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深》 初入幽洲 中元大陆,天下三分。北部大雍独占数千里河山,历史悠久,是为天下之都。西方天空城久居旱漠,民风彪悍,为尚武之地。而午云国世代安于南方,其人善谋略善歌舞,多公卿世家。三国中央为幽洲森林,浩瀚无边,古木遮天,唯有东部有一条阴森大道,容三国通行。 此时,森林中有一大队人马正在歇息。火堆“噼里啪啦”作响,映得众人的脸幽幽发红,头上是不见顶的密林,偶尔可闻飞鸟扑腾的声音。 “哗啦”一声,众人身后的帐篷被拉开,一个宫装女子走出,向着人群中走去。在一处火堆后端坐着一个身着黑衣黑袍的男人,他手里端着白玉酒杯晃了晃,酒光映出他沉稳的脸,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也不看来人,只问:“不知女官何事见教?”语气意兴阑珊,众人皆不喜地盯着那女子。 女子低头作福,目不斜视地说道:“大将军安好,公主殿下遣奴婢过来问问将军如今已到何地,何时进入大雍国境?”大将军脸色沉了沉,盯着女子冷冷地说:“如今何地?名满天下的午云长公主竟不知?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现在幽洲森林,进入大雍是迟早的事。”女子福了福,转身离去。背后男人冰冷的声音渗过来:“让你家主子好好歇着,已为我大雍妇,便生是大雍人,死,也是大雍鬼。”女子脚步微跄,头也不回地往绣着繁复暗色花纹的帐篷走去。 大将军夏决呡尽杯中酒,“哐当”一声,白玉杯在古树上撞得粉碎。“大将军勿恼,不过一南地妇人,作不出甚幺蛾子。”副将娄朔坐在了好友身边,看着夏决黑黑的脸微微摇头,从上元节奉命迎亲到如今,已过半年,然而这本该三个月的路程竟然到现在还没到,是拜那女人所赐。一路上被人伏击,几次三番差点被劫亲,亲卫折了无数,连他也吃了几回苦头,心中郁闷不已,更别说他这骄傲的好友。 夏决把手按到了他那绝世名刀上,狠狠说道:“这次再来进犯,我要他们有来无回!”他剑眉皱成一团,寒星般的眼睛射出狠厉的光芒。想他夏决,乃是当世闻名的征国大将军,肯为国出使南国并护送一女流之辈,已十分屈才,谁知这半路上竟杀出无数程咬金,个个誓要夺回倾云长公主,一路上血战不休,双方损耗皆巨,他折了数十亲卫还被逼进了幽洲森林,简直荒唐! 众人围着火堆烤食,偶尔几缕月光透过树缝漏进来,照出一张张疲惫的脸。帐篷里雕花乌木屏风后一双白玉般的手轻轻招了招,跪在外间的宫女走了进去。云流望着她忿色犹存的脸轻轻笑道:“姑姑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这脸色都变了。”苏玉忿忿说道:“殿下,夏决那人好生无礼,竟对您口出不逊,若在午云宫中,奴婢定要好好教教他尊卑规矩!”“呵呵,姑姑这好大的架势,怕是皇兄在此也要怕你几分呢!”云流打趣苏玉,苏玉的脸瞬间涨红,结结巴巴地辩解:“殿下这是什么话?奴婢是为殿下觉得委屈,殿下乃是天之娇女,金贵之躯,即便如今我午云叛乱不休,我朝皇室中人又岂是他一介莽夫可以仰望的?” 云流默然,天之骄女吗?如今故国硝烟四起,皇兄仓促继位,将士四下平乱,百姓朝不保夕。她为了平定战争自请和亲,与大雍结盟,大雍派出征国大将军夏决前来抗敌,顺便迎亲。然而千算万算,没算到大雍那老狐狸竟留了一手,在大半城池收回之时,竟下令夏决撤手,先将她迎回大雍再出手抗敌。皇兄原本定下在界阳关与夏决里应外合夹击叛乱世家,谁知大雍变卦,夏决按兵不动,皇兄被世家围城,好在兵部尚书严老爷子及时赶到,否则云氏皇族定然倾覆。那老狐狸是怕日后叛乱一平,午云反悔和亲一事,她看懂了老狐狸的意思,所以立马从慕宁宫启程和亲。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谁人不晓午云长公主云流倾世才名,大雍那老狐狸竟然趁火打劫,也不想想自己多大把年纪,妄想染指长公主。天下世家公卿、少年儿郎纷纷出动,誓要从夏决手中夺回长公主。这股不分年纪、男女、国属的大军潜伏在了和亲路上,打夏决个措手不及,混乱中有少年呲笑:“大雍征国大将军不过如此,连我等儿郎亦无法阻拦,真是浪得虚名!”夏决面露凶光,下手狠毒,恨不得活撕了那小子,然而人数众多,兼有午云妇孺老翁在其中推搡,令他施展不开,他总不能对妇孺老弱下手吧?而老弱们看透了这一点,更是肆无忌惮地夹击夏家亲卫,连带着夏氏一族的老祖宗也被众人问候了个遍。 今日更是狼狈,好不容易甩开那群自愿军,避到黎山山道,谁知竟遇见了天空城的莽夫,夏决一看心知不好,这天空城尚武好战之名谁人不知?中元大陆人人闻天色变,天空城赤城城主更是与他齐名的当世双将。眼下的情况遇见天空城人绝对有一场恶战,更糟糕的是被人带走倾云长公主,若迎亲大将军被人截胡,岂不让天下人笑话?连夏氏一族也会受人耻笑,那他夏决也不用活了!他当即下令放箭,在对方还未完摸清自身身份时先下手为强。随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命亲卫领兵五百从黎山南侧绕道将倾云长公主悄悄带进了中央的幽洲森林,而他则带领众人迎击天空城斗士。 半个时辰后夏决下令撤退,一路上撒下药粉石灰,逆风而退,天空城人就要追击。 “且慢,让他去罢,这种束手束脚的战斗又岂是我天空城男儿想要的!”豪迈清朗的声音从人群后方破空而来,天空城人都欢呼雀跃地朝后方望去,一个紫衣束发的男子正拿起酒囊往嘴里灌酒,酒水顺着他光洁的下巴流到衣服上,结实修长的身材显露无疑,细看他的五官,凤眼眼角一颗痣随着阳光流泻出无限风情。人人都说,北地子扬,西漠萧郎,碣石潇湘,岁月无恙。天空城紫城城主萧珵,乃是天下四大美男之一,生于大漠,身份高贵,肤色白皙,性情豪爽,平生最喜热闹,善音律通曲赋,是天空城难得的谦谦君子。 此时谦谦君子正拉过一个黑炭脸问道:“那是夏决吧?”黑炭脸点点头,君子又喝了口酒道:“据说倾云长公主由他护送,可是真的?”黑炭脸一脸兴奋:“传说倾云长公主有倾城之貌,晋安大师曾在她出生之日预言此女日后将临驾天下,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样貌?比天空城神女还美?”君子微微一笑,睨了黑炭脸一眼:“传闻么?传闻本主葳蕤无双,芝兰玉树,你以为如何?”黑炭脸脸一抽,传闻么,都不可信。 ------题外话------ 初次写文,请大家多多关照啦。 第二章 旧识 萧珵其实是见过倾云长公主的。年少时他随母亲四处流浪,曾经在午云国小住一段时日。午云国古时只有一群散乱家族,互通往来,外敌进攻流域时家族间才相互联合御敌,后来有奇人云游至此,发现此地山清水秀,富饶安宁,便以一己之力游说各大家族,将此流域合为一家,仿照大雍实行国家体制,遂建立午云国。三月三,乃是午云建国日,云氏皇族于西郊千夜河祭祖,此日普天同庆,百姓皆可参与。街道上跪满了人,静静地等待皇族从宫门出发经过自己门前,这是莫大的荣耀,能为皇族保驾! 母亲是个灵活的女人,她一早就叮嘱他:“阿珵,今天这日子人人都会参拜皇族,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你知道怎么做吧?”他点点头,把瘦骨嶙峋的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是好的。 等皇宫天钟的声音传来时,有神秘又悠扬的和声传来,轻轻地鼓音拍了起来,人群有些骚动,皇族要来了!午云国百姓等在屋外,他和母亲则翻进了人家的后院中,他们太饿了。他把所有口袋都塞满,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后院的橘树上翻了出去。母亲不见了,他急得团团转,人流在往西郊涌去,他听见有人压低声音问:“今年小公主来了吗?”“没有啊,我眼都看抽筋了也没看到。”“得了吧,就你那招子,看的清你家黄脸婆就不错了。”“哈哈哈!”人群低低地笑着。 他很疑惑,谁是小公主?母亲呢?只能随着人群走向西郊。西郊有座宏伟的临河祭祀台,像一根红色的蜡烛,中间跪着穿大金色袍子的人,那是午云皇帝。四周围着气势磅礴的百官和侍卫,乐声低沉厚重,祭女们围着柱台跳舞,衣裙翻飞间只看见裙上复杂的暗色花纹。他怔怔地呆在那,感觉有东西触到了灵魂里。有人拉他的衣袖,他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妇人不赞同地看着他,她问:“你怎么穿成这样?”他低头看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周围人都看了过来,他的脸慢慢涨红,脑子嗡嗡响,他不该来这的!他怎么配呢?他一转身跑开,周围人嗡嗡说着话,他听不见。 许久过后他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处假山前,身侧一棵老柳树垂着微冒新芽的树枝,他瘫坐在地上,手触到衣兜,才记起自己拿了很多东西,他抓出一把糕点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眼泪慢慢流下来。“你在吃什么?好吃到流泪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吓了一跳,一回头就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眼前的女孩晶莹剔透,披着白貂披风,一双红色镶珠绣鞋上绣着金色祥云图案,高贵无比。这就是母亲常说的世家女孩? “好吃吗?”她又问了一句,他不知所措,结果那晶莹剔透的女孩自己拈了块糕放进嘴里。他看见她脸皱了皱,紧张地问:“不、不好吃吗?”他的衣服又脏又乱,双手揪着衣服,她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了:“好吃,这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笑得一片温暖,他也呆呆笑着,女孩侧头望着他突然说:“我叫云流,以后你来找我玩吗?我一个人住。”他呆呆地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远处有人声喧哗,女孩猛地站起来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从假山背后绕道跑了。后来有一群衣着光鲜的女人们围到他身边,皱眉问他:“这位小少爷,请问你有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小小姐吗?大概这么高。”等她们走远后他看见她们手臂右侧的刺绣,一朵红色祥云。 萧珵闭了闭眼,那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夕阳深处他的剪影十分沉郁。后来母亲回来了,眼睛红红的,给他换了件漂亮的新衣,然后又出门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与母亲离开那天。母亲告诉他午云国小公主今日将会面见平民,于是他们一起匍匐在青石长街上等候。四月暖阳照在街道上,随着乐声的渐近,宫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透过石板传来。人们都不自觉地抬头望着那走近的车辇。 那车辇整体漆黑,由上好乌木打造,车身绘着红色花纹,车身右侧刻着一朵金色祥云,那是午云皇室标志。车上支起一把遮阳伞,车夫们训练有素地抬着车辇走过长街,街道上除了宫女车夫们整齐的脚步声外再无杂音。人们屏住呼吸仰望那坐在辇上的小人儿,萧珵也随人群抬头,遥遥望去,那张精致而高贵的小脸,眼神冷漠疏离,只望着遥远的晴空,满头乌发掩不住日后的绝代风华,原来她是午云公主! 车辇已远去,人群都在匍匐祈祷,只有他愣愣地直跪在原地。她离他那么远那么远,这一生都无法触及!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他咬紧下唇,双拳青筋暴露,从那一刻他便不是只为生存而活的少年,他的少年时代自此消逝。 天色漆黑,一个身着浅蓝襦裙的侍女推开石门,里面一片黑,她摸索着往里走了两步,“谁?”低沉的声音从里传来,侍女一个哆嗦,弯腰答道:“城主,天色已晚,何不用膳?” “不急,你出去罢,今日不必服侍我。”侍女依言退下,室内重归于静,萧珵睁开眼,明日夏决必会经过天空城位于幽洲森林的暗城,要困他一困吗? 过了许久,黑暗中传来他低低喃声:“这一次,我要告诉你我叫萧珵,云流长公主。” 第三章 暗流 夏决摆脱天空城人后便一路向南,经小道绕进幽洲森林,一路上亲卫不停上前接应,很快就到了驻地。亲卫禀告他长公主已安排妥当,他点点头,脱掉外袍去了小溪沐浴。 众人拾好柴火开始轻车熟路地烤着野味,这半年来他们已习惯露宿荒野,只不过心里郁闷不已,想他们个个都是跟随大将军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大好男儿,却被逼得东躲西藏,狼狈不堪,这些是拜倾云长公主所赐!惹了一身风流债,害苦了他们! 一个小参将朝夏决的帐篷望了一眼,然后弓身拱了拱火堆,他压低声音说:“哎,你们说这长公主真有传说中那么美?”另一个年轻的兵士附和说道:“谁知道,长公主向来都戴着面纱,不过那身段确实风华无双。”“可不是,这一路上多少人来劫亲呢。”几个人低声交谈,旁边的大胡子听着他们谈论不甘落后,他一把扯下野猪腿,狠狠咬了一口,大声嚷道:“长公主倾国倾城我是不知道,就她身边那些小丫鬟,个个姿色不凡!” 这一嚷嚷周围人都听见了,众人看向他们,神色惋惜。参将本能地感到不妙,起身欲逃,头顶上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是吗?姿色不凡?” 大胡子脸都绿了,他一回头就看见自家将军冷着脸睨着他,他搓搓手打算辩解,然而夏决已经转身:“老规矩,妄议尊上,自己去领五十板子。”大胡子一脸颓败,参将更是垂头丧气。几人去娄朔那领了板子,娄朔一阵好笑,这些家伙胆子不小,竟敢触夏决的霉头,谁不知夏决这些天心塞地发酸? 待几人分开各回营帐后,小参将身影一闪,人已在百里开外,丝毫不像刚挨了板子的人。他退到古树上,轻轻打个响指,一只黑色八哥飞到了树枝上,他摸着八哥柔顺的羽毛,声音低哑魅惑:“回去告诉三娘,倾云长公主确在此地,不过深藏不露,另外,夏决那厮有勇无谋,不足为惧。”八哥扑扑翅膀,消失在森林深处,头顶月光照下来,照在树干中央的分叉处,宽大的树干上摆着一具尸体,表情安宁,仔细看,赫然就是小参将! 繁花帐篷内一只幽蓝的蝴蝶停在一只纤细的手上,蝴蝶轻颤着,接着幽幽飞起,来到帐篷上,它扇着扇着突然消失,随后出现在了帐篷外,飞向了树顶。云流一只手支起腮帮,看来这幽洲森林大有古怪,到底是谁打她的主意? 苏玉轻轻搭了件披风在她身上,她靠着苏玉问:“姑姑,你说皇兄能平乱吗?”苏玉一顿,急道:“殿下何事惊慌?皇上乃天子,自有神助,殿下勿要担忧。”云流摇摇头,凑近苏玉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苏玉表情惊讶,她搂过云流低声安慰:“殿下勿惊,若有人敢骚扰您,奴婢绝不饶他!” 她语气坚定,让云流一阵心安,苏玉是她母妃一手调教的,与母妃同出一族,普通人还真不能随便伤了她。不过此处幽洲,不得不防,她一直怀疑是被人故意逼进幽洲的,甚至午云叛乱也有黑手操纵。奈何她隐在幕后,看不真切。 一晚上风平浪静,夏决在第一声鸟鸣时醒来,娄朔坐在床旁,见他醒来便递了杯水给他,夏决接过喝了,问:“如何?”娄朔点点头说:“确如山明所料,昨夜森林暗流涌动,西北方曾有交战,但双方十分谨慎,未曾露面。”这样一来,就弄不清楚对方目的,连对方是敌是友也不清楚。若是冲长公主来的还好,若是冲夏决来的就麻烦了。 此时大雍皇宫正在召集会议,大雍皇帝华绍坐在首位,余下各宫坐在下首。华绍冲侍人摆摆手,侍人恭敬地退下,此时大殿上只剩下各宫妃嫔及皇子公主们,早膳早已呈上,然而没有人动。九皇子年纪最小,沉不住气地行礼问道:“父皇,不知今日何事商议?一大早就将儿臣们召来?” 皇后姜氏抿唇笑道:“九皇子莫急,皇上此番必有大事商议,且听着罢。”其实她自身也不明所以,何以大早便召集会议呢?安妃警告地看了九皇子一眼,朝着皇帝微福:“皇上莫怪,漫兮年幼无知,臣妾日后必定严加管教。”皇帝看了眼九皇子,九皇子立马认错:“儿臣知错,儿臣一定改过,必定遵守规矩,不辱没皇室体面。” 华绍点了下头,此时有侍人在外通报:“禀皇上,八皇子瑜到!”只见大殿雕花门微微开了条缝,来人一袭白衣,中束金色玉带,碧玉簪束发,清雅无双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缓步行来衣带生风,莫怪人人盛赞:“北地子扬,天上谪仙。”此人正是八皇子华瑜,为皇后之子,从小抱到皇太后水氏身边,由祥佛宫带大,所以身上自带了一份皇室中人难得的宁静悠然。 皇后欣喜不已,双目含泪地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她虽贵为皇后,然而却不能把亲生孩儿带在身边,这些年见到皇儿的时刻少之又少,即使见到他,他态度客气又疏离,让她伤心不已,怪那老太婆! 四公主华心兮坐在母妃安妃下,望着华瑜感叹,自己和胞弟漫兮同样自小得母妃言传身教,更有天下清流之首的外祖父教导,奈何终究没养出这淡泊悠远的气度,自己还好,漫兮完是混世魔王啊!皇祖母好生偏心,只疼八弟一人。 对侧若嫔身下的七皇子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夹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若嫔见状微微颔首。 皇贵妃嘲讽一笑,民间野妇能有什么规矩?凭着一张狐媚脸得宠又能风光多久?不仅没子嗣,养子也教导得粗鲁不堪,皇上还没动著就抢先吃上了,比华漫兮那个混小子还不成器。想到此她朝身下的二皇子和六皇子望去,他们都恭敬地望着皇帝,见她看来,兄弟俩轻轻地点头示意。她暗自得意,朝皇后看了眼,眼神挑衅,皇后姜氏暗暗拽紧了衣袖,大公主见状狠狠瞪了眼皇贵妃,然后眼神安慰姜氏。其余人好像没看见几人的波澜起伏,只静静等候皇帝开口。 华绍环顾四周,看着一大家子人缓缓开口:“今日密署传来消息,夏决已到幽洲森林,倾云长公主即将入我大雍,你们,有什么看法?” 看法?什么看法?众人疑惑不已,清妃冉浅向来深知圣意,她试探地问:“皇上是说和亲一事?莫非皇上打算迎娶长公主?”华绍把玩着酒盏不说话,皇贵妃高氏已握紧了玉手,她微曲身子打算开口,余光看见二皇子华凌风对她摇头,她强忍着怒意低头喝了口葡萄酒。 “哼。”华绍闷笑一声,他高深莫测地看着清妃说:“爱妃以为朕要娶长公主?”“那……皇上的意思是?”安妃裴枝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莫非,皇上想在诸位皇子中择一人迎娶倾云长公主?华绍见总算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笑道:“朕已年迈,若娶了倾云长公主,还不得受尽天下人谩骂?朕打算在各位皇儿中择一人迎娶倾云长公主。” 第五章 幽洲身影 西月宫中,华天歌支起银勺挑了勺蜂蜜喂给笼子里的银狐,狐狸眼微眯,张嘴舔完蜂蜜,索曦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她用指尖挑了一缕青丝把玩着,良久她开口:“你说上头何时会联络我们?”狐狸歪着头向她看来,引得华天歌轻笑不已,没有人回答。 就在索曦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又传来那人不紧不慢的声音:“何必心急呢?该来就来了。”却是华天歌,他看也不看索曦,盯着天空说:“你已潜入十年,对大雍了解甚多,你觉得华绍此举何意?”索曦眨眼,故作不知。华天歌眉头微皱:“索曦,日子悠哉久了,可不要忘了身份!” 索曦立起身子:“不用你提醒,后辈还是不要操心太过比较好!” 她当然知道华绍在做什么,不过是在试探那些觊觎长公主的黑手罢了,只不过他们与此无关。她在十年前受令潜入,趁华绍围猎之日装作迷路山妇被华绍看到,华绍惊为天人,于是将她带进皇宫。而五年前再次受令,上头将会送来一个人作为她的接应,于是她使计与高妍那女人争吵,那没脑子的女人果然中计,恶骂她无颜无德,无子无家,凭什么立足争宠? 恰巧华绍经过,将高氏猖狂的言论听了个实在,回头便同意她从清白世家中择一孤儿养作皇子。她便顺利地从世家中把接应的人带回了宫中,这人便是华天歌。谁知这小子冷漠又张狂,她根本压制不住,当日他还是个少年便十分难缠,如今长大更是不知天高地厚,总有天她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前辈多心了,天歌只是好心提醒一句。”华天歌依旧冷漠。 他们出身幽洲,乃是世代守卫幽洲的秘密家族之人,每朝每代幽洲都会派出这类人潜入各国以及海外各部,以便掌握各国动态,若有异动便趁其不备将其铲除。要知道这中元大陆可不是三国鼎立这么简单,这几百上千年来被抹掉的国家数不胜数,历史上根本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而这些,都是幽洲的手笔。他与索曦都是幽洲的棋子,他们等在大雍皇宫,只等上头命令传来便立即行动,可他们已潜伏多日,却始终没有命令下来。 “天歌不必理会华绍,他不过是想找出觊觎长公主权势的世家罢了。”索曦放柔了语气,“这时另外几宫只怕在斗法,我们不妨坐山观虎斗,大雍局势越乱,上头越可能下达命令,只需静候。”华天歌点点头,幽洲之人永世忠诚,他们只要等命令就好。这时,宫女春留走近敲了敲门:“娘娘,外门侍人刘深禀报:皇上今日宿在西月宫。”“知道了,好好备下晚膳。”“是,娘娘。”春留恭敬地退下,出了石门,她向来畏惧若嫔娘娘,更别说七皇子殿下,留在西月宫的重要条件就是脑子清醒,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她的主子是若嫔。 “那我先走了,华绍就要过来了。”华天歌摸了摸银狐柔软的皮毛,索曦点头,华天歌径直走向内室,内室里有一面午云国的流江崔氏绣,走线精致,图案巧夺天工,那盛开的牡丹光华四射,常引来御花园的彩蝶,这是年前午云国请求支援时使者带来的礼物之一,当时帛纱一开,众人眼前一闪,那朵牡丹就盛开在了大殿中,引得大臣们纷纷议论,深秋又怎有牡丹?后来才知道只是绣品,竟以假乱真,午云名不虚传。 最后这幅绣图被皇帝赏给了宠妾若嫔,这是若嫔最喜爱的东西。在崔氏绣后是白玉雕花的室壁,华天歌走到室壁前伸手抚摸着桐花花瓣,手指扣住花心一按,白玉壁突然从中破开,露出了一条点着蓝色灯盏的通道,他钻进去后白玉壁又慢慢合拢了,没有任何痕迹。 第六章 出手 三日后早朝,御史台张老爷子首先站出来:“素闻夏氏一族忠君爱国,治家严谨,可如今满大街都在传夏决挟长公主潜逃遁世,不知夏老将军有何话说?”夏远站在大殿上朗声答道:“我夏氏一族历朝历代忠于皇室,以严谨传世,乃是太祖皇帝亲封的镇国世族,小儿夏决更是皇上亲封的征国大将军,为我大雍立下无数战功,试问他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背叛家国背叛主上呢?” 一旁的翰林夏澜接口:“不错,夏氏一族历来就是皇上的臂膀,夏氏每一代都追随皇上征战,是历史功臣。夏决人虽年幼,却也自幼受夏氏族规严厉教导,更何况夏决乃是八皇子伴读,与八皇子同受太后娘娘教导,张御史信不过我夏氏声誉,总该信得过太后娘娘吧?” “你……你血口喷人!”张老爷子气的发抖,一旁的裴御史见状,上前作福:“启禀皇上,夏翰林与夏老将军所言有理,夏氏的声誉天下无人不晓。不过张御史所言亦不假,老臣今日上朝也听到不少类似言论,不知老将军能否告知夏决的行踪?也好安皇上及我等之心。” 裴江乃是天下清流之首,说话温和有礼,行事清正廉明,门生满天下,是大雍中流砥柱,更何况还有安妃裴枝这么个女儿,谁敢不买面子? 夏远微微叹气:“不是老臣隐瞒不报,实在是日前臣也失去了小儿的行踪。但老臣敢以人头担保,小儿绝不会做出有悖圣上的事!”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夏决行踪不明?连皇上也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他并未开口。卫国公冷冷一笑开口说:“夏老将军,谁人不知倾云长公主倾城绝世,难保夏决不会起绮丽心思,美色误人啊!” “哼,不是人人都似令郎,连公主府的侍女都敢调戏!”钱尚书不屑地看着卫国公,卫国公脸一红,那个败家子! 临近中午,朝堂上已争得难解难分,从原本的夏决失踪一事吵到了南方水患,各家各派各抒己见,粗略分来,大概有三类,一类战斗派,相互攻击对方;一类劝和派,轮流安慰;一类沉默派,不发表任何评论,此派多为功勋世家和众皇子。当然,还有自成一派的,比如九皇子华漫兮,从不放弃任何战场,先诘问夏氏一派为何不前往西北修旱城运河,再诘问卫国公一派为何不派庶子出使天空城,还问劝和派如何修改经论,最后则冲沉默派发问:“五哥、六哥,你们怎么不说话啊?” 骚乱中,二皇子华凌风朝某个角落使了个眼神,结果那里的人同样一脸茫然,显然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他还没出手呢!那是谁呢?华凌风一脸沉思,莫非碰巧?他没有注意到本来打哈欠的华天歌眼神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华绍看着乱哄哄的大殿头疼不已:“够了!一个个像什么样子?世家大族,肱骨之臣,像是市井泼妇,吵得朕头疼。” 大殿安静下来,老臣们面有愧色,华绍总算松了口气,急忙叫侍人宣布退朝。 幽洲森林,大雍朝堂的妖风还没有吹进来,此时夏决正带着众人从水流湍急的河边穿过。真是个鬼地方!夏决暗暗咒骂,谁来告诉他森林里为什么会有河?而且还是在大树之间奔腾的巨河? 刚开始他们沿着娄朔的古地图穿行,一路上风平浪静,谁知昨晚有个小将听到前面有水流冲击声,报告给夏决,被夏决睨了一眼,周围是干燥的枯木,哪来的水?何况娄朔的地图上没有显示有河流。 他们就栖在树下,结果今天一早,有人大呼:“这是什么?河流?” 娄朔一个翻身,跳到树干上,一看傻眼了,好大一条河,好深一条河,好绿一条河,而且,好毒一条河,一条红斑蛇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去,瞬间连骨都化完了。 夏决站在树干上不说话,这条河的流势完覆盖了前路,而且这种水量不知道要流到什么地方才会枯竭,幸好昨晚及时止步,否则夏家亲卫只怕要折损大半。 娄朔此刻开始怀疑地图的真实性,照河流的势头,肯定不是才出现的,周围的古树都已适应河水而长出了厚厚的树痂,他们不可能直接前行,周围的树木都下意识地避开了河流,所以河流上日光融融,看起来十分生动,要知道幽洲森林可是古树遮天的!这些狡诈的树!没办法,只好绕道行走了,但愿能绕开。 等他们绕道才发现河流多么妖娆变态,到处分岔东弯西拐,一不小心就掉了剑,掉了锅,掉了头盔,皆是转瞬即熔。此刻他们已经找不着北了,连娄朔都无计可施。 此时,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树枝间闪了闪,接着消失不见,在它消失后一只幽蓝的蝴蝶轻轻停在树叶上,它那透亮旋转的眼睛盯着树前的河流。众人往森林深处走去,他们又惊又累,士气降到冰点。 在他们走后,绿色的河流开始从头蒸发,片刻便完消失,而河流消失的地方树木依旧森然,遮天蔽日,完没有日光漏下,夏决他们之前站过的树干晃了晃,一个黄袍中年男子坐在了上面,他看着向左延伸的大队脚印摇头:“难道这次做的梦太可怕了?怎么人群这么慌乱地就走了?到底是什么梦啊?”他双手搔头,突然,电光火石间一个扬手,一只幽蓝的蝴蝶被他钉死在树干上,那光亮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 “什么嘛,是只漂亮的小蝴蝶啊,真可怜。”中年男子站起身,朝森林深处望去,既然他们已经进入了幽洲中部,那就别怪他出手了。他跃下树干,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被众人抬着的轿子内,云流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黎州雕扇,突然间,扇面上的蝴蝶跌落在几上,蝴蝶撕裂成了两半,云流手指摩挲着几面,一脸沉思,看来被发现了,竟然有人能看见幽灵蝶!到底是什么人?普通人是看不见的,连苏玉也只能隐约看到个影子而已,这幽洲果然神秘。她敲了敲窗,苏玉的声音传来:“殿下何事?” “幽灵蝶被发现了,姑姑多加小心!”云流压低声音说,苏玉回她:“殿下放心,奴婢会注意的。”此刻他们正绕过一棵开满紫色花朵的古树,天色已暗,众人准备歇下,一只猫头鹰从树枝间穿过,带落几片树叶。 苏玉端详着古树,那紫色的花朵在天色中显得十分压抑,这是什么树呢?苏玉走上前用银刀划了一小片树干,树口子立马流出了紫色的液体,她赶紧用玉瓶接了,夏决环手看着她。她没有理众人的眼光,只是拿着玉瓶摇晃,不一会儿玉瓶冒出阵阵白烟,她将液体倒在刚抓来的野鸡身上,野鸡挣扎着,一会儿便不动了,仔细看野鸡还活着,只是已完没有反应,众人皆是一惊。 苏玉从袖口取出一套工具来,她拿着一把精巧的刀轻轻划开野鸡的胸皮,鲜红的血缓缓流出,再往里,便触到了胸壁,她一使劲,胸壁便暴露出轻轻跳动的心脏,她拿刀背轻击心脏,野鸡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那胸部的血流了许久也不见流下来。苏玉双眉紧蹙,不由叹道:“好厉害的汁液,连血液和脏腑都麻痹了!” 众人才明白原来她在试毒,这花树看起来美好,没想到这么毒,只怕把心脏挖出来野鸡也不会有反应吧。苏玉从随行宫女白鹭手中取过大银瓶,将古树的汁液收集起来,然后封好。娄朔看着她做这一切,眉毛微皱,竟然是医女,为何之前没有收集到任何情报?只怕长公主身边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第七章 盗贼 苏玉向夏决作福:“大将军安好,奴婢发现此树甚是古怪,于是试验一番,发现此树汁液具有极强的麻痹性,大将军不妨命人留取些,日后许能派上用场。” 夏决一招手,便有军医上前取液,足足取了三大桶,苏玉眼皮微跳,这夏家军好生无耻!她冒险试验时他们作壁上观,如今有利却狮子大开口,那树身上的口子真是惨不忍睹! 苏玉向云流的帐篷走去,一掀开帘,就见云流拿着个山果在啃,她一声惊呼:“殿下哪来的山果?” “哦,有人从帐篷口扔进来的,味道还不错。”“什么?竟有人来过?”苏玉一脸警惕,她离开帐篷不过一刻,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有人翻进了帐篷?可恶! 云流见她一脸恼怒,不由安慰:“姑姑不必担忧,那人未曾进来,早在他靠近帐篷时我就发现了。”苏玉脸色微霁,从白鹭手中接过银瓶递给云流,“殿下,奴婢方才发现外面那树十分眼熟,于是试验一番,发现它果然是娘娘当日记录过的紫咽树!” 母妃记录的树?云流放下银瓶,母妃在她三岁时失踪,留下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本《奇经》,上面记载了不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没想到竟然在幽洲森林发现了母妃亲自记录的树,那么是不是母妃与幽洲有什么关联呢? 苏玉也在想这件事,她很小就跟在娘娘身边,然而具体几岁跟在娘娘身边的却不记得了,她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真正记得的是在云流出世后,打那起她就一直服侍云流,然而看见紫咽树时她就有种熟悉感,就像刚进入幽洲时就有种熟悉感一样。 此时白鹤进来禀告:“启禀公主殿下,副将娄朔求见姑姑,说有要事相商。”云流点点头对苏玉说:“姑姑你出去看看他有何事。”苏玉依言退下。 云流咬着山果,想着刚才的一幕。苏玉刚出帐篷不久,她正在翻看大雍山河志,突然听见蝴蝶拍翅,一抬头就发现帐篷顶上的阴影,他举着匕首正要划,云流轻笑:“这是午云锦绣世家慕容氏的金丝雪绣,普通匕首只怕是划不开的。” 那影子一顿,接着取出个小瓶打算倾倒,云流又说:“传闻海外有种天海锦,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不知阁下可曾听过?这金丝雪绣亦然,即便圣火也烧不了。” 那影子又顿,十分气恼地拍着帐篷,云流好笑道:“贵客来访,何不走正道?”那人也不客气:“长公主可曾听过梁上君子?何谓梁上?”接着人影一闪,帐篷口扔进一个山果,人已不见。 云流拿着山果一脸无奈,看来他们已进入幽洲中部,否则不会有这么多高手骚扰,自古幽洲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幽洲地僻不见外人,唯东部大道可供四方通行,妄入者死! 此时娄朔正在与苏玉商量,他盯着苏玉沉稳端庄的脸道:“女官应该知道,我等已闯入幽洲中部,只怕不能轻易离开幽洲了。”苏玉颔首,她早就猜到已进入中部,否则谁敢硬闯殿下的帐篷?要知道长公主三字的分量可是不轻的,除了隐藏颇深的幽洲,谁会这么不识趣。 娄朔温和地笑道:“我等护送长公主已久,还从未见过长公主的真面目呢!”他这是在怀疑长公主不在队中,苏玉冷笑:“公主殿下芳容,又岂是人人可见的?” 娄朔叹道:“可惜公主天人之姿,竟束缚于小小帐篷之中。”“谁说不是?只可惜公主殿下不喜生人,若不是上次那偷窥之人被公主赐死,奴婢定要带诸位一见公主真容。”苏玉无奈地摇头。 娄朔紧紧盯着苏玉,她在警告他若动心思便痛下杀手?这苏玉好大的口气,一个医女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偏要看看长公主是否在队中,他怀疑长公主此次根本就没离宫,他们护送的不过是个傀儡,还故意让他们卷进幽洲,想让夏决覆灭。只要他娄朔在,必定会查清楚一切,他要保夏决平安离开幽洲,夏氏一族只能由夏决继承。只是不知怎么的,他的夜莺从进入幽洲中部后便失去踪影,莫非被人拦下了?可谁有这么大本事拦下所有夜莺? 苏玉见他一脸沉思,好心提醒他:“这里是神秘莫测的幽洲,凡事还是不要常规思考的好。”娄朔没有回她,她便告辞了。苏玉回帐篷后将娄朔骂了一通,惹得小丫鬟们偷笑不已,云流也好笑地看着她撒泼,不过她更惊讶的是娄朔竟然怀疑她不在队中,这娄朔也太多疑了,看来夏决也绝非表面那么粗心大意,毕竟有什么样的随从便有什么样的主子。 云流笑道:“知道了姑姑,那娄朔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姑姑,你吩咐下去,叫午云众人万事警惕,尤其看好自己的东西。”苏玉领命,众人十分不解,云流没有解释,她觉得今天的事没那么简单,那人不会就此罢手。 深夜里,一双绿色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树下的帐篷,据说这是午云国倾云长公主,不知味道如何?倏然,一个漆黑的物体射向帐篷,眼看就要撞上,“嘭”那物体被撞飞出去,帐篷里和衣睡在云流塌前的苏玉立刻醒了,她抽出塌下的剑瞬间移到门口,却被守在门口的白鹤拦住,白鹤微微摇头,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不可打草惊蛇,且静观其变。”苏玉放松身子,的确,敌人在暗,不妨趁此机会探测一番。 那物体被撞飞到了树上,月光微微照在它身上,仔细看,它正咧着嘴流口水,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恼怒,它立起身来,看影子像个扎着头发的人,只是那绿色的眼睛实在可怕,它转身闪入了森林。 在那怪物逃跑后,它刚站立的树干背后走出一个人来,是小参将。小参将看着树下的帐篷冷笑,真是看了场好戏,这倾云长公主有两把刷子,竟然把那怪物都逼走了,不过刚才那下,是异赋吧?把物体弹开,倒是个有趣的能力。 他闪到半空中,手一挥,几把精巧的匕首从不同角度朝帐篷飞去,然而刚一接近帐篷,被弹飞了。小参将落回树上,看来这异赋还挺强大,范围是以帐篷为中心,向十米内扩散,连帐篷顶也被包裹起来。 真够乱来的,把异赋这么用,奢侈!小参将温柔一笑,手一拨,露出一张精致魅惑的脸,他左手摩挲着脸颊,风情万种,一只八哥落在他右手上,他靠近八哥声音低哑地说:“去告诉三娘,就说我发现了有趣的异赋,在长公主这里。” 早上百鸟齐鸣,苏玉从塌上起来,昨夜两拨人造访,她一直使用着异赋,这会儿身体有些支撑不住,白鹤体贴地端来参汤,服侍着苏玉喝下,苏玉看上去十分疲惫,眼底一片青黑。白鹤很自责,一直都是苏玉姑姑防御外敌,而她这个御赐的护卫却帮不上忙,若她也有异赋就好了。 此时外面乱成一团,白鹭掀开帐篷走进来,看见云流已起身便福道:“殿下,夏将军说丢了许多东西,问公主殿下可少了东西?”云流摇头说:“不曾少,你去回了他。”白鹭依言退下。 夏决脸色黑成了锅底,这么多人竟然在一晚上被偷了个遍,传出去还怎么混啊?堂弟夏星走过来,看着夏决的黑脸叹道:“看来我们是遭了道了,被人围起来偷了个遍。” 夏决冷哼:“盗匪一类,只会这些偷鸡摸狗的手段,成不了气候!”若被他抓到定要剥了他的皮,敢侮辱他夏决。娄朔自责不已,若他的夜莺在,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夏家亲卫叫苦不迭,这什么德行的盗贼啊?连家书、底裤都不放过!怎么净挑重要的拿。 又是夜黑风高夜,众人假寐以守株待兔,然而等到天亮也没见到那小贼身影。夏决在娄朔的护卫中醒来,他习惯性地朝床下的青虹宝剑摸去,一摸,空的,他一个激灵翻下床,把娄朔吓一跳。床下空空如也,一丝痕迹也无,夏决的脸转青了,娄朔低头一看,哪有什么宝剑? “可恶,欺人太甚!”夏决的怒吼响彻森林,震得飞鸟扑腾。云流捂住了耳朵,再也睡不着。早膳过后继续赶路,他们一直朝北走,想等走到北方边界再折回东方。 夏决的脸上满是戾气,众人不敢大声说话,唯恐触怒了他,等到云流的沙漏漏下大半后,树缝中漏下了几缕夕阳残光,一天又完了,深不可测的黑夜在逼近。 第二日一早,夏决的怒吼就响透了森林,把众人从梦中惊醒。夏家亲卫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大将军这个吼声别人或许不懂,他们却是懂的,大将军遇到威胁了!夏决把娄朔吓了一跳,他看着夏决一脸死气地瘫坐在床上,十分紧张:“山明你怎么了?为何如此表情?” 夏决双眼茫然地说:“阿演,虎符不见了。”娄朔一震,阿演,多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自从族灭后就没人再这么叫过他。娄朔搂住夏决的肩膀定定地说:“山明放心,只要我娄朔在,就会给你找回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是他的承诺,就算皇帝赐下的虎符不见了,那些人如果想以此为由伤害夏决,那他绝不会放过他们!当日山明救下一心求死的他,如今他也要救他,大雍皇室也好,夏氏族人也好,谁敢动山明,他会让他生不如死。别人不知道,娄朔却是知道的,夏氏一族绝非表面上那么和谐,不知多少人想要取代大房的地位,这一路上派出了多次暗杀,寒透了山明的心。 云流十分无奈,连着几日被吵醒,她觉得头晕,她一挥衣袖,几只蝴蝶飞了出去。正午,夏家亲卫摆出阵法,娄朔站在中央破口大骂,骂天骂地骂幽洲,骂得那盗贼体无完肤,只是盗贼依然按兵不动。众人感觉得到那盗贼就在附近,于是集体开骂,竟敢惹怒大将军,非得剁了他!就在这时,那高贵繁复的帐篷被两个宫女拉了起来,随着脚步声一个婀娜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第八章 作客 众人停止了叫骂,眼神追随着那道身影,那身影出现在了帐篷口,一袭曳地长裙随着女子的动作飘摇,紫色的长裙用浅蓝的腰带束着,三千青丝被面纱笼在身后,苏玉紧紧扶着云流,白鹤与白灵跟在两侧,一脸戒备。 看来这是长公主了,众人忍不住叹道。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长公主,那缥缈出尘的气质只怕无人能及。云流缓缓走到阵法中央,然后抬起衣袖,宽大的袖口露出半截玉臂,纤长的手指往树干一指,“嘭”,白灵快速射出飞刀,只见树干一晃,一截褐色的衣袖被钉在了树干上,飞刀泛着冷光,那衣袖开始熔化。众人眼色微变,这女人好生厉害。 云流纤手轻移,“嘭嘭嘭!”又是几把飞刀飞出,“噌!”白鹤拔剑挡过飞来的暗器。“啪啪啪”,树干上传来拍掌声,一个人影从树叶中走出,中年男子满脸笑意:“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吴某领教了。”男子一身褐色长袍,左手衣袖缺了一截,身上沾满了汁液,然而他却不觉狼狈。“是阁下拿走我夏决剑的吧!”夏决盯着男子,他要教训这男子。男子不理他,只对着云流作揖:“吴某今日败在长公主手下,心服口服。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说着便要离开。 “慢着,客人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夏决抽出娄朔的剑,直指男子,一瞬间,树木无风自动。 男子终于面向夏决,他依然在笑:“夏将军好功夫,这反客为主的本事吴某算是开了眼界。” 夏决就要挥剑,“既然先生是主,何必为难我等借道之人呢?”云流清灵的声音响起,夏决回头看了她一眼。男子立在树上,爽朗一笑:“非也,我幽洲从不强留人,是你们强行闯入。” “那先生可以原谅我等,并告知如何离开幽洲吗?若能相告,云流感激不尽。” 男子终于正色:“你们想离开?” 云流点头:“我等困在幽洲已久,苦于前路不明,无法离开。” 男子沉思半晌,突然问:“不知各位可愿到寒舍一住?” 夏决迟疑不决,娄朔冲他点点头。男子笑道:“那便随我走吧。” 云流微笑:“不知先生大名是?来日我等也好报答。”“报答就不必了,在下吴飞天,人称盗怪,普天之下没有我盗不了的东西。”夏决脸微抽,连他脖子上的虎符都偷了去,果然是个怪物。一行人跟着吴飞天在森林里穿行,一路上见到不少飞禽走兽,有几只松鼠爬在树干上歪着头看着他们,到处都是古树,一些巨藤沿路生长着,巨大的蘑菇随处可见,云流被苏玉扶着,一路悠哉地观赏这自然风光,幽洲森林就像是梦境一般神秘。 再往前,一株巨大的花树挡住了去路,花树开满了白花,花香四溢,几只鸟在枝蔓间穿梭,吴飞天停了下来,他对着夏决拱手:“诸位,前方是断肠崖,想要过去只有抓住花树的藤蔓,切记!”说完便朝云流点头:“不知长公主过得去不?需要在下帮忙吗?” 云流轻轻摇头,她没那么弱。吴飞天率先抓住花藤,一拉,花藤散开来,竟有几百米。他往花树根部一按,“咔”,花树从中间分开,形成一道拱门,中间望去可以看见前方开满野花的大峡谷,竟然如此隐蔽! 吴飞天抓紧花藤往对面荡去,惊起不少谷底的蝴蝶,很快他便到了对面,他朝众人做了请的手势,夏决走到云流身前淡淡问道:“长公主当真过得去?若不嫌弃,夏决可以带长公主过去。”“不劳大将军费心,我等自会护好公主殿下!”苏玉一脸不爽,她家殿下乃千金之躯,岂能让这莽夫占便宜? 夏决见她不领情,朝云流一拱手说:“既如此,末将等长公主过去再出发。”接着吩咐娄朔:“娄朔,你先带一百人过去接应长公主。” 娄朔带人荡去了对面,他在对面仔细侦查后朝夏决打了个手势,夏决看着云流,示意她过去。 苏玉拉住云流:“殿下,奴婢抱你过去吧,奴婢抱得住。”云流看着她还未消散的青黑眼圈摇头,其余婢女和侍人纷纷上前,想要带她过去。云流轻轻一笑:“莫非离宫久了,大家都忘了本宫的本事?”夏决看了她一眼,满脸好奇。苏玉无奈,只得先抓住花藤荡到了对面,先后几个奴婢过去后,白鹭朝云流点点头,云流开始往前走,慢慢靠近边缘,下方峡谷里青烟渐起,云流伸出纤细的左手抚摸着花藤,突然朝峡谷一跌,花藤落在地上,夏决一声惊呼:“长公主……” 众人心头一凉,吴飞天脸色微变,苏玉也有些担忧,然而云流的身子并没有下坠多久,她慢慢回升到了正中,紫色的衣裙被风吹得飘摇不定,仿佛要凌风而去,她朝对岸飞去,众人已痴了,忽然一阵谷风吹来,她猝不及防地歪了下身,面纱斜斜地往谷中落去,她伸手抓去,没有抓住,四周一片静寂,众人呆呆地看着飞在空中的女子,那清冷绝世的容颜不似真实的,紫色衣裙四下飞舞,就要凌空消逝! 静寂中有人一把揪住了胸口,他的目光惊惶而呆滞,一颗痣在日光下一闪而过。等云流到了对岸,苏玉一把抱住她,将白鹤递过来的面纱迅速地罩在她头上,然而众人已看到她的面容了。 云流发现众人默不作声,十分纳闷,莫非被她这一手惊呆了?其实她不会飞,是蝴蝶聚成翅膀将她带过来的,只不过他们看不到蝴蝶罢了。夏决沉默地揽藤而来,落地后看了眼云流,云流被苏玉扶着走了,娄朔看着盯着云流后背的夏决摇了摇头。众人部安到了峡谷对面,就跟着吴飞天向更深处走去,吴飞天已回过神,他呵呵笑道:“今日方知何为九天神女,飞天浅薄啊!”云流没有做声,从小到大已听过无数赞誉,她已没有感觉。 此时,静寂的白花藤下站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他一脸安适,闭着眼嗅着花香。“哎我说你怎么不急啊?她都被带走了。”一个青衣男童扯着他的衣袖问。“就是就是,她被带走了你就找不到了,你还去不去啊?”另一个黄衣男童扯着他的腰带质问。那男子微微侧头,右眼角一颗黑痣有些醒目,峡谷上方的阳光照在花树上,映得他的脸斑驳陆离,他一半脸隐藏在阴影里,突然就笑了:“自然要去,不过还不到时候。”他的发丝柔柔的,扫到青衣男童脸上,男童打了个喷嚏。 突然黄衣男童看见身后古树上有双绿色的眼睛闪了闪,他一跃就到了树上,盛气凌人地问:“喂,贪吃鬼,你在看什么?”“啪嗒”一声,绿眼睛被推出来,一个身着桃红小褂的胖少女出现在树干上,她十分惊慌,一双绿色的眼睛骨碌碌地转,青衣男童站在她身后拍着手。“许山溪你好大的胆子,见着我们兄弟敢不问好?”那少女不停地低头问好,黄衣男童一抬腿,把她踢到了树下,她爬起来想跑,青衣男童堵住了她,胖少女无路可逃,她呲起了牙,一口尖牙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嗤!”青衣男童不屑地冷哼。 “不得无礼,乐静、乐动!”萧珵开口呵斥。青衣男童乃是乐静,他不满地看着萧珵:“怀远何必理她,我看她一路潜伏就是想吃了长公主!”“就是就是,谁不知道这许山溪最喜人肉,不信你问问她。”乐动补充道,萧珵立在花藤下,他还真开口问少女:“你叫山溪?” 他声音温柔,长相温润,少女一愣,接着点头。他温柔笑着:“你想吃了长公主?”此时萧珵语气已有了杀意,偏偏这少女反应迟钝,她还是老实地点头,萧珵脸已经沉下了,“咻!”一截花枝划过少女的脸,钉在了地面。少女摸着脸上的血一脸震惊,她望着萧珵,不敢想象这个白衣男子在谈笑间就打伤了她。 乐静和乐动在一旁看戏,他们最喜热闹,何况是名满天下的萧郎一怒呢!看来怀远当真喜爱那长公主,要知道这位玉面郎君最是温润可亲,情不外露,他发怒简直和王族现世般难得一见。这次难得回幽洲一趟,竟然呆了十天,他们两兄弟高兴坏了,怀远第一次呆这么久,结果却是为了等一个女人。这十天他们玩遍了幽洲,总算在今天遇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十天来大名传遍外围守卫者的倾云长公主。 乐静提起许山溪的衣领:“我警告你,长公主是我们看上的人,若你敢插手,小心脑袋,你该不想你这肥脑袋被捏碎吧?”许山溪一个劲儿摇头,她不吃长公主就是,她还想要脑袋,她吃别的。 乐动也蹲下恐吓她:“山溪姐姐,长公主是我们的人,你可要帮我们看着她,万一她受伤或者怎么的,我可都算在你头上!”萧珵把玩着从谷底捡上来的面纱,上面绣着精致的祥云,闻着面纱上若有似无的香味,他觉得一切都好像回到了那一年,一切还没有开始。 云流等人跟着吴飞天到了一处宽阔的木门前,这里的古树十分奇特,树干从中分开,形成天然的屋顶,十分高大,一入木门,众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门里竟然是一条街,两边商家林立,各种酒坊玉器店十分热闹,里面的人们穿着上装下裙,脚蹬木屐,一路上熙熙攘攘,人们纷纷向吴飞天问好,有大胆的姑娘问道:“城主,这些儿郎们可真俊,不知来自何处?” 吴飞天但笑不语,他向众人解说:“这便是在下管辖的小城飞天城,这些人都是幽洲的原住民。” 云流很惊讶,幽洲森林有原住民,那么历史相当悠久吧,可是历史上却没有任何记载,是人为抹去的吗?就像不想人知一样。 第九章 幽洲十二怪 众人跟着吴飞天到了城中,在飞天城北面有一所宅子,由巨大楠木打造成,上书“飞天府”,是吴飞天的住所。吴飞天带着众人踏进宅子,一个青衣侍女立马迎上来,“绾绾,带各位客人去后院,另外,这位女客的院子要好好挑选!”吴飞天在太师椅上坐下,周围已围满了下人,一个长须老者抚着胡须叹道:“这位便是长公主吧,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云流很是意外,什么时候她的名声传到幽洲来了? 飞天府十分宽敞,那长须老者在地上摆出阵法后,随着他一念咒语,凭空借出了大片空间,因此众人都歇下了,娄朔看着那老者暗自思索,只怕他也是异赋者吧? 那老者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抚着胡须笑道:“非也,老朽这只是普通的法术,并非异赋。”法术这么厉害?娄朔明显不信,木桌上的另一个黑衣男子见状不由笑道:“兄台不信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是海外法术,幽洲之外只怕少有听闻。”原来幽洲森林虽与世隔绝,然而与海外仙山联系却十分紧密,海外修仙者通常都会些千奇百怪的法术,这些法术传进幽洲也不奇怪。 夏决说起了被逼入幽洲的经过,吴飞天听后但笑不语,他拿起琉璃酒杯呡了口酒,对夏决笑道:“看来你们真是被诱进了中部,你们遇上睡怪了!” “睡怪?他是谁?” “看来你们对幽洲一无所知啊!”绾绾替夏决倒了杯酒,接着说:“幽洲历史悠久,一直以来由十二大人守卫幽洲,这其中就有我们城主,盗怪!”长须老者接着说:“不错,就是幽洲十二怪,而这睡怪呢,最喜误人子弟误人前途,你们多半是被他骗进了幽洲中部。” 长须老者摇着头,夏决不解地问:“前辈,我们并未见过任何人啊!”老者笑呵呵地说:“叫我老周即可,这睡怪莫潇潇,生平最爱睡大头觉,为人豪爽,不过此人极难对付。”吴飞天点头:“莫潇潇是十二怪中少数的异赋者,他的异赋便是转换梦境,能将他自己的梦转为现实,也能将别人的梦转为现实,也就是说他能操纵梦境。”这么说他们看到的毒河是幻境咯?娄朔一阵放松,他还以为是地图有问题呢。 “不可小看此人!那是真的!除非你和他有同源的异赋。”老周纠正道,“况且他本身能力就极强,实战能力排在前五。”吴飞天点头:“不错,论实战我绝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那种异赋。” 连吴飞天也打不过他?夏决很是吃惊,绾绾抿唇一笑:“虽然如此,不过城主您也不差啊,莫潇潇那异赋必须在熟睡时才能使用,论偷袭谁又比得过您呢?”吴飞天有些赧然,他和莫潇潇不是同类,他是属于技能派的,盗艺出神入化,而莫潇潇属于实战派,异赋只是他的附属能力罢了,正式打斗中谁能睡得着?他的异赋只是偷袭用的。幽洲十二怪功夫千奇百怪,彼此制衡。 “城主,云流有一事不明,何为同源?”云流敬了吴飞天一杯酒,吴飞天温和地说:“同源即是类型相同,比如莫潇潇,他的异赋属于虚实类的,如果有人也能操纵虚实,便能一眼看穿他的把戏,直接找出真身,比如那些使用海市蜃楼者。同样,他也能看穿对方,幻境对他也没用,所以比较而言他的异赋有很大的风险,若有同源者发现了他在使用异赋,此时他正在熟睡,那他毕输无疑。”原来还有这个弱点,云流暗自点头,那么他看得见幽灵蝶就解释得通了,幽灵蝶也是虚幻的,乃是由大地精气以及死亡生灵的灵魂幻化而成的。 吴飞天与夏决碰了一杯酒,继续说道:“只可惜这里没人有同源异赋,不然何至于被他逼进中部,要知道中部是不许外人进入的。不过他为何会逼你们呢?” “不错,莫潇潇这小子虽然顽劣,但也不至于恶毒,可是你们做了什么?”老周放下酒碗询问娄朔,娄朔也很疑惑,苏玉替云流倒了杯果酒说:“不论如何,到了先生这里总算安了。” “我看未必,既然莫潇潇都出手了,其他几怪也早盯上你们了,何况贪吃怪一直都跟在你们后面!”吴飞天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什么贪吃怪? 吴飞天仰天大笑:“那小怪物一直跟在你们身后呢,我在峡谷时才把她甩掉了。”绾绾一脸嫌弃:“那个小胖子也来了?长公主可要小心,食怪许山溪最喜人肉,每日吃掉的人肉有小山那么多!”说完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云流见她满脸的作弄神色,不由好笑,莫非她以为自己很弱?想要轻易伤她可没那么容易。 苏玉不屑地冷哼:“她要敢来,我便活剥了她!”她说的出做得到,多少杀手都被她剥了喂了毒虫,敢靠近长公主,死! “那许山溪也是十二怪中的一人?”白鹭开口问道,木桌上的黑衣男子名叫柳晓,他点点头:“这许山溪是食人谷的谷主,食人谷位于幽洲森林的西北部,那里山谷众多,路况复杂,食人族世代安居此地,他们擅长伏击,胆子很小,只不过手段十分残暴,如遇上食人族最好直接逃走!” “也就是说食人族属于偷袭派咯!”军师夏綦总结,“不知食人族除了食人外还有什么本事?”若能知道对方的情况那么即便日后遇上,也能对付他们,大将军威风凛凛,岂能一直逃跑? 吴飞天摩擦着酒杯说:“本事说不清,我飞天城与食人谷交情不深,不过曾听夜行怪说食人谷谷主有种代代相传的能力,便是吞噬死者的能力,却不知是真是假。”他是听过传闻,不过似乎这一代谷主许山溪天生痴呆,未曾继承这种能力,这一点他没有告诉夏决等人。 众人皆醉,这些日子一直在森林转悠,难得酣畅淋漓一回。这时吴飞天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暗,萤火虫飞舞在大厅中,远处一片青烟袅袅升起,他朝着夏家亲卫随意一晃酒杯,不紧不慢地说:“天色已晚,不知贵客今日可留宿?” 第十一章 云中痴人 远远的,一座空中城池出现在了前方,那雕刻精致的门口挂着巨大的风铃,此刻风铃正随风摇摆,发出清脆的乐声。付烟飞舒了口气说:“前方便是我云中城,还请各位随我一道小住些时日,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包涵!”话虽如此,她人却没有半分谦和之意,众人也不会真当自己在做客,要 知道他们可是在赶路啊,奉皇命迎接长公主,如今却被拦在路上,当然即便心急如焚,众人也不敢表露在外。楚孟跟在付烟飞身后,他舒展着双臂,红色衣衫随风飞舞,将这洁白无瑕的云中城衬出了几分艳色。云流看着他魅惑的样子不由摇头,男子长得这般祸水,真不是好事,瞧她的婢女们痴痴的模样就知道!夏决见云流看着楚孟,暗哼一声,一个大男人穿成这样,没有半分阳刚之气,与那青楼楚馆之人有何分别? 众人到了城门口,一阵笛声从内传来,“三娘总算回来了,不知三娘觉得我等新作的《云中卿》如何?”笛声悠远,城池渺渺,让人顿生今夕何夕之感,付烟飞只微笑着看着云流,云流只得微福:“笛声幽远,与云中城缥缈的景色十分契合,实乃云中仙乐。” “久闻午云女儿善歌舞通音律,不知长公主可否为我等指点一二?”一个红衣少女娇俏地立在门内,手握红鞭,笑眯眯地望着云流,苏玉皱着眉,这少女分明是挑衅。 “长公主乃我大雍未来皇妃,她的乐音舞姿自然是要留给我皇欣赏的!”夏决走到了云流身前,冷冷地看着少女,少女脸色不改地问:“听闻大雍征国大将军骁勇善战,不知红诛可否讨教一二?” 说着已挥鞭卷来,“铛!”红鞭被长剑挡住,一身戎装的前锋夏逊横刀立在夏决面前,夏决已被娄朔拉开,夏家亲卫围在了城门四周,中间留给了打斗的两人。付烟飞斜躺在美人塌上,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给她扇着团扇,她悠闲地看着中间打斗的两人。 看来她是不会阻止红诛了,渐渐地云中城的人开始围起来,在四周架起高高的木梯,形成了观赏台,人群欢声笑语,有的甚至设起了赌,押注的人越来越多,粗略望去可以看到分为了两组,一组写着“夏”字,一组写着“云”字,押“夏”字一边的人少之又少。夏逊一把玄铁长剑在空中飞舞着,红诛的长鞭追着长剑四下飞舞,四周的气流被冲开,瞬间两人斗到了空中,一手握武器一手交锋,打的旗鼓相当。白鹭靠近苏玉悄悄问到:“姑姑,你看他们谁会赢?”“两人看起来旗鼓相当,只怕难分输赢。”苏玉眼神追随着两人,“嘭!”两人从中间弹开,红诛已收起了笑脸,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漠,就在这时,红衣一闪,楚孟那张魅惑的脸出现在阳光下,他望着红诛说:“红诛妹妹,你想我押谁?” 红诛一顿,接着咬着嘴唇问:“城主想押谁?”“我么?你觉得呢?”他笑得颠倒众生,红诛痴痴地望着他,他却已经转身朝着付烟飞走去,红诛闭了闭眼,睁开眼睛已是满脸笑意:“大将军麾下将士果真厉害,红诛佩服!”接着红衣一拂,人已消失在看台后。夏逊哼了一声,黄毛丫头傲慢什么? 看台上的人们见两人各自退下,只得无奈地撤了看台,一个个往城中走去。楚孟走到了付烟飞跟前闲闲地说:“三娘这番作态不怕惹恼了佳人?”付烟飞哈哈大笑:“怎么会呢?我见大伙连日赶路疲惫不堪,特意在此叫城民接风,想来长公主不会怪罪。”说完朝云流抛了一个媚眼,青衣少年扶起她,她朝着云流走来,苏玉赶紧挡在前面。付烟飞望着薄纱遮面的云流说:“长公主绝色天姿,三娘心慕,听闻午云国人无论男女,皆善歌舞,三娘也是好奇才由着红诛那丫头胡来,长公主不会怪罪吧?” 云流掩在面纱下的秀眉微皱,付三娘是一心想探她的底,只怕除了这一出以后还会有不少招儿,她难道要一一化解?楚孟适时走过来扶住付烟飞,轻轻地问:“三娘打算把他们安置在何处呢?只怕不久就会有人要求处置擅闯幽洲的人。”付烟飞一脸随意:“就在城主府,谁能强迫我处置人?”云流对着付烟飞作福:“多谢三娘保护,此恩云流铭记。”付烟飞摆摆手,招呼众人前去城主府。路上不少人盯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讨论云流的容貌和来历,也有些少女大胆地递花给夏家亲卫,云中城一片和谐。 城主府十分雅致,云流被安排在了付烟飞旁边的院子,院子里有不少奇花异草,其中有一株紫色的花最为神奇,它在花圃里开着,看着夕阳下的云流一行人显得很惊讶,歪着花径。苏玉最先发现,惊叫道:“殿下,那花在歪头!”花一顿,接着花朵头伸到地下藏了起来,像是害羞一样。过了会又把头伸出来看着众人,还大胆地把头朝苏玉伸过来,逗得众人发笑,云流不禁心情舒畅。 “那是初见,云中城特有的奇花。”付烟飞的声音柔柔地在身后响起,云流回过头来,看见付烟飞温柔地盯着花朵,眼神缠绵。“长公主可知道初见五百年一现,它在云中城静静成长,直到遇见喜欢的那个人,再花上许多年变化成人,陪伴在那人身边。”付烟飞身形隐入花树中,看不清表情。 云流十分惊讶:“它怎会变成人?”“呵呵,它原是海外仙草,具有灵性,不过在千年前不知何故它便只出现在云中城,其余地方都存活不了,这才成了云中城特有的花。”低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楚孟倚在木门上闲闲地说,夏决和娄朔站在他身旁。 “城主见过变成人的初见吗?”云流好奇地问,楚孟摇摇头,“也许只是个传说,反正我是没见过,三娘可曾见过?”付烟飞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云流的房间,楚孟无奈地耸肩。云流的房间早已收拾妥当,一切都照着云流的风格布置,看来付烟飞待人处事很有一套。白鹭给众人上了茶,大家说着闲话,很快月上中天,夏决等人都起身告辞,付烟飞跨出房门:“长公主住处离我最近,若有什么事只要大声呼喊,三娘立即过来。”云流点点头,付烟飞走出了院子。 白鹭服侍着云流梳洗,她一边给云流解下发饰一边朝院中望去,白鹤推门进来便看到这情形,不由笑道:“你这女子,心神恍惚地作甚?”白鹭见大家都在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实是好奇,初见真会变成人?怎么看也是一朵普通的花啊。” “这里是幽洲,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我看付三娘也不会骗咱们。”苏玉给云流倒上洗脚水,看白鹭还一脸好奇不由说道。云流伸了个懒腰,望着月下初见微笑:“也许是真的呢,那花真有灵气,像个小孩子。”月下的初见此刻正在拼命伸展根茎,一直到云流房前,遇到苏玉的屏障时停了下来,“呲!”泥土被刺破,一根茎颤巍巍地伸到了地面上,接着一朵花开在了顶上,那紫色的花悄悄往窗台上伸,朝前倾的花朵活似一颗偷窥的头。 “噗噗!”一只幽蓝的蝴蝶落在了云流的头发上,云流一愣,接着不经意地朝窗外一瞥,又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窗外的花朵在月光下抖得像筛糠,它一会儿挫败地伏到地上,一会儿又伸头偷看,一会儿东扭西扭,若是有人在此必定以为撞邪了。 第二日,云流一袭白衣走在街道上,苏玉和两个丫鬟一脸紧张地跟在她身后,不时有少年少女上前送花或是请教歌舞方面的问题,云流一一解答,没一会儿就被云中城的人团团围住,苏玉不停地赶人,急得满头大汗,云流见状说:“多谢诸位的热心,不过云流今日有事在身,不如奏一曲谢罪?”说完从白鹭腰间取下碧玉笛,站在街道中央开始吹笛。一阵寂寞广阔的笛音从中散开,像高山上的流水缓缓泄下,在白云间流下,流到不知名的深谷,一直流,无穷无尽,永无休止。等城主府中的清歌从高处传来,众人才回神,哪里还有长公主的影子?长公主一曲,世间皆寂。 此刻云流等人坐在一家酒肆后,由着白鹤将她们打扮成云中城民,这样总不会引起注意了吧?“当当当!”一阵敲木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个说书先生开始上场,“话说这长公主来到云中城啊,各方势力开始涌动。咱们城主呢,在城主府设擂台比武招亲,这第一个上台的就是楚城主,只见他飞天而起,一个手刀朝付城主打了过来……”“切!说的那么玄,你见过长公主长啥样啊?”“就是就是,付城主风流无双,楚城主妖娆魅绝,怎么可能为她上台啊?是不是吹过了?”城民三五成堆地讨论着,说书先生满头大汗地吆喝着,气氛一片热烈。 “够了,比起编些天马行空的事,不如想想怎么应付幽洲十二怪的责难!”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大家看向角落坐着的年轻男子,他一脸不耐。隋壑,这个男人也来了?谁人不知他痴恋城主,自小便立志成为城主的贴身护卫,只可惜城主风流倜傥,宠爱美人,对他这冰山的样子十分不喜。众人消停下来,确实该想想怎么应对,长公主乃境外之人,谁接了都是烫手山芋,处罚长公主一行,会伤了城主的脸面,一时间酒肆安静下来。 云流站在后院,众人的为难她一清二楚,来云中城已经四天了,大家对他们很友善,只是迟迟不提何时送他们离开,看来付烟飞也相当为难呐。苏玉扶着她默默回了城主府,谁也没注意到她们。晚间云流遣退了奴婢,自己泡在温泉里,水温十分舒服,她翻了个身仰面望着雕花屋顶,如果一直滞留此地,不仅自己和夏决的使命无法完成,连付烟飞都会受到牵连,是时候启程了。一阵乐声幽怨的从屋外传来,云流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她竟然睡着了,她走出温泉到架子上拿起了衣服,苏玉等人就候在门外。想到此,云流调皮一笑,手臂轻招,一群幽蓝的蝴蝶在池面飞起,来到她身边,她轻抚着蝶群,朝着里间走去,到了墙壁前她停了下来,上次离开飞天城时吴飞天给了苏玉一本书,里面讲述了如何训练异赋,她正好试试是否有效。她闭上眼站在蝶群里,蝴蝶围着她飞舞,在墙壁前她集中精神想着穿过墙壁,然后朝墙走了过去。幽幽的烛火下只能看见些摇荡的影子,一个纤细玲珑的身影跃过了墙壁,室内只剩空荡荡的烛火。 睁开眼,已在墙外。云流舒了口气,她原本就在想是否能像幽灵蝶那般穿透实物,正巧得了那本书。古筝的声音更加清晰,云流顺着乐音寻过去,看到了一间半敞的房间,门口挂着紫色风铃,她悄悄走过去,古筝停了,她一顿,朝里望去,里面点着烛火,背对她的女人一身银色绸衣,黑发披散在身后,她正对着墙上的画像发呆,在她脚下的矮几上放着一把古筝,看起来十分陈旧。 “她看起来不似真人对吗?”付烟飞的声音轻轻传过来,云流不解地看着她,月光把她的影子拖得老长,直直打在墙上。云流上前与她并肩看着画像,里面是一个身穿青色纱衣的女子,女子长发飘散,站在悬崖边的栏杆上俯视着云雾缭绕的下界,她一只手扶着栏杆,衣裙飘飞,纤柔的身子好像随时会掉下去。仅仅一个背影便可窥见女子的天姿国色,那份气质让人望而止步。女子不似世间人,远远的距离让人顿生冷意。 “长公主,付烟飞在十三岁时在城主府中遇见她,那时她做客云中,一身青衣飘逸绝伦,她问我:‘你可知初见?’我自然不知,我陪了她一个月,走遍云中。后来在城主府中发现了初见,她说这种花最终会为了所爱之人寻遍天涯,直到守在他身旁。她脸色奇异,云中城的日光也照不亮她眼中的阴郁和疯狂,我就那么看着她,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初见,初见!”付烟飞脸色晕红,脸贴在画像上,她半睁着眼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般美的人,我想世间也不会有人比她更美,若有,”她脸色阴郁,“我便杀了她!” 云流被她盯得发毛,然而她很快又说:“她在找到初见后,抱着初见哭得肝肠寸断,第二天,她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无论云中,幽洲,或是外界。也许这一生我都不能再见到她!”她声音哽咽,“后来我努力成了城主,掌管着莫大的云中城,我已能给她一切,云中已无禁地!可她不会再出现,不会了。这些年我常想她是否只是一个梦呢?我自以为是的梦。年代久远,我已记不清了。”付烟飞痛苦的闭着眼,她用力摸着画像,沉浸在回忆中。 云流默默吸了口气,一股书画特有的味道传过来,画已有些年月,而那上面的美人却越加神秘,若她转过头来想必是倾国倾城。“长公主觉得三娘傻吗?”“没有,世间所有痴情都令人动容,阿流很羡慕画中女子,若有朝一日有人这般对待我,阿流倾尽所有必不负他!”云流一脸坚毅,看着眼神朦胧的付烟飞。她从来不知付烟飞大咧咧的背后竟然有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而且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哈哈哈哈!”付烟飞突然大笑起来,“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理解我的人,他们都不知我心!女人又怎么了?我若爱她又岂会在乎是男是女!”她满脸嘲讽,眼中却是奇异的光芒,云流不知该做何回应,而付烟飞却“咻”地立起了身,她身形纤长,高出了云流大半个头,盯着背对烛火的云流说:“长公主可知初见能选择性别?它在遇见所爱后便会拼命成长,然后脱离土壤,变幻成人前去寻找爱人,我若是个男子,当时定要留下她!可惜当年心智尚幼,没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付烟飞的语气里满满都是遗憾,有些人只与她相遇就已用尽了此生缘分。广阔的云中城远远浮在空中,白云渺渺,根本望不见尘世中的一切,望不见心上人望不见前尘过往,二十年转瞬即逝,佳人何处寻? 云流看着她感伤的样子不由安慰道:“城主不必灰心,精诚所至,必有回应。也许哪天她会突然回到你身边,云中城景色如画谁能割舍得下?” “但愿如此,长公主若不嫌弃叫我三娘吧!” 云流急忙说:“三娘客气了,你不妨唤我阿流。”夜色已深,两人在房中畅谈,直到天色微亮才趴在塌上沉沉睡去。 第十二章 西漠萧郎 天色亮了,侍女灵殊敲了敲门,里面一片安静,她摇摇头走进房间,惊讶地发现长公主竟然和自家城主睡倒在一片,长公主的面纱已滑落,她悄悄走近看着长公主恬静的睡颜,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双眸,侧脸美得像云中城壁画上的仙人,也是这样才让人倾尽一切想保护她吧?灵殊的脸不知不觉地靠近云流,眼看就要碰到脸上,“嘭!”灵殊惨叫一声撞到门框上,一双蓝色绣鞋停在她手边,她一抬头便对上苏玉冷冷的目光,白灵站在苏玉边上冷冷地问:“方才姑娘想做什么?” “我只是……”灵殊打了个寒颤,刚才,她想亲长公主! “长公主岂是你能随意触碰的!”“白灵,先带长公主回去吧。”苏玉开口阻止白灵,两人轻轻地把云流从塌上抱起准备回院子,云流指尖动了动,睁开眼睛便看见苏玉温柔的笑脸,“你们来了?”嗓音有些哑,衬得晕红的脸多了丝丝妖魅,苏玉“嗯!”了一声,将准备好的面纱套在她头上,抱起她就走。房里只剩打鼾的付烟飞和门边的灵殊,她瘫成一团,失魂落魄地靠着雕花门,脑子里是长公主的样子。 午宴是云中城著名的河间宴,由河伯夫妇掌厨,食物精致美味,令人不由感叹,只有云中城这样的仙境才配得这般光景,今夕何夕!付烟飞酒已醒了,她兴致勃勃地提议:“诸位想不想去天上人间一游?那可是我云中宝藏!”此话一出,坐在侧首的几位长老脸色变了,一个身穿深绿纱袍的老妇人放下玉箸,她朝付烟飞低头行礼说:“城主为人豪爽,款待长公主一行令我云中城人倍感自豪,不过天上人间……”“城主三思,自古云中便将天上人间视为密宝,非战士不得入内,只怕不便招待长公主等贵客。”黄衣老者接口,他不能由着付烟飞胡来,天上人间是云中城军事基地,岂能随便参观? 夏家亲卫暗自猜测:莫非那天上人间有什么秘密?付烟飞坐在首位上不耐地饮酒,她是城主,有什么事做不得?何况只是参观一番,当初阿虞想要进入天上人间,却被拦在墙外,如今她已贵为城主,难道还不能放人进入?那她这城主有何用? “既然是云中城禁地,我等便不进去了,何况云中如此大,哪里都是仙境!”夏决微笑着开口,他可不想卷入别人的秘密,麻烦越少越好,最好早日离开幽洲。云流朝付烟飞及众长老行了个礼:“城主的美意我等心领了,云中城美景甚多,未必要在天上人间才能欣赏。”此话一出付烟飞深深看了她一眼,绿袍妇人端起银杯向云流一倾,仰头喝了,云流笑着回敬了一杯,气氛缓和下来,大家才有说有笑起来。 夏决不停地接过众人递来的酒杯,眼看着有了几分醉意,他眼色朦胧地看着大厅中的舞姬,长袖飞舞,身姿轻盈,不由得笑起来,舞姬们更是卖力地跳着。娄朔就在他身旁,他朝娄朔靠过去轻轻说:“天上人间有够神秘啊!”他眼睛不离舞姬,娄朔同样痴痴地望着舞姬轻声说:“将军放心,我会查明的。”午宴人群穿梭来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云流倚在水中亭里,看着锦鲤在水中游荡,心情舒畅,大厅里歌声隐约地飘过来,天上白云就在头顶游动,一切都那么安谧。就在这时湖心亭转角处一个红色身影一闪,前面有人声响起,那影子又退回到假山后,小心地查探着前方。从云流的角度能清楚看到那身影的主人,是红诛。她在干什么?前方是付烟飞的屋子,她莫非要溜进去?云流捏着鱼饵想了想,决定跟上去看看。红诛已经闪到假山前,云流只得快步跟上,到了前面却发现人不见了。她顺着石板路往前走,看到付烟飞屋子的一角,红诛莫非已进去了?她悄悄靠近屋子,石板上有光一闪而过,是一片带水的叶子,四周很干燥,这叶子哪来的?云流蹲到地上观察叶子,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嗒!”又没了,“嗒!”又是一声,那声音像从地下传来的,周围都是空地,地下的水声怎么回事?她顺着声音往前走,发现声音变大了,在付烟飞屋子的左侧往里延伸去,不由得跟着水声向前,前面的花丛挡住了去路,她只得翻过花丛,声音消失了,莫非花丛有古怪? 云流认真观察着这簇开的旺盛的花丛,在花丛底部发现它十分湿润,与周围土壤都不一样,她不由地往地上摸去,刚碰到地上就被东西抓住右手往土里拖去,她急得大喊:“救命!”声音在黑暗中重叠地回荡,她在下坠。幽暗中蓝色的光芒亮起,漫天的蝴蝶围住了她,形成了巨大的蝶翼,她稳住身形接着光观察四周,原来是巨大的石壁,直直通向底部发光的圆球。等到飞到底部她发现那是个洞口,外面阳光透了进来。洞口处绘着古老的图案,云中城的城标落在最中央,看来还在云中城,那苏玉她们肯定能找得到她,云流不由松了口气。 洞外阳光明媚,四周是些参天古木,仿佛又回到了幽洲森林,幽深与光线汇成一体,树木上刻画着特殊的符号,像极了祭坛的纹路。云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树间路上走着,这些树根突出地表,看上去像筋骨暴露的巨人,她费力地爬着树根,树干上慢慢聚集起许多小松鼠,它们好奇地看着她,云流不由苦笑,她几时这样狼狈过?衣服破烂,手指被划破,灰头土脸。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云流在林中乱窜,她已走了许久,然而一路上什么都没遇到,体力在流失,肚子也饿了,早知如此午宴时就多吃些了。一根异常崎岖的树根横在路中,上面长满了青苔,云流无奈地抓住树根往上爬,然而太滑了,她根本爬不上,好不容易把腿搭上去,却没有力气翻,她累的直喘气,过了会她使劲儿一翻,结果翻过头从树根上掉了下去,“刺啦!”手臂被树根划到,紫色的锦衣被划破了,里面洁白的手臂上一条大口子汩汩冒血,云流痛苦地压住手臂,怎么苏玉还不来? 古树上有个隐约的身影正注视着一切,红色的纱裙偶尔飞出一小截,她身边的虚空里钉满了蓝色的蝴蝶,密密麻麻,衬得暗处的身影更加压抑,那冷冷的目光直直射向树下,那里云流正在扎伤口。云流扎好伤口后继续往前走,黑夜就要来了,这样待在森林里绝非好事,得赶快出去,红诛又在哪里?路边有一株野葡萄沉甸甸地垂到树旁,云流惊喜地扯下几串,顾不得清洗就往嘴里塞,她快饿死了,快来人啊。古树上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树叶微晃,人影不见了。 苏玉坐在床前看着熟睡的云流,今日长公主睡得好沉,早已日落西山,城主府都已开宴了。就在这时云流微微睁开眼,望着苏玉微笑。“殿下总算醒了,可要喝点茶醒神?”白鹭替她穿着衣裙,这是午云宫装,紫色的刺绣显得精致而又端庄,配上青玉簪,云流整个人高贵无双,小丫鬟们齐齐地看着自家主子,天下竟有这般美的人! 云流接过茶轻啜一口,眉毛不自觉地一皱,白鹭紧张地问:“莫非太烫了?”云流摇摇头,跟着苏玉往外走去。“殿下稍等,把面纱戴上。”苏玉温柔地为她戴面纱,刚一凑近云流便拂开面纱,“今日便不戴了,与云中城人已是熟人了。”云流说完便往门外走去,留下宫女们不知所措,公主殿下向来不喜真面示人,今天是怎么了? 云流走在花园里,路边亮起一盏盏萤绿宫灯,就在她们走到花圃时,紫色的初见突然疯狂地生长,朝着她们猛地刺过来,苏玉一惊,急忙拉住云流往侧边躲去,白鹤“噌”地横剑直指初见,然而地面“汩汩”地又冒出了许多根茎出来,巨大的藤蔓将花园封了起来,枝蔓朝着云流的方向涌过去,苏玉只得张开屏障,撞上来的枝蔓碰到屏障烧得粉碎。就在这时一声清喝传来:“你们在做什么?莫伤了初见!”原来是隋壑,他御剑而来,停在藤蔓上方,看着站在里面的人一脸不虞,这初见能这么乱打吗? “公子来得正好,我们正疑惑这初见今日怎地这般疯长,险些伤了我家殿下!”白鹭扶着云流开口道,隋壑一脸不解,初见最通人性,怎么今日发狂了?“算了,城主已经开宴,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云流清灵的嗓音让众人心神稍安,隋壑点点头说:“城主已等候多时,赶紧过去吧。”他抚摸着初见的藤蔓低声安抚着,好一会儿初见才把枝蔓收了回去,重又变成了花圃里一朵普通的花,只是那探视的斜脑袋让人忍俊不禁。走出花园时云流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初见,初见打了个寒颤,花朵颤动不已,杀气在花圃里漫延。 等到众人一走进大厅,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大家都呆呆地看着一身宫装的云流,早听闻长公主天姿绝色,没想到竟如天女下凡!“呵呵,老夫早年听闻午云天妃绝色天下,以为只是传闻,今日一见方知世间真有这般绝色之人!”一个老头子抚着胡须赞叹道,打破了安宁。天妃乃是云流母妃,虽然众人不曾见过她,然而从云流的样貌便可想象,午云国偏安南地,妖姬佳人盛世谋臣却闻名天下。当今三国谋士大多出于午云,就连幽洲也不乏午云之人。云流朝着众人施礼,双手合于腹部微微屈身,紫色宫装衬出纤细的腰肢,束起的黑发端庄雅致,将午云的高贵风度展示得淋漓尽致。 众人受宠若惊,长公主今日竟以如此大礼相待,付烟飞急忙拉着云流坐下,在她耳边悄声说:“阿流何必客气,这般大礼我云中城可受不起!”云流抬眸望着付烟飞窘迫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霎时天光满殿,灯火摇曳亦不及她嫣然一笑。夏决拿着酒杯望向云流,长公主从未在众人前这样亲和过,原来她笑起来这般好看!“咳!”娄朔轻咳了一声,凑近夏决悄声说:“大将军,酒洒了!”夏决一惊,赶忙看酒杯,哪里有酒,那他刚才喝了那么久喝得什么?他坚毅的脸不由发红,不自觉地往云流那边瞟了一眼,却见云流正嘴角微斜地看着他,他赶紧低头端起空酒杯喝酒,脸更红了。娄朔不由摇头。 此刻,城主府下方巨大森林中,云流正东躲西藏地避着隐藏在暗处的人。一个时辰前天色暗下来,她还没有找到人,森林里传来野狼的嚎叫,衬得阴惨惨的黑夜更加危险,如果不快点找到人,绝对会被野兽攻击,她早已走不动了,然而又不得不走,在黑暗里摸着古树往前,直到她看见前方树下有隐隐火光才稍微安心了些。那火光起起伏伏晃得人看不清,她只得小心翼翼地靠近,谁知刚走近就有人喊:“什么人在那?出来!”这声音严厉而冰冷,云流心中直跳,又不得不开口:“大侠,小女子不慎……”“我管你是谁,闯入此地有何贵干?” “我……”话还没说完,一支冷箭就朝她射了过来,她赶紧往身旁的树里钻,“啪啪!”又是几只箭飞过来,云流只得往森林里跑,后面不时有冷箭追来,那道火光简直成了催命光,不时在森林中亮起,渐渐地火光多了起来,间或有人声响起,只说有人闯入了此地,得赶紧处理掉,否则便要惊动那位大人了! 云流身上被划出许多伤口,脚疼得要命,然而顾不上了,她只想着那些人说的话,莫非这是什么禁地?竟然直接抹杀误入者!森林里鸟兽乱窜,把幽深的森林变得热闹起来。“咻!”一支箭擦过云流左臂,一股热流涌出,云流死死捂住手臂,悄悄趴在了草丛中,幸好草丛够高大茂密,她听着脚步声就在身旁,不由地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走远。过了许久,她才松开麻木的右手,里面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血,她顺手扯下一截被划破的纱裙,费力地包住左臂,肚子又开始乱叫,她又累又饿,意识开始模糊,难道她要死在这里吗? 月上中天,神秘森林中有个人正御剑飞行,他一脸焦灼,直到看见一群松鼠围在一处树干上,他立马跳下去,把松鼠吓得四下逃窜。是冷箭,天上人间守卫专用的,他捏起箭头观察,箭头十分锋利,深入树干三寸,若是射在人身上……“啪!”箭头变得粉碎,只剩捏紧的拳头,“嘭!”那只拳砸在古树上,古树被砸了个大洞,木屑纷纷落下,那人靠着树闭起了双眼,夜还很长。 “咚!”“咚!”“咚!”云流被钟声惊醒,她环顾四周,天色亮了起来,她还在草丛下!她赶紧翻身起来,天亮了更容易被抓到,她不想死在这里,午云正逢叛乱,她要去大雍求救!云流脚步虚浮地在古树下穿行,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声音,生怕被人发现。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也没有找到可以吃的东西,她饿得发晕,一不留神就被树藤绊倒,朝山丘下滚去。在她原来藏身的草丛前,此刻正蹲着个年轻男子,一身狼狈,用手摸着草上干涸的血迹,那里曾有人俯卧过。他侧身看着地上歪斜的脚印,朝阳打在他脸上,右眼角一颗黑痣异常醒目。萧珵站起身,看来她就在这里,他已寻了一夜,总算找到了。他立马跟着脚印往前走,直到看到山丘下那个浑身伤痕的人,她一身紫衣被划得破破烂烂的,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到处是血迹,就那么倒在山丘下。 萧珵一个飞身到了她身旁,轻轻托起她的脸,那张绝美而苍白的小脸静静地落在他手中,若不是他来了,只怕谁也不知她就这么倒在草丛上,就这么奄奄一息地倒着!萧珵的心突然疼起来,他一手抱着云流,一手捂着胸口,把云流的头死死按在胸口处,疼痛的深处是后怕。他终于松开手,云流的脸被捂得通红,她意识朦胧地睁着双眼,想要看清眼前人,却是徒劳。萧珵低头看着她不语,只把她搂得更紧,蓦地又放开她,他把自己的白衣脱下盖在了她身上,随即抱着她飞身而起,御剑而去。 第十三章 浅游 云流微眯着眼看着身旁的白玉柱,柱子一旁是精美的屏风,从里透出隐隐的光芒,她揉揉眼贴近屏风,听见里面传来哀求的声音,是皇后娘娘!她趴在屏风后朝里张望着,发现素来高贵的娘娘在跪在父皇面前啜泣,一只手死死拉住父皇的袍子哀求:“皇上就不能看看臣妾吗?臣妾一心爱着您,为您打理后宫,只盼您能有时间休息休息,盼您能到臣妾宫中,臣妾……” 父皇疲惫不堪地推开娘娘的手问:“流儿在哪?可曾哭闹?”“皇上,流儿有宫人照顾,不必担心,倒是今日太子曾到臣妾宫中拜见,说已许久不曾见到父皇,想要……”“知道了,朕明日会召见他,无事的话你先退下吧!”“皇上,臣妾……”父皇站起身拂开她的手去了殿内,留下娘娘趴在榻上垂泪。 云流十分困惑,父皇与娘娘一向恩爱有加,为何父皇这般对待娘娘呢?她刚想上前安慰娘娘,却见娘娘突然愤恨抬头,眼神空洞地朝着南方恨道:“九阙,我恨你!”她双手紧紧拽着铺在榻上的精美绣布,将绣布扯下几寸。云流停住脚步,十分不解娘娘为何要咒骂母妃呢?平日里娘娘可是十分喜爱她和母妃的。这时娘娘身边的姑姑低声说:“娘娘,据皇上身边的公公禀报,皇上去了天央宫。” 说完担忧地看着娘娘,娘娘满面泪痕,神色哀戚,这么多年他依旧忘不了九阙那妖姬么?她已失踪多年,而皇上竟然狠心不再召幸任何妃嫔!原本她与皇上青梅竹马,恩爱有加,可那妖姬一出现他便被迷惑住了,为妖姬大兴土木建起天央宫,为博妖姬一笑连命都不要,偏偏那妖姬还不屑一顾,进宫四年连笑都不肯一笑,惹得皇上黯然神伤,连日大醉,她气不过跑去天央宫要讨个说法,刚进门便被拦下,她乃是后宫之主,除了皇上的寝宫去不得,什么地方不能去? 然而那妖姬竟拿出皇上的金牌将她逼退,她站在宫外望着装饰檐角的青色琉璃心碎,皇上这般偏心,把蛮国进贡的琉璃给妖姬装饰檐角,却不曾赏过她与太子一片。狐媚子!正当她快要破口大骂时里面传来脚步声,九阙的身影出现在宫门正中,那张妖魅清冷的脸看也不曾看她,只抬眼看着天怔怔地说:“要变天了么?” “哼,得意什么,不过一以色媚人的姬妾!”这时九阙才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说不出的冷漠与寂寥,她被她的眼神冻到,久久说不出话,直到姑姑提醒她已到午膳时间,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站在宫门外。 如今妖姬已走,她以为皇上会回心转意回到她身边,然而他竟然不再传召任何妃嫔,在他看来除了九阙,莫非天下女人都是糟粕么?她止不住地心慌颤抖,他们再也不能回到年少嬉闹时了吗?她嫉恨九阙,却又不忍伤了皇上的心,只得强颜欢笑,替她养着那不知世事的女儿,每次看到她甜甜地叫她娘娘时,她的内心一片荒芜,也只有这时皇上才会温柔地看着她,称赞她端庄贤惠,也只有这时他才会想起还有太子在身边。 皇后想到此脸色苍白,对着宫女梅如下令:“去把太子叫来!”娘娘要做什么?云流躲在屏风后,这时她突然发现四周的摆设都是儿时的样子,一低头发现自己竟然小脚小手的,穿着苏玉姑姑做的锦衣,脚上套着锦袜。一会儿皇兄便到了殿中,不等皇兄请安完娘娘便将他搂在怀里,感伤地问:“皇儿委屈你了,你父皇可曾召见你?”皇兄落寞地摇头,对着娘娘撒娇:“母后可有召阿流过来?儿臣雕了一支花簪,想要送给她!” “你这傻孩子,男女有别,咱午云的天之娇女正在宫中休息呢!”娘娘笑着说,神色里有一丝厌倦和凄楚。 云流慢慢坐到了地毯上,回想着娘娘的脸色,心里空落落的。她一直以为娘娘待她宛如亲生,谁知娘娘竟然恨她和母妃,她对母妃其实没有多大印象,却依恋娘娘,每天她都等着娘娘到宫中陪她玩,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渐渐地眼角模糊不清,她伸手抹着脸,伏在地毯上低低哭泣。 萧珵撩开珠帘,一眼就望见云流眼角的泪,不由皱眉靠近床榻,云流仍在梦中,他放下药碗,用手指抚上她的眼角,指尖一片冰凉,他一声叹息,轻轻地抚着她光洁的额头,像她这般高贵之人也会流泪么?他的脸贴在了云流脸上,柔软的发触到云流的脖颈,云流不适地动了动,惊得萧珵一个激灵弹开,仔细看原来她没醒,他舒了口气,转身调着药羹,浓浓的药味逸满空气。 云流隐约闻到了一股味道,她皱着眉头探寻来源,一丝光亮透出,她闭上眼歇了歇,重又睁开,却望进一双温润的眼里,“你醒了?”清朗的嗓音传进耳朵,云流哑着声音回:“嗯,这是哪?” 萧珵自然地扶她靠起说:“这是天上人间,你误闯了进来。不知长公主身子可舒坦了些?”云流一惊,这人是谁?竟然看穿了她的身份。看着她警觉的神色萧珵无奈地摇摇头,“云中城这般容貌的,除了长公主别无他人。”云流这才想起当日逃跑丢了面纱,不由脸色微红地说:“公子见笑,多谢公子相救,他日……” 还未说完对方便摆手,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清浅的笑意:“长公主不必客气,叫我萧珵便好,能侍奉长公主是在下的荣幸。”云流微囧,气氛有一瞬凝滞,萧珵端起药碗说:“长公主可愿吃药?”说着便勺起药羹凑到云流嘴边,云流无可奈何地张嘴,由着他喂药,她身体软绵绵的,实在没有力气动。在她低头吃药时萧珵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又乖巧的模样轻易就柔软了他的心,不由得微笑,恰巧云流抬头,看见他温柔的笑脸,不由愣住,天下竟有如此温暖干净的男子!四目相对,彼此都慌乱不已,急忙错开眼神,而气氛已变得模糊不清。 等云流洗漱好,萧珵领着她往外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回头笑道:“长公主可要做好准备。”云流不解,刚要开口发现门推开了,面前赫然是无边的湖面,湖水碧绿澄澈,湖底的游鱼和水草摇曳生姿,那他们身在何处呢?云流慢慢地踏出房门,站在窄窄的树板上,绕着树板走了一圈才发现她四周没有任何支撑,这间木屋是把空中垂下的树干刨空建成的,往空中望去望不到树根,不知怎会有向下生长的古树,如此奇特。萧珵好笑地看着云流一脸惊奇地东摸西看,只怕她还从未到过如此奇妙的地方吧。 “长公主,可要四处转转?”萧珵温润的声音响起,云流扶着栏杆侧头,看见他正把一只古木刨空做成的小船放入水中,激起一阵水花,她新奇不已,看得萧珵发笑:“长公主,我带你下去可好?” 她兴奋地点头,随即萧珵便揽过她轻轻一跃,落在了小舟上,不等放开她便挣脱手,朝碧绿的水面摸去,晕开阵阵涟漪,萧珵也不气恼,随手拿起桨开始划船,很快就离开了木屋,宽阔的水面只有小舟划破烟波。云流拿起舟上的糕点投入湖中,引来一团团小鱼围观,好不热闹,萧珵见她开心的模样不由心情舒畅,拿起银杯轻轻呡了一口酒,他试探地问:“长公主喜欢游湖?” “嗯,儿时父皇常带我游湖,你可知夜游沧水有多畅快?沧水两岸,夜灯摇曳,歌声飘扬,一路上小贩吆喝叫卖,还有放花灯的,相当好玩!”云流神采飞扬地描述起儿时所见的沧水之夜,那时父皇还在,带着她四处游玩,那样欢快的日子如今叫她怀念不已,只可惜已一去不返。 萧珵见她陡然落寞的神色,不由心疼,他温柔地安慰:“天地辽阔,各处皆有江湖,长公主随时都可以游湖,据我所知,四大名湖有两处在大雍境内,若不嫌弃,在下愿陪公主游湖!”只要她想,他便陪她。 云流微微抿唇,望着碧波不语,如今她已身不由己,哪有心思玩乐,午云正等着她搬救兵呢。 萧珵不再说话,拿起一盘肉干递给她,她不客气地嚼着,一上午她都没吃东西,早已饿了,萧珵知她身子娇贵,便加快划船的速度,想出去吃些热食。 深深的湖底有东西在游动,水泡从湖底涌出,惊得游鱼飞似地逃开,片刻间不见生物,犹如死湖!云流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鱼群不知何时已散尽,她奇怪地往水下看去,“噗!”巨大的水柱直冲面门,萧珵猝不及防,只得抱着她飞向了湖面,只一瞬间小舟便被掀翻,糕点吃食撒在了湖面。 即使萧珵反应够快,两人还是被泼得一身水,然而他们顾不得这些了,水柱后耸立的庞然大物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二话不说就追了过来,云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萧珵感到她抓住他衣襟的手微微颤抖,不由使出轻功飞速地点着湖面,想要甩掉身后的怪物,谁知怪物突然潜入水中,不见踪影,他不敢大意,只得往空中飞去。这湖十分宽阔,烟波浩渺,竟分不清方向,烟雾从湖面升腾开来,入眼是烟雾,萧珵见状不由暗骂:乐静乐动那两个小崽子,竟敢骗他此处风光甚好,乃是游湖潜水之佳境,待他回去定要剥了他们的皮! 云流攀着萧珵有些担忧地看着湖面:“是烟雾,要如何离开此处?”萧珵见她蹙眉,不由抱紧了她:“长公主不必担心,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说着从袖中掏出符纸,口中默念了几句咒语,将符纸往下一撒,轻飘飘的符纸落入了烟雾中,蓦地炸开烟雾,接着落入了水中,只见烟雾分开又合拢,被符纸追逐着,最后定格不动,那处的湖面不停震动,冲出高高的水柱,水下有巨大的黑影逐渐浮现,伴着独特的嘶鸣声,响彻湖面。 云流看着被红线网困住的怪物咋舌,这……是鱼吗?为何长着一张人脸,獠牙呲出,鱼鳞附身? 萧珵好心地解释:“人面古鱼,幽洲特产,最喜人肉,最恶美色,想来是长公主天姿刺激了它!”云流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不禁抽了抽眼皮,这般谦谦公子,为何笑得这般……不怀好意?萧珵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敛起神色说道:“这古鱼虽外表丑陋,不过味道上佳,长公主不如尝尝?” “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云流狠狠地摇头,这般丑陋的人面鱼她实在不敢恭维,她不要吃!萧珵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随手一挥,古鱼便沉了下去,他从腰间摸出软剑朝前方掷去,软剑在空中蓦地变大,他揽着云流飞到软剑上,御剑而去。方才他没说的是,古鱼向来成群活动,只怕这碧湖中还潜伏着不少古鱼,早点离开为好。 往前飞了半刻钟,前方终于出现了森林,萧珵御剑飞进了森林,在一棵宽大的树干上停了下来,云流从剑上下来,看着他熟练地将软剑裹进腰带中,不由好奇:“这软剑你贴身带着?” 他但笑不语,这可不只是把软剑,当初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那个妖人手中弄到,总有一天,他要拿这把剑终结了他。 “长公主,前方是我在此处的据点,过去吃些午膳吧。”云流点头:“好,你……不如叫我云流吧,何必如此拘束。”萧珵眉一挑,嫌他拘束?忽地就笑了,笑得风轻云淡:“有何不可?阿流,你唤我怀远可好?”他眼神幽深,看得她心头有些窒,只得撇过头唤了声:“怀……怀远。” “嗯。”他温柔地应她,揽着她在林中飞跃,一路上风声飘忽,虫鸟鸣叫,她在他怀中侧头望着他,光影打在他脸上,右眼角那颗泪痣熠熠生辉,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奇异,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就要涌出,她狠狠地闭眼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在她闭眼的瞬间萧珵原本注视前方的眼睛立即落在她脸上,看着她颤抖的睫毛有些发抖,只得加快速度落在了前方的巨石前。感到他突然停下,云流睁开眼,却见他立在石头前轻轻比划着,正诧异间石头突然从中裂开,他朝她招手:“过来,这里是我的据点。” 她柔顺地走到他身边,跟在他身后朝黑漆漆的石门里走去。不知为何,虽是初次见面,然而她却十分信任他,直觉他不会害她,要知平日里她可是十分戒备他人靠近的。 “阿流可觉得黑?”说着门里便亮了起来,石墙上的油灯跟着亮起来,长长的甬道照映出两人的身影,越往前灯光越暗,前方出现了一团光亮,等走近原来是出口,萧珵一脚踏出,回头扶着云流走出,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大片青草地,盛开着白色的小碎花,不远处有着几处高矮不一的屋舍,而四周群山万壑挡去目光。云流赞赏地看着萧珵,此处风光优美宁静,难得在这森林中见到田园风光,萧珵微笑着吹了个口哨,接着一处屋舍便冒出了青烟,看得云流咋舌,他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在幽洲来去自如,只怕…… “不要胡思乱想,我可不是幽洲之人!”他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看得她一阵尴尬,这人竟如此无礼!竟敢揣测她的心思,回头定要叫他吃些苦头!云流恨恨地磨牙,朝前气呼呼地踢着腿。而萧珵则愣住了,长公主,真像个孩子!他不由好笑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折了一把碎花把玩着。 突然,花丛中动了一动,云流惊讶地看着跑出的小人,小人瞪着她,头上的长耳朵一扑一扑地,接着又钻进了草丛。“不要跑,你是什么人?”云流跟在小人身后奔跑,留下萧珵哭笑不得,这云中城虽在天上,可也是幽洲属地,妖兽有何稀奇,莫非,她还不知幽洲妖兽出没? 第十四章 正主 城主府中,付烟飞正带着众人前往斗兽场,那里刚运进一批新鲜货,据说此次捕到了一只七阶白凤,体态十分优雅,她忍不住想看众人的表情。的确,此时众人情绪激动,他们个个都是走南闯北骁勇善战的好儿郎,却第一次听说世间还有妖兽这一种族,如今去看妖兽谁人不激动? 夏决依旧沉稳地迈步走在云流身后,这两日长公主的言行与平日判若两人,莫非出了什么事?可看苏玉等人,与平日却没两样,难道是他多心了?娄朔深知他心思,明白他对长公主起了疑,事实上从昨日长公主赴宴他就怀疑此女并非长公主,只是不知是否长公主特意而为,毕竟苏玉等人毫无动静。 很快便到了斗兽场,云中城民早已入座,正热情激动地吆喝着,付烟飞招呼众人坐下,朝场中男子喊:“将白凤带出来!”“是,城主!”很快一个金色的玄铁笼被抬了出来,里面一只白色的凤凰正匍匐着,它的脚上套着粗大的铁链,听到铁门打开,却动也不动,男子见它不动,不由恼怒:“畜生,城主难得来一次,你敢扫兴?”白凤依旧不动,男子就要动手,“慢着,白凤这等灵物,岂能这般糟蹋!”楚孟魅惑的声音引得场内的少女们欢叫不已,他似不知地飞到了场中,场中男子屈身行礼说:“楚城主好!” “嗯,退下吧。”楚孟望着白凤,风吹得红衣飒飒,露出他精致白皙的锁骨,他如痴似醉地呢喃:“知你生性高洁,不如吾为美人奏一曲,美人一舞如何?” “哼,吾是男儿,最恶娘娘腔一流!”白凤冷哼一声,楚孟身形一僵,这畜生!竟敢出言不逊,看他不剥了它!他眼神微眯,透出一丝杀意:“是么?你是男儿?”声音沙哑魅惑,“你可知本主最恶男儿?”白凤抬头觑他一眼,又把头埋下。 “畜生,不知好歹!”看台上红诛一身大红飞到了场下,恶狠狠地看着白凤,竟敢对楚哥哥不敬,“红诛妹妹,它出言伤我!”楚孟状似伤心地看着红诛,红诛心一颤,就要挥鞭。“你是白凤?”付烟飞漫不经心地问,场下的白凤突然感到危险,朝最高的看台看过去,却看到了一张飘逸绝美的脸,她正颇有兴致地盯着它,它突然就站起来,朝笼子外走去。众人才看到这白凤十分高大,白色的羽毛虽残缺不,但依旧无损其高傲的气质。苏玉看着白凤不禁叹息:“这般高贵的生灵竟沦落至此。” 云流微笑不语,再高贵,也不过是个畜生,做他的玩物都不配。苏玉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这人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公主掳走,还大摇大摆地冒充公主,待找到公主,她定要剁碎了他! “白凤一族,朝逸在此。”白凤不咸不淡地开口,朝着付烟飞点头,惊得夏家军不知所措,妖兽会说话?“不止如此,它们还能幻化成人呢!”付烟飞哈哈大笑,幽洲之人皆知妖兽品性,唯独外界对此一无所知,幸好他们遇见了她,否则别说十二怪,单是妖兽都足以让他们军覆没。夏决抿唇不语,从前的他当真是井底之蛙,修炼刻不容缓,自己实在太弱,岂能保卫夏家,保卫大雍? 朝逸摇身一变,成了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一头银发披散在身后,他扭动身躯,跳起舞来,众人只觉眼前银光闪耀,一支怪异而鼓动人心的舞铺展开来,云中城舞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地讨论模仿起来,这白凤的舞虽带着异族特色,然而十分热辣有劲,看得人心情澎湃,看来云中又会多出一种舞,不知城主会否喜欢? 天色绯红,朝斗兽场压了过来,付烟飞摆摆手:“白凤一族名不虚传,你这舞十分有趣,不若跟我回城主府,为长公主一行助兴。”云流嫣然一笑:“多谢城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斗兽场,朝逸脖子上套着根引绳,被楚孟拖着走着,一路上不时有城民上前送花,等回到城主府,天色已暗,青色的灯笼衬得众人脸色温润,隋壑站在门口接过付烟飞的花,引众人进了大厅,几上已摆好晚膳,众人依次落座,身旁有女婢为众人斟酒,厅上美人十指纤纤,含笑抚琴,其乐融融。付烟飞不禁醉道:“良辰美景,今夕何夕,试问美人何在?” 隋壑倒酒的动作一滞,他看着付烟飞迷蒙的神色有些不虞,她如今还想着那人? “美人在此,城主久等!”清朗的声音破厅而入,厅内侍从瞬间持剑而立,怒视着厅门口长身玉立的华衣男子,却见他身旁还有一蓝色女子,等走近灯火,两人清绝的脸显露出来,却是云流与萧珵。“长公主?你为何……?”付烟飞有些惊讶地看着身旁的长公主,怎么有两个长公主?众人十分不解,云流有些好笑地望着上头坐着的“长公主”,这人假扮她? “付城主有礼,在下乃是天空城萧珵,久闻云中仙境,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城主更是精悍有为,萧珵佩服不已!”萧珵笑得温润如玉,人畜无害,付烟飞不禁仔细看了他一眼,“原来是天空城的美男子,不愧是四大美男之一!”楚孟妖娆一笑,他时常在外界走动,自然听过这位玉面郎君的大名,萧珵微微一笑:“世人肤浅,楚城主面前,萧珵有如萤火之光,不比城主日月之明。”“皆是美男子,各有千秋,萧郎何必妄自菲薄。”付烟飞爽朗大笑,随即眼神锋利地看着身旁的“长公主”:“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见众人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己,也不害怕,只嘻嘻笑道:“哎呀哎呀,怀远你犯规,怎可当众拆穿我?”说着往头上一撕,一块人皮连同身衣物被撕了下来,却是个青衣小童,接着角落里一位老者走了出来,手法如出一辙地撕开面皮,是个黄衣小童,两人围着萧珵上下嬉闹:“如何?怀远觉得我们兄弟的安排可还满意?长公主必定对你感激不尽,印象颇深。” “砰!”“砰!”一人挨了个爆栗子,两人颇委屈地看着萧珵:“怀远何故打我们?莫非我们说得不对?” 萧珵哭笑不得,云流脸色都变了,这两个傻子还在嚷嚷。 众人莫名其妙,他们是闹哪出啊?付烟飞眯眼看着三人,“几位可说够了?不知来我云中城有何贵干?” “放肆!尔等贱民竟敢对我们兄弟无礼!”青衣小童爆喝一声,付烟飞眉头一竖拍桌而起,隋壑寒剑直指青衣小童,气氛剑拔弩张。 “乐静不得放肆!”萧珵声音一沉,脸色晦暗,乐静一见心知不好,急忙往后退去,“怀远勿恼,弟弟性子张扬,口无遮拦,然绝无放肆之意!”乐动开口劝道,一边朝弟弟打眼色,乐静垂头丧气地站着。 倒是城主府中人一惊,乐?莫非是幽洲大贵族乐家之人?据闻乐家乃是皇亲国戚,身份高贵,神秘莫测,向来不与皇城之外往来。付烟飞与楚孟神色一变,付烟飞试探地问:“据闻幽洲十二怪中童怪二怪乃是贵族中人,二位是?” “哼,便是我们!”乐静不屑地看着他们,“不过一小小城主,竟敢这般对待我等,外围之人果真粗俗不堪……”萧珵警告地看了乐静一眼,乐静只得瘪嘴。 “乐少爷多虑了,我等得见贵族天姿,实在三生有幸,今日唐突,实因近日十二怪责难,弄得草木皆兵,还请少爷不要责怪。”楚孟一脸虔诚,接着拉过云流:“午云长公主借道幽洲,我等有心助公主离开,反倒受尽责难,实在束手无策,不知两位少爷可有法子?” 萧珵眼眸微垂,这楚孟倒是个人精,不过,谁准他拉长公主了? 乐静哼了一声,他早就知道长公主之事,况且他们本就是为此事而来,怀远要带长公主安离开幽洲,必然要找他们帮忙,幽洲规矩虽严,然而对他们而言不过小事一桩,随便发出命令便可放行,贱民与贵族,岂可相提并论?何况这规矩本就是贵族所定!这下怀远该知道,他们兄弟二人是多么可靠多么重要了。乐静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出了酒窝,萧珵嫌弃地看着他的模样,乐动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付烟飞反应过来吩咐:“备筷,请两位少爷上座!”侍女飞快地备好碗筷,恭请两人上座。两人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上首,与萧珵谈笑起来。云流见状不禁感叹,想不到幽洲尊卑竟如此森严,贵族之人权势逼人,连城主都要退避三舍,那其他人岂不是贱如草芥? 第十五章 出发 乐静与乐动坐在上首互相抛着糕点,眼看糕点就要落下,突然两人就动起手来,顷刻间就过了数十招,接着用嘴吞进落下的糕点,“怀远,你看看我们谁赢了?我使了八十七招,他只有三十招,哈哈!”乐静朝萧珵扔下一碟芙蓉糕,萧珵抬手接住,“胡说,我已使了三百招,这小子才三招,分明是我赢了。”乐动不甘落后,挥出一碟鹿肉,萧珵只得接住,两人你来我这,顷刻间萧珵面前的几上已堆满菜肴,场面颇为狼狈,不禁逗笑了众人,萧珵哭笑不得地喝止:“如此闲适,不如去游湖?我今日倒是发现了个风光优美的碧湖,想必夜潜碧湖别有一番滋味。” 云流会意一笑,由着苏玉喂食羹汤,乐动两人动作一滞,随即知趣地低头嚼着肉干,表情有些抽搐。怀远怎的这般狠毒,竟要拿他们喂古鱼,这肉干颇有些食不知味。 其他人不明所以,只是惊奇萧珵一外人,竟把这两小魔王治得服服帖帖,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萧珵不理会众人,唤侍女撤去吃食,另上了一桌菜肴,就着美酒轻品,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云流只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当没看见。桌子下萧珵的手一抽,她分明看见了!莫非他魅力衰减了?他伸手摸了摸脸庞。一旁的夏决一阵恶寒,大男人尽做些姑娘家的动作,当真恶心,比楚孟那厮还恶心,尤其是盯着长公主的目光,他恨不得挖了他那双眼睛,哼!夏决仰头倒尽酒杯,侍女替他斟上酒,他转身与娄朔碰了一杯。 晚膳后付烟飞领着大伙儿去了水榭,水榭里盛开着晚莲,水台上有舞姬起舞,云袖翻飞,盛满月光,说不出的清丽迤逦,众人随意坐在石凳上,欣赏着这云中盛景。乐动盘腿坐在小小的晚莲上,轻盈的身形引得付烟飞赞叹不已,他摆摆手问:“不知长公主打算何日启程?我好通知守卫放行。”夏决看了云流一眼,云流朝着乐动福了福身,“谢乐少爷关心,云流此次身兼和亲与求救之职,只盼早日启程前往大雍,解救我午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便明日启程!”乐静开口,他是个爽快性子,只想早日送走这尊佛,免得成日被怀远盯着,提心吊胆。 见众人没有异议,付烟飞吩咐隋壑:“替长公主和夏家军士收拾好包袱,明日一早为长公主践行。”隋壑点点头,离开了水榭。付烟飞望着云流,突然伤感地说:“长公主,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复相见?烟飞无能,不能替长公主分忧。”付烟飞脸色寂寥,茫茫云中城,难得觅见知己,短短几日却又要分别,他日相见该是何时? 云流亦十分不舍:“烟飞言重了,此次能得你相助,阿流十分感激,阿流虽在午云十数年,然而似你这般爽朗真诚之人,从未见过,他日我若脱离困境,必定重游云中,一聊别情。” 付烟飞起身朝云流走来,苏玉想往前被云流制止,付烟飞走到云流跟前一把抱住云流,云流轻轻回抱着她,就在云流以为她要放开自己时,付烟飞突然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阿流,我所爱之人终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对吗?” 云流听着她孤寂无措的声音坚定地回答:“自然,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会回到云中,回到你身边,届时遍游云中,何等快意!”付烟飞低低地笑了,放开云流朝楚孟走去,楚孟温柔地揽过她,任由她倒在他怀里。 离别在即,夏家军与侍女告别,侍女们纷纷拿出乐器相赠,娄朔立在夏决身后,看着惜别情景内心一片宁静,幽洲之人并非外界所传那般冷酷无情,相反,十分重情,外界之人,心肠狠辣,心思歹毒,他的族人便是……想到此他咬紧牙关,心里恨意翻涌。 “幽洲路险,不如在下送你们一程。”萧珵把玩着酒杯说,乐静看了他一眼,果真如此。 “这……”夏家军有些犹豫,夏决果断拒绝:“多谢萧城主,不过此事乃我大雍家事,只怕天空城不便出手,还请城主见谅。” “既然如此,不如离开幽洲后便分道扬镳,而幽洲境内,不知在下可否与长公主结伴而行?在下独身一人,穿越幽洲恐遭不测。”萧珵依旧满面春风,气得夏决想骂娘,这人脸皮怎恁的厚?他会遭不测?谁信,连幽洲贵族都对他言听计从,这幽洲还有谁敢为难他? 云流本想拒绝,可一见他深邃的眼神,还有那含笑望着她的模样便开不了口,只得看着苏玉,苏玉满面为难,按理说萧珵帮了他们,可这确是大雍国事,夏决若不同意,她们怎么好多添麻烦? “长公主,只有我们兄弟带路,才能快速离开幽洲,而我们素来胆小,没有怀远带路,万万不敢上路!”乐动笑眯眯地看着夏决,样子像极了狐狸,夏决只得答应。萧珵满意地看了一眼乐动,不错,有进步。 第二日一早,苏玉便唤醒了云流,替她梳妆打扮,今日她上罩了件银白外褂,里着烟青色襦裙,腰系乳白刺绣腰带,说不出的婀娜典雅,一双银色绣鞋,衬得她更加精致,苏玉忍不住叹道:“天下间这般风流飘逸者,唯殿下也!”逗的一旁布菜的白鹤偷笑不已,姑姑成日里围着殿下打转,也不见她给自己打扮打扮。这么一想,白鹤仔细盯着苏玉,发现苏玉五官也相当精致,姑姑今年二十四,从小伺候公主,据说是天妃娘娘从母家带过来的,可无人知道天妃娘娘的来历。如今天妃娘娘失踪,苏玉姑姑便一心服侍公主,不愿放出宫去,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姑姑也是个年轻女子,只记着辈分去了。 侍女香姬引着云流一行人去了天台,天台已围满了人,付烟飞站在悬崖边飞弹琵琶,发丝飞扬,城民在一旁伴奏,离别的乐声紧张激昂,将士们心情澎湃,终于可以离开幽洲,他们已被困一个多月,总算可以护卫长公主上路,不负圣上所托。 “长公主安好!夏将军安好!”楚孟喊了一声,众人都跟着激动地喊了起来。付烟飞停止弹奏,将琴递给了香姬,她看着云流豪迈大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烟飞到此便不送了,长公主走好!” 云流微笑回应:“城主止步,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他日返云中,还与各位歌舞论酒,共叙衷肠!” 夏家军已整装待发,夏决就要走,“且慢,夏将军此去,前路漫漫,楚孟有一物相赠。”楚孟不知何时站在了夏决面前,看着娄朔戒备的模样妖娆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本书,递给夏决:“楚孟前些年在外界游历,碰巧得了这本武功秘籍,夏将军一身正气,剑法刚正,想来更适合这秘籍。” 夏决将信将疑地拿在手中翻了一篇,手猛地一紧,《天宿经》!中元排名第一的神剑谱竟然落在他手中,夏决沉默片刻,“这等秘籍,楚城主何不留下?夏决不过一外界莽夫。” “非也,楚孟武功阴柔,并不适合此等阳刚招数,而将军则不同。况且前路险恶,护送长公主只怕不是易事!”楚孟潇洒转身,一身红衣墨发被吹得翻飞,迷了少女们的眼。夏决默默地收下剑谱,如楚孟所说,前路险恶,他必须强大,楚孟,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珵看着众人不舍的样子轻笑:“再拖延,只怕到正午了。”众人方才醒悟,付烟飞一摆手,一条白色桥梁从悬崖边直直通向下界,白色烟雾缭绕,好不壮观。乐动乐静率先跳了上去,在上面弹跳着:“付城主果真名不虚传,这异赋实在惊人,不愧是前五!” “过奖,烟飞惭愧!”付烟飞朝乐静抱拳,夏家军训练有素地搬好包袱行囊,云流则被苏玉等人护着上了云练,她抬头一看,云中城城民正挥手告别,付烟飞朝着她潇洒一笑,手一抖,众人便顺着云练朝下滑去,云中城渐渐消失在上方,只剩白云飘浮着。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白云之上竟有一座城池,云中城美的像梦一般缥缈,何时能再访云中? 一股淡淡的失落感飘浮在众人之间,然而不等发酵,眼前已出现了参天古木的影子,随着速度加快,古木越来越近,要看就要撞上,突然乐动跃到了空中,口中念了句:“散!”手一挥,下方古木消失无踪,乐静扯住云练往下一拉,云练从中断为两截,众人猝不及防,身体往后倒去,却发现云练变平了,像长毯一样撑着众人往地面缓缓飘下,最终贴在了地面上消失不见。 苏玉扶着云流站稳,深深地看了乐动与乐静两人一眼,原以为他们只是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的小子,没想到还有这等本事。夏家军与苏玉有同样的想法,对这两人的看法大大改观,毕竟夏氏一族崇尚强者,唯武至尊。 等众人收拾好东西,乐静恶作剧地唬道:“快闪开,小心被扎死!”消失的古树“汩汩”地从地下冒出,吓得大家不停闪躲,乐动与乐静见状哈哈大笑,原来古木并非真正消失,而是被乐动用术法移到了其他空间,如今时间一到,古木恢复原位,将天空遮住,白日里林中暗黑阴森,四处是落叶枯枝,不知名的鸟叫虫鸣此起彼伏。夏决命将士点起了火把,举着火把跟在乐动乐静身后,午云侍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替云流开路,苏玉白灵将云流围在中间,生怕有任何闪失,看得后面的萧珵不停摇头,这也太紧张了,长公主就是娇贵!不过他虽云淡风轻地跟在队伍后面,然而当云流一个趔趄,他心头一紧,立马上前想要扶起她。 冷光一闪,白灵的剑已横在面前,“萧城主,公主殿下不喜生人接近,还请回避!” 前面的夏决见状暗道了一声:“好!”看这笑面狐狸吃瘪,简直人生一大乐事!夏决暗爽,娄朔吃吃的笑起来,好巧不巧,正好叫萧珵听见,萧珵面上依旧清风明月,暗地咬紧了牙,生人勿近?哼,他之于长公主能是生人?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乐动示意休息,众人才拾了柴火开始做饭,云流早已饥渴难耐,就着白灵找来的野果就啃,看得苏玉一阵心疼,殿下从小身娇肉贵,何曾流落荒野,吃过苦头?不由得替云流拍着背。前方乐静倒挂在树上凉凉地说:“长公主未免太娇气了,这算什么,想当初怀远……”萧珵一个眼神,他默默地咽下了剩下的话,没好气地瞪了云流一眼,云流差点噎到,这管她何事?她不过饿慌了,吃个野果也娇气? 萧珵从夏家军手里接过野兔,熟练地剥皮去掉内脏,随即抹上调料,串在剑上烤了起来,很快野兔便开始冒油,肉变得金黄澄亮,兔肉和着香料的味道飘出来,引得云流垂涎欲滴,忍不住吞口水,萧珵暗笑,等肉熟透,再撒了些香叶在兔子腹中,他从剑上划落兔肉,拨到银盘中递给云流:“长公主尝尝这野味,宫中可是少见得很。”云流接过盘子,拿起匕首切开一小块,入口鲜嫩醇香,忍不住大口吃了起来,急得苏玉不停地替她吹着兔肉。 少顷,宫人们烤好了野味,纷纷摆到云流面前,云流莞尔:“宫外不必多礼,这般多野味我如何吃得消?你们分了罢!”宫人们这才开始吃,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萧珵接过乐动孝敬的野鸡乐滋滋地吃起来,末了夸道:“不错,你小子手艺渐长嘛。”夸得乐动受用不已,怀远难得和颜悦色,看来这厨艺日后不可荒废。 午后云流打起了盹,夏决便命人抬轿,护着午云宫人朝西北走去,一路上有乐静兄弟的指引,风平浪静,直到萤火虫四下飞舞,乐静方才停下,众人把营扎在了河岸上方,开始备膳。白鹤奉云流命令前去取水,因此午云宫人们便开始扎寨,快速地准备好云流沐浴的物事。等准备妥当,白鹤扶着云流走入帐篷,为云流梳洗。云流将头埋入木桶中,满头乌发浮在水面上,与香花融合,说不出的迤逦。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空灵舒缓的笛声,让人疲惫尽消,云流自桶中抬头,湿润的黑眸惊讶不已,夏家军何人会吹笛?蓦地一笑,“替我取古琴,我要与他合奏一曲。”白灵闻言取来古琴,云流把古琴架在木桶上,十指转动,灵动的琴音流泻而出,与林中的笛子相和,酣畅淋漓,抒尽心中情思。 夏家军席地而坐,悠闲地听着合奏,柴火“噼啪”作响,更添几分温情。早在琴音流出时萧珵就知必是云流与他合奏,长公主今日心情甚好哪,他微笑着挪了挪身,靠后枕着树干吹笛,看痴了对面的两个小魔王。这样幽静的森林,直让人犯困。 第十六章 魑乌 幽洲森林中部,不时闪过黑影,黑影极速地穿越森林,不见一丝月光的古木中有猩红的光不时闪过。皓月之下,空中隐约可见一行人正御剑飞行,走走停停,朝着下方森林指点,似乎在追寻什么东西。 “师姐,这魑乌狡诈多端,如今窜入幽洲,要捕捉它更是难上加难,如何是好?”一年轻男子压低声音问到,月光打在他身上,只见他一袭黑袍,胸前绣着山岳印记,一手拿符纸,一手摄魂镜,腰间束着长剑。另外几人也是同样的妆扮,几人对视一眼,看向队伍前方的人,那人头也不回,只拉扯着手中红线,朝着西南方飞去,几人只得御剑跟上。 “停!”那人打了个手势,轻轻拉动红线,红线不再划动,“准备天尘阵,五处包抄!”只见五人瞬间御剑而下,落在了黑漆漆的林中,“师姐,魑乌在何处?”一少年谨慎的声音响起,“闭嘴!”冷漠的声音呵斥道,瞬间林中静寂一片,黑暗中连呼吸声都不可闻,突然地面枯叶响了一声,“咻!”一只老鼠被钉在地上,商嫣微皱眉头,这魑乌倒是稳得住,被众人合围还如此冷静,十二阶妖兽果然有些本事。 “唰唰!”几把飞箭朝四周射去,一碰到枯叶燃烧起来,将地面照得火红,几人站在树干上看着下面,只见红线深入地面,几丝血迹留在枯叶上,“师姐!”一少年兴奋地叫道,商嫣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嗯,就在下面,使熔符!”少年依言抛出红色符纸,符纸落在红线入土处瞬间化开,地面被熔化,咕噜作响,面积不断扩大,一棵古木被吞没,不断往下降,根部往上开始熔化,惊起飞鸟无数,林中一片混乱,五人紧盯地面,然而地面却无任何变化,商嫣念头一闪,一把提起红线,却见红线下端系着一大块黎石,不好,黎石性燥,遇热易爆,“闪开!” “嘭!”黎石在空中爆炸,将周围古木炸得千疮百孔,几人逃到了空中,惊魂未定地看着下面,这畜生使诈,真难对付! 商嫣面色难看,这畜生几时偷梁换柱,将红线套在了黎石上?她的红线明明穿透了它的腿骨,除了师尊,还没人能砍断由青鸾筋络制成的缚灵绳,除非它自断双腿。 “师姐,看来这畜生自断双腿逃了,如今要如何追踪?”长风挥着摄魂镜问道,这魑乌原本藏在山洞修炼,一日潜入茫山书院袭击修仙者,书院因此损失三名上佳资质的男修,惹怒巫长老,巫长老便禀告师尊,要求捉了这畜生泄愤,师尊百年前已闭关,生生被巫长老拉出,只得命大师姐前来捉拿魑乌,他们几人便是各院派出的协助者,势必擒住这畜生。谁知这畜生阶数甚高,且已开智,十分难缠,众人从崇丘追踪到陆地,每每要得手总被它逃脱,眼下更是溜进传说中浩瀚无边的幽洲森林,想要捕捉它更是不易。 商嫣沉默不语,师尊吩咐她一定要捉拿魑乌,若是失手,师尊必定会被各大书院耻笑,堂堂三大仙山的崇丘仙尊,竟奈何不了一只十二阶妖兽,被它连吃三名男修,传出去如何立足?更何况,魑乌之心乃是至阳之物,可治师尊寒咒,解冰冻之苦。外人以为师尊闭关百年,只有亲近子弟才知师尊实是中了寒咒,修养于天池。她握紧拳头,定要取得魑乌之心,为了师尊! “魑乌金蝉脱壳,以为我等便奈何不了它,”商嫣眉眼冰冷,看着下面的森林缓缓说道,“诸位师弟长年修仙于各院,此次出来历练,师姐别无所赠,不如……”说着便御剑飞离四人十米远,四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在作何,商嫣不理他们,只跳到一棵树顶,朝着林中喝道:“魑乌,我给你一柱香时间,倘若你再不出来,就别怪我无情了!” 黢黑的古木树洞中一双红色的眼睛闪过不屑,想吓唬他?这几个弟子追踪他一个月了,也没见有什么本事,要不是不慎着了那女弟子的道,他非得一个个吃了他们。他伸手按着膝下,那里空荡荡的,不由生恨,该死的女弟子,等过了这三日,他便可成魔,到时第一个吃的就要她!想到此他又不禁得意起来,幸好他机灵,吃了三个上乘修仙者,否则还要修行两百年才能成魔,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人出的主意! 不等长风等人发问,商嫣猛地飞到空中,一双透亮的翅膀出现在她背后,吓了四人一跳。“商嫣师姐你……”少年重流惊叫起来,商嫣不发一语,朝着森林就是一掌,“千里冰封!”参天古木“喀吱”“喀吱”作响,“轰!”一片森林被冻结起来,一片银白,反射着月光,恍花了几人的眼,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冰面,森林被冻结了一大片,“出来,畜生!”商嫣大吼,又是一片森林被冻结,“呲呲!”巨大黑影破冰而出,落在冰面上,不等站稳便朝下滑倒,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盯着商嫣,原来魑乌被冻结在树洞中只觉冰冷窒息,只得喷出真火将古木烧穿,从冰下钻出,而它钻出之处巨大的窟窿一片黑暗,阴森森直视夜空。 “畜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商嫣落到冰面,持剑朝魑乌砍去,长风等人反应过来,纷纷加入战局,五人将魑乌围了起来,魑乌双腿已断,趴在冰面露出獠牙,两双翅膀展开根根羽毛变成了锋利的长剑,一挥翅膀便将冰面捅出许多窟窿,看得几人神色一紧,重流口中默念咒语,霎时冰面冒出许多粗藤,朝着魑乌袭去,一根粗藤托着他离弦刺去,直指魑乌右翅,而逐月和吕澈则攻它左翅,长风跃到空中,朝着它扣下摄魂镜,商嫣直取心脏,魑乌双翅扇动,重流被扇到一旁,粗藤连忙把他接住,而逐月被左翅扇到,长剑掉落冰面滑下窟窿,他自己则被狠狠摔向冰面,吐出一口鲜血,吕澈连忙抛出符纸,立起一面屏障,他奔向逐月:“逐月大哥,你可还好?”逐月艰难地点点头,远远看着商嫣与魑乌打斗,商嫣支起冰翅,与魑乌你来我往地打斗,魑乌一只眼睛被摄魂镜灼伤,暴怒地挥打着冰面,冰面上砸出许多窟窿,越来越大,冰块“簌簌”地落进森林,重流见状不由心急,好不容易与魑乌正面交战,不能让它逃了! 他重新发动巨藤,朝魑乌袭去,却被一一砍断,魑乌发狠朝他冲来,却被拉倒,它低头一看发现双腿被巨藤缠死,不由挣扎。“师姐,三人合攻!”长风使出万剑,朝左侧攻去,重流攻右侧,商嫣直击头部,眼看就要砍到魑乌,魑乌怒吼一声头朝下探去,“不好,它要逃!”重流加快咒语,无数巨藤从冰下直冲魑乌刺来,却被真火烧尽,魑乌钻到冰面之下。 “轰隆!”左侧冰面塌陷,逐月与吕澈掉下冰面,落入古木林中,商嫣一惊,古木参天,这种高度若是落下必定受伤,可她又不能撤去冰封,否则魑乌逃入森林两人处境更加危险。重流焦急地说:“师姐,逐月大哥已经受伤,掉落冰窟若碰上魑乌如何是好?”说着就要下去救人,“等等,你这样下去同样危险,我与你同去。”长风捡起摄魂镜站在了重流身边,重流是未来南林一族的家主,不能在此出事,否则海外必将大乱。商嫣沉吟片刻,“我给你们一柱香时间,若你们没有上来我便封死森林,下去寻你们。” 二人点头跳下冰窟,月光照耀着大地,商嫣盘腿坐在了冰面上调理气息,这是第一次长时使用冰力,她有些撑不住。打小师尊便教她操控冰力,却不许她随意使出,因此这便成了她的杀手锏,若不是久追不下,今日她不会使出。 逐月与吕澈落进了森林中,森林漆黑一片,四周都是被冻结的古木,寒意慎人,吕澈从怀中摸出黑布裹着的夜明珠,温润的光泽照亮了空间,逐月看了他一眼,他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可保平安。” “嗯,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魑乌碰到可就麻烦了。”吕澈的手臂在滑落时被树枝划伤,两人都已受伤,必须想办法出去。两人把夜明珠收好,摸黑朝着冰缝前行。在两人背后一双猩红的眼睛闪着嗜血的光,一步步逼近。 另一边重流与长风顺着树藤滑下,到地底发现到处都是冰洞,看来魑乌把下面打通了,省的他们花费功夫。他们便顺着冰洞前行,长风拿出摄魂镜照路,前面是分叉口,他挑眉,这魑乌是在作弄人吗?随即走进右边的路口,越往前越觉得不对,两侧冰面上有不少打斗痕迹,地面拖着血迹,重流在前方飞奔,长风只得持剑跟上,没走几米撞在了重流背上,“你怎么突然停下了?”重流身子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长风心一沉,拨开他一看,地面满是血与碎肉残渣,污秽不堪,不远处立着一把断剑,那是吕澈的剑!一颗夜明珠静静躺在角落,染上了血迹。长风愤怒地砸着冰壁,畜生!他要杀了它! 重流拉住长风:“走,还有逐月大哥!”突然间,长风反应过来朝着原路飞奔,重流紧紧跟在后面。很快到了左边路口,长风一脚踏入,两人惊惧地往前奔去,等到了里面,摄魂镜光芒四射,晃得人眼花。这里地面宽广,像是特地挖出的圆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作呕,逐月的身子被分为五块钉在四周,抽搐的表情满是痛苦,头颅下面是流出的脏腑,整个人被活活撕裂,血水横流,还未凝固。 长风内心悲凉与愤怒交替,他整个人开始颤抖,手捂着脑袋仿佛就要炸裂,重流被他吓住,“长风大哥?你怎么了?”“他要死了!”一声阴惨惨的怪笑从头顶传来,两人一抬头,见魑乌正反趴在冰顶看着两人,它满身都是血迹和肉渣,见他们望着它不怀好意地阴笑:“想必两位公子十分好奇这里发生了何事,正巧,我也在场,不如我给两位演示一番!”说着便俯冲下来,长风摄魂镜一挥,耀眼的光芒刺得魑乌回身避开,“顺吾之意,泄吾之恨,去!”一道紫色的符纸化作无数恶鬼朝魑乌涌去,霎时间风声大作,摄魂镜浮在空中射出无数光芒。重流见状亦念起咒语,一根根流着绿汁的尖藤朝魑乌刺去,地面被滴落的汁水砸出无数小洞,冒出股股青烟。“呵呵,百鬼怨老子早已见过,还被老子破了,哈哈哈!”魑乌狂妄大笑,突地运出内丹,一颗去拳头大小的红色内丹浮在它头顶,百鬼一碰到魑乌便被头顶的内丹吸收殆尽,“说起来上次破这符纸还废了老子一条胳膊,那小子以为使出这招便能奈何老子,结果还不是被老子吃了,那些修为归了老子!” 长风表情悲愤地大吼:“畜生,那是我弟弟!”他开始在身上划剑,不一会儿便划出一个奇特的图形,接着献血流出,他不停地念咒,以肉身为祭,引出噬魔,接着整个人便被一团暗红笼住,重流后怕地退到角落,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恶臭,一团团暗红的雾席卷而来,重流只得支起灵叶将自己封在其中。 长风来自祭祀一族,可召唤三界邪魔,虽然不是宗家之人,然而也会一些大型术式,他自知不是魑乌的对手,然而不杀它难泄心头之恨,此次他主动请缨本就是为了替弟弟报仇。此刻他已没有意识,噬魔收下祭品,开始满足他的愿望。噬魔朝魑乌涌去,将魑乌包裹在内,张口咬掉了它的左翅,魑乌吃痛,喷出真火,然而噬魔不惧真火,依旧吞吃着它的身体,魑乌只得运起内丹,内丹里射出一道道红光,将烟雾打散。 “噗呲!”魑乌又被咬了一口,浑身血淋淋的,重流趁机念咒,一根巨藤刺穿了它的身体,魑乌挥翅打断巨藤,此刻它被噬魔吞食无法分身,突然它大吼一声,整个冰堆为之颤动,惊动了冰面上的商嫣,她皱眉看着冰下,还有一会就一柱香时间了,他们四人究竟行不行? 魑乌趴在地上不动,就在它的内丹快要被噬魔吞掉时,风云变色,电闪雷鸣,一阵阵响雷落下,劈开冰块,魑乌身发红,红光将噬魔弹开,光柱直冲夜空,半边天都被映红了。商嫣在冰块裂开时便飞到了空中,却见红光冲天,她心中狂跳,这是成魔了,看来四人凶多吉少,于是她跳入冰窟,冲到光柱所在地,发现魑乌正在蜕变,不行,若是成魔就只能封印了,如何拿到师尊的药引? 商嫣眼见天雷劈下,一个挥手,地面开始冻结,朝着魑乌冻去,魑乌发狠催动内丹,红光与冰块相抗,僵持不下,这时噬魔开始发狂,它活了几千岁,何时有它吃不了的猎物?更何况若不吃了它日后在魔界如何立足?既收了祭品,便要完成祭品的心愿。噬魔开始变大,大片浓烟滚滚,遮住了视线,商嫣见状撤去了外围的冰山,将魑乌方圆十里冻结,她自己纵身一跃跳到一支冰枝上,朝着下方扇动冰翅,吹开噬魔的烟雾,只见魑乌被天雷劈中,正在地上翻滚,而被天雷劈过的皮肤则快速愈合,变得更加坚不可摧,若是它渡劫完毕想要对付绝非易事。重流早已跳上树,配合着商嫣进攻,噬魔围住魑乌吞食,却被天雷劈中,只得放开魑乌,天雷渐弱,魑乌就要成魔! 重流紧咬下唇,吕澈等人的惨状浮现在他眼前,若是不除魑乌,他难泄心头之恨,更重要的是,若今日魑乌逃脱,他日黎民百姓必遭杀戮!他暗暗催动真灵,将自身虚化成林木,朝着魑乌飞去。在碰到红光的一霎那天雷咋起,重流身体轻盈地穿透红光,进入屏障内,魑乌正忍受雷练之苦,猛一见重流慌乱不已,此刻正是它最虚弱之时,却被人突破屏障,它收回内丹喷出一股真火,然而真火却从重流身上穿了过去,重流带着恨意挥出双手,无数幽绿光芒射进了魑乌的身体,魑乌惨叫一声,红光开始飘摇,商嫣趁机冻结住魑乌,魑乌浑身是血,还在运着内丹顽抗,最后一道天雷带着铺天盖地之势劈下,“轰隆隆!”冰块被劈开,魑乌正面中雷,口吐鲜血喘着粗气,内丹被冲到角落,噬魔一见飞奔过去一口吞下,接着噬魔发出耀眼的红光,一阵灼热的气息开始弥漫,噬魔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看来本君又要进阶了,不枉此行啊!”说着雾气便开始散去,徒留长风的躯壳倒下,落地瞬间飞灰烟灭。 第十八章 贵族 就在斗篷老者飞走后,蓬松的枯叶下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接着一个头发油腻的肥脑袋钻了出来,她盯着滚落在地的肉团吞吞口水,飞爬过去捡起魑乌心脏吞进口中,一张脸露出满意的笑容,却是许山溪。 昨夜有人闯进幽洲,守卫者立即追踪,发现竟然有高阶妖兽在,她兴奋地睡不着觉,食人谷的子民们连忙给她梳妆打扮好,迫不及待地送她到了妖兽身边潜伏,奈何妖兽十分警觉,她无法下手,惹得她口水直流就快忍不住时,海外那几人跟妖兽斗作一团,她便作壁上观,只等把他们一网打尽。 谁知这魑乌发狠缠斗,牵连她被封在了冰中,好不容易脱身却见魑乌连杀两人,引来上面几人,害的她只来得及吃了那个叫吕澈的男子,等到魑乌被杀他们离开以后,她才钻出去将满地尸块吃掉,然而她并不满足,跑掉了那女子!于是她跟在那女子身后,却在护林江处遇到了寂天,她吓得不敢动弹。幽洲谁人不知寂天性情暴虐,阴晴不定?且是十二怪中排名第一的海外仙者,稍不留神就会被干掉,她静静地潜伏在地,看着女子被逼进了江中,等寂天走后才钻出来。 旭日高升,悬在了江上,许山溪砸吧砸吧嘴,觉得心里仿佛有火在燃烧,又疼又烫,心窝就快烧穿,猛地倒地翻滚着,枯叶嘎吱作响,惊起过路的小兽,她一张嘴便喷出一股真火,烧焦了面前的古木,古木开始下沉,眼见就要砸到她身上,她睁大绿色的双眼,却见面前玉衣一闪,她被人扔进江中,只得死劲抓紧对方的手。“傻子,抓这么紧做甚?老朽的手都要断了!”却是欧阳春,他原本打算去海外花街转转,却遇到食人谷的人,只得出手搭救。 许山溪泡进江中方才觉得心中那股炽烈气息压了下去,抬头一看却是个玉色儒袍的……老者?老者见她看过来就皱眉,“我说你这小姑娘,怎的这般不修边幅?瞧瞧,我这手上尽是脏印,你叫我如何出门!” 说着便将她扔回林上,一脸嫌弃地洗手,接着一吹口哨,江中有阴影朝上浮起,却是一只巨大泥鳅,身上穿着花衣,背上托着华丽的座椅,椅上撑着把大扇,正欢快摆尾,激起阵阵水花,老者跳上椅子摸摸泥鳅的头,泥鳅欢快地转身托着老者顺江而去,远远地传来老者的声音:“小姑娘,快回食人谷!” 许山溪一愣,叫她回食人谷?她咬唇纠结,难得出来一趟,还没吃够就要她回去,可是又不禁想起长老们的告诫,上次被人打伤后长老们查到对方对方是贵族之人,便罚她禁足一个月,以反思过错,昨晚乃是侍人们见她激亢难眠偷偷放她出来玩,若是被长老知晓,他们都得受罚!她只得垂头丧气地朝食人谷走去。 天一亮,夏家军便收拾妥当,午云宫人也簇拥着云流走在了迎亲队伍中间,云流今日一袭大红宫装,上面绣着金色祥云,显得尊贵无比,头上则带着红色面纱,遮去了容颜,左手边是苏玉,右手是白鹤,后面跟着乔装的午云皇族影卫,如临大敌。不怪众人如此紧张,前方进入大雍边境,截亲队伍必然已埋伏在途中,若在大雍境内长公主被截,夏决便名誉扫地了。 夏决从昨夜就已部署好路线,兵分两路,一支直走伯央城,另一支绕林原直达燕州,早日到达皇城外围。此刻夏决召了中将夏兖给云流送去战略书以及大雍地图,苏玉暖着脸接过,检验无误后收好,一行人不急不缓地朝前赶路。 萧珵今日落在了最后,他身着浅绿长衫,显得温文尔雅,在队伍后心不在焉地听着乐动汇报昨晚的骚动,“怀远,昨夜里妖兽渡劫化魔,你可注意到了?”“嗯。”不痛不痒地声音,乐动不甘心地又问:“你不问问后来怎么着了?你就不怕妖兽闯了过来?这里有长公主呢!”萧珵这才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幽洲之大,何时有外人横穿穿幽洲?只怕未到中部就被守卫解决了,何况是进入北部?”昨夜他便知有人闯进幽洲,何况后来闹出那么大动静,莫非那些人不知幽洲规矩? 乐静见气氛冷凝,不由打趣:“怀远可知昨夜是谁出马?只怕你这次脱不了身咯!”萧珵一顿,脸色微沉,莫非是老爷子?乐动幸灾乐祸地点头,折了一支野花朝前射去,“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你爷爷?!”一声咒骂响起,接着被人抽了两耳刮,夏决训斥的声音传来,逗得乐动乐静哈哈大笑,两人上窜下跳,丝毫不理会脸色阴郁的萧珵。 萧珵见两人没心没肺的样子眯起了眼,那日开发的术式还未试过,就拿这两个小子试试吧,面上终于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心里却想着老爷子出来必然是听说了长公主在此,以他的性子长公主今日想离开幽洲恐怕不是易事,萧珵停下脚步,前方蹦跳的两人见状停下,“怀远?” “老爷子要来,身为弟子的我自然要迎接迎接,你们替我送送长公主吧。”萧珵转身朝来路走去,乐静瞬间移到他身前,“怀远不必担忧,长公主即将出幽洲,你不如再送送,我和乐动替你接老爷子。”说着便化成了萧珵的模样,那含笑的模样与萧珵别无二致,乐动点头同意,怀远喜爱长公主他们已知晓多年,如今能多看看长公主他们定会成全。 萧珵摇头,朝着前方渐行渐远的大红身影望去,眼里满是苦涩,她盛装出行只为嫁往大雍,而他眼见着却无能为力,今日她会否在意他不在,还是根本未曾注意到?他闭上眼抹去那抹身影,冷静地说:“只怕你们二人未必拦得住老爷子,我亲自来,你们替我送送长公主,多谢了。” 乐静二人见状只得点头,与萧珵抱拳告别,然后飞身追上长公主一行。萧珵看着消失在前方的队伍不由苦笑,连告别都不能办到,他真是窝囊,这些年的修行有何用? 一刻钟后,夏家军已到了幽洲边境,面前是一天奔涌湍急的江流,无法泅渡,队伍后的乐动没好气地吼:“闪开,小爷来开路!”他气呼呼的小人模样逗得众人大笑,一个十岁小童说出说出这番话实在好笑!乐静也冷着一张脸,特意往云流方向看了一眼,怀远因她千里迢迢只身前来,而今她似乎还不知怀远不在队中,这样的女子岂配得上怀远? 苏玉警惕地看着两人,莫非他们发现公主是假扮的?可两人神色又只有厌恶,似是不知情。而午云宫人中一个提花篮的丫头压低了头,她何时得罪两个小魔王了,何故如此厌恶她? 这时幽灵蝶轻轻落在花篮上,围着她的指尖打转,她一愣,萧珵走了?他不是说出了幽洲再走吗?难道来人十分难缠?云流心情低落,本来还想问他是否觉察她已易容,是否大雍游湖依然作数,而他却不辞而别。前路险恶,她即将嫁入大雍成为他人妇,不由得咬唇发抖,幽灵蝶飞舞着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安慰她,她忍不住闭眼,纤长的睫毛扑在了人皮面具上。 乐动朝着江中滴下一滴血,奔腾的江水前一刻还翻涌不息,下一刻便风平浪静,只见水中阴影浮上,一条条巨鱼横在江上,扁平的背上铺着长毯,朝着两人摆尾,乐静不耐烦地挥手,大鱼立即转身将鱼尾连在林岸,乐静两人踏上鱼尾走到了鱼背上,众人依样画葫芦,搬好行囊,上了鱼背,大鱼托着众人便对岸游去。 护林江宽数百米,浓雾遮天,江水湍急,妖物潜行,隔绝着外界与幽洲,若非幽洲之人,难以通过。而江水一旦平静便是贵族通行的信号,平民即刻退散,因此绕行数千里的江面无一活物,宁静无比。数千里外东部江面游行的一只大型泥鳅突然一个趔趄,栽进了江中,江水一片平静,江底一阵咒骂声:“哎哟,摔死你爷爷了,你这死泥鳅怎么游的?什么?贵族通行?你怎么不早说,若冲撞了贵族我拔你的皮!”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嘀咕:“贵族了不起啊,爷爷这身风范贵族能有吗?”一群瞪着眼睛的妖鱼阴险地看着这人,这人瞬间闭嘴。 而东边更远的江水突然平静,江水下一块翻腾的巨冰突然被抛出,流进了分叉的凉河中。凉河水势温和,阳光照耀着河水,水光融融,清可见底,冰块顺着水流朝下流去,流进溪流中,几百米后被卡在了浅水滩上,冰块渐渐融化,露出一个面色苍白伤痕累累的黑衣女子。 乐动两人在众人行至江中时突然跳进江中,江中立刻有妖鱼托住了两人,乐静挥挥手:“一路好走,不送!”接着妖鱼飞快地游回幽洲,众人看着渐远的幽洲有些感慨,这一个月仿佛做梦,竟然在幽洲无惊无险地待了这么久,不由佩服地望着自家将军和午云长公主。一旁的苏玉静静瞧着夏家军的神色,这些人总算明白殿下的好了,之后对她们总会客气点。 在众人跳下巨鱼后便到了大雍安城外,鱼儿们钻回江中,江水重新奔腾,江面雾气升起,隔断所有远望的目光。江的对面萧珵静静看着弥漫的雾气,眼神迷蒙,他身后一个老者叉开腿随意坐在树干上,他取下斗篷就着美酒大口吃肉,“珵儿,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过来陪老夫喝酒。”萧珵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边,左手拿起酒囊就倒,老者哈哈大笑:“可惜老夫来迟一步,没看见绝世天下的长公主!” 萧珵手一紧,酒溅到了脸上,他依旧面不改色,而落在袖子下的右手隐隐作痛,血丝透过纱布染上衣袖。他十五岁逃离海外误闯幽洲,被寂天擒住,之后三年留在了鬼窟成了寂天的弟子,十八岁趁寂天练功受伤偷袭寂天,由于有言在先,他赢了便可离开,他得以离开幽洲,寻找母亲,其时母亲已成了天空城祭司,他前往天空城,凭借实力成了紫城城主,这两年他一刻不歇地修炼,为得就是击败寂天,真正自由,然而方才交手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武怪的对手,莫非凡人与仙者的差距如此之大? 寂天吃着烤肉撇嘴:“珵儿你还年轻,万不可被女子迷了心神,师父这有许多武功秘籍,你拿去练,不日便可超越我。”萧珵嘴微抽,当初他便是这样哄他乖乖修炼了三年,到如今他还打不过他!“多谢老爷子,不过我近日有要事在身,修炼一事先推迟罢。” 寂天“砰!”地放下酒囊,杀气腾腾地盯着萧珵:“何事繁忙?不如老夫替你解决!”萧珵见他发怒,只得微笑解释:“天空城内部之事,师父你教导我在其位谋其职,如今我既是天空城城主,便要遵天主之命,完成任务。”寂天脸色微霁,点头道:“不错,为人者当重职责,既然是天主派你出来,那你便早日完成,老夫也不便留你,这里有几本秘籍,是老夫钻研出来的,你拿去练习!”说着从兜里掏出基本书扔给萧珵,萧珵微笑接下。 他知道寂天性格虽古怪,然而十分忠诚,果然一搬出天主命令寂天便放行,当年他怎么那般傻,说自己流落异乡,无处可去被他抓了呢?萧珵狠狠咬着肉片,林叶突然晃动,寂天瞬间掐住来人脖子,“放手,武怪!莫非你想掐死他?”乐动一声大吼,寂天见是他二人迅速放手抱拳:“不知贵族驾到,失礼!”乐静揉着脖子,这该死的老怪物!两人走到萧珵身边上下打量:“怀远你受伤了。” 萧珵看着被浸湿的衣袖云淡风轻地说:“是我修为浅薄,技不如人,不怪老爷子。”越是这般模样乐动越是生气:“我说寂老爷子,每次你都打伤怀远,这下无人陪我们玩耍了,你说怎么办?”寂天苦恼地骚骚头,他已手下留情还是伤了珵儿。乐动两人说了半天总算将萧珵带走了,三人一路飞行,朝着云中城飞去。 上次长公主被骗进天上人间,他们要查清何人所为。外界之人或许不知,然而他们却知那人心肠歹毒,想置长公主于死地!天上人间乃是云中禁地,想当年乐动两人听闻其名后擅闯,差点没命,幸好遇见潜伏调查的萧珵出手相救,硬是躺了两个月才好。当时他们已亮明身份,依旧遭到追杀,幽洲竟有人敢袭击贵族!两人回到族中将此事禀报,然而始终查不出幕后之人,这次他们要好好查探。 第十九章 北地子扬 安城离皇城尚有十日路程,夏决一马当先护在云流轿前,身边将士支起夏字大旗,而午云兵士则支起午云旗帜,大风吹过旗帜飘扬,浩浩荡荡的队伍夹杂着乐声从河岸往城门走去,百姓闻声而动,纷纷前来一睹长公主风采,只见军士们护送着中间的一辆红色马车,上绣金色祥云,红色纱帘随风飘扬,马车旁跟着南国宫女,容貌端丽,体态轻盈,后跟着吹奏的乐伶,一群带刀的午云护卫神色冷然地扫过人群,夏家军更是严阵以待,命人群退后五米。 安城地靠南方,秋色未满,高远的晴空下只见队伍一路向前,说不出的南国风情一路蔓延,有少年高喊:“久闻长公主大名,今日若能一见,死而无憾矣!”人群“哗”地炸开锅,纷纷嚷嚷着要一睹真容,朝着队伍涌动,一片骚乱。夏决脸黑如炭,一声怒吼:“谁敢上前?杀!” “唰!”夏家军长剑直指人群,寒光泛出冷意,逼得人群后退不止,只得眼看着队伍走远。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已是傍晚。安城守城使早已接到入城通报,此刻大开城门正候在城下,见到夏决便大笑着迎上去:“大将军别来无恙?” 夏决微笑着下马,上前握着他的手说:“之沐兄客气了,山明奉命迎长公主,路过安城,怕是要打扰了。”王之沐哈哈大笑,“你我兄弟二人何须客气,城中早已备好酒菜,为你们接风洗尘。”说着便引着队伍往里走,夏决摆摆手说:“多谢大哥,然我等人数众多,依制入住驿站即可,不便多加打扰。”王之沐知他脾气,只说去府中用晚膳,一行人朝着守府去了。 午云众人呆在了女眷殿中,摒退守府丫鬟后苏玉快速将殿堂围住,一身红衣的女子被一个小丫鬟扶着坐到了椅上,她取下面纱露出倾城的眉眼低声说:“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已安全离开安城?”却是白鹭的声音,苏玉面带忧色,第一次不在长公主身边,白灵她们能照顾好她吗?虽然有午云死士和夏决亲兵护送,她亦十分担忧,却不能走开,世人皆知她是长公主身边第一人,若她不在队中必然会怀疑,那夏决的计策便会失败,长公主的行踪便会暴露。她一脸坚毅地说:“殿下定会平安穿过林原,我等只需早日前往皇城外与殿下汇合。”宫人们点头,只能如此。 此刻安城东部边境有一行人正策马奔腾,进入了契城。他们并未沿官道前行,反而绕小路往乡下走去,一路上菊花满地,一股清涩的味道弥漫在山间,夕阳渐沉,微弱的光芒打在几人身上,当先一名紫衣少年嘻嘻笑道:“子扬,那女婢当真逃到了此处?” 被唤的人微微点头,一身白衣跃进了菊花丛中,满坡的黄菊只到他靴边,他微动嘴角,束起的黑发随风飘扬,白衣猎猎,当真郎如墨画,举世无双!紫衣男子恨恨道:“你这模样当真妖孽,难怪名满京城的温大小姐非你不嫁!”白衣男子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惹得其余几人偷笑不已。谁不知九皇子清心寡欲,不喜女色,偏这岑家二少拿这来打趣他。 华瑜牵着马走下山道,前方是蜿蜒的青石板路,远处可见几家竹屋,有炊烟袅袅升起,夕阳完全沉没,天色暗下来,几人见状加快步子,朝竹屋走去。竹屋里有人影晃动,听见门外的声音便推开门来,见是几位衣着贵重的公子不由诧异:“几位少爷,天色已晚,不知有何事?” 一名蓝衣公子含笑说:“这位婶子,我等本在山中打猎,迷了路,不知可否借住一晚?这有些银两,还望婶子不要拒绝!”说着拉过身后的华瑜站在前面,霎时光华四射,布衣大婶呆住不语,突然门外传来吆喝:“小花,饭好了没?我回来了,你们……?”一个禾锄而归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盯着院子里的几位贵公子发愣,花大婶反应过来,拉过男子说:“汉子,这几位公子想借宿,你看?” 说着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家汉子,又看了眼那位白衣公子,男子反应过来:“借宿啊?哦,好,借宿,正好家中有空屋,几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就将就着住吧。”说着露出羞涩的笑意,蓝衣公子见状把银两塞到了他手中,男子连忙推脱,费了好大劲才让他收下。 此时几人坐在竹桌前,面前瓷碗里是新泡的菊花茶,中年汉子自称姓钱,几人依言叫钱大叔,惹得汉子不好意思地骚骚头,他说着去看看饭菜好了没便溜走了,剩下六人闲坐。华瑜品着茶,岑奕叼起花生米闲闲地望着蓝衣公子:“我说孟涵,你哪来的银子?方才在安城门口让你买支花灯你怎说没有?”孟涵但笑不语,眼神有意无意地朝沉默望着窗外的青衣少年撇去,“别瞥我,又不是我给的!”青衣少年头也不回地说,岑奕扫兴地敲着桌子,“我说你们怎的这般无趣?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夜游乡野?” 没有人应声,岑奕只得叹气:“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接下这事,好好呆在京城等长公主到来岂不美哉?”华瑜淡淡地说:“只怕岑大人巴不得你出来!”岑奕无奈地耸肩,他老子成天骂他不成气,巴不得把他扔到战场上,难得太后有旨,便把他赶出门来。他不过是不喜诗文,武艺欠佳,怎么就有辱门风了? 孟涵安慰他:“岑大人乃是吏部尚书,对你严厉些许是职务使然,谁不知你是他的命根子。”岑奕撇嘴,自从大哥追着女子走了后他爹便对他严加看管,生怕他也被女子勾了去,搞得京城皆知,私下叫他“爹管严”,成日里叫嚷:“岑二少快跑,你爹来了!”气的他追着那些人打。想他岑奕,风流潇洒,何曾如此狼狈过?青衣少年突然回头,露出一张精致冷淡的脸,静静 地说:“长公主已到安城。” “当真?我要回安城!”岑奕兴奋地提剑而起,未到门口便被人抓住领子提回桌旁,他苦着脸抱怨:“大哥,你行行好放我走吧,我们来了半个月连人影都没查到,与其在山野浪费精力,不如一睹长公主风姿!”那人不理他,径直坐在了华瑜身边,却是华瑜的贴身侍卫,莫语。此次出门水太后除了找来京中子弟,更是派出了两名影卫,一名钦天司,事情相当棘手。 “扣扣!”花大婶扣门,把饭菜端了进来,几个野菜野味飘出浓郁的香味,引得孟涵称赞不已:“大婶好手艺,我等这些天还从未见过如此美味佳肴!” 花大婶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公子过奖了,不过是些小菜,还怕不合你们的胃口呢!你们先吃,我和老钱在外边吃,有事叫我们。”说着推门出去了,几人赶路已久,早已饿了,便就着吃起来。 晚间花大婶与钱大叔收拾好房间便把竹屋让了出来,去了村里住,竹屋里只剩六人点着烛火望月,山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莫行拢了拢院角点燃的驱蚊草,秋夜里寒蝉和着鸟鸣传来,孟涵轻啜一口热茶说:“子扬,女婢一路逃到此为的是什么?此处偏僻,想要搜寻实非易事。” 华瑜轻声回答:“嗯,这点我也想不通。”他们一路追踪,有人见那女婢逃进了契城乡下,只是契城地域广阔,想要准确搜寻相当不易,他们此次是奉命私下调查,不能派人围搜。 第二十章 蛭糜 半月前水太后娘家侄女水忆身怀六甲前往钟国寺还愿,谁知出了大事。因着林夫人水忆年已三十三,怀上胎儿十分不易,自怀孕起便安养府中,每日派人前往钟国寺还愿。随着产期将至,林夫人感恩神佛庇佑,便说要亲自还愿,林侍郎拗不过只得禀了林老夫人,带足人马护送着夫人去了寺庙。 钟国寺是大雍第一寺,供奉着无数高僧海外仙者佛骨,屹立数百年香火愈加鼎盛,林侍郎清场后扶着挺着大肚子的林夫人走进大殿,高僧跪坐两侧,诵经声回荡在森森大殿,林夫人走进大殿突然腹痛,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滚,众人始料未及,林侍郎连忙呼唤婆子按住她,随行的医女上前把脉,不料林夫人大叫一声,肚子高高鼓起,薄薄的衣料被撑开,圆鼓鼓的肚子上青筋遍布,随着肚子的凸起林夫人一声惨叫,一只似人非人的血肉团从肚子里撕开肚皮钻出,管家婆子吓得手一松直往后退,医女躲避不及当场被掏穿脑袋,丫鬟们尖叫躲避,在场的僧人连忙诵经击出佛珠,那怪物身手敏捷,一一躲闪开,朝僧人袭击,几名僧人当场死亡,林侍郎早已吓呆,混乱中门外传来大喝:“大胆妖孽,敢在钟国寺撒野!” 一片佛光普照,来人一身金色袈裟,手中佛镜朝着怪物射去,怪物惨叫着闪躲,跳上了房梁,众僧见来人是无尘师叔,连忙将林家人围好开始念经,无尘飞上房梁一个扫腿,怪物嘶叫着扑上去,未及身便被踢到堂下,无尘带来的小僧立即上前,与怪物搏斗,无尘在房梁上拿出佛袋默念,佛袋飞出将怪物封住,小僧立即贴上符纸,将之封印。 有小僧迅速抬走林夫人,送到了无我师叔禅房,林侍郎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林家仆人见状跟上。无我是钟国寺高僧,尤擅岐黄,立即拿佛莲贴在了林夫人脑门上,随即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一一缝好被扯断的肠子,撕开的皮肉,又细细吩咐小童拿来干净僧服,以及如何照料女施主,小童点头退下。林侍郎看着脏污的禅房,面色如纸的林夫人,面有戚色的下人们,忍不住老泪纵横。 无尘见状说:“施主,死生有命,还请保重。此处禅房已脏,请随我到偏殿。”林侍郎点头退出,朝无我高僧弯腰示礼,无我微微点头,关上了房门。到偏殿后无尘只留下了林侍郎,他一脸严肃:“林施主,恕我直言,为何尊夫人会惹上此等邪物?” 林侍郎愣愣地摇头,他与夫人琴瑟和鸣,数十年如一日,这次夫人有孕,他更是疼若至宝,怎知会出此事?不禁悲切。无尘见状安慰道:“幸好今日发现,否则他日邪物出世,后患无穷。” 林侍郎一愣,“此话怎讲?” “不瞒施主,邪物名叫蛭糜,乃是海外蛊虫,只能种于妇人,一旦出世,便会吞噬所有血系亲属的人气运道,直到其衰竭致死,此物方死。”林侍郎眼神一凛,血系亲属?看来此事不简单,他心里有了计较。无尘继续说:“只是此物十分少见,海外异族精心饲养,奉为神物。离开海域难以存活一日,莫非尊夫人去过海外?” “不可能,内子从未出过大雍,况且我每日回府,内子皆在府内。”无尘告了声罪,“那便是有人特地从海外带回蛊虫,暗中给尊夫人服下,以致夫人中蛊。不知施主可记得尊夫人有孕之日?一旦蛭糜入体,立即呈现有孕征象。” 林侍郎沉思不语,无尘见状告退,林侍郎将仆人唤进房中,“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任何风声走漏,若是他日有流言传出,我绝不手软!”狠绝的声音吓得众人大气不敢出,他们在出事的一瞬间便知此事绝不可宣扬,否则定然引起轩然大波,即使老爷不处罚,夫人那边也不会留情,他们别想活!更何况他们都是家生子,被老爷信任多年,专门挑出照顾夫人的,自然会守口如瓶。 林侍郎留下几个婆子以及众多小厮留守寺内,唤了两个婆子往林府报信,只说是在钟国寺小住几日,其余一概不许透露,便和心腹林管家直奔皇城。大雍皇城由九道城门围住,每道城门皆由正二品御前侍卫亲自把守,人称皇城九将。林侍郎一靠近城门便被拦下,守城的李侍卫笑着问:“林大人别来无恙?何事如此惊惶?” 林靖一把举起太后亲赐的令牌说:“奉太后娘娘旨令进宫献茶,还请将军通融!”李侍卫一见,满脸堆笑地说:“原来是太后懿旨,失礼了,林大人请进!” 林靖一人步入宫门,林管家则等在了宫外,皇城巍峨耸立,气势恢宏,大理石地面雕刻得栩栩如生,林靖心急如焚,顾不得宫人们惊讶的神色,直往祥佛宫走去。祥佛宫的素慈嬷嬷正巧送华瑜出来,迎头遇上林靖不由诧异地问:“林大人这是?” “嬷嬷,太后娘娘可在?我有要事禀报!”林靖在堂前生生止步,头顶汗水翻滚,华瑜正欲开口,“进来吧,我正巧念着忆姐儿,你这巴巴地就来了!”太后平和的声音传来,“老八也留下,素慈!” “嗳,奴婢知道了。”素慈麻利地守在了堂外,吩咐宫女们将大堂围住,华瑜和林靖走进了堂中,只见太后披着外氅立在窗前,望着桂树微笑,林靖一见太后腿一软,华瑜一把扶住他,太后神情微敛,“何事惊慌?” 林靖只得将钟国寺之事说出来,太后沉默不语,如今水忆身受重伤,事情扑朔迷离,更是牵扯到了皇室,幕后之人有何企图?华瑜神情不变:“皇祖母,背后那人借姨母谋害水家,其心可诛。” “嗯,这人是冲我水家来的,若是你姨母将那孽种生下,只怕我水氏一脉会凋残殆尽!”蛭糜噬亲,若是它出生,首当其冲的便是水忆的两个哥儿,再是她和水氏族人,什么人心思如此歹毒?敢对水家出手,她要他死无葬身之地!太后看了眼窗外的桂树,哀家定会清扫所有毒虫,保河山安稳! “太后娘娘,不知如何处理此事?”林靖揣摩着太后心思,太后见此缓缓地端起南国果浆嗅了嗅,“午云长公主不日便要入我大雍,老八,替我出城看看吧,你素来喜静,不如叫上京中儿郎出去热闹一番,来日也好给你姨母说说这京中盛景。” 华瑜恭敬地说:“是,皇祖母,孙儿即刻邀约好友出城,定不叫姨母失望!”太后望着他坚毅淡然的脸欣慰一笑,摆着手让他退下。华瑜朝二人一点头,转身离开,华服飞扬,堂中为之一暗。太后等华瑜走后微叹口气:“老八自幼聪颖,这淡漠的性子却是差了些。” 林靖见状说:“娘娘不必感叹,八皇子天人之姿,淡薄情欲乃是情理之中。”太后微微点头,转着腕上佛珠说:“就怕是哀家从小误了这孩子的心性,皇后至今对哀家也颇多怨言。”林靖摇头说:“皇后娘娘总有一日会明白您的苦心,太后娘娘,您是派八皇子查探此事吗?” 太后点头:“哀家老了,这等劳神之事还是交给小辈们吧,老八年已十六,多让他历练历练!”林靖表情缓和,八皇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出游大雍,暗中治水患取叛军斩妖物,此事由他处理最好不过。午后林靖出宫,各宫送来了几大箱礼品,面对众多的祝贺他忍不住心酸,只得沉痛地告诉大家林夫人难产,九死一生产下了死胎,夫人伤心欲绝,执意在钟国寺住下,为胎儿烧香祈福半年。宫女奴才们一阵唏嘘哀叹,劝慰他不可过哀,林靖含泪出宫,林管家迎着他上了马车,车夫载着二人往林府驾去。 林靖回府便封了府门,看着院子里大箱的礼品“呸!”了一声,宫中之人心思狡诈,打着送礼的幌子来打探消息,当他是三岁小儿?林老夫人早在听婆子说儿媳会小住钟国寺便直觉蹊跷,此刻差了人唤林靖,等听完整个经过脸都变了,“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到我林府头上!” 林老夫人怒不可遏,连着算计她的儿媳孙子,她的老姐妹,此事定要彻查!林老夫人与水太后年少时便是手帕交,两家关系密切,如今更是出了这种事,她要给水家一个交代。 当下便命令封闭全府,彻查水忆怀孕以来大小事情,尤其是吃食,对外宣称林府丧新子,举家哀思祈福,外人勿扰。一下午林府丧子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百姓莫不诧异,这林家日夜祈福还是没保住老来子? 入夜,夜凉如水,青月朦胧,一行人敲响了林府的后门,管家婆子们早已恭候多时,急忙把门打开,将人迎进了上德院,林老夫人见来人步入急忙起身行礼:“老身见过八皇子……” “老夫人不必多礼,此次子扬私服出门,前来看望姨父与姨奶奶,匆忙之中空手前来,还请见谅!”华瑜恭敬地说,林老夫人受用地点点头,这孩子很有礼貌呀。一旁的岑奕翻了个白眼,林老夫人哟,您看不出他毫无诚意吗? 是夜,林老夫人将府中奴仆全数召集,一一盘问,未发现有何端倪。是了,林夫人自怀孕以来便精心调养着,所用的丫鬟婆子皆是水家及老夫人亲自挑选的,这些丫鬟婆子们长期跟在主子身后,品行良好,见被怀疑纷纷回忆起夫人有孕以来的大小事物,生怕有所遗漏。 林靖见盘问不出结果,不由得重重搁下茶杯,吓得一个小丫鬟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发抖,林老夫人何等精明的人?立马使眼色,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立刻将她按住,“老夫人饶命,奴婢只是一时惊惧,不小心惊扰了老夫人和老爷,请老夫人饶命啊!”小丫鬟挣扎着朝前,两个婆子狠狠地压住她,林老夫人冷哼一声,“惊惧?你有何惊惧的?还不从实招来!” 小丫鬟瑟瑟发抖,望着众人咬着嘴唇,小声地说起来:“奴婢是二少爷的粗使丫头,平日负责扫洒,难得见到夫人一面,”她抽泣着,“几个月前曾替二爷出门寻飞球,奴婢平日里难得出府,一时贪玩,便在府外随意转了转,正巧看见夫人……” “看见什么?”林靖有些不耐,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说:“夫人那日在西苑门挑花灯,身边站着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婢,她跟夫人小声说着话,奴婢从未见过那般气度的婢女,一时好奇,便悄悄跟着夫人,想看看那位姐姐是哪个院中的人,日后结识一番。”小丫鬟有些羞愧,“谁知那位姐姐很快便走了,夫人一个人逛花灯,神色喜悦,之后便回了府中,奴婢只得跟着夫人回府,然而回府几个月了,奴婢却从未见过那位姐姐!” 众人心中有了计较,林夫人出身名门,出门丫鬟婆子不离身,怎会跟一个陌生女婢相谈甚欢?看来林夫人有事瞒着他们。林靖久居官场个中弯绕何尝不知?当即脸色一沉,望向林老夫人:“娘,您看?” “嗯,看来忆姐儿知道些事,问问她吧。”老夫人看着众人说,“夜深了,我老婆子经不住折腾,你们都下去吧!”一屋的奴仆松了口气,连忙退下,“靖哥儿,把这小丫鬟看管起来。” 林靖点点头,立即有奴仆上前堵上嘴将她带走了。当下屋中只剩几人,林老夫人坐在上首,华瑜挨她坐着,林老夫人看着几人开口:“不知你们有什么看法?” 岑奕藏不住话,“能有什么看法?抓住那个女婢盘问!”老夫人点点头,林靖开口:“要抓住她先要问过夫人才行,只是如今夫人昏迷不醒,只怕要耽搁些时日。”华瑜轻声问:“不知那小丫鬟可记得具体是何时?”林老夫人反应过来,立即派婆子追问,片刻后婆子回来禀告,说正是夫人有孕前几日,夫人有孕后有婆子记得夫人曾派她往永郦候府送礼,永郦候府却退了回来。华瑜心里有了数,只怕女婢跟永郦候府脱不了干系。当即起身,对着林老夫人说:“姨奶奶,夜已深,还请早些歇息,子扬有些事想问姨母,这就告辞前往钟国寺。”林老夫人挽留不成,只得命人备好马车,连夜护送一行人去钟国寺。 第二十一章 夜微凉 半路上马车撞上石块,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车夫正要下车检查,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一个身披银色斗篷的少年立在了马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马车说:“华子扬可在?” “呵呵,这般无礼可不行,八皇子面前岂容你这般放肆!”温和的声音从马车后追来,车夫回头一看,见一位年轻公子身着玉色锦衣,头系蓝色锦带,摇着纸扇不慌不忙地走到车前。看清来人后车夫恭敬地说:“不知孟大人到来,还望恕罪!” 孟涵温润一笑:“原是我等唐突而来,林管家不必客气。”接着摸了摸车门,“这马车倒是结实宽敞。”说着上了马车,外面的少年见状也冷冷地上了马车,车夫一阵郁闷,这小子好生无礼! 岑奕迷糊地睁开眼,看见孟涵就嚷起来:“孟涵你害我不浅!竟怂恿我爹派我出来查案,谁不知本少爷爱好逍遥自在!”孟涵微笑着说:“非也,是令尊担心你成日在家生活孤寂,特地请求在下带你出来游历一番,在下岂敢拒绝?”岑奕气的扑过去,他老爹成日不安好心,偏这群损友还来看戏凑热闹。 一旁的少年冷哼:“无趣!”岑奕这才发现他,见他整个头埋在斗篷里靠在车壁,不由好奇:“你是谁?往日怎么没见过?”华瑜仍闭着眼,只淡淡地说:“钦天司,姬青离。”岑奕一个弹跳:“什么?钦天司?太后娘娘竟然派出钦天司?”钦天司是大雍圣宫,历来主管祭祀开天,星象乾坤,怎会掺合到这等俗事中?看来不止是查案这么简单,他当下收敛了心思,对着姬青离点头示礼,姬青离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六人连夜赶路,从皇城直往钟国寺,到寺门下已是丑时,钟国寺灯火通明,门前庄严肃穆的石狮子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注视着来人,候在两旁的僧人上前作揖:“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无尘师叔已在禅房静候多时,还请几位随我等来。”说着往庙中走去,华瑜微微点头,跟着走上台阶,静谧的圆月将几人身影拉长,投在石阶上。 几人默默地跟在僧人身后,踏碎地面明暗的光影。拐过大殿,进入了一旁清净的偏殿,两位僧人指引着几人朝里走去,直到最里间,一间古朴宽大的禅房微微开着门,透出柔和的光线,淡淡檀香飘出屋外。 两位僧人朝着门里鞠躬合十:“禀师叔,几位访客已带到。”“知了,退下吧。”温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僧人们朝着几人点头合十退下。“外面的客人,进来吧。”华瑜轻声说:“打扰高僧了。”便推开了门,一进门便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面前青烟袅袅,右手边坐着个慈善僧人,目光清亮,正望着几人微笑。 华瑜朝着僧人合十:“雍京华瑜,拜见高僧。”衣袖生风,矜贵高雅,高僧微微点头,岑奕等人一一行礼,轮到姬青离,他只冷淡地垂了垂眼皮,倒是高僧仔细地看了看他。矮几旁已铺好地毯,几人跪坐下来,高僧温和地说:“几位贵客远道而来,唯有残灯粗茶招待,实在惭愧。” 孟涵微微一笑说:“高僧自谦了,钟国寺寒露千金难求,我等今日能品此圣茶,实在荣幸!”说着轻拂杯盖,杯中青茶缓缓浮动,清香四溢,四肢皆暖,几人面色舒缓,洗去连夜赶路的疲惫。 高僧赞叹道:“听闻大雍孟学士学识渊博,果真如此。”孟涵微微摇头,一旁的姬青离冷冷地说:“装神弄鬼,你是谁?”几人错愕地看着他,只见少年冷若冰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僧人,华瑜见状轻轻放下了茶盏,“不得无礼,无我高僧难得有此雅兴,怎可如此粗暴无礼。” 高僧慈祥而包容地笑着,朝着脸上轻轻一抹,露出了一张圆胖的脸,对几人微笑:“不知贵客如何发现老衲并非我无尘师弟?”姬青离自顾自地晃着茶水,华瑜朝屋中的佛像望去:“据传无尘高僧严谨爱洁,他的屋中只怕不会有香灰落地。”无我仔细看了看香灰坛,果然有两抹香灰散落在了几上,不由笑道:“北地子扬,竟是个心细如发的儿郎。”华瑜静静地望着茶水不语,一旁的岑奕推了他一把:“高僧夸你呢!” 无我慈祥一笑说:“凡事眼见未必为实,虚实只在一念。请各位贵客移步宁心殿,林夫人此刻正候着几位。”说着引着几人朝门外走去。 华瑜一行人到了宁心殿,守门的婆子暗自惊跳,八皇子竟然到了钟国寺!婆子快步上前拜见:“参见八皇子殿下,八皇子千岁!”华瑜摆摆手:“佛门圣地,何须多礼,姨母可在里面?” “在的,夫人早前得知京中会来人,一直打起精神……” “可是子扬?快快进来。”林夫人虚弱而激动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一旁的小丫鬟红着脸引了几人进门,无我站在门外问候:“林夫人精神可好?老衲先去禅房等几位公子。”无我提着灯笼往回走去,殿外的小僧跟着他走开了。宁心殿只剩下京中的几人。 华瑜刚进门,就见林夫人挣扎着要起身,被婆子按下了,林夫人双目泛泪,望着华瑜叹道:“瑜哥儿,好孩子,辛苦你这么晚来看姨母。”华瑜上前扶住她,柔声说:“姨母何须叹气,许久不见姨母,我与祖母十分挂念您。” 华瑜自小养在太后宫中,太后与皇后不睦,倒是与自家侄女感情深厚,儿时华瑜便常到林府小住,与林家人亲近,林夫人待他一如己出。岑奕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华子扬,还有这么一副柔顺体贴的模样? 华瑜待林夫人平静下来才温和开口:“姨母,你身体可好些了?我带了些野参过来,唤婆子给你炖了吧。”林夫人欣慰地摇头:“不必了,我这身子好好休息就好了,只可惜你未出世的表弟……咳咳……”说着忍不住淌泪,华瑜伸手拍着她的背安慰:“姨母不必过于感伤,姨父与你正值盛年,来日方长。” 林夫人摇着头抓住华瑜的手:“瑜哥儿,你不必宽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只是……怎么他,他就成了妖孽呢?杀了那么多人,罪过!”林夫人朝天揖拜,自觉罪孽深重,当日里她虽疼得死去活来,然而清明得很,那怪物杀死那么多人,满地是血,她满心惊惧疼痛,怀胎九月的胎儿竟变成了怪物。 华瑜微微皱眉:“姨母,你可知……是几月有孕的?姨母多年不曾有孕,背后可有人指点你?”林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华瑜,再看看满屋的人,扯了个苦涩的笑容。“姨母老了,受孕不易,平日里……常去求佛。”林夫人有些无奈,“我求了好些年也不见有孕,心中发苦,好在去年……一求就有了,许是菩萨显灵,我才有了这么个孩儿,谁知……” 林夫人满面哀戚,小丫鬟忙着把手帕递上,华瑜看着瘫坐的她有些犹豫,一旁的姬青离挤开他,冷漠而高傲地走到林夫人身边,一旁候着的婆子见状欲上前,“走开!林夫人,”姬青离冷冷的声音将林夫人拉回现实,“去年元宵前后夫人可曾出府会见永骊侯府女婢?”林夫人身形一顿,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却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不由地看了华瑜一眼,见他没有说话,清了清嗓子:“不错,元宵后我在西苑门里挑花灯,的确遇到一个女婢,她正巧替主母买绢花,我那日逛得有些晕,不小心撞到了她。”林夫人一口气说完,有些咳,几人见她神色不似说谎,不由地问:“那当日可曾发生过什么?” 林夫人也不是傻子,脸色凝重起来:“什么意思?莫非此事与她有关?”华瑜轻轻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月色如水,“姑母可知……并非胎儿变成了怪物,而是他一开始就是怪物?” 林夫人面色惨白,浑身发抖:“你说他是个怪物?那是我和你姨父的孩子,怎会是怪物!”林夫人尖叫起来,一旁的婆子忙按住她柔声劝说:“夫人,身子要紧,您忘了府中还有老夫人和老爷?还有两个哥儿等着您回府呢!”林夫人强忍颤抖,脆弱地盯着华瑜:“瑜哥儿,告诉姨母,你知道些什么?” 华瑜没有说话,孟涵见状将手里的纸扇递上,温和地说:“夫人请看,下官手中这面纸扇,正面是青翠欲滴的竹叶,背面呢,”纸扇被翻转过来,栩栩如生的竹叶赫然成了一柄柄锋利的刀刃,发出渗人的冷光,林夫人吃惊地看着变化,孟涵依旧满面春风地说:“夫人,就像下官的纸扇,看似光鲜无害,实际暗藏杀机。陌生女婢轻易地近了您的身,还能得了您的欢心,实在可疑,”孟涵稍顿,“且我等自林府过来,已查清那女婢身有古怪,如今便是特来求证,不知夫人可否告知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夫人见大家都望着她,苦笑一声,“当日确实发生了一些事,那日我撞到她,颇感歉意,她却认出来我是林夫人,主动扶我到花坛坐下,”林夫人皱眉,“那婢子说她是替永骊侯夫人外出买绢花,我便奇怪此等差事怎会交予一小婢?且那婢子生得美艳动人,气度不凡,于是便问她,她才说实是出门替侯夫人还愿的,侯夫人虔诚拜佛,终于有了喜事,因未足三月,不宜大势宣扬,故悄悄遣她来还愿,对外只说买绢花。” 岑奕剥了颗龙眼,“这倒是了,永骊侯府内宅复杂,这般说辞倒也说的通,只是此等秘事她一介小婢又怎会对夫人言明?”其他人也觉怪异,林夫人有些尴尬,靠着床头咳了一声,“许是我太心急了,见她面色犹豫,猜想其中必有隐情,便赏了她一根银冰镯子。”银冰镯因玉色流润,似飞瀑初溶,皎皎如月色流光,乃临海岛国戈诸滨的上贡之物,素来由皇室享用,太后赏了她两只,她十分喜爱,若不是那女婢隐隐透出些求子还愿的消息,她也舍不得那镯子。 众人了然,这等上品一个女婢岂能拒绝?林夫人理了理耳边鬓发,“那女婢告诉我侯夫人听说极阴之地盛生灵,食其木果可招子孕,便食了城外断壁崖底的枳果,不出三日果然诊出了喜脉。” 姬青离冷哼一声,岑奕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出声:“唔,若是我记得不错,那断壁崖是前朝十万大军折损之地,据传当年此地曾是一片原野,一海外仙者与大军激战十天十夜,将大军尽斩于原上,后破开地面,将原野生生打下平原三千米,此地便慢慢叫做了断壁崖。” 孟涵微微一笑,拿着纸扇点了下木几,“想不到十郎竟知这段历史,尚书大人若是知道你这般博学只怕会欣慰不已。”岑奕激动地站起来:“少提老爷子,本少本就博学!”姬青离不屑地说:“这等小孩皆知的事也配叫博学!” 林夫人略顿了顿,看着立在窗前不语的华瑜慢慢说:“断壁崖下终年烟雾缭绕,阴森冷寂,据闻底下常有厮杀惨叫声传来,人们说……大军冤魂不散,戾气冲天……” “既如此,姨母也敢食枳果?”华瑜长身玉立,侧头望着林夫人,林夫人挍紧被子不说话,孟涵望着茶盏开口:“那枳果想必长在崖上,元宵前后正巧吃得上。”林夫人点头:“我本也不信,那女婢赌咒发誓,于是便收了她的果儿,那本是她偷偷藏下给嫂子的,因着此事隐蔽我们很快就分开了。隔天我遣婆子前去询问,侯夫人果然有了身孕。”林夫人叹了口气,“我自及茾嫁予老爷,隔年有了一对双胎哥儿,此后十几年再不曾有孕,老夫人与老爷疼爱我,半句话也没说过,老爷又不肯纳妾,眼见老爷的同僚已儿女成群,我怎能不自责,怎能不为老爷再生个一儿半女?” 林家是大族,林靖是嫡长子,靠着一身本事当上了侍郎,与族老共理族务。余下还有几个庶子,皆是姨娘所生,平日里没少出幺蛾子,偏这些个庶子儿女成群,不似嫡房子嗣单薄。林老夫人镇守长房,余下三房倒也不敢造次,然死活不同意分家自立,明着说是要侍奉长辈以尽孝道,暗地里都在窥视长房。 大家族中勾心斗角本就严重,众人早习以为常,孟涵敲了敲纸扇,“不知夫人可知女婢名字?长相身形如何?”林夫人细细地回想着。 第二十二章 惊为天人 距追捕女婢已过半月,然而依旧没有任何踪迹。半月前得知女婢的形貌后便开始追踪,一路上竟无人见过那人,莫非遁地了? 永骊侯府中人无一人知那女婢。刚开始侯府中人还暗自奇怪林夫人为何要送礼给一个丫鬟,因侯府里并没有那么一个人,因此将礼物悉数退回,几个月后见八皇子亲临,才将事情和盘托出。侯夫人亲自见了几人,只当有歹人攀咬侯府,并不知林府之事。几人也算明白了,敢情幕后之人深知雍京城高门贵族的情形,将林府和永骊侯府揣摩了个透,设了个局,永无对证。 岑奕怕冷,非要和孟涵一起睡,孟涵哭笑不得地说:“你小子拿我暖床啊?叫你爹知道了不扒了我俩的皮!”谁不知岑大人最恨别人死缠着他的宝贝儿子,知道了不把他当断袖打残才怪! 岑奕死死按住被子吼道:“嚷嚷什么,你当爷稀罕你?若不是你阴了爷,爷早躺在温柔乡里了。再说,难道我要去和子扬挤?”华瑜无奈地闭上眼睛,感受着门缝吹进来的风,乡野的秋夜寂静无声,一丝苦涩的味道飘浮在空气里,月光冷冷地透进木窗,门口坐着的姬青离似乎睡着了,一点不在意寒冷与逼匛。 “唉,你可以去门口挤挤,喏……!”孟涵朝那边努努嘴,“唰!”姬青离猛地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岑奕,岑奕打了个寒颤,“谁……谁要跟他挤?谁稀罕?哼!”说完死死地抱紧被子,孟涵闷笑一声,没胆的小子,不敢挤子扬和青离,还敢死鸭子嘴硬。 八月的契城天刚亮,清晨寒意尚未消退,已有鸟鸣声声,几人从屋子里出去,阳光破开灰尘洒在了院子里,空无一人,几只小鸡在四处啄食,岑奕掏出布袋子里的干粮交给了莫言,莫言就着山泉水煮起了粥。孟涵理了理发冠说:“那女婢要如何找?这线索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呢。”几人精神都不大好,原本在京城锦衣玉食,来到这么个穷困的山村,吃不好睡不好,大家都疲惫不已。 吃过早饭,几人继续赶路,沿着山道穿行,路旁的山果熟了,黄澄澄一片,岑奕随手折了一串,孟涵不由地发笑说:“夫子说不食无主之果,你的圣贤书是白学了。” 岑奕不以为意地说:“有果堪摘直须摘,你没看见满地的落果啊,进了爷的肚子总好过被飞鸟啄食,那是它们的福气。”又递给华瑜一个,莫语仔细剥好了递给他,姬青离见状冷哼:“娇气!”华瑜也不理他,径直吃起野果,很快便走到了路尽头,下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溪底的石块透着墨青色。几人赶马走到了溪边,喂马儿喝水,岑奕则急忙着洗手,几条鱼快速地从他手边划过,游向下游,岑奕眼睛冒出火光,大叫:“鱼,鱼,爷要吃鱼!”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岑奕已经跳进溪水中追了过去,“等等之让,当心有诈!” 孟涵急忙追过去,华瑜一拍马头说:“飞雪跟上。”几人牵着马从溪边跟了过去。不一会儿听见岑奕惊叫:“咦,死人啦!”岑奕从水中站起身,哗哗的溪水顺着裤脚流出,他大步朝岸上走去,石滩上侧躺着个黑衣人,身形像女子,不知死活。孟涵也看到了那人,连忙快步走到跟前,拔出剑将人翻过来,“嘶!”两人吸了口气,世间竟有如此美的女子,脸色苍白像终年不见阳光,眉眼昳妍却带着无尽冷意,惟有嫣红的嘴唇是唯一的艳色,却衬得人更加脆弱和神秘。 华瑜带着人走过来,看到了地上的女子,黑衣女子身受重伤,多处抓伤,皮肉翻滚,鲜血如梅,肌肤似雪,他微微皱眉,这里异常宁静,没有打斗痕迹,这女子从何而来?目光一闪,他俯首挑起了女子右手衣袖,“噌!”寒光闪过,一支薄如蝉翼的匕首贴在了他颈子上,刚才还躺着的女子已紧紧贴在了他背后,“你们是谁?意欲何为?” 女子已睁开眼,寒星般的眸子警惕地看着几人,匕首轻轻用力,嫣红的血顺着华瑜的衣领流下,莫言与莫语已握紧了剑柄,孟涵赶紧说:“姑娘不要紧张,我们不是坏人,偶然路过溪边发现姑娘昏倒在地,所以过来查看。” 孟涵笑得温文尔雅,十分坦然地摊开衣袖,岑奕不由翻白眼,这厮正经起来还真唬人。果然女子面色松动,试探地问:“你们……偶然路过?可知我是谁?”几人莫名其妙,岑奕灵机一动:“莫非姑娘失忆了?实不相瞒,家父乃是太医院院首,擅长此道,不如随我回京,让家父替你诊治一番?” 莫言两人吃惊地望着他,岑大人还擅岐黄之术?岑奕笑眯眯地走近,“呲啦!”衣袖被削去一截,“不要过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黑衣女子挣扎着站起,左手紧紧握着匕首,大口喘气,这时大家才发现她右手衣袖空荡荡的,在风里飘荡。 “你的右手……”岑奕脸色由黑转白,女子摇摇头说:“没了,不知几位公子可否救我一命?来日我一定会报答今日之恩!” 华瑜已经站了起来,他摸着颈子转向女子,女子这才看清他。身形颀长,白衣猎猎,长眉入鬓,目光清凌,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指扶着伤口,白皙的手指染着鲜血,浓艳地似墨画。惊得神鬼如画眉,这般眉目如画之人,她曾以为除了师尊,普天之下再难见此天人之姿。 华瑜静静地看着女子,女子的目光从惊艳变成迷茫,最后成了失落,苍白的脸上闪过痛苦,一脸倔强地抿着红唇,不由地说:“你划伤了我。”声音清越,落在山谷里,像划开溪水的涟漪,女子紧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打在脸上,“对不起,公子……”声音微哑,女子别扭地揪着衣袖。华瑜突然明了,这女子十分骄傲,连道歉都不会,他没了兴致,转身朝莫言走去,莫言早已备好了绷带。 岑奕围着女子打转:“姑娘,敢问芳名是?家住何处?在下乃是雍京岑府二公子岑奕,你伤的这般重,叫人给你包扎一下可好?只是这里地僻,没有女子……” “无妨,我可以自己包扎,我叫商嫣,嗯,犀桑天尊弟子,在……城中遇袭,多谢公子搭救!”商嫣接过外伤药熟练地包扎起来,冷艳的脸上无任何表情。倒是华瑜几人惊讶不已,“犀桑之人?海外之人为何突然现身陆地?”商嫣一顿,垂下眼眸说:“遵师尊令,绞杀妖孽。” 华瑜眼神一闪,妖孽?大雍建国千年,国泰民安,更有钦天司坐镇,从未有妖孽作乱,普通人更是不知其存在,看她神色不似说谎,那么……定然不是在大雍遇袭,女子对他们有所隐瞒。孟涵与他对视一眼,徐徐开口:“商姑娘,你伤得这般重,乡野大夫难寻,不如与我们一道进城,城中妙手村大夫医术精湛,请他们为你诊治,好过在此缺医少药地拖延。” 商嫣额头上尽是冷汗,光凭他们几人,别说康复,能否保住她的命都成问题,只好点点头说:“能与公子们同行实在有幸,只是一路上还要麻烦你们了。” “不妨事,反正我们也是出来游山玩水,能帮上商姑娘那才是三生有幸!”岑奕一脸温柔地拱拱手,端的是谦和有度,风度翩翩,只是挤眉弄眼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好笑。商嫣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不免有些呆愣。 顺着山道拐回大道,几人往契城中走去,因为不想惊动官府,只赁了一处宅院,紧靠城门,一来就在妙手村旁,二来方便观察进出城的人。几人在院中住下,商嫣独自住在了西跨院,穿过月亮门,院子中开满各色菊花,一只野猫瘫在草丛中晒肚皮,见到她只是抬了抬眼,复又呼呼大睡。她不禁停下脚步,仔细瞧着梨猫,阳光温和地洒在地面,她的影子盖住了野猫,野猫不满地喵呜一声,用爪子挠她的影子,她不由抿唇一笑,向来冷漠的脸染上一丝涟漪,岁月突然静好,她在仙山多年,从未如此放松过。 月亮门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长身玉立,如画的眉眼静静看着菊花丛前的女子,女子惊觉喝道:“谁?”华瑜跨过门走到她身前,宽大的衣袖一摆,一叠油纸包出院在了手心里,“莫言从你衣袖里拿出来的,原来的衣服已经扔了。” 商嫣惊讶地看着他:“这种小事何须你亲自来?”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几人中他身份最高。华瑜盯着野猫说:“他们出门了,有些东西要采买。”商嫣沉默了半晌,看来他们也有要事在身,一路上都在注意行人,像在找什么人。 “嗯,你们在找人?”她试探地问,华瑜看着她没说话,她觉得有些尴尬,“不知你们在找什么人?我能否帮上忙?虽然我伤重,事实上我精于追踪。” 商嫣把纸包塞进衣袖,藕粉色的广袖飞仙裙空间很大,完全看不出藏了东西,不由得朝华瑜点头,那两个侍卫办事很妥帖。华瑜不自在地说:“商姑娘,你……精于追踪……”好好休息,未说完白玉般的脸透出一抹绯红,他竟然被女子飞舞的衣袖惑了心神! “咳咳,你……你好好休息。”华瑜转身疾步走开,留下迷茫的商嫣,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她帮忙却说不出口?她不由想起师弟们,通常他们见到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离开犀桑已久,师尊,会否念着她? 黄昏时分,商嫣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纱窗的风拂过帐子,拂过女子的发丝。她觉得十分舒服,不由得伸手往头上按去,却摸到了一根细长冰凉的手指,一抬头,对上了浅绿色的眼睛,那人嘴角含笑地问:“你在怕什么?愿不愿意跟我走?”她瞪大了眼睛,眼前血流成河,鲜血染红了冰面,远处的冰山开始渗出血水,整个天地一片血红,她恐惧地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似乎辽阔的天地间只剩她一人,与他。 她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角,“这是……怎么了?你是谁?我又是……谁?”男子笑得更加温柔,他说:“这里……是炼狱,你是商嫣,我么,人唤宁渲。” 宁渲,宁渲,师尊!商嫣猛然惊醒,她梦到了师尊,时隔百年她依然清楚地记得师尊身着象牙白道袍纤尘不染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模样,记得那双清澈浅笑的眼睛。世间唯有师尊那样的人才称得上天人。 第二十三章 皇室辛秘 赵尚站在摇摇欲坠的城楼上望去,黄昏下的西京灯火寥落,死气沉沉,曾经的仙城此刻已轰然崩塌,再也不见歌楼林立,酒肆横斜,再也不见南疆巫女,西流杂伶,再也不见岭南千果,水域绢纱。仅仅一年,午云第二大城便败了,败在了他们手里,败在了内乱中,王师仓皇弃城,百姓却誓死捍卫,将他们视为乱臣贼子,目光怨毒地凌迟着他们。最终西京还是被攻克,然西京百姓十之八九战死,城池尽毁。百姓说,这座城因云氏皇族而生,如今为他们而死虽死尤荣,宁愿焚烧殆尽也不愿留给他们这些贼子。 赵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可就是午云的罪人,西京的罪人了,明明有罪的是皇族,是云止帝,是倾云长公主,右相顺天命诛妖邪,其心可昭,百姓却对他们恨之入骨,他们何其无辜何其委屈! “将军,尤大人来了,此刻正在府衙内。”李凛静静站在了他身边,看着衰败的街市皱眉,虽然经过了清理,然而血水冲刷过的石板依然呈现出一种惨淡凄清的色调,被夕阳衬得妖异无比。 赵尚理了理衣袍转身下了城楼,走过街道进了府衙。尤章穿着深色长袍坐在内庭里品茶,见他来了摆了摆手,赵尚顺势坐在了他对面。“将军可知道,云止帝退守召陵?”赵尚抚着紫砂茶杯不说话,“右相让你尽快攻召陵,时日形势愈久对我们愈不利,长公主已达大雍,莫非将军想等大雍军士直逼我午云?” 赵尚放下茶杯拱手说:“大人不必担忧,明日我便会出兵,天色已晚,还请大人移步主厅用膳。”一挥手,有两个模样周正的丫鬟走了上来,引着尤章出去。 赵尚坐在内庭沉思,一年前的事他至今不敢相信。赵家世代忠烈,忠于云氏皇族,他是先帝亲封的正二品大将军,御守边境。先帝驾崩奉旨回京,等来的不是接见而是一封密信,“自难逃,阻新帝,诛倾云!” 密信上刻画了密符,只有开国九族能看懂,自古密符只有各家主与皇帝才知,因此这封信一到赵家主手中,家主便明了其中含义,九大家主紧急密议,决定一试太子。第二日入宫时,家主们呈上了各家持有的传位诏书部分,按先帝遗志传位太子,诏书精美绝伦,花团锦簇,太子下跪接旨,自此为午云新皇,改年号定,大赦天下,其余按先帝所定执行。 新帝登基,第一份诏书,封倾云公主为倾云长公主,地位仅次于新帝。大臣们窃窃私语,淮南王云据出列说:“皇上,先皇殡天天下同哀,此刻晋封公主是否不妥?臣以为此事当容后再议。” “不必,先帝生前极是疼爱倾云,对朕亦多加教导,要朕照拂倾云,朕此举可慰先皇在天之灵。礼部尚书听令,即日筹办册封大典,为我午云贺喜!” 大臣们惴惴不安,先皇突然驾崩,新帝竟大肆操办庆典,于礼何容?且只字不提太后,莫非其中有何猫腻? 赵太后不喜倾云公主,早已不是秘闻,当年妖妃九阙横空出世,将先皇迷得方寸尽失,背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封九阙为天妃,独辟天央宫供她赏乐,天央宫中大小事务一律由九阙掌控,独成一体。赵太后对质先皇,只得了一句年少轻狂不知所言,诺言此后不必再提。 帝后就此离心,先帝极度宠爱天妃,天央宫不受外人把控,连先帝进出也需通传。朝堂一片哗然,大臣们纷纷上柬,先帝留折不发,于三月桃花节在秦湖设宴。春夜里灯火摇曳,一身红装的天妃踏在秦湖上缓缓走来,容颜绝世,孤冷寡言。 众人痴痴地望着她,她不曾看任何人,只垂眸盯着脚下的湖水,一支睡莲花苞若隐若现,她突然蹲下身,裙摆逶迤在水面,猛地伸手拍击湖面,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竭,一眨眼已见底,几株睡莲没了湖水支撑,东倒西歪地跌在湖底,沾惹了淤泥。而那人依旧凌空踏在湖面上。春夜里红色身影渐行渐远,隐约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平生不喜湖。” 此后无人再提逾制一事,四大名湖的秦湖一夜消失,午云再无巨湖。倾云公主出生时天生异象,一直养在天央宫,连先帝亦不能时常伴守身旁,常常叹息。先帝疼爱倾云公主不假,新帝所言不假,然而密信也是先帝亲手所写,九家主宣读遗诏时,赵太后不在场,新帝神情恳切,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就跪拜下去,家主们不由打了个寒颤,彼此对视,那圣旨上所写根本不是传位诏书,而是早些年先帝拟行的商策。 新帝竟不识密信符号,先帝若要传位于太子,岂会不教授?看样子新帝根本不知开国九族,先帝留下密信,是想告诉大家什么?宫中线人传来消息,赵太后已被幽禁一月,守卫森严,唯有新帝及倾云公主能进出。 赵尚出了宫门,候在门口的小童朝他走来,小声说:“赵将军,右相和阁老在青水坊等您。”赵尚点点头,朝青水街走去,路上人声鼎沸,一片祥和,他不由苦笑,卷入皇家辛秘臣子何辜?几时能像他们这般平静? 走进了飞燕阁,九大家主已经到齐,右相宋稷拍了拍手,有暗卫埋伏在了周围,他将窗帘拉上,按着袖口说:“此番先帝驾崩突然,密信迷雾重重,我与诸位一样,又惊又疑。一个月前先帝召见我,我到了宣德宫,先帝神色有异,暗中将密信塞在了我袖中。我深知此事古怪,便立即拜别,赵太后守在殿外,见到我便跪下了。”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赵太后让我带信给赵国公,她行动受制,想办法替她找个传消息的人,”赵尚紧盯着他不说话,“谁知当晚先帝就去了。”宋稷皱着眉,这事太过突然和古怪,直至今日他也没想明白,先帝和太后当日遭遇了什么。 赵尚点点头,“父亲当日也很疑惑,还不及将人送进宫,先帝已驾崩,太后娘娘也被幽禁了,消息被封死,若不是那日母亲进宫为倾云公主献礼,遣人打听,我赵家至今不知此事。”赵太后是赵尚的姑母,国公爷赵佩的胞妹,自幼熟读经史,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竟落到这田地,让人唏嘘。 九大家族伴皇族而生,世代忠诚,当务之急是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各家族调动了宫中线人。五日后消息传回,倾云公主竟不是先帝血脉,乃是妖妃孽种,云止帝与倾云公主祸乱宫闱,被先帝得知,先帝欲杀倾云公主,却被两人联手杀害。如此看来,赵太后是知情人,因此被幽禁宫中。家主们十分震惊和愤怒,祸害!简直是祸害,与她母亲一样! 救出赵太后,诛杀倾云公主,拨乱反正!云止帝何其荒唐!九大家族联合朝中大臣,上书云止帝,要求诛杀倾云公主,云止帝勃然大怒,指着他们说:“大胆!尔等竟敢以下犯上,谋害皇族之人,冒犯倾云,等于冒犯朕,尔等想要造反吗?” 张阁老“噗通!”一声跪下,“皇上,臣等绝无冒犯之意,只想恳请您迷途知返,放出太后娘娘,处置倾云公主,其他的臣等当做不知。”其他几人见状伏跪在地,不停磕头,鲜血直流,云止帝又惊又怒,不知几人意欲何为。“太后身体不适,一直在宫中休养,尔等回吧。”年轻的皇帝捏着眉头说,张阁老长跪不起,“请皇上处死倾云公主!” 最终张阁老挨了板子被抬回了张府,其他人罚俸一年。云止帝只顾着为他和倾云公主遮掩,寒了老臣的心,九大家族决定清君侧,闯宫诛杀倾云公主,云止帝率军抵抗,京都血流成河,他们成了乱臣贼子。 半年前云止帝将倾云公主仓皇送出,前往大雍和亲,这已是极好的结果,然而他们箭在弦上,已经是人人喊打。既然如此,只能与之一战,云止帝德行有亏,九大家族依照祖训有权推倒皇帝,扶持新帝上位。只要新帝作保,他们就能洗刷罪名,维持家族荣耀,世代守护云氏一族。 第二十五章 召陵殇(上) 午云历大定二年,云止帝率军五万迎战叛军三十万于召陵,忠毅将军严涉斩杀叛军十万于下马关,武威将军薛行之斩杀叛军十五万于梅杏长街,此战叛军余孽不足五万,卫军并召陵十万百姓全军覆没,云止帝尸骸下落不明,午云南境就此沦陷,南海诸部入侵达十年之久,史称“召陵之役”。 薛行之赶到下马关时,严涉正命人将巨弩抬上城门,见到他一愣,“薛将军,您怎么来了?”薛行之摆手,“皇上命我前来接应你,快与我说说关口情形。”严涉引着他朝大帐走去,一路上兵士们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让他不禁感叹,严涉这小子有两把刷子,走马上任却能让众人服服贴贴,一年时间就从普通卫军做到了军中副将,眼下更是接替负伤的孙将军主持军务,严尚书得了个好孙子啊! 大帐里军师们正在讨论军情,见两人进来急忙起身迎接,被薛行之阻止了,“军中无需多礼,接着讨论。”“是,将军。我等猜测赵尚今夜可能强袭,正在想对策。”刘册指着图纸说,“赵尚命大军驻扎在城门两侧前不足十里,城门正中则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像是为通行做准备,南境多山竹高树,以此为梯便可强登城门。” 只是叛军已对峙多日,若用此法何须等到今日?赵尚不喜奇兵,今日必有一场恶战。薛行之来回圈点图纸,将图纸戳出许多小洞,“我记得赵尚手下有三万人马,城门高耸狭窄,门外平地不过百米宽,大军想要进出并不容易,强攻更是难上加难。” 召陵两侧皆是悬崖峭壁,难以攀爬,除了正面入关别无他法,历代召王都在加强守卫,下马关号称午云第一关,若是能轻易被破,午云也延续不到今日。赵尚不打没把握的战,薛行之放下笔,“严将军,命人严守城门,加强巡查,必要时派人下城外勘察。” 严涉微愣,随即传令下去,卫军心头一震,薛将军主张主动出击,可眼下城外情形不明,出城无异于死。谁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加强了巡查。 夜色沉沉,隐约可见远处高城上的火光,赵尚沉着脸,对面左珽的声音幽幽暗暗地传来:“大将军还在犹豫?大雍军已入西京地界,很快就会踏入召陵界,届时与云止帝形成夹围之势,将军危矣!” “臣奉郑公之命暗中支援将军,将军犹豫不前,臣却不能辱命,今夜照计行事,就不等将军了。”左珽黑色的衣袍扫过帐门,冷风顺势溜进帐中,赵尚打了个寒颤。这人太过阴绝,郑公藏着此人可谓心思叵测,他本想让云止投降,停止无谓的牺牲,然而左珽虐杀俘虏卫军及屠城,激怒了百姓及卫军,他们誓死不降不休。 赵尚唤来亲信:“去,再命人喊一个时辰,将云止帝交给我,我赵尚以生命作保,立即退兵带皇帝回都宫交于太后娘娘,否则今夜将攻城。”亲信带领赵家军五百人行至城门外敲锣打鼓高声叫喊,二更已至。严涉坐在顶楼俯视城下,那群来回奔走的身影显得异常可笑,直至今日,赵尚还以为可以兵不血刃结束战争?内乱在他眼中是出戏曲? 严涉擦亮佩剑,“去将城下那群扰人清梦的狗贼清理干净!”“是,将军!”卫军奉命到了二楼,扯着嗓子骂开:“去你娘的狗杂碎,深夜乱吠,你老子娘死了滚去他们坟前哀嚎,爷爷们这就送你们下去团聚!”无数火箭从城门上洞口射出,赵家军仓皇逃避,一边继续高喊,“让云止帝出来投降,赵将军就高抬贵手饶你们狗命!” 城门口吵闹不休,火箭密密麻麻朝外射出,映得城门一片火红,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停歇。赵家军骂骂咧咧地走了,无非是些不识抬举,死到临头的话,众人不以为意。严涉盯着远处不说话,站在顶楼只能看到夜色中的一点虚影。城门火把是夜色的双眼,望见远处蠢动、野心勃勃的身影。 底楼的军士轮流值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城外的动静,薛将军吩咐今夜一定要加强防御,是以没有人睡下,大家都在检查武器。“踏踏!”一个小兵听到轻微的声音,仔细听又没有了,他问旁边的人,“丁老爹,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你听到了吗?”丁老爹按熄草烟,抽完这一支他要去二楼看看老太婆。 小兵心里紧张,又贴着城门听,“踏踏!”越来越近,他从洞口往外看去,一片漆黑,他紧张地站起来朝二楼走去。“站住,你鬼鬼祟祟地朝楼上窜什么?”一个副将横在了他身前,审视着他。他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城门,“将……将军,我似乎听到,听到门外有声音,很近很近。”小兵快哭了,他从小听觉异于常人。 副将犹疑地凑到门上,没有任何声音,小兵神色紧张,“将军,那声音就在门外,小……小的害怕,大家都没听到吗?” 众人摇头,这时严涉匆忙地从二楼下来,“你们在做什么?城门上的火把全熄掉了,是谁看守的?”一个老兵站了出来,“回将军,由小的看守,火把并未曾熄。”他将火把抽了回来,一只烧得焦黑的木头上零星地闪着火光,他大惊失色,“怎么会?小的一直盯着火把,看着门外,并无异常啊!” 严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看着小兵,“你叫什么名字?你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吗?” 小兵惶恐不安,“小的先卓,安择人士,自幼感音异常,”他搓着手,“小的听见城外蹄声震天,看见门外一片漆黑。” 严涉寒着脸,安择此地异人奇多,不受异赋控制不足为奇,可其他人全部中招就太危险了。赵尚当真好本事,寻来异赋者助战。众人重新点燃火把,才看清门外大片战马来回奔腾,把一袋袋泥土垒在城门外,马嘶蹄踏,尘土飞扬。距离有限,只能看清两百米内情形,严涉命人将火球往外射出,才看清远处密密麻麻的马群。叛军想垒高通道,使城门高度下陷,失去高耸优势。 “快,阻止马群靠近城门!”严涉一声令下,兵士们打开了城门上所有的探窗,朝着马群射出火箭,马群受惊四下奔逃,不少战马被乱箭射死,倒在地上,马尸将通道垒得更高,一片混乱,远处一个巨大的火球开始滚过来,将惊惶奔逃的马群朝城门逼近,“快,快射箭,不能让马群靠近!”城下马群密密麻麻地涌过来,区区火箭已不能阻止,战马互相踩踏,悲鸣震天,马尸与泥袋已垒到了二楼,兵士早已转到了三楼,一二楼已经废了。 卫军望着城门外疯狂前进的马群发怵,城门能顶住撞击吗?马群滞留城下,垒高通道,城门同样危矣。严涉咬紧牙关,赵尚手段越发阴毒,数十万战马就这般舍弃。“将军,我军存箭已消耗过半,而敌军身影未现,眼下该如何处理困境?”刘册焦虑地望着城下。 敌暗我明,形势危急,薛行之大步上了城楼,大掌拍着城墙说:“勿管马群,即便将马群阻在远处,叛军也可将之视作城楼登之,届时在同一高度作战,我军优势不再。赵尚要当缩头乌龟,本将军偏要他出来应战。严小将军,命人打开城门,出城作战,再将战马全数引进淐江溺死,以淐江水倒淹赵军。” 严涉大惊,“不可,若是叛军趁机攻入城内,下马关失守,召陵必陷,我午云将陷入万劫不复。”薛行之突然回头望着他,慢慢开口说:“严小将军,你觉得赵尚当真只有三万人马?若真如此,他能突然杀出数十万战马?” 严涉紧抿嘴唇,如此数量的战马绝不可能凭空出现,大战迁徙中藏在何处能不被发觉呢?只有一个可能,这些马是随军战马。 可这怎么可能?赵尚总共只有二十万军,眼下折损大半手中应只有十万人马,跟到召陵的人马只有三万左右。突然他想到一件事,赵尚这半年来用兵狠绝,且每次撤走及追击都是分批行事,原本以为是赵尚行事谨慎,可若是另有蹊跷呢?他们从未与赵尚全军交战过,叛军的消息全来自探子,然而西京之后探子消息全无。 严涉脸色极其难看,几十万叛军兵临城下,区区一扇城门和两万兵马,能抵得住?城破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艰难地挥手召来属下:“传令下去,打开城门将战马引入淐江,听令泄江出城。另外,孙家军全军随我出城寻击叛军。”他顿了顿,朝着一名苗疆打扮的老者拱手说:“下马关危急,巫先生可率人先回召王府,通知召王爷及皇上,务必……保护我朝云氏皇族安全。” 老者摆摆手说:“严将军见外了,我等已奉召王之命留守下马关,又岂会临阵脱逃?况且召陵本是我等的故乡,城在人在,今日还要劳烦诸位军爷和我等共守召陵,巫游感激不尽,来世结草衔环!”说罢就朝严涉跪下,严涉侧身避开,将他扶了起来,“老先生这是何必?” 是夜,下马关城门大开,数十万战马涌入城内,严涉率军一万出城迎击叛军,巫游带领召王部众死守城门,薛行之的五千人则把战马引去了淐江,开始部署倒淹城下,薛行之策马疾行,往召王府见云止帝。 第二十六章 召陵殇(下) 四更天,云止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周围很安静,那个梦将他惊醒,浑身是汗,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魏祖歇在外间,睡眠极浅,然而今夜他睡得很沉,皇帝出门了也未察觉。云止径直穿过长廊,到了云娲房前,里面一阵悉索,他心头一震,悄悄攀附在门口,手指轻点糊纱,朝着洞里望去。乌压压的人群聚集在房内,一名黑衣老妇挨个给众人喂服药丸,“召陵在,尔等在,召陵亡,尔等亦在!” “是!我等生生世世镇守召陵,守护召王,愿与巫家并肩作战!”人群朝着老妇拜倒,老妇则转身朝着上首的召王一族灵位拜倒,“巫氏老妇洵愿生生世世守护召王,佑我南境!” 巫家世居召陵,是午云第一大巫蛊世家,对召王忠心耿耿,且其族人首忠召王,其次才是皇帝,云娲去了掖谷,府中事务一律交由巫洵掌管。 云止默默从廊下退出,刚回房中薛行之求见,急忙召他入内。薛行之“噗通!”跪下,“皇上,臣有辱使命,赵尚命人强攻下马关,严将军率兵抵抗,然赵尚兵马不下十万,下马关危在旦夕,臣请求皇上即刻出召陵,往南海撤走!” 云止大惊:“竟有十万兵马?严涉情形如何?”“不容乐观,十万数目只少不多,臣请求皇上立马启程出陵。”薛行之并一众大臣跪在地上,魏祖已醒来,见状立马吩咐侍人整理行装。“慢着,朕岂能留严涉孤军奋战,严涉手中仅一万兵马,召王属下一万兵马,这两万人如何抵抗十万兵马?薛行之,调出关兵马两万,并朕金吾卫两万火速前往下马关支援!” 薛行之自然不肯,如此一来皇上身边只剩一万人马,如何能保证皇上安全?众人苦口婆心地劝着云止,云止暴怒,喝道:“薛行之你敢抗旨?朕让你立刻领兵支援严涉!” 这时巫洵从门外走进来,朝着云止施礼说:“皇上,得罪了!”瞬间到了云止身后,朝他颈后一点,云止软趴趴地倒在了魏祖身上,“诸位大人,事急从权,召王命我保护皇上,老妇只得出此下策,谁来带皇上先行离开?” 秦老将军点点头说:“老臣带皇上离开,诸位大人,召陵便交给你们了,秦帘替午云谢谢诸位!”说完跪在了众人面前,老泪众横,他不能让年轻的皇上折在召陵,只能当逃兵。一时间气氛悲凉,薛行之扶起秦帘说:“立刻带皇上走,叛军来势汹汹,我等立马去支援严涉!” 薛行之抽调两万兵马和众人赶往下马关,秦帘带领两万兵马护送云止帝穿小路去了掖谷,途中遇到返回的召王,云娲神色深沉,靠近云止低声细语,无人发现她突然将一枚药丸塞到了云止口中。两队人马就此别过,自此阴阳两隔。 严涉带着一万人在城外与叛军交战,赵尚有意放水,直言只要云止,严涉“呸!”了一口,“赵尚你这狗贼,当小爷是三岁小儿?想不费兵卒杀害当今天子,小爷今日就灭了你!” 赵尚脸色难看,“大言不惭,我赵尚顶天立地,何须使这等诡计?云止帝……”他顿了顿,“祸乱宫闱,证据确凿,囚禁太后,德行有亏,我赵家乃是开国一族,追回废帝义不容辞!” 严涉不再与他废话,双手挥杀,血肉横飞。赵尚见状闭了闭眼,无奈地挥手,赵家军不再留情,与卫军缠斗厮杀起来,将军终于下令出战,他们多日来受的窝囊气尽数爆发,杀的孙家军节节败退,往城门退去,巫游大开城门,准备接应严涉进城,就在此时前方突然杀出大片人马,个个头戴面具,手持长枪,秩序井然地朝城门杀过来,当先一人骑在马上冷冷地说:“云止帝死期到了。” 秦帘小心翼翼地护送着云止往掖谷撤去,打算从小道避往南海部族,等到召陵战事结束再回午云。巫家派出了十人引路,而快到山崖时云止突然停下不走了,命令秦帘调出一万人回城支援薛行之他们,秦帘拗不过他,只得调了一万人回城。云止这才肯走,很快就到了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崖前,他们把战马全留在了山崖下。 两个巫家少女在前面带路,不时提醒路况,大家小心翼翼地攀着岩壁,火把在夜色中绘成若隐若现的长线。过了一会儿少女停了下来,蹲下身摸索起来,“咔嚓”一声,岩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口,少女引众人踏上石阶,往深处走下去。一路上幽暗的火盏将影子拉扯得模糊成团,魏祖扶着云止慢慢往下走,空间越发空阔,脚步声回响在山谷内。一柱香时间终于走到了谷底,少女朝岩壁按了按,将顶上的洞口关了起来,然后领着大家朝一扇石门走去,石门上刻画着阴森的符文,令人不寒而战。 云止回头看着四周一模一样的石门困惑不解,一个中年男子低声说:“皇上,这里便是掖谷入口,除了我们走的生门,其余几门皆是死门。” 秦帘微愣,“八卦之中,除了生门,应该还有其他吉门吧,为何此处全是死门?”男子叹了口气说,“掖谷与别处不同,除了生门,只有死门!况且这生门也是不停轮转的,除了巫家守卫,谁也摸不准。”声音回荡在空谷里,巫家人全都沉默不语,低着头引大家往里走去。入了内室,众人才发现空间竟比外面还大,室顶坠着密密麻麻的明珠,将地面照的明晃晃的。 巫家人各守一方,神情警备地盯着中央地面,那里空无一物。两名少女跪倒在云止面前说:“皇上,这里就是神兽的封印地,解封神兽可清扫叛军,然而却会将之放出。若是皇上不欲惊动神兽,我等立刻护送皇上前往南海。” 云止垂头看着少女,“神兽解封不能再次封印吗?”少女对视一眼,缓缓说:“巫家镇守掖谷千年,这封印便是巫家先祖亲手所结。只是今日巫家人灵力渐弱,封印它需要阖族之力,仅凭我们十人无法封印神兽。” 言语十分苦涩,巫家精锐一月前折损在了此处,甚至将召王搭了进去,此痛无法对外人说道。一月前戚长老发现封印松动,禀告给了召王,召王大惊,巫家精锐护卫召王前来查看情形,那日神兽几乎挣脱封印,袭击了众人,巫家精锐拼死保卫召王,伤亡惨重,终于将它逼回封印中。重伤的几位长老松了口气,准备加强封印,谁知那畜生竟十分狡猾,佯装受伏,却乘机袭向离开的召王,戚长老见势不妙立即以身体挡住利爪,然而那爪子还是穿过他的身体刺入了召王心脏,那畜生瞬间撕开戚长老的身体,拖着召王进了封印。 长老们大惊失色,紧急召集全族,以合族之力才封印了神兽,神兽嘲讽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巫家灵力渐弱,还怎么封住本主?今日我虽没能出去,倒也不亏,你们给我献上如此美味的纯洁少女,是有事求我?啧啧,连召王都舍得拿出来,巫家人当真忘恩负义,薄情寡义!” 巫游暴怒:“你这该死的畜生,偷袭召王,我要杀了你!”众人劝住了他,随后将神兽封印,那时大家才发现巫家人灵力渐弱,也才知道原来放出神兽必须献上纯洁少女。巫家人心灰意冷地守着云娲的尸体,召王一脉没了! 云止帝被困西京,派人往召陵求救,巫游召集召王府众人,将云娲身死的消息告诉了大家,迫于形势,使用往生蛊复活了云娲,云娲在两天后醒来,外表与常人无异,只是每日需要饮血养蛊。然而这一个月来,她体内的蛊虫越来越虚弱,连巫家人的心头血也无法饲养好蛊虫,云娲每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 秦帘看出皇上犹豫不决,开口说:“皇上,叛军逼近,是战是撤还请早做决定。”云止望着萎钝的巫家人说:“神兽封印不易,若是放出只怕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立刻撤去南海,不能费了薛行之他们的一番苦心。” “是!卫军听令,立刻整理行装,往南海撤走。”巫家人走到东南角,准备出去,这时地下突然传来一阵“桀桀”地怪笑,地面开始摇晃,一丝裂纹出现了。 “不好,封印在松动!”一名老者迅速护在云止身旁,“秦将军带皇上走,我等立马加固封印!”秦帘迅速护着云止朝东南角奔去,卫军紧握刀剑跟着后面,地面出现裂痕,“轰隆!”地面塌出一个大窟窿,下面有长长的尾巴一闪而过,黑色的鳞片泛出森冷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有庞然大物在地底挣扎,原本覆盖其上的封印被牵动,露出八卦原型,猩红的封线在破碎的地面扭曲隐没,大殿开始摇晃,南边的一根玉柱塌了,卫军躲避不及,不少人被砸伤,这时秦帘已经带着云止逃出大殿顺着甬道往前极速离开。 巫家人力不从心,两名少女跪在了封印正中,正以鲜血修补封印,血线慢慢填满封槽,神兽挣扎得更剧烈,黑衣老者见状喝道:“皇上已经出去了,众位将军迅速撤出大殿,这里撑不了多久!” 卫军急忙往甬道撤走,一时间甬道拥挤非凡。突然,地底传来一声怒吼:“低贱蝼蚁,本主今日要屠尽尔等!”“轰隆!”闪电从天而降直劈封印中心,两名少女当场身死,剩下的巫家人加紧结印,然而神兽已经挣脱了封印,傲然挺立,众人已经吓呆了,一条巨型黑蟒盘旋在碎石上,黑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众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啪啪!”明珠被扫落,大殿暗了下来,窒息感弥漫空间。 巫家人对视一眼,看来只能用秘术请出巫祖了,他们咬破手指在空中迅速结印作法,霎时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几人围绕封印开始旋转成漩涡,“巫家人在此起誓,生生世世镇守召陵,镇守暗主,将之困于掖谷!愿为巫祖献上我等灵魂,永世不入轮回!请求巫祖封印孽畜!” 几人同时出手,取出了对面之人的心脏,鲜血喷射满地,流进地面开始蠕动,一个纤长的人影慢慢从地面爬起,长发飞舞直直刺入了几人空荡的心窝,几人身影开始变淡,最后消失不见,地面开始合拢,几条巨大的黑影朝巨蟒袭去,“暗无,你敢叛乱?”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威压,暗无一闪,突到人影面前,“巫玑你这臭老婆子,死了一千年还想吓唬本主,本主马上送你回地府!” 然而无论暗无如何攻击,都只能打在一团虚影上,一张沉静的脸出现在虚影上,她嘲讽地望着它:“暗无,千年不见,你还是这般不知规矩,畜生就是畜生!” “闭嘴!你这个死老婆子,封印本主千年,哄骗本主替你守护召陵,本主已厌烦了这种日子,今日就将召陵搅得天翻地覆!”暗无开始发狂,大殿完全塌陷,地面剧烈震动,山崩地裂,洪水暴发,然而无论它怎样攻击,无所不在的虚影将它团团围住,丝丝拉扯,将它往掖谷地底拖去,它死命挣扎,最终还是被拉回了地底,封印松垮垮地贴在它身上。 暗无被压在了地底,身子顺着地底不断穿行,行至一处地下,猛地一甩尾,地面传来一阵惊呼,它得意地笑了,巫玑毕竟死去千年,灵力已弱,以那几个巫家后人的灵力,召唤出来的她灵力只能将它束缚住,它眼下可以在掖谷地底随意行动,比原来自由多了。呸!巫家始祖当日何等风光,后人却如此窝囊,真叫人倒胃口! 第二十七章 封印松动 整个掖谷开始晃动,秦帘护着云止绕过落下的巨石,甬道已经塌了,大半卫军被埋,他们要快点离开掖谷。向上的石阶已经塌了,露出碎石来。 云止艰难地攀着岩壁往上爬去,魏祖紧紧地跟着他身后,要看就要到出口,突然地面猛烈耸动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开始浮现,地面的卫军拔剑朝它刺去,影子一闪,卫军被掀翻在地。云止朝出口跑去,一道阴毒的声音传来:“想跑?云氏一族可恨之极,我要杀光你们!” “噼里啪啦!”地面大理石被掀起,朝云止飞去,秦帘大惊,飞身扑在云止面前,巨石砸在他身上,他闷哼一声,鲜血从嘴角溢出来,后面的小将连忙扶住他说:“将军,您怎么样?小的这就带您出去。” 然而暗无大嘴一张,漫天的毒液扑了过来,所到之处惨叫连连,四处冒着青烟,毒液腐蚀性极强,岩壁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坑窝,本就塌陷的岩壁终于崩塌,瞬间将众人活埋了。云止紧握着插入石缝的宝剑,魏祖双手死撑着峭壁,用头支撑着上方的他说:“皇上,您……快翻上去,老奴……撑不了多久!” 云止费力地将腿往石阶上搭,只有他和魏祖上了出口的石板,然而石板被震碎大半,他们差点掉落大殿里,幸好魏祖将他拱了上来。他回头看了眼已成废墟的大殿,咬牙往上爬,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回到都宫,他要见到阿流。 云止爬上石阶准备将魏祖拉上来,这时大殿石堆突然被掀起,秦帘捂着断臂大喊:“皇上先走,别管我们了,午云全靠您了!” 魏祖老泪纵横地说:“皇上,您先走,别管老奴了,老奴……老奴愿来生再侍奉您!”说完便松开了双手,直直坠落在了石堆上,血花绽开,已没了气息。 云止大喊:“不!魏祖!”悲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秦帘喘着气说:“皇上您快走,我等会想办法跟上,您别管我们了!” 云止含泪朝前跑去,夹道的灯已熄灭大半,他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大殿狼藉一片,卫军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卫军们费力地撬动着石块,想要挖出被埋的人,突然一个副将问:“将军,为何大殿只剩我等?那怪物呢?” 秦帘猛地一惊,“不好,皇上有危险!活着的卫军立马随我来!” 然而岩壁高险,加上被水浸湿,难以攀爬,卫军只得用剑插入岩壁往上,许多卫军身受重伤,无法攀爬,只得留下,挖掘被埋的人,只有十几人爬上了出口,沿着夹道追了出去。 夹道的灯盏突然熄灭了,云止的脚步声在静寂中显得异常诡异,他慢慢停了下来,抽出长剑防备着,前方一阵腥湿的气息传了过来,一条黑影迅速飞过来,云止本能地一闪,黑影擦破了他衣袖,他觉得皮肤麻麻痒痒地疼起来,用手一抹一摊血水,立马朝肩上一点,血水嘀嗒在地,前方气息全无,他的心提了起来。 他摸索着朝前走去,走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他松口气大步跑去,突然他不动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云娲立在前头,挑亮灯盏,秀气的脸上一抹喜色,“皇上,您没事吧?” 云止摇头:“朕没事,秦帘他们被堵在了后面,倒是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云娲此时应该在淐江才对,云止心下微沉,云娲大步走过来欲揽住他:“皇上,臣已将淐水引出,叛军此刻自乱手脚,臣不放心您,特地过来接应!” 云止寒剑一挥,云娲瞬间退后三尺,“皇上,您……” “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召王!”云止的剑直直地指着“云娲”,“大敌当前,无朕旨意,召王岂会擅离前线?你当召王一脉尽是孬种?” 对面的“云娲”突然笑了,“想不到云氏后人还有这般警觉的,有点意思。”身形渐渐淡去,一条蛇尾出现在灯下,“云止帝你可知身在何处?” 云止愣住,何处?不就是掖谷夹道中吗?只要跨过前方的门,便出了掖谷,到了南海诸部的领土。突然他发现,周围夹道在轻微晃动,他动手一推,夹道便似水纹一般散去,露出宽敞明亮的大殿,一条黑色巨蟒懒洋洋地卧在光滑的地面上。 一滴冷汗滴在了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何处?”云止牙齿有些打颤,巨蟒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这里是封印内部,你看,”蛇尾指了指顶上,云止一抬头,望见了血红的封线,以及不远处堆积的尸体和石块,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他为何会在封印内部! 巨蟒慢慢抬头说:“想必皇上很是奇怪,夹道怎么会走到了这里来,不如本主让你见一个人。”地面上突然浮出一个人来,他双唇紧闭脸色青紫,是秦帘。他衣衫整洁地躺着,手正在拔剑,整个人已经僵硬。 如果这个人是秦帘,那外面指挥卫军逃命的人是谁?寒意弥漫,云止几近窒息,“秦帘早就死在了云娲手中!”巨蟒慢慢开口,露出了毒牙朝云止靠拢。 云止心中悲愤不甘,大吼:“你胡说!云娲怎会杀秦帘?是你在作祟!” “不错,正是本主,本主乃是巫家始祖的灵兽,名叫暗无,然而那个臭婆娘至死不解开契约,还将本主强行封印在此,让本主替她守卫召陵。”暗无一把扫开秦帘的尸体,“本主伺机杀了云娲,绝了巫家希望,没了召王巫家人心灰意冷,又能撑到几代?届时本主便可破开封印,重返外界!” “你说什么?你杀了云娲?”云止震惊不已,“何时的事?” 暗无吐了吐信子,“一月前,本主吃了她。” 云止双眼通红,拔剑朝暗无刺去,未近身便被拍飞,吐出了一口鲜血。 “皇上何必心急?要不是为了你,云娲又怎会杀秦帘?” “这是……何意?”云止抓着剑柄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暗无“桀桀”怪笑,“召王忠心耿耿,杀了秦帘替你求了一颗保魂丹。只不过本主……给了她一颗假的。想必她已经喂给你吃了吧,所以你便自己跑到了我这里来。” 云止心口一阵刺痛,一条小蛇从肉里钻了出来,爬到了暗无蛇鳞上。暗无不再废话,张口朝云止咬来,云止瞬间落入无边黑暗和痛苦破碎中,他隐约感觉到自己骨骼被揉碎,极致的痛苦和衰弱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 不!不!不!他不能死!他不想死,他要重回都宫,他要午云太平,他要见到阿流,他要还阿流一个清平盛世!强烈的执念充斥在他脑海中,他不甘,他愤怒,他憎恶,他仇恨,他要杀了这条巨蟒,他要杀了那些逆贼,杀了逼得他与阿流分开的叛徒!他要杀了华绍,杀了华家人! “啊~我要杀……杀光你们,把阿流……还给我!”充满怨毒和杀意的痛苦吼声突然从暗无腹中传来,暗无大惊失色,急忙大喊:“蜕皮!”一条黑色的小蛇从巨蟒蛇头射出,瞬间没入了地底。一团黑气开始膨胀,吞没了整个蛇身,一股邪恶黑暗的气息开始弥漫,整个空间开始扭曲,无尽的杀意和怨气绘成一股黑气,冲破封印直达天际,“轰隆隆!”无数道巨雷从天而降,直击掖谷,将掖谷夷为平地。 然而怨毒的叫喊并未停歇:“啊……天道不公!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毁了天道!还我,还我……” 炽热的天火夹杂着滚滚天雷劈下,嘶吼声渐弱:“咳咳……天道……不公,把阿流还我,还给我……” 掖谷已成死地,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暗黑的门,那团拼命挣扎的黑气被突然打开的门吸了进去。门上血迹斑斑,阴森可怖,透出沉沉死气。门内有个黑色身影一闪而过,细看依稀可辨女子身形,隐约可听见空中传来的叹息:“可惜了,午云皇族后人竟堕入了魔界!” 第二十九章 求医 契城桂花十里,天微亮时大街上出现了一群男女,衣着华贵,姿态雍容,其中有一男一女最引人注目,男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身边跟着两个沉默寡言的黑衣侍卫。女子身着蓝色襦裙,眉眼昳丽冷淡,跟在几人身后。 “哎我说子扬,这天蒙蒙亮你就把我们叫起来,就只是为了找阳大夫?”岑奕揉着眼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梦到的姑娘不见了,找谁赔去?他转过脸偷偷瞄了商嫣一眼,见她眼皮也不抬地往前走去,不禁有些气馁,好歹是给她找大夫,就不能给个好脸色? 他不禁埋怨起华瑜,一大早带着这么个冷冰冰的姑娘四处寻人,人可不领情。华瑜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领先几人朝前走去。妙手村大夫众多,乃是大雍杏林圣地,这其中又以阳大夫医术最为精湛。阳大夫年岁已高,早已归隐,极少出山,故而知之者甚少,然而太医院几任院正皆师从阳应。 妙手村在朱砂大街尽头,背靠着大山,采药十分方便,这时已有不少药童背着背篓上山了。几人走进了大厅,抬眼便望见了堂上的匾额,“妙手回春”几个大字遒劲有力,一名老大夫在堂上拨着小秤,嘴里振振有词:“川贝三两,白术二两,远志、木香……哎,几位客人,天色尚早不知光临蔽店有何贵干?” 孟涵笑容满面地说:“老神仙安好,敢问阳老先生何在?我等慕名求见先生。” “阳老先生?不知不知,老朽从未听过妙手村有姓阳的大夫!”老头垂下头复又拨起秤来,三三两两的药师从大厅穿过,好奇地看着几人。 华瑜静静地看着大厅的摆设,草药放置巧妙整齐,药盒清晰明了,空间利用极好,看木架腿的痕迹,已有多年按此摆放,无独有偶,太医院一间小院便是这样摆放草药。 商嫣脸色倔强,“既然阳大夫不在,便不打搅了。”说着就要出去,岑奕一把拉住她,“商姑娘何必心急,既然来了总得看了大夫再走,阳大夫不在,还有何大夫,肖大夫……” 商嫣扯回袖子,空荡的衣袖落在华瑜眼中,华瑜直视老头:“先生,若是阳先生回来了,”老头急忙摆手,“没有什么阳先生……” 华瑜挥手阻止了他说:“告诉阳先生,故人水心有求,这是信物。”他把一枚小小的玉佩递过去,玉佩通体碧绿,中间刻着“阳”字,老头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抬头打量着几人,半晌说:“既然是阳先生故人,几位跟我来吧!” 老头引着几人穿过弄堂,走进一间偏房,敲了敲门问:“苦木,阳先生可回来了?”房门被拉开,一个满身药屑的男子伸出脑袋,眼睛绕着几人转了一圈落在商嫣身上,“这位姑娘伤得不轻,只是不巧,阳先生上个月去了山中采药,我也不知道具体在何处。” 老头耸耸肩说:“客人,阳先生向来行踪不定,要见他只怕不易,大山茫茫,寻人十分困难。” 华瑜微笑着说:“多谢先生,只要知道阳先生在山中就好办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窝在角落没做声的姬青离,跟着苦木朝后院走去。阳应在大山里研究一种新药材,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他们只能自己去找。几人走进了上山的小道,一路上鸟语花香,十分幽静,商嫣眯眼望着远处的山峰,她自小在仙女峰长大,日日对着浮云山峦修炼,急着做到最好以求师尊夸赞,从未有过这样闲适的时刻。 师尊待她极严厉,稍有出错便会罚她面壁,若是对了就会奖励她东西,玉剑,金铃,花簪,全是些女子喜爱的玩意儿,她爱不释手,每次拿着把玩师尊便会温柔地看着她,满脸笑意,眼神迷茫而空洞,像一潭晨雾弥漫的湖水。 师尊希望她变得强大,这些年她努力修炼,成了书院的大师姐,然而远远不够,要与师尊并肩还有极长的岁月要走,她很期待明天。商嫣露出一丝浅笑,照亮了山林。 姬青离指着南方一处峡谷说:“下面,血兰喜阴,此处是极阴之地。”华瑜沿着小路滑下去,莫言莫语紧跟在后,岑奕大喊一声:“美人,爷来了!”惊起飞鸟无数,安谧被打破,他朝峡谷猛地冲下去,谁知突然窜出一条长腿猎犬,将他撞飞,他在斜坡上翻滚了几次落进了泥水坑,弄得满身泥。 “恭喜岑公子抱得美人归。”孟涵笑着抚掌,姬青离嗤笑一声:“蠢材!”“你说什么?小爷我要废了你,啊……呸,这泥真臭!”岑奕忙着抠出污泥,狼狈不堪,商嫣忍不住笑出声,把几人看得一愣,这商姑娘冷若冰霜,笑起来却如朝阳破冰,春水初融。 岑奕只着里衣别扭地跟在孟涵身后,时不时去看商嫣,他这副尊容如何见人?那条臭狗,他要宰了它喂狼! 此刻那条臭狗正蹲在一个山洞前,啃着一条人骨,山洞里传来声音:“薄荷,不要乱吃东西,毒死了我可不管你!”“汪汪!”薄荷摇着尾巴叫唤,突然它看到一群人出现在了山洞前不远,立马直起身来狂叫,一个人影快速从洞里走了出来。 岑奕恶狠狠地盯着那条狗,和它身后精神抖擞的白发老者。老者身材干瘦,眼神锋利地盯着华瑜问:“水心孙儿?”大雍这般气度的年轻男子,他只能想到一人。 华瑜朝他拱手说:“久闻阳老先生大名,此次出京祖母命子扬替她拜访故友,老先生身子康健,祖母可以放心了。” 阳应眯眼看着阳光下傲然挺立的男子,几十年光阴一闪而过,她的孙儿都这般大了。 几人跟着阳应去了峡谷边一间木屋,屋里陈设简单,这一月来他便住在这里,方便观察山洞里的血兰。商嫣坐在了阳应对面,阳应替她把着脉,仔细地给她包扎了伤口,最后望着她右边衣袖问:“姑娘年纪轻轻,怎会受如此重伤?” 商嫣沉眼,淡淡地说:“一时不慎遭了暗算,阳先生,我的手能复原吗?”阳应摇头说:“姑娘受伤已久,况且断臂已不在,老夫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帮不了你。” 商嫣左手紧掐着袖子,没了右臂她如何变强?如何服众?师尊……会失望吗?竟然折在了一只畜生身上,她想起那天的斗篷人来,紧紧咬住了下唇。总有一天她要杀了他,竟敢如此折辱她。她默默在手心凝聚起一把冰刀,冰力还在,她不是个废人。 华瑜望着她咬破的下唇皱眉,“阳先生,就没有其他办法吗?”阳应看了他一眼说:“有,就看这位姑娘愿不愿意接受。老夫可以替姑娘安上他人的手臂……”“不必!商嫣宁可断臂,不愿借用他人躯干!” 商嫣大声拒绝,满脸冷色,她这一生不愿打上他人烙印,她就是她。 姬青离静静立在血兰面前,含苞多年的血兰突然绽放,扑鼻的冷香弥漫峡谷,血红的颜色将山洞照得红艳一片,他迷惑地皱眉,为什么觉得血兰似曾相识?他的记忆总是破碎不全,常有记忆涌入又消失,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阳应闻到花香后,迅速走到花株前,望着血兰震惊不已,百年未开的血兰突然就盛开了,终于可以替那人做药引,不由舒了口气。只是这个少年……他望着黑色斗篷下的姬青离沉思,血兰是为他而开? 姬青离快速离开了山洞,那株血兰枝叶颤动,像一声声哭诉传进他的耳朵,他痛苦地捂住耳朵靠在了山洞口,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脑海出现,随即破灭。 华瑜注意到了姬青离的异样,挥手让莫言跟了出去,莫言到姬青离跟前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冷漠地拉低了帽沿,将脸掩入斗篷,无人看见他黑色的眼眸变得血红。 商嫣沉着脸走出了山洞,岑奕几人跟在身后,看着她失望的样子有些无措。这样骄傲美丽冷漠的女子,年纪轻轻失去了右臂,如何接受得了?岑奕想了想上前说:“商姑娘,世事无常,呃,说不准哪天便有契机,替你治好呢?” 商嫣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往上走去,华瑜远远盯着她,觉得她的背影十分瘦弱纤长,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触,这样要强的女子,连痛也不会喊。 第三十章 消失 云流跟在午云暗卫的身后进入了林原,他们一行扮做了远行商,拖着四车南国胭脂和药材。正午时云流敲了敲车窗,暗卫头领谢酉走到马车前恭敬地问:“公子,前方山林前有一片平地,是否在此处暂歇,待用过午膳再出发?” “嗯,让大家准备歇息,午后再赶路。”清朗的声音传出来,帘子被掀开,一名束冠少年从马车上翻下来,一身月白锦衣,手拿折扇,闲闲地敲了敲车辕,“忠伯,这马车倒结实,回头爷有赏!” 赶车的中年男子拱手道谢:“多谢公子!”引着少年走到了队伍中央,一行人在空地上铺上毛毯,摆上糕点吃食,用起午食来。锦衣少年,也就是云流,望着远处的山林敲着地毯,夏决他们应该到了伯央城,过两日便会到达雍京,那她就得加快速度,赶在他们之前到达燕州,进城与他们汇合。 午后风云变幻,乌云密布吞没阳光,眼看大雨将至,他们要赶往夏决地图上的木屋避雨。一到木屋倾盆大雨便如瓢泼,木屋砰砰作响,云流甩着锦帕擦手,白灵走过来替她理了理鬓发,见屋外一片黑沉,不由抱怨说:“这林原什么鬼天气,早上还一片晴朗,这样耽搁何时才能赶到!” 云流望着屋外叹了口气,雨这样大,也不知明日能不能停下,过几日就中秋了。那日分开时夏决告诉她大雍军已经继续增援了,也不知皇兄情形如何,叛军攻势凶猛,皇兄一定要挺住啊,阿流今年不能与你一道过中秋了。 谢酉和侍卫们生起了火堆,就着炕围起了圈开始烤肉,白灵引着云流坐在了火堆旁,有侍卫在她面前摆起了瓜果,接着又开始煮起汤汁来。白灵细心地给她挑出一盘烤肉,撒上香粉摆在了她的几上。云流夹了块烤肉放在嘴里,一股肉香味蔓延开来,她满足地说:“寻隐的烤肉,果真名不虚传!” 角落的年轻男子一愣,立马恭敬地说:“多谢公子夸奖,公子若喜欢吃,寻隐再烤些别的来。”说完开始捣鼓起鱼干和山鸡来。 云流有些汗颜,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大家难得这样聚在一起,这种氛围也还不错。她悠闲地挑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含笑望着火堆,引得侍卫们频频抬眼。 林原的大雨直到傍晚才停,天色灰蒙,门口的树枝还在滴水,谢酉推开门走了出去,一脚踏在长满青苔的木阶上,湿滑的触感传来,他回头朝屋里说:“公子爷,雨停了,天黑路滑,您小心些。” 云流佩好长剑,穿着木屐跟在他身后出了屋,两人朝木屋后走去。夏决说屋后地窖里早有五名夏氏死卫潜伏接应,然而幽灵蝶并未发现几人的踪迹,白灵方才率三人前去查看,一直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便跟着去看看。 木屋后围了一片高大的篱笆,藤蔓缠绕,推开门便能看见一园子果蔬,一方水井立在一角,他们顺着竹管往里走,终于在木架下发现了地窖。谢酉点燃油灯,提着灯往下探去,云流跟在他身后进了地窖,地窖空旷,零星地堆着几坛酒,他们把地窖翻遍了也没找到人,难道这些人凭空消失了? 谢酉谨慎地提着灯,一手握着长剑,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突然他看到土墙上的一些痕迹,他把灯凑过去,是一些抓痕,满墙都是,他惊诧地说:“公子,这些痕迹还很新,你看是不是……” 声音回响在窖中,一片寂静,他一个激灵,回头一看,空荡无人,他汗毛倒立,长公主不见了!他立刻飞身出了地窖,往木屋奔去,木屋里油灯早已熄灭,灰烬中有些零星的火光。诡异笼罩了木屋,其他人呢? 谢酉立马划破了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密符,很快屋外响起了“嗖嗖!”声,一群绿头小蛇围在了他身边,他立马吩咐:“去,寻找长公主和众人,一有消息立马禀报!”小蛇飞快地消失在木屋外,谢酉隐藏在房梁上,锋利的双眼紧盯着门外。 阳水谢家,巫术代代相传,他是这一代的佼佼者,被先皇赐给了长公主,此次他领暗卫五十人护送长公主和亲,而为了避人耳目,跟到林原的只有十五人。这些人突然消失,实在诡异,加上长公主在他身后凭空消失,他有种迷雾重重的感觉,林原危机四伏,他必须要找到长公主。 云流是在地窖被人拉进了墙壁,连喊叫挣扎都来不及。她心中郁闷不已,自从上次在云中城被拖进天上人间后,她已经处处小心,还是着了道。她顺着地洞往外爬,前面出现了一丝光亮,到出口了。她兴奋地往前爬去,踏出了洞口,“啊……这是……” 她从高处坠落,落在了一片软沙上,“呼,这是什么地方?”她一边喘气一边拨着身上的沙,抬着眼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小湖滩,前方波光粼粼,应该是个湖吧,奇怪的是这里枯木纵横,黄沙漫漫。 夜风吹起沙子,她连忙用衣袖掩住脸,回头望去,发现林原离她很远,她不禁纳闷,她是怎么走到了这里?猛地抬头,头顶明月高悬,月光清亮地投洒在湖畔,她眨眨眼看着上空,怎么可能?她明明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一挥手衣袖划出一道弧,没有幽灵蝶! 她有些惊慌,怎么会这样?难道此处没有死亡生灵?她望着周围苍凉孤寂的景色发怵,一丝生息也无!她站起身背着湖滩往林原走,远方郁郁葱葱的树木给了她希望。半柱香时间后她擦了擦汗,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怎么有种林原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她回头一看,枯木近在眼前,一阵眩晕感传来,她在原地踏步?看来遇上阵法了,她可不擅长破阵,只得无奈地瘫坐在了沙子上。也不知道白灵他们是不是也遇上了,他们在哪里呢?谢酉发现自己不见了,应该会很快来找她。云流托着腮望着湖面,这林原古怪得很呐! 谢酉等了许久,终于有小蛇回来了,小蛇爬上了房梁,缠在了他手上,他仔细地听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小蛇说林原里有一个禁地,禁地前发现了一名重伤的白衣女子,似乎有东西在追她,然而刚一靠近女子,小蛇们便被神秘清理掉了,只剩了几条小蛇回来。 谢酉抿紧嘴唇,那名女子是白灵无疑,白灵是女侍中武艺最高的,加上苏玉从小教导,生存能力极强,若是她都重伤了,其他三人情况不会太好。他略一思索,收敛了气息立在了梁角,他是暗卫头领,首要的是保护长公主,其他人的生死他管不了。 只剩他一人,他必须活着,在没有长公主消息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只会全军覆没。只能祈祷其他人平安无事了,他自嘲地勾了勾唇。 第三十一章 招魂术 直到所有的小蛇回来,谢酉也没得到长公主的消息,只有一个可能,长公主在禁地中。谢酉翻下房梁,跟着小蛇往禁地赶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蛇群,跟在他们身后往林原北坡去。 谢酉灵活地在树干上穿梭,抖落了几片枝叶。这时月光倾洒,林中如水空明,远处有一片黑影快速地朝他靠近,却不曾惊飞夜鸟,直到离谢酉极近黑影才散去,隐入了林中。 谢酉提着剑小心翼翼地落在了高处的树干上,前方是一片空地,突兀地呈在林原北坡下。几只小蛇悄悄地朝沙土游去,很快便到了空地前,小蛇犹豫不前,不时吐着信子回头往黑压压的林子望去。谢酉知道那里就是界线了,他比了个手势,一条黑色小蛇迟疑着往前滑去,谁知头刚伸过去,整条蛇突然被扯入了前方空中,消失不见。谢酉暗自心惊,看来是个奇怪的阵法,莫非长公主他们也是这样消失的? 禁地前干干净净,连脚印也无,那白灵……?莫非是小蛇看错了?他身旁的小蛇飞快地缠着他的手,他眼神一凛,侧身闪开了飞来的小箭,“嗖嗖!”又是几只小箭,钉在了树干上,他迅速地避开,朝着林子往回走,然而小箭如影随形,总能准确找到他的身影,甚至快一步找到了他的落脚点。谢酉屏住呼吸躲开飞箭,他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而且…… 谢酉蓦地停下脚步,他独创的九庄,竟被用来追踪了他自己!他冷笑一声说:“阁下好功夫,这九庄倒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只是不知道阁下这藏头缩尾的功夫师从何处呢?”未待说完人已经朝对面闪了过去,他一剑削掉了树桠,月光直直地照在了对面人的脸上。 “滴嗒!”鲜血不停滴在树干上,顺着树干落进了地面尘土中。谢酉捂住腹部血洞,直直地望着对面的人,那人傍晚时才烤好了山鸡递给了他,然而此刻那人的手屈曲成爪状,长长的黑色指甲上鲜血滴落。脸色乌黑的少年眼神空洞地站在他对面,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相信他已死去多时。流江闵氏三爷闵策,天赋奇高,与崔氏七娘并称“流江双璧”,然而此刻,这位年轻清秀的闵三爷不人不鬼地立在树干上,用白灵的飞箭术与柯忠的擒拿手加上九庄,将谢酉逼上了险境。 谢酉沉着脸,闵策年纪轻轻竟已学会了这么多人的绝招,可他是怎么死的?死了又怎能再动?对面的是个死人无疑。谢酉身旁的树木一阵晃动,又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谢酉瞳孔微缩,第五个了!暗卫竟这样被干掉了! 这几人外表与闵策一样,同样乌黑着脸,脚步轻盈,二话不说就朝谢酉杀了过去。谢酉不再分心,使出毕生绝学与五人缠斗起来,然而他毕竟受了伤,再加上闵策这个偷学高手在,很快便落了下风,他喘着气避开杀招,跳进了树林,躬身朝前面跑去,风声呼呼作响,谢酉的发冠散开,头发被吹开,活像一头野马。 这时一棵大树旁突然伸出一段白绫,将他卷入了树洞中,他还未出手便有人附在他耳边悄声说:“嘘!谢总领,这群死尸靠着月光行动,这里月光照不过来,他们不会发现。”白灵虚弱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谢酉才慢慢舒了口气,他闭上眼睛重又睁开,适应了黑暗,才看清他们身处树洞中,不禁纳闷,这林原树木虽然茂盛,可遮天大树却不多,怎会有能容纳他们几人的树木? 角落里重伤的另外几人朝着谢酉缓缓点头,白灵闭着眼说:“总领忘了,上次萧城主曾给了姑姑一沓符纸,咳……姑姑这次给了我一些,若不是这些符纸,只怕我们几人早已折在了里面,咳咳……” 白灵捂着手臂,她左臂被抓挠出了几道极深的口子,又痒又疼,恨不得将手臂砍下来。加上肺腑受损,连呼吸都疼,其余几人也好不到哪去,一群病残人士窝在符纸的空间里喘息。 谢酉包扎了伤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呢?”白灵没有说话,角落的寻隐低低地说:“不知道,不过极有可能在禁地中央,我们找遍了外围也没发现她的踪迹。死尸一直在外面追杀我们,只有中央没有去过。” 这里为何会出现这么多死尸?而且所有人一死去立刻就被复活,残暴地追杀他们,一开始他们还很震惊,后来才发现这些死尸没有感情,只好兵戎相见。然而他们根本打不过死尸,死尸一会儿强一会儿弱,费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他们是靠着月光活动,趁着乌云蔽月,他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谁知死尸竟追上了林原。 谢酉苦笑一声,看来他运气不好,迎头赶上了死尸巡查。只要弄清楚长公主在哪里就好办了,可是他们一群伤残人,怎么救长公主呢?谁也不清楚禁地中央有什么,危机四伏。 此时云流正呆呆地望着从湖水中浮出的人,那人背对着她,紫色长发散在脑后,结实的手臂正往头上浇水,修长紧绷的上身光洁如玉,她敢肯定,这是个不输楚孟的妖孽。云流眯起眼盯着不远处的人,她放松地靠着枯木欣赏美男出浴图,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沙子,静谧高空中悬着一轮圆月,一幅极安谧的圆月美男图展现眼前。 “嗯哼?楚孟身材比我好?美男出浴?”慵懒的声音落在湖滩上,云流一个激灵,发现男子已经转过身,正一眼不眨地望着她,一双紫色的眼眸清澈得能映出幽蓝的湖,天上明月和满天星辰,以及她的倒影。她第一次看见这样清澈专注的眼神,第一次在别人眼中看到清晰的自己,不由得心跳如鼓,脸颊发烫。 云流不知所措地避开他的目光,往下却不经意看见了他线条分明的胸膛,她更加慌乱,急忙回身说:“你……你是何人?本公……子一时迷路,这就回去了。”说完便绕到枯木另一边,避开了月光下灼灼逼人的男子。 男子一向冷酷的眼里流露出一点兴味,有意思,午云长公主落在了他的阵法里。传闻萧珵与这位长公主有些交情,是否可以借此结识一二呢?男子勾唇,邪气无边。寂天自两百年前从月申退出,这是第一次收弟子,他很好奇这个弟子有何不同之处。 云流拿出折扇故作风流地扇着,透过骨叶偷看对面的男子,男子拢上衣襟,修长的手将头发朝后拨去,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云流无处可避,被他圈在了枯木上,抬头便望见了对方精致完美的脸,这样近的距离,连彼此脸上的绒毛都看的清清楚楚。“长公主……”慵懒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她脖颈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男子朝她耳边吹了一口气,“怎会到这祭湖来呢?周围四处死尸,长公主不怕?” 说完朝她挤挤眼,眉飞色舞的样子让云流一阵恍惚,这双眼睛……真美,她第一次见到紫色眼眸,想必他不是中元大陆的人吧。“唔,猜对了,人家的确不是陆上的人,人家是月申的二师叔,长公主叫我凤凉就好。”凤凉拿头蹭着她的脖颈,云流觉得有些麻,不适地侧头,凤凉迅速伸手拨正她,冰凉的手指搭在她的颈动脉上,寒意浸透了衣襟,云流一动不动地站着。 “唔,长公主,人家害怕。”凤凉清澈的双眼望着云流,云流牙齿打颤,问他:“怕……什么?”“喏,就是你身后那个黑脸死尸,他瞪着人家呢。” 云流僵着身上慢慢回头,望进了一双空洞的眼里,死尸与她隔着枯木对望,她不禁尖叫起来:“啊,这怪物!” 喊完拔腿就跑,凤凉一个趔趄,被她甩在了沙坑里,他郁闷地翻身抹去沙子,望着不远处狂奔的一人一尸气结,这女人真不惊吓,枉为一国公主,简直不成气,这种死尸随手一撕就没了。 凤凉黑着脸朝湖滩追去,很快便越过死尸一把抱住了云流,搂着云流落在了远处最高的枯木顶端,头顶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沙滩上,死尸止步不前,望着高处的两人来回走动。 云流抚着胸口说:“吓死我了,这死尸可真灵活啊!”凤凉轻轻点头,眼里有探究一闪而过,方才他为了戏弄她,可是吩咐死尸全力追赶她,可这女人奔跑起来却把死尸远远抛下,连他也使出了几分速度才追上她。 凤凉神秘莫测地说:“长公主可知他们从何而来?”云流愕然,他们是指死尸吗?凤凉点头,“唔,就是他们,你看,还有不少呢!”他一招手,沙土里又钻出几只死尸来,云流惊愕地看着他,是他!凤凉满意地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欣赏着她受到惊吓而变得苍白的脸,他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右脸,几乎将之冰冻。 云流突然明了,方才他说这里是祭湖,加上爬出的死尸,这里是个祭坛无疑,而他便是施法者,只是他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像杀了夏家暗卫一样。她已经认出爬出来的死尸了,尽管面色黢黑,肢体扭曲,可那身装束她不会认错。 “长公主冤枉人家,人家在此设祭坛,苦练招魂术,是因为下个月月申便要考核了,人家作为师叔,总要好好练练荒废已久的法术。”云流不置可否,这人十分危险,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这些人自己闯进来的,害的人家丢失了不少原有的棋子呢!那可是从崇丘辛苦得来的呢!”凤凉委屈巴巴地望着她,这几个人的出现,害他丢了从崇丘带过来的几具死尸,事后费了一番功夫才追回了三具,然而那具偷袭天澜子才偷到的女尸不见了。他一气之下将法阵扩大,凡是落入法阵的人一律杀死,用他们来练招魂术。 只是不想长公主一行竟改道林原,落入了法阵中,他笑眯了眼,用长公主来接近萧珵,再杀了寂天制成死尸,他的招魂术会更加强大,说不准还能杀了长郊那个老妖婆呢,届时月申便尽收囊中,想想都觉得心情舒畅。 云流看着他纯真无邪的笑脸发愣,这人究竟是正是邪?美的纯净无瑕,可有时却又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她直觉一向很准。夜风吹起两人的衣襟,凤凉长发飞舞,发丝抚过她的脸,一阵细微的痒感传来,云流撩开发丝,低头看着枯木下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影子不语。 第二十八章 堕入魔道 整个掖谷开始晃动,秦帘护着云止绕过落下的巨石,甬道已经塌了,大半卫军被埋,他们要快点离开掖谷。向上的石阶已经塌了,露出碎石来。 云止艰难地攀着岩壁往上爬去,魏祖紧紧地跟着他身后,要看就要到出口,突然地面猛烈耸动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开始浮现,地面的卫军拔剑朝它刺去,影子一闪,卫军被掀翻在地。云止朝出口跑去,一道阴毒的声音传来:“想跑?云氏一族可恨之极,我要杀光你们!” “噼里啪啦!”地面大理石被掀起,朝云止飞去,秦帘大惊,飞身扑在云止面前,巨石砸在他身上,他闷哼一声,鲜血从嘴角溢出来,后面的小将连忙扶住他说:“将军,您怎么样?小的这就带您出去。” 然而暗无大嘴一张,漫天的毒液扑了过来,所到之处惨叫连连,四处冒着青烟,毒液腐蚀性极强,岩壁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坑窝,本就塌陷的岩壁终于崩塌,瞬间将众人活埋了。云止紧握着插入石缝的宝剑,魏祖双手死撑着峭壁,用头支撑着上方的他说:“皇上,您……快翻上去,老奴……撑不了多久!” 云止费力地将腿往石阶上搭,只有他和魏祖上了出口的石板,然而石板被震碎大半,他们差点掉落大殿里,幸好魏祖将他拱了上来。他回头看了眼已成废墟的大殿,咬牙往上爬,他不能死,他要活着回到都宫,他要见到阿流。 云止爬上石阶准备将魏祖拉上来,这时大殿石堆突然被掀起,秦帘捂着断臂大喊:“皇上先走,别管我们了,午云全靠您了!” 魏祖老泪纵横地说:“皇上,您先走,别管老奴了,老奴……老奴愿来生再侍奉您!”说完便松开了双手,直直坠落在了石堆上,血花绽开,已没了气息。 云止大喊:“不!魏祖!”悲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秦帘喘着气说:“皇上您快走,我等会想办法跟上,您别管我们了!” 云止含泪朝前跑去,夹道的灯已熄灭大半,他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大殿狼藉一片,卫军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卫军们费力地撬动着石块,想要挖出被埋的人,突然一个副将问:“将军,为何大殿只剩我等?那怪物呢?” 秦帘猛地一惊,“不好,皇上有危险!活着的卫军立马随我来!” 然而岩壁高险,加上被水浸湿,难以攀爬,卫军只得用剑插入岩壁往上,许多卫军身受重伤,无法攀爬,只得留下,挖掘被埋的人,只有十几人爬上了出口,沿着夹道追了出去。 夹道的灯盏突然熄灭了,云止的脚步声在静寂中显得异常诡异,他慢慢停了下来,抽出长剑防备着,前方一阵腥湿的气息传了过来,一条黑影迅速飞过来,云止本能地一闪,黑影擦破了他衣袖,他觉得皮肤麻麻痒痒地疼起来,用手一抹一摊血水,立马朝肩上一点,血水嘀嗒在地,前方气息全无,他的心提了起来。 他摸索着朝前走去,走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他松口气大步跑去,突然他不动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云娲立在前头,挑亮灯盏,秀气的脸上一抹喜色,“皇上,您没事吧?” 云止摇头:“朕没事,秦帘他们被堵在了后面,倒是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云娲此时应该在淐江才对,云止心下微沉,云娲大步走过来欲揽住他:“皇上,臣已将淐水引出,叛军此刻自乱手脚,臣不放心您,特地过来接应!” 云止寒剑一挥,云娲瞬间退后三尺,“皇上,您……” “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召王!”云止的剑直直地指着“云娲”,“大敌当前,无朕旨意,召王岂会擅离前线?你当召王一脉尽是孬种?” 对面的“云娲”突然笑了,“想不到云氏后人还有这般警觉的,有点意思。”身形渐渐淡去,一条蛇尾出现在灯下,“云止帝你可知身在何处?” 云止愣住,何处?不就是掖谷夹道中吗?只要跨过前方的门,便出了掖谷,到了南海诸部的领土。突然他发现,周围夹道在轻微晃动,他动手一推,夹道便似水纹一般散去,露出宽敞明亮的大殿,一条黑色巨蟒懒洋洋地卧在光滑的地面上。 一滴冷汗滴在了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何处?”云止牙齿有些打颤,巨蟒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这里是封印内部,你看,”蛇尾指了指顶上,云止一抬头,望见了血红的封线,以及不远处堆积的尸体和石块,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他为何会在封印内部! 巨蟒慢慢抬头说:“想必皇上很是奇怪,夹道怎么会走到了这里来,不如本主让你见一个人。”地面上突然浮出一个人来,他双唇紧闭脸色青紫,是秦帘。他衣衫整洁地躺着,手正在拔剑,整个人已经僵硬。 如果这个人是秦帘,那外面指挥卫军逃命的人是谁?寒意弥漫,云止几近窒息,“秦帘早就死在了云娲手中!”巨蟒慢慢开口,露出了毒牙朝云止靠拢。 云止心中悲愤不甘,大吼:“你胡说!云娲怎会杀秦帘?是你在作祟!” “不错,正是本主,本主乃是巫家始祖的灵兽,名叫暗无,然而那个臭婆娘至死不解开契约,还将本主强行封印在此,让本主替她守卫召陵。”暗无一把扫开秦帘的尸体,“本主伺机杀了云娲,绝了巫家希望,没了召王巫家人心灰意冷,又能撑到几代?届时本主便可破开封印,重返外界!” “你说什么?你杀了云娲?”云止震惊不已,“何时的事?” 暗无吐了吐信子,“一月前,本主吃了她。” 云止双眼通红,拔剑朝暗无刺去,未近身便被拍飞,吐出了一口鲜血。 “皇上何必心急?要不是为了你,云娲又怎会杀秦帘?” “这是……何意?”云止抓着剑柄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暗无“桀桀”怪笑,“召王忠心耿耿,杀了秦帘替你求了一颗保魂丹。只不过本主……给了她一颗假的。想必她已经喂给你吃了吧,所以你便自己跑到了我这里来。” 云止心口一阵刺痛,一条小蛇从肉里钻了出来,爬到了暗无蛇鳞上。暗无不再废话,张口朝云止咬来,云止瞬间落入无边黑暗和痛苦破碎中,他隐约感觉到自己骨骼被揉碎,极致的痛苦和衰弱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 不!不!不!他不能死!他不想死,他要重回都宫,他要午云太平,他要见到阿流,他要还阿流一个清平盛世!强烈的执念充斥在他脑海中,他不甘,他愤怒,他憎恶,他仇恨,他要杀了这条巨蟒,他要杀了那些逆贼,杀了逼得他与阿流分开的叛徒!他要杀了华绍,杀了华家人! “啊~我要杀……杀光你们,把阿流……还给我!”充满怨毒和杀意的痛苦吼声突然从暗无腹中传来,暗无大惊失色,急忙大喊:“蜕皮!”一条黑色的小蛇从巨蟒蛇头射出,瞬间没入了地底。一团黑气开始膨胀,吞没了整个蛇身,一股邪恶黑暗的气息开始弥漫,整个空间开始扭曲,无尽的杀意和怨气绘成一股黑气,冲破封印直达天际,“轰隆隆!”无数道巨雷从天而降,直击掖谷,将掖谷夷为平地。 然而怨毒的叫喊并未停歇:“啊……天道不公!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毁了天道!还我,还我……” 炽热的天火夹杂着滚滚天雷劈下,嘶吼声渐弱:“咳咳……天道……不公,把阿流还我,还给我……” 掖谷已成死地,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暗黑的门,那团拼命挣扎的黑气被突然打开的门吸了进去。门上血迹斑斑,阴森可怖,透出沉沉死气。门内有个黑色身影一闪而过,细看依稀可辨女子身形,隐约可听见空中传来的叹息:“可惜了,午云皇族后人竟堕入了魔界!” 第三十三章 入宫 清晨,街市上的叫卖声响起,云流从梦中醒来,昨夜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祭湖,凤凉坐在湖边作画,她看着他慢慢画好一个女子,最后那女子变成了她,她成了画出的人,她惊讶地挥动衣袖,凤凉却不见了,皇兄穿着黑色锦衣静静地靠在枯木上,望着她微笑。她慢慢醒来,街市的动静越来越大,她翻身穿起药童服。 白灵推开门进来,看见她已穿戴好十分惊讶,长公主往日起得极晚,通常都是她们这些侍女唤醒她,梳洗更衣更是懒得做。“殿下今儿个起得真早,莫不是临街吵嚷,扰了殿下清梦?”白灵笑着替她挽发,给她输了个小髻扎在头顶,活脱脱一个灵活的小药童。 云流摇头,她的梦在见到皇兄那一瞬间便醒了,她想起自己的使命,皇兄还在等她,今日她便要入宫拜见大雍帝,大雍帝是否依约出兵帮助皇兄平叛了?那日夏决告诉她大雍军已经向西京进发,想来已与皇兄汇合,叛军应已被拿下。 谢酉候在门外,引两人去了包间用膳,吃的是燕州城地道早膳,清甜的小米粥,新蒸的桂花糕,一碟野菜,还有些五颜六色的蒸包,全是云流的口味。而暗卫自己面前则是喷香金黄的油泼面,加满了鲜辣椒和嫩牛肉,谢酉一口吞下一大筷子,见云流眼巴巴地望着,一个愣神被狠狠呛了一口,辣椒味流进肺里,他咳得惊天动地,惊动了隔壁的一群人。 一名蓝衣公子轻笑一声,用扇子敲着桌沿,朝对面的青衣少年说:“我敢打赌,隔壁的仁兄要了一碗‘热火朝天’,他不常食辣,口味清淡,想必是好奇燕州特食,故……” 青衣少年翻了个白眼,望着坐在桌角的两名女子说:“我说温大小姐,杨小姐,大早上的跟着我们两个男子做什么?”粉色衣裙的少女瞪了他一眼,不屑地说:“谁要跟着你?满京城谁不知道岑二少‘爹管严’的大名?我只是……只是听说孟大人回来了,特地来问候一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少女害羞地看了孟涵一眼。 孟涵笑得和煦,夹起凉丝细细品尝着,雍京城果然太平,大臣家里的暗卫闲得没事就四处打探他人私事。他们刚进燕州便被这两人缠上了,华瑜还好,早就带着商姑娘回了林府,姬青离在伯央城便离开了,唯独他与岑奕,无处可避,被堵了个正着。孟涵狠狠地嚼着凉丝,华瑜此人,当真凉薄,竟把他们推出去挡箭,谁能挡得住温大小姐呢? 他望着对面面沉如水的女子,女子一身鹅黄纱裙,看也不看他们,只盯着窗外。岑奕耷拉着脑袋,姬青离那个祸害,临走时特地给他们算了一卦,让他们直奔妙手村医馆,替华瑜看望夏决,让华瑜直接回林府。他和孟涵直奔妙手村,然后,和温如意碰了个正着。谁不知温大小姐是权侵朝野的温丞相的眼珠子,温大小姐一句话,雍京城能翻个天,栽在她手里的公子小姐不知凡几。姬青离挟私报复! 岑奕苦着脸望着温如意说:“温大小姐,八皇子与我们在伯央城便分道行事了,既然八皇子不在,你又何必跟着我们呢?” 温如意淡淡开口:“夏决受了重伤,既然八皇子担心伤势遣你们来看望他,我碰上了自然也要去看看他,回去好给八皇子说说伤势,免得他担忧。” 岑奕打了个寒颤,温大小姐一如既往地穷追不舍,不见到华瑜誓不罢休,若是知道华瑜和商姑娘在一起,只怕他们这些知情人也会被怒火波及。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只幽蓝的蝴蝶轻轻落在了窗纸上,晃着眼打量着几人。直到他们离开,蝴蝶才慢慢飞向了对面的医馆,蹁跹辗转落在了一只细长乌黑的手上。云流摩梭着手指,温大小姐?岑二少?孟大人?还有一个人,八皇子,皇兄说此次最有可能与她联姻的人。 “哎,兀那小童,呆立作甚?老朽唤你去桑厅给夏将军送药,你怎的半天不动?”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台阶上大吼,云流回过神,行了个礼说:“好嘞,小的马上就去,老先生勿恼!”说完迈着步子将手里的药盆抱紧,往夏决的房间走去。 夏决在房间练剑,剑影横飞,他要变强,变得谁也不敢轻易靠近!娄朔抖着手中的草药,将草药一根根晾在了窗台上,这时房门响了,娄朔拉开门,一个面色漆黑的瘦弱小童钻了进来,把药盆往地上一扔,朝夏决走去,“夏将军,别来无恙?” 女子清冷熟悉的嗓音传来,夏决微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收了剑说:“长公主安好?”药童摇头晃脑地坐在了窗台下,伸手拈起一根草药,随手抛起,她说,还好,无甚大事。夏决的脸崩得紧紧的,无事就好,还有,她不知药理不识草药就好。夏决放松下来,她回来了,他的病也该好了。 夏决与娄朔快速收拾好,辞别了大夫,带着药童离开医馆,往驿馆驶去。他们刚走,一群华服男女出现在了医馆里,往桑厅去了,却扑了个空。 娄朔遣人去宫中报信,长公主已整顿好,今夜便会入宫拜见圣上。圣上龙心大悦,立即命令礼部准备决定宫宴,迎接远道而来的倾云长公主。接着尚宫局的嬷嬷们鱼贯而出,捧着早就备下的礼服往九王府驶去,一时间皇城热闹非凡。空置多年的九王府在倾云长公主进入伯央城时便修葺一新,如今人来人往的宫人们更添了几分热闹,各式各样的箱子源源不断地抬进府中,门前的石狮子都染上了几分喜色。这雍京城,很快便要热闹起来了! 驿馆中,苏玉抱着云流哭成泪人,长公主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这十几日真是度日如年,她总是担心长公主的安危,吃不下睡不着,眼见着人瘦了一圈。云流有些哭笑不得,任由她抱着,这些天在林原她倒是黑了一圈,人也长高了许多,身子骨更加结实了。 云流好笑地拍着苏玉的肩膀说:“姑姑快别哭了,妆花了平白惹人笑话。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转了一圈,干瘦的少年神采飞扬,目光灼伤了夏决的眼,夏决心跳如鼓,转头望着木窗,避开了她的目光。娄朔眼角抽搐,也侧头避开了他面前哭花了脸的苏玉,这苏嬷嬷,抹了多少脂粉?脸上粉紫的脂粉混在一起,和着眼泪流到了衣襟上,看着好不滑稽。 侍女们很快给云流梳洗好,扶着她走下一楼。宫里来的公公已经候着了,见着他们立马躬身行礼,谄媚地说:“长公主有安,奴才是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您唤奴才刘雄即可。听闻长公主已入京,皇上龙颜大悦,特地命老奴前来接长公主入宫。”说着手一挥,一群衣着崭新的侍卫抬着一辇精美华贵的宫轿走进了院中,轿窗上的珠帘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云流挑眉,与苏玉对视一眼,华绍对南国风俗研究得挺细致啊。刘雄满意地望着马车,工部特地赶制的南国宫轿,精美雅致,宫中不少娘娘都看迷了眼呢。 刘雄引着云流上了轿,苏玉跟在轿旁,一行人出了驿馆,刘雄脸上笑开了花,“长公主,皇上特意为您赐下了九王府,尚宫局的嬷嬷们正等着您过去试礼服呢,那礼服哟,是仿照午云流江崔氏绣法,由绣女们费时半年才绣好的,老奴包管您会喜欢,老奴还听说……” 云流悄悄用手捂住了耳朵,透过窗帘望着前面喋喋不休的刘雄,这般多话之人是如何做到总管之位的?莫非大雍皇帝喜欢喧闹? 苏玉皱着眉脚步越来越重,袖里的银针往外滑出又被握紧,这聒噪的老阉人!闹得她头都晕了,殿下舟车劳顿,本可以在轿中休息一下,却被他打搅,她要扎死这个不知好歹的死太监! 夏决领着亲卫们默默远离苏玉,同情地看了一眼热情似火滔滔不绝的刘雄,这刘公公什么都好,就是话多了些。午云众人不喜喧闹,他惹恼了苏玉,下场绝对比那些被下药、练针、试毒的夏家亲卫还惨。 斜阳西沉,圆月已初露轮廓。一行人终于到了九王府,九王府灯笼高挂,府外站了一群宫女太监,带刀侍卫一直排到了坊外,挡下了观望的人群,人群窃窃私语,对着南国宫人比划嬉闹,这时刘雄打了个手势,高喊:“落轿!”宫轿停下了,苏玉慢慢撩开车帷,一双纤长的手撩开珠帘,一个纤细的身影跨出了轿,红色盛装的南国女子立在了灯火下,淡淡地望着远处涌动的人群。 雍京城炸开了锅,人群涌动,朝着永安坊奔去,闻名天下的倾云长公主安全到了九王府,这场由征国大将军迎亲,带着午云半个国库、历时八个月的盛大和亲宣告完结,日后大雍国力会更加强盛! 云流任由宫中的嬷嬷替她换上紫色的华服,肩上的祥云图案早已不见,换做了大片盛开的桐花。一股悲凉感蔓延全身,自此她再也不是午云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而是落难逃亡的弱国女子,以美貌换取他人垂怜,她的命运早已扭曲于风雨飘摇之中。 苏玉死咬嘴唇,华绍这个小人,乘午云内乱逼迫云止帝,夺取了午云尊贵的长公主!如今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特地命人将他们带到这里换上这身衣裳,把他们引以为豪的皇徽换成大雍国徽,就是为了折辱他们,好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处境。苏玉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云流,心中愤怒又悲凉,高墙上的灯火明暗不定,落在她渗血的唇角。 酉时三刻,云流静静坐上了宫轿,苏玉和白鹤等人紧紧跟在轿后,她们后面则跟着一群大雍宫女和嬷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皇宫走去。夏决护送宫轿到了七城门口就退了出去,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他握紧了拳头,转身往夏家军营奔去,娄朔遣散了亲卫,朝他追去。圆月高悬,宫宴就要开始了。 第三十五章 宫宴(下) 月上中天,水殿欢歌笑语渗透,华心兮托着腮望着殿中弹奏的女子,方夏无弹得一手好琴,琴声时而激昂迸发,时而凄婉悱恻,不由让人想到原方夫人随夫远征飞潭,最后被俘自尽于高墙之上的悲壮往事。然而今日乃是午云长公主拜见之日,奏这等哀曲,平白触了长公主的霉头,方大娘子莫非魔障了? 方夏无一身茜色绸裙,沉浸在翻飞的琴音中,为了这一日,她苦练了多日,只为了让五皇子注意到她。五皇子醉心音律,以音择妻,若她能得了五皇子青眼,方家人谁敢再刁难于她?便是方合欢,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方少卿一脸急色,这等场合,她怎敢放肆?平白给自己讨不喜,开罪于午云长公主不说,更可能惹恼圣上,原本喜庆的迎亲宴,此刻多了份寂静冷清。 华凌风把玩着酒杯,意味不明地朝华珉看了一眼,华清风见状靠了过来,轻笑说:“五哥好福气,方大小姐这手琴弹的出神入化,与五哥琴箫合奏必然惊艳四座!” 华珉凝眉不语,方家近日鸡犬不宁,冉阆悔婚方家二小姐,方二小姐哭闹不休,就差打上岭东冉家,方侍郎老泪众横诉苦到了御前,前日里父皇烦不胜烦才答应另择如意郎君赐婚方二小姐。方家此举惹了清妃的厌弃,今日宫宴也不见方二娘子出现。这等风口浪尖,方大娘子竟当众奏哀琴,可见也是个愚钝的。 华清风赞叹不已地望着方夏无,“方大娘子落落大方,棋棋书画无一不通,尽得其生母卷墨夫人的真传,在京中也是出名的才女。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才配得上五哥这样的谦谦君子。” 华凌风面如春风,缓缓开口问:“五弟,今日乃是午云长公主进宫之日,怎么不见八弟呢?” 华珉心中嘲讽,清俊的脸上笑意不减,“二哥也知道,八弟向来体弱,前几日考察契城回来,因淋雨惹了风寒,太后娘娘心疼他,将他召去了祥佛宫安养身子。”高贵妃面热心苦,觊觎母后后位已久,华凌风兄弟二人心狠手辣,凡事总想踩他与华瑜一脚,他作为哥哥,自然得保护好华瑜。知道华凌风心思细腻狠毒,乐得去刺激他。 果然华凌风脸色微变,抓紧了酒杯,华瑜当真受宠!太后未免太偏心了,明知华瑜带回了一名女子藏在祥佛宫后山之中,还替他遮掩,今日宫宴都未来。若是温如意知道此事,以她的执拗和脾气,今日宫宴定会翻个天! 华凌风转头望着退下的方夏无,方家人蠢笨无脑,若是华珉和方家绑在一起,既膈应了清妃和冉家,又给了华珉一门无力的岳家,届时他有何实力与他相争?虽然华珉醉心音律,表现得与世无争,谁知会不会是惑敌之策?几名皇子中,安妃膝下的老九华漫兮不成气候,若嫔养子老七华天歌不必考虑,剩下皇后膝下的老五华珉,老八华瑜。老八在太后宫中修佛,最有实力同他争夺的只有老五。 华凌风温润浅笑,引得小娘子们一片哗然,娇羞地朝他看去,他点头回礼,小娘子们手忙脚乱。华清风好笑地望着席中,二哥还是这般会迷惑小娘子。 男子席上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就华心兮眼中,她沉下眼望着殿中灯火,母妃让她与漫兮当心二哥和六弟,她处处留心,发现二哥城府极深,几年前皇后娘娘的十公主早夭一事与他有着莫明的联系,若是十公主还在,今年该与漫兮同岁了,那孩子只比漫兮小两个月。 方夏无慢慢走进了偏殿,在黑暗中摸索着朝某个角落走去,一丝奇香散开来,“嘎吱!”木窗被推开一条缝,一丝月光漏进来,照在方夏无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一名黑衣女子静静坐在木桌上,眼神冰冷地盯着地面破碎的光影。 华瑜追捕了她一个月,她东躲西藏,从契城逃回了京城,谁知在林原遇到了一名奇怪的白衣女子,那女子极其厉害,不到三招就将她打出原形,她几乎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躲进了陈家,却被翻墙而入的冉阆撞见。她夺了陈家五娘的身子,未待休养,冉阆日日上门纠缠,她魂魄受损法力几乎尽失,想杀了烦人的冉阆都办不到。 女子轻轻摊开手,小小的红色光团出现在手上,只剩这么点法力,连联系主人都办不到,她沮丧地垂头,望着光团里变幻的人影叹气,主人要她潜入华绍身边,可华绍身边奇人众多,加上钦天司的人,根本无从下手。好不容易对水忆下了蛊,却被钟国寺高僧发觉,她只得连夜逃出京城。她伸手点在光影上,慢慢放大画面,一只幽蓝的蝴蝶盘旋在一只银质酒杯上,酒杯的主人有一张淡漠的脸,这人是七皇子华天歌。 哪来的蝴蝶?她仔细瞧着,突然发现大殿里到处隐藏着蝴蝶,最近的一只……她抬头,与停在方夏无额上的蝴蝶隔桌相望,蝴蝶扇动翅膀迅速朝殿外飞去,她一惊,拔出匕首朝蝴蝶挥去。 一只手准确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一看,高大俊逸的冉阆立在门口,他不解地看着说:“陈家五娘……这是想杀了冉某?”女子呆愣片刻,低低出声:“放手,方大娘子也在屋内。” 冉阆一顿,立马放开手,随即傻笑起来,退出门去。五娘这是害羞?他傻笑着朝大殿走去,踏出阴影回到了席中。沈寻梅拍着胸口退回屋中,方夏无恭顺地替她倒着茶水,她不耐地挥手,方夏无走出了偏殿,昏暗的殿中只剩身姿纤细的黑衣女子倒卧桌上,沈寻梅心跳如鼓,方才她若是杀人了,凡身肉体的她绝对走不出这座水殿,她魂魄已十分衰弱,无法离开这具身体,若是她不能尽快恢复,任务就算失败了,主人绝不会再召她。女子苦涩一笑,慢慢坐起身朝殿外走去。 水殿十分安静,灯火尽熄,只剩轻微的鼓声震动,伴随着一阵特别的长歌,歌声细柔幽远,慢慢钻进人的耳朵。沈寻梅推开一条缝,她看见了大殿踏歌起舞的女子,女子一身紫色华服,赤着脚在白色大殿上起舞,月光随云袖飞舞,神秘高贵的气息蔓延大殿,大殿四周虔诚地跪着四名白衣侍女,皆着南国帛纱,纤细的手腕灵活地敲击着手中红色的小鼓。女子舞步越来越急,鼓声密集,声声震耳,像疾风骤雨劈头而来,紫衣女子清冷绝世的五官将清亮的月色生生压下了几分,月色不再明亮,只有她的脸,她的严,是水殿中唯一光亮。 紫衣女子立在殿中,朝着高座上的华绍屈身行礼,清透的声音传遍大殿:“午云国倾云拜见大雍皇帝陛下,愿陛下洪福齐天,愿大雍繁荣昌盛!” 华绍身子微微前倾,爽朗笑道:“承长公主吉言,长公主舟车劳顿,前往我大雍,朕备感荣幸,来人,赐座!” 两名小宫女迅速搬来木几,安放在了皇帝下首左边,对面则是大雍重臣的席位,云流抬头,对面精神矍铄的老者朝她略一点头。 “那是大雍温相。”低柔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她略微偏头,看见了一身青衣头束玉冠的男子,男子眼神未动,淡漠地望着盘中糕点。是刚才在长廊的男子,云流心中有了数。她静静地品尝盘中佳肴,心里想的却是方才偏殿中的黑衣女子,那人好快的身手,不像闺阁女子,年纪轻轻竟有控制人心的本事,大雍皇宫藏龙卧虎,高深莫测,她预感此次大雍之行不会太平。 云流镇定地握着银著,慢慢地回答着,南国风土人情众多,华绍有意引导众人兴趣,她自然得奉陪。一时间大殿热闹不已,大雍众人围绕着她来回询问。她身旁便是皇子们的席位,大家心照不宣,几位皇子也彬彬有礼地同她说着话,场面一片和谐,华绍满意地看着席中,扭头召索曦上来奉酒。 沈寻梅早已退出,殿外一片空旷,守卫们一丝不苟地立在原地,小宫女们三三两两进出,一脸兴奋好奇的神色,她慢慢朝花园走去,一路上守卫 紧紧盯着她,她只得顺势歇在了桐花树下,坐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呆呆望着明亮的圆月。 方才大殿起舞的女子便是午云长公主无疑,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子她第一次见到,而主人口中,这世上还有另一名女子如午云长公主般闪耀,只是她早已消失于千年之前,她的名字唤作沈梅林。 冉阆跟了一路,见她落寞地坐在石桌前,不由上前一步,“五娘心情不好?”说着将手中的糕点并卤食包放在了桌上,一股肉香味飘进沈寻梅鼻中,她忍不住拿起卤食吃起来,为了偷袭方夏无,她潜伏了一天,滴水未进,她虽不饿,可肉身坚持不了。 宫宴直到亥时才散,云流被留在了宫中,皇后姜氏并后宫一众妃嫔引领着午云一行人往朝阳殿走去。朝阳殿是从前十公主的寝殿,装潢布置极尽奢华,十公主走后皇后娘娘命人将寝殿收拾一新,时常来此长坐。 夜色已深,一行人收拾妥当,便服侍着云流歇下了,金兽里的沉香缓缓浸出来。 第三十七章 疯癫 赵太后麻木地看着宋欢,她说,乱伦一事是假的,她操纵了天墨的画面,只要天墨捕捉到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就能随心所欲制造自己想要的画面,因此她潜入了后宫,为的是捕捉赵元瑾与侍卫的画面,不成想遇见了云止兄妹对弈,她将计就计,设计了两人的不伦画面。以先帝对天妃的宠爱,对倾云的疼爱,得知此事云止必定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云止是赵元瑾的眼珠子,那她就扣掉她的眼珠子,让她好好尝尝痛入心扉的滋味。 宋欢恶狠狠地盯着赵元瑾,当年入宫,明明她才是内定的太子妃,这贱人在宫宴之上设计将她推下未心湖,害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衣衫尽湿,被宫中侍卫救起,最后委身嫁给了卑贱的三品侍卫。想她宋欢,出身襄彝千年大族宋家,门第高贵,乃是午云一等一的贵女,论身份比赵元瑾这等粗俗军功之家的女儿还高,况且宋家还是开国九族之一,若不是中计,怎会嫁给一介武夫?即便不能嫁给云缜,也是王妃、国公夫人,天之娇女的宋家女,怎会如此低嫁? 赵元瑾木着脸看着她,这张皱纹已深的脸布满怨气,唯有一双眼睛却又明亮如初,甚至因为得意而光彩摄人。年轻时这人的容貌与才情曾膈应了她整个年少时光,直到她落水、匆忙嫁给了侍卫。如今被她囚在了冷宫一年,做尽肮脏苦累的活计,冷宫之人肆意磋磨与欺压,让这人再也不能风光无限地站在她面前,年少时的意气之争与辛酸苦辣感终于消散殆尽。 可那又如何?她面前这个疯癫仇恨的妇人,与她同龄却被磋磨地像个六旬老妇,她看着她并无任何快感,因为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站在了她不能企及的高度,她早就赢了。输的是宋欢,她输了整个人生,世家大族之人,输在了闺斗之中,本身就是弱者。连闺阁女儿家的争斗都赢不了,如何在千年世家立足?即便嫁入王侯世家,也当不下掌家娘子。因此从她落水那一刻起,便已是弃子,宋家不会为了一枚弃子与如日中天的赵家对上,更不会为了她与宫中对质。即便知道她赵元瑾暗算了她,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见着她只能弯腰行礼。 而今天,这枚宋家弃子,竟然告诉她她输了,她输掉了所有所爱之人,深爱的夫君,疼爱的儿子!赵元瑾“腾” 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宋欢面前,“啪!”一巴掌将宋欢扇到了立柱旁,她伸手揪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拖回原来的位置,狠狠一扔,“啪嗒!”宋欢的头碰到坚硬的大理石上,撞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地顺着额头流到衣襟上。门外候着的梵浅闻声敲了敲门,“太后娘娘,可需要奴婢……”“不必,守在门外!” 宋欢哈哈大笑,眼神疯狂地瞪着她,看着她麻木狠绝的脸开口说:“赵元瑾你这贱人,当日算计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我早就说过,笑到最后的人是我,是我宋欢!”宋欢缓了口李气,“你陷害我又如何?我虽嫁得卑微,李例对我极其宠爱,千依百顺,便是我将他母亲赶出李府,他也半句未说。而你呢?嫁给云缜又如何?云缜宠爱天妃世人皆知,你便是有千般手段,也只得了个云止。赵元瑾,独守宫中的滋味可好受?” 宋欢的脸色愈加奇异欢快起来,多年的委屈不甘爆发出来,她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十几年,每一天她都在后悔懊恼中度过,看着亲人一一离她远去,她知道自己已沦为弃子,在宋家这种大族中,争斗激烈,谁也不会关注一名弃子。嫁给李例她心不甘情不愿,对他极度冷酷,可他对她一往情深,他说当日他本不该下去,上面有交代不许多事出手,可他倾慕她已久,看着她溺死湖中他办不到,最终他还是跳入了湖中,在湖底找到已然不动的她。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心慌多恐惧,他紧紧抱着她,度气给她,最终娶到了她。李家小门小户,能娶到宋家嫡女是他的福气,他终生难忘抱着她的那一瞬间,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即便溺死湖中他也心甘情愿。 娶了她李例的仕途也就此停滞,从御前侍卫慢慢沦为巡逻守卫,她的身份随他日益低贱,昔日的宋家女沦为京城笑柄。风水轮流转,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赵元瑾憎恨绝望的脸,她突然觉得十分畅快,天道诚不欺她,赵元瑾终于得了报应! 当日落入湖中过久,她身子受损终身不孕,李例乃是家中独子,不愿另娶她人,李家就此绝后。她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潜入后宫,暗算赵元瑾不成,用云止一逼,没想到她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囚禁官眷。紧接着云缜暴毙,京中风云变幻,旁人四下猜测,她却知道是赵元瑾动手了,以她对她的了解,赵元瑾应是对倾云动手被云缜察觉,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赵元瑾此人心狠手辣,连皇帝都敢下手,捏起她更不在话下,她只有捏住天墨才能保命。 赵元瑾喘着大气退坐到椅上,脸色晦暗地望着宋欢,宋欢此人空有其表,论手段论谋略皆属下等,若是她当真如此能忍,又岂会三番两次对李家人翻脸,平白给人看了笑话。看来她也是一年前才知道天墨能操纵画面,否则又何须等到十几年后才动手?那她是如何发现的?当年的皇后把玩多年也未曾发现其中奥秘,难道宋欢运气如此好,竟被她发现了? 宋欢看着赵元瑾游移的眼神轻笑一声说:“太后娘娘在想什么呢?有什么疑问不妨直接问我,还是说你不敢?”赵元瑾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双目如炬地盯着她说:“哀家的确好奇,以你这等驽钝的资质,怎会发现天墨的秘密?” 宋欢嗤笑,驽钝又如何?终究是她赢了,赵元瑾杀了云缜,与云止母子反目,午云狼烟四起,事到如今她有什么底气在她面前摆谱!宋欢侧过头将血擦在了上臂衣袖上,回头冷冷地看着她说:“太后娘娘说的不错,我的确驽钝,这等秘密自然不是我发现的,而是有人特地告诉我的,我一琢磨果然知道了秘密。” 赵元瑾皱眉看着她说:“什么人会特地告诉你这等秘密?你就不怕有诈?”她心中不安,隐约觉得有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她与宋欢积怨已深,所有恩怨被一枚天墨引燃,最终导致了午云内乱,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她走在了不能回头的路上。 宋欢不屑地说:“有诈又如何?午云与我何干?只要看到你痛苦我就痛快了!”她说着疯狂地笑起来,笑到最后眼泪不停地涌出,她尖叫起来:“赵元瑾你这贱人,你让我的一生都不痛快,为了报复你,我拿他去换了……换了这个秘密……”宋欢开始大声嚎啕,“我要你痛不欲生,要你永远活在地狱中,日日受折磨……”她声音越来越低,苍老的脸上血迹斑斑,带着深沉的悲哀。为了得知这个秘密,她拿了最信任她的人去换,她把李例给了那人试剑,看着李例毫无防备地走到那人身前,被一剑刺穿,他当时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人,接着扭曲着身子朝她跑来,颤抖着朝她喊:“快逃,阿欢,这人有异,逃……” 他的身子轰然倒下,落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血溅了她满身,她木然地望着地上不动的人,眼泪开始往下流。这个男人是真的死了吗?她想,原来她会为他流泪,她还是会流泪,她以为她的泪早在出嫁前被关在宋家祠堂时就已流干。 宋欢突然抬头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是来跟你叙旧吗?哼,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还不知道吧,云止死了!”赵元瑾一个激灵,声音传遍大殿:“你说什么?云止死了?”回声空荡荡的,像落进枯井的石子,激起一片死寂。 声音传到殿外,院中候着的宫女太监们一阵颤抖,梵浅沉着脸朝院外招了招手,一行脸色冷肃的带刀侍卫无声地走了进来,将瑟瑟发抖的宫人们押了出去。没有人出声,所有人一脸死寂地出了院门。阳光洒在院内,蓝花楹枝丫倒影在光滑的地面上,整个院子显得安静而空旷。 赵元瑾呼吸急促,脸色青白交加,“宋欢,你不要危言耸听,哀家不是吓大的。哀家这些年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你若是再乱说话,我就叫你再也说不出话来!”赵元瑾阴森森地说,“皇帝正在召陵平乱,哀家也想通了,终究是母子,没得为了个捕风捉影的消息伤了情份,哀家这就昭告天下,下令平乱,迎回皇帝。” 宋欢扯着老脸笑起来,嘲讽地说:“太后娘娘终于想通了,只可惜云止已经死了,现在下旨说不定能迎回尸首,只不过南境闷热,只怕太后娘娘只能迎回一捧灰了!” “闭嘴!你这老虔婆!开口闭口诅咒新皇死,哀家撕烂你的嘴!哀家要将你宋家斩草除根,将李家斩草除根!” 赵元瑾暴怒,冲到宋欢面前就是几巴掌,打得宋欢脸皮高肿,青紫一片,宋欢七窍流血,一双浸血的眼珠死死瞪着她,一张嘴几颗牙和着血水喷了出来,“咳咳……云止那个杂碎……死得真好,死在了畜生口中,真是……痛快,咳咳……” 宋欢开始呕血,赵元瑾疯狂地扇着耳光,将宋欢扇倒在地,“闭嘴!贱人!云止好好的呢,云止在召陵平乱,赵尚在军中跟着,他不会让他有事,他是云止的表哥!”宋欢倒在地上不动了,赵元瑾一脚踏在她脸上,“赵尚会把云止好好地带回来,不日他们便会回到都宫,听清了吗贱人?” 没有回应,宋欢软软地倒在地上,一摊血水将她包围,她的脸泡在了血水中,身上破旧的棉麻宫女裙已经湿透。赵元瑾踩在血水上滑倒在了她身旁,木木地望着她逐渐冰凉的身子,未时的阳光落在殿外,殿中一片阴冷。 第三十八章 崩溃 赵元瑾静静坐在地上,身旁是宋欢的尸体,她想起几天前的梦,梦中云止死了,在一处崩塌的神殿中,他被怪物吞下了,她悲痛欲绝地追过去,却穿进了一片迷雾中,她陷在迷雾中无法自拔,就在她以为会被困死时,她听到了一声“母后!”她回过头,看到云止穿着她做的白色织金锦袍站在花树下,满树含笑开得正盛,他轻声说:“母后,保重,儿臣要走了。”她惊慌地朝他扑去,“云止你等等,母后有话跟你说……” 扑了个空,她摔在了宣德宫的地上,惊醒了值夜的宫人。梵浅撩开珠帘走进来问:“太后娘娘怎么了?可是梦魇了?”她摇头遣下宫人,靠在梵浅身上喘气,跟她说着做的梦,之后再未睡着。 这几日她总是心神不宁,赵尚的密报没有传回,云止的战报也消失了,召陵如今情形谁也不知,赵元瑾疲惫地按着太阳穴。 梵浅推开门走进来,看着一地血腥愣了愣,随即扶起她走了出去,很快有宫人进来打扫。赵元瑾搭在梵浅手上,慢慢地朝宣德宫走去。 先帝去后,她时常到他宫中长坐,细细说着宫中的点滴事务,檀香轻焚,袅袅烟雾吹散在殿中,从前那个坐在香案后肆意挥洒丹青的人不在了。即便他画的是另一名女子,她也情愿他还在,云止负气离京,这偌大的皇宫竟像一座孤城。感伤云氏皇族这代子嗣单薄的同时,她又开始懊恼,年轻时生性多妒,生生毁了云缜那么多子嗣,导致后宫妃嫔虽多,却只有她膝下的云止得以存活下来。 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云缜全都知道,但他未发一言,她以为那是因为他宠爱于她,倚仗着青梅竹马的情意在宫中肆意妄为。直到九阙的出现,她才明白她错了,云缜从未对她动情,自然不必在意她的行为。云缜遣散后宫妃嫔,宫中只剩她这个空有虚位的皇后,替他堵住悠悠前朝之口。她是不甘、怨恨的,看着她费尽心思争来的男人每日想方设法去讨好另一名女子,她想对九阙动手却被她摄住,这些年心中憋屈又苦闷,连带着对云缜也有了深深的怨怼。 因此她才能下手吧,她毒杀了他,看着他慢慢变得虚弱,无助,最后倒在了寝殿中。赵元瑾突然伸手捂住了头,后悔如秋雨绵绵渗在四肢百骸,她怎会如此心硬,连他都可以下手。深沉的悲哀涌上心间,世家女子便是如此,儿女私情在家族面前不值一提,她与云缜都可以死,但赵氏一族不能垮,云氏皇族不能垮,只要云止在,午云就会继续延续,在千年岁月中,她与云缜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尘埃。 赵元瑾召来梵浅开始梳洗,身着一身明黄朝服,头上梳着端庄威严的发髻,远处鼓楼传来一阵闷沉的鼓声,申时到了。这时一名小太监一脸急色地朝宣德殿行来,见着门外的宫女朝问:“荔枝姑娘,太后娘娘可在?” 荔枝微愣,随即说道:“小卓公公稍等,奴婢这就通报太后娘娘。”赵元瑾已走到了门口,荔枝回身差点撞上她,急忙地跪下说:“太后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有意……” 赵元瑾没有看她,直直地瞪视着小太监,“你是哪个宫的?行事如此慌张!”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说:“太后娘娘恕罪,奴才是前殿卓公公的干儿子,您叫奴才小卓就好。方才齐大人和傅翰林行色匆匆地递牌入宫,说是有要事禀告娘娘,奴才见两位大人脸色难看,故而急忙……” 赵元瑾推开他疾步朝前殿走去,梵浅紧紧跟在她身后。齐修和傅九织站在殿门外来回踱步,阳光晒得两人脸颊通红,见到赵元瑾急忙退步行礼,“微臣齐修(傅九织)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元瑾不耐地挥手,“两位大人何事禀报?”说着引两人进了奉和殿里的偏殿。赵元瑾坐在上首,两人坐在下首左右两侧,不待她问,齐修便斟酌着开口说:“启禀太后娘娘,四天前微臣夜观天象发现,午云帝星闪烁不定,光芒渐暗……” “嘭!”赵元瑾身前的茶杯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泼得她白皙如玉的手一片红肿,她似未察觉,只直直地盯着齐修,“帝星渐暗?齐大人这是何意?” 齐修皱眉不语,儒雅的脸闪过不忍,一旁的傅九织放下茶盏,从怀中取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书递给她,赵元瑾一把抽出,翻开书页,“召陵志”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她的心噗通直跳,手指不受控地往后翻去,越往后手抖得越厉害,直到看到“赵尚自焚于召王府,叛军余孽出逃……云止帝下落不明……召陵已成水城……”她再也忍不住,“嘭!”地一声倒在了榻上。 “太后娘娘!”“娘娘!”偏殿乱成一片,梵浅高声宣着太医,齐修退到了一旁,傅九织搭着赵太后的手腕,感受着手下忽急忽慢的脉搏,摇头说:“太后娘娘心绪大乱,只怕日后精神会大受影响。”她今日上午在翰林院整理卷宗,庶吉士项坤突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她一阵不虞,正要开口,一只血红的大鸟猛地掠过他的头顶朝她冲过来,她一个反手抓住了一沓厚厚的书册,大鸟瞬间萎缩,化为殷红的血水滴落在了地上。 她心头一跳,这个术她认得,召陵巫家秘术!她急忙打开书册翻看,心渐渐沉入深谷,召陵没了,皇上没了!几日前齐修来找她,两人就帝星渐弱作了一番猜测,认为应是皇上受困,士气不足所致,并未向宫中禀报。而这沓厚厚的书页,将一切推翻,她要如何告诉太后此事?太后必然不能接受此事,狂怒之下做出残暴之事也未可知。她急忙通知了齐修,两人商量之后朝奉和殿行来。 赵太后怒急攻心,晕倒在了奉和殿,齐修、傅九织两人在殿中待到了第二日,期间请了太医无数,宫中一夜未歇。消息像潮水涌向了都宫各个角落,不少人从中嗅到了腥风血雨之气,连夜收拾包袱准备逃离都宫,然而城门紧锁,将宫中风雨尽皆掩住。 赵太后在第二日巳时醒来,将殿中器皿砸了个遍,满地碎片,宫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忍受着飞来的各种器物。赵太后砸了大半日,殿中似泥石流滚过,遍地狼籍,她终于砸累了,瘫倒在地上放声痛哭,哭声哀恸悲戚,无人敢上前。 梵浅红着眼眶站在角落里,她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丫鬟,从小跟着娘娘一起长大,与娘娘一起见过多少风风雨雨,从未见过这般伤心欲绝的娘娘。云止死了,太后娘娘孤身一人要如何在这诡谲莫测,动荡不安的时局里将午云拉回正轨?昨日她听得清楚,宋欢说天墨的秘密是别人告诉她的,这个幕后之人恶意满满,神秘莫测,竟然抽丝剥茧般地找到了宋欢,利用宋欢来制造了午云乱局,他意欲何为? 赵太后哭了一下午,眼泪已流干,宫灯换了几轮,直到深夜她终于不再出声,愣愣地趴在榻上,长发杂乱地散在身上,这个素日冷漠高贵的女人,一夜之间显出了老态,她沙哑着嗓子唤梵浅:“梵浅,几更了?” 梵浅轻声回:“娘娘,四更了,可要休息一会儿?奴婢这就给您把参汤呈上来……”“不必了,梵浅,上午齐修说,我午云帝星虽暗,却未坠落,许是皇上还活着?” 梵浅看着她哭肿的双眼迷茫又倔强地看着自己,不由叹气说:“不错,齐大人的确如此说,皇上自幼聪颖,许是走暗道离开了召陵也未可知。娘娘要打起精神来,皇上不日就会回来。”说着轻轻拍着她的背。 赵太后原本迷茫的双眼瞬间明亮,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她挣扎着起来说:“你说得对,说得对,哀家要打起精神来,给皇上把午云治理好,把一个繁荣昌盛的午云交到他手里!”赵元瑾开始喃喃自语,在殿中翻着先皇的经论策略,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梵浅心酸不已,从不示弱的娘娘变成了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前路茫茫,午云何去何从?长公主被送去了大雍,宫中竟只剩下娘娘一人独撑。 第三十九章 惊闻 云流住进朝阳殿三日了,这三日鸡飞狗跳的日子让她终于见识到了雍京城人见人躲的混世魔王的威力。九皇子华漫兮每日想方设法地往殿中送东西,不是鹦鹉就是雪貂,奇形怪状的大雍各地特色吃食,各式女子衣裙,被苏玉一一挡下,然而不久这些东西还是会出现在朝阳殿中。 苏玉发了火,命令午云宫人将朝阳殿死死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可华漫兮就是有本事将东西无声无息地放进殿中,云流只得命人将东西全数收起来,再命人给他送回去。然而不仅没送回去,反倒又收到了许多礼,各位皇子、公主和宫中娘娘都送来了不少东西。 云流托着腮看着太监们把东西全运进了朝阳殿的大库房,末了苏玉将礼单呈上来,她粗粗一扫,皇后娘娘和高贵妃的礼物列了整整两页,尽是些精巧贵重的女儿家玩物,老参也送了不少。倒是皇子们的礼物有些意思,二皇子送了一把蕉叶琴-空雨,五皇子送的也是乐器,一柄通身冰翠的长笛。七皇子送了一支冷光四射的匕首,八皇子送的是一盒贡茶,中规中矩,透着客气与疏离。九皇子……这次送的是一大包金叶子,银踝子,虽是俗物,拿来打赏倒也实用。看来这九皇子并非外表所见那般浪荡随性,倒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几位公主送的清一色的头面,翻开珠钗可见背后的小字,写着“明隶坊御造”,这是宫中的东西。白鹤在一旁细细点着礼物,嘴里振振有词,“这南海金珠不错,应值三千金。这白玉屏风倒也精致,值一万金。这……是什么?” 几人被她的惊呼吸引,朝着巨大的礼箱走去。箱子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雕成,隐约可闻檀香若有似无的香气,苏玉拿起匕首挑动着木箱上的锁扣,锁扣纹丝不动,隐隐有吼声传来,伴着低沉的呢喃。苏玉眉头一挑,似是活物?可谁会送这种东西到朝阳殿?难道又是华漫兮那个小魔王在作怪? 白鹤惊奇地打量着木箱,接过礼单细细查对起来,没有人送过木箱!她瞬间警觉,护着云流后退了几米,苏玉早在她防卫的瞬间就开启了退却,将云流护在了阵中。午云众人面面相觑,盯着发出异响的木箱不知所措,谢酉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本是扮做了大夫,见众人谨慎的样子不由心急,这等诡异之物,岂能留在殿中? 他快步走到木箱前,抽出长剑朝木箱砍去,“哐当!”长剑被弹飞,朝着他面部射来,他猛地避开,飞快地伸手握住了剑柄,虎口有些发麻,他低头一看,虎口淤青一片,有些闪亮的津液粘在了手上。他眉头一跳,这东西绝不是好物,立马从身上取出一个精致小瓶往手上倾倒,透明的液体流到手上,与津液混合,“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随着小泡消失,麻木感也消失了,他长舒一口气。 苏玉走到木箱前仔细查看,发现锁扣处拖着一根红色细线,她拿匕首轻轻挑出,一张素白花笺掉了出来,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长公主亲启。苏玉眼皮直跳,谁在做甚幺蛾子?胆敢戏弄她们,她抓到剥了他的皮。云流也走到了跟前,看着字迹有些了然,她朝锁扣伸手,苏玉一把拦住,惊叫道:“殿下!不可触碰!” “咔嚓!”木箱应声而开,一只纯白小兽站在了箱缘上,睁着金色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众人,接着围着木箱四缘走动起来,最后跳下了木箱,众人这才看清它背后拖着的长尾巴。白鹤不由惊叹说:“好可爱的生灵,这是谁送来的?”云流心情颇好,任由着小兽跳上木桌,看着它拿起一块秋桃放在嘴里啃咬起来,尖利的牙齿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谢酉沉着脸说:“打起警惕来,这小兽颇为奇怪,不要碰到它!”苏玉点点头说:“不错,方才这小兽轻易将长剑弹出,可见不是个省心的。”方才她看得明白,只一瞬谢酉的手便肿胀乌紫起来,这小兽毒性颇强。 云流坐在贵妃椅上轻摇罗扇,这种小兽不足为惧,她之前和萧珵在幽洲见过的,那里满地都是这样子的小兽呢。说起来她有许久不曾想起他了,不知道云中城一别他回了天空城不曾。 “我是折上,叫我折上大人!”沙哑怪异的声音突然响起,云流抬头一看,发现小兽跳上了一旁立柱,正对着苏玉龇牙咧嘴。云流默默转过了头,果然,“嗯?叫你什么?”苏玉脚尖一点,跃上了立柱,锋利的匕首泛着冷光,猛地朝小兽挥去,小兽灵活地躲过,一回头几团白色唾液朝她射去,被反弹出来,小兽惊讶不已,“咦?……啊呜!”小兽被苏玉一拳击中,“嘭!”撞在了门板上,不及起身就被苏玉捏住耳朵提了起来,苏玉魔音贯耳,“嗯?叫你大人?啊?” “啊呜……放,放开……”小兽挣扎起来,长尾往苏玉身上卷去,却被隔绝在外,它惊讶地睁着眼睛望着苏玉,水汪汪的瞳孔倒映出她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得白鹭一阵心疼,不由替它求情说:“姑姑,看它如此可怜,饶它一回吧,罚它……倒一年夜香可好?” 苏玉冷笑,“装可怜?敢在殿下面前自称大人,你活的不耐烦了!”接着抽出一条黑色长绳,麻利地将它绑了起来,堵住嘴放到了云流面前,“殿下,这小畜生出言无状,奴婢已将它管教了一番,不知殿下要做何处理?” 云流看着小兽纯真的眼睛叹了口气,这模样像极了她那只死在明德宫的猫,金色的眼珠清澈透明,将她的脸牢牢刻在了它眼中。她伸手解开了长绳,小兽可怜巴巴地伸展着四肢,委屈地说:“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里。给本……公子呈上十斤肉干,备上清水,我这就回去……” “回哪去?”清凌的声音落在它耳边,它打了个寒颤,这话好耳熟,捉它的那个男子说过这话。小兽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上,他耷拉着头说:“长公主安好,折上有礼了!”说着将手搭在一起行了个礼。那人要它传句话,让长公主去钦天司找他,若是她问起,就说是凤凉。 云流抚着髻不语,凤凉竟到了钦天司!海外之人为何会与大雍皇室往来?凤凉说,有要事找她,事关午云,只许她一人前去。究竟何事,让他这般大费周折地送进一只小兽来?宫中眼线众多,她可不想贸然留下把柄。 苏玉望着她沉思的样子不由说:“殿下,这凤凉神出鬼没,他的话不必在意,谁知他是不是有意戏耍我等?”一旁的白灵摇头,撩开衣袖露出了一道长疤,接着说:“凤凉此人乖张邪魅,耐心极差。若是戏耍我等必不会这般大费周折,木箱能避开众人耳目神秘地出现在殿中,可见他也花了些心思。”她当日在林原祭坛差点死在他手下,深知他是个狠辣直接的主,以他的本事,戏耍他们何须多费力气?直接闯入殿中不更合他的风格? 云流站了起来,望着小兽问:“折上,当真是凤凉派你来的?”她清澈的眼神直视着小兽,小兽愣了愣,接着点头说:“自然,他……特地捉了我,说是让我给长公主送个信,还说长公主最好快点去,免得日后后悔!” 云流朝苏玉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姑姑,我与凤凉打过交道,若是无事他不会这般唐突。”苏玉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纠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殿下这表情定是已被凤凉说的话吸引。可让殿下独身去见一个邪魅之人,她怎能放心?林原折在他手上的人多达十数人,殿下身边暗卫原是皇上精挑细选之人,被他轻易毁去,如今殿下身旁的防卫薄弱了许多。 入夜,宫中火树银花绽放,声音响彻雍京,远远可见皇城上空璀璨的烟花。明亮月色中,某处山城悬崖边的房瓦上躺着一个修长的男子,男子一身月白绸纱,紫色长发飘散在脑后,将青瓦映出绮丽的色调来。他静静望着远处的烟火,冰凉的眼中流泻出丝丝嘲讽,华绍真是个小人,故意拖延不战,夺了人家的公主。又瞒住消息,将人强留在了宫中,那人应该还不知午云卫军全军覆没一事吧?否则怎能坐的住,还赴这等无聊的宴? 云流被高贵妃缠得死死的,一旁的大公主不甘示弱,拉着华珉便冲到了她身边,亲热地挽着她说:“长公主,这是老五,他平日最擅音律曲赋,素闻长公主技艺绝世,若是能与老五合奏,那真是他天大的荣幸!”云流不自在地扯着衣袖,却被抓得更紧,一旁的高贵妃笑得温婉,“五皇子自幼醉心音律,在咱们雍京城可是三大琴师之一呢。说起来这另两大琴师出身倒是与五皇子有着云泥之别,尽是些乡野出身的技倌……” 华玥咬碎一口银牙,高妍这毒妇,竟将老五比作低贱琴倌!云流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内心哀叹一声,怎地卷入了这两人之中。皇后与贵妃不对盘,明争暗斗得厉害,宫中人无不闪避。她只得寻了个借口,离了席往偏殿走去,苏玉一行人在那里等着她。一路上人影渐稀,待她走到长廊尽头,竟一个宫女也不在,她有了不好的预感,猛地朝身旁一闪,一柄小箭擦着她的衣裙没入了花树,她回头,望见了一个人影。 凤凉斜斜地倚在不远处的玉柱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平地上竟会打滑!”紫色的长发在夜风中轻扬,迷离了一片月色。云流凝眉望着他的双眼,紫色的眼眸清透无比,正越过长廊落在她脸上,她蓦地有些心慌,低下头轻声问:“你……你怎会到宫中来?” 他要她去钦天司,她还没抽开身他便来到了她面前,一来便使了个手法吓唬她。凤凉缓缓朝她走来,修长的身影走入了斑驳的廊中,微凉的香味浸入她鼻中,一抬头她已被他圈在了怀中,后背抵着冰凉的玉柱,凉感隔着衣料渗透全身,她忍不住抖了抖。“嗯哼!”暧昧的鼻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觉得微痒,不由得拿手去抚,却被一双冰凉的手压住,凤凉的唇靠近了她的耳朵,她心跳如鼓,脑中一片空白。 月色流转,长廊空寂无声,秋夜蝉鸣声声可闻,一片枯叶静静飘落,落在了藕粉衣裙的女子身上,渲染出一团水汽。云流瘫在冰凉的长廊尽头,全身已然凉透,苍白的脸被泪水浸染,显得无助又凄惶。他说,云止死了,午云卫军全军覆没。还说,赵太后强势称政,大肆打压世家大族,京城腥风血雨遍地。他也说,华绍见死不救,命大军故守召陵城外,看着午云卫军覆灭。午云密信尽皆被拦,一封也到不了雍京城,消息被捂得死死的,她们被困在了雍京。而拦截一事,由夏决负责,娄朔亲自拦截。 云流浑身冰凉,痛苦地捂住了头,无声痛哭起来。她不信,她不信,云止哥哥怎会死?午云卫军怎会覆灭?午云怎会陷入这般境地?明明,她已经尽力和亲,为何谁也救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她恨自己,这一路若是早日到……不,华绍不会出兵助哥哥,华绍野心勃勃,恨不得略过幽洲横扫他国。仅仅是嫁妆,便耗了午云一半国库!当初哥哥怕她远嫁大雍受欺负,特地整理了大半国库,给她做倚靠,可是,这些全入了华绍的库,为他人作了嫁妆! 她内心绞痛,她的存在只是加速了午云的衰败?若是她没有分去一部分暗卫,今天哥哥是不是还可能活着?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要一个清平盛世,和云止哥哥,和苏玉她们安稳地活下去。为什么要这样?云流哭倒在玉石地面上,肝肠寸断,泪水顺着地面流进了长廊两侧,两侧植物开始迅速枯萎,圆月隐入了云层,乌云蔽月,接着云层开始翻滚,层层厚重的乌云密集在了皇宫上空。 暗夜里有人默然垂泪,有人心疼如绞,有人满心惊讶,有人冷漠一笑,最终都归于平静,夜总是那样黑沉,从不因灯火璀璨而避世,不因伤心欲绝而纵横。 第四十章 隐忍 云流暗自垂泪,纤长的睫毛扑落在眼睑下,她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有人心疼如绞。天上人间地下二层,萧珵御剑而行,避开树上的暗符,直直地朝着悬崖峭壁飞去,眼看就要撞到削尖的山石上,山石却在剑鞘触到的一刹那消融,形成一个圆形的洞口,将他连人带剑吸了进去。 萧珵抖着衣摆,从腰间取出一个黑色布袋,口中默念法咒,口袋蓦地变大,他拿起口袋倾倒,一堆各色各样的食物滚落在兽皮上。 乐静还没找到,他有预感乐静也被抓到了,只剩他一人还在被追捕。地下城的主子十分谨慎,只将各处包围起来,并未大规模围搜,每日都有不同的小队前来搜索,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换地方,将原来的地方收拾得干净整洁,丝毫不见停留踪迹。萧珵沉着脸咬着野果,这几日他怕对方狗急跳墙,在食物上下毒,每次都偷偷潜入了下人们采摘吃食的地方去采集吃食。既然知道这是一场拉锯战,就必须做好食物储备,这时他很感谢当年在海外流浪的日子,虽然倍受欺凌,倒也教会了他不少东西。当年若不是为了逃命偷学了术法,今日早已身陷囚牢,当年苦学空间术,他躲在自创的空间里避开了多次搜索、虐打,直到成功逃出小岛。这些年他一直在研究术法,想要变强,强到足以面对那个妖人! 他叹了口气,被困在此处,别说报仇,连活得了多久也未可知啊!习惯性地从石壁里摸出离镜,他满脸温柔地伸手朝镜面点去,一张邪气无边的脸浮现在了镜中,萧珵心中“咯噔”一声,一股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果然,那人伸手射出了一柄银箭,朝着前方纤细的人影飞去,萧珵心提到嗓子眼,“小心……” 银箭没入了花树,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惊疑地望着对面,接着眼神变得奇异。萧珵痛苦地闭上眼,这个男子他记得,记忆犹新,极度的疼痛感深深烙在了他心上,让他经年难忘,对这个男子有着本能的恐惧。凤凉,骊昭二院的师尊,实力仅次于仙主空水,为人残虐嗜杀,邪气乖张,平日最喜研发邪术,当年他便是他的试验者之一。凤凉极其残忍,他几乎死在了他的术下,无力地感受着生命最后的消逝,他听见他说,又失败了,要到哪里去找最强悍的肉体进行衔接呢? 当时他看到了母亲所说的彼岸花开成海,在痛苦中想要就此沉溺于花海,却在刹那间又想到了当年从长街缓缓行来的宫辇,他匍匐在青石板上仰望着的小女孩。她如今是何模样?他好想再见她一眼!凭着这股执念,他竟然从尸堆中咬牙爬了起来,把内脏生生塞回了腹中,接着从地狱中逃了出来,最终他逃出了魔爪,逃到白海边时被寂天所擒。当时寂天眼神很奇怪,看了他良久,最后将他带回了幽洲,仅是养伤便费了他半年时间。 萧珵睁开眼,看着凤凉慢慢贴上云流的耳根,心沉到了谷底。阿流,这人……不是好人,别……靠太近。他的心几乎停跳,怔怔地看着贴近的两人,突然阿流倒了下去,他一阵心慌,伸手朝离镜摸去,触手冰凉光滑。凤凉已经走了,身影没入了黑暗中,萧珵急忙去看云流,却见镜中的她瘫软在地,满脸泪水,迷茫又无助地望着长廊的地面。萧珵心疼如绞,他突然发现自己舍不得见到阿流难过,更忍受不了她受伤,有人伤了她,他恨不得杀了那人。他咬紧牙关,凤凉,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为今日付出代价! 萧珵痛苦地望着镜中的云流,阿流,不要哭,我在这陪着你呢,我会变强,变得足以保护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不要哭好不好。萧珵吐出野果,再也没有胃口,他躺倒在兽皮上,听着洞外狂肆的风声,心中发狠,他一定要离开这里去找阿流,他要变强,他要杀了凤凉。 云流在长廊趴了一夜,纷杂的脚步声在耳边来回响起,她不适地皱眉,怎地这般吵嚷?白鹤惊喜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殿下方才皱眉了!莫不是醒了?” 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了她额上,这是苏玉的手,她舒了口气,“殿下,您可醒了?奴婢是苏玉,您能听到吗?”能,她张口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惊讶不已,想要挥动双手,却发现抬不起力气。苏玉担忧的声音传来:“殿下已昏睡了三日,找不出任何原因,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她昏迷了三日了,那晚凤凉走后她便昏睡了?是谁发现她把她送回朝阳殿的?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抚平了焦躁,让她感觉内心慢慢宁静下来,不由得跟着音律缓缓呼吸起来,到最后她意识开始模糊,陷入了睡眠中。 夜色无边,西月宫中烛火轻晃。索曦一袭姜黄宫裙,斜躺在榻上,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轻笑:“想不到你会出手救她,她便是死了对我们也毫无影响。倒是安魂曲,你也肯弹奏,莫非你迷上倾云了?” 年轻男子静静地逗弄着银狐,银狐追着他手中的肉干扑个不停,索曦的话似是投入枯井,回声也无。就在她要发火时男子冷漠的声音传来:“动情是幽洲隐卫大忌,莫非你忘了?” 索曦妩媚一笑说:“自然没忘,我是怕你忘了,好心提醒一句。长公主身边水极深,连骊昭之人都牵扯其中,我们就不要淌这浑水了。”华天歌抬头望着她,静静地说:“凤凉出手狠辣,只是不知是华绍的主意还是他心血来潮。”他很好奇,当晚长廊两侧植物尽皆枯萎,天涌异象,这到底是凑巧还是长公主的异赋? 索曦淡淡地说:“华绍一心想要困住倾云,又岂会在此时打草惊蛇?华绍尚不知倾云已知晓午云之事,待倾云醒后两人定有交锋,你且看着,大雍此后必有一番风云变幻。”她不了解倾云长公主,然而她却知道,晋安大事的预言从未落空过,华绍轻易招惹日后临驾天下的女子,大雍未来必定会有一番腥风血雨。何况据她调查,倾云身边之人卧虎藏龙,尤其是那个名叫苏玉的,异赋极强,似乎与幽洲有些联系,她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异赋来着? 华天歌用手抚平衣摆,午云地处南境,苗疆之地诡谲多端,南人性情泼辣诡变,谋术称霸天下,华绍招惹南人实非明智之举。就他所知,倾云身边的人净是些护短火爆之人,单是那个苏玉,就令人头疼,若不是融入了凤凉的结界,凭他将倾云带出,就足以被她缠死,如今的宁静日子当真不易! 云流在四更天醒来,寝殿一片宁静,安魂香静静燃着,细微的烛火晃出大片阴影。她悄悄转头,凝望着殿外朦胧的月光,辗转千里到异国他乡,躺在陌生的宫殿,到头来只是一场阴谋,她就是一个笑话。故国风雨飘摇,她却被困在了这里,华绍没想到她会知晓内幕吧?她嘲讽地勾动唇角,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她能重回过往,救回午云,救回皇兄吗? 华绍早就计划好将她诱到大雍,就算皇兄和午云卫军覆灭,他也不可能就此放弃这场和亲,送她返回午云,到手的东西怎么可能放手呢?若是她执意回国,没有大雍大军护送,他们不可能安全回到午云,只怕还未出大雍,便遇袭了。一路行来不少势力在暗中试探,甚至直接出手袭击,他们单枪匹马如何穿越幽洲,回到午云?更何况午云自身难保,动荡不安,哪有功夫派人接应她?况且,云止哥哥死了,都宫于她而言,不过是座空城,太后只手遮天,弄死她比捏起一只蚂蚁还容易。 她只能蛰伏,在大雍等待时机,总有一天她要回到都宫,以尊贵的姿态面对太后,她想要问问她,对如今情形可还满意?太后心思狭隘,不适合做一国之君,皇兄的江山只能交到自己手上。 云流默默思索着,窗外天色渐明,乌蒙一片,雨点打在秋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宫中鼓声传来,已是五更天。朝阳殿还很安静,南国与北境不同,不必每日早朝,多是天明之后才上朝,自建国起便是如此。她带过来的宫人们皆是宫中老人了,都没有早起的习惯,倒是指派过来的宫人们,不大适应,早早便起了,轻声忙活着殿中事务。 天明之后她要去见华绍,她要看看华绍下一步怎么做,他以为能封锁消息到几时?她不会挑明,她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她不会任人宰割,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都不在了,她已无所畏惧。 第四十一章 择皇子 白鹭收起纸伞,将它放进了门外的瓷瓶中,撩开珠帘走进了内屋,一丝水汽被带进了屋中。她从怀中摸出一块油纸包递给苏玉,苏玉掏出银针小心地试了试,银针没有变化,她放心地把酥鸡剥好,放在白瓷盘中摆好,端到了云流面前。“殿下,九皇子适才遣人送来了宫外的酥鸡,您尝尝看。” 云流淡淡地望着瓷盘,心中说不出是何感觉,她恨华绍,可对其他人却并无敌意,华漫兮不听劝阻地整日送礼,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酥鸡的香味飘进她鼻子里,大半日滴水未进的她有些动摇,她吸吸鼻子,忍不住夹了一片肉。宫人们舒了口气,长公主那日晚宴突然失踪,他们吓了一跳,又不敢惊动大雍之人,只得避开耳目悄悄寻找,找了大半宿也没找到,就在他们打算求助皇后时,却在寝殿的床上发现了她。长公主静静躺在床上,苏玉激动地上前查看,发现她一丝反应也无,这样连着昏睡了四天,直到今日才醒。醒来也不说话,不吃东西,折腾到了下午,终于饿了,却不想吃宫中吃食,苏玉无法,只得求到了九皇子宫中。九皇子倒也爽快,立即遣人去宫外买了吃食送进来,眼见着长公主终于进食,大伙儿松了口气。 苏玉立在一旁暗暗观察,上次长公主被假扮后,凡事她都长了个心眼,见长公主言行并无差别后她才放心下来。云流慢慢吃光了酥鸡,苏玉在一旁欲言又止,她想问问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可看长公主的样子,似乎不大想谈,那晚她仔细检查了长公主的身子,除了衣衫湿凉了些,并无任何伤痕,倒是脸色青白,精神受创的样子,昏睡这几日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 云流注意到了她担忧的神色,但她没有说话,只静静地问:“宫宴是在今晚吗?”白鹤走过来收拾桌子,递给她一盅参汤,温声说:“是的,大雍皇帝陛下今晚在御花园设宴,说是弥补您错过的中秋宴。”云流昏睡这几日,刚好过了中秋,苏玉将宴请一一挡下了,只说是长公主不慎着了风寒,不欲将病气过给他人,只好在殿中休养。皇室之人纷纷识趣地请辞,接着送来了一堆药材,白鹤全数收进了库房,用她的话来说,他们送了大半国库给大雍,能收回多少算多少。 云流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棵雨打过的桂树立在那里,清香一缕缕地传进房中,让她想起慕宁宫外的橘树,这个时节应有满树金橙橙的橘子,她心中叹气,几时能回都宫呢?今日说是普通宫宴,然而他们都知道是为了选择皇子而设,除了各宫娘娘和皇子公主们,也邀请了几名重臣家眷。这样的场合她许久不曾出席,恍然间有种感觉,仿佛是父皇在世时携她出席的时候。 御花园灯火通明,宫人们早就开始布置,华绍心情颇好,坐在雕刻精美的乌木椅上,与下首的皇子们说着话,各宫妃嫔不时插上几句话,引得众人笑个不停,几位夫人们恭谨地坐在娘娘们身边,适时地接过话头,整个场面和谐而热闹。云流盛装而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心中有些膈应。高贵妃一见她便笑起来:“适才小子们才问长公主何时来,不想刚问完你就到了,来,到本宫身边坐。”说着指着身边特意留出的位置示意她坐过去,云流含笑着坐到了她身边,接过四公主递来的蜜饯吃起来。 苏玉远远候在席外,看着她慢慢品着蜜饯,心里有些忧虑,宫中的东西应是无事,只是暗箭难防,小心为上,她紧盯着席上,生怕云流出了意外。许是她眼神太密切,敛眉的索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苏玉一惊,迅速低头整理起荷包来。这若嫔眼神好生犀利! 皇子们开始说起秋猎来,商量着今年的秋猎地点,与午云不同,大雍在秋季祭祖,祭祖完便是为期五天的秋猎,每年秋猎地点各不相同,由年满十五岁的皇子们自行商量,交出各自的方案,皇上从中选取最佳的方案定为当年的秋猎地点,当然秋猎事宜便交由该皇子主办。这既是一场精彩的活动,又是一场政绩考量,七品以上官员必须参加,家眷自愿参与秋猎,通常女眷们是呆在场外,由年轻男子进入猎场围猎。 华凌风满面春风,温润的嗓音缓缓说: “往年秋猎都在燕州别庄,今年不如换个地方,一来新奇,二来可让长公主看看我大雍风物,不止大家觉得如何?”华漫兮拍掌笑道:“妙,妙,年年去燕州也无甚乐趣,不如换个有意思的地方。”安妃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耸耸肩朝云流挤眉弄眼,逗得云流哭笑不得,分明是这几人玩腻了,想换个地方玩,说什么让她见识一番,她早把《大雍山河志》翻遍了! 几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一个修长的人影缓步走入了席中,席中的小娘子们登时看直了眼,云流回头,一名身着月白云锦的年轻男子轻轻落座,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半束在脑后,他静静坐在几后,满座灯火皆失色,似明月坠落院中,光芒逼人,御花园气派精巧的景致一时竟显得有些寒碜。北地子扬,天上谪仙!云流脑中蓦地浮现出一句话,大雍皇宫中如此气度的人她只能想到一人。她不禁抬眼打量起他,这样出色的男子她还见过两人,萧珵和凤凉,突然间她想起,年幼时便听到的一句话,骊昭凤凉,美玉无瑕,凤凉亦是四大美男之一! 云流惊讶不已,原来凤凉声名早播,海外之人与三国往来颇少,以至于提起凤凉大陆之人少有听闻。若他早有美名,今日年岁应较她大了许多,海外之人当真驻颜有术,云流忍不住微笑,凤凉面冷心热,若不是他,至今她还不知午云变故,改日她要备礼答谢他,是时候去钦天司看看了。 华瑜任由着众人打量,信手叉起一块肉脯,看得小娘子们痴迷不已。华珉望着席中不由好笑,老八向来颇受欢迎,只可惜他性子淡漠,小娘子们的一厢情意只能付诸流水了。华清风饮了口酒,借着酒杯掩住眼底的不屑,老八向来清高,在宫中养着女人,还是忍不住赴宴,可见长公主三字吸引力之大。华凌风打量了一眼华瑜和云流,见云流并无痴迷之色,不由放下心来。想来也是,长公主自身容颜绝世,又岂会被他人美色所惑? 华瑜入席后,小娘子们眼神热切起来,虽然碍于温大小姐,眼神还是不住地往他投去,华瑜不为所动,静静地听着众人讨论。华天歌望着他的背影沉思,今日祥佛宫中添置了不少用物,太后明里暗里要了许多药材,连冥界苍草这等固形之物都用上了,莫非那女子身受重伤? 温如意待华珉说完立即起身,朝着华绍行礼说:“皇上,臣女斗胆上前还请皇上恕罪,多日不见八皇子,听闻八皇子巡查归来,臣女特地备下薄礼,欲亲自送给八皇子,还望皇上恩准。” 华绍含笑说:“如意有心了,既然如此你便亲自送给老八吧!”温如意欢喜地离席朝华瑜走去,向来风轻云淡的华瑜眉头微皱,又很快放平,淡淡地望着走来的温如意。温如意将手中荷包递上,华瑜没有接,任由身后的莫言接过,温如意也不气恼,从容地回了自己的座位,席上言笑晏晏,觥触交错。对于温如意此举众人习以为常,云流也看得真切,她此举便是在告诉自己,她温大小姐心悦华瑜,连皇上都默许了她这种行为,她最好不要选择华瑜,否则在雍京寸步难行,一个异国和亲公主,莫非想横刀夺爱? 云流不由好笑,八皇子自她入宫就不曾出现过,连送礼也生疏而客气,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她不会自讨没趣,再加上他那淡漠的态度,实非她所喜,在他入席的一瞬她便已了无兴趣,云流轻轻尝着面前的糕点,不再抬眼。对面的华凌风有些失望又有些高兴,看来长公主对老八并无好感,眼下只有老五还可与他相争,他不禁暗暗地看了华珉一眼。 与他一样失望的还有皇后姜氏,她仔细看着低头的云流,心中暗叹,枉她费心劝老八出席,不想这两人彼此无意。现在只能靠华珉了,若是他能得了长公主芳心,定能获得强大的助力,皇上说了,长公主的嫁妆不入宫中,由她悉数带入所择皇子府中,那可是午云大半国库!那日她命人清点,成堆的珍器珠宝恍花了她的眼,午云富庶不假,想不到国库竟丰厚至此! 热闹的宴席终于散去,云流百无聊赖地跟在后宫娘娘们的身后,听着她们说着趣事,益发觉得空虚。她现在除了隐忍复仇,找不到别的生存意义。一旁的四公主轻轻摇着她说:“长公主?长公主?”云流回过神来,“长公主,适才母后问你,几位皇子中可有中意的儿郎?” 说完她抿着嘴笑起来,云流见娘娘们双目囧囧地望着自己,不由尴尬地说:“皇子们俱是少年英豪,令人眼花缭乱,倾云一时也不知如何抉择。”姜皇后一脸和气,微笑着说:“不急,小儿女们的事哪里一时就能分清?倾云初来乍到,不如与皇子们相处了解一番之后再做决定。小四,这些日子宫中授课已停,你便领着长公主四处转转,若是招待不周,本宫可不饶你!” 华心兮拧着丝帕甜甜地应下,她与长公主年龄相差最小,说话也投缘,由她来招待长公主最合适不过,恰巧她想出宫走走。她亲热地挽着云流告别了娘娘们,两人随意聊着,很快便到了朝阳殿。华心兮站在殿外仰望着精雕细琢的朱门和飞扬的檐角,檐下的风铃随风响动,曾经这里住着个精致如玉的瓷娃娃,追在她身后唤她四姐,可她早已不在了,当时自己得知消息狠狠地哭了一场,再也没来过这里。 云流静静站在她身旁,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感伤和恨意不语,这位单纯无忧人见人爱的四公主,也有一段伤心的过往啊。华心兮回过神来,歉意地说:“失礼了,心兮久不到此处,一时见着崭新的朱门不免有些呆滞,想来皇后娘娘甚是喜爱此处,日日命人打理着呢!” 云流微笑着说:“是呢,殿中雕栏玉砌如新,景色十分雅致,还望四公主替倾云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华心兮笑着挽着她走进了殿中,白鹤一行人急忙出来迎接,见四公主来了,忙摆上瓜果和热茶,接着退在了四周。华心兮心中暗赞,倾云公主教导有方,奴才们进退有素,想来午云宫中规矩甚严,这倒是改变了她对南国人举止轻浮,行事不拘小节的看法。 第四十二章 温家宴 云流在宫中呆了几日,越发觉得日子缓慢,她莫名有些心急,这闲适的日子磨得人耐性全无,华绍作何打算?莫非一直这样困住她? 苏玉几人看着焦躁踱步的她不解,殿下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明显感觉到她心事重重,愈加烦躁,可问她却什么也不可说。殿下自从宫宴那晚莫名失踪后,就变得异常了,殿下在焦虑什么? 苏玉奉上清茶,拉着云流坐在椅上说:“殿下,您晃了一上午了,先坐下歇歇,再晃奴婢就要晕了。”说着把凉好的茶塞到了云流手中,云流心中暗叹,午云之事她不曾告诉任何人,即便告诉他们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更怕他们流露出情绪,若是被华绍察觉,相处起来便会十分别扭和尴尬,敌明我暗总好过打草惊蛇。然而她城府不够,轻易就被识破了情绪,她想了想,决定告诉苏玉,有个人分担总好过她自己咬牙承担。 云流唤了苏玉进内室试衣,今日尚宫局送来了两套衣衫,比照着之前的尺寸,她总得试试,这几日四处赴宴,老是穿着午云衣衫多有不便。苏玉跟着她进了内室,轻轻掩了门问:“殿下有何事要跟奴婢说?”苏玉服侍云流十几年,清楚她的每一个举动,见她起身朝着内室走去便知道她有话与自己说。 云流心中暗赞,最懂她的果然是苏玉。她靠在苏玉耳边轻声说:“姑姑,卫军败了,皇兄没了,他们……折在了召陵!” 苏玉大惊,低声叫道:“怎能可能?华绍不是派兵增援了吗?”云流看着她惊疑的神色沉痛地点头说:“千真万确,自我们进入大雍皇宫,华绍从未提起过增援一事,可见他并不想我 等知道真相,他想将我们困死在此!” 苏玉沉着脸不再说话,她也正觉奇怪,为何每次长公主想问此事华绍便岔开话题去,原来午云卫军早已覆灭。华绍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空手套白狼,她冷静下来,轻声问:“殿下何时知晓的?莫非是那晚?” 云流点头说:“正是,那晚……凤凉来了,他告诉我的,他还说,华绍命大军停驻召陵外,看着卫军全军覆没……”她咬唇不再说,每每想到便心痛如绞,十万卫军隐忍退避,最终还是覆灭在了召陵,只一步,他们便能跨越南境去往南海诸部,叛军是主谋,华绍是帮凶,他给了午云希望,却亲自将它打碎,甚至将午云推入深渊。午云的大半国库,分走的暗卫力量,让皇兄的力量更加薄弱,而这些,如今都随着她的陷落,落进了华绍的手中。她要如何拿回嫁妆,风光地回到午云? 两人在内室呆坐良久,直到白鹭叩门,苏玉才扶着云流走了出去,云流一身鹅黄宫裙,头上半梳着坠马髻,踩在暗色地毯上,地毯特有的踏实脚步声让人心里蓦地想到暗夜里若有似无的钟声。白鹭满脸笑意地说:“殿下真真好看,连大雍最普通的宫裙也能穿出绝代风华的风姿来!” 云流微微一笑,抽出她手中的花笺看起来,精美的花笺上写着:恭请长公主安,家母拟于八月二十举办桂花宴,望长公主赏脸赴宴,不胜荣幸。落款是温如意,字体清隽飘逸,可见其人落落大方的影子,可这柬词,就有些冷淡无奇了。想来在权倾朝野的温家人看来,她这个和亲公主份量委实低下。 她问白鹭:“这是几时收到的?”白鹭笑盈盈地说:“前几日便送来了,因着请柬太多,今日才翻了出来。”云流将请柬递给苏玉,苏玉淡淡地收在了袖中,替她拢了拢发,轻声说:“殿下,温家特地邀请,总得好好准备一番,奴婢这就替您收拾。” 云流点点头说:“如此甚好,去将崔九娘的绣贴取了来!”苏玉颔首朝库房走去,白鹭在房中摆上棋盘,陪着她敲起白玉棋子来。 申时将过,温家的车轿候在了七门外,下人客气地递上府牌,指明前来接应长公主,守城将军仔细地查对了铜牌,朝身后招手,一名年轻的侍卫走了过来,接过府牌往西宫走去。苏玉此刻站在朝阳殿前,细细交待着众人,若是她们戌时未回,便回禀姜皇后,到温家寻人。白鹭并着白鹤站在殿内,点头扶着云流上了轿,撩起一侧珠帘,苏玉和白灵跟着上了轿,车夫一声低喊:“驾!” 精致华美的小轿动起来,四平八稳地往宫外走去。今日因着是家宴,因而宾客们只带了随身服侍的丫鬟小厮,苏玉唤了白灵随行,白灵武艺高强,一般家宴足以应付。谢酉探得今日八皇子会出席,正好,云流有事求见于他,有白灵出手,一准调开他的随卫。 温府与其他府邸不同,不在达官贵族云集的永康坊,却是独居在了远离雍京城的蒙山脚下,一眼可见皇城灯火,出坊百里便是岔道,一条通往钟国寺,一条拐向断肠崖,一条直通东方官道。嘉元坊是几朝老坊,北方诸朝变换,唯有嘉元坊中的温家屹立不败,历经千年仍落址于此。至华氏荣登大典,温家人不欲搬迁,婉拒了皇帝赐府,仍居住于坊中,其他家族渐渐退出了嘉元坊。云流撩起帘子望着窗外,入目是整齐疏落的高树,琉璃花灯遍地,坊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砖瓦虽已久,然而温氏子弟繁荣更胜,硬是将冷清的坊间填充得热闹非凡。 温家子息繁盛,本家与分家同居坊中,上千年不曾出错,足以证明温若虚的本事,温如意天姿聪颖,自幼得温若虚亲身教导,这样的女子岂是泛泛之辈?她会沉迷华瑜?云流摇摇头,那日她见温如意言行,不似传言,想来温家水深不可测啊。 云流放下窗帘,任由外间灯火扑在珠帘上,车壁明珠的光照在她脸上,只映出她纤细的轮廓,重叠在了苏玉身上。白灵轻声问:“殿下,马上到了,可要奴婢先去探探路?” 云流没有说话,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今日来了不少人,温家哪里是能来去自如的地方?车夫吁了一声,训练有素的汗血马停了下来,苏玉撩开车帘,外间灯火璀璨,她虚眼望着轿前的人。华漫兮揪着个愁眉苦脸的年轻公子立在轿前,身后是张老面孔。“长公主可在?漫兮有礼了。”他说着装模作样地拱手,满脸笑意地朝里张望,苏玉沉下脸来,冷冷地说:“九皇子好雅兴,不知何时做起了温家迎客郎?” 华漫兮眼角抽搐,听闻长公主身边第一人苏玉嬷嬷喜怒无常,果真是个难对付的,他好心来接应长公主,竟被她嘲讽了一番,一时间他脸色精彩起来。紫衣公子呆愣愣地盯着苏玉,苏玉脸色更臭,长廊两侧站满了人,窃窃私语起来,紫衣公子脸色涨得通红,他何时被一个宫婢摆过脸色? 正要发作,一阵脚步声传来,华凌风爽朗的声音传来:“夏决说你们定会碰壁,我等原不信,看此情形……”几人大笑起来,温如意走到轿前问:“长公主可在?适才母亲还问到你,我与几位殿下正说着来接你,可巧就到了!” 苏玉笑着说:“温大小姐安好,公主殿下那日见了您,直夸您温婉端淑,吵着要同您好好游玩一番。奴婢怕扰了温大小姐清净,一直劝着殿下,因而这些日子未曾下帖邀请大小姐进宫玩耍。奴婢实在惭愧,殿下为此恼了奴婢,还请大小姐多为奴婢美言几句呢!” “你个多嘴的小蹄子,怎敢在温大小姐面前耍宝?”车帘从里撩开,一身鹅黄宫裙的云流从里面走了出来,踏在了丫鬟搬来的小兀上,笑语盈盈地下了轿,灯火下女子眉眼如画,灼烧了夜色。 苏玉笑着跟在她身后,走到华漫兮身边时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娄朔,娄朔一个寒颤,下意识地朝华凌风身边的夏决望去,夏决无奈地耸耸肩,娄朔只得苦笑,这等窥探长公主美色的苦差夏决推给了他,他只能认命接下。 温如意细细地问着云流这些日子在宫中过得如何,云流仔细地回答着,几位皇子不时插嘴,一行人所过之处,风采迫人,引得席间宾客频频点头,各家夫人们更是热火朝天地挑起了女婿、儿媳。今日虽是温家桂花宴,热闹程度丝毫不比宫宴差,连八皇子都出席了! 温如意引着云流入了桌,宴席设在温家灵溪旁,取的是曲水流畅之意,故而宾客们都围着溪流内外层坐着,上首是几位皇子及公主,云流也在其中,温如意从旁作陪。接下来是温夫人,她身旁坐着几位当家夫人,几人正在笑谈,年轻子弟和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坐在溪旁,随意地交谈着。与宫宴不同,温夫人举办的宴席大多别出心裁而轻松,没有规矩束缚,因此年轻公子和小娘子们都爱赴宴,这场宴席,与七夕宴一样,本就是一场相看的宴席,温家人借此择了不少好姻缘。 华心兮悄悄凑到云流身边,低声说:“长公主,你看岑二郎如何?”云流一脸茫然,华心兮纤纤食指指向了坐在夏决身边的紫衣公子,云流仔细一看,原来是先前堵在轿前的年轻公子,此刻他正吊儿郎当地刁着水草朝对面的小娘子望去,她不由好笑:“此人……倒是长了副好皮囊,只是眼神差了些。”华心兮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说:“长公主有所不知,岑二郎是我雍京城出了名的‘爹管严’,岑尚书怕他被美貌女子勾了魂,不许他与美貌女子接触,他身边服饰的丫鬟个个五大三粗!呐,你瞧,对面绿衣服的胖小娘,便是岑尚书特地为他定下的……” 云流有些头大,四公主兴致勃勃地说着雍京城的逸闻趣事,有种恨不得将家家户户秘密告诉她的架势,她完全插不上嘴,只好求助地朝温如意使眼色,温如意无奈地摇头,露出自求多福的眼神。谁不知四公主向来话多,能将圣上和娘娘们讲得睡着,若是与她搭话,保不齐得听上半日的闲谈! 云流望着周围人的闪躲的脸色,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大家宁愿挤作一团,也不和四公主坐在一起了!她耷拉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华心兮更加振奋地比划起来。 比她更振奋的大有人在,华漫兮捅着华珉的袖子,指着云流的方向大笑说:“五哥快瞧,四姐又在荼毒长公主了!”他声音大,引得席间的几位皇子齐齐望去,只见长公主耷拉着脸一脸懊恼地样子,再看看眉飞色舞的华心兮,不由好笑。夏决轻轻转着酒杯,直盯着云流,看着她脸上变幻的脸色不禁心情愉悦,这几日的烦闷感一扫而空。今日他原是为了见她而来,午间听闻她想见华瑜,他推了军营物事,特地去见子扬,请了子扬出席宴会。明知子扬不愿与温如意过多牵扯,他仍执意请他出席,因为她说,她想见到华瑜。 一别多日,她日渐消瘦,原本巴掌大的脸更加突出,他无能为力,只要他能帮得上她,他定竭尽全力!夏决不知,他的神色被人看在了眼里,华天歌远远坐在一株睡莲旁,轻抚着紫色的花瓣,神色沉静。 华瑜静静地靠在长廊的柱子上,望着面前的女子不语。莫言莫语早已被调开,他静静等着她开口,女子取下黑色毡帽,淡淡地说:“八皇子果然聪颖,还特地调开随卫,想必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苏玉拂着衣袖上沾染的碎叶,她跟了他一路,白灵好不容易将他身边的随卫调开,然而他淡漠的神色却告诉她,他是顺势而为。苏玉冷笑,这般小看她们?“八皇子,我家殿下欲出宫长住,得与温大小姐时常走动,以学习大雍风仪,还请您在温大小姐面前美言几句。” 苏玉不再废话,大雍能说动华绍放人的,温若虚排名第一,温如意正好防着殿下挑选华瑜,殿下有意远离他,聪明如温如意,怎会不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只是离宫一事,却不能由午云提起,由心性淡漠的华瑜提起却合适。华瑜静静地朝长廊外望去,一簇牡丹来的正艳,温丞相喜好南国风光,温家处处可见南国踪影,今日长公主送上了午云崔氏绣,据娄朔暗报,当年的温老夫人正是午休崔家女,长公主这步棋着实精妙。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山明将内情告知了她? 看来,山明心上之人便是长公主无疑,山明前些日子的黯然神伤与今日的默然欢喜,有了解释。华瑜转身离去,清冷的声音飘进苏玉耳朵里:“九王府安静,确是习仪之地。” 苏玉默立,华瑜应了?今日之事太过顺利,她有种不踏实感,不对,何谓习仪之地?殿下风姿天成,几时需要习礼仪?苏玉咬牙切齿地嚷道:“华瑜这小人,竟敢嘲讽殿下,他日定要让你尝尝我苏玉的厉害!” 直到戌时,宴会才散去,不少年轻公子意犹未尽地望着小娘子们,直将人看得两颊通红。苏玉已换回玉色衣裙,与白灵一道候在云流身后,温如意将她送到了府外,因着要回皇宫,几位皇子自告奋勇地护送她回宫,温家人便撤下了,华心兮热情地招呼着她上自己的马车,云流打了个寒颤,急忙说:“多谢四公主好意,阿流今夜进食有些急,想着不如骑马消消食!”说完朝夏决望去,夏决立马翻身下马,恭敬地立在一旁问:“长公主可是要骑在下的马?此马训练得当,性情温顺,若是长公主不嫌弃,在下愿为公主打马。” 云流如负重释,微笑说:“那便有劳夏将军!”说着翻上了马,动作流畅行云流水,众人惊叹,据闻南国风俗开放,女子当街纵马亦属常事,不想养在宫闺的长公主马术竟然也如此惊人。云流驾马前行,离开了嘉元坊,宫中车轿紧跟在后,即将沉没的夕阳照在车队上,前方策马扬鞭的宫装女子神采飞扬,身旁揽绳的高大男子紧紧跟在马旁。 第四十三章 重回九王府 桂花宴过去三天,云流悠闲自在地呆在朝阳殿,赏玩着殿中珍宝画,殿中布置极为精致奢华,处处可见设计之人的小心与爱意。听说这里从前是大雍十公主的寝殿,只可惜十公主命薄,早夭之后此处便空了出来,姜皇后日日命人打扫,将这里当做了怀念十公主的地方。这次竟舍得将这般精美绝伦的宫殿让出来,可见她对大雍结亲抱了极大野心,只是看五皇子与八皇子的态度,就可知姜皇后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五皇子沉闷,八皇子淡漠,皆非良人,除此之外,六皇子乖张,七皇子深藏不露,九皇子……混世魔王,这样看来,唯有二皇子正常,言谈举止儒雅大方,坊间对他的评价颇高,只是华绍的儿子能有正常的?云流托着腮沉思。大雍皇氏子弟繁荣,关系复杂,利益盘根错节,她要如何避开风浪? 白鹭一进门便看到她沉思的表情,不由好笑:“殿下真真入神,蜜饯竟作了棋子儿!”云流低头一看,手上果然捏了颗蜜饯,墨玉棋盘被弄得一塌糊涂,不禁赧然,连忙将蜜饯仍进了小碟中。白鹭已端了水盆放在榻上,用丝娟沾了水细细地替她擦手,云流任她摆弄着手指,笑着问:“如何?本公子的手白姑娘可还满意?” 白鹭“噗呲!”笑出声,嚷着说:“殿下又在调戏奴婢了,明知奴婢笨拙怕擦不干水,还恁的取笑奴婢,早知如此奴婢便不来了,省得传错了消息,惹了殿下生气!”说着鼓起了腮帮子吹气,云流忍俊不禁,开口说:“若是慕宁宫的鹭姑娘都笨拙,想来天下再没有能干之人了。鹭姑娘发发善心,就把消息告诉我这个闭塞之人吧!” 白鹭笑着说:“适才刘雄传话,说是温大小姐进宫拜见太后,将您当日送去的绣贴送给了太后,太后满心欢喜,温大小姐缠着太后要把您接出宫去,说是温丞相寿诞在即,要向您讨教南国绣法,为温丞相献礼呢!” 云流莞尔,这温大小姐也是个妙人,借着温丞相的寿诞绕过华绍直接向太后要人,太后接了她的礼,又碍着温若虚的面子,岂能不答应?云流问:“此事可成了?” “成了,成了!”白鹤推门走进来,将明晃晃的阳光挡在了门外,笑嘻嘻地说:“殿下可知,温大小姐是怎样跟太后讨人的?”说着围着云流摇头晃脑,将身后的新鲜莲蓬拿了出来,云流被她这耍宝的样子逗笑,配合着问:“是怎样的?” 白鹤兴奋地说:“温大小姐真真厉害,借着温丞相寿诞说要请教您南国绣法,太后先是不允,温大小姐便说寿诞在即,她要日日进宫拜见太后,到我们朝阳殿来!顺便去后山拜见八皇子!嘉元坊离皇城远,能日日见到太后与八皇子,她巴不得长住宫中!”边说边比划,学着温如意的语气和神态噼里啪啦地话,逗得两人笑个不停。 云流笑着说:“雍京城敢这么跟水太后说话的,除了温如意,还有谁?华瑜是水太后的眼珠子,温如意敢拿他作筏,水太后岂能不应?”温如意心悦华瑜人人皆知,水太后一心让华瑜清修向佛,有意让他前往海外修炼,她岂能看着温如意日日往宫中跑?再说,温家势力遍及大雍,几乎压住华氏一脉,皇室中人谁愿意温家再出个皇妃?除了答应将午云众人送往宫外,别无他法。 门帘轻响,白灵走了进来,拂去身上的白灰,今日守将换成了林家人,严谨了许多,她蹲了许久才找到机会藏进了布匹中,到了尚宫局才得以脱身。白鹭轻轻拍手,窗外立即有宫人会意,开始有意无意地把守着门口,白灵轻声说:“殿下安好!”云流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白灵放低了声线说:“这两日在宫外探得了一些消息,那日温家宴八皇子有意流露出对殿下的好感,敏锐如温如意,察觉到了他对您的好感,加上苏玉姑姑说您在宫中憋闷,温如意当即派丫鬟去了温丞相书房,想来助您出宫是温丞相的意思。” 云流赞许地望着她说:“不错,温如意圆滑世故,岂会为了儿女私情跑到水太后面前要人?华绍将我困在宫中多日,也不提和亲一事,此举必有他的用意,若非温若虚点头,温如意岂会莽撞忤逆皇上?” 温如意虽爱慕华瑜,然而世家大族之女,又岂会为儿女私情障目?家族的兴衰才是重点,温家树大招风,再谨小慎微地行事,依然逃不出猜忌,温若虚岂会放任华绍与午云结亲?从当日进宫,温若虚的示好便能猜到。如果她猜的不错,若是华绍执意让她选择某位皇子,那么出事的不是她,便是那位皇子了。她能猜到,华绍也能猜到,午云这支势力就像一块烫手山芋,温家与华氏的关系远不像表面那么和谐。 白灵接着说:“昨夜我潜入温家,发现嘉元坊内处处戒备,温家大宅更是处处陷阱,而且我发现,温家遍地法阵,与海外联系紧密,在温家地下密室,我发现一间屋子,里面挂满了画像,画的似乎是……到温家赴过宴的人,连殿下和苏玉姑姑,还有我的画像皆在内。屋子正中的地面是一块巨大的水晶平雕,刻满了女儿家用的花簪金球等玩意。”白灵困惑地说,温家乃是大雍最大的世家,这样的世家入夜后却显得极冷清与诡异,而且坐落在远离皇城的孤巷中,似乎与世隔绝。 云流惊讶地望着她说:“温家怎会有那么多画像?而且戒备森严?那日赴宴,温家热闹非凡,与你所见大有不同。”白灵沉思片刻,斟酌着说:“殿下,奴婢觉得,人前的温家,与人后的温家像两个不同的地方,白日的温家欣欣向荣,而入夜后的温家冷清诡异。若非迫不得已,我们少与温家人往来。” 云流点点头,白灵向来敏锐,她的预感从未出错,温家当真隐藏极深。白灵喝了口水继续说:“奴婢在雍京城转了一圈,听到不少趣谈,殿下可要听听?”云流笑着拍她:“好你个白灵,出去一圈竟学会了卖关子,还不快老实交代!” 白灵笑起来,给云流剥了颗葡萄,“奴婢听说了雍京城这大半年的趣谈,这第一件嘛,”说着眼珠往几人身上转了一圈,引得白鹤跺脚才继续说:“就是户部林侍郎的夫人,两月前产下了死胎,林夫人为此去了钟国寺小住,中秋才回了林府,据说此事与永骊侯府有些牵连。这第二件,是清妃娘家侄子看上了七品翰林编修家的小娘子,非她不娶,闹得满城皆知。” 云流蓦地想起宫宴那晚,在偏殿见到的神秘黑衣女子,她记得在温家宴会上也有那位女子,听人唤她五娘。据说是冉家大爷求着温如意将人请了过来,宴上冉家大爷一直追着女子,想方设法地讨好女子,而女子依旧冷冰冰地不说话。云流脸色微沉,她见过女子的真面目,是个极厉害的人物。白灵见她脸色不佳,急忙问:“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流摇头,示意她继续说,白灵担忧地望着她,斟酌着说:“第三件,是关于凤凉的,凤凉……入了钦天司天宫,会留守钦天司一年……”她没有再说,凤凉此人,阴邪无比,可殿下对他的事却极为上心,她也不知将消息告诉殿下是否妥当。一旁的白鹭悄悄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然而已经晚了,云流抬起头惊讶地问:“凤凉会在钦天司呆一年?” 白灵只得点头,此事在宫中已非秘事,钦天司在大雍地位极高,凤凉这样打眼的外人进入宫中,能不惹眼?华绍早已亲访姬无由,询问此事,姬无由告诉华绍,凤凉会在钦天司研习一年天象八卦。 云流正欲说话,苏玉走了进来问:“殿下,今日在殿中布菜还是?” 这两日云流玩心大起,在水榭凉亭布菜,今日的午膳已做好,她特地来问问。云流歪着头想了想说:“还是去水榭吧,今日天气有些热……” 苏玉扶她起身,“殿下不必担心,奴婢早已在水榭加了些冰盆,倒不会太热。”北方九月,天气还有些干热,晴空高远,太阳热辣辣地照在地面,晃得人眼花。大雍宫人早已习惯,而午云众人本是从湿凉的南国而来,这个天南国正是秋雨绵绵的时候,宫人颇不适应炎热,不少人中了暑气,纷纷讨苏玉的药草吃,连云流每日也预防性地喝了不少凉茶。姜皇后见众人奄奄一息的样子,特地免了朝阳殿的拜见,吃食用物一并派人送到殿里,云流让午云宫人各自回屋休息,只留下了把守的宫人,其余杂事都交给了大雍宫人,宫人们受宠若惊,纷纷卖力地扫洒起来,一时间朝阳殿热闹非凡。 午膳后苏玉从地窖里取出一大盅冰过的血燕玉梨汤,放在阳光下加热,待到不冰时给云流盛了一盅,其余大丫鬟们也纷纷吃了一盅,正巧吃完,宫人来报,说是刘总管带着小徒弟在前殿求见。白鹭忙撑起纸伞,护着云流往前殿走去,一进大殿,刘雄满脸笑意地迎上来说:“哎哟,我的长公主哟,这是从哪来过来,瞧这小脸晒得红扑扑的,老奴该死,竟敢劳烦长公主顶着太阳过来,老奴该打!” 说着挥手往脸上拍,白灵一个闪身拦住了他,“刘总管这是做什么?殿下在水榭用了午膳,正往前殿来,可巧就遇到了总管,这么热的天,总管可是来歇脚的?”刘雄一个激灵,这白鹭好利的嘴,任他有天大的胆子,敢到朝阳殿歇脚?他苦笑着说:“白姑娘说笑呢,老奴刚从勤政宫出来,因着长公主在宫中小住了些日子,皇上怕宫中日子单调,长公主觉得无趣,特地命老奴来传话,问长公主可愿到宫外一住?九王府已经修缮完毕,老奴亲自去看了,真真漂亮,王府里可凉快了,皇上想将宅子赐给您呢!” 他可是听说了这些日子午云众人日日中暑气,奄奄一息的事,果然,长公主的眼睛亮了,笑着问他:“刘总管,皇上当真将九王府赐给本宫了?那九王府本宫入宫当日去过,虽是前朝旧址,倒也清幽雅致。” 刘雄神色尴尬,长公主说话也太直接了,难怪底下奴婢个个牙尖嘴利。那九王府的确是空置许久,旧的确是旧,然而自有一番韵味,这次皇上下大力修缮之后,可谓是处处精致,大公主去看了还在抱怨自己的公主府不如九王府精致,吵着要换呢!刘雄笑意盈盈地说:“正是呢,九王府皇上已经赐给您了,修缮得极漂亮,您去看了保证满意!” 说着朝身后挥手,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太监走了出来,红着脸恭敬地捧出礼盒,刘雄把礼盒打开,拿出地契交给白鹭,白鹭一看是九王府的地契,抿嘴一笑说:“刘总管有心了,适才奴婢还念叨着公公怎地不来朝阳殿了,还以为公公嫌朝阳殿偏僻,懒得过来,奴婢新制的千夜星都没法送出去呢!” 刘雄擦了把额上的汗,谁敢说朝阳殿偏僻,那不是给皇后娘娘找不痛快?朝阳殿是皇后娘娘的珍宝,平时不许人接近,能到朝阳殿那是天大的荣幸!刘雄讨好地说:“白姑娘这是冤枉奴才了,皇上不放心下头的粗人们,特地派奴才去九王府督察,九王府修缮完毕奴才才得以回宫,这才有了机会拜见长公主。倒是白姑娘的千夜星,奴才惦记得紧,还请白姑娘赏奴才一些,奴才也好拿回去炫耀炫耀,能得白姑娘赐茶,可是天大的荣幸!” 白鹭笑着将一罐茶交给了小太监,千夜星是午云皇室供品,论价值,远在大雍钟国寺寒露之上,千金难求,这小小的一罐茶可是无价之宝,刘雄此人极贪财极好脸面,她便投其所爱,不怕他不听话。 云流仔细地看了眼小太监,发现他唇红齿白,身形纤瘦,皮肤白皙,一点不像做惯粗事的下人,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小太监面皮薄,被她看得红了脸,头埋得极低,露出通红的耳朵和脖颈。 钦天司算测后定下了迁宫的日子,八月廿八,宜动土,移徙,入宅,倾云长公主于此日迁入九王府。 第四十四章 乔迁之喜 八月廿八,倾云长公主迁出宫外,长瑞帝御赐九王府于倾云,午云众人尽数迁入府中,另附宫婢五十,侍卫五百,珍宝无数,由刘雄引路,宫中车轿浩浩荡荡地驶出宫门,雍京城百姓驻足而立,永安坊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雍京城最大的酒楼飞霓楼顶楼的雅间里,几名华衣公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隔街的盛况,就着美酒佳肴肆意挥洒起来。“五哥,咱们不是来恭贺长公主乔迁之喜的吗?干嘛躲在楼上?”华漫兮一脸不满,将碗里的芙蓉糕戳得稀烂。华珉一身月白锦衣,斜靠在楼椅上,看了他一眼说:“九弟莫急,人潮汹涌,冲撞了我们就不好了,等人群散去我们再去不迟。” “呵呵,五哥真是细心,我倒是有些惭愧,一心想看热闹!”华清风笑得坦然,望着永安坊人来人往,他的笑意不断加大,几人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几名年轻公子施施然拂开人群,走到了一名高瘦的宫装女子身后,对着女子鞠躬行礼,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人群“哗!”地一声,开始沸腾起来,不断往前涌动,眼看就要撞上女子,“嘭!”前面的人群被弹飞,砸进了后面的人群之中,闪躲不及的人开始喝骂起来,然而马上他们就叫不出来了,因为,不知何时起,几名粉色宫装的女子就到了他们面前,手中提着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年轻公子,接着从袖中掏出了匕首,匕身在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芒来。 人群被震慑到,纷纷后退,而之前的高瘦女子手中拖着一名身着褐色织金的肥胖男子慢慢走近,血迹在地上画出长长的痕迹,她走到一名中年男子面前轻声问:“你认识此人?”男子额上豆大的冷汗滚下,声音干涩地说:“是……是我家世子,求……求您放了他……”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男子举到他眼前,问他:“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你是哪家府上?”男子咽了口唾沫,干瘪的声音从喉中挤出来:“小人……乃是卫国公府上侍卫,求您高抬贵手,放了世子……” 女子环顾四周,人群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盯上了自己,“哐!”肥胖如猪的卫世子被丢到了男子脚下,男子立马将他抱起,飞快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其余几人也被丢到了地上,各自的侍人赶紧将人带了回去,人群再也不敢放肆,只能远远地望着九王府前进出的美貌宫婢们。 夏决长舒口气,重新坐回长椅,卫麟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九王府门前调戏白灵,若非她手下留情,今日抬回去的便是一具死尸!而且方才那一下,是苏玉的退却,这么说长公主就在门内!他遥遥望着九王府华丽的朱门,想象着那人就在门内,冷眼看着门外喧嚣,他突然觉得喉头一梗,再也喝不下。 他的异样被华珉看出,华珉关切地问:“山明可是不舒服?”接着打了个响指,对着空气说:“上些清淡解酒的茶点!”夏决伸手阻止他,几人都转过身来,探究地望着两人,华凌风温和地问:“山明竟是醉了?去南国一年,倒是酒量小了不少!”夏决微微赧然,替他倒了杯酒,“山明酒量本就不佳,近日在营中更是滴酒不沾,故而……”华凌风微微一笑,接过了酒杯。 云流一早便出了宫,提前到了九王府,府中人早已打点过,一应物事应有尽有,摆放有序,谢酉早已在府中探查了一遍,把格局布置给苏玉细细说了,苏玉一边听一边点头,刘雄此人虽然油腻贪财,做事倒不含糊,是个聪明人!正殿早已收拾好,白鹭领着云流去了殿中,苏玉留下来打点,宫中的人很快就要到府中了,许多事她得长个眼,这宫中偷梁换柱的本事大了! 待到斜阳西沉,九王府已经收拾妥当,苏玉把宫婢交给了白鹭去调教,一应粗使活计都交给了她们,侍卫们被谢酉分配到了府中各处,与午云宫人混守一处。而接近正殿的地方,一律不许他们宫中之人接近,守卫和侍奉全由午云宫人担领。华绍赐人无外乎是为了监视,这些人中又夹着各宫眼线,势力盘根错节,无法清算。 宫人们将琉璃宫灯点亮,莹莹光亮照得府中生机勃勃,天光还未消失,一群不请自来的客人上门了。褚绥望着门口的几人有些为难,当先一人已跨入门槛,“怎么,长公主乔迁之喜,本皇子还不能进去讨杯酒喝?”华漫兮把骨扇一收,敲在褚绥的肩上,斜眼看着他。其余几人没有说话,但站得笔直的身影告诉褚绥,他们势必进入王府。刚散去的人群又开始聚拢来,对着他们指点起来,褚绥有些头大,今日忙活了一天,众人已十分疲惫,苏玉特地传令,命守卫尽早闭府,用完晚膳早些梳洗,可长公主再尊贵,也不能在大雍王府将几名皇子和将军挡在门外吧? 为难间,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褚绥回头,一身荷藕色曳地纱裙的苏玉慢慢走了过来,半梳的流仙髻斜坠一侧,色泽通透的白玉耳坠在行走中摇曳,琉璃宫灯一晃,南国风情毕现。苏玉走到几人跟前,笑盈盈地说:“不知几位殿下到了,有失远迎……”说着将身后的路让出来,打了个手势说:“公主殿下正念叨着今日无人问津呢,不想几位殿下和将军已经到了,奴婢这就带几位殿下去冷香居。” 说着退到一旁,引几人进入府中,沿着花径朝冷香居走去,花园两旁的桂树枝繁叶茂,香气四溢,一路上奴婢们不停问好,华漫兮不耐烦地挥手,快步往前头走去。华珉好心提醒说:“九弟慢些,九王府不比宫中,处处精巧贯通,似迷宫般,当心走错了路!”夏决快步跟上他,低声说:“九皇子,长公主正在等咱们,跟着苏玉走会更快些!”华漫兮回头,发现苏玉寒着脸站在路口处,赶紧往回走。苏玉压住情绪说:“几位殿下,还是快些去冷香居吧,长公主早已设宴,等殿下们前往呢!” 华漫兮无奈地瘪嘴,这苏玉当真易怒,怕饿着长公主,竟敢催他们几人,南国之人这么护主?他虽不满,也只能跟上脚步,要见长公主一面当真不易,他和书院里那几人打赌,自己见长公主一面轻而易举!他总不能自己打脸。华凌风一边走,一边观察王府的格局,只见楼阁横斜,曲径通幽,府中布置得十分精妙,竟是大家之作!之前父皇为何不曾将它拿出来?这样别有洞天的府邸,无可挑剔,难怪大公主看了之后吵着要呢!看来父皇很看重长公主,他要好好想想怎样与她亲近。 云流正在殿中观赏字画,冷香居布置得干净大方,房间中挂着许多字画,雕刻精美的书架和兀几上整齐地摆着不少孤本,一丝灰尘也无。她随意拿起一本《往生经》翻阅,发现里面的书页尽是痕迹,想来原主人时常翻阅,而挂着的字画也有许多被磨蹭的痕迹,所有的书画纸张都已泛黄,陈旧不堪,许是材质极好,竟不显破烂,反倒有了一丝历经岁月沧桑的独特味道。这些书画的主人是谁呢?她仔细看了看,发现竟有不少孤本,华绍这般贪得无厌之人,没有将它们收入宫中,竟把这些东西留给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整个大殿透出一股沧桑的气息,一桌一椅,一字一画,都在述说着过往的沧桑岁月。这种感觉弥漫在空间中,云流有些不适,一旁的白鹭急忙问:“殿下怎么了?可是饿了?” 今日太过忙碌,宫人们进进出出,十分喧闹,云流午膳胃口不佳,只用了些甜粥,此时已至酉时。云流摇头说:“倒也不饿,我只是好奇,这九王府原来的主人是谁?”白鹭一愣,仔细打量着四周,这九王府布置得清幽雅致,王府占地宽广,却不显凌乱与空洞,一草一木布置得极尽心思,不似王公贵族的府邸那般奢华,也不似商户之家那般单调,处处透出书香世家的气息来,仔细看这布置,竟像是女子所做。 主仆两人正在琢磨着四周环境,白鹤走了进来,见两人转圈不由好笑:“殿下与白鹭姐姐这是在做什么?莫非是饿晕了?”云流回头望着她,见她手里拿着几支盛开的晚荷,笑着问:“又去了泛月桥?当心水鬼拉你下去做伴!” 白鹭“噗呲!”笑出来,指着白鹤说:“你这小蹄子,怎地尽日里手痒,那杨二娘抓到你,告到杨将军那里去,看你不脱层皮!”白鹤吐着舌头做鬼脸,她才不怕,那杨一诺不过是个迟缓笨拙的小娘子,便是她将杨家的晚荷摘了个遍,也抓不住她! “好哇,原来是长公主的家奴偷了杨家的睡莲,杨一诺这几日跟五哥抱怨不停,说是哪家的小厮胆肥,竟把她要送给孟涵的睡莲折了,这几日她连温家也不去了,日日守在泛月桥!不想长公主这家奴,竟有如此本事,能在将军府守卫的眼皮底下顶风作案!”一道兴奋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紧接着华漫兮大步走进了殿中,双眼发光地看着白鹤,白鹤一愣,随即骄傲地扭头,将晚荷插在了抱瓶中,紫色和粉色的晚荷在冰青色的抱瓶中高低错落地伸展着,给殿中添了几分生机。 华漫兮见白鹤不理他,开始耍赖,非要云流给他点封口费,云流径直走向方桌,夹了一块水晶蹄子放到一只玉碗中,推到桌子一旁,“九皇子,这是苏玉特地下厨做的,你尝尝,南国口味你可喜欢?” 华漫兮满意地坐下,大口嚼起来,其余几人也依次坐下,恭喜她乔迁,将手中的礼物交给了苏玉,苏玉笑眯眯地收下,长袖一挥,施施然地往殿外走去。 华凌风打量着殿中说:“长公主,九王府布置得当真雅致,比皇子府还好!”一旁的华清风接过话头:“可不是,上次大皇姐跟着刘雄过来,当即抱怨自己的公主府呢,吵着要跟长公主换!”他轻笑一声,夹了块鹿肉细细嚼着,眼角瞄到华珉眉头微皱,不由心头一乐,华玥心直口快,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碍于她的身份无人敢动手,即便出嫁了,这毛病也改不了,她的公主府是父皇亲赐,姜皇后请钟国寺高僧所造,金碧辉煌奢华无比。华玥这一抱怨,一下就传遍了雍京城,堂堂的大雍长公主,竟和外来的公主争起府邸来,丢尽皇室脸面。 云流不动声色,任由几人交锋,一旁的夏决端起酒杯仰头而尽,说了声好酒,接着问起了南国菜系,云流笑着解说,白鹭也跟着补充一两句,加上华漫兮的碎碎念,一顿晚膳倒也热闹。晚膳后几人见云流稍有困色,便告辞出了府,出府时华漫兮神秘地告诉她:“长公主,你猜杨一诺为何要送妖莲给孟涵?这妖莲是初阶灵植,乃是美肌养颜之物,莫非孟涵好这口?” 云流十分惊讶,这晚荷竟是灵植?难怪杨家那般宝贝,捉贼的告示贴到了城门口!华漫兮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大摇大摆地跟着华珉几人往坊外走去。坊内之人见了他无不退后三米,这坊间住的皆是朝廷重臣,谁人不识九皇子?何况是朝中几位皇子同行,华凌风一挥手,行礼的人全部折了回去,几人慢悠悠地在永安坊内闲逛。 第四十五章 桑丘 云流满心好奇,抱着晚荷打量,惹得白鹭偷笑不已,“殿下这是怎么了?这晚荷还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云流摇头说:“方才华漫兮说这是初阶灵植,我反复看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之处,倒是清香确实幽远。”苏玉回到了殿中,云流问:“他们走了?”苏玉点点头说:“都走了,真是折腾,今日已经忙乱不已。殿下,可要梳洗?” 云流摇摇头说:“先等等,晚膳用得多了些,苏玉,你陪我在府中走走吧。”苏玉温柔地拾起榻上的团扇,跟着她往殿外走去。天已黑蒙,宫灯四起,宫婢们有序地忙活着,见着两人走来,急忙放下手中活计过来行礼,云流挥手让她们退下,与苏玉朝西北角走去。午间云流在府中闲逛,日头急,她便躲进了一处阴凉的古树下,意外发现那里竟有一个隐蔽性极好的地洞。她悄悄折回,告诉了苏玉,两人决定今夜去探探究竟。 两人绕过宫婢和值夜的侍卫,悄悄到了千年古树下,古树旁一盏萤亮的宫灯照出两人的身形,秋夜寒蝉声不断,叫得正欢的秋虫感知到有人,猛地住了声,在暗中打量着两人。苏玉从袖中掏出匕首,往古树走去,朝着系红丝带的地方轻轻划去,“喀喀!”轻微的声音从古树后传来,苏玉揽着云流,跳上树杈,只见繁茂的古树树干分叉处,有些细微的凹凸,但也能看出原本被磨得光滑的模样。苏玉用力地踩了踩,发现是实心的,便招呼云流跳下来,云流从树杈上跳到分叉处,仔细观察古树背后,一群蝴蝶飞了下去,围着树干打转,一只幽蓝的蝴蝶飞回了她手上,云流欣喜地说:“姑姑,在树干背面,往下爬。” 苏玉有些迟疑,这古树紧紧靠着白玉围墙,根部更是贴着围墙,哪里能下去?但她还是一步步往下爬,把匕首扎进古树中,倒着往下爬,慢慢地她发现脚踩在了梯上,不由往下看,看清下面的东西她吸了口凉气,颤抖着想要往上爬,然而脚底一滑,往下滑去。云流低声惊呼:“姑姑,你没事吧!”她开始倒着往下滑,底下传来苏玉的声音:“不!殿下别下来,上去……里面有……” 声音消失了,云流大惊,停在半空喊:“姑姑,你在哪?你怎么了?”无人回答,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云流汗毛倒立,这不是错觉,寒气从下往上吹着,她的衣袖和发丝不住地往上飘,她想了想,咬牙往下爬,一脚一脚地踏在木梯上,慢慢地接近了黑黝黝的洞口,她抬头往上看,只能看见苏玉挂在树杈上的夜明珠微暗的光亮,竟然有这么高!这是个结界!她紧紧抓着木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九王府会有这种地方? 突然,她感觉到有东西在抓挠她的绣鞋,一股骚味随风吹进了她的鼻子。不用看她也知道,脚下有东西,苏玉方才遇见它了?她浑身一震,恶狠狠地往下望去,和一双金色的眼珠对个正着,她恶狠狠地问:“苏玉呢?”接着长剑从腰间抽出,往脚底刺去,扑了个空,气息消失了,洞里一片漆黑,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依然看不清洞中情况。 有人能看清。一双金色的眼睛悄悄躲在洞底的石雕后,打量着洞口的女子,女子睁大眼往里张望着,眼中没有焦距,而她身边幽蓝的蝴蝶已经往里面飞了进来,正朝它冲过来,眼睛不见了,蝴蝶飞进洞中四处寻找,并未找到方才的眼睛。女子碰了碰蝴蝶,接着飞进了洞中,在洞中摸索着前进,很快便走到了中间。 云流越往前越觉得怪异,洞里空间很大,像是……居住的大殿?她摸到了碟子和木雕,花瓶,饰品,团扇……团扇?她猛地往前,摸到了熟悉的软纱,苏玉的药草味传进了她的鼻子,她赶紧上前摇着苏玉:“姑姑?姑姑?你没事吧,我是阿流……” “阿……流……,是谁……?”云流猛地坐起,拔出匕首对着来时的方向,一双金色的眼睛出现在她对面,慢慢向她靠近,云流低声吼:“站住,你是什么东西?”眼睛停了下来,似乎是歪了歪头,接着又朝她走来,云流猛地弹起,朝它扑了过去,依然扑空了,云流落在了软塌上,一股梅香扑面而来。她爬起来,睁大眼睛往四处张望,依旧漆黑一片。 她忍不住低吼:“怪物,你在哪?滚出来!”“唰唰!”骚臭的毛从她脸上扫过,她听见两旁的地面被划开的声音,像骨骼被划开!云流打了个寒颤,把匕首握得更紧。“你长得很美,和主人一样……”空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一点光亮从远处滚过来,滚到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她仔细看,是一颗明珠,只是年代久远,明珠已有了裂痕,仔细看还有不少抓痕和咬痕,借着微弱的光芒她开始打量四周,这果然是一处大殿,布满了生活的气息,只是虽然没有灰尘,却摆放得极乱,白玉地面上到处是书画和撕破的绢纱,从绢纱的材质可以看出从前这里住了一名女子。 云流慢慢爬起身,拿起明珠朝苏玉走去,明珠的光照在苏玉脸上,一个偌大的青包鼓在头上,脸上有两道长长的抓痕,血迹斑斑。她沉下脸,轻轻抚着翻滚的皮肉,似有所觉,她猛地回头,一只通体黑亮的猫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金色的圆眼防备地盯着她。“这是你抓的?”云流冷声问,猫没有动,依旧盯着她,她眼神冰冷,朝着黑猫走近,黑猫往后一跳,立在楠木的方桌上望着她,接着开始打滚,撕咬着上面的头骨。 云流这才看清,地面上残破的骸骨,她退回到苏玉身边,警惕地盯着黑猫。黑猫玩了许久,才翻过身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想,云流意识到黑猫在问她,她没有回答,只打量着四周,突然立在大殿角落的一座同人高的玉雕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慢慢朝玉雕走去,一边观察着黑猫的神色,黑猫坐直了身子,圆亮的眼睛盯着她。她走到玉雕前,发现这是一尊极美极温柔的女子雕像,神色恬淡地望着她。雕刻的人很用心,将女子刻得如此传神,女子的眼睛仿佛直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微笑。云流仔细看着雕像,突然她发现雕像旁的炕上,铺着一副画,画的就是这个女子!她拿起画仔细对比起来,画中一行小字吸引了她。“梅林一眼,天下皆沉沦。成丰七年。端午。鹤鸣。”成丰七年?大雍建朝千年,可没有这个年号,这是大雍之前的朝代,至少是千年之前。画中的女子唤作梅林,而作画的人叫鹤鸣,云流一头雾水,反复看着小字。 “她是我的主人……这里是沈国公府……你,是何人……”黑猫不知何时跳到了玉雕肩上,温柔地舔起玉雕来。云流突然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九王府,这是千年之前前朝的沈国公府,这猫只怕被关在这里上千年,根本不知世事变迁,也不知岁月更替,或许连自己活了多久也忘了。云流压住心中的怜悯,轻声问:“你的主人……叫沈梅林吗?”黑猫点头,她又问:“你的主人呢?为何你一个人在此?” 黑猫的神色暗淡下来,闭着眼卧在冰冷的玉雕上,“他们说,主人……犯了错,鹤鸣少爷将她藏在了这里……主人说,她有罪……我贪玩,偷吃了主人的药酒……醒来主人已经不在了,我看见这里到处是打斗痕迹……主人和鹤鸣少爷还有其他人的血到处都是,被我舔干净了。”黑猫眼神迷茫,努力回忆着。 “主人喜爱洁净,我每日都会打理一次……我在等主人回来……你从外面来,见到她了吗?主人是天子第一美人,无人不知……” 云流心中很难受,伸手想要抚摸它,不想黑猫十分警觉,猛地跳到了玉雕头上,警惕地望着她。她不忍心告诉它,如今早已不是成丰年,而是千年之后的长嘉年,它的主人早已死在了千年之前。她轻轻问:“黑猫,你可知今年是哪一年?”黑猫歪着头思考,片刻后它说,成丰七年,今年它就七岁了,主人前不久才给它过了生辰,送了它礼物,接着它把脖子上的金铃露了出来,上面刻着两个清秀小字:桑丘。 看来这是它的名字,云流问它:“你可有名字?”黑猫骄傲地抬头说:“桑丘,我是……主人最爱的猫!”果然如此。云流从苏玉腰间取下法器,从里面翻出了许多干粮和果饮,用地上的碟子非常盛放好,她深深地望着桑丘,闭着眼说:“桑丘,我叫云流,你叫我阿流便是,你愿意跟我出去外面吗?” 桑丘摇着头说:“不,我要在这里等主人回来,主人说了,她……会回来……” 云流不再说话,抬起苏玉往殿外走,走到大殿尽头,木梯就在眼前,她回头,看见桑丘蹲在玉雕脚下,明珠落在它身边,它正睁着大眼望着她。云流和它遥遥对望,最终云流带着苏玉爬上了木梯,回了府中。苏玉急需医治,此事还得瞒着宫中耳目。 第四十七章 讲经 云流在后厢房歇了一夜,白灵就歇在床下,钟伯歇在走廊另一侧,而谢酉连夜赶回了九王府。昨夜声势浩大,想来盯着王府的探子早已把消息传了回去,他与长公主商议,就说是长公主半夜梦魇着了,醒来直说胡话,吵着要回午云,宫人们无法,只得将她送到了钟国寺。这番说辞虽然漏洞百出,然而无人会追究真假,他们在意的是长公主的动向,至于动机,谁去管? 云流在一阵祥和的诵经声中醒来,白灵早已醒了,在忙着打理包袱,昨夜来得匆忙,马车中只备了一套常服,苏玉的倒是多备着,然而殿下身姿纤细高挑,穿着却不甚合身。云流懒洋洋地看着她忙活,转过头盯着日光倾洒的窗杦,大殿的诵经声和木鱼声一声声传来,屋内檀香袅袅,她有些恍惚,分不清身在何处。从前父皇的宣德宫便是如此,宫中不用沉香,倒是檀香长年累月烧着,父皇说那是母妃喜欢的,香时时燃着,像母妃还在宫内一般。 这时房门被扣响,小沙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知两位贵客起了不曾?方丈师叔正在大殿讲经,两位可愿随灵心一同前往,聆听真言?”白灵放下苏玉的裙裳,走到门前说:“多谢小师父,长公主昨夜歇得晚,眼下还未起,不如小师父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就到。”灵心后退一步,对着房门道了句:“阿弥陀佛,小僧就先告退了。”转身朝大殿走去,白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头一看,正巧看见云流端坐在榻上,不由问:“殿下何时醒的?方才那小和尚邀请殿下去大殿听讲经,殿下可要过去?” 云流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示意她给自己梳理长发,白灵灵巧地给她梳了个半髻,插上白玉花簪,替她抹了些口脂,她略显苍白的脸变得生动起来。又给她套了件织金百蝶裙,外罩浅蓝色外衫,娇俏绝美的年轻女子衬得素净的厢房生机勃勃。白灵满意地望着云流说:“殿下真真是极美的,奴婢这么笨的手,也不会将殿下的风采折损一分。”云流笑着说:“我原以为白鹭嘴甜,想不到我们白灵也是个中高手!你何时学了她那套吹哄的本事?” 白灵赧然,她并不近身伺候殿下,梳洗这等事都是白鹭她们在做,幸好她平日里观察了一下白鹭的手法,否则对着殿下的长发,只会束手无措。她把温盐水递到云流跟前,云流接过来认真地含漱起来。 用过早膳,云流跟着白灵到了大雄宝殿。庄严肃穆的宝殿里人坐得密密麻麻,不少人席地坐在大殿外的院子中,所幸方丈用了传音之法,倒也能听清。云流刚到,便看见前面有人招手,定睛一看,竟然是身着湘妃裙的华心兮,她正满脸笑意地朝她招手,她旁边坐着三公主和温如意,身后坐的是几名小娘子,见着她,一一点头示好。云流会心一笑,朝她们走去,华心兮早就留好了位置,拉着她一把坐下。云流有些后怕,今日讲经,她不会再滔滔不绝地说话吧?偷偷地望了一眼,见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佛经,云流才松了口气,也是,方丈大师闭关多年,难得出关讲经,谁能错过? 除了华心兮,其余的小娘子们也听得仔细,原因无它,因为今日讲的是海外趣闻,方丈慈祥地看着众人,开始讲起了海外的风土人情。犀桑海域岛屿众多,海外乃是修仙之所,主要是三大仙山,世家众多,各个世家能力各不相同,世家子弟异术代代相传,当今异术最强之人是骊昭仙山师尊空水,她座下书院子弟多为各大家族的佼佼者,比如南林一族和汨海一族的未来家主,便在骊昭书院修习。 月申书院师尊长郊,擅长奇门遁甲,炼丹冶治之法,专招各族天赋异禀之人,书院中尽是些奇人异士。崇丘仙山师尊天澜子已闭关百年,他座下茫山书院交由四大护法打理。茫山书院选人唯能,只要通过书院测试便能进入书院修习仙术。 在大殿后方,有人听到天澜子的名字猛地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仍旧望着眼前的杯盏,里面青翠的茶叶随热气飘浮。坐在对面的男子眉目淡淡,望着远方山峦,隐约可见隐在山中的白塔尖。钟国寺占地极广,分为前寺和后寺,前寺只要用于日常接待和讲经,真正的高僧都在后寺修行,绝不轻易露面。今日方丈讲经只是个名头,实则是海外书院三年一度的开放日,开放日为期七天,招收天下优秀子弟,尤其是异赋者!他对此并无兴趣,耐不住太后的催促,只得来了钟国寺,却未到大厅去。 商嫣戴着厚厚的帷帽,一身黑色衣衫,静静地靠在竹椅上。她方才听见了师尊的名号,师尊还在闭关,此次的开放活动应该是几名长老组织的,这一百年来都是如此,除了她和几位长老,见过师尊的人屈指可数。师尊是否知道她还未回到崇丘? 云流看着坐下人群跃跃欲试的表情终于明白了,今日哪是什么讲经,不过是海外仙山过来招收子弟来了!她竟不知,钟国寺竟与海外有联系,听华心兮说,这也是最近几十年来的事,从前中元大陆之人若想修仙,得自己前往仙山拜见书院院长,如今仙山主动开放了门禁,故而大陆之人报名十分踊跃。云流仔细观察四周,来的果然是些年轻公子和小姐们,大家认真地听着方丈的话,不少人动起笔墨记了起来,她不禁感叹,海外仙术果真诱人,雍京城人十之八九到了钟国寺!若是白鹤在,定要骂声老狐狸,光是入场的香油费,就够普通老百姓一年吃喝了! 云流摇头好笑,方丈注意到了她,慈祥地问:“这位小施主,可是老衲语焉不详,小施主若有疑问可以咨询老衲,老衲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流一愣,见所有人朝她望来,只得起身开口说:“方丈大师,您说当今天下异术最强之人是骊昭仙山师尊空水,敢问从前是谁?” “哗!”大殿炸开锅来,大家开始窃窃私语,云流缓缓坐下,一旁的华心兮朝她挤眉弄眼说:“阿流真真厉害,竟将方丈问倒了!”云流不好意思地说:“四公主别取笑我了,方才阿流走神,方丈这是故意问我呢!”说着吐了吐舌头,朝方丈望去。方丈微笑着望着大殿,开口说:“看来各位小施主对此颇感兴趣,罢了,老衲知无不言。当今异术最强之人乃是空水仙尊,而百年前,最强之人乃是当年的寒族巫女,名唤商娆。”大殿再次沸腾起来,寒族?众人也是各家族的佼佼者,为进入仙山作了不少功课,却是第一次听说寒族,这样强大之人为何史书没有记载? 当即有年轻公子站起来问:“敢问方丈大师,洛炤自幼研习海外通史,为何从未听过寒族之名?”方丈微笑着回答:“那是因为……百年前寒族已灭族,寒族冰域如今只是一座冰岛,岛上已无任何生灵。” 大殿安静下来,如此强大的寒族竟被灭族了,百年过去岛上也无任何生灵存活,若非血腥大战,怎会如此?没有人再问寒族之事,大家开始问其他问题,问得最多的还是崇丘考核,毕竟异赋者和天赋异禀之人只是少数,很快大殿又恢复了热闹。 大殿后的凉亭里,商嫣怔怔地望着被打翻的茶杯,舒展开的茶叶落了一地,打湿了她的黑色长裙,留下了深色的水渍痕迹。华瑜长眉微皱,望着她垂落一旁的左臂问:“商姑娘,你没事吧?”商嫣木木地摇头,没有说话。方丈的声音透过几层石壁传过来,她没有再听,只记得他说寒族百年前已灭族,当年异术最强之人是寒族巫女商娆。她记得在幽洲森林,魑乌死前的喊叫,它说竟派寒族之人来……寒族巫女姓商,她也姓商…… 她突然头疼起来,用左臂死死抱住头,帷帽被掀翻,露出了她精致苍白的脸。“嘭!”她的脸砸到茶叶上,她抱着头翻滚,眼见着就要滚到竹桌下,华瑜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她问:“商嫣,你没事吧?”商嫣在他怀中挣扎,他不由将她抱紧,低声哄着她:“别怕,我在这呢,别再去想,今日带你过来不过是为了散散心,你若不喜欢,我们这就回宫去。”商嫣安静了些,大口喘着气,仍然紧绷着身子,华瑜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说着话,她才慢慢平静下来,靠在他怀里不说话。她的头疼又犯了,在恍惚与针扎的感觉交错中,她又看到了漫天血水从冰川上淌下来,身旁尽是尸体,冰渣碎了一地。有人唤她:“嫣儿……逃……”她回头,师尊浅绿的眸子就在她眼前,他蹲下身问她的名字。这些年她只记得这些片段,似是一场凌乱的梦,不知真假。 华瑜见她缓了下来,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轻声问:“商姑娘,好些了吗?讲经甚无趣,我们先回宫去吧。”商嫣抬头望他,无意中看见他被茶水浸湿的腰侧,月白锦衣上瘢痕累累,还沾了片茶叶,不由羞愧,伸出手去摘了下来。华瑜愣在原地,只觉得被她手抚过的腰际猛地烧了起来,白玉般的脸烧了起来,轻声“嗯”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商嫣跟了上去,绣鞋踏在石板上发出软绵的声音来。华瑜终是不放心,停下来等她走到身边,和她并肩同行,两旁的木槿开得正盛,他顺手拿掉沾在她发尾的茶叶,商嫣毫无知觉。 两人从山门出了寺,无人察觉。大殿里人声鼎沸,方丈已经走了,留下了五名明字辈的僧人在殿中引导,僧人们面前各摆了一块木牌,众人根据木牌前去询问,云流觉得很有趣,也跟着华心兮几人前去询问。几人是钟国寺贵客,僧人们详细地给几人解说着,引得几人玩心大起,纷纷吵着要去海外修炼。 第四十八章 姻缘签 华心兮拉着云流走到写着“骊昭”二字的牌子前,桌前坐着的僧人认出了两人身份,不由双手合十问:“阿弥陀佛,不知两位贵客有何疑问?”华心兮笑得不怀好意:“这位大师,我想打听下骊昭仙山的情况,敢问空水当真是当今异术最强之人?”僧人一愣,朝着二人施了个礼说:“自然,空水以异术闻名天下,单论异术,无人是她的对手。” 华心兮摇头晃脑地说:“是吗?可我听说,骊昭二师叔凤凉也是顶尖高手,实力不输空水!”僧人一顿,心下了然,凤凉如今便在钦天司做客,皇室之人知晓也正常。他微笑着说:“凤凉实力强大不假,然单论异术,却是无人敌过空水。” 华心兮扯了扯云流的衣袖,摆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云流失笑,温声问:“大师,当年的寒族巫女比之如何?”僧人抬头仔细看着她说:“贫僧倒未听过有人比较过两人,寒族巫女冰力天成,代代相传,只是远居寒域,不与外界相通,是以世人只知寒族之名,极少有人亲眼见过寒族之人。” 云流颇为惋惜,寒族这样强大而神秘的一族,竟在百年前被灭族,想来再无人得见寒族之人。温如意身后跟着几家贵女,微笑着向两人走来:“四公主,长公主,可是对骊昭有兴趣?”华心兮摇头大笑说:“非也,非也,本公主对哪家都有兴趣!走,如意,我们去看看旁的仙山!”贵女们从善如流,跟着几人往最边上的木桌靠去。 两旁的人急忙退开,给一行人让出了路,待几人走后,大家窃窃私语起来,小郎君们神采奕奕地盯着贵女们说:“这便是我雍京城的贵女,个个身份高贵,风姿天成,若是能求得佳人一笑,夫复何求!”“噗呲!”有人笑出声来,“得了吧,就凭你刘家,还敢妄想当朝贵女!”小娘子们嬉笑着散开,朝正殿两侧走去,两侧都是钟国寺入口,寺内早已摆好各仙山相关的册子,连午膳也设在了素斋堂。来往的年轻公子小姐们络绎不绝,道旁有不少小沙弥备好了水果香花,沿路叫卖,钟国寺今日好不热闹! 温如意领着几人径直走向了一角的木桌,桌旁无人看管,与其他木桌相比十分冷清。云流细细看着牌子,“惊逐”二字在尘光下艳丽无比,竟是用红色朱砂所写!几人也注意到了字体,不由眯眼,只见字体似乎活了过来,朱砂在木牌上流动,几人吓了一跳,杨一诺结巴地说:“如意,这……这字似乎在动……”温如意点头,当真怪异! 就在此时,一道嘲讽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这般胆小,便不要看了!惊逐不喜胆怯之人!”云流往四周望了望,未见人影,华心兮有些害怕,当即要走,她扯着云流衣袖说:“这什么破地方,我们快走……”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木牌上的字不见了,倒是云流的衣袖,不知为何竟湿滑无比,像湿透了一般,她低头一看,惨叫声穿破大殿,瞬间便有几名高僧以及皇室暗卫出现在了她身边。 华心兮摸了一手鲜红液体,她面前一名矮童正咧着嘴把手伸回来,猛地一跳,跳上了桌子,盘起腿哼起歌来,阴森怪异的调子惹得众人起了鸡皮疙瘩。温如意扶着胸口问:“敢问这是……?”明觉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此乃惊逐仙山此次派出的……使者,不慎惊扰了各位贵客,贫僧代它向贵客们赔罪!” 华心兮已净了手,快步走到云流跟前,紧紧地握着她的衣袖说:“长公主,你刚才去哪了,吓死我了!”云流一脸无辜,她不过是看见字体不见了,朝桌后张望去了,谁知突然听见她的惨叫,一回头就见她在一个浑身发绿的小童手中抹了一手鲜血。明觉对着小童施礼说:“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既有兴趣,使者何不介绍一番,为惊逐仙尊招收几名徒儿?” 小童侧着头不说话,明觉无奈地说:“几位施主,惊逐仙山是海外仙山之一,此番是初次到钟国寺招收学员,而这位使者是惊逐仙尊特意派出的,虽……长相可怖,却不会出手伤人,还请放心!”华心兮摆手让人退下,暗卫瞬间藏了起来,明觉也率高僧退了出去。 两旁受惊的人围了过来,见着小童纷纷好奇起来,开始问小童有关惊逐仙山的事,小童见人越来越多,不由烦躁,把手往脸上一扯,扯成了个红脸小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小童开始朝众人喷火,众人急忙退开,它这才舒服地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问:“你们想知道惊逐?何不亲自去看!”说完朝钻回了木牌,红色的朱砂写着“惊逐”二字,小郎君们开始兴奋起来,纷纷讨论起各家仙山来。此次来的主要是五个主流仙山,其余的便是像惊逐这样的小仙山,多是海外各个岛屿来的,所学仙术也各有不同。 华心兮被小童惊吓一番,兴致大减,贵女们看出了她的不适,纷纷借口散开了,温如意也退了出去,与几家贵女们绕去打听其他仙山的消息,只剩云流跟着华心兮一路朝后殿走去。华心兮苦笑着说:“长公主何不跟她们一行,钟国寺难得有如此盛会。”云流摇头说:“我对修仙之术并无兴趣,不过是瞧着新鲜罢了,跟着四公主不过是想偷个懒,找个地方歇歇。”华心兮心下了然,分明是知她累了,故意说着要歇息。两人顺着扫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一路向前,在石壁左侧看见了观音殿。 华心兮率先走进去,踏过石槛进了殿中,殿中雕像栩栩如生,庄严肃穆的莲花观音大士立在殿中,两旁是些别的菩萨,殿中佛香缭缭,山风从夹道吹进来,经幡轻轻飘摇,殿后的诵经声落进大殿,殿中一片宁静。云流不由感叹,钟国寺不愧是天下第一寺,前殿喧嚣不已,走到中殿来竟完全听不到吵闹声,可见钟国寺之大。两人静静坐到左侧的木桌旁,见桌上摆着棋谱,云流不由技痒,与华心兮各执一子对弈起来。 殿中十分安静,只闻子落声。一局终了,云流胜了华心兮,她拱着手说:“承让!”华心兮笑得坦然,“长公主棋艺高超,倒是心兮献丑了。”云流微笑着摇头说:“四公主自谦了,四公主棋艺颇高,只是今日……四公主似乎有心事,故而云流险胜。”华心兮没有否认,压低声说:“长公主可知,这观音殿有一美名……” “哦?是何美名?”云流见她神秘的样子也来了兴趣,华心兮继续说:“长公主有所不知,这观音殿历来香客不绝,只因此处的签极灵验,雍京城人但凡行事,必来请签。” 云流与她对视一笑,既然来了,何不请根签再走?华心兮点头又摇头,低声说:“话虽如此,然而父皇一月前下令,半年之内不许请签。这不,连冉阆死缠烂打着进殿请签都被关了禁足,谁还敢触怒父皇?” 云流反应过来,想来是华绍见她即将抵达大雍,为了防止皇子相争,特地禁了此处的请签。云流有些疑惑地问:“即便禁了此处,别处仍可求签,冉公子何必强闯此处呢?”华心兮笑得神秘莫测:“这本是家族秘密,但若是长公主,我便……” “停住!四公主,既是机密,阿流便不听了!”然而已经晚了,华心兮双眼闪闪发光地凑到她面前说:“冉阆偷了陈五娘的庚贴,去了明孚寺,大兴寺,五常寺求签,尽得了些不吉之言,一怒之下非要硬闯钟国寺,被高僧抓了回去,此刻还禁足在冉家祠堂面壁抄经呢!” 云流痛苦地捂住了耳朵,然而还是听了个透,这等秘密岂是饭后谈资,冉家知晓不得戳个窟窿!华心兮笑得不怀好意,悄悄朝四周打望,见四下无人,兴奋地说:“长公主,秘密也听了,不若我们再做件事,索性四下无人,我们去请签如何?” 云流想也不想就起身,朝殿外走去,被华心兮拉住,“长公主,便陪心兮去请支签吧,父皇怪罪下来,一切有我担着!”云流只当未闻,便是她再恨华绍,又岂会当着他的女儿公然抗旨求签?华心兮见她执意要走,不由急道:“阿流!”云流一顿,回头望着她,华心兮已放开了她,垂着头轻声说:“父皇已决定将我送往北境……和亲,聘礼是北境十城。”云流愣住,北境乃是蛮荒之地,日子凄苦难捱,华绍竟将她送往北境?华心兮低着头说:“本应是皇姐先出嫁,不知清妃用了什么法子,和亲之人……变成了我,母妃已病了几日,今日我出来,也是为母妃祈福。” 云流没有说话,并不欲卷入大雍后宫勾心斗角之中。华心兮倔强地望着她说:“父皇不许请签,我偏要,难道我连自己的姻缘亦无权窥见?”云流默然片刻,低声说:“既如此,还不快去!”华心兮笑容极淡,缓步走到观音像前,对着蒲团跪了下去,认真地拜了三拜,起身拿起了签筒。她跪坐在蒲团上,虔诚地摇起了签筒,不多时,一支竹签“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她一把抓住,眯着眼颤抖地移开手指,签上的字显露出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啪嗒!”竹签掉落,华心兮瘫坐在地,云流捡起签看了起来,心情沉重起来。这支签,无需释意便能得知,恨不相逢未嫁时!华心兮木然地站起来,把签放回了竹筒,打起精神来说:“阿流,不若你也试试,让我沾沾福气也是好的。” 云流握紧她的手定定地说:“四公主,签不过是死签,信仰而已,真正的日子还需自己创造。”华心兮笑得勉强,退到殿门去望了望风,无人前来。云流放空了心思,认真跪拜起来,她抱着竹筒摇起来,不多时一支竹签飞了出来,她赶紧放下竹筒,捡起了竹签,上面写着: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竟得了支上上签!云流不禁沉思,月老签专卜姻缘,钟国寺姻缘签十分灵验,莫非她的命中人,竟是夜月相识,温柔似水的男子? 华心兮抓着她的签来回看着,眼中掩不住的羡慕:“阿流真真好福气,竟得了支上上签,未来阿流的夫君必然对阿流呵护备至,用情极深!”云流脸皮薄,禁不住打趣,忙把竹签放回了筒中,拉着她往殿外走去:“四公主,我们已来了一阵,还是赶紧走,免得被僧人发现。”华心兮由她拉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观音殿。华心兮站在石壁前嗅着兰花的清香,心中的震动已压了下去,虽然她只得了根中签,然而签中所书,分明她这一生会遇见所爱之人,对此她已十分期待。何况长公主得了根上上签,她也为她高兴,同是和亲公主,她能体会到长公主的无奈和防备。 两人走后,殿后的门打开来,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扯去身上的僧衣扔到一旁,径直朝签筒走去,手一招,一支竹签落在了手中,男子静立片刻,修长的食指夹着竹签一抛,竹签落回了筒中。竟是支上上签,倒是比他这中签好了许多,他望着手中的竹签不语。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哼,像我这样的人,也会有巫山云?”竹签化为齑粉,从指缝中飘落,男子往殿后走去,跨出门槛,他转头望了观音像一眼,紫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嘭!”门被关上,男子消失在了后殿。 第四十九章 劫匪 云流和华心兮两人沿着小道一路向前,偶尔遇到几名僧人,僧人们行了个礼便匆匆走开。今日因着仙山大选,钟国寺僧侣出动大半,警戒着钟国寺四周。自从两月前崇丘仙山妖物作乱袭击修仙弟子后,各门各派都加强了警戒,唯恐暗处的妖物潜入伤人,作践了门派名声。适逢三年一度的仙山海选,钟国寺僧侣们加强了警戒,确保前来的天下英才安全,否则当沦为天下笑柄。 两人乐得清净,专挑长满青苔的路走,虽已是九月,钟国寺景致极佳,树木郁郁葱葱,偶尔可见几株红棕的高树,间杂在林中。华心兮随手折了一支丹桂把玩,幽香扑鼻,不由好笑:“阿流你瞧,这长在古寺的丹桂,竟也比皇宫的香,可见外面的山水总是更好!” 她分明意有所指,云流不知如何回答,只转过头望着远处隐约的高塔。华心兮也不气馁,开始往山上爬,此时正是未时,秋阳融融地打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她回头望着云流说:“据闻北境,天寒地冻,蛮荒苍凉,只怕这暖阳也照不到呢!”说着便笑了起来,“父皇要我嫁与北境戎王!” 云流愣住,北境戎王?据闻戎王已过而立,生性残暴,镇守西北部妖兽居住的蛮荒之地,妖兽望风而逃,无一不惧。她拍了拍华心兮的肩膀,指着山上的亭子说:“心兮,凉亭似是有人招手,不若上去看看?”华心兮抬头望,果真有人在向她们招手,不由好奇,拉着云流蹦蹦跳跳地往上爬,感伤的气息消散开。 两人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凉亭,发现空无一人,她们对视一眼后警戒地环视着四周,只见朱红的石柱后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两人小心地绕过去,一名扎着辫子的年轻男子脸色萎靡地坐在地上,望着面前的野草不说话。云流仔细打量着他,男子只着中衣和袜子,胸前留着大大的手印,脸上花成一团,嘴里塞着棉布,不由好笑地问:“这位公子这般尊容,莫不是遭了贼?”她本是打趣,不想男子恶狠狠地抬头,挣扎着朝她扑来,却被绊倒在草丛上。她才发现男子的腿被绑在了柱子上,华心兮一个扬手,划断了绳子,男子立马扑倒在草丛里,拿出塞在嘴里的棉布干呕着,好不狼狈。 两人好整以暇地望着男子,男子一见两人神色戏谑,暴跳如雷地说:“你们觉得本公子好笑?有何好笑?”华心兮“噗呲!”大笑起来,毫不留情地说:“你这副尊容还不好笑?这位公子真真好运道,光天化日之下竟会被贼劫了!” 男子恼羞成怒地说:“是又如何,谁知你们大雍之人尽是宵小之辈,小爷我逛个破庙也会被劫!”他堂堂的泽王爷竟会栽在此处,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他阴郁地望着华心兮,这女人还在笑!华心兮勉强收了笑容,朝云流眨眨眼,这男子是何人?看他打扮不像中原之人。 云流和煦地问:“这里是大雍钟国寺,又怎会有劫匪?莫不是公子遭了什么人的戏弄?”她不说还好,一说公子的脸更阴沉了,他沉着脸说:“我也想知道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在钟国寺戏弄我!”那人身手了得,片刻间便将他身上衣物洗劫一空,连他的头饰耳饰靴子都被剥了,奇耻大辱! 华心兮拉着云流欲走,却被男子一把拦住,“两位……小姐,这就要走了?泽某不慎着了贼人的道,此番……模样实在有辱斯文,烦请两位小姐替我通传僧人,送身衣裳来。”男子别扭地望着两人,他堂堂的泽王爷,今日真真憋屈,竟然要求两个小娘们儿,等他回去查到贼人,非得剐了他! 云流望着男子别扭的神色不禁叹息,这人当真骄傲,只怕平日里不轻易求人,也不知是哪国人,服饰倒像外族部落。“公子在这里候着罢,我们下山为你寻人来。”云流和华心兮往凉亭外走,云袖被山风吹得飞起,男子坐在亭中,望着两人的背影不说话。 到了山腰华心兮又笑起来,“阿流你说,这人怎地那样倒霉,好好的竟会在凉亭被贼劫了。”云流也觉得好笑,两人正大笑,突然从侧边山谷吹来一阵狂风,将两人卷了起来,霎那间消失,山腰已没了人影。原本在凉亭望着山腰的泽兰微愣,猛地拍腿跟着狂风追了过去,原来是这玩意儿方才偷袭了他! 云流头脑昏沉地望着眼前的火光,方才在山腰,被狂风卷了?她一个激灵,往身边望去,华心兮昏睡在她脚边,她悄悄地摇着她的肩膀,没有动静,她只好停下打量四周,发现暗处隐约显出佛像的轮廓,有檀香的味道透出来,心下了然,她们还在钟国寺里。她安下心来,只要在钟国寺便无事,白灵应该发现她不见了,况且华心兮身边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想必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但她错了,先找到她们的是之前见到的年轻男子。“嘭!”一坨黑色的东西被仍在了地上,云流忙离远了点,地上的东西蠕动着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说:“好你个畜牲,竟敢把爷关在这里,爷出来了非得弄死你!”云流乐了,“这位爷,你又被劫了?”泽兰猛地一怔,“哼!”不用看他也知道这两个女人就在这里。他努力适应着黑暗,终于看清他们在一座庙里,大殿里立着许多佛像,但没有供奉灯火,不由好奇:“奇了,钟国寺还会少香油钱?这庙里点了香,却不点盏。” 云流也觉得奇怪,钟国寺香火鼎盛,怎会有如此黑漆漆的佛殿?况且,香客此次入寺,是经过多方查验和保护的,有人能在钟国寺眼皮底下劫人?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除非主持同意,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在钟国寺撒野?只怕从入寺起各大仙山的考核便已经开始了,之前见到的惊逐使者不就是一个暗示? 云流静下心来坐下,午膳之后见到的僧人便少了起来,一路行来都只有她和心兮两人,今日乃是海选盛会,钟国寺人山人海,除非其他人已被引走,怎么可能不见人影。看来此次的考核是组队进行的,据闻仙山便是组合修行,通常是两人。两人?云流猛地反应过来,她们这里可是三人!她细细地回想起来,终于发现了端倪,从遇到男子起,她就已经进入考核了,一路行来带路的是华心兮! 云流满满坐了起来,朝男子靠近,男子蹦了起来:“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外境的女人当真豪放!”云流没有说话,只慢慢靠近他问:“我是倾云长公主,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倾云长公主?你就是午云和亲的那个公主?长得倒是倾国倾城。”云流微微一笑,“公子是哪国人?不知尊姓大名?”男子退后一步说:“北境隼族,泽兰。” 云流点点头说:“泽兰公子,我们现在应该在海选考核中,你方才遇到的劫匪只是考核。”泽兰领悟过来,他就说谁那么大胆子,敢打劫他。只是现在身处黑暗,也不知下一步的考核是什么,他想起另一名女子,不由问:“长公主,为何只你一人,那位小姐呢?”云流盯着不远处的地面说:“如我所料不错,她只是个引路的,真正的华四并不在这里。” 她刚说完,地上趴着的“华心兮”动了,她站起来说:“不愧是长公主,果然识破了我的伎俩,华四公主的确不在此处,她已与其他人组合参加考核。”女子身形微变,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提着灯笼站在两人面前,冲两人抱拳说:“月申窈娘失礼,长公主反应敏捷,泽王爷坚毅勇猛,考核第一关已通过,下一关只要两位能从殿中出去,便通过了考核,进入仙山入门的备选者名单。” 云流有些吃惊,仙山海选竟有这些规矩,资质差的人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泽兰哭笑不得,这人扒了他的衣服,把他修理了一顿也是考核?他就这样通过了第一轮考核?还和倾云长公主组合考核,这谁出的主意。他气势汹汹地质问:“女人,你偷了本公子的衣物,总得先还我吧?本公子这模样岂不惹人笑话!” 窈娘笑得风情万种:“泽王爷,窈娘一直在长公主身边,王爷的衣服丟了,可不关窈娘的事。”说完提着灯笼后退,接着消失不见,留下无奈的两人。泽兰愤慨不已,谁那么欠揍偷袭了他,抢了他的衣物和钱财。云流安慰他说:“泽公子不必心急,待考核一过,出去问问便知是谁混水摸鱼了,到时你再收拾他也不迟。”泽兰沉着脸不说话,他虽是蛮荒北境之人,可这礼义廉耻却是要的,在天下第一美人面前衣不蔽体,这般失礼岂是堂堂男儿所为?泽兰沮丧着脸,暗中扯紧了中衣和裤带,趁着黑暗提起脚紧了紧袜头,想来他玉色的双袜已经沾满了尘泥,他这模样比乞丐还惨! 钟国寺后山某处观音殿前,一袭黑衣的男子侧躺在菩提树上,闲闲地看着树下的小妖兽,小妖兽额头冒汗,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托盘,托盘里整齐地放着男子的外衫,长裤,靴子,还有许多配饰。 男子转过头不再看,只望着远处隐约的夕阳。逃掉的那人遁入了大雍的某个角落,凤凉勾起一丝冷笑,倒是聪明,知道隐匿行踪。这次这次骊昭也来人了,想必空水听说他在此处不放心,特地叫人来的吧。他翻身下树,吓得小妖兽一个哆嗦,把盘子打翻了,珠玉宝刀滚了一地,妖兽吓得几乎翻白眼了,余光中煞神却走远了,它耳边传来一句话:“扔了。” 妖兽如蒙大赦,飞快地卷起东西一股脑儿扔到了山崖下,然后窜入了山林。 第五十章 命案 云流与泽兰在殿中摸索了许久,毫无线索,突然被关到黑暗的殿中,门窗已被封死,泽兰赤手空拳地朝大门冲去,被弹了回来,他发现大殿下了结界,凭蛮力根本出不去,只能在殿中找到出去的方法。云流一边摸索,一边感受泽兰的气息,见他冷静下来,不由惊叹,原以为他性子冲动急躁,不想他却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发现结界后他马上冷静下来寻找机关,情绪一瞬间就控制住了,这样的男人假以时日,又是北境一员猛将。 两人摸索了一圈毫无发现,将目光对准了佛像,只有佛像还没探索,两人跃上了佛台,开始慢慢摸索。 前山正殿中,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从僧人们手里接过了木牌,便是备选者了。暮色斜斜,无我从银镜中查看着各组的情况,每组状况不一,都被困住了脚步,他不由微笑,每个人天姿不同,修仙也是需要天分的。他侧身问身边的小沙弥:“灵慧,今日最早出来的是谁?”灵慧想了想说:“回师叔,是温府大小姐一组。”无我点点头,继续看银镜。温府大小姐天资聪颖早有耳闻,想不到聪慧到这个地步,几乎瞬间就摆脱了考核的仙尊,回了大殿,跟她同组的似是南境的洛家后人,擅长幻术。 夜色沉沉,钟国寺灯火通明,所有通过考核的香客已经被安排住下,其他人还困在局中。云流有些困乏,轻轻地伏在佛像面前,泽兰放轻了动作,午云长公主千金之尊,只怕极少吃过这等苦头。北境不一样,本就是苦寒之地,他虽身为王爷,夜猎奇袭是常事,便是熬一夜也无事。 天上人间地底兵器坊中,工匠们正在交接,明珠嵌在四壁,照得坊里更加空旷,肤色苍白的工匠们挨着检查了炉子,仔细地交待了一番,才依次走去门去,门口站着高大的守卫,仔细检查了每个工匠的衣物。萧珵压低了身子,尽量将自己缩起来,破旧的衣物遮不住他白皙的身体,他暗中叹气,自己也长得太高了些,白了些,若非这些人终年不见天日,肤色苍白,他如何混得进来? 守卫仔细地在他身上摸了摸,手一挥放行,萧珵谦卑地低头出了坊门,跟着工匠们一路往树洞走去。他潜入兵器坊中,发现工匠极少,个个都是手艺高手,然而他们极为沉默和呆板,每日重复着锻造兵器,姓名也无,全部以代号称呼,彼此并不交流,所有人都听指令行事,言行为人所控,这群人不过是一群傀儡。 萧珵走到写着十七的树洞前,推开门板走了进去。听说三日后有一批新的工匠进来,他可要好好查探这些人来自何处。乐动被关在了堡中,乐静也已潜入粮仓,他们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摧毁地下空间的契机。他躺在狭小的木板上舒了口气,混进兵器坊已有十日,每日跟着其他人一起冶炼兵器到三更,再回树上的小洞休息,第二日一早又开始劳作,这里日子相当凄苦。他从墙里摸出离镜,温柔地点开,入眼一片黑暗,一个女子纤细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浮现,阿流。萧珵内心一片苦涩,看着她慢慢融入大雍皇室,慢慢学会隐忍和躲避算计,慢慢不再提起从前,她在大雍活得越来越好,幽洲森林的一切离她越来越远,他这个人也不过是过往。萧珵按着心口慢慢地吸气,镜中云流已经熟睡,旁边的人………萧珵仔细看着那人,顿时怒火中烧,竟只穿了中衣中裤,在阿流面前晃荡!这登徒子,污了阿流的眼! 萧珵眯起眼打量着那人,似是北境之人,两人被困在了佛殿?他细细望着她沉静的睡颜,即便灯火全无,他依然能勾勒出她的容颜。他仔细地观察着佛像,高大的佛像随着他的指尖移动一点点呈现在镜中,黑暗中的佛像透着隐隐神秘的光芒。萧珵似有所感,指尖停在了殿门人高的灵童佛像身上,他定定地看着灵童,佛像黑暗中隐约透出暗色的光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灵童像,分明是个年轻女子!那光泽是血迹无疑,他再看向云流,只见她伏在正殿如来佛像前睡得正沉,一旁上窜下跳的登徒子正挨着佛像摸索过来,只是他动作越来越迟缓,像是……“咚!”男子倒在了台上,挨着灵童的脚边昏睡了过去。萧珵不禁摇头,没用的男人,连迷烟都扛不住,如何能护阿流周全?他紧紧地盯着大殿,浓墨般的暗色渐染,镜中已漆黑一片,吞没了所有镜像。 萧珵心惊,阿流是如何被困在殿中的,殿中分明被人动了手脚,明日只怕会震惊朝野。他收了离镜,静静地贴在咯人的木板上,微弱的月光钻进了洞里,他侧身望着破碎的光影,满心寂静。即便知道阿流涉险,远在千里,他又如何能护着她? 萧珵慢慢闭上了眼,和着夜色沉入了无边梦境。 云流从梦中醒来,她听到有人在唤她,一声声。四周一片黑暗,似是比之前更黑,连自己的指头都找不到了。她轻声问:“泽王爷,你可在?”没有人回应,她有些不安,手指慢慢摸到了腰际,抽出了软剑,朝佛像摸了过去。 空的,只有冰冷的台面,云流有些发慌,用软剑朝前拍打着,终于打在了软实的东西上,她伸出手摸了摸,触手冰凉滑腻,血腥味终于透了出来,恐惧缠上了她的身子,她强忍着喊:“泽兰!”原本昏睡的泽兰下意识地回:“在!”声音在她左后方,她颤声说:“泽兰,你过来……” 泽兰挣扎着起身,按住昏沉的脑袋摸索着到了她身边,感觉她浑身僵硬不由好笑:“长公主有何吩咐?泽兰愿意效劳。”云流没空理他,只伸手拽过他的衣袖,往前送去。泽兰的手将将触及前方,猛地一缩,拉着她退后几步,随后警戒起来,往四周划了一圈,一个火红的圈升了起来,大殿终于被照亮,两人用手遮了遮眼,适应了光亮后才看向四周,只见空旷的大雄宝殿里宝相庄严,供品仍在,只无烛火,两人的身影被火光投映在佛像脚底。 泽兰神色肃穆,将云流护在身后,慢慢靠近了门边的灵童像,他手指一挥一团火光飞向了石像,把佛像照得透亮,这才看清佛像脚底凝固的血液。两人往佛像望去,不由大骇,这哪里是什么佛像,看那轮廓,像是一个年轻女子被封进了石像。泽兰用手在佛像身上轻轻一揩,沾了一指的细沙,什么人能在钟国寺高僧云集的宣讲会上将人杀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封在大殿石像中?只怕这次钟国寺会名誉扫地了。泽兰引着云流退到大殿中央,防备着四周,云流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想着刚才的声音,分明有人在唤她! 钟国寺前殿,无我飞身而来,明字辈的僧人们围了上来。无我压下僧袍问:“不知师侄们何事召集?”明觉退到一旁,指着一处银镜说:“师叔请看,这是释迦殿的情况。”无我看着银镜中的红光思索,此次考核设在各处大殿中,大殿中布置不一,各种考核也不一,都是由本寺僧人布置的,拿走了烛火,从殿中出来就算过关。为了防止各家族的人使用秘术和异赋,特地设了结界,此刻大殿应是一片漆黑才是。“三人立刻随我去释迦殿!”无我飞上檐角,明觉三人快速跟上他,其余人留在了原地,继续观察银镜的情况。 无我问明觉:“明觉,你可知释迦殿是哪家子弟进入?”明觉一惊,压低了声音说:“师叔,是倾云长公主和北境小王爷。”无我眉心微跳,两个皇室中人,若是出了差池钟国寺可不好办,他暗暗加速,身形飞快消失在了佛塔。 某间漆黑的禅房里,有人在暗中扯了扯唇角,轻轻掩上窗杦,遮住了细缝。随他们去吧,那里有份大礼给这群老秃驴呢。 云流和泽兰在火圈中耐心等待着钟国寺的高僧,泽兰有些烦躁地说:“长公主,这群老秃驴睡糊涂了不成?把我们扔在这阴森的破庙,也不见个人影!”云流好笑地说:“这般金碧辉煌的大殿,怎就成了破庙?倒是你这火圈是怎么回事?”大殿设了结界,她的异赋都被压制了,只怕秘术也无法施展,他这火圈是怎么使出的? 泽兰哈哈大笑地说:“看来长公主果真不知我北境,北境之人天生便抗击妖族,我们自出生便拥有以生命换取火神之祝的能力。”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一团火出现在了他手上,他朝云流伸手,示意她触摸。云流迟疑着伸手碰了碰,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这火并不伤手,倒是奇异。泽兰见她一脸惊奇,笑着说:“我们北境人生来便在抵御蛮荒妖族,只要我们活着,就能召唤火神祝佑,这结界虽然困住了我,想阻止我召火神却是不能。”北境一族与其他人不同,任何结界与地界都不能压制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从前北境一族可是与寒族相提并论的,只是后来…… 泽兰脸色黯淡,云流见此不再问话,只专心打量四周。“嘶!”结界消失,大殿门被打开,无我瞬间到了两人身前,见两人毫发无损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久等了。” 云流也双手合十,微笑着问:“几位大师安好,不知此次考核我与泽公子通过了吗?”无我笑得慈祥:“长公主与泽王爷果真聪慧,贫僧代本寺僧侣恭喜两位通过考核。不知本寺的布置可吓到了两位?”无我神色未变,笑望着两人,仿佛没注意灵童像前面色难看的明净两人。明觉也是一脸笑意:“恭喜两位贵客,两位住的禅房一早就备好了,夜深了不如小僧引两位先去歇着吧。”说着便退到左侧做了个请的动作,云流与泽兰对视一眼,心下了然,点点头便跟着明觉出了大殿。 无我脸色瞬间沉下,冷声说:“速请执法堂和仵作堂的师弟过来,查查是什么人作妖。”堂堂钟国寺竟有人两次三番地捣乱,上次是林夫人一事,这次竟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将人弄死,还扔在了大殿吓唬两国来使,传出去钟国寺就名声扫地了。看来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这人在窥探什么? 云流和泽兰被引到了各自的禅房,僧人们很客气地替他们锁了门。云流望着门口隐约的身影叹了口气,她怎地又卷入了麻烦中?今日一事分明是被人算计了,好巧不巧遇到北境王族,又目睹了藏尸一事,瞧无我高僧的态度,分明要将此事捂下。背后那人精心设计要两国外使目睹此事,分明是在打脸,钟国寺是被人盯上了! 她轻轻叹气,躺在了床上,熄了长烛,望着屋外清冷的月光,她伸出手紧了紧被子,一股浆洗的味道透进鼻子。北方的秋夜真真寒凉,她想。 第五十二章 沈寻梅 云流一行人急急地出了钟国寺,钟伯驾车护送着几人直接回九王府。从山道下来一路上行人往来,看到车壁上画着的金色祥云图案急忙避开,如今雍京城谁人不知这是倾云长公主的车轿?这两日钟国寺海选,不少世家子弟都入寺参选,普通老百姓避其锋芒,平日也不往钟国寺周边凑,免得冲撞了贵人。苏玉从窗帘缝往外看去,一路上秋色点染,黄叶满地,马车从落叶上碾过,疾驰而去。她满心欢喜地说:“殿下,北方秋景果真绝佳,奴婢在午云可不曾见过这般景色。”午云终年温暖如春,林木郁郁葱葱,秋色并不明显。 云流忆起午云秋日的景象,晴空万里,天际高远,吃过桂花糕便算是入秋,微风吹得人神清气爽,不似北方寒风吹面,冷风直往袖里钻。苏玉见她不语,心中懊恼,她怎地提起午云,明知殿下心境悲戚。苏玉捧了热茶递到云流面前,云流接过来大口吹着热气,茶香散开在车厢中。马蹄声渐远,被掀起的落叶重归地面,一个人影静静落在小道旁的银杏树上。 午后的阳光打在树干上,银杏叶已经掉了大半,一根细小的枝干支撑着女子,女子的衣裙随风飞舞,黄色的绢纱就像满地的落叶,与这片高耸的银杏林融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沈寻梅静静望着已经没入山脚处的马车,等了大半天,只有倾云长公主的马车疾驰而去,其他人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乘马车悠闲驶出,莫非此次海选十分顺利? 她那夜尾随长公主的马车到了钟国寺下不敢再上,这两日都藏身在银杏林中,看着各国子弟陆续进入钟国寺,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她本是灵体,加上受了重伤,根本不敢进佛法无边的钟国寺,心里好奇得紧又无计可施,只能候在外头。看众人的样子似乎里面风平浪静,可她昨日分明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魔气。沈寻梅想了想,提脚往倾云长公主的马车追去。 在她走后一只鹰隼从枯叶堆中钻出来,灰亮的眼珠眨了眨,朝着某个方向飞走了。沈寻梅很快就跟上了马车,刚要靠近她突然发现前方有透明的蝴蝶飞了过来,急忙敛了气息隐入一片荒草地里。蝴蝶飞了过来,在草丛里转了一圈又飞了回去,沈寻梅拍着胸口,忘了长公主还有蝴蝶,差点被抓个正着。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慢慢地沿着大道往雍京城走,越靠近城门越是热闹,小贩叫卖声不听,各种食物的香味引得她咽唾沫,一个小孩举着肉包从她身旁跑过,肉香味飘进了她鼻子里,“咕噜噜!”她的肚子发出巨响,她尴尬地朝四周望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才舒了口气。 她从前天夜里追出来就没有吃东西,之前不觉得饿,到这大街一站胃里就空虚得紧,她总忘记她现在是个“人”,是要吃五谷杂粮这等俗物才能活下去的人。她发现一路上有人偷看她,甚至窃窃私语,心生不悦,直到一个婆婆问:“姑娘,白日里为何蒙起头呢?”她恍然大悟,赶紧扯下了包得严严实实的头罩,露出了苍白虚弱的脸。 雍京城共有九条长街,每条长街都热闹非凡,可直通皇城宫门。沈寻梅在天女街上转悠,身旁车水马龙不停,叫卖声刺耳,她捂住昏沉的头瘫软在街边,靠着一旁卖字画的摊位,双眼无神地望着面前变换不定的人影。 不远处的飘香酒楼上,一群华服公子在雅间里正玩得热闹,一只酒碗朝着蓝衣公子飞过来,被他一把抓住。岑奕好不得意地说:“杨兄几年不见,准头是越发好了!”说着抱着碗一饮而尽,对面的人也不气恼,哈哈大笑起来:“二少武功精进不少,想来没少被拘在府中吧。”一群人爆笑,气得岑奕破口大骂:“好你个杨一世,军中三年你这惹人嫌的本事是越发长进了!”杨一世笑得豪爽,他领着杨家军东赴外海,在军中操练了三年,晒得皮糙肉厚,人也越发结实和圆滑。他身着滚边黑袍,衬得他越发沉稳,言语中又隐约可见锋芒,大将军的气势越发足了。 裴祯笑着说:“岑二,今日为含世兄接风洗尘,他在军中苦寂了三年,你便让着他发泄吧。”岑奕冷哼一声,夹起一著山鸡送进了嘴里,杨一世替他满了酒说:“岑二,今日你我兄弟不醉不归!”几人推杯换盏,席间谈笑风生。裴祯见杨一世眼光瞄向独自靠在窗栏边闷头灌酒的冉阆,压低了声音说:“含世勿怪,东林近日心情不佳,整日借酒消愁,谁劝也不听。”杨一世颇为好奇地说:“哦,这是为何?”一旁的林家兄弟俩凑了过去说:“杨大哥有所不知,冉大哥喜爱那陈五娘,吵着要娶人家,谁知陈家将他轰了出来。” 正在灌酒的冉阆一把扔了酒坛,猛地站起身吼:“你说什么?谁敢轰我冉阆?”声音吓得林家兄弟脸色发白,裴祯赶紧起身打圆场说:“东林,你酒醒啦,快来尝尝这魏老厨的手艺……”“让开,我冉阆什么没吃过,滚……”暴怒的冉阆突然停下,眼神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楼下,接着欣喜若狂地转身推门而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岑奕一头雾水地问:“他这又是怎么了?相思病好了?”裴祯摇摇头,不知冉阆发什么疯,杨一世替林家哥俩扶正碗筷,安抚地说:“不必理他,他这是被女人迷了心窍,我们继续吃酒。”几人不理离开的冉阆,开始聊起了京中趣事。 沈寻梅头靠在街边的实木圆柱上,饿得全无力气,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冲过来,一把将她抓住,她费力地望着男子欣喜的表情,男子激动地说:“五娘,你怎会在这里?五娘,阆这些日子去陈府拜见陈大人,想要见你一面,却被陈大人推了出来,这些你可知?五娘……?”冉阆终于发觉她的不对劲,仔细看着她,发现她脸色虚弱苍白,神情涣散,正要开口问,“咕噜噜噜!”响亮的声音从沈寻梅肚子里发出,冉阆终于明白了,神情霎时变得复杂起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一把抱起她,往酒楼飞奔而去。 “嘭!”雅间的门被踢开,冉阆抱着沈寻梅坐到了桌前,抓起汤勺舀了一勺鹌鹑蛋羹,吹了吹便小心翼翼地喂着怀中的人儿,沈寻梅吸着香气艰难地张嘴,咽下了蛋羹,冉阆眉眼飞扬,一口口地喂着她吃东西。一旁的裴祯几人震惊不已,交换了个眼神,莫非这就是陈五娘?冉阆闹得雍京人尽皆知,他们还以为陈五娘是怎样天仙般的女子,今日一见不过是皮肤白了些,容貌还不如温家大小姐,更别说倾云长公主了。 几人闷笑,全做不知地继续干杯,继续谈论京中趣事。杨一世走了三年,事事都觉得新奇,引得几人兴致大增,纷纷讲诉这几年的趣事。冉阆没心思理他们,由着他们窥探两人,只把桌上的菜不停夹给沈寻梅,一旁的岑奕见状,唤了小二进来,添了几个易食的热菜。沈寻梅吃了一轮终于缓了过来,一把推开冉阆,操起筷子大快朵颐,吃法豪迈,惊得岑奕几人不敢下筷,唯有冉阆满眼笑意。他上次是见过她这般吃法的,倒是新奇得紧,她身子纤弱,胃口极大,什么都爱吃,不像普通女子那样做作,食不过量。 等沈寻梅吃完,一桌子只剩残羹冷炙,裴祯几人看着桌子顿时没了兴致,唤小二撤了桌,上了些鲜果。冉阆急忙剥了葡萄递给沈寻梅,沈寻梅也不客气,拿起便吃。一旁的林珩咽了口吐沫,小声问:“陈五娘子,莫非许久没进食了?”冉阆一个冷眼,吓得他缩到了裴祯身边。沈寻梅抬头望向林珩,漆黑如点墨的瞳仁清晰地映出他身量未足的影子,林珩僵在桌旁,被她的眼神迷惑,直直地盯着她眼中的自己,身旁的裴祯狠狠摇了摇他,他如梦初醒,发觉大伙儿全看着他,急忙低了头,脸涨得通红。 沈寻梅恢复了理智,随意捏起葡萄说:“三天吧,应有。”三天?几人不解地望着她,冉阆更是眉头紧皱:“五娘三天未吃饭?为何不吃?”她吃了颗葡萄不紧不慢地说:“忘了。”岑奕嘴角抽搐,吃饭也能忘了?当真是个奇人。冉阆一把抓住她的手问:“你多久吃一次饭?”沈寻梅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腕说:“想起了便吃。” 冉阆终于明白为何每次见她都是快饿死的模样,敢情她是想起了才吃饭,差点将自己活活饿死。冉阆气得心口疼,冷着声问:“陈大人知道你这样吗?”沈寻梅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这具身体的父亲,急忙回他:“父亲公务繁重,这等小事我怎会去打扰他?我……记性不太好,总是忘记吃饭……” 冉阆眯起眼问:“上次陈大人说你记性不太好,我以为是托词,原来是真的。五娘,你可记得我是谁?”冉阆身体紧绷,大有山雨欲来的气势,一旁的裴祯拉着林家兄弟退开,岑奕也退开了木桌。沈寻梅歪着头想了想说:“上次宫宴,你请我吃了糕点。”冉阆放松了身体,她虽不记得他的名字,却是记住了他这个人,他傻笑起来,替她倒了杯羊奶,加了蜜糖拌好放在她面前。 日色西沉,几人从酒楼下来,冉阆一拳打在杨一世肩膀上,充满歉意地说:“含世兄,今日东林失礼了,改日宴请含世兄,还望世兄赏脸。”杨一世爽朗一笑说:“东林还跟为兄客气?今日佳人在侧,东林先陪陪佳人吧,改日再叙!”冉阆对着几人挥手,护着沈寻梅往陈府走去。 两人穿过黄昏的街市,四处炊烟袅袅,沈寻梅走在前面,好奇地看着两边的商贩摊,冉阆微笑着跟在身后。她走到一处面具摊前停下,把玩着一只银色的飞鸟面具,冉阆忙付了银子,拿起面具递给她说:“五娘,这面具你可喜欢?我送你可好?”沈寻梅摸着面具,欢喜地点头。主人长年带着一副黑色的面具,威风凛凛又神秘莫测,她也想看看她戴上面具是什么模样。 冉阆跟着她一路走到一处桂树下,见四周无人轻声问:“五娘,可是身上无银钱?这是我随身带的银两,出门匆忙,带得不多,你收着,饿了便买些吃食。”他递上一只做工精致的荷包,紧张地等待她取走。沈寻梅侧头看着他,漆黑的瞳仁映出他微红的脸色,她低头拿过荷包,打开抽绳,一叠银票塞在荷包里,还有不少锭银和碎银,一些金珠。这些物什儿能买到吃食?她将信将疑地收下,把荷包放进了袖口,转身大步朝陈府方向走去。冉阆望着她飘飞的黄色衣袖,心头一热喊:“五娘,嫁与冉阆可好?阆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日日提醒你吃饭,日日予你银钱使……不,冉阆的银钱都给五娘!” 沈寻梅回头望着头,夕阳从他身后落下,她说:“多谢!”接着跑进了陈府。冉阆傻笑着站在府外,她说多谢,谢什么,谢他娶她吗?还是谢他的银钱? 第五十三章 提亲 冉阆傻笑着回了冉家,吓坏了老夫人,一家人围着他转了一圈,见他仍未回神,老夫人使了个眼色,小厮上前摸了一圈,哭丧着脸说:“老夫人,爷的银钱没了,五千两……” 老夫人一把搂住冉阆喊道:“我的乖孙儿,银钱丢了有什么打紧?五千两我冉家有得是,何苦丢了魂呐!”一家人忙作一团,忙着给老夫人和冉大爷喂参茶,一边去取了库房的银钱来,老夫人推开冉夫人的手,参汤也不喝了,一把将银钱塞在冉阆怀中说:“乖孙儿,这可不就是银钱,你揣着花,可千万别吓着祖母!” 冉阆终于回神,红着脸说:“祖母,孙儿要求娶陈家五娘!”把老夫人惊在原地,冉夫人苦笑着说:“阆儿啊,那陈家五娘又不待见咱,何苦赶着去受那闲气!”陈家屡次将冉阆轰出门,别说见面,连陈家五娘子的影子都没见到个,让冉家人面子往哪搁?冉阆吵着要娶陈五娘,她作为婆母总得见见未来的儿媳妇吧,陈家倒好,关起门来谁也不见,她连陈五娘是圆是扁也不知!冉阆被迷得神魂颠倒,见了人一面,回头就将方二小姐的婚退了,方家可没少埋汰他! 冉阆“噗通!”跪在了荣华厅中,对着老夫人磕头说:“祖母,孙儿不孝,求祖母为孙儿求娶陈家五娘!”说完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很快冒了个红包,冉老夫人哪里见得,一把拖起冉阆,冉阆执意不起,老夫人一个踉跄,惊得冉夫人大叫:“哎哟我的老祖宗,您可当心点哪!”说着紧紧扶着老夫人,老夫人喘着气说:“我的乖孙啊,起来好好说话,男子汉大丈夫跪在地上像什么样?” 冉阆还在磕头说:“求祖母成全,孙儿要娶陈家五娘为妇!”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老夫人一见激动地站起来,还未说话就两眼一翻,倒了下去。“老夫人!”“母亲!”一时人仰马翻,大厅乱成一团,冉阆置若未闻,还在磕头,冉夫人又气又急,拉着冉阆的衣袖劝他:“阆儿,你祖母晕了过去,你快别磕头了,去看看你祖母!”冉阆不理她,“阆儿,你在这磕头磕破了你祖母也不知道,去你祖母跟前磕去,你祖母疼你,定给你求娶陈五娘!”冉夫人心疼地望着他头上的大包,吩咐丫鬟去请大夫。 冉阆这才起身,摇着昏沉的头朝内室走去。冉家的大夫已经给老夫人把过脉施了针,只等老夫人醒来便可服些宁神静心的汤药。内室的人见了冉阆纷纷行礼:“大爷,您来啦。”冉阆跪在榻前,阻止了想要上前的大夫,挥手让其他人出去,留他与老夫人独处。 冉夫人叹着气到了门外,冉家子嗣单薄,就得了大房冉阆这么一个哥儿,冉家人从小宠溺他,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阆哥儿出身高贵的冉家,虽是得宠,却不娇纵,打小文才武艺样样精通,朝中正二品的缺也是他自己得来的,这样出类拔萃的哥儿,怎地就死心眼地非要那陈家五娘?冉夫人心里叹气,陈家家世卑微,那五娘又是个自小没了娘的,平日里也不出门宴客,这样不知礼数的女子岂能担起宗妇一职? 之前阆哥儿吵着要见陈五娘,被她狠心下令关进了房中,谁知阆哥儿竟绝食了,等小厮来报,阆哥儿已经昏死在了房中,此事惹得老爷和老夫人大怒,将她狠狠斥了一顿。她也算是想开了,只要能生养,便是不知礼数也认了,谁知这陈五娘子越发刁难起来,阆哥儿几次上门也未能进府,翻墙入府被陈编修抓了个正着,将他从大门扔了出去,阆哥儿成了雍京的笑柄! 简直是不知好歹!冉家乃是岭东富族,当今圣上的岳家,便是皇上也得称老爷一声国舅。冉夫人想着内堂里纠缠不休的冉阆,头疼得厉害,朝身后的小丫鬟招手说:“秋菊,去前院请老爷过来。” “是,夫人。”秋菊提起裙子快步往前院跑。冉夫人长呼一口气,整理了衣角往膳房走去,老夫人心绪不稳,她去做点安神汤,也给阆哥儿做点垫腹的,今夜阆哥儿定要犟一晚了! 冉阆跪在床前,因着老夫人畏寒,荣华厅早早地铺上了地毯,跪着倒也不凉。他望了一眼昏迷的祖母,只见她满头银发,脸色疲惫,不由心生愧疚,他走上前轻轻地替她按着头,只盼她早点醒来。 冉定海在书房处理账册,此次秋收得了不少好货,岭东田庄物产丰富,上等野味皮毛众多,他已经吩咐管家分装好,明日便送往雍京贵门。他想了想,在手边的大红色礼单上又加了上等银狐皮一箱,上等东珠一匣,正要再添些礼,房门突然被敲响:“老爷,夫人身边的秋菊来了。” 冉定海放下笔,看了礼单一会儿说:“李胜,去库房捡起齐了,给宛清宫送去。”李胜躬身来收礼单,错眼间看到了压在最下面的礼单,漆黑的行书写着“陈”字,他敛了心神收起礼单退到一旁。冉定海站起身抖开揉皱的长袍,大步走向门口,秋菊拘谨地站在台阶下,见他出来低着头行礼说:“见过老爷,夫人遣奴婢过来问,老爷几时去荣华厅?” 冉定海长眉压下,沉声问:“又是何事?”秋菊打了个哆嗦说:“老爷,大爷在荣华厅……老夫人晕了……”“孽障!”冉定海怒喝,摔着衣袖往荣华厅赶,他积了一肚子火,今日非要好好收拾那个忤逆子! 秋菊苦着脸出了院子,老爷为人严厉,今日大爷非得被扒皮,老夫人和夫人心软护着大爷,老爷的气还不是撒到他们这些下人身上,她今儿请了老爷,明日大爷就该“请”她了。秋菊苦笑一声,往正院走去。 冉定海气势汹汹地到了荣华厅,一见丫鬟婆子们围在门外,不由气结:“冉阆,你当真好本事,一家人围着你打转……”他一把推开门往内室走去,突然又止步,他慢慢放轻了动作,手也慢慢缩回衣袖。他看到冉阆正轻柔地替母亲按着头,脸色愧疚而倔犟,像极了他当年跪在父亲跟前的模样。他当年也曾为了一个女子跪在祖屋的院中,模样一如今天的阆儿。冉定海认命地闭上眼叹息,他们父子俩当真相似,都是痴情种!旋即恼怒,他从小到大教他的三妻四妾,夫振妻纲学到哪去了?见着女人就忘了老子的教诲! 冉定海重重地踏出脚,惊醒了冉阆,冉阆起身唤:“父亲。”他横着眼看他:“冉阆,你祖母怎会晕了?”冉阆一脸愧疚,猛地跪下说:“父亲,气着祖母是儿子不孝,请父亲责罚。”冉定海转身坐在了矮几旁,冉阆一脸倔犟,跟着到他面前说:“父亲,儿子要娶陈家五娘为妻,求父亲成全!” “成全?你退方家亲事,可有叫我成全?”冉定海沉着脸,他还知道问他们的意见?他找上方家门退了亲,逼得人姑娘闹死闹活,丢尽了冉家脸面。为此事他在雍京受尽奚落,家中小辈竟敢越过长辈悔婚?冉家长辈定的亲不作数?冉家靠经商起家,最重信誉,岂能由着他一个小辈乱来?何况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之女,人人都说冉阆荒唐,不堪良配,偏他每日渲染,非陈家女不娶,找上门去又被扔出来,丢尽了冉家祖辈的老脸! 冉定海太阳穴突突地跳,想起种种他又忍不住想将他打一顿,看着他磕破的额头,血迹干固的花脸,他忍了又忍把手揣进了衣袖。冉阆倔着脸看他,看得他气不打一处,正要发火冉老夫人喘着气从榻上爬了起来,他赶紧扶住她说:“母亲,您身体可舒坦些了?” 冉老夫人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说:“定海啊,阆哥儿喜欢陈家五娘,便替他求来吧,我老了,看着他们小辈儿高兴,我就高兴。”冉定海还想说话,又被她堵住:“阆哥儿是个好的,他挑中的小娘子必是好的,难得他喜欢,你叫平娘去安排,让陈五娘来冉家玩玩。”冉老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冉阆,冉阆鼻子一酸,忍着泪低头跪在地毯上。冉定海长叹一口气说:“母亲,陈家五娘若是有心阆哥儿,我怎会不允?就怕……” 冉老夫人摔开他的手说:“胡说!你与平娘这些年,可曾见过她不开心?”冉定海一愣,随即低头不语,他与平娘多年相敬如宾,虽谈不上欢喜,却也不厌烦。至于平娘,多半是欢喜之极的吧,她看他的眼神,像极了当年他看那人时的样子。他想通了,阆儿喜欢陈家五娘,就让他去吧,起码他这辈子总是欢喜的;换了其他人,欢喜的不过是那女子,阆儿终身也不会欢喜,只会终身埋怨和怀念,就像他一样。 冉老夫人终于得了他的回复,满意地点点头说:“定海啊,让平娘遣人去陈家,找个稳妥的。”为人父母,谁不想子女好?他们冉家只要阆哥儿快活就好,至于旁的谁去在意?她活了一辈子,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从翩翩少年沦落到自我流放,自苦了大半辈子,她可不想临入土了自己的孙子重蹈覆辙。老夫人心情颇佳,唤了王嬷嬷替冉阆梳洗,冉阆急切地抹了脸,就想出去,被冉定海一把拦住:“荒唐!大夜里你想往哪跑?你是我冉家大爷,未来的冉家主,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冉夫人急忙替老夫人布菜,老夫人精神矍铄,两眼放光地看着冉阆说:“阆哥儿多吃点,都要娶妻的人了,这身子骨还差了点!来,多吃点这鹿肉,你爹田庄里送过来的。”冉阆差点呛到,“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将鹿肉全吃了,祖母说他身子骨弱,他得好好补补,五娘喜欢豪迈的男儿也说不定! 第二日一早,冉家人来人往,宾客四方。冉夫人盛装出席,邀了交好的宗妇们一道赏菊品蟹,她喜色难掩,脸色红润细腻,引得宗妇们一阵夸赞:“平娘今儿个容色真真好,可是有什么喜事?”她本是打趣,谁不知冉家大爷是个风流浪子,方家那状可告到了御前! 谁知却被冉夫人一把抓住手腕说:“真儿真真是个妙人,我这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猜到。”冉夫人笑得灿烂,“我家阆哥儿是个有心的,终于得了陈家小五娘点头,正要去提亲呢!”几位夫人都是妙人,一时间恭喜不断,冉夫人一一收了。末了林夫人问:“不知是何时定的?平娘,我们可都没见过你这儿媳妇儿,你可别藏起来了,快带来我们看看!”夫人们纷纷打趣,一时间笑语盈盈。 冉夫人见火候已到,捏起帕子说:“我何尝不想让大家看看?可我们五娘是个怕羞的性子,我还在想请哪位姐妹去陈家走一趟,好将我这好儿媳带过来!”冉夫人伸出玉白的手腕,一只通身墨绿的镯子泛着柔光,静静套在她手上,她满意地听到了众人吸气的声音。“这墨玉镯是岭东刚采出的,墨玉性温凉,乃是吸附热毒、湿毒的宝物,我体质寒凉,却是戴不了。本为一对,家中还有一只呢!” 众人听明白了,敢情这根本是冉家一厢情愿,那陈家还不知情形呢!吸附热毒、湿毒,只有一位能戴—裴国公府那位。裴夫人年少随父行医午云南境,南境湿热,惹了一身湿毒,这墨玉正好解她之困。而那些陈编修,恰好在裴御史的翰林院当差,裴夫人出面再好不过。冉夫人这是意有所指,知道两家小姑在宫中斗得热火朝天,变着法求她们引荐裴夫人呢! 她们乐得锦上添花,当下边说午后在花重锦设宴,邀裴夫人赏花。冉夫人目的达成,双手一拍说:“花重锦倒是个好地方,秋兰,去定个雅间!” 花重锦景致高雅,历来为文人墨客的圣地,一席千金难求,邀请裴夫人倒也不至失礼,至于银钱她冉家多的是,岭东首富会少了媒人钱? 第五十四章 花重锦 日光打在高门前的石狮上,一派生气。一驾马车飞驰而来,行人纷纷退让,只见它稳稳地停在了裴国公府门前。车帘一撩,李胜跳下了马车,抖抖衣角走上了石阶。行人指着通身宝气的马车议论,这冉家的马车突然到裴府做甚?要知这两家宫中娘娘斗得火热,怎地这娘家反倒接触起来了? 晚荷盛开的湖边,一簇簇美人蕉挺立在岸边,水色清澈,游鱼四处觅食。扎着双髻的小丫鬟飞快地从游廊跑过,穿过假山进了院子。裴夫人躺在稀疏的葡萄架下翻着医书,风吹得书页作响,一见来人风风火火的样子笑着说:“火儿急急地进了我的院子,所为何事?瞧这双髻都跑歪了,冬儿还不给她梳梳?” 身旁绣花的冬儿闻言笑成一团,作势要拉小丫鬟,被她灵活地躲开,她闪到裴夫人面前大声说:“夫人,那……那冉家来人了,说是……说是邀您赴宴,在花重锦!”火儿扶了扶发髻,喘着气说。裴夫人愣了愣,冉家?火儿拿手比划说:“冉夫人与诸位夫人定于今日午后在花重锦设宴,邀您过去……镯子,墨玉镯子……” 说话间已有婆子领着李胜到了门外,婆子站在门外恭敬地问:“夫人,冉夫人派李管家前来邀您赴宴,老奴拿不定主意,故将人带了过来。” 裴夫人坐起身,朝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会意大声说:“毕嬷嬷,夫人正在试药,不便见客!”毕嬷嬷为难地看着李胜说:“这……夫人不在,李管家……”李胜望了院子一眼,地上有着轻微的泥印,想是有人刚从湖边进了院子。他提声说:“是李胜来得不巧,只因我们夫人得了一对墨玉镯子,想着裴夫人出身南境,这南境之物兴许可解夫人思乡之情,故让李胜捧了镯子前来。” 李胜默数了三声,果真听到了院中的细微动静,他权作不知,静静地等在门外。今日去了隐楼,方知裴夫人原是午云流江人,年少中了热毒,长年奔波于南境求医,如今入了裴国公府,每日以药温养,才得以缓解。他定了定又说:“还望姑娘转达夫人,今日花重锦盛宴,除了京中夫人贵女,倾云长公主也会到!” “嘶!”他听到了细微的撕裂声,心中明了裴夫人必然在院中,否则听到长公主三字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李胜朝着嬷嬷施礼说:“墨玉镯子烦请嬷嬷交给夫人,李胜今日叨扰已久,便先行告退!”他拱拱手往湖边走去,裴国公府的小厮一路替他引路。 裴夫人放下了医书,望着被撕了个口子的书页说:“冬儿,去寻了纸好好糊上。”冬儿点点头,进屋去拿宣纸。火儿站在葡萄架下疑惑地望着裴夫人问:“夫人,您要去吗?”裴夫人温柔大方地说:“去,怎么不去,连长公主都抬出来了,我岂能不去?更何况墨玉镯子可是个好东西。” 她看了看身上的素色织锦裙,论织技天下谁能比过崔氏绣?她是崔氏女,早该去见长公主了,她有重大消息要告诉长公主,只盼长公主听到消息能挺住。裴夫人叹了口气说:“去宫中请华四,就说本夫人请她花重锦赏花。” 云流坐在秋千上,手握洞萧吹起来,一阵萧索低沉的乐声传出来,黄叶飘进了院中,秋色已满。苏玉在房中捣药,闻声停了下来,静静听着萦绕的箫声。白鹭引着宫人走进院中,张罗着布桌,今日天气好便在院中用午膳。凝香殿宽敞,她成日里张罗着新花样,逗长公主开心。这些日子长公主虽然不说,身为贴身宫女她岂能不知长公主心境郁结?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秋千上的云流,又吩咐宫人拿瓶杏花酒来。云流一曲吹罢,往木桌跑来,一见满桌的翠绿鲜红,忍不住大口吸气,她已好久没吃过地道的南国菜,鲜香爽辣的味道让人食欲大涨。白鹭有些怅惘,长公主幼时在都宫闹着要吃辣,被太后娘娘一顿斥责,每日只供食清淡汤水,长公主偷偷溜出宫外,拿着天妃留下的玉佩换了一篮子鲜红的辣椒,被先皇知晓后骂了一顿,连带着她们也被罚。后来先皇赎回了玉佩,准了慕宁宫开设小厨房,长公主又吃上了鲜辣。 几人堪堪用过午膳,谢酉便带着人来了。云流望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石青色长衫,不卑不亢地站着院中,等着她回话。她沉吟说:“冉夫人邀本宫花重锦赏花?”李胜点点头说:“长公主,我家夫人在花重锦恭候您的到来。” 云流躺在软塌上剥石榴,听着白鹭娓娓道来:“殿下,冉家近日声名狼藉,全是那冉家大爷惹的,陈家五娘无意冉家大爷,冉家大爷非要上门纠缠,颇有强娶之意。殿下,这冉家的浑水便不淌了吧?”云流没有说话,陈家五娘这名字有些耳熟,似是听谁说起过?李胜方才说此次宴会京中高门贵女都会前往,冉家在风口浪尖也能请动这些人可见冉家实力。 云流看了苏玉一眼,苏玉立马明了,进屋去准备衣饰。白鹭见状不再多说,替她盖了薄毯,去了前院吩咐出行事由。 雍京花重锦,门前牡丹正艳,花香拂面,锦绣堆成海。华心兮百无聊赖地倚在雕花木栏上,朝湖中投鱼食,锦鲤围成一团抢食,她看着张开嘴抢食的锦鲤突然没了兴致。这雍京城谁不是锦鲤?皇宫更是一座金丝牢笼,困了母妃一生,也困住了她一生,今日是在雍京,他日是在蛮荒。 云流在苏玉陪伴下到了花重锦,一下马车便望见眼前花枝繁茂的高楼,入眼尽是名贵花枝,门前繁花似锦,虽是北国深秋,此处却是春色撩人。她凑近看着一株鲜艳欲滴的茶花,伸手欲触,“长公主当心,这可不是流江崔氏绣,有刺的。”一声轻笑从楼上传来,她抬头一看,只见夏决一行人坐在二楼栏杆边,说话的是名身着银色锦衣的年轻公子,正望着她一脸笑意。 她轻轻颔首回应,收回手欲往里走,锦衣公子探出身说:“长公主,恕孟涵唐突,今日得见长公主真容,涵一时激动,望勿怪罪。”云流站在楼下仰望花团锦簇后的孟涵,见他笑意温和,心生好感,轻轻说:“孟公子说笑了,你好意提醒本宫,本宫十分感激。”苏玉走近云流,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跟着云流走近了大门。 凉意从心头升起,孟涵压下了折扇,楼外阳光融融,花枝繁茂。他摸摸玉冠说:“怎地方才感觉有些凉?”这话自然是问夏决,夏决依旧一袭黑袍,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孟大人好福气,得了长公主身边红人苏嬷嬷青眼,决甘拜下风!”一旁的华珉眼皮跳了跳,没有说话。孟涵清清嗓说:“听说杨一世早些日子回来了,不知他现下如何。”杨家也是军功世家,杨一世锋芒毕露,颇有直逼夏决之势,这大雍大将军之位向来争抢激烈,杨家不甘落于人后也正常。 夏决放下了白玉杯,斜眼看着他,孟涵一脸坦荡,仿佛方才说话的不是他。华珉无奈地说:“太楚,你出行了两月余,今日才见到山明,何苦提那糟心事?”孟涵最是文雅端方,然而内里是只笑面虎,夏决阴阳怪气地说话,他转头就提起杨一世,这不是给夏决添堵嘛。谁不知杨一世与冉阆交好,这等场合他岂会不来? 夏决并未理孟涵,只把玩着酒杯。杨一世领着杨家军在外海闷声操练三年,荷包鼓了,名声也有了,声势直逼夏家。近日突然回朝,想是皇上打算行动了,长公主扣在雍京,云止帝已死,他与杨一世联手,谁能挡下大雍军师? 夏决烦躁地扔了酒杯,一个身影从楼下闪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白玉杯。娄朔轻呼一口气,将军近日来扔了不少白玉杯,若不是他一一接住,将军府还不得亏空?娄朔走进屏风后,把白玉杯摆在桌上,看着几个成色上佳的酒杯摇头,他知将军所为何事,皇上欲攻午云已久,这次分明已准备充分,将军与杨将军必是南攻主帅。将军分明对长公主有些情愫,不愿南攻又不能抗旨。 裴夫人终于进了花重锦,有丫鬟引着她去了三千园,因着她极少参加这等宴会,女眷们对她很是好奇,纷纷向她行礼,她温柔浅笑,跟着丫鬟进了园。等她一走小娘子们讨论起来,人群中的卫宛若不屑地转过身去。这些个攀龙附凤的小娘子,来往打听的都是些年轻公子,想着得了哪家的青眼便可高嫁,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高门大户岂会瞧上这等小娘子? 冉夫人红光满面地迎上了裴夫人:“听闻裴夫人容色倾城,今日一见传闻诚不欺我!”冉夫人亲切地挽上她的手,引她坐在了上首,众夫人心知肚明,纷纷上前问候。裴夫人本是南国水乡之人,容色绝佳,肤色白皙细腻,这是北国女子所没有的,加上常年沉浸在药草中,身上更有一股沉静的气质,一时间成了园中最抢眼之人。 冉阆一袭红袍,束着金色腰带,年少英挺好不得意,在海棠厅中来回踱步。裴祯打趣说:“冉家大爷急什么?我母亲都来了还怕陈家五娘不嫁过来?”冉阆脸一红,小声说:“裴夫人肯来自然是极好的,能帮我提亲……冉阆感激不尽!”他声音放低,他不止担心母亲能否说动裴夫人,更担心五娘是否同意嫁给他,几次相见五娘对他并无甚回应,他有些担心是否操之过急。 杨一世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说话抬眼看到了夏决一行人,便笑着迎上去:“五皇子殿下安好,夏将军,孟公子安好。”华珉温和地问:“杨将军,三年不见你是越发精神了。”夏决拱拱手算是回礼,孟涵也颔首回礼,两人是八皇子心腹,素来得宠,待外人一向如此。杨一世眼神暗了暗,引着几人坐下,冉阆走过来问:“怎地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莫非是小厮眼拙没认出五殿下?” “是我吩咐的,今日微服前来,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华珉开口,冉阆顿了顿,吩咐人加了蔬果文房四宝,几人围着石桌作起了诗。 云流跟着苏玉到了梅香亭,只见此处梅树疏朗,光秃秃还未着叶,阳光投在花圃下疏影横斜,别有一番落寞之美。此处人少,云流乐得清净,两人一路往里走去,到了亭中坐下,苏玉捏起帕子替她擦汗,靠近她时悄声说:“殿下,有人跟着。”云流敛眉,不用猜也知是华绍的人,华绍这是做甚?防着她与外人接触,想要斩断她的耳目? 这次她却猜错了,一块小石子滚落在她脚边,苏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心地捡起石子上的字条,上面写着:去房中。她把字条摊开给云流看,云流想了想起身往梅林尽头的厢房走去。 两人进了厢房,房中遮挡得严严实实,光线极暗。“咚!”一名身着丫鬟服侍的女童从梁上跳了一来,苏玉护着云流退到了门旁。“长公主勿怪,火儿性子急躁了些。”温柔的女声从角落传来,一名女子慢慢走出来,对着云流行礼说:“长公主,奴是崔家人,昔年有幸见过襁褓中的长公主一面。”裴夫人半跪在她面前,从脖颈上取出了一枚刻着“崔”字的玉环。 云流将信将疑,女子见她神色,哀戚地笑起来:“奴是当年天妃培养的医女,后来天妃失踪,奴亦不幸染病,没入北雍。”她从腰带中取出针线,飞快地起针走线,很快一只幽蓝的蝴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帕子上,云流与苏玉俱是一脸震惊,裴夫人压低声说:“天妃娘娘与长公主一样,出生即有家族特有的强大异赋,您出生时异赋初现,当时奴亦在房中。” 许久后,云流回过神轻声问:“姑姑,你相信吗?”苏玉扶着她的手臂说:“殿下,奴婢信,裴夫人亦是不易。”她年长又是医女,自然知道裴夫人那满身伤痕是为何,名满天下的裴公爷待自己夫人何等粗暴!裴夫人以一夜换得了今日赴宴,精心设计挑了此处,却是为了告诉她们她从裴府偷听来的消息—午云败了,云止帝下落不明。临走前还告诉她们当心长嘉帝,近日京中似有大动作。 云流悲愤交加,云氏无能,任由午云子民流落在外,任人欺凌。她自身难保,如何能护他人周全?苏玉轻声劝:“殿下莫急,我们终会回午云去,裴夫人身边侍女武艺高强,护她并非难事。” 那个叫火儿的小丫鬟,不止武艺惊人,只怕也是异赋者,否则如何甩开跟踪的人,连狗皇帝派来的人也一并清扫了,还能将裴夫人从众目睽睽下带到此处来,这等能力岂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花重锦夜色迷蒙,花灯摇曳,恍惚似在天上,繁花迷人眼,酒香扑鼻。九王府的马车最先离去,连四公主的邀约也不曾赴,留下华心兮在园中与众人赏月。 第五十五章 暗记 九月三,黄道吉日,宜裁衣,冠笄,嫁娶,纳婿,会亲友。裴夫人一早领着婆子赶往陈家,陈其峻得了裴御史叮嘱,在家休沐,静候着裴夫人到来。 裴国公府乃是公卿世家,裴夫人去陈家当说客实是给足了陈家面子,故而陈其峻满心欢喜又惶恐,这桩亲事恩师都看好,他又有何反对?冉家小子行事孟浪了些,终归是对五娘有心。只是冉阆年少得志,官职远在他之上,以后见了他如何相处? 午后的阳光晒得石榴枝舒展开来,云流瞧着满树火红的石榴发笑,伸手摘了个大石榴掰开,清透红艳的石榴籽饱满地嵌在果皮里,色泽诱人。白鹭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殿……殿下,有消息了,说是陈家五娘把冉阆打了!京中已炸开了锅!” 云流一脸呆滞,这陈五娘这般彪悍的吗?她登时来了兴致,一脸稀奇地问:“接着说,接着说!”白鹭喘着气说:“今早裴夫人去了陈府说亲,陈大人本已允了,谁知陈五娘知道后立马回绝了,陈大人恼了,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五娘这般忤逆,被关了祠堂……” 白鹭双眼放光,她最喜这等京中消息,白鹤见她脸色通红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好笑,替她倒了杯沙棘汁,白鹭一口喝下,嘴里嘟囔:“谢……谢,殿下你不知大街小巷都传遍了,陈五娘当真忤逆不孝,竟从祠堂翻了出去,撞到了在陈家门外转悠的冉阆,把冉阆拖到胡同里打了一顿!茶肆小二见状去了冉府报信,此刻冉家老太太和夫人正堵在陈家门外,要拿个说法呢!” “哈哈哈哈,我从未听过如此好笑之事!”云流放声大笑,手一用力压得石榴籽四处飞溅,“这陈五娘当真是个妙人,哪有不喜求亲将人打一顿的,真真好笑。”云流捏起袖口擦眼睛,她眼泪都笑出来了,这下结亲不成反结仇,冉家怕是恨不得拆了陈家。云流欢快地吃着石榴籽,白鹤见状又摘了两个放在木几上,白鹭意犹未尽地说:“裴夫人当场拂袖而去,只怕冉裴两家恩怨更深一层了。” 云流顿了顿,这次裴夫人只怕也被冉家记恨上了,听闻冉阆乃是独苗,家中除了他再无兄弟姊妹,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冉家捧在手心长大的主,陈五娘这是捅了个大篓子!云流摇摇头,原以为南国风情开放,不想北雍也有这等狂放之人,她不禁好奇起陈五娘来。 陈府门前,裴夫人冷着脸上了马车,陈其峻老脸憋的通红,一路追到了车前,“裴夫人,实是下官管教无方,那个逆女,下官……一定好好管教!”“哼,陈府管教真好,连个小娘子也敢当街殴打男子,我儿可是朝廷命官,陈五娘好大胆子!”冉夫人柳眉倒竖,一脸狠意,那个小贱人竟敢打得阆儿昏迷不醒! 陈其峻捏紧拳头,满头大汗地站在大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种无力感将他包围。裴家的车夫高声吆喝:“裴国公府马车回府,请让道!”众人让开了一条路,马车驶出了坊,将吵闹的众人扔在了身后。裴夫人疲惫地揉着眉心,脸色亦涨得通红,“咚!”马车撞上了石头,她睁开眼,只见一袭藏青官袍的裴战坐在了她对面,她下意识地皱眉。 那人一声轻笑,磁性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夫人见了为夫似是不喜?”裴夫人扭过头看着窗外,裴战眼神微沉,一把揽住她说:“夫人,脸色通红是为哪般?今日一行可顺利?”裴夫人不理他,他强行扳过她的头,让她直视自己,“夫人身有热毒,何必与那无关之人动气?”裴战从怀中摸出药油,替她轻轻地抹在脸上,入脸清凉,她脸上的红气渐渐消退。裴战痴痴地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轻轻抚着她白皙的脸,凑到她耳边舔舐,“绫儿……” 裴夫人一把推开他说:“公爷,陈编修那可有人前去处理?”裴战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矮几上的干花,裴夫人压下他的手问:“裴战,我问你陈……”“五皇子和三公主去了,夫人何必理那等俗事?”裴战直直地望着她,“夫人,可要为夫去将另一只墨玉镯子取来?” “不必,冉家的东西一概退回去。”说着她抬起手腕打算将墨玉镯子取下,裴战摊开手,一只墨绿的手镯静静地躺在上面。裴夫人睁大了眼睛问:“你……从何处得了这镯子?”裴战笑得坦荡:“自然是冉夫人给的,夫人连日奔波劳累,这酬劳不给够怎行?”说着把镯子套在了她另一只手腕上,裴夫人无奈地说:“裴战,你可是强盗……” 裴战一脸笑意,轻轻握着她的手,朝帘外喊:“去素斋堂。”马车转了向朝城外驶去,裴夫人一脸无奈,往后靠在了枕上。裴战难得见她温顺,不由笑开了眼,他将她从南境拐回大雍,费尽心思娶了她,终日以药养着她的身体,也将她终日藏在内院。 这墨玉镯子他费了许多心思寻找,却在冉家手中,他势在必得的东西怎么可能还回去?他看了一眼崔绫,这些年的静养她的气色好了许多,然而生育太多终是亏空了身子。他自责地将手抚上了她的小腹,崔绫猛地颤抖,防备地盯着他。裴战苦笑,将她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 冉阆从昏沉中醒来,入眼一片暗色花纹,安神香的味道弥漫在帐内,他眨眨眼费力地转头,小厮七喜惊喜地叫:“爷醒了,爷醒了!”睡在榻上的冉夫人猛地惊醒,一个箭步跑到床前哭道:“我的儿啊,你总算醒了,娘快被吓死了!”冉阆动了动嘴皮,七喜见状端起茶杯,往他嘴上涂了些温水问:“爷,您想说什么?”冉阆昏昏沉沉,望着屋中昏暗的烛火,窗外青黑色的光笼罩,应是五更了。他费力地问:“陈……陈五娘呢?” 冉夫人一听急了眼,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阆儿,还想着那小蹄子做甚?你昏迷了两天,可急死我与你父亲了!”她内心愤恨,又怕刺激到阆儿,不敢说得狠了,依她的意思得打死那小贱人,他们冉家差点绝后,老太太也病倒了,连皇上知道此事亦狠责了陈其峻那老东西。至于那小贱人皇上批了八字:冷心冷情,残暴狠辣。这辈子她也别想找个好人家,无人敢娶;若有人敢娶,冉家要他自此除名! 冉阆浑身疼得厉害,不再说话,七喜本想喂他参汤,见状只得放下碗。“夫人,您先去歇着,小的来照顾爷……”冉夫人不理他,定定地坐在床边,守着冉阆。冉阆虽闭着眼人却是清醒的,他满心苦涩,只想着陈五娘,却让冉家人担惊受怕,他是男儿,怎可如此任性妄为? 他回想起与陈五娘相识的种种,心疼得滴血。他冉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雍京城多少闺秀挤破头想进冉家门,她就这么不屑一顾?他握紧被褥,紧咬牙关,细细想着初见那晚。 那晚他喝多了顺手从街边拿了一条妖兽皮,不想店家是天空城莽夫,追着他跑了几条街,他兴致来了将毛皮撕成两截,惹毛了店家,店家抽出长刀砍来,见店家动真资格了,他只好逃命,没头苍蝇般地在胡同里乱窜,最后翻进了陈府。 他半醉倚在墙头,月色如水清凉,院中的女子跌倒在地,回头惊惶地望着他,他看见她藕色长裙曳地,如瀑长发散作一团。他凝神望着她却被一双眼吸进去,一双漆黑神秘的眼,隔着百米的距离他竟能清晰看到他在她眼中的样子,发冠散乱,脸色微红,锦衣揉成一团。他只能定定地坐在墙头,完全被她眼中的镜像吸引,女子的脸逐渐模糊,唯有那双漆黑的眼印刻在了他脑中。 女子爬起身往廊下走去,他一惊忙翻下墙追了上去,抓住了女子的袖口问:“姑……姑娘,在下冉阆,深夜闯入惊扰了姑娘,不知姑娘摔着了不曾?”女子用力扯出了衣袖,一言不发地往厢房走去,他有些迟疑地拦住了她,“姑娘不识冉某?”雍京城有人不识冉阆? 女子冷冷地抬头说:“让开!”冉阆摸着鼻子站到了立柱旁,女子闪身进了厢房,他只得站在廊下,他是男子总不能硬闯人闺房吧?冉阆在廊下坐了一会,又翻墙而出,回了冉家。 第二日酒醒已是正午,他忙去打听女子,却一无所获。越是见不着人他越是急躁心慌,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直浮现在他脑中,他派人在雍京城大肆打探,毫无回音。直到那日去林府接林珩两兄弟出门练剑,在街角看到一名女子的纤细的身影走过,他似有所感追了上去,还未近身女子猛地转身,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他满心欢喜,就是这女子,满眼尽是他!他问她:“姑娘,在下冉阆,敢问姑娘是哪家府上?” 女子没有说,有人认出了她是陈家五娘,当天回府他便遣了小厮拉着厚礼去方家,将方二娘的生庚八字退了回去,方家不肯,闹到了皇上跟前。他可不管这些,每日天一亮他就跑到陈家门前候着,他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障,就是整日想见她,想与她说说话。 陈五娘深居简出,平日都呆在府中,任凭冉阆想尽法子也不能将她请出来,他只得用老方法,半夜翻墙进府中,摸索她住的厢房,找了半月硬是没找到,他郁闷不已。陈五娘连个丫鬟也无,当真怪癖! 后来宫宴皇上遍邀臣女入宫,欢迎倾云长公主的到来,他早早地守在陈府门前,见她终于上了马车,方才放心地去了宫中。冉阆闭着眼感受天光渐至,宫宴那晚她便想杀了他。他多次去陈府,被陈大人轰出门,为人耻笑,他多希望她出来见他一面,她没有。那日街头偶遇,他以为她终于接受了他,急忙求了祖母和母亲替他求娶,母亲拿出墨玉镯子才说动裴夫人为他说亲,不想只是他一厢情愿。 他清楚地记得他等在陈府门外,陈五娘从长街上拖着他跑进胡同,他满心欢喜地问:“五娘,你可是许了?”陈五娘冷冷地看着他说:“什么许了?”他一愣,急切地问:“五娘是不想嫁与冉阆?五娘那日收了冉阆的荷包,莫非是冉阆会错了意?”她恶狠狠地看着他说:“冉阆,你一再纠缠我,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是再接近我别怪我不客气!” 他站在她面前,血色尽失,她说不要再纠缠她?她厌恶自己?分明她眼中有自己的,他抬起她的眼直视自己,轻声说:“五娘,你再说一次,你不许我接近你?”他看到她眼中的自己,高大的身形显得笨拙不堪,脸色苍白,自尊全无。他执意要她说,却见一抹红光闪过,五娘疯狂地朝他挥掌,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打来,他生生受着,眼眶红红地望着她,从未流泪的他在她面前尝到了泪的味道。 他被打倒在胡同里,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她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回头看着他,不辨悲喜。他想,许是他认错了人,两人除了眼神相似,脸上轮廓已模糊,又或许相识就像是一场梦? 九月初十,冉家上下一派喜气,小厮忙作一团,四处贴花,庆祝冉家大爷下床团聚。冉阆头发半束,别了一根白玉簪,身穿滚金绣服,慢慢走到了厅中。老夫人双眼泛泪地拉着他说:“阆儿,你可算是好些了,让祖母好好瞧瞧我的乖孙儿。”冉夫人拿起袖子抹泪,这些天请了不少御医,阆儿躺了七天才下得了床,可见那陈五娘心狠! 冉阆拍着老夫人的手安慰她:“祖母,孙儿无大碍,让祖母担心是孙儿不孝。”说着就要跪下,被老夫人一把抓住,“乖孙儿你可别再吓祖母了,好生坐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午膳,午膳后冉夫人服侍老夫人躺下,冉阆回了房,趴在窗前的几上发呆。 那夜见着的女子是陈五娘,毋庸置疑,那双眼就是记号,他不会认错,陈五娘冷漠待他只因对他无意,厌烦他的纠缠,既如此他又何必再惹人嫌?冉阆下定决心不再想陈五娘的事,他要忘了她。冉夫人进门就看见黯然神伤的冉阆,不由心疼地说:“阆儿,陈五娘并非良缘,你又何苦自伤?”冉阆静默许久说:“母亲,不要为难陈家,不要……为难她。” 冉夫人不说话,把他倒在几上的棋子捡到钵里,又拿了条软毯给他搭在身上。冉阆枕着软枕慢慢睡去,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一股子清香。 第五十六章 撞见 距离冉阆被打一事已过去十日,京中风声渐歇,随着时日推移,每年一度的秋猎要到了,京中人开始讨论起秋猎之事。 陈其峻拢紧布帽从后门出了陈府,五娘殴打冉阆一事被皇上知晓,皇上大怒斥他管教无方,停了他半年职,命他好生看管五娘,他内心发苦,五娘从小没了娘,顶上几个姐姐远嫁,他平时里忙着编写史书字库,疏忽了她的教养,这突然要去教育五娘,他不知从何说起。何况五娘连日被关在祠堂,见了他不言不语,他只能叹气让嬷嬷看严了她。 陈其峻背着竹篓往城外走去,准备钓鱼熬汤,皇上停了他的职,原本俸禄低微的陈家日子越发清苦,他也只能设法补贴家用。他不知他一言一行早已被人发现,飘香楼上几名年轻公子望着他佝偻的身影嗤笑不已。华清风满脸嘲讽地说:“这陈编修当真窝囊,那等忤逆的小娘子饿死岂不痛快?何苦去钓那破鱼!”林珩两兄弟拍手称快,围着杨一世摸起他的宝剑来。 今日因着商讨秋猎事宜,华凌风提议在飘香楼议事,遍邀京中世家子弟,冉阆也受邀前来。不想却见着了陈编修出城,因着冉阆被羞辱,世家子弟对陈家充满敌意,更恨不得将那陈五娘捉来磕头道歉。一个寒门之女也敢冲撞世家,世家尊严何在? 冉阆收回眼静静品着茶,任由几人埋汰陈编修,无人可见他的小指在听到饿死陈五娘时猛地收缩。她是真的会被饿死,冉阆靠在软塌上朝窗外望去。一向沉默的夏决坐在了他身边,他抬眼望去,夏决朝他一举酒杯,随后仰头而尽,他心里对夏决突然多了好感。他是不愿再提陈五娘,却不愿她被人侮辱,华清风往他心里捅刀子,谁人不知他曾爱慕她至死?高贵妃家的未免手伸得太长,冉家人与她何干? 裴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东林,飘雪虽好却不宜久饮,今日这糕点颇为新奇,你试试看。”说着端了一碟糕点放在他面前,冉阆笑着接过,拈了一块品尝。 今年秋猎原本定在冉家田庄,冉阆意外受伤,皇上下令命他好生休养,这田庄自然得重定。十月初一秋猎,时间紧迫众人忙着讨论,一时间选定了三个庄子,一个是林家的雪原,第二个是卫国公府的毓庄,第三个则是永骊侯府的沙海。这三个庄子各有千秋,占地极广不说,地势起伏大,历来多山货,秋猎更能尽兴。再者,秋猎时官家女子遍地,将猎物献给心仪女子是传统,不少少年儿郎期待着秋猎,猎场自然要选好。 几人围在一起,分析着各个庄子的特点,准备挑出一个最满意的场地。夏决等人坐在外围,说是挑选场地,实际是皇子们的博弈,林家是八皇子后盾,林珩哥俩看似来瞧热闹,实是林侍郎有意历练两人。卫国公府式微,卫世子纨绔,与九皇子臭味相投,今日两人因驾马误入粮地被罚在宫中。而永骊侯府就有些神秘莫测了,永骊侯正值不惑,为人油滑专营,在朝人人交好,在野遍地留情,光是姬妾便有十几房。永骊侯放荡不羁,却不与任何人结党营私,官场风评颇佳。 华珉手指轻扣着图册,这三个庄子都是极好的,林家与卫国公府好理解,可这永骊侯府谁提议的?在场子弟众多,俱是各家族优秀儿郎,想来有人在试探永骊侯府的深浅。华凌风也有了计较,几名皇子对视一眼,均选定了永骊侯府的沙海。 夏决看了一眼华珉,见他脸色温和知道已选好了猎场,他站起身说:“已至正午,不如山明去唤小二传膳。”夏决朝门口走去,一身黑色长衫平添了几分沉稳,一枚通体碧绿的玉珏坠在腰际,同色的流苏轻微飘动。杨一世暗中打量着他,大雍征国大将军,硬将通身气势隐作了儒雅沉稳,果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午后华凌风提议考察沙海,沙海在城外桐花村,离城较远,只能驾马前去。冉阆有伤在身不便行动,便留在了酒楼中,他靠在阁楼窗边望着远去的人影,心中不悲不喜。那日他便在这阁楼上一眼望见了陈五娘,如今除了秋日午后暖阳和聒噪的虫鸣,一切都了无踪影。林珩哥俩有些怕他,悄悄往另一边挪动,他们也想去沙海,却被五皇子命令留在阁楼照顾冉阆。冉阆不理两人的小动作,自林夫人上次死产后林家更加重视这哥俩,不许两人轻易出门。 华凌风一行人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官道宽阔平坦,行人极少,少年们兴奋地扬鞭,踩得落叶满天飞,景象美不胜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桐花村驰骋,偶尔碰到上香回城的车轿,远远地车夫便避在了路边,生怕招惹了这群世家子弟。很快就到了桐花村,村口极为开阔,两边用青石码好的土丘种满了各色菊花,十分繁茂,花枝垂到石墙下,菊花清苦的香味弥漫着空气。少年们放缓了速度,吸着花香进了村,三三两两的村落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脚下,不少佃户扛着蔬果从他们身边经过,见了他们纷纷低头退避在路边。 少年们十分新奇,随手拿了佃户手中的蔬果抛玩起来,被华凌风喝止:“不可,此处是永骊侯府田庄,我等突然造访已是失礼,怎可调戏农人?”抛玩的几人脸色愧疚地将蔬果还了回去,农人感恩戴德地跪在路边说:“多谢爷,多谢爷!”锦衣少年们打马走到了山脚下,只见低矮的山崖壁上刻着:沙海。字体大气磅礴,入骨三分,久经日晒风吹岩壁有些风化了,字角有些模糊,青黄色的藓爬满了大字,透出一股沧桑来。 夏决驾马进了沙海,入眼是茂密的树林,浅草丛中不时有动物探出头来张望,往前走是一片松林,枯黄的地面上净是脱落的松针,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沙沙”声,不时有松果掉落砸在身上。 少年们兴致勃勃地朝前探索,前方地势缓了下来,进了平原只见满地浅草,平原中间是打理得干净平整的石台,便是秋猎场了,行宫设在平原后的山腰上,错落有致地占了半壁山崖,从行宫正好可以俯瞰猎场。沙海与林卫两家的山庄不同,它的行宫是设在半山上的,山势低矮行宫的路倒也宽阔,行宫外的山路用了层层木板锁链封实,约四尺高,从木板上可以看到平原。 一行人在猎场里走了一圈,胸有成竹地撩起手袖大谈策略,他们今日先摸清猎场情况,届时大显身手,让各家闺秀和夫人们刮目相看!少年们越发兴奋,他们可是雍京城的青年才俊,这等出风流事岂能错过? 华凌风领着众人朝行宫走去,一路查看之前设的栏杆是否松动,行宫前的路是否平整宽阔,每年祭祖之后便是秋猎,祭祖在钦天司内举行,由钦天司打理,秋猎事宜则由皇子们安排,每年秋猎盛事对皇子而言意义非凡,今年他势必拿下秋猎,向父皇还有长公主证明自己的实力!他快步推开宫门,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拿起宽大的衣袖掩住口鼻,这几年都在燕州別庄秋猎,此处冷清下来,即便殿中日日有人扫洒,点了沉香依然透出一股冷清陈旧的气味。 华珉也进了殿中,殿中一切物什俱全,雕花木窗映出牡丹的影子来,永骊侯将行宫打理得极好,他们贸然闯入也未挑出错处,可见这永骊侯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天家空置多年的行宫他也未曾松懈。 夏决也心中暗叹,永骊侯真真滴水不漏,朝中行事圆滑,私下更是挑不出一丝错,若是保持中立还好,倒向任一方都是一柄杀人的利刃!他深知南攻避不可免,南攻后大雍立太子一事便迫在眉睫了,朝中大臣站位已是必然。八皇子无心政事,他只有扶持五皇子上位才能保夏家一条生路,他与华凌风结怨已深,娄朔更是三番五次被窥探和刺杀。 日薄西山一行人才出了行宫,驾马回城。出了村口华珉拉住缰绳回望,突然发现沙海山崖下有女子立在其下,女子也发现了他,两人隔着长道对望。华珉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女子慢慢举起了手,手中暖光闪闪,折射着夕阳的光芒,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他的玉佩。华珉泯着嘴低头,腰间果然空空如也,他抬头遥望着女子,女子遥遥招手,很明显要他过去。他望了一眼慢悠悠往前走的众人,咬牙说:“二哥,我的折扇似是落在了行宫,这就去取回。” 前头走着的华凌风闻言回头,见他神色自若说:“好,我们便在此处略作休息,你取了速回。”华凌风领着众人走进了农家,华珉唤了夏决朝沙海赶去。走近发现空无一人,夏决问:“五皇子,可是事有不妥?”华珉沉着脸说:“夏决,我的贴身玉佩不见了,方才我见到有个女子站在山崖下挥舞。” 夏决脸色黑沉,有人在沙海对五皇子动手?众目睽睽下他如何得逞的?夏决看着同样黑脸的华珉,深知皇家玉佩丢失的重大性,他抽出长剑说:“五皇子速回队中,我去猎场和行宫打探打探。”山崖与村口一条大道直通,华珉驾马便可返回,天色渐暗行宫中定数尚未可知,他非要揪出那作怪之人。 华珉知晓其中厉害,点点头便驾马往村头走,夏决望着他走到大道中央才回头闪身进了树林。就在他转身的一瞬大道中的华珉突然眼前一黑,陷入了黑暗中,连人带马消失在了夕阳下。 华凌风一行人久等不至,眼见天色如墨将染,他站起身说:“五弟与夏将军也去得太久了些,回沙海去!”众人纷纷响应,召了劳作回屋的农夫和妇人便朝沙海走去,农夫已提前举了火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寻到了行宫前。 行宫门紧闭,华清风一脚踢开门,殿里点着烛,一群人往里走去,一把精致的团扇扔在地面,华凌风心噗通跳,猛地扯开屏风,只见华珉与一名年轻女子拥在一起,两人外衫已退,女子抱着他的腰睡得正沉。华凌风沉声喊:“五弟,你这是做甚?”没有回应,年轻公子们早已哄笑起来,农夫和妇人也窃窃私语起来,“去将他们拉开!” 两个年轻公子见二皇子发怒,收了笑将两人拉开,只见华珉脸色酡红,而一旁的女子青丝披散,华清风抬手就是一剑:“下贱的东西!”青丝削落一地,露出了女子的脸。“方大娘子?她怎会在殿中?”一时间暧昧的笑声传遍了大殿,这方大娘子再爱慕五皇子也不用这般自荐枕席吧,好歹是方少卿家的嫡女。 华凌风与华清风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窃喜,真是瞌睡来了枕头,这方大娘子配华珉可不就是绝配?就在此时永骊侯带着侍卫走了进来,见此景象大吃一惊,忙叫人关了殿门,这等荒唐之事发生在他的山庄,还在行宫中,皇上知晓了不得扒了他的皮? 向来喜行不露于色的永骊侯苦着脸向华凌风与华清风行礼说:“三位皇子大驾光临,臣今日在宫中观摩未曾得知消息,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是宗室,被皇上下令留在钦天司观摩祭祖流程,出了宫门才知皇子们选中了沙海作为猎场,立马赶了过来,不想撞见了这等秘事。 华凌风摆摆手说:“侯爷近日日夜操劳,我们不请自来倒是给侯爷添了麻烦。”侯府的人快速替华珉整理好仪容,方大娘子也已梳理好,永骊侯对身后的侍卫说:“寻辆马车,将方大娘子送回方府,记住,此事不许声张!” 今夜一事明摆着两人被人算计了,正值夺嫡之际,他可不想侯府卷入乱流。 夏决久久不回,华凌风一行人护送着华珉急忙回宫,少年们一到雍京便作鸟兽散。夜色已深,沉寂的沙海行宫中,一名女子从房梁上跳下,一袭黑色夜行衣将她紧紧裹住,她推开大门走了出去,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珠俯瞰着平原的猎场。 沈寻梅轻轻转动眼珠,许久不曾使用法术,她已生疏了不少,这具身体更是赢弱不堪,她用左手抬起折断的右手,手骨有些粉碎,一时是接不回去了。 是夜,方大娘子与五皇子在行宫私相授受一事如潮水般涌向雍京城的大街小巷。 第五十九章 秋猎(二) 参赛的郎君和小娘子们都已经入了场,进入了林原,从石阶望去只有浅草微黄的广场和上面的马蹄印。华绍带着一众嫔妃已经去了行宫观景台,余下的人则是自行安排,朝中大臣三三两两地跟去了行宫,剩下没参赛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仍留在广场上,他们懒得凑到圣上跟前,随意地在广场四周走动。云流打量了一下广场的人,小郎君们兴奋地凑在一起玩起了诗词和投靶,小娘子们则凑到一起说起女儿家的私话来,她无聊地靠在木椅上,感受着广场的阳光和微风。 有个人同样无趣地靠在了木椅上,支起蓝色的华服衣袖托住头随意地打量起场中人来。冉阆因伤未愈留在了场中,往年秋猎的风姿今年是无缘再现了,他一身浅蓝绣服,衣襟处绣着螺纹缠花,长发用玉冠束起,端得是年少风流。不少小娘子们悄悄往他投去目光,他权当不见,目光散漫地从场中人身上掠过,即便如此也引得不少小娘子脸色羞红,低着头支支吾吾地交谈起来。 云流也注意到了他,马上猜出了他的身份,能在秋猎场上坐在她对面,座椅靠近皇室,年少英挺又不入场的郁郁少年,除了冉家那一位还能有谁?她悄悄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仪表虽正,然而脸色苍白肢体无力,分明是还未痊愈,陈五娘果真下了狠手,把个高大男儿打成了这般模样。 冉阆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头与她对视一眼,轻轻地点头示礼,云流微笑着回礼,不再看他。这时一个身穿粉色长裙,绣着百蝶戏花的精致小娘子被簇拥着走过来,她满脸娇俏的笑意,纤细的手指捏起帕子说:“七娘子说笑了,我家大姐姐向来大度,你来府上作客,大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她成日说府中憋闷,没个说话解闷的人……” 小娘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忿忿地看着前方,众人抬头看到了坐在木椅上的冉阆,识趣地闭嘴不谈,冉阆随意地望了她一眼又把头转开。方合欢紧紧抓住裙角,沉默一会儿又扬起笑容走到他跟前说:“这不是冉家大爷吗?早前不见大爷入场,还在想这等盛事文武双全的大爷怎会错过,不想巧遇了大爷在此晒太阳,大爷真真好兴致!” 说完抿嘴笑起来,得意地看着他萎顿的样子。冉阆被打伤在家休养了月余,每日汤药不停,秋猎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方合欢见他不耐烦的样子笑得更欢,他急急地退了与她的亲事,害她沦为雍京城的笑话,不想他转头去陈五娘那挨了一顿结实的,成了个天大的笑话。方合欢见他不理自己,娇笑着往围场边走去,小娘子们也跟着附和,围场里尽是银铃般的笑声。将将要走到石阶下,方合欢回头望着冉阆大声说:“冉阆,今日我大姐姐特地请了那陈五娘来,你不去看看她?” “哗!”人群砸开锅,不少少年哄笑起来,碍于冉家权势不敢上前,只在场边大笑起来,方合欢心中得意,往日她方家得罪不起冉阆,今日不同,大姐姐是钦定的五皇子妃,她是未来五皇子妃的妹妹,冉阆就是再尊贵又能把她怎样? 冉阆气得砸了茶杯,瓷渣溅得石阶上到处都是,他大口喘着气,撩起袖子就走下了石阶,往另一个方向出了场。云流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她还一直安坐在石阶上,其他人早已散开,她朝身后的白灵招手,白灵会意走上前来,替她捶打肩膀。 不远处的少年们虽然一直在玩投射,却一直关注着长公主这边,见她似是觉得无趣,一名清秀的少年鼓起勇气走到石阶前说:“长公主,今日秋猎盛事,我等未入场之人在场下玩投壶,不知长公主可愿与我等同玩?”云流抬头一看,其余少年均是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她笑着点头往他们走去,随着她走近不少少年羞红了脸。 她坐到了木凳上,只见一名少年手持羽箭,往身五米远立着的陶壶里投箭,陶壶口极窄,且以各种角度倾斜,对他们这些不通武功的人而言已是极难。少年们先做了示范,然而准头不够,掉在陶壶外的羽箭稀稀落落,陶壶也歪了不少,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的少年左右练了练手,举起羽箭认真地瞄准壶口,“咻!”羽箭完美地偏移了轨迹从瓶口擦过,“哎!又偏了!”少年沮丧地垂下了手,退到了木凳旁。云流来了兴致,走到了投射处,少年们自然地为她让出一条道来,之前的清秀少年递上了一只羽箭。云流接过箭瞄准壶口比划了一番,淡淡地说:“你们退后些,让我来试试。” 她身边立马空出了位置,她握住羽箭往后退了几步,猛地前冲顺着弧度将羽箭往前方的壶口投去,“哐当!”羽箭准确地落入了壶口中,力道震得陶微微摇晃。“好!”少年们一片欢呼,云流微笑着望着他们,又接过了羽箭挨个往陶壶投去,除了几个角度刁钻的陶壶未中,其余接连中了,少年们激动地大喊:“长公主!”草场上的人被吸引了过来,纷纷围观起来,见她又接过羽箭众人十分兴奋,只见她朝着最远的陶壶瞄了一眼,接着从旁的角度退开,猛地冲上去将羽箭投入了壶中,场下欢呼叫好声不断。云流抹了把额头的汗,她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说:“各这投壶倒也有趣,接下来谁来?” 少年们也看出她的疲惫,踊跃地抓起了羽箭走到投射处,云流退到一角,望着拥挤的人群轻轻勾起笑意唇角,白灵成功地混入了猎场,她只要留在场上就行。光天化日之下华绍的眼线也不能盯得太紧,她待会儿想个法子溜到行宫后院去。云流舞着团扇往行宫走去,石阶通往山壁,行宫依山而建,从行宫侧面可以进入后院,后院地势平坦,景致开阔。云流慢慢走进了后院的一处长廊,面前是盛开的秋菊和一些野花,不远处有火红的柿子树杂乱地长在院中,她折了枝野菊随意把玩,四下清净,前面猎场的喧嚣被隔离在了山壁前。 华绍转着手上的羽箭,这是极普通的羽箭,要将它随意投掷进壶除了需要腕力,还需要判断角度和风向,据说她后退了几步将羽箭投入了壶中,这倾云长公主倒是聪慧,他小瞧了她。又有侍卫装扮的人走到了他身旁递上了纸条,他看着上面的“后院”神色不变,挥手让人下去了。倾云既然想去后院看看,便让她去吧,左右不是紧要的地方。 此时猎场中林木深深,偌大的林中偶尔可见人影晃动,马蹄印到处都是,有不少折断的树枝被扔在地上。入场的人马早已分散自由组合,往地图上的各处走去,沙海是永骊侯府最大的庄子,包含了一座大山和许多林地,今年还未进行收割,因此其中的动物和物产极为丰富。在一处开阔的林地上几匹好马被拴在了树上,华瑜领着夏决、孟涵一行人稍作休息,几人在地上铺了毯子,坐在毯子上喝水。夏决拧开皮囊喝了一口,娄朔蹲在草丛上仔细地查看,一只夜莺从树上飞落到了他手上,一边跳动一边发出“啾啾”的声音,娄朔认真听着,接着拿出米粒喂给夜莺,夜莺欢快地吃了米粒,又飞向了树林中。 夏决问他:“情况如何?”娄朔轻呼一口气说:“目前一切都好,三公主和四公主带队的小姐们落后一些,她们走得是沙海中线。”历来秋猎皇子们都会把最好走的路线留给公主们,沙海沿线最好走的就是中线,道路平坦视线开阔,一路有不少野果和山鸡野兔,足够她们过过瘾了。而皇子们不同,秋猎战绩是会纳入考核的,以数多为胜,目前他们已经猎到了三十多只猎物,这些猎物常年在山中出没,避开佃户的本事是一流的,因此发现它们的踪迹很不容易。 华瑜拈起糕点吃起来,他们小队只有三人,华珉和孟涵、裴祯走在一处,他们走的线路不同,沙海又大,因此没有碰上。夏决把一只新的水囊递给华瑜,他接过喝起来,清水润湿了他的下巴,淌到了衣领上。夏决感叹地说:“子扬气度端方,令我羡慕不已。”华瑜清雅的脸上扬起笑意:“山明何须妄自菲薄?山明行事沉稳有度,亦令我佩服。”夏决爽朗地举起水囊与他相碰,仰头喝了一大口,又与娄朔碰了碰水囊。 三人吃完便快速收起毯子,翻身上马往前方走去。他们走后不久,两名黑衣人出现在了林间,两人摸了摸地上的痕迹,其中一人说:“华瑜与夏决和娄朔在一处,不好得手。”另一人点头说:“夏决武功高强,娄朔擅长追踪,想要不知不觉对他下手实在不易。”林中有黑甲军巡逻,加上入场的人手中都有信号烟花,若是不能一击得手,便不能活着走出猎场。两人对视一眼隐入了草丛中,他们只能等到夜间再行事。 另一边,华凌风皱着眉望着树下咆哮的花纹老虎,这林中还有这等猛兽?永骊侯究竟知不知道他这庄子养了些什么东西!华漫兮颤抖着身子抱紧树干问:“二……二哥,怎么办?这老虎得有几百斤吧,我可打……打不过……”他哭丧着脸说,一旁的卫麟也是一脸菜色,他可是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的卫国公府世子爷,平日里逗猫惹狗行,这老虎他可不敢碰。 华凌风黑着脸,敢情这两个草包指望着他去砍了下面的大花脸?他就是功夫再高也不敢冒险,何况他一直在隐藏实力!他心头烦躁,和六弟在一起还好,偏生这次是单独组队,阴阳谷的人被他派去暗杀华瑜和华珉了,现在只有他能拦下这头老虎。老虎发怒地咆哮着,伸出巨大的爪子挠着泥土,很快扒出了两个坑,接着它匍匐在地上,眼露凶光地盯着树上的华凌风。华凌风猛地反应过来说:“不好,这畜牲会爬树的!”他提起长剑往旁边的树飞去,“啪嗒!”体型巨大的老虎跳跃到了他方才站的树干上,狰狞着往树上爬。 华凌风冲着两人喊:“快离开你们的树干,千万不能下地,落地后更危险!”他方才砍了老虎一刀,长剑上还粘着皮毛和它的血,惹怒了老虎,老虎这下眼中只有他,爬上了树又试探地往他的树干跳,华凌风灵活地在树干间跳跃,老虎有几次差点掉下树,见咬不着他更加狂暴起来,咆哮声震得林中微颤,飞鸟叽叽喳喳地飞出了树林,夕阳的光线缓缓地投在林中,映出一片晕黄。 华漫兮和卫麟见老虎追着华凌风跑去了,两人松了口气,旋即紧张起来,谁能保证林中没有其他猛兽?华凌风走了他们跟着谁秋猎啊?这得呆三天呢!两人欲哭无泪,想追上去又怕被老虎盯上,留在树上也担惊受怕,卫麟压着声音说:“九皇子,要不咱们沿路返回吧?虽说打不着猎物丢脸,总好过在林中丢了性命!” 华漫兮抬头看着他,见他满脸真诚的样子心下感动,历来死在秋猎的皇子少爷不知其数,他这样不出众的皇子不过是夺嫡路上的垫脚石,与其不明不白地死在林中,还不如坦坦荡荡地回去接受嘲讽!他点点头,跟着卫麟小心翼翼地在树上穿梭,往来时的方向走出去。路上偶尔射下一两只小鸟,权当两人的战绩。 华凌风见两人没了踪迹,不再隐藏实力,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符纸手一挥,符纸变成了黑色的巨鸟,他跳上鸟背飞快地朝树顶飞去,将老虎甩在了身后。他虽然能杀了那畜牲,却不能让人知道凭他一人之力就能解决它,否则会引来猜忌。父皇心思难测,他过早暴露实力反倒会令父皇疑心于他,何况这次他还有大的安排。 华珉跟着孟涵和裴祯骑马走到了小溪边,他们俱是京中少年儿郎,骑射从小练到大,基本功扎实,一路走来猎到了不少猎物。孟涵在溪边将野兔剖干净,裴祯捡了干树枝生火,华珉将捡到的野鸡蛋放入树枝下埋好,很快火便燃了起来,华珉用树枝翻着鸡蛋,野兔也烤出了油,散发出一股香味。三人就着洗净的野果吃起野味来,天色已经黑沉,他们打算吃完就歇在树下,靠着火堆倒也不冷。 其他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不是被蚊虫叮了就是被野兽追得到处跑,早已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蹿到了其他路线。各组人见到彼此都分外高兴,结伴找了个好地歇下,每个人轮流守夜,等待着天明。 然而有的人已经等不到天明了,比如何三娘子,她的尸体静静地挂在树干上,胸脯上露出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与一月前钟国寺中的尸体死状相同。 第六十章 秋猎(三) 今夜的沙海格外宁静和冷清,冷月的光辉洒在大地上,林间阴影重重,寒虫哀凄的叫声断断续续,偶尔有飞鸟从林中扑腾而过,又急急地落回树枝。 何三娘子直直地躺倒在树干上,胸口大洞血迹已凝固,只剩阴深的黑洞。一个身影从树干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检查着她的尸身,看清大洞的形状后吸了口气,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痕迹?分明是一瞬间将人掏心,女子还不及反应便已倒下。普通人不可能做到,莫非这林中有妖兽出没?风声渐急,白灵感受着风向,猛地飞身上树,将气息隐入了枝叶中。 “啪!”三名黑甲军轻轻落在了她原来站的位置,看到尸体三人一愣,立马警戒起来,一名黑甲军蹲下用匕首查看着伤口,看清了形状后他脸色凝重起来,另一人见他面色不对问:“有何发现?” 蹲着那人沉声说:“只怕这林中有凶猛野兽,这已是遇袭的第三人,十七,你速回行宫禀报此事,林中务必追加人手!”唤十七的黑甲军说:“是!属下这就回去!”说完便朝着来的方向施展轻功,一下就没了影。另一人快速地描画着地上的情形,几笔就将何三娘子画得惟妙惟肖,等他画完两人立即起身,便沙海深处赶去。 白灵心下明了,这是华绍在林中布下的黑甲军,负责巡查,他们已经发现了其他的遇害人,现在林中已经戒严,只怕其他地方的黑甲军也已经开始行动,她要加快速度,早点返回行宫。白灵投身于茫茫夜色,一路追寻沙海的异常之处,长公主的异赋无法在沙海施展,只能说明此处设有极强的结界,她们多方打探未有结果,决定一探究竟,而她就是最好的人选,她一定要在秋猎结束前找出结界,拿到被封印的东西! 沙海异动并未扩散,行宫里一片安宁,各家家眷已经进入熟睡中,方夏无是钦定的五皇子妃,因此住在靠近皇家内院的别院中,院子中灯火幽微,她素来不喜人服侍,因此早早就命丫鬟婆子们和小厮们退守自己的屋中。她关了门熄了灯,静静地坐在软椅上,“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又快速闭合,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房中,方夏无连忙将人迎上了软塌。沈寻梅带着寒气躺在榻上问:“今日如何?”方夏无恭敬地递上热茶说:“主子,今日与姜皇后相处不易,夏无一定竭尽全力获取皇后欢心!” 沈寻梅抱着茶杯不语,方夏无紧张地捏起衣角,沈寻梅冷冷地说:“我要你最快接近华绍!”方夏无嗫嚅着说:“是,主人!”沈寻梅不再说话,抱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有了些暖意,她拢了拢身上灰褐色的外袍,陈其峻赋闲在家,陈家日子越发清苦起来,她身为家中小姐连件像样的裘袍也无,夜里冻得她有些麻木了。方夏无的院子靠近皇家内院,她不得不小心行事,蹲守了许久才找到机会进来。 沈寻梅喝完茶朝方夏无招手,方夏无连忙跪在她跟前,她附过身低声说:“想办法打探华绍的秘密封印地,一有线索立即向我禀报。”她站起身将外袍的帽子套上,走到门口朝外查看了一会儿,轻轻推开门出了院子。方夏无目视她走远,双眼迷茫无神,等她走远她才躺回榻上,心中盘算着如何打探消息。 沈寻梅出了院子小心翼翼地回到后院一间偏僻的房间中,她因为冉阆一事被人厌弃,这等场合原是不许她参与的,她操控着方夏无以未来五皇子妃的名义给她发了贴子,顺利地到了沙海,身份低微的她被分到了最差的房间。她靠坐在床上,床板只铺了薄薄的垫子,被褥也十分单薄,房间有股潮湿的味道,连窗也无,这待遇想来是被人特殊关照了一番。 她盘算着此时沙海猎场中好戏应该开始了,那夜她可是在林中逃窜了一晚才摆脱了那东西,也不知今夜谁走运会遇上。沈寻梅笑得意味不明,今夜她好好休息,明晚出去收割一波,顺便将那封印破了,她倒要看看到底封印的是什么东西,竟然会有妖兽守护。 云流翻滚了半夜,脑子却越发清醒,她支起头往榻下看去,苏玉睡得正香,胸口微微起伏。她悄悄坐起来,披了狐裘就往门外走,门口假寐的褚绥立马睁开眼,她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褚绥了然地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出了院子。 云流的院子与公主们靠在一起,旁边就是华绍和妃嫔的院子,守卫森严,她特地挑了远离守卫的地方翻身进了后院,后院是大臣家眷的住处,守卫松懈了许多,褚绥带着云流隐在矮树丛中,见四下无人立即往前方空地准确扔出了四枚干花,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接着口中默念起来,四枚干花移动起来,很快形成了一条极窄的路缝,两人弯腰进了路缝直直地进了后院。云流在一处山石前停下来,看着前方小心翼翼的褚绥问:“褚绥,你是安泽人士吧?” 褚绥没料到她会问自己,愣了愣说:“回公主殿下,属下正是安泽人。”云流了然,又问:“据闻安泽此地奇人异士辈出,谢总领说过你擅长阵法,设阵破阵你都精通?”褚绥有些迟疑地说:“殿下,普通的阵法属下都能识出,只是幽洲森林那样诡秘的阵法属下却是无能无力。”他在阵法一事上有着极高天赋,从小就能自创简单阵法,但凡看过的阵法他都能摸清其中门道,然后模仿阵法。原本他以为自己已是天资聪颖之人,不想进入幽洲森林后才发觉天下之大,阵法稀奇古怪,多如牛毛,一路走来他遇到了不少破不了的大阵,才明白了自身的浅薄,他是井底之蛙,不敢在公主殿下面前托大。 云流看着他拘谨的样子微笑起来,皇兄待她极好,午云能人异士给她网罗了一大群,他自己却折在了召陵。云流脸上的笑意越发苦涩,山石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脸,她提着裘袍跟在褚绥身后,两人进了一处安静的院落,正想往前走,木窗微微晃动,两人赶紧蹲在菊花丛下。“嘎吱!”木窗被推开,一袭锦衣狐裘的冉阆静静倚在窗前,目光似嘲似讽地望着他们所在的花丛。云流心里一个咯噔,他发现了他们? 褚绥身体紧绷,双手慢慢压在了靴子上,匕首的痕迹在他手中凸显。云流捏着汗不动,若是她带着属下夜闯后院被华绍得知,只怕立马就会被他软禁起来,她狠狠压下不安,朝褚绥使了个眼色,若是冉阆过来便杀了他!褚绥收到她的眼神,收敛了气息等着冉阆过来,谁知冉阆只倚在窗杦,看了许久终是收回目光,关了窗。云流听见他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枯枝上露水滴落,带着寥落和迷茫。 褚绥和云流快速出了院子,月光下的院子十分空旷,一只褐色的鹰隼从角落跳出来,张扬着头把院子打量了一番,接着飞上了围墙,朝猎场深处飞去。鹰隼飞到了一个小山丘上,在上面跳动着,不时发出沙哑的叫声,一只手从山丘下伸出,鹰隼稳稳地落在手上,琢着手上的碎肉。 泽兰一边喂食一边思索,四更天长公主带着属下暗探后院是什么意思?他不觉得她是闲得慌,谁半夜睡不着逛人院子?泽兰揪着小辫子,他躲在山丘里这么久,困得不行又不敢睡,生怕错过了潜入的最佳时机。他此次到大雍来,借着海选的名头替王叔看看那未来的王妃,据说和亲人选是华三公主,只可惜海选那日被耽搁,未能看见真人。 之后悄悄藏在雍京,跟着雍京公子们出城凑热闹到了沙海,看了场华五皇子的好戏。沙海占地极广,猎物众多,他想着猎点小东西过把瘾,谁知碰上了妖兽,还是高阶妖兽,被追了两天两夜,途中碰上了暗算华五皇子的黑衣女,两人刚交手,就被追来的妖兽打断,只得分头逃避。黑衣女子身体虚弱,也不知死在妖兽口中了没有。 泽兰呼了口热气,他一路逃到此处,总算发现了沙海的怪异之处,沙海外围林木多样,而最里面却是荒漠景象,还有妖兽守卫,一看就是封印地。他长年与妖兽打交道,深知妖兽习性,地下一定封印着大家伙,才会改变这里的环境,把普通野兽异化成高阶妖兽,这些妖兽竟有了思维,懂得追踪与引诱。 他几次中了它们的陷阱,最后终于找到了个好方法,那就是把自己埋在山丘里,妖兽们找不到他就不再围在这里,去了封印地四周巡逻,他每天就靠着小漠出去收集吃食和消息,躺在山丘下过着无聊至极的紧张日子。也不知谁会先找到这里,等人聚集了他就要将封印破开,将里面的东西收为己有! 小漠感受到他的情绪,把脑袋在他手上蹭了蹭,泽兰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天上渐渐变高的弯月,心知秋猎第二日要到了,明晚他就动手,他要不费一兵一卒收割!小漠抖了抖光亮的羽毛,圆溜溜的眼睛往四周转了一圈,它放心地停在泽兰手中,闭着眼睡起来。 泽兰温柔地抚摸着它的羽毛,这几日它打探消息十分疲惫,何况还要替他带食物回来,小漠虽是王族神兽,也禁不住高强度的劳作。 云流和褚绥五更天才回了院子,一进门就看见苏玉坐在榻上,苏玉板着脸问:“褚管家,你大半夜带着殿下去做什么?殿下身子娇弱,岂能跟着你瞎折腾!”褚绥木着脸不说话,云流扑到她身上说:“我的好姑姑,我不过是夜里赏会儿月,您担心什么?褚管家陪着我安全着呢!”她朝褚绥使眼色,褚绥立马告退,还细心地关了门。 苏玉虎着脸说:“殿下,说了多少次,不要远离奴婢身边,白灵不在您随意出行不安全。”白灵是当年天妃娘娘留给殿下的白姓侍女的其中之一,几人属白灵武功最高,擅长暗杀,殿下只有跟在她们身边她才放心,至于谢酉和褚绥她并不信任,他们都是后来皇上为殿下挑选的陪臣,忠诚度岂能跟自小培养的白灵几人相比? 云流知道她的忧虑,她岔开话题说:“姑姑,你猜我们发现什么?”苏玉摇头,云流献宝似地说:“沙海中果然不对劲,林中阵法遍布,褚绥说不像迷惑人用的,倒像是困野兽用的,一路走去除了些体型小的野兔啊,山鸡,大型猎物踪影全无。”苏玉一听疑惑地说:“殿下是说大型猎物被人为困在猎场深处?白灵潜入猎场寻找封印,也不知是否顺利。” 白灵进入猎场就是为了找到封印地,夺取封印的东西,她们现在急需力量对付心机深沉的华绍。镇守东海的杨一世调回雍京可不是好兆头,午云元气大伤,华绍狼子野心岂会放弃机会,给午云疗伤恢复的时间?只怕下一步就是挥兵南下,取赵太后而代之。这次的秋猎盛事选在林木森森的沙海,与午云国土环境何其相似,秋猎就是一场战前训练! 苏玉扶着云流重新躺下,天就要亮了,白鹤麻利地放下窗帘,把光线遮挡好,云流蒙上被子继续睡,苏玉轻声说:“殿下您好好休息,奴婢给您开副药,您的风寒保证明日就好。”苏玉轻车熟路地配着药,白鹤急忙去煎药。 不一会儿倾云长公主昨夜染了风寒的消息就传遍了行宫,白日里各家少爷和小姐都披上了华贵的狐裘,掩不住的年少风流,掩不住的满眼风光,明媚了秋日晴空。 第六十一章 秋猎(四) 华绍坐在行宫的围栏前遥望远处的沙海,苍茫林海中隐约可见黄色和红色的树木间杂其间,在朝阳照耀下顿生蓬勃豪迈之感。他朝后侧了侧身,斜倚在乌木椅上,一旁的索曦娇媚地挑了蜜糕递到他面前,华绍轻笑着摇头,“若嫔,你说这沙海里有多少野兽?” 索曦摇头,华绍把玩着扳指说:“沙海是永骊侯府最大的庄子,朕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竟比朕从皇宫城墙上望出去的雍京城更大!”索曦心头一跳,这是疑心起永骊侯了?她娇笑着说:“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的国土自然是无边无际!”华绍豪迈大笑说:“爱妃当真爱说笑,我大雍不过三国之一,如何称得上无边无际!” 坐在华绍周围的妃嫔们纷纷朝他望去,见他龙颜大悦不禁欢喜起来,当下是长嘉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日盛,秋猎盛事也进行得如火如荼,来年盛世光景已然在望。索曦眺望着远处的沙海,昨日异动早已被华绍得知,他却放任皇子们在里面争夺,就不怕他们出事?昨日华天歌进入猎场后便传回消息,林海深处有巨大封印,林中有高阶妖兽潜伏,她不禁哂笑,秋猎盛事?还不知是谁猎谁呢! 林中有黑甲军,想必华绍昨晚已经知道林中情况,今日他按兵不动,定是有了算计。华绍突然站起身说:“朕觉得有些乏,先回寝宫去,各位爱妃在此好好替朕看看这秋猎风光。”他撩起龙袍朝寝宫走去,龚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很快走到了门廊尽头,转到另一边。 龚冶轻声说:“皇上,钦天司的人在您寝宫候着。”华绍“嗯”了一声,推开门大步走进去,立在窗下的黑衣男子回头,被红色发带绑住的银发随风飞舞,一股冷漠的气息蔓延在空气中。华绍微愣随即反应过来问:“你师父呢?”姬青离冷淡地说:“家师正在闭关,命我前来协助皇上。” 华绍停在原地,姬无由那老神棍就派这么个少年来?林中凶猛野兽横行,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少年能查出原因吗?华绍咳了一声,龚冶会意说:“皇上,向来安宁的沙海中突然出现了伤人野兽,这倒是奇了怪,按说沙海地处北地,林木分散,平日视野开阔,永骊侯爷也没听说过有大型野兽,您说……”姬青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龚冶立即噤声,华绍闪过不悦,姬青离不管两人的作态,直接说:“皇上,我会进入沙海一查到底,给您一个交待!” 姬青离拿出罗盘放在手中,另一只手则灵活的拨动着指针,只见指针在混乱中转向了某个方向,他有了底,朝华绍拱手示礼说:“皇上,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猎场接应几位皇子和公主们。” 华绍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沉思了一下问:“你可有把握?朕的儿女可都在里面!”姬青离面无表情地说:“皇上,您在置疑家师的决定吗?”华绍心头一梗,却笑起来:“天师法力无边,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他的决定朕自然是尊崇的。你去吧,明日秋猎结束朕要看到皇子和公主们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广场上!” 姬青离转身离去,银色的发丝飘扬起来,撩动了微尘,大殿随他的离去而暗淡了几分。华绍坐在窗前的乌木榻上,似是想起了些事,他挥了挥手,龚冶会意地靠上去。“龚冶,朕记得姬无由有个得宠的弟子,似乎是银发?”龚冶回忆了一下说:“是,是,奴才也想起来了,上次太后娘娘派八皇子查探林夫人一事,天师派出了一名银发弟子,叫……叫……” “姬青离!”华绍捻起手上的珠串,这少年就是当年姬无由从宫外捡到的孩童,这些年姬无由似有似无地将他藏起来,使得见过姬青离的人极少。暗卫回报这少年在钦天司地位极高,若非今日亲眼所见他还不信,姬青离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跟他那个师父一样!华绍眼里闪过阴狠,等他吞并两国第一个要办的就是封了钦天司! 姬青离离开寝宫后扎进了沙海,直直地朝深处走去,罗盘的指针引着他快速朝前飞去。 天色大亮,华天歌望了一眼树杈上睡得正沉的两人,低头把羽箭装好,背上箭篓翻到了树下。他随意地牵着马往前行走,避开各路人马的前进方向,一路上猎了不少猎物,全部扔上了马背。枯叶在脚下作响,前方树林变得稀少,露出了一片枯叶铺得极厚的空地,华天歌牵着马走进了空地,一踏进枯叶堆便连人带马陷了进去。 猎马惊叫起来,前蹄猛地抬起,却也被枯叶淹没。华天歌身影一闪,站在了马头上,看着不停围拢的枯叶,他淡淡地说:“妖兽?”枯叶有了一瞬间的迟疑,接着朝他飞速旋转过来,在即将碰到他的瞬间“嘭!”地一声被拍飞,枯叶堆蠕动起来,一颗狰狞的蛇头从枯叶中探出来,巨大的蛇身从枯叶堆里浮现出。 华天歌看着眼前巨大的妖蛇,他的马被卷在蛇尾中,痛苦地嘶鸣。妖蛇猛地朝他咬来,将到面门时他随意伸出手,“哧!”巨大的蛇身化为了焦炭,猎马一挣扎焦炭便化为齑粉四处飘落。 华天歌收回手,鬼道十二式许久不使,力道有些过了。他望着前方的林地打了个响指,猎马精神抖擞地跟了上来,他翻身上马,悠闲地骑马赏光,一人一马的影子落在满地残骸上。 林中其他人就没他这么悠闲了,就连夏决一行人也狼狈起来。华瑜喘着气问:“山明,那鹰飞到哪去了?”夏决握紧长剑,戒备地盯着四周说:“不知,娄朔的夜莺被抓了个干净,那怪鹰应该还在周围搜查。”夏决和华瑜蹲在灌木丛下,扒开枯叶打量着四周,娄朔则卧在了枯叶堆里。他们简单吃过早膳后便往里走,谁知到了此处便遇到了凶猛野兽,还来不及搭弓就被围攻了,这些野兽异常凶猛,还会协作伤人,像是有了思想。 夏决反应过来,他们遇到了妖兽!他与娄朔从幽洲森林入大雍,是见过妖兽的,这东西极其残暴狡诈,只是沙海中为何会有妖兽?三人来不及多想,便与妖兽打成一团,华瑜急忙抽出烟花往空中投放,谁知烟花才升到半空就被一只巨型怪鹰扑灭。 他们只得一边砍杀妖兽一边躲避,胡乱中蹿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林里。战马已走散,他们只得先躲起来观察情形。 其他人也是异常狼狈,被妖兽追得满地跑,早已顾不得路线,胡乱逃窜。走中线的贵女们乱作一团,中线平坦开阔,却也无处可藏,不少贵女被妖兽所伤,华青鸾和华心兮提着长剑警戒地观察着四周,贵女们跟在两人身后,也举起弓弩和短剑防范着四周。 华青鸾抹着额头的汗珠问:“绮娘,方才只有你的烟花信号传了出去,黑甲军看到会马上来支援,只是我们现在乱了方向,怎样才能走回去呢?” 钱绮惨白着脸,捂着手臂吃力地说:“不……不知,这林中罗盘使不上……”卫宛若见她脸色惨白,忙上前搀扶说:“别说话了,这止痛药似是不抵用,你撑着点,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援军。”钱绮在野狼围攻时被抓伤,只简单地涂了点止痛药和止血药粉,眼下脸色惨白如幽灵。 华心兮带着众人往河边退去,只盼能早点遇到秋猎的公子们,却不见一个人影。几个受伤的小娘子已经发起热来,日光西沉,到了晚上若还没有援军,她们的情形可就糟了。 此时小娘子们异常团结,两人巡逻,两人照料受伤的小娘子,华心兮和卫宛若则就着溪水剖起野兔和山鸡,华青鸾试着引火,却怎么也引不了,气得她一脚将干柴棍踢得老远,“这什么破树枝,怎就燃不了!”本就紧张无措的气氛变得更加紧绷,有的小娘子已低声抽泣起来,华心兮火气也上来了,正要发火,“咔嚓!”大树背后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嗖!”几人立马拿上了武器,紧张地盯着树后,只见夕阳余晖下有个人影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卫麟耷拉着脸从树干后露出脸来,华心兮看清他的脸,惊讶地问:“卫世子?你怎会在此处!” “哥哥!”卫宛若看清他后惊喜地喊,“你怎会一个人在这里?”卫麟看见她一脸激动地跳了出来,一把抱住她哭喊:“三妹妹呀,哥哥终于碰到你了,这里好多人啊,哥哥我快被吓死了!”说着撩起衣袖擦起泪来,卫宛若嫌弃地推开他问:“哥哥,怎么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呢?” 卫麟闻声耷拉着脸说:“我也不知,我是与二皇子,九皇子一道的,路上遇见猛虎,我和九皇子便与二皇子分散了。谁知走到下午又与九皇子走散了。” 众人见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失望地叹气,他这么草包能帮上什么忙?卫麟看着小娘子们的神色脸色更加萎顿,灰溜溜地跑去把干柴棍捡好,三两下将火生起,小娘子们脸色终于好了些。 夜色笼罩下来,沙海也平静下来,分散在各处的公子小姐们也安顿下来了。杨一诺跟在温如意身后向前走着,今晚月色昏黄朦胧,林中光线不明,她踉踉跄跄地问:“如意,林子太黑了,也不知是否会碰见野兽,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晚再走吧?” 温如意没有说话,直直地往某个方向走去,越靠近越能听到低沉的吼声,她扯着嘴角,这等地方也会有上等神兽封印?倒是有趣。杨一诺害怕地扯着她的衣角说:“如意……” 温如意脸上闪过不耐烦,倒是停了下来,“今天累了一天,找个地方歇一晚也好,旁边那颗大树不错,就歇在树上吧。”杨一诺舒了口气,跟着温如意爬上了大树,她把狐毛毯铺上,温如意顺势躺了上去,杨一诺拿出中午烤好的野味,两人就着野果吃起来。 另一边,白灵小心翼翼地绕开妖兽的视察,开始往最边的空地靠近。她一早知道里面有封印,做了不少准备,一路上顺利避开了不少妖兽。眼看就要到封印地了,她突然停了下来,飞到了最高的树枝顶端,躲在树叶里俯瞰月光下的封印地。 封印地自古以来都很隐秘,四周会设不少陷阱,以防后人破印,如此轻易就到了封印地外围,让她心里有种不踏实感,她闭上眼慢慢感受着冰凉的夜风,让冰冷怪异的感觉流淌全身。 稍安勿动!一个想法从脑中划过,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所有不知情的人都是在妖兽的驱赶中逐渐远离封印地,而她不同,她知道封印地的存在,一心想要找到封印地,而封印地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心情,让她顺利无阻地到了此处,仿佛是在引诱她前来!白灵的心猛地下沉,封印的东西在设陷! 同样到达了封印地的还有姬青离,他静静坐在空地旁的青石上,银色发丝兜在披风里,背对着昏黄的月亮沉思。 第六十二章 夜袭 行宫的灯火渐渐暗下来,后院也一片宁静,各家家眷已陷入沉睡中。沈寻梅从硬板床上翻起,屋中漆黑湿冷,她摸了摸冰凉刺骨的手脚,将身上的旧纱裙裹紧,又从角落翻了一件纱裙裹上,才把黑色夜行衣套在了外面。她哈了口气,方才觉得有些暖意,匕首藏在靴子中,她摸索着抽出了匕首,背在身后朝门边走去。 “嘎吱!”房门漏出一条缝,门外昏黄的月光落在她的脸中央,她盯了一会儿,闪身出了破院落。后院围墙隔着沙海,她朝围墙靠拢,围墙外守卫着黑甲军,她贴在墙角听着墙外传来的微弱心跳,算出了黑甲军的位置和人数。 沈寻梅抿住呼吸,一个闪身跃过了围墙,朝着无人的沙海飞去,速度极快,带起了一丝寒风,“啪!”她轻轻落在了一棵树上,回头看围墙已隔得老远,她放心地朝林海深处飞去。 半柱香后,行宫后院一处小门又开了一条缝,几朵干花滚落在了地上,人影猛地晃过,四周又归于平静。林海某处树下,两个人影慢慢走出来,皆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轮廓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形单薄,一看便是未足量的少年。 “公子,可要直奔地方?”褚绥压着嗓子问,今夜月色不详,得速战速决。云流仔细查看着头晚作的印记,昨夜他们两人到林中探查了一番,发现了阵法的秘密,今夜只要沿着阵法的缝隙走,就能避开妖兽,直通封印地。云流比了个前进的手势,褚绥带头往里走,两人一路走到了小溪边。 褚绥猛地停了下来,两人将身影隐在了暗处,云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歇在溪边的贵女们。贵女们紧挨着睡在树下,周围用了不少树枝遮掩,不远处溪水缓缓流动,月光细碎地落在水面上。云流看到了紧张巡逻的华心兮和一位衣裳脏乱的年轻公子,两人守在树枝下四处张望。 看来秋猎的人行程乱了,林中野兽横行,结伴而行是最好的办法。云流悄悄指了指一旁,褚绥会意地往旁边挪动,两人绕过小溪朝另一边走去。行了一柱香时间,方才到了昨夜作记号的地方,却发现记号被蹭掉了大半,周围并无野兽踪影,褚绥与云流对视一眼,看来沙海中有其他人潜入。他们昨夜选的都是些偏僻狭窄的路线,暗记也做在了最隐蔽的树根处,若不是个中行家,又怎会挑到这些地方行进? 两人更加小心翼翼,压低了身子朝前走去,突然前方树枝晃动,两人立马卧倒,一个人影落到了他们头顶的树上,云流压下心跳,脸埋在了湿软的枯叶上。树上的人猛地飞到了另一棵树上,接着短兵相接的声音传来,很快又停了下来,“噗嗤!”肉体被破开的声音传来,“嘶!”肌肉被拉断的声音短促而迅速,接着是咀嚼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肉体钝钝地倒在了树干上,血液汇集往树下滴落,滴在两人卧倒的前方,云流闭了闭眼。很快周围安静下来,两人依旧一动不动,直到周围响起了寒虫声,褚绥才轻轻抬起头,确认周围安全后轻轻碰了碰云流的衣袖,云流慢慢爬起来,盯着不远处的树干。褚绥低声问:“公子,可要去看看?” 云流点点头,褚绥扶着她飞到了树干上,两人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尸体。这是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从身体曲线不难看出这是个练家子,可他却光秃秃地倒在树干上,左胸前空空如也。云流用手按着太阳穴说:“我记得,那里应是装着心脏吧?” 褚绥太阳穴一跳,僵直着身子说:“公子英明,那里确实装着心脏。”云流转过身不再看血腥的画面,褚绥沉默地扶着她跳下了树,两人又换了路往前赶去。这林中有掏心吃的猛兽,一瞬间就制服了顶尖高手,他们若是遇到也别想走掉。 两人偏离了路线,褚绥只得一边走一边查探阵法,挑了困兽阵的间隙往封印地走去。一路上见到不少遇险的尸体,云流心情沉重,华绍当真冷酷!她不信林中情况华绍不知,黑甲军应该早就将情况禀报给了华绍,可他依然按兵不动,并未召回猎场里的人,里面可是有众多皇子公主呢!虎毒尚不食子,华绍连自己的儿女都舍得抛下,可见其狠毒!可惜了这些大好儿郎,成为了皇权争夺的陪葬品。 另一边,白灵静静地依附在树梢,双眼不眨地望着空地中央,月色昏黄中透出丝丝血色,直直地照在空地上。白灵注意到月色的变化,她抬头望了一眼,低头就看到空地上出现了一只灰色的麻雀,极小的麻雀在空地上四处啄食,随后飞走了,她舒了口气。 麻雀蹦蹦跳跳地往空地边跑去,突然它停了下来,因为一根细长的树枝伸到了它面前。姬青离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小“麻雀”,用手拨动着树枝逗弄它,小“麻雀”退后几步,警惕地盯着他。姬青离取下斗篷帽,露出了一头银发,他冷漠地看着它说:“怎么不继续装了?莫非你主子等不及了?” 小“麻雀”呆在原地,突然朝他冲过去,快到面门时猛地变成一只巨大的鹰隼,“哗!”火苗冲天而起,姬青离反应迅速,身影朝后射去,避开了火光。一回神鹰隼已经不见了,空地一片焦黑,他哼了一声,戴上斗篷往另一边的青石走去。 白灵被这番变故惊呆了,她从树上看的清清楚楚,那小麻雀好生灵敏,这等妖兽岂是凡人斗得过的?她将匕首收紧,提起精神盯着空地。为何之前她没有发现斗篷人?眼下斗篷人又消失了,看来今晚要拿到封印的东西相当不易。 小“麻雀”飞快地逃进了空地背后的小土丘里,钻到了泽兰的衣袖中,泽兰的冷汗终于滴了下来,后怕地将小漠抱紧,小漠是他的神兽,滴血认主之后他与小漠心意相通,方才突然感知到小漠极度紧张与恐慌的心情,他吓得心脏漏了一拍,还好小漠飞回来了。他长呼了一口气,等这事完了他再也不冒险了,带着小漠回北境做他的潇洒小王爷岂不痛快! 泽兰紧张过后便放松了,一放松肚子就饿起来,小漠从土丘下扒出肉干递给他,他拿起嫌恶地闻了闻,这种生肉干他可不爱吃,小漠见状欢快地撕咬起肉干来。泽兰心中叹气,火烤过的肉干它不香吗?为何小漠每次都给他带生肉干回来,瞧他瘦得,小辫子都变粗糙了,小漠倒好,羽毛越发油亮顺滑了。 沈寻梅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一处树林前,刚要踏进树林,“嘭!”她的心脏被穿透,内丹落到了一只血腥漆黑的爪子里,她整个人变得透明起来。 “咳……咳……”她跪倒在地上拼命喘着粗气,恐惧地盯着树林里,时隔两月,她又一次感受到这种恐惧的幻象,上次被白衣女打得几乎魂飞魄散,当时她也感受到过幻象。看来林中有凶邪之物,此地不宜久留,她飞速退了回去,往另一侧走去。 漆黑的林子中又有血液飞溅的声音传出,咀嚼的声音更加阴森可怖,血红的月色照在林子里,女子佝偻的影子投在地上,弯曲的姿势令人毛骨悚然,她揪下面前男子脖子里若隐若现的银环,上面刻着豺身龙首的睚眦兽。“咯……咯……”瘆人的冷笑在林中回响。 沈寻梅压下恐惧,朝另一边飞奔,就在此时她看见前方火光冲天,有人闯了封印!她兴奋起来,封印的是什么?会不会是主人要找的沈梅林?她抑制不住兴奋,加速朝前飞去,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将她逼退几米。 褚绥护着云流朝封印地跑去,他们与另一个黑衣人撞上了,他迅速地结下阵法,将那人逼退,以那人的速度他困不了他多久!“哗!”褚绥长剑划地停了下来,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印,云流惊呼:“你这是做甚?” 褚绥将她抛到前方,提起长剑背对着她说:“公子,来者不善,你先去封印地,白七在前方接应,我来垫后。”褚绥感知着阵法的走向,来人越来越近,“走!” “保重!”云流快速移动,前方月光渐亮,眼见要离开林地,“嗖!”一支长箭落在了她腿边,一个黑色的人影猛地贴近她,地上冒出的枯树干打退,枯树干也被削成两截。 褚绥护在了云流面前,与黑衣女子打斗起来,黑衣女子招式狠辣,杀招中暗藏虚招,褚绥一边打斗一边设阵,阵法从剑下不断生成,逼得黑衣女子不停退让,她招式更加狂暴起来,速度也快到看不清。 云流见状抽出腰间软剑杀入了阵中,两人合力与黑衣女子打斗起来,褚绥行动逐渐变缓,云流余光看到他左手不停淌下的血流,不由怒喝:“退下,让我来处理!” 云流将软剑挥舞到极致,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朝黑衣女子刺去,黑衣女子身形极快,避开她的剑法,弹到了阵法外,云流在剑影里看着她把一支通身漆黑的匕首举到了脸上,匕首遮住了她半张脸。危险的感觉袭来,云流左手从怀里掏出符纸一甩,“哧!”云流的头被刺穿,一张符纸被划开,地上已无人影。 沈寻梅望着飘落的符纸不语,她收回了匕首朝四周张望,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刚才两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她握紧了拳。那两人也是为封印而来,下次再见着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 她伸手捂着眼睛,麻痒的钝痛从眼眶渗出来,她痛得蹲在地上,眼泪不停流出来,那个身形高壮的男子使了不少阵法,飞沙走石全打进了眼里,她的法力本就已微弱,若是再受伤只怕附不了这具身体了。 沈寻梅捂着眼睛蹲了许久,她是主人无意中修炼出来的,她的眼睛极美,胜过满天星河,整整一千年主人才将她从画中修炼出来,赐名寻梅。她的法力都来自于眼睛,她要保护好眼睛。 沈寻梅捂着眼睛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她的身形变得飘忽不定,月光落在她身后。 树林里悉悉索索,两个人影走了出来,褚绥的左臂已简单包扎过,苏玉的金创药极好,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便止住了血。他摸着包扎紧实的伤口说:“公子切记,万事不可亲自涉险,是属下无能拖累了公子。” 云流没有说话,她细细回想着方才的情形,那只眼睛……对,她见过的,入宫那日,她在偏殿见过那个黑衣女子。她不由皱眉,黑衣女子是什么人,她怎知此处有封印?这下抢夺封印的人又多了一个,不过论武功白灵应在她之上。只盼此次他们能成功拿到封印的东西,这样的话对付华绍的筹码又多一件。 褚绥见她不语,也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朝封印地走去,白灵应该在封印地前的某处,汇合后他们就可破开封印了。 第六十三章 掉入密洞 云流和褚绥贴着树底小心翼翼地靠近封印地,这附近除了黑衣女子,还有吃人的猛兽,一种紧迫感从两人心底升起。 白灵在树梢观察着四周,突然右侧林子里有人影晃动,她凝神看着,影子蓦地消失了。长公主不会独身前来,那人是敌非友,白灵沉下心神。那人躲在林子中,势必撞上前来的长公主,不将他解决后患无穷。可封印地里有斗篷人和灵敏妖兽,打斗起来势必惊动他人,只能无声无息地解决掉那人。 白灵滑下了树,悄无声息地朝林子靠拢。她贴着树干寻找黑衣人的踪迹,树影迷蒙,竟完全寻不到踪迹,血月隐入乌云,林子暗如黑墨,危险的气息从林中弥漫开。白灵汗毛倒立,四肢百骸充斥着恐惧的气息,她一向感觉敏锐,林中有人盯上了她,就在下一刹! “咚!”她就地翻滚,冰冷的触感从她发髻划过,头发被划开大半,血腥味扑面而来。白灵左手持匕首,右手使长剑,飞快地做出防御姿势,林子迅速变黑,影响了她的感官判断,她闭上眼感受着风向,却发现血腥味从四处飘过来,空气中一次波动也无,那人分明就在林中,为何还不动手? 在她头顶十米的位置,倒立着一个人影,嘲讽地看着下面摸索的女子,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到封印地前,也算本事了。敏锐度和反应力也算佼佼者,雍京城还有这样的女子潜伏?影子张开了大嘴,猛地扎下去,对准心脏的位置伸出了手,“噗呲!”戳破液体的声音,林子中亮起了萤光,一个狰狞扭曲的身影露了出来,长爪上的液体不断滴落到地上,枯叶也变得萤绿。 白灵退到林外的树枝间,压下心跳看着林中的怪物,身影似人却是猛兽的样子,爪子和利齿沾满鲜血,一双血红的眼睛暴虐地四处搜寻。若是没有姑姑特制的药水和萧城主的符纸,今夜她别想从林中走出去,白灵擦了擦脸颊上的冷汗。 林中的怪物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也不再隐藏,开始狂暴地劈倒周围的树木,月光重新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白灵飞速地往左边的林子飞去,震飞了夜鸟,叽叽喳喳的鸟群从林中飞出,怪物瞬间移到了林中。白灵只得敛了气息贴在一株灌木丛下,眼见萤光靠近,她把所有力量集中在了手部,准备拼死一战。 “嗯?沙海中混有魔修?”昏月下有一人御剑停在空中,神情冷漠地望着林子里萤绿的人影。魔修猛地抬头,看到了空中之人,低声说:“呸!晦气!”话未完身形已经飘出,却被一道金色佛光挡了回来。 姬青离取下斗篷,银色的发丝随风飞舞,他站在剑上问:“沙海中掏心而食的是你吧?”他白日入沙海追踪,发现不少了死状异样的人,妖兽虽残暴,却不喜接连使用同种方法杀人,有这癖好的,天下只有一种,魔修。 魔修稳下脚步,望着半空中的姬青离扯开嘴角说:“钦天司的入门弟子,正好吃了给本座祭修为!”魔修朝姬青离扑去,姬青离抽出拂尘将他击退,魔修不屑地大笑,暗紫的气流从他身边涌出,魔气冲天,朝着姬青离席卷而去。姬青离冷着脸御剑避开,魔修紧跟着他,巨大的气流扫到林地,“汩汩!”树木和枯叶纷纷被腐蚀化成了一滩水,往地下渗透。 姬青离见魔修追到了半空,也不再移动,朝着气流猛地拍出一掌,暗红的气流从他掌心奔泻而出,与暗紫色的气流碰撞到一起,“嘭!”两股气流在空中炸开,将夜空染得透亮,两人飞速过招,空中红光四溅,暗红色的气流包裹着姬青离朝魔修攻去,姬青离狂暴起来,满心叫嚣的都是杀了他! 无人可见气流中的姬青离眼珠变得血红,银发暴涨,气流也变成了血红,一瞬间将封地方圆十里染成血红,暗紫的气流被打散,魔修见状一个猛子扎进了土中,姬青离暴喝一声,血红的气流带着威压尽数打进了土中,泥土瞬间成片爆起,泥沙冲到了半空中。 过了许久姬青离才平静下来,他看着被翻新的空地冷哼一声,收了剑从空中跳下来。他记得魔修方才在捕杀一人,他倒要看看什么人敢在他眼皮底下潜到封印附近! 在姬青离御剑出现时白灵就甩下符纸逃走了,姬青离是下代钦天司之主,想必实力不弱,让他去收拾怪物正好不过。白灵将自己隐在了树皮上,今夜不易动手,狗皇帝派出了姬青离,连怪物都不是他的对手,她又怎么可能从他眼皮底下抢走封印物? 眼看长公主就要到了,她要如何才能拦截长公主?白灵不停思索。另一边姬青离面无表情地用剑戳着枯叶开始搜索起来,离她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地底一双褐绿的眼睛突然睁开,地面猛地一震。“扑扑!”小漠在眼睛亮起的一瞬就刁起了泽兰,瞬间飞到了空中,泽兰一口花酒喷了出来,呛得他哇哇大叫:“小漠……我酒洒了,你怎地,怎地突然蹿起……” 小漠已变成了巨鹰,托着他停在半空中。泽兰看到封印地前狼藉的样子,不由惊道:“什么人打得如此激烈,这封印的什么宝贝,引来这么多人争抢?”小漠发出沙哑的喉音,泽兰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它说下面封印的是妖兽,妖兽已经醒了! 泽兰当即坐着小漠逃得老远,他不过是来瞧热闹,顺便趁火打劫,可没想把小命交待在这里!小漠拼命地点头,它也是,它也是,大雍的东西能偷则偷,可没想栽在这里!泽兰一边命小漠往行宫飞,一边咒骂打斗的两人,竟把妖兽的祖宅都翻了,不要命啦! 沈寻梅从树后探出头望着空中逃走的一人一鹰,他们从封印上方仓皇逃窜,莫非方才的打斗破开了封印?她兴奋不已,方才两股强大的魔气缠斗在一起,她被魔气震慑不敢出去,眼下正是收割的好机会! 沈寻梅别紧匕首朝封印中心跑去,另一边白灵提着长剑朝林外跑出,两人隔树飞过,白灵斜眼看着冲进内围的黑衣女子,女子也回头看了她一眼,错头飞进了前方林子。一,二,三,“铛~!” 果然如此,白灵听着身后兵刃相接的声音挑了挑眉,一头扎进姬青离的搜索圈滋味不好受吧。她快速地朝四周移动,期盼能截住前来的长公主,然而并未如愿。 姬青离确实与人兵刃相见,那人却不是沈寻梅。他冷脸挑起长剑,对面高大男子手中长剑泛出冷光,刀尖直指他的脸。“你是何人?雍京排得上名的阵法高手可没几人。”姬青离握着长剑慢慢走近,高大男子警惕地退后。 褚绥看着逼近的姬青离,冰冷的气息已笼罩他的全身,他紧咬牙关,左手心的符纸几乎浸湿。他护着长公主从西侧松林穿过来,一挑开枯叶便看到了银发飞舞的少年,少年不冷不热地说:“找到你了。” 在看到少年的瞬间他便使出了阵法,将长公主传到了松林中央。褚绥自知不是少年的对手,少年方才提到了雍京,他是华绍派出的人吧。落在华绍手中,势必牵涉到长公主,他褚绥便是千刀万剐也不愿伤到长公主分毫! 褚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用力挥出长剑,左手却拔出了匕首迅速朝胸口刺去。 “噗嗤!”云流紧紧按着冒血的左臂闪到松树后,黑衣女子的面罩被划开掉落在地,月光朦胧地照在她惨白的脸上,云流的表情从戒备变成了惊讶,这张脸她见过的,是宫宴那人! 女子黑着脸盯着她右手上缠着的软剑,这不男不女的东西用软剑偷袭她,看她眼神似是见过她,那就更留不得了。沈寻梅就要出手,云流突然开口说:“宫宴那晚在偏厅的人是你吧。”云流慢慢扯开头巾,一头青丝在头顶打个转儿后披散在了脑后,她伸手抹脸,一张清冷绝世的脸露了出来。 沈寻梅错愕地看着她,竟是倾云长公主!云流看着她的神色变幻,心知她认得自己,“这位小姐这番打扮,也是来秋猎的?” 沈寻梅看了一眼身上,又看着云流,她们两人皆是一身黑衣,头巾散落,不是来秋猎是什么?难道是做贼?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沈寻梅哑着声说:“长公主不必惊慌,我为寻人而来。” 云流一愣,也压着声说:“小姐不必担忧,我为寻宝而来。” 对面的沈寻梅沉默了半晌,收回匕首说:“长公主,我的嗓子是真哑了。”说完朝松林前面走去,她要去确认下封印的到底是什么。 云流愣了一瞬,僵硬地撩起发丝别在耳后,沈寻梅已走远,松针上的沙沙声逐渐低落至静寂。她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药瓶,往左臂伤口洒去。这金创药才给褚主管用过,转头自己就用上了。 云流包好伤口朝松林前跑去,她不能留褚绥一人对敌。她与褚绥受伤,白灵下落不明,这封印之物不要也罢,眼见月亮西斜,要尽快返回行宫才是。 褚绥匕首一瞬间就到了胸前,眼见要刺破衣襟,却被重力甩了出去,他趴在地面正要爬起,一阵天旋地转,“轰隆隆!”林地被撕裂成块,地底隐约有巨大的铁链出现,铁链不断晃动最后绷直,四周的林地裂开巨大的缝隙,石块和树枝噼里啪啦地滑进了地缝中,不闻声响。 褚绥反应过来,这是地裂了,倒是救了他一命!他把长剑扎进土块中,回头望了一圈没有看到银发少年,想必少年也被甩翻了。他紧紧抓住剧烈晃动的长剑,突然石块被飞来的树干击中,朝裂缝掉下去,褚绥忙使出轻功踏在下落的石块上,借助周围下落的树干飞石从缝隙飞了上来。 等他翻到破碎的地面上周围已变得面目全非,他艰难地在土块上跳落,往松林那边跑去。 一波震动停下后,云流身上的幽灵蝶散开来,抖着翅膀将枯叶和泥土抖下,云流毫发无损地站在漆黑的土洞里,她惊喜地发现幽灵蝶又出现了,看来封印破了,幽灵蝶来得真是时候!幽灵蝶亲密地围着她打转,陷口处不断有土块落下,她只得顺着洞里的路子往前走,幽灵蝶们兴奋地往前钻,云流慢慢地跟着它们往前。 很快到了岔路口,云流才发现土洞里路口多如牛毛,幽灵蝶四下散开,往不同的洞口飞去,云流随意捡了个洞口钻进去。走了一里路后幽灵蝶突然朝前飞去,围绕着地面打转,云流拔出匕首跟了过去,借着幽蓝的萤光看清了地面的人影。 沈寻梅蜷缩在地上,用手捂着眼睛避开眼前的蓝光,她的眼睛在她扎破封印红线时被封印线击中,封印一破下面的妖兽挣扎起来,撕裂了地面,她被卷下深坑。沈寻梅艰难地呼着气,双手拼命捂住眼睛,入手尽是温热的液体,尽管如此幽蓝的萤光还是透进她眼里,她痛苦地低嚎一声。 云流看清她后惊呼:“小姐,你怎会掉进来?你……这是血?你撑着点……”沈寻梅听出她的声音,终于放松了身体,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云流从荷包里取出东珠,东珠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土廊,地面上鲜血流了一滩,她费力地掰开沈寻梅的手,发现她的眼珠赤裸裸地暴露在眼眶外,像人为贴在脸上一样,眼珠上粘满了尘土和短刺。 云流忍住怪异和不适,抽出内衣的绢纱替她细细清理起来。幸好今夜出门姑姑塞了不少药瓶在她身上,否则这姑娘小命难保了。云流拿出一只精巧的玉瓶,倒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她捏起药丸对着东珠看了几圈,姑姑新制的安魂丸能留下她这条小命吗? 云流将药丸喂给沈寻梅,又将她抱到一旁干净的土块上,留下几只幽灵蝶守着她后,继续往前摸索。呆在地下只能坐以待毙,找到出口才有一线生机。 第六十四章 友谊 云流在曲折狭长的坑道里钻了许久,她伸手扒开掉在身上的泥块,粘了一手泥灰。汗水打湿了脸颊,她已经精疲力尽,而坑道还在不断延伸,到处都是岔路口,究竟哪里才是出口? 云流甩了甩腿,这等酸软程度,她走了一个时辰了吧?外头就要天亮了,要抓紧时间回去,今日是秋猎最后一天,她少不得要出席。两只幽灵蝶飞进了岔口,很快消失在洞口,云流停下脚步,这样无头苍蝇般的乱窜也不是办法,体力都快耗尽了。 她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幽灵蝶飞快地为她照亮坑道,云流加紧步子回头去找黑衣女子。 坑道黑黢黢一片,土洞里有光芒闪过。黑暗的坑道里多了一丝腥气,一双褐绿色的眼睛出现在了路中央,它低头嗅着汗味,朝云流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突然它停下了朝某个方向看过去,接着朝土壁跑去,土壁瘫软出一个洞,眼睛闪了闪又消失了。 地面上血月朦胧,松针林被寒风吹过,发出“沙沙”声。褚绥站在挺拔的黑松下,静静等着松针掉落头上,轻微的触感让他闭上了眼。松林离封印地远,这里并未被地裂波及,仍是一片安谧。月色下只有他一人,风从远处吹来,黑衣紧贴在身上,褚绥又在松林里转了一圈,还是没人,长公主到哪去了? 燕州城外那晚,长公主突然消失,他与谢总领找了一晚。而眼下却不比当时,沙海危机四伏,又不能暴露身份,他要如何寻找长公主?褚绥蹲下身用手捻着一支松针球,上面血迹已凝固,周围打斗的痕迹很浅,再加上针叶的覆盖,完全找不出脚印。 他可以肯定长公主受伤了,依长公主的脾性,她不会独自逃走,她会去找他!可他一路过来却没有发现长公主的踪迹,而松林也没人,长公主会在哪里呢? 褚绥急得团团转,一把长剑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脚边。他侧头望着细高松树上的人影,那人一身紧绷黑衣,血月落在她脑后。她问:“褚大管事也会走神?这可不像你。” 褚绥松了口气,找到白灵就好办多了。“白灵,殿下……不见了。”褚绥低着头避开她的目光,松树上人影如水波散开,下一瞬褚绥被击飞,“嘭!”地一声落在了铺满松针的地面上。 白灵眼神如刀光,冷冷割在褚绥脸上,“殿下是何时与你走散的?”褚绥慢慢爬起来,把经过说了一遍。 白灵沉着脸不说话,姬青离撞上的是褚绥,不是黑衣女子。白灵紧握双拳,是她的错,她害得褚绥紧急传送了长公主。白灵望着落魄的褚绥说:“褚管事,既已受伤,你就先回行宫通知姑姑,派暗卫前来接应。” 褚绥望着她冷漠的脸说:“你一人留在此处,多加小心。”白灵没有应,飞快地移到了松林尽头。褚绥叹了口气,右手按地使出了阵法,人瞬间消失在了林中。 沙海中一处茂密的树林里,寒虫噤声,枯枝间隐约可见萤绿的光芒,低哑的喘息从大树上传来。原以为姬青离不过是个自负的少年,没想到实力深不可测,竟然能将她碾压,她好歹也是高阶魔修。由此可见钦天司法力之高强,要动大雍必先除掉钦天司! 只不过,方才交手时,她似乎感觉到姬青离身上泻出的是魔气,并非佛力。不过钦天司是大雍圣宫,主修佛法仙术,入门弟子又怎么可能修魔道,应该是她的魔气四泻,影响了判断。 人影站了起来,一个玲珑的曲线显现出来,只是右臂空荡荡的。女子看了一眼树下发光的断肢,冷哼一声,那狡诈的女人本事不小,耍得她差点连命都丟了,涂在手上的液体竟然透进了肉里,无法擦掉,她只好自断右臂,否则成了移动的活靶子了。今日断肢之痛,改日她要十倍奉还! 人影望了一眼血月,口中振振有词,一团黑气从右臂根处冒出,很快长成了一截细嫩的手臂。女子慢慢脱掉外裳,从手镯里掏出一套衣裙穿上,接着她往树顶跳跃,消失在了空中。 泽兰卧在桂花树下的草丛中张望,小漠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也不知找到地方没有。他烦躁地扒开垂到眼皮下的小辫,两只眼睛直盯着围墙,围墙外不时有人影闪过,黑甲军在交换。泽兰闻了闻衣袖,忍不住干呕,他在土丘下埋伏了五天,吃喝拉撒全在林中解决,浑身都散发出一股馊味和毛臭味,就是在北境伏击妖兽也没这么狼狈过。 泽兰满腹怨气,抓起小辫又闻了一下,一股胃酸涌到了鼻腔里,他强忍住声音,胃酸从鼻孔流了出来。泽兰满眼泪花,呸,这孽畜,鸟毛咋那么臭,还老往他头上趴。 正在后院探查的小漠歪着头望了一眼树梢,它怎么感觉鼻子有点痒?小漠蹦蹦跳跳地飞上了最后一间屋子的围墙,跳了进去。 泽兰煎熬地等着小漠出来,却发现身旁突然掉下了几朵干花,正纳闷哪来的野菊,就见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晃过,直奔围墙。他心里直咯噔,黑甲军守在墙下呢,就在此时路面突然凭空劈开一条黑色的小道,黑衣男子迅速踏入小路,小路瞬间消失,地上的干花也消失了。 泽兰惊讶不已,一切瞬间发生,围墙前除了寒风掠过别无他物。这男子好生了得,出入围墙如入无人之境,封印地前打斗的莫非是他? 小漠终于回来了,从围墙上飞下,跳到了他身边,习惯性地去拱他的头,被他一把推开。泽兰忿忿地盯着它,就是它惹得他一身鸟毛味。小漠叽叽喳喳地叫着,泽兰一愣,它说只找到个破房间,里面没水。没水他怎么洗漱?他可是有头有脸的小爷,这臭乞丐的样儿是他能作的? 月光渐渐移出了小院,破旧的木门嘎吱作响,泽兰搂着小漠睡得正香,屋里阴暗湿冷,霉味从床底漫上来,泽兰口齿不清地说:“小漠,再变大些,毛再蓬松些更暖和。”小漠发出嘶哑的喉鸣,一人一鹰蜷缩在木板床上沉沉睡去。 云流终于回到了沈寻梅身边,两只幽灵蝶见她回来快活地围着她打转。云流将东珠拿到手上,仔细查看着沈寻梅的脸色,见她脸色不再死灰,长舒了一口气说:“你运气真好,吃上了姑姑的安魂丸。”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透进她冰凉的手中,果然在发热,可这洞里没有水源,要如何替她降温? 云流召回了所有幽灵蝶,幽灵蝶在洞中搜寻了一路,依然没发现任何出口和可疑人物。眼见女子烧得厉害,不如先照料好她,褚绥和白灵很快会来。 云流掏出药瓶仔细地分辨着用途,将消肿药粉涂到了沈寻梅眼眶周围,又拿出养气药丸一股脑儿喂到她嘴里。幽灵蝶层层叠叠地停在沈寻梅额头上,冰凉的气息沁入了她的额头。 云流靠坐在她身边打盹,今日她疲惫至极,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沈寻梅慢慢睁开了眼,被眼睛密密麻麻地蝴蝶吓了一跳,幽灵蝶见她醒来纷纷散开,飞到了云流身边,沈寻梅这才想起这些蝴蝶是长公主的,她费力地撑起头,看着沉睡的云流!云流脸上疲态尽现,长眉微皱,睡得极不安稳。 沈寻梅看着摆在面前的一排药瓶,知道是她救了自己,她原本感觉到内丹快要破裂了,眼下内丹却稳定下来,隐隐有药力在体内游走。沈寻梅叹了口气,今日承了长公主的情,这份恩情将来若有报答的机会,她在所不辞。 四周全是土壁,岔洞到处都是,要出去实在不易。沈寻梅打量着四周,回头就对上了云流清寒的双眼。云流见她气色稳定,好奇地问:“小姐,你似乎好了许多?” 沈寻梅看着她探寻的神色,想了想说:“我……是陈家五娘,长公主叫我寻梅吧。”她是灵体,只要内丹在就能复原,只可惜这具身子情况极差,无法快速恢复精力。 云流满脸震惊,她就是名震雍京的陈家五娘?她以为是何等倾城的美人,不想五官如此平淡,不过那双眼长得极好,黑沉中隐隐透出天相漩涡,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其中。云流沉思了片刻,坐正身子说:“五娘,叫我阿流就好,阿流是午云长公主,这些蝴蝶……还请五娘替我保密。” 沈寻梅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也认真地说:“长公主放心,寻梅不会与外人说,寻梅夜袭沙海的事……” 云流轻轻压住了她的嘴,靠近她轻声说:“寻梅,幽灵蝶是阿流的异赋,是阿流的保命符,阿流从未告诉过苏玉姑姑之外的任何人。我知你也不是普通人,阿流会至死为你保密。” 沈寻梅怔怔地望着她,她将秘密告诉自己,就不怕自己会对她不利?还说至死为她保密,这是她在这世上第一个愿意用生命保护她的人。 沈寻梅喃喃地说:“长公主,不可轻信于人……”云流一把抓住她的手,见她满脸不解的样子笑着说:“五娘,你眼下虽好了许多,却也是重伤之人,先躺下休息休息,我的侍卫很快会找来,届时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两人慢慢躺下,闭上眼静静感受洞中的宁静。沈寻梅脑子转得飞快,她破了封印被拖入了地下,这里是妖兽的地盘,妖兽应该就在洞里,为何不攻击奄奄一息的她们?除非,它找到了更好的猎物,洞中还困有其他人! 沈寻梅稍稍放松了心情,趁妖兽被吸引开她正好恢复点元气,破不开土壁就杀了妖兽,这样总能找到点生机吧。 第六十五章 灵兽 “呼!”一只颤巍巍的火把终于燃起来了,华漫兮大呼一口气,火把虽然微弱,终归是照亮了地洞。 他举起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坑道里走去,坑道里洞口很多,地面倒是平坦,随处可见爪印。华漫兮叹了口气,举着火把走进了一个宽大的洞中,第一日与二哥分开后,他与卫麟本是沿着原路返回,却在今日午后遇到了体型偌大的野猪,野猪举着獠牙朝两人冲过来,吓得两人屁滚尿流地四处奔逃。 等他费力地爬上树后发现卫麟不见了,他只得垂头丧气地独自前行。由于地图在二哥手中,失了方向的他只能在林中乱窜,期盼能与其他人遇上,谁知一路上硬是没遇到一个人影,父皇的黑甲军也销声匿迹。 他偷偷摸摸地扎死了一只山鸡,怕野兽偷袭连毛都来不及拔就提着上了树,胡乱地去了内脏准备用火烤熟,火折子又打落在了地上。他只好胡乱吞了两口生肉,腥气熏得他作呕,他忍着反胃跳下树去拾火折子,而天色已黑沉下来。 华漫兮沮丧地提着长剑,他几时这般狼狈过,在西宫谁不是笑脸盈盈地来巴结他,各种奇珍异玩捧到他面前来,他一声令下,雍京城能翻个面!可眼下孤身一人,战战兢兢地寻路,哪里有往日半分快活。 他暗中发誓,等秋猎结束他要在雍京城玩上十天十夜,把这两日的憋屈洗刷干净。华漫兮找了棵大树小心翼翼地爬到树上,天上血月朦胧,他枕着长剑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猛地感觉到剧烈震动,他一睁眼发现地面裂开一条大缝,来不及反应就掉进了缝中。等他捂着头清醒过来,才发现掉入了地下,洞里黑漆漆的,他摸索着找到了长剑和火折子,费了好大劲儿才点燃了一根枯树干。 他举着火把往土壁看去,泥土干硬,一碰就掉屑,火光摇曳,他的身影被拉长,扭曲的映在狭长的坑道里。华漫兮小声喊:“有人吗?可有人在?” 没人回答,他只好壮着胆子往前走,他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长着长尾和尖耳,伸出爪子拍着壁上的影子。华漫兮的影子轻轻晃动,后面跟着的影子也来回晃动。蓦地,华漫兮心头一跳,紧张地回头,坑道里一片寂静,他的影子随火光飘动。 他皱了皱眉,是错觉吗?总感觉有人跟着他。华漫兮抽出长剑在地上拖行着,听着“哧啦”的声音他放松了些,人在紧张的时候四周越安静越会觉得可怕。 华漫兮点点头,这个法子不错,于是猛地大叫:“喝!” “呜~”身后传来一声狼叫,吓得他一个猛子回头,只见身后畏缩着一只半大的灰狼,毛发直立,褐绿的眼睛惊恐地盯着他,显然吓得不轻。 一人一狼对视不动,时间仿佛静止。静止?华漫兮摇了摇头,发现火光和影子一动不动地贴在土壁上,他眨眨眼,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对面的灰狼站直了身体,歪着头看着他,华漫兮恶狠狠地说:“畜牲,刚才跟在我身后做什么?就你这么大点还想偷袭本公子,想吃人肉,你还嫩了点!” 华漫兮举起长剑对准灰狼,明天就是秋猎最后一天,他总不能空手回去吧?这灰狼虽然小了点,毛色却是极佳的,抓回去送给长公主做玩物倒是不错。 他露出了邪笑,灰狼依然歪着头望着他,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华漫兮举着剑僵持了一会儿,又慢慢放下了长剑,对着这灰狼纯真无邪的眼神他实在下不去手,他是喜欢作弄人,却不喜欢暴虐伤害别人。 灰狼慢慢地靠近他,惊得他一个弹跳,好个畜牲,他不杀狼,狼却想吃他。 “站住,再靠近本皇子别怪我不客气!”华漫兮举起长剑指着灰狼,灰狼看着土壁上的影子晃动,伸出爪子扑了过去,不停拍打撕咬着剑的影子。 华漫兮嘴角有些抽搐,这头狼和他一起掉进了坑道里,也算是缘分了,看它样子似乎不怕人,也不知它是怎么从秋猎的包围圈活下来的? 他收回长剑,指着面前的坑道说:“兀那小狼,去前面给本皇子带路,否则本皇子就吃了你!” “咕噜噜!”他的肚子立马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华漫兮吞了口唾沫,一天就只吃了些野果和生肉,他饿得不行了。灰狼肉若是火烤一番,想必也是肉香四溢,再有点调料就更好了。华漫兮盯着走到他面前的灰狼吞唾沫,灰狼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地往前面的坑道跑去。 华漫兮一深一浅地跟着它,火把摇曳的光芒里一人一狼走得极快,眼见着前方出现了昏黄的光,华漫兮猛地跑过去,果然是个洞口,几块石头杂乱地堆在洞口,他欣喜地伸手将石块扒开,露出一个容人通过的洞口。 他就要往上爬,却见灰狼蹲在了地上,眼睛在他和月亮间来回看。华漫兮一个咯噔,它不会想等他上去的时候偷袭他吧?狼终究是狼,野性难改。 华漫兮退到一边,拿起剑柄指着洞口说:“你,上去,本皇子跟在你后面。” 灰狼没有动,褐绿色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外面的血月,月亮变得血红一片,不详的冷光洒进洞口。华漫兮不耐烦地说:“你若不上去,可别怪本皇子心狠手辣。” 他抽出长剑,冷光印刻在灰狼眼中,灰狼似乎犹豫了一瞬,猛地朝洞口跳出,毛茸茸的尾巴在洞口一闪,没了踪影。 华漫兮这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洞口,发现他坐在一片空地上,四周有一圈圈暗红的线,洞口就位于线的中间。头上月色似血,四周的树木在月光下黑湿得似乎能滴出水。 他朝周围望去,灰狼在不远处的土丘上望着他,接着仰天长嚎:“呜~呜~” “轰隆!”夜空里突然劈下一道紫色的雷,直直地将土丘劈成焦土。灰狼瞬间出现在了华漫兮身侧,畏缩着毛冲着血月龇嘴,低沉的咆哮从它口中发出,吓得华漫兮跳了起来,赶紧伸手捂住了它的嘴说:“蠢物,乱嚎什么?这附近猛兽遍地,被发现了你我都得死!” 他紧张地环顾四周,踢了灰狼一脚,飞快地往左边的松林跑去,灰狼也跟着他跑进了松林。 幽灵蝶突然骚动起来,将云流唤醒,她睁开眼一看,沈寻梅已站起了身。沈寻梅指着一个方向问:“长公主可听见了方才的动静?” 云流摇摇头,她方才睡得沉,没听见任何动静。沈寻梅没有说话,领着云流往一条坑道走去,走了半柱香时间,前方坑道飘过来一股焦土味,幽灵蝶飞快地朝坑道飞去,云流与沈寻梅对视一眼,加快步子走进了坑道里。 只见坑道中央有一个极深的洞,洞口周围的泥土烧成了焦土,散发出一股焦味。云流抬头望着土壁,土壁也是焦黑一片,莫非有人从地面往下烧穿了土壁?这是术法还是异赋? 沈寻梅看着壁顶说:“长公主,你先退开一些。”她的眼睛已好了许多,壁顶泥土已烧成了焦土,捅开就能出去。 云流退开了些,就见她朝着壁顶猛地击掌,击完掌立马退到一边,“轰!”一大堆焦土立马坍塌,纷洒着落到两人脚边,土灰飘得四处都是,云流一把扶住沈寻梅,幽灵蝶聚成翅膀带着两人飞上了土壁。 云流环顾四周发现她们位于一块破碎的土块上,往左侧就是松林,右侧也是一块空地。沈寻梅站起身往空地望去,之前她扎破封印的地方残留着大洞,封印链已经隐入了土中,只怕里面封印的东西已经逃走了。 这时云流突然注意到月亮的位置,还停在她被卷下土坑的位置,明明她在坑道中走了一个时辰,此时应是五更天才对,月亮应已西沉,卯时月怎会挂在正空中? 沈寻梅也发现了异常,这空间里的时辰似乎停滞了,她拉过云流往松林跑去,两人跑到了松林中才停下,林间一片宁静,两人相视一笑。 幽灵蝶从不同方向飞回来,一只蝴蝶停在了云流手上,云流轻轻挥手将它抛了出去,白灵在小溪边,她要过去汇合。 沈寻梅身子还很虚弱,别过云流后就往行宫后院方向飞去。等她回了院子正想走进屋子,突然一团火光直扑面门,她猛地闪开,只看见一团阴影在月下晃过,一根羽毛从空中缓缓飘下,她捏住羽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鸟的品种。 沈寻梅推开破门,慢慢坐到了床边,一股难闻的味道飘进鼻子里,她忍不住干呕,只得起身坐到了门边,远离木床。屋里极冷,她又伤得重,虽然有长公主的灵药,却也满身疼痛,她抱紧衣袖贴在墙上,颤抖着睡下了。 华漫兮坐在灰狼旁烤着手,火堆上用长剑架着的兔肉“滋滋”地冒着油,一股肉香味飘进他的鼻子,他难耐地用树枝戳着烤兔,见肉已烤熟迫不及待地举起长剑,撕了一大片肉吹了吹就扔进了嘴里,热油烫得他龇牙咧嘴。 灰狼蹲在他身边望着他,华漫兮大方地撕了一片肉扔给它说:“吃吧,爷赏你的,呆会儿再给爷捉个肥点的。”灰狼呜呜地叼起肉吃起来,华漫兮见它吃得香又扯了个兔腿扔去。 吃完兔肉华漫兮起身拾了些干树枝扔进火堆,火堆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他把身下的枯草拢了拢,顺势躺在了上面,灰狼蜷缩在他脚边打盹。华漫兮硬撑着睡意盯着火堆看,生怕睡着了被狼偷袭,四姐说过畜牲狡诈,不可放松警惕。 空寂无人的封印地上,只有寒风吹过,枯叶被吹得满地跑。原本破碎的土地突然聚拢,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只是空地上却多了两个洞,一个在中央,一个在不远处焦黑的地上。朦胧的月光笼罩着空地,松林被吹得飒飒作响,一只松鼠跳到了空地上,在地上寻找吃食,一只梅花鹿迟疑着也走上了空地,空地开始出现生机,月亮渐渐西沉,天际有了一丝藏蓝色。 第六十七章 心意 贵女们三三两两地从长廊走过,衣袂翻飞间尽是欢歌笑语,引得锦衣华服的小郎君们忍不住探头。依照惯例秋猎宴后便是年轻儿女们互赠猎物的时间,华绍与大臣们在大殿对弈,妃嫔们则三三两两地切磋起了技艺,把午后时光留给了少年郎们。 云流换上了一身天青色襦裙,白鹭捧着披风跟在她身后,两人闲适地往山顶爬去,路上遇见了不少贵女,贵女们纷纷上前问好,云流淡淡地点了点头。两人走到山腰处的木亭里,微风从亭外吹进来,落了满地的桂花瓣,云流伸手接了些细碎的花瓣,桂花极香,半山腰上随意长着不少葳蕤的桂树。她倚在栏上,看着青石路上走过的年轻公子说:“我午云互赠信物的习俗,倒是被大雍之人学了七分像。” 白鹭嘲讽地说:“北国之人轻鄙午云,皆道南人蛮横善淫,举止轻浮,可奴婢看来北人更是虚伪浪荡得紧!学我南国风俗,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云流轻笑着说:“你呀,这张利嘴从不饶人,仔细被人听了去。” 两人坐在亭子里欣赏着栏外风光,山顶的凉亭里有人急躁地来回踱步。华漫兮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衣领问:“我问你,长公主走到各处了?你可有将本皇子的邀约带到?”小太监涨红着脸说:“九……九皇子息怒,奴才午间把您的请柬交……交到了苏嬷嬷手中。” 华珉看着急躁的华漫兮劝道:“九弟莫急,长公主身子娇弱,晚了些也是常事,你不妨再等一等。”华漫兮这才松开小太监,伸手理着衣襟,灰色的小狼悄悄蹲在木栏下观察着几人。 华瑜依旧是矜贵冷淡地坐在凉亭一角,夏决一袭藏青裘袍坐在他身边,听着几人的谈话不发一语,只是那不停转动的白玉杯显露他此时急切的心情。华漫兮特地邀了几位皇子和好友到凉亭比赛,看谁的猎物更得长公主青眼,几位皇子如约而至,关键的那位却久久未至。 华天歌背对着众人坐在凉亭边上,眼前是苍茫的林海,山风吹得衣襟簌簌作响,他的长发用了一根紫玉坠带半束在脑后,身上也是一身浅紫色的衣衫,他随手摸出玉笛吹奏起来,空灵的笛声缓缓流泻出,引得几人朝他望去。 华珉惊讶地望着立柱后的华天歌,他竟不知七弟是音律高手,这笛音连他也自愧不如,华珉伸手按了按腰间别着的玉笛。凉亭外多了几个身影,却是卫宛若带着几个小娘子爬了上来,卫宛若痴痴地盯着立柱后的身影,看着紫色的坠带随风飞舞,她的心砰砰直跳。 一曲终了,卫宛若捏着袖子朝华天歌走去,还未到身前华天歌已经站了起来,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往凉亭下走去,眼见就要走出亭子,卫宛若猛地追过去,抓住了他身侧的玉佩。华天歌静静地转过身,卫宛若脸色青红交加,她慢慢放开玉佩问:“七皇子……今日的猎物甚是新奇,三娘在林中猎了一对野鹤,想与七皇子交换……” 四周传来抽气声,卫宛若的脸渐渐变红,她倔犟地抬头望着华天歌。华天歌没有说话,一声轻笑从凉亭下传来:“卫三娘竟对药草感兴致,本皇子还想送你一只野猫呢!”华清风抚着衣角从亭子左侧走上来,他轻笑着坐到了亭中,卫宛若紧咬着下唇不理他。 华天歌已经转过身朝山下走去,冷淡的声音从风中传进凉亭:“卫三娘子喜欢,我遣人拉到卫国公府上。”卫宛若脸色惨白,怨怼地看了华清风一眼,捂着嘴哭着跑出了凉亭,跟来的小娘子们告了声罪追着跑了出去。 华珉长眉皱起,看着华清风说:“六弟,你这又是何必?”华清风无所谓地靠在了木栏上,只管看着头上的檐角,风铃随风飘响。雍京儿女皆知卫宛若迷恋华天歌,此番被拒卫宛若只怕会消沉多日,卫国公府愈加式微。 云流在亭中坐了一阵就回了院子,昨夜精疲力尽又未好好休息,她身子虚软得很,白鹭小心地侍奉着她躺下。苏玉撩开珠帘问:“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九皇子可说了些什么?” 云流这才想起午后华漫兮有约,急忙拉着白鹭的手说:“白鹭,我怎地忘了这事?快给我梳洗。”她忙着起身,却被苏玉压回了床上,苏玉担忧地说:“殿下今日脸色乌黑,气血不足,宜躺下休养,奴婢去给您熬点驴胶,九皇子那白鹭走一趟吧!” 白鹭应了声“好”,急急地出了门。云流认命地躺回床上,姑姑向来看重她的身子,今日是无法再出门了。苏玉替她盖好锦被,放下床幔走到窗旁放下了窗遮,屋里登时暗沉下来。 夏决独自走过月亮门,一抬头就见夏星从对侧走过来,夏星如释重负地说:“堂兄,叔父已找了你半日,快跟我到梅厅去。”夏决眼神暗了暗,抿着唇跟着他往梅厅走去,两人路过菊花长廊,冉阆靠在廊上正在浇花,一身月白织锦绣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见两人走近连头也不抬,一股浓郁的酒香味从土里散发出来。 夏决一怔,冉阆在用酒浇花?夏星也叹了口气,冉家大爷今日醉得不浅,听闻陈家五娘这次也来了,两人可不要碰上。 夏决到了梅厅,镇国公夏远坐在厅上,摆手屏退宫女和太监,厅里只剩他们三人。夏远看着沉敛的夏决问:“决儿,给童四娘的礼可备好了?今日童太傅又与我说起了这桩婚事,童四娘特地从西北回了京城,今日她也在猎场。” 夏决沉着脸不说话,夏远端起茶盏又放下,苦口婆心地说:“决儿,这是你娘从前为你定下的婚事,为父看过童四娘,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 夏决的母亲在他年幼时随军去西北作战,与童母一见如故,遂定下了两个小儿女的婚事。这些年西北作战他从来不去酒兹,与童四娘从未见过面,婚约一事也当作笑谈,谁知童家却主动提起了婚事,童四娘来年已有十九,两人的婚事再拖不得。 夏决沉默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他对这桩婚事并无期待,内心甚至抗拒不已,他不愿成婚。夏远知他不愿,然而童四娘因着婚约一事硬等了夏决三年,他们夏家岂能食言?何况童太傅与夏远同朝为官,两家本是亲家,撕破脸日后如何相处? 夏决看着夏远沧桑的脸于心不忍,终是俯下身行了个大礼说:“父亲放心,我已将礼备好,这就派娄朔去取。” 夏远走下来将他扶起,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欣慰地说:“决儿慢慢长大了,我也放心了许多,待你成了家,我也就功成身退了。”夏远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刚到秋猎时节就已用上了银炭。 夏星恭敬地扶着夏远走出了梅厅,只剩夏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茶叶在小盏中沉浮,夏决脸上满是寥落。娄朔从门外走进来,看着他的神色犹豫地问:“将军,银狐……可要送到童四娘那里?” 夏决犹豫了片刻摆手说:“将那对雏雁送过去吧,银狐……送到长公主院子去。”娄朔弯腰退了出去,夏决四肢摊开,闭上眼靠在木椅上。 沈寻梅病得厉害,在院中晒了一中午太阳,她是设法独自前来的,没人注意到她是否用过午膳,眼下她清醒了些,挣扎着往院外走去。好不容易走到一扇月亮门前,却被来人挡住了去路。 她抬头一看,几个衣着华美的小娘子将她围了起来,为首的小娘子嗤笑着说:“瞧瞧,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陈五娘吗?怎地一副柔弱的样子?” 一个身穿蓝色长裙的小娘子娇笑道:“珠姐姐你可不能被她骗了,她可是连冉家大爷都能打倒的狠辣女子。”一旁的粉装小娘子狠狠将她推倒说:“陈五娘,我们可不是冉阆,这可怜的样子装给谁看?” 沈寻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觉头晕眼花,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饿糊涂了。她使力掐着手想要看清几人的长相,手却软绵绵地耷拉在腿上,几个小娘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辱骂起她来,句句不离冉阆。 原来是冉阆的追随者打抱不平来了,她扯着嘴讽刺地笑起来,激怒了几个人,为首的鹅黄小娘子大吼说:“你笑什么?你不过是个七品小编修家的女儿,你父亲停职罚俸一年,全是你这冷血阴狠的人害的,亏你还敢来我沙海田庄!” 鹅黄衣裙的小娘子是永骊侯府的五小姐,胞弟是侯府唯一的小少爷,娘亲又是父亲的宠妾,她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惹她?她心头气不过,抬起脚就往沈寻梅踢去,沈寻梅一把抓住她的脚往外一甩,“噗通!”“哎哟,好疼啊,好疼,我要让娘亲杀了你……” 黄衣小娘子尖叫起来,月亮门里乱作一团,冉阆醉醺醺地提起酒坛走进门来大喝:“吵嚷什么?都给我滚开!” 小娘子们吓得一个哆嗦,见是冉阆来了慌忙地扶起了地上黄衣小娘子,冉阆醉眼迷蒙地环顾了一圈,几人心里直咯噔,他慢慢躬身凑到了沈寻梅面前,沈寻梅的脸在他眼前放大,风一吹他的酒登时醒了三分,冲几人低喝:“滚!” 几人慌忙地跑出了月亮门,小院里只剩冉阆与沈寻梅。沈寻梅往后挪动打算滚开,却被冉阆扣住了下巴,冉阆眼中燃着火焰,狠狠地说:“陈五娘,你就这么厌恶我冉阆?我冉阆就这么令你不屑一顾?这天下想进我冉家门的女子多如牛毛,我若点头雍京城大半闺秀尽入我冉家!你就这么……不屑一顾?” 说到最后冉阆的声音已近哽咽,低沉痛苦的声音萦绕在沈寻梅耳边,冉阆跪坐在她面前,身子倾在她身前,唇贴在她身边呢喃。沈寻梅觉得湿气吹得她有些痒,不由往后避去,冉阆怒火中烧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脖子,暴虐的声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陈素!” 冉阆猛地起身,抱着沈寻梅往院中飞去,路上撞断了不少树枝,他一脚踢飞院门扎进了房中,“嘭!”沈寻梅被扔到了榻上,挣扎了两下后不动了。冉阆酒已醒了七分,喘着大气盯着榻上的人说:“陈素,我冉阆岂是任你玩弄之人,今日便要你说清楚,当日为何践踏于我!” 榻上的人没有动,冉阆沉了沉脸喊:“陈素……?”依旧没有动静,他猛地扑了过去,发现榻上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他用力抓住沈寻梅的手紧张地问:“陈素,你怎么了?” 冉阆立马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触手灼热,他黑着脸起身打开房门,门外徘徊的小厮见他出来笑着迎上去问:“爷,有何吩咐?” “去将御医请来,另外,再找两个宫女过来……”小厮快步往院外跑,“慢着,再……找两套女儿家的衣物过来!” 小厮一个趔趄,爷这是开窍了?终于不想那陈五娘了?小厮兴高采烈地跑出了院门。 第六十九章 澧庄 沈寻梅迷蒙地睁开眼,入眼是青色的帐顶,身上轻薄暖和的锦被让她不由侧了个身,她伸出手欲撩帷幔,却发现身上换了件烟水色的纱裙,脸不由一沉,掀开锦被坐起了身。 窗外鸟鸣叽喳,房内摆设古朴简洁,房里空无一人。她慢慢走下床,床榻旁的木椅上整齐地叠着毛毯和锦被,她伸手摸了摸,还有少许温热。她赤着脚在房里看了一圈,这是男人的屋子无疑,空气中有细微的药味。 她走到窗前坐下,木几上青石镇纸压着一叠宣纸,她拨开镇纸将覆着的宣纸转过来,一张平淡无奇的人脸出现在了她眼前,画中人各处都像她,唯有眼睛不像,她的眼睛应是更黑沉更光亮才是,沈寻梅仔细地翻看着每张画像。 冉阆端着稀粥轻轻推开门,看见了窗前的身影,他静静倚在门上看着那人,等她看完一叠画像后他轻声问:“五娘一直摇头,是说我画得不像?”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沈寻梅一跳,她瞬间扫落了画纸,转身做出了防御姿势,看到门口的冉阆她愣了愣,终是僵着手捡起了画纸。一时间房中静默无声,冉阆端着青花瓷碗走到了沈寻梅面前,在她疑惑的神色中将碗放在了几上,那一叠画纸则被他收了起来。 沈寻梅有些迟疑地问:“是你救了我?”当时她与几个小娘子起了争执,昏昏沉沉中就见他冲了过来。冉阆轻声说:“五娘,把这粥吃了吧,御医说你身子弱,檀屏特地为你熬了老参粥。” 说话间身穿灰色短襟的檀屏走了进来,低着头收拾着屋里的家什,偶尔打量沈寻梅一眼。沈寻梅心下了然,这是他的贴身小厮,她在他房中歇了一夜。沈寻梅沉着脸看向冉阆,冉阆了然地挥手让檀屏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两人对望。 沈寻梅冷冷地问:“冉家大爷搭救之恩,无以为报。只是这身衣裳……” 冉阆苦涩地说:“五娘无需担忧,昨日我命宫女替你打理了一番。”冉阆把瓷碗推到沈寻梅面前,站起身坐到了她对面的木椅上,木椅旁垒了一堆木箱,他疑惑地拨开木箱,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顿时黑了脸。 檀屏这狗东西,什么东西都敢往他房里送!木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汤盅,盅盖上细心地贴着品类:鹿茸、虎鞭、干姜、肉桂……品类多达二十几种,不用想也知道是冉府的手笔。精巧的汤盅触手温热,可见檀屏今早特意热了一番。真真……气人,他冉阆几时这般饥渴难耐了,传回雍京岂不令人笑话! 他把木箱移开,打开了下面的箱子,入眼尽是金玉玩意儿,他拿起一支青玉钗,钗头刻着细小的“明隶坊”三个字。他翻看了一番,尽是宫中御造之物,皇上赏他女儿家的玩物是何意? 沈寻梅慢慢地喝着粥,老参掺着细碎的肉末,用文火炖出的粥异常香糯,她多日不曾吃到这等美味。冉阆在对面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满足不由心情舒畅,拿起一对血玉耳坠走到她跟前问:“五娘,这对耳坠可好看?” 沈寻梅认真地打量耳坠,玉色光亮,触手温润,血色的坠子在晨光下折射出艳丽的色泽,衬得她苍白干枯的手多了几分生气,她抚摸着耳坠说:“这副耳坠倒是精巧灵气,冉家大爷眼光极好。” 冉阆笑着说:“五娘客气了,这副耳坠便送与五娘如何?”说着将耳坠放到了她手心,沈寻梅迷惑不解,这等罕见之物为何要送给她?他应恨她入骨才是,求亲那日她失控几乎将他打死,令他成了雍京最大的笑话。如今见了她,他却不计前嫌,莫非有何阴谋? 冉阆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心头一黯,他何苦作践自己!他沉着脸说:“吃完了便洗漱,皇上和大臣们已先行离开行宫,特许我暂缓离开。”冉阆推开门走出去,门外阳光将他的身影吸收,沈寻梅只看见慢慢合上的雕花木门。 她起身整理仪容,简单梳了个发髻,将耳坠放入袖口,大步走出了门。院子中只剩三两奴仆,檀屏见了她跑上前来问好:“陈五娘子安好,大爷说他在行宫山脚等您。” 沈寻梅点点头,沿着石阶朝山脚下走去,华绍和大臣们一走,沙海重归宁静,偌大的沙海只有稀散的奴仆在忙着扫洒。 冉阆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锦衣,立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烟水色的纱裙随风飞舞,她脸色苍白,唇色也是惨白的,唯有一双眼黑沉如星河,极目的日光也无法遮掩那光芒。 沈寻梅走到马下,见只有一匹马问:“冉家大爷,何故只有一匹马?”冉阆拍了拍马背说:“五娘,与阆同骑如何?冉阆武功虽普通,自认骑术还不错。” 沈寻梅挑了挑眉,大雍公认文治武功一流的男子,在她面前自谦?蓦地想起他被她打趴在地一事,她抬头果然看见他自嘲的笑容。沈寻梅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一拍马腹,马儿立马撒腿往前跑。两人从菊花丛下穿过,出了桐花村往京畿行去。 秋猎结束众人都疲惫不堪,华绍特地免朝两日,因此云流去宫中小坐后就出了宫。一行人回了王府,白鹭替她梳洗好便服侍着她午憩。她躺在榻上,幽灵蝶在帐中飞过,她不禁想起那夜与陈家五娘的交手,五娘身法诡异,招式狠辣,她与褚绥皆不是对手。 云流摸着腰间软剑,这些日子跟着白灵和褚绥练习剑法武功,招式学了七分,力量远不及两人三分。云流抿紧嘴唇,当下最紧要的事是提升武功和剑术,在华绍南攻午云之前,她要从大雍脱身,回到午云去! 门帘微动,白鹤轻声走了进来,往帐幔张望了一眼,见云流平静地躺在榻上,压低声音说:“白鹭姐姐,适才九皇子遣奴才传话,说是明日在皇帝新赐的澧庄设宴游玩,特地邀长公主前去游玩。” 白鹭一怔,又去游玩?秋猎刚结束长公主还没好好休整呢,干脆回绝他吧。她刚要开口,白鹤又说:“那奴才说,九皇子知殿下疲惫,故而游玩只邀请了三两好友,就当是散心。还说殿下去了定不会失望。”白鹭疑惑不已地问:“不会失望?那奴才还说了什么?” 白鹤摇头说:“别的那奴才就不曾说了,只说殿下去了就知道了。”白鹭放下手中的绣服,思索着九皇子的意思,白鹤又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云流闭着眼将两人的话听完,华漫兮特邀她去澧庄?莫非在澧庄发现了有趣的物什?若只有三两好友,想来明日人不会太多,不至喧闹。 第二日一早,白灵服侍着云流用完早膳,两人便往澧庄行去。白灵驾车从后院驶出,云流则坐在车厢里把玩着一支精巧的银针。昨日见华天歌用这玩意儿烤山鸡,一时好奇拿来把玩,谁知他提前离席,这银针还未还给他。听白鹭说他今日也会去澧庄,她便把银针带了过去。 澧庄在城外二十里,从前是玄大公主的附庄,玄大公主终身未婚,故去后长嘉帝念长姐一生孤苦,因而保留了她从前的封地和住所,这澧庄还是第一个被赐出去的庄子。马车从柏树林下驶过,车轱辘沾染了癣类植物,青黄的汁液附着其上。 云流撩开车帘张望着前方,这一带人烟稀少,鸟雀横飞,在光阴错落中扑腾着身子闪过她的眼前。等车驶过树林便看到不远处的庄子,庄子占地极广,奇特的是用柏树和藤蔓筑成了四周围栏,因此与周围的土地分界清晰。 白灵将马车赶进了大门,有小厮过来迎接两人,云流从马车上下来,走出马厩,开阔的青石路直通正房,她舒展着身子朝正房走去,一旁的木屋突然被推开,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说:“哎哟,瞧瞧这不是咱们倾城绝世的长公主吗?怎地有兴致到这荒僻之地来!” 云流啐了一口说:“瞧着这没脸没皮的撒泼样儿,哪有半分大雍四公主端庄的气质?”华心兮大笑起来,抓起糕点就从门里跑出来,一把拖住云流往一侧的小路走去,她将糕点塞到云流手里说:“阿流,昨日九弟在庄子发现了新鲜的东西,嚷着要给你看呢!” 云流好奇地问:“什么稀罕东西?”华心兮笑而不答,只是加快了步子,云流只得由着她去。白灵在紧跟在两人身后,生怕云流有个差池。 翻过小山丘,两人到了一条小溪边,小溪清澈见底,水中鱼三两曳过,皆若空游无所依。华漫兮和卫麟在蹲在下游的水中,用竹排捕鱼,两人穿着短衣,裤脚卷到膝盖上。见到云流过来,华漫兮兴奋地挥舞着手中捕到的鲫鱼,冲她大喊:“长公主,今日我与卫世子捕了不少鱼,午膳就用这新鲜的野味!” 岸边的夏决拿出鱼篓给两人看,里面装了不少活蹦乱跳的鲫鱼和青鱼,另一只鱼篓装着个头偌大的螃蟹和红虾。云流笑着拿银针拨动着螃蟹,这螃蟹个大肥美,眼下正是品蟹的时节,配上一杯菊花清酒,正是人生畅快之时。 卫宛若一身浅黄衣裙,笑盈盈地跟在华天歌身旁走近来。云流抬头看着两人,卫宛若骄傲地拉着一只大红虾从她面前走过,她愣了愣,谁给卫三娘绑了只红虾溜圈?正疑惑时旁边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直绑了钳的大红虾递到了她跟前。 娄朔满脸笑意地说:“长公主,九皇子今早捉到了这只大虾,特命我绑好送给您把玩。”敢情是他在绑虾玩!云流哭笑不得地接过大虾,大虾已绑了钳,身上串着一根金线,在阳光下耀眼无比。娄朔期待地望着她,她想了想将大虾放到了地上,放开大钳任由红虾往一旁爬去。 云流拉着大红虾坐到了木桌旁,一向冷漠的白灵见她牵着的大红虾硬是愣在了原地,接着眼角抽搐,把脸转到了一旁。云流看着她微微耸动的肩膀,幽幽地说:“白灵,往常送到我面前的都是放上辣椒炒熟的,敢在我面前溜圈的大虾,这还是头一次。” 南国虾肥鱼美,每年从开春到冬末,鱼虾不断,她竟不知虾能绑线逗玩。云流叹了口气,将金线扔给华心兮,起身往一旁的花圃走去。 华心兮拉着大虾跟在她身后说:“阿流,你猜花圃里有什么?”云流摇头,只顾往花圃走去,却在山坡上停住了脚步,她望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拿起衣袖捂住了嘴。 白灵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却也愣在了原地。山脚下一片橘红,稻草人随风晃动,不知名的鸟雀迟疑地在四周叽喳。竟是一大片橘树林!橘子挂满树枝,像一盏盏小灯笼,害羞地注视着多年不见的生人。橘果是南国特产,不想在遥远的北境竟能见到,无怪殿下有此反应,就连她这个冷心之人都难得地有了一丝思乡之感。 云流放下了衣袖,俯视着眼前的树林,白灵已飞身下去,身手灵活地在树丛中游走,很快便摘了满满一兜橘子,她捧着橘子回到了云流身边。云流抓起一只橘子,熟练地剥开,露出了里面鲜嫩的果肉,急切地塞进了嘴里,霎时酸甜的味道盈满口中,她几乎是哽咽着吞了下去。 华心兮静静地站在她身旁,替她又掰开了一个橘子。九弟昨日发现橘树林时惊奇万分,大姑母离世多年,这澧庄未有人来过,竟不知大姑母在庄中种有橘树。橘树北境难以存活,也不知大姑母怎样种活的,他们两人摘了个橘子尝,跟南国贡品味道一模一样。 当即想到邀长公主前来游玩,不想阿流今日反应如此之大。他日她也会前往北境蛮夷之地和亲,见此情景,不免有悲凉同感。 云流把玩着橘子往回走去,只见溪旁娄朔已摆好烤架,桌上也放好调料。几人见她们过来,忙挪出木凳,云流顺势坐在了华天歌身旁,摸出银针递给他。 第七十章 识破 华天歌侧身望了云流一眼,没有接过银针,只淡淡地说:“便送与长公主吧。”他静静地端起酒杯把玩,修长的手指捏起杯身,神色淡然。云流微笑着收回银针,摩挲着上面的牡丹花,既是送她便收着罢。她把银针随手别在了发髻上,抬头发现众人神色各异,华心兮欲言又止,将糕点碟放到了她面前。 卫宛若猛地放下杯盏就要起身,被卫麟死死按住,她只忿忿地盯着云流。云流与她对视一眼,见她脸色不忿,冷淡地问:“卫三娘莫非有话想对本宫说?” 云流容颜本就清冷,此刻周身气息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脸恍若透过冰天雪地的幻影,日光加重了弥漫的冰冷气息。华天歌抬头望着漫天的冰色蝴蝶,这就是长公主的异赋,似乎随着她的情绪而变化,倒与普通异赋不同。他上次见过幽蓝的蝴蝶,仔细看蝴蝶的种类也有所变化。 在华天歌抬头的瞬间卫宛若就跌坐了下去,她脸色惨淡地坐在胞兄身旁,卫麟安抚地拍着她的手,替她夹了一著小菜。夏决垂眸饮酒,在午云都宫初见长公主,那时她也是这般孤冷地睨着高台下的他。 众人忽然醒悟,这才是真正的倾云长公主,冰冷而遥不可及。她是云氏皇族的天之骄女,便是落难也绝不容亵渎。气氛被冰冻,华漫兮着急地示意华心兮圆场,华心兮无奈地摇头,阿流的尊严被挑衅,她岂能和稀泥。 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九弟,澧庄河鲜可美味?”华漫兮如蒙大赦,朝来人奔去:“八哥,你可算赏脸来了……” 华漫兮生生止步,因为他看见了华瑜身旁的女子。女子一袭黑衣,站在华瑜身旁静静地望着几人。如果说长公主的冷似日光折射的寒冰,似能碎裂。那这女子就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冰层,冰寒刺骨,坚不可摧。女子眉眼昳丽,浑身冷意令人望而止步,她的眼神望向了云流。 云流似有所感,回头直视着女子,女子冷冷地开口说:“犀桑,商嫣。”云流见她望着自己,只得开口说:“午云……” “倾云长公主,海外亦传遍长公主美名。商嫣今日得见真颜,三生有幸。”女子伸出左手在胸前作揖,云流这才看到她右臂空荡,宽大的黑色衣袖随风晃动。 云流淡淡地说:“不过是些虚妄之言,世人抬举云流罢了。”她从来不信预言,人这一生的气运是靠自己掌控的。商嫣没有说话,华瑜朝众人走过来,随意地坐在了夏决身旁,商嫣跟着坐在他身侧,娄朔替两人上了著。 座中之人都是第一次见商嫣,不免好奇地打量着她,商嫣只冷淡地用着吃食,并不搭理众人。华心兮凑到云流耳边悄声说:“阿流,这商姑娘真神秘,你可曾听过犀桑?” 云流点头说:“犀桑仙山听苏玉说起过,只是上次海外大招,倒是未曾见到犀桑招募。”华心兮也点头,上次在钟国寺,她与阿流看遍了各家仙山学院,并未看到犀桑仙山,莫非犀桑仙山不在陆地招人? 娄朔是料理吃食的高手,很快便蒸好了螃蟹和青鱼,配上清酒,鲜味十足。烤架上的鱼虾和烤鸡火候刚好,外焦里嫩色泽金黄,娄朔将洗净晾干的竹叶铺好,把烤架上的吃食夹到了竹叶上,一股香味直扑鼻子,众人已忍不住夹起烤肉品尝。 华瑜与夏决轻声谈着关外趣闻,近日关外妖兽异动,妖兽袭击人的事时有发生,北境王族派出一支族人前往镇压,前些日子来求亲的使者团也迅速回国。夏决沉吟了一会儿说:“北境将有大变动,北境王年事已高,几个王爷都想趁机大显身手,王位角逐已经开始了。” 华瑜点头说:“正是,此番妖兽异动许是人祸,父皇命我暗中调查,不日我便会启程前往北境。”他不日会秘密前往北境一探真假,妖兽动乱时常殃及边境,大雍子民亦深受其害。若真的是妖兽作乱,势必抽调兵力前往边境支援北境大军。若是人祸,胜出那人便是新王,父皇会重新考虑和亲人选。 他听母后说父皇决意让四姐和亲,关外动荡和亲之路势必风险重重,他去探查一番,父皇才好定出发时日,四姐会安全许多。华瑜饮了一口清酒,夹了一著刀鱼细细品着,如画的眉眼里尽是安然。 商嫣也夹了一著刀鱼,她原是不喜食鱼,见华瑜吃得香忍不住夹了一著。华瑜余光见她吃完了鱼肉,眉眼清淡地又夹了一著鲫鱼。 闷头喝酒的夏决瞧着两人,心头一堵,烦躁地夹了只大虾,正要戳碎虾肉时,看到上首的云流笑意融融地接过白灵剥好的虾肉,放进碟子里细细沾了酱汁,微笑着吃了下去。他顿悟,长公主是南国人,喜食鲜美,改日送礼便送河鲜吧,恰好夏家有个庄子盛产河鲜。夏决心头偷乐,脸色转喜,娄朔见状又给他上了只大虾。 午膳后华漫兮领着众人去了厢房,澧庄厢房颇多,每间厢房布置不一,颇有趣味。女眷跟着华心兮往东厢房走去,郎君则歇在西厢房,两边厢房隔着青石路相望,中间并无阻隔。 云流和白灵歇在华心兮旁边的厢房里,屋里摆着贵妃榻和茶具,笔墨纸砚齐备,颇为风雅。这摆设皆是从前设下的,先玄大公主是个雅致之人。云流躺在榻上,伸手摸着幽灵蝶,先前它们变成了白色,样子也变得尖锐,它们与她情绪有关? 异赋可以修炼和提升,却未曾听说过可以随情绪变化,幽灵蝶并不消耗体力,只要她想它出现,便会出现,似乎原本与她就是一体,共存于世。而平日所见异赋,皆会消耗异赋者的体力,她的异赋为何不同? 云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白灵也歇在一旁。日光偏移,一个高大男子领着纤瘦的女子走进了青石路,两人进了华漫兮的厢房。 华漫兮正在苦心学习木雕,上午见长公主高兴地收了七哥的银簪,他不禁羡慕,发誓要雕出一根更精美的簪子送给长公主。他正专心致志地用刻刀削着乌木,冷不丁一阵拍掌声从身后传来,吓得他一刀划到手上。 “啧啧,九皇子几时学起那木工来,这份热情令冉阆佩服!”冉阆一身大红华服,悠闲地鼓着掌绕到他跟前。华漫兮大叫:“冉阆!你给我闭嘴,你这神出鬼没的,害的本皇子的手都被划伤!”他伸出淌血的左手,刻刀锋利,划伤了他的拇指。 冉阆见状收起笑意,从腰间掏出金疮药替他敷上,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华漫兮身后的沈寻梅见状走上前来,摸出秀帕递给冉阆。华漫兮又是一阵惊吓,这两人几时到他身后的? 冉阆告了声罪,他本想戏弄九皇子一番,不想九皇子太过投入,反而被惊吓。华漫兮把刻刀扔进乌木屑里,抬头打量着两人,冉阆容光焕发,一身红衣衬得他气宇轩扬。他身旁的女子一袭浅绿色的绣裙,整个人似乎埋在光影里,让人忽视她的存在,然而抬眼间那双黑亮的眼似乎能将人吸入其中。 华漫兮眨眨眼,却见冉阆已挡在了女子身前,一脸不满地盯着他,他试探地问:“这位小姐是……?” 沈寻梅探出身子行礼说:“陈家五娘见过九皇子殿下!” 华漫兮了然,能让冉阆这般护着的女子,也只有那一位了。他嬉笑着打趣说:“冉阆,今日怎有闲到我这澧庄?八哥和夏将军在隔壁,我引你们过去。” 华漫兮兴奋地推开门,冲到隔壁拍门大喊:“八哥,你瞧瞧谁来了!”一把将门推开,里头对弈的华瑜和夏决被他吵到,只得放下棋子。华漫兮身后大红锦衣的冉阆大步走房中,几日不见他气色越发红润,眉目间尽是得意。他身后一个纤瘦的女子也走了进来,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 夏决轻笑一声说:“冉侍郎英姿勃发,沙海行宫果真是疗养圣地。”几人知他意有所指,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冉阆一怔,随即憋着脸低吼:“夏决,你可别胡说!”说着紧张地朝一旁的女子望去,女子并未理他,他急着走上前去说:“五娘,我……” 沈寻梅安静地抬起头看着他,他焦急无措的模样映在她瞳孔中,她没有说话,只抬眼打量着房中的人。夏决和华瑜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这陈五娘容貌清淡,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摄人心魄。眼睛与容貌极其不搭,仿佛嵌在其上。 沈寻梅看到华瑜时有一瞬呆愣,随即低头不再看周围。他是华瑜!林夫人一事暴露之后,华瑜带人从雍京一路追捕她到了东海,她几经折返,才回到雍京。沈寻梅决意降低存在感,她有意无意地往冉阆身旁靠。 冉阆对此十分惊喜,顺势将她藏在了身后,横着脸挡去几人探究的目光。夏决与华瑜对视一眼,又捡起棋子斟酌起来,房中一时静寂无声。 华漫兮觉得无趣,随口问道:“八哥,商姑娘呢?”华瑜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封住夏决的黑子,这才抬头说:“她在隔壁厢房。” 话刚说完,木门被拉开,一身黑衣的商嫣站在门前,房中温度渐渐下降。她沉默地走进房中,却在经过冉阆身旁时停下,一股冷意从冉阆脚底升起。 冉阆不解地看着她,这女子气息如此冰寒,所过之处温度为之降低。他看了一眼华瑜,八皇子从哪带来的神秘女子? 商嫣冷漠地说:“阁下身姿高大,挡住了身后女子。”她看到他身后浅绿的女子衣裳,却未见到女子,不免疑惑,因为女子身上有一股怪异的气息,像极了妖物。她是修仙之人,历来以除妖斩怪为己任。 冉阆黑着脸,侧身露出了沈寻梅的脸。沈寻梅心中直冒冷意,这女子的气息她记得清清楚楚,在林原差点将她打得魂飞魄散的那人!沈寻梅颤抖着抬头,看清了面前女子冷冰的脸。 商嫣紧盯着沈寻梅,看着她额上淌下的冷汗心中有了猜测。她在手心暗暗凝聚了一支冰锥,眼中杀意迸发,猛地突到沈寻梅跟前,冰锥直指沈寻梅面门,沈寻梅猛地弹出,银光闪过,冰锥尖被削落。 沈寻梅握紧短匕,防备地盯着商嫣,她的双眼越发黑亮了,隐隐有漩涡之势。这女子不是那日的白衣女,虽然气息相似,然而功力极弱。她看了一眼女子右手空荡的衣袖,空气中有股若有似无的药味,这女子重伤未愈。 变故突然,冉阆最先反应过来,“嗖!”寒光四射的长剑横在商嫣面前,他冷冷地问:“姑娘这是何意?突然对冉阆之人出手,今日不给出个说法,别怪我不客气!” 商嫣看也不看他,只冷冷地盯着退到窗旁的沈寻梅,她可以肯定那女子不是人!就在冉阆将要暴怒时,华瑜平静地起身走向沈寻梅,冉阆面沉如水地说:“华子扬!” 华瑜停在离沈寻梅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说:“陈姑娘,去岁元宵,林夫人于西苑挑花灯,曾遇一女婢,容色惊绝,眼中如有万千星河陷落。” 此言一出,房中鸦雀无声。雍京林夫人只有一位,华瑜在追查女婢一事时,姨母与丫鬟忆起女婢容貌身姿时,只有一点最清晰,便是那双眼,黑沉如墨隐有漩涡,似可吞噬星河万物,令人永生不忘。 商嫣是海外修仙之人,不会无故袭击闺阁女子,除非……华瑜在一瞬便识出了陈五娘的身份,他们一路向东追查,却毫无线索,只因女婢已偷梁换柱潜回了雍京。 华瑜静立在房中,宽大的衣袖随风飘舞,他与冉阆隔着几步之遥,身前是喘着气的沈寻梅。商嫣退到几旁,执起白子随意落在棋盘上。华漫兮看看华瑜,又看看冉阆,再看向看戏的夏决,见他支起手托腮看向窗外,不由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解围。 夏决纹丝不动,只盯着窗外。冉阆定定地看着华瑜,终是收了剑,从华瑜身旁走过,护着沈寻梅一步步离开厢房。 华瑜静静地走到窗旁,窗外阳光不骄不躁,苍翠的文竹十分茂盛,远处的桐树枯枝扎向高空,大雍的秋天就要接近尾声了。 第七十一章 商嫣暴露 云流被白灵叫醒,一睁眼就看到华心兮扑过来,她急忙挪开头,然而华心兮的话已钻入耳朵:“阿流,适才冉阆带着陈家五娘来了,却因为商姑娘闹得不欢而散。八弟眼下正头疼,冉家可是三姐岳家,富可敌国,就连父皇也要礼让三分。八弟也算是难过美人关咯!” 云流睡意全无,陈五娘来了?以她的性子怎会随冉阆过来?莫非她有事找自己?云流猛地坐起身,把华心兮撞到在榻上,华心兮揉着鼻子嚷道:“阿流,你不是对这等谈资嗤之以鼻吗?怎么今日这般反应?莫非你对我八弟有意?” 云流没空理她的歪心思,急忙起身套了外裳就出了门,留下疑惑不解的华心兮。云流沿着青石小路往后庄跑去,如果五娘想见她,只会在一个地方。 后庄广阔,多年无人打理,许多地里已长满了野草,因着靠近溪流,顶上又无树荫争抢阳光雨露,野草长势丰茂,几可盖人,远远望去一片绿海,随风晃动。云流沿着青石路从野草原中走过,草原尽头有小路通往四周,她踏进右边的小路,往橘树林走去。 从山丘过去更近,只是山丘突兀,行踪易被人看到,云流特地绕路进入橘树林。一到橘树林边,就看到了背对她的浅绿身影,她笑着走过去。 沈寻梅转过身,看到她微微点头,将手中的橘子递给她,云流笑着接过问:“几日不见,五娘越发精神了。五娘特地前来,可是有话与阿流说?” 沈寻梅朝四周张望了一圈,凑近她低声说:“长公主,那夜的灵兽找到了。”云流抬眼看着她,沈寻梅低声说:“我回去查证了一番,灵兽从封印地逃脱,从地底的痕迹来看,极有可能是跟随九皇子出来的灰狼。” 她听说了当日众人的猎物,一一比对后发现唯有华漫兮身边的灰狼颇为古怪,灰狼颇有灵气,而且有认主行为,听说华漫兮本想将灰狼送人,半路上灰狼又跑了回去,变得越发谨慎和胆小,只与华漫兮接触,平日里难见踪影。今日她随冉阆过来本想查看灰狼,他们两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华漫兮房中,却并未看到灰狼。 云流有些疑惑,那头小狼是灵兽?模样确实灵性十足,可胆小如鼠,让人无法与灵兽联系起来。那高阶封印里应是高阶灵兽才是,那头灰狼与普通小狼无异。若它真是灵兽,选择了华漫兮这小魔王倒是颇为有趣。 云流想起华心兮的话,她看着恬淡的沈寻梅问:“听说你今日与商姑娘起了争执?”沈寻梅抬头看着她,目光沉沉地说:“并非争执,她对我起了杀心。” 沈寻梅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长公主应明白,我并非常人。”她脸色惨白,目光摄人,满树橘红映得她脸色森幽。云流没有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说:“大雍境况复杂,小心为上。” 云流和沈寻梅一样,留在大雍有自己的目的,只要两人目的不冲突,她便不会多问,大雍局势变幻莫测,唯有小心行事。今日她们两人见面一事决不能走漏风声,华绍一直严防她与外界联络,便是这澧庄之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 云流朝她挥挥手,转身往野草原走去,白色的云袖很快消失在了草原中。沈寻梅坐到橘树下,轻轻地揉着眼,商嫣突袭时她防御太过,伤了眼力,眼下疲惫得紧。 云流出了野草原,顺着小路往山丘走,遇见了握着横笛吹奏的华天歌。笛音清脆,破空而去,秋风扫过溪面,涟漪四散。云流驻足望着他紫色的衣襟在风中飘飞,蓦地想起一人来,那人长发飞舞,浅紫的眼眸里盛满看不清的笑意。 一曲吹罢,华天歌看着坡下的云流轻声说:“长公主眼神怅惘,似是忆起了故人。”云流笑而不答,走上山丘与他共赏溪岸风光,末了她淡淡地说:“卫三娘似乎心悦七皇子。” 云流渐渐走远,她今日方知卫宛若心悦华天歌,那支银针她让白灵收了起来,卫宛若有意,她便成人之美。 华心兮跟着华漫兮几人在溪边捕鱼,见云流走到溪边大笑说:“阿流,这溪水真真清凉,你快来试试。”华心兮穿着绣鞋站在溪边,身旁的竹篓里装了几条青鱼和河虾,全是她在竹排上捡到的。 云流蹲在溪边,用手感受着清凉的触感,溪水清澈见底,水底沙石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北国秋天到底与午云不同,午云的溪流便是冬季也是热闹非凡,鱼虾成群,而北国的小溪到了秋天总有种别样的干净肃清之感。北国的女子,便是想玩水也不可在男子面前露出肢体,若在南国,小娘子们早脱了鞋袜跳进了水中嬉闹。 云流捡了颗石子坐回木桌旁,正巧与商嫣对坐着,商嫣朝她点了个头,她回以一笑。同样坐在桌上的还有卫宛若,卫宛若见了她低声说:“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安好!” 云流大度地摆摆手,向娄朔要了杯清茶细品。卫三娘能屈能伸,不像是日渐衰败的卫国公府出来的小娘子,有这份心智假以时日又是个宗族的掌家娘子,跟着无权无势的七皇子反倒埋没了。云流心中嘘了一口气,在大雍之人看来自己就算落魄也是大雍未来的皇后,无人敢不敬,宗族之女更是如此,便是再喜欢华天歌,卫三娘也得压下,她背负的是卫国公一族的气运。 卫宛若低头绣着莲花,她女工平庸,唯有多加练习,大雍娶妇娶贤,女工便是评判之一。一旁的商嫣闲极,抽出长剑挥舞起来,她已经熟悉左手使剑,写字,便是没了右臂她也要做到最强。 商嫣的剑招变化莫测,招式奇特,一看便是针对妖兽而来,她飞快地舞剑,身形化作残影,看呆了夏决几人。夏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从中窥得一招半式,奈何商嫣身形太快,未能看出门道。 残阳坠入西山,马车依次从澧庄驶出,一行人赶马回城。回到城中时天色已黑,云流直奔九王府,苏玉在门房接应两人,白灵拿出了娄朔准备的河鲜交给她,苏玉一脸嫌弃地说:“什么生腥物?娄朔惯会做些投机取巧的吃食!” 云流好笑地说:“姑姑莫不是对娄朔心存敌意?他好心给姑姑带吃食,姑姑这般嫌弃。”娄朔在幽洲时疑心云流,使得苏玉对他怨气颇深,平日里见了娄朔就恨不得拿他试药。苏玉憋着脸说:“殿下冤枉奴婢了,奴婢是闻着这生腥物,怕熏着了殿下!” 苏玉将河鲜交给白鹤处理,服侍着云流去梳洗。云流泡在木桶里,苏玉轻轻给她捏着肩膀,一边说着白日九王府的动静。在她们出发后,有下人出门递消息,被褚绥碰上,责打一顿撵出了王府。云流闭着眼说:“何必理他,少了这个,又会塞进那个。” 苏玉顿了顿说:“殿下,人是温府的。”温若虚?云流睁开眼,看来今日行踪温如意也已知晓,华瑜带着商嫣回了祥佛宫后山,温如意定会吵翻天,明日有好戏看了。 明灯微晃,房中人影静立,胆怯的丫鬟屏气立在角落。身着蓝色湘妃裙的温如意把玩着手中的明珠,珠光一如白昼,她沉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弓着身子的小厮捏着袖口说:“大小姐,八皇子……八皇子带着那女子回宫了。”沉寂半晌温如意又问:“可查清楚来历了?” 小厮紧张地说:“奴才去隐楼查过了,查到女子是八皇子救下的,丢了右臂,身受重伤,两月前曾在妙手村求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温如意已沉下了脸,两月前?华瑜藏着女子在宫中两月有余,水太后当真有本事,将她瞒得死死地。 “继续说!”小厮吞了口唾沫说:“女子名叫商嫣,是海外之人,功夫了得,平日呆在宫中,八皇子以药养着。今日随八皇子前往澧庄,似是为了一睹倾云长公主真容。” 温如意轻轻敲着明珠,身受重伤的修仙之人,去见倾云?晋安大师的预言海外之人知晓不足为怪,这女子也信那等无稽之谈?温如意不屑地扯着嘴角,她一个指头就能捏死倾云,晋安大师不过是个神棍。 温如意想了想吩咐说:“将此事告知祖父,就说我明日要在府中设宴,邀请商姑娘过来。” 小厮领命朝温丞相院中走去,烛火在高墙晃动,四下里空无一人,温府有个规矩,入夜不许四处走动,违者……莫名惨死,小厮心头有些发毛,加快步子往前走去。 温如意房中,丫鬟已退下,房中只有她一人。温如意打开画像,一张谪仙般的容颜铺展在宣纸上,华瑜清和的眼光透出画纸,直视着画前的人。温如意摸着画间的一行小字,天上谪仙?华瑜以为藏个女子在宫中,她就没法动手了,若不是有钦天司镇守,她早杀入宫中了。敢与她争抢男子的人,早成了阴间亡魂。 修仙之人温如意倒有些顾忌,不过这女子重伤未愈便威胁不了她,明日只要这女子来了,便走不出温府!温如意将明珠扔进篓中,懒懒地躺到了榻上,夜间越发寒凉,她朝着琉璃灯罩一挥手,屋中烛火熄灭,窗外寒月西悬,小院一片寂静。 第七十二章 怒火 远山上的晨钟准时敲响,各家府院拉开了大门,身形灵巧的奴才们如鱼贯水般涌向雍京大街小巷。很快八皇子藏娇宫中的消息便传遍了京中,茶楼说书人早早梳理齐整,摆上折扇和茶水开始营生。山雨欲来风满楼,温大小姐此番定会将雍京闹得天翻地覆,不少朝臣已安排家奴候在街巷中,好将消息最快传回府上。 长嘉帝下令休顿三日,因而休沐的朝臣都呆在各自府中,咋一听闻消息,皆是大吃一惊。温相与皇帝之间暗潮涌动,温如意心悦八皇子,却被八皇子打脸,护短的温若虚岂会坐视不管?只是不知这次倒霉的是哪家府上了。 一个貌美的婢子捧着果篮在小巷中穿过,将霞光丢在了身后。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往西边的天定坊走去,坊中人影稀少,并未受到消息的影响。她不禁疑惑大小姐为何要将花笺送给童四娘,童四娘久居西北,半月前才回了京城,京中宴会从未露过面,这天定坊的宅子也是皇上念在童校尉驻守西北的苦劳上赏的。 荷风拎紧果篮走到童府门前,门房是个身形精实的男子,见了她低头问:“这位姑娘大早过来,不知有何事?” 荷风将果篮递到他跟前笑盈盈地说:“门房大哥,女婢是温府大小姐的贴身侍女,今日大小姐于温府设宴,听闻童四小姐通音律善丹青,特邀四小姐过府一叙。”她从袖中取出花笺,烫金的簪花小楷写着“温”字,右边写着“童四小姐亲启”的字样。 荷风将花笺交给了男子,看着男子命人将花笺送到后院交给四小姐,她才放心地道谢离开。大小姐一笺难求,虽然不知为何要将花笺送给童四小姐,不过她只要将小姐的花笺送到就行。 童府后院晚荷开得正盛,飞雁捏着花笺飞快地迈过苍蒲和铁线蕨,晨露打湿了她的衣裙。她喘着气冲到正门前大声说:“小姐,温大小姐给您下花笺了,邀您过府赴宴!” 房里一片宁静,童四娘轻轻地用青石条将一叠宣纸压平,洁白光滑的宣纸透出一股淡淡的草香味。她撩起一缕发丝别在耳后,麦色的手腕柔韧有劲,素色衣裙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来。 飞雁有些着急地说:“小姐你不去吗?这可是温大小姐的请柬,小姐回京还未出过门,夫人说了要多与京中闺秀们交好呢!”她不明白小姐为何无动于衷,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温府请柬,小姐日后要嫁给夏将军做掌家夫人的,趁此机会与京中闺秀过个脸,熟悉熟悉京中人情世故不是正好吗? 童四娘依旧摆弄着宣纸,见飞雁急得脸红才说:“我何时说不去?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校尉之女,岂能拒绝温大小姐的美意?”她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武家女,温如意为何会特地邀请她?童四娘敛眉深思,今日京中发生了何事? 思索间孤烟神色焦急地跨进门来,见了她就说:“小姐,方才听到戍梁说八皇子藏娇一事传遍了京城,温大小姐此时设宴是否别有用心?” 童四娘一怔,温如意心悦八皇子一事她早已听闻,往常温如意早已闹得天翻地覆,今日却在设宴,温如意意欲何为?听闻温如意每次发作都有不少小娘子遭殃,今日这鸿门宴她却不得不去。童四娘叹了口气吩咐说:“孤烟,替我梳洗吧,把我那软甲拿过来。” 皇宫西北角,庄严肃穆的大殿里经声重重,木鱼厚钝的声音穿插其中,一个身着尼姑服的女尼摩挲着念珠走出了偏门。 水太后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左手捻着念珠静静地听着素慈禀报:“太后娘娘,温大小姐执意递牌进宫,想要邀请商姑娘赴宴。” 水太后左手微顿,复又捻动起来,声音古井无波:“如意喜热闹,就随他们小儿女们闹去吧,哀家老了,喜欢安静些,听听这木鱼声就觉得颇有生趣。” 素慈走上前挑了挑檀香,一缕青烟飘散开来。她捧了果篮往后山走去,将将走到山门前就见一身白衣的华瑜走了下来,她躬身行礼说:“素慈见过八皇子殿下!” 华瑜将她扶起,清雅的脸上无悲无喜,“素慈嬷嬷请回吧,瑜今日不会下山,还请告知祖母。”他从素慈身边走过,将果篮放到了山门上,转身走上山门,宽大的袖袍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墨色长发随风飘动。 素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门上,心中叹了口气,八皇子为了商姑娘对上温家,得不偿失啊! 温府水榭人影晃动,京中闺秀们三两结群,凑在一起说笑。方合欢环顾四周后低声说:“怪事,今日东道主怎么还不出来?我们已在这里吃了三杯茶了。”她今日打扮得十分素雅,一袭米色襦裙,头上简单地挽了个髻,只别了一根白玉钗。 别的闺秀也穿得十分清淡,小声地说着话,生怕触了温如意的霉头,见方合欢说话恨不得捂了她的嘴。上次的刘家小娘因为乱说话,父兄被揭发贬了沧州,她们可不想因为宴席上的口无遮拦给父兄惹来祸端。 温如意今日一身石榴红的湘妃裙,擦了同色的口脂,衬得本就肌肤胜雪的她越发明媚精致。“嘭!”茶杯被摔得粉碎,“你说,八皇子不曾露面?太后也将你挡了下来?” 她面前身形壮硕的妇人被茶水砸了满面,眼角猛地鼓起一块淤紫的包来。妇人满脸惶恐地说:“大小姐,奴婢在宫门等了两个时辰,誓不见到八皇子和那……狐媚子不罢休,可……太后身边的素慈嬷嬷将……将老奴轰了出来……” 妇人忍着剧痛述说着经过,生怕惹火了温如意,温如意见她畏缩的样子心生厌烦,“滚出去!” 妇人再也站不住,连滚带爬地翻出了门,正巧撞上前来催促的荷风,荷风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吃了一惊,正想问话妇人却连连摇头。荷风抬头一看,温如意正暴虐地盯着自己问:“人请来了吗?” “来了,童四娘带着贴身丫鬟过来了。”荷风低头恭敬地说,温如意暴虐地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华瑜不来也无妨,别的人来也是一样的。 云流今日随白灵在王府中练习近身搏斗之术,她身子骨娇弱无力,白灵狠辣凶猛的刺杀之术她使起来却是软绵绵的,速度和力度都跟不上。云流抹着额上的汗珠喘气说:“白灵,你这刺杀之术确实了得,教我却是浪费了。”杀招她能过目不忘,可她的体力却无法发挥出一半的威力。 白灵看着喘气的她,放慢了手中动作温声说:“殿下,凡事不了操之过急,武功一道尤忌速成。”白灵扶着她坐下,白鹤把温凉的茶水送到两人跟前,她们已练了整日,眼见着残阳就要坠入黑夜。 这时白鹭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扯着大嗓门说:“殿下,雍京又出了谈资!今日温大小姐府中设宴,您猜怎么着?”她双眼放光地望着云流,消息刚出来时把她也吓了一跳,想不到竟有如此莽撞之人。 云流知她毛病又犯了,转过头喝茶不去理她,白灵也冷淡地转到一旁,只有白鹤笑眯眯地看着她。白鹭实在是忍不住,关子也不卖了,眉飞色舞地比划起来说:“殿下您不知道,今日温府有多热闹!先是周家的小娘子丟了定亲玉佩,吵着要温大小姐寻找,后来方家的小娘子与人打了起来……” 白鹭吞了口唾沫,白鹤善解人意地给她递了杯茶水。白鹭接着说:“您猜方二娘子与谁打起来了?”“谁?” “是西北童家的,”白鹭意犹未尽地说,“那童四娘是个彪悍的,不言不语的,一出手就将方二娘扔进了湖中,接着把指责她的小娘子一并扔进了湖。温大小姐气得砸了童四娘的木几,却不想童四娘是个脾气躁的木棒槌,当场砸了温大小姐的木几!” 白鹭讲得脸色飞红,口干舌燥地描绘着当时的混乱场面。原本嘤嘤啼哭的小娘子们见童四娘与温如意杠上,纷纷呆滞了,谁成想童四娘却说:“我本是关外粗鲁之人,不懂你这劳什子的规矩,砸坏的杯盏通通送我府上,明日便将银钱赔上!”说完便愤而离场,留下一团混乱的小娘子们,温如意气得砸了水榭一应家什,对着大门连说了三声好! 云流兴致上来了,好奇地问:“这童四娘是何人?却是不曾听说过。”大大小小的宴席她赴过不少,却从未听过有姓童之人。 白鹭露出洁白的门牙笑着说:“实不相瞒,奴婢也是今日方知京中来了个童小娘,奴婢特地打听了一番,这童四娘是当朝太傅的庶孙女,半月前回京,据闻与夏将军自小定有婚约。” 云流惊讶地抬头说:“与夏将军有婚约?倒是从未听说过。”夏决行事沉稳有度,与童四娘火爆的脾性倒是对比鲜明。童四娘此时进京怕是为了婚约吧,夏决很快就要成亲了。 云流突然想起童四娘远在西北军中,却在年前进京,是否西北军中已得到了南攻消息?两人早日成亲可以保全夏决后代,来年夏决便可毫无牵挂地大肆进攻午云。云流的心情突然低落起来,华绍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她眼瞧着却无能无力,她应是天下最窝囊的公主,处处受制于人。 第七十三章 弦上 华绍高坐于金銮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朝臣们争论。今日早朝他已料到会有这番景象,不想温若虚那老匹夫竟如此大胆,唆使了半数大臣清算旧账。 大公主府上家奴骄奢仗权,打死了周家的家奴,大公主命大理寺暗扣诉状;几位皇子布置不力,秋猎朝臣家眷死伤无数;三公主蛮横掌掴冯学士府上公子,冯公子受辱自挂……奏折一份份呈到案前,从大公主到九皇子的罪状不胜枚举,而且条条属实证词齐备。 华绍扫了一眼奏折,文辞恳切词藻华丽,却丝毫不掩焦急悲愤之情。他冷哼了一声,温若虚特地收集了这些罪证还递到御前,是想威胁自己他随时能对大雍皇室动手? 华绍朝底下的温若虚看去,温若虚一身朱红官服,挺直身子站在喧闹的朝臣中,见他看来屈身拱了拱手,又一脸淡然地站直了身。 华绍看着他事不关己的模样心头大怒,这老贼把皇子和公主们一举告到御前,当着百官的面要他下不来台。 这时一直沉默的裴御史走上前说:“皇上,老臣有一事不明,诸位大臣所言之事老臣所在的御史台闻所未闻,不知诸位大臣是如何得知这等私密之事?一夕之间供词证物俱全,此等办案速度大理寺尤未可及也。” 裴江乃是天下清流砥柱,倾听天下民意,所在的御史台更是每日穿行京中街巷,却未曾听到相关之事的半点风声,可这些大臣不仅知晓还拿出了罪证,莫非他们有什么秘密途径? 裴御史这番话说得隐晦,御史们每日在街巷穿行都未曾听闻的消息,朝臣从何处打听到的?莫非他们在皇子和公主身边安插了眼线?不仅历数罪状,还拿出了齐备的证词,这是早就做好动手的准备了? 上奏的大臣们登时汗涔涔的,他们不过是受温相所托将罪证呈到御前,可没想惹火烧身。裴江三言两语将风口转向了他们,眼下其他人都盯着他们窃窃私语,他们有了不好的预感。 华绍脸黑如墨,将案板掀翻,奏折从高台上滚落,落到了温若虚跟前。华绍声音冰冷地说:“朕倒不知京中还有人比朕的御史台消息更灵通,不知诸位爱卿是如何得知此等秘事?那罪证又是如何拿到的?” 温若虚算准了他不敢在文武百官面前包庇,拿出罪证来想定皇子和公主的罪,他若不公正处罚就会落人口实,可这朝堂之上哪家没有些腌臜事?这些罪状不过是温若虚故意抛出来激化矛盾的引子,大臣们心知肚明,此时不过是静观他与温若虚交锋。 华绍对这群油滑的大臣感到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将那一层窗户纸捅破吧。温如意昨日受了老八的气,今日温若虚就不依不挠地闹上朝堂了,若他为这等儿女情损耗心力,那就得不偿失了。 华绍抬头看了一圈说:“方文修!” 方文修一个激灵,躬身说:“臣在!” “朕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楚奏折上所写之事是否属实,上奏大臣从旁协助!” “是!”方文修与被点到的大臣们立马答道,生怕再触怒圣上。 温若虚淡淡地看了一眼裴江,能在大雍朝堂保持中立多年而屹立不到,裴江也算有几分本事,不过关心则乱,裴江就是再中立,外孙受到威胁时也得出手。温若虚微微一笑,眼中精光闪过。 华绍狠狠剜了温若虚一眼,温若虚依然是谦卑地微笑着,一板一眼地禀报着各州情形。大臣们见温相与皇上相谈无异心知此番交锋已经过去,安心地等候着皇上的命令。 早朝散后,温若虚大步往宫外走去,走到雕栏折角处一个矮胖的人影转了出来,他停下脚步问:“日已近午,不知刘公公有何指教?” 刘雄满脸堆笑地说:“温相抬举奴才,奴才诚惶诚恐,皇上命奴才请您到勤政宫议事。温相,请跟奴才来。”刘雄退到右侧做了个“请”的手势,温若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往勤政宫走去。 华绍换了朝服,穿了一身白色绣花锦袍,踞坐在绣毯上摆弄棋盘,龚冶随侍在他身后。 房门被扣响,刘雄引着温若虚坐在了华绍跟前。白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啪嗒”一声清响,温若虚思索片刻,将黑子落在了白子前。 “好,温相棋艺精妙,次次堵得朕落荒而逃,朕与温相切磋多年,亦不曾学到半分精髓!”华绍神情愉悦,抬头望着清瘦的温若虚说。 温若虚拱手说:“皇上谬赞,不过是皇上谦让老臣罢了,老臣感激不尽。” 华绍摆摆手问:“温相,今日朝堂之事你怎么看?” 温若虚一顿,思索着说:“皇上,老臣初闻消息大吃一惊,皇子公主们岂会纵容属下做出那些仗势欺人之事!皇子公主们乃是我大雍尊贵无双之人,岂容外臣攀咬,老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攀咬之人定要重罚!” 温若虚义愤填膺的模样让华绍心火大甚,这老匹夫精心设计他的儿女,还在他面前装作忠良纯臣!华绍狠狠压下心口燥热,耐着性子与温若虚谈论时事。 午时,温若虚恭谨地起身出了勤政宫。华绍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将茶盏摔得粉碎,他恨不得撕了温若虚的假脸,温若虚怂恿他彻查此事,分明是找好了替罪羊,温家门生遍地,他能杀尽一干走狗? 安插在皇子公主们身边的眼线他也无可奈何,华绍终于忍不住,“哇!”一口呕出鲜血,龚冶眼疾手快地用痰盂接着,深紫的宫服上溅了血珠。龚冶担忧地问:“皇上,您……?” 华绍脸色发青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龚冶轻轻地替他抚着背部,华绍疲惫地说:“龚冶,派人盯着温府,如有异常立即处理!” “是,皇上!”龚冶躬身走到大殿角落,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墙上走出来,他附在身影耳边低声吩咐,身影点点头消失在了墙壁上。 朝堂的风波很快波及到了朝野,大理寺的人连着几日穿行街市中,不少商贩闻风闭门,生怕被卷入朝堂风雨中,往日热闹非凡的大街冷清起来,街上行人稀少。 华瑜压低毡帽,从天女街的商铺下走过,黑色的衣襟沾染了面食的气味。天女街上多为书画铺,平日里较为清净,朝堂风波对此处影响倒不大,来往的士子三三两两出入各家商铺,没人注意到一身黑衣的华瑜。 华瑜走近一间古朴的画室,画室里字画林立,他从垂下的画纸间穿过,走到了里间。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墙上字画,画纸发出浅微的声响。 华瑜取下毡帽走到他跟前,画纸上的女子面容已泛黄褪色,看不出原本轮廓,他清声说:“听闻你今日在此观赏画作,我特来共赏。” “嗯?八皇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姬青离懒洋洋地问,手指停在画纸上,他对画中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熟识多年。姬青离有些困惑,这样一幅其貌不扬的画作竟能引得他流连多日。 华瑜看着画纸上模糊的小字念道:“花叶生生不息,十世永不相见。”生生世世?倒像是痴男怨女的执念,他又看了两眼画中女子,色彩剥落,像是坠落千年的壁画,失了原色。 姬青离在他念到十世永不相见时心中突然出现痛苦的感觉,麻木似针扎,他握紧木椅盯着古画。华瑜温声问:“这画倒神秘,你从何处得了?” 姬青离冷淡地说:“不过是宵小从古墓中盗出的破烂,画室主人买了下来。”他偶然到画室,见到了这幅几近毁坏的画作,一时兴起将画买了下来。 华瑜见他冷淡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温若虚怂恿了朝臣紧追不放,皇上下令彻查真相,短短三日已有上百人受牵连,大理寺的监牢人满为患,朝野人人自危。” 温如意此次大发雷霆,温若虚动了火气,与皇族杠上,誓要拿皇族泄愤。大理寺那边虽得了圣上吩咐,然而那帮朝臣人证物证俱在,想要翻案实属不易,皇子公主们纷纷诉苦喊冤,一纸诉状告到大理寺,要求彻查府中是否有奸细,陷害声名。 圣上身子抱恙避而不见朝臣,大理寺夹在中间苦不堪言。方少卿苦闷地找到了五皇子跟前,五皇子只得宽慰了这位未来岳丈,随后到了祥佛宫跟华瑜诉苦。 华瑜叹了口气,他素知温如意任性,一概不去理会她,谁知这次温家直接杠上了华氏一族,若无人阻止这番冲突,朝野必将损失惨重。攘外必先安内,父皇有南征之心,温家之事若不能解决,后患无穷。 姬青离冷笑着说:“八皇子是此番变故的主要人物,你只要去和温大小姐赔礼道歉,此事不就了了。”姬青离站起身拉开了木窗,微风吹弄着他的银发,少年精致的容颜在风中熠熠生辉。 华瑜淡淡地说:“温如意娇纵妄为,子扬是非分明,无需向臣女赔礼。”他是皇子,行事自有皇室章法规定,何时需要征得朝臣之女同意?温若虚再权势滔天,也得恭敬地称他一声殿下。 姬青离回头看着他,华氏一族虽比不得温家源远流长,却是大雍皇族,皇族尊严不容折辱。姬青离转身收起了画,将画放回了屉中,他看着长身玉立的华瑜冷哼了一声,随即拢上披风出了画室。 华瑜舒了口气,只要姬青离肯帮忙,华温两族的紧绷的弦就能放松,眼下还不是动温家的时候。 他将毡帽戴好,负着手往街口走去,街口上有家“老字号烧鸡”,味道香酥爽口,商嫣似是极喜欢。华瑜不自觉弯了唇,天人般的身姿移到了街口,烟火气熏染了他的长袍和脸色。 第七十五章 姬无由 钦天司独立于皇城后山,圣宫坐落在最高的山巅,放眼望去尽是鳞次栉比的朱楼青瓦。圆月高悬于青空,檐角下坠着的丝带随风飘舞,姬青离静静地坐在房上,山下空落的屋宇映入他眼中。 白日里鲜艳的雍京城夜里却是这般寥落,星点烛火撑起摇摇欲坠的高楼。他叹了口气,荒芜之感从心里蔓延上来,今日是他的生辰,师兄们近日忙于朝中琐事无暇顾及他,今日,连长寿面也无。 姬青离望着静谧的圆月,他近来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在梦境中有一个女子反复出现,分明在他身边他却看不清女子面容,梦中他能叫出她的名字。 醒来后他已记不清内容,但梦中撕心裂肺的痛楚依旧清晰地流淌在他身上。姬青离慢慢躺平,银色长发泄在青瓦上,寒风从山下吹来,青瓦寒凉,将他身上热气吸收殆尽。 圣宫中烛火明亮,温若虚一身藏青裘袍,捧了热茶细品,他面前摆着一张古卷,细腻的绢上写满了刚劲有力的《心经》,落笔处印着淡红的古体“沈”字。 温若虚往窗边看了一眼,姬无由邀他到圣宫,就给他看这幅画?前朝沈国公府祸国案主使小公爷,据闻写得一手好字,喜欢仿古人以绫绢作画题字,这画无疑是他的遗作。 姬无由将这画予他鉴赏,是在警告他安分守己。温若虚露出了笑意,温家从前就是京中顶级世家,盛时可是压了沈家一头的,沈家没落千年是沈家人咎由自取,温家不同,即便牺牲族人也要保证血脉延续。 温若虚眼中闪过杀意,他早已发觉府中异常,隐忍不发只是在等待机会,将那妖物击杀的机会。他抬眼打量着圣宫,头顶上是一面巨大的八卦图,沉香木立柱牢牢钉入八个角落,檀香里掺了别的东西,轻烟飘散在房中。 这房间倒是有趣,颇有修道之士的风格,还有几分封印的味道。温若虚眼中精光一闪,细看钦天司的屋舍,竟然都有驱魔伏妖的意味,姬无由果真神秘。 温若虚留在钦天司已有十日,这十日都在饮茶对弈中度过,他深知这是华绍的意思,就安然地在钦天司呆了下来。 圣宫的一处房间中,燃着明明暗暗的香,敞开的窗户旁靠着一个人。他凝视着下方屋顶上的人,几次想要伸手又将手缩了回来,一枚圆润的雪豆夹在他指尖。 姬无由退回矮几旁,伸出筷子将长寿面上的煎蛋夹进了嘴里,接着把寿面吃了个精光。房中没有点烛,月光打在地面上,一室寂静,姬无由抹着嘴算起了日子,这一世他们还未相见,最好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了,让孽缘断在这一世吧。 姬无由轻叹,起身收拾了桌面,他端起瓷碗出了房门。木窗“嘎吱”一声被风吹得关了起来,窗下立着一个破碎的人影,他在房中走了一圈,提起墙上挂的木剑就往门口走,恰好撞上回来的姬无由。 姬无由见他愣了愣问:“一身寒气,可要喝点热汤暖身?”姬无由微微转头,随手一挥将烛火点燃,眼前的少年抿唇不语。 姬无由看着他银色长发上的水珠说:“天气寒凉,运功于丹田,令其化为热气游走周身,寒凉不可侵也。” 姬青离紧绷着脸走到门口,将要跨出门他才说:“师父,你吃了我的长寿面,应还有个煎蛋。明日,双份予我。” 姬无由弯了弯唇,熄了烛火躺到榻上,方才他去青离房中换了一支长香,今夜青离应会睡得更好。他侧身望着香炉,钦天司遍布佛法,那女子今世应不会再与青离相遇了。 又是一夜风雨,凝香殿外花木尽凋,只剩下几株常青树挺立,傲视霜冻。 苏玉裹紧了薄棉袄,替云流穿上新做的狐裘,手指灵巧地给她挽了个髻,用银簪别在脑后。苏玉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夸赞说:“殿下容色越发惊绝了,奴婢这手摸着您的头发都不忍拿开了!” 云流被她逗乐了,吃吃地笑着说:“姑姑,早上可是偷喝了蜜糖水?”一旁的白鹭捂着嘴偷笑,苏玉羞恼地瞪了她一眼,飞快地布着食盒里的早点。 近日天寒,午云众人第一次遇见这等寒冷的天气,被寒风一吹不少人病倒,苏玉赶忙吩咐膳房给每人一日三餐加一份暖身汤,侍从们的情况才有了改变。 云流看着白鹭递上来的参汤微微蹙眉,连着喝了十几日参汤,她闻着那味心里直泛酸。苏玉热衷于把各种名贵药材放入汤水中熬,效果是挺好,就是味道怪异得慌。 云流认命地拿起了银勺,正要喝时白鹤急急地推门走了进来,她神色焦急地奔到云流身边说:“不好了殿下,褚管家命人回来传话,说是白灵她……她在城外被伏击,潜入京城后下落不明!” 云流心惊肉跳地问:“褚管家呢?派人去接应了吗?” “派了十人在城中寻找,只是……”白鹤神情艰难,紧握着拳头不敢看云流。 云流心里一个咯噔,她沉声问:“白鹤,白灵可找到谢总领了?”她不信以白灵的本事,半个月时间还找不到谢酉踪迹。 白鹤咬着唇说:“白灵她……她找到了,只是谢总领重伤昏迷,两人入城时被发觉,只有白灵逃脱……” 褚绥的人在白灵与守卫交手后才看到两人,只是谢酉被巡逻的人直接抓住了,他们的人原本打算接应白灵,奈何她警觉性高,无人能追踪到她。 云流绷着脸起身问:“褚绥在何处?”她拿过屏风上的披风往身上套,就要出门。 苏玉急忙说:“殿下,早间寒凉,不如您先用早点,奴婢唤褚管家过来。” 云流摆手说:“不必,我去寻他,你们也不必跟过来。”她披上银色披风快步出了门,顺手拿过檐下的纸伞往前院走去。 路上遇到外院的小丫鬟们,她们惊讶而诚惶诚恐地向她行礼问好,她微微点头,很快就进了褚绥的院子。 褚绥不在,他房中干净整洁,桌案上压着一叠纸。云流想了想走上前拿开了白玉镇纸,她翻开最上方的一页纸,惊讶地发现上面空空如也,不由地往下拨,却是一叠白纸。 是了,这是褚绥房中,他精通阵法,在她触摸镇纸时只怕就触动了阵法,她什么也看不见。云流心下了然,难怪褚绥院中不设奴仆,外人即便闯入也一无所获。她随意坐在案前,拿起狼毫把玩起来,若她猜得不错褚绥很快就会来。 果然,就在她翻动案上的书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一身湿气的褚绥有些错愕地看着她说:“不知公主殿下到来,有失远迎。”他拱手说道,大步走到了她下首。 云流看着高大的他,他脸色疲乏还有些惶惑,想来奔走了一夜。她轻声问:“褚管家,白灵可有消息了?” 褚绥苦恼地摇头说:“殿下,白灵行踪诡秘,戒心极高,目前钦天司的人在追踪她,一时我也不能联络上她。” 昨夜大雨袭城,夜色凄茫中白灵伪装成商妇,用马车拉着谢酉回城,一路上过了守军的盘查,入了城门却被巡查的钦天司司正发现。司正发觉马车上隐约有妖物气息,将马车拦下要求检查,两人争执引起了守军注意,守军围了过来。 白灵眼见暴露,只得突袭司正与守军,不想那个司正是个厉害人物,木剑一挑将白灵击飞,他横劈一剑将车顶掀掉,露出了车厢中重伤昏迷的谢酉。 两人的动静引起了褚绥的人的注意,接应的暗卫还未近身,只见白灵突然使出符纸,消失在了城门。 司正黑着脸说:“想不到雍京城又有海外之人混入,倒是越发热闹了。你,过来。”他随手指着一名守军,“去禀报你们将军,追捕海外女子。”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银色小罗盘,调拨后扔给守军,让他们按指针的方向追捕,随即提着木剑跳上马车,赶着马车往钦天司驶去。 云流心情沉重,谢酉在城外受伤,妙手村医术高明,加上向前也在,白灵却冒着风险将他带回城,可见谢酉的伤妙手村无法医治。司正说谢酉身上有妖物气息,应是被妖物所伤,能救他的只有一处地方—钟国寺。 云流心中叹息,若非如此白灵也不会冒此风险。她沉思了一会问:“褚绥,你可打听出昨夜的司正是谁了?” 褚绥无奈地点头说:“殿下,此人一头银发,是钦天司宫主的关门弟子,叫做姬青离,脾性古怪冷漠。” 云流缓慢地扣着案几,姬青离么她倒是听华心兮提过,此人极其神秘,能一剑击飞白灵,此人武功极高。谢酉被他扣留在钦天司,他想利用谢酉钓出幕后的她。 褚绥看着思考的她欲言又止,她望了他一眼说:“褚绥,你似乎还有话没讲。” 褚绥咬咬牙说:“殿下,昨夜的守军是夏将军的人。” 像一颗石子落入静寂的水面划出涟漪,房中气氛流转,却无人说话。云流轻声说:“是吗?夏决的人。”她声音极低,被风雨声吞没,褚绥只能看到她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眼里情绪。 两人静静地待在房中,褚绥默默地给她奉了一杯清茶,细细的热烟从杯中升起。云流捧了茶暖手,却不去喝,她侧身听着外间肆虐的风雨声,心里一片寒凉,她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折在了大雍,她恨不得将华绍凌迟,此生她是第一次这般怨恨一个人。 将近午时雨小了,云流起身准备回凝香殿,褚绥有些迷茫地跟在她身后。她想了想说:“白灵那边你不必再追踪了,免得被人发现。白灵机敏,她甩掉了那些人自己会回来的。” 褚绥点点头送她出门,她在门口止住了褚绥,自己撑伞出了院子。她绕道去了谢酉的院子前,看着里间打理好的花木心里更是沉重,她一定要把谢酉带回来! 谢酉在钦天司,命起码保住了,她要如何遮掩身份将他带回来呢?钦天司宫主姬无由据闻性情无常,连皇帝见了他也得小心翼翼的,她要如何接近他? 云流转身回了凝香殿,要接触姬无由还得华心兮出面,皇室与钦天司关系密切,向华四打听肯定有不少结果。打定主意后她吩咐白鹭说:“白鹭,去给四公主下帖子,就说本宫约她宫外游玩。” 白鹭立马筹办起来,挑了库房的好礼,连同花笺,命人将礼物送往宫中给华四公主。 第七十七章 相求 扫帚不急不缓地划过地面,留下独有的声响,雨露低落到地面,发出清响。云流闭着眼感受着院中的一切,今日雨水似乎停了,正是出行的好日子。她睁眼望着纱帐,入眼仍是乌漆一片,她摸索着穿好衣服,径直往木窗走去,窗外地面上尽是湿意。 她扶上玉壁,幽蓝的微光闪过,她已到了院中。今日云流穿了一身黑袍,她回头望了一眼寝殿,拉下帽沿直往王府后院走去。幽灵蝶四下飞舞,往各个角落扑去。 一路畅通无阻,云流很快走到了后院的墙下。她望着高墙顿了顿,接着穿墙而过,幽灵蝶贴在她身上。她立在墙下环顾四周,果然四下无人,华绍在九王府四周遍布眼线,唯有后院势力薄弱,此时正是眼线换岗的时辰。 云流快步往永安坊门走去,一路上人影稀少,三三两两的小贩嬉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城中藏龙卧虎,她不敢召出幽灵蝶,只得依着记忆往将军府走去。 华心兮信上说,姬青离此人神秘莫测,与八皇子倒有些交情。想要接近他只能寻求夏决帮忙,云流眼神沉了沉,若非迫不得已,她此生都不愿再见他一眼! 伤谢酉的人是夏决的人,明年进攻午云的也是夏决的人,思及此她心中充满了厌恶,又不得不去寻他。 云流心事重重地走到了征国大将军府邸前,天色微蒙,将军府大门已开,守卫立在两旁警惕注视着她。她捂的极严实,压着声音说:“去叫你们将军出来,宫中有急事!” 守卫先是一愣,随即说:“请稍候片刻。”一个守卫快步往里通传消息,另一个守卫依然警惕地盯着阶下的云流。 云流舒了口气,看来平日夏决没遇到这种事,将军府守卫对此也习以为常了。她静静地等在府门前,身后的长坊空无一人。 不多时,门后出现了两个急匆匆的身影,夏决只胡乱披了件月白的外袍走出门来,看着门下一身黑袍的人有些疑惑,这是……? 云流猛地抬起头,黑沉的眼珠直直盯着他,夏决浑身一震,快步走下台阶问:“你……怎么过来了?”他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往府门走去,不忘看了两个守卫一眼。 守卫心领神会,立马站直了身,似是眼前空无一人。夏决满意地拉着云流拐进了花园小径,路上并无下人,两人很快到了一处低矮的楼阁前。 楼阁四面环水,只有一条细长的木桥通往阁中。云流伸脚在平整的木板上踏了踏,十分结实。夏决看着她欲言又止,云流不去看他,他终是叹气说:“走吧,去书房。” 两人一步步地走进楼阁,夏决警惕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关上了门。阁楼里弥漫着厚重的书卷气,角落的明珠散发出淡淡光亮,两人的影子落在木板上,一时间气氛异常安静。 夏决拉开长凳坐下,看着云流撩下衣帽,他忍不住问:“长公主,今日造访敝府有何贵干?” 云流坐到他对面,看着他坚毅的脸反问:“怎么,本宫不能来?” 夏决欲言又止,皇上命人严密监视九王府,他不信她不知情,他轻声问:“长公主,今日是如何走到将军府的?”他很好奇她是如何走过来的,为何来找他。 云流讥诮地看着他说:“大将军放心,并无人发现本宫出府,绝不会连累将军!” 夏决苦笑,已有月余不曾见过她,让他辗转反侧进退两难的人,如今就在他面前,却不知何故冷漠如斯。他眯起眼看着她的轮廓慢慢扭曲,楼阁外天光渐起,他压下心头的烦躁又问:“长公主,可要用些糕点?” 云流摇摇头说:“夏将军,我今日冒昧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云流直直地看着他,思考着如何开口。 夏决一愣,她冒险出来是想找他帮忙?夏决沉着脸说:“长公主,秋雨寒凉,唤下人送信来便是,公主殿下何须亲自过来。” 云流看着他关切的模样,心中有些矛盾,思索了片刻说:“夏将军,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薄雾浮起在水面上,几支残荷倒在水上,四周一片寂静。夏决默了默,仍是走上前把外袍披在了云流身上,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边:“长公主,北国秋寒,万勿受凉。” 外袍上淡淡的熏香飘进云流的鼻子,她回过头,夏决已退到了她对面,逆着光只能看到他迷蒙的轮廓,她听见他轻声说:“今日午后,公主殿下去天女街浮生画室,必能得偿所愿。” 浮生画室?云流敛眉,这姬青离在画室做甚?她朝夏决施礼,夏决侧身避开。眼见薄雾散去,夏决轻声问:“长公主可要回了?不若下臣送殿下?” 云流摆摆手说:“不敢再劳烦将军,我自己出去倒是方便许多。”她本是溜出来的,夏决跟着岂不打眼? 说着就要出阁,夏决猛地站起来,云流下意识避开,夏决却朝她步步逼近,将她逼到书架前。她有些恼怒,抬眼却望进了一双幽深黑沉的眼里,夏决低低地说:“长公主,此次一别……” 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和纠结,最终化成了一句轻语:“长公主保重,长公主若有求,决必应!” 夏决退开了身,云流恼怒地推了他一把,从他身旁快步跨到门口,迎着寒风走上了木板。夏决倚在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岸边,他的外袍挂在木桥上,惨白如满湖的薄雾。他慢慢走过去拿起外袍,心里也渗满了雾气,湿漉漉的。 他退回到楼阁里,长凳上仍有温热,他方才想说,倾慕她已久还是他不日将会大婚? 夏决伏在桌上,无意识地看着水面,童四娘近日来过府上,父亲与童太傅已在商议婚期。他那日远远看了她一眼,是个进退有度的女子,她若进了夏家,定是极好的当家主母。 夏决叹了口气,心头秘事终是将它深埋,他与长公主今生今世绝无可能。如今府上内忧外患,便遂父亲的意娶童四娘吧,她能替他打点府上琐事,他虽无意于她,却能给她遮风避雨的体面,权当是对她的补偿。 夏决高大的身子立在书架前,他翻找了片刻拿起一卷曲谱,这是当年镇守西北时所获孤本,记载了西北蛮人驱妖咒曲,把它送给姬青离,姬青离必不会怠慢长公主。 他收好曲谱,披上外袍急急出了府,直奔皇城。 云流在宫外游荡了半日,将城中轮廓熟记于心,她慢慢走进了天女街。入眼尽是书画铺,长街两旁不少人向她招手唤:“这位公子气宇轩扬,步履不凡,不若到本店暂歇,饮杯热茶?” 她心头闷笑,分明是瞧她行容怪异,想一探究竟,她这黑漆漆的行头几时气宇轩扬了?云流装模作样地在长街上溜了一圈,随意进了几家画铺,打量着挂在壁上的字画。 就在她摸索着一幅花鸟图时,一个身着浅蓝裘袍的身影从她背后走过,掩入了字画中。她浑然未觉,只慢慢地欣赏着满壁画像。 华天歌静静地坐在里间的木桌上,画室里不知何时人已走空,只剩沉浸在画像中的云流。华天歌清淡地挑眉看了一眼那个臃肿鬼祟的身影,午云长公主今日在扮甚? 等云流回过神来,满室画像轻轻飘动,一个人影也无。她好奇地往里走去,看到了窗下支起手的华天歌,不由心头一跳,状若无事地转身欲走。 “长公主……”云流暴怒,猛地转身朝他走去,恶狠狠地问:“这位小郎君白日发梦,叫着谁呢?” 华天歌轻笑,清冷容颜有了些微光亮,他轻声说:“长公主穿成这样,莫非是偷跑出府?” 云流心跳如擂,她紧张地朝外张望,店外无人经过。她回头瞪着华天歌,在他清明如水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恼怒地伸手摘了帽,露出了惊绝的小脸。 她有些丧气地问:“七皇子是如何认出我的?”她自认为掩饰得极好,怎料被他一眼识破。 华天歌指着木桌示意她坐下,云流板着脸坐下,本以为他会给她解惑,没想到他悠然自得地拿起画笔调试起来。 云流再问:“七皇子是如何认出本宫的?” 华天歌淡淡地说:“长公主莫非以为我是凭外貌识人的?”他静心作画,洁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幅草原月夜图。 云流很不解,不是靠人的相貌识人,他靠什么?华天歌作画极快,待落笔后他才抬头看着她说:“气息,每个人气息有所不同,长公主尤为特别。” 至于特别之处他并未明言,只敲着木桌说:“长公主在天女街转了这么久,为何不去浮生画室看看?” 云流闻言一震,警惕地看着他。华天歌声音清冷,“公主殿下既然对侍女图有兴致,却舍浮生而不入,莫非有何忌讳,或是避嫌?” 云流冷冷地说:“本宫去何处无须七皇子操心,听闻近日若嫔娘娘身染风寒,七皇子不奉侍殿下,却跑到这闹市中舞弄画笔,真真好兴致!” 华天歌看了一眼炸毛的她,蓦地浅笑,真是来寻姬青离那小子的!他把热茶递到她面前说:“若嫔娘娘身子不适,自有太医院的人奉侍。” 云流没有接,只盯着他的脸不语。华天歌待墨迹干涸,将画挂在了长绳上,他从画纸中走过,声音透过沙沙的画纸摩挲声传来:“浮生画室今日清净,姬青离午后匆忙离开了画室,长公主可以尽享画室了。” 姬青离不在?云流面色不改,心里却是惊讶不已,等华天歌出了画室,她急忙起身出门,往浮生画室走去,里面果真无人。 姬青离不在,那她要如何打探谢酉的消息?云流咬咬唇朝门口走去,黑色长袍将她的身形容貌遮盖得严严实实。 华天歌立在一间画室前,宽大的襟带微微飘散,遮住了他的身影。他看着那个急匆匆的身影失落而去,心里更加确定,那晚姬青离抓获的人就是长公主的人! 在这等节骨眼上找姬青离,不是自投罗网?他在宫中看见夏决急匆匆地往后山走去,便猜到了首尾,只是不想这人是倾云长公主!倾云与夏决还有这等交情? 华天歌神色复杂,近日他接到了幽洲密信,要他密切关注大雍动向,索曦更是装病潜回了幽洲。幽洲近日似乎有何变动,只等索曦回来他便知道下一步如何行事了。 华天歌清贵的脸上露出浅笑,一步步朝街口走去。一路上迷了不少小娘子的眼,一向安静的天女街热闹起来,小娘子们争相前来一睹美男子风仪。 云流压抑着情绪回了九王府,一进凝香殿便被苏玉拉到了房中,苏玉紧张地问:“殿下今日外出可平安?可有暴露?” 云流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说:“无事,姑姑不必太过紧张,我今日去天女街看了画像,画像倒是颇有趣味。” 苏玉悬了一天的心落回了原地,今晨她前来掌烛,发现榻上空无一人心头惊出冷汗,在慌乱中看到殿下留在椅上的字条,她才冷静下来,却又担忧殿下在外遇险。 如今谢酉被擒,白灵失踪,她不敢想象若是殿下出了事……苏玉脸色发白,忍着后怕吩咐白鹤替云流梳洗,她自己则跟在云流身后,替她按摩着太阳穴。 云流近日心神不宁,入眠困难,早间又醒的早,眼下迅速爬上了两片乌青。苏玉用温热的帕子敷在她眼下,一股茉莉的清香钻进云流鼻子,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放松了身体任由苏玉按摩。 苏玉轻轻按摩着,手下触感越发柔软,轻微地呼吸扑在她手上。她停手仔细听了听,发现长公主已经睡着了,她心头欢喜,朝外间的白鹤摆摆手,白鹤忙放下木盆走了出去。 苏玉守着云流,替她盖好棉被后开始做针线。入冬在即,她要给殿下赶出几套冬衣来。南国人在北国秋冬倍受煎熬,殿下入秋以来已病了几次,强壮如褚绥,近日也染了风寒,来后院找她讨药。 苏玉摇摇头,起身将木窗全数关严,一室烛火黯然,她就着微弱的光芒缝制冬衣,身旁是熟睡在榻上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