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 第1章 奇异的来客 在这座小岛上,放眼眺望四周,除了浩瀚的海洋以外,就只剩下广阔的天空,仿佛苍穹之下只有这一小块陆地似的,令它显得格外珍贵。 岛上的原住族群并不多,只有十几个村落和一个集市点。人们从未出过海,因为那一望无际的海洋、深不见底的水域,让他们的栖息之地显得更加狭小,却为他们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增加了他们的恐惧感,令他们对波涛汹涌的大海充满敌意。对于他们来说,这座小岛是世界上唯一可供自己繁衍生息的安全之地,所以也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受到了天神眷顾的高贵生命,很可能还是天神的后代。而岛上其余的生物,则是天神赐予他们的生存资源。 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猜想。因为,这里的人们的两边眉骨上方,各有一道微凸的额骨,形如纤细的新月,故而称之为“月骨”。月牙的下角与眉骨中部相连,上角则倾斜而上几乎延至发际,弧口相对,形似天上那两个遥遥相望的月亮,这便是他们作为天神后代的证据,人们自以为然,并深信自己是世上唯一的“人”。 他们还相信生命是有轮回的,岛上地位最高的人是神巫。所谓的神巫,就是天神的使者,专门传达神的旨意之人。神巫通常拥有异常突出的月骨,被认为是最接近天神的人。因此,岛上的居民对神巫奉若神明,言听计从。人们深信海洋是邪恶的,是充满了邪魔的没有尽头的死亡之地。所有违抗神命的坏人死去之后,其灵魂都会被丢进无法呼吸的海洋里,反复承受窒息而亡的惩罚,永世不得再次登陆。相反地,唯有那些顺从神意的好人的灵魂,来生才能回归陆地。 尽管谁也不曾见过所谓的天神,人们依然坚信自己是被神眷顾的好人,因而才获得了天神的恩典——降生于这方弥足珍贵的陆地上,再次成为神之子,并继续享受天神的庇护。 那波澜壮阔的大海,总是令人们望而却步,唯恐一旦踏出天神所指定的界限,就会失去神的庇护,违抗神意是要遭受惩罚的。故而,他们排斥着一切与大海有关的事物。这些观念早已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就像与生俱来的四肢一样自然而然地存在着,难以割舍。人们生命中所有的意义,似乎都只在于遵从神意,并从这种崇拜中感获幸福。自古以来,他们都满足于天神所赐予的一切,生活平淡而宁静,直到千百年后的某一天,一个意外的海外来客,突然扰乱了经年的平静。 那一天清晨,太阳像往常一样,从大海的尽头徐徐升起,却不知为何没有往日那般耀眼。 起初,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的天象。每天睡醒之后,先是向天神祷告,接着才开始一天的活动。他们采集和狩猎,忙着收割天神赐予的恩典,通常并不怎么关注那看似与己无关的海洋,每天的生活都像是一场千篇一律的信仰仪式。 千百年以来,岛上每隔十五天都会有一次集市,固定的集市点距离海岸并不远。在集市上,人们可以拿出村落里富余的东西,去向其他村落的人换取一些急需的物品。这是小岛上除了祭神活动以外,唯一可称得上是盛况的日子。 就在这一天,不止是太阳显得有些异常,连大海也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随着太阳的渐渐高升,大海变得越来越红,红得像是快要燃烧起来似的。周围慢慢陷入了可怕的沉寂,没有风声,没有鸟鸣,甚至也听不见波浪声……直到这时,海岸边集市上的人们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异象。 但大海除了变红以外,并未引发任何灾难,它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温和得多。然而,正是这种异常的温和,才愈发令人恐慌。人们并不知道这幕史无前例的景象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惊慌失措地跑去找神巫。因为他们相信,神通广大的神巫能够解读所有的天象。 令人害怕的沉寂持续了许久之后,海面上又出现了新的异象。只见一团火焰般的光团,正慢慢地从水底浮上来,那诡异的光团甚至比天上的红日还要更加耀眼。但奇怪的是,待光团完全浮出海面之后,就不再像先前那般光辉灿烂了,反而变得异常柔和,一点儿也不刺眼。随即,大海恢复了蔚蓝,天上的太阳也终于回归了常态。 浮出海面的光团缓缓地漂向浅滩,与海浪一起冲上了沙滩。登上陆地之后,光团开始慢慢伸展,很快便幻化成了新的形态。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外轮廓形似小岛上的居民,仿佛是有意识地模仿他们的形象塑造出来似的。当然,也并非如出一辙,它似乎更加调皮而充满创意。这个极速幻化出来的形态,拥有一头火焰般耀眼的红发,额头上没有月骨,外形小巧而鲜明,大约相当于一个四岁幼童般大小。 很快地,虚影已经进化成了细节清晰的实体。紧接着,这个宛如新生的孩子,开始迈出了他的第一步,从沙滩上慢慢地走向人群齐聚的海岸集市…… 人们对小岛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幻化的生命形态,不禁惊恐万状。那种超越常识的生命演化方式,给岛民带来的心灵冲击是难以言喻的,他们纷纷不由自主地后退,试图远离那个诡异的孩子。毕竟,人们自古便坚信陆地是神圣的,海洋则是死亡之地。从海洋来的邪魔突然闯入了圣地,那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犹如世界末日。 于是,神巫开始手舞足蹈地跳起了驱魔舞,口中咏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据说是神授的咒语。然而,那个小邪魔非但没有退怯,反而越走越近了。神巫大汗淋漓地喊道:“那不是普通的邪魔,它的魔力太强大了,我们要向天神求助……” 闻言,恐慌的人们也赶紧效仿神巫的动作,又唱又跳,纷纷向天神祈求帮助,以便能够将那个邪魔赶回大海。 不过,在天神回应他们的祈祷之前,那个小邪魔仍是一步步地逼近。在海风的吹拂下,邪魔的发丝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引发了他们对未知事物的深度恐惧。要知道,这座小岛上的原住族群,都是深棕色的皮肤和黄色的头发,所以,耀眼的红发自然就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令他们大惑不解。 但是,随着小邪魔的逼近,人们很快便发现,他不仅个头很小,动作也有些迟缓,宛如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再仔细观察,又发现那小邪魔的眼睛也没有睁开,就好像是一个还没塑造完的未成品。意识到这个大大削弱了威胁感的可能性之后,人们心中的恐惧马上就被迅速萌生的敌意给代替了。他们不再退缩,开始留在原地观望,甚至有人壮起胆子,捡小石子丢过去试探了一下。但那小邪魔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茫然地朝前走着,就像是在一边感应环境一边随状况演化似的,似乎还没有具备清晰的自我意识。 这时,人群中的神巫突然又疯狂地跳起了驱魔舞,大声喊道:“天神显灵了、天神显灵了!那个迷途的小邪魔终于被神力制住了,天神说不要害怕,它已经没有力量伤害我们了。这是天神赐予我们的圣地,绝不能让死亡之地的邪魔给污染了,否则天神将会降罪于我们……” 无论神巫的话如何荒谬,人们都深信不疑。为了保护这片圣地,越来越多的人勇敢地捡起石头,纷纷朝那个小邪魔掷去,力图将他驱离陆地。那小邪魔越是没有反应,人们就越加愤慨凶狠,凡是能够抱得动的石头,都毫不留情地砸过去。 或许是人们强烈的排斥意念起了点作用,那孩子终于有所反应,慢慢地把头转向石块纷飞而来的方向,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于是,这个世界的模样,终于映入了那对红宝石般清亮透澈的眼眸中。 起初,孩子并不明白人们为何一直朝他扔石块,就这样茫然地望了好一会儿。随后,他发现别人身上都裹着一层遮体的织物,低头看看赤裸的自己,他以为这便是人们对他充满敌意的缘故。幸好旁边有几间房屋,泥草混糊的墙面,树叶编盖的屋顶,门前的树枝上就晾挂着那种遮体的织物。于是孩子走过去,在他伸手能及的地方取下一件,把自己的身体也裹了起来。 然后,孩子转身朝人群走去,试图再次接近他们,不想人们反而更加愤怒了,随之而来的石块比先前还要猛烈得多。于是,孩子停住了脚步,茫然地望着充满敌意的人群,许久之后,才不明所以地慢慢后退,直到完全退出人们的视野为止。 尽管岛民们最终也没能将那个孩子赶回大海,却成功地赶进了山上的森林,远离了人们的生活范围。但没过多久,那个奇怪的孩子又会不时地从山上下来,试图再次接近他们,不过一旦发现,人们就会迅速将他驱离。就这样驱赶了很多次之后,从某一天开始,山下的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了。 与波涛汹涌的大海有关的一切,都被岛上的居民视为邪恶之物,因此,人们不再轻易靠近孩子所在的林域。久而久之,山上那片森林就变成了小岛唯一的禁地。 第2章 存在即是理由 太阳起起落落,日复日,年复年,小岛上的人们似乎已经淡忘了那个火焰般的孩子。没有人知道那个奇异的生灵缘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座小岛上,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感知自己“存在着”而已。 孩子现在所栖息的这片森林,位于小岛北部的海岸线上。他每天都会坐在海岸边高耸的悬崖上,孤独地眺望着广阔的大海,浩瀚无垠的星空,以及周而复始的日出与日落。同样的景色,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切都那么壮观,一切都好像与他无关,但他依然安安静静地在遥望中等待着,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些什么。 就在孩子看完第三千次日出的那一天,海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变化。那个变化其实非常微小,只是北方的海面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灰点而已,但对于孩子来说,却是个巨大的发现。真的!他对着大海,日复日地看了整整三千个日夜,即便海面上只是多飘了一片叶子,他都能够看得出来。但那并不是叶子,也绝对不是鱼,他非常肯定。 正是那个微妙的变化,让他近乎空白的生命瞬间鲜活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感油然而生,仿佛灵魂的封印突然被解开了似的,他本能地意识到那正是自己所等待的事物,他的存在开始被赋予了意义。这三千个日夜的孤独等待,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来临,意味着他被送到这个世界是负有使命的。时机将会逐步激活他的自我认知,就像是一个早已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设定好了的生命程序,而非自然选择的演化结果。 于是,他立即沿着森林边缘的海岸线飞奔而去。他太熟悉这片大海了,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分毫不差地算出每一波海浪的起落点。所以,他自然也知道那个从远方的海面上飘来的小灰点,将会准确地往哪个方位靠岸。 在这段属于他一个人的海岸线上,只有高耸的悬崖峭壁,没有沙滩。他就在这地势险峻、怪石嶙峋的海岸上飞奔,跑到确切的方位之后,就满怀期待地站在悬崖上等待。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从远方飘来的东西才终于靠了岸,就在这悬崖下,低头便能看到。那是个庞然大物,是在这座闭塞的小岛上从未见过的东西。但不管具体是什么,都无法遏制他接近的渴望,于是他不假思索地从高耸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谁?” 一声惊呼在孩子双脚着地的瞬间同时响起,尽管他落地时并未发出任何声响。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发出声音的人,还有这个孩子,他们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显然谁都没料到,这里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遇在等着他们。 但比起发出惊呼声的人,孩子却要镇定得多。他好奇地朝那个陌生人走去,一如他初次出现在这座小岛上时那样,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也不知道什么是危险。眼前是个体型相当高大的人,孩子仰起头,带着一脸的纯真,期盼地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你真美!你从哪里来?” 这位高大的陌生人并没有马上回答孩子的问题,他先是惊讶地抬头望了一眼上方那面高耸的悬崖,显然有些难以置信。如此幼小的一个孩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之后,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和陌生人说话,如何不令人惊奇呢? 随后,他从高处收回视线,再次低下头仔细地端详起了这个奇异的孩子。孩子拥有一头耀眼的红发,不长不短的发丝在海风中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那对红宝石般透澈的眼眸中,不时地闪过一些彩虹色的流光,发梢亦是如此。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不可思议的生命形态,虽然年岁难测,但看似非常幼小,大约只有他身体三分之一的高度。于是,他只好蹲下身来,单膝半跪在孩子跟前,尽量使自己的视线能够与孩子平齐,情不自禁地惊叹道:“你,竟然不是莱佩濂人……” 但孩子并没有理会他的惊讶,又径自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你是来找我的吗?你真美!你从哪里来?” 孩子的目光坚定而清明,完全不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对话。他不明白孩子因何会用如此肯定的语气来提出这些问题,仿佛他真的就是为此而来似的。但事实上,他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送到这里的,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座小岛的存在。尽管疑惑重重,他仍是诚实地回答了孩子的问题:“我从西大陆来,此前并没有见过你。” 但孩子却听而不闻,径自说道:“你自然是来找我的,我知道。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又是这种肯定的语气,他终于意识到,再多的解释对孩子来说可能都没有什么意义,只好暂时先忽略这个问题。但从孩子的言辞中,他能轻易地推测出,在这座不知名的小岛上,很可能不存在任何与孩子相似的人。于是,他确认般地向孩子问道:“这座小岛上的居民都是什么模样的?” “黄色的毛发,棕色的皮肤和眼睛,他们不发光。”孩子回答,接着又问道,“西大陆在哪里?这是什么?” 这个小岛上果然也有莱佩濂人!他不禁感到有些担忧,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附近并没有其他船只,也没看见任何莱佩濂人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既然这座小岛也是莱佩濂人的聚居地,于他而言肯定是不利的,应该尽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身才行,否则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在能够安全离开此地之前,他都不该轻易涉险。 “西大陆在哪里?这是什么?”没等到答案的孩子,又一字不漏地重复了方才的问题。 “这是船,西大陆在北方,离这里很远。”他赶紧回神,又诧异道,“你从没见过船?那些莱佩濂人……我是说这座小岛上的居民,你和他们住在一起吗?” 虽然看似不太可能,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那孩子果然摇摇头,答道:“不,他们住在山下的村落里。” “那你呢?” 孩子指着悬崖上的山林,说道:“我住在山上的森林里。” 闻言,他顿时放下了心,微笑着问道:“能带我到你住的地方吗?” 孩子立即点点头,毫不戒备地拉起他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第3章 谜般的孩子 对小岛上的原住民来说,徒手攀爬这些高耸的悬崖峭壁是非常困难的,但于他和这个孩子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就已经顺利地进入了森林。 孩子将他带到一面巨大的石壁下,这面石壁倾斜地靠在另一块高耸的巨石上,底下形成了一个可以遮蔽风雨的空间,干燥且清洁。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这里还聚集了不少飞禽走兽。自他们进入森林开始,这些野兽就一直跟在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一点也不怕生。 “你应该早点来找我。”毫无预兆地,孩子又提起了这个话题,仿佛他们之间原本便熟稔亲切似的。 他先前已经明确地告诉过这个孩子,此前他们不曾见过面,但孩子显然没有将他的话当回事,仍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于是,他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会认为我是来找你的呢?” “一见到你,我自然就知道了。”孩子早已把这当成了既定的事实,根本不理会他的质疑,又自顾自地问道,“那个称为船的东西,可以把我们带到你来的地方,对吗?” 他实在无从理解,为什么孩子会如此确信他是为了寻他而来的呢?事实上,他现在连这孩子究竟属于什么物种也不清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花点时间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些奇怪的问题。 但还未等他缕清思绪,孩子又望着他说道:“你真美,这正是我喜欢的样子。” 的确,这位海外来客的五官轮廓很特别,体型也比小岛上的土著高大许多,躯体十分修长匀称。他有一头蓝绿相间的长发,眉尾和眼尾均是微微上扬,两边眉头处各有一个如盛开的花朵般的小眉旋,眼睛狭长,青蓝色的眼眸犹如清澈的大海。他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晕,这是一种自然的生物光,白天几乎看不出来,但天色越暗光晕就会越明显。在黑暗之中,即使没有火把照明,他的体貌形态也显得非常清晰。 最特别的是他的肌体。面部光洁,细致无须,发际处分布着一些奇异的纹理,好似树叶上规则而优美的叶脉,其间流淌着淡淡的青色流光,在洁白通透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他的指甲就像透明的水晶,手背和脚背的皮肤下,也同样分布着叶脉般的流光,想必身上也一定会有。 和小岛上那些粗糙的织物不同,他身穿一件相当简洁的衣袍,柔软如白色的花瓣。衣袍的袖口处有个很小的图案,那是一个火焰环绕的太阳,太阳的中部还有一棵形态优美的树木,此外再无其他装饰了。虽然现在已经有点破损,有勾破的、割破的,还有一些原因不明的裂痕,但这都没有关系,他看起来纯净而自然,就像是来自森林的精灵。 “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但是,在我看来,你才是最令人惊奇的存在……”当孩子赞美他的时候,他也再次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孩子吸引住了。 因为,孩子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眸,在白天的时候还像红宝石般透澈,但天色暗下之后,竟慢慢地变成了深远的幽暗。与此同时,眼中开始逐渐呈现出许多闪耀的星芒,以蓝色和红色居多,但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其间还有金色、绿色、紫色……一闪一闪,时而犹如漫天的星辰,时而犹如绚丽的星云,变幻莫测,令人震撼不已。若不是这孩子正清晰地站在他眼前,他根本想象不到这种生命形态的存在。这双眼眸就像是包含了整个宇宙的星河,浩瀚无垠,智慧无穷,仿佛孩子此刻并不是站在茂密的山林间,而是翱翔于广阔的宇宙中。 “你究竟是谁?我明明不认识你,但为何没有任何陌生感……”他再次情不自禁地惊叹道。因为,这孩子周身也散发着柔和的生物光,气息相似到假如忽略孩子的形态便毫无违和感的程度,但此前未曾谋面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甚至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一双眼睛。更何况,宇宙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看似相似、实则迥异的种族,单凭气息相似就确定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的话,似乎有些勉强。于是,为了进一步地了解这个孩子,他开始试探道,“我的名字叫西洛。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名字?什么是名字?”孩子好奇地问道。 “名字就是别人对你的称呼。”西洛解释道。 “哦,这样啊。”孩子了然地点点头,之后却对名字一事只字不提。 这让西洛意识到,孩子可能没有名字。于是,他只好换个方式来试探孩子的身份,接着问道:“你的族人呢?是他们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吗?什么时候来的?” 根据先前孩子对小岛居民的描述,西洛已经能肯定这里也是莱佩濂人的统治地了。其实这并不稀奇,也可以说是意料之内的事,所以孩子必定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再则,从孩子先前所询问的问题中,西洛也不难发现,孩子应该从未见过船,这间接表明了小岛上的莱佩濂人可能还不会造船。既然如此,那又是谁以何种方式将这个孩子送到小岛上来的呢?或者说他是在这里出生的?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孩子答道。 闻言,西洛不禁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继而认为将孩子送到这里的人,可能出于某种原因,如今已经不在了。毕竟,在莱佩濂人统治的世界中,对于他们这些外来的种族而言,生存实属不易。而且,这波涛汹涌的大海也总是变幻莫测,倘若他们是乘船而来,船也可能早已沉没在小岛附近的深海里了。但也有可能不是乘船,而是以其他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的…… 关于孩子的族源问题,西洛依然困惑不解。虽然这孩子不知为何会认为西洛是来找他的,但事实上,西洛是流光人,而这孩子显然不是。尽管流光族总共有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但其中并没有任何形态是与这个孩子的特征相符的。然而奇妙的是,孩子身上的气息却令西洛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才是最困扰他的谜团。 于是西洛又问:“你知道自己来到这里多久了吗?” “我已经在这里看了三千次日出。” 从孩子的回答中,西洛很快就推测出了他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小岛上的时间。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规律来计算的话,孩子应该是在十年前出现的。因为,这个世界每隔三百天称为一年,每年按季节划分为四个季度,每个季度有七十五天,每天分为昼时和夜时两个时段。由于天上有两个月亮,所以夜时又划分为初月、双月和末月这三个时段。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莱佩濂人每日需要进食五至六次,方能保持正常的活力,尤其是睡前的那一餐,因为每天的时间都是很漫长的。 不过,即使推算出孩子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西洛对他的族源问题仍然毫无头绪。 自那日相遇之后,西洛便暂时在这片森林里住了下来。通过几日的暗中观察,西洛终于对这座小岛有了一定的了解,也不再像初到时那样,总是随时随地都保持警惕了。尽管如此,但只要还身在这个世界中,西洛就不能太过大意。因为,无论何时何地,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莱佩濂人对异族人的敌意都难以消融。他们对超出自己的认知范围的事物,总是抱以成见,不由分说地排斥,甚至是毫不留情地扼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居住在这座小岛上的莱佩濂人,几乎不会靠近孩子所栖息的这片森林,因而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此外,西洛还发现,这座小岛并没有任何大陆文明入侵过的痕迹,也没有看到任何形式的农业和畜牧业,可见这个世界各个地区的历史进程存在着很大的差异。生存在西大陆和东大陆上的另一批原住民,早已拥有了文字和金属工具。然而,在这个远离大陆的南海小岛上,人们依然处在一个相对较为古老的社会形式中。他们十分警惕地守护着自己的栖息地,从未迈出过这座小岛半步,连简单的木筏都没有,当然也不吃鱼,甚至还不会捕鱼。因为和大海有关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邪恶的。所以,小岛上的莱佩濂人自然也不知道,被大陆地上的莱佩濂人视为异族入侵者的流光人的存在。 生存在这座小岛上的土著族群,几乎都是黄色的毛发,以及深棕色的皮肤和眼瞳,体型比大陆上的另一批莱佩濂人略微矮小一些。大陆地上的莱佩濂人除了棕色的毛发和眼瞳以外,还有黑色、金黄色、棕红色的毛发,以及蓝、绿、灰或者黑色的眼瞳,肤色也随着地理差异而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深浅。最大的共同点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族群的额头上,皆有两道弧形的月骨。 像孩子这种火焰般的奇异发色,以及日夜变幻的眼眸,西洛不仅从未见过,更没有听说过。不单是在莱佩濂人当中,即便是在拥有着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的流光族人当中,也是没有的。 小岛居民使用的语言,跟大陆上的莱佩濂人所使用的莱佩濂语是不同的。但令西洛惊讶的是,这个从未去过大陆地的孩子,竟然能够听得懂大陆上的莱佩濂语。 由于当初西洛所乘的船在悬崖下靠岸时,这个种族不明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因此,西洛便试着用大陆上通行的莱佩濂语向孩子问话,而不是自己的种族语言——流光语。当时,孩子也是以莱佩濂语同他对话的,所以西洛就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座小岛上所使用的语言和大陆相似,后来才发现事实截然相反。 既然这孩子从未去过大陆地,一直独自在这座小岛上生存,那他是如何学会大陆上所使用的莱佩濂语呢?是谁教他的?接二连三的问题使孩子身上的谜团变得更加神秘,令西洛百思不解。 第4章 来自故土的歌谣 虽然关于孩子的族源的种种疑惑,一直充斥着西洛的思绪,他却无法直接获得任何答案。不过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终于又发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事实上,这个孩子从开始出现在这座小岛上至今,都保持着不变的样貌,并没有像普通的孩子那样继续长大。至于他为何会说大陆上通用的莱佩濂语,那是因为他们相遇之初,西洛所说的便是莱佩濂语,当时孩子立即就掌握了这种语言,仿佛是西洛的语音激活了他的某种语言功能似的。西洛之所以能够如此肯定,是因为有一天晚上,两人一起躺在海岸边的悬崖上看星星时所发生的事情,让他突然意识到的。 西洛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送到这座远离大陆的无名小岛上的。尽管归心似箭,却由于船已经被风暴摧残得有些惨不忍睹了,必须得花点时间好好修复之后才能返航,所以他不得不暂时留在这里。对远方的族人的思念,以及那场未知结果的战争的牵挂,令他在寂静的夜里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故乡的歌谣。 有一种力量与你同在, 帮你跨越任何障碍。 有一曲熟悉的旋律, 总会令你想起故地。 那是铭记于心的爱, 是通往一切神秘之域的途径。 你怀着坚定的信念,勇往直前, 因为你知道你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飞渡星河,穿越黑暗,回到思念已久的故土。 静静地听完之后,孩子忽然说道:“我们自然是要返回故土的。” 闻言,西洛倏地坐了起来,目光如炬地望着孩子,惊讶道:“你能听得懂?” 他之所以会如此惊讶,是因为他所哼唱的是一首来自故土的曲调,唱词亦是流光人所使用的流光语,这种古老的语言和莱佩濂人所使用的莱佩濂语是截然不同的。因为,流光人和莱佩濂人是两个生物性完全不一样的种族,流光语发音的复杂性,是莱佩濂人的发声器官无论如何也无法掌握的。万万没想到,这个族源不明的孩子,竟能听懂歌曲的含义。这个事实令西洛不得不再次怀疑,难道这孩子和流光族真的存在某种渊源么?尽管他已经非常肯定这孩子绝对不是流光人了,但孩子的气息又毫无陌生感,实在令人费解! 可惜孩子一直沉迷地望着深远的星空,对西洛的疑问听而不闻,仿佛答案早已不言而喻,根本无需作答。渐渐地,西洛也终于意识到,这孩子似乎对某些自身已经认定的问题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是本能地过滤掉了似的,由不得任何人支配。于是,西洛只好换一种方式探问:“你也是流光人吗?” 这回,孩子终于有了反应,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什么是流光人?” 西洛解释道:“流光人是我们的自称,我们和莱佩濂人是不同的种族,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小岛上那些居民是莱佩濂人,东大陆和西大陆的原住民也都是莱佩濂人。你呢?你知道自己是哪个种族吗?” “我们不是一样的吗?我们都是要返回故土的。”孩子一脸理所当然地以反问来回答了西洛的问题。 但这对西洛来说,却跟没有答案一样,依然令人困惑。他没有办法确定孩子的族源,更不明白孩子因何对自己的认知坚信不疑,但关于返回故土这一点,西洛却深有同感。毕竟,流光人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一场意外导致的,想必这孩子也一样,总有一天,他们都是要返回故土的。 流光人把这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称为“莱佩濂世界”,因为这个世界的原住族群自称为“莱佩濂人”。在莱佩濂语中,“莱佩濂人”指的是“水边的土地的拥有者”之意。莱佩濂人认为海边的陆地是属于他们的,故而称自己为莱佩濂人。无论北方的东大陆和西大陆,还是南方的这个无名小岛,都属于莱佩濂世界。而那些被莱佩濂人称为异族人的流光人,其实原本并不属于这个时空。 归心似箭的西洛,不得不努力地去修复那艘被风暴摧残过的破船,毕竟这是莱佩濂人的技术,况且他也不是船工。其实,这曾经是一艘威风凛凛的大战船,原是莱佩濂世界较为先进的战船之一,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出过去的辉煌了。 如今,船上的桅杆均已断裂,船帆也被风暴撕破了,在夜晚的海风中,船上偶尔还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木摩擦声。它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恶战和暴雨的侵蚀之后,才被风浪送到这里的。受损最严重的是桅杆和甲板,船舱漏水的地方并不多,这艘船抗御风浪的能力倒是出乎意料的强悍,实际受损的程度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糟糕,最幸运的是龙骨并没有受到致命的损伤,所以无需费劲将这艘庞然大物弄上岸来修理。 在西洛修复战船的日子里,孩子把这艘船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像探险似的,在船舱里翻看着任何他认为稀奇的东西,还不厌其烦地问了很多问题。这个孩子异常聪明,无论教他什么,只说一遍就明白了,甚至还能从所听到的有限的知识中,自主获取更多超乎西洛想象的新知识。而且,连战船水线以下的部分,也多亏了孩子的帮忙才得以顺利修复,进度比西洛想象的要快很多。正是如此,西洛才得以发现,这个神秘的孩子竟然能够在水下自由呼吸,而不用像西洛那样,需要时不时地浮出水面换气。 有一次,当他们潜在水里,打算共同修补一个疑似将要破裂的地方时,由于两人挨得很近,几乎是肩擦肩的距离,所以西洛才惊奇地发现,孩子的两只耳朵后面竟然隐藏着一对鳃裂,这正是孩子无需像他那样总是浮上水面换气的原因。 但这可不是普通的鳃裂,它们和鱼类的鳃裂完全不同。因为,当孩子在陆地上的时候,耳朵后面根本没有任何鳃裂的痕迹,只有进入水中之后,鳃裂才会奇迹般地出现,让他得以在水下自由呼吸,而且还有保护眼睛的瞬膜。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适应环境而临时演化出来的! 事实上,在流光族当中,也有两个水陆两栖的群体,他们同样能够在水里自由呼吸,但呼吸器官却是从远古自然演化而来的,并不像这个孩子似的忽隐忽现。 流光族总共分化出了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并且每种形态都有各自的名称。在族群内部,他们通常会以形态名称互称,但面向外部的话,则统一都自称为“流光人”。因为他们族源相同,就生物性而言,均属于同一个物种,所以统称为流光人。西洛属于流光族的西尔文形态,西尔文人是陆栖群体。不过,陆栖的西尔文人,与水陆两栖的波尔德人和瓦德瑞恩人,在体貌形态上都有很大的差异。 第8章 秘密 西尔文尼亚森林位于西大陆的东南部地区,在临波城的正北面,在萨瓦敕王国的都城——索砻的西南面。森林外围几乎都被山地和沼泽包围着,只有它的正东面,也就是临近西大陆东南海岸的那片区域,相对较为平坦一些。因此,如果由东南海岸为起点,一直沿着从森林方向流向大海的那条小河的河岸,向西步行三天左右的时间,就能抵达西尔文尼亚森林了。这是目前最好走的一段路线,但是在河海相交之处,却偏偏有一个军用港口——西尔文尼亚港,那是萨瓦敕人为了方便军队通往西尔文尼亚森林而建起的港口。 所以,魔野是万万不能选择这条好走的路线的,因为从临波城沿着海岸线北行的话,百分之百会遇上萨瓦敕人。若是被萨瓦敕人发现他和异族孩子在一起,也许会连累到半血人。为了避免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同样也不能让半血人发现这个孩子的存在。于是,魔野只好带着孩子悄悄地从码头绕到临波城郊外,择陆路北上,直线前往西尔文尼亚森林。尽管这条路线比较难走,一个来回需要耗费不少时日,但幸好这段时间都不用出海,他的居所又在人烟稀少的城郊,所以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有人发现他离开的。 他们从港口出发时,正好是初月时分,天上还只有一个月亮。待到临波城的灯火完全消失在身后时,末月也开始升起来了,两个月亮在夜空中遥遥相望,四周顿时又明亮了许多。 “已经是双月时分了啊……”魔野抬头望了望天,胸中思绪万千,距离临波城越远,他就越是难以分辨,这个冒险的抉择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或许都有吧?总之,这趟突如其来的旅程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收回视线,低头望向身旁的孩子,这孩子从傍晚一路跟着他走到半夜,竟然没有喊过一声累,他不由得暗自惊叹,有些于心不忍地问道:“你累不累?要我抱着你走吗?” 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步伐也没有停顿。但魔野的心潮却不禁愈加澎湃,几乎难以抑制。望着那双奇异的眼眸,感受着身旁温暖而柔和的光芒,从初月时分就一直踌躇到了双月时分的魔野,终于还是忍不住满怀困惑地叹道:“原来,你的身体也和发丝一样,都会发光……” 这时,孩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仰头望向魔野,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惊讶?你自己不是也发光吗?” 闻言,魔野心下一惊,诧异道:“你能看得见?” “这是自然的,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孩子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魔野彻底乱了心神,胸中百感交集,满腹疑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虽说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此前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答应带孩子去西尔文尼亚森林,绝非一时善心发作,而是潜意识强行做出的选择,即使是在他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亦无法拒绝那股力量的牵引。事到如今,魔野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在不由自主地寻找着某些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存在于世的答案。好不容易待到事情终于显露出了一点端倪,他却又忽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是否应该继续揭开谜底。 在三十年前,他的确是被半血人从东大陆的山林间捡到的,小时候也曾一度以为自己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血液颜色有些奇怪,幸好伤口的愈合极为迅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他的血液有什么不对。此外,力量也比别人大很多,而且身体还会发光。这些光晕白天几乎看不见,可是一旦置身于黑暗之中,便会十分醒目……所有的异象都表明着他的与众不同,令他十分苦恼,百思不解。 起初,天一黑,他就会立即躲在屋里不见任何人。后来,有些偶然在夜间碰见他的人(无论那是半血人、萨瓦敕人或是莱佩濂人),居然都没有发现这些光芒的存在,他才暂时放下了心。但不久之后,又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为何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他却能够看到呢?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在成长的过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逐渐呈现出了越来越多难以理解的异常现象。但由于身边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些异象,所以他偶尔也会安慰自己,那可能只是幻觉罢了。尽管每天都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人群中,实际却无时不在防备着所有的人。他总是小心谨慎地活着,连偶尔不留神在身上割破了个小伤口,也必须遮遮掩掩,不敢让任何人瞧见。 成年之后,魔野也曾经对自己的身世做过诸多猜想,每回随半血人去东大陆经商时,亦是多方留意,但始终都没办法解开这个谜团,更不敢轻易透露给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身旁无人能够给他答案,也十分清楚,人们都是怎样残酷地对待那些与众不同的“怪物”的。 所幸这三十年以来,经过无数次验证之后,他发现许多异象其实除了自己以外,旁人根本毫无所觉,才终于不再总是紧张兮兮的了。 但毫无预兆地,那孩子突然出现在他跟前,乍一见到那头耀眼的红发,不由得怦然心动。夜色之下,孩子周身的光晕竟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更何况,孩子方才还轻易地道出了他的秘密……这意味着什么?一个令他心慌意乱的预感猝不及防地袭来,魔野暂时不敢继续追问答案了,随后一路沉默不语。 几日之后,他们终于走到了西尔文尼亚森林的边缘地带。这片森林比魔野想象的还要大得多,根本不知道异族人所在的具体方位,就这样鲁莽地闯进去真的好吗?作为一个外来者,魔野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他蹲下身来,向孩子问道:“走到这里,你自己能回去吗?还是要我带你进去?” “你自然是要和我一起回去的。”孩子没有给魔野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魔野苦恼地望了望天,又是一个傍晚时分。以前他不曾来过这片森林,里面究竟有多深,他也难以预料,况且夜晚的森林是十分危险的。因此他有点犹豫,便对孩子说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明天再进入森林吧?”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孩子不解地问道。 “夜晚的森林会变得很黑暗……”魔野说道。 “这没有关系。”孩子不以为意。 “但是,很多觅食的猛兽会在夜间出没,让人防不胜防……”魔野试图向孩子解释夜晚的森林有多危险,因为在一片完全陌生的森林里,连他也无法确保自己一定能让孩子安全无虞。 不想这孩子却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非常清脆悦耳,宛如清晨落在窗边的小鸟。孩子说道:“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住在森林里,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魔野霎时噎住了,的确,不管白天或是夜晚,森林里的野兽都没有什么不同。但假若真是遇上了什么猛兽,对如此幼小的一个孩子来说,还是会很危险的吧?为了打消孩子的冒险念头,他不得不继续耐心地劝说:“你不害怕吗?森林里一片漆黑的时候,猛兽突然蹿出来的话,我们便只能慌不择路地……” “这没关系,过路的时候,只要和他们打个招呼,他们是不会随便生气的。你知道的,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森林都是一样的。”孩子直接打断了魔野的话,他甚至一直都用指代人的代词来称呼野兽,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魔野并没有纠正孩子的语法错误,他认为这孩子可能只是还没学会区分莱佩濂语中的一些词汇的正确用法罢了。在莱佩濂人的文化观念当中,只有“人”才是世界的统治者,是最高贵的生命。因此,在莱佩濂语中,形容人和动植物的词语,都有着十分严格的贵贱之分。在东大陆的话,莱佩濂人用以称呼异族人的代词,通常都是和野兽一样的,因为他们从未把异族人当成具有智慧的生命来看待。 然而,一路相处下来,魔野却渐渐对异族人有了许多不一样的看法。尽管这只是个异族孩子,又如此的幼小,但那双奇异的眼眸却犹如深远的星空,令人惊奇不已。他继而开始意识到,关于异族人的种种传闻也许并不真实,异族人显然不像人们所流传的那样,丑陋不堪或缺乏智慧。在他看来,这孩子便是由神秘的智慧所精雕细琢的杰作,而非神祇们漫不经心的粗制滥造。 尽管依然有些困惑,但也许他应该相信这个孩子,说不定异族人真的懂得如何与野兽-交流呢?毕竟他们都是住在森林里的族群。于是,魔野终于妥协了,并学着孩子的言辞,笑道:“好吧,那你要记得和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千万别出来捣乱。” “嗯。”孩子点点头,拉起魔野的手就往森林里走。 第10章 西尔文尼亚森林城 接下来,他们仍要继续前行,去寻找异族人的聚居地。但先前那幕奇异的景象,一直萦绕着魔野的心神,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为何数以万计的小光点就那样流入了孩子的身体,而孩子却处之泰然,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思索了许久,终是不得其解,魔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方才那些小光点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伊诺尔。”孩子答道。 “伊诺尔?什么是伊诺尔?”魔野没听懂,因为那根本不是莱佩濂语的正常发音,但令他诧异的是,自己竟能准确无误地跟着念了出来,而且一点也不觉得拗口。 “伊诺尔就是伊诺尔。”孩子一脸理所当然地答道,仿佛这就是一个不容置疑的终极答案。 魔野只好暂时放弃追问。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他也渐渐地明白,若是继续追问的话,孩子给出的答案肯定还是一样的,甚至一字不变。也许他应该花些时间耐心地等待,等到答案自然揭晓的那一天。不过,想想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于是他又换个方式探问道:“可是,伊诺尔为何会钻进你的身体里呢?” “这是自然的,”孩子说道,“他们本来应该是在这里的。” “是么……”魔野冥思苦想,终究还是无法理解,暂时只好作罢。自从遇见这个奇异的孩子之后,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以往三十年间所积累的常识,现在全然崩溃,毫无用处。但是,只要望着孩子那双星空般的眼眸,也就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也许,他不应该再用故有的认知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了。 接下来的行程,魔野依然走得有些被动,这个被丛林包裹在内的空间,宛如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他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只能试着去相信这个孩子,并跟着他走。不过魔野真的没想到,森林深处竟然还隐藏着一座山,那是站在森林外围完全看不到的景观。 此时,他们正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向山顶,隐约能够看见一些闪烁的亮光。魔野立即意识到,那应该就是异族人的聚居地了。可是,这里山高坡陡,遍布荆棘,将这座山保护得无懈可击,让人无路可循。魔野遥望着山顶忽隐忽现的光芒,有点不确定在天亮之前能否顺利抵达目的地。因为,山顶虽然林木繁茂,但山腰以下的部分,却没有多少棵能够承受得了他的体重的树木,或是一些可借助以攀爬的凸石,而且山壁也十分陡峭。 魔野认真地思量了一番,觉得除了徒手攀爬以外,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正当他回头打算问问孩子,是否愿意让他背着爬山的时候,突然又看见了一幅意想不到的奇观。 在那孩子的脚边,魔野看见了两株不知名的藤状植物,正在以一种肉眼也能轻易观察得到的速度,迅猛地生长了起来。它们的藤茎互相盘绕在一起,慢慢地交织成了一道阶梯,阶梯仿佛有意识般不断地往山顶延伸。在藤茎生长蔓延的同时,新生的花蕾也缓缓地绽放了。花叶泛着淡淡的蓝色或绿色的光芒,逐渐照亮了这道由长藤编织而成的阶梯,仿佛在对他们发出无言的邀请。 但见那孩子把手放到花藤上,神情愉悦而生动,好像是在聆听着什么。魔野正想出声询问的时候,孩子突然回头说道:“我们只要顺着光藤花的阶梯爬上去,很快就能到了。”随后,他就径自登上了花阶。 尽管魔野并不明白,为何孩子会对着两株植物表现出互动般的神色,但在经历了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他的认知功能已被彻底扰乱了,心神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花藤。就在指尖触及花藤的刹那间,心突然被莫名地触动了一下,他惊奇地发现,这些花藤居然是温暖的!那种熟悉感再次卷席而来,跟之前手指穿过光河时的感受非常相似,这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物理接触那么简单。魔野简直不敢置信,他好像触摸到了一种异常坚韧而强盛的生命节律,并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花藤的……喜悦?! 没错!他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两株花藤确实是通过接触的方式,向他传达了一种喜悦的情感。这种奥秘的体验,已然超越了五官感知的范畴,它是对于生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一种精神感知,跨越了所有物理障碍的限制,也使语言变成了多余的东西。因为他们能够直接感知彼此的意识,触及彼此的生命旋律,仿佛他与它们之间根本没有距离,更没有什么不同。直到这时,魔野才恍然大悟,为何那孩子说话的时候总是只用一种人称代词,而从不区分人与物了。因为在孩子的意识中,生命是没有区别的,生命就是生命,仅此而已。 这是多么奇妙而令人感动的体验!一种对生命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魔野知道,如果不是遇见了这个孩子,或许他将永远也没有机会发现隐藏在生命里的另一层截然不同的意义。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对那两株光藤花道了声“谢谢!”,随后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这条由美丽坚韧的生命所编织而成的阶梯,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光藤花能否明白他的谢意。 他们一直顺着光藤花的阶梯向上攀爬,中途没有停歇,越是靠近山顶,映入眼帘的亮光就越多,轻声细语渺渺回荡,这意味着两人终于抵达了异族人的栖居地。 魔野从未见过这样一座美得令人沉醉的森林城,彷如忽然坠入了幻境。它是如此的富有生机,完全是由粗犷的大自然任性地描绘出来的景色,拥有着自己的灵魂。纵使用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它的神韵,哪怕是号称东大陆最华丽的城市的迦兰城,也无法与之媲美。因为,那种被莱佩濂人的文明破坏过后,又再刻意雕琢出来的伪造的自然景观,已经失去了天然所赋予的韵味和真正的自然价值。并且,随着文明的发展,莱佩濂人还会失去更多的自然,终有一天,真正的自然神态将会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山下依然漆黑一片,但位于山巅的西尔文尼亚森林城却明亮璀璨,生气勃勃。这里并不像一般的山顶那样,或是怪石嶙峋,或是崎岖不平,只是边缘有些隆起,内部出乎意料的平坦。正中央有一潭圆形的小天湖,湖面不宽,湖水很浅,十分清澈。今夜是个无月夜,从山顶的边缘地带远远望去,还能看见倒映在水中的繁星,湖面就像是另一片天空。 浅水湖的正中央,有一方光滑平整的白色巨石,犹如水中之岛。湖岸边燃放着一堆一堆的篝火,火堆整齐有序地摆在小湖泊的四周,从远处放眼望去,好似一个环抱着湖泊的大火轮。湖中的白色巨石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严神秘。 但点亮这座森林之城的,却并不止是环绕在湖岸边的篝火,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光藤花。它们缠绕在山顶的林木上,静静地绽放着柔和的淡蓝或淡绿色的光芒。光藤花荧惑的静谧与火焰跃然的炽热,交辉晕染出的森林之城,宛如一幅来自天外的蜃景。 在那幅“蜃景”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湖岸边那些美丽的身影了。他们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生物光,躯体修长,神态优雅,拥有蓝绿色的长发,宝石般剔透的青蓝色的眼眸。他们赤足而行,发际、手背和足背的皮肤下,透着一些叶脉般的纹路,泛着淡淡的青色光芒,宛如流动的血液。所有人的装扮都很相似,皆是样式简洁的衣袍,质地如同花瓣,洁白而柔软,看起来非常舒适轻便,除了袖口处的一个小图案以外,周身并无多余的装饰物。 魔野未曾料到,异族人的体貌形态竟是如此的优雅,跟传闻中的“奇形怪状、丑陋可怖”有着霄壤之别。正在愣神之际,耳边忽然飘来一道奇妙的乐声,有点像是吹叶声,但还夹带着一些水声,仿佛是鱼儿跃出了水面。 这道信号般的乐声响起之后,便看到三十个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湖岸边那些篝火堆之间的空地上,每隔一堆篝火就有一个人。与此同时,其他人纷纷往后退下,与他们拉开了十步左右的距离,在湖岸四周渐渐地排列出一幅神秘的图案,所有的轻声细语戛然而止,仿佛与森林融为了一体。他们身姿挺直,双掌交叠轻轻置于胸前,目光直视湖面,神态优雅祥和,气氛神圣庄严。 篝火边那三十个人的装扮,与其他人略有不同。长发被几缕细细的银线绕成了几束,松松地垂在背上,银色的光芒在蓝绿色的发丝间忽隐忽现。他们均是裸着上身,下身穿着一件白色的宽松长裤,同样的质地,柔软简洁。在收紧的裤脚处有一个小图案,与所有人的衣袍袖口上的图案相同,那是一个燃烧的太阳,太阳的正中央还有一棵形态奇异的树木。 魔野站在山巅的边缘,视线穿过树丛间的缝隙,即使隔了很远,仍然能够从他们优美的躯体上,清晰地看见那些分布在皮肤之下的叶脉般的流光。他忽然意识到,好像除了自体发光这点以外,就体貌形态而言,他和这个孩子与湖边那些异族人并没有别的相似之处了。这些现象,让他先前所作的各种猜测,又蒙上了更多的谜团。 眼前的情景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那些异族人可能正要举行一场不便外人打扰的盛大祭典,贸然闯进去恐怕不好。于是,魔野赶紧拉住正要从树林中走出去的孩子,带他一起躲到了旁边的岩石后面,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隔着树丛远远地观望。 第11章 神秘的祭典 突然,湖边又响起一阵悠扬的乐声,伴随乐声同时出现的,是一道闪电般的银光。那道光芒从半空中遽然坠下,落到了湖中央的白色巨石上。由于速度太快,起初有些模糊不清,直到光影完全停稳之后,真实形态才逐渐呈现了出来,原来竟是一道银白色的身影。 与此同时,湖面泛起了粼粼微波,顷刻间,那潭湖水已被净化了。虽然是在夜间,又远远地隔着树丛,但魔野凭着超强的视觉能力,将那些微妙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最令他惊奇的却不是那潭被净化的湖水,而是立于湖中央白色巨石之上的身影,那是一个美得令人不禁心生敬畏的人。 他仿佛从远古而来,有种神秘而不可侵犯的气势。身着银白色的衣袍,神态高洁优雅,那对像宝石一样的青蓝色的眼眸中,泛着微寒的银光,唇色淡得几乎透明,看似超然于众,却又毫无疏离感,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生物光。 如果这是一场盛大的祭典,那么,他必然就是祭典中最神秘的祭司了。 在祭司的头顶上方,飘浮着一顶“王冠”,但那和莱佩濂世界的国王们所戴的王冠截然不同。因为,它并不是那种由金子打造、宝石镶嵌而成的金光闪闪的王冠,而是由数十颗形色别致的小珠子所组成的“王冠”。但那其实也不是真的珠子,因为它们深黄色的表皮上,还分布着许多叶脉般的淡绿色的流光。 所以,魔野完全有理由相信它们……哦,不,是他们,他们一定是某种活物! 正在这时,湖中那位祭司的视线,突然准确无误地投向了魔野藏身的方位,令他顿时惊慌失措。尽管他正躲在岩石后面,前方隔着茂密的树丛,距离那潭湖水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但仍然十分肯定,那位祭司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毫无预兆地,就在祭司望过来的刹那间,他惊觉自己的灵魂被触动了一下,体内猛然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犹如翻滚的惊涛骇浪。魔野险些失控,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体内竟然还藏着这样一股足以破坏一切的力量。当他以为身体即将被这股失控的力量撕裂的时候,湖面上那两道充满了魔力的视线,却不经意般地撤了回去,他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随即也陷入了沉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错觉。 魔野霎时脱力跌坐到了地上。尽管只是发生在短短一瞬间的事情,却犹如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仍然心有余悸,难以平息。他不禁担心地朝身旁的孩子看了一眼,见那孩子依旧安然自若,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的神色,魔野过度紧张的精神才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怀着满腹的困惑,继续窥望这场刚刚开始的祭典。 这时,站在湖中央白色巨石上的祭司,缓缓地伸出一只手,原先飘浮于头顶上的小珠子,纷纷落到了他的掌心里。随后,祭司的手轻轻一扬,又把珠子如数撒了出去。但珠子并没有马上坠落,而是慢慢地飘向湖岸边。在飘落的过程中,原本细小的珠子开始渐渐地膨胀,就像吸饱了气似的。在数十颗珠子当中,有半数胀大到了几乎需要三个人张开手臂才能环抱得住的程度,同时缓缓地飘落到了湖边那些篝火堆之间的空地上,宛如一面面绘满了神秘纹样的大鼓,分布在鼓身上的淡绿色的流光清晰可见。而另一半珠子却没有胀到那么大,只是比张开的手掌大一些而已,形如小鼓,静止地飘浮在大鼓的上方,并没有再继续坠落。 “咚——” 湖岸边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鼓声,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能够听得到的音色。低沉而绵长,乍一听,好像是从遥远的天外传进心里,但仔细一回味,又似乎是由心而生,逐渐向体外荡漾而去。那鼓音并不是敲打的,而是踩踏出来的。湖岸边的篝火堆之间,原先有三十个赤着上身的舞者,他们在大鼓落地的瞬间飞跃而起,稳稳地立在鼓面上,同时用手接住了飘浮在上方的小鼓,并以赤裸的双足踏响了脚下的大鼓。 祭司微微仰首,缓缓地展开双臂,石面上霎时宛如洒满了银色的月光。他赤足而舞,每踏出一步,脚下便会溅起点点光芒。站在湖周那些大鼓上的舞者们,也随之有节奏地踏着大鼓,敲响了手中的小鼓,祭典正式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舞者们赤足踏着祭典的舞步,时而舒缓微弱,时而急促强劲,节奏绵绵,气势如虹。那深远的乐声,仿佛蕴含着一种强盛的生命力,能够穿透一切,直击灵魂,令人震撼不已。 正在这时,又有一阵悠扬的乐声,缓缓地插入到绵长的鼓音之中。像是吹叶声,十分动听,但很难分辨它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那清晰的旋律在浑厚低沉的鼓声中来回穿梭,使整篇乐章显得愈加神秘而生动。 接下来,乐声的节奏开始不断加快,旋律瞬息万变,似乎只有鼓声和吹叶声而已,但不知为何,却好像听见了自然万物的共鸣之音…… 正当魔野听得入迷,乐声却戛然而止! 这时,鼓面上的舞者们开始旋转起来,手中的小鼓再次被敲响了。舞者们从原先所站的鼓面上高高旋跃而起,又从一侧的篝火上飞越而过,稳稳地落到了相邻的另一只鼓面上。他们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同时旋转飞跃,再次落到相邻的另一面大鼓上,不断地循环下去……持续旋转飞跃的舞步连贯而优美,沿着湖周渐渐连成一轮浮动的虚影。随着速度的递增,那轮虚影的颜色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最终形成了一道环形的彩虹之光。 鼓声继续在舞者们强劲的旋转舞步中鸣响,时而平缓从容,如春雨冬雪,时而气势磅礴,如天地山河。而湖中央白色巨石上的祭司,则始终保持着简洁的舞步,但他的每一次举手投足都充满了迷幻之美,仿佛在传达着某种神秘的讯息。 随着神圣的祭典之舞,一阵低沉的吟唱缓缓响起,那是湖岸边所有人的和声。他们皆是身姿挺拔,神态祥和,双掌交叠置于胸前,歌声从灵魂深处流淌而出。那是一种神秘而空灵的语言,悦耳绝伦,仿佛揉和了自然中的一切和谐美好之物,如涓涓的细流,如和煦的阳光,如温柔的清风……似乎拥有着牵动人心的魔力,能够抚慰所有的烦恼。 你的力量与我们同在, 授予我们无所畏惧。 这熟悉的旋律, 是歌颂美丽的故地。 从远古至未来, 都将永不忘怀。 愿今时如同往昔, 我们依旧沐浴在你的恩泽中。 你的爱温暖着我们的灵魂, 我们藉着你的光芒穿越所有的黑暗。 感谢你点亮了生命的智慧, 赐予我们繁荣昌盛, 生生不息…… 亘古的歌谣,深沉而悠远的旋律,仿佛能够响彻天际,传到每一颗闪亮的星星上。在星空下的森林里,祭典活动伴着反复回荡的余音,一直持续到天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才结束。 虽然他们唱的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跳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舞步,魔野却被深深地触动了。他惊觉自己竟然能够领会到那些舞步和歌声中所蕴涵的意义,但这个事实反而加深了他的疑惑,令他愈加无所适从了。 很快地,措手不及的事情又接踵而来。那位祭司果然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也许从他们刚抵达山顶的那一刻开始。事情是这样的,当魔野沉浸在这场神秘祭典的余韵之中,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过来将他们带到那位令人敬畏的祭司面前了。事实证明,他藏身于岩石和树丛后面的举动,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第12章 西尔文祭司 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心理准备,魔野就不得不带着孩子现身,忐忑地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在这种情况下,他真的不确定异族人将会如何对待他们。上山之前,他不曾怀疑过异族人的体貌形态与这孩子会有什么差别,但事实却很令人意外。而且从他们的神情上看来,也不像是与这孩子熟识的样子。 另一个加深了他的不安的原因,则是此前对自己的身世所做过的诸多猜测,尤其是在遇见孩子之后。眼前这些异族人,虽然也是浑身发光、体型高大,这两个特征和他一样,甚至连周围的气息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是,外貌轮廓却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着实令他困惑。不过仔细想想,在关于异族人的种种传闻中,都曾提及他们长得奇形怪状,那是否意味着异族人可能还有别的形貌呢?比如像孩子这样的形态,或者…… 正当魔野游思妄想之际,那位祭司的视线已经迅速地掠过他,转而落到了孩子的身上。那双原本毫无波澜的狭长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意外的光芒,视线在孩子身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先前未曾察觉到这孩子也在岩石后面似的。 祭司十分仔细地端详着孩子,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其余众人也皆是一副惊奇的神色,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孩子,周遭顿时陷入了沉默。这诡异的气氛令魔野难以适从,他压根猜不透这位祭司的打算,为了避免他们有所误会,他试图抢先解释一下自己的来意:“我、我们是……”然而,开口之后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突然意识到,异族人的语言和莱佩濂语是完全不同的,也许他们不会明白他的意思。同样地,若是他们提出什么问题,他也不一定能听得懂。于是魔野不禁噎住了。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苦恼,祭司随即便将视线移回到他脸上,竟用标准的莱佩濂语说道:“你想知道自己和我们是否有什么渊源?” 没错、没错!正是这样!魔野连忙点头。心中千头万绪,一时难以缕清,不想这位祭司竟一下子就问到了要点,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想起了此行的契机,魔野下意识地朝身边的孩子看了一眼,却见他始终安然自若地站在一旁,对寻人之事只字不提,好像他已经达到了目的似的。于是,魔野只好解释道:“这个孩子突然出现在临波城,让我带他来这里寻找一个叫西洛的人,我原以为你们应该都认识他,但似乎……” 闻言,祭司了然地点了一下头,没有马上回应魔野的疑惑,转而对身旁的人吩咐了一句话。那人听完之后立即转身离去,接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随后,祭司回头示意魔野跟着他走。 魔野虽然听不懂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看来已经无需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了,于是安心地拉起孩子的手,默默地跟着祭司走。 祭典活动结束之后,篝火就燃烧殆尽了。天已破晓,但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在茂密枝叶的遮盖下,林间依然显得有些昏暗。缠绕在树木上的光藤花泛着淡淡的光芒,时强时弱,宛如呼吸的节奏。即使没有篝火,视线也不会受到任何阻碍,况且他们原本也不需要火光的照明,周身柔和的生物光便足以照亮自己了。这里并不像莱佩濂文明所营造的城市那样,遍布各式各样的建筑和雕塑,家居装饰也数不胜数。异族人用于歇息的“床屋”都是活的,全是由光藤花缠绕而成。这些光藤花的花簇,有的形如巢穴和吊床,悬挂在粗壮的树枝上;有的形如阶梯,盘旋于高耸的树干上。绿色的草地,高大的树木,芬芳的野花,微微湿润而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这是大自然以天空为顶,山地为底,林木为柱,而建造出来的天然殿堂。 祭司在一棵巨大的树下停住了脚步,然后缓缓回身,俯下高大的身躯,单膝跪在那小小的孩子跟前,使自己的视线尽可能地与孩子平齐。他的眼眸中饱含着一种魔野无法理解的意味,深深地望着孩子,轻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能够以这种方式与你交流,你是知道我的,对吧?” 孩子忽然展颜一笑,伸手触摸起了祭司那头泛着淡淡的蓝绿色光芒的发丝,挑起一缕绕在指间玩了起来,然后以一种熟稔亲切的口吻说道:“一见到你,我自然就知道了,这正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们讲的是流光语,所以魔野一点儿也没听懂。但他看见那些原本飘浮在祭司头上的奇怪的小珠子,竟全都飘到了孩子身旁,那孩子又兴致盎然地玩起了小珠子,仿佛跟它们很熟似的。其实,早在观看祭典的时候,魔野就很在意了,那些珠子模样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呢?看起来分明还没有指尖大,一把就能全部握住它们,却又能胀大到令人费解的程度。 于是,魔野好奇地问道:“这些看似小珠子的东西是什么?好像都是活物吧?” “嗯,”祭司说道,“他们的名字叫霆聆,在流光语中意为:瞬息的闪烁。” “流光语?” “流光语是我们流光人的语言。” “原来如此……”魔野现在才知道,这个一直被莱佩濂人称为异族的种族,真正的名称应该是流光族,他们的语言是流光语。“我以前从未见过光藤花和霆聆,也不曾听说过。” “这是自然的,因为光藤花和霆聆都是来自我们故土的生物。”祭司解释道,“霆聆是一种介于动物和植物之间的生命体,无根无叶。他们通常飘浮于半空中,主要依靠吸收故土其他生命体所释放的气息来存活。霆聆每次呼吸的时间间隔都相当长,吸一次气之后,可以保持很长时间才呼出。呼与吸之间所间隔的时间毫无规律可循,全凭意识,只要他们愿意,甚至能够间隔百年之久。霆聆的动作异常缓慢,寿命几乎无限,呼气后会缩得很小,吸气后会胀得很大。其鸣声深沉而悠远,但并非可闻声,因此只能由意识来感受。他们和光藤花一样,都能够与流光人进行意识交流,生长和呼吸的速度也可以由意识来控制,自古便已参与到我们的祭典中了。” “好神奇的生命!”魔野不禁感叹道,“他们不能在别的地方繁衍吗?” “不能!无论光藤花还是霆聆,都是故土的生命,离开故土之后便无法独自存活。除非始终都待在我们身旁,依靠着流光人的生命气息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故土是……”魔野还想继续了解,但正在这时,有两个人迎面而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魔野见过其中一个,因为先前那人曾站在祭司的身旁,而另一个……魔野猜他可能就是孩子曾提到过的西洛。果然,西洛一看见孩子,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从南海游过来的?” “我自然是要来的,因为我们必须一起返回故土。”孩子说道,却对旅行的方式只字不提。 西洛记得当初被风暴送到那座遥远的南海小岛时,这孩子确实曾经说过“我们自然是要返回故土……”这样的话。不过,当时他一直挂念着远在西大陆的族人,不曾分心考虑过孩子话语中所隐含的深意与决心。再则,也由于无法获知孩子的种族身份,因而才觉得不应该轻易将他带走。虽然从南海回来之后,也向祭司详细地讲述了海上遇难后的经历,祭司当然也有所疑惑,但还未得出结论,这孩子就已经越过重洋,突然来到了他们面前。惊讶之余,西洛也只能叹道:“我原本并不希望你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没想到……” “为何我总觉得这孩子的气息有种熟悉感,甚至熟悉到令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就像我们所需要的生命气体一样自然,毫无突兀感。但是,他的形态又让我清楚地意识到了他的不同,实在难以理解……”站在西洛旁边的西流望着孩子疑惑地说道。 “没错,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这种感觉。”西洛也深有体会。 这时,祭司从孩子身旁站了起来,说道:“你们的感觉并没有错,他虽然不是流光人,但确实来自故土,所以没有任何突兀感也是自然的。而且,光藤花与霆聆都早已认出了他。” 闻言,西洛和西流皆是惊诧不已。由于他们两人都是在莱佩濂世界出生的,于流光人的寿命而言,仍然十分年轻,对故土的了解远远没有祭司或其他年长的族人那样多,毕竟他们两人都从未见过真正的故土。 祭司解释道:“你们之所以会觉得他的气息很熟悉,形态却又使人迷惑,那是因为这孩子是个灵幻体,是由灵魂中的一部分力量直接构成的。而且,这并不是他的完整的原始形态。” “竟然只是个灵幻体!也就是说,我们所看到的其实只是他的一部分——仅仅是由灵性力量所塑造的一个任意形态么?我居然一直都以为他是个自然演化的生命体。”西洛震惊不已,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何当初修船的时候,那孩子进入水中之后会突然生出鳃裂,而在陆地上却没有。正因为灵魂力本身就没有固定的形态,所以,他可以根据自主意识或环境变化,而任意改变、模仿,甚至是直接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形象和能力。 “纵使他只是个灵幻体,但别忘了灵魂本身就是宇宙的一部分,具备所有的自然属性。所以,他当然也是自然物,只是超越了我们所熟知的自然演化规律罢了。你们一时难以分辨也无可厚非。”祭司说道。 “可是,源于故土的生命,无论是何种原始形态,都会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倘若这孩子是来自故土,那应该也一样才对。但为何我们只能看见他的灵性力量,却感觉不到他的魔性力量呢?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一半站在我们面前,而另一半却又不在这里呢?他究竟是谁,实际上身在何方?”震惊之余,西流又不禁疑惑重重。这是因为,每个流光人的灵魂中,都含有故土所赋予他们的两种不可分割的力量:一种是灵性力量,一种是魔性力量,两者共同构成了他们的生命之魂。而且,不止是流光人,霆聆和光藤花也一样,甚至其他任何从故土演化出的生命,都拥有这样一个包含了两种力量的完整的灵魂。这是源自他们故土的所有生命与生俱来的共同特征,所以,一个只是由灵性力量所构成的、看似不完整的生命体是不可想象的。 旁边的魔野一句也没听懂,因为以上对话全是流光语,他只能茫然地望着他们,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落寞感。以前,他一直强迫自己去当一个普通的莱佩濂人,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和莱佩濂人是不同的。但当他以为自己可能与流光人有着某种渊源的时候,却连他们的语言都听不懂,更别提外貌上的差异了。整个世界仿佛就他一个人被孤立了似的,虽然谈不上伤感,但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的。 “他既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他仿佛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这是因为他不受任何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渺小如我们,自然没有能力触及他的全部,除非他主动呈现到我们面前……这孩子是谁,我已经知道了,但此事稍后再提。”祭司仿佛感应到了魔野的不安,于是便暂停了与西流和西洛的对话,把视线转向了魔野,有些耐人寻味地说道,“这位瑞瑟西人倒是很难得……” 魔野似懂非懂,但很显然,祭司是在说他,因为西流和西洛的目光都随着祭司的话音齐齐投到了他身上。 “他的确是个瑞瑟西人,不过,这样的瑞瑟西人似乎不太可能存在吧?祭司……”流光族总共有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但无论哪种体貌形态,即便过去没有机会见面,一但相遇之后,他们都能立即辨认出彼此的身份。这种特殊的感应能力,是流光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因此,他们由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魔野的族源。祭司所说的“难得”其实另有其因,这也正是令西流和西洛大惑不解的缘由。 祭司注视着魔野,准确地说,是在观察他的黑发与湛蓝色的眼眸,随即若有所思地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像他这样的瑞瑟西人,应该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了……” 第13章 瑞瑟西人 落到自己身上的那些探究般的视线,令魔野有点难以适从,尤其是来自祭司的那两道极难读懂的目光。因为,那对青蓝色的眼眸几乎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他的神态总是优雅而严谨,虽然没有疏离感,却由于无法读懂而令人局促不安。 “是这孩子找到你的吧?”祭司用莱佩濂语问魔野,但口吻中却没有丝毫疑惑,可见这其实是个肯定句,而非疑问。 虽然一开始就已经解释过了,但魔野仍是认真地答道:“在临波城的海岸边,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带他来这里找西洛,此前我们并没有见过面。” “但你们相遇却是必然的。”祭司说道。 “必然的?为什么?”魔野很诧异,他一直都以为那只是个偶然。 “因为,只有彼此寻找的事物才会最终相遇,这是自然规律。”祭司的声音清清冷冷,就像是流淌在山间的泉水,淡然而高洁。“眼下你或许还未意识到这一点,但事实上,你所有的经历,都是由你灵魂深处的渴望所促成的。这跟西洛被风浪带到南海小岛是一样的,表面看似偶然现象,但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缘由的。” 真是这样的么?魔野不禁扪心自问,这真是灵魂深处的渴望么?他惊觉自己竟然无法否认祭司的话。突然想起初见时,那孩子陈述的是“你和我一起去找西洛”,而不是要求“你带我去找西洛”,难道说,他和这孩子之间其实也存在着某种他所不知道的渊源么? 紧接着,祭司又断言:“孕育了你的母体,是个莱佩濂斐氻人。” “我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魔野解释道,“三十年前,有几个半血人在东大陆南方的山林中,捡到了婴儿时的我,并带回西大陆抚养长大。除了体型这一点以外,单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来看的话,我的父母当中,至少有一方应该是斐氻人吧?” 魔野的推测也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在莱佩濂世界的原住族群当中,只有一个民族的外貌特征中会出现黑发蓝眼的组合,那就是斐氻人。关于这一点,即使没见过父母也能轻易看得出来。当然,并非所有的斐氻人都是黑发蓝眼的,他们之中也有极少数棕红色的头发。但是,在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和西大陆的萨瓦敕人当中,几乎是不会出现“黑发蓝眼”这种组合特征的。 “你的父亲不是莱佩濂斐氻人,只有母体才是。但因为你是瑞瑟西人,所以没见过母体也是自然的。”随后,祭司又评价道,“在一千三百多年前,斐氻人就已经被莱佩濂人驱逐出了东大陆,能够藏身于东大陆继续繁衍后代,过了千年还安然无恙的并不多见。从古至今,斐氻人果然都是莱佩濂世界原住民当中最具有智慧的一个民族。” “为何说我没见过母亲是自然的呢?”魔野不解地问道,尤其是祭司话中那些听起来十分陌生的词语。“你的意思是,我其实是个瑞瑟西人?但‘瑞瑟西’又是什么种族?我从没听说过。” 关于魔野的困惑,祭司当然能够理解。毕竟,魔野过去一直以莱佩濂人的身份生存着,对流光人的族源历史几乎一无所知。因此,如果他试图以莱佩濂人的常识,去理解流光族的事情,那几乎是毫无帮助的。但是,若要魔野立即抛弃故有的文化观念,再以一种全新的认知方式,来理解一个他从未真正接触过的种族,并融入其中,其实也不太容易。 祭司神色淡然,没有丝毫不耐烦,尽可能详细地解释道:“你应该知道,在莱佩濂世界的原住族群当中,依然留存至今的主要有三个民族,分别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西大陆的萨瓦敕人,以及海上的斐氻人。他们在生物性上属于同一个种族,外貌也十分相似,并没有分化出其他的形态。” “是的。”魔野当然知道,尽管原住族群之间,在外表上也有一点区别,但无非是由于地理、气候和生活习性等因素,所造成的发色、瞳色、肤色、体型等多样性的遗传差异罢了,轮廓形态还是一样的,这很好理解。 “但流光人是不同的。”祭司接着说道,“我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对莱佩濂人而言,我们的确是异族人,并且有着截然不同的生物性特征。流光人总共分化出了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并拥有各自的形态名称。但无论外在形态差异有多大,我们仍属于同一个族源,亦是同一个物种——流光人。我和他们都是流光族中的西尔文形态,对内一般称为西尔文人。而你,则是流光族中的瑞瑟西人。” “既然都源自同一个种族,为何体貌形态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魔野诧异道。 “你以往所受过的教育、所了解的常识,包括习惯与观念,均来自于莱佩濂世界。除非你能彻底摆脱故有的认知方式的束缚,否则,很难理解流光人的世界。只有莱佩濂人才会以‘可描绘的外在状态’来断定事物,这是一种狭隘而片面的认知方式。他们之所以统称我们为异族人,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意识到我们属于同一个种族,而是由于他们无法掌握我们的语言,更不清楚我们的形态名称和族源历史。事实上,对流光人来说,种族间真正的区别并不在于外貌形态,而是灵魂。”祭司说道。 “用灵魂来区分么……”魔野不得不开始尝试着去接受这个事实,并学着理解,尽管现在他对祭司的话仍是一知半解。 “之所以说瑞瑟西人没见过母体是自然的,这是由瑞瑟西人的特性所决定的……” 随着祭司的解释,魔野渐渐地了解到,原来,流光人的性别特征和莱佩濂人是完全不同的。莱佩濂人通常只有两种性别特征:雄性和雌性。但流光人却有三种性别,分别是:雄性、复性和无性。无性群体是没有任何性别特征的一种形态,他们并不是通过生育的方式来繁衍的,而是由其他形态逐渐进化或是自体分裂而成的。复性群体则是拥有生育能力的形态。 最重要的是,流光人并不属于哺乳类生命体,不以哺乳的方式来哺育后代,身体上也没有任何哺乳器官。因此,流光族的复性形态和莱佩濂人的雌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而且,每个复性形态本身已经集合了雌雄两种特性。 此外,流光人体态均匀,皆是高大壮美,如果以莱佩濂人的认知方式来判断的话,会认为他们的体态更近似于雄性。但事实上,即便是雄性,流光族的雄性形态与莱佩濂人的雄性也有着霄壤之别。因为,流光人是没有胡须和体毛的(头发除外),肌肤光洁呈半透明状,在躯体构造上也与莱佩濂人有着许多微妙的差别,内脏更是迥异,而且,流光人的心脏位于胸腔的正中央。 西尔文人属于复性形态群体,而瑞瑟西人侧是雄性形态群体。所以,瑞瑟西人无法独自繁衍后代,必须依靠拥有生育能力的流光族复性形态来帮助他们繁衍。而且,瑞瑟西人的后代也毫无例外都是雄性形态,绝不会出现其他性别形态。 “听起来,瑞瑟西人倒是有点像莱佩濂半血人的感觉,都一样是混血的……”魔野疑惑道。 “不!”祭司立即纠正道,“莱佩濂半血人很容易理解,他们是由各个原住族群任意结合所产生的后代,其身体特征是遗传自父母双方的,既可能是雄性,也可能是雌性。但是,流光族的瑞瑟西人完全不同,是由瑞瑟西形态单方面、分别和流光族各个复性形态、通过血液的融合所产生的后代,这种融合是具有绝对的掠夺性和强制性的。因为,无论瑞瑟西人与流光族何种复性形态结合,所产生的后代都只会是瑞瑟西人,也就是绝对的雄性形态。这是血液和躯体构造两个方面同时形成的固定性的遗传演化。” “我不是很明白……”魔野有些茫然。祭司所提及的内容,对流光人而言是常识,但对于现在的魔野来说却像谜题,如果他无法突破旧有的认知方式的限制,将会很难理解。 祭司当然明白魔野的困惑,于是又耐心地解释道:“瑞瑟西人在流光语中意为:隐性的,或是隐性之人。也就是说,瑞瑟西人的本质隐藏在他们的外貌形态之内。流光族瑞瑟西人有两个固定的强制性遗传特征:一个是他们的体貌形态,一个是他们的血液……” 乍听之下,似乎有点矛盾,但通过祭司的解释,魔野又慢慢地了解到,祭司之所以说他没见过母亲是自然的,其原因是:每一个孕育过瑞瑟西婴孩的母体,都会在瑞瑟西幼儿出生的同时失去生命,无一例外。所以,瑞瑟西人一般都只记得自己的父亲,不会记得母亲。换而言之,瑞瑟西人的生命,其实是以母体的牺牲为代价换来的,这是由他们的血液之中的强制性特征所决定的。 然而,每一个瑞瑟西人的外貌形态,却都会毫无例外地继承自母体,除了性别特征这点以外。外貌是瑞瑟西人生命之中唯一来自于母体,并且会跟随一生的表象纪念。这便是瑞瑟西人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强制性遗传特征之一。 正是由于瑞瑟西人的母体,分别来自流光族中其他形态各异的复性群体,因此,瑞瑟西人是流光族中唯一同时拥有多种体貌形态特征的一个独立群体。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父亲与孩子并不一定会是同一种外貌形态。 “既然如此,那流光人又是如何区分瑞瑟西人和其他复性形态群体的呢?”这个形态特质听似矛盾重重,令魔野反而愈加迷惑了。 其实,祭司早已有过提醒,倘若魔野仍旧以莱佩濂人惯有的认知方式,来理解这些问题的话,是不会有任何帮助的。毕竟,流光人与莱佩濂人不仅外貌形态不同,体质与感知能力也有很大的差异,更重要的是,认知世界的方式和过程都存有巨大的悬殊。流光人根本无需像魔野那样,费劲地揣测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仅靠天生的感知能力即可判断出来了。因为,流光人能够感知和观察得到——莱佩濂人无法感知或难以想象的——许多事物。 简单地说,流光人主要是通过灵魂来感知世界的。当然,五官感知也是一种感知方式,但灵魂却与五官感知没有任何关系。灵魂感知是一种超越了五官感知的十分深远而宽广的能力,它能够穿透任何事物,甚至可以脱离躯体,从五官难以触及的遥远的地方,获取更多的知识和信息。 但是,莱佩濂人却普遍只能通过五种感觉器官来观察世界,并以这几种有限的方式获取了现有的知识和经验。正由于他们的知识比较片面,所以导致他们的思考结果也只能停留在一个较为狭隘的层次中。而魔野目前的思考习惯,也正是受限于此。 “瑞瑟西人与其他复性形态群体的根本性区别,并不在于外貌,而是血液。正因为血液的特殊性,所以瑞瑟西人才被称为瑞瑟西人……”祭司继续解释道。 流光族瑞瑟西人最强大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血统。瑞瑟西人的血液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冰火血。这是瑞瑟西人在繁衍过程中所固有的另一个强制性遗传特征——源自父亲的血液,也是瑞瑟西人与流光族其他形态群体之间的根本性区别。 流光族中再也没有其他形态群体的血液,能够像瑞瑟西人的血液那样,单独拥有一个别致的名称。由此可见,瑞瑟西人的血液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每一个瑞瑟西人,无论他的外在体貌特征源自流光族的哪个复性形态,其内在的血液特征都是固定且无法掩饰的。 流光族的每个形态群体,都拥有各自特殊的能力,但唯独瑞瑟西人的体能是继承自父母双方的,尤其是来自父亲的冰火血,让他们拥有了不惧冰火的能力。 当瑞瑟西人置身于干燥炎热的环境中时,他们的血液就会变成橘红色,进而强化他们的躯体功能,令他们迅速适应高温,即便陷在烈火之中,也能毫发无损。相反地,当他们置身于寒冷的环境中时,血液就变成银蓝色,身体也会自然而然地适应新环境,即使周围的一切都冻成了冰块,瑞瑟西人也能保持常态。在不冷不热的温和条件下,血液颜色便是前后两者的中和色——蓝紫。 事实上,瑞瑟西人的血液颜色变化,也会呈现于体表,也就是他们的生物光——周身所散发的光晕之色。这些光芒的色调,一定会与他们体内当时的血液颜色状态互相呼应。 每个流光人都是自然发光体,这是由于这个种族的原始生存环境所决定的演化结果,瑞瑟西人当然也不例外。不过,瑞瑟西人所散发的却是“暗光”,与他们的形态名称含义一样,是隐性的。暗光和明光虽然都是光,但这类隐性的光色,却是莱佩濂人的视觉器官无法观察或感知得到的,所以莱佩濂人并不知道暗光的存在。只有流光人才能轻易分辨得出来,因为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这也正是为什么魔野发现自己身上会发光,而周围的莱佩濂人却对此毫无所觉的原因所在。 另一方面,也由于魔野继承了母体的莱佩濂人表象特征,除了高大的体型在莱佩濂人当中显得有些突兀以外,仅从表面上观察的话,确实也找不出更多值得怀疑的地方了。因此,才让他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三十年。在过去,他虽然也十分聪明地把自身那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掩饰得很好,但难免会感到孤独和迷茫。时至今日,才终于揭开了令他困惑已久的身世之谜。 第14章 历史上的东大陆 似乎,流光人的两边眉头处,都各有一个漂亮的眉旋,如小小的漩涡般点缀在眉毛上,还有高扬的眉尾,狭长的眼眸,以及皮肤下那些奇异的流光,没有月骨的额头……这些全都跟莱佩濂人不一样,也和继承了莱佩濂人外貌的魔野不同。他长久地凝视着这样的西尔文祭司,不禁出了神。 忽然间,那清清淡淡的、几乎不带情感色彩的声音消失了,魔野这才回过神来,但见祭司那双青蓝色的眼眸正对着他。解释了何为瑞瑟西人之后,祭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道:“这个孩子将会和我们一起返回故土。你可以自行决定留下或是回到过去熟悉的环境,但你必须知道,流光人的外貌在成年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而莱佩濂人的生命周期却极为短暂,倘若你继续留在莱佩濂人当中,将来会显得更加突兀,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后代。” 祭司之所以会如此提醒魔野,是因为在莱佩濂人的文化、家族观念和社会关系当中,传宗接代一直被视为人生之重。莱佩濂人是个十分重视血缘的种族,他们通常会以家族或民族为体系团结在一起,以便共同对抗其他家族或民族。但是,流光人的文化观念却迥然不同。 “为何无法拥有自己的后代?我不就是流光人与莱佩濂斐氻人的后代么?”虽然很早以前,魔野就有过一些不太寻常的预感,但事实仍然远远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西尔文祭司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已经颠覆了魔野对世界的认知,再加上那个火焰般的孩子的突然出现,也使他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就被迫接受了许多超出他认知范围的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时间难以消化,心绪凌乱不堪。 “不,你根本不是流光人与莱佩濂斐氻人的后代。事实上,你只是个流光人,这和你的表象没有任何关系。就生物性差异而言,你和莱佩濂人并不属于同一类物种。你的血液、躯体内部构造和功能,全都和莱佩濂人判若天渊。”祭司再次彻底否定了魔野自以为是的认知。 情感丰沛、情绪多变,是莱佩濂人的显著特征。所以,祭司只是将魔野的心理经历归结为 “过去的生长环境所造成的临时性影响”而已,不会设法抚慰他,或是等他慢慢适应。毕竟,流光人和莱佩濂人是两个迥异的种族,思维方式也存有很多歧异。在流光人身上,通常不会出现明显的情感矛盾,或是变化无常的情绪问题。当然,在此之前,祭司也未曾料到过,他竟会遇见这样一个拥有莱佩濂人表象特征,以及临时性心理特征的流光族瑞瑟西人。 但身为流光族的祭司之一,西尔文祭司有责任告诉魔野尽可能多的事实,以免他在往后的经历中,由于自己的错误认知,而遭受一些本来可以避免的、可能会威胁到他的生存状态的磨难和困境。于是,祭司继续解释道:“你的存在,其实是由一个特殊因素造成的。迄今为止,你是唯一拥有莱佩濂人表象特征的流光人。事实上,就生物性而言,流光人和莱佩濂人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所以绝无可能自然孕育出任何混血后代。你其实是由瑞瑟西人的血液与故土‘生命之树’的血液,融合之后演化出的流光生命体。而那个莱佩濂斐氻人母体,只能算是由一场事故造就出的临时载体罢了。” “什、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魔野惊愕不已,这个信息显然比先前所有的信息加起来还要更加令人意外。 要知道,在莱佩濂人的文化观念中,无论父亲还是母亲,对孩子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特别存在。他们大多都会爱护自己的孩子,并尽可能多地陪同孩子成长,几乎是孩子们幼年时期唯一的安全依靠。尽管从未见过亲生父母,但魔野一直都是受着莱佩濂文化的熏陶长大的。由于那些观念的影响,他和周围所有的莱佩濂人一样,渴望血亲的关怀和爱护,对未曾谋面的父母怀有十分亲切的情感,并幻想着某天能够找到他们。但万万没料到,就在这一天,有人告诉他,父亲是“异族人”,母亲其实和他毫无血缘关系,表象并不是区分种族的唯一标准,灵魂才能证明归属。总之,现在魔野的思绪已经混乱不堪了。 然而,流光人的文化与莱佩濂文化却天差地别。 魔野有所不知的是,流光人是没有家族观念的。流光人对待每个孩子都如同自己的孩子,任何形态都不会被区别对待,因为他们都属于流光人的孩子,这跟亲生父母是谁没有关系。他们出生之后,会得到所有流光人的照料和保护,在成年之前则主要由祭司来教导,而不是以家庭为单位、跟随在生育自己的父母身边。事实上,流光语中根本没有“父亲”或“母亲”等这类亲属称谓。要了解一个种族,首先就必须得了解他们的语言。因为,从语言和说话方式中,能够直接或间接地了解到他们的文化观念、思考方式、生存坏境、种族秉性,以及社会关系和生存方式,等等。但由于魔野还不会说流光语,所以,西尔文祭司为了方便魔野能够更好地理解他的话,才会在使用莱佩濂语解释的过程中,套用了这些莱佩濂文化中的亲属称谓。 “你应该知道,流光人并不属于莱佩濂世界,我们的故土称为‘流光之星’,流光之星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若是以莱佩濂世界的时间来计算的话,流光人应该是在一千三百一十八年前坠落到这个世界的。而导致我们坠落至此的原因,其实与莱佩濂斐氻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为了让魔野对自己的身世获得更准确的了解,祭司详细地向他讲述了一段在莱佩濂人当中鲜为人知的历史。因为,这段历史与魔野的存在有着直接的关系,但却和他以前所听过的、莱佩濂人所流传的历史故事完全不同…… 在古代的莱佩濂世界中,无论是北方的萨瓦敕人、中央地区的莱佩濂人、南方的斐氻人,或是其余那些早已被中央地区的莱佩濂人同化了的少数民族,以及族群因战争而惨遭屠杀的劫余者,他们都是这里的原住民,共同栖息在东大陆的土地上,皆是从同一个莱佩濂人祖先那里分化出来的族群。在那个时候,西大陆还没有被人们发现。 莱佩濂世界最早的文明,正是起源于东大陆中央地区的莱佩濂文明。莱佩濂世界当今通行的语言和文字,便是由东大陆中央地区的莱佩濂人发明的。回顾历史,从大多数方面来讲,中央地区的莱佩濂人在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中,都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因为,在古代,中央地区环境优越、物产丰富,为当地居民提供了种类繁多的、可驯化为作物和家畜的动植物,使他们成为了这个世界最早的农耕族群,拥有了丰足的余粮,得以繁育更多的人口,培养了众多除了农民以外的各类专门人才,比如政治家和铸造师,等等,迅速发展成了等级鲜明的极具侵略性的社会形式,令他们具备了征服其他民族的有利条件。相对而言,北方的采集狩猎民族和南方的航海民族,则处在一个较为平等简单的社会结构中,并没有分化出固定的阶级群体。以上种种原因,逐渐膨胀了中央地区居民的优越感,令他们忽略掉所有培养了他们的客观条件,傲慢地把北方族群和南方族群视为劣等民族。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血统更高贵,更具有智慧,更配得上“莱佩濂人”这个具有统治含义的称号。 在莱佩濂历史上,有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得不提,他就是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 迄今为止,弋万·苏卡兰纳仍是莱佩濂历史上唯一统一过东大陆的帝王,史称“英雄帝王”。他曾经创建了一个几乎无敌的希尔帝国,并统一了莱佩濂世界的语言、文字和纪年法。即便是早在一千三百三十九年前就已经脱离了东大陆,并来到西大陆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的萨瓦敕人,如今也依旧沿用着这些语言文字和纪年法。 弋万·苏卡兰纳将他二十三岁登基的那一年,定为莱佩濂大历第1年,距今已有一千三百五十三年。因此,今年就是莱佩濂大历1353年。 年轻时的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雄才大略,冷酷强悍,野心勃勃。从登基为王的那一刻起,他就决意要征服世界了。在那个时候,莱佩濂人眼中的世界,其实就只是东大陆那一片陆地而已,但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讲,已经足够广阔了。东大陆统一之前的希尔国,位于东大陆的中央地区,正是这个世界的文明发源地。 弋万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以雷霆之势征服了东大陆上大大小小的二十多个国家,以及一些少数民族游群和部落。然而,在统一东大陆的最后阶段,却有两个地方令他感到有些棘手。一个是西南方的大国——明古,另一个则是拥有着巨大的财富,但不属于任何国家的沿海小城——斐氻城。 明古国力雄厚,纵然已经处在垂死挣扎的边缘,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下的。弋万所期待的并不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况且,当时的明古和希尔国一样,都对富足的斐氻城觊觎已久。 斐氻城位于东大陆南方的沿海地区,斐氻人的数量非常稀少,那个时候的人口大约只有一万左右。但这个人口稀薄的民族,却创造了相当于那时的整个东大陆财富总和的一半之多,令人垂涎不已。 历史上的斐氻人从未建立过自己的国家,他们并不热衷于政事,对东大陆的局势也漠不关心,毫无危机感。因为,他们已经将所有的热情,都投注到了航海探险的伟大事业中。就在弋万·苏卡兰纳忙着征服东大陆的时候,斐氻人却在纷飞的战火之外逍遥,远航去征服广阔的海洋,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了。 在远古时期,波涛汹涌广阔无边的海洋,总是令莱佩濂人望而却步,并认为那是无法征服的死亡之域,只有斐氻人例外。勇敢的斐氻人创造出了莱佩濂世界的第一艘船,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开始沉迷于探险,决心去征服那令人生畏的大海。 因此,南方的斐氻人成为了东大陆最早的航海民族。他们勇敢智慧,酷爱自由,喜欢冒险,浪漫忧郁,热爱自己的家园,总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他们喜欢创造财富,却又不贪恋财物,群居在小小的斐氻城中,安于一隅,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一点儿也不关心斐氻城以外的其他人和事。 斐氻人早期的航海探险活动,主要是围绕着东大陆的海岸线航行。但当他们的造船技术又迈上了新的台阶之后,就开始尝试着进行更远的探险活动,并渐渐地远离了东大陆。直到莱佩濂大历第10年,他们才终于发现了西大陆的存在。这本来应该是个振奋人心的伟大发现,可惜当时正处于弋万·苏卡兰纳征服东大陆的最后阶段,因此,它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很快就淹没在了纷飞的战火中。谁也没有在意那一小波无关要紧的斐氻人的声音,即使听见了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因为,在当时,人们普遍认为东大陆是唯一的陆地和世界中心。 正当斐氻人沉浸在发现西大陆的兴奋中时,东大陆的战火也终于烧到了斐氻人的家门口…… 第15章 航海的斐氻人 深谋远略的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对积累了庞大财富的斐氻城先下手为强。他派人避开明古王的耳目,先是悄悄地将斐氻城中的探险家们,请到了古希尔帝国当时的都城——迦兰。然后,他又让人到明古国四处散播谣言,说斐氻人因为害怕明古对他们出手,已经暗中向希尔国寻求庇护了。从今往后,斐氻城将在希尔国强大的羽翼之下,接受希尔王的“保护”。这样一来,他就同时断绝了明古对斐氻城的觊觎之心,和斐氻人的所有后路。当然,斐氻人对这个假消息还毫无所觉。弋万其实并不在乎斐氻人的意愿,造成明古国的误会,才是他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 在希尔国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弋万先是当面以各种溢美之辞,毫不吝啬地称赞了斐氻探险家们的勇敢与智慧,以及他们独一无二的造船技术,又赏赐了他们一些财物,充分表现了他对于他们的赞赏和支持。 自己所热爱并为之骄傲的航海事业,获得了国王的称赞,斐氻探险家们自然感到十分高兴,顿时对这位国王好感倍增,就差引为知己了。 然而,接下来,弋万却突然改变了语气,严肃地对他们说道:“虽然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敢与智慧,但是,你们的名声却劣迹斑斑。我从明古国那里听到一些传闻,据说你们的财富是靠不正当的方式得来的,很多人都说你们使尽了卑鄙狡诈的手段,从沿海的居民手中骗走了大量的财物,并认为你们的航海冒险故事全都是瞎编的。实不相瞒,我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明古国已经在暗中计划占领斐氻城,并打算以‘消灭狡诈的斐氻人,保护沿海居民’为由,将你们用不正当手段骗取来的财富全部收回……” 乍一听到这个荒唐的谣言,斐氻探险家们都非常气愤,纷纷开始为自己辩解:“胡说!所有的财富都是我们在航海探险途中得来的,我们从未有过任何欺骗行为……” “别担心!我当然不相信他们的谣言,这正是我请你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弋万假意安抚道,“可惜,我却没有反对明古而帮助你们的理由,除非你们有能力证明自己的诚实。” 弋万的话令斐氻探险家们不禁忧心忡忡,假如明古真的对斐氻城出兵,那他们就必死无疑了。因为斐氻族人口稀少,没有正规的军队,根本无以抗衡。直到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希尔王也并非只是单纯地找他们过来称赞的,而是早有预谋。 斐氻人一直都天真地以为,安于一隅过自己的小日子,并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和伤害,也不认为别人会毫无理由地敌视他们。殊不知,他们庞大的财富和薄弱的城墙,才是将自己推向险境的主要因素。拥有巨大的财富,却没有守护财富的能力,这才是斐氻人最大的不幸。 “那要如何证明才好?”斐氻人深知他们已被希尔王推向了陷阱的边缘,却又无力反抗。虽然希尔王的话虚实难辨,但与其冒着家园将可能会被毁灭的危险,不如先想办法暂时避开这一劫再说。明古国与希尔国,斐氻人哪一边都惹不起,只能躲。 “你们只要证明自己的航海经历绝非荒诞不经,我就有足够的理由保护你们不受明古的欺压了。”希尔王说道。 其实,希尔王压根不在乎这些斐氻人是否相信他的话,他无非只是随便找一个对斐氻城下手的理由罢了。而且,这场戏主要是演给明古国看的,只要让明古人查到斐氻人确实来过希尔国的都城迦兰,那么,希尔王的计划就算成功了。至于斐氻人打算怎么做,他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够拿下强大的明古,十个斐氻城对于希尔王来说都不是威胁。但相反地,假如让明古先拿下了富足的斐氻城的话,那就会对他统一东大陆造成很大的障碍了。 眼看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希尔王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打算随便找个理由将这些斐氻人打发掉。他慵懒地靠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群惴惴不安的斐氻探险家,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听说,东海的另一边就是世界的尽头。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三年的时间,去东海寻找世界的尽头,并在那里取回一些大陆地上没有的珍宝,这样我就可以相信你们了。但你们若是无法证明自己的航海能力,也无法证明斐氻人是个值得信任的民族,那么,就算明古不出兵,我也会惩罚你们。因为,你们对航海技术的过分吹嘘,令我感到了受骗的屈辱……” 为了保全斐氻城,避免珍视的族人和家园陷入危难,无论希尔王的理由多么荒唐,斐氻探险家们都只能被迫接受。其实,弋万·苏卡兰纳并不在乎这些斐氻人是否会答应远航至东海,去寻找他随口瞎编的所谓的“世界尽头”,反正早在斐氻探险家们抵达王宫时,他的军队就已经将斐氻城“保护”起来了。事实上,这些斐氻探险家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斐氻人答应出海之后,希尔王又顺水推舟地要求他们带走斐氻城中几乎所有强壮的水手。理由是,希望他们能够从世界尽头多带一些珍宝回来,以证明斐氻人的能力。但事实上,希尔王只是想借机支开斐氻族大部分青壮年人,提早断绝斐氻人发生暴动的可能性。最终,斐氻城中剩下的半数以上都是老弱妇孺。 人们对那些远航去东海,寻找所谓的“世界尽头”的年轻力壮的斐氻探险家们未来的命运,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尽管斐氻人曾经远航至西海,并发现了西大陆的存在,但他们也知道,位于东大陆东面的那片海域,比起西海还要辽阔得多。东海渺茫无边,波涛更汹涌,气象更诡异。在此之前,连斐氻族最优秀的航海探险家,也未曾拜访过那片海洋。因此,别说是寻找世界尽头了,即便所谓的世界尽头真的存在,在那变幻莫测朝不虑夕的大海上,他们也不一定能够活到抵达世界尽头的那一日。 也许,希尔王的本意就是让他们去送命的,他显然不会在意这一小波斐氻人的性命,顺利统一东大陆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斐氻人醉心于航海探险,但他们也热爱自己的家园。正因为有族人和故园作为后盾,才使他们在冒险的旅途中充满了激情和念想,令他们变得更加勇敢坚毅。但是,没有人能够在被迫离开家人和家园的情况下,还对一场可能没有归途的冒险之旅充满期待。所以,这一次的起航,并不像以往的每次那样令他们兴奋,显然已变成了一趟愁肠百结的离别之旅。 于是,在莱佩濂大历11年,也就是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登基后的第十一年,斐氻族优秀的航海家们挥别了族人与故园,探险船队正式踏上了寻找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尽头”的东海之旅。与此同时,希尔王也正式挥军南下,征讨西南方仅存的大国——明古,去实现他统一东大陆的梦想的终结之旅…… 斐氻人自古就是个勇敢智慧的航海民族。在北方的萨瓦敕人和中央地区的莱佩濂人忙着争夺陆地资源,对大海不屑一顾,也未曾真正远航过一次的时候,斐氻人就已经在茫茫的大海上航行了无数次。 那广阔而不为人知的神秘海域,对他们充满了吸引力。斐氻人在长年累月的航海探险活动中积攒着经验,不断地向外探索,开辟出了许多新的航道,并在沿途收集各种奇珍异宝,渐渐积聚起了大量的财富和航海技术。他们对天空、海面和海里的自然物十分熟悉,比如鸟类,鱼群,水流,水色,光影,云层和风势,等等,并懂得通过观测日月星辰的位置来判断航向。早期的斐氻人以这些探险经验,创立了莱佩濂世界最早的天文航海学,也为莱佩濂人未来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可惜的是,在那段以东大陆为世界中心的历史时期,航海探险活动并未得到当时的莱佩濂人的重视。 岁月如流,希尔王与斐氻人所约定的三年之期很快就过去了,而那些出海的斐氻探险家们依然杳无音讯。谁也不知道,在那片未知的茫茫大海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也许他们早就遇难了。 而那段时期中,野心勃勃的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已经凭着他的智慧谋略和庞大的军队,在最终一役后大获全胜,将西南大国明古成功地纳入了自己的版图。紧接着,他又把斐氻城中所有的财富都据为己有,真正实现了统一东大陆的梦想,结束了长达十多年的战乱,开启了东大陆历史上一段难得的和平盛世。 第17章 希尔王的野心 骄傲的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自从征服了“世界的中心”——东大陆之后,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世界的主宰,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那颗无限膨胀的野心了。 他命令所有的斐氻船工,仿照着探险家们从东海所乘回来的那艘船的模样,再造出了两百多艘更大的船。但奇怪的是,无论斐氻人仿造得多么形似,新船的速度总是无法与原先那艘船比拟。没有人知道究竟缺少了什么,难道只是因为造船所使用的木材不同么?或是还有别的原因?直至千年之后,依然没有人能够解开这个谜团。 船刚造好,希尔王便迫不及待地下令出发。除了领航的斐氻探险家以外,希尔王总共带了两百多艘船同行,另外还有五万名身强力壮的士兵和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希尔王和他的贵族大臣们一致认为,神秘岛上那些连遍地宝石都不会捡的怪人,肯定还没有开化,绝对又蠢又笨。不会建造房屋,没有鞋子,只能幕天席地,赤足而行,与野兽同居于山林,也表明了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智慧,可见一定不会是希尔王手下这些征服过整个大陆的强兵悍将的对手。尽管希尔王觉得五万兵力可能都有点多了,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仍是提前又精挑细选了一番,才自信满满地从东大陆的东海岸起航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五年之后,一向意气风发的希尔王,却只带着几百名残兵败将与一艘千疮百孔的船,从东海仓惶地逃回了东大陆,并对失败绝口不提。除了极少数有幸存活下来的贵族和士兵以外,东大陆的居民并不知道在那遥远的“世界尽头”究竟发生过什么。 但就在希尔王回来的同时,许多可怕的事情也接踵而来。东大陆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火山随之爆发了,飓风、海啸也接二连三地袭来,还有灾难所导致的瘟疫,整个大陆犹如迎来了灭顶之灾,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灾难的狂风暴雨一同从空中坠落到大地上的,竟然还有许多体貌形态十分奇异的怪人。当时种种诡异的现象,彻底吓坏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由于那些从天而降的怪人体型非常高大,约是莱佩濂人的两至三倍,不仅形态各异,还说着莱佩濂人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令他们惊恐万状。而且,在那些怪人身上,还汇集了所有莱佩濂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力量。这给一向自诩智慧超群、以世界统治者身份自居的莱佩濂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严重地威胁到了他们的种族优越感,令他们惊慌失措、不由分说地将那些怪人视为邪恶的异族入侵者,继而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进行武力驱逐。 为了对付异族人,莱佩濂人发明了不计其数威力强大的武器,意图依仗武力来捍卫土地和自身的种族优越感。但由于异族人实在太强大了,几乎无法战胜,那段时期的战争给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带来了惨重的伤亡。为了保命,许多士兵和平民纷纷弃械逃亡,猛烈的战火才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停息。 但正是那段短暂的和平,令贵族们的统治地位开始摇摇欲坠。因为,民众已经见识过了异族人的强大,对贵族的权势就不再那么忌惮了,甚至不再愿意听从他们的号令,去参与那些毫无胜算的战争、白白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贵族统治者们为此忧心忡忡,倘若让这种萎靡不振的状态继续发酵下去,有恐将会瓦解掉他们的统治权。但由于长期的战败,人们变得沮丧厌战,恐惧和压抑无处发泄,人心逐渐涣散。这种情况下,想要重新团结起所有的莱佩濂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面临强敌威胁、导致统治权缺失稳固的时期当中,唯一能够迅速凝聚人心的办法,就是寻找另一个容易战胜的对手来转移矛盾,供民众谴责和攻击,借以发泄掉人们对生存状态的不满。如此一来,就能成功地激起民愤,令民众重拾战意,以达到凝聚人心的目的了。贵族们深知,无论在历史上的任何时期,民众都是最不了解真相的群体,他们听风就是雨,极容易被自己的臆想激怒,只要适时地给他们提供一个“正当”的理由,他们就能产生巨大的破坏力。毕竟,由于认知环境受限,绝大多数平民都没有处事原则和成熟的是非观,只会盲目地随波逐流。所以,只要利用得当,就能让民众的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像瘟疫一样扩散,将事态引导至对统治者们有利的方向。到时只需把这些同仇敌忾的愤民,紧紧地绑在同一立场上,就能形成一股可利用于巩固贵族们的统治地位的新力量了。在这种非常的历史时期当中,民愤也是必要的集权手段,所以,即使没有仇恨,贵族们也会设法制造仇恨。 于是,同为莱佩濂世界的原住民,但人口稀少无害的南方民族——斐氻人,便在那个风口浪尖的历史时刻,不幸地沦为了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所共同谴责和攻击的对象。 渴望长生不老、妄想永远统治世界的希尔王所有的愿望都落空了,他不但没有得到梦想的一切,反而给这个世界招来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不过,这都撼动不了他的权势。无论他如何吹嘘自己的功绩,也无论他的集权之路如何血腥残酷,只要他仍然位高权重,仍是众所周知的“德高望重”的英雄帝王,就没有人敢反抗或质疑他,他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事实”。 为了转移矛盾、凝聚人心,就必须将民众的激愤引向势弱的斐氻人,于是希尔王故意歪曲了事实。他通过大量的口头宣传和文字书写等方式,把斐氻人和异族人贬损得一无是处,却对自己的错误只字不提。接着,他下令诛杀所有的斐氻人,尤其是那些斐氻探险家。理由是:斐氻人自私的航海行为,将异族人从东海的死亡之地引向了东大陆。阴险狡诈的斐氻人为了满足私欲,为了获得更多的不义之财,不惜勾结异族入侵者,妄图夺取属于莱佩濂人的土地,给东大陆招致了一场巨大的灾难,把所有的莱佩濂人都陷入危难之中…… 毫无疑问,弋万·苏卡兰纳是个十分擅长支配民意的极权者。他太了解他的臣民了,深知那些生活困苦的贫民,有多么嫉恨富足的斐氻人。所以,只要给他们一个“不义之财”的理由,便能轻而易举地打动民心,指使那些“善良的劳苦大众”不问事实地以最残酷的方式,将斐氻人凌辱至死,以泄民愤,同时又达到凝聚人心、巩固统治权的目的。 久而久之,这些阴谋谬论,就变成了东大陆莱佩濂人的历史常识。从那以后,斐氻人就背上了“莱佩濂世界的背叛者”、“阴险狡诈”、“背信弃义”等罪名,这些罪名一背就背了一千多年。失去了家园的斐氻族流亡后裔,几乎人人喊杀,根本无法在陆地上立足,最终被莱佩濂人驱逐出了东大陆。 被迫远离珍视的家园之后,斐氻人先是逃到西大陆寻求生机。尽管西大陆原本是斐氻人最先发现的,但由于某些历史原因,却被那些和斐氻人几乎没有交集的萨瓦敕人抢先一步给占据了。在那个时候,强悍的萨瓦敕人对莱佩濂人十分敌视,以至于误把从东大陆逃亡而来的斐氻人,也当成了一般的莱佩濂人,因而坚决不允许他们登陆。 最后,无处可去的斐氻人只能在西海徘徊,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干起了令人鄙夷的海盗生计,从此以海为家。 “原来竟是这样……” 听了那段几乎湮没无闻的历史故事,魔野不禁感慨万分。他当然知道斐氻海盗在东大陆如何臭名昭著,因为最近十年,他经常带领半血人商船队往返于东、西两大陆之间,对斐氻海盗自然也很熟悉。只是没想到,事实与东大陆留传的历史故事竟有如此大的歧异。 “可是,流光人所居住的岛屿——流光之星不是飘浮于东海上空的么?那里距离东大陆应该很远吧?为何流光人会在五年之后,也就是古希尔王回归之时,才坠落到东大陆呢?”魔野不解地问道。其实,关于历史故事中这些明显不合常理的地方,亦是莱佩濂人苦苦思索了上千年,也依旧解不开的谜团。 祭司解释道:“事实上,我们的故土并不像莱佩濂人所以为的那样只是个浮岛,我们也拥有自己的海洋和广阔的陆地。故土所处的空间与莱佩濂世界不同,时间概念也截然不同,所以我们坠落的时间,跟古希尔王何时返回东大陆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且,流光之星也不是在东海上,斐氻人所发现的那个方位,其实是由于流光之星经过莱佩濂世界时,导致天象互相影响,在某些特定的自然条件下,才会形成的、能够连通两个世界的临时通道。因此,那种偶然产生的通道并不是固定存在的。正由于不稳定,所以看起来会时远时近、忽高忽低、若隐若现,这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至于救起那些落难的斐氻人,只是因为当时恰好遇见,便顺手救下了。” 虽然祭司已经尽量选用一些浅显易懂的言辞来解释了,但由于某些词汇和概念,在莱佩濂语中根本不存在,甚至也不在莱佩濂人的认知范围之内,所以这个解释并不能让魔野对流光人的故土——流光之星获得更多的了解。当然,他也明白,以自己目前的认知程度而言,想要完全理解这些事情也不容易。 于是,魔野不再过多地执着于这个难题,转而提出了另一个疑问:“古希尔王确实登上过流光之星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流光人突然从空中坠落到了东大陆?” 祭司突然陷入了沉默,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个早已爬到巨树上的孩子。那些粗壮的树枝上,悬挂着许多由光藤花盘绕而成的“床屋”,那孩子就在上面滚来滚去,似乎玩得十分开心。隔了许久,久到魔野以为可能得不到答案的时候,祭司才缓缓地开口道:“我们的故土……因为流光之星突然消失了,我们才会全部坠落……” “啊……怎么会这样?!” 魔野震惊不已,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偌大的一个世界,怎会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但祭司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疑问,兀自出神地望着那个火焰般的孩子,神色间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起伏,令人无从猜测他的心思,却不禁心生敬畏。魔野不敢打扰祭司的沉思,但重重疑惑令他犹如百爪挠心,不觉转向了旁边的西洛和西流,希望他们能够为他解惑。好在西洛和西流也没有辜负魔野的期待,毫不隐瞒地将所知道的事实都告诉了他。 西流说道:“其实,在所有的西尔文人当中,只有我和西洛是在莱佩濂世界出生的,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故土,很多事情也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关于族源历史,倒是耳熟能详……” 原来,当时希尔王逼迫斐氻人将他带到了东海,也就是祭司所提到的那个连通两个世界的临时通道处。希尔王为了顺利登上流光之星,便对流光人撒了个谎。而斐氻人明知那是谎言,但为了保住自己的族人和家园,也不曾设法提醒流光人。 当时,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是这样对流光人说的:从斐氻探险家口中得知,海上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岛屿,令他非常好奇,特意过来见识一番。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报答流光人曾经救助过他的臣民——斐氻人的恩情。为此,他还带了许多谢礼来送给流光人,同时要求流光人给他一个欣赏岛上美景的机会。 希尔王说得十分诚恳,单纯的流光人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他,并让莱佩濂人登上了流光之星。 在抵达这里之前,希尔王就已经让士兵们脱去战袍,换上了普通的衣物,手中也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士兵们听从希尔王的命令,将一只只巨大沉重的礼物箱子,陆陆续续地抬上了流光之星。箱子的数量非常多,他们搬了好久才搬完。 此前,流光人只见过斐氻人,并从斐氻人那里学过一些莱佩濂语,但对于其他的莱佩濂原住族群,以及他们的禀性和文化都不了解,只听希尔王说箱子里装的都是为了表达谢意而带来的礼物,所以流光人即便觉得奇怪,也单纯地以为那可能是莱佩濂人的文化习俗,不曾往坏处想。 当士兵们终于将最后一批大箱子也搬上流光之星后,趁流光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希尔王大喊一声,命令士兵们迅速打开了所有的箱子。流光人当然没料到,所谓的礼物箱子,里面装的竟然全是武器和装备齐全的士兵。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这些莱佩濂人心怀恶意。 其实,希尔王的计划原本并非如此,他至少可能会再多说一些虚伪的话,骗取流光人将大军引入流光之星的腹地——生命之树所在的方位,然后才出其不意地攻下这片宝地。但他也没料到,才刚刚登上流光之星,随行的贵族们就全都被遍地闪光的宝石给吸引住了,很快便失去了控制,开始着魔般地哄抢起了宝石。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一切据为己有,周围弥漫着各种贪婪与毁坏的恶念。无奈之下,希尔王只好当机立断地命令士兵们开始发动攻击,以便赶在被更多的流光人发觉之前夺得先机,一举攻占流光之星。 但遗憾的是,自大的莱佩濂人既不了解流光人,更不了解流光之星。就在一片混乱的喊杀和争夺声中,流光之星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紧接着,地面开始急剧下陷,不断坍缩…… 希尔王无疑是最聪明的,尽管还惦记着长生不老和满地珍宝,但敏锐地察觉到势头不对之后,就立即退回了船上。等他再次回头时,流光之星已经坍缩至完全消失了。许多来不及撤退的士兵和贵族,都没能躲过这场浩劫,纷纷跌落到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很快就被愤怒翻滚的海浪给吞没了,连那些武器也不例外。希尔王所带来的一切物件,无论巨细,似乎都被消失的流光之星排斥出来了。 希尔王因为机警过人,又夺得了先机,所以才顺利逃离了那里。惊慌失措地在海上漂流几天之后,才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可惜大部分士兵和船只都被大海埋葬了,身后一艘船也没看到。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但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回头了,就那样仓惶地逃回了东大陆。 然而,在东大陆等待着他的,却是满目疮痍的大地。更令他不解和害怕的是,那些本该随神秘之岛一起消失的异族人,居然会好端端地站在属于他的土地上!直到那时,他才猛然记起,在那个岛屿消失的时候,跌入海洋的似乎都是他的士兵,当时好像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异族人掉进大海。这实在太诡异了!不是么? 希尔王顿时惊心不已,开始怀疑这是个阴谋!一个将他引上绝路、毁灭他的帝国之阴谋!也许是异族人故意让斐氻人将他骗去东海,等他离开之后,就反过来侵占他的领地。这种臆想放大了他的不安,令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猜测,不禁悔恨交加,既恨异族人,更恨那些欺骗了他的斐氻人,发誓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故此,由希尔王所改写的历史,以及后代贵族们为了集中权力,为了最大程度地激起民愤以凝聚人心,而故意夸大战争的伤亡量,用过分夸张的语气,极力地将异族人和斐氻人贬得一无是处,等等,所有这些被他们有意识地散播和遗留下来的仇恨思想,通过文字与口头传说等超越时空的传递方式,给往后的东大陆带来了持续千年的战火。 第18章 生命之树 魔野很快便从西流和西洛所讲述的历史故事中,发现了一些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信息,并推测道:“也就是说,那个曾经在海上遇难、几乎失去性命、后来又被流光人用生命之树的血液救活了的斐氻人,当时也顺利逃回了东大陆,并成功地躲过了希尔王的追杀,甚至留下了后代……” 闻言,沉默许久的祭司终于回头望向了魔野,说道:“是的,那是唯一饮过故土生命之树血液的斐氻人。而那个斐氻人的后代,也就是孕育过你的母体,后来被流光族瑞瑟西祭司找到了……这便是你能够存在于世的唯一缘由。” “但如何能肯定我是唯一一个莱佩濂人形态的流光人吧?也许那个斐氻族先辈留下的后代不止一个。”魔野质疑道。 祭司立即否定了他一知半解的猜想,解释道:“故土生命之树的血液,即便是混在莱佩濂人的血液中被遗传下来,也永远不会与莱佩濂人的血液融合到一起。因为,生命之树的血液拥有独立生存的本能和智慧,所以,在那个斐氻人的生命周期结束之前,会通过生命遗传转移的方式,继续在他的子孙后代体内存活,如此循环下去。而且,生命之树的血液会完全集中遗传给某一个后代,绝不会分散遗传给多个后代。除非继承了生命之树血液的斐氻人终止繁衍,否则,生命之树的血液将会不断遗传下去,直到回归故土为止。在流光族里,唯独瑞瑟西祭司才有能力将流落在外的生命之树血液召回。正是因为感应到了生命之树血液的召唤,他才不得不让一个莱佩濂人充当流光族婴孩的母体,这是唯一一种能够取回故土生命之树血液的方法。” “没想到,流光之星上一棵树木的血液,竟然也有这样的智慧……”魔野似懂非懂地感叹道。 这时,祭司眼中似乎多了一丝严肃的神色,他说道:“不要小看生命的智慧,他总是能够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这是生命的本能。更不能小看生命之树的力量,他是流光之星的圣域,让许多流光生命得以循环和延续。” “如此看来,古希尔王应该是为了获得长生和财富,才产生了夺取流光之星的欲念。”魔野不由得疑惑道,“但那棵生命之树的血液,真的能够使人长生不老吗?” “生命之树是故土最古老的生物之一,他拥有自己的意识和智慧。流光之星上所有生命在演化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曾经从他身上获取过生存的养分。无论流光兽还是流光人,我们体内所流淌的血液,毫无例外都与生命之树的血液息息相关,这也正是我们气息相似的原因。不管从灵魂还是从生物性差异上来讲,流光人与莱佩濂人都是截然不同的物种。因此,以莱佩濂人的体质,根本无法真正地吸收到生命之树血液中的能量。”祭司说道。 “难怪,上山之后,我总是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新芳香的气味,原来这是从血液中散发出来的气息。”魔野恍然大悟。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怀疑过自身似乎有种若隐若现的气味,但或许是因为生活环境和饮食习惯的缘故,并不是很明显,所以也没太在意,直到登上山顶之后,由于周围有许多西尔文人,这种气息就变得很明显了。他继而推测道,“生命之树的血液虽然无法与莱佩濂人的血液融合,但却能够治愈莱佩濂人的伤病,对么?” “是的,生命之树的血液,拥有极强的修复能力和生存能力。所以,当生命之树的血液寄生在莱佩濂人的体内时,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便会治愈那个所寄生之生命体的伤病,让他获得健康,因而才延缓了寿命。不过,这个作用对莱佩濂人是很有限的。以莱佩濂世界的时间流逝规律来计算的话,其实只是相当于在正常寿命的基础上,又多延缓了三至五年而已。对流光人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另一方面,由于故土的时间流逝相对缓慢,所以,那些曾经在流光之星上短暂逗留过的斐氻探险家,回到莱佩濂世界之后,才会显得更年轻一些,继而造成了希尔王的误解,以为莱佩濂人只要到了流光之星或喝了生命之树的血液,就能获得长生不老。事实上,关于我们的寿命问题,是由我们的生物性和灵魂力共同塑造的结果。” “生命之树血液的力量竟然如此神奇!”魔野不禁感慨道,“这么说来,我的母亲能够生下我,简直就是一个跨越千年的奇迹。” 闻言,祭司不得不提醒道:“关于你的出生方式,你似乎还有许多误解。” “误解?我说的不对么?”魔野诧异道,原以为自己都明白了,难道没有? “虽然在莱佩濂语中,‘母亲’是用以称呼孕育了自己的雌性,但在流光语中并没有‘母亲’这种称谓,尤其是对于瑞瑟西人来说。莱佩濂人与流光人属于不同的物种,无论生理或心理方面都没有结合的可能性,因而根本无法产生任何混血后代。再则,就生物性差异而言,我们的繁衍方式也不尽相同。换句话说,就是孕育过你的那个莱佩濂斐氻人母体,具体是个雄性还是雌性,其实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只是个临时性载体而已。事实上,只需在他的体肤上割破任意一个小伤口,滴入一滴流光族瑞瑟西祭司的血液即可。” “啊?”魔野这回彻底懵懂了,母体是雄性还是雌性都没有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见他一脸茫然,祭司又耐心地解释道:“莱佩濂人母体内所继承的那些生命之树的血液,一旦与瑞瑟西祭司的血液融合之后,便会产生一种全新的生存意识。那个新意识将会彻底改变莱佩濂人母体内部的生物结构,继而打造出一个有利于流光族婴孩生存的新环境。而那个新生的生命意识,其实就是你最初的灵魂状态。紧接着,你会本能地利用从生命之树血液和瑞瑟西祭司血液中所吸收来的力量——为了将来能够适应外部环境而模仿母体的外表——为自己塑造出一个全新的躯体。在新躯体逐渐成形的过程中,你还会不断地从母体上吸取更多的生命力,换而言之,就是继续破坏母体原本的生命构造,等你发育到能够自行脱离母体的束缚时,就会立刻夺去母体最后的生命力。因为,瑞瑟西人的血液拥有绝对的掠夺性和强制性,从某种意义上讲,掠夺生命是瑞瑟西人得以继续生存的自然性。这便是从莱佩濂人体内取回故土生命之树血液的过程。” “怎么会如此……残忍?!”这种匪夷所思的出生方式令魔野惊讶不已,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形成过程竟是如此的离奇与残酷。两个种族间一千多年来的恩恩怨怨,竟然都和他的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残忍?不,这只是生命的规律,就像生物为了生存而吸收养分一样自然。”祭司淡然地陈述道,“流光人的寿命几乎是无限的,但许多拥有生育能力的复性形态,同样会因为孕育了瑞瑟西人的后代,而终结一段原本漫长的生命周期。但有所不同的是,流光人失去躯体之后,将会慢慢进化为非实体形态,再次开启一段全新的生命旅程。” “非实体形态?”魔野原本快要清晰的思路,突然又被一团新的迷雾给截断了。 “流光族总共有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并拥有各自的形态名称,这是依据各个群体的体质特征而划分的。如果是根据性别特征来归类的话,那么就会分为:复性形态、雄性形态和无性形态,共三种。但若是根据进化程度来区分的话,大体又可分为:实体形态、半实体形态和非实体形态这三个阶段。” 魔野已经彻底被迷雾笼罩了,一时难以消化这些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情,懵懂了半晌,最后却只提出了一个颇为感性的问题:“那……那些复性形态,会不会因而憎恨瑞瑟西人?” “不,流光人并没有这种情感意识,也不会产生任何类似的消极情绪。流光语中没有‘憎恨’这类词汇,因为,流光人和莱佩濂人对生命的认识和理解方式是不同的……”接下来,祭司又告诉魔野,在流光人的意识中,无论灵魂还是躯体,都不会真正消失,消失的只是“某个生命阶段的存在感”而已。 流光人的生命循环观与莱佩濂人不同,在流光人的文化观念当中,并没有所谓的“死亡”这一说。流光人认为,生命是一个不断分化重组的过程,每个生命都会拥有不同的生存阶段。当某一个阶段结束之后,躯体和灵魂就会进入下一个生命循环阶段。在下一个生存阶段中,他们的躯体和灵魂都会再次重组、进化,可能成为流光之星上的任何存在物。也许是一颗璀璨的宝石,也许是一株美丽的花草,也许是一只色彩绚丽的流光兽,也许再次成为流光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不息。总之,无论以哪一种生命形态存在着,都是流光之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因为流光人认为生命是一个不断循环重组的过程,不会真正消失,所以他们也不畏惧所谓的“死亡”,他们对生命的意义有着独特见解。 这种文化观念,正是促使流光人自然而然地将所有的流光族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爱护的原因所在。因为,既然生命是个不断循环重组的过程,这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每个人的身上都包含了来自其他生命的一部分,彼此紧密相连,每个生命都与流光之星息息相关。 流光人之所以没有家族观念,是因为他们的社会结构与莱佩濂人不同。莱佩濂人通常会以血缘关系为亲情的纽带而组成家庭,并多是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但流光人是没有房屋的,他们的血液均源自于生命之树的血液,流光之星就是他们共同的家园。每个流光人、每只流光兽、每棵树木、每座山峰、每条河流……故土所有的存在物,都是流光之星的要素。 流离异界一千多年,流光人依然对故土眷恋不舍,日夜都盼望着重返故土,正是因为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故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会像爱护自己一样去爱护族人,也会像珍视自己一样珍视流光之星的一切,这就是流光人的生命观与世界观。 在思考习惯上,流光人与莱佩濂人也大相径庭。无论遭遇任何境况,流光人首先都会从整体角度出发,优先考虑他们所生存的环境,以及整个种族的共同利益,最后才是个体,始终都把自己当成自然的一部分。莱佩濂人的思考习惯则完全相反,莱佩濂人会优先考虑自我得失,其次是亲近之人和立场相同的人,最后才是自然坏境。因为,莱佩濂人自从发展出了农业之后,就逐渐把自己从自然中抽离,傲慢地认为自己掌控了万物,甚至已经凌驾于自然之上了,随著文明的发展,不知不觉中形成了把自己与自然分开思考的习惯。所以,他们总是毫不珍惜地糟蹋完一块地之后,接着又去糟蹋另一块,把水土当成死物,对山林虐待不休,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天地的主宰者。 经过祭司的耐心解释,魔野终于对流光族有了较为具体的了解,逐渐产生了一些亲近感,不由自主地开始为流光族的未来感到担忧,于是问道:“流光人已经回不去吗?”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返回故土。”祭司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可是,流光之星不是已经消失了吗?”魔野不解地问道。 “与莱佩濂世界不同,我们的故土是宇宙间最古老的圣域之一,比宇宙中的大多数星星都要古老得多。流光之星是个有生命的自然物,当然也有自己的生存意识,‘消失’只是他在遭遇危机时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自我保护是所有生命天性中最强烈的本能,流光之星和我们一样,也拥有这种本能。他总是会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所以不会真的消失,而是存在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们暂时只需等待,他必将给予启示,引导我们重返故土。”祭司解释道。 “我不太明白,虽说是暂时等待,但实际上已经等了一千多年,不是么?”对于现在的魔野来说,确实不好理解。毕竟魔野不像其他的流光人那样,始终和族人生活在一起,以前也未曾接受过流光族的教育,即使方才从祭司口中了解了一些事情,也依旧会习惯性地以莱佩濂人的思考方式来理解事物,但这种方式却与流光人感知世界的方式存有巨大的歧异,因此自然难以充分地明白祭司的话。 “故土的时空概念与莱佩濂世界不同,无法相提并论。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莱佩濂世界的环境并不适于我们生存,一千多年其实已经接近极限了。”祭司直截了当地告知魔野,流光族现在所面临的困境。 “可是,要如何才能回去?再到东海去寻找原先那个通道么?”话虽如此,但魔野也知道不一定能行得通。祭司先前就已经说过了,那个连接着两个世界的通道,其实是在某些特定的自然条件下才能形成的,并非固定存在,所以很可能早就消失了。 “在危急时刻将我们安全送到这里的,正是故土本身的意识,因而才不受莱佩濂世界的时空规律所限制,也与古希尔王何时返回东大陆没有直接的关系。只要故土的灵魂没有消失,流光之星就会重现,他会以自己的方式来为我们指引方向。因为我们属于他,我们是故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重归故土是必然的结果。”祭司说道。 对于魔野来说,这又是一段十分费解的话,虽然听似简单,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时空概念不同,这就意味着根本无法估算将会耗费多长时间才能实现。另外,什么是“故土的灵魂”?故土竟然还有自己的意识?这无异于是在说,土地和海水也拥有自己的生命意识,听起来似乎十分荒诞。 “我们的生命源于故土,故土为我们提供了一切生命元素与生存所需,倘若他没有灵魂,我们何以拥有灵魂?”仿佛感应到了魔野的疑惑,祭司肃然道,“灵魂是我们的创造者赋予我们的一种能够与之沟通的神秘力量。” 一旁的西流见魔野仍是满脸难以置信的困惑,便开口解释道:“我们把故土的灵魂称为太阳王。流光族有个传说,太阳王能够照亮返回故土的归途。太阳王的灵魂境界广阔无垠,而我们的思想却狭隘又局限。我们所知道的唯一能够与他沟通的方式,就是祈祷与感恩,不断地向他传达我们的渴望,我们深信他一定能够感应,并回应我们,因为我们是他的一部分,与他灵魂相依。他所存在的地方,跟时间和空间都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我们并不需要刻意跑到哪里去寻找。” “难道先前那场盛大的祭典,就是对太阳王的感恩和祈祷仪式么?”魔野好奇道。 “没错……”直到这时,西流才恍然大悟地望向那个火焰般的孩子,“难怪先前一直觉得有种熟悉感,却全然没有意识到那只是个灵幻体,更想不到太阳王的启示竟会以这种离奇的方式呈现。不但塑造出了具体的形象,还赋予了孩子般的个性,令人无从怀疑。” “是啊,他曾说过我们是一样的,而我当时却没能领悟……”西洛亦是如梦初醒,毕竟他和西流都是在莱佩濂世界出生的,以前并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故土,所以对太阳王的感触也相对较为朦胧。 “这是自然的,无论他以何种方式呈现,我们始终都是他的一部分,灵魂所传达的熟悉感也正是我们的归属感。”祭司说道。 流光族有一则古老的传说,是关于“太阳王”的传说,这个传说的起源已经久远到无法追忆了,但却不容置疑。传说太阳王是流光之星的灵魂,他用自己的力量与智慧创造了流光之星,赋予了流光之星生命与光芒,因此,太阳王的灵魂就是流光人的生命源泉。简而言之,太阳王其实就是流光之星,流光之星正是太阳王本身。 从流光之星上获得生命的流光人,始终把自己当成故土的一部分,不曾分开思考。即使故土突然消失,他们也深信太阳王将会重现,会再次把他们带回故土,并抱着这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在感恩与祈祷中等待了一千多年。 祭司和西流之所以会用莱佩濂语解释为“故土的意识”、“故土的灵魂”和“太阳王”,这些概念都只是为了帮助魔野能够更好地理解其间的含义而已。事实上,更为准确的称谓应该是“我的太阳”。因为在流光语中,“我的太阳”表达的是一种非常崇高的敬意,其内涵意义是“我的创造者”。但如果是用莱佩濂语按照字面翻译的话,显然就无法表达出真正的崇高之意了。因此,当他们用莱佩濂语解释时,就不得不称为“太阳王”了。 太阳王的启示之所以会以一个灵幻体的方式呈现,应该是由于太阳王本身的力量过于强大,一旦他以完整的姿态,即魔性力量与灵性力量相结合的姿态——流光之星的本体,直接靠近莱佩濂世界的话,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影响,就像一千多年前的那场大灾难,甚至有可能会直接导致这个世界的毁灭。 第20章 萨瓦敕王国 在莱佩濂世界流离了一千多年,流光人一直都在等待着重返故土的那一天。魔野离开森林之后,他们便开始为启程做准备了。幸好逗留在西大陆的流光人几乎都是西尔文形态,而且较为集中,不像身在东大陆的族人那样分散各地,所以不用四处寻找。 但唯一棘手的是,不久之前,也就是祭典活动当日,大概是在白天的时候,有几位巡逻的族人不小心落入了萨瓦敕人设在森林边缘的陷阱,很可能被直接带去了萨瓦敕王国的都城——索砻,待到西尔文人发觉人数有异时,祭典已经快要开始了。而且,萨瓦敕人是乘船沿水路返回索砻的,所以即便他们想追也来不及了。其实,祭司原本是打算祭典活动一结束就立即动身去索砻营救的,但由于魔野和孩子的突然出现,才耽搁了些时日。说来也奇怪,此前的几十年间,萨瓦敕人一直都是光明正大地前来挑战,没有设过陷阱或使用什么卑鄙的手段,因而西尔文人也不曾设防。但不知为何,这次竟会突然一反常态,实在令人费解。 流光族虽然有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但总人数却不多。西尔文人仅有一万左右,而萨瓦敕人的数量大约是两百万。自古以来,萨瓦敕人都被称为战斗民族,比起东大陆的莱佩濂人,他们拥有更强壮的体魄和更旺盛的战斗力。所以,流光人即便再强大,一旦被好战的萨瓦敕人缠住,想要及时脱身也不容易。 西尔文祭司并不想与萨瓦敕人开战,尤其是在即将返回故土之际,因为大规模的战争一旦爆发,就难免会拖延他们启程的时间。守护族人的安全是身为祭司的责任,为了速战速决,避免正面冲突引发不必要的战争,他决定悄悄潜入萨瓦敕王国的都城索砻,亲自去救回那几个被困的族人。但考虑到也许会突然陷入分身乏术的境地,因而又多带了一个人。这次营救只能成功,不能有丝毫闪失,现在任何拖延对流光族来说都是很不利的。 千年以来,由于莱佩濂人不断地破坏环境,导致适于流光人栖息的地方越来越少,即使他们的强大足以轻易地让莱佩濂人灭绝,也足以再创造出更适于他们生存的自然环境。但是,这样做的话就违背了流光人的生存法则,而且他们本身并没有占领意识,唯一的念头便是重返故土。所以,一千多年已经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极限了,再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 来到西大陆已有四十六年,但西尔文人还是首次真正深入萨瓦敕王国的腹地,尤其是祭司。因为,流光族祭司通常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族人,他们肩负着守护族人的重任,除非遇到不得已的情况。事实上,无论在东大陆还是西大陆,流光人都不曾主动发起过任何一场战争,如非必要,他们也绝不会轻易靠近原住族群的聚居地。 萨瓦敕王国的都城——索砻,位于西大陆东海岸中部地区,萨瓦敕王国百分之八十的人口生活在这片区域。早在一千多年前,也就是古代的斐氻探险家们发现西大陆之前,这里还没有出现过任何莱佩濂人的足迹,当时统治着西大陆的是各类数量庞大的巨型猛兽。 萨瓦敕人起源于东大陆的北方地区,是莱佩濂世界原住民中的一个游牧狩猎民族,早期他们未曾建立过自己的国家。萨瓦敕人身强力壮、骁勇善战,是个名符其实的战斗民族。栖息在东大陆的时候,这个民族的人口其实也不多,顶峰时期只有十万左右。由于一直过着游牧狩猎的生活,自古以来,雌性和雄性一样,都从事着捕猎与战争的活动,因而不能像定居的农耕民族莱佩濂人那样不断地繁育人口,但他们的整体战斗力却不容小觑。 在莱佩濂大历第1年至11年期间,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曾经借助过这个彪悍的北方战斗民族的力量,帮他统一东大陆,并许诺了萨瓦敕人许多好处。于是,注重利益却心无城府的萨瓦敕人,便跟着希尔王南征北战了整整十一年。然而,到了后期,也就是希尔王的军队越来越庞大、权力越来越集中、东大陆即将完全统一的最后阶段,萨瓦敕人的作用对他来说就显得可有可无了。因此,希尔王就更加不将萨瓦敕人放在眼里了,甚至迟迟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 单纯率直的萨瓦敕人,第一次尝到了背叛的滋味,忍无可忍,却又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希尔王抗衡,于是在愤怒之中果断地与希尔王分道扬镳,并发誓从此不再为莱佩濂人卖命。经历十一年的争战之后,东大陆当时的萨瓦敕人仅剩下八万左右,根本没有可能从已经坐拥百万军队的希尔王手中讨到任何好处。 幸运的是,在统一战争的后期,希尔王正忙着想办法对付南方最后一个大国明古,暂时忽略了萨瓦敕人。而南方的航海民族斐氻人,又恰好在那段非常的历史时期,发现了西大陆的存在。可惜他们的喜悦之声还未传遍东大陆,熊熊的战火就已经烧到了家门口。于是,为了拯救家园而被希尔王骗去东海的斐氻人,就那样失去了占有西大陆的先机。 “简单粗暴”这几个字,最适于形容萨瓦敕人的性情。他们确实没有什么深沉的心机,但这并不意味着愚笨,其实他们只是过于率性,不太擅长耍阴谋罢了。萨瓦敕人当然也明白,等希尔王完全统一东大陆之后,肯定不会简单地放过他们。 事实也是如此,希尔王原本是打算把萨瓦敕人留到战争结束之后再处理掉的。毕竟,将这个人口不多、战斗力却不容小觑的桀骜不驯的民族,留到和平时期的话,对于他的新帝国来说可能会是个祸害。除非希尔王继续给予他们好处,不断满足他们的要求,并耐心地将他们同化。但是,战后大权在握的希尔王,显然不愿意在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萨瓦敕人身上,再投入更多的时间和财物了,比起耗费精力驯服并同化这支彪悍的民族,不如干脆全部抹杀掉来得省心。 然而,希尔王还是低估了萨瓦敕人的行动力,以及他们誓死也不俯首称臣的决心。既然得不到应得的好处与平等地位,又斗不过希尔王,那就只能选择逃离了。北方的萨瓦敕人和南方的斐氻人原本毫无交集,从未正面打过交道,但急于奔命的萨瓦敕人,却在无意中获知了斐氻人发现西大陆存在的这一消息。其实,对于一个不善航海的游牧狩猎民族而言,冒险在海洋上漫无目的地漂流,无异于是去送命。但萨瓦敕人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们宁愿牺牲在寻求生机的道路上,也不愿对背信弃义的莱佩濂人俯首称臣。 于是,就在希尔王忙着重整东大陆的格局,疲于应付最后一个顽强的明古国,而斐氻族强壮的探险家们又为了拯救家园、远航去了东海的这段重要的历史时期,萨瓦敕人趁乱夺走了斐氻人泊在南方港口的一些船只,冒险横渡西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大陆。 八万左右的萨瓦敕人,带着他们的骑兽——猎犸,硬是塞进了三十多艘大小不等的旧船上,拥挤不堪,饥寒交迫。在暴风雨和疾病的肆虐中,毫无航海经验的萨瓦敕人经历了难以言喻的艰辛,终于在一年多之后,大概是莱佩濂大历13至14年间,幸运地被海浪送到了西大陆的东海岸。出发时大约有八万人,但在登陆时却只剩下了一万多。 虽然远离了东大陆的战火,但并不意味着萨瓦敕人从此就可以在西大陆安享太平了。由于当时的西大陆被各种数量庞大的巨型猛兽统治着,萨瓦敕人若想在西大陆安居,首先就必须和那些比希尔王的军队还要凶残得多的猛兽斗争,并从它们口下夺得生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西大陆的猛兽并不像东大陆的莱佩濂人那样诡计多端,只要和它们堂堂正正地较量,便不会丢了“战斗民族”这个彪悍的称号。 萨瓦敕人在西大陆一边与各种猛兽搏斗,一边繁衍生息,为了共同抵御猛兽而开始了定居的生活,耗费了近千年的时间,才终于征服了西大陆,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国家——萨瓦敕王国,并将整个民族的人口数量提升到了如今的两百万左右。当然,这个数目和东大陆的莱佩濂人相比,仍是不值一提。但由于萨瓦敕人勇猛好斗、死亡率较高,再加上相对落后的医疗技术,因此人口增长率一直都很低。而东大陆则不同,莱佩濂人自古生活在肥沃的中央地区,早已发展成了农耕社会,富余的粮食养育了许多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和其他各方面人才,医疗技术也获得了飞跃性的发展,再加上为了提高竞争力而有意识地繁育人口等因素,使东大陆的人口增长率常年居高不下。 待到西大陆的各类巨型猛兽几乎快要灭绝,让好战的萨瓦敕人开始感到有些闲得发慌的时候,终于在四十六年前,也就是莱佩濂大历1307年的时候,迎来了西大陆的第一批异族人。 那群体型高大、战斗力超强的异族人,很快就激起了萨瓦敕人好战的血性。于是,在征服了巨型猛兽之后,萨瓦敕人又开始试图征服异族人。但遗憾的是,异族人显然没有猛兽那么容易攻克。这四十六年间,经历了数十场战事,但萨瓦敕人从未真正赢过一回。从表面的交战情况看来,双方似乎实力相当,但每当萨瓦敕人以为自己快要得胜之时,最后却总是毫无例外地败兴而归。简而言之,就是虽然未曾大败,但也从未获胜。 这种不痛不痒的战斗,令萨瓦敕人耿耿于怀,尤其是在异族人夺下了西尔文尼亚森林之后,更是严重地打击了这个战斗民族的自信。由于不甘落败,萨瓦敕人挑战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反观异族人,却始终从容应对,萨瓦敕人闹得凶的时候,便出来勉强应付一下,有时候甚至都懒得理他们,任由他们在森林外独自叫战,简直就像是在逗小孩儿。或许,这才是导致萨瓦敕人愈加不甘、锲而不舍地前去挑战的主要原因吧。 莱佩濂世界最早的文明,起源于东大陆的中央地区,是中央地区的莱佩濂人创造了这个世界当前通用的语言、文字和纪年法,尤其是在古希尔王统一东大陆之后。当时逃亡到西大陆的萨瓦敕人,至今仍然沿用着相同的语言文字和纪年法。 从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登基的第一年算起,统一的纪年已经沿用了一千三百五十三年。如今,莱佩濂语在东大陆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主要体现在某些读音与新增的词汇上。然而,在西大陆,萨瓦敕人却依旧沿用着一千多年前的古莱佩濂语,除了新增的少量词汇以外,读音和口音跟一千多年前比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因为他们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在莱佩濂语中,“萨瓦敕”意为:粗鲁的,野蛮的,未开化的意思。在古时候,这其实是东大陆中央地区的莱佩濂人,对北方游牧狩猎民族萨瓦敕人的蔑称,甚至在各类历史文献中皆是如此称谓。这并不奇怪,因为莱佩濂人惯于傲慢地把其他生物都当成低等生命、劣等民族。虽说古代的萨瓦敕人也曾经有过自己的语言,但却从未创造过自己的文字,因而早期的萨瓦敕人大多不会识文断字,对于这个蔑称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 后来,由于希尔王在征战的过程中,渐渐同化了许多少数民族,并逐步统一了东大陆的语言文字。故而,跟随希尔王南征北战十一年的萨瓦敕人,也获得机会接受了各种知识的熏陶,普遍都学会了通用的莱佩濂语,并开始修起了自己的史书,但也因此导致了古萨瓦敕语的逐渐失传。那时,他们才终于明白到“萨瓦敕”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不过,粗心豁达的萨瓦敕人并不计较这些,只是一笑置之。于他们而言,只要跟那些道貌岸然的莱佩濂人有所区别,便不觉得难以接受了。于是,这个含有贬义的词语,便一直作为他们的族称而沿用至今。 从西尔文尼亚森林到萨瓦敕王国的都城索砻的距离,相当于从临波城到西尔文尼亚森林的三倍路程。萨瓦敕人若是从索砻走陆路去西尔文尼亚森林的话,需要耗费三十天左右的时间,乘船沿着海岸线南下则要快得多。但以流光人的速度,走陆路去索砻城最多只需十天左右,甚至还能更快。 要知道,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萨瓦敕人,都在索砻城及其周边活动。体型高大于萨瓦敕人两三倍的流光人,若是突然出现在城区附近是相当醒目的,很可能还未抵达索砻城的中心地带,消息就已经传遍整个都城了。所以,这次的营救行动需要冒极大的风险,这也正是西尔文祭司必须亲自前来的原因。 西流和西洛是这一千多年以来,仅有的两个在莱佩濂世界出生的流光族西尔文人。以莱佩濂世界的时间来计算的话,他们大约都有百岁了,但对于流光人来说,仍是非常年轻的。西流曾经独自将一支百人左右的萨瓦敕侦察队,从西尔文尼亚森林边缘一直击退至索砻城外,并借机在索砻城周围探伺过了一番,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较为熟悉,所以这次祭司才会带他同行。 索砻城四周的地势都比较平坦,没有多少树林和山丘可供他们隐藏踪迹。西尔文祭司和西流正站在索砻城郊外,此时太阳即将下山,但天色依然晴朗,夜幕迟迟没有降临,渐盈的初月在蓝空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皎洁。 “祭司,我们要继续前行吗?”西流问道,毕竟时间紧迫。 “不,等入夜之后再进城。” 现在,他们所落脚的地方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只有区区十几棵小树在迎风摇摆。尽管称为树林都有些勉强,但这已经是天黑之前可供他们藏身的最后一道屏障了。这里和真正的城区还有一段距离,前方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掩得住他们高大的身躯了。 虽说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流光人都同样醒目,但毕竟天黑之后,在户外活动的萨瓦敕人相对会少许多。这样一来,入城后即便他们只能勉强依靠一些建筑物来遮挡身影,也比直接暴露在众目睽睽的青天白日之下要好得多。流光人就算再强大,若是被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萨瓦敕人围攻,也需要耗费许多时间去周旋,但现在时间却是最宝贵的。安全救出那几个被困的族人,才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被发现得越晚,营救和逃离的时间就越充足。 索砻城四周广阔的草地全是萨瓦敕人的牧场。这个游牧狩猎民族以畜肉为主食,虽说如今统治着整个西大陆,定居于索砻城千年之久,但喜欢被牧场包围的习性依旧没有改变。 望着空旷的郊外,西流不禁遗憾地叹道:“萨瓦敕人把索砻城周边的林木都砍光了。” “萨瓦敕人不在乎森林,因为他们的牲畜只吃草,他们以为没有了树林,草地就能变得更加广阔繁茂……”祭司一如既往地淡然,很难从语气中捕捉到他的情感波动。 除去萨瓦敕人极少踏足的地方——北方寒冷的山地、西部的沙漠和南方的湿地以外,西大陆如今的森林覆盖量可谓是越来越稀薄了,在大量萨瓦敕人聚居的索砻城尤为明显,他们对待森林的方式是如此的粗暴,视野之内几乎都变成了草地。但这片可怜的草地,并没有展现出它原本应有的苍翠与繁茂,反而逐渐稀疏枯黄了。 一千多年前,初次登上西大陆的萨瓦敕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与许多巨型猛兽搏斗,并将它们逐步消灭,再加上过度的狩猎,使许多大中型野兽的数量急剧缩减。不知耗费了几百万年才演化而成的丰富物种,不消几百年就被萨瓦敕人给吃到灭绝了。后来,由于以肉类为主食的萨瓦敕人数量逐年增长了起来,为了满足这么多人的口腹之欲,他们不断地砍伐森林、开辟牧场,甚至为了促进新草的生长而放火烧林,再次导致许多失去栖身之地的野生飞禽走兽遭到了灭绝。所以,在如今的西大陆,数量最多的动物恐怕就是萨瓦敕人的牲畜了。这些数量庞大的牲畜的存在,需要消耗更多的草料,以及大量的淡水资源。然而,萨瓦敕人却还没有意识到,失去了森林的屏障和水源的滋润,草地迟早都是会变成荒漠的。 第21章 索砻城 夜幕终于降临了,火光开始星星点点地撒满了整个索砻城,渐渐挥去了白日的喧嚣,对于流光人来说,这正是进城的好时机。 西尔文祭司将斗篷上的兜帽罩在了头上,除去暴露在外的面庞以外,泛光的身躯已被乌黑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了。只有这样,在黑暗的夜里才不会那么醒目。 流光人身上所散发的生物光,并不是普通织物能够遮掩得住的。这种奇异的斗篷,其实是流光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在战争时期为了避免自己在夜间成为明显的猎杀目标而特制的。若是在故土,他们根本无需为发光的身体而担忧,因为这原本就是他们的自然状态。 莱佩濂人的身体是不发光的,因为莱佩濂世界的天空上,有一个炽热而明亮的太阳。那个太阳总是不知疲倦地照耀着莱佩濂人的天地,无私地给予他们生命所需的光明和温暖,因此,他们自身并不需要发光的功能。 然而,在流光人的故土流光之星,情形却截然不同。 站在流光之星上,不仅能够看到漫天闪烁的星辰,有时还能望见绚丽多彩的星云。因为,流光之星能够摆脱任何外力的牵引,自古以来,便一直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漫游。故而,流光人所见识的景色,也远比莱佩濂人狭隘的视角所能观察到的要更加深远和壮观得多。正由于流光之星所特有的流动性,以致它周围不仅没有固定的太阳,也没有固定的月亮和星辰相伴。因此,流光之星就必须自体发光,来满足自身所需的光明和温暖了。 事实上,流光之星本身就是一个温和的太阳。上面所有的一切,包括海洋、山川、草木、流光兽、流光人、彩虹、云雨……皆是泛光的,但所有的光芒都很柔和,丝毫也不刺眼,仅仅足以照亮自身,这便是流光之星的名称由来。 流光之星当然也会有风、雨、雪、雷、电等现象,但气象变化没有规律,气候亦不稳定,偶有极端天气,时常被彩虹色的极光所环绕。因为不像莱佩濂世界那样拥有固定的太阳,所以流光之星并没有所谓的白天和黑夜之分。不过,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便会出现“休眠期”和“盛放期”的轮回交替,近似于莱佩濂世界的季节交替,但并不是同一个概念,所持续的时间长度也不同。 所谓的休眠期,指的是流光之星光芒较为暗淡的那段时期。在休眠期里,流光之星的温度也会相应下降许多,仿佛一切都陷入休眠,并进入到了储存生命力的状态。盛放期指的是,流光之星的温度和明度都相对较高的那段时期。每当盛放期来临之际,所有的流光人便会聚集到生命之树下,举行一场盛大的祭典,表达他们对太阳王赋予流光之星光明和生命的感恩之情。流光人计算时间的方式,便是根据休眠期和盛放期的轮回次数来推算的。 流光之星拥有一片大陆地和海洋,以及一些岛屿。但与莱佩濂世界有所不同的是,流光之星的岛屿具有缓慢的流动性,方位并不固定。 流光人的世界虽然没有莱佩濂人的世界那么辽阔,但绝对是和平的。于流光人而言,流光之星不仅是他们的故土,同时也是他们的太阳。而太阳王就是流光之星的灵魂,是流光之星的创造者和守护者,也是流光人的生命源泉。因此,他们对故土总是怀着深切的感恩之情,珍爱着那里的一切,即使流离异界千年之久,依旧念念不忘。 西流也赶紧罩上了自己的斗篷帽,紧随西尔文祭司的脚步,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没入了昏暗的夜色中。 此前西尔文人从未踏入过索砻城,并不知道这座城市具体有多大,也不了解城中的道路多么错综复杂,毕竟这两个种族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环境都大相径庭。所以,现在他们也无法确定,在天亮之前能否顺利找到被囚禁的族人。若是第二日黎明之前,还无法救出被困的族人,他们将会完全暴露在萨瓦敕人眼前,因为天一亮就更加难以藏身了。 现在唯一可以料定的是,囚禁族人的牢笼可能非常坚固,没准还会有重兵把守。因为,流光人不但体型高大,力量也很强大,普通囚牢是奈何不了他们的。所以,萨瓦敕人很可能会将他们关在军权最集中的中央地区,也就是萨瓦敕王宫附近,因为那里的建筑最牢固,防备也最为严密。 在莱佩濂世界,无论哪个国家的都城,其王宫一般都矗立于城市正中央的方位,并且通常都是最醒目、最富丽堂皇的建筑群,这样才能彰显贵族们与众不同的尊贵地位。即便是没有什么等级观念的萨瓦敕人,王宫建筑群也不会次于普通民宅。所以,就算以前未曾踏足索砻城,依据原住民的文化习性,祭司和西流也明白大抵该往哪个方位寻找。 其实,他们也并不是非得亲眼看见才能确定,只要稍微靠近族人的囚禁之地,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就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了。这是流光人感知同伴的本能,是存在于灵魂中的羁绊,任何事物都无法将之消除的一种特殊的感应能力。 萨瓦敕王国与东大陆各国都城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西大陆没有任何形式的城墙。因为萨瓦敕人不喜欢束缚,不喜欢被高耸的围墙阻挡了视野,那会令他们感到拘束,他们喜欢在辽阔的平原上自由自在地奔驰。 对于现在正打算悄悄潜入城内的西尔文人来说,这无疑是值得庆幸的一点,少了一道阻挡视线的障碍,也就无需费劲去猜测应该从哪个方位入城才比较安全了。放眼一望,立即就能分辨出哪里火光密集,哪里火光稀疏,只要选择一条较为幽暗偏僻的路径就可以了,凭着优越的夜视能力,在黑暗中行走没有任何困难。但是,即便如此,在找到族人之前,先被萨瓦敕人发现的可能性也很大,毕竟这是人口密集的都城。祭司和西流虽然早有觉悟,但却难以预测将会在何时暴露行踪。于是,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城中穿梭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闯入了萨瓦敕夜巡兵的视野。 萨瓦敕人的速度自然比不上流光人,但是,当西尔文祭司和西流将夜巡兵远远地甩开了数次之后,周围很快就响起了萨瓦敕人请求增援的号角声。那急促的求援信号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城区。这意味着用不了多久,所有的主干道上都将会布满夜巡兵。对于不熟悉城市道路的流光人来说,不管前进的速度有多快,都有可能会在某条道路上撞见萨瓦敕人。 麻烦的是,无论躲在高处还是低处,流光人高大的体型都同样醒目,除非他们能够迅速不断地转到一些建筑物背面黑暗的小巷里去。不过,以目前的情形而言,这也越来越难以实现了。因为夜巡兵喧闹的号角声,已经渐渐地将睡眠中的萨瓦敕人都唤醒了,现在这片城区已经遍布火光。但越是无处藏身,他们就越不能停下脚步,不管引起多大的骚动,都只能继续往城市中心的方向赶,否则就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索砻城的建筑几乎都是方形平顶结构,屋角刻有萨瓦敕人的骑兽——猎犸的雕像,屋檐很宽,檐下通常挂着许多风干的兽肉,墙壁由坚固厚实的石块砌筑而成,窗户大多设得很高。因为,在过去猛兽统治西大陆的时期,萨瓦敕人才刚刚来到这里,为了防止猛兽夜袭,他们将窗户设在高墙的上方,并装上了坚固的护栏。如今大型猛兽已不多见,野兽也不会轻易靠近城区,窗户上便不再设置护栏了,新房子的窗户也相对要低一些,但许多老房子仍然保留着旧式的高窗结构。 众所周知,萨瓦敕人是个好斗的民族,无论雄性还是雌性,都十分崇尚野性战斗力。他们会将自己的战利品,制成各种各样的装饰物和器具,用以炫耀自身的力量。他们通常会在自家大门上方,挂上自己所捕获过的最凶猛的那只野兽的头骨,或是将各种兽牙做成项链随身佩戴,时刻不忘展现自己的勇猛。 就在这片因为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逐渐被喧闹声唤醒的城区中,有几间相连的房屋,外观虽然和周围民居差不多,但门楣上却没有挂放任何兽骨制成的装饰物,可见它们并不是萨瓦敕人的居所。屋里除了由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以外,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从屈指可数的家具看来,这里应该只是个临时的落脚处。其中一间屋内的人,似乎也被外面凌乱的脚步声给惊扰了,正欲起身一探究竟。 这时,忽闻“吱呀——”的一声,未待屋内的人出门探清缘由,便有人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随即又迅速关上了门。来人的步伐显得有些急促,气息也比平时紊乱许多。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会那么吵?”屋内的人问道,那声音低沉而有力。 “啊,原来你醒着,怎么不点灯?”刚进屋的人赶紧点亮了灯火,又端起桌上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完了水,然后才气喘吁吁地接着道,“听说有异族人闯入城里,外面到处都是萨瓦敕士兵,现在正挨家挨户地敲门搜查,以防异族人暗藏在某间屋内,很快就要搜到我们这里了……” “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急迫的敲门声突然打断了屋内的谈话,紧接着,大门就被粗鲁地撞开了。几个萨瓦敕巡逻兵闯了进来,他们原想仔细搜查一番,结果一目了然。因为这间房屋除了墙壁以外,就只有几张桌椅和两张由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连床底都一览无遗,根本无处可藏。 但这几位萨瓦敕士兵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疑惑地望着屋内的两人,尤其是那个体型异常高大的家伙。正当他们打算开口盘问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了几个巡逻兵,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萨瓦敕人说道:“隔壁那间屋里放的都是普通物资,其他几间也没有异族人,我们可以走了。” “可是,那个大家伙看起来有点可疑……”先前进来的一位士兵疑惑地说道。 “哦,那不是魔野吗?”后面进来的那位头领模样的萨瓦敕人笑道,他身后的几个巡逻兵也跟着笑了起来。 “咦?头儿认识他?”先前那位士兵诧异道。 “他是半血人商船队的副首领,不是异族人,但因为个头太大,免不了常常受人怀疑。他每年都会运送两次物资来索砻城,已经持续十年了,连王宫的巡逻队都认识他,不会有错。”那位头领模样的萨瓦敕人向这些新兵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这里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原本还心存疑虑的几个新兵也终于放下了心。 那位头领模样的萨瓦敕人又说道:“你们几个就算没上过战场,也应该早有耳闻了吧?浑身发光的才是异族人,而且他们的头发和眼睛颜色也很奇怪,躯体和五官的轮廓都与我们不同。” “是啊,他们也没有胡须,根本分不清雌雄,”后面的几位老兵也跟着哄笑了起来,继续七嘴八舌地谈论道,“皮肤跟月亮似的洁白又光滑,而且手背和脚背的皮肤下还布满了流光,全都赤足而行,身上总是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没错、没错,说不定他们每天都往自己身上涂抹某种护肤的花油呢,哈哈哈……” 萨瓦敕人戏谑的笑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在喧嚣的夜色中之后,屋内的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魔野突然走过来说道:“伊索,我要出去一趟。你先休息,假如明天破晓之前我还没回来,你就和他们一起将物资送去王宫,不用等我了。” “你要去哪里?”伊索急忙拦住魔野,一脸紧张地说道,“刚才萨瓦敕人不是说有异族人闯进城里了吗?现在出去很危险。你也听说过异族人有多可怕了,他们生性凶残、茹毛饮血……你离开之后,万一异族人突然闯进来,那我该怎么办?” 闻言,魔野哭笑不得,赶紧劝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到隔壁去和他们挤一挤。” “可是……”他的理由实在有点牵强,伊索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魔野果断抬手制止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也不想浪费时间解释,于是直接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将伊索那些多余的担忧全都抛在了身后。 第24章 决心 “祭司,我们现在就去斗兽场吧?”族人正在遭受磨难的事实令西流非常担忧,只希望能够尽快救出他们,然后离开这里。 未待祭司回答,魔野便抢先阻止道:“现在还不能!萨瓦敕人还在警惕中,你们一旦出现,很快就会被察觉。再等等,待他们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再出去。我知道斗兽场在哪里,你们等下就藏在这批运往王宫的物资中,我送你们出去,途中经过斗兽场时,我会告诉你们。” “斗兽场距离这里还有多远?”祭司问。 “恐怕最快也要黎明才能抵达。”魔野说道,“可是,如果现在就出发,一定会再次引起萨瓦敕人的注意。更何况,你们不熟悉城内错综复杂的道路,根本无法直接准确地抵达斗兽场。四处乱闯不仅耽误时间,风险也很大,得不偿失。” “但黎明过后,斗兽场里的搏斗便会开始上演了吧?”祭司问。 “是的,几乎每个白天都会上演,我们恐怕没有别的选择,除非再等到明天夜里。”魔野道。 “不用等到明天夜里了。”祭司当下便作了决定。 黎明过后,无论斗兽场里有多少萨瓦敕人和莱佩濂人,他都必须闯进去把族人救出来。早一天,哪怕只是早了一刻也好,只有这样,那些被困在斗兽场中的族人才能少受一点折磨。毕竟,莱佩濂世界的猛兽更加危险易怒,与故土的流光兽是不同的。因为,弱肉强食是莱佩濂世界的生存规律,尤其是西大陆。一千多年前,早在猛兽统治西大陆的时期,它们还未曾见过萨瓦敕人,因而大多数温顺的野兽还没来得及学会害怕和躲避萨瓦敕人,就已经被他们吃到灭绝了。而剩下的那些相对较为凶猛的野兽,则在萨瓦敕人高明的狩猎技巧的逼迫下,为了自保而逐渐演化出了更加强壮的体魄和暴烈的脾性。可见能够存活至今的猛兽有多强悍了。 尽管流光人无论体型还是力量,都大于萨瓦敕人很多倍,但作为莱佩濂世界声名赫赫的战斗民族,自傲的萨瓦敕人从不以“对手实力更强大”为战败的借口而自我安慰。他们若是输了,便会在下一场战斗中加倍拼命地挽回尊严,越是难以战胜的对手,就越能激起他们的战意。但是,迄今为止,萨瓦敕人仍然和东大陆的莱佩濂人一样,也未曾真正地把流光人视为具有智慧的“人”,而只是当成一种更加难以对付的猛兽罢了。把捕获的流光人丢进斗兽场里,对于萨瓦敕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斗兽是萨瓦敕人的传统习俗,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天还未破晓,魔野便迫不及待地推开隔壁房屋的门,唤醒了正在沉睡的伊索。 伊索揉了揉不愿睁开的眼睛,迷糊地问道:“现在就走?外面天还没亮,还有时间……” 魔野没有多做解释,催促道:“你去把其他人都叫醒吧,告诉他们,即刻出发。” “你昨夜没有回来?”伊索又问道。 “回来了,但是怕吵醒你,就在隔壁和那堆物资挤了一夜。”不想引起伊索的怀疑,魔野若无其事地说道。 “哦……”尽管依然心存疑惑,但又实在想不出怀疑的理由,伊索只好放弃追问,睡眼朦胧地下了床,到隔壁的房屋去唤醒另外一些伙伴。 于是,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半血商人们便将所有的物资都抬上了赭犸车。当然,最大最重的那几箱是由魔野亲自抬上去的,毕竟他们十几个人加起来,力气也没有魔野一个人大。装完了物资,他们也跟着跳上了赭犸车,伴着赭犸踏在石路上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地往城市中心王宫所在的方向出发了。 赭犸是一种表皮呈红褐色的大型矮种运兽,也是东、西大陆都较为常见的运兽之一。它们的体型很宽大壮硕,但并不是很高,皮肤较为粗厚,鼻子很大,呼气声音很响。除了覆盖在头顶和尾部的一小撮粗短的毛以外,身体其它部位几乎没有什么毛。赭犸四肢粗壮,力气很大,但有些笨重不够敏捷,好在性格温和容易控制,所以人们通常用赭犸来驮运一些较为沉重的物品。 莱佩濂世界的运兽有好几种,多为力气大、性情温顺、攻击性较弱的食草兽类。自古它们就已被驯化成了家畜,主要用于驮运重物。 但骑兽却不一样,骑兽多为气势强盛、脾性刚烈、行动敏捷、速度飞快且极具攻击性的兽类,更适于战场。萨瓦敕人的猎犸和东大陆莱佩濂人的麟狡,都属于这类骑兽。猎犸的外形和性格,都与半血商人用于运送货物的赭犸有着极大的差别。 索砻城很大,要知道,西大陆百分之八十的萨瓦敕人都居住在索砻城及周边。 萨瓦敕人率直粗暴的个性,也充分体现在他们的建筑设计上。整座城市的建筑风格与格局都相差无几,以简洁大气的方形为主,墙面也很干净利落。即便是在萨瓦敕王宫的墙壁上,也极少会出现色彩斑斓、精致繁复的纹样,门前屋内的装饰物多以猛兽头骨为主。城中凡是出现雕刻的地方,都毫无例外是线条极为简洁有力的战争场面,展示着这个战斗民族征服西大陆的英勇事迹。 索砻城内唯一不算是方形的建筑,就是那座血腥的斗兽场。严格地说,它并不是一座完全没有棱角的环形建筑,用菱形来形容这座斗兽场更为贴切一些,因为从外观上看来,它几乎就是一座六边菱形建筑。 其实,半血商人运送物资去王宫的赭犸车队,并不是非得从斗兽场边经过的,往年他们就不常走这条道。但这一次,魔野却选择了这条他以前总是刻意避开的道路来走。同行的半血商人都感到有些意外,却没做他想,只有伊索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因为从昨夜开始,魔野的行径就有些反常,似乎隐瞒着什么,但这一路他都很沉默,也不主动回头与其他伙伴搭话,让伊索难以揣测其中的缘由。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走了许久,当赭犸车队经过一个四周无人的拐角时,走在最前面的魔野突然停住了脚步。由于道路狭窄,笨重的赭犸基本无法并行,紧随其后的赭犸车都只能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了下来。魔野心里自有打算,因为这段路是整个索砻城中距离斗兽场最近,却又很少会有人经过的地方,只有让祭司和西流在这里下车,才不容易引起萨瓦敕人的注意。但他也知道,从现在开始,无论如何也瞒不了身后那些同行的半血人了。 “怎么突然停下了?”后面的伊索探头问道,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魔野缓缓回头,望向身后另一辆赭犸车上的伊索,神色复杂地说了声“对不起!”。 随即,就在伙伴们满眼困惑的注视下,魔野绕到身旁这辆赭犸车的后面,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毫不迟疑地掀起了遮在后门上那张防潮的帘子。很快地,身裹斗篷的西尔文祭司和西流,就从这辆载着物资的大型赭犸车上跳了下来。半血人霎时惊恐万状,一声也不敢哼,只能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但西尔文祭司对他们的震惊视若无睹,下车后只是若无其事地对魔野轻点了一下头,当即便带着西流迅速地离开了。 隔了好一会儿,伊索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立即破口质问:“魔野,你是疯了吗?” 同行的十几个半血人也纷纷围了过来,用责备的目光望着魔野,惊魂不定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待魔野回答,情绪激动的伊索忍不住又指责道:“你竟敢窝藏昨夜闯入城内的异族人,要是被萨瓦敕人知道的话,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你会害了所有的人!” 不能怪他们反应如此激烈,其实任谁都会这样,魔野知道。尽管他们不曾与流光人有过任何接触,但在这些原住民的观念中,流光人是既危险又凶残的异族人。况且,地位卑微的半血人原本就是为了生存,才冒险渡海来到西大陆的,好不容易才在萨瓦敕人的统治下获得一线生机,为了保住唯一的容身之所,他们不得不战战兢兢地生存。因此,半血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背叛萨瓦敕人的,更何况还是窝藏异族人、协助异族人闯入都城这种毫无疑问将会触怒萨瓦敕人的事情。 魔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可能得不到半血人的谅解,但他并不后悔,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血液与灵魂都做出了选择。了解身世之后,他根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困在斗兽场里受尽折磨。当然,他也不想做出任何伤害半血人的事,因为正是这些半血人,将他从一个小小的婴孩抚养长大。魔野的心情从来也没有如此沉重过。但无论做出怎样的解释,都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心甘情愿地承受他们的责备。 望着昔日曾经一起在生存的道路上奋斗过的伙伴们,魔野恳切地说道:“有太多的事情,我一时也难以解释,只希望你们继续带着这批物资去王宫,并主动告诉萨瓦敕人,就说发现我原来是个冒充莱佩濂人的异族人,这样就足够了。接下来,萨瓦敕人自然会联想到所有的一切,断然不会将此事怪罪到半血人头上。” 随即魔野便转了身,但刚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嘱咐道:“还有,送完物资后,你们就赶紧离开这里,索砻城今日恐怕不会太平。” 说完之后,魔野再次深深地望了曾经的伙伴们一眼,未等惊讶的他们有所回应,便飞快地离开了原地。他再也不能留下来了,因为萨瓦敕人迟早会察觉到,异族人是匿藏在半血人的赭犸车上被带进来的。但是,倘若他能尽快离开半血商人的赭犸车队,萨瓦敕人就不会轻易怀疑其他人有什么异心。接下来,自然会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这个在“适当的时机”突然从半血人商队“消失”了的、在体型上也很容易令人起疑的新异族人。 第25章 斗兽场 斗兽场坐落在萨瓦敕王宫的西面,是索砻城中最高耸的建筑物,也是唯一一座占地面积超过了王宫的巨型建筑。这是萨瓦敕人为了展示他们的勇气与力量,由全族人历经十年时间修筑而成的,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从斗兽场气势恢宏的外观,以及历时十年的建筑工期上都能看得出来,它在萨瓦敕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远超王宫。因为即便是在王宫里,也没有如此宏伟的装饰性雕塑。 这座近乎于环形的六边菱形庞大无顶建筑,从里墙到外墙都由同样坚固的巨石砌筑而成,并拥有能够容纳十万人左右的阶梯式坐席。与其他建筑有所不同的是,当斗兽场所有的大门都关闭后,墙壁上就再无任何一个可以潜入其中的窗口或缝隙了。除非身上长有翅膀,能够飞跃巍峨如山的高墙,并由无顶的斗兽场上空直接俯冲而下,否则,真的看不出还有别的办法,能够在大门紧闭之后闯入其中了。 唯一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这座六边菱形斗兽场的入口,就只有那六扇镶嵌在厚重的石壁之内的大门。斗兽场的每一扇大门,都由一块完整的巨石雕刻而成,非常巨大沉重。而且,这六扇大门并非是由内向外或由外向内、以推动的方式来开启的。它们分别被嵌在高墙之内的滑道中,是由向上或向下、通过滑动的方式来开启和关闭的。 由于被关在斗兽场内的各种野兽,都是西大陆最巨大凶猛的兽类,所以这里既是索砻城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用于开启大门的机关都设在外墙,每次开启一扇大门,都需要至少二十位身强力壮的士兵同时操作机关才能完成。 这六扇大门的外观是一样的,没有主次之分,并且每扇大门的左右两侧,都分别立有一座巨大的石刻雕塑。雕刻的是萨瓦敕战士的形象,神态勇猛,身着战服,左边是雄性,右边是雌性,身高相当。他们各自的腰间都挂着一捆套索,靴子上附着小匕首,两人手中分别举着一支长矛与一柄长刀。这两件萨瓦敕人最常用的长兵器,相互交叉置于大门之上,既像是在守护着斗兽场的大门,又像是在准备着与猛兽搏斗。而那个同时需要二十位强壮的战士协力操作,才能成功开启的大门机关,则设在门边这两座巨型雕像后方的墙壁内。 由整块巨石雕刻而成的大门,在斗兽场始建初期,曾经需要整整两百名身强力壮的战士,才能缓缓移动。所以,现在若是不用机关操作的话,当然也是必须要用上相当于两百名战士的力量,才能成功抬起其中一扇大门的。不过,若是只用人力抬起的话,那还必须要有某种异常坚固的东西,搁在开启的石门下方一直顶着它,否则,没有机关控制的石门还是会自动滑落的,十分危险。 黎明时分赶至斗兽场的祭司和西流,正站在高耸的石壁下,思索着营救的方法。究竟是等到斗兽场大门开启之后,在十万人的注目下闯入场内光明正大地救人,还是想办法在大门开启之前潜入呢?但依目前的情形而言,其实无论选择何种方式,都是无法避免与萨瓦敕人发生正面冲突的。因为,太阳完全跳出海平线的那一刻,萨瓦敕人就会准时过来开启大门,现在显然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允许他们继续站在这里想办法了。 “祭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西流有些焦急地问道。 “暂时先离开这里,等萨瓦敕人都进去了我们再来。” 眼看天色将明,他们若是不能在萨瓦人赶来之前,想出办法进入斗兽场,以最快的速度救出所有被困的族人,并顺利离开这里的话,就会提前暴露踪影,导致更多的事端而拖延了营救的时间。更何况,这座斗兽场十分巨大,站在高墙外很难准确判断出内部的情况,对营救来说也很不利,所以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会伤害到被困其中的族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在萨瓦敕人发现之前,赶紧先找个地方藏身才行。 斗兽场的大门一旦开启,便会等到表演全部结束、所有的观众都离开之后,才会再次关闭。萨瓦敕人是绝对不会将自己与异族人、猛兽同时封闭在斗兽场内一整天的,因为这样非常危险,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十万观众和数量可观的猛兽一起造成的混乱可想而知。所以,在斗兽表演的过程中,那六扇大门必须始终都保持畅通的状态。祭司和西流若是趁着大门开启的时段进去救人的话,不管遇到多少阻碍,至少场内十万观众所造成的混乱,都能为他们赢得不少救人的时间,离开斗兽场的机会相对也会更大一些。 所以,祭司最终还是决定等斗兽表演开始之后,再闯进去救人。 萨瓦敕人非常喜欢热闹,他们会在各种庆典上大声欢呼,斗兽场里的欢呼声通常能传遍大半个索砻城。这十万观众里,还有一小部分是从东大陆远道而来的莱佩濂贵族,那群贵族常常带着大量的财物,到西大陆来寻求刺激。 萨瓦敕人没有什么尊卑观念,即便是在国王面前,也不会低头哈腰地说话,因此,他们的斗兽场里也不曾特别开设任何贵宾坐席。但莱佩濂贵族却很瞧不起他们这一点,认为萨瓦敕人正是因为缺乏等级观念,才不讲究礼仪,并觉得在斗兽场里和粗野的萨瓦敕人平起平坐有辱身份。于是,莱佩濂贵族们便花费大量的财物,将自己身边相邻的几个座席都一并租下,用帘子全部围起来,把自己与粗野的萨瓦敕人远远地分隔开。不拘小节的萨瓦敕人不以为意,只是一笑置之,对于莱佩濂人不时投过来的带有五分鄙夷、五分讥讽的目光也视若无睹,因为他们压根无法理解莱佩濂人过分复杂的鄙视观念。 近十年以来,自从有了莱佩濂人的参与之后,来斗兽场就不再只是单纯地观看野兽搏斗了。观众们以赌博的方式进行下注,所押的那只猛兽如果最后胜出,他们就能赢取更多的财物,败下或者死亡则相反。自赌博开始在西大陆流行之后,斗兽场里的喧嚣声中就时常会夹杂着各种欢呼和辱骂。毕竟赢者欢、输者愁,人们总是需要发泄的。正如此刻,欢呼与咒骂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杀了他!” “让那个赔本的劣种快点死掉!” “那劣种害我输了几年的财物,今天它要是还死不了,我就把它买回去,亲自剁了它。” “最喜欢野兽的惨叫,真是太刺激了!” “哈哈哈,真不愧是‘战兽’,看来今天又能大赚一笔了……” 各种愤怒与病态的兴奋,犹如翻滚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几乎将斗兽场给淹没了。观众席上已经有很多人忍不住跳了起来,因为,场中的人工湖上的折叠伸缩桥又被放了下来,那是通往设在湖中央的决斗台的唯一途径。 不过,那座折叠伸缩桥并不是导致观众如此疯狂的原因,令他们兴奋的其实是现在正被一群萨瓦敕士兵从桥上驱赶至决斗台的异族人!但是,这个异族人的体貌形态,却与魔野在森林所见过的西尔文人不同。不仅是魔野,恐怕连西尔文祭司也没料到,在萨瓦敕人的斗兽场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几乎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西大陆的族人,而此前他们却全然不知。事实上,萨瓦敕人逼迫异族人与猛兽搏斗取乐的历史,远远比他们所以为的“不久前”还要早得多了。 十年了,这样的欢呼声他已经听了整整十年。在他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时,就已经被困在这座斗兽场里,经历了无数场残酷的战斗,由最初的彷徨到如今的不动于衷。在这十年间,他唯一走过的路,便是从牢笼到折叠伸缩桥,再由桥上到决斗台,然后,又从决斗台经过湖面的桥,再次回到牢笼里去,就连人工湖中那些凶残的食兽鱼,在这十年里吃掉了多少只猛兽,他都一清二楚。 他拖着身后那两个巨大而沉重的铁球,从容不迫地从桥上经过,对湖中那些不时跃出水面、张着血盆的大口、呲着利齿的食兽鱼视若无睹。为了防止他扯断铁链,用以束缚他双脚的桎梏外侧,以及连着大铁球的那两条又粗又长的铁链上,全都布满了锯齿。要知道,异族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若不是到处都布满了尖锐的铁刺,令他们无从下手的话,那他们徒手就能轻易地扯断一条粗糙的铁链了。 不仅如此,锁在他手腕上的那两只外侧带刺的桎梏上,也拴着两条同样布满了锯齿的长铁链,但这两条铁链的另一头,却是嵌在牢笼内的墙壁上的。这是为了防止他突然袭击观众或是企图逃跑时,萨瓦敕人能够及时勾住铁链,将他拉回牢笼而特别设置的。这两条铁链十分粗长,足够他从牢笼走到湖中央的决斗台,并在决斗台上四处活动。正由于铁链过长而无法拉直,所以他即便想扯断都不行。 随着他的出场,斗兽场里血腥的气氛顿时又浓烈了几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决斗台上,对观众席上那些兴奋的赌徒视若无睹。不绝于耳的欢呼声,于他而言不过是又一轮折磨的前奏曲罢了。 第27章 生命的力量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这不是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总有一天会返回自己的故土。尽管没有人知道何时才能重返故土,更不知道如何返回故土,但他们都对此深信不疑。为了避免和莱佩濂人发生更多的战争,他的族人不得不频繁迁移,尽可能地远离莱佩濂人的聚居地,并努力地生存下去,等待着重返故土的那一天。 可是,森林不断地被莱佩濂人破坏掉,大地亦是遍布矿坑,适于他们栖息的地方越来越少了,他们不得不藏身于一些远离莱佩濂人的地势险峻的低谷内。他是在莱佩濂世界出世的,莱佩濂时间七年后的某一天,由于年幼好奇,他独自飞出了山谷,想要看看谷外更广阔的天地。一路惊奇的他,几乎忘了祭司和族人的警告,不知不觉中越飞越远,蓦然回头时,才发现族人栖息的山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了。 当时年幼,还未曾见识过真正的战争,也不了解战争是一种多么残酷的生存仪式。当一支利箭冷不防地射向他的时候,才意识到族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地面上全都是莱佩濂人。要知道,莱佩濂人是这个世界最具有破坏力的物种,他们的农业、建筑、开矿、冶金等文明活动,无一不给栖境带来严重的损害。总之,莱佩濂人的文明是建立在破坏自然的基础上的,有时他们甚至还对别的生物赶尽杀绝。所以,想要活着就得继续飞,不能停下,更不能有丝毫犹豫。于是,他一直飞到了东大陆的西海岸,才疲惫地落在一块岩石上喘了口气。 原本是打算稍微歇息一下,然后再想办法返回族人的栖息地,却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朝他所在的方位聚拢而来。慌乱之下,他拖着幼小而疲惫的身躯,再次冲向了天空。但这一次他没那么幸运,很快就被一支利箭射中了腿部,接着又有更多的箭雨不断朝他袭来。在危急时刻,他突然想起以前曾听族人提到过,西尔文人就是从这里渡过西海,迁移到了大海的另一边,因为海的那边还有一片大陆。 于是,为了躲避地面上那些莱佩濂人的追击,他毫不犹豫地飞向了大海。年幼的他耗尽了全力,不停地在空中飞翔,没敢计算具体飞了多少个日夜,故意忽略了时间的存在。因为只要一算日子,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缓慢,他担心自己会坚持不住,害怕还没抵达西大陆就先从空中坠入大海。 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唯一支撑他的就是“必须活下去”的信念。因为,只有活着才能返回故土,这是祭司的嘱咐,也是所有流离在莱佩濂世界中的流光人,无论如何都要遵守的一条生存法则。族人们常说,每个流光人的灵魂中,都拥有太阳王所赐予的力量。这种强大的力量永远都会伴随着流光人的生命,带给他们光明,引领他们穿越所有的黑暗与困境。即便是千年的战火,也无法蒙蔽流光人的眼睛,模糊不了他们灵魂中坚定的信念。 当他终于看见西大陆的东海岸时,疲惫不堪的双翼瞬间无力地垂在了背上,精疲力尽的他就那样直接从空中坠落。与地面接触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心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待到体力恢复,然后再去寻找西尔文人的栖居地。 但不幸的是,他坠落的地点恰好距离萨瓦敕王国的都城不远,就在索砻港附近的沙滩上。一群萨瓦敕人很快就发现了他,在他刚闭上眼睛……但也许是闭眼很久之后,他记得不太清楚,因为当时实在太累了。尽管如此,敏锐的感知能力还是令他在萨瓦敕人刚靠近的刹那间惊醒了过来。 在挣扎之中,有个萨瓦敕人为了防止他逃跑,竟硬生生地折断了他的左翼。紧接着,又有一把锋利的长刀从羽翼折断的地方砍了下去,那个萨瓦敕人直接将斩断的羽翼抛进了大海,使他的左翼与身体彻底分离了。他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那薄薄的刀刃划过骨肉的感觉。在那一刻,他的意识竟然清醒无比,没有被疼痛击昏。他决定放弃挣扎,并将全身所剩无几的力量都集中到尾部…… 是的,他原本有一对洁白美丽的羽翼,身后还有一条非常可爱的白尾巴。尾巴连着脊椎骨,长度几乎垂及地面,上面覆盖着柔软而细密的白色皮毛。特别是尾巴的末端,那里的羽毛十分丰满浓密,看起来像是一个绒绒的小毛球,他全身上下光芒最闪耀的地方便是这个部位。但是,如果有人认为这条尾巴只是可爱而已,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条白色的尾巴,是他全身最漂亮、看似可爱无害、实则最危险、攻击力最强的部位。因为,在这条漂亮的尾巴末端丰满的羽毛内,隐藏着一根无比坚硬锐利的尾刺。目前为止,在莱佩濂世界还找不到任何一种能够切断这条尾巴的利器。 他突然放弃挣扎,就是为了将最后仅存的力量全部集中到尾刺上,并利用这个容易让人忽视的伪装,直接刺穿了折掉他左翼的那个萨瓦敕人的身体。待他把尾刺收回之后,那个萨瓦敕人便直接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呼吸。萨瓦敕人红色的血液顺着他洁白的尾部滴下,这是他第一次取走了一条性命,仅在他出世后的第七年里。 眼见同伴倒下之后,那群萨瓦敕人彻底惊呆了。而他也因为用尽了全力,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清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几条布满锯齿的铁链锁住了手脚,连尾巴也被禁锢在了脚镣上。不仅如此,脚上还拖着两个巨大而沉重的铁球。从此,他就和许多猛兽一样,被关在了萨瓦敕人的斗兽场里。 流光人成年之前的体型非常小,出生时甚至比莱佩濂人的婴儿还要小许多,但是前期的成长速度和莱佩濂人差不多,正是如此,萨瓦敕人才能轻易地抓住他。但大约十四岁以后(以莱佩濂时间计算),体型便会迅猛地增长起来,开始迈向了成年时期。 或许是因为太小的缘故,被关在牢笼中的第一年里,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他曾经感觉到附近似乎出现过族人的气息,但仅仅瞬间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以至他以为自己可能是因为太孤独而出现了幻觉。 在第二年的某一天,萨瓦敕王突然心血来潮,到斗兽场里走了一圈。正是那一年,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叫做查胡的半血人。之所以对查胡印象如此深刻,并不是因为查胡是萨瓦敕王身边的随从,而是因为查胡的一句话,让他的生存状况从此变得愈加艰难残酷了。 “听说,这个异族人刚被带进来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却能杀掉一名威猛的萨瓦敕勇士,着实凶残。”查胡用手比了比大小,继续献媚地对萨瓦敕王说道,“不知道和西大陆最大的猛兽比起来,谁更厉害一些?陛下,不如把这个异族人也赶到场上去,说不定东大陆那些贵族会更加兴奋,往后不愁他们不往这里散财。” 闻言,萨瓦敕王哈哈大笑,说道:“好像有点意思,那就这么决定了,我看以后就由你来主持斗兽场的赌局吧。” 于是就这样,他在莱佩濂世界出生后的第八年至第十七年间,几乎每天都要在查胡的刻意安排下,被迫与猛兽搏斗以供赌徒们取乐。按莱佩濂时间计算的话,自他九岁开始就再也没有输过了,每场搏斗最后一个站在台上的总会是他。也是从那时开始,查胡就再也不敢轻易靠近他了,远远看到他时,双腿还会不由自主地发抖,尽管表面仍然假装镇定。 不久前,萨瓦敕人竟然设陷捉到了几个西尔文人,并关在他隔壁的牢笼里。这是他来到西大陆十年以来首次遇见自己的族人,这种心情难以言喻,当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不由得感到安心。因为他终于不再孤独了,终于有族人知道他被困于此,也意味着他很快就能脱离这个牢笼了。 但萨瓦敕人还不敢将那几个西尔文人从布满锯齿的荆棘网内放出来,尖锐的锯齿还一直嵌在他们的皮肉中,这个状态已经维持了很多天,从他们掉入陷阱的那一刻开始。因为一旦打开荆棘网,或许就再也困不住西尔文人,更别提是驱使他们去和猛兽搏斗了。毕竟,这几个都是成年的流光人,和他当时不一样。若非当时他只是个日以继夜地飞越了西海的疲惫不堪的孩子,又怎会轻易地被萨瓦敕人给抓住呢? “放箭——” “嗖——嗖——嗖——” 查胡那把粗糙的嗓音,以及密密麻麻的箭雨急速穿风而来的响声,终于把决斗台上的人从遥远的记忆中唤回到了现实。 “呵!” 他仰起头,展开双臂,用力地拉伸了一下浑身的筋骨,不知为何,今日竟莫名地感到有些兴奋。幸好锁在手腕上的铁链足够粗长,在这种情况下,恰好可供他利用。 只见他突然扬起手,将手腕上那两条长铁链向上高高地抛起,又用力持续地摆动起了双臂,让那两条铁链在身体两侧上方迅速地旋转起来,把沉重的束缚变成了掩护自己的屏障,挡下了从四面八方朝他飞射而来的利箭,又一次成功地让赌徒们失望了。 不过,这个办法只能在短时间内奏效。幸运的是,每个萨瓦敕士兵原定的十支箭很快就射完了,不幸的是,这场残酷的杀戮游戏还远远没有结束。 未待他完全恢复体力,新一轮战斗又开始了。射完箭的萨瓦敕士兵退下之后,紧接着,另一批士兵又从第二层观众席的过道中,陆续推出了一台台奇怪的武器。由于他以前没上过战场,未曾见识过那种武器,暂时还猜不出萨瓦敕人接下来将会如何对付他。但观众席上的欢呼声却明显比先前更加兴奋了,因为赌徒们都认识那些武器,那是战争中最常使用的野外重型武器之一。 没错,那正是一种小型链球车。它不但可以让转盘上成串的刺链球快速旋转,持续打击和阻止敌军的进攻,而且,卸下上方的大转盘之后,还能作为投掷武器使用。可以将石块或表面布满利刺的铁球,成批地抛向敌军,杀伤力极强,即便是小型链球车,威力也不弱。不想萨瓦敕人竟会同时推出二十几台这种小型链球车,用以对付一个异族人,这确实有些夸张,难怪赌徒们会如此兴奋,大概是以为这回赢定了吧。 当决斗台上的人正在揣测,那些武器将会如何对付他的时候,从斗兽场底层的环形走廊下急速跑来的西流和魔野,也终于和另一个方向来的西尔文祭司汇合了,他们已经找到了那几个被囚禁在这里的西尔文人。但不巧的是,他们现在所处的方位,恰好就在湖边那群萨瓦敕士兵的视角内。 “瑞瑟西人!祭司,那是瑞瑟西人!” 西流惊诧地回头,发现祭司的目光早已锁定了湖中央的决斗台。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决斗台上的族人,丝毫也没有在意那群正举着武器、从湖边朝他们冲过来的萨瓦敕士兵。 第28章 骤变 望见决斗台上那人的刹那间,魔野不禁愧疚难当,虽然早有预感,但他仍是止不住为之心神钝痛。事实终于证明了他先前的猜测——这是由于过去的无知,而犯下的追悔莫及的过错。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十年前,也就是他第一次负责运送物资来索砻城,在经过这里时,年纪大一些的半血商人告诉他,那是萨瓦敕人的斗兽场,他们让饥饿的猛兽互相搏斗来取乐。魔野当然也知道,饥饿的野兽为了掠食而互相撕咬,是天经地义的自然规律,他以前曾去过山野,并不是没见过那种情景。 但不知为何,那天从这道高墙外经过时,他心头竟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感,意识突然失去了控制,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试图将他强行拖进斗兽场似的。虽然当时他的确是站在斗兽场高墙外的道路上,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企图飞离这具躯体。不明所以的魔野顿时惊慌失措,拼命地用意志力来抵抗那股力量的牵引,想要尽快远离那种撕裂灵魂般的痛楚,于是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自那以后的十年间,魔野就再也不敢轻易靠近这座斗兽场了。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真正明白了西尔文祭司所说过的“灵魂感应”的含义。当年那股来自灵魂的钝痛,原来竟是族人向他求救的急切之情,而他却直接忽略了……祭司曾经告诉他,流光人能够感应到彼此的存在,尤其是瑞瑟西人,因为瑞瑟西人血液中的感应能力,比其他形态的族人还要更加强烈一些。正是这种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羁绊,将所有的流光人紧紧地连在一起。 魔野的视线不禁被定在了湖中央的决斗台上,因为那里有个体内流着和他一样血液的瑞瑟西人,一个曾经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却由于他的无知和忽略,而被困在牢笼中,受尽了十年折磨的族人。 那个体型和他相当,形态却与他不尽相同的族人,拥有一头银白色的发丝,手腕及脚踝上也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白色羽毛。和他体内此时的血液颜色相呼应的橘红色的暗光,细致地勾勒出了他修长壮美的体魄。他本来拥有一对华丽的白色羽翼,但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只孤独的右翼。那只羽翼很大,在收缩的状态下依然与他身高相当,羽毛几乎触及地面,若是完全展开,将会是多么壮丽的一幅画面? 纵使身陷险境,决斗台上的人依然从容不迫,或许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危机难测的生存状态。但见他微微眨了一下那对泛着水光的银灰色的眼眸,合上了眼内那层布满神秘纹样的半透明的瞬膜,将自己的眼睛保护在内,这并不影响他的视线。随后,他才抬头扬起那两道眉头带有小漩涡的银白色的眉毛,望向高处那些正准备袭击他的武器,坦然面对一切未知的危险,脸上没有丝毫怨愤之色。或许他已经猜到那是一种危险的武器,却不知道那些武器将会如何对付他。 此时,裁判台上那道粗糙的嗓音,已经被观众席前面的二十几台链球车轰隆隆的投射声给淹没了,没有人听见查胡又说了些什么。 就在数百颗带有锐刺的铁球和石块即将脱离链球车,正要射向决斗台的那一瞬间,祭司突然侧首朝西流望了一眼。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西流已然会意,明白祭司是希望他立即打开身后的牢笼,救出那几个被困的族人,然后再把所有的猛兽都放出来。如此一来,场面将会变得更加混乱,让萨瓦敕人措手不及,为他们多争取一些逃离的时间,野兽们或许也能因此重获自由。 魔野不曾经历过这种场面,隔着人工湖,眼看密密麻麻的刺链球和石块,正朝决斗台上的族人飞袭而去,他顿时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解救的办法。明明心急如焚,双脚却被定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开。 正在这时,身旁的祭司忽然展开了双臂,微微仰首,悦耳的声音从口中流淌而出,宛如涓涓的泉水:“我的太阳,请允许我使用你所赐予的力量,引导族人从亵渎生命的杀戮中释放,让我们穿越这残酷的黑暗,守护着你所创造的宝贵生命……” 古老而优美的流光语,瞬间抚慰了魔野焦躁的灵魂,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清明,体内充满了强大的力量,变得勇敢无畏,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击败他了。仿佛以前的自己一直都在模糊的梦境中游荡,现在突然被人从梦中唤醒了,无论意识还是躯体都获得了新生,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真实的灵魂与力量的存在。 决斗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原本泛着橘红色的暗光,但随着这段优美悦耳的流光语,橘红色的光晕突然变成了浅金色,就连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也覆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刹那间,魔野意识到决斗台上的族人也和他一样,正在被某种力量唤醒。是祭司,祭司将沉睡于他们灵魂深处的力量唤醒了! “呵……”决斗台上的人忽然露出了一个短暂而浅淡的笑容。 只见他举起双臂,用力向外一挥,原本锁在四肢上的布满锯齿的桎梏顿时应声而断。紧接着,他俯身抱起了曾经拖在身后十年之久的大铁球,用力抛向了第二层观众席,将过道中的一台链球车砸得支离破碎。 直到这时,观众席上的赌徒们才从兴奋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纷纷惊慌失措地逃离坐席,试图奔向出口,十万人顿时乱作一团。 然而,那些已经从链球车上抛出来的刺链球和石块,仍是继续朝着既定的方向袭去。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决斗台上的人如何闪躲,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了,只要折叠伸缩桥没有放下,他就暂时无法逃离湖中央的决斗台。 于是,他又果断地抱起了剩下的另一个大铁球,使劲朝决斗台的地面砸了下去。由石板黏连铺设而成的台面,顿时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给震裂了。他迅速弯身把双手伸进石面的裂缝里,然后用力向上一抬,将一大片黏连的石板直接掀了起来,利用这片石板作为遮蔽的屏障,成功地挡住了部分朝他袭来的刺链球。但由于刺链球和石块是由二十几台链球车同时抛出,并从四面八方朝他砸来的,而他却只能挡住一个方向,受伤仍是在所难免。 这时,魔野已经本能地知道自己该如何使用这些力量了。他倏地转身,抬脚将身后那个牢笼的铁门直接踢倒,然后拾起掉落的铁门,奋力地朝观众席二层的链球车抛去,并用同样的方法连续毁坏了好几台链球车。 观众席上的莱佩濂贵族已经乱成了一团,正在四处逃窜夺取生机,但大多数随身携带武器的萨瓦敕人,都加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乱战。他们开始协助场内的萨瓦敕士兵,不断地朝决斗台投掷更多的刺链球和石块,以防四肢已经获得了自由的异族人继续反击他们。 魔野知道,只要那些危险的投掷武器还在运作,决斗台上的族人就会继续遭受攻击,于是他全力以赴地对付剩下的链球车。祭司则趁机冲向湖边,将最近的一座折叠伸缩桥放了下来。决斗台上的流光人很快就发现了这条逃生的路线,用力将手中最后一块石壁抛出之后,就迅速地跳到桥上,顺着桥面跑向斗兽场底层的走廊,终于回到了族人的身边。 由于湖边的萨瓦敕士兵数量有限,应付得十分吃力,很快就被许多从牢笼中跑出来的猛兽给冲散了。终于获得了自由的猛兽四处乱窜,场面非常混乱。大部分链球车被毁坏之后,二层观众席上的萨瓦敕人虽然还在试图朝下面抛掷异物,继续攻击异族人和猛兽,但毕竟物力有限,还有更多没携带合适兵器入场的萨瓦敕人,都无法近距离参战,逃离危险的本能令他们只能不断地涌向斗兽场那六扇敞开的大门,因而导致正从场外赶来支援的萨瓦敕士兵一时也挤不进来。 “祭司,我们怎么出去?”西流问道。 那几个获救的族人已经和西流一起回到祭司身旁了。祭司望着正向他们跑来的魔野,以及刚从决斗台上逃出生天的另一个瑞瑟西人,待他们都来到跟前站定之后,才开口道:“现在只能破墙而出了。” 干扰异族文化或是破坏异族建筑,并不是祭司的本意,倘若还有别的办法,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就无法将族人安全带离此地。因为,这座巨大的斗兽场只有六扇大门,早已被那些疯狂逃生的莱佩濂贵族和萨瓦敕人挤得水泄不通了。可想而知,此刻在大门外等着他们的,必定是萨瓦敕的正规军队。要知道,萨瓦敕人都是十分善战的,虽然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蠢事,不过手中一旦握有合适的兵器,普通民众也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战斗。所以,唯有出其不意的路线,才能争取到一点有利的时间,帮助族人顺利逃离索砻城。 祭司先是集中精神力,仔细感应了一下斗兽场外的情形,大概了解了一下外部的人数分布情况之后,便转身朝一间离他们不远的牢笼走去。斗兽场里的牢笼都是沿着内墙而建的,牢笼的铁门刚才已被他们打开了。祭司直接走进去,在内墙前方站定,抬起双手覆在那面由巨石砌筑而成的墙壁上,突然向外一推,厚重的墙壁就被无声地震裂了,碎石落了一地,破开了一个与流光人体型相当的裂口,高墙外的阳光霎时洒进了这个黑暗的牢笼…… 而此时,在索砻城的另一边,那些已经去王宫送完物资的半血商人,正赶着赭犸车匆匆奔向城外。今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现在正赶往索砻港,接着乘船返回临波城。 伊索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旁的同伴问道:“伊索,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好像听见了一些骚乱的声音……”伊索有些茫然地说道。 “别迟疑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同伴催促道。 伊索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和同伴们一起出了城。他还记得,之前自己是怎么对萨瓦敕人说的,他毫不犹豫地告诉了萨瓦敕人:发现魔野其实是个异族人,而且已经背叛了半血人……虽然是魔野让他这么做的,但他们心知肚明,这些年来,自从商船队里有了魔野之后,半血商人在海上的航行便有了更多的安全保障,甚至连斐氻海盗也不再那么猖狂了。尽管如此,他们仍是不敢轻易得罪萨瓦敕人,毕竟他们还住在萨瓦敕人所统治的土地上。依目前的情形而言,或许魔野离开才是对半血人最大的帮助,大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没有一个人开口挽留他。 第30章 萨瓦敕王图萨隆(上) “陛下、陛下,那些异族人全都逃走了!连牢笼里的猛兽都被他们放走了,这次我们损失惨重,二十多台链球车的威力也没能拦得住他们。那些异族人太可怕了,不知道使了什么魔力,竟然把斗兽场那堵厚重的石墙给砸出了一个洞……” 查胡慌慌张张地跑进王宫的会客厅,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前不断涌出的汗水,仍是心有余悸。幸亏他懂得未雨绸缪,早在多年前,萨瓦敕王决定让他主持斗兽场的赌局之后,他便为自己预备了各种应急的逃生路线,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终于派上了用场,否则今日恐怕就被踩死了。 闻言,王座上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查胡心急如焚,不禁暗自揣测:陛下该不会已经忿火中烧了吧?毕竟这是异族人首次闯入索砻城,而且还当着十万萨瓦敕人的面,明目张胆地放走了斗兽场里所有的猛兽,这对萨瓦敕人来说,无疑是个史无前例的耻辱。 于是,查胡赶紧降低了声调,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现在派出军队还来得及,我们要不要趁机夺回西尔文尼亚森林?” 说完又等了许久,仍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查胡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拿眼角偷偷瞄了王座上的人一眼,却见萨瓦敕王图萨隆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端起杯子品着手中的瓦索酿——这是萨瓦敕人以畜奶和香料酿造而成的一种饮品,口感十分醇厚香浓,是最受萨瓦敕人喜爱的传统饮品,已有一千多年以上的历史了。萨瓦敕王脸上虽然有点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查胡却无法从中找到他对这件事情应有的关注和重视。而且,在这种时候,那位陛下竟然还有闲情独自坐在会客厅里品尝佳酿……难道今日还会有客人? 萨瓦敕王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显得有些反常,令查胡不由得更加忐忑不安了。他也知道,像他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当然理解不了国王的心思。老实说,虽然身为萨瓦敕王的随从,但他胸中那点少得可怜的智识,显然是不足以重用的,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萨瓦敕王究竟是看中了他哪一点?为何会将一个与萨瓦敕人的果敢勇猛完全相反、而且又胆小懦弱的半血人,放在身边这么久…… 正在查胡游思妄想之际,图萨隆终于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了他。事实上,图萨隆还真的就是看中了查胡“贪生怕死”这个特点,因为只有这种胆小怕死的人,才会竭尽全力地生存下去。图萨隆对查胡这种能够完全无视旁人鄙夷的目光、想方设法不遗余力地让自己活得更舒服的“独特能力”感到十分好奇,至少勇猛的萨瓦敕人就做不到这一点。萨瓦敕人崇尚野性的战斗力,只要上了战场,只要战争还没结束,他们就宁愿战死也绝对不会当逃兵。当然,萨瓦敕人并非傻瓜,不会做些以卵击石的蠢事。若是手中没有兵器,而敌人又过于强大的情况下,那就另当别论了,该撤退的时候就不会去做毫无意义的牺牲。 查胡虽则瘦弱又怯懦,但在生存这一方面,却有着十分突出的才能。图萨隆始终也想不明白,查胡究竟是如何从一次又一次的险境中安然无恙地生存下来的?思及此处,他不禁暗自发笑,或许正是因为想要弄清楚这一点,才会将这个看似没有什么优点的半血人留在身边的吧? 与萨瓦敕人浓密粗硬的发质不同,查胡有一头非常细软且微卷的浅棕色的发丝,不甚明显的月骨,瘦削的脸庞,尖尖的下巴,走路时习惯性地低头弯腰,似乎总是在极力地隐藏那双有点怯懦的眼睛。然而矛盾的是,他又喜欢打扮得很光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有身份的人。遗憾的是,无论多么华丽的服饰穿戴在他身上,都有点像是在穿别人的衣物。这样的查胡看起来真的一点儿也不悦目,在外貌和品性上几乎找不到一个亮点。 图萨隆观察着查胡那副疑惑又踌躇的神色,只觉得很有趣,总而言之,他对这个表现得如此怯懦无能的随从还是挺满意的。虽然时常会遭到旁人的冷嘲热讽,但查胡就是有本事心安理得地贪生怕死,对别人的嘲笑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从某方面来讲,这或许也是一种勇敢的形式吧? 对于查胡方才所提及的事件,图萨隆当然早有打算,但没必要跟查胡一一解释,因为查胡明不明白都无所谓,这并不影响唯命是从的查胡完美地执行他所下达的命令。 隔了好一会儿,图萨隆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兵是一定要出的,但具体什么时候开战,那就要视情形而定了。把我的命令传下去,让大臣们先准备一下,不过,出发的日期留待六十天之后再定吧。” 图萨隆仰头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佳酿, 随后漫不经心地对查胡摆了摆手:“你现在就去吧,不过记得告诉他们千万别着急,说不定到西尔文尼亚森林边扎营之后,我们还有时间慢慢地捕猎,先玩个尽兴再开战,呵呵……” 这道不同寻常的命令,让查胡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仍是像往常一样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到门边。正要离开时,虚掩的大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轰——”的一声粗鲁地推开了,只见一个目光阴鸷的家伙,趾高气昂地冲了进来。那人衣装奢华,但色彩搭配实在阴沉,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图萨隆的眼神突然闪了一下,立即扬起了嘴角,仿佛早有所料。他对来人一脸愤懑的神色视而不见,先是朝愣在门边的查胡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随后才不紧不慢地笑道:“看来,我这王宫的守卫真该换一换了,竟然连东大陆的莱佩濂人都能来去自如。” “陛下真会开玩笑,若不是有陛下的允许,我恐怕连西大陆的海岸都登不上,更何况是王宫。”来者虽然口称“陛下”,语气中却毫无尊敬之意,否则也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推门闯进来了。毕竟,在东大陆的莱佩濂人眼里,野蛮而不讲究礼仪的萨瓦敕人总是低人一等的,况且来者还是东大陆第一大国赫里岚谛的使者——赫里岚谛王的心腹——因斯汀·盖特,身份自然更显高贵。 “使者的计划可真是令我损失惨重,不但没能捉到那异族祭司,还导致斗兽场破了个大洞,连猛兽都逃光了,我的士兵可都指望着斗兽场的收入来养活呢。”图萨隆状似惋惜地摇摇头,但神情间却不见丝毫忧虑之色。他又给自己倒了杯佳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完全没有准备招待客人共享的意思,始终都是一副“你请自便”的模样。 萨瓦敕人果然粗俗无礼!因斯汀·盖特暗自轻蔑地哼了一声,开口质问道:“就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的为计划尽了力?” “哈哈……”图萨隆仰头大笑,“你不是刚从斗兽场过来的么?既然目睹了整个过程,就应该知道我是否尽了力。但若是还没看清楚,那就麻烦你再跑一趟,先看仔细些再回来讨论。” 因斯汀正要开口,图萨隆却又补充道:“啊,对了,你们送来的武器似乎不太中用,不仅没伤到异族人,还连累了斗兽场的墙壁。那可是由西大陆最坚固的岩石砌筑而成的墙壁,已经完好无损地在索砻城屹立了六百多年,现在却因为你的计划而破了个大洞。” “链球车是东大陆威力最强大的重型武器之一,虽然今日被毁的确有点出乎意料,但难道那些荆棘网还不足以表达我赫里岚谛的诚意么?”因斯汀·盖特愤愤地辩解道,心里却十分瞧不起这些连重型武器都造不出来的萨瓦敕人。 “哈,你指的是多少年前威力最强大的武器?”图萨隆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厅内显得异常浑厚洪亮。 大约十年前,赫里岚谛王派遣心腹因斯汀·盖特为使者,将一批链球车送到西大陆,明面上说是为了帮助萨瓦敕人对抗他们共同的仇敌——异族人,但事实是否如此,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此后,赫里岚谛的使者便开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频繁地出使西大陆。 自从因斯汀·盖特首次在斗兽场里见到那个独翼的异族人之后,便立即向萨瓦敕王提出了想以财物换取异族人的意图,但遭到了萨瓦敕王的拒绝。于是,几年前,因斯汀·盖特又突然给萨瓦敕王送来了一批荆棘网,并附带了一个条件,要求萨瓦敕人把用荆棘网捕获的异族人都交给赫里岚谛。为此,赫里岚谛愿意长期为萨瓦敕人提供武器和财物,继续帮助他们对抗西大陆的异族人。 萨瓦敕人虽然不知道赫里岚谛王为何会如此执着于活捉异族人,但却对这种耍阴谋诡计的战斗方式很不屑,他们只想堂堂正正地战胜异族人,以证明自己的力量。不仅是政治观和国家观,在民族秉性上,萨瓦敕人和莱佩濂人也大相径庭。因此,荆棘网送来后的几年里,一直遭受冷遇,不曾被使用过一次。 大概是赫里岚谛王终于失去了耐性,于是,使者因斯汀·盖特这次不得不亲自出谋策划,向萨瓦敕王借了一些兵力,在森林附近设下陷阱,并成功地捕获了几个异族人。他原本还想以那几个异族人为诱饵,将异族祭司也引入斗兽场那个更坚固的大陷阱,以便一同带回东大陆去向赫里岚谛王邀功,但不想这次竟失算了,还因而导致前功尽弃。 “哼,陛下不是也认为异族人多半会在夜间闯入斗兽场救人的么?”因斯汀·盖特有意避开了图萨隆的问题,将诱捕失败的过错推到他身上。 “我只是分析了这个可能性作为参考而已,负责诱捕的人又不是我,而且我已经把数万勇士借给你指挥了,结果不但让异族人跑了,连我辛苦收集来的猛兽也一个不剩,你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与忿然作色的因斯汀·盖特不同,图萨隆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应对着。 莱佩濂人看不起萨瓦人,但萨瓦敕人同样也瞧不起莱佩濂人。因为,他们认为那些诡计多端的莱佩濂人,从来不敢以自身的力量堂堂正正地与敌人一较高下,只会制造一些阴毒的武器,或是设陷阱投机取巧,既虚伪又自大。 这回因斯汀·盖特没有立即接腔,他确实在斗兽场里等了一夜,以为天亮之后异族人可能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了,至少也要等到第二天夜里才会再来,于是就不觉放松了警惕。但万万没料到,那些异族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斗兽场,还当着十万人的面放走了所有的猛兽,令他措手不及。前不久才费尽心思弄来的诱饵,现在也全没了,下次要再想捕捉异族人恐怕就更难了。思及此处,不禁愈加焦躁,抱怨道:“哼,昨晚若非夜巡兵突然大面积地搜城,导致异族人难以接近斗兽场,也不至于会在白天突然闯进来了。” “哈哈哈……你真当我萨瓦敕王国的警备只是摆设么?我虽然将几万兵力暂时借给你指挥,但其中可不包括都城的巡逻队。”图萨隆忍不住仰头大笑,在他看来,这些莱佩濂人着实是非常自大可笑。他们自以为血统高贵无比,喜欢以主宰者的姿态自居,向来认不清形势,现在分明是站在萨瓦敕人的领地上,仰赖着萨瓦敕人的力量,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对他指手画脚。当然,莱佩濂人这般可笑的行径,还不足以令豁达的萨瓦敕王动怒,只要没影响到萨瓦敕王国的利益,他都不会太计较。 “哼,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一想到赫里岚谛王会因此怪罪于他,因斯汀·盖特就越加愤懑,不觉提高了声量,以一副命令的口吻说道,“现在除了开战以外,怕是没有别的途径能够抓到异族人了,陛下还是尽快下令出兵西尔文尼亚森林吧。” 图萨隆对因斯汀·盖特傲慢的态度不以为意,笑完之后放下手中的杯子,悠然地说道:“萨瓦敕王国可没有奴隶供我随时驱使,我们萨瓦敕勇士向来很昂贵,想请他们上战场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斗兽场目前损失惨重,暂时军资紧张,萨瓦敕人可没有饿着肚子上战场的习惯。” 因斯汀·盖特自然和所有的莱佩濂人一样,也十分瞧不起萨瓦敕人,认为他们除了有些蛮力,在战场上能派点用场以外,简直毫无谋略可言。在莱佩濂人的史书中,关于萨瓦敕人的评价和描述,也不外乎就是这几点。原因在于一千多年前,萨瓦敕人轻信了莱佩濂人,被古希尔王利用了整整十一年,之后不但没有捞到半点好处,还被迫逃离了东大陆。莱佩濂人为此沾沾自喜,自以为智慧超群,把所有的萨瓦敕人都当成了傻瓜。尤其是萨瓦敕人说话的时候,语调中还带着一股浓重的古音,这令莱佩濂人产生了一种“萨瓦敕人千年没有任何进步”的错觉。所以,时至今日,东大陆的莱佩濂人依然妄想着跑来占这些“傻瓜”的便宜。 为了能够尽快返回东大陆复命,也为了让萨瓦敕王按照他的计划出兵,因斯汀·盖特不耐烦地敷衍道:“我答应给陛下的好处一定不会少,载着财物和武器的船只,早已从东大陆起航,很快就能抵达索砻港了,陛下请放心出兵吧。” “很快?既然这样,那就等财物和武器都运到西大陆之后再出兵吧。”图萨隆轻松应道。 “你……”果然粗俗不堪!因斯汀·盖特本想训斥这个唯利是图的野蛮人一番,却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还未完成,现在万万不能与萨瓦敕人撕破脸皮,否则回到东大陆之后,赫里岚谛王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于是,他不得不努力压下胸中的气焰,故作泰然地改口道,“陛下,我看还是现在出兵对我们比较有利,这样才能令异族人措手不及……” “军资不足可没办法开战,不如你再亲自去体验一下异族人的实力,然后再来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吧?”图萨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闻言,因斯汀·盖特终于忍无可忍地叱道:“实力?哼,异族人能有什么实力?早在三百年前,它们就已经被莱佩濂人击败了,如今只能躲在绝地苟且偷生,这在东大陆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异族人不过是一群缺乏智慧、茹毛饮血、幕天席地、赤足而行、在山林间与野兽同巢的劣等生物罢了,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难道战斗民族只是徒有虚名么?我们仁慈的赫里岚谛陛下,正因为得知萨瓦敕人与异族人苦苦争斗几十年依然毫无进展,才会好心地提供武器来帮忙,不想你们竟会如此不识抬举,唯利是图!” 图萨隆对因斯汀·盖特这段自相矛盾的言论不以为然,莱佩濂人显然远远低估了异族人的能力,但图萨隆不屑与他较劲,不急不躁地言归正传:“我想,你应该知道,在萨瓦敕王国,没有任何奴隶可供免费驱使,我们只有雇佣兵,向来都是一手交财一手交命的。萨瓦敕勇士的力量和性命一样珍贵,没有足够的财物,士兵们有权拒绝出战,连我这个国王也没有立场反对,这是我们的传统。” 闻言,因斯汀·盖特不禁愈加鄙夷,心道:这些野蛮图利的萨瓦敕人果然很难正常沟通。在文明之域——东大陆,士兵们为祖国牺牲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是可歌可颂的英雄之举。只要国王一声令下,士兵们便会无条件地奉献出他们的力量与生命,以证明他们的爱国之心,这是莱佩濂人的最高道德准则。而这些等级不明、尊卑不分,又毫无道德观念可言的萨瓦敕人,却粗俗不堪,似乎除了利益相关的事情以外,他们就什么也听不懂了。因斯汀没办法,最后也只好就利益论事:“陛下还是先出兵吧,这一战过后,我再多赠送你两倍财物,如何?” “先出兵?你真当我萨瓦敕人的命都是草芥吗?哈哈哈……”不想图萨隆竟又张狂地大笑了起来,毕竟萨瓦敕人和莱佩濂人的政治观与价值观是不同的,彼此看不顺眼也无可厚非。在图萨隆看来,东大陆那些贵族统治者才是虚伪得令人作呕。因为,他们从不考虑如何保护国民、如何为国民谋取利益、如何让国民安居乐业,反而编造各种“高尚”的道德谎言,鼓励民众牺牲自身利益来维护贵族们的统治权。图萨隆不禁冷笑道,“使者还真会开玩笑!接下来的这场战争,莫说将要耗费的时间,就连士兵的伤亡量现在都还难以估算。你已经见识过斗兽场的情形了,异族人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即便把我手中这百万兵力全部送上战场,战后也不见得能够回来一半。假设这场战争最后是我们获胜,那在未来三十年之内,我萨瓦敕的国力也不可能恢复到现在的程度,你就算再多送两倍财物,于我们而言又有多少意义呢?” “那你想怎么样?”因斯汀·盖特已经彻底失去了耐性,连口头上的尊称都免了。 “二十倍,再增加二十倍财物,否则免谈。”图萨隆果断地提出了条件。 “你是不是太贪心了?二十倍都能买下整个索砻城了。”因斯汀·盖特顿时怒道。 “不愿意就算了,使者还是请回吧,讨价还价就免了。”图萨隆无所谓地摆摆手。 “你!……”因斯汀·盖特实在想不通,萨瓦敕人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精明了?原以为这群野蛮人不过是光有力气、没有智慧的蠢货,如今看来,若想再像一千多年前那样,哄骗他们出卖力气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好在赫里岚谛国力雄厚,即便再送二十倍财物,于富庶的赫里岚谛而言,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只要是在赫里岚谛王允许的范围之内,因斯汀·盖特还是有权决定如何使用那批财物的。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只好答应,“好,二十倍就二十倍,以后不能再加了。那么,请陛下现在就下令出兵吧!” “很好,不过……”图萨隆突然扬起嘴角,又补充道,“在我的士兵们抵达西尔文尼亚森林的同时,那二十倍财物也必须抵达索砻港。否则,不会开战!”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因斯汀·盖特对图萨隆的额外条件显得相当意外,本以为唯利是图的萨瓦敕王必定会马上欣喜若狂地赶去开战的。 “哈哈哈……你走出去随便找个萨瓦敕人问一问,看看有谁不知道莱佩濂人是世界上最狡猾无信的骗子?再说,这都得感谢你的莱佩濂人祖先,他们曾经给过萨瓦敕人一个相当深刻的教训。如今活着的萨瓦敕人都明白,对于莱佩濂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谨!慎!提!防!否则……你也知道的,我们可不想像无家可归的斐氻人那样,在海洋上徘徊一千多年。所以,我当然要小心点,你说对吗?” “哼!那就如你所愿,希望到时陛下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因斯汀·盖特咬牙切齿地甩下这句话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他再也无法忍受与粗鄙的萨瓦敕人同处一室了。 图萨隆对因斯汀·盖特的态度不以为意,反正莱佩濂人大多都是那副自以为是的德性。他只是朝那个气势汹汹的背影嗤笑了一声,随即也转身从另一道门走出了王宫的会客厅。 出门之后,他又穿过一道长廊,急如星火地赶回自己的后院。因为,有一位让他期待已久的客人,此时可能已经抵达王宫了。他特意提前交代过王宫的守卫,若是那位客人来了,便直接带到他的私人领地。光是这么想着,脸上便情不自禁地溢满了笑容。 第31章 萨瓦敕王图萨隆(下) 图萨隆刚踏入后院的小厅,便看见了那道期待已久的身影。他的客人正安静地站在窗口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但他本人却比景色美得多。好些年不见了,模样倒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位客人身形十分高挑,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当中较为少见的高度,但若跟伟岸壮硕的萨瓦敕王站在一起,还是略显单薄了点。他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深色连帽斗篷,里面穿着浅色的衣袍,质地相当精良,很符合他的身份。斗篷将他的身体包裹得很严实,只在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却过分美丽的面庞,月骨形状纤浅而优美,下巴没有蓄须,脸部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纹路,很难猜出他的实际年龄,身上有种常人无法比拟的成熟高贵的气势。不苟言笑的神色,使他看起来显得分外冷酷,整个人像座冰雕似的。 此情此景,令图萨隆不禁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情形,嗯……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他是图萨隆所见过的第一个不是为了斗兽场的赌博而来的贵族,也是首位以使者身份出访萨瓦敕王国的东大陆贵族——诺罗·金格勒。金格勒家族是东大陆第二大国——努兰德最有权势的贵族,而诺罗则是这个家族的现任掌权者。 就如莱佩濂人看不起萨瓦敕人一样,萨瓦敕人也瞧不起莱佩濂人,故而在初见时,图萨隆对诺罗·金格勒的印象并不好。 萨瓦敕人多为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睛,毛发浓密粗硬,月骨相对较为凸显,面部轮廓也更加深刻硬朗,虽然身高差别不是特别明显,但体格却普遍比东大陆的莱佩濂人要壮硕许多,而且脾性勇猛粗犷。所以,对于这样的萨瓦敕人而言,莱佩濂人的样貌就稍嫌纤细柔弱了些,这亦是他们瞧不起莱佩濂人的原因之一。尤其是这个诺罗·金格勒,因为他不仅长相过分美丽惊人,而且还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平均讲不到十句话就要猛烈地咳嗽一阵,严重到几乎连内脏都要被他咳出来的程度。然而,他的神态却十分高傲,那双冷漠的浅蓝色的眼眸中,偶尔还会露出些许超然之色。 起初,图萨隆其实也感到很疑惑,作为东大陆第二大国的努兰德,难道找不出一个更像样的使者了吗?竟敢将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家伙送到西大陆来,到底是太不自量力了,还是根本就瞧不起素有战斗民族之称的萨瓦敕人呢? 然而,令图萨隆完全出乎意料的是,第一次站在萨瓦敕王宫的会客厅中的诺罗·金格勒,既不提及自己出使西大陆的目的,亦不像其他的莱佩濂人那样,做一些阳奉阴违的寒暄,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萨瓦敕人自古勇猛果敢、十分善战,素有战斗民族之称……咳……咳咳……因此,我想先与陛下比试一番。倘若我输了,便立即返回东大陆,但我若是有幸没输,那我们就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陛下觉得如何?” 言辞间,诺罗常常会突然难忍地咳嗽几声,这时,几缕纤长顺直的金色发丝,便会顺着他优美的额角垂落到苍白的脸颊边,使他看起来显得分外脆弱却愈加高傲。望着这样的诺罗,图萨隆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道:莱佩濂人果然够自大,分明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竟然还敢对素有西大陆第一勇士之称的萨瓦敕王提出挑战,简直不自量力! “好!那我就让你立即滚回东大陆去。”萨瓦敕王爽快地应道,反正莱佩濂人来到西大陆肯定都没安好心,他当时便是这么认为的。 和东大陆那些建立在血统基础上的王权不同,萨瓦敕人的王权可不是通过世袭制度继承的,他们必须要用实力来证明自己,以“反求”民众赋予他们王权。此外,萨瓦敕王通常还会将自己的战利品或财产分发给部下,充分展现自己的大方,提高人格魅力,以赢得民众的支持。 萨瓦敕人尚武,等级尊卑观念相当淡薄,因此,想要获得他们的尊重和认可的唯一方式,便是在战斗中充分展现出自己的勇气和能力。事实上,从萨瓦敕人来到西大陆,并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的这一千多年里,还从未出现过世袭王位这样的传统。萨瓦敕历史上任何一个国王的王权,都是靠自己的能力争取来的。 萨瓦敕人选择王位继承者的方式比较特别。每一代萨瓦敕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整个萨瓦敕族中,精心甄选出一批年龄六至十岁的聪明勇敢的孩子,不限性别,不限出身。国王在位期间,必须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培养这些孩子,让他们有机会成为优秀的继承者。在他们十五岁时,会经过层层严厉的公开考验,只有在最后得到所有的大臣和国王一致认可的那个孩子,方能成为王位的继承者。而剩下的孩子,则会成为这个王国未来的大臣。 尽管图萨隆是上一代萨瓦敕王唯一的孩子,但从六岁开始,他也必须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同等的教育、经历同等严酷的考验,脱颖而出之后,才确定了王位继承者的资格。 萨瓦敕人从十五岁开始就允许上战场了,图萨隆也一样,十五岁便开始跟随父亲上战场,十九岁就成为了萨瓦敕王,他如今已有三十九岁了。 在他亲身率领萨瓦敕人征讨异族人的这二十年里,虽说从未有过一次完美的胜利(事实上,从异族人来到西大陆后的四十多年间,萨瓦敕人就再也没有打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胜战了),但这并不妨碍图萨隆成为萨瓦敕王国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一位国王,以及萨瓦敕王国的第一勇士。 然而,令图萨隆万万没料到的是,在萨瓦敕王国已经找不到对手的自己,竟会与那个病怏怏的莱佩濂人战了个平手,两人谁都没能从对方的手中讨到任何好处。自那以后,他对诺罗·金格勒的印象就焕然一新了,以至于直接把诺罗跟其他的莱佩濂人完全划开了界限。 十年前,诺罗·金格勒第一次作为努兰德的使者出使西大陆,并得到了萨瓦敕王的另眼相看。但他当时只是向图萨隆了解了一下西大陆的历史和现状,以及与异族人之间的争战情况,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图萨隆甚至还没来得及弄清他来西大陆的真实目的。 在那之后,时隔两年,诺罗第二次出使西大陆。他带来了一些精美的生活器皿、织物、药物,以及其他的珍稀物品,作为礼物送给了图萨隆。同时,还提出了想与西大陆互通有无的想法,打算在努兰德与萨瓦敕王国之间建立一条海上商道,但具体细节留待下回出使时再共同商讨。随后,诺罗又匆匆地返回了东大陆。图萨隆当时也爽快地答应了,本以为诺罗很快就会再来西大陆的,不想这一等竟等了七、八年。 直到前不久,图萨隆才突然收到了诺罗特地让人送来的信件,信中并没有解释诺罗迟迟未来的原因,只是简单地告诉了他今年会来西大陆的大概时间。要知道,西大陆和东大陆的距离并不近,虽然两个大陆之间的北部海域相对窄一些,但南部的话,过去划小船横渡西海时,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也得需要大约两百天的时间。不过,如今的大船要快了许多,横跨南部宽阔的海域通常只需要一百天左右的时间,战船则会更快。于是,图萨隆算算日子,觉得诺罗应该差不多快到的时候,便提前交代了港口和王宫的守卫,诺罗一到就立即通知他。 站在窗边的诺罗听见脚步声之后,才缓缓地回头望向图萨隆。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和许多年前一样冷冽,一身高贵的气势将他衬托得愈加孤傲了。依然没有任何寒暄,诺罗直言道:“抱歉!陛下,上回分别之后,努兰德发生了许多事情,令我无法脱身……咳、咳……” 说话间,诺罗突然又猛烈地咳了起来,金色的发丝不停地在苍白的脸颊边来回晃动,即使咳得如此厉害,脸上仍是不见一丝血色。有那么一瞬间,图萨隆恍惚以为他可能会这样倒下,心里一惊,本能地便想伸手去扶他一把,但这个念头才刚冒上心头,就立即被压了下去。开什么玩笑?别看他咳成这样,现在整个萨瓦敕王国除了图萨隆自己以外,还没有一个人是诺罗的对手。倘若真是鲁莽地伸手去扶他,没准瞬间就会被他身上那柄长剑架到脖子上了。诺罗·金格勒可不是普通的莱佩濂人,也不像别的莱佩濂人那样满口谎言虚伪自大,他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于是,图萨隆赶快用力握紧了拳头,打消所有不恰当的念头,转而开口道:“我说,你这是什么毛病?都咳了十年也不见好。你们莱佩濂人的医术不是挺了不得的吗?怎会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治好?” “早已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治不好,习惯了。”诺罗不以为意地答道。 错过了治疗时间?图萨隆不禁暗自诧异,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事,才会令这样一位权势滔天的东大陆贵族错过了治疗的时间?他要财富有财富,要权势有权势,要能力有能力,身边自然也不会缺乏名医,怎么还会落得一身病痛呢?但疑惑归疑惑,既然诺罗不愿多提,图萨隆也不会追问。 诺罗确实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他很快又接着说道:“关于以前曾经跟陛下提及的海上商道之事,大概又要延后了。这些年,努兰德连续发生了许多事情,短时间内恐怕是难以解决的,我暂时还无法顾及其他。” 闻言,图萨隆不由得更加疑惑了。难道偌大一个努兰德的国事,竟全都压在这么一个病怏怏的人身上么?他并不了解努兰德目前的形势,但对于眼前这个人,他还是十分尊重的。于是,图萨隆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等着吧。不过,你这副病怏怏的模样还能撑几年?你可别死得太快,否则我就白等了。” 这种率直得近乎冒犯的表达方式,依然没能令诺罗冰封的面庞出现丝毫裂缝,他只是简短地应道:“嗯,我会尽量活得久一点。” 望着那副不苟言笑的神色,图萨隆终于忍不住豪爽地大笑了起来:“哈哈……你这人,竟然连个玩笑都不会开。” 事实上,诺罗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但图萨隆率直坦荡的笑声,却令他不禁想起了远在东大陆的另一个同样时常笑得如此坦荡的家伙。若是那个家伙的话,说不定就能立即明白图萨隆的玩笑了吧?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确实也有些相似之处。于是,诺罗不由得再次认真地端详起了这位萨瓦敕王。 图萨隆是典型的萨瓦敕人长相,轮廓深刻,月骨较为凸显,拥有浓密的棕色毛发和棕色眼眸,身形比较魁梧,酣畅淋漓地大笑时显得十分狂放不羁。但仔细观察他的眼神就会发现,即便是在大笑的时候,他的视线也犹如锋利的萨瓦敕长刀,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彰显着萨瓦敕人特有的刚毅无畏的气势。 萨瓦敕的雄性几乎都是同一种发式,他们通常会把耳朵周边的头发剃掉一些,使发际线离耳朵大约有两、三指宽的距离,然后将剩下的头发全部扎成一束,高高垂在脑后,让它们不至于成为战斗时的障碍。 和所有的萨瓦敕人一样,图萨隆的着装也非常简洁,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件看似比较奢华隆重的衣物或者珠宝饰品。他也不戴王冠,脖子上只挂了一条兽牙项链。此时,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开襟长袍,袍子的领口与袖口上,沿边镶着一道深红色的野兽皮毛。敞开的外袍内,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战斗装束,脚上的长靴外侧总是别着一把匕首,仿佛只要脱掉外袍,随时都能跃上猎犸、奔向战场。 萨瓦敕人向来不讲究奢侈的排场,他们是个战斗民族,只求简洁利落,活动方便。即便是国王和大臣们的装束,也和普通民众没有太大的区别。萨瓦敕人不像大多数莱佩濂人那样,喜欢用名贵的珠宝和华丽的服饰,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财富,因此,仅从外表是很难判断出一个萨瓦敕人的真实身份的。这也是莱佩濂人普遍看不起萨瓦敕人的诸多原因之一,因为单从装扮上,便能看出萨瓦敕人对尊卑观念的淡漠了。但对于东大陆的莱佩濂人而言,尊卑观念却是一种社会秩序,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讲究等级礼仪,才能体现出一个人或一个民族的教养和道德。 然而,对于战斗民族萨瓦敕人来说,只有在战斗中表现得最英勇、最有领导力的那个人,才能成为最受国民尊敬、地位最高的人,比如萨瓦敕王。即使他不戴王冠,也无人敢轻视于他,因为西大陆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 其实,十年前,诺罗首次来西大陆的动机原本并不单纯。因为,那时努兰德王已经对西大陆起了觊觎之心,所以才会派遣诺罗出使西大陆,以便了解一下西大陆的真实情形,看看攻占的可能性有多高。 起初,诺罗也曾经和绝大多数莱佩濂人一样,以为萨瓦敕人就像传说中那样,野蛮粗鄙、缺乏智慧。毕竟,此前莱佩濂人和萨瓦敕人已经分道扬镳一千多年了,这期间几乎不相往来,只能依靠史料上的记载,来做一些大概的了解。这便是初见时,诺罗为何会率先提出比试一场的缘由。因为,在出使西大陆之前,他查阅了大量的史书,从中了解到萨瓦敕人好斗的个性,若想赢得他们的尊重,除非光明正大地击败他们,否则别想让他们好好听人说话。史书对萨瓦敕人的评价几乎都是:野蛮未开化,根本听不懂道理……再加上一千多年前的恩恩怨怨,早就令萨瓦敕人对莱佩濂人嫌恶不已、毫无信任感了。当然,这些都是莱佩濂人站在本文化立场上,所做出的带有偏见的评价,不足为证。 在亲自和萨瓦敕人接触过后,诺罗才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像史书中所描述的那样野蛮愚笨,只是有些随性罢了。虽然不像莱佩濂人那样善于谋略,但并不是没有智慧,因此,努兰德王意图攻占西大陆的野心恐怕是难以实现了。在相处的过程中,诺罗不禁愈加欣赏起了萨瓦敕人勇敢坦率的个性,于是就改变了主意。他私自认为,与其和这些勇猛好斗的萨瓦敕人为敌、毫无胜算地厮杀,还不如化敌为友、互通有无更划算一些。 于是,回到东大陆之后,诺罗便向努兰德王提出了与萨瓦敕人共同开拓海上商道、互通有无的建议,而且,努兰德王也已经开始考虑了。但遗憾的是,后来连续发生了许多事情,把这件事耽搁了下来。待诺罗再次来到西大陆时,却已经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 “你难得来一趟,不如我们再比试一场吧?这些年手痒得很,还是和你对战比较畅快……”图萨隆洪亮的声音,将诺罗从久远的记忆中唤回了现实。 “下次吧,”诺罗轻轻地摇了摇头,“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你不是才刚到么?”图萨隆惊讶道,“我以为你至少也会停留几日的。” “我会尽量活得久一点,下次来西大陆时,一定多停留几日。”说完之后,未等图萨隆有所回应,诺罗便径自转身朝门口走去。 图萨隆不禁纳闷:难道诺罗大老远地从东大陆渡海而来,就只是为了告诉他过几年再见么? 这时,刚迈出门口的诺罗突然回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心赫里岚谛!再见,陛下。” 留下这句话之后,诺罗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心赫里岚谛么?望着诺罗渐行渐远的背影,图萨隆不禁陷入了沉思。其实,就算诺罗不特意提醒,他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关于这十年以来,赫里岚谛的使者因斯汀·盖特频繁地把各种重型武器送到他手上来的真实意图。 十年前,就在诺罗首次出使西大陆的时候,他前脚刚离开,赫里岚谛的使者后脚就跟了过来,简直就像算好了时间似的。从那以后,赫里岚谛就一直以“帮助萨瓦敕人对付异族人”为名,将各种重型武器和财物送到西大陆,致力于鼓动萨瓦敕人和异族人交战,甚至还主动出谋策划猎捕异族人。久而久之,图萨隆也渐渐意识到,赫里岚谛的目的绝非只是活捉几个异族人那么简单。虽然他并不明白赫里岚谛王因何会如此执着于活捉异族人,也不在乎那些缘由,但假如异族人和萨瓦敕人两败俱伤的话,真正获益的将会是谁?答案显而易见,那肯定就是某些正在觊觎西大陆的人了。 图萨隆当然不是傻瓜,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就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备了。所以,因斯汀·盖特送来的东西,他都会照单全收,但至于结果会不会让赫里岚谛满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33章 独翼的瑞瑟西人 西尔文尼亚森林的绿意,并没有因为祭司的暂时离开而消沉半分,晨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流泻而下,洒落在林间的草地上,露珠很快就被清风吹干了,随着太阳的逐渐高升,森林也慢慢地暖和了起来,气息中弥漫着植物的芳香。 赤陌独自坐在山顶的一方巨石上,静静地仰望着天空,上一次像这样毫无防备地坐着,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再回想起来,只觉得和族人在一起的安宁时光是多么的珍贵。事实上,随西尔文人从索砻城回到森林之后,他就一直待在这里仰望着广阔的天空,一点儿也不觉得腻味,甚至还很享受,只是不知道身在东大陆的那些族人如今怎么样了?思绪不由自主地飞越了重洋…… 忽然间,一道清澈稚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为什么一直望着天空?是不是很想飞?” 闻言,赤陌猛然回头,惊讶于自己先前居然毫无所觉。只见一个奇异的孩子正站在身后,十分认真地望着他,赤陌疑惑不已,因为他来到西尔文尼亚森林已经两天了,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他究竟从哪里来?分明不是流光人……可是,这种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呢?赤陌百思不解。 这是一个很小的孩子,只有一点点大,可能还没有他身体三分之一的高度。柔软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地飘扬,发梢闪耀的光芒像极了正在燃烧的火焰,温暖的光色细细地勾勒出了他小巧可爱的轮廓。孩子有一对红宝石般透澈的眼眸,眉毛也像是两团拖着尾巴的小火焰,彩虹色的流光不时地从眼眸和发梢上一闪而过,令人惊奇不已。此时此刻,这双奇异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他。 “你是谁?”赤陌不禁诧异道。 “你为什么一直望着天空?是不是很想飞?”孩子没有理会赤陌的提问,一字不漏地重复了先前的问题,接着又补充道,“因为你已经这样看了两天。” “难道这两天你一直都站在我身后?”赤陌不由得更加困惑了,这种情况还是首次遇见。毕竟流光人的感应能力是十分敏锐的,不曾想过有人离他如此之近,而他却毫无察觉。但也很可能是因为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令赤陌本能地感到十分安心而不加设防,就像从耳畔掠过的微风一样自然,熟悉到使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孩子依然没有理会赤陌的疑问,仍是一直望着他,似乎是在等待着自己先前所提出的那些问题的答案。于是,赤陌只好暂时先放下自己的疑问,转而答道:“我不能飞。” “你的羽翼真好看。”孩子走近赤陌,伸手摸了摸他背上那只白色的羽翼,又问道,“为什么不能飞?” “因为我只有一只羽翼啊。”不明白孩子为何会追问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但赤陌仍是耐心地回答了他。 “这有什么关系?”孩子不以为然,“另外的那只,你不想再要了吗?” “想,当然想,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恐怕不能再长出来了。”赤陌遗憾地说道。 “你以前能长,为什么现在不能再长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孩子的话令赤陌感到有些难以应对,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么幼小的孩子解释,才能使他明白。 “根本就没有什么‘以前’和‘现在’,你只是没有想过再生长。”孩子一点也不认同赤陌的想法,仿佛时间于他而言是不曾存在的东西。 “你看,那只羽翼的确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想也没有用啊。”赤陌不得不继续耐心解释。 “不、不、不,你根本就不明白!”孩子赶紧摆摆双手,有些急切地说道,“这不是羽翼本身的问题,而是你相不相信的问题。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因为你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再次长出一只羽翼。” 孩子的话听似蛮不讲理,赤陌一时难以摆脱孩子对这个问题的任性纠缠,只好无奈地笑道:“你这么在意,难道是也想要羽翼?” “想!” “那你相信你能长出羽翼吗?” “当然相信!你看,你看……” 紧接着,赤陌就被眼前呈现出的景象给惊呆了。他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孩子背后倏然展开的羽翼!这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耀眼的一对羽翼。火红的羽毛如同孩子那头耀眼的发色,不时地闪过一些彩虹色的流光,这不可思议的光彩瞬间就刻入了他的灵魂,令他震惊不已。因为,孩子背上原本并没有羽翼,但就在孩子说他相信自己会拥有的时候,那对耀眼的羽翼便突然展现了出来,随即飞向高空,很快就消失在了赤陌的视野中。 从惊讶中回过神之后,赤陌立即从巨石上跳了下来,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远远地,赤陌便看见了西流和西洛,止不住兴奋地高呼他们的名字。两人闻声停下了脚步,回头诧异地望着急速跑来的赤陌。 “森林里是不是有个火焰般的孩子?”赤陌急切地问。 “嗯,是的。”两人肯定道。 “那孩子是谁?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赤陌顿了顿,思量着该如何解释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你还不知道么?其实你刚来的那天,他就已经跟着你了。”西流说道。 “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我先前竟毫无所觉,直到他突然开口说话。那孩子究竟是谁?明明不是流光人,却有种自然的熟悉感。” “你之所以会感到熟悉,那是因为他来自于故土。”西洛说道。 “来自故土?”赤陌不禁惊讶道,毕竟他和西流、西洛一样,都是在莱佩濂世界出世的,对于故土的了解并没有其他族人多。“但故土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难道那孩子也是在莱佩濂世界出生的么?” “不,”西洛解释道,“祭司说,那孩子是太阳王所创造的灵幻体,是太阳王的一部分力量,也是太阳王给予我们的重返故土的启示。因为你才刚回来,我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太阳王的力量?这么说来,那孩子其实就是故土的一部分了吧?难怪他的存在是那样的自然,令我毫无防备……”震惊之余,赤陌又不禁疑惑道,“但为何会是一个小孩子的形态呢?” 西流和西洛摇摇头,关于这一点,谁都难以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力量呈现出任何形态都不足为奇,只要放眼看看这个丰富多彩的宇宙,便不难理解了,因为一切都是由力量创造出来的。力量本身并没有特定的形态,太阳王亦是如此,他可以随心所欲,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但若是他们非要对此做个主观性的猜测,或许也可以这样想:太阳王之所以将启示创造成小孩子的形态,也许是通过环境观察所得出的结论,也许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吧?毕竟莱佩濂人是个倾向于以外在形态为评判标准的种族。因此,幼小的形态既可用于交流,又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威胁性,避免引发过多的恐慌或是招致危险。 “难道他方才是想告诉我,我还可以再次飞翔么?但我的灵魂境界是如此的狭隘,远远比不上太阳王,究竟要如何才能实现呢?”虽说早已失去,也早就放弃了,但那孩子却让赤陌重新燃起了飞翔的希望,给了他新的勇气。于是,他尝试着慢慢地展开了背上那只孤独的右翼,其实,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未曾完全展开过那只羽翼了。因为,对于那时的赤陌来说,这只是一种绝望的展示,昭示着他不能再次飞翔的事实。他必须承认,在过去的十年间,他确实有点害怕面对这个事实,但现在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 西流和西洛只觉得眼前忽然洒满了柔和的银光,惊讶于赤陌所展现出来的美丽,尽管只有一只羽翼,但那只巨大的羽翼看起来是多么令人感动,仿佛下一瞬间就能冲上云霄。 千年以来,由于战乱的关系,流光族十二形态群体早已离散各地,因此,在莱佩濂世界出生的年轻的西流和西洛,还没有机会见过所有的族人。尽管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瑞瑟西人了,但却是第一次见到拥有维洛奇形态的瑞瑟西人。 在流光语中,“维洛奇人”含有“风中的行走者”,以及“迅猛之人”的意思,由此可以想象他们的飞行速度有多快了。虽然赤陌继承了维洛奇人的体貌特征和能力,但他和魔野一样,也是个瑞瑟西人。正是如此,他才能成功地飞越西海,并顺利抵达西大陆。 瑞瑟西人的冰火血,能够迅速地适应极寒或极热的气温变化,不惧冰火,甚至连雷电也奈何不了他们。在天气瞬息万变的海洋上空,恐怕也只有维洛奇形态的瑞瑟西人才能成功飞越了。而真正的维洛奇人,是很难在寒热瞬变或飓风和雷电的交织下持续飞行几十天的,这里的海洋气候令他们难以适应。因为,一旦被卷入海洋风暴的中心,就只能困在其中,被风暴强制拖着昼夜不休地飞行,除非等到海洋风暴漩涡消散,否则就难以解脱。其实,即便是赤陌,也是要冒着相当大的风险的。强硬闯过风暴漩涡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他必须从风暴边缘十分小心地顺着螺旋风向转入到平静的风眼中,如此才能勉强躲过一劫。 和西尔文人一样,维洛奇人也是拥有生育能力的复性形态。但不同的是,维洛奇人是卵生生命体,而西尔文人则并非卵生。假如以莱佩濂世界的时间来计算的话,在正常情况下,维洛奇婴孩需要在卵果里独立发育至少五十年,在那之后才有足够的力量破卵而出。不过,离开了流光之星的话,卵果中的婴孩就无法正常发育了,所耗费的时间和过程也会截然不同。由此可见,养育一个维洛奇孩子是相当不易的事情。不过,他们一旦破卵而出之后,成长的速度就会很快,基本上到了十四岁(以莱佩濂时间计算)身体和智力就能达到完全成熟的状态,比流光族多数形态都要早一些。 赤陌从卵果中出世至今,如果以莱佩濂时间来计算的话,便只有十七年。但从十四岁开始,他的体型就已经和现在一样高大了,与三十岁的魔野不相上下。但若是加上卵果中的发育时间,那赤陌的“出世”恐怕就比百岁左右的西流和西洛都要早得多了。 第35章 暴风雨中的旅人 没过多久,旅店老板便从另一扇门后走了出来。他左手端着一盘肉,右手拿着一大杯佳酿,随后“砰——”的一声,粗鲁地搁在魔野跟前,芳香的佳酿顿时从木杯内溅到了桌面上,旅店老板却毫无歉意地转身离开了。 或许是早已习惯了别人的轻视,魔野对旅店老板恶劣的态度不以为意。其实,他并没有体验过真正的饥饿,但曾经以莱佩濂人的身份生活了三十年,因而一到特定的时间,便会不自觉地认为应该进食了,这和饥饿与否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他端起木杯,仰头喝了一大口,颇为意外地说道:“啊,没想到竟会是斐氻人的离花酿!我曾在许多年前喝过一次,这是用果物和离花酿造而成的饮品,口感十分甘甜清爽。祭司,你要不要尝一尝?” 事实上,莱佩濂人的食物并不适合流光人,就算吃了也无法获得任何有益的养分,反而会增加身体负担。流光人的寿命几乎无限,但对食物极为挑剔,因为他们只有消化器官,没有排泄器官,所以必须食用能够完全吸收的食物。倘若周围环境中无法找到能为他们提供养分的食物,那么,仅靠水和光也能维持生命。只要他们的身体还能正常发光,即使长时间不摄取其他食物,也不会感到饥饿,因为水和光是流光人的基本生存需求。再则,流光人不仅食道与内脏构造和莱佩濂人有很大的不同,口腔也不太一样。流光人口内没有尖利的牙齿,只有两排半透明的软骨,主要用于辅助发音,极少用于咀嚼。但是,曾经以莱佩濂人的身份生活了三十年的魔野,目前仍旧习惯以定期进食的方式,来消除心理上轻微的饥饿感。但祭司告诉过他,这是暂时性的习惯,只要远离了莱佩濂人群体,这种习惯很快便会从他身上消失。因为,瑞瑟西人的体质十分独特,适应能力比流光族其他任何形态都要强大得多,甚至连口腔和内脏构造也会为了适应环境与生存需求,而迅速地做出调整和改变,这一切都是拜那强大的冰火血所赐。 对于魔野的邀请,祭司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用那空灵而美妙的流光语说道:“在故土,有一种花,名为‘霎朵唳’,意为心灵之顿悟。他从不自主盛放,我们亦是从不采摘,只需以目光注视着花苞,默默地把你希望他盛放的意识传达给他,花苞的顶端就会立即打开一个小口,同时传出美妙的乐声,里面盛满了甘美的汁液,芬芳四溢……那大概就是流光人的佳酿了。” 听闻祭司的描述,魔野顿时觉得口中的液体苦涩难咽。并不是这离花酿突然变了味,而是因为魔野倏然意识到,流光人或许已经像这样怀念他们的“霎朵戾”千年之久了,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品尝他的甘美。而在不久的将来,自己是否也有机会品尝一次那种滋味呢? 思及这些,魔野索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木杯,下意识地抓起盘中的一块肉,随手塞入口中,但只嚼了两下就突然脸色大变,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倏地站了起来,迅速冲向门口,双手撑在低矮的门框上使劲地呕吐了起来。 “哈哈哈……” 屋内顿时响起了阵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其间还掺杂着忽高忽低的窃窃私语。魔野回头环视了一眼,坐在大堂内昏暗墙角边的那些客人,似乎都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他们显然事先知道了些什么,特地等着看笑话的。魔野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没有理会他们的恶意嘲笑,径自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见祭司神色间有些询问的意味,魔野解释道:“这肉的味道有点奇怪……”随后,他又疑惑地望向厨房,但见旅店老板正站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于是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肉?” 旅店老板突然神色诡异地笑了笑,说道:“这里的禽兽实在太多了,具体名称我也不清楚。” 魔野只好将所有的疑惑都压在心底,对方显然是在捉弄他,但他却无意与任何人为敌。更何况,他和祭司来霍尼亚的目的是为了等斐氻人,既然这家旅店存有斐氻人的离花酿,就足以证明旅店老板可能与斐氻人交情匪浅,因此,他更不能为这点小事挑起没必要的纷争。于是,魔野心平气和地对旅店老板说道:“能给我一杯清水么?” 魔野的豁达出乎了旅店老板的预料。在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会愤怒地要求解释和赔偿,或是干脆以被欺辱为由,而进行武力上的反抗和发泄吧?但眼前这位高大的客人,却没有对他们的卑劣行径表现出任何敌意,甚至连他身旁的异族人也始终静如止水,将一切寻衅和嘲笑置之度外。他们的气量无疑已经撼动了旅店老板冷硬的内心,令他不禁暗自羞愧,尽管从那张黝黑的面庞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或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当旅店老板再次开口时,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清水倒是可以给你一杯,不过,卖出去的肉是不会退的。” 魔野无言地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计较,显然想让事情就此平息。 眼见好不容易挑起的事端,很快就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那些原本期待着看一场好戏的客人,现在也只能遗憾地躲在昏暗的角落里,继续窃窃私语。 要知道,魔野的外貌特征虽然和莱佩濂斐氻人如出一辙,但体型却和流光人一样高大。所以,假如他今天是与莱佩濂人一同出现的话,那么,在众人眼里可能就只是个体型超常的莱佩濂斐氻人而已。但他和流光人一起出现的话,那多半就会被看成是异族人的伪装了。 因此,当魔野和西尔文祭司一同迈进这间旅店时,在屋内所有的莱佩濂人眼中,他们就是两个乍然惊现的异族人。莱佩濂人对异族人没有任何好感,这是毋庸置疑的,就算一时畏惧于他们高大的体型而不敢轻易出手,也会刻意寻机羞辱一番。客人们在昏暗的角落里交头接耳,不曾想到这些自以为是的悄悄话,正清晰地落入西尔文祭司和魔野的耳中。毕竟,流光人的感官能力远比莱佩濂人敏锐得多,想听不见也难。 “你看,那异族人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发色怪异,外形丑陋,赤足而行……” “被旅店老板戏弄之后,它们居然连开口理论都不敢,那逆来顺受的蠢样真是令人恶心。” “喂,你们小声点,听说异族人不懂农耕,就像一群茹毛饮血的寄生虫,万一被听见了,说不定会连我们都给吃掉……” “怕什么?异族人不过是群没有智慧的劣等生物罢了,就算你站到它们跟前破口大骂,兴许它们还听不懂呢,否则刚才怎会不动于衷呢?要么是没吃过熟食,根本分不清好歹,要么就是太愚钝,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哈哈哈……”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手上还有武器,没什么好担心的。别看它们个头大,其实连工具都不会用呢,也不懂任何冶金技术,连一件像样的兵器都造不出来,还敢赤脚空拳地跑来侵略我们的土地,这不是大傻瓜是什么?哈哈哈……所以活该被先代英雄们赶进绝地,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东大陆现身,如今也只能跑来西大陆作怪了。” “据说它们身上都带有肮脏的病毒,一旦接触就会染上瘟疫。” “没错,我们还是不要轻易靠近为好,毕竟是没有开化的野蛮物种……” 也许正是因为火炉边的两个异族人始终不动于衷,所以昏暗里的訾笑声才会愈加肆无忌惮。在莱佩濂世界,这种欺软怕硬的家伙总是无处不在。倘若一开始没有以强硬的姿态迫使他们臣服,他们就会把别人的忍让和宽容当成软弱可欺,得寸进尺,毫无自知之明。这种集体性的狂妄自大,源于他们的文化教育。毕竟,自古以来,狭隘的本位观一直主导着莱佩濂人的思想世界,令他们说话时总会习惯性地带有一种对“非我族类”的极力贬损和嘲笑的语气。 这个世界的黑夜和白天都是很漫长的,包括旅店老板在内,屋里所有的莱佩濂人都想在这个无聊的雨夜中找点乐子,好打发掉枯燥的时间。然而遗憾的是,那两个高大的异族人对他们的恶趣味视若无睹,始终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将这些无聊的行径衬托得更加卑劣可笑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夜,暴风雨却丝毫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依旧不屈不挠地侵袭着霍尼亚。屋外漆黑一片,暴风骤雨交互嘶咬,仿佛不将这个飘摇的小镇彻底吞噬就不会罢休。 正当所有的人都以为,也许他们只能干坐着度过这个无聊的夜晚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朦胧的旋律,由远而近,好像是歌声。那交织在暴风雨中的歌声,听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和危险,正从远方的海面朝霍尼亚缓缓而来,旋律越来越近,歌声也越来越清晰。 嚯嚯嚯嗬……嚯嚯嚯嗬…… 狂风逐浪,波涛送航。 无畏无惧,随心所欲。 挥别故园,遥望乡土, 黄昏梦醒,蓝空如洗。 嚯嚯嚯嗬……嚯嚯嚯嗬…… (征服大海的勇者啊,可曾想念故乡的离花?) 不要愁眉不展,家就在这船上,海洋中。 乘风破浪高歌一曲,明日自当雨过天晴,艳阳天。 (岸上摇曳的红裙啊,眺望远方归来的故人。) 嚯嚯嚯嗬……嚯嚯嚯嗬…… 强劲有力的歌声穿透了雨夜的黑暗,从海面上清晰地传到旅店内,渐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那浑厚雄壮的歌声中,不时地穿插着一道十分柔美的声线,那道若隐若现的揉和了旖旎忧郁之美的声线,几乎被那些充满力量的雄浑之声所掩盖,但又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声量,令人无法忽略,以至于不由自主地在那阵狂野之声中,仔细地搜寻起了那一丝细小的柔美。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那反复回荡的歌声才终于在海岸边戛然而止。 究竟是谁?竟敢在暴风雨夜的大海上乘风破浪而来,下意识的疑惑和揣测令人不禁浑身戒备。除了西尔文祭司和魔野以外,角落里的客人们全都恐慌地盯着那扇歪歪斜斜的大门,紧抓着手中的武器,丝毫也不敢放松。要知道,在这种黑暗的雨夜里,危险随时都有可能会光顾。此时,屋外的雨声显得格外清晰,狂风依然呼呼作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流逝得极为缓慢,久到屋内紧张的气氛几乎快要崩裂的时候,忽闻“砰”的一声,旅店的大门竟毫无预兆地敞开了,冷风顿时灌了进来。紧接着又听到了“哐当”的一声,在昏暗的墙角边,不知道谁的手吓得滑了一下,把自己的武器都弄掉到了地上。然而,门口并未出现任何可疑的异象,或许是被暴风吹开的吧?昏暗中的客人们都不禁捏了把冷汗,没有人敢放松警惕,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门外那片漆黑的雨夜。 又隔了好一会儿,门外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小光点。小光点由远而近,慢慢地朝旅店的方向飘了过来。屋内死一般的沉静,有些人竟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待那昏黄的光点越来越接近旅店的时候,透过黑夜中朦胧的雨丝,屋内紧张遥望的人们才渐渐地发现,光点后面还跟着一些模糊的身影,正缓慢移步而来……又过了片刻,才终于看清楚,那光点其实并不是什么诡异的东西,只是一盏夜间照明用的极为普通的手提皮灯而已。 第36章 斐氻海盗(上) 从门外黑暗的风雨中走来了十几个人,奇怪的组合,神态各异。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形娇小的雌性,她手中提着一只防风遮雨的皮灯,步履轻盈,身姿飘忽,一袭红色的衣裙,乌黑的长发在头顶随意盘了个髻,还有几缕不小心散落在颈侧。发间斜插着一朵白色的离花,脸上洋溢着温柔而狡黠的笑意,两种矛盾的神色交织在一起竟意外地毫无违和感。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位体型比她高大许多的雄性。走在左后侧的那位,有一头金色的短发和蓝色的眼眸,铜色的皮肤,言笑不苟的神色看似有些深沉。外貌带有显著的东大陆中央地区的莱佩濂人特征,模样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出头,但气质却远远没有他的年龄那么活泼,浑身上下都彰显着一股刚毅不屈的正义感,让人一眼便能看透他的品性。 而右后侧的那位雄性,神态则显得十分悠闲。他有一头棕红色的发丝,半长不短地垂在肩头,分不清正邪的脸庞上,嵌着一对盛满了笑意的深蓝色的眼眸。仿佛要和那张爱笑的脸庞作对似的,在他双眼的正下方,偏偏都分别长着一颗红褐色的泪状雀斑,位置非常对称,只是左眼下那颗稍大一些,而右眼下那颗偏小了一点。他左手撑着一把有些破旧的伞,悠然自得地在暴风雨中漫步。这把伞明显是为了走在前方的那位娇小的雌性而撑的,但由于两人体型差距很大,而雨伞又太小了,实际没能遮挡多少雨水。不过,前方那位身着红衣裙的雌性显然不在意,依然轻松地踩着风雨,犹如闲庭信步。 他们身后还有十几个年轻人,皆是黑发蓝眼,月骨纤浅,或有几缕编发。和走在前方的那三个人一样,后面的人腰间也都挂着短刀或匕首之类轻便的武器,身上穿着由鱼皮制成的衣物和靴子,戴着由彩色贝壳串成的饰物。他们并没有因为黑暗中的暴风雨而特意加快步伐,无视于寒冷和潮湿的威胁,依然我行我素,神态逍遥自在,一路有说有笑。为首的那位红衣雌性,虽然比身后那十几个高大健壮的雄性要娇小许多,但她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却几乎盖过了所有的人。 “哎呀!这爱耍性子的天气,又让雨水溅湿了我的衣裙……” 这道旖旎而含蓄的嗓音,出自那个娇小的红色身影,她一边慢步跨入屋内,一边娇娇柔柔地抱怨着天气的不对,然而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怨怼之意。她带着一脸狡黠的笑意,左手提着皮灯,右手轻轻地挥了挥裙摆上的水渍,然后抬起头,温润的蓝眸不经意般地朝屋内迅速环视了一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当目光触及魔野和西尔文祭司时,微微一顿,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屋里所有不起眼的昏暗角落,都早已被人占据了,惟有中央离火炉最近、最明亮显眼的地方,才有一些空置的桌椅。 她径自走向了一张离火炉不远的,足够十几个人使用的长桌。先将手中的皮灯轻轻地搁在桌面,在椅子上坐下来之后,又小心翼翼、十分珍惜地理了理身上那套看似有些陈旧的红色衣裙,那模样像是在对待一件心爱的崭新华服。随她进来的那十几个神态各异的年轻人,也都跟着坐了下来。进屋之后,他们似乎安静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有说有笑了。 从昏暗的角落里射出来的那些视线,此时全都锁在这十几个人身上,尤其是那位看似娇弱没有什么威胁的雌性。从他们出现开始,屋内紧张的气氛非但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愈加浓烈了。 “红衣裙,白离花,是大海盗——施伽氻!” 一道无意识的惊呼声从角落里传了出来,带有几分惊诧、几分颤抖的声音,顿时打破了紧张沉闷的气氛。尽管那道声音并不响亮,好像只是突然受到惊吓、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语,但已经足以让屋内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闻言,西尔文祭司微微侧首,朝那位身姿娇小的莱佩濂雌性望了一眼,看样子,那应该就是他们此次来霍尼亚所等待的人了。魔野正想上前打个招呼,但那位海盗首领却不经意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压根不认识他似的。见状,魔野只好打消了上前的念头,暂时静观其变。 那句点破身份的无心之语,自然也传入了斐氻海盗们的耳中。红衣的施伽氻微微一怔,循着声源向昏暗的墙角边望了一眼,随即就发出了一串清清朗朗的笑声,犹如鸟鸣,煞是好听。而她的名字“施伽氻”,在古莱佩濂语中正巧意为:自由的飞鸟。 “难道又是从那张画像中认出来的么……”说着,她又径自愉悦地笑了起来。斐氻人和萨瓦敕人一样,都是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离开了东大陆,因而说话时也总是带着浓浓的古音。但古莱佩濂语从南方的斐氻人口中说出来,却带有一种独特的浪漫而忧郁的风情,比萨瓦敕人硬朗的口音听起来要旖旎得多。 此时,除了那个一脸深沉的金发蓝眼的年轻人以外,同桌的十几个伙伴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突然拍着桌子前俯后仰地大笑了起来,顿时驱散了屋内所有的沉闷,旅店被海盗们乱哄哄的笑声吵得好不热闹。 关于斐氻海盗的传闻,在东大陆几乎家喻户晓,当然,那都不是什么好故事。尤其是斐氻海盗的首领——施伽氻,名声十分狼藉,虽然真正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但关于她的传闻和通缉画像却无处不在。更可笑的是,曾经有一度,东大陆的莱佩濂人还把带有施伽氻画像的通缉令,张贴到了西大陆的临波城,不过后来被萨瓦敕人给撕掉了。毕竟,西大陆是萨瓦敕人的领土,怎能任由东大陆的莱佩濂人为所欲为呢?萨瓦敕王更不会允许他们将抓子伸到西大陆,在他的领地内行使东大陆各国的司法权。莱佩濂人这种极度狂妄而目中无人的行径,是绝无可能被萨瓦敕人接受的。 大海盗施伽氻的传闻和通缉画像,至少也流传了五十年之久,而一身红衣裙和发间斜插的白离花,便是她的标志性装扮。诸如“恶贯满盈”、“嗜杀成性”、“丑陋卑鄙”、“阴险狡诈”等等,这类听起来毫无美感的词语充斥着通缉令。只要谈及这位恶名昭彰的海盗首领,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就会立即义愤填膺地谴责,仿佛人人都见过她横行霸道、荼毒生灵似的。 但谁也没想到,传说中声名狼藉的大海盗,竟会是这样一个看似娇柔,却又总是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的斐氻雌性。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容貌体态显得相当年轻,看似二十多岁的模样,不过,那双温润的蓝眸中却透露着与外貌不符的沉稳和睿智。虽然关于她的通缉令已经流传了大约五十年之久,但她的真实年龄却一直都是个谜。 “以前,我也曾经见过那些画像,确实一点都不像你。他们为何会在通缉令上放一张与你毫不相似的画像呢?”一本正经地提出这种问题的,正是坐在海盗首领身旁的那个金发蓝眼的莱佩濂人。他之所以会如此疑惑,是因为那些画像上所描绘的施伽氻实在不堪入目,容貌神色皆是凶残可怖。事实上,除了红衣和白离花以外,画像与她本人根本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闻言,同桌的海盗们又是一阵嬉笑。施伽氻侧首看了这位正色庄容的年轻人一眼,也不禁笑道:“对于东大陆的莱佩濂人而言,应该是很像的吧,否则他们又如何能认得出来?那可不正是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么?呵呵……” “不管如何看,不像就是不像,这就是事实!我一点都不明白,难道所有的人都瞎了吗?你就任由别人这样侮辱你么?”大海盗无所谓的态度,似乎激怒了这位金发蓝眼的年轻人,他一脸愤愤不平地望着她,实在无法理解,她明明是被人恶意地丑化了许多年,为何还能如此满不在乎地拿自己的通缉令来当笑料供大家取乐? 不同于年轻人的愤慨,施伽氻始终一脸从容地笑着,那模样像极了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微风中摇曳的白离花。她不以为意地感慨道:“纯洁的人用心看世界,肤浅的人用眼看世界,愚蠢的人用情看世界,认知结果因人而异。可惜,自古愚者多智者少,许多普世常识其实都毫无价值,不明白也罢。像你这般单纯正直的孩子,只要遵从本性就好,没必要随波逐流,但也无需事事都打抱不平。要知道,你心中的正义可能就是别人眼中的罪恶,毕竟‘人’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物种。你若是有精力操心这种无聊的事,还不如去劫几艘东大陆的船来回报我。在我的船上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帐我都记着呢,你可别忘了还啊。” 施伽氻的戏谑引得海盗们又是一阵嬉笑,尤其是坐在她右侧那位棕红色头发的海盗。他笑得东歪西倒,两颗大小不一的泪状红雀斑,在那对笑得弯弯的蓝眸下显得尤为矛盾,完全模糊了他内在的喜怒哀乐,令人虚实难辨。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被取笑的年轻人立即义正辞严地提醒道。心中不禁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施伽氻那无所谓的态度,还是为了被捉弄的自己。 坐在昏暗墙角边的那些客人,此时全都疑惑地打量起了这位英俊的年轻人,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莱佩濂人,为何会跟那群恶名昭彰的斐氻海盗混在一起?就连坐在另一边的魔野,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其实,魔野曾经见过这个年轻人一次,当时年轻人还只是个少年。虽然魔野没有和他说过话,但并没有忘记他的模样。毕竟,拥有如此明显的“东大陆中央地区莱佩濂贵族血统”特征的年轻人,是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的。 就在海盗们猖狂的哄笑声中,旅店老板终于从厨房里走出来了。他来到施伽氻对面,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瞪着她。这位大海盗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粗鲁的态度,只是抬了抬下巴,笑道:“照旧,顺便再把外面那十几只木桶都装满淡水。” 随后,她又侧首朝身旁的人看了一眼,那位棕红色头发的海盗立即会意,俯身从脚边提起一只沉重的袋子,“砰——”的一声重重地搁在桌面上,接着又顺手解开了系在袋口的绳子,霎时间,各种黄金器皿与五光十色的珠宝“哐哐当当”地撒满了粗糙的桌面,闪闪发亮,十分晃眼。 第39章 斐氻人的财富 第二日清晨,施伽氻走出房间时,恰好阿西也打开了对面的门。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望了半晌,施伽氻忽然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阿西,我们也像流光人那样,勇往直前地去战斗吧?” 闻言,阿西弯了弯蓝眸,也扬起嘴角,说道:“好啊,我陪你。” 猎二十只野兽对于魔野来说,并不是个很艰巨的任务,难就难在旅店老板要求全活的。捕猎的过程中,猎物受点轻伤没有关系,但重伤肯定是不行的,他得保证猎回来的野兽还能活蹦乱跳地继续活几年才行。 雨过天晴,日出之际,旅店的大门刚打开,便看到魔野牵着几串鲜活的猎物回来了。是的,就是几串。他用纤长柔韧的树藤,将捕到的野兽挨个绑上,但每只野兽只有一条腿被缚在长藤上,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即便有二十只同时拴在几条藤上,也不妨碍它们正常行走。 魔野按照旅店老板的要求,将这些猎物牵到旅店后面的围栏里圈养起来,作为日后的食材储备。从围栏里出来后,发现不远处的海岸边,立着一排门框形的木桩。令他惊讶的是,在顶端的横木上,竟然倒挂着二十几个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人。 魔野疑惑地向正在给围栏门上锁的旅店老板问道:“那是昨夜的那群莱佩濂人吧,为何要倒挂在海边?” 旅店老板头也不抬地答道:“用来示威。” 很快地,魔野和西尔文祭司获得了施伽氻肯定的答复,终于可以启程赶回西尔文尼亚森林了。毕竟,萨瓦敕人的斗兽场已被流光人破坏,还放走了里面所有的猛兽,失去了日常娱乐而精力过剩的萨瓦敕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挑战流光人的机会。接下来,他们恐怕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战场上。不过,现在仔细想来,这场战争对于目前的流光人而言,也并非毫无意义。因为在那期间,至少可以把萨瓦敕人的注意力,以及莱佩濂人放在西大陆的众多耳目,全都吸引到南方去,以便西海上的斐氻人能够悄悄地将大批船工转移到北方的霍尼亚。 待到战争结束之后,萨瓦敕人将会休养生息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对流光人来说是相当宝贵的,可以趁萨瓦敕人收兵沿着海岸乘船返回索砻之际,迅速启程,由内陆向北方的霍尼亚迁移。事实上,霍尼亚正是西大陆距离东大陆最近的地方,这也是魔野当初会建议在此造船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之后,无论萨瓦敕人发现与否,在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大举挥军北上。因为北方路途遥远,冬季的霍尼亚气候湿寒,不易行兵,萨瓦敕人若是没有充足的准备,肯定不会贸然北上,所以流光人也有足够的时间等斐氻人造好所有的船。虽说现在也不能肯定,假如萨瓦敕人提前获知流光人将会迁往北地,甚至会离开西大陆,是否还会在此时浪费力气开战。但是,与其说悄悄迁移至北地是为了瞒住萨瓦敕人,倒不如说是为了提防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因为,流光人若想避开一些没必要的战争,就必须得想办法出其不备地登上东大陆,至少从西大陆起航之前,都不能让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有所察觉。 望着魔野和西尔文祭司渐行渐远的背影,施伽氻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流光人果然是个了不起的种族,即使流离异界千年,也从未放弃重返故土的信念。纵然经历了千年的战火,眼中也没有丝毫仇恨的阴影,他们的灵魂境界处在一个我们毕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一千多年前,如果当初斐氻人都奋勇抵抗的话,不知今日会是什么光景……可惜,没有如果。” 但此时的施伽氻还不知道,在流光人的语言当中,其实并不存在与“仇恨”概念相关的词汇,流光人与莱佩濂人的文化差异,用霄壤之别来形容也不为过。像是“复仇”、“耻辱”、“背叛”、“英雄”、“善良”、“牺牲”、“阶级”、“国家”等等,这类词汇在流光语中统统都不存在,流光人的灵魂中也几乎没有这类情感。事实上,流光人是在学会了莱佩濂语之后,才逐渐了解到这类莱佩濂语所代表的含义。可是,他们依然无法体会莱佩濂人对于仇恨等消极情感的执着,就像莱佩濂人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流光人对自然所怀有的珍爱之情一样。在他们的故土流光之星上,流光人在与其他生命形态和平共处的过程中,体会着自己独特的存在感。而生存在莱佩濂世界中的族群,则是以“弱肉强食”的规则来排除异己,致力扩大自己的族群,提高竞争优势和优越感。所以,意识形态差别巨大的两个种族,难以理解对方的思想行为也不足为奇。 听闻施伽氻的感慨,阿西低下头望着她的侧脸,说道:“流光人现在不是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契机吗?等船工们来了之后,我们就趁此机会,在霍尼亚创建一个全新的斐氻城吧。这原本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意望,只不过是提前实现了而已,不是么?萨瓦敕人若敢翻过埃塞蒂山来驱赶我们,我就陪你杀到索砻去,好让萨瓦敕人彻底明白,如果不是斐氻人发现了西大陆,他们也活不到现在。” 闻言,施伽氻豁然开朗,随即笑道:“哈,你说的没错!无论千年之前,或是今时今日,莱佩濂人能够从我们这里夺走的,其实都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斐氻人最宝贵的财富是‘勇敢的心’。既然我们能够征服广阔无边的海洋,为何不能征服一片小小的陆地呢?” 的确,也许他们并不只是为了帮助流光人,更多的是在借机鼓动自己勇敢地去斩获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 早在一千多年以前,当东大陆中央地区的莱佩濂贵族们还在征战四方,深陷于陆地资源的争夺战中时,南方的航海民族——喜欢探险的斐氻人就已经掌握了丰富的航海知识,以及当时最先进的造船技术,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并首次发现了西大陆的存在。但遗憾的是,后来财富被夺,又被逐出了家园,而那时的斐氻人却毫无反击之力,从此只能在海洋上漂泊。 在古代,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总是对大海望而却步。因为,那波涛汹涌的海洋,使他们自身的生物局限性在自然力量面前变得更加明显,引发了傲慢的莱佩濂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自卑的情绪,只有可控的土地,才被他们视为最宝贵的生存资源。所以,东大陆中央地区的贵族们一点也不重视航海,他们在地理和航海上的知识相当匮乏,甚至还远远不如后来经商的半血人。 一千多年前,东大陆贵族们唯一的一次远航,便是跟随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前去东海寻找遍布宝石的不老之地。但是,在弋万·苏卡兰纳去世后,当时的东大陆贵族们就迫不及待地蜂拥割据了苏卡兰纳家族的全部势力,导致仅仅维持了东大陆十五年和平的古希尔帝国全盘瓦解。再加上当时那场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的自然灾难,以及猝不及防的异族“入侵者”,使贵族们不得不一边忙于割据势力,一边试图驱逐外来的异族人。故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东大陆都深陷在凄风苦雨的艰难境遇中。在那段异常黑暗的历史时期,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全然忘却了勇敢的斐氻探险家,以及他们曾经创造过的辉煌的航海时代。 直到大约三百年前,异族人终于退出了莱佩濂人的视线,也让东大陆开始迈进了一段相对和平的、只有同类相残的历史时期。 近百年以来,自从半血人开始往返于东、西两大陆之间开展商业活动后,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航海的种种好处。因为,他们能够从中获得一些由西大陆涉水而来的稀有物品,例如一颗价值远远超过了一百个奴隶的无叶橡果实——那是东大陆所没有的、能够满足贵族们的虚荣心、彰显他们与众不同的高贵地位的芳香之物。但渐渐地,东大陆的贵族们便再也无法满足于苦苦等候半血商人渡海所带来的十分有限的商品了。他们开始大力造船,不仅是为了那些名贵的无叶橡果,甚至还觊觎起了生长着无叶橡树的西大陆。 在航海上探索了近百年之后,直到大约十年前,东大陆各国的贵族使者们,才终于得以在与萨瓦敕人分道扬镳一千多年之后,正式带着“友好互助,共同抵御外敌”的借口,堂而皇之地登上了西大陆的土地。 然而,无论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和西大陆的萨瓦敕人,还是海路经商的半血人,他们的航海知识和造船技术,都依然远远赶不上天生的航海家——斐氻人。毕竟,在他们还不会造船的时候,斐氻人的船就已经能够逆风航行了。 这正是魔野会找上斐氻人造船的主要原因。当魔野还在半血人商船队的时候,便经常从陆地上捎带一些木材、粮食及其他生活物资,送给海上的斐氻人,以此换取他们的帮助,让半血商人得以在海上安全航行了十年之久。 第41章 奇妙的邂逅 图萨隆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森林边缘的一棵大树下,有一团红色的小东西。要不是士兵紧张地指着那个方向,告诉他那里有个孩子,他压根看不出来。因为森林边缘遍布高高的草丛,几乎将那孩子的身体都挡住了,远远望去就只是个小红点而已。 由于距离的关系,暂时还看不清颜面,但不知为何,图萨隆总觉得那孩子似乎在一动不动地观察着他们。这里是战场,显然不是小孩子应该出现的地方,异族人三天都未曾露过面,虽然原因不明,但还不至于送个小孩子出来刺探敌情吧? 于是,图萨隆命令士兵们都撤回来,免得把那孩子给吓跑,万一再进入森林就不好找了。随后,他独自朝那孩子走了过去。 到近处一看,这真是个令人惊奇的孩子! 图萨隆心中震撼不已,确实和以前所见过的异族人都不同。他有一头火焰般的发丝,眼眸比红宝石还要清澈透亮,偶尔还有一些彩虹色的流光,从他的眼眸和发梢上一闪而过。他是如此小巧,如此纯洁,如此的不可思议! 更令图萨隆意外的是,这孩子竟然一点儿也不怕他,不躲也不跑,只是仰着小脸,好奇地打量着他。虽然图萨隆也不太确定,这孩子能否听懂他的话,但还是蹲了下来,试探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孩子没有理会图萨隆的提问,依然好奇地盯着他看,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图萨隆以为他听不懂,于是又指手画脚地加上了肢体语言,继续试探道:“你的族人呢?就是那些很高很大的家伙,他们在不在森林里?” 孩子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却突然开口问了个相同的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你会说莱佩濂语啊……”图萨隆先是惊喜了一下,随即却被难住了。明明是同样的问题,但换了个提问的对象,忽然就变得不好回答了,难道要告诉这孩子“我来向你的族人宣战”吗?况且,这么小的孩子也不一定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于是,图萨隆避重就轻地打探道:“我在找你的族人,这几日怎么都没有看见他们呢?” “你找他们做什么?”孩子顶着那张纯真的小脸问道。 “呃……”这个问题跟先前那个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字眼不同,但所求的答案基本是一样的,总之都不太好回答。图萨隆显然不想跟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解释战争问题,于是就随便扯了个谎,“我从这里路过,想顺道跟你的族人打个招呼,但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出来,你能否帮我转告他们一声?” “哦。”孩子毫不怀疑地应了一声,仿佛真的听懂了,却又没有任何行动。 图萨隆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没想到应付一个小孩子竟比阵前对战一支军队还要费劲得多。不知道这孩子是否真的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问道:“你能去帮我把你的族人叫出来么?” 孩子依旧对图萨隆的话听而不闻,伸手指了指他腰间所挂之物,径自问道:“那是什么?” 图萨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随身武器,这是一柄比匕首稍微大一些的短刀,并不是战场上的主兵器。萨瓦敕人通常会用这类短刀来斩杀猎物,他们喜欢与猛兽近身搏斗,以展示自己的勇猛,而非使用那些有着明显自保优势的长兵器。图萨隆心想这孩子可能没见过武器,毕竟异族人是没有金属武器的,即使在战场上,他们也未曾使用过任何兵器,一直都是赤手空拳地搏斗。也许是由于他们所占有的土地非常有限,无法采矿炼制武器,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掌握任何冶金技术……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总之,图萨隆还未曾认真地探究过这个问题。 “这是短刀。”图萨隆告诉孩子。 “用来作什么?”孩子好奇地问道。 “它非常锋利,能做很多事情,可以瞬间杀掉一头巨大的野兽,也能轻易砍倒一棵大树。”提起萨瓦敕人的短刀,图萨隆颇为骄傲。 “你带来那么多刀,难道是想把这里的野兽都杀掉吗?还是想把森林里的树都砍倒?”孩子惊诧地问道。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正望着远处的萨瓦敕军队,那些士兵手中都持有一种长长的兵器,兵器末端看起来和图萨隆腰间的短刀非常形似,那正是萨瓦敕人引以为傲的战场利器——萨瓦敕长刀。 这可真是不好回答,图萨隆再次被孩子难住了。萨瓦敕人在西大陆砍过的树木加起来绝对比这片森林大得多,虽然他现在并不是为了砍树而来,但也不能直接告诉孩子“现在不是来砍树,而是来砍你的族人”吧?于是,图萨隆只好敷衍道:“别管这个了,你先去帮我把你的族人叫出来吧,只要你答应帮忙,我就将这把刀送给你,怎么样?” “不、不、不,我不要这么危险的东西!但如果你真的毁坏了这里,他会非常生气。”孩子赶紧摇摇头,又摆了摆手,对图萨隆的话感到十分惊讶,完全不理会他的利诱,如危急存亡般郑重地说道,“你看不见他,但你所做的一切,他都能够看得到。如果你砍掉他种的树,杀了他养的野兽,他也许会让飓风或洪水来惩罚你,也许是别的。你可能无处可逃,但他不在乎,因为你一点儿也比不上树木或野兽更重要。你根本就不明白,无论你现在想做的事情是有益的,还是无益的,那些事情最终都会回到你的身上。” “呵,这些树可不是他种的。”图萨隆不以为意地笑道。在异族人来西大陆之前,这片森林就已经存在了,但他没兴趣跟小孩子解释,直接站了起来,显然没有耐心继续应付这些听似毫无意义的童言童语了。他现在只想弄清楚,那些异族人因何没有出现,于是决定终止这场无关要紧的对话。 他当然不会认为异族人对萨瓦敕军队的到来毫不知情,他们不出来迎战,肯定是出于某些他所不知道的原因。因此,他决定再多等一天看看,若是明天异族人还不出现,那就只好闯入森林探查情况了。 望着森林思量了半晌,图萨隆总算下定决心返回营地了。这孩子可以先不用理会,反正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与孩子纠缠在一些意味不明的话题上了。但在转身之际,却发现跟前的孩子早已不知所踪,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然毫无所觉,这还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邂逅! 第42章 启程前的战争 (上) 萨瓦敕大军抵达森林的第四日,流光人终于现身了。双方交战多年,流光人对萨瓦敕人的脾性自然不陌生,也很清楚他们的耐心即将耗尽,若是再不现身,恐怕就要闯入森林逼战了。那样一来,将会波及整片森林,伤害到许多与战争无关的生命,也就违背了流光人的生存法则。这正是西尔文祭司为何会定下三天期限的主要原因。 虽说每年都会发生一两次规模不等的战争,但每当高大的流光人成群地出现时,场面依然十分壮观。他们大约只有一万人,气势却丝毫也不比五十万萨瓦敕大军逊色。萨瓦敕人全都骑在高大的猎犸上,威风凛凛地站在赤手空拳的流光人对面,如此才能勉强缩短身高上的距离。 猎犸是萨瓦敕人作战时的骑兽,这个民族没有步兵,自古都是骑兵。这种骑兽的皮毛普遍为黑色或深棕色,四肢修长有力,耳朵短小,脖子上长着一圈浓密的粗毛,这圈粗毛并不是很长,因而总是竖着,就像是在脖子上套了一个毛茸茸的项圈。猎犸野性难驯,脾性勇猛刚烈,很受崇尚力量的萨瓦敕人喜爱,自古以来都是萨瓦敕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之一。 其实,西大陆原本并没有猎犸,猎犸最早产于东大陆的北部地区。在一千多年前,萨瓦敕人离开东大陆时,将这些重要的伙伴也带上了船,一起漂洋过海,来到了西大陆。从此,猎犸便在西大陆得到了广泛的繁衍。每个萨瓦敕人至少拥有好几匹属于自己的猎犸,而每位萨瓦敕士兵所配备的猎犸甚至多达五匹,是生活和战斗中最不可或缺的伙伴。再则,由于早期远渡重洋迁移到西大陆的后半段航程当中,船上的萨瓦敕人几乎只能依靠猎犸肉充饥、饮猎犸血止渴,故而对猎犸怀有深切的感恩之情。自登上西大陆至今的一千多年间,萨瓦敕人就再也没有食用过猎犸了。于他们而言,猎犸是家人般的存在,如今已经成为了西大陆数量最庞大的物种之一。或许,这也是间接导致西大陆大量森林变成草地的原因之一吧。 萨瓦敕人不喜欢笨重的金属铠甲,那会妨碍他们的灵活性,作战时的护具多由柔韧的兽皮制成,通常只用以保护几处身体要害而已。不像东大陆的莱佩濂人那样,从头到脚都被铠甲罩得严严实实,所以,萨瓦敕人身上普遍都会留下一些或深或浅的疤痕。 这个民族为数不多的艺术才能,全都用在了兵器的锻造上。但是,他们的兵器种类却不多,主要以作战时使用的长刀和长矛,以及日常随身携带的短刀和匕首为主。一千多年前,他们就是凭着这几样简单的手执兵器,帮助古希尔王统一了东大陆,后来又以此征服了西大陆的猛兽。 萨瓦敕人的兵器样式非常简洁大气,无论长兵器还是短兵器,皆与他们脾性相符,多以流畅的直线形或浅弧形、适于近身搏斗的为主。并不像东大陆莱佩濂人的武器那样,不但种类繁多,而且总是带有钩、刺或者难解的机关。事实上,萨瓦敕人也不太喜欢链球车等大型远程投射武器。尽管重型武器的杀伤力很强大,但萨瓦敕人却认为那类武器会让他们失去展示自身力量的机会,导致他们的体质越来越脆弱。因此,萨瓦敕人不曾打造大型武器。近十年以来,萨瓦敕人所使用的大型投掷类武器,全都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所赠,虽然威力很大,却不太受萨瓦敕人待见。 萨瓦敕王图萨隆骑在猎犸上,立于大军之前,身后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黑色的旗帜上,绘有两位萨瓦敕战士(左为雄性,右为雌性)的侧面头像,以及交叉的长矛和长刀。此外,还有一些其他颜色的旗帜,图案多为他们最重要的战斗伙伴——猎犸。 异族人由远而近,从容不迫地走来,但那位以往总是走在最前方的异族祭司却没有现身,图萨隆不禁暗自疑惑。现在还未正式开战,对面那群高大的异族人全都面容安详,姿态悠然,看似毫无攻击性,就像一棵棵巨大的绿色植物,温和无害。但这种状态一般只维持到进攻号角响起的那一刻为止,一旦开战,异族人的气势顷刻间就会转变。 图萨隆向着对面站定的异族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在空中用力舞了三下,然后收回长刀,接着便看到一群萨瓦敕士兵从他身后的队伍里迅速跑了出来。目测大约百人左右,整齐地排在萨瓦敕大军正前方的空地上,每人手中都端着一大杯瓦索酿,仰头喝下之后,便把空杯朝敌军所在的方向掷去。随后,他们用力地跺了三次脚,举起强壮的双臂,开始跳起了他们的战舞——瓦索舞。 与此同时,五十万萨瓦敕大军有节奏地敲响了手中的兵器,高声齐唱: 瓦索,瓦索,瓦索…… 战斗会证明我们的力量, 无论敌人有多强悍, 我们终将使他臣服, 因为我们是擎天撼地的萨瓦敕勇士。 瓦索,瓦索,瓦索…… 瓦索舞是萨瓦敕人的传统邀战舞,通常用于在战前威吓敌人。唱词是萨瓦敕族仅存至今的古萨瓦敕语,“瓦索”这个词含有威猛强壮的意思。舞蹈动作很简单,但无论是雄浑的歌声,还是刚劲的舞步,都彰显着萨瓦敕人天生不服输的勇气和力量,能够迅速有效地提升军队的整体士气。 阵前的邀战舞持续时间并不长,简短的唱词重复三遍就结束了。紧接着,便听到萨瓦敕大军震天的怒吼声,目的亦是威吓敌人,为己方造势。当萨瓦敕王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时,五十万萨瓦敕战士就在这震天的怒吼中,奋力地冲向前方的敌军。 就算祭司不在场,流光人也不会乱了阵脚,始终从容不迫,无论敌人数量是他们的多少倍。和平时一样,他们身着洁白的衣袍,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仿佛大海的潮汐,柔软却有力,进退有序,一波接一波地淹向敌军。流光人敏锐的感应能力,在战斗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能够感知彼此灵魂中的意识,相互之间配合得十分默契。 在战场上,除非对方怀有极大的恶念,直接威胁到了流光人的生存状态,否则,他们一般不会出现大肆杀戮的行为。萨瓦敕人生性率直,虽然好胜心强,但好在喜欢光明正大地较量,心中也没有什么阴狠毒辣的消极念头,因而这样的战争对流光人来说称不上是恶意的威胁,还远远达不到能够激起流光人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的程度。简而言之,就是还无法激起流光人真正的战意。所以,流光人一般都是先夺取萨瓦敕人的武器,将之毁坏,然后再打伤或击晕他们,迫使他们暂时失去战斗力,以达到迅速休战的目的。 正是如此,与流光人争战的几十年间,萨瓦敕军队的伤亡率一直都很低,远远比不上当初在征服西大陆的过程中,与猛兽搏斗时所经历的伤亡量。因此,也间接地给了萨瓦敕人一种“异族人并非不可战胜”的错觉,促使他们乐此不疲地前来挑战。粗心的萨瓦敕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年的低伤亡率战争背后所隐藏的深意,毕竟这两个种族的历史文化与意识形态,以及他们对生命的理解方式都截然不同。 对于曾经生存在流光之星上的流光人来说,生命是十分宝贵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毁灭。因为他们认为,流光之星上所有的存在物,都紧密相连、互相依存,皆是故土不可分割的要素。这种观念早已根植在他们的灵魂中,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遗忘。再则,他们的灵魂中也不存在任何消极或过激的情绪,例如:“好胜”、“仇恨”、“悲伤”、“极乐”、“贪婪”,等等,这类容易令莱佩濂人失控的情感意识。所以,在没有受到心怀恶意的攻击而导致生命威胁的情况下,流光人通常都是温和包容的,绝不轻易杀戮。 然而,生存在莱佩濂世界的原住民则不同,这是个相当情绪化的种族,拥有着极为丰富激烈的情感变化。危险的是,他们还没有学会有效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常常会以极端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不满,对泛滥的欲望更是不加约束,任由自己沉浸在一些荒唐的嗜好中,尤其偏好以战争和掠夺等暴力方式来解决社会问题。正因为莱佩濂人是个被情欲所支配的种族,群体秉性相差无几,所以,愚蠢和激愤等消极情绪,也特别容易互相感染,令他们时而狂热盲从,时而激进轻信。这种缺乏自制力的性情,能够轻易地战胜他们的理智,激发他们的盲目崇拜和牺牲精神,这正是莱佩濂世界历史上各种群体性暴力大事件的温床。 不仅如此,莱佩濂人还会因为彼此所信仰的神明不同、生活习性不同,而互相指责,甚至手足相残。尤其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他们似乎十分执着于“仇恨”这类极端的情绪。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们的崇爱之中也常常伴有仇恨的情绪,比如:在表达“崇拜某个神明”或是“热爱某个国家”的时候,他们可能会以贬损或凌辱对立者为荣,仿佛不心怀激烈的仇情恨意,就无法体现他们的“高尚之爱”似的。莱佩濂人的这种包裹着仇恨的爱意,就跟宗教运动一样狂热,具有非常可怕的毁灭性特征。为了所谓的“高尚之爱”,他们能够瞬间毁灭一片森林,也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成千上万条生命。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大力赞美这种毁灭性的牺牲,并将它凌驾于一切最高道德准则之上。 相对而言,流光人则是个心胸宽阔的种族,他们的灵魂处在一个更高的境界中。在探索自身存在的意义的漫长旅途之中,流光人有机会看得更深、更远,也更能包容那些“与己不同的生命形态”所展现出来的迥然相异的特性。 但莱佩濂人的生命周期极为短暂,他们只能通过向先辈们学习有限的经验,一代又一代地慢慢积累,以进行自身的修行。不过,这种隔代的探索方式,为他们积累经验的过程造成了许多障碍,再加上非常有限的记忆力,使他们的精神文明发展极为缓慢。或许,正是这种必死性生命特征,导致了莱佩濂人的短视近利。在极其短暂的一生中,他们只顾眼前利益,致力于扩大族群提高竞争优势,因而忽略了灵魂的修行,或是还未意识到这种修行的必要性之前,短暂的一生就已经匆匆结束了。所以,莱佩濂人的灵魂境界相对比较狭隘,缺乏远见和包容性,往往喜欢挥霍殆尽或赶尽杀绝。 萨瓦敕人与莱佩濂人同源,尽管他们与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势不两立,但他们的本质仍然和莱佩濂人一样:崇拜英雄,把牺牲当成荣耀,为了扩大族群而毫无节制地剥夺了其他物种的生存机会,致力于掠夺而不懂包容共享,同样注重物质而没有意识到灵魂修行的必要性。 第44章 海洋上的斐氻城(上) 斐氻族的人口数量从古至今都很稀薄,尤其是最近几百年,由于生存资源非常有限,人口始终都维持在一万左右,从未上升到两万过。但这支人数不多的民族,曾经创造过十分辉煌的成就。被莱佩濂人逐出东大陆之后,斐氻人在几乎一无所有的艰难境况下,逐渐创建起了一座漂浮于西海上的城市——新斐氻城。 一千多年以来,这座海洋之城一点点地扩大,越加牢固。建造斐氻城所使用的材料,多数都是从长年累月的海盗活动中积攒而来的,从这座城市的外观上,就能看出它参差不齐的用料了。几乎每个斐氻人都是能工巧匠,一千多年间,新斐氻城经历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以及独具匠心的设计,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座规模宏伟且极具斐氻族独特风貌的海洋浮城。 望着这座精美的浮城,实在很难想象,在始建初期,它曾经只是由几艘旧船勉强拼凑而成的。当时,刚被逐出东大陆不久的斐氻人,只能偶尔从一些人烟稀少的沿海地区,偷偷摸摸地运走一点泥土和几节断木,然后又胆战心惊地回到西海,用这些寒酸的材料,一点点地拼凑出了新斐氻城的雏形。其实,新斐氻城的规模真正可称得上恢弘也只是近百年的事。大约是从半血商人开始频繁往返于东、西两大陆之间,以及东大陆的莱佩濂人也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海洋另一边的西大陆之时,才开始的。 这个勇敢浪漫又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色彩的民族,背负了太多悲伤的过往。一千多年以来,他们的生存状况比大陆地上的莱佩濂人和萨瓦敕人都要艰难得多。在长期与自然搏斗的过程中,他们逐渐炼就出了更加勇敢强健的体魄,以及独特的智慧,已经不再像古时候那样,只顾航海探险、不谙世事地安享太平了。如今的斐氻人,个个都是优秀的航海家、技艺精湛的船工,以及勇敢的战士。当然,大陆地上那些人更愿意称他们为狡诈的海盗。但无论如何,斐氻人今非昔比,再也不会不问世事地任人宰割了。 施伽氻站在船首,遥望着城门上那面迎风飘扬的绿色旗帜,心潮莫名涌动,竟冒出了些许近乡情怯的意味,不禁暗自感慨:“这次离开的时间好像是有点长了。” 船离斐氻城越来越近,城门顶端那面旗帜上的图案已经清晰可见了。那是一朵离花与船锚的组合图案,斐氻人的每一艘船上,都挂有那样的旗帜。虽然此情此景早已熟悉不已,但每当他们从远方归来,站在船上遥望着城头的旗帜时,胸中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涌出这样的情愫。 从古代的斐氻人首次为自己的船只挂上旗帜开始,旗面和船帆上的图案就从未改变过。旗面的绿色是大地表面的颜色,代表着他们的故园。船锚代表着他们所热爱的航海探险活动。离花是源于斐氻人过去的家乡——东大陆南海岸的古斐氻城里最常见的一种花,花瓣洁白美丽,遍布斐氻城。离花的花语是思念与归来,斐氻人认为离开是为了归来。 在古时候,如果有亲人或恋人远航探险,斐氻族的雌性通常都会在发间戴上一朵洁白的离花,表达她们的思念与盼望之情。后来渐渐形成了一种民俗习惯,甚至在每一艘出海探险的斐氻船上,都带有几盆离花。如今的新斐氻城里也一样,处处都洋溢着离花的芬芳。这些离花也随着斐氻人的迁移,逐渐习惯了海洋上的生存环境。 施伽氻回首望向身后的阿西,笑道:“快到了呢。” “是啊,看来今夜是不能好好休息了。”阿西口吻中似乎有些遗憾的意味。 “难道你在船上还没睡够吗?”施伽氻笑道,这家伙仿佛永远也睡不够似的,倘若没有要事,他通常都是在睡觉。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斐氻城也不过是一艘更大的船罢了。总之,你今晚不许提前离席偷偷跑去睡懒觉,不能留我一个人去应付那帮顽固的老家伙。” “你就不能放过我一回么?”阿西无奈地笑道。 “我放过你,那谁放过我?不如一起分担。况且,你这船长最近都当得太轻松了,也是时候该出出力了。”施伽氻毫不妥协。 “要不,今晚的宴会你把未来带在身旁吧,让他去应付那帮老家伙?”阿西继续讨价还价。 施伽氻斜睨了阿西一眼,忍不住笑道:“带他和带一根木头有什么区别?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什么笑话被他一搅和,肯定马上就冷场了。况且,想到今晚可能会涉及的话题,他怕是更不愿意现身了。” “说的也是,哈哈……”思及未来那张深沉的面容,阿西也不禁大笑了起来。 斐氻城是一座环形浮城,由于空间有限,城中几乎每个角落都被充分地利用了。所有起居用的屋宇,都搭建在城市的周边区域,重重叠叠的木屋排列成了高高的环形围墙,环绕着城市的中心区域。所有的屋顶和阳台上,都做了防水防腐处理,然后还铺了一层泥土。这些泥土是从一千多年前开始,由一代又一代斐氻人,陆陆续续地从人烟稀少的大陆沿海地区偷偷运回来的。泥土里种有各种各样从陆地上带来的植物,有些是他们自己从海岸上带回来的,也有一些是让半血商人从陆地上捎来的容易生长的农作物。而且,在泥土底下和表面上,都铺有一层碎石,用以储存肥力和水分、调节温度、保护作物根部,以防土壤被强风吹飞,或是被烈日晒干。此外,他们还以作物本身的落叶和一些生活垃圾制成的腐物,来增加土壤的肥力。除了随处可见的植物,以及城内外都设有的养殖鱼贝的网箱以外,城内还有很多收集雨水的小池子,引导淡水的管道也遍布全城。 斐氻人并不怎么稀罕财宝,他们更想要的,其实是一些能够解决温饱的物资。若是有什么紧缺,他们也会要求半血商人在下次渡海时捎上一些。从西海经过的船,只要不剧烈反抗,斐氻海盗一般都只是索取部分物资,而不会大费周章地掠杀船员,以保证日后的循环索取。但如果遇上东大陆的贵族大船,那情况就不太一样了。斐氻海盗和莱佩濂人之间,甚少会有和平解决争端的时候,双方总是免不了会激烈地争斗一番。早年,莱佩濂人把斐氻人逐出了陆地,让他们难以生存,但斐氻人的海盗活动,却又令莱佩濂人恨之入骨,这也是导致斐氻人在东大陆臭名昭彰的主要原因之一。 施伽氻和阿西所乘的船还未完全靠岸,聚集在城门下的人群就开始按耐不住地涌动了起来,远远地朝他们挥着手,甚至还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下水,乘着锯壾鱼,成群结队地迎了上来。 这时,海盗们也全都跑上了甲板,站在施伽氻和阿西的身旁,兴奋地朝城中的人们挥手欢呼。船还未停稳,城门下的人群就雀跃不已了,争先恐后地呼喊着“首领”、“阿西船长”……此时此刻,这些在大陆上臭名昭著的海盗,俨然成了凯旋归来的英雄。 锯壾鱼是一种身躯呈椭圆形的大海兽,腹部肥大,呈白色,光滑无鳞,背部则是深蓝色,带有一些鳞片。锯壾鱼无腹鳍,背鳍长至头部,大约占了身体五分之一的长度。前胸有两只爪子,鱼尾像把大扇子,眼睛为绿色,头部窄小,上颌长而尖,带有锋利的锯齿,几乎占据了身长的三分之一。 锯壾鱼游得非常快,强悍有力的扇尾能够产生巨大的推动力,它跳出水面时,甚至能从舷侧飞跃一艘大船。尖长锋利且带有锯齿的上颌,不仅起着劈水的作用,连厚重的船底都能刺穿。 这种海兽脾性勇猛,但十分聪慧,寿命比莱佩濂人还要长许多。在长期的相处中,渐渐与斐氻人成了朋友,能够明白一些简单的语言和手势所表达的含义,它们和斐氻人的关系,就如猎犸之于萨瓦敕人。因此,离开东大陆之后的这一千多年间,斐氻人都不曾食用过锯壾鱼。 最近几十年,他们开始在锯壾鱼的背部装上了鱼鞍和鱼皮绳,或坐或站在鞍内,尝试着将它们训练成海骑兽,并教会它们如何与斐氻人并肩作战。目前为止,尽管聚集在斐氻城周边的锯壾鱼,还未曾参加过真正的战斗,但多年的训练成果已经卓然显见。 斐氻城有限的空间几乎都利用完了,城内的道路大多是水道,登上城门之后,他们还要换乘一种狭长的小船,由水道进入城内。这是一种用海兽皮覆在船体的基础构架上制成的皮船,轻巧灵活,形如新月,两端高高翘起,艏艉末端还可以悬挂照明的防风皮灯。灯内装的是鱼油制成的燃料,点亮之后便可用于夜间照明,十分便利,在大船上也能使用。城中每条水道两则都设有土槽,里面种着离花。白色的离花装饰着海蓝的水道,色调清爽,令人心旷神怡。 施伽氻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风带着离花淡淡的清香,混着熟悉的咸腥味扑鼻而来。这种气味对于外人来说或许并不好闻,但作为生活在海洋上的斐氻人,他们每天清晨都会闻着这种气味醒来,夜间又会伴着这种气味入眠,早已深入灵魂。一千多年以来,这便是家乡的味道。 城内的许多屋檐下,都挂有肉干和鱼干,以及晾干的蔬果。食物是很珍贵的,在狂风暴雨来临之际,以及许多无法正常打渔的日子里,他们都只能依靠这些风干的食物来维持生命。令人欣慰的是,一千多年的艰难境况,并未对斐氻人的健康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反而促使他们的寿命呈现出了逐年增长的趋势。生活在大陆地上的莱佩濂人和萨瓦敕人的寿命,平均都是80岁左右。但斐氻人的寿命却在逐渐延长,尤其是最近几百年,许多老者的寿命都已经超过了百岁。 小船划了一段路之后,施伽氻和阿西终于抵达了位于城中央的船形议事大厅。这是斐氻城中造型最独特,也是最大的船屋。每逢涉及全族人的大事,他们都会聚在这里共同商议,这里能够容纳得下所有的斐氻人。 当然,作为斐氻城中唯一的集会场所,它不仅仅用于议事,同时也是举办各种节庆和宴会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间能够容纳上万人的船屋,是整个斐氻城中最坚固的建筑物,同时也是斐氻人的紧急避难所。 从外观上看来,这座船形议事厅似乎连接着整座城市,但实际上它是可分离的。在它四周的外墙上有很多扇门,面向四面八方。并且,每扇门下都连着一条由木板搭建而成的桥路,这些桥路通往各个方向,连接着分布在城市边缘的起居屋。每当遭遇起居木屋难以抵御的飓风时,斐氻人就会从城市的各个方向,沿着桥路迅速逃到这座大型议事厅里避难。然后,还可以视情况而解开大门下方的机关,断开所有相连的桥路,让大议事厅与城内其他的建筑完全分离,以免遭殃。屋顶还设有许多排湿的透气孔,因为紧闭后的大门将与墙壁密不透风地接合起来,绝对不会渗入一滴海水。 此外,这间巨大的船形议事厅内部,还设有许多固定在墙壁内的储物柜和房间,地板下还有船舱,屋顶也有一些可以打开的天窗。在内壁的储物柜和船舱里,都存放着充足的干粮和密封的淡水,还有一些御寒物品等,以备不时之需。 事实上,这正是一艘巨大的避难船,它被安置在这座环形浮城的正中央,就是为了方便那些居住在城市四周的斐氻人,在紧急时刻都能迅速赶到这里。船的底部,经过了许多代斐氻族能工巧匠的精心设计,飓风也难以将它击沉,无论海浪如何翻滚,都无法将它一直倒扣在水里。因为风力一旦变小,或是风向有所改变之后,极度倾斜的船身就会立即自动矫正回来。完全可以说,莱佩濂世界最为精湛独特的建造技艺,几乎都掌握在斐氻人的手里。 第47章 年轻人们 我曾经问过他们: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我们之间如此巨大的差异?流光人的回答极为简短:我们之间只有灵魂的区别。 但简短并不是简单,我为这个答案苦恼了很久,终是不得其解。我不知道灵魂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是如何让流光人变得如此强大的?所谓的灵魂,于我们而言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对流光人来说,却仿佛清晰可见…… 灾难来临的那一刻,我浮在海面上,仰望着渐渐消失的流光之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令我羞愧难当的事实。流光人所发展的是一种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文明形式。而莱佩濂人所发展的,却是一种以掠夺支配为主的、与自然对立的文明。若不是经过这样深刻而迥异的文明对比,来审视我们自己,也许我永远也无法意识到:流光人心中始终装着整个世界,而我们的心里却只装满了自己。这就是我唯一能够发现的,我们与他们之间真正的差距…… 我必须活着回去,我要将这一切都告诉年轻的人们,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能够找到真正的答案:灵魂究竟意味着什么? 读完了最后一句,未来小心翼翼地把兽皮卷收好,放进盒子里,再仔细地裹上防潮的鱼皮,将它放回原处。 此时此刻,他的心境无比复杂,思潮犹如翻滚的海浪,怎么也无法平息。那卷柔软而古老的兽皮书,竟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凿,硬生生地在他的头颅上凿开了一扇天窗,炽热而强烈的光芒猝不及防地射进了那个被坚硬的头骨长期包裹着的黑暗的思想世界,一时间令他无所适从。 莱佩濂人的史书里所描述的历史,和斐氻人的航海日志中所留传的历史完全不一样。未来难以理解,同样的一段历史,由不同的人来书写,为何竟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别? 但在这卷古老的兽皮书上,最令他触目惊心的内容却是一幅航海图。因为,那幅航海图和他背后的纹身一模一样,令他不禁觉得后背开始隐隐作痛。更讽刺的是,于斐氻人而言,这就只是一幅古老的航海图而已,但对于东大陆的莱佩濂贵族们来说,却是一幅通往“世界尽头不老之地”的地图。 一千多年以来,苏卡兰纳家族的直系后代,都为这幅航海图受尽了折磨,但也因为这幅航海图的存在,才得以继续生存下来,而不至于被那些贪婪的贵族们赶尽杀绝。正是这幅传说中的航海图,给东大陆的贵族们留下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让他们追逐了一千多年,即便无从收获,却也不甘放弃。 在幼年的未来·苏卡兰纳还没开始记事,也没有任何拒绝能力的时候,就已经被父亲强行将这幅通往“世界尽头不老之地”的航海图纹在了后背上。纹图所用的是一种十分歹毒的药水,到底叫什么名字,如何配制,未来也无从知晓,据说是古希尔王死前特意命人研制出来的。这种含有病毒的药水虽然看似无色无味,可是一旦接触,便会立即渗入皮肤,钻入血肉,描绘纹身的过程令人痛不欲生。绘图完成之后,病毒将会与他一同成长,除非他死了,并化成了灰,否则就无法摆脱病毒所留下的痕迹。其实,他后背的纹身平时并不显现,也没有什么异样。不过,身体一旦浸入热水,或用热物反复拭擦,或是环境温度太高的话,都会令他如火焚身。因为这种病毒遇热便会活跃起来,遇冷就仿佛陷入了冬眠。 九年前的冬天,斐氻海盗们将重伤的未来?苏卡兰纳从海里救上来之后,接连几日他都在发高烧。当时,施伽氻亲自照顾他,时常给他用热水擦身驱寒和换药,因此,才发现了背上那幅遇热之后就逐渐显现出来的红色纹身。倘若换成任何一个普通的东大陆平民,或是西大陆的萨瓦敕人和半血人,肯定都不会认识这幅航海图,但斐氻人不一样,他们对这幅航海图熟悉不已。因为,早在一千多年前,古希尔王就曾经逼迫斐氻人将这幅通往“世界尽头不老之地”的航海图复制了一份给他,并十分宝贝地藏了起来,不曾展示于他人。所以,在熟悉航海和历史的斐氻人看来,未来的真实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思及此处,他下意识地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这些年来,无论多冷的天,他都不敢轻易触碰热水。今日天气分明很凉爽,但因为兽皮卷的缘故,后背竟然也随着心境变得有些灼热难忍,疼痛的痕迹清晰地描绘着那幅令他深恶痛绝,却又无以消除的图案。 未来走出门口才发现,原来施伽氻并没有走远。她正坐在桥路旁的离花丛边,抬头仰望着广阔的天空,晨光洒落在她身上,显得宁静而优美。这位看似娇柔的雌性,竟会是那群强悍的斐氻海盗的首领,仅看外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未来依然清晰地记得,在他十三岁的那一年,被莱佩濂士兵一直追到了东大陆的西海岸,眼看再也无处藏身,于是他纵身跳入了大海。其实,他原本只是打算在水里躲一躲,待那些追捕他的人都离开之后才浮上来的。但由于当时身负重伤,恰好一个大浪突然打来,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当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施伽氻和阿西,时至今日,那两张容颜都未曾有过任何改变,就跟初见时一模一样。这个外冷内热的斐氻首领,曾让他做过船上最脏最累的活,还经常拿他开玩笑,但心高气傲的未来从不妥协。无论多脏多累的活,他都能咬牙坚持下来,就是绝对不会去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坏事,更不愿意回东大陆去。 但在这九年间,施伽氻不仅没有让他挨过饿,在斐氻船与东大陆的船只激烈交锋的时候,斐氻人还曾经救过他很多次,多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如今再慢慢回想起来,才猛然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明明一直享受着斐氻人的恩惠,却又在心底瞧不起他们的出身,甚至不曾说过一次感谢的话。 令人欣慰的是,无论他如何愤慨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也无论他说过多少不敬的言辞,甚至赌气很长时间不言不语,这位心胸豁达的斐氻首领都不曾真正计较过,她总是笑着戏谑:“小孩子就应该活泼一点,整天绷着个老气横秋的脸,连鱼都不想上你的钩了……” 为何会突然记起往日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呢?为何直到现在才恍然明白,以前施伽氻之所以故意拿他开玩笑,其实只是为了逗他开心罢了。可叹的是,过去他竟毫无所觉,反而仗着她的宽容,不断地索取她的仁慈。除去这副高高在上的脸色以外,他是否有过丝毫感恩之情呢?答案显而易见:没有!一次也没有!全然没有! “原来,我竟是如此忘恩负义的一个人!”刹那间,未来被心底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低头望着安然的施伽氻,千言万语从心底喷涌而出,最后又全都堵在了狭小的喉咙里。本来应该对她说一声迟来的“谢谢”,但开口之后却变了味。 “关于历史,我无法分辨究竟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又是假话……” 施伽氻微微扬着脸,温润的蓝眸中尽是包容的笑意,她轻声说道:“尽管史书充满了谎言,真相却并非无迹可寻,那些有良心的人,自会想方设法留下隐约可寻的线索,以警励后人。但你若是真的那么在意真假,何不亲自去判断呢?不要让祖先们的史书和前人狭隘的经验,限制了你的思想。去谱写一部属于自己的史书吧,让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所描述的都是你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斐氻人已经决心要返回陆地了,所以年轻人们很快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启程的那一天,成百上千只锯壾鱼,还有几十艘大船,整整齐齐地排在城门外,等待出发。 这次将近三分之二的人离开,暂时留下来的多是老者与幼童。依依不舍地挥别了城门下送行的族人,年轻人们陆陆续续登上了船,带着一颗勇敢的心,踏上了开创未来的新征程。 阿西站在船尾,遥望着渐渐变小的斐氻城,对身旁的人说道:“也许,遇见流光人是我们的幸运。就算萨瓦敕人很快将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但至少在全部的船只造好之前,我们还能借助流光人的力量,先在霍尼亚站稳脚跟。” “是啊,”施伽氻感慨道,“若不是因为有流光人在,我也不敢如此轻易地把族里的年轻人都带到霍尼亚去。虽然早已想过,总有一天,一定要把族人带回陆地去,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流光人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契机,但等流光人离开西大陆之后,一切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施伽氻自然明白胜负难测,但一想到勇往直前的流光人,她心里就不再那么沉重了,毅然带着年轻人们的梦想,背负着全族人未来的命运,勇敢地去战斗! 船渐行渐远,她坐在艉舷上,慢慢地从过去想到了将来,不禁百感交集,久违的离愁陡然占满了整个心胸,不知不觉地哼起了那曲古老的斐氻族歌谣,那是每个斐氻人都会唱的歌——年轻的人。 再见了,还站在岸上挥着手的人们, 年轻的人已经踏上了冒险的旅途, 带着梦想的身影渐渐远离, 但你为何总是遥望着故乡的方向,久久不愿转身? 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啊, 当你看到那绿色的旗帜,风中飘来离花的清香时, 请暂时停下来歇一歇脚, 向故乡的人们捎去大海上的思念, 告诉他们归期不远…… 那淡淡忧伤的旋律和轻柔的嗓音,软化了所有人的心,船上的年轻人也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歌声随风飘扬,将他们的离愁一点一点地送往来时的方向。 阿西默默地听着飘在海风中的歌声,出神地凝望着旁边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幅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时,他们都还只是十四岁的少年,初次离开海上的斐氻城,两人从船上远远地望着陆地的海岸线。阿西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施伽氻也是这样坐在船舷上,遥望着前方,茫然地问道:“阿西,那片广阔的陆地分明是大自然的馈赠,并非任何人的私产,但为何他们却不允许我们靠近呢?” “我不知道。但你说的对,大地不该是任何人的私产。如果你真的想到陆地上去,那我就陪你一起去,谁敢阻拦,我就杀掉他。”阿西坚定地说道。 但那天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登上陆地。自那以后,施伽氻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了。她完全把自己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中,默默地学习航海,学习造船,了解一切她所能接触到的事物,不断地强化着自己的身心,几乎不曾有过半日的停歇。后来有一天,她突然问道:“阿西,你说流光人会恨我们吗?” “我不知道。但将来若是遇见了流光人,我们可以问一问。” 再后来,有一次,两人躲在屋里阅读那卷古老的航海日志的时候,施伽氻又突然说道:“阿西,你知道吗?流光人之所以能够长生不老,是因为他们拥有强大的灵魂。阿西,我不想死。” 阿西很惊讶,他自然明白,每个人都是会死的,但他却说:“那我陪你吧,我也不死了。” 闻言,施伽氻不禁愉悦地笑了起来,说道:“其实我知道,我们总是会死的,但我不想死得太早了,要等我把族人都带回到陆地上之后,才能安心地死去。” 刹那间,少年阿西眼中荡起了波澜,他说:“好啊,那我陪你一起。” 当时,阿西的回应一点也没有敷衍,他是认真的。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是真的相信施伽氻一定能做得到,而且由始至终都深信着。多年来,他也一直坚守自己的承诺,不畏艰险,不离左右,从未有过丝毫的怀疑和动摇。 “自那以后,又过去了多少年呢?我几乎快要忘记我们究竟准备了多久,但幸好,你终于可以去实现少年时的梦想了。我也是,因为我的梦想始终都是‘陪你一起实现梦想’……”海风吹乱了阿西棕红色的发丝,蓝眸中忽然荡起了久违的湿意,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竟然是眼泪。于是他忍不住笑了,泪水流过眼下那对泪状的红雀斑,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经过扬起的嘴角,最终滴落到了甲板上。在阿西的记忆中,他总共只流过两次眼泪。第一次是当十四岁的施伽氻说她不想死的时候,第二次便是现在。“啊,这条梦想之路是如此的漫长,仿佛走了千年之久……能够一直活着,真好!”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潮里的阿西,在这一瞬间似乎失去了往常的敏锐,他没有发觉,那个叫做未来·苏卡兰纳的年轻人,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忧伤地凝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些懊悔,亦有些茫然。因为,对比起他们坚定不移的信念,他才猛然意识到,他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他的生命中似乎充满了谎言,曾经深信的正义越来越模糊,现在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谬论了。他没有梦想,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也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第48章 启程 西尔文尼亚森林外那场只持续了半日的战争,是这四十多年以来,萨瓦敕人和流光人共同经历过的时间最短的一场战争。它让萨瓦敕王终于意识到,异族人真正的实力远非过去他们所以为的那种程度,在没有找到新的对策之前,他决定不再轻举妄动。等倒下的战士们都恢复体力之后,稍作休整,战后的第二日清晨,萨瓦敕大军就返回了索砻。 萨瓦敕人刚离开,流光人就立即启程,开始往北地迁移。萨瓦敕人由东南海岸乘船北上返回索砻,流光人则从内陆步行北上,随后还要翻过高耸的埃塞蒂山,才能转向位于东北沿海的霍尼亚。水路和陆路方向不同,所以即便是几乎同时出发,途中双方也不会有交集。 身为一个自古习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种族,流光人并不像莱佩濂世界的原住族群那样四处圈地霸占资源,他们始终都把自己当成自然的一部分,纵使远离故土,在莱佩濂世界流离了一千多年,依然遵守着流光之星的生存法则。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对流光人来说,几乎只是把自己带过去就可以了。不像莱佩濂人那样喜欢积累各种各样的财产,流光人的生存方式极为简单。况且,这里也没有适合他们的食物,暂时只能依靠水和光来维持生命,唯一作为寝具使用的还是一种有生命的植物——光藤花。 光藤花原是流光之星上的一种高智慧生物,它和所有的流光人一样,能够自体发光。虽说光藤花在流光之星随处可见,但在莱佩濂世界却无法独自存活。因为,离开了故土的光藤花,只能依靠吸收流光人身上所散发的与流光之星相同的生命气息,才能继续存活,仅靠这里的太阳光是不够的。简而言之,其实光藤花和霆聆一样,都是必须要在一个能够感受得到流光之星的气息的环境中才能生存,土壤对它们来说并不是必要的。 之所以说光藤花是一种高智慧生物,是因为它具有独立的意识,并能通过意识与流光人进行交流。它的种子,就像一颗拥有魔力的豆子,可以根据自主意识或是流光人的意志,而长成各种状态,甚至是逆生长。所谓的逆生长,指的是光藤花即便是在花叶茂密的状态下,依然能够缩变回到萌芽时的状态,甚至再次返回种子的模样。它会自我消化,所以没有枯枝落叶,永远不会凋谢。无论走到哪里,流光人都习惯随身携带一颗光藤花的种子,在需要的时候,便通过意识交流来获得光藤花的帮助。 光藤花的花瓣通常呈浅蓝色或浅绿色,泛着淡淡的生物光。但是,这种蓝绿的光色只有流光人才能分辨得出来,如果是以莱佩濂人的裸眼来观察的话,便只会看成白色。事实上,光藤花并不只有这种颜色,它还能根据意识任意改变自身的色彩。不过,若是没有特殊需求的话,流光人也极少会用意识来支配光藤花的颜色,一般都是它们自主决定的。 流光人身上所穿的衣物,其实就是由光藤花的花瓣几乎无缝地拼接而成的。盛开的花瓣一旦摘下之后,就会立即失去光芒,色彩也不能再更改了。所以,若是想要其他颜色的衣物,就必须要在花朵采摘之前先定好色彩。只要把摘下的花瓣边缘对准边缘,它们就会自动黏连在一起。这种花瓣所制成的衣物,质地相当平顺柔韧,只要没有遭受严重的损毁,都会一直保持着新鲜的状态。流光人的衣物色彩都极为单纯,样式也很简洁,通常不会出现色彩斑斓或款式繁复的装束。 启程的时候,他们都穿上了由采摘的光藤花所制成的、不透光的黑色连帽斗篷,把身体严实地遮挡起来。因为到了夜间,每个人身上散发的生物光全部聚在一起的话,将会形成一大片光芒,令迁徙队伍变得非常壮观醒目,所以这种斗篷是必需的。尽管魔野和赤陌身上的自然光色,是莱佩濂人的眼睛所无法察觉得到的暗光,但斗篷至少能在路上挡风御寒。 那个火焰般的孩子,也穿了一件小斗篷,跟在祭司的身旁,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赤陌凝望着那道小小的身影,不断地思索着那一日的对话,那对乍然惊现的火色羽翼,令他念念不忘。但那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对耀眼的羽翼了。 “你在看什么?如此入神。”魔野问道。 “我在想,太阳王的魔性力量究竟在哪里?他是如此的强大,能够随心所欲地穿越任何时空,将一个看似和自然演化生命体几乎没有区别的灵幻体,呈现到异世界的我们面前。”赤陌感慨道。 “祭司说,要等到所有的族人重聚之时,我们才有可能知晓答案。”即便是祭司,也无法感应到太阳王的魔性力量,更何况是他们。太阳王既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他仿佛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若非主动呈现,没有人能够捕捉得到他的轨迹。沉默了半晌,魔野转而问道,“你以前在东大陆的时候,是否都见过其他形态的族人?” “我不曾见过全部,因为我出世较晚,那时族人早已离散。不过,当我还在卵果内的时候,能感觉到在身边保护我的族人曾经换过好几次。”赤陌答道。维洛奇人真正出世之前,都要在卵果中独立发育很长时间,然后才有足够的力量破卵而出。赤陌是维洛奇形态的瑞瑟西人,自然也是卵生的。 “瑞瑟西祭司是哪种形态?”魔野好奇地问道。因为瑞瑟西人是流光族中唯一具有不固定形态的群体,不变的只有他们的冰火血和绝对的雄性特征。再则,由于他们的外貌全部遗传自母体,所以,父亲与孩子并不一定是同一种形态。早前魔野已从西尔文祭司那里得知,自己的父亲原是瑞瑟西祭司,因而才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迫切的好奇感。 “瑞瑟西祭司也是维洛奇形态,不过和我们不同,他与维洛奇人的区别非常很明显。其实,无论哪个形态的祭司,都能立即分辨得出来,因为祭司们的灵魂力是十分强大的。” “的确……”魔野了然。就像西尔文祭司,虽然体貌形态和一般的西尔文人没有区别,但那独特的灵魂力,却是普通的西尔文人无法超越的。即使全身都罩着漆黑的斗篷,站在装束相同的人群之中,也能凭背影将他辨认出来。 西尔文祭司停下脚步,环视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说道:“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这是附近的最后一片树林,前方十天行程之内,可能都不会再有树林了。” 树木如此风雨兼程地努力生长,却怎么也赶不上人们砍伐的速度。眼前这片树林有些稀疏,但至少能让他们看起来不那么醒目。一路走来,他们极少停步,除非遇见大片的树林,才会趁机歇息一下。并不是说他们可以一直不眠不休地走下去,不过,流光人的灵魂力很强大,能够同时让部分精神力保持清醒,而另外一部分精神力则陷入休眠状态,如此交替着休息,以达到长时间持续奔走的目的。尽管如此,在遇到树林的时候,他们也会暂时歇一歇脚,让长时间奔波的躯体也能够获得一次彻底休息的机会。 在接下来的十天里,他们大概都只能在空旷的平原上日夜赶路了,到时躯体将无法完全放松。因为,他们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穿过那片空旷的区域,以免引起萨瓦敕人或莱佩濂人的注意。 在族人都歇息的时候,唯独祭司不能完全放松。他被赋予了强大的力量,肩负着守护族人的重任,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懈怠,在确保所有的族人都安全顺利地翻越埃塞蒂山之前,他都不能轻易放松警惕。 接连许多日都没有雨,今夜是个无月夜,空中缀满了璀璨的星辰。那个火焰般的孩子就坐在祭司身旁,凝望着深远的星空。随着天色的变化,那对红宝石般透澈的眼眸,也开始慢慢地转变成了浩瀚的星空色,就像包含着整个宇宙的星辰。每当他出神地凝望着天空中的某片区域时,眼中便会放大那片区域的景象,有时甚至能从他眼中看见色彩炫丽的星云,遥远的世界仿佛就近在眼前。 祭司一直关注着孩子眼中的变化。正因为太阳王的灵魂既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所以,孩子眼中所呈现的并不仅仅是此间的景色。无论看过多少遍,祭司依然会感到惊奇不已:“你的灵魂是如此的强大,不受任何时空的限制,能够自由翱翔于浩瀚的宇宙间。渺小如我,却只能透过你的眼界,方能一点点地了解到这个宇宙有多广阔……” 这孩子是由单纯的灵魂力所凝聚而成的形态,虽然是个灵幻体,却被赋予了真实的个性。因此,他拥有自我选择和判断的能力,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步骤来行事,绝不任由他人予取予求。祭司之所以从不轻易向孩子追问问题,正是因为他知道,任何人都无法支配太阳王的力量,只能仰赖着他的力量来生存,太阳王的意志就是流光之星的生存法则。所以,他们只有顺着这个孩子的意愿行事,才能自然而然地返回故土。 第49章 突然的灾难 次日,离开那片稀疏的树林之后,流光人又在空旷的平原上连续走了三天三夜。天气开始越来越干热,目光所及之处,望不见一棵树木,除了几丛枯黄的小灌木以外,便再无绿色。曾经的绿地早已被黄沙所取代,只留下寥寥可数的几片枯叶。 假如由此地往西走,不日便能抵达西大陆的沙漠地区,但是往东直行的话,就能走到萨瓦敕王国的都城索砻了。沙漠几乎覆盖了整个西北部地区,但由于高耸绵亘的埃塞蒂山脉的存在,阻止了风沙继续向东北部地区扩张的可能性。因此,东北部的冬季虽然有些湿寒,但常年都能看到郁郁葱葱的丛林。而南方也有西尔文尼亚森林及其周边的湿地保护着,所以也保持着相对湿润温和的气候。由此可见,西北沙漠现在唯一能够扩张的途径,就只剩下中部至东部地区了。而目前的东部地区,正是萨瓦敕王国的都城所在地,西大陆百分之八十的萨瓦敕人都居住在那片区域。 这个早期栖息于东大陆、以兽肉和畜肉为主食的游牧狩猎民族,迁移到西大陆之后,由于人口的逐渐增长,而不断地四处捕猎和扩大牧区,索砻城周边的森林因而遭到了大面积的砍伐。可见萨瓦敕人的过度放牧,亦是导致这片区域逐年被沙地所取代的原因之一。 即便以流光人的速度,想要穿越这片空旷的区域,也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但他们才刚在其间走了三天而已,天气就干热得有些异常了。 疾行中的西尔文祭司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天气即将灾变……” “风,也变了。”紧随其后的西洛显然也有所察觉。虽说目前的变化还极为微弱,但善于和自然交流的流光人相当熟悉自然的脾性,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微弱的变化。 “再过两日,来自西面的强风恐怕便会袭来了。”赤陌也说道。 “西部是沙漠……”魔野不禁有些担忧。 “若是这样的话,很可能会形成沙暴,但现在还难以预知这场沙暴的强度。”西流环顾四周,觉得情况不会很乐观。虽然西大陆以前也曾出现过沙暴,不过规模都比较小,没有造成什么危害。但这次明显不同,空气中似乎隐藏着一股诡异的躁动。 “再走一日吧,到时再根据天气实况来决定停留的时间。”祭司道。 于是,他们又继续在这种干热的天气中走到了第二日。 午后,天色开始有些昏黄,越往前走景色越是模糊不清。他们似乎已经靠近了沙暴的边缘,风力明显比先前猛烈许多。很快地,几乎没来得及思索,前方的天空骤然变色,沙暴如怒吼的巨浪般滚滚袭来,浓密的沙尘顿时占据了前方的视野,他们已经不能再继续前行了。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脚步,这场沙暴比预想的还要强烈得多。虽然迁徙队伍尾部的天空仍然蔚蓝,但前方却已天昏地暗,天地仿佛被这场可怖的沙暴分割成了两半。沙暴的规模之所以会如此浩大,多半是由于从西海岸袭来的风暴,在经过西部沙漠时,又顺风卷来了大量的流沙所造成的。 猛烈的沙暴正铺天盖地朝东海岸方向横扫而去,而东部却无山无林,沙暴只要穿过索砻城,就能顺利冲出东海岸了,几乎畅通无阻。更可怕的是,它并不像普通的龙卷风那样一扫而过,而是如洪流般卷着浓密的沙尘,持续不断地向前喷涌流淌,势不可挡。 如此猛烈的风力,至少也要持续三天三夜以上,否则绝不会罢休。但如此一来,索砻城恐怕将会埋入沙土。要知道,西大陆百分之八十的萨瓦敕人,都居住在索砻城及其周边,这就意味着,若是没来得及逃脱的话,他们将有可能会被活埋在厚重的沙土下。不仅如此,还会失去大部分的牲畜和粮食,而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恐怕还要遭受饥饿与疾病的折磨。萨瓦敕人并不像流光人那样,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因为某种得不到治疗的疾病而丧失性命。 西尔文祭司正打算让族人退出沙暴的边缘地带,等沙暴经过之后再接着前行,但就在这时,他发现身旁的孩子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东方——那是沙暴滚袭的方向,也是索砻城所在的方位。 “他们看不见他,但他却能支配所有的一切。”孩子泰然地说道,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和怜悯之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萨瓦敕人为了维持自己的文化和生存方式,而一意孤行,对自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并未意识到自己只是仰赖自然之馈赠而生存的创造物,而非创造者……”祭司自然能够领会孩子话语中的深意,于是便问道,“虽然我们只是暂时在此落脚,但同样也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你希望他能脱离困境、维持平衡,是吗?” 孩子回头望向祭司:“你知道的,他总是喜欢用丰富的物种和绚丽的色彩来装扮自己,但这里就像是被剥掉了一层皮。” “我的太阳,你的意愿就是我们的生存法则,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流光人当然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感,他们只是本能地遵循生存法则,并根据实况做出相应的调整。孩子自然也是一样的,他所看到的是这片大地的生命,意在拯救西大陆,而非同情那些躲不过灾难的萨瓦敕人。但是,想要恢复这片大地的繁荣美丽,却离不开栖息在这里的许多生物的共同耕耘,而萨瓦敕人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流光人推迟了北上的时间,当即转向了东面的索砻城。 沙暴卷袭的速度显然比他们的脚步还要更快一些,追风而行的流光人持续奔走了好几天时间,才终于抵达了索砻城。因为,当初从森林出发时,为了不引起萨瓦敕人的注意,他们特意偏向西行,绕远路前往北地,所以现在转向索砻也会多耗费一些时间。 当流光人匆匆赶到城边时,凶猛的沙暴刚好过境。眼前只留下了满目的沙土,大部分牲畜都已渴死或呛死了,只有一些侥幸逃过了灾难的惊慌失措的萨瓦敕人,稀稀落落地站在废墟边。 一千多年前,东大陆那场天崩地裂的灾难发生之时,萨瓦敕人早已迁移到了西大陆,还未曾见识过如此骇人的自然灾害。因此,这场突如其来的沙暴,恐怕是他们所经历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然大灾难。现在除了恐慌之外,全然没有对策,甚至根本不明白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当成千上万的流光人紧随着沙暴离去的脚步,乍然惊现于索砻城边时,着实令那些刚刚才侥幸躲过一劫的萨瓦敕人如临末日,本能地以为异族人想要乘人之危,于是纷纷不假思索地拖着虚弱的身体冲了上去,意图奋力抵抗。不想这些异族人却避开了他们的攻击,转而奔向被沙土淹没的城市,接着拨开土堆,搬起倒塌的石墙,将被掩埋在底下的萨瓦敕人一个个地找出来。其实,很多人都只是受了点伤,但被压在下面出不来,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也有一些被埋得太深,时间过长,已经没有呼吸了。 直到这时,萨瓦敕人才终于意识到异族人竟是赶来救助的。于是,先前束手无策的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加入了救援的行列。 萨瓦敕人不像流光人那样,仅靠光和水也能存活很长时间。所以,无论是先前那些逃过了死劫的侥幸者,还是刚刚才被从土堆里挖出来的伤者,现在都急需水和食物来补充体力。但牧场里的牲畜早已被这场毫不留情的沙暴给惊得四处逃窜,有些甚至被风沙直接埋葬了。从城内的沙土下挖出来的食物和淡水实在有限,虽然刚死不久的牲畜也能勉强烤来充饥,但眼下这点水粮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第52章 谋求共存 “首领,我们真的要登陆吗?那可是萨瓦敕人的都城港口啊……”船上的一个年轻人再次确认地问道。 “怕什么?”施伽氻不以为意,“这么大的港口,除了风暴摧毁的破船以外,连个人影都没有,萨瓦敕人现在恐怕已经麻烦缠身了,还不一定有精力关注我们呢。” 这艘斐氻海盗船之所以会出现在索砻港,是因为大约二十日前,海上曾经出现的一次不同寻常的风暴将他们引来的。那场风暴很显然是由离岸风所造成的,当时,他们正从斐氻城赶往霍尼亚的途中。由于新斐氻城位于西海偏南的海面上,而霍尼亚则在西大陆的东北角,因此途中会经过索砻近海。那一天,风暴从陆地上卷来的沙尘,甚至都飘到了航行的船上,那场离岸风的猛烈程度可想而知。紧接着,海面上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许多从索砻港方向飘来的船骸,其中还有一艘正从西大陆仓惶逃离的东大陆贵族船。种种迹象表明,西大陆很可能正在遭受一场异常的自然灾害。 为了弄清具体情形,施伽氻拦下那艘东大陆贵族船探听情况,又顺便将船上的财物劫走了大半才放他们离开。随后,施伽氻让同行的其他斐氻船继续向北航行,按原计划到霍尼亚去,而她的船则在中途改了航道,转向索砻港。随她一起来的除了阿西和未来·苏卡兰纳以外,还有上回去霍尼亚的那十几个年轻人。 虽然斐氻人以前不曾到过索砻,但从港口到索砻城的道路是如此的宽阔而明确,根本无需猜测便一目了然了。沿途几乎看不到萨瓦敕人的身影,他们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索砻城。 “流光人……” 走在前方的阿西突然停下了脚步,纵使隔着很远的距离,那些体型高大、发色奇异而明亮的流光人依然十分醒目。他是先发现了流光人的身影,随后才看见萨瓦敕人的。 “走,过去看看。”施伽氻也很诧异,流光人现在本该是在前往霍尼亚的途中才对,不曾想过竟会出现在索砻城。其实,若不是看见了流光人的身影,她大概是不会如此贸然地接近萨瓦敕人的。 前些天,他们在海上拦截那艘东大陆贵族船的时候,那群莱佩濂人吓得哆哆嗦嗦,也说不清具体情形。因为沙暴来临之际,他们恰好都已经离开了索砻城,远远地看见风暴夹着浓密的沙尘滚滚袭来,便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港口,一登上船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西大陆。所以,当时的那些莱佩濂人,虽然能够预见这场骇人的沙暴必定会给索砻城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但肯定没料到索砻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 除了高耸坚固的斗兽场以外,城内几乎没有完好的房屋了。但经过了将近二十日的清理,现在看来已不再只是一座荒凉的废城了,至少周围还有很多鲜活的身影,尤其是当成千上万的流光人同时闯入视野时,场面是十分震撼的。 “斐、斐氻海盗!斐氻海盗来了……” 首先发现斐氻人的,是前些日子那十多个运送物资到索砻城之后,又留下来帮忙的半血人。他们刚好都在城外,正在为城内那些清理废墟的萨瓦敕人准备食物,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海盗们的身影,本能地以为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虽说以往只要献出海盗们要求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受到攻击,偶尔还会帮忙修船,但海盗毕竟是海盗,他们也不会无故给半血人好脸色,光是那身无畏的气势,便能令温顺怯懦的半血人惊恐万状了。于是立即丢下手中的活计,不顾一切地拔腿就往城里跑。 忽闻半血人一惊一乍的呼喊,城内的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从残垣断壁中起身探明情况。萨瓦敕人可不胆怯,若是真的有敌来袭,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应战。只有流光人若无其事地继续清理着废墟,祭司和魔野都认得那些斐氻人,自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没料到斐氻人会突然出现在索砻城而已。 萨瓦敕王图萨隆迅速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确实也没想到斐氻人竟会这样大摇大摆地登上西大陆,还来到了索砻城。虽然对方来意不明,但从寥寥可数的身影看来,他并不认为那些斐氻人是专程来找麻烦的,于是便放下了心防。这是一千多年以来,萨瓦敕人和斐氻人首次如此近距离地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图萨隆不由得仔细地观察起了那群斐氻人。 行走时,他们的脚步有些飘忽,似乎不太习惯踩在陆地坚硬的表面上。据说斐氻人大多都是黑发蓝眼,棕红色的头发是极罕见的,其中那位有着十分明显的东大陆莱佩濂人特征的金发蓝眼的年轻人,在一群斐氻人当中显得有些突兀。 以往那些到西大陆来赌博的莱佩濂人,常常訾笑斐氻人是一群丑陋狡诈的海盗。但图萨隆却发现,他们的相貌其实丝毫也不显奸诈粗鄙,着装打扮都很上心,由于南方民族的月骨大多较为纤浅的缘故,斐氻人的面貌看起来相对要柔和许多。他们随身携带各种小工具和武器,还佩戴着用鱼骨或贝壳打磨而成的精致饰品,尤其是由鱼皮制成的腰带和靴子,看起来都非常精美。由此可见,斐氻人其实是个对生活品质相当讲究的民族。 只需一眼,图萨隆便知道,为首的那位容貌看似有些娇柔、气势却很强盛的雌性,定是这群斐氻人的首领。她只带了区区十几个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萨瓦敕人的都城,若不是胆大妄为,那就一定是无所畏惧了。但无论哪一种,都令萨瓦敕王对她的勇气另眼相看。关于大海盗施伽氻的传闻,图萨隆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萨瓦敕人并不像东大陆的莱佩濂人那样在意这种事情。况且,对萨瓦敕人来说,莱佩濂人的话一般都是没有多少可信度的。 施伽氻和阿西、未来,以及身后那十几个年轻的斐氻人,很快就来到了图萨隆的面前。 从眼前的情形来判断,施伽氻当然也不会错认这位气势不凡的萨瓦敕人的身份。纵使他头上没有金冠,身上还粘满了沙尘,但他体型魁梧,目光锐利,并毫不掩饰地张扬着他的勇猛刚毅和王者之气。 双方就这样毫不退让地打量着彼此,都十分默契地在心里暗自估量:眼前的人是否是个值得较量的对手? 须臾,萨瓦敕王率先打破了凝固的沉默。他大方地展开双臂,指向四周的废墟,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斐氻海盗?呵,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大概是没有什么可供你们打劫的了。” 萨瓦敕王豁达地站在废墟上的模样,令施伽氻不禁心生佩服,随即也坦荡地笑道:“哈——怎么没有?我正打算从你手中劫走一块土地呢。” “哈哈哈……”闻言,图萨隆不怒反笑,毫不吝啬地评价道,“你还真是坦率!” “反正你迟早也是会知道的,既然都遇上了,那便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吧。”施伽氻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并非鲁莽。尽管上岸之前,她也未曾料到今日会与萨瓦敕王直接对上,但既然萨瓦敕人都能和流光人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了,那么,她也有必要趁机了解一下这位萨瓦敕王是如何看待斐氻人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了斐氻族的未来。 萨瓦敕王究竟是如何看待斐氻人的呢?说实话,在这些斐氻人突然出现在索砻城的废墟上之前,图萨隆压根没有考虑过任何关于斐氻人的事情。从他开始记事起,直到当上了萨瓦敕王的这些年里,他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战胜异族人,如何与东大陆那些觊觎之心毕露的贪婪之徒周旋,才能避免让萨瓦敕人像一千多年前那样,不小心再次落入莱佩濂人的圈套。 关于斐氻人,图萨隆也像他一千多年前的祖先们那样,知之甚少。 在过去一千多年的历史中,萨瓦敕人和斐氻人总共只有过两次短暂的交集,结果都不太愉快。第一次是在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征服东大陆的后期,萨瓦敕人为了逃离迫害,抢走了斐氻人泊在东大陆南方的旧斐氻城港口的船只,冒险渡海来到了西大陆。第二次则是斐氻人被希尔王逐出东大陆之后,原本打算来西大陆开创新的家园,却被当时先一步占据了西大陆的疑心重重的萨瓦敕人给赶走了。自那以后,斐氻人一直都在海洋上漂泊,而萨瓦敕人又不再远航,因而这一千多年间,双方几乎没有交集。 若不是因为这场毁灭性的沙暴灾难,猝不及防地夷平了曾经恢宏鼎沸的索砻城,此刻站在废墟上的图萨隆或许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对安宁与繁荣的极度渴望。若不是因为异族人不计前嫌的帮助,若不是从那位异族祭司口中获得了启示,图萨隆的思想终其一生恐怕都只能盘桓在厮杀与掠夺这个狭隘的层次当中。但幸运的是,此刻站在斐氻人面前的,是一个已经走出了狭隘与封闭的重生的图萨隆,一位已然懂得了“分享”的真正含义的卓有远见的王者。 因此,这位重生的萨瓦敕王,对着斐氻族首领十分慷慨地笑道:“西大陆如此辽阔,反正我们也住不完,你想要哪一块地?拿走就是了。” 萨瓦敕王出乎意料的大方,令施伽氻着实吃了一大惊,就连身后那个总是看似满脸笑意、实则神色莫辨的阿西,都不禁认真地看了萨瓦敕王一眼。当然,施伽氻并没有将内心的惊讶呈现到脸上,她依然保持着先前那副温柔而狡黠的神色,以一种亦庄亦谐的口吻试探般地问道:“你似乎并不担心斐氻人上岸之后,将来反倒会把萨瓦敕人赶到海上去?毕竟,萨瓦敕人也曾做过那样的事情,不是么?” “哈哈哈……”萨瓦敕王不禁开怀大笑,那自信而洪亮的笑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废墟,他用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音量,放声喊道,“我萨瓦敕的勇士,怎么可能会如此软弱无用呢?” 这时,在场所有的萨瓦敕人都以震天的吼声齐齐回应道:“我们都是坚不可摧的萨瓦敕勇士!” 闻言,施伽氻终于展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望着萨瓦敕王,却对身后那十几位斐氻族年轻人说道:“你们即刻返回船上,去给这些勇士搬来几桶淡水,顺便再捎些食物过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有点颤抖、有点微弱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吞吞吐吐地说道:“城、城外有赭犸车,你们可、可以用赭犸车去港口运水,那样会方便一些。” 施伽氻回头一看,竟是先前那些一见到他们便吓得掉头就跑的半血人,心里不禁一乐,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年轻人跟着他们一起走。 第53章 触不可及的蜃景 暮色降临之后,萨瓦敕人就在城外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大家很快就忘记了伤痛,一边烤肉一边开心地聊着。毕竟,这个种族的生命周期是十分短暂的,人们不得不频繁地面对生老病死等残酷的问题,早已习以为常了,尤其是好战而常常英年早逝的萨瓦敕人。 流光人则全都安静有序地坐在另一边的空地上,如果没有祭典活动,他们一般不需要篝火。因为流光人的夜视能力很强,自身也泛着温和的生物光。他们现在已经无需再为了隐匿踪迹,而特地罩上那密不透光的黑色斗篷了,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在夜间显得神秘而昳丽,恍如另一个世界。 对于斐氻人来说,流光人一直都是个美丽与智慧并存的种族,十分令人神往。上回在霍尼亚来去匆匆,还没来得及深入交流,如今流光人又近在眼前,施伽氻当然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阿西大抵明白她心里有什么打算,于是也一起跟了过去。 未来·苏卡兰纳望着他们的背影,踌躇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跟上去。根深蒂固的观念依然左右着他的思想,令他犹豫不决。关于异族人的种种传闻又如洪水猛兽般涌上心头,东大陆莱佩濂人所写的历史与斐氻人留传的历史纷至沓来,真假难辨,令他心烦意乱,至今也没能整理好思绪。 而另外那十几个斐氻族年轻人,半日时间便与萨瓦敕人混熟了,现在正热络地聊着,双方原本都是性情坦率的民族,相处起来自然很容易投缘。 很巧的是,当施伽氻走向西尔文祭司的时候,图萨隆恰好也从另一边走来,她不禁笑道:“看来,我们的目的都差不多。” 图萨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施伽氻身旁的阿西一眼。其实,早在白天初见之时,他就已经对这个棕红色头发的海盗有些在意了,不仅是因为那张惹眼的面庞,还因为这人身上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令他无法看透,直觉是个很不好对付的角色。但幸好,就目前而言,他们并不是敌人。图萨隆迅速地收回了打量的视线,随即也笑道:“正好,我们确实也需要一些交流。” 对于他们的同时到来,西尔文祭司并未表现出任何意外,一如既往的优雅而严谨,既不表示欢迎,亦没有疏离,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那个奇异的孩子,就坐在祭司的身旁。白天或许还难以察觉,但夜幕降临之后,孩子身上那些金红色的光晕就显而易见了。这种光芒并不强烈,柔和而透彻,就像清晨的阳光,丝毫也不刺眼。 图萨隆、施伽氻和阿西,在祭司对面的空地上坐下之后,都不由得被孩子那双奇异的眼眸给吸引住了,尤其是施伽氻和阿西。因为白天的时候,他们未曾在废墟上见过这个孩子,毕竟索砻城是很大的,而且此时孩子又紧挨着祭司,完全被祭司高大的身影给挡住了,所以直至走到跟前,他们才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乍看之下,他的头发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仔细观察才发现,那其实只是随风飘动的发丝,太不可思议了!虽然这个孩子好像对他们没有什么兴趣,目光像是掠过地面的几粒沙,几乎视而不见。但他身上却拥有一种神秘的魔力,激起了施伽氻强烈的好奇心,令她产生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然后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意图确认那头发丝是否真的像火焰一样炽热。 只见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伸入火红的发丝中,但随即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又难以置信地把手移到了孩子的脸颊上、肩膀上、手臂上……全试了一遍,结果都一样!最后,她不得不放弃探索,困惑地望着自己的手。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孩子分明就近在眼前,能够清晰地看见他身上所有的细节,包括每一根发丝飘动的轨迹。然而奇怪的是,伸出去的手却什么也没有触碰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施伽氻百思不解地抬起头望向祭司,问道:“这个孩子……也是流光族十二形态之一吧?为何我没有任何触觉呢?” “他来自流光之星,但并非流光人。就像是太阳光,你也能看得见,却抓不住。因为他所存在的地方,只有流光人才能触及。”祭司说道。 “为何只有流光人才能触及?”施伽氻困惑地问。 “因为流光人的灵魂力。”祭司解释道,“但‘灵魂’其实也只是一种称谓,我们用以形容那种目前我们还无法了解透彻,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和触摸得到的强大力量。当然,用莱佩濂语解释的话,还可以形容为‘精神力’或‘信念力’,只是莱佩濂人目前还难以直接触及这种强大的力量。” “我不明白,他看上去是如此的真实,可是……”施伽氻曾经从那卷古老的航海日志上,看过一些关于流光人的描述,尤其是“灵魂”这个反复出现的字眼。她只知道流光人口中的灵魂,近似于莱佩濂人所说的精神或信念的概念,但无论读过多少遍,都难以真实地感受到这种力量的存在。“灵魂”之于莱佩濂人,终究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 听闻施伽氻与祭司的对话,图萨隆和阿西也不禁好奇地把手伸向了那个静默的孩子,但结果毫无例外都只是换来了一脸茫然。 祭司知道,对于莱佩濂人的感知与认知能力来说,这确实过于离奇,不理解也无可厚非。于是,他只好以一种较为形似的、便于他们理解的方式,比喻道:“他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形态,于莱佩濂人而言,犹如蜃景。你们虽然能够清晰地看见他,但事实上,他真正存在的地方,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遥远得多。流光人之所以能够真实地触及他,是因为流光人对事物的感受,早已远远地超越了莱佩濂人的感官所能感受得到的界限。” 流光人拥有着几乎无限的寿命,而且,不止是内在的灵魂,就连外在的体能,也早已远远地超越了莱佩濂人的体能极限。莱佩濂人的寿命长度,几乎只在流光人的眨眼之间。也许,这些莱佩濂人还没来得及探索出生命真正的意义、还没来得及成长到足够强大之前,就已经不小心把自己给毁灭了。依照祭司目前所观察到的情况而言,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除了人口稠密而引发的流行病毒危害以外,如果一个种族内部常年进行大规模的屠杀活动,例如:战争、歧视仇杀,等等,那么,这个种族本身就难以长久地存在下去。而且,莱佩濂人发展的是一种与自然对立的文明,惯于把自己和自然环境分割开来思考,以一种主宰者的姿态,傲慢地支配着一切,有着破坏栖境和自相残杀的习性,还未学会尊重生命和均衡发展,未曾反思过自身的不足之处,因而也无从长进。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对这个世界和他们自身的发展状态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其实是他们的思想观念,而非知识和智力。 “假如你们的未来还足够长远的话,将来有一天,或许也能触及生命的另一个高度。”祭司的声音宛如山林间流淌的清泉,清澈悦耳,仿佛不含丝毫情感色彩,他望向施伽氻和阿西,又说道,“你和他,不是都已迈上生命的一个新高度了么?现在的你们,或许并不明白真正的灵魂力究竟是什么,却已经在无意之中使用了这种力量。” 闻言,施伽氻和阿西皆是震惊不已。的确,在斐氻族里,只有他们两人是与众不同的。因为,他们存在的时间比别人长了将近两倍,却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容貌和体态。倘若非要说他们与别的斐氻人在习性上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他们比任何人都还要更加熟悉那卷记载着流光人和流光之星的古老的航海日志。 多年以来,尽管施伽氻和阿西仍然无法破解灵魂的秘密,但他们却无时不在渴望着那种强大的力量,渴望能够获得一种足以保护自己和族人的力量。在漫长的探索过程中,虽然依旧知之甚少,但他们都未曾放弃过自己的渴望,并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变得更加强大!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施伽氻和阿西就无意识地跨越了莱佩濂人生命的另一个极限,尽管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们只知道,始终都有一种渴望活下去、渴望变得更强大的信念,根植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正是这种坚定不移的信念,帮助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支撑他们走到了今天。 第54章 和平的种子 大家各怀心事,但图萨隆所关心的问题却要现实得多。方才听施伽氻提及流光族有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之后,便引发了他的思考。身为萨瓦敕王,他的当务之急就是致力于解决西大陆眼前和将要面临的困境,于是也趁机向西尔文祭司探问:“既然流光族有十二种不同形态的群体,那你们之间的关系,是否比我们这里的几个民族还要复杂得多?你们如何相处?战争问题会不会更加严重?” 图萨隆之所以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些问题,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思考西大陆的未来了,若能从流光人这里提前获得一些借鉴当然更好。从今往后,如果萨瓦敕人与斐氻人、半血人一起分享西大陆的话,将来也许会产生很多始料不及的矛盾,甚至还有可能会引发新的战争。因此,图萨隆认为有必要趁着斐氻人的首领正好也在场的时机,将这个问题摆出来光明正大地讨论,以便双方都能提前找到一些有效降低或防止矛盾爆发的预案。否则,刚刚才在他心中萌芽的“西大陆生机盎然的未来”,说不定就会因为频发的战争,而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闻言,施伽氻不禁赞赏地望了萨瓦敕王一眼。看来,这的确是位颇有远见的王者,勇敢而不鲁莽,张扬却不愚蠢,既懂得权衡利弊,又非常清楚自己的终极目标究竟在哪里。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勇往直前,也值得信赖。或许,斐氻人也可以开始期待一个美好的未来了。 当然,施伽氻心里也很明白,萨瓦敕王虽然接受了斐氻人,但并不表示斐氻人从此可以在西大陆为所欲为了。因为,人口稀薄的斐氻人,若是不能在西大陆未来的发展道路上,为自己赢得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的话,那就只能像眼下那些怯懦的半血人一样,除了辛苦劳作,战战兢兢地进贡各种物资以外,根本得不到萨瓦敕人的尊重。不过,反而言之,倘若萨瓦敕王能明文给予半血人自由使用土地的机会的话,或许他们也可以改变自己的未来。 “我们的故土没有战争。”这是西尔文祭司对图萨隆方才那些问题所给出的回答。 “这怎么可能?”因为过于惊讶,图萨隆不觉提高了声量,他不敢置信地问道,“自有历史以来,我们各民族之间的歧视和争端就从未真正平息过,更何况我们的外貌都差不多,不像你们那样形态各异。纵然不提历史,光是现在的东大陆,莱佩濂人就建立了十七个国家。而且,那些国家目前仍然处在不断分化和重组的过程中。流光族多达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若是没有战争的话,土地如何分配?争端又是如何解决的呢?” 虽然图萨隆对西尔文祭司的回答感到很不可思议,但祭司却能够理解图萨隆的困惑,他解释道:“我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只须遵守法则,便不会出现争端,自然也就没有战争了。” “生存法则?你指的是律法么?我们也有律法,可是仍然无法杜绝人们之间的矛盾和争端。”图萨隆叹道。 “莱佩濂人所提倡的律法,皆以本位思想为基础,立法者维护的也是各自的权益,争端自然无法消除。原因在于莱佩濂人的等级制度,贵族阶层即是立法者,他们不受任何固定法则的约束,拥有无限的权力,可以将最残暴的奴役合法化。所以,莱佩濂人的律法是一种不公平的律法,包括你们的道德规范也是如此,仅仅只是维护国家政权的一种强制性工具而已。但是,我们的故土并没有国界和等级,每个流光人所遵循的都是同样的生存法则。”祭司说道。其实,在流光人的故土流光之星,不仅没有国界,流光语中也不存在“国家”这个词语。 “将来,萨瓦敕人、斐氻人和半血人,都将共同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但每个人都会自觉遵守西大陆律法的情形,我现在仍然难以想象。流光人是如何做到的呢?”图萨隆确实已经开始为此感到担忧了,暂且不说斐氻人和半血人,就萨瓦敕人而言,也不见得百分百都有这种自觉。 “流光人生而自律,是因为我们都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源于故土的恩惠,我们的灵魂与故土相互依存。若是不遵守生存法则,将会影响和破坏故土的生命循环,于我们有害无益。”西尔文祭司答道。 正因为遵守生存法则是流光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违反法则的事。但对莱佩濂人而言,这是难以想象,甚至无法理解的。因为,他们极少能够控制得住情感和欲望,有时还会肆意放纵自己的负面情绪。再则,莱佩濂人的律法,也几乎都是以本位利欲为基础而制定的。但流光人的生存法则,却是以整个流光之星的“繁荣昌盛和生生不息”为基础的。两者之间的差异,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这是一个种族集体性的意识形态问题。 这时,施伽氻也思虑重重地说道:“我们的人口数量加起来非常庞大,斐氻人、萨瓦敕人和半血人这三个群体,都拥有不同的历史背景、生活习惯和世俗观念。而且,其中所有的个体,又拥有各自与众不同的品性、欲望和目标。要让这些形形色色的个体都变得自律,进而消除争端,以达到真正的和平,似乎是件十分艰巨且几乎不可实现的事情。” 闻言,图萨隆也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这位斐氻首领所提及的问题,正是他目前的忧虑,他也很期待能够从异族祭司那里获得一些不同的见解,以作为借鉴。 祭司并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非常清楚,流光人和莱佩濂人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在莱佩濂人的观念当中,世界是由实体物质所组成的,因此,他们企图藉由工具——武器和法典来解决社会问题。但是,对流光人来说,世界却并不只有实体物质,他们的自然界是由实体、半实体和非实体三大部分组成的。因此,这两个种族的思想境界也截然不同。 于是,祭司神态优雅地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粒泛着微光的种子,这是光藤花的种子。他将这颗种子轻轻地放在地面上,随后,种子竟以肉眼能够观察得到的速度,迅速地生根发芽,接着长出两片叶子,然后又开出了一朵泛着光芒的花,美丽极了! 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令图萨隆、施伽氻和阿西都惊奇不已。 尽管流光之星的光藤花其实无需土壤也能生长,但祭司特意选择了一种莱佩濂人普遍都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简单地演示和解释给他们听。祭司说道:“所有的种子,都和这颗种子一样,本能地知道该如何从环境中吸取养分,让自己获得生长。我唯一要做的,只不过是将他放在地上而已。所以,无需刻意去强迫人们追求和平,和平是强迫不来的。假如你们期待和平,那么,就在人们的灵魂中播下一颗和平的种子,这颗有生命的种子,将会自然而然地独立生长起来。对于流光人来说,灵魂既是培养生命成长的土壤,同样也是守护和平的力量。” “祭司的意思是,如果想要消除由争端引发的战争,那么,大家心里首先就必须都要想念着和平,对吗?流光人一直都是如此思考的么?”颖悟绝伦的施伽氻似乎已经理解了祭司的话。 祭司轻点了一下头,说道:“于流光人而言,世界是由灵魂所创造,是灵魂驱动着我们的生命,让我们得以自由生长、感知彼此、治愈伤痛、繁衍后代……灵魂的智慧与力量永无止境。造物要先造人,但造人则必须先造魂,因为,只有灵魂和平的人,才能创造出和平的世界。” 西尔文祭司的言辞无不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令图萨隆不禁惭愧地联想到了西大陆目前的惨状。施伽氻和阿西也不得不承认,斐氻人一直以来都只是为了生存而努力地生存着,从未思考过自己与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之间的关系。或许,等将来迁移到西大陆之后,大家都应该要开始认真地学习如何珍惜这片来之不易的土地了。 这一整夜,他们都在思考着西大陆的未来,各种盘根错节的问题挥之不去,令人难以入眠。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无论萨瓦敕王还是斐氻首领,都非常愿意朝着和平的方向努力。 接下来,图萨隆很快就体会到了西尔文祭司所提到过的“分享”所带来的收获了。 在流光人、斐氻人和半血人的帮助下,萨瓦敕人渐渐走出了灾难的阴影。战争已不再是他们感获荣誉的唯一途径了,他们开始学着同心协力地在废墟上重建一个崭新的王国,每个人都期待着西大陆生机盎然的未来。 萨瓦敕王答应将北方埃塞蒂山脉以北的土地,都交给斐氻人打理,但是,斐氻人必须帮助西大陆发展航海事业和造船技术。他还打算把南方交给半血人耕耘,除了经商以外,还允许他们在南方的土地上自由耕种。不过,既然使用了土地,也会恰当地制定一些关于赋税方面的新法规,只是新制度的正式颁布还需要一些时日。此外,萨瓦敕王还规定:为了保护土壤,无论是萨瓦敕人,还是斐氻人和半血人,今后都必须要共同携手把西部那片荒凉之域慢慢变回森林绿地。 流光人前往霍尼亚的计划依然没有改变,索砻城的废墟基本清理完毕之后,他们就按照原计划,从内陆继续往北迁移。埃塞蒂山拥有广阔繁茂的森林资源,而且雨水充足,森林再生率相对较高,有充足的优良木材可供造船,暂时不会因为少量的砍伐而造成森林生态的严重破坏。 与此同时,施伽氻也和同行的十几个斐氻族年轻人,由索砻港出发,沿着东海岸线向北航行,继续到霍尼亚去实践帮助流光人造船的承诺。索砻城的重建任务,暂时就只能由萨瓦敕人慢慢完成了。 然而,重灾过后正期待着和平未来的西大陆人没想到的是,此时的东大陆,却在酝酿着一场瓜分西大陆的新战争…… 第55章 包藏祸心 一千多年前,自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统一东大陆之后,东大陆便迈入了一段和平繁荣的时期,即莱佩濂大历13至28年期间。但遗憾的是,这段繁荣的历史极为短暂,仅仅维持了大约十五年而已。 莱佩濂大历28年之后,弋万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了去东海寻找“世界尽头不老之地”这件事上。但是,最终他不仅没能实现长生不老的愿望,反而给东大陆招致了史无前例的大灾难,使他亲手创建的辉煌帝国迅速走向了衰亡。随后,弋万也于莱佩濂大历37年辞世了,享年六十岁。 弋万·苏卡兰纳去世之后,古希尔帝国迅速分裂,被贵族们全部瓜分了,此后的一千多年间再无统一。东大陆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由一个个王国的创立和覆灭所堆积而成的战争史。一百多年前,东大陆还有二十五个国家,而今却已变成了十七个。 在这十七个独立的国家当中,包括五个大国和十二个小国。这些国家表面恭敬如宾,私下暗潮汹涌。因此,引发东大陆各国之间的纷争,其实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情。由于战争的频发,促进了各项技术的革新,武器的日渐发达,使人们很快就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君主们为了加强军事力量而谋求更多的资源,不断地扩建兵器场,四处开发矿藏,并将过去曾向民众开放的森林和荒野等据为己有。挖掘地下的矿藏给大地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大面积的森林也因而牺牲,成为了炼矿的燃料。随后,他们很快又丢弃了衰竭的矿区,转移到其他地区去继续破坏新的土地,长此以往,导致陆地资源日渐匮乏,环境趋向恶化。 但即便如此,东大陆的整体实力仍然不容小觑,因为它毕竟是莱佩濂世界的文明发源地,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东大陆现状的最佳写照。 相对而言,西大陆的萨瓦敕人却仍然保留着许多古老的传统习惯,就连如今的兵器,也和一千多年前与古希尔王征战四方时、所使用的手执兵器没有什么差别。也就是说,萨瓦敕人已经专注于锻造萨瓦敕长刀、短刀、长矛、匕首与套索等这几样简单的兵器长达一千多年了。所以,除了由于牧场的扩张而遭到破坏的森林资源以外,西大陆的矿藏资源依然很丰富。 近百年来,自从发现了航海的种种好处之后,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对西大陆的觊觎之心就更加显而易见了。但由于东大陆各国之间长年互相监视、彼此牵制,所以,虽然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手,暗地里却早已摩拳擦掌了。每个国家都是野心与忧虑并存,因为,倘若谁敢率先对西大陆出手,那势必就会遭到其他各国的联手打压,甚至借口分割。然而,他们却都不甘心把偌大的西大陆拱手相让,于是大家便这样僵持了许多年。 直到近期,一个从西大陆传回来的消息,让整个东大陆顿时沸腾了起来,每个国家都开始蠢蠢欲动。而传回这个消息的人,正是不久前在沙暴来临之际,幸运地逃离了西大陆、曾在西海上被斐氻海盗勉强放过了的那艘贵族船上的莱佩濂人。由于他们对遭遇了沙暴灾难的萨瓦敕人之惨状的夸张描述,传遍了整个东大陆,导致所有的莱佩濂人都以为,西大陆的萨瓦敕人已经一蹶不振、无力自保了。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东大陆各国欣喜若狂,促使他们纷纷提出了联手瓜分西大陆的主张,并认为这是一个不可错失的天赐良机。当然,这种瓜分主张都是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提出来的,毕竟“好消息”早已传遍了东大陆,各国野心暴露无遗,“分享”已经势在必行了。 但是,在那些欣喜若狂的莱佩濂人当中,却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诺罗·金格勒。他曾经以使者的身份拜访过萨瓦敕王,是查胡名义上的堂兄,也是东大陆五大强国之一的努兰德地位最高、最有权势的贵族——金格勒家族的现任掌权者。 诺罗·金格勒认为,东大陆人把西大陆的情形想象得“太乐观”了,虽然他与萨瓦敕王接触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早已对那位坦率的王者刮目相看了。诺罗并不觉得仅是一场沙暴灾难,就能令那位强悍的萨瓦敕王屈服,更何况,西大陆还有一群难以对付的异族人。 因此,诺罗竭力反对努兰德草率跟风。当然,诺罗的决定也遭到了努兰德其他贵族的反对,但这位强势的金格勒家主,最终还是利用自己手中超越王族的权势,迫使那些贪婪的贵族屈从,并彻底打消了他们计划与别国联手的妄想。 于是,作为东大陆五大强国之一的努兰德,就这样退出了联盟瓜分西大陆的初始计划。少了一个实力强大的竞争者,对于其他国家,尤其是剩下的四个大国来说,无疑是很有利的,自然不会有人反对。但也有一些小国为此感到忧心,因为,这次东大陆联盟瓜分西大陆的主导者是赫里岚谛。 赫里岚谛是东大陆五大强国之中疆域最辽阔的国家。近百年来,赫里岚谛总共吞并了四个国家,目前仍然呈现出逐渐壮大的趋势,使周边各国愈发恐慌,导致东大陆勉强维持的和平表象也岌岌可危。三百年前共同对抗异族人期间所结下的盟友情谊,如今早已名存实亡,全然瓦解了。 就东大陆目前的局势而言,在军事实力上,唯一能够与赫里岚谛抗衡的国家,大概就只有努兰德了,但努兰德却选择退出了这场联盟战。联盟中多数参战国皆是野心使然,但也有个别小国是因为惧怕赫里岚谛的势力,才会战战兢兢地选择跟从,并为此出粮出力。 在暗潮汹涌的东大陆,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国家,因为这个国家从一开始就果断拒绝了联盟的邀请,既不答应出粮,也不答应出力,更不奢望所谓的“战果”。这个国家就是位于东大陆东南方的半岛小国——弗多鲁斯。 在地理位置上,弗多鲁斯远离位于东大陆中央地区的赫里岚谛,两者之间相隔了五个国家。赫里岚谛若想吞掉弗多鲁斯,除非出动海军远航至东南沿海开战,否则,至少也要先灭掉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五个国家中的三个才行。这大概也是小国弗多鲁斯会大胆拒绝赫里岚谛所主导的联盟战的原因之一吧,但并不是全部的缘由。 赫里岚谛所主张的盟军战后瓜分规则,似乎很公平诱人,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因为,规则中写明了按照盟军各国军队的参战人数,以及战船的数量等作为参照标准,出动综合军力最大的国家,最后相应也会获得最大的利益。依此推算,出力少的国家获益自然也会随之递减。 结果是,除了努兰德和弗多鲁斯以外,所参战的十五个国家当中,第一大国赫里岚谛出动的兵力和战船数量,却排在了倒数第三位。赫里岚谛对此所作出的解释是:作为东大陆第一大国,本国已经拥有了足够辽阔的疆域和财富,为了公平起见,愿意将多数利益让给其他较为贫弱的国家。 但事实究竟如何?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人,就是能够仗着手中的权势,明目张胆地胡说八道。因为他们知道,那些胆小盲从者根本没有站出来揭谎的胆量。 东大陆各国最早的联盟,是为了共同对抗异族人而创立的。三百年前,由于分布在东大陆的异族人逐渐隐匿了踪迹,并在最大程度上避开了莱佩濂人的视线。因此,东大陆联盟条约的作用,也从那时开始渐渐变了质,成为了各国之间彼此牵制的借口,以及相互勾结争夺资源、瓜分弱小国家的有利工具。 直至三百年后的今天,赫里岚谛又借着联盟的名义,主导了这场瓜分西大陆的战事。尽管东大陆现存的十七个国家当中,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联盟瓦解之后才开始建立的,有些甚至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历史而已。 东大陆盟军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做出了瓜分西大陆的决定,并非全然出于盲目自信,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作为莱佩濂世界的文明发源地,东大陆人的确有着非凡的智慧和创造力,以及日久年深的作战经验。 这个聪明而残酷的族群,掌握着莱佩濂世界最先进的冶金技术和医术。在与异族人持续对抗了一千多年的战争史中,他们利用自身的聪明才智,不断地发明创造了许多杀伤力强大的兵器,用以武装自己。而且,他们还拥有数量庞大的士兵和奴隶。在东大陆,奴隶一般都是战败国的遗民和罪犯,而普通士兵则多是奴隶的后代。只有贵族才享有土地、财富和军队的支配权,这正是他们不惧战争,甚至鼓吹战争的主要原因之一。因为,在战争中被牺牲掉的通常都不会是贵族们自己。也正是如此,这些靠地产收入为生的食利者,就必须得牢牢地占据着土地的统治权,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优势。 虽然东大陆的整体面积不如西大陆辽阔,但早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促使他们发展成了莱佩濂世界最早的农耕社会,拥有了充足的余粮,得以繁育更多的人口,并培养了众多其他方面的人才。因此,莱佩濂人在建筑和手工技艺方面,也表现得非常杰出。他们毫不吝啬地挥霍着东大陆的资源,一如既往地强取豪夺大自然的财富,不断地为自己建造了无数富丽堂皇的宫殿、宏伟的神庙和精美的衣装,还有丰富多彩的生活器具。但多元化的宗教信仰和民俗文化,以及人口增长所带来的环境负担,却种下了战争的恶果——这就是莱佩濂人引以为傲的辉煌文明背后的另一个真实的面貌。 第57章 生命的祭典 斐氻人不仅是莱佩濂世界最早的航海探险家,同时也是最优秀的筑造大师。他们的航海经验与造船技术无人能及,东大陆最优秀的工匠也无法与之比拟。尽管斐氻族人口不多,但他们的筑造质量和速度却是毋庸置疑的。待流光人一路翻山越岭来到霍尼亚的时候,昔日那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只有一间破旧旅店的小镇,已经变成了一座朝气逢勃的海滨小城。 一间间外形精巧的屋宇,顺着地势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山与海之间,四周弥漫着淡泊恬静的生活气息,连离花也被移植到了霍尼亚的新家。这种花的品性是非常值得赞美的。一千多年前,它们曾经随斐氻人从东大陆温和湿润的南方,迁移到了天气变幻莫测的海洋上,如今又从海上迁移到了西大陆的东北部,始终不畏风雨寒暑,坚强地展示着生命的力量之美。 尽管这一切都是在短时间内匆忙建成的,但处处独具匠心,没有一点敷衍将就的痕迹。斐氻人已在这座小城的边缘,建起了宽阔的木材干燥窑,此外,还在海湾内建起了船坞,生活井井有条,仿佛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经营了数百年之久。能够在一片自由的土地上,创造着自己喜爱的生活方式,是一件多么令人喜悦的事情,这种喜悦所带来的将会是更多的和平与美好。 对于许多第一次看见流光人的斐氻人而言,那种视觉冲击感是十分强烈的,特别是当成千上万的流光人安静有序地从山上缓缓而下的时候,场面尤为壮观。此时恰逢日落时分,初月已升而夜幕未降,天色不算太明亮。流光人身穿黑色斗篷,敞着前襟,没罩兜帽,长发与面庞所散发的光晕,随着山林间的树影忽隐忽现,形成了一幅神秘绮丽的景色。站在山下的小城中遥望着流光族迁徙队伍的斐氻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唯恐扰乱那幅梦幻般的画卷。 流光人没有进入霍尼亚的新城,而是在小城边的树林里落了脚,并没有去打扰城中的斐氻人,只有西尔文祭司和魔野来到城里与斐氻首领会面。上回在索砻分别之后,施伽氻便乘船沿着海岸北上,流光人则由内陆步行至霍尼亚,算起来已隔了几十天时间。 望向迎面而来的施伽氻和阿西,魔野率先开口道:“我们都很感谢你们的帮助。” 祭司虽然未曾言谢,但随即也将双手轻轻交叠置于胸前,对施伽氻和阿西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是流光人表达感恩与尊敬的礼节,因为他们的心脏位于胸腔的正中央。尽管这是一个十分宽容豁达、懂得尊重生命、善于感恩的种族,但他们的礼节却出奇的少,这似乎是他们唯一的一个以肢体语言来传达的礼节。 但施伽氻却觉得受之有愧,她深知如果先前没有答应帮流光人造船、如果流光人没有帮助萨瓦敕人从废墟中站起来的话,那么,斐氻人也许根本没有机会从萨瓦敕人手中和平地获得这片弥足珍贵的土地。他们现在所享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流光人带来的,或许她才是最应该表示感谢的那个人,但她却含蓄地说道:“我们也只是借机重回陆地罢了,你们其实无需言谢。” 许多斐氻族年轻人都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西尔文祭司,他们并不像东大陆的莱佩濂人那样,把流光人当成了可怕的灾难。在斐氻人的史书中,流光人的形象始终都是非常友善且富有智慧的,古代的斐氻探险家们曾经赞叹不已,令后辈们心生向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亲近的机会,他们自然都不想错过。可惜的是,祭司和魔野道谢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于是,第二日,许多年轻人都忙里偷闲,纷纷跑到流光人落脚的那片树林,寻机和他们接触,盼望着能够了解到一些前所未知的新事物,以满足旺盛的好奇心。在这天夜里,斐氻人有幸见识到了流光族神圣的祭典,也就是斐氻族那卷留传了一千多年的航海日志上曾经描述过的祭典活动。 其实,仅仅是将它形容为“祭典”并不十分准确,但在莱佩濂语中却找不到更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了。在流光语中,这种活动更接近于“歌颂生命的庆典”这个概念。流光人以这种方式向太阳王表达感恩之情,歌颂生命之美,但并不只是表达感恩而已,他们时时都关注着周围的变化,以确保能够长久地维持着繁荣昌盛的生存环境。 这一夜的祭典,正是为了那些被砍掉用以给他们造船渡海的树木而举行的。 那些树木,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开始,经历了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漫长的生长周期。期间,它们承受过无数次风霜雨雪的洗礼,躲过了不知多少场自然灾难,好不容易才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其中的艰辛难以言喻。或许,曾经还有很多小动物将自己的小窝搭在那些茂密的枝叶间,要知道,那是它们辛苦建立的家园,树上的果子和叶子很可能还是它们的粮食。砍掉了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树木,就相当于是夺去了许多小家伙的家园和食物。所以,为它们举办一场隆重的祭典丝毫也不为过,甚至还远远比不上它们因此所付出的牺牲。 这是斐氻人从流光人那里体会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流光人什么也没有说,但他们神圣的祭典,已让斐氻人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夜幕降临之前,流光人把那些在造船中用不上的断枝落叶,以及被丢弃的木材废料,全都收集起来,分成一堆一堆的,有规律地摆放在林中的空地上。这片空地,正是那些被砍掉的树木所留下的。起初,斐氻人并不知道流光人要做什么,但出于好奇,也纷纷过来帮忙。 待天色暗下之后,流光人便陆续汇聚而来,他们没有踏入空地,而是站在林间的树下,环绕在空地四周。倘若此时从空中俯视的话,便能发现他们并非随意而站,每个人的方位都是有规律的,共同描绘出了一个边缘带着火焰的太阳。他们身上的光芒令图像显得十分生动,和衣袍上的那个小图案非常相似。 篝火堆呈环形摆放,每堆篝火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西尔文祭司从火堆之间穿过,缓缓地步入中央的空地,随后伸出左手,掌心朝上,并没有多余的动作,那些泛光的霆聆便全都飞到了他的掌心里。接着把手轻轻一扬,霆聆又如数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落到了篝火堆之间的空隙中,同时迅速涨大,着地时已经形如大鼓了。每只“大鼓”上方还飘着一只“小鼓”,表面同样分布着许多纹理奇异的流光。 这时,几十个舞者同时飞跃而起,稳稳地落到霆聆上,并以单手接住了飘在半空中的小霆聆。他们半透明的皮肤下分布着叶脉般的流光,那些奇异的流光宛如一种无法破解的古老而神秘的生命符号,闪耀着淡淡的青蓝色的光芒。 在他们的双足忽缓忽急的起落间,霆聆开始发出了阵阵悠长的鸣声。不像鼓音那样又沉又硬,它浑厚而透彻,深远而清晰。这并不是耳朵能够听见的可闻声,只有流光人才能与它们产生共鸣。虽然莱佩濂人并不具备与霆聆进行意识交流的能力,无论如何敲打,霆聆都是毫无反应的。但幸运的是,霆聆能够将鸣声传入周围所有生命体的意识中,所以,即便是莱佩濂人,只要用心也能听得到。 霆聆的鸣声随着祭典的舞步有节奏地响着,流光人低声唱起了古老的歌谣,神秘的旋律在林间飘荡扩散,令在场的斐氻人目醉神迷,灵魂仿佛也随着那些神秘的语言,穿越到了古老的流光之星上。 篝火圈中的祭司逐渐加快了舞步,开始旋转起来,身上的光芒一点点地飞洒而出,缓缓飘落到地面上,宛如细密的春雨。随着旋转的加速,身体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虚影,同时传出了一道低声的咏唱:“我的太阳,请允许我使用你所赐予的力量,恢复大地的繁荣,感谢他曾给予我们的恩惠……” 四周的篝火越来越旺,待到霆聆上那些舞者的舞步与林间的歌声同时戛然而止,篝火也恰好燃烧殆尽了。随着祭司的最后一次旋转,火堆化成的灰烬与他身上飞洒而出的光芒,如雨露般均匀地洒到地面上,这场隆重的祭典终于画下了休止符。 第58章 琢磨不透的奥秘 这些年轻人都曾经在斐氻族古老的航海日志中,读过先祖们关于流光族祭典的描述,但那些单调的文字又岂能比得上震撼人心的实景呢?试想一下,如果把祭典的场所置换成那个奇幻的流光之星,倘若流光族十二形态群体全都参与其中的话,那将会是何等的壮观?年轻人们不禁愈加羡慕起了一千多年前的斐氻探险家,因为他们曾经有幸登上流光之星,也曾经见识过许多形态各异的流光人。 但在这群被幻想所感动的年轻人当中,却有一个人始终难以开怀,他一直都对这种宗教般的活动嗤之以鼻。幼年时的未来·苏卡兰纳,见过许多宗教活动,也曾经有过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惨痛经历,所以并不相信所谓的神灵,他认为宗教崇拜是愚昧可笑的行径。正因为内心残留的偏见,使他下意识地把流光人的祭典也当成了一般的宗教活动,认为这是一种浪费时间且毫无意义的行为。当然,此时的未来·苏卡兰纳,还没有意识到世界究竟有多广阔,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永远都只会比他容易理解的事情要多得多,而且,生命的力量之强大,也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尽管这场神圣的流光族祭典,强烈地冲击了斐氻人的心灵,令他们感动于流光人对生命的珍爱与感恩之情,但事实上,他们也只是把这当成了一场华丽的宗教活动而已。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他们对生命的理解竟是如此的狭隘。 祭典过后的第二日清晨,太阳从海平线上露出了一小半脸,天色还未透亮的时候,睡梦中的斐氻人就被一阵如雷的惊呼声给唤醒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两个年轻人像往常一样早早起身,打算去小城附近的树林里选取木材。要造出满足大约一万名流光人渡海所使用的大船,并不是百来棵树木就能解决的问题,因此,这段时间他们必须常常出入森林。但当他们经过昨夜那个举行祭典的场地时,却陡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之后,才梦游似的转身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声惊呼:“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大家快起来!快起来啊……” 结果,全城的人都被他们给吵醒了。那两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惊魂未定,一时也说不清缘由,只是一味地指着森林的方向。大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慌张地往森林里跑,等抵达昨夜举行祭典的地方时,都毫无例外地惊呆了。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自主地向旁人确认自己是否还身在睡梦中。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梦。虽然仅隔了短短的一夜,但眼前已经不再是刚被砍伐过的、只留下树墩的空地了,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每棵被砍过的树墩上都发出了新枝,竟已差不多有一人高。绿叶鲜嫩欲滴,枝头挂着晶莹的露珠,正迎向初升的太阳。仿佛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它们正睡得酣畅淋漓,却突然被一群喧闹而没礼貌的家伙给吵醒了,在晨风中昏昏欲睡地摇晃着。这时,一群小鸟忽然从枝叶间飞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冲向了天空,草地上遍布着色彩缤纷的野花,就像是大自然精心编织的新装。 尽管他们并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这片森林所传达的喜悦。未来·苏卡兰纳冲出人群,怔怔地望着那片鲜嫩的绿地,思绪犹如决堤的洪流,不断地涌出了无数个“为什么?”……当然,仅凭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施伽氻刚一回神,就不假思索地跑向了森林的另一边,因为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她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样一种力量——能使万物生长、让大地繁荣。这种强大的力量既令人感动,又让人迷惑,使人情不自禁地为之倾倒。 在莱佩濂人的看来,流光人的生活方式是非常单调无趣的,他们似乎无需为生计奔波,但也不曾见过他们享受美食和娱乐,这是难以理解的。他们的神态通常安宁祥和,低声地交谈,不会过分喧哗,即便有成千上万人聚在一起,森林依旧很宁静。流离异界,历经千年战火,却不怒不恨,不曾磨灭本性,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施伽氻百思不解,但从祭司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庞上,却无法找到任何答案。于是,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些小树……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祭司从容地答道:“若能听见万物之声,便能与之交流,使之繁荣昌盛。” “万物之声……”施伽氻不解,又问道,“如何交流?在我看来,你们似乎只是举行了一场祈祷和感恩的仪式。但我知道,同样的仪式,若是由我们来做的话,肯定无法获得相同的结果,这是为什么?” “由谁来祈祷,其实都会有结果,只是过程不尽相同。” “过程不同么……那你们是在向谁祈祷?你们也有崇拜的神灵吗?”施伽氻又疑惑道。 “太阳王是流光人的信仰。” 闻言,施伽氻不禁仰起头,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向远方的天空望了一眼,天上那颗太阳的形象自然而然地闯入视野,她惊奇地问道:“太阳?那假如我们也向太阳祈祷,是否能获得相同的结果呢?” 西尔文祭司不经意地望向森林深处,缓缓答道:“无论你向谁祈祷,只要你相信你的信仰,坚持你的信念,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施伽氻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似懂非懂地问道:“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实际上很难做到吧?我们要如何才能变得像流光人一样强大呢?” 祭司收回了遥望的视线,再次看向施伽氻,平静地说道:“如果你想变得更加强大,那就去思考‘强大’吧,让你的灵魂中充满了对强大的渴望。当你渴望强大如同渴望生存时,你自然就会变得强大了。” 祭司这番言辞听似平凡简单,但施伽氻知道,她恐怕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领会到其中的深意,但也许直到这段生命旅程结束之时,她都无法参透。 回到城里之后,施伽氻反复琢磨着祭司最后所说的那段话,依然似懂非懂,就好比是眼前的一阵烟雾,明明看得一清二楚,但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要如何才能听得见“万物之声”?它究竟指的是字面意思,还是某种内涵意义呢?相对于最后那段话,这句显然更加深奥难懂。 没来由地,施伽氻突然想起了那个奇异的孩子。那孩子也是如此,分明清晰地存在着,看起来甚至比烟雾还要真实得多。当他坐在草地上时,能够清楚地看到被他压弯的小草叶;当他走过沙地时,也能看到他留下的脚印……可是,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他本人。就像人们抓不住风,却能看到被风吹动的树叶,并相信着风的存在一样,真实而令人难以捉摸。 对施伽氻来说,西尔文祭司言辞中的深意,就如同那个她永远也触碰不到的孩子,也许直到生命的尽头,她都无法解开这些谜团。 第60章 霍尼亚的夜宴 无论处境如何艰难,勇敢浪漫的斐氻人都不曾忘记装扮自己,更不会忘记隔三岔五地举办一回充满欢歌笑舞的宴会。纵然是在这种紧张忙碌的日子里,也会适当地寻机放松一下自己。但这次,施伽氻之所以决定在霍尼亚举办一场夜宴,主要是为了满足年轻人们的好奇心。东大陆的莱佩濂人虽然和流光人在同一个大陆上生活了一千多年,却非但没有学习流光人的长处,反而轻视他们,把他们当成了没有开化的蛮族。而斐氻人却不同,施伽氻有意邀请所有的流光人来参加宴会,目的就是为这些年轻人创造一个能够充分接触流光人的机会,以开阔他们的思想,为斐氻族的将来打下更好的基础。 或许是为了纪念西海上的那座千年浮城,他们在霍尼亚建造新的斐氻城时,仍旧依照浮城的格局,保留了城市中央的集会场所,其余的房屋则有序地环绕在公共活动区四周。整座城市彷如水中的波纹,层层向外扩散,充满了浪漫的意境,十分符合斐氻人的性情。 今夜是个双月夜,初月才刚升起,夜幕还未降临,年轻人们就急不可待地燃起了篝火,欢快地穿梭在宴会场中。他们烤着鱼和肉,还在地上摆满了各种点心和果蔬,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斐氻人的传统饮品——离花酿。户外不设桌椅,他们暂时还保留着席地而坐的习惯,更何况还邀请了流光人。大家一同坐在地面上才不会有主、宾之别,以便所有的人都能无拘无束地尽情狂欢。当然,这都是斐氻人一厢情愿的想法,流光人大概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吧。 斐氻人的乐器相当别致,几乎都是由贝壳和鱼骨制成的。而且,每个斐氻人至少都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可随身携带的小乐器。但这种小乐器通常不只是用来伴奏那么简单,它很可能还是一件趁手的小工具。在创造这一方面,斐氻人总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 今日的天气似乎也特别照顾他们,昨夜虽然下过一阵小雨,但从今天清晨到现在,天空都无比晴朗,海风徐徐,明月和星辰都清晰可见。 阿西将一大杯离花酿递给了身旁的魔野,这是斐氻人用离花、果物和雨露酿成的传统饮品,口感甘甜清爽,不像萨瓦敕人的瓦索酿那么醇厚香浓。魔野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即又见阿西递来了一个盘子,里面盛满了烤鱼和烤肉。这时,魔野迟疑了,他没有接下,对阿西摆了摆手,又举起另一只手中的杯子,表示有离花酿就足够了。 阿西诧异道:“怎么不吃了?我记得,以前你到我们船上去的时候,不是都吃过的吗?” 魔野略微尴尬地笑了笑:“以前确实……” “哈哈……”阿西忍不住大笑,朝离他们不远的流光人望了一眼,戏谑道,“你不会是因为跟他们待在一起久了,也学着他们不食粮物了吧?” “也不全是这样。其实,瑞瑟西人的生物性会随着生存环境的变化而做出某些调整。”见阿西有些不解,魔野又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解释道,“瑞瑟西人的血液十分强大,能够随着生存需求的变化,而改造躯体的内部结构,以迅速适应新的生存方式和环境。所以,自从我知道自己其实不需要这些东西也能存活之后,体内的器官就跟着发生了变化。渐渐地,鱼肉对我的诱惑力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等我再次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那种欲望了。”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但失去了美食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滋味?”阿西笑着调侃道。在斐氻人看来,流光人的生存方式确实过于平淡无趣,令人难以理解。 “滋味么?嗯……也不是没有,但与那些用口舌来感受的滋味全然不同,毕竟口舌能品尝到的滋味是非常有限的。”尽管过去作为莱佩濂人时的记忆永远也不会消失,但魔野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流光人的身份和生存方式。他继续解释道,“其实,用灵魂力也能感受到很多不同的‘滋味’,甚至是无穷多的。可以说,流光人的生命旅程妙趣横生,绝非平淡无奇。” “噢?那都是些什么滋味?”阿西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虽然流光语中有很多词汇可以形容那些感受,但用莱佩濂语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魔野稍微思量了一番,然后才接着说道,“但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假如你能听见各种花开的声音,每种花在开放时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演奏不同的乐器。而且,花朵在吸引昆虫时,也会呈现出莱佩濂人裸眼无法看到的某些色彩。流光语中有很多光色名称,是莱佩濂语所没有的,因为莱佩濂人的生物局限性,间接地限制了语言文化的丰富性。你再想象一下:如果你把手放在一棵树上,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生命节律,甚至还能感应得到他的喜悦。想想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假如你能闻得到红色的气味,或者其他任何颜色的气味,那你就无需用眼睛也能辨别色彩了。再假如,你能看见各种声音的形状,或者当声音遇到不同的物质时所发生的形态变化,那么,即便你不用耳朵去听,也能够轻易地辨别出发声体的种类了……所有的这些感受,都是透过灵魂的力量才能体验得到的。” “原来,你能感获更多的滋味,能看到更精彩的世界……我怎么就忘了呢,那位祭司曾经说过,流光人对事物的感知范围,早已远远超越了莱佩濂人的感官所能感受得到的界限。”阿西不禁有些羡慕地感慨道。流光人主要是以灵魂来感知世界的,这种感知方式与他们的五官感知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然而,莱佩濂人却几乎只能依靠这五种身体感官来感知和判断事物,因此,对世界的认识也相当有限。 魔野所说的这些事情,阿西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能够听见花开的声音,也能触摸到生命的节律,甚至还能闻到色彩的气味,看见声音的形状……流光人所能感受到的那些滋味,恐怕是他终生都难以感获的。 思及此处,阿西不由得望向了另一边的施伽氻和西尔文祭司,不知道施伽氻现在是否和他一样,也在为那些他们可能终身都无法体会得到的“滋味”而感到遗憾呢?虽然他们已经比普通人获得了更多的生命馈赠,可是跟流光人相比,却仍然远远不及。他们和流光人之间的距离,或许就如此刻坐在地面上的人们和夜空中最遥远的那颗星星之间的距离吧? 阿西猜的没错,施伽氻现在的确是在和西尔文祭司谈论着有关“滋味”的话题,但却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滋味。 由于价值观和世界观的趋同化,流光人的个体性格并不是很明显,但种族秉性却十分鲜明。族群整齐有序、如同一体,但并不是指言行举止,而是一种感觉。因为,每个流光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清新的、平和安宁的气息,无一例外。虽然他们也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却不会像斐氻人那样欢腾雀跃,尤其是在这种万人齐聚的大型狂欢宴会上,两个种族之间的差异就更加显而易见了。 施伽氻不禁好奇地问道:“流光人似乎都是淡泊而宁静,你们既不品尝美食,又不收集财物,也不任性放纵,如此漫长的岁月,何来的乐趣呢?” “流光人一直都在感受着生存的美好,探寻着存在的意义。”祭司神态悠然地答道。 “是么……”好深奥!施伽氻不禁暗自感叹。 流光人在莱佩濂世界的战火中流离了千年之久,没想到,这位祭司竟会说出他们“一直都在感受着生存的美好”这样的话。这令施伽氻不禁反观起了自身,斐氻人在同样的一千多年里又做了些什么呢?即便品尝了美食、收获了财物、放纵了情绪,但一代又一代人却始终都在懊悔、愤怒和不甘的漩涡中挣扎着,何曾放下愁情恨意,认真地思考过自身存在的意义呢?这样一想,便对流光人的生存方式更加好奇了,想必那卷古老的航海日志上关于流光人的描述应该是很粗略的吧?毕竟,古代的航海家们在流光之星上逗留的时间非常短暂,甚至没来得及见识所有不同形态的流光人,当然也没有浏览过流光之星的全貌。于是她又趁机问道:“流光人会举办宴会吗?” “会。”祭司肯定道。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施伽氻的意料。倘若一群优雅高洁的流光人齐聚一堂,却全都像这位祭司一样,摆着一张波澜不惊的面庞,那整场宴会的光景……想着想着,施伽氻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奇地问道:“流光人是怎样举行宴会的?” “在我们的故土,祭典和这里的宴会差不多。每到新的流光年,也就是休眠期与盛放期交替之际,流光人都会聚集到生命之树下,举行盛大的祭典活动。那时,我们也会品尝一些美食。虽然除了维持基本生存所需的光和水以外,故土也有别的食物,但对流光人来说却不是必需的。我们通常只在祭典时才享用这些,但是不会通过猎杀的方式来取食。”祭司说道。 “无需猎杀?但无论作物还是牲畜,都需要收割或猎杀方能食用,如何做到不杀而食呢?”施伽氻惊讶不已。 “流光之星的生物与莱佩濂世界不同。” “差别很大吗?”施伽氻好奇地追问。 “在我们的故土,无论动物还是植物,都具有相当高的生存智慧。为了获得旅行的机会,植物们有时候会选择寄生在飞禽走兽的身上,彼此帮助,和平共存。期间,双方仍然可以自由选择终止或继续这种寄生的生存方式。在寄生的过程中,植物所结出的果实,将会融合彼此的滋味,十分芳香甘美,入口即化。而且,取走果实本身并不会损害他们的生命。” “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来没想过,植物竟能在飞禽走兽身上结出果实。”对于施伽氻来说,这显然是匪夷所思的。 “‘结果’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智慧,他们早已懂得如何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为其他的生物提供生存所需,因为他们都明白生命循环的重要性。” “可是,动物和植物是如何学会这些本领的呢?”施伽氻不解地问道。 “在流光之星上,所有的生命都会遵循生存法则。因为,太阳王以他的灵魂力创造了流光之星和我们的生命,生存法则早在创造生命之初就已经撰写在了我们的灵魂中。这是太阳王赋予我们的生存智慧,也是所有流光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我依然难以想象……”施伽氻似懂非懂。 “其实,你无需想得太远,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你所生存的世界,便能找到答案了。”西尔文祭司身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眼中闪耀着迷人的智慧,只听那清冷悦耳的声音继续说道,“你身后的那片森林,以及里面所有的生命,无一不在遵守着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他们都在利用与生俱来的智慧,从这片大地上吸取生存所需的养分,努力让自己茁壮成长,却从不恣意破坏,也从不过度索取。因为,他们都本能地知道生命循环的重要性。” “但动物和植物并不会说话,如何知道它们具有这样的智慧呢?”施伽氻疑惑道。 “每一种生命,都具有与众不同的智慧。植物们是非常友善聪慧的,自古便与动物们建立起了良好的循环关系。有些植物会将自己的种子附着在鲜美多汁的果肉里,动物们在品尝过植物所提供的美食之后,也会帮助植物们将种子带到更远的地方去传播,让植物保持繁荣昌盛,继而为动物们提供更多鲜美的果子,如此循环,生生不息。不止是森林,海洋中亦是如此,所有的生物都以彼此的智慧互相交流。” 听了祭司的话,施伽氻深深地望了一眼夜空下的那片森林,一种自叹不如的羞耻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不禁开始扪心自问:我们生于这个世界,长于这个世界,本来也应该对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了如指掌才对。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呢?是从我们为自己编造了第一个神话开始?或是从我们发明了战争开始?或是从我们贪婪地掠夺开始?是什么令我们变得如此傲慢、妄想支配一切的呢?难道不是我们沾沾自喜的文明在作祟吗?动植物尚且知道互相依存、和平共处,而妄自尊大的我们却早已脱离了自然,以统治者自居,只知掠夺毁灭而不知分享共存。难道自诩聪慧的我们,其实竟是连野兽和树木都不如吗? 这些原本非常重要却常常被人们忽视的问题,开始不断地困扰着施伽氻,令她无所适从。思绪一直陷在“生命”和“生存”之间徘徊不定,难以取舍,这是她以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在不经意间,她的视线突然触到了一团金红色的光芒,继而惊奇地发现,以往总是对流光人抱有强烈的敌意和偏见的未来·苏卡兰纳,居然会自然地坐在那个奇异的孩子和那位独翼的流光人身旁,一脸愉悦,有说有笑,令施伽氻十分意外。 要知道,以前的未来·苏卡兰纳不止是对流光人抱有敌意,还常常以那迂腐的本位正义观,去批判周围这些与他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斐氻人,总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恶意。他虽然品性正直,却又仿佛浑身带刺,无时不在倔强地防备着别人,硬是作茧自缚,让谁都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而今,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第62章 萨瓦敕人的信仰 从流光人随着那场天崩地裂的大灾难坠落到东大陆的那一日起,他们已经在莱佩濂世界流离了整整一千三百二十年。 对于寿命几乎没有限度的流光人来说,这一千多年或许并不长,但对于生命周期仅有八十年左右的莱佩濂人而言,至少已经有好几十代人从历史的长河中翻滚而过了。莱佩濂人对那场毁灭性的历史灾难的恐惧感,以及对流光人的敌意和偏见,也通过文字与口头传说等穿越时空的传递方式,一代代地留传至今,无论真伪。 他们日以继夜地磨练着自己的创造力,不断增进军事实力,将流光人从肥沃的平原地区一直逼退到了杳无人烟的绝地。自那以后,在大量莱佩濂人聚居的区域,就再也难以见到流光人的踪影了。 莱佩濂人原本可以从此安享太平的,但这个异常执着于战争的民族,在最近的三百年间,又展开了新的内斗。正由于战争的频发,东大陆消耗迅速的资源,已经满足不了莱佩濂人日益膨胀的野心了,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瞄准了地博人寡的西大陆。但幸好不是所有的莱佩濂人都被野心冲昏了头,至少五大国之一的努兰德,以及东南方的半岛小国弗多鲁斯,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东大陆盟军的邀请。 东大陆总共有十五个国家参与到这次跨洋远征的盟军阵营中,正式命名为“征西盟军”。联合出动了两千六百艘巨大的战船,将近一百万名士兵和二十万匹骑兽,以及数以万计的大型武器,浩浩荡荡地渡海而来。相对于东大陆庞大的人口而言,百万兵力虽然只是沧海一粟,但若是再加上数以万计的大型杀伤性武器,对于沙暴灾难过后、全部人口加起来还不足两百万的萨瓦敕族来说,已是岌岌可危了。 莱佩濂人的造船技术和航海经验,虽然还远远及不上斐氻人,但近百年以来,出于对西大陆的觊觎,迫使他们不停地磨练自己的航海能力,渐渐地,莱佩濂人的远航实力就超过了安居于西大陆一千多年的萨瓦敕人。东大陆的战船已经具备了优良的远航性能,战时作为指挥舰的大型战船上,最多能够容纳两千多名士兵,以及充足的水粮,骑兽甚至还能在甲板上奔驰,规模犹如浮动的城堡。 萨瓦敕人的骑兽是体型高大、野性难驯的猎犸,而莱佩濂军队的骑兽则是麟狡。 莱佩濂人的体型普遍没有崇尚野性力量的萨瓦敕人那么健壮剽悍,所以,在骑兽的选择上,也与萨瓦敕人有所区别。麟狡的体型虽然比不上猎犸高大,但它的前半段身躯比后半段要壮硕许多,四肢纤长敏捷,头部形状瘦小,大獠牙清晰可见,口中吐露着猩红的箭尾状长舌,瞪着血红的双眼,面相显得十分凶残。麟狡的头上一共长有四只角,有两只长尖角立在头顶,另外的两只粗短角则分别长在头侧的双耳之下。短角上被打了孔,用于穿系专门控制骑兽的缰绳。麟狡的四只脚上,分别长有三只异常锋利的爪子,浑身披着坚硬的红黑色鳞片,普通的利器是很难伤到它的。麟狡的脾性较为敏感好斗,一旦出击就会竭力将猎物置于死地,否则绝不轻易罢休,攻击性极强,无法用作日常交通运输工具。因此,在东大陆,麟狡只作为战场上的骑兽来使用。麟狡上的骑兵都必须身着全副铠甲,尤其是下肢的护具,否则,作战时反倒会被麟狡身上坚硬的鳞片刺伤。 这两千六百艘大战船上,都挂有各自所属国的旗帜,除此之外,从船身和艏冲角的形状差异,也很容易分辨出它们的国籍。 自信满满的征西盟军正站在庞大的战船上,眺望着渐渐进入视野的西大陆模糊的轮廓,不禁兴奋不已,战意节节攀升,仿佛西大陆的土地已经唾手可得了。待战船逐渐靠近西大陆,海岸线终于清晰地映入眼帘时,才赫然发现,萨瓦敕人并不像他们先前所想象的那样,陷在绝望的废墟中一蹶不振,这个战斗民族勇猛的本性,也没有因为安居西大陆千年而消减分毫。 放眼望去,索砻城外长长的海岸线上,竟布满了骑在猎犸上的萨瓦敕勇士。他们手中紧握着长矛或长刀,气势威猛,纹丝不动地屹立在海岸边,犹如一群盯着猎物的猛兽。那道绵长的人墙,以索砻港为中点,分别向南、北海岸延伸而去,几乎望不见首尾。粗略目测,军队的规模应是不下百万。想必除了那些年幼无力持举武器的孩子以外,西大陆所有的萨瓦敕人都来参战了。 “每个萨瓦敕人都是勇敢的战士”这句话一点也不假,萨瓦敕人的人生信条就是“要么战,要么亡!”。在莱佩濂世界,再也没有哪个民族能像萨瓦敕人那样不畏惧死亡了。尽管如此,战争却并不是这个战斗民族所追求的一切,真正令萨瓦敕人感到自豪的,其实是深植于他们灵魂中的始终如一的勇敢和忠诚,以及难能可贵的向往自由的单纯率直的心性。 正是这份向往自由的心性,令他们坚决果断地离开了东大陆,冒着生命危险渡过重洋,来到西大陆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正是这份单纯率直的心性,让他们轻易地接受了与半血人和斐氻人共享大地的恩惠。也正是这份单纯率直的心性,促使他们朝过夕改,从任性的破坏者毫不犹豫地转变成了和平的守护者。他们单纯地忠诚于内心的引导,单纯地相信着自己所选择和崇拜的王者,宁愿堵上身家性命,也要去开创一个自主自由的新未来。 东大陆征西盟军中的各国贵族将领,此时正聚在船楼最高的那艘大型总指挥舰上。他们居高临下地与岸边的萨瓦敕人对视了许久,随后不得不针对萨瓦敕族的人墙防线,紧急重置战略部署。因为萨瓦敕人的意图显而易见,就是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征西盟军登陆。 没过多久,盟军总指挥舰上就升起了一面令旗,看来十五国盟军的最高将领们已经做出了新的部署。很快地,盟军中大约三分之一的战船,开始分别驶进港口和浅滩,沿着索砻港的海岸一线排开,调转船身紧靠海岸,使战船的侧舷全部面向萨瓦敕军队的人墙防线。紧接着,沿港岸排开的战船又陆续放下了长长的舷梯,试图通过舷梯强行登陆突破人墙。 这种表面略微粗糙、没有任何台阶的防滑舷梯,左右两侧都设有结实紧密的护栏,就算士兵和骑兽从宽敞的梯面急速奔跑而下,也不会跌入水中。 盟军的这一举动,无疑已经营造出了“即刻进攻”的迹象。萨瓦敕人纷纷举起武器,迅速朝舷梯口聚拢而来,打算在盟军踏上西大陆的第一步,就立即将他们击溃。但令萨瓦敕人始料未及的是,首先从舷梯上滚下来的并不是盟军士兵,而是令他们避之不及的巨大的刺链球。 这种刺链球比莱佩濂人以前送给萨瓦敕人的那些还要大许多,球体表面覆盖的并不是长短不一的锐刺,而是有些稀疏的长度一致的短刺。这样就能够降低刺链球在滚动中所受的干扰,还能有效地重击敌军士兵和骑兽的腿部,令他们猝不及防。 不仅如此,莱佩濂人还在刺链球上泼了油。当那些巨大而沉重的刺链球,从高而倾斜的舷梯上急速飞滚而下时,带有火种的利箭就会立即从船上射来,让登岸的刺链球瞬间变成飞滚的大火球。而此时,紧密围聚到舷梯口的萨瓦敕士兵已经来不及退避了,岸边的人墙险些就被这些巨大的火球砸出了一个缺口。与此同时,又有一波密集的箭雨纷至沓来,在居高临下的持续攻击之下,萨瓦敕军队的人墙防线眼看就要被冲断了。 盟军见时机已到,又在指挥舰上升起了新的信号旗。只见大批身着铠甲、手持长矛、跨着麟狡的骑兵,整齐地列在甲板上待命。一接到指令,他们就会骑着麟狡从舷梯上疾驰而下,借着冲力顺势突破萨瓦敕军队的人墙防线,正式踏上西大陆的战场。 然而,身经百战的萨瓦敕勇士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击退的。虽说萨瓦敕人脾性率直,没有什么心机,但并不代表他们毫无战略。相反地,萨瓦敕人在战场上不仅行动勇猛,思维也极为敏捷。短瞬的慌乱过后,他们很快就看穿了盟军的意图,不但迅速稳住了阵脚,还及时想出了对策。 萨瓦敕人没有什么等级观念,自由奔放的个性造就了他们在战场上的积极主动性和随机应变能力。因为战事瞬息万变,他们通常会默契地做出相应的调整,而非惊慌失措地等待上级的指令。若是没有重大的变故,萨瓦敕王极少会在中途临时发号施令,而且难得的是,这种战斗方式并不会影响到军队的整体方向和目标。从表面上看,萨瓦敕人个性勇猛刚烈、不易顺从、不服管束,但事实上,每个萨瓦敕人的灵魂都被一种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共同信仰所羁绊着。 萨瓦敕人崇尚力量和自由,他们勇敢而忠诚,由心地信任着自己的族人,同进共退,绝对不会背叛和损害萨瓦敕族的利益。正是这种共同的信仰,将萨瓦敕人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无论他们如何自由奔驰,都不会真正崩离。 这种信仰的力量,就像是使种子变成大树、使昼夜周而复始的力量一样,自然而强大。事实上,在每一个族群的发展过程中,都毫无例外地会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支配着,不仅是萨瓦敕人,莱佩濂人和斐氻人也一样,流光人亦是如此。这种力量既可称为他们的共同信仰,亦可称为是他们的民族禀性。 第64章 秘密武器 “目前的形势对盟军非常不利。” “兵力的耗损正在加剧……” “若是不能登陆,大型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场,也不能及时补给……” 盟军指挥舰上,各国的贵族将领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当前的战局。这时,一道轻蔑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插了进来。 “哼!都是些蠢货,说了半天废话,没一句是有用的。” 这个傲慢的态度,成功地将在场十几位贵族的目光全都吸引到了他身上。说话的是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年将领,他只有十七岁,是东大陆十五国盟军贵族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但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个。缘由很简单,因为他来自东大陆第一大国——这场战争的主导者,是赫里岚谛王的孙子——吙弗·赫里岚谛。 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是个等级观念极强的民族,这种等级差异不仅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甚至扩展到了国与国之间。从古至今,土地都被莱佩濂人视为最有价值的财富,因此,至少从表面上看来,疆域的大小也间接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实力。不管怎么说,各国的领土都是凭武力和谋略强取豪夺而来的,自然也算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但令这位年轻的王子如此傲慢的原因并不止这些。吙弗王子的父亲曾经冒犯了他的祖父,也就是现任赫里岚谛王的权威,因而被废了双腿,也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所以,吙弗王子自小就被当成赫里岚谛唯一的储君来培养,他无时不在骄傲地展示着“最高贵最有权势”的姿态。 赫里岚谛王当然不止有一个儿子,但吙弗王子的父亲却是长子,而他又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在等级制度极端森严的赫里岚谛,只有母亲出身高贵的长子嫡孙才有资格继承王位,其余子孙几乎都是候补。若是长子嫡孙没有意外的话,其他子孙的地位连普通贵族都不如,生存也十分艰难。 在吙弗王子出生至今的十七年里,至少在赫里岚谛的领土上,他有权获得一切他想得到的东西,也有权抹杀掉一切他看不顺眼的东西。他对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坚信不疑,并认为别人对他的服从是理所当然的。 此次率领赫里岚谛军队与征西盟军一同远洋出征,其实是吙弗王子自己的意愿,赫里岚谛王似乎也有意锻炼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尽管赫里岚谛所出动的兵力和战船比其他国家要少很多,但仍然撼动不了它作为战争主导国的领头地位。 “吙弗王子有何良策?”西西亚的将领赶紧问道。西西亚是东大陆西部的沿海小国,国王是个见风使舵者,所派遣的最高将领似乎也深谙其道,谁也不得罪,顺着大势走,有便宜就捡,没便宜就不轻易出头。 还有几个小国的将领也赶紧附和,好像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取吙弗王子的良策,压根没人在意他傲慢的态度。事实上,这些趋炎附势的小国,也确实都在暗自等着吙弗王子发话。从目前的局势来看,盟军正处于明显的劣势,聪明人当然都不愿意承担失败的主要责任。 吙弗王子显然十分享受别人的仰望,这样更能增加他的优越感,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油然而生,傲慢地开口道:“何必跟一个野蛮的下等民族浪费时间呢?如此不识好歹,等我们登陆之后,那些未开化的贱民估计也只会给我们添麻烦,为了永除后患,不如现在就干脆全部消灭掉好了。让他们清楚地知道,水边的土地是神明赐给智慧民族发展文明的地方,而不是给那些野蛮人打猎的场所。” “哈哈哈,吙弗王子做事果然利落,打仗就是要这样才爽快。”纳博兰德将领德·埃罗大笑地声援道。纳博兰德是东大陆第三大国,位于东大陆的东北沿海地区,以宗教治国,信仰蜥神教,战争中每占领一地,必定强迫当地民众更改信仰,否则就屠城。纳博兰德人长期从事着残酷的战争活动,早已把荼毒生灵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他们的习俗。 “可是,依目前的战况而言,我们要如何才能消灭那些野蛮人呢?”丽西的将领嘴上谦虚地表达着自己的疑虑,心里却十分不屑。现在的形势分明对盟军不利,说不定很快就要灰溜溜地逃回东大陆了,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却在大言不惭地说要消灭萨瓦敕人,简直可笑!丽西是个自视甚高的南方内陆小国,虽然没有战船,但出动了不少兵力,显然也是很想争取一些好处的。 在场多数国家的将领都保持沉默,悄悄地打量着彼此的神色,尽管心中都有不服,却没人表现出来。尤其是葛埃兰德那位年轻的将领,由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闲适模样,仿佛这只是一场春游,既不参与讨论,也不趁机巴结,着实令人猜不透葛埃兰德加入盟军的真实意图。葛埃兰德是东大陆北方的沿海大国,国土面积位列第五,国王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除此以外,其他信息几乎无人知晓,可算是东大陆最为神秘的一位国王了。葛埃兰德此次出动的战船和兵力也很少,好像真的只是出来看看风景而已。 吙弗王子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人的态度和意见,在他看来,他们此刻的表现,不过是地位低下的人对地位高贵之人的嫉恨罢了。他们表现得越是谦卑,越是怒不敢言,就意味着他们越是畏惧他的权威。于吙弗王子而言,这反倒是一件令人愉悦自得的事情,并没有丝毫不适。只听他傲慢地笑道:“哼,只凭你们当然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我赫里岚谛早已研制出了一种特别的武器,虽然此前未曾正式投入战争,但所有的实验都已表明了它的威力……” 说到此处,吙弗王子有意顿了顿,顺便欣赏了一下各国将领们那一副副既怀疑又极力想要获知真相的蠢样。其实,东大陆无论哪个国家,都在暗中研制秘密武器。所谓的秘密武器,当然都是不能轻易公诸于世的,否则就会失去最有利的自保手段。 但与此同时,不管是哪一个国家,也无论花费多少代价,都会想方设法获知他国的秘密,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对于赫里岚谛这种实力雄厚的超级大国来说,秘密武器当然不止一两样。所以,若是在众多的秘密武器当中,偶尔亮出那么一两样的话,其实也无损实力。不仅能够适当地卖弄自己的富强,还能对周边小国起到很有效的震慑作用,足以令他们继续俯首称臣一段时日。 “那就是……芭罗……”吙弗王子故弄玄虚、点到即止。 “芭罗?那不是生长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的一种软骨兽类么?”可农的贵族将领柯兹·索鲁斯不解地问道。可农地处东大陆西南沿海,拥有许多优良的港口,战船的数量也十分可观,只是国富民穷,国王又毫无主见,政事几乎都操纵在贵族们的手中。芭罗在可农北部的山区很常见,所以柯兹·索鲁斯并不陌生。 “没错,”吙弗王子得意地说道,“那你们也应该知道粉虫吧?” 众人赶紧点点头,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希望这位王子别再浪费时间故弄玄虚了。如今盟军正处于劣势,越是拖延时间对盟军就越不利,各国将领早已心急如焚了。 粉虫是一种圆滚滚的白色小毛虫,它们只有嘴巴没有眼睛,生长在干燥的地区。之所以称它们为“粉”,是因为它们十分微小,单独一只的话,人的肉眼一般是很难注意到的,因此很容易就会被踩死。为了获得生存的力量,它们总是会一团一团地聚在一起,以便能够以滚动的方式迅速逃离危险。虽然东大陆仅有部分地区才产有粉虫,但还说不上稀有,粉虫比芭罗要常见得多。因为芭罗栖息的地方,通常都是一些阴暗潮湿的洞穴,而粉虫则向阳。 芭罗这种兽类,从外形上看有点像是装满了水的鼓鼓的皮囊,皮肉弹性相当大。它们的骨头非常细软,几乎可以任意折叠,表皮湿滑,多以黄、绿、黑三色相间为主。芭罗的眼睛非常小,四肢和尾巴也很短小,所以行动十分缓慢。一旦吃饱,身体就会鼓得又圆又滑,然后基本就无法动弹了。因为在饱食之后,它们短小的四肢和脑袋几乎就看不见了。但芭罗似乎永远也吃不饱,它们很难控制自己的食欲,只要眼前有食物,它们就会不停地进食,直到吃完,甚至撑死为止。不过,由于芭罗的皮肤有很强的韧性,通常也不会那么容易饱死。 令各国将领不解的是,芭罗和粉虫这两种看似毫不相干,又没有什么威胁力的生物,能对这场战争起什么作用呢? 吙弗王子两眼轻蔑、一嘴得意地解说道:“芭罗本身并没有毒,粉虫最多也只是让人觉得有点痒而已。但是,赫里岚谛的医者们发现,被芭罗的胃液浸泡过的粉虫,会产生一种致命的毒物。这种毒物一旦沾染到人的体肤,只需短短的三天时间,皮肤就会出现红肿,然后化脓,直至浑身溃烂而亡。更重要的是,这种病毒的传染速度非常快,用不了几天时间,百万萨瓦敕人就会不战而亡了。” 吙弗王子虽然傲慢,却不是傻瓜。粉虫当然不是只被芭罗的胃液浸泡过就能产生剧毒的。事实上,粉虫本身还需要携带某些病毒,如此进入芭罗的胃部之后,才能达到令人致命的效果,但最重要的部分是不可能公开的。 闻言,各国将领不禁愕然。假如赫里岚谛真的研制出了这种致命的病毒武器,那统一东大陆不就指日可待了吗?他们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吙弗王子所说的都是实话,但即便只是这样,也足以令各国迅速进入高度警惕的状态了。 这时,西西亚将领半信半疑地问道:“那要如何使用?若是让士兵们带下去的话,病毒岂不是也会传染给盟军么?” “带?”吙弗王子笑道,“根本无需携带,直接用投掷武器抛到岸上就行了。” “可是两军正在激战,难道现在要紧急撤兵么?”各国将领都疑惑地望着吙弗王子。 “何必撤军那么麻烦?正因为是在激战中,那些野蛮人才会防不胜防。”吙弗王子说道。 “但是那样的话,岂不是连盟军士兵也被传染了吗?”各国将领顿时惊讶不已。 “哼!就算不投放病毒武器,他们迟早也是要为国捐躯的,让部分士兵提前死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些奴隶生的贱种罢了,要多少有多少,能死在战场上是他们的荣耀。最重要的是尽快拿下西大陆,所以,各位不要顾小失大。你们想想看,病毒武器一旦投射出去,我们就什么也不用做,连船上剩余的兵力都能完好地保留下来。然后,只需在这里安静地等待三天,就能毫不费力地收获战果了。”吙弗王子狂妄地说道。 各国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默默地点头赞同了。毕竟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除此以外,他们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能够一举成功夺取西大陆的办法了。若是一直不能登陆,大型武器就无法发挥作用,兵力也会随着战争的持续而一天天地减少。再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萨瓦敕人就会杀到船上来,到时说不定连他们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作为战争主导国的赫里岚谛,为何只派这么点兵力来参战了。但后悔为时已晚,只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谁让他们自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对付那些凶猛的萨瓦敕人呢?不过回头一想,牺牲少部分人来换取大部分人的利益确实也很划算,于是他们便都心安理得了。 在东大陆,通常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担当军队的将领,普通士兵几乎都是平民和奴隶的后代,但在战场上,他们的性命都一样卑微。奴隶们只作为生产工具和繁殖工具而存在,不仅要绝对服从于贵族,就连他们的繁衍能力也要为政事服务,并被冠上了“为祖国奋斗”的高尚美名。 奴隶通常都是战败国的遗民和俘虏,或是本国的罪犯,他们被关在一起。贵族们除了要求奴隶从事日常生产劳动以外,还会强迫他们大量繁衍后代,尤其是雌性-奴隶。因为,奴隶后代的多寡,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未来的军事力量,以及政权的稳固。奴隶数量越是庞大的国家,其兵力通常也会很庞大。 奴隶们的孩子一旦出世,就会被立即抱走,并由专人养育,以一个“低等士兵应有的素质”为标准来教导长大。此后,奴隶与他们的孩子就再也无缘相见,但即便见面也难以相认了。 那些孩子从小就被隔离起来,自由完全被剥夺。他们的思想中被植入了“绝对忠君爱国”、“只有贵族才是神明选定的统治者”、“士兵是神圣的职业”、“为祖国牺牲是生命的最高荣耀”、“所有的敌人都是丑恶的”,等等,这类极端的观念。士兵们必须是忠诚的,富有牺牲精神的,而且总是满腹仇情恨意的。要知道,他们自幼就被限制在狭小的空间里,从未有机会和外界交流,由于缺乏见识和独立的思考能力,所以变得轻信而愚昧,对贵族们所灌输的观念全盘接受,从未有过任何质疑,并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此教育长大之后,就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士兵,贵族们日常所编造和灌输的各种“高尚”的道德观念,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侵占了他们的灵魂,令他们除此之外别无所知。为了维持贵族们的绝对支配权,士兵们是不允许拥有自己的是非观和原则的,他们必须摒弃个人的私欲,以国家的利益为最高价值标准,并毫无保留地服从于统治者。在这一点上,萨瓦敕人的道德观念则相对要宽容得多。 东大陆的贵族统治者们显然是非常聪明的,他们早已把国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口养殖场。不仅是针对军队,对普通民众的统治手段也是一样的。因为贵族们享有巨大的权力,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通过各种宣传和教育手段,有意识地培养和塑造国民的思想观念,让民众在潜移默化中按照他们所理想的方式去思考和生存,以达到间接支配民意的目的。 正因为文化教育是一种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国民心智的有效手段,所以,贵族们才会有意识地培养出这样一群思想狭隘、披着爱国英雄外衣的极端仇恨主义者,尤其是士兵群体。这类国民的确很顺从、易于统治,因为他们盲目而轻信,十分缺乏批判性的独立思考能力,也毫无创造力,可以任意操纵,所以大大降低了造反的风险。但这又令人不禁怀疑,除了容易激愤和富有牺牲精神以外,他们的封闭思想,还能否为他们的国家和莱佩濂世界带来任何令人惊喜的价值呢?这种文化方式,是否可以解释莱佩濂人的精神文明为何会朝着如此极端的方向发展,以及仇恨与战争为何总是难以消除的大部分原因呢? 如此看来,这样的文化形式,不就是贵族们的一种变相的集权手段么?但是,受过这种文化薰陶的广大民众,却会自然而然地认为“爱国”是一种绝对高尚的信念,因为它早已成了一种普世观。所以,为了捍卫这种高尚的信念,人们心甘情愿地战死沙场,甚至以牺牲为荣。但在伟大的“爱国”光环的背后,却似乎隐藏着某种极端的本位主义和排外意识,它导致民众变得非常不友善、不宽容,无意识地把“非我族类”都归为恶徒,欲除之而后快。但事实上,“异族”真的都是丑恶的化身吗?“我族”真的都是善美的化身吗?这两个问题也许都没有绝对的答案吧。 回顾东大陆千年历史,不难发现,这些由“爱国观念”所滋生出来的“仇恨观念”,其实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循环传染性灾难,它不仅残害着人们的灵魂,还危及整个莱佩濂世界的安宁。虽然“爱国”被奉为一种高尚的道德信念,但自古以来,由社会群体的“爱国”行为冲突所引发的战争,却在不断地破坏着世界的和平。那堵名为“国家”的围墙,还有某些名为“道德”的观念,似乎已经成为了束缚人们的灵魂的道具,剥夺了人们互相了解、自由交流、欣赏彼此的优点的权利。谎言和误会模糊了人们的视线,令人们看不清真相、分不清善恶,只能困在狭隘的空间里互相仇视、彼此憎恨。更不幸的是,人们的集体意识,往往决定着自身生存环境的命运。 难道不正是这些周而复始的“高尚道德”冲突,导致莱佩濂世界战乱不断的么? 第65章 诡异的小舟 各国贵族将领本以为吙弗王子所说的病毒武器,很可能只是一种以芭罗胃液与粉虫调制而成的毒药,但当他们看到实物时,都冷不防地一阵作呕。 吙弗王子命人从另一艘赫里岚谛战船上,搬来了一个十分潮湿,而且内壁还长满了绿茸茸的苔藓的大陶缸。陶缸里装满了一只只鼓胀的芭罗,以及混在其中的粉虫。 这些可怜的芭罗,曾经安静无害地栖息在山区潮湿的洞穴里,远离人群,它们尚未来得及学会害怕和躲避东大陆的统治者——莱佩濂人,就已经被他们捉来“为祖国奋斗”了。 陶缸里的芭罗显然都吃撑了,全部堆挤在一起,根本无法正常活动,圆滚滚的身子在陶缸里不安地扭动,浑身冒着滑溜溜的黄色粘液。因为性喜湿地,所以芭罗的体表原本确实也有些湿滑,但是,像眼前这种冒着粘液的状况明显不正常,应该是食用了混有毒物的粉虫所导致的。毒食给无辜的芭罗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它们只能一边翻滚,一边细声地哀嚎,生不如死。 赫里岚谛战船的底舱里,还有数百只这种内壁长满了苔藓的潮湿的大陶缸。吙弗王子命令那些装有芭罗的赫里岚谛战船迅速驶近港口和浅滩,像昨日那样沿着海岸一线排开。接着,甲板上的士兵们开始利用大型投掷武器,将喂过毒粉虫并承受了许多天煎熬的活生生的芭罗,一批批地抛向了正在岸边激战的士兵。 但这些芭罗几乎没有机会活着掉落到海岸上,因为,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阵急速的箭雨。由于芭罗无法抑制食欲,又被刻意喂得极度饱胀,一旦被利箭射中,鼓胀的身体就会在空中爆裂,令体内饱满的毒液如急雨般飞溅而出,不分敌我地洒落到激战中的士兵们身上。即便偶有没被射中的芭罗,也会立即让战场上混乱的脚步给踩破。 投射完芭罗之后,吙弗王子立即命令战船全部后退,与海岸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随后,他就心安理得地坐在高大的战船上,远远地欣赏着那些中了毒却毫无所觉、愚蠢而不自知的下等生物出演的奋战戏码,继续享受着属于自己的优越感。 只要在船上安静地等待几天,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萨瓦敕这个民族了,盟军也很快就能分割西大陆的资源了。一想到这些,贵族们就兴奋不已,谁也没有在乎那些依然留在岸上“为祖国奋战”的士兵们。 然而,他们并没有高兴多久,闲下来之后,便开始不由自主地互相猜忌起来。 若是没有了萨瓦敕人,那西大陆的资源具体要如何分配?尽管先前订立的盟约中已经很清楚地写明,谁出的兵力和战船最多,谁就能收获最大的利益。可是,万一赫里岚谛还暗藏着足够分量的芭罗毒,或是别的什么秘密病毒武器的话,那么,其余十四国的贵族将领和士兵们在登上西大陆之后,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假如这十四个国家当中,早已有人暗中投靠了赫里岚谛,那么…… 盟军成员国很快就陷入到了互相猜忌的焦虑中,思来想去,似乎谁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盟友。他们装模作样地互相道贺,表现得很喜悦,心中却不谋而合地企图在登陆之前消灭对方,彼此间的憎恨是如此的强烈。 可农贵族柯兹·索鲁斯突然满脸喜色地走向吙弗王子,说道:“既然战局已经顺利扭转,现在只需坐等其成了,功劳最大的王子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以便三日之后继续率领盟友们一同收割战果。现在,我也终于可以放心地返回我军船上了,去向战士们传达这个喜讯,顺便再跟其他可农将领分享一下王子过人的战略智慧。” “是啊,吙弗王子一直都在为此战劳心费神,我们也不便继续打扰,还请王子好好休息……”其余各国最高将领也纷纷出声附和,漂亮的话说完之后,未等吙弗王子有所回应,他们便都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赫里岚谛的总指挥舰。 于是,距离芭罗毒投至岸上不到半日的时间里,海面上盟军战船的分布状态就悄然地发生了变化。岸边的激战还未结束,盟军两千多艘战船就已经十分自觉地拉开了距离,渐渐划分成了十几个独立的浮动阵营,在彼此间留下了一条条宽阔的海路,分割线显而易见。 “哼!那些蠢货还算有点小聪明。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了。”吙弗王子对一旁的因斯汀·盖特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三天过后,我们的船都待在原地不动,我就不信那些蠢货不会争先恐后地登陆。” 因斯汀·盖特是赫里岚谛王的心腹,曾出使西大陆数次,对这片海域颇为熟悉。因此,赫里岚谛王才会特意把刚从西大陆回去的因斯汀又派了出来,毕竟这是吙弗王子的首战。 “王子殿下聪慧过人,那些愚蠢的家伙一定没想到,中了芭罗毒的尸体,只要没有焚烧成灰烬,就还会继续传染。”因斯汀赶紧哈腰奉承道。尽管心里对这位恃宠而骄的年轻王子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尊敬,也不认为他能创造出什么奇迹,但谁让他是高贵的王位继承人呢?所以,只有顺从他的意愿,才会有好日子过。至于战果如何,因斯汀其实并不关心,那都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赫里岚谛王把指挥权交到吙弗王子手中,只是嘱咐他全程听候王子差遣而已,更何况,这位傲慢的王子是绝对不容许别人质疑他的任何决策的。也就是说,此战根本没有因斯汀出谋策划的余地,权当是陪着一个任性的孩子出门远游一趟罢了。 “没错,让他们自投罗网才是此战最省力的办法。接下来,我们只要再耐心多等几日,西大陆就是赫里岚谛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吙弗王子不可一世地笑道,仿佛已经看到了凯旋而归之时,举国上下迎接他的热闹情景了。 然而遗憾的是,无论盟军成员国各自在暗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都完全忽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而且是决定了这场战争胜负的最关键的敌人。 岸上的萨瓦敕战士和盟军士兵的战斗依然在激烈地持续着,而盟军成员国却貌合神离、各怀鬼胎,此时全都心神不宁地关注着他国战船的动向,根本无心观战,更何况岸上那些中毒的士兵早已成了弃子,无足轻重。 就在这时,一艘小巧狭长、形如新月的小皮舟,悄然无声地驶进了十五国盟军阵营之间的海路上。舟上既没有桨,也没有帆,却能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极速行驶,无论海浪如何翻滚,都无法将它击翻。 优美的小舟上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人,他身侧立着一柄纤长的单刃刀,刀身带有微微的弧度,色调偏白,材质不明,刀长几乎是那人身长的三分之二。他穿着一身褪色的衣袍,腰间挂着几样精巧的物件,脚上穿着做工精良的鱼皮靴。左手轻松地搭在身侧的刀柄上,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神态悠然,脸上带着笑意。只是,海蓝色的眼眸下那对泪状的红雀斑,令他的笑容显得诡异而危险,那副容貌已然超越了善恶美丑的范畴,让人难以捉摸。海风不经意地撩起那头棕红色的发丝,又为他平添了几分悠闲惬意的气息,与这一触即发的战场格格不入。 这艘来历不明的小舟,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穿梭在十五国盟军阵营之中,过了许久才终于引起了盟军的注意。毕竟,和那些连骑兽都能在甲板上奔驰的大战船相比,这艘小舟实在是太渺小了,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渐渐地,尽管很多人都已经发现了小舟的存在,但不明所以的盟军却不敢轻举妄动。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谁都担心自己会掉入他国布好的陷阱,于是就这样带着满腹的疑惑,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观望。 突然,小舟在两艘大战船之间的水道中停了下来。 阿西放下原本搁在刀柄上的左手,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了一样东西。由于距离的关系,从大战船上俯望着小舟的盟军,根本看不清他手中拿的是什么。 这时,阿西忽然抬头望了他们一眼,脸上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几分。只见他猛然展开双臂,分别指向两侧的大战船外舷,与此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飞射了出去。但那东西实在太细小,站在高处的盟军仅凭肉眼极难观测,只是恍惚地觉得好像有两道极细的银光一闪而过,他们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阿西就已经迅速地用力收回了双臂。 紧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两艘大战船陡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被两股不可遏制的强大拉力拽到了一起,在猛烈的撞击声中,船身顿时崩裂,令船上的盟军措手不及。 而那艘不起眼的小舟,却早在这两艘大战船相撞之前的刹那间,就已经从缝隙中极速穿了出去。随后,阿西又迅速地来到了另外两艘战船之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如此穿行了几趟之后,许多来不及防备的盟军战船纷纷遭殃,但仍是无人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很快又加深了盟军成员国之间的猜忌,彼此的敌意彻底浮出了水面,他们开始大打出手,压根没有人去怀疑小舟上的人是否来自东大陆。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个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恐怕有人想要独吞西大陆! “嗯?这么快就用完了……”阿西摸摸腰间,发现要找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不禁遗憾地叹了口气,但神情间却毫无焦虑之色,视线掠过海面的混战,随即笑道,“算了,反正都一样是要动手出力的……” 他不紧不慢地抽起了立在身侧的长刀,将它横举到眼前,目光滑过纤长优美的刀身,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嘴角。刹那间,原本闲散慵懒的阿西,仿佛变成了来自死亡之地的邪魔,脚下的小舟极速地滑向了另一艘巨大的战船。但见阿西左手反握刀柄,身体微微前倾,不假思索地将长刀横向大战船的外舷,然后用力一划,那刀刃竟深深地陷入了船身,而小舟却没有丝毫停滞,依然保持着不变的速度,继续环绕着战船的水线向前行驶。很快地,那艘巨大的战船就被阿西的刀刃划成了两半。盟军即便是眼睁睁地看着,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毕竟,他仅用一柄纤长的薄刀,就将那厚重的船身给直接划穿,甚至令船体开裂断离了,简直不可思议! 由始至终,阿西都泰然自若,仿佛这不是杀戮,而是在享受一场狂欢的盛宴,脸上的笑容在那对泪状红雀斑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诡异骇人。 第66章 胜利中的噩梦 阿西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就让征西盟军陷入了自相残杀的混乱局面。但归根结蒂,真正激化矛盾、点燃战意的,难道不是他们自己的疑心么? 出乎意料的混战,恰巧破坏了吙弗王子的计划,令他怒不可遏。他当然知道盟军成员国之间的猜忌,也料到登陆之后必然会大打出手,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会在这种时候明目张胆地大动干戈。在十五国盟军当中,赫里岚谛出动的兵力和战船数量相对较少,所以,若是在登陆之前起内讧的话,他就没有多少优势可言了。而且,吙弗王子其实也不确定,盟军成员国之间是否另有暗中勾结者,若是他们打算趁机围攻赫里岚谛的话,以他手中现有的这点兵力,恐怕也难以从浩瀚的大海上顺利逃脱,让他如何不焦急呢? “王子殿下……”因斯汀·盖特匆匆跑进船楼,气喘吁吁地说道,“殿下,前方回报,说有一艘小舟混入了这片海域,现在正朝我军阵营驶来。舟上有一个奇怪的人,这场混乱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小舟?哪一国的?”吙弗王子急忙问道。 “目前尚不清楚详情,但据说小舟的造型十分奇特,而且,舟上那人的装束看起来也不像是常见的样式。”因斯汀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或许已经猜到了一种可能性,只是还未亲眼见过那艘小舟,现在也不敢妄断。 吙弗王子心急火燎地跑向甲板,挨着船舷,焦躁地抓着扶手,视线不停地在海面上来回搜索。没过多久,一艘形状奇特的小舟就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小舟正驶向一艘赫里岚谛战船,随后在战船的艏下方停住了。舟上站着一个人,虽然距离有点远,暂时还看不清面容,但那头刺眼的棕红色发丝令人无法忽略。 仿佛察觉到了吙弗王子的视线,小舟上的人突然侧首抬头望向了吙弗王子所在的大型指挥舰,神态十分嚣张。吙弗王子竟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被嘲笑的感觉,正待发作,却见小舟上的人突然纵身高高跃起。他的身姿非常轻盈,仿佛整个人都飞了起来,飞跃的高度令人难以置信。当他跃到几乎与那艘高大的战船平齐之际,猛然扬起手中那柄纤细的长刀,以肉眼难以观察得到的速度,顺着船艏用力挥斩而下,眨眼间,恍惚只望见了一道诡异的弧光。 待他从半空中稳稳地回落到小舟上的时候,战船上那个巨大的艏冲角竟然也随之断落,直接坠入了大海,高高溅起的浪花甚至还洒到了船首那个光滑整齐的切口上。 而后,小舟上的人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回头朝指挥舰上的吙弗王子望了一眼,仿佛是在向他示威。高高在上的吙弗王子何曾受过如此嚣张的挑衅?顿时勃然大怒,抬脚狠狠地踢向船舷,怒吼道:“给我杀了他!不计任何代价!杀了他!” 见到指挥舰上的信号旗之后,停在附近的赫里岚谛战船纷纷调转方向围堵而来。船上所有的弓箭和各种大型投掷武器,全都瞄准了那艘小小的皮舟。而舟上的人却依然安之若素,既不慌乱亦不打算逃离,对这岌岌可危的处境不为所动,好像压根不将那十几艘围堵的大战船放在眼里似的,这简直是在给吙弗王子火上浇油,令他愈加怒不可遏。 “准备——射——” 未待指挥舰上的号令完全落下,海浪却在这时猛烈地翻滚而起,许多战船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起来。不断横摇的船身令甲板上的弓箭手东倒西歪,射出去的箭纷纷失了准头。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更可怕的是,其中一艘巨大的赫里岚谛战船,竟然毫无预兆地分裂成了两半,左舷和右舷同时从两侧倾倒,直接翻入了大海……与此同时,只见一艘形状与那艘优美的小舟极为相似,但比它大了许多倍的狭长的船,从那两半分裂的战船之间狭窄的海道中,迎着巨浪穿行而来。 在这艘船的艏左舷上,坐着一位身穿红色衣裙的雌性,她盘着一条腿,另一条腿自然地垂在船舷外,脚上穿着精致的鱼皮靴,坐姿悠然,神态从容,对翻滚的巨浪和愤怒的大战船毫无畏惧,仿佛只是一趟安闲的旅行。 这艘狭长的船渐渐靠近了小舟,坐在艏舷上的红衣雌性居高临下地望着小舟上的人,一脸惬意地调侃道:“闹得如此嚣张,你是怕我找不到你么?” 小舟上的人将手中的长刀倒插在脚边的实木构架上,扬起头迎向那道红色的身影,眯着海蓝色的双眸,耐人寻味地笑道:“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有多可靠……” “红衣裙——白离花——果然是斐氻海盗!”因斯汀·盖特不禁脱口喊道。 闻言,吙弗王子恍然大悟,难怪方才一看见那艘小舟就感到厌恶不已,原来竟是狡诈的斐氻人!他万万没想到,斐氻人竟敢趁乱突袭,更可恨的是,此前他对斐氻人的战斗力毫无所知。原以为他们只是一群无家可归、抢劫度日的卑劣海盗,却没料到,那群海盗竟轻而易举地将赫里岚谛最引以为傲的大战船劈成了两半,实在太可恨了! 吙弗王子气得跳脚,不可一世地指着小船上的斐氻人,横眉怒目地吼道:“都愣着做什么?继续给我杀,把那群卑贱的海盗统统消灭掉!” 海风将吙弗王子的怒吼清晰地送到了斐氻人的耳中。施伽氻这才抬起头,斜目望去,远远地看见了一个手舞足蹈的愤怒少年,她不禁扬起嘴角,说道:“呵,那个孩子,倒是挺有活力的。” 阿西眉眼一挑,霎时笑道:“你该不会也觉得他跟少年时的未来·苏卡兰纳有点像吧?” “怎么会?”施伽氻遥望着战船上那个气急败坏的少年,弯了弯温润的蓝眸,笑道,“未来一直都是个心地正直的好孩子。不过,那一位……怎么看都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孩儿,根本不知天高地厚,不如我们先吓吓他吧?” “哈哈哈……”闻言,阿西不禁大笑,随即将脚下的小舟迅速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艘倒霉的赫里岚谛大战船驶去。 东大陆战船的稳定性,还远远比不上斐氻人所造的船。在持续翻滚的巨浪中,东大陆的战船摇摆不定,让甲板上那些操作武器的士兵难以把握准头,射出去的箭几乎伤不到斐氻人分毫。而斐氻人那些狭长的船只,却能在大海上随心所欲地穿行,敏捷地躲过了所有的攻击。尤其是那些轻巧的小皮船,其速度和灵活性是木船所不能比的。 “哞嗷——哞嗷——” 突然间,海面上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赫里岚谛那艘指挥舰的两舷外侧,骤然卷起了巨大的海浪,浪花翻滚的高度足足超过庞大的指挥舰两倍之多。随着回落的巨浪,海面乍然惊现两头身躯比战舰还要庞大许多、长相十分凶残怪异的蓝黑色的大海兽,正伸着长长的脖子,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盯着战船。它们头上顶着尖锐的黑色独角,张着血盆的大口,瞪着六只幽暗可怖的绿眼睛,阴森森地俯视着指挥舰上的莱佩濂人,似乎对他们的打扰感到非常不满,但很快又钻回到了海里。这两头三目独角海兽所溅起的巨浪,重重地砸落到赫里岚谛的指挥舰上,顿时浇湿了甲板上所有的人和武器。 紧接着,成百上千只锯壾鱼齐齐地蹿出海面,从一艘艘大战船的船楼上方飞跃而过。每只锯壾鱼的背上都装有鱼鞍,每台鱼鞍上都站着三、五个斐氻人,一个人手执缰绳,控制着锯壾鱼的游走方向,其余人手中则持有各种各样的武器和工具。没过多久,就将一艘巨大的战船拆得七零八落了。 斐氻人大多都骑着灵活敏捷的锯壾鱼,或是乘着轻巧狭长的小船,在海里浮浮沉沉,穿来穿去,几乎都是紧贴着战船下方的水线行动。因此,大战船甲板上的盟军士兵很难击中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船体不断地被斐氻人破坏掉,却毫无办法,只能干着急。 吙弗王子可以毫不犹豫地丢掉士兵们的性命,也可以拿活生生的芭罗和粉虫来研制病毒武器,但他自己却从未做过死亡的准备。这毛骨悚然的境遇,猝不及防地击垮了目空一切的吙弗王子,他早已浑身湿透,吓得瘫坐在了甲板上。许久之后,才如恶梦惊醒般不停地喊着:“快撤!快撤!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于是,赫里岚谛的指挥舰就这样头也不回地逃跑了。尽管那两只骇人的大海兽没再出现,但只要还能动的战船,此刻都无不争先恐后地仓惶逃离。先前还在激烈的内讧中互相残杀的盟军成员,眼见情况不妙,也全都丢盔弃甲,四处逃窜,迫不及待地撤离了这片危险的海域。 这些傲慢残酷的莱佩濂人,当他们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强大的未知力量的威胁时,第一反应都是惊恐逃离。但假如面对的是比自己弱小的生命,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恃强凌弱。他们习惯于无限宽容自己的残酷,却无法容忍别人身上那些无害的差异。 东大陆十五国盟军的战船,能逃的全都已经逃离了,但谁也没有回头望一眼那些被丢在岸上、依然还在“为祖国奋战”的士兵们。由于单兵战斗力的悬殊,再也得不到任何支援和掩护的盟军士兵,很快就败给了勇猛的萨瓦敕人。 盟军战船舱惶逃离之后,斐氻人又把先前那些跌入海里、但仍然活着的盟军将士,全部都捞了上来。为了防止他们作乱,暂时都用绳子捆在一起,放到飘浮的船骸上。 但是,当斐氻人的船队准备拉着残存的盟军将士一起登陆时,却有人死活都不肯靠岸,只想待在船上。一问之下,斐氻人才知道,岸上的士兵几乎都已经中了传染性病毒。而且,距离潜伏的病毒开始全面爆发的时间,也仅剩下了短短的两天而已。也许再过几日,岸上的人就会全部病发而亡。现在任何人只要一上岸,都有可能会被传染。 然而,岸上的人们对中毒之事还毫无所觉。因为,病毒潜伏在身体上的前三天里,中毒者和正常人看起来无异,三天之后才会突然急速爆发。遗憾的是,盟军俘虏中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何解毒。毕竟这是赫里岚谛的秘密武器,首次投入战争,或许连解毒的方法都还未找到。 始料不及的噩耗,令船上的斐氻人震惊不已,面面相觑。上岸,还是不上岸? 第67章 芭罗之毒 施伽氻站在船首,望着岸上那些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又唱又跳的萨瓦敕人,心中不禁悲喜交集,实在不忍心去打断他们的欢庆。假如这病毒真的无法可解,那么,让他们再多快活一天又何妨?可是,现在距离病发还有两天的时间,若是能在这两天之内找到解毒的办法,哪怕只是个缓解的方法,他们便能获得更长的时间,乃至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回味这场胜利的喜悦。 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施伽氻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地对船上的年轻人说道:“你们都好好地在船上待着,等两天过后,我回来时,你们再上岸。” 其实,施伽氻心里对解毒之事也没有任何把握,但她不想让这些刚回到陆地上重建家园的年轻人失望,因此刻意加重了“我回来时”这几个字,给他们多留一些希望。说完之后,她就径自跳下了船,毫不犹豫地向岸边游去。 浑身湿漉漉地上岸之后,施伽氻刚走上沙滩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无奈地笑道:“你跟来作什么?难道是活腻了?” “当然没有活腻,只是觉得偶尔这样湿漉漉地散步,也别有一番风趣。”阿西弯着海蓝色的双眸,笑眯眯地望着施伽氻,那对泪状的红雀斑在湿润的面庞上显得尤为清晰。 施伽氻深深地望了阿西一眼,随后缓缓地移开目光,转身默默地朝着萨瓦敕人聚集的海岸走去。过了好一会儿,阿西才听见一道似有似无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她说:“随便你……” 施伽氻毫不费劲地从人群中找到了高大的萨瓦敕王。图萨隆与她隔着人群远远地对视了一眼,敏锐地从中读出了某些不寻常的信息,于是他迅速地朝施伽氻走了过来。 时间紧迫,施伽氻没有任何寒暄,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东大陆的盟军把一种名为芭罗的致命性传染病毒,投到了战斗的士兵群中,我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去寻找解毒的方法了。” 短瞬的震惊过后,图萨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没再表现出丝毫慌乱,一国之君应有的风范在这危在旦夕的时刻展露无遗。他没有立即接话,先是默默地埋头沉思了起来。施伽氻和阿西也没有催促,安静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图萨隆很快便抬起了头,沉着地说道:“我去把所有的医者都召集起来。” 每个萨瓦敕人都是勇猛的战士,萨瓦敕的医者当然也不例外,但作战时都被平均分配到了不同的阵地,现在要全部召集到一处,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把那些半血人也都叫来吧,半血商人在东大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或许比我们更有办法。”施伽氻建议道。 图萨隆点点头,快步返回到人群中。此时此刻,惟有他自己才知道,乍一听到这个噩耗,整颗心顿时犹如西部那片寸草不生的荒漠,苍凉无比。但是,他更加明白,现在的情形不容许他有任何慌乱,否则,事态将会变本加厉,得不偿失。 图萨隆暂时不打算公开这个噩耗,让战士们继续享受胜利的喜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依然留在索砻城内的幼儿和少数无法战斗的族人,在战争没有完全结束、战士们还未回归之前,是不会轻易来到战场上的,暂时无需担心他们会被传染。他火速将大部分医者都召集到一起,只留下少数继续照顾受伤的士兵,同时还让人到战场后方,把所有去过东大陆的半血人都找了过来。 得知染上芭罗之毒后,医者们果然都十分震惊。西大陆并没有芭罗这种生物,所以,萨瓦敕的医者对它几乎一无所知,而那些被俘虏的东大陆士兵又不了解详情,什么也问不出来。幸好去过东大陆的半血商人对芭罗都不陌生。他们说芭罗原本是一种十分害羞的兽类,喜欢躲在潮湿的洞穴里,以苔藓为食,通常是无害的。所以,半血人一致认为,本身不含毒性的芭罗既然被当成了病毒武器,那肯定就是人为制造的病毒,导致它们的身体产生了变异。于是,半血人建议火速回到先前的战场上,找几只被射杀了的芭罗回来仔细探究一下真正的病因。 图萨隆命人在海岸边搭起了一间棚子,并用围栏围了起来,开始进行封闭式的研究。在没有找到任何缓解毒性的办法之前,这件事暂时不会公开,军队原地休整待命,任何人不得轻易离开。由于萨瓦敕的医者们也和所有的战士一样,都参与了这场战事,同样也染了病毒,所以从现在开始,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密切观察自身的变化,这对研究解毒方法有一定的帮助。 医者们很快就从芭罗黏腻的体表发现了一些粘附的粉虫,而后又发现芭罗的内脏、血肉和软骨几乎都发乌了。由于这两种生物的生存坏境截然不同,几乎不会自然相遇,粉虫向阳,喜欢干燥,本身也是无害的,所以答案很明显,芭罗肯定是食用了混有毒物的粉虫。但究竟是什么毒物使粉虫和芭罗相遇之后产生了如此骇人的毒性呢?医者们一时也难以攻克。 眼下最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同时被抛掷到海岸上的所有芭罗当中,有一些连表皮都已经逐渐发乌了,表明情况仍在进一步恶化。但另一些虽然内脏也发乌和爆裂了,却依然保持着原本的肤色,并没有呈现出恶化的趋势。从腹内观察到的情况看来,它们所食用的毒物都是一样的,但这两批芭罗的表皮为何表现得如此不同呢?究竟只是因为食毒的时间顺序不同,还是由于某种偶然的特殊因素,阻止了部分芭罗的毒性继续恶化呢? 医者们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夜,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而现在,距离病毒开始全面爆发的时间却只剩下一天而已。 施伽氻看了看跟在医者旁边站了一整夜的萨瓦敕王,见他虽然依旧沉静,由始至终都没有催促或命令医者们加紧速度,但那双下意识握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施伽氻总觉得应该随便做点什么,以缓解一下现场紧张忧虑的气氛,于是就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陛下,任何问题必定都有解决之道……”顿了顿,又觉得这话基本毫无意义,就好像是为了安慰而安慰似的。可是,若不做点什么,就这样紧张地等待更令人煎熬,反而无益于心境。她现在也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在安慰别人,还是想给自己打气了,情不自禁地又说道:“斐氻人自古喜欢远航探险,是因为我们认为只有走得足够远,才能获得丰富的知识,以便更加了解我们自己,以及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斐氻人信奉这样一句话‘答案就在我们所身处的世界中’,也可以说‘答案就在问题的本身’,但我们必须要去发现它。所以,陛下不如也先出去走一走再回来吧,说不定很快就能豁然开朗了。” 闻言,图萨隆蓦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泄露的忧虑,竟被这位斐氻首领察觉了。“难道她是在含蓄地提醒我,莫要泄露过多的情绪以免动摇军心么?”望着施伽氻从容的面庞,图萨隆不由得暗自反省,身为一位王者,此时他的心境确实有些不够沉稳,而这种情绪上的波动,很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医者们的状态。于是,他果断地转身走了出去。 昨日之前,这片海滩还是激烈的战地,今天却显得有些悲凉,从营地那边不断传来战士们欢腾的喧闹声,图萨隆的心情不禁愈加沉重了。 独自沿着海岸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清晨的太阳完全跳出海平线时,图萨隆才不经意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遥远的天边,默默地叹息:“已经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正在这时,脚下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图萨隆本能地低头一看,原来竟是一只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芭罗。这只芭罗早已失去了呼吸,但依然鼓着滚圆的黄绿色的肚子,和岸上那些被箭雨射中之后,爆裂得支离破碎的颜色发乌的芭罗尸体不同,它显然是在被投掷的过程中,幸运地躲过了盟军的利箭。 “只可惜,即便幸运地落入海里,你依然躲不过死亡的命运……”图萨隆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凝视着这只圆滚滚的看似新鲜的芭罗,也许只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的情绪。图萨隆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其实和这只芭罗并没有什么不同,纵然打了胜战,却还是难以逃脱死亡的威胁,不禁有点同病相怜地感慨道,“或许,明天我也会和你一样,逃脱不了……不对!” 这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奇迹般的光芒,图萨隆豁然顿悟,迅速抓起了脚边那只看似新鲜的芭罗,奋力地沿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他迫不及待地踢开了那道临时圈起来的围栏门,也不管它是不是被踩坏了,就那样冲进了棚子里。然后“咚——”的一声,将那只被海浪冲到岸上的早已死透却看似新鲜的芭罗,直接丢到了桌子上,专注的医者们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图萨隆急切地说道:“沿岸所有的芭罗尸体表皮都已经发乌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比昨日更甚。可是,那些落入浅滩、一直泡在海水中的芭罗,却都保持着新鲜的颜色。” 闻言,医者们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因为泡在海水里,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何它们食用了同样的毒物,有一些仍在继续恶化,而有一些却完全停止了恶化。” “难道这种病毒惧水?不对呀,既然芭罗喜欢待在潮湿的洞穴中,那么东大陆的盟军若想将芭罗活着运到西大陆,就必定会给它们提供一个潮湿如洞穴般的环境……”其中一位医者质疑道。 “芭罗是栖息在陆地上的兽类,但大海里的水和陆地上的水是有区别的……”旁边的施伽氻出声提醒道。人们往往喜欢把问题往深处钻研,因而常常会忽略一些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啊——芭罗之毒怕的不是水,是盐!”一位半血医者立即激动地说道,“这些芭罗都是因为先食用了带毒的粉虫,病毒由内脏往表皮逐渐扩散,即便它们已经死去,这种病毒也会继续蔓延。但是,被海水浸泡过的芭罗之毒,却全都停止了扩散。” “而战士们所染的芭罗之毒,却是反过来的,全都是先从表皮开始往内脏入侵。如果这种病毒的潜伏期只有三天,那么,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病毒就会完全渗入皮肤,真正入侵到血肉和内脏,到那时,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一位萨瓦敕医者也豁然贯通地补充道。他和所有的萨瓦敕战士一样,都是从战场上回来的,皮肤上同样沾染了从天而降的芭罗之毒。但当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痛不痒,也就没怎么在意。他继续分析道,“昨日,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可是从今天清晨开始,就有些发热,头昏疲惫,沾染了芭罗之毒的皮肤上,开始出现了一种轻微灼伤的痛感,颜色也比昨日稍微红了一些,但目前所有的症状都还不是很明显。” “现在看来,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战士们先跳进海里泡一泡,再观察一下。假如病毒真的还只是停留在表皮,那海水应该很快就能分解掉所有的毒性,灼伤感也会渐渐消除。”医者接着说道。 “是否让他们再喝点海水比较保险?毕竟,这几日战士们的饮食和活动全都在战场边上。” 图萨隆问道。 “但记得别喝过量的海水,几口应该就差不多了,等他们上岸之后,还需要适时地补充一些温热的淡水,否则适得其反。”施伽氻提醒道。 “没错,”半血医者又说道,“虽然这两日都有在清理战场,但中毒之事并没有公开,许多芭罗残肢也因而被忽略了。趁时间还来得及,现在先让战士们火速把海滩上所有的尸体都收集到一起,最好一点皮屑都不要落下。挖坑焚烧成灰之后,再撒上大量的海盐或海水。等做完了这一切,战士们才能去泡海水。” “幸亏战场就在海边,几次涨潮大概就能浸透这片区域了。”图萨隆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得空望向那位斐氻首领,说道,“还得多谢你!” “谢什么?答案不是你自己找到的么?”施伽氻有点意外地笑道。阿西总是寸步不离地站在她身旁,始终沉默不语,脸上虽然一直都带着笑意,但真实性情却令人难以捉摸。 “你说的对,只有走得足够远,才能获得更丰富的知识,答案的确就在我们所身处的世界中。”图萨隆百感交集,当时他忧虑重重,其实也只是把那些话当成了含蓄的安慰,并未真正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斐氻人确实拥有着过人的智慧,萨瓦敕人很幸运,能够与斐氻人共创未来。当然,还有半血人……” 近百万人在浅滩中扑腾,尤其是那些身受外伤的士兵,被咸腥的海水刺得嗷嗷直叫,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望着那副壮观的场面,阿西有些为难地问道:“我们也要泡海水吗?” “当然,你不是说湿漉漉地散步也别有一番风趣吗?”施伽氻趁机戏谑道,随后也走向了大海。不过,她的方向是昨日那些斐氻船所停靠的海岸,因为,那边还有许多在船上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年轻人。 第70章 阿斯马拉的内乱 两日之后,迁徙队伍终于进入了阿斯马拉境内。阿斯马拉是个内陆国,也是阿曼山东段的起始点。 “过了这座山,我们将往哪个方向走?”趁着歇息的时间,魔野向西尔文祭司问道。 一千多年的战火,导致流光族各形态群体离散四方。而今,东大陆的格局仍在不断地变化,随着大量森林与湖泊的消失,栖境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流光人不得不频繁地更换栖居地,所以西尔文祭司现在也难以确定,看来要想在完全不惊动莱佩濂人的情况下找到所有的族人是很困难的。他想了想,才说道:“先朝东南方走。” “东南?”魔野有些惊讶,“那是去都隆的方向吧?” 他曾经随半血商人来过东大陆很多次,但经商活动大多集中在南部地区,极少踏足北方,所以不是很熟悉。不过,对于曾经在东大陆待过一千多年的西尔文祭司来说,却并不陌生。 “嗯,”祭司点头道,“在都隆的东部边境,有个地势险峻的峡谷,称为弧湖谷,恰好位于四个国家的边界交点上。弧湖谷的西面是都隆,东面是纳博兰德,北面是葛埃兰德,南边是赫里岚谛。一百多年前,我族的维洛奇人曾把弧湖谷作为栖身点,若是没有意外的话,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提及维洛奇人,魔野立即望向了赤陌,因为赤陌是一个拥有维洛奇形态的瑞瑟西人。在魔野的想象中,维洛奇人应该都和赤陌一样,就像所有的西尔文人都差不多似的。当然,祭司例外,西尔文祭司的形态虽然和其他西尔文人没有区别,但在感觉上却完全不同。那种强烈的差异感,是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灵魂力所造成的。 阿斯马拉是个不大不小的内陆国,国土面积在东大陆十七个国家当中位列第八。虽然它不是沿海国,但和东大陆多数国家一样,也拥有自己的海战军队。因为,阿斯马拉和相邻的沿海小国阿玛兰德是同盟关系。阿玛兰德拥有优良的天然港口,但缺乏林木,人口也相对有些稀少,阿斯马拉则拥有大量的奴隶和广阔的森林,双方可以取长补短。最重要的是,阿玛兰德国土狭小,是仅仅排在第十六位的小国,随时都有被吞并的危险,因而不得不与阿斯马拉抱团取暖,如此才能勉强与他们共同的北方邻居——位列第五的大国葛埃兰德抗衡。 疆域不大、野心却不小的阿斯马拉,不久前曾往意图瓜分西大陆的征西盟军中,投入了全国三分之二的兵力,是十五国盟军当中所投兵力最多的一个国家。正由于阿斯马拉贵族们的这个错误性决策,造成了阿斯马拉今日难以平复的内乱。那支妄想征服西大陆的盟军,此时还在惨败的归途中,恐怕要再过几日才能回到东大陆。而阿斯马拉国内剩余的兵力,已经不足以平息这场由民愤激起、进而迅速蔓延的暴动了。 东大陆莱佩濂人的阶级群体主要由贵族(包括王族)、士兵、奴隶和平民组成。平民一般都是国家原有的农耕群体;奴隶通常都是战败国的遗民、战俘或本国罪犯;士兵则大多由奴隶的后代组成。但是,由于战争频发,为了增强军事力量,贵族们又逐渐剥夺了平民的一些权益,甚至寻机定罪,强迫他们充军,因而埋下了内乱的因子。阿斯马拉首当其冲。 在等级观念极强的东大陆,任何国策都以贵族们的利益为出发点,地位卑微的平民和奴隶只能无条件服从。为了去西大陆谋取更大的利益,阿斯马拉的贵族们不惜以野蛮残酷的手段来扩充兵力,强迫平民加入军队。但凡不服从命令者,或是出现逃兵役者的平民家族,都会被冠上叛国的罪名,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当时,阿斯马拉有一位贵族曾对此政提出强烈的反对意见,那位贵族名为默谛·博罗。 默谛·博罗可能是阿斯马拉有史以来最博学的一位贵族,他既是了不起的发明家、军事家,同时也是远见卓识的教育家和思想家。默谛从十多岁开始,就不断地为阿斯马拉发明和改造了不少武器,还出资在都城苏拉建起了东大陆最大的一座图书馆。到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阿斯马拉许多年轻贵族的导师了,天文、地理、军事、治国之道……几乎无所谓不授。 默谛·博罗极力反对暴政,曾言“民众是赋税、劳役和兵役的直接提供者,是基础国力,任何军事问题都不能与之分立而论。若是不善待平民,长期施与暴力剥削的话,必将激起民愤,动摇国家根基,迅速衰弱国力,引敌趁虚而入……”但遗憾的是,他的话并未引起阿斯马拉贵族们的重视,反而对他产生了芥蒂,矛盾日益加深。 基于莱佩濂人的历史文化背景,这种矛盾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在贵族们的传统观念里,无论平民、士兵,还是奴隶,他们存在的价值都是为上等人服务。身份卑微之人的理想,通常都被认为是微不足道的。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权,贵族们将包括臣民在内的所有国土资源,以及主要的知识和技术等最有利的条件,全都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这个社会虽然拥有完善的文字系统,但主要用来记录贵族们的丰功伟绩,史书对平民的贡献只字不提,而且平民们的识字率也非常低。为了维持统治,贵族们只允许平民掌握一些派不上用场的肤浅的知识,并向平民传播一些有利于贵族、却可能根本无益于普通民众的价值观。 默谛一直都为这种自取灭亡的统治方式感到忧心忡忡,坚持认为“民众是国力的基础,民强则国强,民弱则国弱。要是让民众变得无能,让他们盲目崇拜着贵族的同时,又暗自嫉恨于贵族们的权势和富贵,结果只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巨大的危害。假如社会不公平,那么早晚有一天,那些饥寒交迫之人将会杀死霸占良田无数的人……”可想而知,默谛的主张又与贵族们的价值观产生了冲突,威胁到了他们的特权。毕竟,剥削和奴役民众是贵族们维护权力的传统手段,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任何违背传统等级道德准则的大逆不道的创新思想。 而固执的默谛·博罗却不厌其烦地宣扬他的强国思想,公然反对阿斯马拉军队加入征西盟军,终于彻底惹怒了贵族们。短视近利的阿斯马拉王,为了遏制这些威胁到了他的利益的新思想,于是就剥夺了默谛·博罗的贵族头衔,没收他所有的家产,将他贬为了平民。但这并不是默谛·博罗最大的灾难,因为,阿斯马拉人加注在他身上的苦难,从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阿斯马拉贵族以残酷的手段强迫平民服役,四处征收粮食和财物扩充军资,并将全国三分之二的兵力投入了征西盟军,浩浩荡荡地漂洋过海,准备在西大陆一展雄心、斩获财富。为了满足贵族们的野心,平民不得不承担高昂的军事费用,以至生活难以为继,终于在愤怒中爆发了。未待盟军凯旋归来,愤怒的民众就以极端凶残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不满。 这场突然而猛烈的暴动,令阿斯马拉王措手不及。本以为卑微的平民是绝无胆量攻击权贵的,但事实出乎意料。当那些平日里胆小卑微的平民聚到一起之后,残暴程度竟远远地超过了历史上所有的恶人。如今国内仅剩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平息这场迅速蔓延至全国的暴动。为了自保,阿斯玛拉王只好调集所有的兵力,将王宫严密地保护起来,贵族们也都纷纷躲进了王宫。 从全国各地不断涌聚到都城苏拉的民众,自然不可能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的对手,因而对严防死守的王宫无可奈何。于是,城中那些富丽堂皇的贵族宅院,就迅速沦为了民众泄愤和哄抢的最佳场所。找不到贵族就杀掉贵族家中的奴仆泄愤,因为他们侍奉可恨的贵族,这就是他们该死的理由。往日里卑躬屈膝的良民们,突然变得十分野蛮,打砸抢烧,无所不为,手段五花八门、惨绝人寰。他们将贵族家中的雄性-奴仆打得皮开肉绽,遇到雌性-奴仆则当众奸杀,随后还将裸尸绑在绳索上并压以重石一路拖行,弄得苏拉满城血腥,惨不忍睹。 杀光抢空一切之后,暴民们又开始放火烧城,捣毁了所有的历史建筑。在他们眼里,那些建筑代表着世代贵族们的罪恶,甚至连苏拉唯一的一座图书馆也没有放过,里面的藏书全部毁于一旦。一时间,整个都城都弥漫在腥风血雨之中。 对于这些狂热而激愤的暴民,谁也不能奢望他们尊重历史建筑,更不能指望他们对前人积累了几千年的知识成果网开一面。因为,他们压根没有受过那些珍贵知识的熏陶,不曾明白历史典籍的重要性,而今连生活都难以为继了,典籍在他们眼中自然也是毫无价值的。更何况,他们早已被激愤所支配,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犹如泛滥成灾的洪水,随波逐流,四处肆虐,仗着人多势众恣意行凶,仿佛自己已然从一个卑微的平民跃居为了时代英雄。 当这群满腹仇情恨意的“时代英雄”闯入默谛·博罗的居所时,这位刚刚被剥夺了贵族头衔和财产、当时已经家徒四壁的曾经的贵族,就很不幸地沦为了暴民们泄愤的对象。他们棍棒相加,将这位旧贵族打得头破血流,不由分说地踩在脚下,义愤填膺地践踏着他的尊严,残暴得无以复加。 这不幸中的大幸就是,孤家寡人的默谛在十几年前,曾经救过一个平民孤儿,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堤沃德。“堤沃德”在莱佩濂语中意为:忠诚,勇敢,奉献。这些年,默谛一直将这个孩子带在身边,教他各种知识与格斗。而这个平民出身的孩子也不负所望,渐渐成长为了一个能够与其名字相匹配的出色的年轻人,他是默谛忠实的仆人兼保镖。 正是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独自将默谛从那些愤怒的暴民脚下救了出来。随后又背着身受重伤的默谛,千辛万苦地逃离了阿斯马拉的都城苏拉。 “大人,我们已经快要到都隆边境了……”堤沃德没有听到回应,又焦急地问道,“大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可是身后依然毫无回音,堤沃德只好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让他躺在草地上,自己也趁机歇一歇脚。连续十几日的逃亡,他早已精疲力尽了,还没来得及感受饥饿,疲惫的身体就先一步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昏睡。 待到堤沃德终于恢复知觉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了。 他不禁一惊,倏地坐了起来,发现身旁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仍然昏迷未醒。于是他担心地伸出手,在默谛的额头上试探了一下,顿时又吓了一跳。默谛身上热得可怕,遍布全身的伤口不但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反而开始渐渐溃烂。这一路上,他们只顾奔波逃亡,压根没来得及带任何伤药,也没有机会好好休息和进食。 接触热度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堤沃德从来也没有如此害怕过。他的确很勇敢,独自面对成千上万的暴民也不曾胆怯。但此时此刻,这位曾经救过他、待他如父如兄的大人,还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而他却束手无策,不禁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嚎啕恸哭了起来。 “他们竟然把唯一能够拯救阿斯马拉未来的人当成了罪人,任意践踏他的尊严,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所有的人都瞎了吗?他们自以为人多力量大,却不知他们全部的智识加到一起,也远远不及一个默谛·博罗。为何世上的明智之人总是屈指可数,愚蠢的人却比比皆是呢?总有一天,他们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第72章 见善若惊 魔野花了不少时间,才从附近的山林里找到了足够的草药,等他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他抱着一团枝叶,直接递给堤沃德,并告诉他,把上面的叶子摘下来,放入口中嚼烂,然后再敷到伤口上,若是没有意外,第二天热度应该就会有所消退。 堤沃德半信半疑,奈何自己毫无办法,也只好照着做。 今日天色已晚,流光人先前其实已经走了两天两夜,几乎没怎么歇脚,再加上所救之人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祭司索性让大家在这里休息一夜。 “魔野,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未来在魔野身旁坐下来,诚恳地道了谢。原本是他自己想要救人,结果却没帮上什么忙,还导致迁徙队伍中止了旅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魔野泰然笑道。 “你如何知道这附近能够找到消毒退烧的植物?”未来好奇地问道。毕竟从十三岁开始,他就跟着斐氻人学习如何在海上生存了,根本没有多少机会了解陆地上的植被。但即便他没有流落到海上,而是继续在东大陆辗转求生的话,估计也难以逃脱那些华丽的牢笼,又怎能接触得到山林中的草木呢? “这个很简单,山林里一般都会有野兽。野兽们一旦受伤,多半都会去寻找一些可以止血的植物来治愈自己。只要仔细地观察林间那些低矮的枝叶,有过野兽咬痕的,一般都可以用于疗伤。这些事情都是半血人以前教给我的,而且……”魔野若有所思地望向祭司身旁的孩子,接着说道,“其实,他刚才已经说过了,治愈的力量一定存在于人们所能意识得到的地方,这是自然的法则。可惜那个年轻人却无法领会,也许是因为他呈现出孩子般的形态,所以才忽略了他的话。”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未来不解地说道,他显然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所讨论的事情跟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呵,我以前也常常不明所以,但最近终于能够理解了。”想起初见时的种种,魔野不禁失笑。他把双手枕到脑后,躺在草地上,凝望着深远的夜空,悠然地解释道,“于流光人而言,太阳王是故土的灵魂,他创造了流光之星,给予我们生命及生存所需的一切。莱佩濂世界亦是如此,这片大地既然给了你们生命,自然也会赋予你们治愈的力量。而且,‘治愈的力量一定存在于你们所能意识得到的地方’,这对流光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意识到灵魂力能够治愈我们的伤痛,所以,灵魂力就成为了我们的自愈力。但莱佩濂人倾向于信仰药物与工具的疗效,因此,在你们的意识中,药物就成了治愈的力量。这种力量随处可得,这是自然的法则。你看,纵然是一株看似与你毫不相干的野生植物,若是你能意识到它所拥有的力量,你就能获得治愈。” “原来竟蕴含着这样的寓意……”未来索性也躺在草地上,慢慢地咀嚼起了那些话语中的深意。虽然现在还无法彻底领悟,但从这段日子与流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之中,他已经渐渐体会到,流光人对生命,以及周遭一切事物的理解和认知,都与莱佩濂人截然不同。换而言之,他们的世界观与生命观都和莱佩濂人不一样。 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默谛·博罗身旁的堤沃德,惴惴不安地朝不远处的异族人偷偷瞄了一眼,见他们始终安然自若,似乎并没有因为行程耽误而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他才总算收起了心防,但疲惫却因而猛烈袭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亮,连个梦都没有。堤沃德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即伸手试了试默谛额头上的温度,果真已经退烧了,呼吸也很平稳,不由得一阵惊喜。随后,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在一群危险的异族人跟前酣然入睡,想想都后怕。于是慌慌张张地抬眼环顾四周,却见所有的异族人都安静地站在身后不远处,似乎正要启程继续他们的旅程。 这时,未来走了过来,俯身用手探了探伤者身上的热度,然后说道:“嗯,已经退烧了,小心照应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刻就出发。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种荒山野林并不适合养伤,你们能离开的时候也尽快离开吧。” “我们……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堤沃德沮丧地说道。阿斯马拉,他们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但贸然跑去其他国家被逮到的话,那便只有当奴隶的命运了。其实,能在山林中安然地躲一段时日也挺好,怎奈大人伤势过重,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意识,所以他现在绝对不能离开左右。但这样一来,便无法分身去寻找食物和水了。 未来见堤沃德一脸困扰,便说道:“你们若是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可以先随我们走一段,待他清醒之后再离开也无妨。” 如果能这样当然更好,毕竟大人还未恢复意识,在荒山野林中要是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他恐怕也没有信心能够保护大人周全,只是……堤沃德有些不安地望向正在启程的流光人,不禁忧心道:“可是,那些毕竟都是异族人……” “呵,”未来突然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笑了一声,口吻中似乎还含有一丝微妙的讽刺意味。“别总觉得谁都想害你,对那些流光人来说,也许你和这片山林中的野草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会在意自己脚边是否多了一株小草,更不会没事就趴下来拔草。” 这种情不自禁的嘲讽,其实并非针对堤沃德,只是堤沃德此刻的模样,令未来想起了过去那个浅薄无知的自己。如果不曾近距离地与流光人接触,如果不曾知道流光人其实比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的话,他就不会发出这样的嘲讽了。如今才总算明白,流光人根本不曾被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击败,他们始终严守故土的生存法则,只为自保,不为滥杀,隐匿踪迹也是为了避开莱佩濂人无休止的战火、安安静静地等待重返故土之日罢了。 闻言,堤沃德不禁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异族人分明刚刚才帮过他,而他却一直怀疑异族人会对他们不利,确实有点小人之心。于是,他赶紧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人背了起来,然后才抬头,赧然道:“对不起!我先跟你们一起走,等大人醒了再作决定吧。” “嗯。”未来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迅速转身跟上前方那些出发的流光人。 直到第二天下午,默谛·博罗才恢复了意识,他是被颠簸而醒的,因为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 “堤沃德……” “大人,你醒了?!”耳边传来呓语般的呼唤,堤沃德惊喜地停住脚步,缓缓地蹲了下来,将背上的人轻轻地放在地上,让他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然后又赶紧将腰间的皮水囊解下来,喂了一口水。 “这是哪里?”默谛昏迷了几日,忽然睁眼,顿时被光线刺得头晕目眩,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挡了挡,让眼睛慢慢适应周围的亮光。 “大人,我们……”一时间,堤沃德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前方的迁徙队伍,这几日的经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他也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接受。 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周围的亮光,但默谛的意识仍然有些混沌,也没听清堤沃德含糊不明的回答,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刹那间,整个人就彻底清醒了。但是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敢置信地问道:“堤沃德,前面那些……难道是异族人?” “嗯。”堤沃德点了点头,这才开始断断续续地解释道,“前几日,大人昏迷不醒,我一筹莫展,当时那些异族人恰好从旁边路过……无奈之下,我只好向他们求助……后来又自作主张,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了这里,因为我担心……” “是异族人救了我?!”默谛虽然昏迷了几天,但脑子并没有烧坏,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堤沃德心虚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做好了被大人训斥的准备,毕竟莱佩濂人与异族人可是千年的仇敌。不想默谛却完全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神情间也没有丝毫恐慌之色,他迅速地整理好混乱的思绪,然后催促道:“快!背起我赶上他们。” 虽然不明白大人的用意,但堤沃德还是听从了命令,又背起默谛,快步追上前去。不过,即便是小跑,想要赶上流光人的步伐也有点困难。 事实上,这两日里,流光人已经刻意放慢了脚步。若不是因为迁徙队伍中还有几个莱佩濂人跟着,他们通常是不会如此频繁地停歇的。堤沃德很快便感到有些吃力了,觉得自己怕是跑断腿也未必能赶得上。 但巧得很,不知是有意无意,远在队伍前端的西尔文祭司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大家说道:“先在这里稍作休息再走吧。” 这之后,又过了许久,背着默谛的堤沃德才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西尔文祭司跟前。 第73章 新的旅伴 默谛艰难地从堤沃德背上滑了下来,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一本正经地弯下腰,郑重地向西尔文祭司行了个莱佩濂人表达感恩的礼节,诚恳地说道:“默谛·博罗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虽然我现在流离失所,暂时无以回报,但此恩必将铭记于心。” 道谢之后,默谛便迫不及待地直起腰身,抬头仔细地打量起了眼前那位高大的异族祭司。和绝大多数莱佩濂人一样,他已听过不少关于异族人的传闻,但遇见异族人却是第一次。也许是受到先入为主的观念所影响,起初乍一见到异族人时,确实颇为惊骇。但从堤沃德口中证实自己是被异族人所救之后,却不禁如堕烟海。为了解开这个骤然而生的疑团,他才赶紧让堤沃德将他背了过来。 虽然默谛·博罗的天才之名早已享誉东大陆,但年纪并不是很大,今年才三十六岁。他自幼聪慧过人,博学多才,富有求知精神,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谨慎求证,并拥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从不随波逐流。 正是如此,在对待异族人的态度上,默谛也有些与众不同。当然,强烈的好奇心也是一个原因。但考虑到自己反正已经无家可归了,与其拖着这身未痊的伤痛到处流亡,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于他而言曾经是那么遥不可及、如今却因为机缘巧合而近在咫尺的、饱受非议的异族群体。 于是,才道完谢,未等祭司有所回应,默谛又赶紧补充道:“我身负重伤,而今已经无处可去,倘若各位不怕打扰,请允许我和我的这位家人继续同行一段时日。” 西尔文祭司微微颔首,那双充满了魔力的青蓝色的眼眸,轻轻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彬彬有礼的莱佩濂人,随后缓缓地说道:“你自然可以选择你想走的路,无需通过我们的允许。” 祭司的神色和语气一样淡然,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再加上那神秘而优雅气息,令默谛难以揣测他话语中的含义,不知道自己的请求是否冒犯了异族人,一时间竟不由得尴尬地愣住了。 见状,未来·苏卡兰纳不禁有些同情起了默谛。其实,他也曾经体验过这种深深的无措感,自然能够明白默谛的困惑。早些时候,他们从霍尼亚起航时,在与流光人同行的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无论他如何缩短方位上的距离,依然感觉自己无法真正地靠近流光人。于是,他不由得出声为默谛解释道:“他们不会介意这种事情,你若想同行的话,跟着来便是了。” 听到声音之后,默谛才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存在。方才堤沃德还没来得及向默谛描述获救的详细经过,就已经被他催促着赶了过来,所以他压根没想过这里竟然还有别的莱佩濂人。默谛诧异不已,不禁脱口确认道:“莱佩濂人?!” 这个反应与先前的堤沃德如出一辙,未来·苏卡兰纳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流光人和莱佩濂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和平共处、灵魂相依,纵使流光族有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也没有一个人违背过流光之星的生存法则。“竞争”和“掠夺”是莱佩濂人司空见惯的文化行为,被视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流光人却是个没有竞争占领意识的种族。 因为,流光之星没有国界,流光语中也没有“家庭”、“国家”和“领地”等这类词汇。在流光人的观念里,土地并不属于某个人或某一群体,而是和平共享的。所以,流光人绝不会私自霸占超出基本生存需求范围以外的东西,以维持故土的长远和平与繁荣昌盛。 然而,拥有强烈竞争意识的莱佩濂人,不但喜欢抢夺资源,还会将霸占之物做上记号、圈定范围、标上价值、划定距离……而且通常都不愿分享。 基于以上种种差异,也就不难理解,当默谛问及西尔文祭司是否允许他们同行的时候,祭司的回答为何会让他感到如此困惑了。因为,在默谛的观念中:流光人所走的路暂时属于流光人的势力范围,想要同行的话,自然得经过流光人的同意。 但在流光人的观念里:土地是自由的,它不应被任何渺小的生物所束缚,所以谁都拥有踏足旅行的自由,这跟同行与否没有关系。即便现在来的不是默谛,换成其他任何人,只要他们不是对流光人怀有恶意、不会对流光人的生命造成威胁的话,流光人都不会排斥与之同行。 通过未来的解释,终于明白了流光人的想法,默谛满怀兴奋地与堤沃德一起,跟随流光人踏上了新的旅程。 旅途中,默谛对自己的不幸遭遇只字不提,但他那位忠实的仆人兼保镖却耿耿于怀,一直为阿斯马拉人对默谛的不公愤愤不平。同行没几日,堤沃德与未来和魔野混熟之后,很快就将自己和默谛在阿斯马拉的种种遭遇都传开了。 这位只有十七岁就经历了一场大劫难的年轻人,外伤虽然已经愈合了,内心却还没有治愈,现在非常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与同情,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够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同仇敌忾,以让受伤的心灵感获一点慰藉。同为莱佩濂人的未来·苏卡兰纳,也许能够理解堤沃德的心情,但可惜不是个多话之人,所以通常都是默默地听着滔滔不绝的堤沃德讲述他们的经历,不曾开口劝慰。等又过了些日子,待他们都渐渐熟悉之后,他才开始时不时地与默谛随性聊上几句,此后才发现,默谛其实是个非常博学和善的人,于是也逐渐产生了好感。 有一天,在迁徙队伍休息的时候,未来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此境遇,你后悔吗?” 默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没考虑其他。” 未来诧异道:“但无论如何,阿斯马拉终究是糟蹋了你的好意,甚至重伤了你,难道不觉得委屈或不甘吗?” 默谛若有所思地说道:“曾经,我的梦想是把阿斯马拉建成东大陆最富强的国家,让所有的阿斯马拉人都过上富足安宁的生活,使邻国不敢轻易进犯……但这都只是我自己的理想罢了,就算不成功,也没有理由去埋怨阿斯马拉人不接受我这份自以为是的好意。” 望着伤痕累累的默谛,未来?苏卡兰纳不禁肃然起敬,此人的灵魂显然比他的身份还要高贵得多。继斐氻人和流光人之后,这个年轻人再一次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惭愧,默谛在他眼中的形象瞬间又伟岸了许多。 然而,旁边的堤沃德却忍不住愤愤地嘟囔:“哼,那是因为阿斯马拉人的眼睛都瞎了,根本分不清好与坏。” “他们瞎的不是眼睛,而是心灵……”默谛缓缓地望向不远处的流光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开始觉得,在阿斯马拉的种种遭遇,也许并不是什么不幸的灾难,相反地,它很可能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幸运。正因为有了那些遭遇,我才有幸遇见流光人,才能与你们结伴而行,才让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身的局限。过去,我总是自负地以为能够通过博览群书、施展才华来改变阿斯玛拉的未来,现在才恍然醒悟,其实我们的文化早已限制了我们的思想与社会发展的方向。即便读再多的书,倘若不能摆脱传统文化规则的束缚,我依旧无法真正地改变自己,也无法改变阿斯玛拉。所以,我决定改道而行,看看不同的风景,或许会有新的收获……” 第74章 霄壤之殊 经过阿斯马拉与都隆的边境之后,迁徙队伍继续向东南前行,接下来就要进入葛埃兰德与都隆接壤的那段边境了。 葛埃兰德是位列第五的北方沿海大国,其疆域之内的南部地区,在一千多年前曾经是萨瓦敕人的故土,如今的东大陆已经看不到那支勇敢强悍的游牧狩猎民族了。葛埃兰德的统治者,其实都是过去从东大陆中央地区逐渐扩张到北方的贵族。 与葛埃兰德南部边境接壤的都隆是个内陆国,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只能用水火不容来比喻。但都隆与其西部的沿海邻国——霍克兰德,却是互利的同盟关系。都隆长期租借霍克兰德的港口来建造自己的战舰,代价当然也不小。 都隆是个推行暴政且十分排外的国家,对待战败国的遗民尤其严酷。每场战争结束之后,都隆的贵族都会将战俘全部吊在城市中央的大广场示众,并鼓励民众凌虐战俘,手段惨绝人寰。那些令人身心受辱的酷刑,通常都会持续好几天,在那之后的幸存者,才有资格进入都隆的奴隶圈。以后,那些奴隶就会变得消极而顺从,除了战战兢兢地受人奴役以外,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了。 都隆就是这样一个从贵族到平民都充满了暴力的国家,同时也是东大陆唯一一个在战争时期强制平民必须参与战斗的国家。 尽管都隆的国土面积在东大陆十七个国家当中,仅仅排在第十三位,而且其南面、东面和北面,分别与东大陆排行第一、第三及第五位的大国接壤,但由于都隆民风极为残暴,立足于东大陆一百多年间,还未曾被周边国家成功地侵略过。 都隆人以残酷为荣,贵族将领地位的高低,都是以杀人多寡来衡量的。而且,贵族将领手下的士兵们所斩杀的敌人数量,也直接关系到将领地位的变更,以及士兵们所获的奖赏。但凡都隆人参与的战事,所到之处无不横尸遍野,满地残肢,惨不忍睹。对于大多数侵略国来说,减少被侵略国的人口数量,只是征服者削弱对方国力的必要手段罢了。 迁徙队伍只要顺利通过葛埃兰德与都隆接壤的这段边境,就能抵达弧湖谷了。但在人口稠密的东大陆,即便是荒郊野岭,行走十几天没有偶遇任何莱佩濂人的概率也很低。 这天,他们必须经过一片杂草丛生的旷野,附近没有高耸的林木,大多是半人高的野草和灌木丛,行走非常不易。而且这片区域遍布荆棘,稍有不慎就会划破皮肉,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同行的三个莱佩濂人,体型要比流光人小许多,但一路上却都坚持跟在西尔文祭司身后,尽量走在队伍前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落在迁徙队伍的末端,恐怕就再也难以追得上流光人的步伐了。途中祭司若是没有开口让大家歇息的话,迁徙队伍通常是不会轻易止步的。 但今天隐隐有些不寻常,进入旷野中心之后,在经过一片密集的灌木丛时,那个火焰般的孩子突然停了下来,始终走在他身旁的西尔文祭司随即也收住了脚步,整支迁徙队伍因而都放缓了步伐。 祭司俯下高大的身躯,单膝着地,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拨开跟前那些茂密的草丛与灌木。随即,就在孩子的脚边,赫然出现了一只紧握的拳头,那拳头好像抓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十分用力,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那只手臂布满了血污,手腕上扣着一只厚重的铁环,铁环上有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的那端连着另一只同样伤痕累累的手。顺着手臂往前看,出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脖子,脖子上也戴着一个铁环,颈后还挂着半截铁链。但那半截铁链看起来并不像是被斩断或拉断的,它的末端原先应该是锁在什么地方的吧? 那显然是一个拴满了桎梏的莱佩濂人。他面部朝下,血污凝固在褐色的短发上,令他看起来污秽不堪,散发恶臭。他赤裸地趴在遍布荆棘的草丛中,身上连一片遮羞之物也没有。脚上那对日久年深的铁环,早已将脚踝磨得血肉模糊了,白骨隐隐可见,情况相当凄惨。 没有人怀疑,那副惨烈的模样怕是难以存活了。然而,当祭司扒开草丛之后,那个原本僵硬地趴在地上的伤者,竟突然仰起了头颅。他用下巴艰难地支撑在荆棘丛生的地面上,让自己的面庞勉强得以抬起,随后倏地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对绿色的眼眸,目光锐利如芒,一点儿也不像是将死之人的眼神。但是,在那对宛如盛夏之色的眼眸里,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与愤恨,还有一种极度的渴望。 他艰难地撑着眼皮,死死地盯着站在他眼前的那双脚,咬牙切齿地开口道:“不管你是谁,请救救我!因为我必须活下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毁灭这个世界……” 流光人自然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种族,但没想到,那孩子竟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嗯。”尽管他神情间没有丝毫怜悯之色。 得到应允之后,地上的伤者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登时就陷入了昏迷。 孩子转头望向祭司,但并不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似乎只是单纯地看着他而已,祭司却仿佛明白了什么,随即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见状,未来·苏卡兰纳总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开口道:“那人分明已经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扬言要毁灭世界,恐怕是个相当危险的家伙,为何答应救他呢?” 默谛和堤沃德也同样疑惑地望向了西尔文祭司。方才那人眼中的滔天恨意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临死还扬言要毁灭世界的家伙,实在难以博得同情,反而让人提高了警惕,也许不救会更好吧? 但西尔文祭司却不为所动,即便站在那么污秽不堪的伤者身旁,声色依旧淡如芷水:“真正危险的并不是他,而是造就了那种危险观念的根源。倘若他有机会感获美好的事物,那便没有什么理由只记得憎恨了。无论是爱是恨,改变的力量都在人们的灵魂中。” 闻言,三个莱佩濂人全都无言以对,不禁感到有些难为情。一直以来,传统授予他们的正义观都旨在惩恶扬善。人们普遍认为所有丑恶的东西都必须消灭,所有不正确的东西都不应该存在,只有毁灭了丑恶和错误,世界才能变成某些人理想的模样。 然而,人们从未思考过,究竟是什么东西造就了那些所谓的“丑恶”和“错误”?如果不寻思根源,只是一味地毁灭那些与本位正义观有所不符的事物,那么,这个世界最终将会变成什么模样?或许,这正是无休止的争战之根源吧?毕竟,人们都早已习惯把自己的价值观当成世界的准则了。 西尔文祭司缓缓地伸出那双洁净美丽、泛着微光的手,覆在伤者污秽不堪的桎梏上,只是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那些厚重而肮脏的铁环就依次断开了。祭司将那具俯卧在地躯体轻轻地翻了过来,让他面朝天空。直到这时,大家才骇然地发现,前身与后背一样伤痕累累。尤其是伤者的左脸,脸颊已经掉了一块皮,虽然不是特别大,但仍然令人禁不住感到头皮发麻。 所有的这些伤,没有一处是轻伤。但令人惊奇的是,尽管他满身污秽、伤可见骨、时日看似不短,却没有一处化脓,身体也奇迹般地没有出现高烧的症状。 西洛走过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伤情,随后叹道:“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莱佩濂人呢!” 旁边的西流也说道:“他在无意识中运用灵魂力保护了自己。虽然他应该还不了解这种力量,但对莱佩濂人而言,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祭司把手移到伤者的头部,这时,手背的皮肤下那些叶脉般的流光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待他收手之后,流光才又慢慢恢复了常调。见状,未来·苏卡兰纳也不再犹豫,赶紧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袍,小心地盖在那个赤裸裸的伤者身上。 “你们的祭司刚才是在为他疗伤么?”因为听不懂流光语,堤沃德小声地向旁边的西洛打听。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觉得十分神奇,如果当初他知道有这么简便的治疗方式,那无论如何也会厚着脸皮请求流光人帮大人疗伤了。 西洛解释道:“祭司并不是在为他疗伤,只是引导他继续释放自己灵魂中的自愈力量而已。他身上几乎都是致命的伤,能够坚持到现在,对一个莱佩濂人而言已经是奇迹了。其实,那种程度的重伤,用药物已经起不到什么疗效了,真正能够治愈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他自身的灵魂力。” “可是,我家大人之前不就是被草药治愈的吗?虽说大人的伤情看起来没有那个人严重,但也几乎殃及性命了。”堤沃德不解地说道。 “仅靠外力并不能治愈所有的伤病。”西洛说道,“唯有创造生命的智慧之力——灵魂的力量,才能缔造起死回生的奇迹。” “我……不太明白……”堤沃德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 “每个生命都有灵魂。但有所不同的是,流光人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灵魂力的存在,并能够有意识地运用那种力量,但莱佩濂人还没有真正地认识到这一点。”西洛解释道。 “可是,如果莱佩濂人还没有意识到所谓的灵魂力的存在,那个人又是如何用它来为自己治疗的呢?”堤沃德越想越混乱,西洛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 “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这种强烈的本能激发了他的灵魂力,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在远古时期,流光人发现了那种力量的存在,于是便称为‘灵魂的力量’,但这其实只是我们的主观称谓而已。对现在的莱佩濂人而言,或许还难以理解。所以,你只要知道,这是一种创造了生命的伟大力量即可。当你陷入睡眠的时候,这种力量仍然控制着你的呼吸;当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仍会驱使你的血液继续流动;当你不小心割破手指的时候,就会马上为你止血……虽然你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力量的存在,但他却始终都在保护着你的生命。将来某一天,你若是清晰地意识到了他的存在,那么,你便能够获得无穷的智慧与力量了。”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何能证明它的存在与实效呢?”堤沃德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毕竟他自幼跟在博学多才的默谛身边,比普通人要有学问,对那些虚无缥缈、无以为证的东西自然会产生怀疑。 这令西洛再次深刻地意识到,流光人与莱佩濂人之间的差异,果然主要还是在于意识形态,而非生物性。虽然平时谈及一些显而易见的事物时,并没有什么交流障碍,可是一旦深入沟通,尤其是涉及到莱佩濂人难以清楚感知的一些事物时,就会变得非常困难了。更何况,流光语中的许多概念,是莱佩濂语远远不足以表达的,因为莱佩濂语中根本没有类似的词汇。 不过,西洛仍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后才以一种便于莱佩濂人理解的比喻方式,耐心地解释道:“假设有两个无水无粮的人,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其中一人在心里清晰地看见了一条河,他坚信河水就在前方不远处,并锲而不舍地朝着心中那条河流所在的方向走下去,最终他肯定能够活着走出沙漠。而另外一个人,如果他满心满眼一直都是渺茫无边的沙漠,绝望就会使他失去前进的动力,最后一定会死在沙漠中。灵魂的力量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能让你看到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预先为你呈现出一幅清晰的愿景。只有那些能够清晰地看见未来图景的人,才不会左顾右盼,只有那些始终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心灵中渴求之目标的人,才能竭尽全力地创造出心中的未来。所以,你的行动也必须要坚定地配合心灵为你展现的景象才行。灵魂的力量正是这样一种能够激励人们勇往直前的、具有创造性的智慧,绝不是不劳而获的妄想。” 堤沃德听完之后,竟有些失望地摆摆手,笑道:“你说了那么多,我反而觉得‘灵魂的力量’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这个道理谁都懂,简而言之,就是必须付出努力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这和所谓的灵魂力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吧?你说得如此复杂,反而容易令人糊涂。” “呃……”西洛顿时哑然。其实,只知道蛮干而不懂得思考的人,有时候即便竭尽全力,也很可能毫无进展,这种努力而困苦的莱佩濂人数不胜数。堤沃德显然没有理解灵魂力真正的意义,有些观点,貌似相同,实则只是距离相近却永无交集的平行线。这场对话让西洛更深刻地体会到两个种族之间的差异,并不是仅靠几句简单的莱佩濂语就能解释得清楚的,他们之间显然已经难以再深入交流了,西洛只好就此终止了对话。 第76章 崇高的理想 位于四国边界交点上的弧湖谷,是东大陆最大最深的峡谷,也是东大陆唯一的环形巨谷。 弧湖谷的谷底,有一潭深不见底的大圆湖。峡谷顶部的地势虽然很平坦,但谷底的湖岸四周的岩壁却十分陡峭,形状极不规则,巨岩断层色彩斑斓、苍劲壮丽、气势磅礴。墨绿色的湖中央,有一座突起的小岛,海拔虽然不及湖岸周边岩壁一半高,但岛上峰峦重叠,郁郁葱葱,相对于岩层嶙峋、寸草不生的湖岸岩壁来说,它俨然是一片镶嵌在谷底的绿洲。流光族的维洛奇人,现在就栖居在这片绿洲之上。 维洛奇人是流光族中的一个卵生群体,属于复性形态,他们的别称是“风中的行走者”。维洛奇人背上有一对巨大的羽翼,身后还有一条能够平衡躯体的尾巴,飞行速度极为迅猛。头发和羽毛都洁白如雪,眼眸泛着银灰色的光芒,只有维洛奇祭司是例外。 待桑无的伤情逐渐好转,终于能够独立行走的时候,迁徙队伍已经快要抵达弧湖谷了。 西尔文祭司带着他们穿过一片干裂空旷的平原,弧湖谷的大裂缝终于映入了眼帘。这时恰好日暮时分,初月已经升起,天色晴朗,大地笼罩在暖色的光芒中。峡谷的悬崖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后那对巨大的羽翼几乎垂及地面,银白色的发丝随风飘舞,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从夕阳下迎面而来的队伍。 “西尔文祭司,许久不见。维洛奇祭司听到了你传来的消息,让我上来等候。”峡谷边的维洛奇人将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跟西尔文祭司打了个招呼,看到祭司身后的赤陌时,不禁惊讶道,“是瑞瑟西人……你的羽翼为何没有再生?” 一言难尽,赤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于是西尔文祭司简单地解释道:“赤陌幼时与族人失散,独自生存了一段时间,成年时也没有祭司在旁引导,因而错过了唤醒魔性力量的最佳时机。不过也很快了,灵魂的力量差不多也该完全觉醒了。” “原来是这样。”随后,他不禁又多看了祭司身旁那个火焰般的孩子一眼,神色有些惊异,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立即对祭司说道,“我这就去让大家上来接你们。” 说着,他展开了巨大的羽翼,朝峡谷极速俯冲而下…… 因为听不懂流光语,未来·苏卡兰纳好奇地向魔野问道:“他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们的,他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在抵达之前,西尔文祭司就已经先用次声将消息传给维洛奇祭司了。”魔野答道。 “什么是‘次声’?”未来不解地问道。 “次声是你们听不见的一种声音。对流光人来说,它只是一种能够传播得很远的声音而已,没有任何危害。但是,于莱佩濂人而言却十分危险,所以我们轻易不会使用它。” “声音也有危险么?”未来惊讶道。 “当然!”魔野解释道,“次声比一般的可闻声传播得更远,穿透力极强,不仅能够穿过空气、水液、土壤和厚重的墙壁,还能穿透坚硬的金属。尽管莱佩濂人听不见次声,但它却能对你们造成严重的伤害,例如扰乱躯体功能,令人头昏沮丧,丧失自控能力……如果次声的强度足够大、持续时间足够长的话,还会导致死亡。” “既然我们听不见,为何还能受到影响?那不是比武器还危险么?”未来既震惊又疑惑。 “嗯,对莱佩濂人而言,次声的确堪比致命性武器。它能在短时间内悄然使人丧命,尽管你根本听不见。因为,这种次声与莱佩濂人躯体器官固有的振动频率十分相近,能够迫使器官与之共振,破坏身体的平衡,导致精神失常,内脏移位、变形破裂,进而丧失性命……不过你别担心,流光人从不滥用这种能力,即便偶尔使用,也会控制好时长与强度,绝不会对周围的生命造成永久性伤害,否则就违背了我们的生存法则。” “我不太明白,你是说莱佩濂人的躯体器官都在振动?可是,除了心跳和脉搏以外,我并没有感觉到其他的什么振动。”未来不解地问道。魔野所提及的这些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他目前所能理解的范围。 “是的,你身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地方,甚至连你的情绪和思想,其实都在振动着,尽管你感觉不到那些微弱的自然节律。不过,流光人的生命节律与莱佩濂人截然不同。流光人不仅能够发出次声,还能听见和看见自然中所有的次声波。因此,我们才能及时准确地预知龙卷风、沙尘暴、火山爆发、雷暴等自然灾害的来临。”魔野说道。 次声虽然很可怕,但是拥有这种能力的流光人更加令人敬畏。倘若流光人没有自律地严守他们的生存法则,而是像莱佩濂人那样,不择手段地捍卫自己的种族优势的话,那这个世界恐怕早就没有莱佩濂人生存的余地了!未来·苏卡兰纳已经不敢再继续想象了。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维洛奇人很快就从谷底陆陆续续地飞上来迎接他们了。 那些洁白而巨大的羽翼,在橘红色的晚霞的映染下,显得十分瑰丽而壮观,宛如苍穹之下的群鸟,令人心潮澎湃,震撼不已。他们身躯伟岸,神态傲然,闪耀着夺目的银光,赤裸的双足轻轻地落在粗糙干裂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西尔文人姿容祥和,维洛奇人神态傲然,虽然形态不同,却都彰显着流光族独有的壮美而神秘的气势,令在场的四个莱佩濂人惊叹不已。 堤沃德不由得紧张地抓住了默谛的手臂,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幅壮丽的景观,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默谛情不自禁地感慨:“我从来也不知道,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大地上,竟然还有如此壮观的景色。过去所有的、我为之奋斗并以为是伟大的事业,在与流光人接触之后,通通都显得越来越微不足道了。” 未来亦是满目惊奇地笑道:“我想,我们曾经都是自以为是的人。或许不止是我们,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贵族和奴隶、每一个英雄和懦夫、每一个死去的人和将要死去的人……我们一直都是个自以为是的种族。” 默谛回头望向未来,忽然试探般地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位贵族吧?” 闻言,未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身份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如今想来竟是如此的可笑。 然而,默谛却已经从他的苦笑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一路上,未来都不曾提及自己的事情,默谛之所以能够轻易地看出他的出身,自然是因为他身上拥有着如何也无法掩饰的、纯正的中央地区贵族血统特征。毕竟,东大陆的阶级固化由来已久,贵族们的婚姻模式基本都是固定的,这就跟农民种粮是一个道理:挑选好的种子,培育好的后代。因此,集权力和富贵于一身的贵族,拥有良好的教育和优渥的生活,体貌普遍长得比较健美,为了维持优越的血统,他们通常不会跟那些贫困而相貌不佳的平民通婚。这就是为何千年以来,贵族与贫民分化得如此显而易见的原因。 这个年轻人身上环绕着一种谜般的魅力,令默谛忍不住往下试探:“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怎么会跟流光人走到一起?而且,旅途中每一次歇脚的时候,你为何总是望着西方?” “大概是因为怀念吧……”其实不是有意为之,只是情不自禁,未来若有所思地说道,“在西方,我认识了一个喜欢探险的人,她总是以宽容的笑颜来面对世间的种种残酷,默不作声地在困境中努力生存。当我感到困惑重重难以为继的时候,她曾经对我说,若是茫然无措,那便去寻找答案吧!于是,我就跟着流光人一起启程了。前途渺茫,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是在我缕清自己之前,至少想要为她做一件事。希望她从此不再苦于生存,希望她能够自由自在地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至于我自己的困惑,也许会随着时间慢慢地迎刃而解吧?” 他平淡的神色、语焉不详的解释,反而加深了默谛的好奇。言辞间,答案若隐若现,令人疑惑又震惊。他想让一个苦于生存之人,能够自由自在地走遍世界每个角落,乍一听只是私情慕意,可仔细一想,却是要翻天覆地。默谛不禁惊讶地脱口而出:“你认为仅凭一个人的力量,足以改变这么大的世界吗?” “不。”未来不假思索地答道,“但我相信,在这乱世之中,一定还存有许多思想伟大的人。只要把这些人都找出来,就可以一起改变世界了。现在,流光人给了我一个重新了解世界的机会。在这段旅程中,他们将会逐步踏上故土的归途,而我,则会去寻找改变世界的力量,去解开我所有的困惑。” “可以预见,那将会是一趟无比艰难的旅程,也许会耗尽你一生的时间。”默谛忽然神色郑重地问道,“即使现在根本看不到任何成功的苗头,即使明知可能会在中途不幸殒命,你也不放弃吗?” 未来坚定地说道:“纵使耗尽一生的时间,我也绝不放弃!就算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思念之人,我也不会感到悲伤,只要想象着她能够自由自在地在这片大地上漫步,我就无比欣慰了。所以,我不会在中途轻易地死去,一定要赶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开辟出一个和平的新世界,让她可以来去自如。” 闻言,默谛不禁肃然起敬,感叹道:“那一定是个对你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人吧?以前,我一心只想改变阿斯马拉,想让我的祖国强大、人民富足、邻国忌惮。而你,只是为了一个人,却想要献上整个世界的和平……原来,我远不如你!” “的确非常重要……”因为,她是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与丑陋的人。但这后面半句话,被藏在了心底,未来并没有吐露自己的心声。他无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广阔无垠的天空,几不可闻地说道,“其实,不是我的志向有多远大,而是她想要的东西……太崇高了……” 第78章 坚韧不屈的东莱人 尽管流光人与湖心小岛上的飞禽走兽相处得很和睦,但他们对莱佩濂人的生存方式也没有什么异议。也许在流光人眼中,莱佩濂人和这里的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吧?他们都只是本能地需要通过猎杀取食来维持生命罢了,毕竟弱肉强食是莱佩濂世界的生存规律,无可厚非。 那四个莱佩濂人通常都会聚在一起,这样才便于沟通和打猎,因为他们的生存方式与流光人不同。况且,流光人平常都以流光语交流,他们一点也听不懂,即便想学也学不会,所以很难融入其中。尽管莱佩濂人能够发出数百种声音,但依然比不上流光人的发声器官所能发出的音色,再加上感官能力的巨大差异,导致莱佩濂语符号的丰富性远远不及流光语。因此,莱佩濂人是没有办法学会流光语的。 在莱佩濂人的史书中,总是以轻蔑的语气,对流光人进行不公正的谴责与贬损。莱佩濂人之所以瞧不起流光人、认为他们缺乏智慧,其实除了敌对立场和本位偏见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出于莱佩濂人的自负。由于流光人没有房屋、没有武器,甚至也没有鞋子,文化产物贫乏至极,所以莱佩濂人认为自己的社会更优越。但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默谛慢慢地发现,流光人的文化精髓在于精神方面,而非物质。流光人并不是缺乏智慧,只是将智慧集中于维持自身的长远发展,而不像莱佩濂人那样,把聪明才智用在发展生存竞争和自相残杀的技术上。简而言之,其实就是两个种族的文明发展方向不同而已,并不是智慧高低的问题。 为了尽可能地对这个神秘的种族获得更多正确的了解,默谛时常会向未来?苏卡兰纳请教一些关于流光人的问题,毕竟在这几个莱佩濂人当中,只有未来和流光人相处的时间比较长。 “那个孩子具体属于什么形态?我发现他的言行模式跟别的流光人似乎有些不同。”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他来自流光人的故土,但不是流光人,甚至可能并不属于‘人’的范畴。”未来说道。 “不是……人?”默谛惊讶不已,“那是什么?” 未来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是真的答不上来,也许他们应该直接向流光人请教。正想着,便看到西流和西洛朝他们走了过来。 “维洛奇祭司已经飞去纳博兰德南部了,我们有些族人可能栖居在那片区域。一旦确定,我们就会立即启程,开始往南部迁移。”西洛对他们说道。 “你们不是可以用次声传递消息吗?那位祭司何必特地自己飞过去找?这样不是很浪费时间吗?”堤沃德疑惑地问道。 “使用次声很容易,若是在我们的故土就没有任何顾虑。但次声的渗透性极强,如果传播范围太广、时间过长,或是太频繁的话,会对附近许多生命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若非只是一个瞬间便能传达完毕的简单消息,我们是不会轻易使用次声的。”西流解释道。 他们只是把流光人将要往南迁移的消息带给这几个莱佩濂人,然后就直接离开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好在几个莱佩濂人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没有任何繁文缛节的交流方式。 待他们走远后,桑无望向几个旅伴问道:“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我将与流光人同行。”未来说道。目前他还没有别的去处,毕竟他的外貌太容易引人注目了,而且又绝对不能暴露身份,跟着流光人反倒会安全一些。再则,他原本就打算重新认识一下自己所身处的世界,因此,随流光人迁移也会有所助益。 “我现在已没有别的容身之所了,应该也会继续同行一段日子。其实,在很早以前,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就是到各国游历一番。但被阿斯马拉的事情拖住了脚步,而今又失去了便利的身份,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踏足东大陆任何一个国家。所以,暂时与流光人同行的话,不但能够保住这条小命,还可以趁机浏览一下这片大地上的风光。”默谛自嘲地笑道。 “大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堤沃德赶紧附和道。虽然默谛说过他现在已经不是贵族了,无需再用什么敬称,但堤沃德早就习惯了这个尊称,无论如何也改不了口。 “出了弧湖谷之后,若是能找到几匹骑兽就好了。”未来又说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自从迁徙队伍中多了他们几人之后,流光人就不得不适当地放慢脚步等他们,更何况先前还有两名伤者,导致整个行程都延缓了。虽说流光人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身为多愁善感的莱佩濂人,他终究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的确……”默谛也有同感。 随后,未来又望向桑无,问道:“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伤情好转之后,你似乎一直都在奋力强化体质,难道还在想着如何毁灭世界吗?” 闻言,默谛和堤沃德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想必第一印象极为深刻。一路走来,他们四人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了友谊。即便是沉默寡言的未来·苏卡兰纳,也渐渐放开胸怀,接纳了几个身份各异的旅伴,心情放松的时候,偶尔也会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见他们似乎有所误会,桑无不禁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嗯,虽然我已经不再憎恨这个世界了,但它现在的模样仍然令人望而生畏。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其实我真正想要毁灭的,由始至终都只是‘憎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憎恨。” 听了他的话,未来和默谛顿时收住了笑声,一股敬意油然而生。从这一刻开始,已经没人相信这个脸颊上曾经被烙过奴隶印记的人真的只是个奴隶了。他的言辞、他的见识、他不断强化着自己的坚强背影,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只当过奴隶的人。 “桑无,”默谛忽然正色庄容地望着桑无,他毕竟比桑无大了将近十岁,于是不由得以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问道,“去都隆之前,你在什么地方待过?” “你们知道东莱城吗?”桑无问道。 未来摇摇头,他早在十三岁时就已经离开了东大陆,后来一直跟着斐氻人在海洋上生活,对东大陆的了解十分有限。但对于博学多闻的默谛来说,东莱城却并不陌生,他点头道:“我知道,可惜十年前被纳博兰德和葛埃兰德一举毁灭了。难道……你竟是东莱人么?” “嗯……”回忆起故乡,桑无神情间不禁浮现出了伤感的色调。 十年前,在葛埃兰德南部边界与纳博兰德西部边界的相交之处,曾经有一座千年古城叫东莱城。东莱城的城墙十分坚固,千年以来,它一直独立于东大陆各国之外,既不参与其他国家的纷争,也从不扩张自己的领地,俨然是个颇有自保能力的城堡之国。 相传,东莱人是早期当地的萨瓦敕人与北上的莱佩濂人的后裔,其实也就是半血人。 在一千多年前,有大批萨瓦敕人曾经南下,去帮助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统一东大陆。但是,也有很小一部分萨瓦敕人不愿南行,继续留在了北方。当时东大陆四处战乱,并不适于游牧狩猎生活,于是,留在北方的那一小部分萨瓦敕人,逐渐与一些为了躲避战祸而陆续北上的莱佩濂人结合,组成了稳定的家庭,继续繁衍生息。为了自保,他们共同创建了东莱城,并在东莱城四周筑起了坚固的城墙。 东莱人继承了萨瓦敕人的血统和生活习性,蓄养牲畜并以畜肉为主食。他们最常食用的肉,是源自一种名为蜥狃的牲畜。古时候,蜥狃曾是东大陆北方最常见的野兽,其肉鲜美,没有其他猎物所带的膻味,十分受萨瓦敕人喜爱。于是他们驯化了蜥狃,将之变为牲畜,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肉食来源。后来与躲避战祸而北迁的莱佩濂人一起在东莱城定居之后,这种传统饮食习惯也被延续了下来。 自古以来,从萨瓦敕人到东莱人,一直都有食用蜥狃肉的习惯。但是,一百多年前,也就是莱佩濂大历1219年,在东莱城的东部地区,一个名为纳博兰德的新兴国度一夜之间突然崛起。它以迅猛之势吞并了周边的小国,持续发展了一百多年,现今已经跃居为了位列第三的大国。纳博兰德以宗教治国,信仰“蜥神”,蜥神的形象便是由蜥狃头和人身组合而成的。 纳博兰德人认为蜥神是慈悲之神,所有道德高尚之人都不应该食用蜥狃肉。因此,东莱人就变成了“亵渎”他们信仰的敌人。于是,纳博兰德人径自宣判了东莱人的死刑,并对他们发动了战争,此后双方持续敌对了一百多年。直至十年前,也就是莱佩濂大历1344年,由于北方大国葛埃兰德发动了南侵战争,迫使东莱城腹背受敌,才导致那座矗立于东大陆一千多年的古城遭到了毁灭。 东莱城在葛埃兰德与纳博兰德的对抗性夹击之下毁成了废墟,幸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莱人,全都沦落为了葛埃兰德或纳博兰德的奴隶。不久之后,葛埃兰德又与其南方邻国——都隆,发生了一场历时几年的战事……基于以上种种原因,导致原本身为东莱人的桑无,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的整整十年间,先后分别沦为了葛埃兰德和都隆这两个国家的奴隶。 原本只想独善其身、将自己隔离于战火之外的为数不多的东莱人,能够在乱世中建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并顽强地坚守了一千多年,就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强大与智慧了。虽然东莱城最终还是在葛埃兰德和纳博兰德这两个大国的对抗性夹击之下毁灭了,但谁也无法否认,遗世独立的东莱人曾经是多么的坚韧不屈。 在东莱城中,萨瓦敕人的勇敢和莱佩濂人的智慧,得到了完美的融合。他们取长补短,结合了各自的优点,并将那些优良品质传给了他们的后代,因而东莱人个个智勇双全,桑无自然也不例外。 十七岁以前,桑无曾经是一名勇敢的战士,他和父辈们一起守护着那座千年古城,直至十年前东莱城被毁灭为止。他曾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论力量还是智慧,都是东莱城中的佼佼者。即使在故园毁灭之后的十年间,被迫沦为了饱受折磨的奴隶,但早年从先辈们那里继承来的顽强不屈的精神,却是敌人的利刃无法斩断的。 “待到葛埃兰德与都隆的战争结束时,我已经是早期被虏到葛埃兰德的东莱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了。幸而故人不必和我一样,再沦落到都隆去……”桑无回忆道。他左脸上留下了一片紫红色的疤痕,但从面部轮廓看来,仍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哼,只是因为饮食习惯不同而发动战争,这不是很可笑么?纳博兰德人不过是在借信仰之名为自己的暴力征服进行辩护罢了。”未来?苏卡兰纳不禁冷笑道。由于地理环境和传统文化等因素,不同地区的居民饮食习惯自然也会有所不同,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却没想到也能成为开战的理由。 “是啊,无论荤素,世人皆以杀生取食来维持生存。但有些人却因为食材差异,而如卫道士般指责别人是没有道德的刽子手,这也正暴露了我们某些文化中伪善的一面。”默谛感慨道。 谈及故园往事,桑无心中止不住一阵悲凉,默默地缅怀了半晌,随后说道:“当年故园沦陷之后,还有部分幸存者被纳博兰德人掳走了,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哪怕只有一个人活着,我也想去把他找出来。” “这么说来,你是决定要去纳博兰德了?”默谛问道。 “嗯。”桑无神色坚定。 “倘若他们还活着,也早已沦为了纳博兰德人的奴隶,恐怕寻找不易。但假如你有幸找到了故人,往后有什么计划吗?”默谛问道。 “在这乱世之中,什么计划都不及变化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么大的世界,我不信找不到一个立足之地。如果,万一东莱城的故人都不在了,我也不会改变初衷,仍是会继续我的旅程——毁灭世上所有的憎恨。”桑无靠在石壁上,望着广阔的天空,神色深沉而宁静,与初见之时截然不同,明明年纪轻轻,却像是个早已看尽世间沧桑的老者。 望着那样的桑无,未来内心感慨万千。桑无就像是已经从谷底攀上了高峰,此刻正站在山巅俯视着往日走过的路。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其实他也有所体会,一步步地往上爬,待站到更高的地方再回首时,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所占据的分量是多么的微不足道,跟那浩瀚的大海、无垠的天空相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心中的理想和欲望,却赋予了渺小之人开天辟地的力量,令人无畏险阻,死而后已。 “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我便陪你一程吧?” 闻言,桑无诧异地望向未来:“为什么?你应该知道的,这将是一趟危机重重的旅程。” “如果我害怕危险,就不会再踏上东大陆了。”未来不甚在意地笑道,“而且,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在那之前是绝对不会轻易死掉的,你尽管放心吧。” 这时,默谛望向未来,笑道:“你曾经说过,在这乱世之中,一定还存有许多思想伟大的人,你想把那些人都找出来,然后一起改变这个世界。现在,你似乎已经找到了两个。虽然自诩是‘思想伟大的人’有点自视甚高之嫌,不过,我想你应该是不会介意的吧?” “不对,是三个人,还有我!大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堤沃德也不甘落后地附和道。 望着意气风发的友人,未来心中也不禁燃起了斗志:“好!那我们四个人就一起继续这段旅程,不到终点,绝不轻言放弃!” “当然!将来的旅途中,也许我们还会遇见更多拥有伟大思想的人,到时候,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改变这个世界。”默谛神采飞扬。 桑无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抬头再望向天空,心中一片安宁:“果然,阳光下的青蓝色,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颜色,因为那是来自灵魂的奇迹之色。” 第79章 离经叛道的卡玛 纳博兰德是位于东大陆东北部的一个沿海大国,与其接壤的国家从西北至南部分别是葛埃兰德、都隆、赫里岚谛和桑比兰德,国都名为圣城,位于纳博兰德中部偏南地区,坐落在境内最大的河流——圣河边上,纳博兰德的国教是蜥神教。 纳博兰德虽然是名义上位列第三的大国,但土地生产力相当低下,和别的国家比起来,农业相对要落后许多。然而,这个国家却拥有一支非常庞大的军队,士兵数量是东大陆所有国家中最多的,由于武器的需求量很大,所以境内到处都是枯竭的矿坑。 和东大陆绝大多数国家一样,这里从事武器制造的几乎都是奴隶,从事农业生产的既有奴隶也有平民。但由于军队人数占据了全国人口的百分之七十,而平民和奴隶加起来却不及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三十,所以,不仅是农业,纳博兰德的手工业和制造业,也远远落后于其他国家。他们长期从事着残酷的战争活动,主要收入源于扩张和掠夺。 纳博兰德人认为世上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慈悲之神——蜥神。所有不承认蜥神是唯一之神的异教徒和无神论者,统统都是亵渎神灵的罪人,他们强迫战败国遗民改信蜥神教,否则就屠城。事实上,在纳博兰德建国以前,东大陆并没有任何关于蜥神教的史料记载,但自其建国者为了凝聚民众的力量,而命令臣民必须信奉蜥神教开始,直至今天的一百三十五年间,纳博兰德人一直都信奉着这个突然闯入到东大陆文明中的慈悲之神。 纳博兰德的贵族们自称是蜥神的使者,代表蜥神来统治这个世界,其军队称为“蜥神之军”,是蜥神力量的代表,军队职责是清除所有对蜥神不敬的罪人,以维护他们的“高尚信仰”。所以,在纳博兰德境内,士兵们享有相当高的地位,甚至拥有奸杀抢烧的权利。这就不难理解,为何这个国家的士兵数量竟会高达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了,因为他们都是慈悲之神最忠诚的信徒,享有超越普通平民的特权,人人趋之若鹜。 “喂,起来了、起来了……” 牢笼的铁栏杆被敲得当当作响,刺耳的金属声终于把卷缩在角落里那个睡得并不安稳的人给吵醒了。卡玛十分不情愿地睁开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用手理了理那头乱糟糟的红褐色的短发,发了一会儿呆,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得暗自苦笑,最近真是好运霉运交错连连。 卡玛今年十八岁,家在圣河上游的一个小村庄里,距离南边的国都——圣城并不算太远。她的家人都是纳博兰德的普通贫民,当然也是蜥神教的教徒。为了战争,国家必须培养大量的人口以扩大军力,因此,在纳博兰德,雌性从十三岁起就算适婚年龄了,生孩子也是她们的宗教义务。虽然不是强制的,但大多数贫民都会让雌性孩子尽早地嫁人生子,这样可以为家里省下不少粮食。毕竟,这个国家的军队增长率早已远远高出了粮食的增长率,平民们正在被“为祖国奋斗”的伟大事业逐渐压垮。给予人们温饱的不再是辛勤耕种,而是成为更有保障的国家机器。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家家都盼着生个雄性孩子,这样便能投入军队,为家庭谋取更多的生存特权了。相反地,雌性孩子就成了没有价值的负担。因此,纳博兰德还存在着十分严重的性别地位差异。 卡玛十八岁了却还没有嫁人生子,这在纳博兰德是非常罕见的。其实,并不是没人想娶她,也不是因为她对婚嫁本身反感,她只是对家乡的传统价值观有些抵触罢了。 在纳博兰德,雌性地位非常低下,几乎跟牲畜没有什么区别,就只是生育工具和劳动力而已。在贫穷人家,通常是雄性和孩子们住在较好的屋子里,而雌性则与家畜住在另一间。她们不仅没有任何财产,也没有资格继承财产,因此造成了雌性必须依赖雄性生活的传统。纳博兰德雄性平民的日常基本都是拜神和奴役妻子,他们又穷又懒,除了因性别优势而从父辈那里继承的房子和耕地以外,不曾为家庭付出任何劳动,非但养不起家,反而会娶很多妻子回来干活,让所有的妻子一起供养他。妻子们生孩子、做家务、下地耕种、照料牲畜……就跟其他任何性别地位悬殊的贫困社会一样,无能的雄性们只能通过奴役雌性来提高自己的优越感。事实上,他们除了能让雌性怀孕这点功能以外,简直一无是处,卡玛实在无法喜欢上这样的纳博兰德雄性。 但在纳博兰德最可怕的是,雌性们的新婚第一夜,都必须要在众教徒的见证下,也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献给蜥神,毫无尊严可言。因为,蜥神教的教义规定,纳博兰德所有雌性婚后所生的孩子都必须信奉蜥神教。所以,为了表示对蜥神的忠诚,雌性的新婚第一夜只能献给伟大的蜥神,之后才轮到丈夫。但是,所谓的“蜥神”究竟在哪里,并没有人知道。于是,便由蜥神在人间的化身——蜥狃,或是蜥神的使者——纳博兰德的贵族们来代为执行。通常来说,圣城中的贵族雌性们的新婚第一夜,都会献给纳博兰德的国王。而在偏远的山区,那些远离贵族住地的雌性平民,就只能将自己的新婚初夜献给蜥狃了。 无论外人看来如何荒谬,这就是他们的法规,也是他们的传统,人们早已习以为然。谁也不敢违抗这条教义,因为监督者无处不在,也许是她们的血亲,也许是她们的邻居,也许只是一个路人……毕竟,这种愚蠢的教条早已深入人心,一直主导着人们的道德观。为了相争表明自己对蜥神的忠诚,人们互相检举揭发,以感获荣誉和博得奖赏——死后将荣升为蜥神的侍者——获得蜥神赠予的天国土地和百位美人。随后,“蜥神之军”就会降临,代表蜥神来惩罚那些背叛者。总之,违背教义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火刑——当众烧死示众。 在村民们眼中,卡玛自小就是个叛逆的孩子,并不讨人喜欢。她不像别的雌性那样文静听话,别人去拜神时,她就偷偷跑去爬树摘果子、下河捉鱼、追赶彩虹……于她而言,那个所谓的慈悲之神,一点儿也比不上粗犷的自然风貌更具吸引力。 那一天,卡玛刚想爬窗偷偷溜出去,却又被母亲给逮住了。 “你又要去哪里?”母亲一脸怒气。 “我就想去透透气而已……” “不许去!成天爬树摸鱼,成何体统?雌性要温柔顺从,才能得到雄性的喜爱。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直到下午新郎来迎娶为止。” “我才不想嫁给那种愚昧无知、不思进取的家伙。”卡玛断然拒绝。其实,在内心深处,她所渴望的只是爱与尊重,但她也知道,这并不是任何顽固愚昧之人能够给予的东西,因而索性拒婚,并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从这里逃出去。 “你弟弟早就加入军队报效国家、为你父兄争光了,只有你还在留这里给家人蒙羞,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赶紧嫁掉,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吗?现在有人肯娶你,你就要感谢蜥神了,这都是蜥神带来的福祉。” “我只不过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已,又没杀人放火,有什么好羞耻的?” “村里像你这么大的雌性,早就生好几个孩子了。你知道村里人都在背后怎么嘲笑我们家吗?身为你母亲,我出门都抬不起头了。” “难道你的面子比我的幸福还重要吗?” “你怎会这么自私?身为一个雌性,嫁人生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至少也要站在你父兄的立场上想想,否则你让他们如何在村里立足?我真不该生出你这种丢脸的孩子!” “既然觉得我丢脸,那还拦着我干嘛?让我永远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不行,你哪里都不准去,今天必须出嫁,我这是为了你好。”见卡玛态度强硬,她母亲只好忍住火气继续规劝。“人家怎么做你也怎么做就对了,这是我们的传统,你不要尽是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让别人瞧不起我们家。” “人家做什么也跟着做什么,这就是你的幸福吗?”卡玛反问道,“难道人生除了繁殖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意义了吗?” “大家都这么做,那就说明这是正确的,这样才符合我们的传统。幸福什么的,嫁人生子之后自然就会有了……” “哼,什么传统,不过是些腐朽的传染性精神病罢了。” 望着这样的母亲,卡玛不禁感到一阵悲哀,欲哭无泪。这世上最复杂而令人疲于应付的关系,恐怕就是这种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家族关系了吧?它总是有各种“正当的”理由去束缚一个人的自由,让人心烦意乱却甩不掉,长辈们的一个“传统”往往就能凌驾于晚辈们的一切“叛逆”之上。在这种保守得无可救药的文化习俗的熏陶中长大的雌性们,早已在潜意识中埋下了奉承异性而歧视同性的因子,她们往往乐于对其他比自己更弱势的同性落井下石、变本加厉地欺压,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 卡玛的母亲——一个被文化陋习残害过的雌性,尽管她自己过得很不幸,却仍然固执地规劝后辈步入自己的后尘,将这种不幸继续传递下去,已经顽固愚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了。 尽管卡玛愤怒不已,但那一天她仍然没能逃离出嫁的命运,因为阻挡她的母亲与闻声赶来的父兄,强行将她锁在房间里,钉死了窗户,直到新郎上门为止。他们无视于她的感受和意愿,更不在乎她的幸福,偏执地认为她应该走入大众所奉行的传统生活模式——嫁人生子才是对蜥神的效忠之举,才是她唯一的人生价值。 为了反抗这场不期待的婚姻,卡玛当着新郎的面,用小刀把自己那头红褐色的长发全部割断,变成了乱糟糟的短发。这令新郎倍感受辱,怒不可遏。于是,那位新郎联合他的前几任妻子,一起将卡玛绑起来拖出去示众,好让全村人都知道她对蜥神不敬。毕竟,在纳博兰德,雌性是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的,她们只是丈夫的私有财产,就连穿衣打扮也要符合丈夫的喜好。反抗雄性、反抗婚姻,就相当于拒绝为蜥神壮大教徒数量,这是一项重罪。这个国家的传统文化赋予他们压迫雌性的权力,他们早已把这当成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卡玛最终被绑在干柴堆上,村民们代表蜥神判了她的死罪。 “烧死那个道德沦丧的东西!” “烧死她、烧死她……” 围观火刑的村民们义愤填膺地唾骂,往日那一张张熟悉的、麻木懦弱的面孔,此时竟变得如此狰狞。她的父兄亦是一脸大义灭亲的神色,毫不留情。那群病态的可怜虫是多么地渴望看到别人的不幸,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在悲惨的生活中获得一点点可怜的优越感吧。 卡玛没有为自己辩护,因为她心里很明白,在一群疯子当中,如果只有一个正常人的话,那么,疯子们必定会把唯一正常的人视为不正常之人,进而排斥打击。如果只有死才能获得自由,那么她情愿死。但假如侥幸没死,她一定会逃离这个疯子集中营……卡玛在心里暗暗地发誓。 村民们在村外的圣河边,用干柴搭起了一个邢台,卡玛被捆在一根木头上,被置于高高的柴堆上。不知为何,她竟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抬头看看天,忽然间起风了,接着乌云密布,明明是阴天,阳光却顽强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射下了一道明亮的光芒。河岸边的柴堆才刚刚点燃,就被一阵强风吹倒了几根,湍急的河流不断地冲刷着那几根柴火,又顺势拖带更多的柴火倒入河中,火堆很快就失去了平衡,邢台轰然坍塌了。被绑在干柴堆上的卡玛就那样连同火堆一起掉入河中,直接被河流冲向下游。 第80章 避坑落井 被河流冲走的卡玛,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苦苦挣扎,试图挣脱绳索,因为她是被捆在一根木桩上掉入河里的。木桩在湍急的河水中漂流而下,无论如何挣扎,都很难维持身体朝上、木桩朝下的状态。她只能不断地奋力摆动身体,尽量使面部朝上的机会多一些。多亏了自小喜欢下河摸鱼,水性比一般人好,否则根本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尽管她很不幸地出生在这样一个不公平的世界里,但从不怨天尤人,不曾让任何困境吞噬了自己的勇敢与善良。努力地冷静下来之后,卡玛开始想方设法拯救自己。她不断地扭动着手脚,试图让绳子松动,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够做得到的动作。但遗憾的是,尝试了很久都没有什么成效,直到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木桩突然卡在了一处隆起的礁石间。 卡玛立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用勉强还能活动的脚趾抵住礁石,顺势稳住了木桩。然后,她借着流动的水力,使劲翻出水面,让自己面部朝上,暂时获得了呼吸的自由。随后,她把反捆在木桩上的手抵在礁石上,让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得以在粗糙的岩石上进行简单的摩擦。但由于手脚都被捆在木桩上,无法进行太大的动作,所以只能一点一点耐心地推动着手腕上的动作。耗了大半天的时间,她才终于磨断了捆在手腕上的绳子,但还没来得及高兴,饥寒交迫的身体就连同木桩一起被湍急的河流冲离了礁石群…… 那之后的事情,卡玛就没有任何印象了。她猜自己可能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在饥寒与疲惫的双重威胁之下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在牢笼中。至于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这是哪里?”卡玛向那士兵模样的人问道。她肯定这里已经不是家乡那个小村庄了,但具体被河流冲到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 “这里是圣城,哼!算你运气好。”那一脸蛮横的士兵抓住卡玛的手臂,粗鲁地将她拖出了牢笼。 “你要带我去哪里?”卡玛不明所以地问道,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索雅急匆匆地跑进来,冲着刚回家的父亲央求道:“父亲,你一定要替我想想办法……” “我知道,你别着急,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德·埃罗不耐烦地应道。他是纳博兰德最有名望的贵族之一,刚从西海归来。原想在征西战争中谋取一些利益,以顺势扩张家族势力,不想盟军竟在西大陆一败涂地,输给了那些野蛮的萨瓦敕人,为此他不得不另辟蹊径,以实现自己的野心。 “可是,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你不会真的想让他们在新婚之夜把我送进王宫吧?听说那位陛下有很多怪癖,常常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的……父亲,我还不想死……”惴惴不安的索雅不管不顾地哭喊起来。 德·埃罗赶紧冲过去把门关上,回头一把捂着了索雅的嘴,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他就算有再多的怪癖,也是纳博兰德的国王。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了,我们全家都得死,你给我小心点!别以为你是我的孩子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你只是个雌性而已,无论如何都不值得全家为你牺牲,明白了吗?” 索雅红着眼睛,惊恐地点了点头,德·埃罗这才松开了手,随后一脸疲惫地说道:“虽然我们心知肚明,那些见鬼的教义不过是愚民之术罢了。但是,这个国家的主要军事权依然掌握在国王的手中,他要我们死的话,我们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所以只有继续让他以为我们忠诚于他,才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就算我真的帮不了你,你也必须得去。” “可是,父亲……”索雅心里既害怕又不甘。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德·埃罗无奈地抬手制止了她。“我说过了要帮你就不会食言,但无论如何,你都得小心谨慎。只要我们和玛迪家联姻成功,集合两家的力量,迟早有一天能……” “咚咚——”德·埃罗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大人,人带来了。” “带进来。”德·埃罗赶紧吩咐道。 接着,一名士兵推开了门,粗鲁地将卡玛拽了进来。 索雅一见到卡玛便不由得一惊,立即走过去,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番,回头高兴地问道:“父亲,这难道是……” “嗯,”德·埃罗点点头,“先前在圣河边捡到的,模样恰好与你有些相似。虽然是个平民,但陛下大概也认不出来,毕竟他只是在你很小的时候远远地见过一次而已。只要玛迪家保密,应该不会穿帮。” 索雅又围着卡玛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番,评价道:“又瘦又脏的,虽然没有我漂亮,但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勉强也能蒙得过去。不过,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剪掉了。”卡玛很干脆地答道。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但听那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想利用她去做什么。 “到时候只要束起发、戴满繁复的头饰,应该就看不出问题了吧?万一被发现的话,就说是前几日不小心被火烧到了才剪短的。”索雅回头征询父亲的意见。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处理吧,但记得不要到处声张,别让玛迪家以外的人知晓。”德·埃罗摆摆手,让她带着人离开。 随后,卡玛被索雅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不要心存妄想,你知道的,你根本逃不出这个院子。门外到处都是守卫,不想死就乖乖地听我的话,明白了吗?”索雅警告道。 索雅说的都是事实,卡玛聪明地点头应了下来。在贵族的浴室里洗了个舒服的澡,又趁机饱餐一顿之后,才坐下来任由那位贵族小姐摆弄她的头发,这时他们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了。卡玛心里自然也明白,接下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自己,她一边乖乖地任由那位贵族小姐摆布,一边暗自思索将要面临的危机。既然反抗没用,不如先让自己吃饱喝足,好好恢复一下精力,待离开这里之后才有力气逃脱。 卡玛十八岁,索雅才十六岁。但贵族小姐索雅自幼生活优渥,体态自然比贫困瘦小的卡玛显得更丰满一些,等卡玛换上华贵的衣装、打扮好了之后,就几乎看不出两人的年龄差距了。 索雅见卡玛一直都安静乖巧地接受她的安排,便不由得放下了戒心,劝诱道:“我们都知道,违背蜥神只有死路一条。但我身份比你高贵,做我的替身是你的荣幸。况且,只要你代替我一个晚上而已,又不会要了你的命,尽管放心好了。说起来,你其实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果不是代替我一晚,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穿戴这些华丽的服饰、品尝那些美味的佳肴……” “你相信蜥神真的存在吗?”卡玛没有理会她的话,突然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索雅先是一愣,随即才问道,“为何会这么问?”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卡玛笑道。 “不要胡说……”索雅不禁有些心虚。 “呵,如果你真的相信,你就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欺骗你的神明了。”卡玛抬起头,望着那位漂亮的贵族小姐,笑道,“我说的对么?” 索雅没有回答,只是警告道:“你记住!如果还想活命就别乱说话,尤其是在明天晚上。因为,你要代替我去见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只要说错一个字,你都得死,所以最好一直保持沉默。” 因为卡玛表现得非常安分,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完全没有任何令人起疑的举动。故而,索雅和她的父亲德·埃罗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位年轻的贫民雌性,早已沉溺在了贵族的奢侈待遇中。毕竟,对于一个贫民来说,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越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到纳博兰德王面前就越不会露馅。只要顺利地度过一个晚上,第二日清晨把她接回来之后,再将这个微不足道的贫民杀掉灭口,就能永绝后患了。 也许正由于贵族们以己度人、掉以轻心,所以才没能料到,这个地位卑贱的贫民,竟然有胆量挑战那位残酷的国王的权威,并间接掀起了一场几乎将纳博兰德搅得天翻地覆的大浪。 第84章 勇闯铸造场 “看来不宜硬闯。”默谛小声说道。他们几人正躲在离铸造场不远的一个小山丘后面,看守铸造场大门的纳博兰德士兵大约有几十个,场内可能还有不少监工,所以最好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未来目测了一下守兵的数量,说道:“要么想办法把部分守兵从大门前引开,越远越好,至于能引开多少,那就要看我们的运气了。不然就绕到后面去,想办法攀墙越入铸造场。其实,无论何种选择都存在风险,毕竟我们无法获知里面的具体情况,但除此以外,暂时没有其他更可行的方法了。” “若想在释放奴隶之前避免骚动,翻墙可能相对稳妥一些吧?里面的奴隶数量想必比城里多,倘若能够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形成一股人流从里面冲出来的话,势必会比我们几人硬闯大门要容易得多。”桑无说道。 默谛想了想,建议道:“同时进行如何?由一个人去引开门口的守兵,等剩下的人出来时就能减少一些阻碍,毕竟我们不清楚场内的状况,万一无法顺利释放出所有的奴隶,我们依旧是人少力薄,所以门口的守兵当然是越少越好,以便我们顺利逃离。” “我……” “我去引开门口的守兵。” 堤沃德刚开口就被卡玛抢了话,几人都不禁诧异地望向了她。虽然先前一直从城里同行至此,但他们显然没有将卡玛也算进这趟冒险的行动中。于是卡玛赶紧补充道:“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更适合。” “你为何这样认为?”未来问道。 卡玛踌躇了一下,看似有些难言之隐,其实她希望自己能够有所作用,却又担心他们会因为性别而看轻了她。见卡玛一脸为难的样子,默谛瞬间了然,于是便说道:“她说的没错,这样分配也许更合适。” 默谛没有多做解释,但对卡玛的决定显然有所理解,所以未来也没再追问,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原委,但他相信默谛的判断。更何况,现在谁也无法预知铸造场内的情形,如果行动失败的话,便相当于是将自己送进敌人的牢笼。所以相对而言,在外面引开守兵的那个人,成功逃离的机会反倒更大一些。 “那就这样安排吧,现在开始分头行动。”未来说道。接着,几人又约定出来之后就到现在所藏身的小山丘集合,但万一实际情况不允许他们在这里碰头的话,那就只能各自想办法逃往南方的魔鬼森林了。 与卡玛分开之后,他们四人便绕向铸造场的后方。 “方才,为何认为由卡玛去引开守兵比较合适?”桑无疑惑地问道。毕竟卡玛是雌性,让她独自去面对那么多守兵,万一发生冲突的话,可能会更加危险吧? 闻言,未来和堤沃德也不禁好奇地望向了默谛,显然都心怀疑惑。默谛叹了口气,解释道:“在纳博兰德,性别地位差异比其他国家更严重,雌性单独外出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纳博兰德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法规,那就是‘谁发现谁拥有’。换而言之,这个国家的雄性有权将一个独身雌性捡回家,就像捡到失物一样据为己有。所以,守兵们一但发现雌性,尤其是容貌出色的雌性,多半都会追上去,甚至可能会为了争夺她而大打出手。由卡玛去引开守兵自然比我们有效得多,接下来就要看她够不够机灵、能否顺利避开他们了。” “那不就成了公然抢劫?难道没有人制止这种暴行吗?”桑无惊诧不已。 “不会有人制止,就连她们的父母也不会,反倒可能会因为减轻了家庭负担而感到庆幸。毕竟在纳博兰德,雌性通常都被视为低廉之物,很多贫困家庭甚至会将初生的雌性婴儿溺死。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这是他们的习俗。”默谛叹道。 “世上竟然会有这样愚昧的陋习,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未来不禁愕然。他自幼生活在富裕的贵族阶层,十三岁流落到西海之后便一直和斐氻人一起生活,斐氻人是没有性别歧视观念的,所以在他的意识中压根没有出现过如此凶恶的价值观,震撼之情可想而知。看来,回一趟东大陆果然是正确的,否则他将无法了解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永远都深陷在“伟大的莱佩濂文明”的幻想中,对辉煌之下的弊病茫无所知。 “是啊,有些地方的风俗,就是比律法还要更加强劲而深入人心,尤其是那些荒谬性显而易见的民俗陋习。有时候,越是沾亲带故的人,反而越会理直气壮地借着关爱之名互相伤害。这些灾难性的价值观,正将纳博兰德社会引向崩溃,而其民却沉醉其中,不愿清醒。人们对雌性的贬损与迫害,令社会损失了至少半数以上的、能够创造有利价值的机会,世界原本应该更加光明的前途,也因而变得日渐黯淡无光,确实愚昧得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在我们的世界里,依然存有许多类似的文明病毒……”默谛凝重地感慨道,随后几人都神色复杂地陷入了沉默。 卡玛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有点叛逆,但警觉性很高,懂得如何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保护好自己。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她当然不会轻易涉险,但依目前的情形而言,他们当中谁去吸引守兵,都无法达到她出现后的效果,因此卡玛才会自告奋勇。她知道自己无需刻意表演,只要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然后假装不经意地被发现就可以了。 果然不出所料,短短时间内便有十多个守兵追了上来。卡玛故意将他们引离铸造场大门,跑到了远处的一片丘陵地。为了分散追兵,她不得不东躲西藏,眼看体力即将耗尽,这时突然在一座山丘后面幸运地发现了几棵大树,不禁精神一震。像这样的大树,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尤其是在圣城附近。于是她立即兴奋地跑过去,三两下就爬上了其中一棵树,都是托了小时候好动、经常爬树玩水的福,才能练就出这样敏捷的身手。 那些四处搜寻卡玛的士兵,根本没想到她会爬树,即使那棵树木生长得并不怎么茂盛,他们也不曾抬头向上看一眼。这都在卡玛预料之内,因为,在纳博兰德几乎没有像卡玛这般离经叛道的雌性,所以,那些士兵压根不会往特殊的方向想,按照他们的思维惯性,自然会觉得她应该是躲在附近的某座小山丘后面了。 卡玛坐在高高的树杈上,下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多数追兵都已经逐渐分散,跑到别处去寻找了,只有一名士兵没有放弃,还在附近不停地转悠。 “不知道下面那个家伙什么时候才肯走,万一他们从铸造场出来没等到我,然后就直接去了魔鬼森林,那我该怎么办?”卡玛不禁暗自焦急,她害怕自己会被丢下,因为她不想留在纳博兰德,不想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国家。家乡的人们愚昧无知、不思进取,她无法改变他们,只能选择逃离,以免成为那些陋习的祭品。“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必须得想个办法尽快绕回去才行。” 但思来想去,终是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她只好豁出去了。下定决心之后,就悄悄地从树上滑了下来,接着从地上捡起一块棱角坚硬的石头,蹑手蹑脚地从后方靠近那名士兵……但就在她距离士兵仅有一臂之遥的时候,由于太过紧张而不小心踩到了一节干树枝,突然“啪”的一声响起,那士兵立即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糟糕!卡玛无暇顾及其他,当机立断地举起手中的石块,直接朝那士兵砸了过去。那士兵本来正欲回头,却还是慢了一步,眼角的余光才刚瞄到身后那道模糊的影子,人就已经砰然倒地,登时便昏了过去。 卡玛立即拔腿就跑,但跑了几步之后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回到那名晕倒的士兵身旁,伸手抓住他的双脚,把他拖进灌木丛里藏了起来,以免被其他经过的士兵发现。随后,她取走了那士兵腰间的匕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身华服实在太醒目了,因为这是在去王宫之前,贵族小姐索雅让她换上的衣物,为了将来上路方便一些,她决定换掉这身麻烦的装束。 纳博兰德士兵所穿戴的服饰通常有三层。底层是自己的里衣,中层的衣物多为单色,但并不是统一配发的,只有最外层才是带有明显兵种标识的制服。卡玛不需要他的里衣,制服自然也不能用,直接丢在旁边,只取了那套单色且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层衣物,套到了自己身上,随后毫不留恋地丢掉了那套行动不便的贵族服饰。 匆匆收拾好自己之后,卡玛便带着从士兵身上顺来的小匕首,朝着来时的方向躲躲藏藏地往回跑,生怕自己慢了一步。 而此时,在铸造场那边的未来、桑无、默谛和堤沃德却不是很顺利。他们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铸造场的围墙,但里面的情形有些出乎意料,好坏参半,一时也难以定夺。 好的方面是,从这个角度跳入场内应该不会被发现,因为下方根本没有人。坏的一面是,在铸造场围墙之内,竟然有一座庞大的方形石砌建筑物,但只有一个进出的大门,门上还有三只大铁锁。四面墙壁上虽然有好几十排窗户,不过都设得很高,常人不可能爬得上去,而且窗口十分狭小,顶多只能勉强伸得进一只拳头。这显然是为了防止奴隶逃跑而特别设计的。 跳进围墙之后,四人站在紧锁的大门前,盯着那几只巨大的铁锁看了许久,一筹莫展。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么大的铁锁,恐怕连开锁工具都难找……”堤沃德跟在默谛身后,有些忧虑地说道。四人当中就他持有一把小弯刀,这把刀还是当时背着默谛逃离苏拉时匆忙捡来的,并不是什么好兵器,而且已经有些钝锈了,根本派不上用场。 默谛摇了摇头,任他再博学多才,此刻也计无所出,只好望向桑无和未来。但桑无亦是手无寸铁,力气再大也无法赤手空拳地劈开那几道锁。未来·苏卡兰纳默不作声地望着那几只夸张的铁锁,半晌之后,才迟疑不定地把手伸入怀中,就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取出了一样东西,随后又放在手中端详了许久,神色十分复杂。 那是一柄很小的匕首,刀身比普通的匕首还要纤细一些,刀鞘是由鱼皮制成的,刀柄上的雕刻非常精美,那些纹样与东大陆常见的图案截然不同,带有明显的斐氻族风格,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未来将匕首从刀鞘中抽了出来,眼前霎时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刀身纤细而凌厉,洁白而纯净,在日光的映照下,刀刃上不时会闪过一些彩虹色的流光,仅从外观上根本无法判断出匕首的材质。 未来有些犹豫,因为他并不认为这柄过分漂亮的小匕首,能够在那巨大而粗糙的铁锁上划出任何痕迹。但是除此以外,已经身无他物,也只好勉强试一试。 第85章 深渊里的豪杰 未来?苏卡兰纳清晰地记得,在霍尼亚时,也就是他正准备启程离开西大陆的前一夜,阿西突然来找他,毫无预兆地将这柄匕首递给了他,以那一贯刻薄而冰冷的口吻威胁道:“拿着,记得别让她失望!否则,我就亲自去东大陆把你拖回来,然后再用这柄匕首割下你的头颅,丢到海里喂鱼。” 甩下这句话之后,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阿西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那以后,这柄联系着未来·苏卡兰纳所有痛苦与美好回忆的匕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中。回到东大陆之后,他还不曾像现在这样,将它放在手中好好地看一眼。因为他不敢,他担心自己会却步不前,害怕会想起那个总是令他觉得永远也无法超越的人。一看到这柄匕首,阿西那张略显冷酷的笑脸,以及蓝眸下那对泪状的红雀斑,便会猛然跃上心头,清晰无比,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浅薄与无知。一思及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庞,他就会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那到底是对强者的恐惧,还是对智者的敬仰,或是对美者的恋慕?他已然分不清,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 但眼下,这柄匕首却成了他们唯一的赌注,若是无功而返,想必大家心里都不会好受吧?阿西那张嘲讽意味十足的笑脸,仿佛与手中的匕首重叠在了一起,变得沉甸无比,令他觉得自己既无能又可笑,难道终究还是要依靠阿西的力量么? 旁边的桑无见他一直盯着匕首发呆,便催促道:“怎么啦?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无论如何,先试试再说吧。” 未来这才回过神,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被回忆扰乱的心绪,然后举起手,赌气般地用力斩了下去……随着一道砰然落地的闷响,意料之外的奇迹发生了!原本没抱多少希望的几人都惊呆了,那巨大的铁锁竟被一柄小小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切成了两半。 尽管难以置信,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究这柄小匕首怎会如此神奇的时候。他们必须尽快行动,反正谁也无法预知建筑物内部的情形,所以没必要站在门口浪费时间揣测,还是先进去再见机行事吧。打定主意之后,他们将手抵在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上,并做好了迎接攻击的准备,随后才齐齐用力往前推……然而,推开大门之后,除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难闻的热气以外,并没有看到任何纳博兰德士兵。四人目目相觑,疑惑不已。 这时,忽然传来了“当——当——”的沉闷而单调的敲击声,重重叠叠,反反复复。几人不禁闻声望去,只见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洞口,红色的火光和沉闷的敲打声不断地从洞里传出来。 他们快步跑到洞沿边探头一望,原来奴隶们全都被关在这个形如深井的洞穴里了。底下似乎还连着许多坑道,这个铸造场显然是由枯竭的矿坑改造而成的,里面还堆满了废弃的矿渣,一股污浊难闻的热气不断地从下面涌上来,劳动环境十分恶劣。 大门是从外面锁住的,底下的洞壁深而垂直,没有任何东西可借以攀爬,难怪无需看守,偌大的场地围墙外也只有区区几十个守兵,因为奴隶们根本逃不出去。 纳博兰德人是如何将奴隶们造好的兵器从深洞里带出去的呢?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架活动阶梯。阶梯的一端被固定在洞口边缘,另一端则被高高吊起,悬挂在这栋巨型建筑物的内屋顶上,并由一条长长的铁索和滑轮来控制,铁索的另一头被固定在建筑物内墙边的铁绞盘上,那是深洞中的奴隶们难以触及的地方。 于是,他们四人合力缓缓地转起那台笨重的绞盘,把绕在上面的铁索一圈一圈地松开,让活动阶梯慢慢地从屋顶降下去。等阶梯末端抵达洞底之后,他们就顺着阶梯爬下去。 脚跟刚着地,桑无便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我们已经把阶梯放下来了,场外只有几十个守兵而已,只要大家一起冲出去,马上就能获得自由了!” 然而,回应桑无的却只是反复而沉闷的敲击声。奴隶们在污染严重的废弃矿坑里吃住劳作,许多人的身体因而日渐孱弱,他们呆滞地抬起头,用那死气沉沉的眼睛瞥了那四人一眼,然后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继续忙活,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桑无固然失望,却并不意外,他想帮助奴隶们脱离困苦的心情是那样的急迫,却不得不耐心地鼓动:“纳博兰德正爆发内乱,难以顾及铸造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只要勇敢地走出这个大门,很快就能获得自由了,请相信我……” 遗憾的是,无论他如何焦急呐喊,奴隶们都不理不睬,后来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了。桑无悲急交加,不知如何是好,无助地回头望向身后的三个伙伴,却见他们满脸无奈,失望多于同情。 这闷热的环境令未来感到背部的纹身开始隐隐作痛,他强忍着灼热的不适感,正欲提醒大家时间有限,若是奴隶们实在不愿离开,他们也不宜久留……但正在这时,却忽闻一阵沉重的脚镣声由洞穴深处逐渐传来。很快地,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从人群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 这个奴隶和别的奴隶不同一样,因为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四肢都戴着镣铐的奴隶。体型甚至比未来?苏卡兰纳还要高大,四肢非常结实有力,大概是由于长期戴着沉重的镣铐进行劳作而促成的,在火光的映衬下,轮廓显得硬朗而刚毅。深棕色的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头,浓密的胡须几乎遮盖了半张脸,但那对蓝灰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和其他奴隶的呆滞完全不同。 他走到那四人跟前站定,以沉厚而洪亮的嗓音说道:“如果你们能够打开外面的铁锁,想必也能打开我身上的镣铐吧?帮我打开它,我跟你们走!” 闻言,那四人眼睛顿时一亮,激动不已。见他毫不犹豫地朝他们伸出了那双长年被沉重的镣铐禁锢着的双手,未来赶紧取出匕首,小心地插入到镣铐与手腕之间狭窄的缝隙中,然后用力往外一挑,利落地切断了那道厚重的铁圈,接着又以同样的方法断开了脚上的镣铐。 “哈哈哈……终于自由了!”他高举双手,仰头大笑,那酣畅淋漓的笑声在深洞中回荡不止,连洞壁上的沙土都被震落了。“走吧!”丢下这两个字之后,他就直接迈着大步登上了阶梯。 “可是……他们怎么办?”默谛有些犹豫地问道。 “哼!就算你跪下去求他们,他们也不会跟你走,何必浪费时间呢?”阶梯上的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走吧!”未来催促道,随即也踏上了阶梯,默谛叹了口气,和堤沃德紧随其后。 望着那些消极而顺从的奴隶,桑无毫无办法,也只好痛惜地别开了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踏上了阶梯。他深知他们不愿离开的原因,但也正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才会心如刀割。 最终只有他们五个人从铸造场里走出来,门外的守兵还不知情。本以为可能需要恶斗一场才能离开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随他们一道出来的那个奴隶比想象中要勇猛得多,他一个人放倒了六、七个手执武器的守兵仍是绰绰有余。这一战,他们轻松获胜。 回到与卡玛约定的小山丘时,她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他们都不禁松了一口气,原以为可能还要去找她的,不想她竟独自撂倒了一个纳博兰德士兵,还换了一身不怎么合体的衣装。虽然不见得好看,却比先前那身华丽的服饰要方便得多,往后路上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第86章 灭绝的文明 未来、桑无、默谛、堤沃德,再加上卡玛和刚从兵器铸造场中救出来的奴隶,总共六人一起从纳博兰德的都城——圣城郊外匆匆南逃,断断续续地跑了一天一夜之后,才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小山坳里找到了可以藏身的地方,疲惫不堪的几人立即倒头就睡。拜圣城的内战所赐,纳博兰德人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追兵应该是不会跟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一觉醒来,夜空已经挂满了星辰,饥肠辘辘的几人在昏暗的山中转了好久,才猎到了一只勉强够几人果腹的野兽,随后大家便围在火堆前一起烤肉。 “怎么只救出了一个人?”卡玛问道。 未来和默谛隔着火堆对视了一眼,都毫无意外地发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和不解。说实话,包括堤沃德在内,他们三人都无法理解奴隶们的想法,于是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桑无。 桑无用木棍挑了挑火堆中的干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以便驱走深夜里的凉气,随后才缓缓地开口道:“有些人自出生开始就是奴隶,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受人奴役。那些从来不曾感获自由的人,又如何能明白自由的意义呢?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吃饱穿暖而已,只要能够得到食物和住所,就已经感恩戴德了。即便是那些从战俘沦落为奴隶的人,贵族们也从不让他们有机会吃饱,始终有意识地控制着他们的饥饿感,既吃不饱也饿不死,令他们长期保持着对食物的渴望。久而久之,除了以劳动换取食宿以外,奴隶们就再也没有别的追求了,彻底变成了顺从的劳动工具,被剥夺的自由早已让那点形式化的眼前微利给抵消了。在他们看来,奴隶圈中虽然很辛苦,但至少能获得一些充饥的食物和容身之所。而离开奴隶圈之后,既没土地也没居所,无论逃到哪里都一样。况且,逃跑的奴隶一旦被抓回去,多半不会有好下场。所以,自由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 “呵,”那被胡须覆盖了半张脸的大个子突然嗤笑道,“他们几乎不会思考,周围人做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只有这样才能令他们感到安心。没有任何理想和追求的人,最容易屈服于这种仅有一点低廉保障的奴隶生活。虽然长年身在无望之中,却也舍不得那条苦命,宁愿继续躲在黑暗中、畏畏缩缩地抱怨,也不敢冒险去赌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哼,舍不得牺牲眼前之利的人,根本不配获得长远的自由。” “原来如此,是无望的生活令他们对渺茫的自由产生了恐惧,所以才宁愿屈从于一个赐予他们微薄保障的暴君,也没有勇气去开拓一个自由自主的新未来。或许这种自卑自虐的心态,才是真正的奴隶枷锁吧。”默谛不禁感概道,“不过,也不能完全责怪他们吧?毕竟,这是我们莱佩濂人引以为傲的奴役文化所施加在人们身上的迫害。有时候,人们根本无法主宰自身的命运,因为,人们的生存方式几乎都来自于他们身处的环境所提供给他们的非常有限的途径,人们必须遵守这些文化规则,才能勉强地活下去。” “这么说来,我应该就是一个不遵守文化规则的叛逆者了,所以才差点被烧死。总之,我现在的自由便是用生命换来的。我家乡的人们,十分信奉那些愚蠢的价值观,人穷志短,终日活在互相检举揭发的恐惧中,无自尊也无自信,从未思考过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活着?”不久前的死里逃生,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梦,卡玛至今依然心有余悸。为了转换心情,她赶紧改而望向那位新加入的伙伴,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到的人不禁愣了一下,竟寻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答道:“炎冗……已经太久没有人问起我的名字了,连自己都快忘记了。” “炎冗、炎冗……”默谛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不由得兀自埋头思索了起来。“好熟悉的字眼,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 “呵,以你的年纪,能知道这个名称已经非常难得了。”炎冗的笑声听起来低沉而有力。 “以我的年纪?莫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明光,默谛迅速地搜索了一遍自己的记忆,他今年三十六岁,这么说来……他倏地抬起头惊呼道,“啊!我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我在史书上见过这个名字。炎冗、炎冗——是雾鸣的火神炎冗!” “火、火神?”堤沃德一脸怀疑地打量着那个身型魁梧、胡子邋遢的糙汉,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位神明啊? 大家顿时被堤沃德那夸张的神情给逗笑了,默谛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你在瞎想什么呢?雾鸣是三十一年前被纳博兰德毁灭的国家,雾鸣人信仰的正是火神——炎冗。而且,炎冗还是雾鸣的王族之姓……” 说到这里,默谛不禁一惊,忽而又记起了某部史书上的记载:当时雾鸣的都城——佳宁,遭到纳博兰德人屠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于是,他霎时收起了笑意,神色庄重地问道:“难道你是雾鸣王族的遗孤?那你的岁数?” 炎冗注视着炽热的火焰,眼中沉淀着陈年的悲伤,不经意地顺手翻转了一下挂在火堆上的烤肉,深沉而缓慢地答道:“被纳博兰德人关进奴隶圈的时候,我才十二岁,如今已经四十三岁了。” “竟困了三十年之久么……”桑无有感而叹。炎冗成为奴隶的时间比他还长了二十年,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炎冗慢慢地回忆起了那段逝去已久,却依旧令他沉痛无比的岁月。 “纳博兰德人以武力逼迫,要我们抛弃火神,信奉蜥神。但火神是我们雾鸣四百多年历史中唯一的神明,虽然我父亲和大臣们宁死不屈,可是,我的大哥,他却不忍心让年幼的我也陪着祖国一起灭亡。那时,我才刚刚过完十二岁生日,对什么事情都懵懵懂懂,他于心不忍。于是,大哥瞒着父亲,让一位忠实的仆人悄悄把我送出王宫,逃离了都城佳宁。父亲应该是不想让我们成为纳博兰德的奴隶,所以才宁死不屈的。我花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为何我父亲没有给我另外取名,而是直接以姓为名。我想,我大哥一定十分了解父亲为我取名的用意,所以,就算明知我难以逃脱当奴隶的命运,也依然固执地送我离开。因为,‘炎冗’不止是家族之姓,也是整个民族的信仰,是他们给予我的厚爱。这份爱意,是支撑我继续活下去的信念,是他们留给我的一盏引路的明灯,让我即使深陷黑暗也不至于迷失了自己。” 闻言,默谛不禁深深地感叹道:“‘炎冗’是代表光明与力量的神祇,是东大陆文明中最早记载在册的神明之一。事实上,早在一千多年以前的古代就有文字记载了,比英雄帝王——弋万·苏卡兰纳所统治的时代还要更早一些。苏卡兰纳大帝所创建的古希尔帝国灭亡之后,东大陆就开始被贵族们瓜分,战争持续了一千多年,至今都没有结束。许多优秀的文明都随战火毁于一旦,能被传承下来的东西实在不多。雾鸣是东大陆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奴隶的国家,传说最早是由一群匠人建立的,在被纳博兰德人毁灭之后,光明与力量的神祇——‘炎冗’也逐渐被人们遗忘了。今日若非遇见你,恐怕连我也想不起来了,那是一部曾经放在阿斯马拉图书馆的角落里、盖满了灰尘的史书。只可惜,阿斯马拉唯一的图书馆,而今也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对啊,真是太可惜了!大人耗费多年心血、辛辛苦苦收集来的书册,好不容易才建起的图书馆,竟被那群愚民一把火给烧毁了。阿斯玛拉如此糟蹋大人的心意……”堤沃德在一旁忿忿不平地嘟囔,提及痛处,眼眶一红就哽咽得发不出声了。 思及那座有可能是东大陆藏书最多的图书馆,默谛也不禁悲从中来,但见堤沃德一脸愤懑,便主动转换了话题:“对了,我们这次南行的目的地,正是雾鸣旧都——佳宁。” 闻言,炎冗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记忆中的美丽故乡渐渐浮上了心头,满脸期待地望着默谛。不想这时堤沃德却不适时宜地疑惑道:“大人,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纳博兰德南部的魔鬼森林么?什么时候变成了佳宁城?” “魔鬼森林?这是怎么回事?”炎冗惊讶道。 “嗯……你十二岁就离开了佳宁城,一直被关在纳博兰德,想必后来的事情都不知道吧?”默谛不忍伤及炎冗的情感,只好谨慎措辞,缓缓告之实情。“雾鸣人宁死不愿改变信仰,拒绝为奴,所以纳博兰德人对佳宁城发起了屠杀令,三十多万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城中血流成河,连尸体都无人埋葬。随后,纳博兰德人又烧毁了雾鸣所有的典籍,接着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佳宁城一夜之间变成了死城。不久之后,民间开始广泛流传,说佳宁城的废墟中时常有鬼魂飘荡,而且很多人都证实他们亲眼见过。渐渐地,就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里了,连纳博兰德人都对那片土地弃之不理。久而久之,昔日的佳宁城就被人们称为了魔鬼城,由于久无人烟,城周逐渐长出了一片森林,如今被称为魔鬼森林。” 听完之后,炎冗沉默地低下了头,他原以为只有王族和大臣宁死不屈,却没料到全城三十多万人都……过了许久,也没有人敢出声打扰他。卡玛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发现炎冗跟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些深色的沙土,就好像刚刚被雨滴浇过似的。 虽然大家都饿了很久,但烤肉嚼在口中却如同干柴,气氛十分凝重,谁也无法开怀。 待炎冗再次抬头时,眼中已无惆怅之色,兴许是暗自整理好了心绪,但也可能是将悲痛藏在了心底,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他问道:“你们为何要去佳宁城呢?” 闻言,大家不禁松了一口气。只是,炎冗的问题间接涉及到了流光人,在场只有卡玛和炎冗不曾接触过流光人,若是直接说明原因,不知他们能否接受? 默谛和桑无犹豫了一下,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未来。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只有他和流光人相处时间最长,对流光人的了解自然也更深一些。另一方面则是默谛的私心使然,他似乎已经不自觉地将未来与他心目中理想的王者形象重叠了。自相识以来,这个年轻人的气度和正直的品性,无不令默谛感到臣服。他私自认为,若能追随这样一位开明的王者,或许便能实现他心中长久以来的抱负了。 但未来显然对默谛的心思毫无所觉,他径自思忖该如何才能在不惊吓卡玛和炎冗的情况下,对他们说明去魔鬼森林的目的。须臾,他才开口问道:“你们都知道异族人吧?” 第88章 荒山上的英雄 第二日破晓时分,未来等六人启程继续南行。 由于纳博兰德内乱的缘故,周边邻国也开始蠢蠢欲动,一路上,他们常常要为躲避赫里岚谛的侦察兵而苦恼。现在所走的路线,正是纳博兰德的西南边境,这片地区连着赫里岚谛的东北部边境。周遭的土地十分贫瘠,连果腹的东西都不容易找到。纳博兰德人口众多,资源的消耗率远远大于再生率,饥饿的动物因而啃光了地表的植被,进一步加剧了土壤的侵蚀,断绝了植被再生的可能性,导致土地生产力越来越低。再则,战争的频发与技术的革新也令工具日益锋利,破坏起环境来就更加便利了。贵族们只顾开疆拓土、追权夺利,平民则穷困潦倒、愚昧无知,又加速了环境的恶化。眼前除了一些早已枯竭废弃的矿坑以外就是干裂的河床,以及遍地的鱼类和鸟类干枯的残骸,难以见到活物。为了寻找水源,他们不得不加快步伐,忍饥耐渴地赶路。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赫里岚谛已经有好几批侦察兵明目张胆地越过边境了。有一次,很不巧,他们差点与一批跨着骑兽闯过边界的赫里岚谛士兵迎头相撞。若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被赫里岚谛士兵发现的话,下场估计好不到哪去,毕竟他们人少力薄、实力不均、难以顾及彼此。其实不光是赫里岚谛,东大陆很多国家都一样,士兵们常常会在边境绑架他国居民、扩充本国的奴隶数量、增加劳动力,或是直接卖掉。 于是,他们六人不得不改道而行,尽量避开那些较为平坦易行的路段,减少碰见赫里岚谛骑兵侦察队的风险。早些时候,他们从圣城逃出来时,为了躲避纳博兰德的追兵,便一直慌不择路地朝西南边境跑,完全没料到赫里岚谛士兵会如此频繁地越境侦察。事实上,魔鬼森林位于纳博兰德的正南方边境,所以他们其实已经绕了很多冤枉路,若不及时改变方向的话,距离原定的目的地就越来越远了。但在此改变方向的话,他们就不得不翻越一座挡在跟前的怪石嶙峋的山峰了。 没人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虽然是座山,却并不比先前的贫瘠之地好多少。山头几乎望不见绿色,多是灰暗的石头,偶尔出现几丛灌木也是枯黄多于青翠。山上为数不多的几棵树,都无一幸免地被饥饿的野兽啃光了枝叶和树皮,只有树根还紧紧地抱着大地,仿佛在悲伤地哭泣。 他们几人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耗了半天时间,才终于翻越了山头。在下山的时候,意外地在半山腰一处重叠突兀的巨石群中,发现了一所隐蔽的石屋。它几乎融入了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就像一堆山石,若不是恰巧从旁边擦身而过,恐怕也难以注意到那是一间人造建筑。 “谁会住在这种贫瘠的山头呢?”堤沃德不禁好奇道,“若是为了打猎的话,也不应该选择这种连野兽都嫌弃的秃山吧?树木都难以生长,人要如何生存?” “我们绕到石屋正面去看看吧。”默谛提议道。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是石屋侧面的高地,由于地势险峻,视野狭窄,难以观察到石屋的全貌。所以,他们必须得从石群中穿过才能靠近那间石屋,但石缝很狭小,无法供两人并肩而行,只能一个跟着一个、小心翼翼地钻过去。 “咦?这里竟然有好多小树苗!还有……那些是什么?”率先走近石屋的堤沃德忽然惊呼道。先前由于视线被高耸的石群挡住了,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下面还藏着一片绿地。 “那是薯类作物。”卡玛蹲在地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园地间的土壤有些湿润。“奇怪,我们一路走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山泉,整座山的地表都只能用干旱来形容,何况这种地方又无法挖井,但作物和树苗却长得很好,不知是从哪里引水浇灌的?” “屋里没有人,屋旁倒是有一个蓄水缸,但只剩下一点水而已。”桑无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这间石屋虽然有个门框,却没有门扇,空荡荡的屋内除了一张草席、几样简单的生活器具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东西,一目了然。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夜再走吧?”默谛回头征询未来的意见。为了躲避赫里岚谛的侦察兵,他们连续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今天又一直在爬山,大家都精疲力尽了,况且现在已经临近傍晚,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山脚了。 未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的地形,随后答道:“也好,看样子,这间石屋的主人应该是独居的。若是突然回来,即便不欢迎我们,也不至于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威胁吧?” 虽然决定在此歇息一晚,但他们并没有进屋,全都坐在门前的空地上。前些天,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把猎到的野兽肉烤干,以便携带上路充饥,但这两天忙于躲避赫里岚谛士兵,食物早已用尽,好在水囊中还有一点水可以解渴。南逃的这段日子,大家都渐渐习惯了饥饿的感觉,即使一天没有进食,也不会觉得太难熬。 或许是太疲惫的缘故,谁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一合上眼皮就不受控制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忽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几人都十分警觉地惊醒了,立即起身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但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弓身背着一只很大的木桶,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来。察觉到前方的动静之后,老者抬头望了一眼,几道意外而陌生的身影赫然闯入视野。老者脚下不禁一顿,随即朝门前的园地望了一眼,见绿地依然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默谛赶紧上前,礼貌地向老者解释道:“我们只是过路的旅者,眼见天色已晚,因而打算在门前歇息一晚,并没有恶意。” 从装束上看来,那位老者应该是纳博兰德平民。在他们观察老者的同时,老者也逐个打量了他们一遍。随后,他默默地从他们身旁经过,走到石屋门边,将背上那个沉重的大木桶卸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打开封紧的盖子,只见里面装满了水。真是令人惊讶又敬佩,他居然背着如此沉重的一桶水,沿着那条崎岖的山路爬到了半山腰。 卸下重物之后,老者就在门口坐了下来,用手捶了捶酸软的双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或许是因为他们几人的衣装样式都不尽相同的缘故,老者带着些许疑惑的神色问道:“你们,不是纳博兰德人?” “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因为目的地相同,所以结伴而行。”未来答道。 “是么……”老者没再多问,径自起身走进了石屋,算是默许他们在这里休息了。 但很快地,老者就从屋里提着一口锅走了出来,到园地中拔了几株薯,然后小心地将藤茎上的叶子摘下放到一边,又将薯上的泥土擦净,再用水清洗了一下,污水直接浇灌了作物。接着,他将没有去皮的薯切成小段放进锅里,加了一点水。屋前的园地旁有三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那是一个简易的石灶,他用早前拾来的干枝灌木点起了火,又朝火中丢了些坚硬的小石块,毕竟柴火有限,石块烧红了不但能蓄热,在夜间还能取暖。点火之后,他就将锅放在石灶上。 薯快要蒸熟的时候,老者又将先前摘下的薯叶也放入锅里,随后才回头对他们说道:“这里没有别的东西,你们要是饿了,就过来吃点吧。” 兴许是真的太饿了,他们没有拒绝老者的好意,立即聚过来围着火堆就地而坐。这种薯有点淡淡的甜味,对于饥饿的人来说,补充体力再好不过了。 “真是太感谢了!”腹中饱暖之后,大家都不禁放松了下来。随即,卡玛好奇地问道:“为何住到这种连喝口水都得翻山越岭的贫瘠之地来呢?若是住在靠近河流的村庄里,生活不是更方便一些吗?” “呵,附近早已没有村庄了。”老者无声地笑了笑,但那笑容看来有些苦涩。 思及一路上所看到的情景,卡玛也不禁动容:“但是,一个人住在这种荒山野岭中,难道不会觉得孤独吗?” 老者又笑了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夹着一道自嘲的意味:“有时候,人多未必是好事,人多了反而容易迷失自己。孤独并不可怕,因为只有在孤独的时候,人才能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本身。” 这番耐人寻味的话语,不经意地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默谛试探般地问道:“想必,你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里的吧?家乡在哪里呢?” “家乡啊……”几分浓郁的怀念之情渐渐浮上那张沧桑的面庞,老者叹道,“我的家乡名为勐岜,但勐岜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恐怕已无人记得。” “勐岜?啊,我听说过!”卡玛惊讶道,“那是我们纳博兰德的英雄之都。” “英雄么?呵呵……”老者又露出了那种自嘲般的笑意。 “怎会不复存在了呢?”桑无问道,或许是老者的话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故园东莱城,不禁有些感同身受。 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晌之后才缓缓地回忆道:“勐岜曾经是一座繁华的小城,就在这座山脚下,那时山上林木葱葱,山下土壤肥沃,园地交错……转眼间,却变成了杳无人烟的贫瘠之地。” “勐岜,为何会被称为英雄之都呢?”未来好奇地问道,因为从老者话中听来,勐岜应是一个悠然恬静的地方,和英雄之都这个称号似乎不太相称。 “五十年前,纳博兰德又迎来了一次大肆扩张的热潮。”老者若有所思地说道,“当时的国王,进行了一次全国性的巡回演说,令举国上下热血沸腾。人们深信,战争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感受蜥神的威德,是为了帮助那些野蛮人脱离愚昧和错误,并为世人带去光明优渥的生活……而我们纳博兰德人,正肩负着伟大的慈悲之神所赋予的这个光荣的使命。那时,我只有十八岁,它使我和我故乡的人们深信,征服是一种英勇高尚的爱国行为。于是,人们纷纷放下农耕,踊跃加入军队,开始了狂热的征战。杀戮和掠夺是我们必须履行的职责,长年的军旅生涯,令士兵们逐渐把荼毒生灵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没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到三十一年前,我才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然而,故乡已是杳无人烟,一片荒凉,再也寻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了,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征战途中牺牲了。只剩下我自己,以及这座早已空无一物的英雄之都。 “那时,我才猛然意识到,无论纳博兰德造就了多少英雄、征服了多少土地,终将逃不过由贫困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我们是英雄,但也是屠杀灭族和破坏家园的凶手。因此,我打算用尽我的余生,在这片山头种满树木,这是我唯一能够为故乡做的事情了。” 听完之后,众人都不禁感到有些沉重。但战争的危害,只有那些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切身体会。为了战争,人们大量伐木冶金、制造武器。要知道,单烧木材是无法达到铸铁所需的高温的,首先必须消耗大量木材来制炭,然后再用能够产生高温的木炭来铸铁,因此,木材的消耗量是难以计数的。不知不觉间,森林一片接一片地消失了,这是无论扩张多少领土都难以解决的危机。因为,滥伐森林破坏了自然的水循环,导致天气干燥,雨量减少,断绝了植被的再生能力,加剧了旱灾,使土壤肥力消失,变得越来越贫瘠,农作物产量因而不断降低。但更可悲的是,在土地生产力持续下降的情况下,国家却为了战争而大力鼓励繁育人口,又进一步恶化了人口与资源的失调问题,陷入了战争与贫困的恶性循环。这分明就是自作自受的灾难,如果无法平衡这个问题,那么即使没有外敌入侵,纳博兰德迟早也会崩溃的。 “这是在赎罪吗?”炎冗忽然问道。 “赎罪……”老者沉默了半晌,随后才几不可闻地说道,“也许吧。” “你方才说三十一年前才返回故乡……这么说来,你也曾去过雾鸣吧?”此时此刻,炎冗的心情无比复杂,有些犹豫,害怕揭开伤疤,但又极想获知真相。闻言,伙伴们都不禁担心地望向了他。 “嗯,正是在征服雾鸣之后,我就返回了故乡。”老者并不知道炎冗的身份,自然也没想过隐瞒什么。但或许他只是期待能够获得一些宽恕,一些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给予自己的宽恕,以慰心中长久以来的罪恶感。而今,即便想要堂堂正正地接受责备,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毕竟,在这个推崇“英雄”的时代,谁又敢明目张胆地站出来指摘民众普遍信仰的“正义”呢?这是这个国家所提倡的道德价值基础,它主导着人们的道德观,支配着人们的言语举止,令人们坚信它就是真理。而作为一个背负英雄使命、暗怀负罪之心的老兵,他心中的苦涩却无人能解。 “为何要屠城?”炎冗问道。他的目光直视着老者的双眼,似乎极力想要从中找到一些愧疚,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问这个问题的。 “我是一个好士兵,国家称我们为英雄,是民众相争歌颂崇拜的对象。但是,作为一个人,我却非常坏……”老者兀自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所有的罪恶历历在目,但为何当年却没能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多么残暴可怕的事情呢?是因为有“正当的”理由,还是因为习以为常了呢?半晌之后,他才喃喃答道,“为了能够不断地扩张领土,我们需要大量的奴隶来生产粮食和武器,但雾鸣人却不愿改变信仰……如此一来,他们可能就会成为将来的动乱隐患,所以,国王必须提前拔除所有潜在的隐患因子。” “既然需要大量的奴隶,那不是更不应该屠城么?不改变信仰照样也能劳动吧?只因为一个还没有发生的可能性理由,就轻易地杀掉几十万人,简直太残暴了!”堤沃德愤然不解地问道。 “对统治者们而言,只有顺从的奴隶才能成为好用的工具,所以,纳博兰德人打算通过改变雾鸣人的思想,以达到彻底控制他们的目的。”身为政治家的默谛?博罗自然能够理解,但却无法认同。即便如此,他仍是为堤沃德解释道,“无论是心怀善意的统治者,还是心怀恶意的统治者,都会企图通过宣传、教育和宗教等手段来统一民众的意识形态,从而达到控制民心、令臣民朝着统治者们的理想而改变的目的。” 闻言,老者不禁讶异地望向默谛:“你似乎……是个明白人?” “呵,”默谛苦笑道,“明白又如何?我们终究都不过只是某种文化思想的奴隶罢了!” “听你这么说,我心中竟莫名地好受了许多,这是为何呢?”老者一脸慈祥,两眼悲哀,茫然叹道,“我耗费了生命中将近一半的时间来服从命令,剩下的时间则用来思考,思考我所做过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而今半身已经入土,却还没有找不到答案……” 第92章 斯魔格人 与那几个惊恐的莱佩濂人不同,流光人皆是神态自若。西尔文祭司侧身望向其中一个正朝他们缓缓飘来的人形白雾,说道:“斯魔格祭司。” “斯魔格祭司,每次见到你,我总会不禁产生一种抓住你的妄想。”维洛奇祭司饶有兴致地望着那道白雾笑道。 “呵……”闻言,斯魔格祭司忽而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宛如他的形态,空灵而飘渺,令人有种辨不清声源方向的感觉。乍看之下,确实会让人害怕,但他的性情却意外地十分温和。 尽管在场的几个莱佩濂人都听不懂流光语,但现在总算恍然大悟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鬼魂,而是流光人!原来流光族斯魔格人的形态竟犹如烟雾,难怪佳宁城会被称为魔鬼城。 “莱佩濂人……”斯魔格祭司俯首望向那几个莱佩濂人,似乎有点意外,随即改而用莱佩濂语说道,“这个莫非是雾鸣王的孩子?” 这不是个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在场的几个莱佩濂人之所以能够如此确定,是因为那位祭司在说话时“视线”无误地落在炎冗身上。至于他们为何能察觉得到斯魔格祭司的“视线”,其实连他们自己也无法理解。或许并不是他们突然拥有了某种敏锐超常的感知能力,而是强大的流光人有意识地将这种强烈的感受,直接传达到他们的意识中罢了。 “你怎么会知道?”炎冗不禁惊讶道。的确,虽然几个伙伴都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但他们还没有对任何一位流光人提及此事,而斯魔格祭司却准确无误地点明了他的身份,怎能不令他大吃一惊呢? “初到此地时,我见过了这座城里所有的人,自然就知道。”斯魔格祭司答道。 “你见过城中所有的人?”炎冗再次诧异道,“何时来过?为何我从未见过你?是在屠城之前么?” “是在那之后。”斯魔格祭司说道。 “之后?”炎冗疑惑道,“如果是在屠城之后,那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了,你又如何得知我的身世呢?” “即便如此,他们遗体上所携带的信息,乃至周围的生物,都能告诉我这里所经历的一切。”斯魔格祭司温和地答道。然后,他缓缓地向炎冗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泛着微光的白雾状的手,先是轻轻地点在炎冗的胸口,接着竟慢慢地穿透了他的躯体,随即又从身侧横划而出,而炎冗却完好无损,除了写在脸上的那震惊无比的神色以外。 “虽然不太明白你话语中的意思,但是我感觉到了,尽管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炎冗霎时热泪盈眶,仰起头定定地望着斯魔格祭司,哽咽道,“现在,我相信了,我相信你为何会知道我是谁了。你的手,一定也曾这样抚过佳宁城中所有的人——所有死去的人,是你将他们安葬了,对么?” “死去?不,并没有死去,都还好好地活着。”斯魔格祭司温和地笑道。 “活……还活着?”炎冗既困惑又惊讶。 “当然活着,世间没有死物,只是换一种方式活着而已。”斯魔格祭司展开双臂,指向四周,“你抬头看看,他们依然在守护着挚爱的家园。” 炎冗顺着斯魔格祭司的手臂,茫然地望向四周,但周遭除了一棵棵参天大树以外,就是正在努力生长的小树,并未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站在他身旁的未来却已经明白了。原来斯魔格人将雾鸣人的尸骨都埋在了佳宁城的四周,并在地上种起了一片森林。 “在我们的故土,并没有‘死亡’一说。”斯魔格祭司解释道,“生命总是在循环轮回,当一个生命阶段结束之后,便会自然而然地步入下一个生命阶段。虽然每个生命阶段呈现的外在形态都不尽相同,但所有的生命都在分享着彼此的存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是生命的真实形态。” “原来竟是这样……”炎冗蹲了下来,小心拨开小草上的绿叶,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地上的沙土,豁然理解了祭司的话。“他们的鲜血曾经流淌在这片土地上,滋养过地上的许多生命。而他们的灵肉,也渐渐地成为了那些参天大树中的一部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活着,对么?” “是的,往后也好好珍惜这一切吧。因为任何一个生命中,都有可能包含着你过去或将来所爱之人的一部分。”那空灵而飘渺的声音从耳畔经过,随即又消失在了风中。 未来将他们打算留在佳宁城的事情跟祭司们说过之后,几个莱佩濂人就一起返回了王宫。 次日清晨,还在沉睡中的未来、默谛、桑无和堤沃德,突然被卡玛的惊呼声给吵醒了,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急忙跑出来一看,全都惊呆了。若非现在整座佳宁城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六个莱佩濂人,恐怕谁也难以认出眼前之人就是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炎冗吧。 卡玛围着炎冗转了一圈又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不由得感叹道:“原来你长得挺不错嘛,现在看来还真像是个有身份的大人物。” 炎冗将遮盖了半张脸的胡须全都刮掉了,原先那乱糟糟的头发也被很好地梳理了一番,又洗了个澡,从王宫的遗物中找出了一件勉强完好的衣袍换上,看起来干净利落,和之前那个胡子拉碴、一身破烂的奴隶截然不同。伟岸的身躯、刚毅的五官、浓密的眉毛、深邃的蓝灰色的眼眸,这些原本应是十分粗犷的外表组合,却意外地没有给人丝毫粗野的感觉,反而隐隐地透露着一股别样的温柔。当然,这种温柔并不是通过他的面部神情和肢体语言表达出来的,而是一种由内向外自然流露出来的气息。 炎冗并没有因为卡玛的调侃而拘谨,大方地笑了笑,对大家说道:“既然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得想办法自力更生了。” “嗯,没错。”默谛赞同道,“我们先去把那些有用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吧?” “对,然后还需要开辟一块地方用于耕种。”桑无补充道。 于是,几人立即分头行动。大家心里都明白,无论往后还会遭遇多少困难,现在都必须要为将来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尽管他们和流光人住在同一座城里,但由于生存方式迥异,彼此间几乎没有偶遇的机会,除非刻意去寻找对方。 接连忙碌几日之后,未来终于决定再去一趟大猎场的森林,见见流光族的祭司。上回与流光人见面时,炎冗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时机不适,因而他也没能提及那些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当初,施伽氻曾经对他说“……有时候,我们必须要借助别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如此才能看清真实的自我。”这句话他依然记忆犹新,每当遭遇困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要去听听流光人的见解。毕竟他们的生命周期更长、思想境界更宽阔,能够提供更多有价值的参考,多少都能给他带来一些帮助,开阔他的思路。 重返东大陆之前,他确实曾经心存幻想,祖先们创造的文明必定还留存着许多光辉之处。然而回来之后,却发现了越来越多相反的一面,儿时的自豪感逐渐被当前的经历给冲淡了。尤其是在来魔鬼森林的途中,他们在山上遇见的那个孤独的纳博兰德老者,以及老者曾说过的话,都令他十分在意。以前,阿西常常对他曾引以为傲的辉煌文明嗤之以鼻,而他却一直被幻想蒙住了双眼,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将阿西的嘲讽全都归为“民族仇恨”。如今再回头一看,才意识到阿西其实是在耻笑他的一叶障目与顽固不化。 因此,未来不禁愈加迫切地想要知道,流光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莱佩濂人的?流光人拥有着几乎无限的寿命,他们观察莱佩濂人的时间,远比莱佩濂人自己还要长久得多。所以,莱佩濂人对自身的了解,也许并没有流光人多。毕竟,从古至今,无论哪个民族,都极少会在历史典籍中给后代留下相对客观的自我评价以警励后人,相反地,想必多半都是些尊己卑人的内容吧? 从斐氻人身上,尤其是从施伽氻和阿西那里,未来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就是:必须要借助别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唯有这样才能获得自知之明。因此,即便明知自己还无法站到与流光人同等的高度,去观察那些他难以企及的风景,但现在他至少可以问问他们都看到了些什么? 流光人在尽一切所能,去寻回那些离散的族人,正做着重返故土的准备,逗留时间难以预料。况且,隐匿踪迹将近三百年的异族人,若是突然大规模地现身汇聚,肯定会引起莱佩濂人的恐慌, 甚至可能会再掀起一场惊涛骇浪。虽说流光人不曾主动攻击过莱佩濂人,而且多数时候都是温和无害的,可是一旦令他们感到生命遭受威胁时,就会为了自保而唤醒灵魂中的魔性力量。在魔性力量的支配下,流光人的破坏力难以想象,足以击沉整个东大陆。未来?苏卡兰纳因而开始忧心忡忡,去见流光人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了。 第94章 桑比兰德 就东大陆而言,说到水资源分布均匀、土壤肥沃、地势相较平坦,且最适于农耕的国家,那一定就是桑比兰德了。 桑比兰德是位于东海岸中部的沿海国家,疆域面积位列东大陆第四,是个相当大的国家。其北边境与纳博兰德接壤,魔鬼森林就夹在两国边界之间。其西部分别与赫里岚谛和多罗多接壤,南部则分别与可农、丽西、汨罗这三个小国相邻。 或许是源于得天独厚的水土关系,桑比兰德地区自古以盛产美人著称,尤其是美丽的雌性。普通平民若是把家中的美丽雌性献给贵族的话,往往能获得一笔丰厚的报酬,足够全家生活无忧。也正是如此,桑比兰德的贵族们一直都过着醉舞狂歌的日子。 不过,近期的王宫却一片愁云惨淡,因为国王坷拉最宠爱的王妃,在花园中不小心被毒物咬伤了,因而卧床不起。据说这位王妃是天下最美的人,世间可能再也找不出一个像她那般完美的雌性了。国王坷拉感到非常难过,于是发布了一道悬赏令,倘若谁治好了这位王妃的伤病,就能获得国王赠送的一大箱财宝,足以让全家一辈子生活无忧。在丰厚的财物诱惑之下,举国上下蠢蠢欲试。但遗憾的是,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天,尝试的人有增无减,而美人的伤病却毫无起色。 悬赏令早已火速传遍了桑比兰德的每个角落,处心积虑不劳而获的人数不胜数,这其中也包括了一位住在偏远山区的贫民。 这位贫民名为古摩,他和妻子,还有三个年纪尚幼的孩子住在一座山下。和东大陆其他国家的平民一样,他们也没有资格拥有土地,好在能以缴税的方式换得土地的使用权,农耕所得基本能够维系家族生计,但并不富裕。毕竟,在东大陆,贵族们拥有巨大的权力,对国民的礼仪、教育和生存方式,等等,都实行着非常严格的控制。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贵族们想方设法固化阶层,使普通民众获取财富和教育的途径变得十分有限,往往接连好几代人都被限制在贫困之中,但人们早已习以为然了。因此,有幸获知国王发布的悬赏令之后,古摩和他的妻子就再也坐不住了,两人关着门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半天。随后,古摩便带着一些干粮,一盏油灯,以及一只空罐子,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桑比兰德地势较为平坦,山地其实并不多,境内主要的几座高山都集中在古摩家附近的这片区域。当地人称为巨人山脉,因为从远处望过去,那几座相连的山峰像极了一个仰卧在地的巨人。古摩所要前往的地方,正是巨人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名为鼻峰山。巨人山脉看似就在古摩家背面,但步行的话,实际仍需耗费一天的时间,才能抵达目的地。 十多年前,古摩还未成家之前,常常到鼻峰山来打猎,因为那里的猎物最丰富。但是,近些年因为有了孩子,要在家里耕种养家糊口,往来这里的次数就逐渐减少了。由于猛兽时常出没,鼻峰山鲜少有人踏足,它不仅是这片山林中最高耸险峻的一座山头,亦是桑比兰德境内最巍峨壮丽的地方。 古摩首先要翻过几座小山峰,才能到达鼻峰山,确切的目的地是在这座高山的山腰之处。 在鼻峰山的山腰上,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洞口虽然很大,但被茂密的蔓藤掩盖着,若不爬到近处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发现它的存在。古摩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洞口,随即点亮手中的油灯,掀开垂在洞口的厚重的蔓藤,然后小心地钻了进去。 洞里有点潮湿,洞壁上时不时地会落下一些水滴,光线非常微弱,如果没有灯火就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越往里走越宽敞,渐渐地便会出现大片蓝色或绿色的光芒。因为洞壁上攀附着许多萤火虫,恍如星辰闪耀的夜空,神秘而壮丽。萤火虫所散发的光芒,甚至能够照亮脚下的路,这时将油灯熄灭也没有关系了。 藉着萤火之光走了一段路之后,当脚下开始变得更潮湿、积水越来越多的时候,就必须再次点上灯了。因为从这里开始,就不会再有萤火虫了。洞穴深处比萤火虫聚集的区域还要宽敞许多,不仅如此,里面还藏有一潭幽深的暗湖。湖底似乎隐隐有些流动的光芒,但由于水太深,从湖面根本看不清底下的情形,仿佛隔着重重水雾观看萤火虫似的。 古摩慢慢地走到暗湖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油灯搁在旁边湿滑的岩石上,然后蹲在水边,探出头朝着湖面小声地喊道:“你在吗?在的话就出来吧……” 喊了三遍之后,水里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一道模糊的光影从水底缓缓浮上来,离水面越近就越清晰,待那道发光的身影钻出湖面时,古摩止不住兴奋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水中的身影沉默地点了一下头,随后慢慢地从水里走出来,双脚踩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柔和的光晕霎时照亮了幽暗的洞穴。古摩仰头望着那道泛光的身影,不禁暗自惊叹,如今他已年华渐老,虽然时隔多年,但水中的生物却形貌依旧。 事情要追溯到十多年前,有一天,到这座山上来打猎的古摩,突然遭遇猛兽的袭击,小腿被咬伤了,再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古摩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这个隐蔽的山洞。为了躲避猛兽的追击,他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不假思索地钻进了幽暗的洞穴。当古摩走到深处的暗湖边时,已经疲惫不堪了。他脱力地坐到湿滑的岩石上,借着洞内微弱的光芒,低头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小腿已被猛兽咬掉了一块肉,血流不止。古摩吓坏了,惊慌失措地从湖中掬起一些清水,细细地擦洗着腿上的伤口,血液顺着腿脚往下流,很快就染红了湖水…… 或许是因为太痛了,感觉时间流逝得特别缓慢,古摩晕晕乎乎地靠在潮湿的岩石上休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但也可能没多久,幽深的湖底忽然浮现出了一道微弱的光芒。起初,古摩还以为是自己流血过多,导致头昏眼花、出现了幻觉,不禁揉了揉眼睛。然而,湖中的光芒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了,仔细一看,竟是一道巨大的身影!古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无法动弹,只能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从水中缓缓走上来。 古摩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美丽的生物,形似人形而非人,也许是栖息于湖底的某种异兽。它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肌体洁白呈半透明状,宛如软体水晶。皮肤下分布着一些浅红色的纹理,似乎是流动的光芒,走向十分美丽,犹如叶脉。 它周身没有任何毛发,也没看见任何类似耳朵的东西,但头上长满了茂密的毛发状的触角,触角末端均是圆滑的,而非尖角。那些触角也是柔软的水晶状,较长的触角末端渐渐呈现出半透明的橘红色,而较短的末端则呈现为半透明的蓝色。触角末端的表面上,还散布着许多星辰般的白光点,看上去晶莹剔透,柔软光华,美丽极了。那些毛发状的触角不仅长在头部,颈后也有,甚至沿着脊椎一路长到了腰际。乍一看,既像鱼鳍又像翅膀,令人惊奇不已! 它的四肢与人形似,但没有指甲,手指和脚趾末端呈半透明的浅红色。它还有一对狭长的眼眸,眼球呈淡蓝色,瞳孔小巧呈黑色,两边眉头处各有一颗微微突起的泛光的红色小圆点,没有眉毛,但眼内有瞬膜。唇色几乎接近肤色,嘴角始终微微上扬,就像是在微笑,面容显得非常温和安详。它腰间缠绕着一些淡蓝或淡绿色的泛光的花藤,遮掩了下体,看不见性别特征,身上也没有任何哺乳器官,仅从外形上观察,根本分不清雌雄。 可能因为那只异兽面容和善的缘故,古摩在惊讶过后竟然忘了害怕。很快地,异兽已经来到了跟前,但见它俯下高大的身躯,向古摩伸出了一只手。古摩其实并没有看清它是什么时候,以及如何划破自己的手指的,只看见一注闪耀着光芒的红色血液,顺着异兽的指尖缓缓流下,滴落到他的伤口上…… 一瞬间而已,伤口上剧烈的疼痛就奇迹般地缓解了,只留下微微的刺痛感,这是古摩能够轻松承受的疼痛度。但更令人惊奇的是,异兽那只刚刚还在滴血的手指,眨眼间就已经迅速愈合了。古摩压根没来得及看清它是如何治愈的,只见指尖完好如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还未待古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异兽便迅速地退开,消失在了幽深的湖底。 洞外的暴雨依然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天色渐晚,已经无法安全下山了,于是古摩在山洞里度过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惊奇地发现腿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他甚至还能站起来缓慢地走动几步。不过,直到第三天,古摩离开山洞时,湖底的异兽都没有再出现了。 自那以后的几年中,每当古摩来到鼻峰山打猎,偶尔受伤时,总会跑进这个洞里,对着湖水喊几声,湖底的异兽就会浮出水面,用自己的血为他疗伤。遗憾的是,那只异兽不会说话,甚至未曾发出过一点声音,所以古摩无法与它正常交流,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生物。但庆幸的是,无论古摩说什么,它似乎都能明白。 后来古摩成了家,有了孩子之后就很少上山打猎了,尤其是这几年,几乎没有踏足这片山林。他一直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直到前些天,突然得知了国王发布的那道悬赏令,他才将这件旧事告诉了他的妻子。夫妻俩兴奋地商量了一阵之后,古摩决定再次冒险上山一趟,毕竟现在年纪渐大,攀爬如此陡峭的高山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吃力了,更别提还得分神应付那些出没不定的猛兽。 所幸这次一路顺利,那只异兽还栖息在湖底,而且依然记得他。 “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我真的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古摩开心地说道。心想它虽然是只异兽,却非常善良,每次受伤后来找它,都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血为他疗伤,愈合之速堪称奇迹。因此,古摩相信这只异兽的血一定也能治好国王的宠妃。想到马上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一大箱财宝,从此不再忍受农耕的劳累与贫困,古摩就兴奋不已。 眼前的异兽依然和过去一样,微笑地望着他,于是古摩毫不客气地开口要求道:“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要一点血。” 说着,古摩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小罐子,拧开盖子,然后举到那只异兽跟前。但是,这一次,异兽却好像听不懂他说什么似的,只是静静地俯视着他,没有任何行动。 古摩以为它可能是没看到自己受伤,所以不明白要血做什么,于是便解释道:“是这样的,国王的一位王妃不小心被毒物咬伤了,全国医者都束手无策。国王说,谁要能治好那位王妃,他就赏赐一箱财宝。我立即就想到了你,我知道,你的血一定能够治好那位可怜的王妃。” 本以为,这只救过他许多次的善良的异兽听完之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要求。但没想到,异兽丝毫也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不知世事的单纯的模样。 古摩不禁有些焦急,又赶紧说道:“你只要给我一点血就好了,真的只要一点。你想想,一点点血就能换来整整一大箱的财宝啊!那样的话,我全家今后都不用再含辛茹苦地劳作了,可以安逸地度过一生,多划算,是不是?” 然而,异兽非但没有回应,反而渐渐地退回到了湖水中…… 眼见异兽就要沉入湖底了,古摩心急如焚,不禁愤然斥道:“一点点血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伤口就已经愈合了。你只是一只住在深潭里的异兽,根本不明白日复日地辛苦劳作却依旧穷困潦倒是什么滋味,你成天待在暗无天日的湖底,根本不明白财宝的重要性。而我和我的妻儿,却要因为你的自私和无知,而继续忍受穷困,当一辈子卑微的贫民……不然,你想想那位正在深受伤痛折磨的王妃,难道不觉得很可怜吗?你以前从未拒绝为我疗伤,为何这次……” 遗憾的是,古摩的苦心并未打动那只异兽,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异兽就已经消失在了幽深的湖底,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第96章 无声之音 为寻回那些隐匿了踪迹的族人,流光人不得不从人迹罕至的藏身之所走出来,分头四处寻找。但为了避免引起莱佩濂人的恐慌,他们还是不能轻易出现在莱佩濂人的视野中,只能以较为隐秘的方式进行搜寻。 在西尔文人、维洛奇人和斯魔格人这三个形态群体当中,西尔文形态是最难隐身的,因此,搜寻族人的任务主要就落在了维洛奇人和斯魔格人的身上。但即便如此,维洛奇人和斯魔格人也不可能全部出动,因为那样太醒目了,过早地引起莱佩濂人的注意,将会为流光人重返故土的过程带来许多阻碍。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不想引发战争。莱佩濂人是不可理喻的,他们绝对不会相信异族人大量重现是为了离开这里,只会认为异族人贼心不死、妄图再度侵略。 所以,西尔文人和大部分维洛奇人、斯魔格人,仍继续留在魔鬼森林等待。目前只有少数人暂时离开那里,根据过去的记忆分散寻找,毕竟隔了千年之久,族人的藏身之地几经变换,而且东大陆的环境地貌也早已不复当初了。身为瑞瑟西人的魔野和赤陌,并未留守魔鬼森林,主动向祭司请求外出探寻。正因为魔野的外在形态与莱佩濂人相似,行动或许会更方便一些,所以祭司也没有反对。 出发的那一日,未来·苏卡兰纳来找魔野,表示自己也想一道出行。毕竟,他当初决定返回东大陆,就是为了重新了解这个世界,以便构建一个全新的未来,倘若一直都缩在安全的魔鬼森林,恐怕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况且,这段日子,他们在魔鬼森林的生活也逐渐安定了。后来虽然又多了十几个人,但佳宁城有默谛、桑无、卡玛和炎冗照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情,早已不约而同地在心中确立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尽最大的努力让佳宁城朝着和平安宁的方向发展。再说,就佳宁城目前这点人口而言,也不会那么容易偏离正道,离开几日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吧。 所以,临行前,未来只是简单地嘱咐几个伙伴,假如佳宁城发生了什么预料不及的危机,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就去向流光人求助。随后,他就跟着魔野一同出发了。 魔鬼森林位于纳博兰德和桑比兰德之间,恰好坐落在两国的南北边界交点上。魔野和未来所要前往的地方,正是位于魔鬼森林南方的桑比兰德。因为魔野没有飞行能力,行走速度也比不上可以借风而行的斯魔格人,所以祭司才安排他到距离魔鬼森林最近的桑比兰德,去寻找另一个形态群体——波尔德人。 据斯魔格祭司所言,目前东大陆唯一适于波尔德人栖息的地方,应该是水土常年湿润的桑比兰德。而且,波尔德人和其他所有的流光人一样,也会选择远离莱佩濂人聚居地的山林为栖居点,好在桑比兰德境内只有一片高山林地,所以魔野此行的目的地是非常明确的。 借着赤陌的飞行能力,魔野和未来得以少走一段路,但由于赤陌的目的地与他们不同,所以和赤陌分开之后,两人就开始步行了。途中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但未来毕竟不是流光人,没办法像他们那样仅靠光和水来存活。所以,每当路过城镇或村庄时,他都会让魔野在郊外的隐蔽之处等他,然后自己进城,用财物向当地人换取一些食物,顺便问问路,再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这些财物是在离开西大陆的时候,施伽氻交给他的,先前一直没有机会使用,这次来桑比兰德倒是帮了大忙。 波尔德人是流光族中一个极为珍贵的群体,因为他们完美地继承了生命之树的血液。也就是说,他们体内的血液和流光之星上那棵神圣的生命之树的血液是完全一样的。因此,他们拥有着比流光族其他实体形态还要更加迅速的再生能力。无论躯体承受了多大程度的损伤,他们都能够完整再生而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波尔德人拥有着超强的治愈能力。他们身上的血肉,能用于修复流光族其他实体形态躯体上的任何损伤,并让他们迅速恢复,达到完美如初的状态。但波尔德人极为敏感,他们能够在灵魂中深切地体会到伤者所承受的一切痛楚,完全感同身受。 然而,波尔德人却不能发出普通的可闻声。因为,他们本身并不具备发出普通可闻声的器官,他们是通过意识感应来与族人进行交流的。但他们却拥有着丰富而敏感的感应器官,就是从头部到腰际的那些毛发状的触角。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波尔德人能把自己的意识直接传送到其他族人的灵魂中,同时也能读取对方的意识,所以波尔德人其实并不需要耳朵这种器官。当然,他们和其他形态一样,也拥有收发次声的能力,但读取意识和次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能力。事实上,对流光族而言,波尔德人并不是个不会说话的群体,他们是有声音的,但不是普通的可闻声,而是灵魂之音。 尽管波尔德人是流光族中的一个水陆两栖的群体,但他们非常敏感,对生存坏境的要求极为苛刻。他们无法在脏污的环境中生存,莱佩濂世界的海洋也不太适合,因而只能选择陆地上那些远离人烟的洁净的天然水源,或者气候温润植被茂盛的山林地区。但就东大陆目前的环境状况而言,具备这些天然条件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 一路走来,未来发现桑比兰德气候温和、水土湿润肥沃,然而荒废的耕地却随处可见,民风好逸恶劳,实在令人惋惜。为了赶上魔野的步伐,他又狠狠地磨练了自己一番,现在确实比以前更健壮了。但还不够,他知道自己还远远比不上阿西,就凭现在这点力量,根本不足以守护佳宁城,更不足以保护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必须要变得更强才行…… 未来正暗自发奋时,在前方疾行的魔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也不由得一顿,赶紧问道:“怎么不走了?” 只见魔野一动不动地,好像在倾听着什么,神情十分专注,须臾才有些疑惑地说道:“好像是波尔德人在求助……” “你听到了什么吗?”未来问道。 “不,确切地说……那声音是从我灵魂中响起的。”魔野虽然未曾见过波尔德人,但通过祭司的引导,他如今已经拥有了身为一个流光人所应具备的各种生存技能,无论灵魂还是躯体,都习惯了流光人的身份和生存方式。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处在波尔德人感应范围之内的族人,因此决定立即加速前往。波尔德人似乎也在同时读取了他意识中的回应,随即那个神秘的声音就从他的灵魂中消失了。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一点也不敢耽误。那种由灵魂相依而感应到的紧迫感,令魔野心焦如焚,不假思索地抓起未来的手,拖着他一路飞奔而去。由于两人体型和力量上的差距,这种急速拖行的方式对未来而言非常辛苦,但波尔德人的情况似乎容不得半点延误,魔野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干脆一把揽住未来,纵身从陡峭的山壁上大步大步地跳跃而过,急速的起伏颠簸令未来连惊吓都没来得及感受,脑中一路空白。 鼻峰山十分陡峭,那山洞位于半山腰的斜坡上,洞门之外有限的空间根本无法容纳千人立足,坷拉不得不将大部分士兵留在山下等待调遣,只带了大约一百个人上来。他们将洞口的蔓藤全部清除之后,就随着古摩一起深入洞内。 士兵们用火把将山洞照得红通通的,冒烟的热气不断上升,导致攀附在洞壁顶部如繁星般的萤火虫纷纷扬扬地坠落…… “洞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真脏!” “好恶心!虫子全都掉下来了。” “快走、快走,快点踩死它们……” 士兵们举着火把骂骂咧咧地冲进了深洞,谁也没有在乎那些悄然陨落的爱干净的小生命。 终于来到了暗湖边,古摩试着像以前那样,站在水边朝着湖面喊了几声。他们的计划是,一旦那只异兽浮出水面,坷拉的士兵就立即撒网,将它捕捞上来。倘若它抵抗,就用弓箭或长兵器将它刺伤,令它失去反抗力,反正它的伤很快就能愈合,所以受点伤也没关系,只要血液没有流尽就可以。但古摩没料到的是,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呼喊,湖底依然幽暗如初、毫无动静。 坷拉不耐地催促他赶紧想办法,古摩暗自焦急,不禁揣测道:“第一次好像是因为我的血流入水中,然后它就突然出现了,难道那只异兽嗜血……” 闻言,坷拉眼睛一亮,立即道:“既然以前是你的血将它引出来的,那你就放些血进去试试看。” “放、放我的血?这怎么可以?”古摩大惊,哆哆嗦嗦地说道,“我觉得放、放血不一定会有用,后来我都是只喊几声它就出现了。可能今日它待在深处听不见,我再喊大声点试试看。” “哼,你喊了半天都没有动静,还是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只是放一点血而已,又不会要了你的命。”坷拉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由他分说,转头对旁边的士兵命令道,“来人,给他割点血放入水中试试看。” 两名士兵立即制住了古摩,强行在他的手掌上划了一刀,古摩还没来得及喊疼,温热的血液就顺着他的伤口滴入了湖中。 但过了好一会儿,湖中依然毫无动静,坷拉不禁怀疑:“难道是血放少了?这个湖有点大,底下黑乎乎的,估计是很深,血太少的话恐怕流不到湖底,再多放点血进去看看……” 古摩吓得腿一软,惊慌地爬到坷拉的脚边,抱着坷拉的腿哀求道:“陛下、陛下,再割血的话,我的手就废掉了啊……” 坷拉一脚踢开古摩,满脸嫌恶:“哼!不就是让你流点血而已吗?和一大箱财宝比起来已经很划算了,不是吗?否则,就算你辛苦劳作一辈子,做到双手废掉,最终也只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贫民罢了。你应该感谢我,赏赐了你一个轻松换取富裕的机会!” 无视于古摩痛哭流涕的哀求,坷拉让士兵们继续在古摩身上放血。然而,无论他们往湖中放入多少血,湖底依旧没有动静。坷拉终于失去了耐性,开始怀疑古摩是不是在诓骗他,于是就威胁说要将古摩杀掉丢进湖里。古摩跪地苦苦哀求,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不断反复强调那只异兽的血不仅可以治愈任何伤病,还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的诱惑再次支配了坷垃的心神,轻易地打消了他所有的怀疑,令他彻底忘记了王宫里那位病怏怏的美人,止不住开始幻想,自己若能长生不老地享受荣华富贵,将会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为此,坷拉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湖底的异兽逼出来。 后来又尝试了许多办法,但都没有成效。坷垃一怒之下,命令士兵们到山上收集了大量的落叶和干柴,并将这些易燃物填满洞道,然后从洞口点火,灼热的烟火瞬间烤干了洞壁上的水滴,火势迅速蔓延至整个洞穴。 坷拉站在洞外,兴奋地指着洞内的熊熊烈火,得意地笑道:“哼!我就不信,这样还逼不出那只异兽,哈哈哈……” 第97章 坚守阵地 当魔野和未来匆匆赶到流光族波尔德人栖居的山林时,首先看到的情景,是一个身着华服、脸面浮肿、体态笨拙的家伙,对着浓烟滚滚的山洞抚掌大笑,旁边还围着一群嘻嘻哈哈的士兵。洞口散落着许多通红的炭火,看样子,燃烧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魔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愤怒”是什么感觉。或许是由于体貌形态遗传自莱佩濂人,又曾经以莱佩濂人的身份生活了三十年的缘故,魔野的情绪波动比别的流光人要明显一些。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灵魂中的魔性力量几乎快要失控了,但就在那股强大的魔力即将喷涌而出之际,不知为何,西尔文祭司那双泛着寒光的青蓝色的眼眸突然掠过心头,令魔野骤然冷静了下来。 记得在西大陆的时候,那时他刚刚获知自己的身世没多久,便与西尔文祭司一同去霍尼亚寻访斐氻人。从萨瓦敕王国的都城索砻前往霍尼亚的途中,西尔文祭司曾向他解释过什么是魔性力量。此刻,那些话正如警钟般在灵魂深处当当作响。 “……将来,也许所有的流光人都能够自由自主地使用这种力量,但绝不是现在!因为,魔性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强制性力量,强大到能够创造一切,也足以毁灭一切。如果你没有相应的能力去驾驭魔性,那么,就会反被魔性所控制,甚至还会因而失去灵魂中的灵性力量。灵性是你灵魂中的引导者,是能够分辨利弊是非的力量。而魔性则是个毫不犹豫的执行者,只会无条件地接受你的任何意愿,并不计代价地去实现,不论善恶。尽管魔性力量本身并不邪恶,但失去了灵性所引导的魔性力量就相当于失去了方向,将会变得极其危险。正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力量,已经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甚至威胁到了我们自身的存在。因此,我们才必须要遵守太阳王在我们灵魂中写下的法则——这是我们最重要的生存法则之一。否则,我们将会失去与太阳王的羁绊,永远无法返回故土!” 西尔文祭司那优雅而不可违逆的神色仿佛就在眼前,令魔野及时稳住了自己,没有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做出违背生存法则的事情。 “怎么办?那似乎是山洞唯一的入口,但如此浓烈的烟火,根本无法进去……”未来担忧地说道。目测烈焰已经填满了通道,外边还围着许多桑比兰德士兵,强行闯过去对魔野来说并不难,但接下来要如何灭火呢?他们现在位于半山腰,远水救火显然不可行,从周边的树木上折取生鲜的枝叶来扑火同样很费时,烤干了又会被点燃,要不断地更换,那样恐怕就来不及救出深洞之内的波尔德人了。 魔野若有所思地望着浓烟滚滚的洞口,并没有回应他的话,仿佛没听见似的。未来不禁有些焦急,总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想办法先做点什么才行,不能光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他赶紧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段带有茂密绿叶的树枝,打算用这个来扑火。可是当他折完树枝回头时,魔野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他慌忙寻去,但见魔野已经跑向了洞口。那些士兵根本没来得及在这个狭窄的陡坡上摆出防守的阵势,就已经被他一手一个地抛了出去,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剩下的士兵惊慌失措,忙不迭地举起武器,试图阻止魔野靠近洞口。但魔野高大强壮、坚如磐石,岂能轻易撼动?他很快就从人群中清出了一条畅通的道路,未来以树枝作武器,紧随其后,也趁机冲向了洞口。 无论魔野有多强大,他们现在都还是以少敌多,未来不敢有半点松懈,他必须要以更强势的姿态在这个陡坡上夺取最有利的落脚点。自十三岁离开东大陆之后,他就一直跟随斐氻人在海洋上生活,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不得不常常与自然搏斗,磨练了将近十年的时间,逐渐炼就了一副强健敏捷的体魄。在斐氻族里,除了阿西以外,如今已经没人敌得过他了。一对一的话,普通的桑比兰德士兵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是敌方在数量上占有很大的优势,因而他和魔野都不能大意,也不敢停下来多喘一口气。因为,洞内的火势正在迅速蔓延,绝不会迁就他们前进的脚步。 待他们好不容易冲到浓烟滚滚的洞口时,未来却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他并不认为他们能够踩着通红的炭火、趟着令人窒息的浓烟、穿过那片熊熊燃烧的烈焰、走进不知深浅的洞穴,并顺利地救出里面的波尔德人。况且,洞内的火势究竟蔓延到了什么程度,站在洞外的人是难以预料的。 未来正在发愁之际,却见魔野毫不犹豫地闯进了那个充斥着烈火与浓烟的洞穴……他连劝阻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魔野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烟火中。但很快地,便听见魔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离洞口远点。” 闻言,未来本能地跳开,迅速躲到洞口的侧面,紧挨着斜坡站稳了脚跟。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从背上传来的阵阵烧灼般的痛感。这副早已被病毒侵蚀的躯体,其实根本无法抵抗任何高温的折磨,方才情急之下竟然忽略了这股要命的疼痛……于是,他赶紧又往边上多挪了几步,尽量避开从洞口不断涌出来的热气。 但是那些目瞪口呆地杵在洞口的桑比兰德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有人敢踩着烈火闯进洞穴,不禁惊呆了,恰巧被魔野从里面抛出来的炭火砸个正着。一时间,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士兵们四处乱窜,混乱不堪。 未来还不知道,自己的担忧其实是多余的。他虽然知道魔野是流光族瑞瑟西人,却不了解瑞瑟西人是多么强大的一个形态。现在连魔野都不禁为自己的瑞瑟西血统感到庆幸,因为瑞瑟西人是流光族中唯一不惧冰火的群体。瑞瑟西人体内的冰火血,能够迅速调节他们的躯体机能,以适应任何环境温度。无论身处于何等恶劣的环境中,他们的血液都能正常流动,若是体肤遭到意外的损伤,强大的冰火血就会迅速凝结,令破损组织快速愈合,恢复正常机能。在极端环境之下,瑞瑟西人的自愈能力尤其强大,仅次于波尔德人。 直到走进洞穴的深处,魔野才知道,那些桑比兰德人几乎将干柴落叶塞满了整条通道,洞壁的岩石被烧得通红,连暗湖中的水都烫得吓人。 眼下的情形对波尔德人非常不利,因为波尔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火与热,高温会令他们变得虚弱,甚至陷入昏迷。如果高温持续时间过长,他们就可能会因而失去生命。所以,在魔野将洞里的烈火全部扑灭、把炭火都清出洞外、让岩石的温度降下来之前,波尔德人都只能一直待在水温正在逐渐上升的湖底。 站在外面的未来,虽然无法获知洞内的具体情景,但看着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抛出来的炭火,便知道魔野应是无恙,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或许是草地还有些湿润的缘故,洞外堆放的炭火渐渐熄灭了。他正打算过去看看能否在这个斜坡上挖个坑,然后把炭火都埋进去,以免再次被风吹燃以至烧了整座山。但就在这时,却发现先前那个身着华服的笨重的家伙正坐着轿椅,又被前呼后拥地抬上了山,身后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一支军队,目测竟有千人之多。 方才他生怕漏过魔野传出来的任何动静,所以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洞口,压根没注意到那群士兵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看样子,桑比兰德人还没有死心,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执着,但这情形肯定对波尔德人不利。于是,未来迅速抓起了刚才那段树枝,走出来守在洞口,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他们进去。 第100章 可怜可恨之人 未来·苏卡兰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久违的怒气猛地涌了上来。 上回离开的时候,佳宁城还是一片安宁祥和。除他们六人以外,随后虽然又来了十几个人,但都很自然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辛勤本分,自给自足,并拥有一个遮风避雨的稳定居所,过着和平温饱的日子。 可是现在呢?这批新来的近百名难民当中,夹杂着少数曾经的贵族、半数普通平民,还有将近半数的奴隶。尽管大家现在都是难民,但旧贵族们早已习惯了坐享其成的生存方式,依然想让平民和奴隶将食物双手奉上。平民们则奴性难改,把从旧贵族那里受来的气,通通都撒在了地位更低贱的原奴隶身上,时而低声下气,时而仗势欺人,以维持内心虚假的平衡。而那些才刚刚脱离束缚、获得温饱的奴隶,终于尝到自由的滋味之后,似乎都突然“觉醒”了,以为自己的出头之日已经来临,为了报复泄愤,纷纷举起木棍、石块等凶器,理直气壮地将那些依旧妄图欺压他们的贵族和平民往死里打。 每个人都在重复着他们过去所憎恨的那些人曾经犯过的错误,不谋而合地循环延续着彼此间的仇恨。他们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正在把一个本该和平安宁的家园,一步步地推向自己内心最深恶痛绝的那种炼狱。 城中的骚乱接二连三地爆发,偏偏炎冗和桑无这两个主要战斗力此时不在身旁,因为他们已经出去处理另外一起纠纷了,默谛和卡玛不得不带着堤沃德匆匆赶往新的事发地点。 但见前方有一群人,目测大约三十多个,正在一所房子前你推我拽地扭打成了一团。于是,默谛等三人赶紧跑过去,试图拨开人群,阻止他们将事情继续闹大。不想这群疾言怒色的家伙压根不听劝阻,甚至把他们三人也一起给打了。默谛曾是贵族,以前当然正经地学过格斗之术,堤沃德也曾受过他的指导,其实并不弱,可是两人终究敌不过已经失去了理智的群众,没多久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了。卡玛就更别提了,很快就被挤在人群中,毫无还手之力。 “都给我住手!” 正当默谛、卡玛和堤沃德以为自己没准会被这群疯子活活打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紧接着是一阵响亮的抽打声,随后许多闹事者纷纷倒地哀嚎,摔得措手不及。他们趴在地上,惊恐地瞪着那个赫然出现的高大身影。只见他形容刚毅、一脸怒色,仿若王者般的气势顿时压下了众人的气焰,原本喧闹的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未来!你终于回来了……”默谛狼狈地拨开人群冲了出来,衣物都快被撕烂了,身后还跟着面露喜色却同样鼻青脸肿的卡玛和堤沃德。 其实,未来?苏卡兰纳昨夜就回到佳宁城了,但那时已是后半夜。告别了送他回来的流光人之后,便独自从猎场回到了几人共同居住的旧宫殿,那时大家都已经入睡,所以就没有去打扰他们。本想先好好休息一下,等睡醒之后再去找他们的,但正当他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似乎有人说城中出了什么事,接着又听见默谛和卡玛一边商量着什么,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外赶。虽然很累,但未来还是勉强起身,用冷水洗了一下脸,随后也跟了出去。 走到城中,远远地就看见了乱哄哄的一群人,正在泄愤般地互相扭打。为避免激化事态,未来原本考虑以较为温和的方式,比如好言相劝,让愤怒的闹事者们停止这种野蛮的争斗。但他连喊了几声“住手”之后,却压根没有人理会他,反而越打越起劲了。无奈之下,他只好从地上抄起一根长棍,直接朝疯狂的人群挥了过去…… 那群难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野蛮,他们难以从旧有的观念中解脱,无论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某些愚昧的观念一旦扎根于人们的灵魂中,再想根除必定困难重重,这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耗费上千年也不一定能够达成。所以,除非通过某些最原始的方式来制止他们的暴行,比如武力威慑、以暴制暴,打到他们怕,怕到不得不改变。这虽然很粗暴,却是对付野蛮人最有效的手段,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道理。有些人就是十分顽固不化、可恨至极,总是在做一些伤人害己的蠢事,不打他们无法清醒,就像历史上的每一次推翻旧思想的暴力革命和武力镇压一样,简单而奏效。 这个场面令未来不禁想起了阿西曾经说过的话,莱佩濂人比野兽更凶残,那时他只当阿西持有偏见、恶意丑化莱佩濂人,并对阿西向莱佩濂人使用暴力而气愤不已。但重返东大陆以来所目睹的一切,却让他逐渐清晰地意识到,事实比阿西所言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现在才终于明白,语言警告有时候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它只会让坏人更加肆无忌惮、迫使好人变坏。有些事情是非暴力无法解决的,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迫使野蛮人迈向文明的必经途径。 见那群闹事者终于安静了下来,未来严肃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默谛揉着酸痛的手臂,解释道:“还没来得及问,但这些日子的纠纷,缘由都差不多……” 原因大概是这样的,佳宁城本来就留有许多空房子,供目前这百来个人居住显然是绰绰有余的。但由于原先的十几个人,比现在这群人来得更早一些,选择了当时城中条件比较好的房子安身,并在此定居下来。关于这件事情,未来和默谛当初都没有异议,毕竟城内空置的房屋还很多,住也住不完。可是,新近来到佳宁城的这批难民当中,却有人也看上了早期那十几个人收拾过的好房子,非要抢到手不可。 这都什么事啊?未来哭笑不得,望着人群问道:“我看城中的房子格局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有几套稍微宽敞一些而已。难道小点的房子就不能住人了吗?为何非要去抢别人安置好的家?” “房子当然是要根据身份地位来分配才合理。”这时,人群中有一位雌性站了出来,她昂首挺胸,神情高傲,身上的衣装虽然有点破损,但不难看出那绝非普通贫民能穿戴的服饰。“我们是贵族出身,自然要住符合身份的房子。那些卑贱的奴隶凭什么占据这么好的房子,反而让高贵之人居住在低矮简陋的地方?况且,奴隶服侍贵族是天经地义的事,低微之辈根本没有资格要求贵族去劳动,他们分明就犯了违背道德、触犯律法的重罪!” 未来望了那位理直气壮的贵族雌性好一会儿,忽然笑道:“触犯了哪里的律法?” “哼,佳宁城本来就是纳博兰德人征服过的土地,当然要施行纳博兰德的律法、沿用纳博兰德的道德规范,这是常识,难道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那贵族雌性一脸轻蔑地说道,她身旁的几位旧贵族也赶紧跟着附和。 “哈哈哈……”未来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这真是他听过的最荒唐的笑话,只觉得眼前之人可笑又可怜。“现在所有的人都给我听着,在佳宁城,没有所谓的贵族,也没有所谓的奴隶。不管你们以前是谁,若想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得学会自给自足,别妄想不劳而获!” “你是谁?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那位贵族雌性愤愤地问道。 “哼,你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吗?你以为光凭你们这几个一无所有的贵族,就能命令他们乖乖地服侍你们了?当然,如果你们想饿死或被打死的话,可以选择不听忠告。”未来把手中的木棍丢到一旁,厉声道,“现在,你们都回去吧。” 许多闹事者都不禁有些畏惧起来,直觉告诉他们,眼前之人恐怕不好惹。虽然他并未表明身份,但从相貌气势上看来,绝非普通平民。或许是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仍在作祟之故,欺软怕硬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担心自己是否惹到了某个更有权势的人,因而就算心有不甘,那几个落魄的贵族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悻悻地转身离开。 见状,未来和默谛终于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事件已经平息,可万万没料到,身后那群平民奴隶竟以为自己得了势,那几个旧贵族刚转身离开几步,居然有人乘机捡起石块和木棍,狠狠地朝他们的背影砸了过去,毫无防备的旧贵族们登时就被打得头破血流。 未来倏地回头,不敢置信地制止道:“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刚才还没打够吗?” 人群中立即有人愤慨地嚷道:“那些可恶的贵族都曾经霸占过所有的土地和财富,现在若不杀掉他们,何以平复民心?这里的人都曾经被贵族奴役过,现在只不过是稍微反击一下而已,这难道也有错吗?” “是啊、是啊,反击无错!报仇无错!贵族都该死!”这时,其余人也纷纷义愤填膺地跟着起哄,个个理直气壮,满脸凶横。方才好不容易平息的骚乱,现在又仗着人多势众轻易地激发了,愤怒迅速感染了所有的闹事者,没一个是清醒的。 未来只觉得头颅隐隐作痛,强忍着怒气,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可能地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开口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里没有贵族,也没有奴隶。不管你们以前是谁,只要还在佳宁城,你们就是平等的。” “难道那些贵族以前欺压过我们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吗?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们?”众人仍是心怀不甘地纠缠着这个问题。 未来暗自握紧双拳,压下了心中的气焰,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先转向一旁的默谛和卡玛,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们先带那几个人去包扎一下伤口,堤沃德也一起去,这里就交给我吧。” 默谛和卡玛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和堤沃德一起将那几个旧贵族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待他们都顺利离开之后,未来才回过头,视线一一掠过人群,缓缓地开口问道:“告诉我,你们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闻言,众人不禁一脸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都不明所以地望向了未来,显然不明白他为何会提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但未来却不急于解释,继续沉默地望着他们,给他们创造一个用心思考的机会,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许久之后,才有人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想要……每天都能吃饱。” “有足够的衣物保暖。” “有房子住。” “拥有属于自己的耕地。” “不再被贵族奴役。” “幸福安宁。” “自由自在……” 只要有人率先开了头,后面的人就会顺着第一个人的思路继续思索下去,然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自觉地深入描述起了自己渴望的生活方式,本能地追随着众人的倾向做出反应。 未来始终安静地听着,等他们都说完之后,才慢慢地开口问道:“那么,如果这里每天都上演一场战争的话,你们觉得自己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以及你们心中所渴望的生活吗?” 闻言,众人顿时沉默了。未来不禁暗自舒了口气,继续道:“既然都明白了,那就停止所有无谓的争斗吧。这里是佳宁城,不是纳博兰德,也不是任何一个会奴役你们的国家。现在你们有房子居住,有耕地播种,自由自在,这不是很好吗?为了自保而反击并没有错,但今时不同往日,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再奴役你们了,就算你们每天都欺负他们一回又能得到什么呢?最后也只是加深彼此间的仇恨罢了。那样过不了两天,他们又会反过来报复你们,这种恶性循环,只能证明你们其实也和你们所憎恨的人一样残暴无情。记住过去的不幸并没有错,但如果一味地把自己囚禁在过去的仇恨里,你们就再也没有办法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所以,请不要让过去的仇恨取代了你们真正渴望的幸福,一个满腹仇情恨意的人,是无法获得安宁的。” 说完之后,未来就直接转身离开了,因为他实在太疲惫了,不是身体,而是心。 第101章 力不能支 安抚好那几个受伤的旧贵族之后,默谛、卡玛和堤沃德就往回走,途中卡玛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吓了默谛一跳,赶紧问道:“怎么啦?” “我终于想起来了!难怪刚才觉得她有些眼熟,原来是埃罗家的索雅小姐。看来这段时间我们的变化都挺大的,她居然也没认出我来……”卡玛恍然道。 “埃罗?你指的是纳博兰德的贵族——埃罗家族么?”默谛原是阿斯马拉的贵族,对东大陆那些有名望的贵族基本都不陌生,虽然不见得都有机会认识,但他对各国历史和当前形势都相当了解。 “没错,说起来,当初我能遇见你们,还多亏了那位贵族小姐呢。只是没想到,才分别没多久,我们居然都认不出对方了。”思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卡玛不禁感慨万分。 “这么说来,纳博兰德恐怕很快就要彻底沦陷了。”默谛担忧道,“再过些日子,逃往南方的难民可能还会不断增加。但光是眼前这百来个人,就已经让我们疲惫不堪了,到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守得住佳宁城?若是无法协调好人口与资源分配问题,冲突将会演变成战争……” “怕什么,不是还有流光人吗?”堤沃德毫无顾虑地说道,“大人,到时我们还可以去请流光人帮忙啊,只要有流光人在,就算是赫里岚谛百万大军突然袭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闻言,默谛不禁摇头苦笑。堤沃德自小就很单纯,只会直线思考,要么好,要么坏。无论多复杂的事情,一到他口中似乎就变简单了。默谛边走边笑道:“我问你,如果你在山林中看到一群掠食的野兽正在互相撕咬,你会上去帮忙分开它们,然后劝它们别咬吗?” “当然不会!”堤沃德想都没想就一副理所当然地口气答道,“大人,你这个问题太莫名其妙了,野兽互相撕咬不是很自然的事吗?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要真是跑去帮忙,那才奇怪吧?” “哈哈哈……”默谛被堤沃德单纯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流光人,那是一个更富有智慧的种族,他们拥有无限的寿命和令我们望尘莫及的力量。虽然他们不会像我这样形容,但事实上,从他们的视角来观察的话,我们莱佩濂人之间的斗争,不正像是一群互相撕咬、残暴夺食的野兽么?所以,除非莱佩濂人的行径直接威胁到了流光人的生存状态,否则他们是不会轻易插手莱佩濂人之间的战争的。流光人可不知道什么是救苦救难的英雄。” “大人,你怎么总是赞美流光人呢?要我看,他们最大的优点无非就是体型高壮、力量强大,哦,他们还能飞,这点我比较羡慕。但是鸟也能飞啊,所以我并不觉得他们有多高的智慧,我认为还是我们莱佩濂人要聪明得多。他们除了那身简单的衣袍以外,似乎就不曾创造过其他的东西了,但我们的文化产物却十分丰富。”尽管堤沃德很尊重默谛,但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堤沃德,有自己的想法当然很好,但思考问题不能太片面……”默谛突然停下脚步,有些殷切地望着堤沃德,“要记住,最重要的东西往往都是无形的。一个种族的智慧与文明程度,并不取决于他们创造了多少华丽的东西,或是发明了多少残暴的武器,或是掠夺了多少生命、征服了多少土地,而在于他们能否不断地跨越生命极限的障碍、不断地超越自我,能否维持长久的和平,能否使家园繁荣昌盛、族群生生不息……这是我从流光人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将来是富贵是贫穷,是权势滔天还是一无所有,我都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闻言,堤沃德不禁再一次心虚地低下了头:“我果然还是太肤浅了吗……” 本以为这次过后,那些闹事的人多少都应该懂得收敛一些,不料才没过几天,类似的事情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好多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参与的人数明显有所下降,滋事者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当中既有曾经的贵族,也有曾经的奴隶,他们之间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谐相处,只要一碰面就会发生冲突。 那些曾经的贵族,他们内心清高自负,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带着一种傲慢的命令语气。而过去当过奴隶的那些人,他们的处境曾经十分悲惨,愤世嫉俗的执拗早已扭曲了他们的心态,仿佛只有以同样的方式报复那些曾经欺压过他们的人,才能感获一点可怜的快感与短暂的慰藉。阶级不同的人们之间,似乎永远也无法彼此宽容,殊不知他们灵魂深处潜藏的凶恶因子并无不同。他们在惩罚别人的同时,其实也在惩罚着自己。他们心中充满了怨恨与愤怒,但这些消极情绪不会带给他们任何好处,只会不断地在他们心中循环递增,积压出更深的仇恨,令他们终日生活在痛苦与扭曲之中,永远得不到健康、快乐和安宁。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为了佳宁城的和平,炎冗、桑无、默谛和卡玛不得不去找未来?苏卡兰纳一起商量对策。可是几人讨论来讨论去,都找不到一个貌似有效的解决方法。最后,有人提议,为了大家的安宁,不如将那几个总是喜欢寻衅滋事的人都逐出佳宁城。 有那么一瞬间,未来真的被这个提议动摇了。的确,就当前的情形而言,也许把那几个顽固不化的滋事者赶走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样就可以迅速息事宁人,继续维持佳宁城的和谐了。姑且纵容只会令他们得寸进尺,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然而,未来也有自己的心愿,那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心愿。在灵魂深处,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连一个小小的佳宁城的和平问题都无法解决的话,将来又如何能开创一个和平安宁的新世界呢?他是多么地想让那个恋慕之人,能够自由自在地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不再受人辱骂,不再被人驱逐…… 沉思中的未来,突然感觉两道强烈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抬头望去,只见桑无眼中饱含着满满的信任之色。这令他不禁想起了当初,他们在阿斯马拉与都隆的边境上,遇见伤痕累累、昏迷在地的桑无时的情景。那时,他和默谛心里都有些反对救助那个扬言要毁灭世界的奴隶,但西尔文祭司却说:“真正危险的并不是他,而是造就了那种危险观念的根源。倘若他有机会感获美好的事物,那便没有什么理由只记得憎恨了。无论是爱是恨,改变的力量都在人们的灵魂中。” 是啊,怎么能忘记呢?未来不禁扪心自问:十年前,如果施伽氻也因为我是弋万·苏卡兰纳的后代而放弃我,任我淹死在海里,那样还会有今天的我吗?如果西尔文祭司没有救助桑无,还会有现在的他吗?当然不会!如果我现在因为自己疲于应付那些不断爆发的纠纷,而去指责那几个人并选择放弃他们,将来一定也会因此放弃更多的人。这样的话,那些被放弃的人将会变成我们的敌人,和平也会变得遥遥无期。更让人惋惜的是,他们将有可能永远也体会不到什么是真正的善美与和平。由于过往的悲惨生活,难民们的灵魂一直遭受着消极观念的毒害,所以才形成了今日的意识形态。但如果从现在开始,我能以身作则,耐心地引导他们去思考什么是善美、什么是和平,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改变吧?就像斐氻人和流光人用他们的宽容和善意改变了我一样…… 未来只知道自己不想放弃,但现在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后只好心怀歉意地对这些特意来找他商量的伙伴说道:“先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好好想想……” 在那之后,他依然毫无头绪,于是决定出去散散心,好让头脑清醒一下。但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湖边的猎场,对岸就是流光人栖居的森林,流光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息,每当烦闷之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们。也许是灵魂深处正急切地渴望着那种安详,所以才会像只趋光的昆虫般本能地想要靠近光源吧? 第102章 思想的符号 流光人和莱佩濂人分明生活在同一座城里,但每当未来走进流光人栖息的林域时,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就像是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气息总是清爽洁净,生机勃勃,连花草都似乎要比别处灿烂许多。流光人每天都会很仔细地检查自己的栖息地,确保生态繁荣、自然平衡,不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受到任何损害。这里的一切,都被流光人小心地保护着。 佳宁城里的莱佩濂人逐渐增加之后,原先栖息在空城里的飞禽走兽都吓跑了。它们被那些饥饿的莱佩濂人追得四处乱窜,能够幸运逃脱的都聚集到了流光人栖居的林域。野兽们大多很敏感,能感应到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与善意,会本能地远离危险,躲在能够给予它们安全感的地方。 此情此景,总是令未来感慨万分:为何流光人能够与野兽和谐相处,而莱佩濂人却连自己的同类都容不下呢? 尽管很多流光人都认识未来·苏卡兰纳,但倘若这个莱佩濂人没有先行向他们打招呼的话,流光人通常是不会主动走过来与他攀谈的。见到他的时候,大多只是远远地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而已,就跟对待森林中的其他生物一样,基本没有什么区别。流光人虽然总是小心地呵护着这片森林,却从来不以主人自居,所以未来也不曾觉得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不速之客,仿佛大家都是自然中的一员,毫无违和感。 今天本来只是为了散散心,不想才进入森林,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许久不见的孩子,那火焰般的孩子正站在一位波尔德人身旁。未来不确定那是不是波尔德祭司,因为波尔德人看起来都很相似,他压根分不清谁是谁。记得魔野说过,波尔德人能够读取别人的意识,也能将自己的意识传达到他人的灵魂中,这便是他们的交流方式。虽然波尔德人也能读取莱佩濂人的意识,但遗憾的是,莱佩濂人却没有能力感应到波尔德人的意识,因此很难正常的沟通。 见那孩子与波尔德人正在无言地交流着什么,看上去十分开心的样子,令未来心生羡慕,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走了过去。正想和他们打个招呼,顺便问问那孩子在聊些什么开心的事,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无法忽略的压迫感。 “西尔文祭司……”未来不禁脱口而出,随即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西尔文祭司微微低头俯视着他,一如既往地令人心生敬畏,即便站在身后,那种强烈的存在感也是很难忽略的。最近维洛奇祭司和斯魔格祭司都不在,早已出去探寻其他族人的下落了,留下来的大多是不便于隐身的西尔文人与波尔德人。 和往常一样,西尔文祭司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了未来的招呼。随后,他在旁边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坐了下来,银白色的衣袍下摆落在鲜绿的草地上,赤裸的双足半遮半掩,周身散发着优雅而高洁的气息。耳畔不断传来孩子欢快的笑声、林间的鸟鸣声,还有微风拂叶的沙沙声。西尔文祭司始终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未来虽然无法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但这惬意的环境却令他感到无比舒适,于是也跟着就地坐了下来。 这片祥和的景致与佳宁城近日的乌烟瘴气形成鲜明的对比,若是佳宁城也能变成这样该多好?如此想着,未来便不自觉地开口问道:“在西大陆时,我曾听赤陌说,流光人的灵魂中没有仇恨这类情感,你们的故土也没有战争。这难道是与流光语中没有‘战争’、‘仇恨’、‘阶级’等这类词汇有关吗?假如莱佩濂语中不再出现这类表达消极情感的词汇,那战争是否也会随之消亡呢?” “不,语言只是传递思想的一种符号。”西尔文祭司的声音十分好听,宛如山林间流淌的泉水,清凉而舒适。“是人们的思想创造了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任何强制性的法规都无法直接改变人们的思想情感。不过,语言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思想,并激发出潜在的情感,人们的用语习惯也会随着思想情感的改变而发生变化。” “这么说来,若想在短时间内通过改变语言来改变人们的品性、以消除战争,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吧?”未来有些遗憾地叹道。仔细想想,即便强行限制人们使用某些词汇,也仍然无法改变人们内心真正的想法。正如祭司所言,语言会随着思想的变化而发生改变,即使限制了某些词语,人们还是会创造出新的词语来代替它们。 “人最需要改变的,是思想。”西尔文祭司说道,“因为思想决定了行为,行为决定了人们的生存状态。” “流光人之所以能够相处得如此融洽,也是因为思想的缘故么?” 未来所烦恼之事,祭司仿佛早有所觉,他缓缓地解释道:“从表面上看,每个流光人都是独立的,但事实上,我们还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灵魂,那就是流光之星的灵魂。因为我们所守护的东西始终都是一样的,所以不会产生任何冲突。” “共同的灵魂……守护着相同的东西么?”未来仔细地琢磨着这句耐人寻味的话,似乎有些明白,但却无法完全领会。这时,忽然又想起了施伽氻曾经说过的话:有时我们必须要借助别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这样才能看清真实的自己……要想改变自己,首先得了解自己不是么?于是,他赶紧又问道,“虽然身为莱佩濂人,但我却不明白,我们为何总是喜欢把自己困在永无休止的仇恨与战争之中?在流光人眼中,莱佩濂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种族呢?” “从流光人的角度来观察的话,莱佩濂人是一个对‘恐惧’与‘匮乏’都极为敏感的种族。”西尔文祭司神色淡然,即便是在评价一个敌对了千年的种族,语气中也没有丝毫怨怼之意,仿佛只是在说“这片草地是绿色的”这种感觉。 “祭司的意思是,莱佩濂人对自身的生存状态没有安全感吗?”这时,未来心中忽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有种即将冲出迷雾之感。 西尔文祭司不置可否,接着说道:“这是奴役文化施加在莱佩濂人身上的一种束缚,令人们的灵魂充斥着恐惧与匮乏的思想。人们害怕饥饿、害怕贫困、害怕受制、害怕死亡……因此,才会拼命地去争取食物、掠夺财富、奴役他人、寻求长生……虽然莱佩濂人的灵魂中也同样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但绝大多数莱佩濂人并没有善用那股力量,也没有意识到灵魂的力量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创造性力量。只有当人们的灵魂都充满了感恩与分享时,才能创造出和平富足的生活;只有当人们不再畏惧死亡时,才能获得永生。因为人们的生命状态,就是他们灵魂思想的真实写照。” “只有摆脱恐惧和匮乏的思想,学会感恩与分享,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与富足是么……我明白了!祭司,谢谢你!”未来豁然开朗,激动地站起来,就像默谛常常做的那样,深深地弯下腰,向西尔文祭司行了一个郑重的莱佩濂礼节,然后迫不及待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未来和几个伙伴共同居住在王宫中的一座院落里,他从流光人那里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庭院里只有卡玛和炎冗,桑无和默谛都没在。卡玛正坐在石椅上,望着一旁埋头忙碌的炎冗,未来好奇地问道:“他那么认真地在做什么呢?” 卡玛回头笑道:“玩具。” “玩、玩具?”未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是玩具,那种只有几岁的小孩子才会玩的东西。” “为何要做那种东西呢?”未来疑惑道,佳宁城目前好像并没有很小的孩子吧? “前段时间,你在桑比兰德的时候,我们自己去了一趟猎场那边的森林。自从见过那个流光族孩子,得知他当初在浓雾中遇见的并不是什么鬼魂之后,便开始常常琢磨这些东西了。”卡玛望着炎冗那副粗犷豪放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没想到,炎冗竟然会那么喜欢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不是真的吧?”未来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的确没料到,他们居然会把那孩子当成了普通的小孩儿,还给他做玩具,未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要如何跟他们解释呢?难道说那孩子根本不是真的?但这样解释好像也不对吧?即便他是真实存在的,那也不是他真正的模样。未来和流光人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对流光人的了解自然比其他人多一些。早前,他曾经从流光人那里听说过,那孩子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实体形态,之所以会以现在这个形态出现在莱佩濂世界,应该是有许多原因的,可能是这副模样更接近于流光人或莱佩濂人的外轮廓形态,更便于和他们交流吧?当然,还有更多原因是未来无法理解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情,又如何向别人解释呢? 思来想去,最后只好作罢。反正要说那孩子其实不一定是个孩子,他们也未必会相信,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第103章 摆脱绊脚石 等桑无和默谛回来之后,他们几人又开始坐在庭院中继续之前的讨论。未来?苏卡兰纳开门见山地说道:“关于先前那个问题,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想轻易放弃任何人,但如果他们自行选择离开佳宁城,我也不会阻止。” 他的决意似乎在情理之中,但又在意料之外。这段日子以来,城中有些人总是没完没了地挑起事端,企图让别人按照他们的要求行事,搅得大家都不得安宁。无论默谛等几人当天如何好言相劝、如何强行制止,隔天同样的事情还是会重复发生,令人十分头痛。渐渐地,城中也有越来越多的居民提议将那几个人逐出魔鬼森林,否则永无宁日。但当伙伴们向未来提出此事时,他却没有立即表态,现在才又开始旧话重提。 意外归意外,但他们似乎都已经默认了未来?苏卡兰纳的首领地位,因而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都会尊重他的意见。尽管大家并不认为留下那几个滋事者对佳宁城有什么好处,但既然是未来的决定,那必定会有他的理由。 于是,默谛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解决的办法?” “我在想,既然我们几人能够走到一起,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讲,至少我们的理想是没有冲突的。我们都希望能够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里,对么?” 见他们都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未来才接着说道:“我知道,城中有些人并不好相处,大家现在都感到烦恼不已。虽然我不想把他们赶走,但是我也明白,姑且纵容他们对大家毫无益处。无论如何,我都会忠于我们的理想,绝不允许任何人成为我们理想之路上的绊脚石。可是,我突然意识到,不止是我们几个人,生存在东大陆的每一个人,将来都有可能会成为我们所创建的和平家园中的一部分。因此,只要有不和谐的人存在,即便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我们的家园就称不上是和平的了。既然我们决定要开创一个和平的新世界,那就不可能永远只守着佳宁城这一个地方。如果我们现在轻易地放弃那几个人,把他们逐出佳宁城,那么将来呢?难道我们也要像其他统治者那样,恣意屠杀那些与我们意见不合的人,或是干脆将他们逐出东大陆……就像一千多年前弋万·苏卡兰纳曾经对斐氻人所做的那样吗?” 未来·苏卡兰纳不惜在心口的旧疤上又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新伤,以提醒自己,将来即使权势滔天,也绝对不能重复先人犯过的错。 这段话无异于是当头一棒,顿时砸醒了在场的几个人,令他们猛然意识到,将来要走的路远远没有现在所想象的那么顺畅。他们所要考虑和担负的,并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和平安宁,而是所有人的和平。其中既有他们喜欢的人,也有讨厌的人,有赞同他们的人,也有反对他们的人…… 未来?苏卡兰纳在拷问自己的同时,也无意识地拷问了在场所有的人:倘若要你去接受那些你不喜欢的人,并为一些讨厌你和反对你的人开创一个和平的新世界,试问你真的能做得到吗?强迫那些不赞同你的人去接受你一厢情愿的和平,这样做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也许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和平安宁的世界,比如那些靠灾难发财的人……现在后悔了吗?因为你要走的路实在太艰险,目标实在太遥远了,所以你就轻言放弃吗?一时间,大家都不禁陷入了沉思,逐渐意识到他们所面临的问题究竟有多复杂。 也不知道沉默持续了多久,直到“砰——”的一声突然响起,才终于惊醒了沉思中的几人。 未来、默谛、炎冗和桑无倏地抬起头,只见卡玛将两盘食物重重地搁在桌面上,才惊觉原来天已经黑了,他们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卡玛是何时离开去准备食物的。 “你们都忘记晚餐了吧?”卡玛又端出几盘食物,随后也坐了下来,见他们个个殚精竭虑、面容深沉,不由得笑道,“你们想那么多不觉得累吗?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了将来要走的路,就别让那些无聊的人给缠住,犹犹豫豫、裹足不前跟懦夫有什么区别?难道只是因为有人不喜欢你们的梦想,你们就打算放弃梦想了吗?” 卡玛这段性情之语,霎时驱散了众人心中的阴霾,默谛豁然笑道:“你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坚持自己的梦想并没有错,别人的路就由别人自己去走吧,根本没必要为此感到烦恼。这本来就是个简单的问题,我们却一直顾彼忌此,反而把自己限制在了世俗的困境里。其实,只要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并勇往直前即可,考虑太多反而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迷失自我。” 一旦想通之后,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无论东大陆的格局如何变化,他们的决心和目标都不会改变。所以,现在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也许并不只是城里那几个人的冲突问题。依目前的形势推测,逃往南方的难民还会继续增加,为了佳宁城能够安定有序地发展下去,一个有效的管理制度是必不可少的。这样往后即便来了再多的人,只要按照这个制度去管理,就不会容易发生混乱。 其实,默谛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计划,但基于某种私心,他并没有马上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先望向了未来,问道:“你想要构建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突如其来的一问,令未来不禁怔了怔,他确实想要开创一个和平的新世界,但具体要如何实现呢?默谛向他提出的便是这样一个现实的问题。未来认真地想了想,随后才答道:“和平、自由,没有奴役和饥荒的社会。” 闻言,默谛不禁暗暗赞叹:他果然拥有我所理想的王者资质!既然如此,便值得我倾尽全力。也只有追随这样的王者,我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于是,默谛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顾虑,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我们的社会发展模式基本都是这样:生产粮食,养殖人口,宣扬国威,征服扩张,以获取更多资源,养殖更多人口……如此反复循环,可见粮食生产对于一个社会的重要性。因此,我们首先必须要致力解决的问题应是粮食生产,同时再看看如何能缓和一下少数民众的冲突,只有这样才能集中力量对抗外敌。否则不用敌人出手,佳宁城就会自我瓦解了,毕竟现在还处于战乱时期。” “好在我们有足够的土地可用于耕种,这倒是不必发愁,详细规划一下即可,问题在于如何能让居民们安心劳作。如果还像现在这样你争我夺、成日斗殴,恐怕谁也无法安居乐业。”炎冗若有所思地说道,没想到绕过了一大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些人不再总是互相仇视、彼此作对呢?” “当一个人心存感激的时候,仇恨的情绪便会自然而然地消减。”桑无有感而发,在座的同伴中,可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种心境的转变了。 “桑无说的没错!让他们一起体验感恩和分享,也许是解决争端的好办法。”未来赞同道,“居民中虽然有少数人比较执拗,成天惹是生非,但并没有主动离开。这至少能够说明他们心里都明白,现在无论去哪里讨生活,都比不上佳宁城安全自在,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么?” “如何能让他们一起体验感恩与分享呢?”默谛饶有兴致地问道。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他越来越多地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拥有着许多他自己所不具备的精神品质,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通往理想的大道,默谛不禁开始感到有些兴奋。 未来想了想,说道:“目前这些人,大多是因为昔日的身份而互相忌惮、彼此嫌恶。若想消除这种隔阂,就必须想办法让他们互相合作,只有在共同付出和分享收获的过程中,他们才能切身体会到同等程度的辛苦与喜悦,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生存也离不开对方的付出。” “可是,那些人来到佳宁城之后,基本都是各占一地,各扫门前雪,虽是自食其力,却并不富余。大家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着,一旦战争来了,他们又会一哄而散,跑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没有人会为佳宁城奋斗,因为他们根本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园,只是当成一个临时避难所而已。”卡玛愤愤道。 “眼下的情形确实是这样的。”炎冗深有感触。 “嗯,”默谛点点头,接着说道,“这样不仅对他们不利,对我们也很不利。不如我们把城中剩余的房屋都修葺一遍,然后再分配,尽量让所有的居民都搬入条件差不多的房子,剩余房屋则作为公共仓储使用,这样就比较公平一些,他们也没有理由再抱怨了。当然,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偶尔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也无可厚非。” 默谛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遇到需要武力解决的问题时,还是得靠未来、桑无和炎冗这三个主要战斗力,毕竟人们内心都有一种服从于强者的潜在趋向。随后,默谛又根据未来和炎冗先前提出的想法,列出了进一步计划:“这么多人都需要吃穿,但事实上,城中居民的能力参差不齐又各自为政,结果是谁都只能勉强维持温饱而已。在这种状态下,一旦出现灾害或战争,不仅没有充足的储备度过危机,还会因为饥饿引发更多的争端。所以我想,在重新分配房屋的同时,把土地也规划一下,一部分用做耕种,一部分用于畜牧。然后,把城中的居民都集中起来,根据各自所长,安排他们去从事自己擅长或喜爱的生产活动。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很辛苦,还能从中收获快乐、感受自由,进而激发出他们的主动性,以一种自给自足与互惠相结合的生产方式,来促进人们之间的紧密关系。这样不但可以有效提高粮食产量、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还能顺便消除人们之间的隔阂,以达到一起体验感恩与分享的目的。然后,这个良好的社会秩序,将会通过自我催化而不断地改进和发展,逐渐朝着我们的理想进发。” 谈及理想,大家都是兴致高昂,桑无也提议道:“闲暇时,要不要把居民们都训练一遍?佳宁城必须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否则,就我们这几个人,将来如何足以应付突发的战争?” 桑无曾经是东莱城的战士,尽管被迫当了将近十年的奴隶,但战斗能力和城防经验早已深入灵魂,他绝不想让佳宁城变成下一个东莱城。这个提议自然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于是佳宁城的防务便交由桑无来负责。 于是,未来又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由默谛来为佳宁城制定一个基础制度吧?我想这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目前我们虽然只有一百多个居民,但为了将来的长治久安考虑,干脆就把佳宁城当成一个国家来治理吧,教育制度和奖惩措施也是必须的。否则,等将来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这个提议当然也不会有人反对,在座的几人当中,确实只有默谛才能扛得起这个重任。因为,默谛·博罗可能是阿斯马拉有史以来最博学的一位贵族,早在十几岁的时候,他的才名就已经享誉东大陆了。他既是了不起的发明家和军事家,又是很有远见的教育家和思想家,还曾经是阿斯马拉许多年轻贵族的导师,天文、地理、军事、历史、治国之道,几乎无所不通。但更重要的是,如今的默谛·博罗无论思想还是眼界,都比以前更加开阔了。 望着跃跃欲试的伙伴们,未来不禁感叹自己的幸运,遇见他们,就如同收获了生命中的一笔重要的财富。记得当初在弧湖谷时,默谛曾经问他“你认为仅凭一个人的力量,足以改变这么大的世界吗?”他当时的回答是“不,但我相信,在这乱世之中,一定还存有许多思想伟大的人。只要把这些人都找出来,就可以一起改变世界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现在确实已经踏上了理想的征程。 他们就像是刚刚收获了礼物的孩子一样,坐在院子里兴奋地“摆弄”了一整夜,但正是这重要的一夜,为佳宁城将来的发展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第104章 努兰德 内乱中的纳博兰德,已经彻底沦为了赫里岚谛、都隆和葛埃兰德这三个邻国争疆夺利的战场,导致大量纳博兰德难民逃往南方。莱佩濂大历1354年下半年,纳博兰德已经名存实亡了。 桑比兰德王坷垃匆忙调兵遣将,令军队赶往北部边境,阻止难民继续涌入桑比兰德,以防发生动乱。故而,位于纳博兰德和桑比兰德南北交界处的魔鬼森林,自然就成为了进退两难的纳博兰德难民唯一的避难所。 与此同时,北方内陆国阿斯马拉,同样由于内乱之故,国力持续衰弱,自顾不暇。其余北方国家皆是蠢蠢欲动,像极了一群饥饿的野兽,凶相毕露地盯着阿斯马拉的一举一动,恨不得立即效仿赫里岚谛、都隆和葛埃兰德,飞扑而上将阿斯马拉生吞活剥了。 而此时的南部地区,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南方各国虽然表面波澜不惊,私底下却早已暗潮汹涌了。 努兰德是东大陆的第二大强国,位于西南沿海地区,大约有一半的陆地边界都落在海岸线上。与努兰德接壤的三个小国,由北至东南分别是西西亚、多罗多和可农。虽然努兰德的国土面积仅次于赫里岚谛,但其军事力量却不容小觑,尤其是海军实力,整体国力与赫里岚谛其实早已不相上下了。而且,努兰德还是东大陆最富庶的三个国家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最大的赫里岚谛,以及最小的弗多鲁斯。 跟赫里岚谛一样,努兰德也是东大陆历史较为悠久的国家之一,建国时间比周边国家要久远得多,这两个国家的统治者也都是较为古老的贵族。这些古老的贵族们在创建国家时,大多喜欢以自己的姓氏作为国名,努兰德自然也沿袭了这个传统。 努兰德的现任国主名为弥安·努兰德,现年五十六岁,弥安曾是东大陆声名赫赫的国主之一。他少年时期相貌俊美、意气风发;青壮年时期雄韬伟略、威震四方。只是,近几年来,这位曾经令人敬仰的国王却渐渐疏于国事,变得越来越消沉,甚至在一些重要的国事会议上也沉默不语,对大臣们的发言置若罔闻,身在神不在,仿佛这个国家的存亡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 尤其是近期,眼看北部地区的几个国家都在不断地扩张,对南方的威胁越来越大了,努兰德贵族们坐立不安,纷纷各抒己见,而国王却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间接又加剧了贵族们不满的情绪。久而久之,贵族们就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 努兰德的国都是千莲城,位于疆域内的中南部地区。这里气候温和,水土湿润,伴有季节性台风和暴雨,因此城中的建筑多为底层架空结构。屋宇几乎都是洁白的墙面,深灰的窗户和屋顶,普遍为单坡或两坡屋面结构,屋檐很宽,家家户户门前都栽花种草。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服饰皆以淡彩为贵,城中处处都透着清新淡雅的气息,尤其是在蒙蒙细雨之中,景色更是如诗如画。 “千莲”原本是一种花的名字,花朵非常大,层次也很多,完全看不到花蕊。花瓣形状呈纤长的椭圆形,花朵中心那些幼小的花瓣呈淡蓝色,外部的大花瓣则是白色的。质地光滑柔嫩,形态高洁优雅,气味芬芳怡人,夜间还会发出淡淡的光芒。此花一旦开放便不会凋零,永无枯枝落叶,风姿绰约令人一见倾心。最重要的是,整个东大陆,只有努兰德王宫这一个地方,才长有这种高贵罕见的植物。 相传三百多年前,也就是在莱佩濂大历1004年间,建国之初的努兰德还只是个弹丸之地,当时的开国君主就是因为对这种花一见钟情,才决意定都于此的。那位开国君主也曾问过周围许多的人,但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种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它的名字。那位国王见花瓣重重叠叠、层次多得几乎数不清,便径自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千莲”。随后,他又将国都之名也定为千莲,国旗上的图标同样是千莲,就连自己的王宫也建在了千莲生长的地方。自那以后,除了有资格出入王宫的贵族以外,几百年来再无其他人能够有幸见识千莲的美丽了。 这一日,努兰德王宫的国会大殿也和往常一样乱哄哄的,贵族们依旧哓哓不休。 “赫里岚谛、都隆和葛埃兰德,正在瓜分纳博兰德的土地和财富,恐怕用不了几日,赫里岚谛的版图就会由西海岸扩张到东海岸了,相当于是将东大陆直接拦腰截断了。这样一来,北方地区迟早都会变成赫里岚谛的囊中之物,到时我们就再无北上的可能了。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尽快拿下南部地区,唯有这样,将来才有足够实力与赫里岚谛抗衡。”努兰德的大王子齐格勒建议道。 坐在对面的二王子桑格斯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自己那位有野心没魄力的兄长,一脸讥笑、满腹不屑地说道:“那大哥认为先将南方哪个国家收拾掉比较合适呢?” “哼,当然是可农。可农是三个邻国中疆域最大的国家,更重要的是,可农还有一个仅次于新明古的优良海港。只要我们拿下可农,努兰德的疆域就与赫里岚谛相当了。而剩下的那些,都不过是无足挂齿的小国,到时再顺势吞并整个南部地区就易如反掌了。”大王子当然知道这位年纪相仿的弟弟打从心里不尊重他,因而也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但我认为首先应该攻下多罗多。多罗多虽然是个内陆国,并没有可农大,但多罗多东面的桑比兰德可就大多了……”二王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傲慢地嗤笑道,“哼,桑比兰德那个油头滑脑、苟且偷安的平民国王,压根就连正规军队都没带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拿下。这样一来,我们努兰德的疆域不也同样横跨东西海岸了吗?” “我赞同二王子的提议。桑比兰德虽然是个疆域辽阔的大国,却有个愚蠢的国主,倘若我们不趁机抢先下手,等赫里岚谛从纳博兰德抽身之后,必定会立即转向桑比兰德的。毕竟早在十二年前,赫里岚谛就已经对桑比兰德志在必得了。”紧挨着二王子的一位贵族马上附议道,他身旁的几位同僚也纷纷表示赞同。 大王子齐格勒噌地站了起来,叱道:“你们说得轻松,这么多年来,努兰德没有对西西亚和多罗多出手,不正是因为那两个国家与赫里岚谛相邻吗?我们现在去攻打多罗多,就等于是去撬开赫里岚谛的大门,你们认为赫里岚谛会坐视不理吗?赫里岚谛与我们实力相当,此时一旦开战只会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是便宜了周边那些小国。” “没错,大王子说的有道理……”坐在大王子这边的几个贵族也赶紧出言帮衬。 努兰德王弥安只有两个儿子,这两位王子针锋相对也不是一两天了,自从国王逐渐消沉、疏于国事开始,两位王子的纷争便由暗转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谁都急于立功,致力扩张权势、拉拢人心,以谋取王位。但努兰德王却视而不见、放任不管,对国王日渐失望的贵族们也不得不尽早表明立场。 如果不把少数见风使舵者和观望者算在内的话,贵族们如今已经明显地分成了三派,有追随大王子的,也有依附二王子的。不过,努兰德最有实力的却不是这两位王子,而是努兰德最大的贵族——金格勒家族。 金格勒家族是东大陆一个非常古老的贵族,说起家族历史,恐怕得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希尔帝国时代了。在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统治的时期,金格勒家族曾是这位英雄帝王手下一支不可或缺的势力。希尔帝国分裂之后,金格勒家族不得不离开中央地区,逐渐往南迁移。金格勒家族虽然一直都拥有强大的实力,却从未割地称王,而是不断选择一些他们认可的国主来辅佐。在许多历史时期,金格勒家族都曾经因为权势过大而遭人嫉恨和打击,但从未被彻底击毁过。一千多年来,这个家族始终屹立不倒。如今的努兰德家族之所以能够在南方建国,并延续了三百多年,金格勒家族功不可没。 金格勒家族只服务于自己认可的国主,除此以外的任何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也不会因为齐格勒和桑格斯的王子身份,而对他们另眼相看。因此,不仅是这两位王子,许多贵族都对金格勒家族嫉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金格勒家族富可敌国,并拥有一支强大的私家军队,表面属于努兰德,实则独立于努兰德之外,谁也奈何不了这个家族。正因为金格勒家族的存在,努兰德的政权才始终都无法凌驾于军权之上。 金格勒家族的现任家主是诺罗·金格勒,他是历任金格勒家主当中最冷酷强势的一个。与其说金格勒家族忠诚于他们所选择的国主,倒不如说他们实际上忠诚的只是国家,而非某个国王。因为只有强大的国家,才能让他们继续赖以生存,所以,一旦他们发现所选国主没有预期的好,就会毫不犹豫地另择明主。金格勒家族的继承者唯一的任务,就是必须延续这个家族的繁荣。 诺罗·金格勒身形修长,神态高贵傲然。他身着浅色长袍,一头金色的长发,一双令人捉摸不透的浅蓝色的眼眸,尤其是那苍白的脸色和冷酷的气势,总是令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诺罗沉默地坐在王座之下的首座上,对两位王子的争吵听而不闻,他微微抬眼,不经意般地朝国王望了一眼。弥安·努兰德虽然穿着华贵的王袍、戴着耀眼的王冠,但形容枯槁,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变得浑浊而迷茫,仿佛没有焦点,曾经的金发已经变成了白发,明明只有五十六岁,却看似八十六岁。连才识过人的金格勒家主也不免感到有些遗憾。昔日那位英明神武的国王,竟在短短的几年间放任自己变成了这副虚弱的模样,眼前这个耄耋老翁的形象,再也无法和从前那位高贵俊美的王者重叠了。 尽管如此,诺罗也不想浪费过多的时间去琢磨国王的心理历程,因为这位国王显然已经无法再统治这个国家了,金格勒家族断然不会将精力继续耗在一个自甘堕落、再无作为的人身上。毕竟,东大陆新一轮的战火已经点燃了,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时期,诺罗不仅要致力维护努兰德的稳定,还要继续寻找下一位合适的国主。跟前这两位王子显然都入不了他的眼。大王子有野心没魄力,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二王子却权欲过重、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将来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如今两位王子都只顾争权夺利,生于王族却偏偏缺少了一颗王者之心,从来不曾为这个国家做过任何长远的考虑。 诺罗不愿再浪费时间在这里听些毫无意义的争辩了,直接站了起来,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径自离开了国会大殿,分明没有将两位王子和那些追随他们的贵族放在眼里。 第105章 努兰德王弥安 诺罗·金格勒起身离开之后,高坐上那位精神涣散的努兰德王眼皮忽然眨了一下,谁也没有发现,那双看似迷茫的眼睛正缓慢地随着诺罗的背影移动,直到诺罗彻底消失在国会大殿的门外,他才收回了视线。其实,他知道那位金格勒家主为何会离开,也非常清楚那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王子在争辩着什么,但他已经再无开口的欲望了。他早已把自己禁锢在了这副日渐苍老虚弱的躯壳里,整整六年都没有踏出过王宫半步了。 大殿中那两位唇枪舌剑的王子,还有王子身旁势不两立的贵族们,仿佛都在另一个世界,与他毫无相干似的。弥安努力地回忆着王子们小时候的模样,他还记得他们曾经是多么的可爱,抱在手里柔软而温暖,小小的人儿成天绕在他膝下跑来跑去。那时他满心满眼都是爱,以为自己就是他们的天与地,将会为他们遮风避雨一辈子,是他们心中永远的英雄。 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心中的情感就完全变了味呢?或许,从他第一次批评他们有勇无谋、不懂得权衡利弊当机立断的时候;从他发现他们为了争夺王位的继承权,而在暗地里给亲兄弟张机设阱的时候;从他们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设计自己的父亲落入敌军包围圈的时候……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如今已经没有揭穿的必要了。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长大了。长大,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再也没有人能够控制得住他们的欲望了,哪怕是生养他们的父母也不能。因为你越是想要控制他们,他们就会离你越远,直到你们反目成仇的那一日,你才会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曾经做错了什么。 然而,身为一个父亲,又如何忍心以谋反之罪诛杀自己的儿子呢?尽管他们真的罪有应得。怎奈在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人的心眼都习惯于往下看,常常重视后代多于父辈,将儿子视若珍宝,却将老父弃如敝屣。人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地陷在这个恶性循环中难以自拔。 正因为最后那场战役,令弥安开始感觉自己手中的剑突然变得沉重无比,他甚至险些无力把自己带出敌人的包围圈了……那是一柄随身携带了几十年的兵器,他曾用它引领千军、开疆拓土、威震四方,以往从未觉得它是个负荷,可是,那一日为何会变得沉重如山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场战役结束、凯旋归来后的第二日清晨为止。 那日清晨,弥安站在一面清晰的镜子前,忽然发觉自己头上的金发没有昔日那么耀眼了,不由得靠近镜子仔细地瞧了瞧,这才发现金发之中竟然夹带着许多干涩的白发。之后无论他拔掉多少根,白发依然会继续长出来,直到他发觉自己的白发怎么也拔不完的时候,才注意到眼角边不知何时已经刻上了几道岁月的痕迹,整个人都不再像过去那样容光焕发了。而那柄随他争战了几十年的剑,他已是再也举不起来了。 自那以后,那些曾经追随过他、崇拜过他的贵族大臣,便渐渐地站到了他儿子们的身旁。那些曾经环绕在他耳边的赞美之音,也迅速地销声匿迹了。人们想要追随和敬仰的是英明神武的王者,而非一个余威尽失的孤独而可怜的老人。 “直至今日,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我只教过他们如何追逐权力,却忘了教授他们如何尊敬长辈、爱护兄弟,可惜为时已晚。但慢慢回想起来,其实我从我的父亲那里所学到的东西,跟孩子们从我身上学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不过是一个报应循环罢了。我们养育下一代的方式,就已经决定了我们自己将来的命运。”弥安从王座上站起来,默默地离开了这座曾经以他为中心的国会大殿,不禁黯然自哀,“我老了,真的老了,我没有时间改变自己,也来不及改变我的孩子们,更来不及改变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没有人需要一个失去了威望而变得毫无价值的老人……” 从国会大殿出来之后,天色已晚,弥安独自沿着长廊慢慢地走到了花园,却无心观赏月色下的美景。他远远地踱步来到小湖边,湖面平静无波,湖水清凉透澈。这潭湖水本身并没有什么稀奇,但湖中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纹理奇异的天然石山,那小岛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生长着千莲花的地方。成百上千株巨大的千莲花几乎覆盖了整座小岛,不容任何人立足,在夜色下泛着柔和的光芒,风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芬芳。 一艘孤独的木舟静静地靠在湖岸边,仿佛在等待着谁。弥安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小舟,拿起桨慢慢地在水中划出层层波纹,独自朝那开满千莲的小岛漂去。 没过多久,小舟终于靠在岛岸边停了下来,但弥安并没有登上小岛,因为岛上铺满了巨大的千莲花,根本没有给人留下任何立足之地。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独木舟上,吸着千莲吐露的芬芳,忍不住伸出手,从千莲高洁而柔嫩的花瓣上轻轻拂过。那只日渐衰老的手,在风姿绰约的千莲花的映衬下,显得愈加枯槁虚弱,令弥安不禁黯然失色。 他痴痴地望着千莲花,自言自语地感慨:“记得年少时,我第一次随父亲和大臣们一起乘船来到这里,大臣们夸我高贵俊美,好比千莲。我却高傲地嗤笑:我是努兰德的王子,才华横溢、卓尔不群,将来是统帅百万雄兵、征服四方的王者,你们却将我和这些天生只能扎在土里、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无智花草相比,分明就是看低了我……” 思及此处,弥安不禁哀思如潮,隔了好久,才自嘲道:“过去,我总觉得自己是最优秀的。因为我出身高贵、手握王权、相貌俊美、智慧超群。我曾为努兰德开疆拓土,让这个国家迅速跃居五大强国之一,东大陆能与我比肩的人屈指可数。我一直以为,那些荣耀永远也不会改变,但事实上,一切都在离我远去……” 他抚摸着千莲的花瓣,痴迷地说道:“但你不一样,你静静地待在这里,无需为了讨好而献媚,无需为了荣耀而争战,轻而易举地就收获了众人的赞美。无论历经多少风霜雨雪、岁月变迁,你依旧高洁如昔、优雅不减。以前我总是认为你没有智慧,直到我垂垂老去才恍然明白到,你的智慧原是无人能及,而我,其实由始至终都不如你……” 弥安突然将头上那顶镶满珠宝的王冠取了下来,捧在手中,继续对着眼前的千莲花说道:“你看,我总是需要戴上这种华贵的王冠,才能证明我的身份是与众不同的。但它其实非常沉重,戴在头上一点儿也不舒服。” 说着,弥安竟毫不留恋地将那顶华贵的王冠丢进湖里,沉重的王冠瞬间就沉入了湖底。接着,他又将身上那件秀满金丝线的外袍脱了下来,哀叹道:“其实,除去这身奢华的王袍再走出王宫,外面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谁。每当我凯旋归来之时,倘若不是跨在高大的骑兽上、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倘若不是头戴王冠、身着王袍,而只是像现在这样一身普通的中衣走在路上,肯定没有人会赞美我,也没有人会尊重我,更没有人相信我是那个帷幄运筹、冲锋陷阵、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的国王。” “人们敬仰的只是我的王权和王袍,我所有的威望均来自于此。对臣民们来说,只有这些奢华的东西才具有追随的价值,而非一个孤独又可怜的老人。” 弥安把手中那套华贵的王袍也毫不恋惜地丢进了湖里,继续自言自语:“我已经老了,我的孩子们早已不当我是一位英雄父亲了,而是他们登上王位的绊脚石,甚至还想方设法除掉我。大臣们也早已忘记我曾经为这个国家带来的辉煌,忘记我曾经赐予他们的财富。当我不能再给他们荣耀和权力,他们就弃我如敝屣,无人关心无人尊敬,仿佛过去只是一场冗长的美梦。我辛苦奋斗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今连自己握过几十年的剑都举不起来了,除了这副日益苍老虚弱的躯壳以外,我几乎一无所有。我知道,没有人再需要我了。” 弥安穿着仅剩的一身白色中衣,缓缓地躺倒在小舟上,失神地仰望着头上那些泛光的花朵,莫名地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它们能够明白他所说的一切。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了一个背后长着巨大的黑色羽翼的人,从高高的夜空中俯冲而下,周身环绕着金色的光芒。弥安以为那是天神派来迎接他“升天”的神使。于是,他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许愿:“而今我多么希望,年少时他们曾经赞美我的那句‘好比千莲’是真的。来世我只愿化作一株千莲,安安静静地长在地上,无需权力,无需荣耀,不识人间疾苦……” 假若弥安能够再稍微晚一点才闭眼的话,恐怕就不会认为从高空飞下来的是神使了,相反地,可能会以为那是索命的魔神。可惜弥安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识,再也没有机会看清事实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 夜空中那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如离弦的利箭般破风而下,转眼间便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湖心小岛的石山上。比夜色还要漆黑几分的羽翼,却泛着不可思议的金色光芒。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湖周万籁俱静。 随即,一阵略带邪气的轻笑声,忽然打破了宁静的夜色:“呵……原来是全部陷入了休眠,真是让我好找。” 石山上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以单膝着地的姿态,傲然地俯视着其中一朵千莲花,狭长的眼眸中那对小巧的金色眼瞳,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地滑过那朵盛开的千莲。当然,他只是从花瓣上一掠而过就迅速缩回了手,仿佛担心那朵高洁优雅的花会突然化为凶神恶煞咬掉他的手指似的,笑道:“若弗瑞祭司,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随着他的话音,那朵千莲花的光芒倏然闪耀了起来。花心的蓝色花瓣开始发生了变化,紧接着是外部的白色花瓣,一层接一层不断地向上升起。刹那间,那株千莲幻化成了一道修长的身影。他的肌肤如花瓣般光洁柔美,眉尾高扬呈白色,眉头为蓝色并带有两个小眉漩,头发长而顺直,发根为冰蓝色,发梢为雪色,衣袍洁白,周身泛着月色般的光华。随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狭长的眼眸,双目犹如冰蓝的湖水,波光荡漾,整个人仿佛是一朵含着露珠盛放的千莲,高洁而优雅。 然而,这株看似高洁的“花”,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他的形态那么优美和善。只见他扬起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庞,狭长的眼眸轻轻地眨了一下,斜睨着半跪在石山上的那个邪魔般的家伙,漫不经心地张开了口,音色宛如流过磬石的清泉:“维洛奇祭司,为何我每次休眠时你都会来打扰,难道还想趁机窥视我的灵魂状态,嗯?” “哈哈……谁让你总是令我好奇呢?尤其是这身强大的伪装能力,让我百看不厌。”维洛奇祭司不由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产生任何捉弄的念头,瞬间就收回了手指,否则就得再体验一回那种灵魂被蜇的痛楚了。 这位若弗瑞祭司其实是流光族中个性最冰冷狠邪的。所以,千万别被若弗瑞人休眠时的无害状态给欺骗了,尽管他们在正常状态下也是一副高洁优雅的姿态,但他们是流光族中最善于伪装,又极具攻击性的一个群体。只要一察觉到对方意识中含有任何潜在的恶意,即便只是个恶作剧的念头,他们都会立即发动攻击。所以,对若弗瑞人必须时刻保持百分百的善意,因为,他们的伪装能力有多强,自保的本能就有多敏感。 若弗瑞祭司没有理会维洛奇祭司的调侃,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事?” 维洛奇祭司立即收起戏谑的神色,庄重地说道:“太阳王的启示已经出现,返回故土的时机来临了。” 闻言,若弗瑞祭司霎时展露出一抹冰雪融化般的笑容,不禁仰首展开了双臂:“我的太阳,我们永远都是你的一部分,你终会把我们带回思念已久的故土,我深信不疑。” 这时,维洛奇祭司忽然瞥见了湖中那艘飘荡的小木舟,不经意地问道:“莱佩濂人……” “嗯,莱佩濂人少年时期的强壮美丽十分短暂,他们狭隘而消极的生命循环观为自己带来了更多的无望感。支撑生命的灵魂一旦崩溃消逝,肉体就会迅速腐朽。”若弗瑞祭司淡然地说道。 随即,维洛奇祭司就漠然地收回了视线。他们眼中没有任何怜悯之色,毕竟莱佩濂人在短暂的一生中所执着的东西,于流光人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流光人并不认为“死亡”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流光语中也没有“死亡”这个词,他们的生命循环观与莱佩濂人截然不同。 “不必唤醒他们了,即刻启程吧。”若弗瑞祭司望着那些仍处于休眠状态的若弗瑞人,缓缓展开双臂,轻声念道,“我的太阳,请允许我使用你所赐予的力量,让沉睡的族人回归生命之初的状态……” 伴随着那道悦耳的声音,小岛上所有的千莲花开始了奇迹般的逆生长,迅速缩小,直至变成一粒粒泛着冰蓝色光芒的十分微小的种子为止。随后,若弗瑞祭司伸出一只手,那些发光的小种子便如萤火虫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全部落到了他手中。 将泛光的种子小心收入怀中之后,若弗瑞祭司回身点了点头,维洛奇祭司立即走过来,伸手将他揽住,“哗——”地展开背后那对巨大的羽翼,如离弦的利箭般冲向了高空。 第106章 多罗多的使者 直到第二日,努兰德人才发现国王已经死在了湖中一艘孤独的小舟里,但更令他们惊异的,是几百年来一直遍布湖心小岛的千莲花,竟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似的。这个不解之谜仿佛预示着努兰德渺茫的未来,一时间,贵族们纷纷陷入了恐慌。 随着国王的辞世,两位王子的夺位之战也正式浮上了台面。而金格勒家族却没有表态,始终冷眼旁观,不支持任何一个,但也不出面制止,任由他们继续对抗。在短短的时间内,看似完整的努兰德政权,其实已经悄然地分裂成了三股互不相融的势力。但由于努兰德大部分势力仍然掌握在金格勒家族的手中,所以无论两位王子如何折腾,都难以撼动其稳固的地位。只要金格勒家族没有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两位王子就不敢轻易去招惹金格勒家族。 但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努兰德国内的三股势力都不谋而合地将国王辞世的消息压了下来,秘不发丧。好在两位王子都还明白,在这种敏感的时期绝对不能爆发大规模的内战,否则将让敌人有机可乘,因而目前的斗争还仅限于贵族势力之间,尚未发展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大约二十多日之后,邻国多罗多突然有一位使者秘密来访。不过,这位使者并没有公开身份,他既不打算进王宫,也不打算见两位努兰德王子,而是独自悄悄地找上了金格勒家族,欲在求见那位权势滔天的家族掌权者——诺罗·金格勒。 使者是于清晨抵达的,诺罗站在会客厅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位风尘仆仆的使者,心里颇为意外,一时间也猜不透对方的来意。 那位多罗多使者身上罩着一件连帽斗篷,肩头微湿,南方湿润多雨,再加上以骑兽代步的缘故,鞋子与斗篷下摆均溅了不少泥水,可见他是披星戴月而来。目测大约三十多将近四十岁的模样,中等体型,肤色略浅,几络金棕色的发丝贴在脸侧,蓝灰色的眼眸中不经意地透着些许疲惫之色。现在已入深秋,天气微寒,但他额头上却冒着几滴汗珠,想必路上赶得十分匆忙。 诺罗·金格勒沉默地打量了使者许久,目光中带有明显的探究的意味,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就是罗德·阿克罗伊?” 仅从外貌上看的话,确实很难将眼前这个面容憨厚之人与那位以医术闻名东大陆的多罗多贵族联系起来。但更令诺罗疑惑的是,这个和他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为何会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千里迢迢地赶来见他呢? 就在诺罗打量罗德的时候,罗德也不由自主地观察起了这位金格勒家主。诺罗的形象与他想象中相差无几,完全符合一位权势滔天的古老贵族应有的模样,甚至可以说,诺罗是他所见过的最具有贵族气质的人。这位金格勒家主体型十分修长,有一头顺直的金色长发,浅蓝色的眼眸里饱含着一种无法掩饰的高傲冷酷的神情。有能力掌握一个延续千年不败的大家族的人,绝无可能只是普通的强者,罗德对此深信不疑。唯一令他意外的是,这位赫赫有名的金格勒家主竟是如此的貌美惊人。关于他的传闻多是权势滔天、冷酷强势,几乎无人提及他的相貌,想必是由于他强大的实力早已盖过了美丽的容貌。 罗德很快就发现,眼前这位强势的家族掌权者,似乎正在承受某种病痛的折磨。因为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偶尔还会重重地咳几声。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给人丝毫虚弱的印象,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里里外外都彰显着他的强势。罗德不禁又多了几分恭敬,再次答道:“是的,金格勒大人,我正是罗德·阿克罗伊。” 诺罗暗自疑惑,一个与他毫无交集的邻国贵族,突然悄无声息地找上门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否则怎会专挑这种敏感的时期来访呢? 果然,很快便听罗德说道:“前些日子,突然获知努兰德王已经辞世的消息……不过请金格勒大人放心,我并未透露给任何不该知道的人。” 按照日子算来,恐怕是刚获得消息,罗德就立即赶来了。诺罗马上就意识到,眼前那位貌似憨厚的多罗多贵族,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诺罗不动声色,也没有追究罗德到底如何获知这个隐秘,依旧神情自若地等他继续把话说完。 罗德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诺罗的神色,一边接着说道:“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我才临时决意密访,否则绝不敢轻易冒险越境。” “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意外的反叛之气?”诺罗双眼微眯,望向罗德的目光中交织着微微的诧异和深深的探究。 闻言,罗德心里不禁一震,这位金格勒家主的直觉准得令人害怕。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由得感到庆幸,看来自己果然没找错人,原本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笑道:“先前我还一直在考虑,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金格勒大人相信我,现在看来,其实我根本就没必要拐弯抹角地试探。” “的确,你既然如此匆忙地赶来,想必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不如就直截了当地说完,免得浪费时间。”诺罗示意罗德跟上自己,随即转身迈上台阶走到屋檐下,然后又将附近的家仆全都遣开了。 罗德紧随而上,并在距离诺罗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抬头见诺罗正望着他,便接着说道:“去年,东大陆十五国盟军在西海战败,当初由于金格勒大人的极力反对,努兰德才没有参与其中。但关于当时的战况,想必大人已经有所了解。” “没错。”诺罗肯定道。其实,早在十一年前,努兰德就曾暗中觊觎过西大陆那片广袤的土地,若不是他特意去了几趟西大陆,并做过一些深入的了解,去年恐怕就不会反对努兰德参战了。若非亲眼所见,他可能也会像大多数人那样,仍旧盲目地将萨瓦敕人当成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但正是那位强悍坦率又不失睿智的萨瓦敕王,彻底扭转了他对萨瓦敕人原有的偏见。也幸亏如此,努兰德才得以避开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在那场战争中,赫里岚谛首次公开使用了芭罗之毒,想必借机震慑各方也是其意图之一吧?但自那以后,人心惶惶,各国无不在暗中秘密研制病毒武器,就连多罗多也是……”罗德不禁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多罗多王命我负责研制病毒武器,准备在下一场战争中正式投入使用。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收获了一些成果,但我始终无法安心。用于试毒的奴隶死了一批又一批,我本是个医者,如今却要制毒杀人……” “难道你只是来为奴隶的命运惋惜么?”诺罗的问题犀利而直接,他自然不会认为身为贵族的罗德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感到如此内疚。 “诚然不止如此,如果仅仅是用于试毒的话,目前还不至于会大量消减奴隶的数量。”罗德也没有否认,因为他心里很明白,从古至今,与其说是贵族们圈养着奴隶,倒不如说是奴隶们养活了贵族。虽然奴隶地位低下,但说到底,若是没有了奴隶,贵族也将不再是贵族了。随即,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强烈了起来,“不过,我想说的却是未来!病毒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它是活的,也许它拥有的智慧并不比我们莱佩濂人低,它也会为了利益而不断地自我演化和改造,以便适应新的环境,令宿主愈加难以抵抗。病毒为了扩大自己的族群,甚至还会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传播给其他的生物,继续扩大传染,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并不是我们现在所能预料或控制得住的。所以,一旦开始在战争中大规模地使用病毒武器,可能整个东大陆都将会陷入灭顶之灾!” “照你这么说,病毒的目的本是靠传播来扩大自己的族群,但最后却以杀死莱佩濂人或其他生物而告终……既然拥有那样的智慧,为何还会选择这种自掘坟墓的传播方式呢?”诺罗的问题有些耐人寻味,似乎并不止于字面含义。 “也许,病毒的本意并不在于残杀其他生物,只不过是想通过传播来获得更有效的生存利益。这就好比是我们莱佩濂人为了获益而发动病毒战争一样,最后也只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罗德叹道,“病毒一旦爆发,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能彻底毁灭一个人口稠密的国家。而周边剩下的人,还必须要继续与那些肉眼难以观察得到的、聪明狡猾而富有变化的病毒作战。但在我们的医术发展的同时,病毒也在不断地演化出新的生存能力,这是一场十分严酷的生存竞技。遗憾的是,有史以来,莱佩濂人还从未真正地战胜过病毒,因而才会无法消除疾病。身为一个医者,从我的观点看来,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并不是敌人,只有病毒才是我们莱佩濂人共同的一个强大而可怕的敌人。” 诺罗沉默地点了点头,眉头微蹙,又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随后才若有所思地道:“妄图去利用一个我们从未战胜过的敌人,这确实不是明智之举。” 第107章 背叛与忠诚 事实上,早在获知赫里岚谛使用芭罗之毒的时候,诺罗就已经考虑过罗德方才所言及的一些问题了。当时,努兰德的贵族们也曾商议过是否应该研制病毒武器,否则将来难以与赫里岚谛抗衡,不过那并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后来又因为诸多事务给耽搁了。时间久了之后,诺罗便觉得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其实他心里对这件事情始终都是不太赞同的。就算多罗多已经成功地研制出了某种病毒武器,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莱佩濂人以病毒当武器的历史已有千年之久了,只是以前没有如此威力,所以不太盛行,而今不过是重施故技罢了。多罗多王向来刚愎自用、缺乏远见,其残暴程度丝毫也不亚于都隆王,将来会利用病毒武器征服周边国家也不足为奇。 思及此处,诺罗总算是明白了罗德的来意,他毫不避讳地问道:“你想借助我的力量制住多罗多王?为什么是我?” 尽管两人刚接触没多久,但已经足以让罗德清晰地意识到,在诺罗·金格勒这种实力强大、直觉敏锐的强者面前,任何掩饰和隐瞒都是徒劳的。于是,他如实地解释道:“若非得到了努兰德王辞世的消息,我也不会突然拜访。因为,只要努兰德王还在,金格勒家就会忠于努兰德。但现在努兰德王已经不在了,关于那两位王子,我大概也有所了解。我想,凭他们的资质,怕是还没有资格获得金格勒家族的垂青吧?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在大人心中,金格勒家族的存亡才是最重要的吧?千年以来,金格勒家族之所以会拥护那些被选中的王者,目的都在于为金格勒家族创造更有利的生存环境,以让这个家族得以延续下去……” 若非事先对金格勒家族做过一番深入的研究,罗德肯定不会贸然前来。事实上,金格勒家族完全有实力自立为王,但这一千多年来他们却从未那样做过。因为,金格勒家族的祖训言明,家族中的任何一位掌权者都不得自立为王,否则便自动失去家主资格。要知道,这个家族向来人才济济,一旦违反祖训,家族中其他任何觊望家主之位的成员都会伺机攫取。乍一看,这条祖训似乎遏制了金格勒家族的野心,但实际上却是在处心积虑地将整个家族的繁荣不断延续下去。 古往今来,每个灭亡的国家,其王族几乎都逃不过被“斩草除根”的命运,日后大多都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但普通贵族却不一定非得死,新王大多倾向于将一些较有实力的权贵收为己用,这样不仅能够迅速稳定战后的人心和局面,将来还能博得他们的拥护和仁慈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呢?创立那条祖训的人,一定是金格勒家族最有远见的先祖,连罗德这个外人都不禁感到心悦诚服。当然,这些话都没必要再提,彼此早已心知肚明。 接着,罗德又说道:“我自然也明白,以多罗多王的才情品性,金格勒家族定然是看不上眼的。可是,努兰德王辞世的消息恐怕瞒不了太久,多罗多王一旦知晓,绝无可能会放过征服努兰德的机会。病毒武器拥有极强的传染性威力,一旦进入努兰德,将会迅速殃及整个疆域,无论金格勒家族军队如何骁勇善战,也难以斩断那看不见的病毒。” 不用罗德多做解释,诺罗也能联想到这个后果。真正令诺罗感到意外的,其实并不是罗德所言及的内容,而是罗德对金格勒家族的了解程度,还有他本人的胆识,以及对局势的准确判断。虽说诺罗对东大陆各国贵族的主要势力均已有所了解,但直到此时才发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人。 原以为罗德·阿克罗伊只不过是多罗多一个以医术闻名的贵族罢了,表面看似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地方,所以诺罗以前也不太在意,甚至一直对阿克罗伊家族忽略不计。如今想来,罗德不是不值得别人关注,而是有意识地隐藏起了医术以外的才识,模糊了自己的存在感。能够做到这点的人,要么是个深藏不露的智者,要么是个城府极深的阴谋家。但无论哪一样,都绝不会是弱者。因此,若能与他站在同一个立场,自然要比对立好一些。 诺罗若有所思地望着罗德,心知自己要是不答应,罗德必定会另寻盟友。如此一来,不仅对金格勒家族不利,对努兰德更是不利。看来,罗德从决意前来努兰德开始,就已经猜到这场谈判的结果了。罗德·阿克罗伊这个人果然不容小觑。但是,仅仅这些还不够,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诺罗下定决心与罗德联手,他必须要进一步探清这个人的真实品性才行。不过,有些想法只能搁在暗处,两人都心照不宣。 于是,诺罗试探般地问道:“你认为,这么做我能得到什么?你又能得到什么?” 聪明如罗德,又怎会不明白这位金格勒家主的意图呢?他若是不这样试探的话,该担心的反倒会是罗德自己了。如果这位金格勒家主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罗德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关于将会面临的考验,罗德早已思虑周详,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道:“也许这样说令我显得有些自命不凡,但我想金格勒大人是个明智之人,自然能够判断真伪。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极其冒险的行为,倘若我们联手,就势必会与多罗多半数以上的贵族为敌,一旦失败,金格勒家族和阿克罗伊家族都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可是,如果成功的话,从远的来说,也许能够解除整个东大陆将要面临的灾难。从近的说……我们里应外合,待成功制住国王和那些支持他的贵族,并毁掉所有的病毒武器之后,多罗多的国库自当尽归金格勒家族所有。多罗多除了国王,谁也调动不了军队,所以只要制住国王,国家便会顺势落入我们的掌控。我敢以性命保证,只要我还在家主的位置上,阿克罗伊家族就不会与金格勒家族为敌,并且,将来还会继续与金格勒家族并肩作战,共同拥立一位开明的新王。” 依东大陆目前的局势来看,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大战争了,到时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多罗多夹在赫里岚谛和努兰德这两个大国之间,赫里岚谛近期又在纳博兰德大获全胜,气势正强,扩张趋势已是无可阻挡,接下来遭殃的多半会是桑比兰德和多罗多。赫里岚谛和多罗多一旦同时在战争中投入病毒武器,必将殃及周边所有的国家,这样一来,努兰德就更加无法置身事外了。但假若此前能够将多罗多并入努兰德的话,赫里岚谛就不得不忌惮几分了,至少不会贸然立即开战。 罗德和诺罗都是明白人,既然金格勒家族和阿克罗伊家族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战,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寻求生机,抢先与强者联手,如此才能在混乱中占据优势。 事到如今,双方的合作似乎已成定局,但诺罗还是不由得提醒道:“你可知道,这是叛国之罪,即使将来会被后人写入史书、唾骂千年,你也不后悔吗?” 罗德慢慢地抬起头,眼中有些无奈也有些悲哀,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答道:“我也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忠诚真的那么重要吗?背叛真的那么可耻吗?如果整个东大陆都陷入到病毒战争所引发的灾难中,那么,将来无论是贵族、平民,还是奴隶,所有的人都逃不过病毒的吞噬……到那时,又何来的国?何来的家?忠不忠诚还有什么意义呢?” 罗德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纵使我医术再高明,也无法研制出消除暴力的药物,救不了战火中的祖国,更救不了东大陆的未来,但金格勒大人却是可以的……” 闻言,诺罗不禁心生敬佩,他知道,任何虚妄之徒都无法流露出这样的沉痛之色。所以,罗德·阿克罗伊是个真正的勇士,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誉,满心都是家国与天下。直觉告诉诺罗,这个人值得信赖。 罗德只停留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努兰德的都城千莲。 临行时,他忽然对诺罗说道:“大人身上的病痛似乎时日已久……” 阿克罗伊家族是以医术闻名东大陆的贵族,罗德初见诺罗之时,就已经看出了他隐忍的病痛。虽然只是以委婉的语气不经意般地问了一声,但罗德其实已经能够肯定,诺罗的病痛应是由剧毒引起的,想必当时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后来又因为治疗不当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嗯。”诺罗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做解释。这身病痛已经跟随他十多年之久了,他每日每夜都要忍受着体内的不适,早已痛成了一种习惯。虽然这些疼痛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也不会影响他的日常活动,但却无时不在折磨他,提醒着他逝去的那段残酷的岁月。 少年时期的诺罗就已显现出了十分过人的才识,无论战斗能力还是智识,都是金格勒家族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可惜他的父母死得早,从小无人护着他。金格勒家族每逢选拔新一代家主,都必须经过层层考验与试炼,家族中所有的年轻人都要参加,但家主的位置只有一个。 那一年,诺罗刚好二十岁,大概是由于他太过优秀,有人出于嫉妒而在试炼前在他的食物中投了毒。但诺罗是个极为坚强的人,他一声不哼地忍受着体内的剧痛,全凭一股清醒的意识支撑着自己完成了所有的试炼。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倒下,他必须击败所有的对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将祸害自己的人光明正大地杀掉…… 尽管诺罗赢了所有的战斗,却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而且最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下毒之人的证据。但直觉告诉他,那些叔伯没有一个能脱离干系。于是,登上家主之位的第一天,他就毫不留情地将曾经对他不善的叔伯们全部杀掉,其中也包括了查胡的生父。不过,他们那些年幼的孩子却都留了下来,因为那些孩子是金格勒家族未来的力量,必须好生教养。这种事情在金格勒家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成王败寇,这个家族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好在有祖训规定:一代恩怨一代了,任何人都不得牵连后代,否则就会失去竞争家主的资格。正是如此,这个家族的繁荣才不至于因为内斗而终止。 自那以后,诺罗每天都要拖着这副疼痛的躯体,继续为金格勒家族的繁荣殚精竭虑,为努兰德的壮大南征北战。一晃十六年过去了,疼痛早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让他几乎忘了健康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诺罗虽然没有解释什么,但身为医者的罗德又怎会不明白长年疼痛的滋味呢?这种非常人能比的坚毅更是令人钦佩。所以,临走前,罗德又情不自禁地说道:“也许,我有办法让大人减轻一些痛苦,但至于能否痊愈,我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等大人到多罗多之后,便让我试一试吧?” 诺罗没说什么,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罗德无法从诺罗眼中找到丝毫的喜悦或黯然,什么也没有。但他知道,诺罗总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才放心地离开。诺罗没等罗德的身影完全消失,就转身回了院内。 第108章 众所周知的真相 佳宁城以繁茂的树林和浓密的迷雾为屏障,再加上魔鬼森林的传闻,暂时还没有被战争波及。但由于葛埃兰德与都隆已经瓜分了纳博兰德北部的土地,赫里岚谛也将其南部地区纳入了自己的版图,因此,许多纳博兰德遗民为了躲避这三个国家报复性的联合大屠杀,纷纷逃往桑比兰德的北部边境。纳博兰德人残酷狭隘毫不宽容的信仰,终于给自己招致了毁灭的灾难。 桑比兰德国主坷拉耽于玩乐、贪图安逸。他担心纳博兰德难民的大量涌入,及其宗教问题引起国内的动荡,更害怕收留难民会招致强邻赫里岚谛的报复。于是,坷拉匆忙派遣军队前往北部边境,截住了难民的逃生之路,以武力逼迫他们退出了桑比兰德的边界。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成千上万的纳博兰德难民不得不冒险躲进传中的不祥之地——魔鬼森林,导致佳宁城的人口由原来的一百多迅速涨到了三万多。 未来·苏卡兰纳和默谛·博罗等几个伙伴,都不禁暗暗地捏了把一汗。幸亏早已有所预测,并提前做了些准备,制定了一系列应急策略,以强硬的姿态要求难民们严格遵守秩序,才勉强稳住了局面。 现在最令他们感到头疼的,就是食物的分配问题。人口一下子翻了将近三百倍,之前好不容易储存起来的一点粮食,到了紧要关头根本不够用。场面失控的时候,就不得不靠武力维持秩序了。多亏早些时候桑无把原先那一百多个居民都当成士兵训练了一段时日,目前勉强能够应付那群饥饿疲劳已久的难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近期,他们又把难民按人数分成了一百组,每组三百人左右,再分别由原先经过训练的那一百多个居民来带领,帮助难民们了解和习惯这里的生活制度,一切总算开始趋向稳定了。 为了能够尽快收获足够的粮食,城中的空地现在基本都已经利用上了,连各家门前屋后都种上了短期作物,尤其是薯类作物,牲畜的养殖场也渐渐扩展到了森林内围的边缘地带。虽然王宫猎场的湖泊后面那片森林早已被列为禁区,并警告过城里所有的人,不得随意乱闯。但人多了之后,就很难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了,发现流光人的存在是迟早的事,但谁也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人口急速上升之后,在最初那段较为艰难的日子里,饥饿的人们常常冒险闯入浓雾弥漫的森林追捕野兽。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能够捕获的猎物屈指可数。倒不是因为人口猛增导致了野兽数量的急剧缩减,而是因为那些野兽相当聪明,一旦发现有人追捕,它们就会拼命地往禁区跑。 这天,又有两个人追着一只野兽,跑到了王宫后面的猎场,眼看着野兽绕过湖泊,正往森林禁区里跑。其中一个名为康提的年轻人紧追不舍,但身后的同伴纳希突然拦住了他,劝阻道:“那边是禁区!我们来的第一天就被警告过了,那里是不能乱闯的,你忘了吗?” “但是,”康提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要是能抓到那只野兽,把兽肉晒干储存起来的话,足够咱俩三天的口粮。现在城里根本没有余粮,连果腹都有些勉强,万一过几天人数又再增加该怎么办?到时我们恐怕连饱餐一顿都难了。地里新种的作物又不是马上就能收获,那些圈养的牲畜也不是谁都能任意宰杀的,难道你还想再次忍受饥饿吗?” “可是……”纳希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眼看猎物即将消失,康提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片森林而已,看起来和别的林域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闯过禁区?” 说着,心急的康提就拉起踌躇的纳西,迅速绕过湖泊,进入了禁区。 今天雾气恰好有些稀薄,森林里的能见度也挺高。康提很快就发现,成群的野兽正聚在一片野草茂密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享用着它们的美食。他不由得兴奋地回头喊道:“纳西,快看那边!哈哈,原来魔鬼森林并不是没有野兽,而是全都聚在了禁区,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纳希顺着康提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也兴奋了起来,但随即又疑惑道:“这里明明有很多猎物,完全可以用来解决城中的缺粮问题,但他们为何却偏偏把这片林域列为禁区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蹊跷。这片森林看起来分明和别处没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们有意隐瞒了什么吗?想想看,只要禁区留存的猎物足够多,将来无论城中来了多少难民,那几个人都不会因为缺粮而挨饿吧?”康提不禁怀疑道。 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不断地产生臆想。纳希也开始觉得康提的分析有些道理,毕竟那几个人是最早来到这里的,如今又是城中的首领人物,设法占据最有利的生存资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于是他担忧道:“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闯入禁区的事情要是暴露的话,会不会被灭口呢?” “你真笨!”康提小声说道,“反正现在又没有人看到,我们不说的话,谁会知道呢?你回去以后千万别透露出去,知道的人越多,来这里捕猎的人就会越多。只要藏着这个秘密,我们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纳希犹豫地点了点头,跟着康提蹑手蹑脚地往前走,试图靠近那群正在享用青草的野兽。但野兽们极为敏感,他们还没来得及挥下手中的棍棒,野兽就突然全部窜开了。两人冒冒失失地追着野兽到处跑,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食物,倒也忽略了身体上的疲惫,不知不觉就追到了森林深处。 不知为何,前方的兽群忽然放慢了速度,不再惊慌逃窜了,都陆陆续续地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停住了脚步。机会就在眼前,康提暗自惊喜,抡起木棍就要冲上去,但就在这时,纳希猛地拖住了他。手臂被攥得生疼,康提不悦地回头,正想责备纳希几句,不料却见纳希僵硬地杵在那里,惊恐万状地仰着头。康提不禁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顿时也惊呆了! 但见前方那块岩石上,站着一个高大的怪物,乍一看有些像人,却绝非人!因为他背后长着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银色的发丝顺直地垂在肩背上,狭长的眼眸中闪耀着银灰色的光芒。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康提和纳希,眼中不带丝毫情感,既看不出恶意,也察觉不到善意。 康提和纳希就这样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忽然间,大怪物身后那条长长的尾巴不经意地卷了一下,随即又轻轻地落在脚边。正是这个小小的动作,意外地打破了沉默的对望,康提和纳希倏然回了神。 “啊——” 胆小的纳希最先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大喊了一声,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康提眼疾手快地捞起瘦削的纳希,来不及多想,拖着他就拼命地往回跑,头也不敢回。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终于跑出了森林。 几日之后,城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魔鬼森林的传闻终于得到了“证实”。 事实上,流光人早已淡出东大陆莱佩濂人的视线三百年之久了。尽管关于异族人的传闻依旧广为流传,但能够遇见他们的莱佩濂人却少之又少,只有贵族才保有相关的史料,也只有贵族才会特别在意异族人的存在。因为,历史上的莱佩濂人曾经与异族人对立了千年之久,对于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而言,异族人一直都是动摇政权的最大威胁,这种被害观念至今也没有任何改变。 莱佩濂人的史书中所描述的异族人形象虽然并不全面,但已足以激发人们的想象力了。在普通民众当中,有识之士毕竟不多,关于异族人的种种传闻,人们几乎都是道听途说。而不巧的是,现在佳宁城中恰好有几个旧贵族,这些人以前都是受过教育的,自然也读过一些史书。因此,通过康提和纳希的描述,他们很快就猜到了藏在森林禁区中的那个“怪物”的真实身份。 魔鬼森林中藏有异族人的事实,毫无意外地激化了人们的恐惧感。有人开始怀疑佳宁城是异族人设下的陷阱,目的在于把莱佩濂人吸引进来再慢慢地吃掉,就跟蓄养牲畜差不多。甚至还有人怀疑未来和默谛等几人可能与异族人有所勾结,认为他们是故意将难民引进森林以供异族人享用的……总之,各种荒诞的谣言愈传愈烈。 为了安抚人心,未来和默谛等几人不得不将居民们全部召集到佳宁城的中央广场,看来是时候该对这件事情做一个解释了。 第109章 最重要的东西 未来·苏卡兰纳站在中央广场的高台上,过去,这里曾经是雾鸣王站过的地方。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一张张惊恐不安的面庞,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紧迫的责任感。这三万多人,本来只是为了活命,不得已才逃入了魔鬼森林,把这里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本就缺衣少粮的佳宁城却开始谣言四起,弄得人人自危,渐渐陷入了绝望。人们已经无心劳作,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将崩断似的。 他们好不容易才逃离了夺命的战争,接着又挨过了饥饿的折磨,如今还要面对“恐怖的异族人”所带来的不安。这些恐惧感,无一不在威胁着他们脆弱的生命,仿佛活着就只是为了四处受难。他们会感到如此恐慌也无可厚非,就像林中那些总是被饥饿的人们追得四处乱窜、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怜的野兽们一样。其实,无论人或兽,都只是本能地想要活下去而已。这个需求明明很简单,却又如此的艰难。为何人们必须要通过杀戮来获得生存呢?难道生存本身就是如此残酷的一件事情么? 如何帮助那些沉浸在臆想中的难民?或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未来?苏卡兰纳不禁扪心自问。在年少时那段惶惶不安的日子里,他也曾经怀疑过生存的意义,成日活在茫然无措中,因为自己的不幸而仇视着一切。但斐氻人和流光人却在他的灵魂中播下了希望的种子,给他的生命带来了全新的意义。此时此刻,下面那三万多名难民,不正像过去的自己一样么?他们曾经被许多灾难性的价值观统治过,灵魂长期被不安的毒藤盘踞着,如果只是简单地给予他们食物和居所,恐怕永远也改变不了他们将来的命运。因为,这些有形之物终有一天都会消失,真正能够改变他们命运的,只有他们自己的思想。就像流光人曾经说过的那样,能拿在手里的东西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未来觉得自己应该将最宝贵的东西拿出来与他们分享,而不是像个施舍者般只赠予人们片刻的温饱…… 广场中原本喧闹的人群,见高台上的人始终沉默不语,心中不禁产生了疑惑,不由得都渐渐安静了下来,满怀不安地望着高台,期待那个为他们提供了栖身之所的人,能够解除他们心中的恐惧。尽管人们早已习惯了害怕、习惯了怀疑、习惯对别人充满敌意,却又总是渴望获得别人的帮助,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矛盾而自私。 见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未来这才大声地问道:“告诉我,你们在害怕什么?” “当然是异族人……”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为什么会怕他们?”未来又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就连站在他身后的默谛、炎冗和桑无都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下面的人群自然也不例外。人们纷纷答道:“当然是因为异族人凶残可怖,曾经带来过巨大的灾难。它们用岩浆吞噬了房屋,引洪流淹没了耕地,还导致了千年的战争……” 也有人说:“异族人残忍至极,吃人肉喝人血,是一群没有道德观念的野兽……” 甚至还有人说:“异族人污秽不堪,不但侵略我们的土地,还给我们传播了疾病……” 同仇敌忾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表达着他们的愤慨,显然忘了自己也曾吃肉喝血。未来知道,现在无论他说什么,人们都不会相信,所以并不打算浪费口舌为流光人辩解,因为这样做反而会加深人们的怀疑。于是,他转而问道:“是谁在禁区发现了异族人?” “就是他们两个。”难民们马上将康提和纳希推到了最前方。 未来站在高台边缘低头望去,见那两人开口承认就是自己发现了异族人,于是未来便大声地问道:“你们看见异族人的时候,异族人是否也看到了你们?” “当然看到了!它就站在我们跟前的岩石上,距离不到十步的地方。那异族人十分高大,长着一对巨大的翅膀,身后还有一条尾巴,眼睛很长,眼里泛着寒光。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不信你问纳希。”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亲眼见过异族人,康提刻意描述得很详细,旁边的纳希也赶紧跟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么近的距离,你们是如何逃脱的呢?”未来又用更大的声量问道。 “我们就是头也不回地一直跑……”康提答道,胆小的纳希只是跟着不断地点头。 “那异族人没追赶你们?也没吃掉你们么?”未来继续问道。 “当然没有被吃掉,不然我们现在怎么会站在这里呢?”康提理所当然地答道,不由得对台上之人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未来直接忽略了那几道怀疑的视线,接着问道:“如果异族人真的打算吃你们,你们认为当时那种距离自己能逃得掉吗?” “呃……”康提和纳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想起那异族人的确没有追赶他们,但这并不能证明异族人不吃人吧?纳希战战兢兢地开口道:“也许……那异族人当时并不饿。” 闻言,未来不觉有些好笑,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视线掠过人群,再次大声问道:“你们来佳宁城有多久了?” 下面有些人是在未来等几人来佳宁城之后,紧接着就跟来的,还有一些是稍后来的,尽管大部分都是近期才逃难至此,但算起来时间都不短了。未来知道,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便接着问道:“你们在这里已经住了一段日子,城里有没有人失踪过?如果异族人真的吃人,你们认为自己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吗?你们当中有谁在禁区以外的任何地方见过异族人?” 许多人都摇摇头,但也有人怀疑道:“也许异族人是打算先吃完森林中的野兽,然后才轮到我们吧?” 未来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也不想解释流光人根本不需要粮物来维持生命,因为他们肯定不会相信,人们往往很难理解和接受自己熟知的生活范围以外的事物。于是,他又望向了康提和纳希,对他们说道:“你们老实告诉大家,你们在禁区里除了看见异族人,还看见了些什么?” 康提想了想,然后疑惑道:“说起来,我也觉得很奇怪,城周的森林明明很茂密,却很难发现野兽的行踪,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反常了。可是那天,我和纳希追着一只野兽,不小心闯入了禁区,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能看到成群的飞禽走兽。” 未来满意地点点头,再次望向人群,大声说道:“想必不用我说,打过猎的人都应该知道,野兽察觉到危险临近时,一般都会立即躲避。我和身旁这几个伙伴刚来到佳宁城的时候,四处都是飞禽走兽,你们现在的居所早些时候其实都是它们的巢穴。但近来人多之后,捕猎活动也与日俱增,因此禁区才成了它们唯一的避难所。我们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感情的生物,也绝不是唯一具有智慧的生物。野兽尚且能够分辨善恶,明白哪里没有人会伤害它们,难道你们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些飞禽走兽么?” 闻言,众人不禁目目相觑、不敢作声,都希望能够从别人眼中找到答案。因为只有在大多数人都认同的情况下,他们才会觉得安心,倘若只有自己与众不符,便会坐立不安,害怕自己遭到众人的排斥。 见状,未来只好再接再厉地安抚道:“其实,当初我们六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异族人就已经栖居在城周的森林里了,但他们并没有将我们赶走,也没有伤害过我们。我们之所以决定将猎场后面那片林域划为禁区,就是担心会发生今天这种情况。你们来到这里也有一段日子了,佳宁城能否让你们感到安宁,想必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如果还是有人觉得害怕,可以选择离开,我不会阻止你们。但是,倘若谁还想继续留下来,我希望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不要再重复了。毕竟,这里是大家好不容易才建起的家园,地里有我们种下的作物,城边还有我们喂养的牲畜,身边都是患难与共的伙伴,所以,不要再让大家惊恐度日了……” 佳宁城的谣言之祸平息后,人们渐渐都安静了下来,继续辛勤地耕种和训练。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普普通通地过下去,不想几日后的一个清晨,从训练场返回王宫的桑无却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已经有二十九个人悄悄地离开了佳宁城。 未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么?” “嗯,多半是早前常常闹事的那些人。我刚刚去核实了一下人数,那二十九个人当中,有两个是纳博兰德的旧贵族。”桑无说道。 “莫非那位索雅小姐也在其中?”卡玛恍然道,“难怪昨日上午碰面时,我刚想上前打招呼,她就躲躲闪闪地走掉了,原来是在筹划着离开呢。现在想来其实也不算太意外。记得平息谣言的那一日,我们从广场离开之后,我偶然听见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处墙角边窃窃私语。我认得索雅的声音,她好像说什么‘……没有武器也难以跟异族人抗衡。愚民们没什么机会读书识字、缺乏见识,根本不了解异族人的可怕之处,所以才会如此轻信,受人蛊惑……’看来,她是认为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当时没太在意,以为那几个人只是在发发牢骚而已,也没往心里去,直接就离开了。” “他们大概还是难以适应和平民、奴隶同起同坐的农耕生活吧,毕竟曾是贵族,想马上改变也不容易。”炎冗忙着手里的活计,没有抬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为莱佩濂人,我们被赋予了创造文明的天性,我们有责任向这个社会倾注我们的善意,尽管这些善意有点自以为是,有时不被别人认同,但我们仍然不会放弃开创新世界的梦想。”默谛感慨道。有人选择离开,大家虽然看似不以为意,但内心多少还是会感到有些沮丧的吧?默谛心有感触,此番言论,不仅是在鼓励自己,也是在为伙伴们打气。 闻言,大家都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们必须振作起来,因为这才只是个开始,要走的路还很远,绝不能在此泄气。为了转换心情,他们都不由得将视线投向了埋头忙碌的炎冗。这段时间以来,只要忙完城里的事情,炎冗就会把剩余的精力花在这些小玩意儿上,不厌其烦地制作各种玩具,可能是因为最近多了一些小孩子的缘故。此外,他还特意在城里开辟了一个专供孩子们玩耍的地方,闲暇时也总是和孩子们待在一起。但那副伟岸粗犷的模样,与那些精巧可爱的小玩意儿实在不太搭调,每每都令伙伴们对他感到惊讶不解。 第110章 昂然自若的英雄 在努兰德国都千莲,有一个城中之城,那就是金格勒家族的院城。这座没有围墙的院城,坐落在王宫的正对面,与王宫遥遥相望。院城中央是金格勒家的主建筑群,其中包括会议厅、会客厅以及金格勒家主的私人院落等建筑。而那些有序地环绕在主建筑群四周的宅院,则都是效力于金格勒家族的贵族们的居所。 住在金格勒院城中的那些贵族,都是金格勒家的家臣,他们首先忠诚于金格勒家族,然后才是努兰德。虽然院城内的建筑物和千莲城中的其他建筑一样,也几乎都是洁白的墙面和深灰色的屋顶与窗户,不过一旦走入其中就很容易区别了。因为,除了位于中央的较为高耸的主建筑群以外,院城内所有宅院的风格与格局都差不多。而且,含主建筑在内,院城中所有宅院门前,以及屋内的家具和器皿上,都能看到较为明显的金格勒家族的标志图案。 金格勒家族的家徽,是由四片菱形花瓣相交组合而成的图案,简洁典雅、庄重大方,彰显着这个家族悠久的历史与地位。 在金格勒家族广阔的院城中不太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座较为朴素的宅院。并不是说这座宅院破旧,而是说它不像院城内的其他贵族居所那样奴隶成群,或是排场讲究。这座朴素的宅院只有两个奴隶,一个负责清洁,一个负责炊事,门庭有些冷清。这些年来,除了诺罗·金格勒之外,根本没什么人在这里出入,因为努兰德还没几个人敢得罪这座宅院的主人。也可以说,住在这座宅院里的家伙,东大陆没有几个人是他不敢惹的。 最近这段时间,诺罗几乎都在为他跟罗德·阿克罗伊的那个秘密约定,而忙碌地筹备着。刚刚才与家族门下的贵族们商定了初步战略,但本该出席那场会议的某个重要的家伙却没有出现。因此,会议结束之后,诺罗不得不亲自上门寻人,放眼整个东大陆,还没有几个人能让这位高傲强势的金格勒家主如此屈尊降贵的。 进入院门之后,诺罗直接朝主卧室走去,毫不客气地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进来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躺椅上横卧着一具衣衫不整的高大壮硕的棕色身躯,一只肌理分明的长臂垂在地面上,手边凌乱地倒着几个罐子,屋里弥漫着佳酿醉人的芳香。 从门外突然射入屋内的强光,令躺椅上的人不适地蹙了蹙眉,双眼不悦地撑开了一条细缝,但见门口伫立着一道被光影勾勒出来的修长的轮廓,躺椅上的人不禁扬起嘴角,睡眼朦胧地伸了伸懒腰,用那慵懒而沙哑的嗓音对着逆光中的身影笑道:“嘿,美人,过来陪我喝一杯……” 诺罗简直忍无可忍,快步上前,一手抓住那头浓密的金棕色发丝,用力地将躺椅上的人拽了起来,注视着对方那双依然有些迷糊的绿色的眼眸,冷峭地说道:“穆奇·阿尔瓦,你最好立刻给我清醒过来,然后去换身像样的衣装,收拾好自己。因为我决定今夜启程前往多罗多,你也去!” 说完之后,诺罗松开手丢下他,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 穆奇迷迷糊糊地望着诺罗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果然是一副衣衫不整、坦胸露肌的模样,不禁摇头低声地笑了笑:“倒真是个绝伦的美人,就是太冷酷了……” 径自笑过之后,穆奇便起了身,按照诺罗的要求迅速地收拾好了自己。 穆奇·阿瓦尔是唯一一个胆敢屡次挑战那位权势滔天、高傲强势的金格勒家主的极限的人,也是唯一敢在诺罗·金格勒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人。其实,他原本是努兰德东南方邻国可农的贵族,幼年丧母,十五岁开始跟随父亲上战场,几年后,父亲也牺牲在了战场上。孑然一身的穆奇继承了父亲留下的贵族爵位,并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军事天赋,此后几乎所向披靡。直到七年前,他二十六岁时,在可农与努兰德的一场战役中,穆奇率领的可农军被诺罗所统帅的努兰德军给击败了。那是他与诺罗的首次交锋,也是他在战场上的首次失利。 东大陆多数国家的军权都集中在王族手里,但也有少数国家的贵族拥有私家军队,尤其是像金格勒家族这种古老的贵族,更是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不过,努兰德的邻国可农却不一样。为了集中权力,可农王族不允许贵族们养私兵,以防他们拥兵自重,在战争时期临时授予的军权,战后也会立即回收。 在众多贵族当中,穆奇·阿瓦尔算是个异类,即便身在等级观念极强的东大陆,他也从不曲意迁就。在别人眼中,穆奇不仅缺乏尊卑观念,也没有什么道德观念。尽管他拥有极高的军事天赋,个人战斗力亦是出类拔萃、少逢敌手,但由于禀性淡泊、我行我素、豪迈不群,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在与诺罗的那场对战中失利后,许多可农贵族出于嫉恨和不满,纷纷乘机在可农王耳边进谗言,污蔑穆奇早已暗中投靠了努兰德,因而才会故意战败,令可农蒙受了惨重的损失。 不久之前,他还是个百战百胜的可农英雄,这才失败了一次,人们就纷纷借机诬陷于他,不断散播谣言,说他是出卖国家的叛徒。可农王原本就对穆奇那叛逆的个性有些反感,于是便顺水推舟地定了穆奇的叛国之罪,将他投入监牢,并打算于不久之后斩首示众,以泄民愤。往年他保境息民,受过他恩惠的贵族和平民不知凡几,但转眼间,举国上下都开始无情地唾骂他,以刑法和道德为手段侮辱他。 战败的可农不得不献出西部边境的三座大城,割地向努兰德求和。然而,当时的诺罗却拒绝了那三座城,并向努兰德王提出要求,将三座城换为穆奇·阿瓦尔本人。可想而知,这个提议立即遭到了努兰德部分贵族的极力反对,但诺罗利用手中强大的权势向那些反对者施压,强迫他们同意把那三座大城换成一个失势的敌国将领——穆奇·阿瓦尔。 诺罗的这一举动,无异于是坐实了穆奇的叛国罪名。但对于可农贵族们而言,三座大城与一个无关要紧的死囚比起来肯定重要得多,他们当然乐意奉上。正是如此,穆奇·阿瓦尔才逃过了一场死劫。 自那以后,诺罗就将穆奇·阿瓦尔光明正大地纳入金格勒家族门下,成为他手中最得力的战将之一。诺罗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地去争取一个敌国将领,是因为在先前那场战役的数次交锋中,领教了这位年轻将领的军事天赋,也顺势摸透了他的品性。穆奇早年父母双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一点也不贪恋权势,只是单纯地享受战斗带来的刺激,以及生命中的一切乐趣。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受家国观念的束缚,只活在自己心里,从不活在别人眼中。 不出诺罗所料,穆奇的确相当独特,来到努兰德后的第二年,他就主动提出想要领军攻打可农。当时,许多贵族都怀疑他的用心,努兰德王也举棋不定,不愿拿努兰德军队去冒这个险。唯有诺罗信任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私家军队直接交到穆奇的手中。 穆奇也没让诺罗失望,果然速战速决地夺取了胜利,不仅狠狠地给了那些陷害、侮辱过他的可农人报复性的一击,还为诺罗双手奉上了可农西部的六座大城。从此,金格勒家族的势力再次急速猛增,稳稳地站在了权势的巅峰,家族财富早已超越了努兰德的财富总值。 与其说金格勒家族依附努兰德生存,倒不如说是努兰德长久以来都只能依靠金格勒家族的势力,来维持东大陆第二大国的名号。因此,即便两位王子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也没人敢去得罪金格勒家族。虽然他们的能力没有达到金格勒家族所期待的标准,但也并非一无是处。无论如何,他们都曾经是被当成王族继承者来培养的,因此也明白,无论金格勒家族如何无视于他们,他们都不能在这种时候跳出来与金格勒家族决裂。只要这个势力强大的家族没有正式脱离努兰德,周边邻国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也才能保得住自己手中这点权势。所以,现在无论金格勒家族有何举动,只要没有危害到努兰德的利益,两位王子就绝不会干涉。 莱佩濂大历1354年冬季,诺罗率领三万精骑兵,连夜向东疾行,悄然前往多罗多都城塔里。 就目前而言,罗德·阿克罗伊和诺罗·金格勒的密谋是绝对不宜公开的,诺罗不打算与多罗多正面开战,这并没有什么好处。他们的目的在于,赶在多罗多王仗着病毒武器在手而肆无忌惮地向邻国宣战之前,出其不意地制住他,速战速决地销毁所有的病毒武器,悄无声息地拿下多罗多。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走漏丝毫风声,不能让周边任何一个国家知晓,尤其是赫里岚谛。 东大陆的骑兵普遍以麟狡为坐骑。麟狡的体型虽然没有萨瓦敕人的猎马那么高大壮硕,但其四肢修长,相当敏捷,速度丝毫也不亚于猎马。更重要的是,在奔跑中,麟狡蹄下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响比较低,它们那对血红的眼睛拥有着比其他骑兽更强的夜视能力,非常适于夜行。 为了便于在夜色中掩瞒行踪,士兵们统一穿着黑色铠甲。东大陆的骑兵铠甲更着重于下肢的保护,因为骑兵的坐骑——麟狡浑身都是坚硬的鳞片,稍有不慎就被刺伤,反倒会降低骑兵的战斗力。因此,兽鞍的设计相当讲究,覆盖面也很大,从背部到腹部全都环裹起来,但并不影响骑兽的灵活性。麟狡头上共有四只角,头顶有两只长尖角,头部两侧双耳之下还有两只粗短角,这两只粗短角上都分别打了个小孔,操控骑兽的缰绳就从这两个角孔中穿过。 三万骑兵一路静悄悄地进发,除了不时响起的咳嗽声以外。 一再听到咳嗽声时,穆奇终于忍不住驱着骑兽上前,与诺罗并肩而行。在黑色战袍的映衬下,诺罗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穆奇侧首望着他,有些担忧地说道:“最近的咳嗽似乎又比以前频繁了许多,你确定这样去多罗多没问题么?” 穆奇早已不像刚睡醒时那样迷糊了,夜色之下,眼睛闪闪发亮,若是在白天,看起来就会像两潭泛着波光的绿湖。但除了炯炯有神的眼睛以外,这家伙依旧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即便是去战场也一样。队伍中的士兵们都是穿戴整齐、全副铠甲、神情肃穆,只有这家伙无论何时都身着常服,敞着衣襟,胸口肌理分明。若不是因为必须要以骑兽代步,他现在恐怕连下肢的护具都会卸下,完全没有一个贵族将领应有的仪态。 诺罗面无表情地瞥了身旁的人一眼,不甚在意地回道:“死不了。” 话音还未落下,他便驱着骑兽加快了步伐,与穆奇前后错开,始终目视前方,没再回头。随即身后便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笑声,熟知对方耐不住肃静的脾性,他却愣是听而不闻,不予理会。 第111章 穿越瘴雾之森 从千莲到塔里的路程并不算很远,况且一路疾行,鲜有停歇,大约十几日后,诺罗的三万骑兵已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多罗多的西南边境。这里是多罗多距离千莲最近的地方,也是努兰德距离塔里最近的地方。 在晨光之下,远远地望见了一个手牵骑兽、站在边界上静静等待的身影,那正是罗德·阿克罗伊。为了取得那三万骑兵的信任,过境之后罗德会一直跟在诺罗身旁,把自己的命交到诺罗手上,以证明他的诚意。假若这是个陷阱,那么诺罗随时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多罗多贵族的权力不像努兰德贵族那么大,政权和主要军权都集中在国王手里,贵族们的私兵数量被限制在五百以内,只能勉强自保,一旦超过这个数目就被视为谋反而定罪。罗德之所以许诺事后国库尽归金格勒家族所有,正是因为他必须要依靠金格勒家族的势力才能达成目的,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诺罗或许不会轻易答应。当然,罗德并不认为富可敌国的诺罗会为了这点利益而冒如此大的风险,他深知诺罗和他一样,都拥有一个长远的目标,那个终极目标才是诺罗甘愿以身涉险的真正动因。 “整个西南边境,只有我身后的这片森林,是唯一能够迅速直达塔里,而且不会轻易被人察觉的通道……”说到这里,罗德顿了顿,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诺罗的神色,想确认诺罗是否会因为他将要出口的话而有所动摇。 只见诺罗沉着地坐着骑兽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态从容,面上没有任何质疑之色。诺罗当然知道,这不是一片普通的森林,而是众所周知的死亡森林,通常是不会有人敢靠近这里的。罗德既然与他约在此地会合,自然会向他解释原因。 死亡森林位于多罗多的西南边境,正是得益于这片有利的天然屏障,多罗多才会大胆地把都城建在一个与努兰德边境如此接近的地方。多罗多是个内陆国,疆域狭长,除去西北角接壤的沿海小国西西亚,以及东南角接壤的可农之外,它同时还夹在了北部的赫里岚谛、南部的努兰德和东部的桑比兰德这三个大国之间。多罗多建都于境内的死亡森林的东部边缘,其实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因为,都城塔里虽然十分靠近努兰德边境,但却有死亡森林为屏障,有效地将努兰德阻隔在外,而且也能同时远离其他四个邻国的边境,这比在狭长的疆域内的其他任何地方建都都要安全得多。 这片森林之所以被称为死亡森林,是因为这里长年弥漫着一种浓雾状的毒气。这种毒气眼观如雾却非雾,莱佩濂人称为“瘴雾”。传说,这片区域曾经是一个古战场。早在一千多年前,异族人坠落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曾在这里和驱逐他们的莱佩濂人发生过一场十分惨烈的战争,战后腐尸堆积如山。后来,惨败的莱佩濂人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在四周撒下大量的毒物,并放火燃烧了十天十夜,制造出了漫天浓密的毒烟,并成功地将异族人困在了里面…… 史书上也记载了那场战争,最后当然是莱佩濂人获胜了。因为被困在浓得散不开的毒烟里的异族人,从此再也没能从里面出来,这足以证明他们可能早已被毒气熏死了。如此看来,莱佩濂人使用病毒武器作战的历史确实不短了。 当然,传说归传说,依罗德的见解,传说和史书记载可能只是一部分事实。而另一部分事实,则是身为医者的他,在经过仔细研究之后所得出的结论。 罗德接着解释道:“多罗多水土温暑,尤其是这片森林及周边区域,都十分潮湿温热,气息恶浊。传说古战场曾经堆尸如山,但那只是一部分原因。事实上,自那以后,特别是最近几百年以来,这片林域已经成为了丢弃死尸的默认场所,死去的奴隶们的尸体,也几乎都被抛弃在这片森林里。长年有大量的动植物尸体在温热潮湿的森林中腐烂之后,便产生了这种致命的瘴雾。” 言语间,罗德一直关注着诺罗的神色,见他始终镇定自若,耐心倾听,不曾打断他的话,中途也没有出言质疑他的用心,连诺罗身后那三万骑兵都肃静如初。罗德不禁愈加敬佩,庆幸自己果然没找错人,这才放心接着往下说:“瘴雾虽然致命,但我已经找到了破除的方法……” 事实上,罗德先前就是靠着这个破除瘴雾的方法,从森林边缘绕过来的。但由于当时是独自出行,而且与诺罗有约在先,万万不能迟到,所以才没有冒险进入森林深处。罗德一边解释一边走向身后的灌木丛,然后拨开低矮茂密的灌木,从里面取出了一些挖土用的工具。 “金格勒大人,能否借十几位士兵一用?”罗德问道。 诺罗点点头,随后一挥手,立刻有十几位身强力壮的士兵从骑兽上跳了下来。虽然不了解罗德的具体用意,但并没有怀疑过他的用心。 罗德让这十几个士兵带着挖土工具,走到另一片的灌木丛边,将覆盖在地面的灌木全部拨开。原来,那里的灌木早就被砍断了,只是把断枝插在土表掩人耳目而已。随后士兵们开始在那块地上挖掘,直到罗德喊停为止。 在挖开的坑内,是罗德早前埋藏的东西,一捆一捆地堆在里面,每一捆都用防潮帐紧紧地包裹着。这种帐子原是行军用的防水军帐,即便埋在潮湿的地里,在短期内它的防潮效果也不会有任何折扣。罗德亲自从里面搬出了一捆,解开上面的绳索后,又小心地揭开包裹在外的防潮帐,从里面取出了一根相当于手臂大小长短的木枝。罗德拿着那根木枝来到诺罗跟前,直接递给了他。诺罗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这根木枝形状圆直周正,但除此以外,他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大人请转到木枝的截面上看看。”罗德提示道。 闻言,诺罗立即把木枝的截面举到眼前观察了一下,果然有异!这段木枝中心的部分显然已经被处理过了。 罗德解释道:“这种木材本身具有很高的含油量,点燃之后,即使在很潮湿的环境里也不易熄灭。这里的每一节木枝中间都钻了孔,这个圆孔直通两个截面,我用混有药粉的柴火把它们全部都熏过了。破除瘴雾的药粉,也已经混在木屑中用油脂搅匀,并填入到每一根木枝的孔洞里了。我们进入瘴雾林的时候,每个人都必须以药枝为火把,这样才能破除那些致命的瘴雾,确保我们能够安全地穿过死亡森林。” “以防万一,我准备了将近十万根药枝。”罗德又补充道。 诺罗毫不怀疑地点点头,随即对先前那十几个士兵吩咐道:“把那些药枝都分发下去,保证每个人手中都持有三支,剩余的就按队伍平均分配,随身携带以备用。” 见士兵们开始整齐有序地将药枝挨个传递下去,罗德又问道:“先前让大人准备的食物和烈酿可都带齐了?” “嗯。”诺罗肯定道。 “那就好,虽然我们已经有了药物熏制的火把,但在出发之前,还得先让战士们饱食,随后再饮入几口烈酿,裹紧身上的衣物,以免毒气侵入体内。”罗德又郑重地叮嘱道。 待大家饱食、稍作休整之后,诺罗跨上骑兽,站到队伍前方,视线从士兵们身上一一掠过,见他们已经装备完毕,都戴上了手套,并用面罩裹住了头部和颈部,眼睛在火把的映衬下显得炯炯有神。诺罗满意地点点头,下令即刻出发。 正要进入森林时,罗德赶上说道:“大人,请让我走在前面吧。” 诺罗稍微顿了一下,便示意他先行入林。罗德的用意并不难理解,这个举动其实是想做给身后那三万名士兵看的,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多罗多人。为了表明诚意,证明他无意将战士们领向死亡的陷阱,他必须亲自领路,走在最前方以身涉险,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的意外,最先遭殃的人也会是他。 刚进入森林,穆奇便驱着骑兽迅速靠近诺罗,与他并肩而行,随后又倾身靠过去,附在诺罗耳边小声问道:“那个多罗多人是名医者,自救完全没有问题。但你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带着战士们跟他穿过这片死亡森林,却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他可能别有动机么?倘若是个陷阱,我们没准会全军覆没,你凭什么如此信任他?” 诺罗目视前方,淡然地说道:“凭直觉。” “就只是直觉而已?”穆奇简直不敢相信。 诺罗面无表情地说道:“若不是我的直觉救了你,七年前你就该死在可农的大牢里了。” 闻言,穆奇彻底无言反驳了,立即闭上嘴,乖乖地跟着走。 第112章 不败的精神 千年以来,死亡森林鲜有人迹,长得非常茂密。地面遍布低矮的灌木和荆棘,林间崎岖不平,幸亏有骑兽代步才免去了许多麻烦。所有人都在专心赶路,如非必要,不会浪费时间说闲话,途中的停歇也很短暂,大家都希望在夜幕降临之前能够顺利走出死亡森林。因为越往森林深处走,顶上的枝叶就越繁茂,几乎遮天蔽日。白天还能勉强透过斑驳的光影来辨别方向,但夜间就很危险了。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前方却依然看不到尽头。尽管大家都是在战场上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是像现在这样,置身于一个传说中的古战场,走在一片封闭了千年之久的森林中,望着从骨堆缝里长出来的草丛,踩着与蔓藤紧密相缠的白骨,再加上不绝于耳的“喀嚓——喀嚓——”的断裂声,仍是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自进入深林后,身体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弓弦,精神极度紧张。 穆奇回头望了战士们一眼,对诺罗说道:“看样子,恐怕在夜幕降临之前是走不出这片森林了,不如让战士们停下来歇一歇吧?先吃点东西,再放松放松。否则,这样一路紧张下去,未等危险真正来临,士气就先行溃散了。” 闻言,诺罗拉紧手中的缰绳,让骑兽停住了脚步,回头向身后望了一眼,士兵们果然体态僵硬,眼中不自觉地透露着焦虑之色。于是,他立即下令原地休息,战士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罗德牵着骑兽来到诺罗身旁,说道:“现在休息一下也好,再往前走一段路,估计就进入森林的中心区域了。那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 穆奇取下随身携带的装有佳酿的水囊,猛地灌了一大口,靠在旁边的大树上休息。他对这个多罗多人似乎还存有戒心,在罗德面前绝不开口多说一句话,却始终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罗德与诺罗的对话,都一字不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关于异族人,你了解多少?”诺罗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罗德先是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考虑到他们现在正身在一个曾经出现过异族人的古战场,因而诺罗的问题很可能是带有某种目的性的。于是他想了想,才慎重地说道:“我还不曾见过异族人,为数不多的了解都来自于史书……听起来,金格勒大人似乎有不一样的见解?” 诺罗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惊叹:这位看似憨厚、实则深沉的多罗多贵族的确不容小觑,看待问题小心谨慎,直觉也相当敏锐。他只不过是借机不经意般地问了一个看似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问题,不想罗德立即就捕捉到了隐藏在问题背后的某种深意。 诺罗并没有直接回答罗德的问题,而是颇为耐人寻味地说道:“我在想,假若我们在深林里突然遇见了异族人,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对策?” “呃,这个……”这还真是为难罗德了,毕竟,异族人淡出莱佩濂人的视线已有三百年之久了,曾经出现在东大陆的异族人是否已经全部灭绝,如今还难以定论。“老实说,我现在没有任何对策。假如我们真的在这里遇上异族人,恐怕只能见机行事了。” 罗德倒是诚实得让诺罗有些意外。虽然各国史书中都有类似的、关于莱佩濂人如何战胜异族人、如何成功地将他们赶至绝境的歌功颂德的故事,但从罗德言辞中却能间接地了解到,他似乎并不认为那些史料有多少借鉴的价值。于是,诺罗也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毫无对策。” “关于异族人,金格勒大人是如何理解的呢?”罗德好奇地问道。他并不认为诺罗是那种会没事找话题闲聊的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必定都隐含着某种特别的目的。 诺罗将视线移向森林上方,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依稀能够望见一点蓝灰色的天空,随后缓缓地说道:“以前,我曾去过西大陆几次……” 闻言,罗德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东大陆十五国盟军从西海战败归来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罗德只知道当时正是由于诺罗的坚决反对,努兰德才没有参与其中,却对诺罗曾经去过西大陆的事全然不知。 只听诺罗接着说道:“四十七年前,西海岸的莫比尼被霍克兰德和赫里岚谛毁灭之后,曾有一批异族人从原莫比尼海岸乘船渡过西海,并登上了西大陆。虽然了解的人并不多,但我想你应该是听说过的。” 罗德点点头,关于莫比尼,史书上有很详细的记载。不过关于异族人的部分,他了解的就很有限了,仅仅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件事而已,却没有任何细节。因为史书上并没有相关的记载,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但是近些年,由于频繁往返于东、西两大陆的贵族日益增多,西大陆出现了异族人的消息才逐渐流传开来。 莫比尼在他们出生以前就已经灭亡了,但早前诺罗曾经仔细地研究过许多关于异族人的史料,连口头传说也收集了不少,所以才偶然获知了这件事。当年,在莫比尼灭亡之际,碰见异族人悄然渡海的莱佩濂人本就寥寥无几,而今几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官方史料没有这段记载并不意外。即便是诺罗,在早些时候也仅当它是一则传闻而已,直到十一年前首次登上西大陆时,这个传闻才得到了证实。 诺罗继续说道:“萨瓦敕人自古便有战斗民族之称,单兵战斗力相当于十名普通的东大陆士兵。尽管远离了战火多发的东大陆,但这一千年多来,萨瓦敕人的战斗力却只升不降。” 闻言,罗德惊诧不已。他也曾和绝大多数贵族一样,以为萨瓦敕人在西大陆度过了一千多年安逸的生活,早该不复古时的勇猛了,怎会料到他们的战斗力不仅没有萎靡,反而愈加强盛了呢?难怪当初十五国盟军还未正式踏上西大陆的土地,就已经惨败而归了。他不禁疑惑道:“但异族人是在四十七年前才去西大陆的,那此前的一千多年里,西大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争才对。为何萨瓦敕人不贪图安逸,反而奋发图强呢?” 听过诺罗那番话之后,想必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可能都是一味傲慢地贬低萨瓦敕人,并试图为己方的失败寻找借口,毕竟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向来不喜欢承认失败,他们惯于靠贬低别人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但罗德的关注点却不一样,他所提出的问题显然是非常明智的,这便是诺罗试探的目的。因为,他想从各种侧面逐步深入地了解罗德·阿克罗伊这个人的真实品性,以便为下一步行动做好打算。 诺罗回忆道:“首次去西大陆是在十一年前,当时,我曾向萨瓦敕王了解过西大陆的历史。那批异族人抵达西大陆之前,在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西大陆其实并不是一片安逸的乐土。早年猛兽横行,萨瓦敕人必须要战胜所有的巨型肉食猛兽,才能得以生存。所以,他们不是没有战争,而是天天都在战斗中度过。直到四十七年前,异族人登上西大陆为止,萨瓦敕人的对手才从巨型猛兽转为了异族人。萨瓦敕王曾经对我直言,他并不相信莱佩濂人有能力战胜异族人。” 诺罗顿了顿,很快又接着道:“也许我们都太过于注重表象问题了,总以为只要制造出杀伤力强大武器,就能轻易地击败萨瓦敕人。然而,萨瓦敕人勇猛强盛的根源,却不在我们目光所及之处。那些用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往往才是最难以战胜的东西。” “看不见的东西?”罗德一脸深思地问道。 “没错!萨瓦敕人所拥有的东西,正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所欠缺的。那就是:信任、忠诚、同进退、共存亡。”诺罗说道。 “信任、忠诚、同进退、共存亡……”罗德把这句话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其实,这些品质在东大陆的莱佩濂人身上也不是完全找不到,难道说,此话对萨瓦敕人而言还有别的寓意么? “自古以来,萨瓦敕人从未背叛过自己的民族,他们一起从东大陆逃亡至西大陆,并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在这一千多年里,他们的国王都是由他们亲自选出来的,他们信任自己的选择,并忠诚于自己的选择。在漫长的历史中,萨瓦敕族始终只有一个在位的国王,从未爆发过任何一次夺权或分权的动乱,这就是萨瓦敕人的信任与忠诚。这与莱佩濂人意识中肤浅的忠诚概念大相径庭,它完全是由萨瓦敕人单纯率直的民族禀性所决定的。虽然是同一个词语,但不同的民族却能赋予它截然不同的灵魂。”诺罗解释道。其实,若非他曾亲身接触过萨瓦敕人,否则今日也不会有这样深刻的体会和这样客观的认识了。 “萨瓦敕人一直秉承着‘同进退,共存亡’的信念而生存,正是这传承千年的民族精神,促使他们不断地奋发图强。这种牢不可破的民族精神,是不会因为生活质量的改变而发生变化的。会轻易变动的,其实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表象而已。” 闻言,罗德顿觉受益匪浅,这位贵族的智识令人心生敬佩。毕竟,像这样一个不以情感左右思想、坚定客观地分析问题的贵族,在东大陆委实不多见。他不禁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没找错人。 在一旁默默倾听的穆奇,已对诺罗的用意了然于胸。诺罗极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见他很看重这个多罗多人,方才的各种试探,亦是诺罗打算将他收为己用而做的考验。 第114章 被消除的敌意 诺罗无法确定花团内所包裹的东西是否具有危险性,但执意探究真相纯属私意,他并不想让士兵们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做出毫无意义的牺牲。因此,他命令士兵们往后退,再离那三棵巨木远一些,然后留在原地待命,除非到了生死关头,否则绝不可以轻举妄动。万一无能为力,便立即撤出森林,自行逃命。 诺罗的这一举动,令罗德倍感意外。他原以为,诺罗至少会派几名士兵先行试探一番,确定安全无虞之后自己才上去的,不想他竟打算以身涉险。倘若换成别的贵族,在这种安危不明的情形下,肯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因为,贵族们早已习惯让地位低下的人为自己担当危险,包括罗德自己在内。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位东大陆最富盛名、最具实力的贵族——诺罗?金格勒所拥有的权势,并非都是靠武力征服得来的。难怪会有那么多有识之士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就连原先的敌人也不例外,他们大概都是被诺罗与众不同的魅力所折服的吧? 诺罗具备了其他贵族所没有的高贵品质,在冷酷强势的外表之下,其实蕴藏着一个宽厚的魂魄。他是真的将部下当成自己的左臂右膀来对待的,任何一只臂膀遭到损害,真切受伤的都是他本人。他也是真的愿意与下属同进退、共存亡,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试问东大陆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的贵族吗?至少到目前为止,罗德还未遇见。 形如水滴的花团,高高低低地挂满了三棵巨树的枝头,他们三人站在一团悬挂在低枝上的花团边,试图透过花藤间的缝隙观察里面的情况。但花藤缠绕得很紧密,缝隙很狭小,除了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些微弱的黄绿色的光芒以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诺罗仿佛完全被那些光芒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欲拨开花藤一探究竟。但他还未触及花藤,就被一只从旁边突然横过来的手臂给拦住了。这时,诺罗才猛然回过神来,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毫无防备地伸出了手,毕竟他们还无法确定这些外表优雅美丽的花藤是否具有毒性。 “我来!”穆奇的语气突然变得强势起来,一改平时的慵懒不羁,毫不妥协地盯着诺罗。 诺罗低头看了看横在自己身前的那只强壮有力的手臂,立即明白了穆奇的用意。倘若在他们两人当中只能二选一的话,穆奇是绝对不会让他先行涉险的。诺罗十分了解穆奇的坚持,于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穆奇终于放下了心,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旁边的罗德,然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带鞘的短刀。他把短刀举起来看了一眼,犹豫着是否应该退下刀鞘,但最终却放弃了短刀,改而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了早前装在里面的一节木枝,这原本是要当火把的备用药枝。 改变主意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穆奇心中却已千回百转了,临时放弃短刀绝不是个草率的决定。因为,短刀是显而易见的武器,武器意味着攻击。他并不知道花团内包裹的究竟是活物还是死物,万一是个活物,那么首先摆出了攻击姿态的他,就相当于是在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敌意。再进一步说,假如里面真的藏着某种比他们强大许多倍的活物,那么首先摆出宣战姿态的他,就可能会受到对方毫不犹豫的攻击,甚至还会连累身旁的诺罗。基于以上种种考虑,穆奇才临时改用了威胁性较弱的木枝,并在心里暗自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穆奇如何用力拨动手中的木枝,那看似柔软的花藤都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仿佛坚不可摧。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穆奇疑惑重重,他试图把木枝从花藤相交之处的缝隙中穿进去,然后再拨开花藤,但无论尝试多少遍都徒劳无功。 “我有一种感觉……”诺罗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总觉得这些花藤并不是力气所能够撼动的东西。” 穆奇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望向诺罗,眼中有些困惑,似乎不太理解诺罗的意思。 “还是让我来试一试吧。”说着,诺罗再次靠近了花团。他将左手上的黑色手套脱了下来,显然是打算不做任何防护措施,直接用手去接触那些未知是否具有毒性的花藤。 见状,穆奇立即阻止道:“你想做什么?!” 诺罗侧首看向穆奇,神色异常坚定:“可我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行。” 穆奇不禁怔了怔,思及诺罗并不是个冒失之人,无论做任何事情,他都会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反倒自己是关心则乱。于是,穆奇终于妥协地点了点头,但仍是悄悄地握紧了腰间的武器,贴近诺罗,以防万一。 诺罗凝神注视着那些泛光的花藤,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排除内心所有的杂念,不让自己产生丝毫攻击或防备的念头,直至心如止水。然后,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将那只没有任何防御的左手缓缓地伸向了花藤…… 指尖传来的感觉是那么的柔韧而温暖,他从未触摸过如此暖化人心的温度,实在不可思议!奇异的触觉激起了诺罗的好奇心,他试着用手指轻轻地拨了拨那些柔韧的花藤,竟然毫无阻力!但花藤盘绕了一层又一层,连续拨开几层仍是看不到那黄绿色的光源。于是,诺罗-干脆连右手的手套也脱掉,随后两手并用,小心翼翼地分开层层叠叠的花藤,果然没有任何阻碍,他很快就顺利地在花团上拨开了一个大口。 穆奇和罗德立即好奇地凑了过来,探头往里一看,仅仅只是这一眼,三人霎时都惊呆了,再也移不开视线。 花藤之内竟包裹着一个沉睡的美人!当然不可能是莱佩濂人。他周身散发着淡雅的黄绿色的光晕,卷曲着身子,侧卧在花簇中。他拥有一张明月般静谧而柔和的面庞,一头顺直的长发,绿色的发丝与金色的发丝相交辉映,十分美丽。眉尾倾斜上扬,两边眉头处各有一个形似花朵般的眉旋。额间还有一个细长的椭圆形的小凸起,里面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如珠似宝,似眼非眼。他身上除了柔软的白色衣袍以外,还裹着一层淡绿色的半透明的东西,但那绝非织物,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上面分布着许多叶脉般神秘的金色纹样。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细致的纹样居然是流动的,而且泛着淡淡的金光,宛如流淌在阳光下的泉水。 忽然间,沉睡的美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层半透明的瞬膜,但瞬膜随即便打开了,紧接着,一双奇异的眼眸呈现了出来。它们狭长而优美,眼尾微微上扬,眼瞳宛如坠落的星辰,分不清其间究竟是绿光多一些,还是金光多一些…… 当他们被那双突然张开的奇异的眼眸惊醒时,才意识到头顶上已被另外一道柔和的光芒给罩住了。三人心里一惊,本能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了上方的光源。 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凭空伫立在他们三人先前所在的那簇花团的上方。他身着简洁的白色衣袍,那是一种与莱佩濂人的装束全然不同的样式,质地宛如柔软的花瓣。他有一头橘黄色的长发,准确地说,应该是橘色和金色相参的发丝。背后还有三对形如叶子、透如薄纱的翅膀,细细的金色流光在半透明的翅膀上描绘着叶脉般的纹样。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半空中,翅膀缓缓地舞动着,既不靠近,也不远离,沉默地俯视着下方那三个莱佩濂人,金色的眼眸中闪耀着某种他们读不懂的意味。双方一上一下,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对望。也许只是一瞬间,但也许过了很久,总之,地面上的三个莱佩濂人已经忘了时间的存在。 原本安静地悬挂在三棵巨木上的花团,这时都开始慢慢地从他们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半空中的泛光的身影。未待下方的莱佩濂人完全回过神来,枝叶间就已经布满了扇动的翅膀,仿佛一个神秘的世界突然打开了大门,壮观至极!令人应接不暇。 “原来,那透如薄纱的东西竟然是翅膀……”穆奇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嚓——嚓——”声,那是刀剑出鞘时的金属摩擦声。莱佩濂人显然已经意识到,半空中的那些泛着光芒的美丽生物,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异族人了。 诺罗倏地回头,只见身后那三万名士兵已经齐刷刷地亮出武器、摆好了攻势,正打算朝他们三人靠拢。一见这阵势,诺罗心里陡然一惊,赶紧举起手势,严禁士兵们轻举妄动。直觉告诉他,现在绝对不可以做出任何含有敌意的举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跟他先前素手才能拨开花藤是同一个道理。 诺罗举着右手,迅速收紧五指,手臂用力向下一挥。这是战场上惯用的手势,命令士兵们即刻收起武器,原地待命,不得有丝毫延误。好在金格勒家族军队向来训练有素、严守军纪,虽然不明所以,却绝不违反军令。 见士兵们都收下武器,又后退了几步之后,诺罗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真的不希望士兵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白白牺牲了性命。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谁都不敢出声,森林里静悄悄的,但这种紧张的沉寂并没有延续多久。待士兵们都收起武器之后,那些体型高大相貌奇美的异族人,竟也收回了落在莱佩濂人身上的视线,随即便悄无声息地飞向了高空。他们在森林上空盘旋了许久,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林间的莱佩濂人心有余悸地仰望着高空,穆奇不禁舒了一口气:“好险……” 不想才刚吐出两个字,喉咙就好像突然被扼住了似的,随即就彻底失去了知觉。当然不止是穆奇,此时森林里所有的莱佩濂人都感到十分痛苦,只觉得头昏目眩,难受得无以言喻,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紧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16章 多罗多王 这里虽是王宫中最华丽的一间屋宇,但一入夜就看不到它的精美了。无论外面灯火多么明亮,这间屋宇始终都是黑暗的。 因为,屋内的主人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点灯,也不许任何人吵闹,甚至连半点轻微的声响都会令他不悦。 这就是为什么玛吉必须在门前的台阶下先脱掉鞋子才能上来的原因。猝不及防的王宫守卫自是难以抵挡有备而来的金格勒家族精骑兵,很快就失去了反抗之力。 但遗憾的是,诺罗仍没有来得及阻止守卫吹响的紧急求援信号,短促刺耳的信号音畅通无阻地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与此同时,诺罗的三万骑兵已经在兽蹄上裹好了软垫,熄灭了所有的火把,借着昏暗的夜色,缓缓地靠近了塔里城,趁后半夜守兵防备最薄弱的时刻,悄无声息地来到塔里城的南门下。 双月时分已过,初月一落下,末月时分便开始了,多罗多的主和派贵族——莱斯准时为他们打开了城门,三万骑兵顺利地踏进了多罗多的都城。 骑兽的奔腾声在宫墙内轰隆作响,多罗多王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虽贵为王者,却终日坐卧不宁,仿佛稍不留神便会面临丧命之危,因而向来浅眠,从未睡过一个踏实觉,即便躺在床上也会穿戴整齐,就像随时都会起来奔命似的。 尽管外面传来的异响离他的房间还有一段距离,但已足以令他提高警惕,绝不会错当是雷鸣声。 于是,他立即伸手抓起那柄永远都躺在他身侧的长剑,迅速跳下床,推开房门,直奔前大殿。 192.157.199.83,192.157.199.83;0;pc;1;磨铁文学多罗多国王——尹费瑞尔·多罗多的脾性偏执多疑,天生有些驼背,面色发灰,双目凹陷,头发稀疏且灰白干枯。 莱佩濂人以月骨纤细形似新月为美,偏偏他的月骨长得不好,形状异常不规则,粗糙而突兀。 近些年来,不知为何,他的相貌也随着时间变得愈发怪异了,纵使再华贵的衣装,也掩饰不住那身古怪暴戾之气。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多罗多王抓着玛吉的头发,狠狠地扯着她的头颅,不断地撞击着坚硬的地面,直到玛吉完全失去知觉,他仍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可怜的奴隶,他只想有人陪着他一起痛苦,他见不得任何人比他好,满腹积怨像病毒般不断地蚕食着他的灵魂,扭曲了他的相貌。 诺罗和罗德早已计划好了,进城之后,他们就立即分头行动。诺罗分出一万兵力给穆奇,由他协助罗德联合城中的主和派贵族,暗中将所有的主战派贵族全部控制起来。 诺罗则继续领着剩下的两万骑兵,由莱斯亲自带路,踏着夜色直逼王宫。 所以,当火盆突然 “哐当——”坠下、炭火撒落一地时,玛吉依然没有意识到,正是由于她被自己心里反复强调的恐惧给支配了,才招致了她所恐惧的事。 倘若她先前能够多分一点心思去关注周围的情形,或许就不会在这间——她每日都会进出数十次的——早已熟悉透了的屋子里,犯下这种本该可以避免的错误了。 守卫见来者是个面熟的贵族将领,不疑有他,知道今日是国王出征的日子,不敢耽误正事,便迅速打开了宫门。 守卫们本以为只有护卫队首领一人进入王宫的,却没料到,那些本该止步于宫门前的 “国王护卫队”不但没有停在原地待命,反而轰隆隆地急速逼近王宫大门。 守卫们一下子就蒙了,完全没弄清楚状况,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宫墙上的火光照亮了原先藏在黑暗中的军队姿容时,王宫的守卫们才终于得以看清,那些身披漆黑的铠甲、来势汹汹的骑兵,根本就不是多罗多士兵! 从一靠近这间屋宇开始,玛吉就已经恐慌不安了,她反复地在心里警告着自己:不可以发出丝毫声响! 不可以发出丝毫声响……不知不觉间,这种恐惧感便占据了她的心神,令她全然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想得越多、越害怕的事情,就越是容易发生。 可惜玛吉的声音根本传不进多罗多王的耳朵,因为他早已陷在了自己的怨恨和癫狂的幻想之中,径自说道:“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哼!那些贵族也一样,表面毕恭毕敬,心里其实都瞧不起我,成日在背后诋毁我。所有的人一见到我都是满眼耻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当诺罗领着两万骑兵,排山倒海般突然涌现在王宫正前方那条宽敞的大道上时,王宫的守卫压根没想到那是敌军。 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没扬战旗也没举火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守卫们还以为那是多罗多的国王护卫队提前集结、等待出征呢。 事实上,此时与多罗多王所定下的启程时间相差不远,诺罗只是抢先了一步而已,守卫们自然也没有怀疑。 多罗多王带着为数不多的近身护卫,继续向前大殿奔去。前大殿其实是多罗多王与贵族大臣们共商国事的议事大殿,位于多罗多王宫的正中央,将他的后寝宫与国务宫从中间分隔开。 当初,王宫之所以会被设计成这样,主要是由于他疑心作祟,时刻担心有人会害他,怎么也睡不踏实。 于是,他干脆将横在中央的议事大殿两侧所有屋宇的后门和通道都全部封死,只留下议事大殿的一个后门,平时只有他自己能够出入此门。 除了近身伺候他的奴隶和护卫以外,其他任何未经许可之人,都不得擅自闯入后寝殿,否则一律处死。 玛吉脱下鞋子,赤脚踩上了冷硬的石阶,轻手蹑脚地穿过一段昏暗的长廊,终于来到了王宫中最华贵的屋宇门前。 近来天气愈加寒冷,若不是手中还捧着一盆冒着红光的炭火,她恐怕早已冻僵了。 因此,他现在必须先穿过中央的议事大殿,才能出面迎战。否则,就只能困在封闭的后寝宫里等敌人来消灭他了。 尽管屋内依然黑暗无边,但那张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她的脸,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并不是因为玛吉的眼睛这么快就适应了黑暗,而是因为那张令人恐惧的面庞早已刻骨铭心,即便伸手不见五指,也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192.157.199.83,192.157.199.83;0;pc;1;磨铁文学 第117章 理想与背叛 多罗多王宫的议事大殿的屋面为四坡顶结构,地面由光滑的棕黄色和黑色三角形石板铺成,殿内有两列整齐的圆形承重立柱,柱身漆黑,但柱头和底座却是棕黄色的方形结构,表面雕刻着一些三角形连续纹样,与多罗多旗帜上的纹样形状相近。此外,墙壁上还挂着一些织锦,描绘着这个国家传说中的英雄故事。高高的王座正对着大殿前方的正门,王座上方的内屋顶下,有一道突兀的方形装饰横梁,表面同样雕刻着三角形连续纹样,整座大殿的风格显得尖锐而冷硬。 议事大殿的后门隐藏在王座后方的墙面上,因此,站在殿堂内的人是看不见这道门的,除非绕到王座后方,才能发现它。 多罗多王带着他的近身护卫,举着火把从这道门中穿过,赶到了议事大殿。但才刚迈入宽敞的殿堂,还未来得及走到殿堂中部,大殿的正门就“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冲开了。迎面走来的正是努兰德贵族——诺罗·金格勒,强兵悍将紧随其后,黑压压的一片,军容凛然,有条不紊,即便胜券在握,仍是肃静而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莱斯一眼就望见了对面的多罗多王,猛地打了个寒颤,还未来得及思考,就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迅速把自己藏在了努兰德士兵的身后。好在多罗多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最前方的诺罗给夺走了,并没有发现莱斯的存在。 多罗多王阴鸷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诺罗的面庞,诺罗却从容不迫,犹如闲庭信步,对那两道芒刺般的视线不动于衷。 “你是谁?”多罗多王举起手中的利剑,直指对面的诺罗,面露厉色。 “诺罗·金格勒。”诺罗直言不讳。 尽管对方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但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却还是首次。六年前,努兰德与多罗多曾发生过一场战争,但当时努兰德领军的是国王弥安与他的两位王子。那一次,由于两位王子有意隐瞒军情,导致国王弥安陷入多罗多军队的包围圈,若不是诺罗及时赶去支援,弥安早就牺牲在战场上了。诺罗当然没有忘记,当时的陷阱正是眼前这位多罗多王精心设下的。至于努兰德那两位王子是否与多罗多王有所勾结,诺罗也懒得追查,那是连国王弥安都不想去查明的真相,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反正无论真相如何,结果都已经无法改变了。大概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努兰德王弥安才日渐消沉,直至最终孤独辞世。 “原来是金格勒家族的精兵,你是什么时候收买了那些叛徒的?我很好奇到底是哪几个?”多罗多王虽然狠毒多疑,却不是个笨蛋。他当然明白,即便是闻名东大陆的金格勒家族军队,也不可能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闯进多罗多的腹地、如入无人之境般直逼王宫。其实,他从未相信过任何人,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但之所以会说这么多话,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希望宫外的国王护卫队能够赶得及支援。 诺罗面无表情地望着多罗多王,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不用白费心机等援兵,你的护卫队首领怕是来不了。你忘了多罗多的调兵权和发兵权都在你自己手中么?没有你的命令,那一万护卫队自然没人能够驱使,现在大概还在王宫大门外待着,不敢轻举妄动。” “哈哈哈……”多罗多王突然阴森森地大笑起来,眼中却毫无笑意。“你以为除了那些被收买的叛徒以外,其他贵族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将多罗多据为己有吗?” “你说的没错,他们不会。不过……”诺罗眉头微蹙,强忍着即将脱口的咳嗽,脸上没有丝毫虚弱的破绽。“他们得先击败我手下的战士,才有机会赶来救你。不如我们坐下来一起等,看看谁的人先赶到这里。” 多罗多王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长剑,那双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诺罗。诺罗的美貌令他嫉火中烧、厌恶至极,不觉又陷入了癫狂,暗自咒骂:凭什么?凭什么他能够得到一切,而我却因为长相丑陋而被出卖?他们一定是瞧不起我,才不愿意侍奉我这个国王的,一定是这样的…… 上一瞬间他还在与诺罗张口对峙,下一瞬间却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起来,连诺罗都不禁有些诧异。虽然站在同一座殿堂内,但诺罗位于正门入口处,而多罗多王和他的护卫们则站在大殿的中央区域,双方之间还隔着大约十多步的微妙距离,诺罗几乎听不清他在自言自语地念叨些什么。 多罗多王似乎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兀自陷入了幻想,诺罗也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观望。大殿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丝毫也没有两军对阵的紧张感,但幸好这种诡异的气氛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被打破了。 当罗德和穆奇领着另一支金格勒家族军队,押着十几个双手被缚、衣装不整的多罗多贵族出现时,强聒不舍的谩骂声顿时打破了殿堂内尴尬的沉默。里面的士兵都不禁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尤其是多罗多王身后那群不知所措的护卫。 那些扰耳的叱责自然都是冲着罗德来的,自从罗德带着穆奇破门而入,将睡梦中的主战派贵族们挨个从床上拖出来后,骂声就没有停歇过。 在一片喧闹中,多罗多王终于恢复了神志。他原本还抱着一点希望,以为这些人至少能够抵抗一阵,却没料到竟全都衣装不整地被押到他跟前。贵族们一见到多罗多王毫发无损地站在眼前, 响彻大殿的谩骂声顿时就转为了求救声。 “陛下、陛下救救我们……” “快救我,陛下……” “救我……” “哼,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多罗多王目光轻蔑地掠过哀嚎的贵族们,望向了站在穆奇旁边的罗德,阴狠地盯了他许久,突然冷笑道,“罗德·阿克罗伊,我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多罗多王从未将这个只会埋头研究医药的贵族放在心上过,因为他看起来最没有威胁感,以前无论交代任何事情,他都会默默地完成,从不违抗命令,也从不多嘴,憨厚而顺从。多罗多王虽然从不相信任何人,谁背叛他都不会觉得奇怪,只是没料到领头的会是罗德而已,唯有这点在他意料之外。 “是的,陛下,正是我。”罗德依旧毕恭毕敬地向多罗多王行了个礼,语气仍然和从前一样谦和,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似的。 “你会后悔的!”多罗多王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扑过去将罗德碎尸万段。 罗德却从容不迫,始终恭敬地望着癫狂的多罗多王,口吻温和如昔,他说道:“我虽然背叛了陛下,但将来绝不后悔,因为这就是我所选择的路,我必须忠实于自己的理想。” “呵呵……”多罗多王又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转身慢慢地走向自己的王座。手中的长剑垂及石铺的地面,剑锋划过石面的声响与多罗多王那扰耳锥心的笑声混在一起,不断地在宽阔的大殿内回荡,气氛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多罗多王一步步地登上了台阶,终于又坐在了高高的王座上。他知道的,从罗德押着那些贵族跨过大殿正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他当然也知道,下面那些正在向他求救的贵族,在背后是如何藐视他的,假如他不是多罗多的国王,假如他手中不是紧握着多罗多的军权,那些人恐怕连阳奉阴违都不屑吧?他是堂堂的一国之君,然而,举国上下却找不到一个真正忠诚于他的人,没有人心甘情愿地侍奉他。在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的这一刻,唯有那高高在上的王座,才是他目前仅存的、能够在最后时刻给予他这个王者应有的尊严的地方。 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癫狂而偏执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清醒无比。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的末日,所有的憎恨都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些人即将夺走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贵族们见王座上的多罗多王对他们的处境始终不动于衷,心里愤懑又恐惧,却无可奈何,只好转而继续谴责罗德,以泄心头之恨。 “罗德·阿克罗伊,你的理想难道就是背叛国家吗?你的良知难道还不如一个卑贱的奴隶吗?” “你一定是想独占那些病毒武器、坐拥世界吧?” “眼看陛下即将出征,你却在最要紧的关头勾结外敌、背叛祖国,害多罗多失去了统一世界、扬我国威的机会,你是多罗多的千古罪人,定会遗臭万年……”贵族们纷纷义愤填膺地出言叱责。 罗德并没有动怒,任由他们埋汰,只是暗自哀叹:“我亦不想背叛祖国,只可惜,经过你们摧残的世界,定然不会是我所期待的世界。” 诺罗显然不想再浪费时间听多罗多贵族们的废话了,也无意去揣测多罗多王一阵癫狂一阵恍惚的缘由,他突然向前迈出两步,朝王座下方的多罗多护卫说道:“不想死的都立即放下武器,退到一旁去,否则,待我话音落下之后,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哈哈哈……”不想这时多罗多王又忽然疯狂起来,只见他面目扭曲,高举长剑,指向大殿上方,大喊道,“你们以为我死了,就能占据我的王宫了吗?” 未待诺罗弄清他意欲为何,多罗多王就已经将手中的长剑掷了出去,剑锋直指王座上方那道方形装饰横梁。那看似巨大厚重的横梁,居然轻而易举地断裂了。大量混着木屑的油脂,从脆弱的裂口中喷涌而下,如瀑布般向四面八方飞溅而去,顿时吓傻了王座下方的护卫们。谁也没想到,那根巨大而厚重的方形横梁竟然不是实心的,而是伪装得十分巧妙的空心梁。更没有人料到,横梁之内竟灌满了易燃的油脂和木屑,这恐怕是早在大殿建设之初就已经设计好了的吧? 殿堂内的多罗多贵族和王宫护卫皆是满脸骇然,多罗多王的心思向来阴暗难测,他们显然都毫不知情。王座下方那群护卫被喷涌的油脂淋个正着,手中的火把令火势猛然蔓延至全身,瞬间就将他们烧成了火人。惊慌失措的护卫们本能地将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又掉到了四处流溢的油脂中,火势随着油脂的流向迅速地吞噬着大殿…… 诺罗果断下令:“撤出殿外!” 火势十分凶猛,金格勒家族军队虽是靠近大殿正门,但也险些没能全身而退。熊熊烈火伴着滚滚浓烟,转眼就充斥了整个殿堂。逃出殿外的人仍然惊魂未定,依稀还能听见里面不断传出那些来不及逃生的王宫护卫们凄厉的惨叫声,以及多罗多王癫狂的嚎叫:“这是我的王宫,我的王座,谁也别想夺走,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 诺罗站在殿门外长长的石阶上,回头望着烧得通红的大殿,几不可闻地叹道:“我要你的王宫做什么?” 其实,诺罗原本没打算要他的命,但多罗多王就算听到这句话也是不会相信的吧?即便相信,亦会选择死亡吧?因为王权是他内心唯一的尊严……随后,诺罗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台阶。 最后,只剩下罗德一个人还站在台阶下方,久久地凝望着那座被烈火逐渐吞噬的宫殿,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心中的悲切,只能暗自叹息:“或许是你偏执的自卑害了你自己,但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必如此痛苦地活着了……” 待罗德再次回神时,诺罗已经在指挥士兵们取水灭火了。他们不断地把水浇到大殿两侧的建筑物上,以防火势蔓延到其他地方,但收效甚微。因为,多罗多王早就筑墙把大殿左右两侧的建筑全都连接起来了,封锁了一切有可能通向后寝殿的去路。依多罗多王的秉性,很可能会在寝殿内留下某些通向宫外的逃生暗道,但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别人无从知晓。所以,后方怕是没法抢救了,再过不久,半个王宫都将毁于火海。唯一庆幸的是,这场大火被包围在高耸的宫墙之内,应该不会殃及塔里城中的其他地方。 罗德怅然若失,兀自低头走回来,冷不防地被一个突然扑过来的人狠狠地咬了一口。他不禁一惊,侧首看去,只见一个被反缚双手的多罗多贵族正死咬着他的手臂不放。金格勒家族的士兵们都在忙着救火,一时对那些被缚了双手搁在一旁的多罗多贵族疏于防范,才让他得以伺隙扑过来咬了罗德。 “你这个叛国贼!不得好死……” 那多罗多贵族边咬边破口大骂,罗德却不躲不闪,站在那里任由他又踢又咬又骂。直到不远处的穆奇发现情况不对时,才匆匆赶过来,欲将那个咬着罗德不放的多罗多贵族拉开,不想那人咬得死紧,一时间竟也拉不开。罗德的手臂早已鲜血直流,恐怕肉都被咬掉一块了。 “让他咬。”罗德纹丝不动地说道。 “难道你也跟着多罗多王一起疯了吗?”穆奇不解地望着罗德。 “倘若不让他狠狠地咬我一口,他如何能发泄心中的亡国之恨呢?”罗德一脸淡然,两眼悲哀,或许精神之痛早已超越了体肤之痛,他竟然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臂。 穆奇冷笑道:“恐怕他恨的不是亡国,而是来不及满足的权欲和无法实现的痴心妄想吧?” 罗德依旧面不改色地说道:“不管他们此刻恨的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我叛国的事实。” “呵呵……”穆奇忽然明白了他的道德困境,不由得笑道,“说起来,我也是个叛国者呢,但可农没有人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咬我。他们这样对你,你不恼怒么?” 罗德那双蓝灰色的眼眸渐渐流露出了无悔的坚定,他苦笑道:“我只是在坚持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而他们也只不过是在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虽然我们彼此意见相左,但我认为我没必要因而恼怒。” 闻言,穆奇不禁肃然起敬。他现在总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诺罗只是因为这个人突然跑到努兰德说了几句话,就心甘情愿地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来到多罗多。他不由得感同身受地感慨道:“纵然你认为你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有时仍要遭受千夫所指,背负历史骂名……” 第118章 病毒武器 偏执狂多罗多王不相信任何人,但凡他认为重要的东西,都会紧紧地抓在自己手里,或者放在他随时都能看得到的地方,就连那些危险的病毒武器,他也放在王宫里,平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里。虽然他放一把火把自己给烧死了,但病毒武器并没有被烧毁,因为存放武器的地方靠近国务宫,位于被烧毁的议事大殿的前方。 国务宫有很多屋宇,其中有一间地处偏僻、靠近宫墙、外表很不起眼,仿佛年久失修早被废弃了。但不久前,这里的守卫突然比别处多了几倍,因为多罗多王将病毒武器藏在那里。打开门之后,首先入眼的是满满一屋子杂物,多是些年代久远的铠甲和缺了腿的桌椅,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难以想象,这里竟藏着多罗多王最宝贝的致命武器。 穆奇用手挥了挥四处飘落的灰尘,连鼻子都跟着有点痒了,他疑惑地回头望向罗德,问道:“你确定是这里没错?” “应该是这里,我记得最后一次送武器进王宫时,还没靠近这间屋子,就被远远地拦下了,只能将东西都搁在地上,改由王宫内的守卫搬运。”罗德答道。 诺罗走在他们身后,大约两三步的距离,没有开口说话,但眉头微蹙,对这个脏乱的地方看似没有什么好感。 “屋里堆满了杂物,病毒武器不会放在醒目的地方,这里肯定还藏有某个通往别处的入口。从落在杂物上的灰尘厚度看来,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搬动过了,所以入口应该不会在地面上,我们沿着里边的墙壁找找看。”罗德指着最里面的那道墙说道。 没多久,他们就在右侧的墙角边发现了一些灰尘较薄、堆放得有些松散的大型杂物。诺罗让门外的几个士兵进来将杂物都收拾掉之后,墙面上果然出现了一扇门。这扇门看起来并不小,木色已经发乌,门上钉着一些冷硬的条状金属装饰,看起来应该是铜条,尽管已经很老旧,但铜面上那些尖锐的锥形连续纹样依然清晰可辨。 费了不少劲才将门上的锁破坏掉,打开一看,原来是个倾斜向下的入口。他们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的石阶走下去。每隔十级台阶,墙壁上就会出现一个突出的石灯,灯内盛有油脂和灯芯,只要举起火把就能点亮它们了。 石阶其实并不长,很快就走到底部了。这间地下室比地面那间房屋宽敞得多,石质的内壁上雕刻着许多图案,与外面那扇门上的纹样十分相似。地上堆满了大小相差无几的箱子,粗略目测,至少上千只,垒在一起几乎占满了整间石室,留给他们下脚的地方并不多。 罗德将一只箱子拖到他们跟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箭状武器。穆奇伸手拿起一根,诧异道:“这……就是病毒武器?看着像支普通的箭。” “你再仔细看看箭头。”罗德提示道。 穆奇又将箭头举到眼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箭头比普通的箭头还要大一些,箭锋粗长,箭头也不是扁的,而是呈饱满的椭圆形,而且上面还附有四个尖锐的倒钩。在靠近箭锋的地方,有一圈细小的环形凹槽,而普通的箭头是不会出现这种环形凹槽的。他不禁疑惑道:“可是,我还是看不出这支箭和病毒有什么关系。” 诺罗始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他知道这只箭绝对不像外表那么朴素,否则,多罗多王就不会当成宝贝藏在这里了。 这时,罗德从随身携带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副皮质手套,将手套戴好之后,才接过穆奇手中的那只箭。他先将箭横过来,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箭头末端,也就是那道环形凹槽的外端,然后稍微旋转了一下,再用力往外一拔,箭锋便从细小的环形凹槽处脱离了箭头。 “咦?”穆奇凑近一看,惊奇道,“里面竟然还藏着一个小箭锋!” “其实,里面这个才是真正的箭锋,射箭之前,会先拔掉外面的副锋。”罗德解释道,“你再仔细看看,在这个小箭锋的末端,还有一个十分细小的圆孔。” 即使有火把照明,地下室的亮度仍然不足以让人清楚地看到这个比针眼还小的圆孔,如果罗德没有提醒的话,穆奇根本想不到箭锋上还藏着这样的一个小孔。 “小心!别被扎到了,我还没有研制出这种病毒的解药。”见穆奇的脸越靠越近,罗德赶紧把箭头挪开,接着解释道,“这个椭圆形箭头内部是中空的,液体病毒就灌在里面。一旦被这支箭射中,病毒就会立刻通过箭锋上的小孔渗入血液,用不了几天就会扩散至全身。然后,就会出现掉发、牙齿脱落、脊背畸形弯曲等症状,这意味着身体机能开始衰退了。随着身体的迅速衰老,行动也会变得非常缓慢,就算想自杀都无力举刀,和真正垂死的老者没有什么区别。而且,那种老态龙钟、生活难以自理的状态,将会持续好几年才能得到解脱。” 闻言,穆奇不禁打了个寒颤,诺罗却面不改色地说道:“看来,多罗多王对自己的相貌憎恨至极。” 他居然顶着那副绝世美颜、高傲冷漠、事不关己地说着几乎能把多罗多王再气死一次的话。穆奇望着这样的诺罗,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一针见血。” “哼,别人的眼光根本无法真正伤害到他的内心,除非他自己也那么看待自己,自卑不过是懦弱的表现罢了。”诺罗对这些狠毒的武器似乎没有什么兴趣,草草看了几眼之后,就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地下室,只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搬出去,烧了。” 穆奇动容地望着诺罗的背影,直至他完全消失在石阶上之后,才被罗德的话音拉回了神。 “金格勒大人才是真正的强者,他拥有一个无比坚定的灵魂,任谁都无法扭曲或折断。他永远都知道自己应该走哪条路,应该如何走下去。”罗德情不自禁地感概道,“老实说,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他的。” “呵,谁说不是呢。”穆奇望着诺罗消失的背影笑了笑,然后回头说道,“对了,你这玩意儿还没有解药就敢拿出去用,万一伤到自己人怎么办?” 罗德举着那只毒箭,目不转睛地注视了许久,缓缓地叹道:“是啊,这终究是个祸害,害人害己的东西,但陛下执迷不悟,我也只能背叛他了……” 其实,如果罗德无法研制出病毒武器,整个阿克罗伊家族都将难以逃脱被多罗多王责难和迫害的结局。不过,这些话他从未对诺罗提过。因为,现在的事实是,他的家族仍然完好无损,而他不但研制出了歹毒的武器,还背叛了国王,光是这两件事就足以让他承受一辈子的锥心之痛了。他不想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亦无需同情。 诺罗的手段向来冷酷果断,烧毁了所有的病毒武器之后,又毫不留情地下令杀掉了原先那些支持使用病毒武器的多罗多主战派贵族,即使求饶也一个不留。因为人心已腐,任何信誓旦旦的忏悔都只不过是暂时保命的谎言,往后皆是祸害。如今的塔里城,表面上虽然留给多罗多人自己治理,但实际上已经完全控制在金格勒家族手中了。早在启程来多罗多之时,诺罗便已经从家族中抽选了一些得力的下属,一并带到了塔里。这些人明为协助治理多罗多今后的政务,实则监控,以确保无人再敢趁机作乱。当然,多罗多王已逝的消息暂时还必须保密,以防国家动荡、邻国乘间抵隙,尤其是野心勃勃的赫里岚谛。 自此,多罗多名存实亡。而此时还在东部边境等待出征的四十万多罗多大军,对都城的变易仍然毫不知情。 其实,多罗多王选择桑比兰德做为试用病毒武器的首战场并不鲁莽,从战略上来讲,还算得上是个英明的决策。因为,如今的桑比兰德,除了空有东大陆第四大国的名号、占着广袤的土地以外,早已被那个除了荒-淫无道就什么本事也没有的国王坷拉,糟蹋得乌烟瘴气惨不忍睹了,自然不难攻克。若不是这些年北面的赫里岚谛、都隆、葛埃兰德与纳博兰德斗得正酣,暂时无暇分神顾及南方的话,桑比兰德这个徒有虚名的大国早就被收拾掉了。 现在,纳博兰德已灭亡,赫里岚谛的疆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扩张,横跨了东、西两个海岸,占据着东大陆中央区域广阔的土地。这样的赫里岚谛,一旦从战后的疲劳中恢复过来,首先一定不会放过桑比兰德那块唾手可得的土地。因为,夺下桑比兰德,就等于顺利打通了南方的大门,接下来便能随心所欲地将南方那些小国一一收入囊中了。到那时,努兰德就更加难以与之抗衡了。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诺罗就更不能对赫里岚谛不断壮大的势头坐视不理了,如今唯有抢先夺下桑比兰德,才能有效地封住赫里岚谛南下的野心。 与赫里岚谛南部边境接壤的三个国家,从东海岸到西海岸分别是:桑比兰德、多罗多和西西亚。西西亚是个沿海小国,与内陆的多罗多是同盟关系,通常会联手抵御周边大国,并十分聪明地站在赫里岚谛与努兰德之间,绝不轻易倾向任何一方。这正是多年以来,努兰德与赫里岚谛得以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的主要因素。因此,只要多罗多易主的消息没有公开,为了自身的利益着想,西西亚就算知道也会假装不知道,避免沦为两个大国的战场。在努兰德和赫里岚谛未分出胜负之前,西西亚是不会轻易投向任何一方的,因为它打不起这个赌。目前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假象,对诺罗来说,暂时还勉强算是个好形势吧。 诺罗知道,他若是不能趁赫里岚谛发现多罗多易主之前、夺取先机将桑比兰德收入囊中的话,恐怕就会永远失去与赫里岚谛抗衡的机会。于是,他临时决定,不如因利乘便,果断接手多罗多王置于东部边境的四十万大军,一鼓作气,顺势将桑比兰德也一并拿下。 第119章 异兽的消息 自从在鼻峰山被打得落荒而逃之后,不死心的坷拉又再次带着更多的士兵重返鼻峰山,不惜劳师动众地在那座山上又挖了一个大洞,企图把原先那个洞穴内的暗湖排干,以便捕捉异兽。但遗憾的是,无论他如何折腾,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坷拉认为异兽肯定已经被那两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给抢走了,越想越不甘心,几乎夜不能寐,于是不断地遣人四处探寻异兽的下落。他当然不想让别人知道“长生不老之血”的秘密,以免引来更多的争夺者。所以,他命令画师根据他的描述,画了大量的画像,作为通缉令四处张贴,并造谣说画像上的那两个人就是毒害了他的王妃的罪犯。谁若能提供有关那两个人的线索,便能获得高额的赏金。 如今,纳博兰德已灭亡,北面的战争正式结束了。最后一批侥幸逃过了大屠杀的为数不多的纳博兰德难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被逼进了魔鬼森林。但邻国的紧张局势似乎与坷拉毫无关系,原先安排在北部边境、阻止难民越境的那批桑比兰德士兵,早已被坷拉撤了回来,转而四处奔波,为他寻找那只拥有长生不老之血的异兽去了。 此前不久,因为异族人的存在而离开了佳宁城的那二十多个人,在走出魔鬼森林之后,也都分散自寻活路去了。 旧贵族索雅·埃罗,曾在纳博兰德灭亡之际逃到了魔鬼森林,随后又因为异族人的存在而恐慌离去。根据史书上的记载,东大陆各国联军耗费了近千年时间,才成功地将异族人赶至绝境。因此,索雅不认为佳宁城那区区三万多人能保得住她的平安。况且,她也无法适应与平民、奴隶平起平坐、辛苦劳作的生活,那样有辱她的身份,于是就干脆离开了佳宁城。 索雅是纳博兰德人,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当然不敢跑去北方,所以只能南下,她的目标是桑比兰德的都城伊赛。理由很简单,因为无论哪个国家,都城都是权贵们的聚居地。身为一个曾经的贵族,索雅自然明白,想要脱离艰苦的命运,她就必须得成为贵族,或是得到贵族宠幸的人。在东大陆,贵族们通常不会娶身份低微的平民为妻,但除了一个身份高贵的妻子以外,贵族们还会豢养许多身份各异的美人。尽管国破家亡的索雅已经失去了贵族的身份,但幸好年轻貌美,若是能够获得某个贵族的宠爱,至少也能过上比平民优渥许多的生活,她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但当索雅进入桑比兰德境内,看到随处可见的通缉犯画像时,又立即萌生了一个更有前途的念头,不禁暗赞自己这趟南行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索雅没见过魔野,却见过未来?苏卡兰纳数次,画像与本人虽然只有七八分相像,但已足以让她轻易地认出来了,毕竟那种相貌在东大陆并不是随处可见的。这是一个能够接近桑比兰德地位最高之人的绝佳机会,索雅怎么会错过呢?被普通贵族豢养自然比不上被王族宠爱更有前途,于是她当下便决定好了自己将来应有的新身份。 桑比兰德几乎每座城市都贴着那两个通缉犯的画像,索雅刚入境没多久,就立即跑去对守在画像边上的士兵说自己知道通缉犯的下落,但只能当面告诉桑比兰德王。于是,那些士兵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带去了都城。所以,一路上索雅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就顺顺利利地到了伊赛城,并很快地受到了坷拉的接见。 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坷拉确实很不称职,除了挥霍国库吃喝玩乐以外,几乎毫无建树。此人目光异常短浅,他当贵族的目的原本就只是为了能够享受奢华的生活而已,根本没有意识到国王这个身份所应担负的责任。因此,他每日都过得非常清闲安逸,和那帮本性相近、臭味相投、成日无所事事的新贵们一起醉生梦死,对国事不闻不问,仿佛桑比兰德这十几年的衰落和他们毫无干系似的。 这天,坷拉终于盼来了关于那只异兽的消息,兴奋不已,立即遣退了一干正陪着他寻欢作乐的贵族,急不可待地命人将那个知道线索的人引来见他。 桑比兰德自古盛产美人,身为桑比兰德的国王,坷拉身边自然不乏各色的美人。因此,索雅若想仅凭外貌来吸引坷拉的注意,那就得多下一番功夫了。她跪在地上,微微扬起头,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坷拉身上,让他刚好能够瞧见自己这张脸最美的那个角度,却又不至于看得太清楚。然后,她很快又收回了视线,仿佛娇羞地低下了头。 高坐上的坷拉一见来者竟是位年轻貌美的雌性,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觉委婉了许多:“美人,你说你知道犯人的下落,那就快快告诉我吧。放心,我给你的赏赐一定不会少。” 索雅也很聪明,没有马上告诉坷拉他急切想要知道的任何消息,反而状似为难地说道:“我身无居所,就算陛下给我再多财宝也无处可藏,一走出这座王宫的大门,没准马上就会被人夺走。若是陛下真的想赏赐点什么的话,我只求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 尽管对她的遭遇漠不关心,但美人投怀送抱,坷拉岂会拒绝?于是他说道:“这还不简单?没有比王宫更安全的地方了,我这王宫之中,楼台屋宇数不胜数,你随便挑一间住下就是了。” 正中下怀,索雅暗自得意,却又可怜楚楚地说道:“可是,陛下,以我的身份,若是住在王宫之内,岂不是会遭人非议么?” 闻言,坷垃登时不悦了。他本是平民出身,对身份问题相当敏感,便不由得对索雅生出了几分难得的同情:“哼,我是国王,我说了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王妃之一,谁敢反对?” “多谢陛下!”索雅终于达到了目的,不禁喜上眉梢。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坷拉当然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很快就问道,“快快告诉我,画像上的犯人在哪里?” “就在魔鬼森林。”索雅答道。尽管她只见过其中之一,但回答一个人或两个人于她而言并没有区别,既然坷拉不详问,那她也无需细答。 “魔鬼森林?据说那个阴森森的地方时常有鬼魂出没,通常无人敢靠近那里。”坷拉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这类口头传闻倒是听过不少。“哼,难怪这么久都找不到,原来是躲进了魔鬼森林。不过,我听说有些纳博兰德难民也逃进了魔鬼森林,难道那两个犯人原本是难民么?” “他们的真实身份我不太清楚,但他们似乎很早就占据了魔鬼森林,并把城里的房屋和耕地都分给了奴隶,现在还成了那里的首领。他们教唆那些贱民和奴隶尊卑不分、与贵族平起平坐,明目张胆地扰乱尊卑秩序、违反道德准则,实在可恶!”索雅不禁愤愤地抱怨道,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讨好坷垃的意味。 不过,坷拉本来就是平民出身,对索雅那套尊卑论调不以为然,反倒对她提及的“城里”比较好奇,便问道:“你是说魔鬼森林里还有一座城?” “是的,那座城被森林环抱在中心地带,必须穿过茂密的丛林才能抵达。”索雅答道。 “原来是这样,你对里面似乎很熟悉?”坷拉随口问道。 索雅担心坷拉误会她与那些贱民有所牵扯,赶紧解释道:“陛下,当时战乱,我被那些暴民挟持,不得已困在了魔鬼森林,如今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我与他们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你放心,我不会追究那些小事的。”坷拉不耐烦地摆摆手,对索雅的背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现在最关心的可不是这个。“既然你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那是否见过犯人身边有一只样貌奇特的异兽呢?” “异兽?”索雅不解道。 “唉,”坷拉状似遗憾地叹道,“不瞒你说,画像上那两犯人身边曾有一只异兽,那异兽之血含有奇毒,他们曾经闯入桑比兰德,并用毒血杀害了我的一位王妃,使她年纪轻轻便消香玉损了。我发过誓,一定要将他们逮到,血祭我的王妃。” 闻言,索雅很快就联想到了异族人。史书上曾有记载,异族人污秽不堪、身携病毒、传播瘟疫……前不久,佳宁城中到处都充斥着异族人的传闻,她当时就怀疑那几个人和异族人有某种关系,否则,与残暴的异族人比邻而居了那么长时间,他们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呢?于是,她立即对坷拉说道:“陛下,那根本不是什么异兽,跟他们在一起的肯定是异族人!” “异族人?世上难道还有异族人?不是说他们早就灭绝了吗?”坷拉所认识的文字数量加起来连读完一本书都有些困难,对东大陆的历史知识了解得相当有限,关于异族人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反正跟他无关,所以此前也不曾关心过这些。 “陛下,虽说异族人三百年前就被各国联军赶至绝境了,但也许并未死绝,侥幸活下几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索雅分析道。 而此时,坷拉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难道拥有长生不老之血的其实是异族人,而不是什么异兽?难怪先前在鼻峰山上遇见的那两个人会如此难缠,可见他们肯定已经喝过了异族人的血,否则怎会生出那身怪力呢?一千名士兵联手都拿他们没办法。如果他也能喝到异族人的血,那长生不老与强大的力量,岂不是都能唾手可得了?思及此处,又更加坚定了坷拉想要捕获异族人的决心。 可是,传闻异族人阴险可怖,再加上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就不知道得耗费多少兵力才能捕获了。于是,坷拉又问道:“你可知道魔鬼森林里的异族人数量有多少?” “有人在森林里见过一个异族人,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去那里了,具体有多少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索雅这句倒是实话。 坷拉埋头苦想了好一会儿,根据平民古摩的描述,鼻峰山的洞穴内藏有一只异兽,从索雅的话中听来,似乎也只有一个异族人。虽然万一不止一个的话,可能会有点麻烦,但长生不老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就算付出倾国之力,坷拉也非得到不可。 第121章 祖先的遗产 花园中的雕像群所展示的,几乎都是打造兵器和生活器皿的场景,唯有一个例外。这尊特别的人物雕像单膝跪地,右手举着一只铁锤,左手拿的却不是未成形的兵器或器皿,而是一把平刃石雕刀。这尊雕像所呈现的情景是这样的:一个人正在一座刻有许多浮雕的石山上,雕凿着一条石阶。人物的动作静止在了石山最底部的第一级石阶上,这条石阶仿佛是由上往下雕凿而成的。长长的石阶一直向上延伸至石山的顶部,然后,石阶的末端又消失在了另外两座与其相邻的更高耸的石山的夹缝之间。 缓缓向上延伸的石阶虽然不是很宽,但也不算太狭窄,两人并肩而行仍是绰绰有余。炎冗率先登上了石阶,其余人紧随其后,一步一步地登上了石山。 石阶的末端嵌在另外两座更高的石山之间的夹缝里。上来之后才知道,这个夹缝其实是一个狭长的夹角。石阶最终虽然消失在了夹角的尽头,但这个夹角外面最宽的部位,却和石阶的宽度差不多,能够容纳得下并肩而站的三个人。 炎冗刚走进夹缝最宽的位置,就停住了脚步,没有继续往里面更狭窄的地方走。他转身面对着左侧那座石山,右手举着火把,伸出左手张开五指,手掌在石壁上来回按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动作不大,力气却很大。很快地,他的手在某处停住了,然后使劲往前一推。紧接着,那面看似平整无损的石壁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原来这里竟藏着一扇方形石门。但是,在炎冗没有打开这道石门之前,石壁上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紧随其后的默谛不禁赞叹道:“看来,雾鸣人的智慧并不仅限于高超的锻造技艺,机关也设得巧夺天工,整个东大陆竟然无一外人知晓这个秘密!” 炎冗说道:“其实,花园中的这几座石山原本并不在这里,是几百年前从东海岸搬运过来的岩石。” “这些庞大如山的巨石,究竟是如何运过来的呢?”默谛惊讶不已。 炎冗解释道:“几百年前,城里那条河还很宽,河流的尽头便是东海岸。那时,人们从东海岸用木筏运来许多岩石,并建起了佳宁城。这些巨石,大概也是那时运过来的吧。只是,随着岁月的变迁,河流已经变得越来越窄了,如今城里也只剩下一条蜿蜒的小溪而已。实在难以想象,当初搬运巨石的场景是何等的壮观。” 炎冗将夹缝内的石门推开之后,脚下立即呈现出一道向下延伸的石阶,他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跟了进来。这个洞穴是在石山内直接开凿出来的,因而与石阶连为一体。洞内十分黑暗,走了一段路之后,石壁上才出现了一些突出的灯台。这些灯台也是直接在石壁上雕凿出来的,自然也与石壁一体相连,不可摘卸。由于年代久远,石灯里的油脂早已干枯了,但灯芯草还在。这种灯芯草是东大陆特有的一种质地非常柔韧的紫色灯芯草,它本身也具有很高的含油量,熏干之后不易腐烂,只要不是将它埋在潮湿的泥土里,搁置上百年也不成问题。 根据炎冗的说明,未来接过堤沃德从后面递来的油罐,借着炎冗手中那支火把的亮光,捧起油罐,将壶嘴对准灯台,小心翼翼地把罐子里的油脂倒入石灯内。随后,他们继续沿着阶梯往下走,大概在左右两侧的石壁上分别点亮了六台石灯之后,眼前又出现了一面石壁。这面石壁有着明显的雕凿痕迹,看似一面刚刚开始凿平、还没来得及精雕细琢的石壁。如果不是跟着炎冗一起下来,他们必定会以为这就是石阶的尽头了,因为这面石壁上同样也看不到任何“门”的痕迹。 炎冗像先前那样,在这面石壁上摸索一阵之后,才从这看似没有去路的壁面上找到了一扇隐藏得十分完美的门。穿过这道门,又往下走了一段石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这里显然已经不再是石山内部了,而是石山下方的隐藏在王宫花园地下的洞穴。 炎冗举着火把靠近墙壁,仔细观察一番之后,顺利地找到了一道雕凿在石墙上的凸出而绵长的环形凹槽。这道凹槽中填放着一些绳条,也是由紫色灯芯草编织而成的灯芯绳。炎冗将火把递给了未来,又接过刚才那个油罐,将罐中的油脂缓缓倒入凹槽。倒完油脂后,随手把空罐子搁在墙边的地面上,又从未来手中接过火把,点燃了凹槽内的灯芯绳。灯火开始沿着石墙上的环形凹槽不断向前蔓延,宛如一条蜿蜒流动的火河,亮光慢慢地将隐藏在黑暗中的景象呈现到众人面前。 “哇——这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堤沃德少年心性,登时便忍不住惊呼起来,所有人都被眼前那幅宏伟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真没想到,王宫花园底下竟然藏着一座这么大的地宫,怕是整个花园的地底都挖空了吧。”桑无惊叹道。 说是宫殿,但其实并非宫殿。因为这里没有任何房间,只有一道沿壁开凿而出的、不断向下延伸的螺旋状无顶长廊,但下方比较黑暗,仿佛深不见底。更令人惊奇的是,在那道螺旋状长廊上,凡是火光所及之处,无不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简直就是一座庞大的兵器博物馆。 “难怪雾鸣王说这里凝聚着雾鸣人世世代代的智慧……”未来探头俯望着那道似乎没有尽头的螺旋状兵器长廊,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雾鸣虽然是个小国,但曾经拥有四百多年的历史,比赫里岚谛和努兰德的建国时间还要早六、七十年,能留下数量如此庞大的兵器并不足为奇。真正令人震惊的是,雾鸣人滴水不漏地守护了这座地宫长达几百年,直至亡国,这个秘密都不曾被外人发觉。其中所耗费的心血,恐怕是用多少财富都无法衡量的。”默谛向来博学多才,这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东大陆各国的历史了,更何况他还是发明家和军事家,对这座兵器历史博物馆般的地宫的兴趣绝对不比别人少。 “幸亏当初没被纳博兰德人发现。”堤沃德兴奋不已。 “呵,走下去看看吧。”炎冗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引路,其他人紧随其后,朝那道螺旋状长廊的入口走去。 他们先是往下走过了一段石阶,才正式踏入螺旋长廊的最顶层。先前从高处往下纵览地宫全貌时,螺旋长廊看起来有些陡斜,但真正置身其中却几乎感觉不到地面的坡度。螺旋长廊内侧的墙壁和地面,皆由平整的石板铺设而成,外边缘则是石雕的护栏。站在护栏边探头一看,不断向下延伸的螺旋长廊仿佛逐渐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螺旋长廊内侧的墙壁上,同样有一道沿墙开凿的凸出墙面的环形小凹槽,里面也填满了紫色灯芯绳。卡玛将另一个油罐递给炎冗,又顺便从他手中接过了火把。炎冗耐心地将罐中的油脂缓缓倒进石墙上的凹槽里,让油脂慢慢地渗透到灯芯绳中,避免入油过快而溢出凹槽。 油脂倒完后,又稍等了一会儿,炎冗才用火把点燃凹槽内浸过油脂的灯芯绳。紧接着,这条炽热的火河便迫不及待地沿着螺旋廊壁蜿蜒而下,火光由上而下,逐渐将整齐地陈列在长廊中的兵器和铠甲映得闪闪发亮,犹如即将出征的军队,场面十分壮观,令人不禁热血沸腾。 待火河流到尽头时,他们才终于得以看清,这道似乎望不见尽头的螺旋长廊其实只有七层。他们现在还站在最顶层,也就是空间直径最宽敞的一层。从这里往下观察便能发现,下面每一层的横向空间直径都比上层略微狭窄一些,整座地宫彷如一个漩涡。 “我们走到最底层去看看吧。” 炎冗的声音将伙伴们从震撼中唤醒,随后,他们沿着火河照亮的长廊,慢慢地往下走,沿途所见的兵器和铠甲之精美令人目不暇接,种类数不胜数。 许久之后,才终于走到了底层,默谛不禁赞叹道:“底层陈列的应该都是雾鸣早期打造的兵器吧?” “是的,”炎冗说道,“底层陈列的兵器和铠甲至少也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了。” “没想到,古时雾鸣人的锻造技艺竟是如此精湛。纵观今世,恐怕整个东大陆也找不出几样能够与之媲美的精良之器。”桑无很快就被一柄造型别致的兵器给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它取下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那是一柄长兵器,一端为单刃弯刀,刀刃形状如同一只展开的羽翼。另一端则形如长矛,并带有倒钩。中间手握的部分裹着皮绳,皮面分布的火焰纹样压印,令这件兵器显得格外古朴自然,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灵魂。 炎冗走到桑无身旁,望着他手中的兵器,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它。雾鸣人全身心地热爱着这门技艺,并把这种热情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所打造的每一件器具中。” “在现今的东大陆,兵器多是铸造而成,频发的战争导致武器需求量过大,为了追求速度,定然难以精制,传统手工技艺也因而日渐荒废。雾鸣人单纯是因为喜爱而专注于锻造,但当今各国制造武器却是为了争战,仅仅把它当成获益的手段。正是这样,才无法与雾鸣人这些历经千锤百炼而锻造出来的兵器相媲美,即便再过几百年也一样。”默谛感慨道。 “这里的每一件兵器、每一套铠甲、每一种器具,都是雾鸣人日以继夜一丝不苟地锻造出来的。”炎冗轻轻地来回抚摸着身旁的一套铠甲。“小时候,父亲常常带我到锻造场,观看我大哥学习锻造。起初,大哥常常拿出一些自己甚为得意的作品给父亲看,结果却都遭到了父亲的否定。父亲认为大哥打造的兵器虽然造型无可挑剔,但彷如死物。大哥不服气,他说兵器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就算是火神也无法让它学会走路说话……” 回忆起小时候那些有趣的事情,炎冗又情不自禁地笑道:“当时,我记得父亲曾对大哥说过这样的话:在锻造的过程中,如果你始终想着它是一件杀人的凶器,那么它必定就只能成为一件与死亡相伴的邪恶之器。但是,倘若在打造它的过程中,你每一锤敲下去的时候,心里都在感念着火神的恩赐,并清楚地意识到,这些力量将会用于守护家国、保护生命……只有以这种信念浇灌而成的兵器,才能称为活物。锻造器物不止是一套单调的反复捶打的塑型动作,倘若不为它注入锻造者正确而有力的思想,那它便只是一件空有造型的死物而已,永远也无法成为深入人心的经典之作。你要记住,你不仅仅只是在锻造一件兵器,同时也在锻造自己的灵魂。因为,你自身的品质即是你所造之器的品质。”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匠魂’吧?我以前曾在一本记载雾鸣风物的古籍中见过这个词。当时,我对这个概念还有点懵懂,现在听了你的话,才终于明白了它真正的含义。”默谛感慨的同时也不禁暗自遗憾,因为那本难得的古籍,早已随阿斯马拉的图书馆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炎冗怀念道:“是啊,真不可思议!在纳博兰德奴隶圈中的那三十年里,这些年代久远的细节我几乎都忘了。可是,当我再次回到佳宁城,它们却又慢慢地全都回到了我的记忆里。” 随即,炎冗指向桑无手中的那柄兵器,刀面上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他对桑无说道:“这里的每件兵器上,都刻有锻造者和兵器的名称。它的名字叫‘神之左翼’,现在它是你的了。” 桑无那双绿色的眼眸顿时闪闪发亮,兴奋之情难以言喻。 这时,堤沃德突然靠近默谛,悄悄地问道:“唉,大人,炎冗王子方才提及的雾鸣王所说的那段话,我想来想去都不明白。其实,只要上了战场,不管什么武器,不都是用来杀人的吗?到了那种时候,保护生命和掠夺生命还有什么不同呢?这跟兵器打造者本身的信念就更没有关系了吧?” 默谛立即小声而严肃地说道:“当然不同!雾鸣王的那些话,实际上并不是在讲武器如何,而是人心如何。武器本身并不邪恶,只有那些滥用武器、残酷杀戮的人才邪恶。雾鸣王其实是在教育自己的孩子如何做一个心善之人,而不是如何打造一件武器。” “原来是这样啊……”堤沃德恍然大悟。 第122章 窥望 康提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催促道:“他们也没拿火把,不照样进了森林?要喂野兽也是他们先喂,还轮不到我们。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这么晚摸黑来禁区做什么吗?说不定我们能发现什么秘密呢,快走!” 《灵魂的战歌》第122章 窥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灵魂的战歌》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123章 瑟维亚人 炎冗蹲下身来,和蔼地说道:“因为你是个孩子啊,孩子是需要玩具的,我小时候也有很多玩具。”死亡森林曾经是个古战场,当时莱佩濂人在那片区域燃烧了十天十夜的毒物,浓烈的烟火四处飘散,染红了半个天空,最终成功地将拥有飞行能力的瑟维亚人困在了浓密的毒烟里,曾经在那里生存过的飞禽走兽也几乎都灭绝了。 那些毒烟通过呼吸和皮肤渗入血液,令瑟维亚人逐渐虚弱,难以及时逃离,进而陷入了休眠状态。 休眠是为了避免病毒深入伤害自己而做出的一种自然性防御反应,只有在休眠状态下,身体才得以集中生命力进行自我修复。 然而不幸的是,在往后的一千多年里,由于多罗多的气候变得越来越湿热,再加上毒烟和堆积如山的尸体继续腐烂等许多因素,导致那片区域不断产生浓得化不开的毒瘴雾,加剧了瑟维亚人的自愈障碍,令他们一直深陷在休眠中。 流光人通常是不会主动发起攻击的,除非他们感应到对方意识中怀有的强烈敌意,令他们觉得生命受到了威胁。 因此,只要诺罗的三万骑兵没有轻举妄动,就不会受到任何攻击。起初,瑟维亚人之所以会在森林上空盘旋,是因为他们无法确定哪里还有适合的安身之地,所以后来才不得不以次声向族人寻求帮助。 这正是当时身在死亡森林的那支军队突然失去了知觉的原因。人们很难从他挺拔的身姿和坚毅的面庞上,猜测出他的真实年龄。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有种力压群雄的气魄了,那是浑然天成的王者之姿,令人不禁心生敬畏。 康提和纳希自然也跟城里所有的人一样,唯独不敢在未来?苏卡兰纳面前放肆,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后就一直心虚地低着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战事虽然还未爆发,但回到东大陆以来,未来从不敢轻易放松,精神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中,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一一考虑。 当初决心去开创一个和平的新世界时,就已料到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真正踏上这条路之后,才了解到其中的艰难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后悔,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这个念头渐渐成为了推动他前进的信念,虽然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但他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地赶路。 只有毫不知情的炎冗,才会把那孩子当成一般的孩子来看待。一见面,炎冗便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头雕成的小动物递给他。 每回拜访流光人的栖居地,他总会生出一种误入异世界的错觉。尽管树林还是那片树林,但由于流光人的日渐增多,已慢慢变成了梦幻般的森林之城。 这座城市由光藤花编织而成,有些像螺旋阶梯般盘绕在高耸笔直的树干上,有些则悬在树与树之间,宛如天梯。 未来不禁仰起头,在原地转了一圈,仿佛望见了一座无与伦比的空中之城。 孩子接过来看了看,问道:“看起来很有意思,但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呢?”战事虽然还未爆发,但回到东大陆以来,未来从不敢轻易放松,精神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中,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一一考虑。 当初决心去开创一个和平的新世界时,就已料到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真正踏上这条路之后,才了解到其中的艰难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后悔,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这个念头渐渐成为了推动他前进的信念,虽然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但他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地赶路。 佳宁城的居民们终于拥有了真正的兵器,穿起了威武的铠甲,个个精神焕发,豪气顿生,总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变强了,训练起来也更加卖力了。 最近才回到族群中的瑟维亚人,曾经在多罗多西南边境的死亡森林里休眠了大约千年的时间,正是不久前诺罗·金格勒带领军队冒险穿越的那片弥漫着毒瘴雾的森林。 孩子接过来看了看,问道:“看起来很有意思,但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呢?”直到千年之后,金格勒家族的三万骑兵,带着医者罗德所制的药用火把进入死亡森林,经过瑟维亚人休眠的区域时,才恰巧破除了那里的瘴雾,并无意唤醒了深度休眠中的瑟维亚人,也给了他们一个远离那里的机会。 炎冗并不确定孩子最后那句话是对他、或是对手中那个小玩具说的,但他相信,孩子肯定是听到了某种他已经无法听见了的声音。 每回拜访流光人的栖居地,他总会生出一种误入异世界的错觉。尽管树林还是那片树林,但由于流光人的日渐增多,已慢慢变成了梦幻般的森林之城。 这座城市由光藤花编织而成,有些像螺旋阶梯般盘绕在高耸笔直的树干上,有些则悬在树与树之间,宛如天梯。 未来不禁仰起头,在原地转了一圈,仿佛望见了一座无与伦比的空中之城。 战事虽然还未爆发,但回到东大陆以来,未来从不敢轻易放松,精神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中,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一一考虑。 当初决心去开创一个和平的新世界时,就已料到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真正踏上这条路之后,才了解到其中的艰难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后悔,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这个念头渐渐成为了推动他前进的信念,虽然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但他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地赶路。 但遗憾的是,并非所有的莱佩濂人都有冒险精神、勇于探寻真相。未来不禁想起了当初,他在霍尼亚遇见流光人时的情景,恐怕比康提、纳希此刻的反应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于是,他决定放弃说服,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发展,也许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也许永远不会……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能强迫别人接受他们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耳畔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歌声,仿佛来自天外,每当他想要仔细辨别声源的方向时,歌声却又忽然消失了。 未来只好放弃寻找,继续前行,在不经意间,那神秘的歌声又如微风般轻轻地掠过耳畔,令人捉摸不定。 “因为孩子们一般都很聪明,但愚蠢的大人们却往往不能理解他们的心声,这让孩子们感到很寂寞。所以玩具就被赋予了重要的意义,成为了孩子们最重要的伙伴,无论孩子们说什么,它们都是能明白的。而且,聪明的孩子也能够听见玩具们的声音。”他将视线从卡玛身上移开,又望向手中的小匕首,几不可闻地答道:“也许吧……”他将视线从卡玛身上移开,又望向手中的小匕首,几不可闻地答道:“也许吧……”炎冗蹲下身来,和蔼地说道:“因为你是个孩子啊,孩子是需要玩具的,我小时候也有很多玩具。”只有毫不知情的炎冗,才会把那孩子当成一般的孩子来看待。 一见面,炎冗便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头雕成的小动物递给他。人们很难从他挺拔的身姿和坚毅的面庞上,猜测出他的真实年龄。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有种力压群雄的气魄了,那是浑然天成的王者之姿,令人不禁心生敬畏。 康提和纳希自然也跟城里所有的人一样,唯独不敢在未来?苏卡兰纳面前放肆,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后就一直心虚地低着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192.157.199.211,192.157.199.211;0;pc;1;磨铁文学第二天,魔野果然大摇大摆地来到了佳宁城。 因为他曾以莱佩濂人的身份生活了三十年,知道如何与莱佩濂人相处,并不像他的族人那样,总是刻意避开莱佩濂人的视线,以免引起他们的恐慌。 当然,这都得归功于他的表象形态。鱼皮刀鞘上压印着明显的斐氻族风格的装饰纹样,有波纹也有离花。 未来将小匕首从鱼皮刀鞘里抽出来,刹那间,洁白的刀身凌厉地划破了昏暗的夜色。 他至今也猜不透,这柄纤细的匕首究竟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即便是炎冗也毫无头绪。 第126章 坷垃的战略 今天一无所获,坷拉夜不能寐, “长生不老之血”一日不到手,他就一日不能安心。那片该死的森林令他烦扰不已,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好办法,这恐怕是当政十二年以来,唯一一件能够令他如此穷思极想的事情了。 情绪越来越焦躁,坷垃一把抓起身旁那柄镶满黄金宝石的剑,泄愤般地甩了出去,沉重的宝剑登时将床边那个挂放王袍的木架给打翻了。 砰然倒地的声音使坷垃不禁一惊,本能地转头顺着声源望去,倒地的木架令他灵光一闪,顿时兴奋地喊道:“我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康提顺着纳希所指的方向望去,视线却刚好被瞭望台的护栏给挡住了。 纳希大概是忘了自己此刻正蹲着,而康提也还背靠护栏、半躺着呢。今天本是轮到他们两人在这个瞭望台上值守的,但康提却偷懒睡午觉,让老实的纳希一个人看守。 “陛下,林中雾气颇浓,要不等到正午时分,雾气淡些我们再发动进攻吧?”一位贵族赶紧靠上来恭敬地请示。 “康提,那是桑比兰德的军队吧?”纳希担忧道。 “醒了、醒了,你别摇了,我的肩膀都快被你摇脱臼了。”康提不悦地推开了纳希的手。 康提将消息传回来之后,佳宁城顿时炸开了锅。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直奔中央广场,作为平时的练兵场,新武器库自然也设在旁边。 虽然早有准备,但谁也没料到战争来得如此突然而迅速。尽管佳宁城有三万多人口,但实际上除了年幼的孩子和少数年老体弱者以外,能上战场的人只有两万多而已。 默谛早已意识到,由此而造成的巨大的人力浪费,将会成为阻碍阿斯玛拉走向富强的最危险的因素。 但短视近利的阿斯玛拉贵族们,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仍然不断强制民众依照他们制定的信条来生存、缔造着他们理想中的国度。 但贵族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不知不觉中走向相反的结果——由于民众智力长期遭受打压而造成的国力衰弱、逐渐导致了统治权的灭亡。 这个悲剧也许正是贵族统治者们自私狭隘的理想所造成的封闭之路吧? 桑比兰德大军昨日抵达北部已是日暮时分了,所以便在魔鬼森林以南的边境上扎营休整,待到第二日清晨才拔营,接着风尘滚滚地逼向魔鬼森林。 “呃?”康提诧异道, “我怎么不知道?”于是,坷拉遣出一千名步兵,命他们先行进入森林摸清地形。 但那些士兵才刚踏进森林没多久,嚎叫声就此起彼伏地传来,随后几名士兵跑了出来,说是森林里设有埋伏,许多战士都中了暗箭,但由于雾气浓重,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就已经折损了大半兵力。 192.157.199.218,192.157.199.218;0;pc;1;磨铁文学 “呃?”康提诧异道, “我怎么不知道?”192.157.199.218,192.157.199.218;0;pc;1;磨铁文学康提顺着纳希所指的方向望去,视线却刚好被瞭望台的护栏给挡住了。 纳希大概是忘了自己此刻正蹲着,而康提也还背靠护栏、半躺着呢。今天本是轮到他们两人在这个瞭望台上值守的,但康提却偷懒睡午觉,让老实的纳希一个人看守。 “纳希,你一个人守在这里没问题吧?我跑得比较快,我现在立即去把这个消息传回城里。”见纳希点点头,康提急忙转身,从高高的瞭望台上顺着绳梯爬下去。 “我们人数太少,又没有骑兵,离开森林迎战对我们很不利。就算再英勇,也抵不过几十万敌军的砍杀,只能等敌人主动靠近森林了。”未来有些担忧地说道。 第二批士兵进入森林之后,坷拉又在外面等了大半天,眼看日暮将至,森林里竟连一个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回来,甚至连那些掉进埋伏的嚎叫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士兵们仿佛全都失踪了似的,杳无音讯。而坷拉身边这群平日只会陪他吃喝玩乐的新贵们,却连一个主意也想不出来。 192.157.199.218,192.157.199.218;0;pc;1;磨铁文学 第129章 转变的命运 “你怎么也跑出来了?”纳希一边奋勇抗战,一边诧异道。 “我不出来,谁来帮你挡住背后的敌人?”康提笑道。 “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这种时候跑出去做什么?你以为你能像他们那样以一敌十吗?那几位大人根本不需要你担心,现在出去只会白白送命……”康提焦急地劝阻道。 《灵魂的战歌》第129章 转变的命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灵魂的战歌》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130章 愚人愚己 闻言,坷拉眼睛一亮,立即追问道:“那个金什么的军队真有你说的那般强大吗?”老兵用力地点点头,保证道:“当然!努兰德能够成为仅次于赫里岚谛的大国,金格勒家族军队功不可没。”坷拉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然后命令道:“快、快驱车迎上去!”闻言,穆奇但笑不语,诺罗并没有向坷拉解释穆奇的身份,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有话就快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坷拉忍痛割爱地道出了这个 “惊天秘密”,本以为这位金格勒大人听过之后,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出兵相助。 却没料到,还未等他说完,对方就已经不耐烦地移开了目光。未待坷拉开口,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桑比兰德新贵就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 为了讨好坷垃,他愤慨地指向诺罗叱喝道:“不过是个小小贵族,见到桑比兰德国王还不快快下来行礼!”闻言,坷拉眼睛一亮,立即追问道:“那个金什么的军队真有你说的那般强大吗?”紧接着,坷垃又故作神秘地说道:“不久前,我偶然得到一个消息,听说魔鬼森林中聚集了大量的异族人,正在密谋占领东大陆。这个消息令我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于是立即调集倾国之军,日夜兼程地赶到魔鬼森林。原以为只要竭尽全力必能拯救东大陆,奈何异族人竟比想象的还要难缠,我桑比兰德六十万大军只能勉强与之抗衡,远远难以取胜。因此,我又不得不匆匆返回,正打算将消息传向各国,以请求支援。不过,在去魔鬼森林的时候,我又获得了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老兵用力地点点头,保证道:“当然!努兰德能够成为仅次于赫里岚谛的大国,金格勒家族军队功不可没。”朦胧之中,运兽车猛地一顿,突然停住了。 坷拉立即就惊醒了,正想开口责问,车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到一名护卫惊慌失措地禀报道:“陛、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坷拉抬眼一望,只见前方风尘滚滚,轰隆渐响,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骑兵。 那凌人的气势令坷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隔了好久才愣愣地问道:“那是哪来的军队?” “这……”桑比兰德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战争了,这名护卫很年轻,以前未曾上过战场,也不识字,更不了解东大陆的时局,一问三不知。 为了彰显自身的权势和威仪,出征的时候,贵族们通常会选择那些凶猛难驯的猛兽为坐骑,或是王族车辇的运兽。 不过坷拉安逸惯了,最受不得劳顿和刺激,所以才会选择脾性温和的豚兽来拉车。 其实,赭犸跟豚兽一样温顺,但赭犸是平民常用的运兽,而且体型没有豚兽高,无法体现坷垃高人一等的地位,因此他根本看不上眼。 但坷拉却被随从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生怕那人坏了他的好事,赶忙叱道:“回去、回去,这里轮不到你插嘴。”紧接着,坷垃又故作神秘地说道:“不久前,我偶然得到一个消息,听说魔鬼森林中聚集了大量的异族人,正在密谋占领东大陆。这个消息令我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于是立即调集倾国之军,日夜兼程地赶到魔鬼森林。原以为只要竭尽全力必能拯救东大陆,奈何异族人竟比想象的还要难缠,我桑比兰德六十万大军只能勉强与之抗衡,远远难以取胜。因此,我又不得不匆匆返回,正打算将消息传向各国,以请求支援。不过,在去魔鬼森林的时候,我又获得了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 “这……”桑比兰德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战争了,这名护卫很年轻,以前未曾上过战场,也不识字,更不了解东大陆的时局,一问三不知。 这本该是避之不及的祸事,不想坷拉竟迎头而上,护卫们大惑不解,却没人敢吱声,全都老老实实地遵从国王的命令。 很快地,诺罗就看到了一个包裹得十分奢华的、腰挂宝剑的大肉团,从那辆迟缓笨重的豚兽车上艰难地挤了下来,然后步态蹒跚地朝他走来。 他究竟如何挥霍桑比兰德的国库,才导致军备寒酸到这种地步的呢?忽略掉那身花哨而不实用的军装,单看士兵们手中的兵器,竟都是上一代桑比兰德王残遗且疏于养护的旧物。 国王的近身护卫队尚且如此不济,被丢在战场上的那六十万将士的军容是何等凄惨,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般而言,贵族们自幼便会开始接触各个方面的教育,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认不清东大陆诸国的战旗和军队装束。 然而,坷拉却只是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伪贵族,他连字都没认识几个,更别提这些政事常识了。 “哈,你竟然还能找得到他的脖子下手。”穆奇只是顿了顿,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 “连这种猥琐的老流氓都能被捧上神坛,桑比兰德人也是蠢得可以了。”坷拉忍痛割爱地道出了这个 “惊天秘密”,本以为这位金格勒大人听过之后,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出兵相助。 却没料到,还未等他说完,对方就已经不耐烦地移开了目光。诺罗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令奔驰中的麟狡逐渐放慢速度,随后举起右手,示意后方的军队暂缓前行。 他原本计划速战速决,所以将步兵全都留在桑比兰德,顺便接守沿途所占领的城池,此次只带了重新编制的二十万轻骑兵,打算用来对付坷拉的六十万大军。 看到手势命令之后,这二十万训练有素的骑兵便井然有序地停了下来,肃静地待在原地待命。 坷拉抬眼一望,只见前方风尘滚滚,轰隆渐响,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骑兵。 那凌人的气势令坷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隔了好久才愣愣地问道:“那是哪来的军队?”紧接着,坷垃又故作神秘地说道:“不久前,我偶然得到一个消息,听说魔鬼森林中聚集了大量的异族人,正在密谋占领东大陆。这个消息令我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于是立即调集倾国之军,日夜兼程地赶到魔鬼森林。原以为只要竭尽全力必能拯救东大陆,奈何异族人竟比想象的还要难缠,我桑比兰德六十万大军只能勉强与之抗衡,远远难以取胜。因此,我又不得不匆匆返回,正打算将消息传向各国,以请求支援。不过,在去魔鬼森林的时候,我又获得了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 “哈,你竟然还能找得到他的脖子下手。”穆奇只是顿了顿,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 “连这种猥琐的老流氓都能被捧上神坛,桑比兰德人也是蠢得可以了。”23.224.255.126,23.224.255.126;0;pc;1;磨铁文学说到这里,坷拉有意停下来卖了个关子,想要借机引起那位金格勒大人的兴趣。 他虽然不学无术,却明白语言有时比刀剑还要有效,更容易打动人心,于是企图用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去蛊惑那位据说是东大陆最强悍的贵族。 坷垃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他曾经靠着这张嘴,忽悠过一群乌合之众,随他一起成功地夺取了桑比兰德的政权。 闻言,坷拉眼睛一亮,立即追问道:“那个金什么的军队真有你说的那般强大吗?”坷拉抬眼一望,只见前方风尘滚滚,轰隆渐响,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骑兵。 那凌人的气势令坷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隔了好久才愣愣地问道:“那是哪来的军队?” 第131章 所谓英雄 192.157.199.72,192.157.199.72;0;pc;1;磨铁文学 “那个站在武器残骸上的家伙,气势不凡,想必出身也不会不凡。他对异族人的禀性似乎有所了解,恐怕多少都与异族人有点关系,将来若与那种人为敌,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穆奇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整天,中间没有任何停息,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此时此刻,无论桑比兰德人还是佳宁人,都早已饥渴难耐了,疲惫不堪地坐在战场上,谁也不愿意动弹,所有的敌意在这一瞬间都化为了绝处逢生的余悸。 “难道我们必须要以生命为代价来换取和平吗?”这个疑问不断地在未来·苏卡兰纳的心头翻滚,山中那位老者沧桑的脸庞又不期而会……当杀戮和毁灭变成必须履行的职责时;当士兵们把杀人和被杀当成习惯、并不觉得这种例行公事般的行为有什么不对时;当人们歌颂战争、鼓励英雄、把牺牲当成美德时,那才是最可怕的! 未来?苏卡兰纳忧心忡忡,来不及多做考虑,迅速地爬上了那座武器残骸堆积而成的小山。 他右手握着王者之剑,左手不断地挥舞着那面火焰旗,希望能够引起众人的注意,同时放声喊道:“桑比兰德人都听着:不要害怕放下你们的武器,只有忘掉心中的仇恨,才能令他们停止攻击……”帕瑞蒂安人那雪崩般的气势,令未来?苏卡兰纳不禁愈发惊心。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战场上还残留着针对流光人的恶意,这场战争就无法终止。 然而,桑比兰德士兵对流光人越发恐惧的同时,也滋生出了更多的憎恨,敌意与恨意充斥着整个战场,持续不断地激发着帕瑞蒂安人可怖的战意。 再这样下去,战后恐怕光是收尸都要累死了。当诺罗风尘仆仆地赶到魔鬼森林南部时,已经接近日暮时分了,不过这片区域地势较为平坦,天色仍然十分明亮。 自帕瑞蒂安人到来之后,维洛奇祭司就没再让维洛奇人出手了。他们捣毁了所有的大型武器、把残骸集中堆放到一处,然后就飞到森林上方,居高临下地观战,仿佛这场战争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 在莱佩濂人看来,或许有些难以理解,但这正是流光人的战斗方式。因为帕瑞蒂安人已经足以应付这场战争,所以其余族人就没必要再浪费精力了。 其实,不光是穆奇,诺罗也感到有些难以适从。征战多年,还是头一回几乎零伤亡地拿下一个国家,可他却毫无成就感,尤其是在见到那个愚蠢的坷拉之后。 自大军进入桑比兰德以来,一切都顺利得出奇,他甚至有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桑比兰德真的遭到了什么诅咒吗? 否则,怎会任谁都能轻而易举地拿下它呢?自帕瑞蒂安人到来之后,维洛奇祭司就没再让维洛奇人出手了。 他们捣毁了所有的大型武器、把残骸集中堆放到一处,然后就飞到森林上方,居高临下地观战,仿佛这场战争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 在莱佩濂人看来,或许有些难以理解,但这正是流光人的战斗方式。因为帕瑞蒂安人已经足以应付这场战争,所以其余族人就没必要再浪费精力了。 “……是你们的敌意激发了他们的战意……”穆奇望着战区中武器残骸上那个拼命扬旗呐喊的年轻人,依靠几不可闻的声音与模糊的口型,试着解读。 随后,他恍然大悟地看向身旁的诺罗, “原来竟是这样!难怪上回我们经过死亡森林的时候,你先脱掉了手套才去触摸那些发光的花藤。后来也是,多幸你及时制止了士兵们的攻击意图,我们才得以逃过一劫。”视野之内,几乎都是潮湿而猩红的土地,还有令人作呕的残肢断臂、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死尸、再也见不到光明的眼睛、永远也无法治愈的创伤……亲历了一场战争之后,人们对过去所向往的故事中的英雄与现实战争的残酷,又有了一番全新的理解。 诺罗毫无预兆地砍掉了坷拉的头颅,那些跟随坷拉享受了十几年奢华生活的新贵们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尽管心有不甘,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坷垃报仇。 那支国王护卫队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满眼恐慌地望着诺罗,生怕他身后的骑军扑上来要了他们的命。 未来?苏卡兰纳站在堆积如山的残骸上,望着触目惊心的战场,手中的剑不由自主地垂落,剑锋倒插在脚下的武器残骸中,双膝跟着一软就跪了下来。 他左手揽着旗杆,右手无力地搭在剑柄上,缓缓地闭上双目,垂下了头,再也不愿多看一眼那尸山血海般的景象。 谁说为国牺牲是最值得赞美的英雄壮举?谁说忠诚都是美德?任何没有亲历战争、没有在恐惧中拼过命的人,都没有资格利用甜蜜的谎言去蛊惑天真的人们为他牺牲! 越来越多死里逃生的桑比兰德士兵,开始兴奋地互相传告,以让战友们都能逃过这一劫。 尽管如此,这场战争的结果依然相当惨烈。虽然参战的帕瑞蒂安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千,但六十万桑比兰德大军最后却仅剩下一半而已。 “那个站在武器残骸上的家伙,气势不凡,想必出身也不会不凡。他对异族人的禀性似乎有所了解,恐怕多少都与异族人有点关系,将来若与那种人为敌,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穆奇若有所思地说道。 192.157.199.72,192.157.199.72;0;pc;1;磨铁文学192.157.199.72,192.157.199.72;0;pc;1;磨铁文学 第132章 劫后余伤 战后次日清晨,诺罗走出军帐,抬头望了望天,末月还在天上,但太阳也将升起。 正打算下令启程返回伊赛,但当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昨日的战场时,那里赫然出现了一片绿油油的小树林。 从远处望去,恍如一潭荡漾的湖水。 “无论敌我,战士们的生命终于都获得了新的延续。怀念逝去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感恩于他们所留下的美好……”未来?苏卡兰纳对生命的意义又有了一番全新的感悟,望着众人,微微地地舒了一口气,笑道, “我们,回去吧!”诺罗没有理会他的戏谑,仍旧迷惑不解地注视着远方的小树林:“那究竟是什么力量?竟能在一夜之间令尸横遍野的战场变成一片生机盎然的树林。那些异族人,究竟从何处来?又为何而来?”大家一致认为,这些桑比兰德人若留下来,对佳宁城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增进实力的好机会。 但是,首先必须要求他们充分地了解一下佳宁城的生活秩序,包括各种生产、学习和训练制度,以便更好地融入这里的生活。 让他们尽早地意识到,这里没有人可以坐享其成,每个人都必须要先学会利用自己的力量去为他人服务,而后才能收获别人给予的循环回报。 “的确,我也曾经在一些老旧的典籍上见过类似的风格。”阿瓦尔家族过去曾是大贵族,所以穆奇也有很多博览典籍的机会。 “其实,昨天我就有点怀疑了,那面旗帜上的图案,和雾鸣旧旗上的火焰图十分相似。你说,那个站在武器残骸堆上的人,会不会是雾鸣王族的遗孤呢?虽然佳宁早被屠城,但或许也有幸运逃脱的,否则,那些雾鸣兵器的出现又如何解释呢?难民不可能造得出如此精良的兵器,而且,当年纳博兰德人屠城的时候也不可能不洗劫兵器吧?”诺罗没有理会他的戏谑,仍旧迷惑不解地注视着远方的小树林:“那究竟是什么力量?竟能在一夜之间令尸横遍野的战场变成一片生机盎然的树林。那些异族人,究竟从何处来?又为何而来?”早在开战之前,坷拉就已经派出大约五万名士兵先行进入森林探路了。 那批探路兵伤亡并不严重,多半都是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只有一小部分落入陷阱被吊挂在了树上。 战争结束后,佳宁人不得不将他们一一找出来,暂时先送到城内,打算稍后再为他们引路,统一带出森林。 诺罗斜睨了他一眼,提醒道:“魔鬼森林又不是只有异族人。”诺罗斜睨了他一眼,提醒道:“魔鬼森林又不是只有异族人。”别人或许不明白,未来·苏卡兰纳却十分清楚,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观了。 想当初,在霍尼亚时,他的惊异程度丝毫也不亚于眼前这群人。 第133章 立足之地 北方传来了消息,纳博兰德已亡,桑比兰德已亡,短短半年时间,分别位列东大陆第三和第四位的大国,就这样悄然地消失了。 而望乡山下的弗多鲁斯,依旧深藏在茂密的森林与翠绿的田园之间,人们住在木制的房屋里,周围环绕着青山绿水。 但这种闲适的生活却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弗多鲁斯王葛莱弗忧心忡忡,不得不居安思危。 毕竟,灭亡的桑比兰德与弗多鲁斯之间,仅仅只隔了新明古和汨罗而已,而这两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加起来,总面积还不及桑比兰德的一半。 这些天一直阴雨蒙蒙,每年春末夏初之际,弗多鲁斯都是这种天气。葛莱弗眉头微蹙,一脸思虑,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慢慢地在愒缇斯旁边坐了下来,拿起火钳,拨了拨炉中的柴火,让它们烧得更旺一些,以便驱走屋内的湿气。 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他们家和普通的平民家庭并没有什么区别,所有衣食住行皆是自给自足。 弗多鲁斯并没有所谓的贵族,大家都是平民出身,通常只有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各地那些颇有名望的人物,才会聚集到他们家来共同商议。 早在三十五年前战争结束的时候,弗多鲁斯就已经全民皆兵了,因为那时他们就已经明白到,与其祈求别人的庇护,不如自强自立。 东大陆东南方有个小半岛,称为弗多鲁斯半岛。弗多鲁斯是东大陆最年轻的国家,也是疆域最小的国家,连倒数第二位的阿玛兰德都比它大了不止四倍。 不过,弗多鲁斯却是东大陆最富庶的国家之一,与赫里岚谛或努兰德这类富强的军事大国不同,弗多鲁斯的富庶在于它的自然资源。 这个国家遍布森林、田园和牧场,是东大陆唯一一个从宣布独立至今,不曾出现过粮食短缺的国家。 隔了好一会儿,葛莱弗才缓缓地叹息道:“北方诸国多为野心大而凶残者,南方国家则多为自私而温吞者,到时弗多鲁斯势孤力薄,恐怕再难自保。”三十五年前,当时已经三十岁的葛莱弗,只是弗多鲁斯一位普通的平民。 在杜鲁兰德决定放弃弗多鲁斯半岛,从边境撤军集中兵力保护都城之后,为了不让弗多鲁斯人沦为汨罗或新明古的奴隶,葛莱弗领导弗多鲁斯三万多平民奋起抵抗。 这场守城之战,从莱佩濂大历1318年年底开始,持续了一年多,直至1320年年初才终于取得了胜利。 北方传来了消息,纳博兰德已亡,桑比兰德已亡,短短半年时间,分别位列东大陆第三和第四位的大国,就这样悄然地消失了。 而望乡山下的弗多鲁斯,依旧深藏在茂密的森林与翠绿的田园之间,人们住在木制的房屋里,周围环绕着青山绿水。 但这种闲适的生活却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弗多鲁斯王葛莱弗忧心忡忡,不得不居安思危。 毕竟,灭亡的桑比兰德与弗多鲁斯之间,仅仅只隔了新明古和汨罗而已,而这两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加起来,总面积还不及桑比兰德的一半。 23.224.255.94,23.224.255.94;0;pc;1;磨铁文学三十五年前,当时已经三十岁的葛莱弗,只是弗多鲁斯一位普通的平民。 在杜鲁兰德决定放弃弗多鲁斯半岛,从边境撤军集中兵力保护都城之后,为了不让弗多鲁斯人沦为汨罗或新明古的奴隶,葛莱弗领导弗多鲁斯三万多平民奋起抵抗。 这场守城之战,从莱佩濂大历1318年年底开始,持续了一年多,直至1320年年初才终于取得了胜利。 这些天一直阴雨蒙蒙,每年春末夏初之际,弗多鲁斯都是这种天气。葛莱弗深深地望着愒缇斯,知道这孩子在为那些荒芜的土地感到惋惜,也知道他有多珍爱脚下这片为所有生命提供了养分的土地。 或许跟他小时候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有关,在潜意识里,愒缇斯似乎喜欢植物更胜于人。 他有一种特别的天赋,善于在大地上发现值得驯化的野生植物,并将它们培育成具有更高的实用价值的作物,进而扩大产量……老实说,弗多鲁斯能有今天的富足,这个孩子功不可没。 愒缇斯从十二岁开始,就很喜欢在弗多鲁斯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探索,寻找各种可食用的植物。 时至今日,连葛莱弗也数不清,这孩子究竟为弗多鲁斯驯化了多少种新作物。 不过,在三十五年前,也就是莱佩濂大历1320年之前,弗多鲁斯还只是南方沿海国家杜鲁兰德的一座半岛城。 由于战争的缘故,杜鲁兰德东北部的汨罗和南部的新明古,逐渐将早年连接于杜鲁兰德和弗多鲁斯之间的那块狭长的土地给吞并了,自那以后,弗多鲁斯与杜鲁兰德就从地理意义上断离了。 对于杜鲁兰德的贵族们来说,也许有些遗憾,但对弗多鲁斯人而言,这却是一个幸运的开始。 葛莱弗深深地望着愒缇斯,知道这孩子在为那些荒芜的土地感到惋惜,也知道他有多珍爱脚下这片为所有生命提供了养分的土地。 或许跟他小时候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有关,在潜意识里,愒缇斯似乎喜欢植物更胜于人。 他有一种特别的天赋,善于在大地上发现值得驯化的野生植物,并将它们培育成具有更高的实用价值的作物,进而扩大产量……老实说,弗多鲁斯能有今天的富足,这个孩子功不可没。 愒缇斯从十二岁开始,就很喜欢在弗多鲁斯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探索,寻找各种可食用的植物。 时至今日,连葛莱弗也数不清,这孩子究竟为弗多鲁斯驯化了多少种新作物。 北方传来了消息,纳博兰德已亡,桑比兰德已亡,短短半年时间,分别位列东大陆第三和第四位的大国,就这样悄然地消失了。 而望乡山下的弗多鲁斯,依旧深藏在茂密的森林与翠绿的田园之间,人们住在木制的房屋里,周围环绕着青山绿水。 但这种闲适的生活却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弗多鲁斯王葛莱弗忧心忡忡,不得不居安思危。 毕竟,灭亡的桑比兰德与弗多鲁斯之间,仅仅只隔了新明古和汨罗而已,而这两个不大不小的国家加起来,总面积还不及桑比兰德的一半。 他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接过父亲递来的一杯热水,喝下之后身体才终于暖和了起来。 明明都快到夏季了,但一下起雨,还是会感到有些阴冷,尤其是在地势偏低的山区。 当年,汨罗联合新明古,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侵略杜鲁兰德东北部地区的时候,位于杜鲁兰德东北角的弗多鲁斯城多次请求支援,但杜鲁兰德的贵族们认为,以当时的战争形势而言,集中兵力保护都城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放弃弗多鲁斯半岛有点可惜,但分散兵力可能会导致两边失利,贵族聚居的繁华都城和平民聚居的贫困山区相比之下,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他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接过父亲递来的一杯热水,喝下之后身体才终于暖和了起来。 明明都快到夏季了,但一下起雨,还是会感到有些阴冷,尤其是在地势偏低的山区。 北方的葛埃兰德、中部的赫里岚谛、南方的努兰德,这三个超级大国一旦爆发战争,必将波及整个东大陆,更别提还有重现踪迹的异族人了。 到那时,偏安一隅的弗多鲁斯恐怕也将难以幸免。弗多鲁斯人有信心抵抗汨罗、新明古、杜鲁兰德等小国的侵扰,却绝无能力躲开那三大强国的燎原战火…… “父亲,听说北面的国家都已经开始备战了。自从前几日摩多带回北方的消息之后,现在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谈论这件事。我们是不是也该开始准备了呢?”愒缇斯抬头望向父亲,期待获得一个肯定的答案。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葛莱弗的沉思,他回头一看,正是养子愒缇斯。 二十二岁的愒缇斯,有一头微卷的棕红色短发,额头左边的月骨上有一道泛白的疤痕,浅棕色的大眼睛,脸颊上还有少许小雀斑。 此时,年轻的愒缇斯正站在门外的屋檐下,脱掉细雨浇湿的蓑衣,挂在外墙的钩子上,又脱下了粘有湿泥的靴子,然后才跑进屋里,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弗多鲁斯地处东南沿海,位于温带靠近热带地区,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其独特的气候和多样化地形,赋予这个半岛品种繁多的野生动植物,为这里的居民提供了众多可驯化成作物和家畜的动植物。 高地与低地的收获季节各有不同,因此,居民们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根据不同的地形进行播种或收获。 正是弗多鲁斯得天独厚的生物多样性,为勤劳的人们提供了丰富的农业产品,给了他们丰衣足食的生活。 第137章 瓦德瑞恩人 “国家?我们没有那种东西,也不以外貌划分等级。”瓦德瑞恩人解释道, “因为我们和自然万物一样,生命源于故土的馈赠,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我从弗多鲁斯来,正要到丽西去。沿着这个海岸一直往北,走到汨罗和桑比兰德的交界处,然后折向西面就到了,丽西是一个内陆国。”愒缇斯诚实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随即又补充道, “还有,我不叫莱佩濂人,我的名字是愒缇斯。” “我也有个不得已的理由……”思及故乡,愒缇斯不禁有些伤感, “倘若我不去寻找一个可靠的盟友,我的家乡将来便有可能会被战争摧毁。” “什、什么意思?十二种形态群体?”愒缇斯惊诧不已,难道流光人也像大海里的鱼群一样,有很多不同的种类么? “你唤我们上来,难道就只是为了发呆么?”另一个声音戏谑道。愒缇斯脸颊一热,不禁为自己失礼的想法而尴尬:“那、那其他的流光人都是什么模样?也像你们这般好看吗?” “当然是我们的故土啊。”他们又捉弄般地把问题绕回了原点,回答也跟没回答似的。 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说谎,他们现在确实不知道故土的具体方位。接着反问道:“莱佩濂人,你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不想话音刚落又引来了一阵笑声,流光人说道:“这不过是莱佩濂人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植物们在一个完全没有莱佩濂人的环境中,依然能够广泛繁衍,而莱佩濂人却无法在一个没有植物的环境中繁衍生息。也许,莱佩濂人只是植物文化之中可有可无的一小部分。” “比北方更远的地方……那是哪里?”愒缇斯疑惑道。 “我们的体貌形态也并非都一样,流光族总共有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每个群体都有很大的不同。”流光人解释道。 然而,流光人无法理解愒缇斯的惆怅,依然在旁边嬉笑不休。一只晶莹温润的手顽皮地摘下他头上的草帽,又有一只手掀开了他的背篓,从里面翻出一袋包裹得很严实的东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他话音未落,又引来了一阵醉人的笑声。 那声音宛如从卵石上流过的山泉,又如落在绿叶上的雨滴,让人心旷神怡。 但那嬉笑中带有明显打趣的意味,令愒缇斯不禁手足无措,只能傻傻地问道:“难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当然啊,我们又不是鱼。”随即,他们又开始嬉笑了起来,打趣的意味显而易见。 “我们为了一个不得已的理由,你又因何离开弗多鲁斯呢?”不想话音刚落又引来了一阵笑声,流光人说道:“这不过是莱佩濂人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植物们在一个完全没有莱佩濂人的环境中,依然能够广泛繁衍,而莱佩濂人却无法在一个没有植物的环境中繁衍生息。也许,莱佩濂人只是植物文化之中可有可无的一小部分。” “我们的体貌形态也并非都一样,流光族总共有十二种形态各异的群体,每个群体都有很大的不同。”流光人解释道。 不想话音刚落又引来了一阵笑声,流光人说道:“这不过是莱佩濂人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植物们在一个完全没有莱佩濂人的环境中,依然能够广泛繁衍,而莱佩濂人却无法在一个没有植物的环境中繁衍生息。也许,莱佩濂人只是植物文化之中可有可无的一小部分。” “能告诉我你们是谁吗?”愒缇斯好奇道。 “‘瓦德瑞恩’只是一种形态名称而已,每个形态群体都有各自的名称,我们只是流光族十二形态当中的一种而已。”瓦德瑞恩人解释道。 “这里面装的都是弗多鲁斯的种子。”愒缇斯答道。 “‘瓦德瑞恩’只是一种形态名称而已,每个形态群体都有各自的名称,我们只是流光族十二形态当中的一种而已。”瓦德瑞恩人解释道。 “故土?你们的故土是在北方吗?”愒缇斯又问道。 “这里面装的都是弗多鲁斯的种子。”愒缇斯答道。 “国家?我们没有那种东西,也不以外貌划分等级。”瓦德瑞恩人解释道, “因为我们和自然万物一样,生命源于故土的馈赠,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莱佩濂人,方才是你在喊我们么?”一个动听的声音突然附到愒缇斯耳畔,令他惊诧不已,因为这是莱佩濂语,是他听得懂的莱佩濂语! “当然啊,我们又不是鱼。”随即,他们又开始嬉笑了起来,打趣的意味显而易见。 “当然啊,我们又不是鱼。”随即,他们又开始嬉笑了起来,打趣的意味显而易见。 “故土?你们的故土是在北方吗?”愒缇斯又问道。 “不,我们的故土离北方也很远。”他们回答。 “呵,那是流光语。”他们答道。 139章 平凡的伟大 然而,愒缇斯的提议并没有使这些辛劳的人们感获丝毫喜悦,旦都有些为难地说道:“地是足够大,可是没有多余的人手耕种。除农忙以外,人们还得服劳役……”在丽西,不仅是农作物收成,凿石修筑边界围墙和宫殿,也属于赋税范畴。 由于疆域内所有的土地都是属于国家的,平民们只能通过租借耕地、纳税为生,天气若不好,他们便无以为生,毫无归属感。 但人们却不得不留在这里,因为他们困在高墙之内,不被允许知道外界的一切。 从采石工们的谈话中,愒缇斯又了解到,人们绝对不能公开批判这个国家的任何政策,或是提及围墙封闭之前的种种好处,否则就会被视为叛国,将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人们只能崇拜围墙之内的东西,即便是那些愚昧性显而易见的糟粕之物。 每隔一段时间,愒缇斯就会适当地停下来休息和进食,以补充体力。这一次,他选择在采石场边上歇息。 因为路过这里时,恰好碰上了采石场的徭役们间歇进食的时间。他打算过去和他们一起进食,顺便打听一下稍后要走的路线。 丽西人精湛的建筑艺术,以及便利的水道网络设计,令刚入境的愒缇斯惊叹不已。 但渐渐地,他便了解到,各大城市中心的小宫殿竟然都不是用来住人的。 和东大陆其他国家一样,丽西的贵族们也几乎都聚居在都城,其余城市中的那些坚固华丽的小宫殿,其实只有两个用途:一是炫耀国王的功绩、财富与权力;二是作为当地的税收定点,仅此而已。 愒缇斯始终认为,这些小生命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因为它们养活了世界上许许多多无根的生命。 反观莱佩濂人自己,在活着的时候,除了自私地消耗动植物们的生命以外,并未做过多少有益于自然的事情。 愒缇斯从不认为自己比动植物强,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依赖它们才能得以生存,所以他总是怀着感恩之情,去探索和了解这些无私的生命。 满心期待的愒缇斯,接过那位采石工手中粗糙的石碗,先是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里面的主食他并不陌生,是豆谷类混煮而成的。 但另一样东西却令他有些好奇,那是一团深棕色的黏黏糊糊的东西。愒缇斯用勺子挑起一点,向那位采石工请教道:“这是腌渍物么?用什么腌制而成的呢?”那位名为旦都的采石工解释道:“这是由蔬菜根茎腌制而成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丽西这个国家就是一个巨大的奴隶圈。 其民犹如奴隶,非但要以赋税的形式养活这个国家,人们劳动所得的大部分财产还要用于向国家租借土地,然后辛苦种粮供养剥削和奴役自己的贵族,并为国家提供徭役和兵力,以炫耀国王的财富与权力。 然而,这个国家却未给予其民任何有益的回报,这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事实! 23.225.191.158,23.225.191.158;0;pc;1;磨铁文学这些封闭在国境内的丽西平民,当然不可能会知道,半血人现在已经不来东大陆经商了。 于是,愒缇斯决定在吴各这个小地方多逗留一天。等采石工们短暂的歇息结束后,愒缇斯就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向附近的丘陵地出发了。 因为那片绿油油的小丘上,覆盖着许多灌木和野草。结合丽西的气候特点,愒缇斯认为其中可能藏有某些可以食用的植物,所以想要找出它们。 至少也要为这些辛劳的人们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才能安心地离开。 第140章 被夺走的英雄 尼皖是距离丽西都城最近的一座城,在丽西还是汨罗的一部分的时候,这里曾经只是个小村庄,后来由于丽西王在附近修建了都城,尼皖才渐渐发展成了颇具规模的城市。 丽西王名为坎吉·玛尼旺,丽西建国时间不长,他是第二任国王,十多年前才从他父亲手里继承了王位。 不过,坎吉并没有继承到上任丽西王的开国魄力,他对外拘拘儒儒,对内嚣张跋扈,虽然才能有限,却不喜别人低自己。 因此,除了继续完成他父亲修筑的边界围墙以外,就是四处修建雕像、丰碑和宫殿般的税收定点,以树立自己在民间的权威和存在感,比他父亲在位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并非损己利人之事!”愒缇斯急切地解释道, “如果我们联手抵抗,胜利后就能保住整个南部地区。若是袖手旁观,将来万一努兰德和多罗多战败,北方国家势必会乘胜扩张,到时我们势弱力薄,恐怕就更加难以自保了。”于是,坎吉顿时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傲慢地开口道:“先说说你从弗多鲁斯远道而来的目的吧。” “这并非损己利人之事!”愒缇斯急切地解释道, “如果我们联手抵抗,胜利后就能保住整个南部地区。若是袖手旁观,将来万一努兰德和多罗多战败,北方国家势必会乘胜扩张,到时我们势弱力薄,恐怕就更加难以自保了。”愒缇斯以为只要丽西王明白其中的重要性,这个问题就不难解决,下次再遇到雨季时,丽西的平民们就不用再去食用那些难以下咽的腌制根茎了。 但万万没料到,坎吉竟把他的好意当成了恶意,登时便恼羞成怒地吼道:“哼!难道你认为我治理的丽西,竟比不上一群农夫治理的弗多鲁斯吗?你懂什么?简直可笑!我才是丽西最尊贵的国王,这个国家的一切只能由我支配,还轮不到一个没见识的农夫来指手画脚。”愒缇斯来到尼皖时,并不是农作物播种的时节,但他在旅途中曾向当地人了解过许多丽西民俗文化,因此,早就决定在经过尼皖的时候,一定要去看看那座被人们尊崇的英雄雕像,甚至还特地提前挑选了些许从弗多鲁斯带来的作物种子,准备献给那位英雄。 闻言,坎吉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们不过是自寻麻烦罢了,就算北方国家真的打算南侵,那也轮不到我们来操心,前面不是还有努兰德和多罗多挡着吗?更何况,如今桑比兰德已经并入了努兰德。南北大战若是真的爆发,那也应该由首当其冲的努兰德去应战,与我们何干?”愒缇斯惊诧不已,心道这位国王莫非不知道,在缴税之后,平民们的余粮根本不足以充饥。 以耕种为生的平民大多只能依靠天气,天气好时,一年的温饱才有着落。 因此,充足的储粮是非常重要的。于是,他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其实,在弗多鲁斯,我们还有许多短期作物,无需耗费很多时间和人力去打理,因为许多作物原本都是野生的,生命力极强,丽西境内应该也能找到一些。若是陛下允许的话,我可以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将弗多鲁斯的作物和栽培方法传授给更多的人。这样一来,不仅丽西粮库能够长期保持充盈,平民们也能获得充足的粮食储备,以便在遭遇恶劣的天气时,能够缓解一下无收季节所带来的危机。”折腾了大半天之后,镜子前的坎吉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坐上了镶满黄金的轿椅,由奴隶们抬去王宫大殿。 未待愒缇斯有所反应,坎吉又戟指嚼舌地嚷道:“你以为只要教会那些平民如何种粮,他们就会像崇拜那个低贱的尼皖一样崇拜你、给你打造雕像、日夜膜拜你吗?我看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妄图颠覆丽西的王权。哼!别忘了,我才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主人。若不是我修建的围墙保护了蒙昧无知的臣民,丽西早就被邻国侵略了,他们也早就成了奴隶。是我拯救了这个国家,臣民们最应该感谢、最应该崇拜的人是我,只能是我!”丽西王名为坎吉·玛尼旺,丽西建国时间不长,他是第二任国王,十多年前才从他父亲手里继承了王位。 不过,坎吉并没有继承到上任丽西王的开国魄力,他对外拘拘儒儒,对内嚣张跋扈,虽然才能有限,却不喜别人低自己。 因此,除了继续完成他父亲修筑的边界围墙以外,就是四处修建雕像、丰碑和宫殿般的税收定点,以树立自己在民间的权威和存在感,比他父亲在位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丽西王名为坎吉·玛尼旺,丽西建国时间不长,他是第二任国王,十多年前才从他父亲手里继承了王位。 不过,坎吉并没有继承到上任丽西王的开国魄力,他对外拘拘儒儒,对内嚣张跋扈,虽然才能有限,却不喜别人低自己。 因此,除了继续完成他父亲修筑的边界围墙以外,就是四处修建雕像、丰碑和宫殿般的税收定点,以树立自己在民间的权威和存在感,比他父亲在位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那位英雄很平凡,他只是守护过一个小小的村庄,以及一片比村庄大不了多少的耕地而已。 但是,在人们的心目中,他比那些掠夺土地、炫耀功绩的帝王,还要更加令人崇敬。 因为,在这片逐渐被高墙封闭起来的土地上,唯有过去那位平凡的英雄,曾经保护过地位卑微的平民,守护过这片微不足道的耕地,也惟有他曾给过这些淳朴的人们留下一线生存的希望。 明明民生凋敝、食不果腹,丽西王却只接受赞美,不允许任何人指摘他的过错,哪怕只是一个友善的建议,都能令他恼羞成怒。 他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只不过是个靠地产收入为生的食利者罢了,所以只有牢牢地占据着土地的统治权,他才能保住自己的生存优势。 或许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在作祟,他才会拼命地修筑高墙、建造无数自我吹捧的丰碑、急于摧毁英雄雕像,以掩饰自己的无能。 因为除此以外,他再也没有什么本事能够令人们心甘情愿地侍奉他、尊敬他了。 等愒缇斯真正缓过神时,才发觉自己又被人潮冲出了好远。丽西王的士兵们赶着上千名被锁链缚住了双手的平民,正从他跟前经过。 他们衣衫褴褛、泪痕未干、满脸绝望,因为这个国家的主宰者夺走了他们心中唯一的英雄。 再次回望英雄雕像曾经屹立过的地方,那里却只剩下了一地的碎石。人们默默地站在远处等待,等国王的士兵全部离开之后,才一哄而上……待愒缇斯终于走到雕像原先所在的地方时,人群几乎都已经散去了。 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被摧毁了的雕像碎石,怀揣着这个破碎的希望,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三回头地返回了那个禁不起风雨的家。 丽西王突然暴怒,愒缇斯惊愕不已,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冒犯了这位国王的尊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丽西王的激烈反应,令愒缇斯措手不及。他提议给丽西传授作物栽培方法,当然不是为了得到谁的崇拜,只是单纯地希望人们都能过上富余的生活,不用再去吞咽那些苦涩的腌制根茎。 大地早已为人们提供了充足的生存资源,只要人们辛勤劳作、爱惜自然,就不会受到饥饿的威胁。 只见坎吉从王座上站起来,张开双臂指向金碧辉煌的殿堂,高傲地说道:“你看看我的宫殿,你看看我的王袍,哪一样不是稀世珍宝?你再瞧瞧你自己,出身低贱,装扮寒酸,如何敢来侮蔑我丽西贫穷缺粮,简直荒谬可笑!”愒缇斯独自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来时路上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一小包来自弗多鲁斯的种子,一粒一粒地摆放在碎裂的雕像底座上,遗憾地叹息:“没想到,我竟没有机会瞻仰你的英姿,不过,你的故事我都已经听说了。我想,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只要人们还在辛勤地耕耘着你曾守护过的土地,他们就不会忘记你。因为,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是无论拥有多少财富和权力都无法触及的。没有人能够推倒屹立在民众心中的真正的英雄。”丽西王的激烈反应,令愒缇斯措手不及。 他提议给丽西传授作物栽培方法,当然不是为了得到谁的崇拜,只是单纯地希望人们都能过上富余的生活,不用再去吞咽那些苦涩的腌制根茎。 大地早已为人们提供了充足的生存资源,只要人们辛勤劳作、爱惜自然,就不会受到饥饿的威胁。 牵挂家乡的愒缇斯,压根没有注意到坎吉的态度变化,老老实实地陈述了此行的目的:“是这样的,因为北方国家的扩张欲望日益强烈,再过不久,战火恐怕就会烧到南方来了。我们南方大多是疆域狭窄的小国,因此我父亲认为,若是南方诸国能够团结一致、联手抵抗,将来或许还有望夺得一线生机。我此行的目的,正是想代替父亲听听陛下的意见。”23.224.255.90,23.224.255.90;0;pc;1;磨铁文学 第141章 难以置信的事实 丽西的西部是可农,可农的国土面积原本位列东大陆第六,虽然也算是个大国,但在排名第三、第四位的纳博兰德和桑比兰德相继灭亡、原本位列第五的葛埃兰德扩张之后,可农的疆域面积便不及葛埃兰德的一半了。 愒缇斯被丽西王的士兵从南部的一个小国门中赶了出来,门外是一片荒山野地,紧挨着杜鲁兰德的北部边境。 前些日子经历了一场噩梦,愒缇斯又记起了一切,这辈子恐怕都不愿再踏足杜鲁兰德了。 所以,他决定沿着丽西的边界围墙一直朝西走,直入可农,但要尽量避开可农的东南边境,因为其东南部与杜鲁兰德接壤。 可惜天不遂人愿,走了几天的山路,好不容易才从荒野中出来,却发现自己跟前竟横着一条的大河。 这条河正是可农境内最大的河流——瀚古河的一条支流。附近尽是荒无人烟的山地,河边根本没有渡口,看不到任何过往船只。 愒缇斯从高处望过去,发现北部的河面显然要比南部的宽阔许多,于是不得不改道南行,希望在南边河道狭窄的人烟地区,能够找到一些渡河的工具。 但这样一来,他就必须得经过可农与杜鲁兰德的交界地了。好在可农天气比丽西凉爽许多,又一直沿着河岸走,无需担心缺水问题,还能烹煮许多可口的美食。 所以在这段路上愒缇斯并不觉得很辛苦,走了三天之后,才终于有了人烟。 此地是可农与杜鲁兰德的交界处,来往行人虽然不少,但似乎并无长居者。 因为,这里除了几间临时搭建的遮阳避雨的棚子以外,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屋,附近也没发现任何耕地。 从往来人群的装束上看来,这里既有可农人,也有杜鲁兰德人。此外,还有不少孩子,那些孩子年龄相差无几,看起来都是十岁左右的模样。 愒缇斯正想去找个人打听一下附近是否有船可以渡河,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哭喊,紧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抽打,而后哭声渐弱。 愒缇斯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杜鲁兰德人正粗暴地扛着一个呜咽的孩子离开。 愒缇斯不禁愕然:那位父亲对孩子当真狠心,竟舍得下那么重的手。继而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由得暗自庆幸。 但现在显然不是闲逛的时候,他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渡河,尽快进入可农才行,于是便匆匆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前方的棚子里坐着一位年约四十的雄性,从装扮上看来,应该是可农平民。 愒缇斯走过去,礼貌地问道:“请问,附近的河边有没有渡口?我想渡河进入可农。”那人坐在地上,衣装破旧,神态冷漠,把愒缇斯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随后有些轻蔑地问道:“你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 “交换?”愒缇斯不解。 “你想打听消息,当然得付点代价。不过,我看你也不像是个会有金子的人,不如先找找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若是我看得上,便告诉你想要消息。”那人答道。 闻言,愒缇斯不禁一愣,但稍微思量了一下:这在可农或许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并不值得如此惊讶。 毕竟,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风俗习惯,既然已经走出了国门,就不能总是以弗多鲁斯人惯有的观念来思考问题了。 离开家乡的时候,父亲确实给了他两颗很小的金子,以备不时之需。他一直都小心地藏在怀中,不曾示人,总觉得自己不应该轻易地用掉这两颗珍贵的金子,因为在弗多鲁斯,黄金的储量是非常稀少的。 由于东大陆严禁平民从商的缘故,各国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商业往来,因而金子在民间的流通量是极小的。 自半血人开展商业活动至今的百年间,也只有在与贵族们做交易时,才能从中获得少量金子。 半血商人与平民之间的交易,则几乎都是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因此,金子在民间仍然是十分贵重的东西。 于是,愒缇斯问道:“我有一些干豆子,可以用豆子换取消息吗?”那人没有迟疑,点点头,然后伸出了双手。 愒缇斯从自己的背篓里抓出一把豆子,放入那人手中。望着那双枯瘦的手,愒缇斯不由得又多抓了一把豆子给他。 那人用自己的衣袍下摆把豆子包好之后,随手指了指身后,说道:“从这里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渡口了。” “啊,多谢!”愒缇斯立即背起背篓,快步离开了棚子。走过一段下坡路之后,愒缇斯很快就找到了渡口。 那是一个由些许不规则的石块铺设而成的小渡口,凹凸不平,靠边泊着一排简易的木筏。 渡口边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之后,便站起来望向身后。那是个可农人,身形消瘦,神情颓丧,黝黑的脸上布满了艰辛的痕迹。 他身上的装束和愒缇斯先前在棚子里遇见的那个人差不多,衣袍下摆撩起来扎进了腰间,大概是担心被河水溅湿吧。 未待愒缇斯走近,那人率先问道:“渡河?” “是的。”愒缇斯回答。那人仔细地打量了愒缇斯一番,然后颇为失望地问道:“你身上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我有一点干豆子,可以吗?”这次愒缇斯已经不再惊讶了。那人犹豫了一下,视线飘向愒缇斯身后那条长满了杂草的小路,天色将晚,看样子大概不会再有人渡河了,这才勉强地点点头,说道:“上来吧。” “谢谢!”得到允许之后,愒缇斯小心地登上了木筏。这段河面不是特别宽,能够清楚地望见对岸的景色,因此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在太阳落山之前,愒缇斯就已经过了河。 可农境内这段河岸相对平整一些,前方不远处的平地上,支着十几个简陋的棚子。 这些棚子和愒缇斯先前在对岸见到的那些差不多,都是由几根木棍支起的,顶部覆盖着一些干草类的东西,勉强能够遮挡一下烈日,或是躲避一场小雨,都不是长居之所。 棚子背面不远的地方,有一片丘陵地,分布着一些低矮的灌木丛,几乎望不见高大的树木。 每个简陋的棚子下都聚着一群人,或是三、五个,或是六、七个不等。 他们在棚子里架着大锅,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愒缇斯看看天,差不多应该是晚餐时间了,难怪大家都开始烹煮食物了。 他决定在这里过一夜,如果可能的话,很想品尝一下可农的民间美食,因此他打算用自己的食物去跟他们交换。 为了不错过可农人的晚餐,愒缇斯赶紧到附近的丘陵地中,拾回了一大堆干枯的灌木枝叶,然后又选了一块没有杂草的平地,放下背篓,到河边舀了一锅水,开始准备晚餐。 愒缇斯并没有察觉到,其实他早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不管远处或近处的棚子里的人,视线都紧紧地追着他。 干豆子如果没有事先放在水里泡一段时间的话,煮起来是很费劲的。若想把干豆子和谷类一起煮,也得先把干豆子煮上一段时间,然后再加入谷类。 野外条件有限,所以豆子只要煮到裂开的程度,能嚼得动就可以吃了。 愒缇斯在里面加了些许从家乡带来的海菜干,这种海菜是在弗多鲁斯近海里捞的,直接晒干后上面会出现一层薄盐,非常耐放,搁置一两年都没问题。 只要海菜干没有粘到沙尘,通常也不会洗掉上面的细盐,直接用手将海菜干撕碎,等锅里的豆谷熟裂之后就丢进去,盖上锅盖焖到干。 最后,趁热撒上一些自制的弗多鲁斯香料,拌匀之后就可以吃了。愒缇斯忍不住先尝了一口解解馋,香喷喷的,实在太好吃了! 随后,他端起小锅子,走向最近的一个棚子。棚里有五个人,围着一口冒烟的大锅,正将锅里的食物舀出来分食。 他们麻木地盯着走近的愒缇斯,神情冷漠,一点也不友善。但愒缇斯没有介意,他走进棚子,微笑着问道:“能否让我也尝尝你们的食物?我用这个作为交换可以吗?”说着,愒缇斯将手中的小锅子递上前去,以便他们能够看清锅内的食物。 那几人盯着小锅子看了看,没有马上答话,先是互相对视了一番。很快地,便有一个人将手中刚盛了食物的碗递给愒缇斯,然后又拿出几个空碗,示意愒缇斯把小锅里的食物分成五等分,分别放入他们的碗中。 他们对愒缇斯的食物似乎非常满意,刚分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没有人再多看愒缇斯一眼。 望着他们风卷残云的模样,愒缇斯也跟着变得饥肠辘辘。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碗,不禁有些期待,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种传统美食,汤水看起来有些浑浊,光闻气味一时也难以判断,要待尝过之后才能知道。 于是,愒缇斯满怀期待地用勺子舀了起来,正当他准备入口的时候,目光突然被勺子里的一块东西给定住了,因为其形清晰可辨,以至愒缇斯骤然吓得脸色煞白,双手不禁一抖,碗 “砰——”的一声就掉了下来,汤水顿时洒了一地。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了,连爬带跑地冲出了棚子,跪在外头猛烈地干呕起来。 其实,今天早些时候,他并未进食,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可吐的,却仍是干呕不止。 此刻感受无法言喻,愒缇斯憋红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他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仿佛遭受了千刀万剐的酷刑,脑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景象,他几乎无法把自己从那些骇人的想象中拯救出来。 第142章 有心无力的懊丧 就在愒缇斯呕心抽肠之际,一群人突然从棚子里冲了出来。因为有人抢先夺到了愒缇斯放在河边的背篓,继而激起了另一群人的不满,很快就加入了抢夺战,他们用石块和木棍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在一片骚乱中,愒缇斯终于惊醒了。看到自己的背篓正被一大群人撕夺,不禁焦急万分,里面还放着从弗多鲁斯带来的种子。 那些种子是要用来为弗多鲁斯争取可靠的盟友、是能为更多饥民带来生机的珍贵之物,也是弗多鲁斯未来的希望,绝对不能丢失!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试图夺回自己的背篓,但凶恶的人群很快就将他踩到了脚底下。 他精疲力尽、悲愤交加,不禁想起了离别时父亲的眼神、想起弗多鲁斯人的期待,于是又吞声忍泪地挣扎了起来。 奈何他身单力薄,难以抵抗洪水猛兽般的暴徒,一次又一次地被冲倒。 人们凶残的模样令他感到害怕,沉睡在噩梦中的记忆猛然苏醒。他对无力保护父母的自己、无力保护弗多鲁斯未来的希望的自己感到失望,过去与现在渐渐重叠到了一起,愒缇斯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呆滞状态,只能睁着大大的眼睛,任由凶暴的人群从自己身上践踏而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从混乱中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那群暴徒脚下拖了出来。 愒缇斯迟钝地扭头望去,有个强壮的年轻人正一手抓着他,一手举着削尖的木棍,狠命地抗击着暴徒,很快便救出了他,并夺回了背篓。 最后,那群欺善怕恶的暴徒才渐渐老实了下来,不敢再向前一步,但贪婪的目光仍紧紧地追着背篓不放。 呆滞的愒缇斯还没有缓过神来,那位勇敢的年轻人只好赶紧拖着他离开。 直到 “哐当——”的一声响起,才终于唤醒了惊吓中的愒缇斯。他本能地低头一看,那只随他旅行的小锅子正倒在脚边,已经被凶残的人群踩得不成样子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它捡了回来。 那个年轻人迅速地将愒缇斯带离了人群,躲进一片丘陵地,然后把背篓丢给他,语气不善地说道:“难道这个背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哼,那群泯灭人性的家伙可不会在乎你的死活。”愒缇斯被拖着跑了许久,现在才终于有机会打量自己的恩人。 借着黄昏的光线望去,眼前之人大约二十几岁模样,个头比他高,棕色的皮肤,浅棕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身躯强壮,衣装陈旧,手里拿着一根末端削得很尖锐的木棍,背上还背着一副自制的简陋弓箭,看起来像个猎人。 惊魂未定的愒缇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紧张的情绪,感激道:“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我叫愒缇斯,是从弗多鲁斯来的。”闻言,年轻人不禁一愣,原本有些不屑的神色随即转为了诧异:“原来你从弗多鲁斯来,难怪不知道……不用谢我,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遇见……我叫迦里。” “不是第一次?”愒缇斯惊讶道, “在可农,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不是经常,是每天!”迦里脸上不觉露出一丝怒意,提醒道, “趁现在勉强还能看得清脚下的路,多走一段再休息吧,离这里远点,否则天黑之后你丢的就不止是这个背篓了。”心有余悸的愒缇斯自然不敢多做停留,立即接受了迦里的提议,又跟着他连续翻了几座小山丘,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条小溪。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幸好他们在路上顺手收集了许多干枯的灌木枝叶,马上就可以生火弄点吃的,夜间也能取暖。 好不容易才修好了那个被踩得凹凸不平的小锅子,煮了一锅食物,愒缇斯却胃口全无,把自己那份食物也给了迦里。 迦里毫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津津有味地问道:“你确定你真的不吃吗?不吃就没了。”愒缇斯忧郁地摇摇头,他不是不饿,而是真的吃不下。 迦里迅速解决了小锅里所有的食物,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随后道:“你最好习惯那种事情,否则过不了几天你就会饿死自己的。” “习惯?怎么可能习惯!你不知道他们吃的、吃的是……”愒缇斯怎么也说不出口,思及先前勺中那触目惊心之物,那种无法言喻的呕吐感不禁又涌上了喉咙。 若不是天色太暗、火光又太红,惨白的脸色定然一览无遗。 “哼!吃人是吗?”迦里冷笑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些都是人贩子,卖人吃人,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每、每天?”愒缇斯惊骇不已,难以置信地问道, “难道、难道这个国家,竟没有人制止那种惨无人道的行径吗?” “哼,可农王毫无主见,听信谗言,善恶不辨;贵族们勾心斗角,见利忘义;民众贫困潦倒,利令智昏,麻木不仁……还能指望谁来管?”迦里气愤道, “可农遍地都是强盗和人贩子。他们不仅抢别人的孩子来吃,甚至故意将偷来的幼童打残、逼迫他们去乞讨,利用别人的恻隐来牟利,而且还将大一些的孩子卖给杜鲁兰德人……那些杜鲁兰德人也不是好东西!” “原来那孩子竟是卖给杜鲁兰德人的,我早该想到的……”愒缇斯霎时一阵心酸难过,其实,在边界上看到那个哭泣的孩子时,他早该想到的,可是却因为自己年幼时的遭遇,而本能地拒绝了那种想法。 现在忽然从迦里口中得到了证实,更是加深了他的懊悔,不禁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而羞愧。 本以为自己的童年遭遇已经够悲惨了,没料到世间竟然还有更加惨烈的事情,愒缇斯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当场恸哭了起来。 “如此血淋淋的现实!他们怎能视而不见呢?怎能不动于衷呢?在我们弗多鲁斯,人们勤劳善良、互相帮助,而这里、这里……”尽管这种惨况迦里早已司空见惯,但愒缇斯的恸哭却冷不防地令他为之动容,不觉放缓了语气:“他们都是些居无定所的游民,财产少得可怜,除了随身携带的锅碗以外,几乎一无所有。贫穷迫使人们饥不择食,谁还会在乎那根本填不饱肚子的道德呢?”贫困究竟能把人逼到什么程度? 愒缇斯即便亲眼所见,仍然难以置信。 “可是,贵族们呢?可农的国王和贵族们也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愒缇斯含泪望向迦里,不解地问道, “他们不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吗?应该是有责任的吧?”身为一个可农人,此时此刻,迦里实在无法冷静面对愒缇斯那双沉痛的眼眸,因为其中饱含的善良,会逐渐熔化掉他这颗早已炼成了铜墙铁壁的心。 于是,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注视着跟前的篝火,因为他绝不能心软,他必须坚定而冷硬,否则将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但即使没有抬头,迦里也能感觉得到愒缇斯强烈的视线,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避,只好冷笑道:“呵,你当贵族们真的那么伟大吗?他们费尽心思争疆夺土、谋取权力,不过是为了掌握最有利的资源,以维持自身的生存优势。贵族们藉由‘国家’这个集体名义,支配着包括人力在内的一切国土资源,以牟取私利、实现自己的理想,根本无视于臣民的个人生存需求和发展自由……”说到这里,迦里顿了顿,突然指向愒缇斯身后,改而问道:“你看看那些是什么?”愒缇斯不明所以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块岩石,岩石边还有一堆白色的东西。 他不由得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吓了一跳,那竟是一堆白骨!而且是断碎了的白骨。 若是以前,他可能不会在意,但有了今天的经历之后,他就不得不往坏处想了。 “那些骨头都是为了吸取骨髓而被敲碎……”闻言,愒缇斯顿时毛骨悚然,僵硬地收回了视线。 只听迦里接着说道:“近年战争频发,为了扩大领土、掠夺资源,贵族们大力开矿。采矿遗留的废料对土壤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导致动物失去了栖息地而灭绝,植物群也在逐渐消失,农作物连年歉收。大型家畜几乎都被吃光了,人们的主要肉食变成了昆虫和一些生命力强盛的小动物,但如今连昆虫也日益稀少了,根本无法满足人们对肉食的渴望,于是就开始面不改色地吃起了人肉。在这种环境中,善良的人是活不成的。因为,善良的人可能会成为残暴之人的食物,为了逃脱被捕食的命运,人们被迫演化出了残酷的个性。长此以往,善良将不复存在,人们将对凶恶习以为然。” “怎么会这样?”愒缇斯难以置信地问道, “可农人为何不愿解决这些显而易见的灾难呢?” “因为某些人能够从大众的灾难中获益。”迦里苦笑道。 “难道贵族们就没有意识到这些明显会影响国运的问题吗?”愒缇斯追问。 “他们沉溺于争权夺利,只顾于扩张掠夺,竭虑于如何从平民手中榨取更多的利益,相争修建丰碑、吹嘘伟绩、炫耀财富,对社会问题视而不见。他们食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未亲近过自然,根本不理解平民的困苦,又怎会关心这片土地的未来呢?”迦里嗤笑道。 “贵族们既然占据着这个国家的统治权,靠民众供养而生存,难道不应该对领域内的一切负责吗?我以为,统治者应该有责任让大地繁荣、使臣民富足。即便不是如此,至少也应该有责任教化民众勤劳向善、是非分明,而不是纵容罪恶、任由民众走向野蛮残暴的终端。难道就没有一人站出来提醒那些贵族么?”愒缇斯不解地问道。 “谁敢?”迦里突然抬起头,一脸无奈,两眼愤怒, “贵族们拥有军队,权势大过天。任何胆敢质疑和指摘他们的人,都会被扣上叛国颠覆政权之罪,甚至还会遭到那些愚昧轻信的民众的横加指责。然后,他们就以刑法和道德为手段,让质疑者背负骂名、死无葬身之地。” “质疑者只是说出事实而已,何罪之有?”愒缇斯惊讶道。 “哈哈……在这个国家,说实话的人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要为自己说了实话而道歉并遭受惩罚。”迦里笑得比哭还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 “你知道人们为何总是对权力趋之若鹜吗?因为特权能让人为所欲为,恣意歪曲事实、吹嘘功绩、将光辉的一面流传后世,令无知者崇拜千年,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你已经看到了,这就是可农的现实,无论贵贱,皆是恶贯满盈。”愒缇斯早已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自从在东海岸遇见流光人之后,愒缇斯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做噩梦了。可是这一夜,他又突然做起了那个噩梦,半夜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多难以置信的事情,他不禁越加想念自己的故乡,思念那些生活在弗多鲁斯的善良的人们。 他难以入眠,眼睁睁地望着寂静的夜空,心中感慨万千:“父亲,我今天终于明白了贫困究竟有多可怕。弗多鲁斯之所以和平、民众之所以善良,是因为我们风调雨顺、丰衣足食……而在可农,这些深陷在贫困中的人们,必须日夜面对严峻的饥荒,根本无从仁慈,只能被迫地走上残酷的生存之道。”翌日清晨,迦里醒来后,发现愒缇斯一脸疲惫,料到他定是一夜未眠,遂好心地提醒道:“你最好做些心理准备,这个国家的现实比你想象的还要残酷,往后那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你若实在无法接受,现在就立即返回弗多鲁斯,否则过不了几天,你便会奄奄一息了。” “我现在绝对不能回头。”愒缇斯目光坚定,内心忧虑, “北方诸国野心勃勃,不久必将南侵。弗多鲁斯看似太平安乐、远离战火,实则危在旦夕。我父亲年纪渐大,无法远行,我有责任为弗多鲁斯寻找一个可靠的盟友,以便将来能够共同抵抗北方军队的入侵。” “你的责任?”迦里意外道, “难道你父亲是弗多鲁斯王么?” “嗯。”愒缇斯诚实地点点头。 “呵,真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你这样的王子,怎么穿得像个平民似的?”迦里端详着愒缇斯那张淳朴敦厚的面庞,还有那身有点磨损的衣装,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不行吗?在弗多鲁斯大家都是这么穿的啊。”愒缇斯不以为意,显然不认为衣装和身份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大笑一番之后,迦里终于收起了轻慢的态度。其实,他并不是在嘲笑愒缇斯的衣装,而是因为此前压根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朴素的王子,简直不可思议,昨日的相遇仿佛是个荒唐的梦境。 于是他好奇地问道:“昨日,你那么拼命地想要夺回这只背篓,难道是因为里面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吗?” “呃……”愒缇斯无意识地用手抓了抓那头微卷的棕红色发丝,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只是对弗多鲁斯人来说比较珍贵而已。”接着,他从背篓里取出了几个包裹得很严实的袋子,解释道:“早前听说有不少国家的耕地被战火毁坏了,饥荒遍野……这些,是从弗多鲁斯带来的种子。有了种子,人们就可以培育粮食作物,循环收获更多的种子,不久之后就能扩大生产,逐渐解决掉饥荒问题了。弗多鲁斯虽然没有什么黄金珠宝,但并不缺衣少粮,粮食和种子的储量都相当充足。如果能够找到可靠的盟友,共同抵御北方军队的入侵,弗多鲁斯将愿意为其提供粮食援助,并无偿传授各类稀缺的农作物栽培方法。”直到此时,迦里才知道自己对愒缇斯有所误会。 昨日,乍一见到拼命夺取背篓的愒缇斯,还以为他是个要财不要命的家伙,因而态度有些恶劣,现在想来不免感到羞愧。 于是他不禁关心地问道:“你来可农,难道也是为弗多鲁斯寻找盟友么?”愒缇斯点点头:“嗯,此前我曾去过丽西,但被丽西王拒绝了,所以就想来可农看看。”了解实情之后,迦里心里很不希望这位善良的王子遭遇不幸,便建议道:“既然这样,那你还是别在可农浪费时间了。你也看到了,民众残酷无情,贵族只会更甚。他们大多沉迷于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贪恋权势富贵,享受臣民卑微的膜拜……这些东西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算你种上满地的粮食,也拯救不了那些饥饿的灵魂。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残酷,而是他们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残酷。所以,可农人的饥饿,绝不是粮食能够解决的。”愒缇斯犹豫了半晌,有些失望地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尽管还有许多疑虑,但愒缇斯终究没有把话说完。 那些泯灭人性的可农人确实不值得可怜,但这片土地上同样也有许多饥饿的孩子。 那些还没来得及长大、便可能会被这个残酷的社会吞噬掉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第143章 风云际遇 天亮之后,愒缇斯煮了点简单的食物,和迦里一起用过后,就开始收拾随行物品,准备上路。 他回头问迦里:“你将来有什么打算?还会继续留在这附近吗?” “当然不!”迦里立即否定道, “我正要去努兰德,所以昨天才会路过这里,才恰好遇见了你。” “去努兰德?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愒缇斯惊讶道。因为在东大陆,平民一般是不能随意越境的,倘若不幸被抓,将会被当成叛徒处以极刑或贬为奴隶,持有金凭的使者除外。 “跨越边境时,只要小心不让可农士兵发现就行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努兰德。”迦里坚定地答道。 “为什么想去努兰德呢?”愒缇斯好奇地问道。 “反正我孑然一身,与其留下来日日面对那些惨无人道的景象,还不如冒险去努兰德寻找生机。” “可是……你是可农人,难道不想留下来拯救这个国家吗?”愒缇斯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迦里曾经救过他一命,他看得出来,迦里是个勇敢正直的年轻人。 所以,愒缇斯有理由相信,迦里肯定不止救过他一个人。 “我比谁都想要拯救这个国家,但是,想救它就必须先毁灭它。”迦里说道。 闻言,愒缇斯不禁一惊,显然被迦里言辞间的叛逆给吓到了,须臾,才满脸困惑地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先毁掉才能拯救呢?” “腐败的观念是会传染的,况且它早已深入人心,若想拯救这个国家,就必须毁灭所有腐败的价值观。而今的可农,就像是一颗正由里向外腐烂的果子。可农的贵族就是驻在果核里的害虫,民众则是逐渐腐烂的果肉,这颗果子迟早都会烂透的,根本无药可救。”迦里抬起头,视线越过起伏的丘陵,遥望着西方,不觉痛彻心扉。 “因此,若是不先毁掉这个国家,就算暂时救活了那些孩子,将来他们长大了还是会受到环境的影响,把吃人当成天经地义的事情,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食人魔,如此一代接一代……”闻言,愒缇斯霎时不寒而栗,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诸多想法实在太天真可笑了! 那些自以为是的善意,其实根本无法拯救任何人,反而会促使这种残酷的状态不断延续下去。 如果他不曾离开弗多鲁斯,如果他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和平友善的家园里,也许就永远也无法察觉到自己的狭隘了。 原来,滥用善意也是会招致恶果的。 “不如,你也和我一起去努兰德吧?”迦里突然提议道, “如果说南方还有哪个国家,是值得你用弗多鲁斯最宝贵的粮食种子去结交的话,那除了努兰德以外,恐怕别无选择了。”愒缇斯回过神,仔细地思量了一番,弗多鲁斯人最了解的南方邻国只有三个,那就是汨罗、新明古和杜鲁兰德,但确实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如今,从丽西和可农的情形看来,似乎也指望不上了。努兰德吞并桑比兰德之后,就成为了南方的超级大国,已经与位列第一的赫里岚谛不相上下了,但弗多鲁斯人对努兰德、西西亚和多罗多这三个相对较远的国家了解得十分有限。 如此看来,去一趟努兰德,对愒缇斯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于是他顺势同意了迦里的提议,随后便两人一起上了路。 此时的愒缇斯还不知道,其实多罗多也已经被努兰德的金格勒家族完全掌控了。 可农的都城位于境内偏北一些的地区,但愒缇斯现在已经无需走远路去都城了。 他和迦里一起从可农中部地区横穿而过,向西直行,这是进入努兰德边境最快的方式。 有了迦里这个优秀的向导,进程比愒缇斯独行的时候快了很多,至少不必再走一些冤枉路了。 几天过后,结伴而行的两人逐渐熟悉了起来,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有一天,愒缇斯好奇地对迦里说:“你的想法和说话的方式,都不太像一般的平民,似乎对东大陆的形势也很了解。”迦里苦笑道:“我的确是个普通平民,不过以前曾经在可农军队里待过。但也仅仅一年而已,后来就逃离了军队。” “我听说,逃兵是要被处死的……”愒缇斯惊讶道。这个他是知道的,除了全民皆兵的弗多鲁斯以外,东大陆其他国家的逃兵几乎都是会被处以极刑的。 令他意外的是,英雄般的迦里竟然也当过逃兵。 “呵,我既然想逃,自然就不会让他们抓到,而且……”迦里顿了顿,不禁回忆道, “我加入军队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能够追随我所敬仰的人。在我九岁的时候,可农与杜鲁兰德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我家正好位于战场边缘,不幸被殃及,因而失去了父母,还差点被杜鲁兰德人掳走……那时,他突然出现,并救下了我。当时他虽然只有十八岁,他父亲也还健在,他还不是可农军队的最高将领。但他坐在骑兽上那威风凛凛的样子,至今依然清晰地印在我心里……”说到此处,迦里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感慨道:“只是没想到,等我长大参军、刚成为一名普通士兵、还未立功、还没有机会接近当时已是最高将领的他,他却先被奸人陷害入狱了……我在军队里待一年之后,逐渐意识到,没有了他,可农的军队已经彻底沦为贵族们争权夺利的工具了,根本担不起保护这个国家的重任。那种乌烟瘴气的军队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就索性逃走了。”东大陆各国士兵也有等级之分,普通士兵大多是奴隶的后代,但自愿参军或服兵役的普通平民也不少。 地位最低下的士兵是奴隶的后代,这些低级士兵从小就被集中起来,经过残酷的训练之后就送上战场,通常都会被分配到最危险的任务。 他们一辈子都只能在战场上杀敌,大多是年纪轻轻就失去了性命,几乎没有变老的机会。 而参军的普通平民,地位自然比奴隶们的后代稍高,但也只是高一点而已。 因为,一旦加入军队,他们就必须待满十年才准许离开。任何逃兵都会被处以极刑,没被抓到的几率其实是相当低的。 “原来是这样啊,但你现在大摇大摆地出现,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愒缇斯担心道。 “不会,我加入军队的时候只有十七岁,逃离时也才十八岁,后来在南部的山里藏了几年,现在都二十五岁了,外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迦里看来相当有把握,他又说道, “直到前不久,我才突然得知,原来我一直敬仰的人,其实早就被人救出了可农的囚牢,已经去了努兰德。我霎时觉得自己又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所以才决意立即动身去努兰德的。” “是什么人令你如此崇拜,多年过去依然念念不忘?”愒缇斯惊讶地问道, “可是努兰德那么大,你如何才能找得到他呢?” “哈哈,这倒不用担心,那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绝不会寂寂无名。只要我能够进入努兰德,就不怕找不到他,他本是个贵族,与我云泥之别。”迦里自信满满,随即有些骄傲地问道, “你知道穆奇·阿瓦尔吗?” “穆奇·阿瓦尔……”愒缇斯倏然瞪大双眼, “啊,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八年前,努兰德贵族诺罗·金格勒以夺来的三座城为代价,从可农的囚牢中换走了穆奇·阿瓦尔。隔年,他就为努兰德夺走了可农的六座大城。在弗多鲁斯,没有人不知道他的故事。”提到这位传奇人物,愒缇斯也免不了像个听到英雄故事的孩子般兴奋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 虽然弗多鲁斯从正式宣布独立至今,只有短短的十三年,但为了不让弗多鲁斯成为一个闭塞的国家,近十年以来,弗多鲁斯王一直派遣使者摩多周游列国,陆陆续续地对东大陆各国做了一些简单的了解。 此前,由于弗多鲁斯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很少,许多事情都只能口头传述,因此,对较远的一些国家了解得相当有限。 但是,这几年随着国民识字率的提升,也开始编撰起了自己的文化史书。 以前,每当摩多从境外回到弗多鲁斯,人们都会好奇地围着他,要求他讲一些关于远方国家的故事。 每到那时,弗多鲁斯就像过节似的,大家会把好吃的东西全都摆到一起,一边共享美食,一边津津有味地听故事。 摩多通常要连续讲上三天,人们才会依依不舍地回家。他讲的大多都是沿途见闻,还有一些打听来的传说,穆奇·阿瓦尔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受孩子们喜爱的英雄故事。 见愒缇斯对自己敬仰的人也十分感兴趣,迦里不禁又兴致勃勃地说道:“不过,要说东大陆最厉害、最有远见的人,那恐怕谁也比不上诺罗·金格勒。你想想啊,在遇见他之前,阿瓦尔大人还从未打过败仗呢。但也正是如此,可农王才听信了贵族们的谗言,把阿瓦尔大人打入囚牢。而那位金格勒大人,却用他从可农夺取的三座城,换走了阿瓦尔大人。但他一点也没吃亏,不仅得了一员猛将,次年又多赚了六座大城,让可农从此一蹶不振。我看再过不久,努兰德就可以兵不刃血地拿下可农了。如果我现在赶去努兰德、追随阿瓦尔大人,将来没准能够与他一起摘掉可农这颗烂透了的果子,以免它传染整片果园。”闻言,愒缇斯一脸崇拜地望着迦里:“你虽历尽千辛,却目标明确,不改初衷。当年勇敢地逃离了军队,而今又勇敢地站出来拯救自己的国家,你所走的每一步都如此坚定,令人钦佩!” “嘿……”迦里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称赞,不禁有些难为情。 “其实,若非年少时有幸遇见了阿瓦尔大人,后来又一直关注着他的事迹,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品行所感染,那我现在恐怕也跟河边那些泯灭人性的家伙差不多吧?尽管许多不了解事实却又愚昧轻信的可农人、都把阿瓦尔大人当成了卖国者,尽管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尽管他可能早已忘记自己曾经在南边救过一个九岁的孩子,毕竟他救过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是,我一直坚信,可农最理解他的人只有我。”思及自己所敬仰的人,迦里不禁百感交集。 昔日那位曾经保疆护国、受万民敬仰的英雄,只因为仅仅一次的战败,转眼间就成了囚徒,遭万民唾骂。 曾经受过他恩惠的祖国民众,不但对他遭遇的不公不动于衷,还聚众侮辱于他,诬陷他是叛国者。 幸而世间之人并非全都是瞎子。在其他国家,比如弗多鲁斯,人们依然会像对待历史上的每一位英雄那样敬仰他,流传他的故事。 曾经愤懑不平的迦里,心中总算获得了一些抚慰。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曾经被拯救过。其实,我原本出生于杜鲁兰德,幸好九岁时被养父带去了弗多鲁斯,否则也没命活到现在了。”愒缇斯有感而发,随即又担忧道, “可是,努兰德会允许一个非法越境的可农人加入军队吗?那位阿瓦尔大人毕竟是个特例。” “努兰德的国王军队当然不会允许我这样的可农人加入,但金格勒家族军队就不一样了,他们只论军功不论出身,阿瓦尔大人就属于金格勒家族军队。既然是去追随阿瓦尔大人,我当然就一定要加入金格勒家族军队了。”迦里又接着解释道, “而且,除了王族以外,金格勒家族是东大陆唯一拥有大规模私家军队的最有权势的贵族。从表面上看,金格勒家族似乎属于努兰德,但实际上,应该是努兰德王族依附金格勒家族才对。” “原来是这样啊,我也开始有些期待了,若是能够见到那位远见卓识的金格勒大人该多好!”仿佛听到了另一个英雄故事,愒缇斯不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对了,你不是弗多鲁斯王子吗?只要有金凭,就可以直接求见金格勒大人了。我跟着你的话,说不定还能直接见到阿瓦尔大人呢。”迦里立即兴奋地提议道。 “金凭当然有!”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看来,在漫长的旅途中,能够遇见情投意合的旅伴是非常庆幸的,不仅可以从对方身上学到好多东西,还能排解一下思乡的寂寞。 第147章 权势与实力 翌日清晨,天微微明,初升的太阳还未来得及将温暖的光线洒入深谷,归心似箭的苛迷莲人就已经准备启程了。 他们要出发去魔鬼森林,到那里与族人会合,然后一起返回故土。愒缇斯和迦里担心出去后会再遇到啵噜兽,也匆匆爬了起来,赶紧背上行囊,打算随苛迷莲人一同出谷。 不过,他们的担忧是多余的,苛迷莲人根本不打算从那面斜坡出谷,而是选择直接攀越高耸垂直的山崖。 因为,昨日愒缇斯和迦里所滚落的那面斜坡,位于山谷的西南面,如果苛迷莲人从那边出去的话,就得多绕半个山头的路程,才能转向位于莫拉里山群东北方的魔鬼森林了,他们显然一点时间也不想浪费。 苛迷莲人取出怀中的光藤花种子,直接抛向悬崖顶端,很快地,纤长坚韧的花藤就从悬崖边缘纷纷垂落下来。 他们单手抓着花藤,赤足踩上崖壁,随着花藤的收缩,行疾如飞地登上了高耸的悬崖,宛如一群追风逐日的飞鸟。 站在谷底的愒缇斯和迦里,仰头望着高耸陡峭的崖壁,顿时傻了眼,这要怎么爬? 忧虑之际,鼻端忽然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清香,紧接着,身体已经被人拦腰揽住了,刹那间,心脏仿佛突然脱离躯体拔地而起,极速地飞向了高空。 等他们感觉心脏再次回落原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之巅。不禁回身探头往谷底看了一眼,霎时吓得双腿发软,这实在太惊险了! 还没来得及回神说声谢谢、顺便道个别,苛迷莲人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等准备下山的愒缇斯和迦里再次回首时,苛迷莲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群山之间,或许他们早已走远,或许只是把自己融入到了巍峨壮阔的山景中……南方的秋季和夏季区别并不大,尤其是在景色宜人的千莲城。 这里气候温和,水土湿润,花草芬芳,建筑几乎都是白色的墙壁及深灰色的屋顶,环境整洁优雅。 不过,近期,这片优雅的景致中却藏着一股浓浓的忧郁,因为努兰德王辞世的消息已经再也无法隐瞒了。 似乎有人恶意在努兰德境内散播关于 “象征努兰德的千莲花已消失,努兰德王已逝,国家将会灭亡”的流言。 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并非全是假话。努兰德的两位王子,齐格勒·努兰德和桑格斯·努兰德,依旧醉心于争权夺利、不曾关注民生,但两人实力相当,谁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始终僵持不下。 在当前这种外敌环伺、内乱暗藏的形势下,努兰德最有权势的贵族——诺罗·金格勒不得不日理万机,几乎席不暇暖。 耗费了许多精力,好不容易才将桑比兰德和多罗多这两个名存实亡的国家,彻底掌控在了金格勒家族的手中。 眼看赫里岚谛已经蠢蠢欲动,战事又将逼近,诺罗不得不从桑比兰德匆匆返回国都千莲。 因为,他必须尽快解决掉努兰德王遗留下来的所有麻烦,以免待到赫里岚谛挥军南下之时,还得分心兼顾努兰德的后院之火。 所以,那两位王子很难得地在同一天接到了消息——向来无视于他们的金格勒家主,竟然破天荒地要求他们到王宫会面。 两人不禁忧心忡忡,虽然预料到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他们,但又不敢不去,毕竟两人的实力加到一起,也远远斗不过一个金格勒家族。 三百五十年前,努兰德这个国家原本就是依靠金格勒家族的力量创建的,时至今日,努兰德王族手中的财富和军队,依然不及金格勒家族总财富和实力的一半。 尤其是近几年,叛离可农的贵族穆奇·阿瓦尔成为努兰德家族的一员之后,这个家族的实力就以迅猛之势与日俱增,如今几乎已经能与东大陆最大的国家赫里岚谛匹敌了。 两位王子早早就来到王宫的会议厅,忐忑不安地等着那位权势滔天的金格勒家主。 就像是在等待宣判的囚徒,时间越长越难耐,在宽敞的大厅内,除了焦急的踱步声以外,势不两立的两人始终相对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强大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忽然从背后袭来,两人倏地抬起头,知道那位高傲强势的贵族已经来了。 漂亮的金发依然顺直地垂落在诺罗苍白的脸侧,那对冷漠的浅蓝色的眼眸,居高临地看了他们一眼,却压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正是这股高傲强大的气势,常常使人不自觉地忽略了他惊人的美貌。虽然依旧被轻视,但两位王子似乎早已习惯,尤其是在获知诺罗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多罗多和桑比兰德收入囊中之后,就更加忌惮于他了。 尽管他脸色苍白依旧,但并没有听到以往那种剧烈的咳嗽声。一袭浅色的衣袍穿在那副修长的身躯上,看起来竟比黄金珠宝还更显华贵。 也对,他天生就是个贵族,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高傲。他从来不笑,从来也没有,至少他们从未见过他的笑容。 这位强势的贵族,显然不想浪费时间和他们寒暄,一迈入大厅,便直接开口道:“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带着效忠你们的人一起离开努兰德,想去哪里都随意,但军队必须留下;第二,你们可以选择留下,但别想继续当王子,要想保住荣华富贵,就必须随我出征建功,但若敢背叛,一样杀无赦。” “什么?!”无论齐格勒和桑格斯再怎么忌惮诺罗,毕竟都还是王子。他们自小就被当成王族的继承者来教育长大,诺罗的这番话,无疑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明显已经不把他们当成王子来看待了。 努兰德王还健在的时候,诺罗顶多只是无视他们而已,未曾像今天这样,如此明目张胆地藐视他们的身份,王子们怎么可能还无动于衷呢? 大王子齐格勒立即暴跳如雷地吼道:“诺罗·金格勒,你不要欺人太甚!虽说努兰德建国之初,的确有你金格勒家族的一点功劳,但并不是全部,我努兰德家族一样功不可没,你凭什么将我们赶离国土?”二王子桑格斯也难得地和自己的兄弟同仇敌忾:“没错!国家军队本该是属于我努兰德家族的,凭什么都留给你?”诺罗面无表情地说道:“努兰德家族中,有能力领军征战天下的人,如今早已死光了。而你们两个?哼,坐享其成的家伙,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你这是什么意思?几年前征讨多罗多的时候,难道我们没上过战场、没受过伤吗?”桑格斯不服地反驳。 “呵,”诺罗竟难得地笑了一下,然而那双冰冷的蓝眸中却毫无笑意, “如果你们认为陷害自己的父亲落入敌军的埋伏,也算是一记军功的话,那你们就太抬举自己了。” “你——”本想厉声反击的两位王子顿时无言以对,不由得疑忌地怒视了对方一眼,随即又不约而同地转向诺罗,满脸心虚。 “既然想知道,那告诉你们也无妨。其实不光是我,你们的父亲也很清楚,否则又怎会消沉而亡呢?”诺罗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胡说!那场战争早已结束多年,我父亲是去年才……”情急之下,齐格勒竟在无意间承认了当年的阴谋,桑格斯恨不得当场揍他一顿。 “哼,他是在得知自己被儿子陷害后,郁郁寡欢了六年才逝去的。”诺罗毫不留情地陈述道。 闻言,城府极深的二王子桑格斯突然诡异地笑道:“说不定,我父亲是被你害死的!谁不知道你权倾天下,也许早就想将努兰德据为己有了,否则,怎会如此心急地将我们赶走?难道不是在害怕我们揭露你的阴谋吗?”尽管明知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意气之争,桑格斯仍是忍不住想激怒诺罗,至少也要在口头上占占便宜,否则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位权势滔天的贵族。诺罗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做任何无谓的争辩,至于这个恼羞成怒的口头嫁祸,他更是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沉着冷漠地说道:“我不是来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告诉你们我的决意。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至于怎么选择,随便你们。”说完之后,诺罗就直接转身离开会议厅。 激愤难平的桑格斯顿时失去了理智,想也没想地抽出腰间的利剑,对准诺罗正要迈出大门的背影,狠命地掷了过去……只听 “哐当——”的一声,桑格斯掷出去的利剑瞬间就被击落了,而诺罗手中正举着一柄没有出鞘的长剑,依旧背对着他们。 “哼,你就是再历练十年,也无法从背后刺中我。”诺罗头也不回地冷笑道,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就这样从容自若地迈出了王宫会议厅的大门。 诺罗的决定,对于这两位王子来说,好像是有些仗势欺人。但不管他们如何怏怏不服,也知道此时与诺罗对抗绝无胜算,毕竟都是受过正统教育的王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在诺罗面前,齐格勒和桑格斯虽然也曾短暂地处在同一立场,但事实上仍旧各自为政。 关于将来的打算,大王子齐格勒还有些犹豫不决,虽然有胆量与诺罗喧诤,却没勇气与他宣战。 诺罗·金格勒并不是普通的贵族,他权势滔天、高傲冷酷、手段狠绝,决不会忌惮他们的王族身份。 如今能给予他们选择的机会,也只是看在已故的努兰德王的情面上罢了。 虽然很不想舍弃王族的地位、财富和权力,但这些东西和性命相比,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如果逃到别的国家去仰人鼻息、受人利用,那跟奴隶有什么区别呢?将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很显然,跟诺罗作对是一条万万不能选择的死路。齐格勒左思右想,发现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狠心舍弃王子的身份,委身被诺罗差遣。 据说金格勒家族军队中有几位将领是平民和奴隶出身,由此可见,诺罗现在虽然瞧不起他,但应该不至于会恶意刁难或坑害他。 于是,大王子齐格勒不由自主地偏向了 “留下”。不过,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的二王子桑格斯,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 身为一个曾经被当成王族继承者而教育长大的王子,他怎能如此窝囊地任人摆布呢? 毕竟他父亲是努兰德王,他是出身高贵的王子,这个国家理应由他继承。 然而,诺罗却一句话就要让他将偌大的领土双手奉上,甚至连一个争取的机会都没有留下,就逼迫他认输了,桑格斯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于是,满腹愤恨的二王子毅然决定离开努兰德,发誓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复仇。 就算不能带走一兵一卒、就算再也无法夺回这个国家,他将来也一定要设法除掉诺罗·金格勒这个心头之恨。 但无论两位王子如何决定,对诺罗而言,国家并不是任何人的私有财产,没有能力的人,是没有资格担当这个重任的,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第148章 金格勒家的禁忌 “谁?!”尽管是在自己家里,但房门外的脚步声却令诺罗瞬间警觉了起来,那显然是一道陌生的脚步声。 通常而言,诺罗是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他的房间的。自从二十岁时,他被人用毒药害过一次之后,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在金格勒家就已经严守了十多年。 凡是为金格勒家服务的人,无论贵族还是奴隶,都熟知这个禁忌。当然,这条规矩对于那个我行我素、目无尊卑的穆奇·阿瓦尔来说,是形同虚设的。 尽管他来到努兰德之后,只向诺罗要了一座朴素的院子作为自己的居所,而且此后八年都未曾搬动过一次。 但是,在金格勒家族偌大的院城之内,还没有一个地方是他不能去或不敢闯的,就连金格勒家的禁忌之地——诺罗的房间,他也照样直来直往。 多年以来,能够在这个家里如此肆无忌惮的人只有穆奇一个,因为只有他不曾惧怕过诺罗那张冰封的脸。 不过,此刻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显然不是穆奇的,所以诺罗才会如此警惕。 即便这道房门在白天都是敞开的,但通常除了穆奇以外,家里的其他人是不敢轻易靠近这个门口的。 严厉的怒喝声,令刚走到门口的人猝不及防地顿住了,吓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杯子。 她慌慌张张地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定了定神,赶紧解释道:“我、我是来给大人送药的……”她站在门口等了许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忍不住抬起眼皮,偷偷地向屋内瞄了一眼。 奴隶们当然没有这种胆量,但她并不是奴隶,她认为自己的出身更高贵。 尽管她现在正做着奴隶们才会做的事,但这份差事却是她从罗德·阿克罗伊那里央求来的。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接近那位权势滔天的大贵族,幸运的话还能得到他的赏识,再次过上富贵的生活,毕竟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是相当自信的。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屋内光线还不是很充足,她只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窗前,逆光中看不清容颜,但从昏暗中射来的视线却相当锐利,仿佛能在她身上剐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你是谁?”隔了好一会儿,诺罗突然又问道。 “我叫索雅,是阿克罗伊大人让我把药送过来的。”索雅恭敬地答道。她说的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 其实,阿克罗伊大人昨天只是略微提了一下送药的时间,但并没有具体说送到哪里。 于是她刻意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就自作主张把药送到卧房来了。 诺罗不知道家里何时多了个雌性-奴隶,但一听到罗德的名字,他大约就明白了。 前不久,他们从桑比兰德的都城伊赛启程返回努兰德时,罗德曾向他请示,问是否可以将坷拉后宫中的一位美人带回来。 当时,他以为罗德可能是看上了某位美人,并未放在心上,便直接点头准许了。 坷拉的后宫原先藏有上万名美人,诺罗既不感兴趣,也不愿耗费财力千里迢迢地把她们带回努兰德。 因此,凡是被贵族将领们看上的美人,都准许他们带走。而剩下的那些,有家的都赶回家,愿意离开的都放走,没家没国又无处可去的,就只能留在桑比兰德当奴隶了。 自从叛离多罗多之后,罗德·阿克罗伊就正式投入金格勒家族,成为了诺罗信赖的一员。 所以,在金格勒家族的院城内,罗德也有属于自己的宅院,作为起居和研制医药的场所。 眼前这个面目陌生的雌性,大概就是罗德从桑比兰德带回来的那个。罗德刚住进金格勒家没多少天,可能还未来得及了解这个家里的禁忌,所以才会让这个雌性-奴隶得逞的吧? 以往都是罗德亲自把药送到诺罗手中的,虽然此前他并不知道诺罗的禁忌,但也从未把药送到房间,一般都是在议事厅门口,或是在去议事厅的路上给他的。 所以,诺罗并不难推测,定是这个雌性-奴隶自作主张把药送到房间来的。 毕竟最近十多年以来,他从未让任何人把食物送到房间,当然也包括药物。 “放在门边的桌子上。”诺罗命令道。 “是。”索雅这才放心地走进房间,将那个装有药水的小杯子,轻轻地搁在距离房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随后,她大胆地抬起头,把脸转向窗户的方向,好让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能够照到她的脸。 因为只有这样,那位一直站在窗边的贵族,才能在这个光线暗淡的房间里注意到她的美貌。 然而…… “出去!”索雅万万没料到,迎面而来的不是欣赏和迷恋的目光,而是不解风情的冷叱,她顿时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诺罗见她不动,再次厉声道:“出去!以后若再靠近这个房间半步,你就别想活着离开了。”这回索雅总算彻底惊醒了,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惊慌失措地跑出了房间。 诺罗缓缓地走到桌旁,拿起那个装有药水的杯子,看也没看一眼就突然扬起手,将杯子连同药水一起从窗口抛了出去。 他当然知道罗德不会害他,他也信任罗德,但是,他并不相信送药的人,尤其是个貌美的雌性。 知道这个原因的人早已死光了,全是被当上金格勒家主之后的诺罗杀死的。 十七年前,也就是诺罗二十岁时,在接受家主选拔试炼的前夕,家中曾有一位貌美的雌性-奴隶,把一盘有毒的食物端到他的房间,并劝他吃下……当时,年轻的诺罗对那位自父母故去之后就一直服侍他的雌性-奴隶不设心防,因此才受其害。 虽然她大概也是被迫的,但诺罗仍是毫不留情地杀了她,以及那些有嫌疑的叔伯们。 自那以后,诺罗就再也不允许家中任何人轻易靠近他的房间了,尤其是雌性-奴隶。 这是诺罗的禁忌,也是金格勒家族当今最大的禁忌。跑出很远之后,索雅的心脏仍然狂跳不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当初,她以为罗德·阿克罗伊是个大贵族,便设法博取他的同情,而罗德也如了她的愿,将她带到了努兰德。 原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富贵的生活,可是,从桑比兰德到努兰德的路上,无论她如何取悦罗德,都被他刻意忽略掉。 而且,罗德还总是让她帮忙收拾药材,简直像个做粗活的奴隶,跟她想象中的贵族生活截然不同。 更令索雅失望的是,来到千莲之后,她才发现,罗德早就不是什么大贵族了,只是个叛离多罗多的寄人篱下的医者而已,害得她也只能困在那个充满药味的宅院里,终日不得自由。 尽管索雅一直认为自己出身高贵,本应被人服侍,而不是像个奴隶般服侍别人。 可她暂时又苦无办法,只能一边忍受一边等待别的机会。她害怕变成奴隶,因为她见过太多终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干着最肮脏的活计的奴隶……她宁死也不要成为那种卑贱的人。 熬过一段郁郁寡欢的日子之后,索雅才惊喜地发现,原来自己所在的地方,竟是金格勒家族的院城! 没有哪个贵族是不知道金格勒家族的,因为这是东大陆最有权势且富可敌国的贵族,索雅当然不陌生。 最幸运的是,罗德的宅院距离那位金格勒家主的居所并不远,这个认知令一心想要恢复贵族身份的索雅又找到了希望。 获知罗德每日都会为金格勒家主送药之后,索雅不禁暗自庆幸,立即央求罗德把送药的任务交给她。 罗德见索雅一改从前的忧郁、积极主动地要求帮忙做事,也很替她高兴,没有多想便爽快地答应了她。 但他们谁也没料到,只不过是送了一次药而已,竟然恰好就触犯了金格勒家族最大的禁忌。 在院内忙碌的罗德见索雅一脸落寞地回来,不由得疑惑道:“药送过去了?” “送了。”索雅冷淡地应了一声,对罗德视若无睹,直接走向自己的房屋。 罗德望着她的背影,不禁摇头叹了一口气。当初,虽然他决意背叛多罗多王并不曾为此后悔,但心中难免悲愧,至今依然无法释怀。 之所以会答应索雅的请求,将她带离沦陷的桑比兰德,也完全是同情使然,想到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个亡国之人,就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即使后来得知她说了谎,也查清她并非桑比兰德的旧贵族遗孤,而是纳博兰德的贵族难民时,也没有想过揭穿她的谎言。 毕竟,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谁活着都不容易。从桑比兰德到努兰德的途中,对于索雅的各种明示暗示,罗德并非不明白,但他现在根本没有那种心思。 自从背叛故国之后,便一心扑在研究医药的事业上,只想为将来的战争做好一切准备,尽可能地避免战后陷入病毒武器所来带的后遗症中。 至于美人什么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喜欢过,但已经不是现在所追求的东西了。 罗德原想让索雅跟着自己学习一些医药方面的知识,以便将来不至于落得跟奴隶一样辛苦。 但没想到,索雅并不领情,对医学兴味索然。时间久了之后,罗德也渐渐明白到,这位美丽的雌性志不在此,于是就不再勉强她了,平日里也只是让她帮着做一些简单的杂事而已。 直到前两天,索雅忽然一扫往日的阴郁,一脸欢喜地主动要求帮忙做事,罗德以为她终于想开了,便欣然接受了她的请求。 不想早上还满脸喜悦地端药出门的索雅,在回来时却沉着脸。罗德只要稍微思量,便不难猜到她定是在金格勒大人那里受了冷遇,不由得为她惋惜,看来她还是老样子,当初将她带到努兰德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第149章 美人 前后连续忙碌了不少时日,罗德终于又研制出了一批全新的解毒药和创伤药。 这批疗效极佳的新药对军队来说肯定大有裨益,罗德本人亦能从中感获些许欣慰。 自离开多罗多后,他终于可以不问政务、全力以赴地研究医药了。这不光是为了自己,将来故国定然也能从中获益,以慰他内心长久以来的愧疚。 把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全部集中起来,瓶瓶罐罐摆在一起时,才发现还真是不少。 罗德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平底提篮里,打算先带去给金格勒大人过目,待他首肯之后,才能投入人力和财力,加大新药的生产,真正作用于军队,以便将来能够应对赫里岚谛的病毒武器。 金格勒大人日理万机,不可能时时过问所有事务的进展。因此,下面的人都得主动去见他,并向他一一汇报自己所负责事项的进展和成果,罗德当然也不例外。 去晚了就不一定能够见得到那位大人,于是罗德早早起身,喊来索雅,让她帮忙提着部分新药,跟自己一起出门。 由于刚来到金格勒家不久,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准备,眼前能供罗德使唤的人并不多。 索雅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暂时委屈一下自己,因为这是目前唯一的栖身之所,她别无选择。 远远地,便看到诺罗与一位体格健硕的人在庭院中练剑。两人赤着上身,大汗淋漓地对战,不遗余力地攻击对方,毫不留情地磨练着彼此的战斗力。 如此激烈的搏斗,若是放在陌生人眼里,多半会误以为他们是仇敌。罗德没有贸然上前打扰,带着索雅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候着。 但几乎同时,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都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不约而同地收回手中的兵器,瞬间结束了这场搏斗。 那位身高与诺罗相当却显得更为壮硕一些的雄性,随即走到一旁的石椅边,取过一件浅色的外袍,粗鲁地抛到诺罗身上,随后又理了理自身的衣物,拿起剑转身就走。 那不经意的举动引起了索雅的注意,不由得仔细地观察起了迎面走来的人。 他有一头浓密的金棕色发丝、略深的棕色皮肤、豪迈不羁的神态,与先前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强势截然不同。 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那位权势滔天的金格勒大人如此无礼,因而索雅肯定这人绝对不简单,很可能是个地位很高的贵族。 来人很快就走到了跟前,罗德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阿瓦尔大人。”穆奇·阿瓦尔的视线掠过罗德,落到了他旁边的雌性身上,大略打量了一下,那对绿色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一道耐人寻味的笑意,调侃道:“罗德,难怪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原来竟是得了个美人,终日都舍不得出门了吧?”闻言,罗德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明知这位大人根本不在乎是否每日都能碰见自己,况且于他而言,自己这种沉闷的个性应该是相当无趣的吧,但罗德仍是不由得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这些日子都在忙着研制新药,等改日空闲时,一定去拜访阿瓦尔大人。”罗德举起手中的提篮,力图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不想穆奇却又戏谑道:“你明知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还故意扫我的兴。有美人你就藏着掖着不给我介绍,尽是给我看些瓶瓶罐罐有什么意思?”说完,穆奇便哈哈大笑地迈步离开了,只留下一脸尴尬的罗德和满腹心思的索雅。 “那位是阿瓦尔大人么……”索雅忍不住回头,频频望向那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默默地将那人记在了心上。 因为,刚才他离开时,目光似乎又特意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间,还称她为 “美人”。索雅不禁浮想联翩,越来越觉得那位有资格与金格勒大人比肩的贵族,应当是对她产生了兴趣。 自那以后,索雅总是有意无意地向罗德打听阿瓦尔大人的情况,终于了解到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贵族。 最重要的是,他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去和金格勒大人一起练剑,这对索雅来说是个很有利的机会。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索雅的脸色又突然由阴转晴了。虽然罗德对她的阴晴不定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却没太在意,毕竟开朗一些对她也有好处。 但渐渐地,罗德发现她每天都会消失一阵,需要她做点什么的时候经常找不到人,心想她可能是不愿意做这些粗活才刻意躲避的,再则也没有时间一一过问,只好随便她了。 没有了罗德的干涉,索雅的行动就更加大胆了。她原本也没当自己是个奴隶,依然对过往的地位念念不忘,最后干脆什么活都不做了,每天都会神秘地消失一段时间。 这也正是为何穆奇·阿瓦尔会在几乎每日必经的一条道上,突然碰见这位美人的原因。 “阿瓦尔大人……”一道引诱意味极浓的甜腻的声音,突然从路旁的树丛边传来,穆奇不禁一顿,随即停下了脚步。 侧首循声望去,但见一位美人正仰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难怪这几日总感觉有人在远处偷窥,他本以为是自己多心,现在看来却很有可能。 于是,穆奇故意沉默不语,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看这位几乎毫无关系的美人,突然从他的必经之路上蹦出来,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每次去送药,金格勒大人都会提及阿瓦尔大人,他常常称赞大人之才无人能及,我因而渐渐心生仰慕,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相识,不料今日竟会在这里巧遇……大人应该还记得我吧?”索雅把心里早就编好的话说了一遍,尽管那位金格勒大人压根没正眼瞧过她,更别提好好说话了。 至于这位阿瓦尔大人,她还在纳博兰德的时候也许听过,也许没听过,反正没什么印象了。 总之,先夸赞一番准没错,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哈哈哈……”闻言,穆奇竟大笑了起来,因为实在忍不住了。她在说谎! 而且漏洞百出。穆奇一听便知道,诺罗肯定没有跟这位美人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因为她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诺罗,更不了解他。 最可笑的是,她竟然说诺罗称赞他!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在记忆中,诺罗一直都是冷漠而尖锐的,宛如行走的冰山,就算是再欣赏的人,他也不会开口称赞,他只会默默地以信任的方式来表达对身边人的赞赏。 退一步来说,假使某天诺罗忽然对谁萌发赞意以至开口夸奖,那个人也绝不会是他穆奇·阿瓦尔。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并不是说诺罗讨厌穆奇,而是因为穆奇曾经当众 “得罪”过他,令他至今都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八年前,在努兰德和可农的对战中,诺罗率领的金格勒家族军队,击败了穆奇所带领的可农军。 那场战争是穆奇与诺罗的首次交锋,也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败绩。可农王听信了那些嫉恨穆奇的贵族们的谗言,认定穆奇勾结外敌、故意败给努兰德,于是就剥夺了他的贵族头衔,将他投入了监牢。 随后,诺罗却以自己从可农夺来的三座大城,向可农王换走了穆奇。穆奇向来胸怀坦荡,纵使深陷牢狱,依然从容自若,不曾绝望。 在内心深处,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知道终有一天,一定会去他想去的地方,过他想要的生活。 无论多少财富和权力都无法令他沉迷,无论多少恶意诋毁和道德欺压都无法令他屈服,他唯一渴望的只有自由。 除了征战以外,穆奇平素最大的爱好可能就是美人和佳酿了。记得诺罗派遣使者——凯拉斯·珂莫兹到可农的监牢里去接他的那一天,他睡得正香,那位使者摇醒他,让他跟他走,睡眼朦胧的穆奇竟开口就问:有佳酿吗? 你先拿点佳酿来提提神,我就跟你走。使者没办法,只好让人给他找来了一些上好的佳酿。 喝完之后,穆奇果然守信地跟着使者离开了监牢。在从可农去努兰德的路上,他仍是常常找使者要佳酿,若是味道不足,他便不会满意。 于是,在进入努兰德边境的时候,穆奇又躺在运兽车上醉入了梦乡。使者没办法,只好连人带车一起拉到了正在边境上等待他们的诺罗跟前。 诺罗从未见过如此放纵的家伙,望着他衣装不整、慵懒不羁的模样,就恨不得立即将他丢到军中、鞭笞三百。 这么想着,诺罗便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左手,一把抓在穆奇的衣襟上,用力将他拽了起来,接着右手便在穆奇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冷着脸叱道:“你给我醒过来!”沉醉的穆奇微微睁眼,朦胧地望了诺罗好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醉言醉语道:“美人,过来陪我睡一会儿……”说着,他竟抬起手臂揽住了诺罗的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金格勒家族军队面前,对着诺罗的嘴唇吻了上去……但很快地,未等惊呆的诺罗有所反应,他就已经松开了手, “咚——”地一声倒在车上,又睡着了!原来,他根本没有清醒过,由始至终都是在做梦! 这位在东大陆赫赫有名、从来无人敢轻视分毫的权势滔天、高傲冷漠的金格勒家主,何曾遭遇过如此诡异而无礼的对待? 诺罗登时便愣住了,全军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全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诺罗猛然回神,一把将那个依旧做着美梦的家伙从运兽车上拖了出来,重重地摔到地上,然后又惩罚似的接连踢了好几脚。 醉梦中的穆奇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之后,才终于悠悠转醒。他茫然地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突然觉得浑身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痛感,头顶上还传来一股无法忽视的压力,他本能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绝色美人正居高临下地怒视着自己,穆奇霎时惊艳了,只觉得天地都失了色,他不禁暗自诧异:我何时竟得罪了这样一位美人? 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 “你说什么?”美人冷若冰霜地打断了他的遐思。 “啊?哈……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哈哈哈……”穆奇就这样坐在地上,仰头望着诺罗,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虽是及时认了错,却全然不记得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自那以后,诺罗就未曾给过他好脸色。 这件事情的真相,后来还是凯拉斯·珂莫兹告诉他的。好在诺罗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向来公私分明、任人唯贤。 因此,放纵不羁的穆奇才能逍遥至今。放眼整个东大陆,胆敢在诺罗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人,迄今为止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老实说,穆奇对诺罗始终都是心存感激的,否则,又怎会死心塌地追随诺罗这么多年呢? 回忆结束,穆奇收住了笑声,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他没打算揭穿眼前这位雌性的谎言,但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戏谑的光芒,接着说道:“嗯,你说的没错,我与诺罗并肩作战多年,感情深厚,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在美人面前称赞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不过,美人在这里和我说话,就不怕阿克罗伊大人不高兴么?” “大人请别误会!”索雅急切地解释道, “我并不是服侍阿克罗伊大人的奴隶……我原本也是贵族,但被坷拉囚禁在伊赛的王宫里,后来遇到阿克罗伊大人,我才有幸来到了努兰德。” “是么……”穆奇突然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原来你不是罗德身边的美人啊。” “当然不是!”索雅走近两步,抬头望着穆奇,试图从他眼中找到对她迷恋的神色,可惜没有! 她不由得有些焦急,于是大胆地暗示道, “但如果大人愿意,我可以去服侍大人……”闻言,穆奇但笑不语,伸手捏住索雅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然后慢慢地低下头……索雅不禁暗自欣喜,觉得这位大人果然是对她感兴趣的,看来恢复贵族身份已是指日可待了。 然而,当穆奇那张刚毅的面庞,离索雅的脸几乎只剩两个拳头的距离时,却突然停住了。 他仔细地端详了半晌:手中这张年轻靓丽的脸皮,果然无论如何也掩不住这位雌性满腹的无情与两眼的虚荣。 随后,穆奇缓缓地拉开了距离,嗤笑道:“呵,可惜,我已经见识过了真正的美人,庸俗之物再也入不了我的眼……”穆奇松开了捏在索雅下巴上的手,随即后退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又笑了笑。 索雅完全猜不透这位贵族到底是什么意思,言辞真假难辨,不由得急火攻心,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贵族小姐脾气噌噌地冒了出来,难以置信地质问道:“庸俗之物?你若是不觉得我美,那天为何多看了我一眼,还口口声声地喊我‘美人’呢?” “啊?”穆奇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 “难道只是因为我多看了一眼,又喊了几声‘美人’,你就以为自己真的很美吗?抱歉让你误会了。其实,凡是不知道名字或根本记不住名字的,我都会习惯礼貌性地称为‘美人’。” “你——”索雅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个人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在戏弄她,顿时倍感耻辱。 望着那道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的背影,被留在原地的索雅气极了。她只不过是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努力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为何屡次受挫呢? 她实在不甘心,不禁恨恨地发誓:“我生为贵族,难道不该一辈子都是贵族吗?凭什么要这样低声下气地向别人祈求我本该拥有的东西?我不服气!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恢复贵族身份,让奴隶们来服侍我,再也不要像今天这样低贱地讨好别人了。” 第150章 人各有志 索雅脸上又开始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她偶尔还会跟着罗德把新研制的药物送去给诺罗过目,诺罗照样无视她。 但自从知道金格勒家族的那个不成文的禁忌之后,罗德就再也不敢让她一个人去送药了。 有一天,索雅像往常一样,闷闷不乐地随罗德去送新药,这次的目的地是议事厅。 当他们走到议事厅前的台阶下时,突然有一位衣装华丽的贵族怒气冲冲地从台阶上跑下来,差点没把他们给撞倒,幸好提篮内的药物没有撒落。 而那人却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那样气势汹汹地离开了。从装扮上看来,那人必定是个地位很高的贵族,索雅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人是谁?如此无礼地冲撞了大人,竟连个道歉也没有。”罗德回头望着那个愤怒的背影,不禁叹道:“那是努兰德的二王子桑格斯。” “努兰德王子?”索雅眼睛一亮,赶紧打听道, “他为何会在这里,还怒气冲冲地离开?”关于那位二王子的愤怒,罗德也不是不能理解,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的故国,他不觉又多了些感触,叹道:“你也知道的,努兰德王已故去,金格勒家族是不会拥护任何他们不认可的人为王的。盛怒之下,那位王子便扬言要去投靠努兰德最大的敌人——赫里岚谛,已经周旋了许多天,但金格勒大人始终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毫不妥协。除了几个拥戴他的贵族以外,不允许他带走努兰德的一兵一卒。他刚才那么愤怒,想必是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希望了,再耗下去也是徒劳,大概很快就会离开了吧……” “赫里岚谛么……”索雅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北方,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二王子桑格斯启程离开努兰德的那一天,刚走出王宫没多远,在经过一道围墙的拐角时,眼前突然蹿出一个不要命的家伙,张着双臂试图拦住他的骑兽。 若是往常,他一定不会停下,多半会直接从那人身上踩踏而过。不过,今天不是往常,他满腹抑郁、心神不宁,又被这个大胆的家伙吓了一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才发现,原来是位美人,怒气顿时消了大半。桑格斯骑在麟狡上,居高临下地责问道:“你胆子不小,竟敢拦截我的骑兽,难道不怕被这头猛兽撕成两半么?” “请带我去赫里岚谛!”索雅管不了那么多了,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反正对方也不过是个落难的王子而已,跟她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失去了地位的贵族,也没必要对他卑躬屈膝了。 桑格斯很意外,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美人。再则,他离开努兰德的事情并未正式公开,去赫里岚谛也不过是在金格勒家说的一席气话罢了。 至于离开之后具体会到哪里去,也得根据实际情况而定。不过,若想报复诺罗·金格勒的话,去赫里岚谛的确是最有利的选择。 于是,桑格斯问道:“先说说你是谁吧?如果是金格勒家派来的,我凭什么带你去赫里岚谛?” “你叫我索雅就行了,我和你一样,都不过是个国破家亡的落魄贵族罢了,所以你不必怀疑我是金格勒家派来的。他们把我当奴隶使唤,我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继续受苦吗?” “哈,国破家亡的落魄贵族!”这句话又狠又准地刺中了桑格斯的痛处,他不禁咬牙切齿, “难道你以为去了赫里岚谛就不是奴隶吗?” “那可说不定,你带我去的话,对你只会有益无害,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索雅毫不客气地回道。 “哼!那你倒说说看,带你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你的理由能让我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桑格斯自然能看得出索雅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虽然很令人厌恶,但他更不想放过任何对他有利的机会。 “失去了贵族身份的人,走到哪里都不过是个奴隶。若想摆脱这种卑微的命运,就必须尽力往上爬,爬得越高才越有机会获取荣华富贵。你要去赫里岚谛,肯定就会去见赫里岚谛王,但赫里岚谛是东大陆最大最富有的国家,什么珍宝没有?就算你从努兰德带走自己全部的家当,赫里岚谛王也不见得会多瞧你一眼,不过……”索雅不屑地笑了笑,又继续道, “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年轻貌美,就算赫里岚谛王宫中美人无数,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贵族们是不会嫌美人太多的。所以,只要你把我献给赫里岚谛王,我们就能各取所需了。” “哼,照你这么说,赫里岚谛王什么美人没见过,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吧?”桑格斯嗤笑道。 “看不看得上我,那也得去了才知道。”索雅不服地回击道, “不过,就你那点可怜的家当,赫里岚谛王看不上是肯定的!” “你——”桑格斯气极了,最近他所遭受的屈辱,比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攥在剑柄上的手都已经紧得发白了。 但仔细想想,索雅说的也没错,其实他已为此苦恼了许久,若是就这样去赫里岚谛,恐怕也只是多受一些羞辱罢了。 于是,他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气焰,答应了索雅的要求。 “哼,很好!不过,到时候你要是没用的话,我会立刻杀了你!”就这样,索雅终于达成了目的,让桑格斯带着她一起去了赫里岚谛。 接下来的几天里,金格勒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索雅的离去,并未引起什么波澜,似乎也在罗德的预料之内,除此以外,其他人并不关心她的去留。 但这样的平静,却无聊得令穆奇·阿瓦尔难以忍受。去年,自启程去多罗多开始,他就一直期待着能够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活动活动这身筋骨。 然而遗憾的是,从多罗多到桑比兰德,又从桑比兰德到魔鬼森林,最后再回到努兰德,一路连续兼并了两个国家,却连一场能够让他出汗的战斗都没有。 穆奇心中这股闷气着实已经憋了很久,但整个努兰德,除了诺罗以外,他根本找不到别的对手。 其他贵族远远看到他,都会赶紧转头溜掉,普通士兵更是不经打。可惜诺罗太忙,除了早上能够抽出片刻与他对练之外,其余时间都被各种家事国事给占满了,每天如此,不到天黑几乎就停不下来。 于是,实在憋得发慌的穆奇,便从金格勒家的院城内溜了出来,跑到千莲城里转悠。 其实,穆奇并不是除了上战场以外就无事可做了,但他对那些不大不小的琐碎军务实在不耐烦,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杂务才跑出来的,至少可以暂时让谁都找不到他。 手边没有佳酿,嘴里只好叼根野草来解馋,穆奇躺在路边一棵大树倾斜粗壮的枝干上,口中哼着自编的不成调的歌。 “无聊啊,无聊啊,要是能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就好了,唉……”初秋的午后,阳光不冷也不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在树枝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闻树下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请问,金格勒家怎么走?”穆奇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没有理会那道声音,继续睡。 “请问,金格勒家怎么走?”那个声音又礼貌地重复道。咦?梦还能重复? 神智朦胧的穆奇不由得暗自诧异:今天的梦真奇怪! “请问,金格勒家在哪个方向?”这次换了一个声音,口音竟有点熟悉,语气也比刚才那个强硬了许多。 “原来不是梦啊……”穆奇终于睁开了眼睛,探头往下一看,只见树下并肩站着两个人。 由于他依靠的树枝不是很高,大约就只比树下的人高出几个头而已,所以他们能轻易地发现他,却并不知道他在睡觉。 树下那两个穿着草鞋的年轻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齐齐仰头望着他。 左边略高的那个相对强壮一些,肤色较深,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睛炯炯有神。 平民装扮,衣物陈旧,背上挂着一副自制的弓箭,手中拿着一根末端削尖的木棍,一看就知道是个经常在山中打猎的。 右边那个肤色稍浅一些的年轻人,背上背着一只大背篓,衣物有点磨损,样式明显不是努兰德或努兰德周边国家的风格。 他有一头棕红色的卷发,浅棕色的大眼睛,看起来有点疲惫的脸颊上散落着少许小雀斑,一脸老实善良好欺负的模样。 见状,最近总觉得生活有些无趣的穆奇顿时来了兴致,立即丢掉那根叼在嘴里解闷的野草,从树上跳了下来,双手抱胸,微微俯视着他们,问道:“想去金格勒家?” “嗯。”两人默契地点了一下头。 “先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说实话,我就带你们去。”穆奇说道。 “我叫……”一脸温良的年轻人刚想开口,就被那个强壮一些的年轻人给拦住,抢先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们说的是实话?你要是不相信怎么办?” “呵呵,你们说了,我自然就能判断得出来。”穆奇饶有兴趣地笑道。那个壮实的年轻人有点不放心地打量了穆奇一遍,又与身旁那个一脸温良的年轻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才有些犹豫地答道:“我叫迦里,是……是从可农来的。”可农? 难怪他犹豫不决,可农与努兰德毕竟是宿敌,从可农逃到努兰德,竟然还敢说实话,真是难为他了! 幸好是碰上了我……穆奇心里颇有感触,但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望向另一个年轻人。 “我叫愒缇斯,是从弗多鲁斯来的。”愒缇斯老实答道。 “一个从可农来,一个从弗多鲁斯来,两人的家乡距离可真不近呢,你们去金格勒家做什么?”穆奇不禁好奇地问道。 “我们……”老实的愒缇斯刚要开口,又被迦里给拦住了。迦里抬头望着眼前那个分明身高体壮却闲散慵懒、看似无所事事的家伙,心中不由戒备起来,警惕地应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但我们不知道你是谁,所以不能轻易告诉你。我们只是想问个路而已,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给我们指个方向吧?”他的举动像极了一只碰见大猛兽的小野兽,穆奇虽然很欣赏他欲舍身保护同伴的勇气,但那点虚张声势的防备根本不足为惧,于是忍不住笑道:“罢了、罢了,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不用麻烦,你只需给我们指个方向就行了。”迦里赶忙婉拒道。他隐隐觉得这个人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况且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自己倒没关系,但不能连累了老实的愒缇斯。 “一点也不麻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穆奇笑道,而且他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见那陌生人如此坚持,热情得有些诡异,一时间,迦里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才好。 但淳朴的愒缇斯显然毫无防备,他压根不知道那两个人正在暗中相持着什么,只觉得自己遇上了个热心的好人,不由得感激道:“谢谢你!说实话,没想到千莲城这么大,我们都快迷路了,你愿意给我们带路真是太好了!”既然愒缇斯已经开口,迦里就不好再拒绝了,只能将所有的疑虑都藏在心里,跟着他们走。 为了以防万一,他紧紧地握着手中那根削尖的木棍,心道: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和愒缇斯,一路跋山涉水、历尽千辛,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努兰德的都城,在没见到阿瓦尔大人之前,绝不能轻易丢掉性命。 第154章 孰轻孰重 诺罗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很快就让人准备好了一批精美的生活器皿和贵重的黄金珠宝,由于弗多鲁斯缺乏金属矿藏,他还贴心地赠送了许多金属农具,并派遣使者将回礼送去弗多鲁斯。 为了避免内陆通关的层层麻烦,使者将会乘船沿西南海岸绕向位于东南沿海的弗多鲁斯半岛。 把这批礼品送抵弗多鲁斯之后,使者还会顺便将弗多鲁斯所承诺的那批优秀的种植者和农作物种子,接着一起送到桑比兰德的东海岸。 愒缇斯和弗多鲁斯王都不曾料到,金格勒家主竟会如此大方。原本他们只是简单地以为,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可靠的盟友,将来携手抵御北方大军的南侵,就已经很幸运了。 毕竟弗多鲁斯人口稀少,即使全民出征,对于大国的军队来说,仍是微不足道的。 因此,葛莱弗才希望通过粮食支援的方式,为地窄人寡的弗多鲁斯争取一个可靠的盟友,以便将来能在战火中保得一线生机。 在来努兰德之前,愒缇斯也曾担忧过,这个实际领土已经几乎超越了赫里岚谛的大国,会不会更瞧不起弗多鲁斯这种矿产贫乏的小国呢? 毕竟,对于许多不缺温饱的贵族们来说,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似乎比粮食更具吸引力。 但意外的是,金格勒家主非常重视弗多鲁斯这个曾经被丽西王轻视的盟友,还给予如此厚重的回礼,愒缇斯真是想都没想过。 因此,对于这位金格勒家主,愒缇斯自是满怀感激。在目送使者启程前往弗多鲁斯的时候,愒缇斯再次向诺罗道谢,诚恳地说道:“父亲和我原本是打算将弗多鲁斯丰富的粮食作物和栽培方法,都无偿地传播到世界各地的。然而,可预见的南北战争将会在不久之后爆发。所以父亲认为,不管是谁,只要能够阻止北方军队的南侵,于弗多鲁斯而言都是值得庆幸的。尽管弗多鲁斯地处偏远的东南海岸,暂时远离战区,但我们也应该心怀感激,提供粮食支援本来就是弗多鲁斯的应有之义。为此微不足道的支援,金格勒大人反而赠给弗多鲁斯这么多贵重的礼物,我们实在受之有愧。” “你缘何认为弗多鲁斯的援助微不足道?”诺罗反问道。 “因为,粮食是我们唯一能够拿得出来的东西,也是我们最不缺的东西,这对我们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再寻常不过了。尽管我始终认为粮食是珍贵的,但是,从弗多鲁斯走出来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黄金珠宝才是人们趋之若鹜的东西。相形之下,金格勒大人所赠送的物品就贵重得多了。”愒缇斯答道。 诺罗以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注视了这位淳朴温良的年轻人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人们所趋之若鹜的东西,不见得都是最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价值却广受欢迎的东西并不在少数,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将聪明用在了错误的方向。”愒缇斯仰头望着那位俊美绝伦的贵族,顿时被他眼中闪耀的智慧之光深深地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诺罗抬起头,望向使者远行的背影,说道:“其实,无论和弗多鲁斯结盟与否,金格勒家族的军队都会拼尽全力去守护那道南北分界线。因为,脚下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关系到整个金格勒家族的存亡,并非是为了南方的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但是,想守住这片土地,就需要几百万将士的日夜奋战,甚至献出宝贵的生命。在战火中,与生命相比,任何黄金珠宝或精美器皿,都会变得毫无价值。但粮食却不一样,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战争还是和平,只要我们还活着,就需要粮食。弗多鲁斯所提供的,恰恰是最珍贵的东西,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同样不可或缺。”随即,他又回头望着那个年轻人,接着道:“没有粮食就无法维持国家的存在,农业是国家的经济与军事实力之源。农民是值得尊敬的,他们不仅为军队提供了兵员,还为长期战争储备了必要的粮食,尤其是于一支远征军而言,食物的供给对战争的胜负起着决定性的影响。所以,莫要看轻你自己,以及弗多鲁斯所作的贡献。” “金格勒大人……”愒缇斯的口张了又张,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话。至此,他才真正明白到,为何会有那么多才华横溢的贵族,心甘情愿地追随这位金格勒家主了。 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感动,默默叹道, “如此,父亲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弗多鲁斯能够有幸与这样一位灵魂高贵的人结盟……”翌日,大王子齐格勒来访,自上回在王宫与诺罗会面之后,这还是他首次走出王宫的大门。 二王子桑格斯已经离开了千莲,时隔多日,诺罗的决定依然令人难以接受,但齐格勒却不得不开始面对现实了。 因为他知道,那位强势冷酷的金格勒家主将会继续忽略他,任由他自生自灭。 若再失去贵族头衔,就真的连平民都不如了,努兰德没有半点土地是属于他的。 倘若不按照诺罗的安排去做,仅靠着父亲过去所赠予的财物,或许也能安度余生,但这样的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吃,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才过几天而已,他就已经受够了。 对于齐格勒的出现,诺罗似乎并不意外。这位大王子虽然略欠冒险的勇气,却不乏野心,更不甘寂寞。 若是让他离开努兰德,去为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搏命,他肯定做不到。 但是,假如给他圈出一片生存无虞的天地,他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在里面实现自己的野心。 所以,诺罗其实早就为这位大王子规划了一个适于他的目标:“既然你来见我,那就说明你已经下定决心接受任何考验了,是么?”齐格勒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诺罗说道:“我打算把努兰德的军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下来驻守努兰德,另一部分带去桑比兰德。然后,再把桑比兰德的士兵也混入其中,整编过后重新训练出一支更强大的军队。另外,我还计划把桑比兰德所有荒废的耕地都种满粮食,以应对将来南北战争的后备之需。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到桑比兰德与金格勒家的将领们一起训练新军;第二,同样是要去桑比兰德,到那里督促粮食的种植与收成,这当然也是要与金格勒家负责此项事务的贵族一起执行的。无论选择哪一项,若是立了功,你都能保住自己的贵族头衔和待遇。但如果做得不好,你的地位将会一级一级地往下降,直至成为普通平民为止。”齐格勒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道:“你把我父亲留下的努兰德军队送到桑比兰德去训练,是准备用做先锋吗?” “新军作为前锋部队出征,也许是不可避免的。”诺罗毫不避讳地答道。 闻言,齐格勒顿时愤愤地质问道:“那金格勒家族军队呢?难道你打算让努兰德和桑比兰德军队先去送死,以保住你金格勒家族军队的实力吗?”齐格勒的认知能力再次验证了诺罗对他的看法:这位大王子果然还是欠缺领军才能,对局势把握得不够精确,太过于注重自身利益而忽略了大局的掌控。 尽管如此,诺罗也没有动怒,他认为很有必要提前让这位王子认清事实,以免将来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判断而影响到全局。 面对齐格勒的愤怒,诺罗从容不迫地应道:“金格勒家族军队,去年就已经与多罗多军队整编到一起了。除西西亚以外,从多罗多至桑比兰德,这是一条十分漫长的南北分界线。由于目前我们还难以准确地预测出将来的主战场方位,因此不得不分散兵力,所有位于这条漫长的分界线上的防御重地,都会布下重重守备。无论金格勒家族军队、多罗多军队、努兰德军队或是桑比兰德军队,现在都属于同一阵营,不分彼此,无论驻守何处,谁都有可能会成为南北战争的首位牺牲者。”闻言,齐格勒反而更加犹豫了。 对于他来说,诺罗依旧是个可恨的窃国者,不管诺罗所言是否属实,他内心都有些抗拒相信诺罗,尽管自己根本无法改变现状。 诺罗见他踌躇不定,也不催促,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就当前局势而言,你对努兰德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所以,我的任何决意,都不会因为你的抉择而有所变动。”丢下这句话之后,诺罗就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望着诺罗远去的背影,齐格勒再次尝到了被彻底轻视的滋味,心底沉淀了多少不甘,心中就有多少无奈,他终究只能默默地为自己哀叹一声罢了。 几日之后的一个清晨,诺罗领着一部分努兰德军队,正准备从千莲启程去桑比兰德的时候,齐格勒终于带着几名亲信,出现在诺罗的跟前。 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在心里挣扎了许久,裹足不前的毛病始终困扰着他。 明知自己没有多余的选择,却仍是要纠结一番才能下定决心,仿佛只有这样,那颗不甘的心才能获得些许慰藉。 诺罗没有多说什么,事实上,该说的他早已说过了。因此,只是对齐格勒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跟上,随即就命令军队出发了。 穆奇自然是随军出行的,因为在去年年末与今年年初交接之际,也就是魔鬼森林那场战争刚结束的时候,他和诺罗就已经打算好了,待桑比兰德的事情完结之后再去一趟魔鬼森林。 而今连努兰德境内的事务也都安排妥当了,所以在下一场战事爆发之前,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空档,去探一探佳宁人的立场。 同时随行的还有愒缇斯、迦里、罗德和凯拉斯等一些金格勒家族的主要贵族成员。 在这些人当中,有几位是被诺罗安排去桑比兰德、准备协助管理那边的事务的贵族。 迦里自是不必说了,他是穆奇的近身侍卫,当然是要随行的。当初,愒缇斯在东海岸与瓦德瑞恩人分别时,原本就有打算要去一趟魔鬼森林。 虽说这次去桑比兰德,主要是为了传授新作物的栽培方法,但努兰德使者的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弗多鲁斯载着那批优秀的种植者和种子抵达桑比兰德,所以他正好也可以利用这个空档先去一趟魔鬼森林。 凯拉斯则是因为获知魔鬼森林里有异族人,所以才要求随行的。一方面是想要收集魔鬼森林和佳宁城的资料,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毕竟整个东大陆,现在也只剩下魔鬼森林这一个地方的消息,是凯拉斯还未能掌握的。 去年,在多罗多边境的死亡森林中,罗德也曾有幸见过一次异族人,当时同行的还有诺罗和穆奇,以及金格勒家族骑军。 那次的意外,令他开始对异族人的真实天性和莱佩濂人的历史文献都产生了怀疑,使他对东大陆的未来深感不安。 为此,罗德无论如何也想借机再去探究一番。于是,各怀心事的几人就这样随着诺罗的军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东行的旅途。 第155章 渴望与哀愁 自去年坷拉挑起的那场战争结束之后,魔鬼森林的覆盖面又扩张了不少,几乎是过去的三倍,新生的树木成长得异常迅猛,北部林域尤其如此。 魔鬼森林以北曾经是纳博兰德的领土,纳博兰德灭亡之后,土地就被北方的葛埃兰德、都隆,以及中部的赫里岚谛瓜分了。 因此,现在与魔鬼森林北面接壤的地区,已经变成赫里岚谛的国土了。 纳博兰德遗民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几乎都成了奴隶。占领纳博兰德南部地区划之后,赫里岚谛在那里增建了许多兵器铸造场,短短的一年时间,那片土地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像样的耕地了,几乎都是矿坑和干裂的河床。 唯有与之接壤的魔鬼森林,正在悄无声息地向北方蔓延……在那场战事中,赫然惊现的异族人,毫不留情地收割了三十万桑比兰德士兵的性命。 自那以后,魔鬼森林理应令人闻风丧胆、敬而远之才对,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战争结束没多久,又一个关于魔鬼森林的传闻不胫而走,几乎传遍了周边所有的地区。 据说,东大陆有一批亡国之人,在魔鬼森林中创建了一个全新的国度,那里没有奴隶,也没有贵族。 走投无路的人,只要逃进魔鬼森林,就能得到他们的庇护,成为森林中的居民,并与先民享有同样的权利和地位。 但是,假如有人违反了那里的社会秩序,将会被栖居在东部林域的异族人吃掉……这就是森林之国——佳宁。 先不提传闻本身的真实性,但既然有人怀疑,就必然会有人相信。因为,这个传闻最初是由一批曾经去过魔鬼森林的桑比兰德士兵传播出去的,他们多数都是当时曾被坷拉遣进森林寻找异族人、后来迷失在浓雾中而被佳宁人找到的、有幸存活下来的士兵。 在战争结束之后,有些人干脆举家迁到了魔鬼森林,就此定居下来。 “啊,累死了、累死了!真想连续睡上三天三夜……”康提抱着一大摞名册,跟在纳希身后,摇摇晃晃地跨进门内。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中途偷懒,早就做完了。”走在前面的纳希抬头挺胸,步伐稳健。 望着纳希日益健壮的背影,康提不禁暗自感慨:纳希这家伙,以前明明又呆又傻,总是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现在简直就是博罗大人的翻版,不但越来越爱说教,竟然还数落起我来了。 唉!真是怀念以前的纳希啊,至少在以前我还能体验一把当英雄的感觉,如今…… “博罗大人,这些都是新近来佳宁城定居的居民名册和资料,已经登记完了。”纳希把名册放在桌子上,随后又回身从康提手中接过另一摞名册,整齐地摆在一起。 闻言,正在埋首奋书疾笔的默谛·博罗缓缓抬起头,神色疲惫,满眼通红,却仍是和蔼地对他们笑了笑,说道:“看起来比上次多了不少呢。” “是啊,几乎多了五倍呢。”纳希发现博罗大人最近忙碌得有些反常,并不是说他以前不忙,只是最近实在太过努力了,不过连博学多才的大人都如此用心,自己就更是不能偷懒了。 纳希暗暗地鞭笞着自己,随即又说道, “我去登记新居民人数的时候,竟然还有人问我:假如在森林里迷了路,不小心闯进了东部的禁区,会不会被异族人吃掉?”默谛又笑了笑,但神色间却流露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似乎只是为了让人觉得他在笑而已:“看来,那个传闻的威慑力比什么律法都要强。”康提也凑上来说道:“现在几乎每个新来的居民,第一句话都会问异族人吃不吃人。都要先确保自己不会被随便吃掉,才能安心地住下来。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可恶,竟然传播这种谣言……” “谣言是我有意编造的。”这时,一道深沉有力的声音忽然从隔间的门内传来。 这道声线对佳宁城中多数人而言都非常熟悉,康提和纳希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屋内的气氛霎时紧张了起来。 两人齐齐侧首一看,只见那人正坐在相连的另一间屋内,一丝不苟地拭擦着那柄一战成名的兵器——王者之剑。 “大、大人……”这是现在佳宁城中唯一没有被冠以姓名的尊称,然而每每唤起却有种 “陛下”的错觉。这里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但除了那几位与他亲近的大人以外,其他人却是不敢直呼他的名字的。 纳希顿觉手心冒汗,不禁紧张地问道:“可是,倘若流光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没关系,”他的目光依然注视着手中的王者之剑, “流光人背负的谣言多得数不尽,这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他们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 “说的也是……”纳希和康提赶紧点点头,不约而同地说道, “那就不打扰两位大人了,我们先出去了。”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康提就已经拖着纳希迅速退到了门外。 望着外面那两个落荒而逃般的背影,默谛不禁摇头苦笑:“未来,你就不能偶尔笑一笑吗?” “怎么?”未来疑惑地抬起头,问道, “难道我没有笑过吗?” “你若能不时地笑一笑,城里那些孩子就不会一见到你就赶紧躲起来了。”默谛说道。 “常有这种事吗?”未来颇为意外。 “难道你自己一点都没有发现吗?”罢了!默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他现在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不常笑……于是便赶紧换了话题, “对了,我也没想到,那个谣言竟是你刻意编造的,这又是为何?” “那种谣言,流光人已经背负了一千多年,如今我只是借用一下而已,想必他们也不会在意。”未来淡然道。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在意谣言,更不会去做任何解释。”默谛起身走到未来旁边坐了下来,然后接着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会突然做出一件有违本性的事情,为什么要借用这个谣言呢?” “我在想,既然我们已经下定决心,将来绝不使用武力征服世界,那么,就只能创造出一个人人都渴望来到这里生活的新世界。久而久之,人们将会自然而然地被和平安宁所征服。”说到这里,未来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随后才接着说道, “但在短时间之内,对于某些依然心存歹意的心虚之徒来说,异族人的威慑力是十分必要的,毕竟我们还没有任何律法和制度能够有效地杜绝人们的犯罪心理。不过,住在这片森林中的居民,终究会意识到流光人并不吃人的事实。随着迁居至此的人数不断增加,这个事实也将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到那时,所有的谣言自会不攻而破。” “原来,你已经考虑到那么长远的事情了……”默谛不禁自愧弗如, “呵,我以前就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远不如你,如今看来还是一样。我现在才明白,为何你特意将东部林域设为禁区,却始终只是口头说说,并未设立任何惩罚措施,也从不实质禁止任何人私自闯入禁区了。想来,你只是在有意无意地为他们创造一个近距离接触流光人的机会吧?因为那样的谣言反而会增强人们的好奇心,引导他们自己去发现事实,这的确比任何言语都具有说服力!” “但愿将来有一天,人们都能够明白……”未来轻声叹道。随后,未来?苏卡兰纳提着自己的剑走出了王宫。 如今,这座王宫的实际面积已经缩减了不少,因为王宫外围的许多房屋,都作为公共仓储而利用完了。 随着人口的激增,佳宁城正在以一种连他也始料未及的速度改变着,再也寻不着他们初到这里时的光景了。 默谛正在孜孜不倦地实现着自己的抱负,将他所积累的学识发挥得淋漓尽致,把以前在阿斯马拉未能实现的强国富民的梦想,全都倾注在了佳宁城。 未来当然也明白,近期默谛之所以加倍拼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毕竟阿斯马拉刚刚沦陷,又得知故国的雄性和孩子几乎被都隆人屠杀殆尽,而他却无能为力。 尽管那个国家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曾经残暴无情地对待过他,然而,那种对故国既愤怒又悲哀的眷念之情,依旧会令他日夜痛彻心扉吧? 这段日子以来,虽然默谛刻意表现如常,却还是不自觉地利用各种杂务,把自己忙得无暇顾及其他。 见他如此殚精竭力,旁人反而倍觉忧心,只是默谛什么也不提,令人无从劝慰。 但退一步想想,或许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慢慢地排解掉这些痛楚吧? 佳宁城中的居民,而今几乎都成了勇敢的战士,这是桑无的功劳。未来还清楚地记得,相遇之初,桑无曾经扬言要毁灭世上所有的憎恨,这显然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毕竟,党同伐异是根植于莱佩濂人灵魂中的劣性,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信念,消除仇恨谈何容易? 然而,桑无依然勇往直前,不断地朝着这个看似不切实际的目标前进,尽管他至今仍旧承受着那些埋在灵魂深处的憎恨所带来的痛苦。 近来,未来也渐渐开始能够理解,桑无因何会如此执着于去实现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他大概还在对十几年前曾经失去的故园——东莱城耿耿于怀吧?或许正是由于他太了解那种失去家园和故人的痛苦了,所以才不希望佳宁人重蹈覆辙——像自己那样失去家园变成奴隶,继而无能为力地承受着憎恨的折磨。 因此,他拼命地把佳宁人都训练成强大的勇士,以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影响着周围所有的人,默默地为人们把那种憎恨的情绪,提前阻挡在灵魂之门的外面。 然而,他的用心良苦、他的伟大之处,这里又有几个人能够明白呢?炎冗和卡玛亦是如此,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和平的新世界奋斗不息,每个人都忙碌而充实。 未来?苏卡兰纳思来想去,发现似乎只有自己心里仍然没有着落。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当初曾经对默谛说过的那个信誓旦旦的目标前进着,但他心中却反而越来越空虚了,竟没有丝毫成就感。 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也不算是毫无收获吧?当初决定重返东大陆,原因其实很复杂。 起初或许只是冲动地想去探寻历史的真相,但因为在离开西大陆的前夕,问及施伽氻的愿望时,她说想要自由自在地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所以,他才突然萌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去开创一个和平的新世界,但当时他对自己本身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却毫无头绪。 直到近期,过去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模糊的渴望,才渐渐开始清晰了起来,令他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内心真正所向往的到底是什么…… 第156章 怅然若失 未来?苏卡兰纳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猎场,这里不再像当初那样,随时都能与湖岸边的流光人相遇了,惟有湖水清澈如昔。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流光人了,大概是从那场战争结束之后就没见过了。 明明从王宫花园里过来会更近一些,却不知为何竟绕了远路,从城里走过来。 不过难得抛开杂务一个人清静清静,未来索性在湖边的草地上躺下来,闭目养神。 但不知怎么的,手又不知不觉地伸进了怀里,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那柄精美的小匕首已经躺在手心了。 “他为何会将如此珍贵的东西,轻易地给了我呢?”未来轻轻地抚摸着带有体温的小匕首,上面的每一处纹路,以及鱼皮刀鞘上所有细微的颜色变化,他都了如指掌。 即使闭着眼睛,匕首的模样也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他的意识中。过往的一切,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心底的思念反而一天比一天强烈,就连记忆中那个青涩无知的自己,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别扭可爱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当时那个青涩无知的孩子身旁,总是伴着两道令他念念不忘的身影,以至回忆中的一切都跟着变得可爱起来的吧? 过去懵懂无知,等到明白时,却已远隔重洋,想见一面都如此困难。时过境迁,回忆总会随着感情的变化而改变,自己曾经敌视过的温暖,不知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再次感受? 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觉地哼起了那首早已铭刻于心的歌谣:再见了,还站在岸上挥着手的人们,年轻的人已经踏上了冒险的旅途,带着梦想的身影渐渐远离,但你为何总是遥望着故乡的方向,久久不愿转身? 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啊,当你看到那绿色的旗帜,风中飘来离花的清香时,请暂时停下来歇一歇脚,向故乡的人们捎去大海上的思念,告诉他们归期不远……伴着淡淡忧伤的旋律,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真的睡着了,但也许只是彻底沉浸在了回忆的海洋中,以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再次睁开眼睛时,是因为他忽然感觉有两道强烈的视线,正由上而下地注视着自己。 “你看起来,很寂寞……”头上传来了卡玛犹豫的声音,随即在旁边坐了下来,侧首凝望着未来的脸庞,问道, “从你眼角流出来的,是泪水吗?” “什么?怎么会……”未来抬手一摸,眼角确实有些湿意,先前竟毫无所觉,然他神色如常地坐了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即使他眼中依然湿润,表情却完全能够说服别人 “根本没有那回事”。卡玛也从不认为这个人会流泪,至少她所认识的那个未来是不会的吧? 她勉强压下心里的疑惑,答道:“你从王宫出来的时候,我在城里远远地就看见你了。” “你很早就跟过来了?”未来诧异道,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警觉性降低了,还是因为沉浸在回忆中难以自拔,以至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也不算早……”卡玛有些心虚地将视线转向了湖面,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方才唱的,那是什么歌?” “只是一首古老的歌谣而已。”未来心不在焉地答道,暗自埋怨自己太大意,卡玛那时就已经来了,而他竟毫无所觉。 “是么?很好听,我第一次听到如此缠绵忧伤的曲调,真没想到你会唱歌……”卡玛其实也能感觉得到,未来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私事,但不知为何,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探听关于他的事情,不觉又问道, “你方才唱歌所用的语言,听起来似乎带有些许南方音色,不过仔细辨别的话,又和南部方言不太一样。” “嗯,或许吧。”未来回答得有些敷衍。他显然没有意愿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事,卡玛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 这个人已经和他们相处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而身边几位友人却都不曾了解他过去的背景。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往昔的经历,甚至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虽说平民和奴隶普遍无姓,但是,眼前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寻常。他的气度,他的容貌,无一不在彰显着他不凡的出身,有姓是肯定的! 不过,他对自己的事情总是绝口不提,让人无从了解。卡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这个人所吸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令她愈加想要靠近他、了解他。 但遗憾的是,无论相处多久,她对他的了解依然停留在初次相遇时的阶段。 卡玛还清晰地记得,在当初随他们前来魔鬼森林的途中,自己曾经问过他对雌性有什么印象? 他自言自语般地答道:她有一双温润的眼眸,含笑的容颜,时而狡黠,时而温柔。 她勇敢、智慧、坚毅、宽容、善解人意……她总是不遗余力地为所爱之人创造和平安宁的家园……当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正是那个淡淡的笑颜震撼了卡玛的心,让她获得了生命当中首个清晰的目标:想要成为他心目中的那种雌性! 当初的心情或许十分单纯,她单纯地以为,若是能够成为那样的雌性该多好啊! 却根本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何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如今慢慢回想起来,才意识到,也许当初根本不是由于他口中所言的雌性有多么美好,而是因为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所浮现出的带着浓厚情感的淡淡笑意吸引了她,令她身不由己地臣服,情不自禁地想要成为他内心所向往的那个雌性。 其实,卡玛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未来那颗以铜墙铁壁封锁起来的心中,可能藏着某个令他无法忘怀的人。 可惜她难以走进他的内心,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看起来很寂寞……”卡玛不觉又绕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佳宁城正在日益壮大,但人越多你看起来就越寂寞,这是为何?”未来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沉思了半晌,轻声叹道:“大概是因为失落吧,尽管当初定下的目标正在逐步成形,但它却令我不得不远离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望……”话还未说完,他却突然拿起身旁的王者之剑,站起来催促道:“回去吧,不早了。”说着,就径自迈步离开了湖岸。 卡玛本以为自己即将走近他的心,不想他却突然紧闭了心门,只留下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话。 前方那道背影显得异常孤寂,无言地拒人千里,卡玛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种陌生的苦涩。 她赶紧快步追上去,心怀不甘地试探道:“你,还能再见到她吗?” “谁?”未来心事重重,脚下不由得顿了顿,回头不解地问道。 “就是……”卡玛有些犹豫,明知不该触犯未来的心灵禁区,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就是你怀中那柄匕首的主人,那是你心中所向往的人么?” “她、他么?呵……”未来至今也想不透,这柄匕首原本究竟属于谁,最初又是谁做主将如此珍贵的匕首给了他? 也许是阿西,但也可能是施伽氻。思及故人,神色间不禁又浮现出了那道奇异的带有浓厚情感的淡淡笑意,喃喃自语般地叹道, “我也很想知道呢……”结果,卡玛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过往,仍旧一无所知。 而这个人,也压根没有察觉到她心中那点若隐若现的失落与不甘,因为他心不在此! “我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又执着些什么呢?”回到城里时,远远地就看见一群孩子围着炎冗欢快地叫个不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直到这时,卡玛紧绷了一路的心才终于放松了下来,刻意转换气氛般地笑道:“我真是想不通,像他那样一个形容粗犷的人,怎会如此受孩子们喜爱呢?”未来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孩子们自有一种特殊的感知世界和分辨善恶的方式吧……”卡玛苦笑道:“我也曾经当过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怎么也想不起当孩子的时候,自己究竟是如何理解这个世界,又是如何分辨好坏的?现在已经找不到丝毫相关的记忆了。”闻言,未来不禁也想起了幼年时的自己。 其实,十三岁以前的自己究竟是如何分辨好坏的,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但在十三岁以后,倒是常常不识好歹,偏偏敌视那些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果然浅薄又可笑! 于是不由得感慨道:“或许是因为人长大之后,就会变得更加自以为是了吧?常常执意浪费时间去追逐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反而忽略了最单纯也是重要的需求。正因如此,才会逐渐失去了某些由于闲置得太久而变得生疏、甚至是遗忘了的本能吧。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成长付出许多代价的,总是要走过许多弯路之后,才猛然发觉,原来最重要的东西,曾经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年轻懵懂的自己却什么也不明白。” “可能是吧……”两人经历不同、各怀心事,此时的卡玛,心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明知是在浪费时间,却依然固执不舍,越贪婪就越空虚,快乐的向往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苦涩的不甘,这也是成长的代价么? 如今再也不复当初那样容易满足了,单纯地只是因为一个淡淡的笑容而心旷神怡,仿佛拥有了一切……至于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则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 第157章 近忧远虑 先前围着炎冗欢叫不停的一群孩子,发现未来?苏卡兰纳走近后,顿时作鸟兽散了。 见状,卡玛不由打趣:“现在总算知道谁是坏人了。”未来淡淡地笑道:“其实,我也不是讨厌孩子,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那些小小的家伙,看起来柔软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坏掉似的,但又总是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一天到晚闹个不停,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精力。” “哈哈哈……”正朝他们走来的炎冗闻言不禁大笑, “小孩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他们的自愈能力比大人强多了,绝对不能小看。” “呵,既然你这么说,那应该没错。”未来随后又说道, “我以为你今天也在锻造场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已经在里面待了好几天,也该出来透透气了。”说着,炎冗也随他们一起返回王宫。 “那些新学徒怎么样?”未来边走边问道。炎冗把王宫内的锻造场搬到城北,远离了住宅区,场地也随之扩大了。 目前主要用以打造生活器具、农具等,同时也培养起了一批新的锻造师。 自西大陆的半血人停止远航经商活动之后,东大陆各国之间的物资更加缺乏流通的机会了。 尽管东大陆的医药、冶金、建造和手工制作水平都相当高,但资源和主要技术皆掌握在贵族们的手中,奴隶和平民几乎只是国家衣食住行的劳力而已,为避免技术外流,各国一直严禁商业。 因此,当这个没有奴隶的森林之国形成一定的规模之后,就不得不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内需,而大力发展自己的农业、畜牧业、手工业,以及其他各种为提高生活水平所需的技术能力。 关于锻造这方面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炎冗的肩头上。 “新的锻造师都渐渐上手了,只是……”炎冗停下脚步,转向未来说道, “至今为止,所使用的都是早年雾鸣遗留的次料,因为我们不曾开采矿藏,而早年的旧原料,在经过纳博兰德人的掠劫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呵,幸好我们不缺兵器。”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现在人口不断增长,必须想别的办法才行。”未来说道, “先回去再说吧,和默谛一起商量看看。”三人回到王宫时,默谛仍旧把自己埋在庞杂的事务中,今天大概连门都没出过一次吧。 卡玛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道:“我们要是不回来,你今天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离开桌面吧?”默谛双眼已经有些泛红,闻言疲惫地笑了笑,望向炎冗问道:“我也有好些天没看见你了,锻造场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炎冗走过去把默谛未写完的书册合上,催促道, “我们去庭院里走走吧,你成天这样坐着也不嫌闷,明日让桑无把你拉出去训练训练,省得事务还未处理完人就先累垮了。” “呵,我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怎么活动了。”默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贵族出身的默谛,在剑术方面原本不弱。 但是,在阿斯玛拉暴乱的时候,他曾经受过一次致命的重伤,又在伤情未愈的情况下辗转流离了一段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在佳宁城定居,各种各样的事务又接踵而来,忙着忙着,就彻底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今天若非炎冗着意提醒,他大抵还会刺促不休吧?至此,默谛也不得不开始反省自己了。 他已经意识到这种自欺欺人的模样实在太难看了,其实对亡国耿耿于怀也无济于事,不如竭尽全力守护这个新家,好让自己、也让这里所有的人,将来不再感受那种亡国之痛。 他终于下定决心面对现实,努力打起精神应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应该出去强化强化这副快要生锈的躯体了。” “你能这样想最好,要知道,佳宁是绝对不能失去你的。”未来总算也感到宽心了。 未来所言毫不夸张,的确,现在的佳宁就算少了谁也不能少默谛。早在阿斯马拉的时候,默谛就已经是一位闻名东大陆的优秀的思想家、教育家、军事家和发明家了。 而今的默谛,则更像是佳宁城中的一座移动图书馆,几乎能够解答这里任何一位居民的学问困惑。 他甚至还将记忆中的知识都毫不保留地编写成了书册,然后让纳希、康提等一批年轻人,将这些书册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再抄写成多份,存放在佳宁城中新建的图书馆内,开放给城里所有的居民学习或阅读。 不仅如此,炎冗的锻造技术和桑无的守城攻略,等等,也被他编写成了书册。 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默谛为这个崭新国度所做出的贡献大得惊人。因此,未来?苏卡兰纳才会认为,和默谛相比起来,自己的作用实在不值一提,这也验证了当初他和默谛曾经说过的话。 相识之初,也就是他们跟随西尔文人到弧湖谷与维洛奇人会合的时候,默谛曾问他:你认为仅凭一个人的力量,足以改变这么大的世界吗? 未来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不,但我相信,在这乱世之中,一定还存有许多思想伟大的人。 只要把这些人都找出来,就可以一起改变世界了……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找到了几个了不起的人。 但反观自己,在战争结束之后,还真是没为佳宁城做过什么特别的贡献,杂务几乎都被默谛一个人包揽了。 思及当初,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和默谛说,自己会继续思考如何获得改变世界的力量,而今却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地懈怠了,不由得感到有些惭愧。 “其实,纳希他们那些年轻人,现在已经能够独立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务了,我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忙碌,只是最近……唉,算了,不提这个。”默谛赶紧转换话题,问道, “你们一起来找我,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错,”未来言归正传, “我们目前能够使用的锻造材料已经所剩不多了,便想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嗯,这的确是个大问题。”默谛低头想了想,随后道, “要不这样,一些普通的生活、生产器具,若是能用其他材料代替的,就尽量先使用其他材料吧?比如陶土、岩石、木材和兽皮等,这些我们倒是不紧缺。” “这也是个办法。”卡玛附议道, “其实,除了利器和承重物以外,日常使用的一些小器具,大多都是可以用其他材料来代替的。”未来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森林东部临海,或许将来可以造一些船,若是能够与西大陆互通有无,就能解决许多问题了……”不想他的低语仍是引起了其他三人的注意,他们不禁诧异道:“造船?去西大陆?” “不,别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未来当即否决了心中冒出的念头。 且不提造船对目前的佳宁人来说有多困难,实际上除了未来?苏卡兰纳以外,佳宁城里压根没有其他有过航海经验的人,更别提是造船技术了。 再则,从东大陆的东海岸绕到西大陆的东海岸,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航程,恐怕会耗去将近两年的时间,于现在的佳宁人而言,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除非佳宁人把领土扩张到东大陆的西海岸,否则,在未来十年之内,他们是没有能力从这里远航至西大陆的。 炎冗和卡玛当然不知道未来?苏卡兰纳的心思,因为他们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关于西大陆的事情更是想都没想过,那对他们而言实在太遥远了,就像是个传说,所以也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但默谛却若有所悟。其实,未来所言颇有远见,但前提是佳宁人必须拥有优秀的造船技术和航海能力才行,否则无法实现。 再思及他以前经常一个人望着西方发呆,也不难推测他对西大陆应是不会陌生……但既然他不愿多提,默谛也不好追问,毕竟就目前而言,这个提议确实难以实现。 第163章 混沌中的光芒 直到傍晚时分,炎冗、桑无和卡玛才回到王宫的居所。 佳宁城没有奴隶,即便住在王宫里,很多事情也要亲力亲为,他们的晚餐亦是如此。对于来自同样没有奴隶的弗多鲁斯的愒缇斯而言,料理食物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对于诺罗、凯拉斯、穆奇和罗德这样的贵族来说却有些苦手,于是就理所当然地坐在一边等着。来此之前,他们恐怕都没有料到这种情况。 佳宁城有自己的牧场,自然不缺肉食。今天难得有客人,未来决定在庭院里办一场小宴会。虽说是宴会,却没什么贵气的佳肴,还要自己动手烤肉。好在炽热的焰火加上香浓的烤肉,与秋末微凉的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让人心旷神怡。鲜肉和鲜鱼基本只需一点本土佳酿和少许盐腌制一下,烤起来就很美味了。熟成肉和熏肉本身味道已经很足,也无需太多佐料,炭烤最佳。院内种有不少蔬果,随手现摘现食,洒点油盐烤着吃或生吃都可以,非常方便。食物的料理方式虽然稍嫌简单粗糙,却胜在新鲜美味,令人垂涎不止。一群人围在烤肉架周围,一边大口大口地品尝美食,一边畅谈各自的见闻,颇有些萨瓦敕人的豪迈感。 像这样的夜宴,未来?苏卡兰纳曾经参加过不下百次。因为在过去的很多年间,他都和喜爱举办宴会的斐氻人生活在一起,对食材的料理也很娴熟。如今的佳宁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他的影响,每到丰收时节,就会在城市中央广场举行一次这样的烧烤宴会。但与他过去经历的宴会不同,忧郁浪漫的斐氻人喜欢苦中作乐,非常善于利用音乐和舞蹈来传达他们的情感,也谱写了许多动听的歌谣,总是在宴会上又唱又跳直到天明,十分热闹。而生活在东大陆的莱佩濂人,大多都有过辛酸的经历,音乐舞蹈几乎是贵族们的专属娱乐,疲于生计的平民和奴隶并没有太多这样的体验。平心而论,未来其实有些难以融入佳宁城的大宴会,因为那种时候只会令他感到更加寂寞,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过去的一切。无论多么热闹的气氛,都难以冲淡他心中日益沉重的思念,那些无法重复的往事也因而变得更加珍贵了。 好在今夜的小宴会比较特殊,并没有那种闹哄哄的场面。这几位从努兰德来的贵族,显然和他幼年记忆中的贵族形象不太一样,至少能从他们的谈吐中捕捉到许多睿智且富有远见的思想,并不局限于眼前的利益,而是更加注重长远的发展,令他不由自主地对他们产生了好感。 “其实,在年初佳宁人与桑比兰德人那场战事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与穆奇曾在战场边缘观战。”宴会中途,诺罗对坐在左侧的未来说道,“当时我们便已决定,待处理完桑比兰德的事务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找时间来魔鬼森林一趟。” “那时……你们就已经来过了?”未来颇感意外。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他根本无心关注战场以外的事情。现在想来,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因为那场战争刚一结束,他们就得到了努兰德兼并桑比兰德的消息。那时,他和默谛着实紧张了一阵,总担心努兰德会顺势北上,将魔鬼森林也一起吞并了。于是战后又加紧在森林外围增设了许多瞭望台,谨防万一。毕竟那时佳宁城根基还不稳定,若是接着再来一场战争的话,就很可能会彻底垮掉了。 “嗯,”诺罗解释道,“其实,兼并多罗多只是一个意外的契机,但那之后拿下桑比兰德却是形势所迫。假如我们不能牢牢地守住南北分界线,待到赫里岚谛大军南侵之时,南方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土地也将被糟蹋殆尽。” 乍一听到“赫里岚谛”,未来便不由得紧绷起来,整个人仿佛都僵了。尽管时隔多年,这个字眼仍会令他本能地感到惶恐不安。事实上,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那些早已被他埋葬在了灵魂深处的幼年时期的记忆。在重返东大陆之后的这两年间,他甚至有点自欺欺人地忽略了赫里岚谛的存在。然而,随着局势的不断变化,他已经再也无法逃避了,迟早都是要拿出勇气面对现实的,尽管对于赫里岚谛……他至今依然心有余悸。 直觉敏锐的诺罗,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刹那间的神态变化。由于两人离得很近,未来面庞上夹杂着些许排斥、些许不自在的神色,在火光的映衬下尤为清晰。诺罗不禁暗暗诧异,身旁这位拥有着古老的贵族血统的年轻人,难道与赫里岚谛有什么瓜葛么?毕竟,赫里岚谛家族和金格勒家族一样,都是东大陆所剩无几的千年贵族,尤其是赫里岚谛家族如今正占据着东大陆文明的发源地——古希尔帝国的遗址。 或许有意试探,或许只是为了转换气氛,诺罗又趁机说道:“纳博兰德覆灭后,其境内的矿藏几乎都被开采殆尽了,兵器铸造场遍布各地,可见北方国家的扩张欲望已日益强烈。北方大军若是突破南北分界线的话,南方的土地将来也不会比纳博兰德好多少,新一轮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其实不用诺罗点明,作为比邻而居的佳宁人,如今的纳博兰德究竟是怎样一幅惨状,未来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连南部的桑比兰德也遭到同样的命运,那被包围在赫里岚谛境内的魔鬼森林就再也躲不掉了。况且,暂时栖居在森林东部的流光人也将返回故土,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但也有可能是今天或者明天……谁也无法预料。所以,佳宁人不可能一直依靠流光人的力量来守护这片森林。 未来不由得又想起刚返回东大陆的时候,自己曾信誓旦旦地说,想要把那些拥有伟大思想的人都找出来,然后和他们一起改变这个世界。但当他真正置身于东大陆的战火中,才逐渐意识到,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的灵魂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雾。他们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内心那点狭隘的私欲,根本看不见周围的人,也不相信黑雾以外的世界,情愿继续浑浑噩噩地度日,也不愿提起勇气冒险冲破黑雾。 要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中,挨个找出那些敢于突破黑雾的人谈何容易?幸而一路走来也并非毫无收获,坚定不移的信念终究化为了照亮前路的希望之光,他才不至于被孤寂和失望所淹没,因而成就了今天的森林之国。而那些拥有伟大思想的人,必定都是心目敏锐之人,他们将会渐渐被这道微弱的希望之光吸引而来。当更多的光芒汇聚到一起之后,就能逐步照亮整个世界了。 寥寥几句局势论言,已经让未来?苏卡兰纳明白了诺罗的来意。这个身份尊贵的人只带几名随从,便大胆地深入到陌生的魔鬼森林中来,自是不乏勇气和诚意,令人佩服。遂未来试探般地问道:“你希望与我们联手对抗北方军队么?” “其实,我的初衷并非寻找盟友,原本只是想来探清你们意向。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你们应该不会倾向北方。”诺罗据实答道。 他从不屑以谎言谋利,这位贵族拥有一双能够穿透黑雾的慧眼,比许多人看得更远,也更早地认清了事实。他知道南方那些自私狂妄的邻国根本指望不上,所以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守住他必须守护的东西。弗多鲁斯王子的到来,完全出乎诺罗的意料,但也正是那个意外的契机,改变了他的初衷。在那之前,他从未想到过,在他看不见的远方的角落里,那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毫不起眼的半岛小国,竟主动提出支援战争的意愿,给诺罗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因此,他不由得也对佳宁人投注了些许期待,尤其是当他当看到了佳宁城的发展,并获知默谛·博罗这样的天才,以及继承了高超的锻造技艺的雾鸣王子还活着,而且都是这个崭新国度的开创者时,他便觉得森林之国更值得期待了。 随即,诺罗又接着道:“若只是赫里岚谛一方的话,我手中的军队倒能勉强与之抗衡,唯一担心的是北方的盟军。” “北方诸国会联手南侵么?”思及纳博兰德的惨状,未来也不觉担忧起来。 “虽然不一定,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诺罗说道,“北方诸国不乏野心,尤其是赫里岚谛、都隆和葛埃兰德这三个较为强势的国家。彼此间虽然算不上友好,但若是为了利益,暂时结盟也不足为奇,他们并不忌讳与一个残暴无道的君主合作。” 诺罗的行事准则与北方君主有所不同,他坚守自己的原则,绝不与志向迥异之人结盟。但对于赞赏的人,他向来都很优待,因而金格勒家族门下才会聚集了众多才华横溢的有识之士。虽然这些人身上也有各自的性格缺点,偶尔还会冒犯他的权威,但只要不影响正事,诺罗都很宽容。光是这一点,东大陆怕是没有几个贵族能够做得到。 “事实上,我们也一直都在备战。”了解到诺罗的来意后,未来?苏卡兰纳也不再顾忌,开始进入了真诚的交流。“既然你们年初已经来过,那你应该也能发现,这片森林正在逐渐扩大,再过不久,恐怕就会蔓延至赫里岚谛和桑比兰德境内了。” “嗯,的确。”诺罗点头道,“蔓延至桑比兰德我倒不介意,毕竟在坷拉统治的十几年间,桑比兰德的土地已经干枯荒废了不少,我正发愁如何才能迅速地将它恢复原貌,否则将来还得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治理战后的饥荒问题。况且,森林若是继续往西南方蔓延的话,也能相对地缩短南北分界上这条绵长的战线,这样我们的兵力就不用分得太散而导致防守薄弱了。但反过来说,森林的扩张却有可能会妨碍到赫里岚谛的眼前利益,使南侵行动受到相应的阻碍。” “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这片森林的扩张趋势并非我们所能控制……”未来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虽然现在还很难预测,赫里岚谛是否会在南侵之前先对魔鬼森林下手,但他却不能不做好迎战的准备。 “是因为异……流光人么?”尽管答案显而易见,诺罗仍想探知更详细的信息,尽可能地确认异族人是否会像年初那样,再次成为影响战事结果的关键因素,当然也是为了避免自己的军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到波及。 “嗯,”未来解释道,“其实,流光人并非有意侵犯他国领土,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种狭隘的国界意识。森林之所以扩张得如此迅速,我认为大抵主要是这两个原因:首先,由于聚集到魔鬼森林的流光人越来越多,他们需要更大的栖息空间;其次,他们只是本能地想要修复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罢了,至于诸国的利益问题,并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之内。于流光人而言,我们莱佩濂人的欲望和生存价值,其实并不比任何动植物更重要。佳宁人只是恰巧因此获益,得以在这片森林里生存下来罢了。我们不知道流光人会在这里逗留多久,所以森林将会扩张到什么程度也难以定论。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战争来临之时,佳宁人一定会坚守自己的家园,奋战到底。” 闻言,诺罗与穆奇不禁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看来情况与他们早前猜测的差不多,这位森林之国的首领果然对异族人有所了解。随即,他又回头问道:“为何说‘不知道流光人会在这里逗留多久?’难道他们突然重现踪迹聚集于此,并不是打算把这里作为永久的栖息地么?” “不,”未来立即否定道,“这里只是暂时的落脚之地,他们一定会离开,只是早晚的问题。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赫里岚谛的南侵政策会把佳宁人卷入战争。我害怕的是,流光人虽然不会主动参与莱佩濂人之间的争斗,但是,如果赫里岚谛有意破坏森林或是把流光人当成攻击的对象、试图驱逐他们的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话一点也不假,所有曾经参与或目睹过年初那场战争的人,必定都还心有余悸,依然对那骇人的景象记忆犹新。那根本不是战争,而是强者对“不自量力的弱者”的生命收割,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反击的余地。 聪明的人,自然不会选择以卵击石,诺罗并不缺少这点自知之明。 第164章 新的盟友 “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也无力阻止。”诺罗叹道。 “既然无能为力,想得再多也没用。现在我们不如先考虑一下如何应对北方军队的南侵吧?”穆奇望着那两张犯愁的脸,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思虑。毕竟眼下还有许多至少可以预料的局势发展,比那些目前还无法预测的事情要紧迫得多。 “嗯,说的也是。”未来随即收敛心神,回归眼下,“就地理方位而言,魔鬼森林正好坐落在南北分界线东端的起点上。所以,无论赫里岚谛将选择先攻下魔鬼森林再继续南侵,或是反之而行,同样是会把我们双方都牵扯进来的。” “没错,这是迟早的问题。”诺罗点头道。 “不过,”先前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倾听的默谛,这时也开口道,“假如赫里岚谛是打算以西西亚和多罗多的边界交点为突破口的话,以佳宁目前的实力而言,恐怕就难以提供助力了,毕竟太远……” “其实,来这里之前,我们就已经针对各种情况分别想好了战略部署。若是能够与森林之国结盟,胜利的希望自然多一些,如果不能,我们也会按原计划进行。所以,就目前而言,佳宁人只要守住魔鬼森林,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助力了。”诺罗早已考虑过默谛提出的情况了,毕竟魔鬼森林和西西亚,一个在东海岸,一个在西海岸,就算有心相助,亦是长鞭莫及。 谈话间,默谛也不由得对这位贵族产生了好感,虽然诺罗的威名早已如雷贯耳,但未曾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实事求是的人。不像多数贵族那样,总是想方设法从盟友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甚至结盟也只是为了一时之需。从默谛的观察中,他发现这位权势滔天、富可敌国的贵族其实并不贪心,而是更加注重长远的发展,难怪金格勒家族繁荣千年依然立于不败之地。 对于目前正孤单势弱的佳宁城而言,能够与这样一个有实力却不势利的人结为盟友,如同收获了一笔意外而丰厚的财富。这笔财富对东大陆将来的发展必定有着非凡的意义,也在无形中推进了他们的梦想。默谛不禁暗自庆幸,不觉望向未来?苏卡兰纳,见他神色有所舒展,终于放下了心,随即道:“据我所知,西西亚惯常见风使舵,并不可靠。到时会不会为了利益而倾向赫里岚谛,进而开放边境任由北方大军通过?” 这时,凯拉斯开口道:“确实也有这个可能。但在赫里岚谛和努兰德没有分出明显的胜负差异之前,西西亚王应该只会作壁上观,因为他更乐于捡便宜。不过,如果稍有差池,即便只是某个误传的消息,令他觉得我们胜算不大的话,那就很可能会为了讨好赫里岚谛而开放边境,给我们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了。” 诺罗接着凯拉斯的话补充道:“赫里岚谛若是与我们光明正大地对决,那倒没什么好担心。但假如是暗中派人贿赂西西亚贵族,并向西西亚王进馋言,从而左右他的判断的话,那就防不胜防了。除此以外,西西亚应该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也就是说,西西亚可能会是个直接影响战局的不稳定因素么?”未来问道。 “是的,但就目前而言,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冒这个险。”诺罗答道。 去年,金格勒家族军队能够顺利地兼并多罗多,主要是仰赖了罗德这个意外的助力。至于桑比兰德,则全完可以说是借着多罗多那条安全便利的通道,再顺势多捡的一个便宜,纯属幸运。不过,那种偶然的幸运并不是随时都能捡得到的。虽说西西亚这种小国根本连金格勒家族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比不上,但它却在地理方位上占据着巨大的优势。西西亚夹在赫里岚谛和努兰德这两个超级大国之间,所以,无论它倾向哪边,哪怕只是偏了一点点,都能引起东大陆格局的剧烈震荡。而且,西西亚王也非常善于利用这个优势,让自己始终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对西西亚来说既危险又安全的亚平衡状态中。 “假如赫里岚谛打算以西海岸的西西亚、或多罗多边境为南侵的突破口,佳宁人自是无法参战……”未来想了想,又问道,“不过,在其他的方面,还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吗?” 若是在以前,未来肯定是不会主动出击的,毕竟森林之国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雏形,连基底都没来得及打稳。无论以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开战,战争终究只是一种伤害,严重违背了他和平建国的初衷。然而,局势的变化却不允许他自以为是地安于一隅,战火烧身是迟早的事。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把握生机。况且,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已经主动走到了跟前,既然对方诚意满满,他也应当推心置腹才对,不能光是坐享其成。 闻言,诺罗出其不意地望向了对面的炎冗,趁机提道:“本来是没有,不过,现在有了……” 正在烤肉的炎冗本能地抬起头,只见那位貌美惊人的贵族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不禁怔了怔,脱口道:“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得到的,我自然不会推辞,只要不是有害于佳宁人的事。”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在我们双方没有敌对的情况下,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伤害到佳宁人的利益。”诺罗直视炎冗,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保证。这位贵族既高傲也自信,从来不屑于利用谎言谋取利益,哪怕对方是强敌也一样。所以,他也从不吝啬于许下任何承诺。 炎冗心底不禁为之一震。其实,他并不是怀疑诺罗的用心,只是不由自主地会优先考虑佳宁人的利益。不曾想到这位权倾天下的金格勒家主,竟会一本正经地当面许下承诺,反倒让他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有些难为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接话,气氛顿时严肃了起来。 “哈哈哈……”一阵豪爽的笑声适时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穆奇笑道,“你们真是太煞风景了,有什么是明天不能说的?难得有宴会,美食当前不好好享用,偏要在这个时候讨论一些严肃无趣的话题。都赶紧吃吧,再不吃,肉就烤焦了。” 说着,他顺手把一大块烤肉塞到诺罗嘴里,诺罗措手不及,吞也吞不下,吐也不能吐,只好就这样咬着。那张平素冷若冰霜的、惊艳过无数人的面庞,霎时变得风趣起来,强烈的反差引得大家忍俊不禁,气氛顿时又活跃了起来。 穆奇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当众出其不意地捉弄诺罗了,但诺罗并没有像初遇时那样惊讶到怒不可遏的程度。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家伙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吧?他没有动气,也不在意周围的笑声,默然地用手将那块硬塞进口中的、足有拳头那么大的烤肉拿下来,像往常一样斜睨着穆奇,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随后开始优雅地进食。方才那个小小的恶作剧,丝毫也没有折损他浑然天成的贵气。 从某种意义上讲,诺罗应是个自信到极致的人。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地位和尊严会被这些无害的恶作剧所撼动,不愉快归不愉快,但也没有问罪的必要。所有心甘情愿地追随诺罗的人,都不仅仅是看重他的权势和地位,更多的是他本身所具有的领袖魅力,这并不是财富或地位等外在因素所能赋予的才能。 当然,诺罗对自己的部属亦十分了解。小小的不悦,并不妨碍他及时领会穆奇的用意。穆奇看似放纵不羁,但从来不会毫无理由地恶意捉弄别人,方才也只是单纯地想要为他化解尴尬的气氛罢了。其实,诺罗深知自己的性格缺点,别人看来可能高傲冷漠、不近人情,这在无形之中拉远了他与周围人之间的距离,尽管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无意识的表情。幸而这些年身旁多了一个看似洒脱不拘、实则心细如发的穆奇,才化解了他在无意中引发的许多尴尬和误会。起初有一段时间,的确令诺罗有些难以适从,但相处久了之后,便渐渐明白了穆奇的用意。穆奇最大的优点,恰恰是他最大的缺点。因为,穆奇总能自然而然地解除别人的警惕和陌生感,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并轻而易举地获得旁人的信任,只要他想这么做的话。 欢笑过后,大家果然都放松了下来。炎冗也是个外表粗犷内心温柔细致的人,自然不会因为穆奇的一句玩笑,就真的把那么重要的事情留到明天。遂很快又拾起刚才的话题,向诺罗问道:“有什么是需要我来做的吗?” “嗯,这件事确实非你不可。我想,目前可能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诺罗轻点了一下头,缓缓地解释道,“从一踏入这个庭院,我就注意到了那柄独特的剑,尽管它看似朴实无华,但我却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随着话题的内容,诺罗的视线毫无意外地落到了搁在未来?苏卡兰纳手边的一柄直剑上。其实,今天早些时候,和默谛一同在院内等候使者时,未来就已经把剑从鞘中抽出来了。闲暇时,他常常习惯性地将它握在手中把玩,像往常那样一边舞剑,一边和默谛说话。直到努兰德使者踏入庭院,他才随手搁在身旁,后来又一直忙着说话,便忘了把剑收回鞘中。诺罗的随身佩剑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所以未来也没料到,诺罗竟会对他这把朴素的剑产生兴趣。 只听诺罗继续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剑应是出自炎冗王子之手吧?虽然其他几位手中的兵器也都堪称绝世无双,无一不彰显着锻造者们无与伦比的精湛技艺和全神贯注的热情。然而,却并未赋予它们身为武器所应具备的一种慑敌的‘战魂’。由此可见,锻造者们并不希望它们被带上战场,或用于厮杀……” 言语间,诺罗的视线一一掠过在场的几位佳宁人,随后又落到未来的剑上,接着道:“但是,唯独他手边那柄剑是不同的。那柄剑被注入了某种强烈的战斗意望,令它仿佛拥有了能够斩破一切有形或无形之物的力量。可见它的锻造者在锤炼的过程中,必定无时无刻不在倾注着那个意望。当剑终于打造完成之后,那个强烈的意望也就形成了它所独有的‘战魂’。” 闻言,炎冗和未来俱震惊不已,诺罗所言一点没差。炎冗倾力打造这柄王者之剑的时候,的确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它能够帮助他们斩破前方所有的黑暗,开辟出一个和平光明的新世界。而未来?苏卡兰纳在初次握住这柄剑的刹那间,也与它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共鸣,这柄剑仿佛能够感应他内心所有的情感、期望与挣扎,简直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但这些独特的感受,却是这柄剑的锻造者和持有者以外的人难以理解和体会的。他们两人也将这些不为人知的情感经历,收藏在各自的内心深处,不曾向彼此或其他人透露过,即便是身旁的伙伴们也无从知晓。不想却突然被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轻易地察觉了,怎能不令他们感到震惊呢? 见炎冗和未来皆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穆奇不禁笑道:“哈哈,我也常常被他这种诡异的直觉给吓到。但诺罗的直觉向来很准,万万不可忽视,否则会吃亏的。” “嗯,没错,确实如此!”罗德也深有体会地点头附和道。回想起当初,他们穿越死亡森林的时候,若不是诺罗的直觉避免了他们和流光人的冲突,后来能否活着走出那片森林就难说了。 炎冗从来不曾想到过,除了已故的雾鸣人以外,世上竟然还有人能够如此深刻地理解锻造师与兵器之间的羁绊,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倒真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 诺罗对他们的大惊小怪不甚在意,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种本能反应罢了。于是言归正传,继续道:“其实,我希望你们帮我打造一批手执兵器。本来,金格勒家族军队、努兰德军队和多罗多军队都不缺兵器。但自从桑比兰德并入努兰德之后,我才发现,原桑比兰德士兵手中所持的几乎都是老旧的钝器。坷拉在位十几年间,竟未曾维护或增加过任何军备。因此,为了提高全军的整体实力,我不得不将金格勒家和努兰德原先所储备的大部分军资及铸造师,都用于整修桑比兰德军队了。然而,三军整编、军资平均之后,相对地又削弱了全军的补给力度。” “所以,你希望我为你们打造一部分兵器?”炎冗确认般地问道。 “嗯,”诺罗点头道,“其实,金格勒家原本也有一批优秀的铸造师。但由于战线过长,路途遥远,我不希望将来在运送途中发生任何意外,尤其是战期的物资运送。所以,若是能在这里也打造一批兵器,或是提前存放部分粮草,以补充东部战线急需的军资,将会为我们节省不少时间和精力。” 闻言,炎冗不由得望向未来和默谛,三人默契地对视几眼之后,未来直接代为答道:“存放粮草当然可以,打造兵器也没问题。只是,佳宁不曾开矿,原料十分紧缺。若是能够提供充足的原料,我们定然全力配合。” “努兰德的原料储备还是相当充足的,我们马上就能够提供,同时还会支付一批黄金作为打造兵器的报酬。”诺罗说道。努兰德南部地区有丰富的矿藏,况且,千年以来,金格勒家族一直都有意识地积累各类财富,并很妥善地保护着手头的资源,把目光放得很远。所以,即便他们不像其他国家那样四处掠劫,也有充足的可用资源。 闻言,在场的佳宁人皆惊喜不已,这又是个意外的大收获。他们原以为,结盟是双方的互利行为,彼此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未曾想过索要任何酬劳。况且,倘若战争真的爆发,佳宁城这点人口光是自保都稍嫌不足,更别提是保护这片森林了,对上北方大军的时,主要还得依靠诺罗手中的兵力。诺罗胜则佳宁胜,诺罗若败了佳宁也无力回天,所以即使不支付报酬,佳宁人也没有任何损失。但既然诺罗慷慨地以黄金为酬,佳宁人自然也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于是,双方在这场小小的篝火晚宴上,吃着烤肉的同时,正式结为了盟友。 第169章 祭司们 关于“帕瑞蒂安人”这个概念的解释,尽管已经听得很清楚,但对莱佩濂人而言,仍然是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头上那片天空,脚下这片土地,以及耳边潺潺的流水声都熟悉不已。但当这些司空见惯的画面中,突然多出一些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之后,所有熟悉的景色刹那间就变成了陌生而神秘的奇观,令他们目不暇接,短短的几十步路程仿佛走了百年之久。 “站在水中的——身上有鳍翼的是瓦德瑞恩祭司,通体晶莹的是波尔德祭司。在岸边——那位发丝呈蓝绿色的是西尔文祭司,粉色发丝且头上有触角的是苛迷莲祭司,羽翼轻薄呈半透明状的是瑟维亚祭司,帕瑞蒂安祭司身旁那位形如雾状的是斯魔格祭司。坐在白色岩石上——身有黑色羽翼的是维洛奇祭司。站在岩石边——发梢呈冰蓝色的是若弗瑞祭司,他旁边那位则是瑞瑟西祭司。” 当魔野提到瑞瑟西祭司时,未来?苏卡兰纳不由得仔细观察了起来,那正是传说中的魔野的父亲。但和魔野不同,瑞瑟西祭司属维洛奇形态。 然而,他的发色和羽翼却与维洛奇人不尽相同。眼球宛如黑色的水晶,眼瞳呈椭圆形且闪耀着奇异的光色,肌肤洁白无暇,躯体高大壮美,羽翼巨大而华丽,发丝、羽毛皆是瑰丽夺目。维洛奇人只有一条长尾,而瑞瑟西祭司却有三条长尾。 那身绚丽的色彩和漆黑的眼眸,形成了强烈而诡异的对比,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未来?苏卡兰纳不觉手心发凉,顿时意识到这位瑞瑟西祭司绝无可能会像西尔文祭司、波尔德祭司或是斯魔格祭司那样,会随意地与莱佩濂人攀谈。油然而生的惧意,迫使他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那真是魔野的父亲吗?无论从外貌还是个性上看来,都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未来?苏卡兰纳不禁困惑地回头,恰见魔野低头望向自己,带着一脸无奈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看吧,我早知道你会是这种表情…… “祭司。”魔野双手交叠置于胸前,以流光人的礼节向祭司们打了个招呼,未来、炎冗和桑无也随着礼貌地站了出来。其余的莱佩濂人则显得有些局促,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忽然“哗——”的一声响起,原在水中的瓦德瑞恩祭司,如闪电般地来到了众人跟前,惊得莱佩濂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呵,是莱佩濂人……”只见他居高临下、兴致盎然地观察着他们。很快地,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家伙,倏地欺身而上,用手扯了扯人家的头发,笑道:“你也在啊,莱佩濂人……” “是的,上回道别时,我曾说过,若是有机会就来找你们……”愒缇斯有些羞涩地理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小声提醒道,“你又忘了,我叫愒缇斯。” “我知道,你是个叫做愒缇斯的莱佩濂人。”瓦德瑞恩祭司笑道。 明明记得他的名字,却从来不唤名字,每次都叫他莱佩濂人,愒缇斯不禁感到有些失落,但却对这些过分漂亮又很爱捉弄人的瓦德瑞恩人毫无办法。 其余的莱佩濂人则早已被这位与众不同的祭司给惊呆了,尤其是未来、桑无和炎冗。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流光族的祭司都是要么高冷祥和、要么诡异不可亲近的,这位爱笑又爱捉弄人的祭司着实令人意外。虽然他看似美丽无害,却没人敢于小觑,全都呆呆地杵在原地,任由他捉弄。 他探究般地扯扯他们的衣物,一会儿玩玩他们的头发,一会儿又捏捏他们的脸颊,完全把他们当成了稀奇的小动物:“这几个莱佩濂人有点意思,魔野,你从哪里找来的?” 淳朴敦厚的愒缇斯还好,他早就被瓦德瑞恩人捉弄惯了,只是一脸羞涩地站在那里。其他人就有些手足无措了,尤其是像诺罗这样平素高傲冷漠的人。他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被人当成孩子般上下其手,更要命的是,身体不觉渐渐燥热了起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穆奇虽然号称喜欢美人,却不是个轻易动心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已然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了。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除了心跳和惊奇以外,他已经别无感觉了。 眼前的情景,令魔野不禁想起了自己与瓦德瑞恩人的初遇,那时他也曾因为这副莱佩濂人的形态,而被瓦德瑞恩人捉弄了许久,有些无奈地笑道:“不是我找来的,他们就住在森林中的佳宁城里。今日,未来是因为有事想要请教祭司,所以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闻言,瓦德瑞恩祭司转而俯身靠近未来?苏卡兰纳,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道:“呵,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那张突然靠近的奇异而美丽的脸庞,以及眼中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流光,仿佛能够牵走别人的灵魂。未来?苏卡兰只觉得心跳狂乱不止,后背开始隐隐作痛,瓦德瑞恩祭司那句耐人寻味的话,令他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这位祭司当众道出他隐藏已久的禁忌。 但瓦德瑞恩祭司显然没有这种打算,只见他笑嘻嘻地拉开了距离,随后展开绚丽的鳍翼,倏地飘回了水中,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呼——”未来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魔野附耳低声笑道:“你别担心,祭司只是想捉弄你一下而已。不过,你千万要小心啊,因为瓦德瑞恩人拥有操控灵魂的可怕能力。在流光族所有的实体形态当中,除了波尔德人以外,谁也抵挡不了他们的诱惑。而且,他们还能读取别人的记忆。但你放心,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说。” “什么?!魔野……难道你也知道我……”未来惊诧不已。 “哈哈,当然知道!你忘了斯魔格人和波尔德人么?他们也分别拥有触及本质和读取意识的能力,尽管不是记忆,但同样能够了解一切。”魔野又轻声笑道,“瓦德瑞恩祭司方才恐怕已经把你们的记忆全都看了个遍,其实早就没有什么可藏的了。” 闻言,未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失笑。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呢?幸好流光人灵魂中不存在“仇恨”等这类极端的情绪,不会因为历史问题而惩罚他,否则,他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现在终于明白了?哈哈……”魔野安慰地拍了拍未来的肩膀,提醒道,“你不是有事想请教祭司么?快去吧!” 未来?苏卡兰纳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帕瑞蒂安祭司跟前,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小心地捧在手上,向帕瑞蒂安祭司问道:“祭司,能否帮我看看这柄匕首是由什么材料打造成的?” 第一次见到帕瑞蒂安人,是在年初的那场战事中,倘若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便显得优雅而高贵。可是,一旦进入战斗状态,气势就会骤然转变,冷酷而可怖。他们通常以最迅速有效的方式,直接收割敌人的性命,连多喘一口气的时间都不给。那场战争结束之后,帕瑞蒂安人便与维洛奇人一起回到了森林东部的栖息地,所以,此前未来?苏卡兰纳还不曾有机会与帕瑞蒂安人接触。 今天,他特意来找帕瑞蒂安祭司,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其实就算使者没有到访,他迟早也是要找机会来一趟的。因为在那场战争中,他曾目睹战斗状态中的帕瑞蒂安人指尖上突然长出银白色的如刀锋般的利刺。那些利刺跟手背上的鳞片一样,闪耀着宝石般的光泽,轻而易举地斩断了莱佩濂人的金属兵器。所以,未来?苏拉兰纳怀疑自己手中这柄材质不明的匕首,可能与帕瑞蒂安人指尖突然长出的利刺有关。 当然,如果单单只是为了探清匕首的材质,他也许不会冒然前来寻找帕瑞蒂安祭司解惑。真正令他在意的其实是,施伽氻或阿西缘何会将如此珍贵的一柄匕首交给他?他从不认为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他防身那么简单,其中必然隐含着别的什么用意。但这两年来日思夜想,却始终毫无头绪。其实,这柄匕首可能与流光人有关,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测罢了。故而,便想借此机会看看能否有幸获得一些除了材质以外的其他信息,以慰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 帕瑞蒂安祭司接过那柄匕首,将它从鱼皮刀鞘中抽出来,只看一眼就递还给了未来,说道:“你来问我,是认为这与帕瑞蒂安人有关么?” 未来?苏卡兰纳点点头,却听帕瑞蒂安祭司否定道:“虽然材质相似,但并非由帕瑞蒂安人体中之物所造。” “不是?”未来很诧异,原以为自己的猜测应该不会差得太远。 “嗯,这是由流光人的卵果外壳所造。”帕瑞蒂安祭司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卵果外壳?”未来再次陷入了困惑。 见他一脸茫然,帕瑞蒂安祭司便知道他对卵果一无所知,于是向不远处的斯魔格祭司望了一眼,对方会意,轻点了一下头,随即飘散而去,瞬间无影无踪。 第170章 如释重负 眨眼之间,消失的斯魔格祭司又回到了众人面前,这时他手中多了一个已裂开卵壳。卵壳的内墙和外壁都泛着莹白色的光泽,偶尔还有些彩虹色的流光一闪而过,恍若宝石,纯洁而耀眼,看似十分珍贵。 “这就是卵果的外壳么……”这回不用祭司解释,未来?苏卡兰纳就已经明白了,因为那质地与他手中的匕首一模一样,正是如此,他才倍感震惊,“难道说,流光族的婴孩都必须拥有破开卵果外壳的力量,才能从里面出来么?” “是的,”帕瑞蒂安祭司解释道,“流光人出世时,会本能地利用灵魂中的魔性力量来突破束缚。但出世之后,这股力量也会本能地遵循生存法则而陷入休眠状态。直到成年时,才被祭司再次唤醒,并开始学习如何使用这股强大的力量。” 未来?苏卡兰纳已经十分清楚,自己手中的这柄匕首究竟有多坚固。它不仅削铁如泥,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在它身上划出哪怕一点点痕迹。更令他惊异的是,一个小小的流光族婴孩,竟然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破开如此坚固的卵壳,才得以顺利出世,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但如此坚固的匕首,究竟要借助何种利器才能打造呢?”未来不禁疑惑道。他知道流光人不曾打造过兵器或任何利器,所以这柄匕首定然是斐氻人的杰作。 “若是莱佩濂人的话,并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法。唯一的途径,就是利用破开后的卵壳碎片相互打磨,经年累月之后,才能磨出这样的形状。而其余的碎片,应该早已在打磨的过程中抵消了,绝不会留下任何一粒粉末。”帕瑞蒂安祭司解释道。 原来这柄匕首的打造过程,远比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这大概是一千多年前,斐氻人的祖先从流光之星带回来的卵果外壳吧?说它是斐氻族的传家之宝,一点也不为过,但既然如此珍贵,施伽氻和阿西为何会交给他呢?未来?苏卡兰纳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又问道:“祭司,这卵果外壳……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用处?” “用处?”帕瑞蒂安祭司那双狭长的眼眸中闪耀着蓝宝石般的光芒,他俯视着跟前的莱佩濂人,稍微思量了一下,说道,“于流光人而言,卵果的主要作用在于保护未成形的婴孩。孩子出世之后,我们通常会将卵壳化成粉末,撒在生命之树下,转化为生命之树的养分。不过,对莱佩濂人而言,用处倒是有一些的。” 闻言,未来倏地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帕瑞蒂安祭司。此时此刻,他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有些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个答案对于自己来说,可能将会非常重要。 但接下来为他解惑的并不是帕瑞蒂安祭司,而是旁边的斯魔格祭司。 半实体形态的斯魔格祭司,虽然看似有些诡异,尤其是对于那些初见者来说,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事实上,他是非常温和的,尽管眼眸空空如洞,却能看透一切。他的声音和形态一样虚无缥缈,时而仿佛近在耳畔,时而仿佛远在天边。只听他缓缓地说道:“流光之星上所有的生命,皆与生命之树息息相关。流光人的卵果在脱离母体之后,便会放到生命之树上,由树叶包裹,以帮助吸取生命之树给予的养分,直至孩子破卵而出。因此,卵果的外壳同样饱含着生命之树的血液,只是被固化了而已。既然你知道生命之树的血液能够修复莱佩濂人受损的躯体,那么,应该也能猜得到,他同样能够清除各种病毒,净化莱佩濂人的躯体。” “清除病毒……清除病毒……清除病毒……”这几个字仿佛活了似的,交织着期待与恐惧,在未来?苏卡兰纳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令他悲喜交集。犹豫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问道:“祭司的意思是,我体内、背上的那种病毒……也能彻底消除吗?” 斯魔格祭司微笑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其实,未来根本无需怀疑,这位能够看透灵魂的流光族祭司,必定早在去年初见之时,就已经看穿他这身薄薄的衣物之内的皮肉了,甚至是骨血。 未来?苏卡兰纳百感交集,或许是绝望了太久,真正看到希望时反而惶惶不安起来:真的可以不用再忍受那种灼热的疼痛了吗?真的可以不用再背负先祖们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谎言,以及在获知真相后所承受的沉重的屈辱感了吗?终于可以抛弃那些自己从来也不想要的东西了吗? 在心里挣扎了许久,当他再次抬头望向斯魔格祭司的时候,眼中已换上了坚定的神色:“我该怎么做?若是能够清除这身病毒,即便是削皮剔骨,我也心甘情愿……” “呵,”斯魔格祭司轻笑道,“不必那样做,只需将卵果外壳化为粉末即可。” 直到今日,未来?苏卡兰纳才总算明白了施伽氻和阿西将这柄匕首交给他的真正用意。他并不知道,需要经过多少代斐氻人长年累月的打磨,才能造出如此珍贵的一柄匕首。但或许早在一千多年前,斐氻人就已经知道,流光人的卵果外壳能够代替生命之树的血液用于疗伤了。然而,他们却没料到,回来之后竟找不到任何能够切开卵壳的利器。大概是在想方设法的过程中,斐氻人偶然发现,两块卵壳碎片互相摩擦能够渐渐彼此抵消吧?所以,结果除了这柄小小的匕首以外,连一粒粉末都没留下,斐氻人想将它作为灵丹妙药的企图也随之破灭了。 在过去与斐氻人一起生活的将近十年间,未来?苏卡兰纳时常遭受病毒的折磨,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施伽氻和阿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他们却苦无办法,因为其余的卵壳碎片都早已抵消了。就算没有抵消,斐氻人也没有能力将它打磨成粉末,向流光人求助是唯一的办法。 然而,这也不是施伽氻和阿西将匕首交给他的真实目的。他们确实想帮他消除病毒带来疼痛,但并不仅仅于此,尽管他们什么都没说,但他此刻已经恍然大悟。施伽氻和阿西一定是希望当年那个浅薄无知的他,能够试着与流光人相处,并在慢慢了解流光人的过程中,亲自发掘历史的真相。如果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观念,今天也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更无从获知解毒的方法了。如果他无法认清事实,彻底抛弃过往那些可笑的贵族尊严和本位正义观,并虚心向流光人求助的话,那么,他将继续背负祖先的谎言和这身疼痛,直至死亡。施伽氻和阿西的用心良苦,令他再次自惭形秽。 “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成熟到足以洞悉一切的时候,他们却总是无声地提醒着我,其实我依然很浅薄……”未来?苏卡兰纳幡然醒悟,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双手捧着那柄珍贵的匕首,再次递向斯魔格祭司,诚恳地请求道,“请祭司帮我除去这一身病毒吧!” 斯魔格祭司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即望向雄性形态的帕瑞蒂安祭司。帕瑞蒂安祭司会意,单手接过未来?苏卡兰纳递出的匕首,然后用力一握,再次张开手时,那柄匕首已经化成了粉末。 斯魔格祭司将自己手中的卵壳,转身递给了站在后面的复性形态的帕瑞蒂安祭司。然后,他回身从雄性形态的帕瑞蒂安祭司手中取出卵壳粉末,随即,粉末迅速地消失在了斯魔格祭司那只烟雾般的手里,再也分不清哪些是烟雾哪些是粉末了。 未来?苏卡兰纳并不清楚斯魔格祭司将如何使用这些粉末,更不知道治疗过程会不会疼痛难忍,但这些都不要紧。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向斯魔格祭司,然后解开上身的衣物,仿佛决心就义的勇士般岿然而立。 其余的莱佩濂人,此时均与他相隔大约二十多步的距离,几乎听不清未来和那两位祭司的交谈内容,并不了解事情的原委,都显得颇为诧异。 未来?苏卡兰纳明知这位祭司能够轻易地穿透他的身体,其实他根本无需褪去上身的衣物,或是背向斯魔格祭司。但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他内心希望祭司能看清那幅由病毒描绘出来的图画,以免留下丝毫痕迹,同时又不想让在场的任何莱佩濂人知晓他背后的秘密。尽管在身体没有发热的情况下,背后其实什么也不会显示,但他依然很在意…… 不过,意外的是,整个治疗过程竟没有任何疼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正慢慢地穿透他的躯体,又穿过他的灵魂,将持续折磨了他长达二十年的疼痛一一清除。随后,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灵魂也随之清澈明亮了起来,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彻底清洗了一遍。这将是终身难忘的体验,他无以言表,唯有满怀的感激,对流光人,也对施伽氻和阿西。 “多谢祭司!” 未来?苏卡兰纳诚挚地向斯魔格祭司和帕瑞蒂安祭司道了谢,然后才转向那些正在担忧地望着他的伙伴们,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这个笑容饱含着无言的感激——对那些什么也不知道、却始终信任着他的友人们的感激。 那是炎冗和桑无以前都不曾从他脸上见过的一种神色,他们不禁跑上前去,张了张口,本想问些什么,却又无从问起,只好默默地相视而笑。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这个人身上背负着多少难以言表的往事,他们之间的情谊都不会因此改变,根本无需追问,亦无需怀疑。 这时,穆奇忽然靠近诺罗,低声问道:“诺罗,你认为他应该姓什么?” 诺罗望着前方那几个佳宁人,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不知道,但不管他姓什么,对我们来说其实都不重要。” “我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传闻……”凯拉斯说道,“不过年代已久,根本无法查实。” “你想说的是和莫比尼灭亡有关的那个传闻么?”诺罗敏感地问道。 “嗯,据说当年赫里岚谛和霍克兰德争夺莫比尼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掠夺造船的木材那么简单……”凯拉斯点到即止,毕竟只是个猜测,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早就难以查证了。 诺罗冷然道:“若真是那样的话,赫里岚谛王这些年岂不是寝食难安了?” “这与赫里岚谛那个暴君有什么关系吗?”穆奇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件事回去再说……”诺罗显然不想在这种场合讨论那件事情,“无论他姓什么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的度量、见识与才能。” “呵,你说的没错。”穆奇也意识到现在确实不太适合谈论这个,于是便匆匆结束了话题。 第171章 抚躬自问 美景当前,加之奔波了一天,今夜谁也不会想要赶回佳宁城。未来?苏卡兰纳难得感到如此轻松,不仅解除了多年的痛楚,困扰他许久的谜团也终于找到了答案,索性和大家一起坐在岸边歇息、开怀地闲聊。 今夜的情景颇为难得,两个种族虽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气氛却很和谐。尤其是对于那几位努兰德使者而言,倘若时间再倒退一年,这种情形都是不可想象的。不过,即便如此接近,流光人通常也不会参与莱佩濂人的谈话,除非莱佩濂人主动向他们请教问题。虽说魔野是个例外,但他显然也不太擅长莱佩濂人这种没有主题、拉闲散闷的谈话方式,因而极少发言。那位喜欢捉弄人的瓦德瑞恩祭司,倒是偶尔会突然靠近,让人捉摸不定。 “流光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三百年前为何会突然隐匿了踪迹呢?” 穆奇躺在草地上,望着不远处的流光人,心中疑惑重重。自年初与诺罗一起到魔鬼森林观战以来,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他。虽然也做过诸多猜测,但按常理来讲,强者多半会倾向于压制弱者,使其彻底失去反抗力,并趁机占据生存的主导权,以免受制于人。可是,流光人反而隐匿到环境恶劣的绝地中去,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实力太悬殊,而不屑于战么? 闻言,炎冗不禁笑道:“要想知道为什么,你不如直接去问流光人。” “这种问题……能问吗?”穆奇不敢苟同。 “没什么不能的,流光人与我们不同,没有什么思想禁忌,几乎有问必答。”炎冗说道。 “没错、没错。”愒缇斯附和道。但迦里望了一眼坐在岩石上的维洛奇祭司,以及他身旁的瑞瑟西祭司和若弗瑞祭司之后,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附在穆奇耳边小声补充道:“岩石边那几位祭司看起来挺可怕的。阿瓦尔大人,要不你去问问那位苛迷莲祭司好了,苛迷莲祭司是很温和的。” “可是,他们说的会不会……”按照莱佩濂人的思维习惯,穆奇心中仍是有所疑虑。 不想话音还未落下,鼻端忽然飘来一阵微凉的清香,紧接着,一道十分好听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会不会都是真话呢?” 没料到有人将他还未出口的话都说了出来,穆奇吓了一跳,倏地坐了起来,一张迷惑人心的脸庞霎时映入眼帘,竟是瓦德瑞恩祭司!他先前不是一直待在水中的吗?怎么瞬间就来到了眼前?那柔和的光晕、那精美的耳鳍、那光洁的肌肤、那醉人的芳香、那流光溢彩的眼眸,无不令人目眩神迷。穆奇的呼吸不禁急促起来,不,是差点就忘了呼吸!胸口像打鼓似的,一声比一声强烈。 “呵……”耳边那道愉悦的笑声,随着惑人的面容,突然又拉开了距离。 穆奇这才得以缓回一口气,仿佛又活了过来。本以为得救了,不想那位差点令他丧魂失魄的瓦德瑞恩祭司,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随后,突然抬起那只带有彩色鳍翼的手臂,伸出漂亮的手指,扯了扯穆奇的发丝,笑道:“在我们的语言里,并没有‘谎言’这个词。” 闻言,即便是放纵不羁的穆奇,也不禁感到有些难为情。并非因为这位祭司惑人的容貌令他心慌意乱,而是惊讶于——对他来说习以为常、无可厚非的疑虑,在流光人的世界里竟然不存在,着实令人自惭形秽。 “难怪流光语如此悦耳,原来竟是一种没有谎言的语言。”穆奇赧然地笑了笑,索性大方地承认道,“嘿,我习惯了怀疑,恶性难改,谁叫我是莱佩濂人呢?但我实在不该以莱佩濂人的思维习惯来衡量流光人的品性,我错了!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三百年前,流光人因何会突然隐匿了踪迹?” 瓦德瑞恩祭司笑嘻嘻地用手指戳了戳穆奇的脸颊,仿佛在把玩一件稀奇的小玩意儿,只听他缓缓答道:“我们因为意外而坠落至此,原本只是借个地方暂时落落脚而已,不想莱佩濂人纠缠不休、非战不可。但战争破坏之大,殃及整片大地,而莱佩濂人却过于弱小,一不小心便会灭绝。为避免违背我们的生存法则,无奈之下,只好隐匿踪迹。” 提及原委,瓦德瑞恩祭司神情间没有丝毫怨怼之色,就好像在说“这片森林是绿色的”一样淡然。 然而,这些话落到莱佩濂人耳中却百味杂陈,竟无言以对,心中尴尬不已。但此刻也只有未来?苏卡兰纳才知道,这位祭司其实已经是口下留情了。因为,他并没有提及战争的历史渊源,若真要追究起来的话,最无地自容的究竟是谁就不言而喻了。幸好流光人是个宽容的种族…… 待众人从尴尬中回过神时,那位爱捉弄人的瓦德瑞恩祭司已经离开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而去,却见他站在水中若无其事地望着深远的星空,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倒是他身旁的波尔德祭司回予他们一个和善的微笑,那些红色的流光在波尔德祭司半透明的皮肤下,缓缓地描绘着一幅奇异的图案,使他看起来格外晶莹柔软,也愈加神秘莫测。 罗德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流光人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静下来想一想,方才那位祭司说的一点也没错。对于我们而言,眼前的敌人或其他物种的生命都是微不足道的,远远不足以牵动我们的恻隐之心。明知生命脆弱,却欲壑难填,以保家卫国为名,跟流光人争战了一千多年,但事实上,除了浪费生命、破坏环境以外,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倘若当初能与流光人和平共处,这一千多年,莱佩濂世界也许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也许今日受到的灵魂冲击实在太多了,大家皆是百感交集,不禁抚躬自问。这才意识到,几乎所有的人都曾深陷在家仇国恨、责任抱负或悲欢离合之中,周而复始,难以解脱,可怜又可笑。人们以道德和大义,驱动了战争和仇恨,自以为很高尚,却从来没有人考虑过这个世界的未来,以及整个种族的后路…… 这种郁闷的气氛持续了许久,直到诺罗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大家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孩子,但又好像不是……” “孩子?在哪里?”穆奇好奇地随着诺罗的视线望去,对岸也有不少流光人,但并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他突然意识到,自进入森林之后,确实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流光族孩子呢。也许流光人的孩子也很高大,以至难以分辨得出他们和成人间的区别吧? “对岸那块岩石后面,似乎有一个孩子,但也许是我看错了……”诺罗有些不确定。 “也许你没看错,这里确实有一个孩子。”炎冗笑道。 “真的?!”诺罗的视线不由得再次寻向了对岸。其实,他以前也不曾对小孩子特别感兴趣,但方才那一瞬间恍惚瞥见的小身影,却令他惊奇不已。 闻言,其他人也不禁好奇地随诺罗的视线望去,一群人盯着那块岩石看了许久,却什么也没发现。就在大家以为那孩子可能躲起来了,并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你今天也是带玩具来的吗?” 第173章 无实体形态 流光人能同时以灵魂和眼睛来感受伊诺尔人的存在,并与之交流。所以,现在他们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些被浅蓝光晕所环绕着的白色小光点,从那孩子火焰般的发梢缓缓地飘流而出,如星河般浮现到他们眼前…… 然而,目前只能通过意识来感受伊诺尔人的存在的莱佩濂人——他们意识中所呈现出来的景象,却是倒置的。他们“看见”许多如雪花般柔软、却比雪花更加温和明亮的小光点,伴着一曲若隐若现的神秘乐声及彩虹色的流光,从天空中缓缓飘落。那乐声难以言喻,听起来像是一斗光滑的宝石撒落在清澈的浅溪中、在溪水的冲刷下彼此轻轻碰撞、同时又让飘落到水面的花瓣掩盖之后,而发出的温柔细致的和声。跟流光人的歌声一样,令人心旷神怡,惊奇不已! 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瞬间扰乱了莱佩濂人的感官判断能力,令他们不觉产生了一种双脚离地的错觉,全都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尽管这根本不是抬头睁眼能够看见的奇观,但本能的反应,也恰恰证明了他们目前还难以分辨意识观感与视觉观感之间的区别。 虽然无论波尔德人还是伊诺尔人,都能够清晰地感应到莱佩濂人意识中的所思所想,但遗憾的是,莱佩濂人无法与他们进行直接的意识交流。因为这两个种族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只是几条星河那么简单。 由于观感不尽相同,所以莱佩濂人并没有意识到,伊诺尔人其实是藏身于这孩子体内的。太阳王本是流光之星的灵魂,太阳王的灵性力量自然也一样,因此,对于伊诺尔人来说,现在已经相当于是返回了故土。这也是流光族实体形态、半实体形态与无实体形态之间的距离。正由于所有的实体与半实体形态,都需要依附于实体的流光之星才能立足生存,所以,他们返回故土的路途,比起无实体形态来说,也要艰难得多。 此情此景,令魔野不禁想起了当初。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的时候,曾经与这孩子一起跋山涉水,去寻找森林中的西尔文尼亚城……后来,直到他们来了东大陆,魔野才知道,那时伊诺尔人所描绘出来的星河轨迹,其实是故土流光之星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曾经走过的历史旅程……然而,当时的他却懵懂不知。 虽然无法与伊诺尔人交流,但也大大满足了莱佩濂人的好奇心。前所未有的体验,开阔了他们的灵魂境界,仿佛彻底脱离地面,经历了一趟震撼人心的星河之旅。直到伊诺尔人的光芒从意识中消失之后,他们仍是意犹未尽。 “魔野,方才你说流光族有两种无实体形态,那另外一种是怎样的呢?”未来?苏卡兰纳并没有忘记魔野先前曾点到即止的内容。 “另一种无实体形态是苏尔人,但我也没见过。”魔野颇为遗憾地答道。 “还没找到他们吗?”未来又问道。 “现在只能等他们来找我们了。”魔野解释道,“苏尔人对生存环境的要求十分苛刻。尽管没有任何利器能够伤害得到他们,但莱佩濂世界对苏尔人来说,却比我们还要危险得多,因此,他们的藏身之所也不是我们能够轻易找到的。” “既然不会被利器所伤,又何来的危险呢?”穆奇不解地问道,“以流光人的能力,想要避开莱佩濂人的攻击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流光族的实体形态与无实体形态的灵魂境界,也存在着一定的差距。”魔野说道,“实体形态容易被毒气与利器所伤,半实体形态和无实体形态虽然不会被有形之物所伤,但却很容易被无形之物所害。因此,他们必须隐藏在绝对纯净的地方,才能避免受到伤害。” “被无形之物所害?所谓的无形之物指的是……”诺罗诧异道。 魔野神色略显凝重,若有所思地解释道:“虽然你们看不见,但莱佩濂世界最可怕的战争并不在战场上,而在于人们的思想观念当中。这种由对立的思想所引发的战争,正是无形之战,它 远比有形之战还要普遍频繁得多。从莱佩濂人的灵魂中所散发出来的恶念、憎恨和各种残酷的欲望,都属于无形的利器。而且,这种无形的利器不受任何实体屏障的限制,可以肆意扩散,弥漫在莱佩濂世界的天空之下。即便实体形态的流光人,对那些恶念也非常敏感,更何况是无实体形态。因此,这一千多年来,流光人无时不在承受着割裂灵魂的痛楚,并在这种痛苦中等待着重返故土的时机……”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伊诺尔人才不得不藏在这个孩子的体内,也就是太阳王的灵魂中。不过,魔野并未提及此事,否则就不好解释了,以莱佩濂人的认知能力而言,定然是无法理解的。 在场其余的莱佩濂人可能不知道,但未来·苏卡兰纳心里却很明白,只有魔野才会这样为他们解释。因为,魔野的灵魂中仍然残留着属于“莱佩濂人”时的记忆,更能理解他们心中的困惑。因而在谈话的过程中,也不经意地参杂了些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带有明显的情感色彩的言辞,这并不是流光人的表达习惯,他们通常是不会主动提及这类话题的。 “原来无形之战无处不在,而身在其中的我们却毫无所觉。”未来?苏卡兰纳有感而发。 闻言,桑无顿觉心惊肉跳,不禁问道:“在长达千年的战争时期里,流光族的无实体形态都是如何度过的呢?” 有过家园被毁、沦落为奴的经历,所以桑无早已尝过了来自灵魂的痛楚。在遍体鳞伤的时候,他能够狠心地撕下烙在脸庞上的那个血淋淋的奴隶印记,正是因为肉体上的痛楚比起灵魂之痛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流光人在拯救他的时候,也承受着同样的灵魂之痛,并且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他如何还能无动于衷呢?自己的那点憎恨,在流光人面前实在微不足道。更令他自惭形秽的是,纵使饱受了千年之痛,流光人的灵魂依然纯净如初,始终善待这个世界,没有丝毫怨怼之意。 莱佩濂人显而易见的神色变化,令魔野意识到残留的情绪又不经意地跳出来作祟了,于是他赶紧平复了一下心境,随后才接着回答桑无的问题:“一千多年前,流光人坠落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离散了,再加上频发的战争,导致千年间一直没有机会重聚,所以对彼此的具体情形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历史上参与过战争的始终都是实体形态,而半实体形态和无实体形态是不会参与任何战争的……” 魔野仔细回想了一下从族人那里听过的事,又继续道:“其实,在流光族十二形态群体当中,只有实体形态的灵魂中还残留着战欲,而半实体形态和无实体形态的灵魂中,早就没有战争的欲望了。毕竟,实体形态与无实体形态的灵魂境界,并不处在同一个阶层……” 正是如此,流光族的实体形态婴孩出世之后,都会本能地遵守流光之星的生存法则,让灵魂中强大的魔性力量保持休眠状态。唯独祭司们拥有唤醒魔性力量的能力,这种强大的力量通常只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被唤醒。正因为流光族实体形态群体的灵魂中还残留着战欲,所以,那种强大的魔性力量若是不加以约束的话,很容易会造成毁灭性的破坏。这也是流光人必须自律地遵守“生存法则”的原因。 不过,以上这些已超出了莱佩濂人的理解范围,所以魔野并未提及,而是直接说道:“……况且,苏尔人比伊诺尔人还要古老得多,拥有着我们目前都难以企及的能力。尽管莱佩濂世界的天空下,充斥着对苏尔人的威胁,但凭着他们的智慧,定然能够寻到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隐秘的临时性栖身之所。” “难道流光族十二形态群体所存在的时间都不一样么?”炎冗惊讶道。 “当然不一样!”魔野解释道,“在我们的故土,就流光人而言,苏尔人是最古老、存在时间最长的,其次是伊诺尔人,接下来才依次是斯魔格人、波尔德人、若弗瑞人、帕瑞蒂安人、瑞瑟西人、维洛奇人、瑟维亚人和瓦德瑞恩人、苛迷莲人,最后才是西尔文人。” “原来如此……” 随着对流光人的了解的逐渐加深,这些从努兰德来的使者们才终于意识到,流光人突然出现在这个不适于他们生存的世界,很可能是由诸多不得已的原因造成的,而非莱佩濂人的史书中所反复强调的“入侵”。 然而,了解得越多,随之而来的困惑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多了。既然流光人原本无意入侵和伤害莱佩濂人,那么,关于一千多年前那场导致东大陆山崩地裂、满目疮痍的大灾难,又是如何发生的呢?但这种问题该从何问起?因为无论怎么问,听起来都像是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