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意迟》 楔子 【楔子 柳絮随风起】 隔壁巷子新开了一问卖消夜的店。 说「一间」也不太正确,它只是一个小摊子,在门廊下摆了两张桌椅、一块直立式看板,写着每日供应的粥品名称。 就这样,没了。 营业时间大约是傍晚过后,卖完为止。 而且最践的是,一天就卖一种口味,没得选择,爱买不买随便你。 某天她一时好奇,便买了一碗回家吃吃看,那天卖的是菱角排骨粥。 菱角,有。 排骨,有。 粥,熬得绵密顺口,用料上算是诚意满满,但入口的滋味——嗯,她只能用「很微妙」来形容。 说难吃也不是,就是味道淡了些,没有味精或多余的香料让众取宠,纯梓用大骨汤熬出味道,连盐都加得极少,若重养生的老人家或许会喜欢,却不大符合多数都市人被美食养巧了的味蕾。 是个有良心的店主,她想。但这样的店,很难生存得下去。 且先不提他每日只卖单一品项,口味还很不大众,不死也难。 但,她料错了。 第一个月过去,这家「店」依然立不摇,活得好好的。 她结论下得太快了,忘了说,这店虽无美食,但有美色。 店主是个年约三十的年轻男人,相貌不俗,看上去不大爱说话的样子,但气质这东西,就是你说不上来,可一站出去,便会引人驻足、制造回头率的难言气场。 这男人,有这样的气蕴。 刚开始,会上门的顾客多是住附近的妙龄女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几次下来,攀谈未果,渐渐摸清他的行事风格,也就少有人再去自讨没趣了。 几次下来,吃习惯之后,会买的就会去买,毕竟它并不难吃,多吃几次,也就接受了那种纯然的食物原味。 生意算不上好,就卖老顾客,而他卖粥应该也意不在赚钱糊口,因此也就存活下来了。 还有一点,不晓得算不算原因——订价佛心。 无论当天卖的是什么粥品,一律五十圆铜板就能打发。 而且店主不会经手收款,旁边放有自助箱,常来的都会自备零钱,与来客的互动少到几近于零。 曾经有个女孩,有意借故攀谈,娇声道:「我没有零钱耶。」 他只用四个字,就把对方打发掉:「下次再给。」 「……」 看起来就没有很认真在做生意的样子,若要靠这营生,没饿死她随便他! 这根本是哪个九重天外不小心跌落凡间,来体验一下民间疾苦的贵公子吧? 偏偏他身上又没有骄矜的富贵气,更多的是几分如她哥那般的温儒雅韵,很是耐看,虽与人少有互动,但不会给人拒之千里的冷漠高傲,就只是沉静少言,有如一幅泼墨山水书,清冷悠远,而你只能远观静赏。 虽是如此,可她总认为,那是个很暖的男人,没来由地,就是这么觉得。 这男人、这家小店,成了小区里最美的一幅风景,偶而夜归,骑楼下一盏灯、一碗粥,温暖着夜归人。 她也成老主顾,并且觉得,有这样一家店的存在,真的很不错,平添生活中一抹小确幸。 不知不觉,这家小店竟也经营了半年有余。 每每经过,如果不是正好有客人的话,他通常会坐在空下来的椅子上看书,她悄悄观望过几回,他看的书籍类型很不固定,有时是食谱、杂志、小说这类看起来像是打发时间的闲书,有时也看那种只有本科人士才会去接触的专业工具书,像是法律文丛、财经书、植物百科、心理学、生物学、中医药典…… 他看的书籍类型太过包罗万象,以致她到今天还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对这男人有太多的好奇,不过,她很识相,读得出男人的潜在语言,从不试图搭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卖粥,只是他人生的过渡期,绝非本业,像是一株无根植物,只因柳絮随风起,落到哪儿便是哪儿, 一如他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这里,哪天突如其来地消失,她也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甚至不会有人记得,生命中曾有过这么一名过客,曾以一碗热粥,暖过每一个夜归人的心。 第一章 【第一章 天凉好个秋】 今天回来得晚了。 巷弄中不好倒车,余善舞在巷子外下了车,在计程车司机的协助下坐入轮椅,独自进入小巷。 双腿不良于行后,被迫缓下前行的步伐,反而有了余裕,去观察身边的每一道风景,这其间,她受过很多人的帮助,多数她都不认识,也记不住他们的脸孔,但随时随地,总会有人友善地对她伸出双手。 人世间,最美的风景,依然是来自于人。 她不想让自己的世界被困囿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试着走出去。刚开始,她去参加一些弱势团体办的大小活动,学习观摩别人是怎么生活的。 后来渐渐的,觉得自己也能做一点什么,便开始参与这些活动的筹划,她学过舞蹈,有基本的音律基础,最适合她发挥的地方,就是活动中的表演环节。 后来她发现,编舞这件事同样能为她带来怯乐,她不能再跳,那就让她的旋律在别人足间继续旋舞。 当然,这种公益性质居多的慈善活动,是拿不到什么酬筹的,有个象征性的小红包就很不错了,她也只是想让生活充实,不教身边的人为她挂心而已。 不过,也因为这样,活动办得圆满,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机会被推荐、被打听,进而接了几个酬劳还不错的case,像是上个月的舞台剧,故事是讲述有舞蹈梦的女主角,在寻梦之旅中跌跌撞撞,最后破茧、斑烂绚丽的那一段独舞,是她编的,演出时博得满堂采。 但这种机会很少啦,大多时候,她还是得吃她哥、赖她哥的,给哥哥养。 说到吃,她望向前方犹亮着灯光那处,腹中咕噜噜地响起一阵饥鸣。 好饿。这时候如果能来碗暖粥,再好不过了。 她驱从着内心的渴望,朝光源前进。 男人正低头收拾锅具,察觉她的到来,仰眸投去一督。「卖完了。」 「喔。」她失望地应了声,第一时间没立即离开,脑海思索着第二方案。 离这里最近的是便利商店,但这个时间点,她大概只能买到泡面和微波加热的产品,她真的很不喜欢那种几乎失了食物原味的加工品。 可她真的饿了,饿着肚子很难睡。 慢吞吞地滑动轮椅,正纠结着要对冷冻加工食品妥协时,男人突然冒出一句:「牛肉吃不吃?」 「呃,吃。」她愣了下,本能回道。 男人点头。「等一下。」 要干么? 她探头,看见男人转身回屋,半是困惑半是期待地挪动轮椅,就着木板临时搭起的斜坡进入骑楼。 木板原是没有的,来过几次后,男人应该是注意到了,便默默摆上木板充作无障碍设施,方便她进出。 虽然除了营业用语,他们几乎没别的交谈,但一个人的本质,本就不在于言语的堆砌上,而是要用心去看,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 男人再出来时,手中端着瓷盘,放在离她最近的桌面上。 「好香。」是葱爆牛肉烩饭耶。「给我的吗?」受宠若惊。 「吗。」男人淡应一声。 她带笑眨了眨眼。「这算老客户优惠?」居然有隐藏版菜单。 「只是晩餐剩下的食材。」不冷不热,淡淡地陈述事实。 不过无妨,这浇不熄她的热情。 「我可以在这里吃完它妈?」他好像在收摊了,不确定会不会耽误到人家。 「可以。」对方不再多言,拿起摆在一旁的书,就着书签夹的那页,专注看下去。 她的直觉没有错,这真的是一个很暖的人呢。 不管是木栈板、还是一道据说只是用剩余食材做的热食,懂得的人自然便懂那不言于外的细腻心思,他没有在一旁忙进忙出地收摊,是不想带给她被催促的压迫感。 余善舞会心地微笑,舀了匙烩饭,入口的味道出乎意料美味,根本可以开热妙店了。 「有这样的厨艺,干么老卖没味道的粥阿?!」本能惊叹。 男人掀眸,淡觑她一眼。 「呃……」她后知后觉发现话中语病,好像是在挑剔人家的粥,赶忙陪笑脸。「那个,粥也很好、很养生……」 烩饭很快让她吃到见底,一粒饭渣子都没留,一来是她真的饿了,二来也是东西好吃。 「那个,我该付多少钱?」 男人起身,继续收拾。「随你。」 于是她想了想,便掏出一张百元钞,放进自助箱里。「谢谢。」 知道自己已耽搁人家好些时候,她没再多待。 离开时,悄悄回望灯影下,男人来回忙碌的身形,入腹的食物温了胃,转化为满满的正能量。 这是除却寻常的交易用语之外,他们头一回有了稍微正式的交谈与互动,她其实也知道,这其中有很大的成分,应该是源于同情,多数人总是如此,看着她行动不便的双腿,会不自觉流露出怜悯之色。 她其实不需要他人过度的同情,她觉得自己很好,日豆豆小8说提供子过得充实,没有被施舍的必要,但她也不必因为傲气与自尊,便辜负他人的好意,他也只是觉得,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孩子,深夜里觅食不易,如此而已。 是善意,领受便是。 他是个好人,既温暖、又善良的好人。 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品尝这位冷面暖男的隐藏菜单? 后来,他们稍微熟了一点,偶尔来买粥或路上通到,会聊上两句,通常是她主动找话题,但对方也并不排斥,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他话不多,但总会在某个她没有预期到的点,突然回应一句。 他不讨厌与她说话,只不过,较偏向于倾听者性质,若对方无意,她不会去自讨没趣,大概就像她哥说的,她是个鬼灵精,很懂得看人脸色。 当然也因为他的隐藏菜单实在太好吃了,每当晩归,她便会刻意绕去他那儿,看看他收摊了没,运气不错的话,就可以蹭到一顿消夜,在一顿饭的时间里,天南地北聊几句。 男人很少搭声,大多是她在聒噪,不过她本就很能自得其乐,调性倒也莫名地协调,不觉冷场。 有一回,她说着说着,突然压低了嗓告诉他:「我前几天听隔壁邻居在讲,才知道你这条巷子很多年以前,发生过命案耶。」 男人目光由书中抬起,瞄了她一眼。 刚好他今天看的书,就叫《搜神记》,于是话题莫名便聊往这方向来了。 第二章 「是情杀,女生被男友分尸,丢弃在不同的地方,破案后还有一条大腿没找到,其中有一说法是被绞成碎肉冲进马桶里了。后来呀,有一阵子这附近都在绘声绘影地传,说夜半时分,常有人看到单身女子在这附近流连徘徊,问人家有没有看到她的腿。」 说到自己都毛起来了。余善舞搓搓臂膀竖起的寒毛,见男人容色不动,不由赞叹他胆识过人。「你都不怕喔?」 「还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她不服气,指了指他手上的书。「不然你也来说一则你觉得最恐怖的?」 考验一下他说故事的口条与功力。 男人一顿,张了张口,往她身后瞄一眼,又闭上,欲言又止。 「你在看什么?」她本能地跟着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但是从她讲那个命案时,他目光就一直时不时地往她后头瞄,到底在看什么啦! 转回身时,正好捕捉到他的视线从那盘吃一半的番茄肉酱义大利面上移开。 「——这不是你的。」他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 「你跟谁说话?!」 「……」 气氛一阵诡异地寂静—— 她瞪着他,他也一脸森然地看回去。 那个、他、该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阴阳眼吧?! 她突然胃部一阵翻搅,「你、开、开、开玩笑的吧……」 男人给了她一记很微妙的眼神。 「……」头皮一阵麻,背脊瞬间凉透。 这位大姊,我不是故意要拿你的事来说嘴的,如有冒犯真的对不起…… 她原本,只是想挑战,这个人到底可以惜字如金到什么程度而已呀。 根据统计,他说话的字数,少到都可以数得出来,能用五个字表达出语意,就绝不会说到十个字的那种。 「好啦,你赢了,拜托告诉我你是开玩笑的……」 他一顿,微扬唇角。「不然呢?」 「……」妈呀,她重重吁了口气,刚刚差点闪尿。「你吓到我了!」 事实证明,真的有人可以用五个字,说完让人吓破胆的鬼故事。 看着眼前的肉酱面,突然觉得好饱。 她真是活该自找的,这男人不开口则已,一鸣惊人。 是说——他刚刚是不是笑了?是她眼花,还是他嘴角真的有涌现一丝很浅的笑意? 她还发现,男人不管着什么书,多是原文,就连眼前这本《搜神记》也是,这通常有两种可能,要嘛底蕴深、功力扎实,要不就是卖弄。 她不觉得是后者。 于是她便好奇问了,对方仅是淡淡回应:「译本翻得再好,读不到原始的文字韵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字见解与体悟,翻译读的是译者的解读,比起原着,多少还是会失了原味。 「就像,『却道天凉好个秋』,对吧?」这要白话翻译,就俗掉了,有些意境,是要原汁原味,自己细细赏味,才能碰撞出火花。 男人似是微讶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轻缓地点了一下头。「对。」 「我知道我很蕙质兰心,不用夸我。」 「……」真敢说。 她想,这大概就是他们聊得来的原因吧。 他话不多,但偶而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总是很能敲中她的点,或许对他来说也是这样。 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知音,又何须话多? 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决定很自恋地当他们是朋友了。 到后来,她来时,几乎不需要多言,总有老客户独享的个人餐,反正他晚餐吃什么,跟着来一点就是了。 「今天是焗烤海鲜炖饭呀?」探头瞧了瞧,食物都是备妥了的,只待烹调。 一开始,或许真是余下的食材,但几次下来,若说不是有心为之她也不信了。 她一面大啖美食,一如往常说了几件生活中的小豆豆小8说提供趣事,男人偶而哼应一声,不太搭腔。说着说着,开始抱怨:「被你这样拍打诣食,我最近都不敢面对体重计了,晚上吃这个真的太邪恶……」 「其实不对。」对方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她一时没摸着头结。 「多数人都认为,早餐要吃得营养,睡前进食不利消化,其实不尽然正确。睡眠中并不是所有的身体系统都跟着低频休眠,例如生长激素、瘦体素、免疫系统都是在睡眠状态中开始运作,肠胃功能其实也是运作最完善的时候,所以睡眠充足反而可以减肥,不易生病。同理,睡前那餐吃得好,比任何一餐都更能让养分被身体消化吸收。」 所以如果吃泡面,也会吸收到一堆防腐剂,吸好吸满就是了——她想到以前半夜饥饿时,往肚子里塞的那些垃圾食物,表情囧了囧。 不过,惜字如金的他,很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耶。 隐隐约约,有些什么闪过脑海,探不真确,她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偏头细瞧他认真纠正的神情…… 对,就是这道光! 「你是医生?!」她猛然脱口而出。 对方神色一怔。 「就算不是,应该也是医疗相关职业,对吧?」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他第一时间没有否认,他眸里的光,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才会散发的独特风采。 严肃,认真,侃侃而谈的自信。 尤其,他几乎什么类型的书都看,独独未见他碰过医学类书刊,更显刻意。 或许是发生过什么事,让他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否认。 这一整个看起来,就是一个曾经的人生胜利组,因挫折而自我放逐的节奏啊……她瞬间脑补了八百种狗血剧情。 但无论如何,他依然惦着自己的身分,并引以为傲,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难怪你会卖消夜时段,而且只卖粥。」翻开古籍,至少能找到上百篇粥品对人体益处的文章,就算不从医,也是很贯彻职业道德,坚决不把有碍健康的食物塞进顾客身体。 「你想多了。」他淡回。「只是熬粥最费时,而且只要重复搅拌就好,可以有很多时间思考。」并没有她想象的那种美好情操。 「思考什么?」都想了大半年,还想不出个蛋来? 「未来。」 「你对你的未来茫然?」 第三章 他敛眸,静默了许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低低吐声:「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一直以来,坚定地走在某条路上,一心一意做好这件事,也以为会一生如此。可是突然之间,前方摆上一块『此路不通』的牌子,那一瞬,整个人陷入茫然,不知该往哪走?我没有别的路,至少在这之前,没有过别的路。」 当下,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块牌,进无步,退无路。 这就是他当下的处境,所以他什么书都看,什么都不排斥,试图找到另一条路走下去。 那天回家之后,余善舞想着他的话,想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打开电脑,在搜寻引擎打下三个字——邵云开。 那是他的名字。 她曾经留意过,他的书页上,每一本藏书章都盖有这个小印。 如此探人隐私,实在不太磊落,不过他既然都愿意聊了,想来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爬完数不清的文章,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可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内心冲击着诸多复杂情绪,双手自有意识地点开桌面上的通讯软体,找到她所熟悉的群组,没头没脑地打下一行字:「你们觉得,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这个群组是二嫂建立的,有她,二哥,还有娘家的两位兄嫂,是二嫂生活中最密切的几个人,也是夫家与娘家的连结。 第一个回应的是赵之寒,有点出乎她意料。 「本恶。」 那种回应速度,应该是完全不需要思考就有的答案,这人根本是荀子的头号粉丝。 她哥随后也回她:「余小舞,你吃错药了?」 这不太像是她会问的话。 「我认识一个人,是那种天才型的优秀人物,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也会是个救人无数的好医生,但是秉持着救人信念,最后却被那个他所救的人反咬一口。如果是你,那个被你用几乎葬送一生前途为代价所救的人,对你说——『我没有叫你救,我自己可以应付。」你会不会心灰意冷,反问自己,为何要救?」 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人性,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出这种话?若他为此而愤世嫉俗、自我放逐,倒也在情理之中。 「你在说这个新闻?」 余善谋迅速丢上一条连结,帮助围观群众抓重点,刚好就是她爬过的其中一篇。 不愧是强者她二哥,抓重点好快。 那是半年多前的新闻,一名妇女被丈夫殴打成伤,住进医院,丈夫又闹到医院来,当时疑似嗑药的丈夫手持水果刀,现场一片混乱,一名医师从刀尖下救了她,自己却被误伤。 原本前途无限的外科医生,从此再也不能拿手术刀。 葬送在刀下的前程,谁能赔得起?人性与良知在此时,一丁点儿也经不起考验,是基于无法面对责任、抑或惧于承担?人们通常选择逃避与卸责,所以会说:「我没要他救,我老公常常这样,这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怎么应付。」 也就是说,本来没什么事的,你不要自己硬凑上来就不会被误伤了。 完全忘了自己曾如何声声哀鸣泣喊,选择性忽略丈夫有酗酒、家暴、吸毒等前科的事实,一个嗑了药神智不清的人,你如何应付?如何沟通?! 「那当事人呢?他本人怎么想?」江晚照也上线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只是刚刚消化完,觉得好负能量,替他感到难过。」 「这么关心他,你喜欢人家?」 二嫂,你不要自己沉溺在爱情海,就看周遭都是粉红色泡泡。 她爬了很多跟他相关的历年资料,他参与的每一场手术、发表的每一篇文章、几手完胜的手术纪录……一个人人盛誉的天才外科医生,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可预见他那双手,未来还可以救多少人。 那曾是他引以为傲的使命感。 她只是觉得惋惜,可惜了一个好医生。 但其实,说得再多他们谁都不能代表邵云开,他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本人说了才算数。 【第二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 那名女子,总是笑脸迎人。 她第一次来买粥的时候,他注意到对方行动不便,将粥拿出骑楼给她,她漾着甜笑,对他说:「麻烦你了,谢谢。」 之后,她又来了几次,他在骑楼的那道坎之间,放了块木栈板。 她来的时候,一脸诚挚地向他致谢,他先是一阵莫名,才领悟她指的是木栈板。 这只是顺手为之的一件小事,可她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是一个很能领受他人善意、并且知足感恩的好女孩。 起初,他只是好奇,为何她能无时无刻,总漾着清灿笑颜,生活中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吗? 有一回,他在超市购物遇见了她。 她在走道的转弯处,以往回转空间是够的,但近期堆叠了促销商品,她要很谨慎移动才能不撞倒那座饼干塔,后方的客人不耐催促:「你到底是要不要走?」 「对不起,挡到你了吗?」她连声致歉,轮椅往边角退,缩了缩身子,挪出空间让对方先行。 对方从旁边挤过去,走时白眼她,嘴里碎念:「不方便就不要出来,你不知道这样会造成别人的困扰吗?」 有限的空间里,轮椅本就占去了大部分空问,男客这豆豆小-说提供粗手大脚一挤,碰倒了饼干塔,随后视若无睹地走了,独留她僵窘面对商品大塌方的灾情。 大动静引来陈列店员,她尴尬得无地自容,频频向店员致歉。 生活中,真有那么多美好吗? 不尽然。这世间,不是人人都懂得推己及人。 但她每每来时,依然笑容可掬,距他说一些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再无味的话题,由她口中说来,都动人三分。 她的声音,有音符在跳跃;她的笑,充满感染力,让人不自觉,心情也随之飞扬。 在那之前,他的世界寂静无声。他给了自己一段长假,离开熟悉的生活圈、熟悉的人事物,在无声的假期中沉淀思绪,拾掇、回顾自己三十二年的人生。 一如对她说的那般,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踏,十七岁考上医学院,一路从见习医师、实习医师、住院医师、总医师、到升主治,他不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一步步沉稳地走在这条踏上,从来没有想过,不从医了,他还能做什么?他还能是什么? 突然之间,对自己,对未来感到茫然。 他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在这段寂寞的、寻找自我的旅程中,她意外闯了进来,如一串银铃,每当微风吹来,便随风轻扬,玲玎几声,再归于沉静,成了悄寂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站在蔬果摊前,水果挑着挑着,思及那人,不觉走神。 第四章 「这么难选择啊?」 回过神,脑海正想着的那人,就在他眼前,指指他手中的水梨。「你盯着它很久了。」而后约略挑了下,据据重量后搁到他手中,替换掉原来那颗。「这颗比较甜,真的。」 邵云开将她挑的那颗一起放进袋中,交给老板称重,结完帐后才问她:「怎么会来?」 他记得她在没边没际的闲聊(其实有九成都是她在自说自话)中,曾经提到过,家中有请家事管家,这类采买的家事杂务有专人处理,早市人潮多,她通常不会来。 「我家奴才今天要下厨做晚餐。」有人为奴为婢伺候本宫,当然亲自来挑最贵、最难料理的食材啊,反正有人买单。 邵云开点点头,明白她说的人是她二哥。 听得出兄妹感情极佳,才能这样打趣、吃对方豆腐。 「你要不要来点龙胆石斑,我可以给你送过去喔!」她慧黠地眨眨眼。平日吃人家喝人家的,多少也懂得要投桃报李一下。 「你差不多就好。」还龙胆石斑!这油揩得过分了。 「不然红蟳米糕也——」 他直接推着轮椅越过海产摊,用行动打破她的痴心妄想。 「欸、欸、欸——」眼睁睁看着海产摊远离她,余善舞一脸哀怨。哥哥本来就是要用来欺负的嘛,不然要干么? 扣除不让她买龙胆石斑这一点,他全程作陪,替她将想采买的清单都一一备齐,超贴心。 「还需要什么?」 她清点了一下。「大致上差不多了。」 邵云开推着轮椅,避开人潮拥挤的地方,往出口行进。 余善舞偏首审视他。「这年头当医生已经可以这么闲了吗?还有时间把厨艺练好练满?」不是都说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是真的会做菜的,过往那些赠来的晚餐且先不论,她可以很小人地猜测他是叫外卖,但是今天她光说菜名,不用多言,他就连主菜加配料都无遗漏,是有基本功的。 「看食谱。」不多不少,就回她三个字。 余善舞瞪大眼。「你是说,我吃的那些,都是?在这之前,你没下过厨?」 「很少。」 「……」 见她一副难以置信,他于是多补了几句:「食谱怎么写,按部就班来做,不难。」只要摸清理论,就不难。基本上跟动手术差不多,过程中多多少少会有变数产生,一刀切开,血喷、病人的血压、脉搏、生命迹象,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随机应变就是了。做菜也一样,熟成度看火候,太厨、太甜就增减调味料,只要掌握原则,尽可能做到呈现自己想要的成果即可。 「……」好吧,当她没问。 天才的世界,果然不是他们寻常人可以理解的。 他那些书,不是看假的,他真的有看进去,并且很认真要发掘自己的第二专长。 「那你觉得,你可以成为一名好厨师吗?」 「不能。」答案,想也没想。 「因为没有热忱,对吧?」他在谈做菜时,眼中没有火花,至少没有像提到消夜论时,那样的花火。 她沉吟了下,还是决定开口。「你那天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 「聊一点?」 「那个——先自首,我有稍微查了一下,你介意吗?」介意也来不及了啦,该看不该看的都看光了。 「不介意。」也没什么不能被知道的。 「你后悔吗?」这个问题,从知道这件事时,就一直想问他——后不后悔救了那样自私可鄙的人,却赔上自己的前程与梦想。「如果你能预知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还会不会选择救她?」 邵云开一顿。「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余善舞回望他,发现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不曾想过。 事情已经发生了,凭吊、懊悔,都无济于事,这些日子豆豆小8说提供他只是想,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我以为——」她慢吞吞接续,「你会心灰意冷,对人性感到失望,为自己感到不值。」 「为什么要?她只是做了生物的本能,不用过度谴责。」生物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第一时间,她选择先保全自己、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这并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人不是禽兽。」人之所以受教育,拥有人性与良知,那是人跟畜生最大的不同,若只求利己而无视他人苦痛——尤其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样的行为与未教化的禽兽又有何区别? 他绝对有质格愤怒,可他却淡淡地说:本能而已。 迎视他湛湛眸底,清瞳如月,没有一丝丝的忿懑不平,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这男人的襟怀还可不可以再更宽广啊! 「如果是这样,那你——」正欲启口,前方传来一阵巨响,她本能往声音发源处望去,人潮迅速朝事发地点聚拢。 「车祸」二字才刚闪过脑海,刚刚还在跟她说话的男人,一晃眼已飞奔而至,连一秒都不曾迟疑。 他蹲下身,快速检视了一下伤者的状态,沉稳地发声:「别移动伤患,她有开放性骨折。救护车叫了没?帮我抬高她的下巴,保持这个姿势……对,要一直确认她呼吸畅通。前面有药局,谁去帮我买些纱布、无菌棉垫,如果有木板之类可以固定的物品也尽可能找来……小姐,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知道很痛,你忍耐一下,我是医生,我会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美芳是吗?结婚了没?几个小孩?你老公对你好不好……哈啰,美芳,不要睡着,吸气、吐气,回答我的问题……」 余善舞没有上前,像她这种贡献值为零的路人甲,只会碍事而已,当灾难发生的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围观与凑热闹的群众。 人墙阻挡下,隐隐约约看不真确,只见他动作流畅而俐落地止血、固定伤肢,条理清晰地发配周围的人助救伤事宜,做最妥善的处置,那沉着音律,让人不自觉地信任、服从。 随后,救护车来了,替伤患戴上呼吸器、抬上担架,他概述了一下患者的状况、以及处置方式。 「急救措施做得很及时,感谢你的热心协助。」医护人员本想跟他握个手,抬手见他满掌血红,双方相视一眼,嗯,意思有到就好。 邵云开收回手。「这是我应该做的。」 送走救护车,余善舞来到他身旁,悄声说:「我想,我有答案了。」 「什么答案?」他向附近店家借用水龙头清洗双手。 「关于刚刚那个问题。」她看到答案了,而且很清楚。「你不后悔,而且若能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第五章 对一名医者而言,人命就是人命,无法放在天平的两端称重,评估孰重孰轻之后才来救。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刚刚那一秒,他的直觉跟本能,已经替他做出反应,无论任何情况下,这就是他会做的事,他根本没有时间与空间,去思考要不要、或者值不值得。 那样的义无反顾,说明他并没有被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扼杀掉一丝一毫从医的热忱与理念。 他静默,看着水龙头流出的清水,带走指掌间丝丝血红,再缓慢地,转为清澈水流。 这样的画面,他看过很多次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指掌仍记忆着,血液的热度,那种生命在掌下流动的熟悉感…… 「你刚刚的样子,超帅的!气势hold住全场。」 认真的男人,最帅气。 那种一心一意做好一件事,心无旁鹜、自信沉着的模样,简直帅度爆表。 邵云开仰眸,望向她。 她笑笑地接续:「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事——你明明就是个好医生、也想当个好医生,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改走别条路呢?不能拿手术刀,就不能当个好医生了吗?」 「不能拿手术刀,如何再当个好医生?」 「可是刚刚,你不就救了一个人吗?你说你是医生,毫不犹豫地说出口,你的病患也相信你、将自己交给你了,不是吗?」 他一怔,第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话反驳。 「我以前的志愿,是当个舞蹈家。」她突然说。「后来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了,可我还是喜欢那些跳跃的音符,所以我想了又想,既然我不能跳,就让别人替我跳,让我的音符在别人足间韵律。人生的路有百百条,山不转,我们就路转,为什么非得回头,放弃曾经走过的足迹?我们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另辟蹊径。」 她关掉水龙头,提供纸巾让他擦拭双手,不知有心或无意,指尖拂掠过他右掌背那道淡浅的疲痕。 「那一刀只是划在你的手背上,并没有连你脑袋里的东西也一并弄丢吧?谁规定当医生就一定要拿手术刀?这世上所有能救人的医生都会拿手术刀吗?最重要的是——你的初心还在不在?」 邵云开心下一动,莫名地,心如摆鼓,怦动着连他也不明的节奏。 是啊,谁规定医生只有外科这条路可走?他还有很多、很多的选择,他的知识还在、他的技术还在、他的初衷也还在! 「你——」他哑了声。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他也从不曾往这个角度想——思考他还拥有什么,而不是聚焦在他失去了什么! 这名女子,教会了他好大一门人生课题。 余善舞看着他眸底微光,浅浅地,只是一小簇火苗,但她知道,他会走出来,找到自己真正该走的那条路。 于是,她不再多言。 回程路上,两相静默,直到她后知后觉发现,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线—— 「去哪?」 「不是要买龙胆石斑?我知道一家海产店,比市场新鲜。」 她怔了怔,而后大笑。「好,买龙胆石斑!」 之后,他们再也没聊过相关的话题。 偶尔,她会突然地问上一句:「想到了吗?」 他从——「还在想」、「差不多」,到近期的「快了」。 不必多言,清湛深瞳里幽微的转变,她看得到。 从一开始的茫然,到聚光,然后是现在,找到走下去的方向,清激沉笃的眸采。 对他而言,这只是人生的中继站,偶然暂歇,豆豆小7说提供而后再度展翅翱翔,她甚至可以预测,这个人未来能爬得多高,那是如她这般的人,所无法仰望的高度。 有一天,她突然说:「欸,不要告诉我。」 他怔了怔,明白了她的意思—— 哪天要走,不必道别。 只要确定方向,迈开脚步往前走,就可以了。 她懂,她真的能看懂他。 心房一紧,无由地一股冲动,便问了出口:「我这么好懂吗?」 她撑着颊望他,轻轻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他蹙眉。 「没事。」她摇摇手,还是笑。 他索性不问了! 「原来你也会使性子耶!」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像现在这样了,坐在一旁自顾自的看书,把她晾着不理不睬。「我认识一个人,跟你很像,都是那种看起来很聪明、但是浑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高冷气质男神。」 「我没有高冷。」他忍不住反驳。 「你不知道你刚来这小区时,有多像一幅只能远距离观赏的泼墨山水画吗?」 「……不知道。」他只是还陷在迷雾里找出路,无心应酬旁人。 「我后来愈看,愈觉得你们某些地方很像。所谓天才的世界,看见的事物,或许就像高倍数显微镜,可以把一奈米的小细胞放大、放大、再放大,专注力比寻常人多了好几倍,我们解不出来的事物,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拆解它,但也因为这样,更容易陷入思想或情绪的死角,一个心眼往死里认,之后就钻不出去了。」 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 邵云开被她的话引来注意力,不沉侧眸瞥了她一眼。能如此几近传神地把一个人形容到骨子里,八九不离十——「那个人,你喜欢他?」 「是啊。」她大方承认了。 所以是因为那个人,她才会注意到他,因为某些相似的特质,进而多瞧几眼…… 感觉有点微妙复杂。 「他知道吗?」 她摇头,这回的笑里,带了丝丝酸楚涩意。「他身边有人了。」 「为什么不说?说了不一定有机会,但不说一定没机会。」连试都不试就判自己出局,她甘心吗? 「我不是说了吗?他是认死扣的人。」孤高凉寂,全世界他都不看在眼里,直到那个人被摆进眼底,他会一心认定,直到老死,这世间再多的声音、再缤纷的色彩,也入不了他的耳、他的眼。 「其实这样也很好,一个人的恋爱,我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爱,什么时候不爱,一切我自己作主,碍不了谁。」 邵云开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也是吧? 认死扣的人。 所以她满足于一个人的暗恋,全世界没有人会知道,保持现状,既能守住初心,又不碍着谁,这样就很好。 他低低叹息,脑海无由地浮现,记不起哪儿看过的片段词句——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交谈。 第六章 后来,她忙了一阵子,想到要再去时,已门户紧闭,无限期歇业。 再也不曾开启。 如同他突然地来,又乍然地消失,可她总记得,那个曾经为夜归人带来一束温暖的所在。 这是她自己说的,不道再见。 也许哪天在路上偶然巧遇,认出对方,彼此问候一句:「还好吗?」请她嗯上一杯咖啡,诉说近况,然后再往各自的人生道路前行,这样就可以了。 她知道,他会在原本属于他的舞台,再度发光发热。 【第三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又过了一年,某天二嫂回来,突然问她:「想不想再为这双腿做一点努力?」 她有些意外,二嫂会主动提起这个。 这双腿,从事故发生后,来回往返了无数次医院,如今只是定期地回诊、复健,避免肌肉菱缩而已,就连二哥帮她安排的美容修复疗程,她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做,她其实,已经不抱太大的期待。 为了这件事,他们家开了一次严肃的家庭会议,家人都希望她再试试。 她自己再挨一次刀、受一回苦是无所谓,让家人再次怀抱希望又破灭,陪着她受煎熬,会让她觉得过意不去,但二嫂说—— 「这医生是我哥打听来的,他以前有开过类似的手术,吕院长对他很是推崇。」 赵之寒。 他居然会将她的事惦记在心,为她寻访名医?! 因为是那个人的心意,她也不舍得拒绝。 于是,家庭会议的结果,就是先安排入院,做完一系列相关的检查之后再说。也许检查完连那位名医都没辙,两手一摊无奈望天,他们现在讨论一堆根本白搭。 住院当天,赵之寒拨冗前来打点照应,吕院长看着宠爱的外甥脸面,对她也是多有照拂,周全得没得挑。 而后,她见到了吕院长口中那位名医。 看着从病房门口走来的身影,无预警地与记亿中那人重叠,她惊愕睁阵。 「你怎么——」瞬间意会过来。「要帮我开刀的是你?」 怎么会?之前会诊,跟她商讨、解说那些检查流程的主治医师,明明不是他啊。 「不是。」邵云开微笑,在病床前站定。「你的主治是我们院内最优秀的神经外科医师,由他操刀,你可以放心。」不该受的苦,绝不让她白挨。 「那这——」指指捧握在他手上的病历本,那应该是她的没错吧? 邵云开垂眸,翻开手中的检查报告,凝思该从何说起。「我们做过x光、核磁共振、肌电波、体感觉诱发电位与运动议发电位,评估过你的神经组织的传导性、以及神经受损的程度。如果你伤的部位是手,那确实麻烦得多,毕竟臂神经丛的生理结构相当精密复杂,周边的损伤不易修复,但腿部只需要承担负重及行走的功能就很好。我看过检查报告,你的腿还有反应,神经组织并没有完全坏死。」换句话说,除了死去的医不活外,其余的,就看有没有心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清除神经旁纤维化的组织;对于受伤或断裂的神经,会取一小段身体里比较不受影响的神经续接。你就把它想成,桥断了,把桥接起来,如果有断层,就取身体里其他无碍的部分来续接,把桥搭好,让身体回复正常的流通运作。」 「也就是说,我终究还是得挨这一刀。」余善舞叹息,表情很认命。「好吧,那你至少告诉我,魏医师有几成把握?」 「那你呢?你对我有几成的信心?」 「你?」 「对,我会跟你一起进手术室,协助魏医师完成这台刀。三年多前,我有过一个病人,状况跟你很类似,所以吕院长才会找我来,共同会诊。」 那是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她哭着告诉他,她还有好多梦想,她每年都会计划一次的自助旅行,她还想要用这双脚,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最后,他决定替她动刀。 而今,那女孩如愿让自己的足迹踩在一个个陌生的国豆豆小d说提供度,偶尔,他会收到远方寄来的明信片或小小纪念品,让他知道,她一直在用这双重生的腿,走出一段段灿烂旅程。 不过,这可以略过不提,他只是想告诉她,现在的他,或许无法再拿手术刀,但他知道这台刀要怎么开。 因此,与她的主治商讨过后,由他出面对她说明。 他一看到病历,就知道是她。 他已经很久,没有站上手术台了,但是这一次,因为是她,他没有犹豫地允下。 是她,在他的人生陷入迷雾时,给了他一束光,引领他走出来,所以现在,他也想用他的方式,拉她一把,离开生命的低谷。 「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不是只有拿着手术刀,才可以帮助病患。」 对,这是她说的。 睽违一年,他终究还是回到他最熟悉响往的领域。 余善舞扬唇,由衷替他感到开心。「真好,你找回了你的梦想。」 「我也会帮你找回你的梦想。」他沉笃地回应。「你若要问我有几成把握,我不开这种虚无缥缈的数据,我只问你,对我有几成信心?」 你有几分信心,你的医生就有几分的把握。 余善舞静了静,而后扬唇,轻轻地,笑了。 「那这样,这刀我还真的非开不可了呢。」他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不开岂不表示对他没信心? 那笑,一如初识时,清朗,纯粹,明净如水。 回视她清澄眸底,他知道,她懂了。 所请知音,不外如是。 士为知己者死,为酬知音,这一场人生战役,他不能输,也不会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输的空间。 眸光交会间,他浅浅地,扬唇。 尽在不言中。 外出采买住院用品的余善谋,和妻子一同回来,站在病房外,困惑地望了老婆一眼。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里头这氛围……怪诡异的……」 既然确定要动这个手术,院方很快地排定手术日期,并与亲属做好完整的术前沟通。 开刀那天,余善舞都还在嘻嘻哈哈跟她哥打。 手术前,邵云开来病房关切。「一切都好吗?」 「肚子饿算不算?」她苦着脸。除此之外,其他应该都还好吧。 他笑了,「手术完,想吃什么我请客。」 「真的吗?我发现我还真有点想念你的粥耶。」 「真的?」而且他能给的,不只是粥。 第七章 他自口袋里,掏出一只粉色御守,绕上一圈,悬挂于床架。 ——还有一束希望。 这御守,是那个立志要将足迹踏遍全世界的女孩送给他的,他发生意外的时候,女孩正在日本旅游,辗转听闻后,为他祈来健康御守,跨海遥寄到他手中,愿他平安,重拾喜乐。 如今,他将这愿力与福分,转赠予她。 微微倾身,目光与她平视。「相信我,把自己交给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说过,全心全意做好一件事的他,帅得无以言喻。 她说过,他的病患将自己交给他,就是相信他不会让他们失望。 今天,他希望她能将自己交给他,对他也有这样的信心。 「嗯。」她没有迟疑地点头。 从现在开始,到手术结束,所有的事,他都会自己来,不假他人之手。 一旁的家属持续在状况外。 「——医院这么缺人手?」这年头,连量血压、心电图都要医生自己来了吗?赵之荷一脸懵地压低声问丈夫。 余善谋颇心有戚戚焉地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记录数据、顺手调点滴瓶的男人。 原来不只他这么觉得,这年头的医生好闲…… 直到余善舞换上开刀服,被推进手术室,躺在冷得令人发颤的手术台上,丝丝寒意袭来,颤颤然,心一阵慌。 麻醉师要来帮她麻醉,邵云开走上前接过针管,那道轻暖柔和的声音,是她这一生听过,最温柔的音律—— 「从现在开始,好好睡一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醒来天就亮了,你会看见,生命中全新的曙光。来,我数到三就开上眼睛,一、二、三——」 她看着他,带着倒映眸心的温雅面容缓缓合眸,陷入深沉、无梦无觉的黑暗。 手术过程很顺利。 术后,她被推回病房,主刀的魏医师向家属报告手术结果。 她醒来过一次,喊饿,又昏昏沉沉睡着了。 家属刚刚出去买吃的,等她醒来可以裹腹。 他不觉绕往病房,静静站在床前,凝视她。 他已经为她做了所有他能做的,真的够了。 但是为什么,心底隐隐仍有一丝不甘?他还以为,自己早就释怀。 抬手看着自己的右掌心,紧握成拳、再摊开。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来动这台刀,时间可以再缩得更短,她可以少挨一些苦、少流一点血…… 再怎么努力做复健,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了,这只手的流畅度、稳定度,都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他不敢拿她来赌。 手术很顺利,这样就好。 他以为,自己不会恋栈手术台上那个位置,她的话,让他重新检视自己的生涯规划,为自己找到了另一条路。 不拿手术刀,他可以转做医学研究。 医学研究的本质,在于创新医疗技术,能救的人更多,本质上,他还是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甚至,为过去的自己,开拓更宽广的视野。 一台手术,只能救一个人。 但是一个干细胞的培养分化的研究、生物学的精益,能救的却是千万人。 他的世界,不再困囿于小小的手术台中,不为豆豆小c说提供曾经的得与失挂心。 这一年,他不曾再走入手术室。 直到今天。 他竟然会觉得遗憾,替她动刀的,不是他。 这些时日,很偶尔、很偶尔的某个瞬间,空闲下来的脑子,会突然闪过她的形影。 会想—— 她还好吗? 现在的她,在做什么? 是不是,依然甜甜地笑着? 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生活依旧忙碌,他们的世界,依然没有交集。 他以为,就这样了。 他以为,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挂念。 他没有想到,还会再遇上她。 静静的,如来时一般,退离床畔,无声掩上病房的门。 ——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挂念。 余善舞小睡了一下,醒来的时候,天刚亮。 兄长在一旁,支着额,合眼假寐。 「二哥——」 余善谋睁开眼,倾前。 「我要喝水……」 余善谋倒水,插上吸管,她一口气喝掉大半杯,看见桌上的保温罐。「那什么?」 「刚才出去买吃的,回来就放在那里了,不晓得谁送来的。」旋开瓶盖给她闻香一下。「鱼汤。」 她想,她知道是谁。 「这个时间,我只买得到便利商店的面包,你要吃哪个?」 「先来点鱼汤垫垫胃好了。」 「贪吃鬼!不怕被下毒?」 「我又不是你,这么顾人怨。」一天到晩都要防别人毒死他!她可是人见人爱的小天使好吗? 「……」我现在就想毒死你。 想归想,一边当奴才伺候主子,一边碎语——「是说,你跟那个佛系医生,有鬼吧?」 他其实用根脚毛,也参透了鱼汤的玄机。 才出手术室,新鲜现煮热腾腾的鱼汤随后就到,衣不解带、照拂周全,他又不是瞎了,要说这真是他的错觉,他会开始怀疑人生。 「嗟,想太多!」是太久没交男朋友,她哥想嫁她想瘦了吗? 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她只是不小心说了几句禅语,人家就突然慧根大开,立地成佛了,这是报恶路线来着,你想嫁妹妹还有得等啦,你家这个讨债鬼,目前还会继续吃你、赖你,暂时没有机会脱手换人养…… 术后,又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 邵云开得空会过来看看她,关切伤口的复原状况,亲自替她换药。「最近这几天膝关节尽量保持弯曲,不要过度伸直,以免拉扯到修复接合的神经组织。」 有时,送点吃的、几本闲书、或纡压小物之类的,让她打发卧床的无聊时光。 于是,余善谋偶尔会看到,他妹时不时把玩那个纡压小玩具,放在掌心捏来捏去。 住院期间,赵之寒来探视过一次,问候她术后的情况,毕竟,这事是他牵的线。 「很好,一切都好。」她暖暖微笑。 当时,邵云开也在。 待访客离开,邵云开凝视她,若有所思地开口:「就是他?」 人前谈笑自若,人后眸如融融春水,情韵迷蒙。 余善舞一顿,立刻明白,他看出来了。 「你、你怎么——」她一阵结巴。他怎么会知道?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那么明显的事,他没瞎。 「……」迎视他了悟清澈的时,她居然无法否认。 第八章 全世界她都瞒过了,包含她最亲爱的兄长,独独他,看出来了。她只随口提过一次,未料他竟会记在心上,还能做出这样的连结。 「还是不变?」依然是那个人?依然满足在对方转身后,默默看一眼,支撑后来的漫漫时光? 「对。」她坚定地一点头。 就算一个人的爱情很寂寞,她也甘于寂寞,一个人在爱里,徜徉。 「嗯,我懂。」这是她的选择,他也有他的,每个人都甘于自己的选择,这条路不一定是最幸福的,但甘之如饴。 赵之荷送完客回来,刚好接收到这两人眸光交会的瞬间,一种……她老公说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论异氛围。 出院那天,他过来给伤口拆线。 「愈合情况不错,接下来会有复健师帮你安排复健,要乖乖配合,落实复健疗程,知道妈?」 她温驯点头。「知道。」再生父母的话,不敢不听。余善舞很知好歹,充分卖乖。 他微笑,伸掌拍柏她头顶。「回去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得靠她自己。 余善谋在旁边收拾东西,被那记温柔宠爱的拍头举动,闪得眼睛有点痛,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不小心吃到一口狗粮。 她出院之后,邵云开定期追纵她的回诊纪录,知道她有按部就班、认认真真做复健,但各有各的生活在过,彼此几乎没什么机会碰到面。每隔一阵子,他会寄放些物品托医护人员转交给她,像是挑选适合她的医疗保健书籍之类的,有一次,是一本曲谱。 只是觉得这曲子旋律很美,很是适合你。 其中一页夹了字笺,写上这么一行字。 如此有心,说这当中没有猫腻,谁信? 她被家人问过好几轮了,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因为她某次回诊,顺手带回来的物品,是一对新人的婚礼邀请函。 新郎名字,是邵云开。 ……至此,余善谋彻底怀疑人生。 【第四章 但随本心】 结束这一回合的复健疗程,余善舞坐在椅子上,徐徐吐息,调整心律。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复健,她已经能够离开轮椅,虽然太技术性的动作还是没有办法,但短程步行已经不成问题。 只要路程不是太远,她还满享受双脚踩在地面上的感觉,很久远的踏实感。 一步,一步,走向目的地,那让她觉得,梦想离她,没有太远,总有一天会走到。 一条毛巾凑到她眼前,她仰首望去,笑意染亮了眸。「怎么会来?」 他说,他在隔壁那栋研究大楼。 每回复健完,她总会往大楼的方向看一眼,想象他在那个地方,认真工作的模样。 那并不难,他本来就是个很认真的男人,做任何事都一心一意,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来看你复健的成果如何。」 「那还用说?」她有听他的话,很乖、很勤劳地向复健师报到,完全没有偷懒。 其实不用她说,他问过她的主洽,也看过她照的每一张x光,知道她复原情况良好,已经逐步走回正常人的生活轨道。 「陪我走走?」 「好啊。让你看看,什么叫健步如飞!」 很敢夸口。 他挑挑眉,率先迈步。「来吧。」 确实也是夸口了,她能稳稳地行走,已经很了不起。 邵云开不着痕迹地放缓脚步,配合着她的速度,等待她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医院,沿途静默。 那个……他特地来找她,应该是有话要跟她说吧? 余善舞看着前方那人的背影,对方没豆豆小c说提供先开口,她也不贸然探问,静静陪他走了一段。 邵云开双手搁进长风衣口袋,入春仍感些许凉意。他顿足,静默了会,忽道:「我要结婚了。」 蛤?她一时没意会过来。 邵云开回身,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要结婚了。」 「……」这红色炸弹炸得也太突然了吧?! 她脑袋一阵懵,憨憨地开口:「你有女朋友喔……」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不对,现在不叫女朋友,应该要叫未婚妻了。 似是慢慢消化完讯息,食指戳戳他手臂。「正不正?有没有照片?」 邵云开瞟了她一眼,慢吞吞将□袋里的物品掏出,朝她递去。 一张婚礼邀请函,照片上一双璧人,男的俊、女的俏,是谁看了都会赞佳偶天成的那种配对。 她本能赞叹:「美女耶!」不过也是啦,他这种级数把不到正妹,谁还把得到?「我红包会包很大一包的!」自己包不出来也会去叫她哥挤出来! 「我没有要炸你红包的意思。」他慢吞吞地道。「我们只收祝福,不收礼金。」 「是喔……」那这样,她到底要不要去啊?感觉去了,好像又白蹭人家一顿,虽然她好像蹭他蹭到脸皮很厚了。 「只是觉得,好像应该要亲自告诉你,来不来都无妨,那不重要。」 「那个……」他的语气会不会太淡然了一点?虽知他这个人一向都很「超凡脱俗」,可这是他的婚礼耶,一生才结一次的婚耶,一点点兴旧、期待值都感受不到,这就淡定得有点…… 对方没再往下深谈,很快地转换话题:「想吃什么?我请客。」她刚做完复健,应该也饿了。 「怎么会是你请,应该我请!我哥前阵子还在说要摆一桌谢恩宴请你。」 「无妨。」谁请都没差,只是惦着手术前承诺过她的事,这一顿欠得有点久了。 这个要请很大ㄊㄨㄚ,他在医院那么照顾她,再生之恩不是随随便便一顿就能打发的。 心里很快盘算了一下,医院这附近最高档的餐厅,应该就—— 正欲移步,手腕被轻轻抓拢。「既是谢恩宴,那吃什么,我决定?」 「好啊。」她主随客便。 没想到,他居然会选这个—— pizza、炸鸡、可乐! 「你确定?!」一直到服务生上餐,她都还在质疑。这不是医生口袋里的地雷菜单吗?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啦,住院的时候,她还跟她哥抱怨过,好想吃pizza配可乐呢! 「有什么关系?人生那么短,可以接受偶一为之的放纵。」 这不是她的人生哲学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王道。既然医生大人都颁下开恩令,她也就欢欢喜喜开吃了。 邵云开随后也撕下一片,凑到唇边咬了口,一顿,缓慢咀嚼。 余善舞见他不明显地眉心一凝,大笑。「哈始,你吃这个啦!」他大概不喜欢罗勒的味道吧,她改撕另一块夏威夷口味的给他,接手他手中那块。 第九章 见她毫不扭捏地接收他吃过的食物,三两下嗑光,他移开目光,慢条斯理地吃将起来。 酸酸甜甜的凤梨搭配虾仁,确实比前一块更称合他心意,那是她替他挑的。 「你总是很容易开心。」一点点小事,就能讨好她。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她眉眼弯弯、笑意灿灿的模样,仿佛满天的星辰都落入她眼底,如此耀眼,教人看着,也打心底舒心起来。 回来的这些日子,心上总是莫名悬着,她是否又在哪里受了委屈与旁人的白眼,这个世界并没有美好到全然包容她。 如今,确定她会好好的,他也就能安心,放下心头那一缕悬念,朝既定的人生轨道行进。 「开心本来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啊。」能吃得饱、睡得好、认识到一个知心的朋友……这些都不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吗? 「我很少真正为了什么事感到开心。」考上医学院,是必然的目标与结果,成为人人口中的天才外科名医,不过是虚名,他只是在走自己要走的路,不管是当医生、厨师、抑或其他;结婚,是水到渠成,所有人期望的结果……他的一生,都稳稳走在一条没有意外的道路上,鲜少有什么能激得起心湖波满。 人生唯一的岔路,或许便是那一年,遇上了她——一个爱笑的女孩,将满满的阳光洒落,让人不自觉跟着心房暖融,随她牵动嘴角。 与她共处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无比心宽自在。 那一年,他有了发自真心的笑。 就算是这一刻,单单看着她大啖美食,也能让他打从心底欢喜。 「你不觉得开心?」她困惑地重复。「那追到正妹老婆昵?热恋的时候呢?」这些不都是年少轻狂最快乐的时光吗? 「我跟若嫱——就是我未婚妻,我们都是自律的人。」严谨内敌的性子,很难做得出太疯狂的事,那些个情侣间的热恋激情,在他们之间从来不曾存在过,他甚至没有送过她一束花、说过一句情话。 「我跟她,认识很久了,从学生时代,一直到现在,超过十二年。很难定义从朋友到情人之间,明确的分界点在哪里。我熟悉她,她也了解我,于是就决定一起过下半辈子,与其说情人,我与她更似亲人多一些。」这样,算有在交往吗?他自己都不清楚。 怎么听着,好像是从朋友,突然地就跨越到夫妻了?中间的剧本也缺页缺太多了,越级打怪不是这么个打法的呀! 余善舞一脸看异世界生物的表情。 「这会很奇怪吗?」 「废话!」当然奇怪,奇怪透了好不好! 「可是大部分的情人,最后也是成为亲人。」他不觉得这有差别。 ……以结果论来讲,好像也没错啦。 「可是过程很重要啊。就像你现在吃的pizza跟可乐,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是……嗯……」跳过。「不过重要的是过程,不管你得到的是养分,还是爽快。」 而他,究竟是得到养分?还是爽快?他自己分辨得出来吗? 邵云开敛目,凝思了会。「她是吕院长的独生女,家世很好——」 「噗——」她笑咳。「你这是拿到民视剧本了?」 「什么?」 想也知道,医师大忙人哪有空看八点档本土剧。「我养病那阵子很闲,什么都看,然后得到了一条民视医师必黑定律。」 跟牛顿一定会被苹果砸到一样权威! 根据这条铁则,他接下来应该会黑化,为了前途娶院长千金,然后没心没肺地上演虐妻夺产戏码……算了,这种反派的硬底子功,他演不来。 她笑笑地挥挥手。「没事,你继续。院长千金家世很好,然后呢?」 「她没有富家千金的骄矜气息,因为是吕院长的独生女,自小就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读医管为将来接管家里的事业作准备……」他们身上的特质太相近,在许多莘莘学子还在挥洒青春、对未来懵懵懂懂时,他们已经沉稳地确知方向,一步步朝预定的路线行进。 才子佳人这一类的目光,很容易被人们拿来说嘴豆豆小8说提供,他与若嫱的名字,总是被凑对,加之吕院长对他有知遇之恩,让他能够无后顾之夏,全心全意在这条路上闯出一点成绩。 他未满三十就升了主治,埋藏在盛誉之下,少不得会有几句闲言酸语:谁教人家是院长内定的乘龙快婿,谁抢得过他。 他自认,主治之位坐得并不心虚,但吕院长给了他很大的舞台及发挥空间,这点也是无可辩驳。 吕院长确是他生命中的贵人,于他有栽培之恩。 就这样,他们的名字被摆在一块摆得久了,周遭亲友乐见其成,所有人也早将他们视作一体,究竟是自身有意,还是顺风驶船,再去探究已无太大意义。 「人这一生,除了爱情,还有别的,例如责任,例如恩义。」 他与若嫱,早就形同家人,他对她,不只有责任,还有吕院长的一分恩义。 「『爱』,可以任性任忆、但随本心;但『情』,却是生而为人的根本,吕院长对我,是恩是情,若嫱以十载青春相陪,这也是情分。」 「对,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她认知中的邵云开,「人可以无爱,但不能无情,对不对?」 他微微扯唇。「对。」 「那我以可乐代酒,预祝你婚姻幸福,美满顺遂——」 「承你美言。」邵云开执杯,碰了碰杯缘。 其实也不用预祝,是必然会。她说过,他是个认真的男人,只要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就会全心全意做到最好,用在经营婚姻上,也是一样的。 她已经可以预见,他丰收事业与婚姻,成为人人欣羡的人生胜利组。 用完餐,他本想送她回去,她说要到前面等公车,于是他便步行陪她走到公车站。 他偏首瞧了瞧街景,入夜后,更能明确感受到街上细微的氛围变化。「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她微讶,闷笑。「你不知道?」见他摇头,才又续道:「是西洋情人节。」 西洋情人节不若中国情人节,没那么有这染力,节日感不强,她这种单身狗,无感是正常的,他这种有另一半的也敢不上心,吕若嫱没休了他,还真是他福泽深厚。 「情人节啊……」有情之人告白的日子。 邵云开顿足,敛目。 「欸,不是我要说,偶尔还是要年少轻狂一下啦!」虽然这人心里,根本就住着一个仙风道骨、完全可以成仙的入定老人。 第十章 「你怎知我没有?」 「你有?」她斜眼督他。 邵云开不答,回眸见她轻搭双手朝嘴边呵气。「很冷?」 「有一点。」 「我去前面买咖啡。」她请他吃晚餐,他请她一杯咖啡,就当回礼。 不待她应答,他快步越过马路,走进对街的咖啡厅,她索性便坐在公车候车椅等他。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将咖啡递给她。 他只买了一杯,给她暖手,他是不喝咖啡的。 余善舞心领地微笑,双手捧握咖啡杯,轻啜一口,手暖心也暖了。 他将双手插回口袋,仰眸望了望天际,等公车的空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今天云层好厚,看不到月亮。」 「对呀……」她下意识应和,这才后知后觉联想到——「你的名字,是不是取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思?」 「嗯。我父亲追了我母亲好几年才追到她。他们感情非常好,只生我一个独生子,听我爸说,母亲身体不好,不舍得她太辛苦,母亲在我不满十岁时过世了,许多人劝我爸续弦,至少为了孩子着想,家里总要有个女人。 「我爸没理会,一个人独自把我养大,我跟他约好,要来参加我高中群业典礼,但他没熬到那一天就走了,是癌症,其实我父母的病,以现在的医学技术都不是无药可救,至少不至于走得那么早。」 原来,这就是他早早立定志向,从医的缘故。 有这样的成长背景,也难怪他早熟又稳重。 「或许你可以把它想成一种因果?」有他父母的因,种下他从医的果,经由他的手,去造福更多的家庭。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相遇?」 「不就是因为一碗粥吗?」因为她那时很饿啊。 「茫茫人海,我谁不遇,偏偏遇上你,如果不是这样,我现在或许已经离开医学界。」 他是因为她,走出生命的低谷,找到全新定位,才有后来的那场手术,让他能够用这个重生的自己,帮她重新站稳脚步,找回梦想。 这当中的因果,如今想来,或许所有的相遇,早在冥冥中注定。 他注定会遇上她,她也注定要遇到他,在彼此的生命中,撒下一颗善的种子,成就彼此的人生,圆满他们这一段善缘。 远远地,看见公车驶来,他将目光移回她身上,定定相视。「余善舞,我很高兴,遇到你。这一段对我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它永远会在我生命中,占着一个特别的位置。」 「……喔。」她以前是常常不要脸地说自己善解人意、有颗七巧玲珑心什么的,自诩是人家的知音,但他从来不吭气,还会当没听到,突然冒出这么感性的话,害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再见。」他轻轻地,吐声。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往医院的方向走。短暂的任性纵情过后,终是要走回原本的人生轨道。 余善舞目送他的背影,小小懵了一下,猛然回神,眼睁睁看着公车从她眼前驶过。 靠!没坐到。 追公车这种事太蠢了,她只思考一秒就决定放弃,等下一班。 她退回候车亭,一口、一口轻啜咖啡,在下一班公车到达前,喝光了它。 正要顺手扔往一旁的垃圾桶,不经意瞥见咖啡杯面向外侧的地方,似有字痕。 夜风拂面,云层散去,月华露出脸来。她转豆豆小e说提供过杯身,就着淡淡月华细瞧—— 我爱你。 很简单的三个字,没有抬头,没有署名。 她怔怔然。 回神过后,莫名地两颊发晕,脸热心跳,全世界的女人,在措手不及被突然告白时,都不可能淡定得了,尤其是一个自己压根儿没料到的对象——真的没有吗? 心里一道小小的声音,反问回来。 连她哥都看得出来,一个男人为她做了这么多,若不是有心,还能是什么? 回想今晩,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忽然间,懂了。 他今天,是特意来找她的,他来告别。 他说——爱,可以任性任情,但随本心。 这是他的爱,他的任性任情、但随本心,坦坦荡荡面对自己首次的心动与怦然,再完完整整、没有遗憾地结束。 亏她方才还笑谑他不曾年少轻狂过,殊不知,他有。 她手中,正握着他的年少轻狂。 「谢谢……」指腹轻抚过那淡淡的字痕,暖暖微笑。谢谢你的真心真意,任性任情。 后来,他们再也不曾见过面。 她其实很清楚,他那晚的意思,就是句点。从此,她便只是年少时,一段独特的回亿,再不会有交集。 所以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 但她想,他一定会幸福,是否多她一人的祝福,都一样。 很久以后,她翻开那本他送的曲谱,他夹上字笺的那一页。 那是一首古老的异国民谣,带点佛朗明哥的轻快飞扬,他说,适合她。 或许他眼里的她,合该便是如这旋律般轻盈曼妙,让人打心底欢悦。 她在参加一次的慈善义演时,将这段小曲改编融入,亲自独舞了这么一段。 ——「送给一个不具名的朋友,半厥歌舞酬知己。」 活动结束,她对着采访的媒体,她微笑如是说道。 即便人生踏上已无交集,她始终记得,那个曾经知她懂她、为她圆梦的知音。 无论他是否看得到。 【第五章 月老簿上早留名】 然而人生,终究比想象中漫长,即便立意永不相见,谁也说不准,是否会在生命的某个转弯处,再度相遇。 三十六岁这一年,邵云开遇上人生又一个意料之外的转折——他离婚了。 婚姻,终究不若事业,只要全心投入经营,就能圆满丰收,他与她,都没有错,只不过月老簿上早早命定,他俩终是缘深情浅,只能相陪一段。 他们彻夜长谈,聊了很久,最后决定离婚。 没有吵闹,没有争执,他们是和平分手。 消息传出之后,他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永远是——「她要离还是你要离?」 「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他总是这么说。 原是人人眼中的模范夫妻,一夕之间,突然说离就离,没个内情,谁信? 可从当事人口中挖不出内情,尤其他们又是和平分手的最佳典范,分手不出恶言,完全听不到半句对对方的微词。 第十一章 离婚手续都还没办妥,就传出吕若嫱在妇产科产检的内线消息,炸翻一堆人。 可婚,依然照离。 于是,男方成了口诀笔伐、众矢之的的对象,老婆都怀孕了,还是坚持要离婚,这除了渣还是渣,简直渣中之最。 邵云开一声不吭,没为自己分辩半句。 离婚这种事,总该有人扛责任,为失败的婚姻买单,而吕若嫱有家世、有能力、性情又娴淑静雅,浑身上下无可挑剔,是男人梦想中的完美女神,这想来想去,问题也只能出在男方身上了。 离婚之后,吕若嫱身边有了另一个人。 时间点太敏感,说句缺口德的,简直「无缝接轨」。 于是风向变了,旁人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同情,感觉头顶绿绿的啊…… 无论是前期的道德谴责,抑或后期侧目同情,对一个男人而言,感受都不会太好,前者伤了品德声誉,后者伤的是颜面自尊。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非议,邵云开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邵云开正在思考,这个夜晚该如何打发。 门外那人,是他老婆——不对,是前妻。 吕若嫱微讶。「你在家?」 「你不是有钥匙?」 离婚之后,她搬离两人婚后共同的居所,回娘家居住。 他不知道她对娘家是如何交代的,不过吕丰年没针对离婚一事问过他什么,见了他,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我来拿点东西。」 邵云开侧身让她入内。 即便曾是夫妻,该有的礼貌与尊重还是要有,他这位前妻是自律的人,行事自有分寸,搬离之后,自认是客,便不会任意擅闯如今已属他独有的个人空间。 他倚站在阳台,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房内,回想起他们长谈的那一夜。 离婚的原因,其实没有外界想的那么复杂,一句话便定了他们婚姻的生死—— 「你爱我妈?」 相识至今,她从未提过相关的话题,他以为,她是没那风花雪月情思的,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问他这句话。 「不是没想过,而是我们的关系一直不上不下,我不知道该站在什么样的立足点问你这句话。」 他想的,何尝不是她所想的? 她总是觉得,他还无心想到这个点上,原以为婚后,名正言顺,他就能好好的用另一个身分看她,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去产生新的花火。 他们是生命共同体、他们同寝同食、他们亲密无间、他们是世界上距离最近的两个人。 直到后来,才发现,他不是无心风花雪月,而是人不对,她撩不动他的情思。 是另一个人,让她看清了这一点。 对方若爱你,就是会爱你,无关乎身分,如果十二年都没能让一个人对她动心,那又怎么能幻想,成为夫妻后就会有所不同? 夫妻不是最近的距离,住在他心里、随他一同呼吸脉动的那个,才是。 所以另一个人,可以为了她奋不顾身、舍生忘死,不因为她的身分、不因为她已是人妻就有所不同。 爱的本质,应该要是这样,会被外在因素所局限、左右的,那不是爱。 她住不进去的心里,是里头已经有豆豆小-说提供了人?还是她本身做不到?她不确定,也没打算去追根究抵挖出答寨,她只知道,他们的频率对不上。 但是她想要一个她爱、也爱她的男人,对上频率。 所以她想改变。 她问他:「你可以为我而死吗?」 他动了动唇,没来得及回答,她便接续:「或许可以,但那是因为道义、因为责任、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但如果,我什么都不是呢?你还会那样做吗?有没有一个人,她不是你的谁,但你可以为她付出一切,连思考都不必?」 那一瞬,他脑海浮现一道身影,摆在心底最深处,从不回顾,但始终在。 「有一个人可以。」她告诉他。 那时他便知道,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做不到的,另一个人可以。 他可以为他的家庭付出所有努力,唯有「爱」,是想给也给不起的。 然而,她只要那一样,那样他给不起,而另一个人给得起的爱。 于是,他们签了离婚协议书,为不满两年的短命婚姻书下休止符,还她自由天空,让她去追寻她真正想要——一个她爱、也爱她的男人。 吕若嫱收拾完,从房间走出来,他将飘远的思绪拉回,见她站在身后,欲言又止。 「有话要说?」 她蠕蠕唇。「你——不问吗?」 有了离婚的共识之后,她发现怀孕了,那时,他只问一句:「那这样,你还要离婚吗?」 这不是问题,怀孕并不抵触他们离婚的因由。 她没有动摇,坚定地一点头。 于是,他签了字,对她至今不曾有过一句质询。 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始终不敢推敲,更何况,她还是用那样的原因与他离婚。 邵云开顺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隆起的肚腹上,明白她话中语意。 看来,那些闲言闲语,还是传进她耳里了。 「不需要,我们并不是今天才相识。若嫱,我认识你十四年了,你什么个性,我会不清楚吗?」他们或许没有爱情,但不代表他不了解她。 这个孩子,是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有的,无论与另一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她的人格、她的教养,都不会允许自己在已婚身分下,做出背叛婚姻的事。 她都能坦荡荡告诉他,离婚是为了与另一个人清清白白地开始,那么就不会糊里糊涂地与他结束。 他说过,他与她是同一种人,他不会做的事,她也不会。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配合做亲子鉴定。」毕竟这种传言,对女方名誉挺伤的,吕家可能也要顾及家族颜面,她若想自清,他没有意见。 三言两语,便让吕若嫱舒开眉头。「不用。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只需要确认,他怎么想。 婚姻是他们的事,是聚是散,他们只须对彼此交代,其余的人,又干卿底事? 「嗯,无论如何,你那里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我。」他的原则很简单,一切以女方安适为前提。 「你不在乎吗?」他自己不提,她也知道,自己在他堪称完胜的人生字典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败笔。 「你几时看我在意过别人的眼光与评价?」 第十二章 也是。一直以来,他做的任何事,都只因为自己想做,从来都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她当初最欣赏他的,也是这一点。 「更何况——」他低不可闻地,轻轻吐声:「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他不是不能爱,只是爱不了她,这就是他在这段失败的婚姻里,要负的最大责任。 吕若嫱看了他一眼,决定就此打住,不去追问更深。 他心里是否藏着谁,已经不重要了,近两年婚姻中,他可以藏得那么好,好到让她毫无所觉,已是尽其所能在扮演好丈夫的角色,她又何必在离婚之后,再自己给自己添堵? 相关话题,就此打住。 于是邵云开转而问:「都这么晚了,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以往的这个时候,差不多是他们的晚餐时间。 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习惯性,对曾是他妻子的人付出关怀,离婚不代表要断绝往来,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这关系是断不了的。 他对她,永远都有责任。 话说出口之后,见她神色有异,才意会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跟人有约……」 是他白目了。邵云开很快地接口,化解尴尬:「那我就不送你了,祝你有个愉快的晚餐约会。」 吕若嫱点头,移步往玄关,开门离去前,顿了顿足,还是说了:「你也出去走走吧。」 是谁都好,至少不要关在只有自己的小房间里,自己跟自己对话,她知道那种滋味,所以选择走出来,可他依然在那里,一个人,没有走出来。 大门关上,带走了最后的跫音,一室再度归于沉寂。 空荡荡的四面墙,映上他的影子。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还真是孤独的最高境界。 他半是自嘲地苦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只能跟影子对话。 可是,他又能去哪? 仰眸对月,不觉逸出浅浅叹息—— 情人节啊…… 「你们没跟男人约?」余善舞坐在咖啡厅一隅,大啖点心,不忘问眼前这两位。 这两只跟她不一样,可不是什么剩男剩女,早早就有男人了,居然还会在情人节这一天约姊妹淘出来吃下午茶,良心很大颗, 「讲得像是什么路边的野男人一样,人家之荷有名有分。」江晩照不苟同地白她一眼。口气简直像在说隔壁小王,那可是她哥哥耶。 「她不是,你是啊!」 江晚照闷声低笑,某人要是听到,自己被形容成路边的野男人,不晓得会是什么反应? 自己的哥哥中抢,换赵之荷听不下去了。「小舞!」 「本来就是,没名没分,不是野男人是什么?」 江晚照听出话下深意,笑叹。「怎么全世界都比我们还着急结婚这件事?」之荷也问过好几回了。 「不然你们是在拖拉什么?」孩子都有了,那不是早晚的事吗?怎么感觉皇帝不急,急死他们周身这一票太监? 江晚照摇头,笑了笑,没再在这话题上打转。 余善舞也是懂得看人眼色的,意会对方没想多谈,便轻巧地转移话题。「这个没名分的就不提了,那二嫂你老公咧?情人节也敢放鸟你?」这么不上道? 「善谋今天有课,我们约晚上。」 还好,这答案差强人意:「那蛋糕吃完就散了吧,赶快回去梳妆打扮洗香香,迷死你们的男人。」 江晚照与赵之荷对看一眼,很短暂的眼神交会,但余善舞还是捕捉到了。 「不急,我也没跟之寒约。」江晚照慢吞吞地回。那个人一忙起来,三、五个礼拜不见人也是常事,她不一定要跟他过,往年的情人节,他们也没有都在一起。 「不是吧?你的意思是,今晩二嫂去陪我二哥,我们两个一起吗?你不知道怨女凑一双,会怨上加怨的!」 「我不是怨女。」江晚照反驳。她才没有被豆豆小1说提供她男人放生,她身上一点怨气都没有好吗? 余善舞一脸质疑。 「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约。」江晚照环顾店内一圈,目光定在柜台上,起身向服务员要来一张小白花图案的杯垫,在背面的空白处,写了几行字: 茉莉好像 没有什么季节 在日里 在夜里 时时开着小朵的 清香的蓓蕾 然后请店员外送咖啡与点心,将杯垫摆在里头一并带了去。 看她操作完一系列流程,余善舞只能拱拱手,由衷敬佩。「高手、高手、高高手。」 难怪能撩到赵之寒那样高冷的男人。 赵之荷有点没跟上节奏,一脸的「发生了什么事」。 「二嫂,我哥书房里,有本席慕蓉的诗集,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翻一下。」 那首诗,还有下半段。 想你 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 在日里 在夜里 在每一个恍惚的 刹那间 情话,不一定要说满,留个伏笔,更添余韵。 对方收到,就算看不懂也会去查,只要他在意你,就不会随意轻忽你给他的每一道讯息。 「你把我们都打发走,那你呢?」 「我?待会去逛个街、吃顿晚餐、再看一场电影,然后回家睡觉啊。」谁规定没有情人就不能自己一个人过? 赵之荷动了动嘴,终是没发声。 她其实知道,她们想说什么。 身边的亲友挂心她,愈是特别的日子,孤身一人愈会寂寞伤情,所以会想到要来陪她、会想劝她多留心身边合适的好对象,但又不敢真的说出口,怕过度的关切会造成她的压力,只能婉转探问。 三十来岁,不小了,小她一岁的赵之荷,都是一个孩子的妈了。 她又何尝不想?只是心头摆着一个人,身边来来去去、形形色色的男人,总会不自觉地拿他们与心中那个掂量比较,然后还是挤不掉那个人占的位置,所以没办法将另一个看进眼底,摆上心头。 她们一直待到天色渐晚,蛋糕都续了两盘,才被余善舞赶着离开。 「真的不要?我也很久没看电影了——」 「我才不要跟你看电影。」不赏脸地直接打回票。 走出店门,果然某个男人就倚站在车门外,不晓得来多久了,只是安静等待,没打扰,店门开启时,静幽幽的目先朝她们这头望来,深瞳凝定,便再也瞧不见旁人。 「现在就算你想跟我看电影,有人也不肯了。」人都被她撩来了,能不负责吗?笑睨身畔那人,潇洒地挥手放行。「快去吧,他看起来等很久了。」 三人分别之后,余善舞沿着两旁的商店街,踽踽独行。 new第十三章 不是不寂寞,不是不想有人陪,可是感觉不对啊,有时她也会自问:她到底要什么? 很多时候,她在别的男人身上,仔仔细细找着,找一丝能心动的立基点,却怎么看都不对;但也有很多时候,不经意的瞬间,就被某个人触动。 就像方才,那个人的眼神。 那个人,从江晚照走出店门时,便不曾再移开过目光。 她要的,或许只是那样专注的一双眼而已。这世间,有没有那样一双跟,像赵之寒看着江晚照,只看着她,收容她的喜怒哀乐? 偶尔,她会想起邵云开,想起他向她告白与告别的那一晚。 这些年来,只有这个男人的足迹,曾在心间留影。 她后来想了又想,他应该是没有要让她知道的,看见也好、没看见也好,他只是想对自己的感情有个交代。 他做得那样隐晦,点了她想吃的食物,陪着她去体会她的喜好,对她说从不对人说的心事与成长历程,安安静静陪她一会。 那是他第一次,与心动的对象约会。 他说,认识她,很美好。 他说,她永远都会在他心里,占有一个位置。 可是那时的她,压根没听出来,一劲儿犯傻,事后每每回想,总有些许懊恼。 她至少应该要回报他一记微笑,至少应该谢谢他对她如此用心,至少应该目送他的背影,好好跟他说声「再见」,至少、至少……总之就是不该只有呆呆的一声「喔」。 她甚至假设过,如果他是自由的,她也是自由的,彼此在最合适的时机相遇,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然而假设终究是假设,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她的人生,似乎一直如此,明明已经很努力想要幸福,空荡荡的手心还是什么也抓不住,错过她爱的,也错过爱她的。 活该孤单,活该看一个人的电影。 买了票,看完一场索然无味的电影,正准备去吃一顿索然无味的晚餐,然后结束这索然无味的一天。 她已经刻意避开用餐高峰时段,各家餐馆放眼望去依然不缺人潮,这个城市,总是越夜越美丽。 随意选了一间韩式餐厅,门口的接待员一脸歉然地告诉她:「小姐,我们目前是满桌,您介意并桌吗?」 「不介意。」没携伴的,就得认分一点。 「好的,这边请,我为您带位。」服务员将她领到桌位旁时,那位先她一步来的男人正低头专注看menu。「不好意思,先生,跟您并个桌。」 「嗯。」男人淡应一声,仰眸与服务员身后那人四目相视,双方皆是一愣。 「怎么是你?」 邵云开! 一怔过后,她笑出声。「我们好有缘,走到哪里都会遇到。」 「这只能证明,地球很圆。」 服务生一见两人是旧识,便积极推广起来。「那两位要不要考虑点我们的组合餐?目前有推出情人套餐的活动,价格是最优惠的。」 邵云开手一摊,示意服务生将宣传单给女方。「你选吧。」 他知道她点餐的时候,常会三心两意,之前跟她去吃pizza,她就至少在两种以上的口味游移。 于是,她就很开心地选了既有海鲜锅、又有泡菜煎饼的b套餐,而且还附赠辣炒年糕! 「果然遇见你就有好事发生!」她现在心情整个美丽了。 邵云开淡瞥她。「你的好事只建立在吃上面吗?」真容易讨好。 「喔呀。」应完,才后知后觉想到要问:「啊你老婆咧?」 对方一静,正欲开口,服务生来送餐,上完餐,他捞起锅中的冬粉和一些配料,满满一碗推到她面前。 她不喜白饭,爱吃一些有的没的,实在不值得鼓励。 邵云开一面想,一面口嫌体正直地默接收白饭,配着她挑剩的食材吞下肚。 吃了半饱,她想到方才被打断的话题。「欸,不是我要说你,西洋情人节没跟老婆过就算了,我们可以说那是洋人的玩意儿,但今天是中国情人节耶,你把她晾在一旁,就真的有给它过分了喔!」 他夹了块煎饼入口,顿了顿,细细咀嚼后,才开口:「我们离婚了。」 「噗、咳咳咳!」余善舞呛了一下,怀疑自己幻听。「怎么会?!」 他是世纪好男人耶!温柔体贴又负责,谁嫁了他都超幸福的好吗!怎么可能会离?! 「不用那么惊讶,事实证明,世事没有绝对。」话还真的不要说太满比较好。 「……」她默默扶好吓掉的下巴,干干地发声:「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全世界的夫妻离婚,不都只有一个原因?」 ——无法再一起走下去。 就是这样而已。 难怪他会在情人节,孤零零一个人吃饭。 「……」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有些懊恼自己嘴快,把场子搞得这么干。 邵云开倒似不介意,云淡风轻地换了话题。「你呢?还是一个人?」 「呃,对呀。」 「依然除了他,谁都不行?」 「也不完全是这样……但又不能说完全无关,就好像你爬过圣母峰之后,其他的小平原很难看得进眼底……唉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懂,起步就已经是制高点了。」原来那个人,在她眼里是世界第一高峰啊……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邵云开定定凝视她。「你这是在为难自己,你知道吗?毕竟这世上只有一座珠穆朗玛峰。」 「谁说?我又不是非爬世界第一高峰不可,还有世界第二、世界第三……不求天雷勾动地火,但至少要能触动彼此的频率……」说着说着,尾音渐轻。 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一直都很专注。 这个男人,是这些年来来去去的过客中,唯一停留在心间的惦念。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的一言一行,可以触动她,浅浅撩搔心房。 如果是这一个,可以吗?她应该要试试看吗? 可是他呢?他心气那样高的人,甘做世界第二峰吗?她没有那么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自己有那么重要,以为他至今仍钟情于她。 满脑子胡思乱想,神思不定地用完餐,离开时,他们一同到柜台结帐,她原本要出一半的餐费,被他按住掌背,「不用跟我算那么清楚。」 「那怎么可以!」她好像一直在占他便宜。 「就当还你一餐。」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一讲,她要不想起那晚的告白都难。 第十四章 她有些脸热害羞,别开目,正好看见他在付款时,皮夹掉了东西,本能地弯身替他抬起。 是一张票根。 院厅、场次,与她的相同。 就在更早之前,他们已经相遇,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看同一场电影,只是座位离得太远,她不曾察觉他的存在。 但,他确害是在的,即便他们没有发现彼此,也已经在参与彼此的人生。 无形之中,似有一条线,不断将他们拉向对方,无论分别几次,总还是会遇上,仿佛月老簿上早留名,千里姻缘一线牵。 他们,是命定的吗? 她想试,她要试! 心房,鼓动着难言的雀跃,她匆匆丢下一句:「好吧,那我也回请你一杯咖啡。」不等他应声,便一溜烟地跑了。 邵云开喊不住她,便在店门外候着。 没一会,她回来了,将咖啡杯递到他面前。 杯身面向他的,是写了字的那一面,他也做过同样的事,应该不陌生。 他静了静,没接过。「小舞,我不喝咖啡。」能接受的他会接受,不能接受的,他也不会假意虚应。 这……什么意思?拒绝吗?她有些手足无措,硬塞到他手中。「反正,你就拿着啦!」 邵云开垂眸,迟迟没应声。 他看到了吗?余善舞不是很确定,屏息等着他的回应。 「——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就是他的回答! 余善舞听懂了。 她觉得自作多情的自己好丢脸,连忙道:「不用了啦,我可以自己回去,你有事的话,赶快去忙吧……那个……呃,反正,就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掰掰。」 然后不知道是在急什么,语无伦次地匆忙道别,仓皇得像是身后有鬼在追她一样。 她这是怎么了?不想让他送也不用吓成这样,慌慌张张的。 邵云开有些莫名。 他没去追,沿着铺满红砖的行人徒步区,随意走走逛逛,暂时还不想回去面对一个人的寂寞,于是让一个个擦身而过的路人一瞬相陪。 他不想今晩失眠,所以没打算喝这杯咖啡,但他想让她给的温度,留在掌心久一点,也就没扔弃。 至少在它失温以前,还不想扔。 全世界的情人,好像都在这一天倾巢而出,就连步道旁的街头艺人,都在唱着一首首甜蜜情歌。 漫无目的地走逛了一会,怀疑自己为何要在情人节的夜晚跑出来,看一双双的恋人在路边拥抱亲吻晒恩爱,还不如早早回家,躺在床上安眠。 找了个垃圾桶,正要将手中的饮料杯摆下,这才留意到在杯身与隔热纸之间,似乎夹了东西,抽出一看,是他刚才看过的电影票根,还有另一张同院厅的票根。 杯身上,写了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然后呢? 说不出的迫切,他近乎笨拙地拆掉隔热纸,如愿看到隐没在里头的那行。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呼吸一窒,瞬间顿悟了什么,猛然撞击的心脏,一阵麻。 【第六章 共饮长江水】 笨蛋!邵云开,你这个世界无敌宇宙大猪头! 人家女方都主动做球给他了,他居然漏接!如果就这样被判出局,他绝对死不瞑目。 那一瞬,他完全没法多想,本能反应就是往回跑,沿着来时路急切找寻。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对他有所回应,那杯咖啡确实勾起曾经的回忆,因而有片刻的走神,错失了她想传达的迅息,但当初他做这件事时,并不预期她会看到,自然也不曾预期过她的反应。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紧紧掐牢那两张电影票根,掌心因急促的奔跑与焦虑而微微汗湿。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他明明没有忘记过她,为什么刚刚不勇放一点,告诉她、告诉她—— 寻了好几条街不见她的身影,不知不觉,又绕回两人方才分别时的路段,街头艺人仍在唱着高亢音律,这一次,是单身情歌。 抓不住爱情的我 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 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 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为了爱孤军奋斗 早就吃够了爱情的苦 在爱中失落的人到处有 而我只是其中一个 爱要愈挫愈勇 爱要肯定执着 每一个单身的人得看透 想爱就别怕伤痛 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相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 一个多情的痴情的绝情的无情的人来给我伤痕 孤单的人那么多 快乐的没有几个 不要爱过了 错过了 留下了单身的我独自唱情歌 (词:易家扬) 谢谢你的激励。 他苦笑,突然有点心酸酸,被唱出情感共鸣了。 于是他趋近聆赏的观众群,顺手掏了口袋里的纸钞,投入打赏箱,一旁伸来的手,与他做了相同的动作,他偏首一望,随即顿住。 「你——还没走啊。」余善舞干笑收回手,不自在地退开一步。 「你一直在附近?」 「嘿呀……」她不知所云地应和。就躲到骑楼下藏藏羞咩,她这辈子做过的蠢事,大概没几性能超过这个了,自作多情还被打枪,超花痴的,好羞耻。 话又说回来,一天内遇到两次,巧合得有点过火了,他不会当她是变态跟踪狂吧?她真的没有花痴到这地步啦! 像要撇清什么,赶忙道:「那,第二次说掰掰。」 「小舞!」他没有迟疑地喊住她,说出那在相遇时就该对她说的话——「我心里一直有你,不曾改变。」 她回眸,愕愕然望去。 他摊开手,露出那两张捏皱的电影票根。「要不要跟我一起,告别单身?」 这一次,她没有让自己花太多时间在发呆上,话尾甫落,她便张嘴回应:「好!」 连一秒都没耽搁到,显得很迫切很花痴很饥渴很不矜持……但,那又如何?上一回,她就是发呆太久了,她才不要再错过一次,然后又在未来的无数年里捶肝! 邵云开微微一笑,一个大步上前,张臂牢牢将她拥入怀中,落下的吻,急切而冲动,热烈地吞噬芳唇。 兜兜转转,果然还是他啊…… 余善舞脑袋晕乎乎的,除了他炽热双唇碾磨唇心的热度,其余什么也无法思考、无法顾及了——包括,路人的耳语抱怨。 「泥马的!听首单身情歌疗伤都要被闪,单身狗没人权吗……」 这进度好像有点太快了。 他们后来,牵着手一起离开时,他有问她:「送你回家?还是去我那里?」 第十五章 彼此都是成年人了,她当然知道,去他住的地方,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他也尊重地征询了她的意愿,是她自己说,要去他那里。 至少今天结束以前,她还不想跟他分开。 他们在路上租了一堆的dvd回家看,他在放片的时候,她调笑道:「这次不用我坐影厅头,君坐影厅尾了。」 回眸见她带笑拍了拍身畔的沙发位置。 他移步而来,将她纳入臂弯。 刚开始,他们有稍微放一点注意力在电影上,期间交换几句闲聊,说说这两年彼此的生活、还有工作,当然,也交换了几个啾啾小吻,到后来,就只专注在接吻了。 刚晋升为情人,情正浓时,他们亲吻、拥抱、碰触对方,空气中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旖旎氛围,那是一种时间、地点、对象、还有情境,什么都很对的状态下,自然而然就会发展的事情。 他们从沙发吻到地板,然后在地板上,一点一滴剥除身上多余的衣物,浓情密意地身体交缠,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与女人的身体,可以如此交流,也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如此极致的温柔,让女人心醉神迷、感动到骨子里……是她接触过的男人太少,还是他是特例? 这一晚,他们吻了很多次,用指掌记忆对方的身体线条、用爱抚感受对方的激越与脉动,她的唇被吻肿了,感官也因为承载过多的欢愉,最后的意识, 是疲惫地陷在柔软枕被间,完完全全睡死过去。 再一次醒来,天色已经亮了。 一醒来,就看见枕边的男人支肘,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呃,早安。」她微窘地发声,还不太习惯跟男人一丝不挂地在床上醒来。 「早。」他温温地回应。 他的样子,好像一夜都没睡。 该不会——他从昨晚就这样看着她到天亮吧? 她有些崩溃地想,自己睡着时不晓得会不会磨牙?有没有打呼?流口水?形象大崩毁? 不过看他眸色温软……嗯,应该是没有毁太多。 男人指节轻挲她睑容,举止流露出的,是那种不经心、却教人酥到骨子里的温存。「清醒了吗?聊聊?」 「呃?」一大早的要聊什么?最好不是要聊昨晚的细节! 「情人节过了,如果你只是一日激情,现在就告诉我。」人往往,会在环境、氛围的迷惑下一股子脑热,冲动地作下决定,但是冲动情绪过后,终究会清醒,回归理智。 他其实知道,她多少是有那么一点脑热冲动的,在那当下,他没有理性地把持住,无可否认是出于私心,他想留她一晚。 应该说,能留下她,相陪一晚,也好。 所以他卑劣地,没有对她说清楚。 「另外,昨天没告诉你,我前妻怀孕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余善舞眨眨眼,刚清醒的脑子不大好使,一下子没能完整理解他想表达的语意:「所、所以呢?你跟她还会藕断丝连?」是这样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在男女关系上,我们结束得清清楚楚,她现在身边也有另一个追求者了,不会有这方面的模糊地带。」 「那不就好了吗?」她又不是无知小女生,当然知道有过一段婚姻纪录的男人,身上必然少不了一些切不掉的责任与包袱,不管是财产、孩子、还是对前妻的照护,这些都在她可以预期和理解的范围,只要不是暧昧夹缠就好。 那不就好了吗—— 如此理所当然,如此轻描淡写。 寥寥数语,便令他展眉,舒了心,「谢谢你的包容。这是否表示,昨天的话依然算数,你没打算收回?」 「干么要收——难道你想收回?!」她一眼瞪来。抓错重点了?这个才是?! 「没。」他轻笑,倾前啄了她一口。「我不后悔对你说过的每句话。」 「……喔。」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原因无它,男人倾近时,某个热烫的部位,触着她腿侧。 她有些脸热羞臊,却没拒绝他的靠近。 说来有点害羞,昨晚他们这样缠过来又抱过去,亲吻、爱抚,几乎该做的都做过了,但他除了用唇、用手、用任何方式去制造男女间肌肤相亲的快乐,就是不曾真正地,进入她的身体。 如今想来,这或许是他不言于外的体贴,他不确定她会不会后悔,所以替她留了余地。 不过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他移靠而来的身体,贴着她,细细亲吻,从唇际,到颈肤,贴着她颊畔耳语,作最后的确认:「——可以吗?」 轻浅的吐息,拂掠过耳颈,引起一丝丝痒麻颤意,撩搔着心。 「可以。」她明确回应,没有模糊地带,双手捧着他的颊,主动亲吻。 他立即反客为主,扣握住她的双手,反压在床上,热切地唇舌交缠。 这是一记很绝对的吻,赤裸裸地,充满侵略性。男人就悬在她的上方,将她钉在床铺与他之间,退无可退,只能无助地承接,对方所给予的一切。 身体在对方指掌的撩拔下,轻易地记起前一晚那种酥麻的颤意与快乐,属于女性的感官与本能,涌着潺潺春意,黏腻而湿滑,他蹭着她,享受肌肤厮磨纯然的亲昵感,抵着她的灼热硬物,几次因为她的敏感而微微陷入。 她羞耻地吟,觉得这个迫不及待的自己好丢脸。 他低笑。「是我不好,昨晚撩过头了。」 他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摸索着找到床头抽屉内的物品,做好保护措施后,邵云开抵着她,正欲顺势而入—— 手机铃声响了,是她的。 两人互看了一眼。 要接吗?他的眼神在问。 「……还是接一下好了。」是家人的专属铃声,她昨晚没回家,哥会担心。 邵云开尊重民意,松手让她去接,还贴心地帮她捞来床头的手机。 「喂,二哥我在忙回去再说掰。」三秒钟讲完电话,速战速决,完全没浪费一秒让对方有机会开口。 邵云开傻眼了一秒,然后停不下来地开始发笑。 「你笑什么啦!」她恼羞成怒,抓起旁边的抱枕砸他! 他笑趴在她身上。「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开心而已。」 他很少有真正开心的时候,所以他很少笑。 但她总是可以她总是笑,也总是能让他发自真心地笑。 吸了吸气,犹带笑意的嘴角吮吻她,细细吮去佳人嗔恼。 第十六章 「小舞,看着我——」深深望进她眼底,确认她眸心倒映着他的形影,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推入她体内。 「嗯……」她哼了哼,一时适应不来,那撑胀的充实感,微疼地瑟缩了下。 不让她退,几回凿探后,进入到深处,便定住不动,张臂拥抱她。 「这是我和你,最近的距离。」是他们,最极致的亲密。 心贴着心,每一寸肌肤密密相贴,身体相连,交融着体温、呼吸、与心跳,用最甜蜜的方式,进入彼此的生命中,感受对方最幽微的情绪与脉动。 不确定是哪句话、哪个举动触动了她,她心房微微一悸,那微妙的反应,也诚实地反映在生理上,绞得他头皮一麻,差点就不管不顾,怎么爽快怎么来。 但他不想。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她值得被更庄重、更珍惜、更美好地对待。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这场清晨的欢爱,持续了很久,最后在彼此的怀抱中,颤抖着攀上极致。 过后,他细吻她汗湿的发,身体仍贴着她,分享着彼此的体息、脉动,绵绵温存。 细碎的吻游移至唇心,她皱了皱眉。「咸咸的。」 他笑,唇瓣胶着了会。「你的味道。」 「欸,别摸那里啦……」 他一顿,听她略略别扭地再道:「都是疤,很丑。」 「我不觉得。」掌心轻挲她腿侧,这片肌肤曾历经过严重的烧烫伤,经历数次的植皮与治疗后,看上去没那么狰狞,触感也说不上太好。但这每一道疤,都能救她,让她活下来。无论是她的味道、还是她每一寸肌肤,他都用心受着、记忆着,那都是属于她,一个独一无二的余善舞。「不过如果你介意可以做美容手术。」女人爱美的心情,可以理解。 「呃……再看看好了。」如果他不觉得丑的话,那就算了,她其实满怕疼的。 之后,他们一同洗了澡,吃过早餐,他送她回家。 他在要不要登门造访的抉择中,稍微挣札了一下。这种情况下,跟彻夜未归的新科女友一同上门「见家长」,绝非明智之举。别期待女方家长会和颜悦色说——「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但藏头缩尾不敢面对,观感也没好到哪去。 「我先跟我哥聊聊,今天就不请你进去了。」倒是余善舞,在车快开到她家时,替他作了决定。 「嗯,记得给我电话。」 她下车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出声。「干么一副『绝对会黑掉』的表情?放心,我不是猪队友。」 他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她包包里的手机响了。 完了,是她哥。 她匆匆忙忙开车门。「快走、快走——」 「……」真的不是猪队友妈?他有点没信心。 不等她哥出来逮人,赶紧自己先进屋挡驾。 果然,一进门就见余善谋双手环胸,站在阳台斜睨她。「不请人家进来坐坐?」 还好跑得快。她侥幸地想。 「二哥,我记得我离外宿不回家要报备的年龄很远了。」不要一副未成年少女监护人的嘴脸好吗? 「对呀,我也永远记得你高中偷偷谈恋爱,骗我跟大哥说要去图书馆k书这件事。」余善谋皮笑肉不笑。 被讽刺得一脸窘,索性恼羞成怒。「你很奇怪耶,高中初恋你嫌太早不成熟;这几年不谈恋爱你嫌我滞销;现在有对象你又有意见,很难伺候耶!」 好,至少确认不是一夜情。余善谋心情当下有好一点。 只是昨天以前连个迹象都没有,今天就突然冒出来,很难让人太乐观看待。 「高中那个,是因为他真的很鸟,不适合你。」他还记得,那是个中文系的男大生。 他问对方有多喜欢小舞?那人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居然很奇葩地回他:「愿盖金屋以贮之。」 而他妹居然还觉得这回答挺浪漫的,不知道是不是陷入爱河的女生,眼睛都会被狗屎糊到? 「……我自己那个时候也很鸟好吗……」她低哝。 那时每次要出去跟那个男生约会,二哥动不动就唱衰她,嘴贱几句:「余阿娇,你长门宫盖好了吗?」这一类的。 以前还会偶尔顶嘴,觉得他根本对谁都有意见,她交往的对象没一个满意的。 但后来事实一次次证明,她哥是对的。 初恋那一个,他不切实际。 之后交的第二个,他说太大男人。 接下来的第三个,他评都不评,直接说:「反正你忍不了多久,不用造口业。」然后因为对方太爱碎念,她确实忍无可忍,两个月就掰掰了。 二哥看人很准,总是能看见她看不到的地方,她再铁齿钢牙,也不敢挑战权威。 再后来的追求者,她问他:「选哪一个比较好?」 二哥当下没有回答她,没多久,意外就发生了。 之后这几年,她再也没有因为谈恋爱的问题跟他顶过嘴,但这一回,她比之前的任何一段恋情,都还要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她真的觉得邵云开很好。 余善谋瞟她一眼。「找个时间,约出来吃饭,认识一下。」 「你已经认识了……」 「什么?」 「……邵云开。」被他说过,很有心的那一个。 「那个佛系医生?他不是结婚了吗?」 「就……」她很含糊、很含糊地低哝几个字。 离婚了。 这三个字,很简单,但在世俗的眼里,却很沉重? 她有些担心地观察兄长神情,他一声也不吭,沉默了好一阵,让她有些捉摸不住。 「你自己有认知,可能会面临的处境吗?」 她点头。「我知道。」都年过三十,不是小女孩了。她承认,之前谈的那几段恋爱,年少轻狂的成分居多,还不够成熟,但这一次,是真的有想清楚,这个男人适合她。 「瞧,那没事了。」淡淡一句,揭过。 意思就是,暂时无事,退朝。 余善舞回到房里,松口气。至少他没有多说什么? 二哥不会轻易对一个人作出评断,但只要一开口,就是正中靶心、一抢毙命,她刚刚还真有点怕他评。 想起邵云开还在等她电话,赶紧摸出手机拨打,向战友报告——西线无战事,警报解除。 「那就好。」至少还有意愿约吃饭。「这件事不能拖,确定好时间告诉我。」一拖,就真显得漫不经心、诚意全无了。 「唉哟,你不要紧张啦,我哥毛没那么多。」 第十七章 最好是。 我妈人很好、我爸说没关系、我哥说不用拘礼……完全就是猪队友的标准台词,人家说随意,不代表你真的可以随意,真信了,便从此一路黑到底。 这厢还在挂心女方亲友的观感,那厢,却在烦恼另一件事,两人思想完全处于平行时空。 「欸,交往第一天,就把情侣该做的事全做完了,往后会不会愈来愈无趣?」 啧,失算。恋爱专家说过,男女交往要像拆礼物包装那样,包个好几层,每拆掉一层,就有一层的惊喜和期待感,这样才能维持恋爱保鲜值。 「……」另一头?直接用无言的点点点回她。 「我是很认真在发问!」不是闹场。 赶进度到好像电影快打上ending了,只好一夜……呃,一页交代完剧情,可她不想只有一页的保鲜值啊。 「你以为男女交往,能做的只有这些?」 「不然咧?」她还有漏掉什么吗? 「我会慢慢让你知道。」不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会让她知道,他的真心,保鲜值不止一夜。 【第七章 皇后贤德】 男友有令,余善舞也不敢懒散,很快地敲定时间,大家吃了一顿饭。 没有什么鸿门宴的高潮迭起,气氛很平和,左一句「小舞住院时蒙你关照,一直想亲口向你道谢」;右一句「那是我职责所在,应该的」……双方客客气气、谢谢招待。 那顿饭她特别的乖,怕扯男友后腿,一句话都不敢跟她哥顶,既做面子给男友,也做面子给兄长。 事后,探问邵云开的感受,他只是笑,很宠爱地挲挲她发心,没说什么。 回头问兄长,余善谋居然也不表态。 到底什么鬼啦!她有点崩溃。 生命中的两个男人,要是互看对方不顺眼?她要怎么办啦?虽然目前看起来没有这样的迹象,但那种客套的应酬,她也不敢太乐观评估。 而后,邵云开松口吐了几个字:「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交给我就好。」取得女方亲友的认同,是他的责任,不是她的。 这个话题,似乎就此告一段落,谁也没再提起,至少没听兄长对男友有任何的不满批评、也不曾听闻男友那头有丝毫抱怨。 偶尔有空,大家会约出来吃吃饭,完完全全的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于是,她也就渐渐宽了心,没再聚焦纠结这件事? 她有时会在男友那里夜宿,一开始邵云开还觉不妥:「这样不好吧?」一回、两回还可以睁只眼开只眼,但一而再再而三那叫放肆。 余善舞看兄长都没说什么,猪队友台词又出现了?「我哥才不会管我这个,我都成年很久了好吗?」 邵云开无语问天,觉得人生好难。 女友的毛要摸顺,女友哥哥的逆麟也不能触着,他很小心在拿捏这当中的度,掌握在刚刚好发乎于情,又不至于太目中无人的界限内。 坚持再晩都要送她回家,在门口道别时,余善舞叹了口气,摸摸他的颊。「我只是不想要你太累。」 嘴里嫌他龟毛,但心里不是不明白他的顾虑。 该有的尊重要有,不能一副家里没大人的样子,这是男人要拿捏的分寸。 她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一来一回,车程也不短?他回去都多晚了,而且明早有约,他还不是又要再来一趟。 「不累。」他握住女友心疼抚触的柔荑,放在唇边轻物一下。「不然我搬到附近来住?」 「看你呀。」余善舞当他是随口一说,也没放在心上。「好啦,你快回去,路上开车要小心。」 隔天,是假日。 他们跟余善谋约了吃饭,不过是约晩上,白天他们先去两人世界厮混了一整日,晚上才在餐厅会面。 因为吃过几次饭,也算小熟了,也就没太拘礼,各自点餐。 亲善舞好歹也知道要互相,想到中午点餐全都她说了算,晚上也就卖了一回乖,换男友作主点餐。 邵云开帮两人各点了一客套餐,餐点送上来的时候,她小小声嘀咕:「我不想吃白饭。」 「好,那就不要。」邵云开不啰嗦,直接把饭端过来。「那这个要不要?」等她点头,将配餐的甜点推向她,再动手帮她剥虾。 从小看到大,这家伙什么德性余善谋清楚得很,现在不吃饭,晩点一定会饿,然后又吃些有的没的杂食。他很少挑剔妹妹,但这点真的需要改改。 想归想,他不吭声,她男友也不吭声,各吃各的,间或穿插几句交谈。 吃着、吃着,余善舞自己良心不安了。「不然我『帮你』吃一点饭好了。」 邵云开不喜欢浪费食物,两大碗白饭,吃完会太撑。 邵云开面不改色,微笑道:「好啊,谢谢你。」 要不是自制力够,余善谋真的会笑出来。 这招以退为进,使得还真漂亮,完全不着痕迹,并且让对方心甘情愿。 邵云开根本打一开始就是要她吃饭,不然不会点两碗附白饭的餐点,但他聪明地不念她,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全然由着她。 小舞很讨厌别人在耳边唠叨,但并非公主病患者,她自己会想,你给她三分颜色,她少说也会回你个两分半,邵云开分明是摸透她的性子,懂得掐软肋。 暖男与软男,有时只在一线之隔,身为男友该给的宠爱他给得十足,但也并不是无底限纵容,他有他自己的沟通方式,不用搞得双方不开心,又能达成目的,高手腕,高eq。 交往的第四个月,有一天邵云开突然告诉她,他在附近买了房子。 她吓了一大跳。「我以为你是随口说说。」 「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口说说。」 「可、可是……」这一带都是老房子、老社区,交通动线与商圈发展也没有那么成熟,老实说并无投资价值,只看有生之年能不能等到都更了。 她没有搬走,是因为这是他们家的起家厝,父母在这里成家,买下人生第一间房,她与两个哥哥也都是在这里出生、成长,他们对这间老房子有太多的回忆与感情。 有一度,他们几乎要失去它,当初意外发生,二哥为了庞大的医疗费用,将房子抵押给银行,最后咬着牙也硬是撑了过来。 而且后来她手术顺利,慢慢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也在住家附近的才艺班找到工作,教小朋友跳舞,薪水有点不上不下,要说职涯前瞻性也没啥发展空间,但重点是钱少事少离家近,舞蹈家的梦想已经离她很遥远了,蹉跎的光阴回不来,她现在的状况,也负荷不了太精密专业的舞蹈动作,但是还能跳,她就很知足。 第十八章 有稳定的工作、有家人陪在身边,如今的生活对她来说,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极致奢移的幸福,她相当安于现状。 这些她没有多谈,但邵云开一定知道,所以不曾说过一句要她搬家的话,而是自己二话不说,默默地搬过来。 笨蛋、笨蛋、大笨蛋!他到底会不会算?他原本的住处是市区的精华地段,离他工作的医院又近,怎么看都是最适合他的选择,他却看不见,一心一意走进她的世界。 她偷偷去查了一下实价登录,又二度炸得脑袋发晕? 「邵云开!你知不知道你买贵了?!」而且贵很多! 他被炸毛的女友惹笑,「你想知道问我就好,查什么实价登录?」 就涉及到私人财务,不确定好不好明着问咩……不对,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买贵了、买贵了、买贵了!!」 「我知道行情。」他耐着性子安抚女友。屋主将房子长期作出租用途,本就无售屋意愿,出的价钱如果不够让对方心动,对方会宁可选择长期稳定的租金收入,不会卖。 这附近不是没有其他的买卖选择,但他仍是决定要买这里——他当初承租过一年,短暂驻留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相遇的起点,我想在这里,接续我们的缘分。」 明明应该是很浪漫的一件事,余善舞却血淋淋地悟了。「原来所谓的浪漫背后,都是用一叠叠的钞票叠出来的。」 他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暂时先忘记新台币吗?」 「不能。」出租的房子,屋况不会太理想,以前短住还能将就,现在要当成家来住,势必得重新翻修、拉管线……这屈指一算,又是一大笔的费用支出,亏大了。 这个浪漫好贵啊…… 邵云开倒是很淡然,笑笑地说:「没关系,我们从头来过,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把它整理好。」一起,布置成一个家。 他感觉得出来,去他的住处时,她并不自在。 装潢是若嫱喜欢的低调奢华风,处处都有前妻的喜好与影子,是他结婚时所购置的新居,适合他与前妻,却不适合她。 她要转两班公车,坐五十分钟的车才能到他住的地方;她用的是浴室里若嫱选购的攻瑰香氛沐浴乳;连看电视时,想添个彼得兔抱枕,都怕破坏整个屋子的格调…… 这些都是很幽微的情绪,她没有特别表现出来,但他一直在看着她,看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再幽微的情绪转折,他都看得见。 装修期间,她住得近,借地缘之便时不时地过去帮他看头顾尾,为施工品质把关。装潢的风格,偏美式乡村风,家具、摆件、生活小物等,也都是他们利用假日约会时,一起选购的。 他住进去之后,她时时往他那儿跑,感觉得出,她自在多了。 他喜欢看她在屋里做瑜伽、洗完澡坐在床边抹乳液、坐在台阶上用脚底板打节拍哼歌等他回来、还有午后懒躺在沙发上,睡到晒肚皮。 与上面那些相比,每日上下班的通勤时间变长这种小事,连缺点都算不上。 他成了恋家的男人,无论再忙、再晚,都会回来,偌大的城市,只有回到离她最近的那个地方,才能踏实、心安,睡个好觉。 每晚,他们都会通电话,有时是道晩安,有时不小心触动话题机关,就会聊很久,于是她便去申请一组专属门号,据说只要缴一点点月租费,就可以无限畅聊。 情侣专属——听起来不错。 他向她要帐单,被她白眼,「这点恋爱税我还缴得起。」他都做到这样了,她难道还缴不起这点电信费吗? 于是他便没再坚持。 重要的是,当她电话来时,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她身边。 「云开,我睡不着。」她在另一头,软软抱怨。 「为什么睡不着?」他已经躺在床上,听着熟悉眷恋的甜嗓培养睡意,只等她道晚安,今晚就可以有个好梦? 「我肚子饿。刚刚打电话给我哥,叫他回来顺便带消夜,他居然说——活该,饿死一个少一个。」主要是告状来着? 完全理解余善谋说这句话的心情,是他也想狠心放生让她吃几回苦头。 想是这样想,嘴上仍是问:「家里没吃的吗?」 「只有泡面和零食。我记得某位医生大人说过,消夜是吃什么补什么,被他这样一恐吓,我宁愿饿也不敢进补防腐剂。」 「好吧,那你只剩闭上眼睛,数一千只羊这个选项了。」 意思就是——数羊数到周公愿意眷顾你吧! 「哼,你现在都跟我哥一国的,口气很风凉。不跟你讲了,我要去数羊了,晚、安!」 挂掉电话,她真的开始数羊,但肚子饿好难睡,就在她数到第九百七十五只羊时,门铃响了。 以为是她哥回来,忘记带钥匙,爬起来开门,竟是拎着消夜前来的男友。 门外的人叹口气,很没辙地补充:「数完一千只羊,我差不多就到了。」终究还是舍不得放生。 「云开、云开、云开——你最好了!」她开心地扑上去,啾啾啾地在他脸上印了好几个响吻。 本想陪她吃完消夜就回去,谁知某人饱暖思淫欲,啃完蛋饼,开始啃他的嘴。 吻与吻的间隙,他含糊地逸出声:「这是你家——」你想干么? 「都是你的错,消夜有毒。」某人坐到他腿上来,娇滴滴抱怨,声音超级做作。 「然后呢?」他有预感,下一句会是经典。 「你摸摸看,我好像发烧了,医生大人帮我打针——」 这个活宝! 邵云开瞬间笑场,一边又被她露骨的言词撩动,微微脸红。 「你还真敢说。」这么下流的a片哏,她说得出口,他都不好意思听。 「那你到底会不会医啦——」这次的娇嗔是十足十的了? 「会。」女方都不计形象撩到这地步,再不「医」就不是男人了。 余善谋回来时,将消夜摆在桌上,正要去敲妹妹房门—— 「……嗯……医生大人……针头太粗了……」 「开嘴。」 ……玩这么high?!看不出来他们口味如此重咸。 仰头望了望天花板深深吸气、吐气—— 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这件事真的很荒唐,他一定是被她玩残了,才会做这么没脑的事,尤其隔天早上走出女友房门时,还与下楼来的女友兄长撞个正着。 超级尴尬,无敌羞愧! 虽然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语气平淡:「这么早来给小舞送早餐?她都被你养肥了。」 第十九章 他很感谢对方给他留台阶,大家一起装无知,可是但凡还有一点羞耻心,谁能真当没事?接下来有好一阵子,他都没脸再踏进余家一步。 以为事情只有这样吗?并没有。 他家那口子还没玩够,征询他的同意,说要参观一下男人电脑里的「神秘d槽」,开开眼界。 他没怎么听懂,而且也不觉得他的d槽有多神秘,她要看也无不可。 果然,余善舞浏览了一下,很嫌弃地「啧」了一声。 居然都是医学研究、期刊论文、学术发表这一类的,果然一点都不神秘。 她当下便决定,要帮他开发「神秘e槽」——因为d槽太神圣了,她耻度再无下限,也不好意思去污染神圣的医学殿堂。 邵云开随后便发现,她在新建的e槽里,放了一堆的成人片,中美日韩护士空姐环肥燕瘦清纯冶艳各国美女各种职业包罗万象什么都有! 对,上面那串念完,就是他看到时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的感觉。 简直傻眼。 「我这是在帮你广纳佳丽,充盈六宫。」某人最近在追宫斗剧。 他没好气。「你好好的正位中宫就行了。」不劳费神。 「那怎么行?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让她们代替臣妾伺候您吧。」 「……皇后贤德。」他一脸的言不由衷。 「那皇上今夜想翻谁的牌子?」 「……」她哏真的很多? 有些哏还满低俗下流的,但或许男人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低俗野性,因此总是会被她触动感官,没有一次不是被她撩到脑都残了。 有一个这样的女友,他日子没有一天会无聊。 于性事上,她知情识趣、身段软、风情佳;于心灵上,她知性感性,总是能理解他的想法;于生活上,她知所进退,懂事贴心,从不造成他额外的困扰。 她给了他很多、很多的快乐,满满丰盈了他的人生。 别人的女朋友,疼过头会怕失了分寸,而小舞,他从来都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她是那种别人亏待她,她笑笑一转身就忘,但是别人待她三分好,她会惦着念着,倾尽全力去还报的那种人。 这样的人,不会予取予求,侍宠而骄。 当然,她偶尔也会使点小性子、闹闹别扭,但很懂得适可而止、拿捏分寸,也就是生活情趣罢了,真正动气、会伤到感情的争执倒是不曾有过。 稳定交往下来,也过了近半年。 那一年冬天,吕若嫱在医院难产,他接到电话匆匆赶至,那个男人一脸不情愿地对他说:「我很不想打这通电话,但你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若嫱原就有心脏疾病,右心室功能不全,因为怀孕的关系,引发肺动脉高压,当时状况危急,院内来了麻醉科、心内科、胸腔科,连同妇产科在内一同会诊,邵云开也穿上开刀服一同进去。 经过八个小时的急救,硬是把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吕若嫱救了回来,母女均安。 捧抱着自己的孩子,亲手替她剪断脐带,那一刻他手是颤料的,胸房塞胀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来自于强韧生命力的震撼,也有初为人父的感动……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亲手迎接她来到这世上。 走出手术室,向外头等候的家属报平安,处理好相关事宜,已是晩上十一点。 他这才想起,自己与女友有约,找出手机查看,上头的七通未接来电、以及多道讯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点开讯息查看,第一封是在晚餐时间。 「云开,你怎么还没到?」 「呴,迟到,你完蛋了。」 「云开,我肚子好饿。你是在忙妈?那我要先吃啰!」 「云开,你没事吧?如果在忙,回我一声就好。」 「云开,你到底在干么?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我会怕……」 到后面,是狂丢哭泣的表情图。 最密集的来电纪录,是在最近的两个小时。 莫名的酸楚愧意揪握心房,他几乎可以想象,她找不到他,慌张失措的模样。 他赶紧回电,向她报平安。 她在电话另一头,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邵云开,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事出突然,来不及跟你说一声。」 「没事就好。」她也不是那么大惊小怪的人,只是男友向来守时守信,这种一声不响搞失踪的情况从未发生过,连络不到他的当下,难免胡思乱想。「你现在还在医院吗?」 「嗯。」 「那我过去,等我喔!」 她用了最快的时间来到医院与他会合,听他简略概述了一下过程。 「那宝宝在哪?我可以看她吗?」 邵云开牵着她的手到育婴室,隔着透明玻璃,指向保温箱的小小孩。 「好小一只喔。」跟其他的初生婴儿比起来,真的小多了,勾起女人本能的爱怜与母性,伸手戳戳他臂膀,「欸,你以后要多疼她一点。」 邵云开侧首,望她。 「我是说真的啦,我没有关系。」她知道,他会顾虑她的心情,所以自己主动说出来,连让他为难的机会都没有。 一名父亲的责任,绝对不是只有陪产接生而已,孩子未来的成长过程,还有太多阶段需要他的参与,生日、生病、陪伴、关怀、以及各种的突发状况……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前一段婚姻的牵绊而爽了她的约,而他甚至无法向她担保,这会是最后一次。 「对不起。」他觉得自己让她委屈了。 生平第一次尝到,原来揉合了心疼与愧意的感受,是这样? 「干么一直说对不起啦?」她一脸「你好三八」的表情。「今天既然遇到了,干脆就来说清楚好了。这件事在我预期中,我既然要跟你交往,就是已经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你以后有事就去,没关系,说一声就好,我不会小心眼,如果孩子的母亲愿意,宝宝会多一个阿姨的疼爱。」 「小舞……」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她之前是说过没关系,但他不知道这句「没关系」,含括了那么大范围的包容与谅解。 第二十章 「好啦,就这样了。」直接定案,不用再议。「去吃饭。」 邵云开被她拉着走,狐疑地瞧她一眼。「你没有先吃吗?」 「又饿了不行喔?你不知道紧张容易饿吗?而且没有人帮我捡吃剩的食物,好多想吃的都不敢乱点。」她才不要承认,她在餐厅等到打烊,又想着他可能晚一点忙完会赶来,怕他扑空不敢走开,一个人坐在餐厅门外的台阶可怜兮兮地饿着肚子等他。 听起来就是蠢毙了,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演出那种苦情女主角形象。 「待会不管你吃什么,我绝对不啰嗦。」他立刻保证,释出陪罪诚意。 「哼哼,我平常吃什么,你也不会啰嗦好吗!」 「是,我怎么敢。」 「乖。」她很满意,继兄长之后,又收获了一枚任劳任怨的奴才名单。 原以为会是交往中最大的难关与考验,在激起小小涟漪后,便轻巧地,淡淡揭过,归于学静。 【第八章 爱屋及乌】 女友能接纳,那她的家人呢? 邵云开寻了个机会,用家常的方式,婉转透露前妻为他生了个女儿的事。 余善谋听完,淡淡地说:「别看我妹平时三三八八的,重点时刻,她会比你想象的还要懂事识大体,不用太担心她。」 换言之,当事人自己都有那个智慧去应对了,我也没啥好啰嗦的。 兄妹俩竟不约而同,都要他宽心,做他认为该做的事,不必挂意。 他后来去看若嫱,两人取得共识,让孩子姓吕,取名蓁蓁。 人家拼着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从母姓也是刚好而已。至于名字,据说是取于「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是那个男人的意思,她基于尊重,来征询他的同意。 「很好啊。」自认没有太多的立场发表意见,倒是听出另一层深意。「他这是在向你求婚吗?」 「还早。」男方看起来心意坚定,倒是她,有些未置可否。 别人的感情事——尤其还是前妻——最好不要过问太深,对方没主动提,他便也就此打住。 孩子的主要照护者是母亲,偶尔假日,会抱过来让他带两天,余善舞也会一起顾。 初为人父,没带过小孩,他显得有些生疏笨拙,倒是余善舞帮小孩泡奶、换尿布比他还称手,她大哥有一个儿子,二哥有一个女儿,出生时她都带过,经验值比他丰富。 她还找出侄女小时候穿过的衣服送蓁蓁,说是民间习俗,新生儿会比较好养,她侄女小时候超级乖巧,谁抱过手都笑呵呵,晚上一觉到天亮,好吃好睡、活泼好动的健康宝宝一个。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穿过洗过的衣服,纤维较柔软,质料成分会否过敏等未知数都已过滤掉,造成孩子不适的机率相对降低,这点他也是认同的。 假日出去逛街,她也常会主动建议该买什么给蓁蓁,现阶段的小孩适合什么、需要什么,她比他有经验。 小舞有心释出善意,若嫱自然也感受得到。一开始,双方关系难免微妙尴尬,无论是他与那个男人,抑或是若嫱与小舞,两方都在小心翼翼,摸索着适切的相处之道与关系平衡,渐渐地,摸索出心得来,倒也相安无事。 那一年除夕,他在余家和女友的家人一同围炉守岁。 他没什么亲人,如今对他而言,最亲的除了女儿,就只有她,她的家、她的亲人,就是他的,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过完一个年,开春之后,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太小的插曲。 那天下了班,吕若嫱来找他,询问可否借他的房子暂住几天。 她知道他现在搬到女友家附近,原本的居处空置着。 看也知道有事,哪能真丢了钥匙自己走人? 他开车载她过去,想到跟女友有约,路上传了讯息告知有点事,不用等他。 安顿好前妻,赶紧到阳台跟女友报备,压低声音讲电话。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这里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回去不确定会多晚,你不用等我。」 「喔。」另一头,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又一次爽了她的约,他满心抱歉。「小舞——」 「那臣妾今儿个就不侍寝了,皇上早歇。」 听她用俏皮的声嗓打趣他,他这才安心,笑出声来:「皇后贤德。」这次,是真心诚意,绝无半分口不对心。 挂了电话,转身要进屋,目光对上后方倚在门旁,专注审视他的吕若嫱。 他敛了敛笑。「怎么这样看我?」 「因为没看过。」认识这么多年,几乎不曾见过他用那种轻快俏皮的口气与谁调笑。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懂了,真正释怀了他们的分开,曾经,心里多少存有一点,「若你心里没有别人,或许结果会不一样」的想法,但现在她知道,就算他心里没住着亲善舞,他们当了一辈子夫妻,也依然会是一滩死水。 他们本质里,有太相近的稳重与自律,激不出太多的火花,如果不是遇上了那个人——也许是那男人的热烈激狂、也许是那女人的热情娇俏,让他们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所以他会心动,所以她会被挑动。 他性子活泼许多,脸上的笑意变多了;她也学会任性自我,偶尔撒娇、蛮不讲理,看那个人带着笑,爱宠纵容的神情。 邵云开缓步入内,关上纱窗。「如果你需要听众,我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回来的时候,余善舞侧卧在床上,睡着了。 明明说了不用等他,她还是在他的家、他的床上,等候他归来。 他脱了外套上床,轻巧地将她搂进怀里。 亲善舞被扰醒,睡眼惺松回望身后贴来的温热身躯,皱了皱鼻。「去洗澡。」身上都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再一会儿。」他将脸埋在她发间蹭了蹭,想再抱抱她。 她转了个方向,与他眼对眼,鼻对鼻。「要聊聊吗?」 她知道,他会想要她在身边,与她说说心事,所以在这里等他。「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灵巧聪慧。」 她骄傲地哼了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他低低轻笑,好一会收了笑,才正色道:「他们吵架了,起因好像是男方的母亲用一些什么民间配方喂蓁蓁,你知道,任何一个当妈的,都不能忍受这个。我跟她身在医界,看多了那种听信民俗疗方,癌症都拖到末期快没命了才来就医的案例,深深有感疾病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无知,因此她对这种事的容忍度完全是零,当下就炸翻天。 「男方当然知道不对,但自己的母亲也是好意,不忍过分苛责。而若嫱认为,他立场若不够坚定,这种事还会再有下一次。男方家人多少觉得她得理不饶人,这一炸锅,就爆出男方打算偷偷去结扎这件事。」 第二十一章 若嫱生产时的情况,他们都是亲眼目睹的,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又怎么舍得让她再去九死一生地生孩子? 同样是当母亲的,看儿子为了一个女人无怨无悔付出到这种地步,还得不到认同,心里也会不爽快。 吵嘴没好话,若嫱情急下,应该也说了点不得体的言论,例如「这是我女儿,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在乎」这一类,紧接着,钓出男方母亲的爆料,就完全符合剧情节奏了。 看她愈讲愈气虚,他大概也能推融出几分,可预见,未来婆媳问题是跑不掉的。 「我现在觉得,你好像不是猪队友。」比起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在男友妈妈心中黑到发亮的若嫱,他深深有感,没扯你后腿的队友就是好队友! 余善舞不爽地捏他一记。「我本来就不是猪队友。而且男方疼惜女友的心意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对内还没沟通好就一头热去做,害女方当了箭靶。」 「我没说他不对,只是爱得太绝对,在他眼里,只要若嫱愿意接受他,其他什么都不是问题,可是问题终究还是存在的,他看不见那叫未爆弹,是早是晚都会爆。」现在爆了倒也算不幸中的大幸,是好是歹大家乔清楚,总比结了婚之后,再来连环爆来得好。 余善舞摸摸他脸颊。「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 「是吗?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只是那男人看若嫱的眼神,太过熟悉,他在自己身上也见过——那种一心一意看着一个女人,奋不顾身、如痴如狂的眼神。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藏了他看不到的未爆弹,只是现在的他,眼里装满她、装满幸福,容不下其他。 应该不会吧。他悄悄回答自己。 他们现在很好?就算真有什么,他们相互体谅、彼此包容,又有什么过不去的昵? 吕若嫱不回家,借他的住处,潜在语言很好解读,就是暂时不想面对那个男人的意思。 但她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让她冷静一下,思考清楚,自己若有几分理,之后态度软化就会快很多。 窝了一个礼拜,他估算着应该差不多了,便悄悄传了讯息给那男人,冷静完,也该好好沟通了,冷得太久,会伤了情分。 他们怎么谈的,他不知道,也没过问,那是她要面对的人生课题,吕若嫱也没多谈,只淡淡地说:「没事了。」 再过后,就接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 再更之后,余家也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这次的会议主题是搬家。 赵之寒送了妹妹一间房子,就在他的楼下。 那是兄长的宠爱与庇护,她看得出二嫂想接受,想要去亲近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哥哥,是他们在「要不要搬?」、「怎么搬?」的议题中讨论了一下。 最后的会议结果是,二哥一家搬过去,她留下来? 「回亿很美好,但是人不能永远只活在记忆里,人生是要不断地往前走,去创造更多属于自己、全新的未来。二哥已经结婚了,他有他的家、他的未来,所以他必须往前走。」 这些,她看得比谁都透,但是当她这样告诉他时,他还是听出她话中淡淡的落寞,带点被遗落下来的孤单。 二哥有走的理由,可是她没有。 她的男人在这里,而且是为她而来的,她不必走,也不能走。 只是从小到大,一家人从未分开,她不曾一个人生活过。 这两件事,一前一后地接踵而来,邵云开当下也是有些冲动,脱口便道:「不然我们也结婚吧?我跟你一起过。」 她错愕了一下,呆呆看他,一时没有回话。 气氛僵默了大概有十秒,他便接着道:「我随口说说的,别当真。」 她没有想过。 那十秒的静默中,看她的反应,他就知道,她压根儿就没有思考过嫁他这件事。 所以他很快地接了话,避免气氛转为尴尬。 她反应过来之后,笑骂他:「要不要收回得这么快!」 她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晓得怎么回应。 她还不够确定,没有关系,那是他做得还不够。 余善谋会搬走,留下妹妹,应该也是有一点做球给他的意思,那是男人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既然女方家长都认同他、信任他,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若是最终仍无法抱得佳人归,那真怨不得谁了。 亲善谋搬走的那天晚上,他特意在她家留宿陪伴,不让她在第一晚便独自一人。 「云开,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这种对白,偶尔就会来一round。 她窝在他臂弯,声音模糊地自胸口传出:「我想哥哥。」 「那要怎么办?」 「你唱晩安曲给我听。」父母生她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她几乎是两个哥哥一手带大的,小时候,哥哥会轮流唱歌哄她睡觉。 后来大哥也走了,她就只剩二哥,就情感面而言,她其实非常的依赖兄长。 邵云开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在心底无声叹息。理智上她是明白的,可是心灵层面难免还是会有被抛弃的感觉。 掌心拍拍她脑门,润了润嗓,低柔地轻轻哼出熟悉旋律。 她初时还没特别反应,后来听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曲库多久没更新了?」 她有没有听错?这是「兰花草」吗?这首歌年纪都比他还大了吧? 「这是我父母的定情歌。」父亲在追求母亲时,常常在她经过的路口弹吉他唱情歌,现在看当然是逊到无可救药,但在民风保守的当年,这是极浪漫大胆的追求举动了。 儿时,母亲常哼这首歌,当他的床头曲,他隐约有印象,刚刚她说到晩安曲,他本能地就想到这段最依恋、也最有感情的旋律。 「好啊,那你唱给我听。」 「开上眼睛。」他轻吻她眼皮,缓缓启唇,让那含蓄婉约的温柔情歌,飘进她梦里——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这事尘埃落定后不久,一天下了班,他拎着晚餐去找她,才进门,便不住地直打喷嚏。 「欸,你来啦。」她探了探头,又将脑袋缩回落地窗后。 「你在忙什么?」将晚餐放在桌上,举步上前—— 「这个,登登——」献宝地举高双手,换来男友的喷嚏三连发。「你感冒啰?」 「不是——哈啾——」邵云开连忙倒退数步,揉揉发红的鼻头,盯视她手中毛绒绒的小生物,「我对绒毛过敏。」 第二十二章 举凡狗毛、猫毛、羊毛,当然——还有兔毛。 「咦?」这事她不知道,他又没说。 他看着她,她一脸心虚地看回来…… 嗯,瞧这表情,他大概猜到,这位小娇客不是暂住性质了。 「哪来的?」 「就……附近邻居养的?」很犯小人地摘咕:「最近刚交了男朋友,她男朋友不喜欢小动物,她就想把兔兔送走,见色忘义!动物也是家人耶,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这种行为超不可取的!」 「……」是,我接收到了。 邵云开很识相地才牢嘴巴,不去当那个「不可取」的人。 「云开……」每当她干亏心事,理不直气不壮的时候,就会用这种口气跟表情喊他,把声线压扁扁,撒娇装无辜。「开开……」 他直接把叹息吞回肚里。「看我干么?要养的是你又不是我。」 「可以吗?」她眨了眨星星眼。 「别指望我帮忙,这个我爱莫能助。」丑话先说在前头。 「没问题!」得到男友大人恩准,一脸快乐地回去继续整治兔窝。 她后来,又把贮藏室清理出来,当成宠物房。 还有,她给兔子取了新名字——不对,那叫「新封号」,叫余妃。 宫斗剧一驹追过一驹,简直没完没了。 刚开始,她还会瞎闹,抱着余妃故意接近他。「皇上,来跟您的新妃子打声招呼,亲热亲热——」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余妃似乎看他退避三舍的反应很有趣,慢慢地也爱调戏他、追着他跑。 不是说兔子怕生吗?不是说兔子胆小吗?不是说兔子不太亲人吗?不是说兔子养了一辈子都会跟主人搞不熟吗?为什么他们家这只完全不是这样!而且忒爱针对他,这是个什么世道,连宠物都欺软怕硬,杮子挑软的吃! 之后,她巧手慧心,把余妃的小窝置办得妥妥当当,恭请他赐个名。 他挟怨大笔一挥,题下「冷宫」二字,把她笑趴在桌上? 最后,这块写着「冷宫」的木牌,还是摆上去了。 养归养,他们也是有言在先—— 第一,他来的时候,让余妃在冷宫里安安分分待着,他不想喷嚏打不停。 第二,他不经手饲养事宜,别想他会宠幸余妃。 听起来不过分,于是她也同意了,除了最初闹闹他以外,之后都很信守承诺,一条也没违背。 结果,看余妃困在兔笼里团团转,反而是他不忍心,自己主动说:「把余妃从冷宫里放出来吧。」然后再继续打喷嚏,东躲西闪,被鸠占鹊巢。 而后,他顺手买了饲料,接着又顺手买了宠物的小玩具、保健用品和一些阿里阿杂的,反正一买了这个,就会有那个,再然后那个又这个的……就停不了手了。 他还买了养兔子的相关书籍来看,常听他蹲在冷宫前喂牧草给余妃磨牙,一边道:「不都说兔子温训,我怎么觉得你凶猛无比?!商量一下,可不可以不要再咬破我的衣服?」 真的!兔子爱咬东西这不奇怪,但余妃真的有比较针对他,常常外套随手一摆,转眼就被拖去咬,被他视为争宠手段,地盘情结? 他还会给余妃做健康纪录和成长曲线。「你这个吃货,最近是不是又肥了?好像超过你族人的标准体重了,不要动,让我量一下……」 他特地查过,说这只兔子的品种,应该是凤眼西施兔,毛绒绒一圏,尤其养肥了之后,模样甚是可爱。 再有就是养兔子跟养猫养狗不一样,不是附近随便找就有会帮兔子看病的动物医院,定期的健康检查也是他事先打听好医院,提着兔笼开车载她去。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谓「不会帮忙养」的标准。 她笑睇他:「你好像养得比我还上心。」 「不然呢?我能只要花,不要花盆吗?」赏花人可以,惜花人不行。 因为很爱、很爱,所以连楼顶上的乌鸦,都愈看愈爱、愈看愈顺眼。 最后还自己翻供,说:「过敏又不是绝症,可以吃药、可以食疗、可以列举一百种方法改善或减缓症状。」最不济就是n95口罩买个一箱来囤货而已?他有员工价。 有一回,无意间看到他在帮余妃梳毛,动作温柔,声嗓轻浅如春风呢喃:「她想要有个家人,你就好好陪伴她吧?」 他居然知道! 他知道她是想填补家人搬走之后,一屋子只有她的空虚,从不曾养过宠物的她,第一次动了养宠物的念头,刚好邻居妹妹想送走兔子,她就要来了。 他从头到尾,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一如既往地迁就她、爱宠她,明明会对他造成困扰,但他选择的是改变自己的状态,来融入她的生活。 就像搬家陪她、就像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每一件事,爱她所爱,择她所择,一心一意,只为她。 她不是木头人,她看得到,也感觉得到,可是她呢? 内心深处,她比谁都清楚,她不够全心全意。他愈是如此,她就必须藏得更深、更妥、更严谨—— 不露一丝痕迹。 【第九章 未爆弹】 除了小兔外,当然偶尔还有几只「小人」,穿插点缀生活。 最大的那一只,是她大侄儿,已经上国中了,自己会坐公车,学校放假时,有空就会自己来找姑姑;比较小的两只,是她的小侄女、跟她二嫂的侄子;再更小的,就是他女儿蓁蓁了。 有时刚好都凑在一起,简直像小型托儿所。 结了婚又有小孩,夫妻难有独处的私人空间,小舞本就是很会体贴旁人的个性,从以前便会帮忙看顾侄女,让兄嫂放风去约会,现在则是多了赵之寒的儿子。 小男孩乖巧有教养,倒是不难顾,他反而比较担心小舞那不象话的性子,把人家儿子给带歪。 假日的红酒情人套餐,临时动议改成麦当劳儿童餐,附带两颗小灯泡。 吃完儿童餐,他盯着孩子先把作业写完,菡菡在这头写数学,小宝在另一边画图。 小一的作业对小宝来说似乎不见难度,很快就写完了,于是闲着没事的某人又开始调戏小孩。 「小宝、小宝,学校有没有很多女生追你?」 「没有。阿姨,我才七岁。」 「怎么会没有?你那么帅,我都想追了。」唇红齿白、小小俊儿郞,有遗传到他爹的好基因,可预见长大一定帅倒一票迷妹。「阿姨等你长大娶我好不好?」 「不行。」认真拒绝。「阿姨有男朋友了。」 第二十三章[05.24] 「哈哈,冲着你这句话,我可以考虑为了你分手——」 坐在对面教小孩写数学的现任男友抬眸,有意无意地扫了她一眼。 她立刻警觉,自己说了句非常不好笑又不得体的玩笑话,立刻噤声。 当晚,送走小孩后,她就很有自觉地前去领罪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从头到尾除了那一眼外并无异样,但她就是知道,他心里不大舒坦。 「皇上——」 「快驾崩了。」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轻飘飘从她身旁走过。 「医生大人——」 「今天歇业。」头也不回。 「总载——」 「你有种就叫哥哥。」直接将军,让她开嘴。 「……」这个阴影面积太大了,她不行。「哥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算他狠,居然会反制她了。 「臣妾这不就来自行领罚了吗?难不成您真要废后?」 他步履一顿,回眸睨她。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干脆把话挑明了讲。「我不喜欢你把分手这种话拿来说嘴。」就算只是一句不经心的玩笑,也不可以。 他很庄重在看待他们的关系,更不希望她态度轻慢。 「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庄重不下于童子军。 他拉下她的手,她乘隙赖抱上来。「老师,您要打屁股吗?」 「……」你的下流有极限吗? 他被惹笑,事情说清楚,轻轻提起,轻轻放下,也就过了,日子依然平平静静地在过。 又后来的某一天,赵之寒晚间来接小孩,两只小的玩累睡着了,他进房去抱菡菡,小宝也醒来,揉揉惶松睡眼跟着走出来,自动自发去牵门口那男人的手。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抚抚孩子睡到乱翘的头发,向她道谢。 不知为何,那当下,他却是留意到女友停留在某处的不自然视线。 视线的焦点是男人围在领上的围巾,那是小舞织的。 这真的是很细微、很细微的小事,本不该注意到的,但他就是看到了,看到她目光的落点,也看到她微妙的神情。 其实这也没什么,最近早晚温差大,她顺手拿了围巾给小宝保暖,而赵之寒顺手用了出现在家里或车上的物品,再寻常不过了。 那为什么,她的表现会如此不自然? 她织的围巾,围在那男人身上这件事,有这么让她无法平心看待? 可议空间不是事件,而是心态。 直到那时,他才恍然惊觉—— 原来那道影子还在她心底,始终不曾淡去,只是她藏得太好,好到教人无从察觉。 所以他忽略了,所有人也都忽略了,深信她就是像外在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幸福洋溢。 她这性子,初识时不就知道了吗?就算遇到再多的挫折与不如意,见面时永远笑脸迎人、阳光灿烂,让人觉得世界就是如此的明亮美好,谁会知道,她才刚遭人排挤欺凌?谁会知道,她前一分钟还难过到想抱头痛哭? 他真的忘了,她的笑,从来都不代表真的快乐。 那,她真的快乐、真的幸福吗? 之后,小宝把围巾还给她,她拿在手中好一会,最后进房,打开堆放旧衣冬被杂物的橱柜,拖出底下的收纳箱,将围巾塞到最底层,然后再一箱一箱叠去,关上橱柜。 他默不作声看在眼底,安安静静地退回客厅。 不存在的,从来都不需要刻意去逃避或否认,只有深藏且不为人道的,才需要挖个坑,埋上一层又一层的黄土,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终于看见,埋藏在他们之间,那颗他始终没有看到的未爆弹。 她心里,还有赵之寒。 他再怎么当睁眼瞎子,都不可能看不见这么明确的事实,他唯一不确定的是——她心里有没有他? 如果有,他们还有一起努力的空间;如果没有—— 他打住思绪,不愿意往这个可能性想下去。 这道假设的后果,他担不起。 春夏交替的时节,她不小心染上流感,成天昏昏欲睡,余善谋不放心,过来看看,那时他正坐在客厅看食谱,而她吃了药,刚睡着。 绕去房间看一眼,确定她有被照顾得好好的,养得无比滋润,整个人又圆了一圈,生病也不见憔悴,很放心地走出来,蹲到冷宫前逗兔子。 啧,不是他要说,把宠物房叫「冷宫」到底有几个人做得出来?好好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就这样被他妹给带歪,渐渐往某条不归路走去。 抱着兔子走来,探头瞧了瞧男人正在看的那一页。「红蟳砂锅粥?」 那个画风歪掉的男人指了指房间。「你们家太后娘娘钦点的晚膳。」 果然! 以前是压榨兄长、任性放肆,现在是压榨男友、任性放肆! 「别说前辈没提醒你,女人这样宠,小心把她宠出公主病。」 闻言,邵云开暂停研究食谱,仰眸回应:「就她那个性?」要宠成公主也有难度吧? 「也是。」余善谋轻笑。他只要确定,有人知道他们家丫头的好,也不吝惜待她好,那就够了。「是说,前阵子听我老婆提起,小舞是不是想去做美容去疤什么的?」 邵云开想了一下。「她是有提过,我正在打听这方面的医美资讯。」 「这丫头吃错药了?」皱眉。 「怎么了吗?」不就女孩子爱漂亮,想让自己美美的,这也没什么吧? 「她超级怕痛,也非常不耐痛,幼时打个针都要哭半天,她会没事自己去挨皮肉痛?」 后来发生意外,看她躺在病床上,每次清创、换药都痛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过去,却反而不哭了,他这个妹妹总是很奇葩。 邵云开怔了怔,听对方又道:「之前开刀也是,在我面前笑哈哈装没事,进手术室时根本抖得半死。」 对,他记得。 刚开始知道自己终究躲不掉要挨刀时,表情是百般的不情愿,最后进开刀房时,眼神里也有掩不住惶惧与不安,更何况,之前发生意外,数不清进出医院多少回,如果可以,她应该不会想再经历那种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无助感。 这样的小舞,有什么理由勉强自己?又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答案根本不必想,清清楚楚摆在眼前——是为了他。 他们交往的第一天,她就问过他了。 她不是为了自己爱美,是为了讨好他,为了给他一个更美好的她。 第二十四章 可她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她不知道过犹不及,都很有问题吗?若是相爱相知的伴侣,又何须过度讨好,勉强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 除非不爱,或是不够爱,自觉并没有站在平等的感情立基点——对方不爱?会想要巴结讨好;自己不爱,会想要弥补讨好。 他爱不爱,全世界都知道,她这是亏欠,弥补讨好的心思。 他不知道余善谋看出来没有,一度沉默,若有所思地瞧他。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再跟小舞谈。」那日的对谈,就到此为止了,谁也没有再往更深一层去探挖。 过后,他淡淡几句,驳回了她这项诉求。 「为什么?美美的,肤如凝脂,只融你手不融你口,不好瞧?」又开始练肖话。 「不好。都摸习惯了,手感一变我会有外遇感。」居然潜移默化,也贫嘴起来? 「……」第一次被他堵到哑口无言。「你学坏了耶!」 没错,就是这样。只要别对着伤口挖、别聚焦在某些解不开的死结上,这一切跟往常又有何不同?最重要的是,他们属于彼此,他们相伴相守,说破并不会让谁更好过,那他又何苦非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纸窗? 夏末的一个夜晚,睡前,他靠在床头看一会书,她兴致匆匆地跑过来,坐到他腿上。 「云开、云开——你喜欢哪一个?」 他搁下书,搂住女友的腰,就着她摊开的几张旅游dm观看。 「你想出去玩?什么时候?」他要先把时间排出来。 她回瞪他。「你忘啰?这个月底是你的生日!」 他一静。还真忘了。 「嘿嘿,没关系,以后我来记就好。」拍拍他的头。「乖,选一个,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她性子虽好相处,但骨子里挺倔的,说要送礼就绝不会让他出一毛钱,他想了一下,这时节是温泉淡季,应该会比其他方案节省许多,于是选了温泉会馆那张dm。 她食指点点他胸口,娇滴滴地说:「呴,在想什么,你坏坏——」 「……」我其实什么也没想好吗? 他后来听说,她打着这名义,在朋友圈里揪团购买套票,挺精打细算得很,简直白担心她了。 虽是如此,这趟旅游花费下来,也免不了让她荷包大失血,她很坚持是她在帮他庆生,哪有让寿星出钱的道理,也太没诚意了。 整个行程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在规划,她甚至准备了情趣服装与情趣用具,要手铐有手铐、要蜡烛有蜡烛,保险套样式齐全,要什么有什么,简直设想周到、贴心度爆表!他整理行李时并没有看到,都不知道她是塞在哪。 对于她的低级无下限,做什么事他都不会太意外,然而身为男人的本能,还是会被她那些别出心裁的花招撩得血脉贲张,在温泉会馆的情人套房里,留下了一段荒淫冶艳的回忆。 「喜欢你的生日礼物妈?」她攀着他的肩,在他耳畔吐息如兰。 「喜欢。」那时的他,已无暇思考,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喘息着攀上又一次的高峰。 至于后续,要说还有什么插曲,那便是一次聚会时,听她问了江晚照:「票用了没?我看他好可怜,不是上班赚钱养家,就是下班回家带小孩,简直现代男人的奴隶悲歌,你们多久没单独约会了?」 后半场,就是两个女人联手洗脑小宝,露营多有趣又多好玩的,于是小宝立刻决定叛变抛弃父母,加入他们下周的露营团之旅。 只是顺水人情而已。他告诉自己,不必多心。 小舞说是为了他,那他便这样听,只为他,只有他,就这样。 他只要看她对他的用心、听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至于那些看不见、听不见的,就当微风吹过树梢,沙沙几声,也就风过无痕了。 这周末两天一夜的露营团行程,主要也是想让孩子亲近大自然,听听虫鸣鸟叫,余家在规划的时候,也邀了他一道,非常家庭旅游的性质。 于是,主要团员,除了他与小舞、余氏夫妻,还有三个小孩。 孩子们白天焢土窑玩疯了,晚上有点电力耗弱,就开开营火晚会、烤烤肉、玩玩亲子小游戏就好,至于夜游探险什么的就算了,有点过high,儿童不宜。 玩着玩着,不晓得是谁——嗯,应该是皓皓吧,突然招认了一件事:其实搬家前,他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过,刚开始很不情愿也很不想搬,他不想跟姑姑分开。 小舞立刻给了那个别扭的青少年一记大大的熊抱。「乖孩子,不枉姑姑疼你!」 「可是后来就觉得还好,舅舅对我也不错,这是不是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记回马枪好致命,笑倒一票人。 「……臭小孩,不懂成语就不要乱用!」那匹马生气,踢人了。 接下来,有人招了坏心姑丈讲鬼故事,害他半夜不敢上厕所,尿床了;有人招了考试考不好,偷学父亲笔迹签名—— 「你爸我手没这么残吧?」忍不住吐槽回去。那种签名,把他手打断也签不出来,当老师是笨蛋吗?当晚就接到电话,要父母多留意小孩的品行发展,偷鸡摸狗耍小聪明之行径实不可取! 画风一歪,就回不去了,一路至成真心话比赛。 有人几杯黄汤下肚,胆子也肥了,偷渡告白:「虽然我平常都跟你没大没小、虽然你这个妹妹有那么一点二百五,可我还是知道,你是这世上最疼我的男人,不管我变成怎样,你永远不会嫌弃我。」 「嗯,还好。」偶尔也是会嫌弃一下。 话尾一转,忽而指控:「可是你结婚以后,就变成老婆比较重要了……呜呜呜……哥哥不要我了……」 余善谋无语地看着赖到他身上狂哭的妹妹,再瞄一眼她座位地上的空啤酒罐,难怪。 目光与邵云开对视,双方皆是一脸无奈。 这就是她的酒品。他用唇语说,颇有埋怨意味。这像伙酒量差,酒品也差,你当男友的坐在她旁边怎没看好她呢? 我阻止不了。对方也用唇语无声回应。虽听她说过酒量不好,也没料想到居然只有三瓶半的扣打,她该不会就是传说中吃烧酒鸡都会醉的体质吧? 第二十五章[05.25] 余善谋估计,她至少还得哭上一刻钟才够本,否则别想把她从身上扒开。 别看这像伙平日里笑脸迎人,但凡是人,谁没有烦恼?谁没有不开心的时候?她没表现出来,是因为积压在心里,一喝了酒,就宣泄爆发开来了,是这一刻的她,说话最真心,那才是她藏在心里,平日不敢、也不能说的话。 他还记得上一次,是大哥的忌日周年,她喝了酒,哭着说想念大哥,说那些治疗好痛,可是她不敢告诉他,也不敢哭,因为她觉得他比她更痛……那晚她哭了整整两个小时没停过。 果然搬家的事,还是让她心里有一点受伤啊……他一边拍头安抚,一面对老婆投以抱歉的眼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姑嫂情结吗?赵之荷居然在结婚七年之后的此刻,有幸体验到了。 微妙地感受了三十秒炮灰人生,赵之荷开口问:「那你心里,最爱的男人是谁?」 如果答案是男友,很好,她老公可以顺势解套;如果答的是哥哥……那好吧,她顶多认命当一晩「横刀夺爱」的炮灰。 泪人儿吸吸鼻子,偏头想了一下。 有喔,她心里很快浮现一道形影,很清楚、很明确,于是张口便答:「赵之寒。」 空气瞬间凝结。 这个在预设题库外的作答选项,很明显砸慌出题者了,一时脑袋空白,失了应对能力。 「是久揪吗?」女儿歪着脑袋,一脸困惑。大概也不太明白,姑姑为什么会最喜欢她舅舅?小宝也不明白。 十四岁的皓皓,似懂非懂,或许明白其中的忌讳,噤言不敢发声。 可是面对孩子们的困惑,她要怎么回答?她自己也摸不着头绪啊,于是微慌地望向丈夫求助,而他丈夫,似是意外、兼之探询的目光,瞥向邵云开。 整个场子瞬间僵掉了,气氛陷入一阵诡异。 全场最镇定、反应最平静的,居然是身为男友的邵云开。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你早就知道?」 「她喝醉了,别当真。」他脸上波澜不兴,轻描淡写带过,搭好台阶让那个酒后失言的祸首安全下庄。 就算是辞后胡言,那也是尴尬到不能再尴尬,现场没人接得了话,站在他的立场,很本超级难堪。可他却无比冷静,起身朝女友走去,轻道:「小舞,来,我们去睡觉。」 醉娃眯眸瞧了瞧他,不知是看清楚还是考虑清楚了,终于点头,朝他伸来的臂弯偎倒而去,任他搀扶着离开案发现场,也让大家有时间整理、收拾情结。 如果够聪明,最好大家都当没这件事发生,粉饰太平,淡淡给它抹过去。 余善谋一边圆场给所有目击证人洗脑——「刚刚一切都是幻觉,你们什么都没听到」,一边在心里咒骂肇事者。 混蛋丫头! 当了三十多年的哥哥,第一次有了想痛打妹妹屁股的冲动,至少她刚刚有句话,说得对到不能再对——这绝对是她这辈子最二百五的时刻! 赵之荷随后调整好状态,故作无事地前来探视,那时邵云开正在喂她喝水,稀释体内的酒精浓度,一旁摆着泡了冰块的水盆和毛巾。 「别抓。」 「可是好痒——」起酒疹了。 她赶紧上前,拧毛巾帮忙冰敷止疗。邵云开则是拿药膏约略搽在过敏比较严重的几处肌肤上,缠闹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安分下来,蜷卧在枕间,间或低哝几声毫无章法逻辑的醉言碎语。 而后,孩子们也都进来了,乖乖躺平准备就寝。 「麻烦你,帮我看着她一下,我出去走走。」 赵之荷看着那背影,心头滋味有些复杂。 把水盆端去外头倒掉,回来时,女儿安安静静趴卧在姑姑身畔,一脸专注地倾听。 她笑叹。「有听出姑姑说什么吗?」 「不知道,好像是在唱歌。」听着有点像是「兰花草」,老师音乐课有教过。 「还有心情唱歌啊……」天都快被她搅翻了。 而那个稳稳撑着天,不让它塌下来,翻得风云变色的男人,此刻正对着暗沉的夜色,不让人看见,他撑得好累。 可他不能不撑,他不得不…… 余善谋不发一语走了过来,朝他递来一罐啤酒。 他回眸,突然之间,什么都不确定了,迷茫得找不到方向——那个让他们可以继续走下去的方向。 蠕了蠕唇,微哑地逸出一句:「我是不是错了?」才会逼得她,压力大到必须把自己搞醉,才能吐露一句真心话? 对方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陪他喝完一罐啤酒。 【第十章 恐怖平衡】 宿醉醒来,酒疹虽退了许多,胀痛的头仍是难受。 余善舞自己爬起来倒了杯水,环顾帐棚一圈,只看到盘腿坐在一旁看早报的兄长,见她醒来,慢吞吞折好报纸,朝她勾勾手,那姿态颇有守株待兔意味。 「云开呢?」她坐起身问道。 不错嘛,还记得男友。 「在外面升火煮粥。」余善谋话毕,抡起拳头,二话不说便朝她两侧太阳穴按压,使劲地按、往死里压! 他的拳头,从昨晚就硬到现在了! 「啊啊阿啊啊——会痛啦!哥你干么啊——」惨叫挣扎。 你也知道会痛?昨晚一伙人差点被你给玩残了。 他松开手,叹气。「你自己说了什么,通通都忘光了?」历年来一向如此,酒后牢騒吐一吐,隔日醒来脑袋跟全新的一样,话都不记得半句。 「我说了什么?」她揉揉脑门干笑,看兄长阴恻恻的表情,心里浮现不大好的预感。 「你猜?」他凉凉地回她。「我想都想不到,会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不是吧?!她头皮一麻。 这会儿,连僵笑都挂不住,整个表情崩坏到不知该怎么摆。 「看来你也知道,那个死都不能说的秘密是什么。」她这反应,完全是不打自招,坐实了昨日绝非酒后胡言。 「那、那云开他……」 「当然听得一清二禁。他有心帮你圆场,当成醉话来处理,你聪明的话就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但是心里不能没有底,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懂……」她惶惶然,心不在焉地点头。 正事说完了,余善谋缓下神色,接下来是兄妹时间。 一张手,将她捞进怀,心疼地拍拍脑袋。「笨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居然这么能藏,一藏藏这么多年,而他居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他要是早知道,至少能避免一些无心之举往她伤口上踩。「你让我觉得,我这个哥哥当得很失败。」 「干么这样讲?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是不想造成他的困扰,他又怎么会不知。「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没有秘密的。」 第二十六章 从小到大,她什么心事都会跟他分享,头一回被她铁了心隐瞒,没想到滋味会如此难受?「答应我,这种事别再有下一回,好吗?」 「二哥,对不起。」她也知道,自己多少伤了哥哥的心。 「傻丫头。」他松了松手,正色望住她。「你伤到的,不止哥哥的心。」还有云开,那个男人也伤了。 他满心以为,他们相知相许,全心全意为她付出,被她这样狠狠打脸,哪能不痛? 昨晩,他问他:「我是不是错了?」 那样迷茫痛楚的神情,他是看在眼里的,那是真的伤到了,才会对自己产生质疑,因此他才觉得,就算云开有心将这事轻轻带过,他也不能不让她知道。 「你把之寒摆在心底,那云开呢?他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她能对全世界的人说谎,却没有办法对最亲爱的家人说谎。她不知道云开在哪个位置,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男人很好,她喜欢他,跟他在一起应该会幸福,他以前也跟她说过,情人最终也是会变成亲人。 她没有想到,他会给得这么多,多到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你对着我,答不出来没关系,但是对他,不可以。」她必须要咬死一个答案。「小舞,哥从来没有干预过你任何事,对不对?从小到大,不管你作什么法定,我只能从旁给你意见,不曾强势要求你照我的话去做,因为人生是你在过的,就算交错男朋友也是一样。就这一次,你让哥替你决定一次——选云开。你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男人了,错过他,即便未来能再有别人,他也会是你心头最深的遗憾。」 「好。」她不住地点头。「好,我听哥的——」 二哥说的话,从来不会错,她相信,这一次也是。 女人耍起无赖来,比流氓还流氓,他算是见识到了。 原本,邵云开在熬粥,搅拌了一下锅底,一边注意火势大小。 他一动,她就跟着挪角度;他去拿盐巴,她也跟着挪,他再瞎也难当没看到。 「你干么?」屈膝的姿势,完全copy清宫妃子的行礼宫仪,礼数十足。 「听闻臣妾昨儿夜里贪杯误事,御前失仪,自行前来领罚。」 「你也知道你很胡闹?」酒量那么差,还会起酒疹,这样也敢喝。 然后这厢扯祉袖子撒娇,那厢随口一句「回去蹲冷宫」,就这么云淡风轻了。某人嚷嚷「头好痛」时,另一个某人居然还温柔帮她揉按穴道。 事情,看似就这么淡淡揭过,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回来后的那晩,反而是余善谋失眠了。 赵之荷夜半醒来,探不着枕边温度,撑眸望向静立在阳台的丈夫。 身后缠抱而来的温润躯体,促使他回眸,给了妻子一记温存笑意。 「还在想小舞的事?」 「没办法不想啊。以前只隐约感觉到,他们的步调似乎不大一致,有点——嗯,该怎么说呢?刚开始,是小舞配合云开的步调,后来,是云开配合着小舞配合他的步调。」而现在的云开,好像配合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赵之荷想了一下。「有点绕口令,但我听懂了。」 「老婆聪慧。」 「你比较聪明。」她认真地望住他。这么微妙的绕口令,她只能听懂,他却是可以一眼看穿,洞烛人心,见微知着,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 他笑了笑,指腹轻轻抚过妻子眉眼。「说穿了,小舞缺的,也不过就是这个。」 「什么?」这句她就没听懂了。 迷恋。 一个女人,看着她的男人时,流溢在眼底眉间,全然的崇拜与狂热,好像全世界的光,都聚焦在她眼底。 云开一开始可能还不会发现,日子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眼神的温度,是人心能探测到的。 这一点,也是他一开始态度多有保留的原因。但云开对小舞多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小舞也是个知好歹的,于是拼了命想回报,就像想动医美手术的事、就像挖空心思为男友庆生的事。 他结婚之后,小舞就自动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出来给嫂嫂,并且很有志气地说:「都这么大了还要哥哥养,会笑死人的。」 他们搬走之后,就更难照应周全了。 这妮子几两重他知道,想宠男友也不是不行,小俩口要怎么过生活,他不好过度干预,本想就默默塞点零用钱,别让她吃太多泡面,可每一趟回去,冰箱里永远塞满新鲜食物,根本饿不着她一餐半顿,而且每见她一次,非但神清气爽、不见消瘦,反而好像又更滋润了。 云开真的把她照顾得很好,既满足了她心灵上的诉求,也没让她亏待到自己半分。 他真的不觉得,她与云开在一起,会不幸福。 如果这个男人不够好,不慎弄丢了,顶多再找下一个,怕就怕,没下一个了。 小舞以前总说,他铁口直断,料事如神。其实不是,他只是多留了点心眼,会去观察别人没留意到的枝微末节,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懂自己看到大的妹妹,他知道她需要什么、适合什么样的男人,从她历任男友的谈吐、气质、小动作……等等, 就知道这个男人适不适合她。 他甚至会去查对方的底细,早早就透过赵之寒向他舅舅探底,如果连前岳丈都对他的操守赞不绝口,对离婚一事只觉惋借而无半句微词,那样的人品,又何庸置疑? 她的历任男友,他都会问:你喜欢她什么? 每个男人的答案不尽相同,如果说那句「愿盖金屋以贮之」的人是邵云开,那他相信对方真的会做到;反之,邵云开那句「她让我学会了笑」,若从别的男人口中说出来,他也只会塞一本笑话大全过去,告诉对方:「买书会比交女朋友更待合经济效益。」 重点从来都不是对方给了什么答案,而是对方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回答这个问题,年过三十之后,才真正让他懂得笑的女人,那惜之重之的珍爱之心,又何须再多说? 这样的男人,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难得,小舞是当事人,云开给的点点滴滴,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能追平的刻度,那些都会在日后,成为一声声叹息,一个个画不完整的圆。 第二十七章[05.26] 他希望妹妹够聪明,别轻易放手,让这个人从生命中错失。 赵之荷启了启唇,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说啊。」 「……你们男人,把爱情看这么重吗?」她还以为,只有女人会把爱情当成全世界? 当初二话不说就搬到她附近,可见对方有多看重小舞,一旦发现没有爱?就舍得什么都不要了? 「这不好说。」心若伤得狠了,还有什么舍不掉的? 「我……」 「怎么了?」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妻子神情有异。 他们说的是小舞和云开,她一脸纠结是怎么回事? 「我、我没……」她也没有说过爱他,当初他也走得很坚决。 用尽手段把他拐回来,直到今天,她也没真正深入去剖析过,自己硬是要将他留在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觉得,有他在,天塌了都不怕;有他在,不觉孤单;有他在,就有人爱;有他在……反正只要他在,就好。 她不知道不够明确的感情讯息,会让男人有这么大的阴影面积,甚而舍掉一切。 「……」 「什么?」没听清楚,他倾耳细听。 此举似是惹恼了妻子,一转身便径自回房,当着他的面关上纱窗,拉上窗帘。 被挡在阳台外的男人,一脸莫名,不知他们家女王,今天闹的是哪门子别扭—— 「我没有不喜欢……」 蛤? 「……我……」什么你? 一顿,悟了。额心抵着窗框,低低地、无声地笑了出来,但绝不能被听到,否则今晚真别想进房了。 「笨老婆,我知道。」他温柔地,轻声道。就算她得隔着窗纱,才能羞恼地说出口,他还是知道。 这个一板一眼、有点慢热、但是长情的女人,很爱他。 然而感情一事,并不是有心经营,就能从此圆满幸福,愈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就愈是力不从心。 疙瘩已经烙下,就算彼此刻意装无知,焰痕仍是在的,她知,他也知。 她知,所以心里头虚,在各方面也就多有退让、迁就。 他知,所以她想补偿,他也就受着,让她心里好过些。 他们之间,处在一种微妙的恐怖平衡中,像是牵着手踩在冰河上,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走着,护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周末,两人原本相约看舞台剧,都买好票了,她突然说才艺班那里临时要调课,周末大概去不了了。 「嗯。」那时正专注在看一份临床实验报告,也就没分神给予太多回应。 她一整晚不大敢吭声,直到睡前,才小小声问他:「你生气啰?」 他想了一下,才领悟她指的是舞台剧的事。「为什么要生气?」这又不是她的错,工作上的变动,能有什么办法? 「你今晚话很少。」 「在想工作上的事而已。」就算他真的生气,她站得住脚,有什么好低声下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发现,她近来说最多的就是——「云开,你不开心吗?」、「云开,你在生气吗?」、「云开,你怎么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在乎、正视他的感受,那很好,但若过度,只会让她失去自我,只以他的情绪为中心,而没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默默回想,才猛然惊觉,那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她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只是过去表现得没那么明显,而今,却是明显到他想忽视都没有办法。 若嫱生产那回,他爽了她的约,虽然她嘴里没承认,但后来去用餐时,以她的进食量判断也知道,那晚她一定什么也没吃,挨着饿在等他。 识大体的女人,不会去计较他为了生死大关的事放她鸽子,但脾气再好,对男朋友娇嗔抱怨个几句:「老娘等你等得快饿死了」,那也无可厚非。 可是她没有。 他当初是看成,源自于爱而来的包容。 后来想动医美手术,他可以再欺骗自己,那是女为悦己者容。 可是答案,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小舞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改变自我的人,她比谁都潇洒豁达,不适合,一拍两散便是,不需要为了一个男人,屈就迎合,变得连自己都不是。 那么,是什么让她变成今天这样,谨慎、迁就、甚至有些卑微地去讨好他,不敢有太多自己的爱怨嗔痴? ——因为对他心里有愧,她知道自己亏欠他。 可是这真的是他要的妈? 很多事情,一旦找到线头,就像抽丝剥茧,一道接着一道、一丝接着一丝,一一在眼前明朗起来。 他那时搬过来,感受到的,不是女人被娇宠珍爱的喜悦,她那时的反应,是受之有愧,以致后来,在余家的搬家决议中,她留了下来。 她怎么能走?他为了她而来,她怎么走得了? 他们的感情,就如同搬家一事,不管她后来怎么想,已经是想走也走不了,她的步伐被他绑死了。 站在他的角度,无论做什么,都是他自己欢喜甘愿,从不曾有过「我为你做尽一切」的想法,可是承受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压力?尤其她那样的个性,他付出的一点一滴,都会成为她心上最沉重的包袱。 这是变相的情结勒索。 真讽刺,原来到头来,他一直在对她感情绑架,可是自己却从无自觉。 他知道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在这种不健康的感情状态下,她不自由,他也不会自在。 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一通来自美国的电话。 那一天,他看着越洋传真而来的资料,良久、良久—— 那份传真,他始终没有告诉她。 它被摆在抽屉的最底层,不开启,也不曾扔弃。 下班前,走着走着,不觉便来到行政大楼,秘书室的女职员认出他,迎上前来。「找我们秘书长吗?她正在开会呢。」 他点点头。「没关系,我等她。」 等了半小时,吕若嫱开完会走进办公室。「你找我?」 「嗯。先恭喜你订婚,结婚那天我可能不方便去?」为了避免造成她的困扰,还是礼有到就好。 她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礼盒,点点头,礼和心意都受下了。 「你和未来婆家,关系还好吗?」 「还好。老人家,多哄哄就没事了。」要论做人,她八面玲珑起来也是很有手腕的,这点他倒没太担心。 「你来,应该是还有其他的事吧?」 不愧是相识多年,眼色随便一扫,就知道他有话藏在舌尖没吐完。 他沉吟了会,终究还是问出口:「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坚定要离婚?就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第二十八章 可除此之外,他们一切都好,个性契合,也没有相处上的问题,就只因为一个「爱」字,便能决定一段婚姻的生死? 吕若嫱挑眉,他会问这个,有些在她意料之外。「不是我们没有爱情,是你不爱我,我不曾说过我不爱你。」 他一顿,苦笑。「我不知道,你从来没说。」原来,终究还是他辜负了她。 「你也没问啊。」 对,他没问。她说他们没有爱情,他便以为,她遇到真正两心相许的爱情,无法再满足于只有温情的平淡婚姻,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因为等不到他的回应,才会转身走开。 当初没问,而现在会问,或许也只是想知道,她毅然决然舍弃一段婚姻时,究竟是在想什么?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而已,还有承担割舍时,一刀划下去的痛楚。 他舍不下,他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去挨那一刀——一个让他再痛,都认为值得的理由。 「你或许认为,我们那样很好,你尽了身为丈夫应尽的所有职责,我应该没有什么好不知足的,但是云开,你没有资格,要一个女人放弃爱与被爱的权利,这两件事一样重要。既然你爱不了我,那么我就去找一个爱我的,然后让自己也爱上他,这比在原地两人拔河,不上不下熬一辈子的僵局来得好。」 是啊,这就是答案。 他现在,何尝不是处在一道不上不下的僵局中?总要有一个人,有勇气打破僵局,彼此才有未来可言。 她一句话,便戳进心里,教他辩无可辩——你没有资格,要一个女人放弃爱与被爱的权利。 小舞给了他机会,但是既然他没有办法,让她像爱赵之寒那样地爱上他,就应该放手,让她去找另一个爱她、而她也能够去爱的人,诚如若嫱所言,爱与被爱,这两件事都一样重要,只是被爱、而无法去爱的人,就算能够相守一生,她心里也永远会有一道填不了的缺口。 就像,过去的他。 如果没有若嫱当初的智慧,他们或许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即便被人深深爱着,他也一辈子都不懂什么是从心而至的快乐。 他要小舞也变成那样吗?被太多人情债绑着,无法真正做自己? 「谢谢你,若嫱。」他忽而起身,一个大步上前,快速地抱了她一下,真心实意地又说了一次:「谢谢。」 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当初,不是他成全她,而是她还他自由,让他可以任性任情地去爱。 要放掉一个真心所爱的人,选择自行转身走开,那需要多大的勇气?若嫱可以做到,他也可以。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十一章 最后的温柔】 再次打开抽屉,将那份美国传真过来给他的聘约书拿起,放到桌面上,安安静静看着。 余善舞洗完澡,在房间没看到人,一路找到书房来。 他书真的好多,跟她哥有得比,她还满喜欢这块空间的,以前是看她哥的书,现在在男友书房也可以随意便泡上一整天。虽然她某些时候表现得很不入流,但那是在闺房情趣上,她个人稍稍不要脸地认为,她还是有一点文化气质的,不然邵云开这种格调的男人怎么可能不长眼看上她,对吧? 「在看什么?」带笑趴到男友背上,下巴搁在他肩上亲昵依偎。「看得这么入神,我进来都不知道。」 「没看什么。」里头的内容早已倒背如流,他看的不是合约,而是想着他们的未来,神思远扬。 他伸手,将那纸聘约书往她的方位挪,意思便是同意她看。 顺着他的动作,阅读了几行,脸上笑意瞬间僵凝。 「看得懂吗?」 「懂。」虽然整份合约都是英文,有些太专业的术语不甚明了,但大意她是知道的。 「前阵子,美国那边派专人来台学术交流,回去之后,开了这份合约给我,他们希望我过去。那边的研究中心,资源和条件都比这里充足,能够让我有更多的发挥空间。」 「五百万月薪耶……」她有些不知所云。 这是重点吗?! 「这是初拟的合约稿,我还没回复,他们说可以再谈。」 原来还有再谈的空间……她愣愣的。 「不过那不是重点。小舞,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走这条路,离开手术台之后,我没有觉得可惜过,因为一项成功的医学研究,能造福的不止一台手术的病人,而这张合约,能离我想做的事更近。」 对,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理念,而现在,离他的梦想又更近步,未来甚至是可以在医学史上留名的那种人,从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猜测到,他能触及的不是平凡人的高度。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以前可以在台下当观众,笑着为他鼓掌喝采,现在他是她的男人,他走得太快太远,她触不着…… 邵云开偏头,审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与无措。 「那是我以前的梦想。」以前那个贫瘠的生命中,只看得到这个,所以那是唯一的实践目标。「但是现在不一样,我还有你,那已经不是我人生唯一的目标,我还会希望跟我爱、并且也爱我的人在一起,共同组织家庭。」 当这两个梦想有所抵触,他想都不必想就知道该如何取舍,但前提是,左边是一清二楚的理想,另一边也是真心实意的爱情吗? 她不知不觉松了手,怔怔地退开一步,无言以对。 他不错过她脸上闪过的任何一丝细微神色,定定地瞧着。「小舞,你觉得呢?」 「……我?!」 「对,你如果希望我留下来,你就说。」他会留,只要她开口,愿意留他。「不为你,不为任何人,是为我自己的幸福,我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有『我为你牺牲了什么』这样的埋怨,就算我们没能走到最后,我也不会后悔,只要这一刻的你是真心的。」 「可是……五百万耶……谈下去搞不好年薪都破亿了……」她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袋昏昏的。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背后的意义却似千斤之鼎,沉沉压在心口。 她值得吗?值得他这样义无反顾地牺牲梦想、放弃前程,为她而留? 她的真心……她的真心……他想换的,只是一个深爱他的女人而已。 她觉得气虚,没那么厚的脸皮,也答不出口,说她这一刻给他的,足以交换他的另一个梦想,这是诈欺。 邵云开等了又等,等不到她开口,心下也有底了。 第二十九章[05.28] 虽然早已有数,却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总想再更确认些,否则打一开始,他就应该直截了当地问这一句就好—— 「小舞,你爱我吗?」前妻也问过他这句话,他不晓得要开口问这句话,竟是如此酸楚。被突如其来的一问,她愣了下,才张口答:「爱、爱呀。」 他摇头。「不,你不爱,至少不够爱。」否则她应该回答得更坚定、底气更足一些,应该更理直气壮留住他。她语气里,有太多的游移,是不是由衷的言语,他分辨得出来。 「云开——」她心慌,想说点什么,却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他没再多言,默默将合约收回抽屉。 到头来,她的真心还重不过这薄薄张纸。 「我送你回去,好吗?今天晚上我想一个人。」 「云开——」她没有办法说不,可是她很清楚,这个脚步一移,可能就真的得眼睁睁失去这个男人了。 她不是笨蛋,就算是交往这些日子,也算对他有些了解,不会不明白,他此刻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那是心凉。 邵云开起身拿外套给她披上,一路静默地送她回到家门口。 「云开。」她喊着他,轻轻地,一声又一声,却说不出他真正想听的话,看着他逐渐敛去所有的表情,甚至连道晚安的语气,都淡淡的,淡到没有。 他的心正在远离她,就像这一道道远去的步伐,正在将他带离她身边—— 她蹲在自家庭院,无助地环抱自己。 「云开、云开、云开……」以前他都会应她,但是今晩,他不理她了、不管她怎么喊,都不理她了。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让他看见,她心里还藏着别人,没有办法给他全心全意的爱情,连演都演得不像,好失败。 她也很想把他留在身边,很努力想要经营好这段感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愈是努力对他,就愈是觉得他脸上的笑意渐淡,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抱着膝盖,委曲兮兮地掉泪。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住他?如果她可以更爱他一点,那就好了,就不会辜负了他的真心,让他这么受伤,她也不用失去他了…… 之后,她每次打电话给他,他总是说:「让我想一想,我们暂时先不要见面,好吗?」 那是要想多久?想完之后会怎么样? 她不敢问他,他说不要见面,她也不敢去烦他。 她只能等,安安静静地等,等他想完,等他宣判,他们之间最终的定论。 一个礼拜后,她接到他的电话说:「晚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好……」她也知道,这不单单只是吃饭而已。 那天晩上,她完全食不下咽,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餐点是他点的,她只是机械式地把食物塞进胃里。 「别老是不吃白饭,这习惯不好。」这是他第一次唠叨她。 「好。」她乖乖把白饭捧过来,听他叹息似地补上一句—— 「晚上不一定有人可以天天你送消夜。」 她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配着白饭,把喉间的酸意一道咽下去。 用餐期间,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交代着琐碎的家常事,她一句都不敢吭。 「……还有,余妃的饲料要注意,它很挑食任性,买错牌子它不吃的。其他注意事项,我都写在宠物手册里,要打预防针时,记得先电话预约……」 交代完她、交代完宠物,接下来,他还要交代什么? 侍者撤了餐,送上甜点,中间有好一段沉默,他没有再开口。 良久、良久,才终于吐声:「我决定接受聘约,去美国。」 她猛然抬起头,瞪大眼。「但……可是……我们……」我们,怎么办? 「小舞,我们分手。」 「不要。」她轻轻地,低语。 「小舞——」 「我不要!」声音哽咽,豆大的泪珠跌出眼眶。「以前我说不要,你都会说好!」 为什么现在不一样了?为什么他不说「好」了? 邵云开一静,偏头望向窗外,默默做了几次深呼吸,好半晌才转回来,让声调平缓如昔:「我让了你那么多回,就这一回,你不能让让我吗?」 「我不懂……」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只是没有那么爱,有这么严重吗?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呀,他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宣判她的死刑? 「你知道,混沌理论吗?」或者,更多人称它叫「蝴蝶效应」,南美热带雨林的蝴蝶偶尔搧动翅膀,可能在两周后的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 「最初,我也以为只是蝴蝶搧几下翅膀而已,并无大碍,可是后来,问题像滚雪球一样,我们愈来愈不快乐,我不敢去想,接下来还会如何,我不想我们之间最后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大灾难、不想我们的结局是如此难堪收场。」所以趁着他们都还好好的,双方平静地道再见,未来想起还能在心中留下最美的一段剪影。 她张了张口,想反驳却找不到话,他用一辈子一次的强硬态度来跟她谈分手,她要怎么反驳他? 他说他不快乐,她让一个男人如此不快乐,她还有什么脸开口留他?所以这一次,要换她来说「好」了…… 吃完饭,他送她回去,踩着寂静月色,最后一回陪她走这亲小巷。他们没有牵手,就在不久前,他已经选择放弃这项权利,不再能牵她的手一起走他们的路。 「就这样了吗?」到家门口时,她迟疑地问出声。 「嗯,就这样。」他坚定地点头。「你好好的过,我也好好的过,我们还给彼此自由,未来有适合的人选,你就去试,不用顾虑我,随心自在地选择你想要的人,也许,我们都可以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会吗?」这世上还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吗? 「会。」他相信一定会,现在的她,或许会为了失去生活中惯于相陪的人而慌张失措,但是更久以后,她会知道,今天的眼泪是值得的,未来当她再遇上她真正动心的男人,那样的幸福才算丰盈完整。 「如果、如果没有呢?」指尖捏住他衣服一角,惶惶然,不舍得放。「我不知道你的混沌理论正不正确,但是我相信六度分隔。」 第三十章 这个理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他们之间验证,一场手术、一部电影、一间餐厅、一个街头艺人……任何一道看似无关紧要的人、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们准确连结在起。 他抬掌,捧着她的颊拂拭泪痕,轻声承诺:「如果再有一次,我就不顾一切。」不再管谁爱谁不爱、谁快乐谁痛苦,他都把她留在身边,一起哭一起笑。 「好。」她哭着、笑着点头。「好!」 分手之后,邵云开就搬走了。 有时夜里走着走着,走到他家门口,但头望向没开灯的屋子,才想起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他走后,天气就阴阴的,时不时地下雨。 气象报告说,下周有个台风会登陆,她抽空去卖场补给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以前这些事有他打点,但是就算他不在了,也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购物完出来,外头又下起绵绵细雨。 最近常常这样,她只要一没带伞就下雨,可是她不想再淋雨了,站在骑楼下,看着雨幕发呆,还没等到雨停,先等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小舞。」 她回眸,看见男人下了车,撑伞朝她走来。 「怎么站在这发呆?」 「我没带伞。」声音轻轻软软,似嗔似怨。「你怎么会来?」 因为想到台风要来了,老房子不那么稳固,她家里没胶带、没电池,也不晓得她会不会记得买些储备粮食、检查门窗?心里头挂念,就绕过来看看了。 不过见到她手中的购物袋,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她知道怎么过日子。 「回来拿点东西。」一语淡淡带过,伸手要帮她接过提袋,触着冰冰凉凉的指尖,本能地反手握住。「手怎么这么凉?」 「有一点小感冒。」所以现在浓浓的鼻音,只是因为感冒。 眼眶红红、鼻头红红,看他轻轻握暖她的手,那样的温柔让她心里直发酸。 「有没有想吃什么?」 以前也是这样,生病的人最大,只要她想吃,就算国宴菜他都会弄来,那是她偶尔的小任性和他的包容溺爱。 「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回来——但是可以吗?这句话可以说吗? 邵云开不说话了,静幽幽的眸望住她。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不想面对他的温柔,来让自己更难受。 「你有事就去忙,没关系,我自己等雨停。」 他想把伞给她,被她推回去。她不要再欠他了,连把伞都不要。 于是他也走不开。 她知道,硬是不回头。 淅沥沥雨声,间或穿插车子呼啸而过的引擎声、顺着屋檐滴落的小水洼,滴答、滴答、滴答——成了他们的世界里,唯一的语言。 我想我不够爱你 我不曾忘了自己 没那么全心投入 所以会一败涂地 不能在没有月亮的夜里 也不能轻易的闭上眼睛 因为你会出现在天空或心里 不能在望无尽的地方也 不能钻进了拥挤人群 因为寂不寂寞都会提醒我 我失去了我 不够爱的你…… (词:谢铭佑) 卖场播放的电台音乐,断断续续飘入耳畔,他始终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她身后,她现在是不敢回头,怕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流满腮。 他再一次将伞柄搁进她掌心,她闭上眼,哽咽地吐声:「对不起——」她太任性,明明看见他眸底压抑的情绪,知道他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够爱你,我把你弄丢了…… 「别这样说,小舞。不要跟我道歉,你没有欠我什么。」她给了他很多,那是她难以想象的快乐,无论如何,他衷心感谢她陪过他一段,让他懂得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还有——」他顿了顿。「这些话,我一直在考虑该不该说。你要不要,去把你的心意告诉赵之寒?」 她回眸,扬起泪睫,愕然望他。 「不说,你心里永远无法真正放下,好好跟过去道别,那么未来你不管遇到谁,都可能只是在重蹈覆辙。」就像前一部没能看完的电影,脑海始终惦记着未完的剧情、猜测它的走向,接下来不管看什么,再好的剧情都看不进眼,为了要好好的欣赏下一部电影,她的心思得要先收回来,才搁得下别的风景。 「云开——」她心酸酸地喊,无法去想,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叫她跟别的男人告白。 指腹轻轻拂拭,带去她眼角的泪意。「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谁都不爱,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他与她分手,是为了要她过得更好,好好地去开始下一段,如果她一直在原地蹉跎,那他所做的这一切,就全都不值得了。 「云开——」她回身,扑进他怀中,死死地抱住,无声掉泪。 他轻轻环住她,一下、一下地拍抚。 最后一次。 这已是他所能给她,最后的温柔。 在雨停之前。 台风过去了,雨也不再下得令人烦躁,风停雨歇过后,她耐着性子,整理院子里的残花断枝,如今干净清爽的也挺好,等下一季花开,园子里的气象就会不一样了。 只是偶尔,还是会不小心晃到那处没开灯的屋前,偶尔,会习惯性拨岀那支专属的号码,如果他一时没接到,她会留言,等他听到后,就会回拨。 ——云开,我肚子饿。 留完言才想起,他不会有空,这些留言,他再也听不到。 那个人,已经去了美国,与她相隔几千公里远,无法在她数完一千只羊后,出现在她家门前为她送消夜。 但她没有停掉这个门号,被制约的言行,还是会一个不小心,便做出和以前一样的事。 ——云开,我睡不着,想听你唱晚安曲。 他为她唱过一遍又一遍,有时在她耳旁,有时隔着电话轻轻哼唱,她点开手机里的语音档案,一遍一遍地听。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开,能将宿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他走了之后,余妃也显得意兴阑珊,以前最爱满屋子追着他跑,现在则是懒懒的,不大爱动了。 一日,看见它又钻又窜,拖出一团布料,先是前足踩上去,接着把自己整团窝上去——那是他留在这里的衣物,上面还有他的味道。 她才终于明白——「原来,你是在跟我争宠。」 连宠物都那么喜欢他,不能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第三十一章[05.29] 她摸摸兔毛,一下又一下地安抚,告诉它、也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再过一阵子就好了。」感觉曾慢慢淡掉,她也会重新适应他未出现以前的生活。 他走之后的半年,她去兄嫂家串门子,离开时,在电梯口遇上刚回来的赵之寒。 不知哪来的浊动,她脱口便道:「我喜欢你。」 对方步履顿,回眸看她。 于是她鼓起勇气,把搁在心里许久、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一口气全说了。 她喜欢他,是一见钟情,可是认识得太晚,他身边已经有人,她连说出口,都不能。 几次午夜梦回也曾想过,如果她能更早遇上他、如果他身边没有江晚照,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点可能? 但想象也只能是想象,只是在心底徒留一声声叹息,一个个画不完整的句号。 对方安安静静地听完、理解、然后道谢。 谢谢她曾经付出的真心,以及情有独钟。 「不客气。」她终于把话说完了,彷佛也搁下这么多年来的心事,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走出大楼时,迎着灿灿阳光,将那段曾经酸甜交织的爱恋心情,远远抛诸身后,从此,再不回顾。 邵云开说的对,那部没看完的电影,她找时间看完了,然后就是—— 「喔,原来是这样啊」,淡淡地放下,没有悬念了。 而后,二嫂几次探问她的意思,想不想多认识一些人? 她听得懂,觉得多方尝试也无不可。二嫂介绍的人自然不会太差,可是吃过几次饭,都不来电。 女人的青春,容不得蹉跎,她当然知道。偏偏感情这种事,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勉强不来,她自认这一点她还满有个性的,她如果要,至少那个人得触动得了她,一些些也好,就像当初的邵云开,她不会为了恋爱而恋爱,为结婚而结婚。 她没感觉,一丁点也没有,反而愈来愈常想起,已从生命中退席的那个人,想起交往过程的点点滴滴。 她总是想起,他倚坐在窗前,低眉敛眼,有时看书,有时看云,那浑然天成的气质,格外顺她的眼。 偶尔也想起,她生病时,他替她熬一碗粥,耐着性子搅拌、熬煮岀浓稠绵密、入口即化的口感。他向来如此,做任何事都认真专一,无论是熬一碗弱、养一只宠物、或爱一个人。 最常想起的,是他每次放余妃岀冷宫时,都先跟它约定好楚河汉界,慎重握一下余妃的小爪子:「说好了,君子协定。」 但是余妃每次都破坏协议,把他逼得无路可退,弱弱地抗议:「你不是君子——」 她每每被逗得好乐。 最后的结果永远是他放弃挣扎,一脸心如死灰,放任余妃嚣张越界,趴到他腿上占地为王。这一幕,最常出现在她梦中。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还是没有习惯,生命中没有他,总是一个不留神,便回头找寻他的身影,也依然会习惯性地,拨打那支电话。 昨天又吃了一顿相亲饭,那个男的声音好像你,我一直拼命找话题跟他聊,可惜他不太爱说话。二嫂事后问了我,以为我对他有兴趣,可是我已经连他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 云开,你好吗?我不好,感冒了,可以开放点餐吗? 云开,你在做什么?我无聊,陪我说说话。 愈来愈高的回忆频率,愈来愈多的思念,愈来愈深的疼楚,她在无法喘息的心痛之间,点滴领悟……原来,她是爱他的。 打初识时,她对他就很上心,只是那个时候,在他前头还搁着一个赵之寒,她没能看见摆在后头的他,直到真正放下了对暗恋的悬念,才发现,他早已在她心房,存在许久。 一通又一通无法被读取的语音消息,随着存取期限一天天被洗掉,如同这一缕一缕的思念,再也传不到他耳里,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留言。 云开,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 云开,我好想你…… 可不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忘记你? 云开,我爱你。 对不起,迟了这么久才发现。 对不起,在你不需要了之后,才来对你说这句话。 原来,他在生命中,早已不可取代 【第十二章 六度分隔】 一年,一年,再一年。她足足挨过了三个没有邵云开的年头。 她还是没有谈恋爱、没有忘掉前男友、工作也依然不上不下, 女人混到像她这样,据说挺失败的,转眼坐三望四,要说生孩子也不大生得出来,没什么挑人的本钱了。 男人到这年纪,大多是二婚,想找个伴的,没心情跟你风花雪月,而年纪比她小、还有心思风花雪月的,也不会选择她这样的对象。 想想,也真的挺尴尬的,活到快四十岁了,依然一事无成,爱情,没有;婚烟,没有;孩子,没有;工作成就,也没有,吃不饱,饿不死而已。 差不多了,别挑了。 身边的同事、朋友,总这样劝说,能有个依靠最重要,其他的,别想了。 可她还是没有办法,去接受一个根本没有感觉的人,与他共组家庭,就为了「安定」两个字。 她问兄嫂,会觉得困扰吗?家里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兄嫂要她别想太多,顺着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皓皓也说:「没关系,姑姑,以后我养你。」 既然家人都不在乎,那她还在乎什么? 也或许潜意识里,她还在等,等一道渺小的希望,等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等他们之间的「六度分隔理论」。 尽管,微乎其微。 说不定,他现在身边已经有别人了,也说不定,他已经结婚、有儿有女……但是没真正确认,她总是无法死心。 每年蓁蓁生日,她都会亲自挑选礼物,看着小女孩眉眼间的容韵,愈来愈像他。 这行为,被他哥评为:「脑袋被门夹了。」俗称脑残。 「那是云开的女儿耶。」她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 「所以?」前男友嘛,然后咧? 对,那叫前男友。 男人都与她无关了,男人的女儿,又与她何干? 大概因为,在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去。 这关系,来应该要很尴尬才对,毕竟这两个女人的连结,是「前夫」、「前男友」,不过她与吕若嫱,没那种矛盾情结,对方婚后也为丈夫生了第二胎,日子过得挺好。 第三十二章 而对小女孩来说,她就是一个有点熟又不太熟、爸爸的朋友、每年都会送她生日礼物的阿姨。 从小女孩口中,不经意得知,爸爸会排假回来看她,每年往返的次数不算少。 可是每次回家,她刻意绕路走那条巷子,房子里的灯不曾亮过,它整整空置了三年,他没有回来,至少她一次都没有遇到。 他会回来看女儿,却没想过要回来看看她,他好像,真的把她从生命中完完全全抹除了。 直到有一天,经过时看见铁门口开启,那一刹那,心跳得飞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里头观望:「云——」 「小姐,你要看房子吗?」 她愣愣地,声音卡在喉间,看着由屋内走出来的陌生人。「你是?」 「你好,我是房仲,屋主委托我处理这间房子的售屋事宜。」 是吗?他要卖掉房子…… 这是他与她,感情上的最后一点牵绊,他也要舍了。 房仲见她恍然失神,一脸的困惑,她牵起唇角,笑了笑。「我没有要买房子,屋主是我的朋友,我以为他回来了。」 「那你可以试着月底再联系他,他好像月底会从美国回来,处理一些琐事。」 「好,谢谢你。」 在那之后,有时经过,会看到中介向客户带看房子,站在外头,不免听个几句,像是这房子风水有多好,屋主才刚买不到一年,就接到美国的聘约,年收上亿呢! 那是人家原本就有才情,跟风水什么关系?我天天在这混也不见有多长进,他要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好风好水养出来的秀拔人才再来说嘴。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还说,屋主买了本来是要自住,装潢都是用最好的,只是后来长年都住在美国。这房子买了可以省装修费,皮箱直接搬进来。 嗯,这倒是真的。想到他们当初有多用心在布置这个家,不免心酸,这些都要变成别人的,以后就连站在屋外怀想,都不行了。 怕自己失态,她不敢再听下去,赶紧快步离开。 下了公交车,冒雨跑进巷内,沿着骑楼行走避雨。 她又忘记带伞了。 最近,老是下雨,这样的天气,好像他当初离开的时候。 走着走着,见前方铁门开启。 又带客户来看房子了?这房仲真积极,看来云开卖意甚坚。 她苦笑想着,迈开的步伐,被前方那退出屋外的身影定住。 「云开——」 男人身形顿住,缓缓回眸,目光与她对视。 「嗨,好久不见。」 她想象过很多再见面时,该跟对方说些什么,就是没有想过,会迎来淡淡的一声「好久不见」,像个单纯的老朋友,如此时过境迁,心无垩碍, 「你回来了……」她怔怔地望住他。 「嗯,回来看看,做最后的巡礼。」确认她一切都好,然后彻底向过去告别。 上下打量她几眼。「又忘了带伞?衣服都淋湿了。」 没等她应声,他进屋去,拿了伞出来。「走吧,送你回去。」 她迟疑了,才慢慢移步,走入他撑起的伞下。 「你还住在这?」 「嗯。」她低下头,看似专心在闪避水坑,也刚好可以隐藏红红的眼眶。 「我以为……」以为他们分手后,她会搬去和家人一起住,当初本来就是因为他,才走不得的。 「我哥有叫我搬过去,我不要。」二嫂也说,房间都替她留着,可她不敢走,怕他回来找不到她。 她也知道这样很傻气,有心要找,哪会找不到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哥住哪,可她还是想在这里等他回来。 「为什么不要?」 她笑了笑,淡淡带过。「我哥都有自己的家庭了,难不成真要赖他一辈子啊?」 他脚步停滞了下,又再度迈开流畅的步履。「到了。」 在她家门前停住,她移到檐下。「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下次吧,有机会的话。」 态度也并没有很敷衍或不诚恳,但她奇异地听出来,这是在虚应她,不会有下次了。 云开从不敷衍她,,就连不喝咖啡都会照实说,但是这次,他真的在敷衍。 三年,能改变这么多吗? 「云开,」她深深望住他。「我有变很多吗?」 正欲离去的他,回眸看了她一眼。「没有,你没变。」双颊削瘦了些,不若他离开前那般丰润,其余的,几乎没什么变,连头发的长度、发间的香味都一样。 胸腔一窒,他移开目光,自制地迈开步伐,让自己远离。 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转角,喃喃道:「我没有变,可是你变了……」 他依然是那个温柔又体贴的邵云开,替女孩子撑伞,会护好对方,自身却湿了半边身子;可同时,也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热烈而多情的邵云开。 他在疏离她。 态度淡淡的,并不冷漠,却让她感觉虽然与他对话,像隔着一条长街,难以触及。 与她共伞,连肩膀都没碰触到她半分。 用着最快但不失礼的速度,远离她。 如果我没有变,为什么会让你如此生疏? 她连头发的长度都没有变,是他最喜欢的长度。 她不喜欢留长发,嫌麻烦,但是他喜欢,那是她无意间发现的,这样的长度,可以在与他欢爱时,划出最美的弧度、可以流溢在他指掌间、可以在他怀中散逸无限风情。 他说,那叫缠绵。 她永远记得,他指间缠着她的发,轻轻说着这句话时的语气。 她闭了下眼,阻挡眸眶的热浪。她甚至注意到—— 他没有说再见。 他,不想再见到她。 不用花时间谈恋爱的人,最有空。 工作之余,也用不着陪伴某个人,她便将多余的时间,用在参与公益活动上。不谈恋爱,也能让生活过得充实。 不过,旁人并不这么想。 「小舞啊,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帮你介绍。」 「乔姊一」她无奈,简直想叹气了。 乔姊是基金会的负责人,嫁了个顾家恋家的好老公,生了一双儿女,爱情事业两丰收,以女人来讲,也是人生胜利组了。 是而,便觉得女人还是要结婚生子,人生才算得上圆满。 每次见面,总少不了耳提面命,完美扮演乔太守角色,很爱点鸳鸯谱。 不过也不晓得是命坐喜星抑或天生就是块媒人料,由她牵线的姻缘,倒还十有八九都是成的。 她知道对方是好意,推托了几回,都推到有点不好意思了,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好像就她最不上道。 第三十三章[05.31] 「那个怎么样?」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郑先生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商,开个小公司,身家还不错,养得起你,个性也很好,年轻时因为忙于拼事业,没空陪老婆,导致婚姻失败。不过现在倒是很有心想经营家庭生活,你要不要试试看?」 「乔姊,我不觉得我跟郑先生会来电耶。」 「怎么会不来电?他刚刚还向我们打听你,看起来有意思得很,就看你这边怎么样?」 「……他不是我的菜。」虽然不上道,她还是说了。 郑先生在活动过程中有交涉过几次,为人是诚恳,但真的没有火花。 怕对方再碎念,她赶紧寻了个「看会场布置」的借口,溜了。 她去活动组拿场刊确认活动流程,问有没有需要支持的地方,看到场刊内容时怔了一下。 「这一栏……」 活动人员看向她指的地方。「喔,你说邵医师吗?他以前是很有名的外科医生,现在转作医学研究了,他很有丰富的医疗信息,之前动过几场成功手术,让病患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乔姊就力邀他过来演讲,分享一些正能量与现在最新的医疗技术,可以给学员们许多正面的帮助。」 「我知道……」因为她就是那个透过他的帮助,回到正常生活的人之一。 她握着场刊,心脏「怦怦」、「怦怦」地狂跳。 会场入口,乔姊正在接待来宾,她本能地回身,目光隔着人群与他相遇。 还是他。 转了一圈,回过头来,眸底的世界依然是他。 他们之间一直的存在着奇妙的连结,即便换了时间、换了空间,仍能相遇。 他还记得吗?他曾经承诺过她的,他们的「六度分隔」约定…… 邵云开短暂闪了一会神,便拉回视线,专注与接待人员交谈,可是她的目光,却再也移不开了…… 活动进行到一半,乔姊过来问她:「怎么样?听小婷说,你看上谁了?」 「那个,乔姊觉得怎么样?」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台上侃侃而谈、气度冲夷的男人。「这个我没办法,你别想了。」 「为什么?」 「人家年收是以亿起跳。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前景无可限量啊。要找年收上亿的金龟婿,不难,但那些都是看得到的格局,知道一个人的舞台大概是多大,可这一个,格局无法估算,他的未来是无限值,那样的人,眼界之高,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 原来这就是她的眼光啊,难怪以前那些都看不上眼。 「别好高鹜远了,实际点。」 「可是怎么办?我就只想要这一个。」她喃喃道,乔姊后来又叨念了什么,也没听进去。 活动结后,她留下来整理场地,动手要搬桌椅,一双手伸来,先了她一步,她仰首,邵云开朝她浅浅微笑。「这种事让男人来。放哪?」 她回神,赶紧指了指后方贮物室。 「你怎么还没走?」活动都结束了。 「刚才抽不出空档,总要跟你说说话。」 见他回头要再去搬第二趟,被她连忙拉住。他是贵宾耶,怎好让他做这种粗活。 邵云开反手握住,替她拍去指间脏污,不经意的体贴行止,一瞬间令她鼻酸,好似又回到过去,那个待她无尽多情的云开。 她很想告诉他,不要对女人这么温柔绅士,尤其是前女友,他不知道这样很容易让对方会错意吗?尤其前几天重遇时,他只差没表现出撞鬼的样子,闪得比谁都远。 他取出名片,在背面写上一串数字,递给她。「上回走得急,来不及跟你说,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接过名片,她一时没能理解其意。这句是诚心的?还是单纯的社交语言? 仰眸,看见不远处乔姊他们频频投来的「关爱视线」,瞬间懂了。 乔姊八成真去找他说了,他这是不想令她难堪,做面子给她吧?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憨憨地点头。 「那我走了,看要怎么约,再电话联络?」 「好……」不管那是真心还是客套话,总之她是当真了。 那天回家,她一整晚开心得在床上滚,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对着那张有他字迹的名片左看右瞧,憨然傻笑。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很迫不及待、饿虎扑羊的样子,硬是装矜持拖了三天,才打出那通电话—— 「今天吗?恐怕不行,我跟人有约了。」另一头,他似是沉吟了下,再道:「不然看情况,改天再约好吗?」 「喔……好啊,那你忙吧。」 那时,她没多想,以为他真的忙,时间不凑巧,就是这样而已。 于是她就一个人,去了那间他们以前约会常去的餐厅,看见他在里面,那时她都还在想,他们真有默契呢。 心想,他约的人可能晩点就来了,她便没上前去扰,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远远地看着他,这样也很好。 然后,她用完餐了,还续了两杯咖啡,一整晩,他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书,几度停下来,搁了书望望窗外夜色,看起来就是个百无聊赖的夜晩。 到这里,她终于看懂了。 他根本没和谁有约,也不是她约得不凑巧,是他在躲她,宁可一个人无聊得半死,一本书看到索然无味,也不想跟她吃饭! 「改天再约」——那是成人社交里,最常见的推搪词,可笑的是,她居然当真了,还放大解读,以为或许有机会与他重新开始。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他对她说的一字一句。 那天晚上,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整晚无法入睡。 如果真的不想见到她,如果她真的令他困扰,他可以直说啊,她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为什么要给她一堆经过包装修饰的虚假词汇? 她觉得好难过,曾经的真心真意,如今竟只剩下空洞的社交语言。 隔天,她便将名片丢进垃圾桶,连同手机通迅录那个刚输入的号码,也一并删除,再也不拨了。 她没有那么不识趣,她看得懂拒绝。 过了一阵子,乔姊突然问起她,和那个「无限值先生」发展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人家不过就是客套一下而已,乔姊你是见过世面的耶,还当真啊?」她笑了笑,半带自嘲地回应。 乔姊看起来颇失望,又道:「既然那个没戏唱,不然晚上跟郑先生吃顿饭吧?好歹人家也约了那么多次,你怎么样也赏个脸,给他一次机会,真不行就当面说。」 第三十四章[06.03] 见乔姊真要打电话,她急忙阻止。「你还真的啊?这么临时,人家也不一定有空。」 「真有心的,你随时约都有空。」 一语无心,正中插在她血淋淋的心口。 是啊,有心的,怎么约都有空,无心的,怎么也约不来。 只是这个道理,她太晚看清,幸好没闹出笑话,再去拨那第二通、第三通打扰人家。 而后,人还真让乔姊给约来了,她骑虎难下,也就硬着头皮去吃那顿饭了。没想到,邵云开好死不死,竟在那晚打电话给她。 第一通,是在晚餐时分,才刚坐下来就忙着接电话,感觉很不尊重对方,又是没看过的陌生号码,她也就没接了。 第二通,是在用完餐之后,服务生刚好上餐后甜点,有这空档,她便顺势接了,没料到会是他,也想不通他还打给她做什么。 「我在跟朋友吃饭。」她的是真的,不是幌子,他应该也没怀疑这点,便回了她「用餐愉快,晚点再联络」这类客套的交际用语。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没关系。」 他顿时一阵沉默,「没事不能打给你吗?」 「也不是……」是他自己在躲她,不是吗?她以为,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不然他不会特地找她。 「没事,没什么事。」 她有些一头雾水,不确定讲到这阶段,是不是差不多到尾声了。「那……掰掰。」她有迟疑,没立刻切断通话,怕他还有什么未竟之语。 对座的男人听见,以为她电话讲完了便主动发声:「吃完饭要不要去看夜景?」 另一头无声。 她想,应该真的确定这一part对话结束了,拇指滑过屏幕上的红色图标切断通迅,才回应道:「不了,谢谢你的邀约,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那我送你——」 话没说完,她顺手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同一组号码,是今晚的第三通。 因为知道是他,这一次,她没有耽搁地接了。「云开,你还有事没说完?」 「你在哪?」 她本能地报了餐厅地址,便听他道:「吃完饭,我去接你。」 「不不用,你——」 「顺路。」简洁两个字,直接截断,堵死话尾。 这一次,是他挂断。 她有些摸不着头绪,一脸抱歉对今晩的饭友说:「我朋友说待会要过来接我,就不麻烦你了。」 用完餐,侍者前来结账,她随后将属于她的餐费给对方。对方不接受,觉得男方请客是很基础的社交礼仪,但她觉得,没道理让对方承担她的一分一毫,尤其是明知对方对她有意时,更是明摆着占人便宜。 这是她的原则,也算是清楚表态。 走出餐厅时,邵云开已经等在外头,倚着车身,目光朝她望来。 她忽然想起,若干年前那个情人节的傍晚,有个男人等候女伴,那种一心一意的目光。 她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个,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赵之寒了。后来想想,当时的感觉,是一点点的嫉妒、一点点的欣羡、还有很多很多的向往,所交织成的酸楚痛觉。 这一刻的邵云开,竟也让她觉得,他等了很久、很久,不催促,不唐突,安静温柔地等待。 或许是他今晚,连打了三通电话给她,才让她产生那样的错觉吧。 她没有迟疑地移步而去,结束他的等待。 【第十三章 情深情浅】 他在生气。 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全程静默,一路上专注开车,她就是感受得到,那股辐射而来的怒气,曾经交往过好些时日,她自认对他的情绪起伏,还是有一定的敏感度。 但是,为什么? 还没能来得及理顺思绪,车已经停在她家门口,驾驶座那位临时司机,正侧着身,手肘搁在窗框上,深幽幽的眸睐向她。「不请我进去?」 这次他倒是自己主动提了,她便也顺势问出口:「喔,那你要进来坐坐吗?」 「开门。」他示意她开启车库大门,那是短时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再不懂就是装傻了。 她手一抖,有些笨拙地翻包包,找钥匙。 他伸手,稳住她,直接接过遥控器,开启铁卷门,稳稳地将车停进去。 一前一后下了车,她走在前头开门。「那个,你要喝什——」 他随后关上门,抓住她腕心,反手将她压在门上,二话不说便迎面吻来,没浪费一秒。 他浪费得够久了。 这一吻,很绝对,热烈、激狂、充满男人的野性与掠夺,钥匙掉在地上,谁也没空管,他只专注将她细碎的嘤咛吞没在口中,唇舌热烈交缠—— 一顿,他硬生生打住,双手撑在她两侧的门板上,微微喘息,垂眸俯视她。 那是询问与确认。 她扬睫,情韵氤氲的眸子望向他,似乎不解他为何突然停下来。 于是他没再迟疑,再度迎上她,双唇纠缠、身体也纠缠难分,近乎迫切地探往她裙下。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过后,他汗湿的身体压着她,缓慢地调气息。她柔柔地,来回轻抚他肩背的肌理线条,不一会儿,靠在她肩上的头猛然抬起,她清楚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懊恼。 他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云——」正欲张口喊他,男人迅速抽身退开,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回去,头也没回地走出房间,而后,她听到关门声。 他就这样走了? 一句话也没有? 她缓慢地深呼吸,不让眸底的酸热凝聚,侧过身,蜷起四肢,至少熨在身上的温度,她可以留久一点…… 「小舞,醒醒。」 她撑开困倦的眼皮,眸底映上男人的身影,她一时有些分不清——那是梦吗?早前的激烈欢爱是梦?还是他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是梦? 「先把药吞了再睡。」 小小的药锭被塞入唇内,苦味在舌尖漫开,她才清醒了一点,就着他凑上来的杯缘吸啜几口,和着苦味吞下去。 「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邵云开轻道,指腹揉开她紧皱的眉头。 哪个下次?是不会再跟她上床?还是不会再让她吃避孕药? 不管是哪个,她决定全都不要问,只挑最没危险性的话来说。「好苦。」 他笑出声。「你不要含那么久就不会苦了。」 所以还是她的错了? 她背过身,不搭理他,对他刚刚那一声不吭走人的行为还有些阴影。 v第三十五章[06.06] 「要不要洗澡?」 「不要——」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 「那——」他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我走了?」 「要走就走!难道我要你留,你就会留吗?三年前你都没留了!」 结果,他真走了。 看着轻轻掩上的门扉,她闭上酸涩的眼。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来叫醒她,而她梦到,曾经那个万般多情的邵云开,那个会在欢爱后拥抱她入眠、会在她使小性子时哄哄她、会带笑吻她、只以她为念、她说什么都说「好」的邵云开。 云开,我好想你。 她后来知道,那个「下次不会」,指的是什么了。 不会再如此失控,可是他并没有后悔自己做的事,这让她心里有好受一点。 在那之后,他并没有别的表示,就在她预备当成一夜情处理过去时,他来了电话,语气是一贯温温的,问她晚上有没有空? 这当中隔了五天。 他们一起吃了饭,自然而然地,又滚了一下床单。 于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了。 如果他有心,不会过了五天才联络她,可是如果无心,他也大可以当成一夜情来处理,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跟她在床上混。 他不是那种可以为性而性的人,两性的亲密背后,有责任,有担当,还有爱。 她不知道他对她,现在是哪一种。 从很多细微的小动作里,她都还感受得出爱的痕迹,他的照拂、他凝视她的眼神、还有他牵手的方式。 朋友不会牵手,但他下意里,依然会用五指交握的方式牵她的手。 可是若说他有意复合,他又什么都没表示,既没有搬回来的迹象,也不让她去他住处,跟她上床从来只在她这里、或是外头的饭店。 有一次滚完床单,她不晓得哪根筋接错,突然问他:「你现在有别的交往对象吗?」 他一阵错愕,死死地瞪着她。 好吧,她大概解读出,这句话有多罪该万死。 「只是确定一下而已。」她不想不明不白当了别人感情世界里的小三,毕竟他的行为,真的很有金屋藏娇的意味,平日里无声无息,只有偶尔一通电话来,他们才像是有关系的人,如此的熟悉却又陌生,她才会猜想,也许他现在的生活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没有,我谁都没有!」他似是气恼地背过身去,久久不说一句话。 「……生气了?」她扯扯被单。 他动了动,终究还是回过身,轻轻将她捞进怀里。 言多必失,她决定,还是什么都别说了,这样就好。 即将入眠时,处在半梦半醒的交界间,耳畔隐约听闻一声浅浅叹息—— 「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互相猜心,若即若离。 因为回答不了他,也回答不了,自己索性佯睡,当作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他沉重的叹息、没听到他压抑的无奈、也没听到他声音里满满的纠结伤楚。 他对她不会没有感情,她不是笨蛋,这点不至于看不明白,若是真的不爱了,一点感觉都不剩,他大可以像个老朋友,好好打声招呼、吃一顿饭,又有何不可? 他会避着她、不敢靠太近,是因为心里还有伤,痛仍在。 他第二次到她家的时候,绕了一圈,看到空置的宠物房,便问她:「余妃呢?」 她说:「被邻居妺妹要回去了。」他走后不到一年,邻居妹妹也跟男友分手,失恋时格外孤单脆弱,想起小宠物的软萌贴心,便来向她讨回去。 他听完皱眉。「你为什么不据理力争?」 「怎么争?人家主人都来过了。」 「你才是它的主人!」 「我这样想,别人不见得也这样想。」那时候的余妃也不怎么快乐啊,她觉得,或许余妃还是比较喜欢前主人的,她只是它生命旅程的中继站,彼此相陪一段,却不是永远的停驻点,就像——他。 那个时候,可能也有一点自暴自弃,很颓废地什么都算了,不争了。 「如果我在,我一定会争。」他似是动了怒,见不得她如此委曲,任人捏圆搓扁。「这个世界不是绕着她运转,一切她说了算,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丢,发现还是很喜欢就反悔回头来过,真要回去了,又会善待珍惜吗?如此反复无常,把别人的真心当什么?」都已经疼进骨子里了,付出去的感情又该怎么办? 她神情僵了僵,不知说者有心还是无意,涩涩地接道:「你说得对。」 人心不是玩物,不能任她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人都走了,才发现自己原来很爱,就反悔来追讨,这算什么呢?这个世界不是绕着她的情绪运转。 邵云开似是也察觉话中暧昧,好一会没搭话。 「可是就像你说的,人心不是玩物,自有它的归处,它如果在我这里不快乐,想走我也没心动的立基点,那个人连一点点都没有! 他不曾想过,在别人眼里,她只剩青春的尾巴,没得挑了,将就吧,别耗了。 为什么要?她凭什么不能挑最好的?她凭什么要将就?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最好最珍贵的,从来都不需要去退而求其次。 那当下的感觉,很痛。 她怎么可以比跟他在一起时,还要不幸福?那这样,当初他的放手、他的痛苦、他的成全到底算什么?一点都不值得。 如果她终究不能拥有一个自己真心所爱的人,那他还宁愿那个人是他。 他说过,再有一次,他就不顾一切。 他不确定她还记不记得,她爱也好,不爱也就罢了,这一次,他不想再放开她。 他让自己缓下步调,配合着她,慢慢来,她给多少,他就受下多少,这一次,别再给她有亏欠他的压力。 压抑感情,不表现得那么全心全意,拒绝了她一次,然后在心里盘算着,下一回,他会说「好」。 但他没有等到下一回,在她心里他也就值那么一通电话。 按捺不住回拨,她却在跟别的男人吃饭。 她甚至没有将他的号码放进通讯簿,以致他来电时,根本不知他是谁,开头第二句便问:「请问哪位?」 那种难堪痛楚,在当下只觉得,是不是该默默把电话挂了就好? 可是他不甘心,既痛,又怒。她真的宁愿跟一个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男人去吃饭看夜景培养感情,而不要他? v第三十六章[06.10] 【注:豆豆小说vip书籍,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如果uc浏览器出现漏字错字,建议复制网址到其他浏览器阅读。】 他告诉自己,只要那一刻,她愿意走向他,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他是用这样的心情在等待她,她究竟知不知道? 他甚至渴望到让自己产生幻觉,听见她在两情缱绻时,对他说—— 我很爱你,云开。 如云絮般,扫过耳畔,轻轻浅浅,正待捕捉,便消逸无踪。 她若真肯说,要他付出一切他都愿意。 轻轻关上了窗,步履轻浅地走回床边,凝视她恬静睡容。 无论多痛,痛完之后,还是想回到她身边。 有时我都不知道,是我感情放得太重还是你太没心没肺。 他自嘲苦笑,躺回那犹有余温的位置,再度将她轻拥入怀。 【第十四章 亡羊补牢】 邵云开住屋外贴的售屋广告撤下来了,近来也没再看到中介向客户带看房子,余善舞不确定,他最后究竟如何处置,是已经卖掉了?还是不卖了? 她寻了个机会,探问:「你、那个房子……」 「嗯?」他想了一下,回她:「一直空在那里也是浪费。」 「喔。」听这意思,应该就是卖掉了。 于是便打住没再往下聊,以免把气氛搞僵。 只是,每回经过时,还是会习惯仰头看下,心里浮起丝丝惆怅。 好可惜。 过后几天,邵云开打电话给她,听她压低了嗓说:「我哥在家。」 「嗯。」所以呢?她哥在家,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我们晚一点要出去吃饭——」 另一头没应声,她嗅出风向不对,小心翼翼问:「云开,你在生气吗?」 他未及响应,小女孩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姑姑你好了没?要出门了。」 「没事,你去吧。」 「那,我挂了?」 另一头断了讯。他没再贸然打扰,即便当下想问:你的家宴,我不能参与吗? 他默默搁下手机,那种一晚连拨三通的冲动与唐突,他这辈子也只做得出那么一次,多了只会惹人厌烦。 她若不愿被打扰,那他就不打扰。 那个周末,他应邀去吃前同事的喜酒,一度犹豫要不要约她一起,又因两人现阶段隐晦不明的关系,婚礼一事太敏感而作罢。 未料,当天独自前去,在接待处送礼金时,仍是遇上了她。 「你怎么在这里?」倒是余善舞,率先问了出来。 这句话应该是他问吧? 「新郎是我学弟。」 「对呴,医学圈是你的主场。」新郎任职的医院又是他的前东家,他会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是她比较奇怪才对。 「我好像走到哪都能看到你。」偶尔接个演讲、吃一次喜酒,都能遇上。 「我没有跟踪你喔!」她赶紧澄清,「我是帮二嫂跑腿送礼金。」新娘的父亲和二嫂家有稳定的生意来往,这种交情就是人不必到,礼金有到就不算失礼。 「既然都来了,吃点东西再走。」 「咦?这样不好吧?」这里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进去多奇怪啊。 「没什么不好的。」他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往宴客厅走,一副就是「有我在,我罩你」的姿态。 她微微笑,任他拉着走。 「云开,这里——」一桌坐了半满的男人向他招了招手,他拉着她过去,对方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满眼笑意。「携伴啊?昨天不是才说要一个人来?」 「我们是在门口遇到。」完全淡定地她拉椅子,在预留的位置落座。 「我是来帮家人送礼金的。」她接着补充。 「喔——」对方拉长尾音应了声。「只是在门口送个礼金就被你拐来了?」 邵云开完全不理会老同事的调侃,动手帮她张罗餐具,同桌的人好意倒了红酒递来,被他婉拒。 「谢谢,她不能喝酒。」然后替她倒果汁、 「你也太霸道了吧?人家又没有说不要?」这可一点都不像没深交的样子。 「要喝,回家喝。」他转头,对她说。在家人面前,要怎么喝他都不会阻止她。 「好。」她温驯点头,完全没有异议。 这不叫霸道。真正的霸道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做自以为是的强势规范,而他是基于对她的了解,做认为对她最好的折衷方案,他也为了这个选择陪着她滴酒不沾。 她很清楚自己几两重,这种酒量半杯下肚,就会开始闹笑话了,她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在云开的朋友面前发酒疯。 「这么乖,可以交来当女朋友了。」朋友们知道他目前单身,有意无意地敲边鼓,女方听了,竟也只是浅笑,没出言澄清。 开席后,气氛逐渐热络,大伙也都聊开了,毕竟都是待医疗圈的,话题本能还是离不开医疗信息的交流,而这是余善舞不了解、也插不上嘴的领城。 大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听。 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将她晾在一旁,席间不时地为她布菜、剥虾,照拂周全,让她始终都能感觉到,他是惦记着她的。 话题聊到一个段落,又绕回到私生活。「是说,你现在真的没有对象?」 邵云开夹菜的手一顿,考虑了数秒才慢吞吞回复:「没有。」 「不是我要说,你也太清心寡欲了吧?活到快四十岁,居然只交过若嫱一个——喔,对,还有一个只交一年、连见都没机会见到就分了的前女友,然后好像就没了?」以邵云开的条件,这样的感情纪录,也未免单薄得可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多乏人问津咧! 于是,各种猜测纷纷出笼—— 「你不会是恐婚吧?」毕竟和吕若嫱分开时,那漫天流言传的是不怎么好听,他若从此惧婚,倒也不奇怪。 「想太多。」 「不然?」 「就没有人要嫁。」 「怎么可能?你邵云开耶!」前景看好、身价无限的优质单身汉耶! 「怎么不可能?我也是会求婚被拒。」 这句话很明显有针对意味。余善舞气很虚,不敢搭腔。 「哪个女人这么没眼光?!」 就在你眼前。 她捧着中箭的心,默默埋头努力加餐饭。 邵云开似有若无地扫她一眼。「或许是我还不足以让她想不顾一切,将终身托付给我吧。」 「赶快换一个啦!」 「对呀,干么吊死在一棵树上。」 「信不信你喊一声,现场没有对象的女性,一半以上都会排队等着嫁——」 「我嫁。」 一片笑闹声中,轻缓的嗓音穿插其间,传入耳膜。 其他人或许没听到,但他有。 邵云开缓缓侧眸,望向她,他很确定,他没有错听。 v第三十七章[06.14] 她用微笑掩饰内心的紧张,半幽默地将心意带出口。「我排第一个,你要不要娶?」 「现在?」 「今天日子应该不错吧?」她不太确定地看了看旁人。 「超级黄道吉日,宜入厝、宜订婚、宜嫁娶!」 邵云开忽然站起身,众人一致将目光望向他,以为他中邪了。 只见他缓缓朝她伸出手,女方微微一怔后,便将手搁到他掌中,任由他拢握住,而后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手牵手双双离席,看傻了众人。 「他们是认真的吗?」 「原来那位就是『没有人』小姐啊!」 「这什么神展开啦——」 这一切简直跟国剧没两样。 邵云开站在法院门口,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身分证。 真结了? 并没有。 公证结婚至少要提前三天预约,大概就是为防他们这种一股子脑热、今天冲动结婚,明天就嚷嚷离婚的家伙…… 于是他们被赶出来了。 他抚额苦笑,在来的路上,他竟然完全没想到这一点,甚至忘了今天是假日,全凭一股子脑热冲动,好像什么事情一遇到她,他就会脑袋当机,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他身分证上的配偶栏,已经填上她的名字了。 分不清心头复杂的感受是松了口气,抑或遗憾,她还有机会后悔,至少还有三天的机会。 「想什么?」去买饮料的余善舞回来,童心一起,跳起来将手中冰镇过的饮料瓶贴上他脸颊,他没被颊上冰凉感吓到,倒是她一个踉跄往后退把他吓到了,赶紧伸手往她腰间一揽,捞回怀里,这才安心。 或许一直以来,就算放开手,他潜意识里也始终认为,她只有在他身边,最安全。 完全没有危机意识的她,笑容灿烂,两手的饮料瓶顺势往他脸上左右夹攻,一脸的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 「几岁了你。」他简直没辙。 「你管我!」旋开瓶盖,喝了一口,再凑回他嘴边。 他顺势啜了口,是柳橙汁。他不喝咖啡、不喝碳酸饮料、不喝太甜太多人工香料的饮品,天然果汁是唯一能接受的,她仍记得他的习性。 如此无负担地与她笑闹、其喝一杯饮料,彷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搁在她腰间的手,依恋不舍地收回,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没这回事,道声「再见」,各自回家?还是—— 「拿来。」 思绪打断,他一时没能意会,呆看着伸到他面前的手。「什么?」 「钥匙啊。」她说得理所当然。「虽然三天后才能登记,但我好歹也算是『准邵太太』了吧?家里钥匙不用给我喔?」 所以,她脑热期还没退?还是跟他玩真的? 他两者都没问,默默回到停车场,将车内置物箱的钥匙搁进她掌心。 「这——」是离她很近很近、他们一起打理的那个家。她微怔。「不是卖了?」 「没。卖不出去。」 「喔——」这次的应和声,拉长长的,带着一丝笑意。 不是有句话说,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只有卖不出去的价格?凶宅鬼屋都有人买了,他好好的房子,真铁了心要卖会三年都卖不出去?分明是他自己舍不得吧。 「那我先回家打扫,一阵子没住了,不整理一下怎么住人。」 她的声音,轻快得似有千百只蝴蝶在跳舞,邵云开望进她笑意灿灿的熠亮双瞳,那笑,落入心海,如一颗颗星子,灿烂夺目,恍如世间最耀眼的光。明亮而美丽得教他心旌颤动。 「可是我还得再回婚宴现场一趟,有资料要给学弟。」刚刚完全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去啊,我自已回家,记得我包菜尾。」刚刚才吃到一半,她还有点饿,那家饭店的菜色不错呢。 他回来时,她正攀在窗台上洗纱窗。「小舞下来,这样危险。」 「你回来啦!快点,帮我拆纱窗,这好重,我不会拆。」 他先张臂将她抱了下来,然后才去拆窗户。 「咦,你真的包菜尾回来了!」她闻到香味,雀跃地小跳步去拆纸袋包装。 什么菜尾!是特地叫饭店做的,他怎么舍得让她吃别人吃过的剩菜。 「红蟳米糕耶,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因为在我的手伸向你时,这道菜刚上桌,你有用眼角余光瞄它,犹豫了一秒。 他记恨地想。 输给赵之寒他也就认了,没想到还输给红蟳米糕。 余善舞愉快开吃了,还不忘动嘴指使他做这做那的——「垃圾顺便包一包,晚一点垃圾车来才不会赶不及。」 她也不是光出一张嘴,在他回来以前,已经屋里屋外大致清理过,清出一袋又一袋过期的日用品,并列好一长串的采买清单,就搁在桌子上,他有看。 他原本是想请居家清洁人员过来打扫,没想到她效率这么快,看她忙得这么来劲,便又将话吞回,默默陪着她扫地擦窗户。 原本,他并不确定,她是否希望他搬回来,她不曾提过,就连前几天,她问到房子的事,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房子空着浪费,她也没任何表示。 就算他想回来,也得是她也希望他回来,而不是自己在一头热,如过去那样,一厢情愿塞了她满掌,迫使她必须承接住。 但是她看起来那么快乐,吃饱了,电力满格,又开始忙进忙出、爬上爬下地换床单、换灯泡,没喊一声累。 从超市补给完日用品,两人一手一袋,走在身畔那人,步履轻快,口中轻轻哼着小曲,他侧眸,由他的角度瞥去,看得见漾在嘴角、浅浅的小梨涡。 「你心情很好?」 「还不错啊。」 他眸色不觉放柔,「嗯,那就好。」 他们只花三天,就整理好搬了进来。 和以前的交往模式不同,这一次,是真正地,一起生活,同吃,同住,同寝。 橱衣、鞋柜,会有一半的位置是放她的衣物,各个角落放置着她惯用的生活用品;妆台上是她每日都会用到的瓶瓶罐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屋子是有女主人的。 「你明天记得把时间空岀来。」她洗完澡搽乳液时,顺口提了下。 「明天?」 「跟法院预约好去公证结婚啊,你忘啰?」 他没忘。只是不确定,她的冲动劲儿过去了没。 v第三十八章[06.19] 这件事,其实就跟那一年情人节,他们的冲动告白、冲动交往没什么两样,如今只不过是换成冲动求婚、冲动结婚罢了。 既然那年,他都没有踩刹车,那现在又为何要?遇上她,他从来都没有理性过,就算错也要蒙着眼一路错到底。 于是,他们结婚了,并在同一天完成登记程序。 走出户政事务所时,他的身分证上已经清清楚楚填上她的名字。 他其实很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么做,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陷入胶着,势必得有人做点什么来突破僵局,否则再下去只是消磨彼此的感情,既然无法果断地放弃转身走开,那就干脆结婚吧,用婚姻做一道明确的关系突破,她都敢开口拿终生来与他赌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奉陪? 虽然,他并不很确定,这段婚姻能够维持多久,就如同情人节那一晩留住她的心情,如今也不过是换成用婚姻,不顾一切抓牢她。 他们都在尝试,用新的身分,新的关系,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是邵先生,她是邵太太。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的婚姻生活超乎他预期的好。 她有时心血来潮会下厨,厨艺算不上顶尖,也不至于到天雷级难以吞咽的离谱境界,就是看得出不常下厨、没那么熟练,但能吞的等级。 在她捧着颊,眨巴着眼一脸「请给评」的期待表情下,他将食物塞入嘴—— 滑蛋虾仁不太滑,宫保是鸡丁不是鸡块、蚂蚁上树也不是为了吸引蚂蚁——以上,太有杀伤力,全数烂在肚子里,为了不伤新手人妻的玻璃心,他选择比较温和的评语:「火候太大,有轻微焦味——但还不错,有特色。」时刻注意风向,很快地改口。 不能昧着良知夸「美味」,就只能夸「有特色」了。 她点点头,愉悦地捧起饭碗开动。 睡前,他洗完澡出来,看见她在铺被子。 「你二哥回去了?」 「对呀。」 昨天,她没有回来,支支吾吾的说明下,终于听懂是因为她哥在家,她不方便回来。目前婚龄七天,已出现第二次滞留娘家未归的纪录。 而根据统计,她哥大约一个礼拜左右会回去看她或不定期地家庭聚餐,所以邵太太可能也会平均一个礼拜旷职一次,不过数据什么的,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余善谋显然不知情,而她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告知的倾向。 「他不知道我们结婚的事?」 「那个……呃,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毕竟年纪有了,不好太刺激他『老人家』……」她打哈哈地想轻松带过。 「嗯。」他淡淡应了声,没穷追猛打往死里掐,轻巧地掠过她,拿吹风机吹头发。 大概是有些心虚,她转守为攻,「那你咧?你说了吗?」 「我身边最亲的亲人是蓁蓁,你是认为我需要在结婚第一天,就把她带出来约谈?」 「呃……是也不用啦……」她干笑,完全站不住脚,「好啦,我保证最多一个月,一定说、绝对说,我发誓会说!」 他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没关系,不用勉强。」 这婚是结得冲动了,她不知该如何对家人启齿,实属正常,连他自己都不肯定,这样的婚姻可以撑持多久,他们自己心里,都还有太多的不确定感,又如何斩钉截铁对家人担保,他们会牵手白头,一辈子幸福? 他不确定,她也不确定。 有时拿起身份证,看向配偶栏那个名字,都还好一阵恍惚,问自己,他真的结婚了吗? 他还在适应已婚身分,但她看起来,非常的适应良好。 某个很日常的夜晚,他在书房与学弟视讯,上这婚宴时聊到美国最新的干细胞移植手术,约好要找时间再详细聊一下,顺便传几份资料给对方。 聊到一半时,有道幽灵从身后默默飘过。 脚步声其实很轻,半点也没发出声音打扰到他(所以才称之为幽灵啊),默默拿了她的平板到角落安静地自己玩。 对方接着送来一道文字讯息: 是那位『没有人』小姐? 这什么外号! 他没好气地,敲键盘回了句:「对。」 你们真跑去结婚了? 就在他敲下第二个「对」字时,另一头忽然扬声喊:「嫂子、嫂子——」 余善舞听闻,起身凑到画面中,响应对方挥舞的手。「嗨。」 「我要喝喜酒!」好歹现场有敲到边鼓的,都算「半个媒人」吧?没喝到这杯喜酒说不过去。 「这个我要先确认一下,我老公口袋深不深。」她半开玩笑地回。 「你放心,超深的!」 「好了好了,去旁边玩。」邵云开赶紧打住,把她赶到一旁继续滑平板,然后将偏离的主题拉回来。 聊完正事,关掉电脑,顺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点热茶润喉,盘腿坐在地毯上逛网拍的人妻抬起头,抱着平扳挪挪小屁股。「夫君大人,您忙完经世济民的大事吗?黄脸婆我有点柴米油盐的小事想请示你。」 「太座大人请说。」 「我想换窗帘,这个、还有这个,你觉得哪个比较好看?」她快乐地凑过来,跟他分享刚刚爬网拍的成果。 邵云开也不含糊,认真研究了一下她精挑细选的花色还有款式,投下他神圣的一票。「这个。」 结果她只回了他一声「啧」,然后拉下订购,买了他没选的那一款。 所以她根本早就决定好了,还问他干么? 「那这个咧?」这次是餐具组。 他选的样式,依旧让她白眼翻到后脑杓,毫无悬念地点下他没选的那一组。 男人在家中的购物意见表达权,薄弱得好可悲。 他深深感受到了。 「拿来。」二度当伸手牌。 他盯着伸到眼前的白嫩掌心。「什么?」 「信用卡啊。」 这才是重点吧,还装什么民主询问他的意见。 他一边掏信用卡一边告诉自己:「下次我要是会再回答你这种问题,我就是你儿子。」 余善舞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的碎念,反正一卡在手,天下她有,他要当儿子奉养她她也是没意见。 那个周末,他们去逛寝饰店,她又在两款床单花色中陷入人生难题。 「云开、云开,选哪个好?」 在不远处随意走走看看的邵云开,还没记取前天的教训,回头看了一眼,正欲张口—— 「算了算了,你不用回答,我自己选。」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这次,他甚至连开口表达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床单我也得睡一半吧?」为何没有投票权? 对方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v第三十九章[06.21] 「昨天?还是前天?你说了什么来着?」 我要是再回答你,我就是你儿子。「儿子乖,去旁边玩沙。」 「柜台在哪?」反正他只剩结账功能。 店员小姐见他一脸的哀莫太于心死,笑出声来,「邵先生,你太太是跟你开玩笑的,她说她觉得你会喜欢这个风格,所以挑了这组色系的低调款,但又觉得新婚应该要用稍微鲜艳一点的花色,才有新婚感,所以才犹豫不决。」 「那就两组都买。」他想也没想便说出口,「轮着用,先用你喜欢的亮色系,再用我的低调款。」 她微讶,而后笑了出来。「好啊。」 离开时,他拎着寝具,她代为领取发票及信用卡。「谢谢光临,邵先生、邵太太慢走。」 她怔了下,当下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他问。 「没。」走出店门后,才道:「第一次被人喊邵太太,感觉好微妙。」 他没说什么,她接过他一边的物品,默默与他十指交握。 以后,她会愈来愈常听到别人这么喊她,也会愈来愈习惯,别人不再喊她余小姐,而是邵太太。 时序入了秋,夜晚已能感到些许凉意。 晚间,邵云开进浴室洗澡准备就寝,才想起自己忘记拿换冼衣物。 以往并没有这个习惯,一件浴袍披了便出来,在房里更衣,反正一个人住,如今多了个人分享独属的空间,有些生活上的小习惯仍在调适,但又觉得好像也还好,没有太不适应。当他需要个人空间时,她会很乖地到旁边自己玩,不吵不闹不烦他。 看似很吃定他,但那是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她懂得什么是尊重,就像学弟嚷嚷要吃他们的喜酒,她并没有嘴快答允,而是用巧妙的方式带过,因为是否补办婚宴是两个人的事,她不会在没有与他商议前,便片面决定任何事。 他欠她一场正式的婚礼,可她至今,只字未提。 他在心里暗自盘算,该找个时间,带她去选一对正式的婚戒,然后再补拍婚纱。 走出浴室,看她背过身,在床头窸窸窣窣不知忙什么。 「你在干么?」 他一出声,把她吓了一跳,手一抖,东西掉在地上,一阵手忙脚乱。 这么大反应? 「你没穿鞋不要过来,针掉地上了。」她立刻蹲下去找。 「你没事拿针做什么? 「缝扣子啦,你好烦,问这么多。」 他立刻识相闭嘴,拿了衣服默默转身回浴室。 选完澡爬上床,她随后也钻进被窝,将微凉的脚丫子熨上他脚背。 他将她收拢入怀,掌心轻轻挲抚她肩背,她得寸进尺,连两只小爪子都钻入衣内,平贴胸膛。 「现在才刚入秋而已。」她这么怕冷,要到了冬天还得了。 「没关系啊。」反正现在有现成的人体暖炉了,这是老公的功用之一。 手脚都暖了,在他肩窝调整了个角度,舒舒服服枕靠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展开睡前例行的天马行空无主题乱聊。 「我现在好像有一点点感觉了。」 「什么感觉?」 「结婚的实质感。」原来成为人妻,就是这样,有一个家庭的责任要撑持,但也有一个家庭的温暖可享。「在我可以理直气壮花你的钱、享用你的肉体、还有你的姓氏时。」 原来老婆跟女朋友,真的有很大、很大、很大的差异,无论是现实层面还是心理层面所产生的化学效应,都是两码子事。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玩人妻系列了。」想很久了呢,脚本超多的,以前是因为主题敏感,不敢拿来乱玩。 「这个下流鬼。」他失笑,在她调戏的指尖滑过来挑挑他下巴时,启唇轻咬了一口。「我好像也渐渐有感了。」 在她换掉窗帘床单、在家里贴上「囍」字纸、开始为他洗手做羹汤、忙到一个段落时伸出手,桌旁开始会有保温杯时。 她让这间屋子,产生了点点小的变化,多了一些些味道,一种——属于「家」的温度与味道,继而使他在心理上,也产生了点微妙变化,心沉甸甸的,重了,里头多了使命感,自觉有责任要维护个家,不受外界风雨侵扰。 她接着又唏哩呼噜说了什么,他没听全,人似乎已进入半入眠状态,声音渐轻,带着浓浓睡意。他倾耳细听—— 「……我没有后悔喔!」她喃喃呓语了声。「当邵太太,很好、很好……」 「谢谢。」他微微笑,轻吻她发心。邵先生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我也不后悔。」 就算在男人无法插足的家务事里,他必须成孙子。 【第十五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午后,邵云开回到家,女主人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刚好斜照在那块空置的地方,看来她是有歪过角度的,还会随着日照改变睡卧姿态。 他不觉勾起唇角,就这样傻站在那儿,凝视她的睡容许久。无论再过多少年,这永远是他人生最美的一帧风景。 这房子其实不是条件最好的,屋龄老、保值性不佳,还有轻微的西晒问题,但无论他走得多远,心总是绑在这儿,离不开。 这里,有太多太多属干他俩的美好回忆,人生的选择,大多时候都不是选最好的,而是最想要的。 对他而言,她是。 对她而言,他或许不是,但他已经成全过她一次,既然她找不到最想要的,那他至少可以努力成为最适合她的。 放缓脚步,重新回到她身边,轻轻地,不惊扰她,在她身前席地而坐,打开他带回来的宠物笼子,掌上托起里头的小东西,搁住她胸前,安抚地来回轻挲。 「嘘,乖乖的,不要吵醒她。」 余善舞还是被蹭醒了,眉目一动,看向在胸前钻动毛绒绒的小东西,一时没意会过来、 「这是?」 「要不要养?」他问。 「可以吗?」她眼神一亮,连忙坐起身,将小家伙捧了满掌,直呼:「好可爱、好可爱」 「云开,它在跟我撒娇耶。」小脑袋顶蹭她掌心的萌举,把她逗笑了,爱不释手地直摸。 「哪来的?」 「路上经过看到,就买回来了。」他淡淡地说,没让她知道,他找这只小可爱找了多久,从知道余妃被前主人讨回去后就一直在找,只要看到宠物店就进去,找了很久才找到这只和余妃同品种,毛色相似的小小西施兔,来填补她内心的空缺。 v第四十章[06.25] 他忘不掉她那时的语气和神情,惆怅又失落,她说那不是她的,她留不住。 他走了,余妃也离开她,她被遗留下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每每想到这里,心总是泛疼,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它多大了?」好小一只喔。 「六个月。」之前没有人养过。「它是你的,你可以养它,叫它余妃,它会视你为唯一的主人,信任你、依赖你,没人抢得走。」 明亮笑意才扬起,又迟疑了一下。「可是——你会过敏耶。」 「不会了,现在不会了。」他后来试过各种方法,食补、芳疗、药浴、针炙……也不晓得是哪道偏方奏效,总之现在体质有稍微改善,至少不会再接触到毛小孩就喷嚏打不停。 她看起来好开心,直拿脸去蹭小兔子,蹭到一半,很小人地抬眼瞄他。「说好不讨回去的喔!」 「我有这么没品吗?」人格被贬低至此,忍不住白眼她。 「大家先小人后君子嘛。」再被讨回一次,她一定会心碎,这辈子再也不敢养宠物。 「那你尽管放心,给你的就是给你了,分手我也不会讨回来。」心都不讨了,讨一只兔子做什么? 「这种保证听起来并没有比较开心……」她低哝。「分手」二字听着,比「讨回来」更刺耳。 不过算了,这无损她的好心情。 她带笑拍拍身旁的位置,他起身坐到她指定的地方,她随后窝了过来,蜷卧在他臂弯,闲适慵懒地逗兔,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我有预感,它现在虽然小小一只,但以后一定还是会被你养成巨兔。」他就是有那个本事,让所有生物在他手中,被养得圆滚滚、肥滋滋, 「是吗?」长指撩痒着她披泄住满掌的青丝,漫应了声,听不出半分检讨意味。 「你知道跟你交往那一年,我胖了多少吗?」 「不知道。」 「三点七。」追加补充:「单位是公斤,公、斤!不是台斤。」 他失笑。「我知道是公斤。」又不是猪肉,算什么台斤。 「你都没听到吗?那时我哥每次看到我,第一句话都是——『你又肥了』!」可是分手之后,哥每次看到她,变成叹气,回她是不是又瘦了? 「会吗?」指掌揉揉她不复丰润的颊。「我觉得还可以再养点肉。」 他喜欢她以前双颊红润水嫩的模样,笑起来很甜,颊畔漾着浅浅的小梨涡,让人看着,也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她挪了挪身躯,往他怀里钻,碎语般的模糊音浪自他胸口传岀。「那你就不要随随便便弃养啊……」 掌心一滞,复又轻缓拍抚,低低应了声:「嗯。」 虽说是她要养兔,但大部分时间,余妃——嗯,对,它依然叫余妃——都是邵云开在顾,喂食、梳毛、陪伴、照看……而她就是那种只负责陪小孩玩的不象话妈妈类型。 他们一同整治了一个和以前差不多的宠物房,把冷宫搬到这儿来。 假日清晨,从床上醒来,男主人还在睡,她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梳洗完,将长发盘在脑后,先到厨房为自己冲了杯咖啡,也为他打了果汁,做好早餐再到书房找本书,预备用来打发今天的假日时光。 视线扫过排架,定在其中一本。 她记得这血红色的书封,印象太深刻了,想忘记也难——是他谎称有约、放鸟她的那天,看了整晚都看不完的那本书。 从书封推测,是一本恐怖推理小说,但氛围应该营造得很失败,他整晚闪神,根本没有融入过剧情。 她顺手翻了一下,不经意扫到书末蝴蝶页上的字痕。有些人看书时,会在书页前后注记当时的阅读心情,她哥也会。 意迟迟无语凭阑 情切切欲说还休 在一本刺激的恐怖推理小说上,写这种文艺爱情对白,你有考虑过作者的感受吗? 她有些想笑,又莫名想哭。 原来这就是他当时的心情,是他数度搁了书,怔忡失神望着窗外夜色,真正的心情。将书摆回书架,她步履轻巧地回到房内,就着床畔席地而坐,以臂为枕趴靠在床边,无声无息、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宁逸睡容,数着他一起一落的呼吸频率。 留意到男人呼吸频率的改变,清醒前一刻,先是探向身旁的位置扑了个空后醒来,偏首对上她专注凝视。 「早安。」她给了他一记甜甜微笑。 「早。」他牵动嘴角,本能地起上扬弧线,一醒来便有好心情。 「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好看。」扬起纤指,轻轻描绘他的眉、他的眼、他每一寸五官容韵。 「……没有。」初醒的嗓,微哑,不知是因为她绵绵温存的眼神凝视,还是无尽多情的举动,心房一阵紧窒。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两件事,一是我二哥,另一个,就是生命中出现了你。」 「还有吗?」 「有,我说了很多,但是你都没听到。」 「什么时候?」 「我不要告诉你!」谁教他要走!谁教他不理她!她说了那么多,一边哭一边说,他还是走了,活该没听到。 如果玫瑰是爱情,那女人的小任性,就是被爱情娇养出来的、小小的刺,会让男人疼一下,但不会致命,只会让对方更专注地捧好它,不再将目光移开,轻忽大意。 「好,那就别说了。」他探手压下她,给了她一个早安吻。 不急,他们有的是时间,他会用长长的一生,来听她究竟想对他说些什么。 云开说,晚上要回家陪她吃晚饭。 于是,她心情很好地买了水煎包和贡丸汤回去等他。 他看到,大概心里又会os:又吃些有的没的!但也只会扫一眼桌上的食物,再睨她一眼,永远不会让os说出口。 她其实看得懂别人的眼色,只是赖皮装傻,反正现在半夜肚子饿,有人会帮她买消夜了,不怕。 她哼着歌,把食物装盘端出来,看到客厅桌上的传真机启动,于是顺便帮他收传真,顺势瞄了眼。 嘴角笑意僵凝。 稍晚,邵云开回到家来,用钥匙开了门,有些意外一室静寂。 通常她如果在,听到开门声就会吱吱喳喳一路喊着「云开、云开」地扑抱上来,有时候他都会错觉自己也养了只小宠物。 她很喜欢喊他的名字,说他的名字很好听,有事没事就喊一声,他也每听一次,就会应上一声。 将匙搁在玄关,缓步入内,见她呆坐在客厅,失神失神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v第四十一章[06.30] 他关切地走上前,正欲弯身唤她,目光落在她紧捏的那张纸,没了声。 是美国那头传来的续约。 这件事,早晚是要谈的,只是他还没想好说辞,该用什么方式跟她谈会比较妥当。 他的合约是三年一聘,当初原是想利用约满这段空档回来看看,那时,是抱着挥别过去的心情回来的。 「小舞——」他轻喊。 她如梦初醒,猛然抬头,「你回来了!」 他都站在她面前多久了,她这才发现他回来了吗? 他轻声叹息,接过她手中的传真纸,她捏很紧,试了几下都没能抽开。 「小舞,给我。」 她这才一脸不情愿地松开力道,任他抽走。 他沉吟了下:「关于这件事——」 「等下,你先不要说,听我说!」她急急忙忙打断,争取发言权。「我知道你的事业在美国,也知道我们早晚要面对这个问题——」 「小舞!」他低喝。「想清楚再说。」 当初,他用这张纸去试她的真心,试到两人都痛不堪言,他不想再来一次。 他们已经结婚,再也无法说分手就分手,从决定再次牵起她的手时,他就已经什么都放弃坚持了,她爱不爱,无所谓,她心里还藏着谁,也不重要了。 她若不够坚定留住他,他自己坚定留下来,他不想要再从她口中,听到只字词组来否定推翻他的坚持。 「我想得够清楚了!这三年,我都在想同一件事。」这样,还不够清楚吗?「当初你说,如果梦想与爱情有所抵触时,你会选择爱情,这样的想法,到今天还是没变吗?」 「没有。」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好,那我告诉你,云开,我很爱你,这样,你可以为我留下来吗?」 「什么?」这不是他预期中会听到的句型,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想了很久,这三年,我一直很懊恼,当初没有对你说这句话,如果我当时说了,今天的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了,也许我们早就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孩……我幻想过很多属于我们的结局,无论如何,就是不该沉默,然后看着你心灰意冷从我身边走开,就算用骗的,也要把你骗回来才对。」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用骗的?」 她摇头,「不是,是真的。有好几次,我都梦到那一天晩上,你问我爱不爱你的神情,梦里的我,发不出声音来,明明声嘶力竭地喊,就是没有声音,然后,哭着醒来。」 爱,很爱、很爱、很爱、很爱…… 她重复了很多遍,她也不知道那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她会没有看到。 所以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毫无疑问地说出来,不会再教他等到心凉,独自转身走开。 「如果你真的要走,那带我一起。」 他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这是『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的意思?」宫斗剧下线,改走文艺电影路线了? 「对!」 他低头瞟了眼,衬衫一角被她紧紧捏住,那是明摆着「不管你去到哪里,我都要跟」的固执姿态。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当初你要是肯说,这张纸又怎么带得走我?」 扬起手中的合约书,直接对半一撕,看都不看一眼便往旁边扔,动作流畅,全程没有一秒的停顿或迟疑。 ——这是她这辈子看过,最帅气的举动。 「你、你要不要再看一眼,数数它有几个零——」说不定他就会后悔放弃得太干脆了。 「那又怎么样?」三年前他这么说,三年后,他一样这么说。 「只是好奇上亿的新台币迭起来不晓得有多重……」 「没你重。」再多的零都没她重。 话尾甫落,就被迎面而来的娇躯扑倒在地,他险险接抱住,笑喃接续:「……嗯,是很重」 「……」她抗议地咬了他一口。还不是你养出来的! 他低低笑开,调整姿势抱牢了她,稳坐在他腿上。 「云开、云开、云开……」她搂住他的脖子,甜甜地喊,直往他怀里蹭。 感染了她的喜悦,他嘴角不觉轻扬,掌心爱宠地挲挲她。有这么开心啊?这不是意料中的事吗?三年前他就愿意为她放弃一切了,现在又怎会做不到? 「其实你不用放弃梦想的。」他明明可以两者兼得,她已经表态得很清楚,就算他选择梦想,她还是会跟他走。 「我没有放弃梦想,留在台湾一样可以做我想做的事。」 「你知道我的意思!」指尖掐了他一把,干么跟她打这种官腔。 「我也是认真的。如果你现在二十岁,我或许会做这样的要求,希望你陪我去筑梦,但你不是。」二十岁时,人生才正要开始,她的去来还有很高的可塑空间,他们能在另一个陌生国度展开他们的新生活。但她不是,她人生有一半的岁月都经营在这里,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的亲人、朋友,这时要求她去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她还得花多久的时间适应?可以想见,她生活的重心,将只剩下他,那样的她,绝对不会比留在这里快乐。 能换到她的喜乐自在,那不回美国他一点也不会觉得遗憾。 「而且你那么怕冷,要在美国,到了冬天怎么活!」 他既然娶了她,就是准备好要担待她的一生、她的悲喜,将她的一切纳入考虑,如果做不到,他一开始就不会在神圣的结婚书约上签下承诺。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好……」她吸吸鼻子,含卤蛋似的模糊声嗓逸岀,不想承认自己被这种句型一点也不浪漫、但用心浪漫到极点的话语感动到哭。 别别扭扭地在他怀里擦掉眼泪,傲娇地轻哼:「可是这样,你的身价就缩水了耶,我要再重新考虑。」 嘴脸要不要这么现实? 他笑答:「好,你慢慢考虑,我会努力提高身价。」 话题告一段落,好一会儿,他们都没再开口,只是两相依偎,在静谧中交心,在无声中诉情。 有多久了?算一算,从初识至今,起起落落、兜兜转转也近七年了,最终还是回到对方身边,上天帮他们写了好长一出剧本,却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踏实地感受到,心贴着心的律动,真正确认,他们来到彼此身边了。 这一次,再也不分开。 v第四十二章[06.30] 「云开——」她低低轻喊。 「嗯?」 「我很想你。」这是三年来,她一直想跟他说的话。 「一千多个日子里,没有一天不想。」想着、想着,想到骨子里了,才发现原来她如此爱他。 「也曾想,当初应该要厚着脸皮,死赖住你不放。」那现在,就不会这么痛了。 「每遇到一个想追我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拿他们跟你相比。」他没有云开体贴、他没有云开脾气好、他没有云开聪明、他没有云开那么疼她、他不喜欢养物,云开会过敏都不说话了,他嫌什么嫌…… 「我对每个人都有意见,我看谁都不顺眼。我哥曾经说,错过你会是我最大的遗憾,我想,应该是又应了他那张乌鸦嘴,如果失去你,不管再给我多好的男人,我这一生都快乐不起来。」 邵云开从头到尾没有插嘴,默默听她把话说完,而后收紧臂膀,俯首吻了吻她发心。 「不会了,再也不会。」不会离开她,不会再让她,如此不快乐。 「嗯。」她挪了挪身,颊畔贴在他心房,倾听他沉稳的心律,安然窝憩。 这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云开,最疼她的云开,最好最温柔的云开…… 她把他找回来了。 【最终章 倾听】 邵云开在整理书房旧物时,从杂物间,掉出一片sim卡。 思索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他们专属的那个门号,那时分手,几近变态地用了最痛苦的方式,迅速斩断所有与她相关的一切,不让自己有一丝想起她的机会。 搬离充满她身影的房子、不去他们曾去过的每个地方、不用她用过的东西、不听她的声音、不带走他们共有的任何物品。 不知道那个门号,如今还在不在? 拾起那片sim卡,试着将它插回手机,再重新启动。 无数条讯息提示快速地跳进眼帘,他微讶。 它还在。 往前查看一条又一条的讯息,有语音,也有文字讯息,最前头的那一则,是在他刚回国不久。 未读讯息可以保留多久?他不确定,但依这密集的留言频率看起来,似是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就好像,他未曾离去。 抬头看一眼天花板,他老婆在楼上洗澡,而他,躲在书房偷偷摸摸看前女友的讯息。 点开最上头的留言,一则一则聆听,花了一点时间,读取所有的留言。 原来,是在这儿说的呀,他错过了好多。 搁下手机,深吸一口气。 浴室的水声停了,老婆没有下楼来,应该是洗完澡准备睡了,他有很充裕的时间,可以回前女友讯息。 于是,他重新拿起手机,自最前头的那通,开始回复,楼上此起彼落的讯息声也跟着叮叮响。 第一封,是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云开,我有变很多吗?为什么你对我的态度如此疏远,好像巴不得快点逃离我。 我记得你说过,我要是变太多,你会有外遇感,我很努力让自己不要变,为什么……还是让你觉得陌生了? 云开,不要不理我…… 我不是疏远你,而是因为,你很难戒掉。 刚分手的时候,我产生严重的失眠与幻听,那时我很害怕夜晚的来临,因为夜里太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我就会听到你的声音,想起你的一颦一笑,然后失眠。 所以我必须搬离这里,不敢听你的声音、你用过的洗发精、喝习惯的茶包品牌、你爱吃的食物、抱枕间的味道、你走过的街巷……所有跟你相关的一切全数隔绝,不让一点声音、一缕味道,促使我想起你。 我知道你没有变,因为我有闻到,你连发间的香味,都一样。 他是用这么痛苦的方式,去戒掉她、割舍她,强迫自己忘却,他不说,是不想让她觉得亏欠,但那并不代表,与她分开是件很容易的事。 邵云开,你这个大骗子!不想跟我吃饭就算了,我也不要理你了! 还是被抓包了。 果然做人还是诚恳一点比较好,我会引以为鉴的。 这是在他谎称有约的那天。 前一封怒气冲冲,后来的这一封,怒气没有了,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很无力,让他心房隐隐抽疼,相形之下,他倒还宁可她生气质问他。 云开,如果你不想见到我,可以坦白告诉我,拜托不要骗我,你以前从来不骗我的,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用谎言包裹,虚假、言不由衷…… 我不喜欢这样,云开,我不要变,你也不要变,好不好? 对不起,如果我说我只是想玩玩欲擒故纵,却不小心纵虎归山,你可不可以骂一声「白痴!」然后就算了,原谅我? 然后还有一封,是在他们上床的那一天。 那天的感觉太难受,就算是分手时,她都不曾给他那样的感觉——一种被她舍弃的感觉,以致后来的言行有些失控,只想牢牢抓住她,什么也顾不得,事后想想,总有些许懊恼,他以为,她会埋怨他太粗鲁,或是忘了做避孕措施,没保护好她。 云开,不要走,我只是在使性子,你看不出来吗?以前你都会哄我的。 我想要你回来抱抱我,一个人睡真的好冷。 笨蛋小舞,我也在等你开口留我啊! 还有,你抛下我去跟别人吃饭这件事也很不应该。 对,这招「用攻击代替防守」就是跟她学的,有本事她就不要留话柄给他。 云开,你在报复我吗? 因为我让你等太久,你也想让我尝尝,触摸不到一个人的心,滋味有多难受? 我不喜欢你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这让我很害怕,我好想念以前那个对爱情全心全意、温柔多情的邵云开,你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他一直都在,不曾离开。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确定要给个什么样的邵云开,才能给你最大的幸福。 一路回到最后一封时,已经是后晨。 云开,我考虑完了,还是要。 这封,是在昨天他们把话谈开,确定他不会回美国时传的。 就是他没有无限值,她还是要。 他微笑,低语几句,回传。 谢谢你愿意把自己交给我。邵太太,我爱你。 「哥,恭喜你。」 「喜从何来?」凌晨一点,一半神智还在跟周公拔河——不,他现在比较想拔电话线。 「你家的赔钱货终于可以脱手换人养了,恭喜你脱离苦海。」 「……」剩余的瞌睡虫全数跑光光,想爆打扰人清梦的白目妹妹的冲动,也全被那句震撼性的宣告灭得丁点不留,余善谋坐起身,掐掐眉心确认自己的清醒度。「哪位壮士?」 「邵云开。」 另一端静了静—— 「嗯,那我真的解脱了。」 v番外篇一[07.02] 【番外篇一:东窗事发】 每次大扫除,总有新惊喜。(或惊吓?) 上一次,他找到一张旧的sim卡,这次是假日用吸尘器打扫时,余妃满屋子上跳下窜,从床底咬出某样物品。 他怕余妃乱咬,误食不该吃的东西,赶紧上前去,从它嘴边挖出来。 是一个未拆封的保险套。 保险套怎么会塞在床底下?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几时手残掉下去的,倒是包装上有些细小的孔洞,那不是余妃的牙能咬出来的细孔,反而比较像是针孔……针? 模糊的记忆,瞬间追溯到某一天,小舞说要缝扣子,但怎么看都觉行迹可疑,多问一句就喷他烦。 当她理直时,气不一定会很壮,但是理亏时,倒很容易恼羞成怒,先声夺人。 这是他与余善谋,对她一致的评论。 她那天,明显就是理很亏的表现。 余善舞倒完垃圾回来,他也刚好打扫完,拎着那玩意去问她:「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保险套啊。」她一脸「你傻啰」? 「我是说上面的孔洞。」 「……」她安静一秒,立刻转头道:「我说余妃,不是我要念你——」 「少来!」他直接截死后路。「就是它向我告发的。」堂堂中宫表率,竟有脸栽赃嫁祸,她羞不羞? 「你这个背骨仔——」她咬牙。这年头,都不只养老鼠会咬布袋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给她机会模糊焦点,直捣话题核心。 「……」她咕哝几句,语意含糊不清。 这还要问吗?都做得那么明显了,难不成是手贱玩戳戳乐? 「小舞,我不想要孩子,我们现在的两人世界不是很好吗?人生都过一半了,不要再自寻烦恼。」 「才怪。」换她吐槽。「你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他才不会不想当爸爸,还记得蓁蓁刚岀生时,他指着保温箱那个小小的娃儿,对她说,那是他的女儿,那眸底的光采、初为人父的喜悦骄傲……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蠢到想去跟他的前世情人争宠,因为那是无解题。 没能在女儿身边陪伴她成长,是他心底很深的遗憾,因为他还必须顾及到前妻的家庭,不能造成对方的困扰。 她知道他是一个好父亲,也想当一个好父亲。她一直想给他一个孩子,让他能时时刻刻陪伴孩子长大,不用再压抑满腔父爱。 「你知道你现在怀孕,算是高龄产妇了吗?」女人生小孩是很大的身体负担,高龄产妇更是艰难,他想都不敢去想,她会有多辛苦。 这才是他真正的顾虑。 「若嫱生第二胎时,也是我这个年纪,更别提她身体比我差。」她整个人头好壮壮,从小健康宝宝一个,更加没什么好怕。 「那是因为她很爱——」一顿,没了话尾。 「对,很爱。」她轻轻接续。「我也很爱我的男人,想为他生小孩,有什么不对?」 若嫱可以不必冒那个险,她丈夫都愿意为她结扎了,可是她还是想生,不惜拿命去搏,听起来很傻,但那不只是为了讨婆婆欢心、为了家庭和谐,更为了爱。 若嫱很爱她的男人,想为丈夫养儿育女,经营婚姻,她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她也是。 邵云开没再多言,默默抱了上来,怜惜地轻吻她发心,「你确定?」 争论也没用,她骨子里倔得很,决定好的事,不能跟她硬杠,他可不想她背着他,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反而吃更多苦头。 「很确定。」她用力点头。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针对这个话题讨论过。 又过了一阵子,她将某样东西给他,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当下没有多说什么,可是那天晚上,他数度起身,拿着那东西,反复看了好几遍。 只是一支验孕棒而已。 看完,搁回床头,躺回她身侧,一手搁在她腹间,将她搂进怀里。 「老婆,谢谢。」 他怜惜地,轻轻说道。 v番外篇二[07.06] 【番外篇二:余小妹撩夫秘技】 之一 kiss me 余家二嫂很苦恼。 一次的家庭聚会中,姑嫂俩在房里聊女人的私房话,聊着聊着,便问起—— 「男人要怎么撩?」 「你不会?」也是,她这二嫂是雷龙级的,被撩了可能都还要三天后才能意会过来。 赵之荷颦眉,头摇了摇。 她也是前几天,听丈夫不经意笑叹了句:「真不解风情。」才猛然意识到,她好像太缺乏这方面的情趣与身段了。 被一个结婚七年多的女人问到怎么营造夫妻情趣,感觉超微妙的。余善舞「……」了几秒,眼角余光瞄到从门口走过的男人—— 「用说的不清楚,我示范。」 说来就来,完全不用拟脚本,当下头发一撩,轻移莲步出房门,拦住洗完碗无辜路过的白老鼠——咳,她老公。 撩功基本款——壁咚。 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被咚的邵云开,一脸复杂地看向她撑在墙面的手,「你干么?」 「你都没发现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吗?」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没结婚前我露个小腿你也会兴奋半天结了婚我在你面前裸奔你都能视而不见叫我别挡着你看球赛果然娶到手就不珍惜了巴啦巴啦」系列的前奏?据说人妻念怨一落下,可以让她在天桥下说书说三年都还不见得会放过你。 邵云开非常有危机意识,并且一点也不想挑战太座大人的说书功力,「嗯,你戴了瞳孔放大片。」 「并没有,本姑娘天生丽质,明眸大眼就是这么闪亮深邃。」 睁眼说瞎话。赵之荷忍不住想吐槽,因为那个瞳孔放大片就是厂商送给她,她用不到转送给小舞的,她还知道厂牌。 难为邵云开脾气好,居然没拆台,长指柔柔地轻拨她发尾。「那,是头发短了一公分。」 「对,我修了发屋,但那是昨天的事,我问的是今天。」 这也知道?赵之荷对那位人夫只剩满满的敬意。 邵云开上下扫了她几眼,投降。「好吧,我真的看不出来。」 「我换了护唇膏,之前是用修复款,今天是用保湿款。」 「……」他默了默。 「你都没感觉我今天的唇有比较水嫩丰润吗?」她嘟了嘟嘴。 还真没感觉。赵之荷只感觉到拳头有比较硬。 接收到电波的邵云开,很解风情地倾前,下唇轻蹭她唇心。「嗯,好像有一点。」 「好像?」 「可以再更确定一点。」他轻笑,结结实实给了她一记深吻。 三分钟过后—— 余善舞回来补唇膏,凉凉地问:「悟了没?」 「没。」赵之荷诚实回答:「我刚刚只觉得好想打你。」 余善舞很没大没小地啧了她嫂子一声,「你还不懂吗?这就是重点。撩人的跟被撩的,就是一种愿者上钩的关系啊,愿意上钩的,抛出去的钓饵再白烂,会跳上来咬的就是会咬,反之,那种撩不动的,整个就是在奸尸,在对方的冷感状态下,再高昂的火都烧不起来。」 赵之荷似懂非懂地点头。 「是说……」我觉得你其实比较适合扮演尸体耶,有点无法想象尸体反攻活人的画面,又不是在演尸速列车。 突然一阵恶寒,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睡前,邵云开收到他妻舅传来的讯息:「管管你老婆,不要乱教我老婆!」 他苦笑,回了句:「你觉得我管得了?」 余善谋:「……」 之二 人妻系列 邵云开下班回来,打开家门,一室静悄悄。 小舞还没回来? 玄关柜上搁着她的米老鼠钥匙圈,她出门前穿的外套正扔在沙发上,他带着内心的小疑惑往楼上走,在踏上第二阶时,踩到她脱下来的上衣,再然后楼梯的转角处是裙子,最后在房门口捡到撩人遐思的性感内衣。 小舞生活习惯并不差,这种情形还没有发生过。 走进房门,看到床上沉睡的女主人,第一直觉便是上前关切,伸手探探额温。 她幽幽醒来,一双雾蒙蒙的迷离双眼睐向他。 「小舞,你哪里不舒服吗?」 「你是谁?为什么进来我家?」 蛤?你睡傻啦! 他直觉想回,她一脸清纯又无辜地拎了拎被子,虚虚地掩在光裸的胸前:「我、我睡觉没在穿衣服的,你怎么可以进来……」 邵云开终于跟上剧情了。 自从成为人妻后,她的尺度完全解放,一点包袱都没有。他真的很好奇,她的下流幻想到底有没有极限? 然而,哭笑不得的同时,注意力也被她暧昧的言语引到那个点上。 被子底下,什么都没穿! 顺着裸肩一路看向薄被底下曼妙起伏的曲线,似有若无的视觉感,比全裸更教人遐想无限。 他当下,非常地有感觉! 没多浪费一秒,他开始脱衣服,直接扑上去。 「啊——」她惊呼,被他压在身下,意思意思地挣扎两下。「请不要这样,我结婚了,我老公他快回来了……」 还玩?! 邵云开被她撩得浑身是火,竟也鬼使神差地回她一句:「我会在他回来之前完事。」 「不要……」她弱弱地挣扎,两人之间那条薄被,恍如人妻道德矜持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以前听到这声「不要」,他还会本能地停下来,结果得到的是她一记白眼,于是他后来慢慢地突破心理素质,明白这种情况下,「不要停」才是正解。 「居然……这么硬,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这种时候还能做什么?我才想问,这种雷到突破天际的对白,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理智上很嫌弃,生理上却又被那种情境营造出来的催情氛围挑惹得浑身火热。 「不要……我不可以对不起我老公……」她扭动身躯,蹭着两人贴合的下身,他被撩得热血沸腾,一个挺身撞进深处。 「啊——」她娇喊出声,哀哀悲吟,「你是我老公的朋友,怎么可以对我做这种事!」 不是闯空门的陌生人吗?现在又变老公的朋友了?我到底是谁?你要不要赶快决定一下?他对剧本素质有着满满的吐槽,但这无损对她身体满满的高昂兴致,热烈地撞击娇躯,看她在身下起伏承欢,纤臂软软地攀在他肩上,似拒还迎,细致丽容微泛红晕,既享受又抗拒,在甜美而罪恶的欲望深渊中载浮载沉……那当下,他居然真莫名有了一丝与人妻偷情的禁忌快感。 「是我好?还是你老公好?」他居然也跟着向下沉沦了…… 「当然是……我老公……」 「是吗?」他重重地顶了她一记。 「啊……太深了……」她承受不住地哭了出来。「求求你,不要这样。」 空气似有一秒钟的凝结,他顿住,没有动作。 瞬间软掉,兴致全消。 「怎么了?」她扬起泪睫,不解地望向他。 邵云开叹气,抬掌拂拭她眼角一抹泪意。「你都哭了,我怎么做得下去?」又不是畜生。 无论何时,他永远做不到无视她的眼泪。 「啊?」她摸摸脸颊。「真的耶,不小心太入戏了。」 这么烂的剧本你还能入戏? 他只能无语,默默从她身上下来,翻身躺平,顺势将她搂了过来。 「谁教你要说我老公不好!」她戳戳他肩膀,软声抱怨。听到就是觉得好委屈,好想哭喔,她老公谁都不准批评! 邵云开微笑不语,指掌柔柔地轻抚她的发。 身边认识他们的人都说他有浓浓的妻奴属性,宠妻无极限,但他们不知道,其实小舞骨子里极度护大。 「啧,这次好像有点小失败,明天来试下一个题材!」 还有下一个?!「你到底写了多少剧本?」 「很、多、喔! 「有多多?」 「嗯——」她沉吟了下。「你不妨叫它人妻系列吧!」今天的就叫「人妻系列之闯空门的陌生人」! v番外三(1)[07.10] 【番外篇三: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不大快乐。 这家店位于医院附近,他跑业务时,因地缘之便,时常跟客户约在这里谈事情,因此很常看到那对情侣。 不知从几时起,他开始注意到那个女人。 她有时,一个人,有时跟她的男人一起,点的餐很固定,几乎都是套餐配白饭没太大的变化,而且不吃甜点或正餐外的杂食,是个自律、不会放纵口腹之欲的人。 这种人最无趣了,严肃,死板,生活一成不变。 他以前这么觉得,女人是朵娇花,情趣则是滋养她们的养分,知情识趣的女人才会娇滴滴惹人怜,他以往交往的女人,都很有情趣,这个看起来就不是他的菜。 可是不知道从几时起,他开始注意她、研究她。 大概是有一次,他就坐在他们后面那桌,那时他们的斜前方有一对情侣,靠得很近,甜腻腻大玩恩爱喂食秀。 她在用餐其间,曾经扫了一眼,淡淡评论:「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房间里的事搬到公众场合供人观赏。」 她男人听了,微微一笑。「那是人家的自由,你不喜欢我们不这样做就是了。」 那对情侣是有点太over了没错,时不时就要啾对方一口,很惹人注目,大概全店的来客没有人不扫上一眼。 因为她不喜欢那种晒恩爱引人侧目的行径,所以她男人几乎不会在公共场合,对她有太亲密的言行举止。 不会在行进时牵她的手,因为走路不方便,而且有突发状况时也不好应变。 ——可是他却看见,她有时会看向窗外,牵手走过的情侣。 也不会任性地向她男人要求:「这个我不要吃,你那个看起来好好吃。」 他们总是规规矩矩地应付自己的餐盘。 自己的事自己负责,很难?都什么时代了,男女平权,男朋友没义务要当你的厨余桶。 可是他是男人,做这种事也没觉得当了谁的厨余桶啊,这是一种身为护花、惜花人的娇宠欲,就雄性的生物面而言,他也觉得被满足了女人做这种要求时,也不见得在乎的是入口的食物,而是被疼爱包容的感受,那只是一种表达两性亲密互动的方式,如果要分得那么清楚,那男女朋友与一般朋友,又有何区别? 她不会对她的男人,做超出合理范围的要求。 她不任性、不撒娇、不依赖、不要求她的男人搁下手边的事务陪伴她。 即使,她真的很寂寞。 他原先觉得,这女人是奇葩,独立、自主、理性、讲道理、完全不用人哄、不用人疼,甚至不会用自己个丁点的情绪,去造成另一半的烦扰。 当她的男人也未免过太爽了吧。 那男人完全不需要花心思讨好她,反正情人节,她不需要花和礼物,那是商人促进经济的花招,男人工作忙的时候,她自己吃饭,不用人陪…… 可是!她真的不想要吗? 他看到,她一个人吃饭时,曾呆看窗外笑闹着共吃一个甜简的高中情侣走过。 他看到,她在情人节那天微笑挥手要她男人去忙,说她待会也要去忙了,可是却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好久。 他看到,她其实不快乐。 她男人是笨蛋,看不出来她很想要人陪、她很羡慕那些偶尔做点幼稚行径的笨蛋情侣、她也想要任性地撒撒娇吗? 那些她口中不以为然的一切,不是真的不以为然。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逻辑问题,但其实不难理解,就像当父母的,嘴里会叨念子女:「买什么礼物,浪费钱。」一边却笑得合不拢嘴,直向外人炫耀:「我孩子好孝顺!」差不多就是这种意境。 女人有些时候,会口是心非,她说的不要,不见得是真的不要。 她被自己的框框给框死了,不晓得该如何向她的男人表达她想要的甜蜜、爱宠、以及关注,她其实不是不要,是不晓得怎么要。 愈是深入观察她,愈为她感到心疼、怜惜。 这很危险,他知道。这女人是有主的,没他介入的余地。 可是他移不开目光。 他于始主动出击,向她搭讪。 这不难,他是药厂业务,各式各样的人都接触过,察言观色他很会、舌粲莲花他也会、死皮赖脸他更会。 那女人开始有些困惑,看完他递的名片,正色告诉他:「进药事宜不是我管的。」 她以为,他在向她拉业绩? 真的很不解风情。 不过这至少套到一点,他最初的猜测没有错,她真的在那家医院工作,而且是管理位阶。 也是,这对情侣看起来,走的就是精英路线,智慧线很长,恋爱天线很短的那种。 递名片只是一种自我介绍,让她认识他而已,不过他没有解释,因为这合理化了他接近她的动机。 他时时守株待兔,如果她男人也在,他会自己闪得远远的;如果她一个人,他就会靠过去找各种话题与她攀谈,她赶不走他,表情有些困扰,几次婉转暗示她想一个人,被他装听不懂,她就没辙了。她输在教养良好,说不来太失礼的话,而他脸皮够厚。 反正磨着、磨着,磨久了铁树也能开花——这是他当业务的不二法则。 有一次,他很不要脸地她:「欸,我长得应该也满帅的吧?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是他自夸,他在女人堆里算很吃得开,好歹也是公认的帅哥,她是第一个,让他闭口羹吃很足的女人。 v番外三(2)[07.10] 她审视了他下,回道:「云开比较好看。」 云开,她男人的名字。 那不是敷衍,她回得认真,是真心这么觉得。 他心狠狠揪了一下,酸得快滴出汁来。 「有什么用?他根本不明白你要什么。」 「他只是——」她凝思了会,替她男人找借口开脱:「不太懂女人的心思,他谈的恋爱没你多。」 在他死赖上来的自我介绍里,连交过七个女朋友都告诉她了,身家报告都没他诚恳,她居然还不知道他在干么。 「他不是不懂女人心,他不懂的是你的心。」大概有一点不服气,他当下拆了她的台,当一回小人,戳破现实让她看明白。 她爱她的男人,不管是看着他用餐、还是目送他离开,眼里写满了依恋,他知道也看得出来,可是她男人不爱她,看她时的眼神没有热度。 他们之间没有火花,她不快乐、不幸福,所以他才会介入。 他给了自己数不清的借口,不在乎自己多卑劣、不在乎自己的行为就是十足十的小三、不在乎当个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小人,只要她肯看他一眼,他什么都不在乎。 「你信不信?若他遇到真正感兴趣的女人,什么恋爱情趣、什么女人心,我打包票他要多懂有多懂!」 她瞪着他。 瞪什么瞪。再瞪他也要讲。 「他不爱你,你比谁都清楚,他会不懂是因为对你不感兴趣,你燃不起他的热情,如同小孩子拿考不好当借口不爱读书是一样的道理,追根究柢就是没兴趣、不喜欢,所以才会考不好,可是人往往都是在考不好后,牵拖读书太难。」 「你这个人很讨厌。」这大概是她,能对人说的最极致的重话了。 像被针戳了一下,胸痛痛的,也明白自己是真的彻底被讨厌了。 之后怎么缠她,她都不肯再跟他说一句话。 他超级后悔,后悔到想咬烂自己的舌头。干么要这么白目,硬往人家的痛处踩,她不想面对就算了啊,他可以跟她一样,一直当个睁眼瞎子,大家瞎成一团嘛。 他说了很多次的对不起,她理都不理会,正苦于无法打破僵局时,上天帮了他一把。 那天他跟客户应酬,她也正好在同一间餐厅与人谈事情,本来是不会遇到的,但她那头的包厢闹腾出些许动静,他刚好从走道经过,目睹争执场面,本能地挺身护她,莫名便陷入一场混战,他挨上一刀,被送进医院急诊室。 她后来有解释,是几个素质不佳的文化流氓,他们开医院的,在管理与医疗上有太多机会让人作文章,这种事通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处理就尽量处理。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也不确定她这是不是在怪他坏事的意思? 「你……」 蛤?意识恍惚了下,没听真切。 「你想要什么?」 原来挨一刀就可以跟她谈条件?早说嘛,他半夜都跑去挨。 他笑了开来。「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 她蹙眉。他捂着伤,血从指缝里流,然后说要她的电话? 「不然……跟我看一场电影?一次就好。」 「我不懂。」她看着他,一脸困惑,不像是装蒜。 他在她身边磨了这么久,她还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你是没谈过恋爱吗?」他在追她啊,这么明显,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结婚了。」 「所以咧?」不过就是一个结了婚,但没谈过真正恋爱的菜鸟,她简直清纯得可以勾起全世界男人的怜爱,连异性单纯的示好,都看不懂。 最后她还是没有答应跟他看电影,她很坚持,她结婚了。 那又怎么样?他一点都不在乎,结了婚可以离婚,不离也无妨,他还是可以一直一直地纠缠她。 她男人不懂她,可是他懂,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他可以让她很快乐,做那些她不敢任性向她男人要求的事,他可以扮演任何一个她想要他扮演的角色,或谈心或朋友、或床伴、或模拟恋爱角色、或空虚寂寞的替代品……什么都可以。 她需要的时候再找他,平常不用管他也没关系,他真的会很乖很乖。 他说了很多,不确定是哪一句打动了她,也或许,只是被他缠得烦了,脱口问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谁知道? 感情本来就是盲目的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全世界只看得到她的身影,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对个女人如此狂热又如此卑微,抛却道德廉耻,不惜把自己摆进尘埃里也要追逐她,就像飞蛾追逐着光。 「那如果我真的离婚了,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想啊,他连当没名没分见不得光的小三都无所谓了,离婚当然是卯起来追。 她又问:「那如果我离婚又怀孕了呢?你还是想跟我在一起?」 想。如果她有意愿开放名额让他争取孩子的爹这个角色,他还是会卯起来追。 最后,她真的离婚了。 然后陪着他,去看了一场欠他许久的电影。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男人……不对,应该说,她的「前男人」也交了女朋友,她生产住院时,对方有来探望过一次。 那女人走后,他哼了哼,对她说:「长得没你漂亮。」邵云开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她淡睨他。「那是你的想法,在云开眼里,她或许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反正他还是坚持——「你真的比较漂亮。」 她眸底,闪过一丝丝柔软的情绪,声音轻轻浅浅,对他说:「你好像——也不差。」 后记 【后记 楼雨晴】 大家好,我是楼雨晴。感谢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是诈骗。 从书名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自己先自首,我写完后,非常有自觉。 《意迟》——从字面上拆解,就是谁的心意来得很迟这一类的。这时,我猜观众已经在心里脑补八百种我爱你你不爱我苦苦守候八百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或暗恋或明恋或苦恋之大仁哥路线…… 不怪你,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 好,如果看到这里,你还没开始看这书,作者本人是个善良小天使,提前给您个心理建设,请作好准备,这是一本你觉得应该会发展圈圈圈路线,然后下一章,它突然神展开跳到叉叉叉路线,接着你接受了它的叉叉叉路线之后,它又突然跳到点点点路线的故事。 前五章,我一边写都边觉得,这个走向应该会让大家很错乱兼崩溃吧?到底要不要照戏剧逻辑好好发展一下啦。 好的。相信大家都非常的灵巧聪慧,一定很能举一反三,理解在这种思维下的《意迟》绝对不会是你心中预设立场的那个套路。 以上,心理建设完毕,接下来会有点小剧透,天干物燥,生人回避。(咦?这句是这样接的吗?) 如果你已经看完这本书,一定会觉得——这两只根本从第一章开始就互相吸引了啊,哪来的意迟?哪来的意迟啊?!到底哪来的意迟啊啊啊。给观众装肖维! 再来,装肖维事件二: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女主从一开始就很明显在撩我们家开开,使劲地撩,往死里撩(不愧是上届撩妹王的妹妹,有得到她哥的真传),结果男主角被撩到了,她却突然神来一笔:「我有喜欢的人喔!」 男主:「嘎拎杯装肖维!」翻桌走人。(以上是作者贴心的白话翻译:男主有偶包,说得比较文雅一点) 紧接着,装肖维事件三:女主住院,男主亲力亲为,事事照拂,虚寒问暖样柱不缺,照顾老娘都没那么上心,说你没在追人家,观众都不信。 结果这回换男主说:「@#%*…」 女主:「嗄拎邹骂装肖维!」摔杯走人。 对,大概就是这样,整个不照剧本来的乱演节奏,每次觉得他们应该差不多要好好开始演下恋爱戏了,他们就突然跳画风。 前五章的节奏有点快,差不多就是闪个神,或页码掉个一页,就不知道他们演到哪了,这样的进度,我个人是觉得,可以把它当「前传」看待,关于男主角动心动情的前传。 基本上如邵云开这样的男人,我认为他是很难心动的,就像小舞说的,他心里根就住着一个入定老人,进入超凡脱俗的境界了,连自身的不公平待遇都能看淡,还有什么能激起他心湖的涟漪? 小舞幸运的是,她在最佳的契机点切入,并且完完全全正中靶心地射中了他的点,接下来的第六章开始,密密填满他生命中的那个缺口,完整他的人生,一个懂他、并且能让他领略何谓快乐的女人,除了「爱到卡惨死」外,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男主,你家心上路吧) 对了,顺带解释一下书中出现的特有词汇。 「蝴蝶效应」大家应该都很熟悉,就不多作解释了,「六度分隔理论」比较不常见,也许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附带说明一下。 六度分隔理论,指的是只要透过六个步骤,就能将两个看似完全不相关的人,精准地连结在起。当然不一定是刚好六个啦,它的主旨在说明,这个世界就像个超大蜘蛛网,串联着每一个人,透过六度分隔,你会发现,原来我们距离如此地近。 举例,小舞与云开,原是没有关联的两个人,但是只要透过二嫂赵之荷→赵之寒→吕院长→下一步就能连结到云开了,活生生的六度分隔实例。 说完本书二三事,接下来如无意外,这系列人物应该就此封存了,那些敲碗小宝的家伙,因为我有点抗拒让男女主角全数变老的画面,写短篇番外时就觉得好痛苦了,暂时真的还不想让我心目中的魅力男变成老公公,所以还是先把碗收起来好了,不给敲。 然后啊,其实有一本书的构想,在我脑海里熬好久了,大概从两、三年前就想写了吧,但后来二十周年,被杨叔魏插了队,再后来又被赵家兄妹连续插(这句怎么感觉歪歪的),最后被云开插时,我想它已经被插到麻木兼习惯了。 于是我深深觉得,这样被插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使出杀手锏,在邀这本《意迟》的封面稿时,直接顺道邀了被插的那个。 因为我深深觉得,再这样被插下去,八成要胎死腹中了,邀封面就是一种——嗯,造就既定事实的概念,连封面都有了,如果我不写,就会浪费一张封面钱,这样。 至于是什么稿子如此难搞,让我宁愿被神经病搞都不想被它搞?嗯,是这样的,它对我来讲,算是满特殊的一种尝试,有点偏单元剧的那种形式,然后串连起这一个个单元剧小故事的主人,自然也在这些小故事中慢慢挖掘岀那些埋藏在时空洪流中属于他们的千年情缘……大概就是这样的结构体裁。 听起来没有很难?不,我觉得超难的呀呀呀!(抱头) 这种单元剧,我要想很多、很多的哏耶,光想就好可怕,我觉得我写不成的机率高达五十趴……(直接灭自己威风) 反正我如果没被那本古代奇幻稿整死的话,下一本应该就是它了,咱们下回见! 外篇一(1)[07.10] 【外篇一:一个人的恋爱】 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兄嫂的婚礼上。 婚礼前,大伙忙乱成一团,新秘发现婚纱公司送错礼服,不过还好,那套是送客时穿,于是她自告奋勇跑腿去一趟婚纱公司换礼服。 岀饭店大门后,拐向一旁的通道,这家饭店的无障碍空间设计得不太友善,转弯时轮椅不慎卡在栏杆死角,她试了几次,无法顺利脱困。 她再尝其他脱困角度,一面抬眼搜寻附近可供求助的人选,目光锁定在斜坡下倚着栏杆扶手讲电话的男子。 帅哥耶!她本能赞叹,还是天菜级的。 帅哥就是养眼,随随便便往旁边一站,都是一幕浑然天成的美景。 但是养眼归养眼,她还没被迷到花发痴跑去乱搭讪,对方明显走的是高冷路线,还听到他对电话另一端说:「没事别找我。」 「……」她默默同情了一下电话那头的罹难者,并且不想成为下一个。 只犹豫一秒,就决定放弃求助,倒是对方仰眸,目光与她对上,主动移步朝她走来,握住轮掎把手,微施力解决了她的窘境,还顺手推她下坡道。 原来是面冷心热的暖男来着?好感度再往上提升一咪咪。 她无声点头致谢,不知电话那头的人问了什么,举步欲离的男人顿了顿,回眸扫她一眼。 「我想我看到人了。」 然后,挂电话,走回她面前。 「你是赵之荷的小姑?」 「呃,对,我是。」她一时不太反应得过来,直觉便想到,二嫂有说会让司机在饭店接送她,可这男人的气质……不太像司机,反倒比较像惯于发号施令的那种人,浑身散发着教人驯服的强大气场。 「我是新娘的哥哥,她托我送你去婚纱店。」 「喔,那就——麻烦你了。」 男人淡淡颔首,没多说什么。 去婚纱店的路上,气氛安静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这实在很不像她,就算是初识的人,她都有能耐炒热气氛,绝不冷场,但她现在,脸热心跳,脑袋空白,找不到适当话题。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就叫一见钟情?这男人完完全全就是她的菜。 「那个……我叫余善舞。」她试图打破沉默。 第二次冷场。 「之前订婚好像没看到你?」再接再厉。 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以前听二嫂说过,兄妹感情不亲,所以连订婚都没露脸,她也不敢问太多,怕戳心。 「工作忙。」 再度冷场。 好吧,这次冷场真的不是她的错,这男人好难聊。 换完婚纱,男人将她送回到饭店。虽然是一个难聊的句点王,但男人照护她上、下车的举止体贴周全,堪称绅士。 完了,心好快。 近距离看,这男人的美色,简直妖孽等级,帅到没朋友的那种。 尤其眼睛,深邃中蕴着一抹浅浅的蓝,像颗磁石,带着引人沉沦的迷魅诱惑,让人无法久视,彷佛下一秒就会被吸入,万劫不复。 太犯规了! 她移开视线,心跳得又快又急,唯恐对方就要听见…… 之前还笑二哥肤浅,单凭一眼、十几分钟的执伞之缘,就心心念念惦记了二嫂多年,结果到头来,自己根本半斤笑八两。 原来心动,真的没有逻辑可言。 将她搀回轮椅,送到饭店门口,男人取出一物,交给她。「我就不进去了,这个请帮我转交给之荷。」 她不解地仰眸,只来得及目送男人远去的背影。 回到新娘休息室,她把礼服和哥哥的祝福一起送到。 二嫂打开首饰盒,里面是一条光看就很闪很贵的钻石项链,二嫂立刻就把它戴上,说要带着哥哥的祝福迎向婚姻。 她有点没跟上剧情,举手发问。「你们兄妹感情真的很不好吗?」 男人看起来,不像连妹妹的婚事都不上心的样子耶,真忙,怎还有闲工夫她跑婚纱店,还挑选结婚礼物送她? 二嫂颦眉,似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以前不好,现在——我也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有事他会帮我,但叫他来参加婚礼,他会说——没事别烦我。」 原来那句话是这样解读的——没事别烦我,但有事可以。 这对兄妹要不要这么傲娇啊。 「有时,我也搞不太懂这个哥哥。」怕惹人心烦,不敢靠太近,这当中的距离,拿捏得有些苦恼。 可是真正有事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她的婚事,在谈的过程不像外界看到的那么顺利,父亲有意无意暗示,要善谋以回公司作为允婚条件。 这事在她这里就挡下来了,没有传到余善谋耳里。 对待女儿尚且如此,更遑论女婿,父亲不可能放权给他,不过想利用余善谋来拓展事业版图,更何况他早已志不在此,她也希望他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这事一度陷入僵局。 而后,赵之寒不冷不热地表态:「父亲若觉为难,无法公开支持之荷的婚事,不如我来牵她走红毯吧。」 听起来颇贴心孝顺为父解忧好儿子,三言两语,就将死了父亲一局。 内行人的翻译其实是:拿女儿当肉票的行为真的很低级,你哪边凉快哪边闪,没有你的祝福我们一样过得很好,你要不怕削了面子,就继续当个惹人厌的糟老头吧! 赵家千金出嫁,牵她走红毯的是小哥而非父亲,老子可还没死呢,他自己老脸若挂得住,他们绝对没意见。 他这是掐准了父亲的死穴,心里也知道,父亲的退让是暂时的,可他说——无妨,你嫁你的,爸要玩,我陪他玩。 一句话,让她莫名安心,好似天塌下来,都有兄长为她顶着。 「好帅。」余善舞听完,已经完全切换到迷妹模式。 基于一定程度的恋兄情结,她对那种跟她哥一样会保护妹妹的男人,特别有好感。 懂得疼妹妹的男人,坏不到哪去。 是说,既然人都来到婚宴现场了,为什么不进来? 隐隐约约,似有什么模糊地闪过脑海,她没准确抓住,直到新秘进来帮新娘补妆,通知准备第二次进场。 「一起来。」二嫂握了握她的手。 她笑笑,回道:「我整理一下,一会就去。」 外篇一(2)[07.10] 所有人都移往会场观礼去了,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新娘休息室时,她忽然间懂了。 他……也是吗? 跟她一样的那个原因? 婚顾曾经叮咛过几项婚俗禁忌,家中成员若有生肖属虎要尽量避开,兄嫂不曾跟她提过这件事,可她既然知道了,在婚礼的流程中就会不着痕迹地避开,也许有人会笑她迷信传统,但是为了生命中最爱的那个人,宁可迷信也不愿冒一丁点会让至亲不幸福的风险,她是这样的心情。 只不过,她与二哥感情太好,需要技巧性地掩饰一下,赵之寒与二嫂原本就不亲,连遮掩都不必。 但,他是真心望二嫂幸福的。 这男人……外表冷硬,却有一颗很温暖的心。 领悟了这点,她心房柔软得一塌胡涂。 后来,她旁敲侧击,由二嫂口中问出了这件事。 他未婚,没有女朋友,但,有伴。 有伴。 很微妙的用词。 她开始不懂,二嫂也不愿多谈。有一天,陪二嫂逛育婴用品店,看到一款音乐风铃,二嫂聆听把玩,爱不释手,突然冒出一句:「这个小宝应该会喜欢。」 一时兴起,便提着采买的育婴用品,去探视她刚生产完的嫂子。 她们到的时候,按门铃没有人在,隔壁邻居出来看见,告诉他们,每天的这个时候,赵先生都会来陪她,一起到公园散步,去那里应该找得到人。 人是找着了,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懂二嫂口中的「伴」是什么意思。 赵之寒推着婴儿车,身旁伴着那个人在公园缓缓步行,不时地倾耳聆听对方所表达的一言一语,即便是很家常的琐事,也会认真回应。 那时候的他,一身冷意消融,不若记忆中那个高冷难近的男神,那一步、一步,走的彷如人生路,相依相陪。 因此赵之荷不会将她定义于「妻子」,也不是「情人」,那太世俗。 他们没有名分,也不须世俗的任何定义,就只是单纯地,彼此为伴。 他们看起来,如此契合,完全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所以她没有不识趣地打扰,就只是隔着距离远远观望。 说来好笑,在这之前,她谈过三次恋爱,如今回想起来,谈的不是爱,而是年少的风花雪月,一分手就什么感觉都没了,不曾上心,也没什么好忘却。 而这个,她甚至不曾与他交往,却在她心上,留下最深刻的痕迹,让她领略,何谓忤然。 就情感面而言,这才是真正的,生平第一场「初恋」。 但是爱,不一定要纳入怀中,两个人的喜欢,是爱情,一个人的喜欢,也是爱情。 只不过,两个人的爱情,要承担的是双方的悲喜,一个人的爱情,只要承担她自己的情绪就够,只要她承担得来,安静地,不打扰任何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场一个人的恋爱,她谈了很久,没有人发现,独自品尝着爱情里的酸、甜、苦,辣,一个人会心微笑,也一个人酸楚落泪。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少,独处的机会却不多,而她会悄悄地,将这些属于他的有限记忆,点滴收藏在心中,在接下来漫长的时光里,一次次反复回味。 第一年,他的妹妹嫁给她二哥,婚宴会场外的短暂接蚀,一见钟情,芳心怦然。 后来,听闻他与寡嫂不伦产子,那时的她并不确定,背负这样的社会眼光与道德压力,他真的能幸福吗? 她与二嫂同去探视产妇,他一直都侍在一旁,悉心照拂,不曾稍离。那个初生的小男娃好像他,那眉眼、那清秀五官、那灵动讨喜的模样……她抱着瞧着,也跟着心房酸软。 再来年,他向赵之荷介绍一位名医,据说医术医德兼备,手术纪录几乎完胜,院长很是推崇,他们家讨论过后,决定动手术,为她这双腿再做点努力。 从入院、手术、到出院,院方关照有加,院长美其名是赵家姻亲,但说穿了,卖的是赵之寒的情面,而赵之寒会费心安排,也不见得是待她有多上心。 而是妹妹嫁入余家,她好,赵之荷也会好。 但是单就这样的爱屋及乌,她已经很知足。 勤于复健,终见成效,她已能离开轮椅行走,之后或许还会更好,但——无论她能走多远,也无法走到他身边,只能隔着这样的距离,遥望。 一年、又一年,他身边始终是那个人,不曾动摇心念。 有一年,忘了是谁起意,中秋约在江晚照家中烤肉聚餐。 青椒烤完了,她进屋去拿,行经客厅时,不觉放缓步伐,侧眸望去。 赵之寒背靠沙发,盘腿坐在地板上,身畔的江晚照倚着他。螓首枕在他肩侧,凝神细瞧,「不对,这里要这样针……咦,小舞,你需要什么吗?」 「青椒。我看到了。」说是这样说,步伐还是移不开。「你、你在干么?」 她的眼睛一定坏掉了! 赵之寒对上她错愕的目光,淡回:「学十字绣。」 很明显,有眼睛都看得到好吗?问题是—— 「你学十字绣干么?」 那种拈针刺绣、温婉贤淑的形象套在他身上,超违和的! 「这样我接急件单的时候,他就可以帮我了。」江晚照代回,把经手就是数千万生意的经理级人物当成女红小帮手差遣,说得超理所当然。 然后那个女红小帮手还点了一头,表示认同。 「……」她默默到厨房,洗她的青椒。 「不对啦,你这里又转错针了……欸,你学习能力退步了喔。」以前明明学什么都快,忍不住合理怪疑——「你在扮猪吃老虎呴?」 赵之寒侧首,与肩畔秀容对视数秒,微微扯唇,唇心似有若无地拂掠芳唇——「我什么都不用扮也能吃。」 「……」居然反驳不了。「你再讲,明天就等着吃红萝卜!」最极致的反击,也只剩这个了。 果然,男人默默转回头,低头继续绣。 外篇一(3)[07.10] 这大概是世上最讨厌吃红萝卜的小兔子了。江晚照把脸埋在他肩窝,耸着肩膀无声偷笑。 眼睛有些许刺痛,她收回目光,用力眨去眼底模糊的酸热,专注将切好的青椒串起。 以往,总有些雾里看花,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那温和眉目、那放松姿态,原来他也可以像个单纯的大男孩,全然地不设防,在这个女人身边,领受不曾有过的宁静喜乐。 那样的宁馨契合,温存氛围,只要不瞎,都看得见。 他们如此相爱,如此相惜。 她终于明白,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让他拥有最大限度的幸福。 而她与他,正如此刻的距离,不远不近,是她爱他最好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中,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完满。 当晩,在江晚照家中留宿,夜里她起来喝水,看见起居室还有灯光,缓步走近。江晚照在灯下研究食谱,而那个男人,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留意到门口的她,对方仰眸望来,「还没睡?」 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未及思索,话已飘出唇畔:「你很幸运。」能得到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眷爱。 江晚照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睇视眼上沉睡的男人,指尖温存拂掠发梢,眸光柔浅。「我知道。」 「嗯,那很好。」 没有人,有资格批判他人的选择,赵之寒会选择她,一定有他的原因,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不配、不该,她还是相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他所认定的美好,全世界都给不了,只有江晚照能给的美好。 所以,她相信这男人的眼光,相信他的选择。 只要他所选择的那个人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少女人渴望成为她,那样就好了。 到了第七年,某天二嫂回来,跟她商量搬家的事。 那是公司近几年来,投入最多人力与成本,很受好评的建案,兄长为她预留了一户,就在他楼下。 若在以前,她或许会搬,但是那个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那道占据在心房许久的身影,只能往心底更深处藏。 一天翻开杂志,看见一则他的专访。 他在介绍建案特点时,是这么说的—— 这是我对家所构筑的蓝图,既然是家,就没有成本的考虑,没有预算的上限,它必须是我给家人最安全的堡垒,我用这样的信念,去做它。 除此之外,我发现国内无障碍设施的设计,对身障者不太友善,以往我不会过度留意这部分,但因为身边有亲友曾经长年的不良于行,促使我去思考,或许我们应该再更善待他们一些。 听见他说这些话,填了内心莫名的空洞。 他是惦记过她的,不是毫无意义的路人甲,这样就够了。 又过了很久,一日,她去兄嫂家串门子,离开时,在电梯外遇到刚回来的赵之寒,不晓得为什么,那时一股子冲动,便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他一顿,偏首望向她。 她万分感激,他愿意停下来听她把话说完,没有转头就走,她曾目击同大楼的芳邻向他告白,得到的就是这种待遇。 她抿抿干涩的唇,补上几句:「应该说,我曾经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 「也是。你的目光,一直都很专注地停留在晩晩身上,她的情绪起伏你都能敏感察觉,但是对于满周身的桃花,却从来都是麻木无感。」 「为什么?」不是问为什么会喜欢他,而是问为什么要说。 她没有选择花好月圆、灯光美气氛佳的场合,而是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对他告白,心里应该也是清楚,不会得到任何回响,既然这些年可以掩饰得不露痕迹,为什么突然想说了? 「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不真正去面对它,永远都放不下。我想了想,或许他是对的,我大概只是不甘心爱了这么久,对方却什么都不知道——好吧,可能还扯上一点点的疑问,想要个明白。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今天的结果会有所不同吗?」 赵之寒想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 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是连想象都无法。 无法想象,身边除了那个人以外的风景。 自认还算懂他的余善舞,听懂了。他不说谎,也不虚应她,而是选择用最不伤人的方式回应,所谓说话的艺术,就是不损人颜面,而又能清楚表态。 本是抱着被彻底拒绝、然后放下的心情,却没料到,他会照顾到她的情绪。 「你这个人……」总是在残忍中,深埋让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放下是真放了,却没有预期中自作多情的难堪。 她轻轻笑了,再次开口时,已然云淡风轻。 「我想,如果没有意外,你这辈子应该就是晚晚了吧!今天对你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曾经有个女人,真心地爱过你,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好,一个不值得的人,我不会浪费这么多年青春,为他钟情悬念。」 他静了静,好半晌,吐出一句:「谢谢。」 她听得出来,这声谢,是真心的,他从来都不需要勉强自己去说违心之论,矫情应酬。谢她,愿意花这么多年来爱他。 谢她,认为他值得。 谢她,爱得如此有高度。 一名单恋者最极致的成就无非也就是这一句感谢,真心认为能被她所爱是一种荣幸。 「不客气。」她笑了笑。「对了,我刚去楼上串门子,看到晚晚买了一、大、袋的红萝卜喔,你最好快点想想自己又哪里惹毛她。」 「……」 「自作孽,白目到我都不想救你了。」挥挥手,要他从容就义去,恕不相送。 赵之寒瞧了她一眼,没再多言,默默走进电梯。 这种场面,其实也不必多说什么,正如她所言,只要让她看见他的,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余善舞一直看着电梯门合上,看着他淡出她的视线,轻轻地,吐出一句:「再见」 再见,我的单恋。 七年悬念,彻彻底底放下。 转过身,将那场从未得到过响应的单恋,留在身后,那段属于青春的岁月足迹中,不再回首。 外篇二(1)[07.12] 【外篇二:赵小宝成长随记】 之一 相爱相杀 赵小宝两岁这年—— 又熬到一个周末,可以回家了。 收拾疲累的身心返家,打开客厅大门时,看见里头的不速之客,好心情不翼而飞。 「你来做什么?」 不速之客——赵之航,有趣地挑眉。「你的口气听起来很像男主人。」 他不确定,这里头是否有嘲弄意味。 说穿了,他同样什么都不是,论情论理,已逝的男主人是赵之航的亲哥哥,来探视兄长遗孀合情合理又合法,他完全没有立场赶人。 于是冷着脸,转身上楼。 江晚照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与他擦身而过,困惑地问:「他怎么了?」脸色这么臭。 「没事。」赵之航笑笑起身,随后跟上去。 赵之寒进到起居室,扯开领带,将自己摔进沙发里,看见随后而来的人,沉下脸。 「你又要干么?」现在连回到这里,都甩不掉赵家那些鸟人鸟事了吗? 「聊?」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 「这个。」递出手中的档案夹,待对方接过审阅,淡淡地接续:「我知道这个案子还在草拟阶段,尚未公开招商。」 「这叫什么?走后门?」赵之寒淡嘲。 「对。」承认得很坦然。 有没有搞错?「我跟你有这么熟?」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交情有好到可以当人家的后门了? 「别这样,寒。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这样二嫂夹在中间也难做人。」 赵之寒容色一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打扰她。」他不去公司,也不去赵家,而是来这里找他,潜在语言很明显了,不就是想利用江晚照来对他隐性施压。 这群姓赵的是够了没?到现在还不放过人家。 「我没有那个意思。」赵之航轻叹。 纯粹就是探视嫂子的近况,当然也因为知道他在这里,顺道提一下公事而已。 之寒对他,防备心很重呢。 赵之寒正欲开口,视线被门外的小小身影拉过去,「要干么?」 「喝ㄋㄟㄋㄟ」小孩一手抓奶瓶,一手揪着母亲缝给他的兔宝宝布偶。 「妈妈呢?」 小宝摇摇头,闭嘴不再吭声。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看来应该是在忙,泡好牛奶直接放养到他这里。 「过来。」 小宝移步过去,先把奶瓶递给他,再把小兔兔放到沙少发上,然后嘿咻嘿咻自己手脚并用爬上来,找到舒服的方位窝好,抱牢小兔兔,赵之寒这才将奶瓶凑上,让他自己捧着慢慢吸啜。 早已造就一手办公、一手奶孩子的功力,搞定了小的,再将注意力拉回来,重新拿起企划书重阅。 「这案子由你全权负责?」看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能挖来这么知名的设计师,在业界没有一定的人脉和手腕办不到。 「是啊。」愉快应声。 皱眉。「所以我接下来会很常看到你?」 「寒,你这表情好伤我的心。」 赵之寒皮笑肉不笑,「好几年前,大家在疯狂搜集麦当劳的hellokitty娃娃,没人帮我集我也好伤心。」 「言下之意,我伤心你要负责吗?既然我的伤心不归你管,你伤不伤心又干我屁事?」 他将档案夹扔回去,「预算再往下砍四成。」 四成?赵之航苦笑。「非得这么狠吗?」 「这么替她的荷包着想?我不晓得这年头,被包养还要兼顾金主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不是只要伺候得金主身心舒爽就好?」 「寒,你这样说就浅了,难怪你无法被包养。」 「谢谢,我没这么高远的志向。」 「这跟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样的,秉持长远合作、双方互惠的理念,金主好,大家都好。」何况他签的是终身契,名曰「结婚证书」,金主混不好他也得跟着吃土。 所以就回来挖自家的砖?你是一回生二回熟是吧? 这年头,不止有女儿贼,连儿子都很贼。 「我就这个价,不要拉倒。」 「你不会还在记恨吧?」 提到这个就来气。「要不是为了赚小宝的奶粉钱,我会这样任你摆布?」那种被算计的感觉,超级不爽。 「我已经有报应了,现在换我要为奶粉钱看弟弟的脸色。」讲得好生悲情。 赵之寒听出语意,微讶地抬阵。「我以为你是不打算生小孩的。」 虽然他嘴里不说,但前妻流产而亡的事,应该有在他心里造成一定程度的阴影。 叹气。「就当来不及射墙上吧。」女人若想生,男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成,这是我的最底限。」 赵之航了然浅笑。 嘴硬归嘴硬,这个弟弟心里还是顾念他的。 小宝牛奶喝完,把空奶瓶「督」给他,揉揉眼,一脸爱困。 赵之寒中途便放轻音量,手覆在孩子耳上,另一手不自觉轻轻拍抚。 看小宝蜷卧怀中,在那圈起的小小天地中安稳入眠,彷佛全心相信,这个人能为他挡风遮雨,不受侵扰。 赵之航暖暖微笑,「如果连你都当得成好爸爸,没道理我会办不到,对吧?」 赵之寒一点都不想跟他分享温馨的爸爸经,他们从来都不是能谈心的对象。「你的目的达到,可以滚了。不要吵我家小宝睡觉。」 赵之航这次没抗议他下的逐客令,离开前说:「其实,换个角度想,多个人来疼小宝,不好吗?」 离开时,江晚照出来送客,在门口话别。 「又被臭脸?」她已经很习惯这对兄弟相爱相杀的另类相处模式。 赵之航笑了笑。「很正常。」 对之寒而言,他同样被归类在最灰暗失温的记忆里,同样没有及时温暖他。 「慢慢来吧,至少他接受之荷了。」 「那不一样。」之荷的状况是,我本来就不理你,你也不理我,后来觉得好像还可以相处,干是尝试彼此靠近,培养情谊。 可他不是。当初之寒是有心亲近的,那情况比较像是,我想跟你玩,你不理我,现在我也不要跟你好了。 之寒对他,心里或多或少是有怨怼的。 可那不是恨,他知道,只是一个缺爱的小男孩,在跟哥哥撒娇,想索要多一点点的关注与包容,来确认自己是被在乎的。 他的爱,来得太迟,说抱歉太矫情,就像之寒臂上那道疤,已经存在的创伤,只能设法抚平。 外篇二(2)[07.12] 这些年,他释出的善意相信对方都感受得到,只不过还不足以化解那层层武装起来的防备。 「慢慢来吧,我不急。」抚了抚掌下的档案来,浅笑。「一次不够,就试第二次;两次不够,我还有第三个腹案。」自家兄弟,总是有法子亲近的。 过后的几天,赵之寒在公司收到一个超大纸箱的包裹,打开一看,差点爆青筋,尤其帮忙拆箱的秘书,表情十足怪异。「总经理,您喜欢这个?」 「……」丢脸死了! 可惜这不是橘子,无法在他手中捏爆。 五爪紧握,一度想怒摔在地,叫秘书有多远扔多远,但—— 指掌松了松,最终还是搬回箱内,甚至在下班后,莫名地抱着这一箱子「诡物」回江晩照这里。 他们家安静孤僻自己玩、而且似乎有一点学到他「臭脸」的小小孩,放下手中的玩具,小屁股一点一点蹭过去,好奇地探头往纸箱里瞧,仰眸看他,臭拎呆的奶娃音问:「四谁的?」 读出小孩喜欢又不敢讨要的傲娇语言,顺势答:「你的。」 小宝只有一只妈妈缝给他的小兔布偶,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抱,以前觉得有点娘炮,后来觉得,无关乎娘不娘,就是一种孩子所寻求的安全感,毕竟他们家小孩也才两岁,也许大一点,会脱离对这种绒毛玩偶的依赖,但现在,他很喜欢。 「全部吗?」 「对,全部。」 小宝愉悦得几乎要爬进箱子里滚,与各种不同造型的hellokitty作伴。 好吧,至少它有一点实质贡献了,他很难得看到小宝这么开心。 晚上睡觉时,小宝不让人帮忙,很坚持要自己亲手一只只摆到床头排排站,每天翻牌钦点一只侍寝。 儿子睡着后,他看着纯净满足的天使睡颜良久,想起赵之航的话,多个人来疼小宝,不好吗? 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无时不在仰望追随着父母的形象与脚步,小宝的眼睛,会看着他,看他的待人处事、看他的气度襟怀,而他希望,给小宝看见个什么样的他? 无论如何,至少不要是一只对手足不友善的刺猬,尖锐防备地竖起芒刺伤害周遭每一个想靠近他、对他释出善意的人。 赵之航有心善待,以及这些年的忍让,他不会感受不到。虽然当初算计他接掌公司,是自身想脱离赵家这是非之地,但若不是真心为他着想,太可不必将实权下放给他,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之下,为了江晚照,他怎么样都会吞忍。 赵之航若是够聪明,就该留一手,保留实力以便未来能制衡于他。 可是没有,那个笨蛋几乎是净身出户,把所有资源都留给他,让他能够有足够的实力与赵家一帮人抗衡,包括自己的父亲。 他不是不知道,那是赵之航不言于外的兄弟情义,比起父亲,甚至更偏护周全于他。 回来赚奶粉钱?这种鬼话也扯得出来,他猜,就算他预算直接对半腰斩,对方最后还是会吞吧? 缓步回到房中,打开搁在桌上的小卡,那是今天下午拆箱时,附在里头的。 还伤心吗? 他当时简直想爆粗。 赵之航你脑残吗?我那是嘴炮你听不出来?知道就说我想搜集9999纯金十二生肖金牌。 当下本想传讯去骂他,但觉得这样写只会让他隔天再收次包裹,而且可能性极大。 他不是岳飞,不用收到十二道金牌,都要当爸爸的人了,养小孩很烧钱,不需要这样玩人家。 他其实知道,对方想表达的点。 任他予取子求,是对方表达亏欠及宠爱的方式。 当年来不及给的,今天补给你。不管他要什么,只要开口,对方真的会去做,就算只是句玩笑话。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打下一句:东西收到了。 对方应该正在忙,没立即读讯,他识疑了下,又补上两个字:谢谢。 当初小宝的满月礼,某人包很大一包,他也该好好思考,八个月后的满月礼要怎么包才不失礼数了…… 之二 伤愈 赵小宝五岁。 这一天下课,从娃娃车下来,跟老师挥手道别走进家后,看见停在庭院的车,立刻以零到二百加速只须三秒的性能奔进屋,找到在厨房挑菜的。 「叔叔来了吗?」他已经两个礼拜没看到叔叔了。 「嘘,叔叔在房间睡觉,他最近工作很多,不要吵醒他。」 「我不会、我不会!」赵知礼迭声保证,话尾方落,人已一溜烟消失在厨房口。 打开房门,确认心心念念的那人就在床上安睡,赵小宝踮着脚尖慢慢靠近,爬上床,蹲在男人身旁,捧着颊眼巴巴看着。 蹲得无聊了,开始在床上玩起翻滚游戏,自得其乐地玩耍,等他心爱的小叔叔睡醒。左三圈,右三圈,一个不小心,就滚进男人怀里。 「啊!」撞到了。 赵小宝捂嘴,心虚地仰头看了看,确认男人依然熟睡,小手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他蠕动坐起,摸摸男人下巴新生的胡渣,又摸摸赤裸上身那几条已经很熟悉的旧疤,细数,这条是为了救爸爸,这条是奶奶、这条是妈妈的…… 那些都很浅了,可是有一条好深,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他仰起头,往手臂那条像蜈蚣一样的旧疤吹气,呼呼完,再度窝回男人身旁,摊开男人的臂膀,躺上去,再圈起来,摆弄完毕,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赵之寒睁眸,瞥了眼臂弯蜷卧的小家伙,才一会工夫,已经愉快地找周公伯伯玩耍去了。孩子就是孩子,没烦没恼,好吃好睡。 距离晚餐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他收拢臂膀,闭上眼睛,决定陪孩子再睡一会。 当晚。 赵之寒洗完澡,裸着上身坐在镜台前,默然凝思。 江晚照把洗好的衣服送进来,看了他一眼。 「发什么呆?」 他没回头,抬手抚上左臂那条旧疤。「我想去做个美容手术,把这条疤磨乎。」 她笑了笑,拿手巾走到他身后,温柔地擦拭湿发,「怎么突然在意起外表来了?」 「不想你跟小宝看了不开心。」每每碰触到这道疤时,她指尖的力度总会放得特别轻,明知不会疼,可就是一种潜意识的反应,她自己都没留意。 一直到今天,才突然意识到,那叫怜惜。 他自己不在乎,可是在乎的人,看到会难受。 外篇二(3)[07.12] 他从来都不想让她与小宝难受。 江晚照一顿,仰眸,目光在镜中与他相遇。 她不发一语,倾身环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颊容相贴,温存依偎。 「好吗?」他又问了一次。 她笑了笑。「不重要了。」 那道伤,从来都不在身上,而是心上。 他亲手划下那一道时,表达的是对生命的厌弃、对身世的痛恨,以及对她的罪疚。 那道疤的存在,一如他对自己的定义,扭曲、病态而又极其丑陋。 然而现在的他,会想为了她、为了他的孩子,珍惜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他的小太阳,暖暖照亮了生命里的阴暗。 那道伤,愈了。 之三 新居落成 要上小学的那一年,他们搬家了,搬到一栋很漂亮的新房子,妈妈说,那是叔叔盖的,要给他们的家。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妈妈眼睛柔柔的,闪着像星星一样的光,嘴角有笑。他想,搬家这件事,应该有让妈妈很开心,他也很开心,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新居落成的第一晚,赵之寒坐在主卧床上,环顾室内一圈。 屋里的一切,大至装潢、小至一道摆饰,都是江晩照亲手打点,花了很多时间与设计师讨论,挑选家具,看得出来极用心在打点这一切。 「喜欢吗?这是我们的家。」她走到他面前,弯身笑问。 「你喜欢就好。」那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他仰阵,与她相视。「你没得后悔了。」 七年来,他给过她太多的机会,她都没有离开,是她自己选择走入他的世界,今天过后,他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从他身边走开。 「你,是我的。」 「我要求比照办理。」 他浅浅扬唇,看得出心情不错。「庆祝新居落成,来点入厝小仪式吧。」 「例如?」 明知故问。 他直接探手,将她拉坐在腿上,额心相抵,倾前轻掠一吻。「你说呢?」 江晚照也不跟他装蒜,双臂大方地揽上他脖颈,回啄他一口。 得到正面应许,赵之寒衔吮柔唇由浅到深吻,一手挲抚娇躯,正欲探往衣内—— 敲门声响起。 动作一顿,两人相视一眼,在房门开启时,有默契地一秒迅速分开。 「叔叔。」赵知礼抱着他的小被被,怯怯地探进头来。 「干么?」没好气地应声。 「我睡不着。」 「怎么会睡不着?」 「我不习惯一个人睡,而且这里跟旧家不一样,我会怕……」 「所以?」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睡?」那双肖似于他的深亮大眼,好期待地仰望着他。 赵之寒本能地回头看她。 「一家之主,你说了算。」她退开一步,表现得非常之温良恭俭让。 最好是。 分明袖手旁观看好戏。 赵之寒觉得,自己一定要硬起来,不能每次都被她瞧扁,于是双手盘胸,决定跟孩子晓以大义。 「赵知礼,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一家之主是吧?让你看看什么是家之主的高度! 「搬到新家以后要自己睡。」乖乖复诵 「很好,你还记得。所以做人可以说话不算话?」 「不可以。」 「所以呢?」 「所以要自己睡。」赵小宝听得懂人话,很识相地接口,不用人赶,自己拖着他的贴身小被被往外移动。 边走,边回头偷觑他。「那我回去了……」多此一举地再次声明。 「恭送大驾。」 拖着小尾巴,走两步不忘回头再看一眼,「要到门口了……」 我有眼睛,不用gps定位回报。 「叔叔晩安……」一步一回首,神情好落寞、好凄清。 赵之寒一点都不想配合这套路满满的小剧场,冷眼看着小宝孤零零拖着牛步回房,简直弃儿似的,晕黄灯光映照在小身板上,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等等!」不及深思,已脱口喊出声。 赵小宝停步,吸了吸鼻子,眼角带着可疑的水光斜瞄他。「干么?」 霸气侧漏。「三天。我给你三天的适应期,之后你得照约定走,不许再拿任何理由跟借口来跟我讨价还价,如果做不到,现在就立刻回你房间。」 意思是可以留下来了吗? 小家伙眼神一亮,火速扑向大床,相准中间的好风水,并迅速分配好床位,拍拍左右两侧热情邀约。「快点,叔叔睡这里,妈妈睡这边。」 「……」最后还是软掉了——各种层面而言。 完全不想看女主人的表情,一脸厌世地瘫向为他划分的左边地盘,赵小宝自动自发把被子拉高高,快乐地说:「叔叔晚安,妈妈晚安。」 然后不到三分钟,那个自称失眠睡不着的某家伙,不但秒睡,还睡得四翻八仰,一个翻身直接趴到他身上来。 明明他该抱的,不是软玉温香吗? 无语了片刻,还是认命地收拢臂膀,轻轻拍抚。 更早那几年,还闻得到孩子身上淡淡的乳香味,渐渐地,奶娃味淡了,再过些年,进入别扭的青春期,怕是也难再如此撒娇亲近,现在还愿意赖着他的每分每秒,他都万分珍惜。 「我赌,下次你还是会让他进来。」有人淡淡预言,铁口直断。 「……」被人看得很扁,而他还反驳不了。 「你真的被他吃得死死的耶。」随随便便摆个小可怜表情,他就撑不住了。 「我承认男人真的是在当了爸爸后,才开始学习怎么当爸爸。」每每抱着这具小小软软的身子,心房便会不由自主地发软,什么原则、什么坚持、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通通都可以抛舍,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体内有这么多源源不绝的爱可以给。 「你懂这种感觉吗?他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在我怀里哭得小脸红通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嘹亮哭声撞击着心脏的感觉。从护士手中把他抱过来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把一切最美好的都给他,尽全力让他一生安稳。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爱他,但他的的确确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掐紧了会疼。」更或者,他只是想补偿前些年的冷落与亏欠、补偿他曾经想割舍这块肉,就算小宝不知道,但每每想起,自己曾想不要他,便是满心的疚悔。 所以只要是小宝想要的,他都会百依百顺,无限度地满足对方,理智面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没有办法悖逆本心,不舍得看他的孩子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外篇二(4)[07.12] 然后,轻声叹息。「如果他被宠坏、长歪了,你可以怪我。」完全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败家子的养成道路上。 江晩照并未对此多作评论,静静偎来,迭上他掌背,与他一同承担,生命的重量。「你现在,还怕吗?」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世上没有小宝会是什么样子,他是我的命。」命好命坏,都是自己的,舍不了,舍不得。 「我陪你。」是好是坏,他们一同承担。 赵知礼始终没有让他们知道,那一晚,他其实没有完全睡着。 他后来想了又想,他没有恃宠而骄,被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三代,或许就是因为,那个人给的爱,太多太满,让他连一丁点变坏的空间,都没有。 每当想做亏心事时,想起那些话,就什么坏念头都不留了,一路以来,约束着自己,半步也不敢行差踏错,怕妈妈怪他,怕那人承担宠坏他的罪责。 因为,他也很爱、很爱对方——那道自小以来,最坚定仰望的精神信仰。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清晨,赵之寒难得小赖了一下床。 赵小宝生活习惯被妈妈教得很好,起床会自己整理床被。他没看到人,只看到某人的小被被折迭整齐摆在旁边,摆明了今晚还要继续赖在这里。 再往旁边看,女主人的位置也是空的,视线绕了半圈,在梳妆台前寻获。 「醒啦,早安。」江晚照目光由镜面与他相接。 从未在清晨,与某个女人一道醒来,共迎晨露,在他身旁妆点姿容,感觉颇新鲜。他调整姿势,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观看。 「那什么?」他很有求知欲。 「这个吗?」她看了看手中的物品,「遮瑕膏啊,用来遮盖脸上的斑点痘痘等小瑕疵,然后再用粉饼均匀地拍上去。」最近忙搬家没睡好,黑眼圈需要遮一下。 他点头,很能举一反三。「就是先补土,再油漆的意思。」 「……」诡异的一阵静默。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有句话会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了。 女人的逻辑男人不懂,男人的观点,其实女人也是满脸黑线。 她一点都不想让她的男人目睹她的「施工全过程」,然后在心里脑补刮壁癌、粉刷、挂窗帘等等画面同步转换,她已深深明白,这男人不是「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那块料了。 于是,他在下一秒被赶出房门。 在搬入新家后的第一天,还被上来蹭早餐的妹婿见证这历史性的moment。 之四 约定 赵之寒出差了一周。 赵知礼每天都在问:「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以前,可以一连几个礼拜不见,住在一起后,习惯了每天见面、一起吃早餐、让那个人牵着手送他上学……才几天不见,已经异常想念。 赵之寒出差的第六天,赵小宝夜里突然发烧、腹痛如绞,紧急送医。赵之寒是在住院后的第二天才被告知此事,等赶到医院,已经是住院第三天的。 三天来,一直表现得无比乖巧温顺,叫他吃药就吃药、叫他打针就乖乖伸手臂,被医生护士一致封为模范病人的赵小宝,看到他的瞬间,突然情绪失控,放声大哭。 「哇——」还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哭法,眼泪用喷的,边哭边伸长了手。 赵之寒间傻眼。 读出「抱抱」的肢体语言,很识相贡献出怪抱,让人把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招呼。 「我以为我会死掉……」 「不是还没死吗?」 下场是换来对方更凄厉的大哭。「呜——你希望我死掉——」 「……」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呜……」 「……」什么鬼啦!赵之寒一脸无奈地回望一旁的孩子他娘,无声询问:他最近是看了哪出连续剧? 想归想,有过一次教训,深知此时最好不要随便乱「顶嘴」,很识相地管好自己的嘴巴。 江晚照白眼已经快翻到后脑杓。 赵小宝,你戏很多耶。 这招打他还是小小时就很会,每次「扑腾」一下跌倒了,第一时间会先左右张望,把拔不在就自己拍拍屁股爬起来,要是刚好赵之寒人在案发现场,一秒立时放声大哭。 实在很想吐槽,但看他哭得悲悲切切、真情流露,说出来显得有点狼心狗肺。 也是啦,从小健康宝宝,连感冒都难得染上几回,更别提住院,他当下可能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 住院这两天,他乖巧地不哭不闹,知道妈妈一个人照顾他很辛苦,所有积压在心里的恐惧、委曲,见到他时,整个大爆发,将所有任性、耍赖、孩子气的一面,全倒给他。 赵之寒也知道自己活该,谁教他在孩子身心灵最脆弱时,没能陪伴在身边,被埋怨例几句只是刚好而已。 使性子,是知道对方能包容,恃宠而骄的先决条件,是知道谁是会宠他的那一个。 孩子在向他撒娇。 待哭声渐弱,赵之寒抽面纸帮他擦眼泪、鼻涕。「我人在外地岀差,又不是故意不回来。」 「为什么要出差?出差比我重要吗?」配合地用力擤出鼻涕,不忘表达对「出差」二字的不满。 「出差是为了赚钱,不趁现在多赚一点,以后哪来的家产让你败?」 「那我败少一点。」叔叔是不是就可以少出差,多陪他。 「……」你已经决定好要走败家子路线了吗? 「以后去那里都要跟我讲,我的电话都要接,不可以让我找不到。」 「……好啦。」 「真的喔?」 「真的。」就连「努力赚钱让人败」这种不平等条约,他都能欣然接受了,还有什么能再吓到他?对于儿子癌这件事,他早就放弃治疗了。 胡天胡地哭一场,身体虚弱的小祖宗窝在他怀里,苍白的脸蛋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小可怜模样。「欸,赵小宝——」 「唔。」 「说好了,今天的事,不能记恨知道吗?」 「好。」看在他割地又赔款的诚意上,小祖宗大方赦免了他。 于是,在往后的许多年里,赵之寒信守承诺,不曾有过一回,让孩子找不到他。 外篇三(1)[07.15] 【外篇三:赵家日常】 之一 哥哥 上完今天的教学进度,距离下课时间还剩一点时间,余善谋合上书本,利用最后的十分钟与学生交流,通常是闲聊模式,话题不拘,有时聊时事、也聊流行、聊感情、聊生活……天南地北无所不聊。 「教授,师母会很强势吗?你们在家,是你听师母的,还是师母听你的?」突然有学生问了这一句。 余善谋浅笑,四两拔千斤。「你们觉得呢?」 「欸……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喔!当然我还是觉得你们郎才女貌很登对啦,但是师母条件真的爆好的啊,家世一流、气质一流、颜值一流!客观来说经济条件也比你强,你都不会觉得被『压落底』吗?」 「我说同学,」余善谋淡扫一眼,半调笑地回应:「软饭要吃得优雅有深度,也是很讲究身段跟学问的,等你练到我这个级数你就知道了。」 「对耶,师母真的超漂亮的,能娶到这种女神级的,还让她情有独钟,教授超强的!到底女神要怎么把,传授两招来听听啦!」 「你们?请先把书读好读满再说。」至少他可以肯定,脑袋空空绝对把不到女神。 「小器耶,都不教!」底下一群男同学嘘声四起。 一群屁孩,终究还是太嫩了。「你们知道,我老婆最迷恋我什么吗?」他笑哼,食指轻点脑门。「这里。书中自有颜如玉,懂没?」 他也是后来才发现,原来之荷是有类型偏好的。她对事业有成的都会精英没好感,讨厌功利市侩、一身铜臭的商人,倒是对那种充满书卷味、学识丰富的文青型才子特别偏好——虽然她从不承认。 「呴,又闪我们——」 余善谋失笑,瞥见廊上的身影,唇畔笑意更深,「下课,我要去会我的颜如玉了,至于你们的,请到书中找。」 利落地收拾好物品,跨出教室门口,佳人随后迎来,伸手要帮他分反手上的物品,被他微微侧身避开。「书很重。」 今天几乎满堂,课本加上学生交的报告,有点重量。 「我要拿!」赵之荷不悦地瞪他。 「好好好,要拿让你拿。」立刻投降,让她分去手上一半的重量,单手捧抱课本,感觉妻子的手伸来,默默去勾他空下来的右手。 余善谋差点笑出声。 原来是要牵手。直说就好了啊,生什么气呀! 他这老婆,在外人看来,是冰山女神,在职场上,也是个干练女强人,只有他才知道,之荷骨子里根本就住着一个女孩,每天一定要抱抱他,会自己来牵他的手。 想归想,倒是识相没真笑出来,轻轻弯指与她交握,步行走向停车场。「钥匙?」 她微微侧身,意思很明显——自己拿。 他探手摸了摸,从风衣口袋捞出车影,开了车门,将手中的物品搁到后座,关上车,一转身,冷不防被抱住。 他有些意外,垂眸睇视。「之荷,这里是学校,会被学生看到。」 「要看就看。」固执地将自往他怀里塞,紧紧圈牢腰际。 他们家女王任性起来,可不输他的宝贝小公主。 他没辙地笑叹,轻轻拍抚纤背。「心情不好?」 贴在胸臆间的脑袋静止一秒,而后轻摇了摇。 余善谋审视她的神情片刻,再道:「那先回家好不好?你不是买了烤鸭?我闻到香味了。」 赵之荷想了一下,总算勉为其难同意,松开手。「晚上去哥那里吃。」 「好啊。」 回程路上,他开车,她坐副驾,两相静默。 妻子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余善谋也不急着打破沉默,放在推档杆上的左手移向她,轻握了握,享受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温存默契,当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开口。 只是他没想到,她要说的会是这一句。 「我们再生一个好不好?」 他差点手滑开去安全岛。「你说什么?」 「你不想吗?」生了女儿以后他开始做避孕措施,至今七年了,看来并无再生第二胎的倾向,她猜测过,他或许没那么喜欢小孩,但是看他对女儿宠爱有加,都快宠成小女王,爬到他头顶上了,真的不像不喜欢小孩的样子。 再不生,就要成高龄产妇,生不出来了。 余善谋索性将车靠边停,面对面与她详谈。「怎么会突然想再生第二胎?」 「不是突然,一直都想。」只是看他避孕措施一直有在做,就说不出口了。 见他静默不语,她试图猜测,「你真的不喜欢小孩?」她没有忘记,第一个孩子,是她有心设计而来的,他只是配合她。 「不是不喜欢,是有点心理阴影。」他叹了口气,轻抚妻子失落的脸容,「你忘了生第一胎的时候,你痛了一天一夜都生不出来,最后还是剖腹才把菡菡生下来。那个时侯,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这种心理煎熬,我不想再来一回,你难道都不怕吗?」 女人生产的痛到底有多痛,那是男人想象不来的,最悲剧的是,她还是那种麻药不麻的体质,剖腹时叫声之凄厉,他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那一次的陪产经历,见她痛到最后,连喊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恍惚,气若游丝,要她再去承受第二次,太残忍,他也舍不得。 岂料,她却回他:「不怕」 他微讶。「所以,你真的想生?」到底哪来的勇气? 「想。」她想生一个小善谋,复制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聪明的脑袋……当然,再来一个小公主也很好,她很喜欢听女儿娇声娇气甜嗓喊把拔的声音,还有女儿耍赖时,被缠到无力招架的模样,一左一右夹攻应该更有趣……她想看那样的画面。 凝视她柔化下来的神情,嘴角带笑,眼睛里满满都是水一般温软醉人的波光……他在心底暗叹口气,轻吻她前额。「好,你想生我们就顺其自然,努力看看。」 难得见她露出如此梦幻向往的神情,如果这是她想要的幸福,他怎么舍得说「不」? 外篇三(2)[07.15] 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赵之荷仰眸,确认他脸上无一丝勉强,慢吞吞地说:「所以……我们家真的是我说了算吗?」 他闻言,低笑出声。「你听到了?」 「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吃软饭吗?其实还满美味可口的——」 「你没有吃软饭!」她生气地瞪他,该承担的家庭责任,他没有比她少担一分一毫。 「奇怪,我都不生气了,你是在气什么?」 余善谋笑啄她一口,「夫妻还分什么你我,谁养谁不都一样?你四哥还大方承认被包养呢!日子是我们在过的,何必管别人怎么想。」能够被女人养得神清气爽、无比滋润,也是种无上的成就。 赵之荷想了想,点头,一秒被说服。 对,当初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他去做他喜欢的事,有没有成就、社会地位高低都无妨,她来养家。 这七年,他过得如鱼得水,重拾属于余善谋该有的自信风采,他是真的喜欢如今的生活。 自己的男人,自己顾。这点最低限度的幸福,她赵之荷,宠得起。 听到开门声,人在厕所的赵知礼,急急忙忙拎着裤子出来。 「叔叔你要去哪里?」 「便利商店,帮你妈寄东西。」一脚已经跨出大门的赵之寒回眸,视线往下一扫,小小宝正曝露在空气中跟他sayhello。 「等我等我,我也要去!」 小宝很黏他,不知是要弥补之前的聚少离多,还是最初那四年不敢肆意亲近的缺憾,现在简直黏紧紧,走到哪跟到哪,完全成了他的小影子。 「带件外套。」怕晚些会冷,不忘出声叮嘱。 确定叔叔没有要偷跑,赵知礼穿好裤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间拎了外套出来,自己蹲下来穿鞋,然后把薄外套绑在腰上。 「这样比较帅。」 「……」到底帅点在哪? 算了,你高兴就好。赵之寒决定口下留情不吐槽。 走出电梯,赵小宝仰头,手伸高高,肢体语言明确。 赵之寒眯眸,慢半拍想起——「你刚刚有没有洗手?」 「欸……呵呵……」憨笑。「忘记了。」 「……」伸高高的小手好像没有要收回的意思,赵之寒纠结了两秒,勉为其难分他一根小指头,小孩也不贪心,一根小指就被打赏得很知足,五根小爪子握牢牢,仰首冲着他讨好地笑,彷佛天涯海角跟定他。 一同步行到附近的超商,印完寄件单到柜台交寄包里,想到还有一件包里要领,但是这一件,他每每来都拿不出勇气去领。 事情是这样的。 他家里那个,以前还有点良心,败家时会自己先付清款项,总不好意思让人帮她领包裹还兼买单吧?想当然耳,取货不付款,一定得遵守实名制度核对身分,没得作怪。 然而现在,她完全没在客气,直接都用货到付款,而这种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自然没有被盗领的疑虑,管你名字要写东港金城武还是南港陈奕迅。 于是乎,他只要伺侯不周,惹得老佛爷凤心不悦,她就会拿这个来玩他,不但要为某人的败家买单,还要被调戏,非常的吃人够够。 而这一次的—— 「请问先生大名?」超商店员笑容亲切地问。 「……」他说不出口。用尽一生的耻力也说不出口,这次的有点over…… 张口、闭口了几次,眼角瞄到一旁的儿子,赶紧抓来当替死鬼,弯身附在耳旁低语几句。 「我是超帅的赵先生。」七岁稚童尚不知羞耻心为何物,愉快地大声复诵了一遍。 他发誓,他真的有看到店员嘴角抽动了一下。「好的,超帅的赵先生。」 「我是。」少了两个字。 「好的。」 羞耻地领完包裹,赵小宝喊饿,于是他们绕了点路,去买附近一摊小宝很爱的鸡蛋糕。 「先生,方便耽误你几分钟吗?」 等待鸡蛋糕的期间,有人走过来攀谈,这种开场白,不是填问卷就是搞推销。 花了三分钟,总算弄懂是推销羊奶的。 他不喜羊奶,于是低头问:「小宝,你想喝羊奶吗?」 要吗?赵小宝歪头想了下。「不想。」 「抱歉,我们家不喝羊奶。」 「没关系,那可以拾我你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吗?留个line也可以……」青春娇俏的销售小姐笑容依旧,甜甜地对他放电。 赵之寒总算后知后觉接收到隐藏讯息。 不是吧?他都已经穿海绵宝宝t恤跟夹脚拖出门了,还随身携带忒显眼的「小拖油瓶」来挡桃花,还要他怎样? 「我可以给你我老婆的电话,家里的事她作主。」 「呃……」甜美笑容略略转为尴尬。 赵知礼小归小,雷达倒是敏锐,感受到所有物遭觊觎,反身抱牢牢,像只护食小幼兽,脸蛋埋在赵之寒腹间,只露岀两颗大眼睛,悄悄审视外敌。 香喷喷的鸡蛋糕出炉,赵之寒付钱,拿了一袋,没多理会对方便转身走人。 赵小宝乖乖跟在后头,不住地仰眸偷瞄,被赵之寒逮到,顺手打赏那包鸡蛋糕,一如既往先串供:「回去别跟妈妈说。」 「好。」吃人嘴软,应得很干脆。 想想不太信任猪队友,补充说明:「是被要电话这件事不能说,不是吃鸡蛋糕不能说。」 不指望七岁孩童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在他的世界里,大概只有吃麦当劳、甜甜圈、珍奶炸鸡排这种,才叫亏心事。 「被要电话是坏事吗?」 「我没给就不算。」 「那为什么不能说?」 「你妈情绪化什么时候有给过我正当理由?」他也很冤,并且不想明天再跑一次超商,对店员说「我是一堆烂桃花的赵先生」。 「喔。」所以叔叔被女生要电话,是一种不要理由就可以生气的事。赵小宝领悟力高,瞬间秒懂,并且很快抛诸脑后,天大地大不比吃鸡蛋糕重要。 「叔叔也吃。」 「我才不要。」闲不下来的手,顺势揩去小宝嘴角的面饼屑,忍不住感叹「养小孩真是全世界最亏本的生意」。把屎把尿,几乎投入毕生的财力和心血,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血本无归。 外篇三(3)[07.15] 「我长大会孝顺你!」 「省省吧。」这种话就跟菡菡说「我长大要嫁给把拔」一样,儿童世界里的官方语言,听听就好。 悠闲的步伐踱至小区大门口时,身后传来声短促的喇叭声,他回眸,不远处的车影缓缓驶近,驾驶座上的男人降下车窗,探头喊了声:「哥,今天没上班?」 完全不想应声。 他跟赵之荷才差六个月好吗?这男人十二生肖都大他半轮了,这声「哥」还真有脸喊,某人坚持,这是中国人固有的美德,长幼有序,论辈不论岁。 这人是真的很疼他妹,看在这一点的分上,他可以勉强忍耐对方厚颜装嫩这件事。 余善谋快速地将他由头到脚扫一轮。「你就穿这样出来?」 「不然呢?」 「很……嗯,居家。」海绵宝宝t恤,抽绳棉裤,夹脚拖,再加上标准配件——小萌娃一枚,身着同款系列服(俗称父子装),活脱脱就是在身上贴实「国民老公,已死会」的标签,一身宅气满到溢出来。 萌娃跑过来,捏了块鸡蛋糕,好康道相报。「姑丈,分你吃。」 「谢谢。」以前有好料的,都是第一个想到他心爱的小叔叔,老在众人面前上演恩爱父子喂食秀,难得小家伙今天良心颇大颗居然会想到他,受宠若惊之余,自是赏脸地给它张口咬掉。 「他刚刚尿尿没洗手。」某人在后头凉凉地捅刀。 难怪他不吃…… 余善谋下颚石化了三秒,木然地咀嚼吞咽。没关系,童子尿养颜美容…… 「姑姑要吗?」捏了另一只小鱼造型,朝副驾驶座递去,热情又好客。 「姑姑不饿,谢谢小宝。」有老公身先士卒了,她当然不饿。 一时大意被暗算,余善谋平复好心情,再道:「哥,待会有空吗?」 「没空。」想都没想,一点都不想再被「物尽其用」,身体力行去刷新此人还可以多无耻的新境界。 余善谋挑眉。「忙什么?」看上去明明就很闲。 「遛小孩。」反正无论如何,就是不想说「有空」。 上一回被问到这句话,是两家一同出游,点头的下场,是夜里被当托儿所,理由还相当充分——适度的性生活,有助夫妻情感维持。 「……」那他就不需要两人世界、不需要性生活吗? 「不一样,你是骆驼。」 有没有这种道理?帮人带小孩,还要把他往死里亏。 前些年,与江晚照还处在妾身未明的暧昧中,没名没分,总不能吃了再吃、吃了还吃、吃不完再打包带走吧?未免欺负人欺负得过分了。 因此,女方不来撩他,他也会安安分分、一年半载不不吃不喝,饿到受不了才开吃,吃一次又可以撑很久,被余善谋戏称这是「骆驼人生」。 「但我不是,正常人是需要时常补充养分的。」 「这种事不必告诉我。」他一点都不想了解妹妹的性生活频率! 有一回被赵之荷听到,奇怪地问她老公:「为什么是骆驼?」 「没什么,男人的低级笑话。」两人异口同声一致对外宣称。 赵之荷浅笑,来回打量他们。「你们感情真融洽。」默契十足呢。 谁跟他感情融洽!活见鬼。 现在跟某人对话都要时时提高警觉,避免一个不留神又被坑。 「干么这样?我只是想去蹭顿晚饭而已。」余善谋一脸无辜又无害。 赵之寒质疑地斜瞄他,确认表情诚恳无欺,毫无陷阱,这才道:「晚晚在家,你们直接过来。」 「ok。」 「我要吃凉拌苦瓜。」坐副驾那位得寸进尺,蹭饭蹭到直接点餐,还要求打包:「多煮一点,皓皓要带便当。」 「女儿贼!」 所谓女儿贼,意指泼出去的那盆水,还三天两头往娘家蹭吃骗喝。 赵之荷没反驳,嘴角甚至浅浅上扬。 娘家,是嫁出去的女儿背后的靠山、最后的退路,在夫家受到委屈、遇到难关,能够回头去诉苦,为她出头的地方。 对她而言,这里才是她的娘家,真正能让她倚仗的所在。 这一声女儿贼,等同承认她,承认自己是她的娘家。 父子俩回到家时,女主人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再弄个凉拌苦瓜吧。」 江晚照偏首,奇怪地问:「你不是不喜欢吃苦瓜?」 基于饮食均衡的健康概念,苦瓜偶尔会煮,次数不多,他也会配合吞食,但原则上是抱着能不煮最好的心态,更别提主动要求。 他没好气地哼了哼,「那盆泼出去的水要吃的。」 江晚照听懂了,了然微笑。「我说你,别老用这种态度对之荷。」 「哪种态度?」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态度。 「你很烦,没事不要来打扰我的态度,久了对方也会受伤的。」 有吗?他有摆出「没事少烦我」的样子?赵之寒蹙眉思索。 他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摆不出太温软的表情,从小到大,在赵家那种环境里,最完美的武装就是冷漠,久了已成保护色。 然后遇到江晚照,读的是他的内心世界,不因那层保护色而却步,再来是小宝,无论他的表情再冷淡,都会自己靠过来讨亲讨抱,他从来都不必担心的保护色会伤害到心爱的人。 哥哥要怎么当?手足该如何相处?他是在活了二十八年后,才开始学习这件事,在心上时时提醒自己,有个叫妹妹的亲人要保护。 他的步调很慢,还在学习哥哥该有的模样,他看过的范例,大抵就是妹妹被欺负时为她出头,把对方更惨地欺负回去,他以为这样就够了。 原来,是不够的吗? 虚寒问暖实在不是他的路线,光想都觉烦躁,原来哥哥这么难当,「啧,麻烦——」 转身,不防看见静立在身后的赵之荷,心下一突。 她……听见了吗 他张口,还在思索该从何说起,她已轻巧地越过他,拎着手中的纸袋进厨房忙。 外篇三(4)[07.15] 「嫂,我买了烤鸭,菜不用煮太多。」 「是你哥喜欢的那家吗?」 「那家生意很好,外带都要排队很久呢。」 这句应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好啦,他会检讨一下自己的态度。 这个妹妹严格来说,其实还不差,虽然时不时来蹭饭当女儿贼,也会懂事地提早过来帮忙弄饭菜,会点他不爱吃的苦瓜,也会记得带上他爱吃的烤鸭,买菡菡的东西时,从来不会忘记也给小宝带点什么,她送的礼物,小宝都很喜欢。 他说的话,她多半温驯应「好」,对他很是尊重。 其实不只他,她也同时在学习,如何当个贴心可人的好妹妹。 那日晩餐过后,赵之荷在厨房洗碗,孩子们在书房做功课。 赵知礼小哥哥当得有模有样,耐心教导妹妹写作业,菡菡遗传到爸爸,脑袋精明,但似乎也因为这样,思绪动得快,有点古灵精怪,加之正义感泛滥,不平则鸣,过往那些个捉弄恶邻、闯闯小祸诸如此类的,都有她余肖菡小姐的分。 小宝爱护妹妹,不舍她受罚,往往跳岀来替她背黑锅,其实大人都知道,不说而已。 菡菡不见得谁都服,但她很听哥哥的话。 赵之荷总是教孩子,哥哥要保护妹妹,妹妹要敬重哥哥。也或许是在投射他们曾经错失的那些时光,未曾实现的童年蓝图。 那便是她梦想中,兄妹该有的样子吧? 赵之寒凝思着,缓步渡向厨房,拿起干抹布,就着洗好的碗,慢慢擦拭起来。 好半晌,慢吞吞地启品:「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赵之荷不解,偏头瞧了他一眼,过几秒才领悟他指的是稍早那句话。 她没想到他会记在心上,甚至特地来向她解释。 「我不是说你麻烦。」他又强调了一遍。他觉得麻烦的,是自己心境上的调适,从来没有顾虑过别人的感受,以往在赵家,谁不是唇枪舌剑往死里捅,突然要顾虑自己一句话一个冷眼会伤了谁,觉得有点困扰而已。 「我知道。」她没有那么玻璃心。 赵之寒这个人,从来都不是看表面,而是要看他实际做了什么。 他在筹备新居时,自己有的不忘也给她留一份,送上亿豪宅像扔棵白菜一样随意,满满有钱人就是任性之妹妹就要这样宠的路线。 这些年,父亲的刁难一次又一次被他挡了下来,有眼睛都看得出来,那是明摆着宣告「赵之荷是我罩的」。 思及此,她仰眸,问道:「你今天没上班,跟昨天的事有关吗?」 「这件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 「你要做什么?」 「抛售股权,退出赵氏。」 「你在开玩笑?!」 「不是。爸若一意孤行,我会这么做。」 「爸会被你气死。」 赵之寒冷笑。「你以为,我会关心他是死是活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为了我这点小事……玩得太大 了。」 「这不是小事,它已经影响到你的婚姻了。既然他对你老公如此念念不忘,身为贴心的好儿子,我可以大方让贤,我倒要看看,他是留我还是坚持要打余善谋主意。」 老头顺风顺水,得意了太久,身边每一个人,都在估量其价值,可以利用的就绝不放过,连儿子都只是他振兴事业版图的棋子,更遑论女婿,心里曾有过父子情?几曾考虑过女儿的婚姻和谐?眼里看到的,永远只有利益。 但,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能任其操弄的,总要有人,教会赵恭这一点。 他不是没有本事去打自己的天下,也从来就没有什么振兴家族的神圣使命感,会留下来顺了老头的意,让赵氏深耕壮大,只不过是想用最不麻烦的方式赚儿子的奶粉钱,老头若至今还以为自己雄才大略,只手能掌天下,妄图操弄人心,真的会让人生厌到无法忍耐,他不介意稍稍走复杂一点的路线,让老头重重跌上一跤。 「哥……」 「没事。」他淡淡安抚。「我玩得起,可爸玩不起,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这一次,我会让他彻底闭上嘴巴,从此不再拿这件事烦你。」 「谢谢哥。」赵之荷心房一暖,满满的窝心,她这个哥哥,虽然不够亲切,不会讲好听话,但总是用行动扞卫她,筑起强势的保护网,昭告世人——谁欺负我妹,我让他举家不得安宁! 就算那人是他们的父亲。 余善谋说得对,有哥哥疼,真的很好。 非常、非常的好。 稍晚,接近就寝时间,余善谋拎着一手啤酒来按门铃。 「还没睡的话,聊聊吧?」明显是睡不着,来捞酒伴的。 你人都来了,我说我想睡的话,你就会乖乖回去吗? 赵之寒没好气地侧开身,让他进门,两人一前一后移步到楼上的露天花园。 余善谋将啤酒开瓶,递去,被对方推拒,举起手中的保温杯。「我有这个。」 养生茶。 真难想象,这是过去那个阴暗厌世、靡烂又放纵的男人。 曾经,觉得世间没有太多的美好,这人生长得令人生厌,因而恣意挥霍生命。如今,觉得世间太多美好与眷恋,怕人生仓促、不及一一体验,因而珍惜生命。 为了多活一秒,他戒掉所有会耗损生命的事物,连酒都不碰。 「人生得意须尽欢。你这样太无趣了。」 「请尽欢。你要是比之荷早死我会跟她说,不用守寡。」这年头又没有贞节牌坊,守给谁看? 「……」突然觉得入喉的酒液有点苦,金善谋默默搁下啤酒罐。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位超听哥哥话的呆萌小妹,乖巧点头说「好」的画面了。 这句话的深层翻译,应该是希望他能多保重自己,真爱一个人,就别让对方承受孤零零被遗留下来的痛苦。明明是疼惜妹妹,好好的句话,为什么要满嘴毒牙? 余善谋笑叹。跟这对傲娇兄妹磨,心脏真的要很大颗,命不够长,熬不到懂他们的那一天。 外篇三(5)[07.15] 赵之寒坐在懒骨头躺椅上,轻啜养生茶,悠闲仰望星空。「工作怎么样?」 「很好啊。」这学期刚通过评鉴,升等为教授,明眼都看得出来,他混得有多如鱼得水,眉眼间的惬意与自在,是装不来的,他投入、并且享受这样的生活。 「不觉得可惜吗?午夜梦回,有没有想过,曾经那个自己?」只要他想,愿本可以爬到别人想象不来的高度,睥睨脚下万千红尘。 即便是现在,以他过去数年深耕于政商两界,手中握有太丰富的人脉资源,莫怪老头子不舍得放掉这条大鱼。 「有啊。」余善谋坦然承认,「一身冷汗吓到醒来。你不会却道,我有多庆幸自己及时抽腿上岸。」若不然,半身陷入泥沼的他如今已然灭顶,吞没良知,也许一身污秽,也许变成像赵恭那样麻木不仁、眼中只有利益的活死人,之荷不会喜那样的他,他也不会。 「……抱歉。」这句话,一直想说,总说不出口。 他不曾忘记,余善谋那双手所染上的污秽,有一道是为他而沾的,当时为了保护最重要的那个人,他别无选择,因为他们都清楚,当对手肮脏,你只能比他更脏,摆无谓的清高身段,必败无疑。 余善谋微讶。「为什么道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自己选择的路,走了就不会后悔。更何况,我现在很好,做了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将一栋栋小苗雕塑成材,那比将一块钱在掌中翻岀一百万更有成就感。」 赵之寒侧首,盯视他眉间的飞扬神采,开始有点懂之荷的坚持了,懂她为何拼着跟老头翻脸,都要为丈夫守住最后一块净土。 对余善谋而言,工作不仅仅是工作,更是带给他自信与成就、肯定价值的所在。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他是天生的教育者,不是牟利的生意人,放在不对的地方,他不会快意。 虽然说了,他必然会为之荷而妥协,但那样的他,无法发光发热,丈夫不快乐,之荷又怎么会快乐?这样的婚姻,又如何能美满? 「好,我懂了。」确认了对方的意向,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余善谋回视他,「这跟之荷近来的心情不好,有关系吗?」 这才是今晚来「聊聊」的主因吧?「从哪里看出之荷心情不好?」 「言行、表情、动作,还有情绪起伏……各方面。这不好形容,只是一种感觉。」两个人相处久了,一个眼神、一点幽微的情绪转折,都能感受到,那是一种互动频率的接收。 「怎么不直接问她?」 「之荷不想说。」甚至觉得她有点刻意在掩饰,不想让他知道,不然若在以往,早就自己赖上来讨抱了。 「既然她不想说,问我干么?」他看起来有这么大嘴巴吗? 「所以你真的知道。」余善谋点头,大致有点底了。「是跟我有关的事吧?」 「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以前是悬而未决,他跟之荷都不愿把余善谋拖进赵家这池烂泥垃里,牺牲掉自己的人生愿景,如今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连根铲除,此刻不说余善谋早晚也会知道。 「我家那顾人怨的糟老头,打压之荷,一再给她使绊子,目的就是要逼你出来。」自己人玩自己人,这老头真是好风范,他不有样学样仿着点,怎对得起前人教导有方。 余善谋蹙眉。「而她咬牙一声不吭忍了七年?」什么也不跟他说? 「这次玩过头了,她被逼到丢辞呈,我也就顺势表态与她同进退。」跷个几天班在家玩小孩,瞧赵小宝多开心。 「难怪。」今天来学校接他时,就感觉她情绪闷闷的,赖抱上来的力道,比以往紧了些,像是在承诺他:我会对你很好、我会守护你的梦想、我会当个全世界最棒的妻子,让你不后悔选择了我。 无论再辛苦,都想替他生第二胎。 无论受多少刁难,都不想委屈他去过不想过的日子。 傻瓜。他最大的梦想,是妻子的笑容。 「你们不用为难,我回——」 「我没打算让你回来。」完全知道他要说什么,赵之寒淡淡打断,「倒是你女儿,我还比较有兴趣一点。」 「什么?」 「你以为,现在的我,还能任人摆布吗?」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你会老,我会大」,他用了七年在壮大自己,只要他一抽腿,赵氏少说也得垮半壁江山,现在的赵恭,已经玩不过他了,他压根没看在眼里。 余善谋又何尝不知?他只是没想到,他会愿意为妹妹做到这地步,他原在可以很安逸的执掌江山,加之自己的助力,对他只是有益无害——这样说也不对,赵之寒本就不是利益取向的人,当年缺乏感情根基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出卖之荷,如今疼入心了,又怎么可能坐视她受委屈? 不过——「这又关菡菌什么事」 赵之寒斜瞄他。「你没发现吗?你女儿是块料,不当奸商可惜了。」枉他作育英才,都没发现自己的女儿是株好苗子? 「我以为,你会想培训小宝接班。」子承父业,不是理所应当? 赵之寒摇头。「小宝不适合。」他这儿子心性正直,固守仁义道德,这种个性适应不了诡谲多变的商场,从商只会被坑杀到死。 菡菡不一样。她有母亲的正直,也遗传到父亲那足智多谋的灵巧思路。「上个月,他们学校有个三年级的学姐发生车祸,撞到人的驾驶肇事逃逸,祖孙俩相依为命,环境清苦付不起高额的医疗费用,你知道你女儿怎么做吗?她知道这件事后,先是报告师长,寻求校方资源的协助,在学校发起募损活动,搞得有模有样的。」而,他们余肖菡小姐,年仅七岁,就已经展现出十足的行动力,统筹、计划、执行,条理分明,俨然领导者风范。 小宝回来跟妈妈说这件事,要捐自己的压岁钱。 菡菡也回家,跟妈妈说要损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同时问她爸爸:「我都捐了,你不用表示一下喔?」 于是余善谋就去问他老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是多少?」 外篇三(6)[07.15] 他老婆为此掏了十万块大洋出来。 见鬼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一个月的零用钱有这么多? 「菡菡脑筋转得快,不会拘泥于小节,设定好目标,就会统合身边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完完全全的物尽其用,坑人祖宗八代不手软,说不准连自己的老子都照坑不误。」 她老子苦笑。「是啊,这不就坑掉我一个月的雯用钱了。」连她哥都不放过,皓皓同样是被敲了一个月零用钱的苦主。 「如果我说,她舅舅也被她坑杀成功,这样有让你好过一点吗?」 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已足够让大人看清两个孩子本质上的差异。 小宝耿直,看的是自己有多少能力,在自己能承担的范围内付出,压根不曾想自己身边就有一尊闪亮亮的大金主,这种级数还想当败家子,差得远了。 小宝爱读书,也喜欢跟着姑丈学书法修身养性,认认真真把每一个字写得端端正正,不知是书法的熏陶还是近朱者赤、倒慢慢透出几分秀逸的书生气来了。 「从某些角度来看,菡菡确实比小宝更具有企业家儿女的霸气,也许你没走的那条路,你女儿会走得无比精采。」 「是啊。」孩子有孩子的人生路,没有哪条路一定是最好的,端看自己怎么走,而为人父母,所能做的只是陪伴、认同、以及支持,用最沉稳的步伐,陪伴他们走过生命里的每一天。 之二 舅舅 余善谋每年暑假都会规画一趟全家岀游,但余丞皓要上暑期辅导,正值升学压力,玩也玩不尽兴,所以这次他没跟。 十四岁的青少年,说小不小,说大又不能让人真正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家,于是赵之荷要他这几天去楼上舅舅家住。 「不用啊,我自己买便当回家吃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了,上课,下课,洗澡,看书,睡觉,就这么简单的事,不用麻烦舅舅。 「舅妈家里有煮,干么吃外食?」搭个电梯上去而已,很方便。 余丞皓说不过她,为了不让长辈挂心,只好答允家里没人的这几天,下课乖乖到楼上舅舅家报到。 第一天,去吃完饭,再回家看书,洗澡,睡觉。 第二天,去吃饭的时候,舅舅随口问他:「吃不吃鱼眼睛?」 「呃,吃。」 于是舅舅把鱼眼睛挖出来,一颗给他,一颗给小宝。 小宝吃得很开心,他却愣愣地看着那颗鱼眼睛好久。他知道小宝很喜欢吃鱼眼睛,他以为这是小宝专属的…… 还有今天的烤鸡,舅妈把腿肉掰开,一只给小宝,另一只夹给他,一只鸡只有两只腿,那是全鸡肉质最软的地方。 舅舅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他不太确定那是什么意思,这两天,舅舅偶尔会用那种眼神审视他,他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赶紧低头扒饭。 吃完饭以后,他像昨天一样,要回楼下去,被舅舅叫住。 「洗完澡衣服拿上来,给舅妈洗。」 「我会洗——」 「你洗不干净。」 所以那个眼神,是因为他衣服没洗干净吗?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制服,不太确定。 「要看书在这里看,书房可以给你用。」 舅舅都这样讲了,一直跑上跑下的好像也很奇怪,所以他就留下来了,大部分时间都窝在书房里看书。 过不久,舅舅进来拿书,顺口问他:「课业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舅舅拿完书,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将书搁在一旁,似乎没有要翻开的倾向,反倒是一直看他,所以他也不确定这是否只是随口聊两句,要不要把视线收回来继续看书。 「小宝的舅公,你知道吗?」 「知道。」就是开医院的那个吕院长。 「他不是我的亲舅舅,跟你一样,他是我养母的哥哥,之航舅舅才是他的亲外甥,所以丞皓,我懂你。」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说这句话。他在丞皓身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极幽微的,并不明显,但这条路他曾经走过,不会有谁比他更敏感。 余丞皓正襟危坐,有些不确定舅舅跟他讲这些话的用意。 「我曾经很痛恨血缘,这两个字,简单,却又现实而暴力,我这辈子最厌恶的人是我父亲,偏偏却与他有斩都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我有一个高贵又美丽的养母,我喜欢她,想要亲近她,但是因为我们没有血缘,我不是她的孩子,所以亲不了,喊妈妈、喊舅舅,全都是假的,愈喊愈讽刺、愈喊心灵愈空,彷佛被世界孤立,寂寞得只剩自己。」顿了顿,再道:「这些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你舅妈都没有。」 「真的吗?」原来,舅舅也有过跟他一样的心情,还会对他说从没对别人说过的心事,这让丞皓有一点点开心,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感觉亲近了些。 「那……你那个时候,怎么办?」明明是很欢乐的气氛,但偶尔就是会有融不进去的感觉,因为自己跟大家不一样……这些,舅舅也都知道吗? 「把心打开,让别人住进来。」这些话,其实早就该说了,之前只是隐约有感,这两天只有丞皓一人,情况就明显得多。 楼上楼下住得近,两家俨然是一家,互动频密,菡菡大小姐来到这里像自己家,渴了饿了会向舅妈讨吃讨喝,也会赖在他身边撒娇讨抱,相形之下皓皓就拘谨多了。 当然,十四岁的少年,跟七岁小女孩自是不一样,内敛守礼或许是个性使然,直到这两天,才隐约留意到,皓皓有些过度见外了。 他表现得像是来做客的外人,赵之寒看在眼中,心下已然有底。 没有人给过丞皓差别待遇,但他自己会想,他跟菡菡是不一样的,这些不是他真正的亲人,连父子名分都是硬赖来的,这些幽微的心理元素,久而久之会否让他在那个家里,一日日透明,成为边缘人。 「丞皓,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一点点。」好像………有些懂,又不是很确定,对方想表达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外篇三(7)[07.15] 「我是要告诉你,血缘并不是绝对,人与人的往来,靠的是日积月累相处堆栈下来的情分,就像我跟院长舅公,你看他对我和之航舅舅,有分别心吗?」 「没有。」院长舅公看起来,就是很疼爱舅舅的样子,前些年姑姑的腿不方便,之寒舅舅一句话,舅公就尽心尽力帮他打听,安排最权威的医生,打点得好好的。 「古人有包俗话是这么说的,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听起来挺威的,那我至少还说得上几句话吧?」如果母舅的身分,是如此神圣而值得敬重的话,他是也不介意威一下,当孩子们的人间守护神。「你若真心喊我这声舅舅,我会全心受下;当然,你若要很形式地喊,我也可以很形式地对你。境由心生,有些藩蓠,不是环境、不是血缘,是人心所筑起的,懂吗?」 「懂。」这次,真的懂了。舅舅这是在告诉他,他跟菡菡,没有不一样,他是菡菡的舅舅,也是他的,除非他自己不要。 静了静,轻轻吐声:「舅舅。」 「嗯。」赵之寒扬眉,淡应了声。 之后,他们没再交谈,一个做功课,一个安静阅读。 稍晚,小宝进来问他。「表哥,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他想了想。「好。」 「那我去跟妈妈拿枕头,帮你装枕头套。」小宝愉悦地小跳步跑开。 那天晚上,他一直在想舅舅说的话,失眠了大半夜,旁边的小宝都睡到露肚脐了。 他帮小宝盖好被子,后半夜才在极度困倦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隔天早上,不小就睡过头了。 匆匆忙忙打理好,书包背了就要出门,连早餐都来不及吃。 「怎么这么赶?早自习晚点到应该没关系吧?」舅妈端着煎好的荷包蛋出来,问了声。 「今天早自习要小考。」 「坐下,把早餐吃完,不要饿肚子。」赵之寒淡淡地发声。 「可是我会迟到——」 「我开车载你去,来得及。」 「喔。」他乖乖坐下。 赵之寒淡瞟他一眼,浅浅扬唇,悠闲喝了口清粥。 「今天天气不错,下课要不要去打球?读书之外,偶尔也是要运动,不要跟小宝讲,我们放他鸽子。」 他还来不及回答,刚睡醒的小宝打着呵欠出来,刚听到这句,抗议地跳到他老子背上。 「叔叔我听到了,你要给我『棒昏叫』!」 斜瞄一眼攀在背上的小猴子。「不然你是会打篮球吗?」 「我可以帮你们捡球。」反正就是要跟。 余丞皓笑出声。「好啊。」 「你看,表哥有说好。」 「他是说,『好,去打球』,不是说,『好,让你跟』,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 「我是说,好,让小宝跟。」 赵小宝有奶就是娘,立时见风转舵,改抱表哥大腿。 「动作快点,再晚我得开快车了。」赵之寒搁筷,率先起身。 余丞皓三两口扒光碗里的饭,起身跟了上去。 小宝亦步亦趋跟到门口,切切叮咛:「真的不可以给我『棒昏叫』喔!」 穿好鞋,来不及开口,前头喊了声:「丞皓,电梯来了。」 「好啦,在家要乖乖。」匆匆摸了下小宝的头,快步迎上前去,深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嗯,今天天气真的不错。 之三 谁撩谁 关于那件海棉宝宝t恤,其实还有后续。 那天吃饭的时侯,赵之荷不经意问起在哪里买的,她也想帮老公小孩买几件。 江晚照找到同好,瞬间肾上腺素激升,热切亢奋地推广起来,「你也喜欢?我跟你说,它还有三丽鸥、卡娜赫拉系列,超q超可爱的!等我开网页给你看。」 快点住手,这位太太。你还想残害多少人? 赵之寒身为一号受害者,正欲发声,便听那位即将步他的后尘,最后一块净土宣告沧陷的二号受害者,一脸淡定、嘴角含笑地调戏道:「原来老婆想跟我穿情侣装?可以喔。」 「才不是……」她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他现在知道,他家这位铁达尼号都撞不沉的冰山美人是怎么沦陷的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撩得他妹粉颊羞红,流露出小女人娇态。 撩妹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他还没弄懂,这件t恤到底有什么点,广受各方青睐,但女人应该很吃这套,悦耳情话,谁不爱听?看他妹的反应就知道了。 回想起来,他那时是怎么回江晚照的? 到底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然后她听完,就是上网再去多买两件,并且收件人名字写「我是超帅的赵先生」来挑战他的羞耻心。 看看余善谋,他难得自我检讨起来。 她会不会,羡慕之荷?那幸福小女人的娇甜姿态,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去,余善谋很懂得讨妻子欢心,营造生活中的小情趣,相形之下,他一整个嘴贱又机车。 他不说好听的话、不会花心思去哄江晩照开心、女人想要的浪漫情趣他很缺乏……想想好像真的有点过分。 江晚照泡好养生茶,进到书房来时,他正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公文来,但显然并不受宠,它的主人正神游太虚,尚未归位。 「哈啰,眼前这位帅哥,给不给搭讪?」 男人回神,仰眸淡淡地朝她瞟去一眼。「给。」 她轻笑,递出手中的保温杯。 他抬手接过往桌上搁,探手搂上她腰际,她顺势偎来,坐在他腿上。他双臂圈拢腰际。 怀里的重量比以往略沉些,腰身粗估宽了半寸……但他刚刚才检讨完自己,下一秒就白目很缺乏诚意,于是没说出口,就算那从来都不是挑剔的意思。 他的审美观很弹性,完全以她为标准来调整,但过往经验说明,诚实的下场并不会太好,有些时候真的不用太实话实说。 外篇三(8)[07.15] 她只要知道,他喜欢抱着她,怀里的重量,让他感到踏实,这样就可以了。在她身边,他不是强者,他可以卸下防备以及所有武装,流泄属于平凡人的脆弱与疲惫,有她收容。 于是微微侧首,枕上纤肩。 属他的,温柔港湾。 她亲昵地捏捏他的耳、抚弄发尾,温声关怀,「很棘手吗?」 他想了下,领悟她指的是之荷那件事。「没。」至少他处理得来,就不算麻烦。 「那这是?」柔软指腹轻点他微蹙的眉心。 他从来不会跟她说太多,无论是工作上的事,还是私人的情绪,那并不是将她当外人,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独自承担人生苦乐,他孤单太久了,还不习惯有人分享。 每每想到这里,心总是泛疼。 「又要守护妹妹的婚姻、妹婿的自由,又要当孩子们的守护神,那你呢?你自己要什么?」 「你。」只要她在身边,就够了。 「这么简单啊?」 「这不简单。」他比谁都清楚,要求一颗心的持恒不变,有多难。 她叹息。「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 「这样的你,有多少人抢破头想要。」 如今的他,已经不一样了,他变得更柔软、更有温度,一个温暖懂爱的男人,有多教女人梦寐以求,为什么还会担心,守不住她?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吗?」好得让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沉溺,发现原来爱,可以比多,还要再更多。 以为是极限了,但他永远能挑战更极限,让她领略,那种喜欢到心口发疼的感觉。 「你已经让我开始害怕,以后没有你的话,怎么办?」 「那就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如果他真有她说的那么好,就永远不要放开他的手,只要她不走,他会一直都是她的。 「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一辈子。」待到她不想待。 「话别说太满。」男人像酒,愈陈愈香,女人却恰恰相反,韶光逝,色易衰,恩爱驰。她几乎可以预见,他就算五十岁过后,依旧充满熟男魅力,对异性的吸引力只会有增无减,不用靠财力都能让年轻美眉倾心,那个时候,他还会一心一意,眼中只看着她吗? 「不会。」两个字,简洁了当,想再挖更多的甜言蜜语也没了。 而后,倾前吻她。 她了然微笑,迎向前,应承他的吻。 这就是赵之寒风格,没有多余的花稍言语,只有简单几句—— 不。 我是你的。 就这样。 但是她懂。 一如他的吻,坚定,专一,深刻。为了她,他一直都有在改变,努力想成为一个更值得她爱的人,那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要更真,更诚。 吻完,抵着她的额心,浅浅轻啄,绵绵温存。 「你呢?你对我有什么要求?」他照顾到身边每一个人,却似乎轻忽了她的。 「没有啊。」顾家爱孩子、疼她让她、下班准时回家、有应酬一定报备、有他在的地方必有她的位置、洁身自爱不惹无谓的桃花债……想要的他都给了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要求的? 「是吗?」他口气带一丝质疑。「但我嫌你买的衣服。」 「再怎么嫌你还是会穿啊。」 对,这倒是真的。 她的品味是很让人嫌弃没错,但是有一个人愿意帮他打点生活起居,时时惦记在心思考他需要什么,这分心意他从头至尾都很珍惜,所以不管她买什么、煮什么,他都会默默地吞下。 「这样就够了。」他说不出情侣装那种瞎话。 「是啊,这样就够了。」 他很认命。「那你买吧。」虽然她选衣服的品味,已经接近毁容等级。 她闷闷低笑。「你难道不好奇,那些衣服哪里吸引人?」 「也是。那你愿意分享吗?」连赵之荷那种有时尚品味的人都喜欢,害他都忍不住自我质疑,其实是他的审美观有问题吧? 「那是,女人的小心机。」 「喔。」既然是女人心机,那他最好不要问太多,地球很可怕,有些事不要知道会比较幸福。 「笨蛋……」她笑斥。 她的男人,当然只能地给她看啊。 这人看起来聪明果断、洞悉人性,却对幽微细腻的女人心思很不解。 可就算这样,还是阻绝不了方圆五百公尺内,对他有企图的女人。她在他身上贴的标签,还不够清楚明了吗? 可恶,这人到底什么体质,这么招桃花。 她泄忿地揉乱他的发,怒吻他几口,存心吻肿他的唇,这样要还有女人凑上来就真的是白目了。 「晚,会疼。」太用力,牙齿嗑到了。 啊!她赶紧退开,歉疚地亲了又亲。「对不起。」 赵之寒盯视她半晌,倾前在她领口亲吮,烙下的痕印,很快由红转深。「这样?」 她笑开。「好啊。」恭敬不如从命,立刻埋头在他颈窝多吸几口。 他双臂圈拢,纵容她在自己身上亲昵撒野。 原来这就是女人的占有欲。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心房泛着一丝软绵绵的滋味……形容不出来,但感受不差。 绵密拥抱,交颈缠绵,吻与吻的间隙,她含糊吐声:「嗯,对了,你周末有空吗?」 「看情况。」所谓看情况,就是看什么人、什么事,来决定他有没有空。 「我买了情人套票,要不要跟我去住情人汤屋,吃星光晩餐?」其实是小舞在揪团购,她就帮忙凑个人头,想想他们也真的好一阵子没有单独约会了。 「小宝呢?」 「我跟他分析了一下,他果断决定要抛弃你去加入楼下的露营团,并且觉得跟姑丈他们去烤土窑比泡汤好玩多了。你呢?要不要跟我私奔?」 「好。」完全没第二句话,他很有空。 她轻笑,撩逗着从下巴一路啃啃啃到唇心,调戏道:「这么好拐,真的可以吗?」 「是你就可以。」语毕,密密贴上她带笑的粉唇。 谁撩谁,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情趣。 外篇四(1)[07.17] 【外篇四:道别】 清晨,天刚亮的时候,赵知礼接到赡养院的电话,母亲走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乍闻的瞬间,还是难以反应。 母亲走得安静,睡梦中悄然离世,不惊扰任何人,一如她温柔体贴的性情。 赶来接手处理后续事宜,忍着泪在母亲耳畔,轻轻说完最后的道别语,让她能安心离去,不必牵挂。 其实最难的,是不知该如何告知那个与她执手相依了大半辈子的伴侣。 他们每天、每天都要见面,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后来的母亲健康状态大不如前,叔叔喂她吃饭、替她梳发、陪她晒太阳,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在一起…… 没有她,叔叔该怎么办? 若说母亲还有什么放不下,最深的牵挂,无疑是那个人。 忍着心伤,擦干眼泪,一路走来,那人倚坐在窗边翻阅着什么,瞧得入神。 察觉他的到来,仰眸望去,容色温浅。「来了。」 「一心,叔在看什么?」 快步走近,对方将手中的绘本朝他递来。 《苹果树与小男孩》,他幼年的床头书之一。 「现在回头去看,这根本就是一个啃老族的故事。」 赵之寒看了他一眼,「说好的败家子路线,你不也没走成?」 他笑笑地坐来,陪对方回顾一段又一段的童年,满满一箱,都是他成长的足迹,有他小时候的玩具、每年写的父亲节卡片、求学生涯第一张奖状、每阶段的毕业照、小时候的日记、作文……他甚至不知道,叔全都留下来了,并且妥善收藏。 他还记得,母亲跟他说那个苹果树的故事时,曾经告诉他,叔叔就跟这棵苹果一样,什么都愿意给你,你呢?你能给他什么? 他放在心底,年年反思,每年的答案都不一样,而今年,他想,他可以给的,是与叔坐在窗前说说话、陪陪他。 「我前两天才刚陪丫丫做完幼儿园的劳作,说是父亲节卡片。感觉好奇妙,我的贴心小棉袄会写『把拔我爱你了』,感动到有点想哭。」不知道叔叔收到他做的第一张父亲节卡片,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他还记得,送给叔的第一张父亲节卡片,磨蹭半天才塞到对方手中,别别扭扭地说:「幼稚园老师说要送给把拔,叔叔帮我收好!」 这一送,就送了好多年,年年不曾间断。 「还有啊,我发现丫丫是左撇子,我和她妈妈都不是,不晓得是不是隔代遗传。」 是。 赵之寒是左撇子,后来训练自己用右手写字,他不曾说过这件事,身边较亲密的人朝夕相外,偶尔看他不经意使用左手,或许会知道。 赵之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共同翻阅完一本相册,才想到要问:「今天怎么有空来?」 赵知礼张了张口——快,快点说!这是最好的时机点! 然而话到了嘴边,似被扼住了喉咙,怎么也吐不出声,他说不出会让叔伤心的话。「就——轮休,想说来看看你。」 赵之寒看了他一眼,调头望向窗外:「天气不错,陪我到外头走走。」 「好啊。」起身搀着对方的臂膀,缓步迈向庭园。 「叔,你搬回来住好不好?」 「怎么又提这事?」 因为妈妈已经不在了,你坚持留在这的理由,已经没了。 赵知礼压下喉间的酸意。「丫丫说,想跟爷爷一起住,我也想多陪陪你。你搬回来,今年的父亲节刚好可以一起过。」 论辈分,其实是该喊叔公的,但赵知礼从一开始,就教孩子喊爷爷。 他有三个孩子,在连生两个臭小鬼之后,年近不惑时意外有了小女儿,对于粉嫩嫩的小娃娃,全家人是护着宠着,叔尤其疼爱这个小孙女,几乎丫丫的要求,无不应好,有什么事推到丫丫身上就对了。 赵之寒不言不语,瞅视他好半晌,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你还记不记得,你国二那年跟同学打群架,被学校记了一支大过?」 「记得。」 「你妈问你为什么打架,你说同学逼你帮他们作弊,我知道,你并没有说实话。」作弊这种事情,拒绝就好了,何必大动肝火打群架?一定是对方做了什么,让脾性温和的小宝忍无可忍。 赵知礼狐疑地偏首。「你知道我说谎,为什么不拆穿?」 对方不答,反问:「那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一说谎,我都看得出来吗?」 「大概因为,叔叔太了解我了。」所以每次不得已得对叔叔说谎时,他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呼吸格外轻缓沉着,深怕一个眼波流动会被看出端倪。 「不。是因为每回你刻意想瞒我什么时,都有脉络可循。」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会伤害到他。 既是为了他,那他又何必戳穿,辜负孩子想保护他的心意? 小宝对他,几乎没有秘密,会让小宝生气又不能明说,连他都要隐瞒的事,猜都不必猜,也就那几桩。 他与小宝母亲的关系,在小宝的成长生涯中,一直没少被拿出来作文章过,小宝承受了多少旁人的指指点点、异样眼光,流言蜚语、评判非议……些事,孩子从来不会说,但那不表示他们不知道。 甚至后来成为司法人员,还是常让人背地里酸上几句:「自己的家庭都道德沦丧了,哪来的立场去评判他人的是非曲直、道德准则,都不觉得超荒谬吗?」 小宝一直很争气,前些年的一场贪污案,办得风风火火,不畏强权,赢来清誉美名,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身正不怕影子斜,杜悠悠之众口。 时至今日,他依然在庆幸,小宝没有因家庭的原罪,成为第二个阴暗扭曲的他。 「小宝,你曾经埋怨过吗?」 「埋怨什么?」 「出身、环境,一切的一切。」这句话,藏在心里太久,始终没问出口——我跟你母亲的关系,会让你感到羞耻吗? 「为什么要?你们让我衣食无忧,给了我所有能给的一切,我什么好埋怨?」这样要还不知足,真要遭雷劈了。 「我有。我曾经埋怨过我的父亲,埋怨过自己的出身。」小宝与他一样,自出生便带着难以摆脱的原罪,他给得起小宝不虞匮乏的物质生活,给得起他所有的呵护,但他阻挡不了外界的风风雨雨,来伤害他的孩子。 外篇四(2)[07.17] 赵知礼想了想,「你知道,国二打完那场架,我在想什么吗?我想了很久,想明白了件事——观子而知其父,如果讨厌别人用轻蔑口吻羞辱我家的长辈,说这就是赵之寒能教出来的货色!那就得自己让他们心服口服,改说:不愧是赵之寒教来的,要让他们闭上嘴,靠的从来就不是拳头。」 他后来转了念,用另种方式,去看待这些声音。 正如某一年,他人在国外培训,无法陪伴度过的父亲节,远渡重洋寄到对方手中的卡片,里头一句——「成为你的骄傲」,是那一年他能给的父亲节礼物。 「你做到了。」小宝让他,在亲职教养上,交出了一张无懈可击的成绩单,所有人,无不赞他教出个品德出众的国家栋梁,然而事实上—— 「我并没有教你什么,也不曾要求过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直到今天,他依然认为,自己不会教育孩子,指引不了孩子太光明正向的人生路,这一切都是小宝自己的决定,是他让自己决定要变成这样的人。 「你不会告诉我该做什么,但你会告诉我是非与黑白,清清楚楚让我明白该承担的后果,然后让我自己决定该走哪一条。」而他自认,承担不起选择了错路后,让叔失望难过的后果,从四岁那一年,他决定勇敢承认错误,向小胖道歉后,他就知道,走对的路,叔叔会开心。 他所有的是非观,都是叔叔给的,要说这样的赵知礼是他教育出来的,半点也不为过。 没有赵之寒,不会有现在这个赵知礼。 「是吗?」小宝是这样想的? 「我其实真的不介意你当个败家子,反正我这辈子,也没孝顺过你爷爷一天。」若真有天理果报这回事,被忤逆个几句也是刚好而已,他甚至在心里模拟过,哪天被呛「你又不是我爸爸,凭什么管我」时,该如何应对。 他从来都没想过、也不敢奢望,能得到一个敬他、重他,温暖又贴心的好孩子,对他不曾有过一句怨言,一心只想着荣耀他、不教他蒙羞。 「不要再讲败家这件事了啦!」小时候常听叔叔挂在嘴边讲,以为那是叔叔对他的期许,害他一度立志要当败家子。 「无所谓。这一切我难道还能带走吗?终归是要留给你的,你怎么用都好。」拼搏了太半生,为的是给家人更多的保障,他只庆幸,不是以他最害怕的方式去耗尽资产,还能够败家,他甚至认为是种最低限度的幸福。「到时候,只要在你妈身边留个位置给我,身外之物什么的不必太费心,让那箱物品陪我入土,这样就够了。」 人的一生,最终不就是这方寸之地?身边有她,有满满的回忆,足矣。 他在交代遗言。赵知礼听懂了。 他们从不避谈身后事,这一日早晚是要来的,有些话早早交代清楚,也免得小辈们慌了手脚。 「嗯,我都记住了。」上一回说起这事,是在母亲入院时,都十年前的事了,叔是怕他忘了吗? 他们后来又聊了许多往事,就像从前那样,年幼时,拎着一件小被单去蹭睡,叔叔一次都不曾把他丢出房外,长大后,在外头压力大,改拎两手啤酒前去彻夜谈心,一窝就是一整夜,像是回到过去,一开聊就停不下来。 从出生聊到结婚,从凉亭聊到餐厅,吃完饭,泡上一壶茶,继续聊。 他抱怨,自己没有什么不能对叔叔说的,叔叔却瞒了他许多事,不公平。 「对了,还有一件事啊,我一直不敢问你——小舞阿姨是不是暗恋过你?」 「没有的事,你在八卦什么?」 「最好是没有啦,那是小舞阿姨有一次喝醉自己说出来的。」现场的大人脸都绿了,难怪小阿姨特别疼他,又忒爱调戏他,原来是父债子还来着。 「你没跟你妈乱嚼舌根吧?」 「我哪敢。」妈妈看似脾性像水一样温温柔柔的,只有他们才知道,爆发起来是很、可、怕、的!女人的醋劲,永远不要妄图去挑战,他不想再扫台风尾,跟着吃一个礼拜的红萝卜。 「高三那次不小失言,差点吃到变兔子。」 「还敢讲,谁害的?」这么长舌,不当女人真是可惜了。 说起高三那段纯纯初恋,真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其实认真说来,那也不算真正心动,就是满有好感的,看到对方会脸红,青涩纯真的年岁,等待爱情萌芽。有一段时间,常邀那个女孩子来家里读书,谁知邀着邀看,竟让女孩对叔叔错许芳心。 他想都想不到,这种狗血得要命的八点档戏码会发生在他身上,超荒谬。 现在回想起来很糗,但当时冲击很大,既震惊又受伤。 也对啦,他当时还是个青涩小毛头,而叔叔那种有过历练、带点沧柔又有底蕴的成熟男人魅力,更容易惹来情窦初开的小少女芳心沦陷。 他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对他的态度,从开始的矜持婉约,到后来的主动示好亲近,最后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说叔叔的是非,甚至暗指叔叔对她不规矩。 他当下太震惊,一路冲回家,问叔为什么不告诉他? 「老实说,你那时候是不是有担心过我对你不谅解?」 「……有一点。」无论如何,小宝的初恋毁在他手里,这是事实,他确实担心过,这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疙瘩。 「你怎么会觉得,我宁愿相信外人而不相信你?」这件事,从来就不存在要相信哪一方说法的问题,他只是少了点心机,不是没有脑袋,这么多年的父子情,若会因为外人的几句离间而动摇,那也太脆弱了。 叔叔从不干预他的选择,但那阵子,曾经婉转地探问过他,是不是非这个女孩不可? 他后来想一想,就懂了,若这对象不是非常的不妥,叔叔不会这样讲。 后来把话说开,知道那女孩只是脑补太过,自以为是圣母,言小女主上身,想拯救男主角从这扭曲错缪又病态的关系中解脱,拯救不成,自尊受创而已。 「回想起来,叔叔你桃花真的很旺耶。」从小到大,都数不清目睹多少次他被女人搭讪示好的场面了,那些女人是都选择性失明了吗?没看到他手里牵着小孩、身上穿着父子装?明摆着名草有主还要来撩。 「我超挺你,从小就知道要你保密,妈都说我们一个鼻孔出气,搞小团体排挤她。」 「你只是不想吃红萝卜而已。」口吻淡淡的,一语戳穿。 赵知礼轻笑出声,不经意笑出泪眼蒙胧,尤其在听闻那自言般轻不可闻的细语后。 最美的桃花,开一朵,就足以一生灿烂。 外篇四(3)[07.17] 「什么啊,又闪我……」 「小宝,我很抱歉。」 「干么突然这样讲?」 「这几年,我一心只想守着你妈,忽略了你,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离不开她,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看不见她,生命只剩一片荒芜。「你会懂的,对吧?」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顾。」吸吸鼻子,忍着心酸道,「你给我的,已经很多很多了,所以叔,不用顾虑我,做你开心的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的小宝,一直都是那么温暖贴心的孩子,他会理解的。 「起风了,进屋去吧。」回晚风凉,赵知礼谨慎地护着对方回到屋内。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孩子们还在家里等你。」 赵知礼又赖了好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打道回府。 赵之寒目送他离开,走到门口,轻轻地,说了声:「小宝,再见。」 「叔叔再见。周末我再带孩子来看你。」 对方没应声,只是轻轻地,朝他挥挥手。 直到再也看不见,赵之寒转身回屋。 这傻孩子啊,还是那么不会说谎,一开口就露馅。 清晨天刚破晓时,他梦见她,来向他道别,而后,小宝来了,红着眼眶欲言又止,他又怎会猜不出几分? 数不清第几回,又打开纸箱,再一次回顾箱内的每一项物品,一点一滴,见证小宝的成长足迹。 录音笔里,牙牙学语的清嫩嗓音,一声声,喊着把拔。 一年年,每张暖心的父亲节卡片。 看着小时候注射的疫苗卡,耳边彷佛还能听见,那嘹亮的哭号声。 还有对孩子说过的床头书、一起组装的玩具、一迭迭相片……那么多、那么满的回忆,他这一生,够本了。 不知不觉,一颗清泪跌落相册上的一张全家福上,相片里的她,风华依旧,美丽如昔,彷佛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指腹抚过那张教他情牵半个世纪的容颜,轻轻地,无声低喃。 晚,别走太快。 夜里,即将入睡时,赵知礼接到消息,叔也走了,死因是心脏衰竭。 他一开始抗拒接受,母亲的离开他已做心理准备,叔叔的却没有,叔的健康状态比妈妈好太多,并且事前没有任何征兆,那一日还好精神地与他聊了那么多…… 直到后来,一遍遍回想那些对话,在隐隐的痛楚中,懂了。 那是在道别。 去哪里都要跟我讲,不可以让我找不到…… 那声再见,是永别。 一天之内,失去挚爱的双亲,他已经哭不出来,一颗心空泛麻木。 以往曾经听人说,那些相陪了大半辈子的老夫老妻,常会在百日内相继而去,那是恩爱夫妻,相依相守,生死与共,而他叔叔,甚至连百日都熬不了,一天也不能没有她。 一连数日,媒体都在大幅报导这商界强人的传奇一生,一生功过,盖棺论定。 赵知礼低调地处理着后事,一日,妻子默默递给他一篇报导,他看完含泪而笑,剪下那一页,在灵堂前焚燃。「妈妈,你要看清楚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 终其一生,叔叔不曾对妈妈说过甜言蜜语,就连拐她同住的时候,都只是淡淡一句:「到我身边来。」他曾经觉得叔不浪漫。一名有心的记者,将叔叔过往的专访统合整理出来,他才发现—— 三十岁的时候,被问到心目中理想的对象类型?那时的叔,属意二十来岁,柔情似水,温婉多情的解语花,知人心解人意,会在夜里,点着一盏灯温存等候夜归人。 四十岁的时候,他喜欢三十来岁,风情绰约的少妇,懂了闺中情趣,因母性光辉而更添风韵,那样的美,教人移不开视线。 五十岁的时候,他会想要四十来岁,知性聪慧的女性,懂得经营生活,以及跟另一半相处的小情趣,生气时不会跟另一半吵,在食物里添点醋、加条呛味辣椒来提醒伴侣,关注她的情绪。 六十岁的时候,则是觉得五十来岁,发上染了些许银丝,脸上有了风霜,但是更添智慧,如一壶醇酒,有故事、有历练的女人,最是耐人寻味。 七十岁的时候,他认为六十来岁,参透人生,胸怀豁达,心宽自在的女性,最是适合牵手共度晨昏,那样的女性,无论一路走来多少风雨,脸上犹能挂着浅浅微笑,苦难磨不平,病痛磨不平,命运的考验,也从来不曾磨平她对人生的信念,宽容而坚毅,教人无法不心折。 他欣赏每个阶段的她、爱她的每一道特质,无论何时,在他眼里,永远有着独一无二的绝代风华,教他一生倾心迷醉,无法自拔。 叔其实很泡漫,人生唯一的一句情话,他用了一辈子才说完。 叔,你走得那么急,是怕迟了,会找不着妈妈吗?那现在,你们找到对方了吗? 叩,红茭落地,一上一下,圣茭。 他看着地上的红茭,眨回眸眶的泪露。 那……你们手要牵好,不要放掉。 赵知礼拾起红茭,跪在灵堂前,将一应事宜一一告禀,耐心地掷茭请示。 捎去的东西,都收到了吗? 我在妈妈的左边留了位置给叔,这样的安排,你们满意吗? 一旁的长子,只见父亲反复不断地掷茭、允茭,再掷茭、允茭,掷茭,还是允茭……掷到泪流满面,在灵堂前无声痛哭。 「爸,你跟爷爷,说了什么悄悄话?」 「我说、我说……」 叔,你还在吗? 有句话放在心里很久,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我的身边,牵着我的手认识这个世界,为我筑起一座安全堡垒,安稳成长,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不曾缺席,用心地教养、陪伴、疼惜、护宠,为我奉献你能给的一切……我一直想问,我可以不可以、可不可以……喊你一声爸爸? 你听到了吗? 这辈子能够当你的孩子,很幸福。那你呢?我有让你幸福吗? 今生欠你太多,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让我们再结一世缘,换我来护你一生,偿还今生欠你的养育恩,父子情? 谢谢,爸、妈,一路好走……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