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踏歌》 第二章 叶氏的少年 初春的宛州郊外已然有了勃勃的生机,在寂静的夜里能听到草芽窸窸窣窣钻出地面的声音,近处看的时候虽然似乎空无一物,但远远看着地面上已经是绿绿的一片。 宛州是南方极大的都会,与帝都平安城,楚国国都郢都,陈国国都金陵并称,其中宛州以络绎不绝的商贸,人来人往的市场闻名,而“宛州郊外春意深”,也为世人称道。 郊外驿道的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向城外驶去,旁有三人牵着马缓缓走着,走在中间的是一个素色衣衫少年,麻衣布鞋,像是那些去宛州谋取功名的清苦读书人。 “谢相你看,这些车马所载,尽皆是花草,瓷器,柴米油盐反而不多,看来帝都百花节对我们的商人诱惑极大啊。”年轻人对左手边的中年人说。 “少主所言不错,再过两个月便是帝都百花节,届时帝都富贵人家家家户户会买奇花异草摆在门前,相传摆出最美花草的人家会得到花神赐福,得以年年平安,我国的白蔷薇,风林桂在北方都是稀有的花草,运去帝都买,能有极好的价格,即便长途跋涉,仍有利可图。”中年人打扮成管家模样,看起来有点儿懒散,时不时眯眼打量远方,看着是那种好说话的老实人。 “楠哥此行若是顺利,能赶在百花节之前到达帝都,那时便能一睹帝都的堂皇的富贵气象。”少年右手侧的年轻人跟少年年纪相仿一脸神往的模样。 “你小子明明是自己想去看,还想着让我紧张赶路。”少年人一巴掌拍在年轻人后脑勺上。年轻人也不恼,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 “话说起来少主赴帝都宜早不宜迟,如今楚国调度兵力频繁,皇室也在国界上增派兵力,局势已经渐渐的剑拔弩张了,少主早去,洞察布置局势也容易一些。”中年人肃容说道。 “谢相所言有理,我今夜就去见父亲,争取半旬之内出发,不出两个月便能到帝都,还不至于赶不上局势变化。”年轻人拍拍袍子上的尘土,轻松地说。 宛州城,宁郡王府 “大哥,听说二哥要去云国为质?”一袭紫袍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对面的人与他面目相似,只看起来更成熟年长,身材高大,颧骨高耸,让人望而生畏,头戴高冠,却身着胡服,像是刚刚打猎归来的样子。 “不错,我已经从内侍哪里打探到了确切消息,父亲欲让二弟为质,去讨皇室欢心。”年长的人说话声音低沉,与他那相貌相配,让人难生亲近之心。 “大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二哥为世子多年,在宛州地位早已稳固,继承南唐国主的爵位也是板上钉钉,大臣支持他的人也不在少数,还有老四做帮手,你我这些年可都是毫无差事,可这次不知二哥做了什么失宠于父王,要被派去为质,朝臣都是些老油条,落井下石的事儿不会少干,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一个比一个强,只要二哥一走,你我进入朝堂,老四一个莽夫料来难有作为,渐掌权柄,父王百年以后,你我一呼百应,二哥即便有皇室支持,隔着百丈淮河,也不能率兵打回来。”年轻人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泛起一阵潮红。 “叶棋,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能这样乱说。”年长者呵斥。 “大哥你我心里都明白,你绝对不是那种甘心居于人下的人,咱俩一母同胞的兄弟,你的盛衰荣辱就是我的盛衰荣辱,小弟只是给你提个醒,做与不做,争与不争我都以你马首是瞻。”南唐国主叶鸿烈的第三子,叶棋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王府。 叶栋听完三弟的一席话,面沉如水,望着三弟远去的背影,门外人来人往,叫卖声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的传来,落日的余晖照在王府青檐碧瓦上,四散绚丽,默然良久,他缓缓叹道:“这满目的繁华,怎么让人不想去争一争啊。“ 两个月后,一队禁军簇拥下,一辆装潢华丽的马车缓缓驶离宛州城,南唐国主叶鸿烈亲自驾车送至城外十里,宁王叶栋领着两个弟弟,三弟叶棋,四弟叶栖与世子叶楠洒泪而别。次日叶棋封安郡王,叶栖封庄郡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背后,南唐已经暗流涌动。 历史上的云成帝十年,唐文成帝入平安为质,成帝亲迎于宫门,设宴御花园,宾主尽欢而散。 这一年,日后的唐文成帝只有十八岁。 历史是那样的讽刺,那时候成帝以为天下仍牢牢掌握在云国叶氏手中,殊不知乱世已经悄然开始。那时候唐文成帝还是一个质子,不知道前途吉凶。可冥冥之中,终结乱世的武器已经开始展露锋芒。 第七章 叶影 清晨的平安城寂寂无声,刚刚升起的太阳温和得把光芒洒向这座百年的皇城,氤氲的晨雾仿佛金色的丝绸,柔软的包裹着大地。 叶楠走在万安街上,大多数的店铺这个时间还没有开门,街面上也只有寥寥的摊贩正铺排着摊位。 “救命,救命啊。”极细的声响从路旁阴暗的小巷里传了出来,即使在安静的清晨也并不十分清晰。 叶楠微一顿足,闪身进了巷子里。 几个浑身酒气的魁梧男人正拖拽着什么,面朝巷子往里走着,而极细极微弱的声音正是从他们围绕拖拽的女人身上发出来的。 “诸位如此粗鲁地对待一个姑娘,非君子所为吧。”叶楠开口,但举止却可以模仿得像一个认死理的书生。 几个大汉回过头来,“呦,这个小哥长得挺俊俏啊,不如跟我们几个回去,我们好生伺候伺候。”其中一个面容猥琐的中年汉子笑着说,语气里的猥琐与其面容倒是十分相符。剩下的几个也放声大笑着放开了那个女人,围了上来。 叶楠自小学剑,师父杨克是人称淮南第一剑客的用剑名家,一柄冷月,横扫淮河以南的各大剑客,为人淡泊名利,倒是与叶鸿烈年轻是有一段因缘,因此在南*中挂了虚衔,教导叶楠四兄弟剑法,叶楠武学天赋一般,算不得一等一的高手,但对付一般的二流角色倒也绰绰有余。 左手边最高的汉子先一步扑了过来,叶楠轻巧地侧身,借他前扑的力道顺势发力一推,汉子收势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紧接着叶楠一跃上前,跃入第二个汉子怀里,发力肘击其胸口,第二个汉子也倒飞出去。剩下的三个汉子微微愣神间,叶楠已经欺身到眼前,左手握住一人手腕,右手顺着胳膊缠上,左右手一错,大汉的手臂已然脱臼,这已经算是上乘的擒拿手法了,叶楠双手连挥,交错间,另外两人也分别惨叫一声,胳膊被卸了下来。其实这之算得上小施惩戒,真正的擒拿手加分筋错骨手用上,恐怕这三人胳膊要永远抬不起来了。 几个大汉爬在地上不断哀嚎,边叫边向着巷外爬去,看来醉的并不严重,此刻身上剧痛让他们酒醒了八九分。 叶楠也不去理会,径直走到那女人面前,那女人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哆哆嗦嗦的,也不说话,抱着脑袋。她一身乞丐打扮,似乎疯疯癫癫的,碰头垢面也看不清容貌,似乎挣扎中磕破了头,头发上也沾着些血污。只身材颀长,从破洞里露出雪白的肌肤。破烂的衣衫也遮挡不住乍泄的春光。 叶楠皱了皱眉头,对她伸出手说:“姑娘还能不能行动,要是信得过在下,不妨到我家里去包扎一下,换身衣服。”他音调尽量柔和,伸出手去,想着尽快安抚这个受惊的乞丐。 乞丐抬起头来,用眼睛盯着叶楠。出乎意料的,这个女人眼睛似乎格外明亮,一点儿也不想受了惊吓或者神志不清的人,漆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口千年未动过的古井,安安静静地。良久,乞丐颤巍巍地将手放在了叶楠手里。 远处的房脊上,一个穿着青衣紧身服的人趴在青色的屋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微微皱起眉头。 漱玉宫正厅 漱玉宫里大部分侍候的丫鬟,仆役是叶澜从南唐带过来的,绝大多数身负武功是影部的成员,剩下的也大多是没什么身份地位的仆人,几乎只负责清洁,烧火这类粗活,难以站在正厅里。此时女乞丐已经被宫里的丫头梳洗打扮过了,女乞丐就身材颀长,洗漱过后面容倒也十分清丽,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阴沉无星的夜空又像是一泓波澜不惊的湖水。此时施上胭脂水粉,亭亭站在大厅,倒也光彩照人。 “以后这位叶影姑娘就在宫里住下了,暂时做我哪里侍候的丫鬟,跟着紫玉先学一下在这里要懂得规矩,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叶楠说的时候一脸肃穆,似乎十分严肃。 这些仆役丫鬟倒是十分吃惊,倒不是因为把一个原本的乞丐拉倒宫里做差,而是平日里这位主子十分好说话,满脸严肃的时候几乎没人见过,于是人人倒也不敢怠慢,都躬身答应下来。 叶楠卧室 “代叔你也真是的,安排这种奇怪的方式让叶影进来,就当是买来的丫鬟带进宫里不就行了。”叶楠坐在书案旁笑着对代英说。 “为了安全起见,叶云澜对少主的监视力度极大,据影部观察,至少有三个夜枭里面的好手盯着咱们,背后调查咱们的更是不尽其数,要是随便给叶小姐一个身份,容易引人起疑。这次的女乞丐其实两天前死在了城北庙里,恰巧是叶小姐进城那一天,趁着没人发现,我给叶小姐安排这个角色。那几个流浪汉里有我们的人,安排这一出,倒是委屈叶小姐了。”代英也满脸笑意。 “代叔说笑了,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为少主做事,这点儿事情算不了什么。”此时的叶影再也没有日间的惶恐,一脸平静地行礼,礼数周到,这份气质倒是跟那双眼睛十分相配。 “以后不会让你再受这个罪了,这面皮也太难看了。”叶楠心情似乎很好,笑着伸手摸到叶影脸上,轻巧地撕下来一块人皮面具。 霎时间,满屋子里都是这个女人绝代风华。 叶影倒是没料到叶楠这一手,羞得满面通红,在烛光下更增艳丽。 “好了好了,说说宛州城里的近况吧。”叶楠也有点儿窘迫,当时伸手也没多想,现在想起来倒是有点儿出格了。而且代英站在旁边老脸都要笑成一朵花了,让他十分尴尬。 “是。”叶影也收敛心神,正色应道。 “从最近的事情看来恐怕宁郡王,安郡王不*分,有非分之想。宛州并不安稳。”叶影面色郑重。 “是么?大哥要动我这么个弟弟了么?”叶楠也收敛起了旖旎的心思,望着夏夜宁静又孤独的夜空,轻轻呢喃。 夏天的风又起了,吹散了刚刚满屋的温馨,风里似乎是淡淡的腥味。 第八章 权力,生死 南唐国,宛州城 入夏的宛州城越来越热了,每天万里无云的天气,炽热的太阳每天炙烤着大地,白日里让宛州城泛起薄薄的雾气,似乎是把积郁了一年的水分都蒸发了出来。 宁郡王府 宁郡王叶栋穿着丝绸青衣在屋里踱来踱去。 “殿下,连日的高温已经让南方多个郡县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旱灾,尤其是最南方毗邻蜀地的地方,瘴气越来越严重了,有多个村子里开始有人病倒了,还望殿下及早采取措施,以备万一。”大厅里一个老年官员坐在下首,急匆匆地禀告。 “我知道了,我现在发文户部派人立即拨款,一会儿进宫去禀告父王,让吏部立刻调拨一批干练的官员去负责这件事。李老放心,必然不让灾害扩散。”叶栋虽然因为天热而心里焦躁,但语气上对这位老臣却十分恭敬有礼。 “殿下如此干练果决,是我国之幸,既然如此,老臣告退。”说着老人已经起身行了告辞礼。 “李老过奖了,也请李老放心,李老二公子的事情,自然会大事化小,李老两朝老臣,必然不让李老伤心。”叶栋也起身还礼。 “老臣明白了。”老人微微一愣,但多年官场打磨让他立马反应过来,躬身更低。 其实叶栋心绪是极好的,自从叶楠离开南唐,原本叶楠手里的差事一件件的都落到了他们兄弟三个身上,官员们最是势利,再加上他跟叶棋上下打点,连带着威逼,不少官员已然悄悄站在了他们这边。 随着老人的离开,安郡王叶棋从屏风后慢慢踱步出来,望着老人的背影说:“都是帮老狐狸,不见棺材不落泪,要不是手里头有他们的把柄,他们铁定不能乖乖地听话。” “三弟,这种话不准再提,言多必失,要是传出去你我怎么在朝堂上面对这些公卿。如今你我都是管事的人,下头的人听风就是雨,以后不要在人面前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叶栋呵斥。 “大哥,别看你我如今掌管六部里的四部,表面看上去风光。其实一旦二哥回来,你我可没有半点儿资本跟他争。”叶棋冷冷地说,也不理会大哥的斥责。 “三弟,你想说什么?”叶栋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 “大哥,现在六部里兵部归老四管,吏部由父亲亲自主持,别看你我掌管四部,其实咱们那些人脉连给老四塞牙缝的量都没有。先不说守卫宛州城的兵都是老四一手带起来的,但看宫里的禁军,哪一个不是成天跟老四喝酒鬼混,没有差事就往庄郡王府里跑,一旦出事,不用老四亲自下令,你我就连宫都进不去,就凭你我在军队里的那点子东西,说不定到时候连动都没法动。大哥,先别满心欢喜,觉得你我此刻得势,你可曾接触到一点儿影部的消息?”叶棋这一番缓缓道来像是兜头给叶栋泼了一头冷水,刚刚还不错的心情又阴郁起来。 影部,那是历代国主的私人军队,当这个组织运作起来,整个南唐没有看不见的角落,没有找不到的敌人,也没有藏不住的秘密。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老四在兵部的势力又不是一两天了,自从他懂事起就磨在那里,兵部的事情咱们插不进手。”叶栋不满却又无奈地说。 “既然兵部动不了,何不动一动叶栖。”叶棋带着冷笑,阴沉沉地咬着牙,蹦出来的字仿佛金铁落地,掷地有声。 “你的意思是?” 叶棋缓缓地做了个抹脖子地动作。 “啪”,叶棋冷不防大哥会有这记耳光,被打得一个趔趄,头差点儿撞到屏风一角。 “混账,那是你我同胞兄弟,你怎么能有这种心思,你,你,你……”叶栋似乎气急,脸也涨得通红。 叶棋却很冷静,依然冷笑着,像是嘲讽似的盯着自己的大哥。 “大哥,你醒醒吧,你我已经走上了权力这条路,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了,以前你还能做一个安乐郡王,现在你我的所作所为,你以为二哥要是当上国主能放过你我吗?可不是人人都像大哥这般心慈手软,大哥!武皇帝怎么当上皇帝的?你还不明白吗?他那些本来想做个安乐王爷的兄弟,可曾有一个活下来?”叶棋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反问的时候已经近乎咆哮了。 “这,这”叶栋也被这个三弟吓了一跳,刚刚的话对他仿佛五雷轰顶,让他脑袋里嗡嗡作响。闷热的大厅里似乎突然冷了下来,从身体冷到心里。 “大哥,你已经尝试过权力的滋味了,比起你我做闲散之人的时候怎么样,不用我说了,你我都逃不掉了,权力的游戏,没有胜负,只分生死。”叶棋此刻似乎是一条毒蛇,吐着毒信,却从毒牙间露出黄金。 叶栋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神经质地重复“只分生死,只分生死么”。 叶棋也不等他回过神来,抬起袖子擦干净了嘴角的血污,大步地离开了宁郡王府邸。 “只分生死,只分生死……”叶栋默默地念着这句话,语气从最初的胆怯,到后来慢慢地变冷,最后他神色已经冷若冰霜。 他霍然起身,脸色像极了叶棋说话的模样,从牙缝里缓缓的蹦出来“没有胜负,只分生死”。 第十章 名将与名将 “什么?武定方到城外了?按理说百里距离,大军携带辎重,粮草,到达之后还要安营扎寨,再快也不可能此时发起攻势。除非,除非……”王彦昌大惊之后却渐渐地冷静了下去,都是用兵之人,均有名将之名,王彦昌跟武定方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武定方沉稳有度,情绪从不外露,王彦昌却是直来直去,用最简单的方式揣摩敌方心意。 “传令下去,三千骑兵出城列阵,等敌军进入城门三百步以内再冲锋,务必保证战斗发生在在弓箭手射程之内。不准主动出击。”王彦昌沉声下令。“来人,给我披甲,拿我兵器来,我即刻登城。” 城外,冲锋的五千轻骑已然临近城门。震天的马蹄声轰隆隆的轰击着城墙,站在城墙上也能感觉到脚下微微地颤抖。 王彦昌站在城头上,面色阴沉地盯着来袭的骑军。城外三千云国骑兵已经在城门口列阵完毕,只等着敌人跨过三百步这个底线,城墙上弓箭手已然弯弓,弓如满月。 骑军对骑兵,比拼的是战马冲击力跟骑兵的素质,云国跟楚国骑兵均不算出众,骑兵素质也在伯仲之间,决定胜负的关键就是战马相遇时的速度,按理说敌军必定已经奔袭百里,此时战马脚力肯定不能支撑进行一场大战,但敌人仍然无畏的发起了冲锋,要么是疑兵之计,想打乱雄关部署,要么就是情报有误,敌军其实早就到达了城门外并且休整完毕。 王彦昌在赌,赌武定方故布疑兵,所以三千骑兵城门列阵不去冲锋,但如果武定方已经真的是有备而来,这三千骑兵借助不过两百步的距离根本不能完全展开,就算有弓箭手掩护,敌军一换一的情况下也是稳赚不赔,毕竟雄关仅有五千骑兵,万一折损大半,雄关就基本完全丧失了机动能力,连对楚军的骚扰都不可能做到。 楚国骑兵慢慢地逼近了,五百步,四百步,战马的铁蹄声越来越清晰,王彦昌头上汗慢慢地流了下来。 云国骑兵纷纷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准备冲锋。 三百步 楚国骑兵果然停在了三百步外,三百步,云国弓箭的有效射程,双方默契地把这条线作为底线。 “云国王彦昌将军可在?”响亮而清越的声音从楚国骑兵最前方响起。 “城下可是武定方,武将军。”王彦昌在城墙上反问。雄浑的声音借助内力远远地传送出去。 “阁下不愧为云国名将,不过这雄关,在下取定了。”武定方回答。 “彼此彼此,不过这雄关,可不是武将军动动嘴就功得下的。”王彦昌继续用雄浑的声音回复。 武定方不再回答,率领骑兵调头,丝毫不顾及身后的三千骑兵扬长而去。 “将军,不趁势追击么?”一名副将问王彦昌。 “把骑兵撤回来,我们要做的是防守,敌人既然敢坦然回头必定有所依仗。”王彦昌摆摆手,径自下城了。 事实上王彦昌所料不错,此时楚国大军的前头部队已然不远,一旦有敌来追必定有来无回。 “王彦昌,真是个好对手呢,一代名将的血作为我楚国一统天下的开门红真是最好不过啊。”武定方感慨。 云国帝都漱玉宫 漱玉宫后院有一处池塘,里面各色锦鲤翻滚。叶楠此时正半躺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垂钓。叶影坐在一旁的大石上,托着腮静静地盯着池塘。 “少主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听说王彦昌已经跟武定方交上手了,不知道胜负如何。”叶影此时仍戴着女乞丐时用的人皮面具,裙角在轻风里微微起落,耷拉着眼皮,*地问。 “都是闻名天下的将军,若是一战即分清了输赢恐怕就真的辜负了两人的名声了。王彦昌只是要拖住楚军,而楚军应该也有所图,不急着毕其功于一役。两人这场仗十天半个月是打不起来的,不过一个月之内必定能分清胜负,就看谁的底牌更多了。”叶楠也*地回答。 “不过,少主你当真不担心南唐的局势?影部里消息说六部里大多数大臣似乎都已经暗地里被宁郡王收买了,万一宁郡王发难,少主处境堪忧啊。”叶影抽了一颗狗尾巴草的草芯儿,伸出手去挑逗水里的鱼。 “不妨事,让影部随时注意四弟那边儿的情况,告诉四弟一定小心,大哥他们动我是他们最后一步棋,不过四弟跟兵部应该是他们第一步棋,四弟现在处境比我凶险得多。”叶楠收起了*的心情“我要等大哥他们举好屠刀的时候再动,动就必须连根拔起。” 云国北部 “将军,据情报西部,南部抽调的军队最多还要五天就能前来汇合。”一名副将对一个不披甲胄的白衣年轻人行军礼,说道。 年轻人抚摸着手指上的铁戒指,那是云国调兵的兵符,武帝的遗物,云纹戒指。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嗯,把辎重粮草都安排好,等大军汇合立刻动身。”然后裹了裹身上的薄狐裘,眺望着东方,眼神悠远似山海,喃喃道:“武定方,听说也是白衣白甲的儒将,不知比起我来又如何。” 第十一章 各出底牌 楚云国界雄关内 王彦昌站在雄关城头,默默地望着如潮水一样缓缓退却的楚军。 “将军,楚军退了。”身侧的谋士身穿轻装皮甲,腰间配有一柄长剑,左手持弓轻声道。 “文城,这是第几次了?”王彦昌问。 “将军,这是第六次了,七天里连同最初武定方骑兵来攻的那次,一共六次,六次里敌军都没有大规模攻城,只是小打小闹地试探。”曾文城回复。 “不正常啊,按理说我军有恃无恐,只需要坚守城池即可,敌军应该急于破城才对,可这几次进攻都如同儿戏,事出反常必有妖,武定方有所谋啊。”王彦昌面无表情地说,远远地眺望着楚军的营地。 “这几天留意军中饮食,城内细作,你这几天留在军营里面,不要登城了,万一出事,你可以自行处置。”王彦昌眼神悠远地瞥了最后一眼,然后走下了城头。 王彦昌心底盘算,再等十日,云间白鹤,云国双璧之一的徐源就能率兵直指郢都,那时候就是我王彦昌反击之日。 楚军营帐 “将军,连日来我军接连试探,虽然没有跟敌军正面大规模开战,但敌军防御之严密的确是末将平生仅见,恐怕我军强行攻城,损失必然惨重。王彦昌确实不负名将之名,城里的细作也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出来,看来城内的形势也完全掌握在他手里”一名玄甲的瘦高年轻人坐在军帐末席禀告,脸上从额头直到嘴角的巨大伤疤不时扭动,让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军帐里无人应声,气氛沉闷。 武定方看着末席刚刚禀告的年轻人笑了笑。这个年轻人名为谢奇,本是贵族的一个奴隶,因为勇武被抬入军籍,打起仗来属于不要命的那种,短短数年已经做到了实权校尉。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当时发兵我已经料到雄关防守必然严密,这几日的试探倒是验证了我的猜想。”武定方轻松地说,倒是完全没有担心的样子。 “传我军令,明日辰时三刻进军,所有投石车都提前填装好,所有的攻城器具都用上,五千骑兵不准轻易调动,等我命令。楚枪兵列好斗阵。”武定方突然脸色阴沉,面无表情地下令。 军帐内所有人尽皆错愕但是习惯性地服从军令让他们下意识地,离席,跪地接受了命令。 “谢奇,你留下。其余人去准备吧。” 军帐里空荡荡的,只留下了谢奇跟武定方。 “谢奇,这是你到军里的第六个年头了吧。”出人意料的,武定方没有下达什么命令,反而提起了这些琐碎的事情。 “是,末将在军中已经六年了。”谢奇抱拳沉声回答。 “奴隶出身给了你诸多不便吧。” 谢奇沉默许久,“是,贵族出身的各位将军觉得跟我这样的奴隶一起上阵有损体面。” “你脸上的疤,如果我记得不错,应该是跟南晋争夺连山城的时候,你孤军断后,那时候受的伤吧。” “是,末将那时没有援军,没有人来策应,被南晋先锋将军砍了一刀。”谢奇目光阴沉,那时候楚军战败,溃不成军,上司命令谢奇率领最后的两千人向北引开南晋军队,自己好率领军队向南从容撤退。谢奇那次本是必死之局。 “你的兵好多都是跟你一样的人,告诉他们,手里有刀,奴隶贵族本无分别,想要别人的尊重,要自己去争。”武定方语气已经十分和缓,武定方为人严苛,治军也是走的刚猛一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杀伐果决,极少流露出和颜悦色的一面。 “明日你领你的兵做先锋,我送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赢得尊严的机会。”武定方拍了拍谢奇的肩膀,自顾自地离开了军帐。 军帐外此时太阳刚刚落山,极细的几缕光仍然照亮着天边的几块云,呈现出绚丽的橘红色,就好像泼洒而出的鲜血,武定方默然站在账外良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七日,我必破雄关。” 第二日,辰时 楚军营帐一片寂静也毫无灯火,此时天已经大亮,阳光已经斜切进来,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每个营帐里都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铁甲撞击声然而却没有应该出现的人声嘈杂。很快,各营帐里面渐渐升起炊烟,然而无人出声,压抑的气氛仿佛一片凝聚中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心里,每个士兵心底似乎有低低的咆哮声音被死死地压抑着,一旦释放,就会风卷残云,响遏行云。 武定方驱马向前,玉照雪低低地打了一声响鼻,武定方默默地扫视过列阵的楚国将士,那些面孔或稚嫩,或苍老,或坚毅,或冷漠千人千面,这些人今日过后可能就在也不在了,武定方努力的想把这些面孔刻进脑海,但很快这些面孔就消散了,武定方笑了笑,不禁嘲笑自己幼稚的心思。 “噌”剑出鞘,武定方剑尖遥指雄关。 “进攻!” 人头攒动,马蹄错杂,楚国阵列行进速度慢慢加快,为首的一人脸上刀疤狰狞。 乱世,从这一刻起,真正的开启。 第十二章 雄关之战1 “将军,楚军已经倾巢而出,全力攻城。”还未登上城头的王彦昌听着士兵的汇报,面无表情。 他早已料到这一刻,楚军绝不会耽误太久,一定会全力进攻雄关,而之前的小打小闹似乎就是海上暴风雨来临前徐徐的海风,本来就是暴风雨的前兆。不过他也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轰然巨响接连不断的传来,早已准备好的楚国的投石车开始了第一轮投掷,巨大的石头包裹着燃油发射之前已经点燃,像是流星一样落在城头,被击中的士兵无不被击飞出去伴随着碎石飞溅。 楚国军队借着分批填装发射的投石向雄关逼近。 密集的箭从雄关高耸的城头倾泻而下,几乎密不透风的箭雨遮挡了天空,楚军头顶一片阴影。 楚国最前头的骑兵手里持着两人高的铁盾,迅速向前推进,把大多数箭都挡了下来,但毕竟盾牌不是全无死角,骑兵接连不断的倒下。身后整齐划一的步卒也举盾向前推进。 这种攻城方式很罕见,进攻城池一般是借助冲锋迅速逼近城楼,然后利用云梯登城或者用巨木冲破城门,再先进点儿就是利用骑兵步兵掩护把登城楼推进到城墙直接登楼,但这些方法无一不是要求迅速,与此次楚军进攻大相径庭。 楚军步兵缓缓分成无数方阵,方阵与方阵间隙里,巨大的木车缓缓驶出,这些木车车身极长,车身两侧站着两队整齐的士兵,其中一队士兵军手持巨盾,木车的头部是冲城木的样式。 密集的箭雨被车两侧持盾的士兵挡下,盾牌下的另一对士兵推着冲城车缓缓加速。 “雷部队准备。”王彦昌看到冲城车之后也十分震惊,然后对着身后咆哮。 一队穿着黑衣的高大魁梧的甲士上前,各自分开一段距离,甲士手持一枚手柄,手柄连接有铁杆,末端是一个手状的铁钳。 另一对士兵上前,将铁球放至魁梧甲士身前,魁梧甲士用铁钳将铁球夹紧,然后旋转,越转越快,然后甲士握紧手柄,压下手柄处的机关,铁球激射而出,向着冲城车冲去。 “轰”巨大的破坏力直接将冲城车边持盾的甲士砸飞出去,连同身下推车的士兵也被击飞。 雷部队的投掷铁球起到了作用,尽管大多数的铁球落空,但一旦击中,冲城车的速度立马降低下来,甚至直接砸坏了冲城车。 “雷部队撤,神箭营,先射油箭,再射火箭。”王彦昌下令。 雷部队的人迅速后撤,另一队全身上下覆盖轻型甲胄,身背巨大箭囊的士兵上前,先抽出油箭,射向冲城车。油箭其实是箭头绑上装满火油的袋子,射中目标后火油会流淌出来。然后取出火箭,再射。 冲城车先中油箭,再中火箭,立刻燃烧了起来。所有的冲城车几乎全部瘫痪。 武定方站在远方的木城楼上,看着冲城车失去作用,面色阴沉,冷冷地说:“看来那帮投靠了云国的将领把情报交待的挺全面,敌人连应对方案都设计好了。”显然这种部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敌人对楚国的攻城器械早有准备。 楚国床弩齐射,长达五尺,以铁为杆的箭矢由下到上钉入雄关城墙,以便楚军攀爬。这样搭建的“梯”比起云梯,抓钩更牢固也更难破坏。 投石车轮番投掷,压制着云国守军,云国的箭雨也如雨泼,丝毫没有断绝的迹象。云国的弩车轮番发射,巨大的箭矢一旦击中能贯穿三到四人,若是遇到急速奔驰的骑兵会一瞬而过,骑兵只会感到身体瞬间冰凉,然后再无知觉。 “将军,我军折损严重。”士兵在武定方木城楼的脚下大声地禀报。 “嗯”武定方面无表情。 楚国的劣势逐渐暴露,兵法上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兵力是敌人的十倍就可以围城,兵力五倍于敌方军队就能攻城,其实楚军不过十万,而雄关内不仅是三万云国精锐而且雄关号称天下第一关,楚军其实才是劣势的一方。当年诸侯联军二十万精锐在这里对战云武帝五万疲惫之师仍无功而返,今日十万对三万,按理来说区别不大。 但,武定方心里却不这么想,他武定方是楚国第一名将,他十万楚军是万众一心之师,比起以前群龙无首的诸侯将领,各怀鬼胎的诸侯军队不可同日而语,况且,王彦昌也不是云武帝,他手下也没有武帝三杰。 “将军,楚军死伤惨重,尚未有楚军靠近城墙。”士兵对王彦昌禀告,语气里掩饰不住得意。 “传令,所有部队,把能用上的都用上。”王彦昌却面色不善,甚至有几分凝重。 “将军”士兵迟疑。 “我虽然不知道武定方想要干什么,但是既然武定方千方百计地想要在今天靠近城墙,我只要不让他得逞就是了。去,传令,全部部队,全力以赴。”王彦昌说。 武定方站在木城楼上,夏日里一股股灼热的风将远处的喊杀声,惨叫声,爆炸声传了过来,白袍飞扬。 “谢奇,今日就拜托了。”武定方自语。 此时的战场上,谢奇一马当先,为了躲避伤害迂回着移动,身边的兄弟们却一个又一个的倒下,有时候喷薄而出的鲜血绚丽如花,有时候只是一股血流激射出来,谢奇来不及悲伤,只有一把抹去脸上的血,狰狞的疤痕蠕动如龙。 第十七章 雄关之战6 王彦昌挥枪横扫,手腕粗的枪杆带着万钧之力直接扫在扑上来的人的胸口,王彦昌手腕一抖,崩字诀动,枪杆颤鸣,敌人胸膛凹陷,被振飞出去。 这是最后一个暴动的士兵,王彦昌收枪站定,一时间无话可说。 零星的豆大的雨点先打了下来,但夏日的雨来得迅疾如潮,瓢泼的大雨立刻涌了上来。 王彦昌仰头,任雨水淋湿自己。周围的士兵也一时默然。战争期间最伤士气的事情是杀马作粮,骑兵是扭转战场胜负的关键因素,一旦杀马作粮就意味着这支部队已经无计可施而且无人来援,但今天士兵们才知道,亲手砍下队友的头颅才是最伤士气的事情。昨日这些人里好多人还跟他们有说有笑,勾肩搭背,有的是他们同乡的朋友,有的是他们相处多时的上司,有的跟他们多年不对付,可短短一夜,这些人已经是一堆白骨。 “传令,收拾将士的尸首,收拾的时候不要露出丁点儿皮肤,尸首赶紧销毁。”王彦昌仰着头,任雨水汇聚在甲胄的缝隙成股流下。 士兵们默默地散去,开始收拾残局。很快偌大的地方只剩下持枪的王彦昌站在那里。他也变成了一杆枪,腰挺得笔直,气势跟银枪呼应如同剑指长空。猛地,他提枪,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枪杆颤鸣如琴。 王彦昌的府邸里此刻有些寂静,偌大的府邸没有人影走动,也没有一点儿人声,只有雨打屋檐的声音回响在房屋之间。 “将军,我军今夜里有三千二百二十四人中毒而亡,我军将士死伤两千四百六十人,总计五千六百八十四人。”曾文城从首座前站着的将领队伍里走出汇报。将领都面色阴沉如水。 “这场仗是我们大意了。”王彦昌深沉叹息。是啊,一开战敌人便全歼了己方的斥候,导致云国完全不知道敌方的动向,后来敌军五千骑兵重阵虽然大家平分秋色但普通士兵的眼里就是敌人领着几个人在大门口转了一圈,我们不敢还以颜色,再后来楚军全力保护谢奇冲城,又是发觉太晚,没有阻挡,现在想起来必定是那时候敌人下的毒了。而更想不到的是,武定方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作战成名的将领居然选择下毒这一种在大型战争中从未建功的策略。 “明天全军列阵,既然武定方不去堂堂之阵地来一架,我们就逼他跟我们打一架,留下一万人守城,不打退敌人,不准任何人进城。”王彦昌面色狰狞,死死地咬着牙说。 “将军,我军兵力……” “我意已决。去准备吧。”王彦昌不待他说完便挥手打断。 曾文城目送着满堂的将领散尽,回过头来看着王彦昌,“将军,这次是不得已才背水一战的吧。”曾文城目光幽幽。 “此时城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士兵中毒还未发作,越等我军越是被动,再者今日之事如果不加以利用等到士兵们愤恨之心散尽就是对我的失望了,不如现在主动出击,不,现在最好也是唯一的破局机会就是主动出击。”王彦昌紧绷的面色如堤坝溃散,本来阴沉的面孔现在满是疲惫,失望,无奈和不甘,曾文城一时不敢相信这是哪个年不过三十就朝野皆知的少年将军,直到此时曾文城也才想起这个少年老成的将军也不过三十几岁。 “将军……”曾文城欲言又止。 “没事”王彦昌摆了摆手,示意曾文城退下。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没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被动,他王彦昌是武帝三杰,大将军,苏威之徒,是三十岁就独当一面的云国双璧,他有自己的骄傲,为了这种骄傲他可以孤注一掷。 楚军军帐 “明日整军,全力攻城。所有安排我都已经写好分别给了各位,无需多言,我楚国是荣是辱,在此一战,诸位,拜托了。”武定方语气由坚毅慢慢地缓和,最后居然有些见所未见的激动,说出来拜托这类有损将军威严的话。 周围的将领心里一热,都纷纷用力抱拳,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