宫坐坐吧。” 端妃向来温和端方,若不是病弱憔悴,在气度上倒和沈贵人相似,莞贵人自然是愿意亲近的。 “娘娘哪里的话,娘娘德高望重又和善可亲,若不是娘娘病着不好打扰,我便是要时常登门叨扰的。” “莞贵人一向善解人心,本宫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妹妹不过是不想叫本宫心里难受罢了。” 端妃的笑温和柔婉却透着一丝难掩的悲苦之态,叫人同情又无奈。 “妹妹说话向来实诚绝非虚言,端妃娘娘今日伤怀是为了温宜公主吧?” 莞贵人来时便瞧见吉祥匆匆收拢起一堆奇巧的孩童玩具,她心思玲珑早已猜到那些是给温宜备的。 “莞贵人心细如发,原是本宫多事,如今襄嫔风光无限,哪里还需要本宫再为公主准备这些呢?” 端妃撇过脸,却藏不住眼底的失落。 “恕妹妹多嘴说句刺心的话,襄嫔一向重权贪利,端妃娘娘大不必为温宜公主考虑太多。” “襄嫔为人我岂能不知,从前她被华妃驱逐,为了公主她才接近本宫,只是稚子无辜,本宫怎能忍心不出手相助。哪怕今日襄嫔得了荣华富贵,本宫也不后悔。” “娘娘!您连上好的药材都停了,只吃着从前的旧方贴补公主,您瞧瞧,因为时疫的时候,您拿不出钱替襄嫔救急,她便恨了您。如今她得了势还让奶娘带着公主避着您,绕着您,您何苦啊。奴婢求您先顾及自己身子才是。” 不待莞贵人回应,吉祥一时心绪激荡,忽然委屈地哭诉了起来。 “吉祥!住口!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端妃宁和的眸光骤然变得冷厉了起来,出声制止了吉祥的后话,却因情绪起伏止不住地咳喘了起来。 端妃咳喘也是老毛病,总是要好一阵子停歇平复,吉祥慌忙搀扶起端妃,一边焦急地问询一边同莞贵人匆匆行礼便借口离去了。 而莞贵人瞧着端妃似乎心虚慌张逃离的样子,自然瞧出了其中的异乎寻常。 第238章 天罗密布诱襄嫔 “端妃如此紧张,看来其中必有隐情,咱们去找眉姐姐。” 莞贵人心头跳得厉害,这几日果郡王虽然探查出刘畚生前嗜赌成性还欠下赌债,那杀害他的人便是因为他当日手气极佳翻了本,叫人眼红生了歹念。 只是他再胆大包天,便是再如何倒卖沈贵人和华妃的药,也是凑不齐他的巨额赌资的,如今看来,刘畚的钱恐怕与襄嫔有关了。 因沈贵人养病,存菊堂倒也清静,莞贵人来的匆忙不待彩星通传便急急入殿。 殿内极安静甚至是冷清,沈贵人披着一身淡赭色如意襟的旗装外衣,独自坐在暖榻上,外头明媚的春光透过明纸,衬得她容色明净似一朵淡然菊花,她正偏着头似是瞧着窗外的树影神思游弋,面上似透着一丝黯然落寞。 “姐姐今日气色极佳,看来用不了几日便能大好了。” 沈贵人回神转头便瞧见莞贵人笑盈盈地瞧着自己,她唇角扯出一丝弧度,笑起来淡然轻柔如一抹晨曦中的晓云。 “这都是温太医的功劳,自然也有你的功劳呀。” 莞贵人心中有事,只当沈贵人的黯然是病中多思,倒顾不上她的心事,遂将今日在千鲤池旁遇见端妃的事徐徐说来。 “若说时疫期间各宫都暗自争夺防疫药草,免不了是要银钱疏通,只是这等小钱对于如今的襄嫔来说也算区区小数,又何需向端妃开口?” “不错,加上端妃闪烁其词,恐怕这银钱不是笔小数也不是为了这等小事......” “看来这事咱们还得留意襄嫔的私账。” *** “娘娘,如今莞贵人这头咱们也算是给了她警醒,那肃喜那......” “襄嫔如今一朝有了权势正得意上头呢,加上她两个宿敌还病着顾不上宫中事务,她自然心急想趁此机会捞一笔。她既然想用肃喜,那便让肃喜帮她一把捞个够。” “娘娘高明,襄嫔若利欲熏心,贪财冒进,那日后恐怕不会有好下场,那温宜公主......” “唉,襄嫔虽阴险贪婪,但对温宜的确是舐犊情深,若不是此人日渐起势,竟逐渐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日后没把握压制,原也不想断了她们母女之情。自然了,若她能适可而止,本宫日后倒可留着她以作他用。” “娘娘还是心善,不忍把事做绝,但这也得看襄嫔自己的选择了。” 话毕端妃又忙起手中的活,她神情专注又温润,正用彩笔给手中面人勾画眉目。 “娘娘当真手巧,还真像是皇上抱着温宜呢。可惜如今也送不到温宜公主手上。” “今日送不到不代表明日送不到,耐心和时间一向是本宫最不缺的。对了,已有两月收不到宥宸的消息,本宫心里总有些不安稳,你得空悄悄问问俯里。” “娘娘安心,京城的时疫闹得这样厉害,莫说公子信件,奴婢听说就连前朝各地奏折都比从前延迟了不少。” 吉祥神色轻松,端妃亦暗自点头低声似自言自语道: “说的也是,若西北军情有异,皇上那早就有消息传来了,没有消息自然也是好消息。” 端妃神色一松,抬了抬眉头又仔细描绘起手中面人。 *** 天色渐暗,落日余晖逐渐黯淡,整个皇宫都笼在一片幽暗迷离的昏暝中。 “怎得今日来的这样迟?莫非哄个女子都让你如此费心了?” 弘历随口调笑,严禄倒似乎面色沉凝并不搭话。 “我已有了让娘娘暂时不怀孕的法子。” 严禄长眉微低,眸中是一丝清锐,弘历眸光沉了沉点头示意他继续。 “昨日我在颂芝房中发现了华妃独用的欢宜香,便冒险取用了些许,今日我出宫回府便取了麝香反复配比混入其中,眼下已确定了掺杂的分量,若非行家,在焚香时也不易察觉。娘娘生性爱香,此法神不知鬼不觉......” “此香可伤身?” “麝香活血通经之效向来厉害,此物会让娘娘行经变长,不利受孕。此外娘娘一心求子,我会借由颂芝之手,让娘娘平日饮食悄悄加入与之相辅的药膳,确保娘娘身子康健。” “宫中妃嫔常有因为麝香流产,此物会不会令她日后难有子嗣?” “此法并非口服,并不会伤及根本,再者你忘了我严家医术在妇人之症上也算独树一帜,不然当年太后也不会让家父为李主子安胎了,我自有把握。” 严禄眼底微青,弘历只当他潜心研制才操劳疲倦,他伸出手轻拍了严禄的肩膀,眼底暗芒微沉一时默默。 他并不知道,严禄今日这所谓的法子,是他挣扎了一天一夜,终于还是听从年世兰的安排,选择了隐瞒弘历。 或许是他心底的心虚亦或是茫然无奈,他隽脸沉凝便要出去,身旁的人忽然又开口了。 “既然叫你得罪了颂芝姑娘,便让赵喜带你去我的私库里挑些好的给人家赔罪才是。” 严禄显然微愣了一瞬,唇角随即微挑,又是那漫不经心浪荡的恣意模样。 “这姑娘从小跟着华妃,什么好东西没瞧过,你那点招数还是留着自用吧。” 想着弘历自心系华妃以来,他私库里头源源不断尽是些绚烂奢华,浮夸夺目的精巧奢侈之物。 虽个个名贵无双,但却并不合颂芝身份。 “你从来说得头头是道,不也是没开叫的小公鸡一个?” 弘历似乎莫名涌起一丝好胜心,不禁出言戏谑又道, “那位姑娘可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私心里,我自然希望你抱不得美人归才好。但你若真有此意,倒的确得花些功夫。” 弘历眼睫清扬,一向沉静的墨眸里染着笑意却不乏正色,严禄自然知晓弘历恐怕有心成全,只是眼下的他,虽只隔了短短一日,但心境却再不同了。 “我的事你无需挂心,再者,虽然颂芝姑娘的确不错,也确实让我有片刻心动,但她,或者说我的那点心动,却不值得我绞尽脑汁,倾尽所有。一切但愿顺其自然便可。” 严禄的喉间是一声轻笑,转身离去之际,光影散漫间,他面色却仿佛是弘历从不曾窥见的郑重坚定。 弘历心中一滞,他自是领会了严禄未宣之于口的话,他推己及人,却是以心度心,以情度情。 只是人性总是复杂又执着,此兴若未谐,此心终不歇。 第239章 旧时浓情渐阑珊 “明儿是初一,再过两日便是上巳节了,臣妾知道眼下时疫还未彻底清除,皇上亦操劳国事,那上巳节的庆典仪式是否要从简。” 隔了月余,皇后终于在养心殿见到了皇上,一番关切絮叨了许多,这才提及正事。 “祭礼自然还是要按祖制不可轻视,只是这往年的宫宴便不必办了,西北还在用兵,这银钱也是如流水。加上京城时疫,为筹措药材人手的,调拨的银两也不下百万,便省检些吧。” “皇上说得是,襄嫔一向心细,本宫瞧着她成日里忙慌慌的,带同江城主理时疫之事十分上心。” “她的确是个心细的,如今瞧着做事倒也算妥帖。” “皇上慧眼识人,自然错不了,原是襄嫔事多人忙,臣妾想着温宜那恐怕缺人手,想调拨些奴才看顾着,却听说端妃时常帮着照看,温宜公主也同她亲厚便罢了。” “端妃向来喜爱那孩子,只要她身子无碍,自然也是好事。不过近日太医来报富察贵人养着胎怎么心绪不宁的。” “皇上安心,臣妾日日都会过问太医富察贵人的胎,本是安然无事的,时疫未清,太后皇上也是为龙胎着想暂且不让她出宫门,只是富察贵人到底年轻人也好动些,可不是会闹些脾气。回头臣妾会叫人日日送些解闷的小玩意的。” 皇后正亲手剥着一只柑橘,那清新香甜的气息弥漫着,说起宫中诸事似闲话家常,那烛火摇曳下固有一种端庄温柔之态,竟叫胤禛心生安定熨帖的柔情。 “此番时疫突发,后宫也不比前朝安稳,如今内宫一切安稳如旧,皇后辛苦,有你若此朕很放心。” 皇后握住了胤禛伸出的手,眼底变得水润朦胧,回望着胤禛的眸光深藏着爱意和动容。 只是这两情缱绻的对望只是一瞬,皇后甚至来不及体味,胤禛便抽离了手。 “弘历的身子可痊愈?皇后是否去探视过?” “四阿哥年轻体健,自然无恙,这两日便可入上书房听课了。” 皇后答得含糊,胤禛自然也了然于胸,想来皇后是不曾探视、过问弘历病情了。 他面色微沉,放下方才接过捏在手中的柑橘,皇后敏感地察觉到胤禛的不快,很快又接着道: “那孩子向来活泛,又重孝道,前儿听说在千鲤池遇着华妃,也是缠着要报答华妃为他试药之情,倒叫华妃招架不住匆匆回宫了。” 皇后掩起唇角调侃倒是谈笑自若,胤禛面色松动不由点头道: “这样说来,华妃也快大好了?” “华妃妹妹身子一向稳妥,只是试药毕竟伤身,恐怕还需调养。” 皇后敛起笑意,说起华妃声音也变得柔婉似有感慨,一句话倒让胤禛方才因得知华妃身子好转而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胤禛敛眸不语,眼底盈满的企盼一瞬间便褪去,似有一丝无奈和怅然。 皇后走后,胤禛坐于桌案前,却似乎久久无法凝神,他朗声朝殿外唤来了苏培盛。 “这几日翊坤宫可都还安稳?” “内宫一切如旧,华妃娘娘身子精贵,倒是还需多调养几日。” 皇后走后这书房内便静默了许久,苏培盛大致猜测皇上正为着什么事犯愁。 此时苏培盛听出皇上语中对华妃的关切,想来皇上所思是关乎华妃了,他自然不敢直言华妃因试药身子或许要好一番调理,只是婉转回禀着。 “翊坤宫也无什么消息传来吗?” 皇后明明提及华妃已能大好,可按着从前,华妃早就派人来传话递东西示好了,可如今胤禛日日伏案忙碌,却仿佛许久没有了华妃的消息。 他知道华妃自李四儿之案受了太多委屈,如今以身涉险却还不得贵妃之位,恐怕华妃心中有怨。 胤禛心中失落又懊悔自责,却似乎又毫无办法挽回。 “吩咐内务府千鲤池旁好好装扮一番,也好让华妃欢愉些。” 胤禛缓淡地吩咐了一句,便拿起了手中奏折,却目无焦距,最后略显烦躁地将奏折扔在一旁。 “皇上,您最近甚是操劳,不若歇息片刻,正好莞贵人也差人送来了补气汤饮。” 苏培盛小心提起莞贵人,但胤禛似乎兴致寥寥,他挥手让其退下,却转而又喊住了苏培盛。 “去......去叫安常在过来。” *** “娘娘何必提华妃,倒叫皇上不痛快。” 回到景仁宫,剪秋便收到皇上召了安常在侍寝的消息,忍不住问起皇后。 “不是本宫非要提,只是皇上提起四阿哥似对本宫起了不满之心,本宫也不知为何,当下只觉一时愤然气恼,提及华妃虽是转移皇上念头,但本宫却也忍不住试探。看来皇上虽让华妃试药,但心中对华妃依旧牵挂的很。” 皇后想起当时自己烦乱的恼意,虽说是试探,但仿佛又因为刺了胤禛的心而隐约有了一丝快意。 “华妃到底还不能侍寝,娘娘不必挂怀。倒是皇上怎么忽然想起了安常在?按着从前若不是莞贵人,也该是淳常在。” “皇上此时心绪烦乱,莞贵人太特殊,皇上此时无心应对;而淳常在又太不谙世事,不善体察圣意,不能叫皇上舒心。眼下也就安常在了,她一向顺从姿态低,甚至还会唱曲,皇上无需顾及她的感受,更不必上心应付,自然最适合纾解皇上郁结的心绪。” 皇后拿着梳篦无意识地梳理着发丝,不疾不徐地说着眼底的眸光却只余意兴阑珊。 *** “娘娘,奴婢觉得这肃喜倒是个伶俐的,又帮着端妃做事,看来此人可用啊。” 襄嫔扫了一眼音袖,不屑地嗤笑一声沉声道: “一个打杂的低等太监能巴结了端妃,这奴才的确有几分眼力见。但正因为他是端妃的人,即便他投诚向本宫提供了刘畚私贩药材的渠道,但本宫也得留意着。” “娘娘,如今咱们通过江城治疗时疫,已在宫中获利了许多,您当真要听那肃喜的,私贩宫中药材吗?” 如今襄嫔正在势头上,巴结的人数不胜数,而襄嫔倒来者不拒悉数收下各色贿赂。 音袖虽无什么城府见识,却因胆小十分谨慎。 “眼下药材紧缺,自然顾及不上所有人,本宫也是与人方便,自是理所应当。” “娘娘,小的方才见肃喜悄悄从延庆殿出来,似还抱着一个小包袱。” 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匆忙寻到了启祥宫,得了襄嫔一锭银子又欢喜地出了宫。 “这肃喜一向替端妃跑腿,想必这次还是帮端妃办事吧。” 从前与端妃熟络,音袖倒也知晓这肃喜便是帮端妃出宫办事的,采办些物品,或是与齐府递些东西传话,这些事倒也平常。 “甚好,明日他定然会出宫,叫人盯着。” “娘娘如此是为何?” 音袖不明所以,着实不明白为何襄嫔要找人盯着肃喜,此番甚至要为难他的意思。 “先不说这奴才是端妃常用的人,这端妃虽居妃位却过分软弱本分,本宫倒也不放在心上。不过这奴才倒是过分伶俐了些,他巴结不上那些个得宠的,巴结端妃也是明智之选。更何况他心眼子也不少,虽然将刘畚倒卖药材的路子说与本宫,却也不忘讨要自己的好处。” “奴婢明白了,娘娘是想抓住他私相授受的错处,好拿捏他。” “你啊,总算是开窍了一回。不过这错处也不光是这奴才的,更是端妃的,左右他们两人别想拦着本宫的路。” 烛火下的襄嫔正仔细拣选着妆台上各色香粉,最后伸手打开了妆奁取出了那蜜合香,再抬眸对镜,那微扬的眼角眉梢皆是锋锐的算计。 第240章 肃喜倒戈向襄嫔 次日一早到了开宫门的时候,肃喜怀中揣着一个小巧包袱,却宫门前踟蹰了许久,他伸着脖子左瞧右瞧还是等不来从前内务府接应的熟识。 “你这奴才在此藏头露尾意欲何为?” 身后一声尖细嗓音传来,叫鬼祟的肃喜吓了一跳,他抬头是个脸生的太监,但瞧着衣着架势不是个执守侍太监便是统管太监。 “公公明鉴,小的是为端妃娘娘出宫采买物品的,这是宫牌您老细瞧。” 这太监眼生定然是新来的,肃喜满脸堆笑,嘴里说瞧腰牌,手上早已塞了和不大不小的荷包。 “延庆殿?规矩想必你也懂,这出宫办事光凭个腰牌可不够啊。” 肃喜自然清楚出宫除了报备事由,无论是出宫或回宫,都必得搜身登记在册方可。 自己带着端妃首饰是要出门典当,只是这些首饰许多都是登记在册的御赐之物,倘若被查处,若端妃为自保只说东西被盗,那自己可要被杖毙了。 他面色灰败,只怪自己不知今儿来了新官,按着以往的例子,这荷包恐怕还不够。 肃喜正急得手心冒汗,慌乱搜寻看身上是否有值钱的物件,这新官上任的值守大太监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个小太监便伸手去抢夺肃喜怀中的包裹。 “公公万万不可,这些可是端妃娘娘私有之物,你们如此可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肃喜躬着身子,将那包袱如命宝似的护在怀中。 “咱家虽是新上任的执守侍副侍,但也认得端妃娘娘宫中之人,娘娘清静宫里只有小叶子侍奉,你倒是说说这宫牌是从哪里偷得?这怀中又是从何处偷得的赃物?都给我搜!” 两个小太监左右齐下,肃喜哪里招架得住,那包袱便被一把扯过。 “竟敢夹带私货出宫销赃,来人!” “哟,王公公真是新官上任,好大的官威。” 襄嫔坐在肩辇之上,一路过来,也是神采奕奕不乏贵气。 一众奴才跪拜,襄嫔也缓步下了肩辇,不待她出言,身旁的太监便上前夺过了那小巧包袱。 襄嫔抬眼瞥了一眼那包袱之物,捏着丝帕掩起了唇角一片得意讥诮。 “这位肃喜公公与本宫也算相识,端妃娘娘正因为宫里人少,所以便命他为端妃娘娘奔走办事。你自个儿新官上任没个眼力见,竟敢还在这胡搅蛮缠耽误娘娘大事。” “襄嫔娘娘息怒,是小的失察,险些耽误了娘娘大事,小的这就放行。” 襄嫔不顾这几个太监哭告,给肃喜使了个眼色,又沉声道: “这辰光都被你们几个狗奴才耽误了,看来肃喜的差也不好办了。既然你们知错了,本宫便也做回好人,帮你们向端妃姐姐求个情。” 襄嫔神情似有一丝不耐,瞥了肃喜一眼便上了肩辇,肃喜起身慌忙跟了上去。 “多谢娘娘相救之恩。” 到了僻静处,肃喜哭丧着脸便扑通跪地一顿谢恩。 “不是本宫不为你出头,只是那王公公到底是瞧见了这包袱里头的物件,本宫也只得见好就收,以免他真闹起来连累了娘娘不说,你的小命也不保。” 襄嫔接过音袖递来的暖手炉,睥睨着脚边的肃喜,面上还透着兴味。 “奴才多谢娘娘周全,奴才也知这差事不稳当,但端妃娘娘急着筹钱,奴才也是没办法。” “端妃好好的,怎忽然要筹钱?” “此事奴才确实不知,只是眼下奴才未办成此事恐怕难以交差了。” “是啊,端妃既然急着要钱,哪怕不追究你泄露了这包袱,势必还是会让你出宫办事。那王公公可是与你结了怨,恐怕你这跑腿的油水都不够孝敬他的,若这一次便也罢了,长此以往,你岂非人财两空啊。” “奴才......奴才求娘娘指点,奴才定感恩戴德,无有不从。” “哼,你一问三不知,又是个招灾惹祸的,本宫帮你何用?” 襄嫔瞧着这奴才甚是滑头,哄劝半日还不肯吐露有用的,起身便拢了拢斗篷要走。 “娘娘且慢,奴才哪里敢糊弄娘娘,奴才愚钝端妃并不会与奴才透露太多,不过奴才大抵猜测端妃心系的不过是齐家公子。娘娘明鉴。” 肃喜不再犹豫隐瞒,磕了个响头便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自己猜测。 “如此倒也说的通了,你起来吧。此事本宫便帮你了了,音袖会按市价将这些物件买下,你便可交差了。” “娘娘,这些物件原是要活当的。若没有当票,奴才......” “也亏得你时常出宫走动,这点事还需本宫教你不成,你只说这些物品一瞧便出自内宫,当铺只肯低价死当,如此一来,价钱压的更低,你油水不也更多了?” 襄嫔的面上含着笑意,声音却透着蛊惑的阴沉之感。 “是奴才愚钝竟不能想到这一层,娘娘好谋算,果然娘娘是皇上最得力的人。” 肃喜眉头是一抹惊异和窃喜,立刻点头认同了襄嫔的做法。 而襄嫔自然是被肃喜哄得心头得意,难掩喜色。 *** 沈贵人在温实初几日的调养下已恢复了大半,虽说身子还累着,但也牵挂着拜会华妃。 毕竟此次疫病若没有华妃,恐怕自己已殒命。 “回沈贵人,娘娘前个儿出宫赏景,哪知吹了风回来便又反复了,太医实在不让娘娘劳累伤神,还请沈贵人见谅。不过咱们娘娘说了,贵人心意娘娘心领,还盼沈贵人安好日后必定邀贵人来宫中一叙。” 颂芝出来盈盈叩拜回话,沈贵人闻言也不好再叨扰。 “奴婢听说华妃娘娘因试药身子尚虚弱,的确不宜叨扰。咱们不如去千鲤池瞧瞧吧,方才来的路上见花鸟司的人搬着盆栽忙慌慌地。” 彩月见小主恐是病去如抽丝,自从病愈一直神情恹恹,遂想法子让小主开心些。 “听说是皇上吩咐内务府装点千鲤池,也好方便华妃观鱼赏花的。” 千鲤池旁正是堆满了各色春花,一时花团锦簇,锦绣盛开,色色都是极名贵的佳品。 “皇上记挂华妃,想来娘娘一言一行皆会有人传达给皇上,娘娘前几日来千鲤池喂鱼,皇上便让内务府日日给千鲤池送花了。” 沈贵人瞧着那一株株艳丽夺目的芍药在阳光下时不时被湖边的风肆意地吹拂着,一时红衰翠减,叫人怜惜。 这些想法子在暖房里催生出的艳丽花朵,哪里挺得住这还冷厉的春风。 只是这花朵再被寒风摧残,哪怕只有一日光景的绚烂,胤禛都会日日为华妃备着。 第241章 安常在算计龙胎 “小主身子尚未痊愈,不好在风口里久站,还请小主保重自身。” 沈贵人瞧那春花出神,身后清朗温润的声音叫她意外却不吃惊。 她面色温淡回望温实初的眼眸却含着愁绪,她低头捡起一片黛紫色的芍药花瓣,轻声似叹息。 “这些花哪怕只有短短一日的春光,只要能被娘娘多看一眼,便是不辜负她们半生的蛰伏,只是用尽心力只为了这片刻驻足当真值得吗?” “微臣并不懂得春花是否会真的计较什么得失,春到人间草木知,哪怕是无人荒野,春花也会为迎春而兀自盛开。” 病人多思善感,温实初自然明了,作为医者虽不能医治心病,但若能尽力开解也算尽了本分。 沈贵人手持那一片残花,神情有一瞬的一滞,但很快她眉宇间便漾开浅浅一抹似春日的明光。 那宁和明艳的拈花浅笑让温实初心底无端地激起一丝慌乱。 *** “富察贵人,皇上昨个儿召了我们安小主侍寝,皇上让我们小主多照应贵人,这是我们小主新得的血燕,这便叫奴婢送来给贵人补身。” 宝鹃端着托盘在殿门外,伸着脖子,朝里头说的大声,面上浮着一副得意的假笑。 “谢安小主的心意了,我们贵人说了,这血燕难得,安小主整宿为皇上唱歌弹琴的,还是拿回去好好养嗓子才是。” 桑儿倚着殿门,冷着脸憋着心头火气说完便要赶人。 “咱们小主有皇后娘娘照拂,嗓子早就安然无恙了。小主说了,贵人只是一时不能面圣,不得出宫赏春,不必烦扰得睡不着。这血燕能滋阴降火,镇静安神正是最合贵人用的。” “狐媚贱人,竟敢出言不敬,不过是个歌姬,若不是莞贵人凭你也配被皇上招幸?今日我便是要亲自教训你!” 内殿的富察贵人昨夜因为安常在侍寝早就气得夜不能寐,谩骂了许久。 这一大早又谴人上门送东西实则是炫耀奚落自己,自己如今有孕在身,原本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竟然因为时疫未清,不能出宫门,亦不能面圣。 这也是皇上一心照拂自己倒便罢了,可那安氏卑下不敬,竟然上门挑衅。 言语中不但提及皇后对她的关照,更是显扬皇上待她的恩宠。 那血燕宫中除了皇后和华妃,便是自己身怀有孕都不曾见过,她张口在皇上面前唱几曲艳词淫曲便得了如此重赏,这样的屈辱委屈,叫自己如何忍耐。 “小主万万不可啊,您身怀有孕,太后皇上才下了口谕让您在宫中安养,您万不可违抗啊。” 富察贵人阔步出殿,扬手便将宝鹃手中托盘扫落,那木盒之中的血燕散落各处。 而桑儿与院中一众下人奴才集结而成一道人墙,将恼羞成怒的富察贵人挡在店门口。 而富察贵人戟指怒目地朝宝鹃叫嚣着,嘴里正吵嚷着要见安常在,话说一半却声音忽然转变: “啊!好痛,我肚子好痛......” 众人一瞬地静默,视线都聚集在富察贵人的肚子上,很快桑儿便发现贵人额头发着汗,她惊惧大喊: “快,快请太医啊!” 瞧着这院内的人四下奔走慌成一团,宝鹃不敢逗留,转身灰败着脸便跑了回去,只余那一地血色燕窝零落各处。 “小主,怎么办,富察贵人若是出事,那......那奴婢......” 宝鹃回宫便一副失魂落魄的受惊模样,想到事发的后果,原本的得意痛快早就消失无踪。 “她的胎一直安好,哪那么容易便落胎,无非是动了胎气而已,你无需担心。” 瞧着宝鹃这慌张胆小的模样,安陵容嘴上虽说的云淡风轻,但心底到底还是有些不安稳。 “倒是可惜了那血燕了,听说那血燕便是燕雀为了哺育幼鸟,泣血制成了这血色燕窝,而母燕制成这血燕之后也将生死难料,那幼鸟便更是凶多吉少了。所以说这世间的母亲都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不是运便是命。” 想起皇后前日召自己前去对自己的交代,她抿唇强行镇定了下来,眼底不安的流光瞬时变得冷硬坚毅。 不过多时,皇后便带着太医来了延禧宫,安常在跪在风口里,皇后面色冷凝只淡看一眼便进去瞧富察贵人。 待皇后再出来已有一盏茶的功夫,她示意剪秋上前搀扶起安常在,面色柔婉缓缓道: “富察贵人无甚大事,本宫已知晓了来龙去脉,此事是富察贵人误会,你便先回去吧。无事不要再打扰富察贵人养胎了。” “富察姐姐无事臣妾便放心了,臣妾愚昧将皇上交代的事情办砸了,日后臣妾定恪守皇后娘娘教诲不敢再扰姐姐清静。” 安常在面上的泪痕干了又湿,连妆都哭花了,显然是吓坏了。 “安小主宽心,原是皇上先头听了娘娘的,后才传召了小主侍寝,如今出了这样的误会,娘娘也必定会为你在皇上面前周全。” 剪秋抽出袖中丝帕温声宽慰,又将安常在面上的泪水拭去,安常在闻言面上虽意外更多的是动容。 原以为,前个儿是莞贵人侍寝,昨个皇上忽然传召,恐怕是莞姐姐在皇上面前提及了自己,原来又是自己一场先入为主的误会。 *** “皇上,四阿哥来了。” 皇后絮叨了一番富察贵人与安常在发生口角的误会,胤禛只觉这后宫事事琐碎繁杂,叫他不得清净。 说起皇嗣,日久不见,皇上倒也想起了弘历。 “明日便要开始入学,养病许久,恐怕学业都荒废了吧。” “儿子无用,向来粗枝大叶,起居不甚讲究,一招不慎染了时疫叫皇阿玛担心,是儿子不孝。” 说起疫病,皇上不禁抬眸瞧了瞧低下跪着的儿子,的确是清瘦了些许。 “起来吧,这倒也不是你无用,时疫猖獗,连华妃都被染及,实在意外难免。” “华妃娘娘处处精致考究都难免疫病,更是为保全儿子以身试药,所以儿子有个不情之请,望皇阿玛成全。” 弘历不曾起身,反而又深深再拜。 “华妃对你有恩,朕自当成全你孝心,你便说来听听。” 事涉华妃,弘历提出请求,自然也是为了报恩,此事合情合理,胤禛倒是有心成全。 “儿子病重,皇阿玛挂心赏赐儿臣许多贵重之物,儿臣想借花献佛,拣选置换些合娘娘心意的,向娘娘登门致谢。” “这都是小事,你若有心便如此办吧,只是华妃尚在病中,不可过于嘈杂叨扰。” 得了皇上准许,弘历便欢喜退下了,倒是胤禛瞧着弘历欣喜的背影,不禁又揣摩起方才弘历所言。 “苏培盛,传严禄。” 第242章 西北异动生暗潮 第242章 西北异动生暗潮 “朕命你暗中调查四阿哥染病之事,可有进展了?” 胤禛忙着手中奏折,声音微微透出一丝疲倦。 选择严禄调查此事,一来是自上回严禄与弘历配合,在沈贵人落水案中十分得力。 二来他守卫宫禁不足一年,又教习弘历骑射,对弘历自然上心,再者对后妃宫人并不熟络,亦不会太过偏颇。 “臣虽守卫宫禁,也熟知宫中规矩,但各主子宫中又有许多特例或规矩,所以进展并不快,一时未有定论。” “特例?你倒是说说看?” “臣以为病从口入,时疫亦然,便从各宫主子膳食上查起。西二所为皇子公主居所,虽然有如三阿哥般一应吃食皆由景仁宫供应;也有如温宜公主般由妃嫔亲自照料,所以自然无虞。” 胤禛似是意会了严禄语中所指,视线不由从手中奏折移开,瞧着严禄的目光有一丝凌厉。 “你继续说。” “但,其余阿哥公主甚至几位皇子伴读,日常起居饮食皆由御膳坊一应供应,并无差别,但只有四阿哥被染病,或许是臣的疏漏,未查到四阿哥或许是意外接触了不洁之物......” “四阿哥开蒙晚,在功课上的勤勉不亚于三阿哥,这些朕也是知道的,他往日里去过的地方,或是接触的人除了自己宫里的奴才,便是与三阿哥毫无差别。” 胤禛抬手止住了严禄的后话,他很快接下来后话,面上的不耐最后变得森然冷厉。 “皇上英明,只是说起来,华妃娘娘与沈贵人宫中也有小厨房,只是这菜品原料也是内务府供应,这恐怕一时无法下定论。” 皇上既然已经起疑,严禄的目的达成,只需将事实陈述便罢了,总归是笔糊涂账说不清辩不明。 “盯着些御膳坊记档在案给这些宫里送吃食的人,若有异动或是行事受阻,你自来报便可。” 严禄退下片刻,胤禛独自盯着奏折的目光变得游离。 *** “娘娘,大将军又托人送来了补身的药材,还捎带了本话本。” “《曹操败走华容道》,这话本的确有意思。” 年世兰清楚哥哥心系西北必定是得到了前线军情,败走华容道恐怕是指齐宥宸或有兵败之相。 而曹操当年赤壁兵败走华容道,正是由于关云长念及旧恩一时心软错失良机,纵虎归山。 看来哥哥恐怕按耐不住了,年世兰自然不允许在这关键时候,哥哥公然插手西北之事,也绝不容许他此刻对齐宥宸下手。 为稳住年羹尧,年世兰还是换来周宁海悄悄吩咐了一句,周宁海转头便赶忙出了宫门。 近日宫中发生许多琐事年世兰病中修养倒也不受其扰,但想起外头的形势,她捏着那话本心中却也烦乱,她起身正欲唤来颂芝出去走走,却左右不见人影。 年世兰屏退上前搀扶自己的灵芝,只独自在院中闲逛,却在角门旁隐约瞧见颂芝淡紫衣裙的衣角。 “姑娘身子康健,如此甚好。” 原是陈大夫给颂芝把了脉,面上是一副轻松安定的神情,倒是颂芝无半点欢愉的模样,冷着脸草草收起丝帕便起身要走。 “老朽得罪姑娘了,只是将军所托,还望姑娘海涵。” “陈大夫所言何意?怎得还惹得颂芝不快了?” 陈大夫话有所指,而颂芝神色怪异,年世兰上前追问,只觉这两人似有什么隐秘。 “娘娘,您......您怎不唤奴婢伺候,一个人便溜出来,灵芝又是在哪躲懒。” 颂芝面上的惊慌一闪而过,几步殷勤上前扶着年世兰的手臂。 “本宫并未穿那死板的花盆底,你急什么?” 年世兰淡笑嗔怪,转头又看着陈大夫。 “回娘娘的话,是年大将军担忧娘娘身子,又怕娘娘贴身伺候的奴才恐有不妥,便让老朽为姑娘诊断,为保娘娘无恙。” “笑话!颂芝若被染病一早在照顾本宫之时便会病发,怎会拖延至今,哥哥也是操心过头了。” 恐怕自己对外声称试药伤身,哥哥还是往心里去了,年世兰捏着丝帕轻掩嘴角只觉哥哥过分谨慎显得小家子气。 “老朽也是如此说,但年大将军一心关切娘娘......老朽不敢怠慢。” 陈大夫含笑回话,视线却对上颂芝一记警告的眼神,他说罢便抵着头匆匆退下了。 “这几日严禄偶尔来,也不见你们私底下说笑了,怎得还真气上了?” 年世兰倒是无心理会陈大夫的麻烦事,想起颂芝方才不快的表情,想起来这几日她似乎沉默了许多。 “既然娘娘信得过严侍卫,奴婢自然不会放在心里,只是严禄为外男,奴婢自然要谨慎着,免得招祸。” 提及严禄,一句严侍卫倒是最亲疏分明不过,年世兰讶然地转头瞧颂芝,她面上的确再没有往日里提及严禄时那含羞带笑的模样了。 “是那严禄出言不逊了?还是他行事浪荡冒犯你了?” “娘娘,奴婢所愿只是跟着您照顾您罢了,奴婢只觉这情爱扰人且不可靠,严侍卫如何都与奴婢无关,奴婢不愿,娘娘还是不要再提了。” 颂芝在外轻易不笑,总是一副轻狂势利模样,但年世兰十分清楚,颂芝是个最温柔细致的女孩。 她此刻面上的笃信坚毅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这样的神情让年世兰似曾相识。 那是前世在空荡死寂的翊坤宫中,自己给哥哥烧纸,颂芝坚定又动容地对自己说: “奴婢自小便侍奉小主,为小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年世兰心下一软,念头陡然一转,抿唇之际似有恼意,她眼角斜斜一飞,沉吟着又道: “说得也对,这严禄与弘历一般,着实有些不着调,你若当真不愿意,本宫便替你相看个更好的,到时候叫他悔得肠子都青。” 颂芝听着年世兰这般打算,眨巴着眼,不知如何接话,只觉荒唐又莫名其妙。 她无声叹息一声,掩下一丝无奈冷笑,如今自己与严禄早就没有了纠缠,他又如何会后悔呢? 第243章 病起萧萧惹人怜 第243章 病起萧萧惹人怜 “姐姐气色好了,明儿便是上巳节了,皇后让内务府好生将宫里装饰了一番,姐姐不如换件明艳衣裳出门逛逛园子。” 莞贵人请了安又照常来了存菊堂,却见沈贵人瞧着外头的残菊发着愣。 自沈贵人患病她便消瘦沉郁了许多,莞贵人时常来总见她兴致缺缺,一副萎靡萧索的模样叫人忧心。 “原来已是三月了,存菊堂却还摆着去岁的菊花,也难怪我不知外头天气。不过我并无心情赏春,恐怕要扫妹妹的兴了。不若你去瞧瞧陵容吧。” 沈贵人神情依旧温婉宁和,瞧着莞贵人的眼底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莞贵人向来细腻聪颖,这勉强的笑意加上沈贵人提及了安常在。 她只觉沈贵人的笑仿佛透着疏离和灰心失意,她心中委屈又气结。 “姐姐可是怪我与陵容在你病中承宠?姐姐安心养身子便是,妹妹自然会在皇上面前…” “嬛儿,你想哪里去了?你我姐妹如何这样生分了?你们俩能承宠我虽不能违心说我十分高兴,可只有你们得了皇上恩宠我才最安心不过。” 沈贵人无奈地扯出一笑,不想自己这勉强的一笑果然是骗不了人的,她伸手捏住莞贵人的手,似是耐着性子劝解, “我只是想着如今天不那么冷,或许过几日该去瞧瞧太后了。” “太后?姐姐病愈自然该多花心思在皇上身上才是。” 这一说莞贵人倒更不明白了,虽然眉姐姐逢年过节总不忘孝敬太后,这都是因其谨遵家训,勤谨奉上。 但眼下皇上那头正是许久不来后宫,妃嫔们早就伸着脖子盼望了,而眉姐姐只不过是因为身子不便,若日后康复…… “嬛儿,你时长面圣,可听皇上提及过我?” 沈贵人别开了脸,莹澈剔透的眼底似有湿意。 “姐姐……姐姐你多虑了……皇上向来看中你,怎么不会记挂你?再说姐姐家世不低,这宫里的……” “嬛儿,都说枕边人的心思旁人是看不透的,皇上待你极好你自然不会感知,可皇上将我扔在这宫里不闻不问,甚至不顾及我的性命安危,不愿为我换太医……皇上心里我到底是那个无足轻重,转眼忘怀的。” 眼底一颗泪终是支撑不住,沿着沈贵人略显棱角的苍白腮边滑落,连声音都变得轻缓了下去。 “姐姐……当时情况危急,皇上也是顾不上。” “那我之于华妃呢?我虽十分清楚皇上待华妃的心意,便是华妃家世显赫是我无论如何无法相较的,但我们同样患病,哪怕由此及彼,皇上也不曾记挂我半分,皇上......真的好凉薄。” “姐姐实在多虑了,若说牵挂皇上待华妃自然是记挂的,但说怜惜恐怕并不如姐姐所想那般。” 莞贵人声音压低了些许,面色也迟疑不安了起来,凑近又道, “如今宫里头都传华妃娘娘因为试药身子大不如前,便是出宫走几步到千鲤池都撑不住便要很快回宫,这宫里太医江湖郎中还都留在翊坤宫,连年大将军都十分担忧,时常上书想面见华妃,但都被皇上以华妃不适不宜见客推掉了......” “难怪我亲自登门都不得入内,华妃身子竟如此不济?当真是试药所致.....不,这试药是皇上默许的......” 说到最后沈贵人声音几不可闻,抓着莞贵人的手都不禁紧了几分。 “当时疫病之凶险,人心之慌乱姐姐在病中并不能感同身受,说句心里话,当时妹妹真怕有人想起姐姐,若有人提议让姐姐代劳,替华妃试药......皇上当时可谓穷途末路,既然能应允华妃试药,自然也能让姐姐试,那妹妹我恐怕使劲浑身解数,赌上前程也帮不了姐姐了。” 莞贵人声音沉沉,神情恳然,姐妹俩交握着手都静默了。 沈贵人端起一旁茶盏,本想借茶水暖一暖发凉的心,却察觉那茶早已冷却。 “这样看来,皇上忽视我倒是我的幸运了,只是我亦是不懂,既然为了试药,那为何不寻些得病的奴才,为何要折腾华妃娘娘?” “此事我也问过温太医,姐姐有所不知,一来为华妃诊治的皆是国手或是外头医道世家,这些人也是看人下菜,轻易是不会拿出自己家传秘方给人诊治。二来虽说华妃试药,这些医者也不敢担责的,这喝下去的药也是由得病的下人先试过的。” 沈贵人这下才弄清了个中缘由,只是心里依旧泛着酸楚和凉意。 “的确如此,能让天下名医尽心医治的也只有华妃了,就算有意外,皇上日后能饶恕这些医者,但那年羹尧可是个护短的,谁又敢不尽心呢。只是华妃娘娘虽以身试药却不如襄嫔研得药方的功劳,我听说襄嫔如今在宫里十分风光,连皇后都要礼让几分。” “姐姐病中难免多思,这些事都由妹妹派人盯着,不怕她不露马脚。你只管养好身子,咱们姐妹仨在宫中才能真正屹立不倒。” “皇上如今很喜欢陵容吧?” “今儿陵容原本是要来瞧姐姐的,奈何她又因富察贵人之事染了风寒......” *** “娘娘,四阿哥求了皇上要谢娘娘相救之恩,遣了不少人送东西来了。” 华妃正喝着严禄日前给配的药,淡淡抬眸瞧了一眼咋呼忙乱的周宁海。 低头斯条慢理地喝尽了碗中苦药,仿佛是品尝什么琼浆仙茗,又轻柔细致地擦拭完嘴角,转头对颂芝吩咐道: “本宫身子不便就不瞧了,叫人把东西抬入库房便是。” 周宁海方才还热切欣喜的表情一时又冷沉了下来,见颂芝出去,他乖顺地站在原处等娘娘发话。 “你一会儿再挑些合适的东西回礼吧。本宫用了药也乏了。” “娘娘当真不瞧瞧吗?四殿下还送来一株辛夷花,那花云霞似的开得热闹。” “白为玉兰,紫为辛夷,那本宫便去瞧瞧吧。” 年世兰声音柔婉,又似带着淡淡慵懒的意味,却仿佛并不十分欢喜的模样。 第244章 过有千端唯心起 第244章 过有千端唯心起 年世兰瞧着一众下人忙慌慌地,打眼瞧去即有屏风,碗盏瓷瓶这些日常之物,亦有菱花镜、宝玉珍珠各色小物件。 虽琳琅满目却也都合规制,年世兰只掀眼淡然看过并瞧不出惊喜,直到瞧见院子中那用上好紫砂花盆移植的辛夷花,这才有了几分兴趣。 周宁海这才暗自一喜扶着年世兰凑近细瞧,这株辛夷显然是精心择选过的,不仅主干挺直,连枝丫被精心修剪地错落别致。 瞧这匀称的枝条和各处繁盛的花朵,便知这株辛夷自幼苗起便被栽种在盆中,且时常被转换日晒方位才有了如今这完美匀称的造型。 年世兰围着这株辛夷花看了一圈,视线停在挂在树头几缕红绸上,周宁海会意上前小心摘下那系在枝条花朵间的红布绸带。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岁岁春无事,相逢总玉颜。”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那红色绸带上是弘历洒脱清秀的字迹,年世兰心底浅淡的欣喜甜意化成唇边一抹笑意。 只是随着她鼻息间一声轻哼,那笑意却变得浅浮透着几分讥诮的意味。 “这弘历竟能打探出本宫的生辰,当真是用心了。” “果真吗?” 周宁海皱眉又将华妃递来的布带细细瞧了一遍,暗自低声又读了遍那布条,这才隐约看明白这些诗句中的确有恭贺生辰的意思。 “这四殿下果然不是一般人,对娘娘竟用心至此吗?这日后......” 说起生辰除非身份贵重的贵人,寻常贵族富人的也都只过整寿的。 虽说娘娘生辰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但恰巧娘娘生辰便是三月三上巳节,即便是娘娘二十岁的生辰,还是王爷的皇上当时也因上巳节宫中祭礼庆典繁重,不曾为娘娘筹办过寿辰。 眼下这四殿下非但能探查出娘娘生辰,还如此大费周章地精心筹划,这份上心叫人意外更叫人不安。 “当初可不是你提醒本宫,此人既然有几分本事,不妨拉拢自用,怎么如今你倒是怕被累及反噬了?” 年世兰睥睨着周宁海一副不安灰败的脸,只觉他没出息得很。 周宁海原是家生子,从小便跟着哥哥四处征战,耳濡目染地也算沾染了几分聪明和谋划。 “不怪娘娘瞧不上奴才胆怯,只是奴才当时并不知娘娘会......以身......拉拢......总之,这都是那四殿下城府太深,奴才恐怕娘娘不能按捺住四殿下,终会招惹祸事......” 周宁海说得急切甚至语无伦次,全然不顾一旁的年世兰闻听他这颠三倒四的话,面色早已一阵青白,说到最后索性横眉冷竖,似是下来什么决心沉声又道, “不过娘娘放心,若真有那日,奴才哪怕拼上性命都要为娘娘绝了后患。” 年世兰方才还无奈嗤笑的面色又忽地顿住,她忽然想起前世周宁海不堪拷打,全然招供自己罪行的事,她轻笑一声拿起一根绸带把玩着绕在指尖,语中透着笑意和玩味。 “就凭你这没出息样儿,不说弘历身边那几个,便是个宋福你都搞不定,本宫还指望你能护主?” “呀,娘娘,宋福......” 闻听宋福之名,周宁海似是惶然吃惊即刻捂着嘴四下窥看了一番,转头又撞上年世兰正撇着嘴瞪着自己的眼神,才察觉自己这如惊弓之鸟的衰样,真不怪娘娘生气瞧不上。 “宋福早就被本宫遣去办事了。去给弘历送礼时带话让弘历晚些时候来一趟。” 年世兰没好气地将手中绸带扔给周宁海,又不耐地吩咐道, “把这绸带叫颂芝好生收起来。” 瞧着自己身边这两个最忠心的奴才,却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只盼自己强一些再强一些,便能轻易护住身边的人了。 “娘娘这辛夷花可真好看,奴婢瞧着这些绸带的诗句意头都极好的,还有这些未经雕琢的珠宝玉石都是难得的珍品。” 颂芝才将库房规整完,天色也已渐暗,她悄声入殿却不知为何主子入殿又捏着话本子发愣,她打眼瞧去又是那本前朝官员名册,见主子疲倦又叉开话头好叫娘娘开心些。 “这辛夷花自然是好看的,只是一旦入了这宫中,却也同花鸟司培育的名种奇花一般无二,只知应时盛放,却没有了生气。本宫记得甘露寺山野中的辛夷才是最美,恣意且从容。” 年世兰放下手中书卷,瞧着颂芝正理着那绸带,面上更是不耐傲然。 “这诗句固然也是风雅的,只是传诵了百年翻来覆去也就那样,本宫却只觉矫情做作的很,呵,若是赠予莞贵人,恐怕她还更受用些。” 不知是否是西北异动叫年世兰担忧,或是颂芝与严禄的事叫她挂心,亦或周宁海今日提及令人忧心的现状,年世兰心气浮躁透着愁绪。 “娘娘身子如今未愈,待日后娘娘身子好全了,弘历或可想法子让娘娘去甘露寺祈福。” 年世兰抬眼看着无声入殿的弘历,眸光中似无惊喜,只朗声对外头道: “怎么小福子来了我翊坤宫数年还学不会规矩,下去领罚吧。” “娘娘莫不是不喜欢弘历的赠礼?怎地还想将弘历手书诗句赠予莞贵人?” 年世兰开口责罚宋福,弘历自然无话可说,只见她面色有异似憋着什么气,虽心下疑惑但又瞧她与自己撒气的模样,的确是精神了许多。 “这位莞贵人可堪当后宫状元,便是你这几句酸诗恐怕也是瞧不上的。” “也罢,娘娘既然不喜诗书,改日弘历再送些......” “你脑中日日便是这些琐碎事?竟没旁的事可忙了?你倒是有没有点日后的打算?” 年世兰蹙起眉,心中憋闷的情绪再也收不住,阖上书卷甩在案几上,语中的不耐和恼意全然发泄而出。 “娘娘......若说打算,弘历自然打算了许多,弘历敢说,可娘娘当真敢听吗?” 听着年世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弘历虽有一念的愕然,倒不是担心惶恐自己被年世兰厌恶,却是因为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直言的宣泄,更叫他确信了年世兰待自己的心意。 她是不是与自己一般,不再满足当下两人境况,也忧心甚至憧憬着两人的未来呢? 第245章 你心里是否有我 “你......罢了,本宫不与你说笑。” 年世兰低着头收敛起不自在的神色,那轻蹙的狭长黛眉比往日少了些英气,轻颤的睫羽透着不安。 弘历并不追究年世兰的逃避,他端来一旁的绣墩,掀起衣角与暖榻上的年世兰相对着,见年世兰似有怅然之色,微微垂头缓声试探道: “娘娘到底在担心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本宫听闻齐妃复位,恐怕三阿哥被时疫耽误的婚事很快便要安排下去,而你成日还不着调。” 三阿哥如今是为嫡长子,自然处处更引人注目,年世兰说得固然是事实,但弘历却并不挂心。 “齐妃为人憨直鲁莽,三哥自然也是如此,且时常被皇阿玛训斥,娘娘是否太过在意了?” 在弘历看来,三阿哥无论才学能力都十分平庸,更何况还有一个愚昧的生母在侧。 “你到底还是刚成年,并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意,在你看来,皇上是否对三阿哥寄予厚望?” 年世兰面色沉静,望着弘历的眸光深沉肃然,倒叫弘历意外。 “弘历虽不好揣度圣意,但皇上对三阿哥自然是有期许的,只是三阿哥才学平庸,心软无主,难堪大任,想必皇上心知肚明。” 瞧着弘历一脸笃定透着些许自傲的神情,这般少年坦荡心性竟叫年世兰心里竟有些好笑。 “你可知爱之深责之切?皇上身边一直只有这一个儿子在侧,对这个儿子有生气便是有多上心,毕竟是他看着长成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寄予厚望呢?” “娘娘所言弘历固然明白,三阿哥虽时常被训斥,但的确是皇上最亲近的皇子,只是弘历更知道皇上是个理智的君王,自然会有英明的抉择。” “说起君主,本宫便问你,若先帝有择选储君的准则,为何又有九王夺嫡之乱?而三阿哥哪怕再一无是处,连你也说他心软,这便是善是慈,怎么就不能堪以大任?那你认为齐妃在皇上心中地位如何?” 弘历沉默了数念,直起身按捺住心底的怪异感回道: “齐妃若不是三阿哥生母,境况恐怕与端妃敬妃一般,皇上恐有些敬意却并不宠爱。” “从前,本宫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并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但眼下虽是皇后求着皇上复位齐妃,但这恐怕是皇上原本的意图。在皇上看来,三阿哥若要成婚立府,又顶着嫡子的身份,生母必须是清白之身,怎能顶着个罪妇之名叫人诟病?更何况,齐妃当时被训斥可是干政,而事后禁足旨意却是言行有失。” “就是说一开始皇上对齐妃便是宽纵的,若换成旁的妃嫔很可能被打入了冷宫......” “齐妃从前在王府也是盛宠一时,不然她不可能三次有孕,皇上待她多少有着旧情,更何况皇上自小便经历过母子分离之痛,念着三阿哥也会网开一面。” 年世兰捏着丝帕的手渐紧,想起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心里的冷意叫她打了个寒颤。 “而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因为当时皇上需要通过严惩齐妃警告皇后,特别是在皇子婚事上。虽说皇上数次任用你,可皆是事到临头顺势而为,而皇后却急着谴张廷玉等一干老臣急着提醒皇上。皇上历经九子夺嫡,对皇子觊觎权利的事向来敏感多疑,对此自然是心有芥蒂的。” 她眸光清幽深藏着洞察人心的锐色,可这絮叨的样子又似苦口婆心。 “娘娘可是凉了?” 弘历被年世兰的寒颤扰了心神,来不及捋清心头对年世兰透着反常言行的疑惑,他起身拿起一旁薄毯,围拢在年世兰肩头。 “弘历知道娘娘为弘历筹谋担心,娘娘安心便可,无论宫中情势如何,弘历都会帮着娘娘陪着娘娘。” 年世兰周身一暖,这话听着叫她舒心却不入心,她微微垂眸,那一丝清锐的流光缓缓沉入无尽幽深的眼底。 “倒是娘娘,还未回答弘历,想不想知道弘历的打算?” 弘历握住年世兰微凉纤弱的手,他清润的语声仿若空谷冷泉,十指交握间,他眸光沉沉揉杂了浓烈的爱意。 搅乱了年世兰方才下定的决心,她似有一瞬的愕然,理智与动容砥砺着,她一时语塞轻咬着唇,愣愣的模样透着无措和迷蒙。 眼见着面前弘历的喉间滑动了一下,弘历温热的手掌轻抚过她莹白如雪的腮边,她下巴被轻轻抬起,清楚地瞧见弘历眸中涌动着欲念的流光。 他的唇顺着年世兰脖颈间轻薄的肌肤刮蹭而过,所到之处犹如清风掠过林稍,勾起年世兰全身隐隐的颤栗,那种情动让她害怕却又期待,那种矛盾感叫她心惊地下意识后退。 而下一刻,年世兰忽地只觉身下一空,若不是弘历的手轻抵着自己的后脑,若不是两人的唇片刻不离,年世兰恐怕早就惊叫出声。 那因惊动而未来得及出口的语声化成了唇齿间的嘤咛,而年世兰的腿早就下意识地交缠在弘历的腰间,察觉到隐秘处弘历的异样,那滚烫的触感几乎瞬间就叫人软了身子,让年世兰脑中轰地炸了开来。 此时床榻之上的年世兰发髻早已松散,如瀑长发在嫣红细滑的软香绸缎之上,肆意张扬地铺陈开来。 犹如此时年世兰心底按耐不住的欲望,她轻阖着眼,脑海深处那突然闪过的诡异念头,仿佛叫她放弃了挣扎抵抗。 弘历的气息滚烫又有些粗重,那炽烈的情动浸染入骨几乎灭顶,他凤眸深邃,凝视着身下人曼妙的身姿,那脖颈间被细汗浸润的几缕发丝显得她娇媚妖娆。 而年世兰的手似带着炙热的温度,所到之处叫弘历难耐不能自抑,他握住年世兰探入衣襟的手,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勾魂摄魄的喑哑。 “娘娘......你的心中是否有我?” 弘历眸子里潋滟着细碎润泽的流光,像是清寒冬夜中漫天的星芒,亦或是记忆深处那萤火闪动的仲夏之夜。 “弘历......此刻的我同你是一样的。” 火光掩映下,弘历瞬间明亮的眼底,仿佛也燃烧着一片炙热的火焰。 纵然他此时油煎肺腑,火燎肝肠,他只细致轻柔地回应着年世兰的吻,什么都没有做。 那一吻悠长缠绵却不再是鲁莽的占有,甚至似透着奇异的安抚平息之感。 年世兰闭着眼,眼前是重重黑暗,周身是叫她熨帖安定的松竹气息,整个人犹如浸润在平静温润的湖水中,似要叫人沉溺其中。 “娘娘,弘历的打算并不是一时欢愉的苟且,弘历想要更多,更久。” 第246章 心头影事幻重重 弘历埋首在年世兰的脖颈间,那句话说得很轻,却叫年世兰惊诧震动。 她蓦地睁开了眼,只觉殿内烛火刺目,那明晃晃的光晕忽然变得五光十色,眸中那滴泪便混着薄汗将眼尾的薄脂晕开。 她心底的惊动不亚于弘历曾经对她说,她还会有孩子,再等等他。 就在方才,她脑中诡异的念头亦是如此,她心念触动,忽然不想再等了。 或许与弘历越过了那条底线,甚至......与弘历有个孩子...... 那对于厌憎自己的母亲与旁人有染的胤禛而言,是不是最诛心的报复...... 只是弘历那最深切的一句表白,却叫她从爱欲的混沌中瞬间清明了。 ——弘历不该被无辜累及,而自己的孩子更不应该面对这样残酷的真相。 她环着弘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承接着弘历铺天盖地的吻,那种对爱人的紧迫渴望和对命运的无奈悲凉交织着,叫她的心缓缓沉下去,直至发凉。 “咳咳......弘历,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年世兰一阵轻咳,终是将弘历的理智拉回,弘历的眼底还染着赤色的欲望,年世兰侧脸躲过他如墨浓稠的眸光,假意努力调息着呼吸。 年世兰的寝衣早已凌乱不堪,掩不住她曼妙丰腴的身姿,没有满头珠翠的年世兰整个人裹得严实,如瀑的长发有几缕还蜿蜒地沾在脖颈间,翩长浓密的睫毛闪动着,染情的凤眸如一泓秋水。 那种张扬的美极具存在感,叫弘历移不开眼。 他的眸光暗了暗,眉目潋滟着热烈的情动,扯过锦被将年世兰拢起,轻柔地掖了掖被角。 “娘娘身子未愈,是弘历冲动了。” “弘历,这段时日后宫人心浮动,而西北也恐有异动,有话便让宋福传来即可。” 年世兰面色肃然,微有深意。 “说起此事,严禄在排查御膳坊宫人时,还真有些发现。” 弘历起身利落地归整了自己的衣着,又倒了杯温水递给了年世兰。 “御膳坊送餐食的宫人不下百人,这竟然也能发现异样吗?” “这内宫之中有三个宫室被染病,而娘娘是因为弘历才被染及,那暗害娘娘和弘历的便是同一人,但在严禄排查结果来看,却有一人行迹最可疑。” 疫病初起之时,翊坤宫便做好了各种防疫准备,衣物也不入浣衣局浆洗,而入口的吃食都是带着餐具反复蒸煮再用。 而年世兰在送了药给弘历后自愿染及,自然不是在翊坤宫内被感染。 “此人最初是负责御膳坊后勤琐事,却忽然开始负责传送餐食。而第一日便是送往翊坤宫,过了几日接着便是存菊堂。此后,两宫传送餐食名册中都有他。” “这人若是因班次安排原本便是要送这两处宫室呢?” “若是在往常这便是惯例,但时疫期间,宫人感染人数不少,特别是这种要往来各处的粗使宫人最容易被染及,这样的差事众人都是避之不及的。但这人非但次次不推拒,有时候宫人调动不开,班次混乱,他宁愿替人多送几个宫室,也必定不会错过翊坤宫同存菊堂。” “直到存菊堂同翊坤宫都出事......那他是否送去过西二所你的宫里?” “班次混乱,人手紧缺,自然是送过的。” “但你是最先被染及的,恐怕这人并不是冲你而是冲着本宫同沈贵人的。” “此人名唤小唐,我的人发现他暗中与襄嫔有往来。” 年世兰拿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忽地唇边扯起一阵按捺不住的讥诮冷笑。 这小唐前世因温宜公主木薯粉事件而被襄嫔找来替死的,今生襄嫔还是索命索到了他头上。 当真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小唐?哈哈,果然是襄嫔了。好啊,这下便有意思了。你一出事,本宫便怀疑景仁宫,如此本宫选个合适的时机,到时叫严禄将消息先放给皇后。本宫会公开求皇后做主,她定会将人抓进慎刑司拷问,本宫会给时间她料理此事。” 两人对望,是一如从前心照不宣的默契,弘历鼻息间亦是清朗一笑。 “而皇后为了阻止严禄继续查案,洗脱嫌疑,便会急于了结小唐顶罪。但待小唐身亡我会告知皇上真相,小唐初次送餐食到西二所的时候,我已经被染时疫了。” 时间线对不上,那小唐只会是皇后用来替罪的鬼,不过他自然也是不冤枉的,下手暗害妃嫔自然是要处以极刑的。 这件事也算一箭双雕了,即料理了襄嫔的人,小唐行迹一目了然,显然是冲着华妃沈贵人,而后宫中与这两位都有仇怨的自不必多说。 凭她再深沉的心机谋算,势必也会惴惴不安,而她如今又挟着江城与宫外的药铺暗中调控着京城药价,获取暴利。 到时候便看她过惯了挥金如土,权利在握的日子,是否还能把持欲望,全身而退了。 而糊涂办案势必会让皇后惹一身骚,皇上早就疑心弘历染病是有人刻意为之,皇后此举自然是昭然若揭,百口莫辩。 年世兰转头想起襄嫔在宫里收受各处打点,宫外还暗中操控药价,年世兰的眉头又微微蹙着。 “对了,你让江寿安排的药材商有没有和肃喜接上头?” “娘娘放心,此事十分顺利,那肃喜正愁着找药材商呢,意在让襄嫔闯出更大的祸。再者宫人出入的宫门都是严禄的人,自然会给他打开方便之门。倒是襄嫔恐怕还以为她收买了新上任的王公公,出入才会如此便利。” 一桩事情眼看便要尘埃落定,瞧着年世兰这才安然的神情马上又愁绪满怀,弘历心中不免动容。 “这样查案的小事,弘历自己会料理,娘娘无需挂心,眼下你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 “若不是曹琴默心黑手狠想一下料理了两位她的眼中钉,这样的案子也是棘手。” “娘娘说得是,若一个人想连环害人,其实只要排查每次都在场的人便很容易找到痕迹。” 瞧着弘历这般处处妥帖周全,年世兰含着畅快的笑意,轻舒了口气。 “你方才说什么?连环害人?排查每次都在场的人......” 第247章 来如春梦不多时 弘历无心一句忽地勾起年世兰萦绕心头的模糊记忆。 她端起茶碗的手至唇边又茫然放下,微眯着眼,心念飞快地转动。 前世富察贵人落胎,看似意外却也藏着暗涌,譬如慌乱中甄嬛被曹琴默推出去撞上了富察贵人; 又譬如甄嬛受伤却意外得知有孕,但若非这一跌以致她见血受伤,那她这一胎又会在什么情况下被发现? 如今再看富察贵人落胎之事,看似意外无序却明明都互成因果。 而算计甄嬛的人,又是如何在短短两三月中让甄嬛的胎出了意外? 虽说今生看来皇嗣不保,获利最大的自然是皇后,而且照顾甄嬛的太医章弥也说甄嬛当时胎相不稳定,只说盛暑天气,加上甄嬛心思忧虑,才至胎气不稳。 可见她当时的确身子不爽,在欢宜香麝香的熏染下以至滑胎,上一辈子自己便已觉受冤,而今得知欢宜香隐秘才知自己也不过是被利用背锅而已,可宫中人心叵测,旁人也不见得没有加害之心。 今生这两件事很快都会接连发生,她便是要再瞧瞧今生的变数。 或许当昨日重现,且看今生哪些人与上一世不同,却导致了相同的结果,那此人必定是暗中黑手无疑了。 “娘娘是想到了什么事吗?” “哦,无甚要紧的,只是一些零碎杂事,天色不早,你该回了。” 年世兰回神作势喝了一口手中温茶,敛起杂乱思绪,急着赶人。 “娘娘神色疲倦是该安歇了,只是弘历还有东西要给娘娘。” 弘历瞧着年世兰的神情专注又透着一丝讨好的孩子气,竟是从袖中掏出一枚金灿灿的手镯。 这手镯十分特别,似还透着清新的木质气息,年世兰接过细瞧,原是这手镯已整块沉香木为料,通体用黄金镶嵌成九个不同纹样的“寿”字。 年世兰瞧着这老气又土气的镯子,扯了扯嘴角不禁发笑。 “这么个灰扑扑的丑东西,怎叫本宫带的出手。” 弘历面色一滞,伸手拿过那木头镯子,似是倔强地套入年世兰手腕。 “此物是弘历一心为娘娘择选,此镯是由整块百年的沉香木打磨所制,而这九个寿字自然是恭贺娘娘生辰。” “听着是有些孝心的,那为何是九个寿字,若凑成十个不正是十全十美的好意头。” “十自然是金贵完满的数,但弘历更喜欢九,九为数之极,即是无穷尽,虽不完美却长久。” 弘历说着手掌早就滑入年世兰掌心,十指交握间他眉目含情,赤忱热烈。 “你这么说本宫倒觉得这镯子看着顺眼了许多,只是这清幽沉稳的香气未免老派无趣了些。” “此沉香木的香气可提神醒脑,对娘娘身子有益。此环天成,亦如我心,循环往复,永无终止。” “好了,堂堂男子汉,满嘴情爱的,也不怕人笑话。” 年世兰垂眸,抽出了手,心中泛起一丝心虚,似是不想回应弘历热切的眸光。 弘历抿唇只觉眼前人矫情又透着羞涩,叫他心头泛起暖意。 *** “娘娘......你......” 颂芝入殿,瞧着衣衫不整的年世兰心里一沉,刚开口又赶忙咬唇止住自己的后话。 “本宫说过,定不会越雷池半步,你安心便是。” 年世兰起身拢好了衣裙,又端坐在妆台前,颂芝意会上前利落地将主子的发髻重新梳理。 “本宫有些饿了,顺便叫宋福来见本宫。” 颂芝刚抬脚,周宁海早已端着托盘焦急地在殿外候着了,他抬眸递给颂芝一记问询的眼神,颂芝会意暗暗点头,他这才舒了口气端着吃食进去了。 “奴才知道娘娘定是饿了,早就温着宵夜了,您瞧都是您爱吃的,还有一碗鸡汁海珍鱼面,奴才恭祝娘娘......” 周宁海动作轻快,年世兰自知他一直挂心着这头,她拢眉沉声吩咐道: “行了,别卖弄了,也不挑挑时候。你明日叫咱们的人通知周安,让西北的事尽快有结果,四阿哥得尽快远离京城。” 年世兰瞧着手腕上那木镯,眸色中似有忧虑,今日自己险些失守,恐怕只有切断两人联系才能保万一。 “娘娘,年大将军已然如此吩咐了,您安心。” 这事儿前个儿自己方传话出去,他不知为何娘娘眼下如此焦虑又为哪般。 而年世兰眉头微蹙,瞧着宋福入殿,她强压下心头纷扰。 “今日让你打探延禧宫的事,你且细细说来,不可遗漏。” *** “严禄,你近日入翊坤宫,可有察觉异样?” 虽说今晚对于弘历来说似绮丽梦境叫他欣喜,可他心中总透着一丝捕捉不到,言说不清的古怪异样。 “华妃只是一味打探后宫之事,倒不曾有什么异样,你为何如此说?” 严禄朗声一笑,掩去面上一丝异样,亦如从前促狭的眸光中似勾着一丝轻佻的好奇。 “我说不上来,只觉得今日娘娘像个话多的小妇人,竟是同我絮叨了许多。” 严禄沉下脸,睨他一眼,撇着嘴嗔道: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孔雀想开屏了,我瞧你不在我面前显摆你是睡不着觉。” 严禄翻了白眼,没好气地说完便擦着弘历的肩头大步离去。 弘历转头见严禄去得匆忙,瞧他这气恼的模样,恐怕他那位小辣椒今日又是没给他好脸色瞧了。 他抿唇压下一丝戏谑得意,到嘴边的话犹如心头琢磨不定的那一丝疑虑,转头又忘却了。 第248章 时疫渐消人难安 次日的上巳节,因这场春季的时疫之乱近于尾声,“祓禊”之礼显得愈发重要,胤禛在祭礼典仪十分恭敬庄重。 而上巳节向来有求子之意,宫中又有皇嗣在孕,这祭拜“高禖”的典仪,皇后也是愈发虔诚了。 “皇上诚心祭拜必定感动上苍,如今典仪已成,时疫渐消,臣妾瞧着这后宫也该解禁了。” “皇后说得是,如今开春了,时疫也得以控制不再肆虐,若皇宫迟迟不解禁,也的确会让人过度揣测。” “皇上英明,心怀社稷,臣妾却只顾得上后宫之事,方才臣妾祭拜上神便是发了宏愿的,如今春光甚好,皇上该多去后宫走动才是。” 春光明艳,皇后的话语更是温软如春水。 祭拜上神“高禖”自然是祈求皇嗣,皇后仁德,处处不忘后妃之德,开枝散叶自然是其中最重要的。 “皇后仁德慈爱,处处周全,后宫有你在,朕自是安心的。” 皇后笑得温婉,一番话说得含情入理,胤禛心中前几日那隐隐浮起的疑心早已消了大半。 而内宫之中的妃嫔不如往年一般能参加宫宴,或是去景山皇家园林游园赏春早已大失所望。 皇后回宫宣布内宫解禁之后,各妃嫔小主一改面上的颓丧之色,互相传神私语,眼底皆露出了欣喜之色。 皇上虽节俭不喜奢华,但一年到头节庆典礼不断,原本这宫宴赏春的也没什么稀奇。 妃嫔都盼着自然是为了在这些特别的日子里能一见皇上,若是自己打扮的鲜亮入了皇上的眼,那才是最紧要、令人振奋的事。 *** “皇上,臣户部侍郎蒋延锡有事启奏!西北战事拖沓,这钱粮不见底地往西北送,可这小小部族纷争竟迟迟不能了结。皇上,容臣启奏不如让年大将军回西北亲自领兵,也好让战事早早了结。” 户部侍郎蒋延锡前两日便上奏了户部尚书隆科多此事,却迟迟不得批复,他猜测折子被隆科多按下,在早朝上便挺身奏禀此事。 胤禛听罢微眯着眼瞥过殿内的隆科多,只见他面色冷厉岿然不动,是一副倨傲又不屑的神情。 “此事,不知年大将军意下如何?” 胤禛收回视线却是开口问起了年羹尧,自年羹尧回京至今,胤禛便有意回避他前往西北的提议。 疫病平息倒是不闻年羹尧再提回西北的事,他也不禁有些好奇。 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齐宥宸如今带同年羹尧昔日部下征战许久,长此以往,这个年大将军的军权岂非要被削弱? “回禀皇上,西北战事臣自然挂心,但齐小将军出生将门少年英才,得皇上钦点,自然不会辜负圣恩。况且此战只是扫尾小战,想来不日便会结束。” 年羹尧拱手作揖缓声道来,面上一派平和倒不像是假话,只是胤禛向来多疑理智,岂会轻易相信。 “只是前方岳钟琪战报传来,却说准葛尔似有异动,此战恐怕还要一段时日。如此局面爱卿有何见解?” “臣身在京城,前方战事亦不甚清楚,但依臣在西北多年的经验,准噶尔如今势衰并无能力起兵,齐小将军只需按战前臣之部署,重兵攻战协尔苏,而利用小股分散兵力佯装大部震慑准噶尔即可。” 年羹尧话毕,躬身听候皇上后话,胤禛却盘弄着手串,似乎心中犹疑。 “皇上,此战固然胜券在握,但臣想若年大将军即刻动身前往西北,必能震慑西陲,准噶尔及西北小部自然顺从。那这战事必定月余便可了结。” 此时蒋延锡又一次打破了朝堂安静,在殿外又是朗声朝里奏报。 “放肆!朝堂之上,关乎军机大事,你一个小小侍郎再三越级奏报,干扰皇上决策,实在逾矩藐视朝堂!皇上,此人目无法度且无尊卑,又再三逾越......” 隆科多正瞧着皇上考量是否调派年羹尧去西北,哪知这手下新来的户部侍郎一再挑事,他怒声苛责,竟是想当场弹劾此人。 “隆科多舅舅此话倒是提醒了朕,此人的确越级上奏,甚无规矩,不过朕倒是想一听究竟。礼部侍郎,你倒是说说为何你再三参议西北军机大事啊?” “回皇上,此事实非微臣逾越,实在是因西北战事拖沓,加上时疫之事,国库紧张,银钱短缺,难再维系啊!还请皇上定夺。” 蒋延锡一声长叹遂跪地求告,一番话响彻朝堂,却似激起千层浪,一时引人私语。 西北连年用兵,花费无数,原本便怨声载道,此战虽功在千秋,但这些朝堂大臣从未身临其境,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如今这时疫四起,又是流水的银子不断地花出去,历经时疫还心存戚戚的京城大员们,竟然有声称停战休养生息的。 一时大理寺少卿甄远道、都察院右使、户部侍郎等一干人又纷纷唇枪舌战地争论了一番。 胤禛敛神细听下头一番争论,只觉心中烦乱,随意撂下一句再议便退了朝。 *** “今日后宫解禁,皇上都可以自由出入各宫了,怎么延禧宫中偏偏怡性轩还不让进出?” 自从前几日安常在被皇上招幸,富察贵人又因心绪不佳动了胎气,她便成日烦闷焦躁。 自己明明怀着龙胎金尊玉贵,安常在抢先见着了皇上还在自己门前显耀,如今各宫各人都解禁如旧,却偏偏只有自己做牢子一般见不着皇上,怎叫她不气恼憋闷呢。 “小主稍安,剪秋姑姑方才不是说了吗?这是皇上待小主特意的关照,如今时疫虽平息,但您怀着龙嗣金贵,还是清静养胎最重要。” 桑儿端着内务府新送来的特制香粉,一脸讨好地劝解着气急摔打器物的富察贵人。 “什么劳什子香粉,如今我都出不去这院门,还使什么香粉,给谁瞧去啊?” 富察贵人捡起盘中那精巧香粉盒子,狠狠掷了出去,那香粉四溅,顿时香气弥漫,叫富察贵人呛红了眼。 第249章 一丘之貉生事端 胤禛今日被前朝之事扰得无心政事,瞧着午后户部隆科多送来的账册,近几个月国库各项开支庞杂,日渐空虚,他只觉心力交瘁颇有焦头烂额之感。 虽说西北来报齐宥宸治军决策尚无什么疏漏,但眼下看来在军需开支上却似乎欠缺规划,与从前年羹尧相比那是多出了许多开支。 按说这户部依旧是隆科多坐镇,他向来同年羹尧不睦大多是因为前线钱粮的事儿,眼下年羹尧若被削弱了军权他自然乐见其成,只会多给齐宥宸便利才是。 可如今西北账目不清,开支庞杂且迟迟无法结束战事,哪怕前有年羹尧扫清了大部分势力,这齐宥宸恐怕还是担不起西北的摊子。 但若眼下在这战事缠绵不断的时候让年羹尧重回西北,无异于告诉世人除了年羹尧便无人可震慑西北,反而助长了年羹尧威势,无异于放虎归山。 索幸这协尔苏只是小部族,齐宥宸虽无权调派西北主力军,但分派给他的兵力收拾个小部族也是绰绰有余,不过是多些时日罢了。 胤禛既然有心想再提携齐家,只要来日齐宥宸靠此战立下军功,自己便名正言顺可以分军权给齐家,那眼下多花费些银钱,多给些齐宥宸历练的时日倒也不算什么。 “苏培盛,传隆科多,江城。” 胤禛打定了主意,端起凉了的参茶抿了一口,又直了直背拿起了手边顺天府尹的折子。 京城时疫还未完全消散,这又是一道向自己讨债要钱的折子,胤禛蹙着眉强撑着精神盘算着钱粮。 *** “娘娘,前头传话,隆科多与江城到现下才出宫。” “皇上日夜操劳想必辛劳,只是皇上心情如何呀?” 今日内宫解禁,眼见天光渐暗,正是日落时分,年世兰却早早端坐妆台前,一番梳洗装扮,瞧着她身姿虽纤弱了些,却依旧容色惊人。 “皇上似乎无心用膳,倒是隆科多与江城两人出来面色皆暗沉愁闷着。” 周宁海殷勤上前搀扶起主子在桌前端坐下,瞧着主子心情不错,拿过了灵芝手中的筷子亲自布菜。 “看来是被皇上训斥刁难了,这户部虽守着个国库税银的肥差,但这钱贪得也着实不易啊。” 年世兰吃着时下鲜嫩的春菜,面上含着笑意似是十分合胃口。 “娘娘算无遗策,那襄嫔果然通过都察院右使攀上了隆科多,隆科多向来贪墨正愁西北用兵油水少呢,眼下江城被迫压着时疫迟迟不消,而无论内宫还是各衙门机要,采买日常驱疫药材也都被襄嫔暗自控制着价钱,这一进一出皆是油水,两人真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这哪里是本宫算计啊,那都察院右使可是当初李四儿自己贿赂拉拢的言官,本宫当日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话。” 想起当时李四儿向自己讨教,自己暗示她打点言官,这李四儿也是广撒渔网。 虽有甄远道这类刚正言官暗中提醒皇上的,但大多都是如都察院右使这类贪腐想攀附隆科多的言官。 而此人从前在李四儿案子中明面上弹劾隆科多,实则是为隆科多掩盖罪行,更是主张由太后惩罚自己安抚赫舍里一族。 这样的言辞立场,皇上恐怕早就以为他是太后的人了。 今日朝堂之争年世兰早已提点过年羹尧,若想风光回西北必欲扬先抑,让皇上不得不任用年羹尧。 或许按着胤禛一贯姑息养奸的性子,为了安抚褒奖年家,势必还会大肆恩赏。 相较于上一世胤禛恩赏年家实为他得意的捧杀之举,这一世便要叫他心不服也得口服地封赏年家。 “对了,夏家那位可还盯着尚书府啊?” “夏邑?那个木头疙瘩的蠢才只知死盯着隆科多,朝堂风声一概不理,自然还未发现这位都察院右使。” 周宁海见主子用得差不多递去了一方丝帕,说起那夏邑,面上透着不屑。 “从前倒是不知皇上身边还有这样一位能人,夏冬春已死,夏威也被牵连贬官,这夏邑还是得留心着。” “不说如今的夏家,就算当日的夏家又算什么东西,在咱们年府面前连提鞋都不配,娘娘处处谨慎可别伤神了。” 颂芝端着净手的珐琅彩的铜盆入殿,脆生生地开口便将夏家奚落了一番。 瞧着颂芝又似从前那般霸道娇憨的横样,年世兰抿唇勾起一抹笑意,低头净手瞧见那温水中浮着的几片玉兰花瓣,心念微动似有一丝的出神。 “娘娘,奴婢是瞧着这玉兰花瓣鲜亮,这花花期实在短暂,奴婢知道娘娘您喜欢这花,便私自用了,娘娘若不喜欢......” 颂芝以为主子瞧着这花瓣恐怕想起了四殿下,她心下一急,自责自己多事让主子不快。 而年世兰心底黯然,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上一世,颂芝因这盆洗手药浴被胤禛瞧上,而从此颂芝便彻底成为了自己的附属,人生没有了别的可能。 “本宫并未不快,只是这洗手药日后便用宫中内务府常备的便好,你无需为本宫亲手拣选调配,这都是小事。” “娘娘从前最是喜欢奴婢调配的玫瑰水了,娘娘是不是怪奴婢近日伺候不尽心?奴婢日后......” 年世兰虽说得温声软语,但颂芝还是瞧出了主子的不快,心底不由暗自猜测了起来。 “你自小便在本宫身边伺候,自是本宫最贴心的丫头,本宫无需瞒你任何事。” 瞧主子眉头微拢,颂芝意会不再纠结此事,只抿唇含笑应下。 “娘娘,皇上来了。您快准备接驾吧。” 周宁海匆匆入殿,年世兰闻言抬手拢了拢钗环,伸手握住了颂芝,起身之际似有一声轻叹。 “辛夷花?朕倒是忘了,如今的确是辛夷盛放的时节。”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的视线从开得如霞似云的辛夷花移开,暮色渐暗,金红余晖的光影之中,只见年世兰身着浅紫杏林飞燕纹的春绸汉服,松散的发髻没有张扬繁复的旗头,只斜斜地插了一支金累丝衔珠蝶形簪子。 她俯身跪地,微微垂着头,她似清减的面容少了往日里摄人的艳色,微润的夜风轻轻扬起她松散的发丝,那宁和静怡的清新温润之姿,似春日暖风里枝头轻颤的莹白梨花,实在难让人不亲近采撷。 第250章 去如朝云无觅处 “皇上?” 胤禛迟迟不语,见年世兰诧异地抬眼瞧着自己这才回神,却不禁暗自在心底自嘲。 哪怕自己从前见过这副模样的年世兰,哪怕他后宫佳丽三千看尽燕环肥瘦的美人,年世兰只肖费些小小心思他还是会妥协心动。 浓妆艳抹、朴实无华都罢,只要她愿意花费心思讨好自己,只要她的心还在自己身上。 “月余未见,爱妃瘦了许多,是朕让你受苦了。” 相较于胤禛眼底的柔情怜惜,年世兰如秋水的眸子却似乎不悲不喜淡然道: “臣妾病痛缠身,不能侍奉左右,终日惶惶,心有不安。如今瞧着皇上虽清减了些,倒是精神焕发,臣妾便安心了。” 胤禛瞧着眼前人只抿唇一味浅笑,眉如山涧清雪,眸中是显然的疏冷。 他心中一凉伸手握住了年世兰的手恳然道: “世兰,这段时日委屈了你,朕定会加倍补偿。” “臣妾为皇上分忧,年家为皇上效力自是本分,臣妾不敢领受。” 年世兰抽回手退后半步又敛衣再拜,修长的脖颈,挺直的脊背却有一丝清奇凛然的高冷之气。 此刻的胤禛才惶然明白,眼前的年世兰作此番装扮根本不是花费什么小心思讨好自己。 她作从前的装扮,做回从前的自己,分明是丝毫不想为自己花费精力,而那淡然素雅的汉装那温润婉约仿佛只是错觉。 眼前的年世兰一袭绡纱冰凉,罗衣如水的模样,只显得她凌厉明艳的眉目更具清冷疏离。 她果然还是气了自己自李四儿之案便让她禁足宫内,时疫之乱舍身试药却连个贵妃之位都不曾给她,她说起年家分明是为年家受冷,在自己面前为年家叫屈。 她对自己失望又生了怨怼,更是起了疏远的心思。 胤禛一把扯起年世兰,轻轻一带便将人拢在怀里,那幽幽发丝随着胤禛的暖热气息轻漾在颈畔,那一刻心底的排斥抵触叫年世兰不禁打了个冷战。 而这样僵着身子在自己怀里打颤的年世兰,却让胤禛愈发自责痛惜,夫妻多年,世兰从未如此疏离甚至畏惧自己,她对自己该是多寒心呢? “世兰,是朕不好,是朕叫你委屈,朕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叫你受如此委屈。” 这样情急失态的胤禛,年世兰从未见过,其实就连胤禛自己也不曾如此放下帝王的威仪和强势,他软着语调,是不曾有过的耐心哄劝。 固然妃嫔侍奉君上是职责,哪怕自己不哄不劝,年世兰依旧是自己的妃子,她依旧不可能拒绝自己所有的需求。 只是他想到若年世兰从此待他只相敬如宾,那种貌合神离的相处,他便是想一下都觉无法接受。 “四郎,世兰病中数次命悬一线,总觉得自己就要这样孤寂地死在宫里了,世兰其实并不怕死,只是想在死前再见一次四郎。” 年世兰轻颤着肩头,似乎再也绷不住那逞强冷硬的面目,忽然就泪如雨下哽咽难鸣。 胤禛喉头滚动,他忽然想起年世兰流产那日,她也是如此这般,倒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她揪着自己襟口的手仿佛正揪着自己的心,叫他气息一滞,喉头哽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俯首拦腰抱起哭得梨花带雨的年世兰,只觉她轻地叫他心惊。 胤禛无言只轻拍着怀里的人,直到渐渐平复,他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叫他的心都湿了。 “世兰,今日再见,仿若隔世,此番也算历经生死,咱们还有许多时日,让朕弥补你,世兰你可愿意原谅朕?” 年世兰直起背,睫羽上还洇着湿意,方才的疏离冷然早已消散,整个人显得有些迷蒙娇憨。 “世兰能九死一生重回四郎身边,早已无所求,只怕四郎再也不要让世兰一个人独守这冷宫了。” “你又在浑说什么,翊坤宫是朕精心择选重修赐你一人独住,怎能叫冷宫。” “皇上不来,这宫里自是冷得叫人心凉。” 年世兰伸手环住胤禛的腰,轻靠他胸前敛起眼底一片冷意。 若不是怕欢宜香令人不孕,翊坤宫只自己独住,还真是好大的福气。 整个宫里高低贵贱那么多女人,就连福子那种侍婢都能怀上龙种,偏自己不能,胤禛还真是费了许多心思。 “朕怎么忍心叫你独守,今晚朕便留下陪你。” 胤禛伸手轻捋着年世兰的发丝,温声安慰着怀里的人。 而年世兰只觉肩头那双手叫她不安又抵触,闻听胤禛想留宿,她即刻便起身,娇声中透着一丝嗔怪: “皇上,臣妾身子有恙不宜侍驾,皇上千金之体怎可儿戏?” 年世兰这番话自然在理,或许是年世兰忽然地抽离叫胤禛意外,他收回手转而端起了手边的茶碗。 方才还动情的面色显而易见地松散了几分,他撇着浮沫瞧见茶碗里清亮透红的茶,心底还是漾起一丝安定温情。 他的世兰一向要强,面上强装着冷硬,却早早备好了自己爱喝的茶。 “即如此,你早歇安寝,朕明日再来瞧你。” 放下茶,胤禛起身却似不舍,拉着跪地正准备行礼送自己的年世兰,他搓捻着她纤弱柔软的手,瞧着灯下别具风情的年世兰,眼底是缱绻爱意。 “夜来风凉,把皇上的披风拿来。” 年世兰敏感地捕捉到胤禛正上涌的情意欲念,她抢先开口朝门外的苏培盛吩咐了一声。 走至门前,年世兰亲手帮胤禛系上披风衣带,夜风袭来,似有一阵辛夷花香气。 “听说这盆辛夷花是弘历送来的,他倒是有心竟知道你喜欢这花。” “如今这时节除了梅花便是这望春玉兰盛放了,四阿哥不过是凑巧罢了......不过皇上怎知臣妾喜欢?” 年世兰心下一虚,不由发问,莫非自己与弘历之间有什么疏漏,这明明仅是他们两人才知道的隐秘。 自她入宫,平日里不过是在这方寸之地的内宫行走,所见之花也都是精心培育的名种奇草,她从未告知过旁人自己喜欢这花。 “在你未入王府前,朕便知道。” 胤禛似是看透了年世兰眼中的惊异,他语声清朗,眼底似透着一丝得意狡黠,说完便抬脚离去了。 第251章 齐月宾步步为营 年世兰有一瞬间的愣怔,面上是晦涩不明的神情,她走近那望春玉兰,盛极则衰,原来只一日光景,便有花瓣簌簌落下。 她俯身拾起一片残花,此时宫内各处已掌起了灯,那深深浅浅的光影,在她低垂的长睫下留下一片暗影,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这花期也快过了,奴婢明日叫人挪去别处吧。” 颂芝只觉这花着实扎眼,恐怕皇上方才那话让主子忧虑,一心只想将这花挪走也少些烦扰。 “不必了,皇上既然知晓本宫喜欢这花,何必欲盖弥彰?” “皇上有心又眷顾娘娘,只待娘娘身子好了,依旧能宠冠后宫。” 颂芝微微低头,一番话是安慰亦是小心翼翼地提醒。 “有心?本宫听闻莞贵人素来喜欢作家常装扮讨皇上欢心,再加上这顿矫情的眼泪,还真是能叫男人慌了神,倒是什么哄人的话都说得出口了。” 上一世的胤禛也是如此,于细微处他也能记得与自己初见时的年岁,也记得自己嫁入王府的日子,更是知道自己诸多喜好百般骄宠。 可似乎今生胤禛待自己再不同,再有心,哪怕透露出自己从不知晓的隐秘小事,自己也不敢再轻易感动了。 轮回重生,年世兰早已看得清明,那些胤禛给予的专属宠爱,和待自己的温情爱意,早被权利的冷刃划破削碎,只剩虚情假意地算计和零星残存的温度。 “娘娘倾国倾城,就是穿上这素雅衣裙也是莞贵人不可比肩的,皇上宠爱娘娘也是惯常如此。” 颂芝倒是十分不喜主子的自嘲,饶是主子与莞贵人穿戴一般,可两人气韵是浑然不同的。 莞贵人温婉柔美,家常装扮自是亲和动人,但年世兰的眉目美的凌厉自有一丝英气,哪怕素衣如云却有傲然清冷之姿,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你这小嘴也跟着周宁海学得口甜舌滑了。” 年世兰觑了一眼颂芝,眉眼含笑一路款款回了内殿。 “娘娘,府里说大公子不日便可抵达京城了。” 主仆入了内殿,颂芝递给灵芝一个眼神,一众奴仆皆无声退下,她凑上前小声回禀。 “我这个大哥醉心算术皿学,守着个布政使的虚衔,竟然在研制什么珐琅彩,这官场上都快查无此人了。他一向又与母家往来淡薄,若不是父亲时疫病一场逼得他回京探亲,恐怕世人都忘了年家还有这么个长子了。” 年世兰绞着丝帕,提起这个似乎不怎么熟稔的大哥,也是一副无奈。 “大公子入仕早,一向与宫里也无往来,娘娘怎得如此惦记?” 颂芝不解也属合理,这年希尧性格古怪,常年钻研学术,年岁比年羹尧还长八岁,他入仕之后便一直在南边为官,自然与两人不亲近。 “本宫自有本宫的打算,还好我这大哥闻听时疫猖獗,记挂着父亲。” 年世兰掩唇敛起心中算计,前世她不曾与这位大哥往来,自是因为年希尧自恃清高,碌碌无为,让一心追名逐利的自己很是看不上。 而今生再看才知这位淡泊官场,与年府皇宫断绝往来的大哥才是真正通透睿智的人。 他远离朝堂纷争,哪怕是与至亲的自己同年羹尧都几无往来,所以前世哪怕哥哥举家被流放,年希尧只被判革职。 虽然今生年世兰恐怕无法改变这位大哥的脾性和决定,但他却有一桩十分重要,非他莫属的事要完成。 *** 三月春色,人间芳菲,迎面的软风都透着丝丝花香气息。 苏培盛却见皇上方才在翊坤宫还透着喜色的面上,似乎又泛起了愁绪。 “皇上,眼下时辰尚早,既然华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如转道去哪位娘娘小主的宫里坐坐?” “朕知道徐进良今儿又捧着绿头牌同你嘀咕了几句,朕也知太后的意思,只是政事烦扰,朕并无心思。” 胤禛坐于辇轿之上阖着眼,似乎在仔细体味春风中的软香清新。 今晚虽未能留在翊坤宫,但好在见到了华妃,也算纾解了两人误会。 “不如去瞧瞧端妃吧。” 随着皇上一声清浅的吩咐,苏培盛有一瞬意外,但很快还是吩咐了仪驾一众去了延庆殿。 小叶子入殿传话,端妃面色又惊又喜,她伸手轻抚了鬓发,转脸瞧向身旁的吉祥,吉祥意会匆匆拿过妆台上的芙蓉金钗。 胤禛入殿不待端妃问安礼毕便将人扶了起来。 “听闻皇上去了翊坤宫,华妃妹妹身子可是见好了?” “朕方才过来,怎得连你都知道了。” 胤禛坐于暖榻上,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如水的岁月匆匆,齐月宾也似这流年般更从容柔情。 “方才臣妾差吉祥给温宜送去了她爱吃的点心,也是从襄嫔那听说的。” 端妃接过吉祥沏的茶,亲手奉于胤禛面前。 胤禛端起茶盏,瞧着清亮的茶汤里头还沉浮着几朵白菊,他面色动容。 如今春日干燥,连日朝政烦扰,这杭白菊自然是最润泽清心的。 “你身子弱,还要成天惦记着温宜,也是辛苦你。” “温宜天真可爱,臣妾打心眼里喜爱,眼下襄嫔忙着监理太医院时疫之事,臣妾自然要帮把手的。” 端妃在暖榻另一边坐下,端起一个托盘便递给了吉祥,倒是胤禛抬眼瞧着那一盘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起了好奇。 “那是什么小玩意儿,看着精巧别致。” “嗨,臣妾闲来无事,亲手为温宜捏了些面人,恐怕手艺不好,不敢轻易示人叫人笑话。” 端妃浅笑着掩盖下愧色,拿过那盘五颜六色的面人放置桌几上。 “这面人栩栩如生,朕都认出了自己,朕倒不知你竟有如此手艺?” “回皇上的话,去岁年节期间,公主瞧过一回皮影戏便吵着要小人,娘娘便自己学捏面人,学了许久。” 吉祥此时抢在了端妃前头,说出来其中缘由,却又被端妃打断。 “多话,还不把面人收起来,也不怕人笑话本宫这粗笨的手艺。” 端妃笑着打断了吉祥,吉祥意会端走了托盘,倒是胤禛瞧着手中那还留着清晰指纹的面人,心底涌上难言隐秘的动容。 “这面人捏的甚好,温宜定会喜欢,苏培盛,明儿你挑些小玩意儿,将这面人一并送去给温宜。” 第252章 祸水东引解困境 “皇上国事繁重还如此记挂温宜,是公主的福气。” 后宫解禁皇上去翊坤宫倒是没什么意外,若按皇上一贯的性子,除非不入后宫,一旦入了后宫总是要去妃嫔宫中歇息的。 华妃身子不适,皇上转道竟来了偏僻的延庆殿,加上皇上面容疲倦似有心事,端妃不得不揣测几分。 “说起国事,西北战事拖沓花费如流水,这京城眼下时疫未清,国库又调拨了许多救济银两,户部也是不断地同朕要银子,入不敷出叫朕忧心。” 虽说同后妃谈论政事实属不妥,但西北扫尾战事毕竟是齐宥宸领兵,端妃略知一二倒也无甚紧要。 而时疫关乎天下民生,宫中也历经此难,更不算什么隐秘。 倒是端妃温淡的面色微微凝滞了一瞬,齐宥宸近来往家中递的消息仿佛滞后了许多,今日前朝的事她也是到入夜才收到消息。 那蒋延锡口口声声说西北用兵才至国库空虚,可西北战事多年,年羹尧从前亦是如此向朝廷索要军需银两,倒不见这些人敢说一个字。 如今齐宥宸领兵时日短一时根基不稳,眼下连这户部侍郎都敢谏言拉踩,厚此薄彼当真叫人愤懑。 “臣妾不懂得前朝财政军事,不好议论政事。但臣妾却知襄嫔妹妹为这时疫筹措药材的事也是伤神了许久。臣妾只听襄嫔提起眼下虽有了药方,但京城的药价却水涨船高翻了数倍,外头的百姓正是怨声载道水深火热,臣妾虽不能如襄嫔妹妹一般能为皇上解忧,但臣妾愿意捐出自己的嫁妆为京城百姓做点事。” 端妃心念陡然一转便有了计较,如今西北战事恐怕已经被那蒋延锡盯上,此时自己闭口不提低调行事才是上策。 眼下自然是要转移皇上的视线,让皇上对时疫的花费起疑才是。 胤禛闻言果然沉下了脸,今日隆科多与江城禀报时疫之时,虽提及药价大涨,但却不曾提及药材翻了数倍又致民怨鼎沸的事。 这京城时疫久久不散,恐怕也是因药价导致,而隆科多却避重就轻竟敢瞒报糊弄,果真如夏邑所报,他日渐嚣张,私下对自己言辞不敬,狼子野心叫胤禛忌惮。 “皇上?” 端妃见胤禛目露冷意,似有锐利之色,轻轻开口试探道。 “你有此心朕甚是欣慰,只是你的体己嫁妆还是好生留着,恐怕不过多久便有用处了。” 胤禛似是又想起什么事,方才还冷厉的面上微微松动,瞧着端妃探究的眸光,他话中深意却故意不明白告知。 “好了,朕先回养心殿批折子,你早些安置。” “吉祥,你让肃喜晚些时候来一趟,本宫心里十分不安定。” 送走了胤禛,端妃神色肃然透着忧惶,近日她总隐隐察觉宫里宫外的消息似乎受到了阻挠。 她偏居一隅苦心装病数年,才辛苦在宫里各处小心安插了眼线,虽然自己久病深居简出,却对宫里的事一清二楚。 加上皇上临走前那句话,她猜不出皇上所指倒是次要,但更让她恐惧不安的是皇上此话分明是与自己有关,那便是与齐宥宸有关,可自己分明连一丝风声都未曾收到...... 入夜肃喜按时前来,端妃早已喝了参茶听着肃喜将近几日襄嫔动向说得仔细。 “娘娘,近来情况便是如此,襄嫔听了奴才的建议,不但坑了那药材商,又攀上了隆科多,两人一同贪墨了许多救济钱财,为保襄嫔不对奴才起疑,奴才也是狮子大开口同襄嫔索要巨额贴补,襄嫔且说待事成之后必会兑现。” “你做得很好,仔细盯着些,宫里本宫的眼线如今都听你差遣,有异动一定要及时回禀。狡兔死走狗烹,襄嫔恐怕存了灭口的心思,你一切小心。” 端妃轻舒了口气,襄嫔行事妄为,件件都是触了皇上逆鳞,她便安心不少。 *** 次日的景仁宫,皇后端坐主位正受完妃嫔小主的叩拜,随着江元德一声通传,在一众惊异钦羡的目光中许久未见的华妃娘娘姗姗来迟。 她身着赭红色金银丝鸾鸟暗花团纹的旗装,远远望着隆重似吉服,高贵绝艳,衬得整个内室都生动璀璨了几分,更叫一众妃嫔讶然华妃如此张扬显耀的作派。 而华妃缀满珠玉的旗头上最惹人注目的,自然是那支口衔珍珠镶满各色宝石的金凤步摇。 皇后瞧着那夺目的凤钗似有一瞬的凝滞,当日太后亲口将年世兰封禁,还褫夺封号地羞辱惩罚她,叫众人都痛快了好一阵。 而如今华妃归来,非但这身衣裙似是逾越规制,又将这太后赏赐的步摇戴得招摇过世。 可皇上复位华妃之时便是按贵妃份例恩赏,又赐协理六宫之权,华妃这样显耀得意的骄横作态,让众妃嫔小主侧目,更显得自己力所不及,无计可施,叫皇后心生暗恨。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病愈许久不见皇后,皇后容光焕发更甚从前,齐妃,皇后娘娘是不是有喜事?所以才神采飞扬?” 华妃同皇后行礼问安,不待皇后开口却又转头问询了一番齐妃,倒叫齐妃顿在当场,一脸茫然诧异。 “妹妹虽久居宫中,足不出户,如今看也是光彩依旧,不过本宫瞧着倒是瘦了些,恐怕是试药导致,妹妹还是得好生将养才能伺候好皇上。” 皇后含笑直了直背,对华妃的无礼傲慢似是不介怀,气度依旧沉静雍容。 而年世兰方坐下,闻听皇后这话,她心头涌上一丝厌恶疲倦之感,压不住唇边的冷笑。 从前自己深陷争宠夺爱的内宫缠斗,总是轻易被皇后所言牵动着而不自知。 倒是从未仔细琢磨过皇后这些假模假意的语意,皇后从来以正妻自居,对皇上可谓无有不依,绞尽脑汁扶下头的妃嫔讨皇上欢心。 可她虚情伪善、宽宏大度的关怀下,却是自恃清贵,仿佛旁人只是伺候皇上的傀儡。 前世皇后最忌讳旁人说她是庶出,如今再看恐怕她当皇后久了,竟忘了从前自己也只是侧福晋而已,若不是宜修的嫡姐纯元皇后去世的早,这皇后之位哪里轮的上她? “皇后贤德宽和,更有从前柔则福晋治理王府的风范,臣妾多谢娘娘关怀。” 第253章 年世兰重揽大权 自年世兰招摇过市地入殿,惹得殿内妃嫔皆转头注目又起身相迎,反而皇后宜修端坐高座之上显得落寂又尴尬,直到华妃入殿行礼她才收敛起脸上寒意,转而又牵着虚浅假笑。 而此时年世兰提起纯元便罢了,她偏偏说从前王府时候的柔则福晋,这分明是在提醒众人自己庶出还曾是侧福晋的身份。 此时殿内静地出奇,众人目光一时看着华妃又看向皇后,皆暗自心惊华妃如此嚣张胆敢当众触犯皇后,就连不谙世事的淳常在都察觉到了此时殿内凝滞的气氛,一时众人默默不敢言语。 皇后面色一僵,羞恼令她嘴唇微张轻颤着,而年世兰幽深清亮的眼眸却漾着无辜讨好地笑意,正如锋利的刀将皇后引以为傲的尊贵荣耀切地体无完肤。 “华妃说得极是,皇后娘娘贤良仁德,母仪天下,堪称后宫乃至天下女子典范。” 幸而这尴尬冷凝的气氛只在须臾之间,年世兰闻声袅袅转头瞧着起身进言的敬妃。 她忽而一笑,曼声又朝着敬妃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敬妃呀,妹妹荣升妃位又协理宫务正是本宫禁足之时,倒是还不曾恭贺妹妹晋升之喜。” “华妃娘娘金尊玉贵,臣妾小事不足挂齿,亦不敢劳娘娘挂心。” 敬妃神色温淡倒也坦然地与华妃对视,颇有不卑不亢之色。 “听说时疫之时,本宫同沈贵人的宫室便是由敬妃照应,本宫还未谢敬妃妹妹照顾周到,妹妹怎么急着推辞呢。” 年世兰话说得慢慢悠悠,却似有一丝冷意在敬妃身上弥漫开来。 这话殿内一众妃嫔自然心知肚明,华妃恐怕将自己身染时疫之事怪罪在敬妃头上,颇有问责敬妃的意思,叫众人又不安却又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妹妹初次料理宫务,虽不敢怠慢但因不熟宫中事务恐有疏漏,还望姐姐海涵。” 敬妃眉头一紧,不由心生懊恼不安。 自己从来低调不争,便是初登妃位有了协理之权,她亦是十分清楚,自己的妃位本是皇上太后为分掉华妃权利而被勉强提上来。 自己为了不惹人注目,一开始便差了沈贵人负责翊坤宫的防疫之事,可她忙着料理其他几宫防疫之事,哪里料到不仅华妃,连沈贵人也会被染病。 华妃的话恐怕是想泼一盆脏水在自己身上,她心底慌乱,面上也几乎挂不住。 “敬妃既然是太后提拔自然是有些才干的,只是初次料理宫务难免会有不周到的,如今华妃与沈贵人都安然无恙,自然也有你一份功劳。华妃你说是不是?” 皇后适时出言,又帮敬妃解了华妃刁难。 敬妃上位是太后亲口下的旨意,华妃若想欲加之罪自然是要得罪太后,皇后此问自然有恃无恐。 “本宫只想一谢妹妹的关照之情,怎得还惹得妹妹不安了?倒叫皇后误会连太后都抬出来了。” 年世兰掩唇娇笑,慵懒地端起茶碗,暗瞧着敬妃舒了口气正欲回座,她忽而又朗声道: “哦,对了,说起敬妃料理宫务不周,倒叫本宫想起今日内务府送来的账目,本宫瞧着这账目的确不像样,往后这宫中账册就不必送去给敬妃了。” “皇后娘娘,臣妾学习账务虽慢了些,日后定好好研习不再拖延。” 敬妃还未坐下又起身微微垂头向皇后回禀,哪知华妃立刻接下话头并不给皇后帮腔的机会。 “好好研习?你要研习多久啊,若是给你时间好好研习要耽误多少事,天资不足难当大任,拖拖拉拉的,反而让奴才们笑话,为尊上者愚笨无能。” 年世兰冷哼一声,一番问责丝毫不留情面不说,竟然越过了皇后授意,竟直截了当将敬妃的权力收拢在自己掌中。 如此独断专横,就连莞贵人也不禁侧目,叫她心底浮起一丝异样。 皇后正欲开口辩解,她瞧着众妃嫔微变的面色,忽地心念一转,含笑缓声道: “本宫原本是想着华妃身子未愈免得妹妹你费心劳神,既然你执意如此,自然是好,这账本交由你本宫也安心了。” 皇后又将目光看向了一脸讪讪的敬妃,温声透着安慰道: “既然账目由华妃负责,那敬妃,你便帮本宫一同安排后日的赏花大会吧。” 敬妃抬眸牵起一抹勉强笑意,众人的心思却被皇后赏花大会的提议转移了过去,又四顾相视面露喜色,自是顾不上敬妃的尴尬,倒叫敬妃自在冷静了下来。 “时疫初解,宫内许久没有如此集会,皇后娘娘体恤嫔妾们心思,嫔妾感怀在心。” 安常在从不在早晚问安的时候出言,今日倒一反常态,竟也在人前吹捧起皇后了。 皇后提及赏花大会的那一刻,年世兰便警醒着这殿内妃嫔的面色,她捏着丝帕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安常在。 “后宫封禁了许多时日,本宫知道你们都挂念着皇上,本宫已经请示了皇上,若午后赏花得空,皇上也会一同前来的。” 这话一出底下的妃嫔显然都面露喜色,只有华妃轻挑起黛色长眉,抬眸淡看了一眼皇后柔和的面色。 皇后一边低姿态地谦让自己的无礼逾矩,一边又宽厚仁善地为一众妃嫔打算,成全她们想见皇上的心思,这显扬自身又招揽人心的伎俩倒是百试百灵。 “对了,安常在,你与富察贵人同住一宫,这几日富察贵人心绪可好?”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几日太医日日来,都说富察姐姐开始害喜,又心火过旺,当真辛苦。” “怀着身孕哪有不辛苦的,既然富察贵人身子不便,那本宫便不让她前来了。” 瞧着皇后这又是显扬自己关怀有孕妃嫔的殷勤作态,年世兰的心底漫上一丝嘲讽。 “皇后娘娘,臣妾身子疲倦先行回宫了,娘娘不会责怪吧?” 眼下富察贵人依旧被封禁在延禧宫内,后日的赏花大会是否会避开上一世的意外呢? 年世兰想起前世此时皇上因为河南罢考案出巡了几日,收到富察贵人落胎,莞贵人有孕这悲喜交加的消息。 而今生时疫蔓延比上一世更严重,加上襄嫔与江城两人刻意拖延时疫病程,外头如今还不安稳,河南罢考的事倒暂未传来。 不过这河南罢考案也算史无前例的大案,前世两位钦差前往都难以决断,悬而未决。 乃至最后胤禛亲自前往,血腥镇压才堪堪压住了这场动荡,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年世兰自然也是等了许久了。 第254章 自理愁肠磨病骨 “喵呜~” 年世兰起身告退之际,从内室中传来一声软糯猫叫,这熟悉又意外的叫声,让年世兰好奇伸头看向内室。 她唇角微压,眼睫弯弯瞧着团在暖榻鹅羽软垫之上的“松子”,转头看向皇后又柔声道: “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就是有福之地,连这猫儿养的都肥壮可爱。” “华妃真会说话,这猫本是三阿哥给齐妃的孝心,三阿哥有孝心,本宫也跟着沾染。齐妃又送来给本宫解闷,倒是十分乖巧。” 皇后不明所以,只微微转脸含笑看向齐妃,话中是赞许三阿哥一片孝心,亦带着安抚的神色。 “三阿哥就是孝心太重,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年世兰捏着丝帕掩面轻笑一声,一句戏言充满了兴味,她翩然离去,留下一众尴尬不敢言的妃嫔。 “今儿娘娘一来便威慑后宫妃嫔,连皇后都差点下不来台,当真痛快。” 颂芝一路随行,方才主子在皇后殿中的一通威风叫人敬服,她深觉得脸。 “还用你说,自本宫禁足以来时常被人议论失势失宠,皇后一人执掌后宫也风光够了,她敢用‘岁星合月’抢本宫功劳,本宫只是拿回自己的协理之权还未同她秋后算账呢。” 年世兰端坐肩辇之上,垂眸瞧着今日新得的镂空雕花嵌珐琅翡翠金护甲,面上是许久不见的得意之色。 “倒是这安常在,今日伶俐地叫本宫意外。” 年世兰眯了眯眼,视线从那华贵的金护甲上移开,细细琢磨起往事。 上一世这安陵容便是一味做小伏低,除了闹出一些侍寝被退、被自己当作乐伎取乐的笑话,又时常被同住一宫的夏冬春、富察贵人欺辱,仿佛在后宫妃嫔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可就是这样一位时常柔弱胆怯的卑微小主,却也在自己与莞贵人受冷时,被皇后抬举竟也在宫中一枝独秀。 皇后讨好皇上一向是无有不从,投其所好,只是她一向忌惮有家世的妃嫔,扶持的人不是身份低微如福子、安陵容一般的小主。 纵使皇后任由愚蠢莽直的齐妃依附,也不过是因为三阿哥。 而又如前世因弹劾哥哥而上位的瓜尔佳鄂敏之女:瓜尔佳文鸳,此女骄纵无脑不下当年的自己,彼时皇后抬举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个花瓶美人。 无论从前或是今生的自己,一直只当安陵容是个歌姬,皇上虽有宠爱她的时候,却也几次三番说扔脑后就扔脑后,自己从未真正将安陵容放在眼里。 “说起这个安常在也的确不幸,同住一宫的妃嫔偏偏都看不上她。听说时疫期间,富察贵人明目张胆地占了她的苍术艾叶,惹得莞贵人替她出头却无功而返。而此后又被富察贵人占了木炭,若不是皇后出手,恐怕她那把得了咳疾的嗓子当真要成破铜嗓了。” 颂芝凑近说起翊坤宫被封禁期间延禧宫发生的事,她丝帕掩面压下嘲弄调笑。 “竟有此事?” “娘娘当时病着,这宫中妃嫔小主明里暗里互相侵占物资的事儿也是寻常,奴婢便也没提。” 颂芝瞧出主子面色微沉入神地琢磨起什么,也一时敛起嬉笑的神情。 “安陵容能被皇上宠幸虽有莞贵人和皇后的举荐,但最重要的便是因为她会唱曲儿,那把嗓子怎能不宝贝着呢?富察贵人竟敢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占了她木炭,恐怕就是想延误安陵容的风寒借此毁了她的嗓子,让她从此再无恩宠。看来两人结怨已久,那上次安陵容献燕窝,反而惊了富察贵人的胎便不是意外了。” 年世兰长眉轻扬,冷亮的眼底漾起一抹精光,冰冷濯然却又隐约兴奋了起来。 “娘娘说得是,这安常在惯常会装可怜的,奴婢还记得当日她仗着莞贵人沈贵人在,不也出言讥讽夏冬春吗?” 颂芝原本便十分看不上安陵容怯弱做作的小家子气,这样低声下气毫无心气的作派,在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女眼里顶多是有些瞧不上,自会有不想与之为伍的傲气。 可在如颂芝这般,自小便在下人圈子里周璇的婢女看来,却是令人作呕虚假矫情的贱妾作派,只要一味柔弱无辜装可怜,便能引得男人生出维护之心,挤几滴眼泪便能叫男人怜爱。 “呵,从前的确是本宫小瞧她了,除了会唱曲儿竟也有这份暗算害人的心计。” “害人?娘娘以为她竟有如此胆气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安陵容的怯懦柔弱若只是她身处后宫的立身之本,那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这后宫中哪个女人不是变着花样讨好皇上的?咱们要防的是这副皮囊下狠毒的心思,很快咱们应该就能看到了。” 年世兰挥了挥手示意停轿,颂芝瞧着娘娘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知她在盘算着什么重要的事。 她转脸示意宋福将人屏退,自己跟着主子沿着太液池漫无目的地游走。 前世年世兰轻视对手才会输的一败涂地,又藐视身在暗处蛰伏如蝼蚁的端妃,才会被肃喜陷害丢了性命。 相较从前的轻狂傲慢,年世兰早已不敢忽略身边每一个妃嫔,她们每一个人都在等一个取旁人而代之的机会。 前世的赏花大会许多细节年世兰似乎已经模糊,但隐约中仿佛对富察贵人那盒四处显耀的香粉有些印象。 她记得前世自己与莞贵人争论起牡丹与芍药之时,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当时安常在提醒了富察贵人补妆,接着那松子便冲了出来...... 这安常在除了同上一世一般,有副令胤禛沉醉的好嗓子和楚楚可怜的俏模样。 可今生早在福子流产当日,她便凭借嗅觉,察觉到沈贵人的糕点气味前后不同,所以她不但有个好嗓门,还有一个和狗一样灵敏的鼻子。 若此事当真是安陵容以香粉所为,那安陵容的深藏歹毒当真叫人意外心惊。 自己从前不曾放在眼里的人,难说今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虽说年世兰占得上一世的天机之利,以此倒推揣度才得到眼下的结论,可事情近在眼前,她反而丝毫不敢松懈。 “娘娘叱咤后宫,风头正劲,怎得还在此发愁?” 年世兰手中捏着一串紫藤花正出神,弘历的声音清冽,宛如一捧清泉浇熄了年世兰蔓延的愁绪。 她茫然回望着近在咫尺的弘历,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走进了一片紫色的藤蔓之中。 第255章 枕前发尽千般愿 “这时辰四殿下怎不在上书房?竟跑来了太液池?” 年世兰惶然回神似有惊异之色,她蹙着眉一时被这馥郁花香熏染得头昏脑胀。 “娘娘到底神游何处?竟不知眼下已是午膳时分了。” 相较于年世兰弘历却没那么拘谨,他款步而来,微微垂眸的目光落在年世兰发顶那一片淡紫花瓣。 他凑近抬手不料年世兰眸光惊惧地瞥过头,鬓边那夺目的凤钗珠串发出泠泠声响,那珠玉脆响正如年世兰下意识的闪避,一声声撞进弘历心里。 “落花有情,该让它入泥护花才是。” 弘历执着地伸手,轻轻捡起年世兰鸦青发丝间那片花瓣。 年世兰面露尴尬,清了清嗓子,轻软的声音却依旧流露出她的不自在。 “既然已是午膳的时候了,本宫就先行一步。” “娘娘。” 不待年世兰转身,弘历似是意料到年世兰的动作,早已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虽说这太液池离妃嫔居所甚远,此处也算清静,但毕竟是在青天白日里,弘历的纠缠叫年世兰心惊泛出一丝恼意。 “胡闹,快放手。” “好,都听娘娘的。” 弘历放开了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透着一丝宠溺和戏谑,年世兰不明所以,转身欲走。 不知何时她周身的紫色花海早已随风翻飞,疾风四起透着呜咽之感,原是一场大雨将至。 这沉闷了半日的阴云,终于被这透凉的风吹散。 年世兰瞧着残花漫天,随风飘散,那湖边的柳絮也漫天狂舞,看似即将乘风而去远离这精致的牢笼。 这畅快的风恣意地吹拂,年世兰发丝微扬,她黛眉微挑,眼波明媚,看像天际处的残花飞絮眸底似有一抹希冀的光彩。 可密密麻麻的雨点下一瞬间便扑满了湖面,将那残花柳絮拍落,死死地贴在地面,打入水中...... 弘历清楚地感知到她眸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是如同从前每一次他窥见过的那般破碎神情。 “小时候我常常陪着哥哥去山野,见过一种毛茸茸的小花,每一次我都会摘起来然后让马儿跑得飞快,希望它能乘风飞得更高远。” 年世兰垂下眼眸,修长的睫羽敛起她的情绪,但那声音似乎更轻了。 “可也正因如此,在她乘风而上的时候,她便没有了选择,她飞到哪儿,哪儿便是她的家,她便再也逃脱不了了。弘历,你可知我心底的无奈。” 说到最后年世兰的声音几乎不可闻,不知为何弘历心底泛起前所未有的慌乱,那种惊慌叫他以为下一刻他便要失去年世兰。 “娘娘,你不必为难,弘历只想守护你,永远不会逼迫你。” 他急切地捏住年世兰宽大衣袖下的手,而年世兰得了弘历此言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袖中的手指轻颤地回拢起。 两人十指紧扣,彼此的温度犹如骤雨落入平静湖面,阵阵涟漪如晕,却丝丝洇入心底,终于平复了两人心中惊动。 这场春雨来去匆匆,云开雨散,似乎也拂去了年世兰心头那朵不定的阴云。 都说男人的情话不可信,可情到浓时男人也是什么承诺都说得出口的,胤禛如此,弘历亦是如此。 对于年世兰来说,承诺本身并不重要,她想要的是男人打破自己承诺时,哪怕只一丝的愧疚,有时候这一丝的愧疚便能叫男人记上一辈子。 隆科多对乌雅成璧是如此,胤禛对齐月宾也是如此。 年世兰在轿辇之上阖着眼,一路无言,颂芝瞧着只觉主子浑身透着沉甸甸的疲惫。 她不明白为何主子从前见了四殿下明明是欢愉的,如今却总是发着愁,但想起主子的筹谋,她也只能无奈叹息。 “娘娘,皇上在咱们宫里候着娘娘许久了,娘娘快些回宫接驾吧。” 周宁海伸长脖子在永巷瞧了许久,远远见着华妃仪仗过来,扯着嗓子一溜小跑过来。 年世兰听见动静,睁眼淡看着周宁海跑得着急忙慌又乱七八糟的身形忽地轻笑一声。 “行了,瞧你整这动静,一会儿另一条腿也该折了。” 年世兰似乎并不在意胤禛在等候自己,倒是打趣着周宁海。 “嘿嘿,皇上大驾在此,奴才不得不急,为娘娘跑断腿也值。” 周宁海见主子这次心情不错,方才还急切慌乱的情绪倒是立刻稳当了许多。 “本宫不巧被阵雨困住这才晚了回宫的时辰,皇上愿意等便等着,你是本宫的奴才,也该顾忌着体面。” 年世兰慢慢悠悠下轿,扶着周宁海又小声问道, “皇上等候多时心绪如何?今日前朝可有什么事?” “皇上并不多言,只是一味等着娘娘回宫用膳,今日前朝无非还是些老生常谈,倒是没什么大事。” 年世兰面色淡然,心里有了计较,皇上如此反常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给皇上请安,臣妾贪看春色,被大雨拖延误了回宫的时辰,望皇上恕罪。” 年世兰入殿叩拜请安,胤禛放下了手中书卷,急忙上前搀扶起年世兰,见她发丝沾染着水汽,手还冰凉着,朗声朝一旁的灵芝吩咐道: “快,快盛上朕叫你做的姜汤,让小厨房起菜吧。” “皇上怎得不早些用膳,何必巴巴等臣妾,也不差人唤臣妾一声。” “朕既然来了翊坤宫,一个人用膳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回养心殿,倒是外头风雨交加,朕怕你不顾及身子冒雨回宫,朕多等片刻也无妨。” 胤禛搓了搓年世兰微凉的手,清湛的眸光透着沉静的柔情。 年世兰嫣然一笑,似微风拨弄丝弦,卷翘纤长的浓睫透着多情,两情缱绻,徘徊悱恻。 “皇上今儿的胃口的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饭毕,年世兰敬上胤禛常喝的茶,柔声问了一句。 “你身子未愈,这些事叫下人做便是。” 胤禛接过茶放在了桌几之上,又扯过年世兰,将人拉在身侧拢在怀里。 他一时静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微抿着唇肃然的神情显然是发生了令他十分恼怒介怀的事。 年世兰斟酌了一念,想必此事隐秘或是机要,或是与自己同年家有关叫胤禛一时无法开口,倒叫年世兰愈发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