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以后》 第一章 01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结局以后的我们,在多年过去是什么样子。会是笑着一起牵手,还是陌生的连擦肩都不曾有过? 「呐,你知道吗?原来那个老处女一直以来都在养小白脸。真的、真的,我看到了,哎呀,她八成就是那种太过自以为的女人,才会在错过了青春后还是孤老一人,呵呵,对呀、对呀。」 星期六的一大早,林丽美就霸占着话筒,跟距离自家只有两条街的朋友聊着隔壁邻居的坏话。 穆礼才刚从厕所出来就听见客厅的声音,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马上对厨房桌上的早餐失去了胃口。 「小礼,不吃早餐要去哪里?」 「图书馆。」 丽美很想骂她这是什么态度,却又因为话筒那头正在讲更有趣的八卦,所以只好作罢。 一离开家门的穆礼,刚好撞见了隔壁的八卦女主角,她乖巧的点点头,对方回给她一个真诚的笑容。 李清惠总是这样,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活得很自在、很善良,虽然她明知道眼前的女孩的母亲经常在自己的背后造谣,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迁怒于其他人。 穆礼抱着一种尊敬的眼神看着李清惠,内心有点被她这种清高的态度给感动,但同时又觉得——这样很累。 是啊很累。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允许『异』的从在,明明这个字拆解起来就是田与共,如果是古时候,不就是共同耕耘一块田、是非常有同心协力的意思吗?怎么它的解释会变成一种与众不同的存在呢? 从国小一年级时就可以发现,班上哪个人的衣服又旧又脏、还是哪个人长得特别胖、或拥有一头天生的自然卷的孩子,总是成为被排挤的首选,如果都没有这些人,那么就是功课差、不擅表达的孩子成为第二顺位,奇怪的是那些长的特别可爱或帅气的孩子,却成反比的很受欢迎。这定律简直千古不变到穆礼都觉得有点腻了。 所以弄清游戏规则的话,一切不是会轻松很多? 不要成为那种排挤首选就好了,不要把自己表现的引人注目,也不要太过平凡,一种中庸就是最好的温度。 这些,都是她在图书馆里的那些书上看到的。 从国小三年级开始,她就学会自己搭个一站火车再转搭几站公车到市区的图书馆,当然,这种休闲乐趣必须建立在没有同学的邀约前提之下。 早上十点的阳光已经相当刺眼,只是今天的火车站感觉比平常的假日还要喧哗许多。 当她走到车站门口,终于明白那个喧哗来自车站广场上的那个人。 有个男孩就这样摆着一个音箱,放着一个麦克风脚架,手上那把木吉他正弹奏着轻快的旋律,他的嗓音也如他的人一样,朴素却让人惊讶。 穆礼没有仔细看他的脸、也没有继续站在原地听他演奏,因为周遭的人也是如此。 只是她还是被这个人疯狂的举动,以及他那干净的声音给吓到了。 他应该会被讨厌。 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出现在广场过,至少她从小学三年级到现在高中三年级这段时间从没有过。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她忘记,然而当她下午准备回家时,发现那人还是依然卖力的在那里唱着,脸上还笑着。 很快乐吗? 被人当成异类的在这里唱歌,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吗?穆礼觉得非常疑惑。 哔哔哔! 四名警察骑着摩托车停下准备要冲过来这里抓他,只见他匆匆忙忙的收着他那一大堆器材,狼狈的拔腿就跑。 穆礼发现他的逃跑程序非常专业,「一定不是第一次,至少之前一定也在其他地方过吧。」她呢喃,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明天不会再看到他了。 也许高雄火车站不比台北车站人次那么多,但好歹也是个大站,他选择在这种人多又容易被抓的地方,真是太愚蠢了。 次日一早,穆礼突然有一种预感——一种今天搞不好还会再看到那个愚蠢之人的预感。 而一出火车站就看到他真的在那里高歌时,她再一次感受到比昨天更强烈的震撼,她有点鸡皮疙瘩,不知为何。 这一次,她没有快速离开,而是直接在车站旁的楼梯上坐下,选择远远的听着他唱首歌。 虽然离得很远,但视力一点二的她,仍然把他的模样给看清楚了。 他留着一头跟泷泽秀明很类似的头发,不一样的是他没有染发,最近班上的女生总是很哈日,泷与翼常出现在大家讨论的话题中。他有一双明亮却不会过大的眼睛,嘴唇有点菱角很好看。 穆礼瞬间回神,她有点懊恼自己没事看那么清楚要干嘛。 认真的欣赏完一首歌后,穆礼就带着这份异样的心情去图书馆,奇怪的是,这一整天她根本无心看书,满脑子都是那人高歌的模样。 她想,她应该是很羡慕他才会有这种类似打击的心情。 羡慕他那么勇于做自己、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只管当下唱出自己的梦的模样,让她很羡慕。 她有点焦躁的把她最喜欢看的『浮摩斯系列』放回柜子中,回程的路上,她才发现今天的天气有点变了,早上出门还艳阳高照,现在却阴阴郁郁的,随时都要下雨一样。 她加快了脚步,等到她搭着公车来到车站时,车窗上已经出现点点雨滴,她只好用手遮住头顶一路奔跑到车站。 在雨势变大之前她幸运的达阵,她喘着气低头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有点无奈,平常她都会记得带伞的,偏偏今天心不在焉的什么都忘了。 「喏。」一包面纸递到她眼前,她吓了一跳。 抬头一看竟然是唱歌的那个人,「谢、谢谢。」她快速的接过,有点紧张的擦着衣服。 「是我才要说谢谢。」 「咦?」 「今天……你大概是唯一一个最认真的听众。」他说着,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我、你……」 「抱歉,吓到你了?其实平常唱歌,我都会偷偷注意周遭的人是什么表情,这样才知道我唱的歌有没有打动别人。」 「不……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听歌呢?」 「因为,你的脚跟着我的音乐在打拍子啊。」 穆礼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反射动作,原来那个时候她听的那么认真啊…… 「你好,我叫韩品浩,是个街头艺人。」 街头艺人,这个新鲜的名词第一次窜入穆礼的世界,乍听到这个名词,她脑海出现的是像流浪汉的人在街头卖艺,是那样的吗? 韩品浩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女孩对这个名词很疑惑,「台中今年开始已经有街头艺人的证照考试,我相信,很快的台北、高雄,台湾的每一个城市都能让这个职业正大光明。啊、抱歉,突然跟你说这些,你应该……」 「你好像很容易道歉。」 「是吗?也许是因为我总是让人失望的关系吧。」他苦笑的说。 第二章 穆礼看着已经下的滂沱的大雨,明明站在里面,却还是陆续被雨水给沾湿一些。 「至少,你没有让我失望,你说对了,我喜欢你的音乐。」她真诚的说着,然后轻轻的道别。 「明天,你还会来听我唱歌吗?」韩品浩忍不住大喊,只见穆礼回头对他浅浅一笑,那笑容让他瞬间稍稍失了神。 「真是的,忘了问……名字了。」他搔着头的傻笑起来。 没办法,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听他唱歌听到快乐的打起拍子,他开心的差点当场就冲到她面前了,还好他没有这么做。 明天,她会来吗?不管会不会,他很感谢她给了他重新振作的动力。他觉得自己又有力量对抗反对他梦想的母亲了。 只是才刚想起母亲,手机马上就响起来,「喂?」 「请问是吕芳瑜的儿子吗?」 「我是……」才刚听对方说完一句,他就慌张的冲进雨中拦了一台计程车就赶去医院。 「妈!」他冲到急诊室的床边大喊着。 「人还没死呢,喊那么大声干嘛?」吕芳瑜虚弱的说着,即使生病了那锐利的说话方式一样没改变。 「怎么回事?」 「以前的心脏问题又复发了而已,还不是被你给气的。」 「妈,你是不是又老是忘了吃药?」 「哼。」 「那学校那边呢?」 「你给我去代课。」 「这怎么可能,我明天就帮你跟学校请假,校方自会安排临时的代课老师。」韩品浩完全不把吕芳瑜的提议当真。 吕芳瑜是一名音乐老师,晃眼也从事教职快三十年,就算她老公过世的早,这份职业也很足够她把儿子养大。 「你那张教师证是考假的吗?我儿子就是个现成代课老师,为何还要别人来接手我的学生?」 「妈,我们说好的。」 「只是代课……咳咳咳!这病就是给你气的!」 韩品浩一脸无奈,不再争辩,就如同母亲强迫他去考教师资格检定考一样,也是这种不容拒绝的态度。 难道,他的梦想就真的那么不值钱吗? 「——我知道了。」 02 一早进入教室的穆礼,就看见宋嘉玲正蹲在书桌旁收拾已经被踩的都是脚印的课本,其他的男生们还把撕碎的考卷洒在她身上,不亦乐乎的像开同乐会一样。 洪可桦满意的坐在自己的桌子上,一脸的高高在上的笑着。「小礼,早啊。」明明上一秒还在『台湾龙卷风』的氛围,下一秒马上又变成了和蔼可亲的模样。 「早。」穆礼完全无视这一切的不正常,以及她明明触手可及就能帮助的人,「看你笑的,心情很好喔。」 「当然啊,看到恶人有恶报,心情怎么能不好呢?」洪可桦嘲讽的笑着,「对了,昨天最新一集的流星花园看了吗?小栗旬还是一样帅。」 「我还是喜欢松田翔太多一点。」 「欸?那么冷门的家伙有什么好喜欢的?不然松本润也不错。」 穆礼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着。 她跟洪可桦算聊得来,可大多她都是个听众,言多必失,她认为这句话不假。所以适时的回应一下就好了。 穆礼用着眼角余光看着宋嘉玲每日的例行欺负之后,总是默默的收拾东西、整理自己,一句怨言也没有。如果问她做错了什么?她长得不突出也不丑陋,功课平平,说她哪里错了,就是她在上个月不经大脑的说出没交作业的人是洪可桦,当时老师询问,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就她这样自然的说出来,当然惹恼他们四班的女王了。 而这样的转变感到最庆幸的就是前任被欺负者温慧珊了,因为她体型较胖又满脸的痘痘脸,从高一到现在,那个宝座一直都是她。这一个月来可以发现她的气色好了不少,而且并没有因此得意,仍然小心翼翼的想过完这剩下的高中生涯。 「小礼,你六、日都跑去哪里了?打去你家,你妈都说你不在。」张佩怡抱怨的说。 「你懂什么,小礼她啊假日不是跟我出去就是去图书馆。」洪可桦直接代替穆礼回答。 穆礼抬头笑了笑,迳自拿出课本复习等等的小考。 洪可桦很满意这样,她满喜欢穆礼这个聪明又懂的适时表现的跟班,让她觉得很有面子。 「最重要的是,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吧?这个皮夹送你。」洪可桦从书包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那缤纷的糖果色一看就知道是最近年轻名媛间流行的品牌。 「哇啊,真的要送我?」张佩怡一脸的受宠若惊。 这就是洪可桦虽然专制霸道,却仍然让许多人愿意服从她的原因,有钱能使鬼推磨,妈妈是市议员、爸爸是知名科技公司的董事,有着这样的家世,出手又从来不小气,当然大家愿意听话。 最重要的是,她很会操纵人心,这种顺她者可以得很多好处,逆她者死的很惨的戏码,几乎经常上演。 穆礼则永远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从不表达任何意见,像是从来没看见那样的跟洪可桦保持一种奇怪的朋友关系,又或者,只是一种表面的亲信关系。 钟声响起。 每每当上课的钟声响起,穆礼都有一种终于松一口气的感觉。终于不用再看着这些荒谬的戏码,可以暂时逃离个五十分钟也好。 当然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心情,擅长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在学校的她一直是个演员。 一个把真正的自己完全包裹起来的演员。 唯有这样,她才有办法让自己冷漠的看着那些被欺负的人的双眼,看着那些痛苦的眼神,也毫无知觉。 突然,她想起了昨日的那段插曲,一场雨、一首歌与一个陌生的男孩。那份激动还有余韵残留在内心,她轻闭上眼睛,彷佛还能听到那首歌的回音一般,以及他说的每一句话。 真好,真羡慕。 即使是此刻,她还是这么觉得。 今天就再去看看他吧,他们都说好了。 一想起这个约定,她就突然有了满满的力量,可以面对今天的每一节下课时间。 忽然,洪可桦丢了一张字条过来,上头写着:今天下课陪我逛街。 穆礼仅仅只犹豫了一秒,就立刻写上好这个字传给她。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的她是多么的失望与无奈,就连她自己也强迫着自己,不注意到。 * 「小礼,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坐在豪华的vip座椅上试穿鞋子的洪可桦说着。 「可能是今天小考太多了。」 「不对,你感觉像在想着谁,为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不告诉我?」 穆礼吓了一跳,有的时候,她还满怕洪可桦的,明明她在她面前的友情伪装都没被发现过,却在其他的小细节上,洪可桦把她看的很清楚。 「我是真的有点累。」穆礼不慌不忙的说,每一次,只要她快被察觉出什么,只要态度不慌张,就可以顺利瞒混过去。 「是吗?那走吧。」洪可桦立刻把试到一半的鞋子脱下来。 第三章 「你不是说秋季的鞋子还没买好吗?不要紧的。」 「闭嘴,我说回去就回去。」洪可桦瞪了她一眼的说。 如果不够了解洪可桦的人,可能会在这时唯唯诺诺起来,误以为她生气了,殊不知此刻就只是女王在施恩的模样,如果这时道歉,那才是真的会惹她生气。 穆礼非常了解这一点,欣然接受她的体贴,外头虽然天黑了,但不知道那个人还会不会在。 走出百货公司门口,早早就有司机在等待洪可桦,穆礼目送她离开后,全身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并且立刻搭着公车要去火车站。 她带着一份紧张的心情来到广场,果然广场早就没看见韩品浩的影子,也许今天警察又来抓他,又或者他从来不会待到这个时间……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韩品浩背着吉他的站在穆礼背后,浅浅的笑着。今天的他并没有带着一堆装备,而是简单的只有一把吉他,因为今天,他只想为一个人演奏。 「我又不是特地来的。」 「跟我来。」他领着她到火车站后巷的一间老屋前,一路爬了五、六层楼梯来到顶楼,顶楼上有几盏壁灯,跟两张躺椅。 「嘘,这里是我偷偷发现的。」 「咦?」 「所以你敢冒着随时会被主人发现的风险,在这里听我唱首歌吗?」 「随便。」她忍不住笑意,明明是个陌生人,她却大胆的敢跟着他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勇敢的时候。 韩品浩没有坐在椅子上,反而直接在女儿墙上坐下来,双手俐落的弹起民歌的唱着。 还好有来。穆礼这么想着。 即将秋天的风很凉爽,以及随时随地都会被人发现的刺激感也很新鲜,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期盼这种生活改变很久了。 不需要小心任何人事物,不需要在意自己该怎么说每一句话,那种步步为营的小心,好像在这个空间里都不再需要。 他一连唱了几首歌才停下,「呐,你不会真的相信这里的主人不是我吧?」 「咦?」 「骗你的,真的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的屋子。这里也是他特地布置的。」 「你这人……」 「名字,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名字。」 穆礼眯起眼,接连被这人当笨蛋,她突然不想那么老实,「我考虑一下再告诉你。」 「喂,你去哪?」 「回家,看不出来我是个学生吗?」她指指自己的制服。 「噢……」 「明天,你还会来吗?」 「当然。」 昏暗的视线、背对着的背影,让韩品浩完全不知道这个高中生女孩,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一回答完,她就挞挞的跑走了。 他搔搔头的重新坐回女儿墙上,俯瞰着那抹青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巷口。 「还会,再见吗?」他呢喃。 好不容易终于出现了一个懂的欣赏他的音乐的人,好不容易一切都有进展了,他实在不知道,等到下一次他又能重新演唱的时候,这女孩还会不会在。 二十五岁为什么就没有资格做梦,他始终不明白。 不明白明明也热爱音乐的母亲为什么要老是这样阻止自己,不明白很多很多。 他轻叹了口气,虽然很容易忧郁,可是他不会让自己停留在忧郁的氛围太久,他收好吉他离开天台。 「对了,刚刚那女孩的制服……」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努力想要回想今天去那所高中办理一些手续时,看过的学生,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制服到底有没有一样。 「没这么巧吧。」他耸耸肩,听说那所学校的音乐老师就有三个,再怎样也没这么刚好就是他即将代课的班级。 ——那么,如果真的是呢?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悄悄的响起,他却没有真的在意。 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之后都得暂停街头表演这件事还要令他烦恼。 03 当我看到街头艺人卖力的演唱、打鼓,自由且认真的做各种不同表演时,我都会想会不会有一天,再次看见你在人群奋力的歌唱。 穆礼一早起来吃早餐时,就觉得今天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 林丽美平常只要一做完早餐就会打给其他也早起为孩子打理的朋友,说说无关紧要的八卦。 可是今天的气氛异常的很,穆礼记得这种气氛只会出现在老爸准备要回大陆公司的时候。 她的父亲长年在大陆经商,大约都两到三个月回家一次,不过每次都只住一个星期就离开,而且每次回来,父亲总是非常认真的在陪伴她,那七天他都将手机关机、不在家谈论任何公事,她不懂这样的父亲还有哪里好嫌弃的,只知道他们夫妻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她边啃着今天有点烤过头的吐司,边偷偷看着坐在客厅的林丽美。真是难得,难得那个人也会有像个大人的时候,可是她却不想去探究她到底在深思什么,八成是在想还有谁的八卦有趣的吧。 穆礼对她这个母亲,已经彻底失望到一个程度,甚至相当瞧不起她。 整理好书包要出门前,林丽美突然叫住穆礼。 「小礼。」 「嗯?」 「没事。」 「喔。」 该不会是要离婚了吧。穆礼突然有这个想法,那也不令人意外,不是吗?如果她是男人,早就甩了这个毫无大脑、只爱说八卦的女人了。 她猜,她的母亲在年轻的时候,搞不好就是洪可桦那种人,那种整天仗势欺人的家伙。 「小礼!」洪可桦一看见穆礼来到教室,就马上把她叫过来。 「你知道吗?那个讨厌的吕芳瑜居然要请假一段时间,真是太好了。」 「真的吗?」 吕芳瑜是他们的音乐老师,可是由于她非常的严格所以很招人厌,念书压力已经够大的他们,除了要背乐理还要背一大堆音乐史,根本就是嫌他们要背的书还不够似的。 本来下星期她要抽考音乐史,如今一听到她要请长假,被她教的班级都乐翻了。 「报应啊她。」洪可桦笑道,「听说是生病,这就叫现世报。」 如果真的有现世报,你可能需要好好担心一下。穆礼又看着她默默的自己在心底补上一些口白。 她常常担心自己有一天不小心真的从嘴巴说出来就糟糕了,但就是无法不这么想。 「所以,是谁要来代课?」张佩怡问。 「谁知道啊。」洪可桦不耐烦的敲着桌面。 穆礼一直觉得很奇怪,洪可桦家明明有权有势,却让她来读这么一般的高中男女合校,就算在班上耀武扬威,却从来不会找老师们的麻烦。要她说,她还真不相信这是洪可桦的好心。 这段音乐老师暂时换人的插曲并没有被穆礼放在心上,因为一直以来她没有上过音乐课。 第四章 忘了是哪一次,她曾经惹火过吕芳瑜,所以被特别允许以后不必上她的课。讲特别允许太好听了,事实上就是被禁止上她的课,而且校方还默认这种行为。所以这个世界,真的不管是哪个年龄层、哪种地方,阶级跟欺负是永远存在的。 她不知道学校害怕吕芳瑜什么,她只知道,那一天她并没有做什么突出的事,只是被叫起来发表看法而已。 吕芳瑜让大家看一篇针对台湾陈姓钢琴家的一则报导,采访的内容是陈姓钢琴家认为台湾没有专业的音乐学校,故而不顾父母反对远走到时局相当动荡的波兰,不到半年的时间死于流弹之下。 穆礼被点名站起来发表感想,她当时说,「我认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既然他为了梦想下了这么重大的决定,相信就算得到这种结果,他也应该没有遗憾。」 「继续说。」 「呃、我的意思是,当然他害父母伤心不好,但是这代表了他如此的热爱钢琴,就算波兰当时那么危险,他也还是想去萧邦的故乡精进自己的琴艺,我觉得非常厉害。」 「你,出去。」 「老师?」 「我的课不需要有这种痴人说梦的学生存在,很显然你在我的课堂上了一年,都还是不了解我教你们音乐的真谛是什么。」 穆礼很错愕,应该说当时全班的每一个人都相当错愕。 就算吕芳瑜平时再怎么要求严格,也从未出现过这么严重的处罚,而且她还就真的这样从此课表没有音乐课这项,当然分数从那之后是永远六十分及格过关,只不过以后一到这堂课,四班的人数自动少了一个人。 一开始,穆礼还会乖乖的自己在教室自习,一学期的时间过去,她发现根本没人在乎她有没有自习后,就干脆都跑到顶楼去吹吹风、发呆个一堂课。 很自由,很舒服。 她还有点感谢吕芳瑜这么做。 另外庆幸的是,还好她没有因为这种方式的突兀,而被洪可桦讨厌。 即将迈入秋天的天气是非常舒服的,可以让人呆坐在屋顶晒太阳也不觉得热,还有微凉的风徐徐的吹着,惬意的只差没拿杯茶喝而已。 忽然,一个人影从顶楼入口走了出来。 穆礼眯眼看着,完全不知道那个男学生是谁,他的体型很高挑,挺直的背影像在说明自己日后的梦想是军人一样。 「啊……」那人转头看见穆礼吓了一跳。 穆礼只是默默的把视线转移,装作没看见。 「穆礼。」 「咦?」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我是曾延宣,你的同班同学。」他搔搔头的说着。拥有一身黝黑皮肤的他,连身体都非常的精壮,除了是体育股长之外,他在校内的田径队也相当的有名。 「喔。」 「你不去上音乐课吗?」 「你也没去上啊。」 「因为今天的练习时间延长了,所以……」 「我是因为本来就不需要去上这堂课啊。」 曾延宣还想再说什么,可木讷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想说老师暂时换人了,她不需要再这样每次一到这堂课就孤单一人了。 穆礼好笑的看着他一脸旁徨无措到像个走失的小孩,最后什么都没说的就跑走了。 「我们班有这么奇怪的人吗?」 下课的钟声响起,她才一回到教室,就发现整间教室的女生都有点失控,感觉就像看到哪个偶像明星来了一样。 「小礼!你应该要来上课的!不,你下次音乐课一定要来上,反正这个老师也不知道你的事。」张佩怡激动的拉着她的手说。 「老师会成为我的。」洪可桦难得这么开心。 「怎么了啊?」 「你不知道啊,吕芳瑜那么讨人厌,居然还有个这么帅、这么幽默的儿子耶,而且听说他才二十五岁喔,八岁的距离是最浪漫的差距。」张佩怡的花痴模式彻底启动,她边说边又呵呵的笑了起来。 不只她们两个,全班的女生都各自围成一圈圈的小团体,话题都在讨论这个代课的音乐老师。 只有男生们的脸很臭还不为所动。 「什么跟什么啊。」穆礼还是搞不太清楚状况。 让她觉得更夸张的是,到了下午时,几乎有上过音乐课的那几班都跟着一起疯狂。 穆礼抱着一叠要帮忙拿到教师室的考卷,经过校内的中庭,远远的就可以看见一群女学生正包围着一个人,由于被人群挡住她根本看不清楚,也没兴趣。 一来到教师室,两名女老师完全没注意到她。 「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我们班的那些孩子都快疯了。」 「可是真的满帅的,想不到那个吕芳瑜也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是啊,他叫什么来着?」 「韩品浩韩老师。」 「连名字听起来都像个帅哥,我看我们学校要吵闹好一阵子了。」 另一名男老师跟着说,「这怎么行,再怎样规矩可不能忘,这阵子是鸡犬不宁了。」 穆礼耸耸肩的走出教师室,边想着他们刚刚说的。为什么她觉得那个代课老师的名字很耳熟? 她恍神的想着是在哪里听过那名字,突然被一名奔跑过来的身影给撞个正着! 「啊!谁啊……是不知道走廊不能跑喔!」穆礼揉着感觉就快要被撞断的鼻子边说。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对方赶忙把她拉起来,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都瞪大了眼睛。 「你……」 「老师~老师你还没回答我们的问题耶!」后头一群女学生也跑着追过来,远看就像一群蝗虫准备过境一样恐怖。 「抱歉!」他匆匆的说着就冲到教师室把门反锁起来,留下一脸错愕不停被人群乱冲的穆礼。 是他。 不会吧。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个代课很帅的音乐老师是……」对了,他的名字是韩品浩,他说过的,只是她没那么放在心上。 她默默的往教室的方向走,一颗心却莫名其妙的不平静起来。 「那么,今天他还会去吗?」去那个广场上歌唱,这应该是她见过最奇怪的老师了,怎么会有老师会做这种每天都有可能被警察追着跑的事呢? 不,他现在连在学校也被一群人追着跑。 04 韩品浩果然没有来,穆礼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一样的,居然跑来这里等一个不认识的人。 广场上少了韩品浩唱歌,似乎没什么改变,经过的路人一点也不觉得这个风景看起来哪里怪怪的。 回到家后,林丽美立刻对她破口大骂,「穆礼!都几点了?」 「……」 「不愧是那个人的孩子,连性子也一样,你们都这么喜欢不回家就永远不要回来好了啊!」林丽美歇斯底里的咆哮。 「妈,你吃了吗?」穆礼将书包放在一旁的地上,若无其事的问。 「不要转开话题!」林丽美冲过来抓住她的肩膀,「都有两个小孩了,他在那里都有两个小孩了!现在反而你比较像多余的了喔小礼,你不难过吗?」 「妈,说我是多余的并不会让你比较好过,我也不会难过,毕竟我姓穆,不姓林,多余的人再怎样也不会是我。」穆礼冷静的一说完,就如预期的得到一个巴掌,很痛快,为了说出这些刺激林丽美的话,她觉得痛也值得。 第五章 她很厌她的母亲。 讨厌到不行。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起林丽美的,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多爱黏着妈妈,多喜欢跟着妈妈去百货公司试穿公主一般的洋装,多喜欢母女俩吃着甜点笑出来的时候……那是很小的时候的事,她真的想不起来是什么是后开始讨厌她的。 她拿着书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那股在学校里就时时刻刻感受到的压抑感,在这一刻像头凶猛的野兽追着她。 「原来爸,在那里已经有另一个家庭了啊。」她呢喃。 她不懂为何已经另结家庭的父亲,为何不要干脆的了结这一边,但她很清楚父亲顾虑的绝对不是她。 因为从好阵子之前她就发现父亲回来后,虽然人是陪着她们母女,可是心却在别的地方。 他经常恍神发呆,经常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皱紧眉头。 她愈来愈觉得,大人的世界不只有戴着伪装的面具那么简单,还有更多复杂烦恼,是她还没体会过的。 这一夜,谁都没睡好,不管是穆礼还是林丽美,又或者是韩品浩。 穆礼一早起来看着桌上的课表标示着今天还会有一堂音乐课。 被收在抽屉很久的音乐课本,看起来跟新的没两样,她拿出来翻了翻,最后又摆了回去。 客厅的一片狼藉并没有让她太惊讶,林丽美似乎也只剩下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她面无表情的越过地上的碎片,也不想去关心母亲还好吗,终于能有一天的早晨不必听见林丽美在说人是非,这让她很愉快。 「妹妹。」李清惠忽然叫住穆礼,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心,「虽然你会觉得阿姨多管闲事……但你们家还好吗?昨天一直听到摔东西的声音,需不需要帮忙?」 「咦?没、没事啦,我妈只是心情不好。」 「这样啊,有困难要说,知道吗?」 「嗯,谢谢阿姨。」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这个人难道不知道林丽美整天在说她坏话吗? 穆礼在心底为这个人抱不平,同时也感谢她那温暖的关心。 学校离穆礼的家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她的父亲曾说要买脚踏车给她,却被她三番两次的拒绝了。 因为她并不讨厌,这段漫长往返学校的路程,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里,都不是她那么希望赶快抵达的地方。 反而这段路程,是她觉得最悠哉的时刻,她喜欢早晨清爽的风景,也喜欢落日时经常有着不同面貌的夕阳。 「啊!」韩品浩骑着脚踏车突然在她旁边停下。「你……」 「老师早。」穆礼即使心里因为他的出现而吓了一跳,却仍然冷静且装作失忆的保持了距离。 「喂你……」 她没有理他的继续往前走,而他也以跟她并肩的速度牵着脚踏车走。 「老师怎么有闲情逸致跟我一起上学呢?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你是哪一班的?」 「反正不是老师教的班。」 「……」韩品浩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女生在想什么,她的表情为什么那僵硬,态度为什么感觉像在生气? 「你该不会是在气我不告诉你……这你就误会了,我也是突然被我妈拜托……」 穆礼突然停下了脚步,表情明显不悦的瞪着他,「我很认真的跟你说,不要再跟着我了,要是被谁看到,我会很麻烦!」一说完这些话的同时,她自己也吓一跳,糟糕,她还不曾这样做自己对一个陌生人生气过。 可是愈接近学校她就愈害怕被班上的女生看到。 韩品浩被她突然这么激动给吓到,只能摸摸鼻子的自己骑走,从昨天他在校园里跟她重遇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在广场上认识的穆礼,跟现在不一样。 也许,那天晚上的她,才是真的她也说不定。 昨天等他处理完所有要交接的事后再赶过去广场,并没有看见她。他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来。 「应该没有吧。」她看起来像避他唯恐不及。 而且,昨天其实他也是冒险去的。 回家后,已经出院的母亲就在狠狠的训斥了他。 「在代课的这段时间你不准再出去卖艺!」 「那我可以去比较不会遇到学生的地方啊。」 「你是不想要你老妈的病快点好了是不是?」 「不是……」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如你想得那么安逸,不然怎么还有那么多艺人啦什么的公众人物被拍到一些有的没的?」 「妈,我又不是公众……」 「我累了。」 每次都这样。 他说不过母亲,在母亲的面前,他就像一个永远的小孩子,他的意见似乎从来就不会成为意见,自始至终,母亲都认为只要他还想追这个梦,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梦想从来就不能当饭吃,你还没到那个年龄当然没办法领会。」母亲最常对他说的话又出现在耳边。 还没到校门口,他的叹息声就快要比那些面临大考的学生还要严重。 他会这么喜欢音乐,也许跟他的母亲也大有关系。 毕竟母子相依为命,所以他从小就是在很严格的教育中成长的,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行程就每天被压得喘不过气,从钢琴到小提琴等,从小他就被要求一定要熟练三种以上的乐器,不只音乐能力要好,功课也不能差。 所以从小他根本没过过什么快乐的童年生活,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玩伴,原本对音乐毫无热情的他,有一天在电视上报导着五月天的『你要去哪里』的暂别演唱会,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感动的不知所措。 那在台上奋力演奏与歌唱的人们,看起来是那样的耀眼,那一首首朗朗上口的歌,每一句都那么打入他小小的心灵中。 想当一名歌手的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老师早。」洪可桦一早就在校门口等待,露出甜美笑容的说。 「早。」 「老师都骑脚踏车来学校啊,好健康喔。」 「嗯,赶快去教室吧。」随便敷衍后,韩品浩就匆匆跑到教师停车场那。 「什么嘛,那种态度真讨人厌。」洪可桦自尊心有点受创的说,她是没有到对这个人很心动的程度啦,毕竟什么样的帅哥没见过,单纯就想知道有个帅老师会是什么感觉而已。 「小礼,你也来啦。」 「早啊,你怎么在门口?」其实穆礼刚刚都看见洪可桦是怎么被冷落的。 「没什么,就觉得新来的音乐老师也没那么讨人喜欢。」 「……喔,就昨天大家热烈讨论的那个?」 「小礼,你这样对任何事都没兴趣很糟糕呢,或错过很多有趣的事喔。」 「有趣的事,我听你分享就很足够了。」 「嘻,也是也是。」洪可桦的心情马上就好起来,拉着穆礼快乐的走着。 第六章 穆礼则有点在意的再看了一眼那落寞的走向停车场的韩品浩,为什么——总觉得他似乎也不喜欢来这个学校呢? 对,他散发出一种跟她一样的氛围,一种很想逃离什么的感觉,一种根本就不想待在原地的欲望。 可是,他们不想待在这,又能去哪呢? 啊啊,原来这感觉比较接近无助吧她想,明明想逃走,开始奔跑之后却恍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能跑去哪里。 最后,还是只能待在原地,待在这个一点一滴快要把灵魂给榨干的原地。 「吼,小礼你又在发呆了!」洪可桦没好气的说。 「嗯?」 「我说,今天怎么整那个宋贱人?」 「嗯……」 「你不觉得她每次被整之后的眼神很讨厌吗?那种不服输的怨恨眼神,真的很想看她求饶耶。」洪可桦说着,嘴角微微上扬,因为她已经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听说,她有气喘,也不知道是真的还假的。」 穆礼瞪大着眼睛,没有答腔,她不知道洪可桦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不,她就是已经猜到是什么意思,所以现在才会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吧。 05 有时候,看着脸书上、新闻上又在报导着哪个学生又被霸凌,我才知道——原来最可怕的从来就不是霸凌者,而是旁观的人。 当当当—— 下课的钟声响起,穆礼在这一瞬间甚至觉得,这钟声听起来就像恶魔的笑声。 洪可桦的身边除了穆礼跟张佩怡以外,还有许多不少愿意出力的跟班,而此刻由于洪可桦的命令早在上课时就传纸条命令好,所以大家都相当的默契。 当几个人围在宋嘉玲的桌子边,她一脸无辜的抬起头看着她们。 「一起上厕所啊。」其中一个女生说着,大家都笑了。 宋嘉玲没有挣扎也没有呼救,就这样默默的跟着她们一群人往最边栋的厕所走,由于那间厕所之前有学生在里面自杀过,自此以后这里根本不会有其他人来。 洪可桦非常满意且步伐缓慢的跟在她们后面,穆礼知道,这叫做享受时间,一种享受着虐待人心灵的快感,这种紧张又紧绷的气氛,反而会让洪可桦更开心。 才一被拖到厕所,已经事先准备好的水桶就立刻洒在她身上,现在虽然是秋天,可是这几天有东北风南下,天气算是有点微冷的。 宋嘉玲没有喊叫,她只是慢慢的把眼前的水给拨开,可是下一秒,又有人抓住她的头发,逼着她抬头看洪可桦。 「知道你做错什么吗?」洪可桦冷笑。 「喂,人家问你话要回答才有礼貌,有没有家教啊!」旁边的跟班马上见缝插针的表现自己,还不忘用力给了宋嘉玲几个巴掌。 「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如果你是在怪我上次那样,我很抱歉。」宋嘉玲慢慢的说,而且听得出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渐渐在喘。 「你似乎道歉的不是很真心,我觉得你在瞪我。」洪可桦蹲下来的说,「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毕竟我们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我比较惊讶的是,你在我们班这么久了,却犯了这种连转学生都不会犯的错。」 穆礼静静的靠在墙边听着,然后双眼放空的毫无感觉。 脑袋中,她开始思考『我们』这两个字,明明如果用英文可以有好几种不同的变化,但中文,就只有一种,可是那背后的意义却只有当下才明白。 像此刻,洪可桦就是故意用这个两个字,让宋嘉玲更绝望、更愤怒,绝望的是在这个班不会有人帮助她,愤怒的是,她明明也是这个班的人却被彻底的隔绝着。 「你觉得……」宋嘉玲缓缓的说,「你觉得以后你去了大学,也能这样吗?」 「你说什么?」 「就算去了大学可以,那么大学毕业以后呢?我敢打赌,你的人生只不过是……」 啪! 这一巴掌是张佩怡打的,她气得感觉就像是在骂她一样愤怒,「在干什么?还不赶快教训她!」 洪可桦紧握着拳头退了几步到穆礼旁边,「小礼。」 「不用在意,只是一些不重要的言语,在意的话可就不像你了。」穆礼淡淡的说。 「心情都被搞糟了,陪我去福利社。」 穆礼无视着后头那群人的叫嚣,看着宋嘉玲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被人暴打、被人当垃圾一样踩,她要很努力才有办法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 「喂……她怎样啊?」张佩怡的声音引起洪可桦的注意。 「怎么了?」 「你看她……」 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制服上还一堆脚印的人,喉咙正发出很可怕的声音,一口口的张大嘴巴的喘着,不一会的时间她已经脸色渐渐发白起来。 「她气喘发作了……」其中一个人说。 「走了,你们还赖在这干嘛?」洪可桦面无表情的说,那群跟班个个一听铁青着一张脸,动也不敢动。 「我说,都给我回教室了。」 「是……」 「小礼,我们去福利社吧。」 「嗯……」第一次,连穆礼的脸上都快显露出不安与害怕——丢下一个气喘病发作的人,她们这样……是对的吗? 一群人才刚从厕所走出来,就看见韩品浩冲了过来,他见到这群女生满脸的怒火,甚至在看到这群人里也有穆礼时,瞳孔有稍微放大一下,不过他没有跟她们说任何话,就迳自冲到厕所里。 「喂!你撑着!」韩品浩的声音很大声,而她们这群始作俑者的脚步,也不自觉的停下。 接着,韩品浩抱着宋嘉玲直接往保健室冲,一路大喊着让开,弄的校园中许多人都注意起来。 「啧。」洪可桦轻轻的啧了一声,非常不满意这个新来的老师居然坏了她的好事,「果然新来的,都不是很懂规矩。」 穆里觉得脚底发凉,她想起早上洪可桦说起气喘的事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她是真的觉得——洪可桦是想要宋嘉玲死。 死掉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失去了生命,再也不用活在这复杂的世界上。可是人生来就有求生本能,比如快溺死的时候会挣扎、快从高楼上掉下去时会想办法抓住什么东西也好,快被杀的时候还有可能反将凶手一军。 人,就是这么脆弱的动物。 可是对于这个年纪的她们来说,还不是很懂让一个人死掉会有多可怕,那感觉很像让哪个动物死掉一样,有一种也许会很可怕,却又很模糊的感觉。 她猜,洪可桦就是这样想的。 完全不把生命当成一回事,因为对她来说,只有她今天快不快乐,不需要去明白别人因为她痛不痛苦。 穆礼心不在焉的一起去玩福利社,再次回到教室后,就看见韩品浩满身大汗的在跟他们的班导说话。 「这太夸张了!有其他同学跑来告诉我那里在围殴一个女孩,我还不相信,再慢一点那孩子可能就会气喘而死!」 「韩老师,你先别这么激动。首先我得谢谢你帮助了我们班的学生顺利送医院,可是你必须要知道,你只是个音乐老师,没有权利来管我们班的学生,我自己班的学生要怎么教也是我的责任,这一次的事情也只是她们玩游戏玩得过火了,并没有什么围殴的事情。」 第七章 这还是第一次,穆里听见班导师的想法,她一直以为老师不知道,原来她知道,全部都知道。 「讲的那么好听,你只是害怕事情搬上台面影响你的评分……」 「韩老师,现在要上课了,你请回吧!」 韩品浩很不甘心的瞪着她几秒,最后才又环视了整个四班,明显的他在穆礼的身上多停了几秒。可是那几秒的眼神,叫做失望。 班导喊了一声上课,全班安静沉默的气氛,好像就能把这件事遗忘般,更奇妙的是,下了课也都没人讨论关于宋嘉玲的事。 只不过这一次准备要移动到音乐教室时,洪可桦说了一句,「想翘课的人举手。」 结果女生全部举手,男生只有几个,其他的人还是照常去上音乐课,穆礼很失望,这就代表了,这一堂她可以去阳台发呆的机会没有了——可当她一出现这个想法时,她才惊觉自己有多可怕。 明明几堂课之前,班上的女生还被整到送医急救了,明明韩品浩做的是对的事,现在反而需要受到这种对待……而她,却事不关己的只想着自己的事。 那么每一次她出现那种同情被欺负者的心情,难道也是假的吗? 我知道了,人,只要危险不是发在自己身上,是怎样都无法真的设身处地的。 她面对这突然明白的事情,自责着。 「小礼,你平常没上音乐课真的都在教室?」洪可桦走过来的问。 「不然我还能去哪?被哪个教官看到的话,就是翘课了吧。」 「嗯……是喔。」洪可桦有点质疑的哼了声,「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的吧?」 「当然。」穆礼浅浅一笑,态度自若。 「可是,我真的好想偷偷到音乐教室偷看,那家伙发现大家因为他都不上课了,会有什么反应呢。」洪可桦想到这就开心,「走吧。」 「咦?」 不顾穆礼的回答,她立刻拉着她一起走出教室,穆礼回头瞥了张佩怡一眼,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忌妒。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这种时间只要有学生走在走廊都相当的突兀,所以她们只好蹑手蹑脚的走。 到了音乐教室门口,可以听见里头传来如流水般优美的钢琴声,穆里偷觑了一眼,发现是韩品浩在弹。 这钢琴的声音听起来紧绷又急促,音乐史她几乎看过就忘,此刻她根本不知道这是谁的第几乐章。 只知道这激动又激烈的琴声,竟然嘎然停止在一瞬间,所有人都屏息着。 「这个时候你们应该要来点掌声。」韩品浩笑嘻嘻的说着,来上课的那几个男生马上拍起手来。 韩品浩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班上只来了这些人,他没有发问也没有跟他们讨论。挂着一副温和无害的笑容,可以感觉到上他的课一点压力也没有,反而还很自在。 「笑那么开心,他是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洪可桦碎念着,掌心愈捏愈紧。 洪可桦带着满肚的怒气回到教室,张佩怡第一个跑过来安慰,「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师果然不痛不痒,要不要给他一点教训?」 洪可桦没有回应她,不耐烦的敲着桌面不断想着刚刚他那态度自若的样子。 「小礼,你怎么好像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啊?可桦现在可是被漠视了耶。」张佩怡用着夸张的语气说。 「我……」 「一定会有什么把柄吧?我们就慢慢等到抓到他把柄的时候。」洪可桦淡淡的说完,马上就拿出流行杂志来看。 穆礼可以感觉到张佩怡散发出来的敌意,下课她一个人去厕所出来,果不其然张佩怡正在等她。 穆礼一边洗手,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说,「有什么事吗?」 「你很假。」 「?」 「每个人接近洪可桦都只是为了自保,至少大家都敢承认这一点,只有你,装的一副真的是她朋友的模样。」 「真稀奇,原来你也会有这种模样,我以为你只是个马屁精呢。」穆礼笑了笑。 「我马屁精总比你假惺惺好!」 「你们在吵什么?」洪可桦突然出现在厕所门口,让张佩怡吓了一大跳。 「可桦,刚刚小礼她说我整天拍马屁让她看不下去,可是,我怎么会是拍马屁呢?我都是真心在为你这个朋友着想啊……」说着,张佩怡眼眶还红了起来。 这一连串让穆礼看得差点就想为她的演技拍手叫好了。 而对于这种当场被咬一口的状况,穆礼的反应就是,什么也不解释。 洪可桦沉默了一下才说,「还想说你们两个都去哪了,快走吧。」 有的时候,穆礼真的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大多数她觉得自己只是被当成一个听话的跟班,又有的时候觉得她可能真的被当成朋友…… 朋友? 那个人才不可能把谁当成真的朋友。 06 放学时分,轮到穆礼要把作业搬去教师室,所以其他人就先走了。 放完东西后,她一个人走到顶楼阳台,看着刺眼的眼光一点一滴的要准备转变成夕阳的颜色。 因为老师没说,所以一整天下来,没人知道气喘发作被送去医院的宋嘉玲怎么样了。如果她死了,他们班的哪一个人会难过吗? 如果一个人消失了,没有人难过、没有人关心,是不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呢? 顶楼的门被开启,她吓了一跳的转身,看见韩品浩带着凝重的表情走过来,两人无话,气氛相当僵硬。 韩品浩看着刚刚她在看的夕阳,在楼下,他发现她盯着夕阳的表情一点都不像高中生该有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接下代课工作就是弹琴教书就好,可是今天当一个娇小的女孩跑来告诉他围殴的事后,他原本以为只是打打架,却发现那一群女孩明知道有人气喘发作了,却还打算直接走人。 这是杀人未遂啊。 她们到底懂不懂? 他不敢相信眼前看起来单纯的一群女高中生,竟然做得出这种事,而那个他以为天真的女孩,也在其中。 他还记得那天他们在雨中的相遇,可是,此刻他有点无法将她们连结成同一个人。 「我很残忍,对不对?」穆礼苦笑的打破沉默,她看着已经些许染上色彩的天空,说着。 「我明知道她气喘发作了很痛苦,却一点也没有想要帮助她。谁会那么笨啊,帮助她的话,下一个变成那样的人可能就是我了,在这个世界,合群点才能相安无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居然劈哩啪啦的把那些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对这个、已经对自己失望的人讲出来,她无法控制自己。 韩品浩仍然没有说话,他看着她明明笑着讲这些,却觉得她的表情笑的像在哭。 「宋嘉玲就是不合群,才会变成目标的。她难道没看过流星花园吗?没知识也要看电视啊。」 「你真的这样想吗?」 「咦?」 「你真的认为——顺从那个女孩,就永远不会轮到你吗?」 「当然啊,我很了解她。」 第八章 「我想也是,你一定,没有真正成为目标过吧?我是说从小到现在。」韩品浩移开视线继续说,「因为如果你有过那样的经历,你就会知道,当你受到这些欺负看着旁边的人时,你是多么的渴望,那之中会有一个人对你伸出援手;你就会知道,有时候最伤人的不是那个正在伤害你身体的人,而是旁观者那视而不见的冷漠。」说完,他硬是别开自己的脸,努力踏出步伐离开屋顶,因为他知道这些话会有多伤害她。 可是他必须要让她知道,一定得让她知道。 她还有救,比起他们班上的其他孩子,她还有救。 穆礼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发出声音,唯有脸上温热的眼泪,告诉着自己,原来她还是个有血有泪的人。 对,她没有真正被那样凄惨的欺负过,她自从明白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之后,就更游刃有余的配合所有人的步调,成为那个看起来好像还保有自我、事实上早就失去了自己的人。 被人这样血淋淋的说出自己的冷漠,原来是那么想要找个地洞钻起来,原来会打击到这么的一片空白。 她一边慢慢离开学校,一边想着不管是宋嘉玲还是温慧珊,她们都曾经用过求救的眼神看过她,但几次之后,她们的眼神会从求救变成彻底的绝望。 那种绝望有时候太可怕了,所以每次当她们被欺负时,她干脆不要看她们的眼睛,不看就不会自责,不听就不会罪恶,可是那些恶不会因为这样就消失。 都在这,都在她的心里。 她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停不下来,她好想知道宋嘉玲现在状况怎么样,却没有她的电话跟地址,然后也懦弱的不敢跟班上任何一个人打听,她好讨厌……讨厌这个自己! 一个熟悉的歌声与音乐在旁边传来,她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一路走到火车站来,而他,那个说出真相害她现在痛苦不已的人,正在旁边若无其事的唱着歌。 韩品浩看到了她,看到那个终于恍然大悟自己有多残忍的她,他只是继续唱着歌,眼睛坚定的看着。 今天的歌跟平常很不一样,曲子更柔、嗓子有些沙哑更添加不少沧桑感。穆礼愣在原地,因为他的歌声,她的悲伤像被控制了一样更加停不了。 忽然,他停下了歌唱,就这样静静看着那个悲伤的女孩,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他还没思考过这个冲动,下一秒他已经一手抓着吉他,一手将她拥入怀中,在这人来人往的广场,他完全不顾后果的搂住这名穿着制服的女孩,他一定是疯了。 「还热的,会哭就代表你的心还是热的。」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 他一听,浅浅一笑的没有回答,拉着她慢慢走到那天的天台,此刻刚好可以欣赏一片夜景,那一瞬间让紧绷的情绪都松懈不少。 穆礼总算收拾好心情,这还是第一次,她在一个人面前这么的失控。 可是,说到底,他也是罪魁祸首。 「那个、宋嘉玲她还好吗?」 「我有打去她家里问过了,没事,在家静养个几天就好了,只是……」 人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有哪个父母愿意看到自己的小孩被欺负成这样? 穆礼叹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气,她完全明白他想说什么,可是洪可桦的父母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受任何委屈。 「我,还是没办法站在她那边。」穆礼盯着夜景说,「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那边。」她没有那个勇气。 「没关系。」韩品浩淡淡的说,其实他今天会这么气愤也是因为——他曾经经历过这些,就因为这样,他懂。 懂那种无助、懂那种渴望,懂那种无法跟家人哭诉的难过。 每天默默的承受着去学校的痛苦,有的时候甚至连睡觉的恶梦都是白天的一切,他不懂的是,为什么任何一个地方,都无法没有这种事。 感觉这已经像一个定律、像一种消遣,曾经被消遣过的人,也许换了个环境,换他成为那种人也都有可能。 穆礼看着他低头不说话,也不知怎么的,她再次鼓起勇气说,「但是、我会努力试试看的,也许无法马上改变很多,但我会努力让自己开始一点一点的帮助她的。」 「你……」 「因为,我不想再站在原地了。」 他看着她此刻的坚定,想起曾经自己也用过一样的表情,对着镜中的自己这么说,也因为这样,他才无法放弃梦想,无法对不起曾经这样坚定发誓的自己。 「好,还有我在。」 一瞬间,她被他这句看似随性却充满保证的言语给一怔,随即涨红了脸,她赶紧转过头,让夜色替她遮掩这份慌张。 心跳莫名的加快,让她很陌生。 这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她却不讨厌,反而会让人忍不住微微一笑。 07 秘密。人一旦有了秘密,就等于被施下了一个诅咒,这个诅咒一开始不会察觉,它会一点又一点的,侵蚀全部的生活,直到秘密见光的那一天为止。 宋嘉玲一连请了好几天的假,直到第四天,宋妈妈直接到学校来时,洪可桦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畏缩一下。 当她跟宋妈妈的眼神接触到时,她第一次出现了一点害怕的心理,那感觉就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的小孩,不想承认自己害怕的表情。 因为正值下课时间,宋妈妈趁着老师不在直接走到洪可桦面前,接着,她弯下了身子呈现九十度,「再一个月就好,我已经替我小孩找到了新学校,请你手下留情一个月,她会彻底消失在你面前的。」 穆礼在这惊人的瞬间愣着,多年以后她再回想——也许洪可桦的气焰就是在这一段插曲后,更加张扬的。 因为连大人都怕她了。 她欺负了别人的小孩,人家还要来求她手下留情呢,这是不是就相对的认同了她的作为呢? 不,也许她那根本不是欺负,她做的是对的事。 「我考虑考虑。」洪可桦骄傲的笑了。 穆礼本来以为洪可桦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更变本加厉的欺负宋嘉玲,可是没有,她居然真的不欺负她了。 虽然宋嘉玲变的像个不存在于四班的学生一样,但至少她的日子很平静,只是偶尔,穆礼跟她对到视线的瞬间,都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控诉——为什么你要冷眼旁观? 有的时候,她真的不了解洪可桦在想什么。她经常这样盯着一个目标毫无理由的找麻烦,可是一旦有她说出口答应的事,却从来没有失约过,无论跟她约定的人是谁。 「小礼,你有心事啊?」张佩怡突然顶着一张温柔慈善的脸到她旁边。 「没有啊。」 「有心事要说喔,毕竟我们是好朋友嘛。」张佩怡脸上堆着笑容,明明洪可桦不在旁边,她不需要这样假装的——但因为,她发现了很有趣的事,非常的有趣。 第九章 宋嘉玲回来的这几天,洪可桦居然都没有再找新的目标,就连温慧珊也没事,其实这点让穆礼很担心。 担心现在正像一条蟒蛇在暗地里盯着猎物的洪可桦,下一个,会选上谁? 而且这几天放学,洪可桦也都没有要她们陪她逛街,总是乖乖的准时回家,这简直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般,让人害怕着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居然开始继续安分的上音乐课了。 「你有必要一直苦着脸坐在这听我唱歌吗?好像我唱得很难听似的。」在广场上演奏到一半的韩品浩,忍不住走到远处楼梯边上的穆礼旁边。 从那天她在这里哭过之后,他们之间像是拥有不需言语的默契,每天傍晚时分都会在这里见面。 可是他们不一定会说话,大多数都是他在演奏,她远远的听。离开时也不需要招呼,经常他演唱到忘我,回神她已经不见了。 他知道这么做非常危险,无论是在这里表演或跟她私下见面的事,都有如在玩火一般的危险。 「没有啊,你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一只耀武扬威的狮子,感觉突然披上了狐狸皮,安静的不知道在计算什么。」 「噗。」 「你笑什么?」 「你以后一定很适合为小孩子说故事。」 「什么跟什么啊,说真的,你轻浮的一点都不像老师。」 「我本来就不是老师啊,还是……你希望我是那个身分?」 「我要回家了。」穆礼突然站起来的说着,就跑走了。 韩品浩脸上还挂着笑容,笑嘻嘻的看着那匆忙跑走的背影,他承认这样逗弄小女孩很糟糕,可是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喜欢让这个老是板着一张正经的脸,出现其他的表情。 而且,他最喜欢的是,她故作不经意,偷看他唱歌的模样。 「这样不行啊,真的不行。」 收拾完东西摆回天台的那栋屋子后,他才偷偷摸摸的回家,果不其然,吕芳瑜活像个母老虎的在等他。 「去哪了?」 「妈……我去图书馆。」 「是吗?」 「真的,为了不搞砸你的工作,最近我都会去图书馆。」说着,他把包包早就准备好的书籍给她看。 吕芳瑜难得的笑了,「这就对了,果然只要你想做还是做得到嘛,我听同事说了,你在学校不管是上课还是学生的人缘方面,都有很好的表现。」 他勉强的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哪一天,母亲能为他的表演露出这种笑容,就好了。 「妈,我还是希望你能快点复职。」 「你偶尔孝顺点让妈多休息不好吗?」吕芳瑜皱了皱眉,才刚觉得跟这孩子有话聊了,怎么哪壶不提开哪壶。 「对了,受学生欢迎是好事,但毕竟你年轻,记得还是得跟学生保持适当的距离,知道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 「妈看多了,很多年轻的老师,都是这样自毁前程的。」吕芳瑜说着,目光出神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嗯……」韩品浩不明白为什么手心在此刻冒了汗,也不明白那个不想再代课的理由,好像在渐渐的改变。「知道了。」 把自己关在房间,韩品浩就这样躺在床上,忍不住哼起了旋律,最后兴奋的跳起来,拿出歌谱跟吉他开始写起歌。 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当他写下每一个旋律的时候,脑海里想着的那个人,不再是从前假想的女孩,而是一个真实存在他身边的人。 * 林丽美不见了。 这是穆礼回到家发现灯都没开第一个想法,当她搜寻完每一个房间,检查任何一个可能放字条的地方后,最后再冷静的打电话到她的手机发现是关机,她真的确定,林丽美离家出走了。 她去检查了林丽美的衣柜、保险柜,衣柜少了三分之一的衣服,二十寸的行李箱少一个,保险柜是空的。 她深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居然在颤抖。 「冷静点穆礼,冷静。」 她再次拿起家里的电话,打给远在大陆的父亲,不打还好,这一打才发现他的电话不知何时变成了空号…… 「不会吧……」她愣愣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跳声大到自己都能听见,安静的屋子彷佛连根针掉落都觉得刺耳。 所以,她被丢下了。 她一直以为林丽美前阵子闹完脾气就好了,她从来……从来没有主动想要关心过她的父母到底怎么了。 她不只在学校冷眼旁观连在这个家里,也是。 「妈,不要丢下我。」她慌张的抓起钥匙就往外冲,路过隔壁李清惠家,她鼓起勇气按电铃敲门,不过她却不在家。 失落的穆礼走到大街上想找母亲,却突然发现,她连母亲平常会去哪里也不知道。 她们母女根本没有一起去哪里逛过,她只要一看到林丽美在说人闲话就厌恶的不得了,所以没有想过……没想过她丢下她之后,会这么令人慌张。 他们都去哪了? 为什么父亲的电话变成空号了? 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 她漫无目的的四处奔跑,她只能往附近的公园、便利超商找,甚至等她停下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害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礼?」 「老师……」她脱口而出的叫了他老师,刚从便利超商走出来的他,错愕的愣着。 「怎么了?」 「我妈她……离家出走了,我爸的电话也变成空号了,我、我……我被丢下了,在我完全没关心自己的家到底怎么的时候……我连自己为什么被丢下都、都……不知道。」 「你冷静点,这样你会换气过度的。」他要她调整呼吸,一遍又一遍,穆礼总算稍稍冷静。 「走,我陪你找。」韩品浩什么也没再多问、多说,一句简单的『我陪你找』,瞬间让慌乱的穆礼,找到了一块安心的地方。 始终忍耐没有哭的她,悄悄掉下一滴眼泪,只有一滴,却很重很重的眼泪,重到连自己都快要承受不住。 写歌写到一半跑出来买饮料的韩品浩,紧紧握着此时手相当冰冷的穆礼,他庆幸着自己在这时出门,不然那样旁徨无措的她,一个人奔跑在大街上的模样,他光是想像,就觉得心疼。 他们一起找遍所有邻近的公园、车站,等等地方,一路上有空就用公共电话打打看林丽美的手机,不通就是不通。 韩品浩瞥了眼已经进入深夜的时间,「我先送你回去,也许你妈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嗯?」 「我被丢下了,因为我太可恶所以把我丢下了,因为我根本没有把她当母亲看待所以……」 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冷静,只好紧紧的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好让她不再感到任何一丝空隙来干扰她的思绪。 「有我在。」 穆礼总算安静下来,她好想说,为什么每一次他这么说时,她都会有一种天空真的塌下来,好像也不用害怕的错觉。 他直到她紧皱着眉头睡去,才离开她家,离开时恰巧的撞见隔壁的邻居,他只是默默的点个头,没有解释自己的身分。 第十章 08 当穆礼睁开微肿的双眼,眨动了几次眼睛,她没有慌张的跑出房间察看林丽美回来了没,而是竖起耳朵,听听看厨房有没有做早餐的声音。 没有。 大清早的穆家,依旧安静的可怕。 「不是梦。」她语带失望的说。 经过一个晚上,她感觉自己已经平静很多。 走到客厅,她习惯性的瞥了眼电话旁的单人沙发,那个整天早上做完早餐就爱说八卦的人,真的不见了。 打开冰箱倒了杯牛奶,拼命咕咕叫的肚子才和缓许多,她面无表情的坐在餐桌旁,试图要想出一个从今往后该怎么活下去的方法。 「我可以打工。」 等等,所以这间屋子要付房租吗?学费又有多少呢?还有生活费……她对这些生活开销一无所知,她感觉自己一夕之间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儿。 「不对,我才没有变成孤儿,至少我还能住在这房子里。」她喃喃自语的对自己打气,却一点用也没有。 「嗯?」冷静下来之后,她才想到也许爸爸只是讨厌被妈妈一天到晚打扰,故意换了电话,那么公司的电话总不会换吧? 她找出爸爸的名片,战战兢兢的打去他大陆的公司,经过不断的等待跟转分机,总算转到爸爸的秘书那,「我、我是穆礼,我要找我爸爸。」 秘书明显迟疑一下才帮她转接。 「小礼?」穆城很惊讶,「你怎么会打到这里来了?」 「爸……妈她……离家出走了!」 「你说什么?!」 她把目前大致的情况解释了一番,穆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说,「小礼,有些事你得明白,我……」 「爸?」 「我跟你妈已经决定要协议离婚了,爸会找时间汇点钱去你户头,先这样吧。」 「爸、等等爸!」 嘟嘟嘟……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穆城说的一切,电话就被切断,而当她不死心的再打一通去时,这一次,她再也无法顺利的转到秘书室。 「抱歉,董事长目前无法接听您的电话。」柜台小姐一说完就切断了通话。 她错愕的坐在沙发上,这一瞬间,她彷佛能看到当母亲坐在这里、手拿着电话听到要离婚的打击,应该也跟她一样,有一种深深被人背叛的感觉吧。 「爸……为什么要丢下我们?」 穆城丢下她们,而林丽美则丢下变成拖油瓶的她,这样的循环真是讽刺的可笑。 想不到到最后,穆城会连她这个女儿也不要了,「也是,因为都有新的小孩了,何必还跟我有牵扯?」 世界末日。 她猜,如果哪天真的世界末日了,应该跟她此刻的心情很类似,这是一种『明天』被人剥夺去的感觉。 叮、咚。 一听到门铃她就立刻冲去开门,一见外头的人她当场吓到退了两步。 韩品浩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的脸沾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你……」 「又变成『你』了?真搞不懂当你称呼我老师的时候,是因为生气还是?」 穆礼一听有些别扭的把他丢在门口。 韩品浩边笑着带上门,边把早餐放在桌上,「吃一吃赶快去学校吧。」 「去不去很重要吗?现在这样正好,以后翘课学校都连络不到家长了,我啊,还没翘课过呢。」 「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我说翘课。」 「认真啊。」她知道,自己其实有点赌气,不知为何。从小就是乖宝宝的她,最喜欢做的就是规规矩矩的生活,翘课这种行为不但一点也不帅气,还很容易引人注目。 「那吃一吃走啊。」韩品浩说的无所谓。 「你在说什么啊,你可是老师。」 「噗……噗哈哈哈!」 「你笑什么?」 「因为你很笨啊,今天是光复节。」 「啊……」她真的忘了。 穆礼低头看着自己还乖巧的换好一身制服,就觉得蠢毙了,又加上眼前这个一点都不老师的人还拼命的笑,更让她火大。 下一秒,她已经用行动发泄自己的怒气,直接用力踩在他的脚背上!而那人则痛得哇哇大叫。 看到他痛的跳来跳去的模样,终于,她轻轻的笑了,而韩品浩则停下来看她的笑容。 「你笑了。」 「咦?」 「以前啊,我的老师常说,遇到痛苦的事情时最好大笑,因为笑了情绪就会放松,放松,才能真的想的到解决办法。」 穆礼这才惊觉从刚刚到现在,他真的很拼命的在转移她的注意力,默默的拿起还热呼呼的三明治,轻咬一口,她才小声的说,「谢谢。」 「你妈……有没有特别挂念的地方?又或者,娘家?」 「我妈没有娘家,我从来就没见过我妈的任何一个亲人,外公外婆去世的早,她好像还有一个妹妹,却从来不连络。」 「那挂念的地方呢?」 「挂念……」她垂下了头,她根本,就不了解她。 「没关系,那就等待吧。没有母亲会真的丢下自己的孩子的,给她一点时间。」 「才怪,她……」 「嘿,别做那些臆测,因为你永远不是她。」 穆礼抿抿唇的看着这个人,如果说一直以来她都抱着负面看这个世界的话,那么他,就是在他的世界悄悄种下正面种子的人也说不定。 「你何必这样帮我,我可是在别人受到欺负的时候,冷眼……」 「我的老天爷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是现在的高中女孩都太容易多愁善感还怎样,高中生不该这么愁眉苦脸。「还好我早有准备。」 穆礼看他从背包里拿出了好几片dvd跟两包超商买的便利爆米花。 韩品浩迳自用微波卢将爆米花准备好,接着播放起其中一片电影,「你这放假老爱去图书馆的家伙,一定不看喜剧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去图书馆?」 「在车站遇到你的时候就察觉了,你的包包看起来很重,却又不像要去哪个同学家念书,从广场那里搭公车,离图书馆又近,用脑袋推理一下就知道了。」 「你把我当成推理游戏的素材啊。」 「这样知道我聪明的当音乐老师很浪费了吧。」 「自恋。」 电影已经开始,他们将目光转到电视上。 穆礼偷偷瞥了他一眼,其实都被他说中了——真是奇怪,为什么明明不熟,他却老是说中她的内心呢?好像在他的面前,她根本无处可躲一样。 她没看过喜剧,应该说不喜欢,她喜欢安安静静的看书也不愿花时间看一场电影,更不说喜剧了,那简直跟她平常的生活风格完全不同。 可是在这种心情上非常想要逃离的状态下,她竟然不知不觉的入戏、放空,好像她的躯壳虽然还在沙发上,灵魂却跟着电影飘走一样。 她真的暂时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悲观想法。 最后,她连自己大笑出声了都没察觉。 韩品浩噙着一抹浅浅的笑,边欣赏着电影,边想着告诉他笑容的重要的人——有时候,一个笑容的力量,强大到可以改变全世界。 所以她从来都不哭,就算再悲伤也一样,就算跟他说分手的时候,她也一直挂着微笑。 第十一章 真是残忍。 哪有人笑着跟人提分手的。 他想起这一段过去,笑容变得有点苦苦的。 「哈哈哈哈……」穆礼从小小的笑,再也忍不住的变成超级大笑。 「你也太夸张了。」 「我、我不行了哈哈哈!」 笑容也许真的能改变全世界也说不定,因为当旁边的人在笑,看着的人也会跟着笑起来,就像一种停不下来的传染病一样,会让同空间的一切都欢乐起来。 一部电影结束,两人都感觉笑得过瘾又痛快。韩品浩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但每次看都还是很开心。 「哇,全部都这个演员的耶,你这么喜欢他啊?」穆礼发现新大陆的说。 「再看一部你就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他了,马丁劳伦斯,是我看过最有趣的喜剧演员,重点是他演的电影有剧情又好笑。」 「好啊。」这一次,她毫不犹豫,爆米花还有一半,那就再看一部也不赖。 喀啦。 突然,门口出现开锁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眼立刻跳起来。 「怎、怎么办?我妈……」 「别慌。」韩品一脸早有准备的表情,迅速俐落的把爆米花全倒在垃圾桶里,桌上的dvd也用秒速的换成好几本课本,他立刻换上另一个表情语气的说,「你怎么老是卡在同一个地方?我说过乐理不能死背。」 穆礼还在错愕的同时,林丽美顶着一头乱发跟一张狼狈的表情走到客厅看着他们。 「妈……」 「这位是?」 「穆妈妈你好,我是暂时代课的音乐老师,韩品浩。虽然是暂时代课,由于穆同学的乐理程度之低令我惊讶,为了不让她继续拉低班上分数,所以才决定今天好好给她特训。」 「这、这样啊,那真是有劳韩老师了。」 「我看,今天就先到这吧。」他说着,整理起课本,从容的准备离开,并且在一瞬间用着一双笑意的眼睛偷觑了穆礼一眼。 「豆*豆#小%说!提.供。」 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嘛。穆礼想着。 转头,穆礼发现林丽美已经快速的回到房间,把门紧紧的关了起来,几分钟前还欢乐的情绪,再度被拉回了现实。 稍微不同的是,因为林丽美的归来,多了一份小小的安心。 09 十七岁,介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到底这个年纪能够拥有多少改变的力量呢?改变人生、改变社会?这种伟大的话我说不出来,我想改变的也只是——错的离谱的自己。 傍晚。 当穆礼从房间出来时,看见林丽美一脸凝重的坐在客厅,一双出神的眼,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过来坐。」 穆礼难得乖巧的不坑一声的坐下。 「我们,搬家吧。」 「学校呢?」 「你还是一点都不可爱,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吗?」林丽美叹的说,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养的,可以把她养的那么规矩,有的时候就是觉得她太规矩、太不像个孩子了,偶尔会有点害怕。 怕她有一天,就再也不尊敬她这个母亲了,再也不会老是扯着她的衣角跟前跟后了。 可,曾几何时,她害怕的那一天早就来临,只是她不愿面对,还克制不住自己的,经常把穆礼当成大人来冷嘲热讽…… 「我跟你爸会离婚,这栋房子归我,但我会找时间把房子卖掉,你也不用转学,反正你就剩一年就要离开这个家了,不是吗?」 穆礼吓一跳的回头看着她这个母亲。 「你志愿的大学从来就没有本地的吧?我何尝不知道你有多么想逃离我这愚蠢的母亲身边呢?」 林丽美明明没有骂她也没有打她,可是她却觉得自己被狠狠的赏了一记耳光,这无形的巴掌很响,震的她的内心都起了剧烈的地震,晃荡不已。 「放心,你爸有留足够的钱给你,也早就替你买好了一栋房子,只是在你二十岁之前,我是不会让你自己管理这些的。所以,看你是要出国留学还是干嘛就去吧,只不过很遗憾的,你的监护权还是归我。」 这个愚蠢的母亲,何时看穿她的呢?啊、应该是她平时的表情跟态度吧,她不是一直很希望她发现吗?可是为何现在胸口这么的难受呢? 林丽美说完该说的,就准备起身回房,她没有解释消失了一整晚去哪了,他没有说——其实昨晚她真的好想就这样逃跑,逃到一个没有老公与小孩的地方,然后重新开始这早就乱了套的人生。 她还是回来了。 即便她的小孩如此的瞧不起自己,她还是没办法丢下她。 「所以爸真的,跟别人有了小孩了?对方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为什么我不需要知道?」 「好啊,你想知道是不是。」停止,内心的她努力的想停止自己的失控,她又没办法把穆礼当一般的小孩了,「那我就告诉你,就是隔壁那个李清惠!」 「妈,说谎也打个草稿,你到底对人家有什么不满,连这种事也要扯到她!」 「呵,就因为这样我才想干脆把你丢掉算了!胳臂往外弯成这样,你口口声声护着的那个人,就是怂恿你爸不让我跟你爸一起拥有共同监护权的贱人!她怕以后你多分了一杯羹,你还要帮她说话?」 「妈,你到底、到底在说什么……」穆礼愣愣的看着林丽美那扭曲的表情,加上她现在说的内容…… 「你以为你爸真的久久才回来一次?呵呵呵呵……你知道我把自己活得多可笑吗?我啊,可笑到连丈夫成天在隔壁女人家进出,我竟然都没有发现呢!你说好不好笑?好不好笑?他其实啊,一个月去大陆个几天就够了,每次他去大陆公司,那女人也会一起跟着去喔,公司的人还以为她才是老板娘呢!」 「你不要再幻想了,我根本没听到隔壁有什么小孩子的声音啊。」 林丽美不想再跟这个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争辩,她走去房间拿了一叠照片丢在桌上,便重重的把房门关上。 穆礼慢慢的拿起那一张张照片,隔壁有小孩子,是有的,还有父亲跟李清惠出双入对的照片,这实在是太讽刺,就算这条巷子除了他们两家人外,其他都变成空屋了,也不至于发生这种,自己的父亲居然在隔壁外遇的事情。 她手一松,那些可笑的照片洒了满地。 她脑袋不断回想着每一次李清惠遇见自己的模样,那亲切的笑容曾经让她愧疚的要命,甚至前阵子,她还关心她们家…… 等等,如果他们家有装隔音,那又是怎么知道林丽美摔东西的呢?唯一有可能的是,她就在家门外偷听。 「原来最亲切的,才是最可怕的人。」笑的最毫无心机的人,怎么会这样。 * 穆礼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久。 平常对这个世界再怎么无感,也不至于在一早出门后那么疲惫。 经过隔壁李清惠家,她忍不住停下驻足。这个屋子居然藏着那么多的秘密,是不是就是在惩罚她太不关心身边的人,而造成的结果? 第十二章 她很想知道,那个对她笑的李清惠,当时都在想什么? 「咳咳。」 韩品浩靠在脚踏车旁边,已经站在巷口等穆礼许久,他虽然不知道经过了一天她们母女到底都谈了什么,但从她那一夕之间变得更加成熟的表情来看,打击应该不小。 「干嘛。」 他没有在意她那突然想发泄脾气的小任性,没有说话的牵着脚踏车走在她旁边。 「你说,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哪里,是真实的?」紧握着书包背带,她停下了脚步的说。 「有啊,我就是真实的、活生生的。」 「我不是那个……」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可以跟你保证,不管你的身边再怎么虚假,至少我,你可以相信。」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老师。」她故意强调了后面两个字,在他说着自己真实的时候,她却划清一道界线。 「是啊。」 韩品浩竟然毫无所谓的直接回答,看起来从容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穆礼瞪大眼睛愣了几秒,接着她转头就逃跑,她不管自己这样直接跑走有多伤人,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是老师,我是学生。 他们的关系不会再有另一种称呼,也不被允许有。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来破坏我的规矩!」她喘着气得大喊,她只想当一个普通、守规矩、不被注意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世界突然快速的被改变中。 不知不觉她已经跑到校门口,脸色极差的她看见了洪可桦,她们明明四目交接了,可是洪可桦却冷漠的略过。 「可桦……」是错觉吗?洪可桦是故意忽略她的吗? 不祥的预感立刻从脚底攀升,她的大脑开始搜索前天在学校的每一个片段、不管是她说过的每句话还是每个表情,应该都很到位,没有任何的差错才对…… 紧张害怕的心跳感一点一滴的加速,她小心的走进了教室,并且将警觉雷达开到最大。 果然,班上的氛围变了。 她才刚把书包放在桌上,下一秒张佩怡就直接抢走!她发疯似的把她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丢出来,还把她的小钱包直接丢出窗外! 她来不及反应。 来不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这种似曾相识、主角却变成自己的场面,让她空白的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这、这是在干嘛……」她愣愣的开口。 洪可桦坐在旁边的桌子上,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像个女王在惩罚背叛者一样,「放一天假,太想你了,不好好的问候你怎么行?你、这、个、背、叛、者、。」她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穆礼则是听得心惊胆颤。 穆礼瞥了眼把她的东西丢个精光的张佩怡,她的笑容好邪恶、好恶心,那种得逞的笑容简直就跟强暴犯上了新闻还沾沾自喜一样。 慌乱的她暂时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只一心想要逃离这个现场,当她准备要走开,洪可桦是直接把她当众推倒。 「你真可恶,真的非常可恶,亏我那么信任你。」被推倒在地穆礼错愕的看着她。 这是穆礼第一次看到洪可桦的表情中出现了真正的愤怒,跟平常那种耍大牌乱欺负人的恶劣不一样,是真的愤怒。 上课钟声响起,导师进来看到这场面只是淡淡的说,「穆礼同学,都上课了你在干什么?」 「老师,我想下去捡我的钱包。」 「可以啊,去捡了就不要进来上课了。」 穆礼低着头,默默的捡起满地的东西后,就真的直接走出教室。 「穆礼!你想被记警告吗?」 「随便。」 她奔跑出教室,却一滴眼泪也没流。 10 在草丛中找到钱包后,她只是跑到了顶楼,那个此刻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当她终于躲到这个安全网之后,她才惊觉自己有多害怕,「换我了,真的换我了……」这就是被欺负的感受吗?这种孤立无援,连老师都默许的欺负……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她怒吼出声,最后却相反的笑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没这种资格怒吼,过去当她旁观着别人遭受这种对待的时候,她只是卑鄙的躲在安全的角落,什么也不敢做。 「我是,最没资格……痛苦的人。」 「穆礼,要喝饮料吗?」曾延宣突然出现,满头大汗的他,手上拿着两种平时穆礼会买的饮料。 穆礼没有说话的接过,冰凉的液体入喉,就像一道清流让激动的她稍微冷静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她们会……」曾延宣搔搔头的问,他想刚刚几乎全班的人都很惊讶穆礼跟洪可桦的内哄。 「不知道。」 「那、道歉就好了吧,会和好的,你们那么要好。」 「没关系的,你什么话也不说也没关系的。」她淡淡的说着,站起来走到女儿墙边,看着底下的景物,由于是上课时间,完全不会有人经过。 「谢谢你,做了我曾经怎样也不敢做的事。」她没有回头的说。 「什么?」曾延宣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就发现背对着自己的穆礼似乎哭了。 「就是你现在做的一切,但为了你自己好,别再帮我、也别再跟我说话。」 「有那么严重吗?我只是……」 「你都在这个班这么久了,还不明白吗?轮到我了,无论我做了什么那都不重要,现在的我就是新目标了。」 「就算这样又怎样?」 突然,顶楼的门出现了声响,他们赶紧绕到后方的杂物区躲在那些废弃铁皮后面。 两人像是即将被发现的小偷般,动也不敢动,穆礼则从缝隙中偷看着外头的状况。 不一会儿,张佩怡跟洪可桦都走了过来。 「热死了,她根本没在这。」洪可桦不满的说。 「对、对不起,可是这里好像是她最常跑来的地方,包括音乐课也是在这。」 「音乐课?她明明跟我说她都待在教室的。」 「才不是,我有证人可以证明她都偷跑来这里。」 「她到底还骗了我多少事?快走吧,我要热死了。」 直到确定她们关上门离开后,他们才松懈的走出来。 穆礼则是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虽然她知道张佩怡很讨厌自己,但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处心积虑的拼命抓她的小辫子。 难怪洪可桦会愤怒成那样……可是,张佩怡点燃的导火线,又是什么事呢?她除了偶尔有些小事情会说谎,并没有隐瞒什么罪不可赦的事啊…… 前几分钟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飘来了一片乌云,遮蔽了顶上的阳光,穆礼眯眼的看着天空,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洪可桦不会再相信她了。 「回去吧。」曾延宣说着。「一直翘课的话,会毕不了业的。」 「嗯。」 是啊,毕业。 再忍耐一几个月就寒假了,寒假结束很快的就能迈向毕业。 但,地狱一旦开始,时间就会如乌龟一样的缓慢且痛苦。她很清楚这一点,旁观了这么久,她很清楚。 第十三章 回到教室后,果不其然的她的书桌被搬到了垃圾桶旁边,比任何一个前被欺负者还凄惨的,上头写满了难听的字眼,桌椅上也全都是垃圾。 「垃圾回来了!」张佩怡一看见她马上大喊,穆礼总觉得最享受这状况的人,大概就是张佩怡了。 穆礼没有特别去收拾那些垃圾,顶多就是把它们稍微拨开可以坐就好,就算收拾干净也会再次被丢满,她何需浪费这个力气? 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当她去上厕所时,她已经可以预知到她们会洒拖把水下来的惨状。 全身又湿又脏的穆礼,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也完全没有看那群笑的开怀的人。 狼狈的经过别班时,本来她还不在意,可是就在跟韩品浩擦肩的瞬间,她却觉得丢脸的想死。 「穆礼同学。」韩品浩忍着随时都会断掉的理智线,平静的叫住她。 「请问老师有什么事?」 「你可以说明你现在的状况吗?」 「这似乎不应该是身为音乐老师的您,该问的。」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走。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为什么她要觉得丢脸?只因为他早上承认喜欢她?不对,都不是。 她就是觉得被任何人看见都无所谓,就是不想被他看见而已。 砰! 毫无预警的,她跑到一半重重的飞摔出去。 洪可桦冷冷的站在一旁斜眼看着她,「难到你不知道在走廊不能奔跑吗?」 「……」她的膝盖吃痛的一时动弹不得,只能低着头不想看洪可桦。 「干嘛看到音乐老师就跑那么快?害羞啊?」 「还是你希望我老实回答老师的问题呢?」穆礼咬牙的抬起头回嘴。 啪,洪可桦直接送给她一巴掌,「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吧,虚假的人。」她彻底的对穆礼不屑。 「你小心了,我绝对会让你撑不到毕业就自动休学的。」 等到洪可桦离开,她还是不想起身,就这样自我放弃的躺在走廊上,如果她就这样一直躺着,会有其他正义的老师来关心她吗? 「你是哪一班的?衣衫不整、又躺在走廊,以为没人管了是吗?」 穆礼一看见教官的咆哮,立刻爬了起来,低头道着歉最后失望的一拐一拐的走回教室。 真是愚蠢至极,她刚刚居然还在妄想那种事。 她忽然明白了,明白老师们的心态、明白洪可桦在表面上还是尽量尊敬老师的心态,就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而已。 只要大家都学会睁只眼、闭只眼,对彼此都很方便也很有好处。 就像她的父母一样,过去那么多年也都是这样,如今闹翻也只是有一方厌倦这种模式而已吧。 原来大人,其实比小孩子还要胆小,因为顾虑的事情多了,胆子就一点一点的不见了,曾经分得很清楚的黑白是非,也跟着衰退的年龄慢慢模糊了。 * 这才第一天。 当穆礼终于熬到放学时分,她身上的制服又臭又脏,微微升起的体温似乎还有点发烧。 她没有立刻回家,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总之,她得先把制服弄干净才行。 拿着零用钱,她随便的买了一套衣服换上后就去最近刚开的投币洗衣店,不知道是不是附近的人对这种店的接纳度不高还怎样,并没有她想像中的人多。 只有一个老伯手拿着一份报纸坐在等候区阅读。 随着滚筒的洗衣机启动,她双眼无神的盯着洗衣机发呆,细算着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突然,韩品浩气喘吁吁的冲进店里,「总算……找到你了!」 穆礼愣愣的看着他,她突然觉得,为什么他每次总能遇的到她、总能在她最孤单的时候出现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忘了我头脑很好了?你绝对不可能没把衣服弄干净就回家的。」 穆礼懒得回答他,至少现在她的模样是整齐的,她现在累的不想再跟任何人争论,当然,也有可能是发烧的关系。 韩品浩叹口气的坐下,他很想讲些什么安慰的话,又或者想问问她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可是看着她的表情,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他感到肩膀上有股重量,这才注意到她沉沉的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他觉得很心疼。 喀擦。 照相机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只见张佩怡笑嘻嘻的捕捉了这一幕,那笑容非常的邪恶,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记。 「喂!」他想追去,却又没办法丢下穆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跑走。 「不会吧……」又不是什么亲密接触的照片,重点背景还是洗衣店,应该步会怎样吧…… 他自我安慰的想着,最后目光再次移到这被整了一天的女孩身上,他懂,这什么忙也帮不上,唯有她自己才能救自己。 穆礼只睡了半个小时就惊醒,最后匆匆的拿起烘干的衣服,打算要回家。 「你发烧了。」 「没事的。」 「你……」 「算我拜托你了,从今往后,不要再管我的任何事。」 「如果我不是老师了呢?那就可以吗?」 「……」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她很想说,她才十七岁,家里发生巨变现在学校也是,她已经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却满脑子的想谈情说爱。 她只是想,有人个能成为此刻保护她的一棵树,有多好。 「我说过了吧,不管怎样还会有我在,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他像是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般的说。 「不会有任何办法的,她可是洪可桦。」 「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了。」他摸摸她的头的说着,比她先一步的离开。 这一瞬间,她感觉前一刻还忐忑不安的心,好像真的松了口气,对于明天的日子该怎么办的恐惧,似乎也减缓了一些。 「就说,不要管我的。」她抱着洗好的制服,倔强的说着。 11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话如果不说,别人是不会懂得;有些求救,就算说了,也未必会有人伸出援手。 穆礼站在校门口,抬头仰望着这充满了学生声音的校楼,她似乎明白了过去那些目标,他们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每一天的。 沉重、恐惧、懦弱,各种复杂的情绪像大杂烩一样的搅在一起,那种黏腻的感觉比夏天穿制服的集会还要糟糕。 踏进教室的瞬间,她能立刻感受到那群视线全像豺狼般紧盯着自己,她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放到最大,她的任何表情都能成为今天被大整特整的理由,她低着头小心的走到座位,检查着桌椅是否沾有奇怪的东西后,才慢慢的坐下。 「就是她?对对对、就是她。」 「天啊!好不要脸喔,以为自己是谁啊?」 「会不会上新闻啊?」 「那不就会有记者吗?很有机会上电视耶。」 「多亏了那贱人呢,偶尔也有点功用嘛。」 「听说了吗?有人还看到他们去汽车旅馆喔。」 「真假啊,太恶了!她长那样欸!」 第十四章 「灯关了长怎样都一样吧。」 「哇,你好坏!哈哈哈!」 辛辣且奇怪的内容不断的传进穆礼的耳朵,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看周遭状况时,赫然发现教室外头聚满了人,包括自己班上的,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着她,并且毫不避讳的大声议论着,男生们有的还笑得很奇怪,表情也很让她不舒服…… 洪可桦在这群人当中,满意的笑着,最后,她带着一副『我就好心来提醒你现在的状况』的表情走到穆礼面前。 她什么话也没说,就拿出了一张传单放在穆礼桌上,那笑容,穆礼长大之后也很难忘记。 传单上是两张印的画素很差的照片,一张是韩品浩在超商门口拥住她的照片,一张是她昨天在洗衣店靠在他肩上的。 上面大大的用红色字体印着几个字:师生恋大放送!四班穆礼拼命送上门! 几乎是瞬间的晕眩,穆礼这一瞬间瞳孔放大、全身颤抖、各种遭受巨大刺激的症状全送上门,有那么一秒她以为自己会昏倒,只可惜她向来不是林黛玉的体质,无法那么刚好得让她逃避眼前的一切。 下一秒,不知道是谁先丢了一个保特瓶在她身上,一群人像是蝗虫过境般的涌上来,分不清的男男女女,全都使劲的拉扯她的头发、拼命的咆哮,简直就像一场失控的游行般,这么多的人集体打她一个。 外头看热闹的学生们彷佛如在拳击场的民众,打得越惨、他们的欢呼声就越大。 「住手——!都在干什么!」教官撕声一喊,全场立即安静。 穆礼虚弱的躺在地上,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觉了,她的衣服被弄得残破不堪,她的头皮还缺了几块头发,刚刚到底经过多久?她真的不知道,各种物体能打的全砸在她身上,她的头甚至还被反覆抓起来往地板猛敲,她已经听不清楚周遭的声音了,她偷偷的想,也许这只是一场恶梦。 「穆礼站起来!叫你站起来听到没!」教官扯破喉咙的喊着,地上的人却像毒虫一般,眼神迷蒙,毫无反应。 最后,教官只好粗鲁的把她拉起来,几乎是用半拖半拉的方式把她拉到训导处。 等到穆礼的听觉跟思绪稍微正常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只知道林丽美突然出现在训导处里,拼了命的在弯腰道歉,最后,转头拉着她就要走。 「你跟我回家。」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伴随着一滴眼泪,她说着。 林丽美实在很不忍心盯着这样的女儿,她撇开头,「什么都不要说了,跟我回家。」 穆礼就这样强行的被带回家,回家后林丽美什么也不跟她说的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屋子安静的像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她摸摸身上每一处的疼痛,摸摸头还掉下许多头发,她慢慢的走到全身镜前,盯着跟早上出门完全两个模样的自己。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不明白。 不明白该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怎么突然变成毫无文明性的暴动民众;不明白她的世界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可以突然的改变这么多;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多惹人厌的事,可以让大家都把她当成杀父仇人一样对待。 她,太不明白了。 原来两张照片配上一段文字,可以有这么可怕的效应。 忽然,她渐渐找回一丝丝理智,「韩品……浩……」 穆礼忽然站起来冲到林丽美的房间,瞪着她,「老师呢?」 「你还提他干嘛?」 「他会怎样?我都这样了,他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林丽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气她还是心疼她,她只知道自己也失去了理智,一巴掌重重的打在穆礼那满是伤痕的脸上,「你还不醒吗?我不管你们到底发展到怎样,现在已经不是你能继续耍任性的时候了!」说着,她拖着穆礼来到客厅把电视新闻打开。 穆礼愣愣的盯着这简直像是地震般一发不可收拾的画面,虽然被打了马赛克,她还是认的出被记者挤到快不能呼吸的韩品浩。 「可以请你说明一下你代课的原因是不是就是为了染指女学生呢?」 「你对得起你的母亲吗?」 「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呢?你知道她不只是学生同时也未成年吗?」 穆礼无力的坐在地上,然后咯咯的笑了起来,「什么啊,这到底是什么肥皂剧啊,哈哈哈哈!太夸张了吧……太夸张了!」 为什么不是事实的事情,可以因为两张照片而变得煞有其事?为什么那些记者都没有查证就乱报导?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要相信他们? 绝望。 穆礼面对这如骨牌效应的状况,找不到一个断点可以停止,而曾经画出的美好未来,此刻就像一面海市蜃楼,遥不可及的可笑。 她拼命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的大叫,没有人理她,也没有人能救她。即便她已经喊不出『救命』两个字,她还是希望是谁都好,带她逃走吧。 「只是喜欢错了吗?我们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拥抱有那么严重吗?」她呢喃出声,直到这么混乱的一刻,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心情,只是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她默默的走到浴室,看着镜中满布伤痕的自己,也不脱衣服的就这样开启冰冷的莲蓬头冲着自己,冰水让伤口刺痛难耐,她却一个眉头也皱。 他们,会怎样? 「小礼,出来接一下电话。」林丽美的声音传来,她像个机器人般,就这样全身湿答答的走出来接电话,当然,她根本没注意到林丽美的脸色似乎比刚刚更差了些。 「喂?」 「我是温慧珊,穆礼,你赶快回来学校。」 「为什么?」 「韩老师他……」 嘟嘟嘟。 公共电话的倒数声出现,穆礼觉得有些刺耳的将电话稍微移开。 「你听见了吗穆礼!韩老师他在顶楼!你快点来!」温慧珊迅速的吼完,电话已经被切断。 在顶楼? 在她最常去的顶楼吗? 他在那里干麻? 迟疑了几秒的穆礼,终于瞳孔渐渐放大、情绪渐渐回来,「不会吧……」她顾不了自己一身的狼狈,就直接跑出家门! 「韩品浩你不会的,韩品浩你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韩品浩……」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最紧急的时刻,她边跑、脑海边想起的是那一场雨,还有那天他是如何在天台唱歌给她听的记忆。 她记得,她听得入迷,她永远也忘不了,他用着卖力的表情,试图唱进每个人心里的歌声,有多震撼。 校门口仍有许多媒体,他们都等着要捕捉更精彩的一幕,而她这女主角一出现,他们更像一群看见猎物的豺狼,下一秒,她感觉到有股力量把她拉着走,等到她注意到时,竟然是温慧珊。 温慧珊替她拼命挡、拼命往前挤,一路上她们跑的跌跌撞撞,可是穆礼却觉得她的手相当温暖。 跑到顶楼楼梯那,张佩怡却突然冲出来一脚把她们绊倒。 第十五章 「张佩怡我求你了,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老师他真的会死!」温慧珊气喘吁吁的说。 「死?你以为死有那么容易喔,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欺负你那么久你也还没死啊。」张佩怡冷笑,「穆礼,想不到你居然还敢来,早上被教训的还不够吗?」 「求求你,让我去顶楼。」穆礼已经顾不得任何尊严。 「穆礼,你在这里干什么!」导师冲过来的吼,她才知道她们想去顶楼有多天真,顶楼的门口早就被大人们给挡住了。 「现在这里……」导师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外头成群的尖叫声给盖过。 穆礼不再理会他们,直接拨开那些人群硬是挤进顶楼,顶楼有许多消防员,却没有看见韩品浩,她看着那些消防员错愕的表情,渐渐明白了什么。 「同学、不准过去!」消防员冲过来想拉住她,她先一步的冲到栏杆边往楼下看…… 虽然只有短短一秒,她还是看到了。 她看到了。 看到明明什么都没做的他们,是如何被这个世界给惩罚的,看到那曾经耀眼的一个身影,是如何被残忍的给推落到绝望的谷底的。 她被消防员拉走交给导师,她再一次的被架走到训导处。 12 等到穆礼再次回神时,她竟然是躺在家里的床上,身上还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如果不是浮肿的眼睛提醒着她不是梦,她差点就相信那只是一场恶梦了。 她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过了多久,只知道走到客厅时,看见林丽美一边掉眼泪、一边翻着她小时候的相簿。 「妈?」 「你醒了?」林丽美胡乱的擦掉眼泪,赶紧把相簿乱塞在一旁,「厨房有东西可以吃。」 「妈,告诉我,那是不是真的?」 「什么?」 「韩品浩,是不是死了?」穆礼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这么平静的从嘴巴里说出这句话,就算她的心,痛的快不能呼吸了。 「小礼,我们转学吧。」林丽美平静的说。 「呵,转学?你会不会太天真了?现在全台湾的人都知道我了,在热潮还没退之前,我到哪不是都一样?那些欺负也还是会存在,什么都不会改变。唯一改变的是,这些人,每一个人……他们的言语成了杀死韩品浩的凶手!每一个人都是凶手!」 「冷静点!」 「我要怎么冷静?你每天也很爱说人闲话当然不明白有时候一人一句闲话可以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凶手凶手你们都是凶手!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必须要被这样对待?韩品浩的生命到底哪里错了需要被逼到跳楼?他们停止了吗?没有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不敢把电视打开!」她激动失控的打开电视,如她所言的是,此刻各家新闻台全都在报导这起师生恋的最新结局。 记者们一点也不觉得愧疚,他们明明是凶手,却不认为自己就是那双把韩品浩推下去的隐形之手。 他们只知道要独家、要报导,要大肆的告诉全台湾的人,说老师畏罪自杀,造成学生最不良的示范。 那么张佩怡还是洪可桦呢? 对她们来说一个人死掉根本无关紧要吧?只要她们还安全的活着就够了吧,「我要休学。」 这天,穆礼丢下这四个字后,就在也没有离开家门一步,她每天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外,什么事也不做。 而林丽美则是在这一晚,被她的字字句句给刺醒,她从来不知道言语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她平常也只是在发泄自己,她没有想过,不过就是闲话,难道也可以变成杀人的工具吗? 看来是的。 闲话可以变成一群人欺负一个人的理由,每个人都像她的想法一样,单纯想借机发泄自己的不顺利。 闲话甚至可以变成别人利用的工具,变成别人荷包满满的源头,变成锐利的刀子轻易的就能刺杀一个人。 * 穆礼感觉自己的生命变成灰白色的,明明没有色盲,她却觉得再也没有一种色彩在她的世界里。 她开始了每天沉溺在各种网路游戏中,当然偶尔,只是偶尔她会去关注看看关于她的那个新闻,是否还存在。 她觉得自己自私又可笑的是,就算她承认了多喜欢韩品浩,就算嘴巴上她对母亲说了多冠冕堂皇的话,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关心他死了之后的事,又或者,她其实根本不难过也说不定。 所以什么情啊爱的,也只是一种错觉吧。 砰砰砰。 又来了,林丽美还是经常不死心的想跟她说话,很可惜的是,她从那个晚上之后就在也没说过一句话,她甚至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那一点也不重要,这个世界要怎么运转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对的,她的人生打算怎么活下去也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穆礼,是我,温慧珊。」穆礼还在拼命打怪的手指定隔了几秒,接着又不理会的继续施放技能。 「我有话想说,你开门好吗?」 升级的声音从电脑的喇叭中发出,她满意的微微笑。 「你不要这样,如果你无法打起精神,要怎么看到坏人最后的结局?」 终于,这一句话让她有了一点动静,她慢慢的移动身体走到房门前,犹豫了几秒才把门打开。 温慧珊一脸欣慰的笑了,「太好了,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的,就想跟你说点话。」 穆礼瞥到后头的林丽美也笑了,她面无表情的把温慧珊拉进房内,砰一声的关上门。 「穆礼,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干嘛帮你,你就当这是我为了一己之私吧,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也跟我一样,经历那种很想死的感觉。」 温慧珊习惯边说话边搓着自己的衣角,这让她可以安心很多,也可以顺利且不紧张的聊天,「我被欺负了两年,我知道原因就只是我又丑又胖,当然我也曾试图减肥,可是每一次在学校受了委屈,只会让我回家吃得更多。但我妈跟我说:『珊珊,要相信这个世界,永远不要对这个世界绝望,也不要让世界对你绝望,为此你必须更坚强的面对困难、相信未来。』一开始我真的不明白,可是当我撑过一天又一天,当某天他们终于停止对我的攻击,我才知道晴天真的会来,天亮真的存在。」 穆礼不懂她说这些干麻,那些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我知道,你一直都用着很不忍的眼神,看着我或是宋嘉玲。」 「!」穆礼一惊,她不记得自己的眼神是不忍,自己应该表现的相当冷漠才对。 「宋嘉玲也说过,她知道你无法在那个当下挺身而出,可是哪怕只有一个人,默默的支持着她,她就能撑下去了。」 穆礼别过头,她突然觉得,这也许是温慧珊想鼓励她,故意说的。 「穆礼,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好起来你才能看清楚现在看不到的东西。」 穆礼干脆拿出纸笔写着:我不认为现在的我,有什么看不清楚。 第十六章 「比如,老师。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如何,可是我却无法忘记老师准备要去顶楼时的眼神,那双眼睛出现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准备好负死的决绝,我相信那一定有什么有原因,但是现在的你还不能去找答案,等到你好了,一切都好了,你一定要找出老师舍去生命的真正原因,不管你有没有真心喜欢他,但我很确定,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穆礼动也不动了许久,才慢慢摇动着笔杆:我可以相…… 她没有写完这句话,因为,她想起了她曾经跟韩品浩说过了几次这句话,而他总是坚定的对她说:相信我、还有我。 但是,你已经不在了啊。你就这样丢下我了啊。 「可以,你可以相信我。」温慧珊捉住了她的手,激动的说,「穆礼你可以的,大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穆礼虽然没有回应她,却也没有赶她走。 温慧珊从这天开始几乎天天放学就会来她家,一边把学校的功课教给她,就算穆礼几乎只是瞪着眼睛看,连笔都没动过。 穆礼好几次想开口跟她说,不要再来了,她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任何人的陪伴,她不需要,可是她却怎样也开不了口。 一个人自发性的开始不说话,久了,好像就真的失去了言语能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慧珊除了会教她功课、分享一些琐碎的趣事之外,学校后来到底怎么了,她根本只字不提,所以穆礼有种跟外头的世界真正隔绝的感觉。 除了看日历她知道已经过了三个多月,网路上的新闻也不再对这件事有任何的更新,一切就好像真的水过无痕般渐渐的消失了。 「洪可桦怎么样了?」 「所以啊,这里就直接把法向量代入就可……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话了?」温慧珊吃惊的看着她。 「对,我在问你,她们,现在怎么了?」虽然喉咙很紧,可是穆礼终于突破了那层精神障碍的发出了声音。 「穆礼,她们还重要吗?」 「……」 「不要再执着于她们怎么样了,好吗?如果我告诉你实话,你就会好了吗?不管她们有没有得到报应,你的心都不会好啊。」 「我想知道,告诉我。」 「没有,没有任何事,唯一的改变就是她们再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欺负任何一个人。可是她们无所谓,因为再没多久就要毕业了。」 她看着温慧珊对她有点失望的表情,明白了什么。 对啊,她们怎么样都跟她无关,不管今天她听到的结局是什么,她都快乐不起来,她病了,她很清楚。 她的心,从那一天开始就变了,变的好奇怪,变的不再感受春夏秋冬、喜怒哀乐,甚至连对时间的流逝都反应钝了许多,就算现在听到她们什么惩罚也没受到,她也生气不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眼泪随着眼睛闭上慢慢的滑落,「我要好起来,我要去找,我所不知道的韩品浩。」 「嗯,我会陪你。」 她想,温慧珊是第一个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朋友,是真心的,毫无杂质的朋友。 13 没有人天生就是那种勇往直前、开朗乐观的主角。那些痛苦悲伤、那些孤单寂寞,只是被偷偷的隐藏了,褪去了保护色,其实我们都一样。 闹钟响了许久,穆礼才无奈的把它关掉,原本还想再多赖床一下的,但想到早上的简报会议,她就强逼着自己赶紧起床。 经过日历前,她注意到了今天是她那位多年好友的生日,先用line传了封祝福,并且附上餐厅的地址。匆忙的画好淡妆,搭上早上拥挤的捷运,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从玻璃的反射中,她发现自己似乎正一点一点的老去,虽然不明显,但眼角跟眼头都出现了细纹。 而有些事、有些记忆,却从不曾跟着这些纹路一起衰老,它们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还是清晰的一再出现在她的梦中,如影随形的经常让她做恶梦。 她猜,那是因为她这十年来,始终不敢面对的关系。 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之后都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她跟林丽美搬了家,重新把剩下的高三念完,顺利的考上当地的大学,她以为自己没有去外地,就算勇敢面对了,但事实上,她依然是个逃兵。 连带着周遭的人也跟着她一起逃,只要她渐渐恢复正常,大家就尽量的闭口不谈。 于是,当人们天真的以为时间可以冲刷过去后,当她自己都要相信,那件事不过就是一场可怕的恶梦后,她还是会经常的,突然在夜里掉起不知所谓的眼泪。 她还是,没有真正的快乐过。 「早安啊,看看我带了什么来跟大家分享。」一到公司,穆礼就开朗的说着,并且将一大盒知名蜂蜜蛋糕放在茶水间的桌上。 「哇啊~组长你也太好了吧!」 「等等开完会大家就不用愁消耗太多脑热量了。」 「哈哈哈,组长你真幽默。」一群同事围着她,笑得好开心。 若说她这些年有什么改变,就是从那之后,她开始比从前更用力的融入人群,不只融入,她还将洪可桦收买人心的招数彻底的运用,大学三年、公司五年,这两个地方她总是受人欢迎。 于是,也就更没有人会想到十年前的那个新闻,跟她会有什么关系了。 她现在开朗、幽默又大方,集所有人气王的优点于一身,她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才怪。」 晚上在高级餐厅里,寿星温慧珊边咬了一大口牛排,边吐槽,「明明私下的你比谁都还要阴沉。」 「你也太夸张了,还不到阴沉的程度。」 经过了十年,温慧珊的痘痘脸早就被治疗好,体型也从肥胖减至丰腴,懂得打扮的她,现在反而比穆礼还要亮眼。 「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日子还不就这样过。」喝了口红酒穆礼,淡淡的说。 「拜托你快去找个男人吧。」 「我不需要。」 温慧珊马上察觉她的眼神闪过了一丝情绪,忍不住叹了口气,「小礼,都十年了。」 「跟那没关系。」 「你知道我说的,你始终在原地,虽然表面上你看起来不论个性还是什么都改变了很多,变得开朗又幽默,在工作上也相当积极……但,你还是在那个原地,没离开过。」 穆礼低头不语的又喝了好几口酒,「今天是你生日,我们说点开心的。」 温慧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个突然走到她们桌旁的人给插了话,「看看这是谁啊?」 她俩同时抬头,也同时瞪大眼睛。 「洪……可桦?」 喀啦。穆礼手上的叉子就这样松了手的掉到地上。 「想不到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啊,穆礼,那么这位是……?」 温慧珊努力的吸了口气,她的双手忍不住泛起手汗,即便已经过了这么久,看到当时的主角,许多被欺负的记忆全都涌上,「我是温慧珊。」 洪可桦的瞳孔明显的放大又快速的缩小,她态度自若的示意服务生要并桌,便迳自在她们旁边坐下。 第十七章 「真像迷你同学会哪,想不到你们还有连络。」 穆礼立刻戴上完美的面具,微笑的说,「真的、真的,何不你也把张佩怡约来?」 「她?我早没连络了。」洪可桦冷笑的说,「对了你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工作呀?」 穆礼因为工作的关系,见识到了所谓大人的世界,是没有脸皮厚度之分,但像洪可桦这种的,还真是前所未见。 「我在一家广告设计公司,温慧珊则是在外商的公关部门工作。」 「广告设计啊。」洪可桦明显的故意忽略着温慧珊,紧盯着穆礼,「呐,你公司还有缺人吗?介绍我一份工作好不好?」 「洪可桦……同学,我不认为穆礼有那个必要帮助你。」温慧珊放下餐具,再也受不了的站起来,一说完就拉着穆礼结帐走人。 「哼,你这是什么态度呀?」洪可桦挑眉的说,十年不见,她的盛气凌人依然健在。 「我想你是不是哪里误会了?你不会还以为现在你仍然可以为所欲为吧?」温慧珊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我……」 「珊珊,算了,毕竟也是老同学了。」穆礼完全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她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说,「那么你明天就带履历来公司找我应征看看吧。」 洪可桦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点了点头就识相的离开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不对,是你到底在想什么?」温慧珊一整个不能理解这状况。 「如果是十年前,你会希望我远离她愈远愈好,可是现在,我也就只是想知道,这十年,她有没有过的比我还不好而已。」 温慧珊一听,勉强能理解穆礼的用意。 是啊,十年了。 当年那个洪可桦现在居然厚着脸皮跟她们讨一份工作,多么的不胜唏嘘啊。 她们努力的甩开这短暂的不愉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起来。 穆礼边大笑的同时,边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自己真的成长了,成长为一个冷静、不容易受影响的大人了。 回家的捷运上,她再次盯着自己的反射倒影,然而她却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倒影中的自己,早就变成一具腐败不堪的丧屍,她吓一跳的眨眨眼,倒影又恢复了正常。 手机,一阵陌生的来电让她迟疑了几秒。 「喂?」 「我是洪可桦,可以出来聊聊吗?」 她紧握着手机,很想拒绝,「好,约哪里?」 * 洪可桦边弹着手上那张穆礼的名片,边露出轻蔑的笑,「真不敢相信你也能有这样的职位,他们难道不知道你……」 她刻意的欲言又止,让穆礼轻轻瞥了眼。 洪可桦喝了口手中的罐装啤酒,她们相约在这个河堤边,除了偶有跑步的人经过,基本上很安静。 「老实跟你说吧,不是我干的。」 「什么?」 「我说传单那些事,都不是我干的。」 「现在说这些要干嘛?」 「你不相信我。」洪可桦笑了笑,「就如同我当年,也不相信你一样。」 「如果你找我出来只是想拼命提这些事,那我要回去了。」穆礼受不了的站起身。 「穆礼。」 「还有事?」 「我们,还是朋友吗?」 「你觉得呢?」 「呵。」她冷笑,「你难道不想听听这几年,我过得有多惨吗?」 穆礼吞了口口水,重新坐回椅子上,她很想知道,从以前到现在,温慧珊不愿告诉她的后续。 「那个时候闹得满大的呢,他自杀的地方听说到现在还是热门灵异景点。自从你不再来学校、休学之后,一开始我满开心的,虽然害死了一个人,但我很开心你得到该有的报应,我明明应该要大笑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笑的不过瘾,那很奇怪,内心明明发动了指令叫我笑,但却笑的一点也不开心。」洪可桦用着不太顺利的方式,叙述着。 原本听到一半又听不太下去的穆礼,愣了愣,决定继续静静的听着。 「再也没有人愿意跟着我起哄了,然后,也找不到一个适合被我捉弄的人了,你知道吗?我的人生瞬间变得好无趣,而且我怎么想,都是你害的,是你害我的生活变无趣的。」 可悲,穆礼心里想着,用着大人的目光看着她,原来是那样可悲。 「到了要毕业的时候,我翻着毕业纪念册,我才知道……我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真的把你当成了朋友,而不是听我话的奴隶。」 「这什么啊?」穆礼冷笑出来,「你在演什么我怎么看不懂啊?是学哪部乡土剧,来个坏到骨子里最后洗心革面大和解?你以为……时间真的能盖过一切吗?你以为,你现在装个可怜就可以得到什么同情吗?洪可桦,你的骄傲、你的自尊呢?我宁可你继续保有那些,至少我还不会这么看不起你。」 穆礼一说完抬头,就发现她哭了。 洪可桦红了眼眶,却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来,「我也想有骄傲、有自尊啊,可是这些年,当我靠着自己努力生活的这些年,已经把我那些东西都磨掉了,我家破产了,八年前就破产了,我爸跑路了,剩我跟我妈突然必须要拼命养活自己、还清债务,我恨死这种发展了!」 她变了。 穆礼看着她,认为她真的变了。 「那又怎样?至少你还活着,而有个人,却因为你再也没办法拥有他的生命了。」 「对不起嘛。」洪可桦崩溃的摀着脸,不让人看见她的狼狈,「对不起啦!」 不要这样。 穆礼盯着她,内心喊着却无法说出口。 她不要听见她的道歉,她不想看见她现在的狼狈,她不想!「有什么用呢?十年了,有什么用呢?」她忘了要理会洪可桦,转身边重复着同一句话,边失神的走回了家。 14 回到她独自居住的小公寓,她疲惫的直接拿了瓶啤酒就窝在沙发上。 大学毕业后,她还是受不了林丽美的搬出家,顺带一提,最后她的监护权是她的父母共同监护,但可笑的是,她永远只会看到父亲给的钱,而不会看见他本人。听说,父亲很愤怒她会被牵连进这种丑闻之中,害他得花很多钱把新闻压下来。 有很多她曾经自以为看清楚的事情,也是在她一年年的长大后才真正明白。 「大人都是这样,自私又满口谎言。」她自说自笑,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洪可桦的出现,对她的打击很大。她老是装作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可只有她跟心理医生明白,现在的她都只是在忍耐与控制而已。 怎么可能,忘的了? 她拿出素描画册,翻着每一页她痛苦时就会画的东西,那一页页都是韩品浩的脸。他躺在地上,身体扭曲,血红的鲜血成了纪念他的花朵,看起来既华丽又哀伤。 她始终,没有勇气去探究他跳下去的原因,因为她害怕,她害怕那答案又会让她再一次的崩溃。 她宁可像在这样,假装他还活在某一个地方,假装她的那句喜欢有一天还是可以传达——真是自欺欺人。 第十八章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稳,不是作了恶梦,而是她又梦见那场雨、梦见那个广场,梦见,那始终停留在二十五岁的人。 次日,当她挂着黑眼圈去公司时,竟然发现洪可桦真的在楼下等她。 她叹了口气,虽然最近公司的确在缺人手,可是她有必要真的引狼入室吗? 「上来吧。」 带着洪可桦进入办公室,她沉默的盯着洪可桦的履历许久,做过不少外商公司,可是总是待不久,最长半年、最短一个星期都有,原因全部都是主动离职。 「可以问一下,你之前离职的原因吗?」 「原因?需要原因吗?因为太无趣了。」 「无趣?」 「嗯,你要用我就用,不要就算了,我讨厌被人问一堆废话。」 穆礼一愣,是了,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前一天还放下身段苦苦哀求一份工作,想不到本性那么快就露了出来。 穆礼紧盯着洪可桦,长年下来,她变得比以前更容易看穿一个人,当一个人在安静的空间中被另一个视线盯住,不用三分钟的时间,黏在脸上的假面具很容易有松动的可能。 也就在这瞬间,她感觉,也许洪可桦只是在害怕。 「明天开始来上班吧,我们的公关部刚好缺人,我会帮你打声招呼让你过去。」 「哼。」 「?」 「想不到,现在得你权力颇大的。」 「不是权力大,只是如果我拜托的话,对方一定会答应我。」 「你还是一样的伪善哪。」 简直莫名其妙。穆礼心想,她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洪可桦多少,怎么过了十年还得为她做牛做马的忍受她。 但她就是没办法,没办法勇敢的拒绝,勇敢的对她说不。 也许,她真的害怕她散布什么奇怪的谣言吧,还是,这只是她可悲的奴性发作。 中午时分,穆礼难得不想跟同事们一起用餐,带着自备的饭团就出去走走透透气。 选了公司隔壁的公园,她喜欢偶尔在充满了芬多精的地方,冷静一下情绪,尤其中午的时候,公园根本没什么人,这让她更自在不少。 这个公园的气氛,就跟以前她最爱去的顶楼很像。 顶楼…… 她皱眉,甩了甩思绪。 「你……」 突然,一名穿着西装,头发还抓得很有型、皮肤相当的黝黑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嗯?」 「你该不会是……穆礼?」 穆礼对眼前的人完全没映像,她有点紧张,如果是曾经合作过的厂商就糟糕了。 「我是。」 「我是曾延宣啊!你还记得吗?」 「呃……」所以到底是谁啊。 他有点懊恼的抓抓头,「也对,你会忘记很正常的,毕竟我们以前也不常说话。我是你的同班同学、以前班上的体育股长,曾延宣。」 她看着他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她似乎渐渐有点浅淡的印象,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个人,露出像他一样的表情跟态度。 不同是,眼前的人成熟了很多,肢体也没那么僵硬了。 「啊……」忽然,她的脑海闪过一段记忆,「我想起来了,曾延宣。」那个跟着她一起在躲洪可桦的人。 「你还记得啊。」他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跟他的肤色呈对比,也显得更灿烂了。 「真是,好久不见。」想起来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害怕。穆礼不懂这两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之前都不会遇到的人,现在接连的纷纷出现。虽然她不是没想过,世界就这么大,总有一天一定会遇见过去的人。 曾延宣瞥了眼她手中的饭团,笑了笑的说,「我正好也在找个地方吃午餐呢,介意坐你旁边吗?」 穆礼点点头移了点位子分他,虽然说刚刚他不知所措的模样还是一样,可是她却觉得他讲话似乎变的流利许多。 「我刚刚一眼就认出你了,你根本没变,啊、不是……当然还是有变漂亮啦。」 「你倒是变的很多,感觉变的油条了许多。」 「你这直言不讳的个性还是一样耶。」 「有吗?我不记得我以前有这样,我先走了。」她迅速把手中的饭团吃光的说。 「等、等等,我们交换一下连络方式吧?」 穆礼紧皱着眉的看着他,为什么他要刻意装出这若无其事的表情?搞得好像从前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欢乐的高中时光一样。明明,他讲话时表情都有点小心翼翼的在观察她,他记得吧?这么夸张的事情,她想那年每个学生都会记得的。 「穆礼,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单纯想要跟你重新保持联络,你不要防我,记得吗?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曾延宣不再刻意跳过过去,他知道,不这样她是不会相信他的。 穆礼紧握着手心许久,最后她悄悄松开,「要不要去喝个咖啡?」 「好。」他再次咧嘴笑了。 焦糖玛奇朵。 这是穆礼这些年来唯一会喝的咖啡,她喜欢那甜中带苦的滋味,冬天的时候热呼呼的一杯就能让人觉得幸福,简单的小幸福。 她习惯把奶泡搅拌均匀后才喝,搅拌到一半的同时,她发现曾延宣正专注的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你看那么认真要干嘛?」 「啊?有吗?」 「呐,其实,我昨天遇见洪可桦了。」当她脱口而出,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跟他提这个干嘛?「而且,我还介绍她来公司上班。」她就是,想跟谁发泄一下,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温慧珊,她到现在应该都还无法理解她这个行为吧,就算那天她有解释过了也一样。 曾延宣愣了愣才说,「难怪,你刚刚的防备心那么重,你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要你介绍工作的。」说着,他递出一张名片,现在的他是外商公司的企划部经理。 「你……」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人,是他反应迟钝还是刻意转移话题? 「——你是不是很气不会拒绝的自己?」 「咦?」 「这就是你啊,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不懂得拒绝,或许也是害怕拒绝,所以才会让她对你为所欲为。」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确实被你说中了,但我想,也许是冥冥之中在告诉我,该面对过去了,所以才会让我遇到她,也遇到了没什么关系的你。」 「你讲话真的太狠了,好歹我也跟你同班好吗?」他用着怪腔怪调的方式说着,穆礼终于噗嗤笑出声。 曾延宣看她笑,他也跟着微笑,「现在,可以交换连络方式了吧?」 穆礼眯起眼,最后假装沉思了一会让他有点紧张,这才把她的名片交给他,「你以前像个木头一样,现在倒是幽默风趣啊。」 「这是在调侃我吗?」 「不然呢?」 外头的阳光很刺眼,她盯着来往的人车,突然的,她好想再听听他的笑声、好想再一次的看他逗自己笑的模样。 其实,说了这么多她也只是想问问他:这十年你,过的好吗?韩品浩。 第十九章 15 奇怪的是,有时候做某些决定的瞬间,早已有不好的预感,却没能及时阻止那个自己,只能一步步的看着错误发生,然后又一步步的不断的逃避后悔。 霸凌。 到现在长大穆礼才知道以前自己旁观的、遭遇的事情在现在这个社会就叫霸凌。 当网路变的发达,随便做什么事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被上传到脸书上流传,她以为人们或许会因为这样而收敛,以为这样的特性可以让霸凌少一点。 但没有。 那些人们病态的把这特性当成另一种爆红上镜头的机会,尤其是学生,无论是大学生、高中生还是国中生都一样。 对游民泼粪、集体霸凌老师、集体围殴某学生,这些都被拍下来当成有趣,当成自己辉煌历史的一页。或是干脆退而求其次躲在萤幕后头,当那个正义魔人,挥舞着正义的旗帜,用更难听可怕的字眼攻击任何犯了错也好、还是什么错也没犯的人。 「这个世界,还有对错之分吗?」她忍不住低喃。 终于熬到周末的穆礼,最习惯窝着的地方就是这间『once』咖啡厅,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里的,只记得那天同样是个雨天,出公务的她因为这场临时的雨而跑进来躲雨,也是在这里,她喝到了在她心目中觉得最好喝的焦糖玛奇朵。 渐渐的愈来愈让她喜欢窝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散发出一种跟她很相近的气息,她一开始不懂,后来有点明白了,是寂寞。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寂寞,很寂寞却不必害怕别人知道,好像这个空间允许每个人这么做一样。偶尔,老板纪亚琪还会上台做吉他演奏,随着那扣人心弦的音符流泄,会让人忘了自己、忘了很多,感觉身在一个虚无飘渺的世界,那里似乎不再有任何的悲伤与负面,只有满满的寂寞包覆着自己,寂寞,却不孤独。 每一次待在这里总让穆礼觉得,这里一定被偷偷施了什么奇妙的魔法,一定是的。 她看着纪亚琪走到其中一桌跟对方聊天,虽然不是她想偷听,由于位子好几次坐得很近,她也听过好几次她们的聊天内容了。 另外一名女生似乎是个旅游专栏的作家,经常游走各地,而且也很乐于跟人分享她所遇到的人事物,她经常会不小心听得入迷,也同时很羡慕她的洒脱。 「那我算不算城隐?」 「你?算个旅人吧。说起来以前的我也是个城隐呢,好久以前了。」 「我真对你的过去你的故事感到好奇。」 「我要去作曲了,你慢慢好奇吧。」 今天突然听的对话,让穆礼感到相当好奇,忍不住拿出手机搜寻起『城隐』这个关键字,才知道这是最近一个小说作者创作的系列名称。 ——城市中的隐者。 如果可以,她也好想当这样的人。当个不被任何人发现的人,当个隐身成为每个人的背景的人,不被注意,也不会惹上任何的麻烦。 可是她却从来做不到。 林丽美传来的讯息打断她的思绪,内容无非是希望她回家吃个饭。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刚刚在演奏吉他的人,是……」一名妇人怯生生的经过了穆礼身边走到吧台询问着。 「是这家店的老板喔。」吧台里的咖啡师笑着说。 「这样啊,真是厉害,我万万想不到弹个吉他也能有这样的好出路……」她的言语乍听之下很酸,可是她的表情却非常的哀伤。 「您还好吗?」 「没事,就是想起了我儿子。」妇人勉强的笑了笑。 也就是在她笑的那一瞬间,穆礼突然起了鸡皮疙瘩——因为那个笑容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她不自觉站起来诧异的看着妇人,直接脱口,「莫非是……韩品浩的……妈妈?」当年那个、禁止她上音乐课的音乐老师?! 原本背对穆礼的妇人,转过头惊讶的看着她,妇人从原本疑惑的表情也渐渐的扭曲起来。 「你……」 「当、当我什么都没说。」她抓着包包就想跑,可偏偏还没结帐,只好低着头不敢抬。 「坐。」妇人深吸口气的坐到穆礼对面的位子上,冷冷的说。 此刻吕芳瑜冷漠的程度,简直跟当年在课堂上羞辱她时的气势一模一样。 穆礼停在原地好几秒,才慢慢的坐回椅子上,双手紧张的手汗直流,一直没痊癒的恐慌症让她呼吸愈来愈急促。 「深呼吸,慢慢的,跟着我。」 穆礼跟着她的指令照做,几分钟后,那份恐慌才慢慢和缓许多。 和缓的同时,穆礼这才想起她跟韩品浩不只笑容相似,就连现在这个举动都一模一样,十年前的他,在那个她旁徨无助的夜晚…… 「我是吕芳瑜,没错,是韩品浩的母亲。」 「老师,好久不见了。」她僵硬的说着,她总觉得吕芳瑜现在还是很讨厌自己。 「可以问你,为什么你会一眼就认出我呢?」 「因为你的笑容,跟他一模一样。」她像个有问必答的乖学生般的说。 吕芳瑜一听,表情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悲伤,淡淡的说,「这样啊,以前就常被人这么说呢。」 忽然,穆礼注意到了,吕芳瑜早就没有当年那么恐怖,现在的她,就只是个失去了儿子的普通母亲。 「我……我……」穆礼很想道歉、很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却卡的死紧,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不用说了,我知道。如果是头几年遇见你的话,你可能才要小心我会失控的杀了你。」 此话一出,穆礼立刻瞪大眼睛,当场把吕芳瑜逗笑了,「别担心,我现在早就冷静了。而且,你也是受害者,我们每个人,都是。」 穆礼鼻子一酸,控制不住的慢慢红了眼睛,虽然她现在一句话也解释不出来,可是光看吕芳瑜的表情就知道,她们都走过了一段很痛苦的日子,而且吕芳瑜的痛苦一定是她的百倍。 「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足不出户也不会饿死,想来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只要我一踏出家门,媒体全像食人鱼般扑上来,个个都一脸想把我啃的连骨头都不剩的模样。多亏了他们,我根本没有时间悲伤。」吕芳瑜讽刺的笑着。 「这两年我办了退休之后,就开始全台湾到处走,去每一个城市看看那些街头艺人,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还是不明白我那个儿子到底在想什么,穆同学,你愿意跟我分享,你看到的他吗?」 穆礼终于明白吕芳瑜放下那份想对她发泄愤怒的冲动的真正原因——比起愤怒,吕芳瑜更想要了解。 穆礼点点头,「嗯。」 咖啡师忽然为她们送上两杯热的咖啡,并微微一笑的说,「本店特别招待。」 穆礼觉得温暖的将双手放在杯身,一股热流就窜进心头,也消除了那份紧张。 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思念儿子的母亲,一个比她还要坚强挺过了悲伤与愤怒的母亲。 「阿姨,我可以叫你阿姨吗?」 「那我就叫你小礼吧。」 第二十章 两人总算让尴尬的气氛一点点的消失,此时又有几组客人离开,整间店忽然只剩下她们。 穆礼说起了跟韩品浩相遇的广场、说起了那场雨、说起了他唱歌时有多拼命多快乐。 这是她这十年来第一次跟人说起与韩品浩相处的细节。 当她说完后,发现自己手心捏的死紧,冷汗冒了不少,但她却没有像过去那段日子一样失控,「我……」 「你是第一次提起他吗?」 「说的这么细,是第一次。可怕的是,我居然跟他说过的每一句都还那么清楚的记得,十年,这个时间好像对我没影响似的。」 「我也记得。」吕芳瑜觉得自己的舌尖像有把火,她很不想承认,可是……「我记得我曾经多么瞧不起他的梦,我记得每一次他因为我的态度而失落的模样。当时的我总想着: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当别人都找不到工作,你却衣食无忧的时候,你会感谢我的。可是我忘了,我忘了那是他的人生,不是我的。」如果她当初选择支持儿子的梦想,也许他无法让自己生活过得安逸,但至少……他不会失去性命。 追根究柢,是她自己害死自己的儿子的。 穆礼看着吕芳瑜低着头,后悔的神色藏在她的眼角,虽然她人还坐在这里,可是穆礼知道,吕芳瑜正渐渐陷入一种情绪失控。 她喝了口玛琪朵,才缓缓的说,「我常常想很多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就因为如果只是一种假设,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假设也好,想想也好。但那是不行的,我的医生跟我说,一个人老是活在后悔里的话,根本无法往前走。」好吧,其实她也没资格这么说,医生的话每次都像装饰品一样,虽然明白总无法做到。 但她想,若是韩品浩看见母亲这么痛苦,一定也不会快乐的。以前的她是个孩子,完全没有力量为他做什么,老是他在救她,那么现在,她至少可以救救他的母亲。 吕芳瑜盯着穆礼的脸好一会,忍不住笑了,「说的那么认真,我看你自己也做不到吧,你这孩子。」 「阿姨,你就别笑我了。」一眼被看穿的穆礼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天色转眼已黑,吕芳瑜说着该回家了就匆匆离开,离开前她在咖啡厅的便条纸上留下了电话号码给她。 穆礼觉得很奇怪,虽然黄昏还有一点点没退去,但她总觉得吕芳瑜跑的这么快的神情,跟刚刚聊天时有所不同。 她捏着手上那张便条纸,想着明明这十年来,她看起来已经跟过去完全切割,而如今,像是舞台剧上被安排好的桥段般,演员一个接一个的上台了,他们各自换上不同的表情,他们看起来都很友善,彷佛那是一段一点也不凄惨的过去似的。 她忽然,有一种这一切都不是巧合的想法。 16 抱着满腹心事的穆礼在回家途中经过了家附近的文具店,旁边有几名穿着校服的女孩,远看还以为她们在快乐的谈天,经过时穆礼看见有个个头相当矮小的女孩被围在中间。 「拜托你不要再拖延我们的时间了好不好?」 「就是啊,反正你都偷了这么多次有差吗?」 「先说好,你不去的话,我们现在就去跟店员说你偷了他们多少东西,晚上再把你偷东西的照片放到脸书。」 「我、我用我自己的钱买不行吗?」女孩小小声的说着。 「有那个钱买就拿给我们花啊。」 已经越过她们的穆礼,停下了脚步,脑海里想起的,是她曾经答应过他的话。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穆礼大声的喊出,「我都记好你们的学号了,明天我就去跟你们学校说!」 「啧,欧巴桑少管闲事好不好?更年期到了也不能拿我们小孩子出气啊。」带头的女孩直接冷冷的说,她不怕,其他的女孩也不害怕了。 「恐吓要胁,你们知道这已经是犯罪了吗?还叫唆偷窃,这又一条了。」穆礼不甘示弱的搬出法条想吓唬她们。 殊不知其中有个女孩已经开始在录影,「这欧巴桑想红啦,那就成全她,继续说啊,你现在这样对我们,算不算恐吓呢?」 「哈哈哈!」 乍听纯真,却邪恶的让人想吐的笑声,陌生又熟悉的在她耳边环绕。她觉得有点头晕,有点站不稳,看着那手机拼命的摄影着自己,过去那份恐惧像蚂蚁一样,悄悄的从脚底爬上来。 忽然,一个人影直接抢走女孩的手机,「影片我删除了,你是陈敏心吧?我现在就打电话跟你爸陈伟国说一说现在的事好了。」 「等等!不要!不要跟我爸说!」女孩抢回手机一脸害怕,带头的女孩看情势不对,早在几秒钟前就先跑了,一群人瞬间的鸟兽散,让穆礼跟那名被欺负的女孩都反应不及。 「曾延宣……你……」 「她刚好是我同事的女儿,她虽然没见过我,可是她爸爸可是把全家福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想不知道也难。小妹妹你……」曾延宣转头想关心女孩,下一秒她也跟着跑走了。 虽然连句谢谢都没说,但从刚刚一直紧绷神经的穆礼,总算安心的放松肩膀。 她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但再次亲眼看见这种画面,果然还是无法承受。直到现在她还是会经常做噩梦,梦见最后那一天,她被那么多的人攻击围殴的过程,每每都是尖叫着惊醒。 「还好吧?」 「你怎么会在这?」 「我若说又是刚好路过呢?」 「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一天到晚都巧合相遇的,上次曾延宣的借口还可以,那么这一次呢? 「真的啦,我刚好想去前面那间拉面店吃饭。」他懊恼的搔搔头。 穆礼顺着方向看过去,脸色又更难看了,「我住在这里这么久,从没听过那间拉面店好吃到要让人特地跑来。」 「原来你住这附近啊?不如一起去吃?你一定是不会点,所以才不知道它的美味在哪里。」 「我……」她深深觉得,曾延宣为什么每次都可以这么自然?这么自然的重逢,这么自然的说每一句话,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 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她只好半推半就的跟他一起吃饭,同时也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说谎。 「那就给你点,美味的。」 曾延宣笑了,他的笑容总是很腼腆,腼腆的像个刚初恋的男孩一样,跟他油嘴滑舌的个性非常不搭。穆礼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居然观察起他来了。 这间拉面店如同穆礼所说,真的没什么客人,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散发着热气的味噌拉面就端上桌,以及一盘炸豆腐。 穆礼马上摆出一脸美食家的表情,挑挑眉的要来认真的试味道,一口面下肚,她心想果然很普通,不好吃也不难吃。 第二十一章 倒是桌上的炸豆腐令她很新奇,炸豆腐上还淋着酱汁,她轻夹了一小口品尝,瞬间被这平凡却好吃的味道给吸引,明明是这么平凡的东西,为什么能让她尝了一口还忍不住再一口? 「再配口汤。」曾延宣很满意她的反应,并且悄悄提示。 当她照做的喝口汤后,刚刚那明明普通的味道,整个相辅相成的昇华了,「好奇怪……」 「我想,这是一种互补效果吧,就跟人与人一样。」 「你……」穆礼噗嗤笑出声,「有没有那么深奥啊,只不过是吃个东西。」 「太深奥了吗?哈哈。」曾延宣傻笑的说着,暖暖的热汤与食物让她刚刚的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 胃口一开,穆礼已经不顾形象的大吃起来,这才发现曾延宣还傻笑的盯着她看,「看什么啊?」 「啊……抱歉,毕竟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好好的吃顿饭过了。」他苦笑了一下,表情有点悲伤。 「发生什么事了吗?这几年。」 「豆 豆#小%说!提.供。」 他一听摇摇头,「没什么啦,只是因为我阿嬷过世后,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他淡淡的说着,同时内心也有点小惊吓——这可是他第一次跟人提起自己的事。他不喜欢谈论自己,不喜欢让人知道太多真实的自己,那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有时候被对方知道太多的真实,他会控制不住的太信任对方。他想,他只是害怕信任的感觉。 「这样啊……」穆礼本来还想再问,但从他那双突然防备的眼神看出来,他似乎不喜欢被提及隐私。 她才发现,她对眼前这个同学一无所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只知道他是体育股长,如此而已。 以前的她在班上都注意着什么呢?她想应该是洪可桦今天的心情、还是下一句的聊天内容要接什么比较好,想来真是荒谬的日子。 「你介意吗?」 「咦?」 「介意这种我知道你很多过去,可是我却自私的什么都不想告诉你的不公平。」 「我想……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太了解的时候,你不觉得被人了解的透彻,就像在那个人面前没穿衣服般的可怕吗?」 他忽然笑了,笑的原因是,她的想法竟然跟他这么相似,「对,非常可怕。」 「我觉得每个人都该像一道谜题一样最好,因为好奇与求知才是人与人之间连系在一起的桥梁。」 「是猜不透吗?原来你喜欢猜不透的感觉。」 「不,我是喜欢解谜。」 「解谜是很好,可是如果人生变的跟『倒错回旋曲』一样的话,那就太复杂了吧。」 「你有在看折原一的书?」穆礼忽然话题被敲开,有点小激动。 「他经典的倒错三部曲当然不能错过。」 「那……本店招牌菜?」她试探的问,这可是推理迷入门必备的一本经典书籍。 「你在跟我开玩笑?这可是经典藏书呢。」 穆礼这次是打从心底的笑了,一直以来她阅读这方面的书都相当孤独,有时候看到激动想跟温慧珊分享,但她每次都熬不过三分钟就睡着了。 她喜欢在推理小说的世界有几个原因,最主要的就是当她身陷在那一道道的谜题之中,她可以暂时忘了现实,她喜欢阖上书进入梦乡前,大脑思考的仍是小说而不是现实的烦恼。 她甚至觉的发明这种小说的人,一定也是忧郁症或躁郁症患者也说不定,要不然肯定就是心理医生,因为这是对患者最棒的治疗,也是逃避现实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知不觉,她不再去图书馆。 有能力赚钱之后,她靠自己的薪水一点一滴填满整个书柜满满的推理小说,被包围的同时,她觉得安心不少。 「对了对了,前阵子『所罗门的伪证』的电影版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可是我还是喜欢小说。」 「跟我一样,那些没花时间去看小说的人一定后悔死,经典都在文字里。」 两人的面早已吃完,他们却话题大开的从拉面店聊到了穆礼家,初次找到兴趣相同的人,穆礼完全忘了要多点戒心的直接约他去家里分享藏书。 他不但都看过她也看过的,甚至还能说出另外一套不一样的观点感想,这让她惊喜的不得了,一聊起来时间什么的都忘了,感觉她过去一直以来只有自己能去的防空洞,突然多了一个伙伴一样,就是这种开心。 17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伤口早就结痂、眼泪早就哭到干涸,然而一个不经意的场景还是一句话,都能立刻摧毁这自以为的想像,才知道很多事不是痛久,就能麻痹的。 天亮了。 当他们意识到落地窗悄悄流泻进来的晨光,才知道这一聊竟然如此的忘我。 「我该庆幸今天是礼拜天吗?」 曾延宣笑说,「也许我们都该庆幸。」 穆礼忍不住揉眼的打了个哈欠,黑眼圈经过一夜的时间相当明显。 他指了指桌上的几本书说,「这些真的要借我带回家看?」 「看完你才能跟我讨论啊。」 「好。」他受不了的笑了,「你还是补个几小时的眠吧,我先走了。」 「嗯……」 穆礼看着他稍微整理服装准备离开的姿态,隐约中他的样子有点跟谁重了叠,「嘿,下次……换我去你家挖宝,不介意吧?」 「改天罗。」他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且顺手的摸了摸她的头,「快点睡吧。」 温暖的手掌轻松的就弄乱她的头发,她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忽然站起身推着他往外走,「知道了,我要休息了!」 突然被推出门外的他虽然吓了一跳,但随即猜到什么的笑了笑。 穆礼知道自己脸红了,莫名其妙的只因为这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脸红。都已经二十七岁的轻熟女居然还会因为……「我在想什么啊,你忘了你没资格吗?」 ——没资格再去喜欢谁。 「你是一个充满厄运的女人,别想了。」找到兴趣相同的人的确很开心,可是她不认为,知道她那段过去的人,还会对她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就只是,同学而已。她这么说服着自己。 手机刺耳的响起,有时候不用看显示,她都可以猜到是她唯一的朋友温慧珊打来的,她一看果真如此。 「欸,今天我有点累,就不小聚了。」 「你还有心情休息?你知道你被人肉搜寻了吗?」 「什么?」 「你快点打开你的脸书就知道了,你的脸书帐号已经被搜寻到,你真该庆幸你的脸书隐私设定的很好,才让乡民无法留言也无法加入你好友。」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穆礼听的也有些发慌,电脑此时已经完成开机,她匆匆的打开脸书,才发现有许多私讯。 她打开其中一封同事传给她的私讯,点下里头的连结,是个长相熟悉的女孩的贴文。 贴文内容是:今天放学居然遇到一个欧巴桑莫名其妙的来威胁我们,大家说说我该不该肉搜她?——觉得惊吓。 穆礼认出这女孩了,是昨天带头的那个,她有点害怕的点开影片…… 「恐吓要胁,你们知道这已经是犯罪了吗?还叫唆偷窃,这又一条了。」 第二十二章 影片中的穆礼,表情相当的狰狞,像个当街乱咬人的野狗,眼睛瞪得死大,虽然影片只有短短几秒,可是效果却很强大,毫无头尾的影片加上又是个照片可爱的女孩所po出的,光是女孩那两万多的追踪者,就已经在一个晚上把贴文灌爆,被转发了两千多次,还把她的脸书也找出来了。 「你看完了吧。」温慧珊在电话那头始终不敢挂电话,她实在很担心穆礼会失控。 「嗯。」那女孩后面她们叫嚣的地方全都删除,只留下这一段,用意相当明显。 「你怎么会惹上这种死小孩?」 「都惹上了,还能怎么办?」 穆礼感觉很平静,或许昨晚她冲动多管闲事的那一刻,她早已有预感会变成这样,现在也更预感着这件事不会到肉搜这里停止。 她觉得喉咙很干渴,「我有点渴,等一下再打给你。」 「喂小礼……」 她挂上电话走到厨房,拿起水杯要倒水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的厉害。 要闹大了。 很快的,又会跟之前一样了。 她的过去会被翻出来,她所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伤疤都会被人知道,然后再次的成为媒体的饲料,也许会失业,也许她会失去现在所有安稳的生活。 对的,现在的生活通通都要被毁了,就跟过去一模一样。 因为她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所以生活又要…… 砰啷。 玻璃杯从她的手中离开,碎裂在地上,玻璃碎片让她的脚被划出几道血痕,可是她却不感觉痛。 「啊啊啊啊啊——」她蹲下来失控的尖叫。 那份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恶梦再次成真了! 而这次,又会害谁失去性命?或许这次她自己。 明明刚天亮,她却感觉有股黑暗充满了整个屋子,有许多双看不见的手准备要来抓自己,她再也受不了的踩过那些碎片直接冲出家门。 * 穆礼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等到她回过神,只知道自己在一间看起来很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里头的空气很糟,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缩靠在这个墙角有多久的时间了。 她不想动,连动都不想动。 有时候她会希望自己成为一只没有大脑的水母,就这样飘浮在水中,多好。 「不可能,要想成为水母,前提是你现在必须马上去死,也许重新一段生命还有机会。」 她愣愣的抬头,忽然看见洪可桦坐在旁边老旧的椅子上,她那双居高临下的表情还是一样都没变,她的身上还是穿着那身看起来永远比别的学生还要高级的校服。 「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很重要吗?是你希望我出现的不是吗?」 「我没有,我恨死你了。」 「不对,你该恨的应该是你自己。你如果当年长点大脑的话,就该知道他是老师,你们应该要保持距离,很可惜你这个花痴真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 「不要再说了!」 洪可桦轻挑的笑了,「亏你还那么聪明,以前总想着要考上台北的大学,想去台大?还是清大?你那念书聪明的脑,怎么就没办法阻止你昨天做的蠢事?」 「你还是没变,贬低别人好快乐自己。」她撇过头,努力的不受她影响。 「没变的人,是你啊。」洪可桦站起来蹲到她面前,那张看起来像个孩子,双眼却混浊的看不清的脸,让她恐惧。 「你老是觉得我自私又自大,我爱欺负人才是罪大恶极对吧?」洪可桦说着冷笑了一下,此刻她像极了『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猫,咧着一张嘴,踏着轻巧诡异的步伐,犹如梦魇一般的围绕在周围。 「可从头到尾,自私的人是你,你一直秉着一副高塔里公主的姿态,一副碰了就碎,让人必须要小心对待你的模样,我看了就恶心!」 「我什么时候那样了?」 「什么时候?你在韩品浩面前不就是这样?装出一副逞强的模样让人保护,是啊,他还真是好好的保护了你呢。这一次呢?换曾延宣代替那个保护你的位置吗?」 洪可桦字字讽刺的言语让穆礼愈听愈抓狂,「你根本就是颠倒是非,如果没有你在那里逼着我们,谁也不会死,说到底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洪可桦突然垮下脸不说话,接着又嘴角一勾,「如果你昨天没有多管闲事,也许被欺负的女孩还可以勉强维持平静的生活,猜猜现在会怎样呢?我真希望她不会跟韩品浩一样,这样说起来错的人,不是就是……」 「闭嘴——!」穆礼摀着耳朵的大叫出声。 这一喊,洪可桦就像个气体一样的被吹散的消失了,这黑暗的屋子瞬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还是动不了,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正失速的在往下坠,拼了命的往更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坠落,她慢慢闭上了眼睛,想着——韩品浩当时跳下来,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这种只要再经过几秒就会粉身碎骨的感觉。 忽然,她感觉到右手传来一阵温暖的睁开眼睛。 「穆礼,你慢慢的,慢慢的转过来,慢慢的走下来。」曾延宣说着,并且紧紧的抓住她的右手。 「我……」她有点疑惑他在说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站在顶楼的边缘,虽然这里只有几层楼高,可是只要她再往前跨一步就会踩空的坠落。她有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作梦,因为刚刚她还在跟洪可桦说话,刚刚她还动弹不得…… 曾延宣紧张的看着她晃动着脑袋,眼神里出现一种混乱,他深吸口气,趁她不注意的用力一拉,让她往自己身上跌了过来!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火车站附近,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曾延宣在离开后不久就滑手机看到了影片,他庆幸自己很快的又折回她家,才看见她失控的奔跑出门的模样。 一路上,直到来到这间屋子里后,他都没打扰她,只是在门口静静的守着她,只是没想到他才去附近药局买些包紮用品回来,就发现她竟然跑到顶楼准备要往下跳。 而且不论他怎么喊,她的灵魂都像不在这个世界般的听不到。 他拿出纱布开始替她包紮脚上的伤。 「我很贱。」 「啊?」 「我讨厌我自己,说到底,昨天我也只是自我满足而已,所以现在我得到报应了。」空洞着一双眼,穆礼像在谈论别人般的说着。 「穆礼,要不要去韩品浩家看看?」 「咦?」 「走吧。」他替她穿上刚刚随手买的夹脚拖,眼神相当的坚定,也许就是这份坚定,让穆礼暂时不想再提问,而她其实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想那些。 ——也许现在也是假的。她这么想。 过度的混乱,已经让她分不清楚哪一边才是真的,她感觉不管哪一边都是毫无根据的幻想。 走出这间屋子,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眼睛愈睁愈大,她认出这里了,这里不就是——「原来是这里。」 「你想起什么了?」 「这里,是我们的天台。」原来她刚刚竟然想要从那个天台跳下来,那个曾经有她跟他回忆的天台。 第二十三章 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随着韩品浩离开人世,这里彷佛也跟着荒废起来,「我记得他说这是他朋友……难道不是吗?」 曾延宣完全听不懂穆礼的喃喃自语,只知道她的表情悲伤又参杂着怀念。 18 他们一路无话,穆礼像是又再度跳入自己画的框框里,身体的灵魂又与事隔绝起来,她甚至都不觉得奇怪,连她都不知道韩品浩家在哪,怎么曾延宣却比谁还清楚。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来到一间三层楼的透天厝前,曾延宣毫不犹豫的按了门铃,彷佛他不是第一次来。 吕芳瑜一开门就吓了一跳,「你们……先、先进屋吧。」 几分钟后,穆礼再次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沙发上,手上还捧着热呼呼的咖啡,吕芳瑜就坐在旁边,表情透露着些许担忧。 「跟我来。」吕芳瑜说着,就牵着她来到一个房间里,然后不发一语的就丢下她将门关上。 穆礼停顿了几秒才意会,「你,在这。」 空气中有股独特的香气,她曾经闻过,被他拥抱过的时候,这个味道总是温暖的围绕着她。 他曾经弹过的吉他就摆放在一旁,桌上还凌乱的摆着许多琴谱,就好像他刚刚还在这一样的生活感。 她低头拿起其中一张琴谱,发现琴谱虽然完整,可是歌词才写了一点点。 标题是雨。 不自然的对话,像在掩饰那份突然不平静的悸动。 短短的一句歌词,可以看出已经不断被擦掉重复写了很多次,虽然只有一句,可是光看标题,她就猜到他也许写的是他们的相遇…… 明明曲已经谱好,但歌词他却来不及完成。 不,也许是他不知道该填上什么样的文字。 记得,大学的四年她尽量远离吉他社的人,因为她怕看见弹吉他的人,她每次只要一看到,左胸口就会持续性的刺痛着。记忆总像被打翻的水,只要触碰到相同的风景,就蔓延的无法阻止。 她深深呼口气,才光是站在这个房间里,她感觉自己就快痛的无法承受了。 她到现在还是想知道,是谁把他逼上了顶楼,是谁让他舍弃了这些跳下去,「你明明……是这么热爱你的梦想,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的就抛下?」那个曾经坚定对她说着不管怎样他都会帮她想办法、还有他在的那个人,是可以这么容易就放弃生命的吗? 一整面的书柜全部都装满了关于音乐后制、谱曲编曲等等的书籍,可以看的出房间的主人根本不想当什么老师。他明明,是这么热爱着自己生命中的一切。 她慢慢走回客厅,情绪就快要无法控制,「我想调查,我想知道那一天,谁跟他说了话,谁把他逼到顶楼的。」那是一个可怕的早晨,她知道要回忆那一天很可能她又会发病,可是,不能再逃了。 她要知道当她在教室里被疯狂围殴的同时,他又遭遇了什么。 会让一个拥有梦想的人放弃生命,一定有什么导火线。 「穆礼……」曾延宣看着她,「这条路,不容易。而且你现在都快自身难保了。」 「就是要现在才好查,既然我都被肉搜了,以现在网路的力量很快就可以把十年前的新闻给翻出来,那么我要找那年的人,也更容易。」 一直沉默的吕芳瑜总算发表了意见,「我也许可以先给你几个人选,记得那一天……」她的表情很痛苦,要她再重复一次这种事,她的胸口就有如刀割,「我质问是谁有跟他说过话,都没有人敢承认,不过我一直怀疑是教务主任。」 「教务主任?」穆礼跟曾延宣都异口同声。要他们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教务主任是谁,还真的不知道。 「他叫陈志强,你们应该不会有印象,记得那年他很有机会可以成为下任校长的人选,当然后来是没有了,我想……」 穆礼低着头,一紧张她就会拼命捏着手心,直到捏到泛白她才抬起头,「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找,总会找到那时目睹的人,学校也就那么大,不可能没人看到、听到。」 吕芳瑜被她突然高涨的气势给吓到,此时眼前的女孩跟过去在课堂上发表自己想法的女孩不同,也跟前一天在咖啡厅看见的萎靡模样不一样,那双眼睛,透露着一种不再逃避的勇敢。 奇怪的是,穆礼明明只在韩品浩的房里待了一会,竟然能给她这么大的力量——吕芳瑜终于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要这么讨厌穆礼了,还讨厌到禁止她上课,想来她这也是一种公然霸凌的手段,真是羞愧。 那时的她,只是单纯的讨厌那种为了梦想就不顾现实的——她的想法到这里打住,不愿再往下想。 「小礼,以前……对不起了。」 「咦?」 「那时我只是因为你的想法跟品浩很像,所以才……那样不公平的对待你。」 穆礼微微笑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时光,反而是不用上课去顶楼发呆的时候。」 「但那样对你真的……」 「都过去了,我们该要好好选择让什么过去,什么不过去。」曾延宣打断了吕她的话,「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去找吧。」 吕芳瑜点点头,想起以前教职员跟学生们的联络地址资料她都有留着,虽然她以前只是一名音乐老师,但因为待的年资很长,还是能有一些基本资料。 他们一起审视了那一届在校的老师,找到陈志强的照片时,穆礼才有一点点的印象,她记得那是一名看起来严肃却不讨厌的老师。 「我觉得我们先从这几个学生开始吧。」曾延宣已经翻到几个名单,「毕竟这几个都是班长或副班长,我常看他们搬着作业或是考卷去教师室。」 准备要离开出发时,穆礼忍不住拿出了手机,想要看看自己的事情已经又延烧到什么程度。 「我劝你,在这段日子都暂时不要打开脸书。」曾延宣说着,就直接把她手机的网路关掉。 穆礼才发现平时看起来温文儒雅的曾延宣,也会有突然这么霸道的时候。 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那些班长、副班长,而是穆礼提议的张佩怡。他们从她老家打听到现在的住址,听说她已经结婚还生了一个小孩。 喀啦。 一名看起来就像个好妈妈的女子,绑着简单的马尾,脂粉未施的脸有些许的憔悴跟蜡黄,当她打开门一看到穆礼的瞬间,就已经先认出了她。 她急着想要把门关上,曾延宣却先一步的用脚挡住门,「都是老同学了,没必要这么无情吧?」 「曾延宣?」张佩怡更诧异了,接着又看到了吕芳瑜后,她知道今天不跟这帮人坐下来谈谈是不可能的。 凌乱的客厅散落了许多小孩的玩具,沙发上还堆了一堆看起来像是没洗的衣服,明明是四十坪的房子,却被她打理的像二十坪般的狭窄。 张佩怡先把四岁的儿子哄去房间看电视后,才倒了几杯水给他们。 第二十四章 「你们这个组合,还真是可笑。」才刚坐下,她就立刻用言语先声夺人。 「我们来不是吵架的,我有问题想问你。」穆礼没发火,只是觉得都当妈的人了,居然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不一定会回答。」 「要不要先听听最近我遇到了谁?洪可桦又跟我联络上了,她还让我介绍她到我们公司上班。」 张佩怡一听到这点,有了些许的反应,她轻皱了眉头,却小心的不让他们发现。 「我很疑惑,你当初搞得那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要成为她最好的朋友,怎么毕了业你们就形同陌路?对于我落得的下场,你不是最开心的吗?还是你也会愧疚?」穆礼实在很惊讶自己可以用这么冷静的质问方式,面对这个——罪魁祸首。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背后搞鬼的人就是张佩怡,如果不是她告诉洪可桦了什么,这所有悲伤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甚至,如果那一天不是她挡着她,也许她还可以阻止韩品浩…… 她以为自己会失控,可是就像吕芳瑜说的,她现在想知道真相的欲望大于愤怒。 人,总在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成长了多少。就是指这一刻吧。 19 开始去走你走过的风景,去听你听过的声音,我才知道你始终没有离开过,你始终在这里,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没有保温的马克杯,才经过一会的时间,杯中的温水早就变冷。 张佩怡深吸了口气,「我很讨厌你,穆礼,直到现在一见到你都还是讨厌的不得了,你们根本就不该再来打扰我的生活的。」 「讨厌我,就能对我做那些事吗?那么以后有人讨厌你的孩子,对方也能做跟你一样的事吗?」 「别把你这种人拿来跟我家孩子相提并论!好,我承认,当初是我偷拍你跟老师的照片,是我拿给洪可桦看的,又怎样?」 「也是你把那些照片散拨出去的吧,我说的是那些传单。」曾延宣开口发问。 张佩怡明显顿了一下,嘴唇蠕动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才提高音量像在掩饰害怕的说,「是我,那又怎样?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事?」 穆礼注意到吕芳瑜原本抓着包包提把的手,越握越紧。 吕芳瑜尽量平静的开口,「我不认为十七岁是个不会自己思考的年纪,在台湾,十八岁就得对自己的人生完全负责,差个一年你的心智就可以飞快成长了?」 「别用那种教训学生的方式跟我说话,我又不是你的学生。」她翻了个白眼,前几分钟她还装出一副成熟大人的姿态,此刻已经慢慢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我们不是要来找你吵架的。」穆礼赶紧说,「你、知道那天老师被逼去顶楼之前,是跟谁说了什么话吗?」 张佩怡一听,终于受不了的大笑起来,「现在这是什么?过了十年你才要来找原因会不会太荒谬了?人都化成灰了耶。」 曾延宣从刚刚就隐约看到张佩怡那隐藏在薄外套下的手臂似乎有些瘀青,再看看她此刻嚣张的模样,他淡淡的说,「你说的很对,人都化成灰了才来找过去很可笑,但至少韩老师值得我们这么做,如果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事,都没人替他悲伤,那才更可笑吧,我们走吧。」 穆礼跟吕芳瑜相互看了一眼,也觉得再多谈下去似乎也只是对牛弹琴。 「等等。」张佩怡喊住他们,「我……是我把部份传单发到三楼的教师室,我单纯只是不甘心你们在一起,不甘心为什么穆礼你总是摆着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却能够什么都拥有!总之……那时候教师室里有三班跟二班的老师,他们几乎在看完传单就失控了,我听见他们嚷嚷着说要去找校长报告,但那个时候韩老师都还没有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哪知道那个时候韩品浩真的要跳下去呢,如果她早就知道的话……一想到这里,连她自己也不确定,重来一遍,她还会故意阻挡穆礼吗? 「够了,谢谢你。」穆礼已经提不起力气看她的眼睛,「谢谢你然后……对不起。」 自命清高。 真是一句非常贴切的形容词。 没有错,那时的她的确就是这样,自以为自己没欺负人旁观就没错,自以为自己旁观是多么的无奈,自以为太多事了。 说到底,她这个人才是一切的祸源也说不定。 一听到穆礼的道歉,张佩怡瞪大了眼睛,有某种巨大的东西此刻正紧紧的压着她的胸口,她终于意识到了,原来它叫罪恶感。是故意的,穆礼一定是故意的,经过了十年,她这个人讨人厌的程度还是没变!她故意要让她有罪恶感才在今天出现的! 她没有去追他们,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可笑的人离开她家,离开这个……她已经觉得天天都是恶梦的家。 「她说的是李老师跟辜老师。」吕芳瑜说着,就立刻拿出手机打了两通电话,很快的她已经连络好双方,愿意现在见上一面。 吕芳瑜看着穆礼现在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言语,从来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剑。」 「你的毅力就只有这样了吗?」曾延宣挑挑眉的说。 「谁说的?」穆礼转头,「我已经做好被攻击的准备了。」没错,她要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再退缩,她长大了,她是大人了,十七岁做不到的事,现在她一定都能做到。 三个人的背影看起来都相当疲惫,可是步伐却走的很坚决,没有半点的犹豫。曾延宣趁着穆礼不注意,轻轻的笑了,她真的变了不少,这一次的她,比他想的还要勇敢,勇敢了很多很多。 他们一起来到某处大楼的会客室,一走进去就可以看见两位老师都神色凝重的坐在里面。 「吕老师,好久不见了。」辜清芳先站起来的说,十年的岁月在大家的脸上都留下了痕迹,可轮廓却没有变。 「这两位是……?」李丽莲问。 「他们是曾延宣跟穆礼。」 「穆礼?!」他们同时异口同声,并且倒抽了一口气。 「两位老师好。」 令人惊讶的开场后,可以发现两人的神色都有点惴惴不安,仅是这样奇怪的三人组合,就足够让人猜到目的是什么。 「辜老师、李老师,你们不需要觉得抱歉还是不安,事过十年,如你们所见,在你们面前的只是思念亡者、想知道真相的人而已,就算知道了,我们也不会、更不能怎么样,那只是一场单纯的自杀,不是吗?稍早前张佩怡说了一些状况,我们就只是想知道,后来你们又做了什么?」曾延宣慢条斯理的说着,一下子就把她们心里想的全说了出来。 过了半晌,辜清芳才说,「我们都被吓到了,毕竟在当时那种风气下有那种耸动的传单……」 十年前的社会风气比现在网路发达的时代还要保守许多,就算当时已经有『魔女的条件』热播过,但日剧归日剧,现实归现实。 辜清芳跟李丽莲在看过传单后,两人急急忙忙的冲去校长室,但偏偏那天校长还没到学校,中途他们是遇到主任教官刘裕泽,他看了传单后说交给他处理。 第二十五章 也是在这时正巧韩品浩来了,他还挂着一张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一脸清爽的跟大家打招呼。 「之后刘裕泽就叫上了教务主任跟韩品浩一起到会议室去,没多久悲剧就发生了。」 「刘裕泽……怎么会是通知他呢?」穆礼不敢置信,那个主任教官是出了名的严格,一板一眼的程度简直就跟鬼教头一样,加上想继任校长的教务主任也依同去会议室,韩品浩当时受到的责备可想而知。 「他们,到底都谈了些什么?」吕芳瑜呢喃。 「有传闻……」李丽莲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才继续说,「有传闻刘教官威胁了韩老师,他们要求韩老师对媒体澄清一切都是女学生自作多情,因为学生因为自身家庭因素而寻求安慰,还要他解释那个拥抱单纯是长辈对晚辈的安慰,却被学生设计恶意毁谤,总之,他们要他不能承认错误,并且把矛头全部指向你。」 穆礼不可思议的摇着头。 「这可信度有多少呢?」曾延宣冷静的问。 「我、我也不清楚,但事后的确有不少传言,只有这个传言被说可能是真的。」李丽莲低着头的说。她们当很默契的隐藏了自己在那个当下说过的毒话,因为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承担那个逼死人的罪名。 跟她们都没有关系,她们的脸上清楚的写了这几句话。 20 这是个疲惫的一天。 原因不在于她都没睡,是精神上的疲累。 而且更自虐的是,她还是打开了电脑,开上了脸书,一堆谩骂她的陌生讯息几乎快要塞爆她的脸书,以及一堆莫名其妙的交友邀请。 更不意外的是,短短的时间之内,她的事果然上了新闻,而且那女孩的家长似乎还说了要准备对她提告。说什么她根本没有道歉的诚意,事发至今完全没有跟他们连络(他们难道不知道她根本没有他们的连络方式吗?),他们感到心痛至极,她一个成年人居然这样威胁小孩子,还说那只是小孩子间的斗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才会大惊小怪的去吓他们的小孩。 她跟韩品浩那一年的新闻也被残忍的翻出来,随着滑鼠的滚轮,她拉到新闻下方的留言处,可怕的字眼从许多人的键盘里敲打出来。 这个世界从甚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只习惯听一方的说法呢?无论那一方是不是恶人先告状? 搞的现在的新闻经常像乡土剧一样峰回路转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媒体只要看谁哭喊的比较大声,就会先听那一方的,直到沉默的受害者再也受不了,一一拿出了证据来打肿对方的脸,观众们再马后炮的将炮火换边。 其实,如果从一开始,有哪个媒体先好好的查证过后,新闻就只会是一个新闻,而不会成为压力大的人们用来娱乐的连续剧了。 她起身走到客厅打开答录机,由于她的手机早就被曾延宣改成了飞航模式,她也懒得改回来,她猜到现在为止应该有不少人在找她。 「是我,怎么回事啊?你爸现在很火大,他说媒体的人都找上他了,现在可跟十年前不同,你是怎么惹上这个祸的?还有……」穆礼没有听完,就直接把林丽美的留言给切掉换下一个。 「小礼,事情真的愈来愈严重了,你不要这样消失好不好?我很担心你。」穆礼对温慧珊很愧疚,可是真的,现在的她暂时都不想开口说话了。 还没听完,她家的门铃就先响起来。 她懒散的走道猫眼看了看外头的来人,下一秒她竟然毫不犹的就开门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虽然口气很不耐烦,但却不排斥。 「我猜你一定不会乖乖睡觉,所以干脆带了点给你助眠放松的。」曾延宣晃了晃一袋的啤酒跟一袋的食物。他真的很担心,她会不会又失控的跑去哪里的顶楼摇摇欲坠。 「你就直说了怕我会再去跳楼不就好了?」 虽然她的精神上并不想睡觉,可是她觉得全身的力气就快被吸干殆尽般的无力。 他又回来这个屋子了。 当她从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个忙着装小菜打理一切的男人,心里想着,明明前一个晚上的他们,还高枕无忧的在虚幻的世界里谈天说地,才转个身,世界就变了样。 就跟那时一样。 当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意,还来不及去想像会有什么甜蜜的未来,世界眨个眼就可以翻天覆地。 如同一场无情的海啸,除了吞噬了生命也淹没了所有的痕迹。 「在想什么?」 「呐……告诉我吧,从哪里开始到哪里都不是巧合。」 他的脸明显的僵硬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的笑了,「你啊,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大脑就那么一个,你是打算塞多少东西啊。」 穆礼头微微一偏,「有道理。」接着就马上吃起那些卤菜喝起啤酒。 没有能量的话,是无法保持生命活下去的,她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向这条路,那么就绝不退缩。 「我还是看了脸书了。」 「你……」 「等等你帮我蒐证备份一下好吗?凡是在我的脸书上留言谩骂的,全都要备份。」 他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她现在的反击姿态。 「那种言语我是不想再看第二遍了,所以这件事只好拜托你。明天早上我就连络律师,直接先对那些人采取行动,以及——也对那女孩一家人都采取行动,法律这种事,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自己说了算的。」 「穆礼你……吃错药了?」 「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终于吃药治疗了?」她说着便拿起鸡爪啃了起来,「十年,够我学会怎么坚强。」 也许事情一发生她真的乱了手脚,但现在冷静下来,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是有能力面对的。 那些网路谩骂,该受到制裁,现在的法律可以制止他们。 就算过去的事情被翻出来又如何?只要她不在人前表现出懦弱,就能撑下去。 「别太勉强自己,如果撑不住了,依靠别人一下也是没关系的。」曾延宣那双似乎能窥探一切的眼睛,早就看穿了她。 「穆礼?」他才发现,她居然累到直接拿着鸡爪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走到房间拿了条棉被替她盖上后,刻意走到对面的地方坐下,他边喝着啤酒,边看着她,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别的复杂情绪。 她也许,这辈子到老都不会知道,他始终在看着她。 这样说似乎有点恐怖,他并不是什么跟踪狂还是变态,他只是…… 「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发现我呢。」他苦笑的说着,伸了个懒腰的马上坐到电脑前认真的做起备份。 只是那些字眼,真的难听到连他这个旁观者看了都不忍,只因为是网路,网路便利了人类的生活,也便利了人类的懦弱。 明天就是星期一了,这下子他俩都得把年假给请下去才行,他靠着电脑椅努力的想着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对了……」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被他刻意安排出现,却始终无法发挥什么作用的人。 第二十六章 也许那个人才是一帖快递良药。 他立刻传了封简讯给那个人,之后又陷入长长的沉思——她说的很对,大家都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小孩了。 「这一次,让我守护你。」他盯着那沉沉的睡言呢喃。 * 洪可桦踏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曾延宣要她来的公寓前。 明明只过了一个周末,但似乎发生了很多事,然而对他们来说,也许这些事并不意外。 「洪可桦,你是洪可桦吧?」才经历一场糟糕的面试,洪可桦就突然被人叫住。 「你是?」 「我是曾延宣,聊聊?」他比了比玻璃窗外偌大的吸菸区。 「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你是谁。」 「我们以前同班,忘了?」 「忘了。」 「那穆礼你也忘了吗?」 「你……」 「我找了你很多年了,想不到在我快放弃的时候,你自己出现了。」 洪可桦全身的寒毛竖起,这个一下提到穆礼一下又说这些,莫非是想找她报仇不成? 「你听过以毒攻毒吗?也许你就是那个能拯救穆礼的毒。」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想帮你任何的忙。」这个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如果你帮我,那我就帮你争取小孩的探视权。」 「你……」 「你的很多资料我都找到了,偏偏你在离婚后整个人像蒸发般的下落不明。」 痛处被人狠狠的踩到的感觉让她很不高兴,可是那不但是个痛处,也是一个诱惑。 她结过婚,又离婚了。 对她来说,被人甩掉根本是人生的奇耻大辱,强大的自尊心甚至不允许她自己在什么都失去后,还要对前夫求饶。 所以,她就任由那个人夺走自己所有的一切,所有别人都以为她不在乎的一切。 短短两年的婚姻,是多么的可笑。 而她的母亲更不接受她搬回家,也不想想,她是多努力还完债务才让母亲保留那个家的,说什么这样会让她很丢脸。 从小的呼风唤雨,到长大变成这副德性,连她都快讨厌自己了。 也就是在这段日子,夜深人静时,只要她闭上眼就会想起刚生完儿子第一次抱着他时的感动,那一瞬间,她终于有找到活着意义的感觉。 「——你帮的了吗?」 「我敢这么说,就一定做得到。」 「好,你要我怎样?」 「接近她,接近穆礼,随便你用什么方法都好,重新挤进她的生活圈,之后再听我指示。」 「我很讨厌这种听命于人的感觉。」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你跟你前夫才会闹成那样。」 「那你还……」 「这是你欠的,欠穆礼的。」曾延宣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时,已经快要把自己的情绪给表露出来。 「我可不认为我会对她有什么帮助。」 「相信我,解铃还须系铃人。」 洪可桦回神,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她有什么解铃的功能,她只知道——自己的确欠了穆礼。 有的时候她也会做恶梦,梦见小时候那个丑陋可怕的自己,她完全不敢想像为何那时的她简直像个对世界都不明白的小怪物,为所欲为的以为可以控制全世界。 如果她的家境都没有变差,现在的她又会长成什么样的大人? 曾延宣慢慢从公寓下来,「等等我带你上去就会离开,之前我要你故意摆出一些惹人厌的姿态,这次不用了,就做你现在原来的样子吧。」 「然后呢?我要做什么?」 「就陪着她吧。」他拍拍她的肩膀,眼神不再像第一次重逢时那样有敌意。 洪可桦有点慌张跟不自在,她就这样尴尬的坐在一角等穆礼清醒。环顾着这间冰冷的屋子,跟她家其实大同小异。 「你怎么会在这?」才一睁开眼就看见洪可桦的穆礼,立刻展开警戒线。 「你不是要找律师吗?」 「我在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曾延宣开门让我进来的,你冷静点,这里没有人要害你。」 又是曾延宣。她心想,那个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好端端的你去多管闲事干嘛?」 「因为,那跟你当年霸凌别人时一模一样。」她毫不留情的说。 「这样啊。我以前真是坏透到骨子里了。」她淡笑,「但,这十年来我也得到我应得的报应。」 整理着桌面的穆礼一愣,抬起头瞪着她,「你觉得你过的很惨,就算报应了?我不认为,有些罪恶一辈子都还不完。」 「我知道,不然你以为以我的个性会坐在这里受你的气?」 「你可以离开。」穆礼深吸口气的说,好不容易补了个眠,她实在疲于应付洪可桦。 「走吧,我们一起去见见那个——很像过去的我的女孩。」她似乎知道自己需要解铃的地方是什么了。既然用言语无法沟通,就拿出以前的霸道,不给穆礼任何拒绝的机会。 21 没有人可以用懵懂做为罪恶的借口,也没有一种罪恶以死亡就能全部偿清。我们,始终不明白有时候一句话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天啊,我的脸书都快塞爆了,都是一堆的交友邀请,如果我都只加帅哥,会不会太过分啊?」陆巧希笑道。 跟随她的几个跟班也都纷纷露出超级羡慕的眼神。 「只是……这样会不会闹太大?」林雅芬有点担心,毕竟那个影片档案是她提供给陆巧希的。 「我就是要闹大啊,你要知道,这年头要成为网路红人可不是只有拍拍影片这种办法。」陆巧希笑的自信,她很有把握她能趁着这次的爆红,一举踏入演艺圈。 「巧希你长那么漂亮,一定可以红的。」 「是啊、是啊,只是……难道你都不怕那个老女人找上门来?」林雅芬假装不经意的说出自己的担心。 「蛤?」陆巧希一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的表情,她翻了个白眼,「她敢怎样?反正我爸已经找了律师要告死她了!」 「看来又是个喜欢把『我爸、我妈』挂在嘴边的屁孩。」早早就坐在路边长椅在等她们路过的洪可桦冷笑。 「你谁啊。」陆巧希斜眼瞪着她,「是那个老女人的朋友吗?」 「朋友?我跟她不会是这种愚蠢的关系。」 「还是,你也讨厌她?」一旁的魏美美歪着头不着边际的说。 「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免得我们也顺便整整你。」陆巧希说着就要走。 洪可桦忍不住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或许是笑声太刺耳了,陆巧希转头不耐烦的问。 「你这么急着走干嘛?害怕啊?」 「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陌生人?」 「因为你看出来了,看出来不管我跟你口中的老女人是什么关系,我,就是来找你麻烦的。」 「哼,找麻烦?」她拿出手机开始录影,其他两人也跟着照做,「好啊,你来啊。」 第二十七章 「别那么激动,我就只是个想说说自己故事的路人而已。」洪可桦刻意跟她们保持着三公尺的距离,「你们应该看过老女人过去的新闻了吧?师生恋的那个。我啊,算是把老师逼到跳楼的元凶之一喔,虽然我没有杀人,但我的双手却是红色的,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你现在这样算不算在恐吓我们啊?」陆巧希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般,已经没有刚刚的慌乱,嘴角微扬的等着她继续说。 洪可桦也笑了,「小朋友,我说过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你来说,别人的人生变得怎样都无所谓,你的人生不要被打乱就好,不只如此,如果能利用那些愚蠢的人们而让自己更好的话,那更是求之不得。因为你还没意识到,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了到底有多可怕、又或者关你什么事,若碍眼一点反而还觉得死了最好,不是吗?」 「你凭什么对我们训话?走了。」忽然,连林雅芬也觉得转变太快的,陆巧希就这样关掉手机不录了。 眼见她们三个纷纷把手机录影停止要走人,洪可桦拉高了音量的说,「如果我告诉你,就在三个小时前,你们恶整的那个老女人,因为受不了舆论压力已经跳楼自杀了呢?」 「怎么可能……」魏美美脸色当场刷白。 「怎么不可能,她也只是慢了十年去追随她的老师了啊,然而把她的生命推下去的,可是你们喔。」 「——真无聊,这样就死了。」陆巧希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说。 「对啊,就如同我刚刚说的,对现在的你来说,死一个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无关痛痒,嘿,小心喔,也许下一个就是你了。你一定不知道那个老女人当年也是我身边的跟班,跟着我到处欺负人,想不到转眼就轮到她了,一下子就被逼得上了新闻……」 她们不再停留在原地听她把话说完,已经快步的离开往学校奔跑。 此时一直躲在暗处的穆礼慢慢走出来,「你为何要这样刺激她?」 「我没有刺激,我只是把她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所以,对你来说,韩品浩死了没差?」 「是啊,那时我是那么想的。」洪可桦没有回避问题,可她愈坦率的承认自己的心情,就让穆礼的怨恨愈高。 「反正你等着,很快这场闹剧就会结束了,因为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你需要,而且你还需要跟我一起去见刘裕泽。」洪可桦抓着她,语气跟眼神不自觉露出跟当年一样的不容拒绝。 「所以呢?我不跟你走你能拿我怎样?排挤?哼,你今天没去公司大概会直接被fired吧。」 「无所谓,那我就自己去、自己听看看当年……」 「我去。」穆礼实在恨透了这种事隔十年又要服从命令的感觉。 她不懂曾延宣为什么要故意把这个罪魁祸首放到她身边,她更不懂他到底在谋划什么事,这种明明知道不对劲,可是偏偏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让她觉得很可怕。 * 穆礼想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再回来高中。 就算过去无数个日子里她经常梦见,却从来没有想要踏回来过。 当初那些恐惧历历在目,而洪可桦站在身边更让她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 「我可没有要整你,那老头现在可是这里的校长。」 「校长?!」那种人居然人生这么顺遂成了校长? 或许是因为心虚,穆礼走着走着就把头愈拉愈低,明明已经过了十年,不会有谁认的出她,她开始庆幸自己的脸书照片只拍了侧脸,还不至于一走在路上就被人认出来的程度。 「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新闻的那个?」 「哪个?」 「就是说我们学校以前……」 两名女孩的窃窃私语马上被洪可桦听见,她立刻转头恶狠狠的瞪着她们,让她们瞬间噤声。 「你有跟他约好了吗?」 「约好?这里可是学校,又不是什么大公司看董事长还要预约,直接走到校长室不就好了。」 穆礼一听深深觉得,洪可桦那我行我素的个性是改不了了。 果然她们俩一走进校长室,就看见刘裕泽马上铁青着脸问,「你们是谁?」 「刘校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可是特的回母校探望您的,介绍一下,这位是穆礼,我是洪可桦,两手空空别介意啊。」 「我不认识你们,要回母校也有点礼貌,直接闯入……」话才说了一半,刘裕泽就停顿下来,年纪大了大脑翻找记忆的速度比较慢,让他这一刻才恍然大悟眼前的人是谁。 「你们……」 「坐。」洪可桦俨然成了这校长室的主人,大方的叫他们坐下。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啊……」刘裕泽叹口气的说,表情虽有些许的愧疚,却没表现出有多哀伤。 穆礼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些,「刘教官……不对,现在该叫你刘校长了。我已经听说你那天是怎么建议韩品浩不要承认错误,把所有都推给我的事了。」 「……在当时那只是权宜之计。」 「我还想知道,你还说了什么?」 刘裕泽满脸无奈的摇摇头,「我真是被害惨了,他最后一个谈话的人是我,这些年来我几乎是背着凶手这个谣言过来的,我会当上校长,也是凭我自己的力量努力来的……」 「校长,你知道这里没人对你的过去还有你的心情感兴趣,讲重点。」洪可桦不耐烦的敲着桌子。 刘裕泽回想起那时他说完建议后,韩品浩一脸的不可置信,好像他说出了什么畜生般的言语一样,弄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为了让韩品浩更清楚此刻的状况,他干脆把电视打开给他看外头sng车连线的直播新闻。 新闻上大大的师生恋毫不避讳的在标题上,现场直播的记者们一句句彻底混淆视听的报导,已经让事情变得愈来愈可怕。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啊?他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可言?他们又有甚么更确切的证据呢?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这样对我们公开处刑?她还只是个孩子啊……」韩品浩实在错愕,理智已经一点又一点的在丧失,他根本无法思考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恶梦。 「你也别怪他们,这就是他们……这些记者们的代价。」 「什么?」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如果你没有先舍弃什么的话,是什么都得不到的,而他们舍弃的就是恻隐之心跟道德。好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只是摇头,因为此刻的他,连迁怒于那些记者都没资格。 刘裕泽稍稍回了神,又喝了口水,「他说完不知道就走出办公室了,没几分钟我才知道他跑去了顶楼……」话,说到这他再也说不下去。就算他平常行事作风雷厉风行,但也不至于会故意去把人给逼死,除了那个建议之外,他真的没说别的重话了啊。 第二十八章 22 两人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校长室,经过了通往那个顶楼的楼梯时,她们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你觉得,韩品浩因为那些话受了什么打击吗?还是刘裕泽隐瞒了其他?」洪可桦问。 「我不知道……」她对他还是那么的陌生,陌生的连他到底…… 「你要上去?」洪可桦看着穆礼竟然往楼梯走吓了一跳,现在的她准备好去那个地方了吗? 穆礼不理会她,她知道自己每走上一个阶梯,手心就握的更紧了些。当她一步步的爬上这个曾经最喜欢待的地方,才发现这里早就没有当初那样干净,到处都有枯叶风沙,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离开让人都不敢来这里打扫了,还是过去曾有人一直保持着这里。 而这份荒凉感,也更让她悲伤了起来。 眼前彷佛出现了幻觉,她就这样站在一边,看着韩品浩当初的身影脚步踉跄的爬上来,靠着那女儿墙他看的是天空还是不平静的校园? 「难道……」她的脑海闪过了一丝想法,手有点颤抖。 「喂……你小心点!」洪可桦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 「我知道,为什么了。」转过头,她早已泪流满面,「我知道他知道什么了……」 「什么?」 穆礼想像着那一天,把时光倒回那一天、那一个当下,对他来说,他的梦想老是不被母亲支持,还被逼着来当代课老师,她跟他相遇的时候,一定也是他对于自己的人生渐渐失去希望的时候。 因为他说,她是第一个认真听他唱歌的人。会说出这种话就代表他的梦想有多绝望。 然后她就像个屁孩一样,认为二十五岁的他多强大、多可以依赖,殊不知自己如今都二十七了,才知道就算长大了也没多坚强,还是会不知所措、还是会崩溃。 「他发现了,他自私懦弱的任何事情都不想舍弃,所以他的梦想才不会成真,所以他才会一再的对我食言,那个说好了发生什么事情有他在的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对他来说那个时候,他一定觉得自己烂透了,一定觉得……」 「觉得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他还是什么都守护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这个世界宰割。」洪可桦帮她把话说完,现在的她,有点能体会韩品浩当时的压力与心情。 也能体会那一句,要有舍才能得的残酷。 「果然,是我害的。」穆礼沉痛的闭上眼睛,她觉得胸口痛的就快要撕裂了,她好想要回到那一秒大骂他是个笨蛋!好想狠狠赏十年前的自己一个耳光!好想告诉她父母离婚算的了什么?被霸凌又如何?撑过就好了,温慧珊不也这样走过来的吗? 「然后呢?你现在也打算学他跳下去一了百了吗?」洪可桦双手环胸的说,「你知道死亡是最懦弱的赎罪!」 「不准你这样说他。」 「说他又怎样?这种方法是最自私的,你应该最清楚被留下的人有多痛苦吧。」 「他只是……他……」 「醒醒吧。喜欢一个人,不能只喜欢他的优点,难道他有这个缺点你就不喜欢他了吗?」 「我……」 洪可桦看她突然变了的表情瞧出端倪,「难道,你们到最后一刻,都还没有彼此告白过?」 穆礼怔怔的看着她,「对,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也喜欢他,他就……」 「那你还等什么?现在就说啊!把你这十年想说的通通在这里喊出来啊!你没听过这学校的传说吗?他还会在这徘徊,他在这!他在等着你说!」洪可桦句句的刺中了她的心,她不懂,该是她要恨的人,为什么说的话那么震撼她,也许是因为她那霸道语气,也许…… 「说啊!」 「韩品浩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喜欢看你唱歌、喜欢看你说梦想的时候那陶醉的模样,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总是静静陪在我身边的安全感!你听见了吗?我也喜欢你,我那天就该告诉你的!我、也、喜、欢、你、!」当她用尽所有力气喊完这些话的时候,突然发现楼下有几个学生正错愕的抬头在看她,她马上紧张的蹲下来。 「啊、我忘了告诉你现在是上课时间,喊小声一点了。」 「你!」 莫名的,两人突然的想笑,就这么情绪反差的大笑起来。 「你有病啊,又哭又笑。」 「哈哈哈哈……好过瘾啊!」穆礼靠着女儿墙抬头看着天空,心情忽然有一种释放了的轻松感。 就好像,那些话真的传达到了一样。 「我有一种,现在才开始在努力喜欢这个人的感觉,不,不是喜欢,是……」 是悼念。 从思念,到她终于有勇气变成悼念。 * 穆礼把刘裕泽说的话传讯息告诉了吕芳瑜,但她却没有说她意会的意思,因为太残忍了,直接告诉吕芳瑜是件残酷的事,她相信她自己能慢慢领会原因的。 「行了,你回去吧,律师那里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穆礼说着。 洪可桦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好吧。」 「我问你,前阵子你第一次出现,低声下气的哀求工作、还崩溃的大哭那些……是假的吧。」 「是又怎样?」 「我想也是。」因为那副模样跟她所认识的洪可桦差太多,也许她真的落魄了,可是以她那种不服输的个性,怎么可能…… 「——但道歉是真的。」 「咦?」 「拜了。」 穆礼愣愣的看她走远,还是摸不透她干嘛这样帮她,也摸不透她到底改过向善了没,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是比温慧珊、比任何一个人还要了解她的人。 「明明只看的见自己的人,为什么那么了解我?」还可以演了一出矫情的烂戏重新接近她的生活,难道只是为了要帮助她? 不可能,她可是洪可桦。 穆礼决定跟律师约在『once』,没什么原因,单纯就是她的身心都相当疲累,想找个可以放松的地方跟律师谈谈。 「想不到你也常来这家咖啡馆。」野伯那张爬满了皱纹的脸,难得的笑了笑。野伯本名当然不叫野伯,可是他喜欢大家这样称呼他,她的个头矮小,头发半白,平时说话虽然慢吞吞的,一旦站到了法庭上,那速度至少快转十倍。 「再不放松,我可能真的会崩溃也说不定。」 「孩子你才多大,日后让你更崩溃的事情还有的呢。大致上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更详细的资料早上我的助手也都帮我整理好了,现在就是看你想要怎么做?」 穆礼喝了口咖啡,这里寂寞慵懒的气氛配上野伯那有如催眠般的讲话速度,真的很容易让人恍神。 「我想杀鸡儆猴,挑几则留言最过分的来起诉。」 「可以。」 「至于陆巧希的事情,等她父母行动我们再动,若他们只是说说而已,我可以不计较。」 「他们都找上媒体了,你这样根本就是被他们利用。」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对一个孩子这样。」 「有的人并不会感谢你的仁慈。」 「野伯,你怎么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她趴在桌上窃窃的笑了。 「你想太多了。」他若无其事的带过,「总之,随机应变吧。」 「记得别收太贵,我好穷。」 「你就只知道坑老人。」 第二十九章 穆礼已经忘了她这个忘年之交是怎么认识的,明明是个大她三十多岁的人,却总是特别聊得来,而且他明知道她过去发生的事,却总把那件事看成一件小事,从来不会用特异或同情的态度对她,或许就是这点,让她觉得很自在吧。 两人无话的享受起这空间的吉他声与咖啡香,直到太阳已经西下,他们才各自离开。 脑袋很空,穆礼的情绪还停留在顶楼的时候,经过了那天跟陆巧希她们一群发生争执的路边,她刻意不去看的加快脚步。 「豆*豆 小%说!提.供。」 忽然!一个人影就这样冲到她面前。 「就是你!你就是那个爱勾引老师害人不浅的婊子?」眼前是个体型微胖,个子大约一米六尺的男人,穿着一身看起来脏兮兮的保全服、戴着眼镜,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手上还拿着一把瑞士刀。 「……」穆礼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哼,世界上就是有你这种婊子,自己爱勾引老师、自己穿的暴露引人犯罪,还敢做贼的喊抓贼,你知不知道这样一辈子都不能再当老师了?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家庭,也都跟着支离破碎了!所有人都骂我是变态!都是你这婊子害的,你害的!啊啊啊啊!」他愈说脸愈狰狞,最后情绪爆发的直接拿着刀往前冲——! 「不要!」穆礼紧闭眼睛,双脚早就没有力气逃跑。 噗兹。 刀穿过肉体而发出的声音,清楚的在她耳边。 可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啊啊……这就是出车祸原理吧,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所以痛觉麻痹了……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有个背影挡在她的面前,而那个怪人的刀正刺在他的左肩膀上。 鲜血喷了怪人满脸,他双手发抖的跌了几步,最后慌张大叫的逃跑。 「曾……曾延宣……」 奇怪,她是不是被诅咒了? 要不然为什么她老是害身边的人受伤呢?为什么……要这么奋不顾身呢? 23 一个简单的宣染,就可以让一个充满压力的凡人拿起了刀;一场简单的逆转,就能让无知的矛头彻底转向。明明是高智慧的生物,曾几何时早已失去了智慧的判断。 血。 就跟那一幕一样。 当韩品浩落地一动也不动的时候,唯有他身上的血快速的向四周扩散着。等到映入她的双眼时,他就像置身在玫瑰中的鲜艳,鲜艳却毫无生命气息。 明明只看了一眼,那一幕却始终在她的脑海里,忘不了也不想忘。 然后每当看到血,她就会想起来。 如玫瑰般的血,此刻在她眼前就像叶片上的露水般,一滴滴的在地上晕开来。 「穆礼……穆礼!」曾延宣拼命的喊了好几声,穆礼那双空洞的眼睛才慢慢有了灵魂。 「你……」 「你别慌张,只是小伤,好吗?」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不是你,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激动的说着,肩上的伤口更刺痛起来,由于刀还插在上面,一时半刻他也不敢自己拔下来,只能让那几乎痛到快要麻痹的痛楚肿胀着。 刚刚旁边的路人已经帮他报警,他觉得晕眩的直接坐到地上,看着穆礼那一脸惊恐又愧疚的脸,让他很懊恼。 「你如果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快点说些别的话题让我分散注意。」 「好!我、我……对了,鲨鱼吞了一颗绿豆,你猜会变成什么?」 「什么?」 「绿豆沙。」 「……我认真的佩服你在这种时候还可以讲出这么冷的笑话,你也太欠缺幽默感了吧。」 「是你要我赶快讲一些话分散你的注意力耶。」 他无奈的点点头,「好吧好吧你继续讲吧。」看着穆礼的情绪也跟着转移,不再像刚刚那样惊慌无措,他这才稍稍放心。 「我不讲了,那些冷笑话让我变得好像失婚的中年大叔。」 「亏你说得出这种形容。」 穆礼悄悄的从包包找出丝巾,冷静下来的她,已经不像刚刚那样害怕,她只知道,依照救护车至少要等十分钟以上的速度,不赶快让他止血的话…… 「曾延宣,你看那是谁来了?」 「蛤?谁啊……啊!」他痛得惨叫一声。 穆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刀子拔出来,并且快速的用丝巾紧紧的缠绕住伤口。 「你……噢!」 「现在知道会痛了?帮我挡刀的时候还觉得很帅吧?」 「我不帮你挡不就要换你……」 不等他说完,她又用力的把丝巾拉得更紧,让他当场又痛得大叫一声。 「我很怕看到血,你下次要是再随便流血,看我还会不会理你。」 「没有阴影了?」 「嗯?」 「我看你刚刚的脸色差得要命。」 「你现在脸色才苍白呢。」穆礼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救护车是打算等人都往生了才要来吗? 「为什么,会这样?」穆礼想着刚刚那个人,庆幸的是她已经把他制服上的保全公司名记下来,当然连本名也记了。 只是,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冲过来杀她?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就好像她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就跟过去学校那些人一样,一群人突然团结起来的只欺负她一个,不知轻重的拳头打在她身上时,她也曾这么想过。 「因为,媒体、网路的宣染,已经无形的让你成为了某些人发泄情绪的对象,就像今天某人的工作还是生活不顺利,看着某些新闻就会跟着敲边鼓的大骂是一样的。」 「真是可悲啊。」 「我还以为你会害怕或自怨自艾。」 「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救护车跟警车总算一起到来,在这种傍晚时分,来往的人明明也不少,可是从刚刚到现在,除了那个被曾延宣喊住拜托报警的路人外(一报完警,人就消失了),根本没有其他人过来关心过他们。也或许,某些人正悄悄躲在哪里的暗处录影,好赚一笔水果日报的爆料奖金吧。 去了医院做好包紮后也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接着他们又直接去警局做笔录。 穆礼一直看着曾延宣的脸色始终很不好,可是为了让警察更快速的将犯人逮捕归案,他也只能强撑着让笔录更加完整、详细。 「有几个目击证人自愿来作证喔。」其中一名警察说着,只见他后方站着一名穿着书店制服的女孩跟两名互不认识的男性上班族。 「是那个帮忙报警的……」曾延宣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名男性。 「抱歉、因为那时赶着要回公司打下班卡,所以没能留下来帮忙。」他搔搔头的说。 「不、非常谢谢你,谢谢愿意作证的你们。」曾延宣认真的行礼道谢,他们三个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第三十章 「那个……其实,店长要我跟你说,我们可以提供那一天的监视器记录,如果你打官司有需要的话……」女孩突然跑到穆礼面前说着。 「咦?」 「档案在这里。」她将口袋里的usb交给穆礼。由于穆礼的事情早就在脸书疯传,书店的店长也注意到,立刻找出能够还原真相的监视器画面,虽然没有声音,可是却清楚的录下了陆巧希是如何带头欺负同学,然后又被穆礼制止的。 「但,也许,你并不需要拿到档案了也说不定。」女孩有点犹豫的说。 「什么意思?」 「我看到店长除了复制这份档案的同时,好像也放到ptt上了。」 「……」恶意,始终无所不在。 利用着一个事件彻底发泄自己情绪的人,无论本性好坏,都有可能躲在某一处,自以为正义的制裁着犯了错的人。 穆礼的眼神一下子又失去了光采,她轻声道谢便不再多说。 「去你家。」穆礼简洁的说。 「蛤?」 「这几天你都能来我家陪我了,今天换我陪你,你给我好好的休息。」 曾延宣诧异的看着她说着,然后浅浅一笑,「好。」他突然觉得挡下这一刀比什么都值得了。 「接下来,剧情会大逆转吧,就跟以前一样,跟我一样。那女孩……撑得住吗?」坐在计程车上,穆礼的呢喃已经不像在跟他说话,更像内心的独白不小心念了出来。 「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以前流行的还珠格格?」 「你在说什么啊?突然的。」 「就是以前经典的那一幕,紫薇跑去为皇上挡刀啊。」 「……你是不是需要去收个惊?」 「人们,通常只会记住最令心情冲击的一幕,既然这样,你也这么做,不就得了?」 「什么跟什么……」 「那个影片如果已经被放到ptt,我相信只需要一夜的时间就能被大家看到,那么明天,你就去那女孩的学校,做一件令所有人都冲击的举动吧,一个,可以拯救她,也拯救你的举动。」 「曾延宣,你的脑袋到底都在想什么啊?有时候你跳跃的我都跟不上。」 「我不觉得你没跟上,因为你现在已经在思考要怎么做了不是吗?」 这一瞬,她突然觉得这个好久好久不见、以及从来没有熟过的高中同学,比她所想的还要了解她。 「——你是不是跟踪狂之类?一直偷偷关注我,然后……」 「你可不可以想的浪漫一点,把我想成只为了拯救你一个人的超人?」他一脸摇头叹气。跟踪狂?他才不是呢。 他只是——始终,在关注她的近况而已。 「无聊。」 「时候到了就好好跟你解释。」 穆礼不再追问,无论他到底是不是跟踪狂,至少现在,他始终在帮助着她,而他的眼神也从来不像变态,这样就够了。 24 一进到他那跟她家一样简洁又干净的屋子,她吓了一跳,打开冰箱发现有不少的食材更是惊讶。 「原来你也会做菜?」 「有时候我很懒的外食,因为我太常需要独处的时间了。」曾延宣一在沙发上躺下,这才觉得全身的肌肉放松不少,一放松,伤口的痛感也随之而来。 「你等着。」穆礼说着,就在这跟客厅连结在一起的开放式厨房煮起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他则努力撑着眼皮,脸靠着抱枕,专注的盯着她在厨房忙碌的模样——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可以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明明想撑着不要睡着的,可是他或许是太想再回忆一次那一天,太想在梦里证实这不是一场梦,所以还是让周公拉走他了。 穆礼好不容易煮好粥,才发现他已沉沉的睡去。 自己盛了一碗,就直接在他旁边坐下的吃起来,「真是奇怪的人。」有时候油嘴滑舌,有时候又很坚毅果觉,有时候又像个智囊或明灯一样的把她从失控的情绪中拉回来,在这个人的身边,她才发现自己总算能够稳定控制情绪。 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丝的悸动感。 跟对韩品浩那种一下子马上就喜欢的感觉不同,甚至只要见到他就会心跳加速,对曾延宣却一点都没有。 「我在想什么啊。」她那种自以为的心态又出现了,不是每个男人出现在她身边,都代表喜欢她好吗? 她讨厌自己这样,讨厌以为别人喜欢自己、担心自己,就变得只想依赖。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自己说谎了。 明明,他挡在她面前的那瞬间,她除了惊讶担心之余,还有一份小小的、名为心跳的盒子,被打开了。 * 国中时的曾延宣就已经是篮球校队的主将。 他热爱篮球,是因为他喜欢在这个场上跟大家一起玩乐的感觉,可是进了校队后,这份最初的单纯早就被参入许多杂质。 明明要好的队友可以因为他成为主将因为忌妒而变得生分,有时练习还会借故撞人等等,每天早上去上学时,他经常一个人站在篮球场边,看着那被磨得快要消失的规则线还是那生锈且有点歪斜的篮框,不懂明明是快乐的游戏,为什么硬要变成决定个人荣誉的战场。 他对篮球依然热情,偶尔,却想要在不需要练习的假日,逃到一个相反的世界。 原本他只是想去图书馆闲晃,却被那一整个安静的空间给吓到,跟平常喧闹的球场不同,这里安静的像个神圣的教堂,每个人都只专心的在面对手上的书本,淡淡的书香气有种镇定安神的错觉,他有模有样的学着别人,踏着缓慢的步伐穿梭在每一面书柜之中,仔细的看着那些分类、那些书名,却在一本名为《点与线》的书籍前停下。 他好奇的看过简介后,就在一角阅读起来,也就是从这一天,他认识了什么是推理小说。对于这种会让人忍不住跟书中侦探比赛的小说,感觉就像篮球一样,他得拼命的想着如何防守、如何得分,一旦他的臆测正确,那份成就感不言而喻。 渐渐的,他除了会在放学后去图书馆外,也会把书借回家。推理小说本来就属于冷门的阅读分类,他开始注意到自己借的小说的借书卡上总是有一个人的名字早已在上面。 有的日期已经很久,有的却才在一个月前的也有,甚至有很多书,都只有他跟那个人借阅过。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你经常看到一个人的名字,久了,才发现名字早已烙印在脑海里。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班导要他们每个人都站起来做简单的自我介绍。 「三十七号。」老师念着下一个座号,有个看起来柔柔弱若,面无表情的女孩站起来。 「我的名字叫做穆礼,兴趣是念书,我希望有一天能考上外地的大学去增广见闻。」如此无聊的介绍马上让人打了个哈欠,然而曾延宣却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穆礼。 是那个借书卡上的人吗? 穆这个姓氏本就少见,难道……真的是她吗? 从那天起他开始偷偷的观察着这女孩,自我介绍时明明没说喜欢推理小说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总是看过同一本书,有些机关设置得让人拍案叫绝,他经常想,要是有个兴趣相同的人可以一起讨论有多好。 第三十一章 他很想接近她,但在这种敏感的年纪,一个男孩莫名其妙去接近一个女孩,总是会被误会。 半年的时间过去,他从没在图书馆遇见过她,他猜,她也许都是利用假日的时候,偏偏假日他都得持续练球到傍晚。 有天,当穆礼跟着洪可桦领着一群女生去厕所时,他偷偷跟去了。 厕所不断传来求饶声跟笑声,他偷偷看了一眼,就看见穆礼站在一旁看着温慧珊被围殴的模样。 温慧珊也是同班同学,那女孩做错了什么吗? 会看那么多书籍的她,居然是这种跟着大家欺负人的人吗? 他有点不敢相信。 而且他相当的失望,失望到整整两个星期他没再去图书馆借书。 之后就发生了穆礼在音乐课上莫名其妙被音乐老师找碴,还严重到被禁止去上这堂课。 那时他本来还想这就是欺负人的报应吧。 隔了几天,他那天因为比赛将至要特训,所以音乐美术课都可以不用上,途中他回教是拿水壶时,才发现应该要自习的她不在教室。 没有多想的他拿了水壶就重新要跑回篮球场,这一天的风特别大,跑回一楼的中庭时,满身大汗的他突然想停下来吹一下这清凉的风。 也就是在那时,他看见了对面楼顶上的她。 她就这样趴在女儿墙边,表情是他所没见过的自在又快乐,跟平常在班上跟着大家欺负人的模样不一样,跟任何时候都没有太多表情的她,判若两人。 他看得出了神,那个曾经被他幻想过无数次会有什么样气质的女孩,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穆礼。 对,这才是他猜测的样子。 曾延宣慢慢的睁开眼睛——作梦了,作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梦。 他慢慢坐起身,看着旁边的人儿早就呼呼大睡,他默默的把身上温暖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直到现在,他还是很后悔,那个时候要是有勇气早一步的去跟她说『一起撑伞回家吧!』就好了。他站在跟她的几步之差,看着她跟韩品浩就这样相遇,看着他跟她之间彻底成为不相干的平行线。 如果那时自己借了她伞的话,也许什么悲伤的事都不会发生也说不定。 他总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即便他的能力那么微不足道。记得那一天她一早就被那么多人围殴,他气得差点就想一人与那些人拼命了!可是,他还是强迫着自己冷静的去找老师来阻止。 也是他,让温慧珊打电话给她的。 「拜托你,赶快打电话给她!」 「我……」温慧珊一脸的为难。 「不然真的会出人命!老师那个样子真的很不对劲,他就这样上顶楼一定是想……现在能救老师的人只有她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打?你呢?」 「对她来说,此刻最不需要打起精神防备的人,就是你。」 「你真是个烂人,这种话你也……」 「因为你们是同类,不管你信不信,此刻也只有你最能懂她,想想……过去痛苦的令你想死的时候吧,你难道都不曾想过要是那时有人能站在你这边就好了吗?」 温慧珊低下头几秒,最后什么也不说的就拖着那臃肿的身材拼命的往校门口的公共电话亭奔跑。 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好朋友,而是跟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他一直试着用自己那一点也不大的力量,想尽一切的办法帮助她。包括后续如何教温慧珊彻底的说服她重新站起来,他了解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好好说过几次话,他就是能看穿她需要什么、内心渴望什么。 温慧珊最后跟她真的变成了互相依偎的好朋友,他很放心的不再关注她的生活——当然是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那就让自己好好的遗忘,他就当一个从来不被发现的守护者也无所谓。 但就在半年前,某天他发现他们的公司离的很近,她就坐在那个公园,出神的拿着一个便当,却一口也没吃。 她变漂亮了,变的成熟又有魅力,可是那双悲伤的眼神,竟然十年来都没有变过。 他很想出声叫她,却没有喊出来。 那天他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只见她后来把一口也没吃的便当就这样丢进了垃圾桶,踏着步步都充满着孤独的脚步,走到了『once』咖啡厅。 或许是她从来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或许是她的眼中早已不期待看见谁,所以根本没发现他就坐在她旁边那一桌。 那是一间,氛围跟她相当契合的咖啡厅。 不吃午餐的她,却把一整杯焦糖玛奇朵全喝光,明明面无表情,但他却觉得内心的她,早就哭的缩成了一团。 ——过了十年,我以为你会很好,我以为我会忘记你,但事实上,谁也没忘记谁,你没忘记他,然后你还是在我心里。 于是,他开始利用下班或假日的时间,一个一个的,找出十年前的那些人事物,他知道,他得帮她彻底的走过去。 那个曾经无忧的趴在女儿墙边微笑的她,他还想再看见一次。 吕芳瑜那边其实他也费了不少苦心跟时间,才让她对穆礼释怀,让她接受了他的想法。 「阿姨,这不只是在帮她,也是在帮你。你们都不应该继续停留了,他看到了也不会开心的。」或许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才让吕芳瑜稍稍醒了过来。 包括调查洪可桦、张佩怡等人,都花了不少心力,如今看到她慢慢的找到坚强的办法,他知道,不久他又得消失了。 是没自信吗? 他不懂。 他明明聪明的可以看懂任何事,偏偏最不懂的就是自己。 不懂为何常常在爱情上,他都会想要逃走,不懂为何总是无法有那个勇气——面对他这么做的真正理由。 原来一句喜欢,光是要对自己承认,就已经非常困难。 25 悲伤会终点,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个停止线,只是有时候,我们被雾霾遮蔽了视线,以为它消失了而已。 早上,两人同时被穆礼那已经不知道反覆响了多久的手机给吵醒。 「喂?」穆礼眼睛都还睁不开,沙哑的接起电话。 「你好,请问是穆礼小姐吗?」 「我是……」 「我是水果日报的记者,敝姓林,请问你对于被诬陷而受到网路霸凌有什么感想?」 「蛤?」穆礼突然清醒,她立刻把手机转成扩音并且开启手机录音。 曾延宣跟她眼神示意的点点头。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穆小姐,你不需要害怕,本报社已经查到还原真相的影片,现在只是想询问你,为何名誉被损毁,你却从来没有任何表示?现在大家知道你才是正义的一方,你的心情如何呢?」 「我……抱歉,我才刚起来,人有点不舒服,实在没办法回答你这些问题……」 「好的没关系,那么我晚一点再致电给你。」 就在确认通话结束的瞬间,穆礼立刻说,「你在家好好养伤休息。」 「你要去哪?」 「还能去哪,去学校救人。」 第三十二章 就算那个女孩讨人厌的要命,但那种冤冤相报何使了的戏码,那种借着群起愤怒就起哄的伤人戏码,她绝对不容许再发生一次。 「喂、等……唔!」曾延宣一激动,就扯到了伤口,脸马上皱成一团。 「就说了,你好好休息,我不会有事的。」 这一次,她不要再被谁保护,而是换她去保护谁了。 曾延宣没有再阻止她,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相当有自信的表情,那表情不再有任何一点会懦弱的迹象,他选择相信她。 如果,她又崩溃了,他一定还是可以找到她的,一定。 随手拦了计程车的穆礼,发现手机除了刚刚那个记者打来过,还有其他两通不同的号码。 打开网路新闻,搜寻了几个关键字,就可以看见半小时前最新消息是一脸惶恐的女孩,只有眼睛被打了马赛克,文字描述她的状态相当暴怒且狼狈。 如果都被问一些相当白目的问题的话,想不暴怒都很困难。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有听过记者问,『把最喜欢的老师逼到跳楼,你会难过吗?』 这根本就是最荒谬的问句,既然都提到最喜欢了,谁不会难过? 就像问人家小孩死了有什么心情是一样的。 然而,他们不会停止的,只要哪里新的猎物,这种问句、这种围剿,都不可能消失。 一来到学校门口,外头还是有很多记者继续守候在门口,她让司机绕到后门,戴上事先准备的太阳眼镜,就悄悄的打算用翻墙的方式进入学校。 当她走到比较偏僻的墙边时,发现前方有个人也正打算翻墙,只是技术不好的卡在一半非常滑稽。 「洪可桦?!」走近一看,她惊讶。 「看什么看,赶快帮我推一下!」她怒吼,看来她已经卡在这一会儿了。 穆礼忍着想笑的冲动帮她顺利翻过之后,自己则是三两下就成功翻越。 「你来干嘛?」洪可桦满脸涨红,没好气的问。 「我想我们目的一样。」 「难说吧,你也许是来看热闹的。」 懒得跟她拌嘴的,穆礼慢慢的往校栋移动,面对不熟悉的学校,她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陆巧希的班级。 「不用找什么班级了,你看她在那上面呢。」洪可桦转了转脖子的往上看,前方的顶楼一群女孩子正把她压在栏杆上,叫骂声连一楼都隐约听得见。 这么明显、这么吵闹,却没有任何一个老师出现帮忙,是不是对学校来说,这个万恶的孩子应该要出点什么事,学校的形象才能挽回? 当她们冲破顶楼的门,那群学生先是吓了一跳,但又马上挺直身子的直视折她们。 穆礼眼尖的马上发现带头的人竟然是那天她救的女孩…… 「你……」 「是那天的……」女孩也想起了她,随即浅浅一笑,「上次谢谢你多管闲事了,不然我也等不到这爽快的一天。」说着,她一脚直接抬高的踩在陆巧希的背上。她痛苦的被好几个人压在栏杆上不说,制服也有点破破烂烂的,头发更是乱的根稻草一样。 「够了吧。」穆礼皱着眉,「你现在这样不就跟她一样?」 「你懂屁啊!你有被打过吗?整天被打被羞辱的日子你过过吗?怎么这一阵子被网路霸凌的不够啊?都是这贱人害你的耶,不要假惺惺了也过来踹两脚吧?」 完全不同人。 穆礼想着,懦弱的人有天发起狠来,就像两个人格一样,也或许,撕裂与残酷才是人这个动物的本性。 「哈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吗?以前我就整她整的要死啊,这种程度算的了什么?我还让很多很多人把她当垃圾一样踩呢。」洪可桦笑了出来,「我看你被整的程度也还好吧,顶多打个你几巴掌跟你恐吓个几千块而已吧?」 女孩的表情马上有变化,一下子就被洪可桦给说中。 「我要你们全部都放手,我不管过去她是怎样对你,那没有证据,但现在我是目击者,我可以指证你的伤害罪。」穆礼说着。 一群刚刚气焰还很张狂的女孩马上松了手,一个个的跑走很快的就只剩陆巧希跟她。 「你刚刚说以前你把她欺负的那么惨?那为什么你们现在还有办法心平气和的当朋友?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呢?我也应该学你,把她欺负回来?然后呢?再等她更厉害的时候报仇?我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心力去玩这个没有结局的游戏啊?重点,我一点也不想要自己变得跟这种人一样,我不想让自己的手,变脏。」穆礼完全不顾及洪可桦心情的说着。 「还有一点,就算我不想承认,往往那个最喜欢欺负你的人,通常会是最了解的人。因为如果不够了解,她就没有办法往你最痛、最害怕的地方踩。」说完,她转头看了洪可桦一眼。 「那是你们,不是我,欧巴桑。别以为我会感谢你们来救我,我还是会想办法让我爸妈告死你的。」陆巧希擦了擦嘴边的血。 「你看,她就那种人!」女孩怒吼。 「陈巧希你闭嘴,你如果早点改名,我就不需要这么累每天整你了。」 她们俩互瞪的又吵了起来,可是边吵,不知为何她们的眼泪都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穆礼给洪可桦使了个眼色,目前暂时不需要她们继续介入了。 「那个陆巧希,嘴硬的跟你一模一样,要你们这种人道歉,是不是会死?」 「会啊,会死的。因为对我们来说,自尊是唯一剩下的东西。」 「我想也是,喂,你就好人做到底,跟我一起去教训一下外头那群秃鹰吧。」 「口气很大啊,竟然敢命令我。」 嘴上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跟着穆礼一起往大门走,想来她们的行动也很好笑,拼命得爬墙进来只为了让那群幼稚的女孩们意识到一些,她们早该发现的事,然后再大方的从大门走出去,让自己成为饲料。 从以前老是在欺负人的她,做这种太善良的事,是不是有点违背自己的风格? 但是。 偶尔一次吧。 顺着这个突然勇敢起来的人,下不为例。 果不其然,一走出校门口的她们不但引起了记者的注意,也让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校方注意到。 「穆小姐请问你是来找陆同学的吗?」 「你是来找她质问还是?」 「对于公布的影片你……」 「大家听我说个几句好吗?」穆礼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大白天的闪光灯还猛闪,一群人像蝗虫一样的围上来,马上削减了大半她刚刚的气势。 「我知道这新闻正在火热,要大家不要再关注是不可能的,所以要你们别再采访是不可能的。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偶尔稍微退个几步呢?有的时候一个人只需要大众退个几步,只需要媒体们稍微留情一点,也许就不会把自己逼死了。」 「请问你说的是你以前师生恋……」 第三十三章 「闭嘴听她讲完,不要没有你们想听的,就拼命丢一堆煽情的问题,我这个霸凌者今天都愿意站在这里听她说了,为什么你们不行?」洪可桦的一句话,当场让在场的人突然说不出话。 「我没有在演戏,也没有在开玩笑,我只是在陈述一件曾经确实发生过的事情,我得说,前阵子我差一点也要去死了,我能体会韩老师那种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感觉,能懂那种好像这整个世界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的感觉,所以我求求你们,求求大众,给这些孩子们一条生路吧,十七岁也许对你们来说就快成人了,该有脑子知道什么该做不该做,可是事实上,十七岁也会无助,也会不知所措的失去人生意义,他们是错了,可是不该由你我去指责,我们都是与他们生活毫无干系的人,这种事应该交给父母、交给学校,而不是一人一句正义之词能解决的。」 穆礼双手紧紧握拳的说完这些话后,她发现在场部分的记者们,表情有点变了,高举的麦克风也跟着缓缓放下。 当然,也有还不死心的。 「说穿了你也是想红吧,如果没有我们媒体,谁认得你啊,看你长的也还可以,别现在说的义正严词,之后又是接广告、又是上节目的。」其中一名男记者,冷嘲热讽的说着,有几个人也认同的点点头。 最近实在太多那种反过来利用媒体捞金赚钱,就算后来真面目被揭发了,也还是会拥有一群死忠的粉丝,他们早对这种戏码看腻了。 眼泪跟悲情在他们看来,都不过是种手段。 穆礼不发一言的想要从旁边离开,那个男记者却故意撞了她一下,啪搭一声他的苹果手机就这么掉在地上,他顺势的补踩了一脚,萤幕有些裂开。 「喂喂喂……爱搞师生恋就算了,现在还有暴力倾向啊?居然把我的手机撞掉摔坏了也不道歉,想逃吗?」 「你!」洪可桦立刻怒吼,穆礼赶紧抓住她。 「我帮你打电话请警察来吧,在警察跟我的律师来之前,我都不会再说话。」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玩这种把戏,而且在场的所有人都默许他的行为,一副随时想渔翁得利的嘴脸,令她相当想吐。 才刚这么想,胃就突然翻搅起来,她转身直接呕吐,喀擦喀擦的镁光灯乍现,搞不懂他们拍这种照片又想作什么文章。 「喂……你……」 「没事。」吐完之后,她觉得两眼昏花,却还是硬撑着打了电话。 26 随着野伯跟警察赶来后,总算顺利的让那群记者退去,而找碴的男记者则坚持对穆礼提告,他的杂志社还替他安排了一个律师,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实在让洪可桦很想赏他两巴掌。 「放心交给我吧。」野伯也燃起了斗志的说。 遮腾了一天,穆礼觉得最近一口气要打的官司还真不少,虽然有种很想逃跑的欲望,她努力忍住。 「新闻出来了,看来有人帮你把那段发言拍下来上传到youtube,让那些记者们不报也不行。」走出警察局,洪可桦居然还没走,她把手机的新闻拿给木里看。 「你怎么还在?」 「我是刚好路过看到你还在这,顺便拿新闻给你看。」洪可桦撇撇嘴的说。 「咦,那个记者诬赖我的情景也……」 「猜猜是谁上传的?」 「难道是陆可欣?」 「不是,听说是当初提供影片给陆可欣的学生,她其实偷偷跟着我们出来,把真实的过程全录了,也许,这是她对你表示的歉意吧。」 还给所有人一个真相。 一个画面有的时候被放慢还是被刻意剪接,都能营造出不同的效果。 穆礼记得她曾经看过一本《虚线的恶意》这本书,就是在说一个媒体人如何邪恶的操纵着真相,有时候明明没有任何文字或语言解说,光凭几个简单的小手脚,竟然就能让所有人彻底的误解。 她这次,可算是彻底了解那本书的情境了。 「喏,喝完这瓶再走吧。」洪可桦从塑胶袋里拿出两瓶还很冰凉的啤酒。 「在警察局门口喝酒?」 「那边的长椅是公共区域吧?我们又没要酒驾。」洪可桦理所当然的说着,迳自一坐的把啤酒打开喝了起来。 「你……唉。」穆礼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她还是她的跟屁虫的时候。 当时,她真的只是因为,想有个平静的日子而顺从洪可桦的吗? 「你记不记得高一的开学典礼之后,我们也在路边偷喝啤酒的事?」洪可桦看着啤酒,突然想起来的说。 「啊……记得。」那天害她后来猛喝了一大罐水去除酒味,肚子撑的连晚餐也吃不下,还吐了。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 「当时我们才几岁,大家都是第一次。」 「要是以前你也敢这样跟我说话就好了呢。」洪可桦淡淡的说,让人猜不透这是甚么意思。 「要是以前,你也懂得一点点,恻隐之心就好了。」 「呵,果然,我们是不可能可以当朋友的。讲没几句话就有点火大啊。」洪可桦一口气把啤酒喝完,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就走了。 连句再见也没说。 其实也不需要。 「喂,你还会来上班吗?」 「谁要去啊,我自己能找自己喜欢的工作。」她头也没回的说着。 穆礼盯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很想说一句谢谢,很想说一句,也许我们可以当个朋友也说不定——这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她们从一开始就错误的相处模式,已经不可能让她们成为朋友了。 「穆礼同学。」 「阿姨?」 洪可桦前脚才刚走,吕芳瑜就出现了,也许她已经偷偷在旁边等了许久。 「我知道你应该累了,但愿意再陪我散点步回家吗?」 「好。」 一路无话,她故意放慢一些脚步,走在吕芳瑜右后侧,盯着她那残弱的背影,她莫名的感慨。 以前总是挺着直直的背,严厉的骂起人来相当威严,明明是音乐老师,却总是要求着学生,就算跟以后考大学无关,却也不能随便带过这一科。 坚持自我这点,跟韩品浩很像。 「散步太累了,我们去个地方吧。」穆礼停下脚步的说着,就随手拦了计程车。 几分钟的车程,她们就来到车站的广场,这种傍晚时分,已经可以看到许多合法的街头艺人在表演,好不热闹。 最近相当流行的打鼓表演,已经有一群人在围观,只见打着鼓的是个女孩,娇弱的身子在鼓中显得突兀,可纯熟的技术却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不远处的旁边,有另一个男孩在弹着吉他唱着情歌,随性的坐在木椅上的他,只靠着简单的吉他就唱出了清新的歌声。 「十年前,这些都是违法的,他曾说,很快……高雄一定也能有合法的街头艺人,然后他就能正式的在合法的地方唱歌了,他说中了。」只是他没等到。 「我一次都没来看过,而且我每次知道他又偷跑出来卖艺,我总是会用很苛薄的字眼对待他。」吕芳瑜看着眼前的男孩,有那么一瞬间,那陌生男孩的身影,似乎就这么跟自己的儿子重叠了。 第三十四章 男孩不在乎有多少人在聆听,他只是尽力的唱出自己最棒的歌声,尽力的能多感动一个人也好。 连吕芳瑜自己也没察觉的,她就这么听着听着,流下了眼泪,听着听着,就好像是韩品浩在唱歌给她听一样。 「穆礼同学。」 「之前不是说要叫我小礼就好吗?」 「不,想起我曾对你做过的事,还是叫你穆礼同学吧。谢谢你没有说破,而是让我自己明白原因。」她沉痛的说出口,她本来根本不敢说的,因为说了她就得承认自己的错误,最终逼死儿子的主因,还是自己。 「每个人都会犯错,可是我们却不能一直活在后悔,不能让悲伤永无止尽,是该……替自己画下一道停止线的时候了,阿姨。」穆礼深吸一口气的说。 「停止线啊……」 穆礼觉得很奇妙,当别人这样说服着自己时,她都听不进去,可是当她遇见另一个更悲伤的人,她彷佛才看清了原本看不清的事。 「那首歌……应该是写给你的没错吧,你要不要拿回去?」 「不,就让它留在该留的地方吧。」 天空,一点一滴的下起了雨。 彷佛那一天的情景,让她忍不住的抬起头看着滴滴落下的雨。 ——呐,这样你会开心一点吗?我终于坚强了,你的母亲也终于慢慢释怀了,她理解了你的梦,也理解了我们之间其实,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明明都没发生。 为什么却还是如此的深刻。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这么的难以忘记他。 她没有撑伞,也忘了跟吕芳瑜打个招呼就这样淋着雨离开了。 冰冷的雨滴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寒冷,这反而让她感觉自己正被那舍不得忘记的回忆给紧紧包围着,很温暖。 「我决定,不要再想你了,可以吧。」为什么这么说的时候,眼泪还要掉下来呢? 她都答应自己要往前走了,不是吗? 她以为自己会走回家,可是等到她回神,却走到了曾延宣家门口。 「我在干嘛啊……」才来过一次的地方,竟然这么不知不觉得就走来了,这样太不正常了。 「啊、你怎么来了?」 曾延宣克难的撑着雨伞站在她身上,一只手要拿食物又要撑伞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痛苦。 「你……有伞也不帮我撑一下。」 「对吼。」他赶紧想要伸出手,她下一秒就抢过伞撑着,并顺手的帮他提起东西。 「才买这么一点,真小气。」 「我哪知道你要来啊。」 「我不来,你要是怎么了,我不就又要愧疚死。」 「如果,那样能让你忘不了我的话我也……」他小声的咕哝。 「什么?」 「没事。」 曾延宣吞了吞口水,心跳得很快,他这是怎么了?居然那么脸不红气不喘的就想要说出…… 说出他不想承认的,心情。 重点是为什么她会出现?他以为现在的她应该累得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才对,这样,他可是会想太多的。 27 人有的时候很容易把人生想得太戏剧化,不小心的就把自己圈禁成高塔的公主。当现实终于打破幻想,才会发现人间比塔里还要温暖。 「好累,今天还把东西都吐了,又饿又累。」 也许是重担放下来的关系,穆礼终于感觉到饥饿。 「你都已经吃了两碗饭了还饿?」曾延宣看着她把他家厨房当自己家使用,炒了一大锅的炒饭,还自己吃的津津有味。 「我是想到今后该怎么养活自己,我真的觉得又饿又累。」 「怎么?」 「刚刚看了公司的人事通知的信件,由于我的那些有的没的新闻闹得太夸张了,好歹我们也是间广告公司,代表着公司的脸面必须面对许多客户……你知道的,总之,他们要我暂时留职停薪,但不知道会停多久,也许停到我自己辞职为止吧。」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真的那么在乎。」 「嗯……这是可以预知的事嘛。」 「嘿、今天的你,很勇敢。」虽然看着youtube那段视频时,他握拳头握得手心都要出血了。 「有比你为我挡一刀勇敢吗?」 「那……还差得远了。」 她一听啧了一声,然后浅浅的笑了,「真奇怪,每次好累好累的时候,跟你聊个几句,好像就能放松。」就跟那时,他把她从顶楼拉回来时一样。 忽然,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曾延宣有点行动不便的接起手机,「对,你猜得还真准,上来吧。」 「谁要来啊?」 「你去帮我开个门不就知道了?」 穆礼一打开门,立刻有个身影紧紧的拥住了她,「我真的都要担心死你了。」从事件爆发到现在,要不是一直有曾延宣的阻止,她怎么可能不陪在她身边。 「放心吧,我这不是好好的?」 温慧珊在知道所有的经过,以及曾延宣遭到刀伤的事情,听的一下惊呼一下皱眉的。 「小礼!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如果没有他,那你不就……呐,之后还会不会有这种神经病啊?」 「没事了啦,我想这荒唐的闹剧很快就要结束了。你可别忘了,现在台湾友什么热门的话题,也不会炒超过一星期的,只要又有什么更荒唐的事,很快就能被取代。」 只要,没有人再继续不断的加热新闻,事情都会过的。 「我每天在家看新闻看的一把火,滑手机看到底下那些留言,还气的一个个的骂他们。」温慧珊知道做这些很没意义,但这是她唯一能够帮忙的。 「都,结束了。」穆礼别有深意的说着,她知道温慧珊应该也看到她今天那段发言了。 「你很帅喔,帅惨了。」温慧珊说着,眼睛又泛起了点泪光。然后虽然她也不想承认,但洪可桦确实改变了很多。 「对了小礼,伯母她很担心你,问你要是觉得躲媒体躲得很累,可以回家。」 「我妈?」 「你不会到现在还不了解伯母一直以来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吧?」 「我……」她知道,只是太多时候,她总是会忘了,太多时候她还是很讨厌她的嘴脸,这也就是一种天生的不对盘吧。 一阵呼声打断了她们,曾延宣居然在旁边听着听着睡着了。 她们默契的安静下来,并且一起做了不少食物冰起来,这才悄悄的离开。 「他是个好人。」温慧珊发自内心的说。 「我知道。」 「小礼你……」 「现在先别问我那种问题,好吗?」 「嗯。」 温慧珊一路送她到看到她进家门才放心离开。 而穆礼也在开门的瞬间,看到门口的那双鞋子,吓了一跳,「妈?」 「回来啦,吃了吗?」 「吃了不少……」 林丽美围着围裙,家里多了很多家常菜的味道。 「那就喝点鸡汤吧。」 「该不会是爸对你骂了一堆,你特地来这里要转告我他骂了什么吧。」 第三十五章 林丽美盛着汤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确实骂了很多……只是想不到媒体这次根本就没把他的身分挖出来,应该说他的公司早就没以前那样知名了,人家早就对他没兴趣。」她低着头,想着事件刚开始时,她打电话留的言,知道自己的开头又说错话了,她猜穆礼一定没有把留言听到最后就删了吧。 「哼。」穆礼冷哼一声,面对她的父母,她从来就没奢望过什么。 「新闻还说你还遭到袭击了,而且人到现在还没抓……」 「妈,我累了,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她转身想直接走回房间。 「小礼,我就那么没资格当你的母亲吗?」 「……」 「也许以前,我的确对你说了许多过分的话,也许以前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我看起来好像没站在你那边,但是……我也慌了,小孩突然变成新闻的主要人物,还闹出了人命,那么多的事情,我真的很慌!」 她转头,发现林丽美早已红了眼眶,曾经那么爱保养皮肤的她,曾几何时,早已爬满了皱纹,整张脸皱在一起的模样,哪里还有以前的苛薄,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母亲而已。 穆礼什么话也没回答,默默的走回餐桌喝起了鸡汤。 瞥了眼桌上包上保鲜膜的菜,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她去添了半碗饭,就算早就吃饱,却依然把每一样菜都吃一遍。 「小礼……」 「主卧给你睡吧。」 人都会犯错,这世上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还是会犯错,谁都不能要求哪个人犯了错就罪不可赦。 喜欢在牢里霸凌打人的凶恶犯人,也会有觉醒想要为社会尽力的一天,曾经忤逆父母的不孝子,也有可能在后期转变成孝子牺牲奉献。 如果因为一个污点,就否定了这个人的全部,那么也等于否定了他的生命价值。 谁,都没有权力这么做。 这一晚,穆礼以为自己会失眠,可是她却睡得很沉、很沉。 梦里她梦见他了。 她回到十七岁的模样,穿着制服,脸上残留着稚气。 韩品浩跟她一起在广场,天气是难得的晴天,他高唱着他最拿手的歌,少了那么点拼命,多了那么点自信。 几首歌结束,穆礼发现周遭的路人全都热烈的鼓起掌。 「你看,成功了!」她忍不住大喊,比他还要兴奋。「大家听我说,他叫韩品浩!今天你们被他的歌声感动的话,请记住他,他叫韩品浩!」 群众热烈的回应,大家一起跟着喊着他的名字。 她转头看着他,只见他抱着吉他,没有放声大笑跟着欢呼,只给了她一抹令她心痛莫名的微笑。 「韩品浩,不要走。」 他轻轻挥着手,身体愈来愈透明。 「我说了不要走!」她哭喊出声的惊醒,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韩品浩,窗外的天空才刚亮起,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不知道这个梦代表什么,也许是她想太多,也许——是他真的走了。 我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在一起,却深刻的好难忘记。 「再见。」 睡意早已消失,她打开笔电,突然想看看自己昨天的发言,到底有没有击出一记让人清醒的拳头。 新闻是没看到,但是看到了不少名人对此事的见解文章,而且难得的是,那些文章都没有被媒体抄去当新闻。 ptt的版上也有许多人将此事分析得清清楚楚,也有人呼吁不要再对那些学生说些什么。 虽然批评与讨论的声音还是比较多,但终于,有那么少部分的人意识到自己的一句话,有时可以造成这么严重的效应。 至于那个攻击她的人,她并不害怕他再次攻击,她只希望,他别把刀刃指向自己就好。 她留了张字条贴在冰箱上后,就出门了。 她深深吸了口晨间的清新空气,散步的走到『once』。 她一直好奇很久了,为什么一间咖啡厅的名字要取做『曾经』。 分针刚指到早上八点整,铁门就这样刷一声的被拉开。 整间店才正要开始营业。 「呃、抱歉,还要二十分钟才营业喔。」老板娘说着。 「没关系,我在外头等吧。」 老板娘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走出来,「不然,你先进来坐吧。」 「真是不好意思……」 她第一次抢了头香这么早就来,店内没有弥漫浓烈的咖啡香,有点闷闷的木头香让她感到有点新奇。 她被安排在吧台前的位置,看着老板娘一个人忙着开店事宜,她忍不住提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另外一个傻瓜感冒了,没办法我只好辛苦点,工读生的话现在都上中午开始的班。」 穆礼听着她的语气,猜测另一个男生应该是她的恋人,这种平凡扶持的感觉,连旁人看了都能感到幸福。 「你看起来不悲伤,又为什么要取一个这么悲伤的店名呢?」 她停下擦拭的动作,与她的目光交接,「这要说起来,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简单来说,这名字是前一个老板取的,他是我哥。」 很长的故事。 穆礼想,每个人活到这种快奔三的年纪时,是不是都会有很长的故事呢?但她觉得自己的很短很简单,就只是,一段悲伤的青春而已。 「啊、我想起你了。你是不是每次都坐那个位子?」她手指了指另一个角落的问。 穆礼点点头,刚刚她还以为她要说,认出她是最近新闻闹很凶的路人,想不到,居然没被发现。 十几分钟后,老板娘已经煮好一杯焦糖玛奇朵,跟一份简单的三明治早餐。 「这是……」 「这叫勇气三明治,送你的,因为你是我看过最勇敢的一个人。」她浅浅一笑的说,那一瞬间,穆礼明白她早就发现她,只是不说破。 「谢谢你。」 她不再打扰她,转身继续忙着煮别的客人的咖啡。 可是那一份不经意的温暖,已经传递到穆礼心里了。 曾经她一直逃避着现实,就算她努力在公司装出一副很会做人的样子,可是她从来就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把自己隔阂的都快要失去人性了,如果没有发生这些,她是不是,还在过着那每天一成不变、内心痛苦挣扎的日子呢? 低头,她这才注意到杯垫印有着几行字:『城隐的人,不是自己喜欢这样的。他们经常是受了太多的伤,才选择把自己关进了封闭的牢笼,等待着有谁能够帮他一起打破一切。』 「喜欢那段话吗?」老板娘靠在吧台的问。 「咦?」 「上礼拜,那个写了城隐系列的作者来了我们店喔,她说这家店的气氛很符合城隐的感觉,所以送了我们这段文字,花了几天时间马上印出了这专属的杯垫。」 「我很喜欢,因为说的好对。」简直说到她的心坎了。 第三十六章 结束了这放松的一个早晨,她决定去曾延宣那,是该好好盘问他,他之前就该解释的事了。 只是才一走出店外,穆礼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压迫的视线,还来不及寻找视线,一个巨大的身影立刻窜到她面前。 那人散发着恶臭,全身脏兮兮的看起来疲惫又狼狈,她很快认出那人就是嫌犯。 28 「你……」穆礼退了几步就顶到了咖啡厅的玻璃,无路可退。 「你凭什么在那里大放厥词啊!」男人喘着气,双眼布满红丝的瞪着穆礼。 穆礼注意到他的手上还是拿着那天的那把刀,以他们这种距离,他只要出手,就绝对逃不了。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哼,什么叫做别人不能去指责陌生人啊?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批评关谁什么事!你凭什么禁止啊!你懂什么痛苦吗?皮肉伤很痛吗?我砍了你几刀的痛都绝对比不上我每天被人当成垃圾还痛!」 穆礼本来害怕的不敢一直跟他对视的,忽然听到愈渐哽咽的声音,她忍不住看着他,虽然他没有流泪,可是他的悲伤全写在了脸上。 「不管我多努力的工作、多努力的生活都还是垃圾,你他妈懂这感受吗?我也是人生父母养,凭什么我就得被这个世界这样对待啊!所以到底为什么我没资格去批评别人?那也是别人对我做的事,为什么我连反击的资格都没有啊?」 「就像别人那样对你一样啊,那些人总是找比自己弱小的人欺负一样。所谓的反击,是要勇敢的对抗对方才叫反击。你可以砍我,当然明天那些人也同样可以砍你,如果你觉得这是对的,那你就砍吧。」 「你懂屁啊啊啊啊!」他崩溃的吼叫,举起刀子就砍过来。 下一刻,穆礼背后的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玻璃只有稍稍出现一些裂痕,匡啷一声落地的,是那把刀。 警车的声音随之而来,穆礼很讶异这次的警察来的这么快,男人立刻被逮捕,他整个虚脱在地的被架起来,那双眼睛不再有戾气,而是满满的无助。 「嘿,没事吧?」老板娘走出来担心的说。 「没事,是你报的警吧,谢谢。」 「真可怕,他就是那个袭击过你的人吧。」 「一点都不可怕喔。」穆礼看着警察把门关上,警车就要开走。「他也是这个名为『社会』、『团体』这些组织之下的牺牲者罢了,有团体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不太一样的人,然后那个人的日子不是大好就大坏,如此而已。」 这就是,异。 大家总说着要活出自己,可是真的太突出的人,如果不能一举成为艺人,就只能当个异人。 「啊啊,我懂。」 「你叫什么名字?」 「纪亚琪。」 「也许我们满气味相投的。」 「我也觉得。」 一场虚惊结束,穆礼告诉警察晚点再去做笔录,此刻她只想快点去曾延宣家。像个刚考了一百分的小学生一样,她很想赶快告诉他刚刚的事,也想分享交了个新朋友的事。 叮咚。 才刚按下门铃,曾延宣就快速的开了门,那眼神中的期待让她有悄悄漾起了笑意。 「早。」 「我还以为……」他欲言又止。 「以为什么?」 「没事。」他摇摇头。 她把刚刚路上顺便买的早餐放在桌上,然后就整个人不拘小节的缩在沙发上。 「袭击的犯人抓到罗。」 「什么时候的事?」他脸色一沉,眯起眼的看着她,「该不是刚刚……」 「聪明。刚刚他又出现了一次。」 「有没有受伤?他现在人呢?」 「冷静点,如果真的怎样了,我还会坐在这?他已经被逮捕,等等我再去补个笔录就好。」 「你……」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曾经那么需要被人看照着的人,何时自己便的这么可靠了? 这确定是前阵子才精神混乱到差点自杀的人吗? 「喂,你的表情很不礼貌耶,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给我坐下,现在最后一件解决的事情就是,你。」 「蛤?我?」 「老实坦承,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不管是阿姨还是洪可桦,你们在之前就已经有先接触过了吧?」她有模有样的站起来绕着他的椅子转,活像个警察小说里咄咄逼人的优秀刑警。 「对,接触过了。」 「嗯哼,为什么?」 「因为……」他看着她那张逼近的脸,突然无法直视的结巴起来,「当然是因为想帮助老同学啊。」 「喔?我们以前才讲过几句话耶,而且都过了十年你才突然想帮助我啊?」 「就是因为过了十年,才不希望你一直活在过去。」 「嗯,这么说来你这十年始终对我的近况很了解?」 「凑巧得知的。」 「从谁那?」 「你现在真的把我当成犯人啦,姬川警官?」 「啊、被发现在模仿谁啦?」她吐吐舌头,重新坐回对面。想不到她模仿《草莓之夜》的主角侦讯,还满过瘾的。 「学的三分像而已。」 「果然,看过相同小说就是这么好玩。」 「你不问啦?」 「你很想我继续问下去吗?」她看着他,发现胸口紧紧的,是一种曾经她感受过,却没错过好好珍惜的一种感觉。 她发现她始终不了解眼前这个人,明知道他无害,却总是神秘的,好像藏了几百个秘密一样,就像一本最难破解的推理机关。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我不知道的?」她脱口而出。 「你了解我要干嘛?」 「啊,我想起来了。」她突然敲手的一笑,「这种胸口怪怪的感觉应该就是喜欢吧。」 一讲完这句话他们同时停顿了三秒。 三秒的时间,就足够让孤男寡女的二人同时脸红的不像话。 「不、不是……我是说……」她是最近事情太多脑子都退化了吗?怎么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啦。 她一脸巴不得想找个洞钻起来的模样,让他偷偷的笑了。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说。」 「曾延宣,你不要以为现在受伤我就不敢揍你。」 「这是恼羞成怒吧你。」 她立刻捶打起他没受伤的手臂,最后两人一起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笑的快要岔气。 果然,真的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不但有共同兴趣的话题,还能像朋友一样一点事情就觉得开心,唯一不同的是,还加了一点点心跳感。 最重要的是,很多话、很多心情不用她说,他就很了解。 为什么一个认识才多久的人,就可以这么了解她呢,也许,他真的在她身边很久很久了也说不定,只是她这个把自己关起来的奔三女,过去从不愿往外看见。 「你一定,一直都在吧。一直都在,然后以前我一直没看见。」 「我在这喔,一直在这。」 两人都感觉此刻那种心跳感就快窒息了,可是谁也没把这界线给说破,对他们来说他们还想要再一下子,再保持这种暧昧不明一下子,就像一本精彩的推理小说,谜题才刚刚布局完成,主角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追逐谜底的旅程。 结局以后的故事,也是从这,才刚准备要开始。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