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君床》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第一章 洞房花烛夜,喜烛不时迸出几朵灯花。 床上安安静静地坐着新嫁娘,顶着凤冠盖着红帔,完全无法窥看一点容貌,还好繁复厚重的喜服下,仍能看出窈窕有致的玲珑身段。虽然说娶妻当娶贤,但是容貌身韵也是决定夫妻和美的重要条件。 走近床前的新郎,脸上却找不到一丝喜悦。 燕炔此时何止是不高兴,他简直就是愤怒的!眉头紧皱,点点薄汗渗在额际,双手成拳紧紧握住,这西显国的宰相华屿,竟然在他的酒中下了媚药,是有多想将这个女儿嫁出去,才会急不可耐,连洞房花烛都担心他会作假。 丫头、婆子们都让燕炔给赶出去了,现在房里就只有他和稳稳安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在。 …… 第3章 …… ☆☆☆ 直至天色发白,燕炔才从华容身上退出翻身而下,他站在床边,半是怜惜半是懊悔地,看着早已昏晕过去的娇娃。 华容脸上潮红未退,满额的汗,点点渗在玉白的肌肤上,昨夜她在药物的驱使下不断地索取,此时情欲的气息稍散,她整个人软瘫在床上看上去恹恹的。 心头一惊,燕炔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幸好,虽然是进气缓、出气急,仍然还有气儿,看来这场激动的情爱,对她来说还是太过了些。 燕炔扬声呼唤:「来人。」 第4章 等在新房外的丫鬟、婆子应声,开始陆续进入房内,领头的是华容的两个贴身丫鬟倚翠、绿莺。 「小姐……」虽然被嘱咐过新房内可能发生的情况,可这两个未经人事的丫头仍然被华容那一身狼狈吓了一跳。 燕炔本来暗自懊恼自己的失控,对华容的情况也颇为担心,可看到华家丫鬟那反应后,更多的是恼怒,「喊什么!还不快去找个信得过的大夫过来。」他就不信这下药的事,这些贴身侍候的人会不知情。 在他几乎被强押着接受这桩婚事开始,他本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狠了心对待华容,所以,即使昨夜两人缠绵,现在的他却硬是狠起心肠,不再往床上多看一眼。 早朝归来的宰相华屿,听到女儿洞房花烛夜受了伤的消息,怒而揭桌,等到燕炔面色沉静,丝毫不显愧疚地站于他面前时,他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好你个……」一连说了多个好字,华屿牙关磕了几个回合,下面的话被气堵得无法出口。 燕炔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卑不亢地说:「岳丈大人,非是小婿不懂得怜香惜玉,而是昨夜有人往酒里下了药,还燃了催情香料,小婿也是身不由已。」他心内冷哼,这老贼敢下药,就要敢于面对后果。 他并不想在华容身上发泄被逼婚下药的恨意,可对着华屿,可就没有这么好脾气了。 华屿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下药!这是谁干的?查!」 最后一字一出,原本只有华屿与燕炔在的书房,突然多了两个人的声音:「属下领命。」 这应该就是西显宰相专属的暗卫了,燕炔早已感觉有两人屏气在暗,可作戏要作足,他面上仍然露出淡淡的惊意。 华屿陷入沉默,燕炔也不出言打扰,一时间气氛僵默。 不多时,书房门外远远传来下人慌乱的声音:「老夫人请止步,待小的禀过相爷再来为老夫人引路。」 华屿听到了声音,脸上阴晴不定,瞪了瞪燕炔,又看向面前被打开的方匣中那块染污的血帕。 下人声未停,就听到一妇人中气十足的骂声:「闪开!他是宰相,更是我儿,哪里我进不得去!」 书房紧闭的门被推开,一华服妇人绷着脸进来,眼光在华屿与燕炔脸上扫过,迳自向前坐下。 「给母亲请安。」华屿收了怒容,毕恭毕敬。 燕炔仍笔挺地站着,一副任由对方打杀的模样,不失傲气。 来人正是华屿的母亲华林氏,人称华老夫人,华屿是个孝子,她在府中地位超然。 华老夫人冷哼一声,「不用派人查了,药是我让人下的。」 「母亲!」华屿再孝顺,一想到女儿的惨状,也不免提高了声音。 「容儿既然钟情于他,不管他是否来路不明,都只能入赘我们华家。」 「那母亲也不能给容儿和他下药,您可知道容儿她……她……」眼前似乎又浮起丫鬟绿莺的泣诉,女儿的伤尽在私密之处,他做爹的也不能亲自去看,那惨况不言而喻。 「如果不是这样,容儿怎能尽早和他圆房,生下继后的人。」老夫人眉头一皱,似有不忍,却一闪而逝。 两人一问一答,都将身边的燕炔视若无物,燕炔心里冷笑不断,从华老夫人利用宰相之势逼婚,再到洞房下药,都证明她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在她眼中,他这个大活人,不比宰相府里一条狗来得高贵。 华屿也是,堂堂西显宰相,竟然纵容家眷私下禁锢逼婚,这西显朝堂第一权臣的腐庸可见一斑。 西显,国不久矣。 「老夫人、岳丈大人,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请容许小婿退下去探视大小姐的伤势。」 一副不愿介入他们母子争执的模样,燕炔出言告辞,和他礼貌十足的话不符的,是他冷冰冰的神色,半边俊美十足的脸如挂寒冰,更不用提另外半边伤痕遍布,分外狰狞了。 第5章 华屿与华老夫人神色各异,等到燕炔离开,书房的门再次关上,华屿才恨恨地说:「母亲,容儿还小……」下面的话强行忍住,才没抱怨华老夫人擅自作了决定,将华容嫁给燕炔。 「小?容儿已经十七了,放眼都城内外,你敢让谁娶她?难道你就甘心让你唯一的闺女孤独一生,华家最后一点血脉毁在她的身上?」 「这玄乙绝非善类,并非容儿的良配,而且他究竟是否是漠国人,孩儿认为仍有待查证。」玄乙,正是燕炔在西显所用的化名。 「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这些?可他是容儿这九年来首度愿意接近的男子,如果担心他来路不正、心怀不轨,等容儿有了身孕后,再做打算好了。」 华老夫人像是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事,的确,在她心中,华家要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华屿心里仍然觉得不妥,九年前妻子与独女华容同时出事,爱妻惨死,女儿也差点不能救活,他曾在妻子坟前立誓,此生此世不再另娶,来护华容一生安稳。 因他是独子,所以华老夫人软磨硬施,却都无法逼他放弃誓言,于是一心一意地将传宗的期望,尽数寄托在华容身上。 凭宰相府的权势,找一个肯自愿入赘的男人不难,可是华容从那年出事开始,除了至亲外,见到别的男性都会惊恐。所以也难怪华老夫人在终于见到一个华容愿意接近的男子后,就施了手段,掳人进府逼婚。 华屿一直觉得燕炔出现的这事十分蹊跷,繁华大街上,华府女眷乘坐的马车会恰好惊了马,又这么多侍卫没能及时救援,却让一个异乡人将疯马制伏?可是事后他再三查证,却查不出什么和燕炔有关的痕迹。 ☆☆☆ 这头华屿母子心思各异,那边燕炔沉着脸进入与华容婚后居住的淩烟阁。 「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姑爷去哪里了,你乖,好好吃饭哦。」走进院落,已经可以听到屋里的声音,是那个叫绿莺的丫鬟,正以一种哄孩子的声音柔声劝慰。 院子里本来候着几个婆子和丫鬟,看到前来的燕炔,却被他冷冷瞪一眼及要求噤声的手势,弄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华容的声音柔柔软软:「乙哥哥不见了,绿莺,我吃不得饭的。」如果说刚才绿莺的声音像在哄孩子,那么现在华容的语气语调,的确也很像个孩子。 燕炔注意到,她刚才不是说自己不想吃、不吃,而是吃不得。 「怎么就吃不得饭了?小姐,可以吃的。」 「吃不得,就是吃不得。」 「小姐,我记得了,姑爷说过,如果你乖乖地吃饭,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如果你不乖,他就不回来了。」这是另一个声音,属于倚翠。 倚翠说的谎言十分拙劣,一听就能听出,可是华容却相信了,「真的吗?那我吃。」 「为什么不吃饭?」问她的,却是踏进房里的燕炔。 两个丫鬟赶紧福身见礼,华容却惊喜地扑了过来,「乙哥哥,容儿吃饭了。」像是邀功似的,仰起的小脸上满是喜悦。 只是一动之间,可能又牵动了下身的伤势,转瞬间她又苦了脸呜咽:「疼……」 燕炔有些想笑,又忍住,他眼光扫了扫在场的人,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他与华容虽然已经成亲,之前也见过数面,但每次都有很多人在场。 第一次见面时救了她,他将她抱于身侧拦马截车,回过头来连她的样子都没看清,就被华府的人一拥而上将她带走。可之后的会面都是匆匆点头而过,说什么未婚嫁的男女是不能直接对话的。 最后一次婚前会面时,华容听完他自报名头后说了一句话:「乙哥哥,和容儿一起玩好不好?」 华老夫人听见,就黑了脸让人将她扶走。 燕炔一直以为是华容大家闺秀的身分问题,哪里想得到,华府这样做,是为了遮掩她的举止怪异。 第6章 此时的她像个孩子,哪里有一分成年闺秀的韵味。 两个丫鬟在他的目光下瑟缩,倚翠勉强挤了个笑容,「姑爷,小姐她……」话才开了个头即被打断了。 「都出去。」燕炔声音不带温度,手抚上华容仰看着他的小脸,细细摩娑。 两个丫鬟相互对看了一眼,「扑通」两声,先后跪下。 「求姑爷不要为难小姐!」这是绿莺,不断地朝燕炔磕头。 而倚翠则当机立断,「姑爷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乙哥哥,是容儿做错了什么吗?」华容拉起他的手,看到绿莺已磕红了的额头,蹙起眉,扁着嘴可怜兮兮地问,每次她身边的人这样,都是奶奶板着脸告诉她,她又做错了的时候。 倚翠眼里全是恳求,似乎在请燕炔哄一哄华容。 燕炔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左脸的疤痕在微扬的嘴角衬托下更见邪气,他双目炯炯,甩开华容牵着他的手,「你,去吃饭。」 「乙哥哥喂容儿吃。」 被她的娇憨弄得有瞬间的失神,燕炔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字,可在眼尾扫到房内两丫鬟恳求的神色时又改口:「我要一个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何用?既然自己不会吃,那就饿着吧。」他别开脸,让自己不要理会身前的华容,因为话锋突转的缘故,他显得十分冷硬。 华容还没有说什么,两个丫鬟却变了脸色。 「求姑爷让小婢侍候小姐用饭。」绿莺还是不停地磕头,泪水糊了一脸,额头已见血痕。 华容当然懂得自己吃饭,但是方才不见燕炔,她正闹小性子,撒娇让人喂才肯进食。 燕炔本来就没想着在这事上为难,也就顺势同意了让绿莺给华容喂饭,而他带着倚翠去了书斋。 「小姐并非天生的痴傻,她在八岁时被人掳走,受了伤惊吓过度,就成了现在这样。虽然她有些异于常人,可是她很好、很乖、很善良,只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求姑爷善待小姐。」 倚翠说话很有条理,举止落落大方,就连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出挑,看来华屿是专门调教好了放到女儿身边的,不知道是不是也打着让这两个丫鬟与华容同侍一夫的主意,以免以后燕炔纳妾会对华容不利。 果然,见燕炔听完后不见悲喜,倚翠略略低了声音继续说:「小姐心思单纯,以后……就算姑爷再娶姬妾,她也不会……只要姑爷能对小姐好些,倚翠与绿莺愿永远侍候在姑爷和小姐身畔。」 燕炔的脸色十分难看,倚翠深深叩首再不敢多话。 殊不知现在燕炔的心里虽然震憾,却不是倚翠以为的被隐瞒了的愤怒,而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抑郁感陌生的浮起,那样可人的女子,竟然是个痴儿…… 第二章 虽然华屿派了人紧守在燕炔身边,可到夜里,燕炔还是出了府。 「爷,您真娶妻了啊?」从小跟着他的贴身小厮燕勤一脸的哭丧,就差没有勾着他的腿放声大哭了,「这几天都联络不上您,听到华府办喜事,还以为是假的。」 这哪里是像听到他娶老婆的消息,分明就是听到他死老婆的嘴脸,燕炔一脚踢过去,「得了,闲话少说,先说正经的。」 「这就是头一件的正经大事呐!爷您什么身分,哪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娶了正妻……」 「谁说这是正妻,娶妻的人是玄乙,不是燕炔。」 燕炔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燕勤听着却有些不适,觉得隐约像有一种立誓感,他的爷这是为了说服谁呐? 燕炔心里的确在对自己说,别说华容是个痴儿,就算是健全的天香国色,事成之后,一样不能成为阻他路的人,要不是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他能这样轻易地任由华家那老太婆摆布?想都别想! 燕勤虽然比燕炔晚来西显几日,但燕炔在明,他在暗,消息到他这里比到燕炔那更为及时,所以当知道燕炔即将成了华府的入赘郎君时,他就坐立难安了。 第7章 堂堂燕国三王爷,与皇帝同母所出的爱弟重臣,怎么能娶个傻子当妻子? 暗卫开始上来一一将近日要事禀报,完毕后,燕勤在最后做了补充:「爷,这西显不衰败才是奇怪,我们本来去联络他们的朝臣时,做的打算是最少得杀一半。没想到只是授与几分好处,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投诚,如果不是宰相华屿大权牵制,估计西显早就窝里反了。」 燕炔淡淡一笑,似乎这早就在他掌握之中,「这并不奇怪,国君无能软弱,外戚横行,忠臣良将早就被他们自己铲除得差不多了。」 他有心对付西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布置已久,只是这次一时心血来潮,自己过来看看而已,没想到大街上的一个意外,他竟然在华屿面前露了脸,才将计就计地化暗为明,留在西显谋事。 喝了口茶,又拂了拂袖子,燕炔问:「华屿家有痴傻之女,可曾探得一二?」 自从知道华容的缺陷后,燕炔的心里一直有些不对劲,这感觉以前从没有过,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华容的模样和言行就是一直在他的脑中晃着,挥之不去,很是恼人。 他思前想后,将之归诸为事情没有尽在他掌握中的缘故。 宰相华屿为皇后一派,西显第一权臣,燕国对他关注已久,可直到今天,燕炔才知道华容有这缺陷,如果不是华屿掩饰得太好,就是他燕国的探子太过无能。 燕炔这话状似问得随意,可燕勤和几个站立一旁的暗卫却不敢大意。 燕勤小心翼翼地答:「华府大小姐平日里深居简出,连皇家贺典也从不出现,对外宣称是身体柔弱,暗里传闻是因为华屿政敌太多,因为太过疼爱这唯一的女儿,怕有不测,才将她藏了起来。那日爷遇上华府女眷出行,当时只是宣称是华老夫人携丫鬟去云恩寺里礼佛,从未听说华府大小姐也一同前去。」 「云恩寺?听说虚云方丈医术高明……」难怪那天出事时,那辆不出众的马车,里面却用上了最好的材质,原来是装成丫鬟、仆从的车驾来掩饰就医的华府小姐。 「正是,经过这几日查实,发现华大小姐的病,和九年前皇家秘辛有关。华屿的夫人是当时皇上最为宠爱的丽妃的亲妹,当日应邀带着华大小姐和丽妃、七公主、四皇子一同踏青,却中了埋伏被掳。等华屿带同皇家侍卫赶去营救时,只救回了昏迷不醒的华大小姐,其余人等尽皆惨死!这件事情据说是皇后下的手,所以当时被压了下来,华大小姐也是从那个时候,不再出现人前。」 「华屿这么疼爱女儿,你觉得华容是个对付他的突破点?」燕炔瞥了燕勤两眼,问他的意见。 燕勤点头,燕炔却微微蹙了眉,其实不用燕勤表态,他自己心里是雪亮的,就近日观察所得,华屿这人老谋深算,做事稳当,堪称滴水不露,幸而华容像是十分依赖自己,因为这样华屿才对自己放松了警惕,否则连近他身都不太可能。 只是,利用一个痴儿,总会让燕炔心里不怎么舒坦,这事,他得再好好想想。 他在西显活动的身分,是漠国商人之后,从小因体弱送去学武,二十岁回家从商,不久后却因为兵乱,全家毁于一旦。他死里逃生却被毁了半张脸,来西显是为了谋生,打算凭藉一身武艺,投身富贵之人身侧做一护卫。 漠国是燕国和西显之间的一个小国,两年前被燕国铁骑所破,漠国人民流连失所,四处为家。 玄乙的身分也是多年前就紮根安插在漠国,为破漠国所用,所以根本不怕有人去查证。 ☆☆☆ 「乙哥哥,你看,我会画画哦。」 「乙哥哥,这个字怎么念啊?」 「乙哥哥,陪容儿玩好不好?」 燕炔刻意地冷了三天脸,却没能冷掉这条尾巴,自从和他说破华容的病后,华府的人像是心安理得地将她往他这边塞。他进书房,她就在他旁边拿着毛笔画画写写,偶尔像小狗一般的黏过去,讨好地笑着,讨着他片刻的关注。 第8章 燕炔想起府里姬妾曾氏养的那只短毛犬儿,也是那样黏人,只是那犬儿第一次往他身上黏去时,就被他一记冷眼吓到,从此不再跟着燕炔。可这华容却忒没眼力了,不管燕炔怎么瞪她、冷落她,仍然会不屈不挠地黏上来。 燕炔想既然冷眼不足以让她自退,也就不为所动地老僧入定般,且由着她自己在身边笑闹了。其实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对她也不坏,毕竟她是无害的,在她身侧,他无需运用心机,且不仅不讨厌,有时燕炔还会看着她如花的小脸,回忆起新婚那晚销魂的滋味。 华容一派天真烂漫,这三天两人奇怪的相处却意外的和睦。 期间华老夫人来探望过两次,均满意地离开。 华屿也来过一次,但华容却总有些怕他,瑟瑟缩缩的,一反在燕炔面前的活泼,最后华屿是叹着气走的,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燕炔一眼。 她连自己的亲爹都怕,怎么就认定了他?是因为救命之恩吗?想到这里,燕炔放下手上正在看的书,向趴坐在他身边一小榻上,正努力挥毫的华容招了招手,「过来。」 华容大眼睛一亮,将笔一扔,直接跨过画纸就向燕炔扑过去,可怜那枝造价不菲的紫玉狼毫笔,以及她擦过未乾墨画之上的衣摆,一断裂,一染墨。 「乙哥哥,你要找容儿玩吗?」亮晶晶的眼,扬翘得高高的唇角,小巧的鼻子皱啊皱的,却是因为纯然的高兴,脸上脂粉未施,却有几道墨痕,估计是画画时染上的。 如果说洞房那夜,华容有十足的艳色,那现在的她,怎么看也只剩下三分美貌,太孩子气了。 因为她跪扑在燕炔的脚下,手却举得高高地拽住他的手,嫩生生的手臂从袖里露出,青紫的瘀痕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淡淡的黄印,在嫩白的、脆弱纤细的手臂上,仍然显得触目惊心。 前两天华容只要动作大些,就会不自主地弯一下腰、皱皱眉,今天却不妨事了。 虽然膝上扑了个人,手臂也被扯着小幅度地摇来摇去,燕炔仍然坐得很稳当,他侧了头直视华容,淡淡地问:「为什么喜欢我?」 如果说他还是在燕国那张脸也就罢了,可现在是经过伪装,半边完好、半边受损比鬼还吓人的阴阳脸。 「你对容儿好。」 「何以见得?」 「你对容儿最好了。」 「因为我救了你?」 「嗯,乙哥哥救了容儿,容儿最喜欢乙哥哥了。」 这样的答案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可燕炔还是觉得奇怪,他习惯了和肠子弯弯绕绕一样多思的人打交道,习惯了目的性思考问题,可对着一个心智受损的人,来来回回只回这么一句,再聪明的人也拿她没辙。 他问不出什么,看着她袖下晃动的雪白玉臂,情不自禁地就伸出手去摩挲一处淡淡的印痕。 她的皮肤真嫩,那晚其实他已刻意放轻手脚,却仍在她身上留下了这么多的痕迹。 「疼吗?」 「呼呼就不疼了。」华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颇有几分耍赖似地趴在他的膝头,高举着手臂伸到他眼前。 燕炔身分特殊,自记事以来,哪有人会在他面前如此胆大无赖,一时间也觉得新鲜,顺应着她孩子气的要求,不仅往那处吹了口气,还凑上唇轻轻地印了一口。 华容很高兴,笑得大眼微弯,他被她笑得心里像是有毛絮在拂,痒痒的,而且刚才唇触到的地方温软细滑,只是那一下轻轻的滑触,总有些意犹未尽,于是,他又轻轻地咬了一下。 「痒……」他动作轻柔,华容不觉得痛,只是感觉暖暖湿湿,有些痒。 燕炔笑了,又不轻不重地交替吮吻、啃着她手腕处的细嫩肌肤,时不时还伸舌舔弄几下,他在人前鲜有如此放松的时候,今天也算是破了他的例。 书房的气氛渐渐就旖旎起来,这时华容突然冒出一句话:「乙哥哥,容儿饿了。」 第9章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只要看着似乎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笑嘻嘻地看看他,又看看摆在他书桌上的几碟小点心。 燕炔有些牙痒,感觉自己刚才的温柔像是打了水漂,「自己吃。」 「乙哥哥喂。」 燕炔拿起书遮在两人之间,「那别吃了。」 华容看看他,又看看点心,脸一垮,原来跪趴在他膝前的姿势往后一松,改为坐在他跟前,扁扁嘴,低头摸摸肚子,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扯他的衣角。 燕炔拿的是本「西显列候传」,是少为流传的野史话本,因华屿有一座藏书室,里面就收了很多这种外头见不到的私藏。华屿并不限制燕炔在华府的走动,而华老夫人只要他不出府肯陪在华容身边,更是啥也不管。 他一副看得很专心的样子,存了刻意不去理华容的心,好几次状似无意地将点心盘子端起放到离华容手边很近的地方,又因为她不肯伸手去拿,有些堵气地端开。 这一来一去,他这样「看书」,就看了一个多时辰。 书房门是开着的,中途有人进来了,低声在身边劝了一阵,又走了。 有旁人在的时候燕炔目不斜视,一副不屑于去关注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又有人怒气腾腾地进来,那股杀气之浓别说燕炔无法忽视,连身边的华容也惶惶不安地往他身后躲。可椅子后面是墙,不管她怎么躲,都只能紧贴着他,将脸埋在他背上。 他感觉到一阵暖意和淡淡的温香袭来,衣帛相摩产生的声音,和她的颤抖都鲜明起来,她在害怕! 他忍住将她护住的冲动,因为已从来人的气息中得知身分,所以只是抬头,直面华屿。 华屿一身朝服,脸有风霜痕迹,似乎一进府就得了消息,连换衣整装都等不及,西显第一权相日理万机,还得为小儿女之事操心,难怪他脸上的怒气难以压抑。 燕炔笑了,虽然这张脸被疤痕破坏了原本的俊美,却更添了邪恶勾人的气质,「岳丈大人,您这是来探望小婿吗?」 华屿心里有气,还没回他,就见燕炔反手从背后扯出华容,「容儿,岳丈大人是你爹,怎么就这样生分,还不快上前拜见。」 华容扭动着,竭力躲闪,脸上尽是可怜兮兮的哀求,泪已经在大眼中凝聚,扁着嘴嘟囔着看向燕炔:「乙哥哥,我不要……」 华屿心里大痛,既心疼华容被燕炔这样对待,又痛心华容这样的躲闪并不是想挣脱燕炔对她的箝制,只是想避免和自己亲近,他脱口而出:「不要为难她!」 「小婿遵命。」说是这样说,可是放开的动作却是慢吞吞的。 「容儿,绿莺说你不愿吃东西,怎么了?」温声问女儿,眼神却犀利地瞪视燕炔。 华容委委屈屈、瑟瑟缩缩地想往燕炔怀里钻,却因为燕炔不愿意再拉住她,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乙哥哥说别吃了……」 燕炔眼角微不可及地缩了缩,有一种虐待小兔子的感觉,只是以前打猎时也没少射猎过兔子,哪会像现在一样感到不忍。 「他是和你开玩笑的……对不对,玄乙?」 「是,小婿的确是开玩笑的。」他突然伸手捏住华容的脸,看似很重其实却只是轻轻地掐着她两颊的嫩肉,「容儿,你去找倚翠、绿莺喂你吃点东西,我和你爹有事要谈。」 华屿的眼眯了起来,这个明显挑衅的动作太过分。 「不要,他想欺负你,我要保护乙哥哥……」 燕炔失笑,她自己都怕得在抖,还说什么保护,可是华容自己却是相信了这番话,说完后似乎越想越有道理,张开双臂,脸侧开不敢往前望,却坚定地挡在燕炔身前,他只看到她发上的发饰在微微颤动。 「没事的,没有人能欺负我,放心去吃东西,你不是饿了吗?」这时燕炔已经顾不上在华屿跟前,声音十分柔和。 第10章 华屿看着女儿,却唤跟在身后的丫鬟:「绿莺。」 「奴婢在。」一直候在门口的绿莺轻声回覆,上前先是给燕炔见了礼,才哄着华容:「小姐,姑爷有事想和老爷谈,你听姑爷的话去吃饭,姑爷会很高兴的。」毕竟是一直跟着侍候的丫鬟,知道华容最在意的是什么,得用什么方式去哄她。 果然,华容听到这话,扭头去看燕炔脸上的神色,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会高兴。 燕炔朝她点了点头,放软了脸色,华容才肯乖乖地出去了。 ☆☆☆ 等不疑有他的华容跟着绿莺走了,一直僵直站在书房正中,进来时满身怒意似乎快要暴发的华屿,却像是突然一下苍老地泄了气。 「我该称呼你为燕三王爷,还是燕五王爷?」 「哦?」燕炔早知道华屿来者不善,却以为是藉口他不喂华容,她就不肯吃饭的由头,没想到华屿却是来识破他身分的,他兴趣大涨,慢条斯理地放下右手始终执着的书,「我在家中,倒是排行第三。」 「西显华屿,见过义王爷。」华屿躬身行了个对皇家应有的礼节。 当燕炔毫不惊诧地承认身分时,华屿也冷静下来,见礼完抬起头,已是平静无波的脸色。 「倒是让华相见笑了,竟然这么快就被识穿。」燕炔摆摆手,走出书桌,自在地将华屿引到一旁见客的椅旁,坐了主人位置,此时的他,不再是所饰演的落魄商人之子,而是一国之主的弟弟。 「近来西显的朝臣,频频被外客密见,华屿虽然没有缘分得见,总也是能听说一二的。」 华屿暗示燕炔,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这么隐秘。 「本来就没打算瞒人,华相位高权重,不敢打扰。」 「如果能成事,得一助力;如果不能成事,则扰乱视听引人生疑,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不必瞒人,义王爷好高明的手段。」 淡然一笑,算是承认了的确持着这个打算,感觉华屿言犹未尽,燕炔安然静坐。 「玄乙为燕,连身分其实也未曾掩饰过,义王爷真是好磊落的性子,容儿也算是有眼光了。」华屿像在夸奖,却是暗讽燕炔仍然从华容入了手近自己身。 玄乙的身分,华屿派人查时确有其人,但得到消息后上下一串连想通,他不由得一身冷汗。 玄家在漠国安身已久,根基参错深厚,如果全是玄乙这人所为,那么这个他不知道是燕国的哪个王爷,竟然是从黄口小儿时就开始做此谋算。所以当想到这一层时,他顾不上仍候着等他指示的心腹,匆匆赶回家中。 一进府,就收到华容身边绿莺的通报,华容不肯进食。 见到绿莺,她满眼是泪,跪在地上抽泣,说小姐说姑爷让她不要吃了,所以她就不吃。 问不让吃的原因,绿莺哪里知道起源,只是担心地低头哭泣,华屿见问不出什么,心里本来也揣着大事,便立刻向淩烟阁赶来。 一进书房,见到女儿恹恹地趴在一边的模样,为人父的担忧席卷了全身,对燕炔如此待华容的怒气占了上风,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燕炔不动声色,没有解释遇上华容利用她进了华府,只是凑巧,他的脸上似笑非笑,动作优雅,却有一分无形的压力在回旋。 这种气势华屿已经很久没有在西显皇室感觉到了,这是皇者之气,皇家贵族独有的气质,而他是燕国的一位皇爷……果然,上天要亡西显,这势头,是怎么也阻不住了。 闭上眼睛,片刻后,华屿才无力地开口:「义王爷,这些年华某在朝堂之上,也因为自保干了不少违心之事,早已经愧对西显百姓、先王以及华家先祖……华某死不足惜,只是容儿她……」 「小女容儿,天性聪慧醇和,可八岁那年遭惨祸,从此天真单纯,我最疼爱是她,也不瞒王爷,容儿她遇上你不知是祸是福,但她一派纯然无害,以前是这样,以后必然也是这样,恳请王爷能善待她。」 第11章 燕炔没有计较华屿将华容托付给他时,隐隐含着的威胁,以及凄然无奈的声音,而像是遇上什么乐事一般,笑着开口:「实不瞒华相,西显已成我燕家囊中之物,就算华相此番识破多做准备,也不过是让我多花费些精神而已。」 「华屿……愿助义王爷成事。」 「哦?华家历来是忠臣之后……」 华屿笑得惨澹,道:「为了容儿,华屿不在乎成为遗臭万年之人。」 见他这样,燕炔皱了眉,心里有些烦躁,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乎将真话告诉他:「和华容成亲,是老夫人硬行相逼,本王当时还不能泄露身分所以才便宜行事。洞房那夜本来也没想过要污了小姐清白,只是没想到华府小姐原是痴傻,老夫人为了掩饰而下药……」 华容现在已经是他的人,又如此天真烂漫,不管西显之事最终如何,他都会将她带回燕国,这一点,燕炔却不想告诉华屿。所以现在华屿和他所谈的条件,燕炔并不看重,他的女人,他自有护住的道理,却绝对不会是因为华屿或任何人的相逼。 华屿是聪明人,哪还需燕炔告诉他,现在事已成八九,燕炔已经不在乎华家的威胁了。 「如果没有华某,义王爷的确也可以夺得西显……可是王爷可曾听说过西显有一神兵兵符存在?只要有兵符在,西显人就不会遭受灭国的命运,以后的西显仍旧会有再起之忧。恕华某直言,皇家内阁高束的兵符,早已不是真品,如果王爷想无后顾之忧,就必须掌控好西显的兵符去向。」 西显兵符是当世不可思议之物,也是西显皇家镇国之宝,传说西显曾势大,全是因为有一隐秘之兵,其将帅齐心,用兵如神。 这支军队助西显建了国后隐入山中,留下一块非金非玉的兵符,传说中如果有人能够解开兵符上的秘密,就可以得到常胜之师。这兵符世世代代当为西显皇室之传承,早就已经有了得兵符者得西显的说法。 燕炔果然脸色微变,抚颔不语,虽然这些只是传说,而西显这数百年的式微,间接引证了兵符的存在没有什么实用性。可是毕竟传说对民间会有一定的影响,难保不会有有心人用此鼓动民众,所以如果不想以后生变,最好还是毁掉这个东西。 他问华屿:「你的意思说,有你相助,我可以不用担心西显兵符的去向,也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夺城?」 「义王爷无声息已破数城,探子均已被截除在路上,各守城官员也尽数归附,照常给朝中来摺上表。可王都毕竟不比边城,所以华某敢与王爷换此条件,至于兵符……只要王爷答应善待小女,华某自然会给王爷一个交待。」 华屿处境虽然凄然,但语中不无傲气,燕国再盛,燕炔再厉害,手下能人再多,华家仍然有冒死穿过防守线传来消息的人。 各自再相看一眼,华屿起身,再次向燕炔躬身,「容儿就劳义王爷护她了,只求一生平安,不敢奢望宠贵加身。」这是一个父亲隐着泪意的请求,再卑微不过。 说完,不再等燕炔的承诺,华屿一甩衣袖大步向外走去。 燕炔面色不快,却也没有叫住华屿,他生平最不爱的,就是被人威胁逼迫,就连以前的父皇,现在的皇帝老哥,也极少逼他,可华屿开出的条件,很吸引人…… 第三章 华屿一直在等,等一个消息,等燕炔表态。 直到管家传话:「老爷,淩烟阁那头有消息,今晚姑爷已经在小姐房里歇下了。」 得到这一句话,华屿眼一热闭上眼,像是要昏眩一般摇晃了下。 他一直在赌,赌燕炔对西显势在必得的野心,但实在没有把握,不是胆子太小,而是完全不敢往下想,如果燕炔不肯,等待华容的将会是什么。 燕炔除了洞房那晚,一直和华容是分房的,而今夜入了华容的房,等于给了他安心,他助燕炔不动兵获得西显建功,而燕炔用行动告诉他愿意护得华容平安。 第12章 华屿安了心,却也没有睡,而是去了见华老夫人。 遣散了所有的仆婢,只余管家一人守在门外,忠心耿耿的老仆身子挺立,就算听到房中隐约传来的哭声,也面不改容,不动分毫。 直到天色发白,华屿才双眼通红地从母亲房里出来,一头本来只是两鬓略白的乌发,竟然银斑参杂,乌的少,白发见多。他不过三十五岁,正值壮年,颜色不逊双十青年,十分俊美。 当年妻女出事,他一夜之间两鬓染霜,今日,更是一夜白头。 ☆☆☆ 燕炔在书房考虑到燃起烛灯的时候,去了华容房里。 华容正扭着身,坐立不安地让倚翠给她拿剪子剪指甲,她脸上尽是惊恐,可是仍然咬着唇乖乖地不叫出来,而绿莺则在替她梳着满头柔顺的乌发,一下下地,也似在安抚。 倚翠一边细心地剪,一边哄她:「小姐,再忍忍,一会就好。」 「污秽之物也敢留得这么长,难怪身体不好,浊气全留在里面了。」 燕炔的声音平平,却仍然把倚翠和华容吓了一跳,倚翠手一抖,还好剪子不算锋利,只是碰到华容指间的嫩肉,破了皮却未见红。 「哎哟!」华容痛呼一声。 「小姐,奴婢该死!」倚翠也叫了起来。 「没事没事,小姐别怕。」绿莺拉起华容的手看了看,也跟着叫。 一句话引来一屋子女人叫唤,燕炔面对千军万马也不动容的脸,隐隐抽了起来。 见到燕炔,手又痛,华容更是不愿将手给倚翠了,「乙哥哥,我手痛……」大眼睛又是忽闪忽闪地充满期待,似乎这样他就会过来哄哄她。 倚翠和绿莺互看了一眼,起来行礼,「姑爷好。」 「都出去。」 华容眼里已经没有她们,两丫鬟不敢多话停留。 等出了门,绿莺吐了吐舌,「倚翠,我怕姑爷,你呢?」 「别多话了,守着吧。」倚翠的心犹自跳个不停,哪有不怕的,刚才被燕炔淡淡地扫了一眼,明明没有斥责,她却腿都软了。 「乙哥哥,疼呢。」房里没别人了,华容更是举起手软着嗓子,一声声唤着燕炔。 「怕疼还乱动。」拉过她的手细看,还好,只有淡淡一道红痕,「晚饭吃了吗?」 华容点点头,邀功似的,「吃了,吃得好饱。」说完,憨憨地拍拍肚皮的位置。 华容有一副好身段,她挺胸拍肚更是显得玲珑有致,燕炔顺着她的动作,往她胸前腹下扫了一圈,眼光顿时显得有些幽黑。 因为在自家房里,华容穿得本来就单薄,而那晚火热的记忆,她在他手中揉捏的绵软,还有扭动的腰肢,透过薄薄的衣衫鲜明了起来。 往桌上看了眼,有盘茯苓桂花糕,虽然不爱吃甜,燕炔仍然扬了扬颔,「我还未吃,端来给我吃。」 华容高高兴兴地应了,乖巧地捧来举到燕炔面前,「乙哥哥,你吃。」 「喂我。」 「好。」华容小手立刻拈起块糕,笑着递至他的唇边。 和华容待一起绝对是件轻松事,换了在燕国,如果他忙到没吃晚饭,想随意填腹,绝对会引来一堆人劝和大惊小怪地传膳。 而华容却并不认为晚饭没吃,拿点心来果腹有什么不妥。 燕炔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块糕,「茶。」 华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十分听话,捧着的糕点也未放下,就这样跑过去,抄起一杯丫鬟没来得及收走的茶,一手捧糕一手持茶,小心翼翼抿着嘴,连呼吸都几乎屏住,小小步地走回来,估计是她从来没有双手各自捧着东西,怕洒了茶,或倾了糕。 茶是冷的,好在燕炔并不是个富贵王爷,饮完茶,又指指糕点,「还要。」 看华容手忙脚乱,一脸苦恼,还是一手持着茶杯一手捧糕,却不知道要怎么拿糕点喂他的样子,他有些想笑,也不去提醒她,其实东西可以放下的,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苦恼,小脸皱得像包子一般。 第13章 「拿不到……」她终于垮了脸。 「要我帮你吗?」 华容眼睛一亮,看着手上已经空空的茶杯拼命点头。 燕炔哑然,她这动作看上去真的很像曾见过的那只短毛犬儿。 「这样吧,我帮你拿杯子,你拿一样东西来换。」 「换什么?」 「衣服,我帮你拿杯子,你把里面的小衣脱了给我。」 华容低头看了看,想了想,还是很苦恼,「我脱不到。」小衣外面有中衣,有常服,她想不出来怎么能脱下。 「很简单,来,我教你。」燕炔笑得胸有成竹,率先走向床边坐着,然后慢慢地解了衣扣。 …… 第15章 …… ☆☆☆ 如此又过了数日,已经布置妥当的华屿找人通知燕炔会面。 两人一厢长谈后,燕炔不久即领着华屿备好的车马出城,有华屿的手令出城极是简单,饶是如此,燕炔也是细心地改了装容,又将马车围了个密不透风,以免漏了风声让人看到车内的三女,影响华屿行事。 华府里自然还是有华小姐和姑爷在,却已经是华屿安排的替身。 这期间,华府也用了个喜庆的藉口,大肆将仆众遣回家省亲或打发到外地巡视华家的产业,整个华府内只留有至亲至忠的一些人。 远在数十里外的燕炔,带着华容及倚翠、绿莺二婢,又等了两日,终于收到前锋传来西显华屿叛乱的消息,同时带来的,还有一封华屿亲写的字条,上面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绿莺不能留。 华屿于当日淩晨带兵冲进宫廷,杀了帝后及所有懂事的皇子,只留下一个仍然牙牙学语的幼童,由宫人抱出,不久即送到燕炔手中。 华屿反了,给了燕国兵将一个最好的理由,由已暗中归降的一干臣子领着,打着救助西显勤王的名义冲入都城。 燕炔等了一天,才慢悠悠地通知将领于百里外发兵,又佯攻一日,让人将所有不服的西显旧将杀光。他没有跟着前去,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出了城后就不再打算进去,燕国自会有使臣派来收拾摊子,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华屿这个人,此时他早已回国覆命。 燕勤懂他的心思,早已布置周全,候在他身边,不断催促城中的战报。 破城的捷报传来不久,终于得到华屿的消息。 燕勤担忧地往华容待着的马车看了几眼,低声在燕炔耳边禀报:「华屿得到城破的消息后,提剑自刎,而华府水里下了毒,四十八口人全死光,据报……是华老夫人亲自下的手。」 燕炔面沉如水,「可验过了?豆.豆.网。」 「已经派人验过,的确没有留下活口,华老夫人自己也中毒身亡。」顿了顿,燕勤语气中带了些敬佩:「因为爷早已料到,所以已经按爷的吩咐,将华府一把火烧了。」 「这事已了,通知大家整好东西,准备回兴都。」 「爷,那个叫绿莺的丫头,如何处置?」 「扔了。」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嘱咐下去,这几日少进荤腥,衣着从素装。」 第16章 华屿,为了一己之私覆了一国皇室,可他是个好父亲;华老夫人虽是女流却能狠下心,这两人之死虽是意料中事,可是带给燕炔的撼动仍然是显见的。 燕炔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看到华容对自己的怨怼。 幸好华容她是个痴儿,幸好…… ☆☆☆ 因为西显的事情已了,燕炔将自己的私卫人手几乎全部抽调回来了,整个营地支了十几个帐幕,拔营时百来人虽然进退有度,也着实耗了些功夫。 起步不久,骑着骏马的燕炔在队伍的最前段,因多了女眷,行走的速度并不太快。 突然听到后面传来马匹受惊的声音,然后是几声喧哗。 「小心,别踩着她!」 「停住!」 「小姐!」 燕炔勒住马头回身去看,发现华容从两队人马中间向他飞快地跑来。 王府侍卫生怕马匹禁不住混乱伤着她,纷纷拉停着马,向两边避去,而这样又惊动了在边上的伫列,饶是这些燕炔一手调教出来的精英近侍再从容有度,也不免乱了队形。 已经跑到燕炔跟前的华容,仰着脸看他,急切地问:「乙哥哥,绿莺呢?」 燕炔冷着脸不答,看向跟着跑过来的倚翠和远处他让人找来的仆妇。 华容身子轻灵,跑过来的速度很快,倚翠这时才到,气喘嘘嘘地拉住她的手,「小姐,你先和倚翠回去,我们到马车上等绿莺好不好?」 远处两个中年仆妇也被侍卫带了过来,燕勤见主子满面肃容,抢先问话:「怎么回事?」 两人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其中一个面色精明些的女人大着胆子颤声回覆:「回爷的话,小姐她这两天一直闹着要找绿莺,倚翠姑娘也劝不住,奴才……奴才一时口快,不小心漏了口风……」 两天前收到华屿的字条,燕炔就让人带走了绿莺。 倚翠和绿莺是华屿亲自挑选出来侍候她的,三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在华容出事后,更是从来没有分开超过一日以上,所以这次华容到第二天睡醒仍然不见绿莺回来,自然就闹着要找。 倚翠多半知道一点什么,心里悲凄害怕也不敢对她说真话,一直哄着她,但脸上难免会露出伤心惶恐的神色。但因为所有的生活细处都是她俩侍候,倚翠和绿莺平日里对华容的侍候是各有倚重,所以不一会华容又会想起,又会闹着要找。 燕炔虽然找了几个仆妇、丫鬟一同照顾,但这些临时找来的人哪及得上绿莺细心,而华容没有心机,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她们耳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这天拔营返回燕国,华容一再喊着不能走,走了绿莺会找不到她们,回不来了。 侍卫们听若未闻,倚翠好生哄着拉着,一同候在马车跟前的仆妇忍不住就说了句:「人都扔去喂狼了,再等也回不来了。」 这下不仅华容变了脸色,连倚翠脸色也一下变得惨白。 「人侍候不好,嘴巴也不牢靠,这样的人要来何用!」燕炔看也不看伏在地上发抖的两个仆妇,转头向燕勤淡淡地说了句。 那两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连声磕头求饶,悔不当初,不该欺马车内的主子是个痴儿,多了嘴。 燕勤听她们哭求得越来越没完,一个眼色,侍卫就将两个仆妇拉了起来,熟练地封嘴。 华容皱着眉,小脸也很是严肃,她心心念念的是绿莺被拿去喂狼的事,已经没有精力再关注在他人身上,平日里她听过不少故事,狼会吃人,可怕得很。 她仍然倔强地站着,不顾倚翠一直将她往回拉,伸手去扯住燕炔马口的缰绳,「乙哥哥,绿莺呢?」 燕炔这才将眼光调向她,燕国义王爷冷冽的目光,可以让久经沙场的老将也头皮发麻,可华容却完全不惧,仍然紧盯着他要一个答案。 「扔了。」燕炔的态度似乎在说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不是一个大活人。 第17章 倚翠虽然心里早已信了八成那仆妇所说的话,仍由不得捂嘴惊呼,但这一动作间,却松开了华容的手。 「真的……喂狼?」华容呆了呆,甩开缰绳,撒腿往来路跑去,「我去把她找回来!」 侍卫们不敢动,因为这个华家大小姐畏惧男子,除了燕炔,只要有男子近身,就会惊叫不已地蹲地缩成一团,所以马车周边完全不能有男子靠近,这也是为什么燕炔需要临时买来仆妇跟随的原因。 燕勤有不下十种办法,能够制住那半痴傻了的华家大小姐,可是在燕炔未明的态度下,他心里暗暗叫苦也不能擅自作主让人拦截。而他尚如此,其他的侍卫在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前,更是不敢近前,于是华容竟然就这样跑了开去。 燕炔一动也不动,只有眼底的几点寒芒让人知道他非常不悦,他看着华容疯了一般地跑过车队,也看侍卫们扯着马惊疑不定地向他望来,不敢去拦截。 华容一直跑,直到远远地离开了人群,仍然不带停留,也不回头,她的目标是之前驻营的树林。 倚翠浑身抖着,被燕炔气势压制得好一会不能动弹,看到华容已经离了很远,越来越接近林子的边缘,颤着身子终于想起要提脚去追。 与此同时,却是一声马嘶,以及燕勤拔高了的声音:「站住,别动!」然后她被一扯一拉,人被拉入一副温热的胸膛。 原来这时燕炔也动了,他胯下黑马神骏非常,几下开蹄,就已远远奔离。 燕勤赶紧叫那命大的丫头停下,燕炔奔马时可不会管前方是否有人,如果他不拉住她,没准她当时伤于马下。 马身数个起落,已经和华容并行,燕炔拉着疆绳勾着一边马蹬,并不减缓马速,单手一挽一勾,搂着华容的腰就将她抱离地面,侧骑在他身前。 华容先是害怕地尖叫,转头发现是燕炔,整个人放松下来,可仅是稍愣一下,又开始不断地挣紮,「乙哥哥,放我下去,我要把绿莺找回来。」 「你要敢去找她,那将你也扔下。」 「不要!」 「那就跟我走。」 「带上绿莺好不好?」 「不好,你要再任性,那我就不管你了。」 华容苦恼地左右为难,她不舍燕炔但也认为绝对不能扔下绿莺。 黑马没有燕炔催行,已从快奔转为慢慢小跑,而从黑马入林时,后方的侍卫已分出一队远远跟上,散成扇形守候在后。 燕炔看华容不再作声,拉转马头就要回转。 「乙哥哥……」华容却按着他的手,转头一脸认真的看他,「你让我去找绿莺,我找到她后,就去找你。」 燕炔沉声:「你不怕找到她,我就扔下你?」 「那是绿莺,那是我的绿莺!」她这么弱小,此时却散发着一分气度,让人不容小觑。 看来得让她认清现实,燕炔决定带华容去亲眼看到绿莺的样子,才能让她懂得什么叫害怕,看她看到绿莺后,还敢不敢一再地叫嚣着要去找,要带着绿莺走。 松了缰,双腿紧夹马肚,黑马带着两人向不久前驻营的地方疾奔。 第四章 绿莺被弃在原营地一里外的一处天然地穴前,浑身是血软在地上,看不出是死是活。 「绿莺!」如果不是燕炔伸手护了一下,华容就直接从马上摔下来了,她认得那衣服和那张带血的脸,「你怎么了?」 燕炔冷着脸看华容哭着往那边一坐,摇晃那生死未明的血人,一个劲地嚷着让她回应,他自然是知道绿莺的情况的,虽然用酷刑折了她四肢,但他已经吩咐留着命,半个时辰前往这扔时还有气息,不会就这么快断了气。 接到华屿递来的消息后,他就派人将绿莺带走拷问,只是这个丫鬟也真是倔,各种厉刑用遍,还是不肯开口,将她扔在这里,是要当饵,要告诉她背后的人,他燕炔完全不在意有多少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因为不管有多少个,一旦揪出来都可以杀了了事。 第18章 华容不通世事,燕炔不认为对她解释有用。 「小姐……你别管我了……」华容的摇晃终于起了作用,绿莺幽幽醒来,带着复杂的眼神,艰难地劝她:「绿莺……以后不能再侍候小姐,别哭……你去找倚翠……不要管绿莺了……」 不管绿莺怎么说,华容仍然倔强地用袖子去擦拭她的脸,只是随着绿莺开口,有更多的血从她口中涌出,再怎么擦也是徒劳。 眼泪大颗地从华容的眼中涌出,滑落脸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直觉告诉她,不能走,一旦走了,绿莺就没了。 从来没有侍候过人的华容,动作很笨拙,不时会碰到绿莺的伤口,引来闷哼。 绿莺的额头不断因为疼痛渗汗,嘴唇也因为用力忍耐将原来结痂的伤口又再咬破。 「绿莺,你怎么了?呼呼就不痛了哦,呼……呼……」 「不……不痛……小姐,不要哭……」 「她是奸细,一直在骗你。」明明知道她听不懂,可是燕炔还是开了口:「不杀她,她就会害你!」 「她是我的绿莺,不是什么奸细!」 「她是,你可以问她。」 绿莺在燕炔灼人的目光下闭了闭眼,眼泪不断滑出,无力地点头,「小姐,绿莺对不住你……你不要再管绿莺了……我不是……不是好人……」 「不会,绿莺不会害我的,绿莺对容儿很好。」 「任性!」燕炔喝斥,恼怒衍生。 华容弄不懂绿莺和燕炔的话,她只知道自己的乙哥哥很生气,绿莺很痛苦,虽然她很想跟乙哥哥一起,不喜欢看到他不高兴,可是她也不能扔下难受的绿莺。 「乙哥哥,容儿要和绿莺一起……绿莺喂狼,容儿也喂狼!」 「随你!」燕炔有些莫名其秒的气闷,皱了眉,一拉马缰返回原路。 经过数十丈外护卫形成的圈时,他手持马鞭往身后一指,「好生候着,放下必需品,不要惊了人。」话语刚落也不管他人是否能听懂,扬鞭往空中虚晃了个圈带出风声,策马疾奔。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华容哭,为了个背叛她的丫头,实在是让他恼怒横生。 这该死的丫头! ☆☆☆ 「爷,兴都来了消息。」燕勤毕恭毕敬地献上密封好的信,安静地在一旁候着,稍站了一会,见燕炔没有唤他的意思,才蹑手蹑脚地再退出帐外。 走到营地中央,早就候着的倚翠一如每次他去过燕炔帐后地哀求:「勤爷,求求您了,让我去小姐身边侍候吧。」 华容坚持守在绿莺身边已经近两日,燕炔的脸也黑了快两日,而揣摩出燕炔心意的燕勤除了让侍卫暗中盯紧,满足华容所有需求,尽量照顾好外,他也没有法子。 「嘘,你小声点。」他一把扯起跪下的倚翠,娃娃脸板起尽是老成持重的神色,半是恐吓,半是认真,「这事我作不了主,你家小姐要犯这种傻,她没事,你自己可悠着点。」倚翠一直对他十分尊敬,他看这个清丽的丫鬟也很顺眼,并不想她撞燕炔的刀尖剑口上。 「小姐她像孩童一般单纯,在她眼中,我和绿莺就是伴着一起长大的亲人,她不懂什么奸不奸细之说……」倚翠急得不成,这两日燕勤也极少敢去打扰燕炔,她更是没法挨近主帐前。 「住口,她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那就请勤爷您让倚翠去劝劝小姐!」 燕勤也急了,这丫头难道是木头脑袋不成,说也说不听!他恨其不争地低声喝斥:「你难道没看见之前仆妇的下场?这样不知死活,你可不是你家小姐,没有一个用命去保你的父亲。」 倚翠早已泪涟涟,「我……我不怕,我要见我们小姐……」 「好,你去。」答话的却不是燕勤,主帐幕帘一撩,燕炔走了出来,「燕十二说,那个丫鬟有话要讲,你也跟来。」后一句是对着已经一改焦急脸色,恭敬站在一边的燕勤说的。 第19章 燕勤机灵地答了话,扯了倚翠跟上,他可看懂了燕炔的眼神,这个丫鬟是他的责任了。 燕十二是负责护在华容身边的暗卫之首,希望传来的是好消息。 燕勤看倚翠拿了帕子去擦脸上的泪,刚擦完又掉,像是总是擦不干净般。 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前方,燕炔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有回头,他突然就一个激动,伸手拿衣袖去帮着倚翠擦脸,「擦干净点,省得你家小姐看到你哭,哄不回来。」 以燕炔的功力,他们刚才在营地的话都能听见,现在这么近的距离燕勤也就懒得压嗓子了:「算你懂事,早点劝回来,尽早上路回兴都。」他是好心,这样一说,燕炔应该不会迁怒倚翠,像之前那仆妇一样,打了再让人卖掉。 燕炔现在心情大好,本来像倚翠这样哭哭啼啼,的确会弄得他很不耐烦,可是这次却让他觉得有了一个去看看华容的藉口,这两天,实在有些难熬。 到了林中大概离地穴还有十丈远的地方,燕炔让燕勤与倚翠停步,他自己一人上前,两日没见,他看见华容把自己弄得十分狼狈,衣服、脸上都沾了不少泥和从绿莺身上染来的血。 走得越近,燕炔越发不悦地微眯起眼,他竟然还看到她身上有几处划破的痕迹,玉白的手臂上也有几道伤痕,这燕十二竟如此无能! 地穴附近有不少干燥的残枝,应该是燕十二等人弄来给华容生火的,也有几处有燃过的残堆,却离华容不近,可见并非华容自己升起的火。 此时的华容正伏在绿莺附近睡了过去,绿莺本来也是闭上眼的,在听到燕炔刻意弄出来的脚步声时,颇为吃力迟钝地睁开浮肿的眼帘。 绿莺还是一副血人的模样,燕十二弄来的干净衣裳,仍然在一边放着,只是已经不复整洁,看样子是有人试图去替她换下,却徒劳无功反而弄得十分难看。 她身上的血倒是止了不少,金创药被直接洒到衣服连着伤口的地方,结成了厚薄不一的褐黑硬块,估计附近所有暗卫身上的药,都耗在这里被浪费光了。 华容照顾不好她是意料中事,没将自己也搭进去,已经是有人暗中护卫的功劳了。 「求您了……带小姐走……我说……」绿莺的声音十分虚弱,勉强成音。 燕炔手指一弹,凌空就点了华容的睡穴,议她睡得更沉,他快走到两人卧着的地方时,用手在腰间一握一卷,嵌在腰间玉带中的软剑出手,飞身跃起用剑尖在地上藉劲轻弹,反手抱起华容,又往后退去。 燕勤早在他家王爷动手时就跟了过来,伸手想去接他怀里的华容,燕炔却无视他伸来的手,迳自往前掠去。 燕勤无法,只好挟起捂着嘴不让惊叫声逸出的倚翠紧跟其后。 燕炔横抱着华容用轻功疾奔,营地附近的守卫只看到一个身影掠过,负责防卫的人员立刻启动,一直跟到主营帐前发现是自家王爷,才又无声无息地散开。 「帐前候着,不必跟来。」嘱咐了燕勤,又对倚翠说:「去烧热水,好好给她洗洗,侍候的时候小心些,注意看看身上有没有伤痕……」最后几个字他是含着闷气说的,堵在嘴里轻不可闻。 抱着华容时他的眉一直紧蹙,她身上的味道很不好闻,倒不是他介意那腐臭,在军队里更难闻的气味他都忍受过,可想到她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娇养的,这两天如何熬过来? 因为华容不听话,很少被人拂逆的燕炔自然不喜,才打算扔她在那吓唬教训。 开始的时候打定主意,只要看护的人传来她害怕求饶的消息,他就立即亲自去捞人,可她硬是倔了两日,害他心里极不是滋味。既气她不识抬举,又不满自己心里为她不安,所以才刻意不去看她,可等到现在,真看到一身狼狈的她时:心里又有些难受发堵。 这华容实在可恶,平白无事硬是添了乱! 他这样想,却又忍不住手脚放轻,将她放于床上后,又转身离开。 第20章 再次独身回到地穴边,绿莺果然强撑着浮肿的眼皮在等他。 燕炔看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扬声吩咐:「燕十二,让她撑着。」 暗卫应声前来,熟练地对绿莺施针并喂了几颗药丸后,绿莺精神果然振作多了。 她眼神空洞,带了丝苦笑地开口:「我的母亲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她和侍卫因私情有孕,本来应该处死,是皇后瞒下了这事,将我送到宫外一处农家养大,而十年前华府选婢女,我成了她放在府里的一颗暗棋,被选到小姐身边侍候是我的福气,她没出事前十分聪慧体贴,从来不将我们当下人看待。」 「可九年前皇后因为嫉恨丽妃,趁着一次出游动了手,却没有想到她自个儿亲生的九皇子也跟着去了,但当时我们都不在小姐身边,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时活着的只剩下了九皇子和小姐,九皇子一直昏迷不醒,小姐醒来却成了现在这种情形,而皇后瞒下了九皇子出事的消息,对外只称九皇子拜云游高人为师离开了西显。」 「可九皇子是因为小姐才出的事,皇后因此恨小姐入骨,如果不是华相一直为她做事,而那时九皇子偷了西显国宝兵符给小姐玩,兵符也随着那次出事失踪,她早就对小姐下手,但就算是这样,皇后也一直不相信小姐是真的痴了,吩咐我暗中试探多年,那次……那次马车出事,华府的暗卫就是被我支开,所以才会让姑爷您意外救下小姐……」 原来那次意外就是绿莺动的手,这倒可以说通为什么华府护卫众多,华容却险些出事。 燕炔总算解开了心里的一个迷,但仍有不少疑点,「西显皇宫里并没有发现九皇子的尸首,你说他一直昏迷被皇后藏起,那到底现在是死是活?」 「听我母亲说,九皇子的确被送到一个世外高人那里养治,多年来仍然昏迷,可具体在哪儿,连我母亲也不清楚。」 「皇后认为华容并非真痴,你也这样认为吗?」 「不,小姐是最单纯不过了,只是这么多年兵符都未有消息,皇后一直怀疑是华相和小姐藏起,暗中想要要胁……」绿莺急了,脑中闪过的,全是这两日华容不管如何艰辛恶劣的处境,仍然对她不离不弃,为她哭泣心疼的脸。 虽然皇后给了她母女一条活路,但同时也是为了利用她母亲在宫廷中熟练的用毒技能,以及需要她身为一颗暗棋。 真正无所求而对她好的人,除了母亲,就只有华容。 这些年在华容身边动的小动作,以及将华府消息传递给皇后,虽然是自保,同时也是为了让皇后不至于再派人来对华容更进一步下狠手。 当燕炔将她捉起来时,她就已经猜到是华相动手了,自己的身分已经败露,母亲估计也已经凶多吉少,只是心里仍然会有一线希望,盼着母亲仍然安康,所以不管燕炔如何用刑,绿莺都不敢透露分毫,可这几天过去,没有人来寻她,她心里也凉透了。 虽然燕炔将华容带在身边,可是绿莺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就已经看清他眼底隐藏的杀戮之气,她不放心。 她依稀记得母亲说过,九皇子……当年救回来时,昏迷不醒,左脸血肉模糊…… 「兵符丢失的关键,的确有可能在小姐身上,小姐的病并非无药可医,当年我曾听宫里来的御医说过,小姐如果能找到神医施针,有可能会恢复神智……」她急切地说,希望能增加更多燕炔会善待华容的筹码,「皇后一直认为兵符是当年九皇子和小姐一同藏了起来,只要小姐恢复或是能想起来……」 可惜燕炔已经不感兴趣了,转身离开的同时冷漠地吐出几个字:「处理了。」 兵符当年的确是被华容取了,只是最后是被华屿藏了起来,而华屿在他们出城的时候,将兵符巧妙地经由一个路边乞丐之手,转送给了燕炔,只是这一点他没有必要让绿莺知道。 隐在一边的燕十二看到他的手势,了然而安静地封了绿莺的昏睡穴,她求情的话再他无法说完。 第21章 「爷,一会尸体就扔在这里吗?」 「等等……」本来已经往回走的燕炔突然停了脚步,他脑中突然浮出华容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脸,暗自叹了口气,「人先留着,找人替她治伤。」 算绿莺命好,跟了个傻里傻气的好主子,这样曾有二心的人,他是不会再让她回到华容身边了,可为了华容,他会让她治好伤,让人监察一段日子,如果能安生的,就给一笔钱远远地安放到别处得了。 这麻烦事要不是为了华容,他也不会揽上身,燕炔很不是滋味地想,回头得好好收拾那丫头一顿,事情总不能一再的破例。 ☆☆☆ 「勤爷,小姐一直睡着,洗澡容易着凉,您能否替她解开穴道?」 「你这丫头傻了!你家小姐是爷的人,她在洗澡我怎么能进内帐。」 「我看姑爷当时也是远远地就能点穴,勤爷您不能在帐外解穴吗?」 「我这身本领和怎能和爷比……」 燕炔从主帐边上拐过来时,听到燕勤和倚翠的对话,他俩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虽是一问一答却更像是闲聊,燕炔突然想到,这燕勤今年也快二十了,也该娶妻了。 他注意到燕勤称呼华容,不是喊她华家大小姐,就是像对倚翠那样的你家小姐。 「燕勤,吩咐下去,以后所有人一律称她为夫人。」他突然出现,把燕勤吓了一大跳。 「是,以后就让人唤她为华夫人可否?」府里未有品阶的姬妾,均冠回自身姓氏称夫人,实际上除了可以证明她是王爷的女人外,一样地位不高。 燕炔瞪了燕勤一眼,「你倒好心。」 府里还没有侧妃,封妃是需要回禀皇家宗室由皇帝下旨的,用不着燕勤特地提醒,燕炔想,正妃之位是不可能许她的,以后封个侧妃也能保她平稳的生活。 燕炔独自一个人进了帐内,倚翠已经听到他和燕勤的话,正在屏风后默默地替华容擦洗,没敢多话。 帐里水雾氤氲,除了华容正在沐浴的浴桶外,还有几个冒着热气的木桶,倚翠想得十分周到细心。 倚翠看到他,赶忙行礼,「姑爷,小姐还睡着……」为难地瞥了瞥此时俯趴在浴桶边沿刚洗好头发的华容,似乎期待燕炔大发慈悲解开穴道,却又不敢开口。 「行了,你出去吧。」 「是。」 在燕炔回来前,倚翠已将华容清洁得十分彻底,原本她沾染上的血腥腐气都一扫而空,枕在浴桶边上的玉臂晶莹,裸露于水面的背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气,有数颗水珠凝聚,似乎随时淌下,乌黑的发丝如瀑,湿亮地映射着光芒,一半沉入水中散开,半辽半掩了她玲珑的身躯。 燕炔看到水下她的长腿半曲,平坦的小腹下欲隐欲现几缕柔软的芳郁,小腹一紧,喉间耸动,他难以自抑地走近,将手伸入水中,在温热的水波包围下,握住了如琼脂白玉般的乳,滑腻丰盈的乳峰握在他的掌心间,顶端的粉樱挺立在他的指间。 看桶中的水很清澈干净,估计是已经换过一轮了,他不再犹豫地褪尽自己的衣物,跨入桶中将她的背靠着自己拢在胸前,一手仍环住她的胸部爱不释手,另一手抚过她的睡穴,解了穴道。 华容缓缓睁眼,却仍迷迷糊糊,只感觉到浑身温暖懒洋的舒适,胸部和耳朵都麻麻痒痒的,似乎有小虫子在啃咬。 分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的她,不禁扭动起来,嘟着嘴抱怨:「倚翠、绿莺,有虫子咬我。」 「咬你哪里?」耳边传来醇厚低沉的声音,似乎带了压抑的笑意,却不是丫鬟们。 惊讶地转头,朦胧的杏眼顿时水光润明起来,华容猛然用胳膊圈紧住贴紧自己的男人,「乙哥哥,呜……容儿作了不好的梦,梦到绿莺快死了……」 燕炔知道她将现实和梦境搞混了,也不去点破,「为什么不肯放下她走?」 「因为那是绿莺,我的绿莺……」 第22章 「她一身是血,你不怕吗?」 「怕……」 「怕还不肯跟我走?」 「可她是绿莺……」 「如果有一天,我也快死了,你选绿莺还是我?」 「乙哥哥不会的!」他随口一问,华容却像是受到什么大惊吓般,捧着他的脸,拼命往他半边残破的地方吹气,「呼呼就不疼了,乙哥哥不要扔下容儿。」 燕炔心里一动,就着她的手去按压左边残脸,巧妙地在几个地方点下去后,用她的指在脸际揭起一层薄薄透明如肤质般的东西,一点一点,慢慢地将疤痕剥下,一张俊美非常的脸逐渐出现。 剑眉斜飞,鼻梁高挺,薄唇形状姣好,衬得眸若繁星,脸如冠玉,就算有掩不去的冷峻气息冲淡了绝代风流相,但怎么看都是一代美男。 华容眼中的迷惑越来越浓,渐渐还多了些慌乱,她不自觉地后撤,那毫不掩饰的惊惧感染了他。 和华容相遇、结合以来,燕炔每一次看到她,不管她对身边的环境如何反应,对多少人流露出惧怕、慌张与不信任,但对着他,她始终都是一副依赖和全心全意的依恋,现在她突然产生的疏离,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燕炔轻轻一声冷哼,伸手将咬着唇开始闪躲的华容拉回怀里,让她的脸压在他的颈窝,压制住她细微的挣扎。 他略嫌不自在地放柔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哄说:「容儿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夫婿,你的乙哥哥……你闭上眼睛听,是我……」 华容在他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中慢慢地安定下来,果然闭起眼睛侧着头认真地听,不仅如此,她还伸出手从他的脸缓缓地向下摸,嫩嫩的指在他的脸上抚动,有些痒,像蝴蝶的翅擂动了微风,让燕炔不由自主地也随着她的动作闭起眼睛感受。 …… 第24章 …… ☆☆☆ 「乙哥哥,我也要骑马。」 从马车车窗探出小半个身子的华容,气呼呼地将下巴枕在靠着车窗缘的手臂上,不顾身后倚翠的劝和担忧。 燕炔俊脸不豫,他本来一直在队伍的最前方,却有人带了一名战战兢兢的仆妇前来,说华容在后头马车里闹着非要找他,现在的仆妇虽然是重新找来的,但也听说了之前那批的下场,自然是不敢再将华容的动静隐瞒,生怕出一点篓子。 这都多少次了,都是一些完全不重要的小事,燕炔心里无奈,脸上板得紧紧,因为华容,路上已经多次耽误行程,他向来治下严厉,靠的就是纪律和严谨,怎能再因为这些小事一再纵容。 第25章 之前绿莺之事也是,非得告诉她已经将人送去救治,她才肯不再往那林子跑。 「你会骑马吗?」 「乙哥哥你会。」华容天真地眨了眨眼,似乎是那样理所当然,「抱。」从车窗就伸出手,高高地向他举起。 「胡闹!」一马鞭抽向马车边,发出好大的声响,「倚翠,看好她,再闹,这马鞭抽的就是人。」 华容和车内的倚翠都吓了一跳,华容愣愣地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倚翠连忙一把将她拉回车里,之前她要闹,倚翠总想着姑爷在绿莺那事上也没有太过对她用强的,所以才半劝半是纵容,现在看鞭子下来了,真真吓了一大跳,这姑爷,也太善变了吧? 她哪里知道,正是燕炔觉得自己面对华容时,很多时候失了分寸,才越发地不愿意存人前对华容露出好意来。 燕炔头也不回地纵马往前,跟他一同过来的燕勤则靠近马车,低声说了句:「越近兴都,你就要记得越牢,爷他是燕国的义王爷,不是什么华府姑爷,称呼最好也要改了……义王府,没有王妃。」言罢,他也策马奔前。 王爷的婚事得由皇上作主,以前也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上心,府里倒是有几个皇上赏下来的姬妾,就是没名没分地在那放着,也不见王爷平日里特别亲近哪个,所以,连侧妃也不曾有。 而这次对华家这脑袋不清楚的大小姐,他家爷对她已经算是分外不同了,但这些话和华家大小姐说那是白搭,只希望倚翠那丫头心里够清楚,人也有足够的精明,才能在王府里过好日子。 「倚翠……」车厢内,华容怯怯地开口:「我做错事了吗?乙哥哥为什么会生我的气?」 「没有,小姐没有做错事。」看着一脸不解,眼里蒙上一层阴霾沮丧的华容,倚翠很是心疼,「小姐,你很喜欢姑爷吗?」 别人不懂,总以为华容是在胡闹,倚翠却知道是因为她极少离家,这些年几乎不曾出过那小小的院落,现在环境改变,让她产生了不安,特别是以前总有自己和绿莺两人陪着,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嗯,很喜欢。」华容用力点头,然后四下环顾封闭而幽暗的车厢,苦恼地拉着倚翠的手,「倚翠,旁边……旁边有很多眼睛,为什么乙哥哥不来陪容儿呢?」 「小姐乖,姑爷他有很多事要忙……」倚翠下意识地安慰:「他要带我们去他家,小姐如果一直让他来陪,就会一直到不了姑爷的家啊。」 眨了眨眼,华容似懂非懂,「那我们去乙哥哥家,爹爹和奶奶呢?他们也来吗?绿莺知不知道我们去哪里,她会跟上来吗?」 「小姐……」倚翠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勉强忍住悲伤,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喃喃地答:「会的,会的……」 小姐她还不知道华府已经没有了,老爷和老夫人都已经去了。 虽然华容看似和老爷、老夫人不亲,可倚翠知道,那只是小姐不懂怎么去面对两人对着她时,不自觉带有的那分沉重,她其实是很敏感的,知道谁疼她,骨肉连心啊,但现在老爷和老夫人都不在了…… 倚翠从未像此时这样庆幸华容是个痴傻的人,适才燕勤的好心提醒,倚翠是听懂了,没有了老爷和老夫人,又将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们所能倚仗的,就只有燕炔。 现在王府里还没有王妃在,也就是说,小姐需要尽早挣个名分。 倚翠脑里很乱,华容的心思却已经从刚才的打击里走了出来,全心全意放在将要去燕炔家里的好奇上,「倚翠,乙哥哥的家漂亮吗?」 「我也不知道呢,姑爷是燕国的王爷,王爷的府邸,应该是漂亮的吧。」 「倚翠,是不是我乖,就可以去乙哥哥的家?」 「是,小姐放心吧。」 「真的只要我乖,就可以去乙哥哥的家?」 「是真的啊,小姐。」 「好,那我乖……」 第26章 问题一次又一次被问起,倚翠也耐心地一再回答,问答声在马车内不时的响起…… ☆☆☆ 「皇上,臣弟脸上有花?」 「哦,还没细找,待朕再细细看来。」 「那适才皇上往臣脸上瞅了半天藉故发呆,实乃臣的荣幸。」随着一声杯盖轻撞杯子的声响,燕炔的鸾音变得冷漠有礼,有些再看就翻脸的征兆。 斯文俊秀中带了点苍白柔弱的君主灿然一笑,这才移开了久守的龙目,「三弟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啊,朕还以为西显之行后,你的性子会改变了些。」 燕炔的脸完全地冷了下来,他本来和皇帝年纪相差就不大,在文弱笑脸盈人的君主而前,显得他更像是兄长,「皇上应该多忧心国事,而不是去关注臣弟的个性。」 「你是朕最疼爱的弟弟,又是重臣,你的事在朕心中比国事更重,当然是要忧心的。 「臣弟无事,请皇上放心。」大刺刺地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燕炔的脸色相对好了些。 正事之前已经汇报完毕,而这皇宫少年时早已住腻,不想久留,燕炔遂一抬手举杯将面前的好茶饮尽,「臣弟进城就先入宫,久未返家,府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劳神,请皇上允许臣弟告退。」 皇帝不紧不慢地说:「下人不做事,那就换了。」意思是一时半会,还不想放燕炔走人。 燕炔又十分不敬地瞪他,皇帝燕煇在兄弟间排行第二,看着温文,实际面暖心冷,他以府中诸事纷乱求去,燕煇就以换尽王府里的下人要胁他留下。 燕炔的眼神似乎让燕煇十分愉悦,他俩为一母所生,年长三岁的燕煇虽为嫡子继位,但初为帝时还是发生过兄弟相残的憾事。 自从贵妃所生的长子燕烁造反失败,被贬苦寒之地后,让当时不得不对兄长挥刃的燕炔,因自责而在兄弟间变得沉默,且极不愿意在曾经发生血变的宫中长待,宁可长年在外征战或策反他国。 「你从西显带回来的那个傻丫头,打算怎么安置?」 「皇上以为呢?」 「燕家安能有患痴症的媳妇,遣入佛堂派人好生照顾算了。」 「我答应了西显华屿,要善待她一生,可在她满门皆灭后,让她出家?皇上就不怕引人非议,说我燕家过桥抽板、鸟尽弓藏?」 「哦,三弟你怕?」 「臣弟怕污了皇家的清誉,惹天下悠悠众口议我燕家不仁。」 「狡辩。」皇帝笑了,如春花遍开的喜悦,他的脸刹那显得光华四溢,「已经很少看到你有想护的外人了,那就让她留下吧。」 「她与臣弟已有夫妻之实,封个侧妃的位置,也好让西显群臣看我燕国善待之心。」 「三弟说笑了,华屿在西显是叛国之臣,封他的女儿岂不是笑话。」 兄弟俩对视而笑,燕炔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好这时强求,见一切燕辉都了若指掌,也就不再提这事,另找他话聊了些朝中之事。 燕辉将燕炔留在宫里用过晚饭,叙尽兄弟之情,直到月上中天才让他离开,而宫门早已落锁,可对备受皇宠的义王爷随时留门进出。 燕炔走后,皇帝燕辉明显多了丝心事,对着两人之前对下的残局拈子深思,却良久不落一子。 又过了许久,内侍喜贵才躬身轻劝:「皇上,明儿还得早朝,您该就寝了。」 「喜贵,你看老三这次可是动了真心?」 「奴才不敢妄加猜测,或许义王爷只是感于华家的人在收伏西显立了大功,义王爷果敢仁义……」 「行了,不用拐着弯安慰朕,我看他是一时头脑发热,看来,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 「皇上对义王爷的关怀,相信义王爷会明白的。」 年轻的皇帝微微一笑,也就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 喜贵在旁虽然陪着笑脸,心里却着实叹了口气,天家,怎能有痴傻之媳,这事皇帝是万万不会允的,只盼义王爷真的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好。 第27章 ☆☆☆ 「她闹什么?」 奔波数日,一进城就赶着面圣,然后又累又困地回到自己府上的义王爷燕炔,洗了个澡后正要安寝,却听到王府的管家燕齐吞吞吐吐地来禀,被安置在木兰院的华夫人闹了一个晚上,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华夫人一定要找王爷,小人和燕勤已经多次劝告,王爷正在宫里面圣……」管家燕齐一额的汗,那个华夫人进府时很低调,燕勤亲自陪同着让人用小轿抬入,没想到安置不久就闹了起来,派去的丫鬟都在外院,连院子都不让进。 燕勤是唯一能进院子的,现在还在里面陪劝着,所以派了他来向已回府的燕炔禀报。 燕炔感觉额头隐隐跳动的疼,忍住去揉的冲动,「去问清楚怎么回事,让燕勤来见我。」 「是。」燕齐领命而壬。 不久,就听到燕勤在他门外低声呼唤:「爷,已入睡否?」 深深地吸一口气,静了几秒,燕炔才重重地呼出浊气,「说!」 「华家……」本来想说华家小姐,及时改口:「华夫人她自来到府上就一直问起爷,说要和爷在一起……」其实华容喊的是要找燕炔一起吃、一起睡,燕勤没好意思说。 燕勤说这话时也很忐忑,他明白燕炔已经很累,也不耐烦为这些事费神,可或许是来了陌生的环境,华容分外的不安和任性,一直吵着要找燕炔,而倚翠和另一个丫鬟弄玉费尽苦心地又劝又哄,仍然不能制止她的慌乱。 说真的,这也怪他家爷,在路上每逢吃饭、睡觉的时候,哪次不是顺应着让华家小姐到他的帐里,这不,养成习惯了,到府里想要立个规矩就难了。 连日奔劳,一进城又得进宫里,燕炔是真的累了,一股火气从他心内燃升,他想,是不是这一路来他对华容过于宽容了?在西显时他也不是无时无刻在华容面前晃,也不见得华容非要每天看到他才肯吃饭、睡觉。 他义王府从来没有敢如此胡闹的人,以后也不打算惯出来,来到燕国,不管华容能不能明白,这里都不是可以让她放肆的地方。 燕勤在门外良久未听到回覆,大着胆子催问:「爷?」 「随她闹。」 「是。」燕勤明白了,这时候燕炔心情不好,他得赶紧走人。 刚转身,突然又听到屋里的问声:「晚饭她用过没?」 「没吃……」这不一直在那闹着嘛,肯吃肯睡也就不来找您了,燕勤心中腹诽。 「没劝?」 「劝了,说要等爷一起吃。」 「算了,我和你一起过去。」燕炔的声音像泄了气般。 那个晚上,燕炔搂着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睡的华容,心里很是无奈。 他是板着脸过来的,却对她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他准备了满腹打算和她说教的话也没用上,因为华容一看到他,就已经带着一脸泪水,却笑得灿烂地扑到他的怀里。 「乙哥哥,我想死你了!」她带着哽咽的声音里,有惊喜,有委屈,有满足。 于是,燕炔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接下来就是传膳,陪着她吃,又陪着她睡…… 天刚亮时他已醒来,婢女侍候着洗漱更衣,便准备去上朝。 华容这时却颇乖,只是努力张着睡眼惺忪的眼,像小猫儿似地小小声问:「乙哥哥,可不可不去?」 「不可以。」 「那早饭能回来陪容儿吃吗?」 「不可以。」 「那午饭呢?」 「不可以。」 「晚饭呢?」 「都不可以,你乖乖听倚翠的话,睡前我就来看你。」 身后没了声音,燕炔整理着朝服的领子,不放心地回头,果然,那猫儿似的人儿在床上抱着膝,委委屈屈地红了眼眶。 那双大眼本来就因为还没有睡醒在努力地张着,里面蒙着一层雾气,现在又因为委屈多了些水光,扁着小嘴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像在无声地指责他虐待可怜小动物似的。 第28章 很不可思议,燕炔竟然觉得她这副模样异常地可爱,忍不住就过去搂着她,去轻吻她的眼皮,将欲掉不掉的泪珠儿卷进嘴里,语气自然地放柔:「你乖的话,等我闲下来了,我就帮你挑一匹小马儿,教你骑马,好不好?」 「嗯……」 告诉自己只是想吻去她的泪水和委屈,可是她实在太甜了,于是燕炔轻易地找到那微嘟的小嘴儿,恣意而忘情地品尝着。 侍候着的人早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被打发了出去,燕炔不希望自己对华容没辙的模样被别人看在眼里,这会大损他这冷面王爷的形象。 如果不是燕勤等急了跑来唤人,义王爷这天,差点就误了早朝…… 第六章 早朝完毕,燕辉留燕炔和信王爷燕炅在宫中进了午饭,兄弟三人许久未曾聚在一起,自然多话,一直到申时燕炔才回到义王府。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管家燕齐在府前翘首,不断擦拭额上的冷汗,见到燕炔像看到救兵降临般迎上,「您赶紧去马厩吧,华夫人她在那不肯出来……」 陪着一同上朝的燕勤一听这话,心里暗暗叫糟,又是华容。 果然燕炔脸色立刻寒冷如冰,「怎么回事?」问话时燕炔脚下不停,拐了弯就急急地向马厩赶去。 为免惊扰民众,燕炔都是坐府里的车驾上早朝,他的爱骑乌云此时正在马厩,乌云独自一间马厩,有专门的马夫照料,环境很好。 此时那间采光良好的小屋前,马夫正一脸惶恐无奈,而倚翠与另一个顶替了绿莺的丫鬟弄玉,则一前一后地站在洞开的门前,看得出来,这两个丫鬟正在守着不让人进去。 「爷来了,赶紧让开。」远远发话的,是紧跟着燕炔身后的燕勤,一边喊一边做手势表示情况不妙,让倚翠等人赶紧远些,不要挡了路。 倚翠见机,拉着弄玉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让寒着脸的燕炔进了马厩。 燕勤看到倚翠递来的眼光,焦急中带着希冀的求助讯息,他却只能爱莫能助地摆摆手,示意她千万别在此时多话,因为燕炔爱马是出了名的,华容这次是撩了虎须了。 倚翠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将要出口的话咽回去,她不能惹了燕炔将自己赔进去,否则她家小姐怎么办,她身边的弄玉仍然木头般的表情,随她的指示而动,更不指望会替华容掩饰。 如果……如果是绿莺还在就好了,起码一个出事了,还有另一个会陪伴小姐。 燕炔脸板得死紧,步履坚定,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竟有几分焦慌。 会将乌云单独一廊侍养,是他惜马也是因为乌云性烈,如果将乌云和别的马关在一起,必然会踢得其他的马匹遍体鳞伤,平日里也只有一直喂养的马夫以及燕炔近身数人,能够接近它而不引发它的暴躁。 「小黑,你为什么不吃胡萝卜?很好吃的哦。」 柔绵绵的嗓音,稚气上扬的语调,衣袖卷起藕臂半露,拿着根红萝卜拼命往乌云嘴边凑的,不是华容是谁。 乌云出乎意料之外的温驯,虽然左右晃动,不断用长长的马脸顶开华容的手,偶尔不耐烦地扬蹄,但也会小心地避开坐在它面前的华容。 华容盘膝而坐,脸颊泛粉,头顶的发髻歪了一半,还黏着几根乾稻,不仅两边的衣袖卷起,连衣襟也松了半边,粉颈连锁骨处都若隐若现。 居高临下,燕炔透过松开的领口,看到风光正好的雪白半球隆起。 「出去!」一句怒喝,让跟在身后的燕勤止了脚步赶紧往后退。 恼怒地将马厩的门两边一合,让站了一院子的人和他们隔在门的两边,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的心里是大大地松一口气,看到她好好地待在里面,难以形容那种心提吊着又落下的恐惧感。 这种感觉让燕炔十分陌生,也引发了让他用怒气来掩饰慌乱的状态,他宁可让人认为他在发怒,也不想给人看到他为华容担心。 第29章 「乙哥哥,你来了!」一个温软的身子带着淡淡的香气,扑到他的背后紧紧搂着他,「小黑不乖,它不肯吃胡萝卜。」 乌云不是兔子,当然不吃胡萝卜。 她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手中还握着根胡萝卜,软软地在他的背上蹭,委委屈屈的,配上软绵绵的声音,奇迹似地浇灭了他澎湃上扬的怒气,却又引发了另一种火苗。 …… 第31章 …… 燕炔也没有食言,搂着华容沭浴完毕,招呼人传了膳,饭后就着将黑的夜色,一骑两人出了城门。 虽然如愿以偿地骑了马,可稍早前的欢爱早已将华容的力气掏得干干净净,她只能乖乖地偎在燕炔怀中,昏昏欲睡。 晚风有些凉,乌云放开了蹄子跑得欢,燕炔用斗篷将华容裹得紧紧的,下巴一下一下地轻磨着她的头顶,「容儿,不是要骑马吗?」 「乙哥哥……我困……」 「不成,快起来骑马。」装模作样地板脸,捏她小巧的鼻尖,不停地搔扰怀中欲睡的佳人,她不听劝,对她也讲不了道理,他不能让她继续惦记着要骑马的事,她要骑,就让她骑到怕好了。 燕炔的怀里暖融融的,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华容心满意足睡意正浓,哪堪这样的搔扰,他捏她,她就拂开,他躲开她的手,继续捏她的鼻子,这一来一去,弄得她觉得鼻子痒痒的,有些难受。 泥人也会有三分性子,何况这时想睡想得迷糊的华容,手勾不上,不及对方灵活,怒向嘴边生,小巧的牙齿派上了用场,紧紧地咬住那使坏的手。 这一下出乎燕炔意料之外,他皮厚得很,也不觉得疼,只感觉刺刺的,有些痒,这痒意弄得他的原则又动摇了。 燕炔摇了摇头,用腿夹夹乌云示意它放缓速度,无可奈何地搂着怀中酣睡的佳人往城里去了。 ☆☆☆ 「小姐,你不要爬那么高。」倚翠无力地仰头,重复着每天必说好几次的话:「万一摔着,就得好几日不能来了。」 第32章 劝,是没有用的,每回都得从华容最在意的事情诱哄。 想到这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弄玉那丫头平日沉默寡言得像块木头,怎么会是她帮小姐找到这样一处,可以每日里爬上墙头看王爷进出府里的必经路径,偏生她的碎碎念对身旁扶着木梯的弄玉来说,比对华容更为无用。 弄玉是在来燕国路上遣走了头批嘴碎的仆妇后,由燕勤送过来的,说难得找到这个丫鬟,曾是一西显罪臣大户小姐的贴身丫鬟,据说干活稳当,口嘴极牢,可以顶绿莺的缺。 嘴是牢,牢得像个闷葫芦似的,几乎不说话,可最恐怖的是,一旦她给华容出主意时,都是些了不得的馊主意,像上次告诉华容马厩的所在,像后来华容再闹着要找燕炔时,她直接扛了梯子,指了指这处在外花园一角的墙头。 王府里的仆从似乎都受了知会,在华容爬墙的头两回,管家燕齐的老脸抽啊抽,也滚远地、无奈地如自己此时一般仰着头,紧盯着爬得不稳却一副勇往直前的华容,欲言又止。 他不离得远不成,华容怕生人更怕异性,就算他是个半老头子,靠近了她,一样像看到什么登徒浪子般地惊叫,于是自尊受损的燕管家,后来也只有假装看不见了。 弄玉把梯子扶得稳稳当当的,经过多日的实践,华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趴稳墙头,她看见远远地一抹玄黑金冠的身影,大踏步地迈过外院的门房,她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乙哥哥要出门了,要去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早朝,每日里只有这个时候肯定能见着。 他抬起头了,华容高兴地拼命挥手,整个身子带动着木梯也左右晃动起来。 她顾不上下面倚翠的惊呼和弄玉的吃力扶正,眼里只有那抹挺拔的人影,挥手,继续用力挥手,就差没整个人跳起来了。 「乙哥哥,乙哥哥!」 燕炔眼力很好,耳力亦佳,想装作看不到、听不见三墙之外那抹嫩黄的身影都不成,事实上这半月来,就算刮风下雨也阻止不了华大小姐的任性,她日日坚决趴墙窥视他出门,他又怎么会一无所感。 不去理会那头的呼唤,他坚定地步出王府大门,外墙比内墙要高多了,她再胡闹也看不到王府外头去,想来在王府里整天闷着也没什么好要的,就由着她吧。 他上了马车,噙着嘴边一抹微笑,闭目养神。 那日在马厩,他用外袍裹着她抱回房中,外头只有红着脸的倚翠和用讪笑掩饰浮躁的燕勤。 机灵如燕勤,既然之前会遣散众人,自然也不会在此时跟上。 擅自跑去逗弄乌云不仅没有受罚,那晚燕炔还和她纵马出城,两人近期又多次同吃同睡,府中不少人都有眼力,知道这位从西显带回的华夫人极之受宠。 连燕炔自己也清楚,为了华容一再地破了很多惯例。 华屿说,不求富贵,只希望她一生平安。 燕炔好像有些明白华屿的心态了,和华容一起久了,他整日里无奈又叹息的,可不也像个老头子般,只望她安分自在、平平安安而已。 可是隐约中,他又觉得自己并非仅仅是满足这样,这分心思正如一小石头砸入平静的湖面,引起涟漪无数。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石头最终会安生地落到湖底,还是被水波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乱啊…… 第七章 希望华容能安分的念头,数日后也出现在倚翠的脑中。 近日华容看到别人送给燕炔的一块木雕后,突发其想自己也要雕匹像乌云一样的骂儿,在花园里闹腾得正欢。 恰好这日燕炔回府,带着客人一同到花园赏花,和华容主仆遇了个正着。 远远地,看着一清贵十足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容色艳丽的少女,跟在燕炔身侧慢悠悠地逛了过来,主客三人相谈正欢。 「乙哥哥。」华容眼尖,立刻抛下手中的根块和雕刀,欢呼一声就往那头跑。 第33章 她身子向来轻灵,这一下动如脱兔,倚翠和弄玉都来不及制止。 「乙哥哥,我好想你!」 可跑到燕炔几人身前数丈,她的欢呼和身子同时停住,疑惑不安地盯着燕炔身后那一身尊贵的客人和远远跟着的仆众,熟悉她的人就会知道,她怕生人的毛病又发作了。 燕炔脸上原本带着温浅而疏离的笑容,此时都化做了无奈,「燕齐,找人带华夫人回院。」 「是。」身后陪同的管家燕齐恭敬地点头,转身对已经赶到华容身边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倚翠、弄玉,先陪华夫人回去吧;刘嬷嬷、张嬷嬷,你俩也陪着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知道华夫人心智异于常人,幸好贵客上门时身后跟着侍候的人多,赶紧分两个有力气又有眼色的婆子过去帮忙。 「三哥哥,这位姐姐是?」 「炔儿,那边繁花似锦,不如过去瞧瞧?」 那两名客人同时开口,却是一个娇嗔中难掩探究,一个有意错开话题解围。 燕炔点点头,安南王是他堂叔,奉安郡主是安南王的独女,小时候他曾在安南王领地住过一段时间,和两人关系颇为亲厚,这次安南王进宫朝贺,皇帝有意将奉安郡主指婚给他,所以这段时间那两人不会住在行馆,而是住到他府中。 「我不要!乙哥哥……走开啊,你们走开!」却不想那两个婆子一近身,华容果然尖声叫了起来,手舞足踢地挣开两人,跳到燕炔身侧,紧拉着他的衣袖,脸埋进他衣裳中拽得死紧。 「三哥!」奉安郡主长这么大一直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本来最为靠近燕炔,被华容这疯了般地一闹一靠近,整个人不由得倒退两步。 安南王见此,不动声色地在女儿身后一托,示意她稳住。 燕炔一身玄色金线蟠龙绣朝服,多了几个泥手印,此时死命拽紧他的华容,手上、衣袖都沾染了泥污,裙摆和绣鞋上也是污迹遍布。 他能感觉她在发抖,但碍于客人在,不好多言,只好瞪了吓着她的几个婆子一眼,将她从身边扯开,压着声音说:「你先回院里,我稍后去看你。」 「不要!」她扭麻花似地躲,拼命往他身后挤,「我要乙哥哥陪我!」 「胡闹!」一声喝斥,已经趋于严厉。 华容向来被他纵容惯了,倒没什么,反倒是倚翠向来害怕燕炔,见此阵仗赶忙跪下,「王爷开恩,小姐她……」 燕炔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一个个怎么都像是嫌不够乱似的,尽是添乱。 安南王父女身分特殊,是皇帝有意拉拢的对象,这次联姻对皇家意义颇重,身为皇上近臣和爱弟的他责无旁贷。 他没有放弃过要对华容好,立华容为侧妃的念头,正打算藉着这次的联姻让皇帝高兴,一并请封,而让安南王父女进府也存了刻意讨好的心,让他俩不至于在请封侧妃的事情上成为阻力。 可现在华容倒好,什么不好玩,偏偏要来这里玩。 不忍心治华容,难道还治不了这个护主心切不看场合的丫鬟? 燕炔唤人:「倚翠不能好好劝慰主子,把她关到柴房里锁一天,饿着。」 立刻就有人应了,扒拉起跪着的倚翠就往外拉。 华容可不准了,松开扯紧燕炔的手,想去拉住倚翠,这时燕炔却反手将她扯着,咬着牙,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话:「你给我乖乖地回院子里待好,你不听话,我就罚倚翠再不听话,我把弄玉也一并关起来,直到你不再胡闹为止。」 华容歪着头,嘴微张又合,看看被拉着走不敢出声的倚翠,再看看满脸狠戾色的燕炔。 「我……我没……」像是在努力消化他的话,又像是在想办法组织话语,她跺跺脚对呆站在一边木头人似的弄玉说:「弄玉你告诉……告诉乙哥哥,我……我很乖,不要关倚翠不要关倚翠!」 第34章 「谁要敢替倚翠求情,责二十板子赶出府。」燕炔冷冷加上一句。 好吧,弄玉本来就呆呆的,听到这话后更是不吱声了。 再不追,倚翠就要被人拉出花园外了,华容发了狠,甩开燕炔的手,冷不妨一心急就摔了个跟斗,她双手撑地,痛得咬紧牙关,半天不能出声。 她仰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满是不解地在燕炔和他身旁的父女身上来回看。 她又没有不乖,只是想他了,为什么他要骂她,还要将倚翠关起来,为什么? 还有那两人,看她的神色为什么这样…… 她想不出来此时安南王父女眼中的不屑、防备该怎么去形容,但直觉地知道,这样的眼光和她雕刻用的刀子一般锋利。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挣扎,华容挣开他的手摔倒在地上时,燕炔也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扶她,正要弯身却被她受伤的、含泪的模样给震住。 她摔痛了,只是为什么摔的是她,他身上某处似乎也跟着隐隐作疼起来?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咬牙,心一狠,挺直了身子,转头比原来更为有礼地向安南王父女拱手,「皇叔见笑了,这儿乱,且让本王带两位去游湖。」说着又向燕齐和燕勤使了个眼色,随即再也不看华容,率先抬脚往花园另一头走去,「此时湖面风光正好,一会还能在那摆膳……」 ☆☆☆ 华容很痛,感觉喉咙里像火烧刀割一样的疼痛。 倚翠被关起来了,可是她不知道关在哪儿;乙哥哥说,要去游湖,湖在哪里她知道,可是为什么这么冷、这么痛… 依稀中有很多人影在晃动,一会亮,一会黑。 好冷,她好渴,有很多水……喝了,嗓子更痛更冷…… 乙哥哥、倚翠、绿莺……谁来救救她啊?还有爹……他怎么不来救救容儿? 她想爹了,站在乙哥哥身边的那两个人,让她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虽然爹每每看一眼她时,都有种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的样子。 绿莺说,那叫伤心,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爹心疼她。 可是她还是会害怕,爹眼里的「伤心」那样深厚,让她也跟着胸口像压着什么东西,重重的,很难受,所以她不爱看到他,有时她感觉他根本不是在看自己,总觉得他看着她,却是在找别人。 可现在爹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救救她,她好痛,好痛…… 还有奶奶……奶奶在哪?倚翠不是说,等到了乙哥哥府上,爹和奶奶也会来吗?快来啊…… 「啊……」喉头发出的声音也变得哑哑的,像有火烧一样的痛,她怎么说不出话了,她要告诉倚翠,她要回家啊。 乙哥哥在哪?倚翠……绿莺……爹……奶奶…… 她无声地呜咽着、求救着…… ☆☆☆ 华容落水了,木兰院中乱成一片。 回到木兰院里不久,她就嚷着要去找倚翠,嚷着要去湖边找燕炔。 倚翠不在,华容不喜生人,府里其他丫鬟近不了身,弄玉就忙了起来,于是一个不注意,华容就跑了出去,她不知道柴房在哪,可是她知道王府里的人工湖在哪。 她刚跑开不久,弄玉就发现了,可是弄玉并不知道华容的目的地是湖边,等她细心地根据华容留下的痕迹找到湖边时,正好看到在水里扑腾快沉下去的华容。 因为天凉,又灌了不少水,华容虽然得救,却发起烧,整个人病得意识模模糊糊起来。 而燕炔和安南王父女其实并没有丢游湖,安南王有眼色,又怎么会在刚瞧见这一场混乱后,还留在义王府里让燕炔强忍不快地陪着。于是他表示自己离京太久,甚为挂念兴都名菜,提议今日不如在外头吃去。 燕炔没有游湖的心思,对此也没有意见,便带上燕勤陪两人出了府。 可是华容不知道,她还是傻傻地去了湖边找,甚至落了水。 第35章 管家燕齐想着王爷正接待贵客,稍早又因为冲撞了客人连华夫人都被训了,所以没敢让人去找燕炔通报。 等燕炔知道华容落水生病的消息时,已经是晚上回府的时候了。 燕勤拿了燕炔的权杖,去请宫里的阮太医过府,虽然已经请过太医,可是燕炔并不放心,如果不是因为燕齐年老忠心,估计燕炔的怒意就能当场烧了他。 为了让昏迷中的华容安心,倚翠也被放了出来。 这边厢的人忙碌地进出,捧出擦洗的水盆子,煎药、取药的来来去去,谁也没有注煮到在暗处,燕炔站了许久的身影,他一直站到阮太医离开,木兰院里的灯熄灭,燕勤等人离开,倚翠的哭声渐止,才沾染了一身晨露离开。 或许有暗卫曾发现王爷的身影,可谁又敢出声警示呢? ☆☆☆ 这一日天色阴霾,黑压压地让人心头犯闷。 燕炔将眼光从空无一物的墙头移开,心里暗暗自嘲,这些日子,为什么每日早朝经过,都要看一看那堵墙头?明明知道那个爱爬墙,爱朝他挥手的人,此时正躺在床榻上,虚弱的生着病……这又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不过,今日下朝后,还是去看看她好了,虽然他每一日都会在她的院外静静地逗留一段时间。 下了朝,燕炔随即就赶回王府去看华容。 她瘦了! 指节轻轻抚过记忆中嫩滑的脸颊,原来绵软中略有弹性,现在失色不少,脸越发显得小,紧闭的眼下有淡淡的青痕,长长的睫毛不时会微颤一下,显得可怜兮兮的。 那一场落水让她病得十分凶险,豆.豆.网。差点转为肺炎,而他懊悔不已。 虽然每日太医诊断的结果,都会有人汇报给他,但亲眼看到她的消瘦,还是产生了不安和不放心。 她的睫毛开始频繁地颤动,眼皮也不时微微抖动,他心里一抽,不是说病已经好了吗?难道还会难受,让她在睡梦中都不得安稳? 燕炔收回手替她盖好被子,决定离开去找人麻烦,每日听完她的病情后,他总会找侍卫过招,害得一群近卫天天看到他就头皮发麻。 「乙哥哥……」衣袖却意外地被扯住,回头对上她小鹿般可怜兮兮泛着水光的眸,「别走……」 燕炔无言地返回,坐在床沿,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脸上开始漾出满足的笑容,似乎这样抓着不放,就能安心。 两人就这样一躺一坐,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笑容,却也在寂静中渐生出一分安逸的和谐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燕炔才对已经自得其乐地玩起他手指头的华容开口,「还难受吗?」 他那样对她那样不好,她看起来却全无芥蒂,还表现得相当的依恋。 「难受?」华容只是无意义的重复,看着他好看修长的手指,翻来覆去地想,好像好好吃的样子,醒了这么久,肚子都要咕咕叫了,越看,越觉得馋。 果然,她还是很难受……燕炔的心有些钝钝地疼痛着,此时他宁可生病的人是自己。 下意识地想扯回在她掌中的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却不想她攥得那样紧,这用力一扯,就将她从床上拉得仰身而起。 看中的美味要飞了,华容着急地扑上去, …… 第36章 …… 本来全身燥热,欲潮泛滥的燕炔,瞬间被弄得哭笑不得,蠢动的欲望也只能强制地压下,「你饿了?」 「嗯。」又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是在说好饿好饿,无声地控诉他的孩子。 燕炔突如其来一股冲动,「我带你出去吃吧。」 他的冲动不无补偿的意味,却没料到华容根本不领情,反而整张脸皱成包子模样,「出去?是去帐篷里吗?」她还记得来这里的路上一直吃的东西,味道实在不怎么好。 「你……从来没吃过府外的食物?」 她很努力很认真地想,「老和尚……有面,不过不好吃……」 老和尚?是说在西显的时候,她只去过寺里看病情,只吃过寺庙中完全不含油水的食物吗? 从少年时起,他在府里的时候极少,到了现在因为兄长希望他能安稳下来,才不得不多花些时间待在府中。偶尔会慨叹想念在外面时的辽阔自在,可他完全没有想过一个女子的生活,竟然是这样的浅窄,而华容似乎一直被困在一方小院中。 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就似崩了一角,有些酸楚的东西在往里钻…… 「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霍然起身,不想衣角又被她狠狠地攥住,心里似乎越发的软了,「我不是要自己走开,你这样子出去不成,我去给你挑一身衣裳。」 「不要,乙哥哥陪我。」困难地咽了几咽,像是作了什么重大决定,「容儿不饿,不吃,乙哥哥陪着就好。」 这傻孩子! 不管怎么告诉她,他只是想给她弄一身小厮的衣裳,她还是怕他走掉,死活不肯放手,无奈之下,燕炔直接用软薄丝被包好她,抱起就走。 ☆☆☆ 「绳子还在,不要害怕。」燕炔大大方方地握着华容的手,走在兴都有名的食街上。 一身青布衣的他难掩华贵之气,身边做小厮打扮的华容也灵动得让人侧目。 人潮熙熙攘攘的街头,让怕生人的华容一开始根本不敢睁眼,如果不是燕炔及时捂住她出口的尖叫,必然已经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后来燕炔想了个主意,拿了条丝绸,将二人的手腕缚住,他则紧握着她的手保证不会放开,感觉到右手紧紧和他相握,慢慢地华容的心安定下来,开始敢怯怯地紧贴在他身侧走动,可每当有人离得近了,他总能感觉她贴着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这样来回数次,他都觉得这次带她出府,是种折磨而非恩宠了。 他带她到城中最有名的酒楼,进了最昂贵的包厢,交给掌柜一锭金子,「寻那味道最好的菜式上几样,剩下的钱,让伙计去把街上有名的小吃全部买来。」 人都退下去后,他将一直躲在背后的人扯出来,「他们都走了,出来吧。」 华容的小睑有些发青,分外沉默。 燕炔捧起热茶,吹凉了小口小口地喂她,他少有这样侍候人的时候,动作虽然已经尽可能的轻柔,仍难免让一些茶溢流到她的脖子上,她却没有抱怨,安静地吃着。 出府不到半个时辰,华容觉得一路走来,漫长得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对陌生环境和人群的恐惧,还有在他身边的踏实感,两种感觉来回撕扯着她,其实她觉得他只要一直陪着她就好了,并不需要出来,但是他喜欢,她哪儿也愿意跟去。 第37章 燕炔虽然觉得这段路走来累人,可是他希望华容以后可以习惯在人群中行走。 「不是饿了吗?来,尝尝。」给她挟菜,喂她吃,似乎也变得是一件无比自然的事。 华容吃得渐渐欢喜起来,眉目中的惊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毫不遮掩的快乐,小嘴努力在吞嚼,眉眼笑如花开,而她的眼中,始终映着一个他。 「乙哥哥,你也吃。」她不耐烦去拿筷,直接用手拧起一个小点心,塞进他的嘴里。 燕炔温柔地对她笑了笑,吃了。 看到她的笑容,他觉得庆幸,那天如果弄玉没有赶到湖边,他不敢想…… 吃得饱饱的华容,孩子气地挺起小腹,意思是很饱了,不用喂了。 燕炔果然停了手,可他的眼神溜去的地方,不是她看不出鼓起的小肚子,而是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的丰盈。 虽然她穿了小厮的服饰,可燕炔并没有费事替她缠胸,换男装只是为了方便走动而已。 他的女人,谁敢窥视! 在她没有章法的乱塞给他东西中,他也吃得差不多了,将她拉到腿上坐在怀中,手伸入那惹眼的饱满处,嘴也并不打算闲下来,「嗯,饱了,最后尝了甜点我们再走。」 「甜……唔……」这是她的嘴,不是食物啊。 「还生不生我的气?」终究还是忐忑于这件事,燕炔呢喃中,脸上升起可疑的红晕。 「为什么要生气?最喜欢乙哥哥了……怎么会气……」他的唇游移在她的耳边,痒痒的,让华容很难认真说话。 「那就好,我……」难以掩饰的高兴,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的话被他及时吞咽了下去,现在,还是尽情地品尝她的甜美好了。 良久后,两人终于走出了酒楼。 走到街道上的华容,脸上那抹可疑又诱人的娇红,久久未能散去,虽着男子装束,可是小女儿般低头敛眉,紧紧贴跟着燕炔的姿态,让看到的人都不会错认此人是个男子。 身边小小声而模糊地响着她的嘀咕:「握手,我不怕……」 「绳子还在……我不怕。」 「乙哥哥在,不怕……」 燕炔觉得有些好笑,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遇上华容后,忍不住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如果现在有熟悉燕炔的人在,一定会大吃一惊,那个嘴角带着浅浅上扬弧度的男子,怎么可能是燕国的冷面王爷。 华容此时顾不上这些,因为对生人的恐惧,她的心脏正「怦怦怦」跳得极烈。 握得紧紧的手,像是知道她的紧张,突然变了节奏,一下一下地捏紧、放松,像是鼓励,却正好随了她小声嘀咕的节拍。 渐渐地,她张开了闭紧的眼,脚步不再踉跄,小脸也从他的臂袖处悄悄地探出来,滴溜溜地张望。 「乙哥哥!」华容突然兴奋地扬起交握的手,蹦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努力想和他持平对望,「我不想吐了!」那些怪怪的面孔,像是慢慢能看清楚了,一样是像自己模样的人,而不是恐怖的怪物。 看了第一眼,就有敢继续望下去的勇气,「有乙哥哥在,我不怕!」 这一声叫唤,清脆可人,却不适时宜,本来熙熙攘攘的街头人声喧闹,却谁也盖不过这一下用力喊出来的声音,于是很多人止了步,好奇地向两人看来。 燕炔脸上一热,赶紧将这个仍不知觉的惹事精扯紧,大踏步往前走去。 食街尽头正巧有一家酒楼开张,门前鞭炮隆隆,人潮拥挤,店家不停地抛洒糖果和绸钱,吸引人潮停驻,燕炔拉着华容颇有慌不择路的意味,不小心就被人潮一冲一挤,被迫随着捡钱、捡糖果的百姓涌着前行。 饶是一身武艺超群,在这些喜气洋洋又手无寸铁的百姓中,亦是无用,燕炔只能不断提醒她:「我在身边,靠紧我。」 随着洒下来的铜钱越多,人们激动起来,争先恐后,不惜推倒前人也要往前挤。 第38章 随着冲力和压力的增加,他能感觉她和他之间有了些距离,如果不放开,没准会弄伤或扯断她的手。 放开手时,突然心头闪现不安,急忙去扯两人之间缚着的丝绳,一紧然后便是一松,燕炔急速伸直手臂,用力向旁边一抓然后紧掐,恰好这时看到几个身影迅速地从一处暗巷隐去。 这边被他捉住的人开始反抗,寒光闪过,竟是不顾边上的百姓,亮了兵器。 燕炔被那寒光一耀,狂性也顿起,又想此时的华容不知道得有多么惊慌,怒意衍生之下杀气太盛,引得那人拼尽全力地挥刃。 这人武力不弱,燕炔为免误伤身边百姓,费了些功夫才将人拿下。 掳走华容的人早已不知何去,身边有受惊百姓奔跑惊呼,场面十分混乱,此时守城北军已经得到消息,隐约听到马蹄和呼喝开路的声音,从西、南二面传来。 京城北军之威极盛,铁骑带动地面震动,原本还一片欢声笑语的街道迅速被清开。 燕炔手执权杖,俊脸生寒,对着已到面前正执鞭待问的铁骑之首,「我乃当朝义王爷燕炔,让你们执金吾速来见我。」 燕炔乃三军之首,虽然北军不归他管,但积威甚隆,当下齐整的甲胄声中,两队军卒齐下马单膝行拜礼,「参见义王爷!」 不多时已有人请了执金吾来参见,听说王爷爱姬被掳,立即封锁全城,城门紧闭。 燕炔明里让北军锁城,但并没有将希望放在城卫搜查上,他亦放出王府特定的焰号,召集手下精英暗卫,亲身寻查。 一想到华容对生人的恐惧和此时的生死不明,脑中就难以抑制地发热,不敢深想。 「王爷,前方有四人轻功掠过的踪迹。」 「王爷,这根竹微有裂痕,似借力之人身负有重物。」 「王爷,那边还有……」 再微小的线索也有痕迹可言,在燕炔自身的经验和精英暗卫的追踪下,很快发现了掳掠那几人经过的路线。 「这是……南昭质子府!王爷三思!」追踪的痕迹止于一处气派的高墙外,燕炔正欲跃过高墙,暗卫中一人突然跪下劝阻。 其实不用他提醒,这栋宅子燕炔也认得。 南昭好战,和燕国却是兄弟之邦,南昭王在六年前因介入支援燕国忠王爷谋反事败,才不得已地送来最疼爱的二皇子郎杰当质子,虽然名为质子,但这郎杰因为向来得南昭圣宠,又有太妃在背后撑腰,并不低调。 「哼!」燕决冷哼,果然不跃墙了,却见他脚步不停地绕到前门,冲着那朱红镶铜大门运用了内劲,就是几下飞踢。 在暴裂声中,他冷冷的声音传来:「给本王将这门拆了!」 第八章 不管是掳人的,还是跟着燕炔多年的暗卫,此时都被燕炔身上的怒焰和杀气定在当场。 他高调地从质子府被拆的正门而进,然后就如在自家里一般搜寻起来。 很快,就在书房发现了秘道。 在看到华容的前一刻,燕炔心里很复杂,但好歹看上去还是冷静的。 华容被掳走时他慌乱了,动用了北军封城后,他需要快速冷静下来,追踪判断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当时他不断地在心内对自己说,下手的人武功高强,挑选了恰好的时机,动作间干净俐落,不可能是一般的地痞拐子。 既然不是单纯为掳人获利而掳,那必然就是冲他或华容的身分而来,是他大意了,可能从走出义王府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 如果为华容而来,多半是和西显有关,可要是想报复华屿,没有必要特地跑过来燕国下手,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打算,最可能的是皇后一脉还有余党,仍然将主意打到华家藏起的兵符身上,这样的话,掳她的人必然要尽早出城,守城的北军军纪严明,这并不是易事。 如果是为他而来…… 对方到底是想用一个女人来威胁自己,还是说单纯为了羞辱自己,他没有把握。 第39章 拳不自主地握紧到生疼的地步,不管如何调整呼吸的节奏,他的心仍似有战鼓在擂,惹他的人最好要想清楚,要是华容有事,如果她出了事…… 他心中突然一片空洞,像是被人活活挖去了什么,完全不能再继续往下想。 追踪到质子府前,发现是朗杰下的手,他心中还有些许庆幸,他和郎杰有宿怨,但郎杰性好男色,掳走华容多半是为了落自己面子,他想那没种的兔嵬子不敢真的去动他的女人。 然而,他砸掉那扇门,心中的庆幸也被砸得消失无踪。 太安静了! 郎杰在质子府拥有一队南昭派来的守卫,而此时府里这样的安静,诡异到令人发慌。 燕炔想都不想便提着剑往后走,寻找熟悉的人影,眼前是何物何人都不重要了,只想快些找到他要找的人。 然而,真正找到了,他却突然不敢上前。 进到那暗室入口后,隐约听到喝骂声、笑声,燕炔的脚像灌了铅一般,全身有些发虚。 华容……没有她的声音,她那样害怕生人,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身后的喑卫一路随他奔来,见他突兀地停住,立刻以眼神、手势相询。 燕炔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做出让他们进去搜寻的手势,他在不安、在害怕,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地软弱着。 「王爷,人在这里!」 暗卫发出的惊喜和他往前掠动的身影只在前后瞬间,她没死,找到了! 因为燕炔等人来得太过突然,室内正在发生的一幕仍未来得及变换。 燕炔一眼就看到华容了,她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脸上和身上都有血,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有人正拉着她的四肢,有人待伏上…… 燕炔心头怒焰腾起,根本没法思考,手里的剑已经出鞘,迅雷般向华容身边那几人砍过去! 将那几个人砍成肉块后,他才敢走近,强睁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看着脸上有着青肿的华容……这一看心下大痛,她脸上有被打过的痕迹,嘴角肿裂还有着浓烈发黑的血痕,这是只有受了内伤吐血的人才会…… 燕炔嘴唇颤动,几近无声地在她耳边问:「你有……容儿,你哪里疼?」及时收住问她有没有事的打算,想她未必懂得回答,可她一定很疼,因为连他看到也几乎能感觉到疼痛。 她双眼无神,嘴合了又张,原来如雪般洁白的齿间尽是血迹。 燕炔轻柔地将她抱起、搂紧,她的抽搐也感染了他,让他不敢用力也不能用力的双臂跟着颤抖起来。她的外衣被扯开,中衣歪歪扭扭地被扯开了襟口,肩肘边有血渗出,从衣服破损的地方看来,是刀伤。 该死的!他们对她动了刀子! 有轻微的气音听不真切,他将耳贴近她的唇。 她气若游丝般,不断地反反覆覆说着一句话:「乙哥哥……一定会来的……」这个时候,她失了神,仍然坚定的相信他一定会来救她。 燕炔眼神扫过地上一块碎肉,似乎是属于人身上的肉,突然让他有些明白她嘴中的血从何而来。 虽然此时的她未必能听见,他仍然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来了,乙哥哥来救容儿了,放心睡一觉,我带你回家。」 燕炔抱着被他点了穴道的华容,如地狱修罗般扫视在场的人,他身上有杀人溅上的血迹,她身上有看不出伤口的血,混在一起血腥气直冲得燕炔想吐,他从不怕血,此时却无法忍受。 郎杰本来得意洋洋地在一边搂着几个妖娆的男童取乐,此时吓得尿了裤子。 燕炔用带血的剑指着其中一个栾童,「你们想将她怎么样?」 「二皇子……救奴家啊……」栾童爬着抱着郎杰的腿,颤不成声。 剑光一闪,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按着不断渗血的喉头,似乎难以相信就这样被断了喉等死。 「你说!」剑芒又指向另一名,燕炔的声音冷得不容质疑。 第40章 「奴家说,奴家说……大爷不要杀奴家啊……」妖娆的少年花容失色,鼻涕口沫横飞,明白吓瘫在一边的二皇子是救不了自己了,「主子说,这女子是仇人之妇……府里的侍卫……都可以……可以……」他吓得失禁了,他有一个直觉,如果一旦将郎杰让府里的侍卫可以分批来享用掳来的这个女子的命令说出来,他也一样会没命。 一条胳膊随着血光飞起,他杀猪般的叫声,和别人的哭喊声混合。 这间暗室很大,本来有不少侍卫在一边,现在都脸如死灰地被暗卫们制在一边,本来是以为可以像往常一样,有好戏看还有艳福,没想到却因此引来了死神。 血腥味、尿味以及他们被吓得呕吐的味道充斥着整间暗室。 燕炔强压下想继续动手的冲动,往外走去,「一个不留!」 ☆☆☆ 华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也宁可自己就这样死了。 眼前不断闪过的画面是那样的恐怖,她看到自己被堵着嘴捉走,扔在一个黑黑的地方,有四个臭得她几乎张不开眼的人,冲她一面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一边伸手去碰她,他们扯她的衣裳,还脱他们自己的。 她很害怕,叫得嗓子都哑掉了,最后似乎咬断了什么…… 另外还有几张熟悉的脸,带着泪和血,凄然而疯狂地在她眼前厉吼,他们的声音和她的叫喊声混在一起,绝望而痛苦。 她的心好痛,痛得快要裂开了,那些人是谁?为什么叫得连气息都快没有了,还张着渗血的眼,怜惜而绝望地看着她,不断地朝她张嘴,似乎有话要告诉她? 无数张带着相似的、可怖的笑容的脸,在血腥中穿梭,他们时而在那些熟悉的人身上疯狂的动作着,时而转头,贪婪地看着自己。 那又是谁,血糊了半边脸,虚弱地将她一遍遍推开…… 不要,不要啊!她不要再看到这样的画面…… 寒光闪闪,又有一个人来了,他手里的剑好晃眼,眩花了她的眼,却恰好让那血腥不堪的画面不再入目,他背对着她,背影好宽,好厚实好熟悉,这是谁?是谁站在她面前,阻隔了那片血色? 银光晃来晃去,好亮眼,凄厉的哭喊声中,有如剑上银光一样寒冷的声音,穿透了尖凄的哀鸣和她的呜咽。 「好好睡……我守在你身边……」 是谁告诉她可以睡去?是谁…… 华容昏迷了两天,头一天不断地呓语,有时还会大大地挣扎。 后来燕炔将他的佩剑挂到华容的床头,在她耳边说:「人说斩敌之剑会有煞根,欺神骗鬼,我这剑饮敌血数千,足以镇压你的梦魇,如果倦了,就好好地睡,我会守在你身边。」 这话他在华容耳边不断地重复,直到她抽搐的四肢慢慢平复,也不再紧咬牙关咯咯盲响,之前她抖得那样厉害,紧咬得牙龈都不停渗血。 她终于平静了些,他才在闭目间感觉眼睛有些发暖,以前对着华容总会心软,一再地纵容,他想过,这肯定是歉疚,只是因为他曾答应过华屿,要保她平安。 可是歉疚不会让一个人觉得,如果没有了对方,似乎连心都被挖走,挖得血肉模糊,只留下一个空洞……他发现只有拥着华容时,心里才真正能得到安定。 幸好他去得很快……幸好! 那天华容的伤看上去吓人,回来检查后发现全是皮外伤,他一颗心才稳当下来,那些畜牲还来不及真正碰她,不过就算这样,也能想像她当时的惊吓和屈辱。 不要紧,企图碰她的畜牲和在一边的人,他都让人全杀了。 只是阮太医明明说过她昏迷是受惊,开些宁神的药多休息就无大碍,却到现在已过了两日仍未醒来。 「不是说全是外伤吗?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醒?」 「臣不敢隐瞒,最近为华夫人诊断病情,发现华夫人后脑有瘀血积聚,每次受惊时便会引发昏迷。」 第41章 「脑有瘀血?她何时受的伤?」 「此伤为多年旧伤,脑有积瘀,恐怕会令智力受损,实乃幼年引发之症。」 「她在西显时,并没有听她家人提起过脑有积瘀。」 「非臣自傲,西显的医术,如何能和我燕国相比,莫说云游在外的四皇子,就连臣下,也不曾瞧得起西显过。」阮太医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傲,隐去的冷哼,处处可见他对西显医术的不屑。 「既然知道是积瘀,能治否?」 「臣……无能为力!」 「世人皆称你阮家为神医世家,你现在告诉我无能为力!」 「华夫人所伤之处太过凶险,冒然动手医治恐会引发生命危险,当今世上只有真正的神医能有几分把握,王爷何必舍近求远。」 「你是说……四弟?」 「四皇子医术高明,为世上少有谪仙般的人物,如若能找到他,华夫人有治矣。」 「她何时能醒?」 「臣已施针,压制住积瘀,此时华夫人处于深眠阶段,不久后方可醒来,如若王爷着急,臣也可以用针强行催醒。」 「罢了,由得她自然醒,退下吧。」 阮太医走后,燕勤才敢走近燕炔身边:「爷,皇上宣您入宫,已经连下了几道圣旨了……」 燕炔深深地看了已经处于平静熟睡的华容几眼,「走吧。」 「请爷先作梳洗……」此时的燕炔,双目通红布满血丝,下巴和脸都是青渣乱生的胡须印儿,衣裳浮皱,身上带着股味道,这样跑去面圣,虽然是亲兄弟也是大不敬。 「知道了。」脚跟一转,燕炔先往自己房间走去。 第一次对国事有了厌倦的心态,他此时只想守在华容的床前,管他什么国事政事! ☆☆☆ 「乙哥哥……」 「我在。」 「我又作可怕的梦了。」 「嗯,不要紧,醒了就好。」 「好多血,好多坏人,好害怕……」压抑着呜咽,似乎仍然处于不敢哭的处境。 燕炔的心又是一下抽痛,「别想了,不是醒来了吗?」 「嗯。」虽然应了,可她的手还是拽着燕炔的衣服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这一觉醒来,华容似乎有些改变了,受到这样大的惊吓,她似乎真的认为只是作了一个恶梦。 燕炔也有些心不在焉,一下下地抚着她的头发,她已经醒过来了,为什么他心里还是有悬吊着未能放下的感觉? 「乙哥哥,你又救了我呢。」 「不是说作梦吗?不是真的。」 「不,你就是救了我!」 「既然是梦,不要多想。」 她却执拗地从床上爬起,跪坐着捧起燕炔的脸,逼他和她对视,「就是幸好有乙哥哥在,有乙哥哥在太好了!」 轻拍下她的手,他拧起眉心,「万一我救不成你,怎么办?」 「那我就和乙哥哥一起死!」 「瞎说!」 什么叫做和他一起死?从来都是她陷于险地,阮太医说她因后脑积瘀,被过往的梦魇烦扰,而她口口声声说又救了她的乙哥哥,到底是不是自己? 「我何曾和你一起赴险?」 「那些好可恶的人,他们好多血,逼近过来……我认得这把剑,是乙哥哥拿这剑来救了我!」她语声绵软却坚定,口齿清晰地指着他挂在她床头压惊的软剑,眼神清澈带着不容质疑的信任,直直映入他的眼,「是乙哥哥让我好好睡……」 燕炔心下一动,往前凑近,两人脸庞相对不过纸宽,呼出的鼻息热气,又被彼此吸回再吐出,有一分说不明道不尽的缠绵偷偷衍生。 「我这样靠近你,怕吗?」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说的,眼神紧紧锁着她,没有错过她眼内一闪而过的恍惚和惧意。 第42章 仅是瞬间,华容又坚定起来,「不怕!」她大声张嘴,唇瓣擦过他的,火辣辣的酥麻。 当脸贴着脸,温热的气息吹拂的刹那,她是怕的……隐约中似乎有人怪叫着贴近她,热臭的气吹在她的脸上,她不断地尖叫,却没有人来将她拉开。 可是面前的脸是那样的俊气正直,眼里只有暖意,连气息虽然同样的温热,却尽是乙哥哥好闻的味道……这样的乙哥哥,她不怕! 「好了,没事了。」一把将她搂入怀里,燕炔感觉眼里有热意,幸好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幸好她没有因为这次的遭遇而远离了所有人。 如果她因此怕了他,他将如何是好? 金銮殿上,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迹,已被言官痛心疾首地跪地弹劾。 皇上和他再亲,也不能在这事上维护,和南昭的关系势必会被他杀了质子的行为破坏,可也不想想郎杰敢动他的人,所以不必那些使臣叫嚣,他也必然会向南昭挥兵,讨回这分侮辱。 他已经递上发兵南昭的摺子,与皇帝进行了一番秘谈,两人还谈到了华容,虽然十分渺茫,他仍然表态想娶华容为妻。 皇帝从小极少如此当面训斥他,这次却动了怒气,「你是燕国的王爷,不可能娶一个痴女为妃,这事不容再谈!」 是啊,他的身分是燕国的王爷,皇帝的臂膀…… 「乙哥哥?」华容发现了他的分神,被搂得太紧,鼻尖对着鼻尖,呀,乙哥哥为什么还要贴这么近,她会……她会忍不住想咬他的。 「容儿,唔……松口……」他微微痛哼,她才发现自己真的一口啃在他的鼻尖上。 呀,她不是故意的!华容觉得自己做坏事了,赶紧弥补,「舔舔,不疼哦。」 嗯,她软软的舌尖扫过他的鼻头,温温润润的,还带着甜软的香气,鼻头是不疼了,却引发了另一股欲望的疼痛。 这时候欺她,她可会害怕? 「怕吗?」他的手压在她的胸前,隔着薄薄的布料,感觉她的柔软和心跳。 华容摇头,一脸的勇敢样,于是燕炔执起她的手,往下寻到已抬头的硕硬,引她握紧,「怕吗?」 她有刹那想低头去瞧的样子,又及时收住,仍然昂首挺胸维持原有的勇敢模样,「不怕!」 「那动动。」既然不怕,那还等什么,不满软软的小手仅是握紧,带着她上下滑动。 一阵阵酥爽随着她手的移动传来,差点引得他失声吟动。 她不仅不怕,甚至还有些不满被小瞧似的呛声:「我会,我会!」一只手被他握着滑动,另一只也来帮助,还拂开他的手,表示不用他再指导,她已经很懂。 燕炔干脆躺下,由着她在自己身上动作探索,他要尽情洗刷那些人留给她的阴影,不希望从此后,她更为退缩于人与人之间的亲密,特别是……他对她的亲密。 华容的手仍然有些不知轻重,没有他的带引,身体上的愉悦稍稍减退,可泛起的是另一种满足,不管她撕扯他衣服的力道怎么粗鲁,抚弄胯下玉柱的感觉如何生疏,都是可信的真实,她是他所见过的人里,最纯净的一个。 他见过很多人的崇拜和信服,他有很多生死相随的部下和暗卫,他在军中声威盛隆,他拥有很多女子的倾慕……这些人看到的,是燕国的三皇子、义王爷、三军的统帅,他曾是皇后之子、太子同母之弟,兄长荣登大宝后,他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他们仰他敬他,信他爱他。 华容呢?她的眼中,他始终是她的乙哥哥。 她在看着他时,看的是一个替身,还是他自己,他竟有些不敢追究。 但不论如何都可以确认的是,如果今天他一无所有,他遭遇千夫所指,她必然还会像现在一样说一句,不怕! 那天在酒楼上,虽然他及时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回应,但话没有出口别人不知道,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他那时竟然想同样对她说,我也喜欢你…… 第43章 所以,他花了这么多的心力去让她不再害怕与人接触,现在更是不容她因为这次的事又回到原点,她没有怕他,真好,不管是不是替身,这辈子,她都只能绑在他身上。 这时华容终于将他衣服上复杂的结扣全部扯开,满意地趴在他身上。 …… 第44章 …… 双双喘息,相偎不动…… 第九章 「弄玉,你往那边一点。」华容蹲在花园里,对着一株盛开的月季,笑容满面,她的眼不离,紧盯着的月季,频频向边上像是帮她扶着什么的弄玉招手。 这阵子她一直待在床上休养,终于可以出来了,感觉啥都好玩好看。 早上她又架了梯子,去爬那堵能看到燕炔上朝的墙。 燕炔还特地绕到墙下,佯装板起脸让她多注意安全,引得她咯咯直笑。 这时候的华容,满心满溢的都是快乐。 她带着弄玉在花园里胡闹,沾了不少泥和碎花瓣、碎叶,边上的倚翠也没拦她,反而是笑着在一旁守候,大家都很怜惜她最近频频受到惊吓,又伤又病的。 「这边、这边,弄玉,再过来些。」不时大呼小叫,笑声清脆,偶尔撒娇腻人,「倚翠,擦汗,我最喜欢倚翠了。」 倚翠笑咪咪地反问:「那小姐你是喜欢倚翠多些,还是王爷多些?」 「呃……」华容抬起头认真地想了想,笑得更灿烂了,「最喜欢倚翠,最最喜欢乙哥哥!」 天真稚气的欢声笑语,让经过花园的仆人也会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露出笑容,这义王府里,极少有这么天真单纯的人物,也不曾有人笑得如此欢快。 「这花开得真好,也难怪妹妹你看得如此高兴。」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有一股挑衅般的气焰,在嘻闹欢乐的氛围中如一道冷剑划过。 倚翠敛了笑容,扯扯也蹲在地上的弄玉,对着花园入口处缓缓行来的一干人,两人做福身行礼状。 华容笑嘻嘻地鼓着腮帮子,侧身往后看了看,又不在意地继续蹲着看那株月季。 走过来前呼后拥的一群人,是仍然住在义王府的奉安郡主。 她的脸美艳而年轻,正是如花少女绽放的时期,却冷冷地将华容称为妹妹,怎么看都有些别扭,毕竟华容看上去虽稚嫩,身分却已是妇人。 很快奉安郡主就到了华容三人边上,刚才发话得不到回应有些没脸,美目来回扫视,恨不得在华容身上灼出火焰来。 「华夫人,我们郡主问你话呢,你就不能迟些再赏花吗?」 一位跟在郡主边上的丫鬟出头了,奉安郡主的脸多了些笑意,有个机警的下人开口才不会丢了她的身分。 华容依旧没有动,虽然已经来了王府好几个月,不过她平时见的人少,对于华夫人这名头并不熟悉。反正在她眼中,看着她说话的,才是和她说的,不管怎么叫她都好,而此时她侧对着那个丫鬟,眼神也没对上,自然是不知唤的是她。 第45章 这下脸色难看的不仅奉安郡主一个人了,她身后所有的下人面色都不好,这华夫人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小姐,郡主有话想对你说,一会再玩吧。」倚翠扶起华容,用手绢给她擦汗,将她身子带转面向那群人,「郡主莫怪,我家小姐不知道您唤的是她。」这一句说得很轻,替华容致歉。 「大胆,区区下人竟敢擅自猜度郡主心意!华夫人好大的派头,如此目中无人!」那丫鬟彷似得了理,扬起手就给了倚翠一巴掌。 啪!啪!脆响声刚落,又是一声同样脆的巴掌声响起。 却见华容一副小老虎般的模样,将倚翠护在身后,这一下巴掌和拉人动作,在场的人竟是完全反应不过来。 「你打我倚翠,那我就打你!」华容大声说,这时候她丝毫不惧,双目圆瞪,对上似乎要喷火般愤怒的丫鬟。 那丫鬟再嚣张,也不敢对华容还手,愣了片刻,才委委屈屈地退回郡主身后,捂着脸,泪光闪闪煞是一副受了欺凌的模样。 奉安郡主一开始被华容的气势震住,看自家丫鬟被打也没反应过来,等回了神,才勃然大怒,「妹妹好大的脾气!姐姐我看妹妹在赏花好言相问,没想到妹妹不屑于回答,弄个丫头来搪塞倒罢了,还连你家丫头都动不得了!」 「你这人好怪!」华容皱着眉,却不是害怕,「你问赏花的人,我又不是在赏花……她打我倚翠,我就打她!」奉安郡主的话她并不完全懂,她就听明白了一句,问自己赏花什么的,后一句是指着那个流泪的丫鬟说的,不看则已,看完她眉头皱得更紧。 「你们都是怪人,她先动手打我倚翠,我们不哭她哭,羞不羞!还有你,我不是你妹妹,你认错人了。」 以前奶奶常看着她叹气,说她是华家独女,还说如果她有姊妹兄弟就好了,叹气次数太多,她可是牢牢记得自己是没有姊姊的。 郡主那个气啊,冲口而出:「你不是赏花,蹲那月季前干嘛!」 「看蚂蚁。」华容理直气壮。 「看……看什么蚂蚁!」奉安郡主要抓狂了,这华容什么人啊! 突然一只大黑蚁被捏举到奉安郡主的鼻子前,前面的大蚁钳和细细的蚁腿、发亮的蚁肚都赫然放大在她的眼前,不断挣扎蠕动着。 却是华容以为她不知道什么是蚂蚁,又觉得很难解释,直接从地上捏了只粗壮的大蚁给她瞧。 「哇,走开!」这下像炸了锅,奉安郡主一把推开华容,尖叫着倒向后面的丫鬟仆妇,不断地干呕,「疯子!她是疯子!」 后头的丫头还有顾忌,两个中年仆妇可不怕蚂蚁,直接冲上来就推挤华容。 倚翠和弄玉赶紧也迎上去,推推攘攘间,只听奉安郡主一边呕吐,一边恨恨地搁下狠话:「你们不用在这一副装颠卖傻的模样,下月我和王爷就要完婚,就算你被封成侧妃,也得受我这个正妃管辖!」 华容没听懂,倚翠却明白了,心中惶惶担忧的她一个不察,就被推倒在地上。 华容毕竟是主子,本来那两个仆妇就是专挑倚翠和弄玉下手的,趁机就连脚都动了,连往倚翠身上踩了好几脚。 「你们打我的倚翠!」华容彻底怒了,大吼一声就往那人身上扑过去,冲力之大,连带着那肥胖的妇人撞到了奉安郡主和扶着她的丫鬟身上,一千人摔在一团。 华容红着眼骑在那胖妇人身上,那妇人身下又压着奉安郡主,可她一概不管,又抓又打,又撕又咬的…… ☆☆☆ 燕炔这天很忙。 南昭死了质子,大怒而动作频频,潜在南昭的细作传来不利的消息。 皇帝燕烽罚了他一年的俸,又让他和封地在南边的安南王独女奉安郡主速速完婚,已便能在和南昭开战时,确切得到安南王的重兵协助。 奉安郡主年方十六,貌美如花,纵然娇惯了些也不掩她的艳色和娶她的利益,朝中不免就有了一股小小的非议,认为燕煇对燕炔的处罚实乃明罚暗赏。 第46章 那些早就不满燕炔武勇声名的保守派伺机而动,又拉拢了一群言官进行再三弹劾。 燕辉对这些言官再不满也不能直接否定,于是天天拉着燕炔在宫里商议,怎么才能尽快引得南昭出兵,才好派燕炔出战,打赢了后,就不会再有人天天叫嚣着送上罪人议和之类的。 要当繁华盛世的一代明君的燕辉,最烦的就是那些脑袋顽冥不化的老学究,也不想想燕炔乃他同母兄弟,怎么可能真的行什么大义灭亲之举,将他交给南昭处置,再说质子郎杰敢捉走燕炔的女人行侮辱之事,侮辱了燕炔就是侮辱了整个燕家皇室。 所以,兄弟俩在面对众臣时,一个安抚,一个不语,私下却密商做行动的准备了。 到了天色全暗,两人才从战图中起首,燕炔准备告辞。 「三弟,娶郡主之事筹备得如何?」文弱的皇帝懒洋洋地提醒。 「皇兄,您不只一个弟弟……」 本来说好的,大婚之后由皇帝册封华容,来保她的地位,他要她入皇家玉碟,进宗谱,华容不通世事不会在意名分,娶郡主然后专宠她,这似乎是对大家最好的一个安排。 皇家需要安南王的兵力和忠心,可燕炔总觉得不管是他还是奉安郡主,对彼此的看法都太过功利,没有感情在,所以他想了又想,这桩婚事只需要一个亲王,而不是他燕炔。 「在母后眼里,她可是只有两个儿子。」燕煇有些恨其不争,也不想想安南王手上如此大的兵权,若不是疼他这个亲弟,自己又何苦来做这个白脸。 「臣弟心中……已经有人了,这样对郡主不公平。」 「关于这一点,朕以为已经达成了共识。」皇帝挥手,表示这事不值得再讨论,示意燕炔可走了,燕炔也只好蹙着眉头离开。 等燕炔离开不再见身影,燕煇一整容色,「喜贵,人准备好了没有?」 「万岁爷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燕煇点头不再相询,喜贵在看着自家皇上,心里暗自叹气,义王爷果然还是太信任这位兄长了,皇家安能有傻媳?就算是个侧妃,也是难容的。 ☆☆☆ 门房引着燕炔进门,燕炔一眼看到管家燕齐在不停地踱步,看样子在等着自己。 燕炔问:「有事吗?」 燕齐指了指门廊暗处,欲言又止。 「乙哥哥……」小猫一般低的声音,如果不细听就会错过。 华容?她今天怎么会来前门等他?燕炔狐疑地眯眼向声音来处看,太黑,只能隐约看到有人蹲在那里,如果不是她出了声,完全看不清楚是她。 她怎么了?感觉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担忧,是谁让她害怕了? 燕炔皱了眉,「容儿出来。」 「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生气?」 「你做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情吗?」 「他们说你会生气……」她怯声怯气的,带了些委屈。 燕炔注意到她说的是「他们说你会生气」,而不是她觉得他会气,看来她肯定是闯祸了,而且很多人都知道她闯了祸,一致认为这事会让自己发怒。 「那是他们让你候在这里的,还是你自己怕我生气,才候在这儿等我的?」 「我想你了……」这话华容说得软绵绵的,似乎有诉不尽的情意和苦恼,「他们不让我在这等,可是我想你了……」 燕炔拧紧的眉头松开了,唇角也差点没控制住扬起,换了别人说想他,他还要惦惦这话里的真心,只有华容她说是就肯定是的。 「想我了,怎么还不出来?」 「可是你还没有答应不生气……」 「好,我不生气。」 华容似乎满意了,燕炔隐约看到她直起身子,慢慢向光亮处挪动。 「你的脸怎么了?」燕炔终于明白纯真的她也是会心虚的了,看到她的脸,他怎么可能不生气,「谁干的!」后一句挟着怒气的话,是扭头问燕齐的。 第47章 「王爷……今日华夫人在花园里遇上了奉安郡主,老奴无用,赶到的时候两位贵人已经打了起来……」天气已凉,燕齐却一额的汗。 他被报信的下人带到花园时,华容已经和奉安郡主一千人正扭成一团又撕又咬的,因为都是女眷,他没敢上去,连连挥手让好几个身强力健的婆子去拉,也费了好半天的工夫才将几人拉开。 虽然说奉安郡主那头人多,可是俗话说得好,再好功夫的人也怕傻子不要命,饶是华容一身伤,那边也没人能讨得了好去。 虽然燕齐没细说,燕炔还是听懂了。 奉安郡主一行人虽然一直借住在义王府,但自从安南王有事先行回了封地后,为了避嫌和郡主的名声,燕炔和下人都不怎么进入她住的西边别院。西院依着王府却也自成一格,燕炔府里规矩严格,下人口风极紧,所以奉安郡主一直不清楚华容有痴症。 两人的婚事和燕炔请旨封府内一名夫人为侧妃的事,已经满朝皆知,奉安郡主今天估计是特地去找华容的麻烦的。 「疼吗?」他轻轻抚上华容脸颊的青肿处,才刚养好不久的脸,又见伤了。 「疼……嘶!」虽然他动作轻柔,但指腹的厚茧划上她受伤的细嫩肌肤,还是带来一阵刺痛,华容大口吸着气,看他没有对着自己发火,骄傲地扬起小巧的鼻头,「不过我没有哭,她们哭了。」其实她事后上伤药时,也曾偷偷疼到掉眼泪,不过华容不想告诉燕炔。 「用过饭没?」她也不知道在门口这等了多久,燕炔感觉自己又想叹气了,答案他想都想得到,以她倔起来的个性,肯定是没吃的。 「我要和乙哥哥一起吃。」 燕炔在宫里已经吃了一些点心,本来不打算再进食,看她这样仰着一张青肿的小脸,不忍逆她,「燕齐,吩咐厨房备晚膳,送到我房里。」 华容的衣服有些脏,在花园里打过架后她就跑到这里等燕炔,谁劝都不肯回去,夜晚比白天要凉,燕炔拉起她的手正要走,发现触手冰凉一片。 「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倚翠呢,弄玉呢,她们也不懂夜里会凉?」 「她们老让我回去,我把她们赶跑了。」 华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燕炔是又好气又想笑,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拥着她打算回屋再说。 先吃饱,又吩咐人传了热水,让华容在他房里洗身换衣。 在她洗澡的时候,燕炔也将花园那起冲突了解得清楚了,沉吟了片刻,让人去库房领了些燕窝补品,还有几匹上好的云纱给奉安郡主送去,说是为华夫人今日冲撞了客人赔罪。 他吩咐一定要用「冲撞了客人」这点向奉安郡主赔不是,如果郡主不肯受礼,就站在西院外一直赔不是到她答应不再计较为止。 这事交待给燕勤去办,燕勤一听就明白了,华容是自己人,郡主是客,这赔不是其实也是王爷的一个警告,当即便领了几名声大嗓粗的下人,捧着赔礼向西院而去。 「乙哥哥,你不要我了吗?」洗好澡的华容,水灵得像个玉做的娃娃,坐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燕炔,可见她的认真。 燕炔也刚洗完澡,正在看一些皇上分下来的摺子,听她这样说就放在一边,走到床边坐下认真地和她对视,「是因为听说了我和郡主的婚事?」可能她并不懂得什么叫完婚,可她的不安显而易见。 「倚翠说乙哥哥就要娶那个郡主了,可是乙哥哥已经娶了容儿。」华容将倚翠的话记得很牢,咬字清晰:「奶奶说的,乙哥哥娶了容儿就是华家和容儿的人,要从一而终,不能再娶别人。」 她后一句话估计是原封不动地搬了华老夫人生前的话,燕炔有些啼笑皆非,「从一而终是对女子说的,你奶奶说得不对,而且,那时候成亲是有原因的,并不能算数。」说着他用手去拂华容颊边细碎的发丝。 「不管你能不能懂,我是燕国的王爷、是皇家的子孙的这一点无可改变,皇家娶妻很多时候娶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她的身分。等我和郡主完婚以后,皇上就会下旨封你为我的侧妃,我们的关系不会变,你和我最终还是夫妻。」 第48章 好吧,侧妃严格说来,并不能算是他燕炔的妻子,只能算是有名分、有身分的贵妾,不过这一点,华容并不需要知道。 说着说着,燕炔自己的心反而不舒服了,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 「乙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华容仍旧是咬着唇问:「你不要容儿了吗?」 「不是!」燕炔脱口而出:「我要!」 「那乙哥哥不娶那个郡主好不好?」 燕炔咬牙,他要她,可他也必须去娶奉安郡主,他艰难地吞咽下涌上来的不安,开始烦躁,「我娶了她并不影响对你的疼爱,容儿,你只需要记得这一点就好。」 「不要……乙哥哥是容儿的,不要娶别人……我只要乙哥哥一个,只要乙哥哥……」 燕炔无语了,他看着她,很是无力。 他沉默得太久,华容仍在一叠声地哀求:「不娶别人,乙哥哥不娶别人……」 慢慢的她清亮的眸染上了一层泪意,水汪汪地将他的倒影遮盖,她固执的许久才受不住地眨一次眼,像是生怕一下没盯紧,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燕炔狼狈地别开眼,华容的眼睛太过纯粹,里面满满的只有他,他看懂了,却像是被灼伤一般,被急涌而上的惭愧包围着。 「对不起……」他满口的涩意,转了头独自品味着这分苦涩的他,没有看到华容的泪水,她的泪此时已经从眼角流到脸颊和下巴尖上,一旦滴落便似收不住的模样。 她的泪打湿了她的前襟,温热了流过的痕迹,却没能暖进燕炔的心。 「为什么不能体谅我一些?有些事情,就算再不愿意也有必须去做的责任……」这一刻燕炔与其说是想说服华容,倒不如是在讽刺自己,他是燕家皇室的子孙,这是他永远摆脱不了的责任,他的身分和王爷的这个名头,他从未感到如此沉重过。 华容突然感觉后脑一阵钝钝的疼痛,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她无措地甩头,摇得像拨浪鼓般。 燕炔正好这时深吸一口气抬眼转头看她,被她谜样般模样弄得一愣,误认为的是她不愿意和对他解释的否定。他心里烦闷苦涩更重,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个感觉,他这个样子都不可能从华容这里找到共识,她是个痴儿,永远都会这样。 他站起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向外唤人:「来人,送华夫人回木兰院。」怕自己回头看到华容会心软,喊完人后,燕炔也向书房走去。 这一刻他是狼狈无力的,华容只要他一个,只有他一个,他却无法同样地对待她,于是他怕看到她的抗拒,怕看到她的失望,怕继续和她待在一起最后不得不彼此失望,怕她会对他绝望…… 他没有看到背后坐在床上的华容张开嘴却喊不出声音,伸长了手最后无力地垂下…… ☆☆☆ 「爷,已经遣人将华夫人送回木兰院了。」燕勤到书房向燕炔回覆的时候,看到他的疲惫,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燕炔流露出这种脆弱,让燕勤将本来想告诉他的话吞了回去。 华容看上去像有不妥,但他不想再增加王爷的负担了,最近朝廷上不满的声音,还有准备开战的消息,都让他家王爷竭尽心力。 「燕勤,我刚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亲自去西显,遇不上她,是不是对我们都好?」 「华夫人过上爷是福分,而爷您的心事,小的不敢乱猜。」 「你我名为主仆,却是从小一起长大也似兄弟,有什么敢不敢的。」燕炔捏了捏眉心,似笑又似叹气,「你真的觉得她过上我是福分吗?如果我没有去西显,可能最后需要攻城,西显国破,华屿或许会抗战身死,可是华府仍在。」 他站起来,背对燕勤,走到西边的窗遥望漆黑的夜空,今夜云层很厚,不见月也没有星星,只有沉闷的一片墨色。 「华屿身死也会是西显的忠臣烈士,以华老夫人的本事和华府的家底,仍可护着她的身与名,日子不会变得难过,不像现在,华屿背了叛臣之名,她假死避为我的姬妾,除我之外没有任何的依附。」 第49章 「爷对华夫人已经很好。」 「好?你知道吗,我刚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她没有遇上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我是不是错了?」燕炔一直重复想着这个问题,他找不到答案。 燕勤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王爷此时只需一个听众,并不需要别人的意见。 今晚华容的痛苦也深深篆刻进他的心底,这是他带给她的痛,原本她的世界很单纯,那是因为多了一个他后,让她一再的受伤难过,甚至痛苦。 他见不得华容受苦,无意中她影响了他,悄悄地驻进了他的心底。 如果没有遇上他,她不会有这么多哭泣的时候,她的泪水,让他心烦心乱,也心痛…… 或许没有她,终其一生,他再也找不到一个纯粹爱他的人,一个仅仅为了他而笑,高兴和哭泣的人。 可是她会更好,不需要挣扎在意他是不是会娶别人,也不需要面对像今日奉安郡主给她的羞辱,虽然华容可能并不在意郡主的示威,她也没让对方讨了好去。可燕炔在乎,因为那人是他将要娶的正妃,以后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面对面去羞辱华容。 面对华容时,他希望她能接受他会娶奉安郡主为正妃的事实,可有个隐约的念头让他不敢去想,事实上最不能接受他另娶的人,是他自己。 他比自己想像中更在意,他在意别人对她的羞辱和眼光,他不喜欢想到可能这个时候奉安郡主已经放了心,因为发现华容是个疯子,一想到对方将她称为疯子,他就想杀人。 就算他宠爱华容,他护着她,奉安郡主不能将华容怎么样,可是万一他这次在南昭战死……除了这些担忧,他还发现自己变得贪心,因为他希望和华容能够正常的交流,她能懂他的无奈,明白他为了国家和皇家利益所做的选择,希望她除了能够纯粹地爱着他这个人外,还能知他的心。 他可以抱着她细述当国事已了的将来,燕国安泰四方,他就可以退隐,日夜地陪着她,而她会笑着点头,告诉他,她会等待这一天,体谅他的用心…… 想到这里,他问:「燕勤,查找四皇子行踪的探子有消息吗?」 他的四弟燕埔自幼学医,天分极高,少年时期就已经有神医之称,七年前他留言表示不喜欢皇室的束缚,宁可浪迹天涯寻求医道,至此后只是偶尔传来他各地救人的消息,也是因为这样,他从未封王,至今燕国上下都只称他为四皇子。 「已经有眉目了。」 找到四弟,华容可能就能治好了,燕炔应该高兴的,可隐约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浮生,叹口气捏紧暗自生疼的眉心,决定还是继续看军摺,将心思放到对付南昭上。 第十章 「疼……乙哥哥……疼……」 华容听到细碎如蚊蚋般的呜咽声,将她从梦魇中慢慢带出来,缓缓睁开湿润的眼,恍神地四望,月白的纱帐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四周很暗,天没亮。 她很害怕,是谁在哭泣喊叫? 「乙哥哥……我怕……」喃喃地,她搂紧了胸前的被,突然发现,逸出唇的声音沙哑,和梦中听到的一样,原来是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哑,头很痛,眼涩嗓子也疼。 她仍然穿插在恶梦和现实中,最近常常头痛,也有很多影像会浮现,慢慢地随着她越来越清醒,可头痛、眼痛、嗓子痛都及不上心口那分不适了,她想起来了,乙哥哥不要她了…… 他让人将她送走,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所以她才一直哭一直哭,把眼睛和嗓子都哭得很痛。 为什么?她乖,她那么喜欢他,他还是要别人不要她? 她最最喜欢这个乙哥哥了, 以前,也有一个乙哥哥,最近在梦中频繁地出现,她想起来了,脸上破了半边的,是那个没长大的乙哥哥……好像有人要杀她,是那个小乙哥哥扑在她身上,左脸一片血……她在边上一直叫一直哭,然后就是头很痛,什么都不见了。 第50章 开始的时候,这个乙哥哥的脸也破了,好熟悉,她才把两个乙哥哥弄混了,后来她知道这个乙哥哥脸没有破,那是假的,可是她越来越清楚,她喜欢他的笑,很好看,每次他板起脸她就会心慌,怕他不喜欢她,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他。 没有人会像他那样,会紧紧地抱住她,将她从扰人的恶梦中救出来,其实她一直怕睡觉,不时会有人在她睡觉的时候跑进来,很可怕。 她也喜欢这个乙哥哥亲她,暖暖的,痒痒的,让她知道,他疼她喜欢她,这和倚翠、绿莺、爹和奶奶的喜欢不同,他们……他们可怜她,她就是知道乙哥哥的喜欢,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眼睛会发光,热热的,像是会烧人,看着她时会有烫烫暖暖的感觉,每当他这样看她的时候,她觉得很好,像是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她在,这样很好,她很喜欢。 可是现在,乙哥哥不要她了吗? 以后他再也不会这样看她了吗?是不是以后,乙哥哥只会搂那个郡主,抱那个郡主,亲亲那个郡主,这样看那个郡主?她也会不见了,从乙哥哥的眼里不见了,他眼里只有那个郡主……不要,她不要啊! 华容将脸埋到枕头里,感觉胸口痛得连哭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头痛又开始侵袭,黑暗中有很多张交缠的脸向她袭来,让她眼前发暗,让她害怕…… 乙哥哥,你在哪儿? ☆☆☆ 燕炔忙碌了一个多月,转眼间就到了迎娶奉安郡主的日子。 奉安郡主一个月前离开了义王府,住进了离城十里的行宫待嫁。 而燕炔自从那晚以后,就很少回府,大多时间窝在皇宫里,美名其日替君分忧,其实,他是怕看到华容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怕她再哭喊着让他不要娶别人……那样的话,他怕自己已经动摇的心再也无法坚持,会丢兵弃甲,一败涂地。 因为这样,华容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过他。 而华容本身自从那一晚闹过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的时候还不时会吵着要找燕炔,被劝过几次后就常常发呆不说话,有时一个人坐着就是一整天。 婚礼这天人人都忙碌,虽然燕炔说了不要打扰华容,她并不需要出席,可因为人手不足,木兰院所有的仆婢都被叫去了帮忙,就连倚翠也不能幸免,只留下个比较木呆的弄玉陪着同样发呆的华容。 燕炔娶奉安郡主这是大事,迎亲的队伍天未亮就出发,前面是几十人的喜乐队和十数人的喜娘、花轿队伍,还有整整三百个亲卫队的士兵跟在一身红衣的燕炔身后,气势惊人。 整个兴都都因此沸腾了起来,街道早早就有护城军两边清道,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 义王府里一片火红,各路贵宾也早早到了府上,就等着主人迎新娘子回来了。 不一会迎亲队回府,再一会皇帝亲临上首座,喜庆荣耀均到了最高点的时候,当然就是新人拜天地、拜君上、拜堂了。 燕炔手中牵着的喜带,看着对面盖着喜帕亭亭玉立的新娘,突然有些恍惚,这不是他第一次拜堂成亲。 上一次,对面是华容,她也这样盖着喜帕静静而立,也不知道华府是怎么劝得她安静下来完成拜堂仪式的,不过上次并没有满堂的宾客,只是华家自己关起门办的喜事……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好像也像现在一样,并不见欢喜,只有不屑和轻蔑,看不起座上的高堂,也看不起强要嫁人的新娘,他那时的眼光也曾在新娘身上打转,刻薄地想,身段儿还算不错,玲珑有致,胸前线条…… 而现在,看着对面的人,却只在想着那时那人的模样,就算同样穿着喜服也要比奉安郡主高一些,瘦一些,更适合在自己怀抱一些。 第一拜拜了天地,然后两人面向主位的皇帝,皇帝燕辉脸带笑容,对一脸严肃的燕炔挑了挑眉,样子似乎在笑他紧张。 燕炔蹙着眉心,知道兄长会错了意,不由自主地就回过头向着木兰院的方向看一眼,这一眼当然看不到华容,却让他正巧看到守在前院的侍卫排成一列,挡住了院门,他的眉头下意识地就是一跳,心里莫名其妙的慌了慌,有些不好的感觉汹涌而来。 第51章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他几次命,燕炔无法视而不见,难道是华容前来捣乱,被侍卫架走?她会不会受伤? 这样一想,燕炔无法再继续下去,看着燕煇出言请求:「皇上,臣弟稍有不便,想稍退片刻,一会再行拜君之礼。」 这话一出,满室哗然后又迅速静而无声,在座的人不是皇亲就是重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荒唐的要求,拜堂拜到一半要离开,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有什么要紧事能比拜堂重要?不允。」燕辉也不恼,慢条丝理地笑着拒绝。 突如其来的安静,使得本来就分心关注前院的燕炔听到一些声音,像是有人在远处打斗,今天因为皇帝亲临,义王府的侍卫都换上了皇家禁卫军,警卫深严,这也是为什么燕炔会这样不安的原因。 他急望四下,发现燕勤竟然也奇怪的不在身边,本来还想让燕勤去看看怎么回事的他,突然心下雪亮,「皇上,容臣告退片刻,一会自当回来请罪!」 红影晃动,燕炔在一片惊呼声中掠到前院,果然皇家禁卫竟然对他出手相拦,他衣袖一扬一甩,几下功夫打翻四人,他夺身而出。 只见十数个皇家禁卫围着的人,正是燕勤、弄玉和几个他的心腹暗卫。 燕勤看到燕炔,眼前一亮,「王爷,华夫人不见了!」 燕勤护着伤重的弄玉,一直在苦苦支撑,眼前的是皇帝的禁卫军,非要拦着不让他去见燕炔,还要以惊驾的理由将已经染伤的弄玉就地处死,他不得已被迫出手,正准备也担着惊扰圣驾之名高声呼喊燕炔时,救星到了。 燕炔虽然已经猜到不好,但听到这话,看到此景,心里还是猛地狂跳一下,他不惜拜堂拜到一半冲出来,就是担心华容被扣上惊驾之名以刺客论处,当场被禁卫处死。 现在看到弄玉一身是伤,也不比看到躺在血泊之中的华容好上多少,弄玉本来就是他身边的一个女暗卫,派到华容身边暗中保护的,武功不俗。 想也不想,他直接跳进包围圈中,一把拉起半躺在地上的弄玉高声询问:「是皇上的人?」难怪皇兄答应他可以在礼成之后,当场下口谕封华容为侧妃,原来是存了灭口之心。 「不是,是……是西显的人,可……可是他们有……有圣上的权杖……」 燕炔闭了闭眼,心里一片苦涩。 这场骚动太大,燕辉身后跟着一群护卫也施施然地走了出来,「三弟,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怎能如此不知轻重。」 「皇兄,为什么?」燕炔仍然闭着眼,声音很轻、很冷。 「华屿是西显叛乱之臣,西显皇室知道他的女儿逃来了我燕国藏匿,虽然是属国,可是公道自在天下,朕不能不允。」 「记得皇兄曾和臣弟说过,这天下没有我们兄弟俩做不到的事,难道今日皇兄想让臣弟相信,我连护着自己的女人的能力也没有了吗?」 跟在燕煇身边的喜贵大惊,出言警告喝斥:「大胆义王爷,竟敢质问皇上!」 燕煇挥挥手,「不要紧,依朕与他兄弟之亲,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他清俊的脸上苍白了些,叹了口气对燕炔柔声说:「既然这样,朕也不瞒你了。」 顿了顿,他的眼对上已经睁开眼,并以眼神紧锁着他的燕炔,一字一句无比的清晰,「燕家皇室,焉能有痴傻之媳?」 「原来如此,是臣弟痴了。」燕炔大笑,突然伸手扯下胸前的喜球,抬脚向外走去。 这下大出燕辉意外,他不由抬高声音警告:「三弟,奉安郡主还在里面等着你进去拜堂,你想去哪儿?」他只带着自己的人出来,就是不想这事闹大,他的用心良苦,这个弟弟竟然毫不领情。 「请治臣弟不实之罪,臣弟隐瞒了在西显已经和人成婚的事,刻意欺骗郡主。」燕炔脚步未停,走得实在是快,声音远远传来,里面隐约有破釜沉舟之意:「臣弟之妻被掳,生死未明,请容臣弟先去救了妻子回来,再向圣上、郡主请罪!」 第52章 燕炔去处是马厩,骑上乌云就扬鞭,鞭子抽在爱马身上时他心里一疼,嘴里喃喃说道:「对不起了,我们得快些才能将那个傻丫头追回来。」 兴都的人今天瞧的热闹可多的,前头刚看完义王爷大阵仗娶妻,这边南边城门又出现大骚动,一堆人涌在街头四处奔告:「城里入了他国细作,正被军队逼到南边城墙上面了!」 「是啊,两色军服的人黑压压守在城头对峙呢,可惜不让人近!」 「老伴,赶紧回家躲起来,好像要打仗了!」 燕炔快马飞驰,正要从西门而出,听到老百姓议论不止,一拨马头就往南墙飞奔而去。 南城城门已经呈紧闭戒严状态,守城北军将附近三条街道都封锁住了,密密地围守在城墙的阶梯处。 燕炔红衣翻飞,黑马迅如奔雷,跃过一排封锁线,一路不停,守军有不少认出了他,急急地扬声呼喊放行。 「王爷,上面,忠王爷拦着西显的使臣不让出城,还将他们逼上了城墙……」执金吾一脸的汗,看到燕炔如见救星,赶忙拥着下了马的他往上走。 话说到一半时,突然注意到燕炔一身喜服,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是说忠王爷?」燕炔再急也被惊得停了脚步,往上细看,果然那金红交织的盔甲兵卫,正是忠王府一支亲卫士兵,忠王爷一支被遗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入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可是抗旨杀头的死罪! 燕炔沉声吩咐:「你负责守紧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上去。」 「可是王爷,上面西显的使臣,有圣上的手谕,理应即时放行……」 「使臣?谁说的,那分明是来掳人,心怀不轨的细作!」 城墙上面原守兵已经被赶了下来,大概有一小队三十人的忠王府亲卫,成半圆重重围住穿着西显使者服饰的十来人。西显一行人背靠城墙边而立,中间一顶小轿边上躺下了几个人,轿帘卷起,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挟持着昏迷不醒的华容坐在轿中。 「放了她!我饶你们一条生路。」燕炔匆匆一扫,来不及看清他人,眼光已紧锁在昏迷的华容身上。 「我有贵国皇帝的手谕,可带我国叛臣回去,难道堂堂燕国竟要出尔反尔?」中间一领头模样的人,高举一道卷起的圣旨,咬牙切齿毫不相让。 「荒唐,我燕炔之妻谁敢欺为叛臣!」 「燕国义王爷今日与奉安郡主大婚,燕国上下谁不知晓?轿中之人乃我国叛臣华屿之女华容,义王爷何必为难?」 「华容在西显时已嫁我为妻,既然已经嫁入我燕国皇室,就是我燕家而非华家的人。」 「义王爷不把西显放在眼中,硬要强辞夺理,难道也不把贵国圣上放在眼里?这可是燕皇的旨意,准我等带华容离去。」西显那头针锋相对毫不退让,说到此又将手上的圣旨举得更高。 燕炔一大半的心神都在华容身上,她一直昏迷,也不知道是被点穴还是喂了药,拖得越久越不放心,哪里还愿意和这些劫掳之人再磨嘴皮子,直接就拨剑而上。 他身形极快,一剑刺出已经挑伤一人,再一回手又从胁下刺穿另一名正举刀迎上的人,他攻得对方措手不及,连伤二人,第三剑指向的正是拿着圣旨、口才了得的头领。 那人身手反应甚是不弱,矮身一滚避开燕炔这几乎致命的一剑,头顶一凉,一片发丝随剑光而起。 「一起上!」大骇之下那吓青了脸的头领连连扬手示意,西显剩下的高手纷纷拔出兵器迎上,而边上的忠王亲卫只是维持原包围圈的样子,并没有上前相帮。 燕炔虽然功夫了得,对方也个个是一流好手,一时间刀来剑往,众人身影浮掠。 因为皇帝在府里,燕炔又算是拒婚抗旨、逆君而为,所以他并没有调用任何亲信就只身追赶而来,燕勤等知情的心腹,有宫中禁卫看管着也难免会动辄得咎。 第53章 对方握有圣旨,他又无法调用守城北军相助拦截,堂堂燕国手握重兵强权的义王爷,今日竟落了个孤身应敌。 高手过招输赢不过片刻,不到一会形势已分,燕炔虽然身上伤了几处,手中之剑仍然坚定地举起指向对方,而西显方却已只剩下三人苦苦支撑。 「住手!否则她死!」这时那顶小轿内挟持华容的那个丫鬟突然开了口,手持匕首横着华容的脖子,已渗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燕炔投鼠忌器,手中的剑缓了下来。 那个西显头领大口喘着气,回头对那丫鬟小声说了句话,那丫鬟便在华容身上捣弄了一下,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反手揭了华容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燕炔听得心里一紧,眼睛眯起连眨了两下,「你敢伤她!」 这时华容已经被打醒,茫然地眨着眼,随着映入眼帘的事物,渐渐有惊恐神色在她脸上凝聚。 「不要怕,我在这。」燕炔放柔了声线,将她的注意力从身边陌生人处吸引到自己身上,「我很快就会救你出去,别怕……」他重复着让她不要害怕的话语,里面有不容忽视的柔情。 那个丫鬟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义王爷好一副深情的假相,别忘了今天是你另娶的大喜日子,只有华容这傻子才看不明白,你藏着她不放,只是为了我们西显兵符而已。」她推着华容走出轿外,眼中含恨,「你燕国狼子野心,勾搭逆贼华屿诛我西显皇室,你们全都该死!」 她看着地上躺着的西显人的尸体,再看向还站着的三人,那三人包括那个头领在内,均已带了伤,喘着粗气一副强撑的模样。 「乙哥哥……」华容挣扎着,被利刃抵住的脖子又划出另一道伤口,血迅速渗了出来 「贱人,别动!」那丫鬟咬着牙,匕首不但没有向外松开,反而更用力地抵向她。 华容洁白的脖子上那两道血痕刺痛了燕炔的眼,「当啷」一声,他将手上软剑扔在地上他冷着脸的眼中却像有火焰在燃,「你别伤她,我放你们走!」 这些人如果捉华容回去是为了兵符,那就还有解救的机会,不能逼得他们在这里铤而走险,兵符他已从华屿手中得到,只是这些人并不知情而已,万不得已,他也可以拿去找回华容。 那几人看到燕炔答应放行,脸上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那个丫鬟一脸得意地侧沮脸对那个头领说:「赵统领,我带这贱人先走,你把这王爷也捉过来,不怕那些兵不退让……」 话音未落,突然她一声痛叫,下意识地双手一推,「哎呀!贱人你敢咬我!」 原来她因为燕炔答应放行而稍微松开了口,两边虽然达成了共识,却没有想到华容根本没有听懂他们所说的话。 华容凭着本能,感觉到脖子刺痛的来源松开,自然而然地就捉着挟持自己的人狠狠地咬下去。 「不要!」燕炔一声大叫,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只看到华容连退了几步,身子在墙垛缺口处晃了晃,就往后仰着摔了下去。 燕炔目訾欲裂,心里突然浮现一句话,如果世上没有了华容…… 他想也不想地也跟着跳了下去,因为这时他有了答案,如果没有华容,他也不欲再在这个世上苟活…… 原来人最怕的,不是从来没有过上这个人,而是过上了,她驻进了心里,这身这心就再也不受控制了,如果失去,一切都无法复回原样。 城墙很高,他只慢了瞬间,用力跃下,在约两、三个身子的距离后,就伸手触到了她的身体,他看到了她张着口,大眼中有了他的影子替代了原有的恐慌,在这个时候她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而他也看懂了她无声的表白,有他在的地方,她不会害怕! 两人目光交缠的时候,他也同样对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华容,我也喜欢你……」 然后,就是用尽全身功力将她的身体一托,往上一掌击出,华容的身体被他的掌力带引着向上飞去,城墙上已经有人探出头来救人。 第54章 燕炔却恰好相反,因为用力击向上而身体下坠得更快了,在看到终于有人扯到了华容的衣服,将她拉扯到墙边时,他的眼中一片温热,她的身影在水雾中模糊了…… 燕炔干脆就闭上眼睛,等死,这种高度摔下去,就算他有轻功,也会摔个重伤,何况现在有了相反的冲力加剧的坠势…… 就在他感觉到自己快摔到地面的时候,突然腰间一紧,有一物重重地甩缠上他的腰,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腰感觉像是要断掉一样,紧接着下坠之势硬生生地止住,所产生的撞击感,也让他胸腔里的气息,像是全被压挤出来一样的闷痛。 燕炔睁开眼,正好看到自己晃动着要撞上墙面,赶紧曲起双脚一蹬,化解了这股冲力,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猛然停顿了片刻,才「怦怦怦」的重重地又跳动起来。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地,就这片刻光景,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大红的吉服已经透出湿泞。 他仍然在城墙边晃动,往下看了看,虽然两眼发虚,但仍能辩认出离地只有两、三丈的高度,如果刚才差之毫厘,他立即就会在下方血肉模糊。 燕炔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定了定心神,才敢往上看去,他的腰中缠着一根黑金相缠的蟒鞭,鞭子的主人扬着一张熟悉而妖孽的笑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个俊美得几近邪恶的男人,正是忠王爷燕烁。 燕烁也拉着另外的鞭梢,上面四、五个忠王府的兵卫用长鞭和人搭成了人绳,他向上点了点头,很快就有人从上方拉扯着将几个人往上营救。 因为燕烁以鞭为兵器,忠王爷兵卫里有专门的神鞭队,这才险险地救了燕炔一命。 燕炔再回到城墙上时,局面已经大变,那四个西显人已经被制住,守城的北军和忠王爷的兵卫正成对峙之势。 那一脸愁容的执金吾看到燕炔被救起,大喜过望,义王爷如果出了事,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杀头的,原本还想着控制好局势好让皇帝减去怒气,不至于祸及家人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燕炔扯下腰间的鞭子,四处找华容的身影,很快他就在原来禁锢华容的软轿里,找到又被点了穴道的她,只是这次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倚靠在那里,看上去很安全。 他冲到轿边将她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仔细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有忠王爷的侍卫前来禀报,原来他们捞到华容后,她却哭喊着要往下跳去找燕炔,于是他们只能又点了她的昏睡穴。 而燕烁则一直在另一边的人堆里看着,只是燕炔来的时候满心只有华容,没有注意到。 皇帝已经下旨忠王爷一脉永远不许回京,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听说三弟要娶妻了,这样的大事,身为大哥的我怎么能不到?」燕烁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气氛的紧张,慢悠悠地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刚进城就遇上这些神色可疑的细作,可巧了,竟是救下了自家弟媳。」 燕炔没有他的轻松,忠王爷和皇帝曾经有那些个不对头的事,路人皆知。 果然,像是要回应燕炔不妙的预感一般,城楼下方传来高声宣告:「皇上有旨,请忠王爷、义王爷并华夫人进宫面圣。」 ☆☆☆ 偌大的金銮殿上,只有燕国此时最尊贵的三兄弟在,所有的人都被摒退在殿外十步外。 大概一个时辰后,殿门开启,众臣被宣进殿。 他们看到忠王爷笑立在一旁,义王爷低头垂目,圣上脸色不明,却亲自开金口向众臣解释,说忠王爷是由他密旨宣召回京的,而母系出身南昭的忠王爷,是辅助义王燕炔征伐南昭的最佳人选。 而今日弄得满城风雨的义王爷,由于品行不佳遭天子震怒,奉安郡主改赐信王爷燕炅为妃,借义王府当日完婚。 然后,圣上龙袖一挥,如同急召众臣入宫一样,又急急地准备带众臣回义王府继续喝喜酒,只是这次喝的,是信王爷和奉安郡主的喜酒。 第55章 大臣们面面相觑,刚有人想说话,就被皇上龙眼一瞪,话又吞回肚子里。 好吧,反正这是皇家的荒唐事,谁都知道这肯定是皇帝要护着义王爷,和安南王谈妥了条件,将信王爷推上去当顶替的。 至于忠王爷辅助征伐南昭的事更是诡异,但忠王爷的母系在南昭的确很有势力,有他相助,征伐南昭的确胜算倍增。 所以现在,谁也不敢轻易发言阻拦皇帝去喝喜酒,毕竟信王爷这次已经够憋屈了,这点眼色众臣们还是有的。 燕炔并没有跟着皇帝一干人回自家看弟弟替他当新郎,他留在了宫里,去陪着仍在昏睡的华容,他进了宫后已经召请太医替华容看过,只是受了惊吓和有些皮外伤,不碍事。 华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燕炔静静地看着她,带着心疼抚着她蹙紧的眉头,和不时会惊跳的眉眼,偶尔她的手还抖动几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于是他又改去握她的手。 慢慢地,他随着她皱眉而皱眉,她手指的紧握,揪动他那颗越发感觉柔软的心。 等到天色完全暗去,他也没让宫人掌灯,在门廊些许微暗的宫灯斜映下,他仍旧可以将她看在眼里,那样就够了。 经历过城墙刹那间的生死徘徊后,他的心无比安定,这一生,那个伴着自己的人,只能是华容,不管找不找得到四弟,不管她能不能治好,都不再重要。 今天听着两位兄长谈天下大势,指点江山,那原本是他所热爱的热血权势,听起来却不再有趣,当时心里想的却是去打南昭,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兴都,万一华容又闹起性子要找他,伤心了怎么办? 忠王爷用皇上幼年中毒的事为条件,告诉皇上解药在南昭,他愿以找到解药将功赎罪换来自由,而皇上经过深思也允了。 这事对燕炔来说仍不知道是好是坏,他的皇帝二哥幼年时被奸人下了无解之毒,后来虽然经由四弟医术压制,但一生将会挺着一副被侵腐的虚弱病体过活,这时听说会有解药,当然愿意放手一搏,答应大哥忠王爷的条件。 南昭之行,看来不会这样简单。 燕炔想,他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好自己,要不以后谁来保护他的华容?也担心西显那边的人为了兵符,不肯轻易甘休,又找人来伤害华容如何是好? 上次和她去街上逛,她对一切都感觉新奇,那样子真让人心疼,他想,如果能带她走遍大江南北,见识多一些事物,就算她永远不能恢复正常,也能在这世上快活一辈子吧。 燕炔想,如果这次攻伐南昭,大哥真能尽心尽力地辅助二哥稳坐江山,五弟在军中也声望正隆,他就可以在朝堂上退下来了。 「乙哥哥……」华容醒来,眨了眨眼,看到他露出一个大大地讨好的笑容,「你来一下!」 「嗯。」他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由着她用手摸上自己的脸,确认一般地捏了几下。 她捏了几下,转回去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以为还在作梦,乙哥哥,我作了一个很吓人的梦,梦到我们从高高的地方掉下去了……还有很多坏人,脖子疼……」边说边心有余悸地摸向自己的脖子,吃惊了。 「咦,绑住了?」那儿包扎了起来,手碰上还是会痛,她眉头皱成小山状,像是不明白梦里伤了脖子,为什么醒来还痛。 华容一直以来都有一种独有的处世之道,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会自动自发将之转认为是梦境,燕炔想,这样很好。 「嗯,别碰,是梦,醒来就好了。」他拉开她的手,将她拥进怀里,有些笨手笨脚地拍抚她的背。 这样温情的燕炔,华容实在很爱,她的下巴枕在他肩膀处,眼珠子开始转啊转,忍不住小猫似地在他耳边轻声撒娇:「乙哥哥,你不要不理我了……」 「嗯,我以后都不会不理你。」 「那乙哥哥不要娶别人好不好?」 「好。」 「只娶容儿一个好不好?」 「好。」 「那你会不会陪我玩?」 「会。」 「我最喜欢乙哥哥了,抱抱!」她高兴地用力抱着他,然后又因为不小心触到脖子上的伤口,「哎呀」地叫了起来。 「疼,乙哥哥给我吹吹好不好?」 燕炔赶紧替她吹吹伤口,陪她一同做着这不成熟的行为,眼里却有着满足的笑容。 第56章 【尾声】 「爷,来家书了!」燕勤拿着信冲进军帐里,高兴地递到燕炔面前。 到南昭这边打了半年仗,别说自家王爷惦着家里,连他也着实想念已经嫁给自己的倚翠。 燕炔赶紧接了打开,一目好几行地看,笑容渐渐浮上他的脸,他将夹在平日看的军书里的前几封信也拿出来,一封一封地摊开放到面前。 他朝站在一边傻笑的燕勤挥了挥手,「来,你来帮我看看,这信上的字是不是写得比之前的多了?」 燕勤探过脑袋,心里很不以为然,他家王爷英明神武的形象,最近越发暗淡了,只要碰上华夫人的事,他就只有傻乐的样子。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别说字多,连信纸都多好几张呢。 「是啊,爷,四皇子的医术实在了得,一年前他给夫人施针后说过,夫人脑中的瘀血肿块,会在一年内慢慢消去,人也会跟着好起来,看来完全没有错呢。」他家倚翠也给他写了信,告诉他夫人的情况大好。 「来人,整备三军,这两天攻城!」燕炔一扬手,雄心万丈,决定尽快解决南昭,回家看他日思夜想的妻子去了。 于是南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城,终于在半个月后,举了白旗。 而归心似箭的燕炔在接受了南昭皇室的降书,确认忠王爷那边也拿到解药后,不等大军整备,独自一人披星戴月地单骑回赶。 回到义王府,他直奔华容的房里。 燕炔觉得,上一次坐在床边看她安睡,似乎已经遥远得无法想像。 明明这人每天都在他心上、脑里翻腾作怪,想念得生疼,可真正看到她的睡颜时却又觉得这眉眼怎么也看不够,怎么看都觉得心里抽紧,然后有什么地方化开,恨不得将她伞裹进去,合为一体。 可能是他贪婪的目光也有温度,她渐渐醒来,眼里先是迷蒙,然后连眨了几下。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不动,下意识地去期待她会对他说的话。 华容仍旧躺着不动,只是抬起手,细细地摩挲着他的脸,无比的认真,先是唇,再是眉眼,她缓缓地绽开他此生见过最美的笑容,「夫君,你回家了。」 燕炔心里一阵发紧,眯起眼,侧脸去吻她的手心,强自压下喉头的哽塞感,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嗯,娘子,我回家了。」 她坐起,和他面对面,仍旧笑着,眼里却渐渐有了泪。 「夫君,我叫华容,西显人,今年十八岁,嫁燕国义王爷燕炔为妻,夫郎伟岸贴心,很是喜爱、很是欢喜!」 燕炔抚去她眼角落下的泪,触手温热,用力将面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拥进怀中。 他哽着嗓子学着她说话:「娘子,我叫燕炔,封爵燕国宗室义亲王,娶西显华氏女为妻,最是喜爱、最是欢喜……」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