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荣风云录》 第一章 雨夜 北京的天,终于晴了。 大荣建安三十八年,荣平宗李锺链病重,弥留之际,大皇子李奇淳尽起刀兵攻入皇城,弑君自立,于皇城登基称帝。 才过两天,二皇子李奇洸传檄天下,共邀讨贼,三皇子李奇沅、四皇子李奇泷立即响应,各地藩王也跟着拥兵自立,占地为王。 彼时天下大乱,各地群魔乱舞。 建安四十年春,二皇子李奇洸攻破北京城,李奇淳被乱刀砍死。 建安四十四年,三皇子李奇沅、四皇子李奇泷合力击破二皇子李奇洸,四皇子李奇泷抢占北京,二皇子李奇洸在皇城脚下自杀,整个北方被李奇沅、李奇泷两人瓜分。 建安四十五年,五皇子李奇泓终于一统南方,次年春,李奇泓决议北伐。 建安四十六年,三皇子李奇沅在大宁兵败,举家自焚于大宁永王府。 同年五月,征北大将军齐勇攻破北京,齐勇在此役中不幸被流失射中,英勇战死,四皇子李奇泷线龟缩退入辽东,靠着冰天雪地和北盘江与南军对峙。 时间到了建安四十七年。 这一年,久病不愈的李奇泷终于在辽东咽下了那口他始终不甘心咽下的气,德庆王李奇泷薨了,整个辽东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仓促之间,德庆王妃只好让李奇泷七岁的幼子李表苪继位以稳定人心,她自己坐在皇帝座后垂帘听政。 二月,经参议大夫商雒反复劝说,辽东军大将军王玄终于低头,德庆王府决定向南边投降。 同年三月,五皇子李奇泓与参议大夫商雒在北盘江接见德庆王使者时突染恶疾,三月十一日,一代英主李奇泓在北盘江边离开人世。 三月二十六日,北盘江旁,商雒和大将军齐勇的儿子齐进共同拥立李奇泓的弟弟六皇子李奇瀛为新主。 建安四十七年四月十八日,宁王李奇瀛在皇城北京登基,年号永丰。 历时九年,几度易主,自此天下再无兵祸。 ...... 十二月,江西抚州。 雨夜。 黑云把天上盖的密不透风,天又黑又沉,暴雨狂泄而下,周围到处都是哗哗的水声。 忽的一道闪电朝直刺地面,照亮的是惨白的刀片和惨白的脸! 闪电后面跟着一声巨雷,接着又是一连串闪电和闷雷。 这是老天爷发怒了! 紧接着,喊叫声、兵器碰撞声、砍杀声、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 有人跌倒在雨中!有人在水中痛苦的哀嚎! “不行啊大哥!”一个汉子把刀子从一个黑衣人身上拔出来,鲜血从刀口喷涌而出,他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血水,“光这里就有十几个了,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光靠我们两个挡不住啊!” 另一个带头巾的大汉拼命的挥舞着手上的刀片,“挡不住也得挡!里面的王爷唯一的血脉,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我就直接到地下向王爷谢罪吧!” 那汉子又砍了一人,悲愤的喊一声,“这天杀的狗皇帝,弑兄夺位也就算了,连他哥哥唯一一点骨血都不放过,亏王爷对他那么好,这良心都被狗吃了!” 两人奋力拼杀了一阵,力有些竭了,他们背对背靠在一起,刀口对着外,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们看着黑衣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那头巾汉子冷笑:“皇帝?这可不是靖查所的人,邹渊汲那厮虽然我看不上他,可他用人训人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他手底下可不会只有这点功夫!” 司皇靖查所,代天子稽查天下,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皇帝特许的独立缉事侦查权和独立典行诏狱权是他们手中的两把利器。一想到司皇靖查所是狗皇帝以‘调查贤王妃安阳遇袭案’、‘寻找失踪的贤王妃’的名义设立的,这两人更是愤恨难平。 第一个汉子道:“不管是不是靖查所的人,总归是狗皇帝的人没错了,能从安阳一路追杀到抚州,除了皇帝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我当时就不明白了,我们趁着王妃孕像不显的时候离的京,一路上严防死守,王妃怀孕的事怎么就被那狗皇帝知道?!” 那头巾汉:“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怀疑,可要查内奸也不是现在查,多说无益,先过了这关再说!” 说完两个人又冲进了雨中。 雷声滚滚,外面的雨下得愈发大了,桌上油灯的火愈发暗了。 桌边坐着一个女子,这女子长得很清秀,只是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她头发粗粗的绑着,身上的麻布衣服和她白皙的手腕不相匹配。 她右手边放着一个包袱,左手怀抱着一个婴儿,婴儿很小,皮肤还是皱的,显然是刚出生不久。 桌子前跪着一男一女一对夫妇,这对中年夫妇是这屋子的主人。 老夫妻俩跪在地上身子直发抖。 这女子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对不起两位了,你们好心收留我们,却没想到把你们卷入这样的风波中。” 那老两口依然发抖着,也不说话,也不抬头,似乎是吓傻了。 这女子只得把包袱往他们前面推了推:“这是给两位的谢礼和赔罪,你们放心,我等下就走,保证不会再拖累你们。” 那老两口听了这话打了一个机灵,他们相互望了一下,那老头子忽然对着那女子长长一揖,“敢问您可是失踪的贤王妃娘娘?” 那女子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什么贤王妃娘娘?这里没什么贤王妃娘娘!” 两老儿被这突来的气势吓一跳! 那女子知道自己急了,语气稍微温和了些:“你们记住了,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贤王妃,你们也从来没见过什么贤王妃,不管谁来问都这样说,你们只是好心收留了一个求宿的人,其他的你们一概不知!我怀孕的事你们不能说,我在这产子的事你们更不能说,说出去了就是天大祸事!” 那两老儿被吓得战战兢兢,急忙答道:“我们晓得的,我们晓得的!” 那女子叹一声:“这也是为你们好,有人不想我这个儿子出现在世人眼中,你们说了就会有杀生之祸!” 那两老儿连连点头,那女子又把包袱推过去一点,“过来拿走吧,我抱着小孩身子不方便,也不好亲手给你们,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等风头过了,你们可以用它置办点家产,这一生也衣食无忧了。” 那两老儿整个身子瞬间匍在地上:“小人们可不敢要贤王妃娘娘的东西!” 那女子皱眉:“你们是害怕么?放心,这里面都是寻常的金银物件,没什么能辨出我身份的东西,能辨出我身份的东西我早就扔了!” “王妃娘娘误会了!”那老妇人直起身来,她看着贤王妃,脸上满是泪痕,“王妃娘娘,当年我们这闹土匪,我们老两口都被捉到上山去了,是贤王爷救了我们,他还把土匪头子给斩了,给我们的儿子报了仇,贤王爷的恩德我们老两口这一辈子都报还不了,又怎么能要娘娘您的东西!” 那老翁接着说道:“王妃娘娘放心,我们老两口早就想好了!外面那些歹人我们不怕!在我们死之前保证没人敢伤着您!” 可他的手脚还在发抖! 第三章 在船上 “靖查所查船,都出来站一排!靖查所查船,都出来站一排!” 呜呜泱泱的一大队人马跳上船头,为首的站在船头循望着,他后边的几个迅速钻到船舱里赶人。 这些人都是精壮的汉子,两肩宽阔,虎背熊腰,裤腿又短又紧,露出一节铁柱一般青筋虬结的小腿。 他们穿着蓑衣草鞋,面孔都是硬邦邦的。 不一会儿船舱里的人都被赶了出来,他们站成一排,头却低着,身子止不住的发抖,有些人偷偷的往上看,看到的是一块不断晃动着的桃木腰牌,上面写着“北镇抚司”。 接着是生冷的声音:“你们货主呢?货主在哪里?” “在这!货主在这!” 刚发完问,从远处就传来一声喊声,一行人循声望去,只见从码头那边两个人快速赶来,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穿着长衫,女的穿着襦裙,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这男的长相倒也一表人才,那女人长得却极为让人惊艳,只是眉间带着一股子冷绝和煞气。 那头头扫视着两人:“你们是货主?” 那男的连忙上前:“是的官爷,这船上都是我的货。” 那头头:“你这货送到哪里?” 那男人:“禀官爷,小人的货是运到广西去的。” 那头头又看他一眼,只见这人的长衫虽然不华丽,却是上乘的料子,上边的绣花也很精致,是金陵那边的纹路,他皱又着眉问:“你是金陵哪家的?” 金陵有八大家,都是豪门巨贾,有些还和宫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批货量如此大,恐怕也只有那八家能出得了。 那男人:“小人是金陵孙家的。” “孙家?”那头头态度稍微好了一点。 那男人:“是的,金陵孙家,小人是孙家小孙,敢问官爷您来小人这来有何公干?” 那头头没回答,他踱步走到那一排人前边,两只眼睛刀子般不停地审视。 那排人被盯得身子直抖。 那男人在后边偷偷抹汗。 “人都到齐了?”那头头忽然问。 那男人连忙道:“小人雇的人都在这里。” 一个手下也凑过来:“都到齐了,属下们连老鼠都赶了出来!” 那头头哼了一声:“让男的女的分开站!” 手下们立马动起来。 “分开站!自觉点!” “知道自己男的女的不?站都不会站?吃屎长大的?” “听不懂人话?滚那边去!站个位子还要爷教你?” ...... 喝、骂、踢、打,不一会儿那排人就变成男女两行。 那头头走到第一个女人前边,“你,抬起头来!” 那女人身子哆嗦得厉害,显然是吓傻了,居然没听见这声叫唤。 那头头不耐了,喝道:“老子叫你抬起头来!” 那人还是低着头,身子越发抖了。 他后面那个手下一步跨出,用钳子般的手直接钳住她的脸颊,“叫你抬头没听见?” 那人‘啊’的叫一声,那手下捏着他的脸颊直接把她的头掰起来,力道之大直接把那人的脸钳得乌紫,那人的满脸痛苦。 那头头摇摇头,走到下一个,“你,抬头!” 那人也很怕,却不敢和第一个人一般,她哆哆嗦嗦的抬头,那头头又摇摇头,走到下一个,“抬头!” 一直到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女人很脏,她裹一身乌漆嘛黑的风衣,黑得发亮,身上还有些臭味,她的头被罩帽死死地盖着。 那头头皱着眉走过去:“把帽子摘了,头抬起来!” 那女人只是缩着身子,发抖着,看上去极为害怕。 “你妈了个巴子!” 那手下走过来一脚踢过去,这一脚力道极大,那女子惨叫一声,身子直接飞出了好几丈远! 那女人瘫在地上,半撑着身子,直接吐出一口血! “官爷!” 那边的男货主直接喊出声来! 那手下:“叫你抬头你磨叽你妈呢?” 那手下快步走过去又是一脚,“他妈的这帮贱民就是欠打!” 那女人捂着被踢地方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那手下蹲下身子猛地把那女子身上的罩蓬猛地一扯。 “干!” 那手下大喊一声,他看到的是一张鬼一样的脸! 只见那女人脸上密密麻麻的身疤痕,像蜈蚣一样扭曲,看得直叫人想吐! “什么玩意?!” 那手下惊得又喊了一声。 那头头也惊了,呆在一边一时没有反应。 “官爷留手!官爷留手!!” 那货主一边大喊一边往这边跑。 那女子听到货主的声音忽然急了,直把头往地上磕,“老爷不要赶我走!老爷不要赶我走!” 那女子一边磕一边喊,磕得额头血肉模糊,结痂的伤疤都裂了开,血流都流了出来! 那货主还没说什么,那女子又发疯一般抱住了那头头的腿,“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求官爷放过我吧!求官爷放过我吧!” 那头头又又惊又怒,“你这疯婆子干什么!” 他拿着刀柄猛敲那女人的后背,每一刀柄都渗出一道血! 可那女人力气出奇的大,抱着他的腿就是不肯松开。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呐!”那货主急的大喊。 那头头不管不顾的朝手下大喊:“干你老母!还愣着干嘛?没看见么?快把把这疯婆子给我弄开!” 他能感觉到那女人把什么东西摸到了他腿上,很黏,不知是血还是脓水,他心里一阵恶心! 几个手下立马围着她拿着刀柄毒打,那女人越抱越紧,那些手下也越打越狠。 “官爷留情呐,手下留情呐!”那货主在那里急的大喊。 终于,那女人似乎是被打晕了,她放开了手,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着。 那头头一脚把她踢开,“干他妈的疯婆子!找死爷就成你!”似乎还气不过,他举起刀背还准备再打! “官爷!” 那货主大叫一声,把整个身子匍在地上,双手伸前,手上捧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那头头望着他。 那襦裙女子望着他。 所有人都望着他。 那货主:“官爷,这人是从小伺候我的丫鬟,后来年纪大了就被放出去嫁人了,再后来她家遭了兵祸,一家子老老小小都死光了,就剩她一个,她自己也毁容了,脑子还有些不正常,小人念她照顾我这份情便把她接回家里,官爷,她只是一个被战争害苦的可怜女人罢了,还请官爷饶她一命!” 那头头看了那货主一眼,又刀子般剜了那女人一眼。 “呸!疯婆子!”那头头狠狠地朝着那女人啐了一口,喘气不匀的走到货主跟前,一把扯过银票,“走了!这鬼差使,真他娘的晦气!” 他把银票往胸口一塞,带着一干手下扬长而去。 ...... “我得走了。” 屋子里,那个穿襦裙的漂亮女人正在给那被个打女人上药。 那被打女子背上紫青一片,每抹一次药膏她的背就会忍不住的抽一下,却没有喊出声,她牙口死死咬着,脖子上凸出来的狰狞青筋和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显示出她巨大的痛苦。 “大哥他们应该已经汇合了,我再不出现他们会怀疑。” 襦裙女子继续说着,她为那女子的最后一块淤上完药,然后轻轻地为她把衣服穿好。 “多谢你了!” 那女子刚上完药脸还有些苍白,只是此时她的笑又温柔又温暖。 那襦裙女子忙道:“王妃不必如此,当初要不是......” 那女子微笑着打断她:“我都说了不怪你。” 襦裙女子呆了一下,她深望着王妃,又想到她现在的境遇,她又感动又愧疚。 “你别多想。”那王妃温柔笑着,又想了一下:“这样,你都要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干脆让我儿认个干娘吧!” 第四章 在船上(2)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万万不可,世子身份尊贵,我只是.......” 那女子假嗔道:“什么尊贵不尊贵的,他现在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你如此帮我们,等于救了我们娘俩的命,让他叫你一声干娘是应该的。” 两人一同朝着床上看去,只见那小子正爬着看向这里,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又大又圆,肉肉的小手往前伸着,说不出的可爱。 两女人的心都软了。 那襦裙女子笑:“也好,那我今天就当他这个干娘了!” 那王妃也跟着笑,“这小子有福了!” 那女子走道床边,抱起那小子,那傻小子肉肉的,被抱着还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 那襦裙女子也被他逗笑了:“好小子,你娘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以后可要好好的保护好她呀!” 她又从手腕解下来一个红线珠子系到了那小子手上,“收好了,这是干娘送你的礼物!” “怎么可以?”王妃那头见了吃惊得站了起来,“这鸳鸯扣不是你和香娣的定情礼物么,你怎么.......” 那女子讶异地望向王妃:“王妃原来都知道?” 王妃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定情时我看见了,不过我没告诉你们,也没说出去。” 那女子叹声气,苦笑一声。 王妃:“发生了什么么?” 过了好久,那女子才说道:“那狗皇帝要纳她为妃了。” 王妃这头呆了一下:“怎么会?皇帝要纳我的贴身侍女?” 看着那女子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忽然有些懊悔了:“怪我,那时候为了轻装简行就把女眷们都留在了京里,没想到反倒害了你们,早知道就把她一起带出来了!” “不关王妃你的事。”那女子闭上眼睛,满脸地苦涩,“她要想走,我有一千个方法带她走,是她自己决定要留在那的,她抵不过他的父兄,她家已经穷了好几代了。” 王妃那头不知道该怎么出声了,好像说什么都是对她的伤害。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了!” 到底也是个飒爽的女子,有些东西既然已经注定改变不了,就暂时的把它丢在一边不去想它。 她转头对王妃道:“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就要走,我得赶快赶到江西和大哥他们回合,王妃你自己多保重。” 王妃朝她点点头:“你也多保重。” ...... 出门舱时那货主在等着她。 “孙公子。”那女子轻轻喊了一声。 那公子笑了笑,“这么久了,你对我还是这么疏远。” 那女子默了一下,只好喊:“佑贤兄。”这是他的表字。 那公子眉眼都笑了起来,笑了会,他才问道:“现在就要走了么?” 那女子:“对,现在就走。” 那公子:“嗯,好,一路顺风。” 那女子没料到他这种反应,呆了一下,问:“你不准备问我点什么么?” 那公子笑着答:“没必要。” 那女子有点执拗:“为什么没必要?” 那公子想了一下:“那我想一个问题......嗯......把她送到广西边界的大兴镇万佛寺对么?” 那女子点头:“对,到时会有人来接她。” 那公子:“唔,我知道了。” 两人又不说话了。 那女子又问:“还有么?” 那公子:“没了。” 那女子追问:“她的背景呢?事情的缘由呢?这些你都不想知道么?明明我带了来历不明的人给你。” 那公子忽然笑得灿烂,揶揄道:“你会告诉我么?” 那女子沉默了。 “你看吧。”那公子笑了笑,转过脸看着江面,“所以说没必要,你的事,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听,不愿意的话我也不问,你拜托我事我会把它做好,我们向来不都是这样相处的么?” 那女子默了一下,她偏过头望着他,只见那公子笑得温柔。 她心里有些难受,转过头不去看他的脸。 接着是长长的沉默。 “我有喜欢的人了。”那女子忽然道。 那公子:“我知道。” 那女子:“我很爱她。” 那公子:“我知道。” 那女子:“我不可能再喜欢上别人。” 那公子:“我知道。” 接着又是长长的沉默。 那女子:“我走了。” 那公子:“一路顺风。” ...... 顾友之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的对面是他刚刚生产完的妻子,他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那辆马车被篷布遮得严严实实。 无法想象当顾友之接到那封信时心中的心情。 五个月之前,顾友之突然被人从大街拉到巷子角落,接着是一个身着褴褛的乞丐朝他大拜,“王妃有难,请求顾老爷救上一命!” 这乞丐很年轻,嘴巴上还有绒毛,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相当稚嫩。 “你是?”见他这副样子,顾友之心中犹疑不定。 那乞丐:“顾老爷不须知道我是谁,这里有贤王妃的亲笔信一封,顾老爷一看便知。” 顾友之打开信,里面出现几行娟秀的字,是贤王妃的笔迹无疑了,里面没写什么缘由,只写着现在情况紧急,她需要一个隐姓埋名的地方。 贤王和贤王妃对他有大恩,当年他得罪靖西王世子,是贤王给他求的情,为他求得一条活路,然后他才得以积攒到今天这般家业,后来贤王病逝,他还哀伤了一阵,此时听得王妃有孕还有大难,就算小民如他,也能嗅到里面非同寻常的气味。 那乞丐又对着他又是一拜:“王妃会想办法到万佛寺和顾老爷汇面,顾老爷到时只需悄悄收留即可,王爷被奸人所害,仅留下这一点骨血,还请顾老爷怜悯!” “何至于此!”顾友之赶紧去扶他,“贤王爷对我有大恩德,这件事我但凡知道便义不容辞,小兄弟快快请起!” 那汉子却是不起,还跪着:“这件事王妃暗中单独嘱托我,甚至连余大人、王大人等几位王爷的老部下都不告诉,可见情况急迫,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负了王爷,更不能负了王妃这份信任,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王妃就多一份危险,顾老爷,今后王妃的身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王爷之后,便拜托你了!” 说完他狠狠一咬,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被咬破,毒液流进他嘴里,只是瞬间,他嘴角流出一线黑血,头一歪,倒了下去。 “小兄弟!小兄弟!” 顾友之急的大喊,可那人已经毫无反应。 这是死透了。 顾友之年轻时爱好武艺,打小心中就存着一份豪情,对忠义豪侠之人更是仰慕不已,当时见贤王,贤王爷的气度风韵让他心折,只是他才疏学浅,不敢毛遂自荐,这时被这等忠义之士用性命相托,他不禁心潮澎拜,更觉得自己肩上有千斤重担,一定不能负了贤王和这等忠义之士才好! 于是为那人敛尸之后,他干脆住到了大兴镇,刚好他夫人怀孕待产,他便以养孕的名头在医馆附近租了一座宅子,自己天天去万佛寺上香祈福,直至今天他终于接到贤王妃。 第六章 新朝 大荣建安四十七年四月十八日,宁王李奇瀛在皇城京安登基,年号永丰。 新朝伊始,皇帝照例封赏有功人士。 皇帝陛下的封册如下:封原宁王妃柳氏为皇后,封嫡长子李表桢为皇太子;封贤王李奇泓为定国大将军,领太师;封贤王妃顾贞贞为一品诰命夫人;封参议商雒为魏国公,领右丞相,封游击将军齐进为鄂国公,领西北三边总督,统领西北;其余各部有功者具有封赏。 本来吴道非、余舟行等七人都有封赏,贤王妃顾贞贞上疏陈情,说期望能被恩许回应天,将亡夫安葬故土,皇帝应允了。 余舟行等人听说后都愿辞去官职,以此残生侍奉贤王遗孀百年,皇帝同样应允,为了表彰他们的功绩和忠诚,皇帝陛下亲自给他们七人颁了象征大荣朝无上荣誉的丹书铁券。 五月初十,贤王妃来宫中向帝后辞行,随后带着吴道非七人抚灵南下。 五月二十,经过丞相商雒的反复劝说,辽东军大将军王玄终于低头,在王玄的主导下,德庆王府向新朝投降。 六月初一,王玄领德庆王李表苪和先王妻妾族人南渡北盘江觐见新皇,不料德庆王的船在江心触礁沉没,德庆王与先王王妃等无一人生还。 皇帝听后震怒至极,他命刑部立即把王玄拿进大狱,发狠要把他斩立决。恰在这时,建州女真再一次大举进犯,辽东数镇被迅速攻破,辽东军人心浮动,此时他们的最高长官还被囚在京安的监狱里,在这群龙无首之际,有些地方隐隐有哗变的势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七月九日,南直隶传来消息说贤王妃在安阳老宅遭遇大股强盗截杀,下落不明。 皇帝当场吐了一口心血,醒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南直隶一众官员通通拿进大狱,命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严审此案,并派遣大量人员满天下的寻找失踪的贤王妃。 时间过得这样快,一晃眼到了十月底。 在这四个月的里,南直隶官员中被杀头的、被流放的不计其数,朝野上下一片哀声鹤唳,可贤王妃依旧没有消息,案情长期没有进展,皇帝心情阴郁终于迁怒到三司的人身上。 十月初八,三司照例进宫向皇帝报告办案进度,刑部的一个郎中赵正修因折子上递时没有拿稳掉到了地上,皇帝龙颜大怒,把他直接贬为滇南集安县县令。 郎中是正五品官职,一个正五品的京官因为掉折子这种小事竟被一撸到底,变成地方七品芝麻官,还是在滇南那种地方,滇南在哪里?滇大荣朝最西南的边边上,是个还没开化的蛮荒之地,到那当县令就等于流放,皇帝心中的雷霆怒火可见一斑。 京安这头还在大兴牢狱,辽东那头女真部的兵锋已经势如破竹,几个月下来他们攻占了辽东近七成土地。 丞相商雒不得不顶着这个刀口进言了:“如今皇上初掌大宝,人心不稳,百废俱兴,若辽东战事持续糜烂,则天下兵祸必定再起。事缓从恒,事急从权,战事紧迫至此,不若暂且释放王玄,令其统领辽东军抵御外敌,想那王玄感吾皇恩德,定效死命击溃女真乱贼,将功赎罪,以报吾皇无上天恩。”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应允了。 王玄回到辽东后迅速整肃军队,制定战术,永丰元年元月,王玄在辽东裕岭口布下口袋阵,引诱女真骑兵入榖,一举歼灭女真骑兵八万余人,打得建州女真部精锐尽失。皇帝为了嘉奖他的功绩,特许他功过相抵,并封他为永定候,总督辽东。 永丰元年三月,被袭击的贤王妃依旧没找到,在对无能的三司万般愤恨之下,皇帝陛下组建了他的第一支天子亲军——大荣司皇靖查所。 司皇靖查所,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代天子稽查天下,皇帝特许的独立缉事侦查权和独立典行诏狱权是他们手中的两把利器。 司皇靖查所首任指挥使叫邹渊汲,是皇帝从小的玩伴,司皇靖查所初创职责主要有两个,一是配合各地卫所将动乱时期聚众的帮派强盗剿灭,名曰“剿匪靖查”;二是在民间寻找消失已久的贤王妃。 九月,诸事不顺的皇帝心情郁结,终日郁郁寡欢,丞相商雒见状便以冲喜为名,进言希望能从士族中挑一些德貌兼优的女子填充后宫,为皇家开支散叶,繁荣子嗣。 皇帝应允。 几轮精挑细选后,最终册封永定候王玄之妹王笑嫣为丽嫔,册封丞相商雒之女商素心为德嫔,册封贤王妃顾贞贞的义妹董香娣为昭仪,册封东河县县令庄圩之女庄蓉为婕妤,其余还有美人、才人数人。 永丰二年,德嫔、丽嫔先后产下皇子,被晋封为德妃、丽妃。 同年九月,柳皇后于宫中病逝。 永丰三年,董昭仪产一子,晋封为妃,封号惠;庄婕妤产一子,晋封为昭仪。 永丰五年,太子李表桢十一岁,皇帝拜江西大儒徐斐茹为太子太师,命其与翰林院学士黄钦、元臻等人共同教授太子读书。 永丰五年六月十一日,皇宫内廷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内廷宫女谋逆案。” 是夜皇帝歇息于聚荷宫庄昭仪处,夜深,庄昭仪的两个侍女将皇帝与昭仪迷晕,企图用绳子勒死皇帝,幸亏被另外一个宫女撞见并且火速禀报给了临近的丽妃,才没有酿成大祸。 两个作乱的侍女当晚就被乱杖打死,庄昭仪则赐白绫一根,在聚荷宫悬梁自尽,第二天,河东县令庄圩家被抄灭九族。 皇帝震怒至极,命司皇靖查所彻查此事,他给予靖查所极大权利,朝廷官员无论职位大小,只要有嫌疑的靖查所都可以直接拿进诏狱审问,此时的靖查所已经在外“剿匪靖查”五年。 五年时间里,靖查所把地方上各种帮派势力几乎都清洗了一遍,尤其是在袭击贤王妃这件事上有重大嫌疑的安阳姚家,整个姚家包括仆妇长随在内共计五百二十八人部被斩首,一些其他地方的高官大族也被牵扯进其中,该杀的不该杀的都被杀得人头滚滚,数百口之家突然被抄家灭族也是常有的事情。 正因此如行事无忌,靖查所在坊间已经是臭名昭著,被人称作白昼下的恶鬼,官衙里的阎王,如今皇帝再次放权,靖查所的权势终于到达一个从未有过的顶峰,大荣朝的官员也迎来了他们在永丰年间最为黑暗的一段时期。 最开始邹渊汲查案还有所顾虑,毕竟以前那些地方官他可以不放在眼里,杀了也就杀了,这次不同,这次他面对的可不单单是官,这里面还有许多跟着定国大将军打天下的功臣,难保皇帝不会不顾及这一份情面,如何行事由不得他不再三掂量。 如此畏手畏脚,邹渊汲以前在地方上的千般手段自然在这盘根错节的京安城里无法施展,他干巴巴的查了几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皇帝把他叫进宫里狠狠的骂了一顿,甚至有几分让他滚蛋的意思,邹渊汲终于急红了眼,一咬牙一狠心,他连夜抓了几个“似乎”有嫌疑的、“意欲”造反的官员,直接给他们扣上叛党的罪名,这些人的具体“罪行”大概是关起房门搂着媳妇发了几句皇帝的牢骚。 其实这也是邹渊汲病急乱投医的昏招,这些文人看着弱不禁风,骨头却比石头还硬,他那些所谓的“证据”、“供词”根本摆不上台面。 邹渊汲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向皇帝交差的,没想到皇帝非但没有责罚他,反而大大的嘉奖了他,这下邹渊汲彻底放开手脚,权力没有约束,欲望就开始膨胀。 往后的一年里,邹渊汲疯狂的罗织罪名攫取利益,胡作非为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靖查所的诏狱里常年被大大小小的官员挤满,有人仅仅因为在背后说他一句坏话就被缉拿,群臣无不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永丰六年,靖查所和百官间的积蓄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 永丰六年五月一十九日,丞相商雒带着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李表桢,后面跟着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计二百余人集体跪在庆天门外死谏,庆天门外哭喊声震天。 庆天门事件的最终处理结果是,邹渊汲因“构陷忠臣”、“铲除异己”、“贪赃枉法”等罪名被处以腰斩,“内廷宫女谋逆案”的经办权也交到了三司手里,十二月,三司把这件大案归咎到已经被灭族的安阳姚家余孽身上,大荣朝的这段疯狂的岁月终于落下帷幕,在这之后,靖查所几近成为过街老鼠。 皇帝在那场内廷刺杀里终究伤了元气,虽然靠着宫里众多御医和各种名贵药材捞回了一条命,可他的身体却越发的虚起来。 从被刺杀那天起,皇帝上朝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许是经历了生死,看破了红尘,修养期间他痴迷上了佛法。庆天门事件爆发后,皇帝彻底不上朝了,非但如此,他还搬离后宫住进了偏僻的静安宫里,一心一意参研他的佛家真意。 可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去修佛了,后宫怎么办?朝廷怎么办? 于后宫,皇帝晋封救驾有功的丽妃王笑嫣为皇后,晋封德妃商素心为皇贵妃,后宫三宫六院都交由皇后和皇贵妃共同打理。 于朝廷,皇帝在文渊阁开辟小廷议,由太子、丞相和六部尚书共同商议朝事,常事由太子和丞相决定,要事则递交给自己。 为了防止官员勾结上下一体的蒙蔽圣听,皇帝还组建了司礼监,让自己的亲信太监在文渊阁旁听,并给了他们盖印、批红和向皇帝递交重要奏章的权利。 在皇帝陛下一意向佛的赤诚之心下,大乱初平的永丰朝廷最终形成了这种皇帝不出世、朝臣共治天下的奇葩朝局。 永丰八年,惠妃董香娣因病去世,四皇子李表楹被抱养到静安宫里为皇帝抄经书,时年五岁。 永丰九年,司皇靖查所千户江封向皇帝推举不出世的得道高僧广普大师,皇帝大喜,当即让自己的第五皇子李表棹剃度拜入大师门下,成为大师的关门弟子。 时年李表棹刚满六岁,他的母亲就是已经被赐死的庄昭仪。 而江封因为推举有功,被皇帝任命为司皇靖查所都指挥俭事,兼任司皇靖查所指挥使,这两年间被群臣打压得几乎要被撤裁的司皇靖查所终于得到喘一口气的机会。 永丰九年十二月,皇帝决意在京安为广谱大师兴建一座佛家道场,取名曰三十六层三界万灵法身塔,因其规模之浩大空前,又被民间称为皇家佛塔。 第七章 滇南 永丰元年三月,滇南广平府。 浩浩汤汤的龙川江东流入海,江面波澜壮阔,一望无际,龙川江上,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艄公驾着乌蓬小舟在急流中穿梭,忽的船篷布拉开,一个穿长衫的文士从船舱里钻了出来。 见这文士出来了,老艄公一张老脸立刻笑成一朵菊花,“客官莫不是等心急了?您看我们已经过一半了,您再等会,小老儿给您再加把力,保管一下就到。外面风大,客官您不如先进舱里歇息,免得风吹了着凉。” 长衫文士并没有回答他,他望着江面怔怔的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文士问道:“船家,这里离集安县城还远吗?” 老艄公一愣,这才明白这位客人原来是要去集安县,他连忙说道:“不远了,不远了,客官您过江后沿着官道往前走,天不黑就能到。” 说完老艄公有些诧异了,要知道集安县那地方的人凶狠霸蛮得很,沿途土匪又多,那里当官的根本就不管事,或者说那些当官的本来就是土匪恶霸,那地方像他们这等平头百姓平日里躲都躲不及,外乡人更是避如蛇蝎,他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相公去干嘛? 他狐疑的望向这文士,只见这文士身着一身薄青衫,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被简单的挽成一个髻儿,颔下留着一溜细长的长髯;他在船沿站着,身形瘦削却站得笔直,江风吹得他衣摆鬓发舞动;他周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只是一张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疲惫和愁苦。 听他口音不像本地的,也许还不知道那地方的凶险? 老艄公不禁问道:“客官您是打哪边儿来的?” 文士依旧失神的旧望着江面,口中喃喃道:“北边,我的家在北边。” 老艄公这下心里了然了,他早就听说北边的王爷、鞑子兵们打战打得很凶,据说有些王爷还不给那些当兵的饭吃,当兵的饿慌了,就冲进寻常人家里,把大人杀死,把小孩儿的头盖骨敲开,挖出脑子填肚子。那些鞑子兵们更不用说了,他们本来就是恶狼变的,一到到夜里就会变成恶狼冲进别人家里吃人。 老艄公心想,这人家里大抵是被当兵的给祸害了,跑到这边来逃难的,看他身边只有个老仆人和小女娃娃,想来其他家人应该都不在了,老艄公不禁心生悲悯,“北边......北边是个好地方呐,贵人们都住在北边,离得近了,咱们小老百姓也能沾沾贵人们的福气,只是可惜......” 说着老艄公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毕竟人家里刚刚遭逢大难,这一遭他又提起了他的伤心事来,他连忙抢道:“当然我们这片也是好的,穷是穷了点,毕竟安生,瞧我们这块的靖西王爷,早早地就和贤王爷结盟了,要知道贤王爷可是天上降下来的神仙,紫微星下凡来着,有他挡着,什么妖魔鬼怪都犯不到我们头上。” 原来滇南偏远地方消息闭塞,这人居然还不知道贤王爷已经走了,更不知道这大荣朝头上已经换了新天。 “北边那些王爷们这老不消停的,真是祸害人哟!”见文士沉着脸不说话,老艄公不禁发出一声唏嘘,他又喋喋说道:“客官您是去投亲戚的吧?要我说您只管在这住下,有贤王爷在,北边的祸害就祸害不到咱这边,像您这种相公,我们这多少好姑娘都望着呐,只要您稍微透口风,这求亲的媒人们只怕会把您家的门槛都给踏破咯!我看您家的小姐还小,您大可在在这边先娶一门亲,等到您家小姐及笄的时,老汉保管您家里又是一大屋子人!” 文士知道他是好心,也知道他误会了,只是他此时心情复杂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对他说道:“老人家,其实外面早就不打仗了。”说完他苦涩一笑,“现在已经是新朝了。” “新朝?”老艄公听了很是诧异,“难不成贤王爷他老人家已经当上皇上啦?” 文士一时语塞,这些事情也不是三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他只好对这老艄公拱拱手,慌忙钻进舱内。 ...... 赵正修进入船舱时,他的女儿赵雅月在老仆赵福怀中睡得正香。 “老爷。”赵福准备站起来行礼。 “你坐着罢。”赵正修对他摆摆手,在京安时他已经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仆人,赵福是唯一一个自愿跟他到滇南来的,对他来说现在的赵福就等于他的半个家人。 年过花甲的老仆人又坐回了原处,赵正修坐到他的对面微微阖着眼。 赵正修今年三十二岁,浙江余姚人,天资聪颖,好读书,他十八岁中举,二十二岁成为进士,尔后两年他被分到礼部当主事,做事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两年后他被晋升为礼部员外郎,之后九年天下大乱,京安城几度易主,无数的京官都弃官避祸,可他没有。 建安四十六年,贤王李奇泓攻破京安。六月,时任户部尚书的章秉文相中了他,招他为婿,把自家的小女儿嫁给了他,两个月后他被晋升为刑部郎中,建安四十七年四月,他的女儿赵雅月出生。 建安四十七年七月,贤王妃在安阳遭遇匪贼截杀,皇上命三司严审南直隶所属有关官员;十月,他因为把递交的折子掉到了地上,被贬到滇南集安县做县令;十一月,他和成婚未满一年的夫人和离,抱着自己七个月大的女儿离开京安。 前尘往事如走马观花,想他这三十几年人生的经历也算是大起大伏。还记得他刚娶妻时还是意气风发,总想着要成就一番事业,让自己在青史上留些好名声,不曾想仅仅因为一点小失误就被发配到了边疆,他以前竭尽心力相交的官场朋友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说话,甚至连自己的岳父妻子也火速的把自己踢开,真可谓是众叛亲离。 他忽然有些心灰意懒了,所谓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无风则聚有风则散,他又想起老艄公劝他在这里安家扎根的话,一想这个主意似乎也不错。 第八章 遗孤 到集安县时已经是傍晚。 远远的,赵正修就望见那块残破的县碑,县碑已经消失了八成,只留下半个“县”字和底下一些模糊不清的蝇头小字,赵正修蹲下去仔细的瞧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小字里面里面找出“集安县”三个字,往里面一走,赵正修才真正见识了这个边远县镇的萧条。 路边的房子都是低矮破旧的土房,一路上都没有酒楼、商铺,沿途灰尘蔽天,路边的牙行里坐着大批大批无所事事的百姓,他们穿着破烂的麻衣,面黄肌瘦,精神麻木,见有人走过便望一眼,眼珠子间或一轮的转着,两只眼睛空洞得没有焦点。 一路走来赵正修心情不禁沉重,再往里走,总算出现了好一点青瓦房,这一片大概就是比较有钱的人住的地方。 赵正修刚要往里走,前面忽然发出一阵喧闹,转过一个巷口,他看见一堆稚童围在墙角叫嚷着什么。 赵正修把女儿交到赵福手里,道:“你先抱着,我过去看看。” 说罢便赶着往那边走。 也是奇怪,越是靠近越是闻见一股恶臭,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一般,那群稚童居然一点也不在意,在那里疯狂的起哄。 当赵正修走到最外围时,斜地里走出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华衣公子,一把折扇斜斜的插在脖子后,是个浪荡子无疑了,跟在他后边的是他的两个手下。 “闪开!快闪开!”两个手下把挡路的稚童重重推开,在人群中生生挤出一条路来,他们躬着身子对着那浪荡子谄媚道:“爷,您快看,新鲜玩意儿!” 浪荡子一边掩着鼻子一边怪叫道:“来来来,让爷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趁着这个间隙,赵正修终于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块盖在地上的黑布,黑布中间凸起,凸起的部分苍蝇乱飞,赵正修心中一惊,黑布下凸出来的形状分明就是一个人形! 那浪荡子喊道:“林贵,给爷把这块布掀开!” 他左边那个手下顿时露出为难的神情,似乎不愿意去触碰这个发臭的东西。 那浪荡子一脚踢过去,“怎么?这点事都不干,老子的饭平日里都是白给你吃的?” 那个叫林贵的手下狠吃了一脚,这才不情不愿的摸过去,他捏着鼻子扯了扯那块黑布,扯不动,再用力,还是扯不动,有先前一脚的怨气在,他一发狠,把那个东西直接翻了过来。 “鬼啊!” 一群人顿时惊呼,只见那黑布下面是一张鬼一样的脸,她整张脸都是黑的,烂的,嘴巴也裂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蚯蚓一般爬在她的脸上,伤痕里的烂肉外翻出来,是乳白色的息肉和浓黄的脓水,息肉里甚至还能看见蠕动的蛆虫。 众人捂着嘴纷纷有想吐的冲动,也许是林贵的粗鲁动作惊动了黑布下那人,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一丝,嘴巴也似乎动了一下。 那浪荡子被吓了一跳,连忙大喊道:“快!快!捡石头砸死她!快砸死她!” 一群人纷纷掉头去捡石头,眼看着就要把这个奄奄一息的人砸死。 “住手!快住手!” 赵正修气得身子直发抖,想他饱读圣人典籍数十年,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事?拿石头去砸死一个落难的人?这可是在当街行凶! 所有人都望向他,那浪荡子被他喊得一愣,反倒是他的手下林贵先反应过来。 “哟!这里还有位装大侠打抱不平的!”那林贵阴阳怪气的声音惹得周围又是一阵哄笑,他心中憋着好大一股恶气,正愁没地方撒,没料想这还有一个人主动撞刀口的,他捏着骨节就走了过去,对赵正修冷冷笑道:“来来来,我跟你好好介绍介绍。”他用手往那浪荡子身上一引,“您面前这位呢,就是林敬善林大老爷家的公子,林安少爷,你自个掂量清楚咯,这个大侠到你底是装得,还是装不得。” 话语间的威胁已经是昭然若揭,行凶者的气焰世所罕见! 说完那林贵便叉着腰望着赵正修哂笑,摆出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那浪荡子也不禁挺了挺胸脯,看得出来他爹的名头让他更硬气几分。 赵正修抽出赴任文书指着林贵的鼻子骂道:“本官是你们集安县新任的县令,你说这个大侠本官是装得,还是装不得?” 那浪荡子和林贵两人一惊,不曾想他们今天竟得罪了这么一个大人物! 所谓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是他们未来头上的现管,他们只好恹恹的退到一边,周围的稚童也跟着让开一条通道。 赵正修不管不顾的快步走过去,那黑布下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极力把眼睛睁开,嘴巴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赵正修连忙蹲下,“你想要什么?水还是吃食?” 那人说不出话,她两眼急望着赵正修,喉咙里的嘶气声越发急了。 “水!快拿水过来!”赵正修冲着外面大喊。 那个浪荡少爷林安使了一个眼色,他旁边的另一个小厮立刻跑了出去。 地上那人似乎更急切了,她的眼睛睁大到至极,喉咙里的嘶声如割裂了般。 赵正修怒道:“水呢?来了没有!” 林安瘪着嘴的望向巷子口,心中埋怨小厮做事好不利索,害他在这里遭这份闲气。 就在此时,地上那人忽然极尽力用手猛地一抬,众人被吓得往后一退,再定睛一看,地上那人胸口的黑布被掀了开来,她的怀里居然露出一个小小的婴儿! 赵正修登时被震住了,他没想到这人拼尽力告诉他的居然是这个!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连吐气的声音都没有! 黑布下的人似乎终于耗尽了身力气,她的手软绵绵的耷拉了下去,只有眼睛还死命的望着赵正修。 赵正修心中凄然,九年战乱,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此时此刻,自己眼前这家人的境遇惨至如此。 他轻声对地上的人说道:“我明白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入怀中,那婴儿也不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知道自己的母亲就要离去,他眼睛里噙满泪水。 想他赵正修的岳父妻子在他危机关头一脚把他踢开,此时一个无知的稚儿竟为自己母亲将要离去流下眼泪,人情冷暖在赵正修胸中交织。 赵正修对地上的人郑重说道:“此儿有灵,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义子,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地上的母亲终于安心了,她深望着那婴儿,似有留恋,她的眼睛慢慢闭上,婴儿的眼中的泪流了下来。 赵正修抱着婴儿对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再看向怀中婴孩,只见他的胸口别着一块叠着的白娟,赵正修打开白娟,上面写着两行隽秀的小字。 第一行写着:“我儿顾危,生于建安四十七年十二月初四。” 第二行写着:“愿我儿一生安平无险,永不入风波。” 第九章 永丰二十一年 时间过得这般快,转眼到了永丰二十一年,这二十一年里,整个大荣朝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永丰九年,皇帝命令内务监和工部督造佛塔,因佛塔的规模实在太过浩大,所用的人力木料不计其数。 工匠力夫等还能就近招揽,做大梁的木料却要从滇南、贵州等西南林区转运到京安,路途遥远不说,道路还不通顺,一根主梁运到京安居然要耗费五万余两,修葺佛塔每年所耗费的国帑竟占到大荣朝国库进收的三分之二!再加上镇边的辽东军、西北军军费每年都在增加,国库渐渐入不敷出。 到了永丰十二年,财政进一步紧缩,赤字终于扩大到朝廷不得不向下加税的地步。 永丰十四年,朝廷对普通民众的加赋已经征到了往后五年,大荣财赋重地东南和粮赋重地湖广更是往上连加了好几番,东南和湖广的民众苦不堪言。 永丰十四年末,饱经重税折磨的福建、浙江等地接连爆发大规模的私船出海走私案,涉案者众多,甚至有封疆大吏和地方大族参与其中。 昔日太祖制定海禁,规定民船片板不得下海,更是严令禁止民间与外藩商人的私下贸易;太祖在福建、浙江、广东设市舶司,又先后设黄渡、宁波、泉州、广州、云屯、福州等港口,一切对外贸易皆由市舶司负责,所属官员对外藩进贡商船行辨明勘合、征税、组织贸易等职权,史称为朝贡贸易。 海禁政策到了永丰年间逐渐宽松,对于民间一些小规模的出海,只要上下打点好了,地方官和市泊司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这次这样规模这么大的走私案开国以来实属第一次。 在静安宫里念了八年经的皇帝终于坐不住了,他走出静安宫的大门,走进文渊阁,指着众大臣大骂道:“汝等欲让朕获罪于千古乎?” 大臣们慌了,靖查所逮到机会复起,尘封已久的靖查所诏狱很快就被东南犯官填满,不过江封显然要比他的前任邹渊汲低调内敛得多,他没有用私刑,办案也尽量公允,这让朝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 这件事过后,福建、浙江市舶司直接废除,仅留下广东市舶司一处,从太祖年间流传下来的朝贡贸易就此断绝,外藩贸易转移宁波近海的双屿、舟山私下进行,沿海豪族、官员和商人相互勾结,逐渐演变成规模庞大的走私集团。 永丰十六年,东南倭患爆发。 五月,六十七名倭寇在浙江绍兴上虞县登岸,流劫杭、严、徽、宁、太平等地,大荣正规军、地方民团望风而溃,倭寇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最后居然进犯到应天城下,在守军用火铳射击后倭寇才后退,从秣陵关逃窜。 区区六十余名倭寇,居然在中国腹地流窜数千里,杀伤中国军民四五千人以上,共杀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攻入两个县城,一共进行了八十多天才结束,此后返复而来的倭寇达上万人,东南一片大乱。 时任浙直总督的李应时被革职流放,时任浙江军卫都司指挥使的秦昌被斩首,其余牵连人员比两年前走私案更多,皇帝任兵部侍郎王济为浙直总督统领浙直军政,平调京安武骧卫佥事徐能为浙江都司佥事,领参将,防守宁波、绍兴、台州。 永丰十七年,因徐能在东南大规模训练新军,加之先前西北、辽东的军费和皇家佛塔的耗费,朝廷国库巨大的亏空终于堵不住了,丞相商雒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畅道兴商,以固国本。”的方略,其意为解除商人的种种限制,振兴商业,收取商税以弥补国库巨大的亏空。 一般国库亏空了,要么打主意到百姓身上,要么打主意到商人身上,现在百姓已经不堪用,再施压于百姓只怕会激起民变,商雒本是商人出身,最明白行商的暴利,得出这条计策也不奇怪,然而此计一出,天下哗然,一些年轻之士更是大骂商雒奸人误国。 士农工商,商居最末,是贱业,大荣太祖深恶商人,认为商人奸诈狡猾,重利忘义,只会在国难危机之时囤积居奇,贱买高卖,得利又高,流动性还大,委实是个大隐患,所以大荣在立国之初就行施重农抑商的国策。 大荣太祖限制商人流动,规定行商不出县,对于布匹粮食这等寻常货物,民间不得跨县销售;像盐、茶这种受产地限制的买卖则授予特定商人经营权,一般由官府设盐引、茶引,商人必须先得到官府首肯取得相应的商引,再到商引指定的指定盐场、茶地支盐支茶,最后到商引指定地区销售;而像矿业马匹这类军需物品,商人但凡敢碰就要诛灭九族。 现在商雒不仅要开放地限,还要开放盐、茶、铁、马等禁物的贩卖权限,甚至还想开海禁,这是在推翻太祖先制,是大不忠,大不孝! 率先发难的是太子李表桢。 永丰五年,太子李表桢拜江西大儒徐斐茹、翰林院学士黄钦、元臻等人为师傅,得到了朝中江西派的支持。 永丰六年五月,李表桢在庆天门外领头哭诉,此事过后,他得到了巨额的政治资本。 同年九月,李表桢推动了对“内廷宫女谋逆案”中的众多冤案平反,许多被乱判的大臣得以洗刷冤屈,恢复清名,李表桢再次在朝野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到了永丰十七年,李表桢手中累积的政治力量已经到了能和以丞相商雒为首的浙党分庭抗礼的地步,朝中太子党和相党两极对立。 这次商雒的提案,无异于给了太子党攻讦相党一个巨大的把柄,大批大批的参本如雪片般涌进文渊阁,有人甚至暗谋再搞一次“庆天门”。 如此大的阵仗,如此滔天的攻势,原料想会激起相党激烈的对抗,不曾想相党一片安静,连个吱声的都没有,第二天天没亮,就见大荣朝丞相商雒便跪在静安殿门口,向里面正在打坐的皇帝请辞: “吾皇容禀,臣本布衣,苟贱业,圣上不以臣卑鄙,委臣以国家事,臣深以为惶恐。自赴任以来,臣殚精竭虑,每每思及吾皇恩德,不曾因一食废之。然臣德薄能鲜,今年二月河北雪灾,三月南直隶白茆河春汛决堤,五月四川九江地震,九月陕甘宁大旱,西北抗安答,东北抗女真,东南抗倭寇,国库空虚,臣左支右绌,眼望万民于水火而不得一法,臣实万死难逃其咎。臣上负圣上之恩,下负黎民之望,臣有罪,臣请陛下革去臣职,另拔贤明,以保我大荣江山万代千秋。” 皇帝怎么回他的不知道,只知道早议的时候,皇帝最亲信的老太监张温带着一道中旨走进了文渊阁,这道中旨先是训斥了太子一顿,最后表示只开地禁,其余依照祖制不变。 皇帝亲自盖板钉钉,表明这事已经定了,这回是太子输了。 第十一章 林敬善和陆岩 集安县西正街坊市。 早起的小贩们把各色货物摆放在摊子上,一边打着哈气一边与临近的摊主们寒暄。 “喂,你听说了吗?昨天侯家少爷和林家少爷打架,都被捉到牢里去了,关了一晚上,听说今天就要开堂问审哩!”坊市中,一个矮个小贩兴奋的对他旁边的高个小贩说道。 那高个小贩:“林家?就是本县宅子最大的那个林家?” 那矮个小贩不无得意:“不然?你以为集安能有几个林家?” 那高个小贩:“那侯家是几个月前县老爷亲自接风洗尘、安排落户的侯家?” 那矮个小贩连连点头,得意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那高个小贩顿时露出惊愕的神情,“这种大户人家的少爷居然也会被捉到牢里去?” “我就说像侯家少爷这样的纨绔,小顾老爷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你还不信,还非要跟我犟!”那矮个小贩此时一脸得色。 那高个小贩慢慢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旋即不以为然道:“不过抓进了牢里,有什么可说的?你等着吧,这保管只是过一道形式,那侯家少爷这阵子犯的事还少了?想要抓,早就抓起来了,还用等到现在?这种事我在我老家那边见多了,到时候侯家、林家把钱往上一递,屁事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小顾老爷会收脏钱?”那矮个小贩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那高个小贩梗着脖子,“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不是!” “放你娘的狗臭屁!”那矮个小贩已经是出奇的愤怒了,“我告诉你,你可以说天底下任何当官的收脏钱,可唯独不能这样说小顾老爷!” 那高个小贩不解,那矮个小贩接着说道:“像你们这种外来的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以为小顾老爷和其他当官的那样贪钱?不!绝不可能!四年前,要不是小顾老爷为县里拼死拼活,我李进二这条命,集安县许多其他人的命,早就交代掉了!单这一条,你就不能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说完这矮个小贩甩过头,不理他了。 那高个小贩手呆呆地站在那里,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街那头慢慢走过来一个相公,这相公身着一身白衣,头上系一根青色发带,右手微蜷着擎在腰间,左手自然下垂,待靠近些,才发现这相公生得极为俊俏,桃花眼,高鼻梁,嘴唇微抿,一张俏脸上似笑非笑,举手投足之间又自然而然流露出读书人那种特有的风骨和气韵,一眼望去,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见这白衣公子走过来,两边的小贩顿时热络起来。 “哟,陆公子,这么早就去接小顾老爷啦?” “陆公子吃饭没有,要不要来我家吃碗面?” “陆公子,俺家今早刚杀的猪哩,来一条?俺给你切条精的!” 那公子微笑着和两边小贩一一点头回应。 那高个小贩刚来集安没多久,还不认识这相公,开口问道:“诶,这人是谁啊?” 问了半天没有回应,转头一看,才发现那矮个小贩在忙自己的,根本没稀得理他,那高个小贩只好尴尬的转向另一边,“兄弟,刚才走过去的那人是谁啊?” 那边那个小贩看鼻子不是脸的望他一眼,‘铛’的一声,那小贩狠狠地把菜刀钉在案板上,吓得那高个小贩浑身一哆嗦。 就听见那小贩在那边说道:“你小子记好咯!刚才走过去那位陆岩陆公子,是和我们小顾老爷打小一块长大的,是和小顾老爷情同手足的人,你小子以后眼睛给我醒目点儿,两片红皮给我把上,门牙给我补齐咯!别再让我听见你满嘴漏风的胡咧咧!” ...... 一台两人抬轿停摆在路口的老樟树底下,两个轿夫在靠着老樟树边打着盹儿。 这两人都是精壮的汉子,正直壮年,照理来说不该如此精神不济,只缘于自家老主人丑时就把他们从被窝里喊了出来,天色黑黑脑袋昏昏的给抬到这里,着实折腾狠了,到地儿又干巴巴的等了一个时辰,又困又无趣,这下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 那轿子旁边,一个仆人打扮的老人微微低着头,眼睛也眯着,看着不像和轿夫一样在打盹儿,他的眉头锁得很死,倒像是在急剧的思考什么。 轿子里坐着一位发须皆白老人,这老人穿着一件青色的布衣,脸上素净得很,他两眼微阖着,右手一粒一粒的捻掐一串檀木佛串子,和蔼慈祥,就像一尊入定的老僧。 等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远处慢慢清晰,那老仆醒了神,弓起身子轻轻敲了敲轿窗,“林老爷,林老爷,陆书办来了。” 那老人从入定中被唤醒,顺手把佛串穿到手腕上,朝外喊:“万管家,来,扶我一把。” 那老仆赶忙对着树下的轿夫喊:“劳驾,过来压下轿子。” 树下那两个打盹的人被惊得身子一晃,揉几下眼睛,甩几下脑袋,看到那老仆在那边打招呼,知道是自家老爷要下轿了,赶紧跑了过去。 远远地,林敬善就朝着陆岩拱起了手,“哎呀呀,我说今儿个怎么喜鹊儿在枝头叫唤得厉害,没想到这大早天居然能碰到陆公子,老头子我还真是赶到巧儿了!” 林敬善一张老脸上荡漾着亲切的笑,说着林敬善便要弯腰给陆岩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陆岩快步过去,一把托住腰弯到半的老人,“林老爷,您老是长辈,小子是晚辈,您老这样可是折煞死小子了!” 陆岩假托着老人,老人假弯着腰,腰弯着没力,陆岩手托着也没力,这一弯一托就好像某种约定俗成的形式。 陆岩脸上仍然笑着,“料想林老爷一定不知道小子我每天寅时都会走这条路,那我这就告诉您,以后您只要寅时在这等着,保管能天天见到我。”接着他又故意提高音调,“这往后啊,您老家那喜鹊还不得天天在树上叫唤,您老的福气可要滚滚的来咯!” 到底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样的虚虚的客套话也会忍不住去刺上一句,林敬善也不意怪,他已经是年逾古稀的年纪,沉浮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后生小子几句夹枪带棍的话给激红了眼睛。 “陆公子你就别来打趣我啦!”林敬善笑得很和气,“老头子我都是黄泥巴快要没过脑袋顶的人了,可不敢想这福那福的。”顿了一下,他又唏嘘地说道:“惟愿家里的不肖子孙能少两个,那就是老头子我天大的福气喽!” “您看您说的!”话题被引到子孙上了,陆岩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故意不接他茬,“整个集安哪个不知道林家是有名的积善之家?您家还能出什么不肖子孙?要真出了,也早该被您教训咯!”话音一转,陆岩又说道:“您瞧您家不是已经有一位被您训得服服帖帖的么?” 这话就意有所指了,但林敬善不能再接,那个人如今在集安县成了个禁忌,林敬善只想那人的名字能埋起来,埋得深深的,谁也记不起才好。 林敬善笑着说:“老咯老咯,不中用咯,按住了这个瓢,那个瓢又冒了上来,家门不幸呐!” 一句话不但买了个惨,还透着几分求饶的味道,更重要的是把那人给一笔带了过去,说话的水平是相当高了。 “是林老爷你是太过操心!”陆岩顺着他的话说下来,旋即又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林老爷您就放宽心吧,年轻人,碰一次挫折遭一次重那是好事,没准这次过后,他身上一堆坏毛病就改掉了呢?” 陆岩有心晾这老狐狸一下,一句话推回去后,他朝着林敬善拱拱手,“林老爷要是没别的事,小子我这就得走了,堂尊这时候应该起了,今天事情一大堆,我还得赶着向堂尊汇报,要晚了非得被堂尊责骂死。” 说着陆岩转身作势要走。 “陆公子......”林敬善喊出声来,陆岩不应,直接往前走。 “陆大人!”林敬善放大声了,陆岩回过身来审望着他。 林敬善无奈叹了一口气,“陆大人,老头子我都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时辰了,你又何必再装傻呢?” 这是认输了,陆岩心里终于快意了些,他对林家上下实在没什么好感。 第十二章 林敬善与陆岩(2) 林家最让陆岩记恨的就是林老头的儿子,那个叫林安的纨绔,就是他,曾经恶对过他那位从未谋面的主母——他家少爷的亡母。 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看林家不顺眼了,更别提林老头还曾经是何四保的帮凶之一,只是后面看何四保要倒了,林老头就见风使舵的狠踩一脚,往上举报了何四保诸多罪证,明明他林家和何四保是狗屎一坨黑,他偏偏能把林家摘得干干净净,也不知耍了什么手段。 到后来老爷被革职了,少爷当了县令,为了堵住少爷的嘴,林老头先是把他儿子林安禁足,如今林安已经好几年没出过林府,也算是为以前做的孽还了债。 再后来林老头又腆着脸把白山寺大肆修葺了一番,看着金壁辉煌的,应该是花了不少钱,只是修完后这老头敲锣打鼓的大事声张,恨不得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给老爷修了庙,实在是恶心人。 也许估摸着这样还不保险,林老头又花重金把少爷的启蒙先生聘为林家的西席,林家那个林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他家少爷的师弟! 想想陆岩就气,亏那杆老烟枪还是少爷的师傅,真是毫不知羞,平日里对大姑娘小媳妇的胸脯屁股评头论足也就罢了,这种时候居然毫不忌讳,看见人家钱多就巴巴的往上赶,一点读书人的气节都不讲,真是枉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他家少爷有多难堪?叫仇人的儿子师弟? 伏低做小也罢,收买人心也罢,这林老头做到这种地步了,他家少爷确实不好再动他林家,这下倒让林家抓住了机会,一跃成了集安县的第一大户,真是让人心中膈应。 尽管他家少爷一再叮嘱要他着眼大局,不要死揪着细枝末节,可他就是气不过,每次见到林家的人时总要顶几句才好。 不过现在气已经出了,该办的事还是要办。 陆岩道:“既然林老爷您这样说了,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陆岩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林敬善也端起了些。 陆岩:“林老爷,林少爷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林敬善垂着眼睑,“既然我那不肖孙犯了王法,该判什么刑,该怎么判,一切交由官府断决,我林家绝无怨言。” 陆岩定睛望他一眼,笑道:“自家孙子都到牢里去了,您这当爷爷倒是想得挺开。” 林敬善有些无奈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是那小子命中注定的灾祸,这一遭总是躲不过的,陆公子又何必再挖苦我。” 陆岩大笑两声,又正色起来,“林老爷,堂尊料定你今天会来找我,有几层意思他要我向你转达一下。“ 林敬善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陆岩:“第一嘛,这件事始末堂尊已经知晓,一切都由你家少爷和侯家少爷的口角引起,不过因为是侯家少爷起先挑衅,所以侯家少爷是主犯,你家少爷是从犯,这就是公堂之上两位少爷摆的位置,不知林老爷您心中可是松了一口气?” 林敬善心里确实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下,他又问道:“不知主犯如何处罚?从犯又该如何处罚?” 陆岩:“主犯从重处罚,从犯从轻处罚。” 林敬善:“何谓轻?何又谓重?” “打个比方。”陆岩这时举起一只手掌来,“如果两位少爷统共要打十大板,轻的那个挨一大板,重的那个得挨九大板,我这么说,就是不知道林老爷你是明白,还是不明白?”陆岩饶有深意的望向林敬善。 林敬善心里已经有了底,但又有些迟疑,仔细斟酌了几番,林敬善终于开口:“陆公子,前天白山庙里一座大殿被雨淋垮了,顾大人派人查检,少了人手,便把我家修园子的长随喊了去,昨日下午那长随回了,我问了一下那大殿的情况。”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陆岩笑道:“这件事堂尊跟我说了,你家那位长随很是得力,堂尊要我替他向你表示感谢。” 林敬善道:“那长随昨天回来时我已经赏过了,难得被大人点名,我今天回去再赏他一道。不过昨天这长随还带回来一张单子,说是修庙所需物料的清单,这张单子不知顾大人看了没有?” 陆岩笑望着林敬善,“单子我昨天亲自交到了堂尊的手中,堂尊应该是看到了,怎么?林老爷对这张单子有疑问?” 看陆岩还在装傻充愣,林敬善终于忍不住了,“陆公子,容我再冒昧的问一句,那侯家的本家是本府新上任的通判,杜兴杜大人的亲谊,这件事顾大人应该知道吧?” 陆岩乜了他一眼,“侯家落户都是堂尊过的手,你觉着呢?” 林敬善追着问:“据说这位杜大人是太子殿下派来的?” 陆岩不在意:“我家堂尊的恩师还被太子殿下尊一声先生呢!” 林敬善直接跳过他的回话,“也就是说顾大人明知道侯家的底细还要这样做?” 陆岩一怔,林敬善接着说道:“这九大板下来可不轻,以侯家这行事无忌的作态,吃了这么大的亏,顾大人只怕会被他们记恨上。” “记恨?!”陆岩总算明白林敬善的意思了,一股心气陡然冲涌上来,“林老爷你怕是老了老了,就连胆子也老没了!”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陆岩没察觉,仍朝着林敬善大喊:“林老爷,这天下是大荣的天下,这集安是朝廷的集安,堂尊是朝廷派管集安的县令!大荣的律法是朝廷定的,集安县的规矩是堂尊定的,这集安县的人,遑论他是谁的亲戚,都得遵朝廷的法,讲堂尊的规矩!四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你林家是如此,他侯家更是如此!要是有人打量着自己是谁谁谁的亲戚就想不讲规矩,那堂尊就能拿朝廷的法斩了这不讲规矩的人!记恨?报复?他一个商贾之家莫不是想要造反?” ‘造反’两个字恍若一声天雷,当场把林敬善给震住了,林敬善没想到顾危居然对自己的上司硬气到这种程度,一点情面都不讲,这是要撕破脸皮了。 “怎么?”陆岩睥着林敬善,“你林家还怕这刚来几个月的侯家不成?!”这句话里有几分挤兑又有几分鄙夷。 林敬善只是几瞬就恢复了以往的淡定从容,“要说这个‘怕’字倒也说不上,俗话说得好,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雷霆怒火首当其冲的是顾大人,顾大人不怕,顾大人下面的我自然也不会怕,只不过嘛.......” 林敬善望向陆岩,“所谓一方神仙管一片天,一片天下面养一方人,侯家的天在杜大人那边,我林家的天只能在集安,在顾大人身上,顾大人身上伤了一道口子,我林家就得碎一块骨头,顾大人要是倒了,那我林家也就完了。” 说着林敬善脸上露出苦色,“陆公子,我林家世代经商,士农工商,商居最末,依照大荣律法,商人子弟不得考取功名,所以我林家家产再大,钱财再多,也和市井小民无二差异,如我这般的小民,实在是别无他想,只求着能在顾大人治下得个安生平稳罢了。” 看着掏心掏肺的一番话,其实里里外外就透着一个意思——要句明白话,到底是人老成精的人物,不见兔子不撒鹰。 第十六章 侯鉴达与侯全 如果说西柳街是集安县最大的贫民区,那东柳街大概就是集安县富人聚集的地方。东柳街排并排都是大宅子,墙高院深,院子里面修着亭台楼阁,有些还带着小园子。 这些宅子都是何四保和他的一干爪牙建的,何四保和他下面那些人穷奢极欲,以前的集安要多穷有多穷,可他偏生能在这烂瓦堆里修出了一片皇帝屋来,后来何四保倒台,他的手下跟着树倒猢狲散,大片作坊、宅子也就留了下来。 照理来说抄家所得应该充归国库,一来穷乡僻壤的宅子没人愿买,二来集安县那时遭了灾,省里又刚好没米下锅,就把这些东西归置给了集安县,权当赈灾款了,之后小顾老爷在集安县大开发,缺钱紧了,就把何四保的产业变卖出去,这些由民脂民膏堆砌成的宅子,反倒成了奠定集安县繁华的一块基石。 侯家的宅子也在这东柳街宅子堆里。 侯宅在东柳街偏尾一点的地方,宅子很大,外面砌着高墙,正面大门紧闭,大门旁边一边一张开着的角门,左边角门边出,右边角门边进,进进出出的有条不紊,门上首悬一块方匾,匾上方方正正写着‘侯宅’两个黑体大字,右下角落着广平府通判杜兴的款,大门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狮子张牙舞爪,形状凶恶,震慑着外面打主意的蟊贼宵小。 侯宅虽然比不上林宅那样阔气,规格在东柳街也排得上名号,再加上新主人侯家老爷入住前又大肆翻修了一番,这一下反倒比周围宅子更气派了。 侯家的老爷侯鉴达今年四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身材不高,长得却很壮实,远远望去就像一大石墩子,一张大国字脸上两道眉毛浓黑如墨,两只眼睛向上吊着,鼻子拱似鹰勾,嘴唇大而肥厚,上嘴唇边上还长着一颗带毛的火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 他家祖籍在江西,本是个小商户,薄有资产却一直不被乡里人待见,好在他桃花运不错,娶了县里大户杜家旁枝的庶出女,有了这层关系,他家生意一下子做开了,家产一天天丰厚,到现在,侯家虽然没成一县大族,门楣到底也兴旺了些。 几个月前,杜家长子杜兴到滇南广平府任通判,杜兴相中他做生意的本事,把他召到集安县给他做帮手,他便买了这座宅子当新家。 侯家的管家侯今年五十五岁,侯家老太爷从十几岁就把他带在身边培养,他能力出众,和侯家的感情又十分深厚,老太爷走后,本来只是一个掌柜的他便直接当了侯府的管家,这些年侯家的生意之所以做得这么大,侯可以说功不可没。 侯家书房,侯鉴达这头躺靠在椅子上,他眼睛闭着,眉头却锁得很死,嘴巴紧紧地抿着,脸上满是疲惫,他身后,一个十几岁的小婢正轻柔的给他揉着太阳穴。 侯家管家侯在他前边微躬着腰:“老爷,杜大人那头又来信了,说要我们尽快把段家从集安挤出去,还说他已经和顾县令打了招呼,顾县令会照应我们。” “我挤他妈!”侯鉴达听到这话一个猛子坐了起来,吓得后面的小婢女一跳,“你说说,这都第几封了?自打我们来这鬼地方后,他就会干这一件事!催催催,就知道催!他想让段家滚蛋,他想出成绩出政绩,他想在太子面前挣脸子,他想升官,他不会自己去弄?一封信两封信地催我,我才来多久?他段家又在这里多久?这还没学会跑呢,他就想我能飞?他当我是神仙么?” 侯鉴达越说越气:“又不想和戴知秋撕破脸皮,脏活累活又都要我干,干就干吧,苦点累点能落点好我也认了,可现在呢?现在变得个这个样子!还他打了招呼,还他让人照应,照应就是这么照的?我儿子都被人照应到牢里去了!他要真想照应我,就先把这姓顾的给我废了!” “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侯一边给侯鉴达拾掇桌子上散乱的书件,一边软言安慰:“我们是杜大人的人,杜大人是太子殿下亲派过来的,王大人当年被殿下救回来的,顾县令又是王大人的弟子,关系都是一片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昨天的事确实是少爷做得太出格了,在大街上和人打架,还把人头打破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顾县令总要给外面一个交代,他要是这还偏我们,就会落人家口实,顾县令也难。” 侯鉴达声音里夹着火:“他现在把我儿子抓到了牢里去了,他倒是不难了,我现在可难得很!” 侯这时放下手中的书件,“事已经发生了,老爷您先别急,出门看天色,炒菜看火色,做什么事咱都得顺着道来,再急再气也没用,现在要紧的是了解情况,少爷怎么就和人打起来了?怎么就打破人家的头?这事到底闹得有多大?怎么着才能从轻处罚?一桩桩,一件件,我们好好去问,慢慢去做,条理清楚了,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侯鉴达看着这陪了几十年的老仆人,心里的火慢慢泄了,只是还有些郁闷,他向后面的小婢女烦躁的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那小婢女向两人福了福,逃似的走了下去。 等小婢出去了,侯鉴达这才郁闷道:“你当我不想问清楚么?我也想问,我昨天去探监就是想问这个,可人家不让我问,还把我堵了回来,你说,他这是不是在故意与我为难!” 侯道:“衙门里有规矩嘛,又不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谈不上谁为难谁,昨天没问到,我们今天问到了,也是一样的。” “昨天没问到今天能问到?”侯鉴达兀自不信:“昨天不能探监,今天就能了?” 侯这时笑了:“走正面当然不行,走旁门小路或许有些办法。” “你这是有主意了?”听到这话侯鉴达顿时来了精神,“有什么样的旁门小路,你仔细跟我说说。” 侯:“老爷还记得我们刚般进这宅子的时候么?” 侯鉴达没有摘到要领:“进宅子怎么了?” 侯:“那时候我们东西多,人手少,人生地不熟的又不知道到哪里雇人,急的一家人团团转。” 侯鉴达凝神想了一下,“我记得......那天是顾县令在衙门里喊了一帮人来帮忙抬箱?” “是喊了一帮人。”侯接着道:“搬完后老爷要我给他们些赏钱,我趁着这个机会和他们带班的胡班头结了一些善缘。” 听到他这话侯鉴达瞬间失去了兴趣,“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神术妙计呢,和那姓胡的打好交道有什么用,他一个班头,说好听点是班头,说难听点就是个杂役,他要能做主,我看昨天晚上那个看牢的喽啰也能做主了!” “光凭这班头当然是没什么用。”被侯鉴达否定了侯并不气恼,他微笑望向侯鉴达:“可要是能通过这班头牵线认识到他的上面的人,那用处可就大了。” 侯鉴达似乎明白了点,“你意思是让那胡班头带我们去见他的上司,我们求他上司放我们探监?” 侯点头:“他的上司是刑房的典吏郑庸,牢房又归刑房管,只要郑刑书松了口,我们想见一面就很容易了。” 侯鉴达又问:“这胡班头能答应?他答应了,他上面的郑刑书又能答应?” 侯笑着答:“路嘛,总是走出来的,答不答应都要靠我们去说,有道是法理不外乎人情,只要我们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在这情理之外投其所好,事情功成也就十有八九了。” 侯鉴达这时了然了,“那就是钱了。”他又重新躺了回去,脸上终于放松了些,“我在想不止是这两个,这位顾危顾县令大概也是冲着钱来的,以前我也给他送过礼,他跟我客气,没收,我把他的客气当真了,往后也就没再送礼,想来他这是生气了,所以才有这一出,又是抓我儿子进牢房,又是不准我探监,他这样搞,明显就是在催咱给他送钱呢!” “要真这样就好了!”侯躬着身子笑道:“他要真想要钱,我们就给他钱,钱没了总能再赚,这样就把事情解决了,我们反倒松快了。” 第十九章 六老爷郑庸(2) 听了这话郑庸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一句话说得不阴不阳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强迫你们偷鸡摸狗?”郑庸眼睛里盛着怒气,咬着牙道:“莫掌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话说错了可是要死人的!” 那莫掌柜梗着脖子:“死人?怎么?还威胁上了是吧?还不让人说了是吧?我告诉你,怕死我就不会站在这里!” “什么叫强迫?”郑庸登时怒了,猛的一拍桌子,蹭的站起来:“你们不是你主家派来的么?难道我还给你递了官府大印的文书?不愿来你现在就可以走啊!还有,什么叫弄虚作假?什么叫偷鸡摸狗?这叫犯错!你师父他又不是孔圣人,他还不会犯错不成?” 那莫掌柜:“还不是你们沆瀣一气的逼我家老爷,都是些惯用的伎俩,我都见怪不怪了,还有,明知是错还要犯,这就是弄虚作假!就是在偷鸡摸狗!” 郑庸突然愣住了,他上上下下的把这莫掌柜好一顿打量,看得那莫掌柜心里直发毛,忽然,郑庸脸上怒容敛下去了,却不怀好意笑起来。 这回轮到莫掌柜愣住了,他觉着郑庸在嘲笑他,不解又转变成愤怒,“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郑庸笑眯眯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孝顺子!” 那莫掌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堵着气道:“别在这里胡搅蛮缠的转移话题!” 郑庸仍然笑着,他亲昵拍了拍他的肩膀,“孝顺子哟!”拍完后他施施然的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半途又放下,朝着老掌柜拱拱手,“老掌柜好福气!” 那莫掌柜气得脸铁青:“你先把话说清楚!” 郑庸对他笑道:“你这么抗拒,不就是担心老掌柜的名誉扫地么?为自己的师傅起身直言,大孝,有这孝顺之名我反倒不好逼你们。” 郑庸不在意的笑着,好像有要放一马的意思,可还没待莫掌柜醒过神来,他话音一转眼,又说道:“可是莫公子,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那莫掌柜:“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郑庸仍然笑着,“不是有那么一句诗么,叫什么’横看成岭侧成峰‘?有时候明明是件坏事,可换个角度去看,他又变成了一件好事,你说奇不奇怪。” 这下那莫掌柜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败坏我师傅名声还是个好事是吧?” 郑庸微微笑道:”是,我承认,这事对老掌柜的名声有点损害,对他是不好,”郑庸顿了一下,对那莫掌柜打了个眼色,别有意味的笑道:“不过对他不好,可对你,是大好!” 那莫掌柜听得一愣,老掌柜的头也是微微一抬。 郑庸接着说道:“莫公子,你想想看,一代鉴宝大家,在公堂上作证时居然出错,尔后又被一个年轻后生纠正,这年轻后生居然是这大家的徒弟,虽然是师徒关系,但为了不让当事人蒙冤,这后生还是选择了站了出来,当堂指出,这是什么?这是大勇,更是大义!所谓青出于蓝,所谓不畏强权,所谓秉持正义,所谓敢于直言!有了这种大名声,我看以后鉴宝这行当执牛耳的非莫公子莫属啦!听说莫公子已经赎籍并准备参加明年的县考?往后莫掌柜有幸出仕了,这就是一段不错的佳话,对仕途也有天大的好处!” “混账王八蛋!”这郑庸一张巧嘴就是说的石人心里也有三分痒痒,可那莫掌柜却好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脸和脖子当即充了血,“士可杀不可辱!我莫江就是穷死背死去外面当一辈子乞丐,也不会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你六老爷就是这样侮辱人的么?” “莫公子书读得多,清高!”郑庸朝着他扬起了大拇指,却不着急,脸上仍然笑着,“可莫公子,清高过头可是会坏事的,更何况有功名、当得上官的人才有清高的本钱,你一个穷书生还要瞎讲究,那叫顽固,叫读书读傻了,叫酸臭!莫公子,机会不是人人都有,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现在你好不容易有了,可要好好珍惜啊!” “你......”莫掌柜一张脸像死了一样难看。 郑庸激怒着这小掌柜,似乎根本不怕他翻脸,甚至还有几分成竹在胸的意思。 果不其然,小掌柜这头像被人踩了尾巴,老掌柜那头却突然睁开了眼,他干枯的嘴巴蠕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郑庸知道戏来了,立马趁热打铁道:“我知道,你莫公子你饱读圣人书,觉得我这人脏,贱,下作,看不上我,不想和我多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夏虫不可语冰’是吧。是,我是脏,是贱,我嘛,泥腿子种田出生,捱苦捱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捱到现在这个位子,承你们的情,还喊我一声六老爷,可实际呢?实际我还是个杂役,高级点的杂役,下九流而已,像我这种经历的人莫公子你这种金窝窝里出来的自然不懂,可我想老掌柜一定懂!” 郑庸又转向老掌柜,“要说苦,老掌柜您比我更苦,年轻时就给人当伙计,打下手,端茶送饭倒屎盆子什么都得干,干了还要被人瞧不起被人骂,到了到了连个家都没能成,真是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老掌柜,你说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活这辈子到底图个什么?还不就是自己苦点累点无所谓,儿子孙子能有出息么?” 郑庸此时看了莫掌柜一眼,对老掌柜一脸真诚:“老掌柜,我听说莫公子是你从小收养的?还听说你还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为莫公子请名师授业治学?听说是是你卖自己的老脸去和林老爷求情莫公子才赎的籍?常言道,行百里路半九十,老掌柜你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反正您老人家也要退了,趁着临走一脚,为自己的弟子谋个好前程,不亏的嘛!这往后啊,您老就在后院舒舒服服的颐养天年抱子弄孙,至于外边的人怎么评价,反正又听不见,洪水滔天与你又有何干?管他娘的呢!” “你!”那莫掌柜气得直接站起来。 “行了!”这是老掌柜苍老的声音。 “师傅!”莫掌柜跺一下脚,又是委屈又是不甘。 “坐下!”那老掌柜却不看他。 “可......”那莫掌柜还想争辩。 那老掌柜转过头狠狠瞪他一眼,“我说了坐下!” 那莫掌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可脸上红得渗血。 “哎!你看这就对了嘛!”知道大功告成,郑庸脸上笑得愈发放肆了,“还是老人家好,晓事!”郑庸对老掌柜扬起的大拇指道:“这俗说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家活得久,看得深,知道什么是利,什么是害!哪像现在这些年轻人,就听不进劝,整个两个字,天真,再两个字,浮躁!” 说着说着他又揶揄地看向那莫姓掌柜,“莫掌柜,你有个好师傅呀!老掌柜一生无子,可是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了你身上,这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待,你往后飞黄腾达了可要好好孝敬他才成!” 那莫掌柜被他说得一阵恼羞,却只是别过脸,没再说什么了。 ...... 郑庸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屋外两人在对峙 “怎么回事?”郑庸走过去。 “哎呦,六老爷出来啦?”那小厮一张脸瞬间变了颜色,喜笑颜开道:“胡班头好像有天大的事急着要告诉您,小的知道您在里面有大事,怕扰了您,把他给拦下了,可胡班头不理人呢,非要往里冲,这不就对上了么。” “有事?”郑庸疑惑的望向那胡班头,这个他推荐给顾危,又被顾危点名要对他‘特殊’照顾的人。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胡班头脸上堆满笑,凑到郑庸耳边一阵小声说着。 那小厮神色顿时不好了,郑庸听了脸上却没什么变化。 胡班头偷偷观察着郑庸的脸色,看见如此,他把手伸过去,手却缩在袖筒里。 郑庸眉毛挑了一下,把手伸进他的袖筒里,袖筒里传来了什么物什,胡班头微微掂一下,缩了回去。 “有点意思。”过了一会儿,郑庸突然说一句。 胡班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七分,“那六老爷您的意思是......?” “走,去看看。” 郑庸带头往前走,胡班头心中大喜,赶忙跟了上去,这下那小厮脸上更难看了。 第二十三章 曾文义 “知道为什么议事房今天不让进么?” 周姓书办往周围瞧瞧,看见没人,旋即神色莫名的低声问向旁边的易姓书办。 两个书办站在一排桌子旁,桌面上散放着大量的文书,周姓书办手里抱着一堆,一张一张的递给旁边的易姓书办,易姓书办面前放着一排几堆,后面的小桌上也码着几堆,前面的是散的,小桌上的扎了捆,贴了条,条上边写着时间、地名这样的标名。 他们两是新来的,衙门里安排他们做把来往文书分类这样的简单事。 “怎么了?”那易姓书办衙没抬头,接过周姓书办手中递过来文书,看一眼发件地址,将它归到一类。 那周姓书办贴着他耳边神神秘秘道:“我今天早来,那时门还是开的,门口还没把着人,我看见龚县丞跪在里面!” 那易姓书办蓦地抬头,正好看见那周姓书办别有意味的对着他笑,那易姓书办赶紧就手抄起近边的一堆书件,想要归码整齐,手上却有些慌乱了。 那周姓书办促狭地笑道:“你说,会不会是这龚县丞暗私他妇被人捉住了,捅到了衙门里,然后求着堂尊给他抹屁股?” 那易姓书办满脸惊骇的望向他,那周姓书办在那边咂咂嘴,又意犹未尽地道:“我说这龚县丞都到了立之年了还不见成家,府中也不见女眷,又不见去烟花巷里找乐子,难道他泄腹中之火单靠两手?房中之乐,乐之极,快活似神仙,仅凭五指岂能及云巅?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哉!这龚县丞暗享天福,当为一时俊杰也!” 那易姓书办打了一个寒颤,“背地里编排上官,你要死啊你!” 那周姓书办一愣,旋即振振有词道:“什么叫编排?这叫遐想,事是我亲眼看见的,还不许人想一下?”他又揶揄地望向那易姓书办:“现在你也听见了,你心里就没点想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易姓书办赶紧否掉,又赶紧对那周姓书办道:“这是上边的事情,我们别去管,也别去想,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听见了也当没听见,祸从口出,你什么都别说了!” 那周姓书办有些不满了:“这话说的,我都看到了,怎么能当没看见?我都在你耳边说了,你能当没听见?言不从心,这不是虚伪小人做派么?” 那易姓书办不想和他在这事上杠,“那就别记到心里,你看见的别记到心里,我听见的也别记在心里,我们都赶快把这事忘了!” 那周姓书办不以为然,“印象这么深的事,哪是能说忘就能忘的?” “你就别犟了!”那易姓书办急得喊了一声,觉得这样不好,又压下火气,温声道:“我们刚来,这衙门里哪一个都不是我们该得罪得,也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你有你家,我有我家,我们家里好不容易给我们在衙门里找个事,不是让我们在衙门里给家里寻个仇!” “有什么仇不仇的?”那周姓书办不乐意了,大声道:“我看是丑不丑!他身为一县的县丞,跪都跪了,还怕别人说?” “你疯了么?”那易姓书办赶紧拉住他,左右看了一轮,没发现人,他安下心来,压低声音道:“龚县丞这些年独揽县里大权,谁人做事不要看他的脸色?连堂尊都要顾他三分!你我又是个什么?论职位我们仅书办,论功名我们仅秀才,论资历我们才刚来,我们有哪一点能让人家顾忌的?这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你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到了,说到他那里,那我们才是一个死呢!” 那周姓书办皱着眉头:“我们好歹秀才之身,见官都不跪,他一个县丞,用得着这样怕他?” 那易姓书办:“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我两家的根都扎在集安,他在衙里一手遮天,他要想,总有一万个办法磋磨你我!” 那周姓书办不屑了:“一手遮天还用下跪?” “你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那易姓书办急了,说道:“他跪是他的事,家破人亡却是对着我们来的,灭家的县令,破门的府尹,你要是还不禁声,你我两家的大祸就从你口中出!” 那周姓书办一脸不服,“大不了把事情闹大嘛!你我也不是泥腿子种田出身,我们去闹,闹得人人皆知,看是哪个理亏!哪个丢脸!读书之人,上拜圣人天子,下跪父母尊亲,功名之身却做奴婢事,自寻卑贱,败尽斯文,还不让人说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那易姓书办刚要劝他谨言慎行,就听见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喝,两个书办身子剧震,知道刚才的话被外人听见了,那周姓书办刚才的豪情壮志瞬间消失了,站在那里更是身如抖筛,脑袋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曾文义拿着茶盘大步走了进来,两人赶紧低下头,一声都不敢吭了。 曾文义黑着脸审望着两人,那两个感觉到曾文义刀子般的目光刺来,更是头皮炸裂,几欲昏倒,曾文义就这样望着他们,也不说话,那两个书办更是不敢出声,房里一片沉寂,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如此沉抑的气氛,感觉天地都挤压了过来,那李姓书办终于熬不住了,他脸色苍白,身子一晃,好像要倒。 那易姓书办赶紧扶他一把,见曾文义望过来,他又赶紧低下头,心中惴惴,也不知道这曾文义到底听到了多少。 过了好久,他们终于听见曾文义出声了:“事干得不怎么样,碎嘴倒是挺多,衙门里花钱养你们是让你们拨弄是非的?” 一句责骂的话将这压抑的氛围打破,那两人后背早已经汗湿,到这时才放松了些,头却死死地低着,任凭曾文义叱责。 曾文义的视线在两人脸上逡巡着:“既然你们家里花大价钱送你们进来,那就安分点,尽好自家的本分,做好自家的事情,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得别听,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知道的别知道,这衙门里可容不下心杂嘴杂的人!” 那两个书办低声唯唯,噤若寒蝉。 曾文义又看他们一眼:“这里是官衙,一县政务皆在此审理,你们可知道外间有多少双眼睛盯在这里,人家就等着看我们出洋相,等着看我们的丑!在这里做事,不要你有多大的本事,懂规矩就是最大的本事!话我给你们撂这了,今天这事止在这里,你们说的话,出你们的口,入我的耳,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了,坏了衙门里的名声,该是什么后果你们知道!” 听到这句话那两个书办终于放松了,看来这曾文义是不打算把他们交出去了,一阵无力感袭来,两人身子都要虚脱了。 如此敲打了一番,见这两个知道怕了,曾文义旋即冷哼一声,甩袖出去。 过了好久,等人都消失了,那周姓书办才敢抬起头,小声嘟哝道:“嘁,都是在衙里办差,位子又不比我们高,有什么好装的?不过是欺负我们新来的罢了。” 那易姓书办连忙制住他:“行了行了,别说了,赶快把剩下的事干完,等下晚了我们又要吃挂落。” 第二十六章 审案 二皇子李奇洸进宫了。 趁着夜色和大雪,侍卫把穿着黑蓬的他从小路一直往前引,一想到他垂涎已久的美人儿此时正在等着他,他心头一片火热。 他进来的同时,有一个人趁着天黑翻出宫去。 这个人叫赵建,是老皇帝的随身太监,那晚安贵妃和吴清莲密谋的时候他的一个干儿子正好躲在屋里。 这一出一入,今晚注定不平静。 京城三大营北山驻地。 盆口大的火把术束插在路两边,雪片在半空中就被火烤融化,火束中不时噼啪蹦出几颗火星,闪一下又迅速在空中湮灭。 路的尽头是一个大帐篷。 帐篷里,几个身着朦胧红绸的歌姬正跳着舞,白皙欣长的女人胴体在这红绸中若隐若现,两边坐着的千户推杯交盏、喝酒吃肉,火把照射之下,他们的脸显得格外的油光,他们淫邪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刺向场中的歌姬,歌姬们隐隐约约露出来的风情更让他们眼中绿光直冒。 帐篷上首坐着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大汉。 大汉膝上横卧着一个美人儿,美人儿一双玉臂勾在大汉的脖子上,肤若凝脂,两只带着水汽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大汉,满脸潮红,她胸口衣物大开,露出半边雪白的球儿,大汉的左手不停地在里面撮捻着,美人儿的小口随着大汉撮捻的力度微微开合。 这可真是一片绮丽好风光,赵健进来时正是这番景象。 看到赵健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李奇淳哈哈一笑,“哟!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重不来的赵公公今天居然有闲工夫来找我,还是这么大半夜的来,怎么?赵公公寂寞了?来本王这找乐子的?” 周围轰然大笑,李奇淳调笑着拍了拍身上美人儿的丰满的屁股,“去,既然赵公公有需要,你今天晚上就去伺候赵公公了,赵公公可是贵人,你可一定要把他给我伺候舒服咯!” 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没料想那美人捏着嗓子摇着胳膊就是一阵撒娇,“王爷,您就行行好叫别人去嘛,奴奴才不想去,赵公公......赵公公又没有那物什,奴奴习惯了王爷那个大的,突然来个没有的,奴奴......奴奴没办法伺候的呀!” 一边说着,她眼睛里居然还适时地掉出几颗委屈的金豆豆来! “哈哈哈哈......” 周围笑声更大了。 “你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李奇淳疼爱地用满是胡渣子的大嘴巴子在美人儿吹弹可破的小脸上很很地嘬了一下,这下美人儿更娇羞了。 赵建却没感到羞辱,反而一竿子直接跪下,“诶呀我的王爷,您就别打趣小的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皇上......皇上都已经去了三天了!” ‘啪嗒’一声,李奇淳手中的酒碗掉到了地上,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周围的千户们也是满脸的震惊。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赵建接着又爆出了一个惊天大雷,“丞相和贵妃联手把消息按了下来,秘不发丧,还矫了遗诏,准备强行传位给庆王!” 李奇淳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明显是用力过度了,就是这位经验丰富的美人儿也忍受不来,眉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们想传位给老二?”李奇淳死死地望着赵建,他的呼吸急剧加重,“他们凭什么传位给老二?” 赵建伏地:“禀王爷,原来庆王和贵妃早就有私情,丞相也是一起的,就是丞相给他们俩牵的线,他们都商量好啦!我怀疑皇上都是被他们合伙害死的!!” 李奇淳一把把美人拨到地上,也不管美人儿是否被摔伤,他呼呼地站起来,在上首反复踱着步。 “他们真想传位给老二?” 李奇淳又重重地问一声,这一声像是在确定。 赵健:“不是想,他们已经在做了!他们要矫诏!还要把您诓进宫中软禁!现在庆王都已经进宫了!对皇上下黑手后他们又冲着您来了!” “混账东西!” ‘哐啷’一声,李奇淳一脚把桌子踢翻。 “等不了了!” 一个千户站了起来,“王爷,诸位,庆王和先皇后妃媾和,又和朝中大臣狼狈为奸,弑君夺位,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王爷身为先皇嫡长子,理应杀奸臣,诛逆贼,匡扶社稷,为国解危!” “说得对!” 所有千户都站了起来! “王爷是嫡长子,继大位是天经地义,他庆王有什么资格!”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干吧!再不干我们就要被别人干了!” ...... 所有人都望着李奇淳,都期待着,都在等着他发话。 李奇淳环视一周,“你们真的都这样想?” 众人齐声大吼:“杀奸臣,诛逆贼,匡扶社稷,为国解危!” “好!” 李奇淳大吼一声,他快步走到旁边拿下挂在墙壁上的剑,左右环顾,他看见萎泄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美人儿,他走过去,拔出剑一把捅进了那美人儿的心口。 那美人不敢置信的望着插在胸口的剑,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 李奇淳拔出剑举起来大喊:“我现在用我最爱的小妾祭旗了,事败,我们自然是身死魂灭,事成了,诸位跟着我喝酒吃肉都不在话下!咱们今天就杀奸臣,诛逆贼,不死不休!” 千户们有样学样,纷纷拔出剑刺向其余的歌姬,几声惨叫过后,刚才还言笑晏晏的莺莺燕燕们变成一堆红粉骷髅。 “杀奸臣!诛逆贼!不死不休!” 千户们举起带血的剑大喊! 鲜血在地上淌了过来,浸过赵健贴地的额头,刺鼻的血腥味弥漫着他的鼻腔,他的身子在发抖,既害怕又兴奋。 李奇淳猛地一挥长剑,“各自回营点好自己的兵,出发!” “是!” 众千户们迅速的鱼贯而出。 “你等等!” 等前面的千户都出去了,李奇淳忽然叫住了最后一个千户。 那千户回过头,李奇淳朝着跪在地上的赵健扬扬脑袋,“你拨几个人给她,让他带人给我把安贵妃捉住了,这骚娘们,老二能上,老子就不能上了?” “是!” 赵健抢答的这一声既兴奋又响亮。 ...... “大概的计划就是这样了,再晚点,等庸王爷睡熟了再把他喊起来,先用先皇驾崩的名义诓他进宫,趁着他脑袋不清醒时 第二十七章 顾危和侯鉴达 二皇子李奇洸进宫了。 趁着夜色和大雪,侍卫把穿着黑蓬的他从小路一直往前引,一想到他垂涎已久的美人儿此时正在等着他,他心头一片火热。 他进来的同时,有一个人趁着天黑翻出宫去。 这个人叫赵建,是老皇帝的随身太监,那晚安贵妃和吴清莲密谋的时候他的一个干儿子正好躲在屋里。 这一出一入,今晚注定不平静。 京城三大营北山驻地。 盆口大的火把术束插在路两边,雪片在半空中就被火烤融化,火束中不时噼啪蹦出几颗火星,闪一下又迅速在空中湮灭。 路的尽头是一个大帐篷。 帐篷里,几个身着朦胧红绸的歌姬正跳着舞,白皙欣长的女人胴体在这红绸中若隐若现,两边坐着的千户推杯交盏、喝酒吃肉,火把照射之下,他们的脸显得格外的油光,他们淫邪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直刺向场中的歌姬,歌姬们隐隐约约露出来的风情更让他们眼中绿光直冒。 帐篷上首坐着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大汉。 大汉膝上横卧着一个美人儿,美人儿一双玉臂勾在大汉的脖子上,肤若凝脂,两只带着水汽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大汉,满脸潮红,她胸口衣物大开,露出半边雪白的球儿,大汉的左手不停地在里面撮捻着,美人儿的小口随着大汉撮捻的力度微微开合。 这可真是一片绮丽好风光,赵健进来时正是这番景象。 看到赵健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李奇淳哈哈一笑,“哟!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重不来的赵公公今天居然有闲工夫来找我,还是这么大半夜的来,怎么?赵公公寂寞了?来本王这找乐子的?” 周围轰然大笑,李奇淳调笑着拍了拍身上美人儿的丰满的屁股,“去,既然赵公公有需要,你今天晚上就去伺候赵公公了,赵公公可是贵人,你可一定要把他给我伺候舒服咯!” 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没料想那美人捏着嗓子摇着胳膊就是一阵撒娇,“王爷,您就行行好叫别人去嘛,奴奴才不想去,赵公公......赵公公又没有那物什,奴奴习惯了王爷那个大的,突然来个没有的,奴奴......奴奴没办法伺候的呀!” 一边说着,她眼睛里居然还适时地掉出几颗委屈的金豆豆来! “哈哈哈哈......” 周围笑声更大了。 “你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李奇淳疼爱地用满是胡渣子的大嘴巴子在美人儿吹弹可破的小脸上很很地嘬了一下,这下美人儿更娇羞了。 赵建却没感到羞辱,反而一竿子直接跪下,“诶呀我的王爷,您就别打趣小的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皇上......皇上都已经去了三天了!” ‘啪嗒’一声,李奇淳手中的酒碗掉到了地上,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周围的千户们也是满脸的震惊。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赵建接着又爆出了一个惊天大雷,“丞相和贵妃联手把消息按了下来,秘不发丧,还矫了遗诏,准备强行传位给庆王!” 李奇淳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明显是用力过度了,就是这位经验丰富的美人儿也忍受不来,眉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们想传位给老二?”李奇淳死死地望着赵建,他的呼吸急剧加重,“他们凭什么传位给老二?” 赵建伏地:“禀王爷,原来庆王和贵妃早就有私情,丞相也是一起的,就是丞相给他们俩牵的线,他们都商量好啦!我怀疑皇上都是被他们合伙害死的!!” 李奇淳一把把美人拨到地上,也不管美人儿是否被摔伤,他呼呼地站起来,在上首反复踱着步。 “他们真想传位给老二?” 李奇淳又重重地问一声,这一声像是在确定。 赵健:“不是想,他们已经在做了!他们要矫诏!还要把您诓进宫中软禁!现在庆王都已经进宫了!对皇上下黑手后他们又冲着您来了!” “混账东西!” ‘哐啷’一声,李奇淳一脚把桌子踢翻。 “等不了了!” 一个千户站了起来,“王爷,诸位,庆王和先皇后妃媾和,又和朝中大臣狼狈为奸,弑君夺位,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王爷身为先皇嫡长子,理应杀奸臣,诛逆贼,匡扶社稷,为国解危!” “说得对!” 所有千户都站了起来! “王爷是嫡长子,继大位是天经地义,他庆王有什么资格!”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干吧!再不干我们就要被别人干了!” ...... 所有人都望着李奇淳,都期待着,都在等着他发话。 李奇淳环视一周,“你们真的都这样想?” 众人齐声大吼:“杀奸臣,诛逆贼,匡扶社稷,为国解危!” “好!” 李奇淳大吼一声,他快步走到旁边拿下挂在墙壁上的剑,左右环顾,他看见萎泄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美人儿,他走过去,拔出剑一把捅进了那美人儿的心口。 那美人不敢置信的望着插在胸口的剑,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 李奇淳拔出剑举起来大喊:“我现在用我最爱的小妾祭旗了,事败,我们自然是身死魂灭,事成了,诸位跟着我喝酒吃肉都不在话下!咱们今天就杀奸臣,诛逆贼,不死不休!” 千户们有样学样,纷纷拔出剑刺向其余的歌姬,几声惨叫过后,刚才还言笑晏晏的莺莺燕燕们变成一堆红粉骷髅。 “杀奸臣!诛逆贼!不死不休!” 千户们举起带血的剑大喊! 鲜血在地上淌了过来,浸过赵健贴地的额头,刺鼻的血腥味弥漫着他的鼻腔,他的身子在发抖,既害怕又兴奋。 李奇淳猛地一挥长剑,“各自回营点好自己的兵,出发!” “是!” 众千户们迅速的鱼贯而出。 “你等等!” 等前面的千户都出去了,李奇淳忽然叫住了最后一个千户。 那千户回过头,李奇淳朝着跪在地上的赵健扬扬脑袋,“你拨几个人给她,让他带人给我把安贵妃捉住了,这骚娘们,老二能上,老子就不能上了?” “是!” 赵健抢答的这一声既兴奋又响亮。 ...... 第三十二章 龚利珍和赖永清 大荣建安三十八年。 大雪,漫天飞舞的大雪。 天地间一片缟素,大风呜呜的吹着,像是有无数冤魂在黑暗里号哭。 已经腊月二十九了,这样的大雪下了一个月。 皇帝的寝宫万寿宫被大雪覆盖成白色,万寿宫内,一大群妃子太医、太监宫娥挤作一团哀嚎着,大荣皇帝荣平宗李锺链驾崩了。 大荣的天塌了。 宫外也是一片哭声。 大荣朝这些年天灾不断,四海不宁,这天下早已经饿殍满地,哀鸿遍野,这个月又下起这么大的雪,看样子这个冬天野地里又要平添无数被冻死饿死的孤魂野鬼。 然而无论宫内宫外再怎么悲戚,皇宫里的侍卫还是站得森严。 他们像铁柱子一样站着,任大雪落在身上,他们一道门禁两道门禁把持着,谁也休想从宫里探出味来,里面的人也休想出去透声气。 被侍卫森严护卫的凤仪宫里炭火烧得正旺。 煤炭的光火映在坐上首的安贵妃脸上,映得她满面红光,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现在更是妖冶不止了,只是这满脸的魅态依然掩盖不了她那逼人的戾气。 坐在下首的丞相吴清莲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眼睛微闭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下点。 安贵妃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宠妃,皇帝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让她这些年在内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吴清莲是王佐吴家的家主,是当朝丞相,更是老皇帝引以为肱骨的大臣,这些年国运艰难如此,多亏了他才没有发生大乱子。 此时此刻此种情形,在这个皇帝驾崩的夜晚,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却和皇帝最倚重的大臣坐在同一间房间内。 “可恨我竟没料到这老头这么不禁熬,就这么死了,怪我当初怕我的两个孩儿吃苦,现在却只有他们两个手里没有兵权!” 安贵妃这恨意可谓透骨寒心,因为荣平宗对子孙过于溺爱,所以他下面几个皇子都有不小的势力。 大皇子李奇淳被封为庸王,执掌京城三大营,拱卫皇城北京;二皇子李奇洸被封为庆王,封地西北宣镇,三皇子李奇沅被封为英王,封地蒙北大宁,四皇子李奇泷被封为德庆王,封地辽东建州,这三个地方都是抵御外族的前沿重镇,都防备有重兵。 只有她的两个皇子——亲儿子五皇子李奇泓因为安贵妃的缘故被封在了纸醉金迷、安平无险的江南应天,封号为贤,养儿子六皇子李奇瀛生母早逝,打小被养在她身边,在她爱屋及乌之下也被封在了应天,封号为宁。 其实祖制上是不能把两个皇子封在一起的,就是往远古那头追溯也没有这个封法,奈何大荣朝这位身子骨并不硬朗的皇帝陛下抵不过枕边声娇体柔的安贵妃那阵销魂蚀骨的香风。 “皇上,瀛儿他自小没了亲娘,是臣妾把他从巴掌大的小人儿养成现在这般模样,他就是臣妾的心头肉啊,看着他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出宫去,臣妾这心里就跟刀绞一般难受,可是臣妾又不能逆了皇上您的意,臣妾只能是把所有的苦、所有的泪往肚子里吞,还要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笑脸应对皇上,用心服侍皇上。” “皇上,臣妾本是不愿意和皇上您说这些,您日理万机已经很累了,臣妾实在舍不得让您再在这种事情上劳神,可是.....可是瀛儿他才十二岁呐!” “十二岁的人能懂什么?更何况瀛儿打小侍奉在成妾的身边,臣妾把他当心尖尖一样护着,从来没有让他受过什么苦,也没让他经历什么腌臜事,要是封到别处,指不定下面那群当官的怎么祸害他,瀛儿他又怎么遭得住那群人的磋磨?一想到这些,臣妾......臣妾这还不如直接死了轻快!” “皇上,臣妾想把泓儿、瀛儿封在一起,一来是想着泓儿、瀛儿两个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感情也深厚,封到一起作个伴,多好;二来臣妾是想要泓儿护着瀛儿,只要泓儿护着,外人也就欺负不着他,臣妾也就用不着每天提心吊胆的当心他,臣妾安心了,就能一心一意的侍奉皇上您呀!” 软塌之上,雪绸之下,一老一嫩两具身子缠绵相抵,老皇帝把娇俏可人的美人儿搂在怀中,美人小猫儿一般把自己身子蜷成小小一团,香肩微颤,一张含春俏脸埋伏在老皇帝肩头,潮红浪涌,明亮亮的眼泪珠子在水汪汪的眸子里打着转儿,一张殷红鲜艳的樱桃小口微微开合,两行贝齿轻轻摩挲着皇帝陛下的耳垂,微微喘出的幽兰气息暖烘烘的扑进皇帝陛下脖颈窝里,让皇帝陛下从脑袋顶到脚趾尖一阵酥麻。 听着美人儿呜咽软语,闻着美人儿激烈过后散发出的沁人体香,感受着美人儿贴在自个身上的柔软无骨,还想着缓一口的老皇帝又被勾得口干舌燥起来,美人儿那张云雨过后凝白透红的小脸儿更是让他一时间心头火起,在这头脑发昏、欲火焚身之际,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祖制先例?一个翻身压上去,什么样的要求都从善如流的“纳谏”了。 两位皇子就这样被封到了应天。 应天是旧都,繁华安定,刀兵不显,本来是最大的一块肥肉,现在皇帝驾崩了,两个被封在最繁华之地的皇子竟然显得最为弱势,实在是嘲讽至极。 “真的不能让我儿做皇帝?” 安贵妃不善的望着坐在他下首的老头,这老头却像没睡醒一样,头还是低着,眼睛还是闭着,没有理她。 “吴丞相!” 这一声是咬牙齿喊出来的。 “嗯?” 吴清莲倏地抬头,两只浑浊老眼茫茫的望着安贵妃。 “我在问真的不能让我儿继位么?”安贵妃咬着牙又问了一道。 “两位王爷还远在应天,我们压消息能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等王爷们过来怕是有些来不及......” 老丞相这头还在瘟瘟的絮叨着,安贵妃那头却气笑了,“什么叫来不及?八百里加急会来不及?都是借口,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不想让我儿当皇帝呗!那让庸王继位好啦!反正他是正经的嫡长子,只缺个太子的名分,我们也用不着这般费尽心机了,还要伪造什么皇帝遗诏?这被人知道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老丞相这下不出声了。 安贵妃那头咯咯的娇笑起来,“只是依着庸王那性子,这乌烟瘴气地大荣朝又能经得住他几遭?喔,我忘记了,当初是丞相亲自在皇上面前说他‘乖张暴戾,不堪教化,无明君之相,难当一国之重。’才阻了他太子的位子,我看老丞相你还是早早地带着妻儿老小找个山沟沟躲起来,免得到时候庸王登基了,你们一家子遭他的祸害!” “贵妃娘娘何必如此挤兑我?我自然要保我的家人,但我也不能为了保我的家人让天下再遭难。”老丞相脸上没有波动,声音依旧稳健。 “你的意思是我儿会让这天下遭难?”不等他回答,就听见安贵妃发出异常尖锐的叫声,“你这是在放屁!我儿可比他那狗屎的爹和那一干兄弟好多了!世道已经这样了,就合该让我儿这样的人来救!” 老丞相直接打断她:“贤王爷贤惠不假,可就算让他进京了,就算登极了,没有兵,他能站住脚么?” 这下是安贵妃被问住了,她眼睛瞪得老圆,嘴巴撑得老大,却没有发出一丝丝的声音。 老丞相叹一声,道:“没有兵权,上位也迟早会被人拉下来,届时不但天下大乱,他自己更是要被刀斧加身,那时才是真是害了他!” 安贵妃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又有些不服,“那庆王就不会被人拉下来?” 老丞相娓娓说道:“庸王是大皇子,我们用先皇驾崩的名头把庸王诓进宫来,只要能控制住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庸王,拿下他的京城三大营,逼他承认庆王的皇位。如此之后,外有庆王的西北兵恫吓支援,内有京城三大营防卫御敌,再加上皇帝遗诏和最有资格继位的庸王的臣服态度,这天下就乱不了,只要天下不乱,其余一切都可以徐徐图之。” 原来他早已经有了通盘的打算,或许在老皇帝重病时候他就和庆王那边联系好了,一想到这些安贵妃就恨他恨得牙痒痒。 “更何况......”老丞相向上望了安贵妃一眼,“无论是哪朝哪代,最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和贵戚尾大不掉,庆王生母出身贫寒,倒是没这个风险......” 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冲着安贵妃来的。 安贵妃被气笑了,“哈!转来转去转到了我身上,你这老头子倒是推得一手好锅,既然你推三阻四的不肯立我儿,那我也不必帮你了,庆王上位对我可没什么好处!” 吴清莲这时默了下来。 安贵妃:“怎么,说不出声话?玉玺可还在我身上,没有我的玉玺,你有什么打算都是空打算!给我弄清楚了!现在是我说立哪个就立哪个!” 吴清莲只好说道:“庆王上位大概可保贵妃和两位皇子平安富贵。” “保?”安贵妃一挑眉梢:“怎么保?凭什么保?谁来保?你么?还是他?就算他保,我又怎么能把我们母子三个的性命托在这种毫无根据的承诺上?到时候他上位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没甚依仗,我凭什么信他?” 吴清莲又默了下来,蠕了蠕嘴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安贵妃不耐烦了:“要说就明明白白说,别支支吾吾一副有鬼的样子!” 吴清莲:“既不是我保证,也不是他保证,而是......”吴清莲这时顿住了,他向上望一眼,却没说什么,反而朝着安贵妃拜了一记大礼。 这就再明显不过了。 安贵妃十六岁产子,现年已经三十九岁了,照理来说年纪不小,尤其在三年换一茬新人的后宫中,可由于她保养得当,皮肤看上去和双十的小姑娘无二差异,而姿态上更比小姑娘们多了一丝成熟的妩媚与风情,也难怪她这么大的年纪了依然能在这后宫艳压群芳,更把皇帝的心思牢牢地吸在自己身上。 安贵妃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浑身剧烈的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贵妃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哎呀呀,我说呢,原来你们是打的这主意!” 安贵妃指着吴清莲笑骂道:“亏你还德高望重呢!亏你还门人弟子遍布天下呢!搞了半天原来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我今儿个算是瞧明白了!你说你那些儿子孙子徒子徒孙们知道这件事会怎样?他们会不会羞愧得自杀?” 吴清莲死闭着眼睛,任凭安贵妃的嘲讽,他的老脸和眉毛在微微颤抖。 “诶呀呀!你说这好色原来是带种的,他老子当初在自家臣子的府邸强占臣子女儿的身子也就罢了,现在这当儿子的,鬼心思居然打到了他小娘的身上!”安贵妃那头笑得愈发放肆,简直是花枝乱颤了,“以前有人说他偷偷藏我的画像我还不信,我还当有人污蔑他,还给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没想到哇,没想到哇......哈哈哈哈......” 吴清莲那头头更低了。 安贵妃揩了揩眼角笑出的的眼泪,忽然,她的笑声停住了,“好了!”她猛地一甩袖袍,“滚吧!滚出去!给老娘滚得远远地!老娘以后有个男人睡了,倒是比窝在深宫里守寡要来得快活!” 吴清莲又深深的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第三十六章 黎九山 大荣建安三十八年。 大雪,漫天飞舞的大雪。 天地间一片缟素,大风呜呜的吹着,像是有无数冤魂在黑暗里号哭。 已经腊月二十九了,这样的大雪下了一个月。 皇帝的寝宫万寿宫被大雪覆盖成白色,万寿宫内,一大群妃子太医、太监宫娥挤作一团哀嚎着,大荣皇帝荣平宗李锺链驾崩了。 大荣的天塌了。 宫外也是一片哭声。 大荣朝这些年天灾不断,四海不宁,这天下早已经饿殍满地,哀鸿遍野,这个月又下起这么大的雪,看样子这个冬天野地里又要平添无数被冻死饿死的孤魂野鬼。 然而无论宫内宫外再怎么悲戚,皇宫里的侍卫还是站得森严。 他们像铁柱子一样站着,任大雪落在身上,他们一道门禁两道门禁把持着,谁也休想从宫里探出味来,里面的人也休想出去透声气。 被侍卫森严护卫的凤仪宫里炭火烧得正旺。 煤炭的光火映在坐上首的安贵妃脸上,映得她满面红光,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现在更是妖冶不止了,只是这满脸的魅态依然掩盖不了她那逼人的戾气。 坐在下首的丞相吴清莲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眼睛微闭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下点。 安贵妃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宠妃,皇帝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让她这些年在内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吴清莲是王佐吴家的家主,是当朝丞相,更是老皇帝引以为肱骨的大臣,这些年国运艰难如此,多亏了他才没有发生大乱子。 此时此刻此种情形,在这个皇帝驾崩的夜晚,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却和皇帝最倚重的大臣坐在同一间房间内。 “可恨我竟没料到这老头这么不禁熬,就这么死了,怪我当初怕我的两个孩儿吃苦,现在却只有他们两个手里没有兵权!” 安贵妃这恨意可谓透骨寒心,因为荣平宗对子孙过于溺爱,所以他下面几个皇子都有不小的势力。 大皇子李奇淳被封为庸王,执掌京城三大营,拱卫皇城北京;二皇子李奇洸被封为庆王,封地西北宣镇,三皇子李奇沅被封为英王,封地蒙北大宁,四皇子李奇泷被封为德庆王,封地辽东建州,这三个地方都是抵御外族的前沿重镇,都防备有重兵。 只有她的两个皇子——亲儿子五皇子李奇泓因为安贵妃的缘故被封在了纸醉金迷、安平无险的江南应天,封号为贤,养儿子六皇子李奇瀛生母早逝,打小被养在她身边,在她爱屋及乌之下也被封在了应天,封号为宁。 其实祖制上是不能把两个皇子封在一起的,就是往远古那头追溯也没有这个封法,奈何大荣朝这位身子骨并不硬朗的皇帝陛下抵不过枕边声娇体柔的安贵妃那阵销魂蚀骨的香风。 “皇上,瀛儿他自小没了亲娘,是臣妾把他从巴掌大的小人儿养成现在这般模样,他就是臣妾的心头肉啊,看着他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出宫去,臣妾这心里就跟刀绞一般难受,可是臣妾又不能逆了皇上您的意,臣妾只能是把所有的苦、所有的泪往肚子里吞,还要装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笑脸应对皇上,用心服侍皇上。” “皇上,臣妾本是不愿意和皇上您说这些,您日理万机已经很累了,臣妾实在舍不得让您再在这种事情上劳神,可是.....可是瀛儿他才十二岁呐!” “十二岁的人能懂什么?更何况瀛儿打小侍奉在成妾的身边,臣妾把他当心尖尖一样护着,从来没有让他受过什么苦,也没让他经历什么腌臜事,要是封到别处,指不定下面那群当官的怎么祸害他,瀛儿他又怎么遭得住那群人的磋磨?一想到这些,臣妾......臣妾这还不如直接死了轻快!” “皇上,臣妾想把泓儿、瀛儿封在一起,一来是想着泓儿、瀛儿两个是打小一块长大的,感情也深厚,封到一起作个伴,多好;二来臣妾是想要泓儿护着瀛儿,只要泓儿护着,外人也就欺负不着他,臣妾也就用不着每天提心吊胆的当心他,臣妾安心了,就能一心一意的侍奉皇上您呀!” 软塌之上,雪绸之下,一老一嫩两具身子缠绵相抵,老皇帝把娇俏可人的美人儿搂在怀中,美人小猫儿一般把自己身子蜷成小小一团,香肩微颤,一张含春俏脸埋伏在老皇帝肩头,潮红浪涌,明亮亮的眼泪珠子在水汪汪的眸子里打着转儿,一张殷红鲜艳的樱桃小口微微开合,两行贝齿轻轻摩挲着皇帝陛下的耳垂,微微喘出的幽兰气息暖烘烘的扑进皇帝陛下脖颈窝里,让皇帝陛下从脑袋顶到脚趾尖一阵酥麻。 听着美人儿呜咽软语,闻着美人儿激烈过后散发出的沁人体香,感受着美人儿贴在自个身上的柔软无骨,还想着缓一口的老皇帝又被勾得口干舌燥起来,美人儿那张云雨过后凝白透红的小脸儿更是让他一时间心头火起,在这头脑发昏、欲火焚身之际,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祖制先例?一个翻身压上去,什么样的要求都从善如流的“纳谏”了。 两位皇子就这样被封到了应天。 应天是旧都,繁华安定,刀兵不显,本来是最大的一块肥肉,现在皇帝驾崩了,两个被封在最繁华之地的皇子竟然显得最为弱势,实在是嘲讽至极。 “真的不能让我儿做皇帝?” 安贵妃不善的望着坐在他下首的老头,这老头却像没睡醒一样,头还是低着,眼睛还是闭着,没有理她。 “吴丞相!” 这一声是咬牙齿喊出来的。 “嗯?” 吴清莲倏地抬头,两只浑浊老眼茫茫的望着安贵妃。 “我在问真的不能让我儿继位么?”安贵妃咬着牙又问了一道。 “两位王爷还远在应天,我们压消息能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等王爷们过来怕是有些来不及......” 老丞相这头还在瘟瘟的絮叨着,安贵妃那头却气笑了,“什么叫来不及?八百里加急会来不及?都是借口,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不想让我儿当皇帝呗!那让庸王继位好啦!反正他是正经的嫡长子,只缺个太子的名分,我们也用不着这般费尽心机了,还要伪造什么皇帝遗诏?这被人知道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老丞相这下不出声了。 安贵妃那头咯咯的娇笑起来,“只是依着庸王那性子,这乌烟瘴气地大荣朝又能经得住他几遭?喔,我忘记了,当初是丞相亲自在皇上面前说他‘乖张暴戾,不堪教化,无明君之相,难当一国之重。’才阻了他太子的位子,我看老丞相你还是早早地带着妻儿老小找个山沟沟躲起来,免得到时候庸王登基了,你们一家子遭他的祸害!” “贵妃娘娘何必如此挤兑我?我自然要保我的家人,但我也不能为了保我的家人让天下再遭难。”老丞相脸上没有波动,声音依旧稳健。 “你的意思是我儿会让这天下遭难?”不等他回答,就听见安贵妃发出异常尖锐的叫声,“你这是在放屁!我儿可比他那狗屎的爹和那一干兄弟好多了!世道已经这样了,就合该让我儿这样的人来救!” 老丞相直接打断她:“贤王爷贤惠不假,可就算让他进京了,就算登极了,没有兵,他能站住脚么?” 这下是安贵妃被问住了,她眼睛瞪得老圆,嘴巴撑得老大,却没有发出一丝丝的声音。 老丞相叹一声,道:“没有兵权,上位也迟早会被人拉下来,届时不但天下大乱,他自己更是要被刀斧加身,那时才是真是害了他!” 安贵妃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又有些不服,“那庆王就不会被人拉下来?” 老丞相娓娓说道:“庸王是大皇子,我们用先皇驾崩的名头把庸王诓进宫来,只要能控制住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庸王,拿下他的京城三大营,逼他承认庆王的皇位。如此之后,外有庆王的西北兵恫吓支援,内有京城三大营防卫御敌,再加上皇帝遗诏和最有资格继位的庸王的臣服态度,这天下就乱不了,只要天下不乱,其余一切都可以徐徐图之。” 原来他早已经有了通盘的打算,或许在老皇帝重病时候他就和庆王那边联系好了,一想到这些安贵妃就恨他恨得牙痒痒。 “更何况......”老丞相向上望了安贵妃一眼,“无论是哪朝哪代,最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和贵戚尾大不掉,庆王生母出身贫寒,倒是没这个风险......” 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冲着安贵妃来的。 安贵妃被气笑了,“哈!转来转去转到了我身上,你这老头子倒是推得一手好锅,既然你推三阻四的不肯立我儿,那我也不必帮你了,庆王上位对我可没什么好处!” 吴清莲这时默了下来。 安贵妃:“怎么,说不出声话?玉玺可还在我身上,没有我的玉玺,你有什么打算都是空打算!给我弄清楚了!现在是我说立哪个就立哪个!” 吴清莲只好说道:“庆王上位大概可保贵妃和两位皇子平安富贵。” “保?”安贵妃一挑眉梢:“怎么保?凭什么保?谁来保?你么?还是他?就算他保,我又怎么能把我们母子三个的性命托在这种毫无根据的承诺上?到时候他上位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没甚依仗,我凭什么信他?” 吴清莲又默了下来,蠕了蠕嘴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安贵妃不耐烦了:“要说就明明白白说,别支支吾吾一副有鬼的样子!” 吴清莲:“既不是我保证,也不是他保证,而是......”吴清莲这时顿住了,他向上望一眼,却没说什么,反而朝着安贵妃拜了一记大礼。 这就再明显不过了。 安贵妃十六岁产子,现年已经三十九岁了,照理来说年纪不小,尤其在三年换一茬新人的后宫中,可由于她保养得当,皮肤看上去和双十的小姑娘无二差异,而姿态上更比小姑娘们多了一丝成熟的妩媚与风情,也难怪她这么大的年纪了依然能在这后宫艳压群芳,更把皇帝的心思牢牢地吸在自己身上。 安贵妃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浑身剧烈的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贵妃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哎呀呀,我说呢,原来你们是打的这主意!” 安贵妃指着吴清莲笑骂道:“亏你还德高望重呢!亏你还门人弟子遍布天下呢!搞了半天原来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我今儿个算是瞧明白了!你说你那些儿子孙子徒子徒孙们知道这件事会怎样?他们会不会羞愧得自杀?” 吴清莲死闭着眼睛,任凭安贵妃的嘲讽,他的老脸和眉毛在微微颤抖。 “诶呀呀!你说这好色原来是带种的,他老子当初在自家臣子的府邸强占臣子女儿的身子也就罢了,现在这当儿子的,鬼心思居然打到了他小娘的身上!”安贵妃那头笑得愈发放肆,简直是花枝乱颤了,“以前有人说他偷偷藏我的画像我还不信,我还当有人污蔑他,还给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没想到哇,没想到哇......哈哈哈哈......” 吴清莲那头头更低了。 安贵妃揩了揩眼角笑出的的眼泪,忽然,她的笑声停住了,“好了!”她猛地一甩袖袍,“滚吧!滚出去!给老娘滚得远远地!老娘以后有个男人睡了,倒是比窝在深宫里守寡要来得快活!” 吴清莲又深深的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黎九山(2) “我.....我看上了她!”黎世江嘴巴里蹦出这一句话。 这一句话不亚于平地里一声惊雷,就是黎九山也怔住了。 “我看上了她。”黎世江又说了一道。 在九黎女人本就是一种货物,弟娶兄嫂、子娶父妾更是常有的事,而黎世江却是个九黎的痴情种子,妻子亡故之后他一直念在心里,不愿接受其他女人,这次这么说,也不过是想保住他弟弟的妻儿罢了,等一切事情了了,他再放他们离开。 黎九山紧紧盯着黎世江,似乎是想辨别他这番话的真伪,盯乐良久,他眼睛里闪了一下,说道:“也好,你堂客死得早,一个人硬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女儿倒是聪明伶俐,儿子脑子却不灵光,你又一直不肯续娶,难得现在有个看中的,也该为以后传嗣做打算了。” 黎世江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黎九山那头又说道:“不过要办就得抓紧了办,我硬撑着还有一段日子,你弟弟要尽快的病死,你要尽快的把她娶了,我要看见你们圆房,看见她怀孕!” 黎世江:“可是.....” “这事就这么定了!”不等黎世江说什么,黎九山直接把事情钉死。 黎世江他没想到事情最终会搞成这样,他待立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黎九山冷哼一声,也不出声了,他靠在被子上闭目养神,似乎是等着他消化这件事。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好了!” 黎九山忽然喊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收心了。 黎九山把话题转开:“你去查姚昌底子查出了多少钱?” 黎世江恍然如隔世,机械的答:“五百万两,不过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姚昌老奸巨猾,早就资产兑成现钱,把钱换成银票转移走了,哪家银庄也没找到,存钱的人早就被灭了口。” 听到具体的数目,就是黎九山也稍微吃了一下惊,骂一声:“啧啧.......二十年居然捞了五百万两,这老狗,捞钱的本事和他唬人的本事相比倒是不遑多让。” 他又望向黎世江:“宝宝和壮壮就是追这笔钱去了?” 黎世江:“是,姚昌的心腹彭松的尸体被发现在后崖上,不过脑袋不见了,宝宝说这是金蝉脱壳,真的彭松肯定带着银票藏了起来,宝宝说她要追回这笔钱。” 黎九山:“这么久了,那彭松现在有消息么?” 黎世江道:“那彭松现在被关在集安县县牢里。” 黎九山一怔:“他气集安县我能理解,他怎么到牢里去了?” 黎世江:“是宝宝把他弄进去的,宝宝说这人是死士,直接抓肯定不会开口,最好用他钓出能开口的人。” 黎九山这下懂了,“那就是那个两年前投奔姚昌的乌力了,这人倒是有把好功夫,姚昌底下能派出去劫狱的也只有他了。” 黎世江这时忧虑道:“她有些想当然了,她的构想是乌力劫不出人,彭松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可如果他真的把人劫出来了怎么办?那彭松还会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他么。” 黎九山这时却笑一声;“这些年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杀那顾危都无功而返,你真当那集安县是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那乌力能活着出来就算不错了。” 黎世江惊了一下,他今天才知道原他父亲一直在派杀手杀集安县县令。 他又问:“如果那乌力死了又如何?这谋算不是也落空了么?” “死了刚好折那老狗一臂!”黎九山这句话透着杀气,“反正抓住彭松也问不出什么,把他丢进牢里,乌力来救,活着出来,有大几率把他嘴巴掰开,死了,姚昌那条老狗身边最大的战力折了,老狗就会变成死狗,稳赚不赔,啧,我这孙女不得了哇!” “只是宝宝还没想得面。”黎九山脸上仍然笑着,“她没想到要是姚昌和那顾危讲和会怎样。” “讲和?”黎世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的人都被关起来,姚昌会讲和?” 黎九山冷笑:“如果那姚昌愿意和那顾危分这笔钱呢?这么大一笔钱,两人有什么仇都消了,而且就算姚昌分一百万两,也足够他这后半辈子福了,可不比去劫狱什么的要好得多!” 听了这话黎世江汗毛炸起,莫说是黎宝宝,就连他也没想到这一层! 黎世江忧心忡忡道:“那这样一看,宝宝的那些打算岂不是都成了空打算?” 黎九山眼睛眯着起来:“所以说我们还得帮她推上一把。” 黎世江:“推一把?怎么推?” 黎世江眼睛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你马上派人把这五百万两银子的事告诉马进财和高佻,五百万两,就是皇帝老儿都动心,我不相信这两人不动心!更何况这两都是贪婪残忍之辈,谁敢分他们的钱,他们就敢要水的命!到时这姚昌还想要钱,他就不得不去劫这个狱!” 黎世江有些迟疑:“可告诉了这两人,我们还能从他们那抢回钱么?” 黎九山凝神望着他:“谁告诉你我们要去和他们抢?鼠目寸光!” 黎世江被骂得一窒,黎九山接着说道:“我们就算有这五百万两,也不过是让九黎一族灭亡的命运稍微延缓罢了,只要顾危、马进财、高佻这个铁三角不破开,我们九黎终究逃不过去,可如果我们把这块肥肉丢出去,引得这三只恶狗自己斗起来,这铁三角就不攻自破了!” 黎世江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原来的焦点只在那五百里银子,现在却能挽救整个九黎族的命运! 黎九山还在考虑着:“光是这样还不够,那顾危惯会耍嘴皮子,保不其他会说什么妖言蛊的那两人和平分钱。” 黎世江:“那该怎么办?” 黎九山目光一狠:“我们也要派人去集安县的牢房,趁着乌力劫狱的时候把彭松给杀了,把他的脸给毁了,让这顾危黄泥巴掉进裤兜里,不是屎也是屎!” 黎九山把所有事情又在脑袋里过一道,确保万无一失,顾危是十死无生了,黎九山终于畅快大笑起来:“我家宝宝不愧是我么九黎一族的福星,她这回歪打正着倒是给我九黎拼出一线生机来!” 第三十九章 安阳姚家 大殿里的气氛有些哀伤。 姚昌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他环望一圈,望着这三个朝夕相处陪伴了二十几年的大殿有些感伤。 他的徒弟姚昀还坐在那边低低的啜泣。 姚昌那边望着他这副软弱的样子,心底叹一声,想了很久,似乎有不忍,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快步走向神像,探着身子在第二座神像的底座处摸了摸,‘啪嗒’,一个暗格被打开,姚昌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根被黑色纸皮包裹的小棍。 姚昌走到姚昀跟前,望着他,“你知道我们祖籍在哪吗??” 他的声音很冷,再没有先前那些温情。 姚昀察觉到了他师父态度的转变,心里不由的慌了,连忙摇摇头。 姚昌:“记好了,我们的老家在安阳,我们来自安阳姚家!”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哪怕是长久生活中老人羽翼保护下的姚昀,听到‘安阳姚家’这四个字时,心脏也不由地猛跳了一下,他脱口而出道:“是截杀贤王妃的那个姚家?” 姚昌眼中顿时露出痛苦之色,“对,就是那个因为截杀贤王妃,被满门抄斩的姚家。” 姚昀如遭雷击,“我们家......被满门抄斩了?”他僵在那里,这个消息对姚昀来说冲击太大,他一时难以接受。 姚昌沉声道:“当年我们姚家在安阳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高不成低不就,呆的位置很尴尬,家主姚守业想再进一步,把姚家发展成像金陵八大家那样的顶级豪强,可惜当时丞相身边已经是人才济济,姚家就算举族投奔,也不会得到重视,当时姚守业看中了如日中天但在浙江没有丝毫根基的王玄,把全部赌注下到了他的身上,而姚家接到王家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截杀怀孕的贤王妃!” 说着姚昌眼中爆出滔天的恨意:“想我安阳姚家明明是得了王笑嫣那毒妇的密信才去截杀的贤王妃,到最后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享尽荣华富贵,我们姚家满门五百二十八口却成了她的替罪羊,此仇此恨,若不报枉为姚氏子孙!” 听到这些话姚昀身子有些颤抖:“师父您是想要我给姚家报仇吗?” 姚昀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 姚昌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又转过背,冷声道:“不是我想,这是你身为姚家子推不掉的责任!你身上流着的是姚家的血!” 姚昀惨白一张脸,“可......可.......” “没什么可是的!”姚昌喝他一声,又漠漠的望他一眼:“放心,你现在这样子也报不了仇,我会给你找个好师傅,让你跟他学报仇的本事!” 姚昀怔了一下,呆呆的问:“谁?” 姚昌:“集安县县令,顾危!” 姚昀觉得难以置信了:“他?” 姚昌冷笑一声:“怎么,你还看不上他?” 姚家赶紧低下头:“怎么会,顾县令是一县县令,比我厉害多了。” “若他只是一个县令,我也不会让你跟他了!”姚昌冷哼一声,“这顾危你别看他比你还小一岁,是我见过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把黎九山逼到这种境地的人,何四保也是他搞倒的,还是以谋反这种诛九族的罪名,连带着何家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都没放过,当年土族人杀了他全家,现在他凭着一纸落户令,就把这些土寨弄得土崩瓦解了,这个人手段够高,心够黑,还这样年轻,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狠人,连我望着都有些发憷,真是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妖孽。” 姚昌这时望向姚昀:“你跟着他,才能学到最大的本事!” 姚昀又有些茫然了,“可他会教我么?” 姚昌:“这个你就别管了,到时我会给你安排好。” 姚昀望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踟躇了很久,才问道:“那师父呢?你会跟着我一起么?” 接着是姚昌分外冷漠的声音:“这个你也别管,你管好你自己,别再让我操心就行!” 姚昀本来对未来感到绝望与迷茫,现在他最亲近地师父又对他这样的冷漠,他心里不觉生出一种钻心的凄苦。 姚昌把这些看在眼里,却没有去安慰他,他把那根木棍递了过去,“这个东西你要收好了。” 姚昀的手慢慢伸过去:“这是什么?” 姚昌:“这是用我姚家满门的命换来的底牌!” 姚昀心里颤了一下:“什么底牌?” 姚昌冷笑一声:“信!王笑嫣那毒妇写给姚家家主,要姚家杀贤王妃的密信!” 姚昀伸在半空中的手突然僵住了,他望着那黑木棍就像望着一条毒蛇。 姚昌皱着眉头,把木棍往前递了递:“拿着!” 那姚昀又颤抖着把手伸向这木棍,刚碰到,他的手又像是被蝎子蛰了似飞快的弹开。 姚昌喝一声:“叫你拿着!” 姚昀这才一把抓过,却没看,直接揣进了怀里。 姚昌:“记住了,这信上面是我们姚家五百余口的冤魂!每当你见到它时,就要想到我姚家是怎么被人害的!” 姚昀身子一颤,脸像死人一样惨白。 姚昌不再管他了,他朝着门口大喊:“乌力?乌力?来一下!” “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那门口的大汉走了进来。 等大汉走近些,姚昌朝着姚昀道:“你替你力哥哥到外面站一会儿。” 姚昀起身,低着头,慌乱的走了出去。 乌力看了擦肩而过的姚昀一眼,却不漏声色,他朝着姚昌抱一下拳,“老爷。” 姚昌两眼深望着他,却没出声。 乌力在拜一拳:“不知老爷找力来有何事?” 姚昌这时才说道:“乌力,我能相信你吗?” 乌力瞬间把一只腿跪下,脑袋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当初力身受重伤,是老爷把力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从那时起力就欠了老爷一条命,力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取信老爷,但无论老爷信不信任,只要是老爷的吩咐,再难力都会去完成,死也不惜。” 原来这才是乌力跟谁姚昌的原因,而不是他们往外界传的用钱雇来的。 “好!”姚昌痛快喊一声,走过去亲手把他扶起,“你讲恩义,我必然也不负你!” 乌力却不起身:“老爷有什么吩咐,您说就是了。” 姚昌望他一眼,然后慢慢走到垫子旁,却不坐下,只是沉吟着,似乎在想着怎么开口。 良久,只听见姚昌叹一声,“乌力,我的老伙计彭松被关进了集安县的大牢里。” 乌力挑眉:“老爷是想然我把他救出来么?” 姚昌:“不,我不会做这种毫无用处事,那郑庸武功那样高,黎九山这些年派那么多人去都有去无回,更何况你还要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彭松,我说过我不会负你,所以我不会让你去送这样的死。” 乌力那头:“那老爷要我如何?我拿出手的只有一身力气,要我动脑子确是不行。” 姚昌望着他:“我要你告诉马进财和高佻一些消息!” 乌力:“什么消息。” 姚昌:“彭松身上有五百万两银票,他现在在顾危的牢里。” 乌力吃了一惊:“为何?难道老爷是想着把事情搅乱,然后再让我浑水摸鱼?可是把这么多人拉进来,彭松就处在漩涡中新,一个不好,他就会有杀生只祸!” 姚昌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像必彭松会原谅我的。” 乌力不懂了:“我不太明白老爷的意思,我们不是要救彭松么?” 姚昌没有立即开口,他深望着他,良久,他问道:“乌力,你觉得我现在的处境如何?” 乌力沉默了。 姚昌叹一声:“就是看外面那群阴魂不散的人你也懂了。” 乌力还是沉默着,外面围着的这群人,他自己有单独一个他有把握出去,若是带人姚昌和姚昀……他实在不敢作出这种保证。 “乌力。”姚昌深深望着他,“我和彭松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活也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花的绿的都看了个遍,死了就死了,这辈子够了,可昀儿还小,他在的人生还很长,他得活下去。我们可以死,昀儿得活,彭松走的时候就有这个明悟。” 乌力惊讶的抬头,他这才明白姚昌原来是想用自己和彭松的命去换姚昀的命。 “只要这样就行了么?”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撇过头,不在看这个已经有死志的老人。 姚昌叹口气:“这样就行了,二桃杀三士,绝死之局,黎九山恨极了顾危,我猜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然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险,无论黎九山有没有这个打算,我们都要促成这个危局,再提前告诉顾危救他一命,让他欠下我这份情,收下昀儿。” 乌力好像懂了,又有些疑惑:“若是只要那顾危收留昀公子,那五百万两分他一笔就是了,这么多钱我不信他不动心,又何必弄这么复杂呢?” 姚昌挑着眉:“他当然会动心,可要是分钱,那就变成了生意,而救命是情意,生意是一时的,何况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他今日能为钱就昀儿,保不齐明天就会为钱卖了他,从买家变成货物只在他一念之间。情意却是一辈子的事,据说那顾危极为重情重义,从这里下手才最稳妥。” 乌力已经全懂了,他拱了一下手,重重的答道:“好,我知道了,力必不负老爷所托!” 说罢他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乌力!”姚昌再喊一声,乌力回望过来,没料到姚昌竟然朝着他跪下,对他磕了一个头。 “老爷这是干嘛?”乌力顿时慌了,他连忙也跪下,也朝着姚昌对磕了一个。 姚昌望着他:“平时都是你跪跪我,今天我也跪你一次,姚昀是我姚家最后一点血脉,拜托你了!” 说着,他眼睛里流下两行老泪。 乌力沉默了,忽然,他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用在右手握紧刀刃,左手发狠往外一拔——他的右手顿时满是鲜血。 乌力把沾满血的手举过头顶:“力对天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