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放胆爱》 楔子 【楔子】 十八岁的夏茵,是那种好学生。 她发长及肩,刘海齐眉,裙长永远在膝下,白上衣扎进裙里,系上规定的粗质腰带,最后搭上单调的黑皮鞋。 今天,是大学联考的日子。 傍晚五点半,她从考场回家,明明是穿便服的日子,她却穿着一贯的制服,下了公车,脚步走得很慢,不想回家。 她考得很好。 可能,考太好了,所以她才这样不安。 怕妈妈对她期待再继续变高,怕妹妹因为她的成绩有了压力,更怕继父那双眼睛,对她一个劲儿的称赞,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她绕到熟悉的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还没到吃饭时间,她不想回去,那个家总让她觉得格格不入,讨厌那种故意很和乐的尴尬气氛。 炎夏,蝉声唧唧。 一只黑色小狗懒洋洋晒着太阳,趴在不远处草皮上,垂着的眼皮,好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好像没有,夏茵盯着狗儿看,却见小黑狗侧过脸,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趴在前脚上睡了。 忽然好想变成小狗,她突兀地想。 接着,她模仿起小黑狗的样子,那样侧着脸趴着,双臂因此悬空,好像也因为暖阳,变得像懒洋洋的狗,那模样,自己也知道好笑,于是很快放下姿势,庆幸好险没有人看见……她自己偷笑,呆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很自得其乐。 这自得其乐的模样,全落入一个男人眼里。 他出声喊:「喂——」 夏茵被突如其来的出声给吓着,她抬起脸,看见斜对面,有个男人站在树下对她招手。 他穿一件纯白色的短袖t恤,深蓝色牛仔裤,浅蓝色球鞋,整个人就像今日的蓝天白云,好似发着光。 她没回话,只是怔怔看着他,见他跑了过来,他的面目变得清晰,眉目英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微乱的发让他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看来分外亲切。 「别怕。」他在她面前站定,笑着。 夏茵眨眨眼,夕阳渐没,快六点了,夏日的白天总是特别长,但是这种时间,或许她该快快回家,不该继续在这只剩他们两人的公园逗留。 正要走,却听见这男人突如其来说了—— 「让我照一张。」 照一张?她疑惑地望向他,眼神里饱含猜测他是变态的情绪。 他扬高手中相机,夏茵这才看见他手中那台黑色复古相机,听见他又说:「不行吗?」 这显然是个疑问句,夏茵总算有了回应,她摇摇头。 「就知道不行。」他叹息,口气充满可惜。 风,徐徐吹来,夕阳余晖,笼罩在他们身上。 他再度开口。「我就要离开台湾了,这样也不行?」 这关她什么事?她摇摇头,却始终没有离开长椅。 早该走了,这陌生人找她攀谈,她不该待在这儿,可是,怎么回事?灿灿金色夕阳下,她看着眼前男人,他眼色如流光,竟让她没来由地想一直听下去他将说的话。 他见她摇头,啊了一声,仰头看了眼天空,重新看向她时,那双眼眸带着笑意。「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作交换,你让我拍一张,一张就好。」 这回,她迟疑了。 夏茵很不妙地发现自己很想听他的秘密,这个陌生人的秘密。 只不过迟疑这一秒,他就当她答应了,自顾自地开口。「我爸要我去美国念研究所,什么企业经营系,可是喔,我自己偷偷报了摄影的研究所。」 他说「可是喔」这三个字的时候,口气轻轻的,好像有人在偷听似的,这让夏茵忍不住微笑。 「为什么?」她问。 他扬了扬眉毛,对她终于开口露出一丝讶异。「因为我喜欢摄影啊!」 她摇了摇头,再问:「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听你爸的话?」她当然知道,会自己偷偷报摄影研究所就是因为自己有兴趣,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可以不听父亲的话? 为什么……有这勇气? 他听了,眯起眼,许久说不出话来,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怪异的人,面对这问题,他觉得荒谬。 良久,他回答:「因为这是我的人生,不是我爸的。」 这句话,在十八岁的夏茵心里,投下震撼弹。 身边不是没有叛逆的同学,同侪间那些很嚣张的叛逆,可能带点老大心态或者故意为之的感觉,可是这一刻,这陌生人的经历意外地这样真实,她跟他非亲非故,他没必要在她面前故意嚣张故意撒谎。 他是真的觉得——人生是自己的。 她遗憾地想着自己,这次填志愿,妈妈要她填医科,而今天考试的结果,让她有信心填得上医科,可是啊,这一刻忽然不想照妈妈安排的路走。 她的人生也想是自己的。 「让我拍一张?」他又问。 「不要。」 「一张也不行?我都跟你说我的秘密了耶!」 她浅浅地笑了。「我没有说要听。」 他看着她的笑容,微微愣住,一会儿,他叹口气,拿起相机朝着远方,对准了镜头。 夏茵看着他的侧脸,那专注模样,吸引她的目光,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与有力的手腕,握住相机,他脸上的表情好满足,彷佛握着一台相机,就拥有全世界。 她觉得心口微微热着,心跳加快,有点紧张,刚刚还有办法跟他一来一往地对话,但这一秒钟,他在她眼里镀起光。夏茵掀唇,想说些什么,想问他一些问题,想跟他多谈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有人偷偷拔去她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呆了,移不开目光,这样的失常…… 这个陌生人—— 她十八岁,第一次,尝到恍恍惚惚的感觉,有点头晕,脸好像热热地……这瞬间的相遇,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一样还是个好学生,只是这次,她偷偷地,没在志愿表上填上医科。 第一章 两个月后,夏茵考上某大学企业管理系,这气坏了向来对她期望很高的夏母,但夏茵却意外地读得很快乐。 会填企业管理,不是因为喜欢企业管理,而是记得某天,曾在报纸上看见一篇文章,内容是论及企业核心价值的重要性。夏茵认真读了好久,那篇文章看得一知半解,却对作者有了印象,偏巧作者正是某国立大学企管系系主任,于是填志愿时,她留心了那位系主任任职的学校科系,没细想,就填了下去。 没想到,她念出了兴趣,虽然她曾一度怀疑,到底是因为企管系让她觉得有兴趣,还是住校的生活令她心情放松,自然念得快乐。 毕业后,她更跳tone,没排队进大公司,反而一路叛逆,进了活动公关公司上班。 她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一忙起来恨不得一人当两人用,存了点钱后,在公司附近租了套房住。 一个人的生活让她过得更自由,放假时,一个人吃下午茶、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夏茵觉得自己很厉害,做公关这行,人脉是有,但她却没认识什么知心朋友,多孤僻?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她不再是刚进公司的小妹,在这圈内有了一席之地,经手的都是知名品牌的派对,偶尔办些艺术家的宣传活动。 有时候会想起大学联考的那天傍晚,遇见那名陌生男子,说——这是我的人生,不是我爸的。 他的嗓音,轻快却沉厚,很矛盾,至今夏茵仍记着,那轻如羽的语气,却在她生命中打下好重的痕迹,令她转了弯,换来了一次叛逆! 后悔吗?不后悔啊,她很满意现在的工作,都做到现在了,也没腻,她是个喜好不显的人,能这样长期地做着,没生厌恶,不只是习惯,夏茵曾经猜想,或许这是她的兴趣呢! 这都要感谢那个陌生人…… 然而年岁越长,夏茵越清楚明白,再见那个男人的机率有多小?九年了,没见他回过那个社区公园,而自己也搬离那社区,要怎么遇见他?她曾问过自己,若再遇见他,要说些什么? 是太复杂的感情,反覆令夏茵忆起那个傍晚。 她的人生转了弯,就因那个傍晚,她想多认识那个陌生人一些,甚至,也曾后悔,怎么没真的让他拍一张? 他忘了吧? 一定是忘了。她对他,也是个陌生人,可怎么,至今仍记得他温温的眸、笃定的笑容、调皮的唇角,还有那件如云般的白t恤…… 这日,早上九点,刚进办公室,助理小薇就哇哇叫,拿着刚出炉的周刊,冲到她面前一直叫。 「夏姊,你看你看,那个王先生又拿你在讲,喏,这边这边。」小薇指着周刊一角。「恒旺企业小开王天佑低调偕同未婚妻参加派对,提及前女友语带保留,只再度提到送了前女友近百万名表以及为数不少的名牌包,据悉,前女友姓夏,在知名活动公关公司上班……」 夏茵听着,不痛不痒地放下包包,不动声色地打开电脑。 「夏姊夏姊,他一直提到你,你当初应该多a一些的,不是很多人都至少拿到了名车跟房子吗?啧啧啧……」 小薇一直怪叫,听在夏茵耳里,没有任何感觉,她麻木地做着手边工作,已经习惯了。 王天佑总爱在媒体面前提到她,明明她不是名人,但因为王天佑恨她,所以总是每次都故意提及,虽然媒体从没提起她的全名,可是已经在圈内传开了,造成她不小困扰。 夏茵心里明白这新闻是假的,可是她从不试图辩白,也找不到机会辩白。 大家总是和小薇一样,以为她真的是这样的人,有人唾弃她,说她故意骗钱,有人则是为她感到可惜,没有多拿一些。 「下午都联络好了吗?」她出声提醒还在对着周刊哇哇叫的小薇。 小薇抬也没抬一眼,答:「都好了……夏姊,那个未婚妻哪有你正?有点土耶!不过是靠家世嘛……果然还是要门当户对。」 小薇说着,抬头看向夏茵——她身段姣好、衣着时髦,今天穿着浅米色丝质上衣,在胸口打着大片荷叶波浪,高腰黑色窄裙,衬出她纤细腰身,脚下蹬着一双粉色高跟鞋。 夏姊真的很美,难怪王先生要一直提她,可能爱极她的美丽,又不甘心放手。 夏茵不理她,只是感觉小薇打量的视线,她叹口气,敲了敲小薇凑近的头。「上班啦!八卦杂志给我收起来!」 下午两点,夏茵到咖啡店勘景,周日要在这边举办知名彩妆品牌发表会,搭配咖啡店精致甜点,创造一股夏妆的甜美氛围。 咖啡店位于小巷弄,低调安静是厂商要求的条件,她挑了几家,终于找到这家有时间配合、餐点也完美的小店。 前几天厂商说,这次夏妆配合世界几处景点,请来知名摄影师拍了些夏季照片,而这位摄影师在活动当天也会来到现场。 她坐在窗边,桌上有缤纷水果茶、英式早餐茶、蜜香红茶、日式绿茶……她一一啜饮,在记事本上写下记录——水果茶偏酸但很清甜、早餐茶淡却清爽、红茶加糖带出龙眼味很回甘、绿茶涩味重……她在旁边记下,提醒店家水果茶备多一些,早餐茶少些。 手机忽地响起,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小薇的声音。 「夏姊,那个摄影师等一下要到你那边!说什么要拍咖啡店的景……怎么办?」 「摄影师?不是说活动当天才会来吗?」 「听说提前回国,一下飞机就要过来,刚刚才打电话……」 夏茵微眯眼。「叫什么名字?」如果要来,她得跟他打招呼,她好像记得姓薛…… 「薛守栩!」 「ok,没问题,我等他来。」 挂上电话,她看了看咖啡店,心里揣测着对方可能为了活动海报要取景才过来拍几张照片,可是听说这位摄影师很忙,最近在法国工作,可能要到活动前一天才回国,当天才会到,没想到今天就来了。 门口,忽地响起机车声,她看向窗外,一辆黑色重型机车正停在门口,骑士摘下安全帽,缓步走过来。 她始终盯着那个男人。 他身材高大,肤色黝黑,身穿黑色军装夹克,内搭纯白色t恤,深蓝牛仔裤、黑色休闲鞋,一派轻松装扮,脚步气定神闲,胸前还挂着一台相机,他一走进咖啡馆,就吸引众人目光。 深邃眼睛巡了咖啡馆一圈,最后,停在窗边座位——那张桌上有四杯饮料,却只有一人坐在旁边,那个女人肤色白皙,微背着光让他看不清脸,可是他很肯定,她一定就是这次的合作伙伴夏小姐。 他走过去,扬起笑容,低头,见到夏小姐—— 他呆住,深邃墨眸,凝住原本的一派轻松,表情带了一点疑惑,似乎不敢相信,这夏小姐……竟是…… 他们一起愣住。 夏茵觉得心口热起,是他?!那个九年前在公园遇到的叛逆男子,他说要去念摄影,并改变她的人生…… 这么多年,夏茵没忘记他,甚至在那之后,还故意去公园等了几次,十八岁的她,痴痴等着,想着这个陌生人会再出现,傻乎乎地、执拗地等着……却始终没等到他。 她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这些年来的历练让她练就的好口才失去作用,她望着他几乎没有变的脸,那双闪着流光的眼眸,跟九年前一样。 他,还记得她吗? 夏茵稳住心神,低了目光,故意不看他,淡淡看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一眼,随即飞快扬头对上他。「请问你是薛先生吗?」 她语调平常,口吻客套,好像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合作伙伴,口气四平八稳,带点疏离却不失礼,别人听不出来的,其实她心里波涛汹涌,全因为认出这个记忆中的陌生男子。 但,陌生吗? 是,很陌生,先前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却惦记在心里九年。 他的气质一如记忆中清新,那件纯白色的t恤,一下便唤醒她记忆;经过九年,他变成熟了,眉宇间依旧充满活力,但那双墨色的眼眸,变得沉着了。 她正盯着他的眼睛看,觉得有刹那恍惚,他的眼睛像是有穿透力,让她有点慌,甚至开始担心他是不是也认出她了……但她随即在心里否定。怎么可能呢?她能记得九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已经可算奇迹了,难道他也记得她?会有两个奇迹同时发生吗? 他看着她,没很快答话,眼眸闪着光,像在审视什么,许久,久到夏茵听见自己骤然而起的心跳声,怦怦地响…… 他才道:「你忘记我了吗?」 忘记?她呆了一呆,心口瞬间涌上感动,他还记得她……那道沉厚的嗓音,一如记忆中的轻快,她怎可能忘记? 但他竟然记得她? 她不觉得自己跟以往一样,不只是年纪的增长,她还记得以前自己的样子,总是那个清汤挂面的发型、死板的制服,现在的她打扮时髦自信,怎么会跟以前一样? 他眼力也太好了吧?但这个好眼力,令她有片刻感动,不知不觉软化了脸部线条,眼角添入笑意。 她摇摇头,很坦率地答:「没忘。」 「那怎么装不认识?」他哈哈笑,坐在她对面,又说:「没错没错,我就是薛守栩,你是夏小姐吧?嘿,真奇怪,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我们之前就认识。」 「我们之前谈得上认识吗?」 他斜看她一眼,佯装发怒。「怎么不算?我们聊过天耶!」 他一看见她,就认出来了,她几乎没变呢,除了发型从清秀学生头换成美丽长直发外,那张小巧的鹅蛋脸以及清丽的五官,都像一张相片,躺在他心底。 她敛下眸,没回话,心里却因为他说的话而益发感到有趣。 他们聊过天?!是,是聊过,但只有短短半小时的陌生对话,而且,距今九年。 而他孩子气的话语,却让这段九年距离变得很近,好像他们昨天才在街头巷尾寒暄过,他们不是陌生人,是熟识的朋友。 夏茵忽然觉得很感动,她与人的互动,总有距离,现在这男人,却让她觉得零距离。 薛守栩凑过去,歪头看着她桌上笔记本,一点也不觉得这举动可能不够有礼,他读着她上面刚写下的秀丽整齐字迹,蹙了蹙眉。「如果是我,会希望全换成乌龙茶。」 她闻言,看向他,启唇道:「这里没有乌龙。」她伸手拿过早搁在桌上给她参考的菜单,转了个方向,指给他看。「我们从这些茶里挑出来合适的,而且这次参加者大都是女性,我们挑的茶很合适。」 他扬扬眉,看入她满脸的认真,投降道:「ok,这是你的专业,」他笑了笑,从夹克口袋里拿出笔,凑身过去,大笔一挥在她的笔记本上写字。「我只是想推荐你我喜欢的茶,白毫乌龙,这样写,你应该知道吧?我挑茶很认真的,只固定跟某个茶行买茶,而且只买同一款,下次让你喝喝看。」 下次?她眨眨眼睛,私心喜欢他口中的下次。 她看着他有点丑丑的字,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白毫乌龙四个字,目光顺着那握笔的大手往上,意外地,看见他握着一枝鲜黄色的笔——鲜黄色笔杆上,是家喻户晓的卡通人物,她不会认错的,就是那方方黄黄伸缩自如的…… 第二章 旁边,他还在谈他最爱的白毫乌龙。「白毫乌龙的珍贵在于受虫害的多寡,很特别吧?那种虫叫小绿叶蝉,可是不是蝉喔,我有一回跑到山上茶园去拍照,看见制茶过程……」讲到一半,看见她美丽大眼睛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笔,他顿了一下,听见她惊呼。 「海绵宝宝?!」夏茵呆望着他手中的笔。那枝笔,很童趣,握着写字时,笔尾的海绵宝宝微微轻晃,大大眼睛麻木盯着前方,黄色身体摇摆。 「干么?不行喔?」他扬高手中的笔,用指弹了一下海绵宝宝的头。「很好笑吧?海绵宝宝的长相深得我心哪!很夸张,不做作,看到超商集点送这枝笔,我马上就跑去集满点数换笔,每天带进带出、跑来跑去。」 她听了,忍不住笑了,眼角弯起弧度,像一弯新月。「你还集点喔?」 不敢相信,这男人外表粗犷黝黑,一副大剌剌模样,竟然为了得到海绵宝宝的笔跑去集点?夏茵下意识幻想他收集小小贴纸,用大大手掌将一张一张小贴纸贴上去的样子……或许有人会嫌娘嫌窝囊,但她觉得,好可爱啊! 「当然要集点,不然怎么得到?」他态度坦荡荡,语气一副理所当然。「我还担心它没水了怎么办咧!」 夏茵笑得开怀,她一手轻按着桌面,另一手捂着胸口,笑到快岔气。 他还担心这笔没水?这大摄影师,烦恼很不一般喔!幼稚幼稚,该说他幼稚,但一接触到他认真的眸,又觉得是自己装大人。 「我说真的啊!我很担心耶!上次叫我助理顺便帮我集点,嘿,他说他不要,说这小里小气的很娘,你没见过他,他才娘咧!」 她笑着,问他:「真的很担心这枝笔没水吗?」 薛守栩点点头,一派认真。 下一秒,他看见夏茵像魔术师,她拉开包包,拿出一枝跟他一模一样的笔,上头的海绵宝宝,直勾勾的视线对他投以木然目光。 「你也有?!」 她倒藉口一堆。「常去超商买东西就集了一堆点啊,我换了好几枝,放在包包里是因为可能活动或是工作上会遇见小朋友之类的,拿出来比较亲近……」她看见他含着笑意的眸光,忽然有点后悔拿出这枝笔。 他撇一撇唇,打断她。「罗嗦那么多?你也有在集点就是了?」 「可是我集点不是因为喜欢,是为了工作、工作,干么这样看我?我不喜欢海绵宝宝,因为最近海绵宝宝很红,我才……」话顿住,觉得一直解释的自己很白痴。 是他充满兴味盎然的眼色,让她住了口。 夏茵忽然觉得不该继续在他面前撇清自己不喜欢海绵宝宝,因为他很喜欢,所以她不该撇清……啊?这又是什么道理? 当她忙着厘清思绪的同时,薛守栩开了口:「所以,你要送我?」这么大方? 「嗯,如果你怕没水,我家还有……」 「还有?你有几枝?」 她呆一呆,很心虚地说:「大概……十几枝吧?」 「十几枝?!这么多?那我就不客气啦,拿你一枝,应该不至于让你没办法取悦那些『工作上的小朋友』。」他很故意的将工作上的小朋友这七个字讲得特别用力,看见她脸色一红,心情因此飞扬起来。 她可能不知道,她脸上表情太好猜透。 薛守栩拿了那枝海绵宝宝的笔,放进夹克口袋,胸口多了枝笔,却好像多了不只几克的重量,他觉得心口温温地,望着她的目光因此变得热络。 「干么?干么这样看我?我真的不喜欢海绵宝宝啦……」她哀嚎,又补一句:「呃……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啦……」 可怜的夏茵,她在抗拒幼稚与投他所好间摇摆,她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却不明白,这全是因为在意他的看法…… 薛守栩大笑,爽朗笑声充满感染力,这个下午,夏茵觉得这来过好几次的咖啡馆,变得没有那么冷调人文又成熟,反而像个糖果色的世界,缤纷了起来…… 她一点也没变。 薛守栩望着白色墙上,大大小小照片中,居中的一张大型照片。 那是他偷拍的。 九年前,其实他已经偷偷拍下她凝视对面小黑狗的照片,照片里,学生头的她一身标准学生装扮,眉梢染着淡淡忧愁,那天他在那边待很久,拿着相机发呆,一下拍天空、一下拍街景,再来,就是拍唯一的那只小黑狗。 还记得小黑狗很懒,始终趴在地上,半闭着眼睛晒太阳,后来,穿着一身整齐学生服的夏茵踏进公园,她一脸若有所思的坐在长椅上,一会儿看自己的脚,一会儿看着小黑狗,薛守栩就在她左边树下,但她却没看见他,他始终看着她郁郁的侧脸,不自觉地被她所有表情牵引。 不只偷拍一张,才想着该徵询她同意,就忍不住按下快门,一连好几张,因着她美丽侧面,更因着她明明拥有青春年华,却藏着不知名的愁。 后来回家将底片冲洗后,在成串照片中,发现一张她学小黑狗趴着的姿势,歪着头枕在自己手上,配上她的小丸子发型,样子很卡通。 他留下了这张照片,由它进入客厅墙面。 呆呆地,像个傻子,憨憨模样,让他觉得很可爱。 矛盾得很可爱。 明明眸色这样忧愁,却摆出这种呆姿势,她看起来该是自制冷漠的,在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公园,跟小黑狗摆出一样动作,一人一狗,很突兀,令他移不开目光。 九年了,这张照片始终留存着,还贴在家中墙面最中间,每每一见到这张照片,他就会想到这女孩,她现在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生活?眸心里的忧郁,缓解没? 今日,突然见到她,他心中不是没有激动。 可是很快地,那激动被一种好像遇见老朋友的悸动取代,于是他态度自然,没绑手绑脚,在她面前,意外地很畅快。 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夏茵。 很美的名字,夏天里的一抹绿……现在的她,留着黑亮长直发,没染没烫,滑顺披在肩下,气质秀雅淡丽,衬得她出色五官更加美丽,令人惊艳。 薛守栩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仰着首,看着照片里九年前的她。 眉目依旧,气质依旧,那令他在意的一丝愁意,变得淡了,却好似根深柢固,变得宽广。九年前那明显直白的愁意,现在在她眼中,变为不易察觉的怅,她虽然笑着,那抹怅,却很有存在感。 他一向很会看人,就因为会看人,才用相机捕捉别人的情感,他有自信没读错夏茵眼里的愁意……他对她感到好奇。 忽然他微笑,想到她送他海绵宝宝造型笔的时候,那极欲解释的模样,慌张中带着清纯,脸红得像太阳鸟,好可爱。 薛守栩站起来,拿起随意乱丢在沙发旁的夹克,从胸前口袋拿出那两枝笔。 左手一枝,右手一枝。 他对着两个海绵宝宝微笑,海绵宝宝双胞胎也平板的回视着他,耳边,彷佛能听见海绵宝宝又尖又贱的嗓音,说看什么看什么之类的。 他想着,夏茵说她拥有十几枝这种笔,哇,如果排在一起,一定够壮观…… 当薛守栩对着海绵宝宝微笑时,沙发上的手机在震,震了很久以后,再度一震,不停地有人打电话又传简讯来—— 薛守栩根本没发现手机在震动,电话没接、简讯没看。他习惯在工作时将手机调成震动,下午跟夏茵会面,算是工作,早在出了机场联络好助理后,他就改成震动。 现在,他正躺在舒适的木质地板上,伸了个大大懒腰,觉得是时候补个眠了,刚长途跋涉回来,累得要死。 他双臂展开呈大字形,闭上眼睛。 呼,这木板真是凉爽得令人舒坦,炎炎夏日里,他这里不需要冷气,因为他住山上,屋外满是绿树,遮蔽大多数的阳光,也让气温没那么热。 现在,他就要睡着—— 砰砰砰! 急遽的敲门声让他骤地睁开眼,他没装电铃,这里也向来没有客人,如果有的话,也只有……他懒洋洋站起来,走到还在被捶门加踹门给荼毒的铁门前,拉开了门。 「你在干么?干么不接手机?你不知道你一回到这里就很难找吗?还要我该死的开车上来找你?!我晚上还有约会!」助理钱强尼边骂边进来,他弯腰脱鞋的姿势很秀气,还很乖巧地将鞋子整齐放在玄关。 薛守栩看着他嘴上骂骂骂,还能维持这样优雅的脱鞋姿态,忍不住笑了笑。 「笑笑笑?你还笑!早知道我就陪你去咖啡厅,才不会没办法掌握你的行踪。」强尼坐到沙发上,一手抚着头。「喔,可是你知道我很累了,陪你出国拍照真的好辛苦,我是你的助理,但是感觉好像打杂的,拜托让我休息一下,这次回台湾,我不想再到处奔波,今天我从镜子看见自己,差点被吓死!」 钱强尼穿着紧身紫色polo衫、skinny黑色长裤,他交叠双腿在抱怨,一双单眼皮的眼睛没好气地瞪着薛守栩,一只手还夸张的伸出食指,往薛守栩身上一直戳戳戳。 薛守栩哈哈笑。「被吓死?怎么可能?你这么美。」乐啊!他喜欢钱强尼戏剧化的行事风格,当初就是为了找乐子才聘他。 听见有人说他美,强尼脸色稍缓。「我的皮肤变糟了!都是因为陪你反覆出国上山下海,联想杂志说要邀你去摩洛哥拍照,我有打电话给你喔,你没接也没回,刚刚我还传了简讯,一、二、三、四传了四封,你都没回。」 薛守栩耸耸肩,摩洛哥他去过n趟,每一回都让强尼叫苦连天,如果没有人提出特别景点,他也是暂时不想奔波。 「怎样,去不去?」强尼脸上尽是明显的不想去,但还是尽职地问了这句。 「不去。」薛守栩打了哈欠,又躺在地板上,仰躺着看居高临下的强尼。 「真上道。」强尼挑眉,拿出黑莓机,直接发mail过去回绝。 「我要睡了,还不走?」 强尼啧啧啧几声,环着胸,一只脚抖抖抖地,态度很差。「你以为我爱来?我还是有良心的好不好?想说你应该从咖啡厅回来了,结果都找不到人,我也会急啊!你知道我一直不同意你骑机车。」有一回,薛守栩出了车祸,是跟计程车擦撞,伤了右手,吓坏了强尼,养伤的那几个礼拜没办法接工作,强尼每天耳提面命,说机车是肉包铁,一直讲到今天。 薛守栩闭上眼,不大理强尼,已经辩过太多次,他觉得机车并不会比较危险,当天是计程车红灯右转,他就算开车也防不了,ok?但强尼却觉得,若是开车,受伤的程度不会这样重,这薛守栩同意,但他就爱机车的奔驰感,风贴着脸的感觉,汽车哪能比? 强尼是关心,他知道,就像现在,强尼还在念:「为什么你这边不装电话?装支市内电话很难吗?我觉得我真是劳碌命。」 「我怕吵。」薛守栩淡淡回道。 「喔,所以手机就不会吵?电视不会吵?音响咧?也不会吵?」强尼很气,跟他辩。 「强尼……你特地过来就是为了骂人?」 「我是关心!」 「ok,关心,那你还有其他事吗?我好累,想睡觉。」 强尼眯起眼睛,低头看着薛守栩好舒服地贴着地板躺,闭着眼睛,下巴隐隐约约还有胡渣。薛守栩累了,他强尼也累了,要去度假—— 第三章 强尼叉着腰。「从今天开始到周六不要找我,我要跟我亲爱的去台东旅行,还是周日你可以自己去参加活动?那我又捞到一天……」 早在这次回国前,薛守栩就答应强尼让他放个假。 「我可以自己去,你快点回家保养你的皮肤,然后晚上才能美美的跟你亲爱的见面啊!」薛守栩提醒他。 「喔对对对!」强尼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又骂道:「你以后要记得接手机,我这样跑上山半小时,下山又半小时,就为了跟你说十分钟的话,我劳碌命啊我~~你存心操我?」 「对不起。」 见薛守栩坦率道歉,强尼这才不再念,撇撇嘴走了。 周日,咖啡厅被包下,不对外营业。 知名彩妆品牌在这儿办发表会,在冷调又富有人文气息的这家咖啡厅,布置数个看板,每个看板上都是一幅美丽景色,分别有模特儿在一旁展示妆容。 临时搭起的小舞台上,是知名彩妆师在替模特儿化妆,旁边的小茶几上载满美丽茶点,四种不同风情的饮料在另一边小桌上,满满的人,是受邀的vip、美妆杂志记者、网站记者、知名部落客。 角落,夏茵站在那里,刚刚还忙着,因为品牌公关突然告知等一下将为三名幸运儿提供拍照机会,由薛守栩掌镜,她连忙跟咖啡厅乔乔,看哪个地方还能空出来拍景。 好不容易忙完,她工作告一段落,还是得在现场待命,她定定望着活动现场,沉默着,等待有人指示,她再去把在里面的薛守栩请出来。 背后的小隔间,是来宾休息室,刚刚已经出场过的两个美丽名媛,跟薛守栩一人,待在同一室内。 名媛吃着糕点,边聊天边等司机来接,她们出场几分钟,换得如雷喝采,天生是时尚焦点,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引人疯狂模仿。 薛守栩低头整理镜头,听见旁边吱吱喳喳的聊天声,她们话题一个换过一个,从彩妆衣服聊到名牌,还有谁家要出国度假,哪个人买了什么奢侈品……忽地,名媛甲开了个话题,引起他注意。 「真是不要脸,还敢继续出现在这圈子,有够夸张!」 名媛乙一脸不明所以。「什么啊?」 「喏。」名媛甲将手一指,名媛乙顺着看过去,从半开的门中,看见外面站着的夏茵。 「干么?」 「你不知道?她就是那个骗了王天佑一堆钱的女人啊!杂志上不是说名表吗?听说还送了名车跟房子,结果只是为了钱。」 「就是她?!」名媛乙也略有耳闻。「我听说当初就是这女的倒追,然后骗了一堆钱就说要分手,原来就是她喔……长得很漂亮,可是那些专门攀附权贵的女人都长得很漂亮,说到底还不就靠漂亮才能骗那几个钱。」 名媛甲一脸不屑。「我最讨厌这种女人,水准真低,早知道今天是她办的活动我就不出席了,我现在就想走,跟她在同一个地方呼吸都让我觉得不舒服……」 忽地,砰一声,她俩被吓着,纷纷转头看向后面男人,他一脸阴郁,散发不快情绪。 这不是今天的摄影师吗?做啥这么大声?她们看着大摄影师忽地站起,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走出门。 从半开的门,她们看见摄影师拽住刚刚被她们说三道四的夏茵,然后不顾夏茵反对,将她拉了进来。 薛守栩拉着夏茵站在她们面前,他很生气,异常生气,瞪着眼前两个女人,嗓音一沉。「道歉。」 道歉?! 名媛甲指指自己。「我?!」 「还有她。」他努努嘴,表示旁边的名媛乙也该道歉。 「我干么道歉?真好笑,我又没说什么,就算有,说的也是实话。」 薛守栩冷目一瞪。「你凭什么证明是实话?」 「我……大家都这样说!」名媛乙挺了挺胸膛。 「那你呢?她说因为大家都这样说所以就是实话,你是当事人,你说话才最准。」他侧过目光,看着身旁的夏茵。 夏茵被吓坏了,刚刚在门口,她们的话她断断续续有听见,没想过要来辩白什么,只是很难过的觉得,薛守栩也在里面,他也听见这些…… 可没想到他就这样冲出来,将她狠狠一拉就拉到这两人面前,要她们跟她道歉……夏茵很感谢愿意这样做的他,可是,她不愿树敌,更不愿拖他下水。 她想息事宁人。 可是这刹那,接触他相信的目光,她忽然不知如何是好,咬着唇,她没说话,听见旁边名媛甲哼哼笑了一声。「叫她讲什么?不都默认了,不要浪费我们时间。」 「她还没讲。」他冷着嗓。 夏茵凝视着薛守栩,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帮她,大家一听这谣言就都直接判她死罪,怎么他不一样?心口,忽然很暖很暖,有一股勇气,狠狠冲上,她凝眸,头一回,有了想说出实话的想法。 「不是真的。」夏茵开了口。 她定定看着眼前两人,目光如炬,态度不疾不徐。「这不是真的,我没有收名车豪宅,事实上,我连名表也没拿——」 「笑死人,你这样说我就信?」 「说谎每个人都会啊,你说不是难道就不是吗?拜托让让,我的司机来了,我懒得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们两人各丢下一句,就钻过他们之间,走了。 室内,忽然变得很静,只剩下他们。 夏茵感觉那气氛的紧绷,她没忘记还有工作,于是什么也没说,也跟着就要往外走—— 但手臂还被拽住。 她低头凝视那只握住她手臂的大手,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外面……」 「你刚刚都有听到?」 薛守栩的表情很严肃,深邃眼睛严格地望着她,嗓音沉又冷。 没听见她回话,他再问:「我说,你刚刚在外面都有听到她们谈论你?」 夏茵点了头。 他凛着脸。「然后你无所谓?」 不,她不是无所谓,只是……她望向他,说不出那些藉口,事实上,她怎可能不介意?只是学会麻木,所以能装作没听见。 她抿了抿唇,回道:「我很谢谢你替我讲话,可是我真的不在乎这些。」 「不在乎?你不在乎?被人讲得这样难听,你不在乎,可是有没有想过在乎你的人的想法?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们全不在乎?!」他不敢相信。 她不吭声,目光严肃,看着他说这些话的神情,脸上笑容不再,目光带着怒意与不平。 他深吸口气,看着她神色平淡,又是那一迳的落寞,他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对这些不在乎……」 夏茵扬眸,对上他的眼睛。 下一秒,她轻轻笑了,那笑容很淡很淡,但薛守栩真的看见了。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愿意对我说这些的人。」 她迈开脚步,这回,他的手不再禁锢她,他因为这话而震撼,松开了手,任她走出去。 薛守栩不敢相信。 她说,他是第一个说这些话的人。 她还说,谢谢。 她没有朋友吗?没有关心她的人吗?他看着她在外面站着,那落寞侧颜,让他心头一紧,刚刚太生气,气她不扞卫自己,这样被动懦弱,在他薛守栩的世界里,怎么可能会任人唾骂? 可是这一秒,她说感谢他,那话语中的苦涩让他恍然明白,这女人,她不是不扞卫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扞卫,而是不知道该为了谁扞卫,又为了什么来扞卫。 薛守栩拿起相机,对着她的侧颜,调整镜头,他爱捕捉人们的情感,相信底片能清楚印下所有瞬间,这一秒,他极欲捕捉夏茵脸上带着倔的脆弱,他相信这会是张好照片,但却怎么也按不下快门。 终究还是移开了相机,沉下眼色,怔怔地看着她投入工作,勉强的笑着。 她一笑,他立即察觉那牵强,然后,他发现…… 心口酸酸地。 夏茵麻木地看着热络的活动会场,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活动很成功,商品也备受好评,现在,正进行现场抽奖,幸运儿有三位,将可以让薛守栩拍照,在她先前协调好的窗边,那里有着原木方桌、美丽的光线,一定可以拍摄出漂亮的照片。 这些,都感染不了夏茵。 她刚刚不该辩白的,不该开口说她什么也没拿,那只会让她沦为笑柄,说她嘴硬还想骗人,或者说她不值得相信。 可是这些指责、这些谣言,全没有薛守栩问的话来得有杀伤力。 他说——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对这些不在乎…… 他不明白,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她可以不在乎这些中伤,却在乎他对她的看法? 她不想要他听见那些流言蜚语的啊……刚刚在那两个名媛面前,她有一丝的闪避,可她失常了,这分钟,夏茵讨厌这失常。 她觉得人生好像有点脱了序,因为薛守栩的出现,她好像不一样了,这会有什么影响,此刻的她很担心。 活动结束后,夏茵站在店门口,跟店主人寒暄道谢,一会儿,因为有人呼叫,店主人转身进屋,她站在黑色镂空伞架旁,阳光斜照她脚踝,经由伞架的透框,在夏茵的脚踝上面印上天然刺青。 「夏茵。」一道男嗓从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看着薛守栩,他还是那一贯的纯白t恤、牛仔裤、米色短靴,肩上背着一个大包包装摄影工具,他工作结束该走了,她还要留下来善后。 「要走了?」她笑了笑,表情如常。 他皱眉。「嗯。」 「再见。」这样看着他,夏茵觉得胸口那只无形抓着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她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她在乎他的想法,异常的在乎,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但薛守栩……她在乎。 薛守栩没走,他定定看着她,眼神坚定。「我在乎。」 她愣愣地瞠眸看着她。 他对她说:「我说我在乎,你被那些人中伤,我在乎。」 夏茵眨眨眼,觉得这分钟,有点失控,因为她的眼睛好像有点涩…… 「你该解释,跟大家解释,没必要背负那些,你干么这么辛苦活在那种谣言下面?」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她,没去想那个造谣的王什么的,是在什么情况下中伤她,薛守栩很单纯的,只站在认识的人这边。 她嘴硬着推托。「没必要,有一天谣言会平息的,」她凝视他的眼睛,看见他不同意的表情,忍不住开口解释道:「我如果解释,会造成冲突,这是发表会,不是我的个人秀,会模糊了焦点。」 「你没努力过,谣言怎么会平息?听我说,别那么被动,你又没错,为什么不能抬头挺胸?」 她咬唇,不满道:「我有抬头挺胸啊!我努力工作有什么不对?」 夏茵知道他是为她好,可是他一直跟她讨论这些,只让她觉得自己的伤口不断被揭开,她讨厌这样,觉得自己居于弱势,觉得他认为她懦弱。 于是她忍不住态度带了点激动,想保护自己。 是可以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她的看法,但他的,她却无法不在乎,于是推拒着他出于关心的建议。 她也知道自己矛盾,在乎他的想法,却又不肯出面解释,即便很想奋不顾身的跳出去,却还是耽于躲在自己的壳里,不敢改变。 他的质疑令她痛苦、令她两难,夏茵努力压下所有激动,让自己看起来冷静。 第四章 「这不能混为一谈,你明明没有错……」薛守栩眼色认真,想法简单。 他觉得,被误会就要说明白,就这样简单。 她苦笑。「我为什么会被冠上这罪名你知道吗?你不明白这些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说很感谢,真的很感谢,可是很多事情让它船过水无痕就好,我没办法像你这样。」 薛守栩沉了眸,感觉一股热情被浇熄,他想帮她,可是瞧瞧她是怎么自暴自弃的? 「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拿了别人的名表名车豪宅?」他冷着嗓,微眯着眼眸问她。 是他太一厢情愿了吗?是他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看名媛将对她的冷言冷语说得这样大声,他心疼起夏茵,想拉她一把的挺身而出,或许当下无法洗清谣言,然而,这时她的鸵鸟心态,太过消极与倔强,让他对她失望。 她咬着唇,与他视线交缠,她看见他眼睛里的怒意,还有那丝丝不舍与疲倦,她终究说不了谎。「没有,我什么也没拿。」 王天佑当初追她,故意放了话,以为一定可以追到,但没想到夏茵不买帐,这让王天佑失了面子,接着她就发现,王天佑到处在说她坏话。 她只是臆测,王天佑故意塑造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假象,然后藉由温情包容,来抬高自己身价,她成为那个牺牲者,也是王天佑攻击的对象。 夏茵觉得冤,而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她听过太多八卦,刚开始她认为这是常态,但没想到自己成为八卦主角会这样困扰。 「然后,你不打算辩白?你知道你有很多管道可以洗清冤屈,有时候透过法律……」他话没说完,就见她摇头,他凛着脸,因此心再度一冷。「好,所以你要摆烂?」 「不是摆烂,只是我做不到像你说的这样……」她有些无助地说,他的字字句句都在逼她,她觉得自己像被他审问,心里发酸。 「好。」他脸上线条严肃、下巴紧绷,看着她的眼睛透着失望。「既然你这样说,我不逼你,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薛守栩丢下这话,走了。 她觉得很难过很难过,站在原地,目送他骑车的背影,很快消逝在她眼里,夏茵感觉有种想流泪的情绪,藏在身体里,可是她真厉害啊,不得不佩服自己,不愧做了五年公关,情绪控制一流,她没哭,反而在回过身进入咖啡厅时,还能亮起笑容。 另一头,薛守栩在车阵中,恨恨地想着她刚刚说的一字一句,他讨厌这样不善待自己的夏茵,更讨厌任由自己被糟蹋的夏茵,可是,却无法真正讨厌夏茵…… 薛守栩是无神论者,可是这一秒,他不得不相信缘分。 九年前的一小段邂逅,造就今日重逢的烈火,这不是缘分是什么?他莫名其妙的在乎夏茵,如果是初次见面,就算她再美,他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女人被这样中伤取笑? 他刚刚很酷的撂下话,看见她因此一脸难受,哎,现在后悔了,刚刚这样冲动。 或许他该对她笑笑、鼓励她,说那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说,不管你怎么样我都相信你、我会支持你的、加油加油不要理那些人…… 可是,那不是他的作风啊…… 会议室里,中央大长桌,左边是知名策展人朱翰,旁边坐着两名他的女助理,右边是薛守栩跟助理强尼,开会时间超过一小时,朱翰方面已经把期待合作的意愿充分表达,就等薛守栩点头。 朱翰看中薛守栩才三十一岁,就已经广具知名度,他看过他的作品,很有个人风格,充满色彩意象,冲击强烈,富有丰沛情感,但,还太年轻,所以朱翰找了另一位享誉国内的摄影师,准备来个双人合展,期望激出火花。 开出的条件很好、太好了,不只是会让薛守栩的名声打得更响,所有的档期、展出地点、文案,都是最好最优的,朱翰都准备好了,将资料呈给他们看,显示足够的尊重。 强尼现在很激动,开展的这一天若来临,就表示他们将为这展出忙碌,也就表示——可以不用再那么辛苦奔波。 强尼想起那些跟着薛守栩到处奔波的日子,运气好时在人文古都、在时髦城市找得到高级餐厅吃饭,运气不好的话在穷乡僻壤吃得差一点也就算了,最衰的是在深山野外,连厕所也找不到,还得扛着摄影工具上上下下,强尼一想到就要掉泪。 他偷偷推了推身边的薛守栩,他从刚刚开始就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啊是怎样?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把握? 其实,薛守栩没在听。 他发着呆,想着前几天跟夏茵的冲突,好几天了,他走不出去,心情很闷、很不愉快。 这些人在说什么他不在意,反正强尼会去扛,他想起夏茵浮起水雾的眼睛,她咬着唇挣扎的样子,还有那副无辜模样,让他心头很震、皮肤麻、喉咙乾、胸口情感很丰沛,没有一秒不想到她。 他想,她为什么要忍受这些?可是这问题,想好多天都没解答。 旁边,强尼偷戳他大腿,小声说:「守栩!薛守栩!」 薛守栩没动静。 强尼踩他,没用,于是用自己的红色亮皮鞋在薛守栩的白色球鞋上磨磨磨,钻他的脚趾处,恶狠狠地踩—— 一边还要扬起笑脸跟朱翰陪笑,看朱翰皱眉,强尼心更慌,脚更用力踩,终于有了效果。 效果是,薛守栩砰地站起来,动作之大引起会议桌一晃,一名女助理的咖啡溅出,她呀一声,被吓到地看着薛守栩。 「坐下!坐下!」钱强尼扯薛守栩的衣服。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很怪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算先将薛守栩扯回座位上。 「干么?」薛守栩终于开口,这是今天除了寒暄的第一句话。 「我才要问你干么?现在在开会,朱先生方面提出条件,你觉得怎样?」强尼挤眉弄眼,意思是——条件超好快答应! 「我现在没空管这个,」薛守栩甩开强尼的手,看着方脸大耳、年近五十的朱翰;他听过这个人,朱翰策展手法超群,展展成功,但是在工作能力之外,朱翰拥有过几段婚姻,现在这任妻子,是第七个……「朱先生,冒昧请问,你对女人是不是很了?」 很了?! 朱翰被这年轻式的问话愣住,是啦,他是很了啦,对于女人这方面,他有信心可以让任何女人对他神魂颠倒,啊可是现在是怎样,不是在谈工作的事吗? 「朱先生?」薛守栩又问。 这下子朱翰回了神,终归是认识太多古怪艺术家的老江湖,他正色回了话:「请问薛先生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有,很严重的问题,困扰我好几天,没知道答案前我不能冷静不能睡觉不能做正事,更不能认真跟你们开会。」薛守栩皱着眉,眼色诚恳,他说的话很像在耍人,可是他目光太认真,让朱翰忍不住坐正,听眼前的小老弟发表问题。 不能冷静不能睡觉不能做正事不关他的事,可是不能认真开会就不好玩了,薛守栩是朱翰的最佳人选,他一定要他来参展。「请说。」 「女人在什么时候……会忍辱负重?」 啊?!会议室其他四人,齐齐看着薛守栩。 钱强尼要昏倒了,他拍额一脸无奈的翻了个天大的白眼,抓住薛守栩,呜,刚刚就该制止他的,可是自己太八卦,也想知道他的问题才忍着没拦,瞧瞧这问题,多蠢多呆?不要让朱翰觉得薛大摄影师是个大白痴。 强尼陪笑道:「朱先生,不好意思,薛先生平常不是这样的,可能昨天庆祝法国行拍摄成功、成果完美,所以喝多了些,才有些宿醉,别在意,我们继续谈——」 朱翰没理强尼,他正色看着疑惑的薛守栩。「忍辱负重当然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更重要,薛先生,讲个经历给你听,我的第五任前妻跟我刚在一起时,我还跟第四任前妻在婚姻关系中,她那时就常用忍辱负重这四个字来对我耳提面命,后来她成功了,不用再忍辱负重,换我的第六任前妻忍辱负重……」 旁边,强尼跟两名女助理表情很漫画,脸上有三条杠,他们都想,这什么烂经历?薛守栩除非是白痴才听得下去—— 薛守栩果然不是白痴,他努努下巴,一脸正经,朝强尼勾勾手,正色说:「快准备签约的事,今天的谈话我很愉快。」他朝朱翰礼貌一笑。「朱先生,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薛守栩说完,如一阵风走了,留下其他四人,都呆掉。 艺术家果然难搞,这薛守栩不正常,问奇怪的问题又突然跑掉,如果不欣赏朱翰的回答,却又要跟他合作?! 钱强尼很快回神,跟朱翰连声称谢,堆满笑容问:「签约的部分,薛先生全权交给我负责,请问朱先生……这个……打算什么时候签?」 朱翰朝左边女助理打了个手势,女助理立刻会意,从一旁公事包拿出一大叠文件,递给强尼。 强尼捧着那一叠厚厚合约,着实呆了一阵,哇咧……规则这么多?!不愧是知名策展人,给了他们好条件,自己的权益也顾得万无一失…… 「现在签。」朱翰微笑,靠入沙发型公事椅,好整以暇地看着强尼低首阅读合约上一条又一条的规章,这情况他看多了,大多初次跟他合作的人都会有这种反应,朱翰眼睛看着强尼,想到刚刚一阵风离开的薛守栩…… 薛守栩的眼睛藏着一股真诚,却又不会太过天真,朱翰看过太多艺术家,都有着一股傲气或古怪,这个薛守栩不会,不知道是不是太年轻的关系,他很热情,第一次见面就很做自己,整场会议在发呆,谁看不出来? 最有趣的是,薛守栩问出的问题,这样莫名其妙,朱翰却觉得太好笑。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大家都被牵动情绪,最后还如阵风跑走,朱翰不觉生气,倒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钱强尼开车回市区的工作室,一路气气气。薛守栩可好,人跑掉了,剩他一个面对厚厚的合约书,好不容易一切搞定,离开朱翰那边,他立刻打电话问薛守栩在哪? 薛守栩平时住山上,为了工作需要,还是在市区租了一间小小工作室。工作室很小,大概才十坪空间,一套沙发、两张木制办公桌椅,其他,没了。 这时,钱强尼一进工作室,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薛守栩,劈头就是一顿念—— 「你疯了?搞什么东西?你有病啊!啊,你应该真的有病,我也有病,才会当你助理,你知道朱翰是什么人吗?他连在巴黎的国际展览都策划过,你对他什么态度?才出名一、两年,就敢这样,喔我真不敢想,如果你以后更红了,会有多嚣张?!」 朱翰一开口,薛守栩就知道那不是他要的答案,于是懒得浪费时间,干脆快点走。 更重要的时候?嘿,他知道,夏茵觉得工作更重要,所以忍辱,但他早就知道了,她自己也口口声声说,如果刻意辩白对她的工作会有影响。 薛守栩想一件事,就会完全专注,高中时迷上摄影,他一股脑儿地栽进去,大学念得零零落落,社团活动却很耀眼,他是摄影社社长,还开了部落格讨论摄影,拥有极高人气。 现在,他想着夏茵的事,想得心浮气躁,他躺进沙发,强尼还在念,张腿叉腰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刚从冰箱取出来的啤酒,边喝边骂。 第五章 「真是气死我了,害得我大白天就要酗酒,啊啊啊!现在我要怎么面对朱先生?现在他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的助理!」强尼抓头发,一只脚啪啪啪不耐烦地打着节拍。 「你很吵。」薛守栩淡淡回道。 「吵?你说我吵?如果没有我你怎么办?刚刚那状况,那大好机会就要从你手上溜走——」 「强尼,我见到她了。」 强尼皱眉,顿了一下,问:「谁?」 「我家里墙上那张照片里的女人。」 「哪张?」强尼想了一下,哪张哪张?啊……「中间那张?学生服的漂亮小女生?」 「对,她过得不好。」薛守栩叹息。 曾经有一回,在柬埔寨拍到一个小男孩,他又黑又瘦,一脸无辜,薛守栩拍下他阳光下的笑脸,可是过了一年后,碰巧又回到当地拍照,却得知他因为被野兽所伤,没有看医生而死去的消息。 薛守栩有时候会想,他拍过的人,都去了哪里? 遇见夏茵的那天,他决定要隐瞒父亲往兴趣的方向跑,那天在他的记忆里占了太大重量,夏茵也被镶了进去,每回他想起自己下了这决定,就会想到那天的公园,那个好可爱的夏茵,所以这回遇见她,她的遭遇惹得他更在乎。 强尼脑筋动很快。「你就是说她忍辱负重?」 「可能吧。」薛守栩没正面回答,也没把那些谣言说出来,那太伤,他只是想谈谈,可是不想讲那些关于夏茵的毁谤与隐私。 「好吧,这我不管,你告诉我那张照片过了几年?」 「九年。」 强尼问:「她记得你吗?」听薛守栩提过那张照片的故事,很简单,是一场公园的小邂逅,那女孩很美却带着忧愁,一直活在薛守栩家的墙上,强尼看久了也好奇。 「记得。」他想起那天初次重逢时,她的眼色也是惊讶的,可是她很快回复镇定,表现疏离,故意好像不记得。 强尼笑呵呵。「九年她也记得?那么久时间,你有照片留存,她怎么会还记得?你想那么多干么?不觉得她还记得你这件事,就有够值得吗?」 这一提点,让薛守栩骇着。 九年,她还记得他。 还记得他! 他这才惊喜,看了看强尼的笑容,他张唇说不出话。 强尼接着又说:「她该不会暗恋你九年吧?那也太痴情,又不知道你在哪里,如果真的是暗恋,拜托你介绍我跟她认识,这种孟姜女现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我要认识这个奇葩。」 「不可能。」薛守栩摇头,强尼的话让他面对现实,她记得他就有够奇迹了,还有可能暗恋他九年?! 「好啦好啦,你现在说不可能我要录音,如果哪天你们搭上,我就要拿录音要胁你!」 薛守栩就喜欢强尼这点,他明明很烦恼,强尼还可以不正经,让他很轻松。 他笑了笑,说:「那我要她做我们这次展览发表活动的公关。」 「什么?!」强尼笑不出来了。 「你听到我刚刚说的了。」 「不行,合约已经签好了,展览的事也全部都交给朱翰他们负责了,你如果现在开条件会太耍大牌,别人会说你难搞、气焰嚣张,传出去你怎么办?」 「你就跟他说,我就这一个条件,其他全都配合。」薛守栩又补了一句:「无条件配合。」 强尼还是说不要,他们俩坚持来坚持去,最后还是小助理强尼低头,他哀怨地打电话去,刚刚还在想要怎么面对朱翰,现在马上就得硬着头皮…… 「朱先生您好,我是薛守栩的助理,是、是,刚刚不好意思……薛先生的意思是有一个条件,希望可以指定发表活动的公关公司……对,其他都可以配合,不不不,您的团队很好……」 强尼的腰很软q喔,他超级低姿态跟朱翰要求,讲了二十分钟捧朱翰,终于挂上电话,他恨恨瞪着薛守栩。「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成功没?」薛守栩急切道。 「你想得简单喔?」强尼哼哼叫。「朱翰要我们拿出资料来,他口气是软啦,说可以参考看看,还要开会决定,况且,又不是你一个人展览,朱翰说还要徵询另一方的意见。」 薛守栩耸耸肩。「这就交给你啦!」什么报告资料的,全交给强尼去沟通。 「我就知道!先说喔,不一定会成功。」强尼先打预防针,毕竟不是小展览,也不是个人展览,如果薛守栩口中说的那女人没有漂亮的经历,一定会被朱翰打回票。 薛守栩笑得开心。「如果成功就加薪!」 「加薪?哼,加薪可以弥补我受的耻辱吗?你明明为了私欲!」说什么加薪,还说成功才加薪?!如果不成功啊不就做白工?强尼指着薛守栩,哇啦哇啦叫。 「别把我说得这样窝囊。」薛守栩站起来,他比强尼高半个头,由上而下君临天下貌,很嚣张。「我查过了喔,她办过不少艺术发表会,有这能耐,我很清醒,不昏庸。」 不昏庸?!强尼冷笑,闷声灌酒去,懒得跟他辩。 这个周末,天气闷热,创下历史高温,夏茵躲在她的小公寓里,不敢出门跟太阳串门子。 单人床上,她穿着清凉,背心短裤,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电扇轰轰在转,她租下的这间老公寓,没装冷气,得忍受夏日高温,可今天还真热,她瘫在床上,不想动。 手机在客厅充电,她关机,以免充电途中还有人打电话来,尤其是找她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她想休息赖床上,不想冲过去接电话弄得满身汗。 紧邻单人床的小茶几上,摆着一台白色笔电,开着机,播放轻飘飘的音乐,女声用法文歌唱,旋律像弹跳的玉珠,很可爱,她很喜欢。 突然,电脑桌面跳出一个视窗,她msn还开着,有人加她好友,她支起身看了一眼。 她的名片上印有msn帐号,常有工作伙伴会加她msn方便谈公事,这很正常,她懒洋洋地敲了下滑鼠,看了眼新增好友的视窗,看见上面写—— 我是薛守栩。 这五个字,让夏茵跳起,她呆看着萤幕,忽然不知如何反应。 薛守栩…… 她没忘记那天的各持己见,一直没忘,心口其实还撼着,可是她很厉害喔,可以忽略得很彻底,故意不想起,反正活动结束后就不会再见面,即使这个不再见面的想法让她觉得心又难过起来…… 她呆了几秒,手指却自动自发按下同意新增好友,她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不知道他找她什么事?还来不及猜想这些,一个视窗跳出,登登登的罐头音效出现,薛守栩来了讯息—— 我有事找你,你手机没开,可不可以出来见面?一下就好。 她呆呆看着那行字。找她干么?有事?什么事?她很好奇,尤其是薛守栩的邀约,她很难很难拒绝…… 一分钟后,她回了两个字—— 在哪? 薛守栩的回话在几秒内传来—— 当代艺术馆,我有展览想看。 她看着,笑了,他说有事要跟她谈,结果又说要看展览,他到底想干么?还是他又要看展览、又要找她谈事情?刚刚还说出来一下就好。 夏茵微笑着打字—— 从我家过去大概要一个小时。 他很快回—— 没关系,我二十分钟就到,我等你。 夏茵想要叫他别那么快出门,可是要打字时,他已经下线,薛守栩整个人像急惊风,跟她约好就离线,得到约定地点才找得到他。 很强势啊!让她没办法罗哩罗嗦找藉口拒绝,她换上t恤牛仔裤,长发随便梳了一下,很快出门到巷口招计程车,赴约去。 不想这么赶,可是一想到薛守栩在等,她还是连衣服也没挑、头发也没梳整,最后只能在计程车上懊悔,然后,还一边催计程车司机可不可以快点—— 她怎么了啊?也感染他的心急了? 四十五分钟后,夏茵到了当代艺术馆。 一眼就看见薛守栩,他还是那件白t恤,在阳光下好闪耀,浅蓝色牛仔裤让他看起来很清爽,他走过来,热络看着她。 因为他的目光,让她紧张起来,想着是不是自己太邋遢,所以让他骇着?她慌张地转移话题。「你找我?」 她真可爱。 薛守栩看着她的模样——素颜,简单休闲装扮,长发披散,大眼睛盛满疑惑,雪白皮肤让她看起来好无辜。 她更像那个照片里的女孩了,简直一模一样,他胸口涌起丰沛情感,好像那个小公园又出现在眼前,那只小黑狗又在那边懒洋洋地睡觉。 「等等再说。」他拉着她一起去看展,一边说:「真巧,正好这几天我想找时间来看,择日不如撞日,我想跟你分享我喜欢的摄影师。」 她一路被他带着走,在展馆穿梭,从简介上面知道他喜欢的摄影师叫大卫?拉夏培尔,她没听过这名字,只能从摄影了解这个人了…… 当第一张展出照片跳入夏茵的视野里时,她忘记薛守栩找她来这的目的了,因为她也被那一张张缤纷照片给狠狠吸引,她微微张唇,像误入奇境的爱丽丝,对每一张照片都充满兴趣。 薛守栩看着她震撼表情,很得意,觉得与有荣焉,从她的表情,看出她也喜欢大卫?拉夏培尔带点戏谑的摄影风格,色彩丰富强烈的照片很有意象,更有张力,有些甚至带点警示与预言的味道,正对他的胃口。 看完展,出来后,她忍不住说:「太棒了!这些照片真美,里面的人好像都有灵魂,每张都让人震撼,我觉得好感动……」 薛守栩笑了,阳光下,他与她站在灰砖道旁,一些艺术展出作品旁边,树荫遮住她一半的侧脸,他伸出手拉她一把,他们躲进树荫下对视着。 他故意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真奇怪,那天的不欢而散在今天消失无踪,他们本来各持己见,现在见面,好像那些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薛守栩忽然在这刹那明了,他气她任由别人辱骂,可是却因为自己强硬要她去争取辩白机会,让他们之间产生伤害,但这没必要啊,他们之间可以这样和平,他却为了其他事情找她争吵……没错,他在乎她被骂,可是也在乎他们之间的缘分,所以,他问自己,何必呢? 浪费时间,为了别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值得吗? 「你一定猜不到我有什么事跟你说。」 她扬眉看他。「我猜不到。」 「等等,先说一下,那天的事情,我们忘了好不好?」他态度坦率,想到什么说什么。 夏茵定定看着他,本来她就没打算计较,要完全忘记有点难,但忽略是她的专长……然后,她点点头。 「好,那我要谈正事了。」他笑了,笑容让他看起来很耀眼。「找你是因为我也要开展了。」 她呆了一下,随即讶异惊呼:「真的?!」 薛守栩点头,静静看着她一直说恭喜,她飞扬的眉睫染上喜悦,藏不住的真心祝福从她的笑容化开,他很难不感动,她为他高兴的诚挚表情印上他心中虚构的照相机。 他故意清清嗓子,很神秘地说:「然后我要找你帮我办发表会。」 是多亏了强尼,他做出了一份很完美的报告书,也幸亏夏茵所待的公关公司在业界颇具名声,稍稍打探下,光是公司网站上就有很多活动案例,这些都让强尼借题发挥,让朱翰跟另一方合展人点了头。 第六章 本来是有想过让夏茵毛遂自荐提供资料给朱翰,但薛守栩想到那天的不欢而散实在太尴尬,况且他总不能说——因为我很想让你办展览发表会,麻烦你自己去请其他人同意让你来办。 昨天强尼回报,说成功了,薛守栩立刻给强尼加薪,当然又招来一顿叨念,然后,今天他就等不及来找夏茵。 这会儿,夏茵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她迟了两秒,才回道:「我?你要我帮你办发表会?」 「没错。」 她想了一下,很感谢他找她策办,可是,她办艺术活动的经验没有时尚活动来得多,这不算她的专长,如果要做,她想要帮他做得完美,但是此刻她怀疑起自己。 「可是我……」可是什么?她说不出来。 其实,很想替他办。 他皱了皱眉头。「不准找理由。」 这句话让夏茵满腹的推托都被压了下来,她扬眸看着他,许久只吐出一句:「我其实不大熟你的作品。」 「没关系。」他又笑了,胸有成竹地回:「我会帮你的。」 「帮我?不行,这是我的工作,怎么能要外行人帮?」 薛守栩喜欢她扞卫专业的傲气,他的眼眸里不禁透出赞赏,她才说了没自信的话,接下来又因为他的一句话改变立场,这样矛盾,让他笑得更开怀。 「下礼拜我们再正式谈,我已经决定了,替我策办活动不会有压力,我人那么nice,你还担心什么?」 「我……」 「我人很好耶!」他强调。 夏茵终究是被逗笑了,她放松肩膀,不再争,办就办吧!她对自己有信心,就如他说的,不要有压力,他人很好耶……她哈哈笑。 见她笑了,薛守栩也浅浅笑起,他看着她阳光下的笑容,感觉他们之间被什么连结了,以前那次邂逅,让他们连上关系,而现在他们工作上相接触,有一种伙伴意识在胸口发酵,让他觉得,他们好像正手牵着手,面对与应付将来的展览…… 但不只,不只这个。 薛守栩太清楚了,不只是伙伴意识……这个美丽的可人儿,不只是他的伙伴,她在他的生命里占有奇妙的一席之地。 在他还弄不清楚那是什么之前,他试着忽略它,向来他不烦恼太多事情,他只重视自己的感觉,他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自己会去追,一如梦想与兴趣,谁也挡不着。 他转开目光,看往街道,一辆辆汽车从眼前疾驶而过,像一段流畅的节奏,在热马路上,奏出平和的乐。 旁边,夏茵看向他侧脸,薛守栩正看着眼前汹涌车道,一辆接一辆,闪过他眼前,她则望着他侧脸发怔。 夏茵喜欢这张侧脸,他的眼神像是相机镜头,锁定后,就是一股惊人的专注,如果说他跟他的相机达到「人机一体」,他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笑…… 夏茵忍不住大笑出来,为自己的天外飞来一笔,这很失礼啊……可是真奇妙,她在他面前不怕失礼。 「我的侧脸很好笑吗?」他转过脸来,无奈地看向她。 受伤啊!他长得这样好笑吗?通常是谐星才有这能耐耶! 难道……跟强尼说的不一样?她不是对他有好感,而是……觉得他长得很奇怪?! 别傻了,他是有自信的成熟男人,追他的女人很多的,干么怕夏茵真觉得他长得好笑?可是,又真的很在意,没来由的在意。 「不是不是。」她忙摇手,努力憋笑。 憋笑的结果,是换来另一次的爆笑。 夏茵罕见的在这个午后,不矜持不拘束的乱笑一通,树叶彷佛因为她的笑意,被风吹得也舞动起来,薛守栩听着她的笑声,感觉全身都麻麻地,灵魂里有什么在鼓噪,他目光黏着她…… 他,怎么了? 这瞬间,薛守栩心中警铃大作!不妙,他好像移不开目光,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就因为她灿灿笑着。 是因为这笑容很难得吗? 他问自己,胸口给了一种闷重感,做为回答。 薛守栩接到夏茵的电话时,刚跟朱翰开完会。 自从决定要开展后,他们马不停蹄的开会选作品,很多地方要讨论,薛守栩将每张想要展出的照片提出背景故事与构想,跟朱翰一起讨论是否选用。 另一方面,他也认识了那个将跟他一起合展的摄影师蒋青,是名年约四十五的时髦女子,总是一身牛仔装,烫蓬松的电线头,发上总挂着墨镜,一副随时要去兜风的样子,薛守栩看了她的作品,跟他的差很多。 他色彩丰富,蒋青的作品只有黑白色调;他喜拍人,蒋青拍景;他擅近照,蒋青爱远……朱翰果然厉害,挑了两个大对比,年纪也差了一大截,很有话题。 这个展览的日子订在二十天后发表,夏茵已经想好要怎么做,这次她很用心,提出用座谈方式呈现,除了让媒体入场外,也提供普通大众的席位约三十位,让他们在发表会上对两位摄影师提出问题,再让摄影师针对问题做回答,除了回答自己的想法外,也提及对对方作品的看法。 夏茵是期望能藉由摄影师自己发声,来带出他们的不同,同时引出这个展览的主题。 至于地点,夏茵少见的决定选在五星级饭店,租借的是会议室,而不采用常见的茶会模式,希望参加者都能专心于发表会,这几天她跑遍各大饭店,现在,夏茵打电话来,语调兴奋—— 「我找到了!这里很棒,大小正好可以容纳所需人数,不会太空也不会太挤,重点是地点很好,经理刚刚说价格可以有优惠。」 薛守栩将这段话转述给旁边的朱翰他们听,朱翰跟强尼决定过去看看,蒋青兴趣缺缺,说随便他们选,她还有事要先走。 五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夏茵所在的饭店。 薛守栩朝她微笑,看见她站在电梯前等他们,她今天穿衬衫式连身洋装,浅蓝色系,头发侧绑在颈边,典雅美丽。 他们进了电梯,强尼初见夏茵,他呆住,偷偷在薛守栩耳边说:「真的一点也没变,跟照片一样,我想知道她怎么保养。」 电梯上升中,薛守栩看着身前的夏茵,她背对他,站得直挺挺,垂首看着地面,跟旁边仰头看着显示灯的朱翰,形成对比。 没多久,电梯门打开,夏茵边走出电梯边扬起笑容,职业式地跟他们介绍:「就在这一楼,麻烦跟我走……」忽地,笑容止住。 她望着突然出现在电梯门口的一男一女,真真正正地呆住。 身后,一干人等都出来等她带路,电梯门关上,那一男一女没进电梯,男的瞠着一双高傲的眼睛,正凉凉看着夏茵,他旁边的女子拉他走,喊:「干么不进电梯?电梯走了耶!」 朱翰看见那男子,上前打招呼:「王先生,真巧!」 王天佑握住朱翰伸出的手,笑了笑。「这么巧,朱先生。」 「我来工作的,正好,给你介绍,这是我下一个展的参展艺术家,是个摄影师,叫薛守栩,你可能听过他名字,呵呵,现在要买他作品要快,不然等展览完,作品一定大涨。」 王天佑喔了一声,态度嚣张,看也不看薛守栩一眼,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茵。 薛守栩察觉夏茵的不安,更难以装作没看见王天佑的视线,他侧了侧身,挡在夏茵面前,心里已经将这突然出现的男人背景摸了个大半。 姓王……那天,那两个名媛提到跟夏茵有所纠缠的男人,也是姓王,他记得全名叫—— 「您好,王天佑先生吗?」 强尼倒抽一口气。这是最白痴的寒暄方式,在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时,就敢讲出猜测的对方全名?如果这男人不是王天佑那会多尴尬?他笃定薛守栩除了艺术界人士外全不认识,这个王先生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公子哥,朱翰会对他这样恭敬,就是因为有钱人专门收购艺术家作品,可以让艺术家抬高身价,是朱翰某个角度上的金主。 王天佑看了他一眼,很不爽这高大男人挡住了夏茵。 他喜欢夏茵,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在她办的活动上,他拿到她的联络方式,然后使尽浑身解数约她出去,可夏茵不领情,除非是工作,从不跟他私下碰面,这伤了王天佑的自尊心。 他在追女人这方面一向呼风唤雨,哪禁得起这样的拒绝?他很闷,故意散播谣言,要她不接受他,也得不到其他人喜欢。 「夏小姐,好久不见。」王天佑漠视薛守栩,跟夏茵打招呼。 夏茵不看他,礼貌性回道:「王先生您好。」 她恨透他!刚被散播谣言时,很气很气,想要辩白,没人相信,他那得意姿态,让她作呕。 夏茵不想再看见他,很努力避着,今天却无预警遇到,让她心情不平静。 「最近好吗?」王天佑微笑,态度良善。 她还没回,薛守栩就代她回了。「她很好,有我照顾,怎能不好?」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 朱翰不敢说话,眼前一看就知道可能是什么三角习题,聪明地决定不蹚浑水,专心看好戏先。 「你照顾?你是夏小姐的谁?」 薛守栩耸耸肩,一脸嫌他笨的样子。「看不出来吗?当然是男朋友。」 男朋友?!夏茵呆呆看着挡在她身前的男人,说不出话。 他在说什么?她偷偷拉了拉他白色t恤的衣角,但薛守栩不为所动,他继续扯谎。 「我们快结婚了,到时候不知道王先生赏不赏脸来喝杯喜酒?哇,如果王先生肯来,真是倍感荣幸,蓬荜生辉!请王先生一定要空出时间,来见证我们的爱情。」 王天佑呆了几秒,恶狠狠地说:「那是当然,我从现在就开始祝福你们!」 祝福?是诅咒啦!他气得发抖,死瞪着薛守栩,薛守栩却一脸无所谓,他改瞪夏茵,夏茵却看也不看他,只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薛守栩。 「那真是谢谢王先生了,不好意思,饭店经理还在等,我们得马上过去,不陪王先生聊了。」薛守栩不疾不徐地说。 强尼傻眼,这谁?这么有礼貌?他认识的薛守栩一向很自我流,连跟朱翰这种大咖开会都可以神游恍神,现在对这个王先生,倒是左一句谢谢右一句不好意思的,他听了想大笑。 薛守栩越是有礼,王先生的脸越是一阵青一阵白,强尼不明白他们之间仇恨,只是感觉一阵暗潮流窜,这三个人间,唔,很不单纯喔。 这时,王天佑心里弥漫深深嫉妒,他从没看过夏茵身边有人,现在这个突然杀出来的男人,高大体面,气质不凡,似乎知道他跟夏茵之间的传言全是假的……王天佑瞪了一眼薛守栩,见到薛守栩扬眉笑了笑,他眯起眼睛想发作,想说干脆当面酸夏茵骗他钱骗他名车骗他名牌包包,可是又想到,朱翰也在,于是隐忍下来。 王天佑努力牵起微笑,朝朱翰点点头,没多说话就进了电梯,夏茵还是感觉不大真实。 她凝视着薛守栩,这男人总是帮她,不感动真的很难,她眨眨眼睛,觉得皮肤刺刺地,有人在她心湖投下一枚石头,涟漪,正在荡漾。 第七章 旁边,朱翰开口说:「原来你们是情侣?怎么不早说?不过听我一句,做人还是别树敌来得好,要走得长久,就要小心翼翼,人脉很重要的……」朱翰也看得出来,这三人有不对劲,他淡淡提醒,意味深长地看了薛守栩一眼。 夏茵听见,心中一阵担心。 不是没有在公开场合碰过王天佑,他总爱在别人面前说三道四装受害者,刚刚她注意到王天佑临走前瞪了薛守栩一眼,虽然刚刚王天佑没多说什么,但夏茵一朝被蛇咬,心情被影响,埋入担心。 夏茵恍恍惚惚,工作明明从不分心,这会儿,带他们进会议室参观时,却心神不宁。 看完会议室,大家都很满意,分批离开,夏茵忍不住乘机拉住薛守栩。 「我们谈一下。」 薛守栩扬眉,笑了笑,叫强尼先走,留了下来。 强尼跟着朱翰进电梯,朱翰很八卦,闲扯道:「感情真好,你这助理会不会看了眼红?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女朋友?」 强尼深吸口气,转过头朝朱翰眨眨眼,好温柔的用可惜的口吻说:「我有男朋友了。」 朱翰闻言骇着,退了一大步,贴紧电梯壁面,喔了一声,不敢再看强尼。 会议室门口,铺着花色地毯的长廊上,只有他们两人。 夏茵急切问他:「你怎么回事?干么跟王天佑乱说?」 薛守栩勾起唇角,笑得贼兮兮。「有没有一种一吐怨气的感觉?」 「什么一吐怨气的感觉?王天佑很神经的,你就要开展了,不怕他中伤你什么的?」 他看着她担心的眼睛。「怕什么?」 「别开玩笑了,他有钱有势又会运用媒体,我怕你会身败名裂,我们要不要去跟他道歉?」 「道歉?」他哼一声。「道什么歉?我没骂他没打他,道歉才奇怪,不对,你才奇怪,干么这样怕他?」 「我不怕他,事实上,我讨厌他,可是我担心他对你使手段。」 他愣了,夏茵的无私,这秒钟让他撼住,说不出话。 她为了他,宁愿去跟那个她讨厌的王天佑道歉? 夏茵不是没有自尊的人,即便她愿意选择忍辱负重,但顶多只是保持沉默,要她主动去道歉,是一种摧毁她自尊的行为,这当下,她这样说,薛守栩感动到起了鸡皮疙瘩。 他靠往墙上,不禁放柔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怎么能不担心?」她还是很紧张,一下抿唇一下皱眉的,焦急的心情一览无遗。 他拉住她手腕,热热大掌传来力量,夏茵震住,恍然抬头看他,见到一双沉静眼眸,气定神闲地,透着光。 「真的别担心。」嗓音沉静且镇定。 饭店黄光下,他那带着灯影的微笑,引起夏茵一阵心悸,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一秒变得不重要,她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不说了。 她觉得自己变得很好说话,他三两句,就让她没办法再说。不应该这样的,她应该要更坚持,可是这刹那什么都软绵绵,她觉得脸颊燥热,因为他温柔目光,因为他暖暖笑容。 「看。」他掏出胸前的海绵宝宝笔,低了身,将笔凑到她垂着的脸前,大手晃了晃,海绵宝宝摇了摇黄色身体,左晃右动。 「有什么好看?」她扬起脸,微蹙着眉。 「看海绵宝宝摇屁股啊!」 「海绵宝宝没有屁股。」 他哇一声,哈哈笑。「谁说的?你看,他有穿裤子,当然有屁股。」 薛守栩指着海绵宝宝,又搞笑地摇了摇,还很配合地哼起海绵宝宝主题曲:「是谁住在深海的大凤梨里?海绵宝宝!」 他喊海绵宝宝时,低沉的嗓故意扬高,模仿小孩子尖叫,夏茵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而且喔,还笑得很乐,笑得乱七八糟,哈哈大笑。 薛守栩不唱了,定定看着她笑,看她唇角扬起的弧度,也牵起他的快乐。 她多适合笑啊?薛守栩这样想。 然而看着她,他却发现自己心跳快起来,喉咙干渴,灵魂在鼓噪,心头好像有把火。 那把火,很温,也烈。 火烧着他心口,他一阵迷惑,心跳疯狂,夏茵笑着的眼睛让他想到美丽星星,她特有的气质像汽油,催生心口的火,火花更跳。 她像美丽孤挺花,红耀亮眼,却总低垂头,心事只对地倾诉。 可下一秒,这朵孤挺花主动开了口,说了一点点心里的话—— 「我跟王天佑,一点关系也没有。」夏茵止住笑,转过脸凝视走道对面的木色墙面。「他约我,我一次也没去,送我东西都是他的谎言,我知道他是故意的,要我不好过,所以我不要解释,不要那么弱,我要挺着,当作没这回事,显得他很无聊。」 这是她的内心转折,其实不只是因为解释没人听,也不是因为不在乎流言蜚语,更不光是为了保全工作上的人脉……而是因为,她不示弱。 薛守栩震惊着,夏茵,出乎他意料的——倔。 她有自己一派哲学,在她世界里,有自己对待别人的方式,都有理由,不情绪化,原来啊,是这样想的,才这么坚持。 他感觉自己喉咙乾着,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样的她,薛守栩不自在了,他该安慰该赞同该若无其事都拿不准,他无声叹息,没有道理啊……他不像自己了。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他吐出这句话,是琢磨很久才想到的。 夏茵不解地看向他。 「你不说,我哪会知道?我又没有神通,不然我还怪你呢,像上次那样,我不懂为什么你不跟她们解释清楚?原来你自己已经想得透彻,有骨气,下次让我学一下,遇到讨厌的人我要漠视他们。」 「你有讨厌的人?」她很好奇,他这种个性,怎会有人不喜欢?自然,怎会有人惹他讨厌? 「当然,像上次那两个名媛,还有今天的王天佑,都在我讨厌的名单里。」 她开怀笑了。「都跟我有关。」 「因为我认识你九年了嘛,」薛守栩有感而发道:「九年耶!缘分真奇妙,我很铁齿的,可是现在我相信缘分。」 她不说话,因为他的话,开始想起重逢后的点滴。 夏茵发现自己变了,她的生活,因为薛守栩变得很光明。 她常常心情很好,做什么都有精神,面对工作挑战变得有信心,什么都不怕,好像啊,有个大后盾,无论什么都影响不了她。 很暧昧。 这一刻,夏茵终于明白自己摇摇晃晃的感情,原来是暧昧,她为薛守栩涌出了丰沛感情,之前她是干燥仙人掌,现在,她蜕变,觉得被热情灌溉,有了潮湿泥土,或许有天会长出美丽的花。 可是,不敢想。 她又垂了眸,她很胆小,不敢力求改变,即使她清楚知道自己被薛守栩深深吸引,但她没办法……没办法去追去求去得到,她没有勇气。 九年前填志愿那时候,是她难得一见的疯狂,现在,她长大了,不再有那种冲动与勇气,经过工作洗礼,她变得被动。 还不到爱,她告诉自己,对薛守栩,还不到爱的地步,充其量,只是很喜欢很喜欢…… 「走吧。」薛守栩说,他离开一直靠着的墙,朝她扬眉。 她点点头,跟他来到饭店大厅,他们站在那边,没人说再见,僵持着,依依不舍。 当夏茵的理智提醒她该快点道别时,忽然响起的孩童哭声,帮了她的忙。 他们一起看向大厅一角,一个小男孩,正嚎啕大哭。 「怎么了?」夏茵问,看薛守栩走过去,她跟上。 饭店人员在旁边安抚,小男孩不管,还是哭得厉害,他的母亲一脸无奈,跟大家道着歉。 薛守栩看见小男孩手上拿着一架断着翼的玩具飞机,他蹲下身,嗓音温柔,与小男孩平视。「飞机坏了,是不是?」 小男孩哭着点头。 「给叔叔看看好不好?」 薛守栩接过小男孩松了手的玩具飞机,审视了一会儿,断的地方其实不是真断,只是接合处分开而已,他用力,喀一声,机翼回到小飞机身上,小男孩见状,不哭了。 夏茵看着这幕,全场大人,少说四、五个,没人低下身跟小男孩讲话,大家都是揽着小男孩肩膀,或者拍拍小男孩的背,说不哭不哭,坏了没关系,改天再买给你。 只有薛守栩,只有他低下身跟小男孩对视,赢得信任,解决问题,明明是小事,明明是一个小步骤就能修好的玩具飞机,却只有他最细心,当起玩具医生,赢得小男孩左一句叔叔右一句谢谢。 她看着小男孩拉着薛守栩的手不肯放,看薛守栩摸摸小男孩的头亲昵微笑,这画面比什么都温馨! 夏茵常常觉得,在这城市感觉冷意,但这分钟,好暖好暖,她忍不住勾唇,目光温柔。 薛守栩是赢家,小男孩迷上他,小男孩母亲跟他道谢,饭店人员称赞他,还有她……被他赢走了更多的喜欢。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如果她是硬邦邦的石头,薛守栩就是软绵绵的云,跟他惯穿的白色t恤一样,他是一束光,是蓝色晴空,是温暖的风,是所有充满光明的存在。 父亲节,街上餐馆爆满,街道塞着车,路上行人匆匆,个个手拿大纸袋,忙着回家。 夏茵在这天回家,面对满桌父亲节大餐,面对桌边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坐立不安。 同母异父的妹妹,已经结了婚,生了个女孩,今年五岁,是家中小宝贝。 夏茵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只知道继父是在她三岁时跟母亲结婚的,后来她跟继父姓,一切就这样底定。 她不讨厌自己的家人,可就是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尤其是大家都对她很好,就是太好了,她才觉得不对劲。 小时候,她不乖妈妈要教训她时,被继父阻止,说不能用打骂,要用爱的教育,可是面对妹妹不乖,继父却换上另一副严格面目,夏茵这才发现,她不一样。 曾经想,少了她,这个家才完整。 「爸,祝你父亲节快乐。」饭后,大家坐在电视机前面,夏茵从包包拿出礼物。 「谢谢。」夏父接过,他笑了笑,没再攀谈,继续逗着满场跑的外孙女。「小乐乐跑慢点,过来跟外公玩,外公有糖果……」 电视播着台风消息,夏茵松了口气,今年的父亲节因为是周日,让她没办法找工作理由拒绝回家聚餐,礼到人不到,偏偏正好有台风,她可以提早回家。 她一一跟家人道再见,家门口,母亲出来送她。 「我觉得你瘦了。」夏母看着她。 夏茵回道:「每次你都说我瘦了,如果真那么瘦下去,现在早就不成人形了。」 「反正老话一句,要照顾好自己。」夏母心疼地看着大女儿,从小到大,她看着女儿的压抑,所以在夏茵提及想搬出去时,她只挣扎了一下,便答应了。 虽然见面机会变少,可是她知道夏茵过得很好,可能,会比待在家里更好,那便够了。 「你也要多照顾自己。」夏茵也叮咛,道别后,离开家。 巷道里的树从墙边探出,像黑夜的影子,挡着夏茵的路。 第八章 风声呼呼。 她仰头,感觉台风快来到,这风势大得不寻常,恐怕台风来势汹汹,她加快脚步,回到自己租屋处要一段路程,搭捷运再转公车,很耗时。 另一头,薛守栩也回家过父亲节。 可是他被挡在门外,见不到父亲。 占地广阔的豪宅是他的家,他站在门口,听管家委婉地跟他说:「少爷不好意思,老爷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不能见你一面……」 薛守栩早听烂了这套说词,他朝老管家笑笑,心照不宣地说:「那麻烦杜叔帮我把礼物交给爸。」说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老管家。 多久了?从他偷偷念了摄影,被父亲发现后,挨了一顿骂,要他立刻取消注册,他不肯,从那时起,父子关系降到冰点。 国中时,母亲过世,父亲虽忙于工作,但却硬是抽出很多时间,从没有少过关心,让他几乎从没有因为母亲的过世而感到寂寞。 这些年很少见到父亲,有时会在年节见上一面,可父亲只会淡淡看他一眼,不与他说话,而每年父亲节,薛守栩总会记得送上礼物,但却每年都见不到父亲一面。 薛守栩懂得,其他日子,父亲对他冷硬不说话,但父亲节连面也不肯见,是因为——不认这个儿子。 不肯接受父亲的身分,所以很硬地跟儿子抵抗。 薛守栩明白,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么多年没机会和好,甚至每年父亲节都提醒着他的忤逆。 没多说什么,薛守栩离开了,今天他没骑那辆嚣张的重型机车,就怕父亲不高兴,他请强尼载他过来,没想到被挡在门外,他走上归途,恶风吹上他的脸,他眸色很黯,心情不好。 拿出手机,他打给强尼,很久强尼才接。 「喂?」强尼的背景音乐很强很大声。 「被赶出来了,来接我。」 「接你?我没空,我在过父亲节派对,正high,没闲工夫接你。」 「你在d5?」薛守栩靠那强大的背景音乐,猜到强尼的去处。 强尼是孤儿,所谓的父亲节派对八成是gay吧的噱头派对,d5是一家gay吧,强尼新交的男友小凯是常客。 「对!」强尼欢呼,声音有点醉。「你要过来?不怕成为小绵羊?」 「我要过去。」薛守栩想也没想,就决定过去。 今天晚上,被父亲拒绝见面,心,很伤。 没办法一个人回山上的家,薛守栩这一刻很寂寞,只想狂欢,就算gay吧他也去,有热闹陪着,就好。 他招计程车过去,被d5的人满为患吓着,他站在入口前,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强尼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拉住他的手。 「走走走……」 「走?!」薛守栩愣住,他才刚来。 强尼脚步摇摇晃晃。「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 旁边,又出现另一个人,拉住薛守栩另一只手。「哈罗,强尼的帅老板……走走走,跟我们去郊游……」 薛守栩认出是小凯,他叹气。「你们醉了?」 「没醉没醉,怎么可能?哈哈哈……我们只是要去郊游……」他们两个,一人一边抓住薛守栩,三人行,真要去郊游,一起往街上走。 「今天有台风。」薛守栩试图跟喝醉的人讲理。 「台风?好啊!呼呼呼,吹我们去郊游……」 说来说去就是要去郊游就对了!薛守栩从强尼口袋翻出车钥匙。「你的车呢?」 「什么车?」强尼眼神很迷蒙。 「车!车!车!你的车——」薛守栩声音越来越大,后来几乎用吼的。 「干么那么大声?」强尼很委屈,随手一指。「那边。」 哪边?薛守栩跟着看去,很好,那里还真有一个停车场,他苦命啊!拖着这两只,在风中前进,幸好台风还没真正来,如果下了雨,他会更狼狈。 十五分钟后,薛守栩幸运的找到强尼的车,他把两人扔在后座,自己坐入驾驶座,发动车子,不久,车子如箭滑入车道。 后面,传来呼声与梦话。 薛守栩冷冷看着街景,看路人行色匆匆,挡都挡不住的过节气氛,涌入他视野里。 偏偏这时候,没有一个人醒着,跟他说说话。 他扭开车内音响,广播主持人又在谈父亲节消息,薛守栩听没两分钟就关掉广播,心情很差的认命忍受今晚的脆弱。 一个漫长的红灯前,车子被挡着,薛守栩无聊地轻敲方向盘,眼睛没有焦距地看向旁边捷运站,忽地,一道身影窜入眼里。 是夏茵。 她穿黄色t恤跟牛仔裙,姣好身段在人群中闪闪发亮,他心一紧,将车靠边,朝她按喇叭。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迳自前进,薛守栩急了,拉下车窗,朝外面喊:「夏茵!夏——茵——」 夏茵听见了,有瞬间,她以为那是错觉。 正要转公车回家,却听见薛守栩的声音?! 她转过脸来,看见一辆车接近,她有些防备,退了几步,正巧看清驾驶座那张熟悉的脸。 「薛守栩?!」 薛守栩笑了。「上车上车。」 夏茵迟疑了一下,可是听见后面车子在按喇叭,她连忙开了车门上车,坐到副驾驶座,瞬间窜进一股浓厚酒味,她转过头看见后座不省人事的强尼跟一个没见过的人,随即转回来问薛守栩:「他们醉了?」 「对,醉得很彻底,我变成他们的司机。」他转了个大弯,瞄了眼后视镜。「你呢?要去哪?我送你。」 他很开心。 薛守栩觉得这就是缘分。 当他感到有些脆弱时,缘分为他送来夏茵,有人能说说话,让他感觉好多了,尤其那人是她,让他心情没来由地更好了。 「我正要回家。」 「没回家过父亲节?」 她老实道:「去了,现在要回家。」 薛守栩没继续问,她的神色不太愉快,他不打算追根究柢,反而灵机一动。「那你正好可以帮我,我一个人带他们两个太困难。」 夏茵不明白。「我能帮你什么?」 「我要把他们安顿好,需要你帮忙……唔,可能抬他们或者抱他们吧!」他说完,自己都哈哈笑了。 夏茵哪搬得动这两只?他就是太想留她,才扯这么烂的理由。 明明这个理由很荒谬,可是却不偏不倚地让夏茵接了下来,她不想回家,时间还这么早,容易一个人乱想……她会想,妹妹他们现在是不是和乐融融的讨继父欢心?是不是少了她,他们玩得更快乐? 薛守栩这时的邀约太吸引人,不管是要抬他们或抱他们,夏茵都愿意。 「好,我帮你。」夏茵没笑,她表情认真。 车子弯上山路,弯曲的路让车子晃动厉害,前后无车,风在车外刮得更凶了,呼呼地追着车子跑,长长树影,绵延不绝。 夏茵好奇地问:「他们住山上?」 「不,现在要去我家。」薛守栩接着说:「我没有他们家的钥匙。」 「你住山上?」 他不答反问:「很奇怪吗?」 她笑了。「不奇怪,很有你的风格。」 薛守栩可好奇了。「我的风格?在你心中,我是哪种风格?」 她偏头想了一下,随即很没组织、断断续续地乱掰一通。「很开朗、很光明、不黑暗、很勇往直前、知道自己想要的、细心坦率,是个大好人。」 今晚,夏茵有种醉了的感觉。 她心情很差,却偏偏遇见薛守栩,让她的伤心注入了一些幸运,她觉得轻飘飘,心情却矛盾地美丽,有种错觉,遇见他是种指引、是恩赐;上了这辆车,车后传来的酒味令她恍惚,忘了束缚。 这个台风夜的父亲节,她不想再当那个思绪清楚的自己,从一上车后,后座那疯狂的酒味刺激她,她看着薛守栩,傻乎乎地,说出心目中的他。 他哈哈大笑。「那跟住山上有什么关系?」 她神秘兮兮。「你不知道吗?山有神秘的力量,只有高人,才能住山上。」 「所以我是高人?」他笑得更开怀了。 夏茵沉默地不告诉他答案,他啊,不是那种神游太虚的高人,在她心中,是很高很巨大的「高人」。 虽然夏茵没再说话,可是薛守栩反覆在心里偷偷品味她那段话,开心地发现,那全是称赞啊!他形象这么好?! 乐,很乐。 他忘记被父亲摒绝在外的痛苦,这分钟,他笑得畅怀,外面风声呼呼,这令他备受折磨的父亲节,忧喜参半,忧在前,喜在后。 一个转弯后,薛守栩的家出现在前方,他将车停在门口空地,打开车门。 空气里,潮湿的味道,狠狠传来。 「可能快下雨了,我先把他们搬进去。」他走出去,换开后座的车门,搀起强尼,夏茵见状,也下车,站他身侧,看东看西想帮忙。 最后,她硬是揽起强尼的另一只手,将其挂在纤细肩膀上,形成三人四脚的姿势。 薛守栩眉头皱起,不喜欢强尼碰触到她,明明知道强尼醉了,也知道强尼爱的是男人,可是身体里翻上一股酸意。 他使力将强尼一带,稳稳架住,他身材本就比瘦弱的强尼高大,这一扯,让夏茵两手一空,她眨眨眼问:「不是要我帮忙?」 「要帮忙可以,喏,帮我开门。」薛守栩从口袋摸出钥匙,丢给她。 最后,因为薛守栩的坚持,夏茵只帮了开门这个忙,她跟着薛守栩上上下下,跟他跑出门,看他架稳小凯,帮他把门开得更大,当一只跟屁虫,陪他进客房,看薛守栩把他们两个安顿在床上,还盖上被子,她笑了。 他们一起退出客房,夏茵发现客厅有一面照片墙,她走过去,只一眼,就看见自己的照片,在中间。 薛守栩暗叫糟,忘了把照片抽起来,现在被她看见,还放在照片墙最中间,她会怎么想? 「这是……我?」夏茵站得更近,歪着头,看着十八岁的自己。 她看见青涩的自己,有一丝恍惚,小丸子发型、白上衣、黑裙、铁牌腰带、白袜黑鞋……这打扮在教官眼中一定一百分,她看着,那个公园又跃入脑海里,那天的炎热、那只懒洋洋的小狗…… 「对不起。」 她没看他,只是一直看着自己的相片。「为什么要道歉?」 「我偷拍的,在问你之前,就已经偷拍了。」 薛守栩看着夏茵的侧面,她赤着脚,踏在原木地板上,神情迷惑,一双眼睛眨也没眨,看着照片里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这刹那按下快门。 「可是照片很好。」她淡淡说,终于转过脸看他,神情看不出心情。「那我该走了,很晚了。」 他有一阵心慌,想着她是不是生气了?可是没理由继续留下她,他拿钥匙,跟她走到门口,忽地,一阵暴雨倾盆而下,为薛守栩解了套。 他哑声道:「雨下太大了,台风已经来了,现在下山很危险,我还有客房,你也留下来吧。」 夏茵没说话,她站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感觉扑面而来的强风以及滂沱的雨势,随即关上门,她很理智的,知道这种天气下山还真的是死路一条。 「打扰你了。」 她的口气带一点疏离,让薛守栩心惊。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她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 夏茵忽地看向他,晶亮大眼睛,藏着一丝迷惑。「我在想,当时的我在想什么?」 第九章 薛守栩挑眉,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灯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的脸蒙上一层阴影,夏茵微笑走到那幅照片前站定。 「那天是大学联考,我很土吧?明明可以穿便服,我还穿制服,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不穿得花俏,才是乖,可能,爸爸会多疼我一些。」 好像有人打开个开关,夏茵不再是那朵孤挺花,她嗓音微哑,细诉过往。 「我妈在我三岁时嫁给我现在的爸爸,从小我就觉得自己像外星人,好像多出来的,所以我很乖很努力,功课很好总是第一名,没有欲望,同学忙着办手机、买新衣,我没兴趣,就连毕业旅行也不想参加。」 「你继父对你不好?」薛守栩听得一阵心疼,九年后,他知道那个十八岁的夏茵为什么总是愁容满面,她脸上的早熟,是来自家庭因素。 「很好,他不偏心,买什么都有我一份,可是你知道的,有隔阂在,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了,偏偏我知道,所以一直好痛苦……」她嗓音微哑,眼色黯着。「我现在自己搬出来住,轻松多了,可是我好像不大懂得怎么敞开心胸跟谁来往,工作上的朋友跟我好有距离,我是不是很难相处?」 外面,雨势更大了,打得屋子咚咚作响,好像也想来参一脚,听夏茵的心事。 她苦笑。「刚刚回家,真的很不自在,我早早离席跑掉了,我妹生了小孩,我爸在那边含饴弄孙,他们才是一家人。」 薛守栩望着眼前这女人,她笑容很苦,眼底笑意带着疲倦,他心疼起,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在灵魂里萌发。 他也是啊,今夜也很苦、很难熬,父亲节是一道关卡,他们都是挑战者。 夏茵忽然转过脸看着他,她眼睛亮晶晶。「你一定不知道,我那天遇见你,听你说什么秘密就是要偷偷念摄影,这个改变我的人生路,本来,我一定可以上医科的,后来我突然想到你说的,人生是自己的,然后我就乱填了企管。」 她伸手指着那张照片。「就是这天改变了我的人生,不对,是你,你改变我的人生。」她哈哈大笑,很放松,毫不做作。「你说,你何德何能?」 是,他何德何能?薛守栩震撼着,他说不出话,她的人生路因为他转了个弯,难怪……「所以你才会记得我?九年了,你认得出我?」 她脸色一红。「其实不是故意记得,就是忘不掉,这在我的人生里,唔,满重要的。」 她这模样,很假喔,口是心非的表情,他看得出来,她极力撇清的样子,好可爱。 薛守栩笑了。「你是那一天,我啊,是那一年,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怎么说?」 「我很喜欢摄影,可是家里不同意……」他娓娓道出这些年的故事,夏茵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心口一阵疼,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心情转折。 于是,夏茵知道了,薛守栩有个有钱的老爸,他是老么,起先备受宠爱,本来在大学毕业后,要跟两个哥哥一样飞到国外学管理好回来帮忙公司,没想到,他先斩后奏,改念了摄影,这行为让薛老爹气疯,断粮断钱财,就是要断了么子的摄影路。 薛守栩不愧是薛守栩,他说人生是自己的可不是随便讲讲,从不愁吃穿到得在异乡打工喂饱自己,他一声没吭,还是坚持自己兴趣。 于是,他跟老爸翻脸,至今九年,薛老爹还在气,他有了点名气,于是想回家拿作品给老爸看,薛老爹也不见。 「……你知道我刚刚送我爸什么当父亲节礼物吗?」他叹气,随即扬起笑容。「每年我最得意的一张作品,装在薄薄一个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礼物很轻,但这是我的全部了。」 她脸色黯下,想着他年复一年将信封递给管家,那心情,有多伤? 他唇角微扬,笑咪咪地,她看着,觉得眼睛被烧灼,热热的,他只是走自己的路,为什么大人要来框住他?他这样努力地闯出名堂,父亲不肯分享喜悦,这什么烂心态?她抿唇,不禁泪汪汪。 他大惊失色,望见她起雾的眼睛,一阵慌。「你哭了?!」 她叹息。「我觉得好奇怪,我想要的亲情,你本来有,却因为走自己的路丧失了,可是我呢?我即使很听话,也得不到那些,这世上为什么总是不能尽如人愿?我突然觉得很累。」 「我不觉得。」 「为什么?」他不累吗? 「我觉得没人有错,大家只是自私而已,我说我的人生自己过,这也是某种程度的自私,如果我愿意牺牲我的人生,就不会跟我爸闹成这样,可是我会过得不快乐,换句话说,我要快乐人生,就要惹我爸生气。」 「可是为什么一定什么事情都要分得这样清楚?你可以有快乐人生也获得你爸支持。」她不明白,为何要拥有一个就得失去一个?在她的想法里,人生没有那么绝对,没有那种一定要选择的绝对。 薛守栩笑了,他眸光温柔,看向她,这刹那,夏茵想到十八岁初见他那天,他的眼睛也是这样深邃黝黑,藏满自信,从不动摇。 「可以啊!有一天我爸会体谅我,只是需要时间,等的这段时间比较难熬一些,可是会很值得的。」 她觑着他,没说话,表情没动静,其实心里惊涛骇浪。 这男人,格局很大,跟她不一样。 当她还想着自怨自艾,为人生不满感到伤心时,他已经前进好大一步,看得很开,相信未来有好的结果,他这样乐观,又有坚强灵魂,好像什么也击不垮。 他忽然道:「我有录海绵宝宝,要不要看?」 很跳tone喔!可是夏茵就需要这个,她很会钻牛角尖,需要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听了他的故事,她忘不了,眼角还湿湿的,这会儿听见他提议看海绵宝宝,虽然很幼稚,还是答应了。 「是可以看啦……可是我真的没有很喜欢看喔,其实我有看过,但是看不大懂,我没有很喜欢……」 她说着,觉得脸燥热,自己好蠢,连忙捂住脸颊,露出一双眼睛,小跑步到客厅沙发乖乖坐着,不敢再看他。 十分钟后,电视上播着海绵宝宝,海底世界的趣味,用卡通展现,画风不唯美,可是跟剧情风格是绝配。 「哈哈哈……怎么会这样?章鱼哥好可怜……海绵宝宝好坏喔!我的天,怎么这么好玩?」夏茵看得入神,忍不住哈哈笑,没想到刚刚自己说没有很喜欢,现在却笑得东倒西歪,自打嘴巴。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玩意儿这么好笑? 是不是自己爱装大人,忽略这种简单的笑梗,她自己不知不觉迷失了,视野很窄,只看那些所谓成熟的东西。 旁边,薛守栩没看电视,他看夏茵。 看她刚刚讲往事一脸伤心,听他故事听到泪汪汪,现在,看海绵宝宝看到笑咪咪……女人,都这么善变吗? 她美丽眼睛笑得像月勾,真实的笑意,让他放心,他站起来,到厨房替她倒水,细心调成温水,瞥见旁边一罐蜂蜜,没多想就将手中这杯温水,调成暖暖蜂蜜水。 然后,到客厅递给她,看她连声说谢就一阵心情好,又呆呆看她看海绵宝宝看到狂笑,最后,凝视她打了哈欠,身体软下,斜靠沙发上,眼睛闭了又闭。 夏茵喃声说:「谢谢你……」 谢?谢他什么?薛守栩弄不清楚,他一直待在旁边,看她睡容,从长密睫毛看到粉红樱唇,然后,柔美的身体曲线——隆起的胸脯、纤腰、修长美腿……最后,他视线落在那双赤着的足,小巧白皙,跟他手掌差不多大,多可爱。 他弯身,轻轻将她抱起,温暖呼吸离他好近,她身上属于她的芬芳让他心跳骤快,为了不吵醒她,他脚步放得好慢好慢,寸步难行。 他骗她的,家里已经没客房,只剩他房间。 怎能让她睡沙发? 薛守栩将她轻轻放到自己的大床上,为她密实盖上被子,又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出了房门,将门带上。 他自己窝在对他来说嫌小的沙发上,一张毛毯,伴着他。 台风夜,让天气乱七八糟,这里,也有一个男人,心里乱七八糟。 他在干么?一直想着夏茵,想要跟她在那张床上,将她揉进身体里,彻底拥抱她,那些她在家里得不到的温暖,他会给她,他们之间没有隔阂,要融成一体…… 薛守栩觉得身体燥热,他站起来,在黑夜里,很戏剧化地冲到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我在干么?我对夏茵……起了幻想?! 薛守栩谈过恋爱,却从没有刻骨铭心过,他是时下的速食男女,感觉来时他奋身跃入,感觉走时他挥手不留云彩,从没为谁真正在心上留下爱的痕迹,他只重视感觉。 现在他对夏茵的感觉,却令他迷惑了。 他想要她,有欲望有冲动,但又有一丝理智拉住自己,他从不忍耐,却因为那理智隐隐告诉他——不要吓着夏茵。 什么时候他对一个人有欲望,却把对方的想法放到自己的前面去了? 真的很不懂啊…… 风声呼呼,雨势汹涌。 早晨了,可是外面风雨更大,七点整,夏茵准时醒来。 她翻了个身,赖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她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慢慢坐起,昨夜睡得真好,觉得很有精神……她忽地一愣。 看着陌生房间,这里是哪儿?昨天不是在看海绵宝宝,怎么会睡在这儿?最后记忆是在沙发被瞌睡虫攻击,她是怎么到这的?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下了床,看着这房间,不像客房,有平时在使用的痕迹,床头柜的书全有关摄影,这里肯定是薛守栩的房间。 夏茵走出房间,要问薛守栩她怎么会睡在他的房间?他又睡哪儿? 客厅,很静。 她不自觉放慢脚步,绕过背对自己的沙发,果不其然看见薛守栩。 高大身体挤在小小沙发上,灰绿色毛毯盖住他,他闭着眼睛沉睡着,呼吸平稳。 他自己睡沙发吗?夏茵缓缓在他面前席地坐下,屈起腿看着他,心口融了。 她向来有失眠毛病,常常在床上滚到两、三点才缓缓睡着,然后七点会准时醒来,可是昨天海绵宝宝看没多久,她就倦了,今天早上也是,虽然同样七点准时醒来,但这会儿在这坐着,竟然也想睡了。 在这里,失眠毛病荡然无踪。 他带给她安全感,他的房间有种氛围,让她心口暖身体软,精神也放松,她好像渐渐知道为什么对他总有例外,渐渐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能对他敞开心房,渐渐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停止想他…… 她微笑,眼神放柔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有股倦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闭眼睛,还真的就这样又睡着了。 当薛守栩醒来时,就看见她睡在面前,她睡得很拘谨,抱着膝,将头枕在膝上,他想她醒来一定会腰酸背痛,于是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想轻轻抱起她,要让她回床上睡。 她却很快的睁眼醒来,看着凑近的他,大眼瞪小眼,尴尬一阵。 「怎么睡在这儿?」薛守栩打破沉默。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睡沙发?」 他有点尴尬,没答。「我去弄早餐。」 夏茵也没再问,就跟着他进厨房,看着他熟练地从冰箱拿食材,动手开始做起早餐。「你常下厨?」 第十章 他没回头,继续手边工作。「在美国被我爸断粮时,我都自己煮东西养活自己,我的室友换来换去,也教会我一些异国料理,像味噌汤我就很有信心,西班牙海鲜饭我也会,要腌泡菜也难不倒我。」 「好厉害。」 薛守栩拿出围裙穿上,夏茵看着他,深蓝色围裙系在他腰间,他面对烹饪也是一份专注,墨色眼睛态度认真,动作俐落。 夏茵忽然想到。「等等,我可能来不及吃早餐,今天要上班,我得快点走。」 薛守栩转过来,好笑地看着她。「你没听见狂风暴雨?今天应该放台风假,就算没放,我也不能放你冒险下山。」 「我明天要跟饭店经理见面,就是你的展览发表会,资料我都存在我的电脑里,这样不行,我要回家拿,还有工作没做完。」 「夏茵,」他叹气。「你不要一提到工作就这么紧张,我人很好的,既然你是忙我的事情就更不用怕,你又不是故意的,是天气不好,离明天还那么久,等等如果天气好了些我会送你下山。」 她咬唇,知道他说得对,可是她不想出错,他的发表会对她来说很重要,她希望他能变得更有名,更接近让他父亲愿意见他的那一天。 「你去餐桌那边坐着,乖乖等我的早餐,你不会失望的。」对于厨艺,他很有信心。 夏茵只能听话往餐桌走,忽地,砰一声,客房的门开启,开门声毫不掩饰,强尼跟小凯一前一后走出来,他们裸着上身,看见夏茵也是一愣。 「亲爱的,你老板家里有女人……」 强尼拍了拍小凯的肩膀。「别怕,这女人我也认识,她是活动公关,我们的工作伙伴。」 「工作伙伴为什么会在你老板的家?」 「因为……」强尼搔搔头,也不知道,他朗声问夏茵:「夏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茵很尴尬,她怎么会在这里?一言难尽,她斟酌很久还是答不出来,厨房里的薛守栩听见了,探头出来帮她解围。「昨天正好遇到的,结果也被台风困在这里。」 「台风?对,有台风喔!」强尼有点恍惚,他打哈欠走到餐桌。「有没有咖啡?我要醒脑。」 咖啡没有,薛守栩变出一大桌的日式早餐——味噌汤、半片盐煎鲑鱼、白饭、酱拌海带结,还有……煎蛋卷?他也会。 小凯跟夏茵不约而同哇了一声,强尼倒是见怪不怪,他拉开椅子,很机车地喊:「咖啡,我要咖啡,没有咖啡我没办法吃早饭啊——」 「闭嘴,」薛守栩敲他头。「这么丰盛应该感恩,给我乖乖吃,不吃,下次我带你去亚马逊拍照。」 亚马逊?!算你狠! 强尼马上变乖宝宝,咬了鲑鱼赞不绝口,喝味噌汤速度比谁还快,不怕烫咧,边喝还边做表情,捂嘴一脸不敢相信,学电影食神到地上滚来滚去。 夏茵看了哈哈笑,这早晨真热闹,平常她一杯麦片就打发自己,现在美味入口,才知道平常对自己多差,现在这顿饭才叫善待自己。 薛守栩看见她吃得眉睫染笑,心里很得意,不用问她也知道一定好吃,心里头莫名涌上一股幸福感,还很恶毒的想,如果强尼跟小凯这两只不在就好了。 饭后,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今天果然放台风假,新闻里,台风肆虐,灾情频传,个个眉头深锁,唉声叹气。 小凯有感而发。「我们真幸福。」 强尼点头,叹息道:「我们有时到国外较贫穷的地方拍照,看人们得承受颠沛流离,很可怜,那面墙上的人们,有些都还不知道在不在?」强尼指向薛守栩的相片墙。 他们沉默下来,电视里,新闻主播嗓音平稳,换报政治新闻。 风雨不停,强尼嫌无聊,跟小凯窝进客房,说要补眠,可是表情很暧昧,朝他们眨眨眼,说不准打扰。 夏茵因此脸红了,这时,薛守栩倒了杯水过来,她一尝,甜蜜味道沾上舌尖,又是昨天的蜂蜜水。 电视不断重播原来的新闻,她感觉有点拘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觉得这里很热,有点口干舌燥了,就因为跟他这样单独待在这里,她有一点点头昏眼花。 薛守栩开口:「要不要听我拉二胡?」 「你会二胡?」 「在中国拍照时跟一位老爷爷乱学的,只会一小段,你等我。」他走进房间,没多久真的摸出一把二胡,提在手上,走回来。 他坐下,将二胡靠在大腿上,摆正二胡,那预备姿势还真有那么一丝专业,他接触到她奇异的目光,提醒道:「嘿,别把我跟温金龙重叠喔!」 她哈哈笑,他哪像温金龙?那双深邃眼睛充满情感层次,当他这样看着她,她觉得自己像坠入无边宇宙,有种无法控制的漂浮感,在身上漫开。 他拉动弦,二胡唱起歌,乐音流出,那是首陌生的调子,听来古老且悠远,咿咿呀呀,她觉得一阵恍惚。 他拉琴模样印入脑海,琴音化作温暖海水,包住她向来紧绷的身体,有瞬间,觉得自己化作一只猫,想对他摇摇尾巴,磨蹭他的脚。 这男人,有魔力,不只是二胡的嗓音,让她有种被征服的感觉,而是他,让她臣服。 夏茵别开眼睛,不敢再看他。 她太有感觉了,可是感觉能做什么?如果真爱上他,那会变得患得患失,她不要再去在乎那些,要压抑情感,她胆小,怕被拒绝,怕连朋友也做不成,更怕分离。 「好听吗?」他笑着,却看见她别开眼睛,好像没在听。 薛守栩眼色黯了,他收起二胡,就往房间走,夏茵发现他的反应,微微呆住,再看见他空手出来,脸色带着遗憾。 「你不爱听二胡,可能我学得不精,不拉了。」他有点失望。 夏茵怔了怔。「不是这样的。」 该说什么?是自己伤了他的心,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只会显得矫作。 她低头,不敢看他失望的表情,小声说:「我只是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还有工作。」 薛守栩喜欢夏茵的执着与努力,喜欢她认真样子,喜欢她无私地为他着想,她不知道自以为冷漠的她,其实是个好热情的人,她愿为他的未来去找王天佑道歉,为他使尽浑身解数准备发表会。 他九年前一句话,影响她的人生,她笑着这样说的时候,眼底里温暖的光彩,打从心里的笑意,他也好喜欢。 可是这瞬间,他恨她满嘴的工作,好像工作最重要似的,偏偏她演技这样烂,其实她在想别的,却用工作搪塞。 他讨厌自己被忽略、被排除在外、被轻松带过、被谎言哄骗……可是怎么会呢?他明明渴望自由,却又愿被夏茵束缚,他想知道她烦恼什么?这秒钟,想些什么? 「雨一停,我就载你回去。」他冷冷地说,故意表示冷漠。 他干么热脸贴她?他不要委屈自己,这样讨好一个女人,这不像他! 薛守栩不断问自己,干么在台风天里为一个满脑子工作的女人拉二胡? 是自己太在乎她了,他恍然发现,自己太过努力取悦她,而这份积极却在这时如监牢困住他,与他满腔的热情。 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当自己愉悦地想将快乐与兴趣跟她分享,她说什么?想着工作? 我干么啊我?疯了? 薛守栩黯下眸,心情恶劣,走进厨房,倒了一大杯水,仰头灌下。 然冷凉的水依旧不能平复他愤怒的心情,或者,该说那心情揉合了失望吗?本来自己是期望能看见她温暖的笑容的……也许,是自己将一切想得太好了,他喜欢她的笑容,所以以为她会听着听着,温温地笑起,他想看见美丽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也知道,现在生她的气有点没道理,可是胸口的失望太骇人,沉沉地拉住他,将他扯入愤怒里…… 傍晚,风雨停了,气象报告说台风远离,薛守栩选这时载夏茵下山。 他紧抿着唇不说话,这模样吓着夏茵,平时他总是笑容和煦,但现在就跟台风天一样,俊挺面目上覆着难以接近的风雨。 她知道是自己害的,可她没办法坦率道歉。 夏茵心里有个天秤,左右为难—— 右边的她说,干么管他?有什么好道歉?道歉后又怎样?更爱这男人怎么办?别忘了人生很难如愿,最后只会受伤。 左边的她说,怎么能不道歉?别人好心拉二胡解闷还不专心听,伤了他的心,难道不难过?看他被气成这样,很开心吗? 她抿唇,看往车窗外被台风肆虐过后的大街,柏油路面上,落叶纷纷,湿黏贴着路面,彻底湿着的地,天空灰蒙蒙,这城市也没有好心情。 到了她家,夏茵下车,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道歉,她站在车外,说:「谢谢你。」 薛守栩不看她,冷硬地点了个头,看她走入巷子内。 她厉害,不跟他说话,就算知道他生气也不说些什么,很好,真是很好,她脾气硬,他…… 也该硬起脾气,可是啊,薛守栩想了下,情感违背理智,他路边停车,下了车,追进小巷弄里,他告诉自己——不是要示弱,只是……不想弄得这样僵。 他寻找那道娇小身影,晚她几分钟,该不会已经进屋了? 下一秒,薛守栩找到了夏茵,却被眼前状况骇着。 水,一大片,灰色的水又脏又臭,淹了小巷弄尾端,薛守栩真是没想到,这条巷子尾端因为地势较低,竟然让水全往尾端倒,从外面看不知道有淹水,没想到里面不同景色,夏茵站在水中间,水淹到她膝盖间,她困难的涉水,龟速前进。 「别动!」他朝她吼。 她听见,转过头看见他,一脸不解。 他来做什么?不是走了吗? 「站在那里,别动!」 还这么凶……夏茵听话,看见他走过来,一脚踩进污水里,她惊呼,也大声喊:「你干么?」 薛守栩不回答,水的阻力让他走得比较慢,可是还是来到了她身边,他骂她:「水多深你知不知道?如果前面有高低差怎么办?水里面呢?如果有尖锐东西或者水蛇之类的,怎么办?」 「水蛇?会吗?」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怎么不可能,我跑过很多地方拍照,淹水不只会有水蛇,还会有金鱼、鳗鱼之类的,都有可能,你不知道危险性。」他拉住她手。「你家在哪?」 「那边。」她指不远处的公寓。 「都淹成这样了,不要回去了,跟我回我家。」 她摇头。「我要回家拿电脑工作。」 他瞪大眸,与她对视一阵,想握她肩膀摇醒她,但是她抿着唇看起来很坚持,眼色里的倔强更令他投降。 「我背你。」他半蹲后,水淹到他大腿,她迟疑着,他口气不善地催促道:「快上来。」 夏茵攀上他的背,很不好意思,可是心口很暖很惭愧。 她惹他伤心生气,他不计较,还追来,为她安危,自己陷入水中涉险。 她看着他颈侧肌肤,看着他发尾,看着他宽阔肩膀,看着他厚实宽背……好感动啊,夏茵忽然紧紧攀住他,将脸轻轻靠在他肩膀。 「对不起。」她道歉。 「干么道歉?」他口气很差。 「相信我,我有在听你的二胡,很好听,真的,可是我……」她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转折…… 第十一章 他不说话,故意沉默,走了一会儿,感觉背后的她身子轻颤,薛守栩软化了,他叹息。「干么哭啊……」 「对不起……」她很难过,觉得自己很糟糕。 「唉……」他深深叹息,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刚还气着难过着,现在全化为一股心疼,哪会想到要惹她伤心惹她哭? 这刹那,薛守栩心里有股声音,很糟糕的指出——你完了,不只是输了,还输得彻底。 他输了,输给夏茵,她的眼泪比什么都让他难受,他恍惚的知道了,他对夏茵,不再是那个看着相片里十八岁的她的那种感情,以前,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在记忆中特别鲜明,可是现在,他没事就会想到她,什么事情都在乎她的想法跟看法,这很不妙,大大不妙。 薛守栩眼中的夏茵,越来越美好,他感觉自己变得渺小,他不知所措,理智越来越不能说服自己;当他对夏茵起了欲望,越来越难抗拒她芬芳体香,她有些不可爱的地方也变得可爱时,他知道那是什么,是爱上她的表现。 感情,简单也不简单。 薛守栩的感情,很简单,爱上一个人,就只要她,像他捕捉自己摄影的梦想,与父亲决裂也在所不惜。 他眼前的路,很笔直,旁边阻碍,不看眼里,他不担心夏茵可能不爱他,就算这样,他也会让夏茵爱上他。 夏茵的家,位在老旧公寓里头,他跟着她上楼,进客厅。 老旧家具自成一股韵味,木色藤椅、玻璃老桌,就连电视机也又小又旧,他注意到这里没有冷气,角落电扇也有把年纪,时间在这里好像停住,夏茵住在这里?! 她在工作上,时髦美丽,甘愿拥着这样一户天地? 夏茵递了干净毛巾给他,让他擦脚,她不安地望着他湿了的裤管。「你会感冒的。」 「天气这么热,才不会。」他很嘴硬,但还是接过毛巾意思意思擦了擦脚,裤管还湿着,他闻到臭水的味道。薛守栩看了看夏茵,她正低头擦着小腿,白皙皮肤上印着浅浅淤泥,她弯腰姿势在他眼中很有女人味。 她抬头对上他热络眼神,薛守栩看见她皱了皱眉,又扬了扬眉毛,然后,歪着头,咬了下唇,这么多动作后,还得不到他解释为何这么看着她的理由,她才开了金口:「干么这样看我?」 他没答,反而说:「我觉得自己全身发臭,好像把你房间弄脏了。」 「才不,你肯帮忙我回家,我已经很感动了。」她真挚地说。 但她的真挚引来他更热络的注视,他移不开视线,看她被他的凝视惹得脸红一片,连耳根子也不自在的红了起来。 薛守栩哈哈笑,看见她一脸苦恼,无奈的看着他。 这时刻,他感觉世界有片刻停止运转,不夸张,心头冒出这样浪漫想法,她的视线好像有温度,里面藏的片片害羞,让他莫名其妙感动着。 爱情的发生,很理所当然。 他走向她,看她仰头看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眨呀眨,她看起来无邪,眼底闪着纯真,她像个女孩,面对他逼近的慑人魅力无从反应,结巴道:「真的……很谢谢,我好像给你添麻烦——」 她的话语,断了。 因为他忽然凑过来,接近的男性脸庞,神色认真,他弯身,很近很近的看着她,停留了几秒钟,夏茵感觉自己一阵心悸,被他的眼色震住,不敢再说话,只是定定地回视他…… 然后,薛守栩抓住她肩膀,她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他就堵住她的嘴。 薛守栩吻了她。 夏茵感觉肩上的大手抓得很紧,好像怕她会逃跑似的,这样强悍的锁住她,她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急促跳动。 他很热情,不是浅尝即止的吻,而是充满侵略性的,将夏茵制伏。 薛守栩将她压在墙上,身体贴近她,夏茵在急促热吻间惊呼,他的身体熨上她,一如他湿暖的唇与舌,狠狠地侵略她。 是一种情难自禁的情绪,促使薛守栩吻了她,他不后悔,这滋味这样美妙,哪可能后悔?他要的,就会追寻,有天定会得到。 他吻夏茵,不是强迫,而是试探水温,如果她不要他,她会推开他—— 可是她没有,幸好她没有,他获得鼓励,大手摸上她纤腰,抚上线条优美的背,滑上她纤细的颈,最后,停在触感滑嫩的脸颊上。 他捧着她的脸,深吻她,感觉彼此急促的呼吸,那瞬间好像什么都停止,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很多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他尝到欢愉,只一个吻,夏茵就能让他觉得满足。 这是多奇妙的体验,一个吻,就是圆满,又好像不够圆满,薛守栩想着,够了够了,可是又想着,想要更多…… 好久好久以后,薛守栩松开她,愉悦地看见她方寸大乱,他用酝满情欲的眸,赤裸裸地看着她。 夏茵不禁喘息,觉得自己好像在他眼神里赤裸了,可是却不觉被侵犯,只是想再窝到他怀里,感觉他所有。 这想法,令她红了脸。 她呆呆地望着他,心头乱七八糟。 薛守栩笑了,这笑容在她眼中充满太多太多魅力,她眨眨眼睛,听见他说:「明天我来接你。」 他说完就离开了,穿着那件湿透的裤子。 夏茵听见他下楼的声音,才回过神,冲到窗户边往下看。 不久,等到他出了公寓,高大身体再次涉水前进,她怔怔望着,忽然他回头,准确对上她偷看的眼睛,然后,他笑了。 她忽然想问他很多很多事情,可是又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他朝她挥挥手,阳光笑容跟身下脏水形成对比。 夏茵不自觉也举手,朝他挥了挥,唇边,勾起笑意。 他渐渐走出她的视野,她一直目送他,直到他消失在某处,才双脚一软,靠着窗户,觉得呼吸急促。 向来思绪清明的大脑,好像成了一堆浆糊,有几分钟,夏茵只是发着呆,脑中一片空白。 他他他他他……吻她?! 为什么? 食指摸上唇瓣,上头好像还有刚刚缠吻的温度,她眼色迷蒙,在心中对自己坦白,是,她喜欢这个吻,很喜欢很喜欢,那种跟他之间没有空隙的接触,像在心中投入一注温暖,她感觉心中的湖正沸腾着,久久不退。 这晚,夏茵睡不着。 她失眠得很彻底,翻来覆去,平静不下来,从小到大,不是没有人追求,但她已经习惯拒绝别人,怕碰触爱情。 因为家庭关系,她不敢期望,有段时候,还觉得自己可能很讨人厌,飘飘忽忽地,找不到归处,所以她怕自己真正跟谁交往了,拥有了归处,却有天又忽然失去。 她很患得患失,开始习惯不碰触感情,二十七年来的感情世界,她交了白卷。 可是这回,薛守栩让她平静不下来。 很想哭很想哭,因为心里很在乎,想要拥抱他,却又习惯性的防卫自己,她身体里有百分之七十的理性,薛守栩总能轻易激发她剩下那百分之三十的感性,让夏茵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抱紧棉被,她在黑暗里,忽然很寂寞。 头一次,觉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好像缺了一角,有没有谁,帮她补上那一角? 早晨,鸟声啾啾。 一夜无眠的夏茵,在七点半走出老公寓。 淹水已退,留下一片狼藉,垃圾晒在阳光下,路树看起来很疲惫,今天热得连风也没有。 夏茵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还记着薛守栩昨天说要来接她,可是他没说哪时候来,所以她如果等,就显得太笨太傻太在意,显得她太在乎。 一如往常,她走向巷口,准备搭公车。 这个炎热早晨,她觉得自己连脸也是热的,尤其是在看见对面出现一道熟悉身影,踏着阳光朝她而来,脸更热了。 夏茵停下脚步,定定看着薛守栩走过来,阳光在他脸上温暖着,不夸张,他所有的一举一动,她觉得好像慢动作。 当他的轮廓越来越明显,她觉得心跳加快,她看见他一脸懊恼,然后,看见他脚上的雨靴。 才在她面前站定,薛守栩就抱怨:「怎么没跟我说水退了?」 她哈哈笑,笑了一会儿又停下,想到昨天,脸又红了。 「哎,还穿雨靴,好像大笨蛋,你要记着,这可是为了你。」他语气轻快,盯着她低着的头,于是弯了腰,凑近她的脸。 夏茵吓着,抬起头,对上他盛满笑意的眼眸。 薛守栩看着她,忽然说:「要不要跟我交往?」 她瞠眸,被他冷不防的问题给吓到,他说什么?要不要跟他交往?她有听错吗? 「要吗?」 夏茵没说话,怔怔望着他。 「不要吗?」 她还是没说话。 他不给她时间,急急又问:「干么不说话?你喜欢昨天的吻吗?」 什么?夏茵的脸瞬间炸红,他竟然问她这种问题……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 「不然是怎样?说话啊!」薛守栩被她的沉默搞得心跳乱了。 昨天他想了很久,吻她时,她没拒绝,ok,那一定是不讨厌他,他虽不确定她是不是也喜欢他,可是至少不讨厌,那就干脆直接来问,懒得拖拖拉拉。 她忽然说:「你要跟我交往?」 「对。」 「为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 她脸发烫,看着他,心里很高兴,而且是太高兴了,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答案是怎样?」薛守栩一直问一直问,态度很急,盯着她的眼色也尽是一片热络。 「我很高兴。」 「很高兴就是好喽?」 夏茵很罗嗦,态度慎重。「你认真的吗?」 薛守栩深吸口气,问这么久得不到确定答案,这夏茵,生来整他的,偏偏他拿她没辙,他的告白,难道得受她拖拖拉拉折磨? 他受不了,直接替她分析—— 「你讨厌我?」她摇头,他点头,继续说:「所以你喜欢我。」 薛守栩继续如法炮制,道:「你讨厌我的吻?」她没反应,他自己说:「你没推开我,所以你应该是喜欢的,这个也算喜欢。 「你喜欢我,也不讨厌我的吻,刚刚还说很高兴,所以你愿意跟我交往,搞定,我们出发。」他不管了,拉起她的手,手牵手往巷口走。 夏茵没否认,事实上,昨天她想了一夜,想到今天早上终于想出结论—— 她爱上薛守栩了。 本来告诉自己的很喜欢很喜欢是嘴硬,其实,这是爱,她终于承认,感性泛滥,她不抗拒了,因为再也没办法想像没有薛守栩的日子,她才不要回头。 她陷下去了,没办法抗拒薛守栩,所以她愿意接受,刚刚他说要交往,她高兴极了,想冲上去抱他说好,可是理性还是制止她,还是让她迟迟松不了口答应。 夏茵很ㄍ1ㄥ,幸好是薛守栩,幸好是阳光般的薛守栩,他不在乎她的迟疑与拖拖拉拉,他不会去猜她是拒绝,他太乐观了,对自己又有自信,所以让夏茵半推半就上了他的贼船。 他们俩,双手交握,往巷口走,薛守栩的雨靴在大晴天很突兀,可是她看着看着觉得很温暖,这是他贴心象征,她忍不住一直笑着,心头暖得像有大太阳照着。 第十二章 她的大太阳就是旁边这男人,她反握他的手,握紧紧,薛守栩感觉到她温柔的反握,侧眸看见她唇边笑意,他也笑了,故意说:「把我的手握这么紧,所以我没猜错,你真的喜欢我,说不定,还喜欢我喜欢很久了。」 夏茵瞪他,美丽大眼睛饱含戏谑,她没否认喔,薛守栩哈哈笑,低头凑过去吻她。 大热天早晨,很ㄍ1ㄥ的夏茵被薛守栩融化,她和他在巷子里拥吻,忘了可能会有路人经过,她一直想着,好了好了,该推开他了…… 爱情怎么能让人这么快乐啊? 夏茵站着,指挥饭店工作人员将座椅放在合适地方,她笑咪咪,态度谦和,一旁的助理小薇古怪的偷看上司,共事这么久,没看过夏姊有过这么多笑容,夏姊总是跟人保持距离,笑容很礼貌疏远。 「麻烦放在这边,对,谢谢,我看一下……」夏茵退一步,看椅子摆得正不正,又道:「我觉得间距还是远一点好,人不会挤在一起。」 她的用心,站在门边的薛守栩看见了,她眉梢的笑意、专注的认真,让他看得入迷,他很安静,等她工作告一段落才走进去。 「这个,请大家喝!」薛守栩将手中两大袋饮料放到讲台上,他很有活力,发饮料给大家,大家忙道谢,边喝饮料边休息。 薛守栩拿一杯抹茶拿铁给夏茵,拉她在观众席中间坐下。 「这角度不错。」薛守栩看着前方讲台,笑说:「哇,看得真清楚,我恐怕会紧张。」 她啜一口饮料。「你会紧张?」 「难道我不应该紧张?」 夏茵听不出来他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她眸色认真道:「你对蒋青了解多少?你们要对谈,台下观众可能也会提一些问题,你准备好了没?」 他笑了,不答。 「还没吗?」她咬着吸管。「晚点我帮你,强尼呢?他没拿资料给你?」 薛守栩还是笑。 她看见他的笑意,有点气了。「干么不回答?」 「你担心?」 她瞪他一眼。「不然呢?」 薛守栩忽地抓住她,才不管这里有一堆人,他抓着夏茵,就给她吻下去。 众目睽睽下,有人惊呼、有人窃笑,小薇瞪大眼,这才知道夏姊的好心情是怎么回事,为心爱的人做事,才会这样乐在其中。 夏茵推开他,脸色胀红。「干么啦!」 「我觉得你很可爱。」他哈哈笑,凑过去又想偷亲。 夏茵反应很快喔,闪来闪去,还是被薛守栩抓到,他抓住她后颈,又是一记吻。 「薛守栩!」 薛守栩笑得很开心,才不管她气得瞪眼睛,他想亲就亲,她这么可爱,担心他呢!他怎能不给亲吻做奖励。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因为她装得很成熟懂事,可是其实有点天然呆,做什么事都是先为他着想,这样矛盾,正中他心里,觉得她真可爱,有事没事就想把她抓过来吻一下。 看她脸红瞪他,他就有快感,很变态喔?对,他就变态,喜欢看她生气模样,打他手臂打得很用力,可是他甘心,才不管。 旁边有人鼓噪,他更开心,又想拉过她。 夏茵跳起来,急急跑掉,薛守栩像个孩子,竟然追过去,她惊叫,满场跑,刚进来的人还看不懂这状况,以为要打架,其实,是一对情侣在放闪光。 薛守栩抓到夏茵,狠狠拥抱她,抱得好紧好紧,她在他怀里气得跳脚。 气死!这薛守栩明明大她四岁,却像小她四岁,作风不只洋派大胆,还幼稚得很,有一堆人在,还跟她玩老鹰捉小鸡,就是要把她抱紧紧。 夏茵脸红耳根子也红,她打他推他嘴上骂他,可是啊,灵魂背叛她,心里暖洋洋,好快乐。 晚上,夏茵的单人床很挤。 薛守栩紧紧抱着她,宁愿忍受没有冷气的热浪,就是要跟她黏一块儿。 外面,虫声唧唧。 黑暗里,夏茵睁着眼,藉着窗户透入的光,看着自己的小套房,很多东西都不一样。 梳妆台的椅子上挂着好几件男性衣服,浴室里多了一支牙刷,客厅桌上是她不爱吃的牛肉乾,厨房冰箱挤了从来没买过这么多的菜。 薛守栩在这里偷偷生根。 夏茵知道,不只是这样,他在她心里也生了根,他真可怕,做什么事都不先问她同不同意,就自己偷偷把东西搬进来;没问她可不可以在这里过夜,就自己留到很晚直接躺下来睡。 活到现在,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夏茵从没跟人这么亲昵过。 以为自己很排斥,没想到她被融化得如此彻底,爱极跟他腻一起,有时他们很无聊,有一句没一句乱聊,也可以聊到三个小时没重点。 以前的夏茵,很讨厌没有效率的生活,可是薛守栩才不管,他专门来跟她浪费时间,耗整个晚上整个假日下午,什么也没做。 就像现在,才十点钟,他就把灯全关掉,在床上抱住她,一起听外面夏夜的大自然声响。 她忽然有股冲动,想问他这些日子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 「薛守栩。」 「嗯?」 「问你喔。」 「嗯。」 「为什么喜欢我?」 他沉默着,一会儿,传来他低低笑声。 夏茵感觉他置于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好像要把她整个人揉进他身体里。 「为什么笑?」她嗓音透露紧张。 「想笑就笑。」 「可是我问你问题耶!」 他又笑了。「我知道啊!」 「那你就该回答我问题,不应该笑,这样不礼貌。」她态度严肃,太紧张了,她可是鼓起勇气这样问的,没想到他就只会笑,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他答案,夏茵气了,她拨开他在她腰间的手,霍地坐起身。 月光从窗户洒入,她看见他微笑的眼睛,看见他换了个姿势,手撑脑后,愉悦地回视她。 她咬唇,道:「你很讨厌。」 薛守栩还是笑,可是他不再故意吊她胃口,向来他知道她的忍耐度,这会儿看她眼睛,已经知道她要生气了。 「我问你,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她歪头,恍惚思考的样子,令他心头一暖,好可爱。 薛守栩伸手,将她猛然一拉,重新拉回自己怀里,任她躺在胸膛上,耳朵贴着他心口,他哑声道:「有没有听见?我的心跳声?」 他任她听一阵,又缓缓说:「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心跳看到你会跳得更快,心跳声变得好吵,吵到我不得不来把你抓住,不然我会很烦恼,你说,这需要理由吗?」 这番话,让夏茵的眼睛染上雾气。 问这问题,显得自己蠢,她叹了一口气,软软小手环住他身体,没错,爱情哪需要理由? 她自己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薛守栩变得这样重要? 甚至她会勉强自己去配合他,花很多时间看他以前拍的照片,为他跟父亲之间的心结想了好几个晚上,下雨担心他骑车危险,大太阳也担心他晒到中暑,他来找她她很开心,他不来她又乱猜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夏茵发现自己完全变成一个恋爱中的女人,这个恋爱中的夏茵,虽然有点患得患失,可是她,挺喜欢的。 「以后不要在大家面前这样。」 「哪样?」 「就是今天这样。」 「亲你?还是抱你?」 她微笑了。「都是。」 「为什么不行?」 「很多人在看,很丢脸欸!」 他亲吻她的头发。「有什么关系?」 「就是很奇怪……唉,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你有在在乎形象喔?」 她顿住一阵,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也可能觉得你不专业?」她换个角度解释给他听:「明明是工作地方,你这样,可能会造成别人困扰,可能还有人会想,这个人怎么这样?真有人要来听他讲话?」 「不会吧?」他说:「我的专业跟这些无关,大家只会觉得,这个人真热情,拍的照片一定充满感情,一定要呼朋引伴来看。」 夏茵被逗笑了。「你会不会担心没有人来看你的摄影展?」 「不会。」 「为什么?」 「我对我的东西有信心,还有,说出来也无妨,我现在幸福得不得了,很禁得起打击。」 她笑了,他总是这样,不让人担心,说出的话这么有自信,薛守栩好像卫星导航器,永远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沉默一会儿,他又问:「不问我为什么幸福得不得了?」他铺梗耶!没想到她不问,好伤心。 她撑起身看他,他英挺五官,散发惊人神采,她伸手摸了摸他脸颊,食指轻刮他下巴,也学他吊胃口的说话方式,道:「因为终于有人找你办展?」 「不是,」他摇摇头,忽然又道:「也是啦!这个我很开心,有人愿意赏识,可是重点不是这个。」 「因为……啊,懒得猜,我想睡了。」她躺下,闭上眼睛。 他笑了笑,知道她学他故意耍着他,薛守栩坐起,压到她身上,故意很近很近,对她的眼睛吹气,她霍地睁开眼,被他吵到不能睡,他才满意。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连名带姓的叫我?」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又伸出一手摸了摸她的发。 她呆呆看着压在她身上的他,有一点点迷惑了,这秒钟清楚看见他眼中的情欲,她脸红了,薛守栩没放过她,他在黑暗中亲吻她,从脸庞到下巴,然后,吮住她嫩软红唇。 夏茵感觉到他的重量,那充满男性魅力的身体压住她,她明白他们的不一样,她的柔软、他的刚强,在这一秒钟变得更清晰了。 「我的幸福,你是不是故意装不知道?我希望听你问我……」他吻她的脖子,轻轻啃咬一下,引起她身上一阵颤栗。 「我……」她哑着声,脑中一片混乱,有一种迷惘的感觉,他的声音,好像正催眠她,她现在想问了,可是又怎么也问不出来。 「不许你问……」他缓慢地抚上她柔软的身体,看见她眯起眼睛,脸色恍惚。「现在,不准你问了……」 薛守栩温柔地缠吻她,用双手抚遍她全身肌肤,不知什么时候,他不再说话,只剩浓浓喘息,他覆在她身上,抵着她惊人的柔软,他在她耳边低语,她因此目光更迷离了。 她轻喘,他也喘,她轻吟着别开眼睛,他伸手逼她凝视他。 他们交换喘息,交换体温,好像都得到了什么,有什么在这瞬间改变了,他们一起忘了自己,只记得那自然的节奏,让他们一起疯狂…… 凌晨,下了一场暴雨。 他们没睡,汗湿的拥着彼此,听着外面骤然的雨声,哗啦啦地吵着大地。 薛守栩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心里很激动。 他想他完了,跟夏茵缠绵的滋味,该死的好极了!从没有一个女人给他这感觉,很可怕,他有种不再是自己的感觉,一向他是自己的信徒,唯有这次恋爱,他变成夏茵的信徒。 有种可怕的踏实感,偷偷袭过来,原来电影里演的都是真的,当真真正正爱上一个人,会有太多太多感动,那些无聊的事情,那些很自然发生的缠绵,全都可以让人回味无穷,好像拥有全世界,什么也打不倒。 薛守栩再也想不起以前的感情,他所有的恋爱经历加起来都比不过夏茵这次,以前他在恋爱里是王,现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了,他也成了一个爱情里的傻家伙,想倾注所有,讨好这女人。 第十三章 「我想我不只是喜欢你。」他忽然在沉默中开口,拥紧她,感觉她裸着的皮肤,贴着身体,暖暖的温度令他心惊。 雨,忽然停了。 「我想我爱你。」 夏茵怔住,下一秒,她主动拥抱他,薛守栩翻身,重新把她压身下…… 发表会当日,天是阴的。 从早上开始,夏茵就担心,如果下起雨来,可能人会少了些,尤其是先前,他们抽出的一般民众,很有可能会因为天气而取消前来。 中午过后,天更阴了,随时下起雨都不奇怪的天色,夏茵到了会议厅提前准备,反覆确认现场状况,大约一点半,大家陆陆续续到了,似乎因为天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抹不安。 只有朱翰,他不在乎,对大家说:「脸色不要都这么僵嘛!至少记者一定会来,我都讲好了,明天艺文版面一定会有新闻,不要担心。」 蒋青很酷,她也不在乎,看过流程后,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什么天气的她才不管。 旁边,强尼拿着稿子逼薛守栩看。「背好没?记者一定会问这些问题,你不要给我乱答啊!艺文记者问题一定不麻辣,可是我还是怕你突然给我乱发疯,喏,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什么?你一定要答这张,战乱中儿童的笑容,这才有故事可以谈。」 「好啦,你很罗嗦。」薛大爷跷着脚,懒洋洋地喝咖啡,他不在乎这些,只在乎夏茵紧张的神色,她看着窗外好久了,美丽眼睛藏着担忧。 薛守栩起身,到窗户边挨着夏茵。「你以为看着天空,天气就会变好吗?」 夏茵转过脸来。「如果可以的话。」 「想得美咧!」他摸摸她脸蛋,不喜欢看她伤心的样子,说:「如果真的瞪天空,天空就会听话的话,我会叫大家都帮你瞪。」 瞪?她想,他好凶狠啊!天空如果真的察觉被瞪,应该会故意下大雨吧? 她额头贴上窗户,叹道:「真希望大太阳……」 他叹气,想帮她打气,她花了很多精神在这里,无神论的他,在心里把各个宗教的神明都求了一遍,拜托拜托,希望发表会大成功啊!他想要看见夏茵的笑容。 下午两点半,发表会开始,记者全到齐,一般民众的位置空了三分之一,朱翰在台上开始讲话,夏茵站在台下,笑不出来。 她希望能人满为患的。 早知道,别设计这样特别的发表会,就规规矩矩的让朱翰跟记者讲话不就好了,薛守栩跟蒋青只要出来打招呼就好,她干么还因为想要让大家认识薛守栩一些,设计让他们对谈,还开放时间给人提问? 朱翰介绍这次策展的构想,然后换薛守栩跟蒋青各占一边,分别介绍自己的作品。 夏茵看着薛守栩站在台上,他低沉的嗓透过麦克风刺着她皮肤,他的眼睛锁住台下的她的眼睛,他举手投足充满魅力。 薛守栩说:「今天天气不好,我心爱的女人因此心情不好,因为她担心今天的发表会,可是看到各位,我知道虽然有些人没来,可是现在在现场的人,都是风雨无阻为了想知道我的作品而来的人。」他挑了挑浓眉。「可是我现在不打算谈我的作品。」 台下,强尼脸一僵,猛对薛守栩比手势,薛守栩当没看到,继续道:「大家都知道,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感情,感情可以影响很多东西,一张好的照片,重点不是在于取景的漂亮、相机的水准,而在于,相片能不能呈现出感情?」 现场的人们点了点头,他们看着薛守栩,神情专注。 薛守栩笑了笑。「不瞒大家说,我现在满脑子只在乎我心爱女人的心情,不知道她开心点没?我是个热情的人,因为恋爱中,我现在充满感情,我想跟大家说,一张照片,如果色彩美丽又怎么样?如果景色难能可贵又怎么样?我敢说,现在我随便拍一张,都可以胜过那些空有外表的照片,我要表达的,不是我的技巧多厉害,也不是我想透过照片传达的东西,我只确定,我的每一个作品,大家一定能从里面察觉一些东西、一些感情。」 夏茵在台下笑了,她笑着摇头,这个薛守栩,还真的从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左一句我心爱的女人,右一句我恋爱中,就不怕大家听了反感? 她看见他在台上对她微笑,心里很暖很暖,他那双眼睛好像只看着她一个人,她忽然觉得很虚荣,这男人,刚刚对大家说——我现在满脑子只在乎我心爱女人的心情。 被重视的感觉真好,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也跟薛守栩一样,很在乎他,就因为在乎,所以天气好不好会影响她的心情,也为了座谈会没有坐满人而觉得很沮丧很失望。 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充满力量,什么也不怕,原先她认为这发表会失败,可是刚刚他在台上说的话,推翻了她的想法——这发表会,大成功啊! 展览第一天,冲着朱翰的名气与发表会上报的宣传,人满为患。 展馆门口,摆着一盆又一盆鲜花,写着祝福的词,烘得展场喜气洋洋。 一楼左边展区,是蒋青所有,她展出的作品充满灰色力量,黑白照片传达丰沛感情,有人看着一张老照片,竟然落泪,引起小骚动。 右边展区,是年轻摄影师薛守栩的地盘,他的作品充满色彩,满是活力,特别鲜明的颜色,好像要从相片里跳出来,可是很奇怪,看起来充满欢笑的照片竟然让人看着看着很寂寞,看起来很悲伤的照片却让人想会意微笑。 记者甲跟记者乙讨论:「这个薛守栩真不简单,跟他在发表会说的一样,他的照片充满感情,这张老人手中的冰淇淋,我一看,就觉得难过。」 记者乙说:「我看了,想笑耶!不觉得很不搭轧?我觉得薛守栩想表达的不是难过。」 记者甲不服。「我觉得是悲伤!我们去问他。」 他们在展场角落,找到薛守栩,已经有一批人围住他。 「为什么你的作品大家看了感觉都不同?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答得简单:「是。」 「薛先生可以再多说一些吗?我们想多知道一些你的看法。」 「用眼睛看,我不要说。」薛守栩淡淡说。 强尼在旁边猛给薛守栩使眼色,要他多说一点,薛守栩不理他,从围观的人中走开,干脆不待在自己的展场,跑出去透气。 他走到展馆外的人行道,路人来来往往走过他面前,他忽然有种不实在的感觉,开展固然开心,可是不喜欢被这样围绕,那让他觉得焦点被模糊,不喜欢自己被当成大明星注意。 想了解他的作品,只要专心看就好了,这些人只会动嘴巴问,他希望大家多动点脑,少发问。 一辆货车在他前面停下,司机下车,从货车后面拿出大花篮,送进会场,他看了一眼精美的花篮,立即就知道所费不赀,这盆花恐怕是今天所有送来当中最贵的一盆。 「你在这干么?」夏茵突然出现,她单肩背着小提包,身穿黑色背心洋装,勾勒出她完美身材。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 「怎么没进去?」她今天中午就早退赶过来,心急想知道展览状况,没想到在门口就看见他,难道……「没人来吗?」 他看见她担心的眼神,出声让她放心。「很多人来。」 「那怎么在这儿?」她偏头,有点不懂。 他怎么没在里面呢?一个人在外面做什么?忽地,视线接触他眼睛,她察觉到他似乎没有平常那样有精神…… 夏茵叹口气,压下期待看展的心情,学他靠在红墙上,她看天空,不说话,一阵子,他们就这样看路看行人看天空,一起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她觉得也该沉淀够了的时间,夏茵开口道:「怎么了吗?」 薛守栩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拉近,感觉她温暖体温后,才说:「我不习惯成为焦点,里面来了很多记者,都是朱翰找来的,他们围着我问东问西,我觉得不舒服。」 「没想到你会这样。」她满惊讶的。 以为薛守栩天不怕地不怕,一颗热腾腾的心,勇往直前,没想到竟然被记者磨到恐慌,夏茵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觉得这一个薛守栩很可爱。 「不然我该怎样?」他不满道:「我只是想分享我的作品,可是不是要所有人都了解我的作品,可能我错了,我个性不适合开展览,你没有看到,连冷冰冰的蒋青女士都比我强,她跟记者对答如流,好像很习惯。」 「你其实是不服气吧?」 「啊?」她说什么?说他不服气? 「就是蒋青啊!你觉得她竟然可以流畅介绍自己作品还可以跟记者周旋,所以你不服气,因为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他离开墙面,站到她面前,瞪她。「我做不到?!」 她笑了,拉起他的手,低头看着那上面的掌纹,缓缓道:「你明明很清楚,其实你不是做不到,只是知道自己不适合不喜欢,可是你又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对蒋青不服气,所以你干脆离开,眼不见为净。」 薛守栩听了,他止住腾腾的怒气,忽然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女人。 她懂他。 而且,是这样深入骨血里的懂。 他摇头,又笑了,被她看穿的感觉很奇怪,皮肤好像有电流穿过,刺刺麻麻地,心里很激动。 从小到大,他是家里最叛逆的一员。 父亲压抑他,从不听他心里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很沮丧,可是这一片刻,他的失望在这女人身上得到了救赎,她明白他、看穿他,他觉得很快乐。 薛守栩牵起她的手,心里的气恼因为她的了解而瞬间化解,对蒋青的不服气还是在,对记者的不爽也依旧在,可是因为有人了解,他得到力量,他有责任,介绍自己的作品给她看。 「走吧。」 夏茵乖巧地跟着他走,路过展场门口,看见一盆特别出色特别华美的花篮,看起来很昂贵。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盆花。 他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那盆刚刚被送进来的花。 然后,他们一起看到上面的小卡,写着——展出成功,王天佑。 他们对视,虽讶异王天佑送花的举动,都没多想,王天佑就算不爽他们,也可能是冲着朱翰的面子,送来祝福的花。 没想到,之后,事情变得不寻常。 每天,王天佑都送来一盆昂贵的花,占据展场门口,逼人不得不看见那难以漠视的美丽花篮。 一模一样的署名,引起参观群众的议论纷纷。 是什么样的交情?才会让人每天送来一盆数千元的花? 「王先生只是关心这场展览而已,你真的反应太大了。」朱翰摇摇手,对薛守栩的问题做出解释。 开展至今已经两个礼拜,王天佑天天送来一盆美丽花篮,都快摆不下了,薛守栩看得不爽,想把花全丢掉,被朱翰拦了下来。 「所以我说,我跟他又不熟,干么要送花?」薛守栩见朱翰张嘴要反驳,又道:「我问了蒋青,她也说根本不认识他。」 朱翰很头痛。「唉呀,我跟王先生熟嘛!他只是太欣赏你们的作品,才会送花来啊!就算你们有恩怨,也该烟消云散了,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句话听过没?」 第十四章 「他又没来看过,怎么说欣赏?」薛守栩嗤笑,不爽的态度表露无遗。 「谁说没来看过,开展当天就来了。」 「开展当天?什么时候?!」薛守栩很惊讶,整天他都待这里,没看到啊。 「晚上关门后,他跟电视台记者一起来的,是一个推荐艺文的短片,我让他们进来拍摄,听说这个礼拜就会开始播出,期待吧?可能会引发人潮,毕竟王先生现在很红,媒体封他是贵公子,现在你知道该感谢他了吧?」 薛守栩凛着脸冷冷道:「我讨厌他。」没想到王天佑来看过展?!这可恶的男人,专讲鬼话蛊惑人,害夏茵深受其害,他鄙视这种人。 朱翰撇撇唇,叹口气,不再讲。 真不识好歹喔?王天佑不计前嫌帮他抬轿,薛守栩还那副死样子,朱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 这么会记恨喔? 是夜,在夏茵家,薛守栩窝在沙发,搂着夏茵,专注看着电视机播放热门综艺节目。 节目内容是找多位艺人针对主题进行讨论,今天的讨论内容很无聊,她打着哈欠,想睡了。 旁边,薛守栩想着心事,没专心看电视。 他还在想,王天佑是怎么了?真变好了吗?送那么多花来,还带记者跑来推荐展览,难道是真心喜欢这展览? 怎么可能?那天在饭店遇见时,王天佑又冷又狠的眼神很明显,他看着夏茵时那执着的神情,怎么可能会懂得尽释前嫌? 尤其他还故意说话气他,王天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薛守栩想着,他不要跟夏茵讲这件事,怕影响她心情,他们现在窝一起,每天都很开心,不要再有其他事情来烦自己。 他告诉自己,就当王天佑是好心吧,他不想浪费时间烦恼无关紧要的人,或许这样想会好过一些,之前他不是逼夏茵一定要澄清吗?结果咧?他们各持己见闹得不愉快,如果现在他告诉夏茵,王天佑有拍了推荐展览的短片,恐怕她又会担心…… 「我想睡了。」广告时间,夏茵频频打哈欠,她站起来,干脆不看了。 薛守栩拿起遥控器,正要关掉电视,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让他们同时愣住。 电视里,是西装笔挺的王天佑,他站在一个独立空间,凝视墙面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什么,镜头没照出来,短短几秒,就只有王天佑沉思侧面,搭配轻音乐,底下,秀了一行字——这个礼拜,贵公子王天佑跟您相约,一起走遍他的私房行程。 「这什么?」夏茵震惊,认出那白色墙面,近黑色木框,正是薛守栩的展览摆设。 「王天佑有来看展览,还上电视宣传,朱翰说的。」 「你早就知道?!」 他淡淡道:「今天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就这么巧?正要关掉电视就看到了,他瞪着电视里笑脸迎人的王天佑,一阵光火。 夏茵也是,她看着王天佑,就是一阵反胃。 明明是个心机重的骗子,最近竟然成为媒体宠儿,夏茵呕极又恨死他,她气得发抖。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来看你的展览?」 「朱翰说他可能只是一片好心。」 「好心?」她冷笑。「他如果好心就不会故意在媒体前攻击我!他到底想怎样?每天送花来恐吓还不够?」 夏茵瞪着电视,她说话语气很激动,气得不断深呼吸。 他见她怒发冲冠的样子,不禁叹了气,王天佑对她来说,是个太过厌恶的人,她还是不能释怀,因为这烂人受了这么多不平的气,又怎么能释怀? 「不要理他。」他淡淡说,接着就要关电视。 「等等,我要听他怎么说。」夏茵制止他,薛守栩在旁边看着她气呼呼地开电脑,连上网路,查出节目时间表。 很好,正好是今天,十一点播出,再十五分钟就可以看到王天佑唱作俱佳的表现,夏茵重新坐下,双手环胸,气呼呼地瞪住电视机。 十五分钟竟然这样漫长。 夏茵满脑子乱七八糟,不明白王天佑想干么,是不是也想毁了薛守栩? 旁边,薛守栩懒洋洋倒入沙发,也盯着电视,本来懒散的他,却在开播越近时,也感染了她的紧张,他叹息,从侧环抱夏茵,两个人靠很近,张着四只眼睛看电视机。 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整,电视里出现王天佑,他先带着摄影机到他最爱的义大利料理餐厅,然后到一家隐密小店看衣服配件,最后,来到展览地点,旁边迎上朱翰,不时解释展览主题。 到这为止,都还好,都可以接受,没想到尾声时,竟然出现让他们傻眼的画面—— 王天佑站在展馆门口,对着黑漆漆天空,凝视一阵,然后转过脸看向摄影机,用一种自问自答的方式,说:「会推荐这个展览,其实是因为私心,薛先生是我的好友,他快要结婚了,新娘我也认识,我推荐大家来看他的展览,为他献上祝福。」 然后,接上片尾,后制用文字交代蒋青跟薛守栩的经历,夏茵关掉电视,将遥控器摔到沙发上。 「他跟你是好友?!他搞什么?这样只会模糊焦点,好像是因为友情才推荐你,真差劲!」 看夏茵这样生气,薛守栩揽住她肩膀,叹道:「就当被狗咬到。」 很奇怪,他懒得争。 「狗?狗很可爱,他配吗?他是个神经病!」夏茵气极,她频频深呼吸,还是忍不下这口气。「他故意的!还提到你要结婚,我们哪有要结婚?他就是要让你被别人问问问,然后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还说什么新娘我也认识,他是故意要让我拖累你!」 她快要被气哭了,她知道自己在外的名声,就怕被人知道后,可能会连累薛守栩。 「拖累?」他板起脸。「我不明白你说的。」 「你还不明白吗?他可能会乱编故事,这只是开端,相信我。」 薛守栩叹气。「夏茵,我们别理他,你不是说过吗?理他就输了,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干么管他?」 她也叹气,抱住他,心底一片慌张。「我就是不喜欢,他如果敢扯到你,故意诋毁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听着她下狠话,心口忽然很暖很暖。 她总是这样,对待他的事情,特别认真特别勇敢扞卫他,她自己呢?被诋毁中伤都可以忍,可是有人对他不利,她就气得像只小老虎,张牙舞爪的不若平时优雅,她的眼中充满怒意,全是因为在乎他。 薛守栩就爱她这样,在她身上,他寻找到了全然的温柔,那刻不容缓的关心,温暖了他。 他紧紧拥住她,低低笑了。「怎么办?我好感动。」 薛守栩下巴抵着她发顶,轻轻地印下一吻,她充满温暖的身体正贴紧他,这样抱着她,他觉得自己像拥有全世界。 她所有的关心都是一种示爱,他笑着,怎能不感动? 他对她说:「王天佑之前这样对你,你都没现在生气,唉,不是说不要管他吗?现在你自打嘴巴了。」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她被他问住,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因为很偏心啊!自己的事可以不在乎,可是他的事情,可不能轻易饶过王天佑。 薛守栩又笑了,他的笑声,有节奏似地打在她心坎,她拿他没办法了,叹道:「你不也一样?当初你还要那两个名媛跟我道歉哪……」 真相是——他们都一样。 都是热恋中的人,都顾不了自己,只在乎恋人安危,他们都是武士,不保护自己,只扞卫心爱的人。 爱情,能让人变得不一样,不是吗? 勇往直前的薛守栩,反而不爱争了,他不要夏茵为这些事情烦恼,只要她快乐。 忍辱负重的夏茵,反而被触动怒意,她想当面赏王天佑一巴掌,却不为自己,只是想叫王天佑不要再跟薛守栩攀上关系。 有了爱情,他们性格对调,不变的是,为彼此设想的心,心心相印。 隔天,王天佑的花又送来了。 夏茵看着那盆新鲜又美丽的花,气得发抖。 今天星期日,不用上班,她来展场看见长长人龙,全是因为昨夜王天佑的宣传而爆发的人潮。 旁边,强尼很兴奋。「哇哇哇!没想到竟然来这么多人,这个王天佑够厉害,魅力无穷啊!你们看看,大多是女性,全冲着王天佑推荐而来,啧啧。」 朱翰也很高兴。「王先生真是给面子,我马上致电道谢!」 只有薛守栩跟夏茵,凛着脸,他们不理兴奋的工作人员,走到外面,人行道上,一片清静。 薛守栩没好气地说:「来的人全是王天佑的粉丝,他们哪看得懂我的作品?」 虽然说不理不管王天佑的扰乱,不去想他是好意还是恶意,可是今天突然出现的人潮,却让他觉得超级不爽。 好像是自己没才能,这样的盛况空前全得靠王天佑,就算每个人都笑得乐融融,就算展览上遍各大版面,薛守栩却很不满意,他觉得被模糊焦点。 夏茵叹气,低头看着脚下砖地。「真烦。」 唉,忽然有种感觉,是自己害他的。 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在一起,这些麻烦又无聊的事,就不会沾上薛守栩。 夏茵想着想着越来越内疚,她侧眸看向薛守栩,他正仰望天空吐闷气,向来自在的眼睛蒙上一层阴影。 「对不起。」 「嗯?」对不起什么?他不懂。 「都是因为跟我扯上关系,唉。」 薛守栩听见,不高兴了。「我不喜欢你这样说,感情明明是互相的,没有谁为谁带来麻烦,你这论调太悲观,我很不喜欢。」 她怔住,被他的话堵住。 他看向她,深邃眼眸里,瞳仁映着她的脸。「把道歉收回去。」 她张口欲言,却哑口无言。 终究还是敌不过他,夏茵叹息,点了点头。 旁边,薛守栩沉默一阵,才语重心长地说:「我希望我们不要为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耗费心神,烦归烦,可是不能影响——」忽地,他止住接下来要说的话,怔怔看着眼前停下的高级进口房车,车门打开,下来的男人,穿着时髦昂贵,表情很跩,看见他们俩,很跩地扬了扬下巴。 是王天佑。 王天佑站到他们前面,嚣张地笑了笑。「怎么样?今天来很多人吧?刚刚朱翰还打电话感谢我。」 夏茵瞪着他,不若上回见他时那一脸的躲避,现在她气坏了,看着王天佑就觉得想吐,恨不得赏他一巴掌,把他脸上的跩样给打掉。 「不谢谢我?」王天佑一脸就是你们该对我磕头的模样。 「谢什么?」夏茵冷着脸,说:「我该谢谢你到处跟人扯谎,说我拿了你的礼物你的钱?还是要谢谢你让我受尽陌生人冷眼耻笑?」 王天佑一愣,有瞬间呆住了。 这是夏茵?那个起先对他态度谦和有礼令他着迷的夏茵?那个不接受他追求后,他开始到处诋毁却避着他的夏茵? 没想到啊,夏茵也会狠着声瞪他骂他,王天佑忽然感觉一阵快意,怎么诋毁中伤她都没用,结果呢?现在竟然肯理他?还这么凶…… 「夏茵,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王天佑笑了,他定定看着夏茵,眼里再无别人。「你知道男人都有种心态吗?得不到的就要毁掉,我就是要看你因为我的关系,没有其他人要,这样好像跟你有关联的只有我,你不懂的,我是费尽心思……」 第十五章 她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想揍他的冲动。「这些都过去了,我可以忘记,可是你现在到底想干么?故意捧红这展览,是想做什么?你如果对我有意见,冲着我来就好,何必这样?!」 「我想干么?我单纯想帮你们,你不喜欢看到薛守栩的展览人满为患吗?他现在是大摄影师了,更出名了,都是因为我!我!」王天佑激动地指着自己。「你要知道,他之所以能成名,是因为我王天佑,夏茵,是因为我,才成就他。」 「你疯了。」夏茵叹息,看也不看他一眼,她不说了,跟王天佑沟通很累,他太偏激只想着自己,她漠视王天佑热络的目光,转身就要走。 王天佑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笑容更嚣张。「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是吗?我想要故意捧红他,再让他狠狠摔下,媒体我都很熟,我可以说……你拿了我的钱去养他,成就他的展览,也可以……随便找个人出来演场戏,说认识薛守栩,说他以前多么荒唐,让我想想……混过黑道?强暴?」 夏茵怔住,不敢相信王天佑这样疯狂,她吼他:「你这样乱讲,我可以告你,你不怕吗?」她气得发抖,骂道:「这个展览花了很多人的心力,你如果毁了薛守栩,也就是毁了这展览,你难道一点都不会良心不安?!」 这个神经病!竟然想要这么做……她眨着眼睛,气得全身发抖,如果手上有一把刀,她一定会捅下去! 「我干么要良心不安?夏茵,我在追求你,现在也还在追求你,你可以考虑,跟我在一起,或者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要脸的疯子!他凭什么说这些?真以为没有法律了吗? 她咬着唇,眼睛红了,她想起饱受他谎言中伤的岁月,她不要薛守栩也跟她一样…… 「作梦!我一辈子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绝对不会,王天佑,你不要让人这么看不起你,你想要得到什么,要靠自己,专门做这些小动作算什么!」 「算什么?我这是爱的表现。」王天佑还是笑着,他不信搞倒了薛守栩,夏茵不会跟他求饶,他什么也不怕,就是一口气吞不下去。 他王天佑,家世好长相好,还被媒体封为贵公子,人人对他趋之若鹜,凭什么一个小小活动公关不接受他追求?又凭什么这个普普通通的摄影师可以赢过他? 不服气,就是不服气,他眼色一狠,道:「你尝过的,夏茵,百口莫辩的滋味,你尝过的,我跟别人怎么说的?说你收我礼物,大家都只信我,不信你,你想想,你要让薛守栩也尝这滋味?」王天佑伸出手,准确抓住夏茵纤细手腕,他狰狞地笑着,另一手,就要摸上夏茵脸颊—— 啪! 王天佑的手被拍掉,另一只抓住夏茵手腕的手也被扯开,是从头到尾默不作声的薛守栩,终于动了手。 王天佑瞪他。「干么?不怕吗?我可以跟记者说——」 「说什么?」薛守栩冷哼,从口袋拿出手机,朝王天佑亮了下。「信不信,刚刚你说的话全被我录下,好个贵公子,不错啊!马上要变狗熊了,如果我把这录音拿给你最爱的记者……」 薛守栩揽过夏茵,将她护在身后,唇边自在的笑意看在王天佑的眼中,令他心生惊恐。 王天佑刷白脸,他压住怒气道:「你录音?!」 薛守栩朝他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然呢?要不要听听?」 「你阴我?」 「对你这种小人,说阴你还太抬举你了,」薛守栩冷眸一瞪,见王天佑马上一脸心虚,脸色骤变。「我要你保证,不再骚扰我们。」 王天佑压抑怒气,没想到会栽在这上面。「……我保证。」 「还有,从今后不要让我们再看到你。」 王天佑深吸气。「我尽量。」 「尽量?」 「不然你还想怎样?我怎么知道你们会出现在哪里?」王天佑气得发抖,面目狰狞。 「ok,你说得也对,我做人不像你一样,我厚道,不赶尽杀绝,你现在讨价还价说尽量,那就尽量吧!」薛守栩冷笑,态度好跩地说。 夏茵看王天佑被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她忽然想笑,这个困扰她这么久的王天佑,现在像个战败者,她心情好啊!很想要大声笑,看王天佑吃瘪。 王天佑悻悻然走了,薛守栩看著名车驶走,转头看着夏茵。 她正努力憋着笑,看见王天佑走了,终于弯腰笑了出来,纤细双肩因为笑意猛抖动,好听的笑声传出,她啊,笑得超开怀! 「爽不爽?」薛守栩很痞喔,他还是那副臭跩样,扬着下巴对夏茵,一手插腰,神经质的弹着指甲。 她猛点头,哈哈笑,看见他模仿王天佑的跩样,笑得更开了。 「痛快喔?」他也笑,斜着脸看她。 「你什么时候偷录音的?我怎么没想到,王天佑被吓死了!」 「我故意不出声,就是在口袋里忙调整手机啊!」他扬高眉毛,又从口袋拿出手机。「弄很久,因为不能看按键,害我很紧张。」 「你也会紧张喔?」她笑笑地凑过去看手机。 夏茵的靠近,让薛守栩身体热起,喔,刚刚看王天佑竟然扣住她的手,他快要气疯!王天佑这个疯子,没想到还想了这么多整人方法,就是要整他们,朱翰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还尽释前嫌咧? 他偷吻了一下夏茵,见她小脸因此红起,哈哈大笑。 快乐啊!事情这样解决,太爽了!看王天佑吃瘪变狗熊,更爽! 夏茵感恩的抱住他,越来越主动热情喔,因为心里很清楚,这男人,万中选一,不能放。 这刹那,她想,原来过去所受的伤,就是要成就今日,有了薛守栩,一起面对,王天佑强大有资源没关系,他们两个还是能取胜的啊! 「要不要回味一下?」他提议,边按下手机,找档案播放,然后……「呃,竟然没录成功!」 她睁大眼,哑然看他,没录成功?! 他看她一脸错愕,不禁笑了,道:「怕什么啊?王天佑已经相信了,不用担心。」 「可是……」她咬唇,有一点点不安。 「可是什么?别怕别怕。」他朗笑,捏捏她的脸。 阳光下,纵然夏茵有再多担心,也在这刻让他的笑容给融化,她被他感染,以前总爱多担心的个性,现在变得开朗些,他说别怕别怕,她竟然也真的……不怕不怕了。 从王天佑这个噩梦,清醒了。 清晨五点,薛守栩的手机响起。 一通接一通,硬是吵起熟睡的薛守栩,他翻身坐起,往旁边看,唔,没人,昨天他有工作忙到很晚,直接回家没去找夏茵,这清晨来电只吵着他一人。 他看了下来电显示,是家里,他一呆,连忙听电话。 「少爷,麻烦您回家一趟。」是管家杜叔。 「怎么了?」 「老爷气了一晚,要你回家。」 「为什么?」他不懂,他最近有做什么让爸生气的事吗? 杜叔小声地说:「是跟少爷要结婚的事情有关。」 薛守栩皱眉,搔了搔发,这下知道爸生气的理由了。 「我马上回去。」 他换衣服,精神很清醒,套了搁在沙发上的外套,拿了机车钥匙就出门。 清晨的山路,很冷。 风刺刺吹上脸颊,眼前浓雾未散,一片茫。 没想到王天佑已经被打发,他的宣传短片带来的效应还没结束,爸以为他要结婚,所以要抓他回去训话。 他没有要结婚,可是没人知道,他已经笃定夏茵是他的结婚对象,趁这机会,他要跟父亲说清楚,说他所有的梦想、成就的事业,还有这个囊括他所有爱情的夏茵。 这是场硬仗。 他知道。 他绕到夏茵家门口,看着那紧闭的公寓铁门,仰头看往夏茵所在的楼层,眼色一暖。 然后,他将机车调头,重新疾驰过街。 上面,熟睡中的夏茵,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响,翻了个身。 九年来,薛守栩不是没见过父亲。 只是次数不多,父亲节是见不到的,过年见得到,可是薛磊一见到他就会避开,最后,搞得薛守栩每到过年只回家露个面就走。 这是第一次,薛磊主动找他。 薛守栩踏进老家大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透着寒光,他脚步沉稳,走进客厅,看见骨董沙发上,端坐着薛磊一人。 薛磊闭着眼,后颈靠在沙发上,听见他来了,也没睁眼看他。 薛守栩走过去,没找位子坐下,乖乖站一旁,提醒说:「爸,我回来了。」 薛磊仍然闭着眼,口气不悦。「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知道。」 「说说看。」 「因为看了电视以为我要结婚。」 薛磊睁开眼。「所以你没有要结婚?」 这个令他头痛的小儿子,从小可爱伶俐,最得他心,没想到长大不中用了,偷偷跑去学摄影,这方面,他一直没办法释怀。 他可是把他捧在手心上养啊!什么东西都没给他缺过少过,送到国外花大钱栽培,学摄影当兴趣可以,但为什么非要舍弃商业?为什么一定要拿来当吃饭工具? 「暂时还没有。」 「暂时?我不了解你吗?不要故弄玄虚,老实说,你要跟那个女公关结婚,是不是?」 薛守栩沉默,不动声色。 薛磊气了,他瞪着儿子,吼:「我问你是不是?」 「是。」 「为什么选她?特别漂亮吗?我看过她的资料,风评很差。」 薛守栩坦白道:「我爱她。」 「她之前跟王天佑交往,是为了钱,她跟你交往,也是为了钱,这样的女人你也爱?」 「她没有跟王天佑交往,这都是王天佑乱说的,爸,她是个好女人,如果您愿意,下回我带她回家——」 薛磊站起来,狠狠拍了下桌子,他指着薛守栩的鼻尖,恶狠狠道:「不准带她来这里!她配踏上我家地板吗?这样爱钱如命的女人,你是昏头了是不是?」 「昏头?」薛守栩冷笑。「可能吧?我可能真的昏头了,竟然想跟您解释她是好女人,我还以为您会听,哈,我真是昏头。」 「你!」 薛守栩看着父亲,叹了气,眼神中藏着疲累。「爸,不要辱骂夏茵,她真的没有想要骗我的钱,你能不能认真为我想想?从小到大,我要的东西你都要收走,可是这是我的人生,我想要过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让你过自己的生活了吗?」薛磊不肯让,他听不进去。「你要做摄影,我现在答应你,可是你要娶这个烂女人,我绝对不许!」 「我要做什么为什么要你答应?我三十一了,要娶谁要跟谁交往谁要骗我的钱,难道我看不出来吗?你可不可以多给我一些自由?我现在非常灰心,太伤心了,我老实告诉你,我的生活重心现在就是夏茵,我不能因为你不答应就跟她分开!」 「你伤心?我就不伤心?在电视上看见原来你要结婚了,我这个做爸爸的现在才知道,这些年来我故意不理你,你还真的就当我不存在是吗?」 「不是这样的……」薛守栩叹气,心里头有点惭愧,可能他真的是没有做好,阴错阳差让父亲伤心,他试图解释:「是王天佑乱讲的,爸,我没有要结婚,虽然我一定会娶夏茵,可是不是现在,如果我要结婚,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第十六章 你记得吗?每年父亲节我都送你一张照片,那是我每年最满意的照片,我没有忘记你,我很在乎你……」 他想到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关心,这些不是不存在,除了试图操纵他的人生外,他是个很好的父亲,薛守栩不能不感恩,这一刻,他望着父亲,眼神里是苦苦哀求,像在说——别逼我了好不好…… 薛磊沉默了,他重新坐下,在沙发上思考。 是没有理由要把父子关系搞成这样,因为偷偷去学摄影是一回事,因为夏茵这个女人而反目又是一回事,气了九年,是知道儿子不会因为学摄影而跑掉,他每年被摒绝门外,却还是记得送来照片当礼物,这就是儿子不忘他的证明。 薛磊很清楚,如果今天因为夏茵跟薛守栩闹翻了,那将会彻底失去这儿子,不值得啊…… 冷冷地,薛磊抬眼看他,像是下了决定,一会儿,淡淡开口。 「我有一个条件。」 薛守栩急切地问:「什么条件?」他太了解父亲了,有条件就表示软化,就表示有转圜余地—— 「我要你们分手。」 薛守栩震住,说不出话。 分手?要他跟夏茵分手?这是什么鬼条件?! 「别那副样子,你跟她分手,一个月就好,如果她不是为钱,你经过一个月的冷静还想跟她在一起,你们就会在一起,如果她是要钱,只要一个月,她就可以找到其他金主,这样很公平吧?」薛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你们不准有任何联络,我会派人看住你。」 薛守栩冷冷道:「这不是条件,这是测试。」 「是测试又怎样?我要保护我的儿子,」薛磊闭上眼睛,看起来很累。「我不想再吵了,这一次你听我的话,从此我不再计较。」 薛磊老奸巨猾,他决定赌。 赌夏茵这女人就是为了钱,赌儿子只是一时贪欢,他要给他们阻碍,如果他们能度过,他就不说话。 薛守栩深深地看着父亲。 从父亲已白的发,到有了皱纹的眼角,父亲老了……薛守栩深深地叹气,有罪恶感,可能他一直坚持走自己的路,连带让父亲更快变老了。 他闭上眼睛,想起夏茵。 明明是不能衡量的,但心中却出现一个天秤,一端,是父亲的老迈,另一方,是夏茵的伤心……如果,他真提了分手,夏茵会怎么样?她会哭吗?会伤心吧?一想到她的眼睛融入酸楚泪意,单单只是想像,薛守栩就感觉自己也痛起来,更何况,她的眼泪是被他惹出的。 没人会安慰她……若是别人惹哭她,有他在,可以拥抱她、安抚她,可是,若今天是他惹哭她呢?她只能一个人吞着伤心,薛守栩问自己,又怎么能忍心? 「没有其他条件吗?」即使知道不可能,薛守栩还是低头问了。 薛磊深深地看着他,看疼爱的小儿子满眼迟疑,看见儿子心中的拉扯,甚至看见一道绳索,在薛守栩胸口拔河……真的,有那么爱? 呈给他的资料上,写满王天佑对夏茵的指责,那些台面下闹出的坏评,在纸上鲜明跳跃,薛磊怎么能将儿子交给这种女人?他刻意忽略夏茵工作上的好评,只看坏的,不看好的。 薛磊清楚,儿子拥有满腔热情,常常一股脑儿的热,儿子有主见,喜欢自己选择自己的路,这些年,不是没看见薛守栩的成绩,每年父亲节送来的照片,薛磊就算不是太明白里面的意涵,也总觉得照片虽轻,却沉且热烫,每年不忘的这举动,也是一份诚恳孝心。 他不了解夏茵这女人,但从资料上,他确信这不该是薛守栩的伴侣,她配不上他。 于是,即使看见薛守栩挣扎的目光,薛磊仍旧是冷着声,硬道:「就这一个条件。」 薛守栩黯下眸光,陷入长考。 一个月?能不赌吗? 他不想夏茵伤心,但他知道,这一分钟太过清楚的明了到,这是父亲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结冰的亲子关系,藉由这回他的听话,将会融去寒冰,如果他再倔下去,伤的是父亲的心。 忍耐一个月,可以换来支持,或许,算划算。 那,他深爱的夏茵呢? 他不由得不相信他们之间那抹深刻的牵绊,九年日子,他们都对彼此惦记着,或许,他是说或许,夏茵能明白他的挣扎。 想到这儿,薛守栩忽然生出了力量,他忆起开展那天,他很迷惑,对自己生气无力时,夏茵说的话——你明明很清楚,其实你不是做不到,只是知道自己不适合不喜欢,可是你又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对蒋青不服气,所以你干脆离开,眼不见为净。 他觉得,她是这样明白他,一定……可以谅解他的。 他仰起目光,眼前,是父亲淡淡的眸,眸下的皱纹,再次提醒他自己还没作抉择。 「好,就一个月。」 薛守栩答应了。 他爱夏茵,他又再一次感觉这爱情,在他为了这个条件而挣扎,如果不爱她,不会挣扎。真可怕,爱情种得太深,什么时候,她成了可比家人的存在? 薛守栩忽然笑了,他对着父亲,很有信心地道:「我们不会分开的。」 薛磊怔住,眼露诧异地看着儿子,久久说不出话。 一个月,没那么简单。 他被护送出大宅,薛磊派了一名助理监视他的行踪——也就是,他连打电话跟夏茵讲都不行。 薛守栩坐在深黑色高级宾士房车里,司机正是薛磊派来监视他的人,薛守栩认得他,是管家杜叔的大儿子,叫杜严,比他大一岁,从小就在他家工作,一直到现在。 薛守栩跟杜严没有交情,杜严人如其名,方正的脸,表情严肃,一句话也不吭,听了任务内容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只是很快上了车发动车子,载薛守栩离开。 于是,薛守栩只能选择凭空消失,从夏茵的生活里蒸发。 他指示杜严到强尼的家,将还在睡的强尼挖起床。 「前几天不是有工作上门?去越远的地方越好,帮我联络。」 强尼打着哈欠,看见旁边一名陌生人,惊吓道:「这谁?!」七点钟跑来他家,还带一个没见过的男人,重点是还说要去越远越好的地方工作?! 「你别管。」薛守栩催促:「上次你不是说有工作要去冰岛?我记得还有智利,快帮我联络上,我要去。」 强尼被吓得清醒,他瞠眸,想了一下,才回:「都推掉了,展览刚结束,你现在炙手可热,我都帮你找在摄影棚就能ok的工作,你应该凉凉地操纵模特儿火烤又泡水的,干么自己跑那么远?」 薛守栩不耐烦。「别废话,快帮我找。」 强尼翻了个白眼,还想再辩,却看进薛守栩冷冷的目光,知道事情严重。 强尼叹气道:「有啦!有个慈善机构上个月约你随他们团去肯亚,你去不去?钱很少,我早早就推掉了。」 「去,快帮我联络,没有钱也无妨。」 强尼嘀嘀咕咕,边着手准备边该该叫:「非洲喔?我就知道做你助理,不能闲太久,非洲非洲,光转机就会要了我半条命……」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上个月邀约的慈善团体早出发了,强尼皱着眉边抱怨边找。「干么一定要出国的工作?还这么急?」 旁边,薛守栩坐在沙发,杜严始终站在旁边,强尼渐渐习惯薛守栩旁边有一个基本配备,杜严到现在没开过口,强尼适应力强,干脆当他不在场。 强尼又道:「心情不好?以前你每次心情不好或者遇到不快乐的事,就会想逃离台湾,到九霄云外,狠狠离开,不对啊……你最近应该春风得意,我不了。」 「我现在没心情讲。」薛守栩叹口气,疲惫的闭眼,手机响起,他习惯性将手探入口袋,却被旁边的杜严制止,薛守栩愤怒道:「我跟她讲一下也不行?」 杜严终于开口,嗓音极低,像沉响的钟。「除非是要跟她提分手。」 这句话,让薛守栩愣住,接电话只能谈分手?!老天……凭空消失,或是开口提分手,原来他只能选一个……但,跟夏茵谈分手?他怎么可能办得到……等手机铃声停后,他将手机放桌上,冷道:「行了吧?」 「等等,我刚刚没有听错吧?谁要谈分手?」强尼在这时插话,他拿着笔电确认邮件,分神抬头看着他们。 薛守栩瞪他一眼,道:「快帮我找工作,越远越好。」 强尼不甘不愿的念着邮件。「w杂志要拉景到里约去拍,现在来不及了……拍专辑封面,去阿姆斯特丹,这个来得及,我们先出发,等他们来会合……也不行,我已经回覆不要了,应该早就找到人了。」越找越心惊啊!出国的工作几乎都被他推光光,因为自己讨厌东奔西跑,现在好了,薛守栩一心要出国,还说越远越好,强尼偷觑薛守栩阴沉的脸色,更心惊了。 好险,老天保佑,强尼从邮件底端挖出一封信,两个月前寄的,某摄影同好社将拉队到印度,长达二十八天的行程,希望聘请薛守栩随行指导,开出的价码很低,几乎可以算是义务帮忙了,强尼当初看到酬劳就直接跳出,连回也没回。 现在,他拿出手机,拨出邮件上留的联络电话,联系上主办人。 对方正巧明天出团,接到强尼的电话很兴奋,说他们因为找不到知名摄影师肯来随行,最后只好找了平时社团的客座老师随行,现在薛守栩说要来,他们当然双手赞成。 强尼挂上电话,叹气又叹气,这简直是自贬身价……他再拨电话,联络航空公司,最快是明天直飞班机,这礼拜唯一一班,没了,剩下要转机,强尼订了机票,本来以为要排候补,但老天帮忙,从没试过这么赶的行程,行前一天幸运订到机票,而且立刻还得出门办签证。 就这样,忙一天,强尼一直在猜,到底怎么回事? 晚上,薛守栩整理简单行李,直接出发去机场,他怕会被夏茵找到,更怕看见夏茵责怪的眼色,不是现在,还不是现在,杜严亦步亦趋跟随在旁,他若是跟夏茵联络,只能被迫伤她心。 薛守栩远走,逃到国外去,杜严随行,强尼不想去,但不得不去,当他的手机在机场也被杜严没收后,他哇啦哇啦叫,冲着杜严吼:「我可以告你!这是妨害自由!你知不知道!」 杜严冷冷看他一眼,戴上墨镜,脸色冷漠,让强尼一阵呆,这个杜严……唔,颇性格! 「你需要手机时,跟我拿。」杜严淡淡道,嗓音冷漠,将强尼的手机放入自己的行李里。 强尼跟薛守栩告状,薛守栩没心思理会这些。「全听杜严的。」 什么?全听杜严的?! 强尼皱眉猜来猜去,就是猜不出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天性爱叨嚷,想要找机会问个透彻,但薛守栩总无心理他,强尼无语问苍天,他到底是干么抛弃他的亲爱的,跑到炎热印度去啊? 谁来告诉他啊? 夏茵找薛守栩找了两天,手机没接、工作室没人,这天下班,她搭计程车到薛守栩山上的家,也是大门紧闭,没人出来应门。 回到自己的家,她躺在床上,心里很慌。 怎么了? 薛守栩不见了。 他跑哪儿去了,连强尼也找不到?是不是出国工作?那怎么也没跟她说? 夏茵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第十七章 一天还可以说服他是忘记,两天还可以告诉自己他粗心,三天呢?五天呢?一个礼拜后,她完全的失望了。 是彻底的失望,也是彻底的伤心。 为什么自己被丢下?他就这样消失,像阵风,在她生活里留下痕迹就走了,不留恋,也不管留恋的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 好几次,她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薛守栩突然消失?曾想过是不是他发生什么事?可是理智告诉她,连强尼也一起不见了,所以,一定是为工作。 夏茵失去力量,每天如行尸走肉般上班下班,她没哭,怔怔地过着每一天,她觉得自己像机器人,可是机器人该没有感情,然而夜深人静时,堵在胸口的怨恨,清楚让她察觉自己的感情。 薛守栩,你算什么?!你真狠,这样算什么?! 炙热阳光,洒在黄色精雕建筑上,这里是jaisalmer,他们特地将队伍拉到这个城市,这里随处可见都是金黄色建筑物,上面有花有鸟有不知名藤蔓,构成美丽建筑。 这样的美丽风光,让团里的摄影能手全都大开杀戒,纷纷谋杀底片,一旁,是强尼的抱怨声响起。 「什么?!分手?!」 自从下飞机后,跟随队伍奔波,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又热又累,东西也吃不惯,强尼每天心情都不美丽。 这会儿,他们只是站在路边,蚊虫四处飞窜,咬得强尼这一口那一块的,强尼边忙着扇风挥蚊子,边跟薛守栩谈起为什么突然要出国的理由,这问题问了好几天都问不出答案,显然到今天已经是临界点,薛守栩终于松口,说出一切。 「是分开一个月,不算分手。」 「神经,这当然是分手!你没跟夏茵讲吧?她会怎么想?当然会觉得被你抛下!天啊!你爸这招够呛,一个月?我看一个礼拜就可以说掰掰了。」 「不然能怎么办?」薛守栩烦躁的扒着发。「他是我爸,我能不听他的吗?以前我可以这样做,现在我大了一些,也看见我爸老了,我怎能不孝?这考验很简单,一个月,我有信心。」 强尼皱起眉,朝旁边杜严道:「你有带手机吧?我有看到你偷偷用手机跟人联络……啊!你在通风报信!既然这样,你就通融一下,这里是印度,你偷偷让我们联络夏茵,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见杜严摇了一下头,续道:「不要?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 薛守栩本来也靠过去,期待杜严拿出手机……结果仍是被拒绝了,是了,他怎么忘了?杜严对父亲死心塌地,忠心不二,难怪啊,会派杜严来,才保万无一失,因为换作别人,可能早就通融了。 「寄信!你寄e-mail给她,快——」强尼找电脑,下一秒打自己的头。「对喔,电脑没带到……再说这边有没有网路也不知道……唉,怎么办?我看没办法了,回去你跟她猛道歉,看她会不会原谅你。」 「我当然会去跟她道歉,只是不知道她买不买帐。」薛守栩叹气。 「不买帐也要求,你爱她吧?」 薛守栩点头。 「我当然看得出来,既然爱她,就别管面子什么的,死命求、拚命求,人格面子都不要没关系,爱最伟大,有心爱的人抱一起才幸福,我强尼为爱而生,听我一句不会错,什么都不重要,爱最重要!」强尼用手在脖子边扇风,越说越激动,最后他摇头晃脑,手插腰,屁股一歪,续道:「想想,没有夏茵怎么办?空虚寂寞,晚上没人陪,心里会好空,重要的是,你如果心情好,恋爱大成功,我就能待在台北,不用天天出差体验远古生活。」 说来说去,还是为自己啊。 强尼哼哼笑,拍了拍薛守栩的肩膀。 薛守栩没被逗笑,但是却听了进去,不论对错,全听进去。 没错,他会努力求夏茵,他们要一起携手通过父亲的测试,才有意义啊!强尼没说错,这一个礼拜,他已经快疯了…… 晴朗天空下,他心口冷,感觉寂寞,身边没有夏茵,只觉得心口有一个洞,在这遥远的国度,每天都看着天空,他想,这无边苍穹,夏茵看的也是同一座…… 思念让人累,薛守栩很倦,他在陌生城市想着甜美的夏茵,想她温柔微笑、想她美丽眼睛、想她说起话来的表情、想她嘴唇的触感、想她身体体温、想她轻喘时的风情万种…… 强尼问他:「为什么要出国躲?」分手一个月,也可以在台湾啊!他不懂。 薛守栩沉默一秒,答:「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找她,或者被她找到我,我又怎么能拒绝?」 是狠,很狠。 他对自己狠,也对夏茵狠。 薛磊下的测验,是双面刃,砍痛夏茵,也砍伤心爱儿子。 近月后,薛守栩回到台湾。 深夜两点,他先到强尼家,瞪着还不走的杜严,问:「怎么还不去回报?」 杜严一板一眼,缓道:「还有两天。」 「两天?你有没有搞错?才两天欸!这两天有差吗?」强尼趴入沙发,啊……真棒!他怀念的文明社会…… 但杜严坚持。很好,这个坚持,让薛守栩立刻又出发去垦丁,强尼跟杜严自然相随,这次没有工作,两天时间,他看海吹风,心情焦急,越是接近能见到夏茵的时间,他越紧张,她好吗?是不是气他?一定的吧! 他又该怎么解释?一股脑儿将事情说出可好?她会信吗? 两天后,从垦丁回来,这场测验终于落了幕,薛守栩先去强尼家拿了手机,再借了强尼的车去夏茵那里。 在夏茵的老公寓门口,他摸着口袋里没有电的手机,一阵心慌,这地方来过太多次,从没一回这样让他不安。 他想起淹水那次,在这里背着夏茵,她在他背上哭泣,滚烫热泪,烫着他心,他舍不得对她生气了,现在呢?生气的应该会换作她。 不,可能不只是生气,最糟糕的,绝对不只是生气。 他叹气,凌晨两点钟,他忍不住还是前去按电铃,然后,轻轻按了一下,就停…… 另一头,夏茵没睡,她失眠的毛病变得更严重,今天她上网,从首页点到热门部落格,是一篇印度游记,内容是摄影同好会长达一个月的印度征战,会点进去,是因为看见熟悉的脸庞在网路上秀出。 部落格主人将薛守栩跟强尼的照片当作首图,底下有文字——感谢薛大师与强尼大哥热情指导。 当下,夏茵只觉得心一阵凉,她眨眨眼睛,感觉有热气烫着眼眶。 现在,夏茵在床上翻来覆去,这一个月来,没哭过,今晚倒想哭了。 现在知道了,这部落格游记彻底证明她是被遗忘被忽略,如果她没上网,没点进那个部落格,又怎么知道这个难堪事实? 可能是她以为自己很重要,结果薛守栩根本不把她当回事,他是风,去哪儿又怎须跟谁告知? 忽地,好像有门铃响。 老公寓,门铃都是看心情响的,这一夜,微乎其微的门铃声让夏茵听见了,她坐起身,怔了怔,缓缓下床,走到窗边探头看—— 没人。 果然,是她想太多,刚刚有一瞬间还想可能是薛守栩……忽地,不远处一道人影映入她眼睛,她眯眸,震住。 那是薛守栩,他背对着她正离开。 那些生气跟恨意,暂时忘记了,夏茵没办法控制自己,她奔下楼,冲出门,光脚跑到街道上。 薛守栩听见声响,转过头来,怔怔看着她。 他跑过来,看见她赤着脚,慌张了。「怎么没穿鞋?」视线上移,对上她红着的眼睛,心像被揪紧,说不出话。 夏茵哑着嗓。「你去哪了?」 她的声音就像快要哭出来似地,薛守栩伸出手,想摸她脸颊,却被她躲掉,她深吸口气,再问一次:「你去哪了?」 被拒绝的手,置于身侧,紧握成拳,薛守栩深深看着她,语气诚恳。「我去工作。」 她冷笑。「我知道,去印度,很好啊!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你不告诉我……」 「对不起。」他道歉,目光锁住她难过的眼睛,心很疼,他不想伤她,真的不想,可是……低头,看见她雪白双足站在地上,他蹲下身,看着她脚,难过道:「不刺吗?去穿鞋吧,穿鞋我们再谈。」 她听了,退一步,冰冷的视线看向他,像是要把他刺穿。 薛守栩蹲着,仰看她,看见她泪汪汪,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但她眼睛眨也没眨,就是恨恨地看着他,不放。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你在耍我吗?让我陷入你的爱情陷阱后,再故意不理我?!我错看你,你怎么会这样?这么狠心这么可怕?我欠你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夏茵……」他试图想解释,但夏茵看也不看他,薛守栩撼住了,他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又该怎么说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她的心痛,让他心里也如针刺般难过。 「你不知道我这一个月怎么过的吧?太好笑了……以后我不要再看到你,我讨厌你、恨死你,你坏透了,我一定是脑袋坏掉才会爱上你。」 「你先听我说……」 她退入门内,冷酷地瞪了他一眼,砰地把门关上。 薛守栩怔怔看着冰冷铁门,就像她的眼神一样,让他心痛。 他听着她上楼,听见她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他仰头,看见她的房间仍然漆黑一片。 刚刚她哭了。 那眼泪,就像滚在他身上,狠狠烫着他,没有人知道,薛守栩已经不在乎自己被烫得疼,只在乎夏茵她所有的伤心。 她的眼泪、她冰冷的视线,击溃他。 薛守栩第一次恨起答应父亲这条件的自己,他以为自己挺得过去,也对夏茵有信心,也想到可能会有摩擦有争吵,可是却不知道,当深爱一个人时,任何摩擦跟挣扎,就算只是一丁点,都是难熬。 闭了闭眼,他离开夏茵家。 回到离开一个月的家,第一件事是将手机充上电,然后迅速开机。 他蹲在插座旁,检视来电清单,两天内,夏茵打了五十一通来电。 这数字,让薛守栩又是一阵难受。 夏茵,爱面子的夏茵,很ㄍ1ㄥ的夏茵……是多么心急,才会打这么多通电话?每二十分钟,就出现一通,她可能在工作在吃饭在休息,却都精神紧绷地惦记他,不时来电。 终究是内疚,他躺在地上,原本满满的信心,被夏茵的伤心彻底击垮。 隔天,上班时间,夏茵准时去上班。 她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淡妆、得体服装、美丽高跟鞋,她甚至刻意绕去早餐店外带一个贝果。 从今天起,她要善待自己。 没有人可以信任,只有自己可以相信,她对自己好,不会有错,所有快乐自己分享,夏茵决定不再对任何人敞开心胸。 那太苦了。 这滋味尝一次就知道,曾经以为爱情甜如蜜,现在才知道,爱情很苦,烫着她热情灵魂,将苦味蔓延到全身,连呼吸,也被苦到疼。 才进办公室,助理小薇就迎上前来。「夏姊,大自然国际今天跟我们约下午会见,资料准备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当然。」她坐进椅子,看见桌上一叠资料,拿起来翻了翻,称赞道:「做得很好。」 「谢谢夏姊。」小薇笑了笑,刚毕业两年的她,资历不深,起先没什么干劲,最近突然变认真,她看了看夏茵,突然道:「夏姊,我好崇拜你喔!」 夏茵开电脑,随口问:「崇拜什么?」 「你工作厉害,长得又漂亮,男朋友还是那个薛大摄影师,又帅又有才华,我决定要向你看齐!」小薇满口称赞。 第十八章 起先应征这工作是因为喜爱光鲜亮丽的生活,总觉得做公关可以认识很多名人,穿得漂漂亮亮,没想到其实工作很忙,没错,是可以认识一些人,但是那些金字塔顶端的人可能只是做个表面,心里根本看不起人。 就像王天佑好了,本来以为他是个翩翩贵公子,现在天天上八卦版面,形象变成花心贵公子了,小薇歪着头,想起之前王天佑总爱在电视上提起夏姊,现在都被那些八卦绯闻取代。 她看着夏茵,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些谣言的她,却在谣言淡去的今日,忽然省思起,夏姊真的骗了王天佑的包包汽车房产吗?如果夏姊这样爱钱,又干么跟薛守栩交往?薛先生并没比王天佑有钱啊。 夏茵不说话,过了几秒,才说:「别学我,我很失败。」 她自贬自己,这句话让小薇呆住,连忙回:「夏姊哪里失败了?明明很棒,我真的很崇拜你。」 「别崇拜我,」夏茵苦笑。「别跟我一样。」 她,看起来很完美很强,可是,恋爱却是零分,赔上全部的心、献出完全的自己,得到了什么? 忽地,手机响起,她接了。 「夏茵吗?我是强尼。」 「我知道,找我有事?」 「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解释,你有没有空?」强尼声音很急。 她低着嗓,态度很冷。「我很忙,没有空。」 「薛守栩是无辜的!」 正要挂电话,夏茵听见强尼急急传来这样一句,微愣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嗓,说:「每个人当然都说自己是无辜的,我真的很忙。」 「他病了,发烧到三十九度,你知道吗?」 「我不明白。」她皱眉,听不懂。「他发烧所以离开一个月都没跟我讲?真好笑,这又是哪一国的谬论?」 「他现在发着烧,精神恍惚,你不原谅他不是吗?夏茵,你不知道前因后果……」 夏茵在计程车里面,司机播放电台,声音很大,却一点也撼不住夏茵。 她一直在想,刚刚强尼说的话。 「全是因为他爸!他爸开了个条件,说要你们分手一个月才认可你们,很可笑吧?夏茵,你也知道你的名声不好,薛守栩他爸当然不同意你们交往,所以故意这样刁难……他有试图联络你,可是我们沿途都有人监视,然后我们在印度都忙得像打仗,我不爱插手别人的感情事,可是这次我没办法,我一定要说出来这些,不想看你们互相折磨……」 这是真的吗?强尼说的都是真的? 夏茵自己问自己,可是,心里已经相信了,她想要反驳强尼,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因为觉得自己受到救赎。 她的伤口,渐渐愈合,原来薛守栩也是为了他们的感情,他被迫当夹心饼干、被迫选择、被迫忍受痛苦。 他也不轻松啊。 到了山上薛守栩的家,夏茵很快付了钱,跳下车,她按电铃,强尼出来帮她开门。 「他昨天开着窗户躺在地板睡觉,现在发烧,吃了药睡着,我走了,你来照顾他。」强尼丢下话,走了。 夏茵脱了鞋,缓缓踏入客厅,看见乱七八糟的行李,然后她走进主卧室。 薛守栩在床上沉睡。 她走近,跪在地上,侧着眼看他睡容,他睡得很沉,因为感冒的关系,呼吸很大声,额头是汗,夏茵探出手摸了摸他额头,被那热度吓到。 心疼他,当夹心饼干。 夏茵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薛守栩是为了扞卫她,才忍着答应这条件的吗? 他在想些什么,她忽然很想知道,全都想知道。 她站起来,去浴室拿毛巾替他擦汗,又去客厅整理他的行李,最后,傍晚时分,她进厨房煮了碗粥。 端着粥,她回到卧室,他仍然在睡,她探手摸额温,已经退了许多。 心,暂时放宽了。 夏茵轻摇薛守栩,叫醒他。 「吃粥。」 初醒的薛守栩,眯着一双眸子看着她,他还不甚清醒,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忽然,想起她骂他的话,清醒了。 我讨厌你、恨死你,你坏透了…… 他凛眸,深深地看着她,忽然问:「我在作梦吗?」 夏茵摇头,坐到他旁边,挖了一匙粥,凑到他唇边。「不是梦。」 薛守栩吃下那口粥,苦笑道:「如果不是梦,你怎么会在这边?还喂我吃粥?我一定是睡糊涂了……」 「强尼打电话给我,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她淡淡说,又舀一口喂他。「我都明白了,你是因为你爸才这么做,很抱歉我昨天没有给你机会解释……」 夏茵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碗。 自从知道真相后,骂了自己太多次,怎么就不能多听他解释?非要折磨彼此,让自己伤心、让他生病…… 「对不起……」她伸手摸他脸,心疼道:「真的很对不起……」 他眯着眼睛。「这不是梦?你跟我道歉?!」 「不是梦……不是梦。」她贴近他,在他唇边印下一吻。「对不起,让你难受。」 他定定看着她,一会儿,笑了。 薛守栩的眼睛,盛满温柔。「不要跟我道歉,我才要道歉,如果不是我爸,你干么得经历这些事?」 「不行,我要道歉,」夏茵继续说:「我太心急,没有体谅你,也没给你说话的机会,如果我愿意听,你就不会感冒,我太死脑筋,一直设想你很坏,故意不要我,可是如果你真不要我,又怎么会来按我家门铃?」 薛守栩握住她的双手。「你是无辜的,是被王天佑害,才会变成这样,我更心疼你的无辜,明明没做什么,却要承受这些……」黄色床灯下,他定定看着她,喜欢她坦率的样子,昨天还很愤恨,今日马上体谅,她很清楚对错,不过度渲染,咬着不放。 她跟他一样,不喜欢浪费时间争吵不休。 他拥抱她,闭上眼睛,感觉她熟悉的体温与温馨芳香。 「我真高兴……」他叹息。 夏茵回拥他,语气哽咽。「我爱你……」 这刻拥抱,才感觉身体也怀念他,皮肤、呼吸,全都刺刺的,她轻轻颤着,原来爱情已经改变她,就算想要回到原来,也不可能了。 「我更爱你……」薛守栩笑了,吻住她。 感冒? 不管呢。 他们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哪管什么感冒不感冒? 外面,枫叶滑过窗前,秋天来了,风的声音,呼呼吹起,他们在屋内相视而笑,拥抱再拥抱,亲吻又亲吻,相亲相爱,很多事情,不重要了。 晚上,薛守栩烧退了,身体还虚着,可是太高兴,夏茵的明理,让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轻易被谅解。 喔,不,不轻易,昨天他伤心得心都要碎了,她的眼泪、她的煎熬与猜疑,也不轻易啊! 他拉着她东扯西扯,天南地北的乱聊,相隔一个月,深沉的思念在这刹那袭来,薛守栩极欲分享这一个月的生活点滴,他边咳着边亮出小腿上的小疤,是在旅行过程中不知道被什么割伤的,伤口不小,却没很痛,几天就落疤。夏茵看着那道极浅的疤,眼色明亮。 她问:「好玩吗?」 「好玩?!」薛守栩怪叫。「我都受伤耶,不关心我,问我好不好玩?」他一脸觉得她没良心。 夏茵呵呵笑。「因为看起来伤得没很重嘛。」 她的笑容却让薛守栩着实呆住了,这刹那,才觉得踏实起来,过去一个月,是一场噩梦,没有她的一个月,每天都是煎熬。 他忽然张臂拥抱她,很紧很紧地。 夏茵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只是轻轻在他肩膀边问:「怎么了?」 温声询问,逼出薛守栩这些天的不安,他将头埋在她颈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芬芳,她的一头长发柔软地抚上他脸颊,薛守栩叹息,心口很热。 夏茵没听见他回话,叹了口气,她双手回抱他,绕上他宽阔背脊,感觉他身上的重量与微热体温,狠狠贴紧她,她也感动,这一个月的思念终于落了地,原来他不是无情,是因为也苦着,是因为抉择的难处。 薛守栩忽然开口:「谢谢你。」 「谢什么?」 「你知道的……」他将她拥得更紧。「你的宽宏大量、你的不计前嫌、你的好脾气、你的……」 夏茵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 「称赞你会害羞啊?」他笑了。 她不答,吁了一口气,而后以淡淡语气,问道:「那你爸呢?你有回去看他吗?」 他摇摇头。「明天吧。」 「噢。」 她没多说什么,环抱他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又回到他的厚实背脊,紧紧拥住他。 她知道,剩下的,没有什么会再分开他们了。 薛守栩吻吻她的发,聆听窗外细碎的虫鸣,他松了手,忽然道:「还记得我说要跟你分享的白毫乌龙吗?我现在泡给你喝。」 他跑进厨房,拿出茶具,在客厅小几上,动作熟练地泡茶。 他们坐着,捧着茶杯,鼻间闻着轻浅茶香,相视而笑,饮茶入喉。 真幸福。 从手上的暖杯,传来的暖,温温渗进夏茵心里,她笑咪咪看着眼前心爱男人,这杯茶经过前一个月的误会洗礼,现在喝起来更有味道。 薛磊早从杜严那里,知道这一个月来的点滴。 很乖,薛守栩说到做到,没见面、没打电话,完全没联络,杜严这样报告,薛磊当然信,他信任杜严这孩子,才让杜严去监视薛守栩。 但,不只这些。 杜严还说了,薛守栩这一个月来瘦一圈,他在印度没真正笑过,深墨的眸总爱看往天空,好似期待自由,期待一个月后解禁的某天。 薛磊是第一次听见杜严说这么感性的话,但这个特别感性的杜严,却让薛磊听着听着,心,有一点点软了。 当最爱的小儿子,在这个早晨踏着阳光而来,薛守栩的脸上是满满的愉悦与神清气爽,薛磊于是清楚知道,他输了。 「我们很好。」薛守栩坐在名贵沙发上,轻轻微笑,笃定的眸,定定看着父亲。 薛磊淡淡点头,没多说什么。 薛守栩主动提起跟夏茵之间的事。「也许……过阵子我会跟她求婚。」 「你确定?」薛磊忽然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薛守栩。 「我爱她,爸。」薛守栩还是笑着,他不担心其他人对夏茵的观感,他自己喜欢她就好,父亲的考验,他做到了,就算父亲还是不满,他也得认同。 薛磊眯着眼睛,深深看着他,一会儿,黯下眼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间,他想,从小到大他最疼薛守栩,总抓着他,要他听话,学小提琴学国画念私立学校……薛守栩待的每一所学校,薛磊都当上家长会长,藉由老师的眼睛监视他。 当薛守栩年纪越长,开始懂得叛逆,他们有了摩擦,大学毕业后,他逼薛守栩出国念书,还是想牵着他走…… 薛磊始终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其实就那么大,还想掌握什么呢? 忽然啊,一片清朗。 薛磊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倦极了。 「随便你。」他不管了。 薛守栩静静望着父亲一阵,眼中盛满千言万语,脑海里划过一些场景,都是父亲将他捧在手心上时,和蔼的笑容。 他一向喜欢人的笑容,夏茵美丽的微笑、强尼妙极的爆笑,当然,也有记忆中,父亲温暖的笑容。 他忽然后悔起没有拥有过父亲笑容的照片,如果是现在,他有把握可以拍得极好。 「爸,我们的婚礼,你要来喔!」没听见父亲答应,薛守栩丢下这句话,走了。 外面,阳光映上他的脸,他闭眼睛,感受那阵温暖,心想,婚礼上,他一定一定会看见父亲的笑容。 尾声 【尾声】 秋天,纷纷落叶染黄街道,微凉冷风吹来,提醒人们多加件衣服。 一座电梯大楼,兀立一角,粉红色砖瓦,深灰色玻璃,一楼的大旋转门,旁边是地下室停车场的宽敞入口,附近的人说这大楼盖了大概五、六年了吧,外观还很新。 薛守栩站在大楼对面的红砖人行道上,仰首看大楼,哇……真高哪……什么时候建起来的?他从没回来这里过,哪知道? 旁边,急急脚步声扬起,薛守栩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到夏茵,她穿米色麻布上衣,搭上浅蓝色牛仔裤,蝴蝶结娃娃鞋,侧背一个驼色皮包,她朝他快步过来,笑容满面。 「等很久吗?」 薛守栩摇摇头。 「没想到这里变这么多。」夏茵有感而发。 这座大楼,就是他们相遇的那个公园。 九年了,景物已非,那天他们忽然想旧地重游,今日偷了空,正巧夏茵本就要回家拿母亲来过好多次电话要她来拿的蛋黄酥,最近她常回家看看母亲,不知道怎么了,跟继父同处一室看着电视,再也不是件难受的事了。 她好像忘记尴尬,是年岁渐长了,还是因为心被爱情滋润,变得神经大条了呢?她找不到答案…… 刚刚她在家里,遇见了继父,本来想简单寒暄几句就走,却没想到继父邀她多坐一下,她受宠若惊,就顺势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喝了继父泡的乌龙茶,才刚放下茶杯,就听见继父开口。 「你……是不是该结婚了?」 这问题好突然,震着夏茵,她呆呆地看着继父,他浅笑着,也有点腼覥。 「问这好像有点怪,是你妈每天在我耳边担心,说你一个人住外面会不会寂寞,担心你不会照顾自己,还说你到了适婚年龄,也该有个家庭……我啊,没注意这些,我总觉得你好像还是小小的,没想到你也已经快要三十了。」 「爸……」夏茵觉得很突兀,他突然跟她提这些,但却有一种荒谬的认同感,觉得这谈话很正常,一点也不怪。 她不禁想到小时候,每次考了第一名,继父总是笑着捏捏她脸,带她去买糖吃,小时候最爱吃乖乖,考了第一名,就可以得到继父买的乖乖,但自从知道原来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爸爸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继父买的乖乖了。 今天她忽然想起来,自从知道真相开始,是自己先别扭起来,继父要牵她,她不给牵,要带她去买零食,她不愿去,分明是自己筑起一道墙,却觉得自己是例外,越长越大后,与继父的关系越来越淡……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要表达我的关心,你啊,多照顾自己,有遇到好的人,要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我们年纪比较大,眼光也好,是不是坏家伙一看就知道。」 「我没有不喜欢您。」夏茵很讶异,原来继父一直觉得她不喜欢他? 继父深深地看她一眼,许久,笑得和蔼。「那就好。」 这句那就好,彷佛填补了她与继父之间的鸿沟,她才赫然发现,原来是自己太过生疏,她啊,原来一直在叛逆期,将自己想得很可怜,将自己的心口划一道口子,好像这样才有自怨自艾的权利。 她直到今天才长大,或许因为遇见薛守栩,她开始不让烦恼在脑里打转,懂得释放,也才在这一刻,想起与继父之间生疏的源头。 爱情让她看清自己。 夏茵离开家,提着蛋黄酥,心情好轻松,她脚步轻快的跟薛守栩会合,没想到见到的不是老公园,却是这座电梯大楼。 薛守栩叹了口气。「我对这里根本不熟,那天只是胡乱转转,才转到这的,没想到那天之后,我再也见不到公园了。」 「我后来倒是常来公园。」她笑了笑,握住他的手,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扬眉,察觉她的语气,忽地跟记忆中的自己重叠了,那天,他也是这么说的……告诉你一个秘密。 薛守栩定定看着她,没脱口问,等她自己说那个秘密。 夏茵笑着,眼底充满神秘,她眨眨眼睛,缓缓道:「我常来公园,是期待再遇见你。」 他愣了一会儿,僵住,用一种……复杂且疑惑的眼神,看向她。 「搞不好,我那时就喜欢你了。」她甜笑。 薛守栩也笑了,他摇摇头,紧握住她的手。 落叶,滑过他们眼前,转了几圈,落下地,他们并肩看着眼前大楼,眼色迷蒙,他们的眼睛里不是那座新颖大楼,而是,一座老公园。 怀旧木椅、茂盛大树、傍晚温光、懒散小黑狗……他,和她。 岁月过去,感情永恒。 后记 【后记 莫妮卡】 大家好,我是莫妮卡。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首先要先感谢狗屋的编辑,人真的非常好,又很用心,从投稿开始,一直很亲切的与我联系,任何需要修改与讨论的地方,都传达得非常清楚,来来回回的过程也让人好安心,真的是太棒了! 也感谢狗屋出版社给我的机会,由衷的感谢! 当然,也感谢拿起这本书的读者,很希望大家会喜欢~~ 写这本书时,正巧是夏天,我衣柜里面短袖衣服占大多数,每年夏天我都买买买,今年学会在韩国网站刷卡,没想到现在国际购物真的很方便,一个多礼拜就会寄到,看着远渡重洋的衣服,我还真的有阵感动……看来我中毒颇深。 电脑开着嘛,就会一直偷看拍卖,本来我妈不信网路衣服的品质,但我买的有些衣服还真的是不会撞衫,连我妈也心动。有件从美国网站买的外套,是运动休闲款,跟迪士尼合作,上面印花是超可爱的奇奇与蒂蒂那两只花栗鼠,穿出去常被问,我阿姨看到,一直跟我说要淘汰的话要给她女儿,结果穿到现在快三年,完全没旧,新的咧~~ 从此我妈有时候在街上找不到想要的衣服,就会叫我开网站给她挑,上礼拜帮她买件外套,穿出去她朋友也要,我一连买了三件,不同颜色,给我妈朋友,现在那群婆婆妈妈都不敢对网路购物嗤之以鼻喽。 说这些,其实只是想提提我的兴趣,我写故事喜欢把我自己喜欢的牌子、喜欢的歌、拥有的小物、喜欢的摄影家……全都写进去,比如书里摄影展的摄影师大卫?拉夏培尔,大家可以去查查他所拍的照片,很有特色,他也帮明星拍过mv呢! 还有前面的海绵宝宝集点活动,其实超商所办的集点活动并没有送海绵宝宝笔的活动,是我自己编的,因为海绵宝宝真的太可爱了,而且搞笑得太经典了,我私心觉得他也应该要获得可以改造成笔的机会,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枝,我一定会疯狂集点的! 最后,祝大家快乐顺利! 希望很快可以再见~~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