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日常》 序言 【序言 他的这份深情,没有期限!】 「期限」是个奇妙的词。乍看之下,它只是个单纯表达某一限定时间的名词,不带褒贬,却常常给人一种负面的印象,通常伴随着遗憾、懊悔的心情。 譬如,你打开冰箱,拿出喜欢的甜点,一看赏味期限,啊……多么令人痛恨啊!明明一直珍藏着舍不得吃呢,竟然过期吃不了了…… 或许,你运气很好,它还没过期,但这同样代表了一件事——?你拥有它的时间并不多了,吃不吃呢,实在好纠结,可是吃了就没有了……咳咳,以上是时常在小编心内上演的淡淡哀伤小剧场。 「期限」常代表了结束,但人们似乎生性爱追寻着永恒,抗拒结束,就像秦始皇追寻长生不老药,坏皇后妄想一直保有世上最美的女人头衔,可惜,他们最终都宣告失败了。 前阵子演艺圈闹了个大丑闻,一个知名艺人外遇,而他的老婆曾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女神。小编的朋友哀伤的说,当初所有人都想不到多才多艺的女神会甘愿嫁给这样一个相貌不出众的男人,但这是她的决定,于是粉丝们都给予祝福。 曾经,她感动于女神的这份感情,以为这两人会是个不败的童话,没想到这份天真妄想终究破灭了。 结束多使人感伤,而爱情的结束又是最让人难舍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坚持下来的人更加可贵。 《宠妻日常》中有许多令小编印象深刻的桥段,像是女主角齐子钰的多才聪慧、庶弟齐元澄的早熟沉着。在齐家他们都是不起眼的存在,一个天生呆病、一个过于年幼,不受长辈关爱,孤苦伶仃,日子想必不太好过,但看姊弟俩的合作,好像无论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虽然两人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这份亲情与对彼此的关心,让人倍感温馨。 不过,最让小编感动的,还是男主角边揽了。 他深情且隐忍,既温柔又坚韧,还有点傻——?虽然他总在心中说齐子钰傻,可小编觉得最傻的明明是他。 因为命运捉弄,过去他一度得到了楚钰这个原本不可企及的心上人,却错失了她。 楚钰死了,边揽的心也跟着她死了,但他对她的满腔深情不变,他信守承诺数年如一日地等她,丝毫不看其他女人一眼。 小编很庆幸连筑老师不是个狠心后妈,她让边揽找到了投胎在齐子钰身上的楚钰,也没有过多折磨两人,以至于小编看完这个故事,一颗心暖洋洋、甜蜜蜜,意犹未尽,幸福得不得了。 或许我们没有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情,但不妨我们读一篇轰轰烈烈的故事,感动一场,希望大家也会喜欢这个故事。 第01章 【正文开始】 几声闷雷滚过,头顶的天空游过一道亮白的长龙。将底下一列行进着的队伍照亮。郁沉的苍穹如同坍塌了一边,如注的大雨劈头泼落,河东道的初秋浸泡在一片弥漫的水汽中…… 单薄粗陋的夏衫不足以抵挡透骨的湿寒,且早已里外湿透,此刻正紧裹住楚钰旧伤又添新痛的身子,像是一层茧样的让人感觉逼仄不适。代替了原应飞出的蝶子,这层茧的内里现今只空缠了一具枯朽残败的行尸走肉。 这样的自己,怕是快死了吧…… 楚钰昏昏沉沉的想着,脚步虚浮的跟在队伍之中,路两旁的杂草挂割着她的手臂,旷野的风呜呜咽咽,裸露在外的皮肤因寒冷起了一层细密的疹子,半边的身子忽冷忽热。 胸口着实沉闷,她勉力抑住连绵不断的咳嗽,步子却不由的因此而滞缓了下来。 「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的。」跟在她身后高大面陋的汉子有所察觉,粗暴的在她背上推搡道。 楚钰踉跄了几脚,神情木讷的转过视线,粗糙湿粘的大手自她肩头划过,恶意的在那流连,隔着可以绞出水来的衣衫,带起一片战栗。「这小娘子真是细皮嫩肉。」感受着掌下单薄纤细的身子,他又不禁带上了点贪婪无耻的念头,喉中也不觉发出嚯嚯的笑声。 楚钰无力的抬了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有些扭曲的脸,身上的蓑衣紧巴巴的罩着他高大的身材,带着不相称的滑稽感。略略抬眼越过他的身侧便还能看到后头压黑的人流。很少有人说话,气氛如同这天气一般粘腻僵固,像一张渔网样无力绷住,许多人的神色麻木,看起来像是一个冰冷的符号。 这是一支逃往河南府的流兵…… 被追的急如倒悬,后脚打着前脚跟,才冒了这大雨行军。不敢走大路,不敢行官道,专挑了这僻静的小路钻。 这支流兵队伍中有不少的胆小怯懦之辈,也有很多像这样的丑恶又惜命之徒。 楚钰没什么表情的扯了扯嘴角,她已然没了什么力气,面上浮着异样的潮红,神色灰败,死气森森。大段的咳嗽因不刻意的压制,开始自发的蹿出喉咙。 突然,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发白的嘴唇,那汉子便目瞪口呆的看到几道蜿蜒的血流从她指缝间滑下,一直漫到腕间系着的红绳上。 如藤般攀绕着的红绳,被血流浸润的越发艳丽,绳的一侧在那靠近腕心的位置有道稍浅的凹陷痕迹,这个地方原本悬着一枚小小的金印,然而如今已是空空如野。 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汉子猛地缩回手,眼里的嫌恶与刻毒在楚钰侧脸上转了一转: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个痨病的女人,怕是活不太长了。要不是……又怎么会带她上路,徒添麻烦。 索性现在死了倒好。他有些恶毒的想着,泄愤似的将心中刚刚的一点绮丽念头驱了出去,换了大刀的刀柄驱赶着她。 只是刀柄还未曾落下,眼前人便好似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口中犹自低声的呐呐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有些不甘的半睁着眼,整个世界好似骤然缩到了一点。她仿佛看到了她出了家的丈夫,抄了家的楚府,断了头的父亲,还有那双如狼般深邃的眼,她颤了一下,一切的一切如走马观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耳边是汉子的怒骂声,飞溅的雨声,萎顿的人群发出的嘈杂声,还有,还有不知从何而来隐约的马蹄声。 她伏在地上不停的咯血,泥浆水粘了一脸,笼住了昔日明艳的容颜。濒死的几分钟之内她好像想到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她想找寻一个怀抱,可是却又猛然发现无处可依。 含着不甘,楚家的贵女,曾经高高在上的承平乡君。 终于在这场入秋的冷雨中咽落了最后一口气。 队伍终是有了片刻的停顿,那汉子犹自不觉,想用刀鞘翻动楚钰已经半冷的身子,口中还喋喋骂道:「装什么死,快点给老子起来赶路,你这晦气的娘们,要不是为了你,我们……」 「蠢货。」一声断喝,一道鞭子,抽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那汉子捂着脸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谁让你把她的蓑衣扒下来的!」领头的壮汉总算是发现了事情的变故,他表情极为凶神恶煞,目光却是阴沉的盯着地上的人。 大雨不知倦,仍一阵急一阵缓的浇灌着,远处的马蹄声渐近,人群开始躁乱,壮汉警觉起来,神色一肃,截断了还想出口的训斥。 他不觉捏紧了手中雪白的长刀,大喝一声:「列阵。」然而随即的,他接下来的所有话语都好似卡在了喉头…… 短短第几秒钟内,电光火石之间,没有人听到那声破空的轻鸣,只见到一只雪白绷直的羽箭已然没入了他的喉咙,温热的血泼了身边的汉子一头一脸,又迅速的被大雨冲刷而下。前一秒还在眼前说话的人,这一刻便葬送了性命,那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耳边充斥着让人惊慌错乱的喊叫和吼声。 他脸色发白,后知后觉的想起要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软的像是两挂面条,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打横里插/入了这只队列,如同一柄锋利的剑破空刺入心脏,带着令人牙酸骨寒的撕拉声。本来就松散歪斜的队伍,在这一小队轻装铁骑之下不堪一击,遭遇着单方面的虐杀。 在周遭的喊杀声中,一声长长的马儿嘶鸣传来,一匹通体漆黑,披着轻甲的骏马就在那汉子不远处停了下来。 持着缰绳的黑衣男人披着行军的雨衣,身上透着森罗的杀气,只见他长眉横挑,在这遮掩视线的雨帘中如同远山泼墨。目似寒星点漆,内里却拢着令人齿冷的冰霜。他翻身下马,长腿迈动,右手上饮血的长刃闪烁着泠泠的白光,直看的那那汉子肝胆俱裂。 只见那黑衣男人快步越过人群,穿过重重雨幕,跨过仍瘫软在地的汉子,终于驻步在了那已经断气的女子身边。 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一般,他单膝跪在湿滑的地上,轻轻的弯腰将她揽在怀中,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平时稳如磐石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他想起了自己十一岁那年一箭射歪的靶子,身侧几十米开外是她盈盈的笑靥。 他嘴角绷紧,眼眶却是从未有过的酸涩,视线下移,便看到了那发白的手掌和染血的红线,他顿了顿慢慢的探手将她冰冷僵硬的手扣在掌心,垂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 …… 耳畔隐约传来一句轻柔的话语,像是一只大手将心头的迷雾拨散,楚钰胸口一冷,眉头紧了一紧,狼狈的挣扎着,勉强从梦中脱了出来。 屋子里很静,只有角落里的豆形嵌铜琉璃香炉还在袅绕的飘着缕缕练香,两重床帐垂在身侧,自然的隔出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楚钰坐起身来,背上犹是冷汗淋淋,半响没回过神来,竟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迟钝的转了转眼球,视线慢慢的落在一旁的金底杏色暗花锦被上,继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是被子歪了。 「都是梦,都是梦。」她脑子还是有些发蒙,梦中种种如鲠在喉,她却下意识的不愿多想,只喃喃默念了两句,扯了扯被角,复又将它盖在了身上。 静夜里衣料的摩挲声格外清晰。外间轻响了一声,似乎听到了动静,有脚步声往里头踏了进来。 「姑娘醒了?是渴了么?」 一名颜色稚嫩面容陌生的垂髻少女,挑开了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的两层花卉虫草帐,向内探首,脆声问道。 楚钰抓住被子的手紧了紧,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这是谁…… 巧语呢?谨言呢?她脑中一痛,指尖渐渐开始发湿…… 是了,她死了…… 第02章 不是梦,绝不是梦,一股寒气自脊梁骨间缓缓窜起,一直冲到了脑中。后背的湿意好似那日的大雨一直淌到了心里,她胸口发紧,不动声色的透过少女的肩头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床前不远处立着一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一侧悬着的珠帘还在轻轻晃动。边上的雕花南窗下头是花梨木九屉梳妆台,视线顺着缠枝莲纹的桌腿而下,近床的地方铺了湘底蔓草纹蜀褥。 往左望去是一张苏作榉木素牙板画案,靠在北窗下,上头杂乱的堆着各色的纸笔彩墨,画碟四散放着,还有几个倒扣在案上,显示着主人的疏懒随意。案头的影青暗花壶中插着几只颜色活泼的三色堇。边上角落的青砖石地立着香炉,里头点的正是刚刚鼻尖嗅到的练香,袅袅的熏香烟缕幽浮,屋内暖意溶溶,明窗净几,一派富丽之象。此等陈设布置必定非富即贵。 楚钰还在愣愣不作声,那丫头倒像是对她的呆滞十分的习以为常,见她出神,只缓了一缓便又唤了她两声:「姑娘,姑娘。」 楚钰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竭力的掩住眼底的冷意,才慢慢将双唇蠕动了两下:「渴。」 那丫头顿时像得了令般,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外间。 一杯温水入喉,楚钰才稍稍清醒过来,她脑中飞转,掂量着自己的境况。握着杯子的手虽莹白如玉,却比之从前小了不止一点儿,嗓音出口稚嫩清脆。再观身量,分明是个孩子,撑死了也不过十三四岁。 她有些犹豫,但又莫名的肯定起来,这是……借尸还魂了? 她神色有些异样,忍了又忍,话语仍是冲口而出:「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承正二年。」小丫头脆生生的答到,丝毫不觉得她问这话有何怪异,反正自家姑娘也是傻惯了,故而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她们这些下人便也只依言回答,并不觉得如何。 「承正二年……」楚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记得清楚,她死的时候是双十年华,却是启平二十三年。 新的年号……新皇登基了?! 齐子钰闭着眼垂着头,密长微卷的睫毛阖在眼下,半掩住了眼底的青黑,她以手撑着下巴,粉色苏绣襦衫的半幅宽袖松松垮垮的滑落一段,露出小半截珠圆玉润藕段般的腕子。面前的桌案上一片纷乱,只一本课本端正的摊开盖在最上方。 屋里点着银霜碳,虽然已经入了秋,却也丝毫不显得冷,十足的暖意洋洋,她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身上一暖人就犯困,先生的絮絮叨叨也像是催眠曲一般将她慢慢的拉入梦乡,欲与周公一叙红尘。 正半沉在梦境中,好梦时分,恍然间肩头却袭上一丝寒意,凉飕飕湿漉漉。 她微微打了个颤,冷不丁后头一枚纸团飞来,嗖的一下打在她背上。 「啪」的一声像是拉断了一根绷紧的线一样,齐子钰从梦中惊醒,失手拍落了桌上的毛笔,肩膀歪倒一边。出了什么事? 她抬首四顾,见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齐齐望了过来,前排与侧面随即传来几阵哧哧的笑声与低语。 在坐的皆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爱笑爱闹的时候,见此时有热闹瞧,自是不好错过。 第一排的两个少年乘机凑在一处,转头笑嘻嘻挤眉弄眼,左边的那个尤为过分,好好的圆领袍衫硬将颈下的一段敞了开来,故作潇洒的穿成一个胡服的翻领式样,此刻正咧着嘴一派纨绔的模样。 二排的少年则像是两段木头,一个故作专注的仍盯着课本,实则暗中关注着后头的情况。另一个张着嘴,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倒像自己身处其境,在绞尽脑汁的思考着对策。 再看到齐子钰的左侧小姑娘,穿黄衫扎总角,来上家学不过凑个热闹,八九岁的样子,一派天真。右侧的红衣单螺髻的姑娘微抬着下巴与后头秀气的青衫白肤女窃窃私语。而齐子钰的正后方便是刚刚丢纸团的杏色身影,只见那人微微垂头眼观鼻,鼻观口,十足的沉默无话。 「安静,安静。」 先生重重的拍了拍桌子板然训斥道,压下了众人的吵闹,一双探寻的眼睛扫了过来,直至落到齐子钰身上才有所了然,随即摇了摇头。 听说是个呆小姐…… 他蹙着眉头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去换身衣服再过来吧。」 齐子钰默不作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肩头,一片墨痕。循着踪迹便还能发现,头发湿了一截,还在滴答的流着墨汁,裙摆及地也污了一块。 她飞快的睃视了四周,发现唯有右侧齐念的墨池中空了一大片,脚边的地面还有一串拖曳的墨汁,显然还未及毁尸灭迹。 齐子钰眼睫微垂,笑了一声,暗道二房好大的气焰,好正的教养。目光则似有还无的在她自觉无法遮掩,索性带着点挑衅的眼上扫过。 齐念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配上她那清汤寡水的脸与薄樱点朱的唇,常常构造出一种奇特的美感。在她自己看来,这远不是齐子钰那种圆眼蠢美人的脸能比的。 事实上,作为二房的嫡女,在家中排行第四,她也相当有傲的资本,只可恨齐子钰那姐姐,占走了她嫡长女的名分,便如今连带看她也是分外的不顺眼,更遑论这呆子还有钱的要命,常惹得她眼红抓狂。 就像是她今天穿着的这身掺银线的襦裙,江南产的苏绣,要运到这北边的沧州。她一季才有一件儿,还是须得出门作客时才穿得,她倒做了常服上身,实在招摇奢靡,光是这衣衫就让人妒忌了,更不用说双螺上插着的那对点翠镶金红宝石金菱花。 顾先生见齐子钰不动,以为她又呆愣了,催她道:「快些去换了衣裳来吧,别一会着了凉。」 他是南面来的进士,入过国子学做过着书郎,上一任皇帝时得罪过高官获罪下狱,待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也淡了为官为民的心思,与他夫人膝下无子,本想回苏杭养老,却被齐家寻了来做家学的先生,索性待遇不错,任务也轻省。 年纪大些的儿郎自会有他家人送去外头的书院,或是塞进国子学太学去,譬如大房的齐三齐元计,今年十七,国子学十六便可入学,他父亲齐明德是从三品的卫尉寺卫尉,隶属工部,刚够着了三品的标准,虽说是庶出,开春也要进国子学了。 而二房的齐元正四房的齐元识,两人皆是嫡出,一个十四一个十五,但都还未到年纪,更不用说齐子钰那庶出的便宜弟弟齐元澄,今年才十三。 齐家的孩子六岁启蒙,八岁读书,十一岁就开始落笔写文。当朝繁荣鼎盛,崇尚诗书,风气开放,前朝的男女八岁不同席的规矩早被丢到犄角旮旯里去了,大家闺秀都可上街,只戴个帷幕就行,而寻常百姓露髻而行也可。 因而这一家姊妹坐于一堂读书习字便是最正常不过,只是女子若说了亲便要待嫁,待到那时也没时间来学堂了。 南边的女子娇弱,顾先生起于微末,小时候见过不少冻死的,如今到了北边,见天气寒冷也是不免担心。 「九妹妹快去吧,可别是冻坏了,让祖母担心。」齐念看她沉默,便更是气焰嚣张,刻薄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从她嘴里蹦出来。齐老夫人会担心?这偌大的齐府,她最没放在心头的就是齐九了,父亲虽是嫡出,可母亲却是继室,自己还是个痴呆儿童,要说受到老夫人的关注,那是重来也没有的,她只会看着她皱眉头。 齐子钰也是实在没想到,自己会一觉醒在两年后,楚钰变成了齐子钰。齐家三房继室的嫡出呆小姐,排行第九,年芳十五,上头一个原配夫所出的姐姐已经嫁出,下面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 家中四房五子六女,乌乌泱泱一大家子……名副其实的诗书传家,世族大家。立府渤海之滨的沧州,与京都长安远隔十万八千里。 这可,如何是好…… 重活了一世,可她却又不是她了。时隔两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成了过往烟云,仇人又远在千里之外。她能做些什么?该做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办,她有些泄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换了个身子,感觉脑筋都不好使了,里头时常像塞了一团破棉絮,从前在楚家斗倒继母的她可从不奢望能得到谁的帮助。 上辈子的怨和仇,此刻好像都一气憋回了肚子,无处发泄,正是郁闷之际,偏这齐子念撞上来招惹她。 她不动声色,慢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脚下轻移了两步露出一副要走的模样。 第03章 坐在齐念后头的齐沛心中撇了撇嘴,这呆子总是这么好欺负,真是没有什么成就感,本来怂恿齐念就是为了看这两人打起来,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自己好像始终低估了呆九的忍耐力,或许她是真的不懂?想至此她心头又是一阵腻歪。而前头齐念嘴角也浮现一丝胜利的笑容。 正在齐沛思绪万千之时,忽而却见齐子钰飞快的抓起自己桌上的砚台,精准稳当的在齐念的头顶倒下。她凑得近,惊呼一声连忙躲开,一阵墨香四散飘开。周遭瞬间一片鸦雀无声。 「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第一排的那个纨绔少年捂着肚子发出一声猖狂的笑声,他是齐念的胞弟齐元正,如今十四岁,平日里浪荡好玩,最是和他嫡亲的姐姐不对付,嫌她鼻孔朝天,总摆长姐的架子,教育责骂他。此刻看到这一幕,恨不得为齐子钰摇旗呐喊,加油打气。 齐念气的鼻子都歪了,脸上的表情十足称得上精彩纷呈,她总算反应了过来,嚯的站了起来,指着齐子钰的鼻子大喊一声:「你做什么!」 齐子钰不慌不急,偏了偏头,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柔声道:「四姐教的,果然好玩。」 她承平乡君哪里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前世好歹还要顾着名声家世谋划一二,这一世活做了一个呆子,在她看来那便是少了很多顾虑了。 什么叫呆子,别人做什么她学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再好不过。 「谁教的你,别诬赖好人」齐念恶声威胁道。 「四姐刚刚将墨汁倒在我身上难道不是为了顽么?」齐子钰装出不解的样子,颇有些傻气的问道。 齐念没想到她还会反抗,身上的墨一直淌下来,让她气得发抖,刚刚一句不过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当下面对齐子钰的质问再没有多的心思去考虑反驳的话语,伸手就要去掐她。然而余光却见顾先生已经黑着脸走了过来,一时又有些犹豫起来。 齐子钰站得近,一副被她吼得抽抽搭搭,泪眼欲泣的模样,装作虚弱的摇晃了两下,飘摇的衣袖挡住了她伸出的魔爪,悄无声息的在齐念腰上捏了一把。 「嗷,你敢掐我。「齐念原就脾气急,这下哪里还忍的住,扑上去要与她厮打。 齐子钰早料到她会有所动作,哪会与她纠缠,身手灵敏的往旁边一蹿,泥鳅一样滑到顾先生后头藏着,又期期艾艾的探出头来。 齐念被她无辜的表情气了个倒仰,她倒委屈上了,傻子就是傻子! 短短半分钟内,形式急转,顾先生隔在两人中间锁着眉头,看上去很是不满:「成何体统,这里是学堂不是武斗场。闹的这急赤白脸的。」说着又目光严厉的将四周扫了一圈,尤其在齐元正身上停了一停,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齐念张张嘴,忽而将话头掐了下去,恶恶的瞪了齐子钰一眼,待到祖母面前有你好瞧的。 「你们两人一人抄十页《涑水家书》交上来,明天我要检查。」顾先生最后才将视线放到了齐子钰身上,眼里的探究之色闪了一闪,齐家的呆子倒有些名不符实呢。 「十页。」 在各类意味不明的视线注目之下,齐子钰身子歪了一歪,萧索的想道:还是想办法回京为好。 当众争闹的结果自然是要受训斥,可齐子钰半点也没有不高兴的,当然除了那几页要抄的倒霉字儿。 她从前就一直很想像现在这么肆意妄为,在长公主甩脸子给她看的时候,在继妹舌绽莲花,句句柔声针对的时候,在那个男人大婚夜就弃她而去,让她沦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之时,在楚家覆灭,三皇子厚颜无耻的要她求饶之时……她活的太累也太糟心,整日小心里头谨慎,最后还不是搭上一条命。 前世的她困于后宅,虽逞胜一时,结果落了个曝尸荒野,无人收尸的下场。这辈子她可不要活的那么窝囊 回房更衣梳妆时,齐子钰身边的大丫鬟十春一面为她将换衣时勾毛了的螺髻拆散重挽,一面惴惴不安絮絮的念,那副大难临头的样子让齐子钰不忍卒视 「姑娘怎么偏生和四姑娘闹起来了呢……这可怎么办,四姑娘那不饶人的性儿,要她去老夫人哪儿告状,那便是,便是……」像是要找个形容糟糕的词,十春手指穿在齐子钰发中半响没从脑库里择出来,倒把自己脸憋得通红。 齐子钰扶额,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一想道:「便是什么……大事不好?」 「哎呀,可不是嘛。」 十春手头不停,嘴上更是不闲:「虽说郑家的舅母这几日要带表少爷回娘家小住,顺便来咋们府上给老夫人请安,可这……」 齐子钰此时却不在意听了,胳膊抵在光滑细腻的木质妆台上,转了转手中的白玉簪花闲闲想:那又怎样,能将我剜下一层皮还是如何? 自己现今说了好听是呆子,在别人眼中与傻子又有什么分别,就连学堂也不过去混混罢了,认几个字,要求是勉强写的比狗爬好些而已。单就她活了这许多年来的听闻,可还从未有过和呆子较真的。再说了老太太让她去上那家学可不就是为了齐家知礼好学的名声么,齐念下手欺负堂妹在先,于公于私此番怎么也不会掀起浪头来。 齐子钰眼珠微转,看十春紧张才慢吞吞道:「我没有闹,不过是顽罢了。」 再者还有一点,就像她说的既然舅母要来,只要老夫人不傻,必定不会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儿来,充其量训斥胡闹,教育几句而已。 一路想至此,并无疏漏,但她握着簪花的手却顿了一顿,忽而想起什么来…… 「舅母……郑家?哪个郑家?」她喃喃自问道。 隐约记得原主的生母应是那继室陈氏,听说是常年住在别庄,青灯礼佛不问世事。她娘家是江北漕运的陈家,虽家世单薄,人丁稀少,可家风极奢。如今光看齐子钰这吃穿用度就知道,这漕运上头陈家必定干净不了,也不知道这齐陈氏礼佛诵经是为了她这傻女儿还是为了这陈家的销金如土。 想至此她暗暗一哂,很快又恢复常色。 她缓了一缓复又想到方才提及的郑家,姓郑?别是那么巧罢…… 齐子钰抿了抿嘴陷入沉思。 十春唠唠叨叨,话头刚落,才发现自己姑娘半句也没听进去,黑漆漆的杏眼,如同被风扑灭的蜡烛,没半点光彩,还犹在喃喃自语,听了一耳朵,原来是记不起郑家的舅母了。 昨儿六欢才与她说姑娘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没以前那么呆了,她倒有点信以为真。好嘛,现在一看不还是自家的呆小姐么。齐子钰要是听到十春这通腹诽,必会叫一声好,果然是她挑的贴身伺候的人,这神经大条的。相比之下,另一个丫鬟六欢就显得警醒很多了。 「姑娘怕是忘了,是二姑娘的嫡亲舅母,长安郑家的大夫人。」 十春口中的二姑娘便是齐子钰的嫡姐无疑。 而那郑家…… 果然是那个郑家! 齐子钰神色微变,放下手头的簪花,还待要再问,却听朱帘一阵刷拉拉脆响,抬眼一瞧,是六欢端了碟子奶白葡萄进来,用了碧色的盘子盛着,显得煞是好看。 「姑娘,这是老夫人派金悦代二夫人送的,说是给姑娘压惊,还有金悦就在外头,说是这会儿正摆晚膳,请姑娘过去呢。」 十春有些惊喜,这会子倒也没关注葡萄与能否压惊有什么联系这一问题。单秉着一个原则,老夫人赏下来东西,自然是好的,而同样的意味着老夫人没有怪罪,她家姑娘自然不会有事。 齐子钰笑着摇一摇头,知道她悟不出来会闹的呆子有糖吃这。 第04章 当下也不多话,她只朝着六欢点点头,示意将其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自己便是起身往外走。 她这刚醒的两天并没在老太太院里用过饭。按理来说,各院都有自己的分例,待到饭店再由小丫头子去厨房提了来摆在自己房中。 而其余的,便只有那些夫人媳妇才会在老夫人院中伺候,自然一些得宠的姑娘少爷也是少不了要在她老人家面前孝敬卖乖,不过齐子钰却听说原身从前木愣愣的,向来不凑这个热闹。 齐子钰料想齐老夫人大概也是不愿意看到她的,一个傻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倒始终昭示着齐家优良基因里头冒出来的一个突变。故而才一直顺水推舟,从未提及。 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叫了她过去…… 齐子钰想了一想,并未猜出其中缘由,于是也只按下不提,由着金悦带路,四人往老夫人院子而去 出了三房的院门,沿着一侧栽着各色妍丽花草的穿花回廊一路向北行去,过一个中庭花园,绕过一小片池子,再经藏书的二重小楼左侧小石桥而过,便到了老夫人所居的正德院,自院门而入就能一眼看到长而净的青石板路,两旁是鹅软碎石,一直通到正房的六七阶低阔的泰山石石阶底下。 齐子钰目不斜视,前头金悦带着路,后头跟着十春六欢,还未行至正房门口,就有小丫头进门去通秉。 故而只在廊下等了片刻,齐子钰就被传了进去。 才一脚踏进正门,她就听到一道脆耳的笑声,脚下不由的微微一滞,脸上木楞的表情有了片刻的裂痕。 她眼眶泛起涩意,勉强的拉扯了一下嘴角,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前世故人,当真难得。 她曾设想过许多种重逢,偏没有这一种…… 她抬了抬头,终于迎上了一屋子的目光,慢慢的走了进去。 老夫人精神奕奕,保养良好的面上正挂着笑,听着动静和颜悦色的看了过来,她着一身石青色镶银寿字袍,额上戴着镶祖母绿昭君套,贵气十足,显然是待客的规格。 齐子钰并不在意,只是将目光紧紧的粘在了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圆脸妇人身上,只见她一双纤手嫩白如玉微微交叠,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出头。 然而齐子钰却又清楚的记得,她如今已是四十又五,早已青春不复。 这妇人姿容出众,仪态优良,正是齐子钰长姐的郑家大舅母鲁氏。 「这便是钰丫头了吧,果然是乖巧的好相貌。都说这渤海之滨的沧州齐家惯出美人,我原还不信,此回见着你们家许多的姑娘,各有各的气度,这下子里可是心服口服了。老夫人真是养了几个好孙女。」她一面笑着一面掩嘴说道,其间的感叹之色溢于言表,一头夸了一番府内的众位姑娘,赞叹着齐府的教养,一头又以一句乖巧不动声色的抬了一抬齐子钰,暗有给她撑腰的意味。 齐念告状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被祖母训了几句,正是暗自生气的时候,又听到鲁氏的话,不由的悄悄翻了个白眼,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各个拿她当个宝,这榆木做的美人,没有她半分漂亮,也担得起这三房舅母的夸?不过这舅母倒是十分貌美不假,这样想着她又偷偷打量了几眼鲁氏,脑中浮现的却是想象中的长安风景。 老夫人此时倒是和蔼一笑,对齐子钰招了招手,指着鲁氏身边的位置道:「来这坐,让你舅母好好看看。你舅母见到你可真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齐子钰鼻子泛酸,眼神定定的落在鲁氏身上,步步走近。 这是前世在郑家对她最为照顾的人,她的夫君郑北阙的母亲郑鲁氏。郑家和楚家本就是世交,郑北阙也算得上是她半个竹马,在被接回楚府之后,两家时常有所往来。 长安郑家阳盛阴衰,两房之中闺女没有多的,只有儿子。鲁氏自然也一样,只得了一个儿子,其余再无所出,她又爱美好打扮,看到粉琢玉雕的小姑娘自然爱的不行。常常让她来家中作客玩耍。 如此一来,和郑北阙也是多有接触,只不过,只不过她傻傻的将他当作意中人,那郑北阙却从不将她放在眼里。这一惨痛的事实是她花了好久的时间,直到大婚夜才幡然醒悟的,那一晚他一头扎进夜色中再没有回来,再到第二天此事便以传了满城。郑北阙实非良人,但彼时于她已是追悔莫及。 那时候的她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那时的她不知道后来的自己还会一脚踏进几重绝境…… 鲁氏却是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她性子爽利自来有什么便是什么,暗道这小姑娘虽长得玉雪可爱,娇憨动人,可一双杏眼竟是直勾勾,不知避讳,想来外头的传言非虚,怕是真是个呆儿,可惜了,她心头一叹,确实可惜了…… 这样想了一回,她终归收拢了心思,又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和声道:「钰儿还记得舅母么?我上一次见你,你才这么点大,转眼也快成大姑娘了。」 「嗯。」齐子钰心情复杂,垂了眉眼低声应道。 鲁氏只当她害羞怕生,便又笑道:「不记得舅母不要紧,可总该记得北阙表哥吧,想他从前随我来沧州时,总带着你和你姐姐爬树捣蛋,可挨了我好几顿揍呢,此回他也来了,你们兄妹可得好好见见。 郑北阙也来了沧州…… 齐子钰有些失控,手一抖,掌心不觉发了一点汗。 郑北阙其人,有劲竹苍松之姿,疏江朗月之度,处事待人又皆是一派君子之风。 眉目俊朗,薄唇凝笑,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心生爱慕。 齐子钰曾年幼无知,将一腔热血都放在他身上,到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场镜花水月。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如果不愿娶她,他又为什么要答应下这门亲事。 兄长也曾带人逼问郑北阙缘何如此负心薄情,父亲也曾一腔怒火,恨郑家公然欺到他国公府头上,抛妻从道无异于给了楚家一个响亮的巴掌,终归是意难平,誓要讨回一个公道。 然而此事的最终结果却为不了了之……因为很快的,楚家,便出了事。 而与此成为鲜明对照的却是,郑北阙以长安白马寺道士身份入出朝堂,自此仕途通畅,扶摇直上,形势之难料,令人措不及防。 她当日深陷其中,万分不解,直到如今也不过是心头稍有猜测,暂未看明。然而前世多年的磋磨却足以让她认清了一件事,父亲昔年所说不错,郑北阙绝非善类! 千头万绪仅在齐子钰脑中一晃而过,她压下心头纷杂,继而娇娇一笑,抽手合掌,轻轻拢在胸前,手心仍是一片余汗,歪头露出一点欢喜的模样道:「北阙表哥?他也来了么?」 鲁氏没有留意到适才齐子钰稍纵即逝的不寻常之处,见她记得便也笑开,点头道:「他就在外院,此刻怕是正见你父亲呢。今日不是时候,索性我们还要停留几日,自是来日方长。」 一旁的二夫人李氏笑着凑趣道:「可不是,兄妹见面哪用急于一时。」 这话由李氏的口说出来倒是听起来有点微妙。毕竟不是嫡亲的表兄妹让她这么一说倒像是两家急着相看似的。 老太太倒是有意要再攀一攀郑家这门亲,可鲁氏怕是不乐意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当过道士,也娶过亲。原配是国公府的嫡女,虽然如今没了,可当年也是盛极一时的。如今好不容易回心转意,不当道士了,自然是要好好挑门亲事,九丫头这样的怕是入不了眼。 倒别是一会惹恼了她了。老夫人暗暗道了声蠢货,不动声色的召了人布菜,又同鲁氏搭话,随口转移了话题。 齐家的四房有三房是嫡出,大爷齐明德携家眷在京为官,其庶子在这沧州老家读书,但年后也要入京读书,与国子学的嫡出哥哥齐元修聚首。而二爷齐明华却是为人风流,颇有些不学无术,当年说亲差点没有着落,迫不得已才给他定下的李氏,虽然门楣低,不聪明,但至少是清流世家,没曾想这几年家中主持中馈下来,没有一点长进。他俩的长女齐念行事莽撞,其二儿子的性子更是与他老子一脉相传,便是那学堂里的纨绔少年。二房里头只有九岁的齐兰还算乖觉,在家中排行十一。 至于三爷便是齐子钰的父亲,官至从四品的沧州别驾,据说官风极好,甚是为国为民,奈何上有黄刺史压着,下有长吏常与其政见相左,今岁便要上京述职,按照他的政绩该是要升迁,但眼下怕是悬的很。膝下两女一子,庶子齐元澄听说很是聪慧,只是看上去心思略沉,不知人品如何。 再论道那齐四爷便是庶出的了,因着一对嫡出的龙凤胎兄妹在老夫人面前的脸面倒还算过得去,行事端方,可也没有读书的天赋,故而在家帮着他二哥打理庶务。不过听说那龙凤胎中得姑娘齐子仪是自幼养在老夫人身边的,此刻正坐在老夫人右面。最后头一个便是这个家中尴尬的不能在尴尬的存在,四房的庶出齐沛。庶子的庶出,这样的身份可见其处境艰难。 鲁氏对李氏的话充耳不闻,只在心头将齐家的人上下捋了一遍,内心暗自摇了摇头。 第05章 一时饭毕,齐子仪率先起身告退,言道还有功课要温。齐子钰不由看了她一眼,白日里便是她用纸团砸了自己,她平日谨小慎微,并不会做出欺负人的事,那样做的理由想来便是提醒她了。 有人起了头,其余几个姑娘便也纷纷告辞,明日还要上早课呢,外头天色刚擦黑,看时辰来虽比往日散的早些,但也是时候回去歇息了。 齐子钰走在最后,鲁氏拉着她的手面有不舍道:「过两日,我侄女儿要办赏菊宴,届时下了帖子,你可务必要来。」 齐子钰点了点头,肯定似的捏了捏鲁氏的手,暗道便是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寻你们的,能否回京虽现已有了主意,且还需这郑家的助力呢。 她转过身去,步子迈动,轻轻闭了闭眼,将鲁氏适才说话的样子过了一遍,心却慢慢的沉了下去,看来当年的事她未必不知情…… 她回想起齐子仪匆匆的背影,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渐渐的放慢了脚步,她贴着门站在廊下,外头青石板上的月色已是澄静如水,转头对十春道了两个字:「披风。」十春这种时候倒是机灵,匆匆的往三房院子走,赶去拿披风。 廊边倒是有几个着厚比袄的婆子守着,往这张望一眼,看到是九姑娘站在那,便也没有多问,尽管是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齐子钰又转头看了眼六欢,六欢胸口一阵怦怦直跳,姑娘这是要做什么?支开她们,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是担不起。 齐子钰这具身子耳力极佳,侧了侧耳朵只听到里头传来老夫人低沉的声音,隐约是什么,采选……入宫…… 六欢还想说什么,就听到齐子钰压低喉咙,板平的一句:「别说话。」听着还是那个呆板的语调,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她一阵心紧,完了她是不是发现了姑娘精分的秘密,是不是要像话本子里那样被灭口了。 索性姑娘没有再看她,不然估计还能看到她略带惊恐的表情。 不远处婆子们的声音也是絮絮传来,其中一个朝里看了看悄声说:「要我说这长安倒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这话怎么说?」 「你这都没听说?远的不说,两年前的个回京的人……你没听说?」这时候她话内话外倒是有些语焉不详。 「两年前回京的那可海了去了。」另一个婆子话头一断,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张了张嘴:「难不成是那个人。」 「可不是……抱着一具女尸回府,听说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都发了臭了。」她的声音渐渐悄下去,听起来有些含含糊糊。 六欢站着风口,正是神思不定,却又忍不住被两个婆子的闲谈吸引了心思,可她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又说的是谁?听起来倒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 她还待要听,却没了下文,只模糊的闻得些」可止婴孩夜啼,面若修罗「的词汇。 屋内舅母的声音渐渐显得响亮了很多,语音有些疲惫:「便是如此,还可商量。」 齐子钰抚了抚捏的有些发皱的衣摆,回身对六欢道:「走罢。」 六欢也不敢多说什么,诸如十春还没回转,更深路中,夜色难行。 所幸依例,出老夫人院门的时候,守门的婆子会递上一盏八角宫灯,给路途添了一点光亮。 齐子钰没有说话,六欢总觉得有些惶惶,自家姑娘跟平时真的有些不太一样了,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但又莫名的觉得自己有所倚靠了,这个想法让她愣了一愣。 路过回廊的时候,最是寒冷,长廊墙的一侧的那头便是外院,透过石头壁墙上镂空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空隙间,可隐约看到外头犹是灯火通明,烛光映壁。廊的尽头便是雕刻精致的垂花门,过了这道门就是外院,只不过齐子钰两人并不从那出去,而是在为至将至之处右转。 再看往长廊空的一侧,则是一个小小花园,其中假山憧憧,花木茂盛,全然没有秋日凋败之景,然而夜间也看不十分清楚。 六欢身上穿着一件葱绿缎面比甲,于这初秋的冷风中倒显得有些瑟缩,尤其是这长长的廊子里,两头的对风一打,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她悄悄的打量了一眼齐子钰,发现后者穿着一身挡风的大红哆罗尼锦衣罗裙。面容在这烛火的映照之下,半明半暗,本就挺立的鼻梁更显高耸,如同庙中的蜡像一般,双睫扑闪,投在眼下,显得大眼深深,虽是十分的颜色,百般的耀目,可总有种别样瘆人的感觉。 突然,自院子里蹿出一道黑影,越过红漆木的护栏,一下落在齐子钰脚边。六欢双目圆睁,下意识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喵~喵~」 是一只猫,黑色扁毛的,身子稍显发福,一双墨绿眼儿眯在一块儿,轻巧的绕着齐子钰的脚转了一圈,六欢平复了下急跳的心脏道:「哪来的猫,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怪吓人的。「 「唔,大概是外头客人的吧。」齐子钰想着事有点心不在焉,然而垂头一看,眼睛便亮了一亮,她最爱养黑猫,且胖者为佳。 那黑猫已经腻腻歪歪蹭在齐子钰脚边,她便忍不住捞住裙摆蹲了下去,在它颈下轻抚了两下。 怎么可爱,还如此乖巧,她不免笑起来,心满意足的伸出另一只手摁了摁它的猫爪肉垫,也半点不见它闹。 猫脖子上还用宽丝带系着一串红珊瑚,看上去价格不菲,一看便知是一家猫。 谁家的?她的手顿了一顿,嘴边刚泛起的笑意瞬间消弭:齐府不养猫,郑家来作客,不是舅母的便是他的了。 他不是最讨厌猫么…… 她指尖微屈,思忖道:不管是不是一试便知。倘若是的话,便可为她想做的事省一点麻烦了,她眼里的光闪了一下,探手解了丝带的结,重又打过,玉白的手指翻飞,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在手中落成。 …… 「爷,猫自己回来了。」小厮面带轻松抱着一只黑猫。 青衫的男子淡淡的应了,声色淡漠如清泉泠泠。他指尖下落,划过猫背颈上时,却怔了一怔,随即匆匆扭过视线,一个整齐的穿心蝴蝶结,他的眼底瞬间一空。 放走了猫齐子钰才起身准备出这回廊,抬头就见十春抱着一袭白色狐裘披风匆匆而来「姑娘。」 这头两人便站住了脚看她跑近。 「怎么这会儿才来?」六欢皱了皱眉头,接过她手中的披风要给齐子钰围上。 齐子钰摆了摆手,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她身上的薄衫:「你抱着吧。」才穿这点,这是在显示自己筋骨比较好么,自己前世可不就是因为痨病晚景凄凉么。 六欢呆了呆,抱着毛绒绒的裘皮子,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看她自顾的往前去了,才低声应了。 十春向来怕冷,倒是穿的多,只是脸上显然有些委委屈屈,跟在齐子钰身旁,一副小媳妇样子:「折返的时候上碰上了四姑娘,非要叫我替她寻一寻粉珍珠的耳坠,说是刚掉在了路上,我说我是回去替姑娘拿衣服,她偏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这才耽搁了。」 粉珍珠耳坠……齐子钰乐了,嘴角弯了一弯勉强才把持住面瘫脸。齐念莫不是想钱想疯了吧,二房哪有这闲钱,也不知道编点靠谱的。 夏姨娘,谷姨娘,兰姨娘,再还有新收的通房丫头金菊,她津津乐道的数着:养着一窝子娇滴滴的小妾,这二大爷齐明华还时常出去寻花问柳,二房不多的那点子余粮早挥霍的不剩什么了,勉作维系日常罢了。 v第06章[11.20] 「所以最后找到了才过来的」六欢问道。 「哪呢,我提着灯找了半天,四姑娘身边的珠儿就来了,说已经找到了。」说着她抽了抽鼻子问道:「姑娘可有冻着。」 「没有。「齐子钰摇了摇头,软软的道:「以后不理她。」 这种二百五没劲的很,不知道为什么就爱找她茬,但论心眼子还不及当年继妹楚镜的三分之一,齐子钰这会儿没工夫理她,决定过段时间非要坑的她怀疑人生不可。 夜色寂寂,她默默错了错了牙。 …… 齐子钰慢慢悠悠晃进三房的院里时,早过了掌灯时分。 正房的三间只西面的耳房亮着灯,那里是她便宜老爹的书房,想来是在彻夜勤政,齐子钰住了脚步,望着那灯火砸了砸嘴,这几日她刚醒推病不曾出门,可院里丫头婆子的闲话也是听到了七七八八,便宜老爹齐明松在外头的官声倒是不错,只是这几年却不曾升迁过,这沧州别驾一当便是五年,其中定有缘由。 要她猜来,十有八九是得罪了顶头的上司,这才被弹压着,多年不曾出头。 她脚下转弯,没有进自己的小跨院,反是往书房拐了过去,心中思忖:沧州别驾,官为从四品,今岁逢双,正是要上京述职,要是能挪一挪位子,再借以郑北阙的手,辅以其兄长房的大爷齐明德的助力,未尝不可留京为官。 到了那时,她和她那庶弟齐元作为家眷定是要一同前往的,她现今十二岁也快要及笄了,一门京城的好亲事自然对齐家大有好处,老夫人年纪大了人却不糊涂,况且还有她那个弟弟,两人一起倒彼此有个照应。 只是,她倒得先好好看一看这升迁途中的拦路狗是哪一个。 十春见她拐弯心内奇怪,指了指右手边的圆石洞门提醒道:「姑娘,往这。」 齐子钰摇摇头,回身对两人道:「要去见一见父亲,你们就在门口罢。」 十春惊讶的望着她,姑娘开窍了,知道要跟三爷告一告状了?她兴奋起来,对,没错,姑娘可是三爷嫡出的亲生闺女,定会替她做主的。 要说从前她也想开口劝劝姑娘,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姑娘年纪小,又呆呆愣愣,她可没那个胆量,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谁知道会不会给她按个教唆的罪名。 六欢被激动的十春用手肘捅了一桶,却没有十春的那份开怀,心头只有不安。 沧州的丫鬟圈里早有传闻,齐家呆子九小姐,寡言胆小性子软。 呆病大概是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长到三岁,吃饭睡觉喝水,会听会看,无有和常人不同之处。只是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看人的眼神竟是直勾勾的,反应也是慢慢吞吞。 看病就医也不知道找了多少的大夫,但就是看不好,自那时起一呆便呆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不会相信姑娘的病情竟然会有所起色。 初期没作他想,后来在回廊中蹿出一只黑猫都没吓到她,倒是让六欢莫名的有些害怕起来,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往日熟悉的身子里寄居了另一个魂魄……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好在怀中的裘皮子给了她一点温暖,她挨着十春靠在廊下,一时倒也不觉着冷了。她瞅了瞅手中抱着的披风,又有些神色复杂,她看了一看身边的十春,最终紧紧的闭住了嘴。 书房里头齐明松正看着手中的文书,里头的几行行书写的疏朗通透,曲尽其态,他却两眉紧拧难舍难分,指头微曲,将桌面扣的格格作响。 实在可笑,竟然说此番朝贡须得20万两纹银,他黄至庭怎么不做了草寇匪徒去抢去,在这与他唧唧歪歪弄舌讨要,沧州也不是江南那些富庶锦绣之地,哪来这么多银子,好大喜功,实在令人生厌,这样的人简直与他的一笔字不相符,亏得世人还有北黄南靳之说。 才想着就听到门前传来一声叩门声,这么晚会是谁? 「进来。」他提声道。 黑漆门扇轻轻被推开一边,探进来一个脑袋。 他抬了抬头,略有些惊讶,眼前是小女儿怯生生却又艳若桃李的脸,烛火下一时竟显得有些陌生。 半晌,他眉头松了松,露出一个笑,冲她招招手,指一指他左侧的椅子道:「钰儿,来,坐这。」 齐子钰眨了眨眼,站在桌前没有动。没想到这便宜老爹长得挺好看,鼻高眼深,没有蓄须,下颚有棱有角,看上去并不年轻了,但跟她想象中胡子拉碴,为国为民的中年老男人却相去甚远,怪不得自己现今这身子的相貌看上去也是不赖。 齐明松心里却叹了一叹,果然还是要一样的呆。他在外头事务繁忙,常常无暇顾及到家里的情况,到如今小女儿痴傻,小儿子沉默,夫人也常住别院,一心礼佛不问事实,虽然将送过来伺候的人筛了又筛,陈家的舅舅也常常送东西来,两个孩子可以说是衣食住行上无一不精。可他还是没有办法花很多时间在他们身上,这是他觉得唯一遗憾的事。 「怎么想到来见一见为父了。」见齐子钰没反应他也不尴尬,仍旧自顾自的问道。 「功课写不完。」 齐明松没想到她这么快作答,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回应。 齐子钰绕过桌子,走到他身侧看着他缓缓道:「父亲能帮忙么?」 齐明松眼睛睁了睁,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小女儿的神色分明正常万分。 「这是什么?」桌上散开摊着几本公文,齐子钰飞快的捡起他面前的一个看了看问道。 「一些公务。」 「谁写的?父亲的朋友么?」 齐明松心头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看到齐子钰黑簇簇的大眼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咳嗽了一声,从她手上将文书拿下来,转移话题道:「刚还不是让我帮你写功课么,那便开始罢,要写哪些?」 齐子钰点了点头,没有再将目光放到桌案的公文上,因为便是那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看清了上面敲着的刺史印,一旁是写的是黄至庭的大名。 齐明松身为从四品的别驾,在沧州,他上头仅压一人,那便是刺史。 只没想到竟然是黄至庭,真是巧了,齐子钰眼中的笑意绕了一绕,最终又如同烟缕消融于水般的,沉入眼波之中。 打蛇随棍上,既然老爹松了口,齐子钰这便乖乖的坐在一旁,从袖中抽~出先生白日布置的课题。 齐明松将纸翻看了一眼,上头是齐子钰东倒西歪的字,抄着几道辩题,他呵呵一笑笑,眼旁泛起几条细纹,这笔字果还没什么长进。 他常年处理公务,思绪清晰落笔如飞,这类最简单的证辩题自然不在话下,又看得一会,思忖不过两刻钟便能解决。 而齐子钰则是着手要抄先生罚的涑水家书,这一样须得她亲自来,齐明松替她从后头的书架上将书挑了出来,她便坐着开始动笔。 v第07章[11.20] 父女两难得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写写画画,写指的是齐明松,这画自然是齐子钰了,原身的字不算太丑,只是无骨无依,颇有点随心所欲,时而缩作一团,时而歪倒一边。 齐子钰团着手捏着笔,愁苦的将画符似的字儿涂在纸上,想她从前不学无术,但偏爱研究字迹笔画,好歹算的上是伪造字迹,仿冒书信的个中好手,今日竟然栽在这种字上,她有些忧伤的望了望天。 齐子钰并没有打算将它做完,抄这铅字墨印,字迹板正的本子实在没有兴趣,她只写了一页便掩嘴打起了呵欠,不写了,大不了再被先生训几句,也不要紧。 她蹙了蹙眉毛,眉间像是笼着一层薄纱,眼含烟波,雾气轻锁,一脸困倦。 「困了?」齐老爹抬了抬头道:「便去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倒是难得,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他看了看齐子钰乖巧的侧脸,摇了摇头,先前大概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病了这么多年哪能突然全好了呢,钰儿的病就算他没有留意,老太太可还是看在眼里的。但若是一点点好起来那便也足以让人欣慰了。 「那女儿便告退了。」 齐子钰从善如流的带着两个丫鬟回了自己的小跨院。 房门前立着八月,是她手下二等的丫鬟,专伺候茶水饮食,她醒来当晚便是八月值的夜,这丫头性子爽脆,快人快语,很是伶俐招人喜欢。 「姑娘回来了。「她笑意盈盈的说道,转身替她推开了房门,屋内烛火摇曳,香气送暖。 「屋里才热了姜茶,姑娘正好暖暖身子。」 齐子钰刚一脚跨进门槛,听到这话便回头道「嗯,再替我倒杯茶来。」她想了一想又说:「滚烫的,就龙井罢」 喝茶?现在? 索性八月倒是不爱多问,应了一声便去了。 「姑娘,时辰不早了,现在喝茶怕是一会难以入眠。」一旁管家婆一样的十春倒是碎碎念道。 齐子钰看了她一眼不回应也不做声,只是摇了摇头,抬步往内室走去。 劝阻未成,十春只好哀怨的望着齐子钰的背影,一时感叹感叹姑娘有了自己主意,一时又忧伤自己的谏言不被采纳。 「便合着姑娘的心意来吧,三爷之前不也说了么,只要不是太出格,姑娘吩咐什么便做什么就是。」六欢拉了拉她提醒道,心中暗暗的肯定:姑娘确实不一样了,开口说话的时候越来越多,虽然看上去还是呆呆的,但行事与从前大不相同,心里在想些什么让人猜不透也看不清。 齐子钰已绕过屏风步入了内室,里头更为昏暗一些,她走到画案前将案头摆着的,玉勾连云纹灯的灯罩掀开了一角,挑了挑里头的烛芯,灯花轻轻爆了一声,案前的一片顿时亮了许多。 看着纷杂的桌案她很是有些头疼,这都什么,平时都不记得收拾的么,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正好十春跟了进来,齐子钰转了转头,用疑问的眼神望着她。 「姑娘是要作画?」十春虽是这样说着,可她却动也不动,两手垂着好像没有上来收拾的打算。 齐子钰有些惊讶,又扫了一眼桌案觉得并无不妥,思忖了一下还是赶了十春整理床铺去。 她伸手翻了一翻桌上叠着的画纸画碟,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待翻到一个稍大的碟子时,她的手却抖了一抖,从她的视线望去,下头赫然盖着一块小小的荷花玉佩。底下系着一个红色的同心结,流苏转过去,与玉身依偎着。 她后槽牙磨动了两下,大眼瞪着那个同心结,心头顿时一群脏字策马奔腾。 齐子钰面带嫌弃的挑了挑手指将玉佩掀了个面,上头果然没有刻字。 她背对着十春揉了揉眉头,这都什么破事儿,哪里来的不正经男人,这种傻孩子都下的去手。 不是没见过两情相悦两小无猜的,可也没有上赶着送这种孟浪的东西。况且玉色这么次,拿来垫脚都不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原主能接触到的人怎么也不会穷了去吧?偏要用这种东西糊弄她? ……真是个傻孩子。 她有些无奈的将玉佩收到袖中,再快刀斩乱麻的将案上的东西用袖子扫到一处。 这事先按下不提,还是把正事做完再说。 煎茶需要不少时间,齐子钰便遣了十春出去,嘱咐不要有人进来,随即坐在桌子边开始研墨。 簌簌研磨的声响一会便止,齐子钰指头翻动,反手扯出三张薛涛纸,拍在案面,一字排开,又在笔架上挑了两只中号的狼毫,笔看上去很新,她扯了扯笔毫,没有掉毛,还算凑合。 笔头舔饱了墨,她提笔凝神,少顷第一行字已然稳稳落于纸上,横似古藤老枝,捺似流云飞瀑,流畅纵意,正是难得的一笔好字。倒是不曾生疏,她转了转腕子有些轻松想道。 她书法天赋极高,一笔字在京城闺秀中无人可出其右,加上好仿人字迹以集百家之长,年仅十七便已临帖无数。再到后来在外漂泊一年有余,走投无路之下倒是练熟了一手伪造的手段。 可以说河东道四府十三洲,其间位高权重的洲县,令史笔下没有她仿不出的字,沧州虽属河北道,但如今的沧州刺史居然是那黄至庭,实在好极,两年前他正是任职太原府县令,是为三皇子党的走狗余孽,她几次从其手下脱身,着实惊险。如今新帝登基,三皇子都人头落了地,他竟还没有丢官丧命,屁股下的位子反倒是越坐越高,她冷笑一声,手下笔势愈急。 本打算从齐明松那偷点文书来参仿,现在看也是不必了。这黄至庭的出现真是天也助她,省去了不少麻烦,此人贪婪谄媚,敛财手段隐晦,常人多有说他行事不妥的,但少有人能拿住他贪污的把柄。一笔字写的又颇有风骨,很难让人想象到他内里的本质。 她年轻时还命人暗中集了他不少的书画册子,直到后来才从那人口中得知黄至庭的官品稀糟…… 齐子钰的思绪顿了一顿,自此掐掉了头,没有再往下想。 她脸色有些难看,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强定了定神,这才抬手继续写了下去。这一写就没再停,一连三张,直到最后一记笔锋收起,她才长出了一口气。 门口传来敲门声,她匆忙的对着纸扇了扇,这潭磨不错,此时墨迹便已初干,她将纸面一翻:「进来。」 八月端了个椿木刻梅纹盘,上头置着梅花周磐壶,边上一套精巧的七巧梅椿茶具,她将东西轻轻放在外间的黄花梨木箭腿小桌上,撩开了珠帘:「姑娘现在便喝么。」 …… 像是呆了一会,半晌齐子钰才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八月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齐子钰捏了捏自己的脸,苦哈哈的想,要是这呆子再做下去,怕是这人真是要傻了。 叹了口气,走到外间将茶壶提了进来,摆在案头。她将三张纸翻过来。适才半干未干,将其轻轻盖在桌面,导致有了些许的晕染,正是恰到好处,她点了点头。 烛光又有些暗下来了,她将素纸凑在眼前,比对了半天才拣出其中一张来,放到一旁,再将其余两张折起来,手一伸,纸张便落入了灯罩内,火舌舔动下,逐渐燃成一道灰烬。她掀了茶壶盖子,将剩余的那张纸悬在壶上仔细的熏起来。 烛光跳动,齐子钰眼里亮着橙暖的光,里头的神色有些晦暗难明。 v第08章[11.20] …… 寂静空夜,流云四动,将满未满的月弯布着黑缠的阴影,月下的溪花涧正有一个人劈头散发,拔足狂奔,他不敢停顿,也不敢回头,身上的锦衣早已变得零零碎碎残破不堪,他跑的很累,嗓子眼里像是安了一部老旧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发出干涸的喘息声,后头的马蹄像是几记长鞭抽在脊梁上,督促他拼死的逃命。 马蹄渐近,忽而两记清越的哨声响过,清晰贯耳,一道长长的链子飞过,发出叮当的轻击脆响,顶端大大的带刺圆锤在风中转了过来,一瞬间重重的打在那人脑侧。他终于不再跑动,喉间发出一声惨叫,片刻就翻到在了地上。 骑马的少年轻快的甩着锁锤,驱马向前,探首张望那人情形。手脚尚还在抽搐,脑袋已是开了花,被砸的面目狰狞,皮肉白骨争先往外翻,显然是再活不了了。 他嗤笑了一声,扬了扬眉毛,审判般的居高而下,望着那张脸嘲道:「跑的,真慢。」 他唇角长着一粒小小的痣,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暗纹滚云边的右衽白衣,俊秀姿容初现,只不过脸上犹挂着残忍的笑意,分外骇人,看得后头跟着的护卫面皮都紧了一紧。 「啊~啊,回去吧,边揽还等着咱呢。」他悠哉悠哉的叹慰一声,砸了砸嘴,好似还在回味刚才的一瞬必杀,唇角微掀,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远远的看到道上一片狼藉,骑兵们正在清理尸首痕迹,边揽着一身轻便的黑衣坐在马上,背脊笔挺,同色的束带紧缠在他精瘦的腰间,执着缰绳的臂弯强健有力,隐隐能看出微微鼓起的肌肉,一看便是行伍出身。他抿着唇,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边揽。」有个欢快的声音喊道。边揽目光所视的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后头跟着灰袍的护卫。 马蹄一阵脆响,终是踏至眼前。 「那老不死的真是不经吓。」少年拍拍马背,偏头将落到唇边的碎发甩开,冲边揽哈哈笑道。 少年轻快的将手里长长的锁锤甩动了两下,圆锤上的赤血随着晃动飞溅出来几滴。将身上白衣的袍角沾染了几道血痕,与之成为对比的却是他白净的脸,看上去朝气蓬勃不染片尘。 边揽侧了侧头,避过一滴血水,视线落到少年后头的护卫身上。 那护卫警醒,见主子的目光转了过来,遂上前抱拳禀道:「逃窜的余孽已全部荡清。」他低头继续道:「小少爷亲力亲为……未留活口。」 边揽下颚冷硬,眼里看不出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嘱咐队伍开始整装启程。 四周马蹄声踢踢踏踏的,杂而有序,时而有马匹打出一个重重的响鼻,给肃静的人群添了一丝活气。 他们追了孔伍信的队伍很久了,这两年间打着前朝太子的名号,在北边自立,又与草原的异族结盟,借着骑兵的优势,压制着朝廷的围剿。 一年前朝中各方稍定,辅国大将边揽就领兵北上,短短数月,连收云,胜,朔三洲,继而过五台下易洲,一年之间北边的乱贼化作数股流窜,身为主心骨,原太子身边的谋臣孔伍信也弃大军逃亡,而今天终是死在十五岁的边则青手上。 护卫林踪骑在马上,侧首看了一看一直嘴上不停,喋喋不休的白衣少年边则青。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呢? 林踪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年刚找到边则青时的境况。他衣衫褴褛,身子骨柴瘦,蜷在杂草堆中瑟瑟发抖,可偏偏眼中却带着凶恶的血丝,像是有怨怼,又像是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见到边揽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忽然的抱住他的胳膊哭喊不止,满面的狼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里捏着的袖子就是死活也掰不开来。 再到后来,边则青好像就一直的呆在了边揽身边,因着原就有底子,再跟着习武,身体就慢慢强健了起来,性子也渐渐显露。 他被带回了京,惹了一些官司,虽然边揽总是能替他摆平,但渐渐的就有了些闲言碎语,有人说他是和边揽呆的久了,随了边揽的习气,就连太后也说他小小年纪,手段太过狠辣了。这些话,林踪倒是听的多了,就像是他家主子,说来说去无非是什么凶神恶煞,手段毒辣,狼心狗肺杀害恩师。 说的倒像是亲眼见到了他作恶了一样,真是引人发笑。 「这到沧州有多远?」边揽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打断了林踪的思绪。 「快马大概一日的光景。」 边则青眼睛亮了一亮,有些跃跃欲试:「边揽,咱这是要改道?」 「改道沧州。」边揽看了他一眼,点头回道。自从回京后边则青就再没叫过边揽边大哥了,像是将这称呼埋在了尘封的往事中,无人可探寻究竟,而连同一道的是他十二岁前的样子。 真是越来……越不像了呢。 云层穿梭,月光打下来将两旁的树影射在他的脸上,却难掩他飞扬的神采,边则青还在叙述自己的英勇事迹,眼里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有时候边揽也在想,这个孩子是不是被他养的有些歪了,可是这种念头通常只一闪而过,便被翻手盖过。 吃斋念佛又能如何,他嘴角泛起一层冰冷嘲弄的笑:与人为善又能如何,到如今她人都死了。他手背上慢慢浮起两道青筋:这几年的委屈总要替他俩讨回来。 …… 天刚亮,齐子钰就被唤醒了,光线从雕花南窗中的明瓦间透入,又是需要上学的一天,她坐在妆台前半耷拉着脑袋,任由十春折腾她的头发,六欢打了热水来,替她擦脸,又帮她拿齐了功课,她看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惊讶,先生让抄的书只写了一页。 她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看姑娘安然的侧脸,以往再怎么着她都会把先生要求的写完,今日怎么疏懒成这样。还道昨天喝那茶是为了熬夜,看她神情夜像是熬了,可东西却是没有写。 被暗中揣测的齐子钰却是不察,她探首看了一看东西,只觉万事俱备,便同往常一样走出门,刚一踏出院子,就在在三房的门口碰到了齐沛。 齐沛穿着素色纹梅罗衫,外着浅碧色绡花半臂,下面是玉色绣枝襦裙,避在路旁,亭亭而立,显然是在等人,微微偏头间,侧髻上插着的那只碧色兰花簪与她清冷的表情大为呼应。 齐子钰歪歪头在脑中搜刮这人的名字,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四房的庶出女儿,年纪不过十二,恰与自己同岁,好像还常常跟在齐念后头。 齐子钰懒得和齐念的跟班招呼,就装作没看见一样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齐沛终于摆不住造型了,在后头喊了她一声:「九妹妹。」 齐子钰不理。齐沛感觉自己可能眼花了,怎么这人越走越快了呢。 「九妹妹等等。」她坚持不懈的追了上去,明显的有些气喘,眼中泛起一点泠泠泪光,看的让人好生怜惜。 可惜齐子钰非怜香惜玉之辈,看着凑到眼前的脸她才勉为其难的转了转视线。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齐沛身边的姑娘这时候也是同样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看得齐子钰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 「九妹妹,今日怎么这么巧」 齐沛淡淡一笑,看样子是先打过了腹稿,很是熟练的问道。 齐子钰充分发挥了呆子的面瘫,并没有理睬她,只管自己走着。 「不如一起去学堂罢。」齐沛心态很好,还在继续说。 v第09章[11.20] 齐子钰摸不清她到底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吭声。 「九妹妹今天穿得真是极好,这身水红色对襟衬得妹妹肤色如雪,分外娇俏动人。」她犹自夸道。 齐子钰越发的看不清了,难不成就因为昨天老夫人的态度,她就想放弃齐念,转而当自己跟班了? 为了杜绝这一可能性她只好敷衍的回道:「嗯,八姐今日很是素净。」 齐沛脸色一白,双颊浮上一丝羞恼,这个呆子什么时候嘴这么厉害了,竟说她衣着素净,这不是摆明了嘲讽她衣饰普通,可不正是为着拮据,她才不得已要装了这清冷的样子,因为她只有颜色素淡的衣服,妍丽跳脱的衣裳下过几次水就实在没法子穿了。 她强颜欢笑的将嘴角扯了一扯:「我身子弱,怕是撑不住艳丽的颜色。」 齐子钰听了若有所思,面瘫般的脸毫无表情,将头一点赞同道:「也是。」 ……齐沛此刻真是想冲这人的脸揍上一拳,她吸了吸气,强忍了一下,恨恨的想:且走着瞧。 话既至此,齐沛也没了心情,当下直奔主题,手一伸露出一枚花笺来。 什么东西……齐子钰终于被拉过了注意力。 不过齐沛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飞快的把花笺塞在齐子钰手中,压低了声音在她面前轻声道:「老地方。」 话一说完便莲步轻移往前去了,走得可谓干净利落,这时候倒是脚步如飞了,一副怕被别人看见的样子。 齐子钰皱了皱眉头,挑眉望向六欢,见后者也是一脸疑惑不明白的样子。只好看往手中的纸笺。 红底花卉纹路,上书黑字两行,是两句诗词,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齐子钰眼皮狠狠一跳,立时恍然大悟,看样子是原主的那个情郎,怪不得齐沛走的这么快,要是被人看到暗传书信,私下见面以叙旧情可怎么得了,胆子倒是大,齐子钰狞笑一下想道。 她复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诗,不由的腹诽:字也丑的很。 换个时候她必定是要大做文章的,可现在齐子钰有更重要的事,也懒得理睬这种猫猫狗狗,她抬手刷刷几下就将纸撕了个粉碎。过得石桥的时候,丢进了池里,看着它慢慢浸湿,沉了下去才离开,袖中的玉佩有些膈应,她也不管,拍了拍手,回头招呼了六欢重又往家学的方向走去。 很不幸的是刚进了屋子,先生就找她要罚抄的字,齐子钰神情自然的把一张纸递了过去,上头的字歪歪扭扭让人不忍直视,顾先生噎了一下,前后翻了一下就沉下了脸。 他最近才被请来上课,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不听话的学生了,齐子钰虽然木了点,也没办法要求太多,但听说最近病情好了许多,而且十张的抄写内容便只做了这一点,也太过猖狂了。齐念倒是不敢不抄,此刻早已交了上去,正坐在一旁喜滋滋的看热闹。 顾先生板着脸问道:「为什么没抄完。」 齐子钰挑眉笑道:「学而熟之,为何要抄,浪费时间。」 顾先生看到她的神色不由的有些惊讶,这齐家九姑娘果然极为不寻常,时而表现出来的性情让人诧异。这书他们学过么,他回头看了看其他人,皆是一脸茫然。 他斟酌道:「何曾学过?」 齐子钰低头恭敬道,「学生是自学的,还请先生考较。」 「哦?」顾先生有了点兴趣,捏了捏下颚的髯须。 「九姐觉得此书如何。」齐元澄目光灼灼,眼中似有精光闪动,他从不主动开口,此刻却突然这样问道。 齐子钰的记忆力自然是不错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否则她也不会将那四府十三洲的官员字迹记得如此清楚,但她也不是真的神乎其神的过目不忘。 盖因从前国公府家大业大,为着先皇的猜忌将规矩立了个十成十。 虽然起于微末,家世底子薄,但固来严苛,单是这本涑水家书议她就背了不下三遍,更不用说其他的女戒女规了。不过背归背,齐子钰对里头的内容却是不以为然。 她手掌撑着桌面,神色淡淡:「维纲常,正伦理。」 顾先生点头捻须温声道:「不错。」 齐念听到先生的肯定,惊讶的张了张嘴,没想到她还真说的出来一二。 齐沛也是稍稍侧目,难道是表哥交她的,不可能啊,表哥也是个不爱读书的,况且两个人见面怎么会不论风月而谈书论策呢。 然而齐子钰的话语并未完,她兀得笑了一下,一错不错的看着齐元澄轻声道:「然而矫枉过正,视短。」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一片寂静,无人敢言。 后头的齐子仪忽然抬头猛地捏紧了拳头。庶弟齐元澄比齐子钰还小上一岁,可此刻他目中光芒一闪,眼底像是骤然漾开了一圈涟漪。 连齐沛都吓了一跳:呆九今天是撞坏了脑子么,怎么会说出这种有些扰乱纲常的话来。 不对不对,她脑子本就不好,她转念又想,难道是狐仙上身,迷了心智了。她抖了一下又不敢再想下去。 齐元正虽纨绔,但这时也有些愣了,转头看看齐元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先生一反常态的将眼睛眯了眯眼肃然道:「何为矫枉过正?」 齐念在一旁竟有种看傻眼的感觉,说出这种话来,不正是应该重重的罚么,先生怎么倒是和这呆子讨论起来了,她懂个什么。 她有点狐疑的盯着齐子钰的脸,继而,面色一变,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表情,齐九最近果然异常的很,怎么她之前就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呢。 「凡为人子者,毋得蓄私财。俸禄及田宅收入,尽归之父母,当用则请二用之,不敢私假,不敢私与。」齐子钰顿了顿,缓缓问出自己的质疑:「子莫非,非为人,而为物,是为谋财之器皿?」。 子女私产自来不被认可,若有那是不孝,但实际上太过苛刻了。 这样的话放在从前她是只能埋在心里,断然不能说出口的,就算是在今日也是不能随意乱说的,轻则被责忤逆,重可拉扯到动摇社会根本之嫌。 只不过齐子钰知道如今,在座听得懂这话的都不是外人,也都是聪明人。 且今昔大不同于往日,如今的新皇,即从前的六皇子,却是用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手段才荣登宝座的,皇城根的那条玉池,只怕至今还有未销的沉尸残骸浸没其中。 这也是齐子钰为何单单挑出这一句的原因,说是私产的问题,实际上可以连带出其余的一些父子关系上的事。她这是在赌,赌顾先生对先皇的一个看法,赌齐老太爷的一个念头。 v第10章[11.20] 齐正元听得云里雾里。齐念也是如聆天书,齐子钰的话这一字一句掰开来她都认识明白,可串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她什么时候会说的这些,文邹邹的。 顾先生嘴角紧绷,随着齐子钰的话语面色也渐渐严厉起来。他不会与一个姑娘争论,可是脸上的表情就已全然表明了态度。 齐子钰暗自叹了口气,感觉有些丧气,顾先生得罪过人,因着先皇失察他下过诏狱,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不愿听这样的话么。 她又想了一想。一时又感慨大概还是她的话太过离经叛道,有悖伦理了。是她失算,没有说动顾先生,这想要见祖父倒是难得很…… 后头齐子仪嘴唇抖了两下,像是勉强定神,忽而轻声道:「九妹妹说这样的话不怕祖父知晓么。」话虽对着齐子钰讲的,可她的目光却是落在顾先生身上。 「不,祖父自然会知道,到时候动用家法我们可没有办法拦着。」齐元澄在一旁斟酌道。 齐子钰有些惊讶,略带感激的看了他们一眼。顾先生是老太爷请来的,可他们想法是否有冲突却并不明朗,齐子仪和齐元澄两人这便是隐晦的提点了此事要第一个告知齐老太爷,不可私自压下不提,到那时齐老太爷定会要见一见说这种话的人。 她前世与齐老太爷有一面之缘,他曾为中书令,入过内阁参议过政事,又在朝堂动荡,局势未明时急流而退,致仕回乡。 那人也说过齐老先生的目光敏锐,着实不凡,仕途必定不会就此作罢,新皇登基后还会有所筹谋。 齐子钰也明白这样的人不会就这样安于在家养老,况且老太爷未至六十,就差一步便能为宰为辅,这一退又岂能甘心。 只不过顾先生和老太爷是旧交了,如若顾先生因着自己先头的经历,想要拦着劝着老太爷,那此番齐子钰的言谈便不过被斥责压下而已,更不会传到别人耳中。 如今能否见到齐老太爷但看顾先生的做法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顾先生表情肃然:「有生养之恩,岂敢逆之。」 「长辈之言自然无敢不从,但若指使谋财害命,乃至于犯上作乱呢。」齐子钰脑中不由的浮现了父亲横死,楚家灭门的场面,冷笑诘问。字里行间已是一片锐利,全然不再遮掩打伏。 这句话很是浅显,这一下在坐的人倒是都听了个明白,一时愕然无语。齐九怕是真的失心疯了吧? 「稚子无知,岂能妄自议论!!」他面色严厉喝道「今日之言不可再提。」 齐子钰心中微微一沉,果然还是不行。齐子仪和齐元澄的话,让有心人一听便能往齐老爷子身上想去。再者她专门从文中截取了这一句,而不是从头论述,正是意味分明。最后的一句虽是失控之言,可已然是直言不讳,暗藏锋芒。顾先生自然能明白她此番话语所图为何。 难道真是自己年纪的问题。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翻涌。 「你下去吧,你祖父那里我自会去说。」这便是要隐瞒了。他看了一眼其余的人,丫鬟婆子都是不在里头伺候的,故而只有家中的几个兄弟姊妹:「此话出了家学不可外传。」 就算他不这样说,其他人也是知道厉害了的,哪怕是齐正元也是面有惧色,这个齐九可真是敢说,傻大胆一样,这样的话他在阿娘面前都不敢说,怕是要讨得一顿打。其他的尚且不论,犯上作乱这话就有点过了。传出去压是压的下来,可名声真是不会太好了。好在这屋子里头的都是自己人,也不会往外说免得带累了自己的名声。 看来是无望了,她眉头拧了一拧,复又松开,无事一般的坐了下来。是她失算了,这样一来只能另找出路了。 「出言不逊,明后天你便不用来了罢,回去思过。」顾先生神情肃穆冷声道。 这便是要罚她了,听着意思倒是禁足,在齐家先生要罚学生再容易不过,不过跟老太太说一声罢了,这其中缘由边便说是顶撞师长也是合得上事实的。 齐念听了倒不再幸灾乐祸,也没有计较她是什么地方学来的这种话,只是有些惴惴不安起来,齐九真是疯了,之前是泼她墨水,现在又语出惊人。看来以后还是少招惹她的好。万一再来个什么惊人之举,闹个玉石俱焚,她也讨不着什么好。 一时放了课,大伙纷纷起身退出门外,齐子钰坐在桌前正看着十春为她整理书册,前头的齐元澄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九姐。」 齐子钰抬了抬头看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想来是怕冷,早早的穿了一身宝蓝色鼠灰袍,领子上的细小绒毛衬的他脸窄眼大,其间沾了点好奇之色。 「嗯。」她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 「九姐,一起回去吧。」他笑着扯了扯她的袖子。这一笑如寒冰乍破,春风拂面,将他原本缄默的形象轻轻拂去。 看十春收拾好了东西,她便站起身来:「唔,走罢。」 齐元澄显得很是乖巧,顺势的将她的手牵住,齐子钰恍了恍神,弟弟当年不过也就这般年岁吧?可是…… 她一时有些窒息,心头紧了一紧,像是被一只大手骤然攥住,脚步也不由的顿了一下。 「怎么了?」齐元澄感觉有些异样,转头看了看她。 她控制住自己有些发抖的手心,冲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可紧咬的牙关依旧是出卖了她的内心:这次回京必要查出暗算楚家的主谋。当年害死父亲,抄了楚府,因着叔父是太子少傅,他们一家也被卷入夺嫡的暗流中,暗算楚家的不是三皇子的人便是辅佐如今在位那人的大臣。 想他们楚家当日家眷悉数充军,后来虽然找到了弟弟,可又再次失散。他年纪还小自来又是锦衣玉食的,哪能活的下去。齐子钰的眼眶不由的红了,只心头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愿那枚金印真能保他性命。 齐元澄知道她心中有事,也不戳破,只是自顾自的问道:「九姐今日的话,是你心头所想?」 齐子钰缓了缓神看向身后,十春和齐元澄的小厮正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转而看着齐元澄,澄澈的眼中倒映着他的样子,她不答反问道:「十弟如何知道我想见祖父。」 他耸了耸肩道:「这你得问五姐,我不过是顺着她的话说。」 齐子钰挑了挑眉,那个养在老夫人膝下的齐子仪?她是怎么猜到的?还是说其实是自己想岔了,她只是单纯的警示她不要乱说话,还有昨日舅母与老夫人商量的那件事,应该也是系在齐子仪身上。看来应该找个时候去拜访一下。 还有便是齐元澄又为何要同齐子仪共执一词,而且自己说出相见祖父,他也并未惊讶,想来后头也是猜到了。如此一看这齐家迷烟遍布,一时竟也是有些看不透。 她本想着能见以不同寻常的见闻引起齐老爷子的注意,可顾先生像是又有顾虑,大概是怕她的话引起老爷子的心绪? 齐元澄看她神情有些飘,遂拉了拉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九姐的病什么时候好的?」 今日的事一过,齐子钰知道瞒不过别人,她也知道是自己做的心急了,旁人要么是觉得她彻底发了疯,要么就是能看出其中的门道,猜到她已经恢复正常,毕竟说话时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神情是做不得假的。于是也不做掩饰,只道:「前段时间想通了很多事,如今不过时一阵好,一阵坏罢了。」 齐元澄眼睛圆鼓鼓的,神态有些认真道:「病去如抽丝,便是这个理。」 齐子钰本来心情不好,看到他偏要装大人的样子,又忍不住发笑,捏了捏他的脸道:「十弟懂得不少。」 齐元澄脸黑了一黑,又是一个拿他当小孩的…… v第11章[11.26] 齐元澄住在外院,两人在回廊道了别便各自回去。 及到傍晚时分,齐子钰正在房中练字,六欢便递进来一份帖子,是鲁逢月的帖子,鲁氏的侄女儿,办的一个金秋赏菊宴。 果然来请了,时间便是定在一日之后,她拿着帖子笑了一笑,听齐元澄说那天也正好是鲁家的书会,请了沧州城中各大世家才子来文会,怎么这么巧,时间倒是撞在了一起,这其中怕是也有郑北阙的推动。 小小的米色松花笺透着一股芙蓉淡香,上头的簪花小楷秀丽端庄,一看便是主人细心写就,很是难得。 鲁家是仕族清流,出过不少高官,家世亦是源远流长,自前朝再到本朝,战乱政权替换,未动摇过根基。郑家虽然也是世家,但终归不能与鲁家相比。 她呆子的名头远扬,这鲁逢月未必没有听说,这样也不怠慢轻视,不知道是鲁氏的意思还是鲁逢月自己的想法。 齐子钰将花笺收进书案左侧的镂空莲花纹屉盒中,端详了一会纸上最后未写完断掉笔画的一个静字,余光扫到六欢还立在桌边等着被吩咐退下,便顺利的想起了另一事。 「六欢。」她轻轻开口:「你瞧这字如何。」 六欢恭声道:「姑娘写的自然都好。」 「你可记得我以前又是如何。」她视线转了转问道。 六欢一颤,不敢回答,齐子提笔将那个字补齐,又看了一看,总归是不成样了,她缓缓道:「我记得你母亲在老夫人院里当着差?」 「是。」六欢的声音有些发抖,姑娘看着性子软,别人或许不清楚,可她这些日子贴身伺候下来又岂能不知,眼中时而怨气满满,行事反常让她心头发慌,她后背爬上几层冷汗,想起话本子里的那些精怪传说,不禁连连发抖。 她便知道有这么一天,终于是来了,她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姑娘饶命,我……我没有……告诉别人,也没有告诉老夫人。」她磕磕绊绊的说着,脸上滑落下两道泪痕。 齐子钰吃惊的张了张嘴……至于怕成这样么,果然是吓到了,她有些哭笑不得。 「做什么怕成这样?我不过是病好了而已。」齐子仪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起来。 六欢不敢抬头也不敢动,两股战战,几欲逃跑:「可,可姑娘的……眼神着实怕人。」 齐子钰凝神想了一想,诶?有么? 好像,是……有的,有时候意识薄弱或是困倦疲惫的时候是有那么一会儿的恍神,有两回是在晨时洗脸漱口时分,到清醒过来后就看到六欢极力掩饰的惊慌。 难道是自己对这个身体的控制还不够,可她都记不得了,她眼神放空了一下,几道恨意又缓缓爬上眼球。 六欢战战兢兢才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又是一阵泪流,就是这个表情,好可怕!! 齐子钰勉强收了收神,摁了摁脑门,看来以后要多多注意了。 她使劲将六欢从地上扯起来,跪着怎么说话,费力气好么,六欢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好顺势站了起来。 她斟酌了一下才道:「我只是……,有点后遗症,你也知道我这病生的奇怪,现在恐怕是一阵好一阵坏。」看着六欢跪的乱糟糟皱巴巴的衣裳,她忍不住伸手拢了一下:「你也别怕,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我病好的事暂时别告诉祖母那边了,以及我最近的其他症状都别让人知道。」 齐子钰言语温和:「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最是信的过。」 六欢垂着头,双眼微微睁大,她记得那年她被诬陷偷了东西,差点要撵出去,还是姑娘拦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口中却说着:「信的过,不能走。」 齐子钰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其实就算有奇怪的话传出去她也是不怕的,齐家呆九这样的名头本就不太好,就算再坏一些也是无妨,她只是嫌了麻烦,只要不是什么恶名就是了。 她前世那样走马章台,不学无术,不风雅不端庄,不还是嫁了郑北阙,想一想那一日京城多少姑娘怒撕手帕……着实是一大盛况。只不过后来她倒霉的时候她们也没少幸灾乐祸,拍手叫好。 齐子钰禁着足,晚上便也不去老太太房里用饭了,但由八月去大厨房提了来摆。 三房里头陈氏不在,齐明松也不在,齐元澄住外院,齐子绪已经嫁出,于是顺理成章的,齐子钰孤零零的坐着吃饭,掀了食盒,端了饭菜出来,摆了一桌子,白玉云纹定窑的圆盅里头盛着果术翅羹,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咸香,软绸的汤汁晶莹剔透,旁边是一道红丝水晶脍,鱼肉薄嫩姜丝去腥,置于莹白的盘中分外诱人,另还有软羊入口酥烂,湖米茭白鲜嫩可口,最后还有一道香甜的明珠豆腐为辅,主食则是一碗香气扑鼻的杏仁饧粥。 齐子钰一口一口喝着粥,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不过一个人用餐,又是在禁足中,待遇这么好?她想了想刚才的花笺,忍不住嘴角勾了一下,她既在禁足中又怎么能乱跑呢,东西既然能递到她的面前,想来是有老太太的授意,看来她这禁足是名不符实啊。 吃完饭,齐子钰无事可干,便站着写字消消食,默了两篇文章,又写了几段孙思邈的《千金翼方》,眨眼便到了戌时,十春进来看了两遍,见她还未有上床歇息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姑娘,时候不早了,是否要歇下了?」 「再等等。」她挥了挥手,两滴墨汁飞出来落到一旁的案面上,她随手擦了一擦,就听见门口传来几声交谈,她抬了抬头,明瓦的窗子一片漆黑,看不清外头。 没一会六欢进了来:「老太爷请姑娘过去。」 终于来了…… 齐子钰提了提裙子,走到外间,屋门口挂着两站风灯,在夜色中一晃一晃,摆动不定,只一个钩子系着,飘然无依好像要被卷走似的,她停了一会,十春动作麻利的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洁白滚云纹边的狐皮披风,替她披上。 领子上的纯白绒毛十分温暖,齐子钰吸了口气,往前行去:「走罢。」几个人在三盏昏黄的宫灯映照下步入一片静谧的漆黑之中。 齐老太爷齐清源和齐老夫人早些年间就分院而居了,如今他独自一人住在湖对岸的章院。虽然致仕了,可每天也不是真就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拜访旧日好友,主持文会诗会,或是参与「退休干部政治类交流活动」算起来依旧十分忙碌,况且他仍有入仕的打算,更是时刻关注着朝中的走向。 老爷子住的主屋名叫明纪堂,这样的名字听上去就像是一间宗祠那样板正,和老夫人的正德院的风格如出一辙,像是对孪生兄弟。走进屋内,其间摆设亦是规规矩矩,无甚出挑,也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上头的案几摆着一只空的白釉水波纹梅瓶,两侧设了透雕拐子纹直后背交椅,两面又有巨大的山画屏风阻挡视线,想必一头是他歇息的床,而另一边应该是书案书架了。 靠外的一把椅子上正坐着一位精瘦的老人,须发皆白面容刚毅,目色混而不浊,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不用猜便知道定是齐老太爷齐清源了。 他看到齐子钰进来便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微颤:「九丫头是吧?走近一些我瞧瞧。」 齐子钰恭敬的行了个礼,这才走上前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过了年便是十三了吧?」他笑意盈盈看起来没有一点架子,可齐子钰并不敢忽视他眼中闪动的精光,与语气的沉静。 「是。」她如实应道。 「那你可知老夫今年几岁?」他没有蓄长须,故而也没有顾先生捻须打的习惯,说这话时嘴上的两撇不过稍稍动了一动,上头像是挂着一丝笑,却未达嘴角。 「孙儿不知……」齐子钰瞥了一眼面前的人,停了一停复又道:「可孙儿知道朝臣七十方才致仕。」 「哦?」齐老太爷像是提起了一点兴趣,眼中的笑意深了一点:「从何得知?」 这是在试探她?毕竟不是原主,她这个占了别人身子的孤魂,到了这一刻确实是有些心虚,一个人骤然大变,换了谁都要起疑,更不用说她这种语出惊人,风口浪尖上的,她捏了捏手心,有些潮湿,垂眉回道:「父亲办公理政并不避着孙儿……我知之甚少,不过一二。」 v第12章[11.26] 没有回应,像是在考验她的定力,齐子钰低着头,有滴冷汗慢慢滑落:「父亲提起过祖父,孙儿觉得祖父之才着实可惜。」 良久,齐老太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次显然和缓了一些:「老三他没什么心机。」 齐子钰将头稍抬,目光灼灼言道:「父亲只是受小人压制。」 齐清源的眼神冷了一冷:「何出此言。」 袖中的纸笺已是被她攥了又攥,她稳稳的抽了出来,递了过去。 …… 次日的清晨正是阳光明媚,风朗气清的好日子,齐子钰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她盘着腿坐在床上。 日光穿过窗子又透过两层的虫草床幔,透到她的脸上:「十春。」她唤了一声,掀开了帘子,正正对上十春的嫩脸,四眼相对间,面前的人猛然大喊一声:「哇啊~~」 「怎,怎么了?」齐子钰被她吓了一跳,眨巴眨巴眼问道。 十春从妆台上抽出一面铜镜递给她结结巴巴的道:「姑娘……你的……眼睛。」 齐子钰拿了过来抬手一照,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明晃晃的挂在眼下,好不显眼…… 接连两日没有睡好,齐子钰精神倒是不错,只是眼底的那层青黑明显,用了脂粉遮了又遮,盖了又盖,勉强才算能见人,妆上的太厚总归难受,她总觉着自己一笑,脸上就簌簌的掉粉。连与她同坐一车的齐念都笑话她,一脸的乐不可支,心底大概想的是:这个土鳖,跟没出过们似的,至于打扮成这副样子? 这段记忆着实有些深刻,再加上后头出的一桩事,让她接下来的人生始终记得,自己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边揽的场景…… 脸上的粉糊了他一胳膊…… 十一月金秋,亦是多事之秋,王三最近很烦…… 帽檐压着有些蓬乱的头发,洗的发白的衙役服宽宽松松套在身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几脚迈进县衙,腰间悬的鄣刀刀鞘哗啦哗啦直响。 流窜了月余的逃犯单江的逮捕近日有了眉目,耽搁了好几天的流氓案也要落下帷幕,对面的小许家又闹了个不可开交,吵得他夜里都睡不好,隔壁家的翠花拒绝了他的表白…… 穿过正堂,往后走去,不断有人同他打招呼,都一一应了,点了几个捕快便又开始了一天的逮人行动。 他挎着刀往外走,阳关暖融融的,照得衙门口的地面一片金灿灿,又是个好天气啊…… 定南路上人流如织,这是沧州东区的繁华之所,两旁林立着酒楼商铺,门前挤着包子饼子点心摊,食物的哗白热气袅袅蒸腾,喧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的人流不算多,但也是一派热闹的。 王三带着人正往赵家赶,街上的热闹于他仅是过眼,赵老爷子家里最近出了人命,报案说是一寄居的远方侄子下的手,这一趟便是过去抓人。 赵家住的偏,穿过定南路,再往城门走上两刻钟方才能到,他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一条路走了半截,眼前就看到几辆装点整齐干净的朱轮华盖车,车身打着红色的印漆,是个小小的齐字,不急不忙缓缓而行。齐家的马车?王三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车走中间,人行两旁,并无妨碍,王三快步越过马车侧面的时候,不由的往车窗望了一眼,第二辆随行车的窗帘被挑开了一边,里头露出了半张明艳的脸,他愣了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不敢多看,转开了视线。 那车中人目光转动,一脸好奇,正是齐念。 她自出门来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既想在齐子钰面前端那大家闺秀的架子,又想看一看外头的景致,这般磨蹭了许久。过得一会见对面的人只是闭着眼睛养神,终究还是挑了帘子张望,外头的点心香一直飘进来,更是让她满心欢喜。 齐子钰对她的心情有所察觉,她闭着眼心头甚是平静,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出门,听着外头繁华的喧闹也无甚波动。上一世流落在外,她太知道外头世道的艰险了。看着现世安稳,实则暗藏杀机。 马车停了一停,前头像是有些滞阻,齐念见有了机会,便插空唤了跟在车旁的丫鬟珠儿去摊上买些吃食。 珠儿脆声应了,手脚麻利的从车后头取了一只空的食盒,索性往前走了一段去买,心想省得一会车子动了,她被滞留原地。 她脚步轻快,在小摊上快手捡了几样看上去精致干净的,就打算转回去,才走没两步,肩头就被人撞了一下。 哪个不长眼的。她眉头一竖,怒色半起,才刚想骂几句,头一抬,少年俊朗挺拔的眉眼便映入了她的眼帘。那人着白衣,头系青玉带,手牵一匹黑马,只简短的扫了她一眼,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碰在一起,擦肩而过的侧脸后,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珠儿顿时就像熄了火的炮仗,看着人家的背影一时有些讷讷,面上同时浮起两片红云,这是哪家的儿郎,好生俊俏。 她有些怔愣,连走路都惶了神。然而这样的念头不过维持了一会,就在她魂不守舍之时,前头传来一阵喧哗,有人飞快的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眨眼便至眼前。 「哎呦。」砰的一下,她被撞倒在地,红漆雕花的食盒摔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散出来一些,粘了尘土,脏的不像样子。 同样被撞到一边的,还有已赶到齐家车子前头的捕头王三,他揉着肩,呲了呲牙啐了一声:「玛德,给我追。」 几个东倒西歪的捕快立刻调整了过来,如狼似虎的往前反身追去,跟在后头的是一群赵家的家仆。 没想到这赵家的侄儿看着文弱,却是个练家子狠角色,原是被押在赵家的柴房,不知怎么就给他跑了出来,也是巧了闹出点动静,又刚好撞上衙门来抓人,这才造成刚才的一阵喧闹。 这节骨眼上了,可不能叫他跑了,要是这光天化日之下都能从他们手中脱身,叫他们的脸以后往哪里搁,王三咬牙想道,脚下愈急。 后头的几个捕快家仆倒是气喘吁吁:怎么跑得这么快,快要跟不上了。 珠儿怒气冲冲嘟嘟囔囔地揉着腰,才刚从地上站起身来,面前又飞快的冲过几个人,一人几脚,糕点饼子踩了个烂…… 「你们!!」她真是气的不行,转头看着几人的背影喊道:「赔我的东西!!」 王三他们可没有理睬她的闲心了,步子丝毫不停,一面喊着:「抓住那人。」一面往前追赶。 「出了什么事?」齐念听到动静正要探头去问,冷不丁车前一阵吵闹,正面的帘子一掀,冲上来一个人影。 她吓了一大跳,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一道冰凉的触感抵上脖颈:「别动。」 齐子钰刷的睁开了眼望去,面前的男子脸庞削瘦,面目狰狞,身上的布衣陈旧,沾染点点血迹,车厢内逼仄,他屈膝弯腰摁住齐念的肩,明晃晃的刀子就在她的颚下,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齐念惊恐异常的脸,和抖的如同糠筛的身子。 「齐家的护卫简直废物。」齐子钰心底暗骂了一句。 …… 「好像出事了?」边则青牵着马,望了望前头闲闲开口。 v第13章[11.26] 这次至沧州加上护卫林踪只他们三人,大军除部分留守收复的各州之外,其余由副将走原路返京,假作主将仍领大军之像,现在怕是已经到了邢州。 「不要节外生枝。」边揽扫他一眼挑了眉头道。 边则青嘻嘻一笑道:「你还不知道我,我是最不爱管闲事的。」 跟在一旁的林踪心里槽道:「你不爱管闲事,那天下就没人爱管闲事了。」 王三一行人很快的将齐家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快快出来认罪,不要作徒劳的挣扎。」 前头齐家二房李氏匆匆忙忙的冲下马车,在一旁哭作一团,凄惶喊道:「我的儿,你怎么样了?」 里头正是一片僵持,那凶徒朝着神色还算冷静的齐子钰使了个眼色。齐子钰抿了抿唇回道:「没事,二伯母稍安勿躁。」 而另一面的齐念看上去显然糟糕多了,吓得魂飞魄散,面色如土,牙齿咯咯咯上下打着架,一句话不敢响。 刀子就压在她喉间,齐子钰看不过去,怕她不小心把自己抖伤了,想想就疼的慌,又鉴于若是不解决眼下的状况,自己恐怕也是很危险。 遂装作一副为那男子出主意的样子,温声安抚道:「壮士,你想活命我们也想活命,这并不冲突。这车里只有两个女子,翻不出什么浪来。」 「少废话。」那男子恶声道,像是怕被怕的花言巧语哄了,粗声打断,眼中威胁之色毕露。 齐子钰不理,神色冷静,额头上却微微渗出汗迹,她飞快的道:「你想走,只要让我家车夫驾了这马车往城外去便可。你同我们一道,定是无人敢阻拦。至于人质,我可比她精贵多了,我父亲是那沧州别驾齐明松,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不如用我换她出来如何?」 齐子钰抬出老爹的名头,一来是告诫他不要轻易撕票,二则又因齐明松的官声着实不错,想着万一这人受过恩惠或是会适当手下留情。 齐念脑中混杂一片,如填浆糊,这时候没工夫计较齐子钰如何自抬身价,贬低她,又怎么变得这样巧舌如簧,只是下意识的跟着不停的点头。 外头的喊声仍旧不听,那男子扫了扫齐子钰涂的粉白的脸,很快的做了决断:「你过来。」 齐子钰想这凶徒接下来恐怕是要她吩咐车夫驾车出城,便说道:「咱们最好出去一下,不确定我的安全,我家中车夫不会轻易同意出城的。」 外头人头攒动。 边则青兴致勃勃的挤到前面看热闹,边揽怕他做出什么举动来便也抱手跟在一旁,留了林踪在人群外看着马匹。 华盖的马车被人掀了帘子,很快的出来两人,齐子钰站在那凶徒面前,面容沉静。 边则青站的近,看到出来个大眼浓妆的姑娘,身子不由的一歪,忍不住转头与边揽碎嘴:「沧州的女子怎么长成这样?」 周遭喧哗四起,那名凶徒隐在齐子钰身后,将开了锋的刀子抵在她的背心。 这样的动作想来是有几分警觉性的,她凝神想道,要是换做绕脖锁喉的姿势倒还有几份挣脱的把握,她烦恼的蹙了蹙眉头…… 边则青长发齐束脑后,站在人群中东张西望,青玉发带晃动,一面还喋喋道;「哎,你看,后面那辆车又下来一个姑娘。」 边揽没有回应。他抱剑于胸,俨然一副江湖侠士的模样,然而手上染过血,捏过无数人命,眉头似有若无的戾气却是极难掩盖。他眸光微闪,沉默着将眼前的形势尽收眼底,齐家的马车,艳妆的姑娘,持刀的凶徒,官差,人群…… 这样的姿势挣脱的把握能有几分? 边则青知道他的脾气,这两年边揽的话越来越少,也鲜有喜形于色的时候。 故而也不求他有个什么反应,只是自个儿使劲的望着后头的姑娘,将话头续了下去:「可惜看不到脸。」 「姑娘……」今日跟着齐子钰出来的是六欢,看到她被劫持着,早靠到了跟前,却又不敢离得太近,有些神色惶惶,紧张的唤道。 齐子钰视线转了转,冲六欢点了点头。 一旁的李氏正由婆子丫鬟护着,没有看到齐沛,倒是齐子仪带了个幕篱站在不远处,像是留意着这边的局势。 里头齐念仍是没有动静,齐九心头也是冷了一冷,方才替换的时候她将金钗塞到对方手中,想来是一点都没被领悟到用途,如今都将这凶徒骗了出来,后头空门大开,她还不动手,齐子钰简直想仰天长叹,这些闺秀小姐…… 她咬咬牙索性将声音放轻,慢吞吞道:「带着两个人,壮士反而拖累,不如将里头那个放了。」她思绪飞转,想着自己要是有办法脱身,还要顾及齐念,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拖后腿,实在麻烦,索性让她先行离开。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俩挡在车门前头,若让齐念下车,在这移动间男子必定露出许多破绽,到时候要挣脱并非难事,拜某人所赐,她前世逃跑脱身技术过硬,鲜有失败的时候。 可那名男子此刻好像是智商回拢了,虽然只是下意识的,但仍是威胁性的探了探刀尖,对她的话不作理会。 想是醒悟于方才的急切,他很快的意识到了站在车头过于引人注目,且他背朝马车,还在里头的女子不知道会不会给她来个背后捅刀,遂恶语道:「少废话,看也看了,先进马车。」 说着又点了点站在一旁的车夫:「你,过来驾车。」 王三横刀冷笑道:「乖乖伏法尚能减轻你的罪行,逃你又能逃到哪去。」 那男子嘶笑一声:「减轻罪行,哈哈哈,说的好听。」 王三看他激动,也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完了,齐家的小姐在大街上被人劫持,事情闹得这么大,他这捕头怕是当到头了。 「我同你进去便是。」齐子钰言道,说着侧了侧身子。 那赵家的侄儿冷哼一声,看她转过头,便用眼神示意她先退进去。 出来的时候齐子钰没有办法,她在前,刀在后,可这转回去就不一样了,她若先行,两人定是要错身而过,这便是她计划中最后的机会了。 边则青兴致盎然,一面关注着前头,一面听着附近的议论,细碎的说话声不断传来,也有好事者这时候将齐赵两家拿来说嘴,这一说便把两家的事掏了个底朝天。 边则青拿手肘戳了戳边揽的胳膊:「咱们真不用管么?」他不使剑,可今日却难得的在腰间配了把长剑,剑柄上风骚的挂了一串青石佩,随着他的晃动叮当作响。 他言语松快,指尖却有寒光微闪,一枚银色的长钉已经自袖中滑下,落在手中,眼里也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 「嗯。」边揽神情有些冷漠:「人太多,不宜出头。」 两人正说着,就听两侧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想来是松懈于齐子钰女子的身份,那凶徒将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附近的官差身上。手中的长刀是刚刚夺来,捕快所用的鄣刀,侧身指着终究不方便,齐子钰转了身,他跟着动了动胳膊,转了刀身,要将其置于她的身后。 v第14章[11.26] 机会就在这一瞬之间,齐子钰身上少了桎梏,利索的扭身抬腿,一脚扫在对方腿弯,将人踹了下去。 边揽愕然,眼眶微睁,扣着剑的手猛然一紧。 「你?!」那赵家侄儿大怒,掉下去前狠狠将刀往她身上砍去,距离太近,齐子钰不由的倒退一步,冷不防一脚踩了个空,手臂上终究是挨了一刀,她嘶声抽气,身子跌了下去。 纤弱的身影就在眼前,玫红色的衣袖飘展。 衣袂翻飞间,齐子钰视线里飞闪过边揽的脸,她不由的睁大了眼,惊恐之色爬上她的面颊。 黑色的衣角迎风一扬,手中的剑应声而落,边揽慌张的张开手。 「……」边则青目瞪口呆的看到他将那红衣的姑娘抱了个满怀。 齐子钰转了转头,男人坚硬的下巴就这样冲入了眼中。 边揽?! 她眼前模糊了一下,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 还记得,那一年她还在郑家,那一年京城大乱。 她在城外圆月观看望一个故人,回来的路上便碰上了流窜的乱军。 她听着外头刀兵交接的声音心头发紧,才撩开车帘,眼前便是一片白光晃眼,尸首遍地。 待在车上不是办法,她忍着恶心跳下车,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就捂上了她的嘴,生生将她涌到喉咙的惊呼挡了回去,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别喊,跟我走。」 她微微转头,映入眼眶的便是那人线条硬朗的下颌。 【小剧场】 是岁寒冬,恰是除夕之夜,月色中的丘府洋溢着喜庆的节日气氛,红色的灯笼彩带挂遍各院的角落,温暖的灯火照亮冬夜的雪地。 「楚钰,你下来吧,大家都找你呢。」边揽小小的脸仰着,使劲朝上看去。 围墙上蹲着一个粉琢玉雕的小姑娘,她攒的工整的两个丫髻上簪着两朵雪白的绒球,额前的刘海歪倒一边,底下的一张小脸皱巴巴,她哭道:「我……我下不来了。」 细雪又开始飘下,纷纷落在边揽的肩头,他抽了抽鼻子,喊道:「那你等着,我去叫人。」 「别……」 她犹豫了一下,艰难的在两个人待着一起挨冻还是她自己孤单的等待救援中抉择了一下,可怜兮兮的道:「那……那你快点回来。」 她暗暗决定下次再也不赌气单独跑出来爬墙头了。 「好,你且等着。」边揽跺了跺雪地里有些发冷的脚,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将身上的披风递给她再离开。 他才走了一步 忽然,「哗啦。」一身巨响在耳边炸开。 后头的天空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同时照亮了这一小片园子,两人的脸都冻得有些发红。 楚钰吓了一大跳,本来脚就蹲得发麻,经这么一吓,下意识的身子前倾,加上脚底湿滑,一下子从上头跌了下来。 刷拉拉一阵响,墙头上的雪滑落下一片,边揽赶忙伸手去接。 两人双双倒在了雪地里,并没有受伤,只是额头对额头磕了一下。 楚钰哀嚎着滚到一旁,颈上的兔毛领都沾染了白白的雪花。 边揽坐起来,脑门上青了一块,有些头疼的看着她在地上翻滚,使劲的想要把她扯起来:「别翻了,一会该染了风寒了。」 楚钰索性不动了,像个海绵一样,软软的摊在地上装死吓唬人…… 烟花还在继续,时而橙黄,时而白亮。 楚钰躺在柔软的雪地上睁了睁眼,看到边揽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沾着雪沫,正弯腰俯身笑眯眯的看着她。 在他身后最后的几道白光窜了上去,在头顶炸开,整个天空一片绚烂…… 【剧场完】 空气中弥漫着清浅的冷香,夹在轻轻吹拂过来的北风之间,氤氲幽浮,萦绕鼻尖,乍一闻到只觉着清凉透骨,让人神情为之一振,驱散掉阳光照在身上而勾起的那一份困乏,鲁逢月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与身旁的张家姑娘说话,她昨夜歇的迟,今日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各府的夫人们由她娘陪着,而这头便是由她坐这东道接待一二。 亭中正是语笑嫣嫣,数名穿锦披绫的姑娘围坐于内,说话顽笑。 往亭外望去,下头栽种几色的菊花,正值花期,竞相开放,一片热闹繁盛的景象,这还是些寻常的品种,若要论及名贵的,像是绿菊与墨菊,便要到东面的花房去寻了,这样的地方怕不好养活。 这是鲁府西边的园子,里头亭台楼阁,假山叠峦,皆是细心布置,还有方不小的池子,引取运河的活水,碧波荡漾青翠明晰,一顶长桥连通两岸,白石铺就,横亘水面上方。不同于南方园林的精巧,鲁家的园子有着一份开阔与朗致。 亭子周围笼着烟薄轻纱,似有还无的遮挡视线。亭子置于湖边,近水的一面垂着稀疏透光的竹帘,长不及腰,底下垂着两颗镂空刻丝银制香球,为了不掩住花香,没有在里头点上熏香。 张家的五姑娘就倚着栏杆闲闲坐在这靠水的一侧,她抬手点了一下香球,里头摆了一颗铃铛,发出叮咚脆响:「怎么齐家的姐妹还未到,好大的排场,叫我们这么多人等着。」 她这话声音不小,斜对面穿着湖蓝窄袖半臂的姑娘听到,便也应和道:「可不是,一会还要斗诗赏花呢,怎得这么慢。」 「许是路上耽搁了呢。」也有人不以为然,温声劝道。 张如岚讥讽一笑:「齐家到这才多远,能有什么耽搁,难不成是用走着来的?」 v第15章[11.26] 她是张尚书的庶女,早先也算得宠,只是后来与正室所出的嫡女闹翻,这才被送回了老家,张尚书惧内,无敢不从,只好私下里偷偷照顾着她些。只因着这一层关系,在这沧州城中的闺秀圈里头便少有敢惹她的。 鲁家的家世倒是比张家清贵几分,只是鲁逢月端庄,不与人争口舌之快,因而两人之间向来相安无事。 算起来也只有齐念与她从来不对付,一见上面就争锋相对,言语相讥。此时的迟到自然是要受张如岚的一通嘲讽。 鲁逢月知道她的脾气,正想委婉描补几句,至少让场面不这么紧张,正想开口,外头候着的丫鬟陈书就撩了轻纱进来,屈膝行了一礼,鲁逢月知道她有事要禀遂朝她点了点头。 陈书上前几步,低头在鲁逢月耳边轻语几句,简短的将事情说了个分明。 鲁逢月转头看她,眸中染上一丝惊讶。 坐在不远处的罗三姑娘自来与她亲近,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想要开口问,但又怕是些家事,便没有出声。 末了还是鲁逢月自己张了口:「齐家的妹妹们来不了了,齐九姑娘路上身体不适,现在怕是已经回去了。」 「齐九?」这个名字在张如岚舌尖滚了一遍,脑中浮现出齐子钰那张呆呆愣愣的脸。 …… 同一时间收到通禀报的还有站在窗边的郑北阙,他今日穿了一身蓝白道袍,长发尽束,以一根木簪缚住,几缕未梳尽的发丝在脸庞浮动,给他寒霜的脸添了一点柔和。他左手扣着窗沿,指节劲瘦骨骼分明,望着外头的亭子,神色难明。 沧州鲁家的文会,郑北阙作为表少爷算是半个主人,可他却如置身事外一般,立于一旁,只盯着窗外,面色清冷令人不敢靠近,让人忍不住怀疑京中那些郑北阙风雅和煦的传言是否真实可信。 周围有几个学子见他望着窗外出神,也顺势看去,只见到远处的亭子。透过薄纱,里头的人影不甚分明,但看身段显然是几位姑娘。 有人嗤笑:「什么京都郑郎,不过是个好色之徒。」 「看他这一身着装,听说还当过道士,真是惊世骇俗。」 这些话声音不大,可郑北阙还是听到了,他没有放在心上,此类言语对他来说仅是过耳。 他眉间微蹙,想着刚才的消息,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没有来啊,可惜了。 他眼风一扫,小厮心领神会的凑近,听到他低声问:「齐老太爷呢。」 那小厮想了一想又附耳道:「暗中跟了,今早进了李家。」 前御史台大夫李彦南?齐清源想做什么? 郑北阙眯了眯眼,慢慢的在脑中整理思绪。 一旁的学子又开始赋诗作文,风花雪月酸文几篇,他也无动于衷。 鲁见平也没理会他,他这表兄心思深沉,他没有太过亲近的念头。 他身边有一人好奇问道:「你这表兄怎得如此缄默,不发一言,难道是有什么心事?」 鲁见平还未来得及回答,就有另一人笑着打趣道:「心事?怕是满心想着姑娘罢。」说话的人便是刚刚碎嘴的。 鲁见平早听到他前头的话,本来是要装作不知,这会儿看他笑得猥琐,有点看不下去,语气不善道:「李兄莫要胡言乱语了。」 那姓李的毕竟畏惧郑鲁两家权势,没有再说下去,可眼中的意味分明有些让人讨厌。 鲁见平有些懊恼,眉毛一拧才想发作,就发现身侧一暗,一道身影已至。 「你叫什么。」 话是对着那李姓学子讲的,语音有些倨傲,郑北阙站在他面前,高出他半个头,垂眸看着他,目中无波却盯得他一阵肉跳,单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他神色慌了一慌很快恢复正常,他不过几句玩笑话而已,谁会同他认真,于是不客气的回道:「怎么?知道又如何。」 「李彦南是你什么人?」 那人见郑北阙直呼祖父大名,不由的睁大了眼睛,他算是李家的一房不远不近的亲戚,并不是李彦史那一支的,且是从远房里头过继来的,为着走了运进了李家本宗,总有些得意忘形,生母又没什么见识,到如今他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鲁见平看他不说话便替他答了:「他祖父与李御史是兄弟。虽然是前御史,可众人仍是称呼李彦南一声李御史。 以这样的方式被介绍莫名的有种难堪,那李家学子脸憋得有些红,神情愤愤,忍不住冷声顶到:「你想怎样?」 这边的动静一时闹得有些大,很多人的视线转了过来。 郑北阙面覆寒霜,言语阴沉:「自是亲自登门拜访。」他顿了一顿:「李家万不能烂了根子。」 这话就像一巴掌打在人脸上,那人一时气结。 …… 这一头的街面上,纷争已经落下帷幕,王三一马当先压住凶徒的手脚,一众捕快手忙脚乱的将绳子捆上。 这边二伯母急着上了马车查看齐念的情况,那一边齐沛这会儿才露了头出来,齐子仪倒是走了过来想是要来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上的地方。 王三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些心有余悸,他回身看看后头,发现那黑衣男子还抱着齐家的小姐,一时有些悲从中来,这光天化日之下,又被看又被抱的,还能有什么闺誉。到时候追究起来可不是他们官府衙门的失职么。 齐子钰这时候却没功夫想到其他,眼中真切的划过一丝惊慌,边揽?!他怎么在这。 她看着男人微闪的眸光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没事没事,现在我这副模样他一定认不出来,况且借尸还魂这事也太过荒唐了,谁又能想到。只一瞬的失神她立刻压下了眼中的情绪,暗暗想着。 上臂的伤口一直淌血,将她的念头打断,她抽了口冷气蹙了眉头。 六欢早慌忙的赶去车后头翻找伤药了。边揽这才想起她的伤,脚步移动,像是要把她抱到车上。 v第16章[12.05] 齐子钰冷汗直冒,这是作什么……放手!! 她只好吞吞吐吐开口:「我没事……壮士,可否放我下来?」 边揽挑了挑眉,终究是松了手,齐子钰双脚落到实地上,有些不适应,一时有些腿软,膝弯一曲差点跪倒在地,她慌忙去抓边揽的胳膊,却摸了个空。 边揽察觉她的不稳伸手去扶她。 齐子钰的脸刷的一下擦过他的上臂,留下一道雪白的脂粉印,在下一秒手臂也终于被边揽托住。他盯着齐子钰花掉妆的脸,目光灼灼像是要将她戳出一个洞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身上弄脏的,齐子钰心中哀嚎。 据她所知这人最爱干净,从前常常吩咐她去打扫营帐,几次见面身上清爽干净,她一度怀疑此人不是出去打仗而是去郊游的,她有些讷讷,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齐子钰勉强笑了一下,挣了挣胳膊,边揽顺势将手松了开来。 边则青惊得眼珠子要跳出来,他摸了摸下巴想道,边揽鬼上身了?刚刚还叫他不要多事,这会儿怎么又自己插上了手。 齐子钰目光扫了一扫边揽被她染白的上臂衣衫,嘴角蠕动了两下,想要道歉,片刻又噤声止住了话头,这种场面还是装傻充愣为好。 她实在有点害怕与他说话,说起来他俩还真有一段不怎么愉快的过往回忆,早些年她住在外祖丘家,那时候边揽也寄居于丘府。 戏里书里都是些青梅竹马的故事,可事实哪里是这样。印象中他总是被人欺负,受的伤都在身上,再加他倔强要强,旁人从不知道。 当年自己年幼,过得是众星捧月的日子,有些事记不太清,只隐约记得自己也是欺负人大军中的一员。 两人再见已是相隔许久。 期间发生了不少事,从继妹的出生到她被接回楚家。继母面和心狠,她差点被捧杀。从嫁入郑家再到楚家覆灭,她悲怆无助,心灰意凉。 真的是许久,久到她都快要忘了这个人,他却突然出现将她劫走…… 齐子钰觉得边揽一定是想要报复她或者看她的笑话,又或者她只是与三皇子换取利益的一点儿筹码。 她不敢靠近他不敢同他说话,有两次竟还意外的看到他杀人的画面,面若修罗,双眼眦睚欲裂,从来干净的衣衫沾满了鲜血…… 齐子钰微微低着头,边揽着眼望去只见到到她乌黑的发丝与头上的嵌碧绿翠石的细银簪花。 两人皆是寂寂无言,沉默的气氛将空气都凝固。 好在这一头六欢已经拿来了伤药,而另一边齐子仪也已袅袅上前。 齐子仪盈盈屈膝朝着边揽行了个礼,幕篱地下檀口轻启,声音沉稳:「多谢侠士救护家妹,不知侠士何处居身,改日我齐家定登门道谢。」 「不必。」边揽抬了抬眉毛。 那边两人说着话,这边齐子钰已由六欢扶着上了金疮药,略止了止血。 二伯母总算反应过来,从马车上下了来。 王三草草询问了赵家仆役,将前因后果略一理顺,便朝着二伯母李氏躬身道:「夫人可否遣一奴仆与我等走一趟衙门,此事还须的有一个善了。」 李氏点了点头,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看起来伶俐的小厮,示意他与王捕头走这一趟。 一时事罢,街上的人群不再聚集,李氏这才好像意识到边揽存在似的,转身望向他言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侠士,侠士若是无事,不如在府上小住几日,齐府必然以礼相待。」 齐子钰:「……」 齐子仪:「……」 偷偷探出头张望的齐沛是面色桃红,心中隐有期盼,这公子样貌俊朗,若是到府上自然能有机会接触。 边则青也是一愣,他连忙上前两步笑道:「不必了,我们还有要事……」 他话音未完,边揽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却将他的话语打断:「我们的事不急,既然夫人盛情邀请,自然不好推脱。」 「咳,咳。」边则青半句话呛在喉咙里,脸憋的有些红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李氏哑然,她后知后觉的感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合适,贸然将人请到府上实在不妥,况且也不知底细,论起来不过是个一面之缘的人。 她心中叫苦,说起来她不过是客气两句,没想到对面的人就这样顺了杆子往上爬了。 齐子钰倒是瞥了一眼旁边连连咳嗽的边则青,少年英气的眉眼似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眉骨上有一道短短的疤,将他的面容染上了一点凌厉。 只短短的一眼她便收回视线,余光看到边揽似乎还在看她,略略一讪:哪又曾见过呢,可不就是有些边揽的影子么,想是待一起久了难免有些气质相通。 齐子仪有些无奈,二伯母总是语出惊人,她只好帮着描补:「二伯母忘了,接近年关府上可是忙的不可开交,有客上门,怕是那些下人们忙不过来,到时候可别是怠慢了。」 她说的情切,烟眉轻拢,语调和缓。 李氏顺了台阶就想下,连声称是。 没想到边揽眉眼淡扫,沉只声道:「无妨。」 齐子仪的这些话,不过是主人家委婉回客的措辞,换作别人只怕这会便改了口告辞了,眼前的人这样说,摆明了是装傻。齐子仪怔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边揽回头招了林踪,又看向边则青。 边则青这会儿倒是看出边揽的意图来了,他笑嘻嘻,冲李氏与齐子仪道:「那便在你府上叨扰两日了,多谢款待。」上来将话堵了个死,不让齐子仪再说出别的来。 齐子钰看这两人将齐子仪堵了个无话可说,忍不住悄悄的朝天翻了个白眼……果然依旧无耻得很。 这样一闹鲁家自然是去不成了,齐子钰的伤更是不能耽搁,齐子仪早就遣了人去告知鲁逢月。 几人只好掉转了回府去,齐子钰也有些烦躁,见不到郑北阙,原先的计划这下子可算是失了一半,她还得重作打算。 v第17章[12.05] 只是不知道齐老太爷那边情况如何。 听说新皇前几日借着祭祀贪污之事接连斥责罢免了金侍郎,通议许大夫,抄了两人的府邸,之后参两人其他罪行的折子又纷至沓来。 两人原先皆是儒学学究,曾提议重注史书,这样的提议可不就是踩住了新皇的痛脚了,他这皇位来的路子不对,他心中有鬼,这样的话无异于提醒他弑父杀君的罪行。 齐子钰也摸不清这些罪名是否属实,只是观新皇的雷利之势,恐怕是蓄谋已久。 想来朝廷不就便会有一番清洗,之前的两年新皇根基尚薄,有些势力还动不得,到如今终于是要忍不住了么。 此番换上的人只怕能稳居高位多年了,齐老太爷怕是早也收到这消息了,怪不得这般着急,若是他自己难以起复,那就要寄希望于大儿子与三子之间了,大儿子性子太过板正,不知变通怕是难有所寄。 故而此番齐子钰不过抛了根直钩下去,齐老太爷就这样痛快的咬了钩,实在是时机太好的缘故。 至于郑北阙这头齐子钰原是另有打算,黄至庭这人太过油滑,她想着必要给他一迎头痛击,打到他再也无法起来。这就得靠郑北阙的能力了,她想要将祸水东引,把那金印之事栽在黄至庭头上。 再依着郑北阙的性子,黄至庭再无翻身的可能。 只不过现在这样一闹,倒只能暂时先将此事放一放了。 一路胡思乱想倒也行的很快,不消多时,马车回到了齐府,自侧门而入通过甬道,进了前院。 边揽几人在门前下马,抬脚而入。 齐念吓得不轻,缩在角落里,齐子钰也不理她,自己跳下了车。 这会儿她的名声想来是更臭了,不过齐子钰并不放在心上,眼下只一心想着回院子。 她有些害怕面对边揽,索性便采取躲着的策略,一下车就有软轿可坐,她受了伤,给老夫人请安倒还是其次,找了大夫来看才是首要之事。 她拿帕子捂着伤口,并不觉得多疼,从前在外再重的伤都熬了过来,缺医少药,这点痛于她确实不算得什么了。 她才想进轿子就被人叫住,她转过身,一个白釉细口矮瓷瓶就落入怀中。 边揽负手而立,黑色的衣边轻轻浮动,一看便是他掷出的。 齐子钰傻了眼,这大庭广众之下,也算不得私相授受,可他为什么要给她这东西呢。 齐子钰掂起瓷瓶朝着边揽福了一福,不论他是何目的,作为齐家的女儿这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全的。 边揽见她收下,唇角便勾了一勾。 边则青倒是咦了一声,这皇帝赐下来的御药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给了人了,难道这女子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他嘴上不曾问出口,心里却是瞬间在种种设想间打了个来回。 李氏则是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两人,她虽然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通透人,但眼下显然也是咂摸出了一点不寻常来。 她这侄女儿确实漂亮,这便让她不由的生出一些念头,难道因为见了这一面,竟然让眼前的人对齐子钰有了什么想法? 听闻江湖中有些个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类的说法? 寻常时候她自然只是是听听罢了,不过充作笑谈过耳,可眼下她却有了几分谨慎。 她们齐家的姑娘怎么也不会随便的许配了人,还是乘早将两人分开为不见为好,否则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家里的老太太非手拆了她不可。 这会儿她笑着上前朝着边揽与边则青道:「为两位公子安排了院子,请先稍作歇息,待晚些时候再做宴请。」说着她点了一个仆役要带两人前往安置客人的桐院。 她还不算太蠢,早些时候在路上就旁敲侧击的探寻了边揽的身份,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却得知了他姓边。 姓边?怎的偏生与那京中的那位罗刹是一个姓,她有点不自在,却没有显露出来。 具体的事她还要禀明老太太,待老太太做个决断,说来今日的事也是牵扯到了她们齐家姑娘的名声,自然是要有所作为,这流言满天飞怕是跑不了了的。 想至此她不禁有些咬牙切齿,这齐子钰果然是呆子一个,这样叫人平白看了去,虽然事出有因,可总归牵累了她家念儿的名声。 想这些的时候她倒是忘了齐子钰的作为同时也救了齐念的性命,当时连衙门的人都没有办法,若是两人被挟持着带出城,恐怕是要酿出更大的祸端。 边揽点了点下颚,看了一眼边则青,林踪被留在外面的客栈了,进齐府的就只有他们两人。 这一次的沧州之行,两人算是有事在身的,可边揽这一声招呼都不打得就进了这齐府,倒让边则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齐家在朝中的人,悲痛的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只好作罢,有点垂头丧气的跟在边揽后头去了为他们安排的院子。 …… 到了内院下了轿子,齐子仪与齐子钰同行一路,齐沛说是要等齐念倒是没与她们一起。 齐子仪对边揽的举动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反倒对齐子钰利落的身手有些在意。 此时齐子仪已经摘掉了幕篱,发髻衣饰纹丝不乱,许是在车上整理过,她文雅的眉目染上疑惑,言道:「九妹妹倒是胆大,那一下真是悬的很。」 齐子仪是个心有成算的,齐子钰知道她心中有疑。前头学堂上的惊人之语尚且能用胡言乱语来搪塞,今日在马车外的举动却真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虽然她刻意的没有说什么话,可后头果断的反应还是让人大为惊讶。 齐子钰心里有数,却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齐子钰从前反应慢,又不怎么爱说话,现在这样的反应算是很给面子了,齐子仪倒也知道她这个脾气。 她微微笑了一下又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临危不惧,我这做姐姐的真是自愧不如。」都说齐子钰的病好了许多,可齐子仪却觉得疑团丛生。 一个人怎么会一夕之间变化如此之大,难道真是开了窍了? 齐子仪话里话外带着刺探的意味,她眸光微转望着齐子钰。 齐子钰不甚在意,便也转过头去,目中黑漆漆的像是存着两汪漩涡,直勾勾的像是探出两道黑浪扑到人心头,直盯得人心里发慌。 齐子仪撑不住,别开了脑袋,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错觉。 v第18章[12.05] 许是她想的太多了?这个堂妹本就不能按常人的想法看她,有些个惊人之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为着自已念头的反复愣了一愣,随即又微微一讪。自己在怀疑什么,多年的病症了,难道堂妹会装了病了来骗人?还是说要将别人当作了狐精山妖那样来防?自己最是不信这些,果真只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 齐念是被人搀着下车的,一回院子就发起了烧,整个人神志不清,口中胡言乱语不止,显然是受了惊吓。 齐沛为留着等齐念而懊悔不已,她为了显示姐妹情谊,硬是扶了齐念上轿,齐念烧的昏沉,整个人死沉,齐沛回去后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下子府上的姑娘伤了仨儿,府里的大夫自然照顾不及,李氏只好着人请了与齐家相熟的合宜堂苏大夫进府。 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这桩事,着人通知了老太爷,再将这事交了二爷和四爷去处理。 至桐院的客人,她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只好生招待着便是,只是听说好似有所图…… 她眼角的皱纹动了一动,齐子钰如今的情况实在特殊,病情好转,又不知怎么得了老爷的青眼,她倒也不是老眼昏花了,这两点如何看不出来。 她心念一动倒是想起了与鲁氏商议之事,依着老爷的意思这次选秀是要送了人进宫去的。 原以为齐家姑娘中除了齐子仪无人可去,为着这个决定她还伤怀了几夜,齐子仪毕竟在她膝下长大。若不是齐念蠢钝,齐沛小家子气,她又如何舍得。 可如今若是齐子钰病愈合,那这选秀一事…… 这头病中仍被人记挂的齐子钰刚喝完了药,歪在耳房的榻上,她特意穿了件宽松的襦衫,衣袖底下的手臂缠着绷带。 几个葱玉的指头扒拉着碟子里酥软的奶油松瓤卷酥,她捡了一块丢进嘴里,直起腰来望了望窗外。 她派了八月去查看齐老太爷是否已经回来。 如果不出所料齐清源要去找旧日的老友。黄至庭这事并不难办,重点在于所托之人是否靠谱。 黄至庭贪的太多,他再是如何的歼滑掩盖,也禁不起查探,证据怕是不会有,但只要探到一些实情,让齐老太爷笃定了此事,后头的便都好办。 只是如今边揽不知怎么就出现在沧州,实在出乎意料,这让齐子钰不由的有点忐忑。 还有他给的那个瓷瓶,齐子钰问了大夫才知是上好的伤药,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东西有些烫手,只好让六欢将其收在柜中。 才想着外头的门帘便被挑开,十春脸色有些发白的走了进来。 齐子钰奇了问道:「你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十春眉头蹙着,被齐子钰一问,眼中忍不住簌簌滚下泪来。 齐子钰疑道:「怎么了?」 「姑娘。」十春跪了下来,声音有点哀痛,她凄声禀道:「夫人没了……」 齐子钰手腕一僵,怔忡了一会,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十春见她失神,便越发止不住悲痛的心情:「昨天夜里没的,早上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齐子钰骇然,猛然醒悟过来,是原主的生母,陈氏! 她强压着惊讶问道:「怎么回事?母亲她原是生了什么病」 十春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她是齐家的家生子,她娘原是陈氏的陪嫁,如今陪着陈氏清居别庄,最是忠心,她受她母亲的影响,向来把齐子钰与陈氏当做依靠,这陈氏一死,她便瞬间感觉天都要塌了。 十春哭哭啼啼的道:「夫人身子向来康健,哪生过什么病。」 「那又是怎么回事?母亲还能自尽了不成……」 她肃然言道,才想说下去,却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她猛的掐断了后头的话,脸上是一丝难以置信之色。 既不是病逝……那自然是自尽了。 她有些神情恍惚,记得前世来,死,多么容易,活着才难。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可最后都咬牙撑了下来,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只能亲者痛仇者快,她万不能叫仇人称了意。 她是万念俱灰,可陈氏又是为着什么,她有些不解,想了一想,终是无果。 十春期期艾艾的哭声一直钻进耳中,齐子钰有些叹惋,一肚思绪化作一道叹息出口。 「从何得的消息?」她思忖道:「祖母可曾知道了?」。 十春抽泣道:「今个儿纪大去别院送东西,是他把报丧的人带回来的。说是今早发现夫人悬在梁上……没了气儿。」她说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齐子钰闭了闭眼睛,心头一阵震颤。 齐家三房的夫人没了,上吊死的,老夫人很快收到了消息,她眉头一跳,脸上浮现一丝怒色,眼中却没有多少惊讶。 身边的金嬷嬷低声道:「老夫人不必生气,现在要紧的是将这个消息压下去,不可让人知道三夫人是自尽身亡的。」 没错,万不能传开了去,恐到时候叫有心人挖出齐家的事来,老夫人静静的想着,眉间的纹路深了一深。 她想了一想很快下了手去压消息,不许府中任何人议论,且宣称陈氏得了急病不愈身亡。此事面上看着是捂住了,可暗中难免有些流言散播,扩散的速度又告诉众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沧州的世家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或是猜测或是有所听闻。但不论真相如何,这件事情的发生总归是让人感到惊讶。况且白日里还出了劫持的事,让人不禁由衷感叹齐家三房真是倒霉催的。 …… 暮色四沉,天渐渐暗下去,待到晚间,陈氏的尸身被送进府时,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府里各处也都挂起了灯笼白幡,举目之间一片缟素,侧耳细听还有隐隐的哭声,府里头死了个太太,自然是要要求下人们哭一哭的。 陈氏死的突然,好些用品物件是紧赶慢赶得从外头置购进来的,至于麻衣衰服却是提前用了府中备着的,老夫人老太爷年事已高,总还有些准备。 为了便于来往的客人吊唁,停尸的灵堂设在外院,立奠焚香,步入堂内就能闻见弥散着的香烛味。 v第19章[12.05] 齐子钰到的时候已是卯时,天刚擦黑。外头正刮起了风,一阵急一阵缓慢,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扰人心魄。 这北地干燥,若不是东面的渤海为寄,稍定秋日的尘嚣,此时的齐子钰怕是要顶着一头的灰进来。 她整了整衣衫,六欢替她推开门,室内有些暗,也很静,落针可闻。才进到屋子里头她就看到了站在棺前的齐明松。 他神色疲倦,想是昨夜又是通宵达旦,唇角抿着,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身旁立着齐元澄,与她一般服齐衰,着麻衣,父子两的眉目神似,皆是一般的静默无言。 这两日齐子钰时常进出齐明松的书房,齐明松渐渐的也不避着她,只当她小孩儿心性,好翻公文玩。齐子钰一来借此留意着朝中的走向,二来从那些批字文书间也对齐明松了有了些认识。 前后死了两任夫人,齐子钰估摸着齐明松的心情应该很是复杂。她解了身上的斗篷,递给旁边的六欢,然后施施行礼唤道:「父亲。」 像是被惊醒一般,齐明松抬起了头,望向齐子钰,见她穿了一身粗疏的麻质衰服,发间干净,只斜簪一朵雪白宫花,此时正乖巧的立在那头。 他眉头稍舒沉声道:「钰儿来了,过来这儿,来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齐子钰走了过去,看到一旁的齐元澄转过了眸光。两人的视线相撞,齐子钰意外的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点意味深长。 这是何意?齐子钰有些疑惑,不禁暗自猜测,难道是这陈氏的尸身有何不妥? 她又瞥了一眼齐元澄发现他已经转开了眼去,看着棺中的人。 这个庶弟聪慧早熟,她早有听闻。六岁认千字,七岁读文章,八岁妙手着诗着赋,如今才十一便熟读四书五经,端的是天资过人才智无双。 她的思绪突地一顿,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之前与齐元澄的那次接触,他问她:「九姐今日所言,可是心头所想。」 当日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甚至也未有作答,可此时细想起来,背脊却是猛然窜起一股寒意,颈上一阵冰凉。 他自小读的是圣人言,学的是圣贤书,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像是要同她确认,又像是要寻着一点共鸣,此等考语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想都觉着有些微妙,难道他也是同自己一样的借尸还魂? 她不动声色的按下心头的怪异之感,在齐元澄身侧两步之距停下。 「为父实在没想到,你母亲会……」齐明松声音有些低:「都是为父的过失。」他语气中有些叹息,带着一点自责。 齐子钰听闻他这样说,遂将思绪收拢,想到这对母女,一时也有诸多叹息,忍不住道:「不是父亲的错……是我等子女不孝,未曾在母亲面前尽孝,也没有发现她……。」 她语速很慢,这短短一句话说的有些艰难,像是从喉中挤出来的,但是听着却是知礼,齐明松只道她这些日子呆病转好了许多,也没有生疑惑,齐元澄却是看了她一眼。 齐子钰有所察觉下意识的噤了声,手指攥着衣角,麻布的粗糙质地让她心头稍安。 她站在齐明松身侧,着眼去看陈氏的遗体,妇人修长紧闭的眼微微突出,仪容还算整洁,衣着衣饰皆是妥当,只是面色泛青,表情略有些狰狞,视线顺着颈部下移一直到腕间,无有不妥之处,她又细看了一遍,没有觉察到异样的地方,只好作罢。 齐明松指尖轻叩发出两声脆响,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他温声对齐子钰与齐元澄道:「晚上你们要留在这里,等后半夜我再叫人来接你们,你们悄悄在离这最近的赭鸣楼歇息半宿,待到天亮之前再过来。」 照例这日夜里须得齐子钰与齐元澄守灵,老太太治家严谨,齐明松却担心他俩守着一夜受不住,便想出这样的方法来。 明日一早讣告就要发出,接下来便是连续几日的吊唁与来客,怕也都是不得闲, 齐子钰脖颈一僵,是了,还要守灵,今天夜里怕是要与这庶弟相处一夜。 她心中忐忑。因着自己的事她如今对神鬼之事有些敬畏,想起齐元澄的种种行为,心头感觉微妙,这就如同死后化鬼又见了鬼,自己亲身经历与身旁存在这样的人到底感觉不同。 齐明松走后,六欢为两人搬来了软垫与护膝,随后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合上,把两人留在了里头。 窗户紧闭着,奠前点着的两排白烛却无声的跳动了几下,照亮两旁静悬着的长长的白幡,同时也在齐元澄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齐元澄没看上去没有跪着的打算,烛火下他伸出来的腕子微微发红。 他弯腰将两块垫子叠起来,自顾自的在上头坐了下,低头撩了衣摆绑起护膝来。 「九姐不坐下么,站在做什么?」他没有抬头,以齐子钰这个角度看去见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见到他用来束发的雪白的麻质系带。 齐子钰没有动,窗外幽咽的风声撞击着黑漆隔扇,发出匡匡的响动,四周的氛围像是粘滞的沼泽一般凝固。 齐元澄抬起头就看到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俊不禁:「不过时个灵堂罢了,想不到九姐胆子这么小,动都不敢动了,白日里头我听说你勇斗凶徒,还以为你是胆大如牛的。」 他绑完护膝站起来,衣摆垂落下去,遮住膝盖,衣物摩挲的声响格外响亮,他拍了拍手道:「既然不想坐着就来看看母亲吧。」说着他便抬步往棺材侧面走去。 因为年纪尚小,个子不高,棺材又是架在板上,板子高出地面半米多高,下头是几张条凳,这样的高度只堪堪够他伸手进去查看。 「你做什么?」好奇心终究是占了上风,齐子钰看他如此动作忍不住蹙眉问道。 齐元澄手上裹着帕子,拉下陈氏的衣领看了看,又探手撩开遮住她手掌的衣袖。 「不做什么。」他闲闲回道:「九姐难道不觉得母亲死的蹊跷么?」 「你是说母亲她不是……」齐子钰盯着他迟疑道:「果然是遗体有什么问题?」 齐元澄朝着她招了招手:「你来看。」 齐子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齐元澄比她小上一岁,矮了他半个头,这样靠近了站着,齐子钰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闻着叫人安心。 齐子钰定了定神,顺着他伸出的腕子望去,看到了陈氏被勒的青紫的脖颈,勒痕向上,呈现出一个类v字形,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她想道。 上吊之人与被勒死的,脖子上的痕迹会有所不同,这种说法她也有听说过,据说被勒死的,痕迹稍平,且通常完整成圈,可这陈氏显然不属于后者。 「看这里。」齐元澄知道她没有瞧出什么,便将陈氏的头颅稍侧,露出耳后的皮肤。 齐子钰皱了皱眉头,摆弄尸身是为不敬,他竟然一点也不顾及,且落手稳当,神情平静,对死人没有一丝惧怕。 「你看,这边以及这边,都没有擦伤的痕迹,伤痕平整,没有挣扎的迹象,显然不是上吊自尽的。」齐元澄低着头指了指耳后一直到颈部的几处。 齐子钰仔细的看了看发现确实如他所说,她沉默了一下还是问道:「十一弟如何懂的这些?」 齐元澄愣了一愣才明白她说的什么,转头看着她道:「九姐如何懂的,我便是如何懂的。」 v第20章[12.05] 齐子钰瞳孔微张,脸上浮现一丝惊讶。 齐子钰垂了眸子,长长的扇形眼睫将眼底的情绪遮挡,她道:「我不懂。」 齐元澄呵呵一笑,见她如此也不戳破:「九姐不懂?那我便讲给你听。」 他在棺边来回两步,当真就解释了起来,声音稳稳的传出,夹杂在怦怦响个不停的窗扇响动声里,莫名的有种稳定人心神的作用。 「自缢之人,颈悬绳上,临死之前常常会下意识的挣扎,绳索两端朝上。」他用手比了一比道:「届时必定要在耳后产生痕迹,这一点便已与母亲的情形不符。」 「再者是我适才查看了母亲的手指,指甲缝内干净,里头什么都没有。」齐元澄眼中澄澈,像是染上一层薄光:「若是被人勒住,换做九姐,你会怎么做。」 齐子钰见他一时望向自己,嘴唇碰了碰,下意识的磕巴了一下:「用手肘顶……顶,人肚子?」 「……」齐元澄显然是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我现在又相信日里听到的那些话了……」 齐子钰只好闭上了嘴听他讲下去。 「一般像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被人勒住脖子,都会做一件事。就是试图将勒脖绳索向下拉扯,这样一来,指缝中就会留下绳子的残留物。」 齐子钰明白了他的意思,眉头向下压了一压道:「照你这么说,不是自缢也不是被人勒死,可……这样一来母亲的面色与神情又作何解释?」 齐元澄知道这最关键之处就在于此,他眉弯轻扬,启唇吐出两字:「中毒。」 齐家的人大概是没有见过吊死的,其实上吊身亡的多是面色苍白,而不是常人以为的陈氏这样淡淡泛青的脸色,像这种的,普通人或许不知,但那衙门验尸的人员一看便能晓得其中定有蹊跷。 由此想来这下毒的人也并不是精通此道的老手,而且最重要的是齐家竟然也就这样草草压下,当真觉得陈氏是为自缢,难道没有一个人对这件事感到怀疑么?陈氏虽然常年青灯枯佛,看似已经抛却了人世,可怎么看也没有触发她自尽的关窍? 难道齐家还隐瞒了一些关于陈氏的事? 又或者说,这陈氏就是齐家下手谋害的…… 想至此,齐元澄顿时觉得唇角一冷。 正想着,西侧的窗子忽然砰的发出一声响,被风撞了开来。 齐子钰心底也有种种猜测,忽然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冷瑟的北风打着卷,呼啸着刮进室内,将两人身前长垂至地的轻薄白幡吹起,布料翻覆间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一时间堂内寒意四散,凉气刺骨,棺底的板子在寒风下发出几声咯噔咯噔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大半夜的守着一具棺材,到底让人有些心底发毛。 齐子钰虽然穿的多,可还是一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受到了点惊吓。 齐元澄往窗边走去,透过他的肩头,齐子钰能看到窗子外头月弯半满,树影婆娑暗影重重。 窗户很快的被阖上,齐子钰抖了一抖望了眼门口,低声道:「十一弟,你有没有听到门口有什么声音。」 齐元澄摇了摇头回道:「没有。」说完这话他也是一愣,反应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虽然是只有他俩守灵,可外头不至于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刚在里头闹出这样的动静,怎么会没有人来问一句,或是进来查看? 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抬起了步子,悄然往门口走去,齐子钰在门侧停下,回身看了看几案上的时漏,戌时刚过三刻,这个时候府里头的人怕是都睡了,各门应该也已落锁。 齐元澄侧身将门扇拉开,吱吱呀呀一声轻响,齐子钰从另一侧的门后探出头来。 明月照地,外头空空荡荡。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两人走出门去,四下一望,确实无人。 抬眼眺望,府内各处被大片的漆黑笼罩,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为了防止走水,齐府夜间很少点灯。只在一些院门房门及走廊口上挂上几盏防火的风灯。 「估计是找了地方偷懒去了吧,这夜里苦寒,谁愿意守在这里。」齐元澄摇了摇头道。 叫这夜里头的风一吹,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他缩了缩脖子,沿着抄手游廊往西面走去。 齐子钰走到庭中,查看周遭确实也没什么异样之处,便点了点头。又看他走了开去,奇道:「你去哪?」 齐元澄没有回头,将手缩在袖子里,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传了过来:「出恭,九姐要一起么?」 齐子钰唇角不禁扬了一扬,看着他的背影倒没有了刚才的那份紧张,不管怎么说,齐元澄好像没有什么恶意,齐子钰如是想道。 还同她分析陈氏的死因,中毒身亡,难道说真是如此? 她抚了抚胸口,想起这事来,忽觉里头有些闷闷的,好似还有些酸楚,怕是原身的情感还有一丝残留? 她压下心头不适的感觉,想要若无其事的往回走,才行了两步就觉着眼前一阵发黑,她踉跄了一下,恍惚间听到东面的墙头传来几声响动。 她止了脚步,使劲的闭了闭眼,才觉着好了一些。 想到那东边的响动,她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赶紧回屋,但求不要生出事端了,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前世的教训可叫她受够了,这一回可不想发傻了。 她刚一动,一颗石子就啪的一下打到她肩头。 她错了错牙,猛然回头,遥遥望去,只见月下的墙头坐着一个模糊却又熟悉的身影。 她条件反射似的倒退了几步,脚下的裙子将她微微绊了一下,她反应过来,飞快的折身要往屋子里跑。 奈何速度总归不及那人,面前的门仅有几步之遥了,却砰的一声合了起来。 她面朝着门,心里打了个突,肩头几不可见的轻颤了几下,后头的人已然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靠近。这样的夜间独处,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来。 「跑什么?」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嗓音却是凉凉的:「还能吃了你不成。」 v第21章[12.11] 齐子钰僵硬的转过头,看到眼前的人正歪着头,盯着她,一向来冷肃的眉眼此时却悬着一丝淡笑,实在欠揍,这个夜间的精神分裂,臭流氓,又跑出来了!! 她倒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使劲的在嘴角挤出一抹笑来:「原来……是边公子,我还以为是府上进了贼人呢。」 边揽呵呵一笑,欺身过来,搂住她的腰,齐子钰早有准备,抬腿要顶他,却被他侧身避过,长腿一迈反倒靠近了两份。 边揽的手掌炽热,勒得她差点断气。果然还是没变,这个精分狂,大晚上的看见个姑娘就抱,呸,下流。 齐子钰大眼瞪的圆溜溜:「你……」 「别说话。」边揽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间。 齐子钰定了定神,故作不解的道:「边公子这是做什么。」 边揽见她还要再说,索性手掌一翻,将她的嘴捂住,他眼中的光华微闪,像是狩猎时逮住了一只猎物一般,目色璀璨。 齐子钰一声呼叫被压在喉间,她正犹豫着是否要挣扎,就听见耳边边揽低沉的声音:「黄至庭死了,开心么?」 齐子钰心脏却急急跳动了两下,黄至庭死了?她心中惊骇,面上却不露分毫,强自镇定。 她眨了眨眼,故意露出几分不解之色,表情显得有些呆。 边揽看着她,像是有些疑惑,片刻,忽而将眉头一皱,薄唇渐渐抿成一线,倒是流露出几分白日里的冷酷。 他松了手,齐子钰连忙退开,走廊的一侧响起脚步声,大概是齐元澄回来了。 齐子钰转了头去果然看到齐元澄从抄手游廊的那一头晃了过来,再转身时,已不见了边揽的身影。 「九姐怎么还站在门口,不会是在等我吧。」齐元澄步至眼前,摸了摸下巴,看她好像在找什么,有些奇怪道。 「啊,我……头晕,吹吹风。」齐子钰转过头来,有些不自然的回道。 「是困了么?父亲应该过一会就找人来接咱们了,要不九姐先进去软垫上歪一会?」 齐元澄才说着,就看到她脸上的微微泛红的指痕,他眨巴眨巴眼,忍不住伸出手隔空比划了一下,比他的手大出不少。 齐子钰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脸:「额,那个,刚才有虫子,我已经把它打死了。」 齐元澄深深的看了她一点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是不是还挺大只的?」 齐子钰微微发窘,不知道他看出了些什么,只好掩饰道:「是不是有点红,大概是被虫子咬了一下。」 齐元澄一副了然的模样,顺着她的话道:「唔,不明显,不过我这倒是有药,九姐是否要擦一下?「 听到他这样说,齐子钰连连摆手:「无妨,过一会就好了罢。」 齐元澄也不强求,转身就要往屋里去。 他看了看关上的门,这会儿倒是没有多话,伸手便推了进去。 齐元澄看了看面前的棺材回身对齐子钰道:「母亲的事,九姐打算如何?」 齐子钰沉吟道:「既然有疑点,那直接告诉父亲便是了,十一弟何必纠结于此。」陈氏的死疑云重重,齐老太太的反应也是耐人寻味,她年岁大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会连自尽还是谋害都分不清。 齐子钰不敢贸然牵扯进去,眼下只有告诉齐明松才是最为妥当。 齐元澄瞥了她一眼道:「我不行。」 齐子钰愣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此举并不妥,他俩皆是年幼,一个痴呆一个缄默,十一弟虽然聪慧,可怎么也不像是会懂这些的,再者十一岁的少年研究这些个杀人的手段也太过悚然了。 齐元澄慢慢道:「我姨娘死的早,见的最多的就是母亲,那会儿她还在府上,每日早晚请安,从没见她笑过。」 「席嬷嬷说她是不喜欢我,才会这样,可她看父亲,看九姐你时的眼神都是淡淡的,那时我就觉得或许母亲她天生如此。」 齐子钰没有不插话,只静静的听他说着,原主小时候的记忆模糊,很多事根本没什么印象。 「我只见过她一次面带笑靥,那日春分天晴,她拿了一只竹鸢给我,我在园子里放,她便在一旁看脸上挂着笑。」 「那只竹鸢上写这四个字,寄春寻方,我以为她写错了字将芳字写成了方,后来去陈家玩才知道,陈家隔壁的那家人恰巧姓方。」 他将话头止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道:「母亲虽然为人冷淡,可从未苛待过我,对我也算仁至义尽。」 齐子钰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倒翻扯出一桩旧事来,有些惊讶。 两人又在屋内待了一会才等到齐明松遣来的人,来人不见屋外头的下人,都唬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开门见到两人都在才放下了心。 只是那脸色是不怎么好看的了,领头的婆子连指了个人去寻,看样子那几人是要倒霉了。 将少爷小姐留在屋子里,自个倒是去偷懒了,再者灵堂里点着白烛,要是着了火谁能担当的起。 齐子钰看到几人神色自是了然,要看一府的荣衰,单从下人的规矩上头就能瞧出些端倪,正真兴盛几朝的世家家风严谨,是绝不会出现这样境况的。 齐家底子不算厚,族谱也不够长,老太爷致仕后,朝中明显的后继无人,大爷墨守成规,仕途难有进益,三爷不愿趋炎附会,官途也并不顺遂,齐家的本支都是如此,旁支的情形便更不用说。 无怪乎齐老夫人要往那选秀上动脑筋了。 齐元澄却好像不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他甩了甩手道:「走罢。」 夜色中几盏灯飘动,一行人就向着赭鸣楼行去。 更深露浓,月光如练,齐子钰在赭鸣楼里间的榻上翻了个身,窗子的隔扇影子投射在地上,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她睁着眼没什么睡意。 脑中又浮现出边揽的话来,他说:「黄至庭死了,你可开心?」 边揽从不瞎说,他这样说那便是真的了。 v第22章[12.11] 她脑中乱乱的,存了许多疑惑。她想了许多,一时有些厘不出头绪来。黄至庭是怎么死的?难道边揽此行脱离大军到这沧州来是为了亲自清算三皇子当年的残部? 就算是这样,可边揽又为何要大半夜出来找她?找到她却如何又同她说这些? 她转过身仰面平躺,头顶的脆枝青竹纹帐映入眼眶,叫她想起了与边揽凑的近了,闻到的他身上淡淡的竹枝味儿。 她抿了抿唇想道:是了,找她肯定是因为大晚上的又发了病,随便找个姑娘抱一抱罢了。然后恰好碰上了。 边揽住的桐院离那也不远……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便是边揽已经将她认出来了。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前世她被抓回去,他身边的军师就曾戏称只怕是化成灰,边揽都能将她认出来。 齐子钰这般胡思乱想一阵,终是撑不住,过了不一会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天色未明,不过睡了几个时辰,齐子钰就又被唤醒,毕竟还得赶在来人之前再回到灵堂。 屋内一切正常,只是堂前的烛火灭了一些,齐子钰走过去将它重又点上。 齐元澄看着她的动作道:「九姐昨夜可有睡好?」 齐子钰抬头看他,昨夜他就歇在她隔壁,两人皆是和衣而眠,不过略略休息养神罢了。 「可否有梦见母亲。」他道。 齐子钰眼睛眯了眯,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除了卧病在床的齐念,各房的姊妹们都相继到来,二房的李氏也过了来,今日吊唁的客人都要相继来了,这堂上的事便是由她主持。 齐子钰点罢手中烛火,几个姊妹们各自见了礼,又朝着李氏行礼。 齐子仪上得前来与齐子钰握住手,看她神色疲倦遂便道:「妹妹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悲伤了。」 齐子钰点了点头,看了眼陈氏的棺椁终究还是道:「我昨夜在这灵堂中,迷迷糊糊间好像见到了母亲。「 齐子仪愣了一下,眼中有些疑惑。 「她对我说,她并非自缢,而是被人害死的。」齐子钰声音染上一丝哽咽,磕磕绊绊的道。 周围的几人听到这话皆是愕然,看她眼圈发红不似胡言乱语,众人面面相觑。 李氏却皱了眉道:「侄女儿怕是糊涂了,这话可不能乱说。」她昨日才在老夫人面前道了几句陈氏的不是,说她向来冷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搬出去,如今又这般想不开,不但自己命丧九泉,还要拖得齐家的名声一块臭了。 这头齐念还躺在床上,另一头就出了她弟媳这事,要说将这事推了吧,李氏又不舍放下这管家的权利,这一桩若是让四房的办好了,以后难免要分了她的权,故而在老夫人面前她自然说不出什么好的来,专是捡了难听的讲。 她正这样说,齐明松就走了进来:「怎么了?」他休了假,接下来都会在家,这会儿不过是来看看这灵堂上的状况,才走到门口,就将李氏的话听了半截,有些不明所以。 「爹爹。」齐子钰看到他进来,就眼眶发红,扑到他怀里:「我昨天明明就是看到母亲了,可伯母却说我胡说。」 李氏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 齐明松握住齐子钰肩头的手紧了紧:「见到你母亲了?」 「是。」她轻声道,又将适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齐明松眉毛一拧,若有所思,他转头看了看齐元澄。 齐元澄便道:「父亲,我也正觉着奇怪,母亲她常年居住在别院,我去见过她几次,父亲应该也知道母亲的为人脾气,想来是极为冷静的,怎么会有什么事让她一时想不开呢。」 齐明松原是陷入自责与齐子钰兄妹两再度丧母的悲痛之中,觉得是他薄待了她,不曾多想,且他枕边人接连身亡也让他不由的怀疑是否是他命数太硬,倒将妻子都克死。 可如今仔细想来确实有些不正常:陈氏向来冷淡,他俩大婚后也不过是相敬如宾,若说她觉得委屈了,早便一死了之何必等到现在,况且搬到别院也是她自己的主意,要是觉得冷清大可以搬回来住。 明面上看似成立的各种寻死的原因此刻想来都不足以让人放弃了生命 齐明松神情为之一肃,他将齐子钰身子推开,快步走向屋外,叫了他身边的齐夏来嘱咐道:「去一趟衙门,找了宋仵作过来,不要声张。 「再叫上人去一趟别院,守着夫人上吊的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出。」 他压低了声音道:「查一查是否有人在昨天进出过那个房间,暂时都先监视起来。」 齐夏看自家老爷神色都变了,却不敢多问,应声退了下去。 回到堂中,齐明松朝着道:「有劳嫂嫂操办丧礼了,钰儿他们年纪小,还望嫂嫂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 李氏扬了扬眉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齐明松又转而对齐子钰齐元澄道:「今日你姐姐也要回来,你们几个怕是许久未见罢,没想到自她嫁出回门,再回来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他叹了口气。 齐子钰想了一想,知道他大概说的是去年才嫁出门,与她异母的姐姐,原配所出齐子绪。 齐子绪的婚事是老太太经手,齐子的亡母郑家认可下的,嫁的是江北的定南伯世子,据说与郑家有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 齐子钰回忆了一下发现原主对这齐子绪倒是颇为留恋的,这个姐姐颇为冷静能干,常常维护她,虽然她更多的时候不是待在齐家而是在她外祖郑家。 若是她回来,她吸了口气想到:不知道到时情景会是如何。 齐明松想了一想接着道:「现在时辰尚早,你不如叫了人回去将你姐姐从前住的百镶院整理出来。」 原来这些事都是要李氏安排的,可她心中不快,只当作忘了,丝毫不曾提起,此番听到齐明松这样说忍不住脸色一僵。 他这样跳过了自己,直叫了齐子钰去安排,显然是给了自己一个没脸。 不过也是她没有将三房放在眼里的缘故,他们二房向来同大房交好,毕竟齐明德在京中为官,身份到底不同,岂是三房齐明松这小小的沧州别驾能比的? 不过此时事不好放到面上来,家中争斗不宁,老太太不会高兴。 v第23章[12.11] 她连忙道:「哎呦,你看看,我怎得忘了这事,还是我走这一趟罢,子钰小姑娘家的哪懂这些。」 「那院里有什么缺的少的正好也再添一添。」 百镶院原是陈氏的住处,后来因着齐子绪要出嫁便搬了进去。 齐明松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灵堂这边……」 李氏道:「百镶院原也在整理,这收拾起来也快,倒也不耽搁什么。」 齐明松于是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嫂嫂了。」 李氏应了,领了人便往后院而去,过得垂花门,经过穿花回廊,隔着墙的外院那侧传来几声低语,李氏转了头去。 透过镂空雕花的石窗子,能隐约看到经过的人影。 怎得这么早就来了人?她心头疑惑,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齐明松站在门口目送了李氏出去,忽而抬手召了一个小厮道:「去前头请了老夫人来。」 摸了摸下巴他复又沉吟道:「若有前来吊唁的客人,就先请到垂花厅。」 堂中其余人皆是一头雾水,这是要做什么?唯有齐子钰同齐元澄目光微闪,齐子仪若有所思的看着齐明松。 那小厮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从前头不远处过来了两人,正是宋仵作与齐夏。 齐夏替宋仵作提着一个匣子,走在前头引路,宋仵作就跟在后头,端详其貌,面白无须,身量不高,相貌端正,这样的人若是丢进人群中只怕丝毫不显眼,找都难找出来。 那小厮看到是齐夏领了人进来,便也没说什么,几人不过错身而过。 「大人。」宋仵作穿着窄袖的袍子,站在门口抬手朝齐明松揖了一揖。他是府衙的人,不归齐明松差遣,但因着前头有桩衙门的贪腐案,两人也曾接触过,算是有些私交,如此才一找便来了。 齐明松点点头,抬手朝后道:「内子昨日亡故,我恐这其中有蹊跷,故而找你来看上一看。」 宋仵作对齐府这几日的事也是有所耳闻,况且那日劫车的赵家侄儿至今还压在牢里,他看着判的,如今只等着行刑问斩了。 「大人节哀。」他安慰道,跨步迈入屋内。 堂中女眷见到有外客便纷纷垂首退至一旁,齐元澄倒是走上前来站在齐明松身边。 「这是令公子吧?」宋仵作见他年纪尚小,一副沉默乖巧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叹息:齐明松身边的女人一连死了仨,如今连个教养照顾孩子的都没有。他没有再想下去,也没有看往一旁站着的几位府上的小姐,而是将视线转了过来,虽然世风松畅,可要说盯着女子看那也是极为不雅的。 齐明松将他带至棺边,里头的陈氏依旧安然的平躺着,除却她面上有些狰狞的神色,可算得上是一位睡美人。 宋仵作将视线落到她脸上接着滑到颈间,神色便微微一变。 他转头看了看齐明松犹豫道:「这……可否容下官仔细查看查看。」 齐明松没有作声,做了个请的动作。 站在一旁的齐元澄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盯着宋仵作的动作,他确实没见过古代仵作的验尸手法,此时难免有点在意。 退到旁边的齐沛齐子仪等人大气都不敢出,皆是有些紧张,怎么突然就来了个衙门的人,就算认不出这是验尸的仵作,但也明显能看出他身上穿着的服饰出自官府。 原以为只是来吊唁的,现在看来倒不是如此,又是站在棺边,像是在查看尸身,难道是陈氏的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一边宋仵作已经抬起陈氏的手查看,紧接着是腕子,颈部,耳侧,发间,脑后。 又将陈氏的嘴掰开,低头探视,从他带来的匣子里掏出一块白布,将其深入她喉内,随后抽出放到一个白瓷小罐中。 他最后停了手,表情有些凝重,问道:「夫人被人发现是在何时何地。」 齐明松皱着眉看了眼齐夏,齐夏会意连忙回道「是在屋内,午歇之后丫鬟进屋就发现了她已然自缢,悬于梁上。」 「可是有什么不妥。」齐明松问道。 「下官认为,夫人应是被人谋害致死。」 齐明松眉头一跳,堂内众人俱是一惊。 「何以见得?」齐明松沉声问道。 宋仵作遂将理由一一细说,言罢又道:「由此看来首先便排除了自缢的可能性。」 齐子钰听他所说果然与昨日齐元澄说的相差无几,只是又围绕颈部的勒痕状况多分析了几句。 她稍稍抬头看了看齐元澄认真的侧脸,不免有些好奇此人的身份。 就在此时,外头进来了几人,是几个丫鬟,步履轻而稳,入门后便退在两旁,左右一分露出齐老太太的身影来。 她进门打眼一扫发现几个孙女儿都在,堂中除了齐元澄齐明松还站了个吏服的男子,正站于棺边。 「咳。」她面容沉肃,自有一股威势,转头对几个姑娘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齐沛如蒙大赦,赶紧往外走,齐子仪牵着齐兰转身看了眼齐子钰也往外头去了,齐子钰本来也没想留下,况且她留着也没用,此时不走还杵着做什么,不然还能指望她破案么。 一路无话,三人也不好就陈氏的事讨论些什么,况且还有个懵懵懂懂的齐兰跟着,待走到岔口便各自道别分开了。 齐子钰回来的时候,六欢正坐在屋里做针线。 这活原是十春拿手,可她昨日伤心夜里又着了风寒,今天起都起不来。 替她报了假,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加被换褥,折腾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姑娘的帕子还差几块没绣完,院内除了十春也就她的绣工还过得去 ,只好挑起了这个活。 外头响起脚步声,六欢抬头看了看窗上糊着的一层雪白窗纸,映出模糊的影子,她放下手头的东西走了出去,看到齐子钰连同八月走进了院子。 v第24章[12.11] 「姑娘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六欢显然有些惊讶,走上前去迎她,一面朝八月使眼色,像是在探寻情况,八月会意,可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她不过是守在屋外,哪里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嗯,出了点事,丧事眼下怕是要暂时搁置了。」齐子钰这样说着一面往屋子里走去,望此事能有始有终吧,她这样想道。 六欢见她要进屋,便快步上前替她推开房门。 寒风拂过发间,耳后的九瓣白兰轻轻颤动,齐子钰拢了拢衣襟,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冬天要来了…… …… 齐老夫人面色肃然,唇边的皱纹隐现,陈氏的死让她也是很不高兴,原想着让齐子钰进宫去,可如今她重孝在身,怎么也是不能了,这不由让她生出三分火气。 陈氏确实不懂事,从前嫁过来的时候就是百般不情愿,要死要活的,她们齐家也不是纠缠不清的人家,可陈家两兄弟不知道与老太爷说定了何事,竟然真真叫她嫁过来,这些年虽是嘴上不说,面子上过得去,可那副死人脸看了也着实糟心。 陈氏的死在她意料之外,可也是情理之中,故而齐老太太原先也没有多想。 她张了口,声音有些干枯,像是一把老柴:「怎么回事。」 齐明松亲自派人去找的齐老夫人,自然知道问的是为了何时找她,他将一旁的宋仵作引荐给她,又道:「儿子觉着宜晴的死不寻常,便找了宋仵作来看一看,这才得知,她不是自缢,而是被谋害的。」这宜晴便是陈氏的闺名。 齐老夫人露出几分愕然,问宋仵作道:「此事可当真?」 宋仵作直言不讳:「不错,具体的还需勘察过现场才能知道。我看这事不如交给衙门来办。定要查出真凶才是。」 「不可。」齐老夫人忽地断然拒绝道,「这事不宜声张。」 宋仵作一揖到底道:「老夫人放心,衙门的人必不会将此事外传, 齐老夫人眯了眯眼,此事定是要找个结果的,就算她再怎么不喜陈氏,可陈氏毕竟算是齐家的人,被人欺到头上,甚至闹出了命案,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管,怎能不查个分明,衙门的人至少精于此项…… 她目光闪烁不明,沉默半晌,终于算是认同的点了头。 …… 这一日齐家传出消息,老太太失了儿媳,伤心不已晕了过去,现如今卧病在床。 据说齐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闭门谢了客,吊唁丧事一道推后。齐明松先是丧妻后是母病,如今告假在家,不理外事。 同一日黄至庭身亡的消息传入了齐家,齐子钰正练字,手腕轻悬,怔忡间一滴墨落在纸上,字迹糊作了一团。 三日后,原御史台大夫李彦南的门生,现如今的正谏大夫左令,上奏黄至庭贪污结党一事,称黄至庭畏罪自尽家中,皇上震怒,下令抄了黄至庭的沧州刺史府,同时清洗朝堂,一时落马官员无数,京城人人自危。 刺史府被抄的仔细,地窖里荷塘内,乃至梁上墙中,暗藏珠宝钱财不胜数,密信证据无数,齐子钰最先的那封伪造收据飞鸽进京,一并归入众多书件之中,倒是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且不说做的逼真,倘若是要查,怕也难以发现了。 陈氏的死尚未查清,黄至庭的案子已经浩浩荡荡拉开了搜查的帷幕,另一方面,赵家的案子已经判了下来,外头的流言蜚语也在慢慢的扩散。对于齐子钰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多事之秋。 陈氏旧日所住的屋子已经被勘察过一遍,这个屋子里头死过人,丫鬟们都不敢进来,也未曾整理过,故而一直保持着之前的样子,但由于齐家一开始没有把这当作一起谋杀,在这进出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无法排除凶手进来毁灭证据的可能性,这让此案更加的头绪难寻。 床铺不算凌乱,一侧的被子掀了开来,床帐垂在前头,并没有拉开,视线向下,地上没有血迹,周遭没有痕迹,只在床尾找到了几根发丝。往前几步,朱漆梁上系着一根麻绳,往下看,是一个椭圆形的环节,恰好能卡入一个人头,正是那根悬梁用的绳子。 有关人等也都一一扣押盘问,可案件的进展并不顺利,单陈氏的死因一项就有不同的意见出现。 根据丫鬟们的口述,时间大约是午后一直到到未时,大致是两三点的样子,如果推作谋杀,那在这段时间里应该是有人潜入陈氏的房中,将她杀害然后悬挂梁上,由此可见凶手应该是一个高壮的男子,或者是两人伙同作案。 但这一切又是怎么做到的无声无息呢,丫鬟下人们在这期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说明陈氏没有太大的挣扎,可从她面色来看死的时候应该是比较痛苦。 再者又是一点:尸身其他各处没有伤痕。综合上面的说法,很多人认为陈氏是窒息而死换句话说可能是被焖死的,但也有人觉得可能是她可能是中了毒。 天气凉爽,已渐寒冷,陈氏的尸身等得了,可活人显然是等不了了。丧事一拖再拖,而案情还没有明朗,很多事不能继续,齐老太太显然对此很是不满。 总还算是耐住了性子,想着至少先准备起后头的落棺下葬等事宜。 齐子钰的嫡姐齐子绪离得不远,前两日就到了齐府,许是距离有些远,陈家的人倒是还没有到,至少只报丧的前去也是要费些时日,这一去一来,可不是要些日子。 齐家忙乱,桐院的两个人却甚是没有存在感,除了早中晚的三餐定时送过去,其余便是毫无动静。 齐明松上门道谢时,也曾试探过两人,各家有些江湖中人投靠,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或是教授府上的公子骑射,或是充足护卫。只是这两人不知底细,倒是须得好好弄清楚才是。 然而边揽和边则青却没有常住的打算。 得知两人将在几日后离开齐明松便也释然,他多年为官,也不是真的不会察言观色,眼光虽然比不上齐清源的毒辣,可也有些自己的判断,这两个人并不是好招惹的,若是提出想要留下来倒是会让他觉着难办。 要单说是住几日也没什么,总不至于是两个朝廷钦犯,江洋大盗。那些在逃通缉中的人物,他都知道,没见过真面目,画像总还是见过的,不至于搞错了。 …… 这日齐子钰同齐子绪准备一道前往陈氏之前住过的别庄整理遗物,边揽就提出了要护送她们前往。 齐明松心有疑惑,但也是点了头了,外头的流言蜚语他也是有所耳闻,但要说当真那是不可能的,两人显然是没有那方面的念头,尤其是那年长一些的,面色如霜,要把他硬同请情爱爱拉在一块那也太过维和了,齐明松想他大概是因着在齐家多日,这些举手之劳就当是齐家招待的回报了。 一早齐子钰就整理好了一切,带着六欢往白镶院行去,齐子绪回府后就住在那里,她夫婿已经世袭了伯爵之位,轻易不能离开封地,此番便没有同来。 百镶院离观月台很近,离园子也不远,院内景致亦是不错,庭中栽着当季的花草植物,绿意盎然,丝毫不显秋季的颓败,绿瓦青岩,红漆黑栏,端庄中显出灵气。 齐子钰一进到院内,就看到芙蓉正在外头煮茶水,一个小小的炉子,热腾腾的冒着细烟。 这芙蓉原来就是看管这院子的,虽然是个空院儿,没什么出头的机会,但胜在无事轻松,这次齐子绪住进来,倒让她忙了一番。 前一次李氏带着人将百镶院收拾了一番,看她还算伶俐就顺便将她派到屋里头伺候了,还悄悄的暗示她做自己的报耳神,好探听点二房的事,她从前看齐子钰好欺负倒也是打过她的主意。没成想人是傻呆呆的,她那小院子里倒跟个铁桶似的,插不进手,也挖不出什么消息。 倒也不是想要害人或是有些个什么险恶的用心,只是为了那点子利益,要知道这齐家是早晚要分家的。 四房是庶出,总归是捞不着什么好的了,但大房二房三房都是嫡出,到那时还不是要有番争斗?大爷在京中为官,总归是受老夫人器重一些,三爷是小儿子自然是受宠一些,又是官身,怎么也不会落了委屈。 她们二房有个什么?虽然理着家中的庶务,可还有一个四房盯着,也是难办,自家老爷又不争气,倒不如现在就计划起来。 v第25章[12.11] 至于这三房,要说没个什么谋划她可是分毫也不能相信的,总得盯着一些。 然而她此番却是打错了主意,芙蓉虽然没有父母,只身被卖进来,可也有些见识,只因着犯懒才安于躲在这院中,不曾出头。 李氏要她来做这种事,她口上笑着应了,却从来不送什么有用的消息过去。 手下的炉子热乎乎的,上头的水沸了起来,芙蓉正想要提进房内去,就看到齐子钰进了来,她笑眯眯的站起身来朝齐子钰行了礼,将壶拎在手上道:「九姑娘来找二姑娘的吧?二姑娘她正用早膳呢,说是等姑娘您一来就直接进去呢。」 齐子钰点点头,便同她一道往屋内走去,掀起门帘,一阵暖香铺面,往里一转,就能看到齐子绪,她正坐在短榻上用早膳。 这屋子与齐子钰那布置全然不同,舍弃了桌椅,在南窗底下打了一个短榻,说是短榻,其实也不小,中间置放一张小几,两头可分坐一人,铺着大红的猩毡,看上去很是舒适。 榻上的女子抬起来头,嘴角勾了起来:「钰儿来了。」 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容貌昳丽,长眉微斜,仅是坐在哪儿便有着一股端庄稳重的气质。 齐子绪面前放着一碗八宝莲心碧粳粥,她素来喜欢吃莲子,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样的季节要收到莲子难得,厨房拿这来讨她欢心也很正常。郑家对她上心,又是伯爵夫人,老夫人看她与鱼目珠儿那般,尽是春风和煦,和颜悦色。 齐子钰往前几步,看到几案上还有其他,一叠枣泥馅儿的山药糕。一小碗糖蒸酥酪,用青瓷的小碗装着,白嫩莹润,看起来相当可口。最边上是一小笼豆腐皮包子,翠竹编的精巧蒸笼,蒸完后呈现嫩黄的色泽。 秋月站在一旁拿了芙蓉刚提进来的那壶水冲了两碗杏仁茶,洁白的釉面茶盅盛着奶白的杏仁茶,正是热气蒸腾,氤氲缭绕,闻起来喷香扑鼻。 齐子绪微笑着让齐子钰坐下问道:「用过早膳了么?」 齐子钰坐在对面乖乖的点了点头,她将手撑在软乎乎的垫子上,觉着分外暖和。 齐子绪怕她没吃饱,便将糖蒸酥酪往她面前推了一推。 齐子钰却没有接,反倒就近捡了一个包子,她看了看齐子绪,后者见她自己挑了一个,妍丽的眉眼一松,点了点头,齐子钰两手抱着,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齐子绪笑了笑,也用起了饭。 吃完饭,两人结伴而行,到了门口,齐子钰却看到了一个不怎么情愿见到的人。 边揽一反常态的穿了一身牙白的衣衫,站在车旁,发缠霜色系带,腰间绕着皮质束带,缚腿绑,着短靴,比之前见到的还要多几分江湖气。他身边的少年正在那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看到齐子钰同齐子绪一起过来,转过了头看着她。 齐子钰今日戴了帷幕,长至裙边,将她一身全白孝服遮掩,看过去烟袅飘渺,若隐若现。 边揽顺着边则青的视线望了过来,隔着帷幕有些看不清,齐子钰兀得想起那天他说的话,她脚步顿了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想明白了:或许他就是为了那黄至庭而来,齐家完全有站在黄至庭对立面的理由。齐老太爷人脉广,要扶持齐明松,自然乐意拿黄至庭开刀。此举怕是正中边揽下怀,替新皇铲除异己,又无需动用自己一党的势力,再从表面上来看,这就只是齐老太爷所在的清流一派长久被压制,而爆发的一次反扑而已。 那边揽住进齐府就完全有了解释,今日没有她的一份伪造,恐怕边揽也会将它递上。 齐子钰了然的点点头想道:既然如此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来。 边揽负手而立,看着齐子钰裙摆无风而动步步走近。 一旁的边则青脸上带笑,风姿卓卓,他今日着一身青衣,挺拔的如同一杆翠竹。 不说话时,目中的笑未达眼底,他视线投来,隐隐落在齐子钰身上,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此番前往别庄,除了齐子钰同齐子绪两人,同行的还有齐元澄,他一向守时,往日在家学也是他到的最早,这个时候已经站在不远处等着了。 齐子绪早已听说那日在外头的事,也是后怕不已,齐子钰的那一脚踹的干脆,在车辕上那点方寸之地,很多人没有看清,都只道是这齐家的九小姐是胆大运气好,况且她还伤了胳膊。 齐子绪自回到齐府以来,还未曾见过这个接住她妹妹的人。 这次见到自然要道谢,两厢里寒暄几句也就罢了,道完谢便是要上车。 齐子钰跟在齐子绪后头,经过边揽身侧。寒风一拂,她身上的帷幕微掀,露出半边的衣袖。 「等等。」齐子钰已经走出去几步远,正要上马车,边揽冷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探出一根钢线在齐子钰脚下一拦。 齐子钰脚步一顿,心中一紧,转过头来,对于边揽的恐惧像是与生俱来,一下子漫上心头。 「姑娘的东西掉了。」他朝着齐子钰摊开手,虎口附近与那指腹间薄茧丛生,这是一双常年用兵习武的手,磨掉一层又有新的添上。 此刻在他掌心安然躺着一朵白色宫花,花瓣在风中轻颤。 齐子钰心头一松,抬手摸了摸头发,上头的簪花果然不见了踪影。 「多谢公子。」她屈膝一礼,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把东西接过来。 只见边揽手腕一转将花握于指尖,递到她伸出的手中。 边揽的手掌干燥温热,齐子钰的指尖却泛凉,只因为这个身子有些虚寒,故而常年手脚冰凉。 两者接触间,齐子钰只觉得指端一热,涌入一股暖意。 「不必客气。」边揽勾了勾唇角,隔着帷幕,齐子钰没有看到他脸上极淡的笑意,不远处的齐元澄却是轻轻的「咦」了一声。 齐子绪走在前头,没有看到,只回了回头,看到两人还在那站着便道:「快上车吧,别一会儿迟了,误了时辰怕是会赶不回来。」 齐家的马车从外头看起来极为低调,可里头却很是舒适。铺着暗色的绒毯,坐凳上亦是柔软的褥子。 当中一张小几,上头摆着个纹路精致,刻绘花鸟的黑漆匣子,上下两层,隔开几格,里头是各色的点心蜜饯,桂花糖蒸的栗粉糕,藕粉桂花糕,瓜仁油松瓤月饼,看上去皆是松软可口,美味香甜。一旁还单摆着另一个小盒,拉开来看,里头是滚了梅片雪花洋糖粉的山楂心的糖球。 齐子钰没什么兴致,盯着食盒有些出神。 马车开始往前行进,车身微微晃动起来。长路无事,齐子绪怕她无聊,便拿手帕掂了颗糖给齐子钰,示意她吃点零嘴打发下时间。 齐子钰顺从的接了过来,甜蜜的味道在舌尖如同雪落湖面般化了开来。 舌尖发甜,心头却泛苦。她小时候最爱吃糖,阿娘还常拿各色的饴糖哄她,父亲也在一旁笑话她是个贪嘴的丫头。 是了,在爹娘还和睦的时候,她也曾有过一段极为开心的过往,只是近日来那些记忆已经变得越发的模糊了。 v第26章[12.17] 她坐在窗边,侧过了头,微微掀了掀帘子,让风拂到脸上,吹熄有些发热的眼眶。 边揽正骑着马行在车边,齐子钰帘子一挑,刚好能看到他。边揽似有所觉,转过了视线。 边揽盯着她发红的眼眶,微微有些惊讶,才要细看眼前的帘子就刷的一下被放了下来,挡住了里头的人影。 他抬了眉头无声一笑,像是有些自嘲。 边则青正好看过来,望见他的笑容,愣了愣,他见惯了边揽无甚表情的脸,很少见他笑过,便凑过来烦他:「怎么了?」 「无事,只是无意中看到了一只傻兔子。」 边则青看看他刚才望着的方向,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兔子,哪有兔子。 边揽见他骑马还东张西望的,无奈的摇了摇头,驱马往前而去了。 齐元澄坐在齐子钰对面,早看到了她将帘子掀起。只消越过她的肩头,能看到外头人的一片牙白色衣边。 他到得早,一眼就看到那两人站在车边,便也没有过去。父亲昨晚就告诉了他们,这两人今日会护送他们前往别庄,故而也没有多少惊讶。 他暗中打量了两人,一个身材高挑,骨骼硬朗,肌肉分明,根据他的经验像他这样的,应该是常年锻练所致。再加上神情冷漠,看上去不像是侠士倒像是个狠角色。 而另一个稍矮一些,同样是习武的体格,脸长的不错,只是面色有些发白。不过在他那眉飞色舞的表情之下,并不是那么明显罢了。 这会儿看到齐子钰像是触了电似的放下帘子有些奇怪,虽然其中那个白衣的,长得不怎么平易近人,但也不用怕成这样吧? 他有些疑惑,正好对上齐子钰还微微有些发红的眸子,这是……都吓得哭了么…… 记忆中还有片红影飘上心头,他敛了敛神,不由的摸了摸下巴,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 出了城,马车 行的并不算慢,一路往陈氏往日锁住的别庄而去。 别庄位于沧州城外的郊区,就位于郑河边上,一年四季景致宜人,风景秀丽,放眼望去金野广阔。 听说齐家当年刚牵至沧州时,就买下了这份产业,据说那时候曾还找人来看过风水。那人断言这是一处极好的地段,依山抱水有兴家之兆,听得齐家的老祖宗乐开了花。 后来齐家果然慢慢兴旺起来,只可惜到底是家世底子薄,虽然出过不少为官的,但都品级不高,到底比不上京中的世族大家,远的不提,鲁家的那份家世就是他齐家难比的,若不是有齐老太爷,沧州城齐家还算不上数一数二的人家。 也难怪齐老太爷并不甘心止步,仍想挣一挣前程。 几人在门前下了车,庄子进深不大,比不上老宅的宅门深深,不过是个五进的居所。 刚进门就有一个嬷嬷迎了上来,她年纪不大,可脸色不佳,眉宇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哀伤。齐子钰想了一想,在脑中搜寻出了这人的名姓。 这人便是十春的母亲,素日服侍陈氏的叶嬷嬷。她素来能干,有些什么事也都劝着陈氏。可她也知道,陈氏自来执拗,很多事自有主意,就如同陈家打算将她嫁过来那年一样。 「二姑娘,九姑娘。」她深深屈膝行礼,还未到底,齐子绪就托住了她的手:「嬷嬷不必多礼,这些年多亏了嬷嬷在母亲身边伺候了。」 叶嬷嬷神色凄惶,口中道着不敢当,她将视线左移,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边揽与边则青:「这是?」 「这两人是家中的客人,一路上多亏了这俩侠士护送。」随后又是一番解释。 几人说完话,叙完旧,叶嬷嬷便领着三人往内院走去。 刚步入内院齐子钰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央的一棵大槐树。 院中栽种槐树,是为不详,传言其阴气重易招鬼,是为木中之鬼,一般老槐都会长有树瘤,听说那正是依附鬼魂的好去处。 这虽然都是些民间传闻,可也不会有人真就丝毫不信,这棵槐树长得高,正好遮住了顶上的一片天空。齐子钰站在下头往上看,只见到密密丛丛的枝桠。 打理这院子的人还真是有个性,齐子钰喃喃自语道。 正面的屋子坐北朝南,两旁两间耳房,树枝掩映下,在门房间投下一块块光斑,哪怕是大中午的都觉着有些凉气逼人,因着刚刚所想的,齐子钰觉得周遭都有些森寒起来。 「走罢,先进去。」齐子绪站在齐子钰身边,对一旁的两人道。 由于官府的探查告了段落,陈氏的屋子已经可以让他们进入整理整理遗物,至少在官府看来,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线索可寻了。 齐子钰抱了抱胳膊跟在齐子绪后头往里走,边揽同边则青两人则是留在了外院,没有同他们一起进来。 推开房门,就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外头的光线照射进来,空气中飘着淡蓝色的烟尘,有种恍若隔世的时间感。 几个人迈步入内,带动几股气流涌动,屋子里头有些潮,齐子钰走到窗边,顺手将南面的窗子打了开来,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下,她胳膊上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 窗子下头是一张妆台,铜镜明晰干净,案面上也无尘,只摆着几样普通的黛笔、妆粉、面霜,抽开边上的小匣子,里头是几根质地普通的青玉翠钗,看的出来主人对于妆容的疏懒。 齐子钰转了转头,看到齐子绪正在柜边整理陈氏旧日的衣物,有一些常穿的是要一并葬入坟中的,需要整理出来带回去,齐子绪挑出一些来打算一会再问问平时服侍陈氏的几个丫鬟。 自陈氏出了事以后,她身边的丫鬟病倒了一个,吓破胆了一个,整理里头疑神疑鬼的,精神状态极为不正常。剩下的那两个都还算正常,是陈氏身边的大丫鬟。 齐子钰转身,靠在转台边,一手撑着台面,五指垂下来,触到台侧。 她往旁边望去去,正看到齐元澄将拔步床前的床帐挂在两端的银钩上头,里头的床铺显出身影。 齐子钰看着他端详了一会床上的物品,随后在枕下褥子下头翻了一翻,无果,像是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他想了一想,蹲了下来,低头伸手在床底掏了一掏。 齐子钰看着他的动作,不由的笑了一声,引得齐元澄转过了头,他鼻头粘了一道灰,看上去有些滑稽,齐子钰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他开口道:「九姐,帮忙拿根蜡烛来。」 他一手还伸在床底,眉头拧着像是发现了什么。 齐子钰直起身子来,收手间,指端划过桌案的边缘。 那有个圆圆的小孔,好奇心使然,她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v第27章[12.17] 她抬了抬头,看到齐元澄正看着她,便也没再多想,丢开了此事。 她走到门口,嘱咐六欢去取了灯来。接着便又回到了床边问道:「怎么了?」 齐子钰犹豫了一下,随即低声问道:「是发现了什么?」 齐元澄伸出手扬了扬,齐子钰便看到他指端上几点血迹斑斑,赫然是一道尖锐的划痕。 齐子钰面色微变:「你等着,我去取药给你。」 「不用不用。」齐元澄一手扯住了齐子钰的袖子,一面将指头含在嘴里,「小伤而已。」 齐子绪听到动静也看了过来:「怎么?谁受伤了?」 齐元澄咧嘴笑了笑:「没有,我吓唬九姐呢 。」他一面笑一面朝齐子钰使了个眼色。 齐子钰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了。 齐子绪虽然稀奇两人怎么就玩到一处去了,但思及二人一个年幼一个呆愣,都是小孩心性。许是忽然的对了脾气,这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她拾掇完手中的衣物,想着这别庄里头还有其他物件,家具要收拾整理,便将齐子钰姐弟二人的顽笑暂且放下。 对两人叮嘱一声,又嘱咐那些跟来的丫鬟小厮盯着这屋子就往书房去了。那儿还有陈氏生前爱读的一些书籍经卷,此时也要一并整理出来。 看着齐子绪出门,齐子钰又转过了头,她看着齐元澄湿漉漉的手指,一时竟觉得有些无言以对:「你也不嫌脏。」 「不嫌。」他笑嘻嘻的回道。 「还是让六欢拿些伤药来。」齐子钰瞅着他手上的口子道。 「我有药。」手指上的口子已经止住了血,齐元澄又看了看门外头,干脆的在地上盘腿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给自己撒了药粉。 「我就说我有药嘛。」齐元澄笑眯眯的说道,这得意的样子让齐子钰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想到那天齐元澄看着她被边揽摁红的脸,问她需不需要药的场景,齐子钰便不再说话了。 没一会,六欢就拿了盏油灯进来:「姑娘,只找到这个。」 「没事,将就着用吧。」齐元澄摆了摆手替齐子钰遣了她下去,六欢应声退出门外。 「没想到母亲过还挺清贫。」齐元澄嘀咕了一句,端过油灯往床底照去。 齐子钰也蹲在床前,自然跟着往里看去。 只见里头结了些大小罗网,有股淡淡的尘埃的气味。 在靠中央的位置摆着一个不大的漆木箱子,箱子前头斜躺着一根金钗,烛光下正微微闪光。 齐元澄伸手扣住箱子侧面的环扣,将它拉了出来,带着前头的金钗滚动,发出几记清脆的响声。 齐子钰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这金钗做工普通,但钗尖锋利,能看到上头尚沾着齐元澄的点点血迹。 钗身色泽暗淡 ,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而它的主人也没有对此进行打磨翻新。 齐子钰有些奇怪,对齐元澄道:「这么利的首饰,谁能带它,也不怕扎破了脑袋?」 「而且很奇怪啊,为什么这么旧的金钗会这么锋利。」齐元澄接口道 「为什么?」齐子钰问。 「咳,我哪里知道……」 …… 蹲着吃力,齐子钰干脆也席地而坐:「还有,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箱子。」 陈家有钱,陈氏的一应陪嫁物件都是精挑细选,做工精良,应该不会有这样制作粗糙的东西才是。 齐子钰想了想敲了敲木制小箱好奇的问道。 齐元澄下意识的攥住了她的手:「别乱动。」 「怎么?」齐子钰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不能碰?」 齐元澄看了齐子钰的脸一会才反应过来:「不是。」他顿了一顿,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她自己职业病犯了,总觉得里头会装着炸弹吧? 好在齐子钰没有在这上头纠结,她看着箱子慢慢道:「你说箱子里有什么?」 「打开来看看。」 可是要怎么才能打开,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 正好叶嬷嬷走了进来,看到两人都坐在地上人忍不住叫起来:「哎呀,我的少爷小姐啊,你们怎么能坐在地上呢。」 「这天眼见着就凉了,万一冻风寒了可怎么得了。」 齐元澄从善如流的从地上站起来,顺便也把齐子钰也一道拉了起来:「我们就坐这一会儿,不打紧。」 早听说这十一少爷为人孤僻,小小年纪行事独特,夏日里晒大太阳,冬日里头雪中行走也不知道要打伞。到如今竟是要带的她家九姑娘一块胡闹么。 她家姑娘又是呆呆愣愣的性子,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齐元澄不知道自己在下人们心中早留下了出格这一特征。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的,发生这些纯属乌龙。 v第28章[12.17] 夏天不打伞?哪个男人出门还要打伞遮阳,或许有吧,但他没有这个习惯。 再加上他原先还是个北方人。要知道这北方的雪年年下的大,跟粉似的,进屋前抖一抖就是了,哪有什么打伞的念头。 不过好在他现在是齐家的小少爷,剥削阶级,没娘爹不亲的,也没什么人对他的种种行为有什么置喙。自己将就着入乡随俗,这后头的几年也还算过的去。 叶嬷嬷到底是下人,又不是齐元澄跟前的,便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暗自打定主意要叫九姑娘日后离他远一些。 正想着她就看到面前的两人中间摆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 「嗨,我说呢,正找它呢,原来在这里。」叶嬷嬷忽然道。 齐元澄睁了睁眼:「嬷嬷认识这个?」 齐子钰没有作声,但也看着叶嬷嬷,准备听她开口。 「里头是夫人嫁过来时的头面,一向是夫人自己收着的,不知道少爷是从哪里寻来的?」 如此而已? 齐元澄同齐子钰对视一眼,皆是惊讶。 没等齐元澄问出其他,叶嬷嬷就继续说了下去:「这个箱子是夫人自己的,不是陪嫁的东西,我看着夫人装进去的。」 「那嬷嬷可曾见过这根金钗。」齐子钰听到齐元澄的问话,便顺着他的话把手里的东西亮了一亮。 叶嬷嬷眯着眼瞧了瞧,回道:「这……从来没见过。」 「确定?」 「确实不曾见。」叶嬷嬷回答。 这么说有问题的是这根金钗?齐子钰想着又端详了一番手中的东西,忽然间,她脑中好像有什么闪了一闪。却又,转瞬消失,摸不着更抓不住。 叶嬷嬷抱着箱子出去了,想是要去同齐子绪回话。 倒是齐元澄开口道:「叶嬷嬷说没有见过。」 「那你说这东西属于母亲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又接着说道。 「很小。」齐子钰说道,忽然,她顿了一下,终于想起什么来。 她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忽略了什么。她走到妆台边上,找到自己适才靠着的地方,摩挲几下,才探到了刚刚的那个小孔。 齐子钰将金钗插,入孔中,只听到轻轻的一声咔哒响过,从一旁弹出一个窄窄的小抽屉。 齐元澄面上浮出一丝惊讶,走上前来。这根金钗可以打开陈氏屋中的匣子,那这么说来这确实是陈氏的首饰? 他年纪小,比齐子钰还矮了半个头,站在齐子钰身边就显得有些娇小。 他怨念的退开一步,看着齐子钰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薄薄的几张纸,看上去有些年份了,纸面发黄,折痕略深有些毛毛的视感,这是时常翻看的缘故。 齐子钰看了他一眼,齐元澄会意,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齐子钰先行查看。 齐子钰捏着薄薄的纸,看到第一行字愣了下,是信的格式。她下意识的念出了声:「陈氏十二惠鉴……」 …… 「陈氏?哪个陈?荆州那个陈?」外院那边,边则青正有些好奇的问道。 边揽:「不是,是江北的那个漕运陈家。」 「哦,不是世家么?」 「清流。」边揽的话顿了一顿,随即抱臂冷笑:「也不算清,或许比一些世家都要黑一些。」 「黑?你是说陈家在这漕运上头有问题?」边则青是个聪明人,听到边揽这样说,立刻有了些许猜测。 为着少惹些事端,他被楚镜逼着认了不少朝中权贵。 说是逼的,其实也不算,他也不想给边揽添麻烦,只是这些心思从来不与人说罢了。 「嗯。」边揽寡言,却也没有想在这些暂时还没有确凿凭据的事情上多言的意思,遂止了口。 …… 薄薄的十数张信纸,上头的字数寥寥,齐子钰读了两遍,末了叹了口气,才将它递给齐元澄。 没想到当年陈氏嫁到齐家的经过,竟然是这样…… 当年方陈两家比邻而居,方家是为江北世家,而陈家不过刚刚发家,那族谱比齐家的还短。陈家老太爷科举探花出身,正是与齐太爷同科。 两人投缘,又皆是科举出身,没有后台,是为清流一派。 当时两人都有意结为姻亲,成就秦晋之好,便许诺了儿女的亲事。 时间推移,直到二十年前,陈氏与方家的姑娘交好,随后陈宜情结识方家十二子方静,方家八女方澜,几人都是年幼,玩的来,这交情自然不必说。 待到年岁渐长,陈宜情与方静之间也还有联系,按照齐元澄的话来说,一来二的去成了笔友。 一年后方家主母拗不过儿子,透出结亲的意思,可此时齐老太爷却因着齐清源官拜尚书令,又生出将女儿嫁到齐家的意思。 这事捂不住,陈家长子很快得知,并且也暗示父亲假作忘了当年与齐家的约定,毕竟只是口头之言,做不得数。一半是为了妹妹的心思,一半也是为着方家的门第,与仕途上的助力。 v第29章[12.17] 陈老太爷原也是动了心思,再者他早年因齐老太爷被贬职而推脱过齐家的暗示,此时又因齐清源的官途重又平稳,而想要把女儿塞过去当个继室未免有些难看。 但不巧的是,当年正好发生十五案,世家与清流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方家洒脱,并不将此事放在眼中,可陈老太爷却坚持拒绝了方家的亲事,要将女儿嫁到沧州。 就此,才有了齐家的继室陈氏,老夫人为着陈氏父亲的反复无信与攀附权贵之心,连带着对陈氏也是不喜,更不用说婚后无子,膝下只有一个呆儿了。 而那陈氏原本生性冷淡,因这种种变故更是心灰意冷,从此长居别庄,不问世事。 齐元澄对这些事知道的比齐子钰多,但到底也是惊叹于陈家的行事手段。 在那之后陈家也确实得到了他们为之汲汲营营的权利。 陈老太爷死后,陈氏兄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漕政上头谋到了一席之地,并且在齐老太爷的助力之下,官途也一路顺遂。 只不过,如今陈氏的死,会不会成为两家平衡中的一根断绳,就不得而知了。 齐元澄到底不是专职查案的,家中一些有嫌疑的下人又都被拘到衙门中去了,察看了陈氏一些其余饮食用具后还是无功而返了。 回府的时候,齐子钰同齐元澄都格外的安静,齐子钰感觉袖中的信纸都有些烫手。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里,陈氏单独写了一份陈家的营谋史…… 里头的内容涉及了更为要紧的事情,齐子钰不敢给齐元澄看,趁着他不注意偷偷的藏下了。 到府上时,天色刚暗,几人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齐子钰老爹齐三爷的屋内一片漆黑,书房中显然也是没有人,只点着几盏小小的烛灯。 …… 夜幕中,郑北阙的书房一片静谧,他身边的吕三正悄然退出去。 朝北的窗子没有合拢,凉风送进来,将郑北阙白皙五指下的纸张吹抚的哗然作响,那上头是一个女子的画像……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养在老夫人膝下的齐五,齐子仪。 第二天一早,请安的时候,齐子钰刚一进屋子,就觉着老夫人屋内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几位姑娘都在,连病了一段时间的齐念也到场了,虽然神色还是有些不好,怕是坐不了多久就要回去的。 她的眼神也格外奇怪,落到齐子钰脸上的时候,几分忌惮,几分惊惧,如同见了鬼似的。 齐子钰没搭理她,乖乖的向着老夫人请了安,又朝着几位舅母见了礼,就坐到了一边,慢吞吞的,看上去还是一样的呆。 「宜情的事明个儿就可重新设置了,老二媳妇,这事还是你来办。」 齐子钰听到这话,心头一跳,陈氏的丧事竟然要重新办了?莫非是凶手已经抓到了,还是说衙门的人已经放弃了,这桩案子归作了无头公案? 这事本就是李氏在办,这时听老夫人这样说自然点头称是。 老夫人视线一转,又将目光投落到齐子钰身上。自己往日对这个孙女儿不曾多过问,也没有多加注意过,此时看来倒真是有几分姿色的。 琼首蛾眉,玉雪冰肌,还不会向寻常的傻子那样闹脾气流口水,不言不语时自有一股她母亲的淡泊之气,着实,可惜了。 她微微一笑言道:「九丫头这几年眼见着年岁也大了。」 齐子钰抬了抬头,目中没有什么情绪,老夫人继续道:「你这几年一直同你父亲住着也不甚方便,我看以后就搬来同子仪一起住罢」 齐子仪笑了:「妹妹若是能同我来做个伴自然最好。」 李氏张了张嘴,不由惊讶,老夫人这不就是要将齐九养在膝下的意思么。齐子仪也就算了,因着是龙凤胎,老夫人欢喜,从小就养在身边的,怎么如今这呆儿都得了青眼,要由她亲自抚养了。 老夫人那儿好东西可也不少,若是让这齐九占了便宜,就相当于便宜了这三房,这又如何能甘心。 李氏急忙道:「这几年来一个子仪就让母亲费神了,如今怎么能让母亲再多教养一个孩子呢。」 四房的金氏笑了起来:「怎的,二嫂是要为母亲分忧?将小九接到你二房中去了?」 李氏大惊,要她养这个呆子?这怎么能行,且不说这是一桩麻烦事,再者齐念如今瞧这呆儿又是如临大敌的样子,她要搬进去还不得翻了天了。 李氏刚要开口,齐念就大喊了起来,面上带着几份失控:「我不要,不要这个呆子搬进来。」 李氏面色一变,喝到:「什么呆子,这是你妹妹。」齐念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往日再是胡来也不至于在老太太面前这般大吵大闹。 她呵斥完齐念又是对着老夫人解释:「这孩子,怕是不习惯与人同住,又耍小孩子脾气呢。」 又对着齐子钰道:「小九莫要放在心上,伯母一会回去教训她。」老夫人面前戏还是要做足的,哪怕这呆子听不懂呢。 齐念不说话了,怔怔的盯着齐子钰有些出神。 齐子钰没有作声,倒是老夫人皱起了眉头:「念儿如今也十四了吧?」 「是。」李氏低头答到,十四了,都快到议亲的年纪了,还这样折腾,老太太这是敲打她呢。 「好了,就这么定了吧,明日就搬过来吧。」后面这句是对着齐子钰说的。 对于齐子钰来说住哪都是无所谓,况且看这架势也没有同她商量的意思。她只好照例装乖点了头。 出得院门四夫人金氏和二夫人李氏又撞上了,金氏向来受李氏压制,这次看她出这洋相很是解气,捂嘴一笑道:「二嫂可是要回去管教侄女儿了?」 李氏听她这样的挤兑忍不住气闷:「是又如何,我可没有弟妹的好福气,长久不教养孩子了,自然不用费这等心思。」这几年骨肉不能相亲,想必也不是什么开心事,李氏斜睨了金氏一眼,反刺了她一句。 想了想终究有些不快,都怪这呆儿害的她今天这样被老夫人训斥。 回院子的时候齐子钰与齐子仪同行,齐子仪犹犹豫豫的,像是有话要说。 齐子钰也不急。半响才听到齐子仪说:「听说三伯母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v第30章[12.17] 齐子仪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事要告诉齐子钰,两人走在一起,下意识的就开了口。 「据说是一个小婢偷了三伯母的东西,被三伯母发现了。」 齐子钰转了转头慢慢道:「偷了,什么?」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齐子仪摇头接着道:「好像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怕三伯母怪罪,就……」 齐子仪没有再说下去,只看到齐子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 齐元澄握着那根金钗,仔细的端详着,石头刚刚从外头回来,也带回了有关这根钗子的消息。 这东西的样式比较旧,料子确实也不怎么样,经鉴定像是南边的款式。 钗尾有个小洞,大小刚好能穿进去一根细绳子。其余的地方没有什么记号,也没有什么纹饰,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真是陈氏的闺中之物,当年随着她一同来到沧州的? 按照年份来算似乎也对的上号。 边揽同边则青走得时候无声无息。 回望齐家大宅,边则青不由的笑:「就这么走了?不用同人道别一声么?」 他意有所指,说的是那日鬓簪白花的姑娘,也是边揽车前救下的姑娘。 「不必。」边揽唇角一勾,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用不了多久,还会再见的。」 两日后,陈家的舅舅,舅母都相继抵达齐家。 陈家二舅是江北漕政上的转运使,握的实权,这几年随着年纪增长脾气也锋利的如同一柄寒剑,早在路上就得了消息:齐家的奴仆欺上犯主,谋害了她家妹妹。 发生这样的事,齐家难辞其咎,同时这也是踩了他陈家的脸面,叫他脸上无光,来的时候自然脸色不好。 那陈二爷一下船就劈头盖脸的骂道:「你们齐家主事的都是吃什么干饭的,连个奴仆都敢做出这种事来。 齐三爷亲自来迎,不敢辩驳,看了一路的脸色。 陈二爷穿着一身白麻,面色冰寒,待来到齐府门口,只瞅着齐家高大的门楣却不进去,又是冷声问道:「舍妹丧礼上的东西可有安排齐全?」 二舅母接口道:「要是有什么少的,只管说,我这就去买。」 他夫妻二人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正是要给齐家的人一个下马威,要是说出一个不妥即刻翻脸。 「都已妥当。」齐三爷没有分辩什么,只是如实答了。 「哼。」陈二爷从鼻子里轻嗤出一声不再说话了。 原本这个还算过得去的妹夫,如今在他眼中是可算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横竖都是错处。 他忍不住想着,要是当年妹妹入了方家会是如何,至少不会出这样难看的事吧。 要是,要是,可哪那么多要是,也怪父亲胆小瞎了眼,畏惧这世家清流之争,妹妹也是蠢,就这样顺遂的嫁了过来,也不知道闹上一闹。 陈二爷没有再说话,倒是二舅母向着齐三爷询问起来。 齐府之中,大舅母早一天前就到了,而大舅督水监,正是修缮堤堰的时候,便没有前来。 倒是二舅一家浩浩荡荡的,带着一众家仆下人上门,有股气势汹汹的意味。 入得灵堂,就看到正中摆着一具棺材,二舅母眼睛一眨,眼泪就哗的落了下来,口中悲道:「我可怜的妹子,这么年轻就叫人暗害了,留下个侄女儿该要如何活。」 陈二爷也是凄凄然面有悲色。 齐三爷转身将齐子钰唤上前来:「这是你二舅,二舅母。」 二舅母用帕子沾着眼角,泪眼朦胧中见到一个一身孝服浑身皆白,唯有一头墨发漆黑的女孩子走到眼前。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拭了拭眼泪,这才完全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眼前的少女长得极好,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陈家二舅母大为惊讶,她愣愣的张了张嘴,甚至忘了要做出悲痛的表情:「这是。」她犹犹豫豫问道。 许久未见了,真是许久未见了,除了早年,齐子钰尚且年幼时,陈氏带着齐子钰齐元澄姐弟回过两次娘家,但在那之后,他们与陈家就很少有什么走动了。 陈二夫人原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痴肥愚笨的呆儿,再好一些也不会是长成这样。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姑娘。 此时,齐子钰动了一动,朝着二舅母曲下腿弯行了个礼:「二舅母。」她慢慢开口道。 陈家二夫人心思飞转,电光火石间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搂过了齐子钰的身子,悲哭起来:「我可怜的侄女儿哟,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 「想当初你回陈家的时候,总爱粘着我,这眨眼间都长这么大了,可怜妹妹她再也看不到你,就这样撒手去了。」 齐元澄在一旁看的有些目瞪口呆,陈家的二舅母真是个神人,说的好似有多少情深意重似的,这么多年了都撒手不管,不闻不问,到如今却这样说,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啊。倒是大舅母还时常还送些东西过来。 齐子钰被搂着,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被放开来,又被叫去见过二舅,又是好一番感慨。 没一会,几个大人出去了,显然是要谈些什么。 两家主事的人对向而坐,这显然是要三刀六面的好好摊开牌说一说如今的事。 陈二爷率先拍了桌子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陈家可是好好的一个人送来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31章[12.21] 「是家中的一个丫鬟……」四夫人见几人都不答,只好回道。 陈家二爷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倒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贱/婢,敢犯下这样的事。」 陈家二爷这一句话可正是戳到点子上了,若这丫头是陈氏的陪嫁倒也好办,可坏就坏在这是齐家的丫鬟,还是老太太拨过去的人。 这丫头不是齐府的家生子,是前几个月才从外头买回来的。 据说是勾结了外院的仆人,偷了陈氏的簪子要去买,叫陈氏发现了,于是两人害怕,就联手毒死了陈氏,现在一个跑了,而那个丫鬟则对这事供认不讳。 陈家大舅母不咸不淡的道:「亲家母,我说,这事你们可是要给我们陈家一个交代。」 「是啊,你们治家不严,没个规矩,谁知道府上还有些什么乌烟瘴气的事情,今天要是没个说法,我们老陈家定是不依的。」陈家二舅母语速如飞,颇为咄咄逼人。 说法?交代!人都死了,来要交代有个什么用! 从前可不见陈家的人对这陈宜情有多少重视,面子银子上是做足了功夫,可内里却是毫无情义,连她都瞧出来了,那陈氏又如何看不出来。 再看这陈家的人,一人一句,可偏谁也没提起那呆儿,显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就算她再怎么貌美如花,也改变不了她生来痴傻的事实,带她走?那就是带走了麻烦,与累赘 齐二夫人来了气,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横的人家,第一次被骂的抬不起头来。又是气又是恼,齐府如今主事的是她,调教丫鬟的是她手下的嬷嬷,要是硬追究起来,她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齐老夫人倒是好修养,神情还算冷静:「家门不幸啊,出了这样的事,老身也是难辞其咎。」 她站起身来朝着陈家几人施礼:「是老身之过,这事齐家一定会追究到底,处置失职的人。」 陈家大舅母连连去搀齐老夫人,她回身看了眼老二夫妻两,又坐了回去,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是了。 陈二夫人面色缓下来,可还是冷哼一声:「这治家问题可是要紧事,是得好好查查。」 陈家这真是蹬鼻子上脸,这样竟还要胡搅蛮缠,齐二夫人到底忍不住讥道:「我们齐家的门风是不如你们陈家。」 这话一出,陈家二舅母立刻炸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不是很清楚么。」 老夫人拧了眉头一时想起当年的事来,四夫人急忙圆场道:「二嫂的意思是我们齐家定会好生处理此事的。」 可此时陈二爷已是面色难看,想到当年妹妹一波三折的婚事,登时如鲠在喉。 这一番对话不欢而散。 当晚,陈家的人没有在齐府住下,而是在外头的租了个宅子下榻。 一时间两家不和的传言闹的沸沸扬扬。 齐老太爷得知此事的时候是晚上了。 书房之中两人身影分立,烛光将影子投射在木制门窗上,显得格外清晰。 齐老太爷立于桌前,他抬手摸了摸颔下发白的短须问齐三爷:「这事你怎么看?」 「陈家这般,必然事出有因。」齐三爷回道。 「那你可知是何因,又会有何果。」 「为的是宜情。」齐三犹豫了一下,「不对,是为陈家的颜面?」 「还有其他原因。」 齐三皱眉思索:「为叫我齐家心存愧疚?不敢相忘此事。」 「你觉得陈家兄弟如今还稀罕依靠着我这把老骨头么?」 「他俩不知搭上哪路神仙,扎根在漕运这等职位上,而今如何又看得上齐家。」 齐三爷面色一凛:「难道是要与我们划清界限?」他唇角微寒,「不至于做到这般地步吧?」 「还有一种可能,许是这是向人递投名状呢。」 「父亲的意思是?」齐三爷不敢肯定,一时间犹豫起来,「莫不是攀附了世家?」 「要一脚跨出清流一派?」 齐老太爷此时却并不作答。 只是忽地将话锋一转道:「陈家太过锋芒毕露。」 「如此一来……」 「如何?」齐三爷心有猜测却没有说出口。 半响才听到齐老太爷道:「亦可,亦可。」 言罢,齐老太爷忽又问道:「陈氏这案子可有其他疑点?」 「没有,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齐老太爷点了头不再谈论这事,齐三爷却道:「还有一事。」 「何事?」 「这黄至庭……」 v第32章[12.21] 齐老太爷微微一笑:「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开端。」 他想了一想又道:「这次上京述职,恐怕是你的一次机会。」 齐三爷点头应是。 「如若事成,可携小九入京。」 齐三爷微微一愣,像是有些不明白。 齐老太爷捻须,将眼微眯道:「这孩子身边恐怕有高人在。」 虽然是秋冬时节,可由于之前耽搁过久的原因,陈氏的尸身显然是等不了了,故而这停灵一事只有三日。 鲁氏和鲁家的人是在第二日上的门,由于鲁氏的原因,鲁逢月也就在齐家多留了一会,由齐子钰齐子仪姐妹作陪。 齐子钰昨儿搬去了与齐子仪住一个院子,往后与齐子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在一起的时间难免会要多些。 午后,几人在园中走走散散食,顺道随意的聊上几句,鲁逢月知道两人要守孝,这衣服首饰的都带不了,便不论时兴的服侍妆容,只说起了近日流行的一味药膳。 听说从南边传过来,有清神明目之效,很是有用,还道齐子钰与齐子仪近日费神,该要好好抄一份给她两。 像是想到了什么鲁逢月掩嘴笑了笑道:「说起这事还有一桩趣闻。」 齐子仪知道鲁逢月说些趣事是想舒缓两人心情,莫要太过悲伤,便也问道:「是何趣闻。」 鲁逢月回道:「这方子有一手写原版,听说那南边的几家大的药铺为了争夺这个,都快争破了头呢。」 齐子仪不由好奇:「方子内容不是流传开来了么?还要那原文做甚?」 「这你有所不知。」鲁逢月替她解惑道:「听说是那原稿上头的字极好,气韵非凡,非是常人写就。很多人就此猜测这可能是什么世外高人,隐居的神医所写就。」 齐子仪微微惊讶:「原来如此。」 「神医又如何?」齐子钰极少开口,到这时候听到两人的话竟也询问起来。 鲁逢月心中称奇,口中答到:「既为神医,有这样的笔迹,这样名气,自然为人所争夺,众医馆纷纷称此为自家秘方,可不就是争夺起来了么。」 齐子钰抿了抿嘴问道:「那方子可叫寒食集?」 鲁逢月哑然一惊道:「是这名字没错,妹妹难道也曾听过。」 齐子钰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何止听过,这原也是她写的,在外头的几年,疲于奔波身子不好,按着从前在太医院读过的医术,取巧拟的一个食疗偏方而已,给过他人一份,没想到竟然传开了,也是机缘巧合了。 几人聊着又走了不少路,这几天来的豆腐青菜的素食,吃的齐子钰脸都快绿了,走起路来也是没精打采的。 鲁逢月见她脸色不好就提议到前头的亭子坐一坐,十春和齐子仪的丫鬟字画都下去取茶点,已备一会众人口渴了要用,只留了鲁逢月的丫头伴在身侧。 才走上不一会,就听到不远处假山后头传来一声猫叫。 齐子钰脚步稍停,就听到几句对话传来。这声音一出,三人都止了脚,正是郑北阙和鲁见平表兄二人。 而此刻站在在他俩面前的是齐八齐沛。 只听鲁见平笑道:「齐家妹妹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齐沛回道:「举手之劳也不是人人愿劳,沛儿自要好生谢过。」 鲁见平又是连连推辞。 齐沛忽地道:「我看北阙表哥扇坠上的络子好像旧了,如若表哥不嫌弃,沛儿就替表哥重打一个吧,略表沛儿心意。」 鲁逢月同齐子仪听得此话双双一愣,两人皆是没有想到,齐沛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郑家鲁家哪家缺人干这活的人,非要她操这份心,又是扇坠上的东西,哪怕是赠谢仪也不会挑这样的东西送,多是些笔墨之类的物件罢了。 哪怕两人真是表兄妹也就罢了,可这八竿子远的表亲关系,送这个稍显亲密了。 齐子钰却是暗自笑了笑,这郑北阙是个怜香惜玉的,又是出了名的不拘小节,这种事虽然有些出格,但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事,该是不会拒绝齐沛,叫她难看。 对此齐子钰可是十分有发言权,要不然也不会有自己当年傻傻的痴心了。 也不知道齐沛得了他的同意,会不会生出一些什么错觉来,须知此人最是冷情冷意,以利论情,若要捧心给他定会叫他不动声色的摔上个稀巴烂,末了再笑着同你说是失手。 「嫌弃。」郑北阙说道。 齐子钰愣了愣,慢慢的转过脸去。 齐沛也像是没有听明白一般呆了一呆问道:「什么?」 「没听懂?」郑北阙的嗓音凉凉的,低低入耳:「我说嫌弃。」他又说了一遍。 齐子仪之前没怎么见过郑北阙,不知此人脾气,甚至没说过什么话,此时听到他这样直白,忍不住扑哧一笑,齐沛被这样拒绝,面子怕已经要挂不住了。 「谁?」这一声低笑虽轻,可郑北阙还是听到了。 齐子仪朝齐子钰,鲁逢月两人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偷听被发现可不是什么好事,哪怕几人只是路过无意听到的。 三人绕过假山而出,齐沛原就尴尬的下不来台,一见几人更是脸红的要滴血下来。 郑北阙与鲁见平就站在她对面,一只毛色全黑身子圆滚滚的的大猫在两人脚边不小步踱来踱去,毛茸茸的尾巴微扫,如有察觉似的和身边的两人一道望了过来。 齐子钰余光微微扫过,总觉得这猫好像比初见时还胖了几分,倒有些忍俊不禁。 v第33章[12.21] 她正这般想着就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看过去 ,发现正是郑北阙,她神情微微一僵。好在原本脸上就看不出来什么表情,这样的一滞倒也不明显。 像是随意的一眼,郑北阙很快又将视线移了开去,落到了齐子仪身上。 「三哥,表哥。」鲁逢月朝叫了两人一声,又转了转头,往齐沛那儿看去,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样子说道:「齐沛妹妹也在啊?」 齐沛展颜强笑,道:「真是巧了,先是两位表哥,现在又是姊妹几个,竟都碰上了,真是难得。」 齐子仪也是笑道:「是啊,我们正是路过,没想到会碰上你们几个。」 「难得聚在一块儿,大家不如一道去前面的亭子坐一坐?」鲁见平提议道。 几人纷纷赞同,连郑北阙也颔首点头。 齐子钰虽然不怎么想见到这人,可也暂时没有办法一走了之,只好慢吞吞的跟着。 几人虽然不熟,但都是见过,又是沾亲带故的,一路寒暄客气,倒也不显的尴尬。 齐沛显然是个「有毅力」的,郑北阙刚才那样的话都没有击倒她,不但没有找个理由离开,一路跟了来,还不断的将话头引到郑北阙身上。 郑北阙倒不是真的不解风情,且该有的礼数也还是要尽到的,总不能真将她晾在一边不理不睬,于是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亭子建在假山坡上,是这个园子内的制高点,几人两两并列分前后拾级而上。 齐子钰同齐子仪走在一起,后头不远不近跟着的就是郑北阙与鲁见平两人。 台阶青石材质,长得并不平整,说是修整平了就少了几分野趣,故而如此。 登到顶上,就能看到亭子里头摆着一张小小石桌,几方圆石凳,桌凳上很干净没有落什么灰,显然是时常打理的。 亭子两侧用红漆木围住,有歇息的坐处。在亭内放眼望去景致甚佳,虽是秋冬季,但也不乏绿意。朝北的一面望下去是一方池塘,柳枝摇曳碧波荡漾很是幽静,朝南那一侧是翠微堂,一排单层的小屋,玲珑可爱。 东西是上来的石阶,两处看去皆是院内景致,正所谓高处远眺,这一眼看去甚至还能看到西面的围墙与围墙外的景致,围墙上头爬山虎枝叶攀缠,弯弯绕绕绕蔓延半个墙头。 两个丫头正好拿了茶具点心上来,甚至还带上来一副围棋。 几个姑娘正好在桌边围坐,鲁见平坐在围栏踏板上,郑北阙凭栏而立。 方才哪只黑猫此刻正在石阶上蹿上蹿下,胖胖的身体腾挪间很是灵活。 齐子仪觉得好玩,便指了指它问道:「方才还不觉,此时才发现这竟有一只猫,是谁家的?」 鲁见平点了点郑北阙道:「北阙表哥的。」 郑北阙转过头忽然问齐子仪道:「你喜欢猫?」 齐子仪楞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是的,我还是比较喜欢花鸟。」 郑北阙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将脸转了开去,又去看外头的景致,只是齐子钰总是还能察觉到郑北阙的视线似有若无转过来,停留在齐子仪身上。 齐子钰转了转视线,看到一旁的丫鬟们已经走上前来,替几人在石桌上摆开了棋盘。 齐子仪看到面前的棋盘便对这鲁逢月道:「一直听闻姐姐棋艺高超,不知今日可否让我领教领教。」 鲁逢月自谦道:「不过略通罢了。」 齐沛笑着道:「鲁姐姐谦虚了,谁不知道鲁姐姐可是下棋的高手,不过子仪姐姐的棋艺也是很好的,你们两若是一战那可有意思了。」 「这么说来子仪妹妹倒是精于此道的。」鲁逢月点头道。 鲁见平听到几人这样说,很有兴致的望了过来。就连郑北阙也转过身来,望着几人。 齐子钰对下棋没什么兴趣,这时候也没人理她,便自顾自的扣着指头。 没想到鲁逢月却将视线投过来,想是照顾到齐子钰,不让她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发呆。 她轻声道:「子钰妹妹能帮我们判棋么?」 齐子钰没料到鲁逢月会找自己判棋,说是判棋,不过是最后的时候帮着数一数两方的棋子而已。 可齐子钰还是稍稍有些惊讶,毕竟自己是个呆子,很少有人同自己说话,鲁逢月这一番做法想来是为了不冷落她。这让齐子钰不由的感叹这鲁家的姑娘果然是面面俱到,连自己这样的都不轻视怠慢了。 只是还未等齐子钰回答,齐沛就笑着接口道:「九妹妹怕是不会,不如让我代劳吧。」 鲁逢月瞧了瞧齐沛,又见齐子钰面色淡淡,没有辩驳什么,便也点了头,齐沛既是说到这份上了也不便争论什么。 齐子仪执白子先行,两人分别在在对角星布局。 半刻钟后,棋盘上的棋子越落越多,黑白两方战局胶着,齐子仪目光更加专注,鲁逢月却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紧张,显然是各中好手。 就连鲁见平在一旁瞧着也觉着犯难,鲁逢月的棋术着实高超,齐子仪这一局怕是没有什么赢得把握。 齐子钰越来越多次的陷入思考,鲁逢月也不急,捻着黑子在指尖微微转动。 齐子钰望了望棋盘上头,黑子已有围合之势,齐子仪显然是苦于招架。 这时候原在桌边围绕的黑猫忽地蹿到了桌上,它喵喵叫了一声,圆圆的爪子往那十九道横竖联纵的棋盘上一挠,黑白棋子登时大乱,散乱开来,再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齐沛惊了一跳,低呼出声,齐子仪也是瞪圆了眼睛,反倒是鲁逢月笑着将那黑猫抱过来,对着郑北阙笑嗔道:「表哥,你瞧瞧你家元宝。」 齐子钰愣了一愣,这名字听着有种熟悉感,她歪头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原在郑家,她也养过一只猫,而那只猫的名字叫做银子。 齐沛有些好奇:「北阙表哥家的猫原来叫做元宝么?」 郑北阙点头,继而走了过来,将猫接过,摸了摸他软软的脑袋道:「又不听话了,等我回去罚它。」 v第34章[12.21] 鲁逢月掩嘴一笑:「表哥可舍不得罚它呢。」 郑北阙听到这话也微微露出笑意。 鲁见平乐道:「表哥既然下不去手,那便让我来。」 像是能听懂鲁见平的话一样,元宝生气的朝他喵喵了两声,在郑北阙手上一扭身,跳了下来,一溜烟往园子里跑了去。 鲁见平哈哈大笑:「表哥,你这猫真是有意思。」 郑北阙抿了抿唇,又将视线落到齐子仪身上,见她只是跟着淡淡的笑,便收拢了唇边的笑意。 「只是这棋局。」齐子仪有些犹豫的用手拨了拨棋盘上头纷杂的棋子,看样子要恢复刚才的样子是有些为难。 郑北阙凝眸想了一想,伸手一颗颗将棋子摆正,长指移动间,黑白双子回落归正,不消一会儿,就重又回到刚才的样子。 几人都凝神看他动作,等到棋盘回复,齐沛忍不住发出惊叹:「北阙表哥好生厉害,竟然记得刚才的棋局。」 鲁逢月同齐子仪两人粗略一看也俱是觉得妥当,正想说些什么,就见一旁的桌侧伸出一只素手,指尖莹润,指管葱白,因在孝中,原本带着常年带着的指戒也统统被摘取了下来。 手腕也是空无一物,更显玉手单薄莹白,如同汉白美玉无暇。 那只手食指一挑,捻起一粒黑子,与右前方呈日字对称位置的黑子调了个个儿。 「这样才对。」齐子钰的声音很平,没有丝毫的波动,可她这一手却是在几人心中平地起了波澜。 鲁逢月在心中细细推演了一遍适才两人的步骤与落子之处,发现齐子钰移动调整的确实没有差错,不免赞道。「果是这样,妹妹好记性。」 齐子仪也是惊讶,她一直隐约察觉到齐子钰的不同寻常,却没想到她有这么好的记性,她看了看郑北阙,见后者没有被拂了面子的恼怒之色,便也笑了笑:「妹妹竟有这等本事。」 郑北阙也略略诧异,挑眉看了看齐子钰。 鲁见平听说痴儿常有些独特的本事或技艺,倒没有几人那样惊讶。 齐沛倒是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北阙表哥可是复原了整盘棋,这傻子不过是调整了其中一步而已,有时候好钦佩的。 此时见众人这般便道:「依我看还是北阙表哥更加厉害,这整盘棋的复原只错了一步而已。」 郑北阙勾动唇角:「错一步自然也是错,想必前头的其他,表妹也是了然于胸。」他看着齐子钰,目光慢慢的移动。 齐子钰被他看的心中发毛,只好装作专心看棋的样子。 鲁逢月见她盯着棋盘便问道:「妹妹会下棋么?」 齐子钰摇摇头:「我不会。」 齐子钰学过围棋,却并不精通,曾有人说过,她的棋,路子虽诡谲,可棋风却冒进,若是遇上棋风稳健,审局老辣的,她必然逃不开被包围的情形。 齐子仪此刻已经没了兴致,这一盘棋总归是要输,听到鲁逢月的话便对齐子钰道:「不如我教妹妹下吧,也当是替我下完这盘棋,可好?」 齐子钰摇摇头:「学过,可我不会。」 齐沛有心看齐子钰出丑,听到这话便嘲讽一笑:「既然学过那就是会的了,哪还需要五姐教导,九妹你也别推脱了,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棋术。」 郑北阙微微侧目只见齐子钰只是抿唇不语。 齐子仪皱眉道:「八妹。」 「我不过是鼓励九妹呢,你做甚一副我要欺负了她的样子。」齐沛盈盈一笑,故作天真道。 「你若闭嘴我便下。」忽然齐子钰的声音平平传来,她薄唇上下张合慢慢道 「哟,还真会啊?」齐沛笑着,将齐子钰的手放在棋盘上:「你便是下,赢了我定是半个字都不再说。」 鲁逢月急忙打圆场:「下棋而已,万不能伤了姐妹情谊。」 齐沛一笑:「我们闹着玩呢,就试试看吧。大家都不会太过认真的。」 齐子钰既不搭腔,也没有挣开齐沛握住自己的手,待对方松开了手,这才才从棋盒中掂出一粒棋子落下。 鲁逢月见她真个儿下了起来,也只好凝神注意这棋局的走势。 齐子钰这一子落得位置平平无奇,但还算合理,只是若是换做齐子仪怕是不会这样一跳,而是在左上位置小尖。 齐子仪有心想要提醒一下她,可又隐隐觉得不对。 对于齐子钰这样的路数,鲁逢月也并不惊讶,自然能够应对。 又是三手过后,鲁逢月落子却忽然之间犹豫了起来,而待她刚落稳一子,齐子钰便忽地一顶而上。 只见顷刻之间棋局急转,风云色变,适才落得几处几乎都成隐患。 鲁逢月同齐子仪两人俱是一惊,鲁见平更是睁大了眼睛,不由的走近了几步,这棋风奇诡异常,厮杀凌厉之风扑面,着实令人生畏。 鲁逢月执白棋下跳。 齐子钰凝眸视之,忽抬手右上大飞夹击,围观的几人俱吸了口凉气,齐沛棋艺虽不佳,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看到这一手早呆了。 鲁逢月眼中惊异之色难褪,思索一会方才落子,不愧是鲁逢月,这一步应对也是极妙,斜上一断突围。 这一步是在所难免,仔细看来也是唯一出路。 紧接着齐子钰顺势往上一接。 齐子钰适才的猛击虽然惊人,可破局之后却显漏洞。 v第35章[12.21] 正是这时鲁逢月抓住了时机,利用争子占利,齐子钰只好外围弃子,这一来好似鲁逢月又占先机。 「接下来是单粘。」鲁见平见这局势忍不住也在心中思考着鲁逢月的下一步棋,一时忍不住轻声念了出来。 「不。」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继而低低而出:「左上搬。」 鲁见平往身旁一看,原来是郑北阙走到了身边。 鲁见平抬了抬眉毛再往棋盘上瞧去,果然见到鲁逢月是在左侧黑棋之上一搬,与右下白子连成一线。 这样一来齐子钰须得左向多跑一步围救,如此鲁逢月再补适才鲁见平所说的一手,黑子就只能上拐与与鲁逢月的白子接住交换。 在这之后白子便能出头,将黑子撕开两分。 鲁见平在心中暗暗对手,发现如果真是这样的局势就对齐子钰的黑子大大的不利了,两股黑子势力被白子冲出,实是忌讳。 鲁逢月嘴角已隐隐露出笑意,而齐子仪也是替齐子钰紧张了起来。 然而齐子钰却没有与众人预料的那般,而是往左两步点刺。 这一手及妙,以攻为守,化解掉适才白子的困境。 这一下黑子再显被动,鲁逢月思索片刻上冲,防止齐子钰引征,暂不理会左下那一片棋子。 不得不说鲁逢月的棋艺确实高超,接下来数次的落子都把控住了局面。 两方接连交战,鲁逢月显然是精于计算,时刻计算着得失。在边角上俱占了优势,此时她再回头来补局部的位置。 只是没想到齐子钰如此敏锐,一手借不归,竟在棋盘右下将局势走活。 鲁逢月只好送棋交换。众人皆是十分紧张,显然这棋局也快是走到结尾了。 这一步看似合理,郑北阙却是轻叹了一声,鲁逢月毕竟谨慎,想是怕齐子钰收气。 齐子钰棋风极硬,步步紧逼,几乎是胁逼着驱使鲁逢月落下紧接着的几步,跟着又开始嚣张至极的收棋。 鲁逢月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被人压到喘不过气来,就连齐沛在一旁看着亦觉心惊,这个傻子的手段着实厉害。 郑北阙也心有忌惮:这齐九直觉锐利,而且极善紧抓机会。 伴随着齐子钰最后一步渡过,正是宣告着一盘劣势棋的逆转翻盘。 观此一局,众人都是沉默良久,久久不能言语。 鲁逢月笑着投子道:「妹妹适才真是过谦了,你这般若是还不算会下,我等便都是棋盲了。」 齐子钰这次没有再反驳什么,只怕她要是再推脱什么就要被视作轻狂了,便道:「我不会算棋。」 鲁逢月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这点她倒是也有所感受,齐子钰下棋,求进求快,构思惊异,但行棋完全不够缜密。 而正常的学习棋艺的都会要求走一步想几步,要求的计算力是极为惊人的,普通人都是很难达到,而有些精通算学的人在这下棋上头却是很占便宜的。 鲁见平见两人这样说便笑着道:「不会算有什么要紧,齐家妹妹天赋异禀,自然能弥补掉那一些缺失。」 齐子钰暗自笑笑不语,齐沛却忍不住了怪语道:「九妹有这样的棋艺,还藏着掖着,我们姐妹竟然都不知晓。」 齐子钰看着她,也不接口,只忽地抿唇道:「我以为八姐定会愿赌服输。」 齐沛呆了一呆,继而想起刚才齐子钰同自己说的:「你闭嘴,我便下。」想到此处脸上就慢慢飘起红云。 齐子钰话少,但若开口必是要戳人三寸,这句话不是摆明了要叫齐沛闭嘴么。 齐沛一时下不来台,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不精彩。 齐子仪赶紧道:「八妹勿急,九妹妹这样说不过是开个玩笑。」 齐沛正是气恼,哪听得进去这些,指着齐子钰道:「你,你眼里还有我这姐姐么?」 齐子钰道:「五姐教过我,以德报怨,何以报直。」 齐子仪是对她说过这话没错,只不过这是在那日齐子钰救下齐念回府的马车上说的,当日情形毕竟危险,齐子钰将自己换出齐念事后也有很多人知晓。 齐子仪考虑到齐子钰心智的问题才如此对她说,要她务必照顾好自己,而这以直报怨的话不过是顺带着说的一句罢了,没想到她还记在心头。 齐沛听了这话更是气结,一跺脚就往外跑了,她身边的丫鬟只好也赶紧跟上。 留下亭子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郑北阙听到齐子钰的话倒是又望向了齐子仪。齐子钰余光扫了扫两人,心中忽而慢慢升起一个念头。 齐子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唤了身边的字画去追人。 又是对着鲁家的几人屈膝道歉,让几人看到这样失礼的场景。 鲁逢月等人自然是还礼道是会替齐家守口如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回去的时候,几个人不便一起走,再加上郑北阙要找一找元宝,将它带回家去,故而两队人就此分开。 鲁见平同郑北阙还是一道,两人一左一右在假山下等着,等着随行的侍女将猫寻回来。 鲁见平看了看四周忽然问道:「表哥,齐家的九姑娘好生奇怪啊,这……你这么看?」 郑北阙想了想道:「你注意到她身边的那个姑娘没有?」 鲁见平凝神思索一番道:「好像是齐家四房的嫡出齐五。」 v第36章[12.28] 「听说和逢月还挺合得来。」 郑北阙点头道:「你觉得她与这齐九的关系如何。」 「这还用说,光看今天那样子便知道了,齐九嘴上不饶人,齐五还帮着回护,我想她两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逢月说过,齐五如今和齐九住在一块儿。」郑北阙又道。 鲁见平眨眨眼还是有些不明白:「这又如何,我家的房子虽大,可为了让家中姊妹多亲近亲近,也还有搬屋子住在一块的时候呢。」 「她们这样的有什么稀罕,齐九虽是傻子,可呆呆的也是蛮听话的,没准齐五就喜欢这样的妹妹呢。」 他说着说着突然转头看着郑北阙,由于惊讶,他将眼睛微微瞪大道:「表哥,你的意思是……」 「你是说……齐九的所行所为,这一切都是那齐五齐子仪教的?」 「啧,啧啧。」鲁见平忍不住咋声感叹起来:「没想到啊,齐家的五姑娘竟然这样聪明厉害。」 「不过要我说这齐八如此无理也是活该了。今日的做派至少是讨了我家妹妹的嫌了。 鲁见平拍拍头道:「那齐九的棋也是她齐五教的喽?」 郑北阙笑了笑道:「这你就羡慕不了了,人那就是天赋。」 鲁见平不服气的撇撇嘴道:「咱两一会儿回去下一局,我羡慕不了人姑娘的,和你战战还是有机会的吧?」 郑北阙挑眉道:「还是先赢了你妹妹再说吧。」 鲁见平笑着拍拍他的肩头笑骂骂:「好啊,取笑我,我们回去试过再说。」 …… 晚间,齐子仪到齐子钰屋子小坐。 两人面前各泡一杯清茶,屋中地龙烧的暖意融融,暗色的猩猩地毡一直从屏风铺到榻前,延至脚下,天气冷了,屋子里头熏香毛皮毯子,靠枕引枕,各式设施一应俱全,老太太这次也算是下了血本的。 因着齐子钰重孝加身,见不得艳色,所以将她之前屋中的一应陈设都没有搬来这新的住所,而那些东西是陈氏的,要算作陈氏的嫁妆。 换下去的东西要入库,老太太一件没拿,反还从自己从库中拣了不少颜色素净的好东西出来搬来齐子钰屋子。 老太太的做法自然是让二房的李氏气的都快扯断了帕子,然而对此她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老太太的私库,她爱给谁就给谁,还轮不着她们这些做媳妇的过问。 她也只好使劲的催着齐念要让她在老太太面前多露露脸,不要让祖母忘了还有她这二房的一个嫡出乖孙女。 只是也不知道齐念最近怎么了,常常惶惶不安,渐渐的也不愿意早起请安了,整个人不正常之极。 再说这齐老太太怎么忽然之间转了性子。 只不过是因着齐三爷的年后升迁罢了,若有一天齐三爷为宰为辅,那时候齐子钰这就算再是痴傻,不会卖乖,不会哄老人家开心,也能成为老太太的心头肉,掌中明珠。 因势而为,为了齐家,也是为了她自己,不得不说这是齐老太太最足以称道的事了。 将手中的茶咽下,齐子钰听到齐子仪开了口:「今日妹妹的棋局真是令人赞叹啊。」 齐子钰将两手都捂在茶杯壁上道:「是逢月姐姐太过小心了,那局棋她本来能赢的。」 「哦?」齐子仪好奇,不禁问道:「这局棋你原是没有把握?」 齐子钰点点头,从榻侧面的屉盒中抽出一副棋盘,飞快的在棋面上落下黑白二色棋子,指尖翻动,动作无甚犹豫,一切尽然了然于胸。 落到中断时便说一句道:「这处太谨慎,冲一下,我占不到便宜。」 齐子仪收了收神,仔细看了看,是刚刚齐子钰刚刚与鲁逢月对局时借机反攻的地方。 只见她飞快的黑白来回几手,黑子隐隐落于下风。 齐子钰落子如飞,出子之间指尖与黑白双子相映衬,十分好看。 「这处走这里,我没有办法。」齐子钰忽而又道。 「这里,不退改进,捣入这里,我的气连不起来。」 …… 齐子仪全然看的呆了,半响默默无语,片刻她才讷讷道:「这是,这是谁教你的。」 齐子钰伸手将这盘棋拨乱掉,笑了一笑。 她一面将黑白两子慢慢,慢慢的垒着玩,一面道:「没谁,都是我自己想的。」 齐子仪不住惊叹:「妹妹果然天赋极好。」 齐子钰的思绪慢慢的飘远,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道:「我只会这样下棋,别的方法我也学不会。」 她手上动作,闲闲的在棋盘上围了个圆圆的太极八卦。 「有个人说过我的棋,下的很糟糕。」 齐子仪愣住了道:「所以你才说自己不会下棋的?」 齐子钰点点头。 「嘶。」齐子仪吸了口气,那那人的棋艺该是有多炉火纯青,齐子钰这样的行棋风格虽然冒进,可人无全人,总是会出现错漏的,一旦被齐子钰抓住漏洞,以她的棋风与机警的直觉,是能将人生生围死的。 由此看来,这人该是落子缜密,又善于揪出齐子钰随手棋,攻守兼备的一个人。 v第37章[12.28] 齐子仪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齐子钰听到这话却没有回答,反而沉默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开心的事,眉头微微一皱。 齐子仪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想到也许是陈家那边的人,许是自己这样一说激起了她的心绪,齐子钰毕竟才刚刚丧母,想到此处她便闭了口。 两人各自饮了一会儿茶,亦是相对无言。 没一会儿,齐子仪将茶杯放下道:「八妹那里我已经差人过去道歉了,她也说愿意原谅妹妹了。」 齐子钰面色僵了一僵,倒像是赌气般的说道:「她很烦。」 看到齐子钰闹脾气的样子齐子仪笑了笑道:「毕竟是姐妹,也不能太咄咄逼人了,怎么说也得让人有个台阶下,是不是。」 齐子钰盯着白釉瓷被上的素兰忽的道:「她很可怜……」 「可即便这样,我也不喜欢她。」这世可怜人太多了,齐沛身为庶女,在这府中的日子不好过,心有怨,这很合理,可是这不是她仇视戏弄其他姊妹的理由。 唆使齐念,欺压比自己更加弱而无力的,不知道反抗不知道告诉别人的齐子钰。 齐子仪一时也是默然,齐子钰以前的那种样子她不是不记得,纵使她如今恢复了不少,可那些下人们还是在背后暗暗的叫她小呆子,三伯又是忙于政事,要不是如今老夫人顾着些,怕是要被欺到头上去了。 齐子仪叹了口气也是不说了,她想了想安慰道:「我听说开春三伯就要留在京城了?」 齐子钰摇摇头,虽然祖父十有八九是要替父亲好好打点,但这种还没有准信的事她自来是便闭口不乱说的。 齐子仪也不追问,这时候提到京城反倒勾起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想到前不久母亲对自己说的,就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母亲的话不是她的意思,而是老夫人的意思,自然也是老太爷的意思。 一路想下去她就越加觉得难过,她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平时的时自然是千好万好什么都依着她。 可是一到这种时候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决定,就又显得无关紧要了,她一时忽地觉得自己也很可怜,像是要被送出手的宠物,一只狗一只猫,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微微低了低头,慢慢的将眼中的泛起的泪水忍了回去。 「五姐。」 齐子钰唤她:「你知道郑舅母这次回来鲁家,是为了什么?」 齐子仪正想着这事,没想到齐子钰就这样问了起来,郑家舅母这次回来自然与采选秀女有关,而且齐老太太正是打了接郑家舅母将齐子仪送出去的念头。 齐子仪心头一跳,勉强笑道:「为了什么?」 齐子钰看她反应知道她心中有数,有心看看她的反应,于是斟酌道:「我偶然有听到郑家舅同祖母说……」 齐子钰话才说了一半,还待要往下说,就立马被齐子仪打断了。 「妹妹!」她神色有些紧张:「不管妹妹听到了什么,都希望妹妹的忘掉,否则别人听到了,恐怕会生出事端。」 齐子钰好奇:」难道五姐并不想听。」 齐子仪闭了闭眼苦笑一声:「也没必要听罢。」 …… 季风从北刮来,天气愈发的冷了,转眼便到了陈氏尸身入葬的日子。 这一天本该是陈氏出殡的日子,齐子钰披麻戴孝,一身素白,跟在棺材旁边,齐府的大宅四处挂白,灰暗的天空下头飘散着下人们不断往上挥洒的雪白纸币纸钱,这些纸钱被寒冷的北风一裹,打着卷飘落在地,长长的纸幡飘起,身侧的哀乐奏响,四周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泣声。 陈家的人也俱都在场,一个个面色冷凝。 送葬的队伍正要出门,就有眼尖的陈家人看到前头院子,鬼鬼祟祟的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面偷偷往这边看一面往出走,想要退出这一面众人的视线范围,只见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模样古怪的木质盒子,上头的颜色似红似黑,因为有些远而看不分明。 陈家大爷当即大喝一声,让那人站住脚,没想到她反倒被吓了一跳,更是跑的飞快。 齐三爷听到动静也望了过来,赶紧叫那人站住脚。 陈家二爷见此场景哪还能忍,自己妹妹出殡的日子,什么人敢在这里胡乱出入,还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陈二爷身边的几个小厮会意,几步冲上前去,要将那人拦追下来,那人更是惊慌,发足狂奔。 一时间队伍都停了下来,齐子钰也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勾着背的婆子被陈家的小厮扭住押送了过来。 陈二爷无不鄙视的嗤道:「你们齐家的下人怎都如此德行,你瞧瞧,也不知偷偷摸摸的做些什么。」 齐三爷一时也是尴尬不已,便问那婆子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人,怎么在这个时候乱走。」 昨日二嫂都是嘱咐过的,今日一早是出殡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瞎走乱窜,省的冲撞了。 那婆子脸色有些白,双手不正常的颤抖起来,怀中的那个盒子随着她不停的抖动,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齐二爷今日也在,看她这样,觉着有趣,不禁问道:「你这么怕做什么?」 那婆子只好颤声回道:「奴婢是,是,怕耽误了夫人的差事。」 「哪个夫人?」陈二爷厉声喝道,这一声又将那仆妇吓得够呛。 「回,回……老爷,是,是二夫人。」她脸色更白颤颤巍巍道。 「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指派你去办事了?」齐二夫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有些恼怒的斥责道。 「不……不是二夫人,是……」她两股颤颤正要咬牙说道时,却听见后头的人堆里响起一声娇喝:「那是我的东西。」 众人转头望去,看到少女盈盈而立,正是很久未见的齐念,她面色很白,不过几日身子就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v第38章[12.28] 她嘴唇在抖,却又异常坚定的走到那个婆子身边:「是我,是我叫她回去拿这东西的。」 「里头是什么?」陈二爷没什么耐心,也不会对小姑娘客气,见这个盒子造型古怪便直白的问道。 「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给你看。」齐念咬了咬下唇强硬道。 齐二夫人到底心疼孩子,又知陈家的两个舅爷都是凶悍之辈,赶紧上来打圆场:「哎呀,大概是些小孩子玩意,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正说着,就见齐子钰慢慢的走到了身侧,李氏转身对齐子钰道:「小九啊,你就帮着劝劝你舅舅,你看这争锋相对的也不是办法。」 陈家的两个舅舅却没有看齐子钰,只是盯着齐念手中的盒子。 反倒是齐念看到齐子钰走近倒退了好几步,脸色很是惊恐。 陈二爷趁她失神,不过伸了伸手就将盒子夺了过来,还没等齐念的叫嚷声响起,陈二爷就一把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一股粘腻的血味扑面而来,陈二爷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再往里头看去时面上瞬间就变了颜色。 他怒火冲天,一把将盒子塞到李氏的怀里,脸色铁青骂道:「看看你们齐家教的好女儿!!」 李氏不明所以,但看到陈二爷如此色变,知道怕里头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低头一看,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手一抖,盒子摔在了地上。 此时里头的东西一道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齐念嘴唇发白,再也忍不住,嘤嘤放声哭起来。 众人都低头瞧去,这一瞧之下也俱是悚然。 「这……」齐老太太正被扶了过来,挤进来一看登时也是头昏眼花,气血上涌,一口气提不上来,几欲昏死过去。 她一手叫人扶着,一手颤颤微微的指着齐念咬牙道:「孽障,你这个孽障……」 李氏赶紧上去扶住老夫人,她握着老太太的手,忍不住哭叫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念儿的东西,是这些该死的下人,是她们……」 李氏还要待说却被老夫人一把推开,李氏在此惊惧之下浑身无力,被老太太这一推,竟然站不稳就这样被推到在地上。 坐在地上她犹自哭道:「不是的,念儿是被诬陷的,不是她,不是她。」 老夫人颤抖着,指着她,一时间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齐二爷看到此情此景也是气恼,暗骂这两个都是拖后腿的油瓶。 齐念看到李氏被推到在地,也扑了上去,伏在她身上不停呜呜哭泣。 李氏此时看到女儿自是怒极,挥手一巴掌打在女儿的脸上骂道:「你怎么这样愚蠢,叫身边的蠢妇,下人哄了去。」 「你倒是说出来,是谁教唆的你,这样的人我要立时命人,把她拖出去打死,打死!」 见到这对母女如此乱的景象,自然也没有下人敢来扶,就怕一不小心触了晦气。而适才那婆子早吓得软到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 齐老太太气的发抖,齐三爷警觉,一把上去扶住了老太太的另一只手:「母亲。」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老太太流泪叹道。 陈二老爷早气的七窍冒烟,听到她这话便是冷哼一声。 陈大爷倒是有心搭腔,也不去理会地上的母女,语中带刺冷声对齐老太太道:「亲家太太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竟然使用这等厌胜之术,你们齐家到底安得什么心,宜情她已经叫你们害死了,现在连她最后一点血脉都要抹掉么。」二舅母气极接道。 几人这儿正闹作一团,齐子钰却慢慢得走了过来,齐子仪想拉她,伸手却扯了个空。 齐子钰走到那个盒子前头,自然就看到了那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偶,它们背面朝上,衣衫整齐,可是在那背上,正赫然贴着两张生辰八字,一张是陈氏的,而另一个是齐子钰的。 那人偶被乌狗血浸泡过,显出一种诡异的色泽,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味儿。 齐四夫人见她瞪着眼盯着那地上的东西看个不停,有些不忍,伸手将齐子钰的眼睛捂住。 「别看了,别看了,莫怕,莫怕。」金氏不停的在她耳边低声道。 听到这样安慰的话语,齐子钰眼睛慢慢的模糊了,想这在场这么多人,里头有「齐子钰」的舅舅,她的舅母,她的父亲,她的祖母,的到头来可怜她的却是个隔了房的伯母。 她也可怜她,也替她难过,被人欺辱不是她的错,无人关怀更不是她的错,只是好像在别人看来痴傻就是她的原罪,就是她的过错。 齐子钰只觉得胸口很闷,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像是有一股气在她身体里流窜,漫起一波一波的悲伤,像是在哭陈氏又像是在哭自己。 金氏惊讶的发现自己手下的双眼慢慢湿润,涌出泪来,她怔怔的松开了手,发现身前的人已经落下两行泪来。 原来傻子也会哭的么? 众人纷纷将视线落到了齐子钰身上,周遭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只余下几声低低的抽泣。 …… 这一闹,陈氏的棺是不能往出送了,齐陈两家要再次坐下来谈一谈。 齐子绪原是先到落葬处守着,现在也赶了回来,几个姊妹都围在齐子钰身边。 出了这样的事,一众姐妹纷纷安慰齐子钰,自然众人心里也是难受,再一想到这事是齐念干出来的就更是觉得膈应,往日朝夕相对的姊妹居然做出这等事。 齐子钰犹自垂泪,不是她想哭,而是眼泪止不住,她想大概这是原主在她身上尚存的一股残怨吧。 另一头,老夫人也是焦虑不已,这二儿媳已经罚去了祠堂跪着了,只留了齐念在这儿问话。 几位舅爷都还在外头等着,可恨她齐念在此情况下竟然还有脸同自己顶嘴,说什么齐九是被恶鬼附了身,定要如此做才能驱散。 v第39章[12.28] 气的她几乎要一拐杖打下去,要不是四儿媳拉着她,这齐念明个儿就别想起床了。 这齐念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她只好令其在佛堂里头好好跪着思过,走到外头,正看到几位舅爷在审那适才抱盒子的仆妇。 齐念同李氏都受着罚,现在也没人能保她,这时自然是竹筒倒豆将事情吐个一干二净,顺带着往齐念身上推责任,只道是一切都是只是听从了姑娘的吩咐。 …… 此事之后齐陈两家彻底闹翻,陈家走的时候带走了陈氏将近全部的嫁妆,说是要替侄女儿暂时保管着,以防被齐家的这些污糟倾吞了。 齐家接连出这些事,也不敢辩驳,只好言好语相劝。虽然一切也都是无用,不过时热脸贴人那冷屁股罢了,可错事是齐家做的,又如何能挑拣什么,只能生受着,末了还要派人去送几人,当然人家那儿还不乐意一众仆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垂头丧气的回来。 要说陈家的人也是将事做绝了,嫁妆之事都想到了,偏偏就没有考虑的齐子钰的去留,对这个侄女儿闭口不提…… 齐家这次出了大丑了,齐念被老太爷上了家法,没有半个月恐怕下不了床。 而李氏的管事权也被夺了,还跪了半月祠堂,齐二爷也被训的够呛,整日里以酒浇愁更是流连于花丛间。 二房里头齐二齐正元同样遭了央,被送到外头的书院历练,说是要磨一磨性子,断然不能被影响了。 可怜早几日还潇洒快活的浪荡少年就此截断了他多年的游戏人间的生涯,从此踏上求学之道,要知道书院的先生收了钱,得了口信,自然要帮着好好「管教」齐正元一番,日后恐怕也时常会给予他一些特殊的照顾…… 而李氏房中最小的女儿年仅九岁的齐兰也被送到了老太太房中,说是要同齐子仪齐子钰姐妹养在一起。 李氏原本心心念念的事情成了真,可是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一个月内他们齐家的倒霉事实在多,原本好好的日子都毁了,李氏忽然神情恍惚起来,这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时光飞逝,转眼就入了冬,齐三爷近日也正准备着上京述职,他要赶着在大雪冰封湖面之前启程。 临近出发的日子,他却忽然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是职务的调任下到了沧州,他果被调去了京城,进了工部,只是没想到调任的令书会这么快下来,而且还是在述职之前。 他反复看了两遍才确认这是真的,当即便去找了齐老太爷。 任书上命他年后就上任,又是要述职又是要上任,这下子,在沧州的年都不必过了,毕竟这来来回回不知还要费上多少功夫。 齐老太爷当机立断,让齐三爷带上齐子钰同齐元澄一并上京,正巧郑家的舅母同表少爷要回京过年,几艘船还能同路而行,如此一来也是妥当。 齐子钰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京了,在老夫人这而不过住了月余,就又要挪窝了,一时也甚是感慨。 齐子钰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将一些书籍手抄本包了一包,又塞进几张书笺与纸笔。 六欢替她理了衣饰与一些随行用品,再带上了一些能够长时间保存的食物。 临行的前一天,齐子钰忽见齐子仪也收拾起了东西,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要同自己一起上路。 说是老太太吩咐,帮她去京城看望拜访一下老朋友。 齐子钰同齐子仪心中都清楚,这一走,两人怕是都再难回到沧州。 她们出发的时候很早,是这日的清晨时分,天刚刚亮,太阳有气无力的挂在天际,阳光洒落下来,雾气中流动着橙色的光,空气中的寒风泠泠,不断吹抚众人的面颊。 齐子钰登上船,往回看去,偌大的码头只有稀疏几艘货船,而他们一行人的大船就显得格外显然。 视线往后退去,是沧州灰色的城,冷风中大街小巷没有往日的喧嚣,寂寂无人。 她在船舷上站了一会儿,方才进舱。 齐郑两家的船经运河一路南下,前往长安。 这由北到南,西至内陆长安的大型运河,是当今圣上的曾祖永济帝在位的时候开挖的,历经两代,耗时又耗工,在当时的激起了很大的反响。 听说那时候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永济帝一力压下众议。 派遣了当时堪称铁腕的内阁宠臣薛阁明主政,又启用了有鬼才之称的工部傅琳为辅,整体规划运河格局。 而这主策划傅琳还曾一度被牵扯进贪腐的大案,只是不知怎么的而后竟全身而退,并被委以重任。 要说凑了这两人共事也是离奇,因为有传言道这两人主政水利期间貌合神离,私下里敌对博弈那是常事。不过奇怪的是竟还有坊间传道这两人私交甚密……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事实的真相到如今皆是难以考证,只是由此却不难看出永济帝对运河建设的决心和当时工程启动的艰难。 可就算是这样,这事也是因为各种原因中断过两次,等到永济的儿子即位登基后的三年,这运河的工事才得以完成,只可惜永济帝早早的阖了眼,没能看到全面竣工的运河。 这景色美丽,繁华昌盛的南北运河,江面辽远开阔,船流如织。 纵然是这刚刚入冬的时节,两岸风光亦是无限,行至河面狭窄处,更有长桥伫立,上头车马人流涌动,洋溢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齐子钰坐在舱中,推开木制隔扇往外望去,不仅能能闻到水面潮湿的气息,还能看到侧面交错驶过的大小船只。 两家的船此次要途径山东德州,河北邯郸,河南焦作,古都洛阳等地,最后才抵达京都长安。 途中还得在一些大型码头停留补货,如此算来没有一个月怕是到不了目的地。 好在才是十月初,到年节还有两个月,故而也是不急。 齐元澄上了船就东跑西蹿的,几日都混在船头,跟在船工后头瞎跑,看上去像个大孩子,很有兴致的样子。 而齐子仪则是有了晕船的症状,齐子钰见她上了船后一直看上去恹恹的,和自己从前坐船时的样子很像,便时常到她房中陪着,与她说话转移下注意力。 左右齐子钰也是无事可干,而且如今的这个身子倒是极其精神没有一点晕船的迹象。 v第40章[12.28] 此时打开窗也不过是为了通通气,不至于让整日待在船舱中的几人闷坏了。 喝了治晕船的汤药,齐子仪的晕船迹象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她自上了船就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的。 齐子钰见她若有所思便也没有打扰,转头望向窗外,她前世也会晕船,这重活了一世,甩去了这晕船的麻烦自然要好好欣赏欣赏沿途的风景。 天色渐暗,两岸点起灯火,正是一派繁荣之象。 郑家的船在前,齐家在后,此时船上点起来灯,舵手也轮换一茬准备夜行。 齐子钰看到自后头慢慢驶上来一艘官船,暗色的船身,不急不缓的与齐家的两艘的大船并行。 过了不一会儿,又慢慢的被甩到后头去了,缓缓的夜风中送来一阵悠远的笛声。 齐子钰侧耳听去发现曲声中还有隐隐的唱和声: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声音远远传来,悠长婉转似是寂夜孤魂,让人心生不忍。 齐子钰稍稍转头就转头看到齐子仪也在认真的听着,目中似有愁色。 「字画,将我的琵琶取出来。」齐子仪忽的道。 齐子钰抬眼看她,见她神色惆怅,知道她要与人和曲便忍不住喊道:「五姐。」 齐子仪让她一喊转过头来,正巧字画将齐子仪的琵琶送到她手边,她怔忪片刻,适才的乐声渐渐的停了,她才慢慢将眉头松开。 是啊,她一闺秀女子怎好与这些风尘女子合奏,纵然心有戚戚,纵然有所感触又能如何。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叫字画退下,忽然齐子钰开了口:「五姐会弹海青拿天鹅么?」 「能否弹给我听?」 齐子钰自然知道她心中难过,修成玉颜色,嫁于帝王家,失去自由于宫廷之中挣扎沉浮,这样的境遇和这些落入风尘的女子又有何区别,皆非常人所愿。 齐子仪愣了一愣才想起来,齐子钰的母亲陈氏好弹琵琶,她从前也收到过陈氏的指点。 后来陈氏搬去别庄之后随身就带着一把琵琶,但听说很少再弹了。她去后,齐子钰便做主把那琵琶留在身边,没有随她入葬,全做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齐子仪以为齐子钰听她提起琵琶想起来自己的母亲来,便点了点头答应了。 沉沉的琴身入手,一曲冷冽的海青拿天鹅倾泻而出,琵琶的铮然之声传于水面上,一时之间江上琴音拂散了适才的缠绵悲婉之声,只余铿锵的弦声作响。 齐子仪弹的是当世天鹅避青海的收尾,想来也是心境所致,将自己作了那可怜的天鹅。 而不远处一艘装点妍丽的江船之上,一名罗衫女子正放下了掌中短笛,她也被这琵琶声引去了注意力。 这曲中的激励,与争斗之音正打在她心头,这让她想起了那位大人对她的嘱托,没错,她还有机会,摆脱眼下的境遇。 「小姐。」她身边的小丫头低声唤她,「罗知府还在外面等着呢。」 「唔。」她低头应了一声,往外走去。 外头罗琚等了许久,看到柳青青出来,面上一喜笑道「青青姑娘这一面真是难得啊。」 「适才是姑娘在吹笛子么?真是如同天籁。」他一面笑着恭维道。 刘青青摇头「不及那弹奏琵琶之人。」 罗琚稍一回想就明白了柳青青说的,是刚刚外头的那曲海青拿天鹅。 这一提起琵琶啊,他就不由的想起了一个人,虽然他想顺着柳青青的话来说,但不知怎么还是鬼使神差的道:「咳,这曲子啊,听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不过要我说啊,比起先头承平乡君在大军阵前的那一曲可是差得远了。」 「既是阵前所奏那便是武曲,这江上一支文曲,两者自然不好作比。」柳青青忍不住驳道。 罗知府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这……承平乡君?」柳青青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些疑惑,淡淡蹙眉。 罗琚就解释道:「奥,这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佳人已逝啊,哎,她先头的相公,那姓郑的,可真不是东西。」 「呵呵,那姓郑的也是舍得下,要我,我可不舍得美人独守空房。」罗琚说着说着嘴上又开始不干不净的。 柳青青没有再听只垂下眼帘想着,这大概又是一个可怜人罢。 齐子仪这发泄似的一曲弹的尽兴,倒是一扫几日来胸中的愁闷,眉宇也渐舒,她好像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挣都寄托在了这一曲之中,投入浩渺江流。 齐子钰拍了拍手道:「五姐弹的很好。」 齐子仪一时也是露出了微笑。 齐子钰歪歪头像是在想些什么,一会才道:「五姐是不是不想进宫。」 齐子仪听到她的话吓了一跳道:「什么进不进宫的,九妹妹万不可乱说。」 屋里头的俩个丫头很是识趣的对是一眼,无声的退了出去。 齐子钰就是怕她像上次那样避而不谈,才这样直截了当,她看着两个侍女退出门外,将房门阖上,这才接口道:「如果说我有办法,那五姐你想不想听?」 齐子仪愣住了,随即又在心中默默的摇了摇头,她咬了咬下唇刚要回答,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问话的声音:「刚才是五姑娘在弹奏琵琶么?」 齐子钰站起身来:「五姐有客上门,我便不就留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依旧很平。 齐子仪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可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适才齐子钰的那句:「若是我有办法,五姐你想不想听。」 齐子钰开始往外走,船舱很狭小,到门口不过几步路。 v第41章[01.07] 齐子仪一直瞧着,忍不住问道:「小九……」 「嗯?」齐子钰闻言转身,抬眸看她,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她,好像在等她下面的话。 齐子仪越发觉得看不清了,起初只当她病症的转好,后来就是越加的迷惑。 这个妹妹是她看着长大的,陈氏温和好相处,她也有意识的护着她一些,但最近她一直有这种感觉,齐子钰有些不一样了,她不知道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还是在这其中真的有所变化。 齐子仪抿了抿嘴道:「小九,你不傻是不是?」 齐子钰定定的瞧着她道:「是啊,我本来就不傻。」 字画在外头敲门,像是有事要禀,齐子钰没有停留,说完这句便直直的出去了。 齐子仪失笑,垂眸摇了摇头。 「姑娘。」字画进来了,她手中端着一只匣子垂首道:「刚郑三少爷托人送了这个过来。」 齐子仪端着茶杯捂手,看到字画手中的红漆便将手中的茶杯放置一旁,她点一点那红匣问道:「这是什么?」 郑北阙托人送来的,会是什么? 字画摇摇头答道:「没有说,只让我带给姑娘。」 齐子仪皱皱眉头,看上去有些疑惑。 字画便解释道「适才看到三少爷身边的方回过来。」 「他问,适才是不是姑娘在弹琵琶。」,字画看上去也有些迷惑,不过还是照实说了。 「我说是,然后他就将这个递给我了。」 齐子仪点点头,想了一想便示意字画将匣子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字画依言而行,继而退下,将舱门合上。 齐子仪望着窗外有些出神,片刻她才伸手去掀那盒盖,那方匣巴掌大小,上刻鱼戏莲叶间的浮雕,花纹精致,鱼目一点黑,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匣子的短扣是枢纽形状,轻轻一掰即开,往上翻开盒盖,往里瞧去,便能看到里头略显空荡。 正中的位置端正的安放着两根断弦,并四根完好的琴弦,俱是琵琶上头的一弦。 齐子仪视线略过,最终停留在两根断弦之上,这是……何意。 隔两日正到了十月十五的下元节,恰逢两家的船要在德州码头停靠,鲁氏就与齐家姊妹几个约了去岸上放天灯祈福禳灾。 顺道还可在江边酒楼中吃下元节的豆沙团子。 而且鲁氏听说这一日德州城的新河边上还有道场要做,庆贺水官诞辰,据说十分热闹,便很是有兴致,她自来好热闹,在船上的日子都快把她闷坏了。 而两船相隔,齐家姐妹又不好时常过来陪她,由此她还打算趁着这次靠岸的机会,让两人搬到郑家的船上来。 这日午后,郑齐两家的大船缓缓靠近码头,准备靠岸。 岸上的脚夫们很是机敏的凑上来问是否需要人帮着搬东西,刘管事摆手挥退了众人。 这德州码头是个大的港口,岸上常年来来往往的船只常年不歇,屈屈两艘官船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齐子仪这次出门只带了十春和六欢两人,余下的丫鬟都留在沧州宅子守院子了。 下船前,齐元澄身边的小厮要去买东西,齐子钰想着自己的《异域图志》的下卷在出来的时候忘带了,便叫了十春带同那小厮一道去替自己去购齐书册,顺便带上那下卷以作版本的参照。 嘱咐完了这才带着六欢去找齐子仪,德州风俗开化,两人年岁也不大,故而也没有带上幕篱,左右这日下元多的是放灯祈福的姑娘,何况还有郑北阙与鲁氏同行,自然是不用担心那许多。 齐元澄与齐三爷一道去了城南,要替老太爷拜访一下老友,几人不同路,便约定了在晚间在江边河间坊的长河楼碰面,之后便各自分开了去。 这几日有的街市很是热闹,鲁氏很有兴致,要带几人四处逛逛,到了晚间放完天灯再去长河楼与齐明松父子会面。 为了方便,几人也没有浩浩荡荡的带上一堆仆从,四人身边只跟了两个护卫,和鲁氏的两个丫鬟。 这衣着上头也是极尽低调,齐子钰与齐子仪皆身着袄裙,齐子仪的是湖蓝色,齐子钰则是,都是一般的单螺,俨然一对姐妹花。 只不过齐子仪长了一双凤眼,眉目含情,而齐子钰杏眼虽大,可里头看上去很是无神,没什么神采,透露出抑制不住的呆气。 鲁氏转头看看齐子钰,见她好像没什么察觉似的,正在捏着腰间软乎乎的暖香袋玩,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转头叮嘱自己儿子须得好好盯住了两位表妹,特别是齐家九妹妹,万不可走散了。 这姑娘妇人们上街无外乎是在衣裳店,首饰胭脂铺子打发了时间,鲁氏也一样,看起来在这上头确实同样很是执着。 齐子钰跟着接连转了两个衣料铺子后就失去了兴致,转头看看郑北阙好几次立在齐子仪身边,而齐子仪则看上去很是不解,屡屡躲开了,不断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齐子钰有些忍俊不禁,站在店门口转而看向外头热闹的人流。 「哎,小九,你去哪?」鲁氏见齐子钰往外头走连忙让自己儿子跟上去。 「你去哪?」郑北阙的声音很淡,在她一侧响起,齐子钰转头一看,见他正在自己右手边,与自己并行。 齐子钰看到这张脸就老大不乐意,不想与他多说,只指了指前头:「那里很热闹。」 郑北阙顺着她的指尖瞧去,果然见到那处茶楼门口出入不绝,里头好似还响起阵阵掌声和熙攘吵闹之声。 他还不及说什么,就见齐子钰直直的往里走了进去。 他无奈,只好一迈长腿跟了过去。 v第42章[01.07] 走了这一路,齐子钰也不过是口渴了,说上这一句热闹,不过是装作傻子好玩的样子,进去的目的却是想要喝点茶解解渴。 两人一前一后晃进茶楼,里头正坐满了人,齐子钰就近挑了个位置与人拼座,那原本坐着位置的男人倒是很客气,只是胆子大的很,盯着齐子钰的脸看了好几眼。 郑北阙后脚就跟了进来,一扇子拍在桌子上,打断了男人无礼的目光。 那人抬眼看看郑北阙高挑的个子,冷冷的眼神,没敢说话,只嘟嘟囔囔着什么:「大冬天打扇子,冻不死你。」 什么「鼻孔朝天,当心摔死 。」 齐子钰听着有趣,转过头来看那个男人,发现这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一个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样子,看上去怪机灵的,像是常年看人眼色吃饭的。 那人见齐子钰看过来了还挺纳闷,自来只有自己看大姑娘,还没有大姑娘使劲瞅自己的。 那人正想冲着这漂亮小姑娘笑一笑就听到一声咳嗽声,再看去时,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 茶馆里头人来人往,齐子钰与郑北阙俩人在位子上坐定,就听到左侧一声惊堂木响,紧接着,气氛好似又一下被调动起来,四周响起呼声与鼓掌声。 一个略显沙哑声音传来,齐子钰转头看去,就见堂前方寸之地摆了张短桌,后头立着一个白发垂髫的老头,一身青灰色布衣,白眉小眼,正讲的唾沫横飞,正是说书人的样子。 茶楼上头也传来语声,抬头看去,就能发现这茶楼一楼大堂的正中挑空,足有两层高。 在二楼,除了往后头副楼进去的包间,绕堂一圈的位置有围栏环绕,亦是散座,在栏杆旁设置桌椅,从上往下能看到堂内场景,与堂前的说书人,声音往上传去,不高不低,正好能入耳。 如若从上俯瞰就能见到整一个茶楼的一二层呈现出一个大大的回字形。 这茶楼的设计者真是有心了,内部的结构算得上精巧独特,而期间的布置设施也是一应俱全,桌上的茶碗倒扣,底部皆印着小小的壶字。 「且不说那承平县主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便只提及在琵琶一技上头的造诣,那简直堪称出凡入化,大军前头一曲激扬铿锵之乐,荡人心魄……」 齐子钰被这说书人点名,听到他说自己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便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才出声就觉着一道视线扫来。 齐子钰抬头见郑北阙盯着自己。 她心头一紧,忙放下了嘴角的弧度。 一旁的那个年轻人这时候开了口,他问:「小妹妹,你笑些什么?」 「没有什么,第一次听这个,很有意思。」齐子钰回道。 郑北阙看看她,刚想阻止她与陌生人说话,就听到一旁的年轻人嘴一张有些理所当然的道:「也是。」他扫了一眼郑北阙继续道:「你兄长这么严肃,想来也是第一次带你出来玩罢。」 齐子钰看到郑北阙沉下了脸,笑眯眯的认同的点点头,虽然由于面部僵硬笑得不怎么明显。 「今日是下元也该出来好好游玩一下。」年轻人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不过郑北阙也不理他了,转头叫了两碗茶。 「小哥,今天是有什么好玩的么?」齐子钰见郑北阙将视线移开,便慢吞吞的同那年轻人说话。 「今天啊,好玩的可多了,最有意思的是晚间江边有诗会,那时候最是热闹,多的是佳人才子,人来人往的,我听说第一名的诗,还能被提到罗大人的天灯上。」 齐子钰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想了想又问道:「罗大人是谁?」 「年中刚从京中来的德州别驾,要是得了他的赏识,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你这兄长看上去也是读书人,难道不去试试么。」 郑北阙正点完茶,转过头来,他冷淡道:「不必。」 几人正说着,各自端起了茶,齐子钰口干,才喝上一口就听到那说书人讲完了前头的一段,又说起承平县主的情史来。 他道:「却说那郑少傅对她可是痴情万分,两人自幼在一起,原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多少人心中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曾想,事到临头,出了差儿,承平县主的心竟然不在那郑少傅身上,而是喜欢上了那姓边的私生子。」 「咳……咳咳……」 齐子钰一口茶刚咽下去一半,乍然听到这样的话,嘴里的水一下灌进喉头,吸了两口入肺,一时间被激得连连咳嗽起来。 郑北阙连忙掏了帕子递给她。 齐子钰接过帕子,捂着口鼻,听到这话想的既不是什么郑北阙痴情,也不是承平县主的移情,而是那人口中的私生子三字。 京中她所认识的边姓私生子,除了边揽也没有别人了。 只是边揽拥立新皇,从龙有功,如今定是位高权重,竟然能在这些说书人口中听到私生子这样的话,齐子钰简直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四周也响起一些窃窃私语声。 齐子钰只隐约记得,私生子这三个字当年在外祖丘家听过不少次,可没想到在这还能听见。 说起来她其实已经记不得自己十岁那年发生的一桩事了。 那段时间齐子钰被外祖母胡氏养在府中,最爱玩闹。 正好周围的伙伴也俱是一群纨绔子弟,整日里遛狗逗鸟,爬树打架无恶不作,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丘老位高,齐子钰又有个为妃的姨母,虽然不得宠,到底在太后面前有些脸面,姑娘家长得可爱家世好还不端着架子,自然在一群孩子中玩的开。 这年暮春,柳絮纷飞,午后,齐子钰吃过午饭就往校场去了。 丘家的校场很大,还有跑马的地方,一半和钧定候华家连通。 钧定候这爵位是开国时候封的,传了几代也没出什么人才,碌碌无为,还没什么野心,「暴发户」出身和那些个世家清流都混不来,与朝臣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勾结之嫌从来也疑不到他们头上。 v第43章[01.07] 故而两家也不避讳什么,只在中间建了通行出入的门。 齐子钰与表兄丘建过去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一群少年围着什么,模模糊糊的听到什么「打,打。」 齐子钰听着乐了,只道又有热闹看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两个又掐起来了,也不担心什么,左右今天打一架,明天又好的穿一条裤子,不过兴许后天又能打起来。 越走越近,吵嚷声更响。 「嚯,还挺横。」 「打死这小子。」 齐子钰越听越不对,快步走去。有人看到两人过来,喊了起来:「嘿,丘二,丘六,你们来了。」 齐子钰常年住在丘家,认识的人玩笑似的也给她在丘家排了个号,人称丘六。 「干什么,瞧什么热闹呢。」丘二也是顽皮,凑上去,有些跃跃欲试道。 齐子钰透过人群往里看去。 身影交错间,一个倔强的眸子跃入眼前,齐子钰好奇的眨了眨眼,拨开前头的人群。 正中是两个男孩子,一个是华家的四子华滨,十二岁,最是年少气盛,火爆般的性子,此时斗鸡一般的和另一人扭作一团,显然占了优势。 而另一个长的很好,个儿高,精瘦,嘴角抿着,只是眼角脸颊发青,一手歪着像是脱了臼,滚在地上正单手使劲掰着华滨的手臂。 这个人齐子钰认识,准确的来说她见过,还和其他人一起笑过他呆,是丘家的人,她断定。 齐子钰护短,丘家的人自己欺负得,可外人打不得,她赶上去就喊:「华滨,你做什么!」 华滨转头一看,是齐子钰,虽然不甘,到底撒了手,他被人课业上压了一个头,肚子上还挨了一拳,本来不肯轻易放过。 齐子钰抢先一步将那少年的手压住,发现他两边的手都受了伤:「别动了。」 他还想动手,齐子钰连连按住。 少年闷哼一声,想是压到了伤处。 「呸,你这私生子,做的再好有什么用,你爹可不要你。」华滨碍着齐子钰在,没有再动手,可嘴上还是不留情,骂道。 少年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华滨还想再说,不留神被人掐了一下,一回头见齐子钰正掐着他的胳膊:「闭嘴吧你,嘴上这么不积德呢,当心你爹揍你。」 华滨跳起来大叫道:「楚钰,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你为了他跟我动手?」 这连名带姓的叫法显然是不高兴了。 齐子钰见他这架势赶紧牵着边揽往外跑,一边还回头观赏一下他跳脚的样子。 后来就有传言,齐子钰和华滨因为边揽打起来了。 不过也有不知情的人传说边揽是因为给两人拆架被误伤。 总之事情一来二去说什么的都有,不过齐子钰显然是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因为华滨素来和她要好,两人打架也不是没有过,第三天就又玩到一块去了。 在她的印象中只留下朦胧的痕迹,只知道边揽不怎么喜欢被别人叫私生子。 堂前的声音还在继续,如今已讲到郑北阙入观。 「纵然有了婚姻,结为夫妻,亦是冷眼相对,此时的郑少傅思索良久,也痛苦良久,最后为了不勉强她竟然新婚之夜入观为道,而后又足足等了她三年之久,直到她弥留之际,郑少傅远赴千里只为了见她最后一面。」 齐子钰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儿讲的还是不错,抓住了众人八卦的心态,与对在位者的爱恨情仇的好奇之心。 虽然其中的内容大部分都是颠倒的或是瞎掰的,但胜在故事新奇,想她从前也喜欢看个前朝秘史什么的。 不过她也更是好奇这老头儿怎么有勇气说这些,先是编排边揽的身世,再是瞎扯郑北阙的深情,活脱脱的将他讲成了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种。 真的是……十分的有创意。 齐子钰正想着,听到郑北阙开了口。 「这书说的确实有意思」他忽然道。 齐子钰在他话中听出了一点意味深长。想想他听到这些瞎话的微妙心情,感觉还是还是蛮解气的~ 那坐在齐子钰身边的年轻人这时候嘻嘻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茶楼的主人可是有来头,据说是傅琳的后代,有传言这说书人讲的书是茶楼主人写的。」 「傅琳?那个工部鬼才傅琳?」 「才不才的就不知道了,只听说这栋茶楼也是他督建起来的。」 那年轻人摸摸下巴又道:「如果是这样,我看这茶楼主是他后人之说,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 「哎呦,姑娘,这话怎么会是空穴来风呢。」 城中另一头,十春正抱着已经买好的书,站在书铺里头,听着伙计同她道:「我们小店可是诚信生意,从不作假的。」 在伙计信誓旦旦的话语中,十春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铺子不大,只有掌柜和一名帮工。 如今纸墨价高,虽然本朝崇文,但书铺还是不像茶楼食肆那样顾客盈门,这上头的生意多是如此,掌柜的坐在柜台后头打瞌睡,伙计在前头招呼客人。 v第44章[01.07] 当然也有大些的,那都是有些靠山的,或是商贾大家,或是官家私产。 不过十春也不在意这些个,毕竟《异域图志》好找,在哪买都无所谓。 只不过今天碰到的伙计格外能说,倒让她忍不住跟着搭了几句话,这一句两句的就将话又扯出许多来。 那伙计抱着一本书犹在舌灿莲花:「这书啊的的确确是经了靳安的手,你看上头的字,写的多好,我可不是骗你啊,手抄本,难得的很,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了。」 听着伙计的话,十春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因为上头的梅花画的艳丽,她才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就惹得人说上这么多。 她看了看上头的字,只觉得都是很好,可眼前却又忍不住浮现出了姑娘案上的那些字。 她忍不住抿了抿嘴角脆声道:「这算得什么,还没我家姑娘写的好看呢。」 伙计一愣:「你家姑娘姓什么?」 「姓齐。」 姓齐?没听过啊,哪路书法大家姓齐?还是女子? 伙计思前想后没找出这个人来,看看眼前丫鬟懵懂的眼神,想来是胡扯吹牛呢。 那伙计心中撇嘴,只道这丫鬟是在说大话。 不过心里头这样想,面上可不能表现出来,到底是嘴甜,听到她这样说,连忙附和她的话。 不过末了却将话头一转:「你家姑娘买了这书,临了这字,取其所长,不是能写的更好么。」 十春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家姑娘可不需要这些。」 两人正说着,就见外头晃进来一个瘦长身影。他步子迈得不小,两臂微摆,带出一点动静。 掌柜的抬了抬头,眯着眼,逆着光,隐约看到了来人的面容。 当下里忙不迭的躬身迎了上去:「何爷今儿怎么有空来。」 他转转头,视线扫到十春身边的小伙计身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何爷奉茶。」 十春见掌柜表现的殷勤,不免微微侧目。 「哎呦。」只见他忽然一拍脑袋道,「何爷不是来拿这月的话本子的吧」 「如何,出了什么差子不成」何承也不同他客气,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坐下。 他回头看看店里头,只有一个青袄的小丫头站在那儿。 掌柜的神情殷切,一迭声的说:「可是不巧,昨儿书商还同我说「小江湖」吃坏了肚子,写不了字,这稿子要迟上个两日了。」 何承嗤笑一声:「吃坏肚子?他这拖稿的点子可是千奇百怪。」 何承神色调侃,老掌柜却不敢与他说笑,只是解释道:「诶……这次可不是装的,听说又吃了奇怪东西了。」 「又这话怎么说。」何承不明所以。 「说是要吃什么……青蛙」老掌柜也有些不确定,想了一想才道:「前一回也是,那次就不知吃了什么了,怕也不是什么好的,上吐下泻的。」 何承有些稀罕的摸摸下巴:「这呆书生……穷疯了不成。」 「不过今天我不是来催书的,这不是下元么,出来逛逛。」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的又道:「诶,你这有异域图志么?」 「有的,有的,我刚刚还看到了一本。」 十春正想着出门回船,就听到这两句,她脚下一顿,紧接着,又快步往外走。 十春才要跨出门,后头就传来男人的喊声:「诶,姑娘。」 十春心中紧张,怕书被抢,想了一想,到底回了头,这一看,发现正是那个姓何的公子。 只见他手中捏着薄薄的一章纸,朝十春扬了一扬,道:「你的东西掉了。」 十春心头一松,往回走去。 「诶?你这……」何承递出手,余光瞥过手中的纸张,忽得一怔,「这是……」 十春已走到了他面前,有些不解看往他手中的东西,忽而,反应过来,叫道:「啊,那是我掉的。」 何承伸出去的手这时候却又转了回去,将那纸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起来。 一旁的伙计看到十春手中的书,忽然想起来:「刚还说呢,掌柜的,你看这不就是何爷要的那本《异域图志》么。」 十春皱眉抱紧了书道:「我可是付过银子了的。」 她又朝着何承伸手道:「东西还我,我这就要走了。」 掌柜和伙计见她这样同何承说话,皆是屏息不敢言语。 何承抬眼问道:「这是谁写的?」 「自然是我家姑娘。」十春握住纸的另一头试图将它拿过来,何承怕纸碎裂也只好放手。 「你家姑娘又是何人」 十春这上头倒还不傻,一个外男问起姑娘的名诲,怎么好回答,便只道:「我家姑娘姓齐。」 「姓齐。」何承一怔,暗暗惊讶:「难道是城北的齐家?」 v第45章[01.07] 写出这样的字,如果是那家便好解释了,德州城中权势最盛的人家除了那低调至极的韩家当属他齐家了,连新来的罗大人都要让他三分。 这德州城就这么一个世家,到了这一代,也有人今中为官,只可惜早年出了几个不肖子,那家风就不怎么样了,比之之前可是差远了。 何承心中猜测,但也不确定,一笑道:「今日下元,在长河楼有诗会,不知你家姑娘是否有兴致大驾光临」 「长河楼」十春重复道。 何承听她语气讶异便道:「姑娘听过那是鄙人的一点家业。」 要说起来何家也是家大业大,其下还有商铺茶楼,只是商贾之家,难与世家相较。 十春也不知道她们在长河楼汇合的事能不能说,只迷迷糊糊的道:「确有耳闻。」 又道:「你的话我会转告我家姑娘的。」 十春走了出去,小伙计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人?」 「齐家的。」老掌柜倒是听出了一点端倪,他顿了一顿,忽而又想到什么骂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小伙计摸摸头:「齐家是什么要紧人家么?」 老掌柜还要再骂,何承倒是哈哈笑起来,语气略带不屑:「确不是什么要紧人家。」 「可惜,可惜。」他眯眼道:「青莲入泥藻啊」。 年轻人从茶楼历史说到傅琳身世,从节日习俗讲到当地人文,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像是能一口气说上三天三夜。 齐子钰也是不厌烦,只是神色长时间不曾变,倒叫那年轻人有些奇怪起来:「姑娘虽然花容月貌,但好似并不爱笑。」 这话是往含蓄了说的,他倒是想说齐子钰面部僵硬,只是若真这样说却是稍显失礼了。 齐子钰点点头:「负疾在身,不便。」 年轻人回头想了想齐子钰刚刚的笑容,确实是有些不自然,唏嘘道:「原来如此。」 「身体可是要紧,想我昨儿也吃坏了肚子,好半天才缓过来呢。」 郑北阙听他说到这些有的没的,不免蹙了眉头。 「不过我想姑娘是必能很快恢复如常的。」年轻人说着又道。 齐子钰又是点头。 几杯茶饮罢,齐子钰也得知了那年轻人的姓名,此人姓江,单名一湖。 年轻人的名字起的别致,郑北阙微微侧目:「这名字……」 「挺好的吧。」江湖嘻嘻一笑,接口道:「我爹起的,江湖,江湖,江河湖海,正是取了波澜广阔之意。」 齐子钰想了一想,忽然抿唇道:「你爹会武么?」 「会啊。」 郑北阙:「……」 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你爹跑江湖的时候随口起的…… 天色渐沉,齐子钰与江湖道别,同郑北阙往回走。 沿着之前的那一条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鲁氏同齐子仪,想来两人是先回长河楼等着了。 郑北阙不知道她们是否有买天灯,便在街边顺手买了几盏,提在手中,与齐子钰两个一路往河间坊而去。 郑北阙不吱声,齐子钰便也没有开口的念头,左右自己是个呆子,不爱讲话再正常不过,两人便这般沉默的走了一路。 及要到时,两人路过一座宽阔的长桥。齐子钰见河中已经飘着各色花灯,不禁止步在石栏边看。 郑北阙见酒楼就在前头,便也没有催促,同她一道站在桥边,往下看去。 「表妹想试试么。「郑北阙转了转视线,看到不远处河边还有许多人在往水中放灯,便问齐子钰道。 齐子钰虽然想快些同他分开,可还是没能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忍不住点了头。 河边就有花灯的摊子,齐子钰捡了一只红色的九瓣莲灯,拿在手上。 那摊子上还摆着笔墨,听那摊主说是可以写上心愿,放在花灯里的。 郑北阙看齐子钰没有动笔的样子,以为她不怎么会写字,便道:「表妹有什么想许的愿望,我可以替你写下来。」 齐子钰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心愿。」 摊主听她这话笑道:「姑娘竟然没什么想求的,那必定是事事顺心,样样如意的人。」 齐子钰慢慢才道:「也不是。」 那摊主又道:「这来放灯的,多是为求姻缘,我看姑娘不妨也随众人一样许上一个罢。」 齐子钰听他这样说,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朝郑北阙望去。 郑北阙原正望着摊上的笔墨,察觉到齐子钰的视线,便转过了头。 两人对视,郑北阙竟觉察到一丝怪异,只觉得她好像在透过自己,瞧着什么人一样。 齐子钰感受着自己平缓的心跳,半响忽地一笑:「现在好像用不着了。」 v第46章[01.14] 她说着,转过身去,手里握着那盏小小的花灯,往河边走去。 不远处,落日沉下最后一丝余辉,西边的小半个天空被浸染成紫蓝色。 寒风中,齐子钰的发丝被浅浅吹起,淡紫色的衣边逐渐被夜色侵染。 郑北阙凝视着她的背影,忽地有些心慌,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潮水般褪了去。 许是冬日的氛围有些不好吧,他凝了凝神,这样想着,才慢慢跟了上去。 河岸边有石阶,齐子钰顺着台阶往下走去,最后停在水边。 她才蹲下身去,一盏粉色的花灯就自水中飘过来,停在了她的裙边。 齐子钰将自己的灯放到一旁,想将那盏灯推回河中,不让它在岸边搁浅了。 她伸了伸手,却忽然瞥见灯心有张朝上放着的白笺。 齐子钰适才看很多人都是将写完的纸条卷起来,可这盏花灯却这般大喇喇的将字迹暴露在外,她觉得奇怪,便多看了几眼。 那纸边渗了水看上去湿漉漉的,可上头的字却格外很清晰。 白纸黑字,让人看得分明,上面写着:喜欢你。 齐子钰微微一怔,手上却没有停,将花灯往河中推去。 粉色的花灯飘飘悠悠荡了开去,莲身周围浮起圈圈涟漪,倒映入齐子钰眼底,泛着浅浅的波澜。 男子的字迹,起笔收尾暗喻锋芒,齐子钰钰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这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身边传来的脚步声将她的思绪打断,齐子钰抬了头,看到郑北阙已经站在一旁。 「放了灯就回去吧。」郑北阙道。 齐子钰点点头,将手边的灯放入水中。 忽然,不远处响起低低的呼声,周围嘈杂的议论渐起,本就热闹的河岸边更是喧闹,桥上也有人看了过来。 河间坊的夜幕初降,周围的酒楼茶肆商铺楼宇都早早点起了灯,河面上的花灯更是星星点点。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上头越来越多的漂浮着一种粉色的莲灯,更有眼尖的人一下发现了花心的素白色纸笺。 「快看啊……」 「那是什么?…」 「不知道。」「好多啊,到处都是。」 「诶,你看,上头都有字。」「写得什么?」 「好像是……喜欢你?」。 邱家的夏天是很凉快的。 府邸坐落在朝臣满地的南三街,右拐往里走是户部巷,正数第三家便是。 右后头挨着均定候华家,往左隔了条路的是刑部侍郎尚大人家。 邱府遍布绿植,听说有许多还是邱老邱时季的学生送的,正如古语云,桃李满天下,当真是人生几何。 邱家的后院有个大大的园子,靠尚家的一侧还有个不小的池子。 过湖往北是一处小院子,由于较为偏僻,寻常人不会踏临那处。 当然这不包括极其无聊的楚钰,这日才入夏,她就急着要泛舟。 到头来还是觉着冷了些,身边的丫鬟巧语便赶着去最近的西北院子要点热点心来。 邱家人丁稀少,邱时季膝下唯有楚钰母亲和她姑姑两姐妹,一个做了妃子,一个嫁到了国公府。 这时节又没有客,阖府上下唯有下人多,巧语想着就留一个小丫头伺候着也出不了岔子,便匆匆去了。 楚钰在假山边上坐了一会也觉着无趣,四处走动起来,这湖的西北面从没来过,倒是不熟悉路。 身边的丫头才入的府,比她还分不清东南西北。两人只能在这湖边逛一逛。 才走了没几步楚钰就见一丛灌木后头冒出一缕淡烟来。 楚钰往前两步,眯眼瞧到叶间微露的一个侧脸。 丫鬟显然也看到了,刚想出声就叫楚钰制止了。 她笑眯眯用手指在唇间比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摆了摆手让丫鬟等在原地,自己就往里走去。 这一头边揽正蹲在地上,往一个小盆里头撒着纸币,火苗跳动间,冒出一缕缕的烟,熏得他眼眶发红,鼻子发酸,灰头土脸。 正失神之际,后天的灌木丛窸窸窣窣响了一声,猛的蹿出粉粉的一团。 边揽吓了一跳,腕子一抖,手里圆圆的黄色钱币撒了一地。 他仰头去瞧,就见面前的人弯了腰揪住他的袖子:「你敢在府上烧东西,这下逮住你了吧。」 「楚钰。」边揽下意识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我。」楚钰也同他一样蹲下去,一面将目光扫向他的作案工具。 v第47章[01.14] 一旁的铁盆烧得焦黑,地上落着纸钱,她有些惊讶,问到:「你在烧这个?奶娘说只有人过世了才要烧这个。」 边揽不语,低头捡洒落在地的东西,楚钰却突然反应过来。 她想起那日校场打架之后,许久没见边揽。 后来才听华滨背地里同她说:「那姓边的就是一私生子!生他的外室姨娘死在外头,边家没法才把他领回来,结果闹得那叫一个家宅不宁。他爹边瑜早年拜在你祖父门下,你祖父祖母心慈才将他领过来养着。你可别同情他,他肯定同他那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华滨他爹房中莺莺妾妾也不少,没少给他娘气受。他自来又是暴烈性子,说起这些难免脾气败坏。 楚钰回过神来,转头看边揽,少年垂着脑袋,黑发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只用一根缎带系着,身上的衣服很干净,只两只手沾了煤灰,像是白玉染尘。 楚钰瞧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烧这些……是给你姨娘?」 边揽拾东西的手猛然一顿,手捏了拳,里头握着的纸钱都被揉皱成一团。 「她不是姨娘。」他声音发哑,带着一股挣扎不甘的味道。 楚钰拍拍他肩安慰:「这也没什么,本来也不是你能选的。」 边揽却固执的抬头重复一遍:「她不是姨娘。」 楚钰被他发红的眼吓到,下意识向后仰了仰:「好的,你说不是就不是。」 她突然有点后悔将丫鬟留在外面了,自己比较擅长的是群殴,这要单打独斗起来可只有挨揍的份。 边揽见她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以及懵懵懂懂的眼神,垂下了眼皮:自己同小孩子计较什么,这幅样子真是难看。 楚钰看他神情缓和下来,也舒了口气,仍厚着脸皮,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道:「看你这么难过,我就不告诉别人这件事了。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烧纸呢,一点也不隐蔽,会被别人发现的。」 「比如我吧,过年的时候我就从来不在家里放鞭炮,我要是想玩就去华滨家,在他院子里点炮。」楚钰讲到这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洋洋得意。 毕竟到那时候被发现的话,也没人会想到是自己玩的,顶锅大王华滨总在这种时候兢兢业业的发挥作用。 边揽瞧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现在我知道了。」 楚钰噎了一下,装作老成地摆摆袖子:「嗨,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都过去了。」 毕竟再大一些华滨也长精了,不好坑了。 说起来刚刚提到华滨的时候边揽似乎没什么反应,楚钰这样想着转头悄悄地看他。 恰逢边揽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接触,楚钰只觉得自己望进了一潭墨色的静水中。 不得不说边揽长的挺好看,让人一眼难忘的脸,只是额头很煞风景的留了道疤,平添几分戾气。 边揽转开了眼,将最后一点纸丢进火里,突然开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寂寞,还是因为今天太过特殊,亦或是眼前姑娘专注的眼神,那一刻那么认真的望着他,淡色的眼眸中只映出一个人的影子,让他有种强烈的倾诉欲。 「我娘是投湖的,在客栈附近的那条河里。」他的语气很淡,像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然而微颤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我亲眼看到,她在我面前沉了下去,我没有用,抓不住她。」 「我求了客栈老板,找了官府,想把她捞上来,没有……没有人愿意。」 楚钰微微的睁大了眼,死亡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有些遥远,但眼前的这个人却一个人经历了这些。 「我去找边瑜,他不见我。我和娘,是两个累赘,是他想要抛掉的不堪的过往。」 边揽的眼睛发红,看上去有些吓人:「可他忘了自己当初才是多么不堪,我娘等了他那么久……」 楚钰愣了,她似乎听出了边揽话里的意思,边揽他爹竟然做这种事,她原以为这样的事不过是戏本子里唱唱的罢了。 她这才明白边揽为什么要在池边烧纸,水系四通,在这生不由己的当下,借此祭奠亲人。 「你等等。」楚钰沉默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边揽说了一句就站起来往外跑,蹲的太久,脚有些发麻,她迈出去的第一步还趔趄了一下。 边揽见她歪歪扭扭的跑出去,没了踪影。 楚钰跑上船,没一会就在船舱里的坐垫下头摸出了一盏花灯,这是去年元宵在这船上放河灯时她悄悄放起来的,要不是因为这事还真想不起来。 她拿着纸笔返回,看到边揽依言站在原地等她。 她有些气喘的跑近:「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写下来,放在花灯里头。」 「放到水里,你娘她一定能看得到的。」楚钰扬扬手中的花灯,又掏出顺道带出来的纸笔。 边揽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半晌他才展演一笑,眼里尚有阴郁,但这笑容恰如落日余晖,缀染了大片的烟云。 他答道:「好。」 又想起了这个人。 齐子钰从回忆中抽身,看着一池的莲灯有些恍然。 「看的到么。」她喃喃自语,盯着灯心的字迹,一笔一划在齐子钰眼底骤然熟悉起来,她想起来这是谁的字了,那些日子里端置案头,落在枕边,递于门前。 没想到当日那样冷静的少年如今也有了喜欢的人……齐子钰忽然生出一些茫然。 不过,也算是个好结果吧…… 但愿,但愿这个姑娘能看到。 v第48章[01.14] 郑北阙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没注意河里的花灯,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长河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已经是人头攒动,便对齐子钰道:「走吧,他们怕是要等急了。」 两人到达长河里,才上到二层,就见十春和另一个小厮从后头的走廊里出来,在那里头是他们订的隔间。 「姑娘,表少爷,你们回来了。」十春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才正要去寻你们呢。」 窗边原聚着一群人,听到十春的声音,那为首的男子竟转过头望了过来。 看清丫鬟的脸他愣了一下:「你是刚才的那个丫头?」 十春回视,也是惊讶,轻轻的啊了一声。 男子将视线落到十春身边的两人身上,见是一个青年一个姑娘。 男的高挑,北方人的骨架子,面庞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而另一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只是适才那扫过来的一眼,像是带着铁钩子莫名看得人心里发冷发慌,比直勾勾的盯着人瞧更为古怪。 何承转头笑着与人说了一句什么,随后朝着齐子钰几人走来。 他对着郑北阙拱手「在下何承,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郑北阙见他客客气气的便也回道:「鄙姓郑。」又指了指齐子钰:「这位是舍妹。」 「原来是郑公子。」何承笑着说完,又朝齐子钰拱手。 齐子钰没什么表情的摇摇头:「我姓齐。」 何承一愣,朝一旁的十春看去,十春笑嘻嘻的说:「这就是我家姑娘。」 齐子钰见她俩好似认识,便询问的看了一眼十春,十春这才竹筒倒豆的将下午的事都说了一遍。 何承原没把齐子钰往这上头想,她看上去年纪不大,不像是有写那张纸的笔力。 他掩下眼底的惊讶道:「原来这位就是齐姑娘。」 原和何承一道的人见他迟迟不回便来了两人叫他。 何承看有人过来就笑着对身边的人道:「适才我同你们说,你们还不信,你看现在人不就在眼前了么?。」 几人又是一番寒暄,何承正想乘着这个机会再邀请一下这位齐姑娘以及她的兄长,他身边站着的一消瘦公子忽然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何承奇怪的看他,那人略一犹豫却还是对着齐子钰道:「冒昧的问一句……」 齐子钰转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说无妨。」 「姑娘是否负疾在身。」 何承刚一听到他这话,嘴角就抽了抽,他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了。 这人名叫徐白睿,虽然也是读书的学生,但他是杏林出身,祖辈父辈干的都是治病医人的活。 如今他家虽然不行医了,但有了钱,名下总还有些药馆。 自来这大夫都是有个人特长的,比如有的专接骨,有的专治眼疾喉疾,这徐家,以看疯病着称…… 齐姑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能写能说,有疯病?打死他都不信。 齐子钰也没有否认,点头道:「不错,公子如何看出。」 徐白睿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我学过几年医术。」 何承正暗自疑惑齐子钰得的是什么病。 就听稍远一点有个白衣的男子转过头来,听见徐白睿这句哈哈一笑,自认风趣的道:「我说呢,何兄你说的那些我原就不信,你看如今让徐白睿一眼瞧出傻病来了吧。」 何承转头一看发现是齐勋,他皱了皱眉。 自己原还当这齐姑娘是他们齐家人,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现在一看这两人确实一点不像,不管是样貌还是说话。 郑北阙听到齐勋的这句嘲讽,一下拧住了眉头。 其余的一些文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好奇的往这看过来,有些还转头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一时齐子钰几人成为了在场的视线焦点。 徐白睿一怔,有些尴尬,想着原不该多嘴的。 他带着几分愧疚,对着齐勋连连摆手:「不是的,齐兄,这位姑娘并非那种病。」他想说有可能是吊斜风,但想到别人恐怕听不懂,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那齐勋信步走来。 齐子钰看了他一眼,见他身边还跟着一小厮。端着墨水拿着纸笔,想是等他家少爷突发灵感的时候好奋笔疾书。 那人将齐子钰上下打量一眼,脸上略有惊艳之色。 但随即一想到这人同自己的未婚妻一样是个识字的女人就又觉得厌恶之极,这些女人不乖乖在闺房待着,专爱吟诗作赋,抛头露面沽名钓誉,实在可恶。 可笑他爹还叫他同那女人好好相处,他简直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齐勋瞥了一眼齐子钰,暗道这女人倒是长得比自己的未婚妻好看,可多看几眼很容易就发现她嘴角弧度不太正常,面部表情呆滞,果然是异于常人,便又不屑道:「我道是谁,何兄你这眼光也太差了点。」 「齐勋!」何承知道他说这话也有与他抬杠的意思,但如此对人评头论足,一时也是厌恶,不免皱眉。 此时站在窗边的一些学子有议论的也有看笑话的,没想到这两人会为了一姑娘杠上,真是稀奇,这何承平日里不都是忍让退步的么。 v第49章[01.14] 齐子钰转头看看郑北阙,见他脸色已然不悦。 十春听他这般评价自己姑娘早忍不住,一脸不服气:「我家姑娘可比你强多了。」 齐勋嗤了一声:「眼见为实,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写出一笔好字的?」 他身边的小厮忙将纸笔递到齐子钰眼前。 这命令的语气,这架势活脱脱一个仗势欺人,何承余光看见那郑公子没说话,但他的表情说明着他的心情不太好。 郑北阙冷冷的眼风扫过,那小厮打了个颤,退了两步。 齐子钰摊手:「你希望我写字给你么?求我啊。」 齐勋被噎了一下,还想说话,站在何承身边的书生见他这架势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话,赶紧打圆场扯开话题:「哎,齐勋,你别说我这才发现,你和齐姑娘都姓齐,你瞧,可不是缘分么。」 那书生的原意是让他看在同姓的份上好歹嘴下留情,没准两家祖上还是亲戚呢,这德州谁不知道齐家家大业大,怎么说也是要点脸面的。 齐勋却不依不饶,冷笑道:「谁要同这傻子一个姓。」 郑北阙面色微变,他这两年来还真没再听到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听了个全。 齐子钰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是不喜欢自己姓齐?」她看着齐勋:「我不介意你改掉。」 「只是,不知道你爹同不同意。」她慢悠悠的接了下去。 众人听齐子钰这样说纷纷笑了起来。 郑北阙倒是扫了一眼齐子钰,没想到他这表妹随口说出来的话倒是挺打击人的。 齐勋一愣才觉出自己说错了话,自己刚刚的那一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可这个傻子敢嘲讽自己,他一时大怒。 他回头扫一眼那些发出笑声的人,众人被他一看都慢慢的收了声。 郑北阙站了这一会早耐心皆失,转头同齐子钰道:「回去吧,不必与这种人多费口舌。」 要收拾这样的人还不容易,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来这长河楼是吃饭的,不是来打嘴仗的。 齐勋一听更是点了炮仗般的骂道:「我这种人?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郑北阙还没回话,齐子钰就十分麻溜的回道:「傻子?」 「你!」齐勋指着她,眉头都树了起来。 齐子钰看他脸色不好无辜道:「不是你说的么。」 齐勋气急,伸了手指指她。 「你做什么。」郑北阙眯眼抬手拍掉他的手,威胁似得的盯着他,齐子钰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表妹,况且还是被这种人嘲讽,如何忍得。 郑北阙的眼神太冰,齐勋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即又逼上来:「你敢动手?」 何承有些不忍直视,侧过了脸,这齐勋哪里像什么读书人,这根本就是一纨绔子弟,往日大伙不是瞧不上他刻意避开了去,就是稍有忍让,当然也有臭味相投的。 但如今碰上这姓郑的公子倒像是个不好惹的……尤其是这张脸……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就是想不出是哪里见过,真是奇怪。 齐子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天,郑北阙又站在了她这一边,同仇敌忾般的替她撑腰,不过想到这样的关心是对他表妹的便也释然了,不得不说郑北阙是个好哥哥。 她笑了笑随即凝视齐勋,这个笑容非常僵硬,她甚至牵不起嘴角。 齐勋还想强撑着同郑北阙对视,郑北阙却没有兴致待在这儿了,叫了齐子钰抬脚就走。 齐勋见两人要走,气势汹汹的去抓齐子钰,郑北阙眼神一凝,转身将齐勋的胳膊扭到了背后 从肩到臂一路疼痛酸涩,齐勋忍不住叫起来。 在座的众人都是一惊,这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都犹犹豫豫要不要上前拆架。 今日是诗会,齐勋的那些狐朋狗友没有来,没有人助阵,未免有些势单力薄。 小厮慌了神,正要丢下纸笔去解救他家少爷。 齐子钰顺溜的接过那些东西,对他道:「我劝你还是别去。」她摇摇头:「你还真打不过他。」 小厮被她自然的动作惊了一下,这姑娘的行为真是琢磨不透,没见过两家打着架,还带劝退别人的。 小厮的眼眶红一下子就红了,完了今天不紧遇到了煞神还遇到了这样一个疯子…… 何承到底还是顾及齐家的权势,上前:「郑公子手下留情。」 他低声道:「这是齐家二房的少爷,不知道郑公子是否听过。」 郑北阙没有回答,手上也不松,只森森开口:「表妹觉得如何处置这位齐家少爷为好?」 何承听他这样说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这事终是不能善了了。 不过还真没想到会这样动起手来,他暗暗瞧了两人一眼,难道这兄妹俩是有什么来头? 小厮早已开溜,想必是去找人了。 徐白睿和何承旁边的男子有些犹豫,还是低声劝了齐子钰两声。 v第50章[01.14] 齐子钰一脸明白的朝他们道:「好的,我会帮你们出气的。」他俩有些奔溃,你这是暗自理解了什么。 周围本有人想来帮忙但听到齐子钰这样说不免也有些好奇,这小姑娘到底会怎么处置齐勋呢。 齐子钰看没有人上来阻拦的意思,且还有不少看戏的,不由的摇摇头,这公子哥,没有觉悟,人缘差,人手不带足,就这也敢出门找事,当别人都是吃斋念佛的么。 齐子钰将手中的纸墨递给十春,自己提了笔。 墨潭里的墨已经研开,齐子钰不由的感叹了一下他家小厮的贴心程度。 笔头沾了墨,齐子钰拎着笔往前,向着齐勋走去,一边问到:「你不是要我写字么?」 她看着齐勋,慢悠悠的道「既然那么有缘,你我都姓齐,我就答应你了。」 其余众人听了这话都好奇的看她。 齐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瞧着她靠近顿觉毛骨悚然。 他现在才觉出不对来,邪乎,这女人邪乎,说话傻里傻气的,但听到耳中句句扎人。 虽然被郑北阙制住,他还是拼命挣扎起来。 「不用,不用回去拿钱给我,你就这样待着别动。」齐子钰嘴上跑马,逐渐逼近。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齐勋犹如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般一脸的惊慌失措。 何承看不下去,还是伸手拦了下,对齐子钰道:「别太过了。」 齐勋见何承站出来忙大叫:「何承,何承,你快拦住她,否则我和你没完,我跟你说今天可都是你的错。」 何承脸色微微扭曲,这人受了惊吓,越发的胡言乱语了。 齐子钰也瞧了齐勋一眼,有些嫌弃,快闭嘴吧你,人家帮你你还这么不识相。 她转头看何承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知。」 「那你拦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用笔杆子抽他。」 何承看了一眼她的细胳膊细腿也是无言以对。 「让一让。」齐子钰拨开了何承,最终在齐勋面前站定。 齐勋拼命往后仰头,一副怕被打到脸的样子,瞧上去倒有些可怜。 没一会功夫,齐勋忽觉得胸口一凉,他低下头去,只见衣服上两个大字已然挥就。 很快一只毛笔在眼前出现,他下意识抬头侧过脸,瞬间又感觉到了脸上有种湿漉漉的触感。 他想挣扎,被郑北阙一下摁住了头。 周围好奇的人群围上来,有胆大的人已经将那四个字读了出来,脸上两个是:成脏,胸前两个是:点墨。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这可是丢脸丢到家了,被人指着鼻子说出口成脏,胸无点墨,这齐勋往后怕是再不好意思出门了。 然而更多的人却是看到了这四字的书写方式。 有人低声同旁边的人道:「这字我怎么瞧着很像……」 「像什么?」有人问。 「像是……靳安的枯笔。」 「不会吧。」另一边的人听了一耳朵,不可置信的低呼。 枯笔?竟然是崇门枯笔! 有南靳之称的崇门书院靳安,早年为人称道的一种笔法,因笔头墨枯,书中留白,虚实相生有凤尾之姿着称…… 书法大家都笔锋,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如何仿的,更何况这位姑娘还身怀有疾。 更别说虽这崇门枯笔虽流传甚广,仍不过是昙花一现,现世时间很短。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靳安笔风的变化。 说起来也怪,这靳安先后有过多种笔法,每种都被人追捧至极。 除开最富盛名的行书,其余的,如这崇门枯笔,不是最有名的一种,市面上真迹流传也少,听说靳安也对此书并不满意,但这并不妨碍很多人喜欢啊。 「这瞧着是不错,可……你不会看错吧。」刚才的那人犹豫。 「哪能。」回话的人颇有得色「我家老头就藏了一卷,我偷偷拿出来看过好几回。 「我跟你说,我的眼力错不了。」 又有人好奇道:「诶,这姑娘什么来头?」 「不知道啊。」 「那你说,她得的是什么病?」没有得到答案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耻下问,问话的人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我就更不知道了,你要想知道问徐白睿去呀,你不是同他关系好么。」,被问到的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总不能真是什么疯病吧,我可不信。」 那人一拍手:「说的不错啊,我一会就去问去。」 v第51章[01.21] 一群人讨论的热火朝天,也有人乘机对齐勋玩笑道:「齐兄,我看你这这件衣服以后也别洗了。」 「是啊,这可不得叠一叠珍藏起来啊。」 「诶,那你说他这脸是不是也别洗了啊。」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齐勋气急败坏的瞪了几眼周围的人,只是他如今的样子有些狼狈,完全没有气势。 就在齐子钰这一笔字写出令众人大为惊讶之时,楼梯口传来一阵响动。 郑北阙转过头去,正好看到被簇拥的一人上到二楼,正是知府罗琚。 齐勋一看到罗琚就叫喊起来:「罗大人,罗大人。」 郑北阙这时候才松了手,齐勋手都没了知觉,跑到罗知府身边,立马有两个小厮扶住了他,被碰到胳膊,齐勋又是一阵哀嚎,就这时候他还不忘回身叫嚣道:「你们给我等着瞧。」 齐子钰歪头道:「我不喜欢等,现在就想瞧。」 罗知府看了一眼齐子钰,面色犹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里有人道:「还能怎么回事,踢到铁板了呗。」 一场诗会闹成这幅模样,何承脸上也挂不住,将事情略讲了一讲。 「哦?」罗大人挑眉去看郑北阙,然而下一秒,他一愣:「这位是……」 郑北阙抱以回视:「罗大人,好久不见。」 罗琚顿时神色一凛拱手恭敬道:「大人怎么会在这。」 郑北阙略一点头,简短的道:「回京,正好路过德州。」 何承诧异,这连罗大人都要毕恭毕敬的,看来这位郑公子确实来头不小,而且听他所说起来……似乎还是京中来的。 京城人氏,姓郑?莫非是长安郑家? 他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明白过来这眼熟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他曾同父亲去过几次京城,机缘巧合下,与郑家的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可能见到的并不是是这郑公子本人,但血缘是割不开的,一家兄弟难免有些相像。 若正是如此,那就怪不得了,齐家算个什么,完全不够看。 齐勋见此场景也是没了底气,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不由叫苦,今日看来不仅连面子没了,这里子应该也没了。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赶紧开溜吧。 正要走了两步,齐子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齐公子,你不是要让我瞧么,瞧什么呀?」 郑北阙扫了齐子钰一眼,总觉得这表妹的举止分外眼熟呢。 不应该啊,他们许久未见了,往日接触也不多,这奇异的熟悉感是从哪来的? 齐勋一步也不敢停,灰溜溜的走了,何承见郑北阙没有拦他便也没说什么。 这样的人名声臭了可比杀了他还难受,往日的小打小闹都还说得过去,但今日的这事闹成这样,可正是丢尽了脸了。 世家间都是有所往来的,不出三天齐勋的那门婚事就要告吹了,他爹把他打个半死都算是轻的。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这诗会也是办不下去了。 众人无心作诗,只想着同这位齐姑娘讨教讨教书法,都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齐元澄想是见两人迟迟不归,后知后觉的从后头厢房中出来。 见外头乱哄哄的,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 齐子钰回头:「小孩子不要好奇心那么重。」 又叫他小孩,齐元澄有些不服,才想反驳忽见楼梯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诶,九姐,那不是……那半夜的,嗯……那虫子么。」 「什么……」 齐元澄笑嘻嘻的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示意。 齐子钰一怔才反应过来,那晚不就是…… 原来那晚齐元澄看到了。 这么说他此刻看到了,边揽?! 说起来刚刚确实在那桥边见到过他的字,虽然没见到人,可他出现在这德州城应该也不奇怪。 但齐子钰还是下意识的慌乱了一下,这几乎成为了她的本能反应。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他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苦苦的药草味,齐子钰没有动,倒是郑北阙转了下头。 他瞳孔微缩,两人视线在空气中接触几秒,随后,郑北阙又移开了目光。 边揽同郑北阙没什么往来,不过点头之交。 一个是辅国大将军,一个是太常寺卿,单从两人的职务范围来看就没什么交集之处。 两人关系很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边揽性子较冷,郑北阙虽然交友甚广,可也不会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v第52章[01.21] 郑北阙虽惊讶于边揽的出现,但考虑到可能是一些不好言说的原因便也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没有揭出他的身份。 徐白睿这才发现齐子钰脸色有些不好,他不为医,却有医者之仁心。自来在医术这一道上也是有天赋,要不是家里就他一个,总想着养出个读书人来,他也不会弃医从文。 「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么?可有抽搐的地方?」徐白睿怕她有什么并发症,忍不住关切道。 郑北阙这才转身扶住齐子钰:「怎么了?」 几人都没有看到边揽转过头,将视线落到了二人相扶的手腕子上。 「没事。」齐子钰摇摇头,抽出了手臂。 郑北阙见她确实无恙才对何承三人道:「几位若是无事,还请进里头一叙。」 其余人都不要紧,只是这徐白睿可是关键,没准对齐子钰的病情能有所了解。 但若这单请了他也是不妥,郑北阙在这上头是还是温煦体贴,并不随意轻视,便叫了三人一起。 罗琚原是来评诗的,这下诗会被搅,也无事可干。 身边人多,倒是没有注意到边揽。 他与郑家多少有点关联,本想与郑北阙攀谈几句,但苦于没有话题,只好匆匆辞了。 其余人等还想同齐子钰说话,围着不让几人离开。 「齐姑娘,今日这诗会是不成了,你若不嫌弃,这首名便是姑娘你了。」 齐子钰好奇:「不是诗会么?我又没有作诗。」 「嗨,诗文不分家么。」 齐子钰还是摇摇头「受之有愧。」 众人见几人要离开,也不便留,一时都散了。 齐子钰落在最后头,身边跟着十春,她才走到隔间门口就听到有人叫她。 她转身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走近。 那人穿着普通的青布衫,腰上坠着一个竹制的卷筒,肩上斜挎了一个牛皮包。 一身行头在这酒楼中显的有些格格不入。 他笑嘻嘻走近,在齐子钰眼前站定「齐姑娘,不认识我了?」 齐子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江湖:「真巧。」 「嗨,不巧不巧,德州城就这么大点儿。」他拿自己的指甲盖比划了一下,又道:「况且今日还是下元,怎么能不来长河楼呢。」 齐子钰笑了,点了头。 十春见两人还有话要说,就退到了一旁。 齐子钰这才听小江湖道:「不过,我叫你,是想要给你这个。」小江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样被羊皮子裹住的玩意。 齐子钰看着眼前的东西:「这是什么?」 「说不清。」小江湖挠挠头,将皮子摊开来给齐子钰看:「我爹说是根钗子,可我觉着不是。 齐子钰扬眉:「你爹?」 「嗯,对,他在下头喝酒呢,是他捡着的。」小江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道:「我家老头手气倒是不错,总能捡着东西。」 「不过么……这眼神就不怎么样了。」小江湖伸了手去掀羊皮纸,一边嘟嘟囔囔的犯嘀咕:「要我说,哪有钗子做的这么利的,我可是从来也没见过这样子的。」 齐子钰望过去,就见他掌心躺着一支金钗。 这金钗做工普通,但钗尖锋利。 钗身色泽暗淡 ,款式很旧,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而它的主人也没有对此进行打磨翻新,只钗身有些抛磨的痕迹。 「这是……」齐子钰微微诧异,伸手摸了一摸。 小江湖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怎么样,不对劲吧。」 「要我说,这哪里像是女人家打扮的东西。」 「反倒,像是……凶器。」 齐子钰手指一顿,正好落在金钗的尖端,微微刺痛的感觉传来,她收回了手,仍觉得后背升起了一阵凉意。 隔间的门半开着,里头的人能看到齐子钰在外头站着,像是在同人说话。 郑北阙的声音传过来:「表妹为何不进来。」 齐子钰心中打了个突:「就来。」 「这东西是我的。」她对小江湖道。 小江湖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样:「真是你的?」 「是,我拿它来……裁纸的。」 齐子钰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 v第53章[01.21] 「真是你的啊。」小江湖又道:「」我还以为那人瞎说的呢。」 齐子钰眸光一凝:「谁?」 「呶。」小江湖远远的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道:「那个人,他说这是你掉的东西。」 齐子钰转头,恰好见到边揽也看着她。 他眼神专注,连时常皱着眉头都是拂去了棱角。 小江湖看看边揽又看看齐子钰,见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胶着,忽然问:「你认识他么?」 齐子钰偏过头:「嗯。」 小江湖嗯哼了一声笑眯眯道:「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回到隔间里头的时候,徐白睿正在说话。 看到齐子钰进来,齐子仪侧了身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齐子钰落座,正好齐元澄在她另一侧。 齐子钰若有所思的看了齐元澄一眼,齐元澄不明所以,摸了摸脸。 然而下一秒齐子钰已经收回了目光,让他怀疑适才的一眼都是错觉。 齐明松觉得有愧于齐子钰,总想着能治好她,故而对徐白睿说的很上心。 齐子钰倒不是十分在意,如今的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多的也不强求那些了,不过齐明松为人父的一片心她也明白。 只是可惜他真正的女儿怕是已经猝死在那晚了,她微微叹息间忽又想到陈氏,想到陈氏的死…… 鲁氏见齐子钰出神唤了她一声。 齐子钰回过神来,见徐白睿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徐白睿温和道:「齐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为你把个脉。」 徐白睿的祖父早年名气颇大,医术也高,将他徐家的秘方,藏书研究了个七七八八,一时求医无数,风头两无。 但好景不长,徐老太爷未到六十,自己却疯了,可怜医者不自医,到如今也治不了,对外的名声也是一落千丈。 徐白睿有些天赋,也是他祖父亲自教导的,比之他爹还强上不少,只是因家里逼迫才学了文。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齐家的缘故,当年徐老太爷坐馆,齐家寻衅,徐老太爷年纪大了,前又劳累了几日,当场气晕过去。 可恨徐家无人为官,徐老爹这才发了狠,势要让培养出一个状元来。 齐子钰乖乖伸出手,枕在桌上的药枕上。 片刻徐白睿才收了手。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看是看了,也向齐明松和齐子仪等人,大致了解了齐子钰的状况。 从前看的大夫大多也说的一样,大致是数岁不语,童昏不可使谋,心气不足,五六岁不能言,肾气不足等情况。 徐白睿沉吟道:「不知何故,齐姑娘的病情有所变化。」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鲁氏犹豫问道。 徐白睿微笑道:「夫人不必担心,自然是好迹象。」 「不过这两种不同的病的转变的情况我确实从没见过。」 他想了想才道:「我想齐姑娘现在的神智问题应该……」 他顿了一下,又想起适才齐子钰的表现,好像又是很享受这样童言无忌的状态,又委婉的道:「稍加调理即可慢慢恢复。」 徐白睿开了药便走了,临走前还嘱咐了明日一早再由他父亲看看。 齐子钰这些年吃的药也多了去了,齐明松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治,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收下了徐白睿的药方。 与何承同行的另一人叫韩屏,学识不错,郑北阙就同两人多聊了会。 鲁氏看这边一时半会还不能完事,便另开了一桌吃饭。 饭后,她怕齐家姊妹无聊就叫了几人去楼顶的赏月台瞧景放灯。 要了笔墨三人准备写祈愿祝词,郑北阙看了一下齐子钰的笔迹,发现她写的是靳安的行书。 原以为她不会字,却没想到她的字写的不错,这令郑北阙有些惊讶。 齐明松没有留意这头,倒是没有瞧见,否则怕是会大为诧异。 齐子仪犹豫不决,想不好写什么,见齐子钰的字好,索性让齐子钰帮她一道写了。 郑北阙挑眉看着齐子仪,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想到前日给她的琴弦被原封不动的送回来,这两日与他相处也如常,倒叫他一时看不透了。 夜里风大,齐子钰不能见风,就在脸上戴了面纱。 到赏月台的时候,上头已经有不少人。 往外看去,河中星星点点的,夜空中已经漂浮着不少天灯。 鲁氏兴致很高,考虑着齐子钰的病倒没有带着她乱走,只拉了齐子仪挤到了最外头。 v第54章[01.21] 齐元澄陪着齐子钰站在回型出口处,这儿倒是人少,又避风,还能看到天空,待着也不错。 齐子钰看着外面,像是在想事情,她的额发被吹起,面部被纱挡着,似乎闪着迷离的柔泽。 半晌她才开口道:「元澄,你手中的钗子还在么?」 「在啊,怎么了?」 「今天有人给了我这个……」齐子钰从袖中掏出一样被羊皮紧紧裹住的东西。 齐元澄一怔,随即叫了小厮过来,片刻后到手一只漆红的匣子。 两样东西打开,一样的形制,一样的……锋利。 「我本以为是你掉的,原来不是。」,齐子钰将东西连带着羊皮纸一道放到匣子里头,慢悠悠的道:「那这到底是谁丢的呢。」 齐元澄看着匣子里的东西皱起了眉头,这一根金钗有两股,一股长一股短。 他原以为是特别定制,为了开陈氏那个隐秘的暗格的。 不过他现在想来又是不对,那个暗格应该只要是细长坚硬的物件都能打开。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金钗到底特别,如今这样的金钗又冒出了一根,也是有些怪异。 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齐元澄立马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是:这两根钗完全没有关系,不过是两个人正好买到了一样的东西而已,那,陈氏的死就与它关联不大。 而另一种是比较要命的:这两根钗有着某种关系,甚至是同一个人拥有的,之后一个出现在命案现场,一个被带到了外头,那这个将东西带出去的十有八九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看这两个是不是长得很像。」齐子钰显然也想到了这些,问齐元澄道。 「长得一样,也可能是同版。」齐元澄也不好确定,只好这样说。 「不,长得不同。」齐子钰肯定道。 「是么……」齐元澄看着两个金钗犹豫道。 齐子钰没有同齐元澄解释,反倒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分钗么?」 齐元澄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表示不明白:「从字面意思来看,是将一根钗分开?」 「是,可以这么说。」齐子钰道。 「镜断钗分何处续,伤心芳草庭前绿。」 「不知道你是否有听过这首诗。」 齐子钰看他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便也不拖拖拉拉,对他解释道:「这首诗说的是夫妻别离时将钗两分,各执一半,等到见面再合而为一,此场景是为分钗断带。」 「你的意思是……是说这两根钗是被分开的,原本是一根?」齐元澄这下明白了,可他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又迷茫了。 「可这两根都是双股的,并没有被一分为二啊。」 齐子钰幽幽道:「谁说钗只有两股的制式。」 「你手上的那根有一个断口,所以这根钗可能不止两股。」 「……这样么?哪里?」齐元澄对这些首饰实在不在行,恐怕看到也当首饰原身的工艺痕迹了。 「这根上头的不明显。」齐子钰指指齐元澄原拿着的那根。 「我原本没发现。今日瞧见这根的时候才想到这件事。」齐子钰又点了点她今日才拿到的那根。 「你看这根根部位置的断痕是不是更加显眼一些。」她调整了一下两者的位置,将两个口子轻轻对上,正好吻合一致。 「这是一根四股钗。」 齐元澄浑身一震,啪的一声,漆盒一瞬合上。 凉风阵阵,呜呜咽咽像是幼兽呼啼。 天空中越来越多漂浮着红色的天灯,它们承载着许多的期愿越飞越高,自上而下俯瞰着这个世界。 齐元澄看着齐子钰,齐子钰也看着他。 齐子钰道:「这是有人申时八刻左右在楼中捡到的。」 齐元澄会意,低声道:「我同父亲到的时候将近酉时。」 齐子钰沉吟道:「我是酉时二刻。」 齐元澄道:「前后脚的事。」 「那便只有舅母同五姐……」 齐元澄缓缓点头,随即道:「我知道了,这事我来查。」 齐元澄匆匆走了,留了齐子钰站在原地。 十春六欢都没有上来,只她一个人在这处。 她身前往外走几步是围栏,往下看是略有些空的大街。 v第55章[01.21] 观景台是回字形的,只有外围的一圈才是能站人的地方,此刻鲁氏和齐子仪早已绕到了另一头去瞧湖景了。 齐子钰出了会神,才觉得有些冷。 齐子钰想了想决定先去找她们,放了灯就回去。 她沿着里侧的墙走去,转过一个弯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人,不,准确的来说是两个。 齐子钰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个白衣胜雪,站在边揽面前的女子不是当年的席湘么? 被军师救下之后一直跟着他们。 整日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她的席湘…… 想到她那「温婉」的嗓音,就感觉自己起了好似一层鸡皮疙瘩,齐子钰赶紧走开。 也不知道她现在回家了没有,等等,不会她就住在德州吧。 齐子钰又想起适才的花灯,登时恍然大悟。 不由感叹,边揽啊边揽,人家当年送上门的时候装模作样的,如今怎么样,追都来不及了吧。 她啧啧感叹,一边转了身往另一侧走去。 齐子钰还没走几步,脸上的面纱就被风吹散开,往后飘去。 她连忙转身扯住了面纱的一个角。 另一头的一个力传过来。 齐子钰抬眼看去。 入眼是边揽的俊朗的脸,齐子钰愣住了,他怎么跑过来了? 边揽的面色有些白,眼中像是夹着一点血丝,而他伸出的手正抓住了面纱的另一端。 「你……」齐子钰想让他撒手,这才说出一个字,就觉得腕子一紧。 边揽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干燥温热…… 「你都看到了?」边揽哑声道。 「什……什么?」齐子钰怔了怔,随即慌起来,自己偷看被他发现了?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齐子钰下意识的辩解:「啊……不是,我什么也没看到。」 边揽瞧着她的脸,眼神一暗,忽然低声自嘲的笑了一声。 齐子钰实在搞不懂边揽的阴晴不定,她咽了口唾沫:「你能放开我么。」 边揽松了手,看着她道:「齐姑娘,又见面了。」 「嗯……」齐子钰低声应了,一边将面纱带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的缘故,她总觉的边揽的眼神带着灼热的温度。 月色下边揽渐渐朝她走近,齐子钰不由的后退。 他近一步,她退两步,直至抵住了围栏杆,她身子一晃,差点翻出去。 边揽一下揽住了她的腰。 两人凑得有些近,鼻息相闻。 齐子钰看到边揽高挺的眉骨,硬朗的鼻骨。 他的眼窝有些深,显得眼神格外的令人窒息。 齐子钰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烫,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眶也渐渐发红。 忽然间就觉得好似在他的注视下无处可逃 心口被挤的满满的,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完了完了,楚钰你疯了。 齐子钰魔障了般的定定地望着边揽。 忽然,眼前一暗,所有的景象被遮去,一只手盖在了齐子钰的眼上。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边揽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抓回去。」 「关起来……」 边揽的呼吸在耳边缠绵萦绕,如同要钻进她的颈中。 【番外】 人都说三岁看到老,边揽觉得这话没有错。 比如他的校尉,原均定候的四儿子华滨。到现在还喜欢同人掐架,为此还挨了几杖军棍。 比如,他的军师,小时候常从外头大街爬进来找他的令南平。 如今令南平的夫人从不给他留院门,故而他爬墙功夫一直都没有荒废。 v第56章[01.29] 再比如,楚钰。 她是个多事的人,从小就是。 喜欢给人拆架,人送外号婆婆妈妈邱小六。 边揽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正在和华滨掐架。 她一点也不温柔,像个球一样压在边揽身上,疼的他直抽气。 她和外表看起来差很多。 可是边揽已经没有力气让她走开不要多管闲事,只好被她带着走。 跑到一半,她好像才回想起来自己受了伤。 又匆匆忙忙走了,去找大夫,边揽被放生在路上,有些无奈的往自己的住处走。 没有等到大夫。 虽然本来也不抱有什么希望。 边揽自己接了骨,找了半天,才翻出两块颤颤巍巍,可怜巴巴的板来,草草的将伤处固定了。 他没有找小厮将这件事去通知邱老夫人,她年纪大了,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惊动了。 而且就算叫了,下人们也不会去,在他们眼中自己同他们是差不多的。 府中二老年纪也大了,好糊弄。 然而就算这样自我安慰了许多,躺到床上的时候,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你站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本来就不属于自己,期待什么呢,边揽默默的想着,翻了个身。 随即他又忍不住呲了呲牙,扯到了肩…… 第二天边揽照常在院子里练功,少了一只手,很不方便。 他听到下人们又在闲话,隐约听见有人病了,他留了神才听到是楚钰病了。 边揽还待要细听,就见院门一晃,一个小丫头钻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个羊胡子老大夫。 大夫给边揽抹了药,又替他重新包扎了手臂,并留了药。 小丫头原要和大夫一起走了,边揽叫住她,才从她口中知道楚钰回去找他的时候跌了跤。 但她还是记着答应过的事,醒来就叫了大夫来。 再之后,院子里的人换了,好使许多,他可以自己在出门的时候让他们走到一边等着了。 恰逢这日是边揽母亲的祭日,他没办法去到较远的城西,只好在院子附近的池边烧纸祭奠一下。 还是一样的味道还是同样的配方,楚钰又蹿了出来。 这一次没有扑倒他身上,反倒抓住了他的手。 她很得意,像是逮住了一个猎物。 楚钰的手很小,边揽低头看了一眼,白白的,软软的,有种让人狠狠抓紧的冲动,就像她一样,让人想要将她欺负到哭哭啼啼的。 可是楚钰偏要摆出认真的样子,其实认真的样子也很傻,无不暴露了智商的短板。 可能是摔了一跤摔傻了,她把小时候干的坏事告诉了边揽。 果然冒傻气,原咋咋呼呼的一吓就怂了,只是还要装模作样,很呆。 她那双大眼睛望过来,边揽看得入神,忽然有种倾诉的冲动。 讲完就后悔了,这是边揽停下口的第一反应。 说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很多人那样,几句安慰罢了,况且她也不会懂。 没想到她一下子站起来跑开了:「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又是这句,边揽笑了,这一次,他跟了几步,想了想果然又回去站在原地等着。 他想如果这次她要摔跤自己就接住她。 楚钰很快回来了,手里攥着一盏小小的花灯。 她朝着边揽跑过来,像个活泼的小太阳,那么耀眼,让他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汲取一丝丝的温暖。 后来,他还是同华滨不对付,不过大家改为了光明正大的比试。 楚钰每次都帮华滨加油,附带给边揽制造障碍,这让边揽非常不高兴。 不过华滨也是丧,就这样还总是输给他。 再大一点,楚钰回了家,大家同她道别,他偷偷的在树上看。 楚钰对他们说:「大家等我回来,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啊。」 边揽坐在枝桠上,居高俯瞰下去,似乎看她抬了抬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瞧见自己。 v第57章[01.29] 不管了,就当她是对自己说的好了。 等了许久,等到边瑜都死了。 边夫人膝下无子,他就搬回了边府,寄养在边夫人名下,一跃成了嫡长子。 边揽提了条件,他娘的牌位才被请入了边府。 在那之后,边揽也见过她几面,她还是笑着,可是那笑容里头含着一股凉凉的味道。 又是几年,边关磨练,他在疆境,等到了……楚钰出嫁的消息。 他练了一日的长枪,晚上就梦见了她。 身披霞帔,楚钰笑盈盈的瞧着他。 边揽知道自己无药可救了…… 第二天一早洗了衣服床单,他就告诉自己别再想了。 他一向克制,遇到楚钰却总是节节败退。 那之后再见到她是在郑家。 她穿着素衣,挽着发髻,听人说她过的像个孀妇。 边揽的目光还是不由的追随她的身影。 往日总是生动的神情如今平淡的像面镜子,叫人一照就仿佛看到自己无甚表情的脸。 可是当她转过头,边揽却不敢看她了。 楚钰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楚家终究还是倒了,郑家尚难自保,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就连边揽也不过是留住了她们性命。 京城太乱了,边揽自请带兵出城。 走的那一天,天气不好,然前后无着,边揽决定再往前赶一赶路,而然这一赶,恰好看到了郑家的马车。 大概是出于私心,边揽第一次冲动的将人掳走了。 京中不定,尚不到淌这浑水的时候,她这样多事的人恐要惹出其它麻烦。 大概也是死了心,或者是无牵无挂了,楚钰也就这样跟着他,没有提出要走。 若她想离开,边揽又会如何。 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一次抓到手,他就绝不会放开。 这微弱的平衡一直到了那一天,边揽做了错事。 在喜欢的人面前,他很轻易的溃不成军。 楚钰的手被拉过头顶,身上衣衫尽褪。 她眼眶发红,像个可怜的小动物,在他身下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哭泣的声音像是长出了小钩子,挠在他心头,痒痒的,叫人情难自抑。 他在上头气息不稳,更是狠狠的侵占。 她累的求饶都没了力气,边揽搂住她的腰,两人紧紧的结合在一起,营帐里一片狼藉…… 楚钰还是走了。 虽然留了纸让他等着,但边揽还是慌了。 边揽开始连月连月的找她,找到的却是她的弟弟楚钦。 他一日一日的陷入焦虑之中,直到三皇子身亡的事传来。 边揽恍然,她是有预谋的,有计划的,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她便离开了。 如身遭雷劈,边揽脑中一片蜂鸣。 楚钰原就没打算回来,要他等,也不过是让他等这消息罢了。 那之后,像是一下子,所以人都知道了,姓边的在找一个人,一个女人。 铺天盖地的消息传来,有些甚至有些离谱。收到的每个消息都是假的,边揽那么聪明,却常常都信了。 抱满希望的出发,结果,却每每都一样,唯一支撑他的信念摇摇欲坠。 历时八个月零七天。 边揽还是找到了她,冰凉的,瘦小的她。 那么多的事,边揽想做的,想要的,都得到了手。 所以这一次他也一遍遍告诉自己,怎么可能找不到。 可是见到她尸首的那一刻,他真正认识到了自己所有的不能。 她的手还是那么小,握在自己手里,一点温度也没有。 v第58章[01.29] 边揽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 「你说让我等着。」 「我等不到你,就亲自来找你了。」 「可是你啊……」 「怎么就不等等我呢。」 【番外完】 齐子钰缩了缩脖子,听到边揽在她耳边咬牙唤了一声:「楚钰……」 楚钰大惊,边揽是认出自己来了? 她如梦初醒,下意识张张口,可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回应。 这样亲密的姿势又让齐子钰想到了什么,她有些发窘。 说实话她从前是干过一些荒唐事没错,她也是听别人说,正常男人都有一些……那什么,需求。 再加上边揽每次晚上就显得格外……不对劲。 她才出此下策。 虽然感觉有些对不住他,但离开的机会只有一次,她才不得不…… 况且他边揽也没亏啊,把她折腾的那么惨,跑路的时候还痛的要死。 这样想来,他应该也用不着这么苦大仇深的吧,说的那么吓人,又是抓人又是关起来的,当自己官府呢,真是小心眼。 不过他确实比官府还厉害些,他要抓自己,自己还真跑不了,齐子钰又自娱自乐的想道。 虽然精神上差点软弱的屈服了,但在这口头上还是不能承认。 齐子钰盯着他的脸慢吞吞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我叫齐子钰」她强调道。 「你再这样我便喊人了……」 边揽看她半晌,神态自若的撒了手:「齐姑娘。」 齐子钰见他恢复如常,这才松了口气,一颗吊着的心平稳的落入了胸膛。 边揽负手看她:「掉的东西可拿到了?」 「嗯……」齐子仪揉揉手应道。 「那就好。」 边揽沉吟道:「郑北阙此人……你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好。」 齐子钰装作不懂的样子:「边公子同我表哥认识?」 边揽见她始终不肯承认倒也陪着她演:「嗯,认识。」 齐子钰含糊的答了一句转移了话题:「刚才那个姑娘……」 「嗯,认识的人,往日救过她,跟我道谢的。」 救人的明明是令南平,照你这见死不救的性子哪会管别人,齐子钰内心吐槽,却还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间一阵沉默,齐子钰原打算走了。 忽看边揽将掉在地上的天灯捡了起来递给她,问道:「姑娘是要放灯?」 齐子钰这才发现自己灯都没放,。 「嗯,但是没有点灯的东西。」说起来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放了灯就好,也用不着去找鲁氏和齐子仪。 「需要我帮你么?」 「啊,不用。」齐子钰想拒绝可边揽已经掏出了火折子。 「给我吧。」 齐子钰无奈只好将灯递过去。 她撑着天灯两端头,看着边揽将火点着了。 暖暖的橙光亮起,将那表面的字也照亮了,上头没有写祈愿祝词,却是很特别写着:消灾解厄。 边揽挑眉将四个字念了出来。 这是齐子仪从前在算命人的那见过的。在她看来放灯祈愿就跟算命解惑一样玄得很。 有些事要想实现,说起来容易,其实难得很。齐子钰也不指望这些,故而写的时候也不怎么仔细,便随手写了一句,同样的她给齐子仪写的也是这一句。 她见边揽看着这四字,笑了笑问他:「是不是有些俗?」 「不会,写什么无所谓,求个平安罢了。」边揽在这上头倒是难得和她看法一致。 风很大,将红色的天灯吹得鼓鼓的,两人松了手,灯一下子飞了出去。 v第59章[01.29] 顺着风向它向东而去,一路间逐渐上升,慢慢融入了灯流中。 月很圆,云层稀薄,红色的天灯像是满天的繁星遥挂。 这夜的下元,夜色清明,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抬头仰望着这片天空…… 回到楼下的时候,鲁氏同齐子仪都已经等在楼下了。 齐子钰没想到两人比自己快,倒有些惊讶,不过又想到和边揽在上头纠缠许久,还离了出口,又觉得这也正常。 见她下来齐子仪上前问道:「九妹妹怎么才下来。」 齐子钰只好道:「正巧碰到了边公子。」 边揽已经走到一边,齐子钰往那看了一眼以作示意。 齐子仪稍稍有些印象,闻言瞧去。 就这一会工夫,边揽身边又出现了一名女子。 齐子钰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 「走吧。」 齐子仪原还想再上前道一下谢,但瞧见那女子,一时也是犹豫了,又听齐子钰这样说,只好跟着走了。九妹可能自己亲自谢过了,也不必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时候也不早了,几人往楼梯口走去。 而另一边边揽正低头看着身边的人,她端着茶正巧撞了上来。 此时像是十分紧张,手忙脚乱的。想要拿帕子替他擦一擦,却被他拦住了手。 「抬头。」边揽嗓音凉凉道。 姑娘的肩头一颤,她捏了捏帕子,最后才像是做出了决定似的,慢慢的抬起了头。 仔细看了,便能知道,正是那江上吹笛的花娘,柳青青。 只见她身姿清瘦,柳腰盈盈不足一握,细眉淡拢,樱唇半启。 白嫩的脸上长着一双杏眼,四分的天真,六分的妖媚。 与少女时的楚钰有七分的相像。 「谁让你来的。」边揽见到柳青青的脸,原还带点温度的声音像是一下子镀上了一层寒冰。 柳青青傻了眼,自己还半句话都没说…… 「公子赎罪……」她颤抖着回话道,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奴急着要给那隔间里的几位少爷送茶,这才……」 边揽凉飕飕的打断她的话:「我问,是谁派你来的?」 语音中渗入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像是一只猛虎淡淡磨爪,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柳青青素来看人眼色吃饭,一下子嗅出了他的意思,吓得低了头,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人看上去太不好惹了。 柳青青原本策划的很好,自己假作替富家公子送茶的样子撞上此人。 再由自己的样貌引起他的注意。 之后一早安排好的人从里头出来,作势要欺辱于她,到那时就可以顺利成章的在这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而她也能在此之后答谢恩公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想必在这张脸的蛊惑下,一跃成为替身并不是什么难事。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在长久的思念之中见到一个长得十分相像的人时,难免会控制不住自己。 原本想的都是不错,可事到临头却出了偏差,才这第一步就没有成功。 柳青青被吓得一懵,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边揽看她悚然不语,也没有催逼。他转头扫视了一眼周围。 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反倒是原先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人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消息走漏了。」边揽轻声道。 两人愣了,随即反应过来,他们这次几人轻装简行,悄悄改道是有事要做,故而没有对外透露过,大军依旧如常而行,如今说是消息走漏了,那便只有这个了。 可是此时知道的人也不多,他俩沉吟道:「将军身边被安插了人?」 边揽没有回答,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柳青青,冷声道:「带走。」 齐子钰回到船上,看到齐元澄等在她门口。 齐子仪与齐子钰住一起,看到齐元澄难免要责备几句,竟然将齐子钰一个人留在上头,自己走了。 齐元澄乖乖的低头认错,态度特别优良,一副悔过的样子,只恨不得写份检讨上来。 齐子仪看他这样也没办法说什么了,看她们好像还有话要说,就先进去了。 v第60章[01.29] 齐元澄目送着齐子仪进去,才转过头来,低声对齐子钰道:「查到了。」 「是谁?」 「听说舅母那边的一个老奴,丢了东西,适才好像在寻,姓胡。」 齐子钰原以为会是齐家的人,没想到查到了郑家去了,一时有些迷糊,问道「其他的呢?」 「毕竟是舅母身边的人,其他的暂且还不知道。」 「嗯。」齐子钰沉吟道:「暂且不急,慢慢来。」 毕竟到京城还有几天的路。 两家的船抵京已是十一月,几近年节,冬日的氛围浓重。 下了船与郑家分别,就见了齐家长房来接的人。 秋闱放榜才过,齐家大房的长子齐元修榜上有名,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也是高兴事。 齐家大夫人到底难掩喜气,不过拉着齐子钰的手叹惋了一回陈氏的死,便也罢了。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顿饭的功夫,齐子钰见到了未谋面的大哥齐元修。 齐元澄坐在一旁,也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只见这位长得文质彬彬的,还朝着他微笑了一下。 齐元澄眯着眼感慨了一下齐家的基因,但想了想自己也算是占了便宜,便又低了头专注吃东西。 齐三爷向来受齐老太爷偏爱,齐大老爷不将这事放心上,齐大夫人却是不怎么乐意的,故而一餐饭吃的气氛平平。 饭后自是各回各院,齐大夫人也没同几人客气,早知道三房要来,这会是连安置的宅子也寻好了。 钱是老太爷出的,地方是大房找的。 随行的东西早就在下船的时候由家中下人搬了过去,现只等人入住。 宅子在南三街的洞子巷里,屋子不大,但胜在风雅,原是一户富商的,走的急,东西留了大半,如今添添补补将要用的也都找齐了。 齐子钰听到提到南三街的时候怔了一下。 南三街么…… 齐子钰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京都的一切仿佛都很熟悉,离开好似就在昨天。 但在外头几年,重返这京都,似乎又有很多地方变了样。 比如更为繁荣的东岸码头,又比如……曾经待了很久的南三街。 原先的南三街也比较清净,有好几条巷子,较为出名的是户部巷和雨花巷,住了邱家和李家。 现如今府邸仍存,只是少了人气,清净就变了味,成了荒凉,反倒没落了。 难得有人搬进来,坐在街角的老头还往这瞧了一眼。 这附近,几年前抄了好几家,有人传风水不好,索性又搬了几家,只剩下一些固执恋旧的老臣。 如今的新贵分布城中各区,以东区居多。 齐子钰转眼看了看老头头顶的那颗树。 虽然正是冬日,整棵树看上去光秃秃的,但从它枝干,不难看出曾经的繁茂程度。 还有几支枝桠攀入了旁边人家的院墙内。 靠着街的,是个西园子边的偏院,齐子钰知道这宅的正门开在另一边南面的户部巷里。 即便门庭幽深如此,来客依旧络绎不绝,当年的邱老自有这样的声望。 齐子钰坐在马车里,看着一串的院墙自眼前而过,眼眶微微模糊。 但所有的情绪终究不能展露,她望了望马车顶,待转过脸,同齐子仪说话的时候神色依旧如常。 洞子巷离这不远,往前行一段就到了。 新宅子不大,虽比不了沧州的老宅,但该有的也都有,还带着一个花园。 齐元澄吃多了积食,来找齐子钰,准备拉了她去逛一逛。 到的时候,门闭着,十春守在外头…… 而里头齐子仪正有些忐忑的看着齐子钰。 齐子钰在写字。 她将自己从前的喜好,各类习惯,一条一条,罗列的整齐。 齐子仪看了她半晌,问:「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有问题的,我之前提醒过你。」齐子钰耸耸鼻子。 齐子仪不由噤声,片刻又咬牙道:「我知道,但……眼下也没办法了。」 「嗯。」齐子仪显然是被逼急了,齐子钰点头:「你自己决定吧。」 v第61章[02.04] 这事她还真是没法替人参谋。 那是前几日的事,那时几人都还在船上。 也许是真察觉到了郑北阙的不对劲,齐子仪找到了齐子钰,将一个红漆匣拿给她看。 「前几日,郑家表哥给了我这个,我不懂他的意思。」 齐子仪将盒子拿过来的时候,齐子钰就注意到了,匣子的短扣是枢纽状的,两条小鱼头尾相接的造型,匣面上刻有鱼戏莲叶间的图案,样子别致。 齐子钰看着眼熟,撑着脑袋想了想才记起,这不是当年老哥找人替自己打的嫁妆么。 齐子仪没有再给她思考下去的机会,打开了盒子,开口道:「九妹妹同他熟一些,不知是否明白他的意思。」 齐子仪原要将这东西退回去,可想到郑北阙几日里的行为,总感觉悬心,便想到将这个给齐子钰看看。 不巧真是找对了人了。 齐子钰往里瞧了瞧,看到了几根她从前用过的旧琵琶弦。 都试探到这份上了? 齐子钰啧啧感叹,这样的事也就郑北阙能做出来了。 看来他对那枚金印真是在意。 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将齐子仪误作了她呗。 这样蹊跷的事原说出去没人能信,但郑北阙向来出格,要不从前也不会跑去当了道士。 再加疑心又重,一个大写的机会主义者。 遇上楚钰回来的情况,不好好确认,根本不是他的性格,毕竟当年她手上拿着金印呢。 说到金印,又是另一件事了。 那日她从边揽营中出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这东西,据说能号令十三军,十分威风。 至于十三军是什么? 这个么……她也不知道。 总之是老爹给的,她便也好好放着。 边揽早也知道这东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给她编了根红绳让她挂着,齐子钰一度以为他脑子坏掉了。 不过她那时候也是破罐子破摔,别人不说,自己也懒得问。 话说回来,那些流浪的日子里齐子钰还真见过郑北阙,还见他与人讲道,可笑死她。 总之郑北阙也清楚这金印的存在,只是他恐怕不知道,如今这东西不是在边揽的手上就是埋在哪块土里了,想拿到,那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齐子仪接受自己接下来的提议的话,齐子钰不介意给郑北阙画个大饼让他看着玩。 想至此,她伸手把盒子里的琴弦拿出来:「看到这个,我想起一件事。」 「何事?」齐子仪好奇。 「我说过,我能帮五姐一个忙。」齐子仪既是齐家人,对原主也不错,若能拉她一把,齐子钰也愿意伸出援手。 不等齐子仪开口,齐子钰便接着说道:「我记得表哥曾经的的夫人……琵琶弹得还不错。」 …… 齐元澄正在外头犹豫,就看到齐子钰房门一动,走出来两个人。 齐元澄看着齐子钰,齐子钰也看着他,两人眼神都有些怪。 「你在这做什么。」齐子钰问他。 「……」 「我找你散步……」 三个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齐元澄抬了眉毛,首先开口道:「你们说什么呢?还关着门?」 他知道齐子钰的秘密,齐子仪察觉到他的秘密,而如今,她们俩之间又有什么秘密呢? 齐子钰眨了眨眼回道:「关门能有为什么?冷呗。」 齐元澄和自己一样来路不明,齐元澄同齐子仪先前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默契,那齐子仪的事他又知不知道呢? 「十春不在里头伺候着?」 十春这丫头嘴碎,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在外头也可以看着点门。 齐子钰眼皮未动,随口道:「里头人够了,院子里打扫呢,我让她出来看着点。」 几个洒水的小丫头此时乘机退了下去。 「才刚搬进来就急着清理屋子,九姐确实爱干净。」 v第62章[02.04] 「左右无事可干,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不急不缓的打着太极,空气中飘着浅淡的交锋味道。 齐子仪看看两人的眼神,忽然明白看到齐子钰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来自哪里了。 她叹了口气:「你们不要这样子。」 齐元澄笑眯眯道:「啧,我看大家都别藏着掖着了,就那点事,谁不知道。」 别整互相制约这套好吧,反正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哦?好像挺有道理,那你不如先讲讲你自己的事?」齐子钰道。 「……」 齐子钰摊手:「你瞧,人总是很难坦诚,所以就不要强求了吧。」 齐元澄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齐子仪见他怔忡,有意扯开话题道:「不是说要逛园子么,走吧。」 齐元澄没再出神,听到她的话,忽的抬眉一笑,「九姐说的对。」 三人终究还是逛了园子,园子尽头贴着另一户人家的墙,这户人家好载桃树,高高低低的枝桠紧贴着墙头。 齐子钰有意留神,将这个位置记了下来。 这几天搬了家也没什么事要做,齐子钰照吃照喝,偶尔出门走走,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只这日月底,恰逢齐大夫人娘家侄女儿出嫁,因记着前头老夫人的吩咐,齐大夫人这才来找了齐子钰,要带她一起出门见见人。 至于齐子仪,她进京原也是来选秀的,本来想着这趟就没必要出门了,可奈何齐子钰死缠着。 齐大夫人作为伯母不好推脱,只好一并带上,只到时候多指些丫鬟婆子将人看牢便是。 齐子钰得了允,笑眯眯的暗地里同齐子仪比了个手势,齐子仪看她的样子也勾了勾嘴角。 这宴齐子钰早有耳闻,齐元澄帮忙打听的清楚,齐大夫人的侄女儿要嫁的是光禄寺少卿邹纪明的儿子邹同越。 光禄寺同郑北阙所在的太常寺职务多有穿插,到时宴上少不得要见到郑北阙。 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或欲显而不得,或欲隐而名彰,谓之欲盖弥彰。」 齐子仪坐在案边练字,齐子钰握着书念出最后一句。 放下书齐子仪沉默许久忽然问道:「表哥真的对表嫂用情至深吗?」 「……」齐子钰写字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眼中一瞬间有些不知道齐子仪在说什么的迷茫,用情至深?郑北阙对谁? 片刻回过神来齐子钰才垂下眼帘,重新续笔道:「表哥不着家我也不太清楚,可天下人都这么说,怎么会错?」 天下人都这么说……只可惜是道听途说,若是京城世族中的一些夫人大抵还是知道实情的。 只不过齐子仪也恰好不知道这些,便不疑有他只是略带担忧的点点头。 也不该担忧鱼上钩的事情,齐子钰想道,要发愁也是之后的脱身问题,选秀三年一次,错开之后再报上去是不可能的。该忧心的是摆脱郑北阙,她们定的计划还是有点风险。不过既然齐子仪愿意冒险,她自然奉陪。 齐子钰想着事写到手腕微微发酸,刚放下笔十春走了进来:「姑娘,大夫人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嗯。」齐子钰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转头去看齐子仪:「走吧五姐姐」。 齐子仪站起身来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有些紧张,问齐子钰道:「这样真的行么……」 齐子钰明知她说的是什么,却还是看了看她身上淡粉色的衣衫,拍手笑道:「喜宴嘛,合适合适。」 齐子仪一怔,想了想还是点头。 齐大夫人作为新妇的娘家人早早地先到新娘闺房走了一遭,而后转至邹府。 邹府位于热闹的东区,今日大喜,府宅前更是车马如流。 齐子钰几人到的时候正巧在门口碰到了郑家的人。 齐子仪身着粉色藕丝琵琶衿外裳,掺银澜边袄裙,单螺上插了几根点翠云纹簪花,显得亭亭玉立,秀色天成,倒将一旁的齐子钰衬的一团孩气。 齐子钰过了年也十六了,虽然文静漂亮,可瞧着还是呆了些,反观一旁的齐子仪,大夫人叹了口气,这老太太可是抛给了她一个难题啊。 几家认识的人在门口互相打了个招呼,也就跟迎接的小厮进了门,齐子仪有意留神,悄悄往郑北阙的方向看了眼,恰巧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往日还不觉得,今回心中有事,倒还真觉出几分心颤来,忙将眼移开。 齐子钰目不斜视,提了裙边脚步轻快的跟着齐大夫人,十足的一副无知少女,天真烂漫的模样,若不是那眼中含着七分无神,嘴角弧度有异,恐也能装一装不谙世事的娇养闺秀。 「静之,看什么呢?」说话的是郑北阙的堂兄,自来同他熟稔,拍拍他肩头直呼其字。 「没什么……」郑北阙将目光移开同他道:「走吧。」 邹家的洛园因有个硕大的太明湖,也算的上是个名园。 这大婚宴的席位就摆在沿湖半圈的两个花厅内,男客在东面的花厅,女眷在略西首的花厅。两者临近不过五六十步的距离。 临湖一侧的大排门扇大开,绕屋沿湖一圈是条长廊,站于廊上能看到另一庭的长廊。又设有扶拦,凭栏而倚,沁凉的风便掠水扑面。 一侧是暖意溶溶点着碳的屋子,一侧是湖水泛寒,人在其中丝毫不觉得冷,反倒别有一番风味。 邹家的几个姑娘陪着家里的夫人待客,一一寒暄落了坐。 v第63章[02.04] 齐家这一桌有张家和王家的女眷,齐子钰抬了抬头看到对头坐着的姑娘,狐领红绒衫,正好也在瞧着她,一双凤眼滴溜溜转动,有些打量有些不屑。 齐子钰面无表情嚼着肘子,维持着她的面瘫脸,没见过,不认识,你谁? 看她这年纪,齐子钰出阁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垂髫之年。 齐子钰在郑家的时候又怒急病起,病情始终好好坏坏的也没精力见外人,更不用说当日这姑娘家世不显,要说认识当然不可能。 说起来昔年和齐子钰年龄相仿的那些贵女都早已出阁,如今反倒白白矮了一辈,见了面怕是还要行礼,喊上一声夫人或是姑姊。 齐子钰有些哭笑不得,将思绪拉回,又看向那女子,所以这一个是谁?怕是京中哪一个新贵人家的女儿? 齐子钰不认识,齐子仪却是识得的,在她耳边附首,「是张尚书家庶出的六小姐张如岚,也是刚从沧州老家来的。」 张尚书近年再次升官,势头压过了他夫人韩氏的娘家,算是清流队伍中的一大主力,可也因宠妾灭妻,让世家颇为不屑。 沧州来的?那就难怪了,怕是知道她傻子的名头,只是不知为何竟然认得出她。 张如岚也是适才进门的时候经邹家姐妹介绍的,听闻与她一桌心中还是十分不乐意的。 当日鲁逢月的花宴上她抱着看笑话的心,屈尊纡贵等了齐家姐妹,以为一个傻子必然貌不忍视,未曾想今日一见竟是这副模样,实在意外。可意外之余更多的是不屑,一个傻子罢了。瞧瞧这难登台面的样,仿佛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 饭后,几位身份显贵的夫人,老夫人们去往前厅,还有一些辈分稍次,诰命稍低的都在不远处的阁台听曲闲聊。 姑娘孩子们除去一些去花园玩的,大部分都走到了外头长廊上,或是眺望湖面或是斜斜看一眼另一处长廊上的男客。 右边是邹家的姑娘,陪着金太傅的外孙女,以及一些世家姑娘。左边一群闺秀正簇着张如岚说笑,一边一堆,俨然两个阵营。 张如岚身边的这些个,或是她手帕之交或是想要巴结她的,都纷纷调笑要让她看向对面长廊上站着的一名男子。 齐子钰陪着齐子仪倚在栏杆上,两人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恰看到了郑北阙。 他微微偏头好似察觉了此处的骚动,往这望了过来。 众人更是一阵低呼,推推张如岚,示意她去同人对视。 另一边的几个世家姑娘低笑两声,似是在取笑张如岚等人的行径,末了还不屑地撇开眼去。 张如岚一心放在对面,自然没注意到,刚刚鼓起勇气想要回视,却见郑北阙带着笑的视线竟掠过众人朝着她们身后看去。 斜后方是谁?张如岚心一沉 ,不悦地扭头,第一眼便看到了齐子钰,又是这个傻子! 张如岚视线微转,目光又落在了因紧张而面色淡淡发红的齐子仪身上,想了想再回头去看郑北阙。 不,应该是她,张如岚猛然间重新确认了这件事,凤眸微眯,里头流露出几分怒意。 众人显然也是看到了这副场景,见张如岚缄默纷纷插科打诨扯开话题。 小厮如流涌动,那头的长廊如女眷这边一样,布起了桌椅茶盏,显然是准备久留的,几处还摆上了棋盘。 张如岚神色收敛,装作不在意地露出微笑,扬手招了自己的丫鬟,「去,把我的那本残局拿上来。」 世家那头有位姑娘听到这话,神情微微动容,不由地问:「残局?可是南朝的那本溪山残局?」 张如岚面露得色,骄矜地点了点下巴,「正是。」 书被捧了上来,适才那姑娘顾不上其他,连忙上前,「这就是闻名遐迩的溪山残局?」 张如岚朝她点头笑意盈盈,又转头对齐子仪道:「我原先在沧州的时候就听闻齐家妹妹棋艺惊人,如今竟有幸在京都遇见,真是巧了。」 「不敢当。」齐子仪不敢接茬,只是模棱两可得回道。 时人崇文习礼,君子六艺、文人四友备受推崇,闺阁女子也热衷追捧,其中围棋一道更是人人都学,人人都会,前有刘安胡清鹭,如今又有金太傅萧阁老,围棋之道更加广为流传。 齐子仪虽然棋艺上佳,可也没到出类拔萃的地步,张如岚在哪听说的她棋艺高超? 齐子钰也没吭声,好整以暇得瞧着这张如岚到底要做什么。 「妹妹刚来京都怕是不知道,这围棋可还有个新鲜玩法。」 「赌残」!齐子钰心中衮过这两字,目光扫过张如岚手里那本溪山残局,瞬间了然,刚要说话,身后上来一个丫鬟。 那丫鬟上前两步,在齐子钰耳边附首,「小少爷遣人来,说是邹三少爷邀了郑公子,两人马上要去逛西花园,大约是书阁方向。」 齐子钰早就让齐元澄盯紧郑北阙,若见到他往花园去,务必来告诉她一声。 「知道了。」齐子钰摆摆手低声道,「你先下去吧。」 齐子钰把视线移回来,看到这头众人已经热热闹闹地将话题扯到了这围棋的玩法上头,都好奇张如岚想要说的是哪个。 几人一连猜了好几种都不是,只有适才那世家的姑娘看着张如岚手中的册子道:「难道是赌残?」 「什么?」 「不可能吧。」 「怎么会是这个?」 赌残便是续下围棋残局,两方分别执正反手,一方破局,一方防守,直至下完分出胜负,之后交换黑白子,上局破局方防守,防守方破局,这样始终续下一盘残局,三局之后胜场多者为赢。 这赌残难在破局,更难在破局后的对弈。 「正是这个。」张如岚又笑,朝着齐子仪道,「如何,今日我可有幸请齐姑娘指教一二?」 v第64章[02.04] 竟真是这个,还要对弈,一时议论声骤起,就连金太傅的孙女金稚初都转过身来,一双眸子闪过惊讶之色。 「这也太难了吧。」 「张如岚真是托大。」 「不,我看她是有备而来。」说话的人朝着她手中册子抬了抬下巴,「必定要用她书中残局,这是占了优势准备欺负人,下人脸面了。」 她书中的棋局,她自然是研究过许久,又可求教他人,要能破局也不足为奇。 齐子仪听了讲解自然也清楚这事,可张如岚这话说得谦虚倒有些难以推脱,「张姑娘过奖了,我倒没有这样的本事。」 「齐家妹妹这是瞧不上我,不肯赏脸吗?」张如岚半真半假地板起脸,倒像是动了气。 邹家的姑娘见此,连忙上来劝说。 齐子仪皱了皱眉头刚想辩解,就被齐子钰拉住了衣袖。 她在齐子仪耳边低语几句,齐子仪随即露出几分犹豫。 齐子钰是让她现在就走,按计划前往西花园,可如今这副景象怎么能退,一走还不知这张如岚怎么编排她呢,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张如岚还要再纠缠齐子仪,却看到那一旁站着的傻子上前了一步,「我五姐轻易不同人下棋。」 众人听她这样说皆是一愣,齐子仪更是急起来,齐子钰这是要替她直面张如岚。 齐子仪靠近一步,握紧齐子钰的手,齐子钰回头看她,目光柔和而坚定,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齐子仪浑身一震 那视线淡淡聚焦在齐子仪身上,齐子钰嘴上下张合,无声得道,「机不可失,信我。」 齐子钰向来话短,言简,可这样的一句却胜似千言万语,齐子仪心中渐渐安定,仿佛得到了支撑。 张如岚眼神微凝,唇角勾起淡笑,齐家的姑娘不论哪个丢丑,都是牵连一家姐妹,这傻子送上门来更好摆弄,「哦?为何?」 「若要同她下,先赢过我才行。」齐子钰抬了抬下巴,颇有些孩子气地道。 张如岚噗嗤一声笑了,不禁流露出不屑,「你会?」 「会。」齐子钰微微一笑,「你若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气氛瞬间缓和,周遭众人都被齐子钰的俏皮话引得露出微笑。 这齐家姑娘的祖父父亲都是翩翩君子,这带出来的气度就是不一样,哪是张如岚这种宠妾灭妻的人家能比的,说话夹枪带棒,生怕别人听不出她的针对之意。 张如岚见不少世家女对她露出鄙夷之情,又是对齐子钰露出善意微笑,顿时心气都不顺了,尖刻道,「我拭目以待!」 两人双双落座,一时之间众人都围了上来,齐子仪见两人只论下棋便也松了口气,齐子钰的天赋是数一数二的,张如岚绝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想着她便与邹家姑娘知会了一声,假借更衣的理由,悄悄得自边上退了出去。 张如岚心中压着气,势要叫齐子钰好看,挑完局,摆完子,作赌时便生了个念头,又看周围众人的神情,便索性撕破脸来,「这赌残是要做赌,你可清楚。」 齐子钰回答得老实巴交,「可赌博是不对的。」 人群登时发出一阵笑声。 就连金稚初也笑起来,低声对邹家姑娘道,「这姓齐的小娘子可真是个妙人。」 「是前中书齐老家的孙女,先前一直在沧州老家。」那邹家姑娘立马接过了话头。 金稚初恍然大悟,轻轻哦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而这一头,张如岚正气得七窍冒烟,这傻子说话也太可气了,「那你坐在这又是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赢啊。」齐子钰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瞧着她,直瞧得张如岚想撕烂她那张故作天真的脸。 听着周遭人发出的窃笑私语,张如岚心中暗恨,这哪是傻子,这分明是个混不吝又滑舌的滚刀肉。 她目中迸发锐利的光芒,更不想再多留情面,冷冷道:「你不用多费口舌,我只问你一句,你若输了便得喊我一声姑奶奶,你可敢答应?!」 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瞬间四座哗然。 「太儿戏了。」 「怎么能做这种赌注!」 「张如岚可是疯了吧。」 「那也是气疯的,这是狗急跳了墙。」这是忠勇伯何家的女儿,话说得不文雅,可多少人听着乐了,心头冒出一句——话粗理不粗。 张如岚身边除开跟班,到底还是有些朋友的,听这话急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哦,不好意思,是我失言,张如岚怎好和狗相提并论。」何姑娘快人快语,上来又是一句。 这话听着可怪,是张如岚比不了狗,而不是狗不能和张如岚作比。 话一反变了个味儿,张如岚那手帕交自个儿先掰扯不清了。这到底是变相的骂人,还是诚心得道歉呢? 另一个与张如岚交好的看着急眼,管她什么意思,看何靖予幸灾乐祸的样,哪有什么好话,「你这是什么疯言疯语,平白污染了人耳!」 何靖予身边一女立刻反唇相讥,「你这句话还是放在你张姐姐身上比较合适。」 这京中姑娘们向来喜欢斗气互讽,多有不欢而散,谁都不服谁。 v第65章[02.04] 换个时候也就罢了,可今日邹家喜宴,人又多,闹将起来到底不好。 邹家姑娘一见两方剑拔弩张的,也是慌了神,赶紧对身边丫鬟低语,「快快去把二夫人叫来。」又是上去劝阻,平怒。 张如岚也不管他人,直直盯着齐子钰,「不用管旁人,我只问你,今日你敢不敢与我相赌。」 这话一出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那何靖予也不同人打嘴仗了,停下来看齐子钰会作何反应。 前头大话都放出去了,这不接就是认输认怂,怕是要被人编排耻笑。可若接了,压力过大,何况看张如岚这架势怕是有备而来,真是两头为难。 「赌博真的不好啊。」齐子钰似是叹气似是无奈,「再说,这样可太欺负人了。」 这便是要服软了?周围人都惊讶,又带点失望。不过,避其锋芒嘛,也是常理,看这齐家姑娘年纪也不大,是不敢接茬。 欺负人?欺负的就是你,张如岚嘴角慢慢扬起,却忽又听面前的人道,「你是赢不了我的,可不是太欺负人了嘛。」 嚯,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众人纷纷侧目,金稚初却拍了两下手,微笑,「好,有信心,有志气。」 张如岚原本已经勾起的微笑瞬间僵住,唇角又压了下去,再看过来,面上已经是阴云密布,「你说了可不算,试过才知。」 齐子钰不再推脱,她数了一数棋子,知道下一步是轮到黑子,而她面前放着的是白子,看来张如岚是准备好了先下。 齐子钰转头对着众人,「请各位做个见证,我若赢了也不用张姑娘喊什么姑奶奶,只叫姑姊便可。」 按齐子钰上一世的辈分来张如岚确实应该叫她姑姊,这样的称呼可也没占张如岚什么便宜。 上辈子除了家人,没有人知道,齐子钰师从靳安,学了许久的字。 世人皆知靳安好书法却不知道他也好下棋,虽然是个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 可他旧友甚多,网罗了天下手抄版。带多人注解的棋谱残局,说得上名,排得上号的棋局在他那应有尽有。 到齐子钰出嫁便悉数送了她,靳安当初教她写字,首先便让她对着棋谱残局长考,以磨练她耐心。 到后来她病中无聊,对着一屋子的书瞧了两年,自己看遍了注解破译,又瞎琢磨了众多残局。照着京中的赌残反反复复自己同自己下过不知多少次,这之中便也有外界难寻的溪山残局。 张如岚以为自己占了优势却没曾想恰恰是落了下乘,今日当真是欺负人了,齐子钰无言将视线投向棋盘。 这一盘,两方在正中虽然是双活,可黑棋的目数上来说已经死了,两方投子结束。 张如岚一出手便是一断。这一手极好,正所谓棋从断处生,围棋的众多变化正是来自分断。 齐子钰白棋自右侧贴过去,两人你来我往,随即又是两手交换。齐子钰斜方小尖补上,张如岚的黑子瞬间拐了过来。 这样一来,黑子立时化减了弱势。 「张如岚倒是有几分本事。」何靖予低声道。她身边的姑娘撇嘴,「当然了,否则也不会那样信誓旦旦。」 「适才白子单跳过去会更好些。」邹家姑娘显然也是懂棋的,悄悄对金稚初道。 金稚初点点头,「若是单跳,没有那两下交换,白子棋型更舒展,黑子无机可乘。」齐家姑娘到底年轻。 「接下来只能搬了。」邹家姑娘又道。 可却见齐子钰忽然小跳一下,退而避其锋芒。 邹家姑娘一怔,正奇怪间忽然听到金稚初解释道,「搬不了,一旦搬,左上一断无路可走。」 邹姑娘心中演推一刻恍然,这齐家姑娘竟然敏锐到这个地步。 众人却不知,犹在扼腕。 然而又是几步之后,张如岚一贴,齐子钰棋风便陡然转变,一改之前的四平八稳,白子一顶而上,霎时压过了张如岚的气。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懂了,也有人低呼出声。 张如岚咬着牙,借着前头的优势挺了过去,可齐子钰甚为硬朗,两手之后又进而逼宫。 一次是运气,两次便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张如岚额头上微微冒出了冷汗,顿了许久。 金稚初也啧啧称奇,就齐姑娘下棋的速度和神态来看这完全称得上天赋,压过众人的天赋。 可她先是退而避锋芒,后是进而露寒光,这份转化的从容与得心应手不仅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还得阅读大量的棋局书谱,齐家应该还没有那份家业。 「不会就不会嘛。」何靖予看张如岚不支适时地开启嘲讽模式,颇为不屑道,「长考也没用!」 这话一出,张如岚的手帕交又要跳脚,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不用同她饶舌,她可不懂下棋」 何靖予也不恼,笑嘻嘻的转过头去,恰巧她弟弟身边的丫鬟来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闹。 何靖予低声笑,「张如岚和齐家妹妹下棋呢,齐家妹妹都逼得张如岚长考了呢。」 这话传到外头,隔壁的也都惊讶了,也有些人纷纷遣人来问自家姊妹。 「好棋好棋啊,齐家的这位妹妹可是太厉害了,步步紧逼,闹得张如岚满头大汗呢。」世家这头多是看不惯张如岚的,自然添油加醋地夸。 也有闺秀想替张如岚掩饰,可支支吾吾之下更是引人好奇。 「邹兄邹兄,快快将你家的立式大棋盘拿过来。」有人已经爪心挠肺得好奇起来了。 也有人派丫鬟进去打听棋局样式,然而耳闻多不如一见,大伙便都急得不行,纷纷催了邹家兄弟,要在男客这头花厅外复盘。 邹家兄弟见这么多丫鬟跑进跑出实在不像样,又被催得不行,只好叫人去拿。 v第66章[02.08] 邹二夫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头花厅门口立着她家那个挂式的大棋盘,周围了一大圈男人。一名丫鬟急匆匆从女眷那侧跑来,提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好啊!」人群中爆发一声感叹,纷纷盯着那子的落处,逼人至此,如扼人颈啊,精彩,实在精彩啊。 这一局张如岚执白,又要输了,输得比上头第一场还要利落简明。 邹二夫人眼皮跳动,一把拽过儿子,「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里头有人下棋呢,赌残赌残啊,母亲。」 「这我能看不出来。」邹二夫人不怎么懂棋局,可多听了几耳朵就知道是那姓齐的姑娘连赢两场,还有一个竟是张如岚? 「张如岚有什么稀奇。」邹家公子道,「如今看来不过空有才名。」 「你这孩子,不可胡说。」邹二夫人压低声音斥了自家儿子一句,「张家正如日中天,少去触这个眉头。」 「大家玩闹罢了。」邹公子不以为然。 「大家玩罢了。」邹公子不以为然。 「什么玩闹,我怎么听说要叫姑奶奶,姑姊呢,这辈分可就差了去了。」邹二夫人却不再多言,甩了他往里面去了。 邹公子犹在后头喊:「这有什么的,还不是那输的挑的赌约,以后好了见一次叫一次,那场景甚是稀奇啊。」 「叫个姑姊有什么大不了,我还想叫这齐姑娘师父呢。」也有人在旁边笑道。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众人都笑起来,「得了吧,你这年纪都可以给人当叔了。」 邹二夫人往里走去,心中惴惴,生怕看到什么乱哄哄的场景。 这种小孩家的玩意,大人那自然没说的,也没什么可掺和的,向来也没有两家因为孩子打架而生分的,可她之前一直听家里的姑娘说,张如岚脾气坏得紧,要不服输闹起来可不成样子。 邹二夫人一路走去,看到花厅外廊围着好些人,正中站着一个沉默的紫衣姑娘,她身边的一个女孩子正对着前头坐着的素衣姑娘怒目而视。 又有何家那丫头跳出来同人对质:「适才是你非要以这个作赌,如今来作这可怜模样?这一声姑姊都是给你抬辈分了,原是得叫姑奶奶的你可还记得?」 「就是,今天要是齐姑娘输了,还不知道要被你们逼迫成什么样呢。」何靖予身边的姑娘也是不屑道,显然很瞧不上张如岚这番敢做不敢认的样子。 原来打的这个注意,赢则好说,输则赖账。邹家姑娘看过了全程,心中亦是不齿,可也不能说出来,作为主家到底还是要从中调停,只好上前。 一转头看到了救星,「二伯母!」 众人转头。 「哎呦,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都在一块玩呢?」她走进人群视线一转,看向齐子钰,「诶,齐九姑娘,原来在这,你伯母正寻你呢,快快随我前去。」 邹二夫人连说带笑上前来请齐子钰,这两家孩子吵架最讲究一个把人先拆开,接着该训的训该罚的罚,最后上门和解。 邹二夫人没敢去叫张如岚,张家没有嫡出的姑娘,而张夫人又巴不得这庶女出丑,哪里同她能说得清,想着与齐家的亲眷关系,便去同齐子钰说话。 齐子钰抬头弯了弯唇角,扯出一个略僵硬的微笑。 「诶,你这孩子。」邹二夫人感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齐家九姑娘着实有些怪异,面部表情总觉着有些僵硬。 她这一停顿众人便也都静了一静,有些好奇得打量起齐子钰。 齐子钰站起身来,有些无奈得摸了摸脸,如今是笑也不能笑了,反倒吓到别人。 她站到了张如岚跟前。张如岚咬着唇,静默着报以回视,眸子里带着一丝倔强和不甘受辱的愤怒。 何靖予几乎要呸出声来,好一朵不屈不挠的白莲,倒像是别人欺负了她一般。 齐子钰伸出手将腕上的镯子褪下,塞到张如岚手中。 张如岚不解,拧了眉看她。 「这是给你的见面礼。」齐子钰道,「你今日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叫出口那便改日,我等着。」 晚辈礼……竟然是晚辈礼! 张如岚今日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周围的闺秀们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就连邹二夫人都提了帕子,掩了掩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今日之事不在于那一声喊不喊出口,而在于她们在座的其他人啊。金稚初笑着摇摇头,这齐家九姑娘促狭得紧啊,不管张如岚认不认,她们其余的人却都见证了这一幕送晚辈礼的场景,传扬出去他人自当张如岚是喊了的。 想来张如岚这接下去半年都不会出门了。依她那脾气心理估计已经是气得要死。 齐子钰不再理会张如岚,转过身没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表情。 「既然我伯母找我,便同夫人一道去吧。」 邹二夫人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张如岚,她紧紧捏着那柄手镯目光直直钉过来,仿佛要将齐子钰戳穿,而她的指关也因用力泛出白,仿佛那手镯就要化作了齐子钰,生生碾碎在她手中方能解恨一般。 她身边的的姑娘都低声劝解着她,以期能缓和下张如岚的情绪,一会回去的路上才不至于迁怒于他们。要知道张如岚在人前到底是要装一装,人后那可是跋扈得紧了。 可怜她们都是家世不显的,但凡是数的上号的清流人家的姑娘哪个能理会张如岚这庶女,都上花园玩去了。 一起走到阁台,一群夫人太太们坐一起闲话,其中倒也是有些小辈,大都是陪着母亲认认人的,一抬头看到了邹二夫人带着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进来。 齐子钰大伯母找,这话倒不是假的,适才还提起了她,大伯母尽心地推销自家侄女,有好几家都流露出了一点结亲的意思。 说来糟心,这门亲事可是难寻,她也是花了许多心思去择人的,齐子钰要找门当户对的,这样的姻亲对于老爷也是有益的,可人怎么样却是没法强求了。 侄女儿这样貌是没得说,可到底不比常人,自然不好同那种才俊,青年有为的配,否则那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v第67章[02.08] 就比方那顺天府丞薛家的公子,家世家底读书样样都不错,只有一样不好,家中过于宠溺,姬妾多了些。 其他的还有贪玩摔断了腿,自此就瘸了的,不学无术好出入酒肆勾栏的,好赌成性的,酗酒成狂的。想来想去还是薛家的公子稍胜一筹,他爱美,正好齐子钰长得美,没准就此收了心好好过日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和那薛家夫人一聊发现正合得来,对方也为自家的亲事着急,高不成低不就的。 「钰儿,来。」大伯母笑着,「这是薛家姑姊。」 「姑姊。」齐子钰走去过行礼,看到齐子仪也站在大伯母身边,知道她大概已经抓住机会偶遇过郑北阙,便会心一笑。 「这……」薛夫人有些惊讶,去看大伯母。 「我这侄女生性憨厚,薛夫人担待。」大伯母笑着道。 薛夫人微微一顿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个痴儿?看不出来啊,这样漂亮又干净的姑娘,薛夫人心中暗中计算起来。 自家儿子爱俏,给他找个这样的他估计能喜欢,薛夫人仔细打量着齐子钰,反倒越看越满意起来,这痴儿瞧着十分和顺。 要她来说,儿媳妇能生就行,要什么知书达理什么学识,这样的最好,好拿捏,日后有个什么事还不是她说了算。 薛夫人圆圆的脸生得雍容,笑得也和气,拉过齐子钰的手,将食指上带着的金戒指塞到她手中,「这孩子我瞧着真是喜欢,以后多来我家玩,我让我外甥女给你下帖子」 也叫自家儿子看看人,只不过他那急性怕是会忍不住……不过也没事。 这个薛家齐子钰知道,齐子钰看着手心的戒指想道,这是津南薛家的旁支,十来年前牵到京城了,与郑家相交甚密。 出门的时候齐子仪悄悄同齐子钰说起了这事,「我看大伯母的意思是要把你说给薛家。那薛公子我听说名声不怎么好。」 「是吗?」 「年纪不小了,家中通房也少,虽然长得不错,可天性风流,对姑娘们还动手动脚的,决计不是什么好归宿。」 「原来如此。」齐子钰点点头,若有所思。 「不过你别怕。」齐子仪着急抓住她的手。 「怕什么?」齐子钰转头,看着她的眼睛,察觉出了她眼中的真切的担心,「可我是个呆子,寻不到好人家的。」 「你和那些傻子不一样,再说,再说京都的人不知道啊,你是要在京都说亲的。」齐子仪道。 齐子钰皱起了眉头,反握她的手,「你是要我骗婚吗?」 「……」齐子仪怔怔得看着她,猛的反应过来了,羞愧万分,「我……我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看你现在笑得也越来越好,举止也更加自然,以后肯定会完全恢复的。」 「而且我想三叔父应该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 齐子钰握着她手微笑,「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是为了我着想,薛家这事我都清楚。」 齐子仪安下心来,点点头,「不过薛夫人说了要邀你过去,哪个闺秀敢上她们家?那薛公子不是个规矩的,你可不能去,千万找个借口推了。」 「嗯,好。」齐子钰乖乖得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提醒。」 「我刚刚在花园也听说了你那头的事,不过我有些想不通,张如岚倒没有说出你……」她顿了一下没往下,好像是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齐子钰替她接了下去,「为什么不说我傻?」 齐子钰道,「她要是说了更坐实了她的蛮横,况且输给一个傻子更是不好?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回到府上天已经全黑了,齐子钰一时兴起想要绕个远路,回去的时候路过花园一侧的那堵围墙,那道恰好与邱家交接的外墙。 「你们先回去吧。」齐子钰站住了脚。 自家小姐如今很有主见,不是她们能说动的,两人对视一眼便退了下去。 齐子钰抓住墙头轻巧得往上一攀,扭身往里,跃下墙身,夜色中落到地上。 翻过来也是一个花园,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半点荒草丛生的样子,一草一木一如当初,月出东山,齐子钰看着这些眼熟的场景沉默许久。 往里没走几步远远得齐子钰看到不远处亭中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想是今晚的月色太好,在那人身上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看上起仿佛磨平了向来坚硬的棱角。 齐子钰鬼使神差般得上前,看着他转过头来凝视自己。 「边公子?」齐子钰客气问候。 边揽点点头,对她的出现好像毫无意外。 齐子钰撩了衣角准备在她身边坐下,没想到边揽却一把攥紧了她的手。 「地上冷,又脏。」他单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 齐子钰愣了一下便被拉着,挨着他坐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齐子钰怔了一会,感受着边揽身上传来的温度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 「我在等人。」边揽看着她剪短得回答。 齐子钰呼吸一滞,他们从前也有和平共处的日子,那时她觉得自己是在曲意逢迎,可回头想想那段日子,他们也曾这样平和得坐在一起看看月亮,闲话夜半,当真算是安宁日子了。 也许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吧,边揽本来就没什么看笑话的心,他只是……齐子钰一顿,有些不敢再往下想去。 一旁沉默许久的边揽忽然问道:「那你呢?你来这又是为什么?」 v第68章[02.08] 「没什么。」齐子钰回头看看这花园,从前祖父祖母常带她来这玩,她在丛中扑蝶,两人便在亭子里头下棋。 齐子钰想着心头发酸,「我大概是要说亲了。邱家二老从前对我有恩,我想来同他们说一声。」 「是吗。」仿佛就在预料之中,边揽也没有惊讶,就这样目光灼灼得看着齐子钰,只是问道,「说亲,你愿意吗?我还以为你不想嫁人?」 这是从前的话了,当初边揽问她嫁给郑北阙有没有后悔,齐子钰坦言,后悔,自然后悔,她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边揽又问她若是改嫁想嫁谁? 齐子钰只是摇头,笑着道,「这成亲就是个大坑,不想再嫁了。」 当日这话自然也不是戏言,她早知自己的后路又怎么会想到成亲这种事,再嫁自然事不可能。 可如今不同,齐子钰曲起腿,在上头托腮,心里清楚边揽认出她来了,这事如今两人早是心知肚明,只是仍隔着一张皮,齐子钰抵死不认而已。 「自然要嫁的。」齐子钰托着腮侧头看他,顺嘴就问,「边公子呢?有想娶的人吗?」 「我猜不透她的想法,你觉得我可以上门提亲吗?」边揽反问道。 齐子钰看着他专注的目光顿住了,放在腮边的指头慢慢地,轻轻地挠动了两下。 边揽偏了偏头望着她,齐子钰忽得站了起来。 「太迟了,我得走了。」齐子钰语气中竟显出一丝难得的慌张,步履也不甚稳,走过边揽身前,不防在他伸着的长腿上绊了一下。 边揽伸手一拉,齐子钰惯性向下,滚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齐子钰头埋在边揽怀中,感受到他坚硬胸膛的起伏,心跳声一下一下砸入耳中。 边揽低下头看她,齐子钰只觉得那温热的鼻息就萦绕在耳畔,这温度明明不算烫,耳根子却仿佛要烧起来。 她一抬头就撞入了边揽的眼眸,他的鼻梁高挺,眼窝却深陷,更显得目光深邃,寂寂如夜。 他轻轻舔了下唇角,鬼使神差地低头压下,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唇角。 …… 齐子钰撩了火一般猛地推开了边揽,这个吻一触而逝,戛然而止。 边揽凝视着齐子钰发红的脸颊和雾蒙蒙的眼,想起了曾经在那个帐篷里,她就是用这种目光瞧着自己。 柔软修长的手臂藤萝一般盘缠在他赤|裸的脊背之上,她粉嫩的唇吐出一连串求饶的话语,换来的却是更加强势的掠夺。 「阿钰。」边揽在叫她,声音说不出的沙哑,看着她的眼神非常可怕,齐子钰也想到了同样的场景,脸越来越红,仿佛要滴下血来。 「你……」齐子钰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几欲燃烧的气氛,一张口就叫边揽截止了话头,「你想好了吗?」 「什么……」齐子钰脑袋空白了一瞬。 「我能上门提亲吗?」边揽轻笑。 齐子钰背过了身,又觉得自己非常失礼,回过头,「我,不知道……你还是自己想吧。」说着就往回跑。 边揽倒也没拦她,看着她翻过了墙头失去了踪影。 回到屋内齐子钰仍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夜里躺在床上,有些辗转反侧,她的心……已经乱了。 第二天一大早齐子钰去给爹爹请安,见他与往常一般笑吟吟的摸摸她的头让她好好在京城玩一玩,要有空去找大伯家的几个孩子,也好亲近亲近。 齐明松不像边揽是个城府之人,出点什么事到底能看出端倪,齐子钰见他面色如常,不见愁意及其他神色,知道大伯母没有同他提起说亲之事。 大伯母这头倒是也听说了齐子钰与张如岚赌棋之事,听得直叹气,张家倒没有上门,张如岚一个庶女她嫡母向来不屑,不愿过问揽事,往日就常丢人现眼,如今碰了壁,也好磨磨锐气,省的整日出去挑事。 张如岚丢了人,也不愿同他人说起这事,她爹一个男人,自然不晓得此事。 总算是债多不压身,想想薛家那头的意思,齐大夫人也算是定下了心,薛老爷明年转任吏部,这往后成了一家亲戚,自家老爷的位置想是能挪一挪了。 至于老三那脾气,估计还当齐子钰是个宝,看不看得上薛家公子还难说,总之先让他们两个小的见见面,那薛公子长得一表人才,齐子钰若是喜欢,老三这当爹的难道还能拦着? 又是多日,将近除夕,齐子钰同了大伯母家一嫡一庶的两个姊妹出门采买,齐子仪受了点凉没有跟去,只托了齐子钰,替她买些女儿家年节要用的物件。 正巧齐元澄也约了她去瞧瞧外头自家的铺子,几人便坐上了马车一道出发。 最近街上人多马车也多,好在街道京都在圣上曾祖在位时便大兴土木,在工部傅琳的主治下,铺路修地造桥挖河,极有魄力,使得如今国内深受裨益,交通便宜,水域覆盖,农田兴旺风调雨顺。 然而总有兼顾不到之处,也有两方临街满院,不肯牵走的,到底是有些难行的窄道。 前头等着位,缓慢而行,过了这一段便都,好走了,行到一半,听到车头前响起喧哗,齐子钰半掀帘角查看,巧得很,车马缝隙之中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徐白睿。」是那个在德州长河楼替她看病的公子,没想到也进京了。 想是明年三月春闱科考早早来做准备的,听说这些日子路上的学子是多了不少。 齐元澄在外头骑着马,显然也是认出了徐白睿,上前,「这是怎么了?」 徐白睿回头看到是齐元澄也有些惊喜,随即又苦下脸来,「我们车卡坑里了正拔呢,这人上来就抽我们车夫一鞭子,逼着我们快些,说什么好狗不挡道。」 齐元澄回头招了自家下人帮忙,又偏头看了看站在一旁趾高气昂的富家奴仆,再看了看徐白睿家抱着胳膊低呼的车夫,挑了眉毛,扬声道,「你们是哪家的,人虽然挡道,可也不是故意,凡事留一线余地,骂人也就算了可打人算怎么回事?」 那仆人看了看齐元澄打扮朴素便抬了抬下巴,「你又是哪家的?也敢来胡言乱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人了?」 没看到前前后后根本没人敢吱声吗,他们张家教训人何时轮得着别人说话。 v第69章[02.08] 齐元澄早看到了那马车上显眼的红漆印,明晃晃的张字,张扬的张啊。 车中的人等得不耐烦,掀了帘子露头,「他们让了没?」 「还没有……」 那人的声音一出齐子钰就忍不住想笑,她道是谁?原来是她那个晚辈啊,她都跳出来了,齐子钰这做长辈的也合该出去见见人。 前头徐家的马车终于哐得一下被推出了坑,徐白睿也不敢和张家的人顶,指挥着将车让到了一旁。 张家要走,齐元澄却拧了眉,「你们就这样走了?他家车夫叫你们打伤了,如何还能架好车。」 身边有不少路人已经驻足,前后的马车上也下了人来打听事情,张如岚露出半张脸,不愿意被这样围观,仗着齐元澄年纪小,不耐烦道,「你到底是谁,这般纠缠不知羞,我倒想知道是谁家教出来的儿郎。」 齐家的马车已经从后头上来,堵住了张家的前路,算起来,张如岚那头路宽,她们这头路窄,两家的马车又不像徐家这般小,自然是得路宽那端让的。 齐子钰的声音车帘后头传来,「按辈分来,他可是你小叔叔啊,张如岚。」 张如岚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顿如魔音穿耳,心中大恨,竟然又是这傻子。 她怒道:「齐子钰,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你欺我太甚吧,大家评评理,收了我的见面礼,竟连一声姑姊都不肯喊了吗?」齐子钰叹气。 周围百姓不明就里,互相打听之下才知是这些贵女们的斗气,当下人多势众也起哄起来。 「你给我让开。」张如岚又羞又恼,一时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如岚,你可是敢做不敢当?」齐子钰笑道。 张如岚恨恨咬牙心中计较,想必今日这傻子是不会放过自己了,拖的越久人越多,越是难以下台,难堪至极,倒不如痛痛快快忍了她这一时又如何。 「姑姊……」气小声微的一声,齐子钰装作没听到,「你叫我什么?」 「姑姊!」张如岚摔下帘子,遮住了她那略显扭曲的面容。 「行,那烦请侄女儿找个人替徐家驾车回去吧。」齐子钰轻飘飘道。 张如岚想是也被她堵的没了脾气,到底忍着怒气叫车夫找了个会驾车的去那徐白睿跟前,索性又让了出道,省这傻子的一会又蹬鼻子上脸,闹得她多生闲气。 徐白睿不敢与张家摆架子,连连作揖道谢。 齐元澄挪开视线,看了看齐子钰,笑了出来,他这嫡姐真是灵怪,厉害不饶人的。 几个姐妹逛了一圈,买了好些东西,最后才逛到自家铺子,因是三房的产业,齐子钰便让两位姐姐先回去,左右也是逛累了,那两姐妹便退了。 三房的铺子不少都由齐元澄管着,进入后堂,两人对面而坐。 「九姐姐,母亲的事有眉目了。」 …… 齐子钰是自后门出去,步履有些不稳,今日听到的消息着实是叫她震惊了,陈家的的摇摆不定被陈氏的死一举推动,正好翻了脸朝世家递了投名状,这样利落的一条线,她今日听了齐元澄的话才恍然大悟。 圣上还未立太子,因生母原因,二皇子亲清流,三皇子亲世家,如今由辅国将军边揽在朝,连勋贵也想过问此事,两方更是加紧了步伐,为了拉拢各方势力真是不择了手段。 正想着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妹妹?」那人上来就抓住齐子钰胳膊大喊一声。 齐子钰被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抬头看到一张略带消瘦的脸。 那人书生模样,上来却胡言乱语,抓着她得的手不肯放,口口声声喊她妹妹。 「妹妹,我是你的秉修哥哥啊,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哥哥妹妹的,哪来的混账东西,还不快放开我家姑娘。」今日跟出来的是十春,一见这场景登时急了眼。 好在是在后头巷子,也没人经过,十春上来就掰开了手,将齐子钰护在了身后。 「快些走吧。」齐子钰一出门就觉得风有些大,现又遭惊吓,竟有些站不住脚,适才惊闻陈氏这样一个与世无争之人的枉死,是与郑北阙一党之人做下的,心中五味杂陈,一把握住了十春的手。 十春回头一看,才发现齐子钰面色难看,有些不好。 「姑娘。」十春赶紧扶着她上了马车,那人还要聒噪,被仆人打翻在地,骂道,「快些衮,再来纠缠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都什么人,这样的流氓地痞也敢不长眼得招惹京城贵女,要不是我们家心善,像你这样的早被打死了。」 「还一副读书人模样呢。」 仆人骂得几句,跟了马车,一群人离去。 那书生站起来,朝地上呸了一声,「这傻子竟装作不认得我了,哼,死丫头,早晚有一天要把她弄到手。」 他话没说完就叫人一把捂住了嘴,拖到了墙角后头的深巷里头。 齐子钰倚在在马车上晕乎乎颠了一会儿,坐起身来撩开帘子吸了两口凉气,才觉着整个人缓了过来。 她直起身来,接过十春递来的酥糖,刚咬了一口看到手腕上的痕迹,想起些什么。 「姑娘怎么了?」十春轻声唤道。 齐子钰将把咬了一半的酥糖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忽然道,「刚刚那人人说他叫什么来着?」 v第70章[02.08] 「好像是什么秉修?」十春努力思考,「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秉修……秉修?」齐子钰喃喃忽而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是他!」 「快些,让人去把刚才那人找到,万不可叫他跑了。」齐子钰急忙道。 「诶,我这就叫了人亲自过去。」十春立刻下了车,找了两个小厮匆匆往回赶。 随后又叫上了铺子里信得过的心腹,悄悄地出门寻找,奈何找了一圈,都没见人。 齐子钰没奈何只让他们不要声张,暗暗地继续打听。 「姑娘,这到底是什么人?要如此紧张?」 齐子钰摇头,「这事你暂时不要过问,我心中有数,这些日子先不要出门,便是要出门也多带些仆役。」 十春藏不住心事,齐子钰怕她说漏嘴,便一直没让她知道,先前不知哪个外男哄骗过原主,据她所知还是齐沛做的梁子,那外男给过一块玉佩,她还没扔,前头还有些书信,都叫她烧了,只留下一封有落款的日后好做字迹比对。 这事六欢倒是清楚,那落款的名字便是这金秉修,早知他讲话文绉绉,怕是一个读书人,如今真没想到也上了京。 「姑娘,咱们必须先找到他啊,否则他要是在外头乱说起来,那,那还得了。」 齐子钰点点头,扶着桌子坐下,「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六欢有些疑问得看着她。 「就怕被有心人利用了。」 这头的张家后院,张如岚正一脸惊喜,「他真这么说的。」 「姑娘,千真万确啊,我审了一夜,我瞧他必不敢再说假话了。」 「哈哈哈。」张如岚难掩得色,「她齐子钰竟和这种人书信来往,暗通款曲过,真是有趣。」 「那事呢?可有让他到手?」 「这倒没有,听说两人见面不过几次,每次不过一会功夫,齐子钰那丫头直愣愣的硬是只许他牵手。」 「他这般不中用,我倒是可以帮帮他,去吧,问一问他,若有办法娶那齐家的傻子他是愿不愿意。」 「是。」那奴仆得令弓身退了下去,只留了张如岚还坐在原地暗中盘算,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有些狠狠得吐出一口气,「齐子钰,你这回怕是没那么好运能赢过我了。」 齐子钰那日一睡,第二天早上起来便觉精神不济,许是受了风寒,一连在房里歇息了好些日子。 这一日天晴,感觉恢复不少,出门走走才听闻郑家上门提亲的消息。 郑家上门,这那还有不应的道理,只是齐子钰现在开始犹豫了起来,不知当初所给的建议是好还是不好了,郑北阙这人到底是不好惹的,齐子仪脱身选秀了,可推掉亲事怕是要费更多的功夫了。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到了除夕夜,一家人守岁完,接着要去金光寺排上一炷头香。 接近子时,天下着雨,许多人家都早早出发,也有避开高峰或前往其他寺庙的,一路上总算不是太过拥堵。 齐子钰和齐子仪一车,马车在寺外停下,这行程大致来说是爬完这长长的台阶,上完香,吃完斋,各家便各自在自家早就订好的厢房休息半宿。 金光寺是个大寺,有厢房众多,虽然容纳得下不少香客,可有前厢仍有一半是不开放的,需要像齐家这样早早订上的才行。 齐子钰同齐子仪各自打着伞,沿长长的台阶向上,看到周围也有一些眼熟的姑娘,多是在邹家喜宴上见过的,互相打了招呼便又各自分开。 「听说一会寺中还有讲经的,各家的公子们在大殿外还有诗会,不拘男女都可前去呢。」大伯母家的女儿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是吗,那以姐姐的才华应该会冠压群雄。」这样连绵下雨的天有些冷,齐子钰心不在焉得奉承了一句。 「九妹妹不打算去吗?」齐子仪有些好奇。 齐子钰摇头,「你们去吧,一会斋菜也算了,我先回厢房了。」 「诶,那多没意思呀,一起嘛。」大伯母家的庶女还要劝。 齐子钰却摆摆手,最后几个台阶了,齐子钰站住了脚,大伯母家的两个姊妹越过身边走了过去,齐子钰却独拉住了齐子仪,低声道,「一会早些回来,有关于退婚,我们可以再具体商议一下。」 齐子仪一愣,怔怔看着齐子钰。 「怎么了?」齐子钰不解看她,望着她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皱起了眉,「出什么事了?」 「我觉的郑家表哥,他……挺好的。」齐子仪低声说道。 齐子钰顿时汗毛陡立,「你,你不会是真想嫁过去吧?」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他这人……」齐子钰吸了口气,开了口,话才说了一半,就叫齐子仪截了过去,「我觉得他不像是你说的那样,而且他对表嫂确实也是情深。」 「五姐,你不要被他骗了!」齐子钰冷静道,「他表现的情深都是别有用心的。」 齐子钰还要再说,却见齐子仪将头转了过去,「我好像看到他了。」 齐子仪似是逃避一般,不想再同齐子钰讨论此事,拔腿就往郑北阙那处跑去。 齐子钰却急起来,下意识追上去,「五姐。」 「五姐。」她跟着齐子仪,挤过人群,跑上台阶。 「诶,别瞎跑。」齐明松跟着喊了一句,叫两个丫鬟赶紧跟上去。 一路追入前厢地界,刚刚还看着的人,拐过转角就不见了踪影。 v第71章[02.13] 齐子钰握着手中竹伞,喘着气,扶着墙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这是哪啊? 才想着一只大手不知从哪冒出来,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入了一个院子里头。 油纸伞脱手,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雨冲下来,打在身上,非常冷,一把伞遮到了头顶上。 齐子钰拧眉抬头又看到了那人,金秉修! 「妹妹,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金秉修嘴角挂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齐子钰不动声色打量着他,金光寺早早封院,就是为了除夕夜接待显贵人家的香火,如他这样的应该是进不了的,是谁带他进来的? 「是你呀。」齐子钰视线下落,停在他抓着自己腕子的手上,「你抓疼我了。」 金秉修冷笑着没有松手,「感情妹妹还记得我呢?可当日怎么就装作不认识呢?」 齐子钰看着他,倒像是真懵懂一样问道,「我后来着人去找你,为什么你却不见了呢?」 「呵呵。」金秉修没有回答她倒是反问,「你找我?找我做什么呢?」 齐子钰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抬了头,「找你自然是有话要说。」 金秉修见她双眸懵懂,长发沾湿,配上她那容貌真是我见犹怜不由心中燃了把火,失神之下略松了手,「你想对我说什么?是想以身相许,还是引枕自荐?」 齐子钰笑得灿烂,金秉修更是晃神。齐子钰抓住机会猛地甩开他的手,撒腿往回跑去,这里离前头大殿很近,只要能跑回去那她就能躲过一劫。 院门已经隔上,齐子钰用力地推动那门栓,眼看着身后的人越走越近。 「妹妹还是不要挣扎了。」金秉修狞笑,「多日不见你变聪明了,你不就是想知道是谁带我进来的吗?」 齐子钰手下动作未停,耳朵却竖了起来。 「你想想看,你近日得罪了谁?」 「是张如岚?张如岚叫你来的?」齐子钰冷声问道。 金秉修哈哈笑起来,「妹妹倒是聪明得紧啊,且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到现在都不呼救?」 齐子钰自然知道恐怕自家的几个丫鬟正在找自己。可投鼠忌器,她要是一喊,恐怕引起前殿那么多人的注意,到时候引来了外人,她这副模样和金秉修在一起,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门栓终于响起咯得一声,被她推了开来,金秉修见状猛得抓来,齐子钰反应很快,侧身避过,一下将院门拉开,金秉修迎面被门扇重重一撞,顿时晕头转向。 齐子钰提着裙摆,越过门槛,飞速往外,没出几步路,看到两个路口都站着健仆,见她跑出来,冲上来就要捉人。 原来他们都算好了,哪怕她跑出了院子,也要抓她回去,齐子钰气喘吁吁,却也不肯放弃。 大路不能走只能另辟蹊径,有几个不知为何空着的小巷,齐子钰作势要往那跑去,几个奴仆立刻追来。 齐子钰骤然回转,一矮身,自几人夹缝中穿过,傻子才进你们准备好的小巷呢。 齐子钰钗发散乱,还记着捂着首饰不让它掉下来,防止被她们捡去大做文章。 跑过几个转角却好似错了方向,有些迷失,路越来越窄,两头的墙越来越高,后头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前头还不知道能不能走通,齐子钰顿了下脚步,却见一侧的门扇一开,有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外头低声的叫骂掠过,那几人显然已经跑了过去。 齐子钰气喘,抬头就看到了那种熟悉的脸,「边揽。」 头上投下大片阴影,将所有雨丝挡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 不知怎么的泪意就这样冒了上来,齐子钰往上望想要忍住眼泪,猝不及防看到了一把伞面素净,内侧画着歪歪扭扭的青竹的大伞。 齐子钰破涕为笑,手握上伞柄,「这伞没坏呢?」 她曾经想要一把大伞,跟着伞匠学着做了好久才捣鼓出来,没想到还挺结实的,这些年过去了都不曾坏。 「嗯。」边揽轻轻应了一声,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齐子钰的脸颊。 齐子钰瑟缩了一下偏头看到他指尖上的一点湿意,「让你看笑话了。」齐子钰垂下头,握在伞柄上的手有些无力地滑下,正巧碰到了边揽温暖干燥的大手。 边揽顺势牵过她的手,「先进去吧。」 「哦。」齐子钰吸了吸鼻子乖乖点头。 将她送进屋,边揽眯着眼,站在门口对外头嘱咐了几句,几个侍卫应声而去,眨眼消失了踪迹。 齐家这头也有些慌了神,又不敢声张,只一味地埋头找人。 齐子仪在一旁慌了神,她适才刚回来竟然哪里都没看到齐子钰的身影。 齐明松也正着急,一个侍卫这时悄无声息找上来,低声对着齐明松耳语了几句,齐明松疑惑地回望,见那人掏出了边揽的令牌,半信半疑地叫回了家中下人,并通知了其他人。 「钰儿她没事,伞坏了,遇上了边将军,留了她一会,叫我们这不要声张,马上就回来了。」齐明松面色古怪,这边揽向来行事怪异,但一向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只是听说他性子冷,怎么会留了钰儿躲雨,真是奇怪。 齐子钰湿漉漉的坐在桌边,想到了什么又不安地站起来,「我的伞还忘在那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们捡到。」 她身上在发抖,还是执意走到门口。 边揽走近揽住她因刚刚在雨中奔跑而湿透的身子,「别怕,我已经叫人过去了,我会让她明白什么叫自食恶果。」齐子钰没有看到边揽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 「你……」边揽低头,本想让她进去换件衣服,目光落下来,有一瞬的凝滞。 v第72章[02.16] 他移开视线,放开手,「你先去换件衣服吧,一会在外头披上披风,这样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齐子钰低头,看到自己衣衫尽湿。 冬天的衣服厚,倒是不透,只是紧贴在身上,显出略带曲线的窈窕身段。 齐子钰略窘,捂住前胸,「你……看到了?」 「没有。」边揽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目光明显地游离。 「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就总爱做这个表情!」齐子钰不好意思再看他,转身往里走,幽幽道。 「没关系,我会对你负责的。」边揽轻轻地笑,语气中是难得的轻佻。 「你不许偷看!」真是败了败了,人要脸树要皮,没脸没皮她还真抵不过这人,齐子钰顿了一下,故意转移了话题,可不知怎么得唇角却自然而然地上挑起来。 内室用一道屏风隔开,里头摆着的衣物是和她身上是同样的颜色,因在孝中,齐子钰身上的衣服没有旁的花样纹路,这身衣服也是。 齐子钰脱下外衫,转头看了看外头,屏风上投下边揽高大的身影,这种感觉真有些奇怪,齐子钰收回视线穿戴完毕,又整理了钗环发髻,这才往外走。 「现在还早,我是不是应该出席一下诗会?」齐子钰想着以防张如岚纠缠,不如在大庭广众之下多待一会。 「你想去就去吧。」边揽拿过一旁的披风替齐子钰披上,修长的手指在她颈下,想要替她系上带子。 齐子钰脸微微发红,想要接过手,「我自己来吧。」食指触在边揽手背上。 男人的手骨骼明细,结实硬朗,看上去非常有力,齐子钰怔忡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想起当日他带着她离开京城,用力抓紧自己肩膀,将她带入怀中的样子。 边揽停了一下仍一丝不苟得做完了手头的事,「好了。」他声音有些哑,笑着抬起头看她。 「我先过去了。」齐子钰避开视线,垂了头,边揽脸上的笑意便一点点隐没了。他看着她,良久,点点头,放开了手。 这头的诗会正如火如荼,齐子钰一过来就被相识的世家闺秀围了起来,「是齐九姑娘啊。」 「齐九姑娘下得一手好棋啊。」 「诶,张如岚呢?不会看到长辈就跑了吧?」 「哈哈哈。」人群发出一阵笑。 齐子钰点点头,拉过大伯母家的堂姐,「五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她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齐子钰点点头,「那就好。」好在张如岚没有对齐子仪下手。 齐子钰转身走近进人群。 张如岚现在不在,多半是被金秉修绊住了脚,自己先前算是得罪了她,看张如岚如今疯狂到想要毁坏她清白的样子,必是不肯放过,不知道后头还会出什么招,她不能全靠边揽。 看来今天,她便不得不引人注目了。 这头诗会已到一半,也有几首好诗作出,其间公子们长身玉立侃侃而谈,也不少姑娘,叽叽喳喳的或是仍在思考中,准备写一首好的。 何靖予看到齐子钰过来颇为开心,拉过她将其带入自个儿的小团体,「齐九妹妹不如同我们一组吧,你瞧你两个姐姐也在这呢。」 这诗会是组队形式,彩头是一副字画,葛秋平的画,靳安的字,他们两人都是大家,一个退隐失踪一个过世,手稿流传不多。今日这彩头看来是下了本的,甚至难以钱财衡量。 齐子钰看过去,发现她们这一组还真是人才济济,不拘一格,金稚初和邹家的姑娘都是世家出身,何靖予勋贵人家,她身边那快人快嘴当日也替齐子钰说过话的姑娘,便是和齐家一样清流出身,五色混杂,好不热闹。 「我不太会作诗,多谢姐姐不嫌弃接纳我。」齐子钰认真地礼了一礼。 何靖予连连摆手,「嗨,这有什么的,来吧,既然你不会作诗那就帮咱们镌写吧。」 齐子钰正有此意,便点头应了下来。 金稚初先前回去同祖父提起过齐子钰,祖父看过复盘,也惊讶于她小小年纪在棋艺上的天赋,那张如岚果然是经多人指点,极力钻研过那本残局的,便是这样也没能赢过,只能说这齐家姑娘当真是天赋异禀。 金稚初这次便有意留心齐子钰,看她提笔蘸了墨抬起头来,两人视线不经意交接而上,金稚初看到她眼中露出的一点好奇,随即又见她以手摸了摸脸,好似在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 金稚初笑了起来,上前掏出手帕替她擦掉脸上沾染的墨迹。 「金姐姐为什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金稚初只好移开了视线。 所有镌写的诗词都交上去了,主评是上一次春闱的探花郎,现在的梁大人,他的文章最是花团锦簇,也合该来品评这次的诗。 他这里只是初筛,选出十来个拔尖的,真正的魁首还是要靠大家的讨论。 他与自家兄弟一道看了众多诗词,看到有一叠时眼前一亮。 「这……这是。」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他急忙翻到纸张背页,「八组?八组是哪一组?」他扬声喊道。 「是我们,是我们。」何靖予要跳了起来,「是不是我的诗太好了,嗯……第三张,第三张是我的。」 其余人都笑起来,梁大人却看向金稚初,正色道,「原来是金姑娘这一组。」 金稚初点头,施了个礼,「梁大人忽然提起我们这组,可是有什么不对?」 站在梁大人身边的人赶着笑而开口,「什么不对,太对了,金太傅家的姑娘名不虚传啊。。」他说着上前就要作揖。 第73章 金稚初一头雾水,她还是清楚自己的水平的,马马虎虎,不过勉强还行罢了,哪里当的起这样的夸奖,故而犹豫道,「你怕是搞错了,我是那第四张,剩下的是其余妹妹所作的诗。」 周围人早围了上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诗句,让他们几个如此惊喜失措。 「不是诗,不是诗。」那梁家子弟又急道,「是字,是字,这一手的好字啊。」 有人要来拿,梁大人抓在手中不肯放开,生怕他们不小心弄破了,好说歹说,拿了一张过去传阅。 「这字很有东晋文人风骨啊。」有人赞叹。 「我觉得有点靳安的味道。」又有人接过纸张,将它拿到那悬挂着的字画旁比对,一众人呼啦啦围上去,左瞧右瞧,那人一直举着倒也不嫌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何止。」梁大人笑意盈盈,「你们看我手中的几篇,真是各有千秋啊。」 「行,草,楷,篆,甚至还有女子不常使用的馆阁,依着诗文风格变化不一,游龙若凤,转换流畅,文笔风流啊。」 「所以,这到底是谁写的?」 这话一问出,众人齐刷刷看向了金稚初几人,眼中的狂热实在令人害怕。 大伯母家的两个姊妹哪见过这架势,寒毛差点竖起来,两人毫不犹豫一同指向了齐子钰,「是我们九妹妹写的。」 竟然是她,年纪轻轻,家世也并不显赫,竟然有此等笔法。 「她的棋下得很也好。」有人嘀咕道,「我回去后和家兄一步步复盘,看了许久,那落子布局真可谓是构思灵巧啊。」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敢问姑娘师从何处?」 「家师已经过世许久了。」 「过世许久……靳安吗?」那人惊呼,「是靳大家?」 「没错。」齐子钰点头。 「齐九姑娘这几张诗是否能……」好字总是难求,那人心中意动,自然想要求了那些字好回去临摹。 「她们愿意的话,你随意。」齐子钰示意诗的主人还在后头,还是要问过她们,不过组内其余人早看呆了,那还顾得上自己被冷落的事。 这就是得了允了?那人分外激动,正要上前询问,就被后头一个女孩子喝止,「韩表哥不要胡说了,我们闺阁女子的诗句字迹手稿怎好外传!」 那姓韩的学子反应过来,苦下了脸。 「所以还是给我罢,我是女孩子,拿回去临一临倒也不要紧。」刚刚说话的姑娘转过头,对着齐子钰的时候瞬间又变了脸,甜甜一笑,「齐家妹妹你说对吗?」 「董时令,你一向不拘这些繁礼,我倒怎么今日你改了性子呢,却原来打的这主意,我跟你说想都别想,你们家老子还弹劾了齐姑娘大伯呢,人家送谁也不会白白送你。」 「是啊,何必拘泥于这些繁文俗礼,天下文人一家,这种时候没必要讲什么男女大防。」又有才子急急插话,「我觉得该给懂的人才是,我家中字帖就无数,这一笔一画为何如此又是为何……」 这人絮絮叨叨还要说,又有人不耐,听不下去而打断,场面顿时混乱成一锅粥,各种毛遂自荐又互相攻击,闹得不可开交。 各家贵公子,文人才俊简直是各显神通,搞得这大殿门口像个菜市口。 何靖予目瞪口呆,低声对齐子钰道,「天呐,这真的事你写的吗?你怎么写得那么好?」 齐子钰垂眼,「嗯,写着玩的。」 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何靖予自己写着玩,那就是写着玩,纯属浪费纸张浪费笔墨,而人家的写着玩那是价值千金,不,千金难换呐。 「啧啧啧,太可怕了。」何靖予那闺蜜也看着一旁的场景,连连摇头。 就是这时候不知哪穿出了一声尖叫,众人诧异回望。 「好像是从前厢房传来的。」有人嘀咕。 「离这不远。」 「是非常近,我叫两丫鬟去看看吧。」 今日这金光寺人比较多,要是出什么乱子,可能大伙都要被牵连到。 不少人都叫了人去看,倒一下子转移掉了不少视线,梁大人将纸张都收回来,细心放好,询问了八组其他人,得到首肯后才宣布,「好些人在国子监吧,这些字我回去裱了张帖起来,你们若有需要自行前往临摹。」 闺秀们不服气了,还要闹,那姓韩的公子倒先说话了,「表妹不要着急,我临完等下学回来带给你。」 谁家还没个兄弟,便是没有兄弟,手帕交那肯定是有的,姑娘们听了都安下心来,或是和自家哥哥弟弟嘀嘀咕咕说话,或是和朋友约定,一时间都其乐融融。 也有人想同齐子钰攀谈,只是这时候,忽然急急忙忙跑回来几个过去打探的丫鬟小厮。 「是张如岚。」 「张如岚?」 「是她啊。」 「她私会男人被发现,衣衫不整得从房内奔出来呢,好些人看到了。」 「天呐。」 「她胆子也太大了吧。」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那人还叫她岚妹妹呢!」 第74章 齐子钰心中一动,好个金秉修,原来也做好了两手准备,适才自己问他,他不答,只说姓张,又说了种种张如岚的特征 ,原来是他也不曾知晓张如岚的闺名。 如今套了话,跑了她便反水对张如岚下手,妄图攀上张家,真是好毒的手段。 齐子钰顿了顿又想到了边揽,这事他又参与了多少呢? 流言蜚语风一样在人群之中蔓延,那张如岚的闺蜜早就知道这事,此时耐不住跳出来指着齐子钰,「是你,是你陷害的她,对不对!」 齐子钰漠然看着她的眼睛,冷冷回视。 「你不要不乱攀咬!」何靖予也急了,「你要不要脸,齐妹妹到底怎么招惹你们了,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别人身上扯啊。」 「就是你,那人本来是要找你的。」 「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又要不知哪家公子,替齐子钰说话,「信口开河真是顺嘴就来啊,齐家妹妹适才就在这一步都未离开过,哪里来的单独会见人?」 「我……」那女子面对这么多人到底胆怯,往日跟在张如岚后的姑娘此时都不敢吭声,独独她跳了出来。 不过这说都说了索性讲话说完,她咬咬牙道,「你们这样信誓旦旦为她说话,可知她哪有什么好名声,她是个傻子呆子,在沧州还被匪徒劫持过,坏了名声的。」 周遭瞬间安静了一刻,齐子钰站出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抹黑我,我虽然在马车外被当街劫持,可也不曾听从歹人所言将马驾出大街,放虎归山。 「侥幸将歹徒踹落马下,再加官府所助才能毫发无损所归,已是非常庆幸,现在我这个受害者还要一味承受你的污蔑质疑吗?」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调理清晰,当街劫持,人在车外,未驶出街,毫发无损,既没受伤也没受损,不过抛头露面一阵,又何来的坏了名声。 有勇有谋,冷静而为,当得是大家风范,这样的姑娘又怎会是痴傻呆儿,一切种种不攻自破! 「齐姑娘何曾是你说的那样。」有人大声道。 「就是。」许多人跟着道。 「有女如此,我金家子弟当上门求娶。」不远处走来一个老人,须发皑皑,身姿清朗。 「祖父。」金稚初叫道。 「我姜家亦然。」 「还有我们童家。」 众人纷纷附和,何靖予看着这场景愕然,回身看看齐子钰姣好的面容,不由喃喃,「天呐,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吗?」 齐明松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一回头恰好也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张大人。 齐子钰朗声道,「各位大人们的心意,小女心领了,我虽然年少,但家父家母一向悉心教导,自来行的正坐得端,实则不畏这污蔑攻讦。」 「姓齐的!」张如岚的父亲心中又痛又怒,看到齐明松一把揪住了他,「什么行的正什么坐得端,我是要看看你家教养的什么好女儿。」 没想到这张荫峦如此直接上门,倒也不怕坐实了张如岚做下的那些事。 「今日的事必须有个交代!」此事难听,张荫峦到底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不好当众嚷出来,可这问责必是要做,他张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张兄这是在审问我?」齐明松不偏不倚,直直回视而去。 这张荫峦往日是个明事理的人,可就是遇上了他那个妾那个庶女就稀里糊涂的,宠妾灭妻神志不清,被牵着鼻子耍还觉得他家那几个女人是弱不胜衣了。 「张晴遇,你当真要在此大闹吗?」金太傅看着张荫峦,喝道。 这晴遇自然便是张荫峦的表字了。 张荫峦理智回笼,看看四周人群,朝着金太傅作揖,「太傅明查,今日还请太傅替我张家主持公道。」 「哼。」金太傅到底是世家出身本来不想理会他们这事。不过今日清流内部倒是起了矛盾,张荫峦中流砥柱,齐明松后起薄发之新秀,因争斗而有所损伤正是他乐见其成的。 只是……他斜眼瞧了瞧齐家那丫头,正同他孙女儿几个说话,几人热闹,看起来那样青春年少,罢罢罢,哪怕是为了作壁上观,今日也看一看这事到底是如何。 聚集着的众人见没热闹可瞧,识趣得各自回房。剩下的几人找了间厢房,又压了那些奴仆和金秉修过来。 审了许久,直至晨光微熹,张荫峦才摇晃着身子从房内出来。 齐明松看看他那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岁的背影微微叹息。 到后来,太傅一把老骨头早撑不住睡下,张荫峦反反复复,搞得下头跪着的几人差点神经错乱,张荫峦不是审不清,只是不敢置信罢了。 浑浑噩噩走到自家厢房,站到张如岚门前,守着的丫鬟要喊,被张荫峦抬手制止,「你家姑娘睡下了?」 「适才睡了一会,现在……」 没等她说完,大概是一碗瓷状物件猛得砸上门扇,随即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里头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老爷一定会替姑娘主持公道的……」 她话未完被张如岚哑着嗓子暴躁打断,「这贱婢,竟被她躲过……我一定,一定要再……」她说不下去了,喉中哽咽,哭了出来。 「你要再怎么?」张荫峦在门外压着嗓子问道。 「爹……爹爹。」 「我问你,你要再如何?」张荫峦隔着门,心中说不出是痛是麻还是什么滋味,听她只是哭,心头渐渐凉下。 「那人已经送官,不日流放千里,至于你……我是管教不了你了,以后你就离了你姨娘,由你母亲来教,我会叮嘱她尽快替你找个好人家。」远远的嫁了,也避了这京中的闲言。 齐子钰几人回到家中,不日便真有好些人家上门提亲,倒是没有当日的那些泼天大户,不过也都是些好人家,又是品行皆端的孩子,大伯母惊得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第75章 有了这些,薛家那头是不行了,更有金太傅家也借年节送礼来了人,说是有个偏房的侄儿,人才品德那是没话说,高不成低不就,挑来挑去挑到了齐子钰头上。 挑到了她头上,这种好事怎么不挑到我姑娘身上,大伯母心气不平了。先前四房也就算了,老太太教养的,进宫当娘娘的人才,可这三房的算什么事,侄女儿一个……一个这样的,这些人也当个宝?别娶进了门悔青肠子! 正想着,对着金家的人假笑,外门又传话来了人,说是定国侯边家的。 「他家来了人?」大伯母掩不住的惊讶,自己老爷一个从四品的官,向来和这种超一品的要员沾不上边,虽说是年节,可也不该登她家的门啊。 「边将军已经亲自去南三街洞子巷那头了。」 「什么?」大伯母惊得一下站了起来,别是三房的犯了什么大事来抄家问罪的吧?这都什么事啊,可别连累了他们大房啊。 下人知道她误会了连忙提了一句,「是来送礼的。」 「啊?」 那金家人识趣,也站了起来,笑道:「府上今日是贵客登门了,我就先回了,咱们那事先这样,也不是也一回两回能说定的,先告辞了。」 大伯母将人送出门,脑中乱乱,想了想才问刚刚那回禀的人,「知不知道边将军亲去洞子巷做什么?」 「已经叫人去那头问了,有消息了就过来回话。」 「做得不错,你先下去吧。」大伯母疲惫地挥挥手,又坐下,有些呆愣愣得想,自从三房上京,这年节过得都不一样了,真是奇了怪了,祖上的青烟都冒他们头上去了? 这一家……大伯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脑中陡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一家……不会也是来提亲的吧? 晚些时候,齐明松才将齐子钰叫了过去。 齐子钰自然知道这些日子家中热闹,她想着郑北阙的事又想着齐子仪的婚事倒没有留心这些,白日里听说边揽上门心中忐忑,好在晚上齐明松就叫了她去。 「没想到当日在沧州救你的人竟然是他。」齐明松感慨万分,「倒是个有担当的,说是抱了你,想要负责,这便上门求娶了。」 「……」齐子钰有些无言,斟酌道,「父亲,定国侯府的门楣怕是……太高了些。」 「这也无妨,我看了他对你是真心,他家人口又单一,先头府上只有一个继母,圣上也早赐下府邸来,你们俩单过,完全不用怕什么门第。」 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齐明松对边揽极为满意,齐子钰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齐明松笑着看她,「不过这些旁的都不要紧,重要的事你怎么想,你们应该还说过话吧,你觉得怎么样?」 她觉得怎么样?齐子钰恍然想到了当初和边揽在外的那些日子,认真论起来,他对自己确实极为照顾,嫁给他当然是不错的。 齐明松看她失神,心中已是了然,「他说愿意等你过了孝期,其余的我想可以先定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到了元宵。 这一天男男女女不拘老少都要出门看花灯,这一天街上还有踩高跷舞龙杂耍等各种把戏,以供人们乐度元宵。 更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这样的佳话,这一日男女能大方见面,相邀游玩,在一年之中也是难得,正是各家男女相看的好时候。 齐家一家也都出了门,这样的日子几个大人也不拘这孩子们,让他们由下人跟着各自去玩了。 大房的两个姊妹爱玩爱热闹早扯了齐子钰蹿到花灯摊位上去了。 齐子钰远远地看着齐子仪一脸笑意同郑北阙说话,想来当日旁人看她便也是这般吧。 这几日她也多次劝过齐子仪,甚至将陈氏的事说给她听,可她既不信也不听,仿佛就是铁了心,整个人都栽进去了一般,根本劝不回来,齐子钰想来想去是自己错了,将她拉出一个坑又落入了另一个。 恰巧齐子仪进了一家胭脂店,郑北阙不知怎么得站在了外头,齐子钰同两个姐妹说了一声,往他那走去。 「表哥。」齐子钰行礼。 「你一直在看我是由什么话要对我说?」郑北阙皱眉看她。 他这样说齐子钰便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表哥为何想娶我五姐姐?可是有所求?」 郑北阙笑了一声,说话不太客气,「你齐家又什么可图的。」 齐子钰看着他,「齐家你没什么可图,那是不是五姐手上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的?」 郑北阙深深看她,「是她同你说的?」 他停了一瞬,忽而又笑了起来,「我知道她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想要她这个人而已。」 齐子钰心中惊讶,原来他没有把五姐当做别人的意思吗,「你喜欢她?」 「对,我喜欢她。」郑北阙轻轻道,「我喜欢她,很久了。」 齐子钰默然,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虽是真心实意,齐子钰心中叹气,可陈氏的事实在没法罢休,就看是谁能笑到最后罢。 回到花灯摊位,几个姐妹仍旧看花灯,猜灯谜,齐子钰想着如何劝阻齐子仪,心不在焉得将集市逛了一半,走着走着听到前头传来嘈杂。 几人上前一看,又是徐白睿…… 这孩子倒霉的主,这次是元宵和同窗出来买点书,被店家的假砚骗了钱,这种小摊小位不是固定门面,便时常有这种行径。 东西还没离摊呢,那摊主非不肯退钱说是徐白睿骗人,徐白睿不想惹事想也算了,一旁不知哪一个过路人却看不过眼,要替他出头。 那店家是个欺软怕硬的,看徐白睿一个劲劝阻,又见那人穿着朴素就有些不放在眼里,来回争论几句,那人火气上头就要掀摊子,叫徐白睿一把抱住。 「你干什么?」这声音听着有一丝耳熟,齐子钰看过去只觉得那少年好生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