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仙人敢吱声》 第一章 鬼脸兽 “哎哟,这该死的食菊蚁,往哪钻呢?” 伴随一阵咒骂,草窝子里窸窸窣窣一阵,一个少年腾地一下钻了出来。 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顶着个鸡窝头,裤子被磨出好几个大洞。 雪白的屁股蛋上,划着几道长长的血痕,此时被杂草剐蹭,又有食菊蚁不时找错洞口,真是又痒又痛。 此时少年“叭唧”一下,又捏死了一只从屁股缝里抠出来的蚂蚁,脸上神情愈发哀怨。 他叫石二狗,黑云八寨中石寨之人。 “都跟你说了,拿风油草擦一擦,什么虫子都不会近你身。” 另一个少年一脸坏笑地跟着钻了出来,嘴角斜叼着根杂草,肤色黑亮,体型明显健壮很多。 这年长几岁的少年叫石凌,虽也姓石,却是在襁褓里时被人捡回寨子里的,算是个外来户。 这次两人偷入黑云深山,本想挖点野参什么的,与胆大入山的野贩子换些好玩的物件,不想二狗贼眼瞅见了坡下一株四果参花,激动之下脚一滑,跌跌撞撞地滚到了坡底。 石凌心急之下跟着滑下来,结果发现了个虎纹蜂巢。 虎纹蜂是黑云山特有之物,其蜜异常香甜,还有治外伤的奇效,在山外卖价极好。 撞上此等好事,二狗也忘了痛,两毛头小子贼心砰砰跳,窝在草丛里商量耳语好一会儿了。 “凌哥儿你这是人说的话吗?风油草涂在那里,我只怕会三天下不了床。” 二狗瞅着崖顶上的蜂巢,把额头斜搭下来的头发一捋,砸吧了几下嘴继续道:“要我说,费那么事干嘛!咱俩绕到崖顶上,哐啷一石头,砸了蜜柱子就跑不就完了。”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去年捅蜂窝子被蛰成那副德行,要不是屁股上有颗痣,你娘都差点没认出你来。这窝虎纹蜂只会更凶!瞧那体型,都抵得上你那啥一样粗了,我看没成精也差不远。”石凌边说着话,边仰面躺了下来。 “凌哥儿,你这是在夸我吗?”二狗弱弱道。 石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天上。 天上虽是烈日当空,在日头附近,却有浓墨般的积雨云山在逐渐堆积起来。 他拿杂草剔了剔牙,悠哉悠哉道:“等这场暴雨一来,这些蜂子全得躲回巢。到时我们砸了蜜柱先过个瘾,再带老头他们过来。这么大的家伙,说不定里面都结出山宝了哩。” 山宝,是山里人的叫法。 在山外,有个更普遍的称谓——灵物。 泛古有灵,这莽莽黑云山纵然灵气比较匮乏,但天地造化之下,多多少少总能滋生出些灵物。 “山宝?!” 二狗吞了下口水,拿裤头上挂着的破布片将屁股使劲挡了挡:“不大可能吧,一个山宝拿到山外,都能换全寨半年食粮了。咱不贪图那些,拿着蜜柱回去就行,到时候,我看谁还敢笑话我胆子小,做不了护寨……” 说着说着,他声音越来越小,眼皮子直打架,终是抵不住炎日暴晒下的疲惫,沉沉睡去。 “护寨有什么好,破规矩那么多,连山都禁止出,都像老头子那样硬邦邦的,还不被憋死?要我看,做人还得多学学黄老仙那臭道士,自由自在,讲究的就是个舒坦……”石凌瘪着嘴嘀咕道。 石凌嘴里的老头子,是石寨的护寨之首——石义山,另一个身份,是将石凌从山脚捡回来的人。 黄老仙,则是弯弯折折十八拐上的道士,那地方等闲壮汉上去一趟,少不得腿肚子筋直抽抽。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他三岁记事开始,所有痛苦回忆的源泉。 三岁到现在,他被石爷逼着给黄老仙干了整整十五年的苦活累活脏活! 胸前那两块黑亮的胸肌,就是这么干出来的,与同龄人相比,既是骄傲,也是辛酸泪。 “黄老仙那臭道士,蔫坏蔫坏,老是偷跑到寨子里来偷看娘们洗澡,也不怕被人抓到了打掉那口黄牙……” 石凌一边意淫着黄老仙灰头土脸的情景,一边盯着崖顶上那些即将到手的蜜柱子,不知不觉心情就好起来,哼起了寨子里抠脚大汉们传唱的土味小调。 “南山的瓜儿肥啊, 北山的妞儿俏, 银鱼叼着金鱼的尾啊, 公蛤蟆搂着母蛤蟆的腰。” 在这黑云山小调中,空中的黑云逐渐压沉下来。 空气粘稠得紧,愈发令人烦闷,整个山好似锁进了袋子里,连蝉都憋得噪不起来。 山雨欲来。 …… “二狗,快醒醒,快醒醒!”一声压低的急促呼喊将二狗从梦里惊了起来。 “怎么,下雨了?”二狗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没有从梦里回过神来。 “小点声,看前面。”石凌紧张地轻嘘了一声。 二狗抬起头一看,立马将整个嘴埋进了手心里,要不是事先被提醒,他吓得差点就叫出声来。 我的山神老爷,怎么碰到这鬼玩意了!! 崖顶上,正并排站着两只似人非人的怪物。 长毛黝黑,鼻红脸白,参差不齐的獠牙上面,糊满了粘稠的墨绿色涎液。 其中一只脸上有条长疤,在深黝的眼眶正中划过。 独眼中满是凶戾之气,在阴沉的天空背景下,愈发显得可怕。 鬼脸山魈! 黑云八寨梦魇般的存在! 这凶兽狂躁易怒,却又灵智极高。 石凌所在的寨子里,曾经有队人马在深山不小心惹到山魈,活着走出来的只剩三个人,连带队的护寨都被整得灰头土脸。 当时,在众人离寨门只剩百来丈远,一个个庆幸劫后余生时,一直暗中尾随在后的这畜生,竟然准确把握住众人警惕松懈的时刻,将其中一人硬生生拖进了林子里。 等寨子里人集合人马再找过去,一个个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畜生竟然将人活活撕成数截,把内脏肠子挂满了树上,又将鲜血浇淋在周围所有能见的石头、草从、山壁上面。 头颅,则被一根针棘木刺着,斜插在了石缝之中。 赤裸裸的报复。 自那以后,在黑云八寨里,鬼脸山魈四个字,能让大人战栗、小儿止啼。 第二章 山宝是我的 此时,崖顶上那两只山魈,正硬扛着数以千记的虎纹蜂蛰刺,各自拿着根粗大的铁木棍子,你一下我一下,使劲敲打着蜂巢根部。 那蜂巢再是坚固也扛不住这般击打,伴随“咔咔咔”的声音,裂痕越来越大,终是砰地一声掉在了崖壁底下。 二狗被这一声惊得差点就要跳起来。 “凌哥儿,咱俩得赶紧走了!” 二狗声音都在发抖,显然已经害怕到了极致。 石凌死死盯着崖上的山魈,嘴唇已经紧张得咬出血来。 他几乎是在齿缝里吐出来几个字:“再等等!” “还等什么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二狗几乎快哭出来,“我要回去寻我娘亲!” “相信我!”石凌用力将他摁了下来,“山崖上一览无遗,我们只要一动就会被发现。这点高度的山崖,这两只畜生估计可以直接跳下来,你我这小短腿跑不过的。” 此时要说石凌不怕那是假的,但他明白,若是自己都慌了阵脚,今日两个人就真的死定了。 二狗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等他们下来的话……离得这么近,咱俩的味道还能逃得出他们鼻子吗?” “逃不逃得过,只能看老天爷了……” 石凌抬头看着天,轻轻一叹。 究竟能不能盼到生机,他是委实没有把握。 二狗一向唯石凌是从,听到这句叹息,瞬间便绝望了,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使劲压抑着哽咽。 山崖下两个人近乎崩溃,崖上的山魈则正喜上眉梢,一边扑打着蜂子,一边欲顺着崖壁跳下来享受战果。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崖顶正上方空中,那堆积了许久的雷雨云山轰然倒塌,几乎在瞬间,乌云就已遮天蔽日。 石凌脸上一喜,激动得紧紧握住了二狗的手。 他要等的东西终于来了! 只见一道炫白的电光撕开天幕,几乎照亮了大半个天空,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手握铁木棒的两只山魈身上,连同它们周遭成千上万只虎纹蜂遭殃,瞬间化成了两个巨大的火团。 两只山魈惨嚎着胡乱拍打着身体,东倒西歪下,脚底踩空,双双从崖顶坠落下来,沉闷地砸在了地上。 轰隆—— 紧跟着一个惊天炸雷几乎就在石凌头顶响起,震得崖壁上碎石泥土簌簌掉落,将两只鬼脸山魈连同蜂巢一股脑地埋在了下面。 掀起的尘土还未散,暴雨已经哗啦啦倾泻下来。 石凌张大着嘴巴,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样。 他确实是在等,等着暴雨降下,这样两人身上的味道会被水气彻底掩盖,就有机会逃走了。 谁知道,雨等来了,竟然还额外等到了一份大礼。 这就叫天助我也啊! 这雷,直是劈得够意思! 两人使劲揉了揉差点被雷声震聋的耳朵,狠狠咽了几口唾沫,对视一眼后刚欲起身查看,眼前那堆泥石突然动了动,吓得他们赶紧又扒了下来。 这天杀的竟然还没死?! 不远处,那独眼山魈正龇牙咧嘴着,从石头堆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这畜生身上的雷火虽已经被淋灭,但浑身焦黑,胸前被天雷击中的地方,更是泉眼般往外咕咚着兽血,说不出的狰狞。 它摇晃了几下脑袋,把手伸进乱石堆里胡乱摸索了几下,一把扯住已经昏迷过去的伙伴的脚脖子,将其硬拖了出来,又喘着粗气拨开几块山石,找到了蜂巢。 只见它高高抬起臂膀巨力一击,如金石般坚硬的蜂巢立马从中裂开多瓣,金黄色的蜜浆瞬间被暴雨冲刷得四处流开,露出里面一块闪着金光的块状物。 若是有眼力劲的人,定能一眼识出这是极为宝贵的蜜精石,灵物的一种,对于治疗外伤有奇效。 “山宝!!” 石凌和二狗心里惊呼,一阵窒息。 原本还只是随便意淫一下,哪想到这么快就成了事实。 “这狗日的,竟敢动小爷的东西。” 重宝面前,石凌这个时候也是红了眼,反而半点也不惧了,手不自觉便摸到了腰间的兽骨短匕上。 这畜生受这么重的伤,说不定自己突然冲过去,照着那独眼来一下,就能把它给废了…… 他正琢磨着,二狗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一脸哀求地看着他,其意不言而喻。 哎,这小子…… 罢了罢了,万一失手,还得拉上他陪葬。 石凌心里轻叹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二狗的手,示意自己会稳健的。 那鬼脸山魈将蜜精石捞到手后,贪婪地打量一番,张嘴就咬,清脆的崩牙之声响起,这灵物原来硬度惊人。 山魈张嘴吐出一口血牙,喉底却发出一阵“桀桀桀”的怪笑,直听得石凌两人头皮发麻,低伏着头,一动不敢动。 它将蜜精石胡乱在胸前伤口处涂抹几下后,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铁木棒子,准备离开。 二狗忍不住轻轻抬了抬头,它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又往回走,吓得他差点就尿了出来。 庆幸的是,这独眼怪走到同伴面前就不动了。 它戾气十分地瞅着地上晕厥过去的山魈,举起铁木棒,毫无征兆地用力砸了下去,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 “砰——砰——” 沉闷的击打声中夹杂着骨裂肉碎的声音。 可怜那地上的山魈一开始还抽搐着哀嚎了几声,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殷红的血,如小溪般从其身下流了出来。 虐杀完同伴,这凶兽似乎终于安心下来,一瘸一拐地往山崖背面行去,不见了踪影。 在确认安全后,石凌一下掀开草丛,猛地跳了起来,激动地压着声音喊道:“天杀的,这畜生真是太狠了,差点没把小爷我吓死。山宝啊,真是山宝啊!二狗你看到没有?我先跟着它,你赶紧回去通知老头他们,无论如何得抢回来!” “这……这……太危险了吧,凌哥儿,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叫上大护寨他们再回来找。”二狗两条腿直打哆嗦。 石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看了看鬼脸山魈离开的痕迹,果断拒绝了二狗的提议:“不行,山雨太大,血迹气味一下子就会被冲散,等老头他们过来就找不到了。这玩意对寨子重要,能救下很多条人命的。我会沿途用小刀刮下树痕,到时候你们追着过来就行了。” 他从小没少跟着石爷在黑云深山里钻,斗过的凶兽比二狗见过的还多,大大小小的危机也遇到好多次,在石爷的教导和长期历练之下,相比同龄人而言,处事更加冷静和果断。 “可是你的身体……” 二狗眉头皱得拧巴在了一起,他知道自己这凌哥儿可没表面那样看起来那么健壮。 第三章 大护寨 石凌两岁多一点的时候曾突发怪疾,当时本来好好地和同伴在院子里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双眼变得血红,狂躁地追着人打。 几个被吓破胆的小孩子,哭爹喊娘地围着院子里的磨台使劲绕圈。 其中寨主的儿子石闾最惨,由于平日营养好,肉多跑不动,被石凌追上后,摁在地上“砰”地砸掉了一颗门牙,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场闹剧直到闻讯赶来的石爷一巴掌拍晕石凌才结束。 奇怪的是,跑了那么多圈,按常理来说,人应该是浑身发热出汗。 谁知石爷一把抱起石凌时,只觉如抱了块严冬寒冰,冻得差点松手。 一查事由,原来是其中一个娃子,误把酒壶当水壶倒给石凌喝了一口。 那娃子不是别人,正是这从小做事就缺根筋的石二狗。 后来,石爷把石凌抱到黑云十八拐,黄老仙有点本事,石凌人是活下来了,身体却变得很奇怪,夏天畏寒经不得冷水,冬天怕热近不了篝火。 寨子里人本就排斥他这外人,再加上这怪异体质,跟石凌差不多大的那些孩子里,除了二狗因为内疚对其极为亲近之外,其他的完全将其视为异类。 尤其是少寨主石闾,估计是小时候被石凌砸到了牙根,大了后也缺着颗牙,说话快了就嘶嘶漏风。 因为有这开裆裤时期的仇在,他跟石凌极为不对付。 “哪来那么多可是,”看着同伴眼里的担忧,石凌大咧咧地道,“放心,夏雨不寒,我承受得住,这风大雨大的,我远远跟着,它肯定觉察不到,你们快点来就好。” 说完,不待二狗再劝解,他从腰间拔出兽骨匕首,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林子里。 二狗劝阻不住,急得跺了下脚,赶紧回头往寨子里跑去。 …… 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才还电闪雷鸣,顷刻间,云雨散去,万里碧空如洗。 阳光从高低错落的林木树冠缝隙投射下来,在山林里形成一道道或粗或细的光柱。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一个少年小心翼翼地拨开挡在面前的齐人高杂草,猫着腰钻了出来。 头发被雨水淋得紧紧贴在头皮上,正是沿着脚印血迹一路吊在独眼山魈后面的石凌。 他嗅了嗅杂草上快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迹,又仔细看了看地面上已经变得若隐若现的脚印,气喘吁吁地扶住了身旁一棵小树,用小刀在上面重重刻画下记号。 “这畜生怕是属兔子的吧,受那么重的伤还跑这么快……老头怎么还不来,痕迹越来越淡,就快跟不上了。” 暗自抱怨着,他正准备继续追赶,突然发现周遭有些不对,疑惑中慢慢放缓了脚步。 要知道这黑云山中多产云雨鹳,这红屁股鸟繁殖能力极强,基本上是哪里有灌木丛哪里就有它。只要是雨后,最喜欢窝在巢里“记几呱、记几呱”地叫唤。 现在山雨刚歇,怎么会这么安静? 除非……是有什么东西吓得它们不敢发声。 “不好!” 石凌心中警兆突生,身上的汗毛噌地一下竖了起来,掉头就跑。 却听“扑通”一声,他苦苦追寻的独眼山魈已经从路旁一株大树上跳了下来,如小山一般拦住了退路。 这凶兽竟是觉察到了背后有人跟踪,蹲在这暗中守候,又隐忍不发,一直到石凌露出怯意想逃,确认其无援手帮助后才现身。 真是奸诈得可怕。 先前远远看着还没太多感觉,现在跟这凶兽只隔着几尺距离对峙,石凌只觉凶威滔天,鼻间充斥着它呼出的腥臭气,还有混杂着的血腥味、焦糊味,让人几欲作呕。 被一只畜生给反蹲了,真是事前猪一样…… 石凌后悔得想给自己狠狠来几巴掌。 到底是低估了这畜生的智商。 他将兽骨短匕紧紧握在手里,深呼几口气,逼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 这畜生能硬抗天雷,凭这把短匕跟它近身搏斗就是找死。 到底该怎么脱身? 那独眼山魈站定在石凌面前,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一只手倒拖着铁木棒,一只手握着那蜜精石,歪咧着嘴露出丑陋的邪笑,其中明显夹杂着戏谑之意。 石凌怒哼一声,陡然将手中匕首朝妖兽的独眼用力掷去,欲趁它拨挡时,翻身往旁边山崖下滚,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反正决计不能落在这畜生手里。 遗憾的是,山魈却连这个机会也没给他,只是眼睛一闭,那短匕就犹如撞在石头上,只在其眼皮上留下道极浅的白痕。 然后它便大跨步上前,把正欲翻滚的石凌凌空一捞,用力夹在了胳膊之下。 “这畜生竟然还有狐臭……” 这是石凌昏迷前的唯一想法。 …… 石寨宗祠。 “你说什么?!凌小子去惹鬼脸山魈了?” 巨大的石板桌前,一个套着粗葛褂子,露出半膀子黄蜡腱子肉的老者猛地拍桌而立,震得胸前挂着的兽牙项链都弹了起来。 石义山,石寨大护寨,在黑云八寨,绝大部分人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尊称一句石爷。 围坐在桌前的其他人虽然大多数年岁都比他大,但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是……是……我拦不住……” 站在宗祠门口,不敢再踏进半步的二狗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字,就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当时他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恰好石寨的为首者都在宗祠议事,在禀明事情缘由后,便被传唤了进来。 坐在首位的是石寨寨主石全德,穿着算是一室人中最得体的了,他扫了眼场上的人,轻咳了一声道:“义山,你先听他把话说完。” 石义山看着被自己一吼吓傻掉了二狗,又急又气,几步走到他面前,逼迫着自己放缓语气道:“你快把事情讲清楚。” 二狗泪水在眼眶子里直打转转,深吸了几口气后,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宗祠里先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即响起了窃窃私语。 “简直就是胡闹!鬼脸山魈那是能惹的吗?” “这小子从小就野惯了,没点分寸,这要是让山魈惦记上,整个寨子都别想安宁了。” “大日子马上就到,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出点什么血事,那就真是晦气了。” “真是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粥。” 石义山脸色铁青,环视一周,那些触及他目光的人禁不住都止住了话语。 “石大壮,石拴子,你们点齐护寨跟我进山!”石爷喝令道。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第四章 洞里的宝贝 石大壮与石全德暗中交换了个眼神,犹豫了一会,这才壮着胆子道:“大护寨,鬼脸山魈不好惹啊,没十足把握将其当场宰掉的话,寨子就危险了……” 有了带头的,石拴子赶紧补充道:“是啊,我们倒是不怕,但是其他普通寨民防不住啊。那畜生报复心强,又是专门对弱的下手,前几年石铁蛋那娃子可是就在寨子口被那畜生生撕活剐掉,寨子里人现在都还没从阴影里缓过来……” 另外几个人面色沉重,相顾点头,刚被压下去的话头又蹦了起来,其中又以指责石凌为主,什么害群之马、惹事精之类的词层出不穷。 石义山神情愈发难看,二狗在旁边战战兢兢地提醒道:“大护寨,再晚点,凌哥儿不会出事吧……” 石全德瞪了二狗一眼,警告其不要多嘴,又走到石义山跟前,陪笑道:“义山,我看你也别太着急,刚才这风大雨大的,说不定凌小子早就跟丢,在回来的路上了。” 石义山冷冷看了他一眼,一把将他的手重重甩了下来,没有答他,反而朝着宗祠守门的两个人喊道:“石开阳那浑货呢?” “禀大护寨,开阳护寨昨晚吃多了酒,现在估计还在睡着。”守门人赶紧答道。 石爷皱眉点了点头,一把牵过二狗,大踏步走出宗祠,冷冷地撂下句话:“凌小子的事,你们不管我不勉强,但谁要是再乱嚼舌根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把他从这宗祠里一脚踢出去。” 宗祠里死一般沉寂,待石义山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后,这才炸开了锅。 “寨主,你看大护寨这说的什么话,竟然还对我们撒气!” “原本要商量几日后圣物交接的大事,现在倒好,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竟然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 “成何体统!意气用事呐!” 石全德安静听着众人愤愤之语,直到再无人讲话了,这才压了压手,语声沉重地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义山呐,是一步错步步错。他当时不顾寨子反对,仗着自己八寨实力第一的威望,把那孩子强留在寨子,坏了我黑云八寨百多年传承下来的规矩。我只怕,祖宗迟早会降罪下来。哎,不好说,不好说……” 顿时,宗祠内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良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轻声叹道:“早些年,就该瞒着把那野小子溺死在山溪里的。” …… 一处乱石山洞内。 石凌抽动着鼻子慢慢醒转,差点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树藤牢牢地绑住手脚。 身上则黏糊糊的,正散发着一阵阵熏人的酒气。 稍一转头,立马吓得他屁股往后连挪了几下。 在山洞的一角,竟然随意堆叠着无数头骨,有人的也有兽类的。 有的已经彻底风干,深黝的眼眶中不时有长虫爬进爬出,有的却仍连皮带肉,蝇蛆遍布,散发出阵阵腐臭味和血腥味。 在这炼狱般的环境里,山洞另一角的石池子里面,却盛着一汪散发着阵阵浓香的清冽酒液,池子底下是厚厚一层浆烂的野果。 他身上被浇淋的酒液,估计就是来自于此。 这是准备要就着小酒吃了我吗? 石凌强忍住惧意,正四处搜寻着逃生之处,突然被山洞深处的事物吸引。 那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物品,其中有的闪着山宝特有的光芒,看来都是那鬼脸山魈收集回来的东西。 “大爷的,这畜生还真富有!” 石凌暗骂一声,身上突然没来由生发出一阵狂躁之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好难受啊!” 借着这股躁意,他使劲一挣,竟然把那捆住他的藤绳给崩断了。 若此刻面前有面铜镜,他定能看到自己双眼已经开始泛着淡淡的红光。 “咦,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力气,是酒味的缘故?黄老仙这骗子还说我不能喝酒,才闻了闻就力气变大了许多啊。” 他暗自庆幸着,站起来揉了揉快僵掉的手脚,抬脚就往洞外跑。 山洞并不深,转个弯就到了洞口。 只见那独眼凶兽正靠卧在洞口小憩,整个身子结结实实把洞口堵住,嘴角留着的浓涎长长滴落,手心里还握着那块金黄色的蜜精石。 石凌抓耳挠腮了半天,最终担心惊扰起这凶兽,没敢强行过去,又轻手轻脚地退回了洞里,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他围着山洞转了几个圈,却见洞壁全是大块的冷黝黑石组成,严丝合缝,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最好再来个天雷,劈死你个老畜生。”石凌气恼地坐了下来。 片刻后,毕竟是少年心性,他又忍不住挪步到那堆杂物里翻拣起来。 “这是六须仙鹤草啊,怕是有几百年年份了吧。” “九炎菖蒲!这是老头做梦都在念叨的东西啊。” “这么重!金阳笋?!这坚硬程度,我的天,老头前些年用这个换来了寨子三年的食粮……” 石凌心里的惊呼只怕比从小到大加起来还多。 “这是什么?”他在杂物堆里突然抓出个滑溜溜的东西。 那是枚成人拇指粗细的的小树干,既没有根须也没有枝叶,通体似铁水铸成,放在手心里更是有几分沉重。 树干上面的纹理歪歪扭扭极为复杂,像是深潭里的暗漩,盯得久了令人生出目眩之感。 石凌轻轻用手摩挲着树干,只觉冰冰凉凉的,心里那股子躁慌劲仿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说不出的舒服。 “这啥玩意?应该是个宝贝吧……” “吼——” 门口突然传来鬼脸山魈的低吼声,吓得石凌赶紧把小木头塞进了怀里,躺在地上装死。 低吼不断,其中还夹杂着一阵阵“嘶嘶嘶”的声音,却迟迟不见那凶兽进来。 石凌心头疑惑,爬起来悄悄走到洞口,却发现那鬼脸山魈已经走出洞口几步,正如临大敌般闷声嘶吼,将手里的铁木棒子示威一样来回朝前挥动。 在它面前,赫然是一条头上冒出个浅浅犄角的赤金大蟒。 第五章 奇物饮血 大蟒蒲叶大小的赤金鳞片在阳光底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如磨盘般的蟒身一半盘踞在山洞前的大树上,整整绕了十几圈,稍一挪动,树身就被勒得嘎吱作响。 另外一半蛇身凌空立着,狭长的双眼死死盯着鬼脸山魈手中握着的蜜精石,血红的信子打着颤地一伸一缩。 “这么大的赤金蟒,又是深山一霸……估计是闻着蜜精石的味道过来的。” 石凌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盼着这两个山大王赶紧打起来,然后快点出现两败俱伤的完美结局,这样他不仅可以脱身,还可以从容返回山洞,把那些山宝全部带回去。 对峙了一阵后,鬼脸山魈终究是受了伤,忍不住摇晃了下身子。 那赤金大蟒好似就在等这个时刻,盘踞的大树陡然被蟒身卷曲得近乎折断。 一个弹射,巨大的蟒嘴如黑洞般张开,亮着尖锐的獠牙,巨弩离机般直朝鬼脸山魈射去。 鬼脸山魈镇定瞧着巨蟒袭来,胳膊上暗自攒劲,瞅准了时机,抡圆铁木棒子,不偏不倚重重砸在蟒头上,鳞片四溅,一股赤红的蟒血喷出半丈来高。 大蟒也是了得,这一下头部受创坠下,蟒尾却如长鞭一般挟着惊人的气势紧随而至,狠狠抽在了山魈腿上。 “啪”的一声,好似平地起了惊雷。 伴随令人心悸的咔嚓脆响,山魈一条腿骨被直接抽断,猝不及防下栽倒在地,勉强想站起来却又使不上力,痛吼一声,震得旁边猥琐观战的石凌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赤金大蟒晃了晃头折转过来,趁山魈断腿行动不便,缓缓把它下半身缠绕进了硕大的蟒躯里面。 再一收紧,山魈骨骼就被勒得喀嚓作响,痛得它双臂使劲挣扎,手里握着的蜜精石也脱手,正好掉到了石凌脚边。 赤金大蟒直起上半截蟒身,巨嘴一张,如幽深的巨洞,眼看就要将山魈吞下。 石凌看到这,暗道一声天赐良机,捡起地上的蜜精石就准备逃走。 那赤金大蟒却突然止住了攻势,转过蟒头冷眼盯着欲跑的石凌,长长的信子一吐,吓得石凌身上鸡皮疙瘩直鼓,赶紧把宝贝放了下来。 “你的,这是你的!别误会,我只是帮你看一下有没有被这畜生损坏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走一步啊,你加油!”石凌一脸大义凛然。 赤金大蟒似乎没山魈那般凶戾,见山宝留住了,对石凌这小蝼蚁去留倒是丝毫不在意,回头就准备送山魈上路。 然而,那山魈经这一缓劲,竟暗提了口气,猛地挣扎一下,把地上那铁木棒子扒拉到了手里,对着立起来的蟒身就是一棒。 这一棒估计也是把这凶兽破天荒的好运打了出来,正中在赤金大蟒七寸之上。 要害受创,赤金大蟒身躯一下子就软了,山魈几个扭动就从蟒躯里挣扎了出来。 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这凶兽戾气被彻底激发,骑坐在蟒身上,两只手掐住蟒头,拼命地往地上砸。 可怜那赤金大蟒,痛得蟒尾四处摆动,想抽打那山魈却总是欠了些气力,尝试了几次却总够不到。 “蛇的七寸,女人的腰,到底都是一模就软……” 石凌站在一旁,看着瞬间颠倒过来的战局,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这傻玩意,分这心干什么,不就是个山宝吗,洞里多得是,非要跟我抢,这下玩完了吧。” 他正想着,无意中与赤金蟒眼神相交。 然后不由得楞了一下。 那大蟒似通人性,眼神中竟然有苦苦哀求之意。 “这……你看我也没用啊……我大腿还没这畜生晃荡着的玩意粗呢。” 他挠了挠后脑勺,再也不敢多停留,抬脚就跑。 可刚跑了几丈远,却又突然止步,咬着牙恨恨折返。 “姥姥个腿的,小爷这可跟你两不相欠了啊!” 石凌从小被八寨排挤得厉害,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有谁,即使不是人,只要对他表露点善意都会让他格外珍重。 若不是这赤金大蟒,只怕他只能在洞里等着变成山魈的下酒菜,此时要让他不管不闻跑掉,心里怎么也说不过去。 他飞速钻进山洞,跑到那石池子边,埋头进去大口喝了几口果子酒,再抬起头来,双眼已经变成了惨烈的血红色。 他鼻尖喷出一道重重的酒气,似暴走一般,一把将那先前根本搬不动的金阳笋举了起来,发狂般闷头冲出山洞。 高高一跃,尖锐的笋尖对准了正在疯了般虐打赤金大蟒的鬼脸山魈,狠狠砸了过去。 这一下来得极为突然,笋尖不偏不倚直接刺进山魈独眼一尺来深。 那凶兽这下真是两眼全黑,吃痛之下松开了赤金大蟒,大臂一挥将石凌甩打在了地上。 石凌肋骨瞬间断了几根,鲜血止不住地从嘴里流出,胸前染红了一大片。 衣裳之下,如蚓般的鲜血缓缓流淌到被他顺手牵羊的小树干附近。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无序流淌着的血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般,骤然提速,不断汇入到小树干之中。 小树干汲取着鲜血,表面复杂的纹理突然动了。 像是水漩般开始流动,速度由慢至快,树干表面的颜色也是逐渐变淡、褪去。 最后,整个树干都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透明色。 晶莹的树干中,缓缓冒出一缕缕淡绿色的气丝,升起又降下,最后盘旋着缠绕在一起,化为了一颗绿如水乳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然后绿芒消失,树干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流动的纹理又重新归于平静。 这奇异的现象就发生在几息之间,连石凌自己都没有发觉。 再看外面,战局已定。 大蟒两道獠牙几乎将山魈的脖子扎了个对穿,山魈双臂在空中胡乱挥舞,动作越来越慢,终于瘫软着垂了下来。 石凌已经无法再去关注其他事情。 他躺在山洞门口,手脚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双眼中的赤色逐渐变淡,一阵阵寒意不断上涌,体表浮现出诡异的青紫色。 他只觉眼皮不断加重,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那赤金大蟒有气无力地游动到那蜜精石前,低头衔了起来。 经过石凌身旁时,似乎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头触了触他的脑袋,见没有动静,含着那蜜精石往他身上涂抹一番,端详几眼后,缓缓游动着身子钻进了林丛。 …… 第六章 黄牙老道儿 “嗯……这是?” 熟悉的木床,熟悉的纱帐。 还有夹杂着脚臭、汗臭以及沤湿棉被的怪味直往鼻孔里钻。 这往日被他极度嫌弃的味道,现在闻起来只觉得格外亲切。 “这是在黄老仙那破道观里啊,看来捡回一条命了,小爷的运气还真是好……” 苏醒过来的石凌微微转头,立马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二狗? 呵呵,这家伙总算办了回靠谱的事。 确认自己得救后,石凌心中稍安,刚绷紧的身子又舒软了下来。 “醒了醒了,石爷,凌哥儿醒了!!” 伴随二狗激动的呼喊,急促的脚步从门外响起。 石义山带着一身火气大步走到了床前。 “小兔崽子!你找死啊!” “老头子!洞里的山宝可全部搬回来了?” “宝你个头,我跟你讲,下次再闹出这种事来,我非得打断你的腿。” “得分我五成。”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蛮干有多危险,那鬼脸山魈把你吃下去,连骨头都能嚼成渣,你信不信?” “四成?” “你裹着一身臭血和蜜浆在那里躺尸,要不是老子来得及时,嗜肉蚁都能把你啃没了。” “两成不能再少了啊,再不能少了!” “成交!” 老的奸计得逞。 小的一脸无奈。 按照黑云八寨传承下的规矩,凡入山有所获,都需要交给寨子里,再按照贡献以及各家的人头和地位统一分配。 有私自隐瞒的,一旦发现,就会被剥夺今后的分成资格甚至逐出寨。 强有所得,弱有所获,这样的规矩,虽说刻板而略显不公,但也确实是八寨山民能团结一致,在这莽莽黑云山繁衍生息下来的根基。 石凌轻叹了一声:“老顽固啊。” “小兔崽子。” 石爷喝骂着刚欲一巴掌拍在石凌头上,却看到石凌突然咬紧牙关,“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石义山一下紧张起来。 石凌却哪里还张得开口,此时他只觉一阵阵寒意如针刺般从四肢往胸口延伸,那寒意行到哪里,哪里便透骨的痛。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手心被指甲抠得鲜血四溢,双眼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其中的狂躁之意越来越浓。 石义山大惊失色,一把将石凌衣服撕开,只见四条乌青色的粗线潜藏在其皮肉之下,正沿着四肢爬行,转瞬已快接近躯干,乌青线所过之处,皮肉开始大面积泛出乌紫色。 “黄老仙,你死哪去了!凌小子他……” 石义山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身影已经一个跃步从门口横飞了过来。 尚未落地,来人凌空一拳击出,如惊涛般的气浪直接将石凌压晕过去。 落地之后,他摊开手心,轻轻用手一拨,四根如松针般的东西飘然落在石凌四肢上,一下子就融了进去,针锋相对般阻住了乌青粗线前行。 “怎么样?”石义山焦急问道,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 来人正是那黄老仙,瘦瘦巴巴的,比石义山足足矮了一头。 一袭道袍上缝补着几块深浅不一的破黄布,被山风鼓得呼呼作响,腰间挂着的黄皮葫芦也是不住晃荡。 再一细看长相,倒是跟略显猥琐的体型不一样。 一字长眉灰里泛白,几缕长须迎风而动,眼角有细密的皱纹,眯缝着的双眼偶尔一开,却是说不出的清亮有神,端的有几分道骨仙风。 “暂时制住了,若不是这次侥幸在那山魈洞寻到了九炎菖蒲,这浑小子命就没了。不过现在最多只能扛住小半个月。” 黄老仙取下黄皮葫芦,嘬了一口酒后说道。 这一开口,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中喷出来一股子酒糟味,一下子把那“道骨仙风”四个字吹得无影无踪。 一口酒下肚,黄老仙舒服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地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当年这小子寒气入体,狂气入魂,若用极阳之物驱除寒气,狂气就会暴涨,反之亦然。当年好不容易维持住平衡,现在一朝全部激发,势头猛烈,挡无可挡。半个月后,寒气攻心,就算再有九炎菖蒲也没用了,压住了寒气,狂气也会把这小子逼成疯子。” “可还有办法想?” 黄老仙说得平平淡淡,石义山听到这却已经急上了心头,浑身止不住轻微颤抖。 黄老仙默然摸了摸长须,石义山会意,叫二狗出了屋子。 “有是有,就看你敢不敢用,”黄老仙深深盯着他,神色也是认真起来,一字一句地道,“借驭魂宝篆之力,强结魂连,将狂气转嫁给驭魂兽,寒气再治就容易了。” 驭魂宝篆,是黑云八寨的圣物。 百多年前,有寨民无意中救助了个濒死的道人,那道人原来有大能耐,苏醒恢复后,临走前留下了这神奇的宝篆。 通过此物,有特定条件的人可以将自己与凶兽命魂相连,不用开口也能通过魂识交流沟通。 这部分人,就是八寨的护寨。 听到黄老仙的建议,石义山犹豫了下道:“可还有别的办法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八寨祖训,驭魂篆不传外人……而且凌小子都这般大小了,没见过他表现出有见阴能力,要是强行离魂,十有八九就真成疯子了!” 他越说语气越急,到最后差点就要吼出声来。 黄老仙却不急不慢地伸出小指,在齿缝间抠下一小块菜叶,想优雅地随手弹开,却几次都失败,无奈之下随手蹭在床沿上,摇了摇头。 石爷抿紧嘴唇,双眉紧锁。 他轻轻坐到床头,抚摸着石凌额头,眼中怜惜之色渐浓,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略有些哽咽地道:“这孩子命苦,当年那场暴雪,他被那奄奄一息的血衣汉子抱着靠在树边,全靠吮吸那汉子在指尖逼出的精血才活下来。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凌小子这怎的就不灵验了?那汉子血中有异样,救下了这孩子的命,却也带给他如此劫难。” 见到石爷罕见流露出柔情,黄老仙眼神闪烁,将酒葫芦凑到嘴边,又轻轻叹口气放下。 第七章 这道我传了 石爷将石凌盖着的被子边沿小心压紧,生怕有冷风从缝隙里钻进去,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从小到大没被寨子里人正眼瞧过,受尽了冷嘲热讽,表面上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暗地里却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 “你以为他是喜欢往山里钻吗?整天磕得头破血流的,哪个少年人吃得了这份苦。还不就是为了多给寨子里带点东西回来,打心眼里想让寨子里人认同自己。若不是如此,这次又怎会孤身一人去追那山魈,结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八寨亏欠这孩子太多了……” 念及此,石爷声音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沉声对黄老仙说道:“当年我既然选择从那汉子手里接过了他,就得让他好好活着。驭魂篆,我去取,至于能不能成,就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好——好——” 黄老先摸着长须连道了两声好,与石爷擦肩而过往门外走去:“石寨西北方过去二百多里,那山腰位置有一方赤砂石洞,里面有适合这小子的驭魂兽。” 石爷一愣,不由得一笑。 这老道士,原来早就料到自己不会不管,提前帮石凌物色好对象了。 他低头琢磨了一阵后,喊了一声:“二狗。” “哎,石爷。”二狗听到叫唤,一下子从门外冲了进来。 “好生看着你凌哥儿,有什么事赶紧叫黄老仙。” “知晓了,交给我吧。”二狗一副交给我办事放心的自信,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石爷又看了看石凌,转头三步并做两步走了出去。 床上的石凌一动不动,良久,一行清泪从眼角划了下来。 “这老头子……” 两日后。 石凌已能下地行走,钻到黄老仙房里,只见地上堆放着不少山魈洞里来的东西。 “这老头蔫坏,私自截留了不少啊,这里可不止一成。”石凌有点乐了。 他一边随手翻着地上的东西,一边摩挲着胸前挂着的小树干。 醒来后他就把这玩意给黄老仙和石爷看了看,两人琢磨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石凌也懒得再深究,想着这也算是这次死里逃生的一个纪念了,于是随便找了根绳子系在了脖子上,冰冰凉凉的贴在胸口,还挺舒服的。 “这是你爷爷在他下半年的分成里预扣出来,专门给你调理身体用的,你们俩就等着冬天喝西北风吧。” 黄老仙边说边走出房,踱步到山崖旁吐纳气息。 “这老头子还有点良心,”石凌嘿嘿笑着黏在他屁股后面,没大没小地拍了他一巴掌,“黄老仙,没看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啊,跳起来打我那拳可厉害得紧,你要肯教我的话,我每天给你到猴儿沟掏壶果子酒回来。” 黄老仙笑而不语,背手站在崖边巨石上,道袍迎着山风而动,说不出的飘逸。 “教教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以后要是仙逝了,还能留下点衣钵。”石凌凑到他面前,故意挤眉弄眼地道。 黄老仙只是眼观鼻子鼻观心。 瞧黄老仙一脸油盐不进的样子,石凌故作心头割肉般地道:“我这次山魈洞里的分成全部给你总行了吧?你可别蒙我,这里面好东西多着的,你等于白赚了!” 黄老仙摸了摸胡须,抬眼静观那山外青山,只见袅袅青烟起苍翠,静谧而恬然。 这下石凌是真恨得咬咬牙,随后灵机一动,摸了摸下巴,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寨子里三娘子家的冰水豆花可真好吃啊,白白嫩嫩的,手指戳一戳都能弹开来。她有间偏房墙角有个小洞,十分隐蔽……” 黄老仙耳朵动了动,抬起头看着天边云彩。 “那小娘子经常在里面沐浴……” 听到这里,云淡风轻的道人慢慢转过身,只见万丈霞光从其背后照过来,直如神仙中人。 “明天跟你爷爷进山做件事,回来就住到观里来,这道,我传了。其实,我早观你骨骼清奇,有将我一身绝学倾囊相授之意,只要肯努力,将来把你爷爷打趴在地上,自不在话下。” “当真?” “修道之人从不说假话。” “好!原来我骨骼清奇啊,你也藏得够深的!我就说嘛,不然怎么玩得过那丑山魈。”石凌高兴得起身就要走。 “别忘了把那小洞位置画个图给我。”山风轻轻送来一声善意的提醒。 石凌差点咬碎自己一颗牙。 …… 隔日,石凌醒来时,石爷已经蹲坐在道观门口的青石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身旁趴着的大熊。 这大熊正是石爷的驭魂凶兽,体型巨大,直起身来估计能顶到一丈来高的道观门,一身乌墨色的皮毛油光水滑,背脊位置有一大块显眼苍色,在清晨的阳光里泛着阵阵光泽。 此刻,这凶兽正闭着眼睛享受着伙伴的抚摸,显得格外安静乖巧。 “大黑子!”石凌猛地一下跳到了大熊背上,扯着熊耳朵大声吼道。 大熊陡然受惊,吼叫着立了起来,背过胳膊想挠却又挠不到,只好使劲扭动着屁股想把背上的少年甩下来。 石凌哈哈笑着松开手,顺着熊背滑了下来。 “你这憨货又长个了啊,可惜前些天你不在,不然那一窝虎纹蜂蜜可够你这馋货吃的了。”石凌重重拍了拍大熊肉乎乎的背。 大黑子傻乎乎地咧着嘴笑,胸前有道深凹进去的狰狞刀疤。 石爷望着这见着石凌就软了骨头的驭魂兽,心中恨铁不成钢地哀叹:“你可是八寨凶兽之首啊……” 大黑子是石爷年轻时在山涧中捡回来的,当时还是个小崽,胸前被人砍了长长一刀,没剩几口气了。 被救活后就认准了石爷整天黏着,其他人只要靠近一丈以内,就会激得它直吼。 原本以为就是只普通黑熊,没想到长着长着背上就生出了苍斑,体型也大得异常,原来是黑云山快绝迹了的铁背苍熊后代,凶性之大,能把其他几寨的护寨兽当柿子拍。 后来,石爷有了见阴能力,便与它结了魂力牵连。 再后来,石凌加入进来,从懂事开始便经常捉弄它,这凶兽碍着石爷面子,没敢发飙,但也是对这老来搞事的少年厌恶得不行。 奈何石凌脸皮厚,一心想和它亲近,经常弄一些好吃的东西过来,久而久之,便被磨得没了脾性,没少跟着石凌二狗一起钻到山里捣鼓些事情。 第八章 白月脚楼守尸人 石爷望着打打闹闹的一人一熊,拍拍衣襟,站起身来道:“黄老仙跟你都说了吧,收拾收拾咱们就出发。” “大黑子也去吗?” “自然去的。” 石爷知道这孩子脾性,平时在寨子里基本没什么玩伴,别人不待见他,他明面上也不会去做那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但凡有机会能跟着自己一起进山闹腾,就比给他什么都开心。 这黑云山里大大小小的凶兽,虽然同样并不友善,但好在,并不只针对他一个人。 “没啥好收拾的,”石凌用手摸着大熊,回过头来对着道观喊了声,“黄老仙,哦……不对,应该是师父!嘿嘿,我跟老头进山去了啊。” 老道士背着手走了出来,也不答应石凌,盯着大黑子嘀咕道:“肥了不少啊……” 大黑子感觉到不善,朝着黄老仙低吼着挥舞了下爪子。 “师父?” 石爷意味深长地望了黄老仙一眼,对石凌拜师一事倒是没表现出太多的意外。 他抓起地上的行囊,石凌则熟络地几下爬到大熊油亮厚实的背上,悠哉悠哉地躺了下来。 两人一熊沿着山道行远。 黄老仙目送着他们,轻轻捋了捋长须。 “希望一切顺利吧。” …… 大黑子看着笨重,跋山涉水的速度却极快,石爷常年跟着它在山林里狩猎,勉强也能跟上。 只有石凌这懒货扒拉在熊背上,死活不肯下来走一步。 一开始石爷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石凌说话,后来看着他明显没太大的兴致,也便安静了下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行了一阵后,石凌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头,给我看看呗。” “看什么?”石爷微微皱了皱眉。 “驭魂宝篆啊,你也不怕被长老们逮到?偷东西你得叫我一起嘛。” 石爷停步站定,抬头望了眼熊背上翘着二郎腿晃悠的少年,叹道:“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几句。” “哪几句?” “二狗出屋那会,我就醒来了,”石凌双手枕着头,盯着天上一缕缓缓飘动着的白云,眼睛里印满了天空的宝蓝色,“不就是给我找个伴嘛,不用瞒着我的。” 石爷沉默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轻抛了上去。 石凌接过后一摸,也不急着打开,坐起身来问道:“上次你和我师父说,结魂连需要能见阴的人才行,这见阴到底是个啥?” 石爷知晓事到如今也瞒不了他,缓缓解释道:“你可知寨子里的人,为何成年后都要到那白月脚楼做三晚的守尸人?” 白月脚楼是石寨临时停放尸体的地方,依照寨子规矩,人死之后都要在这脚楼里停放三天,以供寨子里人悼念,之后才能火化,然后将骨灰坛送入八寨祖地。 为防夏日高温引起尸臭,这脚楼便建在石寨与山凹交接的偏僻处,终年不见光日,阴气重得能滴出水来。 石凌打小虽然胆子大,但这地方却从未涉足过。 一来多少总觉得有点瘆人,二来最重要的,白月脚楼、宗祠,还有那最神秘的、八寨共有的祖地,这三个地方平时都有人重重把守,严防外人进入,石凌自然也在此列。 “以前你不是说那是试胆吗?过了那个考验才能当护寨。”石凌笑着反问道。 石爷摇摇头,有些抱歉地道:“以前瞒着你,是没办法,这是八寨最大的秘密了,要是告诉你这些,事后不小心被人发现的话,连我也不一定能留得住你。其实,送年轻人去白月脚楼,就是在测验是否有见阴能力。” 石凌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石爷偷偷瞧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依照祖上传下来的说法,人有地、命双魂。地魂主肉体行为,命魂主情感记忆。活着时,两魂重叠合一,死后命魂直接消失,传闻会直接步入轮回,无知无识的地魂则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脱离肉体,萦绕不去,直至肉身彻底腐化后才会化为虚无。” “普通人魂力有限,见不到那脱离肉体的地魂,但是极少数人能够看得到,这种能力就叫做见阴。见阴能力越强,看得就越清晰。在驭魂宝篆的帮助下,能见阴之人就能控制自己命魂离体,与兽魂结成魂力牵连,之后便能与驭魂兽魂识沟通。” “那白月脚楼阴气重,但凡血脉里藏着见阴能力的人,在里面呆上三天后都能被激发出来。” 听到这番解释,石凌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虽然打小就对寨子里这神神秘秘的事好奇得紧,但石爷支支吾吾解释几次后,他便不追问了。 因为他知道石爷肯定有难处,不说,肯定是对他好。 他挠了挠耳朵,还是有些疑惑:“不对啊,我可从没见过哪个死人魂飘来飘去的,这样也能结魂力牵连?” “你现在虽然还不能见阴,但并不是说就没有魂力。像寨子里有的人喝醉了,或是大病一场了,经常胡言乱语说看见鬼了,其实就是潜藏的魂力一下子被激发了,只不过持续的时间不长而已。所以,还是有办法的。” “也没那么容易吧。”石凌低下头,隔着布包用手揉捏着那宝篆,轻轻嘀咕了一声。 他对石爷的脾性再了解不过,这老头子根本不擅长说谎。 这个时候了还藏着掖着不说明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就算有办法,肯定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石爷正竖着耳朵听着熊背上动静,听到石凌微乎其微的声音后,赶紧哈哈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凶险,当年麻寨那麻老六结魂连时比你大不了多少,还有二母寨那光头小子,二十岁就继承了他爹的驭魂兽,还有那……” “老头别说了,我知晓,”石凌望着下边石爷头上悄然生出的丝丝白发,轻声说道,“你放心,这一关我肯定扛得过去,连我都还没搞清楚自己从哪来,阎王爷也不肯收的……” 石爷嘴唇动了动,还想安慰几句,却被石凌一声惊呼打断。 “我的个娘哪,真是宝贝啊……” 第九章 泛古灵殇 石凌已经把那布包打开来,只见里面静静躺放着一枚成人拳头大小的方形宝篆。 瞧材质,应当是说不上年岁的老玉,通体雪白如脂,水纹漾现。 虽是白天,但仍能明显看到整个宝篆表面都在散发着一层微弱的光芒。 他把宝篆小心拿起来端详,只觉触手之处细腻温润,跟摸着大黑子的脖颈软肉一样。 翻过来一看,底部竟是密布着错综复杂的血榴色篆纹,如铁线,似玉筋,弥漫着一股沉古遒厚的气息。 石凌只觉看到了比黑云八寨在崖顶祭祀山神时更为庄重的东西,赶紧收敛了心神。 他再一细看,整个人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了那如龙蛇游走的线条里。 大黑子不见了,石爷不见了,周遭的一切都不见了。 茫茫天地间,只剩下无数血榴色线条围绕着他不断升起、旋转、纠缠…… 他迷迷糊糊地就欲伸手去碰触那些线条,但觉一股凌厉的威压迎面扑来,刺得脸颊生疼,这才猛地醒了过来。 身子一抖,宝篆脱手,落在了怀里。 “这这这!老头,这宝贝古怪得紧啊!好像有点扎人。” 石凌瞅着怀里的宝篆,觉得似烫手山芋一样,不敢再去乱碰,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石爷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大惊小怪什么?赶紧包起来,八寨祖辈传下的东西,又岂能是凡物。第一次看见都这样,我当年刚接触宝篆时,腿都软了,别太紧张。” 石凌皱了皱眉,寨子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古董可不少,但也没像这东西一样,只是看一眼就叫人失了神啊。 不过他对石爷本就是无条件信任,答应了一声,小心把宝篆重新包了起来。 要是此刻他能从大熊身上下来,定能看到石爷眼里浓浓的担忧之色,远没有表面那样轻松。 连宝篆外泄之力都承受不住啊…… 石爷心里无比焦灼,却也不敢再细想下去,万一叫石凌看出了端倪,只会影响他的信心,让事情变得更糟。 现在,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了。 石凌把装宝篆的布包系在了大熊耳朵上,朝正前方坐直了身体,默然一会,突然开口淡淡问道:“老头,之前你和黄老仙提到的那舍命护下我的独臂大叔葬在何处?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会不会是我亲爹?等现在这事了了,我得去磕个头。” 声音虽小,语气也很平静,但怎么也掩饰不了话中的颤抖之意。 从小到大,石凌只知道自己是石爷在山外捡回的弃婴,有时候问起身世,石爷也是含糊其辞地将其打发。 他便自己琢磨着,大概是自己体内这寒狂二气之故,身子骨弱,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所以爹娘便狠心舍弃了。 这个念头一生,就像扎了根一样,从此在心底里怎么也摆脱不了。 为此,他曾在夜深人静时哭过,曾在看着别人被爹娘嘘寒问暖时羡慕过,幼时还曾跟石爷砸过锅扔过碗,闹着嚷着要出山找父母。 但终究,日子久了,他也便选择性地把这茬给遗忘了,再也没去追问,既是保护自己不去总为这事焦虑悲观,也是为了让石爷安心。 直到前几天,他在床上假寐着听到石爷和黄老仙的话,这才知道自己的来历没想的那么简单。 这几天他好几次想问个通透,却又始终开不了那个口。 他太信任石爷和黄老仙,明白他们不说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更害怕自己一问,就什么都变了。 但刚才,在见识过驭魂宝篆之后,从石爷微妙的反应来看,说实在的,他对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关,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再不问,就怕没机会了。 石爷和他朝夕相处,又如何猜不出这半大少年心中所想,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当年在十八拐山脚给他立坟后,托人打听过的,只是这泛古大陆无边无际,光我们赤离下面就有九州二十二郡,再加上苍虞、星海两大封国。炤阳、乌霄、长麟三国虽然面积小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那么多不问世事的灵修宗门,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平日里,石爷和黄老仙虽没少教石凌识字习经,但这小子生来顽劣,要他到山里刨个竹狸子,逮个山鸡什么的劲头很足。 但只要让他静坐下来干点跟书文有关的事情,马上就这里疼那里痒,强行按住了也是泪眼惺忪直打哈欠。 那时候,关于外面的世界,他虽经常常跟二狗嘴里花花,但其实内心是逃避的。 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只有到了此时,在发现原本以为看透了看通了,不愿提及了的身世突然出现转机后,他才万分迫切地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 试问,不知来路,又何谈去途? 石凌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泛古无边无际?真的那么难找吗?” 石爷明白他不是在责怪自己没去查清他身世,耐心解释道:“我也一下比划不清楚,但史书上有记载,千年前,泛古大陆上有王朝数十上百,各类宗门更是星罗棋布。你想,这么多势力,每个都要划一块地盘的话,这泛古会有多大?” 石凌琢磨了一下,到最后还是没个具体概念,只好感叹一声,照这样子来看的话,这泛古大陆还真不小…… 石爷话匣子一开,忍不住就继续沿着刚才的话头说了下去:“那个时候,宗门势大,凡人王朝只是宗门的附庸之物,灵修士把皇族当傀儡,视凡人如草芥,动辄杀之,一怒之下屠城破国也是常事。” 石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宗门的力量竟然能强悍跋扈到如此地步。 “后来,差不多六百年前的样子吧,据说是有自称‘窃天’之人看不惯这恶世道,要为凡人争个所以然。当时差点就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悉数灭去,只不过后来不知怎的,那些人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关于这一段,史书上也是仅冠以‘灵殇’之称,寥寥数笔带过。我估摸着,大约终究是宗门势大,将那些人镇压下去了。此事涉及宗门颜面,灵修士对此讳莫如深,当时的史官就算知道事情经过,估计也不敢触其霉头去记下这段丑事。岁月一长,真相也便埋没了。” “再后来,在一个叫扶风的部落里,出了个叫风青炑的人。这个人,不简单呐……” 提及风青炑,石爷神情显得极为复杂,既有崇敬,又似乎有几分嫌恶和恐惧。 顿了顿后,他继续说道:“乱世之中,风青炑带领扶风六部征战泛古,大大小小的王朝或是被灭,或是被招降。短短三十年时间,他便完成了天下一统。扶风王朝建立,泛古新历自此始,风青炑也因此被称为——千古一帝!” 第十章 修灵好难 千古一帝?! 石凌脑海里想象着那些金戈铁马的画面,眼中多了些光芒,显然也是被震撼到了:“刚才你不是说王朝都是宗门附庸吗?宗门那么厉害,怎么还会容忍风青炑把自己的小弟全部干掉呢?” 石爷心中一慰,总算是把这小子从刚才那压抑的情绪里拉出来一点了,于是故作神秘地道:“风青炑不知在何处得道一块石碑,占一方之地,就能汲一方气运。入朝为官,留名于碑上者,便能驭使气运之力,足以与灵修士匹敌。再加上似乎当时最强的一个宗门还公开支持风青炑。从此,天平扭转,凡人王朝首次将宗门的光辉遮盖住。” 石凌心里默默将自己划在了凡人这一类,由衷赞道:“这风青炑可真是给我们出了口鸟气,厉害得紧啊!” 石爷听从他语中的崇拜之意,摇了摇头道:“王朝气运本因人心所向而生。青炑帝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制衡宗门,体恤官将,爱民如子,将泛古治理成了太平之世,受万民敬仰,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只可惜,江山能改,人心可变,不知怎的,后来突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石凌显然也没想到原来这泛古历史竟然这么有趣,被石爷勾得心痒痒的,急问道:“什么事?” 石爷神色复杂,放缓了语速:“史书记载,新历十年,风青炑为了追求长生,布下逆天邪阵,以天地为烘炉,一朝将邶风城方圆数千里之地、数千万生灵悉数炼化,夺其造化灌注己身。” “只不过天道冥冥,如此逆行之法,终究没有成功。青炑帝野心未成,最后身死道消,留下千古骂名,扶风王朝也至此而绝。那气运石碑在战火中损裂,被人瓜分后,成就了大小十六国。” “再然后,十六国争霸泛古,历经近两百年的纷争,史称‘乱云之世’。直到赤离国与炤阳国北阿峰最后一役,划青龙河为界对峙后,才形成了如今赤离、炤阳、乌霄、长麟四国鼎立的局面。” 一口气说完了这一长串的历史,石爷也是唏嘘不已。 石凌沉浸在这宏大的故事里,半响没有说话,最后回过神来,嘻嘻一笑,故作诧异地嘲笑道:“看不出来,你一个龟缩在山里的老头,肚子里还有不少货呀。” “臭小子,我虽然没怎么出过山,但是山外那些什么《泛古不能说的秘密》《泛古那些事儿》我读了不下十遍。要说这泛古的历史,我敢说是寨子里第二明白人,就没人敢争第一。”石爷豪气顿生。 “都是在哪个入山采药人那里换来的破书吧,”石凌嗤笑一声,慢慢从浩荡历史中跳了出来,待情绪稳定后,犹豫了一会,轻声道,“还问个事,为什么八寨要定下那规矩,护寨不得出山,还有……外人不能学驭魂之术呢?” “你总算是问出来了。”石爷叹口气,看向石凌的目光里也是有些愁苦无奈。 他理了理头绪后解释道:“其实寨子这么针对外人并非无的放矢。八寨子民同出一脉,得祖上血脉传承,这才每隔几年能出些护寨的苗子。一旦与外面关系密切了,甚至寨子人与山外人联姻什么的,血脉交叉弱化,若干年后,只怕再无人有这见阴能力,没人继承驭魂宝篆,八寨的根基就毁了。” “而且,这驭魂宝篆一旦传出去,说不定还会给寨里带来极大的危险。你以前常说黑云八寨日子过得苦,缺油少粮。可寨子里的生活苦是苦了点,总归是安宁无事。你可知道山外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 听着石爷的话,石凌心情略显沉重,捏着手指没作声。 石爷继续道:“归根结底,就是弱肉强食四个字。你姑且可以将其看做是危险放大无数倍的黑云山。这驭魂宝篆不简单,只掌握点皮毛我们就在这凶兽不计其数的山里扎下了根,要是被外人知晓这宝篆如此不凡,传到那些官将或者灵修士耳中,你说结局会怎样?” “敢抢我们寨子里的东西就跟他们拼了,八寨那么多护寨兽,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石凌不服气地道。 “拼?你可知道强者有多强?我年少时,以前的老寨主带我入黑云腹地,遥遥看到一山崖处有一朵磨盘大小的青紫仙芝,两个人凌空在那里打斗争抢。我只看见一道白光闪过,整座山头就被直接削了下来。在山外那些说书人嘴里,泛古大陆历史上那些至强者甚至可以断山河、蔽日月!”石爷忆起曾经看到的画面,对强者力量感叹不已。 石凌暗暗乍舌,仍是有些想不通:“那为什么寨子里的人不去做官或者修灵呢?老是躲着又像什么样子,自己厉害了才能守得住宝贝啊。” “做官那也得有能力,寨里人能守着这一方大山过活就不错了,哪会那些治世之道。至于修灵更是想都不敢想,门槛更高。为官为将,承受王朝气运,终究借的是外力,一旦气运石碑上的名字被抹去,就又会沦为凡人。灵修士则不一样了,纳天气灵气于一身,是可以直接增加寿数的。他们看见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先要能感觉到这些灵气才能修习。” “那要怎么才能感觉到呢?” 石凌兴奋问道,今日石爷与他所说之事,简直是给他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以前羡慕护寨们驭使凶兽的威风,现在才知道,那都不算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人力所能及之处更为高远。 “有种东西叫天星石,在千千万万人中,总有一些被上天垂青的人,如果有机会喝下那石心中的液体,就能感觉到灵气。但是有这种天赋的人是凤毛麟角,天星石也液更是可遇不可求。” 石凌舔了舔嘴,有些兴奋地试探道:“咱这黑云山这么大,运气好点也不见得就找不到那玩意吧?” 石爷摸了摸他的头,叹道:“黑云山算什么,在这泛古大陆什么也不是……就算真有,就好比猪啃松茸,吃得再好,长出来的还是猪肉。一般人吃了纯粹就是浪费。” 石凌甩开石爷的手,拍着胸口道:“我才不是普通人,日后一定要搞个十桶八桶的天星液,成为至强者。到时候你就不用猥琐在这山窝窝里了,拿着这宝贝走到大街上,看谁不顺眼就印他一下,要是敢反抗,我就给他来个断山河什么的。” 说到激动处,他站起来立在熊背上,挥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把空中飞过的一只无辜蝴蝶扇得打了个趔趄。 “臭小子坐好了!” 石爷此刻看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少年心性,不由得也忘了即将到来的生死考验,虽然骂喝了一句,嘴角却在轻微上扬。 第十一章 火莲中的黑影 两人聊了这一通后,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石凌时不时怂恿大熊这里掏个蜂窝,那里摁个野兔,石爷也不催促,极有耐性地陪着一起胡闹。 然而,再远的路也有尽头。 傍晚时分,两人看到了眼前不远处的赤砂色山洞。 “老头,那就是黄老仙说的地方吧?” “八九不离十。” “里面万一住着个山妖怎么办?” “黄老仙还能骗我们?” “那老道士骗起人来可不含糊。”石凌小声嘀咕着。 石爷知他心里有了些害怕,毕竟是个才十几岁的孩子,柔声说道:“别怕,等下进山洞碰到那凶兽了,我会激发驭魂篆,你就能跟它短暂交流。只要用心劝它答应跟你结魂连就好了,其余的不用你管。” “这么简单?怎么劝?”石凌仍是有些不相信,下意识地追问道。 此时,他总觉自己一颗心落不了地,反复攒紧拳头问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是担心充满未知的魂连吗? 还是害怕魂连失败后被寒狂二气冲击而死? 他给自己的答案,都是否定,那究竟又是为何会如此慌张害怕? 石爷指着大黑熊,故意打着哈哈道:“你是傻了吗?当年你怎么把这傻熊骗上钩的,坑蒙拐骗这方面你敢认第二,黑云八寨就没人敢跟你抢第一。” 大熊在旁边不满意地吼了一声,意思是你才傻。 石凌一下被逗乐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还真不难,不过万一劝不动呢?” “你当我和大黑子是来当摆设的啊,打也得打得它服软啊,拳头底下出真章。”石爷没好气地答应了一声。 石凌一脸愕然,随即打心眼里服了。 原来魂连就跟寨子里的无赖娶媳妇一样,最后关头还得靠用强。 两人还没走到洞口,一阵凶兽特有的腥味已经从那洞中扑面传来。 大熊突然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那洞口。 只见一条赤金大蟒悄无声息地出现,从那山洞里探出半个蟒头,冷漠地盯着不速之客,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怎么是你啊?!” 石凌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不是在山魈洞前跟自己并肩作战的那条大蟒嘛。 那大蟒见两人没有第一时间退去,下一刻已经游出来几丈,嘶嘶吐着信子。 石凌立马发觉出有点不对。 之前那大蟒头上有浅浅的角,而且浑身赤金色鳞片。眼前这位头上不仅光秃秃的,鳞片中还夹着些杂色,整个身形也要小了一圈。 “小心!”石爷提醒的话音未落,那大蟒突然弹射而出,直直朝着石凌咬来。 大黑子反应极快,立马人立而起,正欲迎上去扇上一巴掌,只听“啪”地一声,那跃起来的大蟒已经被另外一条粗大的蟒尾抽了下来。 没等石爷和大熊反应过来,一条更大的赤金蟒已经从旁边树上垂下,绕着石凌盘了一圈后,轻轻用头触了触石凌的肩膀。 这位头上,微微凸着个角,正是石凌救过的那赤金蟒。 “凌小子!” 石爷哪想到事情突然变成这样,着急之下,就要冲上来拼命。 “老头别担心,这是上次山魈洞里救我一命的大蟒,它通人性,嘿嘿,我也救了它一命。原来黄老仙早就安排好了,是要我跟它结魂连呀,这下可省了好多事。”石凌抚摸着大蟒身上如金铁般的鳞片笑道。 石爷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大蟒,惊叹道,“蟒生犄角得造化,这是条化蛟之蟒!你已开了灵智?” 赤金大蟒似乎是听懂了一般,朝石爷点了点头后,把石凌盘到身上往洞里游去。途中还狠狠瞪了一眼刚才欲行凶的赤金蟒,那原本要拿石凌打牙祭的大蟒立马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石爷半是惊喜半是气恼地紧跟在了后面。 这狗日的黄老仙,一开始也不把话说清楚,就喜欢玩神秘来咋呼人。 早知道这凶兽这么好打交道,自己这一路就不用这么发愁了。 进了山洞,顿觉炙热之感扑面而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地上是一层细腻的赤砂,洞壁上布满了形状各异的赤砂晶石。 行进中,赤砂色越来越鲜艳,洞壁上的石头也开始变得晶莹剔透起来,这上等的铸造材料要是放在山外,不知道要引发多少血案。 骑在大蟒身上的石凌转过头来,正好迎上石爷亮晶晶的目光。 “发财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行到洞底,赤金大蟒缓缓将石凌放下。 洞内温度已经变得极高,大黑子怕热得紧,得石爷示意没危险后,如获大赦般,耷拉着舌头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石凌站定后抹了把汗,瞬间被洞中央一株莲花吸引。 那莲花大约一尺来高,入土处显露出十来根手指粗细的根茎,顺着地面一直蔓延到墙上,深深扎了进去。 没有叶子,瘦弱的主干支撑着一个孤零零的花苞,那是妖艳得让人心醉的火红色,被洞壁上赤砂晶石光泽闪过时,变得有几分通透。 石凌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眼睛。 刚才,他分明看见花苞中有条奇怪的黑影一晃而过。 这花中有古怪! 赤金大蟒朝石爷点了一下头,石爷会意,从布包里取出驭魂宝篆,篆纹朝上握在手中,拿出山刀朝自己手指狠狠一割后对准了篆纹。 指上流出的鲜血似受无形之力牵引一般,化为一条血线附了上去。 血线过处,篆纹开始流动浮光。 待整面篆纹都变得明亮起来,石爷指尖一动,轻喝一声“起”,一道鲜血篆纹便从宝篆上揭了下来。 他操纵着鲜血篆纹在那赤金大蟒额头位置印了一下,然后再往石凌额上一印,篆纹便不留痕迹地融进了石凌额头。 “小兄弟。”石凌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个女性声音,吓得他四处张望。 “是我,多谢小兄弟上次救命之恩。” “啊!”石凌回过神来,知晓这是宝篆秘术起作用了。 第一次跟凶**流,他假模假样朝赤金大蟒做了个揖:“我也得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那大蟒噗嗤笑了声:“我都五百多岁了,得叫大婶。” “嘿嘿,婶婶声音这么好听,我看只有十五岁吧。”感觉到大蛇愉悦情绪,石凌马屁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拍出,却也没再坚持唤她姐姐。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刚才我夫君不明事理吓到你,先赔个罪。这次婶婶有事求你,据黄真人所说,你魂体中有一股狂躁之气,希望你能不吝惜将它转嫁给我孩儿,救他一命。” “黄真人?黄老仙?原来要与我结魂连的不是你啊!你孩儿怎么了?”石凌怎么也觉得黄真人三字跟那不着调的便宜师父扯不上边。 听到石凌询问,赤金大蟒游到红莲旁边,轻吐气息,那火红色花苞便缓缓绽放,一股金黄蜜汁从那花瓣缝隙处漏了出来。 浓甜的蜜香瞬间充斥整个石洞。 第十二章 强结魂连 及至花瓣全部打开,只见那块差点让石凌送命的金黄色山宝正处于莲台中央。 一条筷子长的赤金小蟒则虚弱地蜷缩在上面,正睁着黑漆漆的小眼睛好奇地望着石凌等人。 它周身布满了焦痕,好几处地方鳞片已脱落,露出模糊的血肉。 爱子莫如母,赤金大蟒怜爱地看着那小蟒,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修行百年得灵智,再百年悟得天地有灵,原本只要迈过化蛟之变,就可以摆脱凡身肉胎。但可惜的是,无意中怀上了我这孩儿,它又恰巧在我蛟变时出世,被我汇聚到的太阴之气覆盖到。当时我心急之下强行斩断体内太阴感应,但孩儿却已经被伤到阴魂……” 太阴之气对于有了些道行的山精地魅,或是像即将化蛟的赤金大蟒这般妖兽来说,是真真切切的大补之物。 但若是被那些没道行的普通妖兽不慎吸入,却如寒霜剧毒,轻则从此萎靡不振,生机虚弱。重则浑身被阴气冻脆,连骨带魂四分五裂。 大蟒谈及往事,语气里止不住地悔恨:“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这地火红莲,将孩儿放在里面以地火之气日夜浇注,这才堪堪压制住太阴之力。只是它年小身薄,根本承受不住地火煎熬,时时刻刻都在受折磨,上次我去夺这蜜精石也是为了给他疗这火毒之伤。” 石凌虽然不知道太阴气对于化蛟之蟒的意义,但看赤金大蟒头上那角凸而不显,也大致猜出来,当时她自斩太阴的举断肯定是已经断了自身造化。 他走到红莲面前蹲下身来,那小蟒第一次近距离见着生人,勉强抬起脑袋,歪着脖子盯着石凌,微微张嘴“嘎”地叫了一声,黑漆漆的眼睛如宝石般晶莹。 会嘎嘎叫的赤金蟒…… 看着这可怜小蟒,他伸出手指想要触一触,瞅到那一身伤痕,又生怕再让它生疼,旋又收回了手指,心里泛起一阵同病相怜的凄苦。 自己虽然也是自小顽疾在身,但好在有黄老仙和老头帮助,基本没受过什么痛苦。这小东西却打出生以来就无时无刻不在受罪,相比起来,自己还真是幸运得多。 想到这,他开口问道:“我体内狂气能救这小家伙?不会伤到它吧?” “这个你放心,黄真人说那狂气已经在你体内孕养了十几年的势头,上次在那山魈洞前我已经感受到几分,虽不及太阳之气刚烈,但妙在少了几分霸道,正好我儿能承受住。假以时日,足够将那太阴气驱散干净。” 原来这大蟒早就得黄老仙告知情况,狂气转嫁,这本是石凌和那小蟒互相得益的事情,亏得她还婉言相求,也是因涉及孩儿生死,不敢有丝毫怠慢。 “婶婶放心,我自当尽力,”石凌知晓自己情况,也不敢一口气答应下来,盘腿坐在红莲旁边,对石爷喊道,“老头,你要怎么个弄法,快点开始吧。” 石爷也不啰嗦,手指一动,那驭魂宝篆便缓缓浮起,洒下一阵莹白光辉将一人一蟒笼罩在里面。 没过多久,那小蟒突然直立起半个身子,呆呆地一动不动。 一团灰雾慢慢从它头上冒出,大约钻出一半后便不动了,化为蟒状,有些胆怯地趴在那里,正是小蟒命魂。 像蛇蟒鸦虫之类属阴的妖兽,往往都是天生就能见阴,篆光很快就能将其命魂引出来。 但是活物的命魂不能完全离体,一旦完全离开,肉体就会马上进入假死状态。时间稍微长一点,命魂就再也回不去肉体,最后落得个魂散人亡。 再看石凌这边,篆光运转良久之后还不见半点动静,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喊道:“老头,你这到底灵不灵啊?” 石凌不知,在这宝篆光下,魂力强大之人能极为顺利地被引出命魂,但若相反,这引魂二字恐怕就要变成拔魂了。 强行加大篆纹之力,便是像拔萝卜一般把命魂硬生生从身上拔出来。 无论对肉体还是魂体,都是巨大的伤害。 一个不慎,甚至会直接将命魂碾为碎末,再入轮回不得。 石爷皱紧了眉头,事已至此,只能下狠心。 只见那宝篆光芒陡然从莹白变成了亮白,照得整个山洞浑如暴露在骄阳之下。 几乎是在同时,石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痛苦得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只觉体内每一寸血肉仿佛都像狂潮般要冲破皮囊的桎梏,周身皮肤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血点,脑中更如有细细密密的尖刺要透体而出,痛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剧痛之下,一团雾气从他头上缓缓浮了出来,大约上升了一寸左右就像被一堵无形的墙阻住,再也出不来半分。 石凌再也忍受不住,双手使劲抠着自己的脑袋,嘴里一阵牙齿相撞的声音,周身皮肤上的血点融到一起后,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终究是不行啊,再强行逼下去,凌小子命魂都会被扯断。” 望着不远处如血人般的石凌,石爷脑海里浮现出十几年前的画面。 大风雪中,紧闭着双眼的婴孩被独臂汉子交到自己手里时,突然睁开了眼,一下子哇哇大哭,直把自己急得手忙脚乱,怎么抱都不合适,差点把他掉到地上…… “到底是长这么大了,”石爷紧锁的眉头突然舒展开,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轻轻一叹,“凌小子,以后可少惹点麻烦啊……” 他手指一引,一道篆光立马罩了过来。 片刻后,石爷命魂从头顶徐徐飘起,最后脚在头顶轻轻一点,离开了肉身。 他竟是让命魂完全离了体! 雾状的命魂落到地上后,摇摇晃晃了一阵,显然也是有些不适应。 待认清方向,便是义无反顾地朝前猛冲,狠狠撞在了石凌身上,将其头顶那团魂雾撞得又冒出来了几分。 命魂退后几步,一撞。 退后,一撞。 再退后,再一撞! 每一下撞击,石爷命魂的脚步都在变慢,力度也在减小。 五六次撞击之后,石凌头上那团魂雾已经离体了一半,勉强能够看清楚五官。 反观石爷那原本面貌极为清晰的命魂却已变得朦朦胧胧,像是晨曦中将散未散的薄雾。 随便来一缕山风就能将之吹散…… 第十三章 我们回家 石爷命魂正欲再有动作,一个黄袍道人已挟风掠至,左右打量了下情况后,重哼一声,抬手一指,一道柔和的青色篆光在宝篆上激射而出,将石爷命魂徐徐推回了本体内。 来者正是黄老仙,他一把扶住身体瘫软的石爷,轻轻放在了地上。 黄老仙再一指,又是两道青色篆光射出,推动着石凌和小蟒冒出头顶一半的命魂相互靠拢,最后额尖轻轻触在一起,完成了魂力牵连。 几乎在同时,一股狂躁的血红之气像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一般,从石凌头顶冒出,顺着那连接在一起的魂雾进入了小蟒体内。 青光再动,两条命魂被徐徐推回了各自本体。 眨眼间的功夫,黄老仙已经将烂摊子收拾了下来,将宝篆一收,满洞的篆光顿时消失不见。 石凌失去束缚,浑然不顾自己一身鲜血和疼痛,连滚带爬地凑到石爷身边,地上顿时留下一道曲曲折折的血痕。 先前命魂被撕扯时他能忍住不吭一声,现在却张大着嘴哭喊道:“老头!老头!” “怎么会这样?你别装死啊,你快醒来!” “我不要魂连了,真的不要了,我求求你,快醒醒啊……” 刚才他半离体的命魂目睹了一切。 开始时,还对自己这状态有些新奇,可看着石爷命魂逐渐变得稀薄,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老头肯定是以极大的代价在成全自己。 若不是命魂半离体状态下肉体根本不听使唤,他早就捡块石头将那驭魂宝篆砸下来,停止这魂连了。 此时的他,终于明白了在尚未进赤砂洞时,自己那无端的恐慌情绪的根源是什么。 原来,只是害怕魂连失败后自己和石爷的分别。 死有何惧? 唯有死后永远的分别才叫人难以接受。 现在魂连成功了,可是自己害怕的事难道还是发生了吗? 想到石爷可能一开始就做好了死的准备,石凌心里愈发揪心地疼痛。 这老头,何以就掩饰得这么好? 已成石凌驭魂兽的赤金小蟒感受到伙伴心里的悲戚,愈发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既感激又内疚,难过得趴在了莲台上嘎嘎呜咽。 一颗颗眼泪像豆子般止不住地从那黑黑的小眼睛里往下掉。 两条大蟒并行游到石凌身边,将头贴在了地上。 “小兄弟,我和夫君谢谢你们。” 石凌恍若未闻,只是将石爷抱得更紧,止不住地抽泣。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平日再乐观、再无畏,也会有失去内心支撑的时候。 “别哭了,你爷爷命魂虽受了重创,但还没散,现在及时归了体,还有救。”黄老仙轻轻拍了拍石凌肩头。 石凌猛地抬起头来,强忍住抽泣,死死盯着黄老仙。 黄老仙被他逼人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慌,软言解释道:“命魂受损,人会极度虚弱,长时间昏迷是避免不了的,但跟肉体受损有药可医一样,只要找到养魂之药,也可以弥补魂体所受伤害的。” “那养魂之药去哪里找?”石凌总算是镇定了下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泪问道。 他知在这事上,黄老仙断然不会忽悠自己,一下子好比吃了颗定心丸,脑海里的一片空白又慢慢被正常的思维替代。 “滋阴补魂,这山里属阴的药物都可以。找药的话,你这蟒婶婶能帮上些忙。要是能有灵药级别的,就更容易恢复了。” “灵药?可是蕴含灵气之药?”石凌问道。 “这老头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黄老仙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昏死过去的石爷,说道:“这蜜精石、地火红莲就是灵药,还有你上次在山魈洞发现的那些山宝,有的也是灵药。凡人是感觉不到灵气也吸收不了灵气的,不过入灵了的药本身就比一般的要品质好很多。” “凡人,凡人!凡人不是人么?这狗日的灵气真是有蛮贱,专门跟凡人过不去么!看也看不到,用也用不了。”石凌撅着个嘴,一脸忿然。 黄老仙捋了捋长须,下巴有些得意地微微翘起。 这老道士一撅屁股,石凌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顿时瞪大了眼睛道:“你不会看得见吧?” “一点点,一点点罢了。”黄老仙捏着两根手指,微微拉开一条缝,示意真的不多。 语言万分谦虚,语气极端嘚瑟。 石凌兴奋道:“那你是灵修士?!” “呃,那倒不是,看见和吸收是两回事。”黄老仙理直气壮。 “哦……那我先找,到时候再拿给你,看哪些可以给老头用。”石凌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失望。 黄老仙如果真是那厉害万分的灵修士,有这便宜师父引导,对自己提升实力,查清身世肯定很有助益。 可惜啊…… 黄老仙似笑非笑,看了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石凌一眼,又踱步到小蟒跟前,将腰间挂着的黄皮葫芦取了下来,抓起火莲上那块蜜精石对准葫芦口一捏,硬如金铁的蜜精石便化为一缕金黄色的蜜液落入了葫芦中。 “进来吧小东西。”黄老仙把葫芦口对准了小蟒。 小蟒扭头望向自己父母,征得同意后就游进了葫芦里。 黄老仙又掐着个兰花指,小心将地火红莲摘了下来。 “走吧,我们回家。”他对石凌招呼一声,跃到了赤金大蟒身上。 大蟒小心将石爷卷在背上,待石凌爬上来坐稳后,便出了洞。 洞外,石凌发现大黑子正趴在洞口一动不动。 这凶兽听到动静后,有气无力地抬头哼唧了几下,翻了个白眼,脑袋又重重砸在了地上。 “魂力牵连之下,一伤俱伤,这肥熊也受了不少累。”黄老仙解释道。 石凌愧疚地低下头。 “不妨事的,凶兽魂力本就强大得多,这家伙皮糙肉厚,估计命魂里都油水十足,过一两天它自己就醒了。”黄老仙安慰道。 “蟒婶婶,它醒来前麻烦照看下。”石凌轻轻拍了拍大蟒身子。 这黑云山里,像这般没有防备地在外面躺一晚的话,那可不一定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赤金大蟒朝自己夫君望了一眼,那公蟒便在大黑子身旁盘着身子守护了下来。 这里本就是赤金蟒的地盘,石凌想了想,应当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第十四章 宝篆的来历(一) 回道观的路上,黄老仙取下腰间黄皮葫芦扔给了石凌,说道:“这葫芦你拿着,你这小伙伴还得在里面呆上些日子才能痊愈。” 石凌接过来后,闻着葫芦嘴上的酒糟味,一脸嫌弃道:“这不是你的酒葫芦吗?我才不要,等小蟒好了就还你,臭死了。” “真不要?”黄老仙咧着嘴打趣道。 “要来当尿壶么?”石凌态度极为坚决。 开玩笑,小时候被老头变着法子逼着给黄极观做苦力时,自己可是正儿八经地偷偷撒过尿在里面的。 黄老仙笑道:“石义山这漏风嘴是不是把你来历都跟你交待了?嘿嘿,这可是那独臂汉子留下来的。” “什么?啊呀,从小到大你们也不告诉我,你竟然还霸占了这么久。”石凌气急,拿着袖子使劲擦拭葫芦。 “不是不给你,这葫芦不是普通东西,怕你太小惹出麻烦。”黄老仙语气略认真了几分。 “难不成这葫芦还能是个宝贝?” 虽然不信黄老仙的话,石凌还是把葫芦紧紧抱着,生怕黄老仙后悔抢回去。 这毕竟是独臂汉子留下的唯一物件,而他能舍得以性命保下自己,十有八九是自己的长辈、至亲。 甚至还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爹。 “以后有机会你就知道了,现在跟你说也是对牛弹琴。”黄老仙卖着关子,一脸欠打的样。 “蛮稀奇……”石凌瘪了瘪嘴,不服气道,“那为啥现在又给我了?就不怕我现在惹麻烦了?” “不是不怕了,而是不能再怕了,”黄老仙语重心长说道,“有很多事总得靠你自己去面对,我和你爷爷能护得了你昨天,护得了你今天,那明天呢?总不能一直让你躲在后面。” 想到山洞里石凌如血人一般时,仍强自咬牙不吭声的样子,黄老仙心里一叹,继续说道:“你这小子,性格顽劣,但骨子里有几分硬气。要是能瞒,我倒是想一直瞒下去,只是现在你知道了这么多,这黑云山迟早关不住你的。而且,有的责任,只能你自己来担。” 石凌听着黄老仙难得认真的话,默然不语。 他了解黄老仙,黄老仙又何尝没把他看得通透。 知道身世来历后,再要他假装没事一样在黑云山里躲着打打鸟雀,逮逮兔子,那决然没有可能。 “更何况,我黄老仙的徒弟,来点麻烦算什么,斩掉便是了。”黄老仙背手站在蟒身上,长须和道袍有韵律地轻轻摆动。 要是以前,石凌肯定又要嘲笑他吹牛皮,但连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黄老仙在他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多多少少跟高人是沾上了边。 此刻听到这霸气的话语,不觉肃然起敬,只觉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他突然想起来在洞里时黄老仙接引出来的宝篆青光,奇道:“话说,你怎么会知道那驭魂宝篆的用法呢?”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呢?驭魂宝篆本来就是我黄极观的东西。” “什么?!”石凌一惊,差点从蟒背上栽了下来。 “石老头跟你说过黑云八寨的驭魂宝篆从哪来的吧?” “嗯,说是当时祖上救下一个道士后被赠予的……你不会就是那个道士吧?!” 石凌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好使了,真要是如此的话,难道黄老仙是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了? “你想哪里去了,动点脑子好不好?”黄老仙一脸鄙夷,“是观里的祖师爷!他重伤落在黑云山,被八寨先祖救下了,恢复过来后也没走,把十八拐上一个土庙拾掇一番,建了那黄极观,一住就是十年。后来要离开了,就把驭魂宝篆借给了黑云八寨还恩,说可护佑八寨五十年,五十年后由他或者其传人收回。” “借?老头没说这茬啊。”石凌摸了摸脑袋。 黄老仙意味深长地瞅了昏迷着的石爷一眼,继续说道:“后来期限到了,祖师爷却不知所踪,太师公带着我师父回到观里,也想过把驭魂宝篆要回来。只是黑云八寨支支吾吾不肯交,师公和师父都是羊羔脾气,性子软耐心好,一次不成去两次、三次……” “这要换作是你,只怕早就偷回来了吧?”石凌挑着眉头邪邪笑道。 “偷?”黄老仙嗤笑一声,“光把宝篆偷回来有什么用?驭魂宝篆以魂识认主,八寨的八位大护寨都注入了魂识在里面,但凡还有一个魂识入篆之人活在这个世上,其他任何人即使得到宝篆,也是野猪啃刺猬无从下嘴,既没法抹去其中的魂识,也无法把自己魂识注入进去。所以,除非黑云八寨八位大护寨都自觉将篆纹中自己的魂识收回,宝篆才可重新认主。” 石凌听得玄乎其乎,暗暗咋舌道:“这宝篆可真是比狗还忠诚,这样看来,但凡有一个护寨不配合,这宝篆都无法易主啊。” “那还有个简单的办法,把篆纹中注入魂识的人全部杀了,宝篆自然就变成无主之物。”黄老仙不怀好意地看了眼石凌,做了个割喉咙的姿势。 石凌目瞪口呆:“这怎么可以!” “八寨对你不怎么讲究,你倒是尾巴摇得欢,”黄老仙见他一脸认真,挥了挥手,有些意兴阑珊地道,“逗你玩呢,接着刚才的话说。我师父和师公是没讨回宝篆,寨子里人却把黄极观当贼盯了,以前还隔几年帮忙修葺下道观,后来除了你家石老头,就没什么人上来了。石老头是个实诚人,一直觉得这宝篆该还,可这事他一个人做不了主。” “借人东西自然是要还的,”石凌小声嘀咕着,又有些抱怨地道,“不过你那祖师爷也忒小气,给都给了还要订这五十年之约。寨子里那些露水夫妻,在一起待上个几年都名正言顺了。五十年……什么事都已经习惯成自然,哪里还交得出来。” 黄老仙眯缝着眼睛看着石凌:“你这娃子倒是对人看得清楚,不过你可知道为什么要订这五十年之约?” “为啥?” “嘿嘿,”黄老仙嘿然一笑,突然把道袍袖子撸了起来,“看清楚了!” “看啥看啊,烧火棍一样的胳膊……咦!”原本浑不在意的石凌突然一下惊得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简直不要太诡异! 第十五章 宝篆的来历(二) 只见黄老仙胳膊上陡然浮现出一片血色纹路,歪歪扭扭的,看上去……竟然跟那驭魂宝篆上的篆纹极为相似。 黄老仙显摆似的晃了晃胳膊,瘦巴巴的身子轻飘飘地掠到路旁一块青色卧牛石旁,极为写意地一掌击下。 只见那巨大的石头上裂纹顿现,轰然倒塌,掀起阵阵石灰。 “咳咳咳,”石凌摆手驱散着漫天的灰尘,一边兴奋地怪叫着道,“啥玩意这么厉害!!教我教我,咳咳咳。” “这是金刚宝篆之力,刚才那一掌只不过是我稍稍展露了一点如崇山峻岭般的实力,谈不上厉害。”黄老仙脸上好似开满了花,又开始得意地谦虚起来。 “厉害!怎么不厉害!一千个厉害,一万个厉害!师傅你老人家藏得深啊,这金刚宝篆感情是跟驭魂宝篆是一家子的?”石凌在蟒背上几步挪到黄老仙身旁,觍着脸陪着笑。 黄老仙这一手确实震撼到了他。 这可是卧牛石啊,寻常壮汉拿个铁锤卯足劲都不一定锤得开,现在竟然跟菜瓜一样,被一掌就拍碎成了石渣。 要学会这手,在这黑云山里岂不是可以随便横着走。 “金刚宝篆就在观里头,也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你现在知道厉害了,你可又知道,除了驭魂、金刚,其实还有其他宝篆?” “还有其他宝篆?!这不是要逆天啊!” 石凌嘴巴大张,差不多能把腰间系着的黄皮葫芦整个塞进去。 今天这老道士老是搞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事! 他奶奶的,话又不一次说完,搞得自己一惊一乍的,像个无知傻儿一样,以此来衬托他的伟大。 真是牙黄心不白,坏得很。 “嗯,”黄老仙低声应了一句,罕见地露出几分敬畏之色,一字一句吟诵道,“ 雁啼万仞神仙藏,目含霹雳饮风霜。 不知今夕何岁月,只叹梦中无黄粱。 踏尘入世斩风波,三千妒火焚幽篁。 可怜人间清高客,原道六术烬流光。” 石凌一听就懵了。 这都是些什么鬼,乍一听好似能听出点什么,仔细一想什么也不明白。 他使劲挠了挠耳朵,有点不好意思地道:“神仙是吧?啥油蝗??牛光?” 黄老仙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摆出一副师长样子教训道:“平日教你识字时总是偷懒,听得懂才怪。” 石凌嘿然一笑道:“下次一定认真,快给我说道说道呗。” 黄老仙也不卖关子了,解释道:“金刚、驭魂两枚宝篆并非是祖师爷所创,当年他也是因偶得这两枚宝篆才被人追杀,险些丧命。” “据祖师爷所说,这宝篆是远古大能创制,这大能也是怀璧有罪,因六篆而兴,又因其而亡,宝篆也随之在泛古遗失了只怕有千万载,仅仅流传下了这段诗。‘原道六术’就是指的原道六篆,这六篆又分为天命、金刚、望气三大生篆和幽泉、神临、驭魂三大魂篆,天命幽泉两篆是支撑六术的基础,一为无尽生机一为无穷魂力。” “无尽生机,那岂不就是……长生?”石凌惊道。 黄老仙郑重点了点头:“据传天命篆主可将肉体所受伤害,甚至是生机衰老转嫁到他物之上,以此保持生机常青。” “转嫁……这不等于是窃取别人生机给自己用吗?这么缺德!这跟之前老头与我说起的那青炑帝一样,都是损人利己啊。这等长生,要我看,不要也罢。” 石凌提起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撇了撇嘴,显然对此等长生之法颇有微词。 黄老仙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等你大了就知道,这世间芸芸众生,有沉溺美色者,有攀权附贵者,有尚武崇修者,可谓红尘烟雨,弱水三千,各取一瓢饮。” “但唯独长生二字,能让所有人甘愿付出一切去换取。七十古来稀,贵如黄紫公卿,贱似走夫贩卒,活到七老八十就到头了。灵修士得天独厚,但也就大抵多个五十年寿数。这人啊,拥有得越多越是害怕失去,像青炑帝那样站在泛古峰巅,一览众山小之人,又岂会不去追逐那长生之道……” 黄老仙有感而发,话语中罕见地洋溢着文骚气。 石凌这榆木脑袋却听得直翻白眼,也不与他争辩,哦哦哦地连声承认了自己无知,又催着他把故事继续说下去。 “当时祖师爷离开黄极观,其实就是想去找齐其他宝篆,待日后有所获了再返来把宝篆收回,所以才订了这百年之期。谁知他这一去却再也没了消息,我太师父苦寻他不到,最后只好带着师父回来此地等候了……” 黄老仙刚说两句,石凌就忍不住插嘴道:“我看那也可能是祖师爷在外面被人打怕了,所以不敢把宝篆放到身上,干脆一个留在黑云寨子,一个留黄极观,这样出去就不会树大招风了。正所谓狡兔三窟,平时我偷藏东西时也是这招,哎呀,原来我和祖师爷竟然是一路人!” 他是越说越大声,越说越兴奋。 黄老仙恼不过,扬起手来就要教训下这刚进门就不尊祖师的家伙。可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古板之人,转念一想,不禁苦笑一声道:“你这小子,经你这么一说,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石凌很大方地嘿嘿一笑,嘴里不忘自夸一句少年人目明心亮嘛。 黄老仙经他一打岔,一下忘了说到哪里来了,韵了好一会儿神后,这才目光悠悠地继续接着先前的话头说道:“后来,师公安顿好师父后,又外出寻觅,既是为了找寻祖师爷踪迹,也是为了寻其他宝篆,结果也是再没回来过了。” “还有我那师父,就像是承接了我这一门的宿命般,将我拉扯大后也走了,哎,泛古茫茫,哪里那么容易找到……”黄老仙轻叹一口气。 石凌终究是对这些从未见过面的先辈没什么太大感觉,对黄老仙缅怀先师时的这份情感,无法感同身受。 第十六章 红鸡公尾巴灰 他心里拨着自己的小算盘,托着腮帮子发愁道:“搞半天原来还有四枚宝篆不在这里,还以为一下子能学全呢……” 黄老仙所沉浸在的那感慨宿命、悲苦人生的氛围,一下子被他冲得烟消云散。 道人楞了下后,望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板着脸道:“你当原道六篆是什么萝卜白菜?祖师爷曾说过,习得望气篆后,大可观王朝兴衰,小可测命途吉凶,习得神临篆更可神游地府,借九天十地鬼神之力。同属六篆的金刚驭魂又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想学?我还懒得教呢!” “学学学,嘿嘿嘿,”石凌被黄老仙几句话就勾得入了云里雾里,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学一个不亏,学两个就是赚了。” 黄老仙看着这赖皮货,笑着摇了摇头。 “黄老仙,不是……师父,你就不想继承祖师爷和师公他们的遗志,出去把其余宝篆收集齐?”石凌琢磨了下,好奇问道。 “世间万物皆有因缘,该碰到的迟早会碰到,不必强求,执念有时候会摧毁一个人。”黄老仙一脸与世无争的高人样。 “而且……你瞧那边那只红鸡公。”黄老仙伸手一指。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十八拐山脚,不远处正有一只公鸡和五六只灰毛鸭子在那里啄抢着什么。 那红公鸡体覆赤羽,灰尾巴上翎羽竖立,甚是威武。 此时虽然孤身一鸡,却自有一股“敌羞,吾去脱他衣”的气势。那五六只鸭子数量多却完全发挥不出集体优势,被红公鸡撵在屁股后面追得边蹿稀边夺路而逃。 石凌看着这一幕,顿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拍了下自己脑袋道:“你意思是量多不如专精,数量上的优势并不算什么,只要把一个宝篆练到极致就什么也不怕了!” 黄老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石凌,抠着鼻孔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别看这红公鸡现在狂,那是占了主场优势。你把它丢水里试试,分分钟就能被鸭子摁死在水里。” “为师,就是这黑云山的红公鸡,与其出去受欺负,呆这里当土霸王不是更好吗?”黄老仙骄傲道。 呃??? 石凌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拜师的选择…… 师徒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间,大蟒已经带着他们到了黑云十八拐外围。 由于担心被人看到后徒生是非,大蟒跟小蟒碰着头亲昵了一阵便离开了。 赤金大蟒本是化蛟未成之凶兽,灵智极高,自然能够感受到驭魂宝篆气息的古朴厚重,也能感觉到石凌一干人的真情实意。 因此对于赤金小蟒跟着石凌之事,虽然有些不舍,但十分放心,冥冥中觉得这兴许也是孩儿的一场机缘。 回到观里,黄老仙将那摘下来的地火红莲放到石凌床边,闻着石凌一身腥臭味,捏了捏鼻子叮嘱道:“刚结魂连,会有好几日的疲惫,赶紧把自己洗干净了躺下来睡个蒙头大觉,把这红莲放枕边,它散发的气息可以慢慢帮你驱出体内剩下那点寒毒。” 石凌翻了个白眼,心道最没资格嫌弃别人脏的人就是你了,还装什么样。 他问道:“什么时候教我那金刚篆术呢?” 兴许是捏鼻子捏痒了,黄老仙又龇牙咧嘴地抠了抠,猛地弹出一团黑物,爽然道:“我先想法子把驭魂篆偷还回去,被寨里那群老不羞发现就麻烦了,其余事情等你身体恢复好了再说。” “老头需要的药呢?”石凌念念不忘着这个事。 “那大蟒会帮忙的,只希望它运气好点,多找到一些,这样石老头才醒得快。” 石凌还是有些担心,恨不得自己马上能入山去帮忙找药,踟蹰着不肯进屋。 黄老仙知他心思,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要是这几天不安分点,魂体恢复不过来,那估计得躺一个月。” 石凌吓得赶紧屁颠屁颠地倒水。 收拾妥当后,他窝在热腾腾的澡盆子里,擦一擦身上被热水泡得重新化开的血痂,顿时觉得久违的舒适感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要走的路也逐渐清晰明朗起来了呢。 他心里琢磨着,正欲将脖子上沾了不少血渍的小树干取下来搓洗,突然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命魂强行离体的后遗症来了。 他连打了几个大哈欠,连擦洗都免了,就这么光着屁股爬将到床上,随手把小树干扔到床头,一闭眼,沉沉睡去。 …… 石凌这一觉是睡得天昏地暗,等他被一阵“嘎嘎嘎”的声音吵醒时,迷迷糊糊睁开眼,已经完全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现在又是何时。 咦,这是? 他瞪大眼睛,发现赤金小蟒已经从黄皮葫芦里钻了出来,看上去身上的火毒伤已经好了一大半。 此时正趴在床边,黑漆小眼紧紧盯着枕头边那小树干,一半戒备一半好奇,不断吐着小舌信。 “怎么了,小嘎?”石凌不解地望着小蟒。 小嘎是石凌给这小蟒起的名字。 无他,谁叫它明明是条赤金蟒,却会嘎嘎叫呢。 原本准备叫嘎子的,结果这小东西不知何故明显有些不乐意,改成小嘎后倒是乐得眼睛滴溜溜转。 小嘎见石凌醒过来,哧溜一声就爬到了石凌肚子上,小脑袋抬起来使劲朝那小树干点。 它虽是异种,但与它那快要化蛟的娘相比却是天差地别,再加上与石凌初结魂连,虽能在魂识交流中明白石凌的话,自己却还不能清晰表达意思,只能半说半用肢体表示。 “啥?你说这小树干有古怪?” 石凌疑惑中转头一看,没发现小树干有什么异样,反倒是被那株地火红莲吓了一跳。 原本火红的莲朵已经变成了毫无生机的灰白色,花瓣皱皱巴巴的,掉下来好几片,花茎也好似承受不住莲朵重量般摇摇欲断。 整个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一个成熟美妇,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个弓腰驼背的皱脸老太婆。 “这是咋回事?黄老仙还说要我慢慢吸收这红莲的炎气……我的天,难不成这才睡一觉就不小心把它吸光了!”石凌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便是啧啧称奇。 小嘎瞧石凌一脸蠢样,急得在他肚子上直打转。 石凌有些摸不着头脑,捏着小蟒尾巴将其提起来:“你干啥啊,跟被捅了屁股的猴子似的,不会被蜜精石液泡坏脑子了吧。” 小蟒气得一口咬在石凌手上,奋力挣脱了石凌手。 “哎呀,你还咬人。” 石凌正欲把这小东西抓回手里揉捏一番,余光一瞟,发现那小树干突然晃动了几下。 第十七章 小绿人儿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一看。 只见那小树干又左右摇晃,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挤出来。 “有古怪……” 石凌赶紧停止跟伙伴打闹,屏住呼吸死死盯住。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却不见那小树干再有动静,石凌心里嘀咕:“莫不真是看花了眼?” 小嘎见石凌就要被蒙混过去,急得小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一不做二不休,突然张开嘴朝小树干咬去。 “别咬,硬着呢……” 石凌话音未落,那小树干突然立了起来,使劲翻滚几下躲开了小蟒的攻击。 “大爷的,原来是只装死的树精!”石凌惊叹道。 小时候他老爱缠着石爷带他山猎,石爷往往不表态,而是在头天晚上,专门给他讲些山精树魅食人脑髓之类的故事,吓得他几天不敢出寨门。 后来长大后自然是吓不到了,但对那些曾经产生心理阴影的精怪故事却是记忆犹深。 没想到今天真撞着了,石凌心里没有害怕,反而是激动加兴奋,肚子里的坏水涨起来,琢磨着一定得把这小树精抓起来,等石爷醒来后显摆显摆。 更奇怪的事还在发生。 那树干底部突然挣扎出一截绿绿的根状物,说是挣扎,是因为那小绿根左拱右拱才拱出来一点,还拱一下歇一下,明显气力不济。 石凌按住了还想上去咬的小蟒,眉毛扬得高高的,静观其变。 盏茶功夫过后,那小绿根总算是从树干里面完全挤了出来,在地上扭来扭去,竟然慢慢变成了个胖乎乎的人形精怪。 有胳膊有腿,却像面饼一样没有五官。 小绿人站立起来静静面对着石凌,石凌也不怕他,只是好奇地继续打量着。 对峙良久,小绿人忽然抖抖手抖抖脚,蹲下身耸动了几下。 哟,这是还运动上了呢? 石凌正看得专心,冷不防它忽然弹跳起来,一脚踢在了自己鼻子上。 那小绿人借那一踢之力反弹回去,在小蟒的脑袋上狠狠蹬了一脚,跳下床就想跑。 “阿嚏——这鬼玩意贱得很,小嘎,把它抓住了,看小爷不好好收拾它!” 石凌可不认这个栽,气得翻了个白眼,揉着鼻子招呼着自己的小帮凶,翻下床就去逮那小绿人。 那小绿人东窜西跳,几次从石凌和小嘎的围追堵截中钻了出来。 但由于黄老仙担心石凌吹山风受凉,把房间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可供它发挥的空间着实太小,最终还是被石凌一巴掌抓在了手里。 石凌魔爪用力一捏,小绿人使劲扭啊扭,却怎么也挣不出来。 “说,我那地火红莲是不是被你弄死的?”石凌恶狠狠问道。 旁边小噶眼睛冒光,唯恐天下不乱地使劲点头,那小绿人见跑不掉了,干脆双手一叉腰,视死如归。 “果真是你!好家伙,骨头还挺硬,那可是小爷救命的东西,还敢踢我和小嘎,不好好治治你,我也枉称黑云山一霸了!” 旁边小蟒又是一阵猛点头,小绿人却昂头挺胸,无动于衷。 怎么治呢? 石凌眼珠子直转,使劲地搜刮着自己脑袋里的歪点子。 小嘎已快速游到门背后一把砍柴的山刀旁,朝着石凌嘎嘎直叫。 “砍了它?你也太暴力了吧,它好歹也是条生命……” 石凌话还没说完,却见手里的小绿人对着自己竖起了中指。 我勒个去…… “我一刀砍死你个鬼东西!!” 石凌恼羞成怒,捏住小绿人腿,把它用力按在了桌子上,一把抓起了山刀,小蟒连忙使劲帮忙压着,一脸搞事的兴奋。 “先给你来点教训。”石凌把山刀架在小绿人手上,轻轻一划。 一声细微金铁相割的声音响起,小绿人安然无恙。 石凌目瞪口呆。 铁打的树人? 他不信邪地又割了几下,结果连条白痕都没留下。 小绿人有些怯怯地摸了摸被割的地方,发现没事后,双手又是一叉腰,昂着头,一脸有种放马过来的样子。 石凌毕竟是少年心性,立马被激起了几分火气,不信邪地狠下心砍了下去,只听“嘣”的一声,刀刃一下豁开了个口子。 小绿人嘲讽似地歪了歪脖子。 你奈我何四个字活生生写在脸上。 “这鬼东西真是比王八皮还硬!”石凌暗骂一声。 一旁助威的小嘎比石凌还着急,弹射到旁边桌子上,用头把火折子拱得咕噜咕噜滚过来,然后嘎嘎直叫。 “黄皮葫芦里那蜜精石液不会是馊掉了吧,小嘎你怎么一肚子坏水。” 石凌说是这样说,却毫不犹豫地弹开火折子盖,呼地吹燃,咬牙切齿地印到了小绿人肚子上。 移开火折子,半点焦痕都没有,小绿人挠了挠肚子,示意有点痒痒。 再换成倒插进水里淹。 再换成用小针疾刺。 再换成用门缝夹。 任你东西南北风,小绿人自巍然不动叉着腰。 这下小嘎也没招了,垂头丧气地耸拉着头,小眼睛恨恨地瞧着那小绿人。 石凌却铁了心地要挣回点面子。 他握着小绿人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甩打着在手心上,在房间里四处搜寻着趁手的神兵利器。 眼睛突然一亮,瞧见了自己昨夜洗澡时换下来的鞋子。 他弯腰捡起,将鞋子刚一凑近小绿人,抬头挺胸的小壮士立马慌乱了起来,使劲用手捂着自己其实没有鼻子的脸。 再凑近一点,小绿人使劲拍着石凌的手,拼命要挣扎出来。 “哈哈哈哈,我叫你猖狂!” 终于发现了小绿人的弱点,石凌喜笑颜开,一下子冲出了门:“再给你下剂猛药。” 小噶也是开心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浑身直抖。 石凌去得快,回得也快,手里拿棍子小心提着只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云袜。 黄老仙床底下陈置已久的云袜…… 凑近那云袜轻轻一闻,一股沤烂黄豆的冲味差点让他干呕出来,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小嘎你看看这,我看它还得瑟不得瑟……” 小嘎闻着味,瞬间逃出去一丈远。 石凌暗道一声没义气的东西,朝着小绿人嘿然一笑,猛地把它扔进了云袜里,快速扎紧了口子。 怕它硬挤出来,又把袜子塞进被子里面,紧紧抱住。 被子里好似蒙住了只小野猪,翻天倒海的动静一阵接一阵,石凌只是咬紧牙,死死抱紧了被子不为所动。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被子里终于静了下来。 第十八章 贪吃 石凌小心揭开被子,发现袜子口已经被挣开了一大半,一条绿绿的小腿伸了出来,一抽一抽地抖动。 拎着那只腿把小绿人从云袜里抽了出来,只觉这小壮士已经远没有刚才那么圆润光滑,绿色的身体时不时泛出些黄色光点。 好似深秋时节的枯色。 石凌将小绿人在手里翻了个身又翻过来,轻轻用手戳了戳。 小东西一动不动。 “不会把它玩死了吧?”石凌递了个眼神给小嘎。 小嘎凑上前闻了闻,乖乖地趴在一旁,黑漆小眼里也有了点悔意。 一个少年人,一条幼年蟒,都是易冲动易热血上脑的年岁,刚才一半是恶作剧,一半为了出口气,现在突然发现自己玩过火了,甚至可能害死了只并无大过的生灵,一下子都惴惴不安起来。 刚还在想尽办法折磨,现在又绞尽脑汁地去救。 一番折腾后,小绿人还是一动不动,身上的枯黄色更浓了。 “黄老仙这臭袜比刀火还狠!” 石凌暗自恼火,浑然忘了是谁拿过来的袜子。 突然想起那株地火红莲,他灵光一闪,急切地询问小嘎:“那地火红莲是被它弄成那样的吧?” 小嘎疑惑着点点头。 “那就对了!”石凌又是一下冲出了门,片刻后捧着一株挂着三颗小红果的植株回来。 山魈洞里捡回来的山宝。 或者说,灵药。 “这个能吃不?快吃吧,吃了就好了。”石凌把小绿人小心地放到灵药上。 小绿人似乎感觉到了,使劲挣扎着翻身把灵药抱进了怀里。 只见丝丝灵气从灵药上冒出来,飘动着融进了小绿人体内。 小绿人身体上的枯黄光点立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慢慢恢复了原本晶莹的绿色。 石凌舒了一口气,虽然他看不到灵气,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这灵药是生效了。 小绿人这一趴就足足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正当石凌等得有些无聊时,异变突生。 原本郁郁葱葱的灵药好似被抽光了生机,刚还娇挺着的叶子全部都怏怏垂下,紧接着片片脱落。 三颗饱满的小红果如同经历了酷寒霜冻,枯皱的果皮层层皴裂,流出里面黄脓色的汁液,带着股腐朽味道。 春荣秋枯,竟在一瞬。 红粉骷髅,何其相似。 石凌被这一幕深深震撼到了。 始作俑者小绿人懒懒伸了个腰,悠悠醒来。 它看到眼前的石凌,吓得立马往后退了两步,再一下又看到了地上的云袜,直接退得贴着墙根不住发抖。 黄老仙的袜子真是有如洪水猛兽。 石凌心里忍不住一阵抽搐,对着那小绿人说道:“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说完,抓起那云袜,打开窗子丢了出去。 小绿人明显松了口气,扶着墙站了起来。 “你喜欢吃这些东西?”石凌指了指地上已经枯朽了的灵药。 小绿人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石凌见它乖巧下来,还明显能与人沟通,心里一阵喜欢。 “以后我带你去找好不好?” 小绿人马上点了点头。 “那你过来。”石凌伸出手掌。 小绿人踟蹰了一下,还是一跃站在了石凌手里。 石凌琢磨了一阵道:“瞧你胖得跟个葫芦似的,以后就叫你绿葫儿吧。” 小绿人摇头晃脑地表示名字起得很有水平。 …… 过了些时日,一人一蟒彻底恢复过来。 石凌在黄老仙的陪伴下,到山脚下独臂大汉坟前烧了纸钱,磕了头。 大黑子也回到了观里,由于个子太大进不了门,就每日守在石爷房间的窗前,死活不肯走开。 这一天。 黄老仙一大早就进了石凌房,看到那株地火红莲时大吃一惊,待石凌把那极不情愿的绿葫儿唤出来臭显摆一通后,也是啧啧称奇。 “听过千年老树生灵智,可还没见到枯死树干孕精怪的。这小东西应该不简单,可好生收好了,在山外有专门贩卖奇兽异妖的行当,传出去了你可不一定保得住它。” 绿葫儿使劲躲着黄老仙来捏它的魔爪,只想远远离开他。 “这小树精这么怕生人?”黄老仙疑惑,想再凑近看一看。 绿葫儿已经使劲挣脱石凌的手,手忙脚乱地攀到石凌胸前,哧溜一下钻进了小树干里。 “它哪里是怕生人,它怕的是你身上的味道。”石凌白了一眼黄老仙。 “味道?”黄老仙抬手闻了闻自己腋窝,奇怪道,“没什么味道啊。” 石凌又是一个白眼,懒得跟这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搭腔:“我带绿葫儿给老头找药去了啊。” 虽然黄老仙说了他和赤金大蟒去找养魂灵药更容易,但石凌仍是坚持自己也要找,只有给石爷多做点事才能心安。 黄老仙知这孩子心思,也没过多阻止,便告诉他养魂灵药一般都是生长在一些阴寒之处。 …… 黑云山中,夏风一吹,整个山林就好似碧海一般,掀起一片片的波涛。 蝉愈噪,林愈静。 空气中,满是松果特有的油脂香味。 “太阳都这么毒了,这黑云山是真的贫瘠啊!” 寻药的石凌愁眉苦脸地蹲在一个山潭旁,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琢磨着要不要去深山碰碰运气。 过了大半日,背上的篓子还是空荡荡的,这近山一带看来基本是没什么希望了。 他正准备离开,只觉胸前的小树干一阵剧烈晃动,绿葫儿从里面硬挤了出来,跳到石凌肩上,手一个劲往水潭里指。 “水底下有东西?”石凌问道。 绿葫儿使劲点头,急得直跺脚。 “看来是好东西啊……” 石凌上次见到它这副猴急模样,是昨日傍晚。 当时带着它路过黄老仙的药房,这家伙跳下来二话不说,闷头就往门缝里钻,由于门被锁着,钻进去一半就被卡住。 石凌把它强行拖出来后,就急得哭天抢地,使劲捶着地。 最后石凌拿它没办法,硬把门撑开一条缝让它钻了进去,只听里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待它再出来时已经是绿得冒油了。 石凌大致猜出来它干了什么,问道:“吃了?” 绿葫儿抹了把嘴,骄傲地点头。 “吃饱了?” 继续点头。 “那……留了一点没?”石凌小心问道。 绿葫儿理直气壮地叉腰摇头,意思是就这点东西还能难倒我? 吓得石凌赶紧把门恢复原状,一溜烟跑了。 第十九章 寻灵大本事 “会被黄老仙打死的……” 想到黄老仙对那药房的珍视,石凌心里是小鼓敲得咚咚响。 从小到大,这药房是唯一不准他乱入的地方,每次黄老仙寻到什么好药,都要小心捧着进去。 现在倒好,就让绿葫儿放纵了一次,什么都没了。 基于这个原因,今早石凌见着黄老仙就心虚,趁他还没发现药房惨状,赶紧溜了出来。 更多的也是想将功补过,找点药补回去。 石凌脱下衣物,光着屁股就跳下了潭。 黑云山中多山池深潭,野惯了的他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水性。 日光正烈,墨绿色的水底下能见度极好。 石凌下潜到底,四处搜索了一番,待到快憋不住气时,突然发现左下方处,有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正发着异样的青色光泽。 他扎了个猛子过去,一把抓起石头,来不及细看便朝水面浮去。 爬上岸,仔细一端详那石头,发现发光的原来是石头表面一层细密的水苔,莹莹的青光像是漫天星斗一般,甚是好看。 绿葫儿猛跳过来就要抱石头。 石凌眼疾手快,一下子在空中把它拎住,笑着说道:“这个我们先不吃,找到的东西都先拿回去给黄老仙看。除了给老头用的还有赔黄老仙的,剩下的都给你。” 绿葫儿一叉腰,颇有些不服气,这可是自己找到的,凭什么。 石凌会意,敲了一下它的头:“不要这么小气,你是个树精,不是个抠门精,有拿就要有还,而且只要把老头治好了,以后找到的都归你。” 绿葫儿摸了摸头,琢磨了一阵,依依不舍地看了石头一眼,跳到石凌肩膀上坐下,算是答应了要求。 在这之后,绿葫儿格外卖力,带着石凌东指西指。 石缝中、山崖上、沟渠里,大多是些寻常人很难发现,也够不着的地方。这就幸亏有小嘎在,钻缝游崖什么的都是小事一桩。 到手的植株有的一看就不是凡物,有的却是外观平平,完全看不出一点灵药的样子。 石凌自然无条件相信绿葫儿的感觉,来者不拒全都丢进了篓子里。 太阳快下山时,背篓里面已经装满了,绿葫儿还不肯回,死死抱着石凌的腿往深山里拖。 “行啦行啦,太阳一落,这黑云深山只怕你我是进得去出不来。先拿回去给黄老仙看看,都这么多天了,老头还没半点动静,但愿这些药里面有养魂用的才好啊。”石凌拍了拍绿葫儿的头,说到最后,语中多了几分担忧。 绿葫儿似是感觉到了石凌情绪,也不再耍赖,爬到他的肩头,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表示安慰后,钻回了自己的小房子里。 …… 石凌回到观里时天已经黑了,离观门还有段距离,就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盘在门旁,吓得他顿住了脚步。 那黑影几下就游了过来,原来是那赤金大蟒。 石凌一笑,魂识里提醒了下小嘎:“你娘来看你来了。” 黄皮葫芦一阵晃动,小嘎从里钻出,一下子扑到大蟒头上,用头抵着使劲腻歪。 大蟒拿身体紧紧贴着小嘎,再也察觉不出一丝太阴气,也是开心得尾巴直晃。 它为报恩,这几日在山里不知疲倦地找了不少养魂药,特意送过来,也顺便看一下孩儿恢复得如何。 石凌看着这对母子,心情略有些复杂。 兽禽尚有善心深情,素以万灵之长自称的人中,为何又容得下那么多的恶呢? 十几年前,自己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啊,到底是什么人会下得那般毒手…… 正想着,黄老仙从观门后的阴影里背着个手走了出来,石凌刚想开口喊,黄老仙已经眯缝着眼睛,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说道:“药房,谁干的?” 石凌一激灵,这是黄老仙动真火的苗头,赶紧举起手:“我干的我干的。” 以前石凌没少在观里搞些鸡飞狗跳的事,被逮到后每次都是扯东扯西想蒙混过去,黄老仙没想到这小子这次承认得这么痛快,反倒是愣了一下。 “好小子,还挺理直气壮的啊。” 黄老仙伸手就欲把他抓去药房好好教训一顿,要不是赤金大蟒送药过来,他还不知道药房里面所有灵药已经被洗劫一空。 “等等等等,你先看看这些,都是赔给你的。” 石凌讨好地把背上的篓子递给黄老仙。 黄老仙一瞅,立马眼睛就直了。 灵气四溢,随便扫一下就看到有好几株比自己药房里面最好的灵药品质还好。 “你这是掉到什么宝洞里面了吗?”黄老仙小心翻检着背篓。 石凌看到黄老仙表情,知道这些灵药应该还不错,顿时安心下来:“是绿葫儿带着找的。” “这树精这么灵的吗?这是……丹儿青?!” 黄老仙惊得额头都抬出了一片皱纹,手里颤抖地捧着石凌在潭底找到的那块青光石头。 “怎么,是好东西?老头能用吗?”石凌也是第一次看见黄老仙这副失了魂般的样子,期待问道。 黄老仙瞧了石凌一眼,暗道真是无知者无畏,解释道:“丹儿青对成长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而且生长极为缓慢,这么大一块估计至少要百年才能长成。有这东西,你石爷恢复过来是不成问题了。” 石凌一听,只觉这些天心里一直堵着的一口气突然通了,高兴得紧,好奇问道:“这玩意可以换多少食粮?” 黄老仙嗤笑:“食粮?你个土鳖!这个可以直接换铉金了,还是有市无价。你举着这石头到山外晃一圈,要能剩根骨头回来就算你本事。” 铉金是泛古大陆的通用货币,采自地下暗河,随流而动,极为稀有。 平日普通百姓一般交易的就是些铉金碎,更为珍贵的是铉金豆,往上就是铉金珠了。 黑云八寨生活清贫,平日采集狩猎的山药、妖兽都是与入山之人以物易物,有比较好的山宝才能换到铉金珠。 石凌长这么大,还基本没见过钱。 石凌直接无视黄老仙的鄙夷,眼中金星乱冒:“真的假的?铉金?” “是的呢,我估计着怎么也可以卖几百颗炫金珠了,百年的灵药,这穷山里我估计都找不出第二块了。” “这么贵重……”石凌不怀好意地忘了黄老仙一眼,提醒道,“你可别见利忘义,偷偷拿着跑了呀。” 第二十章 这口水有毒 黄老仙胡子一翘,作势要打。 石凌虚挡一下,嘿嘿笑道:“你要是有用尽管拿着用,千万别跟我客气啊,算是孝敬师父的。” “还算有点良心,不过这东西对我没用,你和你石爷倒是用得着。”黄老仙如实说道。 “为啥?”石凌奇道,“不是几百个人围着抢吗?” “在赤砂洞里时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对于灵气,看见和吸收是两回事。我黄老仙也算是万中无一的先天灵觉之人,但是没有通灵竹髓打通灵体的话,灵气就像那镜花水月,看得见,捞不着。比如你和你石爷,也只是能受益这丹儿青的养魂之力,里面的灵气是吸收不了的。” 石凌听黄老仙说完,颇有些不忿。 这灵修士也忒多条条框框了,简直就是不给一般人一点机会啊,真是活该几百年前被风清炑收拾。 “你为啥不去弄点通灵竹髓呢,当灵修士不比你当个道士好?”他有些酸溜溜地问道。 “穷啊……”黄老仙摇摇头,故意叹了口气就往观里走,“进去吧,先把丹儿青给你爷爷服下。” “穷?”石凌把篓子背起来跟在后面,问道,“那竹髓能有多贵?” “你这样的来十几个,拿绳子穿成一串,也换不到半滴。”黄老仙悠悠说道。 “呃……” 你穷就穷了,拿我打比方是咋回事。 石凌不服气道:“那这青苔总可以换一滴了吧,你去换了赶紧修灵,说出去也好给我长点脸啊。” 黄老仙走到石爷房前站定,回转身道:“灵体一开,就必须要长期有灵气供给直到灵体全部打通,这个过程一旦灵物资源跟不上导致断灵,习惯了灵气滋润的身体就会萎缩。之前那地火红莲被小树精夺走灵气的样子你看到了吧,差不多就是这个下场,一入灵途无退路啊……” “这么恐怖!” 石凌脑海里想象着人断灵后的样子,手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不就成人干了么…… “而且,我黄老仙金刚篆传人,只手吊打灵修士,修个屁的灵啊。”黄老仙嘿嘿笑着推门而入。 “主要还是因为穷吧,吹牛皮也不怕捅破天……” 石凌嘀咕着跟了进去。 床上躺着的石爷这些天一直昏迷着,米水不进,明显憔悴了不少。 魂体受伤,轻一点的靠静养可以慢慢恢复,像石爷这种受重创的,如果没有好的灵物,那基本就是这样躺着等死了。 石凌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床上石爷闭目安静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地泛起一阵酸苦。 这老头,以前硬得跟块石头一样,什么都以寨子为重,一点情面都不讲。 这次为了自己,却不惜坏了他看得最重的规矩,还差点就丢了命。 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黄老仙,心里一叹,这老道士虽然口里不说,但对自己的感情只怕跟石爷也差不到哪里去。 从小到大,要不是知道有这两个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黄老仙把石爷扶了起来,用指甲小心在丹儿青上抠出一小块,捏住他嘴巴丢了进去。 石凌抹了把已经湿润的眼睛,托住石爷后背将他缓缓放了下来。 “应该三四天就能醒,这个收好了,你魂力刚开,以后说不定用得着。”黄老仙把丹儿青丢给石凌,说完欲走。 “这么久?别抠门啊,还多着呢,喂多点让老头早点醒。”石凌有些不解,拖住了黄老仙的破道袍。 黄老仙打掉石凌爪子,一脸鄙夷:“喂多点,喂多点。你当是吃饭啊!养魂灵物阴气极重,一次大量服用的话,短时间可能看不出什么后果。但一旦体内积累的阴气爆发,会直接连肉带魂都变成碎冰渣子。什么事情都只能一步一步来。” “哦,那我给绿葫儿吃掉算了。”石凌讪讪揉了揉鼻子,松开黄老仙,轻轻拍了拍胸前的小树干。 绿葫儿挤了出来,跳到石凌手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黄老仙一愣,怒道:“给这小树精?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对你用处有多大,整个黑云山都可能再找不出另外一块了。” “行啦行啦,这东西本来就是绿葫儿发现的,能取一点治好老头就不错啦。” 石凌把丹儿青送到绿葫儿面前,小绿人没急着扑过去,有些以后地抬头望了望石凌。 “没事,你吃吧,我们已经用完了,都是你的。”石凌柔声说道。 绿葫儿确认无误,开心得蹦到了丹儿青前,紧紧抱住。 浓郁的灵气立马不断融入它的身体,直把它舒服得轻轻发抖。 石凌一脸宠溺地看着它,也是十分高兴。 黄老仙看着这两个小东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真是暴殄天物,可不要后悔。” 他咒骂着转身出门,嘴角却挂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石凌坐在石爷床边,静静瞧着绿葫儿趴在那吸灵气。 这一次,差不多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丹儿青散发的光芒才逐渐黯淡。 待青光完全消失,那层原本细密的水苔已经全部萎靡在石头上,变成了一蓬灰白的枯草。 绿葫儿身上的绿色浓郁得简直要滴出来,一动不动地又趴了一会儿后,像喝醉酒似的艰难爬到了石凌手掌上,稍微蹲了蹲,突然一下子蹦起来,石凌猝不及防被砸得躺倒在床上。 这是要对我用强?! 石凌还没来得及叫唤,小绿人弯下腰来。 只见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它头部位置掉下来,落到了石凌嘴里。 “你这家伙,不会是吃太多撑吐了吧,你把什么玩意吐到我嘴里了!” 石凌只感觉嘴里一凉,将绿葫儿拎到一旁后,捂着嘴使劲哈了几口气,还好没什么臭味。 绿葫儿一被放下就又扒了下来,刚才那一蹦跶似乎耗尽了力气,它勉强伸出手晃了一下算是回应,再没了动静。 “哎哎哎,起来说个清楚,吐我口水到底是什么情况!” 石凌戳了戳绿葫儿,突然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不好,这口水有毒……” 念叨了一句,石凌头一歪,竟然就这么靠着床沿沉沉睡去。 睡梦里,石凌感觉到有几颗闪着光的小水珠在自己身体里蹿来蹿去,行过哪里,就觉得一阵清清凉凉的舒服。 几颗小水珠最后停留在胸口位置,慢慢地汇聚在了一起,像被微风拂过的羽毛般,轻轻浮动。 …… 第二十一章 你有隐疾 石凌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发现自己又靠着床沿睡着了,不由得一笑,这些天每晚都是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石爷睡过去的。 他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捏着被床沿硌了一晚的脖子,竟发现半点酸痛之感都没有。 一愣之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全身上下好似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了般,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咋回事?” 石凌心里疑惑,一个念头忽地一闪。 “是绿葫儿昨晚吐的口水!这么恶心的东西还有这等效果?难不成是神仙水!” 念及此,石凌取下小树干,使劲摇晃了几下,绿葫儿极不情愿地钻了出来,站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哎哎哎,你可真厉害啊,原来吐的口水这么有用,这可比黄老仙配的那些乌漆嘛黑的药厉害多了。”石凌笑眯眯地使劲夸赞。 绿葫儿一听就来劲,双手叉腰,舍我其谁。 “能不能再吐点?我给老头也喝点,他这几天憔悴得很,你要再吐点,白天我再带你进山,找到的东西全给你吃。”石凌循循诱导。 绿葫儿摊着手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能。 “别这么小气!再吃点灵药还能产不?”石凌有些着急了。 绿葫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慢慢摇了摇头,这一次好像是在说它也不知道。 石凌一把将它提拎了起来,飞奔出房:“不管啦,先进山,试试才知道。” 这一日,又是漫山遍野的搜刮。 夜晚回来时,黄老仙瞧见石凌又背着一篓子灵药回来,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跟在后面花言巧语想诱骗点。 石凌啪地一下关了房门:“这些都是绿葫儿的。” “臭小子,真是只白眼狼。” 黄老仙揉了揉被门碰到的鼻子,灰溜溜走了。 屋子里,石凌把篓子反过来倒在了地上,绿葫儿躺在一堆灵药里,这里抱一下,那里抱一下,好不惬意。 等将所有的灵药都临幸一番之后,绿葫儿又晃悠着站了起来。 不过不再像昨天那样东倒西歪了,看样子应该是药劲没有丹儿青那么猛。 它缓步走到石凌手里,酝酿了很久,终于一弯腰,一滴小水珠掉了下来。 石凌早就做好了准备,伸过勺子接住。 放在眼前一打量,发现除了稍微光亮些,就是普通的水啊。 石凌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转念一想,泉水口水不都是水吗,喝了也应该没毒。 想到这,他理直气壮地捏开石爷嘴巴,把勺子伸了进去。 灵验!灵验! 石凌仔细盯着石爷的脸,心里默默地念叨。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石凌突然发现石爷原本蜡黄色的脸似乎红润了一些,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是真的生了变化。 仿佛是有一层红润色正在皮肤底下一点点上涌,蜡黄色不断被驱散。 片刻后,石爷脸上就再也看不出半点虚弱的样子。 “成了!” 石凌高兴得跳起来,使劲把绿葫儿往天上抛,吓得它手脚使劲挥动。 “谢谢你。”玩闹了一阵后,石凌捧着绿葫儿,郑重地说道。 绿葫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仿佛也在呵呵傻笑。 …… 连续几天,石凌都是早出晚归。 黑云十八拐附近的地皮,差不多都被他搜刮完了三尺。 这天晚上石凌回到观里,走近石爷房门时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臭小子怎么还没有回来?” 石凌眼睛立马就湿润了,他胡乱抹了一把,几步冲进了房里。 石爷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正跟黄老仙说着话,瞧见石凌进来,也是呆了片刻。 “臭小子……” “老头……” “你还肯回来啊,你知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大黑子又没跟着你一起,你是哪里来的狗胆敢一个人往山里钻,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 石爷一顿劈头盖脑的责备,讲到气愤处,恨不得立马下床把石凌教训一顿。 “嘿嘿,小爷我现在是驭魂篆传人,黄老仙的金刚篆也答应教我了,这黑云山迟早得横着走。” 石凌走到床前站定,来回打量着石爷。 “长能耐了你!看什么看?”石爷被石凌盯得一阵不自然。 “没有哪不舒服吧?”石凌小心问道。 听到石凌询问,石爷看着这在山里钻得灰头土脸的孩子,鼻子一酸,撇过头去:“这还用说,我这身板,早就好了。” 他从黄老仙那里得知,这孩子白天天没亮就不见人影,晚上又守着自己寸步不离,长这么大估计还没受过这般苦。 “这些天你是不是给这糟老头子吃啥东西了,魂体回复还好说,身体怎么一下也恢复过来了?”黄老仙在一旁问道。 “就是喂了点绿葫儿吐的口水。”石凌如实交代。 “啥玩意?口水?”石爷懵住了。 石凌把绿葫儿放了出来,又从怀里掏出根细细的草管,打开后倒在了勺子里,将极浅的一层液体递给了石爷:“就是这个,我喝了点就觉得神清气爽,不过就这么点啦,你再来点?” 绿葫儿一听,急得使劲拉住石凌衣服,不让他给。 石爷瞪大了眼瞧着这抠门的绿葫儿,第一次看见活的小树精,他也是惊奇得紧。 一旁的黄老仙盯着勺子,眼睛冒出阵阵精光。 “给黄老仙,我已经好得差不多,用不着了。”石爷说道。 “他一拳能打碎一块卧牛石,还要这个干啥啊。” 石凌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把勺子递给了黄老仙。 黄老仙小心接过来,轻轻用手指蘸了点放到嘴里,闭上眼睛细细体会,片刻后猛地睁开,激动地说道:“这水里蕴含的生机……难以想象。” 以黄老仙的见识能说出难以想象四个字,石爷也是一脸严肃,对石凌问道:“这小树精每天能吐多少?” 石凌看着石爷和黄老仙两人一惊一乍的,感觉好像在打绿葫儿什么坏主意,赶紧拍了拍绿葫儿让它躲回了小树干里:“就几滴,吃一篓子灵药差不多能吐一滴,怎么了?” 黄老仙支支吾吾着,老脸一红道:“这生机液我也有些用……” 石凌惊呼着,下意识地扫一眼黄老仙的裤裆:“你是有什么隐疾吗??” 第二十二章 积雾山妖修 黄老仙气得拍了他脑袋一下,犹豫了一下后道:“还是跟你讲讲宝篆的事吧。” 听到要说原道六篆,石凌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驭魂宝篆依托的是人的魂体,金刚宝篆依托的则是人的肉体,更确切的说,是肉体生机。” “驭魂篆术,开启的是命魂相连。如果说魂与魂之间有一扇门相隔,能不能离魂就好比是钥匙。若是没这把钥匙,除非像石老头这样,甘冒生死去赌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去强行让你离魂,否则一般人根本无法修习。” “而金刚篆术则不同,虽然说是人就可修,但如果把肉体生机比做绳子,绳子有多粗就能系多重的物。一根可以吊两桶水的绳子勉强可以硬加到三桶,但要是加个四桶五桶,绳子就会被扯断。” “同样的道理,一个普通成年人激发金刚篆纹力量,捏碎顽石不是难事,一拳打死一头牛勉强可以干,但要是强行去惹大黑子这样的凶兽,结果只有一个,透支生机而死。所以说这金刚篆看似没什么修习门槛,实则比驭魂篆难掌控得多。” “这金刚宝篆可激发走石、裂鼎、卸岭、拔山、碎岳等等层级的力量,每一层力量因人而异有不同的坎,每过一个坎便能提升一次,到后面,还有更厉害的……” 听到这里,石凌忍不住激动地插话问道:“拔山碎岳?我的个乖乖,这是能一群打碎一座山吗?” 黄老仙捋了把长须,掷地有声地答道:“并不能。” 石凌刚瞪大的眼睛立马又缩回了一条线,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起这名字是干什么?” “讲究。”黄老仙理直气壮地回答,老脸都不红一下。 石凌:“……” 黄老仙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继续之前的话道:“从师父授我这金刚篆开始,我依仗自己这微弱的灵觉,每日在黑云山脉里寻找灵药,虽然没办法吸收灵气,但灵药本身的药力一般都能助长生机,数十年也算修有小成。直到十几年前遇意外,透支了生机,一直无法恢复……” 十几年前? 石凌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咬着牙问道:“可是为了救我?” 黄老仙没想到这小子反应这么快,也是沉默了下来。 石爷没好气地瞥了黄老仙一眼:“直接说就是了,绕这么多弯干什么,臭小子迟早得知道。” 黄老仙嘿嘿一笑没答话。 石爷转头对石凌郑重道:“十几年前我在风雪里刚接过你,就有五个黑衣人乘迅雪马紧跟而至,二话不说直接就要下死手。我跟大黑子眼看支撑不住,要不是黄老仙恰好赶到,消耗自身生机强开篆纹力量,我们都会交代在那里。”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石凌握紧了拳头,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风雪追杀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不问缘由就要杀光所有牵涉到的人,如此狠决简直闻所未闻。 “不是人。”黄老仙眼里精光闪过。 “不是人?”石凌奇道。 “嗯,五个全是妖修,实力……极强。我出手后,死了四个,逃走一个,极大可能是出自积雾山。” 妖修?积雾山? 石凌对黄老仙说的“实力极强”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自己真是不折不扣的孤陋寡闻山里娃,什么妖修之类的东西,完全听都没听过。 黄老仙瞧出他的窘迫,耐心解释道:“世间生灵,像那化蛟赤金大蟒一般,夺天地造化,生出灵智,便可归于妖类。只可惜她为救子,断了自己修途,不然到后面还可以化形为人,迈入妖修行列。在泛古大陆,妖修原本比较少见。” “直到新历八十年,在炤阳境内的积雾山突然地动山摇,方圆千里都能感觉到震动。等一切平息后,有人再入积雾山,竟发现山中另有广袤天地,与整个泛古相差无几,灵气却要丰沛数倍,奇景遍地,妖修横行,八大妖帝各据一域。正所谓非我族内其心必异,那些妖修极为蛮横,不久后竟入侵泛古,由此发生了大战。” “奇了怪了,既然环境那么好,吃饱了撑的还要入侵泛古?图什么呢?”石凌问道。 想来也是,这不就与富人突然冲到穷人家,要打劫起霉的窝窝头一个道理么。 黄老仙摇头道:“其中具体缘由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泛古十六国原本正处于动乱时期,但由于人妖殊途,在这场大战中十六国结成了同盟抗妖。战火一直延续了百年,死伤已经庞大到无法计算。最后又不知何故,众多妖修又突然退回了积雾山,这场战争才告于段落。” 听到这里,石凌暗自恼火,愤然道:“既然已经休战了,这群妖人当年为何还要到泛古来作恶!把我害成这样!” “这就不知道了,按道理来说,在赤离境内妖修应该没这么张扬。由于赤离国在百年人妖战争中死伤甚大,连开国先祖都是被妖帝所杀,所以即使在休战后的四十多年里,赤离仍是对妖修绝对敌视,有擅入者都是杀无赦。妖修这么招摇来追杀赤离国人确实是罕见。” “另外的三国中,长麟国偏安一隅,乌霄国紧锁国门,都与积雾山没什么牵连,唯有赤离的死对头炤阳国,行兼容并包之国策,与积雾山关系极为密切,有的妖修甚至受朝廷供奉……”黄老仙边思索边说道。 “炤阳国…积雾山!”石凌咬着牙狠狠说道,“迟早有一天,我要查清楚真相,让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黄老仙和石爷对望一眼,眼里都有忧色。 十几年来,他们不是没想过要告诉石凌身世,可每次话到嘴边,就是钻不出来,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结果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这几天一下子将所有事情都讲了个透彻,仇恨的种子无可避免地埋下,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在他们内心深处,也许更多地是愿意石凌一直糊糊涂涂地无忧无虑下去,而不是背负着仇恨走入这个世界。 只不过,石凌既然在那场风雪中活了下来,也许就注定了这是他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的命运。 石爷从怀里掏出个物事,递到石凌手里,郑重说道:“这个你好生收起来,轻易不要示人。” 石凌疑惑着接过来一看,是块灰白粗糙,完全没有光泽的劣质玉牌,正面浮凸着个“凌”字。 就好像被风干已久的凶兽骨头。 第二十三章 玉牌作妖 他将玉牌翻了个面,背面寥寥几笔绘了些纹路,像是山峰的线条。 “这是?” 尽管玉牌粗糙,但石凌心里隐隐有些紧张。 石爷这个时候给自己的东西,必定不简单。 “这是当年将你捡回来时襁褓里放的,跟你身世必然有极大的联系,你这名字便是取自这玉牌。我一直没敢交给你,怕万一在外人面前因为这个暴露你的身份,惹来杀身之祸。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记住,轻易不要示人。”石爷忧心忡忡地再三叮嘱道。 石凌闻言,呼吸立马就乱了。 他反复摩挲着这自己身世的唯一线索,恍惚间好似跟这粗糙的玉牌有了几分感应。 石爷看着石凌举动,眼中神色复杂,他将玉牌一交出,总感觉似乎是自己推着石凌离远了几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石凌取下胸前挂着的小树干,解开线头后将玉牌也系了上去。 似乎是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他故意甩了甩绳子,将玉牌和树干撞得叮啷叮啷响,嘻嘻一笑道:“这以后要是走到哪都这么大动静,还入山打什么猎,真是碍事……” 话音刚落,令人咋舌的事情就发生了。 只见那糙玉好似一下子受热般软化,拉伸成一条长长的玉线,沿着小树干的顶端盘旋缠绕下来。 玉线间距细密均匀,看上去就好似是手活最巧的匠人给小树干装饰了一圈。 石凌吓得一下将小树干掉在了地上。 “这这这?这玉是活的吗?”他惶恐问道。 黄老仙一把将小树干捡起来,神情严肃地仔细端详一阵,仍是瞧不出端倪。 “这白玉牌我早先就查探过,虽识不出具体材质,但确定没有一丝灵气包孕其中,万不可能成精化魅,这到底什么情况……” 他皱眉思索一阵后,突然心思一动,将小树干交还给石凌:“你尝试心里想着要这玉牌恢复原样看看。” 石凌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神奇的事发生了。 那小树干上缠绕的玉线立马又缓缓蠕动起来,一圈一圈从小树干上挣脱后,不断融聚,眨眼间又恢复了之前的玉牌形状。 石凌瞪大了眼睛,这玉牌竟然真能随自己心意变化! 黄老仙若有深意地看着石凌道:“这东西我估计是你出生时长辈赠予的,当时应当就已经与你精血相融,所以能顺你心意而变化。这等奇宝,你这臭小子来历不简单呐……” 石凌挠了挠头,端详着手里的白玉牌,顿时来了兴致。 他心里再一默念,这白玉牌又慢慢变化成了一指来长的薄刃,刃口锋芒。 他捏着玉刃轻轻在自己指尖上一捺,竟一下就被割破了皮,吓得赶紧将冒出血的手指放到嘴里吮吸了几下。 “唔……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石凌含糊不清地问道。 黄老仙不答他,捋了捋长须,背着手啧啧叹道:“奇宝,奇宝啊……” 石凌心里一阵鄙视。 不懂就明说,还能这般装模做样,我真是墙都不扶就服你。 他又操纵着玉牌重新变化缠绕在小树干上,系在胸前后,对黄老仙说道:“行了行了,别装高人了,来点实际的,金刚篆什么时候教我啊?” 黄老仙没一点愧色,咧着黄牙道:“现在就可以,我先去药房取点药,金刚篆纹附体有些副作用。” “你捣鼓的那些黑糊糊的药?不用了吧,我有绿葫儿的口水啊。”石凌一脸嫌弃。 “不要?”黄老仙一脸坏笑,“那你等我一会。” 过了一阵,黄老仙将金刚宝篆取了回来。 跟驭魂宝篆差不多一般大小,同样的精光内蕴,只不过不是那雪脂色,而是如山潭近岸之水的淡青色。 “脱衣服。”黄老仙对石凌说道。 石凌虽不知道原由,还是依言而行。 “裤衩子也脱掉。”黄老仙继续说道。 “不是吧?!”石凌羞愤嚎道。 “还要不要学了?”黄老仙白了一眼。 “果真是比驭魂篆难修一百倍。”石凌不服气地嘀咕着把裤子也脱了下来,双手合拢,小心捂住了自己的命根子。 “还捂什么捂,小萝卜小黄瓜的,又不是没见过。” 黄老仙忍住笑,将宝篆放在手中后,眼神逐渐转为凌厉。 “起!” 一声喝令,那宝篆底部的篆纹立马变得鲜红起来。 再隔空一指,一层鲜红篆纹便旋转着离开了宝篆,面积逐渐扩大,飘到石凌头上时,已经是一丈见方。 黄老仙稳稳操作着,突然抬手在自己长须上拔下一根须丝。 石凌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转瞬便惊呆了。 那根软软的须丝在黄老仙手里一下立了起来,硬直硬直的。 一旁的石爷看着黄老仙手里的须丝,也是一下瞪大了眼睛,张嘴欲说什么,却又抿紧了嘴唇。 “厉害啊,你这可真是全身都是宝,哪里想硬硬哪里呀。”石凌嘻嘻笑道。 呵呵呵。 黄老仙也是朝他咧嘴一笑,然后突如起来地用须丝在其左胸口闪电般扎了一下。 石凌吃痛,倒抽一口凉气:“这是干啥?” “鬼叫什么,取你三滴心头精血而已。” 黄老仙手中竖着须丝,上面竟然沾着三颗殷红的血珠子。 这三滴血珠似乎受到石凌头顶篆纹的牵引,一滴接一滴地浮至空中,缓缓融入了篆纹中。 石凌福至心灵般惊呼道:“精血入篆?驭魂篆属于魂篆,是以魂识认主,金刚篆属于生机篆,则是以精血认主是不是?” 黄老仙诧异道:“你这小子悟性倒是不低。” 话音刚落,石凌头顶篆纹红光陡然一盛,然后便迅速下降,像件红色的袈裟般覆盖在了他身上。 刚一接触,便听这小子惨嚎道:“这玩意咋回事?怎么这么烫!你可还没征得我同意啊,这不是霸王硬上弓吗?啊——” “所以我才说要给你取点防烫的药。”黄老仙悠然说道。 “哎哟!”石凌呲牙咧嘴地道,“你又不早说,我还以为…哎哟,这鬼玩意是被烧开了吗?黄老仙我跟你没完!!!” 第二十四章 试试新能力 在石凌的鬼哭狼嚎中,金刚篆纹完全附着在了他身上。 此时的石凌浑身上下遍布着复杂的鲜红篆纹,一层红光萦绕周身,与被烫红了的皮肤交相辉映。 就像是…… 烫熟的虾子,甚是壮观。 伴随那红光变淡,篆纹也逐渐隐没在了皮肤之下,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石凌!” 黄老仙一声大喝,阻止了想上来报复刚才所受皮肉自苦的石凌:“篆纹之力随心所发,使用时会再度显现,伴随你掌握的力量层级提升,外显的篆纹会越来越少。” “你要切记我先前所说,身体如绳,超负则断。金刚篆反噬之力极大,切不可莽撞使用。你那生机液虽神奇,却也不是万能,如果强开篆纹,透支生机过于严重,到时你就算喝下十缸八缸也救不回来。” 石凌神色一凛,点了点头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嘿嘿笑道:“正好老头也在这,师父要不你大方点,把这金刚篆纹也授给他吧?” 石爷一愣,黄老仙则是没好气地道:“你倒是大方,生篆和魂篆是不一样的。魂篆只需篆纹入魂便可学,但生篆是认主的,刚才取你三滴心头精血就是在做此事,这金刚宝篆,以后除了你和与你有血脉相承之人,其他人都没办法用。” 石凌一下急了:“那宝篆易主,你以后岂不是驭使不了金刚篆力了?” “那怎么办?你要是我亲儿子,我直接授篆纹给你就行了,但血脉有异,哪怕叫爹也成不了真啊。我不这样,你怎么学得了?”黄老仙抠了抠鼻子道。 石爷接过话头道:“事已至此,记住你师父一番苦心,把他的话刻在心里,快穿好衣服吧。我明日就回寨子里了,你可轻易别显露本事,省得被寨里人发现两大宝篆之术都在你身上。” 石凌紧抿了下嘴,黄老仙没了金刚篆,岂不就被打回原形,成了个普通邋遢道士了。 都是为了自己啊…… 他心里一酸,郑重对黄老仙道:“以后我养你!” 黄老仙还捅在鼻孔里的手指立马僵住了,讪讪收回后,摸着脑袋道:“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我带绿葫儿进山找灵药啦,有了生机液,我肯定会把师门宝篆发扬光大的!师父,有了绿葫儿在,灵药得来简单,要不你改行做灵修士算了吧。” 石凌边穿衣服边朝黄老仙挤了挤眼睛,兴冲冲地迈出了门。 黄老仙心道没白疼你这小子,在他身后喊道:“修习金刚篆,少不得一天一篓子灵药,这黑云山再大也经不住这般搜刮。我这几天会去赤砂洞把那些赤砂晶石取出来,拿去郡里变卖换些灵药来,你也莫太心急。” “晓得啦!”石凌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房中,石爷目光中有些忧虑地道:“你倒是舍得,现在就把金刚宝篆给这小子认了主,合适吗?” 黄老仙将金刚宝篆慢吞吞地收好后,满不在乎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既然入了我的门,东西迟早是他的。要不是宝篆初认主,他还无法收入体内,我现在就交给他了。” “六篆相通,认主一篆,其他宝篆可无师自通。凌小子尝到甜头自然会去打其他宝篆的主意,你这是把你们师门收集宝篆的宿命交到凌小子头上了啊。”石爷满怀深意地道。 “呵呵,原道宝篆对现在的他来说,出山后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以后能找到其他的宝篆,未尝不是件好事。至于到底能走多远,就得看这小子自己的机缘咯。”黄老仙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长须道。 “那你呢?你以后就呆在山上安心做道士念经打坐了?还是真的要去做那灵修士?”石爷皱眉问道。 “我?”黄老仙嘿嘿一笑,扬长而去,“我要是还要依靠这些外物,还做什么人家的师父。” 石爷望着他背影远去,发现自己头一次有些真看不懂这个相交很久的老道士了。 …… 翌日,天蒙蒙亮,漫山的晨雾还没散去,空气润得很。 “嗨呀!” 光着膀子的石凌提臂一喝,臂膀上浮现出复杂的鲜红篆纹,一拳砸碎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面前的大青石上,已经散落着一堆碎石。 他发现自己体内的金刚篆纹隐而不现,在自己控制之下,单用臂力就只会在手臂上浮现篆纹。 “嘎吱——” 黄老仙推开沉旧的庙门出来,瘦巴巴的背上搭着个不起眼的布袋。 “哟,师父,这么早就走啊,怎么不多休息一下,你拿个这么小的布袋能装多少赤砂晶石?你先来看看,瞧我这走石一击。” 石凌打了个招呼,一声吆喝,又是一拳打碎了一块小青石。 黄老仙闷头踱步到石凌面前,一拳把那块大青石打得粉碎,大声吼道:“鸡都没叫你就到这里嚎春似的,砸了快一个时辰的石头了,还能让人睡吗?还走石,捏蛋都比你力气大!” “不是你说的要一步一个脚印嘛……”石凌不服气道。 黄老仙无语。 都怪这小子以前成天惹事,昨天光顾着反复叮嘱他不要乱用力量,倒是真的忘了告诉他什么是力所能及。 “你记着了,篆纹颜色越深,就说明身体负荷越重,若是达到透支生机的临界点,就要马上停下,否则再超过一点,后果就严重了。” “总之身体就是碗,金刚之力就好比是水,碗有多大就能装多少水,至于什么是走石,你自己多体会,我先走了。” 黄老仙说完就步入了山雾里。 “自己话不一次说完,害得小爷白吃了一早上的雾气,还凶里吧唧的,等小爷学成了,我非得……” 石凌对着黄老仙离开的方向使劲挥舞了几下拳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哎? 黄老仙不是把金刚篆给我了吗? 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百思不得其解,摇摇脑袋也便不多想了,等黄老仙回来了一问便知。 现在,就按他说的试试先。 第二十五章 死鱼白脸 他兴致勃勃地走到一块齐人高的石头前,默默运力,浑身肌肉崩紧,筋脉根根凸出,篆纹颜色也是逐渐加深。 待到红得鲜艳欲滴,身周萦绕的山雾好似受了无形之力驱赶般,一下子被挤出去几丈。 鼻中一凉,一道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应该是到极限了! 石凌心里暗道一声,身子扭动,关节咔咔作响,一拳重重轰击在石头上,砸出了一个小坑。 几息后,以小坑为中心,一道道裂纹像蛛丝一般延伸,布满了整个石面。 整块石头却没有像黄老仙先前打的那样碎裂开。 一拳击出,石凌只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一样,全身酥软,反复握了几次拳头也握不紧,不由感叹道:“还是没黄老仙厉害啊,不过一步一个脚印嘛,这么大的石头都打裂了。啧啧啧,再碰到山魈,非得追着一拳拳打得它叫爷爷。” 要是黄老仙看到这一幕,铁定要气得一脚把石凌踹到地上。 他告诉石凌临界点的意思,是提醒他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哪知石凌直接就去奔着这个极限去了。 这不是作死吗! …… 石爷起来时,石凌已经做好了早饭,草草用过后,两人便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十八拐。 石爷身体刚恢复,步伐慢,石凌也不催促,默默地跟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些好玩的事。 快到山脚时,石爷突然站定脚步,招呼道:“巴家的小子?” 迎面正低头走过来一个比石凌稍大一些的少年,一身长袖粗麻衣服,在这盛夏天里看着就觉得热,身后跟着一只没精打采,耸拉着舌头的杂皮老狗。 听到石爷声音,少年抬起头来。 五官倒生得有几分清秀,皮肤没有寨里人常见的黝黑,反倒是泛着股子比较晦涩的苍白色,看上去总觉得有些常年不见天日的不健康。 “大护寨。” 少年看着石爷,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应道,眼睛余光扫了眼旁边的石凌。 石凌身上没来由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心里暗想:“这死鱼白一样的脸怎么笑起来都阴冷冷的……” “你这是?”石爷问道。 “我跟寨主一起过来的,石寨主他们正在商量七日后圣物的交接事情。”少年恭恭敬敬答道。 黑云八寨祖辈都受益于驭魂篆,在寨中都是称其为圣物。 为了驭魂篆的归属,八寨曾发生过摩擦,后来便定下了规矩,驭魂篆由八寨轮流保管,时间为一年,既是公平起见,防止争抢,也是因为寨里人明白这宝篆没那么简单,所以轮流来琢磨。 “一年之期……我都差点忘记这个事了。” 石爷看了石凌一眼,心里暗想幸亏在驭魂篆送走前给石凌用了,否则偷出来还真不容易。 “我们快回寨里去,这可是大事。”石爷对石凌招呼了声就往前走。 巴虫儿含着笑闪开道路。 石凌与他擦肩而过时,腰间系着的黄皮葫芦陡然一动,他魂识里瞬间接收到葫芦里小嘎传来的警惕信息。 石凌不着痕迹地扶了扶葫芦,制止了小嘎动作,大大咧咧地拍了下少年肩膀道:“小老弟,以后常来石寨玩啊,你这老狗不错,就是瘦了点,上次我炖了锅肥狗,可香了。” 巴虫儿笑容凝滞,眼中寒芒一闪后,嘴角复又翘起,不着痕迹地轻移下肩膀,将石凌手卸开后站立一旁道:“这位小兄弟说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就跟我称兄道弟了? 石凌心里暗骂一声,正欲再说话,石爷却已经回转身喝道:“臭小子说的什么话,皮痒痒了是不是,赶紧走!” 这死鱼白还真沉得住气。 石凌嘴缝里嘁了一声,几步跟上石爷,故意用少年能听到的声音喊道:“老头子这么生气干嘛,我说的是实话,你上次不也吃得欢畅。” 巴虫儿冷眼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山道,嘴角留着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胸前麻布衣服里面,突然有什么东西拱了起来,在胸前游走几圈后复归平静。 …… 这边,石凌见走远了,对石爷说道:“老头,这死鱼白身上有古怪。” “死鱼白?臭小子别乱给别人起名字,那是巴水寨的护寨巴虫儿。要我说你这小子突然讲那些话才古怪,换了别人,早把你摁在地上打一顿了。”石爷没好气地道。 “这么热的天还穿那么多衣服,难怪不古怪?” 石凌打开黄皮葫芦,赤金小蟒游出来盘在了他手臂上。 他轻轻摸了摸小蟒脑袋,继续说道:“更何况,小嘎说它感觉危险。” 石爷瞧了小蟒几眼,皱了皱眉道:“什么危险?” 他知晓这赤金小蟒不是凡种,万万不会平白无故产生这种感觉。 石凌皱了皱眉:“它也表达不清,就是一下子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威胁到它一样。” 石爷回头看了看走过来的山路,略一思索,也有些把握不准:“别想太多了,山林里难免会有其他凶兽留下气味什么的,巴虫儿这孩子加条老得快走不动的狗,能有什么危险?” “那死鱼白皮笑肉不笑,假得很……”石凌还是咬着不放,总觉得巴虫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石爷眼神复杂,叹了口气:“也怨不得他,巴虫儿身世可怜,当年他母亲乌莲在山里采药时被山外恶人污……无端欺负,他父亲巴顺本是护寨,知晓此事后欲出山寻仇,因八寨护寨不得出山的规矩被乌寨主强行拦住。” “那一天,巴顺一怒之下自断魂连,卸去护寨身份后出山。几天后,他在山脚被寨子里人发现,当时已经是个血人,仇是报了,自己却也重伤,没多久就死了。乌莲承受不住悲伤,崩溃了,从此隔三差五就要发一次疯。巴虫儿当时才七岁,在他爹坟前哭了几个日夜……” “又是这破规矩害人!”石凌听到这,气得一跺脚。 “哎……”石爷又是一叹,“你也知道山里本来就生活清苦,巴水寨人多,护寨却又是黑云八寨里最少的,平日一些猎物根本不够分。巴虫儿年岁太小入不得山,好不容易寨子里分点食物,他娘正常的时候还好说,一旦发起疯来还会做出些把食物丢进粪坑的举动。” “这孩子从小在自己寨子里吃不饱,就到其他寨子里讨要食物,已经习惯了笑脸迎人,见谁都恭恭敬敬的。要不是有这份乖巧,他和他娘早就活不下去了……” “寨子里人都说,这孩子有个娘还不如没有,从小到大背负了太多责任,沉重得能把一个少年人的肩膀压弯,甚至压垮啊……” 第二十六章 重伤的二狗 听了石爷的话,石凌不由得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心里对巴虫儿大为改观,敌意也变淡了。 他开口询问道:“巴虫儿不是护寨吗?他和他娘的日子现在过得可以了吧?” “有了护寨身份,可没有护寨之实,算算上一次轮到巴水寨执掌驭魂篆时,巴虫儿才十一二岁吧。这孩子重感情,当时有了见阴能力,竟然选了陪着自己长大的那条灰狗作为驭魂兽。一条土狗能做什么事,当年还能逮逮兔子,几年后老了就只能守守房门了。” “不是吧!那老狗真是他驭魂兽?”石凌嘴巴张大,显然不敢相信。 石爷白了石凌一眼:“谁说不是呢?那狗是他爹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一次这老狗被卷入山洪之中,巴虫儿疯了一样跳进去救它,若不是运气好,一人一狗早就淹死在洪水中了。现在知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浑话了。” 石凌吐吐舌头,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哪知道,刚才小嘎敌意一生,我不知怎的就想故意气气他。” “命魂相连,情绪感染……行了行了,也怪不得你,先回寨里再说。”石爷喊了声,两人往寨子里走去。 到了寨里,石爷就与石凌分开,急匆匆地去了宗祠。 他好些天没回寨子,积累下不少事情要处理,像驭魂篆交接这种寨中大事,必须得他到场才能行。 石凌本欲回自己家,突然想起自己醒了后,已经好几天没见着石二狗。 这小子平日整天黏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现在自己大伤刚愈,怎么也不应该不来寻自己啊。 “这小子,找到了非得踹他一个屁蹲儿。” 石凌一边比划着朝二狗家走去,一边暗自琢磨着。 虽然小嘎的事不能让二狗知道,绿葫儿也被黄老仙列入禁止跟任何人说起的事之一。但偷偷让小嘎吓吓他,再偷偷找几个山宝让他开开眼总没问题吧。 二狗父母都是寨子里最普通的山民,家在寨子偏东位置。 山里多剧毒虫蝎,寨里房子一般都是木架撑起的矮脚楼。 刚到门口,石凌就闻到了好大一股药味,疑惑着刚欲推门,就听到房里有争吵声传出。 “他爹,要不你再去跟寨主求求,宗祠里面应该存有一些疗伤山宝的。” “哎,都去过好几次了,寨主不答应啊。疗伤山宝那么珍贵的东西,都不够护寨用的,哪里轮得到我们。” “可二狗他,再这样下去就废掉了啊……呜呜呜……”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急我就不急吗?我这就进山碰碰运气。” 二狗受伤了? 石凌听到这,心里一下急了,猛地推门而入,正好跟欲出门的二狗爹撞在了一起。 “哎哟,是你?你来干什么?!”二狗爹捂着被撞疼的胸口,神色不善地道。 他对石凌一直不怎么待见,不愿意二狗和他走得太近,毕竟石凌是个外人,还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发狂伤到人。 “二狗怎么了?”石凌闪开他朝里屋走。 “哎哎哎,你干什么啊?怎么随便进别人屋子。”二狗爹跟在后面想拉住石凌。 “是石凌吗?” 里屋门的竹帘子被掀开,走出一个眉慈目善的中年妇人。 头发没怎么梳理,泪眼婆娑,满脸疲色,想来有好些天没好好休息过了。 “婶婶。”石凌应了声,快步走进房里。 二狗正躺在床上,腿上胳膊上敷着厚厚一层草药,头上右眼处裹着一块被鲜血染红的布,床周围散落着一堆堆换下来的血布,血迹都已经干涸。 石凌只觉心口如重锤撞击。 前些时日还活蹦乱跳的小伙伴,怎么突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怎么弄的?”石凌涩声问道。 “二狗他前几天一个人入山采药,说是上次发现的好东西还没采到,结果一天一夜没回来。要不是铁护寨的金翎雕发现他掉在山崖底下,估计早就被狼啃没了。现在手脚都断了,眼睛也被石头戳瞎,我的二狗啊……”二狗娘哽咽着说道,刚擦干的眼睛里一下又溢满了泪水。 儿伤在身,娘疼在心,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一种感觉。 石凌听到这,不由死死握住拳头。 他能猜得到,二狗之前肯定是为了替他治伤,偷偷去寻那株当初害他们滚下山坡的四果参花了。 只不过那山坡虽陡,离山崖还有一大块平地,怎么滚也不应该滚到山崖下去啊。 他走到二狗跟前,几下将其手脚上敷着的草药除去。 只见除了筋骨断裂错位后的肿胀外,大腿侧面还有巴掌大的一片乌紫之色。 “你干什么?!”二狗爹见石凌乱动自己儿子,大声吼着就欲上前将其拉开。 石凌也不理会他,打开黄皮葫芦,一股子香甜气息立马散了出来。 他一边将蜜精石液倒出来抹到二狗身上,一边答道:“这是上次我们找到的山宝,剩下的一些都在这了。疗伤有奇效,断了的骨头说不定也可以接得上,你们放心吧。”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二狗娘反复念叨了几句,蹲下来捂着嘴抽泣。 二狗爹也是一下止住了脚步,蠕动了几下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凌……哥儿。” 许是几人争论声音太大,二狗悠悠醒转,挪了挪身子,挣扎着想起来。 “你先别动。叔婶,你们先出去吧,我跟二狗说会话。”石凌一下握住了二狗的手,回头道。 “有什么话还要背着我们说?我可是二狗他爹!”二狗爹吹着胡子瞪着眼睛。 “要你出去就出去,哪来那么多话,你是他爹也没见找到点山宝来治好孩子,快走快走。”二狗娘见孩子手脚有了治愈希望,只将石凌看作了救星,赶紧推推搡搡着二狗爹出了屋子。 等人走后,石凌望着二狗虚弱的样子,忍不住叹气道:“哎,你是不是又去找那株四果参花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摔到山崖下去了?” “不是四果参花!地面上有四果,还有五果趴在地下!那是九果……九果玄参啊凌哥儿!!掏出来的参蛋子都是红得发紫啊!” 蜜精石的药效开始发挥,二狗疼痛感已经大为减少,精神也好了很多,边回忆边说道,情绪极为激动。 第二十七章 死人夺宝 九果玄参?! 石凌心里的惊讶不是一点半点。 四果已是罕见,九果是什么概念,他已经没办法估量价值。但能确定的是肯定属于黄老仙说的那种灵药,可能比那丹儿青还要稀有。 “还有,我不是自己摔的,是被逼下去的啊!幸亏被树干挡了几下,捡回一条命,不过玄参弄丢了。”二狗说着,还有些心悸和懊恼。 石凌腾得一下站起来,怒道:“谁逼你下去的?” “是……是个死人!” 二狗说出来的同时,似乎回想起什么,脸上布满了惊恐,手使劲攒紧了被单。 “死人?死人怎么能逼你跳崖。”石凌无语道,自己这小伙伴不会是摔昏了头吧。 “真是死人!”二狗见伙伴不相信自己,语声顿时激切起来,“全身上下都缠绕着破白布,跟粽子似的,上面还画了些歪歪扭扭的线。” “我当时刚挖出来参蛋子拿布包好,不知怎么就开始发晕,迷迷糊糊中,就看见那死人朝我奔来。脸上挂着尸油,眼睛鼻子都快融到一起去了,隔好远我都能闻到那股子尸臭味。” “当时我是吓惨了,一脚踏空就从坡上滚下去了,到坡底后身上又疼心里又害怕,只知道拼命往前爬,爬着爬着就掉下崖了……” 石凌思量着二狗的话,皱紧了眉头。 瞧二狗这神色,不像是在说胡话。 可是再如何想,人死之后,怎么可能又站起来? 尤其是二狗还说那死人脸上五官都要融化在一起了,以这种腐烂程度,估计稍微动弹一下都会皮肉掉落,又怎么还能奔跑着去追杀一个活人。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凌仔细打量着二狗,忽然发现在其大腿处,那片乌紫色正中央处有一个小小的咬痕,在众多伤口中并不显眼。 这是被什么毒物咬了? 难道是有人见宝生歹念,操控着毒虫咬了二狗? 刚生出这个想法,石凌立马又自己否定了。 黑云八寨里确实有人擅养毒虫,但全都是用于提取毒液涂在弓弩梭镖上,用来麻醉或者毒杀野兽,可没听说谁还能驭使毒虫来直接害人的。 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些事你告诉铁护寨了吗?”石凌想了想后,开口问道。 “我自己都不敢信,哪里敢说。就只在迷迷糊糊醒来一次时,跟他说了玄参的事,后来他好像去找了,但什么也没找到。” 石凌要问的就是这个。 铁护寨为人刚直,极重规矩,肯定不会私吞。 玄参又没长腿更不可能自己跑掉,只可能是在铁护寨等人到达前被人捡走了。 他几乎可以断定,捡走玄参之人就是逼得二狗坠崖的“死人”。 石凌心里做了决断,再问道:“你挖出那参蛋子时,可有人看见了?” 二狗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如实答到:“没有啊,我下坡前特意四处看了几眼的,被寨子里人发现的话就不能偷偷拿给你了呀,不过……” “快说呀,磨磨唧唧干什么?”石凌听出端倪,急问道。 “不过我当时正准备下坡时碰到了少寨主,他问我一个人进山干啥,我就随口说是前些天下了几个逮山兔的绊子,现在去查验一下,然后就假装走开,等他们走了再回去的……” “石闾?这死蛀虫进山做什么?”石凌眉毛一皱。 石闾便是石寨的少寨主,被石全德宠上天的独子,仗着自己身份,在寨子里收拢了一批差不多年岁的跟班,平日不怎么进山,却没少吃喝索要、作威作福。 尤其酷爱针对石凌和二狗,没别的原因,一是因为石凌砸掉他的那颗牙让他现在说话都不怎么利索。 二来却是因为石爷。 对于这游手好闲的少寨主,老寨主舍不得打骂,石爷这个大护寨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教训起来,比对石凌还凶。 石闾对石凌的态度,一直是痛极恨极却又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倒是经常把气撒在了与石凌关系密切,却又身份普通的二狗身上。 联想到石闾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石凌心里猜着二狗遭毒手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 虽然八寨之间因争夺东西不是没闹出过人命,但是一个寨子里人之间夺宝害命的事还真没发生过,这是原则问题。 石闾素来是个空心竹子外强中干,又何来这个胆呢? 还有那“死人”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越想下去,石凌越有些迷糊了。 二狗回忆了一下,答道:“我当时生怕他看见坡下那参花,更何况他边上还有个外人。我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哪还有那闲工夫问他进山做什么。” “外人?”石凌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恩,就是巴水寨的那个护寨,叫啥虫儿的,脸跟个死鱼似的,不过人家是护寨啊,比我们厉害多了。” 二狗无心之言,石凌却是听得心里一紧。 石闾这死蛀虫怎么跟巴虫儿搞到一起去了? 难道是两个人一起谋害的二狗?要是真如此,那死鱼白身世再可怜也不值得同情。 二狗现在是为了自己遭了这横祸,首要的是让他恢复过来,除了那只眼睛,其他的伤有绿葫儿在应该没太大问题。 至于那下毒手的人,就得从石闾和巴虫儿两人身上查起。 “要是叫我查出来真是你们两个干的,我非得……”石凌攒紧拳头,心里放着狠话。 不过,他的怀疑暂时不能跟二狗说,这小子嘴巴子大,要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他对二狗道:“你安心在家休息,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二狗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一下子讲了这么多话,也是倦乏得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石凌走出门,跟二狗爹娘打了声招呼便离开。 他心里想着赶紧进山去找灵药医治二狗,却不知怎的走到了石寨主家楼前。 他杵在路边握紧了拳头,盯着这栋寨子里最大的矮脚楼,想了半天还是压住了冲进去问个明白的冲动。 虽然他心里认准了二狗被害的事跟石闾肯定有关系,但现在没有证据就治不了这货。 石爷从小就教过他,山猎时最重要的就是沉住气,机会只在一刹那,没有绝对的把握就不要贸然出手。 不然,猎物跑掉一次,再想接近就难了,要是狩猎的是凶兽就更甚,可能稀里糊涂就送掉小命了。 “还是先帮二狗找治伤的灵药,晚点等老头子回来了,再看他怎么说。” 想到此,他不再停留,出寨往东边走去。 第二十八章 反常的少寨主(一) 寨子西边已差不多被他刮地三尺,再去也没多大收获了。 东边深山虽然危险,但毕竟是个没被他和绿葫儿开垦过的处女地。 他想着,现在有金刚宝篆的力量,再加上小嘎的示警,只要谨慎一点,总应该勉强能在里面折腾一阵了。 出寨刚行了不到三里地,石凌听到前面山道上传到一阵喧闹声,几个少年正簇拥着走来。 后面的两个人抬着一头死去的灰狼,走在最前面那人细眼薄唇,身上沾了些血迹,正是少寨主石闾。 “少寨主真是神武,这头孤狼这般狡猾凶狠,就连一般护寨都估计拿不下啊。” “岂止是神武,这畜生被兽夹困住了还这么狂,竟然想咬断自己的腿逃走,幸亏少寨主及时出手,几拳就把它锤死了。” “少寨主能不能教教,是怎么练出这么大力气的?” “你死了这条心吧,少寨主撒泡尿都比你远三尺,他教你你也学不会啊。” 听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猛舔,石闾正洋洋得意着,却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石凌。 这两个人是从小掐到大,见面隔三丈就开始冒火药味。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你们说说,怎么就碰到了条寄养在别人家的野狗呢?”石闾大咧咧地停在路中间,朝着石凌故意喊道。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就是拿石凌的身世说话。 以前还说过石凌父母的不是,结果被石凌疯了一般摁在地上砸得差点小命呜呼,从那以后,也算是在心里默默划了根线,再也不敢触石凌的逆鳞了。 石凌此时看着耀武扬威的石闾,有些纳闷。 上一次见到这家伙也就大半个月前,这家伙原本屎黄色的皮肤怎么好像突然一下子变白了许多,总感觉怪怪的不自然。 就好像……死鱼肚皮一样。 对!就是跟巴虫儿的死鱼白脸差不多! 石凌心里在琢磨,嘴上却也不闲着,论打嘴仗,从小到大他还没输过,打了个哈哈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石问啊,你这是在哪捡了条死狼?狼狗本一家,这是要抬回去埋亲戚吗?记得多烧点纸钱,说不定来世还能做兄弟。” 石闾一听,不由自主地闭了闭嘴唇,把开口讲话时漏出来的牙洞挡住。 他喜欢戳石凌痛处,石凌则投桃报李,每次都不吝啬直指其短,拿他缺颗牙的事讥讽他。 “闾”字少个口,便是“问”。 “你说什么呢?这是少寨主亲手锤死的孤狼!” “没见给寨子里带回什么东西,嘴巴倒厉害。” “可不是吗,上次还逞强去追山魈,结果呢,还得靠大护寨带着人去找回来,没本事就别往深山里钻。” “就是就是,听说大护寨还拿了不少山宝去给他治伤,那可是寨子里的东西,真不要脸。” “对啊,害得寨子里每家少分了不少东西,还不如直接死了就好,真是浪费……” 石闾旁边的跟班一个个牙尖嘴利,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一脸嫌弃地看着石凌。 石闾有人帮腔,也是隐隐有些得色。 石凌心里一阵冷笑。 本来就是小爷拼了命才发现的山魈洞,这群狗崽子不思感恩,反倒怪我多用了些山宝疗伤。 他也不去跟他们仔细争辩,因为知道没用,自顾自地讲道:“前些天我听我家那老头讲了个故事。从前啊,有个老爹爹带着他几个儿子,赶着一群鸡和一群鸭去集市贩卖。烈日炎炎,忙活了一上午后,老爹爹噼里啪啦地拨打着算盘,计算着卖了多少鸭子。那几个儿子见老爹满头大汗,倒也孝顺,体心贴意地也想帮忙做点事,你们猜那老爹爹怎么回答的?” “回答什么?”石凌这突然讲故事虽有些莫名其妙,但石闾这边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老爹爹慈爱地说,乖儿子们,鸭我已经算完了,你们算个鸡ba。” 石凌讲完便哈哈笑着往前走,想要离开。 一群人听得云里雾里。 啥意思?这就没了? 算个鸡…… 卧槽,这小子在骂人! 石凌骂起人来能绕几个弯,被骂的人经常当面没听懂,走出几步才猛然醒悟,气得吐血。 “真是多嘴!” 醒悟过来的石闾恼火地瞪了那个接茬的少年一眼,迈出一步挡在石凌面前。 他身形略高,此时低眼瞅着,用手一下接一下地戳在石凌肩头挑衅道:“别以为有大护寨做靠山,我就拿你没办法,你个小杂种,早晚有一天让你滚出寨子。” 石凌笑容顿时收住。 他抬眼瞧了石闾一眼,陡然发难,一拳砸在其面门上, 虽然没动用金刚篆之力,但是自从服用了生机液后,他身体各方面素质明显增强了不少,这一拳的劲道可不小。 石闾压根儿没想到石凌会直接动手,再加上来拳速度极快,这下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他打着趔趄退后几步,捂着嘴闷哼了几声,吐出一颗带血的门牙。 “两颗牙都掉光了啊,看来得叫你石门了,以后说话记得跟我隔远点,省得喷出口水溅到我身上,嫌脏。”石凌冷着眼道。 这一拳,既是为了那句“小杂种”,也是间接给二狗出一口气。 本来他就对一时没证据揪出害二狗的凶手感到心烦,现在正好能名正言顺地教训教训有重大嫌疑的石闾,真是痛快。 “你个瘪毛蛋子小杂种!!” 石闾看着手里的门牙,真是新仇叠旧恨,顿时恶向胆边生,呸了一口血水出来后,几步冲上,一拳挟着风直朝石凌打来,竟也是来得凌厉无比。 石凌没想到平日里外强中干,嘴硬手软的石闾竟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大意之下只能勉强一躲,左肩被“砰”地一声重重砸到。 他只觉肩膀如被石头砸中般剧痛,尝试着抬一下,却发现整个臂膀已经完全抬不起来,显然已被伤到筋骨。 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石闾虽然挂着个少寨主的身份,但其实跟寨子里那些新婚刚过大半个月的男人一样,走远点路都腿脚直打颤颤。 今日真是奇了怪了,这是喝了虎奶还是啃了豹子心?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力气? 难道那条灰狼真是被他活活锤死的? 石闾一击得手,只觉把这些年来的窝囊气一朝洗净,脑袋一热,不计后果地又是一拳直朝石凌脑侧要害部位轰来。 这一拳要是打实,以石闾第一拳的的力量,石凌就算不死也会被打成傻子。 第二十九章 反常的少寨主(二) 见石闾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石凌心火直往上冒。 他与石闾一帮人打打闹闹虽是常态,但说到底没什么根本矛盾,顶多也就是赌赌气恶心恶心人。 毕竟都在一个寨子里生活,还一个是少寨主,一个是大护寨名义上的孙子,也没真要弄得你死我亡的地步。 他刚才那一拳虽然因为二狗的事出手有些重,但也仅限于教训一下,可没想过要石闾的命。 哪想到,这厮竟然下如此重手! 生死面前,来不及顾虑太多,石凌下意识地右拳用力一握,只见道道血红色的金刚篆纹陡然浮现出来,整个人被红光印衬,煞气逼人。 他挥拳而出,后发先至,正面跟石闾拳头撞在了一起。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折声响起。 石闾痛吼,抓着自己的小臂躺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估计隔着十里都能听得到。 他手腕处骨头明显已经断了,严重变形弯折,五根手指也是断了三根,奇奇怪怪地耷拉在那里。 石闾旁边的跟班们被这情况吓得不轻,赶紧将他扶住,有机灵的赶紧喂他服下一颗土黄色的药丸。 这药丸是由寨子里最常见的乌麻草提炼出来,有麻痹人感觉的作用。平时山猎中难免有个意外,这丸子能让受伤之人撑着回寨子里接受治疗。 这堆人看着石闾惨不忍睹的手,心里直发毛,瞧着石凌的目光里满是畏惧。 刚才那血红色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亲眼看到石闾几拳把那头孤狼锤得眼睛鼓出、七窍流血的,这样一比较,石凌这一拳的冲击力究竟是有多恐怖…… 石凌收拳时就已赶紧把金刚篆纹隐去。 他扶着自己左肩朝石闾等人走了几步,直吓得他们使劲退后,像羊羔群一样缩成一团,贴靠在了道旁山石上。 “你想做什么?” “你下这么狠的手,我们回去就要告诉寨主!” “你还是寨子里人吗?力气大了不起啊!” “你站住!再过来我就要展现真正的实力了啊!” 虽然还在放着狠话,却明显能够听出这几个人的色厉内荏。 石凌懒得跟他们计较,止住脚步后扫了下石闾被废掉的手,也是无语了一阵。 这金刚篆纹之力可真是……厉害得紧。 他将脸凑到石闾跟前道:“以后再让我听到小杂种三个字,断的就不是你这一只手,我会叫你绝种。” 顿了顿,他眼光扫了其他人一眼,直瞅得他们捂着自己裤裆,又往里缩了缩。 “我也不怕你们回去告状,你们把我当外人,我倒也没把这黑云八寨当家,这黑云山我本来就不想呆了。” 石凌说的是实话,以前年纪小,黄老仙和石爷又刻意瞒着自己,没有线索也没有能力去追寻自己身世。 现在知晓了独臂汉子的事情,又有了金刚、驭魂两篆之力倚仗,他就打定了主意,等把二狗这事查清楚后,带着小嘎和绿葫儿离开黑云山,提升实力,查明身世。 想起二狗的事,他看着额头痛得冒汗的石闾,感受到其眼里的愤怒、痛苦、畏惧,还有服下乌麻草丸后表现出来的暂时性恍惚,顿时计上心来,冷哼一声道:“石问,不对,现在要叫你石门……” 石闾嗯哼着刚想出声,石凌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怒目圆睁,举起拳头大吼道:“是不是你害了二狗?” 石凌原本不想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打草惊蛇,但刚才感受到石闾完全异于往常的变态力量,实在是觉得诡异。 再加上石闾现在这般状态,石凌觉得是趁他虚套他话的最好时刻,等他回过神来,说不定只剩下对自己的仇恨,就更加难撬开嘴巴。 石闾被石凌杀神一般的表情吓得一哆嗦,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 石凌心里一动,这家伙真的知道真相! 他疾喝道:“是谁?” 这一喝之下,石闾被震得呆住了几秒。 “是谁?你快说!”石凌急道。 这一呆之后,石闾眼中的惶恐之色竟是逐渐淡去了,旋即他便似吃了什么定心丸一般,慢慢稳住了情绪,也不再畏惧石凌,像没发生事般道:“是谁我怎么知道?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 石凌见他这般反应,也是一愣。 瞧石闾这样子,应该是乌麻草的短暂副作用已经过了,明显是再逼不出来什么话。 反正已经说破,石凌一思虑,也不再顾忌什么,咬着牙道:“同寨之人,下这么狠的手,一株九果玄参就算再贵重,比得上二狗的命吗?你回答我,少——寨——主?” 要闹就干脆闹大点,让面前的这群人…… 不,最好让全寨子人都知道此事! 人言可畏,自己撒出了火星,想来总能燃起点火,至少能让这家伙不好过一阵。 石闾跟班们听到石凌的话,看向石闾的眼光也有所变化。 九果玄参之珍贵,已经几乎超出这群少年的想象。 二狗坠崖之事寨子里人都知道。 难道真是少寨主为了夺参对二狗下的黑手? 想到这,有一两个人忍不住将目光偷偷瞟向石闾。 当事人环视周边人一眼,一脸无辜道:“你们别听这小子胡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要是真有九果玄参,以我的身份还需要去抢?再说了,二狗又不是不认识我,要真是我干的,他醒来时早就应该告诉铁护寨了,我还能站在这里?” “对啊,少寨主讲得没错,他没有抢九果玄参的理由啊。” “恩,要真能确定是少寨主干的,以铁护寨性格,随便谁都逃不过。” “要说对同寨之人下狠手,这小子才算狠的,把少寨主手打成这样。” “回去就报告,这一次大护寨也护不住他。” 跟班们倒是一下就被石闾给说服了,矛头重新直指石凌。 石凌心里冷哼一声,却也没了办法。 这死蛀虫倒是解释得滴水不漏。 石闾扬扬手制止大家继续说话,看了石凌几眼,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寒意。 自己因那神奇的东西才力量暴涨,这家伙又是得了什么奇遇,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第三十章 我是一条柴 他沉思片刻,压低嗓子对旁边人道:“回去后,就说我是跌伤的。” 旁边人一脸愕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啥意思? 就这么算了? 要是让寨主知道,最少可以让石凌脱一层皮啊。 石凌也是不解,这家伙真被自己一拳打出好心来了吗? 虽然他不惧寨里的惩罚,但能不让寨里人知道自然是最好的,省得石爷又要帮自己在一堆人面前擦屁股。 “我们走!” 石闾一声吆喝后,托住自己受伤的手腕,凑近石凌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别高兴太早,这么多年的账不差这一次,依寨里规矩来罚那是便宜你。我今天受的痛,会要你十倍百倍还回来,我们走着瞧。” 石凌愕然,随即嗤笑了一声。 这以往屁大点事都往寨主那里捅的货,今天竟然要跟自己私底下解决,莫不是被自己打蠢了吧,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石闾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头也不回地带着一堆人走了。 石凌揉了揉刚才被石闾击中的肩头,目光死死盯着他离开的身影,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小嘎的示警…… 二狗嘴里的“死人”…… 巴虫儿和石闾如出一辙的死鱼白脸…… 石闾一反常态的巨力和狠戾…… 种种事情在石凌脑子里串联在一起,他只觉好似有片阴云正在空中密布,压得心口闷得慌。 换成是其他人,心里要是一下子装进这么多事情,恐怕早就坐立不安,无心干其他事了。 但石凌不同,石爷教导过他,在危机面前,如果缺少可用的线索来理清头绪,就不要过多地花费精力在无止境的担忧和猜测上。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的箭簇和刀刃磨得越亮越好。 唯有准备功夫做足了,才能够应对最坏的局面。 个把时辰后。 在小嘎和绿葫儿帮助下,石凌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头寻食的凶兽,一堆生机旺盛的灵药被找了出来。 其中尤其宝贵的,是被小嘎从一处泥潭里里衔出来的一枚白果,出淤泥而不染,通体发着幽幽白光。 只不过,再如何不染,也逐一被绿葫儿临幸成了枯枝败叶。 “咦,已经到这了?” 石凌突然瞅见前面一颗古松树干上绑着一根红色的带子,再左右一看,可以看到十丈开外的树上也有同样的带子。 这是寨里绑下的示警标志,越过绳子就意味着进入平时连护寨都要结团进入的极度危险地带。 越危险,往往意味着越大的收获。 石凌望着那红绳,轻轻摩挲着小嘎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二狗估计需要的生机液还蛮多,黄老仙那里怎么也得帮他一点……” 原本昂首挺胸走在他前面的绿葫儿似乎听到他说话,转过头一跺脚,朝他挥了挥拳头。 意思是,犹豫个芭蕉呢,干就是了啊! 石凌一阵无语。 这家伙明明没有耳朵怎么能听得到! 关键还是个死抠门,上次自己强行要它吐点生机液给石爷用,已经是极不情愿了,现在不多给它找点灵药,指不定到时候又要撒泼。 搏一把吧! 有小嘎在应该没事,大不了到时候金刚篆纹上腿,跑总跑得掉。 石凌做出决定,从怀里掏出一包灰粉小心洒在自己身上。 这灰粉是用不同草药混合后烧制成的“百草灰”,可以用来遮掩身上味道,八寨之人入深山的必备之物。 他心念一转,小嘎会意,一下窜到了树上,在树梢间游走弹射着行远,速度奇快,转眼就消失不见。 行了不到十里地,石凌突然感应到前方小嘎从未有过的慌张示警。 危险! 他赶紧几下爬到旁边一株入云古树上,先让绿葫儿钻回了小树干里,再把自己完全隐藏在了树丛中。 慢慢将呼吸放缓到极致,透过枝枝叶叶的缝隙小心地盯着树下。 过了片刻,先是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随风飘来,把石凌熏得几欲作呕,紧跟着便是碎枝干被踩断的声音。 伴着越来越近,吭哧吭哧的沉重喘息声,一只比大黑子体型大了不止一圈的白纹裂额虎赫然出现在石凌视野里。 巨虎身上布着十二道粗细不一的白色条纹,额中一条黑色粗线高高鼓起,像是第三只眼睛一般。 这凶兽显然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战,身上蹭满了泥土,一只耳朵被咬掉了一半,背上有如被刀斧劈过般,裂开好几条几尺长的恐怖口子,还在滴答滴答流着血。 它嘴里叼着半只硕大无比的凶兽躯体,露在嘴皮外的剑牙足有石凌大腿粗。 “这是?!” 石凌差点惊得下巴都掉下来,自己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头一次溜进东山禁区,就碰到了这家伙。 如果说这黑云东山深处有什么是八寨不敢惹的,这白纹裂额虎肯定排在首位。 论实力,估计比石爷的大黑子还强。 传闻年岁大了的白纹裂额虎,额头位置的黑线会裂开,从里长出一只有奇异能力的新眼,摄人心魂,人只要被它瞧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送到其牙边。 这凶兽踱步到石凌躲藏的树下,突然停了下来,抽动了几下鼻子,眼中凶光毕现,吓得石凌一口气闷在鼻子里不敢呼出,一动不敢动。 “我是一条柴……我是一条柴……” “大乖乖,赶紧走吧,还不回去休息,流血也能把你流死……” 石凌心里反复默念着。 也许是身上的伤实在太重,这凶兽抬起头望了望树上,虽然觉出了异样,但毕竟没有感受到威胁,低吼几声示威后,终于掉头行远。 石凌在树丛里又窝了一柱香的时间,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胸口回回神。 他哧溜滑下树,抹了把刚惊出来的汗,将绿葫儿放了出来,戳了它一下道:“别偷懒,赶紧的,能找一点是一点,再呆久点,小命都保不住。” 绿葫儿会意,掉头就往前面跑,小嘎急忙游动着跟了上去。 东山毕竟是东山,与之前相比,虽然发现的灵药数量没变化,但质量明显胜过不止一筹,每一株都能让绿葫儿激动得直跺脚。 石凌慢慢琢磨出了一个规律。 但凡有特别好的灵药被发现,周遭一定范围内肯定再找不到另外一株。 他虽然不知道确切原因,但估摸着是跟那自己看不见的灵气有关,一山不容二虎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第三十一章 万虫涌动 大约又找到五六株灵药后,石凌抬头看了看天。 “都不知道被绿葫儿带到哪来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得赶紧给二狗用生机液。” 他把小嘎和绿葫儿招了回来,正准备走,忽地一阵山风吹来,挟着淡淡的草药味。 他不由得吸了吸鼻子,立马又站住了。 这味道?? 有点熟悉但又一下回忆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忍不住想用力闻一下,结果又被夹杂在其中的一丝怪味恶心得慌。 石凌不禁皱了皱眉:“啥玩意……” 禁不住疑惑,他循着气味而去,在草丛里左钻右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脚边的各种虫蝎是越来越多,开始还是三五只结伴行进,到最后已经好似一家老小全部出来赶集般,一窝窝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正是那奇怪味道传来的地方。 “不对劲啊。” 石凌将爬到自己腿肚上的一只毒蝎子拂去,又抖了抖脚将鞋上的几只蠕虫震落,赶紧从怀里掏出来一包棕褐色草药粉洒了一点在自己脚上。 他周边的虫流似乎十分惧怕那药粉,一下子全部都躲得远远的。 “幸亏东西带得齐,要不是有避虫粉,非得被蛰死……” 想到这里,石凌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刚才闻着的草药味是什么了。 引虫粉! 这是谁在这东山深处洒了引虫粉? 是要搭脚楼吗?不可能啊,住到这里面岂不是找死。 引虫粉跟避虫粉都是八寨独有之物,避虫粉主要是进山时用,洒在身上虫蝎便会远远躲开。 引虫粉的作用恰恰相反。 寨子里哪家有人要搭新脚楼,选定位置后,便会在四个角落挖个坑撒上引虫粉,周遭地下的虫蝎受刺激,会稀里哗啦全部从洞里钻出来往药粉坑里爬。 等诱得差不多了,就用热石灰一次全部烫死。 顺着庞大的虫流在山里钻了小半柱香时间,石凌发现虫流最后汇入了山崖边,一个藏在茂密树丛后面的山洞。 要不是刻意寻找,还真难以发现这极其隐蔽的洞子。 他正谨慎地打量着山洞,绿葫儿却火急火燎地从小树干里使劲往外挤,由于刚才吃得太饱,挤到一半便卡住了。 石凌暗自好笑,把它捏了出来放到手掌心里。 绿葫儿摇晃着胖乎乎的身体,使劲指着山洞,要石凌进去。 石凌心里一亮。 该不会是跟山魈洞一样的藏宝洞穴吧? 瞧这洞口的杂草,不像有凶兽出入痕迹。这引虫粉如果是洒在洞里,难道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石凌琢磨了一阵还是没想通,干脆就不想了。 都已经消耗了这么久的时间,总得探个究竟才没白来。 他对小嘎说了声溜进去瞅瞅,赤金小蟒便游动着进了山洞。 过了一阵,石凌收到安全的信息,便小心行了过去,趴开杂草从钻进了山洞。 一进山洞,石凌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山洞甬道弯弯曲曲的但并不深,像是喇叭一般越到里越宽敞,借着洞口投进来的光,能看到十数丈外有个拐角。 整个甬道布满了黑压压的虫蝎,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就是所谓的安全?”石凌对小嘎一阵无语。 他倒是忘了,对小嘎来说,这点小虫小蝎又算得上什么危险。 石凌这一进来,就好似在湖里抛下了一块石头,什么蠕虫、毒蝎、千足螯、蜈蚣等等,都被避虫粉驱赶着,像波浪一样散开。 地上,顿时显露出厚厚一层黄色药粉。 “这他娘的到底是洒了多少啊?方圆一里地的虫子都得被引来了吧。” 石凌唾了一声,几脚将洞口的引虫粉踢散,又将怀里的避虫粉取出来一股脑全部倒在了洞口。 虫流一下就断开来,外面的虫蝎没了目标,很快就散去,洞里的虫流则全部拐过弯,消失在甬道尽头。 咳咳。 石凌被自己洒的药粉呛得咳了几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往山洞深处走去。 滴答、滴答。 洞壁上有水滴不断落下,在静谧的山洞里回响。 山洞深处,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石凌正准备打开火折子,却看到有一缕微弱的光芒从几丈外的拐角处透出来。 小嘎正在那等候,看到他,赶紧游过来盘在了他肩上。 “宝光?真有宝贝!” 石凌欣喜之下加快步伐,一转弯,便彻底惊呆了。 眼前竟是个巨大的斜坡。 斜坡下方有个方圆十几丈的深坑,坑里面凹凸不平地鼓着好几个“土包”。 像是一个个新坟一般。 “土包”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有大大小小的蘑菇结在上面。 大的蘑菇足有人头大小,小一点的则似成人拳头般大,晕散着幽萤般的光芒,明显不是凡物。 我的天,这么多宝贝! 不过总感觉有古怪啊…… 石凌强迫自己从那些发光蘑菇上移开目光。 深坑正中央,有一汪虫池,边缘用夯土整整齐齐地彻了一圈矮墙,明显是人为。 虫池外壁倾斜,内壁笔直光滑,黑色的虫流汇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 石凌有些看不清楚下面具体情形,正咬着嘴唇犹豫着怎么下去,绿葫儿已经猛地一下从他手里跳了下来,沿着斜坡骨碌骨碌滚了下去。 “你这家伙!” 石凌气不过,担心它有什么闪失,赶紧跟着滑下了斜坡。 绿葫儿滚到坑底,爬起来晕晕乎乎地摇了摇头,认准了那长满蘑菇的“土包”便冲过去,跳起来就要抱住一颗小蘑菇。 石凌箭步冲上,一把将其抓住,急得它使劲扭动。 “这个不能动!!” 石凌紧皱眉头,在看清楚四周情况后,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绿葫儿还不服气,他指着那土包一角狠狠说道:“你仔细看看这蘑菇长在什么上面,你要是吃了这个,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石凌指着的,赫然是一截从被菌丝覆盖的土包里伸出来的手臂。 手臂泛着青色,有的地方已经腐烂开来。 奇怪的是,没有闻到什么特别强烈的腐臭味,应当是那蘑菇散发出的怪异甜香味把尸臭压制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人脸尸菇 绿葫儿感受到石凌斩钉截铁的语气,也是知道事态严重,不再撒泼,安静下来。 石凌慢慢松开手,它便一跺脚,委屈着钻回了自己的小树干里。 石凌轻叹一口气,走近了土包。 这分明就是一个个可怕的尸堆!每一个尸堆中都有十几具尸体。 若不是经历过山魈洞里的炼狱景象,石凌早已要呕吐出来。 菌丝之下,那些尸体有的面目狰狞,显然死前经受了极大的恐惧。 有的则被菌丝完全覆盖住了原本面目,最底下的一层尸体更是已经完全黏糊在了尸油之中。 尸堆上的蘑菇也是诡异得紧,菌顶位置有两个黑点,菌盖往上翘着,看上去好像是张人脸在咧着嘴笑。 数以千计的笑脸蘑菇。 石凌围着坑底转了一圈,额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腿肚子也是有点软了。 整整七个尸堆!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弄这么多死尸干什么?难不成是当肥料,专门用来养这些人脸菇? 石凌被一阵阵甜香味环绕,只觉得越闻越恶心得慌。 那些散着微光的尸菇在他眼里愈发邪门,看上去就好像有无数张神情呆滞的脸在咧着嘴无声嘲笑。 “看小爷一把火烧光这恶心玩意!” 他强忍住呕吐的冲突,刚欲转身出洞找些柴草回来,一下子又站住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有什么活物在附近死死盯着他。 石凌不露声色地抽出了腰间的小短刀,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尸堆,突然吓得猛的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 刚才最外面这具身材略胖,被菌丝覆盖住大半个脸的尸体明明闭着眼睛,现在怎么睁开了?! 石凌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这一下,那尸体是真的对着他眨了下眼。 “大爷的,这是个活人!” 他心里一惊,急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没有答他,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停下来后却是一个朝上一个朝下。 虽觉得这人眼神浑然不似正常人,但总归救人要紧。 石凌走上前就欲把他从尸堆里扯下来,离近了却一下愣住了。 这男人背上有五株惨白的尸菇从体内长出,其中三株完好无损,剩下还有两株只剩下菇柄,断口处切面平整,明显是被人拿什么利器割去。 “这……” 石凌脑海巨震,这断柄的蘑菇显然是被人收割走了。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揪住男人背上的尸菇便往外拔。 哪里想到,这尸菇竟然有极强的韧性,一拔便把连着的一大片菌丝也牵扯住,根本拔不出来。 石凌咬牙发狠,手臂上血红色的金刚篆纹浮现。 陡一用力,将那尸菇连带着一小片菌丝扯了出来。 菌丝的底部连带着一块男人的血肉,受此重创,那人既没哼唧半声,身体也没有吃痛时的正常反应,只是眼珠子使劲地在转。 石凌也是呆了半响。 这男人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能看到里面有着数不清的白色菌丝藏在其中,像有生命一般轻轻蠕动。 “体内已经全部是这鬼玩意了啊……没有痛觉,看来这菌丝有麻痹作用……” 在这般残忍的景象面前,石凌反而是收住了一开始的恐慌和不适心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悸的悲愤。 到底什么人才能干得出这般灭绝人性的事! 竟然拿活人来当肥料! 难以想象,在这空旷的山洞里,一个人无力反抗地躺在尸堆中,与死人为伴,慢慢听着体内菌丝悄然生长的声音,感受着自己生机如冬雪般慢慢消融,这该会是怎样的绝望! 石凌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我说话,你这样子肯定活不了……我可以给你个痛快,要是愿意,你就眨下眼睛。” 那男人眼珠子乱转了几下,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已经连自己的眼睛都无法自由控制。 “我就当你同意了,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干这事的恶人,给你讨回公道。” 石凌边说边举起小短刀对准他心口,一闭眼,狠狠地扎了下去。 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干过,不过对象不是人。 几年前,他捡了只小野狗回来养着。 在一次入山逮兔子时,狗子不慎坠入猎人陷阱,当场就被陷阱折断了脊柱,肺部估计也裂了,一张嘴就是一股子血泡伴着喘声吐出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当时石凌哭得不行,石爷递给他一把刀子,沉声告诉他,有时候残忍也是一种仁慈。 石凌听完,抽泣了半天,终是忍受不了小狗痛苦的喘息声,狠下心来帮助它结束了痛苦。 这一次,似乎又是同样的经历,只不过换了个对象。 石凌扎下刀时,那男人似乎终于得到解脱,嘴角强扯出一抹笑,慢慢闭上了眼。 石凌拔出刀来,只觉心里一口闷气郁积着,憋得难受。 “活人养菇,他娘的,寨子里竟然出了这样的邪人,这事得赶紧跟老头说!咦……” 他突然发现那男人后脖子上有一块三角状的乌青色胎记,凑近一看,那胎记正中间竟然有个深深的咬痕。 “这是?!” 石凌脑海一震,这咬痕和乌青色竟然跟二狗腿上的一模一样! 害二狗的人难道跟这藏尸洞也有关? “嘎——” 小嘎突然惊叫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叫声未落,赤金小蟒已经急速弹射起来,在空中不知道跟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落到地上后又游回石凌肩上。 石凌猛然转身,看到一道金光正快速飞回斜坡上面,速度之快,眨眼便已经去了甚远。 借着洞里幽光,石凌能看到有个人影在坡上一把接住那道金光,转身便往洞外跑。 “站住!” 石凌恼火至极,拔腿便追了上去。 这偷袭他的歹人八成就是建这藏尸洞的人,要不是有小嘎在,估计自己此刻就已经躺下了。 终究是少年心性,少了几许畏怯,多了几分血性。 石凌此时根本没考虑自己追上去能有几分把握擒住那歹人,满门心思就是干死他。 第三十三章 追击 下坡容易上坡难,石凌速度不慢,爬上坡来却也花了不少时间。 待他出了山洞,外面血红色的太阳已经垂到了山腰上,层林尽染,像是披了一层红纱。 傍晚的山风刮得正急,齐人高的茫茫草丛被吹得呼呼作响。 往四周一张望,哪里还寻得到那歹人半点身影。 “狗日的!” 石凌暗恼,这家伙跑得倒是快,四处毛荒草深的,可如何还追得到? 冷静! 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思一转,蹲在洞口仔细查验了遍。 由于布满了药粉,地上明显多了一排其他人的脚印,痕迹十分清晰。 看样子,脚掌略宽,步幅偏大,应当是男性。 辨别脚印,是石爷带他山猎时所授。 山里有经验的老猎手,甚至能从脚印深浅判断山里的野豹子昨晚有没有寻欢,寻欢时间的长短。 他捏起一点地上残留的药粉,递到赤金小蟒面前,急急问道:“这个味道,还能追得到吗?” 小嘎直起身,迎着山风吐了吐舌信子,嘎嘎叫着快速游进了草丛里。 石凌心里一喜。 刚才就是担心山风太大把气味吹走,现在只要小嘎能闻得到,有金刚篆纹加持脚力,还怕这歹人跑了不成。 他双脚叉开,心念一动,腿脚上金刚篆纹瞬间浮现。 借力一蹬,整个人如箭般射了出去,激得尘土飞扬。 几个呼吸的功夫,石凌已经追到了小嘎,一把将它抄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 小嘎不断吐着舌信子收集气味,嘎嘎叫唤着指路。 “逮到就把你挂到虎纹蜂窝旁晾两天!” 石凌飞速奔跑着,心里已经把那歹人的命运定了下来。 追了片刻,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条山溪,前段时间山雨猛烈,溪水已经涨了起来,虽然不深,却湍急得紧。 隔溪而望,对岸泥地上有排湿漉漉的脚印延伸到树丛。 石凌心道一声糟糕,溪水把那歹人鞋底的药粉一洗,小嘎再要寻其踪迹就难了。 想是这么想,石凌还是赶紧挽起裤脚小心翼翼淌水过了山溪。 上岸后细看那泥地上的脚印,那歹人竟是已经连鞋子都舍弃了,估计是扔进了溪里,让溪水冲走了。 石凌只是匆匆一瞥那脚印,心中就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判断。 人年轻时肌肉较丰满,皮肤细腻,脚趾往往伸展正直,各趾形态呈圆锥形或圆鼓形,尤其是脚弓位置往往偏高。 随着年岁变老,脚弓会逐渐降低,脚跟也会逐渐鼓圆。 照眼前这脚印模样,这偷袭自己的人年纪大不到哪里去! 他顺着那脚印,只行了一小段距离就已经见不着痕迹,小嘎使劲吐着信子,却没有再指路,显然也闻不到气味。 “真他娘狡猾!” 石凌气得重重一拳打在身旁树上,惊得一只老鸹嘶哑着声音从巢里飞了出来,立在枝头上,不善地看着树下打扰它的人。 石凌这才觉察,经过刚才一番追逐,太阳已经快落下去,林子里逐渐黑了起来。 他深深看了遍从林四周,确定再也找不到那歹人半点逃窜痕迹。 追丢了人,现在只能够赶紧先回去上报情况,看老头怎么说,越早防备起来越好。 石凌心里做了决定,也不再犹豫,掉头便往回走。 枝头上的老鸹见人走了,又扑扇着翅膀回了巢,山林恢复平静,只剩山风在林间呜呜作响。 过了半响,在离石凌刚才位置约半里开外的灌木丛里,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紧跟着一个人影从里面缓缓钻了出来。 死鱼白般的肤色,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额边,正是石凌之前遇到过的巴虫儿。 此时的巴虫儿,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人畜无害的笑容,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他勉强撑起身子靠着树坐下,望着石凌离开的方向,眼中不时闪过令人心悸之色。 歇息片刻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金色的小球放到手心上。 小球慢慢舒展开,竟是一条三指来长的奇形虫子。 通体流金,毒钩修长,头部下方鼓着一个乌青色的毒囊,尾部位置似被撕扯掉了一大段,断口处正往外渗着乌青色的汁液。 这奇虫正是藏尸洞里偷袭石凌的那道金光,被赤金小蟒空中拦截反咬一口,已然受了致命伤。 虫子在巴虫儿手里折腾了一阵,乌青色汁液洒得到处都是,最后蜷曲成一团,再无动静。 巴虫儿盯着手心里死去的虫子,脸白得吓人,突然一把攥紧拳头,将其捏成一团肉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心里羞怒得紧,以他的手段,刚才在洞中时如果第一时间全部使出来的话,杀掉石凌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只不过一开始发现搅事之人是石凌后,就暗自欣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想起前些日这小子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就打定主意不让石凌死得这么轻松。 最好是先毒晕后,种下尸菇,让他慢慢受尽折磨而死。 结果哪里知道石凌居然也不简单,那赤金小蟒迅如疾电,就连自己这精心培育的宝贝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咬得重伤,连带着自己也命魂受损,差点就受了反噬。 真是一时大意,阴沟里翻了船。 刚才一番举动,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神情愈发萎靡。 他勉力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打了开来。 幽幽荧光。 诡异的笑脸。 正是那人尸上培育出来的奇菇。 犹豫了一下,他捏起一朵塞进了嘴里,慢慢咀嚼了几口吞下去。 第二朵、第三朵…… 吃到第五朵时,他干呕一声,差点就要吐出来,赶紧一巴掌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行把涌到嘴边的东西硬咽了下去。 吃完后,巴虫儿倚着树干闭上眼睛,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愈发显得惨白。 皮肤底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流似长虫般游来游去。 待气流消失不见,巴虫儿睁开眼睛,竟是一扫颓态,完全恢复了精神。 他小心将怀里的尸菇重新包好,拍拍身上的碎渣站了起来。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山林间,或远或近地开始响起各种奇奇怪怪的嘶吼声。 黑云东山的夜晚,是诸多凶兽的天下。 巴虫儿却好似丝毫不惧,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黑暗深处。 “那赤金色的小蟒到底是什么异种!石凌……敢坏我的大事,也得看你承不承得起这个后果!” 第三十四章 变局 石凌回到寨子里时,已经是灯火通明。 跑回家见石爷还没回来,他又急匆匆地跑到宗祠,结果在门口就被看守阻止了下来。 “两位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哥,拜托拜托,我有急事要找老头子!让我进去吧!”石凌腆着脸求道。 “长老议事,外人免入。”看守的脸如三九寒冰,生冷僵硬,完全不给石凌半点打蛇随棍上的机会。 “有啥了不起……” 石凌嘀咕一声,眼珠一转就想另找地方摸进去。 “我劝你安分点,寨里所有看守和护寨都已经出动,被逮到就有你好受的。”这看守显然不是第一次与石凌打交道,瞧见他神情就有些头疼。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浑小子铁定没打什么好主意。 现在八寨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再让这小子整出点乱子来,他们这些看守可能都要连带受到责罚。 “全部出动?是出什么大事了吗?”石凌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看守和护寨是寨子里全部的力量。 看守精于布置各类陷阱机关做防守,护寨则擅长驭使凶兽进攻,全部都出动的话,事态估计已经很严重了。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回家呆着去,关上门别到处乱跑。这节骨眼上,再给我们添乱的话,大护寨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那看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再搭理石凌。 石凌咬着嘴唇,仍是有些不甘。 藏尸洞之事非同小可,又已经被自己打草惊蛇,必须得尽快告诉石爷才行。 每拖延一分,就多一分变数。 他假装离开,绕了几段路,却发现还真是如那看守所说,连平日一些偏僻的地方都有两三个人在那结伴值岗。 别说偷摸进宗祠了,他走在路上都被人逮着几次,被催促着赶紧回家。 难道是因为驭魂篆交接? 也没必要搞得这么严吧? 石凌见短时间里是没办法见到石爷了,想着还是先给二狗送点生机液去算了。 他偷偷摸摸地找了个角落把绿葫儿放了出来。 这小家伙还在委屈着石凌之前不给他抱那些尸菇,扭扭捏捏地不愿搭理他。 “哟,还在生气呢,这么小气?这个事情你还是得讲点道理,有些东西并不是说有用就能吃的。明天再带你进山行不行?先吐点生机液出来救下我朋友呀。” 石凌蹲下身来,有些好笑地戳了戳这小抠门精。 绿葫儿扭来扭去地不理会,石凌便不耐其烦地继续戳它。 终究是敌不过石凌这厚脸皮,最后,绿葫儿将酝酿了一天的生机液吐在了石凌早就准备好的小石碗里。 东山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石凌望着手里覆盖住碗底的一层生机液感叹道。 这一天的收获,只怕抵得上以前三天了。 他拔腿就欲往二狗家赶,却被绿葫儿死死扯住了裤脚。 石凌回头,绿葫儿指着那小石碗,又指了指石凌,一叉腰,态度坚决。 “你这小家伙,”石凌明白它意思,有些无奈地端起石碗轻轻喝了点生机液,“这下总行了吧?” 绿葫儿不放心般跳了跳,石凌蹲下身把碗递到它面前,小家伙确认碗里的生机液确实减少了几分,这才满意。 自从石凌第一次服下生机液后,绿葫儿对石凌把生机液赠予他人的行为虽不情愿,倒也不过于阻止。 只不过有个前提就是,每一次石凌或多或少都要自己先喝点。 石凌也知这生机液对人身体好处诸多,每一次自己服下,都会感觉有使不完的精力。 不仅一些新的刮伤擦伤恢复极快,甚至连以往跌跌打打留下的伤痕都不知不觉不见了。 难怪黄老仙说有这生机液的帮助,自己在金刚篆上的修习会有大成就。 只不过,自打有了这生机液,怪异的事也是经常发生。 每次服下后的晚上,他总是会睡得很沉,而且会做同样一个梦。 在梦里,有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诸多生机液晶晶亮丽的,像小珠子般连接在一起,轻轻摆动。 而每新服下一次生机液,就会有新的小珠子一颗一颗接上去,越续越长。 还有一次,他光着膀子迷迷糊糊在梦里醒来,竟看到自己胸前有道绿光在萦绕,吓得他还以为自己在山里中了什么毒,使劲揉揉眼,却又再看不到什么。 奇怪就奇怪吧,反正不是什么坏事。 石凌如此想。 到二狗家后,石凌趁二狗爹娘不注意,偷偷将生机液倒入了二狗嘴里。 先前已经服了蜜精石,现在有生机液帮助,想来二狗应该能渡过这个难关,就是可惜了瞎的那只眼,也不知道能不能复原。 石凌轻叹一口气,又掀开被子一角仔细查验了二狗腿上的伤痕。 没错,跟藏尸洞里那男人后脖子上的咬伤一摸一样,连这乌青色的毒斑也是没半点差别。 伤二狗的和建那藏尸洞的确定是一个人! 石凌出了二狗家,望着西北方向隐约可见檐角的脚楼,沉思片刻后,匆匆行了过去。 寨主家没有掌灯,黑布隆冬的。 石全德显然也在宗祠议事没回来,可石闾这么晚又去哪了? 石凌偷偷上了楼,一间房一间房摸过去,终于在靠东的房间门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双蓝色云纹布履。 寨子里人常年进山,山石尖锐,山泥又多,鞋子一般都是穿自己编制的草鞋,好一点的有粗麻鞋,耐脏又经穿。 唯有石闾这常年不入山之人,跟入山的野贩子换了双云纹布履回来,在寨里臭显摆。 “丑鬼多作怪。” 石凌一脸嫌弃地瘪了瘪嘴,蹲下身来,拿起鞋子反复丈量了一番。 “小了差不多一寸,这货跟个婆娘脚差不多大。” 石凌气得将鞋子扔在了地上,他是在对比先前山溪旁那歹人留下的脚印,想来想去,还是最近一反常态的石闾嫌疑最大。 可是现在一比照,却又将他排除了。 二狗遇害当天,石闾是跟巴虫儿在一起的,如果不是石闾,就只剩下巴虫儿了。 可要找他的鞋子就难多了啊,自己一个外寨人,估计连巴水寨的寨门都进不去。 石闾,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第三十五章 山鬼拘魂 石凌带着疑惑回了自己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等到下半夜,听到外面传来石爷的脚步声,赶紧一个翻身下了床。 石爷刚推开门,石凌已经急冲冲地走上来,竹筒倒豆子,将二狗对他说的话、石闾反常、还有藏尸洞之事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 石爷静静听着,表情由惊异到沉思。 最后等石凌讲完了,他皱着眉头也不说话,把石凌急得围着他直转,不断嘀咕着: “二狗肯定是石闾和巴虫儿害的!” “我看那个藏尸洞估计也是他们弄的!” “要不是有小嘎在,我都没命啦!” “哎呀,老头你倒是说句话啊!” 石爷又思虑了一阵,终于张口问道:“你可在那藏尸洞里发现了寨子里人?我是说尸堆里。” “什么?” 石凌没想到石爷突然问这个问题,略一回忆,答道:“没啥印象啊,那些尸体基本都被那邪门尸菇的菌丝盖住了,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怎么了?” 石爷眉眼紧锁,轻叹了口气道:“今天宗祠里议事,除了讲驭魂宝篆交接给巴水寨的事,主要还是商议如何应对八寨最近发生的怪事。” “什么怪事?”石凌奇道。 “半个月里,八寨加起来已经失踪十七个人了,之前在山里丢个把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也没这么集中失踪过。而且有的人甚至是头天晚上还被人看见在寨里,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既找不到人,也没发现尸体,寨里传着是……” 石爷讲到这,顿了顿,眼中焦虑之色更重。 石凌恍然大悟,难怪晚上寨子里值岗严了这么多,他隐隐感觉自己遭遇的诸多事情,正在跟石爷所说之事联系在一起。 “那是什么?” “山——鬼——拘——魂。”石爷一字一句道。 “山鬼?”石凌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太明白。 石爷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顿顿顿地喝掉,抹了把嘴巴道:“寨子里最近流传出这样的说法,在黑云山深处有极阴之地存在,如果有人不慎在这种地方死去,地魂会一直附着在尸体上。” “人虽死了,尸身却还能游荡,夜间出来捕猎,以血食为生,这就是山鬼。山鬼的尸身一旦快腐化烂尽,便会找到活人,将其生魂拘出来后,自己代替进去,借尸还魂,继续作恶。” 石凌一听,不禁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可他哪里相信什么山鬼,态度坚决反对道:“绝对不是什么山鬼干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当时偷袭我的明明是活人。会用引虫粉聚虫入池,过山溪时还会脱鞋子掩藏痕迹,这肯定就是巴虫儿他们搞的鬼,在拿人尸当肥料养那人脸蘑菇呢!” 石爷神色凝重,语气里也是充满了不确定:“我开始也不信山鬼之说,但根据巴通天那老东西所说,巴水寨有人在寨子里远远看到过那青面山鬼,跟二狗对你所说的‘死人’极为相似,也是缠满了白布,上面画着奇怪纹路。如果这么多人看到了,应当也假不了啊。” 石凌心里一惊,如此一来,岂不是说二狗不是因为中毒产生的幻觉? 那白布“死人”确有其事! 可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难不成真是山鬼? 不可能!就算是山鬼,那八成也是人养的鬼。 石凌嘴一张欲说话,被石爷抬手阻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算我信,别人也不会信。现在天就快亮了,我这就去召集护寨。你带路,我们立马去那藏尸洞查个究竟。只要确定寨里失踪的人在里面,有引虫粉和脚印在,就能证明此事是人为的,那就有了查的方向了!” “要查就查巴虫儿和石闾,肯定脱不了干系!”石凌仍是不放心地强调道。 “凡事不能感情用事,得讲证据,不放过人也不能冤枉人,到洞里看了后自有定断,你先到寨门口等我们。”石爷轻轻拍了拍石凌肩膀,出了门。 石凌也不墨迹,在屋门前借着冰冷的山泉水冲了把脸,甩甩头上的水,便踏着山雾往寨门口行去。 夜里的山雾重得有如实质,石凌在寨门口呆了会,头发眉梢上便已经湿漉漉的了。 他正焦急地踱来踱去,一个硕大的黑影穿过浓雾,一下子奔到他面前,头一低使劲地拱着他。 石凌此时没有心情跟大黑子打闹,苦笑着拍了拍大黑熊的头。 “好了好了,别闹了。” 石爷的声音响起,一群黑压压的影子从浓厚的山雾里穿了出来。 正是石爷和一众护寨,各个都是兵刃在手,驭魂兽在旁,准备极为充分。 “小凌子,你真亲眼看到那藏尸洞了?不会是被什么山精鬼魅迷了眼吧?” 人群里一个中年汉子快步走到石凌面前,抠了抠鼻子,挤眉弄眼道。 这汉子叫石开阳,驭魂兽是只敏锐异常,爪子尖锐得可撕裂金铁的紫貂儿,在石寨护寨中也算个狠角了。 只不过这厮同时也是寨子里出了名的滚刀肉,平日里邋里邋遢的,遇事嘴巴不饶人。 除了石爷还能镇住一二,连寨主都拿他没办法。 这直性子和嘴皮子让他年近四十还单身一个。 寨子里除了石爷外,就他对石凌最好,小时候经常偷瞒着石爷带他进山玩,论起辈分,石凌还得称他一声叔。 “乱说什么!”石爷在一旁严声斥道。 石开阳完全没有长辈的样子,对着石凌吐了吐舌头。 石凌刚欲还他一个眼神,却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打断。 “寨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凭这小子几句胡话就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这一走,寨子里的防御力量可就被抽走了一部分,要是出什么事,这个责任谁来担呢?” 石凌侧眼一看,出声之人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人,挤了出来。 一只手臂上敷着厚厚的草药,系了根麻绳吊在脖子上,白皙的皮肤被火把的光一映照,在黑夜里显得极为打眼。 正是被石凌一拳打断胳膊的石闾。 “这家伙怎么也来了?”石凌心有疑惑。 这事情按道理来说要瞒着这有重大嫌疑的人,老头怎么会把他也叫上? 第三十六章 大家跟紧了 “石闾!”石爷转过头瞪了石闾一眼。 石闾嘴巴一撇,冷哼了一声,站立一旁不再说话。 石爷觉察到这一幕,联想到先前石凌对他说的话,不禁皱了皱眉。 石闾这小子,难道真的是转了性子? 以前自己语气稍微重点都能让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好像是真有什么倚仗了,竟然敢在自己面前甩脸色。 时间紧迫,他也没再细想,环视大家一眼后继续说道:“八寨出了这么大事,大家心里应该都清楚,虽然我们石寨暂没受到侵扰,但也不代表就绝对安全。”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无论是不是有联系,该查的就要查。天还没亮,大家都打起精神,凌小子你负责带好路!” 众人听着石爷号令,也知事情严重,都不再说话,一行人在山雾里摸索着向东山行进。 石凌和石爷走在队伍最前面,他不着痕迹扯了扯石爷衣袖,后者会意,迈开步子与后面人稍微拉开了点距离。 石凌凑到石爷身前,低声问道:“那家伙怎么也来了?” 石爷知他是在说石闾,答道:“还是你在山魈洞受重伤时,他已经觉醒了见阴能力,被授予了驭魂篆纹。虽然他一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驭魂兽,但也算是准护寨了,这事瞒不住他。而且,叫过来也是防备他去通风报信。” 这家伙是撞了多大狗屎运?又是见阴,又是力量变强的。 石凌嘀咕一声追问道:“还可以先授驭魂篆纹再找驭魂兽?结魂连不是得在驭魂宝篆之下才能进行吗?” 石爷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与后面人保持着距离后,压低嗓门答道:“你以为都像你一样需要借宝篆本身之力来强行离魂,强结魂连?对于能见阴的人,只需要将驭魂宝篆的篆纹铭刻入命魂,之后随时都可以去魂连自己心仪的驭魂兽。你现在也可以,要是不喜欢那小蟒了,只要你命魂经得住创伤,断了魂连再找新的都行。” 石凌恍然大悟,然后觉察到腰间的黄皮葫芦一抖,赶紧捂住,制止了就要冲出葫芦跟石爷拼命的小嘎。 “脾气还挺大。”石爷觉察到动静,嘴角一翘。 …… 众人沿山路而行。 有诸多驭魂兽集结在一起,一路上虽听到周遭不断传来凶兽响动,倒也没出什么事。 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山雾却依然厚重,没有半点散去的意思。 众人在草丛里钻来钻去,身上被雾气和露水润得湿漉漉的,像从水里钻出来一样。 “怎么还没到啊?” “这小子也是胆儿肥,敢跑到这深山来。” “要是有那藏尸洞就算了,要是没有,哼。” 众人在后面小声议论着,走在前头的石凌突然蹲了下来。 地上,是一个覆着棕褐色药粉的脚印。 避虫粉!! 没错,是自己的脚印。 他又快速扫了下四周。 这眼熟的草丛……山石…… “就在前面了!”石凌喊了一声,疾步往前冲去。 众人也是精神一震,紧跟在了后面。 这一陡然加速,跑了一阵后,石凌受生机液滋润过,有使不完的气力,倒没觉得怎么累,不过可把后面跟着的人累惨了。 虽然都是常年在山里穿行的护寨,却也禁不住这般没有停歇的急赶,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却又生怕掉队。 这里可是黑云东山,掉队的话,那是会死人的…… 而且,这要是跑不过一个半大小子,说出去整个石寨的护寨都没脸了。 石闾的表现尤为奇怪,一开始是浑然不觉累,一边跑还一边不时嘲笑一下其他护寨。 可转眼就好像是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似的,一下子就变回了以往的弱鸡本色。 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愈发惨白,满头的汗水顺着下巴像溪一样流着。 石闾喘着粗气,喉间似火烧一般,心里恨不得把前面跑得正欢畅的石凌千刀万剐一遍,同时心里也有了几分疑惑。 他感觉自己靠那玩意增强的肉体力量有些不对劲。 身体对外界的反应好像变迟钝了。 短时间还觉察不出什么,但像现在这样长途奔袭就暴露出弊端。 就好像一个人原本跑个几里路,就要停歇休息一阵才能继续赶路,如此才能不伤到身体。 现在自己倒是可以一下跑个十几里路不知疲倦,但却不是自己真的能跑,而是那些本应该有的肌肉酸软、心肺刺痛等等反应全部变迟钝了。 这些反应最后叠加在一起出现,直接就能把自己压垮下,简直就快要了小命。 “不对……找错方向了,姥姥个腿,这山雾忒大了。” 跑在前面的石凌突然站住脚,略一思索后,掉转头又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你这臭小子……大家伙跟紧了,别落单。” 石爷也喝过生机液,虽然能勉强跟上,但也是累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想逮住石凌后狠狠敲打一顿。 你倒是跑得欢,没看到后面跟着的人都快累得吐血了吗? “到了!” 一炷香后,石凌站定在一块山石上,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赶到,停在了他身旁。 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像是凶兽张开的嘴般出现在数丈外,正是那藏尸洞。 “呼……呼……就这……这洞?这能藏得下什么东西?哎呀我的胸口都要炸了,你这臭小子是喝了鸡血吗?跑这么快做什么,可累死我了。” 石开阳抱怨着挪步到石凌身旁,瞧着这小子连粗气都没喘一口,忍不住锤了一下他的肩膀,骂咧咧地道。 石凌一脸愕然回过头来,瞧见周边的人个个都在那撑着膝盖,吭哧吭哧喘着吊命气。 最为甚者是石闾,被几个人架着过来后,放到地上就像一堆烂泥一样瘫软了。 石凌惊道:“这是咋了?有这么累吗?少寨主你不行啊!” 众人无力反驳,心道这小兔崽子是存心想气死人吧。 试问能不累吗? 深山里树木枝丫横生,不方便骑乘驭魂兽。 众人靠着两条腿一口气在山林里跑了快半个时辰,一下子钻草丛,一下子翻山石的,雾这么大又不敢跑慢点,最关键还歇都不歇一下。 石闾心里更是差点流出泪来,盯着石凌使劲喘着粗气,有心想还几句嘴,就是一口气提上不来,差点就被噎得昏死过去。 第三十七章 一百三十七具尸体 众人稍作休息缓过气来后,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山洞。 诸多体型较大的驭魂兽过不了的洞口,便守在了洞口戒备。 刚一进洞,石凌就发觉了不对劲。 甬道里面不知道怎么进了水,泥泞不堪,哪里还有半点引虫粉和脚印的痕迹。 洞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好几个人已经忍不住蹲下身吐了出来。 石凌捂住口鼻,加快脚步往前跑去,一转弯,更是皱紧了眉头。 斜坡下面,那先前快溢满虫蝎的虫池已经空空如也,四壁的夯土也已经消失不见,完全看不出人为痕迹。 虫池四周原本整齐的尸堆已没了原本模样,众多尸体像被人扒拉过般,乱七八糟地叠在一起。 那些密密麻麻的邪门尸菇更是一个都不见了,只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白色的菌丝夹杂在众多尸体间。 “这洞里面原来这么大!” “没有人呆过的痕迹啊,这么多尸体,我看倒好像是那山鬼的洞穴。” 石爷扬手制止了众人议论,用询问的眼光看着石凌,示意他发话。 石凌心里暗骂一声到底是来晚了一步,咬着牙说道:“这藏尸洞不是什么山鬼洞,我先前来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一晚的时间已经被人动过手脚了。” 随即,他又将自己如何被虫流吸引发现山洞,还有引虫粉等事详细讲了一遍。 待石凌说完,石爷这才接着道:“现在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大家先下坡,看还能查出什么东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还是不太相信。 这地狱样的景象,怎么可能是人为! 只不过大护寨都发了话,一时也不便反驳。 一到坡下,尸臭味更浓,一些尸体腐烂得极为严重,一滩滩黄浊的尸水在尸体下方渗了出来。 才一夜的功夫怎么一下腐烂得这么严重,尸菇都不见了……看来那玩意除了掩盖尸气,还有压制尸体腐化进程的作用。 石凌心里叹道。 “这里,这里!快来,找到了,巴水寨的巴虎!” “我这也有,是乌寨的人,以前山里见过。” “这是山外的牛大根啊,我说怎么好久没见过这草药贩子,原来是死这了。” …… 一番清查之下,在尸堆里一共翻出来了一百三十气七具尸体,还能大致看出面目的有四十九具,其中有十一具能基本确定是八寨之人。 “八寨失踪的人应该都是在这里了,没找到的估计就在那些腐烂严重,看不出面目的尸体里面。”石爷语气沉重。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按凌小子所说,这是用人尸在养菇啊!” 石开阳边说边用根木棍拨拉开那些腐烂的尸体,里面露出一片片惨白色的菌丝。 虽然他入山前开玩笑嘲笑石凌是被迷了眼,但其实以他对石凌的了解,明白这孩子所说肯定属实。 “哼,我看就是那青面山鬼干的,为了用人尸养蘑菇供自己吃。活人若不是失心疯,哪里吃得下这鬼玩意?这小子把我们带到这里,可别是做了山鬼帮凶,想诓我们入虎口。” 石闾方才被尸臭激得大吐特吐了一番,这一吐过之后反而是精神好了很多。 此时站在人堆里,又有了跟石凌作对的气力。 “你说什么呢?”石凌怒目望向石闾,恨不得给这挑拨离间的家伙一拳。 现在确认了寨子里失踪的人都是遭了毒手,自己虽很多都不认识,但毕竟都是八寨之人,一衣带水,心里也是很沉重。 可石闾这家伙现在偏要跟自己作对,把所有事情往那什么山鬼身上推,实在是可恨得紧。 “我说什么你没听到吗?我就是说你啊!一点证据都没有,就说是人干的,寨里可是有人亲眼看到那青面山鬼了的。大家别忘了,我们现在有可能就在山鬼洞里,该好好想想怎么对付那玩意才是正事!” “少寨主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是啊,我们还是赶紧出洞吧,这洞里这么臭,让人瘆得慌。” “我看可以埋伏在洞外,擒住那山鬼。” “你们这些人!”石凌是被这些人气得不行。 石爷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先别着急,开口说道:“大家先到外面找些干柴进来,把洞里的尸体都烧了吧,让死去的人早点解脱。是不是山鬼,再做定论。” 生因大山而活,死则化为尘土复归大山,用火葬驱散掉死者生前所有的痛苦和浊污,这是八寨之人的共识。 “大护寨!这一烧又是烟又是火的,动静就大了啊,会把那山鬼吓跑吧。” “是啊,我看还是先不动这些尸体,到这里守着等那山鬼回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 石爷扫了眼洞里诸多尸体惨状,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扬了扬手道:“与其没有把握地守着这些尸体,回寨里守着自己的亲人不是更好?人也好,山鬼也好,再敢来作恶,就在寨子里给收拾了!” 听石爷一说,众人也是一阵紧张。 是啊,大家出来都快大半个晚上了,寨子里虽然留了些人,但毕竟防卫就没那么严,得赶紧回寨子里。 只要守着葡萄,还怕逮不到狐狸? 众人刚准备沿着斜坡往回走,洞外突然传来一阵阵凶兽的嘶吼声,间或还有惨嚎声。 “糟了!” 诸多护寨分明感知到自己留在洞外的驭魂兽正在受到攻击。 从魂识吃痛程度来看,眨眼功夫,有的驭魂兽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大家心急如焚,加快速度往洞外赶。 “啊——” 人群里突然一声惨叫响起,一个汉子栽倒在地,幸亏被旁边人扶住了,才没从斜坡上滚下去。 那汉子痛苦地使劲用手抠着头,十指弯曲得近乎要折断。 石爷冲上去一掌砍在他后脖上,把他打晕了过去,大声吼道:“他驭魂兽已死,留个人看护着,其他人赶紧出去!” 驭魂兽与驭兽之人命魂相连,一损俱损。 一方产生的情绪另一方能同步感知,要是遭受重创,另一方也会感受到相应的痛苦。 最为严重的,当一方突然死去时,在没有提前准备之下,魂连突然断裂,活着一方的命魂会受到极大的创伤,甚至可能从此失去神智,变得疯疯癫癫。 藏尸洞甬道并不深,但就是这抬腿可及的短短一段路,又相继栽倒了两个人。 第三十八章 金刚之力(一) 出了洞,外面黎明将至,已经有了些光亮。 山雾变薄了一些,但能见度还是比较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血腥味。 地上横躺着三具驭魂兽尸体,一只黄皮獠狼,两只穿山铁甲。 无一例外,从喉间到胸部位置都有一道巨大的伤口,似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撕开,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 还存活着的驭魂兽全都是如临大敌,围在体型最大的大黑子身边,低吼着望向四周。 其中一些用爪子在地上反复刨动,显露着不安的情绪。 山雾里,似乎隐藏着莫大的危机。 想到可能是那神秘的青脸山鬼下毒手,众人都紧张得握紧了手中兵刃,小心戒备着缓缓走近自己的驭魂兽。 石凌远远看到大黑子后背上被连皮带肉抓掉了一大块,染红了一大片,心疼得赶紧跑了过去。 正在此时。 大黑子旁边的一只紫貂儿突然人立而起,昂着头朝石凌尖声厉叫示警,正是石开阳的驭魂兽。 “小心!” 石开阳和跟在石凌后面的石爷不约而同一声急喝。 石爷分明看到有个黑影从雾中陡然穿出,出现在石凌右手边。 被提醒的一瞬间,石凌只觉身旁山雾一阵翻动,紧跟着破风之声响起。 来不及多想,他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这次袭击。 一个浑身裹满了白布,上面涂画着各种奇怪纹路的青脸怪物从山雾里穿出来后,站定在众人面前。 “山鬼!” “真的是山鬼!” 众人惊得连连后退,诸多驭魂兽也是龇牙咧嘴,朝着白布怪物不住咆哮,显然刚才在它手上吃了不少苦头。 石凌跟山鬼隔得最近,看得最是清楚不过。 跟二狗描述有所不同的是,这山鬼没有满脸的尸油,反倒是眉目极为清晰。 要不是那暗青色的脸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尸斑,鼓睁着的双眼完全不眨一下,简直跟活人无异。 那山鬼直愣愣地瞅着石凌,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也是摸不清楚状况。 在石爷示意下慢慢靠近,有眼尖的认出了这山鬼原本身份。 “是麻寨的麻岩!” “真是麻岩,就是前些天进山不见了的,原来是被山鬼拘了魂。” “哪还是麻岩,瞧这样子,估计已经变成山鬼了,大家小心点。” 这好心提醒之人话音刚落,青脸山鬼已经突然朝着石凌直直冲来,速度极快。 石凌心里暗骂一声。 这鬼东西倒像是盯准了自己而来。 他正准备开启金刚篆纹护身,只听一声吼叫,大黑子已经猛扑上去,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了那山鬼身上。 “干得漂亮!”石凌一声喝彩。 还没来得及高兴,那被拍飞出去几丈远的山鬼已经爬了起来,浑然无恙地扭了扭脖子,又直愣愣地盯着石凌。 “姥姥个腿,这么邪门……” 大黑子一巴掌有多大力量石凌亲眼见过的。 那是连皮糙肉厚的大水牛都能一下拍死,按理这山鬼就算是铁打的也应该站不起来啊。 “愣着干什么,等着这玩意逞凶吗?” 石爷又急又怒,这山鬼明显是盯上石凌了,不快点解决掉,万一石凌有个闪失就后悔莫及。 众人也是回过神来,吆喝着朝山鬼发起进攻。 护寨们早就在长期山猎中培养出了默契和一整套成熟的合击之术。 驭魂兽们有了指挥,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各自为阵,而是有佯攻有主攻。一时间尘土飞扬,嘶吼不断,那山鬼被逼得连连后退,几次被打趴下又爬起来。 奇怪的是,明明驭魂兽中有诸多牙尖爪硬的角色,护寨们的刀叉也没少砍实戳实。但那山鬼身上画着奇怪纹路的白布就如龟甲一般,硬是连半点布片都没被划破,反倒是震得护寨们持武器的双手阵阵发麻。 这看上去就是寻常人家用的白布怎么如此坚实! 久攻无果后,有人喘着粗气大声喊道:“你们这群白痴,赶紧把火油淋上去啊,把这鬼东西烧死!” 喊话之人竟然是石闾。 众人猛然醒悟,少寨主这主意好啊,砍不死这鬼东西,还不能一把火烧了吗? “少寨主真是机智过人!”有人忙中不忘送去个彩虹屁。 “蛮干是不行的,多动点脑筋。”石闾得意得撑直了腰。 一个个盛着火油的竹筒被相继打开,待那山鬼再一次失去平衡被打倒,七八筒火油全部泼在了山鬼身上。 石爷燃起一根火箭,拉满弓弦正中目标。 轰—— 山鬼一下就烧了起来,火油爆燃的青烟冒起几丈高。 一开始这山鬼还挣扎着起来往前迈了几步,接着便站着没了动静。 护寨们抹了抹额上的汗,心叹总算是解决了。 眼看火焰逐渐变小,有胆子大的慢慢挪步靠近想看个究竟。 “不好!” 走得最近的那人赫然发现山鬼身上的白布竟然完好无损,上面的纹路流动着一层金属般的浮光,极为炫目。 “大家快退……” 话音未落,刚还失去动静的山鬼暴起发难。 一个踏步上来,掐住了纵身欲退之人的脖子,不待他挣扎,一口重重咬在其脖子上。 再一撕扯,那人喉间鲜血喷溅而出,手脚软垂,没了气息。 山鬼满脸鲜血,将手中尸体甩到一旁,嘴中“嘎吱嘎吱”地咀嚼一番后,张开还冒着鲜血热气的嘴朝着众人一声低吼,凶相毕露。 几个正欲上前给同伴报仇的几个人吓得腿一抖,想出这火烧山鬼点子的石闾也是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 砍也砍不动,烧也烧不死,一个不小心被抓到就是这般下场…… 眼见这凶残的一幕仓促间发生,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便以如此痛苦的方式死去,石凌气得浑身直发抖。 他攒紧拳头,血红色的金刚篆纹瞬间布满全身。 篆纹之力全开! 石爷察觉到身旁异样,来不及阻止,石凌已经怒吼一声,挟着惊人的气势朝着山鬼冲了上去。 山鬼一伸手,就欲故伎重演掐住石凌脖子。 石凌哪会让他如意。 力道加持,整个人也变灵活许多。 他一个侧身避开,两只手一抓捏,紧紧揪住山鬼伸出来的手,不待它进一步动作,大吼之下,竟是将那山鬼身体带离地面,甩到空中,再重重砸在了地面之上。 就好像举了把锄头锄地一样…… 第三十九章 金刚之力(二) 山鬼撑着刚欲爬起来,大黑子已经得石爷指示,奔过来甩开巴掌连番拍打,将山鬼死死按在地上。 石凌也是一脚将山鬼踩住,揪着山鬼一条胳膊,昂头闭眼,咬紧牙关,浑身篆纹散发出的血红色光泽愈来愈盛,到最后竟似无数血色长蛇在身上游动。 他拼了命般拉着山鬼的胳膊使劲往上扯,山鬼挣扎之下,一人一熊险些按压不住。 僵持几个呼吸后,“哧拉”的裂帛之声响起,山鬼右臂上那刀火不侵的白布竟被强行撕扯开来。 紧跟着便是令人牙酸的骨肉分离声音。 它整条右臂竟是被石凌硬生生扯断,带出一蓬暗红色的血。 石凌用力过猛,猝不及防之下,抓着那断臂反着跌倒下去,摔了个屁蹲儿。 他抹了把脸上被溅到的尸血,呸了一声,跃身而起,跑到山鬼另外一边,抓起另一条胳膊,如法炮制,又是一条胳膊被扯断开来…… 旁边的人已经完全傻眼了。 什么情况? 石凌这小子一身的血色纹路是什么玩意?是偷摸着去山下找二流子纹身了吗? 还有,这是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怎么看上去比这山鬼还凶残,简直就是头人形凶兽! 石凌浑然不觉众人七分惊诧三分畏惧的目光,拍了拍大黑子的后背示意干得好,又扛起了山鬼一条腿。 这是要活活把这玩意五马分尸啊…… 众人心里一阵恶寒,不过想到旁边喉管被咬碎,死得不能再死的同伴,又按捺不住想要给石凌鼓个劲。 石凌刚欲发力,那先前给他示警的紫貂突然又尖声厉叫起来。 其他驭魂兽也是喉间闷吼,龇着牙盯着一个方向。 众人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 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山鬼在附近? 石凌也是停下手里动作,冷冷看着前方。 地上的山鬼得这一缓,竟一下挣了出来,滚出几丈远后翻身而起,跑开几步站立不动。 石凌也没追赶,因为那断臂山鬼背后的山雾里,又是两个黑影走了出来。 一样的青脸,一样的白布,没有表情地看着在场之人…… 真是还有山鬼!! 两只!! 这一下,众人没有像先前一样惊恐地叫出来,不过手中兵刃已经开始拿捏不住,摇摇欲坠。 绝望…… 解决一只就已经这么费力了,现在还来两只? 除了石凌还有一战之力,其他人根本没有应对之法,难不成今日全得死在这里? 想到这,在场大多数人都神色复杂地看向石凌。 这臭小子,没事往这深山里钻干什么! 结果把大家带到这山鬼窝里来了,可恨的是现在自己生死与否还只能系在他身上。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石凌心里一阵苦笑。 刚才暴怒出手,将金刚篆纹之力开启到极致,已经严重超过了他身体生机的负荷。 这一停下来,只觉腿脚发软,连握了几次拳头都握不紧。 鼻子一热,一缕血悄然流了下来。 自己绝对不能倒下,不然就全完了! 石凌心里对自己狠狠说道。 “今天就让小爷把你们这些鬼东西一起灭了!来啊!” 石凌眼中血红,将鼻血一把擦掉,站直了身体。 “来啊!!” 石凌身后的石爷和石开阳同时移步与他并肩而立,对视一眼后,也是一声怒吼。 一切尽在不言中,不就是拼命吗,有什么好怕的。 “来啊……来啊!” 后面又有人跟着喊道,出乎意料的,这人竟是重新站起来了的石闾。 他一只手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似乎是嫌自己第一声喊得弱了,第二声差不多是扯着喉咙尖叫,差点吓石凌一跳。 石凌心道这小子看样子不似作伪,关键时刻倒是有几分骨气,可能山鬼一事是真跟其没关系。 其实石凌还是把石闾高看了。 这少寨主心里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先前自己丢了人,现在可不能让这爷俩把风头都出尽,再不挣回点颜面,以后就不用混了…… 另外,天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山鬼,这些玩意神出鬼没的,速度又快,跑也跑不过,看石凌这小子中气十足,倒不如合力一拼,说不定还能保下自己小命。 有人带头,其他护寨也被这几声吼叫激起了血性,轻移步子,并肩站到了一起。 大护寨和少寨主都站出来了,自己又怎能当缩在后面的孬种。 对于众人的动作,那三只三鬼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雕像一般杵在那里。 山风一阵阵吹来,雾气越来越淡。 “咋回事,怎么没动静了?” “要不趁现在赶紧跑?” “跑什么跑,你又不是没在山里独自遇到过凶兽,你一露怯,这三个家伙说不定立马就冲上来了!” “说得也是,可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啊!” 众人在一旁议论着,石凌也是皱紧了眉头。 这三个鬼玩意咋回事,现身了又不动手,倒好似专门出来露脸给大家看的一样。 “难不成后来的两个是这山鬼的爹娘,来接这干了坏事的儿子回去?”站在石凌一边的石开阳小声嘀咕着。 石凌听得清楚,差点就腿一软。 石小叔,你可真是能想啊,你咋不上去跟别人理论理论要别人赔礼道歉呢。 此时,一缕晨曦穿透山雾而下,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浓雾。 天终于亮了。 众人只觉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有了光,似乎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动了!” 一直紧盯着山鬼的石凌轻道一声。 石爷刚欲号令大家准备开干,抬起来的手却久久悬在了半空。 众人也是疑惑地望着前方。 三个山鬼确实是动了,但却是往后撤。 先是缓缓后退几步,然后一转身,消失在了山雾里。 众人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袖子都撸起来了,怎么直接跑掉了? 担心有诈,众人又戒备了半盏茶时间,待阳光将山雾完全驱散后,这才把驭魂兽纷纷放出去侦察,得回来的全都是安全的信息。 三只青脸山鬼应该是已经走远了。 第四十章 巴虫儿的意 “我说什么吧!这后来的两个肯定是来接儿子的!” 石开阳将手里长矛往地上一插,唾了一口后,兴奋地望向众人。 “这山鬼估计应该是怕阳光,毕竟是极阴之地生出的鬼玩意。”石爷扫了眼石开阳,在一旁淡淡道。 对于石爷的说法,大家一致赞成。 应该跟苔藓等阴湿之物惧光是一个道理。 “大家收拾收拾,赶紧走。”石爷担心再有变故,吆喝道。 众人将死去的同伴尸体就地火化掉,便搀扶着命魂受损的几个人开始往回走。 “怎么了?” 石爷见石凌还站在火堆前没动,走到一旁问道。 “老头,你说这一切难道真是山鬼干的不成?”石凌看着不远处的藏尸洞,眼睛里印着两团跳动着的火焰。 这一趟进山,死伤不可谓不大,石爷心里也不好受,他重重叹了口气,答道:“不是我不信你,只是现在我也说不准了……嗜血凶残、昼伏夜行、无知无识,这东西跟传言的山鬼九分相似啊,如果不是天亮,我们怕是已经全部死在这里了吧。” 石凌微皱着眉头轻点了点头,略一思索道:“就算真是山鬼,背后肯定还有人在。之前我独自入洞时要是碰到的是这玩意,哪还有命回来跟你们通风报信。今日这山鬼离去,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石爷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说的我都知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放心吧,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不管这背后有多大的阴谋,现在我们毁了这藏尸洞,也算是大胜利了,这人躲不长久。” 石凌仍是有些不甘心:“查石闾吧!昨日我打断他手的时候,他那反应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惜了没把他嘴边的话逼出来。” 提及此事,石爷也颇有些担心:“他毕竟是少寨主,你下这么重的手,要是传回寨子里,你也不好过啊。” “是他先下狠手的,我要不是有金刚篆纹在身,现在估计都被他那一下废掉了。而且,你猜怎么着,就这心比鸡眼儿还小的人,那天还摆明了说不会把这事捅出去!这难道不奇怪吗?” 石凌越想越觉得石闾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 石爷显然也有些拿定不准:“哎,石闾这孩子,原先是怒他懒散不争气,现在胆识本领倒是长了,可就是戾气也跟着涨了。” 石凌撅嘴道:“他以前戾气就重呢,没少欺负二狗。” “你也没少惹事!” 石爷敲了他脑袋一下,正色沉声道:“山鬼的事你别瞎搅合,这事牵涉八寨上下十几条人命,不是儿戏。我会召集八寨之人一起入山寻找,这玩意再凶戾也总有办法对付! “至于到底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就按你说的查石闾。几天之后驭魂宝篆交接时,我要当着八寨之人的面,用驭魂宝篆撬开他的嘴。” 石凌愕然:“驭魂宝篆交接?!怎么撬?” “八寨之人被授予驭魂宝篆时,都要立下三条宝篆血誓,不得做任何有损八寨之事,不得私自踏出黑云山半步,不得向外人泄露宝篆之秘,如有违背,必将被宝篆反噬,命魂碎裂,全家遭劫。 “他被授驭魂篆纹还没多久,魂力较弱,到时候我以宝篆灵光逼迫他命魂离体,趁他离魂短时间的恍惚,我以血誓来质问,他想说假话也难。” “还有这种事!那最好不过了!” 石凌心中一喜,这可能是确认自己心头种种怀疑的唯一办法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犹豫起来:“如果……我是说万一我猜错了,那么大阵仗面前冤枉了那家伙。他毕竟是少寨主,你也不好对八寨交代吧。” “你自己觉得会冤枉石闾吗?”石爷反问道。 “那当然不会,这家伙肯定肚子里有秘密!”石凌斩钉截铁说道。 “那不就行了。”石爷微笑着道,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你这老头,到时候被坑苦了可别怪我……” 石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暖。 他似想起什么,有些吞吞吐吐地又问道:“老头你当时不也立下血誓了吗?可你不仅把宝篆之秘告诉我了,还直接给我用了,岂不是……” “我没违背血誓。”石爷的话掷地有声,显然底气很足。 “明明就违背了啊,第三条不得向外人泄露驭魂宝篆之秘。”石凌追根究底问道。 “哪里违背了?在我心里,你就是八寨之人,是我石义山唯一的孙子,传给你不叫做传给外人。” 石爷嘿然一笑,随即眉头又缓缓皱起来,似是自言自语:“只可惜说服得了自己,说服别人却难啊……” “老头……” “行了行了,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先回寨吧。” 石爷习惯性揉了揉石凌的头,突然发现这几天这小子好似长高了一些般。 两人一起把余火打灭,赶紧追上了大队伍。 一干人走后没多久,藏尸洞所在山壁顶上的树丛里,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其后还跟着三个包裹着白布的怪人。 表情僵硬,正是之前那三只青脸山鬼。 站在前面的两个人中,一个脸色死白,眼神冰冷,不是那巴水寨的巴虫儿还能有谁。 另一个则全身都套在黑袍之中,看不出本来面目。 黑袍人语带沙哑地问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本来有尸甲在,一晚上的时间足够把那些尸肥全部移走,你非要留下来。你可知道这些尸肥还能培育多少化阴菇?那小子虽有点怪力,在三具尸甲之下可撑不了多久。”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杀了便杀了。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你刚才控制尸甲时目标直指他,很容易让人生出疑心,怀疑山鬼是被人为控制的。这个时候,万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巴虫儿声音如万古不化的坚冰,脸上再没有那标志性的笑容。 他冷冷看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又继续说道:“更何况,放他们回去,山鬼之事很快便会传遍八寨,引起更大的恐慌。不连续加点猛药,又怎么撬得开这群愚民的脑袋。至于石凌……哼,一只惹人厌的蝼蚁而已,等到大事一成,一脚踩死就是,不急于一时。” 第四十一章 我说了,让他走 黑袍人有些不耐烦地道:“你的那些事我懒得管那么多,我只提醒你一次,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否则,我能帮你,也自然能让你死得很惨。” 巴虫儿脸上一片真诚的笑容:“驭魂宝篆中,只能存留各寨大护寨的魂识,也只有大护寨才能驭使宝篆授人篆纹,这是八寨传承下来的规矩。等到水到渠成,我坐上大护寨位置后,传授给你篆纹不过小事一桩,对我而言又没任何损失,你尽管放心。” 黑袍人听到巴虫儿的话,心里泛起一阵冷笑。 传授? 要不是因为本少主孤身一人,没有把握将八寨中的大护寨一次全部杀尽,担心万一有漏网之鱼跑掉,哪怕夺得宝篆也没法将其认主,又岂会选择与你这野民合作来骗取篆纹。 等驭魂之术到手,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心里虽这么想着,他表面上却是重重一哼:“谅你也不敢!抓紧点吧,整天熬在这破山里,我都快忘了山外的快活了。” 巴虫儿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转过头望向青山苍茫处,眼神里有说不清的意味。 那里,是通向黑云山外的路。 …… 这边石凌一群人回寨里后,还没等到驭魂篆交接,隔天晚上就出了大事。 与其他寨子里失踪人不同,这一次,石寨直接暴毙了五个人在寨子里。 既有巡夜的护寨,也有住在寨子边缘的普通寨民。 死法如出一辙,喉管尽被咬碎,双目圆睁,显然是死前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 石凌闻讯赶到时,死去的人已经都被抬到寨子中央广场,并排放在一起,寨里人里三圈外三圈围着。 他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到五具尸体脸上都被盖着一层染血的麻布,几个死者家人守在尸体周围嚎啕大哭,石爷和寨主等人则站在一旁议论着什么。 “石凌来了,这扫把星!” 有人瞧见了石凌,嘀咕了一句。 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转瞬间石凌便成了众人焦点。 几个寨中长老瞧见石凌,眼中皆有怒意。 其中一个走路都有些费劲的,颤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指着鼻子骂道:“就是这个灾星,要不是他发现那什么藏尸洞,寨里人就不会去那洞里送死。” “这肯定是山鬼来报复我们了,之前石寨一点事都没有,就是这不详之人将山鬼引到寨子里来的!这次不将他逐走,石寨再难安宁。”另外一个长老也是神神叨叨地附和道。 一听长老都发话了,一个跟着去过藏尸洞的护寨似乎多了些胆气,站了出来理直气壮地道:“长老说得对,这小子一身诡异的血纹,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 “说不定这小子已经被山鬼迷了魂,得了山鬼之力,先前故意带寨里人去送死的。” 恶语相向之人越来越多,尤其是一些一直把石凌当做心头梗的人更是极尽攻击之能事,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表达自己的满腔愤慨。 一下平添这么多死尸,人总是迫切地想找个情绪上的发泄点。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将难以压制的恐惧转移到对别人的愤怒上。 而石凌,恰好是最适合的对象。 石凌周围的人不自觉地离开他几步,似生怕多沾染点他的气息。 死者家属听到动静,也都是泪眼含恨地看着石凌。 要不是顾忌石爷也在现场,估计已经冲上前把石凌狠狠捶打一番。 其中一个头发披散,哭得撕心裂肺的妇女歇斯底里地朝着石凌喊道:“你为什么要带大家去藏尸洞!为什么要去惹怒那山鬼!可怜我的孩儿,才十四岁啊,就这么没了,没了啊……” 石凌原本冷眼面对众人的诛心之言,可看着这中年妇女一脸的悲痛,又瞧了眼她身旁那具体型瘦弱的尸体,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是啊,石寨原本平安无事,这一次若不是自己带着人把藏尸洞给毁了,这些人也许就不会被牵连到…… 现在还只是个开端。 山鬼尚在,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死伤,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念及此,石凌咬紧了嘴唇,不断在愧疚和茫然的状态中转换。 “你们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要不是凌小子在,在藏尸洞前会只死那么一个人?” “你你你,就是说你呢,装什么聋啊,刚才瞎嚷嚷的劲去哪了?前日在藏尸洞前没见你多威武,回寨子里嘴皮子倒是磨得亮堂,牙尖嘴利的,当时真他娘的应该放你上去把那山鬼咬几个窟窿!” 一个中年汉子拨开人群走出来,边走边指着议论纷纷的人骂,除了滚刀肉石开阳还能有谁。 他走到石凌身旁,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别低着个头,像个娘们一样被人瞧不起。要是心里有鬼,我这里有刀借你,眼一闭,一刀把自己割了就行。要是问心无愧……” 说到这,他陡然提高音量道:“有些从裤裆眼里放出来的话,就不要让它进自己脑子,抓紧时间做自己该做的事去,省得在这里看见些不该看的人,脏了自己的眼。” 石凌也是被这一番怼天怼地的话给惊到了,抬起头来,石开阳正一脸鼓励地看着他。 再转头看向石爷,其也正对他重重点着头。 他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旋即对石开阳嘻嘻一笑:“石小叔,你这骂人的功夫可比你本事强多了。” 石开阳作势越打,石凌哈哈笑着欲走,却被人群给挡住了。 “让他走!” 石爷遥遥一喝,语气不容拒绝。 “义山,这事情还没查清,要不……”石全德在一旁献言道。 “我说了,让他走。”石爷淡淡看了他一眼,说话的声音很小,却隐隐有了风雷之势。 石全德心里一咯噔,知道这老硬骨头是发了真火。 只怕若不是石开阳先站了出来,刚才翻脸的人就是他。 他赶紧挥手道:“大护寨既然有保证,快让他走吧。” 见大护寨和寨主都发话了,诸人也不敢再阻扰,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第四十二章 黄老仙未归 石凌在众人目光中一脸云淡风轻地离开,出了广场,神情又立马变得凝重起来。 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变本加厉的排挤…… 他原本以为自己离开人群后,会因刚才的遭遇而委屈,而愤怒。 就像小时候自己经历这些时,会偷偷躲起来哭,会扯着石爷声嘶力竭地追问着为什么一样。 但今天,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内心出奇的平静。 一个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地方,真的值得自己如此对待吗? 珍视那些值得珍视的人,忘记那些该忘记的人,也许对谁都好。 人都是如此,有很多时候,当珍视一个人一个事时,会因为害怕失去、害怕被不接受而难过沮丧,甚至自怨自艾。 但当真的不在意了,不牵挂了时,在人与事前,就再难泛起半点情绪上的涟漪。 今日,他选择继续留下来去查清真相诛掉山鬼,不是为了救这些目光狭隘,是非黑白颠倒不分的人。 仅仅是因为在石寨里,还有石义山,还有石开阳和二狗。 这三个人,任何一个他都不想有闪失。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搜集灵药,越多的生机液就意味着能激发越强的金刚篆纹之力。 藏尸洞前的遭遇让他明白,在这等邪物面前,石寨所有的力量加在一起也不保险,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金刚宝篆了。 石凌走后,石开阳瞧了瞧那几个恨恨看着自己的长老,重重吐了口浓痰,唾道:“人要是是非不分,把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省得丢子孙脸。” 说完,也不等人反驳,骂骂咧咧地拨开人群就要走。 几个长老气得脸色铁青,其中一个略显硬朗的长老将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杵了几下,眼睛都快鼓出来:“这寨子到底还容不容得下我们几个老骨头?石大护寨,你管还是不管?” “管,当然管,”石爷答得铿锵有力,朝着离去的石开阳喊道,“石开阳,顶撞长老,罚连续值夜三晚。” 石开阳边走边挥了挥手,示意受令。 “这算什么?寨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护寨本来就要轮流值夜。”那长老还不肯罢休。 石爷瞧了他一眼,冷冷答道:“黑木长老,你是在质疑我管教护寨?” 石爷虽然跟石凌私下在一起时有说有闹,在寨子其他人面前则不一样,积威甚重。 平日一些决断,只要他坚持的,无人能阻止。 黑木长老气得胡子一翘,石爷平日行事虽然有一说一,并不卖几个长老的人情帐,但在日常生活中对老一辈还算是礼数到位。 今日石开阳明显出言不逊在先,他却反常地在大庭广众前拿大护寨身份压自己,摆明了就是公报私仇在帮石凌出气。 “好了好了,大家都消消气,义山,黑木长老毕竟是长辈,石开阳这些话也确实太不尊重了,还是得罚重一些,不然长者何以立威?” “要想立威,就先立德!不是我非要袒护石凌那孩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人想要往他身上乱泼脏水,就别怪我亲自找上门论个清楚。至于石开阳的事,就这么定了,山鬼入寨逞凶,值夜不是什么轻松事,就不劳寨主操心了。” 在场之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石爷话语里含着的火气。 要论起护犊子,石爷什么时候又比别人差过了。 只不过石凌从小就没干过喊石爷来撑腰的事,就算被欺负了,往往都是自个儿想办法找回场子。 石全德原本迟疑着还想说什么,最终微微摇了摇头没再作声。 话说到这份上,石义山估计就差没动手了,任谁也不敢再触其霉头。 众人都没注意到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石闾。 在看到石爷毫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自己父亲的话时,他阴垂着的双眼里瞬间闪过几分狠厉之色。 …… 火化完尸体后,石爷等人又入宗祠里商议了一番。 之前石寨没出事,现在出事一次就死了这么多人,人心已经开始不安起来。 大家伙集思广益,一致觉得山鬼虽然不惧刀斧,但总也不至于能飞天遁地,要是掉深坑里总会被困住。 到时候,拿上几丈来长的檑木轮番捶打,或者淋上火油烧他个几天几夜,就不信还真不能收拾。 想明白了这点,石爷亲自带队,寨里老老小小齐上阵,等夕阳西下时,在寨子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明的暗的陷坑。 最外围一圈更是垒起了九个数丈高的薪火台,一到晚上点燃了,比白天还亮堂,值夜的护寨隔老远就能发现异样。 这一戒备之下,也不知那山鬼是真被吓住了还是其他原因,总之接下来连着两天石寨没再出事。 只不过,这山鬼就好似一碗水要端平般,石寨安宁了,其他几寨却相继传来不好的消息。 虽然都只是失踪了人,没像石寨那样暴死寨中,但不用想也可以肯定是凶多吉少。 这里,就体现出石寨与其他寨子不同的应对方式。 石寨之人终究是跟山鬼照过面,还真刀真棍干过架,在石爷带领下,活着的人怕是怕,更多的还是想逮着山鬼给死去的人报仇。 其他寨子则不同了。 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之心往往更强,再加上一些神神叨叨的长老使劲烘托气氛,走的路子是完全不一样。 防备虽同样也作了加强,但更多的是花心思在祭祀等事情上,盼着先祖显灵,让八寨逃脱此次劫难。 …… 就在各寨愁云惨淡人人自危的这两日,石凌心情也并不大好。 白天山里到处都是成群结队寻找山鬼的人,他带着绿葫儿和小嘎左躲右藏,像做贼一样,根本没办法施展开手脚。 于是乎,他干脆回了一趟黄极观。 原本是想将山鬼之事说给黄老仙听听,看看这老道士有什么高招,结果却发现观门紧闭着。 都快去好几日了,这老道士卖个赤砂晶石是卖到天上去了吗?不会是被人趁火打劫了吧…… 第四十三章 护族宗老 石凌百无聊赖地坐在观门口,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逗着绿葫儿和小嘎玩。 玩着玩着,石凌突然瞟到了那块被自己初试金刚篆纹时打出裂纹的青石,心思一动,拍了拍屁股走到前面。 这些时日,自己陆陆续续服下了不少生机液,尤其是黑云东山那一趟,收获颇丰。 上次在那山鬼洞里,全力以赴之下,连那山鬼刀斧难伤的胳膊都能强行扯断,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大力量了…… 想到这,他拳头一捏,金刚篆纹如蛛网般瞬间爬满全身。 和以往不同的是,脸上的篆纹已经微不可见。 单从这点来看,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一咬牙,周身浮动的血红光芒不断加深,待其鲜艳到极致时,扭身摆臂,一拳重重砸在了青石之上。 轰—— 青石猛地一下子炸裂开,无数碎石向四周溅射而去,打得附近的树干山石噼里啪啦响。 “疼疼疼。” 石凌猝不及防下,被好几枚碎石子正砸到脑门上,哎哟哎哟直叫唤。 他看着满地的碎石,感受着自己体内澎湃的力量,双眼放光,愈发兴奋起来。 踱步到一旁的卧牛青石前,蹲身抠住石头边沿,一掀一举,这体积数倍于他的巨大青石便离地而起。 他毫不费劲地扛着走动几步,鬼叫一声将青石用力掷了出去。 那青石如重弩出机,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一株秋水桂树的树干上。 只听“咔嚓”一声,那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住的树干被拦腰砸断,轰然倒在地上。 石凌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阵玄妙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升。 自己掌握的力量似乎如黄老仙所说,迈过了一道普通人难以逾越的坎。 如果金刚篆每一重力量都是这般质的提升,那真是难以想象到后面到底会有多强。 可惜当初见到山鬼时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干,不然三四块石头砸下去,不信还不能把那鬼东西砸成烂泥。 喜归喜,麻烦的事也有…… 这断了的秋水桂树,黄老仙可是亲手养大,宝贝得紧。 小时候偷摘点桂花吸食花蜜都被揍得满头包,这下搞得好,干脆直接连树都整个砸断了…… 脑子里浮现出黄老仙回来后见到这场面的情形,石凌刚还兴奋不已的一张脸立马耷拉了下来。 估计黄老仙会把自己直接从崖上扔下去吧…… 还是赶紧离开黄极观为妙。 寨子里马上就要封寨搞驭魂篆的交接仪式了,以自己现在的身手,再加上小嘎的帮助,偷混进去瞧瞧热闹应该没大问题吧。 想到这,石凌心中又是泛起一阵得意,哼着小曲沿着山路下去了,浑然忘了之前在广场的不愉快。 少年人的烦恼,终究是去得快。 恰如此时天边的云朵,被风一吹,就慢慢散去了。 …… 山鬼之祸虽是八寨人头上挥之不去的阴影,但该进行的事还是得进行下去。 作为黑云八寨最重要的一件事,驭魂宝篆交接的日子终究是来了。 这一天,待其他七寨来客到齐后,石寨三扇大门全部关闭,防止外人进入。 中央广场上,用黑燧石和带着油脂香的桐木搭起了高高的台子。 台上左右两边分别摆放了八张黄檀座椅,八寨寨主和大护寨正襟危坐。 座椅后面则昂首挺胸站着一两个人,不是各寨的少寨主就是护寨中的代表人物。 台子正中间置放着张祭台和一个硕大的古铜香炉,里面三枝粗大的黄香正缭绕着阵阵青烟。 主持祭祀的,正是之前被石开阳怼得差点吐血的黑木长老。 他吟唱完祭文,手中拐杖在地上连点三下,示意台下跪伏着的众人起身。 待众人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黑木长老振臂唱喏。 “先祖护佑,驭魂宝篆在我石寨一年间,共有十二人新得篆纹入魂!” 一次出现十二个新的护寨,在八寨中可以说是极为少见的了。 护寨的数量和驭魂兽的能力直接决定了各寨实力强弱。 以往石寨护寨数量在八寨靠后,全靠石爷一人撑起场子,这一下陡增这么多个护寨,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黑木长老顿了顿,等台下的惊诧和议论之声逐渐小了后,一脸惋惜之色地道:“可叹寨中人能力有限,尚未琢磨出宝篆新秘,惭愧啊!如今一年之期已到,宝篆于今日转交巴水寨保管!” 在小嘎帮助下混进寨,躲在广场不远处脚楼下面看热闹的石凌一听,忍不住暗呸了一口。 惭愧你个老王八头。 琢磨宝篆之秘的责任首当其冲就在各寨的大护寨身上,这老东西当着这么多人面讲这风凉话,明显就是在报复石爷前几日堵他的嘴。 “另——”黑木长老拖长语调道,“山鬼祸害八寨,已夺走百人性命,诸多寨民痛失亲友,人心惶恐。经八寨共商,凡有能消除山鬼之祸者,奉为八寨共拥之护族宗老,享八寨供奉。” 他语音刚落,台下已经炸开了锅。 站在台上的那些少寨主和护寨们也是震惊万分。 八寨共拥的护族宗老是什么概念? 就是八寨的寨主和大护寨见着了也要恭敬问声好的人。 上一个护族宗老出现,还是在几十年前。 当时黑云深山有苦饿兽自幽涧孕出,专食生人。 亏得八寨里有以裂额虎王为驭魂兽的猛人,以自己性命为代价与那秽物同归于尽。 这个猛人,正是石闾的爷爷。 俗话都说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在石闾这正好相反,不浪了,退潮了…… 关于共尊护祖宗老的事,八寨主事之人也是商议了一晚,事态紧急下才做了做个决定。 要知道,山鬼昼伏夜出,防不胜防。 八寨之人日夜戒备早已是苦不堪言。 尤其是诸多护寨,晚上要值夜,白天还得带着寨里的壮丁去山里搜寻。 一天两天还坚持得下来,但是一直这么下去的话,换谁都受不了。 再加上这山鬼还生怕吓不到人一样,杀了人还要搞得死状惨不忍睹,人们心头那根弦已经几乎被绷紧到了极致。 再这样下去,不等山鬼再行凶,光是弥漫不散的恐慌就足以摧毁整个黑云八寨。 重提护族宗老之事,既是为了鼓舞人心,也是看重赏之下,能不能逼出几个猛人。 第四十四章 逼供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点,接下来是驭魂篆正式交接。”黑木长老说完,便走下了台。 石爷从位子上移步到台中间,虎目缓缓扫视台下诸人,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郑重打开手中石盒,将驭魂宝篆取出来托在了手上。 “这老头,今天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 石凌看着石爷似乎彻底从命魂受损中恢复过来,也是一阵高兴。 但随即,他不由得又忐忑不安起来。 他是清楚石爷等下要做的事的。 大护寨强逼少寨主命魂离体受审…… 这样的行为就不是过分两个字可以形容,也不是一个大护寨身份就能挡得过去的了。 万一真的是自己冤枉了石闾该怎么办呢。 “大护寨怎么还不发话啊?瞧这天热得,裤裆都汗湿了。” “你个土鳖玩意,这叫做酝酿情绪,待大家期望值最高时再陡然开口,效果最好。” “哦?可是以前也没见大护寨这么磨磨唧唧,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啊。” “人,是会进步滴。你多学着点,不然一辈子都是刷锅的命。” “三楞哥,你懂的真多……” 台下众人小声嘀咕,台上几寨的寨主也是纳闷得紧。 巴水寨准备接宝篆的大护寨巴通天更是尴尬。 他坐也不是,走过去也不是,心里暗骂这石义山是唱哪出戏呢。 石凌这边紧张得手心冒汗,台上的石爷终于开了口。 “刚才黑木长老也提到了山鬼之事,这凶戾之物,已经让八寨寨民人人自危,夜不能寐。今日,我在将驭魂宝篆交接给巴水寨前还要用宝篆做一件事。” 石爷转过头,朝着台上石寨众人喊道:“石闾,你站到这祭台前面来!” “少寨主?大护寨喊他过去做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一下有些茫然了,还没听过驭魂宝篆交接时,一寨的少寨主有资格站上正台的。 “义山,你这是要做什么?” 石全德瞧着石爷神色,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腾地一下站起来质问道。 石爷也不答他,只是冷眼瞧着石闾。 石闾对自己爹点点头示意没事,丝毫不在意旁人疑惑的眼神,走到石爷面前,作了个揖,恭恭敬敬问道:“不知大护寨叫我何事?” 这家伙真是假模假样,看着就来气! 石凌暗暗咬了咬牙。 石爷虎目圆睁,直把石闾瞧得浑身不自在了,这才陡然吼道:“石闾,我今天只问你一件事,山鬼之事,还有寨中石二狗被害之事,可与你有关!?” 众人一片哗然,石大护寨竟是在怀疑石寨的少寨主与山鬼有联系? 石二狗又是怎么回事?! 石闾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似被重物砸中般连着后退几步,满脸委屈道:“大护寨,你这是何意?上次那藏尸洞我也去了,差点命都丢了,大家都知道。还有二狗这怎么这也怪到我头上来了?” “石义山,你这是什么意思!最好给我个说法!” 石全德盯着石爷,眼睛里已经快能喷出火来。 他老来得子,独自将其拉扯大,早就宠到了骨子里。 石爷如今在众目睽睽下质问他孩子,差不多就等于直接踩在了他的尾巴上,就差没跳起来了。 “你可敢在驭魂宝篆下离魂答我?” 石爷直接选择无视石全德,紧紧盯着石闾,间或扫了一眼站在巴通天身后的巴虫儿。 巴虫儿垂眉低眼,仿似没发生任何事一般,死鱼白般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石义山,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没关系,但祖宗的规矩你也不守了吗?他可是我石某人的独子,将来的寨主,你有什么资格逼他命魂离体?!” 石全德一把将石闾拉到自己身后,重重一跺脚,震得整个祭台都晃了一晃。 逼迫命魂离体受拷问,这已经触碰到了八寨之人的底线。 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命运受损的话,那可是断了根本。 石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正当石爷再欲喝问时,突然开口道:“有何不可?” “闾儿!你答应他做什么?” 石寨主在一旁着急道:“石义山,你到底要做什么?闾儿刚得宝篆传承不久,魂识尚弱,出问题的话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石爷眉毛一竖,也是被石寨主激出了几分脾性:“你有这功夫来问我,还不如多问问你这宝贝儿子都做了些什么!今日之事,我一力承担,不用你挂心。” “哼,说得倒轻巧,反正不是你的命魂受审,这个事情,总之我不同意。” 石全德在石闾的问题上,也是罕见地针锋相对,没有半点含糊。 石闾轻轻拨开石全德拦着他的手,示意无妨,然后缓缓走了出来,一脸冷笑:“大护寨,你今日妄用宝篆如此逼迫于我,要是审不出什么来,你总得有个交代!那些不切实际的话就免了,我看你这大护寨也没脸当下去了吧。” 石爷怒极反笑:“我当不当得了这个大护寨,还轮不到你个黄口小儿来说三道四。” “轮不到他,我总能说句话吧!石义山,要是你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以寨主身份削去你大护寨的资格!” 石全德吼道,求救似地将目光投向石寨诸位长老。 削夺大护寨身份非同小可,依照规矩,除了寨主同意外,九名长老中至少需要有五名同意。 “我同意。”台下的黑木长老第一个举起了手。 “我也同意。”另一名与石全德关系密切的长老犹豫一下,也举起了手。 “义山,你这是胡闹啊,这么大的场合,石寨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一名长老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却终究没有跟着表态。 最后,总共也只有那两名长老同意石全德的提议。 石爷平时做事虽然有时候不留情面,但为人公道,对寨中人不分强弱都是照顾有加,在寨民中的声望很高。 而且说到底,石寨基本是靠石爷一个人撑起来的,别说削去他的大护寨身份,只怕石爷自己不干了其他人都会求着他干。 那些物产稍微丰富点的深山,凶兽盘踞,危机四伏,只有大黑子才能镇得住,这是没人能取代得了的。 石全德一时气急,说出这话来后也有些悔意,重重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四十五章 石闾的底气 石闾轻蔑地扫了诸多没表态的长老一眼:“行啊,大护寨果然是专横得很,想怎么审人就怎么审。不过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们都按规矩来,等你审完了,我要以护寨身份向你‘挑山’!” “挑山”是八寨规矩。 黑云山中弱肉强食,护寨都是以实力说话。 当有人自认自己比现任大护寨更强时,可以公开发起挑山,通过对决的方式决定大护寨身份归属。 石闾话一出口,台上台下的人都呆住了,就连石爷也是一脸愕然。 这小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命魂离体受审肯定会不好过,普通人在床上躺三天都不见得能恢复过来,他竟然还要马上来挑战自己。 台下的石凌看着石闾阴阴的表情,突然想起当初自己打断他手时,这家伙扬言要自己十倍百倍尝到他当日所受之痛的事,心里没来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好!就这么定了!” 台上,石爷已经斩钉截铁地答应了下来。 他虽然拿捏不准石闾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又怎会畏惧这样的挑战。 他手一摊,驭魂宝篆缓缓上升至半空悬停住,晕散出一道白色光芒,将石闾包裹在了其中。 几个呼吸之后,只见一团灰雾从石闾头顶缓缓涌了上来,逐渐凝成了人形,眉目极为分明,连发丝都是清晰可见。 石凌隔了这么远都能看到石闾命魂脸上挂着的得意之色。 这小子命魂竟然如此凝实! 若不是通体灰色,简直跟真人无异! 包括石爷在内,八寨几乎没人能达到这种水准。 这是所有在场之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石闾前些时日被授予驭魂篆,在场之人都看到过的。 虽说其魂力也并不弱,但充其量就是个中下水平,怎么会突然之间一日千里,变得这么强了? 石爷神色凝重。 瞧着石闾这神色,哪有什么命魂离体后恍恍惚惚的样子,只怕是现在当场对个山歌都能不跑一点调,估计是难以问出什么话来了。 这小子魂力增长异常,不对劲啊…… 一旁的石寨主则早已经激动得合不拢嘴:“祖上显灵,祖上显灵啊,我家闾儿终于是要扬眉吐气了!”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是啊,石闾的爷爷可是上一个护族宗老。 那可是以裂额虎王为驭魂兽的猛人,看来这是真的觉醒了血脉中潜藏的能力。 这一下,石寨怕是要再现当年的荣光了。 “少寨主!少寨主!” 石寨中有的人已经欢呼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在这山鬼危机中,多一份强大力量的倚靠,就意味着自己和亲人的性命多了一份保障,换成谁都会高兴不已。 眼看石闾突然来这一手,石凌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他悄然混进了台下的人群里,不着痕迹地往台前挤去。 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倒是也没留意到他。 “石大护寨,别傻站着啊,要问的话就快问吧。”石闾命魂伸手打了个哈欠,随着风摆动了几下。 石爷心中轻叹,只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哪怕希望微乎其微。 他沉声道:“山鬼的事,你知道多少?” 石闾悠悠答道:“跟你们一样,我现在只想与寨里叔伯兄弟们一道,早点诛灭那山鬼。” “那二狗遇害之事你又是否知道内情?” “二狗兄弟是遇害的吗?据我所知,他是私自入山,不小心从山崖上跌下去的,寨子里的看护还是有疏漏之处啊。”石闾一脸痛惜之情。 二狗兄弟…… 姥姥个腿,什么时候二狗成你兄弟了! 已经挤到前面的石凌心里默默咒骂了一句。 石爷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用手指着半空中的驭魂宝篆,疾声喝问道:“石闾!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你可曾违背宝篆血誓,做出有损八寨之事!” 这一下,石闾命魂脸上的轻佻之色也是散去,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宝篆,沉默了下来。 在宝篆血誓面前,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家伙犹豫了! 石凌握紧了拳头,差点就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来。 周围人也是屏住了气息。 石闾在血誓威逼之下竟然有了迟疑,难不成真的有隐情? 石爷瞧出端倪,踏前一步,又是一声大喝:“回答我!你可曾违背宝篆血誓,做出有损八寨之事!” 石闾命魂终于收回了视线,看着石爷郑重答道:“我石闾,今日在宝篆之下再立血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八寨更好。今后也必将继承先祖遗志,尽最大能力让八寨变得更好。如违此誓,愿受宝篆反噬,命魂碎裂,万劫不复!!” “好!好!” 刚才因石闾一瞬间的迟疑而紧张得额头冒汗的石全德憋红了脸,连连喝彩。 台下不知谁带头鼓了下掌,随即掌声便接二连三响起。 台上各寨的寨主大护寨们也是起身,赞许地看着这魂力强大又有担当的后辈。 以后估摸着要有仰仗石寨的时候啊。 “石义山,你还愣着干嘛,还不收了宝篆!”石全德吼道。 “义山兄,这次可真是你弄错了。” “怎么这么不慎重啊,不像义山兄你的做法啊。” “是啊,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一寨少寨主,还有护寨身份,跟那山鬼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呀。” 听着石闾的血誓,石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石闾说起为八寨尽职时信誓旦旦,不似作伪,但那一瞬间的犹豫又是为何? 到底他是有什么倚仗才能这样理直气壮? 虽然有诸多疑虑未打消,但群潮激涌之下,石爷知道再多言也无事于补。 宝篆中射出一道青光,将石闾命魂打了回去。 石爷将驭魂宝篆收回手中,走到巴通天面前:“老巴,这驭魂宝篆就交接给巴水寨了。” 命魂归体的石闾身体晃了几晃便又站直了,离魂对他来说竟然没什么太大影响。 他在石爷身后阴阳怪气说喊道:“大护寨,你要是不方便,‘挑山’就改到下次吧。” 台下石凌一听,气得将石闾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心中极度悔恨。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 要不是自己无端猜测,石爷今日又怎会在八寨人面前被这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第四十六章 人心所向 石爷早已看到了人群里的石凌,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后,对石闾说道:“有什么招你就使出来吧。” 说完,他缓缓走下台。 台下诸人自动闪开,留出来了一大片空地。 一只体型硕大的铁背苍熊在众人注视下踱步到石爷身旁,人立而起,张开口朝着石闾发出一声怒吼。 刚还说着石爷风凉话的人捂了捂差点被震聋的耳朵,不禁自觉闭上了嘴。 之前被石闾的魂力震惊,倒是浑然忘了石爷驭魂兽的厉害。 这在八寨里凶名赫赫的大熊,可不是一般的凶兽能啃得下的。 像这种凶兽,要不是因为石爷从小养到大,先培育出了感情,试问谁能降伏? 石闾魂力再强又如何,总不能降伏比这铁背苍熊还厉害的凶兽吧? 众人所想,石凌也是想到了,心里又稍微安顿一些。 石闾察觉到众人神色,轻蔑一笑,纵身跳下台子,走到石爷跟前站定。 “大护寨,那我就献丑了。” 话音刚落,远处陡然响起一阵声可震天的吼叫声。 距离虽远,但诸多在场的驭魂兽瞬间被吓得呜呜直唤,一些胆小的竟是不受护寨控制,夹着尾巴跑掉了。 只闻其声,就已经有如此威势。 众人心里不由得一颤,这到底是什么凶兽! 要知道驭魂兽可不比山中那些无人训导的凶兽,在与护寨的长期共存中,早就克服了天性,哪怕是只麝猫也敢去撕咬野狼的。 如今竟然被一声吼就吓得完全慌了神,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大家别慌,这是我那大宝贝过来了。”石闾哈哈笑道。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远处已经有一只花纹豹疾冲到面前,骑在上面的护寨已经吓得满头是汗:“大事不好,有只白纹裂额虎冲进寨里来了,虽然没伤人,但兄弟们阻不住啊!” 裂额虎? 难不成石闾的驭魂兽是裂额虎!? 似乎是为了证实众人猜想,伴着一阵浓烈的腥臭气扑面而来,一只喘着粗气,垂着涎水的凶兽已经从转角拐了出来。 如小山般的身躯,十二道粗细不均的白色条纹,额中高高鼓起,獠牙直刺苍穹,可不正是白纹裂额虎。 这东山霸主毫不理会在场之人,就这么一步一步缓缓朝石闾走来。 场面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沿途之人早已远远让开道路,虽已基本相信它就是石闾的驭魂兽,但还是被这凶兽吓得不轻。 有被裂额虎冷冷一瞥的,当场就觉得如坠冰窖,腿止不住地直哆嗦。 “来来来,小乖乖到这里来。” 石闾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对着这凶兽直勾手。 混在人群里的石凌一眼看到这白纹裂额虎的左耳缺了一大半,心里一惊。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入黑云东山时撞到的大家伙吗,当时自己还被吓得在树上躲了很久。 怎么竟然成了石闾的驭魂兽,他到底是怎么降伏的? 白纹裂额虎走到石闾跟前也没停下,又继续行了几步,凑到石爷跟前,低下头颅冷冷看了一眼后,围着转了几圈,不屑地喷了个响鼻,这才踱回石闾身旁,伏了下来。 赤裸裸的挑衅…… 这一过程中,石爷强行制止了嘶吼着人立而起的大黑子,石凌也是暗自捏了一把汗。 实力悬殊太大了。 “对不住,对不住,结魂连还没多久,这蠢家伙还不怎么听话。”石闾打着哈哈道着歉,周围的人却是吓得又退后了几步。 开什么玩笑? 什么叫做还不怎么听话? 这要真一个不听话,在场的人还有活路吗? “大护寨,小猫一只让大家见笑了,咱俩是现在开始还是怎的?”石闾转向石爷,惺惺作态。 石凌望着体型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的两只凶兽,心急如焚。 大黑子再强也绝对不是这东山霸主的对手,真要开打,能不能捡回条命来还不好说。 石爷拍了拍大黑子,后者扭了扭头不理会,石爷眼神一瞪,大黑子不甘地回瞪他。 相持良久,大黑子最后终是拗不过,不甘地朝着白纹裂额虎低吼了声后,转头离开了。 石爷闭着眼半响,深吸口气后道:“你赢了,大护寨的位置归你。” “大护寨!” “大护寨!不能啊!” 石爷话一出口,在场众多石寨护寨已经纷纷站出来喊道。 裂额虎再如何可怕,又岂能一下子压得下护寨们数十年来对石爷形成的信赖。 要知道,其中一部分人连命都是被石爷救回来的。 “大护寨要承担的责任何其之大,石闾你魂力再强又如何,这个职位可不是你这牙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儿能担当得了的!” 石开阳跳出来朝着石闾破口大骂道。 骂得好!再来几句! 石凌听得一阵痛快,只觉出了一口鸟气。 他知晓石爷是不想让大黑子受伤才自愿认输。 若非如此,以这老头铁板一般的性格又岂会这般低头。 石开阳似乎听到了石凌心声一般,继续骂道:“你石闾平时是个什么人我们大家还不知道吗?叫你声少寨主都是昧着良心!别以为瞎咧咧发个誓,捡回来头破猫,就可以在寨子里横着走。想当大护寨,我看你还不如回去做梦!” “石开阳,你说的什么话!”石全德在台上怒道。 石开阳犯起混来,可不管什么寨主不寨主,他高声道:“老寨主,你平时惯着他也就算了,我们也知道你忙活了不知道多少个晚上,老来得子不容易。但这是关系石寨所有人的大事,你可不要老糊涂了。大护寨要是交给你这儿子,不出一年石寨人心就要散!一只畜生再厉害,比得过人心齐吗?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石开阳,你对寨主尊重一点!”这一生怒吼,是石爷发出的。 “大护寨,你别怪开阳哥,他话糙理不糙,寨里少不了您啊!” “大护寨,你可不能丢下兄弟们不管啊!” “我反正只认您,要是换了别人,这护寨不干也罢!” 石全德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也是一下子乱了,犹犹豫豫开口道:“要不,这事暂时缓一缓,义山你看如何……” 第四十七章 秘密曝光 “吼——” 一声虎吼打断了石全德的话,那原本趴着的白纹裂额虎又站了起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回到了这凶兽和石闾身上。 “大家可能搞错了一件事,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抢这大护寨的位置。只不过,我这里有个问题想要问下大家。” 石闾扫了众人一眼,最后有意盯着石开阳道。 “有屁快放。”石开阳骂咧咧的,直接一口黄痰呸出来。 “要是有人违背了宝篆血誓,难道还有资格继续当这大护寨吗?”石闾提高音量,几乎是尖声叫道。 “什么?!” 众人心头巨震。 宝篆血誓,那可是八寨之人共同的底线,祖祖辈辈用生命来守护的东西。 “你又在放什么狗屁!”石开阳怒道,石闾这明显是言有所指。 “我放不放屁你待会就知道。” 石闾转头看向石爷,语气里已经半点尊敬意味都没有:“石老爷子,你要我在宝篆下离魂受审我也同意了,你现在可敢同样地离魂答我?你私自将驭魂宝篆授予石凌这外人的事,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宝篆给了石凌?!! 全场一片哗然,难以置信地望着石爷。 石爷却沉默着站在那里,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台下的石凌则是如遭重击。 这家伙到底是如何知晓自己被授驭魂宝篆的?! 要知道石爷行事一向粗中有细,谨小慎微。 黄老仙更是在寨子里偷看妇人洗澡不下几百次,却连影子都没被人发现过。 两人当时对这驭魂宝篆的一取一还,不可能被人抓到把柄。 而自己得了驭魂之术后,也是谨遵叮嘱,万分小心,小嘎又机灵得很,根本没在外人面前现过身。 慢慢回忆着所有的细节,石凌心头突然一震。 自己初探藏尸洞时,小嘎为了护他周全,曾被迫现身,逼退过那道金光! 这样看来,石闾这王八蛋果然跟藏尸洞有关! 就算他不是当时袭击自己的人,也肯定是跟那歹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不可能知情! “大护寨,你快告诉大家,你没有做出这种事!”石开阳着急地望着石爷。 听石闾说得有鼻子有眼,他心里头一次生出害怕的感觉。 如果真违背了宝篆血誓,除了要被强行抹去驭魂篆纹,失去护寨身份外,还要受极为严酷的惩戒,基本是十死九生。 就算能侥幸撑过去,最后也还是要被永久禁足在寨子里不得外出半步。 “石老爷子,可要我向巴大护寨借驭魂宝篆一用?” 石闾得寸进尺,话中幸灾乐祸之意任谁都能感觉得到。 石凌看着这家伙怪声怪气地逼迫着石爷,自己又苦无办法来解决,只觉全身都憋着股焦躁之气无处发泄,烈日灼心般难受。 “不必了……” 石爷扫了眼周围注视着自己的人,摇了摇头道:“开阳你也别说了,石闾说得没错,我的确将驭魂宝篆给石凌用了。” 全场死寂。 石开阳则完全愣在了那里,看着石爷的眼里溢满了矛盾之色。 “好你个石义山,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石全德最先反应过来,气得快炸开。 一寨大护寨违背宝篆血誓,这丢的可是全寨人的脸。 “石义山!你愧对大护寨身份,让驭魂宝篆蒙羞!” 黑云八寨其他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数落着石爷。 “蒙你姥姥的羞!” 台下的石凌再也忍不住,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凌小子!你来做什么!” 石开阳急忙走到石凌身旁,这种情况下还站出来,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一个外人,竟然敢偷看驭魂篆交接!” “听说这小子仗着石大护寨撑腰,在石寨是没规没矩惯了的!” “石小叔……” 石凌张嘴欲对石开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他像发怒的小兽,鼓着眼睛把打量自己的人一个个狠狠瞪了回去。 走到石爷身旁,捏紧了拳头对众人道:“这驭魂宝篆是我从宗祠里偷出来的,跟大护寨没关系。你们现在把我的驭魂能力收回不就可以了!我还不稀罕呢!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了!” “闭嘴!”石爷厉声喝到。 “我就不!”石凌破天荒驳斥了石爷一句,继续说道,“我从小到大在寨子里长大,没几个人待见,可至少还有老头子对我视如亲孙,石小叔毫不避嫌,还有二狗这样的好朋友陪伴。” “我虽然是个外人,却也感恩寨子的收留,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寨子里的事。长这么大,我可曾白吃白拿过寨子里一点东西?外人又怎么了,总比一些有手有脚,做得少拿得多的人好!” 众人被石凌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这孩子说的确实是实话。 很小的时候他就自己闹着要跟石爷等人进山,等学会了狩猎技能,更是常年往山里钻。 逮野物挖山药,无数次挂着伤回来,兴高采烈地把所得之物交给石爷分给寨里众人。 这一回想起来,众人心里也是轻轻一叹。 这孩子虽然性子倔强,没少跟寨里人打嘴仗闹别扭,其实却一直是在拼命想得到寨里人的认可啊。 石闾见众人似乎有被石凌这番肺腑之言说动的迹象,赶紧出言打乱大家的思绪:“你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规矩就是规矩,外人终究是外人。难不成随便来个人给寨子里送点肉送点粮,我们就得把宝篆授予他不成?宝篆血誓可是祖宗传下来的!” “少寨主说得也是在理……” 一旁的黑木长老添油加醋道:“祖宗的规矩不能破!我看这山鬼之事八成就是因为有人违背了宝篆血誓,才会被被降下诅咒!背弃宝篆血誓,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都别说了!” 石爷喝停大家继续争执,语中夹杂了些疲惫之色:“对我个人而言,这宝篆血誓我是没有违背的。十几年前我把这小子捡回来,一开始还有些顾虑,多半时间将他放养在十八拐上,没让他多来寨子里走动。这么些年过去了,是一点一滴地看着他成长,在我心里,他就是亲孙子,哪里是什么外人。” 石爷揉了揉石凌头,柔声继续说着:“若是这孩子本身不行,不用寨子里说,我也早就将其舍弃了。但他性子坚毅又不失善心,从小到大生怕给寨里添半点麻烦,一直在努力用自己的力量为寨子做点事。别说石寨了,就算是在八寨中这般年纪的人里面,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努力的人!我把驭魂篆授予给他,当真是问心无愧!只可惜,我一个人的想法毕竟代表不了所有的人。” “别来博什么同情,规矩这东西没什么条件可讲……”黑木长老轻哼道。 “八寨的规矩就是八寨的规矩,我没资格破也没想过要破。”石爷神情严肃,语气沉重,“当年巴顺护寨为了维护血誓都能自断魂连出寨,我石义山又岂是惧怕这惩罚的人。事已至此,老巴,就请你主持,将我和凌小子的驭魂篆纹就此抹去吧!” 对石爷来说,抹掉篆纹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而虽然强抹篆纹会有危险,但石凌终究已经通过魂连解决了寒狂之疾,再加上有那会找灵药的小树精还有黄老现照看,想来也能撑过这一关。 没人注意到,在听到石爷说起巴顺护寨时,站在巴水寨人群里的巴虫儿眼里闪过几分难以言说的神色。 第四十八章 眉心的青蛇 “老头!” “大护寨!” 石爷摆摆手阻止了石凌和其他人说话,双手扶着石凌的肩道:“臭小子,你怕还是不怕!” 石凌豪气顿生:“怕他个鸟,我巴不得早点摆脱这东西!” 他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就算没有魂连,小嘎照样还是我朋友。 “好!好!是我的好孙子!”石爷连道几声好,扶着石凌肩膀的手陡然发力,一下砍在了石凌后脖子上。 石凌哪里提防得到石爷有这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石爷扶着石凌躺倒在地,看着他轻轻颤抖着的眼皮,心里一叹。 凌小子之前被授驭魂篆纹时是强行离体,魂力本身还弱不禁风,这还没多久又要被强行抹去,只怕是要受不小的创伤。 所幸的是,那寒狂之疾总算是彻底解决了。 黄老仙啊黄老仙,你可快点回来照看你这徒弟吧,今后我只怕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石爷起身凑到石开阳耳边轻声说道:“等结束了你把凌小子送去黄极观,里面那黄牙老道士护得住他。等他醒了……哎,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石开阳哪里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有些六神无主地黯然道:“知晓了,我会看着凌小子的……” 他知晓石爷之所以要打晕石凌,是知晓自己即将面对的惩罚非同一般,担心要是石凌看在眼里,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好,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石爷大声笑道:“大护寨什么的以后就别叫了,年纪大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石爷又转向其他人,重哼一声道:“所有的惩罚都由我一个人背着,凌小子既然是个外人,可不受血誓和寨里规矩管束。我会把他禁足在十八拐上,要是还有人想怪罪他什么,我就算没了驭魂兽,大黑子也还是看得懂我几分眼色的。到时候别怪我抛却老脸不要,上门跟你论个是非!” 听到威胁的话,与石爷素来交好的巴通天心里轻叹一声。 老伙计,自己先活下来才是正事啊…… “这小子知晓了宝篆秘密,怀恨在心的话,可难保不会跟外人说,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驭魂宝篆的事就传遍泛古了。”石闾是不把石凌一次整死就不肯罢休,继续煽风点火道。 石爷怒道:“他原本就没什么魂力,授他驭魂篆时还是强行拔魂不成后,我命魂离体才将他命魂撞出来。这一次再将篆纹从命魂剥离,他能不能醒得来还不好说!” 听到石爷的话,在场之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 强行拔魂、命魂离体…… 这任何一样都是稍有不慎就魂散人亡的结果,这爷孙俩当真是不怕死吗? 而且照这样来看,以石凌那弱得可怜的魂力,能撑过这一关的几率微乎其微,再谈其他惩罚什么的确实也没什么意义。 就连石闾听了也是大感意外,冷笑着看了地上的石凌一眼,没再说话。 石开阳紧抿嘴唇。 场上只有他清楚,既然石爷交待他看好石凌,那就一定有把握石凌能醒来,具体什么原因不清楚,但肯定跟黄极观的老道士有关。 见场上之人没人再反驳,巴通天赶紧打圆场道:“义山你先别发脾气,容我和其他人商量一下。” 他有意无意地没去理会石闾,与其他寨主事之人走到一起,低声商议起来。 半响后,巴通天走了过来,朝石爷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以后不再追究石凌过错,然后将驭魂宝篆托在了手里道:“那我们就开始?” 石爷朝他和各寨主事之人抱了个拳。 只要能够保下石凌,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巴通天叹了口气,迟迟没有动作,他与石义山是患难交情,这老兄弟老来遭此劫难,还要自己来动手,他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别磨叽了,还要我自己动手不成?”石爷眉毛一竖。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臭脾气。”巴通天又是一叹,手一指,驭魂宝篆就升了起来。 再一指,两道赤光从宝篆中疾射出来,如箭一般分别射在了石爷和石凌眉心之上。 赤光入体没多久,石爷如受重击,双手撑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拳头紧紧握住,骨节咯吱作响,手臂上的青筋似要破体而出般高高鼓起。 汗水,瞬间就湿透了他整个后背。 转瞬间,他体内篆纹已经被收回,再无法动用宝篆之力。 只不过留存于宝篆中的魂识倒是没被抹去,不是八寨不想,而是这个过程比较繁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 远远的,一声夹杂着不解和痛苦的吼声响起,又没有了声息。 从此以后,石爷跟大黑子再不能魂识交流。 石凌这边,虽然已经晕厥过去,但赤光入体的瞬间,身体还是痛苦地不由自主蜷缩在一起,然后没了动静。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 几乎就在赤光入体的同时,石凌胸前的那截小树干陡然浮动出一抹淡淡的绿光。 紧跟着,石凌眉心位置有条如青蛇般的事物出现,针锋相对抵住了那道赤光。 短短的僵持过后,那道差不多快完全入体的赤光被悉数冲破,散灭成了无数细小的光点。 其他人没发现,在石凌跟前的石爷却觉察出了些许异样,但此时也不是上前关注这个事的时候。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一个摇晃险些摔倒在地上,一旁的石开阳赶紧扶住了他。 “没事,还受得住,接着来吧。”石爷甩开石开阳的手,站直了说道。 “可要再离魂检查一下?要是抹得不干不净的就不好了。”石闾看着石爷没有想象中那般虚弱,不由问道。 “石家的小子,你还要怀疑我不成?宝篆灭魂光下,难道还能有假?不信你倒是可以自己来试试。”巴通天怒道。 他虽然职责所在难以阻止石爷受罚,但心里也是一股无名火一直在烧着,对揭露这一切的石闾可没什么好观感。 “不敢不敢,我只是随口说说,巴大护寨说行就行。”石闾陪着笑道,心里却是把巴通天暗暗记恨上。 “驭魂篆纹我已经抹去了,接下来就是你们石寨自己的事了!” 巴通天同情地望了石爷一眼,对着石闾又是一瞪,气呼呼地走开了。 第四十九章 石开阳的梦魇 石闾大步走到人群中间,环视一圈,开口道:“现在,大家对我接任大护寨还有什么意见吗?有不服的大可按照规矩来‘挑山’,我全都接下了。” 石寨的诸多护寨都不由自主望向了石开阳,石开阳重重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他虽然浑,却也不莽。 虽然心里恨不得现在就把石闾狠狠甩几个大耳巴子,但在那裂额虎面前,就是找死。 他现在不能冲动,石爷要遭的罪还没完,泄恨之事留待以后再说。 现在最紧要的,是帮着这爷孙俩就渡过这一难关。 众人见连石开阳都没表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便只好默认了石闾的新身份。 在这种形势下,似乎已经无人能再阻止他。 一番争斗后,向来口碑不好的石闾成了大赢家,一跃成为了八寨中唯一以少寨主身份兼任大护寨的人。 “既然大家没意见了,我现在就以石寨新任大护寨身份宣布,按照寨规,除去石义山护寨身份,罚火藤鞭刑五十,永久禁足于寨西石洞!”石闾有板有眼地宣布道。 石开阳虽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听到石闾宣布出来,仍是气得双目通红。 “火藤鞭刑执刑者——石开阳!”石闾斜眼看着石开阳,嘴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石开阳顿时睚眦欲裂,心中的怒火要是能散出来,估计能把石闾烧得连灰都不剩一点。 “石闾,你不要太过分了!!”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的齿缝中硬挤出来。 “哦?我怎么过分了?难道大护寨连吩咐护寨对一个违背寨规的人执刑也算过分?”石闾一脸无辜望着石开阳,语气转冷道,“拒不执行,同罚五十鞭!” “哼,老子还怕你?”石开阳轻蔑一笑。 “开阳,你动手。”石爷轻轻拍了拍石开阳肩膀,背转身去解下上衣。 “大护寨!”石开阳双目通红,泛着泪光。 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个与石凌一般,甚至更为乖张的少年。而石爷,也只是个普通护寨。 他当时在山中为凶兽所伤,血流不止,眼看小命不保。 他爹娘在宗祠前的凄风苦雨里跪了三个多时辰,头都磕出了血,只为求寨中长老赐七椴血木治伤。 奈何他一家都是普通寨民,长老们又如何会愿意拿这等疗伤宝药来救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孩。 一枚七椴血木,可以保下一条护寨的命,而一个护寨的存在,可以让最少十个人吃饱饭呐。 最后,是石爷看不过去,入宗祠偷取了那药,送到他家喂其服下,又大摇大摆地去宗祠领罚,被气得暴跳如雷的长老们重重抽了二十鞭,一个多月没法下床。 反倒是他,由于七椴血木有止血奇效,不到三天就复原了, 石开阳一辈子都记得他伤好后去看石爷时的简短对话。 “石叔,挨这么多鞭子疼不疼啊?” “不疼难道还痒吗!小兔崽子,赶紧滚远点,看见你就来气!” 这些往事,清晰得好像就在眼前啊…… 想到这些,石开阳心中更是难受。 石爷看着石开阳一脸愤激之色,反倒是轻松一笑:“开阳,你还想看我在别人手里受辱不成。放心吧,我扛得住。” 石开阳别无他法,重重一跺脚,从旁人手里接过了火滕鞭。 火滕鞭,鞭长三丈,用上百根细如发丝却坚韧如铁的铁刺火滕编织而成,遇摩擦便会燃烧变黑,却又烧而不断,以水浇之又能恢复原样。 石开阳虎目含泪,高高举起鞭子,颤抖的手在空中停止半响,终是一狠心,闭着眼挥了下去。 “啪……” 只一鞭,石爷背上就多了条深深的血痕,鞭刺上黏着一些细碎的皮肉。 “石开阳,你手可别软,五十鞭中要是被我看到哪一鞭放了水,就加罚五鞭。” 石闾闷声提醒道,他眼瞅着其他石寨护寨流露出不忍的表情,就觉得心里一股邪火上冒。 这老东西! 平日在寨子里目中无人,自己爹虽是寨主,却根本没什么话语权,好多次在宗祠议事完,回到家里都是唉声叹气,可恨的是第二天还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在石寨里还好点,到其他寨子则完全不一样了,指指点点他父子俩无能的声音实在是太多。 当日在东山口上被石凌打断手而隐忍不发,等的就是这一天到来。 他要让八寨人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把以前受的屈辱连本带利还回去,让他们知晓,到底谁才是这石寨的王。 “我手上软不软,你倒可自己来试试。”石开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着实担心石闾等下真的找借口再加鞭子。 一狠心,手底下加了几分力道。 “啪……啪……” 到第五鞭时,石爷背上的皮肉好似被利刃划过般,一下子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裂口流了下来。 第十鞭时,火藤鞭上一点火星溅起,瞬间燃了起来。 这一鞭下去,带起一股火炙皮肉的味道,一直咬紧牙强忍着巨痛的石爷再也撑不住,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石开阳嘴角溢血,显然是极度悲愤下咬破了牙关。 他仰天大吼一声,一鞭接一鞭地抽了过去。 快点! 再快点!! 他只想赶紧结束这梦魇一般的场面,将石爷早点抽晕过去,让他少受点罪。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鞭子抽打中带起的血肉已经将石爷四周的土地都染红,好多人都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此情此景,若是让石凌看见,当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五十鞭一鞭不少全部抽完,石爷早已趴在地上没了声息。 石开阳一把将火藤鞭仍在地上,像疯了一般冲到石爷面前跪下,颤抖着身体,竟是不知从何下手将其扶起来。 石爷整个后背已经完全绽裂开来,卷曲着的皮肉被火烧得发黑,许多地方被烫出水泡又被抽碎,流出来的黄液与鲜血混在一起,粘住了不少碎肉。 有的皮肉就这么吊在那里,轻轻一碰就能掉落。 “药……药……药呢!”石开阳赤红着双眼,如野兽般吼道。 “哎,交给我吧。来两个人,快把大护……把石老抬到我家里去。” 人堆里,一个长须老者神情黯淡地走了过来,凑近石爷仔细观望了一番后,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是石寨九名长老之一的青禾长老,另一个身份是八寨中最擅青囊之术的郎中。 第五十章 心如刀割 石开阳几乎是跪着爬到了青禾长老身旁,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树干一样,扯紧了他的衣衫道:“青禾长老,我求求你……” 想到石爷此刻已经没了护寨身份,依规矩很多寨中存药都没有使用资格,石开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咚咚咚。” 他竟是闭紧了嘴唇,狠狠地磕起头来。 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很快便出现了一圈血渍。 此刻,这活了近四十个年岁,从未向他人说过半句软话的汉子,所有的尊严都已经崩塌。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用,但却知道自己现在只能这样做。 场上之人一阵唏嘘,显然也没想到石开阳会有此举动。 青禾长老连拉带扯才止住了石开阳动作,重重握了握他的手道:“放心,该用的药一样都不会少。我那草庐里还是有些存货,都是自己攒下来的,寨子里管不着。” 石开阳眼中一下多了几分生机,连连道:“那要多久才能好?” “多久?”青禾长老苦笑一声,“先撑过三晚,能保住气息不散再说吧。这伤……哎,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基本只能看他自身造化了。” 三晚? 石开阳失神落魄地看着石爷被架到一块木板上抬走,只觉心中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悲痛。 青禾长老说是说撑三晚,但石开阳又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三天之内,除非石爷有大造化加身,否则必死。 有人走上前准备扶他,他却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脱下上衣使劲擦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越擦越快,似要将自己这双执刑的手擦得干干净净。 一开始是小声抽泣,最后,这汉子终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全场一片寂然。 只剩哭声和附近脚楼檐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 哭到最后,石开阳抬头宣泄似地大吼一声,一把将带血的衣服重重砸在地上,喘着粗气走到石凌跟前将其背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朝着西面行去。 没有人阻止。 石闾高声朝着他背影嘲讽道:“不要请青禾长老也给他看一眼吗?死了还好说,别捡回条命变成个疯子,到时候又继续祸害人!” 石开阳回过头来深深看了石闾和八寨诸人一眼,出奇地没有反驳,掉转头继续往前行去。 …… 出寨行了不久,石开阳感觉背上一阵轻微动静,竟然是石凌悠悠醒转过来。 “唔?石小叔,你这是背我去哪啊?” 听到声音,石开阳整个人都一下凝滞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小子不是刚被强抹掉驭魂篆纹吗? 怎么醒得这么快? “怎么不说话啊?哎哟,老头下手可真重。我自己能走呢!”石凌从石闾背上挣扎了下来。 “老头呢?怎么就我俩?”石凌揉着脖子,四处望了望。 石开阳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低垂着的眼里,有着暴雨摧毁一切后的死寂。 “石小叔?” 石凌先是疑惑问道,接着一下注意到了他身上沾染着的斑斑血迹。 他脑中念头一转,升起不好的感觉,疾步冲到石开阳面前:“老头呢?老头怎么没来?” 见石开阳没有开口的迹象,石凌隐约猜到了什么,捏紧了拳头道:“这该死的石闾,早知道上次就该把他直接打死!” 说完,拔腿就欲往寨子里跑,却被石开阳一把扯住了胳膊。 “石开阳,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怕那裂额虎,我可不怕!大不了就是人死鸟朝天,我才不在乎!你给我闪开!”石凌使劲甩开石开阳的手,眼泪鼻涕一大把地怒吼道。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这清幽的林间愈发显得响亮。 石凌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时跟自己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连重话都不会说一句的人。 今天竟然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还嫌添的乱不够多吗?你是不怕死,你是觉得自己英雄了得!可你知道为了你这条命,大护寨付出了多少吗?现在他已经是命悬一线了!” 石开阳也是气不过,话一出口就觉后悔,恨不得抽自己几下。 石爷临刑前是交代过自己好生看住石凌的,可自己这话不是分明要把石凌逼急的节奏吗。 “你说什么?!什么叫命悬一线?” 石凌如遭雷击,他虽然猜到石爷那肯定出了问题,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我也不是怪你……我的意思是你还是要冷静一下……”石开阳支支吾吾,被石凌打断了话。 “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什么叫命悬一线?什么叫命悬一线啊!!” 石凌使劲摇晃着石开阳,语气里已经带着浓重的哭腔。 石开阳知这事也没法再瞒下去,重重叹了口气,将石凌被打晕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讲完后,又苦口婆心劝道:“你要是想出气,就狠狠打我吧,是我没用,没法子阻止石闾那混账。但是现在你不能回寨子了,石闾在等着你往里跳呢,别浪费了大护寨一片苦心。” “五十鞭吗……” 石凌双眼通红,身体像筛子一般颤抖,拳头紧紧握住,以致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他头一次生出了无力之感,根本不敢去想象,这整整五十鞭抽打在石爷身上时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得流多少血,得受多少折磨。 哪怕是有一鞭换作抽打在自己身上也好啊! “凌小子……”石开阳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石小叔,我这里痛啊,真的好痛啊!”石凌双目含泪,用手使劲戳着自己的胸口,最后变成了疯狂用重拳捶打。 “那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就没一个人敢说一句话吗?平时被老头照顾的长老呢?护寨呢?他们怎么就看得下去!好一个黑云八寨呐……老头他,不值得……” 石凌惨笑着摇晃了下身体。 石开阳双眼也是红得可怕:“是我的错……我没能力……” 石凌颤抖着摆了摆手。 他不怪石开阳,最起码,石爷没在别人手里受罪。 只是现在,自己该怎么做? 他心里苦苦追问,又一遍一遍地反复提醒自己,不能乱!不能垮掉!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到寨子里,将尖刀狠狠插入石闾的胸口,把遭受的一切痛苦全部都还回去。 但是他耳边又不由自主地响起了石爷曾经叮嘱过自己的话。 凌小子,越是乱的时候,越要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以往都是老头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现在是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必须要扛起一切,每一个决断都要慎之再慎。 自己要是完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石凌喘着粗气一动不动,石开阳也便不作声,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就会打破自己希望看到的平静。 这小子,还真是忍得住啊…… 石开阳心里感叹。 第五十一章 看不见的是否还能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凌终于开口,涩声问道:“石小叔,老头是被抬回自己家了吗?” 见石凌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石开阳心里舒了一口气,点头答道:“你放心,青禾长老的药术在八寨都找不出第二个,大护寨一定能撑过这一关的。” 石凌咬紧了嘴唇,他最擅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来石开阳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他轻轻道:“小叔,你就别送我了,赶紧回去照顾老头,有你在他身旁我才放心。这三天,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装着生机液的小竹筒,递到石开阳手里说道:“这是黄极观里那老道士调配的草药精华,有奇效。你回去了赶紧给老头服下。很珍贵的,一滴都别浪费。” 石开阳犹豫着接过小竹筒,虽有些怀疑这一口就能喝完的液体能发挥什么作用,但看到石凌如此郑重之色,也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眼下既然石凌无恙,自然是赶紧回去守着大护寨最重要,谁知道石闾那混账会不会再做出些什么事来。 他有些不放心地提醒道:“凌小子,你可千万别干出什么傻事,安心在观里呆着,尤其别让寨子里人知道你醒了。黑云八寨,是容不得一个外人知晓宝篆秘密后还能离开黑云山的。什么事都等大护寨恢复过来了再说。” “我知晓。这笔帐,我迟早会跟石闾算个清清楚楚……” 石开阳原本想劝劝他,毕竟有了裂额虎为驭魂兽的石闾,不是现在的石凌能够惹的。 但是他又知道,在大护寨这件事上,谁也阻不了石凌,再多说也没用。 唯一的希望就是石爷能醒来,否则…… 他不敢想象石凌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更不敢想象他被石闾逮到后的下场。 光是擅闯石寨这条罪,石闾就可以理直气壮依寨规断他手脚了。 其实石开阳也只猜对了一半。 石凌是想要找石闾麻烦,却没有打算把帐全部算在他一个人头上。 他肯定石闾背后还有人,而这些人的阴谋也肯定远远不止眼前已经发生的这些。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深潭幽石,还远远没到露出水面的时候。 石凌觉得还是要跟石开阳说清楚。 现在石爷倒了,自己能倚仗的就只有他了。 “石小叔,不是我非要倒黑水,老头当着八寨人面逼石闾离魂受审不是没有缘由的。” 石开阳轻咦一声,其实他也正有此疑问。 在他心里,石爷万不会行没有把握之事,既然敢在那么大的场合冒大不韪来逼问石闾,就肯定是掌握了些什么线索,只是苦无证据而已。 “石闾这家伙身上真的有很多秘密,跟山鬼之事还有二狗坠崖绝对有关系。要不是山鬼闹得太凶,老头担心再死人,也不会无奈采取这种方法。” 说到这里,石凌竹筒倒豆子,将所有之前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这些事,我和老头没跟别人说过,之前不和你说,主要是老头怕你冲动之下惹祸上身。你一定得多提防石闾,还有巴水寨的巴虫儿。” “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们……哎,有时候冲动一点才能快刀斩乱麻。要我说,直接把石闾和巴虫儿绑起来,抽他个几十鞭不就什么事都清楚了吗?恶人还需恶人磨!”石开阳一脸恨铁不成钢,滚刀肉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石凌愕然,他说出那些事来原本是想提醒石开阳注意保护好自己,没想到却把他气得不行。 不过,恶人还需恶人磨…… 这句话还真是说得在理。 可惜现在石闾有了裂额虎,自己却连小嘎都没了。 说到小嘎…… 咦? 石凌难以置信地看着腰间的葫芦,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和赤金小蟒的命魂羁绊并没有断。 这是咋回事? 难不成巴通天放水了? “怎么了?”石开阳见石凌发楞,还以为是自己刚才骂得太狠了,赶紧宽慰道,“我也就是说说,不一定就对的。大护寨能在八寨立威数十年自有他的理由,像我这性子,估计干一天大护寨就得被赶下来。” “不是……你看这个。” 石凌拨开黄皮葫芦的口子,小嘎会意,哧溜一下钻了出来,盘在石凌肩头盯着石开阳这生人面孔,嘎地叫唤了一声。 石开阳惊得连退几步:“这他娘的是只鸭子精吗?是你那驭魂兽?” 石凌点了下头,对小嘎说道:“这是石小叔,你老实点。” 赤金小蟒敌意立消,偏着头,黑漆漆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石开阳。 “还挺听话啊……” 石开阳随口感叹一句,立马又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石凌。 “你猜得没错,我跟小嘎的魂连没断,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石凌如实答道。 “巴通天手下留情?不会啊,那老家伙虽然跟大护寨私交甚好,但也都是一个德行,把规矩看得比命还重,不可能放水的,”石开阳百思不得其解,皱着眉头打量着石凌,“你这家伙,也是古怪得紧……” 石凌白了他一眼:“你总不会把我再抓回去拿宝篆照一下吧。” “臭小子,你把你石小叔当什么人了,”石开阳作势欲打,旋又叹道,“无论如何,魂连还在就是你的运气,好自为之吧。不过还是别跟寨子以外的人讲起,否则,会给八寨带来灭顶之灾的。” 在驭魂宝篆这个问题上,石开阳还是有自己的原则。 “我明白。”石凌郑重点了点头。 石开阳猜想这事石爷也肯定叮嘱过,不再多言,瞧了瞧日头后催促道:“行了,你快去观里吧。记得了,这些天别在山里露脸,等大护寨撑过这关,我再想办法把你送出山。到时候,就别再回来了……” 说完,他揉了揉石凌的头,转身便走。 石凌望着他背影,忍不住喊道:“石小叔!” “又怎么了?”石开阳停住脚步,有些不解。 “老头就拜托了。”石凌竟是跪下来,朝着他用力磕了一个头。 “你这臭小子,哪来那么多屁事!男人的膝盖可不是用来跪地的。”石开阳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浑然忘了自己之前求青禾长老时差点把青石地面磕破。 走出几步后,又是一停。 “有我在,一切放心……” 远远的一声回答飘入了石凌耳中。 石凌无言地看着他渐行渐远,手里握紧了胸前的小树干。 绿葫儿啊绿葫儿,你这生机液可千万要灵验啊。 一抬眼,他正好看见一大一小两只燕隼在空中不急不慢地结伴飞过。 大的飞在前面,挡下了绝大多数的冷风。 他默默望着它们,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擦了把不知何时又湿润了的眼眶,起身往黄极观行去。 看不见的,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 …… 第五十二章 雾中杀机 与石开阳分别后,石凌在黄极观里呆了两日。 白天躲在观里,晚上便坐在崖前的青石上,吹着山风,遥遥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八寨烛火,怔怔出神。 好几次坐立不安使起性子时,他想着回石寨看看石爷情况,却又在半路拿捏清楚轻重后,垂头丧气地折返回来。 为了避免被八寨人发现,黑云山里也去不了,生机液也没法弄。石凌愈发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弱了,连一点提升自己实力的方法都没有。 第三日。 云雾缭绕的山崖前,石凌盘腿坐在青石台上,身边是一堆拳头大小的青石。 他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随手抓起一块青石,金刚篆纹浮现,砰地一声把青石捏得粉碎。 要是在往常,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到石寨一角。 此刻,却被厚重的云雾遮住了视线。 第三天了啊,石小叔怎么还不上山给个信,老头到底好没好啊。 师父也没了音讯,这贼溜溜的老道士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 越想石凌心里越是不安,重重捏碎了一块青石,抱怨道:“哪来这么重的雾,真是闷得慌……” 雾? 石凌突然两眼放光站了起来。 这么大的雾,岂不是可以趁机偷溜进寨子去看看! 念头一生,愈想愈觉得可行。 他正准备抬脚,腰间黄皮葫芦突然一阵强烈晃动,险些挣断绳子掉下来。 小嘎正对他发出一阵阵急促的示警信号。 石凌心中暗道一声不妙,转身就要跑。 小嘎感知极为敏锐,上次有这么大的反应还是第一次入东山遇到那裂额虎时。 这一下示警,想都不用想是谁来了。 “吼——” 事情果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一声沉闷的低吼声后,一头硕大的凶兽已经穿过浓雾,挡在了他面前。 白纹裂额虎。 这凶兽黝黑的瞳孔眯成了一条缝,玩味地扫了下眼前弱小的爬虫,血盆大口一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这花脚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石凌小声嘀咕着,心里却暗自后悔应该早点把小嘎从葫芦里放出来的,不然也不至于隔得这么近了才觉察到危险。 当时石爷要石开阳把石凌送到黄极观来,原本是想着无论情况怎么糟糕,哪怕是八寨齐上,黄老仙肯定也有办法护得下石凌。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黄老仙这次出去竟然异于平常,这么久了竟然一直还没回来。 石开阳也是如此,若是知道黄老仙不在,肯定会把石凌送去更隐秘的地方躲起来。 石凌自己也不是没想过黄老仙不在,自己一个人在黄极观很危险,可一想到自己要是不在这等着,万一石开阳来传达石爷消息时找不到自己就完了。 犹犹豫豫之下,便带着些侥幸心理耽搁了下来。 结果,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一道人影从裂额虎身后行了出来,正是让石凌在心中咒骂了千百遍,却在此时最不想看见的石闾。 他盯着石凌上下看了一遍,冷笑道:“还真是应了句老话,祸害遗千年,老的也是,小的也是。原本只是顺道过来瞅瞅,没想到还真被我逮到了。” 石凌挨了骂,却不怒反喜:“你是说……老头他没事了?” 石闾愕然,随即恼羞成怒地道:“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老东西在寨子里我拿他没办法,弄死你我有的是花样。” 石凌一瞬间有种想哭的感觉,连带着觉得石闾也顺眼多了。 这家伙这番话,明显是说石爷已经撑过来了。 石闾瞧着他这含泪的笑,更加羞怒:“你别高兴得太早,等我把你尸体扛回去甩到那老东西面前时,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我就是高兴怎么了?孙儿特意走了这么远山路来看爷爷,孝顺呐。”石凌心里的石头落地,反嘴就是一串能把石闾这炮仗点燃的话。 他嘴里花花,心里却在快速思考着脱身之法。 石闾在石凌面前可没了当初在台上的风范,这两个人,一个要点火,另一个就肯定要炸。 他瞧着石凌,只差没把自己牙咬碎,狠狠道:“嘴巴还是这么臭,巴通天那老家伙果然是放了水!这些老东西想方设法保你,我倒要看看你这小杂种今日独身一人怎么活得下来!” 话音刚落,裂额虎已经在他吩咐下朝着石凌纵身扑上,掀起一阵刮得人脸颊生痛的腥风。 石凌早有戒备,也顾不得再掩饰什么,金刚篆纹瞬间激发,腿上用力一蹬,借力弹开了几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扑。 裂额虎眼看着这小爬虫一样的人竟然在自己爪子底下闪开,感觉受到侮辱般低吼一声。 正欲追击,却一下止住脚步,不满地回头瞪了石闾一眼,显然是被后者制止住了。 石闾仔细打量着石凌身上露在外面的金刚篆纹,眼中闪烁着狂热的贪婪之色:“你身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跟驭魂篆纹这么像?上次我就怀疑了,是不是除了驭魂宝篆外还有其他的宝篆?” 石凌心惊这草包翻了身后,倒也不蠢,竟然能够想到点子上。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挪着步子,一边开口讽道:“你猜得没错,这叫家规宝篆,是你爷爷我自创的,力气大了好方便揍孙子,你想学?我教你啊。” “小杂种,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嘴巴硬还是骨头硬。” 石闾这一次出奇地没恼火,冷着脸一指,早就按耐不住的裂额虎闷声一吼,朝着石凌快速奔袭而来。 石凌刚才几步间已经挪到了青石堆前,裂额虎一动,他也是一个俯身,直接将磨盘大的青石搬起,猛地掷了过来。 青石挟着沉闷的破空声,直直砸向裂额虎。 场上的浓雾都似一下子被驱散开来。 石闾眼珠子差点鼓出来。 这样的力道还是人吗? 旋即他又兴奋万分。 这样的力量要是自己能掌握,就不用再像条狗一样腆着脸去依靠别人了。 裂额虎到底不愧是东山霸主,眼看着青石砸来,猛地扭身,重重一摆尾。 只听“啪”的一声,那野牛腿般粗壮的尾巴已经将青石扫得粉碎。 石凌暗道一声不妙,自己新掌握的技能看来对这畜生没用啊。 第五十三章 对质 他哪知此时石闾心里也是一阵无语。 裂额虎扫中青石的那一下,石闾分明感觉到了自己这驭魂兽一阵吃痛。 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裂额虎的厉害,尾如铁鞭,能一下把参天古木横着扫断。 石凌可不知道他所想,心里琢磨着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掷石术了。 一块石头摆不平,那就拿十块百块来试试。 就不信你那尾巴不是血肉做成的。 他接二连三地把身边能用得上的巨石搬起投掷过去,那裂额虎却不再硬接,腾挪扑跃,把石头全部避了开来。 这凶兽也是狼狈得很,被石凌这一番无脑攻击激起了戾气,低吼着躲开了飞来的最后一块巨石,眼看就要扑到石凌面前一巴掌拍下。 “嗖——” 尖锐的啸音响起,破碎的巨石中突然冲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石,来速不知比那巨石快了多少倍。 裂额虎身在空中,动作用老,猝不及防之下,被这小青石不偏不倚砸在了右眼上,当场就血花四溅,哀嚎一声坠了下来。 原来,石凌后面投掷几块大青石本就是不求有功,能砸中最好,没砸中的话,也可以给自己的杀手锏打掩护。 最后这一下那是算准了这凶兽腾跃的轨迹,瞄准了眼睛狠狠砸过去的。 趁你病要你命! 一击得手,石凌显然还不放心,又抓起几块小青石,瞄准了裂额虎脑门,就要甩手砸过去。 正在此时,他耳边突然风声作响。 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太阳穴位置一痛,已经被重物击中。 眼前一花,歪倒在了地上。 “他娘的……孙子竟然偷学……” 他迷迷糊糊看见打中自己的也是一块石头,竟是被不远处的石闾有样学样,偷袭得手。 裂额虎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一只眼被砸得眼角裂开,鲜血直流,肿得老高老高,若不是恰好闭上了眼,只怕此时就已经瞎了。 它对石凌怒到了极致,跃身上去就要朝着石凌脑袋咬下。 “住手!” 后面跟上来的石闾一声怒吼,硬生生止住了这凶兽的动作。 你姥姥的,是住嘴…… 畜生哪里来的手,我哪里来得你这么蠢的孙儿…… 石凌勉强眨了眨眼,把流进眼睛里的血抖了开,刚要支撑着起来,就被裂额虎一巴掌重重按在了地上。 石闾蹲到石凌面前,抓住他头发提起来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要是识相,就把你这怪力怎么来的告诉我,还可以留你条活路。” “想学啊,叫声爷爷听听。”石凌咧着嘴笑道。 石闾将石凌头在地上狠狠砸了几下,再提起来道:“一老一小,都是又臭又硬,老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小的杂种一个有娘生没娘养,都该死,都该死呐!” 石闾字字诛心,直指石凌痛处。 后者抬起头来,一口血水噗地一下吐在石闾脸上道:“总比你这勾结外人,借山鬼残杀同寨之人的白眼畜生好。” 石闾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抹去脸上的血水,狰狞着面容道:“山鬼跟我有个屁的关系,你和那老家伙三番两次拿这个诬陷我,是有病吧!” 石凌心中疑惑,石闾这神情倒不似作伪。 他暗暗运劲从虎爪底下不动声色地抽出了一只手,嗤笑道:“你还装什么装?我的驭魂兽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放出来过,唯独当日无意中闯入藏尸洞,被人偷袭时才现身护过我一次。” “你敢说我有驭魂兽的事不是别人告诉你的?我用屁股想也能猜出那就是巴虫儿!我真是好奇,你那当过护族宗老的爷爷,会不会正在地下骂着你这个双手沾满八寨人血的死蛀虫!” 他连喝带骂讲出一堆话,一半是为了泄愤,另一半则是想激怒石闾再俯身下来,那样他就可以一把捏住他脖子,大不了同归于尽。 让他没想到的是,石闾听完他讲的话,竟是站着没动,带着几分疑惑问道:“你凭什么说是巴虫儿?” 石凌暗哼一声答道:“除了他还有谁?藏尸洞里那么多的尸菇,遍地的引虫粉,还有那一池子被招来的虫子,一个晚上就消失不见,不是你们两个干的还能是谁?” “还有二狗在那九果玄参附近徘徊时,可就看见了你和巴虫儿,他可是亲口告诉我他是被死人逼下山崖的。那死人不是山鬼是什么?你可别告诉我是巧合。” 石闾眼珠乱动,显然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半响后脸色煞白,十分艰难地问道:“你上次在藏尸洞里被人偷袭时……可曾看到是被什么袭击的?” 石凌虽不解,还是顺口答道:“只看到一道金光。” 这件事由于涉及到小嘎,之前他带着众多人去找藏尸洞时并未说出来过。 石闾这一听,连连喘了几口粗气,脸上的表情连石凌也看不懂。 有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惧之色。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石凌一眼,竟是没再多说一句话,背转身匆匆往回走了。 裂额虎也是松开了按着石凌的爪子,有些不甘对他低吼一声,跟着离去。 石凌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把脸上的血水,看着石闾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这家伙什么意思? 刚还在喊打喊杀的,突然又跟裤裆蹿稀一样走掉,总不至于是被自己揪穿老底了,羞愤得不行吧? 石凌这边百思不得其解,石闾这边下了十八拐却是闹出了大动静。 他竟骑在裂额虎上横冲直撞地闯入了巴水寨! 他现在是石寨大护寨身份,这一强闯,挑衅的意味就浓了。 巴水寨众多护寨不是不想阻止他,可那裂额虎一声咆哮,一干驭魂兽就差没当场尿出来,哪里敢触其锋芒。 石闾就这么一路直直地闯到了巴水寨中心,环顾四周大吼着:“巴虫儿在哪?巴虫儿你给我出来!” 原来只是来找人的…… 围观众人只觉虚惊一场,随即暗骂巴虫儿护寨怎么这么不长眼,如今还去惹毛这风头正劲的人。 有机灵的已经一溜烟跑开,赶紧去通风报信了。 第五十四章 带血的魂力 巴虫儿来时,一旁还跟着巴通天和一大堆护寨。 当先的巴通天隔着几丈远站定,铁青着脸道:“不知石大护寨这么匆忙到巴水寨是为何事?强闯寨门,就不怕挑起两寨矛盾吗?” 话音到后面已经提了些声调,明显透着火气。 石闾既没有从裂额虎背上下来,也没有回答巴寨主的话,只是喘着粗气紧紧盯着巴虫儿。 巴通天心中火气更盛。 没有规矩硬闯山寨就罢了,自己好歹也是与你爹一个辈分的人,实力提高了就可以这般目无尊长了吗? 他正想着怎么开口,一旁的巴虫儿已经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含笑看着石闾,不温不火道:“石大护寨在找我?” 周围人心里都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是看花了眼还是怎么的? 怎么巴虫儿这一步迈出,在他这小身板面前,那刚还凶焰滔天的裂额虎倒好似有所畏惧般,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石闾感知到驭魂兽心态,气势立马就降了几分,可一想到之前石凌说的话,极怒之下又壮了几分胆色。 他心思百转,最后还是拨转裂额虎,抛下话道:“你跟我来吧。” 巴虫儿转头看了看巴通天,示意不要紧后,缓缓跟在了裂额虎的后面。 巴通天脸色铁青。 黑云八寨里唱主角的,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些平日放个屁都不敢崩出声的毛头小子了。 石闾和巴虫儿两人一前一后,似有默契般走着。 前面的人不停,后面的人也不问,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寨西边的僻静林子里。 石闾翻身从虎背上滑了下来。 “石大护寨,好大的威风啊。”巴虫儿始终挂在嘴角的笑容转冷。 石闾朝着他猛走两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压低着声音吼道:“石二狗的事,我虽猜到是你干的,但怎么也没想到那山鬼也是出自你手。八寨上下加起来百多条人命,你怎么就下得了手?!你到底想做什么?” 巴虫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答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我刚才去十八拐撞见石凌了,二狗可是亲口跟他说了,自己是被死人逼下崖的!那天和你一起进山见着二狗那副藏着掖着的样子,是个人都知道他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跟你分开后,我在山口上等了半天就是为了截他,却没想到你下手比我还快!敢做就别不敢认!早知道是你利用山鬼来害的人,我当初就该把你揭发出来!”石闾咆哮道。 巴虫儿抹了下脸上被喷的唾沫星子,轻蔑地看了石闾一眼,还是不说话。 石闾看着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恨不得扯一下他的脸皮看是不是拿什么东西黏上去的:“不说话是么?你在藏尸洞偷袭石凌以为没人知道吗?那臭小子早就认出你来了!好,你不承认,我这就去召集各寨人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事,以我现在的身份将你扒拉出来,我倒要看看你那些所谓的大事还能不能做得成!” 巴虫儿听到这,神色里终是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他盯着石闾看了几眼,轻轻一摇头,缓缓蹲下身来。 石闾这一跟着低头,只觉好似被深秋夜雨淋遍,寒意直透脊骨。 地上,十几只色彩各异,毒鄂高高扬起的奇虫正从四面八方爬到巴虫儿跟前,顺着他伸出来的手指爬到胳膊上。 巴虫儿动作极为轻柔地把衣袖往上扯动,显现出令人鸡皮疙瘩层层翻起的画面。 他胳膊加胸前的位置,竟然密密麻麻布满了卷曲成圆球状的毒虫,五彩斑斓一片,粗略看上去几码有上百只。 那几只鲜艳怪虫爬到空着的位置后,毒鄂一张咬住了皮肉,躯干再一卷,便如其余毒虫般挂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常年长衣长袖不离身,原来竟是为了掩饰这衣服底下的惊人场景。 巴虫儿起身后,浑不在意地把袖子放了下来,似是自言自语道:“总算是没有不识相的人过来偷听……石闾啊石闾,我问你,要是有人舀了别人井里的水解渴,又往井里撒尿,如果被你碰上了,你觉得这种人该不该打?要是更有甚者,他还往井里投毒,这种人又该不该死?” 石闾蠕动着苍白的嘴唇,费了很大劲才说道:“你少来这套,我才不怕你。我一个人死又有什么关系,八寨人加起来,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 巴虫儿狂笑着拍手道:“好一个视死如归,一心为了八寨的英雄啊!我怎么之前就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骨气呢……可你不要忘了,你这威风八面的驭魂兽又是谁擒来给你强结魂连的!我要是讲出来,你以为你这还没捂热的大护寨位置能保得住?只怕是要去跟那石老头作伴了吧。” 石闾也是被激起了几分血气,恼羞成怒地冲着巴虫儿吼道:“我就算再怎么不堪,也不过是想着给八寨带来好的将来,没有害过任何其他人,问心无愧!总比你这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好。” “好好好!”巴虫儿连连赞道,“好一句问心无愧。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服下的那些增强魂力的粉末是从哪来的?你以为是天上平白无故掉下来的不成?” 石闾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应该知道答案。 巴虫儿看出他眼里的闪躲之意,嘲弄道:“怎么?怕了?你不是问心无愧吗?” 石闾咬紧了嘴唇,被巴虫儿逼得浑身直抖:“你到底要说什么!” 巴虫儿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物般,指着石闾大笑起来。 片刻后,抬手一擦眼角笑出的泪水,近乎癫狂地喊道:“我要说什么?哈哈哈,石大护寨你在那藏尸洞里翻检尸体时,可曾看到那死尸皮肉之下的万千菌丝?石凌可又曾告诉过你,他在藏尸洞发现的那些尸菇?!” 石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巴虫儿却没打算放过他,贴上前来死死盯着他道:“没错!你想得没错!你服下的那些粉末就是用尸菇磨制而成。这宝贝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化阴菇。” 第五十五章 出苍崖 石闾眼中的惶恐已经变成了绝望。 他只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黑色的泥潭中,无力挣扎,整个心肺都快被憋死,只能一点点地放任自己沉下去。 “这化阴菇可是个好东西啊,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要将菇种播进体内,以生人血肉为养分,滋长菌丝。” “那些人中了我母虫之毒,想动又动不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体内菌丝的吞噬之痛。最后菌丝破体,生出这能增长魂力的神奇宝贝!简直就是专为配合驭魂宝篆而生!” 巴虫儿如着魔般,邪邪望着石闾:“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吃下的那些化阴菇,全都是拿你石寨之人血肉培育而成!” “石大护寨,你可知道你如今的一切是多少同寨之人的性命换来的,你还说得出口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疯子……你这个疯子!我要告诉大家,我要告诉大家……” 石闾语无伦次地站起身来,连裂额虎也忘了顾及,就这么摇摇晃晃往外走。 巴虫儿也不拦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几丈后道:“你要想清楚了,就算没有你,我还可以造就出下一个鹿王寨的大护寨、麻寨的大护寨,试问有谁能抵得住魂力猛增的诱惑。” “可你要是没了我……哼,别说继续当那大护寨,到时候魂力不济,压制不住裂饿虎的凶魂,你那可怜的寨主老爹就没人送终了。” 听到这,石闾脚上仿似被吊上了大石般,迈出的步子重重落了下来,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巴虫儿缓缓走到他身旁站定,语声放缓道:“八寨的老顽固们守着这驭魂宝篆和一堆破规矩,龟缩在这深山里能有什么将来?你石闾就算当了这大护寨,与那占树为王的猴子有何区别?这些话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难道你忘了?” 石闾低着头,重重吞了口唾沫,说道:“我是想出山,可你也没说过要靠山鬼杀人来逼八寨出山!” 巴虫儿悠悠叹道:“其实但凡能有另一条路走,我也不会选择用寨子里人的性命来铺路。但是要让人心思变,就少不得流血。” “要是没有山鬼这事,没有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痛,你以为会有几个人愿意跟着你我走出这黑云山?刻在八寨人心坎上的血誓和规矩是那么容易破的吗?” 说到这,巴虫儿抬起手来,石闾下意识晃动着身体躲闪了下,但最终还是让他拍在了自己肩膀上。 “你放心,寨子里不会再死很多人了,一切都会像我们之前计划的那样进行下去。黑云八寨有了这驭魂宝篆和化阴菇,到时候走出深山,到外面的世界闯出一片天地,八寨后人都会感谢你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走出深山…… 外面的世界…… 石闾沉默半响,终于是服软了,喉间一阵拱动:“你得跟我保证,石寨别再死人了……” “那是自然,碍事的石义山都已经让位了,我又不是真的疯得要杀光所有人。”巴虫儿笑吟吟地道。 “那山鬼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能够控制……”石闾犹豫一阵,畏畏缩缩地问了出来。 巴虫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罕见地露出几分严肃之色:“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不过放心,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知道。” 石闾见巴虫儿露出这副少有的样子,也明白应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咬咬牙道:“那化阴菇,我要十个人的量!” 巴虫儿愕然,随即笑道:“好大的胃口啊。” “既然做了,我总得给石寨争取多一点利益。你放心,只要你能做到不让石寨再死人,其他的我就会按你说的来办。” 石闾说着说着话,倒似解开了心结,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巴虫儿从怀里一摸索,掏出了一个灰色布袋递给他:“暂时只剩这么多了,上次被石凌那小子发现藏尸洞,急急忙忙打扫,损失了好多。” 石闾沉默着接过布袋,一提到石凌,他就想起那一身血红色的纹路和怪力。 等自己把石凌的秘密逼出来…… 你这疯子,到时候谁听谁的还不一定呢! 巴虫儿看他不说话,还以为是在为石凌的事烦心,仔细询问了一番石凌现在的情况后道:“石凌连强断魂连都没事,确实是出乎我意料。不过现在这里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让他再蹦跶几天,到时候我自会去把他收拾了。” 石闾一惊,脱口答道:“不行!” 要是让巴虫儿去和石凌真面对面干起来,保不准石凌的秘密就会落到他手上去了。 看到巴虫儿疑惑的表情,他赶紧补充说道:“我跟他之间的仇怨只会比你多,我要自己亲手收拾他。” 巴虫儿楞了一下,抿嘴笑道:“那就看石大护寨的手段了。没什么事了的话你直接回吧,寨子这边我自会解释清楚。” 石闾正巴不得早点走,他翻身上了裂额虎,边想着怎么逼出石凌秘密,边沿着来时的路匆匆返回。 巴虫儿原地思虑了一阵回寨之后的措辞,也便离开了。 这一次,石闾再上黄极观却扑了个空,每个房间都搜了一遍也没见着石凌的影子。 “这胆小鬼!” 石闾气得一跺脚,可转念一想,只要石老头还关在寨子里,还怕这小子飞了不成? 只要盯着这黄极观,就总有机会逮得到他。 …… 这个时候,石闾心心念着的石凌正慢慢走在出山的路上。 眼前,是一道狭窄的山隙。 蜿蜒的山道到了这里,从山隙中直直穿过。 左边光滑的崖壁上,用赭石颜料画着两个大大的字。 苍崖。 这是黑云山边缘最后一个小山峰,也是黑云八寨诸多护寨的禁足之处,过了苍崖,就算是到了黑云山外了。 这苍崖旁,平日都有八寨的人轮流驻守,就是为了防止有寨中人私自出山。 只是如今山鬼闹得凶,守卫都已经撤回寨子里了。 “愣着干啥?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啊。” 石凌身后,一个中年汉子大大咧咧地推了他一下,正是石开阳。 第五十六章 磨出血怎么办 之前石闾从十八拐下去后没多久,他就到了黄极观,本来是兴高采烈地过来通报石爷气息稳定之事,结果却被满脸血痕的石凌和一地的碎石吓了一大跳。 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后,他二话不说便收拾东西,连拖带拽地把石凌往山外赶。 “石小叔,”石凌回过头,讨好地笑道,“要不你在寨子里随便找个地方,把我藏起来吧。” 石开阳眼睛一瞪,指着石凌劈头盖脑地骂道:“藏你个大头鬼,你瞧瞧你身上这些伤,还想回寨子里被石闾那小子摁在地上摩擦吗?事情已经够多了,你就少添点乱。” 石开阳越说越气愤,手指差点戳到石凌脸上:“你这笨小子,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那老道士要是不在观里,你就机灵点早点离开啊,还傻等在那干嘛。挨揍也是活该!” 石凌皱着眉头躲闪,心里暗暗嘀咕。 可不是挨揍那么简单,石闾明明是对自己起了杀心的。 他不敢告诉石开阳事实,怕他知道了气愤不过去,冲动之下去找石闾算账。 石开阳见石凌不说话,看到他一脸的伤,又悻悻收回了手。 四处望了望后,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到石凌怀里,揉了揉鼻子道:“这个你拿着,在外面不比寨子里,别舍不得用。到集镇寻到那小杂货铺了,只要报我名字就行。那掌柜来山里收过好多次山货,为人和善,跟我熟得很,定然会收留你,去了记得要手脚勤快点。” 石凌瞧着石开阳煞有介事的样子,疑惑着打开那小布包,只见里面装着两颗泛着金光的珠子,还有七八块指甲盖大小的金豆,他惊呼道:“好你个石小叔,偷偷攒了这么多铉金豆!竟然还有两颗铉金珠!唔……” 石开阳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紧张道:“你作死啊,小点声!这是我偷偷存起来的老婆本,不要就还给我!” 石凌心中一暖。 这些铉金豆、铉金碎估计是这汉子这么多年流了不知道多少血汗才攒下来的,拿给他倒是一点都没有保留。 他拨开石开阳的手,嘻嘻一笑把布袋子收进了怀里道:“要呢要呢,只不过你这老婆本给了我,以后两只手上的老茧只怕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糙啊,万一磨出血怎么办?” “你这臭小子!”石开阳老脸一红,伸手欲打。 石凌假装受怕一样赶紧躲开几步。 “哼,行了行了,别闹了。快走吧,还要赶路呢,等下到集镇都天黑了。”石开阳气呼呼地道。 “哦——” 石凌长长应了声,回头望了望蜿蜒的山路,眉毛不自觉轻轻皱了起来:“我要是有事想找你咋办呢?” “杂货铺要是派人进山收山货了,你有什么话可以托他带给我,我也会把大护寨的消息传给你的。” “对了,说起来黄极观那老道士的什么草药精华可真是厉害得紧啊。你没瞧见青禾长老当时看到石爷撑过来时的表情,嘴巴都快塞进一头牛了。也不知道那老道士还收不收徒弟……” 石开阳说到最后,望向石凌的眼里已经开始扑闪着光芒。 “不行不行,你太老了,而且我师父世外高人,收徒很讲究,只收我这种雕儿大又没用过的好少年。”石凌赶紧帮自己的便宜师父推辞掉。 金刚篆纹可不是一般人能学的,要是没有自己的生机液,又不像黄老仙那样能识别灵药,估计就是用一次躺十天,用十次起不来的那种。 想到这里,石凌突然心里生出一丝疑惑,或者说莫名的恐慌。 黄老仙曾说,创制原道六篆的远古大能最后因怀璧有罪而亡。 这其中缘由,是不是因为他运使金刚宝篆时肆无忌惮地透支生机,然后又借天命宝篆,把这副作用转嫁到他人身上,如此才惹了众怒,最后死于非命。 若真是如此,当时因两篆而死的生灵数量,必定是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这原道六篆传人,看来并不怎么光彩啊…… “雕儿大又没用过,其实我也完全符合你师父的收徒标准啊。”石开阳怪笑着打断了正在脑洞大开的石凌。 “好啦,石小叔,你这个徒弟啊,我师父是真收不了!”石凌语声坚定,“你帮我盯着点十八拐山上,要是我师父回来了,可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他一定有法子阻止石闾他们的!” 石开阳其实也就顺口说说,嘿然一笑:“晓得了晓得了,快走吧,再不走真的天黑都到不了集镇上了。” 石凌随口应了声,低头看着自己鞋子,仍是没挪步子。 他心里总有股奇怪的感觉。 总感觉这一走,就好似真的要跟黑云八寨斩断牵连了,要跟山里的生活说再见了。 虽然之前想过要离开,可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候,仍是有太多太多眷念。 有人的地方就有牵挂…… “你这臭小子,又怎么了啊!” 石开阳简直是急得要跳脚,要是在往常碰到这种磨磨唧唧的事,早就一巴掌糊在石凌头上了。 石凌抬头望了他一眼,石开阳一下子愣住了。 石凌这一眼里,有对黑云八寨的不舍,有对石爷的牵挂,有对石开阳的感激,有对外面世界的不安,有太多的情绪包含在里面。 这孩子…… 石开阳柔声道:“杂货铺老板人很好的,等你师父回来能护得住你了,再回来就是。” 石凌嘟嚷了一句:“可是那也难见到老头了……” 石开阳朝他挤挤眼:“你不是驭魂兽还在吗?我看那小家伙机灵得很,加上有我接应你,等风头过了还怕溜不进寨子见大护寨吗?” 石凌眼前一亮,眼下能有法子再见到老头,就比什么都好。 “说话可要算数嘞,走啦——” 石凌把头发一抹,故作潇洒地掩饰下刚才流露出的情绪,转身朝前走了。 石开阳不无担忧地望着石凌的背影。 第一次单独出山,身边连个可以倚仗的长辈都没有。 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吧。 …… 第五十七章 曾经的燕公柳 从苍崖到上野乡集镇这一段路说长不长,以成年人的脚力大约得走两个多时辰。 黑云山物产贫瘠,再加上有凶兽出没,平时这条道上就只有一些入山采药的人进出。 今日也不知是碰巧还是咋的,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石凌行了大半个时辰,实在是无聊得紧。按耐不住之下,干脆将金刚篆纹附着在脚上,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赶到集镇口子上的时候,金乌才刚刚西坠到镇前那株“燕公柳”梢头。 这燕公柳是上野乡望族——燕家的祖上所种,其得名也是因此而来。 黑云山所处的七星郡,如今隶属赤离国的戟州,二十多年前却还是武殷国领土。 这燕家先祖燕无伤便是原武殷国的州都督,以“刚武不折”的家训闻名,驭兵治军能力出众且杀伐果断,在‘乱云之世’中名列十大乱云杀将,排名第八。 新历两百年,赤离大军西侵武殷时,燕无伤更是被任命为统领两州军士的大将军,将整个武殷东线守得是滴水不漏。 遗憾的是,在战事吃紧时,燕无伤却被武殷国主商穆乙连发十二道诏令召回,才入王城便被解甲夺兵,以勾结外敌为缘由定了死罪。 他临刑前愤然疾呼“一腔忠心热血终敌不过三两奸邪之言”,燕家上下几百口人也如秋风扫落叶,被杀得只剩下两房人留存。 而这一切,其实只是中了赤离国谋士邹公略玩的离间之计,史书将其定论为“无伤劫”。 燕无伤这样的长城倾倒,武殷国便被赤离以摧枯拉朽之势连夺三州十二郡,昏庸的国主商穆乙被惊得赶紧摇尾乞和。 再然后,赤离又借此西伐之势,把战火烧到了武殷国西边的苍虞国,三十万玄甲铁骑势如破竹,差点就要踏破苍虞王城。 不过囿于赤离北线炤阳国给的压力加大,赤离最终不得不撤回了西伐之军。 但从此,武殷、苍虞再加上赤离东疆毗邻的星海三国,也在亡国危机下,不得不接收赤离国册封,成了三大封国。 三国国主分别成了勤武王、西野王和逍遥王。 及至五年前,早已在惶恐不安中近乎崩溃的勤武王商穆乙暴死宫中,赤离国主萧天寞以“定乱”之名出兵,顺势将人心已散的武殷封国全盘拿下。 武殷五州被重新划分,成了如今赤离国的戟州、西剑州和桑州。 武殷已成过往,燕家也是家道中落,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燕家祖地的上野乡,勉强还算是有点脸面的人。 走近燕公柳,石凌慢慢摩挲着如老人皴裂皮肤般的树皮,绕着转了一圈后,在那树洞前蹲下身来,探头往里一看,嘴角忍不住一翘。 树洞内侧,赫然歪歪扭扭刻着“雄燕柳”三个字,刻这三个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那还是他十岁那年,不堪石爷和黄老仙每日布置的苦力作业,信誓旦旦着要离家出走,尾随采山货的贩子出了山,到了这上野乡的集镇。 当时他刚进镇,就看到这株大柳树下,有个瞎眼的说书先生在说这“燕公柳”和燕家祖上如何如何显赫的故事。 他强行挤到看热闹的人堆前面,听了没几句就忍不住纠正道:“喂喂喂,你读错了吧,只听过雄燕雌燕,可没燕公燕母这叫法,应该是雄燕柳才对。” 周围人拼命忍住笑,却有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带着两个家仆上来,一脚把石凌踹翻在了地上。 石凌爬起来就要拼命,却被人群里一个瘦弱的老汉拼命拉住,那老汉一边朝那少年点头哈腰,一边把石凌生拉硬拽走了。 这老汉原来是石寨派出山采购物资的人,被人唤为“石老木”,能让黑云八寨放心派出山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人。 当时他刚换了些油粮欲回寨,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一看刚好发现了石凌被踹跟头。 原本他不敢管,但转念一想怎么说也是大护寨的人,总不好看着这楞头小子真跟人家杠起来出点什么事,于是赶紧跑出来拉了一把。 石凌从他嘴里才得知了这“燕公柳”的由来,也知道了那衣着华丽的青年人就是燕家家主燕离亭的二子,叫做燕池,约莫大了他二三岁。 石凌当时虽年幼,却也不是其他人能随便给气受的,他知晓了燕池身份,非但没有半点畏惧,反而是掉转头嚷嚷着要找回去砸他娘的几个泥球。 石老木本就瘦弱,先前能把石凌拽走,多半还是因为后者突然被寨子人逮到有些心虚,现在却是怎么也拦不住他。 两人拉拉扯扯着又回到了那燕公柳下,石老木就差没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了。 石凌是吃软不吃硬的主,见他这番模样也只好作罢,不过看着那柳树就来气。 于是他便捡起块石子,猫到那树洞里刻下了“雄燕柳”这三个字,干完这事,这才满意地跟着石老木回了黑云山。 只不过回山后,也被石爷揍到了满意为止。 忆起这些往事,石凌只觉历历在目。 石老木苦劝他的哀求声,石爷暴跳如雷的喝骂声,犹在耳边。 年幼时他赌气离寨,其实只不过是想让石爷着急一下。毕竟,对于一个十岁少年来说,实在想不出别的重招来让自己亲人感受到自己的不满。 当时他心里最希望的结果,是石爷找不到自己后会深刻悔悟,到时候自己再突然回去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喜极而泣。 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后,孤身离寨这出戏又再次发生,只不过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寨躲难,而石爷也再无可能会漫山遍野地到处去找他。 这到底是怎么了,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这些事情,石凌只觉有浓得化不开的苦意从心底浸润上来,直抵唇舌处。 “呼……” 他长长嘘了几口气,似要把心头千般滋味一吐为尽,良久后,眼神又逐渐坚定下来。 他找了个路人问清楚坊市方向后,快步沿着青石板路赶去。 天已经快黑下来,再晚点恐怕就得关门了。 第五十八章 聚奇斋 走到坊市口时石凌就呆住了。 确切地说,是差点被坊市的灯火亮瞎了眼。 粗往里一望,一路过去都是高低错落的精致店铺,规模有大有小,店前都规规整整地高高悬着亮堂堂的风灯。 灯光印照在用矿石颜料书写的招牌上,十分晃眼。 一些旮旯处,拥挤着贩卖食物的小商贩。 蒸的煮的炸的烤的都有,香的辣的甜的酸的各种气味与尘烟混杂在一起,被密密攒动的人头一搅合,四处飘散开来。 我的天啊…… 石凌傻愣了一会,嗅着扑面而来的各种食物香味,摸了摸肚子,忍不住使劲吞了一下口水,艰难地迈开步子朝里走去。 也难为他一个久窝深山的土狍子。 平日里渴了饿了是野菜饼就山泉水,兽肉糊点盐巴就是珍馐,此时能在这样的“大场面”下很快回过神来,也算是有几分定力了。 “上好的紫松酒,来尝尝呐——” “小火慢烤的碧山银鱼呐,入口即化,买三条送一条嘞!” “现卤风露藕,祖传秘方,吃了还想吃!” “吃了我的碳烤莽牛鞭,一鞭顶过去十鞭!” 石凌一边在嘈杂的人堆里艰难挤着前行,一边转动着脑袋寻找着石开阳说的那个小杂货铺。 他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吆喝声,只觉肚子里的馋虫被一窝窝地勾了出来,吊在嗓子眼上痒痒得慌。 口水是刚吞掉一口,没几下又蓄满一嘴,几次把手伸到怀里想去取石开阳给的铉金,最后还是重重捏了捏又作罢。 石凌啊石凌,你可得忍住了。 这可是石小叔牙缝里挤出来的老婆本,万万不能浪费在这些破玩意上啊。 好不容易用凛然大义把馋虫强压下去了一点,他在人群里挤着挪了一段距离,又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整个坊市最气派的房子。 门前两根大柱子红得绚烂,正中悬挂着一块牌匾,龙飞凤舞刻着“聚奇斋”三个鎏金大字。 墙上的两扇镂空木窗雕工精湛,伸出来的雨檐上整齐铺着质地均匀的碧青色琉璃瓦。 石凌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道石小叔可真是不靠谱啊! 这“聚奇斋”哪里有半点小杂货铺的样子,这要也算小杂货铺的话,那旁边那些店铺岂不都成地摊了!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一身行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在地上蹭了蹭露出个洞的破鞋,琢磨着自己穿着还算干净,总不至于被人看轻,给直接轰出来吧。 马上又转念一想,自己可是跟山鬼都干过架,在生死线上走过几遭的人,还能怕进个破门吗? 然后便大大咧咧地进了聚奇斋。 粗一打量,斋内立着好几个镂空花梨纹的台柜,此时当中的台柜前站着个蓬头垢面的瘦高少年,手里托着包东西,正在跟柜台里面一个身着灰衫,略有些驼背的老者较着什么劲。 “我已经认真看了很多遍了,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拿走吧。”老者语气里透着些许不耐烦。 “您再仔细看看,可别弄错了。”少年整个人都往前面斜倾,语气急切,带着股子焦躁和固执之意。 长衫老者眉头微皱:“你小子这执拗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的眼力难道还能有假?快拿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少年也许是怕自己出言冒犯了这老者,强自按耐住心中的不甘道:“您老的眼光自然是极准的,只不过我这东西实在是……” 少年显然是不太习惯说些恭维人的话,话到一半就停住了,不知道怎么继续接下去。 他咬紧了嘴唇,用力捧着那小布包,既不再吭声,也不肯挪步离开。 老者望着这倔强少年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痕,眉间露出几分不忍,轻叹一句,从自己衣兜里掏出几颗铉金珠塞到他手里:“这点钱先拿去给你娘买点补身子的东西,她那个病本身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底子太弱无法承受药力,你尽人事就好了。你也别在这等王夫人了,她来了也帮不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慈宁铺成什么样子了。” 老者塞过炫金时,少年手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随即又紧抿嘴唇将其握得紧紧的。 他把手里的布包往台子上轻轻一放,退后几步对老者一个揖作到底,站定后,谢谢两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吞回了肚子里。 老者知这少年脾性,挥了挥衣袖道:“别墨迹了,快去抓药吧。” “我不会白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少年话里有股子不容拒绝之意。 似生怕老者再推辞,少年说完话就赶紧转身离开,正好与站立在门口的石凌迎面撞上。 石凌这时才见到这少年面目。 许是很久没吃过饱饭,脸有点病态的瘦削。颧骨突出,但配上那对如剑一般斜刺着的眉毛,倒是显得棱角分明,透出几分刚毅之色来。 少年觉察到石凌打量的目光,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石凌赶紧朝旁边挪了下步子让他出了门。 这少年什么来历…… 他转过头来望向被那少年强行留在柜台上的布包。 若不是有所顾忌,他早就恶狗一般扑过去拎起来就跑了。 刚进店门时,就差点压制不住胸前使劲往外蹿的绿葫儿,从挣扎的剧烈程度来看,布包里的东西可绝对不是什么凡物。 “这位小哥有什么东西要卖吗?”柜台后的老者将那布包随手丢在了角落,眯着眼睛看着生面孔的石凌。 石凌几步迈到柜台前,眼睛瞟了瞟一旁的布包,有些不自在地答道:“我不是来卖东西的,我来找王掌柜。” 老者眼中明显精光一闪,来来回回把石凌打量了几遍后问道:“你是何人?找王掌柜何事?” 石凌心里一阵嘀咕,这老头防贼一般盯着我干什么劲,有些不服气地反怼道:“你又是何人?我要见着王掌柜才能说。” 灰衫老者不怒反笑,这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怎么一身的刺,真当自己这聚奇斋管事是混饭吃的不成。 第五十九章 曹大蛤蟆 老者尚未答话,一旁的柜台里钻出来个比石凌还矮半个头的少年,圆头圆脑的像只小老虎。 他略带不忿地望着石凌:“你这野小子哪来的?放亮你的招子再说话,这是荣管事,王掌柜不在时,凡事都是荣老做主……” 荣老摆了摆手阻止其继续说下去。 石凌也懒得跟个屁大小子计较,心里一琢磨,听起来这老头是能主事的人,跟他说应该也差不多。 “我是黑云山石寨来的,石开阳是我小叔,他要我找王掌柜给安排个落脚的地方。” 黑云山石寨?! 听到石凌的话,那小老虎似的少年看着石凌的眼里明显多了几分东西,激动和畏惧之色各占一半。 那荣老却是伸长了脖子,驼着的背都似乎一下绷直了,看着石凌急急道:“你当真是黑云山出来的?” 石凌对这情况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看小爷我的眼神跟石二狗那小子看虎纹蜂窝一样,又想吃蜜又怕被蛰的。 他挺了挺胸膛,答道:“还能有假?黑云八寨,哪个不认识石小爷我。” 荣老略一思索道:“黑云八寨的人不是都不怎么跟外面打交道吗?怎的会把你送出山来?到店里落脚……这是打算常待这?” 听出荣老语气中的不确定,石凌哼了声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收不收一句话的事,不收我就走了。” 荣老意味深长地看了石凌一眼,再追问道:“石开阳可是那开阳护寨?他那么讲究的人怎么有你这么个小乞丐一样的侄子?” 石凌怒道:“石开阳那邋遢货哪里讲究了?你才是乞丐呢,狗眼看人低!” 说完他气冲冲地就要离开,却被荣老一把拉住了手。 “石小哥留步,”荣老陪着笑道,“黑云八寨久居深山,少有跟山外人交往,小老儿不得不谨慎一些。刚才只是出言试探一下小哥身份,开阳护寨这人,小老儿是听掌柜念叨过几次的,确实如小哥所说,有几分……恩,放荡不羁。” 石凌不懂他说的什么不鸡还是不鸭,但放荡两个字听着,倒是正合了石开阳那样子。 石小叔这脾性原来都传出山外了。 荣老见石凌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生刚才的气,硬拉着石凌的手到柜台后,将其按在椅凳上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坐到他对面说道:“石小哥不介意的话,就在店里放心安顿下来。住的话,就跟小李头睡一个屋,白天帮手做点杂活就行。” “荣老,你怎么安排他跟我住一屋,我可不情愿……” 原来这刚才替荣老“仗义执言”的少年叫小李头。 “小屁孩子哪来那么多规矩,赶紧去收拾!”荣老对石凌以外的人就没这么客气了,板着脸对小李头道。 小李头闷哼了一声,本想狠瞪几眼石凌,一转头发现石凌正看着自己,又有点心慌似的赶紧移开了目光,闷闷不乐地掀开柜台后面的帘子钻了进去。 荣老这番热情,石凌反而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了。 他在黑云八寨何时受到过这般礼遇,此时只觉凳子上好似放了几块热炭一般,烧得想把屁股抬起来才能心安。 “荣老你也别这么客气,我能干很多活的,尽管吩咐便是,有住的地方,给点吃食就行了。” 石凌一开始还有点结结巴巴,但想着自己又不是来白吃白住,话到最后又恢复了些理直气壮。 “行行行,那些都好说,石小哥,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荣老眼中的急切之色一下又冒了出来,却被门口一声肆无忌惮的吆喝给打断了。 “人呢?怎么瞧不见人了!还开不开店了,荣管事呢?” 荣老神色瞬间转阴,站起来沉了沉气,示意石凌无妨后拖着腔调应道:“在这呢——” 石凌跟着起身,看到店门口正走进来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胖子,挤着一对三角眼,狰狞地撕咬着手里油糊糊的烤羊腿。 那胖子嚼了口肉,斜着眼看着荣老,含含糊糊地道:“荣管事,不是我说你,店子里本就没几个人了,你还偷懒耍滑的,要是老了干不动,还不如趁早卷铺盖走人。” 说完又斜了石凌一眼,不屑地看了他那露洞的泥鞋一眼:“这又是哪里爬出来的土鳖?聚奇斋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石凌瞧着他这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恨不得一拳把他肥膘里的油水震出来几斤,刚欲开口骂回去,荣老已经抢先说了话。 “曹灵介,我走不走现在还轮不到你管。最近店里一些人不知道是不是怕被什么狗咬,七七八八离开得差不多了。我身为聚奇斋管事,在路边瞧见个肯干事的人,招进来做点杂活,管吃管住,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胖子三角眼一眯,石凌明显感觉到一道凶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了一遭。 “荣管事决定的事,我哪里敢管,店里人少事多,你收物时最好点亮了灯,别老眼昏花漏掉了好东西,到时候这么大年纪被责罚就不好了。” 那胖子张开黑窟窿似的大嘴巴,皮笑肉不笑地朝着荣老打了几声哈哈,转头又对石凌冷冷道:“土鳖就是土鳖,什么浑水都敢淌,要是砸坏点东西小心被抽掉几层皮。” 说完,浑然不理会石凌眼中的怒火,又啃了口羊腿,吧唧着嘴巴出了门。 石凌沉声问道:“荣老,这大嘴巴死胖子是谁啊?也是店里的人吗?” 荣老皱眉看着胖子的大半个身躯消失在门外后才答道:“他叫曹大魁,是店里的灵介师。你在店里要是见着他了,还是凡事忍让一点为好。” “灵介师?”石凌第一次听到这新鲜词。 “石小哥大约也是没怎么出过山吧?” 石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算是默认了自己见识短浅的原因。 荣老耐心解释道:“我们这聚奇斋,主要干些典当事项。草木顽石、飞禽走兽都可以送来典当,聚奇之意便是在此。不过也不是什么都收,我们主要是要挑拣一些好的物事呈送到上面去……” “哪个上面啊?什么又算好的事物?”石凌奇道。 第六十章 善良的王夫人 “聚奇斋遍布赤离国各地,这里只是分店之一,资金人员都靠总店一级一级统一安排,收到的好东西也自然都是要上缴的。至于好的事物……灵气一说不知石小哥可曾听闻? “这个我知晓的。”石凌好不容易听到自己懂的,赶紧答道。 “那就好,干我们这行的,把灵物分为显灵和隐灵两种。显灵之物对于有灵觉的人来说一看便知,但还有些灵物单看外表跟凡物无异,就好比珠玉蒙尘,如果不扫开那层尘,半点灵气都不会溢出来,即使有灵觉也无法识别,这便是隐灵之物。” “不过呢,总有些别的办法来辨别这些灵物,这就得靠灵介师了。像那曹大魁,之前本来只是店里的普通伙计,前几年也不知道转了什么运,突然有了灵介能力,舌头一舔便知事物有没有灵气。他那舌头便是‘灵触’中的一种,于是摇身一变成了店里地位极高的灵介师。” 荣老谈及曹大魁的时候,眉眼间悄然布上了几分愁色。 用舌头舔? 石凌听着,眼前浮现出死胖子舔啊舔的样子就觉恶心得慌。转念又想到,照这个说法,那绿葫儿应当算是自己的超级‘灵触’了。 他好奇道:“荣老你的灵触是什么?” 荣老哈哈一笑,指着自己脑袋道:“我就是靠死记硬背,在铺子里干了几十年,脑子里装着的灵物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上野乡灵物本就匮乏,品种不多,基本没有我认不出的。” 石凌这一下是真佩服了,他脑子里装的字估计都没一万个,眼前这老头竟然还能装这么多东西。 只是这么厉害的人,怎么感觉刚才根本不敢计较那死胖子的言语不逊呢? 他想起刚才那一幕就觉得有点添堵:“小李头刚才说王掌柜不在时荣老你可以做主,可怎么我感觉刚才那死胖子眼睛鼻子都是朝着天上开的啊。” 荣老似被石凌的话勾起了什么心事似的,瞬间有些颓然,重重叹了口气道:“哎,一言难尽,石小哥,你还是先跟我去见个人吧。” 石凌心里虽疑惑,可看到荣老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也没好意思继续追问,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出了店门。 荣老带着石凌径直走到了聚奇斋左斜对面的一个小店铺前面。 在这热闹万分的坊市里面,这是少数几家大门紧闭的店铺。 店铺正上方悬着块简单的木牌,上刻“慈宁铺”三字,两旁的木柱子上,贴着副被风雨褪去几分色彩的大红对联。 上书“只求世上人无病,不怕架上药生尘”。 石凌默默念叨着对联,一下想起在黑云八寨里,好药都是藏着掖着留给护寨,普通寨民就算死在眼前也舍不得拿出来用。 在生命面前权衡得失,算计得一清二楚,这般做法,石凌实在不敢苟同。 试问,谁的命不是命呢? 相比而言,写这对联之人的胸怀又宽广到哪里去了。 “嘎吱”的推门声打断了石凌思绪,这店铺的门原来只是虚掩着的。 两人进去后,只见地上四散着些药屉和杂乱的药材,显得十分凌乱。 荣老神情不忍,抬脚越过地上的障碍,隔着里屋的帘布轻声询问道:“王夫人,是我。” “荣老吗?快进来吧。” 里屋传来一声妇人的回答,声音中虽明显带着疲惫,但听之如暖风徐徐入耳,令人十分舒服。 石凌想着门口那副对联,不知怎的就暗自断定应当是这声音主人所写。 他跟着荣老进了里屋,看到有个体态丰盈的中年妇人正弯腰将药罐里的汤汁倒入碗里。 妇人微低着的脖颈处,皮肤极为白皙,也许是在炉火前等待了很久,鬓角处明显被汗液濡湿了。 一旁的床上,靠坐着个青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一脸秋风秋雨般的苦楚之色,左手上绕着厚厚一层棉布,边缘渗出些乌黑色药膏。 青年对荣老点点头,看到石凌这生人面孔也不好奇,似乎世间人与事都无法激起他一点情绪,只是有气无力地随口问道:“这位小哥是……” 荣老答道:“小哥姓石,黑云八寨出来的。” 青年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王夫人倒药的动作也是明显一滞,看着石凌的眼睛里神采一现。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黑云八寨?” 因那门前对联的缘故,石凌对这妇人有几分好感,他微微颔首答道:“夫人,我叫石凌,是来投靠王掌柜的。” “投靠王掌柜……” 王夫人听到石凌的话,刚亮起来的眼睛明显一暗,神情也低落下来。 荣老见此赶紧说道:“夫人您先别着急,不问问怎么知道有没有希望呢?” 王夫人拢拢鬓角,定了下神后,轻声说道:“石小哥,实不相瞒,我家掌柜已经失去联系快一个多月了,他就是去黑云山采购药材不见的。” 她见着石凌疑惑神情,语声更涩:“原本见你是黑云八寨之人,说不定能知道点他的去向。可哪里想到你却寻他到这里了,哎……” 石凌看着妇人泫然欲泣的样子,忍不住道:“王掌柜长什么样子?说不定我见过的。” “我爹四十出头,体态较胖,右手上常年带着个翡玉扳指,与人说话时声音较大,其他的倒没什么特别的特征了。”床上的青年抢着答完,立马又喘了几口气,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石凌望向那青年。 王夫人解释道:“这是犬子王景行。” 石凌哦了一声,脑海里回忆了一阵这段时间的经历,因为见着的山外人本就不多,很快就确定了自己没见着过有这么个人在黑云山里出现过。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道:“夫人,我没见……” 王夫人似是生怕石凌那句“没见过”说出来后一锤定音般,又急急补充道:“我家掌柜后脖上有块棕色胎记,哎,只是平日都被头发遮盖住了,想来也没人注意得到……” 石凌心头巨震。 棕色胎记? 藏尸洞里被自己亲手解脱的男人后脖子上不正有这东西吗?只不过是乌青色的。 第六十一章 你吃人吗 “那胎记,可是鸡蛋大小,呈三角状?”石凌小心翼翼问道。 王夫人一听就呆住了,随即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完全失去了方寸,几步冲到石凌面前,抽泣着问道:“正是!正是!石小哥,你可知晓他去何处了?!” 荣老和王景行也是满眼希冀之色,眼巴巴地望着石凌。 石凌只觉如鲠在喉,连续吞咽了几下也说不出话来。 他倒也不是内疚于王掌柜最终死在他手里,被尸菇的菌丝侵袭全身,王掌柜早就是个活死人了,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只是看着身旁这三人这般神情,王掌柜显然是他们心里的支柱,他实在是不忍把真相说不出来。 “石小哥!石小哥?”荣老忍不住推了推石凌。 看着王夫人眼中期待的神情,石凌咬牙答道:“王掌柜我是见过的,只不过他被寨子里人发现时,已经活不成了。” 王夫人脸色瞬间白了,连抽泣声也停了下来,王景行也是像被抽去了骨头般,瘫靠在了墙上。 “开阳护寨与掌柜是旧识,既然掌柜已死,怎的还要你来投靠掌柜?掌柜是怎么死的?”荣老最先镇定下来,想起其中不合理之处,紧紧盯着石凌问道。 石凌如实答道:“当时一起还发现了不少尸体,匆忙之下,我小叔当时没认出来也很正常,只不过恰巧被我瞧见了其中有个微胖男人的后脖有块胎记。他们也许是受了山……山里的凶兽袭击,面目全非,被寨里人火化葬掉了。” 荣老没再作声,眉间的苦色更浓。 王夫人无力地倚在桌子前坐下:“那埋葬的地方你能带我们去一趟吗?掌柜可留下什么遗物?” 石凌叹道:“遗物真没有,都一起烧掉了。至于黑云山,现在最好别进去了,最近山里出了很多凶事,别说你们山外人,八寨人都是戒备严实得紧。” 看出王夫人明显还没打消入山的念头,荣老赶紧补充道:“石小哥说得没错,前些日子我派去黑云山找掌柜的两个人到现在也没音讯,估计也是凶多吉少。我早几天莽着胆子也去黑云山走了一趟,本想去八寨打听点消息,结果寨子口都没见到就被截住了。” 石凌不禁暗道荣老能活着出山也当真是运气好,他见着王夫人绝望的神情,忍不住道:“夫人要是想去,等山里安定下来,我可以带你们进黑云山的。” 王夫人似没听见般,也不答他,只是痴痴望着桌上摇摆着的烛火,两行清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荣老轻叹一口气,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道了声安后,扯着石凌出了慈宁铺。 外面街面上仍然是光亮照人,热闹非凡,与慈宁铺内的凄然氛围完全两样。 石凌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的疑惑极多,边走边问道:“王景行是怎么了?他们怎么不住在聚奇斋呢?王夫人是那慈宁铺的掌柜吗?” 荣老一路无言,等进了聚奇斋,将石凌带到小李头房间里后,这才徐徐解释道:“王夫人精于医道,心肠慈软,小李头这孩子本是个流浪儿,就是王夫人收留进店里的。” “王掌柜宠夫人至极,帮她开了那慈宁铺,平日里任她免费给人诊治和赠药,王掌柜在聚奇斋的收入基本都是花在了慈宁铺上。” 说到这里,荣老忍不住唏嘘道:“本来夫勤妻贤,乡邻敬重,少掌柜又年少有为,二十出头便成了灵介师,年前左手更是新生一片灵鳞,成为灵修士本是指日可待啊!” “灵鳞?” “灵鳞便是少掌柜的‘灵触’,他天赋异禀,生来左手便没有掌纹,七岁那年拇指生出一片灰色鳞片,接触灵物便能缓慢转化为七彩之色。” “后来随着年岁增大,鳞片数量不断增多,此前已经达到隔灵物一尺远便能灵鳞显色的地步。本来都被上面内定为新的秋原县灵介师了,县一级灵介师,那可是能被赐予天星液的。”说到这里,荣老又忍不住摇头叹息。 “天星液,那不是开灵觉的东西吗!”石凌惊呼。 荣老奇道:“这你也知道?” 石凌解释道:“黑云山里有个常年在外游荡的老道士,见多识广,我是听他说的。” 荣老了然,继续刚才的话:“可惜的是,王掌柜许久未归后,聚奇斋就乱了套。大家猜想掌柜可能是在黑云山里遇了难,王夫人是每日以泪洗面。” “偏偏祸事还接连而来,少掌柜前些时日被人下暗手重伤,左手灵鳞被悉数割去,沦为废人。还有些日子上头就要来人检查店里经营状况,到时候能不能继续留在聚奇斋都说不准,哎……” 原来如此。 石凌暗叹这一家子还真是有点惨,心里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弄点生机液给王景行试试?看能不能帮他恢复灵鳞? 这个点子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就被打消了。 黄老仙和石爷曾再三告诫他怀璧有罪,人心难防,这山外面还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还是谨慎点好,相处相处再决定。 荣老见石凌没说话,心中暗道自己也是慌了神,跟个孩子感慨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他摇了摇头道:“你安心在这呆下吧,店里多事之秋,虽然没太多报酬,吃住还是管得上,什么时候想走了跟我说一声就行。” 说完,荣老开门欲走,正好碰上回房的小李头,严声叮嘱道:“石小哥初来乍到,你小子可多帮衬着点。” 小李头应了声好,看着荣老走远后带上门,一屁股坐到了石凌对面的床上。 石凌和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小李头终是按耐不住,哧溜一下蹿到了石凌身旁道:“石小哥,你真是黑云八寨的人啊?” 石凌看着这半大小子,觉得就跟看到了石二狗一样,嘻嘻一笑道:“怎么不叫我野小子了?” 小李头一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答道:“荣老平日对我挺好的,我就是看不惯有人顶撞他,先前说错话,你可别见怪。” 石凌暗自好笑,也不逗他了:“行啦,多谢你给我收拾了住的地方。” 小李头见石凌没真恼他,也是开心起来,旋即又畏畏缩缩问道:“石小哥,我听说你们黑云八寨跟凶兽同吃同睡,以生肉为食,饿了的时候连……连人都吃。你……你吃过吗?” 第六十二章 寒水天芍 石凌倒吸一口冷气,敢情先前自己报出来历时这小子露出畏惧之色,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听谁瞎讲的,黑云八寨虽然不怎么跟山外人来往,也不至于就把我们想得那样凶残吧,八寨人善于……善于驯兽不假,可又不是禽兽,没那吃人肉的嗜好。” 小李头这一下似乎放下好大一个包袱般,又朝石凌挪了挪屁股:“那你能教我驯兽不,我想驯养只凶点的,下次曹大蛤蟆再敢欺负荣老和王夫人,我就放出来咬他。” “曹大蛤蟆?你是说曹大魁那死胖子?” 石凌奇道,心中暗想这外号起的好啊,那死胖子张着个嘴,可不就是只癞蛤蟆。 小李头一听“死胖子”三个字,只觉遇到了知音,激动道:“可不就是他!荣老刚才应该是带你去了王夫人那里吧,可是有掌柜的消息了?哼,要是掌柜回来了,曹大蛤蟆就蹦跶不了几下。” 石凌不忍打击他,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呢,曹大蛤蟆到底做了什么事,你这般厌恶他。” 小李头一听掌柜没消息,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之色,他狠狠一拳砸在床上,怒气冲冲道:“他还能做出什么好事!少掌柜肯定就是被他害的,他还诱骗少掌柜盗取斋里诸多灵药治伤,要不是出了这事,就算掌柜不在,王夫人和少掌柜总也不至于沦落到那般地步。” “盗灵药?”石凌诧异道。 小李头愤懑说道:“是啊,少掌柜被人害了后没几天,便偷了斋里数十枚珍稀灵药服下,结果被曹大蛤蟆当场逮到。哼,我看这就是那死蛤蟆设下的圈套,监守自盗可是聚奇斋重罪,少掌柜为这事,被他打得在床上躺了七天。” 石凌是把黑云山差不多翻了个底朝天的人,对这数十枚灵药还真没在意:“不就是点灵药,赔回去不就行了?王掌柜连这点家底都没有吗?” 小李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道:“怎么赔啊,掌柜的那点家当全贴在王夫人的慈宁铺上。现在荣老在使劲收灵物,就是想倒卖点钱出来,帮少掌柜把这窟窿填上。只是其他灵药还好说,那枚寒水天芍却怎么也赔不起啊。” “寒水天芍是个啥玩意?这么贵重?” “还不都是曹大蛤蟆惹出来的事,那灵药是他亲自收回来的,还给县里报备过了,过几日县里就要来人取走的。我当时问过荣老,他说那东西价值连城,把聚奇斋这点家当卖了都抵不过一株!” 石凌顿时有点想翻白眼了,这么气派的聚奇斋还抵不过一株灵药? 这也让他进一步加深了对灵药价值的认识。 那时候黄老仙说,深潭底下捞起来的那枚丹儿青要是自己拿到山外,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看来不是忽悠自己的。 “这王景行也太没脑子了吧,明知这么贵重的东西还去偷吃干嘛。”石凌说道。 小李头哼了一声,似是不满意石凌说少掌柜坏话:“只要那灵药能让少掌柜的灵鳞重生,上面就算知道这个事了也不会太过责罚于他。都是那曹大蛤蟆整天吹嘘寒水天芍的药效,不然少掌柜也不会这么冲动。现在好了,药是吃了,灵鳞却没恢复,全完了。” 石凌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无奈道:“那死蛤蟆不会是弄了个假药回来吧,不然怎么连几个鳞片都恢复不了……哎,这死蛤蟆也真是阴险得紧。” 小李头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说道的人,似要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统统说完,他气鼓鼓地道:“哪里是阴险,简直就是下作低级,连畜牲都不如。他仗着自己灵介师的身份,借故把伙计赶走了一大半,就是想顶走荣老,谋夺这个铺子。” “还有更恶心的,他还威胁夫人,说只要夫人愿意下嫁给他,他就担保不把少掌柜偷药的事往上面捅,护她母子二人周全。你是没见过他看王夫人的眼神,简直就跟青眼狼一样。” 石凌顿觉牙疼。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又是监守自盗,又是逼嫁的,难怪先前荣老闭口不谈此事,估计也是不想把这些丑事说给外人听。 他忍不住在脑海里把柔慈的王夫人和曹大蛤蟆两人放到一起,总觉得像是一只臭水沟里的癞蛤蟆在使劲蹦跶着要去玷污一株圣洁如玉的兰花。 心中对曹大魁的厌恶一下升到了顶点。 就算不能暴露生机液,但我帮着多收集点灵药,让这母子俩不至于被逼上绝路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石凌心里一计较,有了主意。 他拍了拍旁边这义愤填膺好少年的肩膀:“我在山里呆得久,一般的灵药也能认得一些,能帮斋里收下药。” 小李头兴奋道:“现在斋子全靠荣老靠经验撑着,我们几个打下手的都是有心无力,要是你能辨别灵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石凌点了点头。 他琢磨着聚奇斋这么大的招牌,估计这上野乡范围内,被人发现的那些奇怪事物基本都会送到这来鉴定典当。 坐等灵物上门,有绿葫儿在,说不定收获会比自己初次清扫黑山云时还多啊。 将这事说定后,两人毕竟是少年心性,很快就进入了其他的话题。 一个对山里的生活又畏惧又羡慕,一个是迫切想知道外面世界种种,一直东拉西扯到大半夜。 小李头最后还硬要看看石凌宝贝得紧的黄皮葫芦里是不是装了酒,好不容易才被石凌搪塞了过去,最后两人竟是挤在一个被窝里头睡着了。 翌日,东方未亮,晨鸡先啼。 石凌在鸡鸣一声时便睁开了眼,虽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但因生机液的缘故,一点也不觉得乏累。 他翻身坐起,看着一旁四仰八叉睡着的小李头就觉得好笑。 以往在石寨时,石二狗晚上也没少跟他赖在一起,经常是打打闹闹后抵不住困意直接睡在了他床上。 也不知二狗现在完全恢复了没有,老头的伤势应当也好很多了吧?有没有人去探他呢?被关在寨子里肯定不好受,也不知石小叔什么时候派人来找我…… 只要一安静下来,石凌一颗心就已经飞回了黑云山。 他干脆盘腿坐在床上,直到天边的鱼肚白一点点泛起,这才努力将自己千丝万缕的牵挂压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 收灵买卖 “起床了!” 门外传道荣老一声吆喝,紧跟着门便被推了开来。 “起……”荣老进来一下看到了石凌,轻咦了一声道,“石小哥起得挺早啊。” 石凌翻身从床上下来,边穿鞋边道:“山里人习惯早起,荣老来唤,是可以干活了?” 荣老点头道:“早市马上要开了,这臭小子整天要老夫来喊。” 说完便走到床前,一下把小李头腿下夹着的薄被抽了出来,甩在他头上。 小李头哼唧了几下,睁开朦胧睡眼,傻愣愣地看了荣老几眼,这才从梦里回过神来。 “起床了!你这臭小子,还不赶紧带石小哥到前门去迎客。”荣老又在小李头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板。 这一下小李头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哎哟一声摸了下屁股,翻身起来连道:“起来啦起来啦,石小哥昨夜说他识得些灵药,可以帮衬着收东西呢。” 荣老微一错愕,马上便明白过来:“看来石小哥没少跟着开阳护寨在山里跑,那就拜托你了,见着好东西了可以先告知我,毕竟你对这收购具体事宜还不太了解。” 一谈及收购,石凌就是一头雾水,不由问道:“到底是怎么个收法呢?” 荣老答道:“这个也不太好说,得看具体事物。即使是外表完全相同的灵药也可能蕴藏不同的灵气,价格也是天差地别,这种就需要仔细辨认细节了,反正有拿不准的都先给我看看。” 石凌点头应了声好,心里暗道其实有绿葫儿在,只要看它饥渴的样子就多少能猜出灵气含量了。 不过也不能一下子表现得太吓人,每天多多少少帮着发现一点就行了。 经历了山里的变故后,石凌处事是愈发谨慎,总觉得凡事还是藏着掖着点好,毕竟风头太甚就难免会让人起疑生妒。 匆匆吃过早饭后,石凌换上荣老给的青衫,前襟绣着“聚奇斋”字样。 他抖抖袖子,倒也有了几分伙计的味道。 进了前店,石凌发现整个店里加上他也才五六个人,难怪荣老这管事都需要亲自到台柜前接物。 石凌站到左手边的台柜,还没来得及收拾收拾自己初为伙计的心情,店铺门一打开,只见哗啦啦一群人就如乱鱼过隙般涌了进来。 “看看我这个,奇珍!奇珍啊!” “先看我这个!哎你挤什么挤,我等钱用呢!” “哎哟,谁他娘的摸老子屁股!” 石凌愕然望向一旁的荣老,荣老无奈摇了摇头,告诉他平日店里人手足的时候秩序是极好的后,大声吆喝道:“大家排队,按顺序来啊,还往里挤的一概不验,交了事物的先拿着竹签到偏厅去等!” 这一下人群总算是减少了点嘈杂,石凌一个一个地接收着事物,不露声色地每样都在脖子挂着的小树干前晃一晃。 凡是绿葫儿有大反应的事物,他都按序号发给染红的竹签,其他没有反应或者反应不大的统一发给白色竹签。 白签代表价值不大或者拿捏不准,红签则代表基本可以断定是灵物。 石凌发现一个问题,绿葫儿似乎只对草木根果这类的事物有感应。 他刚才收到一个鲜红如榴的石头,荣老差不多是抢着过去贴上了红签,可是绿葫儿半点反应都没有。 绿葫儿是树精,所以对这些石头之类的没反应。 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像它一样的石头精…… 石凌如是想。 收了大约一个时辰后,荣老一看堆积的事物已经有了不少,便要小李头把还想进店的人先挡了,然后带着石凌和其他两个人进行清点查验。 “白签一号,退回!” “白签二号,退回!” “白签四号,铉金豆十颗!” “红签一号,铉金珠四十!” 荣老每唱一个号,在偏厅等待的人都是有喜有悲。 欢喜之色溢于言表的自然是东西被收了,而被叫到退回的人中,有的心有不甘的取回了送来的事物,估计是要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大多数的则是取都懒得去取,沮丧地垂着头走了。 毕竟,聚奇斋的金字招牌摆在这里,眼力是没得说的,更不会干出些故意打压价格甚至骗取灵物的事。 “红签十四号,铉金珠……四万!” 荣老唱号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这红签十四号的事物正是石凌收到的那红榴石头。 偏厅里一个猎户装扮的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直奔到前面来,抖着手将手里的红签换了四块绿色的牌子,看那神情,简直是激动得快哭出来了。 别说是那幸运的猎户,就连石凌这外人也是惊得合不拢嘴。 四万铉金珠! 就这么个破石头? 这已经超出想象了好吗? 昨天自己可硬是口水流了半斤,连花一枚铉金豆买条酥香小银鱼都没舍得。 石凌看着那小心将四枚玉牌收进衣兜的猎户,咬着小李头耳朵问道:“不是说四万铉金吗?那绿色牌子是啥玩意?” 小李头看着那猎户,也是羡慕不止地答道:“那牌子叫承玉牌,是官家统一制作的。铉金珠可以无限装进去且一点重量都没有。根据所装铉金珠的多少,有灰白绿蓝金紫六色,绿色就是一万的容量,使用时把铉金珠倒出来就可以了。要是想用整的,可以去官家钱庄置换。这猎户也真是胆子大,这么多人面前就敢站出来,也不怕被贼人惦记上。” 石凌惊道:“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小李头看石凌这土狍子一惊一乍的样子,顿时来了劲,一脸得意道:“那可不,我以前还偷偷往空的承玉牌里面灌过水,塞过米,可都是没几下就溢出来了,这东西只能收纳铉金。” 石凌心道这小子干出的事倒有小爷我几分风范。 “红签三十七号,铉金珠三百!请叫到号的赶紧把炫金领了,没叫到的把送来的东西领回去。”荣老大声吆喝着。 让石凌意外的是,他给贴上红签的灵药里也有几株被荣老纳入了退回的行列,而且也没有人来领回去。 看来是以荣老的见识也没认出来。 第六十四章 承玉牌(加更章) 等把收到的所有事物验定完了,荣老交待小李头:“把剩下的东西赶紧拖到后院处理了再过来。喏,那角落还有昨晚收的废品,一起处理了赶紧开始收下一批。” 石凌顺着一扫,那可不就是昨晚惹得绿葫儿激动的东西,赶紧问道:“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小李头边收拾着东西边答道:“本来是要给店里的灵介师再验一遍的,现在人都被曹大蛤蟆或逼走或笼络了。他自己来时看到好东西也不说,自己再私下买下来,哼,被我看见好几次了。” “小李头!”荣老低斥一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又没说错。”小李头不服气道。 荣老看着这愣头小子,轻叹道:“哎,你这小子,这些话我们中间念叨就行了,在外面可别说,传到曹大魁那里可有你好受的。” 他又转向石凌道:“石小哥,你也听了就行,别往心里去。” 石凌知道荣老这是好心在保护他们,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现在没人重验了该怎么处理呢?” “一把火烧掉再埋了呗,总不能留在店里等着烂掉发臭,每天都要清理好几波呢。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啊,怎么有人连这绿毛乌龟壳都给送过来了。”小李头手里拎着个甲片脱得七零八落的龟壳,一脸无语。 石凌心里一惊,烧掉? 真要是疯了才烧掉呢,除了昨晚那少年硬留下的布包,这里面最少也有五六株不起眼的植物是灵药。 他赶紧对荣老说道:“这些东西交给我晚点来处理吧,我力气大,干得快。” 荣老听他言之有理,便答应了所请。 小李头正好偷懒省点力气,嘻嘻笑着帮石凌把东西搬到了两人房间旁边的杂物间后,又赶紧回了前店做事。 忙活到晌午时,一共迎进来了四批客人。 待门前冷清下来,荣老把玩着手里那枚血榴石,脸上溢满了喜悦之色。 小李头瞧着荣老神色,按捺不住问道:“这东西能抵过少掌柜拿的那些东西了吗?” 荣老看了旁边一脸平静的石凌一眼,立马猜出来昨天一晚的时间里,小李头估计已经把肚子里的存货都说给石凌听了。 他也知既然石凌留在店里,这事肯定瞒不长久,对石凌无奈说道:“也不是有意瞒着石小哥,实在是家丑不外扬。既然小李头已经跟你说了,还望小哥有机会时跟开阳护寨说一声,黑云八寨要是有什么灵物还请不吝卖给店里,帮少掌柜一家渡过这个难关,来日必有厚谢。” 黑云八寨现在自保都来不及,还哪有什么闲工夫卖东西。 石凌不善说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荣老不疑有他,舒了口气后用掌心托起血榴石对身旁一干人说道:“大家注意看好了,血榴石只有在砂石之地才会孕生,一般的血榴石只是凡物,虽有点价值,也不过是打磨成串珠什么的做装饰用。” “但有的血榴石若是能在得天独厚的环境里孕养,就会脱凡化灵,年岁越久,灵气越浓。我们虽然看不到灵气,但只要是化灵的血榴石,在石头上肯定会有蝇眼一样的青点,青点越多越宝贵,这一枚血榴石上有青点十八,正是血榴石中的极品——十八子王!” 他瞧着越听越兴奋的小李头一眼,轻叹道:“这枚石头倒卖出去,其他的灵药基本可以抵消了,只可惜跟那寒水天芍相比,仍是杯水车薪。一朵寒水天芍,至少值三十万铉金珠啊。” “三十万?!” 小李头一下子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 这么多天了,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极品的灵物,可就算是这样也是杯水车薪。 离上面派人下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到时候要是填不回窟窿,王夫人一家的下场不用想也很凄惨。 小李头沮丧道:“夫人要是被赶走了,我也不留这,呆她身边伺候她一辈子,就算吃不饱,穿不暖也没关系。” 荣老知他语出真心,有些不忍地轻轻摸了下他的头,柔声道:“还有好些日子呢,别着急,总有希望的,说不定下一批能就收个更好的东西。” 他又转头对众人说道:“行了,大家先吃饭,休息一下了再干活。” “荣老……诸位……” 众人正准备散去,却听到门口传到一道柔弱温婉的声音,开口之人正吃力地提着个藤盒走进来。 一袭水芙色罗裙,头上绾着个松松的云髻,脸上虽挂着笑容,却也难掩疲惫之色,正是那王夫人。 “夫人你怎么来了!”小李头撒欢似的箭步上去,一把将藤盒抢到了手里。 王夫人柔声道:“给你们送点吃的来呀,这段时间真心辛苦你们了。” 小李头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禁不住藤盒内香味的诱惑,赶紧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五六样精致的清炒小菜,还有条冒着腾腾热气的鱼。 “哇,有口福啦!”小李头欢呼了一声,对石凌道,“这是夫人最拿手的醋溜鱼,可好吃了!” 荣老敲了一下小李头,斥道:“你这小子,别鬼喊鬼叫的,也不看夫人做出这些东西多辛苦。夫人你也是,照顾好少掌柜就行了,还管着我们干什么。” 王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温声道:“无妨,都怪我们母子拖累了大家,不做点什么可过意不去。” 然后她又对石凌颔首道:“石小哥,昨晚怠慢了,也没来得及送下你……谢谢你。” 石凌只要看着这一脸慈意的夫人,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亲近之感。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有的人认识十几年也不见得能有什么交情,有的人则是初相遇就没来由地愿意全心相待。 石凌从小到大虽有石爷黄老仙两人关爱,可也没少羡慕过二狗有个娘疼。 他知晓夫人是在谢他昨日答应今后带她们进黑云山拜祭王掌柜,赶紧答道:“夫人别谢了,我一个山里野惯了的人,你这么客气弄得我可不自在……” 众人正在和和气气地说着话,一道难听的破锣声音突兀响起:“哟,今儿人到得挺齐啊。” 第六十五章 鱼香还是夫人香 石凌心里咯噔一下,这死蛤蟆怎么又来了。 门口处,有两个人点头哈腰地簇拥着曹大魁施施然走进来。 这胖子一嘴的油腻,几乎糊满了整张脸,一看就是中午又到哪里胡吃海喝了一顿。 “哎呀,这不是夫人吗?夫人怎么到店里来了,也不通知我一下,我好迎接啊。”曹大魁一下看到了站在荣老身后的王夫人,两眼绿光一冒,伸出袖子把嘴巴一揩,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 等他走得近了,眼神在王夫人身上来回看了几遍,最后狠狠盯了几眼王夫人耸起的胸脯,丝毫不掩饰贪婪之意。 荣老不着痕迹地挪了几步,把略有些惶恐的王夫人挡在了身后,岔开话题问道:“曹灵介,你这是要来验定一下今早收的事物吗?” 曹大魁眼中露出不耐烦,一把将挡荣老拨拉开,又把欲冲上来的两个伙计一眼瞪了回去,目光扫到小李头提着的藤盒上,一把抢了过来,深吸一口气,陶醉道:“香,真香啊,就是不知是这佳肴香,还是夫人香啊?孙二你们两人来说道说道?” “自然是夫人香,夫人香。”他身旁两人会意,连声附和道。 “孙二,汪勾!你们两个畜生,忘了夫人平时怎么照顾你们的吗?”小李头怒道,荣老告诫他不要招惹曹大魁,可也没说不要招惹曹大魁身边的狗腿子。 孙二感受到眼前几个人眼中的怒火,偷瞟了王夫人一眼,满头大汗地没敢搭话。 曹大魁斜眼看了孙二一下。 孙二似乎是做了决断般,站直了腰道:“我劝你们识相点,别跟着那废物王景行混了,这聚奇斋没多久就要归曹爷主事了。” 另外一边,汪勾也不甘示弱地道:“现在站好了队,说不定还能跟着曹爷去县里吃香喝辣,别不识抬举,到时候连这上野乡也让你们混不下去。” “你们这两条软腿狗,真是不要脸!”小李头差不多要跳起来骂道。 “啪——” 只听一声脆响,小李头被曹大魁一巴掌结结实实扇翻在了地上,这胖子人虽浮肿,手上的力道却挺大,小李头鼻血一下就流了出来。 石凌根本没想到曹大魁说动手就动手,再加上与小李头之间隔着几个人,一下没来得及阻止。 看着小李头瞬间肿起来的脸颊,他不禁暗暗捏紧了拳头。 “小孩子家家讲话要慎重,就算是狗,那也不是你家的,你有什么资格骂?”曹大魁眯着眼道。 孙二汪勾两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低下头,算是默认了这番话。 王夫人蹲下身来扶住小李头,丝毫不嫌弃地拿衣袖帮着擦拭鼻血,眼中泪花闪烁,终是怒道:“曹大魁,你下这么重的手干什么,他只是个孩子!” 曹大魁拖长音哦了一声,伸长脖子盯着王夫人胸前的衣服缝隙,恨不得用眼神把衣服撕扯开。 他擦了把口水道:“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不能下重手?不过夫人要是跟我曹某人生下七八个孩儿,我自当温柔以待,哈哈哈。” 王夫人止不住地低泣道:“我是个有夫之妇,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纠缠。” 曹大魁丝毫不知羞耻:“有夫之妇,这滋味才妙啊,就像那炒熟的栗子,剥去壳儿后,别提有多香了。而且现在姓王的死了,哪里还是什么有夫之妇,明明是无主之妇嘛?” “只要夫人从了我,晚上好生服侍,少掌柜偷用的那寒水天芍我自当补上,这聚奇斋你们母子也仍是可以留下,岂不美哉……” “美你姥姥个腿!” 石凌再也忍不住,暗运几分金刚篆纹之力,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曹大魁五官瞬间疼得挤成了麻花,肥胖的身躯飞出去好几丈远,“啪”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像只死蛤蟆一样没有了动静。 众人一下子被这变故震惊到了。 王夫人直接止住了抽泣,荣老张开的嘴巴能塞下好几个鸡蛋,孙二汪勾也是脑袋转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谁能想到,石凌这差不多只有曹大魁一半宽的小身板能一脚踹出这样的结果。 刚还捂着脸的小李头憋了半天,也不顾还在哗哗流着的鼻血,哈哈笑道:“这曹大蛤蟆这回可真成死蛤蟆了!” 这一声笑把众人唤醒,孙二汪勾两人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拼了老命把曹大魁肥胖的躯体翻过来,扶着他靠在了门槛上。 孙二连掐了几下曹大魁的人中,见还是没有反应,一狠心,几巴掌狠狠抽在了曹大魁脸上。 众人心里暗道孙二这几巴掌真是没留力,抽得满屋子都啪啪作响,真不知道是在打醒曹大魁还是想打死曹大魁。 也亏得曹大魁皮糙肉厚,这几巴掌下竟是悠悠醒转了过来,他迷糊了一阵,猛地弯腰,哇地一声,七绿八彩地吐了一地。 “曹爷先顺顺气,顺顺气。”孙二轻拍着曹大魁的背,一脸诚意说道。 “咳咳咳。” 曹大魁剧烈咳嗽一番后,好不容易缓过劲来。 奇怪了,明明是被踢了肚子,怎么脸这么疼…… 他捂着腮帮子,紧盯着石凌道:“好小子,有两手蛮力,要是跟了曹爷我,今日之事一笔勾销,我还保你在县里的聚奇斋有一席之地。” 这曹大魁倒也算个人物,平白挨了这么一下,醒来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报复,而是收拢石凌。 小李头一听,几步挪到石凌身旁,瞪大眼睛扯了扯他的衣襟,似生怕他被曹大魁花言巧语骗过去。 石凌心里暗道刚才还是没舍得动真力,早知道这胖子皮厚这般抗揍,就再加点力度了。 他轻轻把小李头的手拍掉,朝他一笑,转头对曹大魁道:“跟你也不是不可以,只要……” 曹大魁一喜,赶紧道:“只要我能做到的,尽管开口。” “我开口容易,主要是你开口估计有点难,跪下来叫声祖宗饶命就行了。”石凌嘻嘻笑道。 “石小哥!”小李头欣喜地看着石凌,一旁的荣老也是明显松了口气。 曹大魁错愕之下,知道石凌是在耍自己,三角眼中凶光毕露,指着石凌道:“你小子别猖狂,这聚奇斋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石凌故作不解地答道:“哦?可是我听说这聚奇斋现在是荣老主事啊,荣老你说要是店铺的伙计对主家不敬,是不是该受惩戒?” 第六十六章 打人得打脸 小李头可从来没见过曹大魁这般吃瘪,一张小脸是激动得发红,高声附和道:“正是正是,掌柜出去前特意交代了,他不在时,店里大小事务由荣老说了算的!” 说完他又眼巴巴地望着荣老,生怕荣老又蹦出什么息事宁人,甚至要石凌向曹大魁赔礼道歉的话。 荣老看着小李头的眼神,心叹你这小子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看眼前不看今后。 可他又想到今日这一出既然已经发现了,以曹大魁瑕疵必报的性格岂能简单了事。 之前诸般忍让也没个好结果,罢了罢了…… 想到这里,荣老腰杆一直,小李头只觉他好似变了个人一样,聚奇斋总管事该有的威严又回来了。 荣老义正言辞道:“曹灵介,掌柜的不在,依他吩咐这个家就我来当。我一天在这,夫人就一天是这聚奇斋的主。你是灵介师也得守着点聚奇斋的规矩,要是你对主家不敬的事人尽皆知,上面也不缺来治你的人。” 荣老声音不重,却有股子不容置疑的力度在里面。 曹大魁呆了片刻,随即猖狂笑道:“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是治我厉害些,还是治那监守自盗的废人厉害些。就凭你这老东西那点识灵能耐还想守着这店?哼,等这聚奇斋姓了曹,我看你们一个个往哪里跑。” 石凌瞧着曹大魁威胁起人来蹬鼻子上脸的样子就觉得厌烦,更别提那让人恶心得慌的漫天唾沫星子了。 他脚步一动,曹大魁只觉眼前一闪,石凌已经到了他跟前。 “不好!” 曹大魁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钻出喉咙,左脸已经重重挨了一下。 打人得打脸,诚意才能显! 石凌这一巴掌直接把曹大魁扇出了聚奇斋的大门。 曹大魁昏死前唯一的想法是,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怎么这么不讲究…… “曹爷!” “哎呀!还叫什么叫,还不帮把手!” 众人安静看着孙二汪沟两人像拖死狗一样把曹大魁带走,直到看不到背影后,这才一下子炸开了锅。 “石小哥,你可真是……啊啊啊……我要拜你为师。”小李头已经激动得快哭出来。 石凌最后扇曹大魁的这一巴掌,简直是把他整个肠胃都扇通畅了,只觉这些时日里所有积压下来的委屈和苦楚,在今天全都由石凌帮着讨了回来。 荣老故意板着脸道:“你又拜师?那我算什么?” 小李头吐了吐舌头道:“你是大师傅嘛。” 荣老含笑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后,小心翼翼对石凌说道:“是小老儿眼拙了,石小哥原来深藏不露,刚才那力道可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呀,小哥难道是灵修士?” 石凌被荣老明显带着敬意的目光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在黑云山常年被黄老仙和石爷吊打惯了,哪里受得了与石爷差不多年纪的老者这般眼光。 他赶紧答道:“荣老想多了,我连灵气都识不得,哪里是什么修灵士。只是在山里常年跟凶兽打交道,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少吃。估计偶尔也吃了些灵药什么的进去,增长了些蛮力,揍揍这种渣滓还是勉强可以的。” 荣老哦了一声,眼里有些失望之色闪过。 如果石凌是灵修士的话,可就真的半点都不惧那曹大魁了,可惜啊可惜。 王夫人走到石凌跟前,有些担心地道:“石小哥,这次多谢你帮忙出头。只是那曹大魁所说也并非虚言,我看你还是别惹祸上身,尽早离开聚奇斋为好。要是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在十里八乡还有些薄面,帮忙安排一二还是可以的。” 石凌心里一暖,嘻嘻一笑,满不在乎答道:“不着急,先在荣老这再多学点东西。” 小李头一听就急了,只差没抱住石凌大腿,带着哭腔道:“石小哥你可不能走啊!” 荣老哭笑不得,作势要打:“你这小子,丢不丢人?” 石凌心里是百般滋味。 之前在黑云山时,自己一心想帮助八寨把祸乱元凶揪出来,可那些人不待见自己就算了,结果还把石爷给搭进去。 谁知到了山外,与这些人相处甚浅,却备受信赖关怀。 就算荣老初衷是为了靠自己来打通黑云八寨关系,好多收点灵物,但对自己可是半点不差,王夫人和小李头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他只觉心里一股热血上涌,长这么大自己何时受过这般重视,那曹大蛤蟆这般欺负人,荣老他们心有顾虑不敢惹他,可自己一个光脚的可不怕他。 “放心,那曹大蛤蟆一天在这里,我就一天不走!”石凌坚定说道。 王夫人眉间有些担忧之色,劝阻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罢了,这孩子真心维护,总不便打压他这份正气。真到惹急曹大魁的时候,我拼了命护他周全就是了。 决定作下来后,王夫人像训诫自己孩子一般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行事还是不能太莽撞,乱动手总不是什么好事,万一遇到比你强的可就是自己受伤,谨慎点才行。” 石凌这黑云山凶兽堆里养出的野性子,可不是王夫人一言两语能改变的。 他心道要是遇到比自己强的,打不过便跑呗,总不能打都不打就服软吧。 想是这么想,他也不好拒绝王夫人一番好意,点点头应了声是。 王夫人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没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她性子向来慈软,心里轻叹一声也没再出言强求。 荣老提醒王夫人道:“夫人,您出来耽搁这么久了,还是赶紧回去照看着少掌柜吧,店里的事务您就放心交给我。” 王夫人想起王景行,眉间愁苦之色又悄然布了上来。 她接过小李头递来的空藤盒,叮嘱了声大家好生吃饭便回了慈宁铺。 店里众人七嘴八舌地边议论着曹大魁要多久才能醒来,醒来后会不会有所收敛之类的话,在许久没有的热闹氛围里用完了餐食。 午后,店里的生意明显冷清了不少,陆陆续续接待了十几个散客,所带来的东西也基本属于退回的行列。 灵物,毕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普通人发现的。 荣老走到大门口四处张望一番后,对众人吩咐道:“下午应当没啥客来了,大家收拾收拾东西把店门关了,一起把这些天的账本好好清点一下,收到的灵物分类存好。都上点心,可别出什么差错。” 说完又对石凌招呼道:“石小哥,待我去账房取点钱了,你跟我去码市走一趟。” 第六十七章 灵修那些事儿 小李头耳朵一翘,把手举得高高,急声道:“我也去,我也去!” 荣老瞪了他一眼:“去什么去,老老实实呆在店里做事。” 石凌见小李头一脸扫兴的样子,奇道:“码市?这是去干什么?” “捡漏呗,”小李头撅着个嘴,“东郊码市里好玩的好吃的可多了……” 荣老打断小李头的话,向石凌解释道:“集镇东郊是沱水码头,沱水虽小,但河道可通四邻八乡,往来客商没少在码市交易货物,人多物杂,指不定就能收到些好东西。” 小李头一脸得意之色道:“上次就是我发现了一枚价值两百颗铉金珠的灵果,这次不带我去小心后悔。” 荣老佯装生气道:“还好意思说!你这小子,到了码市东看西看,走路不带眼,上次一脚踩烂别人摊位上一串山果,害得我最后全部买下来才息事宁人。” 小李头小声嘀咕道:“要不是我踩到,还发现不了里面夹杂着灵果呢。” “你还嘴硬!” “好啦好啦,荣老你也别怪他了,我们快走吧。”石凌见这一老一小说着说着就来了真劲,赶紧打圆场道。 荣老瞪了小李头一眼,到账房把钱取出来后,便和石凌准备上马车走。 小李头扯着马车的缰绳,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可怜兮兮道:“要是遇到什么好吃的,可要给我带点回来啊。” 石凌上了马车,双手一摊,示意涉及到花钱的事自己爱莫能助。 荣老板着脸把缰绳从小李头手里扯出来,翻身上了马车,长衫一抖靠着石凌坐了下来。 一拉绳,待马车行开几步后,又转头喊道:“认真做事,吃的东西少不了你的。” 石凌嘴角含笑。 荣老对这小李头严厉是严厉,可任谁都看得出其实对他疼爱得很。 这跟那倔老头何其相似啊…… 想到这里,石凌望了望黑云山方向,回去看看的念头如春雨后的新芽般,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 从坊市到沱水码头大约十几里远,荣老也不急着赶路,在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石凌聊着天。 “荣老,先前在店里时你怀疑我是灵修士,瞧你那神情,是不是只要是灵修士就能不惧那曹大蛤蟆?” “那可不,曹大魁这般针对我们,除了对夫人有色心,最大的目的就是把少掌柜打压下去,抢了他的名额去县里领天星液。只要踏上灵修一途,那就真的是蛤蟆长翅膀,与我等凡人是天差地别了。” “天星液还有那什么通灵竹髓我都听说过,只是这灵修士到底有没有点特征啊,我下次遇到了,打不过也好跑啊。” 荣老看着石凌认真的神情,心道这小子说起跑来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笑了笑道:“真是羡慕石小哥这般洒脱的性子。” “你们家大业大的,当然跟我这野猴子比不了。”石凌四处望着风景,嘻嘻笑道。 荣老看了看石凌侧脸,想着这孩子孤身从黑云八寨被送出来,以后估计免不得要在外面闯荡,又是个爱管事敢惹事的主,是得好好提醒下他。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细细整理一番关于灵修士的内容后,这才解释道:“天星液有市无价,钱再多也不一定买得到,通灵竹髓则是千金可得之一二,这你应当知晓吧?其实这灵修士的修炼在泛古大陆也不是什么隐秘啊,为什么你说的那云游道士没一并告诉你呢?” 石凌摊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不能告诉荣老,是因为那云游道士修的是原道宝篆,自认为可以吊打灵修士,所以才对灵修士知之不多。 “你说的那云游道士估计也就游了个上野乡,没什么见识,”荣老对黄老仙下了定论,接着道,“关于灵修士,有段顺口溜—— ‘开灵伊始,引灵不止,藏灵于满凡体变,焰开八门灵宫现;神阙运启,漩生千核,源图出于星河间,天魂孕生人间仙。’” 他见石凌一脸茫然,解释道:“这段话就是讲的灵修士的几重境界,开灵、引灵、藏灵,这灵修起始三步迈开之后灵体大成,寿元可增二十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接下来就是燃境、灵门八境、漩境、源图境,境界提升起来极难,寿元虽也可相应延长,不过变化却也不是那么明显了。真要想通过修灵来活长久点,据说要达到参透天地大道、脱去凡躯的天魂境。泛古灵史有载,曾有修士活了近乎五百多年,那可真是人间称仙了……” “我大抵只知道这基本的东西。至于你刚才问的灵修士的特征,那对我等不识灵气的凡人来说还真是不好分辨,他们若是不出手,在人群里与我等无异。” 石凌痴痴听着,思绪万千。 灵修光是走完起始三步就能平添二十载寿元…… 若是有机会的话,看来自己还是可以努努力尝试一下。不说去达到人间称仙的地步,稳稳走完灵修起始三步,多活二十个春夏秋冬不也挺香的吗? 石凌暗暗决定着自己的未来道路,荣老却是“吁——”地一声勒住了马。 “快到了,下车吧,再往前马车就挤不通了。”荣老找了个路旁不打眼的客栈下了车,将石凌招呼了下来。 店里立马有个伙计迎上来讨好道:“荣管事您来了。” 荣老显然是这里常客,递了几块碎铉金给伙计道:“切四斤雕黄牛肉,给我包起来放车厢里,把车看管好了。” 说完拉着石凌边走边道:“小李头那小子最喜这店里的雕黄牛肉了,是拿软糯的雕黄米酒腌制后,再慢火烘烤出来的,肉香醉人,石小哥待会回去了可以试试。” 石凌点头应是,却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冲动。 从小到大因寒狂二气的原因被石爷严格禁酒,他现在对酒一类的事物着实没瘾。 二人沿着河岸走了半盏茶功夫,远远可以看见码头处停靠着几十艘样式大小各异的船只。 其中一艘体积最大,竖着三根红木桅杆的船最为打眼。 石凌还是第一次见到船,颇为新鲜,不住打量之下,好几次差点走眼撞到道上的行人。 荣老望着那红木桅杆的船只,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奇怪,这是哪来的灵机船,以前没见过啊。” 第六十八章 鸡头参 “灵机船?” “是啊,能用上这船的非富即贵啊,”荣老答道,旋又想起石凌比头发丝稍粗一点的见识,解释道,“这灵机船是灵匠中的铸冶师所造,以灵气为动力,逆江河而上也能日行千里,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至于灵匠,就像普通人中有专职打铁缝衣、烹饪雕饰的匠人一样,灵修界自然也有,分别为奇门、铸冶、篆纹、列阵、丝甲、炼珍、合药,匠出七方,各有其异,对天赋的要求很高,可不是说修为高就能干的。” 七大灵匠吗…… 石凌默记在心里,既然想要尝试着看看自己能否踏上灵修之路,与之相关的知识当然是掌握得越多越好。 二人走到码市口,说是市,其实根本没有正经的店铺门面,就是在河岸最宽广的地带用夯土围起来一个大圈。 四邻八乡,还有顺道路过的行脚商就在里面支个地摊交易些货物。 有的甚至是货物都懒得从船上搬下来,而是直接在码市找人推销,商洽好了再直接将货物从这条船搬到另一条船上。 “哟,荣老,又亲自来收东西啊?”一个肩上扛着货箱的汉子迎面走来,问了声好。 “来转转,随便看看。”荣老呵呵笑着招了招手。 “得了吧,谁不知道您慧眼识灵。您先忙,等回头到我那摊位上也瞅瞅。”汉子语气豪爽,显是走南闯北与人打交道惯了的。 石凌一琢磨,小声问道:“这么多人都认得您,这要是挑出来好东西,别人都猜得到是灵物,只怕喊价肯定会高,恐怕没什么赚头吧。” 荣老瞅了石凌一眼,笑着道:“做生意自然是利益至上,但我和这些行脚商又不是做一锤子买卖,只有双方都得利才能长久下去。” “这些行脚商人,贩卖的东西基本都是普通人生活之物,其中夹杂的灵物要是不被我发现,最后也就被普通价格卖出去了。我挑点东西,在原价基础上补他们些钱,他们一般都乐意的。” 说到这,荣老轻咦了一声,在一个摊位前蹲了下来。 那摊位主人是个妇人,估计是头次来上野乡,也不认得荣老,见有人对自己货物有兴趣,连忙起身道:“您老随便看看,这都是在鹰嘴山里收到的上等山货,本是要运到七星郡府去卖掉的。偏巧船只漏了水,急着返去修补,只能先卸掉点货,要得多可以便宜卖给您。” 荣老拎起一株约莫有小孩拳头大小,还带着土的植物根茎道:“这东西你有多少?” 石凌明显感到胸前的小树干微微一动,这不起眼的根茎竟然是灵药。 那妇人道:“您老识货,这鸡头参共十三株,还有十株在船上,三十年的老货,已经脱凡蕴灵啦。” 荣老一听,仔细看了那妇人一眼,说道:“主家往来郡里,见识广啊,小老儿佩服,一株两百铉金,你看可行?” 妇人皱眉一思索,答道:“得三百才行。” 荣老笑道:“你这东西出土已久,在船上搬来搬去的又刮伤了些外皮,要是没有玉盒装着,估计等你返到家里灵气都泄光了,两百颗不能再高啦。” 妇人一叹气,似是悔恨船只故障误事,答道:“您老是行家,依您嘞,我这就给您去取。” 荣老付了一部分定金,从腰间解下个紫布袋,小心将三株灵药装了进去,对那妇人道:“我们先转悠一圈,等会再来你这取剩下的。” 他将布袋递给石凌道:“小心拿着,这是纳灵袋,灵匠里面的丝甲师做的,内藏玄机,专门用来收纳灵物,但不能储存太久,我们抓紧转一圈了回去。” 石凌掂量着布袋,心里奇怪得紧。 这袋子明明只有巴掌大小,三株灵药装进去怎么只是稍微鼓起来了一点?提起来竟然也是轻如无物! 他好奇地把袋口凑到眼前一瞧,袋内似乎氤氲着一层雾气似的,叫人看不清楚。 忍不住再把手往里一捞,揪住一株鸡头参提了出来,随即又慢慢放进袋子里松开,再一瞅,还是看不清。 石凌两眼放光,突然忆起来黄老仙出山去贩卖赤砂石时也是背了个布袋就走了。 现在想来,那布袋铁定也是这神奇的纳灵袋。 这黄牙老道士真是藏得深,以前从来没提过他还有这种好东西! 荣老瞧见石凌使劲捣鼓袋子,无奈笑道:“行了行了,别玩了,再被你搞几下,这灵药就得毁掉了,你又不是灵修士,琢磨不出什么的。” 石凌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笑道:“这灵修士可真能整出些好玩意啊。” “那是自然了,得亏这些灵修士,我们普通人生活各方各面跟着沾了不少光。你既然出了黑云山,以后能见着的奇异物事会更多。” 光见着有什么用,得要自己会才行。 石凌心里一嘀咕,问道:“荣老,修灵的门槛那么高,普通人就没一点办法接触吗?灵修士个人实力这般强大,要是讲理还好,万一碰到不讲理的呢?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岂不只能任其欺辱?” 荣老答道:“那倒也不是,修灵门槛虽高,但只要你灵赋好,不论贵贱,总会有机会进入。至于你后面这个问题,呵呵,灵修士虽强,也不至于就能在这泛古大陆横着走,毕竟灵监司这块牌子可不是白挂的。” “这灵监司又是什么玩意?”石凌听到新名词,一下又成了好奇宝宝。 荣老边四处瞅着地上的摊位边答道:“赤离国有‘一院一府’,指的是太一院和千机府,是除行政和军伍之外的第三大官家势力,你姑且可以将其看做是官家培养的灵修士。” “我还以为灵修士都是宗门才有的呢,怎么官家里面也冒出来了?”石凌奇道。 荣老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灵修士的实力摆在那,官家又岂能舍得放开?总不能任由宗门广纳子弟,坐大势力吧。” 第六十九章 千机府和太一院 见石凌还是有些懵懵懂懂,荣老晒然一笑,摇了摇头道:“还是跟你说说‘一院一府’吧。这太一院说白了就是个灵修学院,挑选那些有灵赋的人加以培养,这些人修有所成后就有机会直接进入千机府。千机府下设灵探、灵工、灵监三司,其一为搜罗天下灵物,其二为钻研灵匠技艺,其三则势力最大,负责监察天下修士。” “对那些入世作恶,坏及王朝气运的灵修士,灵监司千机卫有生杀予夺之权。以前七星郡有行事邪祟的修灵宗门,被人重金收买寻仇,杀光了一个大户全家,后来直接就被千机卫横扫,半点反抗之力都没,连宗门都被踏碎了。”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石凌打曹大魁的那几下,对石凌道:“石小哥你一身力气惊人,从军混个军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军队里军法森严,真要去了可得约束下你性子,否则……” 说到这,荣老不由得打住了,心里嘀咕着否则像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直性子,估计没几天就被军鞭抽死了。 从军? 石凌皱着眉一琢磨,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头跟自己提都没提过从军这事,连接触不久的荣老都了然自己这野性子,估摸真不是那块料,看来那官家的气运之力注定跟自己无缘。 照这样看来,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去那什么太一院碰碰运气。 毕竟,这可能是自己接触灵修世界的唯一途径了。 至于那些神秘的灵修宗门,自己连山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呢。 …… 两人在码市里慢悠悠地晃荡了一圈,却没再发现其他好东西。 眼看快走出码市,荣老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们回去取了那鸡头参后,你先乘马车回去,要店里赶紧拿玉盒装起来。现在天还早,我在这再转悠几圈,到时候自己喊个马车回来。” 石凌点点头,刚走出几步,只觉胸前的小树干一阵剧烈抖动,他不着痕迹地把衣服领口拉开一点,眼睛往里一瞟。 好家伙! 绿葫儿已经从树干里伸出了一只胳膊,使劲戳了他两下后,示意他往右边去。 石凌一转头,右手边的七八个摊位明显不像是行脚商支的,锅碗瓢盆杂七杂八地堆着,卖的都是些粥面烤肉什么的食物。 荣老见着石凌停步,顺着他眼神一看,微微一笑:“这边都是附近一些渔民支的简单食摊,要是饿了我们就吃点,不过味道可不一定好。” 石凌心想绿葫儿可对这些食物不来神,这边肯定是有灵药,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东西,否则在这人前胆小得紧的小东西不会冒然钻出来。 他假装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道:“先看看也成啊。” 荣老笑道:“你这小子还客气什么。走,看到什么想吃的尽管开口,这点东西我还是请得起。” 石凌在一个个摊位前走过,假装在打量食物,其实一直在偷偷寻着像灵药的东西。 慢吞吞地走过了五个摊位,植物类的东西倒是看到了不少,但都是些最常见的青菜萝卜。 这里哪像是有灵药的样子啊…… 还是山里好,直接把绿葫儿放出来让他带着小嘎找就行了,这一时半会我可怎么找得到…… 石凌暗自懊恼自己这睁眼瞎。 “怎么,都不合意吗?要不还是去先前那小客栈吃点?”荣老见石凌一脸迟疑的样子,还以为他是看不上这里的东西。 “不是,不是……”石凌刚欲解释,胸前的小树干又使劲抖了几下。 他一看,眼前这摊位是个卖鲜鱼粥的,摊位上正热气腾腾地熬着一大锅粥。 石凌目光移到摊位旁边的大木盆里,心中瞬间一亮。 那木盆里养着的五六尾活鱼倒没什么出彩之处,但是盆子里还有一样物事他是眼熟得紧。 那是一块差不多要他双手合拢才能托起来的石头,上面生着厚厚一层土绿色苔藓,盆子里的水被游鱼一晃荡,他明显看到苔藓里面露出微微青光。 石凌蹲下身,假装对那鱼感兴趣,用手轻轻拨了几下,其间隐秘地用手指扫了几下石头,只见那绿藓里面竟然是青光闪耀。 丹儿青?! 石凌心里一惊,错不了,这肯定就是丹儿青。 之前在黑云山时,自己在绿葫儿引导下就发现过拳头大小的一枚,黄老仙可是说那可以换好几百铉金的。 这一块,可差不多有六七个拳头大啊,那就是几千铉金! 之前让荣老喜不胜收的那血榴石也才值四百! “你这小子哪来的,买不买东西?别把我的鱼玩死了!”卖鱼粥的汉子瞧见了蹲在地上拨拉鱼的石凌,急道。 荣老也是奇怪,这小子怎么突然对这鱼感兴趣了。 “别见怪,别见怪,”石凌站起身来,嘿嘿一笑道,“你这块石头卖不卖?” 旋即又转头对荣老解释道:“荣老,山里头没什么趣事,我从小就喜欢收集些奇怪的山石木头啥的,我瞧见这块石头就有些心喜。” 荣老恍然大悟,原来石小哥还有这藏石的雅好。 他对那汉子道:“这小哥是我店里的,你给开个价吧。” 那汉子点着头赔笑道:“原来是荣管事的人,好说好说,不过是块破石头,河底捞起来镇鱼盆的,小哥喜欢就拿去吧,钱不钱的就算了。” 荣老也不跟他客气,以他的面子拿块这不值钱的玩意还是足够的。 他拿出个稍大一点的紫布袋给石凌,帮着把鱼盆的石头装了进去。 “给我来一份粥吧,鱼多一点,粥多一点,我吃得多!”石凌把布袋收进怀里,对那汉子说道。 “你直接说来两份就行了。”荣老哈哈笑道。 石凌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一下子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他心里有点过意不起,可他本来就买不起。 就算买得起又哪能真买,识灵能力还是不能随便暴露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把绿葫儿也牵扯出来。 只能多来碗鱼粥,弥补一下这鱼粥贩子了。 第七十章 官家的人 荣老递了三块小的铉金豆过去,与石凌一起坐下后,道了声:“给我也来一碗吧,这东西,年轻那会可是眼馋得紧。好久没喝过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味。” 石凌好奇问道:“荣老难不成年轻时一碗鱼粥都买不起?” 荣老讪讪一笑道:“我本就是在这沱水码头长大的,爹娘死得早,自己身板子又弱,码头的重活一点都干不了。当时岂止是这鱼粥,就是青菜汤也喝不上一口。” “要不是老掌柜好心收留了我,又耐心教我辨识灵物,我哪能有今天,只怕早就饿死在江头咯!现在我只要看着小李头还有石小哥你,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呐。” 说完他接过鱼粥贩子递过来的鲜鱼粥,也不嫌烫,哧溜一声嘬了一口,叹口气道:“味道可没以前那么好了,之前每次来这边都想喝,可又害怕一喝就想起以前受的苦,总也迈不出这一步。要不是跟着你过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能尝到这一口。” 石凌心道原来荣老是这样进的聚奇斋,难怪对王夫人母子这般忠心,又难怪他对自己和小李头这般好,原来是在两人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以前的影子。 两人喝完了鲜鱼粥便往之前卖鸡头参的摊位走去。 刚走近那一块,荣老和石凌就发觉了不对。 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七八个披甲带刀的侍卫? “官家的人怎么来了?”荣老眉毛一皱,自言自语地小声道。 两人走到那妇人摊位前几丈远的地方,就被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横到跟前挡住了道。 石凌偏头往摊位一瞧,心道真是秽气得很,到哪都能撞到这家伙。 那摊位前站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被个面白无须、衣着华丽的青年人搀扶着,正在那指指点点摊位上摆着的十株鸡头参。 两人身后恭敬站着的,一个是位手持白纸扇,模样俊俏的公子哥,石凌总觉得在哪见过。 另外一个则是那曹大蛤蟆,被石凌上午扇肿的脸已经消褪下去不少,微微透着点红。 石凌得生机液滋润,耳尖得很,听到那妇人对华服青年说着:“这鸡头参是个好东西,以前你爹年轻时好不容易才挖到过一株,买回去补补身子。” 站在他们后面那持扇的俊公子仔细一看那鸡头参,赞道:“老夫人好眼光,这东西灵气外泄,是不可多得的灵物,要不是被发现,可就埋没了。老夫人这趟返乡,定是有先人护佑才能偶得这宝贝。” 老夫人一听,甚为高兴,满脸皱纹都似舒张开来,随即却又迟疑问道:“灵物是不是很贵?要是买不起就算了。” 华服青年微笑道:“不贵不贵,这点还是买得起的。” 他望向那露出几分紧张之色的卖药妇人,问道:“你这东西怎么个卖法?可别虚抬价格啊。” 卖药的妇人看看了周遭的侍卫,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青年皱眉道:“怎的不说话?” 曹大蛤蟆走上一步,讨好道:“严公子只管带老夫人继续转转,稍后我把东西送到公子船上。” 那严公子正儿八经道:“这怎么可以,我严家门风甚严,岂能随便收人财物。” 那老夫人极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手,眯着眼连连道:“康儿说得对,你叔父要是在此听到,定会欣慰。” 荣老看着这一幕,暗道完了,这好不容易来这捡点漏,估计就得这么让人了。 “等等等等,老夫人,这些鸡头参可是我们先买下来暂放在这的,买东西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身旁突然一声吆喝响起,荣老腿都差点软了。 这小子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啊,这么大阵仗还敢吭声,没瞧见这是县里官家的人吗! 曹大魁一转头见着说话之人是石凌,脸上的赘肉忍不住抽了几下,在那持扇俊公子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让他过来。”老妇人朝那侍卫摆了摆手,石凌便大踏步地行了过去。 荣老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跟在了后面。 “这位小哥刚才说这鸡头参是你先买的?”老妇人倒没什么架子,态度极为温和。 “那是那是,两百铉金一株,一共十三株,已经交付了三株还有定金啦,这十株是先寄存在这的。”石凌毫不理会周围人刀一般的目光,理直气壮答道。 瞧什么瞧,本来就是我们先发现的,再瞪也没用,荣老也是,老是扯我衣袖干什么…… 那持扇俊公子仔细打量了石凌一番后,在曹大魁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石凌离得近了,这一句咬耳朵的话倒是听清楚了,分明说的是没从这小子身上觉察到灵气波动,肯定不是灵修士。 石凌心里一惊,能察觉灵气?! 难不成这小子还是灵修士? 老妇人看那卖药的妇人明显默认了,点点头道:“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这小哥既然先来就理当是他的。而且这鸡头参好是好,就是贵了点!” 卖药妇人刚欲答话,却看到老妇人身后的曹大魁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自来民不与官争,她慌乱之下赶紧答道:“我也是刚把这参摆出来,还没卖呢。老夫人喜欢尽管拿去,不值这么多钱的。” “你怎么张嘴说瞎话呢?这之前买下的鸡头参都在这呢。”石凌气不过,从纳灵袋里掏出鸡头参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那严公子皱着眉看着石凌,对曹大魁使了个眼神,后者立马会意,对老妇人恭声道:“老夫人别听他胡说八道,这小子是上野乡出了名的地痞无赖,胆子大得很,估计是看夫人面慈心软,跑来闹事想捡便宜。” 旁边那持扇公子也附和道:“曹灵介说得没错,老夫人还是先行一步吧,千万别因这乡野粗民伤身动气。” 石凌冷哼一声,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 “落单的乌鸦黑一只,路边的野狗挤一窝”,泼起脏水来脸色都不变一下,这曹大魁身边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第七十一章 当年揍我的人 老妇人瞧着石凌和跟在他身后的荣老,见他们穿着打扮倒也不似地痞无赖,神色中有几分疑惑。 严公子搀扶着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柔声细语地解释道:“娘,这是当地人的事,我们不知细节,贸然插手管也不好。有曹灵介和燕家小公子在,肯定能处理好的。天不早了,我们早点上船返程才是紧要事。” 老妇人显然十分听自己儿子的话,对曹大魁两人吩咐道:“你们可好生处置了,别错怪了这位小哥,那鸡头参就不要了。” 说完,便和严公子一起,被那些个披甲带刀的侍卫簇拥着出了码市。 临走时,严公子回头冷冷瞧了石凌一眼后,又和曹大魁交换了个眼神。 石凌撇了撇嘴,也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蹲下身来收拾收拾那十株鸡头参,对荣老说道:“荣老,咱们把那剩下的钱结清吧。” 荣老却没应他,皱眉望了望远去的人,朝那持扇的骚包俊公子问道:“燕池公子,这离去的老妇人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眷?” 燕池心道你现在记起来问了,怒哼了一声,斜眼望着石凌道:“荣管事,你这聚奇斋的人可真是威风得紧啊,敢跟严县守家的人抢东西。” 荣老瞬间就惊得呆住了。 他怎么也猜不到这母子二人竟然是秋原县一号人物的家眷。 “燕池公子,此事可万不能开玩笑。”容老忐忑地说道,明显心里还存了些侥幸。 “我吃饱了撑的来跟你个老头子调笑?那是严县守的兄嫂和视如己出的侄儿严康。严公子自小聪敏过人,十三岁就拿了乡试榜首,若不是因为其父早逝,在家守孝五年,只怕早已再上层楼了。” “这次他母子二人是返乡祭拜先人,这才恰好路过上野乡。你带的这野小子到底哪里冒出来的,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吗?” 燕池年岁比石凌大不了太多,但浑身傲气四溢,训起荣老来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荣老如遭重击,急忙掏出两块灰色承玉牌递给那卖药妇人,对石凌唤道:“石小哥,快把鸡头参都拿出来给燕池少爷。” 他又对燕池央求道:“这灵物就由老朽送给老夫人了,还请燕池少爷转交一下,帮忙在严公子面前多美言几句。石小哥初来乍到,不识规矩,千万别见怪。” 燕池脸有喜色,把扇子一开,装模作样地扇了扇。 他虽然没开口回绝,都这架势大抵意思是说算你识相,这事我办了。 一旁的曹大魁则嘴巴大张,颐指气使地指着石凌道:“说你呢!杵在那是聋了吗?还不把参给曹爷我拿来。叫你狂,总也有人治得了你!” 石凌如若未闻,心里在使劲琢磨着荣老的话。 燕池少爷……燕池…… 他姥姥的,我说怎么有点眼熟。 这燕池不正在自己十岁那年偷跑出山时,在那燕公柳下指使家仆揍自己的不良少年吗! 荣老见石凌不动,凑到他耳边小声急急说道:“石小哥你快别犯倔了,要是能攀上严县守这座大山,只要他肯跟县里聚奇斋主事之人打个招呼,少掌柜出的这点事那就不是事。关系处理好了,指不定还能帮忙诊治下少掌柜的伤势。” 石凌心道你这是关心则乱啊,瞧眼前这两个家伙神色,估计这十株鸡头参就算到了严家人手里,也会变成是他们两个送的了,哪还能跟咱们扯上关系。 他把自己想法附在荣老耳边一说,荣老先是一恍然,随即又皱着眉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就算你所说不假,但这鸡头参只要最后在我们手里,就会与那严公子结下怨,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先送出去再说吧,找着机会到时候再去县里拜访一下。” 石凌见拗不过荣老,也不好再坚持下去,毕竟这鸡头参也不是他买的。 他接过荣老递过来的纳灵袋,把鸡头参装了进去,故意把摇着扇子惺惺作态的燕池晾在一边,直接走到了曹大魁面前。 曹大魁与他隔着距离时蛮猖狂,待他一走近,就不由自主地觉得腮帮子有些生疼。 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生怕眼前这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突然又给他来一下。 这当真就应了那句老话,善的怕恶的,恶的怕愣的。 “你可好生收好,向那严公子转交好了。”石凌把纳灵袋重重甩到他手里。 燕池手中扇子一停,眼中阴霾之色闪过。 荣老明明是要他交到自己手里,他这是故意假装没听到,在恶心自己啊。 见石凌似乎是服了软,曹大魁心中大喜。 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县守严家这座大山还是镇得住他这只野猴子的啊。 这下他顿时来了劲,鼻子朝天,翻着白眼答道:“转交?哼,不给曹爷跪下磕三个头,把昨天的事倒个歉,你想都别想。别怪我没提醒你,严家要是怪罪下来,哼哼,让你们这窝歪瓜裂枣在这上野乡再无安身之地!” 他话到后面,又是鼻孔朝着容老在说了。 石凌倒是被这胖子气笑了,随即脸慢慢冷了下来。 他孤家寡人一个,无所谓这威胁,可荣老他们不一样,毕竟还牵扯着少掌柜的事。 今天就得把这死蛤蟆收拾服帖,省得下一次又蹦跶出来害人。 以前在黑云山里时,那些祸害寨子的土狼可不就跟这曹大魁一样,今天赶走明天又来,叫人防不胜防。 最后石爷忍无可忍之下,发狠带着众多护寨一路追着狼群砍杀了十几里山路,把狼王宰掉后,在寨子外把尸体吊了七天七夜,硬是吓得石寨方圆十里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连狼尿都没了一泡。 想到这,他暗自下了决定,走上前一步,掌心处金刚篆纹悄然浮现。 “道歉是吧,昨天打的是左脸吗?”他笑着问道。 曹大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想道歉就道歉,问左脸右脸干什么,难不成还要专门对着左脸道歉么。 下一刻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第七十二章 有种别跑 还是那熟悉的巴掌,还是那熟悉的力道。 曹大魁在空中飞了几丈,大嘴中一口血带着七八颗断牙喷了出来,肥胖的躯体重重砸到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连番挨揍有了抵抗力,这一次他倒是没晕过去,在地上滚了几下后,捂着嘴巴挣扎着想爬起来,像疯了一样含糊不清地骂着:“野杂种!目无王法!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告诉严县守,查你!查你一家!全部抓起来严刑伺候!” 石凌听着他的威胁,眼中冷酷之色流露,步子一迈,拳心中金刚篆纹红光一现,就欲打断这胖子一条腿。 “你这野小子……住手!” 燕池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中惊醒了过来,他哪里想得到聚奇斋一个不起眼的伙计竟然有这般能耐和胆识,再不阻止,这胖子今天恐怕就得废在这了。 他一喝之下,身上骤然浮现出一圈灵光,波动虽然不强,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灵气。 燕池竟然真的是已经引灵入体的灵修士,只是动起手来还有灵气外泄,看起来挺咋呼,实则是灵气收发还不能自如的表现,估计也就是刚入门槛没多久。 他纵身跃起,挟着惊人气势扑上来,手中的折扇直指石凌脑门戳出。 这一下要是戳实了,估计石凌脑门上得多出个两指粗的窟窿眼,不死也残。 在燕池心中,像石凌这种山野泥腿子,平日自己教训了就教训了,更何况今天自己还占着个惩凶救人的理。 哼,死活勿论,正好试试自己初掌握的灵劲。 这边石凌眼看燕池跃起,却没有丝毫慌乱。 他心里泛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燕池这一跃在其他人看来十分迅速,但在他眼里却跟懒驴拖磨一样。 慢,太慢了。 他基本能一下子断定出燕池最后一步会落在何处,手中的折扇又最终会戳到他脑门的哪个位置。 这敏锐的观察力都要拜生机液所赐。 看准了燕池动作,电光火石间,石凌随手在身旁的摊位上抓起一个东西,借手心金刚篆纹之力朝着燕池猛地一下甩了过去。 啥玩意? 怎么黏糊糊的? 石凌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的手,那边燕池已经哎哟一声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持扇俊公子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心道自己都已经灵劲初开,怎么还会被这蝼蚁一般的凡人打到! 曹大魁先前只说他力气大,可也没说他眼神准啊! 运气,必定是运气好而已! 他站定后才发觉脸上黏糊得紧,一股子腌臜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恶心得差点就要吐出来。 朝地上一看,竟是只已经掉了半边肉的腌鱼,估计是腌的时候盐巴没撒够,已经有些变质发臭,鱼肉显得极为黏糊。 燕池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拿衣袖把脸一揩,那滋味,就好像隔着一块布揉着脸上黏糊的烂泥巴。 他颤抖着手指着石凌,一喘粗气就只觉自己周围有几百上千只臭腌鱼在摆尾游动。 石凌懒得管他,蹲到个水桶前使劲搓着手,边洗边懊恼道:“他姥姥的,怎么这么臭,这怕是几天都得留下味啊!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跟狗打架还踩了一脚屎。” 燕池越听越气,石凌最后一个字钻进他耳朵里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吐完,燕池抬起衣袖想把嘴边的脏物擦去,却忘了那衣袖刚擦过脸上的臭鱼肉。 等回过神来,衣袖上的碎鱼糜已经又糊了一嘴。 这一下,又是吐得天昏地暗。 燕池只觉眼前发黑,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他弯着腰喘着粗气,感觉到周围人偷着笑对自己指指点点,这一下再没了先前摇扇自得的潇洒样。 苦苦维持了好些年的人间佳公子形象轰然倒塌,恼羞成怒下,他几乎是尖声对石凌喊道:“有种别跑!” 说完也不管曹大魁,身上灵光浮动,几个纵身,跃过人群而去。 “哟,都这么大的人了,打架打哭了还要回去跟爹娘告状哦,我不跑,用走的可以吗?” 石凌故意吆喝道,远处的燕池明显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 见其走远,石凌把手往身上一擦,眼神冰冷。 他从小就厌恶黑云八寨里像石闾那样的人。 仗着自己身份地位,安然自得享受别人要付出血汗甚至性命才能换来的食物。 可恨的是,总有那么多人喜欢像苍蝇一样围着他们转。 没想到这山外的世界也差不多一个卵样,看到自己势弱就觉得可以随便欺辱打杀吗? 要不是有金刚篆纹在身,估计就只能像小李头他们那样忍受曹大蛤蟆这恶人的欺辱,而今天就得折在这燕池手上。 难怪黑云八寨要定下护寨不准外出,严守驭魂宝篆秘密的规矩。 也难怪老头之前说山外的世界,明里暗里弱肉强食的事多不胜数。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啊…… 一旁的曹大魁眼看燕池离去,蠕动着嘴唇想叫住他,被石凌冷眼扫了一眼,立马打了个哆嗦没敢吱声。 曹大魁倒也干脆,直接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齿不清地嚎着:“石小爷,不不不,石大爷!石大爷饶命啊,你就当我是只蛤蟆放了吧,以后再也不再您面前蹦跶了!” 石凌不屑看着曹大魁没脸没皮地磕头如捣蒜。 他终究是没与人争斗惯,捏了半天的拳头,最后无奈松了开来。 “曹灵介……” 他淡淡叫了声,今日之事既然做了,就得有个结果。不然这赖皮货指不定哪天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曹大魁一激灵,赔着笑连声道:“不敢不敢,石大爷叫我曹小胖就行。” 曹小胖…… 这胖子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石凌虽然平日唤人就不讲究尊称,但也实在落不下脸喊一个可以做自己叔的人叫什么“曹小胖”。 “我问你,少掌柜偷吃那寒水天芍可是你怂恿的?” 曹大魁犹豫了一下,被石凌一瞪,赶紧一脸诚恳答道:“是是是,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过我也是想要少掌柜试一试啊,万一就把伤治好了呢。” “哦?我可是听说少掌柜的伤就是你指使人干的!”石凌故意诈他。 第七十三章 人情世故 “这简直就是污蔑!少掌柜可是县里内定好的灵介师,我哪里敢做出这等事!”听到石凌的猜疑,曹大魁指天抢地喊着冤,就差没发毒誓了。 石凌也一下分辨不出这家伙到底哪句话是真的,看了荣老一眼,荣老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行,就事先不跟你追究。听说你平日私地里交易了不少灵物,你可愿交出来帮少寨主还了那些帐?” “这……这……”曹大魁眼珠子直转,迟疑着没答应下来。 “轰——” 石凌一脚重重跺下,正好踩在曹大魁裤裆面前,硬实的地面上立马留下了个两寸多深的坑。 “哎哟,不好意思,腿不小心痒了一下。我看你还是离远点,我眼神不好,要是不小心踩断你第三条条腿就真是罪过了。” 曹大魁盯着那个鞋坑,眼珠子都快鼓出来。 “这……这当然是义不容辞,赠人鲜花,手有余香,嘿嘿,手有余香。不过我那里的存货也不是很多,平日里各方面打点得多啊,石大爷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去我家取。” 曹大魁心里暗想着等到了老子家,随便打发你点东西就是了。 要是他知道石凌有绿葫儿,只怕肠子都要悔青。 石凌心中暗笑,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荣管事道:“荣老,我们一起过去?” “石小哥……”荣老轻声唤道,语气里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 燕池那一身灵光,明显就是灵修士,那把他打得落荒而逃的石凌又是什么…… 就算如石凌前些日所说他不是灵修士,那也是能跟灵修士抗衡的强者啊。 石凌见荣老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一叹。 这老头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点。 自己不就是打翻了个灵修士吗,有必要一下子变得畏畏缩缩的吗? “荣老,我就是个普通人。要是把你丢到那黑云山里呆个十几年,天天跟凶兽斗智斗勇,隔三差五还能捡到点灵药吃,你也能有这么厉害。” 荣老一听,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黑云山的灵药要是真这么好捡,黑云八寨还能这么安稳躲在那黑云山里?只怕山中每一块石头都要被千机卫翻个遍了。 他深深看了石凌一眼,又转头望了望远处那竖着红色桅杆的灵机船,纠结片刻后,还是小心翼翼说了出来:“石小哥,我看要不还是请曹灵介把鸡头参先给严家送去吧?” 在他看来,虽说石凌打跑了燕池镇住了曹大魁,可一码归一码,再怎么也不能因此事得罪了严家。 荣老这一说,石凌不禁一愣。 就他个人而言,是万不想去舔严家的,但终究没那个自信拍着胸脯说有自己在就没事。 官家人到底有多大能量,他着实心里没数。 想到这,他从地上捡起刚被曹大魁掉到地上的纳灵袋道:“荣老既然想送为何不自己亲自去呢?不过我觉得那老夫人还挺正派的,不一定会收呢。” “严家那等门楣,哪能说见就见我这一介草民。这东西还得曹灵介这熟人去递为好。送不送是一回事,严家收不收又是另外一回事。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这态度得要先有,至于能不能求成他们办事,那就再看机缘吧。” 荣老解释道,语气中不无引导之意。 以他的阅历来看,石凌少年意气自然有其可取之处,但在这个复杂世界里,可不是真有三两热血就能打出片天地来的。 要知道,个人力量再强,终逃不过势单力薄四个字。 试问‘乱云之世’中的十大杀将,哪个不是统御万军,有万夫莫敌之勇。 可结果呢? 在黄沙枯骨的战场上死去的没几个,被自己人暗中迫害致死的反而占了多数。 石凌唔了一声,没再跟他争辩。 对于荣老的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这些什么巴结人的鬼道理他才懒得学。 你觉得对,要去做那是你的事,我也不阻止,但要我认同的话,那就还是省点力气为好。 荣老见他好像是认可了一般,不疑有他,明显舒了口气。 石小哥年轻气盛,但是这世间有很多事可不是打打闹闹就能解决的,年轻气盛终究要在现实面前低头啊。 以后可得找个机会跟再跟他好好说道说道,省得他哪天撞到硬茬子了吃亏。 荣老心里如是想。 石凌将纳灵袋递给曹大魁道:“你都听到了?” 曹大魁机灵得很,连忙讨好地答道:“听到了听到了,上野乡聚奇斋王氏母子对严老夫人的心意我一定转达道。” 石凌看着曹大魁这哈皮样子,总觉得不放心,厉声道:“荣老可是说了下次要找机会去拜访严家的,到时候要是说起这鸡头参的事来,发现你从中作梗,就别怪我断你两条蛤蟆腿!” “不敢不敢,石大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曹大魁一溜烟跑了。 刚才他心底是当真泛起了一点坏水,想着我说成是我送的你们也不知晓,没想到石凌竟是看穿了他所想般,吓了他一跳。 “石小哥……”荣老见曹大魁走远,轻唤了声。 “嗯?” 石凌转头,看着荣老支支吾吾的样子就头疼:“荣老,你又来了,有事说事就行了呀。” 荣老琢磨了一阵,终还是说了出来:“石小哥英雄出少年,老朽前些日是眼拙没看出来。这里你又连番为夫人少掌柜出头,老朽更是感激不尽,只是,哎……有的话还是不得不说,石小哥还是尽早离开聚奇斋为好啊,我回头就给你另寻一个好的去处。” 石凌疑惑。 曹大魁都被治得服服帖帖了,怎的突然要赶自己走? 荣老加重了几分语气道:“石小哥,曹大魁这我就不说了,但你今天落了燕池公子的面子。燕家是上野乡第一大族,族中不少人都是位高权重,你得罪不起啊!” 听出荣老话中浓浓的忧虑之色,石凌沉默下来。 燕家的水有多深他确实不太了解,他心底里也并无太多畏惧。 不过他孤家寡人一个,随时可跑路,但荣老他们的根基在这,若是因为自己被牵连到,就过意不去了。 他认真答道:“那就有劳荣老了。” “行,今日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去邻乡。”荣老歉然道。 说到底,石凌是为了聚奇斋出头,这才来两天就要急匆匆地将其送走,他心底里委实过意不去。 两人都无言沉默了下来。 第七十四章 曹大魁羡慕之事 片刻后,曹大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讨好道:“送出去了,送出去了!” 荣老眼睛一亮:“老夫人收了?” “老夫人气节清高哪能收,自然是交给严康公子了,严康公子很满意,嘿嘿。”曹大魁偷偷看着石凌,生怕他又挑刺,一言不合就揍自己。 “给他了?!”石凌眉毛微皱道,“那家伙跟你一个德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你们先前眉来眼去的我没看见。” 曹大魁额头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赶紧解释道:“我要直接送老夫人那,她肯定不会收的。严康公子在严县守面前可是得宠得紧,讲话比严老夫人还管用。” 石凌奇道:“这是为何?” 曹大魁脸上不无得色,答道:“一般人哪里知道,严县守本出自清贫人家,全靠他大兄,也便是严康公子的爹辛苦劳作供养他读书,这才有机会金榜题名。” “后来严县守仕途刚有起色的时候,他大兄却积劳成疾病逝,于是严县守便把对他大兄的愧疚全部还在了严康公子身上,视如己出。” “所以你就想攀上严康这大树,多干点鱼肉相邻的坏事咯?”石凌一语直戳曹大魁的脊梁。 曹大魁暗恼这小子怎么说话就老是带刺呢,我想攀不假,你们不也想攀吗,怎的到我这里就是干坏事了呢? 他心里这么想,明面上却赶紧讪讪一笑道:“石大爷说笑了,这平时打点关系可并非有所图谋,仅仅只是交好而已,不然到了真有事相求的时候再去找,谁会理你呢?你看燕家的家主燕离亭,得知消息后都亲自来这码头候着,送的东西可比我还多,这都是人情世故啊。” “燕家主都来了?”荣老虽疑惑,但明显也是赞同曹大魁这一番话。 “可不是吗,我和燕池公子在这码市作陪的时候,他一直在赶着往船上送东西呢。” “行了行了,我们还是赶紧去你家吧。燕家善不善我不知道,你今天就肯定得行一回善了。”石凌推了曹大魁一把道。 曹大魁心里头在滴血,明面上却仍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走在前头道:“这一次只要能保下少掌柜,就算要我倾家荡产都愿意。只不过我这平日往上面孝敬得多,开销大,自己没攒下什么东西,要是不能让石大爷满意,可千万别见怪啊。” 他故意在“上面”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有几分期待石凌能听懂这意思。 自己上头可是有人的。 石凌看着他装模作样,心里冷笑一声,上面有再多的人,今日也得让你放放血,反正自己明日就要走了。 他一脚踹在其屁股上,说道:“走快点,磨磨唧唧的。” 曹大魁摸着屁股一阵无语,感觉自己一番话是白说了。 这野小子难不成真是块茅坑里蹦出的石头,怎么又臭又硬,油盐不进。 等到再过几天县里来人了,我看你还能有什么能耐这么张狂。 帮王家出头? 哼哼,到时候就让你们看着那贱妇怎么在爷胯下承欢! “想什么呢?赶紧走!” 石凌见他步子还不加快,在后面又是一脚,踹了他一个趔趄。 曹大魁心里刚意淫出的画面立马烟消云散,化为热泪流了下来。 县里的爷爷们啊,你们可快点来吧。 …… 曹大魁家在西郊,三人快马加鞭往他家里赶,也足足花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到了地方后,曹大魁“吁”地一声勒住了马车。 左手边是条蜿蜒的清丽小溪,垂柳倒映,溪水明快。 右手边是是个比聚奇斋还要明显大了一圈的院舍,青砖琉璃瓦,黄花红漆门,院墙外围种了一圈翠绿青竹,枝繁叶茂,长得正旺。 荣老估计也是许久未到曹大魁家来,看着这明显造价不菲的房屋,冷哼道:“曹灵介这几年倒是经营得好!” 曹大魁一夸就上天,得意洋洋道:“说不上好,只不过把以前的祖屋改造了下而已。一溪水不养两样人,溪对面就是燕家,我曹家也总不能显得过于寒碜啊。” 荣老深深望了他一眼,语气中多了点微薄的怒意:“祖屋?据我所知以前就是个千疮百孔,夏天晚上都嫌风吹屁股凉的破土房吧!要改造成这般模样,花费可不少。店里灵介师的供奉一个月好像只有三百铉金,你还整天花天酒地的……” 石凌与曹大魁个子差不多高,他悄然站到曹大魁身旁,拍了拍他肩膀,不咸不淡地说道:“曹灵介经营得好啊——” 同样的话在石凌的嘴里一出来,曹大魁脸上的肉就忍不住抖了几抖,忙道:“真说不上好!你看对岸燕家,这几年不更好吗?跟他们比起来,我这就是个土狗窝了!” 石凌顺着他的话往小溪对岸看去,只见葱郁林木之下是个连排院子,差不多有曹大魁这院子五六个那么大。 透过院墙上的镂空窗户,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造型精巧的亭台假山。 这一对比之下,曹大魁这宅子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荣老望着燕家大院,也是感慨道:“燕家这几年当真是蒸蒸日上,家业做大了不说,还行善乡邻,口碑极好,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靠谈论祖上风光过日子的燕家了。” 石凌听着荣老的话,想起小时候燕池嚣张跋扈的样子,怎么也觉得有点别扭。 培育出这种人的燕家怎么想也跟“行善相邻,口碑极好”八个字凑不到一起啊。 “说不定是傍到了什么权贵,不然怎么盘得活这么大的燕家公院,我听说燕池公子连婢女都有五六个,每晚都不带重样的,玩些吞吞吐吐的事情……” 正说着,他感受到旁边一道逼人的目光,赶紧止住了话头,酸不溜丢地继续道:“燕离亭这老小子被燕家二爷压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这几年一下子把燕家收拾得风风光光的。现在燕池更是摇身一变成了灵修士,燕家要在这上野乡做大咯。” “一家做大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也还能惠及乡邻,比那些暗做手脚,中饱私囊的人好多了。” 荣老恨恨看了他一眼,转头朝不明所以的石凌解释道:“燕家公院是燕家前些年出资自建的一个大院,专门收容吃不饱穿不暖的寒苦人士,四邻八乡闻风而来的人多不胜数。能做到大富不容易,像这样做到大仁的就更少见了。” “是啊是啊,生前管吃管喝,死了还腾出地来管埋,四邻八乡全部埋到一起,死了还能当邻居,燕家考虑得周到,简直比亲儿子还孝顺,当真不容易。”曹大魁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怕的是石凌,在荣老面前可没那么多讲究。 “你!”荣老指着曹大魁,眼睛一瞪,竟是罕见地生起气来。 曹大魁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他。 听着荣老和曹大魁的对话,石凌心里像电一样闪过,总觉得他们的话里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第七十五章 墙壁后的秘密 “石大爷请进屋,您也看到了,我这宅子可花了不少本钱,平日所剩不多的积蓄差不多都砸在这上面啦。”曹大魁把门一推,边把石凌二人引进院子,边继续哭着穷。 石凌被这一打岔,也没再去仔细琢磨刚才自己一瞬间那微妙的感觉。 若是他日后再想起今日之事,定要后悔当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下去。 入了正厅,就见曹大魁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就连拖带拽了个木箱子出来。 荣老看着这阵势,心里暗道这家伙难不成真是被石凌打实诚了?这箱子里要全是灵物的话,价值可不菲。 曹大魁抹了把额头的汗,故作肉疼地把木箱锁一打开,只见箱左放了一堆形形色色的石头,右边则整齐码着两竖排玉盒。 他长吁一口气道:“石大爷,我可没半点藏私,你好好清点一下。” 石凌捡起块石头,装模做样地看了一下后递给荣老道:“看不出啥门道,荣老还是你来吧。” 曹大魁心里不屑一哼,谅你个土鳖也嗅不出肉香。 荣老也不推辞,直接蹲了下来,一样一样把箱子的物事取出来,仔细端详后小心放到一边。 “黄晶琥珀,有些年份……” “丹泉石,石纹开了三花……” “绿帘石,蟒纹两道……” “苦茶玉,玉中筋络初成……” 荣老时而摇摇头,时而又露出惊喜之色,等把所有的石头都检视一遍后,又一个个地把玉盒打开。 “八枫果两枚……” “鸡头参幼果八枚……” “木香茎五株……” 等把所有的东西都检视一遍后,荣老捶了捶蹲麻的腿站了起来,迎着石凌询问的眼光道:“有八成我都识得出,总价值估摸着也有差不多五千多铉金了……” “是整整六千铉金,我心里都有数的。”曹大魁补充道。 他心里也在暗道这老家伙本事也不是盖的,凭经验就把这些灵物基本认了个全。 他又转头哀怨地看着石凌道:“石大爷,您这下可满意了,六千铉金啊,我不吃不喝白干两年才能赚这么多,所有的积蓄就都在这了,能帮少掌柜的我可全都帮了。” 石凌一脸满意道:“曹灵介有心了,我代表少掌柜谢谢你啊。” 曹大魁连道应该的应该的,心里却在暗骂谢你娘的蛋,现在你笑着收,到时候我要你哭着吐出来。 石凌呵呵一笑,四处打量了一眼道:“事情算是办完了,只是曹灵介这屋子真是雅致得很,能不能转悠转悠参观一下?” 说完也不等曹大魁开口,信步走了开来。 荣老有些摸不着头脑。 石小哥怎么突然来了这兴趣? 不过今日一下子搜刮出这么多东西,算是补了一大片窟窿了,他也是高兴得紧。 石小哥想干啥那就陪着他干啥呗。 曹大魁有心想赶紧把这瘟神赶走,却又不敢操之过急,他摆出一份任君采撷的样子,跟在了后面。 在后院逛了一圈,石凌止不住地啧啧称赞。 曹灵介你这假山好精致啊! 曹灵介你养的这花草好壮啊! 曹灵介你这铺路的石子好圆滑啊! “啊呀!”走着走着,石凌突然惊叫道,“好大一只老鼠啊!” 然后他就猛地推开一扇门进了房间。 曹大魁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来由泛起一阵惊慌,这小子怎么闯进这间房了! “咦,明明看到一只这么大的老鼠钻进来了啊!”石凌手里比划了一下,眼睛四处寻找着什么。 曹大魁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墙上的几幅山水挂画。 石凌默默看在眼里,心里愈发笃定,他在房里走了一圈后,小声嘀咕着:“这贼老鼠躲哪里去了呢,有一只就能生出一窝,曹灵介你不注意点的话,屋里这些花花草草怕是保不住啊。喏喏喏,你看着墙上这些绿油油的画,只怕几口就能被啃掉一半。” 土鳖! 什么绿油油的画,这是前姑墨国画圣希孟先生的青绿山水,千里江山图! 曹大魁心里暗骂着挪步过去,有意无意地挡在了石凌面前。 “石大爷说得是,我回头就好好清理一次,这绿油油的画被啃了就啃了,不值几个钱。” “不对啊!这莫非是千里江山图?!” 荣老本脸皮没石凌厚,本来碍于礼节站在门口没进来,听着石凌的话往墙上粗略一看,立马震惊道。 “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这勾皴,这着色,没错了!曹灵介你这是哪里弄来的真迹!这不是在泛古遗失已久吗?” 荣老颤抖着声音疾步走进房间,欲要凑近了仔细看看那画。 石凌暗道一声正合我意,在荣老走过他身旁时,不着痕迹地伸脚绊了他一下。 “啊!” 荣老走得急,这一下被绊到,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扑过去。 “哎哟!荣老小心啊!” 石凌如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般,叫得更为大声,冲到他旁边扶住,却好似被冲撞得失去平衡,跟着荣老一起撞在了挂画的墙上。 他手肘处使上金刚暗劲,极为隐秘地一下砸在了那画上。 只听轰地一声,画裂墙开,露出了一个大洞。 洞里面赫然放置着一个足有脸盆大小的玉盒,看那流光温润的玉质,明显不是先前那些东西能比。 绿葫儿果然是一找一个准啊! “糟了!千里江山图!!” 荣老悔恨无比地从地上爬起来,随即又轻咦一声道:“这是什么?” “这墙里怎么还生出了东西啊!”石凌惊呼一声,抢在曹大魁前一把将玉盒抱在了怀里。 “快还给我,那是我的!” 曹大魁这一下似被人挖了祖坟,热血一上头,也不再顾忌石凌,冲过来欲抢。 石凌冷哼一声错身躲开,抬脚一绊,曹大魁啊呀一声跌倒,头重重撞在了地上。 石凌把玉盒盖子一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朵奇花。 外围是八片晶莹剔透的肥大花瓣,每一片里面都好似有活水流动,熠熠生辉。 中间是团抱拢在一起的黑色草籽,草籽中央伸出三根花蕊,如有生命般在不断地弯曲又伸直。 “三蕊乌灵籽!这是……” “寒水天芍?!” 第七十六章 我上有老下有小 荣老抑制不住地激动,再也懒得理会那什么千里江山图,凑到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后,确认无疑道:“真是寒水天芍!曹大魁,这灵药不是已经被少掌柜吃掉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了!” “这就是寒水天芍?”石凌一脸恍然大悟,随即又皱了皱眉,使劲捂住了不顾一切要冲出来的绿葫儿。 曹大魁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痴痴看着石凌手里的玉盒不做声。 荣老也不知道在哪里爆发出的力量,几步冲到他面前,揪住他衣服拼命提了几下,又使劲摇着吼道:“说啊!你倒是说啊!” 这一逼问,曹大魁倒似醒了一般,眼珠子使劲转了几转,重重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你们了,这寒水天芍是我前些时日无意中从野贩子手上收到的。” “野贩子?这么稀有的灵药,上野乡这地就这么灵?还能扎堆长出两株来?还碰巧都是八花三蕊?”荣老指着他鼻子斥道。 “事到如今不能再瞒你们了,那野贩子跟我说过,他发现这灵药的地方不远处有被采摘过的痕迹,想来跟被少掌柜吃掉的那株是孪生灵药,只不过被慢发现一步。”曹大魁腼腆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一对的手势。 “那野贩子是谁,你给我找来当面对质!”荣老怒道。 “事到如今……” “还有完没完?” 石凌捧着玉盒过来,一脚踹在了曹大魁脸上:“荣老你还听他鬼扯什么,明摆着这死蛤蟆是想了什么法子把那寒水天芍给掉包,又再哄骗少掌柜把那假货偷吃掉。事到如今,我看是非得剖开你这蛤蟆肚子,看到底有多少坏水在里面。” 石凌被绿葫儿指引,原本只是想再搜出点被曹大魁藏起来的灵药,没想到却揪出了这么一条大鱼。 他说做就做,四处扫了一眼后,几步过去将挂在房门后面的一把长刀取了下来,拔刀朝着曹大魁走过去。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石大爷!石祖宗!” 曹大魁被石凌道破诡计,本就有些慌了神,这一看刀都抽出来了,在这愣子煞星面前,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他敢不敢真捅自己一刀。 于是,熟悉的一幕又发生了。 曹大魁直接了当扑通跪倒在地哀求道:“石祖宗,我知错了,知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 “你光棍一个,哪来还有什么老小!”荣老怒道。 “我养了条老狗……”曹大魁可怜巴巴地道。 “那小呢!”荣老也是被他气笑了。 “还养了小鸟五笼,每天得有人喂食……” 荣老被他噎得一下也无语了。 “你们就行行好,把我当个闷屁不声不响地放了吧!”曹大魁哭天抢地道。 “放了你再去祸害人吗?”石凌怒目一瞪,举刀就要砍下来。 “石小哥留手。” 荣老轻轻托住石凌的手,望着地上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曹大魁,权衡一下后道:“他毕竟是聚奇斋的灵介师,纵使有错,是打是杀也还是只能由上面来决定。你冒然出手反而不好。而且,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少掌柜的伤也恢复不过来。” 曹大魁心里刚一喜,又被石凌一句“偷偷杀了没人知道的,总能出口恶气”吓得嘴唇都白了。 荣老摇摇头道:“石小哥要是真心为王夫人母子好,就相信老朽,这事交由我来处理吧。” 涉及到王夫人,石凌也不再坚持,等着荣老继续说下去。 “曹灵介要是愿听我一句话,就签字画押一份赎罪书吧。” “赎罪书?”石凌和曹大魁都是不解。 荣老在房里取了纸笔,刷刷刷地写完后念到:“我曹大魁,上野乡人士,供职于聚奇斋上野分店,监守自盗,私窃聚奇斋灵物寒水天芍,嫁祸于少掌柜,又贪图掌柜夫人美色,多次胁迫,依规矩本当以命抵过。” “今诚心悔过,愿一心一意供职于上野乡聚奇斋,听候夫人少掌柜差遣,少掌柜一日未恢复灵鳞,我就一日不离,尽心尽力听令做事,干干净净本分做人。如有违背,愿听候斋规发落,打杀无怨。” 石凌听完就明白了荣老用意,这样子的话,就把这死蛤蟆跟聚奇斋绑在一起了。 王景行偷窃之罪虽然洗白了,但终究没了灵介能力,迟早支撑不下这聚奇斋。 不过只要有了这蛤蟆的尽心帮助,每年完成收集灵物的任务那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王夫人和少掌柜就可以继续经营这聚奇斋,一点后顾之忧都没了。 而且,以后这曹大蛤蟆四处找灵药医治少掌柜的热情,估计会比王夫人都高。 曹大魁听完,脸色可比被石凌打了一顿还难看。 动拳脚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一个赎罪书自己要是签字画押,运气不好的话可就一辈子都只能在聚奇斋当苦力了…… 荣老见他犹豫,摆摆手作势要撕掉赎罪书:“曹灵介有些不情愿,石小哥动手吧。后院有口井,丢里面盖上后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伙计们统一下口径,就说曹灵介外出闯荡去了就行。” 石凌目瞪口呆,这哪里还是那人畜无害的荣老。 威胁起人来可也不像是生手啊! 不过他还是配合着衣袖一撸,举起刀来吆喝一声:“对!还是杀了痛快!” 曹大魁一个激灵爬起来从荣老手里抢过赎罪书,几笔签下名字,又是忍痛把拇指一咬,血一渗出来,立马印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身子一软又坐倒在地,喃喃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荣老满意地把赎罪书小心折好放到怀里道:“曹灵介也别太悲伤,只要少掌柜恢复了识灵能力,你去留自可随意,这赎罪书到时候我会当你面烧掉。” 石凌拿刀背在曹大魁肩膀上拍了拍道:“好好干吧,前途无量!” 曹大魁欲哭无泪。 好好干,好好干,你倒是说得轻巧。 那王景行为了恢复灵鳞,吃掉的灵物起码也有百八十了,连块皮都没长出来,有这么容易恢复吗? 这一干何时是个头? 自己当初就是猪油蒙了心才想出那破主意,原本还想着到了县里开灵后,拿这寒水天芍修灵。现在还搞个屁,上野乡都迈不出去了。 “荣管事,你说话可要算数。”曹大魁到底还是脸皮厚,想清楚了再没其他路可走后,一骨碌站了起来。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荣老微微一笑。 “哼!”曹大魁闷哼一声,掉头走出了门。 “你这是去哪?”石凌问道。 “家里还有些藏货给王景行那小子试试看!这天杀的,可别是个无底坑!”曹大魁懊恼的声音渐渐远去。 第七十七章 欺负人 看着曹大魁已经接受命运安排,荣老和石凌相视一笑,前者郑重一拜道:“得亏石小哥那一绊了。” 石凌故作不解。 荣老笑着摇了摇头:“石小哥瞒得过曹大魁,可瞒不到我。刚才我摔那一跤,可是明显被石小哥托着往墙上撞啊。要是再不识泰山,老朽这岁数也算白活了。石小哥真人不露相,隔着墙和玉盒都能感知到寒水天芍的灵气。” 石凌心道自己刚才还是太着急了些,一不小心就让人看出了端倪。 虽然现在基本了解荣老的为人,但自己的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到这,他面露尴尬之色道:“我要真能识别灵气就好了,刚才四处转转,就是觉得曹大魁肯定还有藏私。结果瞧见他异常紧张那墙上的画,没有古怪那才叫奇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砸了墙看看最直接。” 荣老一回忆,刚才自己要凑近那挂画时,曹大魁的样子确实有些反常。再转念一想,隔墙隔玉盒察觉灵气,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了。 石小哥可是连天星液都没见过的人,看来多半还是自己想多了。 “荣管事,石大爷,可以走了不?”门外传来一声曹大魁的吆喝。 两人出了门,只见曹大魁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厅里,手里捧着七八个精致玉盒。 石凌走上前取了个玉盒打开,瞅了一眼后递给荣老,自己又取了一个打开。 “这是……火纹正阳果?” 荣老瞧着曹大魁怀里几个如出一辙的玉盒,里面的东西只怕跟这火纹正阳果都是一个档次。 他抽了口冷气道:“曹大魁啊曹大魁,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曹大魁擦了把汗,讨好地直点头。 石凌把自己手里的玉盒递给荣老问道:“是好东西?” “何止是好东西……这是山青石?” 荣老又是一眼把盒中之物认出来,干脆一股脑儿将剩下的几个玉盒依次打开。 风藤根…… 伏波串籽…… 冰糯玉…… 这七七八八的东西加起来都抵得过一株寒水天芍了。 “曹大魁,你这几年当真是风生水起啊!我说店里以前一年到头总能收到些好东西,怎么这几年一样都收不着了,原来都被你克扣在这了?”荣老铁青着脸道。 曹大魁知晓两人暂时不会把他怎样了,也是理直气壮道:“可不敢说是全部克扣的,就说那山青石,当时送到店里时可是糊了好厚一层脏破石皮,差点就被你们当垃圾丢掉。要不是我福至心灵捡起来舔了一下,哪里感应得到里面躲了这么大个宝贝。” 荣老沉默着没说话。 要论起识灵能力,这曹大魁一张大嘴确实有几分本事,少掌柜五片灵鳞没长全时也是远远不如他。 曹大魁见荣老没说话,心想谅你在这方面也不敢不服你曹爷,忍不住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这一生哼偏生叫耳尖目明的石凌听到了,他就看不惯曹大魁蹬鼻子上脸的这股劲,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道:“瞧把你能的!要不我们俩练练?” 曹大魁使劲咽了几口唾沫,硬是没敢吱声。 他只觉自己和眼前这既动嘴又动手的煞星八成是结了八辈子的仇,不然怎么突然让他出现在了聚奇斋! 这不是公平公正地在比较灵介能力吗? 怎么到你这里就又要换成真人搏击呢! 我能什么? 你才能呢!世界上怎么就有这样的恶人! 荣老看着曹大魁在石凌手里吃瘪的样子,暗道一物还需一物降,招呼道:“行了,石小哥你也别欺负他了,我们把东西先搬回店里,夫人要是知道这些事,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曹大魁一下差点感动得要哭出来,觉得仗义执言的荣老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再一听到夫人二字,他心里又是一阵发痒。 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把夫人弄到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三人驱车回到店里时,正巧王夫人也在。 店里诸人此时正在议论两人怎么还不见回来,看到他们进门,先是一喜,紧跟着发现后面跟进来的曹大魁,心里又是一凉。 这恶人怎么又来了,不过,走起路来怎么扭扭捏捏的,像是只被阉了的公猪似的。 “这家伙该不会是走路扯了蛋来找夫人医治吧!” 小李头毫无顾忌地小声对旁边人嘀咕道。 王夫人脸一红,暗道一声童言无忌,唾道:“别乱说。” 随即偷偷瞧了曹大魁一眼,眼里七分畏惧三分疑惑。 这恶人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不会真的被小李头猜中了吧?! 荣老直走到王夫人身边,拉她到一旁,小声地把所有的事情讲了一遍。 王夫人耐心听着,脸上表情极为丰富,一双眼角微皱的美目不时扫过石凌和曹大魁,泪光闪烁,最后竟是止不住地低声抽泣起来。 石凌一阵头疼,怎么又哭上了。 这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软弱了,难怪被曹大魁这欺软怕硬的货给盯上。 荣老对王夫人交待完后,又对众人说道:“曹灵介今日在石小哥苦口婆心的开导下,已经痛改前非,不仅把家里的钱财全部拿了出来给少掌柜治伤,从明天起还会回到店里准时工作,大家到时候有什么分辨不清的事物都要拿给他……过嘴。” 小李头是最无脑信任荣老的,一听就直接欢呼起来,跑到曹大魁面前道:“你这蛤蟆真痛改前非了?” 曹大魁在这小屁孩面前可没这么好的脾性,正打算不予理会,突然感觉到身旁一道刀一样的目光射过来,想都不用想又是那祖宗在瞪自己了。 他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强行挤出个笑容道:“荣管事说得没错,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啊,哈哈哈哈……” “张这么大嘴笑什么,臭死了……”小李头捂着鼻子嘀咕着赶紧躲开来。 曹大魁:“呃……” 王夫人款款移步到石凌跟前,泪眼婆娑地望着石凌,哽咽着道:“石小哥,你可真是……我母子的救星啊。” 石凌正色道:“夫人言重,聚奇斋收留了我才是对我有恩。夫人一家日久行善,平白遭奸人算计,得亏善有善报,如今夫人只要安心帮少掌柜治伤就好了。” 众人听着石凌的话,不由得都把目光往他所说的那“奸人”身上移了移。 曹大魁一下成为众矢之的,心里把石凌暗骂了好几遍,就不能留点面子吗! 第七十八章 生机根脉 “大蛤蟆,你就不表表态吗?”石凌继续揪着曹大魁不放。 “表态?哦哦哦,是了,前些日子我是猪油糊了心,想着掌柜的应该是出了意外,所以才……” 曹大魁酝酿了下情绪,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谁知王夫人一听到掌柜出意外这几个字,忍不住又掩面低泣了起来。 “说什么呢?” 石凌一皱眉,抬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曹大魁摸着脑袋,一脸哀怨地望着石凌,是你要我表态的,我总得把事情缘由说一说啊! 曹大魁的话也引得荣老深深叹了口气,所有的事情都回到正轨,唯一没办法改变的,就是掌柜的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有些意兴阑珊地道:“石小哥你辛苦了一天,快去歇息吧,我送夫人先回慈宁铺去,告诉少掌柜这好消息,让他早点振作起来。” 待荣老和王夫人走后,早就压制不住兴奋的小李头跑过来拉着石凌就要往里屋走。 “那我也先回去了!” 曹大魁巴不得早点离开石凌方圆十里之外,一看到石凌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又赶紧补充道:“明天一早我就来店里用心做事。” 见石凌没再理会自己进了里屋,曹大魁重重呼出一口气,走出店门后,恰好看到了前面不远处走着的荣老和王夫人。 他眯着眼睛在王夫人丰润的背影上注视良久,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一看,发现石凌是真的不在后,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娘的,真是被那煞星吓慌神了! 曹大魁解开自己马车爬了上去,抬头看了看悬着的“聚奇斋”招牌,脸上阴晴之色变幻不定,最后咬牙一勒马,哒哒哒地去远了。 这边石凌被小李头拉回屋后,立马被哀求着把下午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地全部讲了一遍。 小李头听完石凌的故事,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石凌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闪身进了一旁杂物间。 里面静静堆置着上午搬进去的诸多无人认领的东西。 掩上门后,他只觉胸前的小树干一阵晃动。 这次他没再阻止,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绿葫儿吭哧吭哧地就爬了出来。 出山后一直没机会出来,真是好久不见啊。 绿葫儿爬到石凌肩膀上,撒泼似的狠狠踢了他几下,然后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赌气地坐了下来。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可是先前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放你出来呢,被人瞧见就得把你抓走,说不定还得把你塞进什么袜子里面!” 石凌嘻嘻一笑,把绿葫儿拎着放到了手心里。 “这里有好多好东西,你还不瞅瞅?” 绿葫儿站起来一跺脚,终是忍不住灵药的诱惑,从石凌手心纵身跳了下来。 下地后它便直奔墙角的一个脏布包,正是昨晚那蓬头垢面的少年强留在店里的东西。 只见它猴急猴急地几下便把布包扯了开来,露出里面一团黑黝黝的物事,然后撅着屁股爬了上去,四仰八叉地趴了下来。 石凌凑过去一看,忍不住嗤了一声。 这是个啥啊,就像是只便秘了数天的黑牛一下子通畅后拉出来的东西一样。 可看着绿葫儿那舒服得快瘫软的样子,这不起眼的物事明显是不可多得的灵药。 石凌坐到一旁,又从怀里掏出纳灵袋,把那块巨大的丹儿青取出来放在了一旁。 然后便静静地看着绿葫儿享用美餐。 这一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眼皮子越来越重,最后竟是靠着墙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里,那个熟悉的奇怪景象又出现了。 这一次,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像是没有止境般接连出现,续接在了之前结出的那条根脉上。直到飘飘扬扬地长到不能再长后,一阵强烈的绿光猛地爆发出来。 待绿光淡了后,剩余的小珠子们又雀跃跳动着聚拢到一旁,竟是开始结出第二条根脉,约莫有了第一条根脉小半截长时,这才没有了新的小珠子出现。 …… 石凌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 他发现绿葫儿已经不见,应当是自己钻回了小树干里。 近处的地上只剩下一堆已经灰糊糊的东西和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估计就是那已经被采补一空的黑牛粪蛋子和丹儿青,远处则散落着五六堆小的残枝败柳。 这家伙真是来者不拒,扎实肯干啊,估计忙活了一整晚吧…… 石凌含笑着起身,立马觉出自己身体有异。 这筋骨一动,身体里就从内而外透着股说不出的劲。 那种感觉,就好似自己化身成了雨后的春笋一般,不管有多重的泥石堆积在上面,也能一往无前地冲破阻挠,直刺长天。 石凌重重捏了捏拳,全身一舒展,只听一阵噼里啪啦之声,全身骨节像炒豆子般响了个遍。 难以描绘的舒爽。 他心念一动,金刚篆纹瞬间浮现,如游走龙蛇般布满全身,不过痕迹明显比以前淡化了不少。 想起梦里那无数小珠子结成的根脉,石凌朝自己胸前看了看,恍然大悟。 那些小珠子应当就是融入体内的生机液,那条飘荡不定的东西姑且可称其为“生机根脉”。 自己身体能有这般飞跃似的变化,估计就跟那玩意有关。 也不知道绿葫儿昨晚到底吐了多少生机液给自己,得试试才知道。 石凌猛地睁开眼,额头青筋高高拱起,身上诡异复杂的篆纹先是发出淡淡红光,随之色彩逐渐变得厚重。 在红光开始有些耀人眼目之时,篆纹竟如逐风的流云般动了起来。 速度先慢后快,愈演愈烈,等趋至极致,石凌已满脸涂丹,赤目如炬。 他闻到鼻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知道已经达到了肉体生机的最大承受程度。 伸指往石墙上轻轻一戳,只觉如入豆腐一般,丝毫没有阻滞地没进去了。 石凌一下呆了。 这一指看上去没什么烟火气,但可比原来砸石头什么的厉害多了。 要知道之前十八拐上面对那裂额虎时,每掷出一块青石都要吭哧吭哧费老大的力。 今日,算是到了力透指背,随心而发的地步。 现在估计自己弹个响指,都能将寻常刀盾弹裂成数块。 第七十九章 兵来了 石凌见好就收,浑身宝篆红光逐渐散去。 这一次篆纹并没有如以前一样逐渐褪去。 只见四肢上的篆纹如彩霞融汇,不断往他前胸后背收拢,等到全部汇聚到一起后,这才缓缓沉入皮肤底下,消失不见。 “伴随你掌握的力量层级提升,外显的篆纹会越来越少……” 石凌脑海里回想起黄老仙初授金刚篆纹时说过的话。 力量层级提升?应该没这么快吧?没人指点真是头疼啊。 不过也没关系了,一步一个脚印嘛,最妙的是以后只要不袒胸露乳,就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篆纹了。 石凌心中想着想着,突然泛起一股玄妙的感觉,要是再有一只裂额虎出现在面前,自己似乎可以一拳将其揍趴下。 “石小哥,石小哥?”门外突然传来小李头的唤声。 石凌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走了出来。 “你怎么又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小李头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道。 “睡不着啦,干脆起来收拾了下昨天的杂物。”石凌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道。 “你以为都像你这懒虫子,不睡到太阳晒热屁股就不起来?”荣老远远走过来训了小李头一句,又笑着对石凌道,“等会曹大魁过来照看店面了,咱们就出发。” 石凌点头应允。 “去哪啊?”小李头凑过来问道。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自然是有事了。”荣老应付了一声。 他没打算将石凌要离开的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就是为了确保石凌行踪不会泄露出去半分。 三人到了外堂,店铺门正巧打开,又是跟昨日一样的场面。 早早在外排队的人们一窝蜂地涌了进来,见曹大魁还没来,石凌皱了皱眉。 这家伙第一天就迟到,看来又是皮痒痒了。 反正是没事,他便跟着荣老在里屋清点起灵物来。 “荣老,这是个什么东西……” 石凌捂着鼻,一脸嫌弃地望着荣老手里,被红绸布包着的五颗鱼眼睛大小的赤红色珠子。 全都是湿漉漉的,虽然被清洗过,仍是发出一阵阵难以言说的恶臭。 荣老眼里闪过促狭之色道:“这是叫乌顶莺的鸟儿的排泄物。这鸟儿专食一种叫红毛珠的果子,果子本是凡物,但在那莺鸟肚子里一经消化,就会变成这些珠子拉出来,奇臭无比。其中有极少数的会衍变成灵珠子,与普通珠子无异,极难分辨。” “灵物不是难寻吗?怎么连只鸟拉的屎都能是灵物了!” 石凌一阵嘀咕。 荣老今日显然心情极好,道:“灵物难寻不假,但天地造化之神奇又岂能以常理揣度。上一次县里的灵介师来乡里,还在一户人家的茅房里揭下一块已成灵物的陈年松木呢。据说还是极品灵物,要不是被发现,估计下次拆修茅房时就会被一把火烧掉了。” “是茅房顶上的……还是茅房蹲位上的……”石凌强忍住不适道。 “呵呵,蹲位上的。” “这也行?!还有这么重口味的灵物?!” 石凌差点跳起来,一想到那块茅坑板子被灵修士如获至宝般抱着吸收灵气的样子,就觉得一阵发寒。 “谁说不行呢?不然店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把些奇奇怪怪的物事送过来,都是为了碰碰运气,万一是灵物就一朝发达了。” 茅坑板子…… 这可真不愧是奇奇怪怪的事物啊! 石凌心里咆哮着,目光移到那湿漉漉的红珠子上,随即想到以舌头当‘灵触’的曹大魁,油然而生强烈的敬佩之心。 不容易啊…… 难怪那大蛤蟆要私自截留那么多灵物,换谁干这活都会有点心里不平衡吧。 “荣管事!荣管事!”一个伙计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道。 “猴急什么,有事慢慢说。”荣老眉头一皱,这个伙计行事向来谨慎,怎会如此慌张。 “冯副指挥使来了!带了兵呢!燕家二少爷也在!点名要见石凌小哥,曹灵介跟在一起正应付着。”那伙计看了眼石凌道。 燕池? 这还真找上门来了,隔了一晚才来,估计就是在等这什么冯副指挥使作帮手吧! 石凌正欲冲出去,被荣老一把拦了下来。 “石小哥千万别冲动,燕池这世家子弟可不是曹大魁能比的。那冯胜是上野乡排名第一的副指挥使,从五品的官职,外号‘豺狗将军’,历来嚣张跋扈,这气势汹汹过来肯定是要给你个亏吃,先让我来交涉一下。” 两人走到外堂,发现曹大魁正站在个身着戎甲,一脸络腮胡子的武官身边陪笑说着什么。 旁边站着个一脸傲慢的少年,摇着折扇,看到石凌等人出来,眼中明显寒光一现。 石凌耳尖,听到那曹大魁正在说着什么“那小子野是野了点,但确实不是什么流寇,应该就是十里八乡的人,被店里收留后还算本分”。 这胖蛤蟆竟在帮我说话? 看来这般恶人只要捉住了他的把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会反咬人。 石凌心里默念道。 荣老给了石凌一个眼色示意他不动,笑着抱拳走了过去:“冯副指挥使和燕池公子到小店来,真是蓬荜生辉啊,天热,快到里屋一坐,正好尝尝新出尖的上好朝露茶。” 冯胜嗓门极大,像是破锣一般:“不必了,燕池公子说聚奇斋收留了个流寇,大闹码市,破坏秩序不说,还敢以下犯上,侮辱严县守家人,荣管事把人交出来吧。” 荣老把冯胜引到一旁,赔笑道:“还请将军明察,石凌小哥确实是新入店里,因为生长于深山之中,所以没在户民曹登记过,但肯定身世清白,绝不是什么流寇。” “码市上和燕池公子有过节那也实在是无心之举,至于侮辱严县守家人之事更不可能,我们还略备薄礼送给严老夫人了呢。” 边说着话,荣老边不着痕迹地递了个小布袋到冯胜怀里,那冯胜也是面不改色,手里一掂量便收下,转头对燕池说道:“燕家二少爷,荣管事所说你看如何?” 石凌看着他接过小布袋时习以为常的神情,心里就窝火。 瞧那鼓囊囊四四方方的,装着的明显是承玉牌,荣老起早贪黑一个月的供奉也才六百铉金,更别提小李头这种小鱼小虾了。 这厮眼睛都不眨就接了过去,还能这么心安理得,想来平日这种借权揽财的事也没少干。 第八十章 上来受死 “我看荣管事应该是老花了眼,这小子来路不正,冯副指挥使还是严审为好,别是炤阳国派来的细作。”燕池不怀好意地看着石凌道。 新历两百年,北阿峰一役后,赤离与炤阳两国划青龙河为界,隔河而治,标志着持续将近两百年“乱云之世”结束。 但赤离三征炤阳带来的战争遗痛又岂会消逝得那么快,更别提就连赤离上任国主萧昊武,都是死在第三次北征的军中。 赤离与炤阳,是国仇。 赤离萧氏与炤阳羿氏,那是家恨。 因此两国明面上的战事没了,背地里的暗斗却是不绝如缕。 在这样的背景下,赤离对炤阳细作向来持的是从重处罚的态度。 但凡被挂上细作头衔的人,就算最后侥幸被证明清白,但只要进了卫所军巡狱,不死也得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 冯胜显然早已与燕池商量好,面无表情地对着石凌一指,喝令道:“把他给我拿下!” “冯副指挥使!你今日当真半点面子都不给吗?” 眼看门外兵士要有动作,荣老是真急眼了。 冯胜是什么货他再清楚不过,这一顶炤阳细作的帽子要是扣在石凌头上,下场有多惨,他简直不敢想象。 冯胜微闭着眼,假装没听到。 今日别怪我冯胜不讲规矩,要怪就怪你惹谁不好惹上燕家。 别说这燕池成为灵修士后前途无限,就说那燕家老大燕洵,前几日刚被晋升为七星郡天运令的令辅,我还得托他走动走动,看能不能往县里副都卫的位置挤一挤呢。 赤离国官职体系简易高效,分文武两线,乡、县、郡、州、国五级,官职依次由从六品到正一品,共六品十二阶。 其中文臣主行政,分天运、吏员、户民、礼祭、工器、邢罚六个部门,由下往上分别为曹、署、令、司、部。 六部受令于凌烟内阁,阁中设五大阁老和若干没有官职的大学士,是皇帝以下的最高决策机构。 此外,文丞自身是不被授予气运之力的,但是直达天听,执掌运符调度,决定了将运符授予哪支军队。 在军方,有军职加身的武将驻守一方之地,能将名字刻于气运碑上,这就是正儿八经的承运者,足以匹敌灵修士。 其余兵士则都是普通人,除非遇到战时或其他紧急情况,文丞授符,武将运符开甲。 运符一下,几十万训练有素的兵甲气运加身,足以摧毁绝大多数灵修宗门。 这就是所谓的“文不掌兵,武不拥符”。 除了文武两派,再就是自成一体的“一府一院”,虽不授官职,但都是掌权者自己培养和掌握的灵修力量。 炤阳、乌霄、长麟三国的情况大同小异。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都是传承至两百多年前扶风王朝的体制。 当年风青炑挥剑决浮云,以摧枯拉朽之势一统泛古后,归拢权力澄清吏治,一扫各国积弊,为万民称道。 所以即使他最后血炼苍生,干下了遗臭万年之事,但创制下的体系却基本原封不动地传承了下来。 这边正当荣老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保下石凌的时候,燕池反倒是出人意料地,挥手阻止了要冲进去拿人的兵士。 他目光左右扫了扫,一脸今天就要吃定石凌的神色:“抓个流寇哪里需要冯副指挥使出手,这种为民除害之事我燕家之人向来乐意做。那小子,有本事你就站出来,今天我要不把你收拾掉,你还不知道我燕家门朝哪开!” 此时周围挤着一群看热闹的民众,他这扯着嗓门喊,典型是讨回昨天的脸面。 昨晚他回家后是越想越气,自己堂堂灵修士,怎么就被个半点灵气都没有的野小子给欺负了呢!脸都在乡友们面前丢光了! 多半还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 听到燕池还要跟自己单独比划比划,石凌反倒是一喜。 自己正愁怎么脱身,这傻小子倒是送上来一张保命符。 先把他挟持下来再说。 “石小哥!” “石小哥!” 店里众多伙计焦急地看着石凌,却苦无对策。 荣老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挡在石凌面前道:“燕池公子,冯副指挥使,明里该说的该做的小老儿可一点都没落下。两位若真是铁了心要从聚奇斋把人抓走,怎么也得考虑考虑,聚奇斋十大灵主的面子是不是二位能抹得过去的。” 灵主? 石凌心道这是啥玩意,怎么一说出来,前面这两个狗东西脸色都变了。 “这……” 冯胜脸上阴晴之色变幻,显然也是一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十大灵主总领聚奇斋大小事务,修为高深莫测,跟赤离军政两道高层人物的关系可不浅。 尤其是分管七星郡事务的红袍灵主阳修祖,传闻其与千机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燕池也是一阵迟疑,不过当他看到周遭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便铁定了心今天万不能再丢脸,不然以后燕家在上野乡还怎么混。 他咬咬牙道:“想来灵主大人也不会愿意看到聚奇斋混进些乱七八糟的人。更何况这小子来路不正,不是流寇就是细作,冯副指挥使奉公抓审何错之有?” 冯胜一听,心里倒也是多了几分底气。 自己怎么也是官家的人,只要这面旗子扯住不放,就算最后聚奇斋要追究,那也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与官家扯皮。 荣老一看燕池油盐不进,揪住了石凌来路不放,心里也是暗自着急。 黑云八寨一向与世隔绝,实打实的都是黑户,石凌要是进了军巡狱,还不是随便被他们乱扣帽子。 石凌见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心里暗叹道,以后要是碰到这种明显来找茬的人,还是省点口水为好。 他轻轻拍了拍荣老,示意不要着急,背手往店外走去。 曹大魁此时心里极为矛盾。 他巴不得有人来整治石凌给自己出口恶气,又担心石凌真要进了军巡狱,拔萝卜带出泥,把自己暗害王景行的那点破事抖出来。 小李头却是眼睛一红,他们都还以为这石小哥是没办法,甘愿屈服了。 下一刻,众人听到悠悠一声长叹:“燕池小儿,上来受死。” 第八十一章 不装了,摊牌了 听到石凌这一声“上来受死”,燕池脸色铁青,牙都快咬碎开来。 等把你丢进军巡狱里,一样样的刑具来回用个十几遍,折磨个三天三夜后,看你还嘴不嘴硬。 冯胜的手段自己可是亲眼看过的,一顿饭能吃下半头猪的铁打汉子,进去三天再出来,愣是被人轻轻碰一下都会直打哆嗦。 想到这些,燕池冷笑一声,也不想再多废话。 这一次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灵劲全力运转,俯身而冲,握拳成锤,直朝石凌砸去。 冯胜也是第一次看燕池出手,见那灵力涌动下,自己隔着一丈多远也能隐隐感觉到几分威势,顿时心生妒忌。 自己在副指挥使的位置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估计也就比这新入灵途的燕池强上个一点半点。 那气运碑上,多少曾跟自己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人都已经爬到上面去了,唯独自己的名字一直吊在后面,稳健得令人垂怜。 还是修灵好,不要眼巴巴地瞅着上面的位置爬,只要迈过了门槛,说不定运气好点,到河边散个步都能捡点灵物。 只是要自己如今放下军职改去修灵也难,别说那天星液摸不着边,就算侥幸混到了,自己倾家荡产估计也支撑不了太久的修行。 终究是要像燕家这样家大业大才能支撑得起修灵,前途不可限量啊。 想到这些,冯胜更是坚定不移地要给燕池撑场子了。 他大喝一声,竖起大拇指赞道:“燕池公子好身法!” …… 此时,谁都没注意到,在看热闹的人堆里,正探头探脑地挤进来个白衣小女孩。 她手里小心捧着个纸袋,生怕被人挤到,显然宝贝得紧。 肩膀上随意搭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微圆的脸蛋上虽然棱角尚未长开,却已经初露人间之美。 两行弯眉若初春新柳,美目流转似秋水无尘,此时腮帮子鼓鼓的不知道在嚼着什么东西,浑身上下透着股俏皮甜美之意。 她伸手往后扯了几下,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青年满脸不情愿地被她硬拉了过来。 那青年更是生得仿佛不从人间而来。 身形挺拔瘦削,风神俊朗,一头如瀑长发被条逍遥巾简单系在脑后,额前几缕乱发被微风一拂,现出一对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 唯一遗憾的是,整张脸古井不波,少了几分情绪,让人觉得生冷不易接近。 “云慎,这有人在仗势欺负个小孩呢,就这身法,你都可以一根手指头戳翻一堆了吧。” 小女孩一开口,就像只塞了一嘴果子的小黄鹂叫唤,含糊不清却又音色清甜。 云慎颇有些无奈的看看四周,低头凑到她耳边道:“这里人太杂了,还有兵士在,我们先走好不好?” 小女孩眼珠子骨碌一转,清脆答道:“不好。” 云慎声音故意放重点,喝道:“云恬儿,你别忘了爹的话!” 云恬儿撅起嘴巴哼了一声,直接头一偏,再不理会云慎,又伸手从纸袋里抓了点东西塞进嘴里,继续看着热闹。 云慎显然有些头疼,却又奈何不了她,只好挪了一步,将其紧紧护在了自己身前。 场上,只听人群一声惊呼,燕池的拳头已经重重砸在了石凌胸口。 石凌“啊”地一声大叫,如遭重击般连退几步,好不容易站定后,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其实他若想躲,完全可以避得开,只不过有心想试一下这灵修士到底有多厉害,所以才硬抗了这一拳。 他估摸着,燕池这一拳的力度估计比自己初掌握走石之力时强点,但也差不了太多。 要是换成个普通人,硬挨这一拳估计得当场失去行动能力。 他的身体早已被生机液淬炼过几轮,所以燕池这一拳根本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现在哎哟哎哟的样子基本上是装出来给大家看的。 总不能让这么多人知道,一个半点灵气都看不见的普通人能随手捏死燕池这种灵修士。 石凌在暗自琢磨,燕池心里却已经在默默奏起了退堂鼓。 刚才他击出的这一拳基本上是用了全力。 原本他想的是,打残了就丢乡狱,打死了也好办,就说是在协助抓捕炤阳细作时,遭遇抵抗,结果失手杀人,这种过错没人会去深究。 可结果呢? 石凌硬接一拳,只是鬼叫着后退了几步,还能够鼓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再蠢也猜到了,眼前这小子身上有古怪,绝不仅仅是之前以为的运气好那么简单。 “燕公子好修为!” 一旁的冯胜见石凌被击退,赶紧拍马屁鼓噪道。 燕家的一些家丁也跟着喝起彩来。 燕池是有苦说不出来,有心想叫冯胜帮忙,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开不了这口。 如果这小子耐揍的能力跟打人的能力是一个档次,那今天自己估计就悬了啊! 他不开口,可不代表石凌也会跟他一直耗下去。 石凌揉着胸口重重咳嗽几句后,高喊着“我跟你拼了”,朝着燕池冲了过去。 燕池来不及再作其他思量,将全身灵力调动到到极致后,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两人刚一接触,石凌便又被燕池打中,像是失去平衡般手脚乱舞着,“无意中”一下扯住了燕池的胳膊往后倒去。 燕池感觉自己的胳膊好似被吊在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上。陡然被拉扯,连皮带肉巨疼不说,只听“咔”地一声,已然脱了臼。 “啊——” 燕池几乎是嚎了起来,他只不过是个刚开启灵觉,引灵入体不到一个月的灵修初哥,肉体跟普通人差不了太远,哪里经得住这般重创。 冯胜终于是看出了不对劲,五指一捏,浑身骨节咔嚓作响,直朝石凌脖颈处抓去。 四周一干兵士见头头出手了,也是亮出了红木长枪,把三人紧紧围在里面,缓缓缩小包围圈。 哎,装不下去了,摊牌吧…… 石凌心里默叹一声,手上金刚篆纹之力激发,跟他拉扯在一起的燕池立马就被拧断了胳膊,白眼一翻,竟是直接痛晕了过去。 冯胜这一下是真怒了,暴喝道:“贼子尔敢?” 第八十二章 青色的妖元气 石凌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瞧准时机,侧身躲过扑面而来的铁爪,回身就是一拳欲砸到他脸上。 冯胜终究是负责操练上野乡兵士的副指挥使,《武经宗要》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在赤离灭武殷国时,他还在战场边缘走过一两遭,实战经验之丰富,可不是燕池这黄口小儿能比拟的。 石凌这一拳虽来得快,但冯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几种应变,侧身躲开后,手肘顺势如锤轰出,重砸在石凌胸口,瞬间变给燕池解了围。 石凌原本并不想暴露太多实力,毕竟眼前这冯胜再怎么说也是官家的人,万一自己表现得太引人关注,还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只是没想到冯胜战斗反应如此之快,他空有力量不敢使,论起战斗技巧来更是被冯胜完爆。 这一下受伤,他胸口一阵麻木,一口浊气尚未吐出,身后兵士的长枪已经直朝他四肢扎来。 其余兵士也是挺枪而上,隐隐封死了石凌所有退路,显然是小型战阵配合已久。 前有拳携烈风而至的冯胜,四周有寒枪成林的兵士。 一个疏忽,就陷入了险境。 此时,在热闹的人群里,白衣小女孩凑到身旁一个大妈身边问道:“大娘,这挨揍的小孩是什么人啊?” 那大妈正微闭双眼拍着胸口,似害怕看到石凌被扎成马蜂窝的惨状,听到询问后这一转头,立马就惊呆了。 这是哪里来的女娃子? 俏生生的,好似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乡东的王大户不刚好连相几门亲事都没瞧上眼吗?我看这女娃子行! 她心喜之下,迫不及待地想套点近乎,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掏了出来:“闺女生得真是好看……这少年是谁我也不知道,现在倒在地上的是燕家二公子,以前有点爱仗势欺人,不过这几年燕家行善,他也是本分了不少。那武官就别提了,哼,坏到了骨子里的东西,专门欺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闺女你住哪啊?” “我不是本地人,您别多问了。”云恬儿眯着眼甜甜一笑。 大妈还想继续发问,一旁的云慎冷冷看了她一眼,大妈只觉好似如坠冰窖,哆嗦着再不敢言。 云恬儿又掏出点东西塞到嘴巴里,嚼吧嚼吧后,转过头来把云慎扯到自己耳边嘀咕道:“那什么二公子还是个灵修士呢,自己打不过还要这群官狗子帮忙,真是讨厌死了。不行,云慎你得帮帮。” 云慎眉毛微皱,盯着石凌看了几眼道:“那少年有些古怪,事情没这么简单。” 小女孩一跺脚,气哼哼地卷起衣袖,露出两截嫩生生的藕白手臂:“不管!就要你帮他!不然我就自己上了!” 云慎见她又拿此事威胁自己,语气略微一重:“你这般多事,是真想要回去受罚吗?” 云恬儿一听,眼睛立马就蒙上了一层水气,撅着嘴道:“你不帮的话,我现在就要到地上打滚!我可要打滚了啊!” 云慎头疼得更厉害了。 自己和爹这番冒着极大风险,带着这鬼灵精怪的妹妹来到赤离国,本来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做,结果折腾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一点收获都没有。 为防有变,自己被要求带妹妹先回去。 事情没办成,这本来就有些郁闷了,结果这小家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对回去之事万般抵赖。 一路上就没消停过,专门没事找事,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到外面多玩一会。 关键自己还根本奈何不了她,说上句重话就泪眼兮兮的,强行带走就直接赖在地上打滚。 哎……真是要命啊…… 云慎心里一叹。 这要是让积雾山诸多妖修知道,潜渊域年轻一辈中性子最为冷冽低调,修行起来又最不要命的云老七,竟然会被自己的亲妹妹折磨成这个样子,一定会忍不住感叹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云慎从人群里退身出来,弯腰捡起一片树叶,微一闭眼,再睁开时,原本黑漆如墨的眸子已经转为妖异的青色。 那树叶上也是悄然弥漫上一股青气,止不住地轻轻抖动,叶梢处逐渐闪耀出金属般的光泽。 云恬儿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外表冷冽,其实心中最疼自己的哥哥,嘻嘻笑道:“云慎你认真起来的时候可真好看,难怪雾隐域那小浪蹄子老是巴着你不放,我看要不你就从了她吧。” “小孩子家家哪里学这么多歪词。” 云慎这一下罕见地露出尴尬之色,捻着树叶的手轻轻敲了云恬儿一下,轻叱一声,那叶子便从看热闹的人群缝隙里急速飞了进去。 “哎哟!” “什么东西?我的手!” 只听呼痛之声和兵刃落地之声不绝,场上兵士只依稀看到一道青光在眼前闪过,紧跟着手上一痛,一道如被细刃划过的口子便出现了。 “妖元气?!”冯胜忍不住惊呼一声,又强行把语调压了下去。 他也是被那青光所伤,低头一看,手上赫然多出了一道极细的血线。 伤虽不重,但他却是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该死的,上野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时候出了已经修到化形境界的妖修? 不可能啊……难道是从积雾山出来的? 这个念头一生,再一琢磨,冯胜愈发笃定这出手之人肯定是积雾山的妖修。 泛古大陆本土妖物修行极为艰难,要修到化形境界,只有在那些灵气极其充裕之地才有可能发生。 正因为修行不易,在逢妖必诛的赤离国,再强大的妖修一般都是与世无争,避世隐修。 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出手,而且伤的还是赤离军方的人,这基本只有与赤离罅隙甚深的积雾山才能做出来。 这妖修虽然出手,但明显警告意味偏多,并不想惹事,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光靠肉体力量就能把燕池这灵修士轻松揍趴下,背后还有这样的存在撑腰,难不成是积雾山中哪家少主出来行走的? 第八十三章 说抓就得抓 冯胜心里是矛盾到了极点。 若真如自己所想,这可是积雾山的妖修啊,能拿下的话,依照赤离军律,这份功劳足够让自己名字在气运碑上蹭蹭蹭地窜上去一大截了。 只不过他是有这个心思没那个胆,就凭那妖修暗中显露的这一手,捏死自己这群小鱼小虾简直比喝口水都容易。 他不知此时石凌心里也是疑惑得紧,他刚才惊呼的“妖元气”三个字虽然最后被强行压了下去,但还是让耳尖的石凌听见了。 而且,石凌还辨别出了那道青光就是片再普通不过的树叶。 不过树叶从何而来,又在何处消失,他是完全没看清。 “喂,你还抓不抓了啊?” 石凌望着眼前满脸写着“我好怕怕”四个字的冯胜,一脸鄙夷地催促道。 还抓个屁的抓,再抓下去,估计那道青光抹的就是我的脖子了! 积雾山的妖修,那是我一个乡里小小的副指挥使能惹的吗? 冯胜心里暗骂一声,陪着笑道:“石凌小哥,这中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放了燕池公子,我们这就走。” “那不行,说抓就得抓,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抓不抓得到?我们这还没打完呢。”石凌却是一脸不情愿道。 这话一出,冯胜是张大了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荣老则是急得恨不得拿针把石凌嘴巴缝上。 曹大魁心里滴泪,暗道自己之前栽在这么个傻楞子身上也算是没冤。 就连站在场外的云慎也是一头的黑线。 他看了眼云恬儿,意思是说,你看你要帮的是什么人。 这就是个搞事精,这么多人抓他不是没理由的。 云恬儿却仿若未见,一双美目盯着石凌不停流转,嘀咕道:“这小孩有点意思……” 其实石凌哪里想跟冯胜他们纠缠,不过是刚才“妖元气”三个字让他上了心。 黄老仙可是说过,在那场大风雪里,以性命护住他的独臂汉子,可就是被积雾山的妖修追杀致死。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与妖修有关的事情。 所以这才有意死揪着冯胜不放,看能不能逼得用“妖元气”帮他的人跳出来。 冯胜犹豫了半天,摊着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后,走近石凌身边,态度极为诚恳地轻声说道:“小公子,今天是我眼拙,受了燕池公子的蛊惑,这才有所冒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只是……我想你还是和那位就此离开为好,这里闹这么大动静,要是乡尉再闻讯带人赶来,事情就更加复杂了。那位再厉害,行踪暴露了的话,这里离积雾山几千里的路程,一路上可不好走,何必给自己添麻烦呢?” 积雾山? 石凌一愣。 这冯胜那位来那位去的,肯定是误会了自己跟出手解围之人的关系。 石凌也懒得解释,冷哼一声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冯胜一听,却反而愈发确信自己所猜没错,语气更缓,继续说道:“小公子不承认也无妨,那位既然不方便露面,出手又留情,想来也是不想把动静闹大。小公子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吧。” 石凌望着眼前这刚才还喊打喊杀,现在又对自己一脸真诚担忧的人,心里一阵好笑。 他四处扫了几眼,沉吟片刻后见还是没有动静,估摸着冯胜说的那位应当是不会再出手了。 再一琢磨,冯胜的话不无道理,真要是引得乡尉带人过来,到时候万一这突然蹦出来的“那位”撒手不管,岂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想来光凭与积雾山牵扯不清这事,就够喝一壶的了。 想到这,他一脚把地上的燕池踢得滚了两滚,一脸无辜地对冯胜道:“你到底要我承认什么啊?不过既然是误会,那就请带上这玩意快回吧,慢走不送。” 冯胜好不容易有了个台阶下,赶紧把燕池搀扶起来,带着一群兵士火急火燎地走了。 当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石凌揉了揉刚才被冯胜砸中的胸口,心里诸多念头生出。 这事只怕没这么容易解决,冯胜这狗腿子现在倒是走得快,只怕回去了立马就会把自己当成妖修同伙报上去,看来这聚奇斋是真的不能呆下去了。 石小叔要自己在山外安顿下来等消息,没想到这才出来几天的时间,自己又捅了个窟窿,还把军队的人惹了。 他再一琢磨,又感觉自己没做错什么,总不能叫别人欺负到头上了都不吱声,活得窝窝囊囊的吧。 以后啊,看不惯的还是得看不惯,该动手的还是得动手。 他心念一通,刚泛起的愁闷之气一下就散了,走到荣老面前刚欲开口,荣老已经摆摆手示意他进屋说话。 进门后,荣老一把拉住石凌,着急说道:“石小哥,我现在就马上送你走!不管刚才有什么人帮你,但你一下子伤到这么多兵士,这打的是整个上野乡军队的脸!冯胜那狗东西心胸狭窄,咽不下这口气的。赶紧走,现在就走!” 一旁的小李头等人也是一脸焦虑又崇拜地看着石凌。 军伍在他们看来,那是绝对不可反抗的暴力存在。 哪想到今天石小哥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打得连“豺狗将军”都服了软。 这痛快是痛快,但一想到后面整支上野乡的驻军,还是禁不住地惶恐不安。 石凌情知荣老是真心为自己好,有些犹豫地道:“就不劳烦荣老送去临乡了,正好我也想回山里看看。这是就怕我这一走,冯胜会迁怒于聚奇斋……” “这你不要担心,我立马就会把情况报给上面的大人们,冯胜没有确切证据,胆子再大也不敢乱动聚奇斋。你就不一样了,不管他们如何无理,你伤了军士就是重罪,真要抓你,我们着实拦不住,只能委屈你了。” 荣老边说着,边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黑袋子塞到石凌手里,继续说道:“石小哥来店里,本应按开阳护寨所托好生照顾,没想却反而牵连到小哥。小哥仗义,店里却护不住你,老朽实在过意不去,一点心意万万不要推辞,否则我这张老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石凌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五块灰色承玉牌,还有数十颗零碎的铉金豆。 荣老这一点心意就有蛮重啊。 “这……” 第八十四章 初见恰似过云雨 石凌迟疑着正要拒绝,荣老又说道:“石小哥有贵人相助,可别看不起这点钱财。” 经过刚才外面那一出,荣老也是猜测石凌背后应该有大能耐的人在撑腰,只是不方便露面。 石凌有点哭笑不得,这真是天大的误会,这贵人长啥样自己都不知道呢。 “掌柜的?谁是掌柜的?” 正在这时,一声黄鹂鸟般的清啼在门外突兀响起。 众人一看,一个白衣少女正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后面跟着个翩然出尘,却又透着股拒人三尺之外气质的青年男子。 那少女估计瞧出荣老是主事的,径直走到他面前,把雪藕一般的手臂一伸,摊开手心里的一颗紫皮果子,乖巧问道:“老人家,你们有这东西卖吗?” 荣老阅人无数,见这女孩容貌出众,后面跟着的青年更是气质不凡,立马不敢怠慢。 他仔细端详了下那紫皮果子后,耐心解答道:“这位小姐,这果子叫‘紫莺莺’,味道清甜,食一颗,唇齿留香,可回味三日。由于一般都生长在深山,且果期很短,挂枝七日则烂,异常稀有。我们店里不做这个买卖呀,可能要去别的店问问了。” 云恬儿先是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即一双妙目四处扫了扫,最后停在石凌身上,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护在她一旁的云慎忍不住闭了闭眼,这小妮子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刚才是她帮的忙啊。 石凌被云恬儿这一挤眉弄眼,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眼前这女孩肤莹如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似山涧小溪,跳动着明快欢畅的色彩,似能把人心头所有的尘垢冲刷去。 双唇红润如樱,嘴角估计是吃东西时没抹干净,还留着点果汁痕迹,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将其揩去。 好甜啊…… 石凌是土蛤蟆初入五彩湖,人生第一次见到这样娇俏甜美的女孩,不知怎的心里就又有些发慌,脸没来由地红了一下。 人生有些初见,恰似过云雨一般,来得那么突然,让人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早已淋在了心底里。 云恬儿瞧他窘迫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这小孩脸红什么?” 这一笑,石凌感觉眼前好似多了两弯明晃晃的小月牙儿,一时有些痴了。 随即又反应过来,不知是恼火自己的表现还是云恬儿看轻自己的话,鼓起勇气反驳道:“你才小孩呢,我比你大多了吧。” 云恬儿见石凌被自己一句话就惹得较真,更加来劲,娇蛮答道:“癞蛤蟆打哈欠,也不嫌口气大。” 石凌一听癞蛤蟆就更加来气:“有本事说出你年纪来!” 云恬儿脖子一歪,眼睛咕噜一转,古灵精怪地道:“想知道?哼哼,我就偏不告诉你。” 云慎也是被这小妮子蛮不讲理的样子逗得心中一笑。 只有他知道,自己这妹子是害羞才不敢报真实年龄。 按照人族的算法,她都已经五十高寿了。 只是妖的生命进程本来就比普通人类要长,成年后还好,就是幼年时神智苏醒较慢。 硬要换算过来的话,差不多是三年换算成一年,其实也就是十七岁的样子,比这少年估计还要小点。 石凌被云恬儿话语一噎,也是少有地露出了少年心性,故意哼道:“那行啊,这‘紫莺莺’我知道哪里有,我也不告诉你。” 他说的倒不是假话。 之前跟石爷第一次去赤砂洞找驭魂兽时,在那边路上遥遥望见到过一小片刚冒果的“紫莺莺”,只不过当时没心情去摘。 算算时日,应该也是到了快熟透的时候了。 云恬儿一听,清亮的眸子立马愈发明艳。 她在之前来的路上偶得几枚“紫莺莺”,一尝之下惊为天人,揪着云慎要找到这果子苗,带回潜渊域种上,方便以后想吃就吃。 谁想在上野乡周遭转了大半个圈都没找到,这才进坊市碰碰运气,问了好多家店都是失望而返,结果没想在石凌这看到了希望。 她变戏法似的掏出四块白色承玉牌,往石凌手里硬塞过去,变脸哀求道:“我全部家当啦,都给你,你带我去好不好?” 一旁众人差点下巴都掉下来。 一块白色承玉牌就是一千铉金,现在竟然一下给出四块。 而那“紫莺莺”果,虽然珍贵,终究只是凡物,平时市面有货的时候,一百铉金都能买到一大堆。 这小女孩不懂事也就算了,可身后那青年明显就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啊。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 石凌也是被吓了一跳,一来是四块白色承玉牌实在太贵重,二来却是因为云恬儿硬塞给他时,手不小心跟他碰触了下。 那柔柔的感觉,就像被三月的春风拂过一般,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 云恬儿软语相求,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答道:“带你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也准备回山一趟了,只是这果子不值这么多钱的,你快收回去。” 说完他就想把承玉牌塞回去,可又不好意思像云恬儿那样抓着手硬塞,递到一半就递不过去了。 云恬儿娇蛮劲又来了,也不避讳,抢过承玉牌后又直接塞到石凌怀里,又抓起石凌一只手紧紧压在那玉牌上面,气呼呼地道:“说给你就给你了,怎么这么多事啊,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石凌一张脸憋得通红,硬是没好意思再把承玉牌塞过去。 荣老是个过来人,看到石凌这表情,再一看云恬儿娇俏甜美的样子,心里不由泛起一股笑意。 这石小哥身负本事,为人刚直,行起事来不惧权贵率性而为,但说到底,也终究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恰似那幽幽溪谷中迎春的花儿,经风一吹,便要烂漫一季。 他含笑帮着石凌解围道:“石小哥,你就收下吧,我看这四块承玉牌对这位小姐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倒是那‘紫莺莺’果被她看得极为重要。买卖嘛,无非是各取所需,自愿即可。别再推辞了,赶紧去吧。” 第八十五章 我本山中人 云恬儿在长者面前极为乖巧,她朝荣老甜甜一笑,又挤兑着石凌道:“原来你姓石啊,难怪跟个石头一样笨呆呆的。” 荣老忍俊不禁,石小哥可不是什么笨呆呆的人,只不过对着你才这样而已。 石凌经荣老一提点,也是想通了。 是啊,无非就是个买卖而已,自己又没专门坑人,顾虑这么多干什么。 等把他们带到地方了,赶紧偷溜回寨子里瞧瞧老头才是正事,这些钱财正好买些灵药回去带给他用。 他想了想,把四块承玉牌转交给荣老,说道:“荣老,这些我想跟店里换些灵药,一来我自己有用,二来我带回去给寨子里的长老瞧瞧,说不定他们可以搭配搭配,熬点药给少掌柜试试。有机会时我再送过来。” 荣老一下又看到了希望。 石小哥一身是迷,说不定真有法子把少掌柜的灵鳞恢复过来。 他接过两块承玉牌后答道:“那感情好,我也不跟小哥假客气了,这承玉牌我收下一半,除了寒水天芍不能动外,店里其余的灵药我都拿给你。” 石凌知道生机液的价值,也不矫情,爽快答应下来。 他都已经决定好了,到时候随便找点汁汁液液的搅在一起,再混一点点生机液进去给王景行。 这样的“秘方”,估计没人能看得出生机液的秘密了。 片刻过后,荣老从里屋拎了个明显高级不少的纳灵袋给石凌,匆匆说道:“灵药都装在这里面,再不能耽搁下去,等下怕就走不成了。石小哥,就此别过吧。” 石凌也知分寸,与眼巴巴瞅着他的小李头等人打了声招呼后,便领着云恬儿二人走了。 …… 上野乡郊小道上。 石凌在前面带着路,云慎闷声跟在一旁。 云恬儿则像穿花蝴蝶般,哼着不知道什么调子,一下这里采朵野花,一下那里扑扑野蜜蜂。 “嘿呀!” 这是云恬儿快步冲动石凌前面,娇蛮地一跺脚,吓得路旁探出头的小土鼠一个激灵钻回洞里。 “哈哈,这胆小的小东西。” 云恬儿捡起根小树枝,蹲下身来,一边捅着土鼠洞,一边咯咯咯地笑。 可怜那一窝平白遭劫的小土鼠,吓得蜷曲在洞里的最深处,瑟瑟发抖。 这里没了外人,云慎不自觉收敛了几分冷意,嘴角含笑道:“云恬儿你要一路上还要这样东捣西捣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给你留足时间。” “原来她叫云恬儿,可看这样子,哪里有恬静的样子……不过还怪好听的。” 石凌心里想着,怔怔看着云恬儿的背影。 云恬儿朝云慎重重挥了挥手里的小树枝,鼓着腮帮子道:“反正没挖到紫莺莺的苗就不跟你回去!” 说完背后又好像长了眼睛一般,转身将小树枝朝石凌一指,嗔道:“你这石呆子又看什么看呢?还不快带路!” 石凌偷看人被逮个正着,吓得也跟那小土鼠一样赶紧低头带路。 迈出几步后,他又颇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我叫石凌,凌寒怒放的凌,可不是什么石呆子。” “还凌寒怒放呐,你爹妈怎么给你起的名。凌寒才怒放,那现在盛夏天你又是什么,枯萎的小花吗?”云恬儿凑到他身前嘻嘻笑道。 “云恬儿!”云慎重哼了一声。 云恬儿被这一哼,也是觉察到自己讲的话不对,不过见云慎为这点小事凶自己,又有点赌气似的对石凌说道:“我只是说你这名字,可没讲你爹娘不是。” 石凌沉默片刻,轻声道:“没事,我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名是爹娘留下的,姓是随的收养我的老头。” “你怎么连爹妈都不知道……” 云恬儿心直口快,刚要问出来便想通了缘由,登时止住话头,扭扭捏捏地扯着自己衣角,颇有些愧疚。 “瘦梅铁骨傲寒凌,嶙峋刚正骨气高。石凌,你应当是生在风雪之中吧,你爹娘对你期望很高。”一直闷声跟着的云慎突然开口说道。 石凌一楞,他路上其实有心跟云慎搭话,但见其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冷表情,所以一直也没好开口。 此时听着云慎对自己名字认真的解释,只觉心里一阵恍然。 他从没有过关于父母的记忆,这一下子却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来路般,模模糊糊明白了父母在自己生命之初时,对自己的殷切期许。 想到这些,石凌眼眶一湿,赶紧擦了擦眼睛。 云恬儿见着他神情,咬了咬嘴唇踮起脚来,故作大方地拍了拍他肩膀道:“云慎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云慎…… 那他们两个应该是兄妹了吧…… 石凌朝她点点头,轻轻道了声谢。 经过这一茬,三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石凌大抵知道了云慎外冷内热的性子,在云恬儿面前变得不再那么拘谨,话也多了起来。 “石呆……石凌,你知道的那地方,‘紫莺莺’果有很多吗?” “有一小片吧,七八株肯定是有的。” “我的天呐!怎么就你能发现呢?我和云慎找了这么久都没人知道。” “那里偏僻得很,我是偶然路过。其实那‘紫莺莺’果虽好吃,但也有坏处,吃完老是放屁,我们都叫它‘屁儿果’。” 云恬儿脸一红,轻骂了声讨厌,显然已经对这个情况十分了解。 石凌奇道:“我又没说错,上次我吃了一小捧,回家放了三天的屁,熏得我家老头都不敢走近我。你这么喜欢,就不怕放屁吗?” 云恬儿脸红扑扑的,像只发怒的小老虎般冲石凌吼道:“你才放屁呢!” “他又没说错,有的人前几天屁多时可还发誓再也不吃那玩意了的,结果刚停没一天又吵着要吃。”云慎强忍住笑意,眼望着天,似在对着很远的地方说话。 “云慎!”云恬儿脸红得欲滴出水来,脚一跺娇嗔道。 云慎赶紧望向别处,假装没说话,但明显能看到他嘴角憋着股子笑。 “如果怕放屁,又喜欢那味道,可以吃紫仙儿果,味道更好,不过这个季节是没有的,得等到冬天。”石凌认真说道。 云恬儿一听就忘了刚才云慎的挤兑,扑闪着眼睛眼巴巴地问道:“很好吃吗?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啊,真有本事。” 云慎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在云恬儿心里,衡量谁有本事的标准就是这么简单。 “我本就是这黑云山的人,能不知道吗……” 石凌脚步一顿,望着天边已经遥遥可见的莽莽大山,声音里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第八十六章 惊变 云慎是听出了其中不一样的味道,他打量着石凌,发现这少年一脸与实际年龄不合的惆怅神情。 云恬儿则没云慎想的那么多,她毫不避嫌地拉着石凌的胳膊问道:“原来是到了你家啊!紫仙儿果现在没有,那可还有其他好吃的?” 石凌转头一看她亮晶晶的眼神,颇有些无奈地笑道:“那当然有了,放泥坑里焖熟的百草赤锦鸡,我能一口气吃两只。山溪里那溯溪回游的松果鱼,蘸点七里香,吃起来满嘴酥脆。其他果子类的在这盛夏天就更多了,甜浆球、木白果、乌鱼梅……” 石凌在有板有眼地报着山里的野果名字,云恬儿光是听着就已经激动得直抖,口水稀里哗啦地问道:“你家在哪?还能住得下吗?” 云慎听得差点栽倒:“云恬儿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呃……”石凌却是一下就愣住了,他略一思索,认真答道,“那不行。” 他倒是打心眼里愿意跟这娇憨甜美的女孩多待,只不过石寨肯定回不去,黄极观又太打眼,不可能真让她兄妹住下来。 更何况山鬼之事尚未解决,最好还是尽快带他们找到‘紫莺莺’了送出山。 云恬儿吐吐小舌头道:“真小气。” 石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也没再过多解释。 三人过了苍崖,前头带路的石凌明显就加快了脚步,原本是担心被守崖的人发现,谁知却跟自己出山时一样,连半点人迹都没见到。 石凌心底顿时沉了一截。 看来山鬼之事还没结束…… 不过还好现在要去的地方跟八寨不在一个方向,想来应该安全。 山路崎岖。 原本石凌还担心云恬儿兄妹俩跟不上,结果发现不仅云慎是优哉游哉,就连云恬儿也是一路欢蹦乱跳,丝毫没有累的感觉。 他心中开始生疑。 自己身体经生机液滋润,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比拟的,当时带着石寨诸多护寨寻山鬼洞时,就连常年累月在山里钻的护寨们也是苦不堪言,怎么这兄妹俩却一滴汗都没出呢? 他皱了皱眉,暗暗在脚上激发金刚篆纹之力,悄然把速度慢慢加快,行了一小会,结果发现还是没与两人拉开距离。 云慎扫了一眼石凌的步子,眼中有精光闪过。 正边走边四处张望着的云恬儿突然站定,刚想拉住石凌,却发现他一个呼吸间已经走出去很远,急得大声嚷嚷道:“哎呀,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那边有从红果子呢,你看看能吃不?” 石凌停住脚步,顺着云恬儿指的方向一看,答道:“那果子是用来喂猪的,涩死啦,快走吧,就要到地方了。” “喂猪的吗……看上去挺好吃的呀。”云恬儿吞了口唾沫,心有不甘地迈开步子。 只见她身若流风,只几步就跟到了石凌身旁。 “你这呆子愣着干嘛,怎么不走了?”云恬儿眼睛一直就没瞧过路,差点就撞上停在原地的石凌。 她抬头一看,正好迎上石凌盯着她的发亮眼神,没来由就有点心虚,低头嘀咕道:“你看我干嘛?” 石凌默不作声,飘然而至的云慎接过话道:“看你傻呗,没发现自己刚才几步走了多远吗?” 云恬儿这才恍然大悟,哎呀一声把石凌推了一把:“你这人好坏,故意试我们。” 石凌沉吟一下后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云慎淡淡答道:“我们是什么人很重要吗?反正没有害你之心就是了。” 云恬儿则是有点生气,气鼓鼓道:“你这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 石凌心思急转,脱口而出道:“先前是你们出手帮的我?你们是积雾山的妖修?!” 云慎暗道这小子倒机灵得紧,从云恬儿一句话里就捕捉到了信息。 云恬儿叉着腰,气呼呼地道:“是又怎么样?难不成你也要对我们喊打喊杀吗?” 她虽然天真散漫惯了,但在离开积雾山的这段时间,也是对赤离不分青红皂白猎杀妖修的做法心生怨气。 前几天她就亲眼见过一对军士列开战阵,将只刚化形的妖修击杀。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前她看到石凌被军士围攻时这才格外愤懑不平。 石凌有些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结结巴巴的肯定不安好心,你就是只小白眼狼!”云恬儿不依不挠地挥着小拳头。 石凌心里一叹。 就算告诉他们自己父母可能就是被妖修所害又能怎样。 现在唯一线索就是腰间的黄皮葫芦,在没找到能认得出这葫芦的人之前,估计就算凶手站在自己面前也是认不出。 “没什么,我只是想谢谢你们出手相助。你们都是有大能耐的人,我哪里能喊打喊杀。” 石凌见着云恬儿对自己生出敌意,心里不知怎的就有点泄气,耸拉着脑袋道。 云慎意味深长地道:“我们身份特殊,也不是有意要瞒你。而且我看你身上只怕也有不少秘密吧,一介凡躯却可力压灵修,不简单呐。” 石凌沉默不语。 眼前这两人与荣老等人不一样,自己随口找个借口根本就搪塞不过去,更何况他也根本不想在云恬儿面前撒谎。 云慎见此,也不逼迫他,淡淡道:“你我本是买卖在身的路人,你的秘密我也不想知道。买卖一完,各不相干,你也别犹豫了,赶紧带路吧。” 云恬儿娇哼了声:“不说就不说,蛮稀罕。” 买卖一完,各不相干…… 石凌望了云恬儿一眼,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不是滋味。 轰隆—— 正在此时,前方山谷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竟是连地面都震颤了几下。 石凌凑到山道旁一看,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片赤金光芒一闪而过,紧跟着就是一大片妖异的红光爆发,久久没有褪去。 “嘶——” 一阵妖兽的痛吼声紧跟着从山谷里带着回声传过来。 石凌本还在犹豫那赤金光芒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听到这一下,心里一惊。 不好,这该不会是蟒婶婶吧! 第八十七章 邪事 石凌心中念头刚生,腰间的黄皮葫芦立马一阵剧烈晃动,压制不住之下,赤金小蟒已经顶开葫芦嘴,急速游动出来,盘在了石凌肩膀上。 小嘎一脸急迫地朝着石凌嘎嘎直叫唤,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 “你也听到了?真是蟒婶婶?” 受小嘎焦躁之情的影响,事情紧迫之下,石凌也来不及顾虑身边有外人,脱口问道。 心里得到小嘎一阵猛烈回应,他愈发着急。 看刚才那异样景象,蟒婶婶必然是受了重创。 这黑云山里还能有什么能伤得了一条化形失败的凶兽呢? 那一阵妖异的红光又是什么? 石凌来不及跟云慎两人解释,脚上金刚篆纹之力瞬间全开,直朝山谷方向奔去,尘土飞扬之下,眨眼间就不见了人。 “刚才那小蟒是从他葫芦里钻出来的?” “他对条还没化形的小蟒说话?他还能听得懂那小蟒的话?” “他不会也是条蟒妖吧?可是怎么一点妖元力都没有?” “他怎么跑得这么快啊!” 云恬儿望着石凌离开的方向,问题如点燃的炮仗一样劈里啪啦地炸了开来。 “云慎,你倒是说话啊!急死我了。”云恬儿忍不住拍了云慎一巴掌。 “有点意思,过去看看。” 云慎望着石凌离去的方向,眼里露出玩味之色,周身青色妖元一动,不待云恬儿反抗,一把将她提拎起来。 飘飘然几步踏出,由慢到快,最后竟是足不沾地,踏风而行,直朝那山谷掠去。 “云慎!你又来这套,快放我下来!” 云恬儿不绝的骂声似乎比山谷中的痛吼声还大。 …… 石凌脚力惊人,盏茶间便越过山岭,来到了山谷底下。 他刚一站定,只听身后劲风拂来。 云慎比他慢了一会动身,还带着个挣扎不止的云恬儿,结果竟然是与他差不多同时到达这里。 呈现在三人眼前的景象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四处都是碎裂的巨石和断裂开的树木,地上有一条条约数尺深的沟痕,似被什么巨鞭抽打而成。 一片狼藉之中,一条气绝多时的赤金大蟒仰躺在地上,腹部可见一条长约丈许的巨大伤口。 伤口正中间露出个如若深井的窟窿,整条伤口边缘齐整,皮肉外翻。 这般惨状,应当是被人用重物击穿腹部后,再从窟窿处顺着肌肉纹理硬生生撕裂开。 奇怪的是,以这赤金大蟒的体格,在这样的重创之下,必定会是血流成溪。 然后诡异的是,三人虽能闻得到浓郁得让人几欲作呕的血腥味,但在那蟒身及四周的地上竟连半点血迹都寻不到。 离那死去的赤金大蟒不远处,一条体型更大,浑身鳞片破碎不堪,心胸位置有个拳头大小窟窿的赤金大蟒正有气无力地甩打着尾巴,似想把踩在它头上的人抽开,但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踩着大蟒头的是个干瘦如老鱼鹰般的老者。 他眼窝深陷,脖子前倾得厉害,此时正一脸凝重地托着个婴孩头颅大小的血色圆球。 那圆球泛着妖邪血光,明暗交替,球中盛着的红色液体使劲拍打在圆球壁上,好似被囚禁的暴躁妖兽在嘶声咆哮。 一条细长的血线将那圆球与赤金大蟒的伤口连在一起,大蟒体内鲜血正沿着血线逆行而上,注入其中。 看样子,死去赤金大蟒体内的鲜血,应当也是被这圆球生生抽取干净。 这一死一伤的两条赤金大蟒正是小嘎双亲。 那老者斜眼扫了下到来的三个人,在云慎身上停留片刻后,不咸不淡地哼了声“滚”,显然根本没把三人放在眼里。 三人反应各不一样。 云慎是眉毛紧紧拧住,冷冷盯着那老者,云恬儿则是气得咬紧了牙关,要不是云慎一把将她扯住,早已经破口大骂了。 石凌却是睚眦欲裂,只觉心里好似有滔天怒火要喷薄而出。 赤金大蟒虽是凶兽,但在赤砂洞时显露出来的温和有礼,可比一般的人类还好得多,谁想今日会遭到这般惨无人道的虐杀。 这老畜生不是什么善茬,不全力以赴,只怕是救不下蟒婶婶! 石凌心里急速思量,扛起地上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猛地朝那“老鱼鹰”甩出去,随即前胸后背陡然耀出一阵红光。 金刚篆纹之力全力激发后,他双眼血红,捏紧了拳头直冲过去。 小嘎被石凌强行安抚住情绪,在他掷出石头时,化作一道赤金流光弹射出去,隐隐跟在了石头后面,伺机行动。 那干瘦老者专心操控着血球,估计也是到了关键时机,见石凌不听劝阻,眼中凶光乍现,重重哼了一声。 他随意一摆手,一股恐怖的灵力便以他为中心急速波动开来,掀起的劲风刮得石凌脸颊生痛。 石凌掷出的巨石在离他还有几丈远时就轰然碎裂,如同撞击在了实处。 隐匿在巨石之后的小嘎在空中快速扭动身躯,堪堪避开了炸裂开的石块,不退反进,结果跟那巨石一样,狠狠撞在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之上,“嘎”地惨叫一声,落在了地上。 它在地上晃了晃头,认准方向后又是嘎嘎叫着猛地撞了过去。 这一下力道之大,只听“咔”的头骨裂开声响起,随即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奄奄一息的赤金大蟒原本痛苦地紧闭着双眼,此时似乎听到了自己孩子的这声惨呼,猛地睁眼望向这边。 看到石凌和地上头破血流的小嘎后,它哀鸣一声,头部重重一摆欲要挣脱那道血线,却被干瘦老者怒哼一声,重重一脚又踩趴在了地上。 大蟒无力挣脱,望向石凌的眼神里全是焦急之色,似乎在催促他赶紧带小嘎离开。 “小嘎!” 眼见这一切,石凌心中几欲淌血,前冲的步伐没有丝毫减慢,瞧准了小嘎撞击的位置,急停步后借着这一冲之势,朝着前方的空气重重击出。 轰!! 明明前方什么都没有,石凌却感觉自己的拳头如同砸在金铁之上,反震之力作用下,直把他整个臂骨都震得生疼。 老者轻蔑一撇,显然对石凌的手段毫不在意,继续全速抽取大蟒精血。 石凌第一次遇到这种诡异的现象,心里诧异得紧,手头却发着狠,一拳比一拳重地轰击在那看不见的壁垒上。 他心里明白,不赶紧破开,蟒婶婶就真的没救了! 第八拳时,石凌鼻尖一热,一股鲜血流了出来。 金刚篆对生机的透支已经达到了临界点,然后他的拳头依然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第十二拳时,视野逐渐模糊,眼前如同蒙上了一层揉不开的血雾。 不仅如此,耳朵、嘴角乃至胳膊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已在不同程度地溢出血来。 第八十八章 此人当杀 眼见每一次呼吸间,几丈外的那道血线都要咕噜一下注入血球,赤金大蟒已经虚弱得连尾巴都摆不动,目光也开始涣散。石凌喉间发出一阵阵如同野兽一般的沉闷低吼。 “开!” “开!” “给我开啊!!!” 每一声低吼之下,都伴随着严重透支生机,强借金刚篆纹之力的一拳。 到最后,发狂般的石凌每一寸肌肤都渗出了细密的血珠,在拳风带动下,汇成一道道血流。 狰狞得可怕…… 一旁云慎和云恬儿看得呆了。 这老鱼鹰样的老者所祭起的灵气壁垒,原本极为浑厚,却在石凌接连不断的轰击下,由最初的微微溅起涟漪,变成了最后的摇摇欲裂。 这还是一个凡人该有的力量吗? “敢来打搅老夫,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吗?!”干瘦老者厉声威胁,心里的惊讶却跟云慎两人一致。 虽然这灵气壁垒只是仓促间随手布下,但毕竟是灵修士的手段,此刻竟然即将被个无知无畏的凡人用蛮力轰碎,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阴狠狠地看着三人,手腕一动,所托圆球中的血液如受刺激般加剧翻滚,空中的那道血线明显在提速逆行。 赤金大蟒吃痛之下,头猛地抬起,似在做最后的挣扎。 “这石呆子……就是条大蟒而已,又不是他亲人,这么拼命做什么?” 云恬儿看着石凌浑身浴血,万般执着的样子,眼中不知何时泛起了一阵泪花,自言自语地轻轻道:“云慎,你再不出手,我一辈子都恼你……” 她话音未落,云慎已经一步踏出。 “此人,当杀!” 一个杀字未落,他已落在石凌身旁。 泛着青气的手掌朝灵气壁垒徐徐推出,本已势弱的壁垒瞬间崩塌。 石凌感觉到,眼前难以言说的压迫好似一下子就没了。 他猜到云慎已经破了那鬼东西,使劲揉了揉被血雾朦胧的眼睛,勉强认准了干瘦老者的方向就要冲过去。 “他不是你能对付的,交给我吧。” 云慎略移一步挡住石凌,想了想又说道:“那灵气壁垒已被你破得差不多,我只是加了把力……你很好。” 说完,他双眸一下转为妖异的青色,手一抬,四周数十块碎石立马被青色妖元包裹住,以比石凌所掷石头快数倍的速度,挟着尖锐的破风声直朝那干瘦老者袭去。 这一下,那老者再也顾不上抽取赤金大蟒的鲜血,匆匆退开几步,连接血球的那道血线一下子崩断开来。 失去牵连的血线坠落后,淋了赤金大蟒满头,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一刹间浓郁了数倍不止。 老鱼鹰一边腾跃躲闪着紧跟其后的石块,一边用手在那血球上快速重拍了几下。 血球里面汹涌着的血液逐渐平静下来,慢慢凝成了如翡似玉的晶体,到最后已是剔透玲珑,妖邪的血光也收敛住。 他将其收入了手上戴着的的古铜戒指中。 “哼!” 处理完了血球,老者怒哼一声,身上灵气涌动,气势陡然上升,只是振臂一拂,空中那数十块碎石就轰然炸裂。 “我还道是什么人,原来是只不长眼的妖修。生路你寻不见,死路倒是走得直。爱管闲事,今日就正好把你一起血炼掉。” 云慎显然不喜口头争执,漠然提掌扑上前去,周身青色妖元猛然爆发,电光火石间便与老者拳脚比拼了数十个回合。 另一边,云恬儿已经快步跑到石凌身旁,丝毫不嫌弃他满身是血,将其扶住后关切地道:“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没事。” 石凌轻轻拉开她的手,一把将地上的小嘎捞起来,用手一探,气息虽弱,但仍然活着。 他又勉力支撑起身子,几步跑到赤金大蟒身前,查探完毕后,心中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赤金大蟒眼虽睁着,但心胸位置受创太重,都能隔着模糊血肉看到里面微弱跳动着的蟒心。 鲜红的蟒心上,有个手指大小的窟窿。 致命伤…… 先前因那血球牵引,大蟒还能吊着一口气,现在血线一断,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气若游丝的大蟒瞧着石凌,勉力眨了眨眼,石凌会意,把小嘎轻轻放在了她的脑袋旁边,强忍着悲痛道:“小嘎我会全力救好它,只是蟒婶婶你……” 大蟒似乎听懂了石凌的话,用尽了所有力气将蟒头微微一挪,与小嘎轻轻贴在了一起。 它望向小嘎的眼中尽是柔和与留恋之意,几息之后,喉间轻轻嘶鸣一声,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就此闭眼。 石凌跪在大蟒面前,止不住地抽泣。 眼前这赤金大蟒虽为异类,但爱子之深,与人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对泛古本土凶兽而言,走上妖修一路何其艰难。 这赤金大蟒灵慧极佳,原本修得个化蛟腾龙也不是不可能,却为了保全孩子性命,心甘情愿自斩太阴,断去自己大好修途。 而反观人海之中,却有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修行不惜抛弃妻子,甚至干下伤天害理之事。 本是大善之兽,如今却因修为不如人,就被抽尽妖血,残忍虐杀。 子在眼前,纵有满腔不舍,却再不能依偎呢喃。 何其悲苦…… 云恬儿虽不知大蟒的过往,但大蟒弥留之时眼中浓得化不开的至情,她又如何感受不到。 她本就是个喜怒哀乐藏不住的主,望着眼前跪地的石凌,又扫了眼自己满手的鲜血,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这小蟒是叫小嘎?是这大蟒的孩子?” 云恬儿一哭,石凌反而是止住了眼泪。 他轻嗯一声,缓缓立身而起,死死盯着正缠斗在一起的两人。 云慎白衣飘然,一身青色妖元似妖异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一掌接一掌拍出,看似写意,但每一下带出的气势,连石凌这个外行看着都能觉出其中厉害。 再观那干瘦老者,石凌就有点看不懂了。 只见他掐着法指,不断地隔空点向云慎要害,看上去完全没有云慎那般威势,可云慎却依仗灵活的步法不断变幻身姿,好似在尽量避免与那法指正面较量。 妖元和灵气不一样,前者是显化之物,只要不刻意隐藏,凡人也能看见。 所以石凌能看出云慎的厉害,却瞧不出老者的手段。 云恬儿则不同,她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在她眼里,干瘦老者每一次法指所出,都有厚重如山的灵气朝云慎激射而出。 以云慎要不就不打架,打起架来最爱做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的性格,要如此躲避那法指的话,只可能是因为扛不住。 云慎修为不如这糟老头子吗…… 第八十九章 骂得你吐血 云恬儿心里正担忧着,打斗中的云慎已经一掌将那老者逼退,跃身退开几步后,沉声问道:“楼山国军伍秘术‘万重山’,这般修为……你是山林军将领中的哪一位?” 楼山国是“乱云之世”中的十二国之一,地处西南,后来在称雄制霸中被赤离国所灭。 山林军正是楼山国最为精锐的内侍禁卫,精于战阵配合,曾在千秋河畔以少胜多,将乌霄国号称“战甲第一”的森罗卫击溃,一战成名。 可惜的是,后来赤离进犯,楼山国主披甲督战时一意孤行,致使二十万山林军落入赤离国大军圈套,悉数阵亡。 本欲追击而上的干瘦老者听到云慎询问,不自禁止住了攻势,沉默了下来。 见老者不说话,云慎继续说道:“‘楼山关前万重山,万重山劲万人寒’,万重山秘术专为战场厮杀而创,取的便是那山势起伏,连绵不绝之意,生死不分,战势不止,敌我皆寒。虽然不知你为何要变拳为指,但万重山秘术我是亲身体会过的,你又如何掩饰得了?” 生死不分,战势不止,敌我皆寒…… 干瘦老者似乎回忆起什么,眼中闪过几分惆怅之意,但马上又被狠厉之色取代。 “楼山国,早在四十年前就没了!你个妖脉只开了两三条的小妖修,万重山奈何不了你,狂沙三刀势你可又曾见识过?” 话音一落,老者爆喝一声,强大的气场立马四散开来。 他自平地高高跃起,枯瘦胳膊在虚空一抓,一把寒光森然的雁翅刀便出现在他手中。 刀虽是凡刀,却裹着滔天的灵威朝云慎头顶纵劈而下。 一刀势——斩沙海! 云慎翩然后退,两袖一抖,七道青色寒芒激射而出,其中两道凌空架住燕翅刀,却被压得接连跌落数丈。 刀身未至,刀芒已达,云慎一个不小心,前额飘扬起来的头发已被割断一束,幸而又有两道寒芒及时补上,这才险之又险地止住了这凌烈无比的“一刀势”。 剩余的三道寒芒则在空中一散而开,从不同的刁钻角度射向那干瘦老者。 干瘦老者一击未成,被寒芒逼得回刀旋身,一连串金铁相撞的火花在空中眩然绽放开来。 眨眼之间,燕翅刀已经跟那三道青色寒芒在空中硬拼了数十下。 刚才抵挡住一刀势的四道寒芒在空中短暂一滞后,急速一闪,加入了围攻老者的行列。 石凌这一下才看得清楚,那七道寒芒竟是七枚巴掌大小,刃薄如纸的奇形飞刀。 七道寒芒彼此之间似有联系般,你进我出,虚实相生,隐隐将老者笼罩在了漫天寒芒之中。 干瘦老者明显应付得稍为吃力起来,他瞅准机会,一下跳出飞刀围攻之势,刀举过顶,暴喝一声劈下。 二刀势——乱沙舞! 明明也是纵劈而下的一刀,这一刀却没有了先前的迅捷之势,反倒是刀背有如被巨力反向牵扯住般,挣扎着缓缓落下。 老者虎口崩裂,显然即使是他,使出这一招来也不得不承受巨大的反震之力。 劈出半指,刀刃便一分为二,一指时便二分为四,到最后刀势落尽,已成数百道刀影,如奔雷般朝云慎压下。 七道寒芒左冲右突,每击散一道刀影,灵力相撞之下,便发出“轰”的一声暴鸣。 只听空中暴鸣声接连不断响起,震得云恬儿和石凌都忍不住紧紧捂住了耳朵。 “锵——” 一声尖锐刺耳的金铁划刺之声后,暴鸣声止。 场上,七柄飞刀悬空护在云慎四周,微微颤动。 干瘦老者持刀默立,只听“咔咔咔”的细密之声不断响起,那燕翅刀上断痕迅速蔓延,最终断成数截落在了地上。 干瘦老者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碎裂的刀片,蹲下来小心拾起,似乎捧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眼中的痛苦之色浓得化不开来。 他的狂沙二刀势终是被云慎承受住,刀身灵气被破,刀体也被斩断。 但云慎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左肩右臂分别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长长血痕。 飞刀虽迅疾,仍是漏了两道刀影下来。 “无妨。” 云慎伸手阻止了欲奔过来的云恬儿,望了那干瘦老者片刻,眉毛一挑,疾声道:“燕翅刀是楼山国军伍配刀,狂沙刀势虽是厉害,但家国已破,你徒留一把刀又有何用?” “你三刀势未出,刀便碎裂,只能说楼山气运消散是注定之事。你明明是山林军将领,当年不与军士同生死,如今苟延残喘作孽世间,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你就不怕脊梁骨被那二十万山林军魂戳断吗!?” 刚还凶焰滔天的干瘦老者如遭重击,身体一晃,指着云慎连道几声“你……你……你……”,最后气得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瞧伤势,竟然比云慎还重。 一旁的石凌看得目瞪口呆,云慎在他心里“寡言少语”的形象立马崩塌。 从小到大他没少跟石闾等人打嘴仗,可打嘴仗能把人打得吐血的还是第一次见。 云慎等的就是这一刻,干瘦老者一口血尚未吐完,七柄飞刀已经化作厉芒攻了上去。 那老者经他刚才一激,神情恍惚,气息紊乱,根本来不及躲闪。 短短几息之间,一蓬蓬血雾相继在他身上出现,腰腹位置更是被飞刀捅了个对穿,血流如注。 云慎显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七柄飞刀在空中列成笔直的刀阵后,形如长枪,直取老者脑门。 眼见老者即将毙命于飞刀之下,石凌咽了口唾沫,心里也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然后事与愿违,只见一道妖异血光惊现,刚被老者收起的妖邪血球竟然从那古铜戒指里钻了出来。 它挡在神情萎顿的老者面前,急速转动之下爆出一蓬浓郁的血雾,凝实如盾,竟是挡住了飞刀攻势。 经血光一照,本还有些恍惚的老者好似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捂着腰腹伤口站直身子,面目狰狞地扫了云慎三人一眼,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直笑得眼角含泪,周身伤口破裂溢血,也是毫不在意。 眼见那道血雾之盾妖邪异常,云慎也是赶紧将飞刀收回,小心戒备。 第九十章 邪血之术 老者收住笑容,阴鸷地瞧着云慎道:“你这小妖真是好深的心机!不过,二十万山林军之死与我何关?当年若听我劝谏,怎么会沦落到灭国亡种的地步!我只恨没能亲手将那庸王撕成两截,剁碎喂狗!” 老者状若癫狂,一连三掌急速拍在血球之上,三蓬血雾相继在空中爆开。 漫天血雾先是悬浮不动,随即似有生命般不断扭曲、汇聚,最后变成了数百个拳头大小的血球静静悬浮在空中。 云慎神情愈发凝重,这等诡异邪术,他是从未见过。 仅仅几息的时间,空中的血球再度异变,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每一个血球中好似包裹着什么狂躁至极的东西,在拼命往外面拱起,欲要捅破那厚厚一层血皮的束缚,钻将出来。 “我的小宝贝们都忍不住了。” 干瘦老者邪邪一笑,漫天血球便“扑哧扑哧”地相继裂开。 一只只形若夜鸦,嘴喙尖锐如箭,散发着阵阵血秽之气的怪物如获大赦,从那血球中钻了出来,周身黏糊着浆状的污血。 数千只血鸦扯着令人厌恶万分的阴哑叫声,朝着三人飞扑过来。 “啊!” 云恬儿眼见这些邪物又脏又凶,顿时惊得花容失色,完全忘记了躲避。 “可恶!” 云慎暗骂一声,七柄飞刀立马朝着云恬儿和石凌所站方向疾射而去,沿途挡路的数十只血鸦被悉数斩落在地。 然而飞刀每斩杀一只血鸦,刀身便被附着上一层粘稠的秽血。 起初刀身上的青色妖元还能将秽血烧得“滋滋”作响,直接消散在空中。 奈何血鸦太多,到最后离云恬儿和石凌还有两丈多远时,原本轻巧灵动的飞刀已经完全被秽血裹挟住,速度越来越慢,终是沉闷地坠落在地。 云慎心里一惊。 这妖邪血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演化出的血鸦竟然能腐蚀妖元,自己这本命妖兵还是头一次出现失去联系的情况。 眼见血鸦即将扑到云恬儿身边,他焦急万分,周身青色妖元猛地涨了一大截,边朝云恬儿这边踏步过来,边挥掌击出,竟从铺天盖地的血鸦当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路。 虽是如此,他速度仍是比血鸦慢了一线,眼看血鸦群立马就要将云恬儿吞没。 云恬儿几乎能清晰看到血鸦邪异的血红眼珠,慌乱之下,任命似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即将迎来一场劫难,却感到一双有力的胳膊突然把自己环绕住。 来不及惊呼,已经被人护住脑袋,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出手相助之人自然就是石凌了。 他将云恬儿抱紧之后,猛地一转身,袭来的无数血鸦便全部撞在了他背上。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之声响起,石凌背上瞬间就被啄出了无数血窟窿。 那些血鸦尝到血食味道,愈发狂戾,有的想上来抢食的竟然被其他血鸦一下啄破了脑袋。 石凌腿一软,差点就要疼晕过去,别无他法之下,只能咬牙再度强行开启金刚篆纹之力,将云恬儿使劲一搂,朝着被更多血鸦围住的云慎冲过去。 他姥姥的,不是兄妹吗? 怎么一个这么厉害,一个就什么都不会呢! 云慎大哥,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石凌这番舍身护下云恬儿,纯属就是本能反应。 漫天血鸦带着浓郁血气扑过来时,他心中也是惊恐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看到云恬儿呆呆站在那里,下意识地便抱住了她。 连续透支生机之下,他现在浑身酸软感觉越来越强烈,知道自己这个状态支撑不了太久时间。 若是抱着云恬儿跑的话,估计不出十丈远便会被这漫天血鸦啄翻在地。 以这些邪物的狠厉,只怕几息之间两人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所以他干脆把筹码全部压在了云慎身上,如果云慎都没办法,那就死也死得不冤了。 石凌怀里的云恬儿咬紧了嘴唇,双眼紧闭,细长的睫毛忍不住地轻轻颤抖。 她的头被石凌紧紧捂在胸口,根本看不到外面景象,但光是听着近在咫尺的血鸦嘶叫和皮肉撕裂声,她就能想象得到石凌此刻的惨状。 这一刻,她咬紧了嘴唇,泪水直流,只感觉石凌胸口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 云慎看到石凌朝他冲来,心中也不禁赞了一声。 要是换做一般心性不佳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像没头苍蝇一样惊慌失措地胡打乱撞了,哪会像石凌一样,不仅守住了云恬儿,还能在瞬间想到最好的逃生办法。 三人汇合到一起后,云慎一把将石凌拨转身来,掌刀一切,还黏在石凌背上的七八只血鸦便化为一摊血糊落在了地上。 他再一扫,又把四周的血鸦逼退了几分。 “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你们有福了。” 干瘦老者桀桀笑着,操纵着血鸦再度冲向三人。 “撑得住吗?”云慎深深看了一眼石凌。 “还死不了!” 石凌嘴里倔强答着,身体却不听使唤,腿脚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一旁紧咬住嘴唇的云恬儿赶紧搀扶着他坐在了地上。 “好!” 云慎沉声一喝,两手眨眼间连续结出极为复杂的法印,紧跟着重重一跺脚,只见一股青色云气凭空而生,急速蔓延,瞬息间便布满了整个山谷。 青色云气初时还薄淡如烟,眨眼便重如棉絮。 别说相隔较远的干瘦老者,就是刚才还在三人头顶的漫天血鸦也是一只接一只淹没在了云烟里。不仅看不到,连那令人心烦的呜哇之声也是再也听不到分毫。 到最后,眼前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茫茫青云。 四周,陷入绝对的静谧之中。 “怎么回事?” 石凌转头欲询问云慎,却哪里还有云慎的影子,再一扫,刚还在身旁的云恬儿也是找不着了。 他心中疑惑万分,刚要挣扎着起身,只觉眉心一凉,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已从青云之中钻了出来,轻轻点在了上面,然后一口幽兰清气徐徐吐在其脸上。 第九十一章 花卷吃的药 石凌感觉一股清透之意从眉心散开,眼前景象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青云仍在,却已只是一缕缕淡淡的烟絮,再也遮不住什么。 头顶上,漫天的血鸦好似没了眼睛一般,虽然在使劲扑扇着翅膀,却一直停留在原地。 远处的干瘦老者也是原地转着圈子,急速奔跑一阵后,可能觉出不对,停住脚步严阵以待,皱眉思索着什么。 站立在前方的云慎双手仍维持着法诀不动,额间青筋暴露,身体微微颤动,看样子也有些吃力。 一旁的云恬儿则歪着个脑袋,正笑吟吟地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刚才朝石凌吐出那口气的正是她。 她脸上原本写着“你求我告诉你呀”的小得意,可一下又看到了石凌如被钝刀凿过般,坑坑洼洼血肉模糊的后背。 想起刚才被石凌抱在怀里的一幕,俏脸一红,立马收敛住了几分调皮之意。 她从腰间挂着的精巧小布囊里取出个布满云烟纹的小玉瓶,伸进去根手指,吭哧吭哧地一边掏着东西,一边对石凌有板有眼地解释道:“这是我家的纵云玄法,现在这一式叫做云烟障。青云万丈,实在咫尺之间,被困其中的话,就跟那臭老头一样,如坠云海,看不见也听不到,自己以为是在沿着直线跑,实则一直停留在原地……” “找到了!” 她欣喜一唤,从那小玉瓶里抠出来颗拇指大小的乌漆色药丸,隔着老远小心嗅了嗅后,掰作一大一小两块,一脸嫌弃地递到石凌嘴边道:“没错了,就是这个,快吃下去,治伤的!小的给小嘎。” 石凌不明就里,试探着一闻,一股子沤了十几天的洗脚布味道立马就钻进了鼻孔里,本来他就有点头晕目眩,这一下差点就真的晕厥过去。 “你这也是治伤的?别是毒药吧!”石凌强忍着不适,一脸苦笑地望着云恬儿,勉力抬抬手想推开那药丸,却被云恬儿固执地躲闪过去,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哎呀!我都不嫌弃,你个男的嫌弃什么,我带的其他灵药都不是你一个凡人能承受得了的,只有这个适合你吃啦!” 云恬儿眉毛微蹙,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教训着石凌,瞅准机会一把将他嘴巴捏开,把药丸塞了进去。 “呕——” 石凌猝不及防吞下药丸,忍不住干呕一声,感觉跟喝下了一大碗洗脚水一样,一喘粗气,整个喉间更是一股子馊味使劲上涌,恶心得慌。 他赶紧闭着眼睛,强行吞了好多口唾沫,这才忍住了没有当场把肚子里七七八八的东西吐出来。 他气不过,睁开眼却又看到当事人正捧着腮帮子,一脸无辜,满眼期待地望着他,搞得他实在是不忍责备,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次你要是再……” 他刚要开口说道说道,腹间突然化开一阵令人极为舒适的温热,只觉有无数道热气在体内四处穿梭,背后火辣辣的痛疼和手脚的无力之感立马就减轻了不少。 咦…… 石凌诧异地捏了捏拳头,发现刚才还虚弱得抬不动的手已经差不多能自由活动了,不由惊叹道:“这药!” 云恬儿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儿,得意道:“管用吧?” 石凌连连点头,赶紧撬开小嘎的嘴巴把剩下的那一小半药丸塞了进去。 他想着刚才自己错怪了云恬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管用是管用,就是味道太怪了点……” 云恬儿小嘴巴一撅:“能治伤就好了,哪这么多讲究,以前给花卷吃时,它可没嫌三嫌四的。” “花卷?”石凌奇道。 云恬儿做贼心虚地看着自己衣角,扭扭捏捏地小声嘀咕道:“问这么多干什么。” “花卷是她上次救回去的一只受了重伤的小花猪,那药啊,就是她胡乱捏出来专门给它治伤剩下的。”两人前方传来云慎淡淡的声音。 “什么叫胡乱捏啊!花卷吃了没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了!石凌吃了肯定也可以的!”云恬儿娇嗔道,大为不满云慎漏出自己的底。 石凌一阵无语,他瞪大了眼睛瞧着理直气壮的云恬儿,心里差点就落下泪来。 小花猪……胡乱捏出来……这都是些什么啊! 谢谢你想让我活蹦乱跳的好意啊! 他要是知道云恬儿这胡乱一捏,用掉的东西差不多值五六千铉金,只会更无语。 石凌这边和云恬儿大眼瞪小眼,云慎却是轻轻道了声:“捂住耳朵了……” 石凌转头一看,只见云慎双手法诀再度快速变化,周身气势一涨再涨。 漫天青云似乎受到感召一般,颜色越来越浓郁。 待最后全部转化得如同百年玉髓般苍翠欲滴时,云慎负手在后,一跃而起,一脚点在青云,如踏石阶般借势再跃,飘然而上,直如神仙中人。 他脚尖过处,青云如被疾风带动,翻滚涌动起来,待到半空中只能隐约看到他小半个身影时,整个地带已经俨然变成了一汪波涛汹涌的青色云湖。 “惊雷破——” 半空之中陡然传来云慎一声暴喝,紧跟着青色云湖中传来轰隆一声雷鸣,其声之大,仿若九天雷尊持锤怒吼。 山谷两边的崖壁上裂纹顿生,碎石“簌簌”直落,林间无数飞禽走兽被震得口吐白沫,直接晕了过去。 这边已经看傻眼了的石凌虽然被云慎刻意护持住,仍是被震得头皮欲裂,浑身都禁不住战栗起来,赶紧依言紧紧捂住了耳朵。 这可比当初第一次见到山魈时,山崖顶上的炸雷厉害几百上千倍了! 只听雷鸣之声接连响起,每响一声,青云之中便泛起一阵雷光,似有无数雷弧在其中游动。 初始时那雷光还蓄而不发,等最后整个云湖都积满之后,无数细长的雷弧如蛇般自青云之中探出头,缓缓卷缠上漫天的血鸦。 那些血鸦似被雷声震慑住,凶性全失,完全没有反抗挣扎就被雷弧死死缠住。 紧接着,只见雷弧一阵收缩,血鸦身上冒出滚滚浓烟,被烧得“孳孳”作响,几个呼吸之间便化为阵阵血气散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第九十二章 纵云玄法 再观那干瘦老者,一开始还不断地变换身法,跳跃躲闪,到最后发现没有作用后,咬着牙从那妖邪血球中召唤出一批又一批的血鸦,不断抵挡住四面八方游来的雷弧。 但那血鸦召唤的速度显然赶不上雷弧速度,眼看四面八方的雷弧就要卷缠上自己,生死一线之间。 干瘦老者面色狰狞,在被雷弧缠绕住的最后一刻,竟是大嘴一张,将妖邪血球硬吞入了肚中。 “啊——” 没有意外的,惨叫之声和皮肉烧焦之声一同响起,干瘦老者被紧紧缠绕着,痛苦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云恬儿贝齿轻咬,偏过头来不忍直视。 石凌却是捧着昏死过去的小嘎,目中含泪。 要是自己能早来几刻该多好,那样的话,事情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他死死盯着惨叫之声越来越弱的干瘦老者,就是要将这画面一点一滴全部刻进脑海里。等小嘎醒了后,再让它知晓此时此刻所有的感受,告诉它父母之仇已经报了! 足足有盏茶功夫过后,干瘦老者才一动不动,失去了动静。 青色云海化作虚无,雷弧散去,露出其中面目全非,焦黑异常的尸体。 收法之后的云慎从半空之中重重落下,却远没有了先前踏青云而上的飘然。 似乎是控制不住速度,落地之后前冲了好几步,一个趔趄,差点就单膝跪在地上。 云恬儿赶紧跑过去扶住,仔细端详他几眼后,急忙从那云烟纹小玉瓶中倒出颗散发着异香的紫色药丸给他服下。 云慎服下药,默运半响,再抬起头时,只见他眸子中的妖异青色时而转浓,时而变淡,几个呼吸之后,青色逐渐褪去。 石凌在云恬儿药丸帮助下,此时已经恢复了基本行动能力,他慢慢走过去,担忧问道:“云慎大哥,你还好吧?” 云慎微一点头:“负荷太大,妖元紊乱而已,稍作休息就好。” “纵云二式连云恪那家伙使出来都吃力,你还生怕动静弱了似的。不行就别逞强,又不是没别的法子,哼!”云恬儿在一边气鼓鼓地嘀咕道。 “好了好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云慎轻轻拍了怕云恬儿的头,朝那干瘦老者的尸体努了努嘴道,“石凌,你可认识此人?” 石凌端详着焦黑的尸体,皱眉摇了摇头:“没见过,他的修为很高吗?” 云慎如实答道:“比我高出一线,楼山国败亡后气运消散,这老者半途入灵,还能想方设法达到这般境界,也是不容易。” 说完,他又饱含深意地望了石凌一眼道:“石凌,你明明是一介凡体却身负奇力,必定是有过什么奇遇,我也不便多问,只是你能否告知我为何能与那赤金小蟒交流?看样子你和那死去的赤金大蟒也是熟络得很。我本为妖族,实在是疑惑得紧,冒昧问出,还望你见谅。” 云恬儿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显然也是好奇得紧。 也怪不得他们,在积雾山中,虽然各种各样的的妖兽遍地都是,但在没修炼到化形之前,除了一些血脉力量恐怖到可怕的存在外,基本无法与人交流。 那赤金大蟒明显是接近化形的修为,虽不知是什么缘故没有成功,但灵慧肯定已生,能与石凌熟络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但这小蟒明显还是凡躯兽胎,怎么想也不可能与人这般沟通无障。 石凌听到兄妹俩的问题,沉默下来。 他深知眼前这外表冷冽其实内心细腻的青年必定是修为极高的妖修,可贵的是,在自己这凡人面前却毫无架子,之前还几番刻意照顾自己面子。 自己金刚篆纹本已暴露,他也没强行问个究竟,刚才那抬手布云、驭使万雷的手段如此不凡,估计是他们云家的不传之秘,自己问起时云恬儿却知无不言。 这两人,应当都是可以深交之人。 现在自己如果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未免也太掉价了些。 他想通了后,诚恳答道:“我有两门秘法,一是那巨力,威力不错但对身体消耗极大,二就是能与兽类命魂相连,心意相通。我还只学到了点皮毛,所以不敢轻易显露。” 云恬儿一听就来了劲,捏着小拳头激动问道:“这么厉害的吗?后面那个秘法可不可以教我!我也想和花卷命魂相连!” 石凌一头黑线尚未答话,云慎已经呵斥道:“别胡闹。” 云恬儿嘴一撇,气呼呼凑到石凌跟前道:“不管,教我!” 石凌望着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云恬儿,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现在真没办法教你。” 他说的是实话,驭魂宝篆现在还在巴水寨那里呢。 云慎敲了敲云恬儿脑袋道:“你就不嫌自己脸皮厚吗?” 随即他又郑重对石凌说道:“石凌,你那份巨力已经不是‘威力不错’四个字能形容了。能以凡人之体差点破开灵修士的灵气壁垒,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与凶兽命魂相连的秘法更是神奇,若是能跟些厉害的荒古凶兽沟通上,只怕普通的灵修士见到你都要退避三舍。” 石凌淡然一笑:“对我而言,小嘎可不是什么凶兽,就是我的亲兄弟,我们共患难过的,同生死都是应该。” 云慎一愣,泛古大陆中多的是以武力镇压凶兽甚至妖修并加以奴役的修士,更有甚者强行逼迫其入死地搜寻罕见灵物。 像石凌这样能抛开种族界限,甚至不惜自己性命来守护自己凶兽伙伴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他赞许地点点头道:“是我唐突了。你放心,我和恬儿本不是多嘴之人,更何况这一回去,能不能再来赤离国也是未知数。不过,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还是让自己变得更强,不然,总会被有心之人发现。” 石凌顿时有些窘迫。 他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而且也是迫切想提升自己的实力,只可惜空有想法,苦无门路。 小嘎还小,金刚篆受生机限制,自己倒想踏上灵修之路,但一点基础都没有啊…… 第九十三章 血肉怪物 云慎看到石凌满脸的惆怅,立马就猜到了他的难处。 他原本就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而且一开始对石凌观感就不错,更别提石凌还亲手救了云恬儿一命,此时自然想帮这少年一把。 只是他本就是妖修之身,根本不需要人类灵修士所必须的那些天星液、通灵竹髓,所以随身所带之物根本就没有石凌用得上的东西。 其他的珍品灵物倒是有不少,但一来石凌目前用不了,二来他的东西随便拿出一件都可能会被灵修士疯抢。 正所谓怀璧有罪,要是现在给石凌,说不定还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云慎颇有些头疼,正好比个财大气粗的富翁,原本想杀猪宰牛去救济个快要饿死的人。谁知那人却虚不胜补,喝点青菜粥还可以,但大口吃肉就可能撑死腻死恶心死。 好人也难做啊…… 他看了看远处那烧焦的干瘦老者,眉毛一舒,对石凌招呼道:“我们过去看看,说不定他能有些你用得上的东西。” 石凌有些不解地跟在他后面走到老者尸体旁,近了才知这恶人的死状有多惨。 尸体四肢蜷曲,双手骨节扭成奇怪的形状,显然死前极为痛苦。 全身上下七零八落地挂着些碎布片,裸露出来的皮肤全如久旱之地一般裂开。 石凌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云慎却是毫不在意,显然这样的情况经历过无数次了。 他蹲下身,小心将老者指上的戒指褪了下来,轻轻擦拭一番后,露出原本的古铜色。 这戒指经雷弧攻击,倒是更显光泽明亮。 他妖识一沉,手握戒指略一检查,将古铜戒指递给石凌,有些遗憾地道:“这枚虚灵戒本身是个好东西,自成空间挺大,里面一些基本的灵物也不在少数。可惜的是,你们人族修者开灵用的天星液没有。” 石凌接过戒指左瞧瞧右摸摸,又使劲晃了晃,有点像山猪拱刺猬——无从下嘴,略为尴尬道:“这里面东西怎么取出来?” 云慎微微一笑:“这可不比之前聚奇斋内那老者给你装灵物的纳灵袋,那种伪灵器凡人随手可用,但这虚灵戒却是实打实的灵器,必须滴血认主了才可用。” 说完他指间青芒闪动,戒指上陡然冒出一阵淡淡的血气。 “原本的印记我已经抹去了,你闭上眼。” 石凌依言而行,云慎伸指在其眉间一点,一滴血珠便被牵引出来,落在戒指上面,一下便渗了进去。 恍惚间,石凌只觉与这戒指有了某种莫名的联系,一下在能在脑海里查看到戒中存放的各种事物。 他心念一动,一个戒中所藏的玉盒便出现在了手中。 “是有点厉害啊……”石凌呵呵傻笑个不停。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这枚虚灵戒本是那干瘦老者奇缘之下所得,岂是有点厉害这么简单。 只不过云慎出身太好,眼光奇高,这才淡淡评价为算个好东西。 这要是被其他灵修士得到,估计上个茅房都得乐得抖三抖。 云慎笑着微微颔首,眼角余光突然瞟见地上那干瘦老者的尸体动了一动。 莫不是眼花了? 明明口鼻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不可能啊。 他目光一凝,又仔细检视那尸体一番,一下觉出了异样。 老者体内竟是传来极为细微的血液流淌之声,并有逐步壮大的趋势。 按道理人死之后,血液会立马停止流动并逐步凝固。这老者死去已经将近盏茶功夫,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的状况? 想到这老者先前施展的邪血之术,云慎心道一声不妙,一把扯住石凌的后领,纵身就要后撤。 异变突生。 那尸体焦黑的手突然伸出,一把扯住了云慎小腿,骨节咔嚓作响之下,把两人从空中硬生生拉了下来。 不远处的云恬儿被这一幕吓得尖叫一声,花容失色地坐倒在地。 云慎吃痛之下,妖元外放,稍微把那焦黑的手震开几分,带着石凌跃回了云恬儿身边。 刚一落地,他身体就经不住一歪,扶着石凌才勉强站稳。 石凌低头一看,云慎小腿位置经刚才那一抓一扯,已经多了五道如被凿刀锉过的深槽,鲜血正如泉般涌出,瞬间就染红了一地。 云慎看都没看自己伤口,一脸凝重地盯着那原本已死,却又突然活过来暴起发难的干瘦老者。 那恶人正拧动着四肢缓缓站立起来,只见他周身焦肉如干枯树皮一般不断剥落,里面鲜红的血肉不断显露出来。 待焦皮落尽,俨然就是只可怖的血肉怪物! 他身上每一块血肉都在剧烈颤动。 有的地方血管破裂,流出的鲜血竟没有顺势流下,而是如有生命的血蛇一般,在肉身上狂乱地爬动几下之后,猛地在肌肉上咬开一个小洞,又钻了回去。 干瘦老者起初还有些动作迟缓,下意识地用手反复拨拉了几下脸上脱落下来挡住视线的皮肉,动作越来越不耐烦,最后竟一把撕扯下来,塞回自己嘴中,使劲嚼动之后吞了下去。 邪门的是,那些被撕扯掉的皮肉空当处立马又有血蛇快速游动过去,几息之间竟新生出糊状的血肉。 老者浑浑噩噩的目光逐渐恢复了清明,他左顾右盼审视了一下自己身体,神情悲拗怨愤,朝着云慎吼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怎能施展如此恐怖的玄法!” 声音尖锐凄厉至极,如同怨鬼夜哭,与之前完全不同。 云慎避而不答,转问道:“你又为何能死而复生?军中之将,本应阳刚正气,为何要修习如此邪门的术法!” 老者满目凄然之色:“复生?我本就没死,又何谈复生!现在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时间不多了,你不说也便罢,反正你们都得给老夫陪葬!” 话音刚落,老者化作一团血影,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云慎来不及思量老者话中“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唯恐波及到云恬儿,赶紧提掌迎了上去。 老者这番攻势凌厉至极,修为也仿佛一下子提升了一大截,每一拳击出都带出犹如惊涛拍岸的无尽血气。 他身上不断有血管破裂,化作狂躁的血蛇朝云慎激射而出,叫人防不胜防。 第九十四章 神仙 云慎有苦自知。 他腿脚受重创,身法与之前相比迟滞了不止一截,硬和老者对拼一拳一掌后,浑身都被震得发麻。 而且只要不小心吸入一点老者身上蓬开的血气,不仅妖元有被侵蚀的迹象,更是有无尽的暴虐之意直冲心门,惊得他赶紧运功强行逼出血气,这才勉强保持住了神智清明。 眨眼之间,云慎身上就添了四五处新的伤口。 一旁的石凌看到云慎陷入险境,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再施展一下纵云玄法,用雷轰他呢?” 一旁的云恬儿已经心急如焚,听到石凌询问,不耐烦地埋怨道:“哎呀,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云慎修习纵云玄法本就不久,用一次已经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了!” 云慎大哥原本好像弱于这老者,凭借纵云玄法才将其击败,现在不能再用的话,岂不是凶多吉少…… 石凌心里思量着,看着场上云慎又被血蛇咬出一个血窟窿,犹豫了一下又问了出来:“你哥这么厉害,你怎么却好像一点修为都没有……” 云恬儿听到,怒目对他一瞪,随即又露出几分黯然之色,也不答他,转头看了云慎一会,焦急喊道:“云慎你还等什么,你要完了可就都完了!” 这一喊之下,云慎一分神,被老者一拳重重砸在了左肩之上。 “咔嚓”的骨裂之声响起,云慎一条胳膊应声而断,软软垂了下来。 不过也是借这一击之力,云慎翻身而退,与老者一下子拉开了几丈距离。 只见他眉毛紧蹙,似乎内心在反复权衡,矛盾得紧。 眼看干瘦老者又踏步上来,他这才下定决心,一声叱喝,抬手之间,一件器物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石凌定睛一看,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确认无疑后心里暗道一声这是在搞什么鬼! 云慎之前打起来一直跟个闷葫芦一样,好不容易听他这么叫唤一声,还以为会拿出什么一下就能把干瘦老者干死的东西,谁知道那器物竟然是一面铜镜。 没错,就是一面手柄黝黑,泛着黄光,连照个物都照不清楚的铜镜! 何止是平平无奇,就连寨子里那石三娘子的镜子都比这一面精致。 反观云慎却是一脸的痛惜之色。 他法诀一掐,那面铜镜上缓缓弥漫上了一层薄薄的青色雾气。 镜面上的青光越来越盛,待周边的雾气都被徐徐吸收进去后,猛地绽放出一阵令天地失色的青色光芒,刺得石凌赶紧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场上已经发生变化。 云慎喘着粗气坐在地上,那血人一般的老者就立在他前方一丈之处。 两人中间却平白多了个风目剑眉、神仪昭晰的男子。 男子同样的一袭白衣,同样的长发披肩,就那么一站一指,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出股遗世独立的气质。 天地虽大,只能成其背景。 他虽是神情肃穆,却不失飘然出尘之意,简直就是比云慎还云慎。 石凌脑海里不自禁想到两个字。 神仙? 那男子一只手隔空点在老者双眉之间。 刚才还血气滔天,暴虐如同凶鬼般的老者瞬间被一圈锁链般的青色云气缠住,任他眼中再如何凶戾狂躁,浑身上下却动弹不得半分,连话都说不出口。 男子制住干瘦老者后,负手而立,先是看了云慎一眼,又望了望这边的云恬儿,最后在石凌身上停留一下后,朝云慎缓缓开口说道:“云慎,你可知罪?” 声如金石,铿锵之中带着股上位者才有的不容拒绝之意。 云慎勉力站了起来,淡淡答道:“知罪。” “知个屁的罪啊!云染尘你个老色胚要还是绷着个脸,我就回去告诉娘亲,前些时日你和岚烟域那老妖妇在积雾山前眉来眼去的。” 云恬儿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颗石头扔过去,却没砸到那叫云染尘的中年男子。 云染尘一听“娘亲”二字,立马就有如从九重云霄坠到了凡间。 他头上虽没有汗,却仍是忍不住挥袖擦了一下。 石凌这才知道,眼前这神仙般的的男子是云慎和云恬儿的爹。 “我的小祖宗哎,你别乱加词眼,都是恰好从积雾山出来,偶遇一下打个招呼而已,被你说得怎么就这么不堪呢!” 云染尘说完,又使劲朝云恬儿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有外人在场呢,留点面子。 云恬儿不依不饶继续娇哼道:“少给我打马虎眼,石凌不是外人,刚要不是他舍身护我,我都快被这凶老头召唤出的血鸦啄成肉泥了!” 云染尘这一下明显有些慌了神,足不沾地地飘到云恬儿跟前,仔细查验一番后,重重舒了一口气,接着又忍不住责备道:“叫你和你哥直接回家,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哼,谁叫你不带我们一起去!”云恬儿嘟着个嘴,一脸的懒得跟你说话。 “事出有变,连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们俩,不然怎么会叫你们先走。”云染尘一脸无辜解释道。 他转头望向云慎,语气里又多了几分严肃:“你小妹淘气,你也不知轻重吗?这是赤离地界你不知道?” “云染尘,你就不能先别怪他了!”云恬儿重重一跺脚,小跑着到云慎身旁查看起伤势来。 云染尘见云恬儿是真恼了,赶紧收住话语,敛神看了石凌一眼后,轻道一声:“你这小子凡骨俗躯,长得也马马虎虎,不过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护我女儿。” 只一眼,石凌就感觉自己仿佛从里到外都被云染尘看了个通透,虽是一声道谢,却压得自己后背瞬间汗湿,差点就透不过气来。 眼前这被云恬儿怼得满头大汗的男子,也许只在自己女儿面前才少了那份令人心悸的威压。 在别人面前,却恰如掌握生死大权的……杀猪匠。 恩,不错,就是跟寨子里头的杀猪匠差不多。 为人看似随和,但一言一行间无不显露出自己对圈子里的猪想杀就杀的那种霸道和自信。 第九十五章 邪血玲珑 云染尘话一说完,便撂下石凌,跟着云恬儿飘了过去。 他虽是厉害,却也不能洞穿人心,不然知道石凌所想后非得揍得他满头大包。 云恬儿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了被青云锁禁制住的干瘦老者一眼,然后立马皱紧了可爱的小眉头,蹲下身来一边给云慎包扎,一边问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被问的自然是云染尘,他没急着回答,微眯着眼睛端详那干瘦老者一番,也是闪过几分疑惑之色,喃喃自语道:“炼血邪术……不是早就被禁绝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他挥袖解开一点禁制,沉声问道:“你没什么话想说吗?若我没看错的话,你可是蒙家长子蒙傲?” 干瘦老者此时的状况已经急剧转变,浑然不似先前模样。 他浑身上下密密麻麻遍布着狂躁不止的血蛇,一双眼睛里面全部都是浑浊的血液。 听到“蒙傲”两字,他喉间不断涌动,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你是什么人……蒙傲……早就死了,蒙家……都死绝了。” 老者每吐出一个字都显得极为艰难,喉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要拼命钻出来,却不断被他依靠残余的意志强行咽回去。 “也算是名将之后,落到这般地步,这是何苦。想你祖上在那场大战中何等风度。” 云染尘似乎想到什么前尘旧事,语中多了几分惆怅之意。 “敢伤我儿女,本该将你挫骨扬灰……罢了,看在你祖辈份上,送你上路。” 云染尘不想再耽误工夫,手指一点,蒙傲身上的青云锁链便一阵紧缩,无数血蛇如受灭顶之灾般,狂乱游动欲要挣脱而出,有的更是直接撕咬在了锁链之上。 那青云锁链却丝毫不为所动,每紧缩一寸,便有无数血蛇爆裂成一蓬血雾。 血雾虽无形,却也好似有生命一般腾跃,欲要逃离开去,几番冲击之下,却始终无法挣脱青云锁链范围。 锁链上青光一现,血雾便化为了虚无。 蒙傲的五官已经变得极为模糊,喉间一阵剧烈涌动后,突然大口一张,嘴角处被撕裂开,巨大的深口之中一下子窜出来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带着凄厉至极的叫声,狠狠撞在青云锁链之上。 那叫声之中似乎蕴含了浓得化不开的怨气,惊得石凌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两步,生怕那血肉怪物一下子冲了出来。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石凌感觉到胸前一阵轻微抖动,原本他还以为是绿胡儿在不安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错怪这小东西了。 生出异样的,竟然是石爷当初交给他的那块可以随心意变化的粗陋玉牌。 玉牌原本被他变成一圈细密的玉丝缠绕在小树干上,此时玉丝的一头轻轻翘起,左右晃动,像是活了一般在探知什么东西。 石凌正在疑惑,这边云染尘已经有了动作。 “终于忍不住了?” 他轻哼一声,眼中露出不屑之意。 泛着淡淡青光的手指伸出,在空中虚划两下,那血肉怪物便一下裂成了四截,血如瀑布一般流下。 四截裂开的血肉悬浮在空中,拼命想合到一起,可被云染尘划开的切面上萦绕着一层青光,血肉刚一接触就如受剧烈刺激,凄厉一叫又分了开来。 云染尘冷眼看着那妖邪的血肉不断挣扎,手中法决再度一掐,青云锁链便将四团血肉分别禁锢住。 锁链不断收缩,最后青芒一盛,一声凄厉叫声直刺天穹,之后万籁俱寂,所有的妖邪血肉全部都消失不见。 这一切就发生在几息之间,石凌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再低头,小树干上的玉丝已经又恢复了原样。 “咚”的一声,一个圆球从半空掉落下来,正是之前被老者吞下去的那个妖邪血球,只不过原本装着的血液已经空空无几。 云染尘手一张,那圆球便落到了他手里。 “哼,果然是邪血玲珑!” 他审视片刻后,眉宇间透出几分怒气。 随即手指上陡然冒出一点豆大的金色火焰。 火焰虽小,顷刻间就将空气都烧得扭曲起来,迎风一涨后,更是熊熊烈烈,似能焚尽万物。 金色火焰附着上圆球,刹那功夫就将其烧得化成了一团乌黑之物。 这就没了? 一旁的石凌心里不自禁冒出这样的怪想法。 刚才还打得云慎毫无还手之力的怪物,怎么被云染尘随便伸手划划点点的,几下间就灰飞烟灭了? 还没看过瘾呢…… 而且自己这玉牌又是咋回事? 怎么感觉好像刚才那血肉怪物一出来,它就立马有了感应一样? 云恬儿呆呆看着那团圆球烧毁后的遗留物,愣了一会神后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石凌赶紧竖起耳朵来,暂时把玉牌的事抛在了脑后。 “它叫邪血玲珑……” 云染尘追思道:“百年前,泛古大陆有修士被人追杀,别无他法之下逃遁至荒血禁地,按理来说肯定没有生还机会。谁知十年后,当年追杀他的势力竟然惨遭满门屠戮,而且死状奇惨,似被什么凶物生撕活剐,噬尽鲜血。” 听到荒血禁地四个字,云慎和云恬儿不由对视一眼,眼中明显闪过忌惮之意。 整个泛古能称得上“禁地”的地方并不多,其中又以荒血禁地尤为恶名昭着。 当年风青炑布下邪阵,将邶风城方圆数千里之地、数千万生灵精血悉数剥夺。 冤死的千万生灵在阵法之力下,不入轮回,化为怨鬼血煞,其后但凡有生灵误入阵中,都是死路一条。 云染尘继续说道:“后来人们才发现,元凶竟然是原本应该早已死在荒血禁地的那位修士。直接动手的则是他祭炼出的数个凶戾至极的血肉怪物,你们可知这怪物如何生成的?” 云染尘说到这里,有点不怀好意地望了听得一愣一愣的云恬儿一眼。 云恬儿抿紧了嘴唇,明显已经有了怯意,不过终究是克制不住好奇心,弱弱问道:“是怎么生成的?” 第九十六章 那是你继父 云染尘装模做样地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那大难不死的修士创出了一门炼血邪术,将生人或者妖兽加以虐杀后取其精血,混杂人的头发灰、百年老鸦的眉羽、未经人伦女子死后长出的指甲等古怪物事,置于邪血玲珑中孕养。待邪血浓郁如浆后,再以活人为宿主,将其灌入。” “被邪血灌注的人,体内会持续发生异变,最后成为凶残嗜血的怪物,当年我们称其为‘血无常’,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团东西。只不过由于蒙傲吞食时间尚短,邪血尚未与人完全结合,‘血无常’还处于最容易对付的不完全体时期,看上去就像……没毛的兔子?” “云染尘你要死呐!” 云恬儿听到前面那段还只是有些惶恐不安,到了最后这一句,再也忍不住,强忍住呕吐之意骂了出来。 一旁的云慎无奈抚额,明明就害怕得不行,一开始就别上当去追问啊。 云染尘哈哈大笑,似乎很享受和云恬儿这样打打闹闹的时候。 不过他旋又想起还有石凌这外人在场,这般样子太不符合自己身份,赶紧又轻咳一声,端上了架子。 云恬儿娇蛮地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他。 云染尘重重咳嗽一声后道:“不过也是奇怪,当年那邪修早已被围攻致死,按理说邪血玲珑的炼制方法早已失传,怎么现在又有人偷偷在这偏远贫瘠之地行这邪祟之事……” “哎,管不了这么多了。你们只要知道,今日要不是你爹我还有几分手段,换成别人来,即使是面对这未成形的‘血无常’,只怕也只能望风而逃啊。” 云染尘颇有些自负地慨叹一声,低头一看,发现云恬儿瘪着嘴完全没有理会他,云慎则是微闭着眼,神游天外。 也只有一旁的石凌眼睛瞪得亮晶晶,一脸崇拜地沉浸在他的话语里。 云染尘老脸一红,立马转移话题,正襟肃声道:“云慎,转法云镜已用掉,我再无可能出手救你们。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腿还没断就赶紧带着恬儿离开。” 云慎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云恬儿后答道:“知晓了,我会以最快速度带她回去。” 云恬儿小嘴微撅,出奇地没有出口反驳云染尘的话,显然也是知道轻重利害。 “记得听你哥的话!” 云染尘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加重语气对云恬儿提醒了一声。 “走了,办完事后我自会尽快回来。”云染尘话音一落,眼看着身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云恬儿想起云染尘先前说的即将去办的事,咬了咬嘴唇道:“你自己也小心点!” 云染尘含笑挥挥手,就此化作一团云气散去。 石凌已经惊得下巴都快掉出来,他跑过来伸手使劲捞了捞云气,却什么也没捞着。 “你爹呢?怎么不见了?不会变成云了吧!” 云恬儿看着石凌一脸懵逼的样子,没好气地答道:“呆子,那又不是我真爹。” “那是你继父?”石凌疑惑。 “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云恬儿恼道,用力把云慎脚上缠绕的药布一系,疼得无辜的云慎微一闭眼。 云恬儿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嘟囔着嘴解释道:“那是转法云镜投射的法身,能够支撑云染尘在这里显摆小半个时辰的威风,他真身还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呢……” 石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暗道一声修者的世界可真奇妙。 人都没到场就可以隔空打架,不过听云染尘这大叔的意思,那什么转法运镜也是很久才能使用一次。 云慎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他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身体后,平静说道:“石凌,我们得就此别过了,闹出这么大动静,恐惊动附近路过的修士,我得带恬儿赶紧出赤离地界。你也最好早点离开此地,这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 石凌一愣,这就要走了? 他没有认真去思考云慎所说,毕竟云慎他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不同,这黑云山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去做。 他偷偷看了眼云恬儿,心中颇有些不舍。 短短大半日的相处时间,却一起经历生死,好不容易才刚熟络起来,怎么就得分开了呢? 云慎和云染尘一身玄妙修为好似给他打开了一扇大门,让他看到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景象。 这一分开,他总有种感觉好似一下子又要跌回现实世界中去。 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这样厉害! 石凌心里暗暗鼓着劲,旋即又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云慎大哥,你可知道十七年前,积雾山中有没有出来过五六个妖修到赤离,然后又没了踪迹,可能是被人杀了的?” 之前他一直犹豫着该怎么打听自己身世,又怕万一云慎也是那五六个妖修那方的人,反而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经历了刚才这些事,他心里已经自动将云慎云恬儿划到了好人、朋友这一类,也便没有顾忌地问了出来。 其实他也是过于谨慎了,积雾山山中自成世界,何其宽广,妖修数目又是何其之多。 每年都有多如牛毛的妖修走出积雾山,或是在寻奇猎宝中被困死于各种杀阵绝境,或是在与泛古修士争斗中被斩杀。 像他所说的这种五六个妖修在赤离国失踪的事,每日都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这样的信息根本没什么价值。 云慎想了想回答道:“这我倒是不清楚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石凌倒也没太多失落,毕竟也没指望着这随便一问就能查出自己身世,解释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父母失踪可能跟那几个妖修有关,所以问问看能有什么线索。” 云慎一听,不禁皱了皱眉头。 积雾山妖修良莠不齐,知礼守节的自然是有,但残暴嗜杀的更多。 自百多年前,泛古大陆和积雾山的旷世大战以讲和收场后,妖修到泛古大陆大规模屠杀凡人的事件确实再未发生过,但偶尔有个例那也不足为奇。 就好比进入积雾山八域的人族修者中,也会有人会因各种缘由斩杀妖修甚至普通妖族一样。 如果真如石凌所言,那他父母很可能是死在妖修手上了啊…… 第九十七章 别忘了果儿苗呀 云慎心中这么一想,表情颇有些尴尬。 毕竟此时在石凌面前,他代表的就是妖修。 “我回去之后,有机会的话帮你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只不过……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再到赤离国,就算来了也不一定就找得到你了。”云慎带着些歉意,认真说道。 “我会来找你们的!”石凌却没他想得这么多,语气坚定,不容怀疑。 云慎不禁哑然失笑。 以石凌现在这能力,能不能过积雾山的关卡都难说,怎么可能找到自己。 一旁的云恬儿看着石凌满背的伤,想起之前他奋不顾身救自己的样子,现在自己两人却要先离他而去,轻咬贝齿,一只手扯着自己的小辫子,脚尖无意识地轻轻踢着地上的石头,心里颇不是滋味。 “怎么,你不与石凌道个别吗?”云慎看着这满肚子小心思的丫头笑道。 “紫莺莺的苗儿还没挖呢……” 云恬儿嘴巴一噘,掏出了那个云烟纹的小玉瓶,从里面抠出来几坨怪药,强行塞到石凌手里道:“这些药你留着应急,以后自己要多小心呀。” 石凌被她拉住手,脸又不由得红了,目光有些闪躲地点了点头:“我挖出来帮你藏到隐蔽地方再种好,到时候要是有机会,就再拿给你或者你自己来取。” 云慎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这对小男女已经悄然萌生出那种微妙好感,这与男女之情无关又有关,恰如山涧清泉,最过自然与纯真。 他微微一笑,又郑重叮嘱石凌道:“这枚虚灵戒要好生收好了,它外表普通,只要不让修士专门用灵力查探,一般人也看不出个究竟。” 石凌依言收好。 云慎看着眼前眉目坚毅的少年,不知为何,隐约觉得以后可能真会有再相见之日,忍不住又提醒道:“要是有机会踏入修途,要切记修行一事如行刀刃之上登攀险山,既要有如履薄冰之心,也万不可失了少年锐气。须知一重险阻一重机缘……石凌,期待我们能有再见之日。” 说完,也不再拖泥带水,牵过云恬儿的手,身法施展之下,踏空飘然而去。 “别忘了果儿苗呀!”云恬儿回首大声呼道。 “忘不了!”石凌眼眶一热,追出几步后使劲朝她挥了挥手。 云恬儿嫣然一笑,如花绽放…… 等再也看不到两人身影,石凌又呆了一会,心里没来由泛起一股难以言之的情绪。 他刚才当着云慎兄妹的面信誓旦旦地要去积雾山,可那终究是少年意气的成分居多。 现在一下想起自己连修灵门槛都还没摸到,立马就变得有些郁郁寡欢、茫然失措。 石凌性子毋庸置疑是极为坚毅的,但那更多的是表现在应付困境或者与敌人对决时。 在那些他珍视的人和事上,反而时常会患得患失。 这都与他成长的环境有关。 因为从小不想让任何人看扁,所以他即使被打碎了牙也会连血一起往肚里吞。 而又因为一直以来关心关切他的人不多,所以一点一滴他都格外珍惜,愈发害怕失去。 “妖修可真好啊,想修行就修行,没有那些石液竹髓什么的麻烦事。” 酸溜溜地感叹了一声,石凌又是一惊。 云慎刚还叮嘱自己不可失了少年锐气,怎么别人前脚刚走,自己就到这自怨自艾了。 可不能叫云恬儿失望,答应了给她送果儿苗的呢。 石凌强行振作起精神,先是找了个刚才云慎和干瘦老者打斗时击出的大坑,稍作挖掘后,将赤金大蟒夫妇的尸体好生安葬,随即便依云慎交待,赶紧离开了这战乱之地。 他决定先去赤砂洞暂作休整。 背上的伤还这么重,石寨是肯定不能去的。 黄极观也暂时不作考虑,主要是怕石闾那王八蛋不死心。 到了赤砂石洞后,石凌先是嘿咻嘿咻地搬了些巨石把洞口挡住,然后又在入洞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布置了几个简单陷阱。 虽不能阻挡人,但万一有人闯入,发出的声响应当足够把他吵醒了。 准备好一切后,他行到赤砂洞深处,看着洞壁之上十来根地火红莲的根藤,又看了看正中间那光秃秃的根茎,脑海里仿佛响起了第一次进洞时,赤金大蟒唤自己的那声“小兄弟”。 轻轻抚摸了下腰间的黄皮葫芦,心里不由得重重一叹。 小嘎…… 他把荣老给的纳灵袋里的灵药倒了满满一地,又将小嘎小心安置好后,把绿葫儿放了出来。 绿葫儿一落地,就忍不住激动得在药堆里跳来跳去,这个摸摸,那个摸摸,像极了一下子娶了几百个老婆的土财主。 等全部检视一番后,它伸手一叉腰朝石凌指了指,意思是说干得不错,老子很满意。 紧接着,它这才看到了一旁不声不响躺着的小嘎。 有些疑惑地走过去后,轻轻摸了摸,有些忐忑地抬头看了看石凌。 绿葫儿没有五官,石凌却分明感觉到了它的担忧,柔声安慰道:“小嘎受伤了,吃了点药没大碍,不过还昏睡着,等下有生机液的话你也喂他点。” 绿葫儿颇有些着急,到底这是一起扫荡过黑云山的战友,赶紧扑到最近的一株大红色灵药上,软软地趴了下来。 石凌在一旁就近找了个地方靠卧住,饶有兴致地看着绿葫儿临幸完这一株灵药,又屁颠屁颠跑到另外一株上面趴下。 过了一阵,绿葫儿的动作明显就有点慢下来,它先是摇晃着身体走到小嘎身边,将几滴生机液吐到小嘎头上伤口处。 接着又拖着沉重的步伐踱步到石凌的手上,一低头,一连串的生机液便闪着光泽落了下来,如入无物一般,融进手里消失不见。 一番倾泻后,绿葫儿一下子好似又来了神,小跑着奔向了药堆。 石凌左右翻了翻自己的手掌,硬是连一点水痕都没找到,他看着一旁辛勤劳作着的绿葫儿,心里也有些疑惑。 黄老仙之前说绿葫儿是小树精,可自己总觉得绿葫儿没这么简单。 这世上这么多的树,想来树精的数目应该也少不了,若是每一个都能吐这生机液,只怕早就在泛古大陆泛滥了。 那绿葫儿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生机液这么好的东西,为何它自己一点都不需要,每次一有就全部吐给我,分点给别人都要发几天脾气…… 还有之前自己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每次只要有生机液进了自己身体,总会梦见一颗颗亮晶晶的东西串在一起,连接成生机根脉。 上次好像是差不多结了一根半了吧。 照这样下去,那自己体内该生发出多少条根脉来啊。 第九十八章 两条生机脉 小树精……根脉…… 小珠子……一颗颗…… 石凌胡思乱想着,突然眼睛一瞪,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大声质问道:“绿葫儿,你别是一直在我体内播种子吧!” “我身体里生出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不会到了最后都破体而出,从我身体里长出树来吧!” 石凌越说越是瘆得慌,跑过去使劲戳了戳软趴趴的绿葫儿,边戳边道:“快点起来好好说清楚。” 正吸灵气吸得欢的绿葫儿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石凌一眼后又软哩吧唧的趴了下来,显然是懒得理会他。 石凌隐约感觉到它是在嘲讽自己就是个傻瓜…… 他脸上不由得红了一红,自己这都想的些什么啊。 这生机液能把黄老仙馋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不知道有多珍贵。 生机根脉还是难听了点,叫生机脉吧…… 过了一小会儿,他眼皮又重重耷拉了下来,明白这肯定又是生机液入体后的副作用出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瞌睡得紧。 他边打着哈欠边将五六个手指头长短的细竹筒放在身前道:“绿葫儿,呆会每个里面吐一点生机液啊。” 不远处原本还瘫软在灵药上的绿葫儿一听,差点就气得坐起身来。 “别不乐意,这些灵药本来大部分都是别人的,要老是只进不出,以后可不能保证还有这么多东西给你享用。” 石凌一看这小气玩意就觉得好笑,安慰道:“以后还多得是呢,有舍才有得,懂不懂?” 绿葫儿愣了一会,不情愿地又趴了下来。 这小东西…… 石凌一笑,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地趴着睡了过去。 那个奇怪的梦不出意外又出现了。 与往常一样,那些亮晶晶的小珠子一颗接一颗地结在了之前那半条生机脉上,到最后,完整的一条生机脉出现,第三条也冒出来点小尖尖。 两条闪着光泽的生机脉似被微风轻轻托住,飘起来后,如两片极为柔软的羽毛,不断地轻轻抚触着石凌的后背。 每一次抚触,他的后背处都好像有无数小芽苗在争先恐后地往上钻,麻酥酥地痒,刚欲要挠,芽苗上又好似被淋下一层春后小雨,一股清凉之意几欲透体而出。 石凌脸上全是舒坦之意,嘴角不禁挂上了一抹微笑,还有一道长如粗面,蔓延一地的哈喇子。 …… 这一觉醒来时,石凌使劲伸了个懒腰,只觉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估摸着之前大战那蒙傲老头时透支的生机应该也补回来了。 绿葫儿估计已经回了小树干里,面前的小竹筒里有一层浅浅的液体盛在里面。 石凌一笑。 绿葫儿小气归小气,总归还是挺听自己的话。 一旁的小嘎还是昏睡着,石凌用手一触,见它呼吸均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生机液对小嘎也有用,只不过可能恢复起来没有自己这么快。 石凌摸了摸自己后背,发觉原本坑坑洼洼的伤口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血痂,有的血痂甚至已经脱落,露出里面微微拱起,泛着点嫩白色的新生肌肉。 他脸上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这一次梦里才结出半条生机脉,与上次在聚奇斋杂物间相比,明明多了好几倍的灵药啊,怎么反而还比上一次整整少生成大半条。 蒙傲这么厉害,他戒指里的灵药没理由比聚奇斋的还差啊……” 石凌脑子里使劲对比着两次的情况,突然想起来要是硬有什么不同的话,上次就多了一样东西—— 那蓬头垢面少年送到店里,却被荣老嫌弃的那团黑糊糊的牛粪状物体。 “看来那东西应当是极为稀有的灵物了,论品质怕是能抵个五六朵寒水天芍。幸亏被绿葫儿发现,不然被一把火烧掉就可惜了。” “有机会,倒是要补偿一下那少年,毕竟占了他这么大一个便宜……” 石凌心里念叨着,瞟了眼四周已经枯萎干黄的一地灵药,眼珠子一转,蹲下身来这里摘点根,那里取点茎,搞了一大把五花八门的东西到手里后,使劲揉搓了几下。 那些根茎叶什么的本就已经很脆弱,几下就被揉搓成了细细碎碎的灰渣。 他小心捏了些灰渣,每个竹筒里挨个放了一点,轻轻晃荡晃荡后,似还有些不放心,又从墙上扯下小半截地火红莲的根,使劲挤了些汁液进去。 经这么一搅合,原本清凉的生机液已经变成了灰褐色,浑浊不堪,透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 石凌满意地拍拍手,将小竹筒盖好后收了起来。 “这么多东西混在一起,到时候要是能治好王景行的灵鳞,应当也没人能查出个究竟来。” 收拾好一地的灵药残渣,石凌把小嘎小心地放回了黄皮葫芦。 现在小嘎昏迷,少了他的帮助,要想偷溜进寨就比较难了,估计走到寨子口就会被护寨们发现吧…… 可是好不容易进山一趟,总得去瞅瞅老头才好。 现在拜生机脉所赐,五官六识都敏锐很多,说不定运气好能避过去。 下了决定,石凌走出洞口,只见先前堆叠起来的石头上竟然落上了浅浅一层土灰。 推开几块石头,发现外面天正蒙蒙亮,山林间飘荡着薄薄的一层山雾。 有不知名的鸟正在窝里细细簌簌地抖着羽毛,低声咕咕叫唤着,准备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石凌只觉肚中也好似住了只咕咕鸟,摸着肚子感慨道:“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啊,石头都落上灰了,看这样子至少有三天了吧。这要是万一在梦里把自己饿死了怎么办……” 一边打趣着自己,石凌一边往石寨赶去。 现在天还没亮,应该是寨子防守最松懈的时候,得赶紧溜进去才行。 想到这,石凌速度越行越快,到最后整个人已经好似一道山风在林间急速掠过,那种眼前景象急速倒退的畅快感,差点让他忍不住叫唤出来。 只怕金刚篆纹的力量层级又提升了不少啊,这可比以前快了不止一点半点。 第一次和石爷从石寨去那赤砂洞时,不急不慢地从早走到晚才到,如今才一个多时辰,就已经到了石寨不远处的山包上。 “不妙啊……” 望着眼前景象,石凌不由得拧紧了眉毛。 第九十九章 巴虫儿摊牌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石凌一阵发愁。 原本天亮未亮时,应该是寨子里防守最为松懈的时候,连巡夜的护寨都可能会支撑不住打个盹。 可现在的石寨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石凌能清楚看到最外围的栅栏附近,正严阵以待地守着不少护寨。 “这架势,难不成山鬼又杀人了?” 石凌心里暗自着急。 这可怎么溜得进去,只怕还没靠近寨子就得被四处潜伏着的驭魂兽发现。 恰在此时,一阵极为轻微的“窣窣”声响起,石凌耳尖,听得声响猛地一回头,一下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只小兽钻出来半个头。 那小兽哪想到石凌感觉如此敏锐,猝不及防之下被发现,恼怒地朝着石凌一阵龇牙咧嘴。 石凌定睛一看,立马就乐了,这不是石小叔那紫貂儿吗。 他压低声音喊到:“石小叔?是我啊,石凌。” 不远处的林子里立马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踩得枯树枝咔咔作响,一个汉子扒开树丛出现在石凌面前,可不正是石开阳。 “臭小子!你怎么回来了?”石开阳见着真是石凌,惊道。 “石凌犹豫一阵,没敢说实话。 这要是告诉石开阳,自己是因为在山外惹了麻烦才躲回山里,天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石开阳见着石凌吞吞吐吐的样子,猜想这孩子肯定是担心石爷安危,所以才冒险回来,不由得心里一叹。 他小心地四处张望一番,确认没被人发现后,走上前来好好打量了一下石凌,笑着说道:“倒有几分做事的样子了……” 石凌此时穿的还是聚奇斋伙计的衣衫,听到夸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大护寨伤口已经基本痊愈,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只不过身子骨还比较弱。受这么重的伤,能好得这么快也真是不容易。” “真的?”石凌喜不自禁,整个人都一下子畅快了很多。 “我还能骗你?这么高兴做什么,要是让大护寨知道你冒险回来,估计会气得从床上跳下来揍你。” 石开阳故作严肃训道,浑然忘了石爷前几日悠悠醒转过来时,激动得躲在小角落哭了好一会的人就是他自己。 石凌一下子犹豫起来,怔怔望了望灯火通明的石寨后,拖着石开阳的手哀求道:“石小叔,你还是带我进去看一下老头吧,看一眼我就走,就一眼。” 石开阳皱着眉,轻轻挣开石凌的手,沉重答道:“不是我不带你进去,现在寨子里除了东西两扇大门外,其他地方都已经遍设陷阱,道路全部封死。别说是你了,我进去都要隔十丈远就要亮明身份,否则迎面来的就是乱箭齐发。” “那山鬼又出来害人了?”石凌猜出缘由,咬牙问道。 “可不正是!” 石开阳重重一叹,似乎回想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眼睛里透出的不安和愤怒让石凌看着都是心头一沉。 “巴水寨一夜之间被血洗,寨主、大护寨、诸多长老,还有普通护寨、寨民,加起来一共三十多个人,全部惨死在寨中,有的死无全尸,被硬生生撕扯成了好几截。” “出了这事后,八寨人人自危,每寨都派出了精干护寨,将黑云山一分为八,按照各自任务区域,加大了白天搜寻山鬼藏身之所的力度,结果……” “哎,就在前日,铁护寨带队去搜寻黑麋峰那一带,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凶多吉少。出了这事后,大家白天都不敢出去搜山了,全部躲在寨子里戒备着,这可何时是个头。” 石凌惊得忍不住倒退一步,难怪自己和云氏兄妹过苍崖时半个人都没看到,原来是都缩回寨子防备山鬼了。 巴水寨被血洗,石寨也遭难,铁护寨那金翎雕不是眼力好得很吗?这也没防得住山鬼…… 不对!巴水寨? 想着想着,石凌突然一惊,急问道:“巴虫儿呢?是不是没死?” 之前石凌已经告诉过石开阳,石闾和巴虫儿有极大嫌疑与山鬼有关,现在石凌这么一问,石开阳立马便知他心中的怀疑。 石开阳点了点头后,无奈答道:“巴虫儿伤得挺重,不过没死,而且……他还当场除掉了两只山鬼,现在风头比带只蠢老虎的石闾更盛。按照当初议定,五日后就要举行祖祭,在先祖之灵前将其奉为八寨共拥的护族宗老了。” 这一下石凌沉默了。 巴虫儿除了山鬼? 难道真的冤枉他了?或者,这里面还有更大的阴谋? 还有,就靠他那老得没牙的灰皮狗,怎么杀的山鬼? 石开阳看他神色矛盾,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没冤枉他,以我的判断,那阴阴的小子是演了一出苦肉计……” 石凌疑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何石开阳如此断定。 石开阳解释道:“那小子的驭魂兽,就是那条走路都要晃悠的灰皮老狗,在那晚就被山鬼撕碎了。驭魂兽被这般虐杀,命魂相连下,别说魂连被强行扯断带来的后遗症,光是那老狗惨死前无尽的怨念都够他受的。一般的护寨遭如此劫难,没个十天半个月,连床都下不了。” “你猜巴虫儿怎么着,除了脸白得吓人外,一点事都没有,魂力之强,简直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更为恐怖的是,他竟然还不止那灰皮老狗一只驭魂兽。” 石凌心里一咯噔,那死鱼白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他另外的那只驭魂兽是什么?” 石凌心里也好奇什么驭魂兽能留下两只山鬼,怕是石闾那裂额虎也比较难吧。 “一只?”石开阳摇了摇头,长叹道,“一只就没那么恐怖了,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你初次发现藏尸洞时的虫海和偷袭你的那道金光吗?” “难道?!”石凌心中巨震。 “没错,他招来了一片恐怖虫海,直接将那两只山鬼淹没,一开始山鬼还能挣扎一下,谁知虫海里突然钻出来几只通体泛金的怪异虫子,扑上去就咬了一口,那山鬼眼看着动作就迟缓下来,最后栽倒在地。” “那些虫子撕扯不开山鬼身上的白布,便从其耳鼻眼嘴里钻了进去,片刻间就把山鬼啃成了一堆枯骨。” …… 第一百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一) 石凌眼中怒火直冒。 好一个巴虫儿,到底是忍不住了! 当时偷袭自己的果然是他,藏尸洞也必然是他的手笔。 现在觉得石爷倒了,自己废了,他就行了,没有一点顾忌,什么手段都敢使唤出来了吗? “八寨人就没一个怀疑他为何有这么强的魂力,也没人追究他那样恐怖的手段吗?”石凌问道。 石开阳苦笑道:“如果放在平时说不定会有人生疑,但现在八寨人已经被山鬼吓丢了魂,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能把心头那根刺拔了,谁还会去追究怎么个拔法。” “按道理来说魂连只能结一次,虫豸更是无智无识,完全只有生物本能,即使强结魂连也根本无法沟通,且极易受到反噬,真不知道巴虫儿是怎么做到的……说实话,若不是听你说过那些事,连我都会把他看成救星,羡慕不止啊。” 黑云八寨本因驭魂宝篆才得以在黑云山扎根,如今在山鬼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又苦无对策。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站出来,不仅能解决山鬼,还让寨里人看到了运用更强宝篆力量的希望,试问谁还会去在乎他跟什么东西结魂联。 人心呐…… 听着石开阳的慨叹,石凌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连一向无欲无求的石开阳都能有这种心思,可想而知其他人是什么心情,估计就差没跪在巴虫儿面前了。 这可如何是好? 现在元凶走到正台成了大救星,既有恐怖的控虫之术,背后又有不知道多少山鬼潜伏。 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想来想去也没办法扳倒他啊。 而且就算自己有办法解决他,只怕也是好心没好报,下一刻就得顶着个害死八寨大救星的名,被愤怒的八寨人拿唾沫淹死。 想来想去,石凌也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懊恼道:“巴虫儿做这些事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当那狗屁护族宗老?” 石开阳肃声道:“护族宗老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对于八寨大小事务,宗老有绝对决断权力,要是巴虫儿真当上了,八寨走向可就基本掌握在他手中了。他如果真的是为了这个目的做出这些事来,只怕还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 说到这,石开阳脸上也是布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之色。 他回想起之前的画面。 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在巴水寨看到化为枯骨的山鬼时,将巴虫儿抬了又抬,欢呼声是一声比一声剧烈。 唯有他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狂欢的人群,却又无法发声质疑,只能够强自隐忍下来,从长计较。 到底是什么样的阴谋需要以这么多人的性命为代价?原本以为山鬼凶戾,现在看来,活着的人比山鬼更为可怕。 “你也别太着急,这事我和大护寨已经商量过了。这两日里,我正在私底下和平日关系不错的其他几寨主事之人通通气。”石开阳勉强笑着安慰石凌道。 他没告诉石凌的是,昨夜去二母寨拜见寨主时,生拉硬扯、好说苦说了大半夜,结果别人根本不理会,还反过来劝他不要妄自猜测,言语伤人。 这还是平日跟石开阳关系不错的寨子,要是换做其他山寨,只怕会当场翻脸,指不定还会把他恶意中伤的行为告到巴虫儿那里邀功。 石凌是多机灵的人,一听就知道石开阳的做法肯定没有成效。 一筹莫展之下,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云慎运使纵云玄法、万雷奔腾的画面。 要是有云慎大哥一半的本事的话……哪还需要这么多顾虑…… “总之,这些事不要你小子来操心,天色要亮了,赶紧出山。大护寨现在刚恢复,这节骨眼上你可别又惹出事来。”石开阳看着林子间已经透进来一缕晨曦,催促石凌道。 石凌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石寨方向,明白今日肯定是混不进去了。 “石小叔,你也要小心一点,巴虫儿那家伙没有人性的。”石凌不放心地提醒道。 “我还要你小子说,在山外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石开阳眉毛一横,“我还要赶去其他寨办事,就不送你了,自己出山可悠着点。” 石凌也不知道自己的提醒他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道了声别,与石开阳分了开来。 独自在山路上行了一阵,石凌心里一琢磨,又改变了方向,往十八拐走去。 既然已经进山了,还是得去看看黄老仙有没有回来,都这么多天了,石闾那狗东西总不会一直在那守着自己吧。 “师傅啊师傅,你可赶紧回来吧……” 石凌沿着蜿蜒的山道快速奔跑着,心里止不住地哀怨。 想来想去,如今还能让自己倚仗的,也只剩那个瘦巴巴的道人了。 跑着跑着,眼看再拐个弯就要到十八拐山脚,石凌突然心生警兆,下意识地急停,往地上借力反蹬,衣袖鼓风,一下子往后跃开了数丈。 从这一下应变中,石凌感受到自己实力的提升,要是换成以往,绝无可能在如此疾奔的情形下突然止住势头,还能瞬间做出腾跃后撤的动作。 这一蹬,滞空时间之长,都隐约有了能踏风迈出两步的错觉。 他这一瞬间的应变,恰好闪躲开了扑出来的偷袭者。 眼如铜铃,兴许是因为被石凌躲开了自己的攻击,目光中带着王者尊严被挑衅后的愤怒,微张的巨口中发出一阵阵沉闷的低吼声,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子。 裂额虎! 虎背上高高端坐着的石闾脸色苍白,正冷冷睥睨着他。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想什么来什么。” 石凌心里暗道一声晦气。 这石闾不会真的一直守在这黄极观等自己吧,这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哼,真不知道你是无知还是无畏,还敢回来送死!一个半死不活的臭老头还不够你长记性的吗?”石闾语气中满是不屑之意。 他其实并非是专门在这等,而是外出办事偶然路过此地,远远看见山林间有一道人影像风一样奔跑,疑惑之下便使唤裂额虎将其截下,却也没想到这个人是老冤家石凌。 石凌也懒得跟他废话,四处扫了几眼,看到路旁不远处有堆乱石,正欲冲过去,没想到石闾却骑着裂额虎先行一步,挡在了他的前面。 “还想玩丢石头的把戏?能不能有点新招?”石闾嘲讽道。 “捡不到石头,就打不成孙子吗?”石凌嘴里骂着,心里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今日,必须把石闾拿下。 第一百一十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二) 石凌心里琢磨着。 石小叔之前说得对,跟这种人,还讲什么证据?打趴下再说! 要是能从他这里逼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指不定五日后的祖祭上可以用来扳倒巴虫儿。 但前提是,先得收拾掉这小山一样的大猫。 想到此,他将金刚篆纹的力量提升到极致,人如疾电般直朝那裂额虎射去。 急速跑动之下,竟是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残影。 石闾没看得清石凌动作,他胯下的裂额虎却已经忍耐不住。 王者尊严岂能被眼前蝼蚁般的人挑衅。 这凶兽长啸一声后,一个扑跃正面迎上了石凌,能摧金断石的利爪带着冷冽的锋芒直朝石凌脸门扇去。 这一正面对冲,石凌更是能感觉到这东山霸主的滔天凶焰。 要是换做以前,指不定还会被其威势惊到几分,但在见识过蒙傲那凶邪至极的炼血邪术后,这裂额虎再凶戾,在他心里也是掀不起半点波澜。 不过是只超重的大猫而已,有啥好怕的? 石凌身形急转之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裂额虎这一扑,顺势毫无保留的一拳重重击打在它的下腹。 裂额虎虽凶,终究逃不过“铜头铁尾豆腐腰”七字。 石凌这意想不到的一拳,直疼得它眼睛都凸了出来,哀嚎一声。 同时也在本能反应下,尾巴一甩,把力道用竭来不及闪躲的石凌抽得飞出去几丈远。 石凌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看着不远处疼得直踉跄的裂额虎。 这一击得手,他心里却没半点喜悦。 虽然裂额虎这抽打过来的一尾并未刻意蓄力,却也让他半边胳膊立马就青肿了起来。 而他虽一拳打实在了凶兽下腹,但击打处皮肉韧性之强,简直能把整个人弹出去,十成力道几乎被卸走了一大半。 这畜生嚎是嚎得惨,但应该没受什么重创,要是没有锐器的话,只怕是很难除掉它。 石闾此时已从裂额虎背上滑了下来,感受到驭魂兽的痛苦,他焦急地查看了一下,确认没大问题后,恨恨看了石凌一眼:“前次你伤它,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今次竟然还敢再伤它!是真的找死!” 看着石闾动真怒的样子,石凌也是微一错愕。 看不出这家伙倒是真关心自己的驭魂兽。 也难怪,若不是有裂额虎凶威在,这草包又何德何能坐得稳这大护寨的位置,他把这畜生当爹一样供着都来不及,怎么会容许它有半点损伤。 “一只畜生你知道心疼,怎就不见你对那些死在你们阴谋下的人有半点惭愧?”石凌对他这份“善心”是嗤之以鼻。 “你知道什么!”石闾吼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在那藏尸洞里,那些被活生生当作那邪门蘑菇养料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在等着他们回去!” 石凌想到山外聚奇斋里苦等丈夫回去的王夫人母子,声音又提高几分:“我只知道,前几日搜山未归的铁护寨诸人,是被自己寨子里所谓的大护寨和他人合谋杀死的!” “以前我觉得你只不过是寨子里养的一只蛀虫,现在看来,你何止是蛀虫,简直就是食人血肉的附骨之蛆!你是想把石寨的人全部害死才满意吗!” “住嘴!”石闾恼羞成怒地一声暴喝,竟是没再使唤裂额虎,而是自己亲自提拳朝石凌冲了过来。 正怕你不来! 石凌也没想到这家伙会这么冲动,几句话下就被刺激得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能解气。 不过这也正合他意! 在他眼里,石闾的动作就跟乌龟一样慢。 他轻而易举就避开了攻击,然后一把掐住了这冲过来拼命的家伙,紧跟着又按住了石闾直捣自己肚子的一拳。 虽然目的打到,石凌心中也是出了把冷汗,自己倒是小看了这家伙。 石闾速度虽慢,但拳风尖啸,看样子一身不知道哪来的怪力又厉害了几分。若不是自己金刚篆纹之力最近精进了几层,只怕还不一定压得住。 难怪敢来跟自己正面刚。 “告诉你,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瞧把你能的,还敢自己来动手了!叫这畜生别动,不然我一下掐死你。” 石凌捏住石闾脖子的手力道一紧,正欲扑过来救主的裂额虎立马就止住了步子。 石闾被制住,憋胀着脸,好不容易才从唇齿间漏出“你敢”两个字。 他原本以为自己最近肉体力量已经强大了数倍,不说擒下,羞辱一下石凌应该没什么问题。 谁知道一近身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小子肉体力量竟然比自己还增长得快! 石凌狠声威胁道:“你当我逗你玩?杀了你跑掉,谁能知道?就这傻大猫,你还真指望它能追得上我给你报仇?” 石闾脸已经憋得通红,鼓凸起来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还在打什么歪主意,不远处的裂额虎又悄悄挪近了几步。 这家伙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今天我就给老头报了那火藤鞭刑之仇!先杀了你,也算是给铁护寨和那些死去的寨子里人一个交代!” 石凌怒目一喝,手上暗劲吐出,石闾喉骨立马就被捏得咯噔作响。 这家伙是真要杀了自己! 石闾看着石凌眼里射出的凌厉杀意,这一下才是真的怕了。 他拼命扭动几下身体未果,拿手使劲拍着石凌,眼神里的求饶之意溢于言表。 裂额虎也似乎收到指令,不甘地咆哮一声后,后退开了数丈距离。 石凌冷眼盯着石闾看了一阵后,这才缓缓松开了一点劲,却也没完全放开手。 石闾这才缓过气来。 剧烈咳嗽几声后,他开水煮虾一般的脸慢慢褪去红色,眼神复杂地望着石凌。 眼前的石凌,让他觉得有了陌生之意。 从小到大,虽然他与石凌不知道争斗了多少回,但石凌总而言之是个挺讲究的人,怎么挨欺负就会怎么想办法找回场子,被打左脸,报仇时绝对不会打别人右脸。 而这一次,他虽然夺了大护寨的位置,还鞭打了大护寨泄心头之愤,可终究没弄死人啊! 这家伙却是真的被逼得想杀人了! 他是真的怕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尸化之症 “现在,我问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答得不让我满意的话,你就再也别想听到下一个问题。”石凌淡淡说道。 石闾心里一阵暗骂,这还答什么答,干脆要我什么都顺着你的心意讲就是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石闾:“……” “第一个问题,山鬼之事是不是你和巴虫儿搞出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石闾愣住了,才刚一犹豫,立马感到自己脖子被捏得一紧,赶紧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还敢跟我耍花样?” 石凌眼睛一瞪,手中力度再度加重,石闾差点背过气去,赶紧使劲拍了拍石凌的手。 石凌稍微松开一点手后,石闾一阵剧烈咳嗽,只觉喉间一阵腥甜之味,已然出血了。 “咳咳咳……你这他娘的问的是什么问题?问我就问我,问巴虫儿就问巴虫儿,一下子问两个我怎么答!!山鬼的确跟巴虫儿有关,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我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 石闾生怕没有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儿地赶紧把一肚子委屈倒了出来。 呃……原来如此。 石凌心里一汗,倒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一直觉得什么事都是这两人一起搞出来的,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石闾语气不似作伪,照这样看,巴虫儿是谨慎得连对一条船上的石闾也没有透露半分山鬼之事。 “好,算你过关。第二个问题,藏尸洞里那些尸菇是干什么用的?是不是与你魂力大增还有这一身蛮力有关?” 这个问题石凌疑惑已久。 当时他带着寨子里人返回藏尸洞时,尸体在,尸菇却都被悉数割去,显然那东西是不能让人知道且十分重要之物,想来想去,很可能与石闾这突然来的一身能力有关。 先前听石开阳说起巴虫儿驭使虫海的恐怖魂力,就更进一步加深了他的猜疑。 这一次石闾没有再犹豫,直接点了点头,眼神中也有了沉重之意,似乎不太愿提及这个事情。 石凌见他这么配合,又稍微松了松手,眼神示意他继续说话。 “那叫化阴菇,只能在活人体中栽培生根,吃了不仅肉体力量突生,而且能让人得到见阴能力,魂力大增。我也是被这东西所诱,才一步步为巴虫儿所用。” 石闾提及化阴菇时,语气里明显透着复杂的情绪,有爱又恨又怕…… 果然是这样! 石凌证实心中所想,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吃这活人身体长出的尸菇,与直接噬人血肉有何区别!你怎么就下得了口!”石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石闾有些无奈地望着他,涩声道:“他开始时拿的都是一袋袋研磨好的蘑菇粉末给我,我哪里知道这东西是这个来源。你扪心自问,要是给了你,你难道会拒绝吗?” 这一下石凌沉默了。 石闾说的是实话,对于仰仗驭魂宝篆生存的八寨来说,魂力足以挑动每一个人神经。任何一个八寨中人,都断然不会拒绝这么简单提升魂力的机会。 这一份诱惑,着实是太大。 石闾见着石凌神情,突然止不住地笑了出来,笑到最后竟是有了癫狂之意:“你看看,你也犹豫了吧,化阴菇啊化阴菇……还真是人见人爱啊……” 笑到最后,石闾脸上已经完全是悲苦之色,他笑容一敛,愤懑道:“所有人都爱这化阴菇,可是,你真以为这化阴菇就这么好?能增强魂力和肉体力量不假,但是到了后面你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我现在四肢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只怕再这样下去,会变得跟那山鬼一样无知无痛!巴虫儿总是说会有解决办法,但到现在也没给过我一个明信!我昨夜去巴水寨跟他争吵了一夜,看他样子,估计他自己心里也是没底!” 石凌一听,这才发觉他手上肤色白得可怕,接触的地方冰冷异常,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温度,仔细一看,有的地方甚至透出了尸体才有的死灰之色。 这种情况,也不知该用“尸化”还是“僵化”来形容比较合适。 难怪石闾今日见着自己如此冲动,被制下后又如此配合,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尸化”的事情,在没见到石凌前就已经慌了神。 石凌想了想,没在这个事情上纠结,继续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巴虫儿费尽心思要做那护族宗老,到底有什么阴谋?” 听到石凌所问,石闾收住了脸上情绪,竟是一下子仿佛撑直了腰杆般,略带嘲笑地对石凌道:“阴谋?我要是说我们是为了黑云八寨才做出这些事来,你会相信吗?” 石闾的回答让石凌猝不及防。 他很想扇他一巴掌呵斥他,就你们干的这些破事也叫做为了黑云八寨? 石闾自顾自地道:“黑云八寨的日子太苦了,其实有驭魂宝篆这样的宝物,又何须被那些破规矩束缚住,躲在这深山里苟活。我不知道你出过山没有,你可知道外面的世界何其精彩?” 石凌皱着眉没有回答。 “八寨那些破规矩你应该也是体会最深的,对不对?若不是有那些东西,你从小到大又怎么会被寨子里那般排斥?石义山又怎么会遭那般罪!火藤鞭刑那可不是我发明的!” “当初巴虫儿找上我,帮我坐上大护寨的位置,就是想让我代表石寨支持他当上护族宗老,然后废了那些破规矩,带着八寨到外面凭本事生活,穿好的,吃好的,住好的,难道这也有错吗?你告诉我!这哪里错了!” 石闾望向石凌的眼神急切而又狂乱。 他没觉察到自己的异样,此时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之前骑在裂额虎上震慑八寨的威风,更多的是像一个快要溺亡之人,拼命想抓住救命的稻草。 他迫切想在石凌的认同中找回自我,想证明自己以失去良知,失去身体感觉为代价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帮我 石凌沉吟片刻,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低声问道:“前几日铁护寨等人失踪,是不是被你们杀害,当成了化阴菇的养料?” 这个问题一出,石闾脸色愈发苍白,蠕动了半天嘴唇后答道:“从头到尾,我一个人都没杀过,都是巴虫儿那个疯子!他答应过我不伤害石寨之人性命的,他答应过的……” 他虽然没说,但却等于给出了答案。 “没杀人?要是你早点揭发巴虫儿,又怎会死这么多人!你虽没直接动手,可跟巴虫儿又有何区别!” 石凌气得一下收紧了掐住他的手,石闾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能挣扎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尖锐啸音。 铁护寨为人刚直,凡事说一不二,虽然在石凌的问题上一直坚持要将其逐出寨,石凌小时候没少因此恼过他。 可是,伴随慢慢长大,石凌发现铁护寨这个人对事不对人。 寨子里除了石开阳,也就数他完全不买石闾这少寨主的帐了,平日里没少依着寨规惩治石闾的一些跋扈行为,气得石寨主一点法子都没有。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最后竟然会这样死去。 石凌是恨极气极,要是能一下把眼前这毫无人性的家伙掐死,他肯定半点都不会犹豫。 只是现在还有诸多事情需要依靠他,就算把他千刀万剐,除了泄了心头之愤又有什么用。 想到这,石凌更加愤怒,一把揪住石闾的衣领,把他重重甩在了地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好一次说清楚!” 石闾被石凌甩在地上后,也没急着爬起来,就那么灰头土脸地坐在那里,悔道:“巴虫儿在黑麋峰半山崖壁上还有个藏尸的地方,原本普通人不会没事找事去攀爬,正好适合在那里将化阴菇晒干磨粉。” 看到石凌眼中又冒出火来,他又赶紧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以前关于山鬼的事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前几天寨子里组织了一次搜山,那地方被铁护寨的金翎雕发现了,事发突然,我和巴虫儿在洞里被逮了个正着。” “为了保住他们性命,当时我将化阴菇的效果全部讲出来,就是想着把他们劝过来,谁知……铁护寨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当时他就要把我和巴虫儿绑起来。我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啊,巴虫儿的母虫一放出,眨眼间就把他们全部咬倒了……” “你来不及阻止,就不能将他们救下?这头蠢老虎是吃菜长大的不成!”石凌指着不远处的裂额虎骂道。 裂额虎原本就有些焦躁,被这一指,又是怒得嚎了一声。 “救下?你可知道巴虫儿的母虫有多厉害!那个疯子早就以身养虫,周身上下血肉之上吸附着只怕不下千只不同种类的母虫,那些虫子各有奇效,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那些母虫都由虫池里厮杀而出,凶暴异常,有的还被他隔三岔五饲喂一些奇怪的东西,连山鬼都扛不住其毒性。只要被咬上一口,肢体瞬间发软,意识虽清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宰割!如果换成更为凶狠的,一口就能叫人化为烂肉一堆。” “现在你知道了,还指望我这裂额虎去救吗?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全靠巴虫儿帮我把它擒下才结成的魂连,你叫我拿什么去救!” 石闾差不多是咆哮着喊出来。 长期处在对寨子的愧疚还有对巴虫儿的恐惧之下,他早已近乎崩溃。 石凌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他是越听越棘手,原来巴虫儿是以自身精血饲虫,这才能配合驭魂宝篆控制住这些没有情智的虫豸。 他来回踱了几步,问道:“铁护寨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当场就被巴虫儿播下了化阴菇种,现在已经是活死人了……我对不起祖上……”石闾头一垂,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他原本是想重现祖上风光,让石寨扬眉吐气,哪里想到自己选择的路却一步踏错步步错,最后自己也落得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叫他如何不绝望。 石凌脚步一停,望着眼前已经丢了魂的石闾,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想起当初在藏尸洞找到王掌柜时的画面,就觉得心里阵阵发寒。 铁护寨等人如今的境况不用想也知道应当差不多,甚至更惨,如果还没死的话,只怕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人给个痛快。 如今有石闾带路的话,找到他们是不难,但自己却万万不能这样做。 按照石闾所说,巴虫儿的实力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自己当时在藏尸洞被巴虫儿母虫偷袭,全靠小嘎才保住一命。而现在小嘎重伤未醒,等于少了一个最大的助力。 自己目前最大的优势就是巴虫儿尚不知道金刚篆的事情,也不清楚石闾已经把他全部招供出来。 所以绝对不能去黑麋峰查看,一旦打草惊蛇让巴虫儿有了防备,就更难办了。 石凌琢磨一番后,蹲下身连唤了几声才让石闾回过神来。 “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祖上的话,就帮我。” 石闾看着眼前认真盯着自己的石凌,先是露出惊奇之色,旋即嗤笑道:“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巴虫儿?别以为我跟你说这么多就会站到你这边来。就凭你这点本事,只怕还没近他身就已经被母虫咬死了。” “而且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之前在藏尸洞时毁了那个疯子一只母虫,他一直记恨在心,你去找他倒正合其意。” 石凌冷冷看着他,哼道:“要是我能有法子让你身体恢复原样呢?” 石闾一听,表情立马就凝固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石凌:“你能有办法?” 石凌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竹筒递给石闾,正是之前准备的生机液:“你先把它服下,七八日后必有成效。” 其实他也没太多把握生机液能治好石闾这毛病,所以他才说要七八日才有成效。到时候若是治好了,自己就当行了个善事,若是无效,那也只能是石闾罪有应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孤注一掷的计划 石闾根本不管石凌递给他的是什么,打开后便一滴不剩地倒进了自己嘴里。 石凌先是一愣,随即又释然,这家伙定是确定自己不会害他。 真是嘲讽,原本自己是他见面就红眼的死敌,现在倒是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 总之,能先把他稳住就行。 石凌心里盘算着,开口道:“你也别这么心急,没这么快有效果,等到……” “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石闾却是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嘴唇剧烈颤抖,激动之下言语都已经变了调,眼角竟是流下了两行热泪。 石凌这下傻了,怎么好好的还哭上了……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你再给我点!你要我做什么?帮你扳倒巴虫儿?我做我做!我不想变成山鬼啊!” 石闾已经是欣喜若狂,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扯着石凌便要来掏他怀里。 也难怪他有此反应,怪味液体一入肚,几息之间,他就觉得好似有无数蚂蚁在自己体内爬过,尤其是原本已经失去知觉的四肢,立马就有了麻酥酥的胀痛感。 虽然只是轻微的一阵,但也足够让他喜极而泣了。 在这之前,他拿针刺过,拿刀割过,甚至直接把手伸进过火炉子,结果烧得血泡鼓出都没半点痛觉。 当时他就把自己与当做化阴菇养料的人相比,那些人是眼睁睁地等死,自己则是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不断失去感觉,虽然一个生一个死,但感受到的绝望只怕是如出一辙。 结果现在,石凌给的这一口浑浊液体,竟然能让他一下子恢复身体感觉,叫他如何不惊喜,如何不落泪。 石凌猜出肯定是生机液起作用了,却也没想到会见效这么快。 难道生机液是这种“尸化”症状的克星? 他看着眼前披头散发,形如枯缟,像一只狗一样死死抱住自己的石闾,心里也是重重一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将其手推开,淡淡说道:“就你这点毛病,我还没放在眼里。暂时给你这一瓶,只要你言而有信,我自然不会耍赖。” 石闾此时哪里还敢跟石凌谈条件,忙不迭地点头道:“听你的,听你的!只是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就凭我们两人这么莽撞去找巴虫儿,那只是给藏尸洞里新添两具尸肥。” 石凌一听,也是眉毛紧皱,脑海里急速思索着到底有什么万全之策。 巴虫儿有无数虫子戒备身周,别说很难接近,就算近了身,估计自己这百来斤肉还真不够啃的。 现在有了石闾这个证人,那是否可以带着他去找其他寨的人说明清楚情况,联合起来对付巴虫儿? 这个想法刚一生出,立马就被他否决掉了。 巴虫儿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八寨中被他收拢为棋子的,只怕不止石闾一个。 如果冒冒失失地去找帮手,被提前察觉的话,就像石闾所说,无非就是给藏尸洞多添几具尸肥。 想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石凌深思片刻,下决心道:“我要你带我混进八寨祖祭,在八寨之人面前,当场招供你和巴虫儿所做的一切!” 石闾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开始有些不解,到最后却变成了满满的惧怕之色。 “你……你……是想当着八寨人的面拆巴虫儿的台?疯子……你也是疯子!你这是要把巴虫儿逼到绝路啊,到时候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石凌转过头去,明显心中也些矛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全是坚定之色:“你觉得事情还会变得比现在更糟吗?那化阴菇的诱惑你最明白,若是不讲清其中来由,你觉得黑云八寨中有谁能抵抗得了,难道你想看着所有的人都变得和你一样,慢慢沉陷,最后活得没个人样吗?” 石闾沉默下来,眼神飘忽不定,最后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石凌再次强调:“我要提醒你的是,一旦抖露出一切,输了,那自然什么都没了。万一赢了,你可免受尸化之扰,但这大护寨的位置肯定就坐不住了,恐怕还得受寨规严惩,你可考虑好了。” 这些事情若不提前敞开了说清楚,他怕到时候石闾临时反水。 石闾惨然一笑,回答得很干脆:“我现在只要把所有的事恢复原状就行,都快没个人样了,就算坐到护族宗老的位置上又有什么用?寨规惩戒,那都是次要的了。你说吧,到底要我怎么做?”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又开始劈里啪啦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就算抖露出所有事情,事后追究起来,大可以说自己是被巴虫儿胁迫云云,这样的罪虽然重,但也不至于就会要自己的命。 石凌心里又将整个计划琢磨了一番后道:“你只需在祖祭当日把我带进场,到时候我一现身,便将我擒下押到巴虫儿身边。到时候我突然发难,擒得住他最好,万一出了问题,你就得站出来强行揭开真相了。这几日你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别让他觉出异状。” 石闾一呆,这小子的意思明显是要亲自将巴虫儿拿下,可是这家伙连自己的裂额虎都不知道打不打得过,还要去独擒巴虫儿? 难道除了那身怪力,还有什么杀手锏不成? 不过他也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只要不让他正面跟巴虫儿冲突就行。 他点头应了声好,又忍不住提醒道:“你可得有把握啊,我这裂额虎在巴虫儿面前走路都不敢带蹦的。” 石凌白了他一眼道:“怂人带怂猫,别拿我跟你们做比较。” 石闾:“……” 裂额虎:“嗷呜……” 石凌看着眼前吃瘪的老对手,突然想到既然现在这个怂货服软了,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回石寨去看一下老头? 想着想着,刚觉得可行,他又自己否定了。 自己要是这么容易进寨,难免又惹得老头和石小叔心生怀疑,到时候盘问几下,自己在老头面前肯定藏不住事。 一旦讲出来,老头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事。 还是算了,等事情解决了还怕不能和老头团聚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蜕变 想到这,石凌不由得有些心烦,他朝石闾摆了摆手道:“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这几天我就呆在黄极观,准备妥当了就来这寻我。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就等着变山鬼吧。” “知晓了,你那小竹筒里的神水可得再给我点!”石闾一脸渴望地望着石凌。 “什么神水,那是我自己调制的药水!”石凌朝他一瞪,眼睛一转道,“两天后可以来找我取一瓶,要想好得快,你可以找些山宝给我。” 石闾眼睛一亮,忙不迭道:“有!有!这些时日别的寨子送了好些东西到寨子里来,我等下就去取了给你送来。” 石凌扫了一眼裂额虎,看来这大猫也不是完全没用。肯定是其他寨畏惧裂额虎的凶威,所以送东西想跟石闾处好关系。 不要白不要。 “也好,反正你送来的东西越多,我调制的药水也会越好!” 商量好后,石凌招呼一声便往山上行去,石闾也是一个翻身上了裂额虎,兴高采烈地去寨子里搬东西去了。 他还从来没有因为要送石凌东西这么开心过…… 石凌过了第十八道拐后,一瞧那满地狼藉的青石坪,眼神又有些黯然了。 还是之前他跟石闾打斗过的样子,想都不用想,黄老仙肯定没回来。 在他记忆里,黄老仙久出不归还是头一遭,不免对这黄牙老道士生出几分担忧来。 “这老道士难道真的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石凌担忧着推开观门,厚重的尘土差点呛得他连连咳嗽。 走到他经常睡的房间后,扑腾了几下床单,也懒得再收拾,合衣躺了上去。 他一边揉捏着之前被裂额虎扫到的胳膊,一边陷入了沉思中。 连两个山鬼都轻而易举就解决了,那‘死鱼白’的虫子到底有多厉害? 满身都挂满虫子吗? 那尿尿时怎么办? 太狠了…… 他脑海里一浮现这个画面,忍不住就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赶紧止住了自己想象。 “按照石闾所说,那化阴菇既能增强魂力也能增强肉体力量,巴虫儿驭魂能力显然比石闾那怂包厉害不止半点,这样看来,那肉体力量也不能小觑,跟我差不多也不是不可能。以我现在金刚篆纹的力量,在近身时趁其不备出手,也不知道能不能将其一击制伏……” “要是小嘎醒来就好了,藏尸洞里时可是咬死过那家伙一只母虫的,有它帮助的话就稳妥多了。” 想到这,石凌小心打开黄皮葫芦,将小嘎顺着葫芦口倒了出来。 小家伙还是软趴趴地没有半点反应,但是眼皮轻微地动了几下,嘴巴也是轻轻张了张。 熟悉小嘎习性的石凌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好家伙,这是睡得香啊……” 仔细一回想,自己每次服下这生机液也是瞌睡万分,估计被这些凶兽服下后,会有更加强悍的催眠效果。 “五日后你可得醒来呀。” 石凌轻轻点了点小嘎的脑袋,柔声道。 睡梦中的赤金小蟒眼皮明显鼓了鼓,又没了动静。 “咕噜——” 一阵长久的腹鸣声响起,石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赶紧一屁股坐了起来往伙房走去。 …… 接下来的几天,石闾像老鼠搬家一样,陆陆续续地给石凌送了不少山宝过来。 数量不在少数,显然这家伙不仅把自己藏货交了出来,只怕还专门又去各个寨里敲诈勒索了一番。 如今以他的实力,除了憷巴虫儿外,在黑云山说是横着走也不为过。 石凌也依照约定又给了他一瓶掺杂了的生机液,只不过把份量减少了一点。 原因很简单,他也说不准生机液对“尸化”到底多么有效,担心万一给多了,石闾提前好了的话会让自己卵覆鸟飞。 至于石闾送来的东西,除了灵药外,其他的都被石凌退了回去,还要求他送回原处。 石凌知晓八寨人的艰苦,这每样东西都是寨子里人眼巴巴瞅着维持生计的。为了迅速提升实力,拿些灵药已经让他很不好意思了,再不敢盘剥更多。 除此之外,这几天里石闾每一次过来,石凌都会要求他把裂额虎带着跟自己比划比划。 现在他最缺少的就是对敌经验,既没有技巧又没有招式,一身金刚篆纹之力看着吓人,但打来打去就那点老套路,碰上石闾这种怂货还能镇得住,但之前与那“豺狗将军”动手时就暴露出不足了。 现在有了这实力强悍的裂额虎对练,手脚一放开,效果立马就体现出来。 一开始时,石凌力量大速度快,虽然能瞅准机会时不时给裂额虎来一下,但也总是会力道用老,躲闪不及之下,不是被裂额虎尾巴抽得龇牙咧嘴,就是被爪子挠得伤痕累累。 可慢慢的,石凌在打斗中逐渐摸索出了门道,每一次出招都会提前生发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清楚知道裂额虎的反击角度和可供自己躲避的方式,这个发现让他欣喜不已。 其实他的反应能力和身体谐调能力早就被生机液开发出来,只不过一直没机会融会贯通。 就好比一个一直在用四肢爬行的小婴孩,虽然肌体力量早就足以支撑其行走,但就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迈不出那第一步。 石凌这一下,则不是变爬为走,几乎可以说是直接变成跑了。 他身形跃动愈发灵动,往往一触即走,裂额虎开始时还每挨一下揍就能还以颜色,可慢慢的就得挨三四下才能摸到石凌一下,眼看着挨打的次数直线上升。 到最后,它再怎么扑腾跳跃也够不到石凌一片衣角,只有被动挨揍的份,气得嗷嗷直叫唤。 一旁观看的石闾起初是笑嘻嘻看热闹,欣赏着石凌被自己的驭魂兽左一下右一下地搞得灰头土脸,可慢慢地便笑不出来了,惊愕之色越来越浓,最后只差没把下巴惊掉下来。 起初他还以为裂额虎是畏首畏尾在放水,后来眼看着有点不对劲,一狠心便对裂额虎下指令来真的。 结果……挨的揍也还是真的。 最后他只能无可奈何放弃抵抗,心里暗自咒骂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怪物。 凭肉身单挑这比他身板大了十几倍的裂额虎,还能稳稳压制住,这还是人吗? 说不定还真能一举把巴虫儿拿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点虚啊 到第四天时,裂额虎看见石凌就赶紧避开十丈远,躲在石闾后面扭扭捏捏地不出来。 开始石凌扯它尾巴拍它屁股时还不满地叫唤一声,后来干脆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 开玩笑,它好歹也是黑云东山的霸主。 能成霸王的,试问哪个不是能屈能伸。 石凌最后只好放弃了继续撩拨裂额虎,太怂,打起来也没劲。 这一天,石凌满头大汗地练手完毕,看了石闾一眼,问道:“明天就是祖祭日了吧?” 空气立马就变得沉闷下来。 石闾应了声是,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暴露出其内心的焦灼。 “你可琢磨好怎么带我去响水洞了?那阴风口常年有人把守,可不好过。”石凌瞧着这怂货样子,不放心地问道。 他与石闾不同之处就体现在这里,石闾当初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结果越到后面越是顾虑重重,各种紧张。 石凌则相反,一开始时满腹愁云,夜不能寐,反复算计着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之策,而到了行事之日反倒是轻松起来。 石闾摊了摊手道:“明日人多眼杂,阴风口那里又只能两三个人一起通过,没办法保证你不被认出来。想来想去,只能够今天提前送你进去。” “布置场地的人进进出出频繁,容易蒙混过关。你在里面呆一晚,等明日洞里人多起来后,再溜出来悄悄混进人堆里。” 石凌鼓着眼睛望着他:“在祖地呆一晚?” 就算石凌胆子大,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八寨祖地,响水洞内,可全都是死人灵牌。 “你不会是怕了吧?”石闾瞧着石凌复杂神情,大感兴趣问道。 “怕什么怕?你这么行,那干脆明天巴虫儿交给你来弄。”石凌斜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多说。 石闾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再不敢多说半句。 “行了行了,能指望你,猪都能上树了。什么时候出发?”石凌不耐烦道。 原本两个人是绑在一条船上,各取所需,自然是和和睦睦最好,但是他跟石闾从小到大打嘴仗打惯了,话不出三句就习惯性地要损他几下。 石闾现在可不敢还嘴,石凌依赖他,说到底还是为了八寨的事在操心,而他却完全是为了自己。 万一把石凌惹毛了,他拍拍屁股走人也没半点损失。而自己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只怕哭都哭不出来。 石闾抬头看了看天,认真答道:“申时出发,大约一个时辰能到,寨子里会有五六个接班的人同行。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走,石寨的会以为你是其他寨的人,守阴风口的则会把你当成石寨的人。” 说完又表功似的,洋洋得意地补充道:“是我专门去把石寨的任务调到这最后一岗的。经过两天筹备,人大抵都有点疲乏,守口子的人也会懒得仔细查验,更容易混进去。而且傍晚风大,洞里寒凉,到时候披个袍子遮住头也不会让人生疑。” 石凌仔细想了想,确认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定下集合的地方后,石闾把提前准备好的麻袍给了石凌,便匆匆回了寨子。 …… 阴风口。 陡峭的山腰上,山道狭窄,一边是布满湿苔的山壁,另一边是望不到底的幽涧。 五六个披着粗麻长袍的人紧贴着山壁,小心翼翼地前行。 幽涧中,有阵阵阴风呼啸而出,时强时弱,似潜渊巨兽的沉重呼吸。 虽是盛夏季节,但由于终年不见日光,带着厚重霜意的阴风吹在人身上,格外生冷。 一行人中稍微走在前面的两个,正在窃窃私语。 “他姥姥的,怎么这么冷!”左边之人轻声抱怨一声,狠狠裹紧了身上的麻袍。 说话之人正是石凌,自从有了生机液后,他五官六识灵敏度大幅度提高。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身体对外界变化也格外敏感。 比如说气温。 此时此刻,他只觉每一道阴风刮过,都好像有无数小刺从麻袍缝隙里伸进来轻轻戳自己,虽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但就是冷啊…… “有这么冷吗?不至于吧。”一旁的石闾说是这么说,还是赶紧把自己的麻袍使劲扯紧了一下。 他身体正在“尸化”,感觉退化严重,对外界刺激反应迟缓,此时生怕把自己给冻伤了。 跟在后面的几个石寨之人瞧着前面两个人的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摸不着头脑。 虽然这阴风冷冽,可这一番赶路之下本就有些汗热,被风吹着虽然不至于就觉得凉爽,但也还是能受得住啊。 大护寨和这麻寨的人看来都有点虚啊…… 众人拐过一个弯,眼前便是阴风口的关卡。 说是关卡,其实就是设置了道一头削尖的圆木栅栏,栅栏后面是个简单的挡风棚子,三个手持长矛的守卫正围在那里说说笑笑着什么。 见着有人过来,其中一个守卫长矛一指,喝道:“什么人!” 石闾将罩在头上的麻袍放了下来,沉声道:“是我。” “是石大护寨啊,好说好说,您还亲自过来。”守卫见到是石闾,赶紧把栅栏移开。 虽然石闾如今的风头被巴虫儿盖过,可怎么说也是八寨第二人,一般人可不敢怠慢他。 “恩,明天是八寨大事,轮到我们石寨干的活,就得保证干好。”石闾装模做样地撂了句话,便率先走了进去。 石凌此时已经放慢脚步跟后面几个人走到了一起,不着痕迹地拿麻袍把自己遮挡得更严实一些后,跟在石闾后面顺利混了进去。 过了关口后,没多远便是下坡路,道路虽然逐渐宽敞起来,却是九曲十八弯。 下至坡底,便到了整个黑云山苍古之意最浓之处。 四周景象已经完全不是石凌所熟悉的黑云山。 整个地方都被遮天蔽日的古树和长藤遮掩住。 裸露在外的粗大树根如钻地虬龙,此起彼伏,将地上遍布的的长藤拱开,根藤之间的缝隙便是出入道路。 几柱阳光从穹顶一般的叶盖缝隙处投射下来,这才使得整个地方显得没那么阴森。 第一百一十六章 响水洞 石凌此时已经又与石闾走在了队伍前头,他初来此地,有很多事想问,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先嘲讽石闾道:“石大护寨,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真是辛苦你亲自过来了。” 他刚才听别人叫石闾大护寨,这家伙还一脸得意的样子,心里就有股子火气直冒。 石闾脑门冒汗,赶紧回答道:“在别人面前我总不能掉了气势啊,不然会让人生疑,谁知道有没有巴虫儿的眼线在其中。” 石凌也就是出口气,目的达到后,哼了一声转入正题:“我们下坡后走了这么久,这到底是到了黑云山什么位置?怎么平时在黑云山完全找不到这地儿。” “论位置,应该差不多在不归岭附近,具体在哪就不得而知了。”石闾生怕怠慢,赶紧答道。 不归岭是簇拥合围在一起的大小十二峰,每座山峰都是陡峭至极,飞鸟难越。 八寨祖地正处在十二峰合围的核心之地,阴风口便是唯一进出的道路。 石凌四处望了望,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问道:“这里平时没人进来狩猎采摘吧。” 石闾不明所以,随口答道:“那是自然,先祖安息之地怎么能随便让人惊扰。” “可有凶兽?” “那也不曾见过,不然当时先祖驭魂宝篆都没有,怎么可能在此生存下来。” 石凌心里暗喜,人迹罕至之处肯定也是灵物滋生之地,瞧四周这些胖壮胖壮的古树,灵药要是也能长成这样,那会是多么惊人! 而且,还没有凶兽,安全得很。 这是八寨的祖地,也是自己的福地啊! 早知道就让石闾早几天带自己混进来了…… 石闾看着石凌眼睛冒光的样子,想起之前他要自己收集灵药的事,不知怎的就有点后悔带他进来,忙不迭提醒道:“这里就近地方的山宝早就被挖走了,远的地方危险得紧,你可别到处乱跑。” 见石凌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生怕这家伙晚上不安分去到处找灵药。 这要是万一出点意外,自己可就没救了,赶紧又急急补充道:“虽然这一带没发现过什么凶兽,但是各种毒虫毒植不计其数。以前有个护寨的驭魂兽只是被朵巨花滴出的露水沾到,几息之间就化为了一滩脓水。明天就是祖祭之日,你在这节骨眼上要是出点差错,八寨可就得全毁在巴虫儿手上了。” 听他说得也在理,石凌这才没好气地答道:“我知道轻重。” 石闾看他没怎么把自己话放到心上,还想再提醒一下,石凌已经瞪了他一眼道:“还有完没完了?” 石闾立马就闭上了已经张开一半的嘴巴,心里却是一阵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这要不是有求于你,你死活关我屁事啊! 老子巴不得把你这擅闯祖地的人捆起来揍上一顿,然后丢进那阴风口的深涧里。 有了这一出,两人都各怀心事地沉默下来。 众人在墨绿的海洋里穿行良久,只听耳边水声越来越嘈杂,最后眼前一亮,一个巨大得令人称奇的洞子已经呈现在眼前。 八寨祖地——响水洞。 据传,八寨先祖原本在响水洞过得安宁祥和,可后来一到晚上万籁俱寂,洞内深处就会时不时传出细微的“咔哧”声音,好似有人在轻轻咀嚼着什么细碎之物。 八寨先祖先后多次派人去洞内深处查探,却发现里面分洞极多,交叉迂回,进去后就会迷失在其中。 恐慌之下,众人揣测该洞深处可能通向山神栖居之地,是诸人惊扰了山神才被责罚,于是才集体搬离了响水洞,只在山洞外围留下了一片祭祀之地。 石凌目光不断在洞中梭巡。 在响水洞口右侧,有一块巨大而光滑的横卧青石,在这略显潮湿的山洞前竟连半点苔藓都未生,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 洞口左侧则挂着条三丈来长的瀑布,正轰鸣落入正底下一汪碧绿的深潭之中。 深潭边缘显然经过人工开凿,豁开一条口子,池水从里而出,沿着条浅沟从洞前流过。 他伸长脖子往洞内粗一望,正中间置放着个一人多高的巨型青铜鼎。 铜锈斑驳,鼎足已断去其二,改用石块支撑住,也不知道当年八寨先祖是从何处寻到,又是如何搬放到这深山来的。 青铜鼎的四周置放着八张祭台,正有十几个人在忙碌着分拣祭品,摆正台位。 两旁洞壁则被涂满了红赭石粉,其上整整齐齐地凿出无数灵龛。 灵龛中,以洞壁最上层的最大,左右各四个,里面置放着与人等高的八尊泥塑,造型各异,穿着打扮不似今人。 往下,则按大中小分为三种规模,大的三尺见方,大约占了两排,小的虽只有一尺,但是数量最多。 除了空着的灵龛外,其余灵龛里面都供奉着逝者灵牌。灵牌材质各异,既有木头的,也有石头的,上面都刻着细细密密的文字。 洞壁最下方,则堆积着很厚一堆红赭石,最上面一层被淋上了不少火把油脂,还零散堆放着一扎扎槐树枝,绿得鲜艳,看样子是新放不久。 再往里看,洞内深处堆放着巨多的磨盘青石,堵死了去路。 石闾瞧石凌脖子伸得比鸭子还长,生怕其他人生疑,赶紧扯了他一把,低声道:“别看了,快找机会躲起来。晚上记得要住到洞内,入夜后四处都是吞人的瘴雾,唯独飘不进这响水洞,要是不小心吸入了,伤人神智。” 石凌皱眉点了点头。 有这玩意在的话,自己还真得抓紧时间,在天黑前带绿葫儿四处好好搜刮一番了。 他继续问道:“那灵龛是咋回事?底下堆那么多石头树叶的这是干啥?” 石闾左右望了望,发现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时不时往他们这边打量,心里暗自捉急,恨不能一把揪住石凌把他拖走。 “八尊泥塑是八寨先祖,下面大的灵龛是已逝寨主护寨,还有长老什么的灵牌,最下面那些小的则是普通寨民的。” “槐树枝用来喊魂,祭拜先祖时抛下槐树枝,先祖之魂才能听到召唤。红赭石叫降福石,代表生人化身,刻上名字扔在灵龛下面,是企盼自己或亲人得到先祖护佑……好了好了,都给你解释清楚了,可以走了吧。” 石闾实在是按耐不住,干脆一股脑儿地全部解释出来,省得石凌再啰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巴宗老 石凌一听却是来了兴趣,直接忽略了石闾最后一句话,继续问道:“真能喊魂?” “真能就不叫祖祭日,直接叫喊魂日了!真能我早就喊来七八个先祖直接把巴虫儿弄死了,还能靠你?人死入轮回,哪里还能把魂喊回来……” 石闾虽压低着嗓音,但后面站着的几个石寨人光是看着他颤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他似乎快要抓狂了。 “麻寨什么时候出来了这样的能人?跟大护寨看起来很熟的样子,好像还惹到大护寨了……” 石凌觉察到了后面人的小声嘀咕,虽然有些不同意石闾的话,但为避免别人起疑,也没再继续和他争辩下去。 以他所想,既然驭魂宝篆都能将人与妖兽的命魂相连,那唤回已逝之人命魂说不定还真能做到。 在见识过云慎的玄法威势和那转法云镜的神奇后,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轻易对这个世界说不可能,因为既有的视野会限制想象。 他四处瞟了几眼,选准了离开的方向后,朝石闾使了个眼色。 石闾会意,赶紧对身后的人吩咐道:“都别愣着,赶紧做起事来,别拖得太晚了。” 待洞中的人又开始忙碌起来,石凌有样学样,这里搬搬东西,那里移移石凳,趁人不注意,慢慢地便挪步到了边缘地带的树丛旁。 他四处瞟了瞟,正欲闪身离去,忽然看到远处有四个人从自己刚进来的地方走了出来。 看清来人,石凌立马就止住了脚步,一对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四个人都披着黑色的袍子,除了其中裹得比石凌还严实的一个人外,其余三人都把头罩取了。 露脸的三个人石凌都认识,两个是巴水寨的护寨,为首的赫然便是那脸如死鱼,始终挂着抹假笑的巴虫儿。 “巴宗老!” “大家停一停,是巴宗老来了!” 有人兴奋地一吆喝,正在干活的众人立马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好几个人甚至直接冲到了巴虫儿面前,激动不已地望着他。 对他们而言,现在的巴虫儿简直就浑身都是光芒。 轻而易举便解决为祸八寨的山鬼,一下子缓和了八寨原本已经紧张得近乎崩溃的局面,这不是救星是什么? 这群人中,有好些人的亲人好友都是被山鬼虐杀而死,之前对山鬼有多痛恨,现在对巴虫儿就有多感激。以至于现在巴虫儿虽未被正式加为护族宗老,但他们都已经提前改了口。 “宗老二字愧不敢当,诸位大都是我的长兄叔辈,唤我虫儿就行了。祖地偏僻,山鬼之事又尚未完全解决,我担心大家安危,所以过来看一下。”巴虫儿脸上挂着柔和至极的笑容,体心贴意地说道。 说话间,他已经看到了人群中的石闾,脸上疑惑之色一闪而过。 “巴宗老万不要推辞,长老们早就宣布了谁能除掉山鬼谁就是护族宗老,谁要是不服巴宗老,我麻二拐子第一个不服!” “山鬼算个鸟,上次石寨的兄弟在藏尸洞只发现了三只,现在都已经被巴宗老解决两只了,剩下那独苗估计都吓跑他乡了吧,哈哈哈。” “说不定已经被吓破胆,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了呢,不然为什么这些天搜山搜不到?” “谁说不是呢,哈哈!” 一讲起山鬼来,人人都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些天来积压的恐慌、憋闷、愤怒等等负面情绪发泄出来。 场上一片热闹,一旁静静站立着不动,整个人裹在麻袍里的石凌就显得与气氛格格不入了。 他此时已经从愤怒中冷静下来,有心想走,可又怕一下被发现,只好尽量将自己慢慢挪到树丛阴影里,期望不被巴虫儿注意到。 石闾也是被巴虫儿的到来搞得措手不及,他心里把石凌骂了千百遍。 刚才要你早点走,叽叽歪歪问这问那! 现在好了,想走也走不了了吧! 心里骂归骂,石闾还是赶紧走上前去,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把巴虫儿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石大护寨也在这里啊。”巴虫儿笑着答道,目光在远处的石凌身上停了几息,轻眯了下眼。 众人都没注意到,巴虫儿裤脚轻微一抖,一只几乎与泥土混为一色的虫子已经悄无声息地钻入土中,转瞬已去甚远。 石闾一直在注意观察巴虫儿,看到他望向石凌时,嗓子眼一下提紧了,下意识地移了几步挡在他们之间,笑着说道:“祖祭之事重大,石寨站最后一道岗,怕出什么纰漏,还是过来看看放心些。” 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都是一脸和气。 任谁也想不到,如今黑云八寨呼声最高的这两个年轻人会是所有祸事的始作俑者。 巴虫儿深深看了石闾一眼,直看得他心中起毛时,突然哈哈一笑道:“石大护寨果然是认真负责,我这有点私事请教,还请大护寨移步。” 石闾没作他想,点点头后对众人吆喝道:“大家都别愣着了,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去,入夜再过阴风口可难受得紧。” 说完便引着巴虫儿到了一旁。 众人依他吩咐,说说笑笑着哄散开来。 远处石凌见此时机,哪里还敢停留,一个闪身钻入了树丛之中。 在洞前开阔地带还不觉得,这一入丛林,石凌更加切身体会到了何谓“莽林苍古”。 四处都是高出人身许多的灌从,头顶上更是林叶密布,能见度很低。 幸亏他如今眼力耳力非同小可,即使是微弱光线,那也是视物无碍,基本不受什么影响。 他在林子里左钻右钻行了一阵,由于之前得到石闾提醒,都是小心地避开一些外表鲜艳,看上去便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奇怪植物,因此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有了!” 他心里突然一喜,胸前的小树干一阵晃动,绿葫儿已经探出来一只胖乎乎的手,使劲地朝他左前方指。 石凌沿着方向行了几步,拨开一大片绿色的落地棕榈叶后,在一棵褐皮树下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株半丈来高的植物,五六片卷曲的叶子如火焰般朝上竖着,正中间有三枚鸭蛋大小,莹白如玉的果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绝境(一) 石凌凑近一闻,一股清甜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他本就有些口渴,摘下来后忍不住拿起一个往嘴里送,胸前有只小拳头立马使劲锤了他几下。 低头往衣服里一看,绿葫儿已经露出头来,使劲朝他挥了挥拳头。 “这么小气干什么,我就吃一个!” 石凌嘴一瘪,绿葫儿体型小,心眼儿估计更是只有芝麻粒大。 就算是灵果,可也有三个啊,自己吃一个都不行么? 绿葫儿不依不挠地朝他又挥了挥拳头,使劲往外挣了下身子,显然石凌还不放下果子,它就要出来跟他拼命了。 “我真是服了你个抠门精了,都给你留着还不行么。” 石凌叹了口气,逐一将三枚果子摘下来,捧在手里使劲抽动了几下鼻子。 吃不到,闻闻也是好的。 绿葫儿看他还犹犹豫豫,爬到他肩膀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扯了扯他的耳朵。 石凌咧嘴哎哟了一声,赶紧把灵果塞回了纳灵袋里。 他也知道灵药给绿葫儿转为生机液后用处更大,咽了口唾沫,不再打这果子的主意。 绿葫儿见此,这才满意地一屁股坐在了他肩膀上,手在空中停顿了几下后,又指向了石凌的右前方。 “还有?” 石凌暗道这可真是入了宝地了,这林子在漫长的岁月里也不知道孕养出了多少天材地宝。 八寨子民怕打扰先祖,自己一个外来户,可没这么多顾虑。 他按绿葫儿指的方向在林子里钻了一阵,经过几次校准方向,最后在草窝子里扒拉出来一株隐蔽得极好的熟悉灵药。 绿叶之间冒着十二颗红彤彤的圆润小果子,被草丛里的湿气润得晶莹剔透,地上的根茎位置微微拱起,透出几分紫金色来。 玄参!十二果! 看着眼前的灵药,石凌没心急火燎着去把参蛋子扒拉出来,反而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之前就是因为一株九果玄参,二狗就差点被巴虫儿害死,若不是坠了崖,只怕早就成了藏尸洞里众多尸体的一员。 哪想到自己在此地竟又发现了一株玄参,而且还是十二果…… 想起这些事,石凌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摇摇头欲上前把玄参挖出来。 恰在此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他凝神一听,好似有什么东西丝毫不受那些奇形毒植阻滞一般,正在急速穿过丛林。 初听到时还很远,转瞬间已经近在咫尺。 朝我来的?! 石林泛起一阵心悸的感觉,石闾那家伙不是说这里没有凶兽的吗? 这坑货…… 瞧这架势,来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善茬。 取了东西就跑! 他心思急转之下,还是舍不得就要到手的宝贝,咬咬牙几步冲上前,揪住那玄参枝叶猛地一发力,将那株本就快要破土而出的玄参拔了出来。 好家伙,这参蛋子起码有大半个胳膊那么粗。 他这一番动作虽快,林间响动却已经更为剧烈,就在他拔起的那一刹那,只听“砰砰砰”三声,三道白影一下从树丛里跃了出来,落地之后隐隐将他包围在里面。 看清不速之客面目后,石凌心里一沉,戒备着将玄参收了起来。 怪纹白布,青面獠牙,可不正是害得八寨上下人心惶惶的山鬼。 依照石小叔几天前告诉自己的,有两只山鬼已经在诸多人面前被巴虫儿的虫海啃成了枯骨,怎的现在又跑出来了三只? 石凌仔细一打量,三只山鬼中,有一只脸上挂满了黏糊的尸油,有的地方尸油一滑落,还能看到里面一闪而过的白骨。 而另外两只则除了脸色微微泛青外,眉目清晰,连尸斑都没有。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又多了两只新的山鬼! 山鬼在这,那背后操控的人自然也…… 石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巴虫儿发现的,事已至此,逃得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故作惊恐地踉踉跄跄退后几步,然后骤然发力,身形几乎是贴着地面冲出。 其势之快,那三只山鬼刚欲有所动作,就已经快被他从合围间隙中冲出去。 眼看就要逃脱,突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直直站定在石凌前冲的路径上,不由分说便是一拳递出。 石凌看都不看来人,身形急转之下,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弹射而去。 现在绝不是硬拼的时候! 谁想到,来人反应也不比他慢,几乎是在他变向之时,又一跃挡在他面前,不依不饶又是一拳递出。 拳挟烈风,其威势比裂饿虎甩尾一击来得更猛。 石凌无奈之下一个翻身避开了拳头,刚自站定,身边白影再现,已被赶上的山鬼堵得死死的。 “咦,这不是巴宗老吗?你可来得正好,这里有三只山鬼呢!你快显显灵,把他们给收拾了。” 石凌站定后,望着面前阻止自己的巴虫儿,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是震惊异常。 自己得金刚篆纹之助才能有那般速度,没想到巴虫儿竟然比自己还要快上一筹! 如果按石闾所说,化阴菇能同时增强力量和魂力,那么巴虫儿的魂力又将恐怖到什么地步?! 巴虫儿轻轻拍了拍身上被溅上的尘土,人畜无害地笑道:“石凌兄弟何必慌张,石闾不是已经告诉过你,这山鬼本就来自于我吗?” 石凌瞳孔一阵收缩。 造成现在局面,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只可能是石闾那不争气的怂蛋把自己卖了。 石凌猜得没错,在响水洞时,巴虫儿已经通过那钻入地底的异虫确认了石凌身份,后来把石闾引到一旁,几句话就把其吓得漏了底。 石闾这软骨头墙头草,不仅把他和石凌的计划全盘托出,还告知了石凌能治“尸化”的消息,期盼巴虫儿能逼出石凌的生机液。 保下黑云八寨还是保下自己,当必须二选一时,这个决断对他来说并不难下。 石凌直把石闾恨得牙痒痒,事情已经败露,他也不再装下去,收敛脸上笑容,脚步微动,就要上前与巴虫儿拼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绝境(二) 巴虫儿含笑看着他,手再一招,林子里竟然又出来了四个人。 确切地说,是三只白布山鬼和一个浑身上下裹在黑袍里的人。 石凌心里暗自叫苦,他姥姥的,六只山鬼,再加上一个巴虫儿和一个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这一下还怎么玩。 为了对付自己,巴虫儿倒是真舍得下血本。 “石凌兄弟先听我一言。”巴虫儿稳操胜券,眯着眼笑道。 “有屁快放。” 石凌一脸不屑,心中却在急速谋划如何逃出包围。 巴虫儿所站位置隐隐封死了自己往祖地出口逃窜的方向,他速度比自己还快,冲过他这一关的希望不大。 现在反倒是其他方向站着的山鬼容易甩脱,为今之计,只能够反其道行之,往这林子更深处去。 “我的事石凌兄弟已经知晓,也不再过多解释。现在你也看到了,今日你是万万不可能还有逃走机会的。只要你把克制尸化的方法说出来,我保证放你一条生路。” “而且只要你愿意,大可以跟我们一起干出番大事来。化阴菇的威力你也见识过了,如果结合你那神奇药水,没有了尸化的后顾之忧,到时候将驭魂宝篆发扬光大,威霸一方,甚至开宗立派,岂不痛快!” 巴虫儿说着说着,语调不断升高,到最后讲到激动处,死鱼般惨白的脸上竟然是泛起了一股微乎其微的血色。 石凌看着眼前丝毫不遮掩野心的巴虫儿,心里没来由一阵悲哀。 驭魂宝篆是厉害不错,但就目前八寨所掌控的威力来看,别说巴虫儿采用了极端方法来提升魂力,就算是八寨每个人都能通过正常途径变得和他一样厉害又能有什么用。 外面像云慎大哥那样厉害的修者何其之多! 那些玄法动辄行云布雷,何其厉害! 还妄想开宗立派? 更何况,依照这以活人性命孕养化阴菇来提升实力的方法,只怕走出山后就会引来荣老所说的千机府灵监司,将行此恶事的八寨上下杀得一干二净。 想到此,石凌重重叹了一口气,郑重对巴虫儿道:“你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在黑云山里你是可以横着走,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你这种提升实力的方法,会把八寨往死路上带!” 巴虫儿听他说完,冷笑道:“看样子你也是出过山了,倒也有几分见识。你说得倒不假,只不过……哼哼,只要给我时间,在我眼里,灵修士还真算不了什么。” 石凌心里一动,傻子都能听出巴虫儿语中那股不加掩饰的自信,难道这厮还有什么更厉害的底牌不成? 他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何凭借?” 巴虫儿哈哈一笑,也不答他,慢悠悠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丢到石凌脚下道:“这个还容我先卖个关子,只要你加入进来,以后自然会明白。怎么样?愿意的话就把包里的化阴菇粉服下吧。” 石凌深深看了巴虫儿几眼,慢慢蹲下身把小布包捡了起来,沉默不语。 原来这畜生打的是这个算盘。 吞下化阴菇,这就是投名状…… 巴虫儿也不催他,微笑着负手而立,显得耐心极好。 石凌用手掂量着手里的小布包,缓缓抬头,朝巴虫儿一笑道:“服下它,岂不是要变成和你一样的冷血畜生!” 音未落,人已经暴起发难。 他将小布包大力掷向巴虫儿脑门,也不待结果,直朝身后掠去。 他身后的山鬼自然不会任其离去,冲上来欲阻止。 石凌周身红光一泛,大喝一声滚开,挥臂直直横扫而去,整个臂膀带着一道残影,如同开山之斧,正中在那迎上来的山鬼脖颈之上。 “咔嚓”骨裂之声响起。 山鬼脖子上那印着奇怪纹路、刀矛难伤半分的白布虽没损伤,但被包裹住的脖颈却在巨力之下直接断裂开来。 失去支撑的头颅像球一样掉落在地。 石凌旧力未尽,新力又生,借着这一扫之势,整个人往地上斜倾下去,单手在地上一撑,腿如毒蛇吐信,蹬在了另一只刚赶到山鬼的下巴上。 山鬼头颅极为诡异地扭转,整个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圈后,像烂泥一样垮了下来。 这边的巴虫儿一巴掌将被石凌掷过来的小布包扇得炸开一蓬粉末。 看到石凌金刚怒目,瞬间斩杀两只山鬼后疾速而去,他丝毫不在意地轻蔑笑道:“倒是有几分能耐。” 只见他眼神一凝,刚冲出包围的石凌只觉脖间一阵剧痛,瞬间全身就泛起一股酸软之感。 糟了…… 自己一直小心戒备,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这死鱼白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虫子放置在自己身上?竟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石凌只觉双腿沉重如灌铁镶铅,根本挪不动步子。 他费劲全身力气抬起手往自己后脖子一拍,一只黍米大小的花斑粗颚虫子轻易躲过去后,又报复似地在他手上狠狠一叮,这才不紧不慢地飞回去,钻进了巴虫儿的衣袍里。 连挨两下,石凌感觉自己精气神迅速消融,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巴虫儿不紧不慢地朝石凌走去,慢条斯理地说道:“别紧张,你中的这母虫之毒我有法可解,暂时只是会失去行动能力。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柱香后虫毒发作,那你整个人都得化作一摊脓水……” 石凌有心想骂他几句,惊恐地发现,几息之间自己竟然已经连嘴巴都无法打开。 巴虫儿好似恍然大悟般,略带歉意道:“哦,差点忘了你说不了话,要是答应我先前所说,呵呵,只需伸起一根手指就行。” 石凌此时已经软倒在地上,倔强地用手指抠着地面使劲地往前面挪,只是效果甚微,几乎就是在原地动弹。 “还有半柱香时间。” 巴虫儿缓步走到石凌面前,蹲下身来将石凌的头用力一托,一脸无奈道:“何必呢?其实我没有你那药水也不见得就治不好‘尸化’之症,灵修的世界有多神奇你也不是不知道,待我在山外立足之后还怕找不到办法?” “你不想想你自己,也得想想石老头,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会亲手把他老人家送去做尸肥,还有那什么石开阳,也还是别独活了吧,免得寂寞啊……” 第一百二十章 秘地蓝花树 石凌停止了挣扎,双眼血红地望着巴虫儿,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 若是还能张口,他定要在这死鱼白脸上重重咬上一口。 他本是宁愿死也不会向人低头的性格,可是石爷和石开阳的性命他却不能不顾忌。 巴虫儿早已冷血到没把人命当一回事,肯定是说到做到。 人的一生里,总有些东西比个人安危更重要,会让人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自堕深渊去守护。 石凌眼神一阵黯然。 难道自己今日真要屈服在巴虫儿之下,如石闾一般被其掌控? 那化阴菇粉一旦服下,就突破了为人的底线。从此以后,只怕自己再无原则可讲,步步沉沦,变为如同巴虫儿一样冷血残忍只是时间问题…… “罢了,确保了老头和石小叔的安全后,再跟巴虫儿拼了这条性命便是。” 石凌做了决断,右手食指战战巍巍地抬了起来。 巴虫儿看到他妥协认输的动作,脸上浮现出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得色。 收拢石凌后,那困扰自己已久的“尸化”后遗症马上能迎刃而解,痛快啊。 巴虫儿这边快意至极,躺在地上的石凌却也是突地心里一喜。 就在刚才他勉力抬起手指,准备认命之时,胸口位置突然一动,能明显感觉到体内蛰伏的那两条生机脉动荡起来,速度由慢至快,一股股清凉之意随之生发,酝酿片刻后呼地一下扩散。 就好似晒蔫了的植物一下子迎来了场春雨般,石凌发现自己又缓缓找回了身体知觉。 生机脉竟然能驱散虫毒! 只是由于恢复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他只能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想等完全恢复过来后再寻机会。 “虽然你已经答应了,不过还是得服下这宝贝我才放心呐。”巴虫儿从怀里又掏出来一小包化阴菇粉,小心打开后,微笑着递过来,伸手就要捏开石凌嘴巴强行倒进去。 此时石凌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却也没办法再装下去。 他默默运转金刚宝篆,双手在地上悄然抓上一把泥土,闷头洒出后,一窜而起,以头为锤,直撞在巴虫儿脸门上。 巴虫儿完全没想到石凌会突然恢复行动能力,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挨了一击,伤得不可谓不重。 鼻梁骨斜歪着显然是断裂开来,眼角也是被豁开一条大口子,鲜血瞬间便流了一脸。 他样子看上去极惨,但由于“尸化”的缘故,其实并没感到多大痛苦,不过因为被泥土和血糊住了视野,也没能马上就起身反击石凌。 石凌一击得手,也没敢上前再对巴虫儿补刀,借这一冲之势逃离远去,瞬间便没了人影。 “还愣着干什么!阴湖生,给我把他拿下!抓不到你也别想活了!” 巴虫儿使劲几下把脸上的血泥抹去,再没了刚才的淡定从容,面目狰狞地吼了一声,率先追了上去。 一旁原本正在收拾着山鬼残躯的黑衣人明显一震,手一挥,五只山鬼立马跟了上去。 原来,他才是山鬼真正的主人。 此人名为阴湖生,是个三流修灵宗门——少阴宗的少主。 该宗门实力虽弱,但擅长一些诡异灵术,比如将逝者地魂刺激后强行封入尸体之中,再以符布控制的尸甲之术。 阴湖生受他人差遣,进入黑云山中寻尸养菇,无意中将巴虫儿擒下,原本要将其制成尸肥,后者却以交换驭魂宝篆之秘成功拣回一条命,两人由此勾结在了一起。 数日前,巴虫儿坐上大护寨的位置,他见大局基本已定,要求其将篆纹传给自己,然后当场翻脸要杀人夺宝。 没想到的是,一直对他唯唯诺诺的巴虫儿竟然早有防备,驭使五六条红褐色的水蛭形软虫,悄无声息地爬到了他身上。 那几条软虫嘴部布满了细密至极的牙齿,几下就啃开一个血洞钻进他体内,吞食血肉也就算了,骇得他魂飞魄散的,是竟然还能噬取灵气,让他瞬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之后,巴虫儿就让这几条神秘的软虫寄居在其体内,威胁其成了自己的打手傀儡。 再看石凌这边,老林子里本无路可走,每行一步都极为艰难,他上蹿下跳了没多远,便隐隐听到后面传来林叶刮擦的响动声。 追兵将至! 他心里暗自着急,只能祈祷生机脉再争点气,加速让自己身体恢复过来。 后面追着的巴虫儿是越追越惊诧。 明明中了母虫之毒,这小子难道是泥巴捏成的,万毒不侵吗? 怎么还越跑越快起来!要知道当初以裂额虎那般体型的凶兽都是被咬一下就倒。 虽是如此,石凌毕竟是毒伤未愈,眼看着距离就被慢慢拉近。 前面亡命逃窜的石凌跑着跑着,心里正反复问候着巴虫儿的祖宗,忽然闻到了一阵莫名的甜香味。 他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张开来。 气味入体,让他从头到脚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愉悦之感,全身毛孔都好像瞬间打了开来,忍不住边跑边抽动着鼻子使劲闻了几下。 不由自主地,他就顺着这甜香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在连番拨开一大片遮得严严实实的巨叶长藤,从一条狭窄的石缝间挤进去后,眼前景象突然豁然开朗。 前方一大片开阔地带,几乎是寸草不生,完全没办法再遮掩他逃离。 四周则全部都是高耸的岩壁,有不知名植物的根系从岩壁缝隙中穿出,交叉错节地爬得满壁都是。 沿着岩壁往上看,竟然是完全封闭的,只有些许石缝中漏下点阳光。 瞧这样子,应当是一座空心的山洞。 竟然是跑进了一条死路! 而令他更为震惊的是,在这空荡荡地带的正中央,竟然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巨大古树。 古树树皮斑驳褶皱,躯干龙钟,树冠如巨大的华盖,几乎将整片地带覆盖。 枝桠之上,密布着如羽毛状的复叶,叶中绽放着大团大团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花朵。 那幽蓝色,简直是浓得化不开来,虽是茂盛之极,却透露着与古树沧桑气质极不协调的妖艳与阴冷气息。 给人的感觉极为难受,就好似看到一个嘴扁皮皱的老妇偏生要浓妆艳抹,还插了一脑袋的花做装饰。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皮魍兽 似觉察到有人进入,古树突然无风自动,那些羽状叶子合着脱落的蓝花,像细雨一般缓缓飘下。 这一下,那浓郁的甜香味更是像波浪一般朝石凌接连不断地袭来。 “来吧……到树下来,这里躺着舒服……” 石凌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呢喃,语调柔和,含情脉脉,好似能抚平人的心门,叫人不忍拒绝。 这地方怎么会这么美,若是能长居此地那该多好…… 召唤声下,石凌不由自主地往里走了几步,眼神中泛起一阵迷离。 正在他要继续前行时,胸前突然泛起淡淡的绿光,一股清凉之意直冲脑门。 不对!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这蓝花树有妖异! 他警惕之意一生,刚欲退后几步,却没防备到,几片蓝色花瓣已经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其头上。 刚一落下,那些花瓣便似包裹着烟雾的泡沫,在空中炸开,化成几缕幽蓝云烟,泥牛入海般,在石凌头顶之上沉潜了下去…… 石凌眼神立马又迷惘起来。 “臭小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说了要你走得远远的别再回山吗!怎的就不听话呢?” 远处蓝花树的背后忽然走出来一个健壮老者,腰腹之上还缠着厚厚的染血绷带,正狠瞪着眼睛大声吼道。 听到这熟悉的呵斥声,石凌一下就愣住了。 他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老者,眼泪止不住地就落下来。 老头…… 他想起石爷不喜看人软弱,狠狠拿衣袖擦了几下,眼睛都揉红了,却仍是堵不住那落下的泪。 这些天来,他在山外可以说是搞得风生水起,先后斗曹大魁、揍燕池、战冯胜、遇妖修、诛血邪,可以说是比前十几年都过得更为精彩丰富。 但这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他对石爷的牵挂和思念。 曾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走出山外看看,如今却朝思暮想着能再入寨门。 不见时,盼你无恙。 再见时,愿你安康。 石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眼通红地哽咽着唤了声“老头”,却再也接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之前的事就算了,别哭了,快点过来吧,我带你回家。”石爷笑着催促道。 “石呆子,你还呆在那干嘛,说好了带我去挖果子苗的!赶紧呀,不然云慎又得催我离开啦。” 树背后,又蹦出个娇俏的白色身影,双手负后,笑吟吟地朝他眨着眼睛。 云恬儿? 不是已经跟云慎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是了,肯定是记挂着紫莺莺果苗,又忍不住偷偷回来了,这要是被云慎发现估计会很恼火吧。 不过,回来就好呀…… 能看到你就很开心了。 石凌赶紧把自己脸抹了几把,笑着跑了过去:“来了来了,这就要老头带我们去找,他对山里比我更熟。” 看到石凌跑过来,石爷和云恬儿脸上的兴奋之色更浓,诡异地相视而笑。 三人团聚在树底下后,石凌刚站定,石爷便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根根的彩色布条缠在了石凌身上,一旁的云恬儿也是殷勤地帮着忙。 “你们这是做什么?”石凌疑惑问道。 他有些诧异,不过却并没反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转瞬间浑身都被缠满了布条。 石爷和云恬儿如若未闻,只是手忙脚乱地继续缠着布条。 石凌被箍得略微有些难受,忍不住挣了挣道:“我们不先回家吗?” “别动!”石爷见石凌动作,一边满头大汗地缠着布条,一边扯着嗓子叫道。 语声尖锐,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雄浑。 石凌听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似乎是觉察到石凌神情,石爷又忙不迭安慰道。 此时,石凌胸口又是一阵清凉气息冒出,直涌上头,好似驱散什么似的,一下子让他警醒起来。 然后,立马就觉察出了不对。 眼前之人虽然和石爷以及云恬儿长得一模一样,可一言一行中的神情变化总是有些不协调,不经意间显出些邪祟之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石凌拿定主意,猛地一脚将眼前的石爷踹倒在地,随即劲力一吐,竟只将身上缠着的布条撑开一指来宽。 那看上去轻轻软软的布条发出一阵有如铁条弯折的嘎吱声后,愈发收缩,深勒进其皮肉之中。 “嘿嘿嘿嘿,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石爷”一个翻身起来,歪嘴斜眼地打量着石凌,眼中难以掩饰的极度兴奋贪婪之色。 一旁的‘云恬儿’也是跟着桀桀笑着,嘴角流涎,神经质般使劲用力挠着自己的头皮。 似乎是不再顾忌什么,它们现出了原本面貌。 全身赤裸,只在腰腹位置裹着一张树皮,手足奇长,指锋尖锐,明显是不知名兽类的爪子,一头及腰的乱发里面,藏着完全扭曲的五官。 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两只魍兽。 传闻人若怀着无穷的恨意和冤苦死去,在一些特殊的环境中,命魂将难入轮回,而是会与地魂重叠在一起,被桎梏在尸体之内,直到尸体彻底腐烂,地魂烟消云散。 这样一个过程极为恐怖,要知道命魂主智识,在那个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时间里,因为受地魂桎梏,想逃也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浮肿、变色,直至最后腐化为一堆烂肉浓汁。 这其间,大部分命魂都会因承受不住这个过程而陷入癫狂,脱离地魂后,会在世间无智无识地游游荡荡,最后慢慢被烈阳惊雷磨灭震碎。 而极少部分的命魂,则会留下强烈执念,在亲眼目睹自己肉身腐烂后,会想方设法给自己重新找一具皮囊。 也便是设法重新附着在一些低智识或新死之人的肉身中。 而且,这些命魂往往对新找的肉身极为挑剔,稍有不如意就会自残,然后重新去找一些人或动物的肢体,七拼八凑合到一起。 这些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怪物,便称为魍兽。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放尸甲 石凌虽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玩意,也不清楚为什么它们可以变成石爷和云恬儿的样子,但这样一种行为简直叫他怒不可遏。 此时他身上缠着的布条也已经现出原形,竟然都是如有生命般在不断收缩勒紧的树根。 石凌越是挣扎,树根收缩得越快,眼看着胸口越来越疼痛,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不行,再这样下去非得被活活勒死! 石凌闷哼一声,强开金刚篆纹,憋足劲后猛地一挣。 这一下总算是有了成效,好几条树根应声而断,其他树根也似乎吃痛一般,勒他的力道立马就变小了许多。 那两只魍兽见此情景,惊得倒退了几步,一脸慌张地看着石凌,不敢再上前来。 “哼!” 石凌打定主意挣脱之后定要将除掉这两个鬼东西,再度发力,又崩断了几条树根。 这一下,他身边的蓝花古树如受刺激,树干上陡然浮现出一张咆哮的狰狞人脸。 古树剧烈抖动之下,落下漫天的蓝色花雨。 石凌整个人有如旋涡的中心,所有的花瓣都被牵引着直朝他飞去。 花瓣隔近后,如同之前一般,纷纷炸裂成一缕缕幽蓝烟雾,毫无阻滞地从石凌周身渗了进去。 蓝烟刚一入体,石凌胸前那阵绿光又马上浮出,起初还能驱散掉一些蓝烟,可那蓝色花瓣似乎没有止境般落下、化烟…… 再落下、再化烟…… 最终,绿光逐渐黯淡,完全淹没在了蓝色之中。 石凌感觉到自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一下子是自己小时候被石爷责罚的画面,一下子又变成了几天前初入聚奇斋时的情景…… 各种远的近的记忆画面错乱交织在一起,很快他便迷失其中。 再也分不清,此时此地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妄,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处在哪个年纪。 到最后,所有的画面突然变为了一片没有边际的茫茫水域。 他感觉到自己仰躺着从天而坠,耳边风声云气激荡。最后轻飘飘地砸在水面,被水中伸出的无数双手搂抱着,缓缓沉了下去。 …… 此时,巴虫儿正一脸惊恐地站在不远处,一旁站着的阴湖生虽然裹在黑袍之中看不出神情,但那不停抖动着的肩膀却显示出,他此刻的状态比巴虫儿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刚才,他们沿着痕迹追逐石凌到此,恰好看到石凌失魂落魄地走到那古怪蓝花树下两个怪物身边。 二人相视一眼停住脚步,便看到有无数细长的树根突然从地底伸出,将毫无抵抗的石凌卷缠在里面。 然后石凌好似惊醒过来,突然挣扎,却又在漫天花雨中倒下,紧跟着古树树干之上骤然裂开一条巨缝,如张开的黝黑大嘴,将石凌吞了进去。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这蓝花树莫非就是祖地传说的山神?”巴虫儿声音颤抖着自言自语道。 他虽然之前没少偷入祖地,但他的重点在响水洞中,从未往这林子深处跑。 哪里想到,竟然存在这样一处怪异地方。 那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是什么东西? 这棵食人蓝花巨树又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阴湖生对巴虫儿的话如若未闻,他看着仍然飘荡在空中的蓝花瓣,开始有些迷茫,随即似想到了什么,惶恐地退后了一步。 巴虫儿觉出身边异样,一把扯住阴湖生的胳膊,将其罩在头上的黑袍扯了下来,厉声问道:“你知道这怪东西的来历对不对?” 显出本来面貌的阴湖生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颧骨凹陷,嘴阔唇薄,眸子闪动间流露出的阴鸷之色让其显得比同龄人更为深沉。 此时他被巴虫儿一扯,明显有几分恼怒,可是一想起自己体内蛰伏着的几条虫子,又只好强压下情绪答道:“树名蓝花楹,那两个怪物是魍兽,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我们得赶紧走。” 巴虫儿见他果然知情,心中一下燃起了希望,大声吼道:“走什么走!赶紧把这小子弄出来!” 阴湖生惊得差点跳起来,一看远处那两只魍兽好似有所察觉地往这边张望,赶紧拉着巴虫儿退了几步,压低着声音道:“你是不是疯了?那两只魍兽还好说,可那株蓝花楹这般庞大,只怕已经有了几百年修为。” “刚才要不是我侥幸有颗五味石在身,我们早就如这小子一样被那甜香味迷幻到。别说我现在灵力被你害得去了九成,就算全部补回来了也不是这树妖对手。你我进去,下场只会跟那小子一样。” 巴虫儿转头看了看那诡异的古树,仍是不甘地问道:“一把火烧了这树妖不行?” 阴湖生心里暗骂一声自己怎么会栽在这种土着手里,颇有些恼怒地答道:“你可知道这里为何有这么大一片空地?全都是这蓝花楹妖的领地,底下只怕全是其妖根所在!别说没法靠近,就算给你放火的机会,这般修为的树妖能像普通草木般被火烧死吗?” 巴虫儿咬牙看着不远处的巨树,想到自己逐渐尸化的身体后,目光中狠厉之色愈来愈浓,最后从齿间蹦出一句话:“不试试怎么知道?放尸甲。” 对他而言,任何阻碍他成事的都没必要再活在这世上,人也好,妖也罢,都是如此。 这蓝花楹妖敢抢走他要的人,就应该得到惩戒,能烧死这树妖再救出石凌自然最好,万一一起烧死了那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你这是在找死!”阴湖生急得嗓音都变了。 尸甲虽然可以重新炼制,但也不是喝喝水那么简单。 前几天他为了配合巴虫儿取得八寨人的信任,已经牺牲了两只,这里好不容易新炼出来,现在巴虫儿竟然又要把它们往火坑里丢。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巴虫儿冷冷瞧了阴湖生一眼,后者立马感觉体内有东西在蠢蠢欲动起来。 “听你的,听你的!”阴湖生赶紧举起了手,再不敢有什么质疑。 被那怪虫吞噬灵气时的痛苦,他简直不敢再回忆半点。 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将体内筋络一根根撕扯出来,再慢慢蚕食,痛得简直能让人肝颤。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地底封灵大阵 在尸甲帮助下,两人很快便收集齐一大捧夹杂着无数黄豆大小黑籽的乌油草,扎成了数十个草棒。 这种草遇火可久久燃烧,若是其中结有乌油籽,更是连水都浇不灭。 “冲进去后就散开!我就不信这老树妖还能通天不成。”巴虫儿点燃五个火把,逐一递到尸甲手中。 他娘的,这是要把老子的尸甲一次坑光啊。 阴湖生听他吩咐,心里虽一万个不愿,行动上却不敢再有半刻耽搁,赶紧依言使唤五只尸甲冲了过去。 尸甲刚出石缝,刚才已经落在地上的蓝花瓣立马就无风自动悬浮,分成五股后,如蓝色长龙一般直朝尸甲袭来。 尸甲速度极快,但在离蓝花楹还有一半距离时已经完全被蓝花瓣笼罩住。 花瓣炸开的蓝烟将尸甲笼罩其中,连火把的光亮都完全遮住,让一旁紧紧盯着的巴虫儿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出来了!” 阴湖生毕竟是灵修士,眼力比巴虫儿敏锐不少,他话音刚落,只见蓝烟中一下窜出来五条身影,丝毫不受阻滞地继续朝巨树奔去。 巴虫儿一下舒了口气,看来果然如他所想,尸甲躯壳内只剩被禁锢住的地魂,无知无识,不会被蓝烟致幻。 眼见其中跑得最快的一具尸甲已经将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马上要扔到那巨树之上,他脸上禁不住流露出几分喜色。 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巨树干上的诡异人脸再一次显露出来,似乎是对尸甲不被蓝烟影响的事情极度恼怒,几乎从树干上浮凸出来大半丈的距离,容貌似邪厉的老妇,狰狞着面容朝着尸甲无声怒吼。 然后,便有无数树根突然从地底钻出,将尸甲手中的火把全部打落在地的同时,紧紧地缠绕上去。 浑然没有之前对待石凌那般温柔,只是瞬息之间,尸甲身上刀斧难伤的灵纹布便被树根勒得粉碎。 尸甲完全没有反抗机会便化为了一滩滩烂肉碎骨,从树根缝隙间挤了出来。 那老妇状树脸又狠狠看了远处躲在石缝里的两人一眼,无数树根便合着漫天蓝烟急速袭去。 眼见蓝花楹妖如此凶威,巴虫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般,哪里还管得了什么石凌,与阴湖生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飞身撤退,跑得比刚才追击石凌时还快。 一旁的阴湖生却是被惊出了一身毛汗。 他尸甲之术被破,还是一次被破五具,灵力牵连之下,只觉浑身无力腿脚发软。 巴虫儿跑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背影时,他才满头大汗地扶着石壁,堪堪挪了几尺的距离。 背后风声猎猎作响,他压根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心里是又气又急欲哭无泪,把巴虫儿恨到了骨子里。 我去你大爷的,刚才不是还对我颐指气使吗? 不是胆气牛大要试一试吗? 现在他娘的跑这么快干什么!原来这么怕死的么?! 他后脑勺都已经好似能感觉到树根就要触到自己,索性任命地一闭眼,一屁股坐倒在地。 “没想到我堂堂少阴宗少宗主,竟被个山野土着害得要窝囊死在这破地方。该死的,要不是阴重凕那老不死的接了这活,何至于此……” 他越想越气愤,以自己的能力,在山外本过得逍遥自在,若不是因为需要培育大量化阴菇,又岂会因为顾忌无孔不入的灵监司,而特意跑到这穷乡僻壤行事! 不来就不会碰到巴虫儿这小子,也不会冤枉栽给那见所未见的奇怪虫子! 想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最恨的竟然不是巴虫儿,而是最初交给自己任务的爹。 “我好恨啊!” 阴湖生闭上眼仰天长啸欲慷慨赴死,谁知久久没有动静,他缓缓扭转头来,立马就愣住了。 只见那些树根在石缝处停滞不前,似乎有所忌惮般,在空中不断扭动,却无法再伸过来一点,那些蓝烟更是一接近石缝便彻底化为了虚无。 这是……难道是? 阴湖生心里猛地一惊。 这明显是有封灵之阵在! 难怪这树妖虽有这般修为,这山里的土着却半点察觉都没有。 这树妖所处之地隐蔽是一方面,最关键的还应该是其本身被封灵之阵禁困住了。 不然,这玩意只怕早就修成一方大妖,为祸四方,哪还容得下黑云八寨这几万人在黑云山里栖居。 只是,这到底是何人要将一株树妖封印在此地? 若是担心树妖害人,肯花这么多功夫和能力来布置封灵阵的话,直接除掉不是更简单吗? 要知道封灵阵法都是砸钱的玩意,要封印这么大一株树妖,天知道要花费多少天材地宝。 而且更奇怪的,自己并非完全不懂列阵之术,怎么在这四周连半点封阵痕迹都看不到呢? 一般的封灵阵法,总会要设置些阵旗阵器,或者刻画些阵纹什么的,可是刚才那地方明明就只有孤零零的一株树,周遭石壁上更是啥也没有。 除非…… 这封灵阵是在地底之下! 树妖估计也是见没办法威胁到触怒自己的两只爬虫,树干上那诡异老妇脸不甘地无声咆哮几声后,又隐了回去。 千万条树根也是快速退走,缩回了地下。 最后只剩下两只魍兽还躲在一旁,似乎被树妖怒火吓到,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树妖瞧样子是出不了这石缝?” 一个声音从旁打断了阴湖生的思路,去而复返的巴虫儿正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 阴湖生转过头来,一阵无语地看着眼前这阴险狡诈的小人。想起刚才他死队友不死队长的行为,恨不得一把将其推进蓝花楹妖树根能及的范围。 之前他虽然被巴虫儿的怪虫所制,但心底其实还是有些底。 因为他知道,山外的人如果长时间没有自己音讯的话,肯定会生疑过来寻找,到那时候还不是随便就把这土着处置了。 可是现在,经历这一次,他是真慌了。 如今巴虫儿护族宗老的位置基本是稳稳坐定,化阴菇的培育方法也被其掌握,自己对他而言几乎没什么利用价值,今日若不是运气好,根本躲不过一劫。 这要是再被巴虫儿卖一次的话,可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老妇脸 想到这些,阴湖生没有回答巴虫儿所问,反而有些恼羞成怒地阴狠狠威胁道:“你以为我死了你能好过?真当我少阴宗是摆设吗?“ “我要是出了意外,我宗门长辈定会循着踪迹追查到此。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以我少阴宗的风格,黑云八寨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巴虫儿听完他所说,明显愣了一下后,哈哈笑道:“阴兄真是说笑了,刚才只是事发突然,我也是惊慌失措乱了手脚,这不是回过神来就赶紧掉头来救你了?” “这样吧,现在我们就算是扯平了。我承诺,只要等我带着八寨子民离开此地后,定会放阴兄离去。到那时你我目的都达到了,就再不相干,你看如何?” 阴湖生对这个结果显然仍是不满意,急切地说道:“何必要等到那个时候,现在你把虫子取出来放我离开,我保证再不会和你们黑云八寨有什么瓜葛!” 巴虫儿眼中精芒一闪而过,玩味地看了阴湖生一眼道:“阴兄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出山到上野乡不过小几个时辰,只怕我刚放你前脚走,你后腿就已经带着人过来报复了,我哪里承受得起?” “等我为黑云八寨寻到新的落脚之地后,自会守承诺。到时候,还望阴兄不要到处寻找小弟才是。” 阴湖生没想到巴虫儿竟然连自己在上野乡有接应的人都知道,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咬牙道:“好你个巴虫儿,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巴虫儿好整以暇道:“我一介凡人跟阴兄这种背景深厚的灵修翘楚打交道,总得多长点心眼,不摸清点门道,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阴湖生沉默了。 难怪巴虫儿要求自己和他寸步不离,原来是早知自己在上野乡的落脚之处了。 见阴湖生似乎还在琢磨什么,巴虫儿又笑道:“别怪我没提醒阴兄,要是在我成事前出现什么变故,八寨会不会被灭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到时阴兄肯定会是第一个死的人。所以,阴兄最好还是不要让我有半点担惊受怕的念头,我可经不住吓的。” 阴湖生脸一沉,这还要你解释?刚才跑得比风还快,早就暴露你这优良品质了。 “巴兄弟顾虑得周到,我算是彻底服了……你放心,我定会倾心助你,只望等你大事成后,别再为难我。我阴湖生今日立下血誓,到时候必定再不会来找巴兄弟和八寨的麻烦。”阴湖生这回是真的发自肺腑的话了。 “好说!有阴兄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巴虫儿笑眯眯地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两人达成协议后,巴虫儿又小心地移了几步,远远地朝石缝里望了一眼。 古树安然,蓝花妖艳。 若不是地上还剩着五滩糊状血肉,任谁都想不出这一道石缝后的世界会如此凶险。 这么久的时间,石凌那小子只怕不会比地上这些烂肉好到哪里去…… 罢了罢了,只能日后再做打算了。 想到“尸化”之症又暂时没了解决希望,巴虫儿有些懊恼地看了眼阴湖生,挥手道:“回吧。” 阴湖生应声跟在后面而去。 两人走后,石缝前的巨叶长藤如有生命般舒展开来,层层相叠,重新恢复了原状。 …… 嗯? 这是在哪? 怎么这么黑? 石凌勉力挣了挣眼睛,感觉自己好似睡了很久很久一样,头昏昏沉沉的,说不出的难受。 眼前一片黑暗,完全看不清四周环境。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应当是被什么东西绑住四肢后,四仰八叉地悬在空中,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糟了! 回过神来后,他猛地一下心惊,记起来了自己昏迷前的遭遇。 难不成是那蓝花树害的我? 这是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来了?我这是又昏迷多久了? 想到这,他使劲挣了挣手脚,发现没法挣断绑住自己的东西后,默运金刚篆纹之力,就要强行再试一次。 四周,一阵幽幽的蓝色微光突然亮起,并有逐渐变强的趋势。 人在陌生的黑暗环境之下会有发自本能的不安,原本有光亮产生的话,或多或少总会心安很多。 但此时石凌非但没有这种感觉,反倒是觉得蓝光一照到自己身上,就有股子邪门劲直往心头钻。 变故之下,他赶紧停止了动作,眯着眼睛适应了一阵光线后,再睁大眼睛一看,顿时惊得头皮发麻,手上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在离他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竟然有张皱巴巴的老妇状树脸正在盯着他看,迟疑不定的眼神中不断闪露出贪婪之色。 老妇脸的四周,浮动着数十条从其脸后延伸而出的树根,手指般粗细,发着微光,如灵蛇一般不断屈伸,似乎十分急切地想伸过来,却又畏惧着什么。 仔细一看,这十来条树根跟捆扯住自己手脚的还不一样,每一根树根的尖端处竟然都伸出来半尺来长的触舌,正在不断地滴下黏糊的液体。 想到自己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有这么个鬼东西几乎是贴脸打量自己,石凌就觉得心里发毛,冷汗直冒。 再看看四周,不大的空间里,视野所及之处全是疙疙瘩瘩的棕褐色树皮。 看样子,自己应当是被那树妖吞进了树腹中。 见石凌突然清醒了过来,有一条树根终于按耐不住,触舌抖得笔直,如矛般刺探了过来。 石凌心里一惊,如此近的距离他根本没办法躲开。 眼见那触舌差不多到了眼前,他胸前陡然浮动出一抹绿光,体内的两条生机脉更是如临大敌一般不住晃动。 绿光一现,那带着触舌的树根立马就惊得缩了回去,片刻后又不甘地接着试探过来。 石凌轻舒了口气,看来自己昏迷这段时间里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全都是因为体内生机脉的维护。 之前能一下让自己识破那两只怪物的变化,现在随便发发光就能把这丑东西吓得一愣一愣。 还挺厉害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别戳屁股 石凌手腕一抖,将缠住自己的树根抓紧,再发力一拉,树根绷紧的“嘎吱”声音不断响起,能明显感觉到树根另一头有松断的迹象。 他这一番动作显然惹毛了蓝花楹妖,老妇脸皱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团。 树洞底部立马又有十几根树根“嗖”地蹿了上来,缠在了石凌手脚上。 然后老妇脸嘴巴突然一鼓,一口蓝烟便喷了出来。 还来? 石凌心里一急,先前自己就是被这蓝烟迷得失去了神智,这要是再被弄晕过去,可真说不准还能不能醒过来。 他赶紧加大力度,额头青筋高高鼓起,前胸后背的金刚篆纹如龙蛇一般流动起来。 “给我断!!” 石凌怒目圆睁,一声爆喝之下,那些树根没有悬念地应声而断,人也直坠而下。 几个翻滚调整姿势后,他单手撑着落在树洞底部,紧跟着借力纵身一跃,堪堪躲开了树洞底部蹿出的更多树根,在空中强行扭身摆臂,重重一拳砸在了身侧的树皮之上。 此时,头顶落下的蓝烟已经几乎碰触到了他的发梢,有几丝烟气已经在慢慢渗进去。 万幸的是,伴随一声巨响,在他全力一击下,那看上去如老铜般结实的树洞被轰出了个大洞。 有救了! 石凌心中大喜,将洞口使劲扒拉开几下,撅起屁股来就要钻出去。 眼见到手的猎物突然之间又生龙活虎,还伤到自己的主身,老妇脸的表情更加狰狞。 它原本只是一株再普通不过的蓝花楹,除了根系发达外没什么出奇之处。 在机缘巧合之下,主根在地底深处无意中钻入了一处灵气浓郁之地,日益滋养之下才有了这般修为。 只是福祸相倚,那灵地也同时有极为强悍的封灵之阵存在,平日这树妖安安静静地吸取灵气倒也罢了,但只要它妄动灵力,便会激发封灵之阵,阵法威能之下,轻而易举就能将其碾成粉尘。 鉴于此,这树妖平日都安分得紧。 只是今日,由于其作为草木类妖怪的天性,之前敏锐地感受到石凌一身澎湃生机,这才不惜冒着危险,发难将石凌擒下。 此时,她巨嘴咆哮,数十条树根一下绷得笔直,直朝石凌刺去。 别戳屁股! 石凌觉察到背后动静,心里咆哮着,双手在破洞上一撑,眼看马上就可以翻将出去。 可惜的是,树根来速迅猛,他才刚钻出去一半,只觉屁股和大腿处猛地一阵剧痛,已经被数条树根刺入,大腿处更是直接被捅了个对穿,鲜血从伤口缝隙处激射了出来。 “你姥姥个腿……说了别戳屁股了。” 失去行动能力的石凌像只被系在绳上的蚱蜢,被树妖又拖回了洞中。 他强忍着疼痛,又急又怕地使劲扯住左腿上的一条树根想要将其拔出。 蓝花楹妖终于试探出来石凌体内那让自己忌惮万分的绿光其实虚有其表,一击得手之下愈发不肯罢休,又猛地甩出五六条灵根猛地刺入他的胳膊和手腕,让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石凌能清晰感觉到树根上的触舌爆发出强大的吸力,自己体内生机如春日解冻的河水一般,一泻千里。 手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不少地方皮肉凹陷进去,几乎跟树妖那老妇脸上的褶子有得一拼。 他胸前的绿光似乎也跟着受创一般,逐渐变得黯淡下来。 石凌感觉自己眼皮变得很是沉重,每一次眨眼,在闭上的那一瞬间都仿佛再也打开不来。 “不能睡!不能睡……” 他反复告诫着自己,奈何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听使唤,最后再勉力撑开眼皮时,发现有两三条灵根已经伸长了触舌,带着重影朝自己脑门直射过来。 “连你也没办法了吗?” 石凌垂眼看了下自己胸前几乎微不可见的绿光,见唯一的底牌也没了动静,顿觉心里一苦。 想不到今日竟然要葬送在这个地方…… 石凌再无挣扎之力,任命似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眼见他就要被树妖灵根洞穿头颅。 生死之际,他突然感觉到胸前藏着绿葫儿的枯树干稍稍抖动了几下。 原本躲在里面的绿葫儿竟然滑了出来,只是好像也失去了意识一样,耸拉着身体,被一阵绿光萦绕着悬浮在石凌面前,恰好挡在了树根袭来的路上。 石凌勉力撑开一点眼缝,见到后心里一惊,这胆小货不好好躲着,跑出来干什么。 以它这小身板,估计一下就得被戳死。 他有心想叫绿葫儿赶紧跑,却嚅动着嘴唇发不出声音。 蓝花楹妖显然也是被这突然出现的小东西激怒了,就这屁大点的玩意也敢来挑衅自己? 数条带触舌的树根在空中聚拢在一起,以更快的速度攻向绿葫儿,似乎想一下将其戳成碎末。 眼见这一切,石凌撑开的眼缝里满是焦虑之色,随即又惊愕得连眼皮都被撑开了一小半。 预想的惨剧并没发生。 那些树根刚一到达绿葫儿面前,便被其周身萦绕的绿光缠绕上,如同被烈日炙烤的雪棍子,竟然是直接融化开来。 无数蓝绿色的汁液不断从树根上滴落,尖端的触舌更是一下转为了死灰之色,软弱无力地垂了下来。 树妖哪里想到会突然受此重创,使劲挥舞着树根,似乎想将那层绿光甩脱出去,一下子将那蓝绿色汁液甩得到处都是。 那绿光却如附骨之蛆般,不仅没弱去半分,反而好似在树根上汲取了营养般,变得越来越明亮,并且朝着老妇脸缓缓蔓延过去。 树妖几乎要癫狂起来。 它使劲挥动之下,也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刻意为之,沾染上绿光的树根突然从中断裂开来,落到地上后很快便化为了一滩蓝绿汁液。 那些绿光失去了附着之物,在空中慢慢飘荡着朝穿插在石凌身上的其他树根落去。 老妇脸慌得一比,忙不迭地将插在石凌身上的树根悉数抽出,猛地往后移开了好几丈远。 它死死盯着空中的莹莹绿光,脸上的表情起伏不定,畏惧之色虽浓,但更多的却是求之不得的不甘和贪婪。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黑树 僵持良久之后,老妇脸终究是被贪婪和不甘上了头。 在其操控之下,从树洞底部再度冒出密密麻麻的树根,一部分往石凌卷缠而去,另一部分则朝绿葫儿袭去。 这一下,空中的绿光也是没办法覆盖到所有树根,而且这些树根虽然没长触舌,却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即使被毁去,树妖也是不痛不痒。 手脚被洞穿,石凌根本无力反抗,很快就被树根卷成了麻花,勒得脸红嘴紫。 更有一些树根像疯了一般往他被戳开的伤口钻,搅动得血花四溅。 石凌再度遭难,悬浮在空中的绿葫儿似乎也跟着在经受莫大痛楚,低垂着头,身子像筛子一样不住地抖动。 在其背后,慢慢地浮显出一道模模糊糊的虚影,如晨曦时分被微风吹动的薄雾,缭绕不断。 转瞬间,一层层雾纱搅动在一起,变得极为凝实厚重。 一眼望进去,竟能让人产生瀚若烟海的感觉,迷失其间无法自拔。 “嗡——” 一道蕴含着无尽沧桑的洪钟大吕之声在烟云深处响起,振聋发聩,如九霄惊雷,又似亘古冰川骤然开裂。 原本萎靡在地的石凌听到这一声,只觉比先前云慎驭使的那云雷之声还要雄浑万分。 他原本虚弱的气血一下被刺激得动荡起来,手脚一震,竟然又恢复了几分气力。 反观蓝花楹妖就没这么好过了,似乎是被克制一般,几乎是在这一声之威下立马就受了重创。 老妇脸上的五官全部被震得溢出蓝绿色汁液,老皱的树皮更是皴裂出一道道极深的断纹。 刚还张牙舞爪的漫天树根骤然一停,然后便一根接一根地碎成了齑粉。 树妖受此重创近乎疯狂,撕扯开如深渊一般的巨口,不顾一切地俯冲下来,欲将眼前害得自己几百年修为几乎毁于一旦的绿葫儿和石凌活吞进去。 似乎只要完成此举,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见树妖孤注一掷,烟云之中的巨音再响两声。 老妇脸上的裂纹更多,一块块树皮夹杂着汁液不断落下,却仍然没有打消其下冲的势头。 巨响余音尚在,烟云猛地收缩,随即轰然散去,一道凝实的树影显露出来。 树影高不过三丈,枝杈光秃,如虬爪一般抓向天空,古朴苍劲之意毕现。 树干上,通体泛着如同被九幽冥火焚烤过的焦黑之色,纹理萦纡,似百索绕躯,盘旋而上。 令人触目惊心的,看上去金铁刺划都难以留痕的树干正中央,竟有一道纵劈而下的口子,几乎将整棵树从中劈成两半。 黑树一现,石凌震惊于它的造型奇特,那树妖却如同老鼠见了猫般,老妇脸瘪紧了嘴巴,没命地后退,整个树洞都剧烈抖动起来。 任谁都能感觉到树妖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恐惧之意。 有这么厉害吗? 身上多处被洞穿的石凌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瞅着那奇怪的黑树,颇有些疑惑。 似乎是在回应石凌一般,那黑树似乎突然活了过来,枝杈开始向四周伸延,树干也随之一圈圈地扩大。 石凌难以置信眼前的变化,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周遭环境竟然发生了变化。 树洞不见了,树妖不见了,黑云山也全都不见了…… 他处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天地里,四周全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浊雾,近处还有些光亮,远处则是茫茫的黑暗。 浊雾之中,充斥着不知名凶兽的低吼声、磨牙声、撕咬声、怒吼声、呜咽声…… 似乎到处都在发生厮杀争斗,隔着迷障一样的雾气都能闻到浓厚得让人几欲作呕的血腥味。 正当他心悸之时,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影子出现,体躯不断拔高的同时将四周浊雾驱散开来。 可不正是黑树。 只是此时的树干不仅完整无缺,而且还覆盖着正常颜色的树皮,枝杈上面更是点缀着些如星般的树叶。 如没有止境一般,黑树不断增长,树冠如湖水溅起的涟漪,一圈圈地延伸出去,所及之处,浊雾全部被驱赶走。 待到树干耸入天穹,不可见其顶,树冠绵延万里,不知其边界时,整个天地也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山河染血,白骨遍野…… 四处都是撕咬在一起的巨型异兽。 有的毛发赤如丹火,仰颈怒吼,白牙森然。 有的状似虎豹,却又颔下生刺,犄角锋锐。 仔细一看,其中更有不少赤身裸体的人正扒在地上,生撕活啃着凶兽血肉。 种种生物似乎一下没适应浊雾的散去,都暂时停止了争斗,齐齐将头偏转过来望向石凌。 眼神中除了些许的呆滞外,竟全是凶戾暴虐之意,没有丝毫的情感。 石凌已经处于彻底呆傻状态。 他抬头看了眼遮天蔽日的树冠后,又小心地打量了下四处凶威滔天的异兽,脑子里只剩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何处去?” 就在他几乎快要在这异样世界里迷茫得崩溃时,周遭环境突然漾起一串串的波纹。 无论是巨树还是异兽,身形都开始扭曲,最后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化为一团光影消散不见。 又回到了刚才的树洞之中…… 见着熟悉的景物,看着空中安然无恙的绿葫儿,石凌长吁口气后马上又瞪大了眼睛。 绿葫儿原本扁扁平平、没有五官的脸上竟是长出了一双眼角微翘、黑漆如墨的眼睛。 觉察到石凌回过神来,绿葫儿转头瞧了他一眼。 这绝对不是那胆小傲娇的绿葫儿! 石凌一下戒备起来。 绿葫儿望向他的眼神中虽然没有敌意,却满是看惯了浮生万象之后的从容淡定,似乎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无法在其眼中掀起半点波澜。 绿葫儿没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又转而瞧向那已经融入树干之中,只显露出来一双惊恐眼睛的老妇脸。 它手轻轻一抬,示意树妖过来。 老妇脸被点名,愈发显得恐慌,可一迎上绿葫儿漠然的目光,又似乎毫无办法,缓缓浮现,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般,怯生生地移到绿葫儿面前,脸上的哀求之意让石凌都有点不忍卒看。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吸我我吸你 绿葫儿伸手一点,一缕绿光便附着在了老妇脸脑后树根的断口之上。 见到绿光,树妖抖得更加厉害,却任命似地闭上眼睛,丝毫不敢反抗。 绿葫儿手再一招,那缕绿光便从断口处牵引出一道道蓝绿色的气流,在空中绕了几下后,逐一没入石凌身上的众多伤口之中。 石凌根本来不及躲闪,而且虽然绿葫儿气质骤变,但他心里总是觉得这小东西不会害自己。 道道气流一入身,他立马就感觉到伤口处变得极为痛痒,好像有无数小蚂蚁在噬咬着血肉。 手脚禁不住地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就在快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痛痒陡然一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麻酥酥的感觉。 仔细一看,手上被洞穿的伤口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无数嫩红色的小肉芽像雨后春韭,一茬一茬地使劲冒出来,很快便将伤口填补上。 体内的生机脉更是久旱逢甘露,不断地伸展扭动。 片刻功夫后,伴随绿光逐渐变淡,一道道蓝绿气流也慢慢变得如丝般细。 绿葫儿扫了一眼石凌的伤势,似乎也不愿把事情做绝,手掌在空中一划,气流从中而断,迅速缩回了树根断口之中。 此时,石凌身上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一个翻身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打量自己一番后,看着一旁萎靡不振的树妖,一阵无语。 绿葫儿这都干了些啥啊…… 这些树妖草精怎么都喜欢你吸我,我吸你的…… 可怜刚才还能搞上搞下的树妖,现在精气神都好似被抽光了。 原本就已经皱皱巴巴、皴裂脱落的老脸愈发萎靡,看上去像团被彻底风干的牛粪,只要轻轻一碰便能四分五裂。 悬浮在空中的绿葫儿慢慢地飘回石凌头上,坐定后朝老妇脸挥了挥手,示意开路。 老妇脸上瞬间布满欣喜和解脱之色,就差没喊出口“求你快走”之类的话了。 树洞之上,“吱嘎”一声裂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口子。 石凌挠了挠头,这蓝花楹妖看来能理会绿葫儿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树妖之间有特殊的沟通方式。 他走出两步后又小心地看了眼一旁的老妇脸,只见这树妖也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见他停步,脸立马就哭丧着垮了下来。 石凌暗自好笑,这树妖真是被绿葫儿吓破了胆,只怕现在就是自己愿意呆这里不走,也会赶着自己走了。 跨出树洞后,他发现之前那两只迷惑自己的怪物已经不见了,不远处的地上却多了五堆已经有些发黑的血肉,其中夹杂着些白色碎布。 这是山鬼? 根据那白布上的纹路,石凌立马就分辨出了这五堆血肉是何物。 他神色一凝,立马将身子缩回去几分,四处仔细扫了几眼,确认巴虫儿不在附近后,这才走到一堆颜色略为鲜红的血肉前蹲了下来。 根据山猎的经验,从血液干涸情况和碎肉颜色来看,这堆血肉露天存在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五六个时辰。 石凌大致猜出肯定是巴虫儿追着自己到了此地后,派出山鬼搜寻,结果被这树妖全部弄死了。 可惜了,地上的五堆血肉里面都夹着白布和腐尸恶臭,显然巴虫儿不是其中之一,估计是见着这树妖厉害后,吓得跑掉了。 不过也有好消息,那就是自己昏迷的时间应该并不长,算一算,应该此时八寨祖祭开始还没多久。 得抓紧时间赶过去! 想到这,石凌突然觉察到头上的绿葫儿有些不对劲。 这小东西在轻微颤抖,开始时还端坐着,然后似乎坐着都有点吃力了,又伸出手撑在了石凌头上。 石凌伸手想把它捞下来看看怎么回事,刚伸过去就被绿葫儿拍了回来。 他和绿葫儿虽然无法交流,但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明悟。 他头也不回地快步冲进石缝,拨开厚厚的藤叶钻出去后,又跑开一段距离,确认那树妖没有追击,这才停了下来。 不待他再伸手去捞,绿葫儿已经自己软倒,从他头上滑落下来,正好被他接在了手中。 石凌低头一看,绿葫儿双眼微闭,眼皮轻轻地颤抖,勉力睁开眼后,懵懵懂懂的,已经没了先前那令他不自在的陌生神色。 熟悉的绿葫儿又回来了…… 绿葫儿伸手指了指石凌胸前,又闭上了眼睛。 果然如此。 绿葫儿刚才震住树妖的手段肯定已经超出其承受能力,一直是在强自支撑,就是担心被那老妇脸瞧出端倪来。 但凡有可能,它应该都已经将那老树妖吸个底朝天了。 石凌想到这,赶紧将胸前的枯树干取了出来放到绿葫儿面前。 小东西头一摆,慢慢地挪动着钻了进去。 石凌盯着枯树干,心里的疑问层出不穷。 绿葫儿到底是什么来历? 刚才怎么变得那么陌生? 那遮天蔽日的黑树和那异界景象又是什么?? 哎,绿葫儿又不能说话,就算醒过来也问不出什么东西。算了,只要它现在好好的就行,其他的以后再慢慢去琢磨。 石凌拿定主意,确认了一下响水洞的方向后,疾步奔驰而去。 …… 此时,赤砂洞前的山谷,石凌与云氏兄妹一起除去蒙傲的地方。 一个身着月牙色劲装的中年男子正负手在那来回踱步。 他狭长的双眼在地上来回梭巡,看得格外仔细,最后在石凌埋葬赤金大蟒夫妇的坟前站定。 他抬起手掌来,轻轻一虚压,那座浅坟便炸了开来,显露出里面的蟒尸。 夏季炎热,早已是腐臭不堪。 他似乎毫不介意这臭味,微皱着眉,手指轻轻一抬,便见腐尸中有不少黄色的尸水缓缓漂浮了起来。 到最后,两句蟒尸都干瘪下去,像是干尸一般。 男子皱眉打量着空中的尸水,良久后轻叹道:“尸水中不见半点血迹……既然这些被抽干精血的蟒尸最后能被人埋葬,看来蒙大人已经凶多吉少,难怪会错过碰面时间……” 他转头四下打量了下周围黑黝莽林,神色渐趋冰冷。 这等贫瘠之地,难道还有隐世高人存在?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祖祭开始 响水洞前,正人头攒动,烟雾缭绕。 依照八寨的规矩,每个山寨一年之中只有一次入祖地祭祀先祖的机会,平日里更是除了有人逝去后安置灵位外,任何人都不能无故踏入。 而今日,响水洞迎来了若干年来规模最大的祭祖仪式。 八寨上上下下,除了含乳小儿和老得不能动的,此时都基本到了此地,有序地在先祖灵龛前投下老槐枝和降福石,虔诚地跪拜。 已经完成祭拜的则三五成群地站定在划分好的位置,言谈神情里,满是轻松和欢欣,之前重压在心头之上的山鬼阴云已经完全消散掉。 众人都在耐心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祖祭仪式,还有更让人期待的护族宗老加封仪式。 他们即将迎来八寨有史以来第七任护族宗老,而且还是最年轻的护族宗老。 待先祖灵龛前的人逐渐变少,一个身批浅麻祭衣,头戴七翎羽冠,手执鱼纹九节木杖的人,在四个体态魁梧,神情肃穆大汉的护拥下,慢步踏上了洞前的青石。 此人便是今日的主祭法师,巴水寨的白术长老。眉须虽如覆霜,但体态矫健,显然年岁并不是很大。 驭魂宝篆前些日已经由石寨移交到了巴水寨,按理,这主祭法师本应由巴水寨辈分最高的长老担任。 但经历山鬼血洗,巴水寨的长老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只能由资历并不高的巴白术来主持。 巴白术朝离青石最近的一圈人点了点头,这些人分别是各寨寨主、大护寨以及德高望重的长老。 石闾赫然也在其中,此时正无精打采地倚靠在裂额虎身上,神色复杂地想着什么。 巴白术环视四周,目光在石寨人群中短暂停留一下后,将手中祖辈传承下来的鱼纹九节木杖高高一举,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白术长老,枫寨的大护寨还未到,我们不再等等吗?”青石下有人左右望了望,有些疑惑地问道。 祖祭之事非同小可,按道理说一寨大护寨不可能迟到啊。 “不用了,他跟我已经知会过,寨中临时有紧急事情,可能赶不上了,吉时已到,我们不能再等。”巴白术淡淡说道。 “祖祭意义重大,可还没听说哪家大护寨缺席的啊!我们再等等吧!”台下有枫寨之人不甘道。 “八寨祖祭,素来在新日当升的辰时迎祖,这是祖宗规矩,难道要为了一个人变更吗?耽搁吉时,先祖有灵降罪下来,你担负得起吗?” 巴白术喝骂一声后,也不再废话,直接拖长声音高呼道:“焚幡——迎祖!” 祭令一下,一些原本还有意见的人也不便再多言,八队预备多时的辅祭人员扛着以青竹为竿,画着各式图腾的布幡,行到各自寨子的祭台面前。 八寨人悉数伏地,齐呼“迎——祖”,声浪在洞中久久回响,震得人耳膜生痛。 待叩拜成礼后,辅祭者火把一举,青竹布幡迎风而燃,很快便烧成了一堆灰烬。 青石上的巴白术木杖再一举,呼道:“血祭——分汤!” 诸多辅祭者立马持刀宰牲,将鲜血沿着各自祭台洒了两圈后,又向提前准备好的无数小竹筒中逐一滴落鲜血。 随即也不拔毛褪皮,便将祭牲投入了早已盛水煮沸的青铜鼎中。 片刻功夫后,夹杂着膻臭的肉香味便在洞间弥漫开来。 辅祭者不断地将青铜鼎中汤液舀到滴血的小竹桶里,分发给众人,又不断地往鼎中加入沸水。 待所有人都同饮下血汤之后,辅祭者将青铜鼎下的木灰和之前焚幡灰烬收集整理到一起,抬上了洞外青石。 白术长老低头看了眼燃灰后,肃声道:“诸位,山鬼凶戾,祸害甚久。我巴水寨更是惨遭血洗,寨中为首为长之人,十去七八,遗孀孤子,长夜常泣!” 提及本寨惨事,他神情悲悯,语声凄厉,胸中似有万千郁积之气要一吐为快。 “万幸的是,先祖眷顾,那山鬼敢犯我巴水寨,也得到了该有的惩罚。我寨巴虫儿护寨号令万虫,将其噬为白骨后,挫骨扬灰,永困于阴风深涧中,承受万世苦寒!逝去之人自当瞑目!” 话到此,石下诸人都是眼中含泪,苦苦强忍住愤激之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依据八寨之约,今日便由我主持,在先祖灵前加封巴虫儿护寨为八寨共尊的护族宗老,之后的抹香降福环节便由新任的护族宗老主持,现在有请巴护寨!” 巴水寨的人堆里自动闪出一条道路,巴虫儿今日身着一袭干净整洁的素麻长衣,在众人的注视下含笑走上了青石。 “巴宗老!” “巴宗老!” 人堆里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好似在一锅久沸的热油里浇上了一碗水,原本情绪就已经快压抑不住的人群陡然爆发,齐齐高呼起来。 在石寨的人堆里,有两个人相视一眼,神情凝重,正是石开阳和石爷。 石爷伤未痊愈,此时为防山间潮气,并未卸下经过阴风口时穿着的厚衣,重重咳嗽一声后低声问道:“怎么还没到?” 石开阳回头朝来路看了一眼,有些担忧地看着石爷:“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大护寨你要不先回吧,这边潮气太重了。” 石爷捂住嘴巴又闷咳了几声,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摆了摆手道:“别管我!你先做你的事。” 石开阳心里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在石寨还好点,在其他寨那就基本没几个信得过的朋友。 之前四处邀寻帮手,却没一个相信自己的,只不过看在平日关系还不错,客客气气地把自己请出了门。 其他没什么往来甚至闹过矛盾的,就更加不敢去找了,万一传到巴虫儿那里,指不定提前就被灭了口。 基于此,今日才不得不让旧伤未愈的石爷一起跟来帮衬。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石爷在八寨的威望摆在那里,关键时刻总还是能压一压。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诱惑 石开阳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捧着的十寸见方的石盒,又抬头盯着青石上一脸写意的巴虫儿,眼眸深处似有无穷无尽的烈火要喷涌出来。 台上的巴虫儿轻轻挥了挥手,止住了鼎沸的人声。 朝四周弯腰鞠了个躬,一脸谦逊地说道:“各位长辈兄友,山鬼祸乱,犯下累累凶事,只要是八寨子民,无不想亲手将其诛灭。” “所幸先祖护佑,让我得了魂力大增之法,这才能侥幸将其除去,这本是职责所在。” 青石下的众人听得“魂力大增之法”几个字,眼睛立马就放光了。 “难道巴护寨如此强悍的实力还有什么缘由?” “先祖护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可以提升魂力?” “是了!巴护寨既然有此一说,定然是大家都可以学!” 想到这些,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兴奋和期待之色。 石开阳和石爷听到,却是满目通红,石开阳拖着石盒的手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这个畜生……” 石爷脸色愈发苍白,身体摇摇晃晃了几下才站稳。 他又回头焦急地看了看,似乎还未等到自己期盼之人,沉声对石开阳道:“我出去接应一下,这里交给你了。” 石开阳重重点头,眼中也是现出几分焦急之色。 今日之事能不能成,可能关键还在这还未到来之人身上。 巴虫儿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涌起一切都如我所料的得意,表面上却重重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护族宗老,这个身份代表什么大家都明白,我年幼德浅,如何能服众?今日来此,就是想借此机会跟大家说句心里话,还请各位长辈斟酌。” 台下众人万万没想到巴虫儿竟然会直接出言拒绝,几个年岁较高的长者相互看了几眼,频频点头,显然对巴虫儿不骄不躁,尊老重礼的作风甚是满意。 不等他们开口,外圈的一些年轻人已经着急地呼喊起来: “巴宗老说的什么话!谁除山鬼谁就是护族宗老!” “巴宗老万不可推辞,山鬼尚未斩尽,只有你能护佑八寨安危啊!年幼怎么了?我鹿大鸟十五岁时就是两个儿子的爹了!” “巴宗老,你要是没资格当,就没人有资格当了。谁要是不同意,我麻铁蛋第一个不服!” 听到后面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各寨主事者回头狠狠瞪了几眼,现场又安静了下来。 “巴宗老!你那魂力大增之法可能传授给我们?” 人群里一个满脸胡渣的汉子突然打破安静,大声将众人心底想说的话喊了出来。 这一下,刚静下去的人群立马又炸开了锅,各寨主事者怎么瞪眼挥手都止不住,最后也把目光投向了巴虫儿。 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青石上的巴虫儿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包粉末道:“那是自然,这便是我无意中调制出来的一种混合药粉,只要服下一袋,普通人立马能见阴,护寨则可魂力增生一二。” 众人盯着他手里的药粉,眼中的狂热之色渐浓,人群开始朝着青石推搡了过来。 此时,坐在最前面的一个耄耋老者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旁之人赶紧起身扶住他。 这是二母寨的葛松长老,约莫已经活了百十来岁,是黑云八寨中年岁最高、威望最盛的一个长老。 身体虽弱,但思维还很敏捷,平日里八寨之间发生些冲突,都会跑去二母寨请他主持公道。 在这老祖宗面前,即使是寨主或者大护寨的身份都不敢大声说话。 他将拐杖举了举,把快控制不住的场面压了下来,干哑着嗓子慢慢说道:“巴小子,你把魂力增强的法子说出来,你这护族宗老的位置,我葛松第一个认了。这是先祖有灵,给八寨子民带来的福瑞,以后谁敢置疑你,就是置疑八寨先祖,死后亡魂都不得归入祖地!” 听到他这番表态,不少寨子的主事者都愣了一下。 要知道,黑云八寨虽然同出一脉,但其实早就各寨自有各寨事,平日里甚至还因山猎之事各种明争暗斗。 如今巴虫儿定了山鬼之乱,按照约定是要将其推上护族宗老之位不假。 但正如巴虫儿自己所说,其年纪和辈分着实太低,若要说以后八寨这些有头有脸的人都要听他来决断行事,还真没太多人认真考虑过。 亡魂不归祖地,这对八寨子民来说可是重誓,这要是在众目睽睽下应承下来,那以后可就真得对巴虫儿言听计从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鼠目寸光的东西!” 葛松长老见没人响应,眉毛一竖,不留情面地拿拐杖一个个点着有些尴尬的各寨主事者,怒其不争地道:“黑云八寨,源本一脉。先祖被迫分开,最开始时主要是因为山中生存艰难,日日年年所得猎物有限,导致分配不均,人心背离。” “到了后来,有了驭魂宝篆后,这个局面有了一定改善。但八寨分开已久,早已不知齐心为何物,年年都有因争抢猎物死人的事发生。各寨主事之人也都在暗自较劲谁家的护寨多,谁家的实力强,以期在这黑云山里多分一份羹。” “愚昧啊!现在若是人人都有了护寨实力,这整个黑云山都是我们的猎场,还需要分出八寨吗?” “这是先祖护佑啊!先祖在盼着自己的子孙能重新聚拢!你们还不明白吗!” 听着葛松一番恨铁不成钢的话,各寨主事者脸有惭色。 场上众人则先是惊愕,随即慢慢地激动起来。 对啊!要是人人都有了护寨的实力,哪里还需要为了一小块猎场你争我夺? 大家合力一起,这黑云山哪里都能横着走啊! 这必须是先祖护佑! 巴虫儿定然是先祖托付重任之人! “我鹿蒲,以鹿寨大护寨身份代全体护寨立下驭魂宝篆血誓,愿奉巴宗老为尊,全凭吩咐,如有违背,必将被宝篆反噬,命魂碎裂,全家遭劫!” 场上,鹿寨的鹿蒲率先立下了宝篆血誓,其他几寨的主事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也是下定了决心。 “我乌大归,以乌寨大护寨身份代全体护寨起誓,愿奉巴宗老为尊,全凭吩咐,如有违背,死后亡魂不归祖地!” “我麻熊,以麻寨大护寨身份代全体护寨起誓,愿奉巴宗老为尊,全凭吩咐,如有违背,死后亡魂不归祖地!” …… 第一百三十章 巴白术 接二连三的,各寨大护寨纷纷完成了血誓。 轮到石闾时,击鼓传花般的表态却突然打住了。 “石大护寨,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葛松长老望向满头大汗没有说话的石闾,轻声问道。 “闾儿?” 站在石闾一旁的石寨主也是不解。 自己这近来威风八面的儿子,今日怎的似乎一点都不在状态呢? 石闾擦了把额头的汗,微微抬头一看,正好与巴虫儿对视。 巴虫儿脸上笑容未变,石闾却是心头寒气直冒。 昨日自己与石凌联手的事被当场逮到后,巴虫儿最后没有把自己怎样,但这也已经让自己吓得一晚上没合上眼。 巴虫儿现在是需要自己大护寨的身份支持,所以没计较。但等到他坐稳了护族宗老位置,达到目的后呢? 以他那冷血性格,谁知道会怎么处理曾经背叛过他的自己。 毕竟,在这黑云山里,裂额虎可不止一只,只要巴虫儿愿意,再推一个人上来顶替掉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此时,大势之下,自己不表态又能如何? 要是冒险把知道的一切都抖露出来,第一个死的肯定就是自己。 石闾心里一阵无奈,如今,似乎怎么做都不对,只能先过了今天这关,再走一步看一步。 他缓缓抬起手来说道:“我石闾,以石寨大护寨身份代全体护寨起誓……” 听到石闾总算开了口,葛松轻舒了一口气。 “你这畜生有何资格代我石寨护寨起誓!!” 一声暴喝陡然在人群中响起,打断了石闾的话。 众人惊诧之下寻声望去,石寨人堆里手托石盒的石开阳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他身旁的石爷此时却已不知去向。 “石开阳你放肆!” 最先斥声的自然是护犊子的石寨主。 石开阳对其嗤之以鼻:“你这瞎了眼的老狗给我闭嘴!我石寨先祖的脸都要被你这对蠢父恶子丢光了!” 这一下,直把石寨主气得七荤八素,他主事石寨以来,虽然下面人对其颇有微词,可哪会像石开阳这样劈头盖脑地直接当面骂出来。 “开阳护寨,你在石寨怎么胡搅蛮缠我们管不到,但今日是八寨祖祭之日,可容不得你放肆!难道先祖尊严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乌大归看不过去,帮衬着质问道。 “先祖尊严?先祖要是显灵,看到你们这群见到一点利益就恨不得把脸贴上别人屁股的人,只怕立马要气得活过来抽你们嘴巴!” 石开阳一边嗤笑着众人,一边拨开人群,捧着石盒往青石走去。 至始至终,他都没看青石上的巴虫儿一眼。 巴虫儿目光闪烁不定,显然也没拿准主意要如何办。 “你想干什么?站住!” 有人义愤填膺地挡在石开阳面前,却又哎呦一声倒在一边,一只皮毛油亮的紫貂咬完人后又窜回了石开阳肩头。 有人上前一查看,那被咬之处已经肿得跟馒头一样高。 “石开阳!你还敢纵兽行凶?” “辅祭呢?把这扰乱祖祭之人拿下!”青石下的葛松长老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炸呼呼地喝令道。 眼看诸多辅祭人员就要围上去将石开阳擒下,台上一直未说话的巴白术突然将手中鱼纹九节杖往石上重重一敲,缓缓说道:“葛松长老,今日……似乎我才是主祭法师吧。” 闻言,葛松呆了一下。 依照规矩,祖祭仪式主祭法师身份最高,可以全权做主,只有他才能使唤辅祭人员,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妄动。 只是平时葛松久居“老祖宗”位置惯了,一般时候又哪里会有人会直接抹他的面子。 他闷哼一声,老脸有些挂不住地偏过头去:“那就请白术长老下令把这人逐出祖地吧!” 巴白术微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目中精光一闪,喝令道:“将开阳护寨请到青石上来!” 把石开阳请上青石? 没搞错吧,这明显来搞事的人有什么资格踏上祖祭青石? 这一下,场上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移到了巴白术身上,似乎在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葛松长老气得嘴唇直哆嗦,巴白术这是摆明了要跟他对着干呐。 巴虫儿眼观鼻鼻观心,看上去似乎无动于衷,眸中的寒意却如严霜一般逐渐蔓了上来。 “我似乎没讲清啊……”巴白术眉毛拧起,再喝一声,“我巴白术现在以祖祭法师身份有请石寨开阳护寨上——青——石!谁敢阻拦!以扰乱祖祭之罪论处。” 这一下,所有人都不敢再怠慢,生怕自己背负上违背祖祭法师之命的过失,纷纷给石开阳闪开了一条道路。 青石近圈的各寨主事者有些摸不准巴白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是犹犹豫豫地让开了道。 其中几个早先被石开阳找上门的人,脸色阴晴不定。 他们是知道石开阳对巴虫儿抱有成见的,琢磨着这人如此孤注一掷,难道先前所言是真,而且现在还找到什么证据了? 见到人群让开,石开阳不再言语,朝着青石一步一步走过去。 托着的石盒似乎沉重得可怕,让他的手颤得厉害。 前几日他找到白术长老时,原本并未抱什么希望,毕竟以前根本没打过交道,而且对方本就是巴水寨的人,只怕更加会护短。 只不过祖祭法师是祖祭仪式的关键人物,若能得到其支持,行起事来要方便很多,所以也是硬着头皮去碰了下运气。 当时等他说完话后,巴白术脸色已如山中寒潭一般阴沉。 正当他以为对方要恼怒时,巴白术却是重重叹气一声,答应了他的所求。 后来交谈才得知,原来巴白术早先也已经有几分怀疑巴虫儿了,只是不敢定论,直到刚才听了他讲出的那些事情,才将心中的猜测确认了七八分。 引起巴白术怀疑的,除了巴虫儿的魂力来得过于突然、过于凶猛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当初山鬼血洗巴水寨后,待他看到并排放在一起等待火化的人尸时,突然发现一件令他胆寒的事情。 那些暴毙的人,竟然绝大部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石盒中的人头 当年,巴虫儿的爹巴顺执意出山给受辱妻子雪耻,曾有很多人以宝篆血誓为由百般阻挠,最后逼得巴顺自断魂连出山,仇是报了,却终因实力不济,重伤而亡。 那些相逼之人,没一个逃脱,全在这一场劫难里被山鬼虐杀掉,而且死状奇惨。 巴寨主、巴通天、长溪长老、颜虎长老等等一干人,都在此列。 别的人不知道内幕,但巴白术却是清楚得很,因为当时他恰恰是唯一认为八寨子民不应受此侮辱,声嘶力竭支持破例让巴顺出山雪耻的人。 当年也是因为这个事,导致后来他在长老中的地位直线下降,若不是巴寨主等人念旧情,只怕会剥夺了他长老的名头。 哪知道就因为曾经的一个决定,如今竟让他保住了性命。 只不过,活着的不见得就比死去的痛快。 不明真相时还好,等他将所有的事联系起来,慢慢形成猜测后,愈发让他惶恐不安。 山鬼之事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不明白到底是要有多么大的仇恨,多么强的隐忍,才能让一个人能整日笑吟吟地和自己恨入骨髓的人生活这么多年,又在时机成熟后毫不留情地一朝将其全部虐杀。 所以,当石开阳说明来意后,他没有迟疑,直接答应了下来。 也正因此,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若是没有巴白术的策应,石开阳别说走上青石,只怕连话都说不出口,就会被众人唾沫给淹死。 石开阳踏上青石后,半跪着将手中石盒郑重放下,似乎里面有特别珍贵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颠簸。 “石开阳,你对今日之事最好有个说法。不然,就算在这祖祭仪式上我们奈何不了你,等到结束后,你万死难辞这惊扰先祖的罪过。” 葛松长老干哑着声音,说的是石开阳,眼睛却瞟了巴白术几下,显然是在提醒他也一样跑不掉。 “说法?”石开阳哈哈大笑一声,虎目隐隐含泪,哽咽着道,“你们好好睁开眼了,我这就给你们要的说法!” 说完,他拨动石盒机括,缓缓将其打了开来。 “这是什么?!” “我的天!” 看到石盒内的事物,隔得近的人一下子退开了几步,更有的甚至已经弯腰干呕了出来。 石盒中竟安放着一颗带血的人头! 人头上沾染着些已经发黑干涸的血迹,左脸上爬满了紧黏在皮肉之上,如蚓一般弯弯曲曲的菌丝。 一朵邪门蘑菇撑开脸皮拱出来,菌顶有两个黑点,菌盖往上翘着,看上去好像是张诡异人脸在咧着嘴笑。 人头右脸则与常人无异,只不过怒目圆睁,似有天大的愤怒和不甘来不及宣泄便失去了生命。 石寨中人一眼就识出了这人头所属,可不就是前几日在搜寻山鬼时失踪了的铁护寨! 原来已经遭此劫难…… “石开阳,你到底做了什么?!” 石寨主捂着胸口重重喘了几口气,狠狠地跺了下脚,虽然他也知道眼前这一切肯定不是石开阳干的,可还是下意识地责怪了出来。 “寨主……开阳护寨这只怕是找到山鬼老巢了啊,铁护寨的死状跟之前藏尸洞那些尸体一个样。”一旁有人小声地提醒道。 巴水寨的人群中有人听到这句提醒后,突然冲出来朝着石开阳哭吼道:“开阳护寨!开阳护寨!你真的是找到山鬼老巢了吗?” 青石边戒备着的辅祭者赶紧将这情绪失控的人架住。 “带我去!带我去啊!我要给我爹报仇!”那人继续哭吼着,使劲挣扎。 青石上的石开阳看了这人一眼后,盯着石寨主狂笑道:“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 “闾儿?闾儿怎么可能知道……”石寨主转头望向石闾,一句话却再也说不下去。 此时的石闾已经是一脸的惊慌失措,看着石盒中的人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铁护寨的事,自己只告诉过石凌,而且那小子怕被石义山阻止自己的计划,一直是守口如瓶,石开阳又是如何知道,还把人头提来了? 任石寨主再如何糊涂,此时却也看得出来,自己一直袒护的儿子,必然跟铁护寨的死有关。 石开阳看着已被吓傻了石闾,从铁护寨人头上用力揪下那朵蘑菇,指向一脸漠然之色的巴虫儿,怒喝道:“铁护寨就是被此人,被你们心心念着要推为护族宗老的人杀害的!而让你们要死要活盼着的增加魂力的药,就是这以人肉人血为食的邪门蘑菇糅成的粉。” 说到此,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与巴虫儿所拿无异的菇粉,托在手中道:“你们不是想要吗?这在黑麋峰的半山崖洞里还多得是!全都是在人尸里长出来的东西,你们不少人的亲人就在其中!吃下这东西,就等于吞下了你亲人的血肉!” 场上众人脸上都是青一阵白一阵,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没搞错吧?真是一样东西吗?” 石开阳听到后,将菇粉狠狠甩在那人脸上,斥道:“不相信那你就吃啊!不长脸的东西!”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将身上的菇粉拍打干净,不再说话。 尸菇和菇粉都在,随便一比较就能知道结果,在这个问题上争论确实没有太大意义。 “开阳护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详细说来。” 事情进展至此,葛松长老差不多知道了个梗概,也不再跟石开阳怄气,干哑着嗓子问道。 石开阳道出了这些,脸上露出戒备之色,紧紧盯着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巴虫儿道:“数日前我跟踪石闾,他轻车熟路地进了黑麋峰半山崖洞,待他走后,我进去后便发现了铁护寨的尸体。” “除此之外,石寨数日前失踪的护寨,还有其他寨子里失踪的人基本全在里面,都成了这邪门蘑菇的尸肥!那地方我已经做了标记,有不信的现在过去查看都来得及。” 语如惊雷,再次震得全场一片死寂。 第一百三十二章 巴虫儿的陈述 听完石开阳的话,有不少人看向石闾和巴虫儿的眼神已经转为不善,一些驭魂兽感应到主人情绪,已经在龇牙咧嘴地朝着两人低声嘶吼起来。 “你还有什么话说?”石开阳死死看着巴虫儿,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撕开此人的胸膛,看里面的心是不是黑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巴虫儿突然一脸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应道:“开阳护寨还是有些手段,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这菇粉确实是在人尸上长出来的。” 石开阳说出来一回事,巴虫儿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全场一片哗然,只听铿锵之声不断响起,很多人都已经将随身携带的山刀抽了出来,直指巴虫儿。 “不过……”巴虫儿语锋一转,一脸无辜地道,“铁护寨他们可不是我害死的啊。” “当初石寨发现藏尸洞时,正好那几日驭魂宝篆要交接,我也在那边。我与石闾兄弟关系本来就好,他偷留了一些菌丝给我查看,原本是想从中找点山鬼的线索,谁知却发现这东西可以增强魂力。因为怕大家一时接受不了,我俩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再后来,我们无意中又找到了铁护寨等人所在的藏尸洞,当时也是悲愤交加,可那样做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实力没提升,那山鬼藏尸洞中的尸体只会越来越多。所以,我们隐瞒了下来,含泪吃下那些蘑菇,以此提升自己魂力,最后终于叫我将那两只山鬼给灭掉了……” 巴虫儿神情悲愤地道出了一番含辛茹苦之言。 “一派胡言!” 石开阳哪想到这厮反应竟然如此之快,三言两语便把自己撇都干干净净,一下恼怒到了极致,肩上紫貂如闪电一般冲过去,狠狠一口咬在巴虫儿腿上。 巴虫儿打着趔趄退了几步,一脸苦涩地道:“开阳护寨,我也是为了寨子好啊,你别再苦苦相逼了。” 石开阳半个字都不想听他再胡扯下去,此刻冲动之下,浑然忘了巴虫儿那恐怖的驭虫之术,抽出山刀就要猛砍过去。 “开阳护寨别冤枉了好人!先听他把话说完!”青石下跳上来一个人,握住了石开阳的手道。 正是第一个立誓支持巴虫儿的鹿寨大护寨——鹿蒲。 “好人?” 石开阳简直要疯掉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说巴虫儿是好人,真是想提升魂力想疯了! 只是,他终究拿不出巴虫儿和石闾操控山鬼、杀害寨民的直接证据。 巴虫儿也正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所以才避重就轻,只承认了使用尸菇之事。 “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样的好人会毫无人性地守着一堆人尸,像种菜一样看着这尸菇不断吸人血肉长大,然后还摘下来吃掉!这样的人,有资格做八寨的护族宗老?你们就不怕自己死后会被后人拿来养这尸菇吗!” 石开阳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就算没办法彻底撕开巴虫儿的嘴脸,也总得破坏掉他当护族宗老的计划。 这一下,连鹿蒲也是满脸深思地慢慢放开了石开阳。 毕竟,谁都有死的时候,都想能安然魂归祖地,而不是被人当作尸肥来养什么蘑菇。 台下的葛松长老咳嗽一声,引来众人目光后小心问道:“巴护寨,这蘑菇难道就不能从人尸上移下来,植到其他地方吗?比如说兽尸?” 巴虫儿双手摊开,一脸愁容道:“我和石闾兄弟不是没想过,但是这奇怪的蘑菇一旦离开人尸,不出两炷香时间就会化为一汪臭水,根本无法存活……不过我们两人见识有限,寨子里精于草木习性的能人很多,集思广益的话,日后找出移植办法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葛松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长叹了口气道:“巴护寨,就算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不管怎么样,你这事确实做得确实有欠考虑啊。” 说完,他又与周边几寨的主事者交流了一下眼神,试探着道:“这护族宗老的位置……我看要不还是今后再议? 几寨主事者相互看了看,相继点了点头。 石开阳一听就急了,虽然把巴虫儿从护族宗老的位置上拉下来的目的达到了,可怎么就能将这人面兽心的家伙定性成“出发点是好的了”? 他刚欲说话,巴虫儿已经抢在前头开了口。 “诸位长辈,我虽然自知承担不起护族宗老之位,但有的话还是不吐不快。” 这一声中气十足,少了些卑谦恭敬,多了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葛松长老德高望重,但这次说我有欠考虑,我是有些不服的。我所行之事,不管你们如何瞧不顺眼,可我至始至终全都是在为八寨子民着想,问心无愧!” “这尸菇确实不雅,但你们自己认真想一想就能知道,这东西简直就是为了配合驭魂宝篆而生。八寨上下钻研宝篆多少年了?可还是没一点提升的方法。山鬼给八寨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现在在它的栖所里找到这东西,难道不正是老天对我们的一种补偿吗?” “人死为大是不错,可尸体终究只是尸体,人死之后是火化为一堆白灰好,还是以己之身育此蘑菇,继续造福于后辈好?我想,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选择后者的人,才更有资格魂归祖地吧!” “而且,菇生于腐,从这蘑菇本身来说,与我们食用的其他菇类有何区别?人尸也好,兽尸也罢,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不都是这黑云山的一部分。难道非要因为纠结于小瑕疵而放弃它的大作用?” “有了这蘑菇,驭魂宝篆必将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我八寨的实力提升何止数倍?这整个黑云山乃至那山外的世界,又何尝不能成为我八寨子民的去处?” “先祖定下不得出山的规矩,无非是因为担心怀璧有罪,招来祸事。可如今,待我八寨子民人人都生魂力,个个皆成护寨,难道还要缩在这深山里过苦日子吗?” “大家不要忘了十八年前那场大雪里,寨子里冻死饿死了多少人,又发生了多少易子而食的惨事,父食子、兄食弟,与那山鬼何异……”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往事之秘 “住口!” 这一下,在场的各寨主事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打断了巴虫儿话,显然都不愿再提及这段不堪回忆的往事。 巴虫儿收口闭眼,长叹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这护族宗老,你们爱谁谁做吧。” 青石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巴虫儿的一番话差不多是说到了诸人心坎上。 人人都生魂力,个个皆成护寨…… 这尸菇,说白了无非就是蘑菇而已,八寨这么多精通植物习性和药理的人,慢慢研究移植到兽尸上来培育,确实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先祖定下的不得出山的规矩,难道就这么改了? …… 良久之后,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突兀响起,场上有个憨乎乎的胖子将手中山刀狠狠砸在地上后,一脸坚定地道:“巴宗老,我挺你啊!” “麻胖子你给我闭嘴!”麻寨主回头怒瞪了一眼,吓得那胖子一哆嗦,立马又蹲下来把山刀捡了起来。 “我不想再挨饿了……” “那年大雪中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我也要当护寨!” “人人生魂力,个个成护寨!” “走出黑云山!” “走出黑云山!” 麻寨主止住了一个人说话,场上却慢慢地有越来越多的人喃喃着发出声来,最后声音越来越大,竟是齐声而呼,响遏行云,一边倒地选择了支持巴虫儿。 “说什么呢!你们说什么呢!” 石开阳哪里想到巴虫儿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面。 他怒其不争地朝如入魔障的人群吼道,见根本没人搭理他,又冲上前死死揪住巴虫儿的衣领,喘着粗气,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松开巴虫儿后跳下青石,使劲拱开几个挡路的人后,将石闾连拉带拽到了青石上。 “你说,你说!把你和巴虫儿如何害人的事说出来!说清楚!” 石闾发髻散乱,怔怔地看着眼前汹涌的人群,似乎还没从突然变化的局面里回过神来。 他偏转头来,被巴虫儿瞥过来的目光一刺,激灵一下就抖直了身体。 石开阳啊石开阳,你又如何斗得过他…… 石闾内心苦笑一声,轻轻将手抽了出来,缓缓说道:“开阳护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巴护寨所说属实,他一番苦心,都是为了让寨子过得更好……” “啪——” 石开阳眼中血丝密布,竟是突然出手,狠狠抽了石闾一个巴掌,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个畜生……你们是要把黑云八寨往邪路上带啊……” 石闾也是被这大庭广众下的一巴掌抽得来了火气,青石下的裂额虎一个扑腾跃上来,目露凶光地盯着石开阳。 一直没表态的巴白术移了几步,将两人隔开后,涩声问道:“真是如此么?” 他看了眼天边一大一小北飞的大雁,转头望向巴虫儿,眼神中满是凄然之色:“乌雀尚知反哺,虫儿,寨主和大护寨难道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何要作出那等残忍之事,纵使山鬼血洗自己寨子?” 场上之人一阵愕然,白术长老这番话什么意思? 巴虫儿张嘴欲辩,却被白术长老伸掌止住。 “你先别急着回答……我巴水寨在八寨中向来势弱,可不管如何艰苦,从小到大,可曾缺了你和你娘那份口粮?你可知道,大护寨一直默默从自己的那一份里分出一些给你娘俩。” 巴虫儿表情平淡,没有说话。 “你可又知道,当年大护寨迫于压力,明着反对你爹出山,背地里却心急火燎地连夜带着驭魂兽私自出山寻找。在贼人窝里找到你爹时,正命悬一线,大护寨舍身挡下一刀将其救下,又把侮辱你娘的仇人悉数除去,最后把你重伤将死的爹偷偷带回了寨子。” “不然,你以为一个魂连刚断之人,如何能在长途跋涉后杀掉五六个本就在刀头舔血的大汉!其他人我不管,可你杀谁都不应该杀视你如己出的大护寨啊!” 巴白术语声悲戚地将这段无人知道的秘辛道了出来。 原来,巴通天早就违背了宝篆血誓…… 巴虫儿脸色愈发白得可怕,喉间不断翻滚,呼吸明显变得沉重起来。 巴白术直视着巴虫儿,如深潭一般的眸子里似有无尽的苦楚和痛惜。 “虫儿,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在这祖祭仪式上诚心悔过,先祖也会饶恕你做错的事。” “白术长老……”巴虫儿声音罕见地颤抖起来,低着头朝前移了一步。 正当巴白术和大气都不敢出的石开阳以为事情要有所转机时,巴虫儿脚步骤然一停,抬起头来,脸上犹如深夜昙花开放,慢慢布上了那抹标志性的笑容。 “白术长老,谢谢你告知以前的这些事情。当年的事,我恨的只是那些侮辱我娘的人,而这个仇,已经被我爹,或者如你所说,被大护寨报了,心结也便解了。大护寨自小对我关怀备至,我平日里又何尝不是全心为寨子里做事,岂会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 “你们难道忘了,两年前大护寨不慎踏空坠下山崖,是我不顾生死跳下将其拉住!若我要害他,为何要舍身救他?而且山鬼那等凶戾之物,敢问我如何能去纵使?你们要知道,我的老灰也是死在其手中,那是小时候我爹送给我,我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伙伴!” 巴虫儿目光含泪,眼中的冤屈之色让青石周遭人看着都忍不住直叹气。 “是啊,要说重情重义,巴虫儿这孩子做得够好了,舍身救过巴通天的命,平日里体心贴意。那老家伙对其也是满意得紧,没少夸他,怎么看都没有深仇大恨。” “那灰狗我也知道,平日他睡觉都要带着一起,以前他还曾跳进山洪里救它,命都不要了,又岂会害它?” “而且山鬼那么凶戾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被人操控?白术长老也真是想太多了。” “我看也是,现在巴水寨有实力的死得七七八八,按道理他最有资格主事,坐上寨主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要说唯一的阻碍,就是如今实力强大,呼声最高的巴虫儿了,肯定是因此,他才心里不平……”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细细一道来,更是觉得巴白术刚才的猜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就算看不惯巴虫儿行事的方法,也不能乱倒脏水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八寨的选择 在众人自觉帮巴虫儿开脱之时,唯有默立一旁的石闾心如明镜。 两年前,巴虫儿还只是个守着疯病时好时坏的娘,带着条灰狗混日子的普通护寨,对巴通天多有仰仗之处,又怎么舍得让他死。 或者说,怎么舍得让他死得那么轻松…… 至于那条老狗,或许曾经的巴虫儿是将其视为伙伴,但在如今他的眼里,再没有别的意义。 对他而言,只要是能助其成事的,什么事不能干?什么人又不能杀?更何况一条老得跑不动的灰狗…… 巴白术觉察到四周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先是愤怒,随即眼神又逐渐黯淡下来。 他看了石开阳一眼,突然苦笑一声:“我巴水寨惹出来的祸,终究要我巴水寨来承担。” 说完,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突然一把夺过石开阳手里的山刀,抡圆了后斜着劈砍向巴虫儿脖颈。 他与巴虫儿原本就隔得近,本身体格又不错,这一刀去势极快,就连一旁的鹿蒲都来不及阻止。 巴虫儿颇有些惊慌地后撤几步,堪堪避过了足以致命的重刀。 巴白术一击未成,转劈为戳,将刀尖直直朝巴虫儿心口扎去。 巴虫儿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看就要丧命于刀下。 “住手!” “你敢!” “吼!” 同时喊出声的是鹿蒲和青石下的葛松长老,阻止住巴白术的却是石闾的裂额虎。 这凶兽只一巴掌,就把巴白术扇得带着一蓬血从青石上飞出去数丈远,重重坠落在了地上。 下达攻击指令的石闾轻轻摩挲着裂额虎的皮毛,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的巴白术,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巴白术拼命支了几下身子想起身,只觉浑身上下一阵剧痛,不知道已经断掉了多少根骨头。 他趴在地上,尤不肯罢休地吼道:“你当初为何不连我也一起杀了!留我一条命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虫儿,你以为你做的一切是为了八寨吗?你以为是给你爹报仇,所以心安理得吗?我告诉你,都不是!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转头看看吧,你爹正在灵龛之上戳着你的脊梁骨呢!” 重伤而又情绪激动下,巴白术话刚说完,突然头一栽,昏厥了过去。 有人上前探了下鼻息,示意并无生命危险。 “把他带下去!” 葛松长老这次是真恼了,原本连站着都要颤颤巍巍,此时却能如老豹一般爆喝出声,吓得一旁搀扶他的人赶紧扶住了他的背,生怕他一下子气死掉。 这八寨的老祖宗此时如何愿意巴虫儿受一点伤害,这可是八寨的希望啊…… 几个巴水寨的人依照其吩咐,手忙脚乱地将巴白术抬出了祖地。 “巴护寨,你没受伤吧?为何不驭使那些奇虫保护自己,提前把那厮咬伤呢?”鹿蒲一脸担忧地将巴虫儿扶起。 巴虫儿顺势起身,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碍事,白术长老是寨中长辈,我又岂能对他出手。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对我有这么深的成见,可若是能洗清我的冤屈,舍掉这贱命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孩子!”葛松长老胡子一吹道,“行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又岂能如此不爱惜自己性命!” 说完,他俯身捡起巴白术掉在地上的鱼纹九节杖,又道:“你且低下头来。” 巴虫儿依言低头,葛松长老将木杖在其头上连敲三下后,转身挥臂呼道:“人是死的,规矩是活的,我这老骨头挺到这把年纪,总算是有幸看到了八寨未来的路。” “我宣布,巴虫儿今后就是八寨共尊的护族宗老,决断八寨大小事务,你们,可有异议?” “没意见!” “巴宗老!巴宗老!” “走出黑云山!” 普通寨民们一脸兴奋,老祖宗都发话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隔得近的几寨主事者却是一脸犹豫,几个大护寨更是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毕竟,他们可都是立过宝篆血誓的…… “哼,一根筋的东西,你们脑子难道还没我这老东西好使吗?孰轻孰重看不出来?先祖之意不可悖,先祖之法却可调整。” “当初定下宝篆血誓是为了八寨好,如今变更则是为了八寨更好。人啊,要向前看!不放心的话,要死也是我这老东西先死,等我魂归祖地,第一个去跟先祖们解释!” 个别大护寨心里一阵嘀咕。 你这老当益壮的,都已经熬死一大批孙子辈的人了,我们还真说不定比你先魂归祖地呢…… “山鬼夺走我们这么多,现在拿回来一点也是应当的。我没意见。”青石上的鹿蒲率先举了手。 石闾犹犹豫豫着,也是跟着举起了手。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的抵触心理直线下降,一个接一个地相继举起了手。 “你们……” 石开阳眼看着事情落到如此地步,颓然垂下了头。 这些人,连尸菇都能接受,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硬上前宰掉巴虫儿?只怕还没近身就会被人拦下来。 他默默蹲下身来,慢慢将装着铁护寨头颅的石盒合起来,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自顾自地说道:“还念着去先祖那里解释?先想想那些刚死不久的人能不能原谅你们吧!” “你!”葛松如闻言一怒,可看着缓缓闭合上的石盒,有些浑浊的眸子里又流露出几分不忍,颇有些沮丧地挥了挥手道,“石闾,你把开阳护寨也带下去吧,铁护寨这……要不就地火化,供上灵龛吧。” 石闾一脸麻木地就要上前搬那石盒,却被石开阳猛地甩手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石开阳一手搂着石盒,指着石闾和葛松长老怒目骂道:“滚!你的脏手有什么资格来动他!这里是先祖的土地,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他肩上的紫貂更是龇牙咧嘴,作势就要扑上去。 石闾措手不及退开几步,发现那紫貂儿正一脸嘲笑地瞧着自己后,内心的一股子戾气止不住地要宣泄出来。 他一开始的确因为铁护寨头颅的出现而有些慌乱和内疚,甚至还挣扎着要不要道出事实真相,所以先前挨石开阳一巴掌时他也没有什么过激举动。 可刚才下意识驭使裂额虎拦下白术长老后,他刚冒出点头的良知又被那一声凶暴的虎吼之声压了回去。 如今石开阳让他再次在众人面前吃瘪,连一只紫毛畜生都敢奚落他,他心里差不多只剩下“你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的想法。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现身 葛松长老的心思差不多和石闾一样。 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在八寨里小有名气的滚刀肉的厉害,竟然敢直接指着自己鼻子骂。 他扯着嗓子,用更为沙哑的声音尖叫道:“石闾!石大护寨!石寨的护寨你还管不管得住了!” 石闾板着脸点了点头,一扬手,裂额虎喷了个响鼻朝石开阳踱了过来。 凶威之下,石开阳肩上那刚还狡黠得意的紫貂儿也吓得禁不住发起抖来。 石开阳冷冷望着小山一般身躯的裂额虎,一脸无惧。 裂额虎走近后,慢慢将头低了下来,与石开阳对视,似乎是想摆摆威风,欣赏这蝼蚁一般的人眼中的畏惧。 以前在山中,它可没少这样玩弄猎物。 先吓吓,再吃掉,这样精神肉体才能一齐满足。 “呸——” 石开阳就是石开阳,石寨中有几个人刚欲张口劝他下来,他倒好,竟然二话不说直接突然张口吐了口痰,好巧不巧地正黏在了裂额虎的鼻尖之上。 刚欲出言的人把劝告的话生生吞下了肚子,心底一阵抓狂,冷汗直流。 找死也不是这般着急的啊! 裂额虎被这一羞辱,先是愣了一下,铜铃般的眼睛挤成斗鸡眼才看清楚自己鼻尖上黏着的东西。 它惨嚎一声,使劲甩着脑袋想把那东西弄下来,可石开阳估计是最近东奔西跑没休息好,内火又比较大,痰浓得很……硬是黏得稳稳当当没被甩下来。 裂额虎又举起爪子去挠,连挠了几下却就是没抹到位置,这一下是真怒了。 它狂吼一声,震得四周人耳膜生痛,屁股一撅,扑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朝石开阳咬去。 石闾哪想到会如此,石开阳毕竟是石寨的护寨,这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被他的驭魂兽咬死了,他脸上也挂不住。 “该死的……” 他咒骂着快步冲过去,心里不断下着停住的指令,可裂额虎似乎已经被石开阳惹得炸了毛,根本不听他使唤。 石开阳差不多已经能闻到裂额虎口中的腥臭味,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石盒,眼一闭,心中默叹:“铁兄,没法为你求个公平,只好下来跟你亲自赔个不是了……” “但愿,我的血能让这些人多多少少警醒一下吧。” 原来,这心直口快的汉子已然抱了求死之心,就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来作最后的劝诫。 “开阳!” 一声愤怒的大吼突然在人群里响起。 石开阳听出是石爷的声音,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大护寨,原谅我把事办砸了……” 正在此时,只见远处一道人影快速奔来,借一冲之力高高跃至空中,转瞬即至,一脚将张牙舞爪的裂额虎踢开出去几丈远,然后稳稳落在了地上。 来人罩着个宽大的麻袍,看不清楚面目,浑身散发着浓郁得能让人窒息的药粉味。 裂额虎在地上骨碌碌打了几个滚后,翻身爬起来,只觉被踢之处剧烈疼痛,气得肠子都卷到了一起。 接二连三被挑衅,它尾巴都怒得立了起来,刚欲发飙,却迟疑着抽了抽鼻子,好像在那浓郁的药粉味里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让他立马就回想起了前些天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尾巴赶紧一夹,呜咽一声就想逃走。 “你——” 与裂额虎命魂相连的石闾瞪大了眼睛,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挤不出来。 能让自己这裂额虎如此畏惧的,除了巴虫儿,就只剩他了…… 可是巴虫儿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石大护寨,你可真是好大的能耐啊。” 来人讥讽一声,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根,将罩在头上的麻袍脱了下来。 石闾确认了心中猜测,嘴巴都惊得合不拢。 一直在青石上要有多镇定就有多镇定,要有多从容就有多从容的巴虫儿也是惊得连退了几步,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还有剧烈起伏的胸膛,都显示出他内心的震惊与石闾相比犹有过之。 来人可不就是在蓝花楹妖地盘中逃脱出来的石凌。 他一路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恰好在路上撞到了石爷,事态紧急之下爷孙俩边走边谈,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祖地。 “还好赶到了。石小叔,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石凌转头对石开阳挤了挤眼笑道,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石开阳目光在石闾身后畏畏缩缩的裂额虎身上停留了一会,眼皮子禁不住抽搐了几下。 他望着眼前的石凌,突然间发现有点看不懂这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子。 脸上的轮廓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硬朗起来,眉眼之间也因最近思虑过多,少了几分稚气,可终究还是石凌啊! 一个不久前遇到只山猪都要被拱得满地乱滚的小子,怎么就突然能凭一人之力,将只凶戾的裂饿虎吓成了没胆的小猫? 他张嘴欲言,旋即又闭上了口。 就凭石凌这一踢之力,就已经远不是自己能比拟的。 而且他和石爷一起过来,能这般堂而皇之现身,想来也当有些把握,不然石爷万不会让他这般涉险。 “你小子……小心点。” 石开阳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石盒下了青石,往正走过来的石爷行去。 看到石爷身旁还跟着个略为瘦小的身影,他回头望了望青石上对峙着的几个人,心里又稍微安定了几分。 见石开阳依言离开,石凌心里舒了口气。 他和石爷其实在裂额虎拍飞白术长老时就已经到了,当时本想偷偷挤到青石前,直接以雷霆手段先制伏巴虫儿再说,哪里想到石开阳竟然生了向死之心,故意去激怒裂额虎。 对于这石小叔,石凌还是了解的,如何猜不出他是想用自己的鲜血刺激被利益冲昏头脑的八寨众人。 当时他就惊得再顾不得什么,提前出手将其从虎口救了下来。 “你……你怎么,你不是……” 石闾指着石凌,身体抖得像个筛子。 原本就已经畏畏缩缩的裂额虎感知到主人情绪,更是慌得尾巴都差点夹断,就差没刨个坑钻进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狡辩 “是石寨那小子……” “不是被强行抹去了驭魂篆吗?怎么还生龙活虎的?那裂额虎被他吓成这样?” “嘘!你小点声……” 青石下的众人也认出了这石寨土生土长的“外人”,小声议论着,却没人敢开口质疑他擅闯祖地。 各寨的主事者也是大眼瞪小眼,缄默不言。 毕竟,石凌刚才那惊人的一跃一踢,已经完全超过了他们的认知。 不说那一跃数十丈的距离,光是那一脚,这要是换成踢在人身上,估计直接连骨头都会给踢得粉碎吧…… “你什么你,以为我死了?就又把脸贴上这死鱼白的屁股了?阿嚏!”石凌讲着讲着,忍不住被自己身上驱虫药粉的味道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一脸厌恶地看着石闾。 若是这家伙骨头里面稍微有那么一点硬气的话,又怎会让巴虫儿这么称心如意地把八寨人玩得团团转。 “没有……我……” 石闾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呵,还结巴上了?刚才不是还和这软骨头猫咋咋呼呼的吗?”石凌从怀里掏出来个装着生机液的小竹筒,在石闾面前晃了晃,一脸嘲笑地道,“那尸化你不怕了?” 看到石凌手里的小竹筒,石闾双眼立马就亮了起来,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余光瞄到一旁的巴虫儿,又迟疑了一下。 石凌将他动作看在眼里,将小竹筒在手里把玩着,突然将其抛出去道:“别说我不守信,拿到这药液了就做你该做的事。” 这一下石闾喜不自禁,只要能治好尸化,还管他什么巴虫儿、巴猪儿,就算是来个巴龙儿也没生机液重要。 他按捺不住之下,冲上来就要接住小竹筒。 哪知道,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一旁的巴虫儿一跃而起,后发先至,身形之快,几乎在原地留下了一条残影,抢先将小竹筒夺到手里后,一跃而回。 “成了!” 巴虫儿尚在空中就直接将竹筒打开,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药水倒入了口中。 他不是没担心过这小竹筒里面装的是毒药什么的,但转念一想就知道,以如今这番局面,石凌要想把石闾笼络过去,万万不可能拿假东西来糊弄。 毕竟,按照之前石闾告诉他的,这药水一服下,尸化症瞬时就能缓解,真伪立辨。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竹筒中的液体一入腹,他就觉得周身气血泛起一阵涌动,早就没有知觉的四肢立马传来一股蚁噬蚊叮的麻痒感觉,只不过一闪即逝,看来应该是药水份量有限。 “这小子真能治尸化!” 巴虫儿还没来得惊喜,只觉脑后一阵劲风袭来,骇得他心头一凉。 来者自然是石凌。 他瞅准了巴虫儿身形将落未落之时,身如奔雷流星,一步踏出,眨眼即至,拳劲如烈火爆燃,直袭其背。 巴虫儿仓促之下来不及应对,背部一弓,结结实实吃了石凌这一拳。 伴着一阵“咔嚓”的碎裂之声,他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飞出去,跌在青石边缘,挣扎着爬起来后,张口便吐出一蓬鲜血。 “巴宗老!” 青石下有人惊呼一声,被石凌转头一蹬,立马又噤若寒蝉。 一击得手的石凌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刚才那一拳的威力他是知道的,就算真是铜山铁壁,也能在上面砸出个深深的坑来,若是直接击打在人体上,按理说受击之人断然没有活路。 但刚才击在巴虫儿身上,却完全没有打在肉体上的触感,不仅硬如金铁,而且还带着股软绵的弹力,将他的力道卸去了大部分。 巴虫儿虽然看着又是跌摔又是吐血的,但应该只是被拳劲冲击到,并没受什么重伤。 他抬起刚才击中巴虫儿的手,垂眼一看,只见拳头皮肉中七零八落地嵌着些细小的甲壳,上面溅着乳白色的汁液,用手一一拔下,只觉触之冰冷,坚如生铁。 他胡乱抹了一下伤口渗出来的血,想起刚才那“咔嚓”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甲壳……难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所想,不远处的巴虫儿一把抹去嘴角血渍,不急不慢地将已经被乳白色汁液浸透了的外衣脱了下来。 “这是?” “我的天呐!” 青石下的众人看到巴虫儿赤裸的上身,立马就骚动起来。 不算瘦弱的身躯上,竟然密密麻麻叮满了五彩斑斓、造型各异的虫球。 有的虫球乍一暴露在光线下,似乎有些不习惯,蜷曲着打开了身子,不安地扭动起来。 被石凌击中的地方则糊着一层被拳劲轰碎的虫尸和乳白色的汁液。 那一片碎虫附近,还有不少完整无恙的同类虫子,如猫眼般大小,甲壳厚实,散发着乌青色的冷光。 此时密密麻麻地聚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件生铁甲衣。 由于受到石凌拳劲冲击,其中一些铁甲虫显得十分不安,将刺入巴虫儿体内的嘴颚拔出来,铁翅震出一阵阵尖锐的金属刮擦之声,显然是想离开。 巴虫儿脸色难看至极,鼻尖喷出粗重的气息,瞧样子应当是在不断压制受惊的甲虫。 几息功夫过后,那些甲虫才逐渐安静下来。 巴虫儿轻舒一口气,感觉到众人忌惮猜疑的目光,缓缓解释道:“山鬼凶戾,一般的驭魂兽又岂是那山鬼对手。想来想去,唯有这些在山间搜寻到的异虫可能有奇效。” “只不过,虫豸无识,得靠自身精血日夜饲养,才能勉强用魂力驱使。过程虽很痛苦,但只要能除去山鬼,我这一具肉躯舍了又有何妨?这一背的铁甲虫,本来是为防备山鬼准备的,没想到却在今日救了我一命。” 这也行? 石凌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对巴虫儿这张口就能编出一串瞎话,并且还说得滴水不漏的本事感到由衷佩服。 这小子如果不是提前就设想好了各种局面,准备好了各种说辞,还当真是有几分急智。 眼见台下人又有被蛊惑的迹象,他重重一跺脚,巨大的青石一阵晃动,惊得石下那些差点被巴虫儿感动得落泪的人哄散退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墙头草摇啊摇 “你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还不把真相说出来?!再婆婆妈妈,等我收拾了这死鱼白,就用不着你了,治你那尸化的药液你想都别想!”石凌朝着傻楞在一旁的石闾一声怒吼。 刚才他抛出生机液,就是为了分散巴虫儿注意力,想再其分神之时,一击将其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后,再慢慢和石闾将那些丑陋的事抖出来,不然谁也不敢保证巴虫儿在被揭穿秘密后会做出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现在一击之下收效不大,看着巴虫儿那一身缓缓蠕动的斑斓异虫,虽然提前撒了无数驱虫药粉在身上,石凌心里也还是有些发怵。 必须得赶紧要石闾站队过来,说清道明后合八寨之力将巴虫儿雷霆擒下,不然万一自己不小心又栽在这防不胜防的虫子手里,那就再没人能逼问出真相了。 石闾愣着还没答话,八寨众人已是一片哗然。 尸化是什么情况? 瞧刚才石大护寨和巴宗老的举动,看来都格外看重石凌拿出的那小竹筒,其中缘由又是为何? “你们心心念着的巴宗老,难道就没说那尸菇的副作用吗?人食之后虽能增长魂力,身体却会逐渐僵化,失去知觉,最后只怕跟个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不然你以为他能受得住这些怪虫日夜噬咬的痛苦?”石凌冷笑着道。 这一下,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巴虫儿,头一次露出了不善。 这么严重的后果,为什么之前巴宗老对此闭口不提?难道是刻意隐瞒? 葛松长老脸色难看至极,要是真如石凌所说,活人成了死尸状,那要再强的魂力又有什么用? 他将鱼纹九节杖在青石上重重敲了几下,质问道:“真有此事?” 一语之下,既是问巴虫儿,也是在问石闾,就看谁先来回答了。 巴虫儿摊摊手,似乎浑不在意地答道:“此事是不假,但也没有他说的这么严重,只不过是偶尔身体有麻木之感而已。想必大家刚才也看到了,那竹筒里面的药液就能解除身体麻木的症状,既然有法可解,又何必担忧此事?” 葛松长老听巴虫儿所言不无道理,心里稍安,不过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道:“石大护寨,你怎么说?” 巴虫儿闻之,看向石闾的眼中寒光一闪。 若不是魂力有限,驭魂虫离开他太远就会失去控制的话,他早就如对付阴湖生那般,将虫子植入石闾体内,将其彻底控制住了。 只是石闾毕竟是明面上石寨的大护寨,不可能像阴湖生一样天天围着他转,一旦超过范围,驭魂虫失去控制把人咬死就不好了。 石闾墙头草气质又体现出来了,在石凌威胁之下,并没有太多犹豫,咬着牙道:“尸化的事没有麻木那么简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身体知觉,简直比直接死了还难受,之前开阳护寨和白术长老所说——” 他话还没说完,“扑通”的倒地声突兀响起,转头一看,刚才还站得笔直的石凌已经跪倒撑在地上,使劲用手捂着胸口,发抖的身子显示出其正处于极度痛苦之中。 “你……” 石凌抬眼怒视着巴虫儿,只觉心胸位置噬骨剜心的痛苦像浪涛拍岸般一阵阵袭来。 想都不用想,肯定还是着了巴虫儿的道。 只是自己明明抹了这么多的驱虫粉,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虫子近的身?而且还进了自己体内! “难道?” 石凌心里萌出一个猜测,难以置信地望着巴虫儿。 巴虫儿好整以暇地拢了拢散落下来的头发,轻蔑一笑道:“你猜得不错,你以为要不是我刻意为之,会让你这么容易打到?以为洒那么多驱虫粉我就奈你不何?” 说着,他手指微微捻动,只见一些微乎其微的粉末从其指间落到了刚才他吐到地上的那一滩血里。 只在短短的几息之间,原本空无一物的血里,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拱起来十几颗米粒大小的东西,迅速膨大,到最后竟然化成了十几只蚕豆般大,头长触须,尾有尖鳌的奇虫。 那些虫子在血里使劲扭动着身体,腹部上似乎有什么嘴器,将地上的血液“滋滋”吸取一空后,爬下青石,往地面上一钻便消失不见。 “我的这些小宝贝原本就寄生在铁甲虫身上,你砸碎甲壳的时候,它们便顺着你被虫甲划伤的地方钻入。如今应当已经顺着血流到了你心胸位置,只要我念头一动,立马就能让你命丧此地。” 场上之人听到巴虫儿这一番话,无不毛骨悚然,先是那坚如金铁的铁甲虫,现在又是这饮血即长,噬人心血的怪虫。 这般恐怖的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 再看向他胸前密布的那些虫球,只怕没一个是凡种,真不知道是在何处搜寻到的。 巴虫儿察觉到众人的畏惧神情,嘴角一翘,振臂呼道:“诸位,刚才我已经说了,那所谓的尸化症根本就不是问题,大家不要被这小子误导了。这小子前些时日看来受的惩戒还是轻了,如今又擅闯我八寨祖地,危言耸听欲断我八寨前路。” “外人终究是外人,根本没把八寨的规矩放在眼里,注定无法跟我等同气连枝。如今既然被我制住,假以时日我必当逼问出那药水调制之法,大家自可放心。”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石闾道:“石大护寨,你刚才是有话要说?” 石闾一脸懵逼地看着痛苦挣扎的石凌,哪里想到局势瞬间就反转了过来,念及巴虫儿的手段,禁不住腿脚就有些发软。 这早就没了脸皮之人唯唯诺诺地点头道:“巴宗老所言甚是,我先前想说的就是,虽然过程很痛苦,但跟八寨的未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之前开阳护寨和白术长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阻扰,实在是目光过于短浅了些。” “我石寨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软骨头!”一声暴喝在人群中响起,将石闾惊得习惯性地缩了下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巴虫儿的弱点(一) 发声之人正是刚才一直没做声的石爷。 这一声暴喝显然是含怒而发,由于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他又紧跟着重咳了几声,一口气顺不上来,直把脸憋得通红。 一旁的石开阳赶紧欲搀他,却被这不肯在外人面前显弱的老汉一把拍开。 “还死不了!” 石爷怒目一瞪,却不是在生石开阳的气,更多的是自责。 若不是自己无能,今日又岂会要石凌这半大小子冲在前面出头,结果还一个不慎就着了道,被人掌控生死。 此时的他,浑然忘了之前石凌跟他一起过来时,路上眉飞色舞说起的在山外力压灵介师、独面上野乡兵伍,还有结实妖修斩杀邪祟那些事。 石凌实力再强又如何,在他眼里,始终是那个很少惹事却也不怕事,被人欺负了只会咧嘴一笑再打回去的倔强孩子。 而自己,需要保护他! “石老身体恢复得挺好啊。只不过,石寨怎么连个被禁足的人都看管不住?这八寨祖地,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随便混进来的?”巴虫儿阴沉沉地看了石闾一眼。 “巴虫儿,你要还有半点良知,就该听听这一位的话。”石爷没再被巴虫儿的冷嘲热讽激怒,把身子一侧,让出了一旁那个裹在麻袍中的瘦小身躯。 巴虫儿先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随即身躯一震,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怀疑神色。 那瘦小之人慢慢地将头上的麻袍摘脱,显露出一张透着憔悴之色的面孔来。 虽是眼窝深陷,眼神浑浊,但从其他五官柔和的线条上,仍能依稀辨认出这张脸上曾经有的青春美丽。 “乌莲?这不是巴宗老的那个疯子娘吗?她怎么来了!” “嘘,你小声点,我听巴水寨的人说巴宗老最忌讳别人说他娘疯了。” 周围人议论的声音虽小,但耐不住人多,很快所有的人都在对着乌莲指指点点。 成为众矢之的的乌莲眼神有些慌乱,四处张望了一下,脸上恐慌之色更浓,蹲下身来用手用力地捂住了耳朵,显然是惧怕寨中人的议论到了极点。 当年,她在山中被山外人侮辱后,就是在寨里人有意无意的风言风语中逐渐变得少言寡语,紧跟着又被丈夫的死彻底压垮,变得时疯时好,最后基本就没了清醒的时候。 看到自己的娘这般状态,青石上的巴虫儿脸色阴沉得可怕,像发怒的野兽一般,怒吼道:“住嘴。” 众人一下子惊得闭住了嘴,显然也没想到刚才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巴宗老会一下子会发这么大的火,有敏锐的人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猛然爆发又强行收住的杀气。 看来巴宗老对自己这娘是真的紧张到了极点…… “石老爷子,你把我娘带来这里是何意?她身体不太好你难道不知道吗?”巴虫儿控制住情绪后,沉声质问道。 石爷没理会他,小心地把乌莲扶了起来后,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许是感觉到周遭重新安静了下来,乌莲慢慢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慌张的的眼神又慢慢聚焦在了青石上的巴虫儿身上。 望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孩子,乌莲双眼没来由地就就湿润了起来,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拼命抓住什么东西,艰难地喊了一声:“虫儿……” 这一声,短短两个字,却似乎道出了乌莲满腔的情绪,有欣喜,有悔恨,有急切,还有责备…… 巴虫儿如遭雷击,微张着嘴巴,就那么愣在那里,似乎在那一声呼唤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声轻唤,上一次还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还是五年前?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到一直都疯疯颠颠的娘会突然恢复正常。 哽咽了半天后,终是在喉间挤出来了一声:“娘!” 说完,他抬手擦拭了下眼睛,作势就要跳下青石。 乌莲听到后,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狠狠抹了一把后喊道:“虫儿,你先把石凌小哥身上的东西给解了!” 巴虫儿立马就止住了身形,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石凌,又瞥了眼乌莲身旁一脸严肃的石爷,情难自已的神情慢慢褪去,又变得漠然下来。 见到巴虫儿的反应,乌莲急了,若不是被石爷挡着,就要冲上青石去。 她悲戚地哭喊道:“虫儿,你听娘一句劝,快解掉。你收手吧,不能再错下去了!以后我们娘俩就在黑云山里重新找个地方生活下来好不好?娘好了,娘可以照顾你了,娘再也不会拖你后腿了……” 巴虫儿一听,心里立马就明白了几分,这必定是石爷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自己的娘。 好你个石义山,竟然敢把我娘当枪使。 他像看死人一样恨恨看了石爷一眼,对巴水寨里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后,对乌莲说道:“娘,有些事你不要轻易听信别人的话,先回寨子里,等我回家。” 巴水寨的两个人走上前去,就要接乌莲走。 石爷横身而拦,躯干挺得笔直,虎目一瞪,低吼道:“我看今日谁敢动她!” 石大护寨的威信仍在,那两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求助似地又回头望向巴虫儿。 乌莲眼中的凄然之色更浓,她轻轻将石爷拨开,望了望响水洞洞壁上密密麻麻的灵龛。 那里,也有她夫君巴顺的灵龛。 “虫儿,想当初,你爹是寨子里长得最俊的,十九岁那年又生了见阴能力,成了寨子里为数不多的护寨,惹得八寨里好多年轻女子的喜爱。” “你不知道,当时每天有多少人围着他转,想着法子到巴水寨来只为看他一眼。最后你爹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就看上了我,后来又有了你……” 乌莲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脸上禁不住地流露出几分幸福之色。 她的细语呢喃中似乎有无穷的魔力,巴虫儿低垂着眼,明显在认真听着,似乎封存在其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被层层剥开,目光也罕见地转柔。 第一百三十九章 巴虫儿的弱点(二) 然而,乌莲脸上的幸福之色很快便又消失了。 “只怪你娘没用,在山里被那些人给糟蹋了,你爹恼不过,当时却也没责怪我半句,只身出山去找那些人,结果……虫儿你可知道,为娘当时多想将那些逼你爹自断魂连的人,一个个狠狠抽上几巴掌!连族人都保护不了的规矩,还是好规矩吗?”乌莲惨笑着说道。 巴虫儿听着自己娘泣血之语,手指甲深深扎入了皮肉之中。 他很想紧紧抱住乌莲,大声告诉她:“娘,无妨的,无妨的!那些人都已经被我亲手杀死,为爹报仇了!” “只是,一码归一码,你爹当年不听劝阻执意出山时曾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的事是必须要去做的,有的原则底线也是要坚守的……” 乌莲声音越来越低,犹豫了一下后,与鼓励看着她的石爷对视一眼,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再如何,害了你爹的规矩也不是大护寨他们定的,他们当年纵使有错,也罪不致死,那些与此无关的路人寨民更是无辜,你万不该设计残忍剥夺他们性命……” 短短几句话说出口后,乌莲似乎一下子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腿一软就要坐倒在地,石爷赶紧将其搀扶住。 四周瞬时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响水洞前瀑布坠池后的轰鸣声,在洞内一阵阵地回荡。 乌莲可不比石开阳和巴白术,她是巴虫儿的亲娘。 再如何也不会故意作伪来陷害自己的孩子。 巴虫儿目光闪烁不停,感受到众人质询之意,开口解释道:“我娘身体刚恢复,定是受了贼人蛊惑,这才……” “巴虫儿你好胆!” 石爷暴喝如雷,打断巴虫儿的话道:“你以为你娘今日才好?她早已恢复快三天了!只不过为了免得你生疑,这才故意装的。” “你虽小心谨慎,但唯独在家中不会戒备你以为疯了的娘!你与那能操纵山鬼的黑衣人还有石闾这几天在家中的商议,都已被你娘听到。若不是她服了尸菇后,状态还不稳定,今日早就站出来揭发你的狼子野心了。” 石爷语出惊人,原本就生疑了的众人更加戒备,围在青石旁的都忍不住都退后了几步。 “操纵山鬼?难道这山鬼真是人祸?” “不无不可能,我黑云八寨都能驭使凶兽,这世上有人能驭使凶尸什么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如此的话……” 青石下众人边退边议论,有的人已经不自禁握紧了腰间别着的开山刀。 巴虫儿似乎丝毫不介意众人的反应,眼中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地深望着石爷,咬牙问道:“尸菇,是你给我娘服下的?” 说话间,他胸前挂着的虫球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般,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伸展开了身体,像下雨一般,一只接一只落到地下,躁动不安地在原地爬来爬去。 有的异虫立起大半个身子,张开嘴后,显露出一排排细密得令人恐惧的尖牙,齿缝间粘液密布。 虽然隔着数十丈远的距离,众人却丝毫不怀疑这些指头大小的异虫能瞬息扑至石爷处将其咬死。 石爷面对异虫毫无惧意,却面有愧色地看了乌莲一眼。 乌莲摆摆手示意石爷不要介怀,接过话头答道:“是我自己坚持要吃的,与石老无关。他起先用石寨珍藏的阴槐果换来我片刻正常,告诉了我寨中发生的诸多事。” “我想,这尸菇既然能让人魂力增强,那与阴槐果也差不多,治我这疯病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便强行要他给我服了。只是没想到这东西霸道得紧,才三天时间不到,已经让我失去所有身体知觉。” 阴槐果是极为稀有之物,只有在千年老槐树上才能偶尔结出,一般都是给护寨温养命魂用。 放在很久前,黑云八寨还有不少,但随着时间推移,都基本耗完了,只剩石寨还保留了几颗,愈发显得珍贵,不想竟被石爷私取出来给了乌莲暂缓疯疾。 一旁的石寨主没有去追究石爷私动阴槐果的事,而是气得发抖地指着石闾问道:“你个畜生,此事可当真?” 石闾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整话,瞧那慌张的神情,众人哪里还猜不出来事情真相。 一时间,只听“锵锵锵”的拔刀声相继响起,一些驭魂兽也是用爪子刨着地,朝着青石上的巴虫儿嘶吼。 “巴护寨,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葛松长老此时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很多,仍有些不甘地问道。 巴虫儿如若未闻,对其他人的敌意更是视若未见,只是盯紧了乌莲,脸色阴沉得愈发可怕,颤抖着问道:“三天就全身没知觉……娘,你到底是服了多少?” 乌莲苦笑道:“可能我这疯病太久,陆续吃下了十多株吧。不过这也没事,虫儿,你好好认个错,受个罚,只要我们娘俩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巴虫儿听完,突然眼角含泪,状若疯狂地大笑道:“十多株,哈哈哈,十多株!娘,这化阴菇岂如你想的这么简单。你短期服用这么多,可知道不出一周的时间,你就会变得跟那山鬼一般,呼吸骤停,血液凝滞,脏器僵化,无智无识!这也叫做没事吗?” 石爷和石开阳望着一脸凄然之色的乌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当时他们也想到了可能有不妥之处,最后也是乌莲自愿服下。可是再怎么说,此事终究还是因他们而起。 “还有你们!”巴虫儿被乌莲之事彻底释放了一直隐藏的凶戾之气,脸一转,狰狞着吼道,“一群唯利是图,鼠目寸光的东西,我对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若不是念你们还有些用处,早就把你们全部杀光了!” 巴虫儿陡然翻脸,八寨诸人一开始还没适应,片刻后,最先反应过来的大声吼道:“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杀了他!” “杀了他!” “我要为我爹娘报仇!” 第一百四十章 威逼 群潮激涌之下,愤激的人们完全忘了巴虫儿的恐怖,前面的人在往前扑,后面的人进去不得,干脆直接将手中的开山刀狠狠掷向巴虫儿。 巴虫儿挥手击开后,冷笑道:“就凭你们这群愚民?不知死活!” 他重重一喝,竟几乎压过了众人的喊打喊杀声:“阴湖生,还不给我滚出来!” 响水洞旁的茂密草丛里一下窜出来数只埋伏已久的白布山鬼,四散开来站定后,其中一个抓住离得最近的人,不待他挣扎,便将其喉管狠狠撕裂开来。 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八寨诸人吓得一下乱了手脚。 站在外围的使劲往后退,要离山鬼远一点,最后一大圈人挤到一起,像是鸡窝里受惊抱团的鸡崽。 “山鬼!” “我的天……六只山鬼!” “是真的,都是真的!人祸,山鬼是人祸啊!” 面对巴虫儿时,八寨诸人还没这么大畏惧,毕竟巴虫儿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 但对于没有人性的山鬼,就没什么抵抗力了,众人早就对其惊惧到了骨子里。 一条黑影跃上青石,安静地站在了巴虫儿身旁,正是受制于巴虫儿的阴湖生。 “哼,好劝不听!”巴虫儿高高在上,扫视着众人,眼中寒意逼人。 “虫儿,你还不住手!你再错下去,娘死后到了那边,也没法跟你爹交差啊!”乌莲拼命挤开人群,冲到巴虫儿身边撕心裂肺地喊道。 巴虫儿用力暗住乌莲的肩膀,指着石凌不紧不慢地道:“娘,你别怕,有这小子在,你的情况肯定能治好的。” 说完,朝阴湖生一使眼色,后者上前两步,将乌莲禁制住。 一旁的石凌由于一直被体内的异虫制住心脉,此时仍只能单膝跪在地上,勉强支撑住身体不倒。 他倒抽几口冷气,从牙关里蹦出来一句话:“治一治你娘倒还能考虑,至于你,嘿嘿,不妨跪下求求爷爷我试试。” “我倒要看是你骨头硬还是嘴硬。” 巴虫儿一点都不担心石凌不服软,魂念一动,石凌只觉噬心之痛瞬间加剧,闷哼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至于你们……” 巴虫儿挥手一示意,阴湖生走上前,陆续掏出七八包化阴菇粉排在青石上,然后又站定在旁边。 “愿意跟我一起的,大可上前服下一指菇粉,从此不再憋屈在这山里过苦日子。”巴虫儿好整以暇道。 人群寂然良久,有的人一脸愤激,有的人却面露犹豫之色。 “哦?我的耐心可不太好。” 巴虫儿对阴湖生使了个眼色,原本站立不动的山鬼陡然动作,一把掐住只青皮狼的脖颈,伸爪一掏,直接将颗鲜血淋淋的心脏挖了出来。 青皮狼旁边之人惨嚎一声软倒在地,显示是这驭魂兽的主人。 “三哥!” 有两个年轻人大叫一声冲了出来,看样子是其亲属。 驭魂兽若是带着惊恐情绪死去,魂连骤断,主人的命魂也会受到不小的损伤,重者甚至会一直昏迷下去。 “天杀的!” 这两个年轻人显然也是护寨,惊怒之下,驭使自己的凶兽直扑向逞凶的山鬼。 “鹿寨之人?”巴虫儿嗤笑一声,冷冷道,“要出头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斩去鹿寨十兽!” 命令既出,阴湖生岂敢不从。 只见那白布山鬼几个跳跃之下,驭魂兽纷纷毙命当场,伴随几声惨嚎,鹿寨人群中霎时已经血流遍地。 可悲的是那鹿蒲,虽是满眼不忍,却只是呆立在那,连一句狠话也不敢说出来。 “住手!住手啊……” 乌莲也是第一次见到山鬼之凶戾,吓得失了神,可惜身单力薄睁不开阴湖生的手,只能反复念叨着要巴虫儿停下来。 巴虫儿躲闪开乌莲的眼神,紧盯着石下之人问道:“鹿寨之人服不服?” 鹿蒲与鹿寨寨主无奈地对视一眼后,制止住了身旁欲上前的冲动之人,哀叹道:“鹿寨服了!” 感觉到其他人投来的愤懑目光,鹿蒲老脸一红,却也没辩解什么。 如今之际,他只指望给鹿寨多保留点力量下来,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鹿寨的驭魂兽一个一个被虐杀掉。 横竖是低头,早低头就少遭点难。 巴虫儿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微微点头,转向葛松长老问道:“二母寨有什么话说?” 葛松长老满面青紫,颤抖着手指着巴虫儿,憋了半天后,竟是喷出一口鲜血,眼睛一翻,再没了动静。 这黑云八寨最高寿的长老,竟然被活活气死了。 巴虫儿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理会手忙脚乱的一众人,转望向二母寨的寨主,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正在此时,人群里石爷朝石开阳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意念一动,便见那条紫色小貂在人群脚底下左钻右钻,闪身溜出了祖地。 由于场面正值混乱之际,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一幕。 “你祸乱黑云寨,气死葛松长老,先祖有灵,你不得好死!”此前因为葛松长老全权代表,二母寨的寨主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才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 “倒是有几分骨气……”巴虫儿感慨一声,漠然道,“斩二母寨十兽!老寨主,你要知道,死去的这些性命可都是算在你的头上。” 对他而言,黑云八寨的护寨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收服了人,有化阴菇在,培育出一大批驭魂者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眼看那白布山鬼又要动作,人群中有人咆哮道:“大家难道要等着他一个个问个遍吗?这里是八寨祖地,祖宗都在看着你们呐!” 发声之人正是石爷,这一声吼震得诸人似乎一下子醒了过来。 “大家一起上,总比任人宰割强。” “我早就受不了这鸟气了,一起上!把这两个元凶一起宰掉,为死去的人报仇!” 黑云八寨之人毕竟是长期在山里拿命与凶兽搏杀,骨子里的凶悍之气还是有的,不然也不至于被山外上野乡的人那般忌惮。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煽动一群人往往比说服一个人简单。 有了带头的,八寨诸人紧紧团结在了一起,连人带兽,黑压压地一片朝青石涌过去。 此时最尴尬的就是刚服软了的鹿寨诸人,被挤在人堆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差没骂出口了。 好你个石义山,刚才怎么就不早点说这个话…… 青石上的巴虫儿看着人堆里煽动群怒的石爷,简直是恨到了极点,正欲下死手先把这搞事的糟老头干掉,却听一旁的石凌虚弱着道:“你要敢对老头下手,我立马咬舌自尽,让你永远从尸化症里解脱不出来。” 声音虽低,却带着股近乎极致的倔强,巴虫儿丝毫不怀疑石凌会说到做到。 他脸上恼怒之色一闪而过,只见一道金光自青石上激射而出,转瞬即至石爷处,一停一闪,又落回了巴虫儿的手心上。 石爷一脸愕然地捂住自己脖颈,只觉眼前景象重影突现,浑身一阵疲软,踉跄着差点就倒在地上。 “你!”石凌愤怒得闭口就要自尽。 “莫急,只是中了虫毒而已,只要你肯顺从于我,我自会给你解药。不然你咬舌试试,我定将黑云八寨全部杀光,再将石义山制成山鬼!”巴虫儿自信地邪笑着道。 在他眼里,八寨就算拧成一条绳,那也根本不算什么。别说他还没唤出虫海,单是这六只山鬼,在他看来就不是八寨能应付得下来的。 石凌闷哼一声不再说话,如今之计,也不能过于逼迫巴虫儿,只能暂时保下石爷命再说。 其他的,就只能看八寨造化了。 能拿下巴虫儿和阴湖生自然是好事,若失败…… 石凌闭上了眼睛。 他并不看好八寨一时的冲动,在绝对力量面前,八寨估计没有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勇气。 毕竟,这里的人还有父母、有子女、有很多的牵挂在。 就是不知道会死多少人,才能达到让人意志崩溃失去抵抗力的临界点。 场上,大战一触即发,冲在最前面的驭魂兽已经被守住青石的山鬼扭住了脖颈,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哎……” 一声幽幽叹息骤然响起,有如来自九幽深涧。 声音明明不重,却似有无穷的穿透力般,直达人心。 闻者只觉仿佛处于寒冬冷窖,胳膊上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众人一下子停止了动作,就连巴虫儿也是郑重一抬手,阻止了阴湖生继续操控尸鬼。 “难不成是先祖显灵?”有人东张西望地猜测道。 “装神弄鬼。”巴虫儿还以为是石凌等人还有帮手,暗哼一声后,在胸前小心抠下一个粉红色的虫球。 那虫球在他手里舒展开后,竟是一只粉红色的长鼻蜡蝉,浑身上下反射着油亮的光泽。 这异虫晃动着长鼻转动了几圈后,亮出一根尖锐的口针,几乎透明的羽翅以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震颤起来,朝着离响水洞不远处一株盘根老树叶从里扎去。 “还逮不到你?” 巴虫儿手中再有动作,几道金光紧随那蜡蝉而去,射入叶从之中。 “有点意思……” 树丛里一声慨叹过后,只见树摇叶落,一道人影如羽毛般缓缓落在青石之上。 来人一身月牙色劲装,腰间系着块看不出年份的质朴古玉。赫然是之前在赤砂洞山谷中炸开赤金大蟒新坟之人。 他双手负后,狭长的双眼在场上一扫而过,其中的冷意竟吓得最近的一只驭魂兽夹住了尾巴。 巴虫儿望着这男子,眼中异色闪过。 自己那长鼻蜡虫第一时间被灭掉也就算了,这古树约莫有七八丈高,此人从这个高度跃下来,竟诡异得浑似没有重量,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 此人究竟是在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的?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八寨祖地!”人群中人有人呵斥道。 紧跟着又有数个人举着山刀骂骂咧咧地指点着这男子。 “果然是山野愚民,缺少教化,本人……鹤九皋。” 鹤九皋声音中不带半分感情色彩,挥手朝地上一虚抓,只见一团拳头大小的水如受牵引一般,从地上水洼处浮了起来。 待升到与其视线平齐之时,鹤九皋搓指连连虚弹,便有莹白色光芒包裹住一滴滴水珠,如离弦之箭,尖啸着射入了人群中。 刚才出声质问和跟着起哄的十几个人,无一例外,额头上全部被开了个血洞,一股夹杂着脑浆的黏血慢慢从洞中涌了出来。 石凌和巴虫儿都是瞳孔猛地一缩。 灵修士! 石凌之前是见过燕池和蒙傲两人出手过的,以这玄奇的手段来看,这鹤九皋明显就是个灵修士。 巴虫儿跟阴湖生打交道已久,自然也识出了这雷霆手段。 两人都在暗自猜测这突然介入,下手狠辣的鹤九皋究竟是何意图。 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几乎都被这诡异的手段震撼住,没人敢再多吱一声。 见过人死,可也没见过一滴水就能杀死人的。 “没人有意见了?”见无人敢答,鹤九皋傲然道。 他目光冷冽,玩味地打量了一眼不远处体型最大的裂额虎,又扫了眼地上被山鬼虐杀的驭魂兽,自顾自地道:“没想到这灵气贫乏的深山里,竟然还出了能驭兽之人,人和凶兽之间看样子还有莫名的联系,不过就凭这点本事,蒙傲大人没理由栽跟头啊……” 说到这,他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赤裸上身的巴虫儿:“貌似这里面你是为主,说说吧,这能力怎么来的?” 巴虫儿站直了身子,眼神闪烁着没有答话。 他心里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鹤九皋明显跟石凌不是一伙,而是跟阴湖生一样,对这驭魂之术生了贪图之心。 不过看样子应当刚到不久,之前乌莲说的驭魂宝篆那些话没被其听见,不然此刻肯定就会直接抢夺宝篆了。 “我说话你是没听见吗?” 鹤九皋看巴虫儿闭口不言,眼神中多了几分愠色。 “这驭兽之术……”巴虫儿缓缓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的代价 巴虫儿刚开口,青石下就有不少人大声劝阻道:“巴虫儿,你是要把祖宗也卖了吗!” 驭魂宝篆是黑云八寨赖以生存的根本,对宝篆的信仰早已融入了八寨子民的血脉之中,容不得外人染指半分。 宝篆在,黑云八寨才在。 所以,就算众人对鹤九皋的畏惧远远超过了巴虫儿,却也绝不会放任其触碰八寨的底线。 鹤九皋见有人打断,不怒反笑道:“还真有不怕死的,想来我还是太仁慈了点。” 他边说着,长臂一伸,响水洞前的瀑布被其接引出一道狭长水流,化作一柄薄若蝉翼的水刀悬在空中。 敕令之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柄水刀便如虎入羊群,瞬息间便斩下了数十颗头颅。 被斩首之人脖颈喷射出来的血淋了周遭人满身,有的人难以置信地呆望着身上被淋的鲜血,有的则已经惨嚎了出来。 “杀了他!” “把他剁成肉酱!” 血能让人畏惧,但也能让人疯狂。 众人忘乎所有,奋不顾身地朝鹤九皋攻去。 奈何,肉体凡躯终究是肉体凡躯,在灵修手段面前,再如何强壮,也只是一刀。 一刀,一个头颅,一蓬热血。 水刀在空中旋转一圈,就已经有上百人被斩于青石之前,血流汇聚,顺着浅沟流入到瀑布下的深潭中,将潭水染成了浓艳至极的鲜红之色。 “够了!” 鹤九皋似乎也被前仆后继的八寨人惹烦了,他看着青石前堆积着的尸体和一地的鲜血,眉毛一皱,眼中闪过几分恼火之色。 “该死的,浪费这么多血……” 他暗自埋怨一声,再一挥手敕令,那蝉翼水刀发出一声嗡鸣,骤然拉长,然后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很快,天空就布满了无数细长的水矛,闪动间,一根根直直抵在八寨最前排之人的脑门前。 有人举刀想将水矛拨开,却发现根本无法撼动一分。 硬往前走,则直接被水矛刺死,退后一步,水矛则又逼上一分,眼看着人群就被连连逼退了好几丈远。 八寨诸人虽不畏死,但猝不及防被杀是一回事,自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要亲自往矛口上撞,对常人来说很难做到。 鹤九皋动作还没有结束,他手一托,凭空便出现了一个泛着诡异血光的圆球,球中的液体几乎已快盛满,沉郁的血色让人看着都心悸。 那血球在空中滴溜溜一转,便见躺倒在地的一具具尸体微微抖动起来。 更为邪异的事发生了。 不论是人尸还是兽尸,在其被水刀斩杀的伤口处,都往外钻出一条条血线,蔓延着一直接到空中那越转越快,血芒爆烈的圆球上。 邪血玲珑! 石凌认出眼前之物,差点就惊呼出来! 这玩意竟然不止一个! 这鹤九皋跟那蒙傲难道是一伙的? 他赶紧低下头来,生怕自己眼中的异样神色被觉察到,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炼血邪术将生人或者妖**杀之后取其精血,然后在邪血玲珑中不断孕养……” “当年创制炼血邪术的修士早已被围攻致死,功法什么的都已经全部清理掉,怎么现在又有人偷偷在这偏远贫瘠之地行这邪祟之事……” 云染尘的话反复在石凌头中响起,让石凌从头寒到了脚。 这邪术为世人所不容,执掌邪血玲珑的人根本不敢轻易暴露行踪。 眼前这鹤九皋堂而皇之地放出这邪物,只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黑云八寨一个活口。 该怎么做?! 石凌低垂着头,心急如焚,将嘴唇咬出了血也不自知。 正快速想着对策,他突觉心头一松,体内一阵轻微蠕动,然后便见五六只尖螯异虫悄无声息地从其手上伤口处拱了出来,落到地上后失去了动静。 这是? 石凌难以置信地望着巴虫儿,后者正好也在看着他。 眼神一交,石凌便明白了。 以自己的性格,绝对不会眼看着鹤九皋虐杀八寨之人,巴虫儿则决计不愿将其辛苦得到的驭魂宝篆交出去。 两人目的虽不同,但此时显然鹤九皋才是共同敌人。 巴虫儿正是看到了这点,在没有把握对付鹤九皋的前提之下,撤走了石凌体内的异虫,帮其恢复了行动能力。 鹤九皋显然没发现这细微的环节,他似乎很满意众人一脸恐慌的状态,瞥了眼巴虫儿道:“驭兽之术,我不会再问第三次,不答,所有的人就都去死吧。” 巴虫儿朝他咧嘴一笑,突然一跃而退,大声吼道:“阴湖生,你是想死在我前面吗?” 一旁的阴湖生只觉胸口一阵剧痛,骇得赶紧摆了摆手,示意巴虫儿停下来。 这突然出现的鹤九皋一身浑厚的灵力只怕与他爹都差不多,惹上去几乎等于就是找死。 只不过他现在生死全在巴虫儿一念之间,晚死总比早死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青石下的六只山鬼得到命令,面无表情地从不同方向朝鹤九皋攻去。 与此同时,只听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无数毒虫猛豸从地下钻出,汇成数条丈许宽的黑色虫流,朝其席卷而去。 更有无数道斑斓的光芒脱离巴虫儿,以肉眼难及的速度闪掠而出。 鹤九皋对这骇人景象竟是浑然不觉。 他身体微微一震,便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一圈朦胧的水雾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地上涌动的虫豸刚一接触,便如被重物碾过,纷纷碎成了壳渣。 那些掠空而至的异虫虽没有被水雾碾碎,但一只只全好似琥珀一般,被水雾包裹禁锢住,悬在空中动弹不得。 此时,山鬼已经杀到,鹤九皋身形不乱,手一招,便有数根水矛激射过来。 水矛速度之快,山鬼根本来不及闪躲,那刀斧难留痕的符文白布竟如纸糊一般被刺破。 原本凶戾万分的山鬼如糖葫芦一般挂在水矛上,任其如何挣扎,都没办法移动半分。 “雕虫小技……”鹤九皋鼻尖一哼,目光在山鬼身上白布停留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意外之色,转头对阴湖生道,“你是阴老怪什么人,怎懂得这尸甲之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噬灵蛭 听到鹤九皋的问话,阴湖生迟疑了一下后,眼中露出喜色,答道:“阴重凕是家父,小子名湖生,敢问前辈可是认识家父?” 阴重凕便是少阴宗的宗主,也便是这男子口中的阴老怪。 阴湖生如实回答,主要是称其父为阴老怪的,一般都是其父亲的相识之人。 若真如他猜测的那样,说不定今日自己有救了。 鹤九皋一听,有几分诧异,随即淡淡道:“说起来,我和你爹还有几分交情。你怎的混在这山沟里,这些人是你朋友?” 阴湖生刚欲摇头否认与黑云八寨的关系,只觉胸口一阵巨痛,手脚立马一软,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鹤九皋瞧出其中端倪,冷冷望向退开几丈远的巴虫儿,说道:“是你的手段?” 巴虫儿额头冒着一圈细密的汗珠,陪着笑答道:“小伎俩而已,让前辈见笑了。” 鹤九皋突然眉毛一竖,骂道:“冥顽不灵的东西。” 原来,巴虫儿外表笑嘻嘻,其实却又暗中操控着数十只形状奇特的黑色甲虫慢慢接近了鹤九皋。 这些甲虫爬行得极为缓慢,加上遍地都是虫渣,以至于场上所有人都没发现,直到接近鹤九皋三丈之内,才被其察觉。 鹤九皋性格谨慎,虽然巴虫儿明显就是个没有半点灵力的普通人,但能制住阴湖生这种灵修士的话,肯定是有些非凡手段,这让他也不敢太大意。 他根本没给这些异虫近身的机会,一跺脚,又是一圈波动散开,首当其冲的几只甲虫瞬间被碾得粉碎。 紧跟着,一道水矛被其使唤着直朝巴虫儿射去。 “小心!” 阴湖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喊出了声。 不过,他好心提醒的却是鹤九皋。 刚才那堆黑甲虫的尸体里,竟然一下子蹿出来三只体型更小的红褐色异虫,速度快如闪电,瞬间便快接近鹤九皋的脖颈。 那虫子的样貌几乎是印刻在了他心底里,正是那让他恨之入骨的,可以吞噬灵气的异虫。 巴虫儿竟是像当初对付他一样,让这三只虫子藏身于铁甲虫体内,躲过了一波冲击后再伺机而出。 阴湖生心中暗急,这要是让鹤九皋着了道,恐怕他就再没机会从巴虫儿魔掌里逃脱了。 鹤九皋一经提醒,心中一惊,全身瞬间覆盖上了一层荧光流动的水甲,一下子抵挡住了那三只异虫。 “小兔崽子!” 鹤九皋狭长的双眼都快冒出火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以他六扇灵门的修为,竟然会被个让他瞧不上眼的山野凡人逼得使出了无相水甲。 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再发狠话,整个人已经如遭雷击。 那足可抵御灵兵的无相水甲竟然瞬间告破,眨眼便被那三只异虫啃穿。 三只异虫与他皮肉一接触,丝毫没有犹豫地咬开窟窿钻了进去。 异虫刚一入体,他便觉体内蓬勃的灵气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流逝。 “噬灵蛭?!” 鹤九皋毕竟是见多识广,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古籍,他立马就猜出了异虫来历。 这东西不是早就在泛古绝迹了的吗? 这一下,他是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心沉浸在抵挡噬灵蛭上,再也没有余力去管其他的事。 原本悬停在八寨诸人额前的无数水矛瞬间化为虚无,空中一直在牵引精血的邪血玲珑也是“哐啷”一声滚落在地。 “石凌!”巴虫儿猛地大吼一声。 他虽然见到自己手段见效,但仍是不肯罢休,对他而言,只有死人才能让他彻底放心。 “喊个屁的喊。” 石凌心里骂着,却也知道机会不容有失,握拳成锤,直朝鹤九皋脑袋轰去。 他亦是想一击将鹤九皋毙于拳下,这是他生来头一次迫切想杀一个人,之前就连巴虫儿也没激发过他如此强的杀心。 毕竟,巴虫儿要的是八寨的顺服,鹤九皋要的却是八寨所有人的命。 几丈远的距离对石凌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鹤九皋此时根本无力防备其他,被石凌一拳重重轰在头上。 然后身体腾空而起,飞出去数十丈远,伴着闷雷般的声音,重重撞在响水洞内的洞壁上,软趴趴地滑了下来。 一大堆被撞碎的灵龛土石跟着窣窣落下,只听轰然一声,竟是垮塌下了小半边洞壁,掀起漫天的尘土。 石凌一击得手,禁不住半蹲下来,鼻中悄然滑落下两行鲜血,随手抹去后重重喘着粗气。 场上之人唯有他知道鹤九皋的可怕来历,这一次他不敢有丝毫保留,几乎是使出了他体内生机能承受得住的最强金刚宝篆之力。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额头青筋都忍不住跳动了几下,心惊于石凌这一下爆发的力量。 这简直就是头人形凶兽! 反观阴湖生,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 他小心瞥了眼巴虫儿,正好与其目光相对,一下子如坠深渊,知道这睚呲必报之人,必然会给他算算刚才提醒鹤九皋那一下的帐。 石凌与人群中的石爷对视了一眼,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扬手驱散空中弥漫的尘土,望向巴虫儿。 此时巴虫儿所有的异虫都已经在刚才消耗一空,赤裸的上身光光如野,只剩下让人头皮发麻的密集虫豸咬痕。 巴虫儿虽然在每一只虫子上连结的魂力并不多,但也扛不住如此大量的损耗,若不是强自支持,早就晕厥过去了。 两人刚才联手对付鹤九皋,没有巴虫儿的计策,石凌根本没半点机会靠近鹤九皋。 一时间,他也是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死鱼白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就连风都能将他吹倒,罢了,剩下的就交给寨子里去处理吧。 想了想,他纵身跳下青石,先是将地上的邪血玲珑拾起,接着欲上前确认鹤九皋的状态。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道路,不敢有丝毫阻拦。 走到那堆散落的土砾前,石凌抬头看了看洞壁上的灵龛,暗自砸了咂舌。 他这一拳之力,几乎毁掉了一大片灵龛,瞧位置,好似正好是鹿寨供奉的位置。 不用去看,他也能想到此时鹿蒲那帮人脸上的表情,先辈灵龛都被毁,这跟祖坟被人掘了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惊惧于他刚才这一拳之威,只怕鹿寨的人早就上来跟石凌算账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灭顶之灾 石凌拾掇着搬开了两块稍微大一点的石头,旁边八寨的人互相看了看,不声不响地加入进去帮忙。 好不容易看到碎石中露出一角衣裳,他深吸一口气正欲有所动作,只见一股朦胧的水雾突然从土砾中蔓延而出。 “不好!” 见识过鹤九皋之前的手段,石凌可不敢奢望这水雾是自然生成。 他纵身一跃想逃离,前脚刚起,已经被水雾急速缠绕上,将其包裹在了里面。 水雾氤氲,看上去好似没什么杀伤力,但只有身处其中的石凌才知道其可怕之处。 薄薄的水雾中似有绵绵劲力,一点一点将其裹紧,浑身骨头被挤压得咯吱作响,肺部的空气更是被挤得一丝不剩。 石凌呼吸不得,双眼一下便布满了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从土砾里慢慢爬起来了一个人。 正是鹤九皋。 他披头散发,神情虽是狼狈,却显然没受太重的伤。 先是一挥手,将那邪血玲珑召回了手里,查看一番后,盯着被禁锢在水雾里的石凌,狰狞着一笑。 石凌只觉周身压力更大,皮肉上都现出了青紫之色,胸腔一疼,竟是被断裂的肋骨刺伤了脏器。 鹤九皋扭了扭脖子,自言自语:“凡躯驭兽、力达千钧,这贫瘠之地真是给我太多的意外……” “哼,还想跑?” 鹤九皋突然一哼,空中瞬间结出数根水矛,呼啸而过,逐一扎入远处眼见形势不妙,正欲偷偷离开的巴虫儿的四肢,将其狠狠钉在地上。 “我的孩子!”乌莲凄厉一声呼喊,几步跑到巴虫儿身边,握住一根水矛,拼了命地想将其拔出。 只可惜,灵修手段,又岂是她一个凡人能解决的。 “娘……” 巴虫儿惨然一笑。 因为身体尸化的原因,受此重创他并未觉得多么痛苦,只是没想到自己辛苦筹划这么久,竟然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心里充斥着不甘和愤懑。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噬灵蛭已经咬入鹤九皋体内,为何竟一点作用都没有。 要知道,当时阴湖生可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几息之间就被吸光了灵气。 鹤九皋似乎很享受这种让别人绝望的时刻,他眉毛微挑,摊开一只手,显露出三条已经没有动静的红褐色软虫:“别不服气,虽不知你是从何处寻来这上古异虫,不过好在区区三条噬灵蛭吞噬的灵气有限,我虽一时不察被其侵入体内,但终不至于就拿其没办法。” 话到此,他手劲一震,便将三条噬灵蛭化为了一滩血水。 巴虫儿心中苦笑,原来这噬灵蛭来头这么大,只可惜这虫子凶性极强,以自己当前的魂力,可同时操控的数量有限,不然今日的局面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不管你是谁,先放开我孩儿!” 乌莲反复努力几次也拔不出水矛,眼见巴虫儿四肢钉穿处血流如注,她神情近乎崩溃,竟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把开山刀,跌跌撞撞地朝鹤九皋冲去。 “聒噪。” 鹤九皋厌烦不已,手一挥,一道水矛浮现,直接洞穿了乌莲头颅。 乌莲身体一滞,脑袋微微扭动,显然是想回转头来再看一眼巴虫儿,奈何生机已失,身体不听使唤,斜着倒在了地上。 可怜这早年丧夫,疯疯癫癫受尽苦楚的妇人,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孩子从迷途上带回,生命就已戛然而止。 被钉在地上的巴虫儿目睹这一切,既没有惊呼,也没有怒骂,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用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乌莲,直到她再没有了动静后,这才猛地喘了几口粗气。 他深深一闭眼,只听“哧拉”一声,竟是直接将手臂从水矛上撕扯了下来。 接二连三地,其他四肢相继从水矛中扯下,付出的代价,便是肌肉筋腱全部被割破。 他挣扎着尝试站起来,只可惜肌肉筋脉已断,四肢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见难以成功,他索性在地上摆动着身体,一蹭一挪,一蹭一挪,朝着鹤九皋而去。 地上,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像是一块染红的长布。 鹤九皋莫名地被巴虫儿的眼神盯得心中发毛,怒哼一声:“我倒要看你骨头有多硬。” 他手一招,一柄水刀浮现,毫不犹豫地将巴虫儿双腿悉数斩去。 巴虫儿脸色惨白得可怕,大量的失血让他再无力气前移半步,憋了半天后,终是仰起小半个身子,朝着鹤九皋激愤地大吼一声,随即头颅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一声里,包含了浓得化不开的仇和恨。 这一声,也彻底激起了八寨之人心中的血气。 无数人都湿了眼眶,红了眼睛,舍命朝鹤九皋冲杀而去。 巴虫儿再怎么坏事做尽,在外人面前,终究是八寨子民! 再强又如何,纵能屠尽我黑云八寨,也永远别想取得驭魂宝篆。 今日,哪怕让八寨之秘永远留在祖地,也决不能让你得逞! 鹤九皋面不改色,将邪血玲珑祭到空中,望向体型最大的裂饿虎,狂笑道:“原本就没打算留尔等性命,先炼了你这只凶虎!” 他一敕令,之前钉住巴虫儿的水矛立马腾空而起。 裂饿虎觉察到危机,转身就想跑,可又怎比得上水矛速度。 只听噗嗤一下,铜炉一般的脑袋如纸糊般被水矛捅了个对穿,这凶名威震黑云八寨的凶兽,竟连跑的机会都没有,眼睛一翻,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一道粗大的血线从其伤口处钻了出来,在空中慢慢延伸,接到了邪血玲珑之上。 裂饿虎一死,石闾惨嚎一声跟着晕了过去。 鹤九皋笑得愈发癫狂,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 弹指间,只见空中的邪血玲珑连接着的血线数目不断增多,其中的血液如同沸腾了般,变得愈发耀眼,将整个响水洞都照成了血红色。 奇怪的是,当血线数目达到一定程度后,漫天的水矛不再行凶,而是将人群逼到一起,待一具人尸或兽尸被抽干精血后,才会再刺死新的人。 看来,以鹤九皋的实力也无法同时操纵太多血线。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谋篆 一旁的阴湖生反复确认巴虫儿再没能力控制自己体内的异虫后,讨好地走到鹤九皋身边道:“前辈,我心脉处被种下了噬灵蛭,能否帮我一下,家父必定感激不尽。” 鹤九皋冷冷看了他一眼,抬手将一道细若毛发的水箭打入了他体内。 阴湖生被这一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刚欲骂出口,突然发现自己心口一松,再没了之前被钳制的感觉。 “虫子我已帮你灭了,说吧,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鹤九皋目视着前方修罗炼狱般的场景,淡淡说道。 阴湖生擦了把冷汗,侥幸自己没骂出口,指着生死不知的巴虫儿,如实答道:“这破寨子里有枚驭魂宝篆,能让人与凶兽命魂相通,这宝贝,现在就在那小子身上。” 在鹤九皋面前,他丝毫不敢撒谎,这些事即使他不说,也难保等下不会有人被逼出口来。 “去取来给我。” 鹤九皋听到这驭魂宝篆四个字,眉毛微皱,似乎想起什么,又不敢断定。 阴湖生应了声是,小跑到巴虫儿身边,重重踢了一脚后,又嫌恶地唾了一口,将驭魂宝篆从其怀里掏了出来,贪婪地摸了一把,然后这才跑回来将宝物献给了鹤九皋。 虽心有不甘,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鹤九皋面前私吞宝篆。 鹤九皋接过宝篆后,仔细一打量,眼中惊奇之色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呼道:“这是……” 声音戛然而止,他显然是不想再多透露出什么,脑海里却浮现出曾偶然看到过的诗: 雁云万仞神仙藏,目含霹雳饮风霜。 不知今夕何岁月,只叹梦中无黄粱。 踏尘入世斩风波,三千妒火焚幽篁。 可怜人间清高客,原道六术烬流光。 原道六篆!这是原道六篆!和古画中所见一模一样,原来六术之一竟然是驭魂之术! 鹤九皋心中止不住地躁动和疯狂。 作为散修,他平素除了无所不用其极地赚取修灵资源外,最喜钻研各种野史古籍,遍寻前朝遗迹,探求机缘。 关于原道六篆,他是在盗掘一具远古大墓时,从翻出的残篇断简里知道有此一事。而且关于宝篆的外观形态,墓中恰好有图样记存,被他反复观摩后熟记于心。 原本以为六篆之事更多可能是以讹传讹。 哪里想到,今日竟会在这连灵药都没几株的贫瘠之地发现这惊天的宝贝。 宝篆之事既然是真,那传闻中蕴含长生之秘的天命篆又岂会有假?! 想到这里,鹤九皋呼吸沉重地问道:“这宝篆如何认主?” 阴湖生心中疑惑万分,瞧鹤九皋这神情,显然是认出了驭魂宝篆的来历,难不成这东西还大有来头不成? 他也不好多问,只能唯唯诺诺地答道:“宝篆在黑云八寨代代传承,篆中注入了历代大护寨的魂识,要想重新认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全部杀光,将宝篆中的魂识悉数抹去。但凡还有一个人魂识留在其中,宝篆都无法重新认主。” 说着,他扫视了一眼,指着正背对背执刀贴靠在一起,小心戒备着水矛进攻的麻熊、鹿蒲说道:“现在这里除了死去的,就剩他们两个了。” 他又指着石爷道:“旁边这老头虽然已不是大护寨身份,但魂识应当还留在在篆中。” 鹤九皋望向石爷三人,目中凶光渐现。 “你杀光我们也照样得不到宝篆,”石爷突然道,“来此之前,我就已经要枫寨的枫老四藏起来了,并已经叮嘱过他,只要今日祖地出事,就直接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黑云山来。” 众人这才恍然醒悟,难怪枫寨大护寨至始至终没出现,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撒谎!”阴湖生嗤笑道,“就凭你现在的身份,还能使唤得动枫寨大护寨?” 石爷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使唤不动,不会绑人吗?你和巴虫儿闹出这么多的事,我要是还想不出你们是在打驭魂篆的主意,我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人是我和巴白术,还有石开阳联手绑下的,只是没想到没防到巴虫儿,倒是正好用在你们身上了。” 阴湖生愕然,随即恨恨道:“现在人都在这,枫寨的大护寨又如何可知祖地到底发生了什么?鹤前辈,我们大可全部把他们杀光后,再出去慢慢将其找到就是。” 石开阳嗤笑道:“我的驭魂兽早在巴虫儿唤出那尸怪时就已经走了,外面接应的人看到它出现,立马就会按原有的计划带着枫老四离开,此时,估计已经快出山了,你们找遍泛古也不可能找到。想要谋夺宝篆,做梦去吧你们!” 阴湖生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地冲上去一巴掌重重甩在了石开阳脸上。 石开阳转过脸来,舔了舔唇角的鲜血,突然一口唾向阴湖生。 阴湖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衣服上那口血沫,一股邪火上升,抬手就想下死手。 “别动。” 鹤九皋在一旁冷声道,阴湖生不敢违抗,一脚将石开阳揣在地上,却也终究没伤其性命。 “倒也真是小看了你们这群野民。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们按照宝篆传承方法,引导我魂识融入宝篆,我给你们一条生路。” 鹤九皋脸上挂上笑容,摆了摆手,石爷面前的水矛便缓缓退开了几分。 对他来说,现在退而求其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暂时无法独占驭魂宝篆,但根据其在断简中所知,只要先把魂识融入宝篆之中,到时候等得自己魂识足够强大时,是完全可以抹去其中他人魂识的。 石爷强自站稳身体,将腰杆挺得笔直,重重哼道:“你做梦!” “你觉得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鹤九皋目光森冷,不坏好意地看了眼被水雾牢笼禁锢在空中的石凌,伸手一虚抓,水雾如沸腾一般再度翻腾。 石凌全身所受压力更大,鼻眼间悄然渗出数行殷红的血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离魂 “停下!” 眼见石凌被鹤九皋折磨,石爷急急呼道。 他眼中似乎露出了疲色,转头朝麻熊和鹿蒲叹道:“你们认为如何?” 麻熊和鹿蒲相视一眼,苦笑道:“你作主吧。” 说来也是嘲讽,正儿八经的两个大护寨,在关键时刻,还是把话语权交给了已经被剥离篆纹的石爷。 “答应他的要求,引其魂识入篆,看样子是八寨最后的机会了。”石爷似乎失去了斗志般,无可奈何地叹道。 鹤九皋对石爷这种识时务的态度显然很是满意,他却没留意到,背对着他的石爷讲出这些话时,望向麻熊和鹿蒲的眼神里却没半点颓色。 麻熊和鹿蒲与石爷目光对视,皆是心中巨震,赶紧低下头来。 最后的机会吗…… “也罢,也罢。” 石爷自嘲一笑转过身来,慢慢走到鹤九皋面前,站定后环顾一圈,被漫天水矛逼成一团的八寨之人正神情各异地看着他。 有的人眼中含怒,似乎是在气愤他要出卖黑云八寨。 有的人则心怀侥幸,期盼着鹤九皋能信守承诺,放自己和亲人一条生路。 石爷收回目光道:“我有一个要求,你先放走一半的人。” “可以,”鹤九皋爽快答应,直接抬手划出一道水线,将八寨人群分作两半道,“这一半人可以先走了。” 对他来说,石爷不提条件反而会让他觉得意外,这样一来,他是愈发笃定自己已经吃定了这驭魂宝篆。 获得离去机会的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有人紧捏着拳头道:“我不走!” 石爷像发怒的狮子般喝了一声滚,却显然没有太多说服力。 滔天血仇面前,终究有人战胜了恐惧。 鹤九皋在一旁阴恻恻地道:“谁不想走的,我现在就送他去死。” “走啊!”鹿蒲和麻熊冲上去连踢带打,人群这才慢慢动了起来,不少人一步三回头,眼中擒泪。 是人都知道,鹤九皋等下魂识入篆,就是最大的赢家,到时候信不信守承诺还不都是他说的算。 这留下的一半人,能活着的机会只怕是不多。 “你来主持宝篆,我来引导他。”石爷朝鹿蒲招了招手,后者咬咬牙走了上来。 鹤九皋面露迟疑之色,最终还是将驭魂篆递了过去,只是同时一振臂,空中的水矛立马将剩下的八寨之人逼得更紧,那柄悬在石凌头上的水刀更是几乎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定将这小子千刀万剐,让他受尽折磨,想死都难。”鹤九皋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恶狠狠地威胁道。 “前辈放心,他们将巴虫儿魂识引入篆中时,我在一旁暗中看了的,知晓其中环节,不怕他使诈。引导魂识融入宝篆,确实需要两人配合。”一旁的阴湖生抓紧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谄媚说道。 鹤九皋闻言,立马把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了。 石爷显然有些恼火,将了鹤九皋一军道:“胆小得跟娘们一样,怕的话就趁早别干了。” 鹤九皋也是被石爷气得一愣,他哪里想到这种局面下竟然还有人敢口头上挤兑自己。 “准备好了!” 石爷不给他翻脸的机会,一声喝令,便见鹿蒲伸掌一托,驭魂宝篆便缓缓浮动起来。 宝篆自内而外散发出一圈圈莹润的光芒,底部的血榴色篆纹渐渐有了生机,扭曲着开始流动。 鹤九皋见此异象,既心惊不已,又激动万分,他与阴湖生对视一眼,后者点头示意无碍。 鹿蒲再一捏指,空中的宝篆便洒下阵阵莹白光辉,将鹤九皋笼罩在了里面, 只见一团灰蒙蒙的雾从鹤九皋头顶慢慢升起,五官极为清晰,简直如活人一般,正是鹤九皋的命魂。 “恭贺前辈,命魂能力如此强大,定能将这驭魂之术发扬光大!”阴湖生一脸羡慕地看着鹤九皋,这一次心里倒是由衷佩服。 这鹤九皋不仅修为高,连命魂也是凝练如实,显然平日也没少服用一些养魂灵药。 鹤九皋的命魂在空中左顾右盼了一下,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状态,也是新鲜不已。 他听到阴湖生的话,竟是露出了几分活灵活现的得色,朝鹿蒲一挥手,示意他赶紧完成篆纹印刻。 鹿蒲眉毛紧锁,与石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咬牙再一挥指,将一道篆光打到了石爷身上。 只见一团灰雾从石爷头顶浮动出来,最后用力一挣,完全离体后,落在了地上。 空中被禁锢住的石凌看在眼里,只觉满腔都是苦意。 这一幕,他如何不熟悉…… 当初,正是石爷抱着命魂消散的必死决心,硬生生将他命魂撞出身体,让他一个半点魂力都没有的人与赤金小蟒成功结下了魂连。 如今,他虽然不知道石爷要做什么,但也大致猜出必定会有极为惨烈的事要发生。 阴湖生看到这里,觉察出了一丝不对,皱着眉头大声道:“前辈,这就跟我之前经历的不一样啊!他这命魂怎么完全离体了啊?” 鹤九皋的命魂一惊,慌慌张张地想回去自己肉身,便见鹿蒲猛地一喝:“出来了就别想回去!” 他驭使宝篆,一道篆光笼罩在鹤九皋命魂头上,竟与当初石爷将石凌命魂强行拔出时的做法一样。 鹤九皋命魂被牵扯住,简直是急红了眼,拼命往身体里钻,由于其魂识过于强大,鹿蒲竟然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石爷命魂已经猛冲过来,狠狠一下,撞得鹤九皋魂影一阵剧烈摇晃。 人的命魂离体后,任何轻微的损伤都会加剧魂体消散。 石爷命魂的这一撞,虽然将鹤九皋撞了个七荤八素,但灵修士的命魂何其强大,他这一撞着实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举动,自己的魂雾受到的创伤更大。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又再度猛地扑了上去。 这一次,他改为紧紧勒住了鹤九皋的命魂脖子,狠狠一口咬在其脸上,凝实的魂雾一下便被啃出来了一个大窟窿。 场上八寨之人看到眼前之事,都沉默了。 原来,这才是石爷所说,八寨最后机会的真正意思……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对不起(一) 看着眼前一幕,台下的石开阳和近在咫尺的石凌睚眦欲裂。 他们两个都明白,这个法子虽然是奏效了,但对石爷来说,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之举。 之前他帮石凌强结魂连时命魂已经受创,刚恢复个七八分,结果又被迫强行剥离了篆纹,原本命魂就已经十分虚弱,仅仅离体都让他很难承受,更别提这般剧烈的动作了。 鹤九皋这边,魂雾被损毁,直接伤的便是神智,比肉体受创更为严重。 他瞬间头疼欲裂,意识都略微有些恍惚起来。 这一下,纵使他实力再强也没办法继续维持玄法。 空中逼迫住八寨剩余之人的水矛化为虚无,悬在石凌头上的水刀也重新化水,将石凌淋得通透。 水雾牢笼消失不见,石凌失去禁锢,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由于受到长时间的重力挤迫,他一下子缓不过来,只能颤抖着拼命加快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这边石爷命魂再欲继续进攻时,却一下停滞住。 他呆立片刻后,灰色的命魂好似烈阳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 一柄长刀正插在其肉身心窝处…… 血红的刀刃从背部透出来半寸来长,刀尖上,一滴滴地朝下落着血珠。 执刀者一脸讨好:“鹤前辈毋慌,我来助你!” 正是阴湖生。 他倒是满心希望鹤九皋跟黑云八寨拼个两败俱伤,然后渔翁得利,从容将驭魂宝篆带走。 只是鹤九皋玄法被破,幸存的八寨之人没了水矛威胁,已经挥刀冲了过来。 而他体内噬灵蛭刚除掉不久,半点灵力都没恢复过来,连个成年男子都打不过。 以八寨对他这山鬼操纵者的恨意,只怕下一刻就要将其剁成肉泥。 所以,鹤九皋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决不能有失。 阴湖生正自得意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然后后背如遭巨石重击。 在清脆的骨裂声中,他一口血喷在空中,人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十几丈远,好巧不巧地落在了进出八寨祖地的口子上。 “你娘……” 阴湖生趴在地上,看清楚了袭击他的人后,暗骂一声,又忍不住吐出几口血来,一动不动地瘫软在了地上。 石凌这一下含怒出手,几乎快榨干他刚恢复的所有气力。 原本他就感觉自己仿佛山间几近枯竭的泉水,刚才这一出手,更是感觉泉底都仿佛在冒出熊熊地火来,烧得胸腔疼痛。 一喘气,更是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尖啸音。 经这一出,鹤九皋残缺的命魂失去了威胁,正惊恐万分地拼命缩回自己体内。 石凌却视若无睹,只是一步一步,艰难地拖动着脚朝石爷移去。 他的双眼里,只剩下石爷背上刀尖低落的血。 每一滴,都红得透亮,刺得他心里一阵阵地疼痛。 再无更多的泪水可以流下,也再无更多的力气去击杀鹤九皋。 此时,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紧紧握住石爷的手,将他留住。 至于其他的。 生也好、死也罢,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石爷闷咳几声,嘴里冒出些泛着泡沫的血。 刀透心肺,生死一息间。 这性子至坚的老者似乎不想让石凌看到自己的狼狈,抬起手来想擦去血沫,挣扎着试了几下,却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能颓然地软软垂下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朝着石凌眯眼一笑,眼角皱纹舒张,带血的嘴唇轻轻张了张,似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 然后头一垂,再没了生机。 时光,在这一刻凝滞。 石凌止住了前行的动作。 他的身体使劲在颤抖,却硬是不敢再挪动一步,好似以为只要自己不动,眼前发生的一切就没有变成现实。 他分明看明白了石爷想说未说的话。 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啊,凌小子,以后再没办法守护在你身边了…… 危机还没解决就要将你抛下独自离开,也没好好道个别…… 还没帮你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何来对不起?我不要对不起啊,我不要……” 石凌胸膛起伏不定,眼中惨然的泪水如夏夜骤雨,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湿了脸庞,凉了衣襟,寒彻了少年的心。 即使之前将情况想得再差,他也从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这一边,鹤九皋的命魂眼看就要沉入体内,以其表现出的怨愤之色,显然待他恢复过来后,必定会要让八寨之人后悔到这世间走一趟。 “嗖——”一道破空声响起。 驭魂宝篆上,又一道荧光如箭一样射出,笼罩在了不远处一个人的身上。 “黑云八寨,可不止一个石义山!”来人大喝一声,正是那侥幸没死的麻熊。 他自引篆光入体,命魂从肉身挣脱出来,不过显然是第一次有此举动,像喝醉了酒般荡着过去,一把揪住了鹤九皋只剩大半个头颅还未融进肉身的命魂,使劲往外拉扯。 鹤九皋猝不及防之下,命魂又被扯离体大半个身子。 他简直要被这些接二连三忤逆自己的土着气得发疯了。 什么情况,当老子是个萝卜吗?是个人都来拔一下? 灵修士的优势终于显现出来,他现在已经适应了自己的离魂状态,抬手拉住麻熊命魂,由于其魂力更强大,几个抗衡间竟反将麻熊锁住了双手,握拳成锤,对着麻熊的头狠狠砸下去。 眼看麻熊命魂头颅几下便被砸扁了。 “该死的!” 一旁的鹿蒲见此情景,脸色铁青,嘴唇紧闭,牙都快咬碎了,最后哭丧着脸朝着驭魂宝篆一指,叹道:“石义山,真是欠了你的!” 一道篆光再现,鹿蒲命魂离体而出,竟然比麻熊命魂凝实不少。 他疾冲几步,一拳直捣鹤九皋头颅。 命魂之间的争斗,就好比两个脱衣卸甲的人拿刀互砍,挨上一下那就是结结实实地挨一下,没有半点折扣可讲。 就算鹤九皋魂力再如何强,也不敢硬扛鹿蒲这一拳,就好比再健壮的男子也不敢拿肉身去扛小孩子砍下的一刀。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对不起(二) 面对鹿蒲的进攻,鹤九皋有心躲闪,可命魂一半还卡在身体里,身不由己之下,只好见招拆招,松开麻熊后提掌迎上,堪堪抵挡住了这一拳。 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麻熊一恢复自由,立马反手掐住了鹤九皋的脖子往外扯。 旁边的鹿蒲一击虽未打实,却也正好限制住了鹤九皋双手动作。 这一扯一阻,鹤九皋终是七分怒恨三分无奈地被两人将命魂强行扯离了肉体。 命魂离体,鹤九皋彻底摆脱了肉体的桎梏,得了自由。 他的命魂要是能发出声来,肯定要痛恨得嚎叫个半天。 想他一个已开六扇灵门的修士,一手摄水玄法放出去,连一些不小的宗门都会眼红不已。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不毛之地,被一群翻手就可灭去的山野匹夫搞得连命魂都离了体。 他唯恐再生变故,恼羞成怒地一跃身,将气全部出在了鹿蒲和麻熊身上。 麻熊和鹿蒲两人的合击之势尚未形成,速度较慢的麻熊就被一拳轰得丢了小半边脑袋。 虽然马上就有魂雾补过去,可即刻又被再次击中。 彻底没了脑袋后,他摇摇晃晃着躺倒在地,魂雾逐渐解体散去。 人死尚有去处,而命魂一散,则再无轮回。 鹿蒲被眼前一幕彻底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想赶紧回归肉身,可刚跑出去几步就被鹤九皋追上,一拳将其胸口捅了个通透后,再一横扫,命魂直接断为两截,凄厉至极地散为云烟。 这一切,看上去虽长,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鹤九皋命魂头一昂,既是泄愤后的爽快,又是对自己这无与匹敌的魂力傲然到了极点,只是下一刻,就被惊得全身魂雾一阵翻涌。 几丈开外,正有一个小孩子哆哆嗦嗦地举着山猎用的弓箭对着他的肉身…… 此时他的肉身没有半点防护,那简直就是块砧板上的肉,任谁都可以切一下。 鹤九皋命魂一边朝自己肉身跑去,一边转头对着那小孩子一阵咆哮,想吓住他争取点时间。 那小孩原本还颤颤巍巍的,不敢将箭射出去,唯恐激怒这凶神恶煞。 可被鹤九皋这一咆哮吓得手一软,早就绷紧多时的弓弦立马一松,尖锐的箭矢骤然射出,扑哧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了鹤九皋脑门上。 只不过力度有限,并没有插进去太深,摇晃了几下后,掉落在了地上。 “滋溜——” 一道小血柱在鹤九皋脑门上喷出来。 鹤九皋命魂惨嚎一声,行进的速度明显放缓。 他望着自己近在咫尺的身体,头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 “该死的!我记住你长相了,等我命魂归体,定要将你抽筋剥骨,生食活啖……” 鹤九皋怨念万分,刚抱怨几句,却又嘎然而止。 只听“嗖”的破空之声再起,又是一道箭矢在鹤九皋命魂面前飞过。 速度虽慢,力道也差,但还是有些准头。 戳在他肉身大腿上后,抖了几下,坠落在地上。 “滋溜——” 又是一道小血柱喷出来。 射箭之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脸上爬满了如蚓虫般未干的泪痕,颤抖着声音道:“我的孙儿啊,我给你报仇!” 他再欲张弓搭箭,只觉耳边生风,一柄断矛已经在其头顶掠过,挟着风声,直直刺入了鹤九皋的眼窝,两寸来长的矛尖直没其中,矛尾微微颤动,可见这一击之力。 “这一矛,是替大护寨还给你的!”掷矛之人一腔悲愤地吼道,正是石开阳。 他手提开山刀纵身跃出,在空中与鹤九皋命魂眼神短暂相接后,转头,拔刀,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再就势拖刀一划,鹤九皋一条手臂便被斩了下来。 瞬间,血如泉涌。 “杀了他!” “剁成肉碎!” 幸存下来的八寨子民见到鹤九皋是真没了反抗之力,终于恢复了几分胆气。 一个个纷纷弯腰拾起地上的武器,高喊着围了上去,对着鹤九皋的身体一顿狂砍乱刺。 有的挤不进去的人着急不过,便对着鹤九皋的命魂使劲挥舞刀矛,虽然魂雾无形无质,有如刺在空气中,但好歹也能发泄心中的怨和恨。 鹤九皋命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体被剁成一截又一截,眼神里先是愤怒、不甘,再是恐惧、哀求,最后慢慢变成万念俱灰的空洞无神。 他的魂雾如之前石爷一般,冰消瓦解,最后化为了虚无。 这原本以为自己得到天大机缘的恶人,要是先前有人告知他今日会丧生在凡人之手,定会遭其讥笑嘲弄。 可阴沟里翻船的事偏偏就成了事实,就算他心里有再多的悔恨,也无济于事。 良久过后,八寨之人从几近癫狂的状态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鹤九皋的尸体,已连一块完整的骨头渣都找不到。 “哐当。” “哐当。” 兵器坠地之声不绝于耳,经过长时间无意识的砍杀,人们麻软的手臂已经再无力拿起重物。 所剩无几的八寨之人茫然环视遍地的尸体,不知道是谁突然抽泣一下,好比连锁反应一般,人群一下子陷入了沉郁的悲痛之中。 这一天,原本是八寨兴高采烈的祖祭之日,哪想到会突然变成灭顶之灾。 原本上万人的黑云八寨,如今只剩下寥寥千人,护寨更是死得寥寥无几。 此中尤以鹿蒲和麻熊最惨,人死魂灭,再无往生。 “哐当。” 石开阳手中的刀坠落在地,他一声不吭地走上前,扶着脱力的石凌,一步一步走到了石爷尸体旁。 石凌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不过,却再没半点声息的人,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以前的画面…… “老头,我好冷啊。” “没事,抱得紧紧的,再忍忍就过去了。” ——这是四岁那年,自己体内寒气爆发,石爷抱着像冰棍一样的自己睡了一整晚,隔天后,壮得跟牛一样的石爷风寒了一个多礼拜。 “他姥姥的,又在外面跟人打架了?别在我面前跟个猫似的嚎,娘里娘气,没断腿就自己去打回来。” ——这是七岁那年,自己被石闾带着三个人堵在寨子口揍了一顿,红着眼跑回家后石爷放的狠话。只不过,当天晚上,这老头当着石全德的面,狠狠把石闾给教训了一顿,气得石全德脸都青了。 “没提满十桶水,今天别想吃饭了,明日再多罚一桶!” ——这是十岁那年,石爷为了帮助压制自己体内寒气,逼迫自己每天提水上黄极观时,自己偷奸耍滑没如实完成,最后被罚晚上没饭吃。可结果待自己饥肠辘辘地睡不着时,又是他托黄老仙送来一只烤得香气直冒的野鸡。 这死倔死倔的老头啊,硬得跟石头一样的人,怎么现在就一点声息都没有了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要笑着活下去 “老头,你别吓我了……” 石凌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他轻轻用手擦拭着石爷手上脸上的血渍,擦到一半,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竹筒,像疯了一般将其中的生机液往石爷嘴里倒。 石爷嘴巴紧紧闭着,他便拼命地抠开,原本石爷嘴里含着的血便一下子淌了出来。 石凌心里痛得更是厉害,他手忙脚乱地把石爷嘴边的血擦去,又一边强行灌着生机液,一边嘴里反复念叨着:“没事的,一点点血而已,我这生机液可厉害得紧,很快就好了。” 只可惜,生机液虽是神奇,终究没办法将个生机已绝,魂归冥地的人救回来。 半响过后,石凌将头小心贴在石爷胸前,却依然没听到自己无比渴盼的心跳声。 “对了,这刀得拔出来,不然伤口怎么何得拢呢?”石凌竟是抬头对着石开阳勉强一笑,似乎在感慨自己做事不动脑筋。 他握住刀柄,小心翼翼地把插在石爷胸前的长刀抽了出来,生怕刀刃再割出新的伤口。 这一下,刀口处的血几乎是喷溅而出,任石凌怎么捂也捂不住。 “石小叔,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啊!再不止住血的话,老头可就没办法恢复了!你帮帮我……” 石凌手忙脚乱地堵着血,不断地哭喊着、哀求着。 此时的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肆意地发泄着心中的委屈和悲痛。 石开阳默不作声地任他哭闹一阵后,蹲下身来,搭住他的肩头,轻声唤道:“好了……” 见石凌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石开阳一声悲愤:“凌小子,大护寨已经死了!” “你这个样子叫他如何放心得下!他是最讨厌人哭哭啼啼的,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像个娘们一样,是想丢他的脸吗?坚强点,把眼泪擦干净了,给他争点气。” 石凌眼中的悲苦之色如同深秋寒霜,低泣着道:“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子了?老头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没了?我不甘,我不甘呐!” “大护寨死得其所!”石开阳抹了把泪,大声道,“若不是他,你!我!还有这周遭的人!全都得死在这!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要是真尊重他,就要好好活着。心里痛,就哭一场。哭过了,就擦干眼泪,要笑着活,要活得无比强大!这样大护寨才能瞑目,才能安心往生!你听到了吗?你回答我!” 石凌神情恍惚,呆呆听着,只是微乎其微地轻嗯了一声,哽咽着沉默了下来。 石开阳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其眉眼间到处都是石爷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有的伤,要是能那么快愈合的话,这人世间,又何来那么多让人难以释怀的痛。 只希望时间能真的把那些不好的事冲淡、冲走,让存在于记忆里的那些难以忘却的人,永远只与美好二字相关。 …… “不好了,巴虫儿那帮凶不见了!”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 石开阳心里一惊,冲过去一询问,原来是有人想找到之前被石凌撞得吐血而飞的阴湖生泄愤,结果发现之前瘫软在地上的阴湖生已经不见人影,翻遍了附近的尸体都没找到。 看样子,石凌那一下虽然让其重伤,但仍是存留了一口气。 这厮在装死骗过众人后,趁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鹤九皋身上时跑掉了。 “哎……我那不肖儿也不见了。” 人群里,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的石全德瘫软地坐在血泊里,老泪纵横,摇头痛惜道:“他驭魂兽被杀,魂力受损,能逃到哪里去? “哼,都是你纵容出的好儿子,若不是他,石大护寨之前又怎么会被生生逼得断去魂连。” “若不是你平日管教无方,又怎么会出这样的逆子!” 此时的石寨主,只是一个承受背叛和失子之痛的父亲,被寨民冷言嘲讽也只是低垂着头,完全无力反驳,没了一点寨主的威严。 “都闭嘴!”石开阳冷眼一喝。 他倒不是同情石全德,以他的性格,看不惯这无能的寨主已久。只是黑云八寨这艘大船已经在风雨飘摇中到了将倾之际,人们心里填满了愤怒、悲伤、恐惧等等负面情绪,此时若再内讧,那只怕不用别人动手都会继续发生流血事件。 石开阳是第一个带头将刀斩到鹤九皋身上,破去其神仙外壳的人,众人隐隐将其当做了主心骨,此时他一喝,竟震得再没人敢多吭一声。 “开阳护寨,你要不要过来看一看?”一个弱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石开阳循声望去,一个瘦弱的少年正蹲在巴虫儿身边,见到众人目光一下聚拢过来,有些结结巴巴地道:“巴虫儿可能还活着……” 听到这句话,场上之人立马围了过去。 原本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巴虫儿已经被查验生死的人翻了个身。 被齐膝斩去下肢的伤口处,已经没有再大股大股地冒出血来。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白得像秋蝉褪去的壳,浑浊的灰白色,让人不忍直视。 他微微撑着眼睛,若不是眼睫毛还在轻轻颤动,只怕根本没人想到人在受这么重的伤后,竟然还可以吊住一口气。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这奄奄一息的少年。 这个人,既给八寨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伤痛,但却也实实在在地为穷困的八寨打开了一条新路,即便这条路并不见得有多么光彩。 沉默良久后,终于有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开山刀,默念道:“我爹娘都是在死在山鬼爪下……” 石开阳皱了皱眉却没说话,旁边也没有人阻止。 人们对山鬼的痛恨实在是太深!深到即使眼前的元凶已是将死之人,也难以用同情二字说服自己不去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巴虫儿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还能觉察得到,目光虽已在逐渐涣散,却明显带着强烈的轻蔑之意。 我就算死……也比你们这群活着的人轻松…… “住手。” 伴随虚弱的声音响起,石凌分开人群而入。 第一百五十章 我们不是一类人 经过刚才的短暂歇息,石凌体内生机脉的作用显现出来,肌体力量正在逐渐恢复。 众人看着浑身浴血走过来的石凌,眼有愧色,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之前,没有人将石凌真正当做黑云八寨的一员,甚至逼得他和石爷受尽磨难。 他原本可以完全置身事外,却用尽了所有的努力试图去揭露巴虫儿的真面目,将八寨从阴谋中解救出来。 最终,他成功了。 付出的代价,却是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 若是没有经历过丧亲之痛,可能还会有不少人会没把这个当回事。 毕竟,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故,听在耳边,终究只不过是个故事。 可如今站在这里的人,又有哪一个还有个完整的家庭。 所以,他们能切身感受到石凌的痛,能明白他的不易。 此时,任谁也不想在再去反对和拒绝这个少年。 石凌走到巴虫儿面前,缓缓蹲下身来。 人在遇到意外之事时,往往情绪上要历经五个阶段。 拒绝、愤怒、妥协、沮丧,最后是接受…… 此时,石凌正从刚才拒绝接受石爷已经死去的事实,转变为现在的满腔怒火。 看着眼前这张“死鱼白”的脸,他心里是半点同情都没有。 石爷的死,直接动手的是阴湖生,在那之前,逼得他不得不离魂的则是鹤九皋。 而现在,鹤九皋已死,另一个元凶阴湖生却逃了。要想报仇,唯一的线索就在巴虫儿这里。 他要从巴虫儿嘴里抠出阴湖生的来历、去处,抠出关于这个贼人所有的一切。 巴虫儿看到是石凌后,反而睁大了眼睛。 他不屑跟八寨之人交流,却有太多的话想跟这个命运与自己有相似之处的对手说。 他们,都是因为八寨的那些所谓的规矩,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人。 巴虫儿干枯的嘴唇勉强撑开了一条缝隙,声如蚊呐:“我和你……本是一类人的。” 从很大程度上,是石凌打乱了他的计划,但在其语气中,出奇地并没有太多的恨意,反而是透出一股无奈和苦涩。 石凌默然片刻,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只是低声说道:“你有一个好娘。” 巴虫儿一听,眼中恍惚间多了几分生机,闪动着,好似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汽。 “谢谢。”一如既往的礼貌有加。 “我会将她好生安葬,”顿了顿,石凌又说道,“将你和她葬在你爹坟边。” “谢谢。” 再一声道谢,语中却明显多了几分颤抖,但似乎也因最后的牵挂被了结,眼看着巴虫儿的呼吸开始变得愈发困难起来。 “你告诉我一件事,在哪里可以找到阴湖生?”石凌看着他脸上死气加重,赶紧凑到他耳边问道。 “所以,你是在以利相逼了……”巴虫儿勉强吐出几个字来,语中多了几分看透一切的嘲弄。 “你想多了,葬你母子,是在完成你娘的心愿,而不是你的。你不说也罢,我会自己找到他。”石凌冷冷道。 巴虫儿眼皮不断弹动,似乎在使劲想撑开,好生再看看眼前这人,却最终没能成功。 “是我错了,你和我不一样……” 声音越来越细,到最后几不可闻。 “上野乡……燕家……” 语落,眼角一滴蕴藏已久的泪滑下,没了气息。 这将心中的恨埋藏了十余年之久的少年,终是在临死前的一刻,明白了在这个世上,有一种坚持叫有所为,有所不屑为。 “燕家?”石凌确认巴虫儿是真的断了生机后,缓缓站起身来。 上野乡能支撑起“燕家”这块招牌的就只有一家,难道聚奇斋荣老嘴里“行善相邻,口碑极好”的燕家竟然和阴湖生有瓜葛?!” 一个是近几年才恢复几分风光的没落家族,另一个则是会操纵死尸的灵修士,这怎么就沾得上边呢? 死尸……化阴菇…… 石凌心里头突然灵光一现,忆起之前自己带着荣老去曹大魁家里搜寻灵宝时的事来。 当时,几人站在门口,荣老介绍到燕家建立公院大宅,收纳穷苦流浪之人的事。 曹大魁则看着对岸阶柳庭花的燕家宅院直冒酸水,说其生前管吃管喝,死了还腾出地来将四邻八乡全部埋到一起当邻居,简直比亲儿子还孝顺。 穷人……死后全部埋到一起! “这燕家公院有问题!”石凌心中一惊。 被收入其中的,大多都是穷人或者外乡流浪客,单靠乡里户民曹那几个人根本管理不了。 这燕家常年累月大量收纳人员后,只怕除了燕家外,再没有人知道这公院里面容留之人的具体数目。 也即是说,是死是活,再无外人知晓和追究。 这俨然就是个最好的尸菇培育地! 难怪自己当时听着曹大魁的话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当时急着做其他事,被打岔后没去往这个方向深想。 燕家!阴湖生! 这燕家公院就算是个龙潭虎穴,我也得去趟一趟! 石凌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凌小子,你跟他说了些什么?”石开阳开口问道。 巴虫儿气若游丝,声音极低,石凌最后那一问也是凑到其耳边所说,旁边一众人听到一半后,根本没听清两人后面讲的是什么。 “没什么,我答应他好生埋葬他和他娘。”石凌答道。 他并非有意要隐瞒真相,只是他只要一说,以石开阳的性情必然会跟他一起去,但以其实力,去了也只是送死。 毕竟,燕家可是有灵修士存在的人,那阴湖生,好像还是什么修灵宗门的少宗主。 “埋他?我呸,乱刀剁碎了这没人性的畜生喂狗才好!”听到石凌所说,八寨里有人一下子恼了。 石凌看了这人一眼,冷冷道:“你们有爹娘孩子,乌莲大婶也有,你们跟巴虫儿有仇,乌莲大婶却没有。但她还是自服尸菇,大义站出来了。” “原本我还以为只要告诉你们尸菇真相,就能集中力量将巴虫儿收拾掉,结束这些事情,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你们有今日之痛,都是咎由自取。” 那人一下被石凌说得满脸通红,完全无法出言反驳。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也有家的 石凌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众人都像被烈火灼到般,完全不敢与其对视。 “若不是乌莲大婶站出来,你——你——还有你!你们所有人当时只怕都已经拥护着巴虫儿,迫不及待地服下那尸菇。在巴虫儿面前,你们都是弱者,可怜,可悲!活着的人是,死了的人也是。” “就算之后你们再怎么不怕死地去杀那鹤九皋又能怎样,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而乌莲大婶,却至始至终是为了别人。她比你们都高大太多,如今我要葬她母子,是敬重她,完成她的心愿。管你们有多大的仇和恨,谁敢阻我,大可一试。” 石凌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字字诛心,丝毫没给幸存的八寨之人留颜面。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 众人听了,脸上都是红一阵青一阵。 有人存着反驳之心,可话语组织半天,到嘴边绕了半圈后,又憋了回去。 实在是无力辩解。 石开阳重重叹了一口气,吩咐旁边两个人道:“你们将乌莲母子好生安葬在巴顺坟边。” 那两人赶紧应了声是。 石开阳又轻轻拍了拍石凌的肩膀,问道:“以后有何打算?” 石凌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石爷的尸体,答道:“把老头安顿好后,我就走了。” “走?去哪里?现在的黑云寨,你可以留下来的。”石开阳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他和石爷、白术长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巴虫儿,为的是八寨的未来。石凌则不一样,他单纯地就是不想再有人因巴虫儿而死。 他救了八寨,但只怕也恨透了八寨。 石爷死后,这寨子就再没理由让他留下来。 果不其然,石凌一听就摇了摇头,虽因顾及石开阳面子没再说些什么不屑与八寨之人为伍之类的话来,但仍是坚决答道:“不留了,石小叔……我也有家的,得去找到它。” 石开阳苦笑。 他有心想接过石爷的棒,继续照顾石凌,但如今的石凌,又哪里还需要他来照顾。 “石小叔,我劝你们也趁早离开黑云山,另寻他路。”石凌在场上扫视了一阵后,一边说着,一边走入尸山血海里,翻开一些残肢断臂,将坠落在地的邪血玲珑小心捡了起来。 石开阳跟了过去,看着石凌手里的邪物,问道:“因为这玩意?” “没错。”石凌捧着邪血玲珑,神情极为严肃。 之前连云慎都被吞入邪血玲珑的蒙傲打得找不着北,若不是云染尘赶到,只怕当时三人早已经化为血球中的一部分。 他根本不敢想象,要是鹤九皋也如蒙傲那般行事,事情会变成怎样。 其实石凌也是不知道,鹤九皋与蒙傲不相同。 蒙傲身负国仇家恨,基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只要能实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但鹤九皋不同,他一介散仙,得人引荐后帮助那来历不明之人收集精血,纯粹就是贪图那丰厚的奖赏。 作为一个外围人员,他根本就没被授予炼血邪术。而且就算通晓,他也是决计不会干出那损己不利人的事来。 石开阳知道石凌所说必定不是无的放矢,但迁徙之事非同小可。 算上没来祖地,侥幸逃过一劫的那些老弱病残,黑云八寨还有千人规模。再加上八寨祖地在此,说迁就迁的话,只怕老一辈没人愿意。 石凌似乎看出了石开阳的犹豫,叹了口气道:“这玩意叫邪血玲珑,前些时日我已经见过了的。” “什么?”石开阳骇然。 石凌一边小心将邪血玲珑收起来,一边将之前的事耐心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我猜想,鹤九皋到此地绝对不是巧合,极有可能就是追寻蒙傲至此。若真是如此的话,有了第二个,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三个呢?” 石凌的话彻底惊到了石开阳,他焦急道:“真如你所说的话,我们绝对不能拿八寨剩下的这点人命来赌有没有第三个邪血玲珑。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走。” 想了想,他又有些忐忑地追问道:“你结实的那几个高人呢?能否请他们庇护一下八寨?” 石凌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云染尘那霸气诛邪的手段,心里一叹,说道:“不可能了,泛古那么大你也知道,能与他们结实一场已是不易,又哪里还寻得到呢。” 石开阳对石凌的回答显然并不意外,一拍后脑勺,讪讪说道:“是我着急了,那等神仙中人,跟我们这种凡人扯上一次关系就已经很难得,怎么还敢奢望他们再来相助。你小子也是运气好,之前能遇到这样的人帮你。” 即使是石开阳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谈及修士之时,也是语出敬畏,不敢胡言乱语。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石凌可不单单是他想的运气好那么简单。 若不是在聚奇斋面对众多官兵时一身傲骨打动了云氏兄妹,以云慎的性子,就算被云恬儿逼迫着出手帮他了,之后也绝对不会与其深交。 后来他更是不顾一切去救那赤金大蟒,又舍身护下云恬儿,完全是凭自己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子劲,在云慎和云恬儿面前证明了自己,甚至令云染尘这般人物也对其并不排斥。 石凌自然不会去刻意吹嘘这段经历,因为这在他看来,本就是很正常的事。 也许当初他还只是一个每天进山打打猎、捅捅蜂窝,时不时和石闾等人斗斗嘴打打架,过着简简单单日子的人时,会无比崇敬羡慕石爷所说的那些可“屠万人、断山河、蔽日月”的强者。 但在见识过云慎、云染尘还有蒙傲、鹤九皋等等人后,他心底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强者,也没什么了不起。 灵修士,妖修,还有那些官府兵将,还不都是跟普通人一样,有欢笑、有眼泪,也有无尽的贪欲、执念、暴虐以及怯弱。 像乌莲大婶那样的人,你就能说她弱小吗? 只怕就算是在那些所谓的强者中,也难以找出一个能做出她那般举动的人吧。 说到底,强弱难分,善恶才有别。 因此,又何须对强者二字介怀。 崇拜?没必要的。 自己亲自做那强者不就行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赠篆 这些话,石凌不会去跟石开阳说,因为他对自己这石小叔的性子再清楚不过。 如今八寨惨遭大劫,护寨死得七七八八的了,又即将踏上举寨迁徙的路途,面临新的世界。 在剩下不多的护寨里面,有能力站出来保护八寨且决断事务的,除了石开阳,再无他人。 所以,石开阳就算再如何想成为强者也放不下黑云八寨,他肩上的责任不允许。 也许他最终会成为新的黑云八寨之主,但跟强者二字是绝对沾不上边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硬要给他阐述自己的想法,讲再多也只不过是给他徒增烦恼。 人各有道,而且很多时候不是你选择走哪条,而是责任、羁绊还有无常的世事逼着你走哪条。 …… 三日后。 万里长空中密布着一团团厚实的白云,缓缓而动,好似被牧人驱赶着的慵懒白牛。 阳光时显时隐,微风一吹,让这盛夏时节显得愈发静谧。 空气中,满是离别的味道。 石凌将黑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倚靠在一株绿枫树下,额前几缕发丝随风而动。 他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草根,手上轻轻摩挲着一枚月牙样的兽牙挂坠。 那曾是石爷贴身佩戴之物。 如今,也是石爷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这里地势较高,视野所及处,正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在山间狭窄的道路上行进。 队伍中,有老者回首伫立,良久后,默默挥袖揩了把泪,重重一叹后继续随人流而动。 一个汉子从绿枫树后走出,在石凌身旁站定,默然片刻,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石凌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他将嘴里的草根吐出,呵呵一笑:“石小叔你怎么变得跟个娘们一样婆妈了。” “臭小子!”石开阳佯怒着轻轻拍了下少年的头。 这三天里,石开阳将迁徙之事对八寨幸存的人讲了出来,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几乎没什么反对的声音。 之后,人们把死去的人火化安葬,又将通往八寨祖地的必经之路用乱石严严实实地封堵了起来。 石凌尝试着毁去那邪血玲珑,结果砸不烂、敲不破,放在大火里烧了三天仍是原样。 此时他才知晓当时云染尘指间冒出的金色火焰有多霸道,竟能将这铁王八一样的东西瞬间烧得灰都不剩一点。 最后,他只好将这邪物和石爷的骨灰分别封存在了响水洞内的隐秘之处,当时由于走得太深,差点就在九曲十折、分支众多的甬道里出不来。 这两样东西,他都决不允许再有人来打扰。 此时,石开阳低头看着这脸颊线条愈发刚硬的少年,回想起石凌在对阵巴虫儿和鹤九皋时不要命的样子,心里止不住就生出各种担忧。 他叮嘱道:“你不跟我们走也罢,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凡事都要慎重。别以为你在黄极观老道人那学了点本事就得意,要是什么事都拼命的话,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你用的。” 石凌一笑道:“知道了,我本事大得很,你就放心吧。” 石开阳见他浑不在意,不由得生了几分真火,罕见地严声训斥道:“不就是个金刚宝篆吗?真要那么厉害的话,那老道士还会龟缩在这黑云山里那么多年?” 以前他总是对石凌嘻嘻哈哈的,半是长辈半是朋友。 现在石爷走了,他就隐隐将朋友那层身份埋藏了起来,心里塞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各种不放心。 作为石凌如今唯一的亲人,他有资格发火。 石凌听他所说,一下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地望着石开阳。 石开阳轻轻一哼道:“寨子里那些老家伙还剩下不少没死的,藏着掖着的那点秘密,以前我没资格知道,如今想知道可不是什么难事。” “我也是才知晓,原来驭魂宝篆竟然只是黄极观道人借给寨子的,我就说之前寨子里怎么这么不待见那老道士,原来是因为不守信用霸占别人的东西这么多年,这才没脸见。那老道士也是脾性好,换成是我,早就一把火把八寨给点了。” 石凌恍然大悟,顺着石开阳话一想,只觉他还真是干得出这事的人,不由得又是嘿嘿一笑。 石开阳从怀里摸索一阵,将一包东西取出来后,把布包一层层打了开来。 石凌看到里面的事物后,一下子愣住了。 玉光莹润,篆纹如榴。 可不正是驭魂宝篆。 石凌爬起来,走上前轻轻摩挲着驭魂宝篆,眼神怔怔。 在赤砂洞里,石爷偷来此篆,离魂帮自己结魂连的事仿佛就在眼前,怎么就突然再也见不到了呢? 他的眼眶不由得又湿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真能放得下的事,只不过是人要向前,有些悲痛只能深藏在心底里而已。 笑,只是强撑着,为了不在眼泪中迷失方向。 石凌强压下对石爷的怀念,抽了下鼻子,朝石开阳挤了挤眼道:“石小叔,你把这玩意偷出来干啥?” “偷你个头!”石开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是我和几个长老商量后的结果,也征得了大部分寨民的同意。昨日,我们已彻底抹除八寨大护寨留存篆中的魂识,现在它已经是无主之物了。” 无主之物? 石凌愕然。 石开阳将目光移向山道间只剩下一小半的队伍,深深吸了个口气,有些歉然地说道:“这驭魂宝篆本由黄极观而来,在那人命如草芥的动乱年代里,帮助八寨先祖在这深山生存了下来,是时候还回去了……老道士不在,你是他的徒弟,交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说着,他把宝篆郑重交给了石凌。 石凌望着被交到自己手里的宝篆,一时语塞。 他可是知道驭魂宝篆对黑云八寨来讲意味着什么,那既是赖以生存的根基,又是精神上的图腾。 在鹤九皋要谋夺驭魂宝篆时,八寨人人愤慨,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宝篆落到他人手里。 现在怎的,竟这般轻易舍得还回来了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离别 石凌思虑片刻后,将驭魂宝篆推回,坚决说道:“黑云八寨迁徙新地,要是少了这东西,又怎么过活?你们更需要它。” 石开阳轻轻抚摸了一下驭魂宝篆,摇了摇头感慨道:“宝贝是好宝贝……只是,它护佑了八寨百年,八寨又何尝不是被其拖累了百年。” “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藏,不敢踏出苍崖半步,不敢跟外人深交。我都想不通透,八寨拥有这东西究竟是负担还是好运?没有它,这一次也许就不会死那么多的人……” 无意中再提及祖地的惨事,石开阳语气一沉,赶紧停了下来。他偷偷看了石凌一眼,少年正眼睑低垂,紧紧咬着牙关。 石开阳心中打了自己一巴掌,这几天他尽量避免与石凌提及此事,就是不想让其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哪知今天不小心又说漏了嘴。 他轻咳了一下,继续说道:“人其实是很现实的,执念一破,自然知道趋利避害。长老们都商定好了,这一次八寨要走出深山,找一个不知道我们来历的地方安生下来。” “这天底下,不知道会有多少觊觎这宝贝的人,有它在身边,只会让我们整日提心吊胆。是时候放手了啊,八寨也许反而有更多的可能。” 石凌一下沉默了,石开阳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讲得极为透彻。 事实也确实如此,要是八寨带着这宝贝出山,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招来第二个、第三个鹤九皋。 反倒是自己,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这金刚驭魂二篆。根据黄老仙所说,还有从鹤九皋之前的反应来看,这两个宝贝必然没有如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以如今的实力来看,又哪里经得起外面的风风雨雨。 这宝篆,自己用得着。 这肯定也是石开阳鼓动其他人交还驭魂宝篆的原因之一。 “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石开阳又催促道。 石凌苦笑道:“我该怎么做?” “简单,留神了。” 石开阳提醒一声,那片篆纹便如墙画般悄然飘落,印在了石凌后背之上,一时间鲜血直流,篆纹却不断变淡,最后完全消失。 石凌闷哼一声,只觉自己脑海里一瞬间多了些什么东西,仔细一回忆,竟然是这驭魂宝篆的所有操作之法。 石开阳刚才所使的是宝篆认主之法,从此以后,石凌意念一动便可将宝篆唤出,只要他不死,即使别人拿到宝篆,也不会知晓驭使之法。 石凌轻吐出一口浊气,嘿嘿笑着道:“这是下了大本钱啊,现在给得痛快,到时候再想要回去就难了啊,你可要考虑清楚。” 石开阳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气得一把将他肩头搂过来,拿腋窝夹住后,用拳头使劲在其背上揉了几下。 “叫你得意,叫你得意!” “哎哟,疼死小爷了,快放开,不然我不客气了啊。”石凌惨嚎道。 “还嘴硬!”石开阳不依不挠地继续拿拳头眼揉搓他的软肋。 “错了错了,饶了我了!”石凌急忙服了软,连声哀求道。 石开阳又不甘心地捣了几下后,把石凌松了开来。 他看着疼得斜鼻子歪嘴的石凌,石凌也正使劲抚着自己的软肋,气鼓鼓地瞪着他。 两人对视几眼,突然哈哈笑了出来,笑得捧腹,笑得流泪…… 良久后,石凌直起腰,看了看远处,催促道:“上一次是你在苍崖送我,这次就换我来送你吧!别跟我耗这了,再不走,人都快走完啦。” 石开阳故作豪气地道:“行了!你小子要是被人欺负得哭脸了,就四处打听着寻过来……石寨也是你的家。” “你就等着我变强后来仰望我吧!”石凌嘴角一翘,抹了把鼻子。 石开阳一笑,没再出言反驳,转身走出十几丈后,又忍不住回转头来,看着朝自己做着鬼脸的石凌,又望了望八寨祖地方向,眼眶一湿,心里叹道:“大护寨啊大护寨,你这孙子是真长大了。要是你魂识有灵的话,就多照看着他一点……他娘的,怎么就变得这么容易掉眼泪了呢。” …… 目送石开阳等人离开后,石凌怅然若失地沿着山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回了石寨。 他踟蹰片刻,缓缓步入了人去楼空的寨子。 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到处都是熟悉却又一直很陌生的景象。 宗祠、藏兵洞、储物洞…… 以往这些自己这外人根本无法涉足的地方,此时都是门户大开,任谁都可以进去。 他走到石爷和他居住的脚楼前,闭上眼重重吸了口气,只觉鼻尖似乎全是石爷的味道。 苦笑一声正欲走,却见一团黑影从脚楼底下钻了出来。 “大黑子!” 石凌惊喜一呼,冲上去紧紧搂住了铁背苍熊硕大的身躯,将整个脸都埋在了它的胸前。 转瞬,便嚎啕大哭起来。 “大黑子,老头没了,老头没了!” 石爷死后,他一直压抑着情绪,因为不想让石开阳担心,不想让八寨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此时,与这曾跟石爷结魂连的大黑子重逢,不亚于重新又看到了石爷,他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悲痛之情。 大黑子在与石爷魂连断了后,原本一直守着石爷恢复伤势,后来被石闾以“无主凶兽,放置在寨里是个隐患”为由将其驱逐出了寨子。 当时大黑子咆哮着不肯挪移半步,还跟石闾的裂饿虎干了一架,差点当场就被石闾指使裂饿虎咬穿喉管,最后还是石开阳及时拦下后,硬将其赶回了黑云山。 因为此事,大黑子才没跟着石爷一起去响水洞,保住了小命。 此时这大熊轻轻呜咽着,鼻中喷出重重的气息,用头轻轻磨蹭着石凌。 它对石爷和石凌的感情比一般人还深得多,感受着石凌的反常,迷迷茫茫地就知道有些不好的事发生了,颇有些不安。 石凌这一哭,直哭得天昏地暗,连日来的身心疲惫一下涌上,不知不觉就在大黑熊胸前躺下,睡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曹大魁的噩梦 再醒来时,石凌只觉鼻尖痒痒,一个喷嚏打出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大熊的臂弯里。 原本眯着眼的黑熊觉察到动静,一下抬起了头,轻轻碰了碰石凌。 “我这是又睡过去了啊。”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黑熊被自己口水沾湿一片的毛发,翻身站了起来。 他轻轻抚摸着这伙伴的头,眼眸清澈而柔和:“老头去很远的地方了,我也要走,那裂饿虎嗝屁了,想来以后你就可以安心做个黑云山的土霸王。” 大黑熊重重喷了下鼻,热乎乎的气息让石凌觉得脖子间一阵痒痒。 “哈哈,别闹。”石凌扯了下黑熊的耳朵,认真说道,“以后见着人就躲远点,轻易别去招惹,这个世界上,比你厉害的人太多了,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摁趴下。” 黑熊一阵摇头晃脑,显然不明白石凌在说什么。 “哎……”石凌一叹,从怀里掏出几瓶生机液,捏开黑熊的嘴巴倒了进去,狠狠揉了一下黑熊的头道,“听不懂就算了,去吧,好好活下去,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大黑子是属于黑云山的,他带不走,也没能力带,只希望这一份生机液能让它过得更好。 黑熊砸吧了几下嘴巴,蹭了蹭石凌,扭着肥大的屁股慢慢走出了石寨。 石凌待它走后,寻了一些松油火把,逐一将各个脚楼点了起来。 火借风势,很快,八寨就埋没在了熊熊烈焰之中。 烧了,才能让那些或是寻驭魂宝篆、或是寻邪血玲珑而来的人知道,有可能与这两个事物有关的黑云八寨,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月光皎洁,像一层薄薄的纱衣披在道路上。 驾着马车回家的曹大魁最近很矛盾。 自石凌这活煞星被燕池和冯胜逼走后,一直未归。这让他心底被压下去的那点小心思又像雨后春笋一样,慢慢地冒出了尖尖。 尤其是回想起今日在店里,王夫人那薄衫完全遮掩不住的圆润饱满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样子,他小腹就禁不住地冒出股子压不住的邪火,恨不能赶紧从荣老那里把自己签下的赎罪书弄回来。 只要弄回赎罪书,这聚奇斋还不是他一手就能镇住,到时候说什么也得把王夫人压到身下。 栓好马车,他就听得有野猫在自己门庭前叫得欢。 “去去去!哪里来的骚猫叫春,搞得大爷心烦!”他重重一跺脚将野猫吓开,震得脸上的肥肉都抖了几抖。 推门而入,直接便往房里奔,衣服也未脱,撂下鞋子就往床上一趟。 这些时日被荣老使唤着做这做那,实在是疲乏得紧,只想赶紧一觉睡到天亮。 “咳咳。” 咳嗽声突然在黑暗中响起,惊得曹大魁一屁股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滚到床下,尿都吓出来了几滴。 “谁?是谁?!装神弄鬼,知道大爷是谁吗?敢闯进我家,想死吗……” 不速之客点燃了灯。 曹大魁看清楚来人,一下好比被扼住喉咙的肥鸭,生生把后面的话卡在了肚子里。 “曹灵介,何必如此慌张。”来人翘着腿坐在窗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曹大魁,可不正是石凌。 他从黑云山下来后,便小心避开人群,直接躲到了曹大魁家里。 不是他不想去聚奇斋,只是当初已经惹到了冯胜那“豺狗将军”,再加上云慎当时虽出手帮他脱了困境,但指不定也让他被冯胜扣上了与妖修有牵连的罪名。 这个罪,在敌视妖修的赤离国来说就很严重了。 所以,非有十足把握,这聚奇斋可去不得,目标太明显。 想来想去,也只能先来曹大魁这地方落脚。 一来偏僻,二来恰好与燕家大宅隔溪相望,便于打探阴湖生的消息。 曹大魁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石凌,简直是日了狗的心都有。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怎么就好的不灵坏的灵呢! 对他来说,只怕就算是死去的老爹突然站在面前,都没有石凌出现更令他慌神。 亡者归来顶多也就是个死鬼,眼前这位可是活煞星啊。 打起人来全凭心意,行其事来不计后果,背后还有妖修帮衬,实在是不敢惹,惹不得…… 想归想,他赶紧站起身来,点头哈腰讨好道:“石大爷回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前几日冯胜指挥使来店里打听你的消息,说你私通妖修,还在军所门前贴了悬赏榜,举报你行踪的,可得五百铉金,擒下的可得五千!要我们一有消息就赶紧报知他。我呸,我曹大魁岂是这般小人!” 石凌自动忽略了他的惺惺作态,询问道:“我走之后,他可为难荣老了?” “那倒没有。”曹大魁挺了挺大肚子,面有得色道,“聚奇斋还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随便扣顶帽子就能治得了的,只要没确切证据,他不敢妄动。” 石凌从怀里掏出几管混合了无数稀奇古怪东西的生机液,放在桌上道:“你也不用管我,我就在你家里住上几天,到时候自会离去,这东西,你找个机会交到荣老手里,给少掌柜治伤试试。” 他又加重语气恶狠狠道:“到时候我会亲自过问的,别起什么歪心思,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整死你,到时候把你这身肥肉腌点盐,藏窖缸里埋起来。” 曹大魁听得额头冷汗直冒,只觉裤裆里也是凉飕飕的,连连道:“不敢不敢,我现在也跟你们是一伙……不对,是一条战线的啊。” 石凌瞪了他一下,其中警告之色不言而喻,起身走出了房门。 对付曹大魁这种人,石凌极有心得。 以前他在黑云山时,驯过一只老油狈。 这种山兽状似土狗,生得皮光油滑,鼻子贼尖,最擅寻觅野兔,只不过生性极为狡黠残忍。 曾有人好生收养照料了一只受伤的油狈,结果这山兽伤好后,在人前一副乖巧模样,转背就将这户人家的婴孩咬死吃掉,跑回了黑云山,从此八寨再没人想着要去驯养。 石凌得知此事后,半是气愤,半是不信这个邪,偏要治治这种山兽。 一次让他逮到一只老油狈,带回来后不去喂食喂水增进感情,反而是隔几天就在寨子里找只被别人猎杀了的油狈,当着那老油狈的面放血剥皮拆骨,宰完再“噌噌噌”地将刀磨小半个时辰,一直持续了个把月的时间。 再将这老油狈放出来时,它便老实万分,一心一意帮着寻野兔,寨子里的肉食明显就增多了。 只不过遗憾的是,这老油狈被石凌整出了心理阴影,隔石凌三丈远就腿直打哆嗦,听到磨刀的声音就屎尿齐流。 有了这个经验,石凌就明白,对付曹大魁这种曾经做过忘恩负义之事,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的人,必须得硬手段震慑住,让他时刻都有危机感,自己才能安全。 事实证明,石凌的做法是对的。 曹大魁一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所想的,全都是如何让石凌几日后满意离开,完全没生出半点要去冯胜那里告密的心思,就算冒出点小火花,也赶紧被他自己掐灭了。 开玩笑,怎么都是将石凌好吃好喝供着,安安全全送走对自己最好。 小孩子才讲尊严,成年人只论利弊。 曹大魁如是安慰自己。 …… 翌日,石凌问曹大魁要了些旧衫,当时这顶着个黑眼圈的胖子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念叨着“不能委屈石大爷身份”之类的话,非要给石凌买新的,拦都拦不住。 直到石凌一拳在院墙上捣了个洞出来,他这才讪讪放弃了拍马屁的心思,撅着屁股爬上马车去聚奇斋报到了。 石凌将那些旧衫撕开几个洞口,又狠狠在土灰里揉搓了几把,散开束着的头发后将那旧衫一抖,在一片尘土飞扬中罩在了自己身上。 曹大魁与他身高相差无几,只不过体型大去很多,这旧衫上身后简直就像是裹了一床破布单,灰头土脑的,怎么看都像是个流浪汉。 石凌昨夜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仔细思量对策。 他现在能用上的实力,就是两条生机脉,能发挥出的金刚篆纹之力极为有限。 揍揍曹大魁这种杀鸡都要吭哧几下的灵介师是没问题,但要直接面对阴湖生这种灵修士,他心里着实没把握。 尤其是当日在响水洞前,阴湖生已经被鹤九皋驱除了体内的噬灵蛭,这几日肯定也恢复了不少灵力,而且指不定这燕家大宅或者公院里还有其他帮手。 所以,还是得先打探清楚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报仇若是只凭点热血冲动的话,只会让亲者痛仇者笑。 石凌对着铜镜再细细拾掇了一下,确认自己都很难认出自己后,正准备出门,脑海里突然响起了轻轻一阵呼唤。 他惊喜万分地打开了腰间系着的黄皮葫芦,一个小脑袋一下子探了出来,正是赤金小蟒。 “小嘎!”石凌高兴至极。 小蟒看到石凌,两只小眼睛也是一下变得亮晶晶的,哧溜一下就游动出来,绕到石凌脖子上后,使劲蹭他的脸。 “哈哈哈,你醒来了就好呀。”石凌是由衷的开心,小嘎已经昏睡过去好多天了,这时候恢复过来,自己就等于多了一双眼睛,又多了几分保障。 第一百五十五章 催生尸菇 小嘎和石凌亲昵一阵后,四处张望了一下。 石凌知它所想,叹了口气,轻轻将它从脖间取了下来放在手心里。 “你爹娘都被奸人害了,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你放心,我一定会揪出那邪血玲珑背后的所有人,帮蟒婶婶报仇。” 赤金小蟒眼神一下灰暗了下去,但马上又挺直了脑袋,“嘎嘎”叫了两声,语气坚定。 “你比我要坚强很多啊。”石凌感叹道。 …… 此时,燕家公院,一座阴暗的密室之中。 石床一张,石台一个。 靠墙处,摆放着几个布满了陈血斑块的大瓮缸。 “少宗主,燕公没舍得拿东西出来,我们最后一点灵药全都在这了,离恢复您全部实力还远远不够。” 一个面白生疮,浑似几十年没见过阳光的老者端着个盘子,恭恭敬敬地对盘膝坐在塌上的年轻人说道。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趁乱从响水洞逃得一条性命的阴湖生。 他狼狈万分地回到燕家公院后,经过几天的休养,伤势算是基本复原了。 但由于他这名义上的少宗主其实底蕴浅得很,拥有的灵物有限,被噬灵虫啃坏了的灵体却只恢复了个五六分。 他狠狠咬了咬牙道:“可恶!燕离亭那条老狗是越来越调子高了,浑然不把我少阴宗放在眼里。要是阴重凕那老家伙在这,他又何敢如此怠慢于我。” 听到阴湖生提及宗主之名,这老者明显身子一震,差点连手中的药盘都抖落在地,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之色。 阴湖生觉察到老者神情,眼中一瞬间流露出几分不忍,不过马上又被狠戾取代。 他自小就没见过自己亲娘,据说是生他的时候就死了。阴重凕更是从他打小开始就没怎么理会过,唯有这据说是以前娘仆人的土伯将其悉心照料大。 只可惜,阴重凕对这土伯似乎极有成见,只因后者一次犯错,就逼其喝下炼尸符水,连续灌注四十九天尸气后,将其变成了活尸奴。 人虽是活着,却一腔尸气闷在腹中,符印在手之人一念之间就可以引导其体内尸气爆开。 那时候阴湖生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因为这事,他对他爹一直是畏惧大于顺服,或多或少还带着点暗恨心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黑云山中发现驭魂宝篆后才宁愿孤身行事,也不想把这个秘密透露到土伯和阴重凕那去。 以他当时所想,要是让阴重凕这有名无实的爹知道了,宝贝绝对跟自己再无半点关系。而土伯虽对自己百般维护,但其生死终究全掌握在那老东西手中,难保不会背叛自己,所以也不能完全信任。 所以,怎么看都都是将宝贝私吞掉,才是稳稳当当的。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稳稳当当地栽了个跟头,差点命都没了。 阴湖生随意翻检了下盘中的灵药,皱了皱眉问道:“土伯,新菇还要多久才能收一茬?” 化阴菇终究是品质优良的灵药,黑云八寨需要直接服用来增加魂力,但他则只需要吸取其中灵气,尸化的副作用在其身上是不会存在的。 土伯略一思索,恭声道:“宗主这一次催得急,前几日连八成熟的菇子都一起摘下来送过去了,一百株菇苗新种下去没多久。” “我没耐心等那么久。”阴湖生哼道。 他想着迟则生变,必须得尽快恢复实力去黑云山复仇夺宝,却哪里想到黑云八寨在石凌提醒下,此时早已经离开黑云山百里之外。 “少宗主要得急的话,只能在尸肥上想办法,不过就怕一下子死太多人的话,燕公那边不好交代。”土伯提醒道。 化阴菇生长周期很短,从菇苗种下,在第十天左右开始滋生灵气,到第二十天时完全成型,然后便会迅速枯萎,灵气散失,化为蔫粉。 而如果每三天换一次尸肥,让其一直处于最为新鲜的血肉肥料中,那么生长周期还会大大压缩,提前成熟。 阴湖生眼中狠戾之色闪过:“就这么办!多死点人算什么,真当这燕家公院是行善的地方吗?燕老狗收了那么多东西,总得做点事。你放心,这老狗滑溜得紧,会想办法遮掩过去的。” 土伯点头应是。 十天内如果能催生出一百株化阴菇的话,足够我恢复全部灵力,对付那怪力小子绰绰有余。 哼,真当我就那几只尸甲吗? 黑云八寨,一个都跑不了,还有那巴虫儿,我定要挖出其尸首,将其挫骨扬灰! 阴湖生扫了眼墙角那血迹斑斑的大翁缸,心里暗暗发着狠话。 他拿起一株灵药正欲炼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土伯,你可知晓鹤九皋此人?” 土伯思索一阵后,略带迟疑地答道:“有点印象,好像几年前宗主为了寻一具不腐金尸,偷挖开了一座前朝古墓,结果恰好跟个翻寻古籍的散修撞在一起,就是叫鹤九皋。” “当时因为各取所需,没什么大的利益冲突,而且那鹤九皋好像还精通灵阵,宗主便与其结交了下来,之后两人还合作开过几个古墓。少宗主问此人是何意?” “哦,没什么,听人说起,随便问问而已。”阴湖生一副跟自己没半点关系的样子,心底里却一阵嘀咕。 以阴重凕的性子,若是打得过的话,当时在那墓里肯定就已经把鹤九皋宰了。能相安无事还合作下来,这鹤九皋的实力绝对只高不低。 阴重凕几年前应当是推开了第六扇灵门,照这样子看来,那鹤九皋修为估计已经到了八门全开,甚至是万灵汇聚星河的漩境修为。 这样的强人……没想到最后会被一群目不识灵的山野土着乱刀剁成肉酱。 也是够冤枉的。 想起当时鹤九皋的死状,他禁不住擦了把额头的汗。 若不是石凌恰好将他撞到了八寨祖地的入口处,此时自己只怕与那鹤九皋一样,早就找不出一块完整的骨头了。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白乞儿 石凌从曹大魁家出来后,没直接涉溪去探燕家大宅,而是一路上边走边问,直接去寻那坐落在上野乡郊的燕家公院。 据他猜测,阴湖生躲在燕家公院的可能性最大,因为那里十之八九是培育化阴菇的尸源地。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去乡府将燕家公院这层光鲜外表揭开,但是考虑到之前燕池和冯胜的关系,就直接不予考虑了。 谁敢保证就没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假公济私的冯胜呢?别到时候自己前脚刚踏进乡府大门,后脚就被当作“细作”甚至妖人给直接咔嚓掉了。 所以就算是有直接证据,他暂时也不会信任官家。 出了上野集镇后,原本人烟开始逐渐变少,谁知走着走着,在遥遥望到燕家公院一檐时,道上的人反而是多了起来。 大多是些衣衫褴褛,一脸病态的人,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眼神里混杂着忐忑和期待之色。 看来之前荣老所说不假,这十里八乡久病而贫的人都将这燕家公院看成了希望之地。 石凌心中一叹,混在人流里走到了大院门口。 抬眼看去,当中是两扇被铁皮包着的黑漆大门,四沿门钉纵横凸起,与那厚重的门扇相称,足以壮观瞻。 大门下方设了张台子,台前有序站着两排长长的队伍,一个师爷模样的人端坐在那,详细询问着排队人的信息,看样子,想入公院还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大门口守着的那四个一脸别人欠他钱样子的护院,正紧紧盯着排队的人群,以防有人扰乱秩序。 顺大门延伸而去,则是一眼望不到头,高逾三丈的青砖墙。 “这地方他娘的到底是住人的还是关人的,防护只怕比常年受凶兽侵扰的黑云八寨还严实吧,这么大的地方要找到阴湖生可不是什么易事,擅自摸进去要是不小心暴露身份就更糟了。” 石凌心思谨慎,他知道自己此行最大的倚仗,就是自己知道阴湖生多半就藏在这燕家,而对方却对自己一无所知。 正是基于这个考虑,才必须隐藏好行迹,因为一旦行踪暴露,优势失去,极有可能从猎人身份转为猎物。 石凌正感叹着,左前方人群里突然发生了什么冲突,嘈杂的人群立马涌了上去看热闹。 他掩着大半个身子混在人群中,凑上去一看,原来是五六个地痞无赖样的人正在殴打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形单薄,显然没半点还手之力,只是蜷曲着身子,死命地将什么东西抱紧在怀里。 “把他手脚给我掰开了!”为首号令之人像缺了半截脊梁骨一样斜垮垮地站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地痞。 另外几个人得令,骂骂咧咧地掰手掰腿,硬是将少年身体打了开来。 石凌一瞧,暗道真是到哪里都是熟人。 这地上之人赫然是他最初到聚奇斋时撞见,硬要强卖给荣老东西,却被荣老给了几块铉金打发走的倔强少年。 当时荣老觉得毫无价值的东西,后来却被小绿葫儿证明是极为珍贵的灵药。 凡是脑袋没问题的人,都不会捡团牛粪一样的东西去卖。 石凌打量这少年明显神志清醒,心中暗自猜测,此人当时如此坚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极有可能也有灵介能力,甚至像黄老仙那样,是先天灵觉之人。 “真是给你脸不要脸!”小地痞喉间一阵滚动,一口浓痰直接呸在了少年脸上,紧跟着一把拽过了他怀里抱着的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瘦巴巴的黄精,勉强归入劣等灵药,还带着新泥,显然刚挖出来没多久。 少年至始至终不发一声,任由痰在脸上,也不擦去,只是双眼死死盯住了小地痞。 “他奶奶的!”小地痞估计是被他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又狠狠踹了他一脚,“白乞儿,别怪我没提醒你,下次再挖到这些东西,老老实实交上来抵债,不然你那老娘就算躲在这大院里也没用,到时候休怪我哥几个不讲道义祸及家人。” 听到这,这被唤作白乞儿的少年猛地挣扎了一下,钳住他的那几个人差点就没摁得住,恼羞成怒地又狠狠勒了他一下脖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公院内走出个老者,扫视一圈场上的闹事者后问道。 面生疮疤,正是之前在密室中与阴湖生暗商事情的土伯。 小地痞抬眼一看,捂着鼻子骂道:“敢管我张油子的事,你个烧尸匠是活腻了不成?赶紧死远点,也不闻闻你自己身上那股子尸臭味。” 土伯冷冷看了这张油子一眼,转身抛下一句话:“要是闹出事来坏了公院秩序,让燕公知道了的话,这上野乡可容不得你们。” 张油子不自禁摸了把裤裆,心里抱怨着这老东西邪门得紧,他娘的只是看老子一下,蛋都凉了三分。 明面上他却硬撑着讥笑道:“我还怕你?我兄弟几个择日就要去县里混了,这燕家公院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现在跟我扯这公院秩序有个卵用。” 连石凌都听出这话里酸溜溜的味道,估计是这几个小地痞懒惯了,曾经贪图燕家公院可以白吃白喝想进去,结果被拒绝了。 原本准备要走的土伯听到这话,突然止住了脚步,打量了张油子等人一番道:“你们家中可还有父母妻小?” 张油子等人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明白为何有此一问。 他们都是些父母早逝,缺爱少教的光棍,不然也不会整日结伙在一起,专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了。 土伯脸上看不出表情,干巴巴地抛下话道:“燕公有德,吩咐过要是有家境窘迫的乡邻要去他乡谋生活,可以到我这领点行资。” 听到这话,张油子等人立马眉毛一扬。 地痞无赖有三爱,横财寡妇烟土袋,其中横财排在首位。这一下听到竟然有这等好事,叫他们如何不激动。 五六个人立马就点头哈腰地凑到了土伯跟前,张油子讨好道:“您瞧我们先前那张贱嘴,幸亏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燕公之德,简直就比……就比……” 他肚子里没货,结巴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把这马屁拍实。 “比东村张寡妇的胸口还要亮堂!”旁边一个地痞子灵光一闪,得意地接过话头道。 “妙啊!对对对!我刚才就想这么说来着!”张油子一拍大腿,满脸兴奋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交易 土伯显然没兴趣继续搭理他们,默不作声地在前头领着他们入了大院。 对他来说,与活人多说几句话都嫌累。 更何况是这些将死之人…… 赤离国对人口集聚之地的民籍管理一向从严,就算是像张油子这样的地痞无赖,那也都在乡府户民曹里登记在案。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四邻八乡里若是生出些作奸犯科、扰乱气运之事,官家便可对照籍册逐个排查。 这几个地痞无赖个个正值气血旺盛之年,是最好的尸肥之选,原本因为诸多顾忌土伯没想动他们。 但现在阴湖生交待他催生化阴菇,短时间内需要大量新鲜尸肥,这几个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张扬着要离开上野乡,又没有家室牵累,就算没了音讯也是正常,官家自不会怀疑到公院来。 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礼物,岂有不收之理。 土伯一行人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散了开去,地上灰头土脸的白乞儿爬起来就要走,却被一旁的石凌叫住了:“哎,你等等。” 白乞儿扯了扯自己的破衣服,一脸戒备地望着石凌。 “你叫白乞儿是吧,方便一旁说话吗?”石凌问道。 白乞儿显然懒得理会他,冷笑一声抬脚便要走。 “我能治你娘的病。” 听到这话,白乞儿立马就站住不动了。 石凌也不多说,从怀里掏出一管混杂了的生机液递了过去道:“给你娘服下试试看。” 他记起来第一次进聚奇斋时荣老曾说过,白乞儿娘的病本身不是难题,主要是身子骨弱才扛不住。 生机液虽不至于包治百病,但强身健体的作用肯定是其他补药难以超越的,在这点上,他还是很有信心。 之所以帮白乞儿,一来是因为他之前得了白乞儿那牛粪样貌却灵气惊人的灵物,足足生了大半条生机脉,占了天大的便宜,也算是还个人情。 二来白乞儿的娘既然在这大院里,他肯定对大院的内部情况比较熟悉,与其交好,正好可以打听一下。 白乞儿将信将疑地打开竹管闻了一下,认真道:“我不管你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哪怕真是炤阳国的细作也无所谓。但你只要敢骗我,我肯定会找到军所那里把你告发出来,冯豺狗可是对你悬了赏的。” 石凌心里一惊,这是认出自己来了。 自己是因为那“牛粪灵物”的事才对他有印象,哪想到此人记性竟然也如此恐怖,当日在聚奇斋只不过照了个面,无心之下都能把自己样貌记住。 不过,估计也是因为自己之前在上野乡做的那些事,所以白乞儿才对自己拿出来的药抱有一些希望。 白乞儿把生机液收好后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丑话说前头,我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跟你交换。” 你脸上就写了个四平八稳的穷字,还用得着说什么丑话吗? 石凌心里嘀咕了一句后,直言不讳答道:“我要你想办法带我混进去。” “混进燕家公院?”白乞儿意味深长地看着石凌,却没多问。 他本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一码归一码的性格,只关心自己娘,至于石凌要做什么他也懒得管。 “因为人杂不便管理,公院一向是宽出严入,免得混进去为非作歹之人。带你避开护院混进去虽不是什么难事,但也要等你这药见效才行,否则别说你提的事情我不会帮忙,我还会去军所把你告发出来。” 石凌一阵无语,眼前这白乞儿简直是连半点亏都不愿吃的人,自己好歹也是要救他娘,怎么老是心心念念着要告发自己呢。 不过事已至此,急也没用,等一等应该也没太大问题。 他没好气地道:“那行,我明日再来这里找你。” “白启。” “什么?” “我叫白启,白面的白,启明的启。不是什么白乞儿,记好了。”白启一字一句郑重道,解释得很滑稽,但显然很在乎自己这关乎尊严的姓名。 石凌点点头,他觉察到门口的护院已经有些不善地看过来,不再废话,赶紧离开了。 他并未直接回曹大魁家,而是又小心躲着道上行人,沿着燕家公院外围走了一圈,心里大致对周边地形有了个数。 这是他在黑云山狩猎养成的习惯,要想十拿九稳捕到猎物,就必须要对周边环境了如指掌,既是为了在最合适的地方设置陷阱,同时也是预留后路,以防不备。 他大致算计了下,一旦自己在燕家公院寻到了阴湖生,能悄悄宰掉自然最好,如果不行的话,那肯定会是一场恶战,暴露身份在所难免。 以燕家跟冯豺狗那边的关系,自己行踪一旦传到集镇军所那边,官兵快马加鞭的话,赶过来只需要一炷香时间甚至更短。 一炷香时间。 必须完成所行之事并逃离。 这个逃离点他选在了燕家公院西边的一片芦苇荡。 正值盛夏,齐人高的芦苇长势正盛,掩盖行踪再合适不过。 而且这片芦苇荡既可通四条乡道,又可往边郊山林,就算全被围堵住,自己还可以随意选个地方,泅水而遁。 定好了退路,他又挑了个没人的地方,悬在青砖院墙上往里张望了一番。 只见大院内建筑基本呈“品”字形分布,粗略一数,约莫有大小院落四十余座,被抄手游廊围住,院中甬路相接,山石点缀,花红蕉绿,三三两两的人有说有笑地行于其中。 若不是在一些地方有表情生硬的护院负手而立,这地方看上去还真是个让富人积德、穷人享福的乐园。 石凌仔细查探之后,发现了其中门道,那些护院所站位置,全部是视野极好且可相互照看之处,基本没有死角。 他心里估摸了下,自己若是擅自入院,只怕走不出十步远就会被发现。 看来还是只能等白启带自己混进去才行。 之后,石凌也没打算再回曹大魁那歇息,石爷的仇一日没报,他就如坐针毡,根本无心干其他的事。 白天他便守着大院门口,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发现阴湖生的踪迹。 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结果。 反倒入夜之后,他再悬在墙沿打探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八章 焚尸房 院中各个房间基本都是戌时掌灯,子时逐渐熄灭入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他发现,在后院最里处有一个院落恰恰相反。 各院灯火通明时,它一片漆黑。而到了月色最深沉、万籁俱寂之时,毫无征兆地便燃起了一点火光。 若不是石凌耐性好得可怕,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他回忆了一下白天打探时所见,这后院最里处是一幢与其他院落有些不一样的房子,砖石结构,厚重的大门紧闭,没有窗框,房顶竖着个挺大的烟囱。 看上去不似供人居住之处。 这深更半夜的突然掌灯是怎么回事?白天也没看到有人出入…… 遮遮掩掩的,有古怪。 石凌有心想去探个究竟,可看到晚上新轮换上的一批护院,只好又放弃了。 以他现在的能力,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够他打的,可他速度再快也没把握在有人惊呼出来之前全部解决掉。 只能再耐心等下去。 守了差不多一整夜的收获并不大,石凌打着哈欠,在芦苇荡里寻了个避风处小睡了个把时辰。 等他神清气爽醒来,再乔装来到院门口时,发现白启正站在那里,看到他出现,忙不迭地便奔了过来。 瞧其神情,应该是生机液起效了。 白启拉着石凌往一旁的林子里走,到僻静地后道:“说吧,你想问些什么?” 是人都能听出语中强自镇定的意味。 石凌听到所问倒是呆了呆。 他原本以为白启会直接问自己再要些生机液,毕竟就算那一管生机液见效了,但因为其中掺杂的量很少,也不可能一天就痊愈。 对一个将自己娘看得很重的人来说,没理由在抓到救命稻草之后还能这般冷静,先想到的竟然是完成交易。 就好像看到自己的亲人快溺水,岸边又恰好有人手里拿着根竹竿,竟然还能强忍住上前夺过竹竿救人的冲动,先问清楚对方拿竹竿救人的话有什么条件。 能在自己最珍视的人或事前还能保持这样一码归一码,轻易不自降身份说出个“求”字的执拗态度,石凌自认做不到。 “是起作用了?”石凌笑道。 白启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抿了抿嘴唇后道:“你想知道公院哪些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是公院的规矩很多,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来的……带着你混进去的话,你最少还得再给两管那个东西给我……” 说完又急急补充道:“一管也行,再不能少了。” 话说得很坚决,但看白启闪躲着的眼神,石凌知道这人也对自己突然加条件的事情感到有些羞愧。 “你娘病得很重?”石凌反问道。 白启眼神有些黯淡,轻点了下头:“公院里的药夫子原本说没几天好活,不给用药了,不然我也不会自己到外面去挖药。” 随即眼神又一下子亮堂起来:“不过服了你给的那东西后,我娘明显气色就好多了,晚上睡得很安稳……就是味道不怎么样,喝的时候差点吐出来。” 石凌有些汗颜,当时调制这玩意时可没考虑过口味。 他从怀里掏出两管生机液来,想了想又再掏出来一管,加在一起递过去道:“全都在这里了,暂时只有这么多,你先拿着,救人要紧。” 白启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犹犹豫豫着没有接过来。 这些年来,他想尽办法,通过明的暗的各种途径给自己娘凑钱治病,加起来消耗的钱财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却一直没有效果。 哪里想到石凌给的这么一小管东西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他不傻,自然能判断出小竹管里装的东西肯定价值连城。 平白无故施舍陌生人这么大恩惠,他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好心得近乎傻的人。 见白启没接,石凌笑道:“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在这了,别觉得过意不去,等下会有要你帮我的时候。” 白启一听,心道如果是交易的话,那倒也无妨。 他咬咬牙把竹管接了过来,斩钉截铁道:“你要我怎么帮都可以!” 真是个半点恩惠都不愿白受的人啊…… 石凌能听出白启语中坚定至极的态度,那是即使要赔上他的命跟石凌走一趟都会在所不惜。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十分羡慕白启。 羡慕他能够带着希望,为自己的娘不顾一切地去做些事。 羡慕他还有机会能看到自己的娘越来越好。 而自己呢…… 他抬起头来,天空中一朵巨大的云朵正在风中慢慢变化,模模糊糊地,像是一张熟悉的人脸。 老头,是你在看着我吗…… 他微微闭眼,强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涩说道:“先给我说说公院吧。” 白启一直紧紧盯着石凌,他心思本就极为敏锐,一瞬间便觉察到了石凌有些悲凉的情绪,压下心头的疑惑后,轻咳一声回答道:“这燕家公院共有院落四十七座,收容了十里八乡近千个或贫或病之人。护院八十人,明哨三十,暗哨十个,分早晚两班轮值……你要是想偷什么东西的话,可不是什么易事。” 石凌对白启误会自己来意觉得好笑,但同时也有些吃惊,能够把这些情况摸得如此详细,可不是这一天功夫能做到的。 这白启显然平日也是个有心之人。 石凌追问道:“后院那有烟囱的院落是作何用的?” “那是焚尸房,院里虽有药夫子诊治赐药,但公院里原本病疾之人就多,总会时不时死个人,在那烧了后就埋在公冢里了。” 石凌皱紧眉头深思片刻后道:“这尸体焚化时可有人见到?” 白启显然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那有什么好看的,院里本都是些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人,烧得臭烘烘,都是避之不及。烧完后,自会有护院将骨灰葬入公冢。” 哼,只怕抬进去的是人尸,取出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石闾曾告诉自己,培育化阴菇,最好是用活人血肉,死尸虽也可以,但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照这样来看,燕家还很有可能是想些法子让那些病重的人处于假死状态,然后明面上火化掉,暗地里却掉了包去当尸肥! 这焚尸房必定有古怪! 第一百五十九章 燕家来人 石凌不想向白启解释太多,毕竟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乍一听说拿人尸养菇这种事情的话,难免会有过激情绪。 反正自己也只是要其带带路,一些事实真相不让他知道也无妨。 “你可有法子带我进那焚尸房不被人发现?”石凌问道。 “啊?”白启脸上的表情要有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眼前这小子莫不是失心疯了,哪有偷东西偷到焚尸房去的。 “我是说认真的,你只要回答有还是没有。”石凌加重语气强调。 白启皱了皱眉,似乎对石凌这强硬态度有些不满,不过想起怀里的生机液,他也没再多言,认真答道:“你想进去,我就能想到办法,不过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你得保证医好我娘,不计代价的那种。” 石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达成协定后,白启带着他绕到大院一侧的墙角,四处张望一番确认没人后,拨开一蓬杂乱的芦苇丛,现出一个可容壮汉猫腰而入的黑黝洞口。 白启熟门熟路当先进去,边走边道:“这是以前伙房的下水口,后来公院人多规模大了,伙房改扩建,这口子废弃掉,渐渐被人遗忘了。” 石凌奇道:“你这不是第一次来吧?你又不像我这种‘黑户’,身份清白,直接走大门不就行了,还要钻这地方做甚?” 前方沉默了一会后,响起白启的声音:“原本以为我娘进了这公院是个好事,衣食无忧,还有药夫子免费诊治。谁想服了药后,最开始好了几天,可没过多久病情就越来越重。” “我没办法,就想自己到外面找点药给娘服用,只是以前给娘诊治时欠了不少钱,张油子等人总在院门口堵我,还不上钱就要挨揍,好不容易找到的药还会被抢走。院里有老人看不过去,这才告诉了我可以走这地方躲开他们。” 兴许是之前一次得到三管生机液的事,让白启对石凌为人多了层了解,少了些戒备。如今石凌一问,他也不隐瞒,把自己的事情如实讲了出来。 石凌听他讲起找药的事,想起来之前那“牛粪”灵药还有自己的猜测,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能察觉灵气?” 白启立马就止住了脚步,不过洞子太矮,他也不好回转身来,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后,答道:“你问的事情以前荣老也问过,他怜我不易,又见我隔三差五总能找到些灵物,特意找人试过我,不过让他失望了……我没有灵觉。” 石凌有些不太相信:“是不是弄错了啊,没灵觉你靠什么找到那些灵物的?” “运气?直觉?我也不确定,反正有的时候看到个东西,我心里就是觉得那个是灵物,虽然有时候也会弄错。” “可是……”石凌仍然有些想不通。 一个能铁定了心将一团“牛粪”送去聚奇斋的人会不识灵气?!不可能吧…… “没什么可是,你知道荣老找的是谁吗?那是秋原县太一院的副院主。荣老原本以为我是那极其稀有的‘先天灵觉’之人,推荐上去他们也能沾光。结果呢,呵呵,只不过被人多了个嘲笑我痴心妄想的理由。” 白启打断了石凌,话中有些酸味,显然对自己没被太一院认可的事也有些沮丧。 换成任何人都会是这种反应,毕竟一个凡人如果突然有了灵觉,不说一飞冲天,但人生道路从此必然会截然不同。 要是“先天灵觉”,那就毋庸再提了,肯定会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苗子,天高地广,到哪里都能有一席之地。 “别说话,到了。” 白启轻嘘一声,制止了石凌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刨根究底,侧耳倾听一番后,举起手来轻轻将头顶的一块石盖撑开了一条细缝。 快速扫视一圈,他将石盖缓缓挪开一半,缩身钻了出去,轻唤道:“上来吧,没人。” 石凌依言而出,扫视一番后,确认这地方应当是一间堆放柴禾的杂屋。 白启将石盖复原,又将地上散落的稻草拢了拢,遮挡在上面。 两人凑到窗前,白启指着前方一条游廊道:“从这里直走过去,过两个院落就是焚尸房了。” 石凌看着游廊交叉位置警戒着的护院,皱眉道:“能不能带着我蒙混过去?” 白启嗤笑一声:“你想多了!为了防止发生争端,院落之间的人不能随便走动。而且这些护院都有固定值守位置,能把这相邻院子的人认全,撞脸就会认出你来。” 石凌愤愤道:“哪来这么多的限制,看管得这么严,这还叫住人的地方?” “对于一些人来说,能吃饱穿暖就足够了,哪还考虑这么多。而且这样做还是有用的,以前院与院之间发生过冲突,引发过群殴事件,死了不少人。管制之后,就再没出过类似的事了。” 石凌听完一时无言,都是些寄人篱下的老弱病残,怎么还有那闲工夫干起架来。 他又俯在窗前仔细打量了下外面的情况,想了想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又有何法带我过去?” 白启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起来:“这个不用你管,答应你的事肯定给你办到。别忘了你自己的承诺就好。” 石凌看白启神情,明白他要帮自己进那焚尸房肯定不是什么易事,也是郑重点了点头。 白启紧紧盯着石凌,从他眼神里确认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轻轻一笑就欲出门,余光却好似突然看到了窗外什么事物,诧异道:“燕公?咦,他怎么也回来了?” 石凌凑过去一看,只见有几个人正从斜对方的游廊前走过,拐了个弯进了个朱漆大门的院子。 当中是个穿一袭红紫深衣的男子,眼角下垂的角度较大,微眯着眼,显露出大片的鱼尾纹。 按道理,有这般样貌的都是平日喜笑之人,但这男子此时面无表情,隐隐还含着一丝怒火和几分拒人之外的威严。 跟他并行走在一起的,是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素带缠发,身形修长,朴素的制式青襟极为合身,在衣袖位置,绣了朵纹理极浅的五瓣冰灯玉露。 若不是一脸踩到狗屎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出尘气息。 第一百六十章 一门双灵修 石凌望着窗外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白启抚了抚额,似乎有些捉摸不透情况:“那板着个脸的是燕家现任家主燕离亭,旁边穿着得体的年轻人是燕澔,燕家二爷燕离彧的独子……奇怪,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来了?” 原来是燕池那浑小子的爹和老表,难怪看上去眉宇间有几分相似。 石凌有些不解道:“伯侄不分家,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白启解释道:“你有所不知,燕公和燕二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是一个种,却是两样人。燕公虽然占了燕家家主的身份,但这燕家门楣以前基本就是靠燕离彧一个人撑起来。而燕公呢,平时最喜借着自己胞弟的名声去巴结官家,如此维持家业。” “那燕离彧为人清高,最不喜他这长兄的行事风格,平素很少回乡往来,有一次回来,当着乡邻们的面,训诫长兄不要打着自己的牌子辱没燕家风骨。燕公虽是兄长,却只能低首赔笑,不敢反驳一句。近些年燕公突然把燕家经营得风光起来,腰杆这才挺直了不少。有这层关系在里面,你还觉得什么伯侄不分家吗?” 石凌恍然大悟,照这样子看,那燕离彧这般不给自己长兄面子,两家关系应该确实不怎么样啊。 他摸了摸下巴又追问道:“这燕离彧是干啥的,能把长兄当儿子一样训。” 白启望着不远处的朱漆大门,眼神有些复杂:“据说燕离彧是太一戟州分院的副院长……” 石凌有些愕然:“太一院?那他岂不是灵修士?” 太一院不就是荣老说的那“一府一院”中,专门给官家培养灵修士的地方吗? 这燕离彧也有意思,自己在给官家做事,又不准自己兄长跟官家处关系。 白启有些幽怨地道:“何止是灵修士这么简单,他还是少数的‘先天灵觉’之人,听说少时天赋被发现后,有不少隐世大宗慕名邀请其入山门,都被他一一拒绝。原本是个可以扶摇而上九千里的人,却宁肯龟缩在书院里不出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石凌看他一脸怨妇样,有些好笑道:“哈哈,别人决定自己想干什么还不是很正常的事,你纠结这个做什么。” 白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显然是懒得跟石凌在这个问题上争辩。 石凌看出他有些不快,想到他被误认为“先天灵觉”,最后又化为泡影的事,心中了然,转移话题道:“燕澔又是个什么人?我瞧他打扮,看上去还挺有头有脸的。” 白启冷冷答道:“燕澔沾了他爹的光,虽不是先天灵觉,但十二岁那年就通过了太一院的灵测,算算年头现在已经快学成出院,可以直接去千机府任职了。” 一门双灵修? 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事,难怪燕离亭以前要靠长兄名声来给自己撑门面了。 石凌眉头紧蹙。 白启的话自然不会有假,照这样看的话,燕离亭一脉一向羸弱,突然风光起来只怕另有蹊跷,说不定就是因为与阴湖生搅合在一起,才得了不少好处。 就是不知道燕离彧和燕澔这两个灵修士在其中掺和了多少,若他们也是帮凶,事情就不好办了。 原本还以为要面对的仅仅是阴湖生,此时如果再加上这两个人,这趟水实在是深得很啊。 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又该怎么应对? 石凌深思片刻后,趁白启不注意,背转身来打开了腰间黄皮葫芦。 小嘎得到指示滑溜出来,从柴房门缝间挤出去,贴墙根而行,绕过守卫钻入了那扇朱漆大门。 虽然小嘎听不懂其他人说话,但还是能通过命魂沟通直接将自己看到的事物告诉石凌。 把它放出去,主要是在了解了燕家两脉之间的矛盾后,石凌隐隐觉得这两个人并行走入的这院子肯定有古怪,必须得探探。 看着小嘎顺利潜入后,石凌抬手阻止了欲出去的白启:“暂时先不管那焚尸房了,等等再看。” 白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见石凌一脸严肃地盯着窗外,明显不准备跟自己解释,便皱眉站在一旁不再多言。 没过多久,石凌清晰看到一条赤影从朱漆大门底下一闪而过,以极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待小嘎近到他三丈范围内,两人命魂已经能够交流,石凌立马就知道了刚才小嘎所看到的一切。 这院中果然有古怪! 仔细琢磨了下后,石凌走到窗前对白启道:“你能帮我把那院子前的护院引走吗?但也不能闹出太大动静。” 白启顺着他的眼光一看,皱眉道:“你要进主院?那地方没燕公允许,连守卫都不让进的。” 石凌笑道:“那不就正好,只要能够混进去,里面就是安全的。” 白启眉间微皱,深深看着石凌,似乎想把他看穿:“你到底是想干什么?我娘服了这么多的药都不见好,你那小管药水立马见效,肯定不是凡物,说不定还价值连城,你说给就给了,断然不是贪财之人。” “既然不是为了窃物而来,难道是为了行凶?燕公以前虽然口碑不佳,但这些年可确实做了很多好事,你若是偷点东西我不管,但不能对他不利。” 说完,他走了几步,隐隐挡住了柴房大门。 石凌一愣:“你难道还要阻止我?” “小利不能乱大义,燕公要是出事,燕家公院这么多老弱病残谁来管?”白启捏紧拳头,态度不言而喻。 石凌没想到他会有这层心思在,却也不想跟他此时发生冲突,劝道:“你娘的病可不是三管药水就能治好的,你现在要是跟我闹出动静,到时候谁来救你娘?” 白启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神情有些沮丧。 石凌走到他身旁,犹豫了一下,重重拍了他肩膀道:“你放心,我不是为了燕离亭而来。” 白启眼中总算有了些神采:“当真?” “当真,”石凌答应着,迟疑了一阵又补充道,“不过,这燕家公院可没你眼里所看到的那样好。” 见白启一脸茫然,石凌想了想后道:“相信我的话,带着你娘离开,越早越好。” 白启只是皱眉看着他,显然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离开燕家公院? 自己和娘除了在这里能过上个安心日子,又还能去哪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养尸池 石凌见他没答应,心里叹了口气,有心想解释一下,可想起刚才小嘎告诉自己院子里面的事,又明白现在不能再拖延下去:“先前你不是也说了,你娘进来后情况还变差了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只有你娘是这种情况……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你先帮我引开人,等办完事我再来找你。” 白启将信将疑着在石凌催促下出了门。 “疼死我了,药夫子,药夫子,你快出来救人啊!” 白启一出门便捂着个肚子惨嚎着往里院奔去,被那游廊上的护院一档,竟然直接低头将其撞翻在地。 “站住,内院也是你瞎闯的吗?” 那朱漆大门前的两个护院一看,这还得了,赶紧奔过去跟白启拉扯在了一起。 石凌当机立断,侧身出了柴房,以极快速度奔到院墙之下,借地一蹬攀上墙垣,翻身而入。 院中有口布满青苔的石井,井水上浮着几朵含苞怒放的金莲,随风缓缓而动,透着股清冽心脾的香味。 他抽了抽鼻子,轻车熟路地直接来到院中的一处房门前,侧耳倾听一番后,尝试着开了下窗扇,发现其中一扇竟然没锁,赶紧猫着腰爬了进去。 房间很大,当门是扇鹤飞岩烟的屏风,绕过去后,靠墙置放着长条案,条案上摆着两座沉香博山炉,炉盖因山势而镂孔,炉座饰以卷云纹,上为一羽人托炉,造型工艺极为精巧。 墙两侧挂着条幅,左书“知止而能定”,右书“虑而后能得”,横批“刚武不折”。 这是燕家先祖燕无伤亲手写下的家训。 房中空无一人,之前进入的燕离亭和燕澔竟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一切都在石凌意料之中,不然也不会这么大手大脚地闯入。 他看了眼墙上的条幅,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嘟嚷了一句“写的什么鬼”,然后便行到了条案右边的博山炉前。 他轻轻用手扭动了几下香炉,看了下地面,见没有反应,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仔细端详,只见这造型精巧的香炉上有数十个镂空之处,凑近了往里一瞧,黑糊糊地看不出个所以然。 小嘎只说燕离亭这在破炉子上捣鼓了下,地上就开了条道…… 这鬼玩意到底该是怎样打开? 赤金小蟒虽然是异种,但终究年纪尚幼,又没吃过什么逆天的灵物,神智虽生,却不成熟。 所以虽然能帮石凌打探,但终究无法区分哪些事情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更没有去刻意留心一些细节。 就像这博山炉,如果是石凌亲自看到,肯定会专门注意机关的打开方法,但小嘎却只看了个大概就回来了。 “设计这鬼玩意的人倒真是手艺精巧,比寨子里陷阱设置得最好的人都强多了……按也不是,扭也不是,难道这些镂空的地方是钥匙孔?” 石凌灵机一动,尝试着将手指伸了进去,只进去一点点就被卡住了,但他轻轻拨弄了一下,发现里面确实有凹凸不平的感觉,很像是锁眼齿槽。 “这就麻烦了,没钥匙还开个屁……” 他有些颓然地趴在了条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博山炉。 在知道地砖之下有密室后,他原本是不打算就这么冒失进去的,但小嘎对声音气味什么的比较敏感,依它所说,这机关打开时悄无声息,而且当时它听到燕离亭两人边说话边下密室时回音很大,说明底下的空间极为宽广。 想来只要谨慎点偷摸进去,被发现的几率应该也不大。 而且燕离亭和燕澔两人之前一脸匆匆之色,肯定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去做,保不准就跟阴湖生有关。 这绝对是自己了解阴湖生来历,乃至摸清燕家到底扮演什么角色的最好机会。 所以他不得不冒险一探。 正在发着牢骚,他只觉胸前小树干一阵微微颤动,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条长长的玉线已经探了出来。 竟是那可以依他心意变化的白玉牌。 玉线似乎感知到了石凌所图,在空中扭动了几下后,从博山炉的一个镂空处探了进去,没多久又从另外一个镂空处钻了出来。 只见玉线上莹白的光芒微微一闪,明显能看到在炉中的玉线开始膨胀变形,最后只听“咔”地一响,博山炉中响起极细小的机关转动声,地砖沉陷,缓缓打开了一扇门。 石凌看得目瞪口呆,感情这玉牌还有这般作用,估计是直接跑机关里填满了齿槽空隙,然后打开了机关。 这可不就是把活钥匙! 石凌暗道神奇,将玉线收回,藏身在条案后等待了几息,发现没有动静后,小嘎当先而下,他放轻步子紧紧跟在了后面。 密室暗道中全是一尺来宽的方形鳞石,石壁上镶嵌着不少长明珠,光线虽昏暗,却不影响视线。 下了个长长的斜坡后,暗道越来越宽,走着走着,石凌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尸臭?! 石凌心里一咯噔,这味道简直就是阴湖生的标签,看来自己是找对地方了。 再行一段距离,暗道通向了个足有一个院落那么大的空地。 空地中央用青砖砌了个池子。 确切地说,是养尸池。 池子中,层层叠叠地堆放着不下百来具尸体,腐的腐,烂的烂,覆盖着厚厚一层惨白的菌丝,上面结着一株株刚冒头的化阴菇。 若不是这化阴菇有镇尸臭的作用,这地方根本就是生人难入,天知道会有多恶心。 果然是尸菇,燕家怎敢如此!! 瞧着那一张张诡异的笑脸,石凌怒从心来。 阴湖生坏事做尽也就罢了,这燕家简直比阴湖生还可恶,打着救济乡邻的幌子,行的却是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这些尸菇以活人为肥才养得最好,天知道那些抱着对生活的希望和对燕家的感恩而来的贫苦人,最后在这里被菌丝侵袭全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是怎样的绝望和痛苦。 这燕家,真是该死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内讧 石凌克制住自己情绪,四处一打量,忽然看见在养尸池正上方的洞壁上,镶嵌着张布满了星星点点铜锈的门板,板边有活页,看样子应当是可以打开通向其他地方。 他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走来的方向和路程,思考片刻后脑海里有了个大概的图样。 这养尸池所处位置应当差不多就在那焚尸房的正下方,如果猜得没错的话,燕家应该是将死尸甚至是活人带入焚尸房后,李代桃僵,再将兽尸或者其他生物烧成的灰当作骨灰送出去。 而这石壁顶上的铜门,应当就是连接焚尸房和养尸池的通道。 正想着,石凌心里突然一动,游走在周围的小嘎传来了警戒的讯息。 他轻手轻脚地绕到养尸池对面,这边通向另一条甬道。 侧头一瞧,甬道并不深,两旁开着四个石室,此时最里面那间正传出争执的声音。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没经过我同意就私自杀人!” 说话之人声音沉郁,明显能感受到其中夹杂的火药味。 石凌脑海里立马浮现出燕离亭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心里猜测着这厮是在对什么人发飙。 “燕公何必如此紧张,我要土伯杀的都是些本就有疾在身的病秧子,你把药夫子那里打点好就没事的。” 这回答之人一张口,石凌就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这声音早就被他刻在了脑海最深处,无数次在梦里出现。 不是阴湖生还能有谁!?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强忍住不顾一切过去直接宰了这人的冲动。 石室内,阴湖生盘膝坐在石床上,丝毫没有因为燕离亭和燕澔两人的到来而起身的意思。 土伯低头垂手站在其侧,隐隐将阴湖生护住。 “打点?你三天连杀十多人,这群俗人无知无畏,你当千机卫那群狗也是吃干饭的?要是闻着味过来,坏了大事的话,我看你怎么向那位交待!阴重凕来了都护不住你这鳖犊子!” 燕离亭不知是因阴湖生没有礼数还是敷衍了事的态度激怒,话到最后竟然开口骂了起来,就差没跳起来指天抢地。 石凌不用看都能想象出燕离亭现在的样子,心里暗道真是识人不看相。起初远远看到燕离亭时,从外表来看还真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哪想到马上就见识到了他光鲜外表下粗鄙不堪的内在。 原本在听到“那位”二字时,阴湖生也是神情一滞,但当听到燕离亭最后提及阴重凕,他心里闷着的一股子火就止不住地往外蹿。 要不是阴重凕这老不死的,自己又如何会落得如此狼狈!不是运气稍微好点,差点就连命都丢了。 好不容易逃回来,又他娘的正好碰到他把化阴菇全部带走,不然自己早就恢复灵力杀上黑云山抢回宝贝了,哪里需要跟老鼠一样窝在这地洞里。 这老东西就是存心跟自己作对! 想着驭魂宝篆,阴湖生脸色愈发难看,阴阳怪气地道:“燕离亭,我少阴宗行事还不需要看你脸色。你宅子里那点灵药还不都是那位赏的,你舍不得拿出来也就算了,还真以为扯着那位的旗子就能给自己长脸了?不要忘了,几年前你只不过是我少阴宗养的一条狗!” “若不是为了配合我这养菇之法,你以为你这燕家公院建得起来?你那就会扇个扇子卖骚的废物儿子又能得到那份机缘?没了燕家,我少阴宗何尝不能再去找张家李家。而你呢?没了我少阴宗,你什么都不是懂吗?什么都不是!” 燕离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被阴湖生这番话噎得不清。 话虽不好听,但都是大实话,他竟然无力反驳,最后竟然求救式地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燕澔。 明明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刻却还要想着去靠自己侄子来撑脸面,这燕离亭虽因这几年的风光长了几分脸,但终究是半路发家没底气,着实不是什么人物。 燕澔直接忽略了燕离亭的目光,伸出手掌来,反复端详了一番,似乎很满意这细长干净的手指。 他习惯性地轻轻搓动了一下后,抬眼看向阴湖生,轻蔑一哼:“这世间有些人,恰如井底之蛙,自以为独得一方天地,那些掷桶入井打水之人皆是承其恩惠。却不知道,除了他自己外,没人知道其存在。说不定哪天,一个桶子没丢好,就把这自以为是的东西给砸死了……” 这番明晃晃的嘲讽,阴湖生自然受不住,他怒目望向燕澔:“你算什么东西?燕离亭,你也是了得,如今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敢让他掺和进来!” 听起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燕澔。 “我算什么东西?你倒可以猜猜看。” 燕澔的脾气远没他看上去那么好,话音未落,已经直接提掌,很简单的一掌隔空拍出,一股恐怖的灵力波动如银瓶陡然炸裂,直袭阴湖生面门。 阴湖生哪想到这人说出手就出手,更没想到这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人会有如此恐怖修为。 他几乎是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连盘着的腿都尚未打开,脸颊已经被如刃般的灵力割得生痛。 “土伯!” 阴湖生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惨嚎。 眼前这人的实力之强简直超过了他的想象。 看上去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可能就拥有如此手段!从灵力澎湃程度来看,估计已经开了灵门! 三十岁的灵门境! 燕离亭这是哪里找来的帮手?自己怎么毫不知情! 不需他呼唤,几乎就在燕澔出手的瞬间,土伯已经身形一动,移步到他面前,双臂交叉,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他闷哼一声,身子略微往后一仰,显然有些吃力。 刚一站定,他立马躬身合掌急急道:“这位爷请住手,以前没见过才多有冒犯!敢问可是燕澔公子?” 由不得他不急,在灵力激荡下,燕澔衣袂飘飘,竟然还没打算收手。 “能挡我一击,倒是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一个焚尸的老头也能有这般能耐。给我闪开,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也算是代他爹管教管教了。” 土伯心里哀叹你这哪里是管教了,刚才那一掌要不是被我挡住,直接就能把少宗主拍得吐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绝尸甲 土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阴湖生已经气急败坏地反驳道:“阴重凕都没资格来管我,就凭你?修为高又怎样,敢擅入我石室,也得看你有没有命出去,今天就要你知道我少阴宗的厉害!” 他牙关紧咬,眼中异芒一闪。 石室靠墙摆放的大翁缸中,立马有一个开始轻轻晃动,密封住的盖口被微微震开了几分,一股陈血的味道刹那间四散开来。 这其中,还掺杂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香味。 像是陈年脂膏的味道。 下一刻,一只怪异的手突然从翁缸中伸出,搭在了缸子边缘。 燕澔瞳孔猛地收缩,退后一步后,身上气势立马又涨了一大截,显然是戒备到了极点。 以他的修为,几乎可以吊打阴湖生,但是这大瓮缸中伸长来的怪手委实有些恐怖了。 那怪手虽似人手,却明显长了一大截,没有皮肤覆盖,血肉似陈年琥珀,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筋络,正在剧烈地膨胀收缩,让人几乎以为每一次膨胀到极致时都要炸裂开来。 指间更是长着半尺来长的锋锐指甲,轻轻一碰到翁缸,立马就在上面刮出了道道白痕。 阴湖生此时单手勉强撑住身子,显然翁缸中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操控。 但他看到燕澔戒备神情,却立马狂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去死吧!” 翁缸中传来一阵骨节扭动之声,盖口猛地被顶起来大半,那股神秘脂香立马充斥了整个房间,眼看里面的东西已经彻底苏醒,马上就要钻将出来。 “住手!” 一声爆喝之下,土伯原本岣嵝着的身体似乎伸展开了几分,回身一巴掌直接把阴湖生抽得趴在了石床上。 翁缸中的东西失了操控,那怪手从缸沿上滑了下去,盖口也重重砸合了下来。 阴湖生擦了下嘴角溢出的血,直接傻掉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土伯会在他施术时不顾反噬地打断自己。 长这么大,土伯对自己一向恭敬顺从、百般维护,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别人的缘故对自己翻脸。 下手之重,更是几乎将他半边脸都抽麻了。 他羞愤道:“你这老东西跟阴重凕一样,果然也是靠不住!” “少宗主!”土伯眼中全是不忍之色,“你看清楚了,这位是太一院五堂甲首!缸中三绝尸甲才过起煞阶段,尚未养成,若让它被新血刺激,根本不是你我能操控得了的。你图一时之快,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阴湖生大口喘着粗气,一开始还有些不服,但随着土伯的话讲完,他起伏不停的胸口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燕澔衣袖位置,那里正绣着不仔细看就会被忽略掉的浅纹图样。 冰灯玉露…… 还是五瓣…… 看到这,他一下就蔫了。 冰灯玉露是太一院的标志,无人敢仿冒。 太一院学子都是穿制式青襟,但在每年一次的院试中,能得一堂甲首者,可绣一瓣冰灯玉露在衣服上。 能得一堂甲首已殊为不易,但凡能得三堂甲首,基本都会被重点照顾,成为千机府内定的人选。 燕澔青襟上绣有五瓣冰灯玉露,进千机府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进去后凭这五堂甲首的本事,步入上位只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要灭个小小的少阴宗,抬抬手都会嫌费劲。 想起千机府的地位,阴湖生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他本就不是什么骨气奇高之辈,刚才抛出那番掷地有声的话,多半是因为连日来的憋屈实在是压不住了,这才一时之间上了头。 此时一冷静,心里虽还在骂骂咧咧,身体却诚实得紧,立马就跪拜在了石床上。 “燕爷!燕爷息怒,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以您的身份也会到这种地方来……” 说着说着,阴湖生突然又愣住了。 自己等人干着这些天怒人怨的事,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被千机府灵监司发现。 现在一个未来的千机卫就站在自己面前,却突然变成了自己一伙的…… 该死的阴重凕,终究只是把自己当成个培育尸菇的帮手,除了尸菇的事外,自己一无所知,连燕家这小子加入进来了都不知道! 燕澔不置可否地点点了头,忌惮地扫了眼墙角的翁缸。 刚才翁缸中那东西苏醒之时,他立马泛起一阵莫名的心悸。 那种感觉,就好像翁缸中的东西一丹出来,自己就只能沦为猎杀对象一般,完全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已经是很骇人听闻了。 要知道,灵修之间相差一境便有如横隔天堑,足以决定生死。阴湖生撑死了也就是藏灵小成的修为。但其施术之下,竟然能让已开一扇灵门的自己完全生不出抵抗之心。 这什么三绝尸甲的厉害,土伯应当是没夸大半点。 经这一出,燕澔也算是对少阴宗的诡异手段多了几分认识。那位选择和阴重凕合作,看来还不仅仅只是因为那一件事…… “这三绝尸甲是何来头?”他故作镇定地问道。 阴湖生瞧出他有些色厉内荏,心里冷笑一声,多少存着些显摆心理地解释道:“三绝尸甲,严格上来说已经不属于人间之物了,它乃我宗遍寻泛古大墓找到沉香古尸,再以秘法炼制,历经青眼、瞳光、血散、阴骨、天风、入魄等六煞才能大成。门中现有两只,我这只才刚起青眼煞,算不得什么。我爹那只半只脚已过天风煞,那才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燕澔听得脊骨发寒,不过也猜测着这等邪物绝对是见不得光,不然这少阴宗不会沦落到如今寥寥数人,还要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地步。 土伯见两人总算都有了收手的意思,心里重重舒了口气。 客套的话还是要说,他朝燕澔一揖到底:“燕澔少爷,不知者无罪,您大人有大量,还请以大局为重,不要再为难于我们。” 这番话把身份摆得很低,说得滴水不漏。 第一百六十四章 石凌的计策 燕澔有了台阶可下,长袖一挥顺着说道:“行了,终究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这番只是顺道过来看看。这燕家公院的事,你们还是要与我大伯多商议才行,擅自妄为的事要是再发生,惹出纰漏的话,你们全宗那几条命加起来都不够杀的。” “这个我们自然知晓的,全因少宗主有伤疾在身,一时之间又苦无灵药,向燕公这边寻过帮助,只是燕公有困难,我们也不好勉强,才只好行此下策……”土伯低眼垂眉说道,不着痕迹地把锅往燕离亭身上推去。 他老于世故,已经看出燕离亭和燕澔谁才是主事之人。 这燕澔年纪虽轻,在整个事件中只怕介入得比燕离亭还深,是一直隐藏身份站在其后,直接与那位接触,知晓众多秘密的人。 反观自己和少宗主,才真的只是打下手的人,除了培育尸菇外,就连如此大量的尸菇最后去了哪里,用途又为何也不知道。 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呐…… 土伯目光复杂地看着阴湖生,心中长叹一声。 听着土伯的话,燕澔眉头微微一皱,他见燕离亭闭口不言,有些暗恨自己这大伯真是扶不起的烂泥。 以他暗中的身份,原本并不想太早暴露,只是一来他本就是燕家之人,入这燕家公院原本就无可厚非,不怕惹人怀疑。二来眼前这主仆二人终究是和自己一条船上的人,决计没有胆子出卖自己。 所以,他在听到燕离亭一脸愤然地告诉自己燕家公院出事了的时候,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便心急火燎地一起赶了过来。 要知道,这么些年的布置,很多事情都已经快到尾声。要是这时候出点岔子误了大事,最后那位怪罪到他头上的话,只怕痛快死去都会是一种奢求。 “阴家少主既然有需要,本也应该雪中送炭。大伯,你还是亲自回去一趟,取些灵药过来吧。”燕澔淡淡道。 什么? 燕离亭哪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样的局面,他胸口都气得鼓了起来,怨怒道:“宅子里的灵药都是积攒下来给池儿用的,我悬着个脑袋尽心尽力经营这公院才换来了那些东西,现在你叫我送给他?不可能!” 燕澔对自己这大伯明显没什么耐心,冷冷道:“没有什么不可能,我说给你就给!要是你觉得自己有能耐独自撑起这个摊子,大可留着那点东西给燕池用。” “你!”燕离亭被噎得手指头直颤,却硬是没底气继续说下去,最后身子一委顿,有些疲累地说道,“明日就给你们送过来。” 燕澔见目的达到,也不想把燕离亭逼得太狠,又放缓声音安慰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心齐,不能把眼光局限在这些蝇头小利上。等大事一成,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不得不说燕澔真是拿捏住了燕离亭的命脉,这话一出来,原本如丧考妣的燕离亭立马又回过神来,重重点了下头。 土伯见燕澔三言两语就摆平了燕离亭,暗自吃惊其能耐,目光瞟到他指上造型精致的虚灵戒,又忍不住闭了闭眼。 就凭燕澔五堂甲首的身份,还有暗中那位的支持,这虚灵戒中的灵物只怕倒出来能堆满整整一石床。 真想帮少宗主一把的话,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自己半点都不愿拿也就算了,一脸诚恳地劝起别人来倒是头头是道…… 解决好了这个事情,燕澔和燕离亭便告辞离开了石室。燕澔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少不得要到公院四处巡视一番,了解一下经营情况。 两人自然没有撞见潜入秘室的石凌,因为此时的石凌正急速飞奔在赶往燕家大宅的路上。 他在阴湖生施术唤醒大翁缸中的三绝尸甲时,便已经手忙脚乱地离开了。 实在是有不得不走的原因。 他虽然不知道石室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就在阴湖生失去理智般喊出“去死吧”的怨言时,原本被他化形后拿捏在手里的薄刃玉刀竟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 那石室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与其产生了牵连,让其欲挣脱石凌而去。 石凌自然赶紧将其死死握住。 要是让这东西飞过去,可不就直接暴露自己的存在了。 玉刀在其手中不停地震颤,似乎又因为感受到石凌的意志而在苦苦收敛。 最后,石凌感觉再这样下去动静会越来越大,赶紧将玉刀压在胸口后,原路退出了暗室。 刚一离开,玉刀就恢复了原样,只要石凌不再对其施令就完全没有了动静。 他百思不得其解,那石室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白玉牌? 不过既然出来了,他也没打算再回去。 “凡猎之道,避其锋芒而侧击之。” 这是石凌七岁那年,石爷带他入山狩猎时所教导,之后又在无数次险之又险的境遇中,用伤痛和鲜血悟透的道理。 就算白玉牌没出异样,当他隔着数道石墙仍能感觉到燕澔出手所掀起的劲风时,便明白今日已经没了报仇的机会。 只能先离开再另做打算。 他心思急转直下,立马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阴湖生看样子伤势未愈,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自己绝对不能继续拖延下去,趁其病要其命才最稳妥。 只是现在这厮周边不确定因素太多,那个土伯还有燕澔明显修为不俗,自己只能在其落单的时候复仇,不然多应对一个敌人,就多一分危险。 刚才他们矛盾的焦点不就是燕离亭不愿把燕家宅子存的灵药给阴湖生用吗? 自己就直接趁燕澔暂时还停留在这边,火速赶过去将那些灵药洗劫了。听到老窝被端,燕澔肯定得火烧屁股一般赶回去,公院这边肯定也会跟着乱起来。 越乱,自己的机会就越大。 他一路上争分夺秒,专拣小路而行,以令他自己都吃惊的速度赶回了燕家老宅。 深喘了几口气,他左右观察一番后翻墙而入。 宅子中虽也有不少家丁巡视,但相对燕家公院那密不透风的岗哨而言,几乎可以说就是形同虚设了。 毕竟,燕家公院里藏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旦被人发现端倪,带来的就是杀身之祸,所以燕家花费的人力和心思最多。 反观这燕家老宅,虽在这上野乡也算是豪宅一座,但上野乡一向民风淳朴,就算有些不成气候的小毛贼,几队家丁便足够对付了。 这就恰好便宜了石凌。 他在小嘎这极为靠谱的眼线帮助下,时而贴墙根而行,时而猫在草堆等待巡逻家丁走过,很快便潜入了内院。 原本他还想着像灵药这么贵重的东西,燕家肯定是藏在这闲杂人很难进入的内院,要找出来应该不难,可进来之后就傻眼了。 粗略一数,这内院中少说也有十几间房子,这一间一间甄别过去,既浪费时间,又极容易被人发现。 他躲在暗处正发着愁,东厢房的房门突然打了开来,然后他便看见了一张熟脸。 燕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红,别闹 此时这位爷正从房内探头探脑出来,扫视一番后又缩了回去。 没多久,一个婢女满脸潮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前般,扭扭捏捏从房内走了出来。 只见燕池坏笑着在其身上轻摸一把,小婢女脸上红云更深,嗔怪着回头一望,轻轻跺了下脚,一溜烟走远了。 石凌早就在黄老仙这“良师”的教导下对那翻云覆雨之事小有了解,此时瞧这两人神情,哪里猜不出他们刚才在房中干了些什么。 总不至于是在里面锻炼身体。 黑云八寨本来民风就比较淳野,十五六岁初尝云雨之欢的大有人在。石凌见怪不怪,原本没往深处想,突地却冒出了个点子,暗道燕池这骚包出现得还真是时候。 别人不知道灵药在哪,这货却没理由不知道,直接擒下逼问不就最直接。 他溜进最近的一间空房里,找了套衣服将自己一身破烂换掉,又撕了条黑巾蒙上面,确认将自己掩饰得没有破绽后,摸到了燕池房前。 房门没锁,毕竟很少有人在自己家中还百般防备。 他运转金刚劲,一闪而入正准备雷霆将燕池制服时,发现这骚包竟然躺在床上,没半点风范地四仰八叉着睡着了,倒是省却了一番功夫。 他走到床前,轻轻推了几下。 “唔……小红,别闹……”燕池砸吧着嘴巴,迷迷糊糊地摆了摆手。 石凌可没这么多耐心墨迹,直接扬起手来狠狠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 “打劫!” 疼痛之下,燕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然后就骇然发现自己正被一柄巴掌大的玉刀抵在脖子上。 玉刀材质看上去很是粗糙,刀刃上的锋锐之气却割得肌肤生痛。 他摸着还在生疼的脸颊,傻傻地望着眼前明显有些衣服不合身的蒙面人,有点被这毫无防备的一巴掌打得搞不懂状况了。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好好地躺在自己家床上就被打了? 刚才没听错的话,这是想打劫? 好不容易把思绪理清,燕池回过神来后像是看傻子一样望着石凌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打劫到这来,是想找……?” 一个死字还没说出口,石凌已经一把将其从床上拎了下来,抬脚踩在地上。 “你!”燕池脸都被踩得变形了,这才意识这是碰上了完全不讲道理的狠人。 只不过奇怪的是,他总感觉眼前这人有些莫名的熟悉,而且越想越觉得好像最近打过交道一般。 他暗运灵劲,心里发着誓怨,等自己翻身起来,定要扯开这人面罩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人,然后吊起来放狗活活咬死。 下一刻,他便傻眼了,踩着他的脚似有千斤重,任他如何运转灵力,身体都没办法挣脱半分。 这个世道是怎么了! 自己好歹也是灵修士啊,怎么就这么不值钱! 前些时日被个野小子打得骨头都断了,这里才刚好没多久,现在竟然又随便蹦出个人来欺辱自己,这人身上明明感觉没有灵气流动啊…… 石凌担心着燕澔随时会回来,必须赶紧用狠手段逼问出灵药所在才行。 他将玉刀压在燕澔小手指上,狠狠道:“问一个问题,答得上来,我立马就走,不答,直接斩你一根手指,听懂了没有?” 燕澔丝毫不怀疑自己稍有犹豫就要变残废,脸都吓白了,使劲眨着眼。 “燕家存的那些灵药在哪?” 燕池听到问题脸就变成了个苦瓜,这哪里是问问题,这直接就是要人命啊。 灵药对灵修士的价值极为重要,尤其是对他这种刚跨入修灵大门,藏灵未满的弱鸡而言更是至关重要。 灵修士在完全走完入灵三步,答到灵体通达之前,身体就好像是一个带漏嘴的壶。一旦灵药跟不上,就会一落千丈倒退回原点。而且原本已经灵气改造的肉身也会倒退回原样。 石凌见燕池还在犹犹豫豫拖延时间,想着燕家恶事做尽,对付这种人根本不需要怜惜,一手捂住他嘴巴,手起刀落,一根小手指已经被齐整地切了下来。 玉刀太过锋利,燕池半天之后才感觉到连心的疼痛,冷汗直冒下,嘴巴又被捂住叫不出声来,闷着吭哧了良久才逐渐平息下来。 看着那一截带血的手指和燕池蜷曲的身体,石凌也是抿紧了嘴唇。他第一次下狠手干这种威逼他人之事,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想到石爷之死和燕家犯下的累累血案,再加上如今已经是势成骑虎,石凌只能强压下其他念头,放狠了声音道:“再问一次,答得不让我满意的话直接斩你一手!” “别别别!灵药就在我屋内,我取给你!”燕池声中已经带了哭腔。 燕池终究比石凌大不了多少,在踏入灵途之前,本也就是个在长辈护荫下游闲乡里,时不时作点小恶的二世祖。 此时被石凌连伤带吓,早已慌了神,哪里还管什么灵药和未来,当前只要能保住自己一只手,把谁卖了都无所谓。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些灵药是如何来的,只知道从前几年开始,每隔一段时间他爹就会带回来一些灵药,小心地收藏好。 崽用爹的心不疼,他还想着估计就是自己爹做生意赚来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再赚回来就是了。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爹几乎是赌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才换来这些灵药,也不知会如何作想…… 石凌收刀将其从地上扯起来:“别给我玩什么花样!” 燕池哭丧着脸小心托住自己的残手,还好毕竟是经灵气滋润过的身体,此时切口处的血流得已经不多了。 他踱步到书案前,石凌将玉刃顶在其腰侧紧随在后。 燕池轻轻握住书案上的一个祥云飞鹤青花笔筒,微微闭上了眼睛。 没动静…… 几息之后,还是没动静…… 石凌有些忍不了了,刀尖顶上去几分道:“你在搞什么鬼?” …… (祝福大家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第一百六十六章 醉了醉了醉了 燕池身子忍不住前倾一下避开了刀尖,气息立马就泄掉了,有些委屈道:“这是奇门师打造的机关灵器,必须要我灌注灵气片刻才能打开。” 奇门师是七大灵匠之一,擅长制作各种灵修士才能驾驭使用的奇形精巧之物,大至帝王墓穴封门机关,小至寻常修士的储物灵戒都出自其手。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倒是自己错怪他了。 同时也心叹灵修士的花样实在是多,这趟要不是自己找准了人,别说找不到机关所在,就算找到了也是野猪啃刺猬无从下嘴。 “我当然知道是奇门灵器,你给我快点!”石凌嘴上当然不会服输,义正言辞地催促道。 燕池自认倒霉,重新握上青花笔筒。 片刻后,只见笔筒上的祥云野鹤一下活了起来,云随风走,鹤翔天际。 青花绚烂间,只听“咔嚓”一声,左边墙上的千秋书架从中分开,现出后面的暗室来。 石凌立马就感觉到胸前的小树干一阵晃动,绿葫儿这是闻到肉香了。 他心里啧啧称赞着奇门师造出的东西有点意思,逼着燕池当先进入。 入室之时不经意间摸到那春秋书架,只觉触手冰凉,有一丝寒意直透指背。 看样子,这书架应该也是特殊材质打造,能隔绝灵气,不然绿葫儿早就大致摸清楚灵物的方位了。 暗室并不大,三面皆是框格架,摆放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玉盒,地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用来暂时储存灵物的纳灵袋。 石凌顺手打开一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株碧水灵芝,芝叶肥厚,色泽深沉,一看就是好东西。 确认燕池没有耍诈后,石凌盯着燕池看了几眼,后者心中发毛,忙道:“都在这里了!” 石凌点点头,陡然出手一掌砍在了燕池脖颈上,在其将晕未晕之时,福至心灵般,用恰好能让他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少宗主需要的灵药总算是有了着落了。” 少宗主?什么少宗主? 燕池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不明不白地晕厥了过去。 石凌看到燕池一瞬间的迷茫,心里暗道难道自己猜错了? 原本他还想假装下是阴湖生那边的人,挑拨下灌下搅浑这潭水。可这种情况下燕池不可能作伪,怎么看上去感觉这家伙对阴湖生和少阴宗一无所知一样。 难道他和燕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没关系? 若真是如此的话,自己斩他一根手指倒确实鲁莽了点,有些委屈他了…… 石凌摇了摇头,不管自己行事是对是错,已成事实便无法改变,更何况此时也不是去理清这些头绪的时候。 他快速动手将框格架上的灵物搜刮干净后,翻墙而出,沿原路急速而回,找了个能看到燕家公院大门的隐秘之处歇息下来。 接下来,就是等了。 刚才匆匆忙忙的都没来得及捡点收获,他边等边一样一样将灵药取出来细数。 好家伙,足足有四十三株灵药,而且他一个外行也能看出有不少灵药精光浮动,品质明显不低。 不待他叫唤,绿葫儿已经吭哧吭哧地从小树干里钻了出来,像穿花蝴蝶一样在灵药堆里摇头晃脑地跳来跳去。 石凌好笑地看着这情绪异常高涨的小东西,心里叨叨着可别高兴过头疯掉了。 傻乐着的绿葫儿突然止住了动作,有些疑惑地弯腰一把抱起一支碧翠欲滴,表面布满了云雷纹的竹筒。 它将额头在翠竹上轻轻一触,呆了呆后,将竹筒搂抱起来,献宝一样嘿咻嘿咻跑到石凌面前。 竹筒太重,它想跳又跳不起来,只能踮起脚使劲把东西往石凌递过来,样子急躁得很。 石凌被它这猴急模样搞得有点懵了,这小抠门什么时候变大方了,竟然还能从自己碗里挑东西给别人? 他将信将疑着接过竹筒,用手一摩挲,只觉竹筒表面的云雷纹质感极强。 他摇晃了竹筒,明显能听到里面有液体碰撞之声,此外,好像再没什么出奇之处。 石凌有些尴尬,就算再好的灵物又如何,对自己来说可不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半点灵气都察觉不出啊…… 他刚准备放下,心里猛地冒出一个念头,直接一下抖直了身子。 这……这难道是那百千璃竹中才有机会出现一小截的通灵竹髓? 再仔细一端详,回想起以前在石爷和荣老处得知的信息,石凌愈发确信了自己猜测。 这东西可是价值连城啊!指不定这一堆灵药加在一起来也抵不上。 他梦寐以求的两样东西,一是天星石液,二是通灵竹髓,这都是跨入灵修门槛的必备之物,没想到会在今日以这种方式得到。 可惜的是,鸳鸯成对才是美事。有竹髓没石液,通灵而不识灵,还是没用啊…… 石凌叹了口气,看到脚下绿葫儿正惦着脚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道:“你倒是眼力劲好,只是这东西我现在要了没用啊。这应该也是灵物吧,我看还是整点实在的,你喝掉弄点生机液出来。” 绿葫儿拍掉石凌的手,一脚踢在他身上,好像是有些生气于石凌的目光短浅。 它把竹筒往石凌一推,漆黑的小眼睛里满是坚决之色,不容反驳。 石凌拗它不过,念着自己喝了倒也算为将来打基础,便用玉刀撬开了竹筒。 一阵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立马晕散了出来,只是闻着就令人神清气爽,石凌眯着眼往里一瞧,竹筒里积着大半筒像陈年酒浆一样的粘稠液体。 石凌小抿了一口,立马目瞪口呆惊为天人欲罢不能。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令人意犹未尽的的东西。 入嘴之后,那股幽若深谷兰花,清香细腻的味道瞬间便化了开来,浸润到皮肉筋骨,似乎每一个毛孔都一下子通畅开来。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石凌刚砸吧着嘴巴还想再来一口,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腿一软就要歪倒在地。 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这不跟当日在山魈洞里连灌几口猴儿酒后的反应一样啊! 自己这分明就是……醉酒了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三条生机脉 石凌使劲晃了晃脑袋,还是止不住地想要软绵绵瘫在地上。 他心里着急万分,在这个关键时候竟然惹出这种幺蛾子来,这要是因为喝醉误了事真是肠子都要悔青。 凡事果然不能道听途说,估计石爷和荣老也根本不知道这璃竹里面的通灵竹髓原来是这么个玩意,闻着喝着没事,入体后竟然能引发这么强的反应,比烈酒还凶猛。 他眼皮子正打着架,胸前陡然亮起一阵绿光,清凉之意随之如波浪一样传遍全身,刚还浓厚至极的醉意很快便被驱散一空。 石凌此时的感觉很奇妙,脑海里浮现出体内两条生机脉在柔柔摆动的样子,那阵阵清凉之意正是从其处散发出来。 这两根玩意可真是宝贝,之前就驱除过巴虫儿的虫毒,现在竟然还可以解酒…… 解决了通灵竹髓的后遗症,石凌看着绿葫儿挨个将灵药汲取一空后,直接拿现成的璃竹筒,接了绿葫儿吐出来的小半桶生机液。 他端详着手里的竹筒,有些懊恼道:“可惜了,要不是这玩意喝了就要睡觉,现在倒是可以马上服下提升点实力。” 似乎听懂了石凌所说,绿葫儿拍了拍竹筒,眼神鼓励石凌大胆放心喝。 石凌愕然:“你可别坑我,上次喝时让我在赤砂洞里睡了好几天,差点就没赶上祖祭。” 绿葫儿拍了拍自己刻意挺起的小胸膛,意思是出了问题我负责。 石凌迟疑了一阵,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绿葫儿,抱着璃竹筒将生机液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他现在最缺乏的就是对自己实力的了解,不知道以自己现在金刚篆全开的状态,大致相当于灵修士什么境界了,对那些花样百出的灵术,也没太多应对信心。 当时那鹤九皋只是轻轻一指,就把自己困在水牢里动弹不得半分。 力气再大又有什么用,捏捏燕池这种弱鸡还可以,遇到厉害的连毛都摸不着一根。 绿葫儿肯定不会骗自己,只要确定喝了后不会一觉不醒,这么多生机液下肚,足够提升自己一大截实力了,对付阴湖生时起码又多了一重保障。 小半筒生机液入腹后,没过多久,石凌惊喜地发现自己果然没了以前的困意。 看样子应该是两根生机脉成型后,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跟着变强了。 体内无数亮晶晶的小珠子浮动着连接在了第三条冒出头的生机脉上,到最后,第三条生机脉长出了一大截。 石凌有心试试实力提升了多少,激发金刚篆纹后原地一蹬,只觉身体异常轻盈,离开地面数丈之高,重重落地后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第三条生机脉一出,除了力量增了不止三成,整个身体的协调能力和掌控能力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石凌有把握,如果此时自己再遇到被豺狗冯胜带兵围堵的局面,又不想伤人发生冲突的话,光凭灵活的身形就能从间隙中从容不迫地遁出。 他将绿葫儿收回,找来把芦苇将一地已经开始衰败的灵药清扫干净。 这是在无数次的山猎中锤炼出的谨慎性格,就算如此做可能并没有什么用,但习惯性地还是觉得要把自己的行踪痕迹抹掉更妥当。 刚干完这扫尾的事,石凌猛地伏低了身子。 一匹快马在乡道上急速奔过,骑者神色匆忙,不停地拿手擦着汗,瞧穿着,应是燕家老宅里管家之类的人。 石凌暗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奔马很快到了燕家公院门前,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骑者咆哮着“让开!都让开!”,连连将几个躲闪不及的流民蹭刮在地后,从虚掩着的门缝间穿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流民捂胳膊捂腿,哎哟哎哟地叫着疼,几个守门的护院刚才没反应过来,转过神后使劲吆喝着“拦住他”之类的话,慌慌张张地跟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马上人的身份都还没确认,这如果真是老宅的人还好点,万一最后发现是假冒的…… 想到公院严厉到几乎苛刻的规矩,几个守门人觉得脊骨一阵阵发凉。 石凌远远看着受伤后在地上打着滚的流民,眼中隐隐有怒意。 这骑马之人十有八九是燕家老宅发现燕池被劫掠后,派来报信的人,平时这燕家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到了自己后院着火的时候,就开始暴露出本性了。 公院内,正在凉亭饮茶扯谈的燕澔和燕离亭正在悠哉悠哉,当看到老宅管家连滚带爬奔过来,后面还跟着一大堆不明所以的护院时,燕离亭假装淡定地喝道:“慌慌慌张的成何体统!” 下一刻,当听到管家说出老宅被劫,燕池被割去手指后,燕离亭立马威严乍泄,像被抽掉了魂般差点就倒在地上。 燕澔明显就镇定得多,仔细询问了管家一番,当听到燕池被救醒来后说起劫匪最后说什么“少宗主的事总算是有了着落”的话后,一阵无形的劲气猛地掀起,逼得管家等人连连后退,以为燕澔要责罚人,吓得赶紧跪拜下来。 “倒真是看不出来,就少阴宗这几颗歪瓜裂枣里,还有如此为主子卖命的人!阴湖生得了我承诺,不可能蠢到再派人去强行抢药,这定是他宗门下有人不知内情擅自出头!真是好大的狗胆!” 燕澔横眉怒眼之下,有股子敢叫惹他之人血流百里的威势。 像他这种传承已久的大家族之人最重门楣,虽然燕池这老表在他心里没半点份量,但他可以看轻,却绝不允许别人来羞辱。 打燕池的脸,就等于打燕家的脸,等于打他的脸。 “少爷,要不我去乡守那边报告一声,我前几日还跟冯指挥使喝过酒,他肯定会卖个面子,严查此事的。” 管家跪在地上表功讨好道,希望让自己显得更有用一些。 燕澔扫了眼不远处窃窃私语着的诸多护院,低喝道:“滚!此事在你这就此打住,敢漏出去半点风声,让你活不到明天。” 管家吓得魂都打了几个颤,赶紧低下了头。 他原本以为就是个贼人入室劫掠的事,看样子事情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仇人相见 燕澔怒哼一声,斥退旁人后振袖而去,明显是要去找阴湖生质问清楚。 燕离亭缓过劲来,脸色也是阴沉得可怕,咬牙跟在了后面。 石凌则早已趁刚才的混乱潜入公院,躲藏到了朱漆红门大院的一间偏房之中,此时正小心趴在窗前,目光灼灼如鹰隼一般,死死盯着斜对面有暗门通向养尸池的房间。 没多久,房门被猛地推了开来。 一脸凝重的燕澔和燕离亭当先而出,佝偻着身子的土伯低头跟在后面,看不清脸上神情。 三人没太多交流,很快便离开了朱漆大院。 石凌跃上屋顶,确认三人出门后同乘一辆马车,在尘土飞扬中远去。 “原本想着能把燕澔引开就行了,没想到那土伯也跟着离开了,真是天助我也。” 石凌稍一思考,便想通了其中缘由。 定是燕池醒来后把自己最后那句话复述了出来,现在阴湖生那边也不确认宗门内是否真出了这样一个一心为主的“义士”,没办法给燕澔一个明确的交代。 所以土伯只能跟着过去看看现场,与燕池当面沟通了解详细情况后才能做定论。 石凌从房顶轻飘飘跃下,推门而入,唤出白玉牌化形打开暗门,猫着腰钻了进去。 阴湖生,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 密室中安静得可怕,能听到细微的风声从一些细小的缝隙里呜咽进来,让人没来由就有些紧张。 石凌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好的感觉。 空气中,除了那淡淡的尸臭,还增加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新鲜的血腥味…… 看来在他离开后,这里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贴墙而行,放缓了步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过养尸池时,他心里陡然一惊。 尸池中竟然有人在瞪眼瞧着他,眼中满是焦急之色,嘴巴使劲张了几下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身体似乎也动弹不了一分。 石凌皱紧了眉头。 白启!?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是已经变成活尸肥了? 他往暗道里面的石室方向张望了下,见没有动静,悄悄潜到了白启身边蹲下。 他先是快速检查了白启一番,发现他身上虽然有很多处被重力击打造成的紫黑色淤肿,却并没有什么割裂外伤后,稍微舒了口气。 跟巴虫儿等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多少对那尸菇有些了解。 那邪门玩意以活人为肥长势最旺,但必须从外割开皮肉播下菇种才能存活。 所以只要没有外伤,就说明身体内还是干净的。 “怎么回事?”石凌压低嗓门问道。 白启眼珠子转个不停,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见石凌领会不得,继而转为悲愤之色,任命般转了转脑袋,望向了身旁的一具老妇尸体。 这是实打实的尸体,眼眶深陷,早已失去生机的眼睛尚未合上,身上被利器划开了好几道血口,能看到有些白色的粉末洒在上面。 化阴菇苗…… 石凌瞧见白启神情,立马就猜出来了七八分。 这妇人应当就是他服侍已久的娘了。 只是之前在自己生机液帮助下,他娘明明已经好转了好多啊,怎么自己才往燕家老宅来回一趟就落得如此地步了? 石凌猜测白启应该是中了什么毒所以才失去了行动能力和语言能力,只是自己所有生机液都已经用光了,不然就可以帮其解毒了。 生机液…… 石凌猛地想起什么,在白启胸前摸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之前自己给出去的三竹管生机液。 看来,白启还没来得及给他娘服用就被抓进来了。 他打开一管,捏开白启嘴巴灌了下去。 生机液见效极快,眼看白启嘴巴蠕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手指也在挣扎着微微弹动,最后从嘴缝间艰难挤出来了两个模糊的字眼来—— “快……走……” 石凌几乎是通过看唇形猜出来的,刚明其意,心里警兆突生,下意识地头一偏,只觉耳边有锐风刮过,脸颊被割开一道深口,赶紧顺势滚倒在地,翻出去丈许远后撑地而起。 只要他反应再慢上半分,此时就算不死也已经重伤在地。 他看清楚偷袭自己的人,只觉胸间抑制不住地剧烈起伏,热血直冲大脑。 石爷遇害的最后一幕早已印刻在了他的心底最深处,在平时深藏,可那噬心的哀痛又如何可能消散得那么快。 自那以来的每个夜晚,他都是在深夜的梦中突然惊醒。 梦中人犹在,泪湿月阑珊。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正是眼前之人—— 阴湖生! 这少阴宗的少宗主此时一扫之前在燕澔面前的谦卑,昂首而立,脸上写满了得意之色。 一柄看上去像不知名凶兽脊椎打磨成的白骨锥悬在空中,枝节嶙峋,一起一伏,似与阴湖生有某种莫名的联系。 锥尖染着一抹新血,正是刚才偷袭石凌所成。 “哼,果然是你,燕家出事是你干的吧,想引开土伯和燕家那一老一小两条狗?现在如你所愿是不是很开心?” 听到阴湖生肆无忌惮的话,石凌心里猛惊。 原本还以为一切都在自己计划之中,照现在看来,自己的行踪原来早就已经暴露了。 现在阴湖生已经提前洞悉了自己意图,还这般有恃无恐地放任土伯等人离开,明显是有绝对的信心,生怕自己不来。 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一下对调过来,自己等于就是自投罗网! 只是,自己到底是在何时暴露的? 似乎是看到石林疑惑,阴湖生在自己地盘上显得十分自信,猫拿耗子还能玩上半天呢,他嗤笑道:“你以为你先前潜入这里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这地下空间就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多了你这份气血在这,我还能觉察不到?” 石凌暗自咬牙,心道灵修士原来都这么厉害的吗?光凭气血感知就能知道周遭有没有人。 他不知道的是,阴湖生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 石凌确实是因为气血缘故而暴露的,但察觉到的不是阴湖生,而是那翁缸中的—— 三绝尸甲。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别骂我娘啊 当时,阴湖生只不过是在施术中,一瞬间借助了三绝尸甲对血肉的感知,这才知晓了石室中另有人在。 只不过他当时以为多出来的人是燕澔和燕离亭的人,所以才没当场细问。 阴湖生慢慢踱步到白启身前,悬在空中的白骨锥一直蓄势待发。 石凌眉头一皱,却不敢轻举妄动。 阴湖生不屑地瞧着白启,将脚踏在其头上,一点一点地踩入尸堆之中,猖狂笑道:“我当时虽然察觉到密室中另有人在,但起初并未留意,直到后来发现燕离亭根本没带人下来,又无意中听说白启这小子曾在院外故意闹事,立马觉出事情有异。只是没想到把这小子抓过来后,怎么也撬不开这贱骨头的嘴……” 石凌这才知道,白启浑身淤伤是为了不出卖自己而造成。 此时看着他在阴湖生脚底受辱,石凌心里满是歉意。 毕竟白启遭受的这一场灾难,归根结底是因他而起。 阴湖生的话还没说完。 他一口痰吐在白启身旁的妇人尸体上,得意洋洋地道:“幸好这小子还有个娘在,我将她抓过来稍作拷打,这小子立马就把你给卖了。我还正琢磨怎么找你呢,立马又传来燕家老宅出事的消息,不用多想,这肯定是你在玩调虎离山的戏码。呵呵,担心你不上钩,我可是连土伯都打发走了,够意思吧。” “在八寨祖地时,你是出尽了风头啊!现在说说吧,你那一身怪力可是与宝篆有关?是不是除了驭魂篆外还有其他宝篆?现在驭魂宝篆又在谁人那里?” 原来如此。 这小子为了私吞自己身上的东西,真是费劲了心思,只是可怜白启的娘…… 石凌是知晓白启对他娘的感情的,换作别人拿石爷性命威胁他的话,他估计也会选择与白启一样的做法。 有些东西,是让人宁愿舍弃一切也要去守护的。 但以此要挟,行那威逼之事的人,实在是该死啊! “阴狗子!” 石凌陡然一声大吼。 阴湖生一时还没从自己胜利者的赘诉中反应过来,顺口答道:“干什么?” “我草你娘!” 石凌一声怒骂后,气血几乎快要燃烧起来,像红眼的山豹般从地上一蹬而起,直直朝阴湖生撞去。 阴湖生被这一声骂气得火冒三丈,狠狠一脚跺在底下的白启身上:“王八蛋,别骂我娘啊!” 几乎在同时,他身旁那白骨锥迅疾而出,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激射向石凌。 石凌只觉正面一股锐风袭来,下意识的反应下,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险之又险地避开。 他盯死了阴湖生,不依不饶继续撞过去,可还没移出一分,脑后又隐隐传来被锐物逼迫的不舒适感,想都不想是那白骨锥又攻来了。 他暗骂一声可恶,只能再度扭转身形躲闪,但白骨锥速度比他快上半分,如跗骨之蛆般紧随其后,连续几次,都是只差一分半毫便要刺中他。 速度没白骨锥快,阴湖生又明显在刻意保持距离,石凌不断腾跃挪移,却被逼得连阴湖生的衣角都始粘不到。 阴湖生看着眼前极为狼狈的石凌,狂笑道:“真当我少阴宗的牌子是个摆设?以为我就那几具尸甲的手段?若不是之前被噬灵虫制住,在山里我一人就足以把你们全部宰杀干净。我这白骨锥可是精工灵器,就凭你……呃……”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石凌竟然突然不再躲避,在硬挨白骨锥一击后冲到了他面前,抱着他狠狠撞向了石墙。 阴湖生猝不及防之下被石凌得逞,整个身子都差点陷入石墙之中,脊椎骨传来的一阵阵剧痛让他倒吸了几口凉气。 之前在黑云山他被石凌撞得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原本还以为只是因为当时自己灵力被制,状态不好,此时才骇然发现,自己错得有够离谱! 以他的修为,竟然在肉体力量上完全占不到优势,被石凌抱住后,费了老劲都挣脱不开。 一介凡人,竟然能以凡躯稳压灵修士! 这除了还有其他宝篆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阴湖生的眼睛愈发红了,贪婪得像饿极了的狼一般。 石凌现在其实也并不好过。 他受的伤比阴湖生更重,虽然刚才强行避开了要害,但那白骨锥仍如金石穿纸般,直接洞穿了他的右下腹部,此刻血已经浸湿了大半边衣裳。 他气壮胆粗,拼命缩紧腹部减少流血,一把掐住阴湖生脖子,握拳成锤就要将其脑袋砸成个烂瓜。 手在空中,突然从他背后伸过来一只巨力之手将其锤势拿捏住,随即又有冰冷的胳膊绕过来一把扼住了其喉咙,像缠蟒一般不断加大力度。 阴湖生竟然还有帮手! 石凌被这偷袭之人从背后制住要害,只能暂时放弃阴湖生,拼命挣脱被反拿住的手后,抓着扼住自己喉咙的胳膊一点一点往外挣开。 令他胆寒的是,阴湖生得此机会缓过劲来,那白骨锥在空中后退几尺后,将力道蓄积得最大时,猛地朝他射来。 以其之势,石凌必然会受重挫,但从后锁住他的人明显也会跟着受伤。 好狠! 石凌来不及过多细想,双腿迈开稳立于地,暴喝一声将扼住自己的胳膊拉扯开几分,力沉双腿,猛地蹲了下来,一下便脱了困。 摆脱后,他顺势牵扯住背后之人的手,低头弯腰,竟是将其拽了起来,一个过肩摔将其掷向了迎面而来的白骨锥。 “噗嗤”。 肉体被洞穿时皮肉绽开的声音响起。 白骨锥毫无悬念地穿过了偷袭之人身体,速度却也降低了几分,石凌连连后退,终究是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此时他才看清了刚才背后偷袭之人的面目。 竟是当日从祖地一起失踪了的石闾。 “你怎么会在这?!你知不知道你爹找你都已经快疯掉了……” 石凌话一出口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石闾左胸直接被白骨锥洞穿,遭此重创,却并没有多少鲜血流出来。而且他脸上毫无痛苦之色,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不出半点神采。 想到一种可能,石凌喘着粗气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第一百七十章 尸火 阴湖生站直身体,使劲扭动了下腰脖,肋间传来的一阵剧痛让其硬生生憋住一口气,等逐渐适应疼痛了这才敢试探着慢慢呼出气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守株待兔,怎么也是死死吃定石凌,可没想到一个疏忽之下,差点就被这动不动就来个玉石俱焚的猛子给干翻了。 他恨恨地看着石凌:“我把他怎样了?这小子那天慌不择路地逃出山,遇到我后还央求我拉他一把。呵呵,既然有这个要求,我又怎能不答应他。你看他被我炼成尸甲后,无畏无惧,实力大增,少了多少人生的烦恼。” 石凌看着这与自己从小斗到大,此时却已经生机全无,脸上都微微泛起尸斑的人,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这人在祖地之祸中侥幸没死,没想到却在逃出生天后以这种方式存留世间。 他坏事虽然干尽,但在石凌心里,还是和巴虫儿以及阴湖生有些不一样。 毕竟很多事他都是被逼为之,一直处于左右摇摆的状态,心里也着实存着一分半点良知。 石凌越是看上去心事重重,阴湖生越是满足,他猖狂笑着:“别着急,他是第一个,然后就是黑云八寨残存下来的所有贱民,全都难逃一死!” 在满满的恨意间,石闾已经在其术令之下朝石凌扑了过去。 石凌跟尸甲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这玩意被他一拳锤爆的先例都有,所以这孤零零的一只尸甲起初还真没被他放在眼里。 直到真打起来,他才发现事情远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一只尸甲是不算什么,但再加上迅如疾电的白骨锥在旁就完全不一样了。 白骨锥与尸甲合击之势之下,前后夹攻,石凌应付起来极为吃力,根本找不到机会破去尸甲。 好几次他虽然避开了白骨锥的锋芒,却被尸甲抓住机会连番在身上抓下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庆幸的是,阴湖生虽是占了上风,但毕竟未回复全部灵力。同时操纵白骨锥和尸甲之下,时间长了也有些吃力。 他见石凌在腹部受如此重创之下,还能像只猴子一样左闪右躲,心里一阵无语。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换做普通人的话,光是伤口拉扯的疼痛都能晕厥过去吧。 能扛是吧,我倒要看你能扛多久! 越想越恼火下,他咬牙再度施术。 石闾,或者说尸甲的动作一下子迟缓下来,就连那白骨锥也是悬停在空中不再追击。 石凌得此机会,赶紧跃开,拉开了与白骨锥的距离。 异变突生。 石闾原本就略微有些浮肿的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在其五官几乎被涨得看不出原本样貌时,尸体内部有团幽绿光芒陡然亮起。 如九幽冥火般,炫目至极却不带一丝温度。 光芒一生,石闾尸身在其映照之下几乎成了透明状,能清晰看到整个肢体上遍布的血脉筋络。 更有淡淡的焦臭味开始滋生。 石凌知道灵修士术法的厉害,尤其是阴湖生这一宗门的手段更是诡异。 他紧咬牙关,不退反进,今日在阴湖生落单的情况下都没办法诛杀他的话,以后机会更为渺茫。 所以他只能赌,赌是自己的速度更快还是阴湖生施术更快。 必须在石闾尸身变化尚未产生实质性威胁前,将阴湖生宰掉! 他去势极快,眼看就要与阴湖生正面冲撞。 “起!” 就在此时,阴湖生猛地睁眼,爆喝之下,石闾尸身猛地仰头张嘴,一团尸火似脱笼之鸟般从其体内钻出,朝石凌袭去。 一瞬间,整个石室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养尸池中堆积着的尸体被这幽绿萤火一照,愈发显得瘆人。 石凌虽然不知道这火焰来由,但他见过云染尘指间那豆大金色火焰的厉害,心悸之下,根本不敢与这萤火直接碰触。 他连续侧身躲避,仍是不慎被尸火刮擦在了左臂上。 星点尸火附于其上。 在一阵皮肉烧灼之声中尸火迅速蔓延,转眼便扩散成拳头大小。 石凌大惊失色,强忍着剧痛往地上一滚,想将尸火蹭灭。 谁知连续跌滚摩擦下,尸火不但不灭,反而燃势更凶,继续扩散开来。 “哈哈哈,这尸火种养在新尸体内,遇水不灭,沾之即死,原本就是给你们黑云八寨这群土狗准备的。不将你们焚骨扬灰,又怎能泄我心头之恨!现在提前让你受用,也算没辜负我一番心意!” 伴随阴湖生刺耳的狂笑声,石闾体内幽光更盛,又有两团尸火接连从其嘴中冒出。 三团尸火! 尸火全部冒出后,石闾尸身像烂泥一样垮了下来,瘫软在地上没了动静。 石凌额头冷汗直流,抬手唤出白玉刀,毫不犹豫地一刀削在自己左臂上,连皮带肉将那块幽火削了下来。 落在地上的皮肉很快就被烧成了一团黑渣,焦糊的臭味溢满了整个石室。 吃痛之下,他血肉模糊的左臂软软下垂,右手握着白玉刀,死死盯着空中浮动着的三团尸火。 一团就已经让他重创,两团可又如何防得住? 今日,难道真是自己羊入虎口送死来了…… 三团尸火不带半点怜悯,随着阴湖生手指轻轻晃动,分成三个方向呼啸着朝石凌攻去。 石凌咬着牙,硬着头皮就要冲上去,想着拼却被那尸火焚身,也要在一口气未绝前给阴湖生来点狠的。 眼看人火就要相撞,惨状就要发生。 恰在此时,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突然在旁响起:“左斜三步,头低于胸。” 说话之人正缓缓从尸池中爬坐起来,满脸血污。 可不正是之前被阴湖生踩着蹂躏一番的白启。 应当是生机液的作用发挥出来,他已经慢慢恢复了身体知觉。 虽然不知道为何白启有此一说,但石凌本就是生死一线之间,这一声指点好比就是新的希望,他下意识地依言而动。 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就是这不大不小的三个步子,他就恰好从尸火围攻的间隙中躲了过去。 毫发未伤。 石凌脱离险境后一愣,怎么这么简单?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断臂 阴湖生更加愕然,三团尸火的进攻轨迹并非直来直去,而是在其灵力牵引下根据石凌躲避身姿随时变动,根本没办法预判,这白启难道还能猜到他心意不成? 肯定是运气好…… 他不信邪地再度操纵三团尸火朝石凌攻去。 跟刚才的情形一样,就在尸火快与石凌相触时,白启用手重重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又提醒道:“止步跃身,撤半步……贴地而行。” 语中多了几分疲惫之色,似乎还有隐隐的担忧。 他能讲出来这些,却明白这一番动作要在瞬间做出来有多大的困难,几乎超过了人体极限。 下一刻,石凌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只见石凌硬生生地止住了身体冲势,脚后跟反向一蹬,正好躲过从前方袭来的一团尸火,随后身体一倒,急剧扭转身体,借双手一撑之力,贴地挪开了半寸。 另外两团尸火差之毫厘地扑了个空。 这一下阴湖生彻底傻眼,很明显他的尸火之术已经被白启看穿。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出现一个凡人能在力道上稳压住自己也就算了,怎么之前还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羞辱的贱民也突然蹦起来了。 自己虽然还没入燃境,达到那灵识御器的境界,但现在通过灵力流牵引的尸火又岂是凡人能看破的? 要知道,灵觉从弱到强可分初窥、观感、细察、洞明、见微、入玄、玄之又玄七重境界。 开了灵觉的人自然能看到他手指与尸火之间灵力流的牵系,能达到细察甚至更高境界的,更是几乎在他弹指瞬间就能判断出灵力牵引下尸火的走向。 但你要说现在随便蹦出个贱民,就有细察甚至以上的灵觉,他打死都不信! 或者说,不允许! 恼羞成怒下,他指间一动,分出一团尸火射向白启,誓要将这搅局之人当场焚杀。 看得穿又怎么样,就不信你也能躲得过! 另外两团尸火则以更快的速度拦向飞扑过来的石凌。 “左移半步,低头,缩腹!”白启语速极快,石凌下意识地就按照他所说执行。 有惊无险的,又顺利躲过了一波尸火的袭杀。 只是,他能凭借金刚篆纹之力躲开,白启这小地痞都能任意拿捏的身板又如何应付得了…… “别管我!” 白启似乎看到石凌瞬间的犹豫,苦笑道:“冲过去!不然,两个都得死!” 说完后,再没力气吐出半个字来。 在其瞳仁中,那团射向他的尸火已经如此接近,照得他脸色幽青。 他转头看着身边的老妇尸身,心中满是愧疚:“娘,孩儿不孝……” 石凌咬牙下了决定。 白启刚才连番点破尸火轨迹,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显然每一次都需要消耗大量精气神,三次过后,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无可能指点自己。 自己好不容易拉近与阴湖生的距离,此时如果放弃机会再转头去救下白启,两人最终仍不免沦为尸火下的焦炭。 所以,他只能选择一往无前! 灭了阴湖生,才有生的希望。 他将满腔不忍强压下,速度竟然隐隐比紧追其后的尸火快上了一丝半毫。 阴湖生错愕之下,有心想退,可单论肉体力量和反应,他又如何比得上石凌。 他步子刚后撤半分,已经被狂怒之下的石凌重重一拳轰在右太阳穴位置。 没有半点花样的一拳,再纯粹不过的力道。 阴湖生终究不比鹤九皋能硬抗石凌一拳而没事,他头骨直接被砸裂,强大的冲击下,头重脚轻地飞了出去,在地上跌跌滚滚了几丈远,像条死狗一样没了气息。 空中的尸火失去控制,直接坠落在地,将坚冷的青石烧融出一个浅坑后,这才慢慢熄灭。 石凌这一击得手也不再追,返身朝着白启扑过去。 人在半途,玉刀已经高高举起。 此时白启的状况极为惨烈。 阴湖生被石凌打趴下的瞬间,射向他的尸火也溅落在其胳膊上。 短短几息之间,他整个左臂已全部笼罩在了惨绿萤火中。 冷火无温,却以极快的速度腐蚀着每一寸肌肤。 那是透彻心扉的疼痛。 白启惨嚎着跪倒在地,却又不敢去触及自己左臂,生怕再将尸火引到其他地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尸火蔓延上整个胳膊。 当是时,石凌已至,白光一闪,玉刀已经毫不犹豫地挥下,将白启已经被焚烧得不成形状的左臂齐根斩落。 鲜血如泉般涌了出来。 沾着尸火的断臂落在尸堆中,很快便蔓延开来。 尸池化为一片火海,连同白启娘在内的所有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焚化,最后只剩下厚厚一层黑灰。 石凌赶紧将之前还剩下的两管生机液喂白启服下,搀扶着靠坐在了养尸池边。 血,很快便止住了。 石室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喘息声。 白启脸色惨白,微闭的眼皮不断颤动,嘴唇也在无意识地抖动着,鼻尖不断有闷哼声断断续续传出。 石凌紧紧握住他的右手,咬着牙看着他胳膊断口处,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什么都乏力,毕竟是他将这母子二人卷入了这场劫难。 若不是因为他,白启娘岂会丧命,白启又岂会断臂于此。 良久之后,许是生机液效用开始发挥,白启脸色变得稍微没那么难看,微微睁开了眼睛。 “你弄疼我了……” 微乎其微的声音,石凌却一个激灵,赶紧松开了紧紧握住的手。 白启低头看了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左臂,狰狞的断口处垂着几条已经凝结的血柱,他眼中一瞬间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最后化为认命似的叹息:“抱歉,出卖了你,这条胳膊……我们算是两清了。” 石凌根本没计较白启出卖他的事,连声说道:“说这些干什么,都是我的错才连累了你们娘俩……” 听到这,白启略微有些茫然,似乎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对谁错,也分不清到底谁欠了谁,最后只能微微摇头:“无妨,他们逼迫我的时候已经什么都说了,药夫子喂我娘服下的本就不是什么治病的药。没有你,我娘也逃不过这一劫。”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先断了再说 石凌没有矫情到再去反驳。 因为白启说的话是事实,像白启娘这种有病在身的人绝对是做尸肥的不二人选。 如果自己不来,只怕到时白启还要感激涕淋地从燕家手里接过那一匣子假骨灰。 所以,如今的状况虽然很惨烈,但只能遗憾地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要想清醒地活着,有时候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 石凌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只觉全身一阵酸软。 他长吁一口气,握紧了玉刀往阴湖生行去,边走边随意问道:“你不是没灵觉吗?为何又能识破那尸火的轨迹?” 白启正皱眉用手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闻言动作一滞,苦笑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石凌此时已经走到阴湖生面前,看着这昏厥过去的罪魁祸首,没有半点犹豫地答道:“信!” 他为人虽谨慎,可一旦认可了什么,就会选择绝对地信任。 白启对娘的孝,还有在没有被阴湖生拿他娘作威胁时,受尽折磨都没出卖朋友的义,再加上生死关头能奋不顾身的勇。 这些糅合在一起,都让石凌觉得,白启虽然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中,对“互不亏欠”四个字有近乎苛刻的态度,但总而言之,是值得深交之人。 白启能感觉到石凌语中的诚意,默然片刻后道:“我确实觉察不到灵气,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手指一动,我脑海里立马就能浮现出尸火下一刻的轨迹,就好像……看牵线木偶似的,不过比较费神。” 他也是边思索边讲了出来,可他对灵修之事并不比石凌了解得更多,讲出来后似乎又更疑惑了,而且一思考,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赶紧收起了心思。 石凌点了点头,在阴湖生面前蹲下身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仇人,他将玉刀慢慢抵在了其脖子之上。 “老头,今日我给你报仇了……” 像阴湖生这种恶事做尽,早已没有回头路的人,当杀则杀! 他握紧玉刀,狠狠刺了下去。 “住手!” 一声沙哑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的低喝声从甬道口传来,声音不大却震得整个石室一阵晃动,石凌差点手一软就拿捏不住玉刀。 他已经听出来人是谁,赶紧一下勒住阴湖生脖子,将自己整个身体隐藏在其背后。 一个佝偻着背、面生疮疤的老者正神情阴冷地从甬道里走出来,微微喘着粗气。 正是之前跟着燕离亭两人离去的土伯。 石凌心里暗暗叫苦,这人怎么回来了! 他算计过,按照马车脚程,燕家公院和老宅一个来回最少需要一个时辰,现在满打满算连半个时辰都没有,难道这焚尸匠半途就发现不对了? 他初入石室时,是感受过这老者强大的。 当时燕澔明显能稳压阴湖生一筹,而这老者却能替阴湖生挡下燕澔进攻,显然就算比不上燕澔修为也差不了多少。 现在白启断了一臂,形如废人,自己也是全力一击下没恢复过来,又拿什么来抵抗这老者? 石凌扯着阴湖生的身体一步步往后挪,慢慢靠近白启所在位置。 白启从看到土伯开始,眼中便一片死寂,仰头看着石室凹凸不平的顶部,不知在想些什么。 土伯走出甬道便止住了脚步,任由石凌慢慢后退,似乎并不想将两人逼得太急。 他快速扫了眼昏厥的阴湖生,见到其明显凹进去的头骨后,皱了皱眉道:“放了他,我任你们离开。” 语气中没了之前面对阴湖生和燕澔时的谦卑,也没有半点怒意流露,平静得可怕。 石凌此时已经退到了白启身旁,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根本不相信这阴森森的老头会有这么好心。 阴湖生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这忠仆还不想把我们怎样? 其实这倒是他们冤枉了土伯。 对土伯而言,没什么比阴湖生的性命更重要,这是他存在的条件,更是他存在的意义。 阴湖生一死,他体内被阴重凕种下的命牌就会立马炸裂,到时候尸气外泄,这身早已腐朽不堪的臭皮囊顷刻间就会化为一堆浓水。 主仆二人,主损仆亡。 阴重凕原以为这样才能让土伯绝对忠心,却不知道其实完全是多此一举。 三十年前,土伯只不过贫苦农家的长子,生来不喜争执,在赤离和炤阳的战争中,他被强行征召入伍。 在对厮杀和死亡的恐惧下,他从军中临阵逃脱,混迹于流民中,躲躲藏藏着回到故乡,却发现家园早已被战火烧尽,亲人更是没了踪迹。 饥寒交迫、心如死灰之下,他原本想一死了之,却让他遇到了如三月杨柳般柔和的阴湖生娘亲,被赐一饭之恩,成了其家中仆人。 之后,他愈发努力干活,每日只要能瞅一瞅小姐那秀丽的面庞,便觉生活有了希望。 谁知道,红颜多薄命,小姐没多久便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阴重凕,在一个秋雨夜晚失去了身子。 而阴重凕本是个薄情寡性之人,将其仅仅视为玩物而已。小姐在生下阴湖生后没多久,郁郁寡欢,将阴湖生托付给他后而逝去。 若非为了完成小姐遗愿,他又如何能在自己恨之入骨的阴重凕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又如何能在被阴重凕灌注尸气后,不人不鬼地苟活这么些年。 所以,他一心只想要阴湖生活着,这样小姐的遗愿才能完成。 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没说谎,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可自断一臂。”土伯看出两人的迟疑,又再度补充道。 他也想直接将阴湖生抢回,但看到石凌紧紧架在阴湖生脖子上的玉刀,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阴湖生的命,只能万无一失,绝不可铤而走险。 石凌依然沉默着,白启却撑开没有血色的嘴唇道:“你……先断了再说。” 他话音刚落,土伯已经抬手一掌,直砍在左臂与躯干相接处,令人牙酸的骨肉分离之声响起,乌黑色的血雨蓬出,左臂随之而断。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有苦水 土伯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任由血流不止,将断臂扔在了地上:“这样满意了吗?” 这别是个傻子吧…… 石凌心里冒着这样的念头,紧盯住这凶残得有悖常理的土伯,不敢有丝毫疏忽。 他忽地轻声说道:“你先走。” 白启转头,看着石凌布满了血污的侧脸,吐出两个字:“一起。” 石凌苦笑道:“一起?不行的。” 石凌的意思是他不会选择走。 今日,他必杀阴湖生,不计代价。 “一起!”白启重复着这两个字,语音却稍微加重了些。 石凌一愣,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启说的是,宰了阴湖生后,两人一起冲出去,生死看天。 石凌不愿放过阴湖生,白启又岂会放着这弑母仇人不管,自己去苟且逃生? 死有什么好怕的,带着遗憾活下去才会痛苦。 石凌不再多劝,他理解,也尊重白启的选择。 他与白启默契地相视一笑,探出头来朝土伯喊道:“那个……你要不再断一臂吧,我们才安心。” 白启也是对其近乎无赖的做法感到好笑,跟着吆喝道:“别断手了,我看还是断腿比较稳妥。” 土伯怒极反笑:“别得寸进尺!是不是要老夫断去四肢,甚至自尽在你们面前才放心?” “那最好不过了。”石凌和白启哈哈笑道。 土伯原本就是活尸之身,断一只手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此时动了几分真怒,慢慢朝两人走过来:“当真以为老夫没手段治你们吗?放下他,你们走。否则……你们都得给他陪葬。” 他步子迈得并不大,每一步踏出气势便上涨一截,佝偻着的背也不断挺直。 石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土伯断臂切口处,正有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黑色气体慢慢溢出,浮动开一尺远后便没了踪迹。 尸阴之气! 石凌猝不及防下吸入一口,只觉恶臭至极,眼前一花,差点就要恶心得吐出来。 他有生机脉在,晃了两下便承受住了。 一旁的白启则没这么好的运气,几乎是在尸阴之气入鼻的瞬间便直接栽倒在地,嘴唇逐渐转为乌紫色,人事不知。 只不过,他体内有三管生机液打底,尸阴之气入体后便被净化了大部分,不然已经当场就死了。 土伯眼睛都瞪圆了,他如何也没料到石凌吸入尸气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 要知道,他体内尸气是阴重凕遍寻前朝宗门古墓,采集九具修士尸体的“不朽心”,移植于伏阴藤上,以秘法培植炼化而成。 这尸阴之气在其体内孕养多年,早已到了“尸阴九张,腐金噬铁”的地步。 他自残在先,既是为了麻痹石凌两人,同时也是为了释放这尸阴之气。 可如今白启虽然倒下,却仍是皮肉完好,而石凌更甚,竟然跟喝醉酒一样晃了两下就没事了。 这叫他如何不心惊! 事已至此,已彻底撕开脸皮,他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益,只能希望石凌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好。 刚才他借尸阴之气已经拉近了不少距离,再无顾忌之下,身形一动,只一步便已经踏到石凌跟前,一掌直劈向其脖颈。 石凌暗道老狗说翻脸就翻脸的本事真是厉害得紧。 他只能勉强捕捉到其动作的残影,明白这焚尸匠单在身体力量和速度上就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不止一截。 电光火石间,石凌下了决定。 不就是以命换命吗?有什么好怕的! 土伯瞥见石凌脸上神情,立马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小子到底与少主有什么仇怨,竟然宁肯玉石俱焚也不肯让步…… 下一刻,如他所想般,石凌不闪不躲,反手握住玉刀,重重往后一划。 玉刀锋利至极,根本没有半点阻滞地便割入了阴湖生脖颈。 血流如注,喉骨破碎…… 阴湖生头颅软软垂下,没了气息。 与此同时,土伯体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咔嚓声,与阴湖生相连的命牌已经碎裂开来。 “不!” 土伯怒目圆瞪,却好似一下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速度变慢,斩在石凌脖颈的掌刀也不再那么凌厉。 饶是如此,石凌仍被击打得差点两眼一黑晕厥过去,使命咬了下舌尖,在剧痛和血液咸腥味的刺激下,这才回过神来。 他正欲咬牙继续应对土伯狂风暴雨般的报复,却发现刚还风雷声震的石室一下平静下来。 土伯已经无力再追击,搂抱住阴湖生的尸身,慢慢坐了下来。 “咔……咔……” 他体内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 那声音开始时频率不高,逐渐变得细密而清脆。 土伯一瞬间好似老了数十年光阴,面目枯槁,神情委顿。 他伸手按着阴湖生喉间裂口涌出的鲜血,痴痴望着这张早已被他铭刻在心底的脸,好像看的是另外一个人:“长得真像你娘啊……可惜了,要是都像你娘该多好,她是那么善良温柔,你也就不会造下这么多孽了。” 土伯脸颊、肢体上慢慢裂开一道道缝隙,缕缕黑气从中倾泻而出:“这样也好,你我都解脱了……” 石凌虽不懂土伯和阴湖生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但他情感细腻,善察人情,此时能明显感觉到这老者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他揉揉生疼的脖子,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白启搀扶着背了起来,准备往石室出口走去。 “不打算杀我?”土伯闭眼道。 石凌止住脚步,低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个样子,难道还能活?这最后一点时间,我留给你……” 土伯平静问道:“为何?” 石凌将背上的白启往上提了提,短暂沉默后道:“你有苦水……” 说完,便往前走去。 土伯明显身躯震了一下,周身裂纹更为密布,溢出的黑气几乎将其与阴湖生完全笼罩在一起,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少主要是有你一半的心性也不至于此……我不愿杀你,但你手里沾着少主的血,你活着,我下去没法跟小姐交待啊……” 话音一落,里间石室中猛地传来一阵翁缸炸裂之声,令人胆寒的无形煞气和一股奇异的脂香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与之同时发生的,土伯整个身体如破碎的瓷瓶,块块脱裂,很快便成了一堆烂肉残骨。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牌之迷 石凌都不用回头,单从自己周身感觉到的透入脊骨的凉意便知晓事情不妙。 三绝尸甲…… 他咬牙加快脚步,走到石室出口前拍下了机关。 暗门缓缓打开,一柱阳光照射了进来。 生路在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便觉自己周身血液瞬间凝固,让他再挪不动半步。 世上竟然有如此恐怖的事物! 手脚畸长,头似马脸,深凹进去的眼眶中,是一双浑浊的灰白眸子,除此之外,其他五官都深陷进了肉里。 正是那之前让燕澔都忌惮万分的三绝尸甲。 此时,它正停留在阴湖生尸体前,伸出长如短矛的指甲轻轻拨开阴湖生尸体上遍布的土伯残肢,似乎极为嫌弃。 土伯这活尸奴的血肉……不新鲜。 随后,只是轻轻一划,阴湖生头颅便滚了下来,被其用一根指甲戳穿后送到了自己面前。 下一刻,原本空无一物的嘴部位置突然裂开一条巨口,几乎延伸到其耳根处。 阴湖生的头颅被整个塞了进去,巨口一合,咀嚼声充斥着整个石室。 石凌禁不住吞了下口水,缓缓挪动了一下步子。 就这一点微弱的声音,却一下子惊到了那正在饕餮血肉大餐的邪物。 它嘴中动作一滞,慢慢将头转了过来。 石凌心里一咯噔,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道血光闪过,腿上一痛,已经被骤然近身的三绝尸甲一指甲戳翻在地。 十几丈的距离,他竟然连这怪物是如何过来的都没看清楚。 而且他腿上虽然只是被戳出来个鱼肠小洞,却浑身一阵无力。 三绝尸甲喉间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不断吞咽着什么。 石凌听得明白,这分明是在狼吞虎咽着阴湖生头颅。 急着换口味吃自己了? 他举起手中玉刀,勉强着抬起手来朝戳在自己身上的指甲砍去。 眼看玉刀就要砍实,谁知这玩意竟然突然用力一挣,从石凌手中飞走。 石凌心里一阵苦笑。 “爹娘留给我的这玉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能化形也就算了,难不成还生出胆子来了,吓得要跑?” 事情并未如他所想那样进展下去。 玉刀飞到空中后便悬停下来,轻轻震颤着,有水纹一样的微光一圈圈地生成。 三绝尸甲似乎对这眼前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玉刀十分恼怒,抬起一根手指用力一劈划,玉刀根本来不及躲闪便裂成两段,刚晕散出来的微光明显黯淡了不少。 石凌简直不忍直视,自己这宝贝也太弱鸡了点…… 然后他就瞪大了眼睛。 空中的玉刀断开后,竟然没有掉下,而是极为倔强地慢慢凑合到一起。 刚一接触,便像烧融的烛蜡一般,快速融合,最后化为了一个圆形球体悬在了空中。 三绝尸甲感觉自己再次被挑衅,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手指疯狂劈划,在空中留下无数残影。 起初时还能明显看到玉球不断闪躲,但慢慢地,随着球体上光芒愈来愈明亮,玉球闪躲的频率越来越小,最后停滞于空中,极为自信地硬扛了无数道劈砍。 一时间,只听刺耳的锐物刮擦声不断响起,震得石凌耳膜剧痛,脑袋嗡嗡作响。 这一顿狂攻停歇下来后,空中的玉球竟然安然无恙,连半点刮痕都没有。 玉球虽仍是枯糙的劣玉色,却由内而外散发着盈柔的光,核心位置中似乎还有一条红线在隐隐约约闪动。 看上去,就像一枚有着竖长瞳仁的眼球。 石凌心里一阵感慨,自己这玉牌变成球后,还挺硬的…… 你倒是跟乌龟一样,壳硬就自己安全了,咋就不能冒个火啥的烧死这玩意呢……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石凌心中所想,玉球中的红线开始不断扭曲,最后猛地一扩张,一道狭长的红光从中爆射出来,正中与其相对的三绝尸甲左胸。 这刚还不可一世的怪物连哼都没哼出来,小半边身子被直接切割下来,像酱一般粘稠的血肉滑落一地。 似是知道厉害,它凄厉一叫,捂住自己受伤的部位,踉跄着后退两步,越过石凌就想往外跑。 “别让它跑了!” 石凌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大吼道。 此时不是追究这玉牌为何会突显神威的时候,要是让这玩意逃走,天知道会死多少人。 玉球似听到了一般,连续数道红芒从中射出,每一道红芒都拉出了一块红色光幕,将这邪物直接困在了里面。 红芒牢笼不断收缩,三绝尸甲好像遇到了天敌一般,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不断蜷曲着身子躲避光幕,在越来越小的空间里,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最终,光芒触身,好像是在烧红的烙铁上浇上了冷水,它身上接连不断地爆出一蓬又一蓬的血雾,很快便淹没在其中。 石凌看不透雾气中具体景象,只听到一开始里面还传出来几声凄厉叫唤,然后便戛然而止,只剩下肉体不断消融和雾气翻滚的声音。 很快,红色光幕散去,压缩在其中的雾气一下四散飘开。 石凌担心这雾气有古怪,赶紧屏住了呼吸,又紧张地戒备起来。 待雾气散尽后,他骇然发现,三绝尸甲所处位置竟然已是空无一物,只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了个清晰可见的血色印子。 玉球慢慢落回石凌手中,又变回了玉牌的样子,其中的红线逐渐黯淡,最后隐而不见。 一面是浮凸的凌字,一面是寥寥几笔的写意山峰,质地低劣,怎么看都是短小无力,平平无奇…… 石凌看着这救命的杀器,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 要说这玩意是自动护主,之前自己差点死在鹤九皋手下时却又没动弹一下,再早之前跟蒙傲干仗时也没见它出来帮衬过。 等等…… 回想起战蒙傲那次的经历,石凌突然心中一动。 当时蒙傲被云染尘的青云锁逼得走投无路,他体内那团血肉怪物从其嘴里蹦出来时,这玉牌也是探头探脑地起了反应,只不过当时云染尘眨眼便把那团东西烧成了灰烬,玉牌就又恢复了原样。 难道,这东西只专门针对这种不人不鬼的邪物?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还稍微安心点了,不然万一哪天这玉牌不听使唤,对自己红光一闪略表尊敬就冤死了。 想通了此事,他将玉牌重新化形缠绕在小树干上,背着白启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密室。 第一百七十五章 燕澔炸了 推门而出,院中蕉影婆娑,幽兰飘香,一片静谧恬静之色,与地下石室完全是两个人间。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处清高院落之下,竟然掩盖着如此肮脏的地方。 石凌贪婪地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如获新生。 想来也是有些后怕,若是土伯早回来一时半刻,亦或燕澔跟着来了,自己哪里还会有活命的机会。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土伯会一个人回来,这个谜题只怕再也无法解开。 他将黄皮葫芦里的小嘎放出来,派到房顶上去打探了一圈,确认没看到燕澔等人踪迹后,心里稍安。 干脆把你们的事全部捅出来! 与官家有勾结又怎样,哪怕最后你们把事情掩盖下来,也少不得能给你们添点堵。 石凌心里思量一番后,不再有什么顾忌,推开院门而出。 “什么人!” 值岗的护院看到满身血污的石凌和白启突然从内院走出,立马围了过来。 “滚!”石凌低喝一声,一脚将身旁的石墩踢出几丈远,将不远处的砖墙砸出来个巨大的窟窿。 几个护院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连连后退着让开了一条路。 这石墩重逾六百多斤,壮汉轻易不能移动几分,却被这满身血污的小子当皮球一样踢,这要是踢在人身上,还能有活路? 他们毕竟也就是些乡野壮丁,欺负下普通人还可以,遇到石凌这种变态,没跪下抱住大腿,高呼神仙饶命就已经算是骨气奇高了。 这一声巨响同时也引来了更多的人,大家三五成群地对着石凌两人指指点点,认出白启的人神情更是疑惑。 石凌身体略微晃了一晃,他其实也是气力用尽,刚才硬撑着震慑众人的那一脚差不多都快要了他老命:“大家不要怕,这燕家公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以为病死的、失踪的那些人其实都是被燕家害死了,尸首都在这内院密室之中。”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基本都不答应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大有此时不说两句话就显不出自己忠义的劲头。 “你这浑小子瞎说什么!” “燕家是名门之后,积善之家,你瞎倒什么脏水!” “你看他一脸血污,莫不是奸人在院中犯了凶事?” “我看就像!白启那小子孝是孝顺,可隔三差五就跟那些地痞无赖搅合在一起,看人的眼光跟狼似的,好像别人都欠了他钱,莫不是两人盗窃不成被发现,所以杀人灭口了!” “我看赶紧去报官才是紧要事!” 石凌一阵气结,不过他也不会跟这样一群不知真相的人见识,答道:“密室就在内院之中,机关门现在还敞开着,你们有功夫到这跟我扯皮,何不自己走几步进去看看。我人就在此,还能跑了不成?” “还有刚才谁说要报官的?你,就是你,别躲了,那眼底有颗毛痣的!赶紧去,喊越多的人来越好。” 石凌巴不得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燕家总不至于手眼通天到能与所有官员交好,官家也不至于就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只要消息传出去,总会有有心之人将目光移到燕家来。 那被石凌点名之人一开始吓得缩了缩身子,生怕惹恼了石凌上来揍自己,可忽又想起自己还有大部队撑腰,这小子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再行凶,于是又挺直了身子扬手道:“怕你不成!我这就去!” 说完,竟真的转身离去。 石凌一阵好笑,正欲再说话,忽然感应到了一直在房顶望风的小嘎传来的讯息。 大院门口外的官道上,之前燕澔等人离去时乘坐的那辆马车正疾驰而归。 石凌一下炸了毛,自己眼下这状态莫说燕澔了,就算是他那窝囊废弟弟燕池过来,估计都能摔自己几个跟斗。 以燕家的积威,只怕燕澔和燕离亭随便两句话就能将自己抹得比黑炭还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石凌再不停留,将背上的白启紧紧抓住,一个跃身上了院顶,翻过大院后墙,沿着自己事先定好的撤退线路遁走了。 剩下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都懵了。 有没有搞错,前一刻还一脸“你们有种去叫人,我跑一步就是孙子”的刚烈,怎么马上招呼都不打就逃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敢情胆子都是装出来的! “我呸!跑就跑,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们这些护院都是干什么的啊,快去追啊,这歹人一身血污,肯定是犯了血案啊。” 几个护院大眼瞪小眼。 追什么追!这一脚能蹬死一头牛的人……拿命去追吗? 众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燕澔和燕离亭已经一脸铁青地走了过来。 眼下长着毛痣的那人正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讨好地说着什么,燕澔听着听着,脚底的风声更劲。 由不得他不怒。 他们回到老宅,一番询问燕池后,土伯立马就澄清了少阴宗根本无此一人,而再听到燕池说起有些怀疑抢劫之人是黑云山出来的石凌后,他便似想到什么一样匆匆告辞离去。 燕澔自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阴湖生在黑云山里所干的勾当他是知道的,现在石凌竟然也是黑云山中之人,这就值得揣度了。 阴湖生受伤……燕家老宅被劫……嫁祸少阴宗。 这些线索在其脑中不断交织,在帮助燕池把手指续接好后,也是马不停蹄地赶来公院,想找阴湖生当面问个清楚,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他将燕离亭留在外面做危机公关,自己则直接入了石室。 刚才虽然听着那毛痣汉子绘声绘色讲故事时已经知道情况不妙,但亲眼见了才知道事情到底坏到了什么地步。 阴湖生、土伯竟然全都死了,大翁缸也破了,三绝尸甲不知所踪,整个石室只留下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该死的!” 燕澔当场气得面目扭曲,差点把牙都咬碎。 眼看大事在即,在这敏感关头,自己疏忽之下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阴重凕那老阴物把失子之痛怪在自己身上在所难免,要是那位也动了真怒的话…… 想到后果,燕澔只觉心头一寒。 第一百七十六章 去往何处(一) 燕澔从石室中飞退而出,回到人群中问清了石凌离去方向,急速追了过去。 一开始地上还断断续续有些血迹可循,可最后所有的踪迹都在那茫茫的芦苇荡里失去,哪里还能寻得到半点人影。 燕澔强自压下心头怒火,只能赶紧回了燕家公院收拾烂摊子。 以他的手段,很快便把石凌惹出来的风波平息了下去。 然后,在豺狗将军冯胜的帮助下,游徼便带着乡尉签发的通缉令,火速前往了周边各个县乡。 正背着白启在林间小道上避人而行的石凌不知道的是,自己除了炤阳细作、勾结妖修外,又被扣上了个杀人盗窃之罪,成了令上野乡民闻之色变的歹人。 …… 七日后,离上野乡一千六百多里外,七星郡府城郊的一处破庙中。 在经历“乱云之世”后,为方便管理,泛古大陆各国都采取人口收拢政策,小乡合大乡,小城并大城,各大城池人口高度集中,零散在野的人极少,很多以往有过人烟的地方如今都只剩下残垣断壁。 像这破庙以往也曾香火兴盛过,寄托了十里乡邻无数美好愿望,到如今人走庙塌神像破,倒是便宜了逃难的石凌两人。 昏迷多日的白启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又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火光晃得不自禁闭上,眼皮子抖动了半天,这才慢慢适应下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只剩半边身子,神情有些狰狞的泥塑神像下方,身下惦着厚厚的草垫。 眼前是一堆烧得并不是很旺的火,上面支着个架子,串着几只不知名的小兽,烤得油脂滴落,滋滋作响,满屋子弥漫着一股焦香。 头顶上,月华如帐,空中繁星汇聚成河,炫亮得令白启一阵恍惚。 这是……逃出来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燕家公院密室中,只知道当时突然闻到一股恶臭便失去知觉。 哪想到再醒来后,眼前景象竟然换成了盛夏的星空。 简直像做梦一般。 唯有那空落落的手臂断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告诉他,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 娘死了,自己残了…… 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身子下意识地往里缩了下,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又放松下来。 来者是谁,对他来说好像已经无关紧要。 “咦,你醒了?” 庙门口闪出个人影,怀里用荷叶包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野果,看到白启醒转过来,脸上明显有喜意。 正是石凌。 七日前,他带着白启从芦苇荡绕到山林间后,一路上亡命狂奔,直到跑得完全迈不动步子,身后完全没有追兵迹象后,这才找了个隐蔽之处歇息下来。 他杀了阴湖生给石爷报仇,一时间颇有些天地虽大却不知何去何从的惆怅。 再加上白启不知道是连续服下三管生机液的后遗症发作,还是受伤过重的缘故,一直昏迷不醒,于是干脆就在山间找了个僻静之所休息了下来。 有时间便带着绿葫儿四处找找灵药,给白启稳住伤势,顺便小心打探下燕家动向。 令他失望的是,燕家公院一直风平浪静,别说他期待看到的官家人马浩浩荡荡杀进公院,破开密室,将燕家上下就地正法的场面没发生。就连门外满脸期待,排着队等着入住公院的人也没半点减少。 想都不用想,定是燕家用谎言压下了一切。 如今有自己和白启两个不稳定的因素存在,只怕为保险起见,那密室可能也已经被填平,所有与尸菇有关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虽然猜到了可能是这样的局面,但真发生后,石凌仍是不免有些泄气。 他拼却了性命想将燕家罪行公之于众,结果却无奈发现,在苦憋了半天后,放出的还是个闷屁,半点响动都没有。 在山间郁闷着呆了两日后,石凌逐渐接受现实,冷静下来理清了思绪。 如今他人单势薄,连半点倚仗都没有,若还冒冒失失地去掀燕家这座山,无异于飞蛾扑火,更别提少阴宗这边还可能死了小的来老的。 是时候避其锋芒了。 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如今只能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七星城,黄老仙当初带着一兜子赤砂晶石去的地方。 七星城是七星郡府所在地,亦是赤离九州之一——戟州州府所在,两府共处一城。 石凌想起这黄牙老道士就觉得有点牙痒痒,这段日子里发生这么多事,他心里是一遍又一遍地将其念叨,却硬是连个影子都没等到。 要说有什么不靠谱的,就只剩这便宜师傅了。 要说他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也只剩这便宜师傅了。 于是,他沿途小心打听,背着白启往东北而行,金刚脚力下,一路除了打食睡觉基本上没停歇,足足花了五日五夜的时间才赶到七星城。 结果到了七星城后,还没入城门便出了岔子。 当时他随着入城人流而行,快近城门时远远看到城门当中醒目位置张贴着数十张通缉文书,几个一脸铁黑的城卫正在逐一检视户牒。 好巧不巧,他一眼便瞄到了自己头像,就连白启也没得幸免,跟他做了邻居。 他本就是个户牒都没有的黑户,还没自大到背着白启去硬闯州城的份,只好退回城郊,寻了这处破庙歇脚。 此时,白启看到来人是石凌后,没有太多表情。 他支撑着身子靠坐在泥像下,开口想说话,只觉一阵虚弱,这才发现自己嘴唇已经干裂,嗓子里也是像久旱后的土地,渴得冒烟。 石凌见他样子,赶紧跑过来,递了颗皮薄肉厚的果子到他嘴边:“快吃个,你一直昏睡,嘴唇闭得跟河蚌一样,我怎么也撬不开。” 白启也不多说,张口将果子吞了下去。 果子入口便化为了一汪清香甘甜的汁液淌入腹中,白启连吃了七八个,这才觉得慢慢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感觉,但同样的,也更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断臂处传来的疼痛。 第一百七十七章 去往何处(二) “怎么逃出来的?”白启阻止了石凌继续喂自己,皱着眉问道。 石凌见白启明显恢复了不少精神,自己捏起颗果子吃了后,转身将篝火上的烤肉取了下来,轻轻拍了拍灰尘,答道:“那老小子原来只是个假把式,估计是跟阴湖生有什么秘法牵连,我冒死强行将阴湖生宰掉后,没想到他也跟着死了。” 白启没见到三绝尸甲,也没见到白玉牌诛邪的场景。石凌没打算跟白启解释,也没法解释。 白玉牌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摸清是什么缘故,而且这东西事关他身世,轻易不能显露给他人。 “那燕家呢……”白启继续问道。 “燕家那群人渣跟官家有关系,我带你出来后虽然将石室之事告知了公院的人,但还是被燕家压下去了,燕家公院还是那个公院。” 石凌将烤肉撕扯下一半来,递给白启,自己拿起另一半咬了一大口后继续说道:“以他们的手段,估计已经把所有痕迹抹得一干二净了。” 白启低头看着手里的烤肉,沉默片刻后轻轻说道:“我娘的骨灰还在那里呢……” 石凌立马就停止了咀嚼,眼神变得黯淡下来。 他是失去过至亲的人,自然知道亲人遗物对于在世之人的重要性。 那都是以后漫长岁月里可供追逝的念想。 只是,当初他能带着白启从石室中逃出来完全是运气,紧迫间根本没想着去收拢白启娘的骨灰,而且就算去收,那一池的骨灰里又哪里还能分得出谁是谁。 “对不起。”他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白启低垂着眼,眼皮一颤,两行泪便在月光下莹莹滑落,他似是自嘲地惨笑一声:“有什么好道歉的,都是交易而已,只不过原本以为自己捡了个便宜,却没想到最后赔得这么惨,都是自找的。” 石凌握紧了拳头,有些不甘道:“哪里有那么多交易,你在石室里舍身助我,我拿你当兄弟的!” “兄弟?”白启呆了片刻,最后嗤笑一声,“别幼稚了,那时我助你就是在救自己,但凡有一丝可能让我娘保住性命,我都不会半点犹豫地出卖你!再来十遍百遍我都是这个选择!” “那不一样,我能理解。”石凌真诚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你又理解什么!你找上我无非是我对你有用,我答应你无非也是在你身上有利可图,一码归一码明白吗?别那么滥好心觉得你很懂我一样!我只有这一个娘,现在却因为你死了!连骨灰我都没帮她收齐!” 白启几乎是咆哮着将手中的烤肉狠狠甩在了石凌身上,似乎是用力过猛,牵扯得断臂处又崩开了几道血口。 石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白启的话伤人,却又句句是事实。 诚如他所言,这世间病疾之人那么多,自己不去将那珍贵的生机液给张三给李四,却偏偏主动拿出来送给白启的娘,还不是因为之前捡过白启便宜,又需要他的帮忙。 白启也一样,如果不是石凌带来了治好娘的希望,他只怕半句话都不会跟石凌多说…… 难道这世间之人与事,当真就离不开一个利字吗? 石凌有些失神,默默将掉在地上的烤肉捡起来,拍去尘土,拿荷叶包好后轻轻放在白启面前,退回来捡起一根木棍捣了捣有些快熄灭的篝火。 “有利可图也许只不过是将两个陌生人拉近的缘由之一,人与人之间还是有感情在的,不然你又怎会心甘情愿为了你娘付出这么多?”石凌坐下来徐徐说道,眸子被火光闪得亮晶晶的。 白启刚想出声反驳,石凌又紧跟着小声说道:“我没见过自己爹娘,也许不太明白你和你娘的感情。收养我的人就是被阴湖生杀死的,所以我舍命也要报了这个仇。原本只是想跟你打听点消息,没想将你牵扯进来的……抱歉。” 白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看着石凌背影,想起这少年之前的一言一行,还有两人在密室中最后愿共同赴死的默契,默然片刻后,抓起面前的烤肉,连带着荷叶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石凌察觉到后面动静,轻侧过头听了一会,又继续用木棍漫无目的地敲打着残火。 白启几乎是将整块烤肉吃得干干净净,抹了一把嘴道:“有什么打算?” 石凌回转身来,盯着白启看了几眼,后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阴湖生是死了,但他背后的少阴宗和燕家还在那里,这个仇还没完。我想去七星城找个人,顺便看看有没有办法修灵提升实力。” 想起大仇,白启有些黯然地扫了眼自己独臂:“你的仇也是我的仇,只是如今我一个废人只怕什么也做不了了。” 石凌走到他身前,有些不忍地看着他的断臂伤口,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相信我,你的能力肯定没那么简单。在石室里时,你提前预判出阴湖生那尸火走向,他简直跟吞了口驴粪蛋子一样惊恐!” “能让一个灵修士慌张到那地步,这其中难道不是应该有很多种可能吗?跟我去七星城吧,那里有见识的人多,说不定就能懂你这种天赋的。” 白启仔细一琢磨,眼中多了些神采,急切道:“那我们明早就出发!” 石凌呵呵一笑,随即又有些苦恼地道:“我们现在就在七星城郊,可惜进不去。咱俩都已经成为通缉对象了,文书都悬在城门口呢。” “已经到了?!”白启一愣,不由问道,“我这是昏睡多久了?” “七日。”石凌如实答道。 白启低头看了眼石凌快要磨穿了的鞋子,心里是既惊诧又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滋生。 他明白石凌定是一路将自己这个累赘背过来的,要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就将自己丢在路上不管了吧。 只是,上野乡跟七星城之间有一千六多里地,还背着一个人。 七日赶到,这脚力还是人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铁王八城 想起石凌在石室里的表现,白启对自己这同伴的能力又多了一份了解,只怕像自己这样的小蝼蚁他可以一巴掌就拍死一只。 连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悄然转变的微妙心态,除了感慨石凌没有抛弃自己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暗恨自己实力低微。 在他从小到大带着娘求医问药的路上,遇到的像荣老那样有善心的人有,但更多的是冷眼旁观者,再有甚者还趁火打劫。 每天要面对娘病情的加重、地痞无赖的催债、没钱买药的焦虑…… 所以他在遇到石凌前,总是像只刺猬一样地保护着自己和娘,在太多太多无力反抗的人和事面前,他只能蜷缩得更紧,让自己少受点伤害,艰难地活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守护的东西没了,独剩残躯贱命一条和无处倾泻的仇恨。 无所顾忌下,什么都可以去争、去拼、甚至去抢,等变强大后,报答以往对自己有恩的,再将那些欺侮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心态转变之下,他不想继续当弱者,哪怕是在这已被自己从内心认可的同伴面前,也不情愿示弱。 因为,坏人永远只存在于弱者的世界里。 “明日你带我一起去城门口转转,说不定我有办法进去。还有就是……那烤肉再给我来点?”想通了一切,白启反而是放开了,跟石凌不再客气。 石凌能明显感觉到白启态度的转变,心里轻嘘了一口气,笑道:“肉简单,庙后的土鼠窝里还有一堆,就是山里找的香料已经用光了,再烤可就没这么好吃了。” “当我是燕家那些锦衣玉食的少爷吗?”白启慢慢支撑着站了起来,活动下脖颈后道,“有一次冒着暴雨进山给娘找药,恰好碰到泥石崩塌,我被困在几株断树的缝隙里,一埋就是十多天,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石凌抿紧了唇,静静听他说下去。 “渴了我就含几口湿泥,饿了也有法子想,身旁有十几只被树干砸死的山鼠,我便活剥了生吞下去。前几天还好,生肉虽腥,但总还可以下口。可到后几天,山鼠开始腐烂,光闻着都想作呕,我挖开泥土将它们埋进去都遮不住那股臭味。” “原本我还想着自己能硬撑等到人来救,可是最后禁不住饿啊。一饿我就更害怕,我要是死了,我娘就没人管了!我只能又挖开山鼠,闭着眼睛将那些已经臭得不行的鼠肉强咽了下去,那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所幸的是,总算是活下来了。” 白启的语气平淡如水,像是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石凌能明白其中的苦楚。 以前他入山时,也曾被凶兽围困甚至坠入山涧阴洞,受过伤留过血,但唯独没有怕过。 因为他知道石爷肯定会找到自己,心里有这样的倚仗,哪怕经历再大的风雨也不会害怕。 但白启却不一样,孤身入山,如果不是运气好,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难以想象他那十多天是如何在恐惧之中渡过来的。 石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以白启的为人又何需要这些。 “我给你再弄点吃的,”他走到庙门口又止住了脚步,背对着白启道,“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白启一愣,破天荒地笑了起来:“能不吃土鼠还是尽量不吃。” 石凌笑着摇摇头走了出去。 白启注视着石凌背影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抬头看着漫天繁星,眼中光芒不断闪烁。 娘,孩儿要去寻找另外的人生了,您要好好看着啊。 …… 翌日,经历一晚后关系拉近不少的两人很早便守候在了七星城外。 白启精神好了不少,嘴唇上也有了几分血色,他目不转睛地观察了城门守卫情况后,对石凌说道:“州府所在,果然是不一样,这七星城外墙差不多有秋原县两个那么高,守卫也多了不少。盘查这么严,从正门肯定混不进去。” “你有办法?”石凌一听就知他肯定还有下文。 白启转过头来道:“忘了我们怎么混进燕家公院的?” “你是说走下水口?”石凌眼睛一亮。 “这七星城内所住民众只怕不下百万,如此庞大的人口,地下管系绝对是四通八达,我们沿城墙而走,肯定能找到通道所在。”白启语气坚定,显然是这种事干得极为熟稔了。 半柱香后,两人站在一处小水潭前大眼瞪小眼。 眼前就是一个可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管口,整个管道是用不知名金属所铸,浮动着一层冷黝的光芒。 管道笔直延伸,明显是直通城内。 但奇了怪了的就是,明明眼前空无一物,管内更有污水不时流动出来,但是两人只要一接近管口,就似被一层无形墙壁阻住,软软绵绵地将人弹开来。 白启琢磨不透原因,石凌倒是心思活络。 他想到了之前初遇蒙傲时,自己也是被他那看不见的灵气壁垒阻得不能前进一步,小嘎都因此撞破了头。 “这应该是灵修手段,叫啥灵气壁垒来着,咱们别指望从这进去了。”石凌摊摊手道。 “不能硬闯?”白启伸出独臂试探着强推了一下,结果被弹得连退了几步,好似力气越大受到的反冲就越强。 石凌抬起头来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的城墙,皱眉一思索,有了答案:“我看不行,只怕所有的管口,甚至整个七星城都已经设置了屏障,别说是我们了,连鸟都飞不进去。” 白启顺着他目光一看,立马也傻掉了。 此时空中正有五六只金爪雀结群飞在一起,欲飞入城墙内,却也像他俩一样被无形屏障阻住了。 这金爪雀以肉食为生,性子凶烈,三番两次被软软地阻住后,其中一只看上去体格最大的似乎被激怒,飞退几丈远后,猛地扇动翅膀,铁喙如矛,直朝屏障冲去。 只听“噗嗤”的清脆皮肉炸裂声响起,这鸟儿竟然如泥牛入海,连皮带骨全部消失不见,连血都没溅出一滴。 剩下的几只金爪雀发出几声凄厉悲鸣,盘旋在附近不肯离去,却再也不敢去触及雷池。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九环归流 城墙下石凌和白启忍不住都咽了下口水。 敢情这软软绵绵的屏障原来是个大杀器,你和和气气地进去,它软软绵绵地推你出来,要是硬闯,下场就跟这鸟儿一样,连毛都剩不下一根。 州府之地,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白启抹了把额头的汗,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强行撞这屏障。 其实,石凌也没猜对这阻住他们去路、诛杀金爪雀的东西来由。 这哪里是什么简单的灵气屏障,分明就是七星城的护城灵阵。 七星城是赤离西疆重城,戟州州府所在,又岂会如寻常城池那般防护简单。 要是连石凌白启这两个野萝卜头大的少年都能偷混进去,赤离早就在“乱云之世”中被其他国家撵得渣都不剩了。 新历两百年,定西王萧天南指挥二十万玄甲军西伐,逼得武殷国乞降后,便在乱云谋士邹公略的建议下,从软弱无能的武殷国主商穆乙手中,将武殷北部方圆几千里土地强行“租借”了过来,之后选址建城,名为七星。 此城直面八百里海阴原外的苍虞国东大门,自此扼住了这东西走向的喉舌。 之后,萧天南又以灵物资源丰富得能令一些大宗门眼红的碧落十二峰为条件,邀来列阵名家——宫家家主宫熙儒出山,依山水地势布下这“九环归流”阵,号称“九环归虚,周流不息”。 此阵一成,等闲修士即使联手都憾不动半分,城里城外常年驻扎的玄甲军更是随时可穿越八百里海阴原,如利剑直斩苍虞国首颈。 只可惜宫熙儒一代名家,在布下此阵时耗费心力过甚,待最后强撑着一脚踏活阵机后,垂首而坐,溘然长逝,被萧天南以国礼厚葬。 原本这“九环归流”阵一直隐而不发,世人只知其名却未见过其厉害。 直到五年前,大家才真正见识到了这以十二座灵峰换来的护城灵阵有多恐怖。 当时商穆乙顶着赤离所封的“勤武王”头衔暴死武殷王城中,赤离以“擒凶”为名发兵,摧枯拉朽般接掌武殷剩下的国土。 谁知道武殷国被赐国姓的老将军商子忠带领所剩无几的军士负隅顽抗,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竟然南下将追兵绕开。 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走投无路逃入白沙古漠时,他竟然绕转掉头奇袭七星城,欲以自杀式的方式血洗这被称为武殷耻辱的城池,以此向世人证明,武殷国主虽然低了头,亡了国,但武殷的脊梁却至死不折。 当时这武殷国享正一品军职的老将军,带着一支伤痕累累的孤军赶到七星城下,二话不说,手提自己的成名兵器两极枪,搅动风云,携两条流星枪龙直刺七星城门。 当是时,“九环归流”阵被牵动而现,一阵轻微晃动后,阵光突生,直接将这可断山斩浪的枪龙抹杀,商子忠连人带枪被击飞,两极枪断,老将军竟连再出一枪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含恨而终。 旧伤复发加上长途奔袭之下的疲惫,这些都给商子忠实力带来严重打击。但商子忠终究是“乱云十大杀将”之一,排名还在那燕无伤之上,单论资历更可居于十将之首,经历大小阵仗不下数百。 最后却死在这“九环归流”阵下,可悲可叹之余,此阵威力可见一斑。 此时,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子不甘心地又绕着城墙转了几里路,苦恼地发现,每个通向城内的管口都是一个样子。 “现在可咋办?”石凌愁眉苦脸地坐了下来,望着眼前冰冷的城墙暗自咒骂了一声。 白启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两个人千辛万苦跑到这里,哪想到连城门都进不了。 “等吧,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城,连我们两个都容不下。”白启伸手贴在墙上,摩挲一番后,轻轻说道。 “这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要不是他们,燕家又岂会如此张狂!为恶之人安然无恙,倒是我们东躲西藏,这是什么道理!”石凌越想越气愤,捡起块石头狠狠砸进了不远处的水坑里。 白启也捡起块石头扔进水坑,看着激起的浊流叹道:“大河滔滔,泥沙俱下,好官不是没有,只不过我们没碰到而已,不然赤离这万里疆土又怎么支撑得下去?上野乡冯豺狗那样的官将就像我们手里的石子,三三两两,虽能把这汪水暂时搅浑,但总会有激浊扬清之辈站出来,将这些污浊压下去。” 他自小走乡赴县摸爬滚打,终究比山窝里的石凌多沾染几分俗世气息,对人对事都多了几分理解。 石凌听得很认真,他眼神炯炯,看着水面逐渐转清的浅坑,仔细琢磨一番后,顿觉白启言语颇有些道理。 原本他因为燕家、严家还有冯胜之辈,对赤离官员一直没什么好感,只觉天底下的官员都是一般黑,专门干些蝇营狗苟之事。 如今想来,是自己有失偏颇了。 他侧头看了看同伴,又恢复了插科打诨的样子,嘻嘻笑道:“没想到你个白乞儿还挺有见识的。” 白启明显有些恼地站了起来,走开几步后放大了声音道:“白乞儿三字,以后休得再提!” 石凌跟着站起来,看着一脸认真的白启,笑得更开心了:“行了行了,别板着个脸,你是怎么想出这些大道理的?” 白启跟石凌呆了也有些日子,明白自己这伙伴只不过是故意要放松下气氛,也没真与他生气,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听燕公柳下那说书先生讲了一些,自己悟了一些。” 石凌一愣,那瞎眼的说书先生他小时候也是听过一次的,讲的是那燕家祖上如何风光威武的事。当时他还以为这瞎子是燕家的狗腿子,现在看来,此人能讲出这样一番清浊之论,倒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 识人论事,果然还是不能凭一面一事便妄下定论。 “老白,”石凌加快几步与白启并肩而行,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是有本事了,会去做那激浊扬清之辈吗?” 第一百八十章 趁机入城 白启比石凌年长一点,对这声老白倒是受之无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眼扫了下自己断臂后,低声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连城门都摸不到边。就算进去了,只怕在城内也是寸步难行,说这些是不是太远了。” 石凌站住脚步,诚心道:“这个城我是非进不可的,现在这个情况,你其实没必要跟我冒这个险。” 他说的是实话,黄老仙最后的去处就是身后这座王八壳子一样的七星城,就算再难他也得进去一寻。 白启就不一样了,若是纯粹为了找一个长本事的机会,泛古之大,此处容不下,大可另寻他处。 白启脚步都没停,嗤笑道:“都死过一遭了还怕冒险?而且,没我一起想办法,我看你八百年也别想混进去。”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算是默认了白启的话。 “你还没答我前面那个问题呢?”石凌追问道。 “激浊扬清?”白启神色有些迷惘,“能够做到又能怎样,现在赤离朝中难道就没有这样的人吗?可是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我娘和我何时又过过好日子了? 随即他眼中又闪过几丝厉色,狠狠道:“我只知道真到了有本事的那天,第一个就要灭掉燕家这一汪浊水。” 石凌默然,两人各有心思地走在一起,再无他话。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反复在城外打探,唯一的结果却是被城卫盯上,要不是石凌警惕心强赶紧拉着白启躲远,只怕此时两人都已经成了阶下囚。 这一天,两人趴在离城门不远的土坡上,正万筹莫展间,只觉地面突然像鼓皮一般剧烈震动,连一些细碎的石子都被筛了起来。 两人惊得急忙起身一看,只见天地一线处,正有一支黑流伴着漫天尘沙席卷而来。 初见还看不甚清楚,转眼便已近在眼前。 石凌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大气不敢出,只觉整个心都在随着地面一起震动。 那是一排排整齐厚重得无以复加的骑兵,清一色玄甲黑马,几乎望不到头。 骑兵表情沉重,腰间长刀无鞘,与玄甲闪耀着同样令人双眼刺痛的冷冽寒芒。 如山岳千重,如巨涛万丈,伴随着轰隆的马蹄声,石凌甚至怀疑眼前的玄甲大军能轻易撞塌七星城墙。 人力之所及,竟能有这般气魄。 石凌敏锐地发现,这些玄甲骑士中竟然有不少人负伤。 到了骑阵中段,更有两人同乘一马,甚至马上伏尸的现象,显然是经历过一场大战。 虽是如此,整个骑阵行进迅速,无一丝乱象,可见军纪森严。 “这是?” 石凌疑惑地望向白启,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白启一把拉起来,沿着与官道平行的田垄迅速向城门摸去,混在了城门口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正战战兢兢看着玄甲铁流的人群中。 “能否进城,在此一举!” 白启松开石凌的手,这一番疾跑之下,他脸色有些发白,尽量平复住自己的喘息。 石凌心有疑惑,但还没等他细想,骑阵前军已经到了眼前。 “我是玄甲前军掌令使刘平,速开城门!!” 骑阵中有人拍马抢先而出,扬手间亮出一块沾染着血迹的黑虎令牌,神情紧张,语声急切。 城门卫早已看清来人是谁,这是直接由定西王萧天南统领的戍城玄甲军掌令使,几天前五千玄甲军随王爷出城,没想到今日回来竟然有了伤亡。 王爷亲军出事,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吓得他们赶紧将周边民众赶开,将城门打了开来。 那掌令使将黑虎令收好,厉声吩咐道:“待大军进入,立即关门封城,如有拖宕,军法严惩。” “封城?!” 几个城门卫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七星城自建城以来,还只封过一次城,那还是五年前武殷国老将军商子忠孤军攻城时。 如今封城,难道又有战事? 是苍虞国反了?可也没听海阴原那边传来讯息啊。 若是没战事的话,玄甲军又怎么会被打成这个样子,急慌慌地要进城。 要知道,这可是赤离国最精锐的战力! 心中虽有万般疑虑,几个小小的城门卫却丝毫不敢怠慢,等玄甲铁流全部入城后,生怕担那拖宕封城之罪,匆匆忙忙地校验户牒,催促着早已有些惶恐不安的民众入城。 城门在徐徐关闭,其中一个城门卫忽然皱紧了眉头低声道:“出大事了!” “咋了?”另外几个人赶紧凑了过来。 “你们何时看到过王爷率军时乘过车的?”城门卫语中担忧之色更浓。 其他几个心里一惊,略一回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变白了。 定西王萧天南素来有“铁血刚烈”之名,在赤离第二次北伐炤阳败退时,曾率两万玄甲军硬生生扼住炤阳十万大军反扑之势,在战场之上顶在最前线,直战至长氅染血,最后在尸山之中拔枪而立,一人之威,竟逼得炤阳无人敢近身。 待到其兄长,后被封为靠山王的萧天狂来援,在逼退炤阳大军后才发现,这铁打的汉子其实早已力竭昏迷,却犹自屹立不倒。 战时尚有此铁骨,更别提平日。 只要在军中,定西王必定是一骑当先,绝对不会干那躲在马车里独自歇凉的事。 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就只剩一种可能,实在是伤重到无法骑马了。 想到此,几个城门卫愈发不安,更没了心思去认真校验入城之人身份。 到最后眼看着还有黑压压一片人候在外面,想着那“速速关门封城的号令”,生怕再拖延下去会被治罪,干脆心一狠一股脑儿地把人全部放了进来。 石凌和白启低头混在推推搡搡的人群里,终于侥幸混了进城。 城内门口处,早已簇拥了一堆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正对着关闭的城门指指点点。 石凌两人闷声穿过人群,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后,这才安心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立马就不知道自己眼睛该往哪里放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仙涎阁 眼前气象实在是令人过于震撼。 一条笔直的大道在脚底延伸而去,石板路面整齐宽阔,估计可供十二驾马车并行,道路两旁店贾充斥,楼馆遍地,皆是极尽雕饰,富丽堂皇。 路上行人比肩继踵,入眼全是罗彩衣裳绮丽裙裤,扑鼻而来的则是妇人熏香和酒肆烟火气息。 往大道右边望去,更遥遥可见湖面似镜,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这七星城中原来还有内城湖泊,足可见此城之大。 白启还稍微好点,总算也是进过县城的人,吞了吞口水,勉强能按捺住心神。 他一瞧旁边脸上写满了“我是土包子,我没见过世面”字样的石凌,顿时乐了:“别傻站着了,走吧,国都更繁华。” 石凌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一条街只怕就有十几个上野乡集镇那么大,要是以前我想都不敢想一个城会有这么大规模。” 白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石凌道:“泛古之大,什么都有可能,见识短点没关系,以后到处跑跑就好了。你要是像我一样从小三天两头跑秋原县城,就不会这么吃惊了。” 石凌点了点头谦虚受教,抽了抽鼻子问道:“什么东西?香味好独特……” 香味是从旁边一家装潢得古色古香的饭店传来。 店门口悬着“仙涎阁”三字招牌,门柱上贴着“神仙留涎至,食之不思归”的对联,仔细一看,联尾还印着个笑嘻嘻的胖脸鉴章,跟这一窗一栏处处透着古意的门面颇为不搭。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门口,只觉那勾人的独特香味愈发清晰,说不上浓烈,却让他不自禁一口接一口地咽下口水。 这也难怪,赤离国市井间最出名的四块金字招牌,分别是有钱庄、聆月轩、醉秋居,还有就是这仙涎阁。 有钱庄是赤离最大的赌坊,据说上通天听,背景颇深。 仙涎阁如石凌所见,三尺灶台的烟火不仅能引得凡人寸步难移,还有宗门修士和深山隐修时不时来大快朵颐,据说是在市井间最易撞见灵修的地方。 聆月轩则是欢场青楼温柔乡,“劝君一杯红尘酒,尽洗浮尘聆月声”,美人一歌一舞,能叫英雄志短。 最后的醉秋居,顾名思义,只不过是居家之所,但其主人手下的仙酿“鹅儿黄”却曾引得帝王长夜思之而不得寐,独此一家,有市无价。 这四块招牌背后的主人分别是金有道、风若谷、玉玲珑、陆寒食,坊间流传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指的便是人间之客只要能一享此四处之美好,生平则可无憾了。 所以说,虽然石凌意志坚定,但在仙涎阁面前,却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门口迎宾的小厮正客客气气地迎来送往,却唯独没有人来招呼石凌。 这“仙涎阁”虽不乏也有外表邋遢的世外散修光顾,但以石凌这年纪,穿得还这么破烂,世外高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没被驱赶走已经算是店大不欺客了。 “你干什么啊,不嫌丢人么?赶紧走。” 白启看着不时有人将目光停留在自己二人身上,唯恐被人识破“通缉犯”的身份,赶紧上前扯了石凌一把。 “丢什么人?走,进去吃点东西。”石凌反扯住白启衣袖,将他往店内拉。 “快松开我!” 白启脸皮极薄,加上从小贫苦,最不喜欢的就是到这种门店来自讨白眼。此时憋红了脸,恨不得装作不认识石凌。 “两位小哥是第一次进城吧,我们这店不是寻常酒肆,若是要用食,前面还有很多更适合两位的。”门口小厮见两人动静,赶紧走过来,毕竟是见过些大世面的,语气倒还算客气。 白启力气没石凌大,挣了几次挣不开,只能气得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我虽然没见识,可我有钱啊,”石凌嘿嘿笑着朝白启挤挤眼睛,掏出来一块白色承玉牌在小厮面前晃了晃,“我就是来用食的,你看这些够不?” 这还是当初土财主云恬儿聘请他入山寻“紫莺莺”时随便给的,一直没机会花。 小厮立马就傻眼了,这一块就是一千颗铉金珠,在仙涎阁两个人吃顿饭足够了。 这是哪家的公子有这么独特的爱好,喜欢穿得破破烂烂故意出来装…… 小厮心里嘀咕着,再不敢怠慢,满脸笑容地弯腰将石凌和有些呆懵的白启请了进去。 石凌两人没有察觉到的是,在店门对面的街角阴影里,正有一双眸子死死盯住两人背影…… 店内,坐定后,很快便有菜单分别送到了俩人手里。 “你怎么……我是说……那东西不会是你在聚奇斋偷来的吧?”白启等小厮走后,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他自然不会知道石凌在聚奇斋期间的详细经历,一直以为石凌就是个黑云山里跑出来打杂的,顶多就是比自己稍微好那么一丁点而已。 哪想到自己穷得叮当响,石凌倒是随手就掏出数块承玉牌了,亏自己之前还嘲笑他没见识…… 羞耻啊…… “自己挣来的。”石凌答了一句,乐呵呵地四处望了望,学着别人把菜单打了开来,看了一眼后似乎不相信似的,猛一闭眼再睁开,然后便傻掉了。 他凑到白启前,用菜单遮掩住后低喝道:“他娘的这是黑店吧!最便宜的一个葱油饼都要两颗铉金珠!我没看错吧,这叫新荷满江鲜的什么鬼玩意,九十九颗铉金珠一份?!” 白启一脸难以置信地把自己那份菜单打开,瞄了一下,顿时觉得手里的东西似有千斤重,他只有一只手,差点就没捏住。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那不行,今天说什么也得请你尝尝这黑店的味道。”石凌有些不服气地将菜单重重拍在了桌上。 白启见石凌态度坚决,想起那白色承玉牌,也是麻着胆子强自镇定下来。 心里除了心疼钱外,隐隐有了几丝期待。 管他的,反正不是花我的钱,今天就好好开开荤见见世面…… 第一百八十二章 被偷光了 有小厮见着石凌拍桌子,赶紧提了一壶茶跑了过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恭敬问道:“两位小爷是要点菜了吗?” 石凌端起茶牛饮而尽,只觉一缕桂花的清香直透喉间,说不上的清甜。 “这个好喝!”他长吐一口气,先是友情提醒了一下白启,再小声对小厮道,“这茶多少钱一壶?” 小厮明显愣了一下:“这九月桂是本店送的。” 石凌整个人明显轻松下来,笑吟吟道:“好!给我再来三壶,再上两个葱油饼。” “嗯,好的。”小厮赔笑点着头,专业素养很高。 一阵沉默之后,石凌不耐烦道:“你看着我干嘛,还不去上菜?”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小爷,您点完了?” “没错啊,有不妥吗?”石凌疑惑。 “啥?”小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在端着杯子装模作样品着茶的白启,差点将含着的茶水喷出来。 葱油饼? 两个? 这就是随手便能掏出白承玉的人点的菜? 这就是所谓的怎么也得请我尝尝黑店味道? 白启和小厮此时内心都是崩溃的。 在仙涎阁干了快十年的小厮,秉着顾客至上的理念掩面而去,石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九月桂,一口干掉,感叹道:“舒坦啊,州府果然不一样,这壶茶在上野最少也值几十颗铉金豆了吧,赶紧多喝点,喝到就是赚到啊。” 白启:“……” “还是错了!应该先只点一个饼,一人一半试试味道的,两颗铉金珠一个啊,说不定一个就吃饱了呢……”石凌自言自语地打着小算盘。 白启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牙疼。 一柱香后,茶足饼饱的两人在小厮的白眼中迈出了仙涎阁的大门。 “什么人啊,竟然点了八个葱油饼,喝了十壶茶,有钱人都这么有性格吗……” 仙涎阁终究是仙涎阁,最后硬是凭着独特的风味让抠门得紧的石凌一边埋怨着贵一边买下了八个葱油饼,着实是不容易。 “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宰人,不亲民。”石凌抹了把油兮兮的嘴巴,心疼着十六颗铉金珠就这么没了,认真对身后的小厮叮嘱道。 白启在旁诚恳地点了点头,以表认同。 小厮差点腿一软,光那十壶九月桂就已经差不多值二十颗铉金珠了,这两人等于是白赚了八个葱油饼还多四颗铉金珠,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呸,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下次再来打秋风,我就禀告掌柜直接将他们拦下来! 两人意犹未尽地出了店门。 俗话说吃饱喝足好干事,两人却是一下懵了。 这城里虽大,下一步该去哪? 石凌是要找人,可也不知道从何处找起啊。 “要不,我们去太一分院看看?反正来都来了。”石凌有些拿不定主意地问道。 白启琢磨半天,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想来想去确实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去见见世面顺便碰碰运气也是好的,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两人向小厮问清方位后,沿大路走了一会,眼尖的石凌一下看到不远处竟然也悬挂着两人的通缉文书,吓得赶紧拉着白启躲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这群狗货,到处都贴着我俩头像,这样晃悠下去可不行,估计太一院门槛都没进就会被人逮去送官。”石凌望着小巷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道。 正当两人愁眉不展时,只见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半大小孩冲进了巷子里,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强行挤了过去,一溜烟跑远了。 “抓贼!可恶啊!” 两人还没回过神来,一个看上去年纪比他们更大一些的少年已经恼羞成怒地喊叫着冲进巷子,好似一下子没跑稳,步子一滑,差点就栽倒在石凌面前。 石凌下意识地将其扶了起来,那少年连声道谢,抬起头来问道:“两位公子可看到两个小毛贼吗?” 敢情这是抓贼来的。 明白了前因后果,石凌指着巷尾道:“往那边跑了,快追吧,不然都没影了。” 少年抬头看了眼石凌又迅速移开目光,道了声谢后,匆匆忙忙地追过去了。 “这七星城城外防得这么严,城里面倒是鱼龙混杂,光天化日偷东西的都有。刚这人卖相倒确实好,像画里走出来似的。”石凌望着少年背影感慨道。 他说的是实话,这少年虽然不修边幅,头发胡乱扎在脑后,在盛夏将尽、秋意初生之时也穿着件无袖的粗布单衣,但生得五官端正,尤其是一双眸子明亮如火,风神秀异尽掩其中。 石凌心里暗暗比较了下,单论长相的话,在他所见之人中竟然是以这少年为上,萧萧肃肃的云慎次之。 他停顿了一会,见白启没搭理他,这才发现白启正盯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出神。 “咋了?”石凌奇道。 白启皱眉想了一会道:“此地不宜久留,刚才那少年估计是认出你我了。” “你怎么知道?”石凌瞪大了眼睛。 “他抬头看你时明显愣了一下,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那一瞬间的吃惊神情做不了假。试问就你这平平无奇的样貌,谁会无缘无故看见你后有这般反应。” “呵呵……”石凌翻了个白眼,你嘴里说我长得平平无奇,但是人心隔肚皮,我也不能太当真。 白启本来还带着打趣石凌的意思,突然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焦急道:“糟了,你看看承玉牌还在没!” 石凌不假思索地把手往怀里一摸,心里顿时凉透了,空空如也,两块承玉牌都不见了! 这还是小事,真正让他着急的,是脖子上的小树干也没了。 这小树干连带里面的绿葫儿,还有化形后缠绕在上面的白玉牌,这都是他性命攸关的东西! 这天杀的小贼! 要知道他现在得益于生机液,五官六识敏锐得很,一般的灵修士可能都比不上他。可谁知道竟然被个少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家当全部顺走了。 虽然很大的原因是那少年玩了一手“贼喊捉贼”,石凌根本没有生出防备之心有关,但也足以体现出那少年窃术的精妙。 第一百八十三章 神勇的鸡爷 石凌拔腿便追,白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一阵哀叹,赶紧跟着追了上去。 转过巷尾,人来人往间,哪里还能瞧得见那少年身影。 此时也不是藏着掖着的时候,石凌轻轻拍了拍腰间的黄皮葫芦,打开口子后,小嘎哧溜一下钻了出来,缠绕在了他的胳膊上。 石凌伸出手掌让小嘎仔细闻了闻,他身上还残留着刚才与那少年接触时的味道。 “小嘎,赶紧把这人给我找出来!”石凌心里着急地下着命令。 小嘎会意,舌信子伸出来反复吐露了几次,身体像箭头一样朝一个方向绷得笔直。 石凌一喜,看来还有希望。 他跑出几步,一看白启还一脸惊恐地站在原地,急道:“傻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啊!” “这这这……蛇……蛇,你那葫芦里……”白启支支吾吾地看着赤金闪闪的小嘎,脸色比刚才知道石凌丢了两块承玉牌时还差。 石凌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没想到白启竟然怕蛇! 更准确点说,估计应该是怕蛇这一类的软体动物。 这种情况石凌之前在黑云山时不是没见过,有的虎背熊腰,能赤手屠狼的汉子看见山蚂蝗就虚汗直流裤裆发湿,这跟勇不勇敢无关,纯粹就是本能反应。 “真是服了你了!自己跟过来。”时间紧迫,石凌来不及再管白启,自己当先顺着小嘎指示追了过去。 待石凌拨开人流绕过三个巷口,看到不远处站在墙角里的少年时,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此时,那少年正被另外三个看上去就有些凶相的成年人逼在角落。 一旁还有两个小毛孩,正是最开始被那少年追赶的“小毛贼”,此时正贴靠在墙角处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脸上有道红肿,显然是挨了揍。 “鸡哥,您大人有大量,你看我们名字里都有个鸟字,前世说不定还是兄弟啊。我这为表对您的敬意,还特意纹了个神鸟在臂上。”少年赔着笑乞求道,边说着边卷起了袖子。 他左臂上有块火红色的胎记,歪歪扭扭的,确实像是一只歪脖子怪鸟。 将他堵在巷子里的为首之人叫徐吉,以前只不过是七星城里不入流的混子,外号徐老鸡。后来因为干事周到,人前会来事,成了三流宗门万虹宗驻扎在城内的执事,负责帮那些不喜杂事叨扰的修士采办日常事物。 在那以后,他对下边人都要雄赳赳地自道一声鸡爷。 “鸡哥?懂不懂礼貌?”徐吉直接一巴掌抽在了少年脸上,“独不鸣,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这破红斑打小就有。还有你肚子里念叨的估计不是兄弟,而是父子吧!” “鸣哥!跟他们拼了!” 贴靠在墙角的两个小毛孩见到自己老大被打,悲愤欲泣,其中一个刚要站起来就又被人狠狠踹翻在地。 另一个身形小巧的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原本灰扑扑的脸蛋立马被泪水冲刷出几道莹白,原来是个女娃子。 “别动!”独不鸣怒吼一声制止了自己同伴的无畏挣扎。 徐吉等人不由得被独不鸣这突然一声吼给震得一愣。 “鸡爷,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要逼得我动手,不出十息,你就得跪在地上……”独不鸣神情肃穆,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徐吉身上。 徐吉不由得有些心虚,正腹诽着这小子难道转了运,被哪个修士老爷点拨后涨了本事,却听独不鸣继续道:“你就得跪在地上,掐着我的人中,求我不要死。在这七星城里逼出人命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场上死一样沉寂,随即便是徐吉逮着独不鸣一顿猛抽:“我叫你吓人!给我往死里打!” 独不鸣立马就软了,捂着头躲闪着赔笑道:“鸡爷,神勇的鸡爷,我知错了,真知错了!您看,这是今天摸到的大鱼,都孝敬您了,别跟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计较,放一马吧。” 说着,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承玉递了过去,眼里满是痛惜之色。 “今天放一马,明天放一马,我老鸡是混江湖的,不是放马的!”鸡爷接过白承玉掂量了下,冷笑道,“你那点手段我还不知晓?吐一百藏一千的人。赶紧全部交出来,不然我要你这两个小跟班身上少点零件。” “徐老鸡,你不要欺人太甚,说到底我可也是金蝉宗的人,你就不怕给万虹宗惹祸上身吗?”独不鸣收敛笑容,义正言辞道。 鸡爷与另外两个人好似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讥讽道:“就你?还金蝉宗,金蝉的蝉字怎么写你会吗?你个墙头草,混了不少于七个宗门外房打杂,每次都手脚不干净。金蝉宗新到城里来不知你底细才敢收你,你还指望能倚靠得住这块招牌?凭你这长相,我劝你还不如洗干净屁股,早去菟阳院当兔儿爷。” 调笑到最后,他又突地止住笑,恶狠狠道:“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招呼一声,要你好看!” 独不鸣不为所动笑容不减,眼珠子飘东飘西,徐老鸡这种老油条立马就知道他在打歪主意,轻蔑地哼了一声:“卸这小兔崽子一条胳膊!” 旁边人听令,“哧愣”一声拔出刀来,威胁着要剁在其中一个小毛孩的胳膊上。 “住手!”独不鸣惊怒,随即一愣,因为不远处竟然还有两个声音几乎是一同喊了出来。 巷子里的人齐齐转过头来,便看到了石凌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白启。 刚才就是他们两个发的声。 “哪里来的野小子,万虹宗办事,别他妈不长眼。”徐老鸡斜眼看着两人,见是生面孔,又穿得破破烂烂的,估计也没什么来历,语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石凌走近后直接不理会他,仔细打量了独不鸣几眼后道:“我的东西呢?” 他此时心里有几分疑惑,因为小嘎在走近这独不鸣后,就忍不住在轻轻颤抖,最后甚至自己掉头钻进了黄皮葫芦。 他不明白,小嘎这是在害怕什么。 小嘎自己也表述不明白,就好像小孩子天生怕黑一样,虽然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都就是害怕。 难道这街巷小混子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叫我小鸡就行了 徐老鸡直接被眼前这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子无视,只觉脸上的面子像墙粉一样刷刷直掉,咬着牙冷笑一声,直接一巴掌扇了过来要教教石凌礼数。 “啪。” 一声脆响之下,一条人影倒飞出去一丈,撞在小巷青苔石墙上,像张人皮般贴墙掉了下来。 “鸡老大!” 飞出去的自然是徐老鸡了,他两个手下一个赶紧去查探伤势,另外一个刀花舞得像风车一般,直朝石凌脑门而来。 石凌从容不迫侧身让开,雪白的刀光在其脸上一闪而过。他屈指一弹,长刀便如腐朽的沉木一般,崩裂成数块。 持刀之人握着断刀握柄,傻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他们在灵宗手底下办事,终究是跟“灵”这个字挂上了边,单是刚才这寒刃刀,就是出自铸冶师之手,等闲金铁一刀下去,那也是刃不翻卷,哪想到竟然被眼前之人一指弹碎。 徒手断灵兵,这能说明什么?用脚趾头也想得到! 徐老鸡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灵师在上,灵师恕罪,是小的有眼不识灵师仙驾,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石凌如若未闻,只是盯紧了独不鸣。 独不鸣强挤出一丝笑容。 徐老鸡没认出眼前之人,他又如何不知道,这狠人分明就是通缉文书上所示,在上野乡杀人放火后逃走的炤阳国细作。 之前他与这恶人仓促碰面间认出其身份,一颗心如坠冰窖却又喜上心来,强忍住情绪后,原来想赶紧去都卫府通风报信领赏钱,哪想到刚拐出三个弯便撞上与自己素有仇隙的徐老鸡,被堵在了这里。 独不鸣一边暗自咒骂着徐老鸡祖宗十八代,一边迅速将怀里的白承玉还有小树干掏了出来递给石凌。 “灵师英明!我刚还纳闷着这些东西是不是跟你撞在一起时,不小心掉进我怀里来的。原本急着来物归原主,结果被他们堵在这里要抢。这群恶棍!我当然是拼死不从了,灵师你看,我为了守护这些东西,脸上都挨了一巴掌。” 说着说着他还把脸凑了上来,满眼尽是委屈。 石凌望着这精致的五官,心里一阵无语,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啊。 他瞅了白启一眼,其意不言而喻。 你还说我相貌平平无奇? 这小子是长得好看,那又怎样,专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他接过东西查验一番,轻轻捏了捏小树干,感觉到里面的绿葫儿给了点动静,心里彻底舒了一口气。 这要是真被独不鸣把绿葫儿和白玉牌顺走,他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 他走到徐老鸡面前,制止了这已经磕头磕得满脸是血的人,暗道这七星城真是藏龙卧虎之地,随便遇到个地痞流氓,都有这种敢把自己磕死在地上的狠劲。 “鸡爷是吧,东西拿来,然后滚吧。” “不敢不敢,灵师叫我小鸡就行了,多担待多担待。”徐老鸡如获大赦,立马将早就烫手得紧的白承玉退回了石凌,爬起来就想跑。 “等等。” 一直冷艳旁观的白启突然插话,吓得徐老鸡一脸凄苦地站住了脚步。 白启走到徐老鸡面前,先是扯起他的衣边轻轻将其脸上磕出来的血认真擦干净,正当徐老鸡不明所以略有感激时,白启抬手便是一个大嘴巴子,抽得江湖鸡爷眼冒金星。 “记住了,以后不要随便就砍人胳膊。” 白启冷冷道。 石凌眼睛一抽,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看样子白启以后是跟断臂这事较上劲了,自己还是得注意点,不去碰他这块忌讳。 白启还没完,他从小到大没少与地痞打交道,很懂其中行道。 “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徐老鸡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什么情况? 自己不是栽在灵修士手里的吗? 什么时候灵修士掉价到还惦记上一个俗人的东西了? 想归想,他毕竟是懂江湖规矩的人,认了栽的确得表示表示,没怎么犹豫便从腰间抽出几块灰承玉,老老实实地交到了白启手里。 “手指上的戒指,还有那两个,傻看着干什么,一起吧。”白启努了努嘴巴道。 这一下徐老鸡是真看不懂了,这不合规矩啊! 我一个为首的都已经表示了,哪有赶尽杀绝,连手底下的喽啰都不放过的,底层人物也要过日子的啊! “这位爷,您看这,要不我这戒指留给您把玩,他们就算了吧。您可能不知道,我们也只是替万虹宗跑腿采购杂物的,戒指中的东西都是宗门的。” 徐老鸡能凭一己之力混到今天,到底还是有可取之处,对自己人还是很讲道义的。 这一番话说出来,越到后面他越底气十足,似乎对自己有理有据有节的表现很是满意。 “那也行,把命留下吧,你先来。”白启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两个挨千刀的,还不赶紧把戒指交给大爷,墨迹得像个娘们!”在绝对力量面前,节操瞬间土崩瓦解。 最后,徐老鸡三个人几乎是被搜刮一空,只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悲愤欲绝地离开了。 白启看着徐老鸡三人离开的背影,眉毛紧锁,似乎内心有些挣扎和矛盾,最后眼中杀意乍现,却发现三人已经汇入巷外人流里,只好深吸口气作罢,清点起战利品来。 收拾好后他一抬头,发现石凌和独不鸣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后将东西塞给了石凌道:“对这种人,无需仁慈。” 石凌还没表态,一旁的独不鸣忙不迭讨好道:“真是一锅汤里煮不出两个味,原来我们都是那种浑身正气之人!那徐老鸡仗势欺人,民怨深重,幸亏今天得到两位灵师略施惩戒,我一定将两位的光辉事迹宣传到街坊中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石凌看了眼旁边两个畏畏缩缩看着自己的小毛孩,瞧他们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样子,明白这三个人终究是被生活所迫,心里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独不鸣的话。 独不鸣大喜,刚欲走,却听白启淡淡道:“你们三个走也可以,只不过,带上我们两个一起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绑上独不鸣 听到白启的话,独不鸣神情瞬间一凝,眼中精光闪过,转过身来时却又换上了一脸无辜:“两位灵师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三个自小孤苦无依,吃百家食长大,可不像徐老鸡他们那样有货。” 石凌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知道白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单论生活经验比自己丰富很多,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白启走到独不鸣面前站定,深深盯着他看了一阵,后者一脸不好意思地道:“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灵师这样太冒昧了一点吧。” 白启冷哼一声:“好深的心机!别装了,我俩身份你早已认出。放你们离开的话,只怕前脚刚走,后脚就去都卫府领人抓我们了。还是那句话,要么把命留下,要么就带我俩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独不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最后变得如一汪寒潭。 他沉默一会后,这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白启和石凌一番,可能觉得石凌比较好说话,对其道:“带你们落脚可以,我可以保证自己不去都卫府报信,但你要先放了他们两个。” “鸣哥!我们不走。”两个小毛孩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紧紧扯住了独不鸣的胳膊。 白启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这一次独不鸣脸上完全没了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慎重。 在他看来,眼前这两人与徐老鸡可不一样,这都是杀人放火的他国细作,不可能在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后还留下活口。 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瞧你们样子,这七星城应当是第一次进,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城里六大门榜、十大公牌上全都是通缉你俩的文书。” “城内暗潜的千机卫不下千数,四处巡查的城卫更是随时都可能发现你们。能走到现在还没被抓走,已经算是你们运气。信不信你们走出这个巷子,不出一个时辰就要被抓入军巡狱!” 独不鸣神情不似作伪,白启和石凌对视一眼,没想到形势竟然这么严峻,双双沉默了。 “要论对七星城的熟悉,这巷头到巷尾还没人比得上我,我能给你们找个落脚的安全地方,这是承诺。但你们也得放他们两个走,不然趁早杀了我,你们也等着入军巡狱吧。”独不鸣话说完,白眼一番,叉着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两个小毛孩早已近乎崩溃,此时糊里糊涂的,在独不鸣说的一大段话里只听清了“杀了我”这三个字,看上去个子娇小一点的那个吓得直接哇哇哭喊起来:“别杀鸣哥,你们这些坏人。” 石凌有些头疼了,怎么感觉一下子自己变成了欺负弱小的那一方呢。 “要不算了吧。”石凌凑到白启耳边小声道。 白启像看傻子一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没在上野乡被冯胜抓走真是走了天大运气。” 石凌嘿嘿笑着,也没反驳。 白启知道自己这伙伴有些心软,叹了口气耐下心来解释道:“像独不鸣这种滑头,能偷遍七星城大小宗门外房还在这活蹦乱跳,除了窃术高超外,对这城内布防绝对是极为熟悉,哪里安全哪里危险全在他心里,跟他绑到一块要比我们自己到处瞎撞好。” 说到这里,他凑到石凌耳边轻声道:“我只是吓吓他们,总不至于真杀人,等混久了,他自然就成了我们同党,到时候求他去告发我们,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洗不洗得清。” 石凌如醍醐灌顶,暗道这小伙伴除了在个别问题上有些偏激外,心思缜密,还有时灵时不灵的非凡感应,之前在上野乡时,因为他娘的缘故被几个地痞欺负成那样,还真是委屈了他。 白启跟石凌解释完,又对独不鸣道:“你也不用摆出这么个死到临头的阵势来,我和石凌其实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事情就这么定了,他们两个可以走,你与我们一起。” 独不鸣瞧了瞧看上去没那么狠厉的石凌,再扫了眼白启断臂的伤口,眼睛扑闪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动。 他和白启都是从小便被生活所迫之人,为了保护自己,白启是像刺猬一样把自己封闭保护起来,有一说一,买卖成则一拍两散,绝不牵扯其他。 他则是正好相反,锻炼出来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但共同的地方也有,两人都有一份识人看事的眼力劲。 此时他虽然没天真到因白启几句话就打消疑虑,但总算是收敛了几分戒备心理,隐隐觉得石凌两人也许并不像那通缉文书上所说,是什么极恶之人。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毕竟,这世上一些被有权有势之人颠倒黑白的事,他在城里也不是没见到过。 他弯腰将两个小毛孩脸上的泪痕擦干,低声耳语道:“去西城桥洞先呆着,我把他们当狗一样溜两天就回来找你们。” 他以为自己声音小,却没料到石凌耳朵灵,站起来后还一脸诚恳地伸出了手:“他俩年纪小,我帮你们办事,包你们满意,但总得给点钱让他们吃饱饭吧。” 石凌望着这无赖货就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直接从刚才在徐老鸡那缴获的东西里抽出一块灰承玉,无视了白启心疼的目光,递到刚才哭得最凶的小毛孩手里,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别哭了,拿去买点吃的用的,过些时日就把你鸣哥还回来了。” 石凌说的是实话,原本还想着这么大一个城,自己两人随随便便就能混下去,哪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真的是寸步难行。 到底是低估了官家手段,光一个通缉文书就已经是无孔不入,在其面前,个人在城里几乎是无所遁形。 这小孩哪里见到过这么多的钱,一瞬间便涨红了脸,像捧着个烫手的山芋,求助似的看向独不鸣。 独不鸣完全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笑嘻嘻地抢着回答道:“灵师果然大气,这个哭得凶的叫独小小,那个叫独大大。” 石凌和白启都是一脸的黑线,这名字起得,敢再随便一点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靠山王府(一) 独不鸣边说着边把灰承玉抢了过来,倒出十颗铉金珠到独小小手里,想了想,又捏回来四颗,然后将灰承玉收到了自己怀里,最后还不忘叮嘱道:“省着点花。” 石凌有些气愤,作势要教训下这贪得无厌的家伙,却被白启拉住了。 “他是为他们好。”白启淡淡道。 石凌一愣,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财不外露,这么大点的孩子,要是带上块灰承玉在这龙蛇混杂的城里到处跑,只怕会被眼红的人盯上, 独不鸣拉着两个小孩子又交代一番后,伸了个懒腰:“现在跟我走吧,两位灵师,有我独爷在,包你们没事。” 他生性胆大,现在安顿好了两个小的,加上心里愈发断定石凌白启两人虽然可能是灵修士,但大抵不是那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之徒,言语间不由得又带上些油滑气息,恢复了本性。 石凌和白启在其带领下,穿过几条街尾小巷,巷外人流不减反增,街边门店更是愈趋精致。 石凌越走越生疑,扯住他道:“你不带我们找个僻静之地,反往城中心带是何意?” 独不鸣只觉石凌手上气力大得惊人,挣了几次也没法脱身,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恼火道:“我说这位灵师,要说你性子谨慎我信,要说你是炤阳细作?我呸,炤阳细作要真是你这样的水平,羿无极那老皇帝只怕早就被赤离的马蹄子踏脸上了。” “这七星城内布防之严,几乎没有死角,你去寻个僻静之地躲躲试试,千机卫人手一本的小册子里,所有能藏人躲人的地方都有标记,挖着坑专等你这种二杆子跳呢。” “说什么呢。”白启抬起脚作势欲踢独不鸣,嘴角却微微一翘,显然是认同了独不鸣的话。 石凌肚中一阵无语,自己之前好歹也算是黑云山的机灵小霸王了,山里什么样的凶兽没被自己折腾过,燕家那等凶险之地照样走了一遭出来。 此时竟然被个小地痞鄙视,而且自己还还不上嘴。 他闭上嘴巴不再说话,想看这独不鸣到底带自己去什么好地方。 三人行到最后,在闹市之中的背街处站定。 眼前是幢院墙高耸的府邸,大门紧闭,门上有造型精巧的金漆兽面锡环,不怒自威。 往上,屋脊若垂天流星,一尊尊不知何类的瓦兽栩栩如生,檐角用青碧绘饰,愈显华丽。 往下,门口铺陈的竟然是汉白玉石,亮得石凌白启两人一阵目眩。 独不鸣看着左顾右盼些手足无措的两个人,脸上颇有得色:“行了,就是这了。” “什么?!” 石凌和白启目瞪口呆,开什么玩笑,大家是来避难的不是来享福的好么? 而且这里虽然明显是府邸后门,但那朱漆门匾上的两个烫金大字,就算是刚启蒙的黄口小儿都认得。 ——王府。 王府是什么概念? 整个赤离国除了那暴毙的“勤武王”商穆乙,如今就剩五个封王。 在这赤离西陲之地,就只有一个定西王萧天南,还有八百里海阴原外苍虞国的异性王叱罗烨。 白启不是傻的,他心急火燎地把独不鸣摁到墙边:“你这是玩什么花样?” 独不鸣慢悠悠地拍开他的手:“带你们躲难啊,王府重地,千机卫也没胆子进来查。” 说完也不解释,大大咧咧地走到府门前,有节奏地拍了拍门环。 石凌和白启吓得拔腿就欲跑,刚跑几步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道老迈的声音:“谁啊?” 独不鸣撅起屁股,像个闺中少女般地乖巧回答:“林伯,我是小鸣啊。” 石凌和白启差点打了个趔趄,真是打心眼里服了独不鸣这瞬息百变的本领。 不过两人倒也是站住了,看样子其中似乎有些门道。 而且事情都到这份上,跑又能跑哪去呢?只能先观望观望。 府门嘎吱一声打开,独不鸣一下凑了过去,扶着开门老者的手劈头盖脑一顿关怀:“林伯,吃饭没有?昨晚睡得香吗?上次给你带来的黑虎膏管用吗?这夏天湿气重,晚上可要好好盖好被子。” 听其声时觉得颓老,见到其人才知道,这林伯实际年岁应当并没想象中那么老,只不过眉尾皱纹甚多,显然是平日思虑过重,眼睛也有些浑浊,虽能视物,却明显有些不便。 他拍了拍独不鸣的手道:“都好都好,你这小子这些天跑哪野去了?是不是又闯祸了?” 独不鸣嘿嘿一笑:“没有的事,在外边助人为乐呢。” 石凌忍不住都要笑了,还助人为乐呢,估计是到处忙着偷蒙拐骗吧。 “林伯,我有两个朋友,想在府内借助几天,您看可以不?人品我能保证,跟我差不多,不是什么坏人。”独不鸣拍着胸口,顺势对不远处的两人招了招手,示意跑个鸡毛地跑,赶紧过来。 石凌和白启将信将疑着走了过来,林伯眯着眼费劲地打量了他们片刻,点了点头道:“行了,快进来吧。” 一瞬间,石凌有种头皮发麻的错觉。 这种感觉以前在黑云山时也有过,那是在深林里面夜行时,似乎在一旁看不见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 但下一刻,这种感觉又立马消失。 石凌心里嘀咕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见白启已经进去,摇了摇头跟了过去。 府内倒是没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门廊中规中矩,山石零散点缀,简简单单。 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很是干净,府中大小房舍挺多,却每间都是大门紧闭。 整个给人的感觉整个就是幽冷二字,少了些人气,没有半点王府之中应有的下人成群,兵卫戒备的热闹气象。 林伯边走边叮嘱道:“有小鸣保证,呆几天可以,不过该守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住在偏房,在府内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随便进出房间。” 石凌白启唯唯喏喏应着,思来想去却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一个小地痞怎么就跟着王府的人混得这么熟呢? 还有这偌大的王府力,怎么好像没其他活人似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靠山王府(二) 白启一脚踢在走在前面的独不鸣屁股上,后者怒气冲天回过头来,看到两人夹着尾巴走路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不要怕,这里是王府没错,但不是定西王府,靠山王听过不?这是他老人家在这边的落脚处。” 石凌四处打量着,疑惑道:“靠山王是不是不经常住这?” 独不鸣偷偷斜眼看了下林伯,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解释道:“他老人家的封地在赤离东南的桑州,当然不常住了。靠山王嘛,很忙的,我都从来没见过,平日就林伯在这打理。” 石凌心中释然,说白了,这府邸就是靠山王来西地探亲时的落脚处,平日自然没什么人了。 这守府的林伯一个人孤零零的,眼睛又不好使,碰到嘴里花花,肠子能打转的独不鸣,很难招架得住。 一旁的白启疑惑道:“我怎么听说靠山王好像是失踪了?当年好像因这个事惹得天寞帝大发雷霆,差点引发赤离第四次北伐炤阳。” 前面带路的林伯脚步一滞,涩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白启如实答道:“听乡里说书先生讲的,当年搞得风声鹤唳,秋原县都全城戒备过。” 林伯驻足一会,摇了摇头又迈开了步子:“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几个人也不知道林伯到底说的什么当不得真,却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好把疑惑吞进了肚子里。 林伯将几人带到偏房后便离开了,独不鸣丢开两人跟着走了。 石凌和白启两人承诺在先,也不敢到处乱走动,便留在了房中。 很晚的时候,独不鸣才灰头土脸,一脸疲惫地回来,进门就端起水瓢灌了一肚子水。 “你去哪了?”石凌和白启怒目而视,这家伙把自己晾在这里这么久也不管,是几个意思。 独不鸣抹了把嘴巴嘿嘿一笑:“不要生气嘛,住店还得付钱呢,咱们呆人家这里总得有点表示啊。你们两个身高位尊,自然干不得粗活,我只好代劳,帮林伯收拾打扫了下府院。” 石凌瞧着他满身的尘土,寻思着林伯对他的态度,立马明白了不少。 这独不鸣虽然嘴里花花,看样子是真心对林伯好,能帮其分担一点是一点,这一老一小也算是相拥而暖了。 独不鸣又从怀里掏出来个纸袋子在两人眼前晃了晃,从中抽出块酱香极重的饼子出来,咬了一口道:“两位灵师食人间烟火的不?蔡和记的热干酱饼子要不要来一块?” 石凌和白启肚子里那点葱油饼和九月桂早就化得没了渣,闻着饼香,毫不客气地一人接了一块过来。 石凌刚咬一口,只听独不鸣又贱贱地道:“一块三颗铉金珠,然后还有我帮你们干一下午粗活抵销的住宿费,加一起打个折,勉为其难给个二十颗吧。” 白启一口饼差点呛出来,这厮之前拿了一块灰承玉不满足,这个时候竟然还来漫天要价。 这一看就是在街头巷尾小贩子处买来的面饼,经他一转手竟然卖得比仙涎阁还贵。 “你怎么不去抢!”白启强行咽了口饼,怒道。 独不鸣满不在乎道:“君子爱财也得取之有道,你知道你们俩值多少钱吗?三千铉金一个!我没去告发你们已经是亏大了!” “要是舍不得花这点钱,那你自己出去买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靠山王府内是没侍卫,但府外就是最繁华的都正街,这夜市正盛的当口,外面全是巡察的城卫。” “你!”白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转头对石凌怒吼道,“我看还是杀了他最直接!” “行了行了,”石凌摇了摇头,从怀里又掏出来一块灰承玉递了过去,“这都给你,不过有个条件,帮我打听个人。” 石凌的性格就是如此,虽然因为从小吃苦长大的原因,对于钱财总是精打细算在小处抠门,但是在大事上从来不含糊。 两个字,舍得。 对他来说,只要能寻得到黄老仙,哪怕把身上所有的铉金都给出去也不会半点犹豫。 而且他认为自己对独不鸣为人也算是有个大致初窥。 要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的,从之前独大大、独小小两个小孩子对他的依赖,再到如今林伯对他的态度,都可以反过来看出,这个一脸无赖样子的独不鸣有他的另外一面。 他是个贪财的市井混子,但肯定不是个坏人。 石凌相信自己的判断。 独不鸣见石凌这么好说话,简直是喜不胜收,赶紧接了过来道:“还是石灵师大气,要说打听人,这七星城里就没我不熟的,找上我真是你的福气!” “赤砂晶石你知道吗?”石凌问道。 “那不是灵匠用的吗?”终究是大城市的人,见多识广,石凌一说独不鸣就知道。 石凌点点头道:“你帮我打听下,看看这一两个月来,有没有人大量兜售过这玩意。有的话,能找到这人最好,成了的话,这也给你。” 石凌掏出一块白承玉晃了晃。 独不鸣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这赤砂晶石虽然也不算特别名贵,但赤离一向出产不多,我一定能打听得到。” 见独不鸣这么肯定,石凌心里的期望一下子升腾起来。 因为提及黄老仙的缘故,他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出石爷的身影,鼻子一酸,赶紧转过头去啃起手中的酱饼来。 独不鸣与白启一样善于察言观色,石凌虽掩饰得快,但一瞬间的神情变化还是没逃过他的双眼。 “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上通缉文书上的人啊……” 独不鸣心里琢磨着,终于开口问了出来:“我说,两位灵师,你们当真是炤阳国细作,在上野乡干了天怒人怨的事?” 白启一哼:“是我们干的又怎么样?现在知道怕了?怕了就趁早去告发我们,我看你先迈出哪条腿就打断你哪条。” 这一次轮到独不鸣吃瘪,滑头也怕板砖,白启真耍起横来他也不敢再多说,生怕万一自己猜错了惹来杀身之祸就亏大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萧天南的计策 “别听他瞎说,我们是被冤枉的。”石凌没必要告诉独不鸣所有细节,有此一句表明身份足以。 白启又是一哼,不过这次没再反驳。 独不鸣好似对石凌很是信任,终于彻底从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的阴影下解脱出来。 他这下高兴了,走上来勾上石凌肩膀用力揽了揽:“我就说嘛,那群仗势欺人的狗官就知道害我们这种良民!我瞧你面善得紧,怎么可能干出那些事来。不像有的人,螃蟹钳子硬是硬,却也容易断。” “你说什么!”白启一听就知道独不鸣是在讥讽自己。 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拿他胳膊说事,这一次是真怒了,冲上来就要跟独不鸣干架。 “别冲动!”石凌将白启挡下,罕见地认真训斥独不鸣道,“你也少说两句,他的胳膊是因为救我才断的,不然我们两个早死了。” 白启怒哼一声,甩开石凌的手坐了下来。 独不鸣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不存在什么要面子之类的心理,直接了当在白启面前低了头:“刚是我嘴臭,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嘿嘿。” 白启没有答他,拿起饼来重重咬了一口,好像咬的是独不鸣的肉。 三人各怀心事地把东西吃完,独不鸣打了个饱嗝,舒服地往床上一躺,摆了个太字出来。 石凌舀了瓢水喝下,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之前听徐老鸡说你在七个宗门外房待过,那你应该寻得到修灵宗门了?” 独不鸣腾地坐起来:“你问这个做甚?” “想修灵啊!我估摸着,我和白启是没法子去太一院试试运气了。想来那些宗门在世外之地,总不至于官家的通缉文书能发到他们那里去吧。” “什么?!”独不鸣嘴巴里能塞得进鸡蛋,“你不本来就是灵修士了吗?” “我可从来没承认过。”石凌含笑道。 独不鸣瞪大了眼睛,仔细一回想,还果真是这样,他有些不服气地道:“你不是灵修士怎么能一指弹断灵兵?” “力气大呗。”石凌如实答道。 独不鸣这下是真的肠子都悔青了。 早先若不是惧怕两人灵修士的手段和亡命心理,他怎么也不会冒着担上勾结他国细作的风险帮助两人。 现在好了,逼自己跳进粪坑的两样事竟然没一个是真的。 他的确是在石凌这赚了不少,但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事已至此,现在跳进青龙河里都洗不清嫌疑了。 他像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地道:“宗门外房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挂着宗门的名头却根本没被宗门放在眼里,我哪里知道他们山门朝哪开。” 白启冷笑一声道:“这是想要过河拆桥了?” 独不鸣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想大义凛然地告诉白启我是那样的人吗,最后却一下子泄了气,哭丧着脸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而且,我还拆个屁的桥啊,上了你们的贼桥还差不多,这下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 …… 此时,在离石凌不到十里地的地方。 定西王府。 此府规模就不是一个仅供歇脚的靠山王府能比拟的。 整个府邸呈“三路五纵”布局,正房楼阁大气恢宏,上覆硬山卷棚顶,灰色筒瓦,垂脊带兽。 随处可见的雕栏垂花则小处见妙,极尽匠艺,令人叹为观止。 在王府正寝房中,床前立着两盏造型精巧的落地玉璧宫灯,两枚鸡蛋大小的白球镶嵌其中,正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芒,整个寝房如被晨曦铺满。 房中有两人,端坐于床上的,正是以铁血治军声震泛古,曾率二十万玄甲军逼得武殷苍虞两国俯首称臣的定西王萧天南。 他双鬓虽有些斑白,但细长的眸子中蕴藏锋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不怒自威。 玄甲军进城之时,唯独没看到他马上身影,大街小巷都在私下议论王爷是不是受了重伤,更有谣传说萧天南伤势过重,没有些时日了。 但看萧天南此时精神状态,虽然有些疲惫,却哪有半点伤重不治的样子。 他拿起放在床边的一柄黝黑短矛,凝视片刻后将其递给站立一旁的红袍客道:“修祖,汤钺王陵墓的事你怎么看?” 这红袍客叫阳修祖,对外身份是聚奇斋十大灵主之一,总领七星郡大小事务。 说来他与石凌还有些渊源。 当初石凌被燕池带着冯胜堵在上野乡聚奇斋时,荣老还搬出过他的名头想要吓退两人。 他真实的身份远比聚奇斋灵主可怕,是执掌戟州千机分府灵探、灵工、灵监三司,上下共计两千一百名千机卫的府主。 同时也是定西王萧天南的生死之交、首席幕僚。 “云染尘有夺物之举,却无杀王爷之心。” 阳修祖仔细端详一番,八字眉一耸,似乎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们所谈及的云染尘,正是云慎和云恬儿的父亲,积雾山中潜渊域的妖帝。 事情要回到数个月前…… 当时有千机卫在靠近松海郡的老林子搜寻灵物时,无意中在一处云水大泽之下发现了古灵阵遗迹。 按道理说,像这种历经千年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再有灵力流动。但这几个千机卫却骇然发现,这古灵阵竟然还在缓慢运转。 震撼之下,他们马不停蹄回千机府报告,随即戟州千机分府一干人,还有太一分院院长嵇伯瑜带着一堆学博讲郎,在那考证勘察了大半个月。 之后发现,这灵阵之下,竟然极有可能是三千年前古铘朝汤钺王的陵墓。 这个结果一出,就连天地崩塌于前都不会眨下眼睛的萧天南都心急火燎地亲自前往,并果断派了一万玄甲军封山,严锁住了消息。 无怪乎他下如此大手笔,实在是古铘朝汤钺王的名头太大,其故事甚至可以说是泛古历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几千年来,流传出了无数个版本,到最后已经无人能知其中真相。 这要是细细说起来,估计可以说到下一章去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汤钺王墓(一) 三千年前,古铘朝虽然只是个弹丸小国,面积还没戟州大,但在那个宗门统治泛古,王朝沦为附庸的年代里,实力之强横,竟能令无数宗门视其为禁区,不敢染指半分。 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原因在于一场战争。 确切地说,是古铘朝与当时声震泛古的碎梵宗之间的摩擦。 当时碎梵宗掌控下的南晋朝在其授意下,长刀直指古铘朝疆土,原本以为能摧枯拉朽般攻下,谁知道浩浩荡荡的大军开过去便如沉深渊,包括亲征的南晋朝国主在内,没一个人活着回去。 南晋朝失利,打的却是碎梵宗的脸。 震怒之下,该宗宗主鲜于剑单人负剑直入古铘朝朝都,欲斩下汤钺王头颅以证宗门声威。 谁知道,他才到朝都大门,连示威的话都没说出来,诡异的事就发生了。 明明是世人皆知的“绝灵之体”,终身无望踏入修途的汤钺王,竟然如鬼神降临般浮至空中,随即不知从何升腾起的漫天黑气将两人笼罩其中,几息之后,黑气散去,却再无鲜于剑身影。 汤钺王更是放话,有侵古铘朝者,如此下场。 要知道鲜于剑当时已是天魂修为,在泛古灵修士中实力排名前列,一剑之下,能斩灭一方天地生灵。 谁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在汤钺王这三流王国的凡人帝王手底下落得尸身都找不到。 这种事情怎么想也不可能发生。 一时间各个宗门人人自危,对凡人王朝的态度急剧转变,生怕又蹦出来第二个汤钺王。 令人意外的是,汤钺王一战立威后便销声匿迹,像没发生过这事一般,古铘朝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古铘朝,与其他周边王国及宗门秋毫无犯。 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在观望几年没见有事发生后,各个宗门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欲共同前往古铘朝一探汤钺王之秘。 到达后却惊讶地发现,整个古铘朝都城都被迷雾笼罩,明显是有巨型灵阵守护,几大宗主联手都无法撼动半分。 有见多识广的人骇然发现,此灵阵很有可能是远古大能所创,本已流失于史河之中,只有寥寥证据表明曾存在过的“都天万象阵”。 这一下几大宗主愈发眼红,断定汤钺王一定是得了什么远古秘藏传承才能一飞冲天。 他们集结整个泛古列阵师的智慧,花了十年的时间,这才在“都天万象阵”中破开一个口子。 进去后就傻眼了,放眼望去,满城皆是枯骨尘渣,王殿之中更是人去楼空,只剩下残垣断壁。 有细心的人在城中发现,整个城内竟然连一颗粮食都找不到,另有人在史官家中搜罗出的书纸上发现了如下记录: 古铘朝七十六年,王上毙宗门修士,举朝皆惊。 古铘朝七十七年,王上疾,深居宫中不问政事;同年,王朝上下工匠应征入朝,无一例外。 古铘朝七十九年,天降迷雾,笼罩全城,无一人可入,无一人可出,王上隔帘传令执政。 古铘朝八十三年,存粮耗尽,城内饥,有易子而食者。 古铘朝八十五年,暴民挟百官攻入王殿,毙假王,分其尸,真王不知所踪。 古铘朝八十六年,尸瘟遍野,铘朝亡,王上有负丞民。 大概意思就是汤钺王杀了鲜于剑后就病倒,跑到深宫里躲起来,然后没两年突然不知道哪里生出来迷雾,封锁城池,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汤钺王隔着帘布不让别人见,靠口令过问政事。 后来城里闹饥荒,实在活不下去的饥民还有官员一起冲进王殿要个说法,结果发现,深宫里发号施令的只是个与汤钺王九分相似的傀儡,真王早已不知所踪。 最后,在饥荒和尸瘟下,全城死光。 几大宗主明白这迷雾其实就是“都天万象阵”,只是如果这是汤钺王布下的话,目的又为何?汤钺王真身又去了何处? 有人猜测,既然王殿之中所有财物宝贝都已被搬空,极有可能是汤钺王病倒后时日无多,又自知身负重秘,死后讯息一旦传开,必定会遭到各方势力前来搜刮报复。 所以他才布下“都天万象阵”拖延十年时间,本人早已另寻秘地建陵赴死,而那整个王朝的工匠、国库财宝以及令宗门眼红的远古秘藏传承都成了陪葬品。 汤钺王的故事到此结束。 如此一来,在知道发现汤钺王陵墓后,萧天南的举动就可以理解了,哪怕就是再加一倍的玄甲军封山都不足为奇。 在封山之后,萧天南率一干人等小心破开灵阵,越接近陵墓中央越是心惊。 灵阵中竟然还有阵中阵,而且每一个灵阵可以说都是威力惊人,若不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灵气泄露太严重,光是这些灵阵就能让这些人死上一两回。 最后,众人有惊无险抵达陵墓主室,眼前之景直叫人叹为观止。 这哪里是什么陵墓,简直就是个地下王殿。 地宫上方,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猫眼大小的长明灵珠,如漫天星斗将整个地宫照得透亮,穹顶正中间是一轮血红的圆盘,如日中天。 有人一眼认出那是阳灵金,米粒大小都是价值连城,如今竟然看到了整块圆盘的阳灵金,所有人眼中都是狂热之色。 地宫之下,亭台舞榭,穿廊游阁,更接引了地下水道流于其间,数千年不息,举国之财,尽在一砖一瓦之中。 破了主殿的护殿灵阵,推门而入,除了堆积成小丘的铉金,众人苦苦寻觅的棺椁正安静地置放于殿正中。 骇人的是,那棺椁旁竟然卧着一具庞大的异兽骸骨,长达四十余丈,头颅硕大,掌骨锋锐,每一块兽骨放到泛古都是能激起宗门争抢的极品灵材,尤其是脊骨当中有一截精光闪耀,明显有异样。 异兽早已死去,但光看着这庞大到望不到头的身躯,众人就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不敢想象此兽活着时该有多强的凶威。 除此之外,还有十二尊面目清晰的金甲符将手持灵兵守护四周,在场的无一不是眼光独到之辈,一眼便看出那符将所持之物,竟然全都是道蕴灵兵。 十二柄道蕴灵兵! 一切的一切,都在进一步证实汤钺王曾得远古密藏的传闻是真实的。 第一百九十章 汤钺王墓(二) 感叹之余,众人心里都生出同样一个疑问。 若这些都是汤钺王在密藏中所得,再加上驯养的如此大的凶兽,足以凭此在泛古掀起大风浪,为何又还要龟缩在一个弹丸小国中,直到被南晋朝欺负到头上来才一展威势呢? 想归想,大家手里的动作还是没慢,在合力破了金甲符将后,毫不客气地打开了棺椁。 棺椁中是一具身着黄袍的干尸,头、胸、腹、四肢各覆一块深翡色的玉璧,干尸腰间挂着一枚细腻精致的印章,上刻四个早已失传的楔形文字。 这当然难不倒太一分院灵史堂几个名满泛古的学博,稍作辨认便有了结论。 汤钺王印。 自此,众人终于彻底确信了此陵来历。 令大家奇怪的是,这棺椁之中除了七块玉璧外,竟然只有一本早已朽烂的古书,更由于移开棺椁时掀起的气流,已然化为了片片碎屑。 经勉强拼凑,古书封皮现出四字——“七玄隐书”。 诸人不明所以,随行的宫家家主宫烛庸却一声惨呼,直接疯了一样连踢带打地驱走了棺椁前的众人,就连萧天南都没能幸免。 萧天南不是常人,自然不会计较此事。 宫烛庸,宫家第二十四代家主,他的爹正是替萧天南在七星城布下“九环归流”阵的宫熙儒。 此番入陵,大小灵阵,包括那差点让大家吃大亏的金甲符将都是被他淡然应对,一一破去,足可见其心智和能力。 此时突然生此异状,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七玄隐书”来头必然极其巨大。 大家待他平息了情绪后,才从其口得知这“七玄隐书”的来历。 一时间人人倒吸凉气,连萧天南都垂首顿足,悔恨不已。 原来,宫家二十四代传承,近五百年的时间都浸淫在列阵之术上,搜罗了泛如烟海的各类列阵古籍用于精研,汤钺王那“都天万象阵”自然也在其探究之列。 从各种古籍野史中,将各种微妙的线索找出来,再串连在一起后,宫家得出一个结论—— 远古有列阵大能曾编撰一本记载其所学之术的籍书,共列明了十禁阵,三十二攻杀阵,十八御守阵,后来在时光碾转中失传,其名《七玄隐书》。 那守护古铘朝王都十年的“都天万象阵”正是《七玄隐书》中十八御守阵之首。同时,就连宫家赖以成名的“九环归流”阵都很有可能源出于此书中的阵法。 若寻得此书,靠前家主宫熙儒牺牲性命才换来十二座灵峰的宫家,何愁不能再上层楼,跻身泛古第一列阵世家? 这也是宫家被萧天南此番征召时不提酬劳,尽心尽力破阵的原因所在。 哪想到一时疏忽之下,竟然让此宝损毁,怎能不叫宫烛庸发狂。 最后在当场细心清理下,总算是抢救回来了一些。 四大攻杀阵,七大御守阵,虽略有残缺,但以宫家的能力,重现远古灵阵威势指日可待。 遗憾的是,记载十大禁阵的纸页已经损毁太多,几乎再无可能重现泛古。 之后,萧天南指挥一众玄甲军,除留下五千镇守墓门外,其余人将陵中包括那异兽骸骨在内的诸多宝物典籍一一收拣,带出山后欲转运回戟州府。 关于汤钺王陵墓之事的风声收得很紧,再加上有一万玄甲军守护,五百名千机卫待命,以松海郡到七星郡的路程,按理说应当是高枕无忧。 就连一向谨慎的萧天南也是这么认为。 可偏偏就出了事。 出山不到二十里,便有气质如十月清霜的白衣文士独身一人挡道。 萧天南征战多年,如何认不出此人是积雾山八大妖帝之一,潜渊域号令万妖的妖帝云染尘。 他当时差点误以为自己看花眼。 如何也想不到,以赤离国与积雾山之间的仇隙,一域妖帝何以敢孤身一人跨过青龙河,入境千里,还敢公开现身挡下自己。 一域妖帝确实非同小可,即使放在平日,以五千玄甲军和五百名千机卫的实力,也仅仅只能阻其片刻。 那时再加上萧天南当日还要分兵守护墓中之物,云染尘可谓已经处于不败之地。 只不过云染尘倒也算客气,挡下大军后只是负手而立,表明此行只为取一物,只要萧天南交出那异兽骸骨中晶莹的那截脊骨便可。 但萧天南是谁,能让他俯首示弱的人,还没在泛古出生。 别说云染尘一来就要取异兽骸骨中最为神异的一截,就算只是要取一兵一甲,萧天南的回答都是一样。 滚开。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云染尘出手,萧天南当先而出挡住,但他虽然承的是王族气运,在妖帝面前仍是捉襟见肘,若不是悍不畏死的玄甲军结成小战阵舍命冲锋,再加上还有太一分院一众人在旁策应,早就败于其掌下。 在萧天南再一次被云染尘击得吐血而退时,令一干赤离将士吓破胆的事发生了。 一道黑色流星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在云染尘背后凭空出现,赫然是一柄胳膊长短,细如芦杆的短矛。 其势之快,待众人看清楚来物时,短矛已经直抵萧天南胸前要害处。 眼看萧天南就要毙命于这黑矛之下,只听宫烛庸爆喝一声,其声之宏亮,竟震得场上所有人耳膜一痛。 然而便见一团符纹光华凭空而现,幻化出模糊的人形挡在了萧天南面前。 一言成阵! 这只有最顶级的列阵师才能有此水平,只不过宫烛庸列阵之后,也是一口精血喷出,颓然倒地,显然耗损极大。 但这一切看上去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黑矛如入无物,穿过那人形光团后洞穿了萧天南左胸。 萧天南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被护在了人群里。 云染尘在空中愕然片刻后,目光往背后林间一扫,皱了皱眉头,在一干人愤怒的眼神中取出异兽脊骨,摇摇头扬长而去。 云染尘走了,偷袭之人却还没现身,众人当时不敢大意,戒备良久却再无动静,待千机卫探查,才发现附近已无其他人影。 偷袭之人是谁? 是否是云染尘同伙? 他们又如何掌握到萧天南行踪? 云染尘未入陵,又如何知道墓中有异兽骸骨?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迷。 第一百九十一章 阳修祖的推测 回到此时的定西王府中,萧天南轻轻摸了下自己胸口,沉声道:“若不是宫烛庸天赋惊人,竟在整理七玄隐书残本的短短几个时辰内就掌握了那‘偷天移形’御守阵,在这黑矛入体的一刹那,将我的伤势全部转嫁到了阵灵身上,我这定西王三字如今就得刻在墓碑之上了。” 被一域妖帝摸到了家门口不知晓,又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偷袭,差点丧生,谅他修养再好,此时也是强压着一肚子的怒火。 “道蕴灵兵原本就已是价值连城,这黑矛一击之下灵韵全失,只求一功。能舍得如此耗费来杀王爷,也算是下了大本钱了。至于云染尘,我觉得他此行应当只有夺物之举,却无杀王爷之心,那偷袭之人与他应当不是一伙,我看他估计也是被人利用了。”阳修祖若有所思道。 泛古将灵器分为无华、精工、道韵、神机、造化五个类别。 像在汤钺王陵墓里面发现的十二柄道蕴灵兵已经是世所罕见。这黑矛就更不用说,虽然只能用一次,但单论杀伐威力,只怕已能比拟神机。 而真正的神机、造化一级的灵器就更是凤毛麟角,泛古加起来估计也不超过两位数,随便一件都足以给云染尘这样的绝世强者造成威胁。 “不是一伙又如何?敢踏足我赤离,无论什么缘由都要付出代价。” 萧天南重哼一声,一方封王霸气展露无疑:“待我这定西王的名号成实,我看不妨与萧天虬对调个位置,换我去镇守青龙河。到时候,我要云染尘后悔今日之举!” 阳修祖脸上终于首次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萧天南寥寥数语中蕴藏了太多的讯息,这要是放出去,能让整个泛古变天。 萧天南突又话题一转,突然问道:“邪血玲珑的事追得怎么样了?” 一般人被这突然一问定然不知萧天南何意,但阳修祖与他相识甚久,一听便知其所问为何意。 “我也怀疑过王爷受袭之事与邪血玲珑的关联,两个事情单看似乎毫无关系,但若是此番王爷重伤甚至死在这黑矛之下,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邪血玲珑,我只能说,赤离西疆必乱!” 阳修祖语气斩钉截铁,流露出对时局了然于胸的绝对自信,与其略显猥琐的长相完全不符。 他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关于那邪血玲珑,半月前月形山有五个村寨出事,数千村民被抽光鲜血而死,我亲自率人追去,倒真给我撞上了。” “贼子共三人,应当都立过死誓,负隅顽抗下两名当场被诛,奇怪的是那为首者修为反倒是三人中最低,被逼至绝地后竟毁去邪血玲珑,更不惜自爆灵门掩饰身份。自此之后,再没发现过邪血玲珑踪迹,看来已打草惊蛇。” 萧天南微微点了点头,走到窗前,沉默片刻后自言自语道:“我这次诈伤,也不知道能不能让这场暗流提前浮出来。” “那‘偷天移形’之阵已经几千年未曾现世,其阵法效果其他人几乎不可能知道。这个变数,任那偷袭之人再如何精明也绝对想不到,大概率认为王爷已然重伤。所以王爷现在只需静观,对方肯定会沉不住气,迟早会跳出来。”阳修祖仔细分析道。 萧天南不置可否,眼中冷芒一闪而逝:“星宿野和叱罗烨,你说谁的可能性大?” 这一下,连阳修祖都不敢轻易给出意见,因为涉及到赤离东西面两大封国国主,他讲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可能会左右赤离局势走向。 沉默良久之后,阳修祖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当年先皇雄韬武略,北伐西征东讨,除北伐与炤阳僵持不下外,其余两线皆是势如破竹。当年乞降的三个封国,武殷已亡,只剩苍虞和星海。” “星宿野素来刚烈,治国强军从未停歇过,每年的纳贡也是敷衍了事,先年还借故斩了接贡官,百般试探我朝底线,处处透着不服,怎么看,星宿野都有一万种可能要生事。” “反观苍虞国,当年我们要将那素来甚得民心的二皇子叱罗昆丘当做质子,叱罗烨二话不说就送来了。就连王爷当年请来宫熙儒布下‘九环归流’时,都是忙不迭派人送来各种灵材,生怕有所怠慢。” 萧天南手指在窗沿上漫无目的地敲打着,望着外面风景,心有所感地道:“是这么回事。” 阳修祖继续说道:“不过王爷也应当知晓,当年赤离兵不血刃便将星海纳为封国,不是星海软弱,而是星宿野有自知之名。” “若战,赤离虽不免死伤无数,但星海也逃不过亡国之运;若降,损的是他国主之脸,但却能把星海国几十万将士保下来。” “星宿野不服是不错,但以其性格,不到完全有把握灭掉我朝的那天,他不会拿本国将士性命作赌注,他不会动,也不敢动。” “反倒是叱罗烨看上去卑躬屈膝,将降国该有的样子做足了,让人找不到任何把柄再去找他的麻烦,连朝里那位都对他称心满意。” “近些年此人更是沉迷于丹青书绘,可以说是昏庸到了极致,足以让人放下所以对他的戒心。但越是这样,越是让我有股胆战心惊的感觉……” 萧天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下去。” 阳修祖轻吁一口气道:“当年苍虞先王死于急病,剩下七个皇子争夺王位,叱罗烨位居第六,从不显山露水,一直以庸人自居。他那些王兄王弟斗得头破血流,死的死,伤的伤,结果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却是他……” “我从不相信运气之说,做到了那就是实力。这样的一个人,我总觉得不会这么容易被我们打服帖。要知道越是平静的水下,越是容易潜藏暗流。我在想,这些年来,叱罗烨他会不会是一直在隐忍,在等一个机会?” 萧天南笑了:“等本王死,或者说,戟州乱?” 阳修祖沉重应是。 萧天南闭上眼睛不语,气氛又凝滞下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长夜如幕 阳修祖咬了咬牙,走到窗前一拜到底道:“王爷恕罪,今日既然说了,我也便讲个通透。” “自靠山王失踪后,当朝那位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却毫不停歇地派自己亲信过去把东剑州、桑州两州事务揽了下来。近些年更是不动声色地将靠山王近属排挤干净,又把太子萧钧送去,摆明了就是要扶他上位。” “这些年来,我们戟州的各项开支不断被削减,兵力被划转,美其名曰震慑星宿野需要重兵。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还不是因为王爷与靠山王一向走得近,所以才不断被排挤削弱!太子是承接九色气运不假,但说到底这个天下是王爷一辈人打下的,那位如此做法,就不怕寒了老人心吗?” “住口!” 萧天南震怒之下,将黄澜铁木打造的窗框都捏出了十个深深的指印。 阳修祖胸膛挺得极高,丝毫不退让地与萧天南对视。 有的话,在心里憋得太久了就不吐不快。 萧天南看着这曾几番救过自己性命的下属兼老友,最终目光逐渐软化下来,有些意兴索然地道:“这些话你与我在这里说说便罢,在外休得提起,赤离可不只你一个千机府主有无孔不入的本领。” 叮嘱完后,他神色变得愈发复杂:“两百年乱云之世,泛古死伤无数,赤离之所以能打下这片带血的江山,除了一干将士得力,最关键的还是皇威厚重,整个赤离是铁板一块。” “不过可惜的是,自父皇死后,我兄弟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隔阂渐深,其他异姓王更是蠢蠢欲动……” “赤离若想长治不衰,甚至……再进一步,就容不得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这盘散沙终需一只手来重新握紧。身在帝王家,我能看到这一点,当今圣上身负社稷重任,只会比我看得更早更远。事实上,他也已经在做了,五年前商穆乙的死就是开始的讯号。” “商穆乙终究是外人,杀也便杀了。可王爷你不同啊,你们是亲兄弟,就不能讲个清楚?非要这样明里暗里使手段?”阳修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以他的阅历,又岂会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 “讲不通透的……你如果是王上,你又能选择相信谁?君王无情,有时候不是想那么做,而是必须要那样做,这是上位者应有的觉悟。” “国祚气数之事,容不得任何潜在的变数和阻碍,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行,只有真正掌握在手中的才是最真实的。更何况,我和天寞帝之间的矛盾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萧天南讲到这里,眼神中一瞬间闪现出极为少见的矛盾痛苦之色,但很快又被其很好地收掩了起来。 “王爷!” 阳修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关切之下忍不住唤了一声又急急收口。 虽然他与萧天南关系密切,但对于帝王家事,他也知道有的时候自己是不能深究下去的。 这是原则,或者说,王之逆鳞…… 萧天南有些意兴索然地轻轻拍了拍自己这最信任的老友,示意他平静下自己的情绪,继续缓缓说道:“当年三征炤阳时,我两位王兄的子嗣,萧世启和萧君行,原本是我萧氏皇族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两个人,世启身负九色气运,君行则是灵赋惊人,结果他们一个死在战场,一个更是在战火停歇后死于非命。” “出了此事后,我原本有些心灰意冷,想着终此一生保这赤离西疆安宁便够了,其他的那些大的远的梦想就收拾收拾封存起来吧……谁知天不亡我萧家,我王兄继位后再得麒麟儿,钧儿出生后再次承继了九色气运。上天对他有诸多宠眷,他自己也是争气,自小奋发有为,胸中更有定国平天下的鸿鹄之志。” “现在他虽然由于一路顺畅,难免年少意气过盛,但稍加磨砺,终会有成熟的那一天,赤离的未来终究要托付在其身上呐……本王终究姓萧,无论如何,都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他。” 阳修祖默默听完,心里仍有忿再欲进言,萧天南却大手一挥,显然是其意已决。他只好强压下话头,目光明灭不定,内心十分焦灼。 当今赤离格局,一边是天寞帝一心要扶太子萧钧上位,扫除异己,为这天运之子铺好路。 另一边则是自家王爷,为顾大局,情愿伸出头去让人斩上一刀,去当那踏脚石扶风梯。 当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关键是打人的那个明知被打之人的心思,却仍要狠狠挥下那道鞭子。 估计天寞帝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从萧天南这里开始动手,等将定西王这方势力彻底掌控在手下,剩下的征北王萧天索再如何桀骜自负,也只能顺从大势。 这世间最难的事有时候不是无能为力,而是虽有可为却不愿为、不能为。 王爷今日将这些话挑明,他阳修祖又如何会不明其意。 这是在给他今后做事定风向呐…… “修祖,你可知道我有生之年最期待的事是什么?”萧天南问道。 阳修祖微微摇头。 萧天南双目入炬,声音微微颤抖:“我期待赤离这万里疆土能重归一心,期待玄甲铁流能实现先皇意志,期待焚天长旗能插到泛古每一个角落……” 阳修祖猛地睁开眼睛,萧王爷能有如此想法,烈鸿城那位难道也有此意? 若真是如此,很多事情就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了。 萧天南呵呵一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谈下去,踱回床前将黑矛抛了过去:“此物可交予太一分院研究,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邪血玲珑的事你盯紧点,决不能让那邪物掀起半点风浪。” 这一方霸主抬头望向星空:“叱罗烨啊叱罗烨,二十年前我一步之差便能踏平你苍虞王城。二十年后,你到底有什么倚仗,以为自己就能翻身了?” 阳修祖顺着萧天南视线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繁星正闪烁不定,不由心生感慨。 长夜如幕,何时才有掀开的一天。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往事 翌日。 石凌从梦中醒来,许久未在温暖柔软的床上睡觉,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结果一睁眼便吓了一跳。 独不鸣这厮竟然蹲凑在他脸前,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你干什么?”石凌条件反射地往后急仰头,避开他的鼻息。 独不鸣嘿嘿一笑退开几分:“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有的人睡觉还做梦,这也就算了,还哭哭啼啼地喊着什么老头。” 石凌愕然,往自己脸上一摸,果然有未干的泪痕。 他昨夜又梦到石爷了。 不管白天再如何忙,再如何顾虑更多的事,到了晚上,在那个只属于自己的梦里,心底里真正在意的东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钻出来。 在其面前,所谓的坚强溃不成军,所谓的理智落荒而逃,只剩下那久违的熟悉面孔,只想道一声好久不见。 但醒来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石凌收敛心神,一脚将独不鸣踹下了床。 独不鸣浑不在意,拍了拍屁股伸了个懒腰:“我出去了,等我的好消息。另外别忘了准备好承玉,独爷出马,没什么办不到的。” 石凌目送他走远,见白启还没醒来,瞧着他断臂,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白启已经服下了三管生机液,伤势虽稳住,但显然没办法断肢重生。 而且根据他近些日子以来的观察,似乎生机液对其他人的效果并不佳,虽能治伤解毒,但也仅限于此。 可以说只能雪中送炭,不能锦上添花,没办法像自己一样提升五官六识。 究其原因,很可能是与自己体内独一无二的生机脉有关。 这也是他没再去弄生机液给白启服下的缘故,这玩意现在对白启来说唯一的效果就是让他睡得更安稳。 估计与市面上那些什么宁神的乌鸡白凤丹效果差不多。 石凌走到院前,看到林伯正在清扫着院中落叶。 一入秋,白日虽然依旧炎热,但气节转变之下,也有敏感的草木开始有了凋零的迹象。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石凌压下千头万绪,走到林伯前拿起把笤帚道:“林伯我帮你。” 林伯头也没抬,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小兄弟是哪里人?以何生计?” 石凌如实答道:“上野乡来的,山里的猎户。” “多大了?” “虚岁十八。”石凌将落叶杂草仔细归拢到一起,干得很认真。 林伯笤帚稍微一停,摸索着到石凳上坐下:“是犯了何事?” 石凌立马戒备起来,这林伯眼睛不好使,不可能看过通缉文书,难道是独不鸣出卖了自己? “小友别慌,”林伯含着笑,“既然到了这就安心住下,小鸣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石凌瞧林伯语出真心,顿时放松下来,把自己被人冤枉的事挑能说的讲了后,又将进王府以来的疑问说了出来:“独不鸣就是个街头坑蒙拐骗的混混,林伯您是王府管家,怎么会关系这么好?” 林伯一愣,哈哈笑道:“看来你们交情还不深啊。”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林伯知道独不鸣最开始就是被他和白启胁迫的,不知道作何感想。 林伯捋了捋胡子继续道:“小鸣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他流落到七星城里,举目无亲,坑蒙拐骗说到底也是为了生存,实则本性不坏,说起我与他相识……” 林伯面有回忆之色:“当时这小子摸进王府偷东西,被我逮了个正着,放他离去后,谁知道他竟三天两头过来嘘寒问暖,说白了同情我这个瞎子。” “我要他干脆住进来,他却死活不答应。这小子思虑周全,怕哪天万一王爷回来,看到我私留其他人会加以责罚,他却不知道,王爷又哪里还会回这个伤心地……” 林伯说到此,重重叹息了一声,却又似乎觉得在外人面前有几分不妥,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不仅如此,你可能无法想象,他自己每天被人追得鸡飞狗跳的,竟然还收留了两个被人抛弃的婴儿。” “半大点的孩子,还拉扯大了另外两个,他承担了多少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了,怎么这两天没见独大大和独小小过来,他们从来不与小鸣分开的。” 石凌暗道一声惭愧,独大大和独小小可不就是被自己和白启逼得回不了家:“林伯我也不瞒您,我和白启都上了通缉文书的,独不鸣起初被我们逼着找个落脚的地方,他害怕连累到两个孩子才要他们躲远。回头我就跟他说下,要他把他们接回来,我和白启很快就走。” 林伯侧耳倾听一番后,笑着长身而起:“你能自己说出来,就说明小鸣没瞧错人。安心待着吧,这里没人赶得了你们。” 石凌这才知道原来林伯一直在等自己说出来,也许,在听了这句话后,林伯才真正信任了他。 石凌看着林伯背起藤篓欲走,忍不住问道:“靠山王到底是去了哪?既然不会回来的话,林伯你为何又要苦守在这呢?” 林伯侧头听过后,将藤篓往上耸了耸:“看不见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在……更何况,现在隔三差五有小鸣来插科打诨,何谈苦守二字?” 石凌望着四周已经略有些残败的院落,回想起昨晚从白启那打听来的靠山王故事,心里不由叹息一声。 靠山王怎么看都已经死了,还怎么回得来。 根据白启在说书先生那听到的,当年赤离第三次北伐炤阳时原本无往不胜,但谁知道炤阳竟然寻求到积雾山的帮助,猝不及防下,赤离大军节节败退。 就连如今已是赤离帝王的萧天寞,其子萧世启也在乱军之中被重明域紫金妖帝座下三大妖帅之一的乌茳设计杀害。 要知道萧世启出生便因九色气运加身,被誉为赤离“天运之子”。当时的国主萧昊武原本就有疾在身,闻到孙儿噩耗后悲愤不已,吐血而亡。 若不是征北王萧天索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在北阿峰前阻住了炤阳反扑之势,赤离大军只怕全部都得葬身在青龙河北岸。 后来,据说是萧天狂那素来与萧世启交好的儿子萧君行,一直在暗暗寻找机会给自己表兄报仇,终于打听到了乌茳行踪。 由于当时炤阳赤离已经划江而治,在无法率军前往的情况下,他竟然携带赤离定国重器——造化灵武烛天枪,悄渡青龙河,欲独身斩杀乌茳于枪下。 只可惜一去不返,烛天枪也因此遗失。 靠山王萧天狂也是因此原因孤身北上,不知是去了炤阳还是入了积雾山,至今十八年过去,再无半点消息。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黄老仙的消息 白启说此事泛古基本人尽皆知,可这边林伯却还要摇头直叹萧天狂失踪的事当不得真。 石凌并非偏信偏听之人,但就连一个小小上野乡里的说书先生都对这段历史的来龙去脉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看也不可能不是真的。 林伯大抵是执念太重,石凌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好作罢。 在靠山王府这一呆,三日就过去了,其间独不鸣回来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把独大大和独小小带了回来。 独大大见着石凌和白启,吹鼻子翻白眼就没停歇,显然是还在为之前欺负自己大哥的事耿耿于怀。 独小小脸上收拾干净了,果然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脸上肌肤似雪,吹弹可破,见着石凌怯怯生生地直躲闪,反倒让石凌颇不好意思。 第二件事则是问石凌要钱。 陆陆续续要走了差不多六百多颗铉金珠,美其名曰上下打点,白启自然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石凌却不在乎,他一向如此,轻易不相信人,但看准了便绝不怀疑。 这一天晌午时,石凌正在院中与林伯聊着黑云山里的趣事,独大大和独小小两个小家伙则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白启立在一旁发着呆。 独不鸣神采飞扬地行了过来。 他见到院中和谐的景象,愣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一屁股把石凌从长凳上挤开:“去给独爷舀碗水来。” 石凌见他神情,惊喜道:“可是打听到消息了?” 独不鸣打了个哈欠,将手掌摊了出来,懒洋洋地道:“一手交钱一手交消息,赶紧先舀碗水来,你们在这闲情逸致,可累死独爷我了。” 石凌暗骂一声,急匆匆地去舀了碗水给他,再追问道:“是不是有消息了?” 独不鸣咕咚咕咚灌完,刚欲再重申一遍想听消息先交钱,已被一旁早已忍不住的林伯一爆栗敲在了头上:“有屁快放,哪里来的这么多名堂?” 独不鸣委屈地抱着头,朝着石凌悲愤嚎道:“好小子,我才出去几天,你就给林伯灌了什么迷魂汤?” 随即又理直气壮地转头道:“林伯,我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生意,你别来瞎掺和。” 林伯还欲骂他,石凌已经掏出早先答应的承玉塞到独不鸣手里:“行了行了,赶紧说。” 独不鸣这才满意下来:“打听到了,一个多月前有个腌臜的黄牙道士在城东出售过一批赤砂晶石,讨价还价半天,抠门得紧,店家对他印象很深,一打听便问到了。” 腌臜……黄牙……抠门得紧…… 师傅,我可找到你了! 石凌一瞬间喜极而泣,这些日子以来总算是有一个好消息了:“能寻到他吗?” 独不鸣一脸得意:“所以说独爷办事你放心,你以为我这三日是光白骗你的钱了?全部用在打点关系上了!我一个子都没捞到,这个消息你可得另外算钱了。” “一个字都没捞到?你走起路来胸口鼓鼓囊囊,叮叮当当的,难道是装了两块铁打的胸肌?”白启哼了声道。 也许是从小被上野乡的地痞无赖欺负多了,白启对独不鸣这种大城市里的混子就是各种看不惯,一见面就非得怼几句。 完全不合他平日与陌生人半句话都不愿多说的性子。 “你行那你倒是出去打听打听消息看看,我给你再多十倍的铉金,看你能不能找出根毛来。”独不鸣自然也不会买他的帐。 自他知道两个人里其实只是石凌厉害后,一直对白启当日狐假虎威把自己强留下的事情愤愤不平。 “大丈夫不挟恩图报,小鸣,凡事都要适可而止。”林伯浑浊的双眼循声直视独不鸣。 “嘿嘿,我跟他俩开玩笑的。” 见林伯是真有些生气,独不鸣又耍起了赖皮,对石凌道:“那老道士卖了东西后没在城里多逗留,从南边子川门而出,不知去向,但没几日又回了城,在登天巷附近寻了间民宅租了下来,此后陆陆续续出过四次城,最晚一次就在昨日晌午。” 白启一听,对独不鸣又多了一层认识。 眼前这混子看来是真有些本事,要知道这些出入城名册看上去不起眼,却终究掌握在官家手里。 他能把消息了解得这么细致,在这七星城的确是有几分能量。 石凌此时却没心思考虑这些,脑海全部都是昨日两个字。 想到自己和黄老仙就在一个城里,他就难以抑制地激动:“你现在就带我去那!” 独不鸣泼了他一盆冷水:“别高兴这么早,那老道士在城外最长的一次呆了大半个月,他现在不在,你过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管多久,我都要等到他,现在就去等。”石凌语气不容置疑。 独不鸣却有些不舍,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不舍石凌口袋里的铉金。 他叹了口气道:“那也行吧,反正那老道士抠门得紧,租的宅子又小又破,没人会注意到,你们过去了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独不鸣是微微叹气,却没想到独大大和独小小这两个小不点死命抱住石凌大腿不肯让他走,哭得昏天黑地,气得独不鸣在旁直骂小白眼狼。 人与人之间相处,以小孩子的感觉最为真实和单纯,谁对他好,他就依恋谁。 以石凌的性格,在对待敌人时如出笼野兽,獠牙所向,一往无前。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他在对待自己亲近和重视的人时,从来不吝啬给予足够的善意。 这几天,在不到三丈方圆的小院里,他每日只需听听林伯讲讲赤离国开疆扩土的历史,顺便给独大大和独小小两个小家伙说说黑云山里的故事,施点铉金让他们到食巷中把想玩的想吃的都买个遍,哄得他俩开开心心的。 可以说,这一切,让他闻到了久违的生活气息,恬淡而安宁。 只是,这样的日子总是很短暂,踏出王府的那一刻,就又得回到现实中去。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登天巷 有独不鸣这鬼头精带路,三人小心躲开路人,悄然前往黄老仙租住的宅子。 说是宅子,其实就是一大片乱搭乱建的棚户之一。 这一片棚户占地并不见得有多宽广,但却像是被人用大手使劲挤压过一般,所有的宅子都是乱七八糟地搭叠在一起。 宅子之间的窄巷像蛛网一般纵横交叉,没熟人领路根本就绕不出来。 巷子顶上则四处都是胡乱搭着的竹竿,上面晒着些衣服,由于阳光不太容易照进来,巷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陈味。 白启掩住鼻子道:“你师傅不是刚赚了一大笔吗?怎么还挑这种地方住,也太抠门了点吧。” 石凌还没来得及解释,独不鸣这边已经路见不平拔嘴相助道:“你懂个屁,要不是选了这么个地方,我还敢带你们来?你知道这是哪不?这里随便走出来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下一刻很可能就能在七星城里买下一条街!” 这一下连白启都忘了再骂回去,等着独不鸣继续解释下去。 独不鸣胜了一着,有些得意地道:“这地儿叫登天巷,原本有并行的三条街,后来架不住人多,你搭我建的,户民曹的人过来管过几次,但每次都是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人搭上了,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巷子里藏污纳垢,法令难入,但也是让人一步登天。” “这是为何?”石凌和白启都不懂这么一个破地方如何能登天。 “嘿嘿,来这里的人有三种,黑话里分别叫‘里客’‘门头客’,还有就是“蚁客”——” 独不鸣故意拉长了音调,就喜欢看白启和石凌一脸懵逼的样子。 “你们先前不是去过仙涎阁体验过‘金风玉露’中风字招牌的滋味了吗?那更能令人疯狂,排名居首的金字招牌——金有道的赌坊“如意楼”就开在这登天巷内,甭管你什么身份,进了就都得按金胖子的规矩来,讲究的就是个绝对公正。” “这登天巷虽破,却里中外三层界限分明,能进最里层的叫‘里客’,赌的都是大玩意,据说曾有灵宗之主把山门都输给凡人了。” “次一级的则是‘门头客’,在外围赌点钱财器物。至于‘蚁客’——喏,你现在走着的巷子两边住着的都是,你要找的那黄牙老道士也是在这一圈租了个破宅子。” 正说着,一旁宅子里探出张脸来,一脸神秘道:“各位看官,要天星石吗?落笳山来的,三道盘山纹,一刀下去包你见彩。” 独不鸣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将那张脸推了回去:“把笔力练好了再出来,你那假盘山纹画得还没我好。” “这些人还能卖天星石?!”石凌看着那一脸沮丧缩回去的蚁客,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手里那块巴掌大的石头。 独不鸣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笑道:“卖,这么不卖呢?你们这些想当灵修士,多活个几十年,以便老牛吃嫩草的人不都好这口吗?” 他也不等石凌反嘴,有些不屑此中行为地继续道:“天星石在外面可遇不可求,但在这登天巷,只要有钱便可以赌上把运气。” “那天星石液孕生于天星石中,万中无一,灵觉再高的人,或者说最顶尖的灵介师也不能隔石观灵。有没有石液,必须要打开来才能见分晓。” “有些人在野外好不容易挖到块天星原石,自己没那个魄力去赌那个微乎其微的几率,便送到这里来赌。这些‘蚁客’便是因此从戟州各地四面八方赶来,有的人甚至抛妻弃子只求一石。” “不过呢,天星石液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事物,十赌基本九输,输了的那些人又不愿走,就挤在这外面各种坑蒙拐骗筹钱,只为再入中门一搏。为了能多活个点岁数,把当下的时光全部糟蹋了,可悲啊。” “你不也是坑蒙挂骗,与他们何异?”白启对独不鸣的感慨嗤之以鼻。 独不鸣嘴缝里不服气地“嘁”了一声:“我这叫刚性需要,但凡有一点可能,我都宁愿躺王府里晒晒太阳。” “所以说十懒九害。”白启给独不鸣下了定义。 石凌摆摆手组织了一言不合就开掐的两个人:“可是就算赌出天星石液又能怎样?有灵赋的人少之又少,有的人哪怕喝下最好的天星石液也只能是暴殄天物。再说了,就算走运真的开了灵,没有足够的灵物支撑,藏灵那道坎也迈不过去啊。” 独不鸣如遇知音:“是你说的这么回事,但人不都是这样,侥幸心理害死人呐。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个问题,这登天巷隔条街就是太一戟州分院,只要能开出稍微好点的灵觉,等于就得了太一院的通行证,进去后表现好点还怕没灵物?” 太一分院就在这街后?! 石凌心里一动,扭过头来,正好与眼睛发亮的白启视线相对。 可惜现在身份见不得光,不然怎么也要去测测自己的灵赋,试上一试。 “我们到了,就是这!”独不鸣在一间破宅子前招呼道。 到了? 石凌收敛心思,三步并作两步,砰砰砰地上前敲着门。 “别费这个功夫了,”独不鸣将破门顶檐上夹着的一片树叶抽了下来,“人没回来。” 石凌抿紧嘴唇,一巴掌捏碎了门锁,进房中一闻便知这里确实是黄老仙住过的地方。 无他,桌下那双内里黏着一层黄渍的葛履,正散发着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除了黄老仙,整个泛古都寻不出第二双。 除此之外,简陋的房中再无他物。 虽然早知道是此结果,石凌心里仍是轻轻一叹。 “小鸣你先回吧,我和老白就在这呆下了。” 独不鸣直接潇洒地摆摆手就走了。 剩下的两人坐在房中,各有所思地傻坐到了傍晚。 当然,前提是那双葛履被白启毫不留情地扔到了门外。 入夜上灯时,没等到黄老仙,却突听外面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磬钟声。 小巷由静转闹,无数脚步声在窄巷间不断响起。 嘈杂中有人卖命地吆喝着:“二道冲来新货了!二道冲来新货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赌石(一) 石凌推开门,只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窄巷里已经涌动着黑压压的人流,好像从蚁巢里陡然受惊冲出的群蚁。 石凌强行拉住一个人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被拉住的人面目扭曲,差点就骂出声来。 怎么就看不出你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呢,都快把老子胳膊扭断了。 他龇牙咧嘴地快速答道:“没听见钟声吗?二道冲来新货了,这地方起的货品质高,上一批出了两个灰种,去晚点就抢不到了。大爷,能放我走了不?” 石凌这才注意到他被自己扭红了的胳膊,讪讪松开了手。 “去瞧瞧?” 石凌心里有些期待,万一绿葫儿对天星石液有感应,或者白启那时灵时不灵的神奇感觉有效,自己两人修灵的事不就有着落了。 “必须的。”白启比他更为急切。 两人终究是年轻气盛,完全忘了独不鸣的叮嘱,随着人流而动,很快就到了一个可容百来人的大院落前,要进入也很简单,只要验明财力就可。 石凌好歹也是有两块白承玉和若干灰承玉的人,当当这“蚁客”的资格还是有的。 他将东西在看门的人面前晃了晃就入了宅子。 “邢老二,你这家伙不是又把二女儿卖了吧?什么价格?我看你家老幺挺水灵啊,卖不卖?” “关你屁事,等老子修了灵,就把你老婆抢过来。” “蛤蟆张嘴口气大,老子今天舍了血本,非得开出块见彩的。” 类似这样带着火药味的话不断在人群中响起,几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劲,看来这二道冲的牌子还是挺响。 过了一阵,院落中有身着一式劲衫的人搭上了长台,陆陆续续摆上了数十块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就像是河道随便捡来的麻石。 这就是天星石? 白启大失所望,这哪里有半点天星的意思,跟用来垫茅坑的石头差不多一个样。 石凌眼神凌锐一些,很快便看出来这石头的不同。 每一块石头表皮上都有一排排如被细长虫子爬过的痕迹,从石底一圈圈盘绕而上,可能这就是之前听说过的盘山纹。 有所区分的是,有的石头盘山纹十分模糊,几乎肉眼看不到,有的却极为清晰,如浮凸着一条盘山小蛇。 待石头摆放完毕后,有执事者上前拖长音唱了个简单的调:“二道冲原石三十二块,价高者得,初——目。” 这赌石的程序极为简单,分为初目、闻盏、定手三个环节。 初目便是所有的人在长台前一字长蛇排开,粗粗鉴识所有台面上的天星石,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之后便是闻盏,每个人可在监督下拿起天星石详细品鉴,可观可听可触,哪怕用力拿捏,甚至拿专门的听石锤重敲也无妨。 最后则是定手,各凭本事和财力,每块原石都是价高者得,胆大的可以叫有钱庄当场开石,猥琐的可以送去一旁的验房里躲起来开,都免费。 按独不鸣的说法,这登天巷里的人,除了祖坟冒青烟开出彩的,稳赚的只有两类人。 一类自然是主持这赌局的主家。 另外一类人会神神秘秘凑到你面前,将衣服猛地一掀,露出里面挂着的一排排整齐的小锤子,最后还要鼓动上一句:“恩客,来把宝锤吧,都是行货,一锤下去包你听音见彩。” 没错,这一类人就是卖锤子的。 石凌和白启顺着人流围着长台缓缓转了一圈,一旁的人都在不断品头论足,什么彩相、纹路、石眼之类的专业术语,他们两个是一概不懂。 到了闻盏环节,由于每个人的时间都有限,石凌直接搬起一块石头贴在胸口,暗中一招呼,绿葫儿从小树干里伸出条胳膊在石头上轻轻触了触,立马又闪电缩了回去,显然是不感半点兴趣。 再看白启,他正闭着眼睛用心感受,半晌后睁开眼,摇了摇头示意不行。 看来两种办法都没法识别哪块天星石中有货。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面生得紧,莫不是傻的吧,当这天星石是什么?抱在怀里难道还能用心感受不成?去你爷爷的,不懂就别耽误老子时间。”站在石凌身后,衣着有些光鲜的胖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这里的人几乎都认识这胖子,胡家长子,七星城土生土长,家中做点经营,还算殷实,他来这里不是为了修灵,纯粹就是好赌,图的就是“神仙难断石中物,一线登天一线临渊”的痛快。 其实也不怪他出言不逊,来这的人一般都是这赌石一道的行家,赌不赌得到石是一回事,单论这赌石的理论修养,每个人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只是欠了几分运气。 所以经过初目,一般的人都会心里有几个意向,在闻盏时只会挑几个重点的仔细品究,哪里会像石凌和白启这样,所有的石头都从头到尾弄一遍,还装神弄鬼一样的闭着眼睛整,搞得自己像个高人似的。 这一吆喝,立马就有视线集中到了两人身上,石凌在外人面前可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尤其是这胡胖子还语出不敬,他没直接一拳砸过去已经算是不想惹事了,不过嘴里还是甩了句话出去:“我又不是抱的你婆娘,你紧张个蛋嘞?” 不仅如此,他之后每一块石头都要紧紧抱着凑满时间,旁边有钱庄的庄丁反复催促几次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气得后面的胖子恨不得喊仆人将这两根搅屎棍扔出去。 但规矩摆在这,石凌和白启并未违反,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找两人麻烦,只能把牙咬得嘎吱响。 石凌和白启都没注意到的是,人群中有人见到他俩,立马连赌石都顾不上,低着头拨开人群匆匆走了…… 不知情的两人闻盏结束后,便站在一旁等着看别人如何定手。 石凌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自然不会花钱干这种没把握的事。 定手结束后,这一拨二道冲的原石卖得还不错,其中一块有五圈盘山纹,还微微泛着点翠色的石头卖得最贵,虽然只有拳头大小,竟然被人以三块蓝色承玉买走。 这可是三十万颗铉金珠,几乎已经超过了石凌的想象。 这买走的人正是之前站在石凌身后吃了一肚子气的胡胖子,此时他志得意满,直接要庄丁取来器具当场开石。 第一百九十七章 赌石(二) 在这登天巷里,有金有道的牌子撑着,哪怕开出来蓝耀金耀的天星石液,也不用惧怕有人抢。 这开石的器具也让石凌白启两人开足了眼。 既不是什么凿子,也不是刀斧,而是一根长长的金色细线。 庄丁先是手法极为娴熟地将那根金线小心缠绕在原石之上,反复勒紧几次后小心地往上提。 只见原本坚实万分的石皮竟像果皮般被一层层剥落,在经历将近百次的水磨功夫后,最后原石像被剥去一半壳的鸡蛋,上半截只剩下一层软软乎乎、吹弹可破的石膜。 此时这膜中隐隐透出极为细腻的翠光,似柔波中的青荇,微微荡漾。 “石膜中竟然有耀光!!真要见彩了啊!” “胡胖子这狗娘养的是要翻身!” “去年他输得刚把他爹气死,这要真见绿耀,他爹只怕要掀开棺材盖蹦出来!”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皆是嫉妒羡慕恨,当事人胡胖子更是激动得浑身肉颤。 这一把赌赢了,就当真是一步登天。 要知道这个分量的绿耀天星石液,至少要涨百倍的价格。 他跪在原石前伸手想去触摸又似乎怕破了那层膜,如此再三几次,终于哆哆嗦嗦地捏住石膜一角,轻轻撕了开来。 开玩笑,这要是洒出一滴,肠子都会悔青。 围观的人屏息凝神伸长了脖子,就连石林和白启也是踮起了脚尖想要一睹为快。 石膜一开,一道耀眼的绿芒瞬间盈满了整个宅子。 石凌和白启啧啧称奇,却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原本还卯足了劲的人见到如此耀眼的绿芒,竟然像泄了气一般缩回了脖子,更多人脸上挂着的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胡胖子更甚,直接白眼一翻晕死在了地上。 那石膜里面包裹着的,不是什么天星石液,而是一枚鸭蛋大小,青翠欲滴的圆润石头。 石中石。 这玩意看上去像个宝贝啊,不过怎么是个石蛋子,不像那天星石液啊。 旁边有看热闹的人似乎心情颇好,见到石凌和白启一脸疑惑,主动解释道:“小子不懂了吧?这天星石液在石中储存的时间有限,过了那个期限,便会转变为这石中石,看是好看,却是凡物,跟修灵两个字没半点关系,只能作娘们的首饰用。” “这块石中石品相虽不错,大约也就值个几千铉金珠吧。可惜啊可惜,要是早点得到,这里面铁定了是绿耀天星!活该胡胖子倒霉。” 正在此时,旁边另一处验石的地方陡然传来一声惊呼,竟然是个穷得屁股漏风的汉子,花两百铉金珠买的边角料开出了白耀天星石液,涨了不下万倍。 这跟出门被同一只鸟连拉九泡屎在头上的几率差不多。 不,也许是十泡。 石凌赶紧拉着白启过去,只见那汉子傻傻捧着的半块原石中,正盈满了一小碗乳白色石液,只看一眼,石凌便沉醉了。 实在是太美。 那石液宛如久酿的淳浆,晶莹剔透,其中密布着有若漫天繁星的白色光点,像有生命般明灭不定。 星耀闪烁,却极为温和,若说刚才那照得满堂生辉的碧翠石中石是贵妇,此时这白耀天星石液则宛如遗落凡尘的仙子。 大起大落来得实在是太快! 果真是不到最后一刻不知道结果如何,一线登天一线临渊,刺激啊! 石凌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胡胖子,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这赌石能令这么多人着迷甚至疯狂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欲走:“热闹看完了,咱们走吧。” 回头一看,白启竟然如若未闻,还在死死盯着那白耀天星石液,眼中除了那漫天星光外,全是渴望至极的迷障之色,连嘴唇咬出血了都不自知。 石凌重重在他背上拍了一把,肃声低喝道:“老白,醒醒。” 白启经这一下,这才勉强回过神来,一步三回头地随石凌离开了宅子。 这里就能看出两个人的又一个不同。 石凌虽也渴盼得到天星石液打开灵觉,但并未沦陷其中,看到别人赌中原石一步登天,更多的只是慨叹别人运道真好,却并未想过其他。 对于欲望,他所持态度向来如此,会头破血流奋不顾身地去努力争取,得与不得则交与天定,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结果如何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白启则不一样,此时他整个脑海里全部都是白耀星光,心中魔障般反复懊恼的只有一件事—— 赌中的那个人怎么不是我! 说到底这还是与两人成长的经历有关。 石凌在黑云山中几乎一直处于无欲无求的状态,山猎收获基本都交给了寨子分配,自己饱一顿满足,饿一顿也能应付过去。 而白启从小到大,如果不是抱着每一个机会都拼命去争取的态度,他和他那久病的娘都没法活长久。 所以当两人同样面对自己渴盼之物时,石凌多少能持一份客观对待之心,白启却多了一份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执念。 两人回到宅子里,石凌一边由衷感叹着赌石之奇,一边心里期盼着黄老仙明日会不会归来,白启则闷头往床上一躺,眼神聚焦在房梁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那里正有一只吐出蛛丝缠绕住落网飞蛾的卷毛蜘蛛。 快到午夜时,各怀心思、辗转反侧的两人终于沉沉睡去。 然而,这一觉并没睡太久。 “老白,快起来!” 石凌极有耐心地将睡得迷迷糊糊的白启缓缓摇醒。 “天还没光吧?” 白启揉了下惺忪睡眼,斑驳的月影下,石凌正蹲在床前,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神情极为凝重。 他心知有异,一骨碌翻身起来,石凌对他示意噤声。 他虽然没石凌那么敏锐的感官,但立马也觉察到了不对。 寂静的宅院中,明显回荡着甲片金铁摩擦的细微声响。 石凌默契地对他点点头,白启证实了自己猜想。 宅院已经被人侵入了。 虽不知道来者是谁,但这深更半夜的摸上门来又岂能是善客? 第一百九十八章 被擒 早在入宅时,石凌便已围着宅子转了一圈,这是他在黑云山养成的习惯,但居一处,必定会对周遭环境摸个清楚。 这宅子坐北朝南,一面是宅门,另外三面却与临近街巷乱建的宅墙贴靠得严严密密,宅门可以说是唯一出路。 但此时不知道宅门是何情况,石凌不敢冒险带着白启硬冲,他四处瞅了瞅,将目光定在了西面的开窗上。 这西面夹墙有一窗宽窄的缝隙,若是从此而出,兴许可以攀附着爬上宅顶逃遁。 不容迟疑,石凌蹲下身,示意白启趴上来。 独臂的白启不可能完成这夹缝中的攀爬。 白启瞧着石凌背面,一摸自己断臂,脸色一瞬间似乎变得极为难看,短暂迟疑后,咬牙伏了上去。 背着一个人,石凌身形却并未因此有半点滞碍,他悄无声息地推开窗,猫腰闪了出去,四肢往外一撑,便定在了夹缝之中。 从这里正好可以望到宅中景象,此时恰逢月从云中出,一瞬间将宅院照得一亮。 宅中竟然蹲伏着两排腰悬短刀,手持奇形劲弩的甲士,动作整齐划一,连所迈步子间距都几乎一样,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这不是官家之人还能有谁? 稍作一想便知,这大概率是先前去看赌石的热闹暴露了身份。 真是信了独不鸣的邪,不是说这里是三不管地带吗?怎么涉及自己就变了呢? 此时来不及追悔,石凌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沿着夹缝往上一寸寸挪动,白启独臂紧紧搂住石凌,牙关咬得愈发紧。 宅墙并不高大,很快石凌便到了顶,双手在墙沿一撑,一跃而出。 月光莹莹,石凌一冒出头便知不妙。 这宅顶之上,竟然早已站立着四个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的人,连小嘎都没觉察出来。 四人衣着各异,神情却惊人相似,双眼中不带半点感情色彩,似乎这世间之人、人间之事完全与其无关。 几乎是在石凌刚冒头的时候,一张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乌漆大网已经罩下。 速度并不慢,但任石凌如何腾跃闪避,这大网便好似他头顶的一片乌云,随他而动,躲无可躲。 四人中有个长眉之人显然是为首者,如嶙峋山石般的五指在虚空中一抓,道了声收,石凌和白启便被大网束缚住。 石凌抓住乌网拼命撕扯,可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扯动半分,那大网一触身便急速勒紧。 惊怒之下,石凌也顾不得遮掩,金刚篆纹骤开,后背处的红色篆光在这黑夜之中格外显眼。 这一下,乌漆网竟真的被他扯得离体几分。 长眉人闪过诧异之色,随即被冷笑取代:“果然是妖修手段。” 也难怪他如此断定。 石凌周身毫无灵气波动,却能在那妖异的红光闪过后力气暴涨,比一般的灵修士还强,这只可能在一些以妖力见长的妖修中才有可能发生。 他虚抓在空中的手陡然握拳,石凌顿觉乌网上传来的压力何止增了百倍,根本来不及抵抗,便被骤然紧缩的乌网勒得晕死了过去。 长眉人走上前来,略作打量后轻咦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将石凌腰间的黄皮葫芦、脖间的小树干以及手指上的黄铜戒指取了下来。 他是何等样人,入手便知这黄皮葫芦和戒指的价值,再一望向石凌连胡渣都没变硬的下巴,目光不由得多了些疑惑。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思虑间,他手指再轻轻一动,乌网如被无形之手捏着,缓缓降落到了院落里众多甲士面前。 众多甲士仍是严阵以待,显然并没有因为石凌两人被擒就放松警惕。 宅院外缓缓走进来三个人。 如果石凌醒着的话,会发现除了当中那个身着军甲的官将外,另两个是熟人。 这官将姓庞名宽,是东城都卫府的副都卫,虽然也就是个从四品的官职。但州府所在,其带军统兵能力与其他县的都卫是天差地别,从刚才这些甲士表现可见一斑。 至于那两个熟人,一个是曾在上野乡郊沱水码头打过交道的严康,也便是那秋原县守严焕之的亲侄儿。 只不过,如今严焕之已经因为治县有方被调至七星城中担任东城城守,级别虽只提了一品,手中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一个拼命想把腰杆挺直却奈何腿直打哆嗦的,则是前几日被石凌洗劫一空的徐老鸡。 当日他离开后越想越觉得石凌眼熟,后来猛地想起来这两个都是通缉文书上的人,又是后怕又是惊喜。 只不过他一来担心报复一直犹犹豫豫没敢去报官,二来他后来在城里差遣人暗中四处搜寻过石凌二人踪迹却没有结果,所以最后只能作罢。 结果没想到,今日来赌石时又再次撞见,这才大喜之下,忙不迭跑到都卫府告了秘。 庞宽手一挥,甲士们立马收刀卸弩,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承蒙灵监司诸位大人相助,我等这就将这两个祸乱上野的犯人押回去严审。” 长眉人立于房顶,居高临下道:“此人有妖修背景,我千机府要过问,你们将其交送至军巡狱先审,三日后我们来提人取口供。” 说完似乎还有什么紧要事要去办,也不等回话便甩袖扬长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庞宽被这般甩脸子,脸上却丝毫没有恼怒之色。 单论官职,他与这挂虚衔的千机卫一样,但若论战力,这长眉估计可凭一人之力压得整个东城都卫府抬不了头。 要知道,这人可是戟州千机分府灵监司的司主,无姓无名,长眉即是其号。 今日庞宽原本正邀当红的严康在都卫府中赌点小钱,在得到线报后率甲士急匆匆赶往登天巷,路上恰好撞上了长眉一行。 由于夜已深,庞宽一行人又带着杀伤力惊人的鱼肠弩,长眉不由多问了几句,在得知是擒拿有妖修背景的炤阳细作后,便一同跟了过来。 也亏得他们来了,不然今日必定要叫石凌逃出围捕。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军巡狱 长眉离开后,庞宽又恢复了该有的威严,为保险妥当,号令几个甲士用牛筋锁将石凌两人绑得严严实实。 严康走上前来,捏住昏迷的石凌脸仔细一端详,冷笑道:“就是此人,我在上野乡转渡时就听过他凶名,庞都卫今夜估计是有得忙了。” 上次他与老母亲回到秋原县城,立马就发现了那十株鸡头参已经灵气全失,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被石凌耍了,心里早就生了要狠狠将其整治一番的念头,只不过恰逢严焕之调任,来不及顾及此事。 前几日燕家人陪着冯胜找上他,说起通缉石凌和白启的事,他自然痛快答应,立马就找到与自己搭上私交的庞宽说了此事。 由于既涉妖又涉军,再加上这又是未来东城一少的第一次交待,庞宽丝毫不敢怠慢,立马就叮嘱手下人将通缉文书张贴在了六大门榜、十大公牌之上。 “长眉大人要我们直接把这两小子交送去军巡狱,严公子您看?”庞宽虽是官职在身,对待严康却是恭敬有加。 严康略一皱眉,此番来得匆忙,抓捕石凌两人之事还来不及与燕家人通气,当时燕澔可是说了一旦抓到人,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他的。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人已经抓到了,就凭那被扣上的几项罪名,送哪受审不都得脱几层皮,能出了这口恶气就行。更何况千机府的面子还不是自己能随便去抹一抹的。 “无妨,庞大人自可听令行事。”严康看了地上的石凌一眼,想起此人即将面临的劫难,面上的冷笑愈发阴寒。 …… 滴答,滴答。 石凌眼皮不断颤动,眉毛上沾染的血水被这一动作,沿着眼角滑落,在脸上拖出长长一道血痕。 悠悠醒转,他只觉嘴中全是铁锈一般的血腥味,浑身上下布满了皮肉掀开后的刺痛,四肢关节处更是被勒得气血不通,早已失去知觉。 他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是第几次醒过来。 “这小子莫不是个牛妖变的吧?我手都打软了,他竟然还能醒。” “撬不开他的嘴,咱俩都得倒霉,听说这个可是千机卫亲手捕下的重犯,再使把劲。” “啪!” 一条蘸着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石凌所剩不多的好肉上,剧烈疼痛下,石凌猛地抬起了头,一口寒气憋在口中良久,咬紧的牙关一松,这才慢慢吁出来。 “小子,我劝你识相点,早说晚说都是说,何必受这些罪。”刚挥鞭的狱卒捏住石凌下巴恶狠狠道。 “我不懂你要我说什么。”石凌垂下眼睑,语气虚弱。 “还要死撑吗?你奉何密令来赤离,又送了多少消息回去,还有没有同伙?我看你还没弄清楚状况,炤阳细作从来就不可能活着走出赤离,何不自己寻个痛快!”另一个狱卒在一旁挑拣着下一个刑具,一边说道。 这两个狱卒审讯过的他国细作不下两位数,对如何一步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极有心得。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眼前这小子竟然会这般坚挺,一旁独臂的白启受一次刑就半死不活了,这小子竟然连遭四次罪了还能醒来。 石凌此时心里也在苦笑,这些都得归功于生机脉。 每次他一昏迷,生机脉中便滋生出一缕缕气息修复伤势,真是想晕都晕不了。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与其到这里问我,不如去上野乡好好查查燕家都干了些什么事。” 石凌暗中蓄力挣扎了下,发现禁锢住自己四肢的环扣丝毫不为所动,明显是专门打造的器具,只好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两个狱卒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疑惑。 凭他们的经验,人到了这个时候是没理由说假话的,这小子从头到尾就表明了两件事。 自己无罪,燕家有罪。 其中一个狱卒将另一个拉到一旁,小声问道:“说来这小子还是你老乡,燕家你熟悉吗?” 另一个狱卒唾了一口道:“你找死啊,我出来都十几年了,别把我跟他拉上关系!燕家是上野乡望族,燕无伤的名你还不知道?” “武殷国那个冤死的乱云杀将?” “没错,他就是燕家高祖!人的名树的影,燕无伤何等忠烈,燕家门风又能差到哪里去?更别提燕家大爷燕离彧现在是太一戟州分院的副院长,燕家二爷的长子燕洵也是身居要职,堂堂七星郡天运令的令辅,官至从四品。你觉得这样的人家,还有必要去干点祸国殃民的事惹得一身骚吗?” “说得也是……哎,你这小子看不出啊,不是说离开上野十几年了吗?我看你对燕家比对自己家还熟悉啊。” “嘿嘿,什么时候能跟燕令辅攀上点老乡关系,我也好飞上枝头啊!” 两个狱卒完全无视石凌这个在他们看来必死无疑的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突听门房外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还会有人来? 牢门被打开,狱卒一看来人,赶紧退到一边恭手道:“狱长。” 来人之一正是东城都卫府校事署下,掌管军巡狱的狱长申屠阳,有铁面阎罗的尊称,据说是从军巡狱最底层的狱卒干起,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地位。 另外一个面颊胡茬铁青的,则正是狱卒刚谈论到的燕洵。 赤离有三狱,分别是刑罚部下的“文狱”,军方校事部下的“军巡狱”,还有千机府灵监司掌管的“镇灵狱”。 入文狱的下有寻衅滋事、偷蒙拐骗的小蟊贼,上有贪赃枉法、欺男霸女的官员恶霸。军巡狱中则主要关押违反军纪以及事关国家军机安危的人。 最后的镇灵狱,顾名思义,主要是处置那些生杀予夺、祸乱气运后被灵监司缉捕的灵修士。 “问出什么来了吗?” 申屠阳面色青冷,言语中有股子生人勿近的意思,让这原本就有些潮暗的牢房愈显阴冷。 赤离三大狱中,以“文狱”牵涉最广,又以“镇灵狱”最为神秘,但要说最能草菅人命的非“军巡狱”莫属。 对于被擒进这里的密探细作,军方的态度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毕竟很多久经训练的细作到死都不会透露半点信息,这就直接导致有不少仅有嫌疑的人也在这被冤杀。 也因为这个原因,申屠阳三个字在这七星城能令小儿止啼。 (这里大家可以回头看一下第八十章的作者说,我把赤离官职体系简单介绍了下,方便理解) 第二百章 燕家的阴谋(一) 听到询问,两个刚还在扯杂事的狱卒额头冒汗,不断赔罪:“这小子嘴太硬,现在还没吐出点有用的东西。” 申屠阳冷哼一声:“废物,滚出去。” 狱卒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闪了出去,走时还不忘战战兢兢把牢门掩上。 狱长和燕令辅亲自出马,看来这小子的来头可没那么简单。 待狱卒走后,申屠阳走到石凌面前,扯住他头发将脸仰了起来,与他对视一眼后,将燕洵引到一旁,沉声道:“这少年身上少了点味道。” 话藏机锋,以他的经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石凌全身上下流露的气息根本就不像是炤阳细作。 燕洵假装没听到:“这小子在上野乡作乱,军所副指挥使冯胜及一众兵士亲眼见到他被妖修所救。此子心胸狭窄,因与我族弟结下仇隙,便在燕家公院杀人放火,因他死去的人两个手掌都数不过来,这些事情,申狱主一查便知。” “燕令辅是聪明人,何必装作不懂我的意思?你深夜邀我来此,就不妨把话挑明了,我申屠阳还没沦落到被人当刀使的时候。”申屠阳语气愈发阴冷。 燕洵不为所动,走近一步娓娓说道:“申狱主不要忘了,这小子是谁亲自带着抓回来的,严公子可以说是恨其入骨。严城守膝下无子,将严康公子视若己出,严公子的话有时候比律令还管用。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前几日州试放榜,严公子一身才学列于榜首,凌烟阁学士的位子是坐稳了的。” 申屠阳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州试也便是文官试,选的是天运、吏员、户民、工器、邢罚五条线的人才。 以赤离州试之严苛,但凡有作弊者,不管是何身份,都会惩为罪民且终生禁试,任你有天大的胆子和背景也不敢在这上面动歪心思。 他原本一直以为严康只不过是个打着严焕之招牌的二世祖,没想到原来有真才实学。 州试榜首更是可直入凌烟阁,虽然一开始只是个没有半点官职的学士,但直接受教于阁老门下,学成便可平步青云,其成就还要远远超过严焕之,以后入阁直接受命于赤离帝王都有可能。 燕洵打蛇随棍上,继续加油添醋道:“这小子与严康公子有仇隙,我燕家的脸也不是什么人想打就能打的。也不妨跟狱长交个底,若不是半道被千机府插了一脚送到您这来,我们就没打算让他活过今晚。申狱长愿意帮,严康公子和燕家会承你这个情。” 听到这,申屠阳眼中精光一闪。 燕洵身居要职,燕家的人情对他来说也是有几分份量。严康的人情就更是长线之鱼了,对自己来说很可能就是将来关键时刻的一个契机。 别说这两个小子多半不是炤阳细作,就算是那又如何?能当成顺水人情送出去,再划算不过。 他心中有了计较,同时也纳闷着这两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竟然能让燕家如此迫不及待地要他们死。 申屠阳语声低沉地说道:“这两人暂时还杀不得。灵监司司首长眉亲手将其擒下,说了三日后要提人过问。那长眉素来缜密严苛,如果现在急匆匆把他们杀了,肯定会让其觉察出蹊跷。到时候他要是较真,我倒霉就算了,可别误了燕令辅的事。” 燕洵皱紧了眉头。 灵监司这边确实是没办法回避的一道坎。 千机卫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要是真被长眉嗅出一丝不对,很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事情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只是难道好不容易抓到了他俩,却又杀不得? 想起之前自己爹和族弟急匆匆过来求自己,最后在自己再三逼问下摊牌说出的那些事,他心里就涌起一阵阵强烈的不安和焦灼。 他哪里想得到自己一向唯唯诺诺的爹和一个正当风华的族弟会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那可是动辄人头落地、殃及全族的大罪! 现在事情已经出了岔子,如果还不在申屠阳这里止步,后果不堪设想。 申屠阳见着他神情,心中冷笑一声,傲然道:“此事其实也简单,我军巡狱的手段燕令辅应该有所耳闻。三日后,人活着交给灵监司,但我可以保证,长眉只会得到两个神智已失,只能讲几句糊话的人。” 燕洵点了点头,思虑一阵后,从袖子里掏出包药粉,上前捏住石凌嘴巴就要灌下去。 一只手从后阻住了他。 “燕令辅,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你这毒哑人的手段,以为到时候长眉发现不出来?他是明言了要口供的。要是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还恕在下攀不上你和严公子的高枝。”申屠阳手一扬,一副送客的表情。 燕洵迟疑一阵后,将药包收了回来,略一抱拳,当即掷地有声表态:“以后申狱主的事就是我燕洵的事。” 申屠阳笑道:“好说好说。” 燕洵回头看向吊在刑架上的石凌,论年纪应该比他的孩子也大不了多少,却注定要因为卷入到这样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而早死,心中微微一叹,说道:“可否让我和他单独呆一会。” 申屠阳既然站好了队,自然不会再啰嗦,交待两个狱卒一番后,先行离开了。 燕洵走到石凌面前站定,刚与申屠阳交锋时的气势一收,似乎换了个人般,良久未发一言,神情有些复杂。 “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要照料的人?” 石凌愕然抬头,这牢房并不大,刚才燕洵与申屠阳的对话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仍是被他一字不漏地听了个遍。 这位大胡茬子刚才不是还巴不得要自己马上死,现在怎么倒换上了一脸猫哭耗子的神情。 他自然不会领情,吐出一口血水,有些狰狞地笑道:“说了你还能帮我?” “自然。”燕洵答得很干脆。 “好,我要你燕家从此在上野除名,要你燕家为恶之人个个死无全尸!” 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石凌齿缝中带着血冒出,听得燕洵脚底忍不住升起一股凉气。 第二百〇一章 燕家的阴谋(二) “不识抬举!”燕洵恼羞成怒地扬起手,却停在空中没有打下去。 “嘿嘿,所以说你们燕家全是孬种,”石凌仰着脸,丝毫不惧地盯着燕洵道,“就凭你燕家干下的那些恶事,或早或晚,那一天总会到来。” 燕洵一郡实权令辅的身份,此时在满脸血污的石凌逼视下,眼神中竟然有了一丝慌乱。 他退后几步,视线在石凌和白启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终是长袖一甩离开了牢房。 石凌看着燕洵离开的背影,心中一声叹息。 虽然燕洵要置他于死地,但明显与燕家其他人有些不一样,总感觉在其神情中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所以方才他这才故意要出言将其激怒,以求在如今看似毫无出路的绝境中破开一道口子。 可惜的是,燕洵并未上钩,没打算与他再多说半句话,这让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 牢门嘎吱一声打开,两个被面授机宜的狱卒走了进来。 石凌如若未见,痴痴望着牢房天井中投下的一股月光,没来由脑子里便浮现出一幅画面。 黄极观前的青石崖上,耳边夜风徐徐,眼前月照群山,身边是醉卧崖前的黄老仙,要多美好有多美好。 最好的,黄老仙还能翻个身后醉骂上一句“你这懒怠玩意,明儿要是还耍滑头,我非得到石老头那告你一状”。 想到此,石凌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笑意,赶紧闭上了眼,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从这画里走出来。 狱卒瞟到石凌神情,骂骂咧咧着这小子是不是被吓傻了的话,挑拣一番刑具后,朝他狰狞着走了过去。 …… “哒哒哒……” 深夜的街巷中,急促的步伐声极为清晰。 燕洵的步伐很快,往常半炷香的路程,他竟只花了一半的时间便回到了自己宅院中。 见到他回来,在中厅一脸焦急之色等待着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怎么样了?” 燕洵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两人。 一个是自己的亲爹,一个是自己天赋奇高,未来成就不下于自己的堂弟,无论哪个都是他最亲近、最不想伤害的人。 而如今,正是这两个人,这两个自己一直以来最看重的人,竟然不顾祖训,犯下如此十恶不赦之事,将燕家置于如此大的危机之中,也将自己逼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自己苦心孤诣,在无数质疑的目光中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监控一郡气运,对大小官员有弹劾强裁之权。 这对于一个降国罪裔来说,其中艰辛不言而喻。 他所有的付出,为的就是一扫“无伤劫”一案高祖被冤杀后,弥漫在燕家上下的萎靡之气,重振那“刚武不折”的名声。 哪里想到,就在自己正待施展拳脚之时,自己的亲爹和堂弟竟然狼狈地跑过来,告诉自己他们为了得到灵物资源,一直与邪修勾结,干下伤天害理、祸害一地气运之事。 如今还东窗事发,已经被人在老巢里捅了个通透。 当时骤听此消息,他当场大义灭亲的心思都有,不过终究抵不过亲爹在自己面前一跪不起苦苦哀求,燕澔又在一旁呼天抢地,不断自责。 利弊权衡下,最后他也只能冒着极大的风险亲自去军巡狱一趟,万幸的是严康这张牌总算是打对了。 只不过,燕家终究是落了把柄在申屠阳手中,相安无事自然最好,一旦有风险,申屠阳随时能成为斩断燕家前运的利刀。 “申屠阳已经答应了,三日之类此事就会彻底解决。”燕洵对眼前两人有种不想多言一句的厌倦。 “三日?”燕澔眉毛一挑,“怎么不今日就将那两个小子弄死以绝后患,要是从那军巡狱里传出点什么东西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不安之下,燕澔边往外走边撂下话道:“不行,我得再去找严康公子一趟,洵哥,你这事做得不干净。” “给我站住!”燕洵一声爆吼,将燕澔和一旁的燕离亭吓得一抖。 世家望族,素来讲究长幼有序,即使燕澔有太一分院五堂甲首的身份,一向也不敢在自己族兄面前太过放肆。 “还嫌添的乱子不多吗?那两个小子是被长眉擒下的,整个审讯但凡有一丝不对,他都会循着味追查过来。三日,这是申屠阳的规矩。” 燕澔紧咬嘴唇,有心想反驳,可看着一脸铁青的燕洵,又有燕离亭在一旁频繁暗示他暂时别去惹毛这位主,最后闷哼一声坐了下来,将桌上已经放凉多时的茶一饮而尽。 燕洵也在旁坐下,揉了揉自己的两额,有些疲惫道:“公院都收拾妥当了吧? 见燕澔赌着气没搭话,燕离亭赶紧凑上来点头道:“都妥当了,按照澔儿的意思,将整个密室填封的话难免土色有异。所以当天这两个小子离开后就彻底清洗一番,改成了储物之所,就算是千机卫也瞧不出异样。” 燕洵仔细思索,确认了对此事的处置应当没有漏洞后,这才站起来道:“严康那边,爹你从我这再取十万铉金送过去,务必将他紧紧绑住了。至于以后……” 燕洵神色陡然一肃,直直盯着燕澔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原本我以为,你能在修灵一途走得如此顺畅,靠的是三分天赋加七分勤苦,哪想到竟然如此急功近利,靠的是这种丧尽天良的方法来换取灵物资源。” “我不管你与那邪修之前有过什么约定,此事就此打止,给我速速断去纠葛。但凡再让我听到半点风言风语,别怪我亲手为燕家清理门户。” 随着燕洵的话抛出来,燕澔的脸色越来越差,听到最后“清理门户”四个字时,终于被刺到了痛处,忍无可忍,不顾一旁燕离亭乞求般的眼神劝阻,猛地站起来尖笑道:“就凭你?!” “凭我天运令令辅的身份!你一个所谓的灵门境天才在我眼里就是只威不足道的蝼蚁!我一句话就能将你碾碎。”燕洵掷地有声地答道。 第二百〇二章 绝境 燕澔一下子呆住了,因为他听出了燕洵语中真真切切的杀意,一时之间硬是没敢再出言反驳。 燕洵见震慑住了燕澔,重哼一声往门外走去。 燕离亭见气氛一下子变得这么僵,赶紧打圆场道:“洵儿你话太重了,毕竟都是一家人。” 燕洵止住步伐,沉默了一会后道:“爹,燕家一路风雨飘摇,走到今天这一步殊为不易。死一个天才和绝整个家族,你认为我会怎么选?今日之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不然,我会直接告诉二叔所有的事,他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 说完,再不多言,推门而出。 燕澔默立片刻,整个人气势突然外放,一掌便将身旁的八仙桌拍成了齑粉,激荡起来的气息令近旁的燕离亭连眼都睁不开。 “大伯,洵哥从小就跟我爹一个德性。这次我们只是漏了点事情出去,洵哥就是这个态度,如果他知晓我们所有事,或者让我爹知道了,你我只怕都没命活!哼,哪天他要是当真阻扰大事,我不动手,可有的是人动手!” 燕离亭左右为难地擦着头上的汗。 一直以来,他都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虽是名义上的家主,却一直活在燕离彧的影子之下。上野乡邻明着尊他一声燕家主,背地里却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最喜将其当做茶前饭后的笑谈。 他表面上故作不知,想要改变这种局面的心思随着时日却不减反增,到最后,这想法每夜都如蚁噬心,让其不能安眠。 当燕澔在前几年将这个翻身的机会放到他面前时,他自然毫不犹豫地便握住了。他想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堂堂正正地坐稳这个家主位置,最好还能亲手带领燕家重返祖上曾有的荣耀。 另一方面,他又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如刀刃行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想保护好燕洵和燕池两个亲生儿子,一直以来都没让他们接触自己所做之事。对于少不更事的燕池,那是不想说,而对于与燕离彧性格相似的燕洵,则是说不得。 他总有种侥幸心理,事情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自然最好,万一真到了败露那天,兴许也能让这两个孩儿因为“不知内情”四个字留得性命,给燕家留个念想。 如今,大意之下,不得不把燕洵拉进漩涡来稳住局面,其与燕澔的冲突也如早先预料般发生了。 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一边是与自己同坐一条船的亲侄儿。他谁都想帮,却无力地发现,自己谁也帮不上。万愁莫展之下,一瞬间似乎老了几岁。 燕离亭只能叹息道:“澔儿你别太计较,洵儿与你爹一样,都是这个臭脾气,不然我也不会瞒着他这么多事。如果真把你当外人,今日他就不会去军巡狱了,你我二人也不可能现在还安然呆在这里。给我点时间,我会说服他的。” 燕澔一触即崩的愤怒慢慢转为了恨铁不成钢的懊恼:“洵哥和我爹要是能加入进来,何愁大事难成?他们两个,是只记住了高祖‘刚武不折’的祖训,却忘了是谁让我燕家无故遭那‘无伤劫’!” 燕离亭默默走到门口,望着不远处屋檐上一排排黑影憧憧的脊兽,眼中流露出几分萧索之色:“你爹素来骨气奇高,洵儿则在赤离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与其融为一体。只能慢慢来了……” …… 东城军巡狱。 石凌和白启入狱后的第二天。 连续两天不眠不休的大刑折磨,白启早已经油尽灯枯,此时被拖到牢房一角,满身血污,不知是死是活。 石凌虽然有体内生机脉撑住,但也抵不住无止境的消耗,扛到此时已经是到了极限。 粗略看去,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有的地方皮肉翻卷,血痂脱落,再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 此时,他每呼出一口气,都要强撑着很久才能勉强再吸入一口,精神早已处于半恍惚状态,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被强行捏着手指在讯问录上摁下指印。 两个狱卒也是累得够呛,他们是头一次体会到用刑的竟然跟受刑的一样痛苦。 眼前这小子简直就跟这牢房里四处乱爬的蟑螂一样,所有的刑具都基本用了两遍,却怎么打也打不死。 最令两人胆战心惊的是,每一次用刑时,这小子都会死死盯着两人,哪怕是牙关咬出血来都硬撑着不吭一声,每次石凌闭眼昏过去后,两人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嘎吱—— 牢房门被推开,申屠阳和燕洵一起行了进来,申屠阳上前亲自检视两人一番,燕洵则翻开审讯录仔细看了一遍。 上面密密麻麻罗列了石凌近二十多条罪名。 从他姓甚名谁,生于何地,到何时成为炤阳细作,窃取了赤离什么机密,杀过什么人,所列之详,应有尽有,每条罪名后面都有石凌的画押,令人完全看不出有造假之嫌。 岂能不真,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真事,只不过将犯案人改成了石凌而已,而这背后真正的犯人早已消失在世上。 燕洵全部翻了一遍后,看着申屠阳背影,略一思索后问道:“全在这里了吗?” 两个狱卒赶紧讨好答道:“没有一点遗漏,我们办事,燕令辅放心。” “我要的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话。”燕洵将审讯录丢到桌上。 两个狱卒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申屠阳。 “所有的都给燕令辅。”申屠阳玩味地一笑,交待道。 狱卒不敢有违,在牢房墙上一处角落按下机纽,墙上立马就现出一个暗格,里面的一本油皮册子被取出来送到了燕洵手上。 燕洵打开后看了一页,又抬起头在两个狱卒身上扫视一遍,两个狱卒知道这薄薄的册子中写的何内容,立马低头,夹紧了腿,噤若寒蝉。 册上所记,全是石凌所述的燕家丑事,其精彩度丝毫不下于他们栽赃给石凌之事。 燕洵长期阅览各类案牍,很快便将小册子读了个遍,脸上毫无表情,但不断起伏的胸脯却暴露出他心中的不平静。 “一派胡言。” 燕洵手中劲力一发,将油皮册子猛地丢入了一旁刑炉中。 第二百〇三章 长眉提人 “燕令辅何必动怒,很多重犯都会在临死前胡乱咬人,当不得真。”申屠阳好言相劝,一脸的诚意,心里却是冷笑不已。 那小册子上的内容他自己反复看过几遍,他也吃惊于燕家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勾结邪修,人尸养菇,这放出去绝对是掉脑袋的死罪。 只不过他也猜到了既然这两个小子已经落网,以燕洵办事的谨慎,燕家必定早已将一切痕迹抹灭,只差这两个小子的两张嘴了。 “就是怕人言可畏,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就不好了。”燕洵望着刑炉中跳动着的火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无需忧心。” 申屠阳衣袖轻甩,一道寒光在阴暗的牢房中一闪而逝,两个不知所措的狱卒只觉喉间一凉,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捂时,人头已经落地。 燕洵这时才露出了一丝笑容,申屠阳肯亲手灭口交出这“投名状”,就证明他是坚定地站到严康这一线来了。 “早闻申兄有一袖银链的奇技,果然不同凡响,今日之情我燕家必定会有厚报。七星城副都护的职务,我和严康公子必会向严城守进言,申兄当之无愧。” 申屠阳周身阴冷的气息收敛了不少,拉开墙上一个铁环,机括牵引下,一角的地沟底部被徐徐打开,下面竟然是一条水流极为湍急的暗河。 他抬脚将两个狱卒的尸体踹了下去,连水花都没溅起就瞬间被冲得不见了影,关上机括后轻笑道:“那就有劳燕兄了,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燕洵暗道这军巡狱果然名副其实,人进了这,连尸首都捞不到,深吸了口气道:“自然按申兄的办,越稳妥越好。” “我刚已经查验了,地上那个只剩半口气,倒是吊着的这个命硬得很,不过意识也开始模糊,顶多还能残喘一日光景。这一身再自然不过的刑伤就算是长眉也无话可说。”申屠阳颇为自信。 两个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传来喧闹之声,有个狱卒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道:“狱主,灵监司的人正在强闯进来。” 话音未落,后面已经有人声响起:“申狱主真是把这军巡狱管理得跟自己家一样啊。” 狱卒被拨开后,后面走进来三个人,当中一个正是前几日亲手擒下石凌的长眉。 “长眉府主说笑了,这里是军事重地,自然要严苛一些。”申屠阳不动声色地回应,暗示就算是千机卫也要考虑强闯军巡狱的后果。 他和燕洵虽然知道灵监司会提审石凌,却有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而且还提前了一天。 燕洵不露声色地瞟了石凌和白启一眼,看到他们气若游丝,只怕撑不了多久就要咽气,心里这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副职,别来这套虚的,”长眉进了牢房后一看,眉毛立马皱上了几分,“燕令辅也在此?” “此子所涉之事甚广,我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燕洵恭声回答。 长眉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或者说,千机卫向来对朝中官将都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嘲讽道:“什么时候天运令的手能伸得这么长,还管到上野乡这种小地方去了。” 说完也懒得听燕洵“家乡之事,心有牵挂”之类的说辞,直接手一挥,后面两个千机卫上来将刑台上的刑讯录拿到手里,又将石凌和白启两人背到了身上。 “灵监司接手了。”长眉语气生硬,转身就欲走。 “三日之期未到,来军巡狱提人,大人官职虽高,但总得按规矩拿出三山令吧?” 在自己地盘被这般扫及颜面,申屠阳本就不是什么良人,即使面对的是灵监司也冒出了几分火气。 三山令是千机府外出人员的明身令牌,持此令者,凡事有优先决断之权,灵监司要过问军政衙署之事,按理说也得过这样一道程序。 “我长眉在此,就如令在前。”长眉霸气回道,就此离去。 廊道里军巡狱大小兵将数十人,竟无一人敢阻长眉三人去路。 申屠阳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其他兵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何处置。 他们大都久居狱中,这是第一次见识到千机府的霸道,哪里是提审,简直就跟抢人差不多。 “都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我请你们吃宵夜吗?” 申屠阳的话好似裹着一层寒气,吓得所有人落荒而逃。 “早知道就直接了结这两个小子。”燕洵有些后悔。 “放心,就剩那么一口气,问不出什么来,就算他说了又有何妨,燕令辅难道就没有后手了吗?”申屠阳意味深长道。 燕洵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申屠阳的话。 他早已回去亲自检视了燕家公院一遍。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石凌两人破天荒地活了下来,也不可能有人能从如今秩序井然的公院查出任何端倪。 在他看来,两个人终究只是乡野小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怎么也不可能有人会相信他们的话。 …… 秋风起,菊吐黄华。 一叶落,满城生凉。 七星城因为是平地而起的新城,所建之时规划极为宏阔,整个城池以石凌初入城时所见的那条定西大道为界,分为东西两城。 戟州州府便在这大道北端,与之遥遥相对的则是七星郡府,整个城池中,以这两府占地最广,修建得最为气派。 其次,便是州郡两级都督府和都卫府,并邻坐落于西城。而号称“第三大家”的千机戟州分府却最默默无闻,既没有其他府衙的气派,也没有那么戒备森严。 在东城环境最清幽的梅溪坊中,一座外表丝毫不起眼,挂着“听梅小轩”匾额的院落,便是监管整个戟州灵修之事的核心要地所在。 千机府下灵探、灵战、灵监三司,三司之人都以千机卫自居。 其中,灵探司之人内部又有两种叫法,一种是负责管理整个赤离官属大小灵山灵湖的“守丘”,另一种则是在外累死累活寻觅灵物资源的“猎山”。 灵战司并没有具体架构,只有在战时,府主号令之下才会运转,负责征召灵修士为国征伐。平素就只有几个人负责整理天下宗门及灵修士的相关名录。 灵监司则负责监察灵修士,正是提石凌出军巡狱的长眉这一类人,除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平时都分散在戟州各地,身份极为隐秘。 正因为大多数千机卫平日都奉命在外,平时千机府内除了留守负责封档、通传、勤杂等事务的人外,确实没多少人,一个院落足以装下,房子大了还嫌打扫费事。 第二百〇四章 活着就好 此时,听梅小轩内,正有两人立于一株垂柳之下。 这柳树明显是奇种,虽已入秋,却仍吐翠不断,根根柳枝上挂满了柔和灵动的叶子,随风飘摇,像一尾尾碧玉小鱼。 树底下是一汪浅塘,波光流动,似有源源活水不断涌出。塘中间是九株亭亭玉立的金边晚荷,或交叉,或依偎,摇曳生姿,风情盎然。 两人中,一个长眉飞扬,这曾在军巡狱内横着走路的人,这时也是安静站着,敬畏地看着眼前的顶头上司。 阳修祖正缓缓翻看着手里沾着不少猩红血点的册子,似乎在反复斟酌每一个字。 “十九条罪状,申屠阳这是铁了心要将这两个小子置于死地。”阳修祖合上刑讯录在手上轻拍两下,哼了一声。 他将册子递到长眉手里:“你怎么看?” “两日前我便派千机卫去上野乡查探过了,那白启倒是身世简单。这石凌就有点奇怪了,原为山中野民,户民曹所录不详。而且明明半点灵气都没有,但全身上下光是不俗的灵器就有两件。尤其是那黄皮葫芦,估计能装下整条河溪,却被他用来养了条赤金小蟒,凶得很,一打开葫芦就要跃起来伤人……” “此外,他与妖修有牵连属实,燕家公院纵凶之事也应当属实,有不少人证在。至于其他罪状,确有其事,但本是线索已绝之案,无从断定是否出自石凌之手。”长眉将其查明之事一一道来。 阳修祖不置可否,将肩膀上落着的紫藤花瓣轻轻抚落,转问道:“人怎么样了?” “已经喂他们服下七宝返元丹,命是保下来了。”长眉答道,语中却隐有不平之意。 这七宝返元丹出自太一分院院长之手,是府中珍藏之物,一丹一命,平素就连千机卫重伤都轻易不能动用。 如今府主一令之下要他紧急把这两个劣迹斑斑的小子带回来,还拿出两枚有市无价的丹药救治,他怎么也有些想不通。 他有心想问,可一看阳修祖凝眉抿唇的样子,立马便明白了就连阳修祖也有些没弄明白来龙去脉,多半也是受令于上。 在这七星城内能够使唤得动阳修祖的,其身份呼之欲出。 似乎是为了证实长眉猜想一般,院落的侧门被推开,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入。 看清楚来人,长眉心中剧震,猜到是一回事,可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邪血玲珑以及萧天南遇袭后假装重伤之事的人。 按道理来说,无论如何,这个时候萧天南也不会冒着被人发现行踪的风险外出。 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怀疑。 就为了这两个小子? 瞧年龄,不会是王爷在外的私生子吧! 要知道萧天南在战场上威武,在家中那也是一杆长枪彩旗飘,除了正妻外,还纳了八房妾室,最大的儿子跟自己差不多大,最小的儿子萧焰却跟石凌年纪相仿。 长眉细细一揣度,愈发觉得自己所猜八九不离十。 “长眉也在。”萧天南走近后率先打了个招呼,明显心不在焉,是人都能感受到他刻意压抑的焦虑情绪。 长眉只在阳修祖面前才表现出该有的敬畏,反倒是对这上级的上级态度很随意,只是微微弯腰示意了一下。 萧天南熟知他脾性,也不怪罪。 “人在里面,王爷请。”阳修祖也不多言,直接将萧天南引入了内室之中。 “你也出去吧。”萧天南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石凌,声调里就已经有了难以压抑的激动。 阳修祖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掩门而出。 外面的长眉一看,立马下了定论,自己肯定是猜对了。 要知道阳修祖与萧天南的关系非同一般,就连阳修祖都被赶出来的话,只可能是因为房里的小子涉及萧天南最隐私的事。 男人嘛,还不就是那点事,王爷终究也是人。 长眉和阳修祖目光一触,两人心里不由同时想到一件事。 申屠阳和燕家要有难了…… 房内,萧天南几乎是急促几步走到床前,打量了几眼石凌,呼吸立马就变得沉重起来。 床上的石凌还昏迷着,因为身上伤痕太多,很多地方甚至深可见骨,根本就没办法清理,只是被稍微擦拭了一下血污。 还好的是,一枚七宝返元丹下去,所有的伤势正在缓慢恢复,只不过他精神受损,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萧天南颤抖着手将石林额前散乱的头发拨开,视线在其眼睛、鼻子、嘴唇来回移动,端详得极为仔细。 最后,眼中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是的,这有“铁血刚烈”赞誉之人,这曾以一人之威逼得炤阳大军无人敢近身之人,这尸山血海在眼前崩塌汹涌都不会眨下眼睛之人。 此时此刻,竟然濡湿了双眼…… “像……太像了……” 反复自言自语着,萧天南忽然瞄到了长眉送还来放在石凌枕边的事物。 黄皮葫芦、青铜戒指,还有玉丝缠绕的小树干。 萧天南颤抖着手拿起黄皮葫芦,仔细端详一番,喟然长叹,又小心将小树干拿起,轻轻摩挲着那一圈外表粗糙的玉线。 曾经的画面在脑海深处缓缓浮现了出来。 “行哥,你给两个孩儿起个名吧?” “嗨,有王叔在,还需要我动脑子吗?王叔,你肚子里墨水多,你给取个。” “现在正值三九严寒,正所谓瘦梅铁骨傲寒凌,嶙峋刚正骨气高,取寒凌之意为字可好?” “萧寒……萧凌……妙啊,新幽你看如何?” “好,好!你给我把白山黑水牌取来,我这就给两个孩儿把名挂上去。” “这还要挂?你看凌儿明显长得像你,寒儿则跟我,混淆不了!”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哎,好好好,这就去这就去,你身子没恢复,可别动气。”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世是人非。 你这小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第二百〇五章 你牙上有菜叶 变得极为多愁善感的萧天南将小树干放回原处,想握握石凌的手,却发现其手上早已没了半点完好的皮肉,十根手指被全部剥去了指甲,模糊的血肉已经开始有些溃烂。 萧天南眼中一痛,猛地站了起来,一瞬间似乎变了一个人,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滔天怒火。 这个时候的他才显露出一方霸主原有的杀伐之气。 “好你个申屠阳!不把你诛灭九族我怎对得起……” 他往外急走两步,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步伐,回头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石凌,眉间紧锁,似乎在努力挣扎着下决定。 这个时间过得极为漫长,在外面等着的阳修祖和长眉眼看着日头西斜,不禁面面相觑。 整整一个时辰了啊…… 最后,萧天南终于推门而出,他缓缓行了几步后,将阳修祖唤了过来。 “好生照顾,还他清白之身……” 阳修祖点头应是,这对他来说简直就不是事。 “问清楚他身世来历后告诉我,记住,我要详详细细的。另外,刻一枚宵练令给他,要是他们有那个天分的话,就安顿在太一分院吧……” 萧天南说着话,心里又是感慨万分。 为今之计,也只有把凌儿交给那个人最合适了,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终究是不能强求,叫人瞧出端倪来…… 想到这,萧天南也不给阳修祖再追问的机会,与同行之人快步离开了千机府。 一旁的长眉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听错吧? 刻一枚宵练令给这小子??!! 在千机分府里,除了千机卫日常所持千机令和对外公干出示的三山令外,另有三令作为身份象征,分别是含光、承影、宵练。 含光令在定西王手中,承影令由府主阳修祖执掌,另外的宵练令则由三司司首各执其一。 现在好了,这半点灵气都没有的小子一下子有了跟自己同等的地位,宵练令一出,军政两道的人都再不敢妄动于他。 这也太任性了点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无奈接受了现实。 拼爹可不是谁都可以的…… 长眉一顿腹诽,阳修祖则望着萧天南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日午时他被紧急召入王府,还没进门,萧天南便急匆匆地抓着他,将一张通缉文书摆了出来,询问文书中排在首位的人如今是否有消息。 作为千机府主,府内之事他自然了然于胸,一眼便认出萧天南所问之人,正是两日前被长眉亲手擒下送去军巡狱的石凌。 只不过,他也是头一次看到萧天南神情如此反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萧天南连催了几声才回过神来作答。 当时萧天南便心急火燎地要他即刻将石凌两人提出,其焦急神态现在都好像就在他眼前。 如今人救出来了,石凌身份似乎也基本能猜测得出。 按照萧天南的脾性,没理由放任燕家和申屠阳不管啊。 除非…… 除非是不想让事情闹大,导致有心之人开始揣测石凌身份。 “王爷是不想给这小子名分吧。” 长眉苦等片刻,见阳修祖仍是不发一言,终究按捺不住道。 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吐不快,连素来沉稳的长眉也忍不住在阳修祖前多嘴了一句。 “这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阳修祖眼睛一眯,微微摇了摇头,“王爷护短的性子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莫说这小子还可能是他亲生……咳咳,你只要明白一件事,王爷所做之事,定然只有一个目的,保护这个小子不受伤害。” 长眉不是笨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你擒下的人你负责照顾到底,醒来后告诉我。” 阳修祖将包袱一甩,留下被噎住的长眉,施施然走了。 …… 一晃又是十天半个月过去。 “你醒了?” 石凌眼皮子反复睁了几次,在突然的问候声中,终于打了开来。 伴随着久违的光亮,是全身上下一阵阵的麻痛,就像是被硬泥包裹住后,猛地撕扯下来的感觉。 看清楚出声之人,石凌像受惊的小兽,猛地一翻身滚到床脚,强撑着想坐起来,好些刚愈合的伤口又崩出血来。 长眉看着床上新溅的血花,一阵头疼。 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声音放得温和了,哪想到石凌反应还是如此之大。 “别乱动,你伤刚好,我没有恶意。”长眉强行挤出几丝善意而诚恳的笑容。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很不容易了,只可惜笑脸丢给了瞎子看,石凌仍是一脸警惕。 虽然石凌判断出,自己应该是被人从绝境里救了出来,可面对眼前这两道长眉像极了公鸡尾巴的人,他依然毫不犹豫地表示出了绝对的不信任。 当日要不是这家伙守在宅顶上,他早就背着白启逃之夭夭了,哪里会受那么多的罪。 在军巡狱里的那几日,是他真真正正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快撑不住了。 “你牙齿那里有片菜叶子。”石凌沉默了一会,突然没头脑地冒出一句。 “呃?” 长眉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善意硬生生僵住,不露声色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发现没什么后,刚一张嘴欲说话,石凌又冒出来一句:“还在那。” 长眉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掉头走到窗前台几,拿起桌上的铜镜龇着牙一照,还没等他看清,只听后面“扑通”一声响起。 回头一看,石凌正抱着头坐在边窗下面,身上的伤口再度崩开数个,染红了一大片衣服。 长眉一阵无语,感情这小子就是骗自己走开,然后趁机想撞开窗户逃走。 “别费那个劲了,这屋子四周都布了灵阵,你撞破头也别想出去。跟你说了,我没有恶意。” 长眉摇摇头走上前,将石凌轻轻扶起。 石凌再无半点力气继续动作,只能任长眉将自己又搬回了床上。 刚才那一跃一撞,将他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一点体力又消耗殆尽。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这是在哪里?我那同伴呢?” 知道没机会逃走后,他反而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第二百〇六章 另外的邪血玲珑 “这里是千机戟州分府,我是灵监司长眉,你那同伴就在隔壁,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长眉见石凌总算是肯好好说话,赶紧如实回答,生怕一个不如意又惹得这个主不心安。 石凌脑中急转,抓自己的是千机府,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是军巡狱,最后绕了一圈,又是千机府把自己救出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要救我?”石凌逼视着长眉。 长眉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千机分府做事从不留下疑点,当日将你拿下之后,我已经暗中派人调查了你们来历,发觉事有蹊跷,这才把你们捞了出来。” “人出来了,但也得把事情交代清楚才行!”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一袭红袍的阳修祖推门而入。 他看到石凌身上的新血,立马皱紧了眉头。 长眉赶紧摊开手,一脸无辜:“是他自己乱动的。” 石凌最善察言观色,从阳修祖一个微妙的神情和长眉的反应,看出这两个人明显是不愿意自己受伤。 真是奇了怪了。 自己一个跟千机府八竿子打不着,前几日还在东躲西藏的通缉犯,怎么突然就有这样的待遇了? 阳修祖走到石凌面前端详他一番,上位者的气势突然一放,严声质问道:“说吧,上野乡通缉你跟妖修有往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介凡人,身上那些灵器又是如何得来的?” “什么妖修,听不懂你说什么,那些东西都是小爷我捡来的。”石凌好似完全没感觉到压力一般,打了个哈欠,心里却也打起了鼓。 不管怎样,他与云慎和云恬儿交往的事是板上钉钉,以赤离对妖修的仇视,一旦坐实这罪名,自己只怕仍是在劫难逃。 所以,这个口绝不能随便开。 阳修祖瞧他一脸无赖样,既觉好笑又觉得有点头疼。 他在窗前来回踱了几步,又道:“真不说?” 石凌直接闭上眼表明了打死不承认的态度。 “那也行,”阳修祖干脆利落转身,“我还是直接去问石开阳好了。” “你说什么?”石凌猛地直起身子,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神情令一旁的长眉也暗自心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少年身上会显露出与其年龄明显不符的决然杀意。 “肯开口了?” 阳修祖回转身来,看着石凌一脸仇视,恨不得扑上来咬自己几口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 他知道也不能把这小子真逼急了,又放缓声音道:“别紧张,我还没下作到要拿人质来威胁你。石开阳和你黑云八寨的人,现在正好好生活在离这四百里外苍雨山脚的泗水乡,都已经立宅分田,是我把他们安排妥当的。” 石凌眼中的戒备之色没有减轻半点,光凭片面之言,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阳修祖。 阳修祖也不着急,给自己冲了一壶戟州特产的烟溟茶,轻抿一口,慢条斯理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原来,前些日长眉去查石凌的底时,发现黑云山中早已没了人烟,又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原来居住在山中的人应当是整体迁徙了。 根据这个线索,他又遣人翻阅了整个戟州的人口异动案牍,很快就查到了在泗水乡,最近有过百来号人迁徙而来,而且一个个都是新登记造册的山民。 之后,阳修祖亲自去了趟泗水乡,原本想从石开阳嘴中挖出黑云山的一切,结果是头一次领会到了世界上还有这样厚颜无耻的滚刀肉。 送他粮送他肉送他落脚之地,他二话不说全部笑纳。 等到问他事情时,就翻脸不认人,一问三不知。 跟着他的其他人更是不知为何,对外人戒备心甚重,连话都不愿多说半句。 阳修祖又不能真拿他们怎样,只好作罢回来亲自问石凌。 “我如何信你?”石凌问道,暗中却攒紧了拳头。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等伤好后我直接派人送你过去看看,以我的身份还没必要诓骗你个毛头小子。”阳修祖语中自带傲气。 “你能是什么身份?”石凌怀疑地打量着阳修祖。 长眉一听,脸都差点垮下来。 这小子到底是算精明还是傻,话都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连府主的身份都没猜出来,没看出我这么恭恭敬敬的吗?! 阳修祖的嘴巴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小子是故意的吧? 他硬邦邦地答道:“我是这千机分府的府主,阳修祖。” 阳修祖……阳修祖……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石凌抓耳挠腮一番后灵光突闪,惊呼道:“你是聚奇斋的红袍灵主!” 当初在聚奇斋被燕池和豺狗将军冯胜堵住的时候,荣老曾经搬出过阳修祖的名头,谁想原来这人的真实身份竟是千机分府府主! “荣奇多倒是告诉了你不少事。” 阳修祖笑道:“我亲自去上野乡查了你的老底,他对你看得极重,一听我打听你的消息,一个小小的管事竟然在我面前还敢支支吾吾,若不是告诉他我对你没恶意,只怕他是打算豁出去那二两老骨头保全你了。” 荣奇多是荣老的全名,石凌心中一暖,荣老必定以为阳修祖是看到通缉文书后过来拿人的,所以才百般替自己隐瞒。 到了这个时候,石凌才将绷紧了的身子稍微放松下来。 以阳修祖翻身可定自己生死的身份,确实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他所说的石开阳和荣老之事,更能证明他确实是朝着查清事实真相这个方向去的。 只不过,就算阳修祖表示出了足够的善意,石凌还是不想把云慎和云恬儿出卖。 他眼珠子一转,刚欲开口就被多少摸清了些他脾性的阳修祖打断了话。 “别编个话来骗我,我问你此事不是非要跟你那妖修朋友过不去。我要查的,是邪血玲珑!” 听到邪血玲珑四个字,石凌眼神立马变了。 原来千机分府的真正目的是这个。 “在黑云山查你身份时,我们发现了该物出现过的痕迹。黑云八寨死了那么多人,想来都是死在那邪物之下?”长眉在一旁补充问道。 见石凌还有些犹犹豫豫,阳修祖怒道:“邪血玲珑可不止在黑云山出现了,其他地方被悄然抹去所有痕迹的村寨已达到十三个!这是数万条人命!” “你要明白,现在开始你每说出一句不实的话,都可能影响到我们的判断和下一步对策,导致无法揪出那邪物背后之人,从而害死更多的人!”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吗? 石凌一下震惊了。 第二百〇七章 坦白 他能掂量出此事的严重性,思虑一番后咬咬牙道:“邪血玲珑,在黑云山里一共出现了两个。我可以告诉你们事情缘由,但你们要保证不追究那两个妖修。他们真的跟邪血玲珑无关,非但如此,还是他们出手灭去了其中一个。” “若你所说属实,我以府主身份答应你。现在就把所有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从你被收养到黑云八寨的那天说起。”阳修祖板着脸道。 石凌有些疑惑:“以前的事也有关?” 阳修祖一本正经道:“跟邪血玲珑无关,但跟证明你的身世清白有关。想要我帮你,这是最基本的条件,不然,千机府没理由助你洗脱罪名。” 一旁的长眉偷偷瞅了阳修祖一眼,心里如明镜一般。 千机府要帮一个人洗脱罪名,哪里还需要找什么理由,这纯粹就是在帮王爷查石凌的成长经历。 石凌一时沉默了。 阳修祖的话像锤子一样不断撞击着他的内心,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讲,讲的话又应该讲多少。 经过军巡狱一劫,他明白自己已然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而且所要面对的敌人能量极大,已经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扛下来的。 这次若不是千机分府把自己捞出来,别说继续做别的事,连在七星城落脚都难。 反复思量一番后,他打算赌一赌。 如今千机分府的府主亲自过问,看上去人好像还可以,真要能借上这样一份力的话,燕家的事岂不是迎刃而解,说不定还能打听到自己身世消息。 他做了决定,深吸一口气,思绪回到了那片令他又爱又恨的黑云山中:“听我爷爷说,我被捡回黑云山时,正逢赤离遭遇几百年难遇的暴雪,这黄皮葫芦是与我一起被发现在山脚的……” 石凌不紧不慢地从头说起,将黑云山中山鬼之事、云染尘诛邪、鹤九皋灭寨、在燕家密室中所见所闻讲了个通透。 只不过,他这里扯了把黄老仙的大旗,把鹤九皋之死归到了他头上。 这是不得不撒的谎,原道六篆之事暂时是绝对不可泄露的。 大半个时辰一晃即过,说完后,他微微喘息,有些期待地看着阳修祖。 “黑云山还有这样厉害的道人?你可知他事后去了何处?”阳修祖将信将疑。 石凌一脸诚恳:“那等神仙,我又岂敢相问。他当时解决掉鹤九皋便匆匆走了,不然阴湖生又哪能侥幸逃得一命,我也不可能追着他把燕家那点事捣出来。哦对了,那邪血玲珑事后被我埋起来了。” 阳修祖和长眉同时眼前一亮。 到目前为止,他们虽然诛杀了三名操作邪血玲珑的人,但还没拿到过实物。 如果此番得到,估计能掌握更多线索。 “稍后你详细把那邪物所埋之处告诉长眉。”到这里,阳修祖已经丝毫没怀疑鹤九皋之死了,毕竟泛古能人散修无数,路过个路见不平的道人出手诛邪也并不稀罕。 他又朝长眉凛然问道:“石凌刚才所说少阴宗之事你可听过?” 长眉略一回忆,答道:“千机秘宗名录中确有记载,该宗擅于御尸养甲之术。虽然常行盗墓掘尸、有悖人伦的鬼祟之事,但一来并未行过大恶,二来这个宗门门下之人极少,千机府对其所知有限。” 阳修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两枚邪血玲珑,蒙傲、鹤九皋,还有那云……” 石凌原本正尖着耳朵听着他说话,突然被阳修祖一声没来由的爆喝吓了一跳:“你这小子真是好大的胆,什么人都敢结交,你可知道那云氏父女是什么人?” 石凌揉了揉耳朵,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妖修吗?那又怎样,云大叔可是灭掉了一枚邪血玲珑,而且他为人还挺风趣和善的。燕家那一窝倒算是人了,但干的是人事吗?” 阳修祖罕见地带上了怒意:“无知无畏,你小子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云染尘是一域妖帝,百多年前泛古与积雾山那场大战,在他云氏一族手底下死掉的人,比你从小到大见过的还多,你还说他风趣和善?!” 石凌愕然,云大叔一家竟然是这样的恶人吗? 他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画面。 “你这石呆子又看什么看呢?还不快带路!”——这是云恬儿嘟嚷着嘴的娇嗔。 “你这小子凡骨俗躯,长得也马马虎虎,不过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护我女儿。”——这是云染尘遮遮掩掩却又真心实意的道谢。 “要是有机会踏入修途的话,要切记修行一事如行刀刃之上登攀险山,既要有审慎严谨之心,也万不可失了少年锐气,须知一重险阻一重机缘……石凌,期待我们能有再见之日。”——这是云慎临别时的谆谆告诫。 想到这些,石凌心里下了定论,有些不服气道:“打仗的事不都那样,死在泛古的妖修只怕也不少吧。反正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云大叔一家就是比有的人要好很多。” “还云大叔叫顺嘴了!你这小子真是冥顽不灵!”阳修祖恨不得要当场好好教训石凌一顿。 石凌哼了一声,直接闭上眼懒得再跟阳修祖理论。 他拿定主意的事,可不是什么人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 长眉知道阳修祖如此失态其实是为了王爷抱不平,他望着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石凌,心里哀叹不止。 你这头倔驴子啊…… 要是知道你爹前几日差点就死在你这所谓的云大叔手里,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在这里,是非不分地帮他说好话。 阳修祖好不容易将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压下来,对长眉吩咐道:“蒙傲、鹤九皋还有少阴宗的资料要一样不漏摸清楚,邪血玲珑查仔细了,这是关键线索。飞鸿踏雪泥,总会有痕迹留下。燕家公院是派人去过一次了吧?” 长眉点头应道:“刚抓这小子的时候去了解过,他们背后应该是有熟悉千机分府办事的人在指点,收拾得异常干净,没发现任何证据。反复强调是石凌这勾结妖修之人惹事不成还血口喷人。” 阳修祖深思片刻后道:“再派人去一趟,大大方方地查……谨记,即使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要假装没看到。” 听到这里,石凌猛地睁开眼,咬牙切齿道:“还要假装没看见?!原来你们这跟军巡狱没什么差别!” 第二百〇八章 府主大气啊 阳修祖正在气头上原本不想搭理他,可一想到要是不跟这小子解释清楚,还不知道他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邪血玲珑、人尸养菇、王爷遇袭……近期的一连串事件在阳修祖脑中不断闪动。 他敏锐地感觉到,很有可能有一双巨大的黑手,正在后面不断推动着这些事情的发生。 想到这些,他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急于报仇,但是你在山里长大,总应该知道打草惊蛇的道理。我明确跟你说,燕家只不过是摆在台前的傀儡,真正主使一切的人在后面观望着呢。” “如今我要给那些人这样一种认识,就是千机分府已经从你这把事情缘由都掏了出来,但是经过反复查证后,确认只不过是一场黄口小儿惹怒乡绅,结果被乡绅借权报复的一场闹剧。只有他们放松警惕了,我们才有机会。不然他们若是全盘撤走,我们现在掌握的所有线索就全部无用了。” 石凌不是蠢人,冷静下来稍作思考便明白了阳修祖话中意思。 自己和白启真正的仇人,是躲在燕家背后策划一切的人。 现在只有按阳修祖所说这样做,一直在观望风声的燕家才会彻底安心,才有可能在之后露出马脚。 毕竟,连自己都想不通,他们又如何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野小子进入千机府后会是这样的待遇。 连堂堂千机分府的府主都会亲自过问,给予这般重视和信任。 所以目前只能等,等燕家这窝毒蛇放松警惕再出来咬人时,一举拿下,再顺藤摸瓜捣毁其洞穴,将躲在暗处的蛇王揪出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一想到短时间内拿燕家一点办法都没有,石凌难免也有些垂头丧气。 “你也不必太沮丧,在这赤离境内,还没有我千机府办不成的事、拿不下的人,总有一天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你出了千机府大门后,只要不再主动生事,燕家应当也不会再冒风险来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太一院。”石凌如实答道。 阳修祖眉毛一扬,这倒正合了王爷的吩咐:“你是想去学修灵吗?” “难不成去洗澡么?”石凌撇了撇嘴。 阳修祖暗骂着怎么与这小子好生说两句话就这么难呢。 “能不能修灵那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个禀赋,不过这个你先拿着。”他从怀里掏出块半个巴掌大的金属令牌丢了过去。 “这是什么玩意?” 石凌接过来一翻看,令牌触手冰冷,闪烁着特别的光泽,背面印刻着一头半隐石后的黑豹,正面阴刻着铁画银钩的“宵练”二字。 “平日严藏,非到生死关头不要拿出来,寻常修士见此自会退避三舍。”阳修祖刻意在严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就是怕石凌拿着令牌乱来。 “一块破牌子搞得这么神秘?” 石凌嘴里叨叨叨,身体却很诚实,也懒得问这牌子具体是什么,掂量掂量后收了起来。 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是千机府主给的护身符,必定非同小可。 他又问道:“阳府主,我有个事想不明白,我和白启就两个乡野小民,怎值得你们如此看重?” 一旁的长眉暗自腹诽,你也总算记起来问这个问题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把千机府当自己家了呢。 阳修祖显然早已准备好了措辞,认真解释道:“一来,邪血玲珑关系重大,你们两个终究是给我们带来了重要线索,按理当赏,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声张;二来,也算是给你们军巡狱所遭之罪的补偿吧,毕竟鬼门关走了一遭,委屈你们了。” 石凌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些话一样,立即一脸大义地道:“维护世间正义与和平是我辈当做之事……既然你也觉得委屈我们了,那能不能干脆给点天星石液啊。在我们这捞了那么多消息,总得有点表示吧。” 说着话,他掂着脸凑到阳修祖跟前挤了挤肩膀。 阳修祖是既愕然又新鲜。 这小子竟然在跟他讨价还价?! 嚯,这种事还真是生平第一遭,要是换成其他人,估计此时已经被他一巴掌从东城扇到西城了。 不过原本王爷就交待了要试试两人灵赋,看有没可能送去太一分院,倒是让这小子心想事成了。 说实在话,在他识人无数的双眼里,如今的石凌就像块包裹着泥垢的璞玉,一般人看不出什么,他却能从泥垢后面发现若隐若现的莹莹玉意。 当然了,这其中最主要的影响还是因为他暗中揣测的石凌潜在的身份。 “你这小子真是贪得无厌!不过丑化说在前头,你自己要是自己灵赋差,我想帮也帮不了你。”阳修祖戳了他额头一下,却又吩咐长眉取一份白耀天星石液来。 石凌一下愣住了。 他方才狮子大张口,其实只是想着千机府家大业大,能讹一点是一点,哪里想到阳修祖竟然如此爽快,张嘴就送出这么大一份礼。 白耀天星石液是什么概念? 整整两百万铉金珠,有钱还买不到! 只要不是蔽灵之体,后续资源又能跟上的话,就能稳稳造就一个灵修士。 千机分府果然是权大气粗啊…… “哎,等等,阳府主你这也太大气了点吧。”石凌突然阻止了欲出门的长眉。 现在知道叫阳府主了?! 刚才不是还一口一个你们这些家伙吗? 阳修祖还以为他要道谢,语重心长道:“大丈夫有所守而明取予,不必太过拘泥于小节。” “不是,”石凌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道,“我的意思是你好人做到底,好事成双,干脆再多给一份吧。” 长眉腿一软差点撞到门框上,阳修祖则直接被其气笑:“倒是我误会你了,你要两份做什么用?灵赋差的话,灌一缸也没用。” “给隔壁那屋的老白用啊,我跟你说,老白的灵赋绝对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你要是把他发掘出来,必定能让你这千机府蓬荜生辉。”石凌一脸神秘地怂恿道。 第二百〇九章 拉磨的好骡子 “你在黑云山活了十八年,见过几个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还有蓬荜生辉不是这么用的,有时间多读点书!”阳修祖笑骂道。 石凌急了:“我跟你说认真的,当日在燕家公院密室,我虽然力气大,但根本就不是那阴湖生的对手,被打得抱头鼠窜……” “等等,我之前倒是忘了问了,你那背上红光一发便陡增气力的法子是哪里学来的?”阳修祖打断他的话问道。 石凌一呆,随即理直气壮地吐出四个字来:“无可奉告。” 阳修祖:“……” 一旁的长眉是恨得牙痒痒。 这小子真是个看菜下饭的主,现在是认准了阳修祖对他好,不想说的话甚至都懒得找借口搪塞过去了。 石凌见阳修祖没再追问,轻咳一声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当时老白只是闭眼那么一蕴神,嘿,你猜怎么着?” 阳修祖:“……” 长眉心中一骂:“我猜你个大头鬼!” 见两人都不接话,石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自问自答道:“他竟然能提前判断出阴湖生操纵的那尸火走势,接连提醒我几次后,阴湖生那小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只不过老白这本领时灵时不灵,荣老带他去县里那太一院测灵赋时也没啥结果,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说什么?!” 这一下,阳修祖是真沉不住气了,他与长眉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诧和狂喜。 “这次是真可能捡到宝了!” 撂下这句话,阳修祖和长眉再不多看石凌一眼,急匆匆地往隔壁屋跑去。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石凌佯怒道。 从阳修祖两人的反映,他一下就猜出白启这个情况肯定是非同寻常,极大可能不是没灵赋,而是好到连县一级太一院的水准都识别不出来。 他轻轻闭上眼,心里由衷替白启高兴,不管自己以后命运如何,最起码白启肯定会被千机府认真对待了。 …… “嗯……嗯……” 石凌鼓着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几尺外一块薄如蝉翼的透明石板,满脸憋得通红,看上去好像便秘十几天后蹲坑里使劲的样子。 肩膀上的小嘎有样学样,瞪大了黑漆漆的小眼也盯着那石板。 小嘎的存在早就被长眉得知,石凌自然也不藏着掖着,只不过所以人都当它是被石凌驯化得极为熟稔的兽宠,也没多想。 “看到了看到了!”石凌突然欢呼起来,差点将肩上的小嘎抖落下来。 在一旁等得快打哈欠的长眉连忙站直了身子,总算见效了? “左边那里,有一条细细的长缝,对不对?”石凌一脸期待。 长眉定睛一瞧,立马一头黑线:“那是石头本身的裂缝!” 他又无奈抚额道:“别勉强了,都快过半柱香了。灵赋这东西与生俱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是你吭哧吭哧几下就能变出来的。我看你应当是蔽灵之体无疑了,你也别泄气,芸芸众生,绝大多数都和你一样。” 按照阳修祖的吩咐,他用最严谨最豪华的开灵方法,先让石凌服下一丹万金的清灵丹,用三天的时间尽量排出五脏六腑的浊气,然后今日取了一瓶白耀天星石液给其服下。 现在摆在石凌面前的就是测灵石,被长眉输入灵气后,从左到右会依次形成七七四十九条由粗到细、形状各异的灵气流,开灵程度越高,能看到的灵气流自然越多越清晰。 只要不是蔽灵之体,一瓶白耀天星石液下肚,最起码也能看到两到三道。 哪里想到石凌却像喝了碗水,除了解解渴外,硬是半点灵觉都没被激发,连最左边那粗如手指的灵气流都看不到。 唯一能让长眉聊以慰藉的是,这小子灵赋差得可以,眼神倒是不错。 测灵石上那一条微乎其微的裂缝,连他看清楚都费劲,这小子反倒是看到了。 除此之外,就是身体壮如牛了,才五天不到的功夫,身上主要的伤势就已经基本愈合,在府里上蹿下跳。 要知道比他伤得轻多了的白启,到现在还只能半躺在旁边的椅子上,讲一句喘三下。 “你别吵吵,打断我冥思了!”石凌仍不肯罢休。 “有了有了!真有了!最左边有条淡金色的灵气流,我的天,像条小蚯蚓一样,还在动呢!” 石凌突然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长眉也是一惊,看样子这一下倒是真的成了。 只不过没听错吧,就看到一条灵气流? 原本是手指粗细的灵力流在他眼里竟然是只什么? 小蚯蚓? 长眉仰天长叹。 灵觉七重,初窥、观感、细察、洞明、见微、入玄、玄之又玄,这小子灌下了这么大一瓶白耀天星石液,结果才癞蛤蟆爬门槛一样艰难摸进初窥,只能说这个灵赋是堪堪比蔽灵之体好一丢丢。 他心里隐隐还有另外一句话。 终究是萧氏皇族的人,果然还是应该按部就班去承接气运啊…… 他看着毫无自知之明一脸激动的石凌,忍不住提醒道:“就你这灵赋,哪怕每天泡在天才地宝堆里,吃上个十年二十年,在我千机分府后院随便拉个切菜的出来,都能一指头放倒你。” 石凌不服道:“有这么差吗?” “厨房里专门切菜的李叔在你这个年纪时,一杯灰耀天星石液下肚,看到灵气流八条。” “负责通传的牛爷,六十岁时灵觉自生,看到灵气流十五条。” “守门的……” 长眉原本还想说,看到脸已经垮下来的石凌,又止住了话头,有些不忍地安慰道:“修灵这事原本就不能强求,看开一点吧。我记得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哦,有了!骡子虽然跑不过马,但咱不去草原就是了,在房子里拉磨也是一把好手啊!” 原本只是有些小忧伤的石凌瞬间泪流满面,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第二百一十章 灵心通明 “行了行了,你先闪一边去,”长眉将幽怨万分的石凌拨到一边,小心把白启半躺着的椅子挪到测灵石前,有些拿捏不准地道,“你现在试试?” 之前他与阳修祖期待万分地一起查验了白启体质,阳修祖甚至还输了一道灵气进其体内,却并没发现有什么异状,两人高涨的情绪难免有些回落。 不过灵赋这种东西,就算以阳修祖的修为也下不了定论,只有天星石液才能最终确定。 “我在上野乡时荣老带我去太一分院试过的,没用……”白启单手撑在凳子上,有些吃力地挺直了腰杆。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令他瞬间又虚汗流了满背。 同样是生死里走过一遭,石凌有生机脉在,能扛过来并没太费劲。白启却不同,若不是那七宝返元丹的神奇,估计抬进府里没多久就已经死了。 劫后余生,唯一庆幸的是突然天降好运,醒来后竟然有免费的白耀天星石液得。 这是他拿命换来的机会,对他来说无异于另一场判决。 如果最后的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白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生死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上,任人拿捏的日子,他真的厌倦了。 “每个人的灵赋都不同,有的人藏得很深,试试吧,别担心。”长眉徐徐说道。 “就是,怕什么,反正不要钱。”石凌满不在乎地补充道,惹得长眉一阵肉疼。 白启沉默片刻,拒绝了长眉要喂他服下天星石液的举动,接过来后,望着手里闪耀着漫天星光的珍贵液体,怔怔出了一会神,捧起来一滴不剩地全部喝了下去,最后还将小瓶使劲在嘴中抖动了几下,生怕浪费掉一滴。 “一定要成,一定要成……” 白启望着不远处的测灵石,心中有股子焦躁之气不断生发。 石凌看着他几乎掐入皮肉中的指甲,大咧咧地拍了下他肩膀道:“老白你紧张个什么劲,都有我垫底了,你还怕什么?” 白启如若未闻,整个人似乎已经陷入了测灵石中。 等待的时间并未太长,白启突然眉宇一松,深吸了口气道:“看到了。” 石凌一副早料到会是如此的神情,哈哈一笑:“我说什么来着,你是不是也看到那蚯蚓了?” 白启点了点头:“第十四条确实如此。” 石凌一呆,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问道:“长眉老伯,这玩意到底有多少条?” 长眉心里一阵骂,你这明显就是报复,我知道自己长得显老,可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老伯的辈分吧。 他直接选择性无视了石凌,问白启道:“你总共能看到多少条?” 白启眯着眼睛仔细一数:“粗细不一,一起二十六条。” “过了细察的坎了,还算可以。”长眉淡淡点评道,语中并没太多褒奖色彩。 千机分府中人才辈出,灵觉能达细查、洞明地步的一抓一大把,甚至还有凭借一份灰耀天星石液便灵觉入玄的鬼才存在。 白启靠一份白耀天星石液看到二十六条灵气流,确实算不上太惊艳。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白启有些猜不准地道,“这些灵气流粗细有细微分别也就算了,怎么每个里面都好像还有活物一样?” 刚还一脸风轻云淡的长眉神情瞬间变化,连话都说不流畅了:“你……你能……看到里面的兽灵图?” 白启郑重点了点头。 “第一幅是什么?”长眉加重语气问道。 “是尾长鳍金鳞鱼,还能吐泡泡呢。” “第五幅?” “八臂白猿,眉毛跟你一样长。” “第十三幅?”长眉声音越来越急促。 “碧水鲵?两个大眼长在脑壳上。” “最后一幅呢?”长眉几乎是吼了出来。 “紫须儿游蛟?一、二、三……有十六条紫须?”白启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确信地道。 长眉倒吸一口凉气,像新郎官看媳妇一般上下打量着白启,嘴里念念有词:“灵心通明……果然是灵心通明……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到了我戟州分府……” 石凌凑近测灵石,把眼睛瞪得有牛眼大了,却还是只能看到一条小蚯蚓灵气流在那拱啊拱,有些懊恼道:“什么兽灵图?老白这灵心通明很厉害吗?” 白启满脸期待地望着长眉,眼睛里有光芒在不停闪烁。 长眉没直接回答,而是变戏法似地从纳灵戒中取出来一颗黄澄澄的丹药:“你们从这枚小清灵丹上看到了什么?” “有一圈灵气?”石凌抢先答道。 “不止一圈,总共有六圈,从内往外逐渐变稀薄。而且,这丹中所藏灵气似乎被锁住了。”白启先看了一眼,又皱眉闭眼一想,补充道。 长眉心情似乎很不错,拉开了话匣子道:“这就对了!评判刺绣孰优孰劣,取决于针工谁更细腻,灵觉七重的高下之分也是同理。” “灵觉越高,越能感知和操控极为细微的灵气流动。而这灵心通明,已经跳脱灵觉七重的评价范围了。你们两个在同等资源供给下,无论是在修习术法还是灵匠技艺上,将来成就将是天差地别。” “这千机府中的测灵石中,有四十九幅兽灵图,均出自‘泛古奇门第一人’黄六六之手,能看到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开启了神阙宫的漩境修者,还有一种就是白启这种灵心通明者。” “黄六六,这名字起得真够随便。”石凌忍俊不禁。 长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名字随便,人也很随便,只不过,他也是灵心通明者。据我所掌握的,除了他以外,整个泛古还有一个是有“一人敌一宗”之称,泛古隐世九宗之一——小重峰的宗主时宗泽。” “灵心通明者,是这泛古修界九重云霄上的真龙啊,从匠则无出其右,入修则是天生的战者,对敌时察灵观痕,克敌机先,几乎利于不败之地……” “泛古隐世九宗?”石凌疑惑问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他们的目的 长眉不厌其烦地普及知识:“六百年前灵殇之难后,泛古十二宗仅剩其九,三十六山传承断绝多数,灵修势力遭受重挫。到了两百多年前,风清炑一统泛古,凡人王朝更是凭借气运石碑,将灵修势力的生存空间挤压到了极致。只不过灵修九大宗门终究底蕴深厚,又自愿隐于世外,即使是王朝也不愿冒险去与之交恶。” “隐世九宗,分别是八荒山、紫阳道宗、天外云楼、摹印殿、东浮丘、枯行寺、小重峰、临江仙阁、海隐门。其中摹印殿和枯行寺在我赤离境内。” 石凌一呆,下一刻立马眉飞色舞起来,重重一巴掌拍得白启抽了口冷气差点躺下:“老白,你这是要一飞冲天了啊,瞧瞧,跟你并列的都是泛古灵修数一数二的人了!” “你小子轻点!” 长眉吓得赶紧扶住了白启,这等天才要是被石凌这愣小子一巴掌拍出个毛病来,阳修祖知道后非把他活剐掉不可。 白启心里反复念诵着“泛古修界九重云霄上的真龙”几句话,只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囚禁已久的东西突然挣破开来,如被春雷惊醒的蛰兽,又如新雨后的茶芽,除了生机,只剩生机。 “白启,你可愿意先去太一分院学习,以后留在我千机府?当然了,以你的天赋,单就灵修一道而言,隐世九宗动辄传承千年,所藏甚丰,其中除了海隐门遁于神鱼海,且素来与陆上修士交恶外,其余估计都会对你敞开山门。” “不过呢,赤离千机府的地位那也不是九宗能比拟的,除了九宗所隐之地外,整个泛古的灵修资源有七成掌握在王朝手中。你可以考虑一下,不用这么急着答我……” 长眉处事向来公允,拉拢起人来也是端着绝不留私心的架子,利弊全部摆到台子上来。 要是阳修祖在这,估计已经气得一脚将其踢出去了。 “我留。”白启极为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长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要知道九大宗门就算经历了灵殇之难,之后又因为气运碑的出现而势微,从此保持着“不问人间事”的态度,与王朝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毕竟几千年的传承摆在那里,玄法灵器珍材数不胜数,单从修灵来说,去那里怎么也会比在千机府得到更多机缘。 千机府再怎么厉害,在争夺修灵的好苗子上一直争不过九大宗门,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不然赤离也不会一直不断壮大太一院的实力,就是为了在好苗子还没冒出土的时候,就把这些种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白启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就选择了千机府,确实也是够给面子了。 “留可以,但是也要应承我一件事。”阳修祖突然推门而入,见到长眉对自己点点头,确定了心中猜想后,脸上立马舒张开来,再看白启时目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府主请赐教。”白启淡淡道。 “我知道你之所以愿意留下来,无非是想尽快借千机府这块牌子替你娘报仇。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燕家短时间内动不得,别说你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有,也不行。” 阳修祖此言一出,白启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什么灵修大道、天地机缘在如今都没被他考虑在内,唯一的愿望就是亲手将燕家彻底铲除。 在他看来,九大宗门底蕴是深厚,但想来门规戒律也不少,其门人下山行走更不能依个人喜怒动辄杀人灭族,否则灵监司下的“镇灵狱”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但千机府就不一样了,原本干的就是奉令诛邪之事,灭个恶事做尽的燕家半点压力都没有,这也是他回答长眉时没有丝毫犹豫的原因。 “你先听我说完。” 面对这未来成就肯定不在自己之下的少年,阳修祖没有丝毫托大,赶紧表明了自己态度:“燕家所行之事天怒人怨,千机府定会还你娘还有那些受害之人一个公道,那些为恶之人死一百遍都不足惜!” 听到这,白启这才稍微将紧绷住的身子放松了一点。 阳修祖耐心解释道:“此事我早先也跟石凌说了,燕家所涉之事远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条线索如今还不能断。灭个燕家简单,但如果让幕后元凶逍遥度日,你也不想看到吧?” 白启瞧了眼石凌,后者对其认真点了点头。 阳修祖默默看在眼里,继续道:“如今你二人有了入太一分院的资格,也算是有了个好去处。但进去后你们要慎之再慎,万不可暴露自己的实力。” 石凌明白这是树大易招风的道理,睁大眼睛认真问道:“我们要怎么掩饰才好呢?” 阳修祖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不需要掩饰,做真实的自己就行。” 石凌:“……” 阳修祖又郑重对白启说道:“灵心通明的事绝不能在人前显露。燕家和他背后的人在盯着你们呐,你若是一飞冲天,就将成为燕家耳边的惊弓声,也会成为你们俩的催命符。” 见白启咬牙不语,阳修祖也知道有劲不能使的憋屈感很难受,又安慰道:“灵心通明之人,身上的光彩是遮不住的,迟早会有崭露头角的那天。但到那天我要是还没把燕家拿下的话,这千机府主也不用干了。”” 石凌在一旁愤愤不平道:“阳府主,你可听说过勤能补拙的道理?等到我崭露头角的那天,可别戳瞎你的眼。” 阳修祖拿他这水火不侵的脸皮没办法,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倒真期望有那一天,行了,把伤好了就早点离去,久了惹人生疑。” 说完便使了个眼色,长眉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石凌凑到窗前,确认阳修祖和白启急匆匆地出了院子,脸上刚才的轻佻之色褪去,皱眉道:“老白,你觉得这正常吗?当时我就是随口一说,结果真送了我们两个白耀天星石液!”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十八年的假象 石凌这一问之下,白启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躺在椅子上,闭目良久后,缓缓说道:“不是你说人与人之间是有感情在的,不能别人对你好就是有所企图吗?” 石凌面露难色:“我也没说阳府主和大长眉人坏,但就是因为好得有点过了头,就总觉得有点奇怪。” 白启慢慢睁开眼睛,声音十分轻微:“石凌,你知道吗?在军巡狱里受尽严刑时,我无数次强撑着不想闭上眼,我心里是又恨又怕,我恨的是这些不明不白的屈辱,怕的是此生再没机会去给我娘报仇。可是当最后一次闭上,那片黑暗像潮水一样朝我涌来,死亡跟我之间近得再不剩什么时,我是真的只剩下怕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颤抖:“等到再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时,我就暗暗发誓,从今以后,我白启的命必须要拿捏在自己手里。我已经是死过两次的人了,这条命是你救下来的,也是拿我娘的命换来的,再不能任人如此作践……” 白启认真望着石凌,一字一句道:“莫说阳府主他们是好意,就算另有所图又怎样?只要有机会能让我变强,我都会拼了命去争取。尊严也好命也好,不是靠别人施舍的,得靠自己去争。从今往后,谁敢把脚踩在我脸上,我就斩他双腿!谁敢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我就要他的命!” 说到最后,白启重重喘着粗气,良久不能平歇下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情绪激动红润了几分。 听到这里,原本心中颇不是滋味的石凌顿时目瞪口呆。 对于这一番近乎狠戾的言论,他有心想反驳,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何止是白启,就连自己在狱中时,不也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吗? …… …… 是夜,定西王府中。 微微秋风,一如月色般澄澈。 一只断翅的蟋蟀似被灯火吸引,爬上了窗台,警觉地四处梭巡一番后,落在地上,消失在墙角。 萧天南正有条不紊地弄着茶。 烫壶、置茶、温杯、高冲…… 一番耐心伺弄后,他倒出一盏,亲手递到了眼前的老者手中:“我这冲茶的技术有些生疏了,今年新上的烟溟茶,你尝尝看。” 老者赫然是收留石凌在靠山王府里的林伯。 林伯丝毫不给面子,将茶推开,生硬道:“王爷深夜传唤我到此,有事就请明言,小老儿眼睛不好使,还要早点回去歇息。” 萧天南看着眼前神态举止再也找不到当年半点风采的人,叹了口气:“林将军,你我之间难道就非要这么生分吗?” “将军二字愧不敢当,小老儿只不过是靠山王府一个有罪的老管家而已。”林伯身躯挺得笔直,话语掷地有声。 这个时候的他,没有了半点与石凌等人在一起时的和气,只是这么简单地一坐,就似乎有金戈铁马的铮铮声音发散出来。 萧天南缓缓坐下身来,长吁一口气,半响没有说话。 林伯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玉璧宫灯的火光,他觉察出萧天南今日状态有些不对劲。 堂堂定西王何时变得这么长吁短叹过。 萧天南嘴唇轻启:“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十八年前在青龙河前将你和五千玄甲精锐截下。但是有的仇,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报的。” 林伯依旧端坐无言,但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双手将黄澜铁木打造的椅子扶手抓得嘎吱作响。 萧天南忆起往事,眼神愈发深沉:“当年,我赤离三征炤阳失败,世启这‘天运之子’战死,先皇驾崩,整个赤离可谓是元气大伤、阴云笼罩。我二皇兄新继帝位,好不容易才稳住局势,争取到了机会与炤阳议和,划青龙河为界,互不侵扰。”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君行与新幽却私自渡河,行迹被狗杂碎乌茳发现后惨遭截杀,幸好当时有人远远看到了这一幕……” “当时事情出来后,炤阳国羿无极拿百年气运作保,证明乌茳之举未经过重名域妖帝允许,完全是私自行为,而且据说事情发生后,乌茳自己都失踪了。当年我要是放你过了河,你和那气势汹汹的五千玄甲军绝无活路,而炤阳和赤离刚停歇的战火势必又要烧起来。” 林伯听到这,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萧天南不以为忤,长叹道:“是,你林峪冲是铁胆忠心,可本王戎马半生又何时惧过谁了?但我一个人不怕又有什么用?当时赤离军民经不得战火了啊……” “国之事自然为重!”林伯打断了萧天南话道,“只是,小王爷为赤离出生入死,三征炤阳时立下多少功劳?结果呢?他葬身异域他乡,连尸首都没找回来!王妃和两个孩子更是至今生死不明! “王爷,你要知道,萧寒和萧凌两个孩子当时还没满月!王爷你也不要忘了,是谁把他们逼得连在这西陲之地都待不下去,只能冒险前去积雾山!又是谁一直隐瞒事实,连一个真相都不愿意给小王爷一家,连一个名分都到死不愿给那两个还没见识过这世上温暖的孩子!” 林伯声音里含着一种早已心灰意冷的情绪,从嘴里吐出的明明全是不甘、愤怒、责备的字眼,可到最后却全部化为了哀伤,浓得化不开来。 “是我萧家……” 萧天南颓然闭上了眼:“只是,谁叫君行犯下赤离大忌,娶了个积雾山的妖呢!此事一公开,就是天大的笑话,叫我萧氏皇族如何对得起在那些在战场上被妖修斩杀的将士,他们也有家庭,也是别人的儿子、夫君或者爹呐……” 萧天南和林伯的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整个泛古只怕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关于靠山王萧天狂一家的事,一直以来都是赤离寻常百姓茶前饭后最大的谈资。 就连街头的小乞儿,随便抓一个都能绘声绘色地讲出那段故事来。 谁能想到,原来这些都是假象! 被有心之人苦苦维持了整整十八年的假象! 第二百一十三章 找到了 按照萧天南和林伯所说,萧君行应当是因缘际会下与积雾山的妖修结识并私结连理。而萧氏皇族与积雾山有国仇家恨,自然不会允许此事公开,甚至还百般阻扰过。 这就导致萧君行只能带着妻子,躲到一向对自己比较宠溺的萧天南这里暂避风头。 后来月新幽诞下萧寒和萧凌两个孩子,一家人却又在新年夜被逼得私渡青龙河,远赴积雾山,最后却死在了乌茳手下。 虽发生了如此惨痛之事,萧氏皇族却因顾忌皇室声誉,并未对世人公布真相,至始至终没透露半点月新幽及两个孩子的讯息,甚至除了靠山王外,没人认真地去找过…… 林伯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可怜世事如流水,最是无情帝王家。王爷,小老儿祝赤离江山稳固万年,先行告退了。” “林将军以为本王这么多年来头次召你入府,就是为了叙旧的吗?” 面对这自己曾三番两次想从靠山王手里挖过来的爱将,即使明显听出其话中讽刺之意,萧天南依然没有动气,柔声说道。 在萧君行一家之事上,他面对曾冲天一怒奋不顾身的林峪冲,心中有愧。 林伯嘲笑道:“是了,一直以来忘了跟王爷道声谢,若不是王爷将我从青龙河押回来后又亲自将我保下,小老儿这个知情人早死在王城里那些烈鸿内侍手里了,岂会还有如今半瞎苟活的机会。” 烈鸿内侍是王城最核心的守卫力量,由内侍都督统领,直接听命于赤离天寞帝。如果真如林伯所说,他这条命能被萧天南保下来确实不易。 萧天南头一次皱了皱眉,肃声道:“林将军,你若真想好好活着,出了这扇门后,这些话就永远烂在肚子里。” “王爷,你觉得我林峪冲是怕死的人吗?”林伯不屑道。 “想死是容易的事,”萧天南反问道,“可若是我告诉你,你一直在等的,如今有了着落呢?” 此话一出,林伯立马像被无上玄法定住了身子。 他缓缓转身,颤抖着声道:“你说什么?!” 萧天南似乎早已猜到会是如此情形,指间在桌上轻扣几下:“坐下吧,我们好好说会话。” 林伯几乎是几步便冲了过来,再没有了方才那颓老的迹象,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光芒:“还请王爷明言!” 萧天南看着此时才有了几分活气的林伯,心里一阵恻然,点了点头叹道:“是的,找到了……那孩子跟月新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随身带着白山牌,还有丹溪先生的小壶天,错不了。” “丹溪先生?!”林伯听到这个名字立马就震惊了,随即泪流满面,哽咽道,“他当年跟随小王爷一起赴积雾山,当真是他把小主子救下来了?小主子如今在何处?先生何在?可还有别的消息?” 最后问出的一句声音已经几不可闻,带着卑微得可怜的期盼。 “凌儿如今改姓为石,此时就在千机分府内。当年先生带着凌儿一路逃回赤离,却在黑云山脚被堵截到,他拼死救下凌儿后,那孩子被好心人收留山中。除此之外,没其他消息。”萧天南有些痛心地道。 石凌? 林伯神情明显一滞:“可是前几日被军巡狱从登天巷拿住的石凌?” 听到萧天南的肯定答复,林伯摇摇头苦笑道:“原来小主子早就自己找回了家,我却眼拙没认出来……没有消息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能活下来一个,就还有希望。” 萧天南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神情一瞬间有些无可奈何的委顿之感,明显是心中另有答案。 只可惜林伯终究是眼睛有疾,没有注意到这点。 萧天南不再说话,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敲打着。 林伯也没再多言,只是眉宇间细微的变化显示出他心中正在万般思量。 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突然变得沉闷起来。 良久后,林伯终于开口道:“王爷深夜秘密唤我来此告知小主人的下落,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是不想让小主子认祖归宗了?” 言语中,隐隐带有强行压制住的怒意。 被一语道破,即使是萧天南也有几分尴尬,忙解释道:“你先别动气,凌儿是我大皇兄如今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我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他安全。只是你也应当明白,萧氏皇族可不只有我一个人……真要为了凌儿好,现在还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堂堂定西王还给不了自己侄儿一个身份?!”林伯怒极反笑。 萧天南额前似乎蒙上了一层阴云,紧锁的双眉像是两道斜劈的山峰:“你久居府中不知时局变动,十八年前新幽和两个孩子都没能被承认。如今尘埃落定,又有谁愿意再让这层蒙灰的真相显露出来,多生事端。” “大皇兄如今无处可寻,凌儿没有倚仗,身份一旦公开,只会让他面临更多的危机甚至死劫,到时候连我也护不了。目前这小子倒是争气,开了灵觉准备去太一分院了。” “在院里有那人在,自然会护他周全,但到了院外,那人拳头终究太软,不够人看。思来想去,只能来寻你,我才能放心。这孩子,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好。” 能让萧天南也无力抵挡的,这世上也许只有他忠于的赤离,而如今的赤离,是在他二皇兄萧天寞的绝对掌控下。 这层意思,他自然不能挑得太过明白。 萧天南虽然说得情真意切,但林伯仍是咬牙切齿道:“萧氏皇族的血脉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我一个半瞎之人来守了?” 这一声讥讽,不是针对萧天南,更多的是无力抗争之下的抱怨。 他终究不是什么糊涂人,略一思索就能明白萧天南的一番苦心。 萧天南熟知他为人,这一听就知道这老将军是答应下来了,由衷叹道:“你林峪冲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若不是因为骨子里喜好金戈铁马的生活而弃修从军,凭你的灵赋,此时只怕早已择一灵山开宗立派了。如今就算被革了军职,没了气运加身,但重入修途的话,假以时日何尝不能恢复修为?”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太一分院 林伯冷哼一声没有否认。 “当年见过月新幽的人,目前在这七星城里,除了那人外,就只有你和我了,凌儿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就是安全的。这孩子吃苦太多,我却身份敏感,如今也不能给他太多特殊照顾,未来凡事还是只能靠他自己。所幸如今有林将军暗中守护,我大皇兄的这条血脉就有劳看护了。” 萧天南长身而起,掸了掸衣袍,突然弯腰郑重一拜。 林伯板着的脸终于有了松动。 他虽然是靠山王的家将,素来不卖其他人的帐,但萧氏皇族天字辈的人物中,唯有眼前这人与靠山王萧天狂关系最好,而且说到底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这一拜,他委实受不起,略一犹豫后站了起来,回拜道:“王爷不必如此大礼,我林峪冲在此等了十八年,终于把小主子等回来了,就算舍此残躯也必会倾力护佑,保他一生安宁。” 萧天南看着已经与来时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的林伯,轻舒一口气,多少放下些心来,只不过眼底下仍时几丝阴霾不时游走而过,显露出其内心潜藏的情绪。 凌儿如今也算安顿好了,只可惜寒儿…… 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想到这,萧天南心中长叹,满是苦涩。 …… 几日后。 石凌和白启伤好后从千机分府中出来,按照阳修祖的吩咐,直接去了太一戟州分院。 此时恰逢分院招录,两人如今都已经是开灵人士,连灵赋测试都免了,直接走绿色通道入院,被赐一身青岚服,收为了院中新一舍学子。 太一分院共分上中下三舍学子,都着统一的制式青岚服,材质虽很普通,但剪裁得体,穿上后腰背位置线条显得极为硬朗。 石凌和白启换了衣裳,俨然换了副模样,有了些翩翩少年的味道。 “灵史、灵理、炼体、灵术、器武、盘演、颂离,八门主修堂,还有奇门、铸冶、篆纹、列阵、丝甲、炼珍、合药七门辅修灵匠堂,每堂都还有自己的分课。” “每日卯时起,亥时歇,不得私自离院、不得私斗、不得喧哗、不得乱搞男女关系……我的天,这是什么?入院者必须无条件听从千机府征召,否则以叛国论处?” 石凌将手里厚厚一本《太一院入院须知》盖到脑袋上,躺倒石床,哀怨道:“这到底是学院还是监狱啊?器武是学习用兵器吧,这盘演、颂离又是什么意思,课堂名都看不懂还怎么学?” 太一分院这一次共招录进来五百来号人,每四人一间斋舍,石凌和白启正好分在了一起。 白启默默收拾着自己东西没搭理他。 要知道,灵修士都是资源一点一点砸出来的,天底下又哪里会有免费的餐食。 说白了,包括太一院在内的泛古四大书院,实则就是打着王朝标签的宗门。 今日王朝好吃好喝培育了你,不管你学成后是直升四大灵府,还是自己开宗立派,亦或云游散修,总之一道令下,只要一身修为还在,就必须无条件为国效力。 其实四大书院与九大隐宗相比,条件已经很宽松了,毕竟只要没战事或者特殊的事情,国家轻易不会干涉自由。 但九大隐宗就不一样了,入门极难,门规戒律更是数不胜数,所以才有“一入山门深似海,不知人间几度秋”的说法。 旁边有个略显富态的小胖子听到石凌所言,一脸“天涯遇知音”的表情,凑过来道:“这位兄台真是说出了我心中所想。盘演是个耗脑的活,就是要在识海里推演打架的过程,嘿嘿,高手过招,还没动手,生死已判。” “这颂离嘛,说白了就是激发爱国赤子心,歌颂赤离丰功伟绩的,越学越爱赤离,一直学一直爱。” “认识一下,在下柳长笙,家中排行老三,观感灵觉,商贾子弟,家里在七星城有几块地。” 石凌一开始觉得这小胖子真是门儿清又热心,听到最后一句却又想笑。 这小子倒是实诚得紧,观感只能说很普通的灵赋了,能进到这人才济济的戟州分院,估计还是跟他家里在七星城有几块地有关系。 他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在下石凌,刚摸到初窥灵觉的门槛。” 柳长笙一听,神情立马丰富起来。 太一戟州分府是州一级分院,院内学博讲郎中能人无数,各有所长。因此门槛也极高,灵觉一般的人根本入不了门。 像石凌这种卑微到近乎寒酸的灵觉能进来,只可能是三种人。 一种是背景深,一种是钱袋子大,还有一种则是在某方面有一技之长。 修灵一途,单从境界来说,能有大成就者有两类人,一类是灵赋惊人者,自然如顺水行舟,事半功倍。 还有一类,说文雅点,叫做灵资充裕者,讲白了就是有钱。 有钱,本来也是一技之长。 打个比方,石凌一瓶白耀天星开出初窥灵觉,差是差了点,但如果有蓝耀、金耀,甚至紫耀天星石液给他服下呢? 或者他一天一杯白耀天星,连续喝上个十天半个月,虽说作用有限,但相比现在也能提升不少,说不定能强行摸到观感的境界。 当然了,就算能用钱把境界强提上去,能够把一身灵力运用出几成又是因人而异了。 高境低能者,在泛古并不少见。 “石凌兄弟灵觉如此……咳咳……如此中规中矩,敢问是有什么其他惊艳之处吗?”柳长笙小胖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 他爹早就跟他说过了,以他的灵赋,能顺利混到出院就可以了,更多心思要花在人际交往上。 毕竟,能进戟州分院的,将来可大部分都是有所作为的。 石凌嘿嘿笑道:“无他,有点傻力气而已。” 柳长笙脸一下就垮了:“就这?” 他原本以为石凌或是隐世家族入世,身负古术传承,或是身世显贵上头有人,再不济也像自己一样,富甲一方。 哪里想到,就是个力气大而已。 太一院虽然也有体堂教习锻体强身、灵劲演武,但是力之道终究是落了下乘。 要知道灵修士一到燃境,点燃自身本命灵火,灵能澎湃下,各种灵技、玄法、仙诀、甚至神通漫天飞舞,谁还会傻到去比拼掰手腕的笨力气?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两个修友 柳长笙遗憾地拍拍石凌肩膀:“兄弟你这特长在郡县太一分院还能说得上话,到了这州院就有点拿不出手了啊。放心吧,以后我多照顾着你点。” 说完又转头问下白启:“这位兄弟你呢?” “白启,细察。”白启答得干净利落,随便报了个境界。 他对除石凌以外的人,一向不吝啬给出自己最大的冷漠和不信任。 “天才,天才啊!以后得多倚仗白兄了。”柳长笙不疑有他,由衷赞道。 灵觉七重,每一重之间都是天壤之别,他屈于人下,不得不服。 他扫了眼白启正在收拾的东西,能看出这两人家境并不富裕,又补充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跟我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 石凌嘿嘿一笑,这柳长笙是个自来熟,人倒是不坏。 他目光一移,朝房角最后一人吆喝道:“那位兄台,以后都是舍友了,过来聊两句啊。” 房角那人半个身影沉在阴影里,身形显得有些瘦削,此时如若未闻,收拾完自己东西后,一声不吭地出了房。 “装个大西瓜。”柳长笙冷哼一声。 “这人谁啊?”石凌自讨没趣,也有些疑惑道。 “宫越溪呗,不就是撞了狗屎运开了个洞明灵觉么,有啥了不起的,非得拿鼻孔瞧人。” 柳长笙故意放大了声音:“早先报名时,宫越南那几个小子也在,怎么没看见你在他们面前装去啊?见着宫家的人就软了?” “嘭”地一声,门被重重推开,宫越溪去而复返,站在门口死死盯着柳长笙。 他身材本就矮小,这一抬眼死死盯住人,立马露出大片的眼白来,像是两道生冷的寒芒,令人有些悚然。 石凌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觉得这宫越溪眼神着实有些瘆人,柳长笙却似乎习以为常,丝毫不惧,胖脸上满是不屑,直接瞪了回去。 就在石凌和白启以为两人要炸时,宫越溪最终却强行忍了下来,冷哼一声离去。 “这小子啥来历啊?”石凌望着宫越溪瘦小的背影,问道。 “列阵宫家咯,咱这一届进来了好几个姓宫的人,他是一个,还有宫家家主的幼子宫越南也在其中。当年宫熙儒拿命布下‘九环归流’,从定西王手里换来碧落十二灵峰,凋敝百年的宫家至此中兴,各个都牛气得不行。” “那是好事啊,可他怎么还搞得跟个怨妇似的,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你这用词真是说到点子上了!”柳长笙拍腿赞道,“就是个活怨妇!” “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有缘由。家道中落,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住的。”柳长笙不无感慨同情之意,显然自己曾经换位思考过。 “咦,你刚才不还说宫家中兴吗?怎么又来家道中落之说。”石凌奇道。 “你有所不知,这小子的爹,宫烛幽是个风流人物,年轻时游历泛古,与武殷国一女子交流列阵之技时,惺惺相惜,最后相知相守,也便是宫越溪这小子的娘……” 说到这里,宫越溪转问道:“你可听过商子忠奇袭七星城的事?” 石凌点头:“武殷国的大将嘛,名列乱云十大杀将。这人有几分骨气,可惜英雄末路,死在了个阵法上。” 柳长笙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巴道:“宫越溪她娘,也姓商。” 石凌眉毛一扬。 柳长笙继续说道:“她娘商采菱在商家的辈分还不低,好像可以与年长她三十多岁的商子忠平辈相称。商家这一脉呀骨头都硬,武殷被赤离侵入时,基本都上了战场,差不多死完了。商采菱因为早年就跟着宫烛幽来了赤离的缘故,恰好避过了那场兵祸。” “要说这宫家也是够无耻的,为了向赤离表忠心,在商子忠率兵与赤离周旋时,竟然逼迫宫烛幽将商采菱交给赤离,以此胁迫商子忠投降。” “宫烛幽甚爱其妻,自然没答应,原本想带着妻儿远走高飞,宫家却趁他不注意先把商采菱绑了。宫烛幽得知后强行将商采菱救出,却终究被当时的宫家家主带人截住。当时他本已负重伤,却硬撑着一口气,笑道要抓商采菱,除非他死。” 听到这里,石凌已经被勾起了强烈的兴趣,忙问道:“结果呢?” 一旁的白启也竖起了耳朵。 “结果啊?结果宫家家主踏步成阵将两人分隔开,宫烛庸直接被震晕过去了。商采菱痛陈宫家卑劣,不想再连累自己夫君,自绝而亡。” “宫家也太不厚道了,那商采菱也是个刚烈性子,值得敬佩!”石凌叹道。 “谁说不是呢,”柳长笙也叹了口气,“宫烛幽醒来后知道自己妻子死讯,冲到宫家宗祠,一剑将自己与宫越溪的名字在族谱上划去,立誓再与宫家没有半点瓜葛。之后在七星城里开了家列阵小店,勉强维持生计。” 石凌皱眉道:“这宫烛幽本是刚硬之人,亡妻之恨就这么容易放下了?” “那有什么办法,一边是自己妻子,一边是自己老爹,宫烛庸总不能去杀了自己爹来报仇吧。在这种两难的煎熬中,这人啊也是慢慢颓废了,变得酗酒如命,经常在街上耍酒疯。” “宫越溪这小子打小就是个闷油罐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他爹耍酒疯时,他就在一旁路边上安静地坐着,一直等到他爹烂醉睡在地上了,就过去将他背回家。” “小时候原本我还挺可怜这小子的,哪知道他前些年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灵觉突然入了洞明!更气人的是他还完美继承了宫家人的列阵天分,去年补全了一个连那些有头有脸的列阵师都束手无策的残缺古阵法,引起了不小轰动。现在啊,轮到他可怜我了。” 柳长笙这一番情真意切的陈述,越说道后面,话语里的酸味越浓,眼角甚至还湿润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各人自有各人路 石凌看着柳长笙一脸深闺怨妇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有什么说什么道:“宫越溪父母一身傲骨却遭不公待遇,落得那般下场,他能有如此资质天赋,也算是老天爷给他一家的补偿了。这样一看,你之前拿言语挤兑他,倒显得是你不厚道了。” 柳长笙一听,愈发哀怨地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不知道,宫烛幽的店子就开在我家‘奇阵阁’对面!宫越溪这小子是一下翻身了,我爹却从此每天在我耳边念叨你瞧瞧别人家的儿子之类的话,反复打击我幼小而纯洁的心灵。” “要知道灵赋这玩意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这能比吗?没这小子,我柳三爷哪里会被逼着来太一院受这份苦修之罪。家里有两个能干的姐姐撑着,我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快活吗?” 石凌恍然大悟,他同情地拍了拍柳长笙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最起码你长得就比他威武雄壮啊。” 柳长笙长叹一声:“我谢谢你啊,我爹常说的另外一句话就是光见我吃得比人家多了。” 石凌:“……” 一直侧耳倾听的白启突然问道:“这宫越溪灵觉好,还能为人所不能补全残阵,光论列阵之技,已经能为人师了吧?还来太一院干什么?” 柳长笙略一思索道:“好像是前些时日汤钺王墓被发现,出土了不少东西,据说那能叫列阵师为之疯狂的‘七玄隐书’也在其中,此时正放在太一分院清理研究。” “宫越溪这小子是个列阵疯子,宁肯与太一院签下卖身契,还不就是为了能一睹为快,与他抱着同样目的进来的还有一大批人。” “汤钺王墓?”石凌和白启一头雾水。 柳长笙点了点头。 他生了张你说一句他能讲十句的嘴,这一下又劈头盖脑、加油添醋地大肆卖弄了一番自己的灵史底蕴,就差没把汤钺王一晚宠幸几次妃子的细枝末节讲出来了。 待把两人说得一愣一愣后,他又得意地砸吧了下嘴:“这事现在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是暗流涌动。有不少宗门还有散修在大墓四周游走观望,若不是不敢公开与官家作对,只怕早就强闯入墓,看能否拣点被漏掉的机缘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石凌也懒得再去管宫越溪到底是什么货色,他细细消化完柳长笙关于汤钺王的长篇大论,除了拍案惊奇外,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自己现在金刚宝篆小有所成,便能在上野乡力压燕池,即使面对阴湖生这等灵修士,全力以赴下也能逼得他使出压箱底的本事。 这汤钺王能以凡人之身独斩一宗宗主,说不定也是原道六篆的修者。 毕竟,汤钺王时期可还没有气运石碑出现,除了原道六篆外,凡人再无理由能那么厉害。 天命、金刚、望气三大生篆和幽泉、神临、驭魂三大魂篆,不知道他得了哪一篆,亦或哪几篆?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这汤钺王墓里的陪葬品中岂非有原道六篆? 自己能一听这消息就立马生出这份心思,黄老仙要是得知了汤钺王墓的事不可能不朝这个方向想。 这样看来,老道士之所以久出未归,迟迟逗留在七星城,极大可能就是奔着这大墓去了! 想到这些,石凌恨不得马上就去汤钺王墓探个究竟,心急如焚地跳起来就往门外冲。 “你干什么去?” 白启和柳长笙几乎是同时问了出来,不过前者跟了上来,后者一瞧外面正劲的日头,又皱眉缩了回去,懈惫得连石凌的答案都懒得听了。 毕竟两人才刚结识,还没熟到撒尿都要凑一起比个远近长短的份。 而且最主要的,胖子都普遍怕热啊…… “我得再去趟登天巷瞅瞅我师父回来了没。”石凌边走边道。 白启回头看了一眼,见柳长笙没跟过来,这才问道:“不是已经委托长眉大人帮你打探消息了吗?” “那不一样,去看一眼才能安心,不然明日正式开课后,我怕短时间内找不到机会出去。” “意思是往长远了说,你会想方设法溜出院了?”白启一下就听出了石凌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嘿嘿,知我者老白,每月五日例假也太少了点。”石凌痛快承认了下来。 “能进来不容易,到时候可别因犯了院规被赶出去。”白启皱眉提醒着。 “放心吧,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没人能发现。你安心修习就好,别管我了。”石凌打着哈哈,阻止了白启继续跟着自己。 白启依其言止步在门口,看着石凌远去的背影,手抬起一半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又放了下来。 白启的提醒是善意,同时也隐含了他对太一院的重视。对他来说,假以时日,这将是一个能让他彻底改头换面,迎来新人生的地方,所以他不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犯任何错误。 而石凌则不一样,打从在千机分府开灵后他就明白,以自己这点卑微的灵觉,要是按部就班地在这太一分院学下去,很难有大作为。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渴望变强的心不会比白启弱半分,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逼着他只能付出更多的努力去给自己闯开一条路。 没有灵心通明,就必须想方设法挖掘金刚驭魂两篆更强大的力量,或者,得到更多的原道六篆来弥补。 汤钺王墓,便是一个契机,他没理由不把握住。 到了登天巷后,石凌直奔破宅,结果没寻到黄老仙,反倒是见到了独不鸣,更意外的是,林伯竟然也在,看样子是在等自己。 一段时间不见,石凌总觉得林伯气质骤变,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腰杆挺得笔直,就这么简单地站在那里,却如山岳厚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那双浑浊的双眼似乎也变得清亮了一些。 “嗨呀!你这小子,还真来了!林伯非说到这里可以等到你,我还开始不信呢!”独不鸣一眼望见他,喜不自禁地跑了过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身世之谜 见到石凌后,独不鸣欣喜地几步走过来,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扭捏捏道:“前些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官家会突然闯入这里,想来只能是你俩的名头太大了,连金有道都压不住。得知你被抓走后,我是急得不行,几天几夜没睡个安稳觉,我独爷的名声这次算是栽在这里了。” 石凌是真心没计较这个事:“不关你事,我这仇家来头大着呢,一个是这七星郡天运令的令辅,还一个是什么州试榜首的严康。你们呀以后还是少跟我走动,免得惹祸上身。” “令辅?榜首?”独不鸣难以置信地长吸一口气,齿缝间嘶嘶作响,却义正言辞地驳斥道,“石凌你这话就说得没意思了,我是那种怕惹祸的无义之人吗?管他什么令辅什么榜首,我都有办法应付!” 话音铿锵,配合着他那张几乎挑不出瑕疵的脸蛋,令人倍感欣慰。 “只不过今天正好独大大有点闹肚子,得先回家带他去瞧瞧大夫,兄弟我先走一步了。”独不鸣郑重一抱拳,旋身欲走却哎哟一声被林伯绊倒在地。 独不鸣龇牙咧嘴地跳起来,林伯笑骂道:“早上出门时我怎么见两个小家伙还玩得好好的。你小子好生给我站一边了,敢走就打断你的腿。” 独不鸣拉长了苦脸:“林伯,那可是气运署的扛把子,惹上他,我在东城哪里还吃得开啊?” “你小子要是少点套路多点真诚,就能多几个朋友。连千机分府你都曾经敢打主意去偷东西,会怕什么令辅?是惦记着石凌兜里那点承玉吧?”林伯直戳他脑门。 被林伯一语道破,独不鸣没半点不好意思,大咧咧往门槛上一坐,诉苦道:“林伯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和两个小东西还得过日子呢。” 林伯没再理他,走近来拉着石凌的手坐下,轻轻摩挲了一阵。 这突然而来的亲密惊得石凌大气都不敢出,有心想把手抽回来又觉得有点唐突。 好在林伯似乎也回过神来,讪讪松开手道:“千机分府已经还你和白启清白,如今城里关于你们的通缉文书都已经撤下,不用东躲西藏了。你这身青岚服……想必是已经入了太一分院,想修灵的话在那打打基础也是个好事。不过要是学得不顺心,回来王府住也行,我教你。” 之前林伯确实对几个人都挺好,但也从未这么语重心长过,石凌一时间受宠若惊,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反倒是独不鸣在一旁打趣道:“林伯,人家现在是因祸得福,正儿八经的灵修士了,在太一院学得好好的,回王府干什么,跟你学扫地吗?” “哼。”林伯抬起脚尖在地上虚画了一个圆,轻轻在其中一跺,一道气流瞬间扩散,直接将蹲坐在门槛上的独不鸣掀翻在地,接连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 石凌如今已经开灵,立马就觉察到了这灵气波动,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林伯。 这扫地的管家竟然也是灵修士! “哎哟哎哟,林伯,你是真人不露相啊,怎么还有这种手段?”独不鸣灰头土脸的,却是一脸发现宝藏的兴奋。 林伯一扫曾经的龙钟老态,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流露出强烈的自信:“我全名林峪冲,五岁那年在山间摘野果时,清风拂面,灵觉入玄,十年间连破八扇灵门,同龄修士在我眼中,什么天才都是笑话,什么高手都如土鸡瓦犬。” “后来我在源图境卡了整整二十年,不是我结不成源图,而是一直画不下能让源图完美的最后一笔。后来我弃修从军,希冀在战场厮杀中破开心中执念,跟随靠山王经历大小阵仗百余场,未尝一败!如今,你觉得我有资格要凌小子不去那太一院吗?” 石凌一时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觉敬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长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自己灌下一大碗白耀天星石液才摸到了初窥门槛,林伯呢?在山里被什么清风吹一吹就入玄了! 自己小时候在黑云山里何止吹风啊,除了没挨过雷劈,什么六月雪雹、五色雾障等等天地异象都经历过了吧,怎么就没半点反应呢! 什么是天才,眼前这看上去连杀鸡都捏不稳刀的人才是啊! “林伯!这就是你厚此薄彼了!烈日炎炎、寒冬腊月,小子我没少给你送冰梅汤添热炭炉吧,怎么你一点都没透露过这些事呢?” “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还这么辛苦干什么,摇一摇虎旗,别人不都只能乖乖拜倒在地吗!不厚道啊不厚道,你这小子给林伯灌了什么迷魂汤……”独不鸣一脸悲愤,就差没以头抢地了。 林峪冲认真道:“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我军职被革,一身修为也早已落下,你就算摇着我这面旗子出去,该挨的揍一样不会少。而且你小子游手好闲懒散惯了,但凡你有半点心思花在修行上,我都会给你指条明路出来。” 独不鸣讪讪挠了挠头:“修灵求命长,确实没什么鸟意思,还是混混日子比较自在。林伯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教点我一学就懂,一懂就会的东西,比如进别人家能让人看不到的那种啊!” 林峪冲被这憨货气笑了,作势要打。 “林伯,你为何突然要给我说这些?”石凌迟疑着说出了自己心中疑问。 他总觉得最近有些事情很奇怪,千机分府有对自己好得不像话还能找出理由,现在怎么又突然跳出来个林伯对自己掏心掏肺关怀倍加。 难道…… “林伯,你是不是知晓我的身世?这黄皮葫芦,这白玉牌你是不是都认识?”石凌激动不已,从虚灵戒中取出来黄皮葫芦往林伯眼前递。 林峪冲接过葫芦,仔细一端详,心中默默一叹。 什么黄皮葫芦,这是丹溪先生的灵器,小壶天啊…… 可惜啊可惜,要是被外人知晓,牧药门这一代掌门已经死去,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二百一十八章 烂柯山(一) 林峪冲心中颇多感慨,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地答道:“你的身世?我这又怎么知晓呢?玉牌普普通通,这个葫芦倒是个宝贝,你好生收好了,我跟你说这些,其实也是因为你如今已经是灵修士了,我这身边又没其他人,帮你也是为了自己,有些事情还需要你修为提升后帮忙。” 原来如此…… 石凌一直紧紧盯着林峪冲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却没看出来什么不妥,想来也是自己多心了,有些气馁道:“您请说。” “日后再说吧,现在讲了也没用。”林峪冲打着哈哈道。 石凌叹道:“其实林伯如果真有事情需要灵修士帮助的话,托付给白启更合适。在修灵天赋上,他就是天上明月,我连地上萤火都不是的。” 迟疑一下,他加重语气道:“他是灵心通明。” 林峪冲一愣,这事情他早已从萧天南那里得知,不过却没想到石凌会当着自己和独不鸣的面讲出来,在感慨石凌对自己两人的信任外,也在暗自担忧这孩子未免太与人随便交心了。 他却不知,石凌在靠山王府中与他还有独氏兄妹相处之时,已经认可他们了。 林峪冲先是故作惊讶,接着笑道:“灵心通明又如何?正因为此,我反倒真不能找他。假以时日,他身上会有太多的光辉,到时候只怕看不上我这个老瞎子。而且,在我心里,十个白启也比不上你的。” 见石凌明显不信,独不鸣也是一脸“哄小孩呢”的表情,他又认真道:“不要觉得我是随口之言,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天赋好就能做成的。石凌你要记住,无论何时,心性才是最大的倚仗。” 话说到这个份上,石凌只能苦笑道:“承您厚爱,定不负所托。” “好,好!”林峪冲甚为宽心,“你以后就不要惦记着这边了,论打听消息,小鸣鬼点子比你多。安心在太一院中打好基础,有事就回王府找我,这里我得静修一段时间。” 有了生的希望,林峪冲已经迫切想把曾经丢下的东西捡回来了。 只有他才知道今日石凌给出的这口头承诺有多重要。 萧天南委托他照看石凌,只求大皇兄这点血脉能平安长大,但他林峪冲又岂能这般做法? 在他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疑惑。 小王爷一家当年新年夜赴积雾山,行踪极为隐秘,怎么就好巧不巧地被与萧家有大仇的乌茳撞到? 萧家那烛天枪又为何一直下落不明? 这其中蹊跷之事太多! 萧天南为赤离大局着想有诸多顾忌,他林峪冲心中可没那么多家国大义。 他只知道,萧氏皇族还欠小王爷一家一个说法,欠石凌一个身份。 但这些不是他能凭借一己之力够帮助讨回来的,唯一的倚仗就是靠山王能回来。 所以,他要等,等到条件成熟时,带着石凌一起去积雾山寻靠山王。 在他看来,这是石凌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事,至于能否寻到,寻到后又会发生什么,那就只能听从天意了。 …… 距七星城东南百里外有一座山,名为烂柯山。 此山是当阳山脉大小一百零八峰中的一支,位置极为偏僻。 山体走势陡峭,山表随处可见大小深浅不一的坑洞。 有的被杂树灌木遮挡住,坑底铺满了失足落入的不知名兽类尸骨,有的则长期被黑水浸泡着枯枝烂叶,散发出阵阵恶臭。 半山腰处整齐布着数十个窑窟,窟口长满了杂草,显然早已没了人迹,只余阵阵刺骨阴风在洞中呜咽徘徊。 这烂柯山原本籍籍无名,在几百年前由于被发现蕴藏了丰富的天星原石而出名。 当时泛古正值“乱云之世”,此山自然成为了各方势力明争暗夺的对象,山中每寸土地几乎都染满了鲜血,山体内部更是被采挖得千疮百孔。 后来矿脉枯竭,此山再无利用价值,逐渐从世人眼中淡出,再找不出一丝当年人声鼎沸的光景。 此时,在其中一个窑窟深处,竟然亮起了两盏如同来自九幽的惨绿冥火,火光中有两道人影一触即分,不断扭曲。 “阴重凕,你不要逼人太甚!” 说话者气急败坏,青岚服袖尾处的五瓣冰灯玉露在灯火下闪耀着奇特光泽,正是燕家二爷独子燕澔。 他虽然是太一院五堂甲首,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未来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但单就当下的修为而言,在阴重凕面前仍是不够看的,此时苦苦支撑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 “还我儿命来!” 阴重凕相貌上完全没半点阴湖生的影子,眼神森冷可怕,由于常年与地下陵墓和死尸打交道,浑身上下没几分人气,讲话的音调也是尖锐至极,像是老林子里的啼丧鹀。 “你疯了!杀阴湖生的是石凌那俩小子,你把气撒我头上做甚!” 燕澔堪堪避开阴重凕不依不饶的一爪,却仍是被爪风带破了发髻,头发凌乱地垂了下来,再无一丝风度可言。 这一下燕澔也动了真怒,猛地掠开几丈,袖袍灵气鼓涨,竟是豁出去了要动用其才学没多久的玄法。 这要是被他施展开,这陈旧的破窑窟非得塌下来不可。 “够了!”一旁身着鸦青色劲装,一直冷眼旁观的第三者低喝一声,身影一动,正好挡在了两人中间。 燕澔逼此人出手的目的达到,浑身灵气立马便收住了:“离殃大人,阴老怪要是如此纠缠不清,必然会坏大事!” “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离殃猛地一挥手,一股恐怖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窑窟。 被刻意针对下,燕澔似乎承受了莫大的压力,直接单膝跪倒在地,浑身骨节咔咔作响,强撑着想抬起头来,却硬是没办法完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这是实力上的绝对碾压。 “离殃大人……”燕澔睚眦欲裂,好不容易才从齿缝里吐露出几个字来。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把家给端了,还跟我来谈大事?你知不知道,千机卫都已经把你燕家盯死了!没用的废物!” 离殃一掌击在虚空,燕澔直接被打趴在了地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烂柯山(二) 燕澔明显能感觉到离殃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机,他重重喘着粗气,身体所受伤害抵不上心头的恐惧半分:“大人!石凌那凡狗定然身怀奇宝,不然何以土伯和阴湖生两人联手都挡不住。阴湖生明显与他有私仇却只字未提,相必就是想独吞其宝,这才惹来杀身之祸!” 离殃目光扫到燕澔袖口的五瓣冰灯玉露,想到日后还有用得着此子的地方,重重哼了一声,收敛了几分气势。 燕澔身上压力顿消,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后背一阵寒凉,刚才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捂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再不敢多言一句。 阴重凕眼看离殃有放过燕澔的意思,赶紧添油加醋道:“大人,我孩儿可是在燕家丢的性命,这笔帐就这么算了?” “燕家一个月的例俸给你作补偿……你也给我少动点歪心思。再说了,你对你那野儿子有几分真感情,自己心里有数。” 离秧冷冷看了他一眼,见两人都没敢再反对,又转问道:“如今燕家公院没了,其他养尸地还能应付得下来吗?” 谈及正事,阴重凕丝毫不敢怠慢:“黄泉太岁要积蓄足够的黄泉之息,必须要靠大量的化阴菇来平稳渡过七轮蛰眠期,否则很容易前功尽弃。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千机卫像疯狗一样到处晃荡,好几次我都是险之又险地跑掉。” “听说好像是邪血玲珑重现人间,有的偏僻村寨被屠村血炼……” 燕澔不自觉插话道,有意无意地看了离殃几眼。 他有八成把握,这邪血玲珑之事绝对与离殃有关,只不过他也明白,既然自己不知道,那么不该问的事决计不能问。 阴重凕冷哼一声:“管他什么玲珑不玲珑,如今燕家这边菇源一断,其他几处养尸地动静又不敢闹太大,产出直线下降。虽然七星城已经解除封城,但盘查极严,必须得趁早想法子,不然黄泉太岁会提前出事。” 离秧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黄泉太岁最后一次蛰眠至关重要,决不能出问题。 他皱眉思虑一阵后道:“此事由我来解决,城外查得严,那就到城内玩一出灯下黑…就这段时间你们给我打起一百分精神了,不要再想去找石凌那两个小子的麻烦。要是因为此事让黄泉太岁出了岔子,我让你们有命来这世上,没魂离这人间!” 阴重凕两人皆点头应是,不过却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阴重凕自认为以他的修为,杀一个石凌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根本不会闹出太大动静。 而且为阴湖生报仇那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只有他知道自己留在燕家公院培育的三绝尸甲有多恐怖,结果竟然被石凌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正如燕澔所说,石凌身上必然有异常珍贵的重宝,以至于连自己的儿子都想独吞,不愿意透露半点风声。 离殃似乎看穿了两人心中心思,加重语气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俩小子在千机府整整呆了十余日,估计底子都被摸了个遍,如今出来,大概率就是阳修祖那老东西抛出来的饵,在等着你们去咬。” “千机府怎会听信两个乡野小民的话!他们在燕家可是什么都没查出来,那长眉还亲自跟燕离亭赔了叨扰府上的不是。”阴重凕尖声道。 燕澔也是暗自点头,在千机卫到燕家公院查探后,他为保险起见,特意要燕离亭留心是否有人继续监控燕家。 结果事实证明,完全没有。 “千机府办事一向宁可信其有,嫌命长的话,你们大可去试试……”离殃语调似乎一下子降了几度。 燕澔和阴重凕互望一眼,俱是心底一沉。 两人联手主持着尸菇之事,在确认千机卫已经没盯着燕家后,自以为安全了,其间又陆陆续续要燕离亭进七星城办过几次事。 如果真如离殃所说的话,那就太可怕了……必须要赶紧收手才行。 “全凭大人吩咐。”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离殃对两人的态度很满意,放缓了声音道:“这俩小子坏我大事,我想除其之心不会比你们弱,这笔账迟早会算清楚……这段时间你俩都不必再联系我了,各安其位,有需要时我自会来寻你们,去吧。” 离殃手一挥下了逐客令。 燕澔拢了拢手,率先振袖而去,阴重凕朝离殃行了个礼,身影逐渐模糊,最后竟融成了一缕薄雾,以极快的速度出了窑窟。 两人走后不久,离殃默立片刻后突然叹了口气,整个人一下子少了几分生冷威严:“都已经来了,还要我请你吗?” 窑窟中除了阴风呜咽,没有一丝回应。 良久后,一旁地下河中泛起一圈涟漪,水面下一道黑影逐渐浮出,就这么站立在了水面之上,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湿处。 长发披肩,眉如墨刀,眼中双瞳如两汪浓郁的琼浆,似乎把近旁所有的光线都收融了进去,深邃异常。 黑影默立片刻,终是轻轻唤了声:“大哥,老六没了。” 来人叫齐千乘,年幼时家破人亡,被人收养后,与离殃成了异性兄弟,离殃为长,齐千乘排行老三,一门共七人。 离殃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沉声道:“没想到我亲自出手外加蚀骨矛都没能将萧天南除掉,那么好的机会再难碰到。千乘,萧天南佯伤后把网全给撒出去了,赤离千机卫的嗅觉太敏锐,你自己要小心点。已经丢了三枚邪血玲珑,再不能出错了。” “大哥,老六没了!” 齐千乘丝毫不在意离秧如何得知萧天南佯伤这种密辛,重复的话语中隐隐有了风雷之意,显然强压下了巨大的悲愤,他脚下的水流如被筛过一般,泛起细密如鳞的波纹。 离殃脸上古井不波,丝毫看不出情绪,他只沉默了几息时间便伸手道:“老六的命是命,雷老二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东西给我吧。” “这能是一样的吗?雷老二他是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怨不得别人!但老六不一样啊,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被叱罗烨那狗贼相逼,我们兄弟几个何须来赤离行此邪祟之事!这可是要背负千古骂名的!” “助口!”离殃爆喝一声,“不要对国主不敬!” 说完,他又漠然道:“大计之下,国主尚能忍辱负重,老六也好,你我也好,区区性命又何足挂齿。” “你满门心思的大计……你知不知道,老六被擒前为了掩藏身份保护我们,不惜自爆灵门,肉身碎成了千万块,洒得满地都是!” 齐千乘咬牙切齿,在水面一踏,猛地冲过来,重重一拳击在离殃脸上。 简简单单的一拳,纯粹的肉体力量,却把刚才翻手间就差点将燕澔拍死在地的离殃打得一个趔趄,连连后退几步才站住脚。 第二百二十章 烂柯山(三) 齐千乘呆了一呆,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眼前之人既是修为高他不止一筹的长兄,也是曾经苍虞国有着生杀予夺权力的都灵府副府主,何时被人这般硬生生打脸过。 除非是他自己想要受这一拳。 “满意了吗?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 离殃偏过头来,擦了下嘴角的血,整个人的气质陡然转冷,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再一次硬生生地逼问道:“东西带来没有?” “是啊,这种被人冒犯的事,又怎能反复发生在离秧大人身上呢?” 齐千乘惨然一笑,屈指一弹,一枚散发着邪异血气的圆球凭空出现,缓缓飞到了离秧手里,赫然便是那邪血玲珑。 “一万生灵精血全在其中,大人要是没其他吩咐,在下就告辞了。” “千乘,大事当即,不要意气用事,出了岔子,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离秧见齐千乘欲走,还是忍不住再强调道。 已经半个身子沉入水下的齐千乘停了下来。 他深深望着离秧,双眼愈发深邃,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反而是默默念叨道:“十八年前,我、你还有老六三人潜入乌霄国截取千年蛇舌草,被森罗卫拦下后,老六连骂带打,将我俩逼走,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最后他身插八杆狼枪,剩了半口气回来,血都快流光了!那一战,大哥你坐上了太常县都灵分府府主的位置……” “十六年前,赤离入侵武殷,你我又被授密令,藏匿身份暗中助武殷死守泷上桥,结果事情失败,赤离千机卫一路追杀在后,我们被迫分散各自逃命,你和老六走在一起,是他最后不离不弃带着重伤昏迷的你辗转两千里,强渡寒荒原,从鬼门关前绕了回来。” “当时他把所有的灵药给你服下,自己却因过度透支,灵力干涸,直接闭上了三扇灵门,此后境界再难进寸步。若不是因为这样,此番他又岂会逃不过这一劫……” 说到这里,齐千乘目泛泪光,近乎哽咽:“大哥,我的好大哥!我的命是你救下来的,怎么还给你都不过分,但老六他不欠你什么啊……” “前些时日他还跟我说,我们兄妹七人,他最崇拜的是你,最羡慕的却是一介凡人的巧巧。这趟赤离之行,他撑得太累了,就盼望着一切结束后,找个靠山的湖边,也像巧巧那样成个家,给他苗家留点念想……” “出来的时候,是你亲口说的,干完这一趟,从此我兄妹几个与都灵府再无纠葛,也再不用听叱罗烨那老杂毛的指使。他苗怀安就是奔着你这句话来的啊,你有负于他呐!” “大哥!我的离秧好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此以后,在我齐老三眼里,就只有离秧大人了!” 齐千乘撕心裂肺地说完这些话,两眼已经变得通红。 “千乘!” 这一番倾诉下,离秧终究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周身寒气似乎也一瞬间散去了很多,但身子摇晃了一下后又站住了。 再无其他言语…… 齐千乘望着眼前之人,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之色。 离秧目光沉重地注视着齐千乘身子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窑窟中,独剩他略显寂寞的身影,在跳动不断的火光中被拉得很长。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才能活着……” 离秧将手里的邪血玲珑放到眼前,闭眼感受着其中澎湃血力的冲击,轻叹道:“千乘啊千乘,有的事又岂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放心吧,老六的命,我会让赤离千倍万倍还回来的。” “咳咳咳。” 一道急促的咳嗽声陡然响起,飘忽不定,根本无从判断人在何处。 “离秧大人有此决心是好事,只是这齐千乘如此桀骜不驯,大人还是要有所手段,不要误了大事才好,否则……” 这突然出声的第三者,竟然似乎一直匿身于窑窟中,而且之前到场的诸多人竟然无一发现。 如果不是有独到的隐匿气息方法,那就只能说明其修为已经远远超过齐千乘等人。 “否则如何?”离秧显然早已知晓此人存在,眼神微眯,寒光直刺窑窟顶上的一个阴暗角落,“姓霍的,你要是敢动他半根汗毛,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斩于剑下。” 说到这,离秧手里摩挲着的邪血玲珑顿时血力暗涌,本人瞳仁中一刹那间多了几分诡异血色, “你跟我一个就剩大半个头颅没被黄土埋着的人发狠有什么用,咳咳咳……” 那隐匿身迹之人连连咳嗽几声,声音陡然转冷:“我的提醒已经到位了,离秧大人该约束的还得约束好。国主大策之下,作出了多大的牺牲?你们这点可笑的兄弟情还真算不得什么。你自己心里应当清楚,真要出了岔子,根本不需要我出手,后果也足以让你悔恨终生。” 离秧沉默下来。 当年他与霍余崖被国主叱罗烨予以重任,一起被差遣潜伏至赤离。 霍余崖虽然有疾在身,但修为可谓惊天动地,而且深得国主信任,既负责保护自己安全,实际上也负责监视自己一行人。 真拼斗起来,只会是万弊而无一利。 而且说到底,霍余崖确实句句都是实话。 在苍虞国内,还有他们兄弟几人最大的牵挂在…… 念及此,他瞳仁中的血色逐渐褪去。 “千乘的事,我自会把握好分寸,你要是真不放心,大可自己出去直接把邪血玲珑的事办好,以你的修为,哪还需要我兄弟几个在这卖命。” “呵呵呵,”霍余崖笑了几声后道,语声逐渐放缓,“关于我的使命问题,自入赤离以来,你已经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了。放心吧,你把自己的事做好,我离开你们兄弟几人的那一天不会远了。” 离秧眼神明灭不定,他罕见地从霍余崖语声中听出了几分萧索之意。 是啊,呆在这的,谁又不是深渊底下之人呢…… 窟窑再一次安静下来,离秧感觉到霍余崖离去,这才将胸口压抑住的浊气长长吐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人生三分,终究是一分无奈,一分荒唐,还有一分寂灭。 千乘,等这件事做完,大哥一定会让你们一个个都完好地回去。 到那时候,巧巧那丫头即便已初为人母,看到你们时,必定也会跟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紧紧将你们抱住……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新课 青瓦白墙,篁竹幽幽。 曲涧鸣泉之声如鸣佩环,被初秋徐风轻轻送入院房之中。 太一分院,聆泉山斋。 太一分院新人们的第一堂课。 “柳长笙,站起来听论。”一道拖长了尾音的吆喝。 石凌赶紧要脚将前面趴着的柳长笙踹醒过来。 睁着茫然惺忪的睡眼,浑身还冒着股傻气的柳长笙擦了把嘴巴的口水,显然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 “学博叫你起来呢!”石凌小声提醒道。 “什么狗屁古史,净教些没用的东西。”柳长笙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嚷着,一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那刚才吆喝之人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素服,须发皆白,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不细看的话,几乎与眼角深得可以夹死苍蝇的褶纹难以区分。 他是太一分院古史堂的主授学博,名为周南轩,论资排辈,还在如今院长嵇伯瑜之上,算得上是太一戟州分院头号元老了。 “柳长笙,”周南轩年纪虽大,精神却很矍铄,“作为师长,我不允许你说你自己是没用的东西,你们都有若初升之日,将来都是大有可为之人。” 石凌差点就笑出声来,一旁的白启也是嘴角含笑。 没想到这看上去古古板板的老头耳朵竟然这么灵,还这么能调侃人。 柳长笙被噎得翻了个白眼,用更低的声音低估道:“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胖子,对学博尊敬一点,不然我告诉你爹。”隔他不远有个小妹子古灵精怪地朝他瞪了下眼睛。 正当碧玉年华,虽然也穿着制式青岚服,却掩盖不住那一身的俏皮灵动之意。 柳长笙鼻尖轻轻一哼,却仍是不由得站端正了一些,似乎不愿惹这娇俏的小妹子。 周南轩微微一笑,又将手里的卷册举到了眼前,中气十足地继续念道: “泛古前七千年,河公渡小部落中有人灵觉开启,观天地有灵,语出惊人,被人谓之异类,以火焚之,后寂寂百年。” “泛古前六千八百年,有人误入野山深处,遇奇异竹林,若玉石琉璃,竹身有附云雷纹样者,凿之有浆髓溢出,口感甚佳。后流传至市,有人服下后异于常人,屠熊虎若宰鸡,此为泛古灵修第一人。” …… 能进到这太一戟州分院的大多都是人中之杰,很多都早已有了一定的灵修基础,对于周南轩讲的这些基本灵史常识,并没太多的人感兴趣。 一堂课下来,昏昏欲睡者十之八九,就连刚才训斥柳长笙要尊敬学博的小妹子,也是强撑着个眼皮在那里脑袋钓鱼。 周南轩也不在意,似乎只要没有人像柳长笙那样明目张胆地睡觉就无妨。到了课钟被人敲响,立马负着手施施然走了。 “这泛古灵史有点意思啊,没想到最初打开灵觉,观察到天地有灵的人竟然会被人当做异类烧死……” 石凌这一张白纸倒是满堂课下来听得津津有味,此时仍意犹未尽地拿着书卷。 “那可不,要是现在突然有人跟你说这世上有很多你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这房里院里到处都有鬼,什么吊死鬼、长舌鬼,有的还趴在桌上正看着你,你也会把他当异类的。”柳长笙抬起手,将桌上的书收入了手上明晃晃的碧玉扳指中。 “要死啊你,大白天讲这些。”旁边传来一声娇嗔,然后柳长笙便痛呼着跳了起来。 “沐灵淙,你不要太过分了啊!”柳长笙摸着自己的腰花肉,显然刚才被掐了一下狠的。 石凌含笑不语,柳长笙这是碰到对手了。 “你叫啥啊?在七星城好像没见过你,”沐灵淙从柳长笙背后探出个脑袋,打量了下石凌,若有所思道,“跟柳长笙这样的人能混到一起,肯定也是花钱买进来的。” 石凌瞧着她一脸猜透玄机的娇俏样子,顿觉有趣,忍不住调笑道:“你现在不也跟他混在一起嘛?你也是买进来的?” “胡说!”沐灵淙好像很是在乎这个,气鼓鼓地道,“我将来是要做千机府主的人,会跟这死胖子是一路货色?” 说完好像想起了什么,摊开手在柳长笙面前道:“答应我的东西呢?” “你小点声!”柳长笙做贼心虚地四处看了看,见人走得只剩石凌和白启了,也不避嫌,从扳指里取出只纸鹤在其眼中晃了晃,“我柳三爷亲自出手,童叟无欺。” “你做的?能灵吗!”沐灵淙一脸不信任。 “哼,睁开你的狗……勾魂大眼看好了!”柳长笙信誓旦旦地取出来个巴掌大的圆形阵盘。 石凌无意中瞄了一眼,立马被吸引住了。 那阵盘古色古香,通体由不知名的灵木雕刻而成,色泽暗黄,光韵内敛。 盘表上是一圈圈的奇形符号,盘壁上锉画着四团已经十分模糊的篆纹,似画非画,认不出个所以然。 像这种阵盘一般都是列阵师所用,本身就是一件灵器。 上覆灵纹称天面,下镶指孔称地面,内藏玄机,既可以在列阵时辅助感受灵流变化,也可以在破他人之阵时探其阵机所在。 更有甚者,有藏阵于盘,呼之即出的神奇。 柳长笙将阵盘放在手中默运片刻,只见阵盘精光一闪,一道灵力障壁便将四人笼罩在了里面。 “别说我弄个假阵诓骗你个小丫头,你们试试看能破开这固若金汤的小铜灵阵不?此御守阵有多强,待会就能反过来证明我这破阵纸鹤有多厉害了!” 柳长笙抬头挺胸,信誓旦旦,像极了路边摆摊卖膏药的。 白启好奇地将手放在灵阵障壁上推了一下,没有半点反应。 石凌轻咦一声,好奇得很,抬手摸了摸,触之如一堵硬墙,他扬了扬眉毛,默运篆力,一掌推出去。 只听“嘶”地一声,障壁如纸糊般破开。 呃…… 石凌有些尴尬地转过头来望向柳长笙,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只不过稍微加了点劲就是这样的局面。 砸人招牌可不是什么道义之举。 …… 第二百二十二章 柳长笙的小秘密 “还说没假!这小土帽儿都能破开!” 见着眼前一幕,沐灵淙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就要走。 “等等等等!我忘了这小子有一身蛮力气在。” 柳长笙心急火燎地拉住了沐灵淙,一边好说歹说一边哀怨地使劲朝石凌甩眼色。 “他说的没错,我身负奇力,等闲灵修士都不一定比得过我,这一下实属意外。”石凌有些抱歉地如实说道。 沐灵淙将信将疑地站了下来,嘟嚷着小嘴道:“敢骗我就叫我姐收拾你们。” “哪能啊!这次看好了!” 柳长笙再次端起了手中阵盘,这一次神情极为庄重,额头上细汗密布,显然使上吃奶的力气了。 “铁灵阵!”一声疾呼之下,一道障壁再次出现。 这一次明显不一样,单单是站在里面,石凌等人就觉得有极强的压迫感迎面扑来,手脚动作起来似乎都要更费劲些。 “你……你再给我试试。”柳长笙好像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浑身汗如雨下,喘着粗气道。 “真试啊?”石凌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用全力!赶紧的。”柳长笙心里差点骂出来。 刚怎么没见你这么谨慎呢?害得我一身灵气都差点被抽光了。 石凌也有心想试试这当场撑开的灵阵威力,不再废话,篆力大开,重重一拳击在了障壁上。 这一次,只听“砰”地一声闷响,整个障壁晃了几晃却支撑了下来。 石凌揉了揉拳头,心叹自己认认真真打出的一拳,竟然连柳长笙仓促布下的灵阵都轰不开,这点老本在这太一分院里到底是吃不开,必须得想办法提升金刚篆的实力了。 沐灵淙揉了揉被震得有些生疼的耳朵,连连点头,显然认可了这铁灵阵的威力。 过了第一关,柳长笙悬着的心总算是安放下来。 要是石凌再一不小心破了这铁灵阵,他就真的要哭了。 他将纸鹤放平在手中,奈何刚才强布铁灵阵,此时已经虚得不行了,胖手总是忍不住抖啊抖的,纸鹤一直放不平稳。 “要我帮你不?”石凌好心道。 “你走开!” 柳长笙不想多看他一眼。 本来是个眨眨眼皮就能完成的事,现在非得搭上半条命,还不都是你小子害的。 “瞧好了!”柳长笙大吼一声,一指点在那纸鹤上。 黄澄澄的纸鹤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身上流光阵阵,扭头摆尾一番后,缓缓飞起,在阵内盘旋几圈,突然尖啸着朝着一个方向猛地撞过去。 鹤喙如刺,一下便扎在了障壁之上。 嘴喙被卡住的纸鹤翅膀一阵着急的扑棱,正当石凌以为柳长笙又玩砸了时,只见纸鹤寸寸裂开,化为了一道澄黄流光附着在了障壁之上。 短暂的几息后,障壁一阵剧烈晃动,众人只觉身上压力一轻,显然是那铁灵阵已经被破去了。 表演完这段,柳长笙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粗气直喘:“这回信了吧!给你试这一只简直就是在烧钱啊。” 沐灵淙这一下喜笑颜开:“行啊,柳三胖,技术见涨,赶紧再拿一只出来。” 柳长笙垮塌着个脸,不情愿地从扳指里又取了只纸鹤出来递了过去。 沐灵淙将其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自己腰间挂着的小香囊里,甜甜一笑:“这个情我承了,这回我看我姐还怎么关得住我!” 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柳长笙长舒一口气,被石凌搀扶着站了起来。 石凌瞧着沐灵淙背影,好奇道:“这人谁啊?你朋友?” “朋友?我从小被她欺压剥削到大。她爹是戟州副都督,我一个小小的商贾子弟能有什么办法!”柳长笙一脸悲愤。 石凌将信将疑:“我怎么看有点不像啊,刚才好像是你巴不得送东西出去似的……” “胡说八道!” 柳长笙好似被人撞见自己小秘密,罕见地老脸一红,连连摆手没让石凌说下去,催促道:“走吧走吧,下堂课得迟到了。入院第一堂就是这灵史课,被周老头念叨这一番,我估计得晕一天。对了,下堂是什么课?” 古怪,绝对有古怪! 石凌紧紧盯着碎碎念的柳长笙,似要把他看穿一样。 “灵匠七堂,今天是列阵堂的课。”白启加快几步,当先走了。 “什么?” 柳长笙瞬间如被雷击,猛地推开石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开了。 望着这小胖子瞬间打了鸡血的样子,石凌有些莫名其妙,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灵匠七堂都在板桥斋授课,从聆泉山斋过去得绕过好几座院落,幸亏两人昨日已经将整个大院溜达了一遍,不然两人还得耽搁些时间。 虽是如此,还是晚了。 到板桥斋时,斋内已经端端正正坐满了人,柳长笙正满头大汗地坐在最后面,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们。 石凌还没进门,一眼便看到门侧竟然慵懒地趴着一只小球样的奇特小猪。 那小猪头顶上竖着一只小巧可爱的犄角,似乎是察觉到动静,缓缓睁开眼来,双瞳竟然是金灿灿的。 这课堂之上,哪来这么只怪猪呢? 石凌疑惑着,抬起半条腿来刚想进门,却被一声平地惊雷的暴喝吓得一哆嗦:“上我的课还敢迟到?给我并排靠墙站好了!” 说话之人正叉手站在斋前,细眉薄唇,目射寒江,脸颊线条比一般女子要刚硬许多,从内到外透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 然而,她整个身形又极具女性魅力,该大的地方大,该翘的地方翘。 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可以说很是匪夷所思。 此人便是列阵堂主授讲博,沐灵枫。 戟州副都督沐英的大女儿,自小性格刚毅如男,十八岁便随父从军,立功无数。在五年前赤离扫除武殷残党时,自创的“千叶飞花阵”惊艳世间。 之后不知何缘故,她又突然自辞军职,回了戟州太一分院任教。 在这女中豪杰的庞大气场面前,石凌和白启没有半点反抗的念头,立马依言站好。 “站直了!”又是一道喝令。 两人调整了下姿态后,都忍不住刚想多打量沐灵枫一眼,只听“嗖嗖”几声,数道绿芒由远及近。 即使是石凌也来不及反映,脸颊被一股锐风刮得生疼,耳边一阵“叮叮”作响。 “看一看不至于就是死罪吧……”石凌没来由一阵绝望。 第二百二十三章 演造化 待风声停止,石凌低眼一看,身上虽然完好无损,但肘弯、手掌以及头部两侧,都已经被紧挨着钉上了数片青翠欲滴的叶子,每一片都没入一大半到石墙之中。 叶身灵光流动,显然被加持了什么灵修手段。 白启开灵后灵心通明愈发好使,立马就觉察出叶片之上密布着暗含某种规则的灵流,与之前柳长笙以阵盘激发的铁灵阵有相似之处。 只不过这些叶片隔开一线远都能刺得皮肤生疼,上面刻列的明显是攻杀阵! 两人如同被数枚锋刃禁锢住,连小指头都不敢乱动一下。 “你俩就这么站着听吧,乱动一下,缺胳膊少腿可别怪我。”沐灵枫怒哼一声。 两人此时万众瞩目,可谓光彩照人,白启任命似地闭上了眼。 柳长笙隔两人很近,一脸大仇得报的快意,挤眉弄眼地无声嘲讽着石凌。 叫你刚才害爷多浪费那么多阵材! “柳长笙,你是坐久了,脸抽筋不舒服是吧,也给我站过去。”沐灵枫当头一盆冷水浇了过来。 又是几道破风声,石凌身旁再度钉上了数片绿叶,正好围成了一个微胖的人形。 柳长笙迟疑着站了起来,心里哭天抢地,明明是背着她的,这也能被发现? 这站着被钉和钉好后把自己嵌进去的难度能一样吗? 看着墙上锋芒闪闪,钉得恰到好处的叶片,柳长笙摸了摸自己吹弹可破的娇肤,含泪摆了好几个姿势仍是没敢动作。 “是要我帮你吗?”沐灵枫指间又夹上了一片绿叶。 “不用不用!”柳长笙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咬咬牙猛地提了口气,狠下心来往墙上一靠,不偏不倚正好嵌在了叶片当中,毫发无伤。 这份眼力劲也是没谁了。 “行了,现在开始上课,大家都回过头来。谁要是敢再多看他们一眼,都给我一起站过去!” 沐灵枫这一发话,满斋之人一个个立马坐得笔直,脸上写满了心无旁骛、求知若渴的严肃态度。 “列阵之道,生于灵,发于心……” 沐灵枫没其他废话,开口便直奔主题,随着她唇齿间的清晰吐词,数十个光点相继在其摊开的手掌上生出,由晦转明,缓缓旋转。 “灵流千万,顺逆交替,相谐相生……” 那些光点猛地一阵颤动,随即如同绽放般,每个光点上都延伸出来上百条灵流,如百川涌动,有的交叉,有的并汇,最后形成了一个俨然有序,看不出任何阻滞的灵流小空间。 “世间万物皆有其序,画者可执笔墨摹其像,乐师可操管弦拟其声,我辈灵修者……” 说到这,沐灵枫眼神猛地变得凌厉起来,五指猛地一握,胸前随之一抖。 那灵流空间中陡然泛起一阵薄雾,颜色变得鲜艳起来,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有数尾金鲤游于浅底,青岚学子行于廊桥,活灵活现,赫然是个缩小版的太一分院。 “可控一身灵气演其造化!” 众人皆被沐灵枫这一手震撼住了,虽然很多人早有一定灵修基础,一些家大业大的人甚至家里都常年布置有御守阵,但生出这如假包换的小空间还真是头一次见。 “厉害啊!”石凌由衷赞道。 “好大啊!差不多是符金猪的级别了。”柳长笙跟着叹道。 啥好大?符金猪? 石凌侧过目光瞟向柳长笙,心中纳闷。 符金猪是什么意思? 坐在屋中一角的宫越溪原本一直在冷眼旁观,毕竟以他在列阵一道上的造诣,确实有骄傲之本。 可沐灵枫这一手玩出来,连他也忍不住身体前倾了一下,脸上首次露出郑重的表情。 不借助任何灵器徒手列阵也便罢了,竟然已经到了随手便可“阵衍万象”的地步。虽然空间很小,但光这一手就已经能令很多列阵名家望尘莫及了。 宫越溪眼中阴暗之色一闪而过,他自问暂时也还没达到这种境界。 这太一院,终究是来对了…… “想不想学?” 沐灵枫阵术一收,傲然扫视一圈后开口问道。 众人呆了一阵才回过神来,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这是我姐!我亲姐!厉害吧!” 沐灵淙一脸得意地小声跟旁边人显摆,尽情享受着旁人欣羡不已的眼光。浑然忘了自己在家中偷懒死活不肯学,时常被沐灵枫拿列阵困起来反思时,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无赖样。 “每周三日有我的课,想学就来吧。私下想要我教的,两百铉金一个时辰,我就住在后院的杉园,灵材自带。”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唯独柳长笙马上满脸的兴奋之色,不过随即又苦下脸来。 两百炫金就能和小枫枫单独相处,多好的机会啊,只可惜三爷我现在境况窘迫。 唉,真是铜臭难倒英雄汉啊…… “两百炫金能买下一柄灵剑了,外面请个宗门修士解惑顶天了也就一百铉金一个时辰,学博这不是抢钱吗!”有学子在下面小声嘀咕道。 “鼠目寸光的东西!拿我跟那群山药蛋子比?”沐灵枫直接跑过来,拎起那人就从窗户丢了出去,“你以后不要再进我这堂了,灵匠还有其他六堂,爱学什么学什么去。” 满堂之人听着窗外的惨叫声,皆是噤若寒蝉。 要想在七大灵匠之技上有大造诣,灵觉要高明自然是必须的,但个人悟性的高低是更重要的条件。同样灵觉的人,可能这个在列阵一道上禀赋极佳,但要他去干篆纹的事就不行了。 所以太一学子的确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有所取舍,并不是每一样都要学。 但因为多嘴一句就要被剥夺学习权力的,也只有在沐灵枫这课上了。 太霸道了啊…… 第一堂列阵课就在这样紧张万分的气氛中结束,沐灵枫宣布下课后率先离开,那原本趴在门口的小怪猪打了个哈欠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走了。 石凌三人眼巴巴地看着她走远,这才敢小心翼翼地从已经恢复原状的绿叶中走出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符金猪和沙雕 活动了下近乎麻木的身体,石凌扭了扭脖子,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柳三胖,招呼不打一个,自己先心急火燎赶过来,是纯心想看我和老白出丑啊!你私底下把破阵纸鹤给沐灵淙,让她有机会从家里跑出去玩,也不怕沐学博知道了扒你的皮吗?” “嘘,你一点声!”柳长笙一下捂住了石凌的嘴,讨好地打着马虎眼,“今日之事是兄弟我错了,不过你放心,柳三爷是个体面人,日后肯定会好生弥补的。” 石凌哼了一声,又问道:“那小怪猪是啥玩意?沐学博都带来上课了。” “符金猪呀,”柳长笙有把柄在人手,解释得极为卖力,“那货以灵物为食,吃得越好,头上符角的品质就越好,眼眸颜色也会随之转化,待到成年时符角会自动脱落,研磨成的符粉是篆纹、列阵等大多数灵匠的必备之物。” 说着他眼里流露出艳羡之色:“沐学博这只符金猪可不得了,养了好多年了,品质极佳。而且听说晚上有时候都跟学博睡在一张床上,要是能每晚躺在那等深沟巨壑中做着美梦,做头猪也挺不错的啊……” 石凌长自动忽略了他后半段的话,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之前说沐学博有符金猪大是什么意思?” 柳长笙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这个嘛,本来是三爷我独门丈量之法,看在是舍友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 “这女人嘛,有大有小,像沐学博这种的,跑起来一晃荡,胸前就跟挂着两只浮金猪一般重。唔……你瞧那个,大约跟两只兔子差不多。” 柳长笙边说着边朝一旁努了努嘴。 石凌顺着望去,正好看到一个胸前也颇为壮观,只比沐灵枫略逊一筹的女学子走过。 “然后呢,那三个依次差不多等同于刺猬、豚鼠、小鹦鹉,好家伙,倒是一下就凑齐了。”柳长笙摇头晃脑着,又示意石凌看向左前方迎面走过来的三个女学子。 石凌目瞪口呆,这也行?! 正在此时,沐灵淙从前门出来,朝柳长笙挥了挥手。 柳长笙笑着伸手回应了一下,小声嘀咕道:“这个就不算了,没有参考价值,跟你我的负重差不多。” 石凌:“……” “下作。”一旁的白启抛下两个字,先行而去。 “哎,老白,你可别装啊。三爷这份眼力劲,你要是学会了以后好处颇多,边走边聊嘛。”柳长笙怪叫道。 “上课!别迟到!” 白启语出铿锵,舒展着筋骨疾步往外走。 又有一个人从两人中挤过,跟在白启后面而去,步伐甚至比白启还快。 这个是宫越溪。 两人明显是在沐灵枫这女霸王手段中留下了心理阴影。 开玩笑,不走快点,万一下堂课又蹦出另一个沐灵枫呢! “宫家小子,走这么快别摔到了!胆子这么小,丢不丢人?” 柳长笙对着前面远去的身影喊道,他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冷嘲热讽宫越溪的机会。 石凌无语,心叹这胖子是多记恨宫越溪啊。 他爹要是知道自己的榜样教育最后起了负作用,也许该反思反思自己的方法了。 …… 傍晚,霞飞满天。 一天的课下来,柳长笙已经累得脸上的肉都垂了下来,他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唉声叹气道:“连杯烟溟茶都没有,这饭菜是喂猪的吧……照这样下去,长路迢迢,我柳三爷只怕还没修成正果就英年早逝了啊。” 白启本就是重伤刚愈,被一天的课业灌下来,也是形容憔悴,夹菜的手都有点打飘。 唯独石凌因为生机液的缘故,精神抖擞。 今日一天,可谓真正给他打开了这扇灵修的大门,心里的世界如平地起高楼,初步搭起了大体的框架。 “我问过了,就头三个月课程比较满,越到后面自己研修的时间越多,到时候学博讲郎们只负责解惑啰,”石凌三口并作两口啃完了手中的鸡腿,抹了把嘴道,“你们吃着,我先走一步。” 两人一起问道:“去哪?” “守山阁啊。” 守山阁是太一分院藏典之处,寓意永与此山相守,阁中所藏浩若烟海,基本能查的都能查到。 柳长笙一阵愕然,语重心长地拉着石凌的手道:“我说兄弟啊,在海阴原白沙崖有种鸟,我看你跟它挺像的。” “啥?”石凌一下止住了步伐。 “那鸟虽有翅膀却堪堪只能滑翔,总是羡慕别的鸟飞得又高又远。于是啊,没事就喜欢沿着崖壁往高处爬,一只比一只来劲,摔得头破血流还不自知,只为爬到崖顶后体验一下飞翔的感觉……” 石凌眨巴着眼睛,已经猜出柳长笙是什么意思。 柳长笙继续说道:“不是我想打击你,就你那点灵赋,安安心心在体堂混个前三甲,拿点灵物奖励勉强撑到燃境就可以了,去守山阁跟自己较劲干啥呢。” “那灵修术法乃至灵匠七技,都需要精细到可怕的灵流操纵……你和老白也不像大富人家出身,哪来那么多资源给你把灵觉砸上去。兄弟我倒是想帮,但也是力不从心啊。” 白启皱眉点了点头,显然也认同柳长笙的观点。 毕竟,石凌的灵赋实在是差得不像话…… 石凌听柳长笙语出真心,心里也有些感动,这胖子话糙理不糙,是个实在人。 他拍了拍其肩膀,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我只是对灵史感兴趣,顺便想去查看下汤钺王墓的一些资料,这是一段奇史啊。” 柳长笙这一下是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拉住他的手故作夸张道:“苍天啊,是我眼拙,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有这个天份!周南轩那老头真得把你含在嘴里捧在手里,能把蛋闷出鸟来的灵史堂后继有人了啊。” 石凌笑骂着敲开他的大猪蹄子,临走前不忘问了一句:“你说的那鸟叫啥来着?” “海阴原沙雕呗。”柳长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 “沙雕……好名字啊,白马黑马都是马,沙雕金雕都是雕……”石凌自言自语着走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落井下石 守山阁在内院深处的小峨山上,虽然挂了个山字,对石凌这深山里长大的人来说,其实也就是个稍高一点的土丘,一百零八阶石梯并不难爬。 爬到一半时,石凌一抬头,刚好与从山上下来之人对上眼,两人俱是止住了脚步。 “哎,燕兄怎么不走了?” 来人可不正是燕澔,他抬手止住了旁边嘈杂的同伴:“你们在此等我一下。” 说完,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阶,居高临下地看着石凌。 两人虽还没正式见过面,但早已互相将彼此的样子刻在了骨子里。 冤家路窄,见面眼红。 石凌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直接当场打死在地上。 根据在燕家公院密室中窃听所知,眼前这道貌岸然之人才是燕家干出那些事情的元凶,就连他大伯燕离亭都只不过是他的附庸。 怎么也没办法将一个太一分院五堂甲首与行事诡邪草菅人命的歹人联想到一起。 明明前途一片光明,非要犯下动辄杀身的大罪,他到底图个啥? “山间蝼蚁,也敢爬到大道上来,不自量力。”燕澔轻轻抬起脚来,将地上正爬着的一只黑蚁撵成了碎泥。 “恶事做尽,迟早有天收。千机府与你们狼狈为奸,官官相护,也没有好下场!”石凌咬牙道,直接把千机府也骂上,这却是在麻痹对方了。 “呵呵,千机府能帮你洗脱罪名,你就该感激涕零了,还指望它真能把我燕家怎么样?劝你还是认清现实,不要再蜉蝣撼树自取其辱。” 燕澔从石凌这里确认了千机府的立场,意态愈发自得,轻摆袖尾,上面五瓣冰灯玉露格外显眼:“别以为如今撞狗屎运,进太一分院就长威风了,就你那点差劲的灵赋,还不够我看的。” 以他在太一分院上舍的地位,找一找新生入院资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若不是心里虚,你又何须去追查我的行踪,还查我的资料?”石凌嗤笑回应着,心里却沉了下来。 这燕家果然是从自己离开千机府后就盯上来了,不然这燕澔不会见到自己出现在太一分院,还一点都不惊奇。 “你——”燕澔刚欲骂出口,却又突然无奈摇了摇头,走近几步一脸诚恳道,“其实阴湖生现在死了,你与他的仇怨已经勾销,我族弟不懂事与冯卫联手栽赃于你,但现在千机府已经还你清白,事情可以说就此结束。” “说实在话,燕家与你之间其实没有深仇大怨,何必非要弄得剑拔弩张的。石凌小兄弟,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敌人,你要是愿意的话,何不与我合作干一番大事,要比你在这太一分院高不成低不就好太多。” “什么大事?”石凌似乎有些意动,也靠近了几步。 燕澔心中一喜,自以为找到了石凌软肋,神神秘秘地道:“信任是一步一步构建的,石凌兄弟没表示出诚意来,我也没办法走下一步啊。” 石凌有些为难道:“我一没钱二没物,你要我怎么表示诚意?” “你在石室中是凭什么灭杀掉阴湖生和土伯,还有那翁缸中的事物?”燕澔眼中溢满了狂热之色。 “别说告诉你,要是能给的话给你都行。”石凌满不在乎道。 “当真?”燕澔眉毛一扬。 “那是自然,只是就算我愿意给,你也没地方装啊。”石凌无奈地摊开手。 “有的有的,我这纳灵戒中空间极足,再大的灵器都放得下。”燕澔喜不自胜,把自己手上的纳灵戒反复显露给石凌看。 石凌摇了摇头:“装不了装不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良心这东西只能装在人身上,你看你没半点人样啊。” 燕澔这才知道被石凌耍了,神色陡然转冷,身上气势隐而不发:“你敢消遣我?” “消遣你?不敢不敢,”石凌眼中杀机迸现,“我只是想——打死你!” 说完,他猛地一捏拳,篆纹之力全开,隔他不过三步远的燕澔立马汗毛都竖了起来。 燕澔脑子里瞬间冒出石凌在上野乡不计后果的行事风格,再想到被悄无声息斩杀在石室中的阴湖生等人,心中不由得一惊。 这小子刚才是诓骗我近他身,他是真敢在此杀人! 这个念头一生,摸不清石凌底细的燕澔想先避锋芒,周身灵力猛地一放就欲后撤。 “啊——” 一声惨呼陡然响起。 发声之人不是燕澔,而是刚才还有如杀神附身的石凌。 此时他如受重击,人在半空之中往后急飞,连连撞断了五六棵树才停下来。 石凌哇地一声吐出口鲜血,颤抖着手指着燕澔道:“燕师兄,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对我……” 燕澔几乎当场石化。 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是运转了灵力,但那是在准备后撤啊,连摸都没摸他一下! 傍晚时分上守山阁的人本就不少,很多人恰好原原本本地看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人群一下喧哗起来,动静一大,好多不明真相,边走边吃着秋瓜的人都凑了过来。 石凌那篆纹之力的压迫只有隔得近的燕澔才感觉得到,其他人远远看到的,都是燕澔周身灵气陡然浩荡,然后石凌便倒飞出去了。 有个好心的人抹了把嘴角的瓜汁,跑到石凌跟前搀扶起他来,操着浓厚的乡音关切道:“兄弟,咋滴啦?咋干起架来了呢?” 石凌心道这位热心兄弟来得真是时候啊,急忙连咳带喘,差点把肺都咳出来,完了虚弱着道:“我和燕澔师兄是同乡,恰好遇到了,我原本高兴万分,却也不敢随意搭讪。毕竟师兄是天上明月,我则是灵赋卑微的小草。谁知师兄他主动上前……竟然说什么老乡情意重,要我陪他去趟什么菟阳院,还拿出纳灵戒说只要我愿意,想要多少铉金都行。” 菟阳院这个词汇,还是石凌刚入城时远远从徐老鸡嘴里听到的,后来从独不鸣那问出个所以然后,他浑身不得劲,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整个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菟阳院是什么,那是七星城里唯一的断袖去处,里面极尽奢华之能事,行的是男男之间不可告人之事…… 第二百二十六章 他摸你没 “这明显就是含血喷人吧,燕澔师兄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怎会如此不堪?”人群里有人嘀咕道。 “那可说不定,武殷国原本就有崇尚男风的恶名,商穆乙那昏君还曾广搜武殷男色,在王殿里搞什么赏菊秋会。大家不要忘了,燕澔师兄可是饮武殷水、食武殷饭长大的。” 又有人疑惑道:“可就算如此,还是不足以证明这小子所说真实性啊,我听说燕澔师兄之前还倾心过上舍某个师姐呢?取向很正常啊。” “不不不,你我修行之人,在院中这短短几年都是不遑暇食,哪里有时间去谈情说爱。燕澔师兄修行勤奋,原本更不应该有倾心女子这种异常举动,这事有些耐人寻味啊。而且此人身无半点饰物,明显家境贫寒,没见过什么世面。没人特意告诉的话,不可能说得出菟阳院这三个字来。” “这位兄台条分缕析,竟让我有茅塞顿开之感,敢问高名?” “不敢不敢,在下李洛景,漫漫人生路途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呃,你不是去年跟燕澔起冲突被他丢进荷花池的那人吗……” 这些话一下子便扩散开来。 五堂甲首燕澔难道真的是这样的人?真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啊! 包括燕澔同门在内,有不少人是的确看到燕澔露出纳灵戒显摆的。 尤其是一些跟燕澔打过交道的,刚才虽然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话,但明显看出燕澔神情异于平常,看上去似乎确实对石凌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渴求之色…… 搀扶着石凌的那人见四周开始窃窃议论起来,突然呸了一声,义愤填膺道:“事情真相原来如此,这位小师弟,你是不是誓死不从,所以激怒他了?” 有人终于认出来,这是去年与燕澔争夺战技堂甲首时败下来,认输后仍被燕澔一击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的张侠师。 “是啊,我虽不知道菟阳院是干什么的,但燕师兄神色有异还对我拉拉扯扯,我猜肯定不是什么好去处。我说要去禀告院长,结果他就急了。” 石凌又是哎哟痛呼一声,心里却在感叹自己今天这份急智。 怎么也要让燕澔不好过一下,才能暂出一口恶气。 张侠师在他胸前稍微一摸,善意提醒道:“肋骨断了三根,你少说点话。” 一听都这么严重了,人生过客李洛景又躲在人群里悲愤道:“不会是恼羞成怒想灭口吧!可怜的小师弟,一身灵力还没球大,被个断袖打成这样。” 石凌心里差点拍案叫绝,恨不得抱着这两个人狠狠亲上两口。 看来燕澔平日人品并不怎么好,积怨深重啊。 其实,别说现在打不过燕澔,就算打得过他也不会出手。 太一分院的《入院须知》他是记在心底的了,院中寻衅私斗者,轻者一年内所有院中灵物供给全部罚停,到千碑亭思过一月,重者直接开除。 “黄监院来了……” 一旁有人小声说道,围着的人群自动让开,走出个冷面如铁、颧骨瘦削的中年男子。 黄公望,太一分院的监院。 他略一询问便知晓了事情原委,查验了石凌伤势后,面色更沉:“你作何解释?” 被问之人自然是燕澔,他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气得脸都白了,颤抖着声音道:“监院,这小子就是在闹事,我找他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事。” “那你是为何事要如此伤他?”黄公望冷冷道。 能做监院之人,自然处事公道,不会因为燕澔衣袖那五瓣冰灯玉露就偏向于他。 这突然一问直接让燕澔卡壳了,他找石凌之事又如何见得了光。 “我……”他心思急转,刚欲开口解释,却被黄公望抬手打断了。 “别说了,我不想听编出来的话。” 黄公望何样人物,光从燕澔这一卡壳和脸上微妙的神情变化,立马就猜出他欲说谎,下结论道:“将这小子送百草堂医治,燕澔寻衅私斗,按院规领罚。” 不得不说这黄公望还是有点海纳百川的胸怀,就算断定了燕澔有断袖之癖,却也没在个人情趣问题上深究,附上其他歧视性惩罚。 燕澔脸如死灰,黄公望的行事作风他又如何不知。此时自己再要反驳上两句,估计就又得加上个忤逆师长的罪了。 这罚停一年灵物供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到千碑亭思过一月就问题大了。 自己这一下被关一个月禁闭,外面诸多事情放在那里怎么办?离秧大人那里又该怎么解释?想起其行事风格,燕澔只觉脊骨生寒。 “燕澔师兄,你以后还是要自重啊。”被人架起来的石凌走时不忘一脸痛惜地提醒道。 “人要是弯了,再想掰直就难了。”李洛景摇头叹息。 “我辈当引以为戒,洁身自好才是。”张峡师沉重点头。 燕澔脸上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 学舍中。 “燕澔真是个歪把子?”柳长笙一脸兴奋。 “是——”石凌拖着长音答道。 他简直快疯了,从他被人从百草堂带回来开始,柳长笙就像只苍蝇一样围着他转。 估计燕澔的事此时已经传遍了整个太一分院。 “他真骚扰你了?”柳长笙锲而不舍。 “是——你有完没完,问十遍了!”石凌扶额叹息。 “嘿嘿嘿嘿,想不到啊想不到,五堂甲首竟然有这样的爱好。” 柳长笙闷声奸笑着,目光在石凌身上梭巡一番,忍不住道:“也没见你有多少姿色啊,想来多半还是因为同乡之间比较刺激……” 他又试探着道:“唔……他摸你没?” “摸你个鬼啊!” 石凌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脚将他踢了出去,牵扯得刚固定的肋骨又一阵疼。 白启赶紧一把扶住他,有些责怪道:“何必如此,待我实力上去,自然会宰了他。” 石凌知道肯定瞒不过他,微微一笑:“先出口恶气,他的命留给你。” 说到底,白启的娘是因为燕家公院才死,白启对燕家的仇恨比他更强烈。 要是让燕澔知道竟然有人在互相谦让谁来取他性命,不知该作何感想。 “别再意气用事,触犯院规不划算。”白启提醒道。 石凌拍了拍他肩膀,示意自己心里清楚。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守山阁 柳长笙揉着屁股又钻了进来,石凌一把揪住他:“来来来,背我去守山阁。” “不是吧?大哥,你是断骨头不是断头发,都这样了还要去?你可别跟宫越溪那疯子比,他不是人的,被褥都卷到守山阁去了。”柳长笙惊叹道。 石凌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他有生机液在,精力充沛得很,每晚只要小睡两个时辰就足够了。 “当我没说。” 柳长笙自觉闭嘴,知道自己拗不过石凌,掏出两张黄色符纸贴在石凌双脚,在阵盘上并指一划,石凌立马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悬浮离地一指来高。 柳长笙一脸肉疼地摇摇头:“背你上守山阁,估计骨头都会把你心肺刺穿,轻灵阵送你过去吧,这烧的都是钱啊。” 说完用手一推,石凌便像团水雾般毫无重量地往前飘出去一丈远。 “这个妙啊!”石凌乐开了花,原来列阵之术还能这样玩。 “妙什么!两张轻灵符加上阵盘损耗,然后算上三爷我灵力消耗,没两百铉金回不了本。”柳长笙气呼呼的,不由得一下加重了手中的力气。 “哎哎哎哎——” 石凌怪叫着一下飘出去两三丈,直接撞在了路边的古树上。 “胖子你是想杀人呢?”石凌一手捂胸,一手揉着鼻子道。 柳长笙几步急赶过来,陪着笑道:“嘿嘿,一时手误,功过相抵了。”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着到了守山阁,柳长笙看见阁内堆积如山的典籍就开始头疼心虚腿软,撂下句晚点来接你就走了。 守山阁共分上九阁和下九阁。 上九阁在地面之上,阁层之间由三十六根粗大的楠海木支撑,有序陈列着一排排古木书架,所藏典籍浩如烟海。 阁层四面环窗,外围是可容两人擦肩而过的听风观景台,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可俯瞰整个太一分院。 阁内有人正在打理杂事,见石凌四处打量,上来问了声好。 “第一次来吧?在下王宽,上舍学子,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语声和润,令人听得十分舒服。 太一分院中招人不多,除了学博讲郎外,很多杂事都由学子兼任,由于有微薄的报酬,一般都是家中寒贫之人才会干这活。 石凌没丝毫怠慢,赶紧回了个礼:“我叫石凌,新入院的。” “我知你是谁,”王宽含笑道,“百草堂的丹药虽灵,你伤势也没这么快恢复,还是要注意些。”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样子自己的事情已经传遍全院了:“我想找些汤钺王的资料。” 王宽微一错愕,温声答道:“没想到石凌兄弟年纪轻轻,却能沉得下心读史,灵史古籍都在顶阁之上。” 还要爬到顶阁啊?石凌一阵头疼。 “这守山阁中有封阵在,无法运使灵力,不然我直接带你跃上去了。你有伤在身,不行的话不要勉强。” “没事,扛得住。”石凌在自己胸前摩挲了几下,能明显感觉到断口的肋骨此时已经在快速复原。 王宽点头,两人拾梯缓缓而上,石凌每爬一层都要歇一阵,王宽也不催促,不厌其烦地告知些守山阁的规矩。 “阁中藏典共七十九万部,像你感兴趣的灵史类典籍,分正史三千八百部、野史七千六百部,再就是其他各类考古、水经、祀礼等相关的典籍四千部。” “除此之外,还有灵简九千,收录的是极为重要的文书拓本。阁中所藏,只可在阁中研修,不可私抄带出,违者作逐院处理。” “灵简是什么?”石凌好奇道。 王宽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简,递给石凌道:“这是上品玄法百尺断浪的灵简,像这种比较重要的,都需要持学博引印借出,再由守阁人破开灵封才能看到其中内容。” 石凌将灵简翻过来覆过去,硬是没看到一个字。 王宽笑道:“字都在灵简空间里,破封后持印者沉潜灵识进去才能研修,旁人是看不到的。” 石凌讪讪地将灵简递了回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迟疑着问道:“王宽师兄,汤钺王墓中所藏是否能在阁中查到?” “你也要查这?”王宽眉毛一扬。 “还有谁在查吗?”石凌疑惑道。 两人此时已经步上顶阁,王宽下巴微抬道:“在那呢,宫家的小家伙,被褥都卷过来了,有点韧劲。” 石凌顺着一看,正手握灵简闭眼沉思的可不正是宫越溪,据柳长笙所说,这家伙进太一分院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倒也是难为他了,据说宫家早就拿到了墓中出土的阵法。 他身为宫家人,却只能以这种卖身方式来太一分院才看得到。 “汤钺王墓所启之物共录入灵简七十四枚,除了十三枚禁简外,其他的都可以查。但是得要你灵史堂主授学博开具引证才行,下舍好像是南轩先生吧……”王宽娓娓道来。 石凌点头应是。 “你好生研修吧,观史明智,学达性天。灵史一堂,学深悟透了,好处颇多。”王宽微微一笑,拾阶而下。 石凌呆了一刻,冲到木阶前问道:“我拿了学博引证后给谁啊?” “给我就行了。”王宽抬起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睛。 王宽师兄是守阁人!? 石凌不是傻子,这守山阁阵势如此之大,规矩如此之严苛,显然是极为重视这阁中所藏。 这“守阁人”三字的重量又岂能轻得了? 想起王宽刚才袖里的上品玄法灵简,石凌大抵猜出此人为何能兼任如此要职了。 阁中书架都分类排列,要找到汤钺王的相关典籍并不难,石凌逐一取出来,找了个角落席地坐了下来。 想到毕竟住一间斋舍,他又友好地朝宫越溪点了点头。 宫越溪却冷冷看了他一眼,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很明显。 石凌也不以为意。 天才嘛,鼻孔瞧人也正常。 而且,他总觉得宫越溪身上有股子说不上来的特质,与其相处有些令人不舒服。 视若无睹也便行了。 宽敞的阁楼中,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很常时间不再有人上来,只剩下时不时的书页翻动声音。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吃屎得赶热乎的 接下来石凌的日子就变得简单起来。 白天按部就班上课,只能说收获与打击并存,理论虽学得多,但灵觉有限,很多精妙之处都没法亲身感悟。 尤其是灵匠七堂的课,除了因为学博讲郎都不在院中而一直未开班的合药堂,其他六堂对他来说都不亚于是场折磨。 每次学博讲郎们操演细微的灵流变幻时,别人是啧啧称赞,唯独他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 没办法,初窥边边的灵觉,在这州院里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了,大家不可能来将就他一个。 白启也忙了起来,有灵心通明这逆天的能力,入门之后,课堂所授渐渐满足不了他胃口,于是他也是彻夜不归宿,加入了守山阁的苦修队伍中。 他主要是待在底下三层,研修术法和他最感兴趣的铸冶篆纹之技。 一开始还时不时上阁与石凌打个招呼,但两人方向不同,并没太多共同语言,白启纵使有很多玄妙的体会也没办法与石凌分享。 到后来,便也各自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其间,石凌尝试了下翻墙,想溜出去登天巷瞅瞅,却没想到太一分院的外围石墙全是刻画了灵阵的阵墙,触动阵法后,险些被人抓住。 这时他才知道为何当初阳修祖说自己呆在太一院比较安全的原因。 好在独不鸣在林峪冲授意下,一直在帮他打探黄老仙消息,来报过几次信说近期都没见有邋遢老道士进城,石凌这才安下心来,继续整理汤钺王相关的线索。 不得不说,那些灵简着实精妙。 一枚小小的玉片中,竟然可以存下将近两书架的典籍,汤钺王墓中出土的每一样事物的拓本,都能在其中逐一查看得到。 遗憾的是,大小玉器图样三万多幅,石凌全部看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一件有原道六篆的影子。 他原本想查一下禁简,询问王宽时却被告知,查阅禁简的权限必须要院长才能授予。 想他连院长面都没见过,此事只好暂时作罢。 幸亏,这这极耗费心思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并不是一无所获。 通过在各类史料里抽丝剥茧,他找到有关汤钺王的记载数十条,其中最少有八成能直接或间接证明,汤钺王的确是以蔽灵之体斩杀了天魂境修士。 这就间接支持着他关于汤钺王拥有原道六篆的猜想。 他一开始怀疑,是不是汤钺王在死前将所拥有的原道六篆赠予了别人,但一想到这古铘朝的国君大墓中难以数计的陪葬品,又直接打消了怀疑。 能干出以满城生灵为代价替自己打掩护,偷偷将全部财产转移的小人,不会大方到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送出去。 再一结合开墓记录中所述,汤钺王墓沉睡地底,没有被盗挖的迹象,石凌基本有了个大体的结论。 如今金刚篆在黄老仙身上,驭魂篆在自己身上,天命篆则不可能在汤钺王身上,不然他就不会死。 所以汤钺王墓如果真的执掌了原道六篆,就只剩下望气篆、幽泉篆、神临篆三种可能。 这三篆,或是其中一二,定然是被其藏在了墓中极隐秘之处,甚至蒙骗过了当时所有入墓勘察之人。 而黄老仙没有自己这么多一手资料,对他来说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进到王墓亲眼看看。 指不定,现在这老道士就正在大墓周围转悠着寻找机会,这才迟迟未归。 所以,无论是为了寻篆还是找黄老仙,都必须要想办法去一趟汤钺王墓。 只是汤钺王墓重现天日之事虽然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如今还是官禁之地,被重兵把守,要进去还真不是容易事。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书斋时光,弹指一瞬。 这一天,石凌在守山阁中被柳长笙咋咋呼呼地叫了出来。 “赶紧的,郝学博回来,合药堂开课了。” 石凌愣了一下,自入院以来,全院所有的合药堂一直休课,学博讲郎们无一例外,都被抽去检点汤钺王墓中出土的灵药和药种了。 灵药药种与灵器典籍等等不一样,后者拿来就可以用,前者却因历经几千年的时光,绝大部分药种在泛古早已绝迹,关于其生长习性根本无人了解。 尘封的药种还好保存点,而其他原本就生长在墓中的灵药,在开墓后环境急剧变化,若不加以合理培植,很快就会烂死掉。 这个培植过程,必须要详细记录下每一个时间段灵药的生长情况,稍有不慎就有死药的风险。 由于此次出土灵药数量多,工作量实在太大,所以太一分院才不得不停了所有合药堂的课,把相关人员都抽过去了。 郝不通此时回来,难道是有什么变化? “你还愣着干什么?!说不定就是要分汤钺王墓里的好东西了!郝学博这人我是了解的,迂腐是迂腐了点,但对下面的人没得说,再慢点连屎都赶不上口热的吃了。” 柳长笙见石凌还泛着呆,急急几步回来,边推边道。 石凌一阵无语。 有这么说话的吗? 赶着去吃热屎…… …… 讲堂上。 郝不通一身褐服上沾满了泥土污渍,显然许久未曾更换过。满眼血丝,眼皮搭垂得厉害,写满了疲惫之色。 他双手撑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不停敲击着桌面,显然心中极为焦虑。 待人到得差不多了,他也没什么开场白,扯开嗓子急急道:“熟悉药理的、家中有合药传承的、灵觉细察以上的举手。” 台下立马竖起了数十只手,白启犹豫了下举起了手,石凌想了想也举起了手。 他觉得以自己在黑云山遍尝百草的经历,怎么也算得上熟悉药理了吧。 “好,你们跟我走,其余人自行去守山阁研修《合药基础》。” 台下那些没举手的一片哗然,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个活人回来授课,结果就被这么一句话打发了? 要知道灵匠七堂,其他堂的课可以自由挑选,唯独这合药堂的课几乎是人人必选的。 灵修一道,归根究底就是接引天地灵物之气为己用,但直接吞服灵药终究落了下成,有的灵药通过特殊手法炼制成丹,可以激发出数倍的灵气。 《合药基础》这书,在外面一颗铉金珠可以买三斤回来,名师指点跟搬书自学能相比吗? 更何况,太一戟州分府合药堂的师资还是赤离九州公认最强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追梦人 有人气呼呼地站了起来道:“郝学博,你这样有失公允!我虽然不符合你说的那些要求,但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一直埋藏着做合药师的梦想。先人曾说,任何人都没资格阻碍别人实现梦想,即使……” “你叫什么?”郝不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长岭朱呦孟!一个普通追梦之人而已,像我这样的人,堂上还有很多……” 说话之人自入院以来,好不容易在众人面前有个抛头露脸的机会,此时万众瞩目,忍不住挺了挺自己瘦弱的胸膛。 郝不通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指着他赞道:“就你了!一起走,给你追梦的机会!” 朱呦孟喜不自胜,对他这种家世平平、灵赋平平、毅力平平的“三平”少年来说,能让人印象深刻的机会可不多。 这一下主动请缨博出位,说不定就能傍上主授学博大腿了! 台下人看到郝不通满脸夸赞的神情,好几个人挪了挪屁股,就欲站起来略表心迹。 “其余人像他这般有热情,身体也好的,都可以来!”郝不通又补充道。 啥? 不就是检点灵药吗?这跟身体好有什么关系? 刚出头爽了一把的朱呦孟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几个欲欲跃试的人也疑惑着把话暂时吞回了肚子里。 似乎看出大家的不解,郝不通又撂下一句话:“这次共有三十二位学博讲郎,加上上舍、中舍百多名学子,一起前去拣点汤钺王墓出土的灵药药种。” “截至目前,已经累晕一半,有十八人是靠回阳丹救过来的,除了朱同学这种为梦想而存在的人,我劝你们还是慎重加入。” 什么情况!? 朱呦孟嘴巴能一次塞得下五六颗鸡蛋。 不就是去分拣古灵药吗?怎么还动用上还阳丹这种续命灵丹了?! “这一次在汤钺王墓出土灵药八万六千株,药种一百多万颗。药种倒是能存放在玉匣里,但灵药从王墓开启时就开始急剧变化。如果不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悉心照料,根本活不成。我已经连续七日未闭眼……”郝不通身子晃了晃,看上去似乎随时都可以倒下。 朱呦孟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叫你犯贱。 那些刚举起手来的人有人弱弱地问道:“郝学博,我还能退出吗?我还有别的课要上呢!” “别的课以后再补回来,这是院长同意了的。至于想退出的,也不是不可以!”郝不通果断答道。 众人正一阵窃喜,郝不通又说道:“只是退出的以后都不用再选合药堂的课了,我郝某人不欢迎。” 瞬间又是一片哀鸿遍野的景象。 柳长笙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牛气什么呢,我还不想学呢。” 白启皱眉站起来道:“天下太一本自一家,既然人手不够,为什么不能请其他州的太一分院过来帮忙呢?” 不是他想出头,而是在对“灵心通明”越来越娴熟于心后,课堂上所授已经完全满足不了其需求。 守山阁内的大部分灵技,甚至玄法他都能在心中推演一二,不过限于目前境界比较低,还无法使用出来。 此时要他被抓壮丁,在药园子里呆上个十天半个月,怎么也有点不情愿。 “其他分院?”郝不通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留下这么点东西,你还嫌狼来得不够多吗?” 柳长笙扯着白启坐下,解释道:“汤钺王墓这趟出土的灵器、阵书、术典无数,铉金更是数不胜数,最有价值的是十二柄道蕴灵兵。” “只是这些东西刚被王爷运回城里,太一总院那边就像闻着香味的狗,派人来将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些摹本灵简。” “嵇院长拼死了才把灵药这一块留了下来,要不是咱院里合药堂的几个学博和已经不问事的长老在这一块实在太权威,这点东西都不一定保得住。” 石凌把脑袋凑过来道:“这也太不讲究了吧?凭什么探墓取宝卖苦力的是咱院,那总院就能坐享其成?我听说好像王爷都因为这事受了重伤。” 柳长笙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可不是吗!我爹说了,这事啊可大可小。往小了去,说到底只不过是争点汤钺王的遗产。往大了说,是烈鸿城皇位上那位正主不待见王爷了,听说十二柄道蕴灵兵被赏赐下去,唯独王爷半柄都没捞着……” “这你也知道?”石凌不禁多看了柳长笙一眼,这些信息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你柳三爷的能耐大着呢!”柳长笙甚为得意,嘿嘿直笑。 “你们在瞎嘀咕什么呢!”郝不通板着个脸,走上前来一把揪起了柳长笙的耳朵,“要你小子到这瞎嚼舌头,装肚子里有货了?” “哎哟哎哟,学博你轻点、轻点……” 柳长笙疼得眉毛眼睛挤到了一块,见郝不通还是扯着不松,这胖子终于发飙道,“姓郝的!你再弄我,我就去大姨妈那里告状了啊!” 石凌和白启不由愣住了。 瞧这关系,这合药堂主授学博竟然是柳长笙的大姨爹?难怪这小子知道这么多事情。 “你还告状?就你在院里这些天的懈怠样子,告诉你爹看你会不会脱一层皮!”郝不通看了看天色,有些不甘地松开了柳长笙的耳朵,“回头再收拾你,以后少乱嚼舌根子。” 说完又看了石凌白启一眼:“你们两个也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两人连忙点头应是。 “大家都回去收拾下东西,半个时辰后在九道天口子上集合,我带你们进去。”郝不通喝令一声,又警告似的指了指柳长笙,意思是你小子给我安分点,然后便走了出去。 “好家伙,藏的够深啊,你还是有背景的人!”石凌一把将柳长笙脑袋夹在腋窝下,用力挤压着。 “好汉饶命!”柳长笙告着饶钻了出来,“你想要,我巴不得把这份背景给你。这姓郝的一肚子坏水,从小到大要不是他老给我爹出馊主意,我柳三爷不知潇洒多少倍。” “他不也是真心对你好,”石凌锤了他一下肩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对我和白启来说有多奢侈你是知道的。” 白启单手负后似乎没听到,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显示着其内心的情感波澜。 第二百三十章 鸿天碗 听着石凌的感慨,柳长笙沉默不语,相处这些天,石凌和白启的身世他也基本了解。 他突然笑了笑,反锤了下石凌,用了搂了下石凌和白启肩膀:“别搞得这么沉闷,等你们两个从郝不通魔爪里脱身出来,三爷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白启似乎有些不适应这份热情,轻轻挣了挣,却又任柳长笙搂着了。 “去哪啊?”石凌知柳长笙是故意缓解气氛,配合问道。 “去……”柳长笙突然眼睛余光瞟到了什么,推开石凌两人,一溜烟跑过去了,“等你们有命活着出来再说吧。” 他跑过去的地方,正有个娇俏的身影拐过墙角走远,可不正是沐灵淙。 “这见色忘友的东西。”石凌笑骂道。 …… 九道天,是整个太一戟州分院占地最大,同时也是唯一一处被大型御守阵全覆盖的地方。 九道天的入口是一株巨大古树树洞,一干学子在郝不通带领下进入其中,一片漆黑,根本无法视物。 正有人想问个究竟时,只听郝不通喝了声“开”,众人便觉周边空间开始诡异地扭动,微微有些胸闷的感觉。 随后眼前陡然一白,待逐渐适应光线后,大家惊骇发现,竟然已经是身处异境之中。 辽旷,这是所有人的第一感觉。 眼前,明月当空,星垂原野,一条大河蜿蜒而去,流入天边深黝的群山叠影之中。 背后,是一面如刀削斧凿般齐整光滑的巍峨山壁,千丈之高,直入云端,人在其下,如蝼蚁蜉蝣般渺小。 有些突兀的,是在山壁面前的一片空地上,竟然摆着一只磨盘大的淡青色瓷碗。 碗上裂纹密布,似乎碰一碰就会四分五裂。碗底则荡漾着浅浅一层的水,在月光下熠熠发光。 “大家现在已经在九道天中,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待会就没工夫谈论这些事了。”郝不通边说着,走到那瓷碗前,轻轻敲了一下。 有人盯着那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淡青瓷碗一会,声音颤抖着问道:“这难道就是鸿天碗?” 这率先发问的,竟然是被人冠以“闷驴蛋子”之名的宫越溪,也算是罕见了。 “到底是宫家人,有些见识。” 郝不通显然是习惯了新人初见鸿天碗的反应,笑着又在碗上一敲,只听“嗡”地一声,碗底那层浅水似乎开始有了动静,竟然慢慢地浮了上来。 “鸿天碗,竟然真的是鸿天碗……” 宫越溪难以置信,喏喏有声。 要知道鸿天碗可是造化宝物! 整个泛古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件! 按照太一分院的惯例,刚入太一的新人原本是没有资格进入到这里来的,这一趟得以借机见此重宝,委实难得。 “这鸿天碗是我太一戟州分院的镇院之宝,当年此物从天地悬河中顺暗流而出,若不是被嵇院长侥幸发现,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重现天日。” 郝不通边解释着再敲一下,碗中清水开始幻化出谜一样的色彩,似有无尽霓霞包孕其中,流转缠绕,远远看上一眼都能让人迷醉其中。 “因为此碗,我戟州分院合药堂才能在院长带领下,十年间问鼎赤离,在各大学院中无人能及。高阶灵药培育之法,从此再不是九大宗门的专有。” “今日,我带你们入这造化宝物的鸿天世界!” 鸿天碗中陡然射出万道霞光,一道水浪从中喷薄而出,直入山巅,很快,那光滑的山壁上便挂上了一道飞流直下的水瀑。 银河垂落,一泻千里。 滔天的水气瞬间将众人笼罩其中,郝不通掐指在碗上轻弹九下,山壁水瀑流势渐缓,最后现出了九扇灵光溢动的水门。 在场之人一个个激动得直发抖。 此等宝像,生平仅见。 “灵药只有在最极致的环境中才能催生出最精纯的灵气,在鸿天世界里,分极冰、炎砂、瘴雾、阴水、莽石、长原、罡风、炼雷、月渎九道天。” “九天之像,造化催生,每一道天中都是一方小天地。既可以用于培植对环境有特殊需求的灵药,同时也是我院中修者研习术法、磨砺心境的好去处。” 郝不通长袖一挥,鸿天碗中有缕缕霞光飘出,融到各人眉心之中。 霞光入体的一刹那,石凌只觉心中立马生出了几分难以描述的感觉,似乎一下子与这鸿天世界多了几分莫名的牵连。 “大家也不用挑了,随意进去吧,每道天里都有人在。鸿霞入体,这九方天地你们今后都可以自由出入。”说完,郝不通当先走入了正中的水门。 一干学子早就按捺不住,接二连三地入了水门。 最后只剩下石凌和白启还站在原地。 白启进入鸿天世界便一直闭目沉思。 良久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九道水门,神色复杂,似有所获却又更多的是迷茫。 这九道天中的世界,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妄…… 石凌可没他那么多玄妙的感觉,四下瞧了瞧,走到瓷碗前在碗中捞了捞,却就是普普通通的水,挠了挠头道:“这么厉害的造化宝物摆在这,就不怕被人偷走吗?” “不可能的……”白启走上去摩挲着瓷碗边缘,“你能抱得起这个碗,却搬不动这方天地。” “造化神秀,远超我们想象……咱们进去吧。”白启琢磨一会,选了个刚才没人进的水门当先而走,石凌又不甘心地在碗中搅合了几下,几步跟了进去。 进了水门,天地一变,再没有半点月涌大江流的静谧。 空中是阴沉得可怕的铅云。 极远的地平线处,一道道闪电如白蛇一般,此起彼伏地划破长空,由远及近的轰鸣雷声连绵不绝,一股股暴虐到极致的气息扑面而来。 “兄弟啊!亲人啊!终于等到你们了!” 几个头发炸开,浑身上下找不到几块完整布片的人从一旁的山洞中泪奔而出,一把抱住了两人。 白启这是选了道什么门? 石凌眉角抽搐了几下。 …… 第二百三十一章 洗劫古灵药 一个衣着稍显完整,有长者气息的人走过来道:“我是张玄龄,炼雷天由我负责,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石凌和白启早听过这名字,是上舍的灵药堂主授学博。 在听两人自报家门后,张玄龄明显有些失落地看了石凌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将两人带进了身后的山洞。 石凌知道这是在嫌弃自己灵觉低微,不过还好他已经习惯了,也没太多不舒服。 洞中极为宽敞,一个个小型雷灵阵中,培植着品种繁多的灵药。 除了极少数上面挂着一两个干瘪的灵果外,绝大部分仅剩几片枯黄的叶子,病恹恹的。唯有被阵中细若蛛丝的雷流扫过时,这些灵植才在一瞬间显露出几分勉强的生机。 正有几十个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加固着灵阵。 石凌扫了一眼,瞳孔一缩。 呵呵,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在人群一角孤零零默默运转着灵阵的,赫然是燕澔。 这畜生不是被罚千碑亭思过一月吗?时间还没到啊。 石凌心中生疑,转念又明白了。 必定是挽救古灵药之事太过重大,燕澔终究是上舍五堂甲首,实力摆在那,院里只能顾全大局将其提前放出来了。 不过,看来菟阳院的风波还没淡去,其他人还是有意无意在避开他。 见到这一幕,真是令人高兴呢。 一旁的白启也看到了燕澔,拳头立马捏得嘎吱作响。 石凌不露声色地拉了他一把,轻轻摇摇头示意不要冲动。 待几人站定后,张玄龄扫了眼四周,交代道:“事情大家想必已经知晓了,炼雷天总共分过来灵药九千八百株,除了彻底死去的三千多株,以及移植到奔雷池重点抢救的,剩下的都在这了。这些灵药生机太弱,经不起来回折腾,估计是保不住了……可惜啊,任何一株损失了都再无可能挽回。” 说完他重重一叹,吆喝道:“现在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时间不等人,顾不得这边周全了,一起前去奔雷池,先把几率大的保全下来。” 听到招呼,一个个眼睛吊着大大眼袋的学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他们早已在不眠不休的日子中麻木了。 燕澔也是一脸疲惫之色,他抬起头来后,一下看到了石凌和白起,脸色立马就绿了。 待集合完毕后,张玄龄又对石凌吩咐道:“你灵觉太低,去了也没用,就留在这洞里吧。” 啥? 不是吧?要我一个初窥灵觉的人看护这四千多株灵药?也太相信我了吧。 “你要做的很简单,见到生机实在太弱的灵药,就从阵中取出来丢掉,不然死气对其他灵药有影响,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张玄龄叹了口气后当先走了。 洞里的人陆陆续续跟在其后,燕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吊在了最后面。 走过石凌身边时,他冷哼道:“废物就是废物,到哪里都是做看家狗的命。” 石凌朝着他展颜一笑,突然跳开了一丈远,惊呼道:“燕师兄,这等紧要时候,你竟然还想着那等龌龊之事?!” 燕澔如遭雷击。 还来?!有完没完了…… 石凌这一声嗓子极大,洞里又有回音,前面走着的人基本全听见了。 不少人立马回转身来,离得最近的几个人在燕澔身上扫了几眼,避瘟疫一般加快步子挤到队伍前面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张玄龄重重叹了口气,大声道:“都给我把那点歪心思收好了!耽误了院里大事,什么甲首身份都不管用!赶紧走!” 这是摆明了说给燕澔听的啊。 燕澔差点没把自己牙齿咬碎,又唯恐石凌这张嘴巴再讲出什么其他话来,连狠话也不敢放了,赶紧跟在了队伍后面。 人群里的白启嘴角微微翘起。 这小子…… 送几人离洞后,石凌望着陈列满洞的灵药,正发愁从哪里开始下手,胸口猛地一阵抖动。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绿光已经箭一样射了出去。 糟了!怎么忘了这一出! 这可是四千多株古灵药,就算有的已经濒死,但或多或少还是有灵气的! 那道绿光自然是在小树干里寂寞很久了的绿葫儿,要不是不敢在外人前露脸,估计它进洞时就要冲出来了。 “绿葫儿,不行!” 石凌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想拦住那小东西,可谁知才追出几步,就咔嚓一脚踩扁了一株古灵药。 在堆积如山的药堆里,找个落脚的地方可不容易。 这一下,石凌愈发束手束脚,眼看着绿葫儿像流光般四处穿梭却毫无办法。 嗓子都喊哑了,绿葫儿最多就是眯着黑漆漆的眼睛嘲讽似地看他一下,全力追赶又适得其反,踩死踩伤灵药无数。 最后,他只能无奈放弃,一屁股坐到地上,苦着张脸看着一株株灵药被绿葫儿压榨一空。 张学博回来看到这样,估计会杀了我吧…… 石凌正苦苦想着如何交待,绿葫儿一步三摇晃地走了过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四千多株古灵药的残存灵气已经全部进了其腹中。 石凌本准备狠狠教训它一顿,这醉醺醺的小东西却朝他弯着眼睛讨好一笑,打了个饱嗝。 石凌心一软,无奈摇了摇头,将它托在手心里,用指尖弹了一下道:“你是吃爽了,这烂摊子谁来收拾?” 这一弹似乎把绿葫儿弹懵了,它闭着眼睛一会,突然哇啦哇啦地吐了出来。 晶莹的液体如瀑般倾泻而下,直接从石凌手心融了进去。 生机液。 确切地说,是似乎没有止境的生机液。 石凌傻眼了,如果说之前入体的生机液如春风化雨般柔和温暖,那此次则完全就是汹涌的狂涛骇浪。 源源不断的生机液像一条泛滥的长河,奔势之猛,几不可挡。 无数生机小晶珠在长河中相继凝形,乒乒乓乓地续接在一起。 石凌体内,第三条生机脉长成。 紧跟着便是第四条……第五条……第六条…… 这四千多株濒死的古灵药,竟然让他足足生出了三条半的生机脉,比以往所有加起来还多。 难道古灵药的灵气还有古怪不成? 石凌简直是快惊呆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黑化的绿葫儿 六条生机脉一生,他胸前绿光莹莹闪动,能够觉察到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异样。 体内六条生机脉好似彻底活过来了一般,每一下的扭动都是那么强劲有力。 而且生机脉的尖端开始不断向四周试探着碰触,让他有了几分刺痛之感。 好在这番动静很快又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大口呼吸的畅快感。 他深吸一口气,稍微运转了下金刚篆,顿觉掌控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只怕迈过了不止一两道坎。 光就力量而言,要是此时干点扳手腕这样的傻事,估计整个太一戟州分院能胜得了他的人屈指可数。 倒不是说他特别厉害,而是整个泛古的灵修士素来将灵劲演武视为下品,肯在这上面花时间研修的不多。 毕竟只要有灵技玄法在身,弱不禁风的少年隔开十丈远也能动动指头压得壮汉抬不了头,一身蛮力又有何用? 动拳头较量的事,那是燃境以下的修者中才会发生。 事情还没完。 绿葫儿突然闭上了嘴巴,经过这一番倾吐,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它抬起手来随意擦拭了下,却一个嗝打出来,显然又是涌上来了一波生机液。 这一次不知为何,它无论如何也没舍得吐出来,嘴闭得死死的,鼓着两个腮帮子跳到药堆里东翻西找,扯出来了两株半死不活的灵药,哇地一声吐了满满一口生机液出来。 石凌有些奇怪,这小东西素来对生机液小气得紧,除了自己外,给谁都像要了它的命一样,怎么今天变得如此大方了,还是糟践在几株死了吧唧的古灵药上。 被生机液淋到的古灵药马上就有了反应,原本蔫掉的枝叶缓缓舒展开来。 石凌轻咦一声,刚准备凑上去看个究竟,异变突生。 一阵猛烈的刺痛感陡然传来,他猛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整个人屈身蹲下,像只一下入了热油锅的虾子一样蜷缩在了一起。 他体内那刚安静下来的六条生机脉如同短暂蛰伏后突袭而出的狂蟒,正沿着不同的方向而去,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很快石凌胸口便延伸出了细细密密成千上百条的生机脉,每一条都好像饥渴已久的水蛭,不停地吸吮着石凌的生机。 一旁的绿葫儿眼神有些疑惑不解,显然不明白石凌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石凌很快便失去力气躺倒在了地上,身体表面迅速凹陷,皮肤褶皱,寸寸皴裂,连头发也迅速变白,然后根根脱落。 与之相反的,他胸前挂着的那截小树干突然开始散发出时强时弱的黝黑光芒。 只听“哧拉”一声,树干上竟是生出了几根纤细的新枝,枝上绿芽生出,迎风而涨。 生机脉还在不断蔓延,不断索取!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绿葫儿……” 石凌眼眶深陷,嘴唇干瘪得像残烛老叟,勉强吐出几个字来似乎已经倾尽所有力气。 变化实在是来得太快,他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开始意识模糊。 这些突然如洪水猛兽一般的生机脉…… 绿葫儿从一开始就是要害自己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第一次见面时,他和小嘎联手,用黄老仙的袜子智降绿葫儿。 有了生机液后,绿葫儿像献宝的孩子,只肯将这视若珍藏的东西给自己使用。 好几次生死一线,都是在生机脉的帮助下,让自己撑了过来。 怎么会如此? 难道以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吗?! 石凌眼皮开始变得沉重,每呼吸一下都要牵扯得全身一阵疼痛。 正在此时,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那道熟悉的绿色影子。 绿葫儿总算是觉察出了不对,不断地推搡着他,一下比一下急促,焦急而又慌乱。 见推搡不动,又拿头抵着他的脸使劲地用劲挤压。 在反复努力也得不到回应之后,似乎是无法接受石凌逐渐变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绿葫儿黑漆漆的小眼里写满了委屈和害怕。 石凌不知怎的,心里一宽。 看样子绿葫儿也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这就足够了。 “没事的,别怕……” 他想抬起手来安慰一下小伙伴,却发觉自己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眼前的黑暗愈来愈重,体内最后一丝生机正在消逝。 使劲抱住石凌的绿葫儿突然呆住,它视线落在了石凌胸前的那截小树干上。 它的栖息地。 此时的小树干已经变得黑漆如墨,新枝也长得极为粗壮,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蔓延,上面新生出来的树叶不断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绿葫儿能明显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归宿感,不由自主地朝树干走近,眼神开始变得疑惑起来。 每走近一步,它身上嫩绿的颜色就变得深沉一分,待走到树干旁边,它已经几乎与其变成了同一个颜色,如至暗的深渊。 它轻轻抬起手来,黑漆树干如生感应,立马垂下来一条枝干,试探着与其相触。 接触瞬间,绿葫儿双眼陡然睁大。 在它识海中,一幕幕曾经的画面不断出现。 随着时间推移,它的神情不断转换,由一开始的惊叹变为愤怒不甘,最后陷入了如死水般的平静之中。 绿葫儿,它找到了自己。 它的眼里,再没了以往的懵懂无知,轻轻甩了甩手,黑树枝便怯怯地缩了回去。 若是石凌能醒来,定能发觉此时的绿葫儿,已经变成了当日在蓝花楹妖手里救下他的绿葫儿。 绿葫儿在原地沉默一会,抬头望向了石凌。 此时的石凌已经几乎要化为一具快要风干的尸体,气息微不可闻。 绿葫儿目光森冷得可怕,手缓缓抬起。 几根黑树枝悄然缠上了石凌,缓缓收缩。 尖锐刺耳的金属声中混杂着骨骼在重压中的嗝吱声。 石凌体内彻底疯乱了的生机脉几欲破体而出,与那黑树枝连接在一起,眼看就要毙命当场。 一道赤光陡然从其腰间的黄皮葫芦中冲了出来,伴随着极为难听的“嘎嘎”鸭叫声。 绿葫儿手中动作不由为之一滞。 小嘎如一道赤色闪电狠狠撞向了绿葫儿。 第二百三十三章 别了 黑漆漆的绿葫儿猝不及防,被小嘎撞得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爬起来后使劲晃了晃脑袋。 小嘎回头看了眼被黑枝缠绕住的石凌,眼睛立马就红了,“嘎嘎”的声音撕心裂肺,凄厉刺耳,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它不顾一切地又冲了过去,亮出尖锐的獠牙欲咬向绿葫儿的脖子。 只可惜它速度快,那新生的黑枝更快,在空中直接将其截住,一根缠住它的头,一根扯住它的尾巴,任它如何挣扎都没办法脱身。 两根黑枝直接将小嘎身体拉扯得笔直,以其微乎其微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得。 自知无力改变一切的小嘎一声比一声凄厉,最后绝望地看向与自己命魂相连的石凌,眼角很快被泪水濡湿。 绿葫儿站起身来,原本有些气愤地想挥手命令黑枝将小嘎扯断。 谁知刚一抬起手来,眼里却一湿,如小嘎般不停地淌出泪来。 它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又急又怒地擦了又擦,可眼睛却好似开闸的水池,如何也抹不干净。 心泪如霖,沉浊尽洗。 绿葫儿的动作突然变缓,手再放下时,身上的黑漆色逐渐变淡,点点嫩绿复现,又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它有些迷迷糊糊地晃了晃头,短暂失神后,抬头看到小嘎处境,立马像疯了般冲了上去,扯住几根黑枝的末端一扯,将其从黑树干上救了下来。 恢复自由的小嘎没再上前找绿葫儿麻烦,心如死灰般缓缓游到石凌眼前,轻轻蹭了蹭他布满裂纹的脸,小心地盘起身子,呜咽着垂下了头。 绿葫儿也想走近,小嘎立马恶狠狠地亮出獠牙来,不准它靠近石凌半步。 小树精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雾蒙蒙的眼睛中满是歉意。 像做错事的孩子。 这样的对峙并没有维持太久。 呆立片刻后的绿葫儿愧疚地朝小嘎弯了弯腰,闭上眼睛,身上光华流转,缓缓浮到了半空之中。 小嘎警惕地昂起了头,随时准备不惜一切地守护住石凌。 哪怕是死。 绿葫儿身上的光华愈来愈盛,隐约间能看到有团璀璨的星云在其体内流动。 那些原本听它指挥的黑枝如受莫大的刺激,齐刷刷地朝它疾伸过来,似乎想要阻止什么事情。 小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绿葫儿在空中左闪右躲避开黑枝,猛地在自己胸前锤下。 “咚”! “咚”!! 一拳比一拳重,一拳比一拳坚决。 撞击声不断在石室回荡,可见其力之大。 一团枣核般大小,漩涡状的璀璨星云被其硬生生地从体内轰了出来,在空中缓缓流转。 一圈圈绿色星光随之不断洒下。 石洞中四千多株被抽去灵气后垂死的灵药如受牵引般,齐刷刷地立直了枝干。 枯叶变绿,残枝再生。 一度轮转如过百载春秋。 转瞬间,已是满堂生机。 这个时候,那些黑枝已经几乎癫狂,弃绿葫儿不顾,转为缠绕向那团星云,不顾一切地想将其夺下来。 星云离体之后,绿葫儿身体几乎在瞬息之间就转成了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它不依不挠地一把抱住星云,以更快的速度一头撞向地上的石凌。 黑枝好似猜到了它所想,判断出已经来不及抢夺星云后,竟然直接放弃了继续在后追击,着急忙慌地往后回缩,枝干一端变得尖锐异常,直刺向石凌脑门。 时间如同停止在这一刻。 这一边,星云如入无物,直接被绿葫儿抱着撞入了石凌心口。 石凌头顶上,尖锐的黑枝离其不到半指距离。 小嘎直直盯着眼前的一切,眼睛轻轻一眨。 只见那无数黑枝从枝头开始,纷纷碎成齑粉,不断蔓延之下,到最后,那一小截黑树干也未能幸免。 绿葫儿从空中落下,仰面躺倒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挣扎着想坐起来,尝试了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 小嘎正欲有所动作,突然呆住了。 它身旁的石凌正急剧发生着变化。 与满堂古灵药一样,原本已经皮包骨头的躯体像鼓了气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丰润起来。 附着在上面的已经干枯皴裂的皮肤不断剥落,现出里面新生的肌理。 光秃秃的脑门上转瞬间青丝如瀑。 死生转换…… 石凌对这发生的一切好似没有半点知觉,眼皮微微颤动,呼吸均匀,像新生的婴儿,睡得极为安详。 小嘎喜极而泣,在石凌身上来回梭巡一遍确认其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后,开心地游到绿葫儿面前,拿脑袋使劲地蹭。 绿葫儿躺在地上,眼睛眯动着,显然也是极为开心。 小嘎使劲一拱,想帮它坐起来,随知“咔”地一声,绿葫儿一条胳膊直接断开,掉在了地上。 断掉的胳膊迅速化为细碎的流光,打着旋儿升入空中。 小嘎一下呆了,它着急地叫唤了一声。 绿葫儿伸出手来想摸摸它,示意它别慌,动作与石凌之前如出一辙。 然而,它的手刚伸到半空,却再也抬不起来,稍微一用力,整只胳膊咔咔作响,随时可能会断裂。 小嘎低声呜咽,似乎是在责怪自己的莽撞。 几息之间,绿葫儿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躯体像年久失修的土墙,轻轻一触便块块脱落,相继化为流光,缓缓升至空中,徘徊不定。 绿葫儿的眼神很平静,显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原本躁动不安的小嘎看它一眼,像是读懂了它的心思般,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绿葫儿朝它微微点点头,看向石凌,满是不舍和留恋。 这是它的最后一眼。 别了…… 下一刻,绿葫儿强撑住的身体轰然散开,碎成了漫天流光。 小嘎直起身来,仰头一声悲鸣。 流光如风。 像温柔的手,轻轻在小嘎头上抚过,又飘至石凌身前,环绕良久,迟迟不肯离去。 最后,光芒渐黯,像星辉一般洒附在石凌身上,彻底消失不见。 石室中,只余四千株复苏古灵药,生机盎然,吐露芬芳。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心中之痛 十余日后。 一行人影再次出现在了山洞前。 “白师弟,你灵觉明明没有我高,为什么对每株灵药的生长状态那么敏感?要不是有你,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不可能把这两千株古灵药全部保全下来啊。” “合药堂什么时候全凭灵觉说话了?生命之相与,讲究的是走心二字,其他那些写写画画的六堂能比得上吗?白启师弟定然是对生命律动有独特的感悟,所以才能格外优秀。”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喋喋不休争论不停,虽然面有菜色,但语出轻快,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白启默默走在张玄龄身侧,没有搭话。 他哪里有什么鬼的生命律动感悟,纯粹就是灵心通明下,能更准确地把握灵药培植的火候力度。 “我们这边是大功告成了,也不知道洞里的灵药还能剩下多少。”有人提前惋惜道。 “还用想吗?我们这么多人,借着奔雷池才保下长势本就更好的灵药。石凌师弟一个人能做出什么来,估计都死完了。张学博本来行的就是弃卒保帅之举,没抱什么希望的。” “毕竟只是初窥灵觉啊,要不是人手不够,连进这鸿天世界的资格都没有。” 白启听着他们议论石凌,心中有些不喜,但见张玄龄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也便叹了口气没出口反驳。 毕竟,这都是事实。 “咦,不对啊,哪来这么充沛的灵气?!” 走至洞口,众人皆是一惊。 空气中灵气的浓郁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奔雷池那边,光是站在洞口就已经让人迫不及待地深吸几口气。 张玄龄目有异色,当先奔入洞中。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整个石室已经完全被枝繁叶茂的灵药填满,灵果累累,清香扑鼻。 尤其是当中两株灵药,一株长至齐人高,虬枝密布,上面挂着一簇簇晶莹剔透的红豆样果子。 另外一株虽然较矮,结出来的也只有三颗拳头大小的紫白色圆果,但圆果中时不时闪过几缕白光,引得早先布置的雷灵阵雷弧闪耀,阵阵轰鸣,声势比之前大了数倍。 “龙血果,竟然长了这么多?这是……阵器灵果!” 张玄凌一声惊呼,几步上前跪在那紫白色灵果面前,又想去触摸,又强行忍住了冲动。 身后几个学子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 “阵器灵果?怎么这么耳熟?” “谁叫你课上总是专注在邻座牛花花的胸前去了,这都不记得,活该堂试垫底。” “那也不能怪我啊,抬眼便被挡住视线,稍微动一动就晃得人眼晕,你要是坐在我的位置,只怕也得……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给兄弟说道说道这阵器灵果吧,你瞧学博跪在那里激动得,跟上坟似的。” “你想死啊,小点声……大凡列阵所用灵器,符纸阵旗也好,星盘法像也罢,不管威力有多大,说白了终究是死物,隔久了就必须要注入灵气维护甚至修缮更换。像七星城那‘九环归流’阵,威力是大,但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换,消耗极大。” “可是有一种东西,如果加入到灵阵中,不仅能增持阵威,还能自发温养灵器,又反借灵阵之力滋长己身,这样的灵阵就算没人管,几百上千年都能自发运转,而且威能还能不削减半点。” “就像这紫白果子?”听者倒吸一口冷气。 “可不正是!这果子明显是亲雷属性,在其他灵阵中不一定能见效。就算这样,也已经是无价之宝了。” 听到这里,总算有人想起了一手造就这奇景的人:“石凌呢?怎么不见人了?” “在这呢!好像昏过去了!”一道声音在灵药堆里响起。 白启急匆匆地拨开人群,当先挤了过去。 他一把将躺在地上的石凌扶起,亲自验证了石凌气息均匀后,这才松了口气。 张玄凌也过来蹲下查验一番,宽慰白启道:“放心,他应该只是心力透支,过度疲惫才昏过去的,将他带回院里好生休养。” 说完又环视了一圈,感叹道:“这等奇迹,等他醒来,还有很多话要问呢。” 孤单站在人群一脚的燕澔,来回打量着满屋古灵药,望向石凌的目光极为复杂。 有怨恨、有嫉妒、有震惊,但更多的却是贪婪之色。 这小子,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 数日后。 躺在床上的石凌,心中犹如乌云压城般,令人窒息地沉闷。 在绿葫儿将体内那团星云撞入他胸口时,他便已经突然恢复了神智,但是却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连眼皮也撑不开半分。 绿葫儿解体,小嘎的悲鸣,乃至其后四千多株古灵药抽芽生果的细微动静,他一一感知得清清楚楚,却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竟然连流泪的能力都没有。 他满身心地感受到了绿葫儿的内疚、委屈,还有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无限留恋。 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胆小得连生人都怕的小东西,到底是哪里来那么大的决心,硬生生地一拳又一拳,将体内那团星云强行击打出来。 那团星云,明显是绿葫儿生命所系,它却义无反顾地给了自己…… 那小小的身躯寸寸裂开时,又该有多痛…… 当时的他心中泣血,拼尽全力想挣扎着跳起来,去阻止绿葫儿所做的一切。 然而,所有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那团星云一入他体内,已经扩散千千万万的生机脉便如最虔诚的朝圣者,再不敢妄动半分。 随即便似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化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绿气,最后全部被那团涡状星云吸收掉。 然后,星云中慢慢溢出来缕缕奇怪的气息。 给石凌的感觉,就好像是大雨过后,万里碧空如洗,山巅云端处缭绕的清新之气。 待到白启一干人从奔雷池回来,一直到他被抬回院中,一切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只不过还是连指头都没法动弹一下。 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深度昏迷了一般。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星云中的气息 这些天来,每日都有人专门来探望石凌。 为了让他早日苏醒,太一分院也是下了血本,许许多多的灵丹妙药被强行塞入其嘴中。为了提升灵效,连通灵竹髓都给其灌下了十斤八斤。 这份待遇,让其他人简直眼红得难受。 别人拼死拼活争上个学堂甲首,所获奖励还没有他躺几天得的多。 但难受归难受,服气还是得服气。 毕竟,四千多株古灵药,都是在其手底下活过来的,要是早点让他醒来,说不定还能再救回来一些。 只不过,让太一分院一干主事者遗憾的是,那么多天才地宝进入石凌肚子里,却连半点涟漪都没泛起,这小子浑身上下连半点灵气都没滋生出来。 虽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结论却是显而易见的。 那就是,石凌灵体已经被毁,藏不住半点灵气而来…… 石凌心里也是一阵苦涩。 自家事自家知,那些灵药一入他体内,所有的灵气便全部被那团星云掠夺走。 这下好了…… 以往虽说灵觉低微,但好歹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灵修士。 现在呢?就是顶了个灵修的名头,吃再多的灵药都没用。 没有灵气,还修什么术法?还习什么灵匠技艺? 只不过,在短暂悲观后,他的心情又慢慢平静下来。 星云是绿葫儿给他的,别说还救活了他的命,就算什么用都没有,只要它需要,别说是点灵药,就算是九天星月,他也会想尽办法满足。 在他心里,从今以后,这团星云就是绿葫儿。 …… 大半个月后,就在石凌都开始害怕自己会这么一直躺下去时,事情总算迎来了转机。 这一日,柳长笙又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旁,碎碎唠叨了半天,长吁短叹地道:“早知道你会变得跟个木头人一样,三爷我之前就该带你到外面快活快活,让你这童子鸡不留下遗憾。” 石凌心里气笑了,恨不能起身踹他一个跟头。 这些天来,有三个人是雷打不动地来看他。 一个是白启,太一分院每月会例行发放一些灵物资源,这家伙估计是半点没留,将所有东西都换成了灵丹给自己服下。 之后虽然再没来过,但据柳长笙唠叨,他修行愈发疯狂,估计是为了在院试时冲上甲首位置,争取更多东西给自己用。 另一个是柳长笙,这位修行懒散,只有列阵堂沐灵枫才能镇得住的爷,除了必须上的课,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他身上,连沐灵淙那边都去得少了。 这胖子每天都会搜罗来各种奇奇怪怪的灵丹给自己服下,然后便陪在一边,时而拍着大腿感叹沐灵枫胸中有丘壑,自然是极好的,时而叹道沐灵淙虽然小,但小有小的好处,最起码胸平气和,两姐妹也算是各有千秋。 除此之外,便是各种嘲讽威胁。 什么再不醒来三爷我倒要摸摸看你还能不能硬,败家玩意快把三爷家底掏光了之类的话。 但隔日这家伙又是摇头叹气地过来。 也算是患难之中见真情了。 这最后一个人,是最让石凌疑惑的,因为他的身份实在是特殊——太一分院的院长嵇伯瑜。 这人每次过来,都要塞颗奇怪丹药到自己嘴内,而那丹药每次一入腹,产生的灵气简直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激荡得星云中那些神秘气息几乎是要翻涌起来。 他猜测嵇伯瑜在明知自己吸收不了灵气后,还对自己这么好,多半是由于自己一手造就了炼雷天奇迹,这才舍不得放弃自己。 虽然如此,他心中仍是感激不已。 因为从每次嵇伯瑜肉疼的长吁短叹中,他能够猜出来,嵇伯瑜给他的,与柳长笙一样,都是自己的私藏。 这边,柳长笙像往常一样从怀里掏出几颗颜色各异的灵丹喂石凌服下,半响后见依然没有动静,摇头叹气道:“你这败家玩意,快吃光三爷我所有积蓄了。我要是你爹,肯定恨不得当初把你弄在手纸上。” 他不知道,这几颗丹药一入石凌体内,变化已经发生。 如果把石凌比做一个大缸,这些时日来服下的丹药就是一瓢瓢加入的水。 今日柳长笙这几颗看不去不起眼的丹药,是让整缸水最终溢出来的最后一瓢。 石凌体内那团沉寂已久的星云,在掠夺走这几颗丹药灵力后,竟然开始转动起来。 一圈又一圈。 如同久置的老磨重新碾动,沉重而缓慢。 星云之中,有点点星核不断闪动,如大道尘埃,如芥子须弥。 星云深处,一大团如之前一般的神秘气息缭绕而出,短暂盘旋后,在石凌体内轰然散开。 气之所至,石凌全身毛孔全部打开,浊气尽出,清气绕身。 他又重新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 “如果我是你爹,在你还没出生前,我会把你弄壶子里,再淋上热水。” 石凌睁开眼,朝柳长笙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听到这陡然一声回答,柳长笙吓得差点跳起来,硬生生地将一声惊呼咽了回去,随即一蹦三尺高:“哎呀我去!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容易废掉!!” 石凌笑着坐起身来,锤了柳长笙一下,郑重道:“都记在心里了。” 柳长笙抹了把鼻子,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记的,柳三爷原本就是仗义疏财、急公好义,日后必定青史留名的人,今日救你一条狗命,以后别人替我写起传来,也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可能搞错了,我记在心里的是……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沐灵淙娇憨可爱,沐灵枫身姿甚妙,两者兼得才是人间快事。” 石凌正摇头晃脑地模仿着柳长笙的语气,已被踩到痛脚的当事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祖宗,你是我亲祖宗!”柳长笙连声告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道,“你没昏迷?” 石凌眨了眨眼睛。 “啥时醒来的?”柳长笙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从九道天被抬回来时就醒着,只是控制不了身体。” 柳长笙白眼一翻,悲痛欲绝地直接躺倒在了床上:“你是故意的吧!我柳三爷一世英名,全毁在你手上了。”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教习身份 知道石凌醒来的消息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这么说,你也只是看到一团紫云飘入洞中,雷光闪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问话人天庭饱满,长鬓微苍,说话语声很缓,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韵律包含其中,给人无论其讲多久都愿意听下去的感觉。 太一戟州分院院主,嵇伯瑜。 世所公认,戟州修士,风骨十分,他占八斗。 太一总院曾奉圣谕邀请他去王城任职,开出的条件能叫一般的宗门都眼红,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 他倒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断然拒绝,宁肯缩在赤离西疆的七星城里,每日睡到日晒三竿,合合药教教书。 原本这事还触怒了当今圣上,不过据说最后是定西王萧天南帮着压了下来。 此时,石凌正在这连帝王都使唤不动的人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睁着眼说瞎话:“可不正是!那紫云一进来,就有无数雷弧在云中隐而不发,好像是与那些聚雷阵有所感应,飘到上头就炸开了花。我只听耳边雷声一声比一声响,头皮都发麻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旁的郝不通皱眉琢磨一番,突然恍然大悟,击掌道:“我明白了,炼雷域中确实存在漂浮不定的‘闪雷云’,极为罕见,蕴藏雷力之大难以想象。要是被聚雷阵吸引过去的话,那些灵药陡然得到无穷雷力滋养,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我就说这小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耐!不过可惜的是,这小子这些天服了那么多灵药下去,周身却半点灵气都存留不住,估计是灵体已被闪雷击坏。” 石凌极为配合地露出沮丧样子,心中却恨不得抱着郝不通亲一下。 什么“闪雷云”,他听都没听说过。 他刚才所说,原本也只是想象着炼雷天雷云万里的景象编出来的,谁知道还真歪打正着了。 嵇伯瑜皱了皱眉头,他是什么人,那是比人精还精。 石凌一番话是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其中有猫腻。 这天底下,哪里这么多巧合? “闪雷云”的雷力若真大到能让四千多株古灵药复生,石凌这三两肉又会没被雷力化为焦炭? 雷力再强,那也不可能这么大的效果,有的古灵药在张玄龄等人离开前还只是颗苗吧,等回来时都已经挂了满枝的果了。 还有为什么那么多古灵药中,唯独龙血果和阵器灵果长势最凶猛? 简直就是疑点重重。 他眼睛微眯,不露声色地看着石凌。 石凌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心里却打起了鼓。 嵇伯瑜那眼神实在是太灼人,其中还夹杂着些狡黠。 在场的郝不通还有张玄龄也不是傻的,一见嵇伯瑜眼有深意,稍作思考也觉出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正当他们以为院长会继续深究下去时,嵇伯瑜轻轻拍了拍石凌肩膀笑道:“不管怎么说,这趟你立下大功,却害得灵体被毁,太一分院总得补偿你。这学子的身份你继续保有,另外,听说你精通药理,要是愿意的话,可以留在合药堂做个终身教习,先发你半年的月俸。” 石凌一听,立马爽快答应下来。 他有自己的打算。 说白了,教习就是给授业学博打打零工的,除了要干点杂活,想听的课照样可以去听,还没了普通学子那么多条条框框,每个月还有例俸。 这可不是件美事。 当然了,终身留在这打工是不可能打的,但是现在终究还不到离开的时候。 …… 待石凌被人带着去做教习登记后,郝不通立马就说出了心中疑惑:“这小子肚子里藏了东西,留在院里慢慢问话倒是应该的,不过当教习有点勉强吧。” 张玄龄跟着点头道:“他个毛头小子能教多少药理,担得起这教习身份吗?” 嵇伯瑜鄙视地瞥了他俩一眼:“你们保下了多少株古灵药?加一起还没这小家伙多吧。我没让他做合药堂的学博,跟你们抢饭碗,已经是怕动静闹太大,被总院的人挖走了。” “要他做学博?!”郝不通和张玄龄齐声惊呼。 “怎么,不行吗?你张玄龄不也在而立之年便成了学博?” “那岂能相提并论……”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要真愿意教,我都得当学生。”嵇伯瑜意味深长地说道。 郝不通和张玄龄沉默了。 若四千多株古灵药真是石凌凭自己本事保下,在培植灵药这一道上,太一院甚至整个赤离只怕都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人。 “此事先放一边,只要留住了人,以后什么都好说。现在多了这么多古灵药,你们抓紧时间合制丹药,尽早给三舍学子发下去。” 嵇伯瑜捋了捋自己长鬓,目光变得极为深邃:“海阴秋猎越来越近了啊,多帮小家伙们提升点实力总是好的。” …… 石凌这边,做了教习登记后,领了相关物资便回了起居斋舍。 他一边把玩着教习身份标识的鱼龙木配,一边哼着小曲推开了房门。 房中早已有人在等待。 来回踱步的白启猛地止住步子,看着眼前的石凌,久久不发一言,不过从剧烈的鼻息能显示出他心情的激动。 柳长笙到守山阁告诉他石凌醒来又被院长唤过去后,他便急匆匆地回来,已经等得有些焦躁难安了。 一旁柳长笙原本趴在桌子上打着哈欠,瞄到石凌手里的鱼龙木配后,一下来了神,抹了把哈喇子,挺直了腰。 “哟,都在啊,”石凌嘻嘻笑道,走上前拍了拍白启道,“发什么愣啊,我又不是鬼。” 说完掏出一大袋灵丹递过去,这是他刚领的教习月俸:“这个拿着,你是要冲甲首的人,东西都糟践在我身上了还怎么办?我还指望将来抱你大腿的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是当真完全无法吸取灵气了吗?”白启目有忧色,拿捏了下手里的袋子问道。 这袋中灵丹可不少……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两个都想要 听到白启询问,石凌刚想说话,柳长笙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手里的木配抢了过去,翻过来覆过去打量了一番,疑惑道:“这是教习的东西,你哪捡的?” “不好意思,这是区区在下的,”石凌毫不客气地又把木配抢了回来,收好后一本正经道,“以后啊,见着我了恭恭敬敬叫声石教习,不然要你俩吃不了兜着走。” 柳长笙极为配合地哀怨着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这么不公平,白启却脸色沉了下来,明显有压抑不住的火气:“我在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灵体被毁,你修行的路已经断了知道吗?!该死的,这群家伙补偿你这点东西又有什么用!” 说完狠狠地把那袋丹药砸在了地上,五颜六色的灵丹骨碌碌滚了一地。 白启做事有股子近乎执拗的认真。 石凌知他是为自己不忿,收敛了脸上的玩笑之意,默默蹲下身来将丹药一颗颗拾起。 他站起来示意白启平静下来,叹了口气,从自己在黑云山捡到绿葫儿开始,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对于这两个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的人,他没有隐瞒的理由,更何况现在那黑树干、绿葫儿、生机液统统已经没了,说出来又能怎样。 自己是在刚踏入灵途便戛然止步,可那又怎样呢?小绿葫儿为了护下自己,都已经化作尘光了…… “你是说,那小树精解体献身,救了你的同时让那些古灵药活了过来,却也让你再也吸收不了任何灵气?” 柳长笙苦着眉毛念叨着,突然猛地一砸拳道:“那小树精不会是把孩子留在你体内了吧!所以那玩意才会跟你抢灵气,就跟婴儿抢母体的营养一样。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不到二十啊,就已经为人母了……” 石凌差点气笑了,一巴掌将他拍开。 “肯定是这样的,不然你体内东西还能是什么!”柳长笙坚持着自己的怀子论。 白启深思片刻后问道:“让我试试?” 石凌眼睛一亮,虽然连嵇伯瑜都仅仅只能得出灵体被毁的结论,但以白启“灵心通明”的逆天灵赋,说不定真能感知到自己体内那团星云到底是什么。 他伸出手来与白启握在一起。 白启闭上眼睛,轻输一道灵气进入石凌体内,然后沉潜心神感受着灵气流动。 灵气一入体,他立马知道了为何嵇伯瑜会下那样的结论。 根据常理,修士从天地灵物中吸收的灵气,都会被打上独属于该修士的烙印。 一旦外界有其他修士的灵气强行注入,就会自发抵触,稍微粗暴一点,甚至会发生灾难性的灵爆。 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个军营外面突然来了一堆外人,营房里必然会有人出来查探身份,而如果这些外人还比较凶甚至其本意就不善,那两方人马势必就会打起来了。 此时白启灵气在石凌体内梭巡良久,却连半点回应都没收到。唯一的解释就是石凌体内已经空空如也,没有藏留半点灵气,失去了修灵最基本的条件之一。 白启沮丧至极,正准备收回灵气,突然猛地一皱眉,一下松开了石凌的手,瞪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们俩这是……在玩哪出?”柳长笙已经被这两人突然又是拉手又是喘气地搞懵了。 “如何?”石凌感觉到有些不妙,欠了欠身道。 “说不上来。” 白启努力平复下来,解释道:“我这道灵气一入你体,一开始就好像一杯水倒在了砂砾堆里,四处都可流淌,完全没有阻碍。” “那你为何还……”石凌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一刹那间的感觉,那种压迫感……” 白启细细一回想,似乎还有些后怕:“就好像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万仞巨峰,重重山影,无边无际,与之相比,人就像蝼蚁一样渺小,渺小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石凌苦笑着摊摊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喂喂喂!”柳长笙满脸被无视的不乐意,“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啊。” 石凌和白启对视一眼,白启轻轻点了点头,石凌又沉默了一阵,这才郑重道:“长笙,白启之所以能对我体内异状有感应,是因为他灵赋奇高,远没有细察那么简单。我和他身负大仇,敌人势力太大,他必须隐忍,不然树大招风,易折……” 柳长笙先是吃惊地打量了一下白启,然后试探着问道:“感觉好像有点棘手啊,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小命的那种?” 石凌和白启不约而同地一起点头。 柳长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要不我还是假装没听到吧。三爷我还没享尽人间清福,出点事情有些不划算呐。” 石凌差点乐了,这货认起怂来倒是一点都不脸红。 柳长笙见白启面无表情,知他有些看不起自己,牛气哄哄地道:“老白你别板着个脸,不是三爷我怕死,但我柳家就我这一根育种的独苗,上两辈的长者都盯着的,要是出点事,全家都得哭死去。待我寻得佳人,嘿咻嘿咻为柳家开枝散叶了,别说你们这点事,刀山火海那也不带眨眼的。” 石凌连连点头以示理解,又暗中捅了白启一下,后者这才把脸色放好点。 “知你仗义,能帮我俩保守住这点秘密就千恩万谢了,别的不用你管,安心去惦记着你的沐家姐妹就行。”石凌嘻嘻笑道。 “不是说好不提这一出的吗?”柳长笙哀怨道。 “沐家姐妹怎么了?”一直没开口的白启突然问道。 石凌嘿嘿一笑,刚一张口就被柳长笙冲过来堵住了嘴巴。 柳长笙陪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那是三爷的秘密,别到处瞎嚷嚷,跟你一样,树大招风,易折……” “不就是两个都想要吗?有什么好遮掩的,”白启撇了撇嘴,似乎想起了沐灵枫第一课就对自己发飙的事,有些不屑地又加了一句,“口味真重。” 柳长笙一下蔫了,告饶道:“再不打住兄弟都没得做了啊,这话要是传到沐灵枫那里,我会被她活活钉死在墙上。” 见着胖子吃瘪,白启和石凌互望,眼中都有了笑意。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海阴秋猎 石凌拍了拍柳长笙道:“行了行了,老白那张嘴你还不知道,入院到现在跟别人讲的话不超过三句。” 说完又转向白启,说道:“不跟你们在这耗着了,我得出趟院转转。” 有了教习这个身份后,石凌多了个特权,只要稍作登记便可以自由出入分院,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便利了。 “去哪呢?”柳长笙一听出院,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石凌原本还有些不死心,准备回靠山王府找林峪冲看看自己体内究竟怎么回事,毕竟那可是清风吹一吹,灵觉就入玄的人。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一昏迷都快过去一个月了,还是先去登天巷瞅瞅黄老仙有没有回来。 “去登天巷寻个人。”他如实答道。 “登天巷?!” 柳长笙听到这这三个字,眼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懒意一扫而光,精神抖擞地挺起了胸膛:“那地方三爷我是常客啊,带上我一起,我全包了!” “带上你?不合规矩吧……”石凌狐疑地弯着他。 “可以的可以的!”柳长笙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平日因为需要采购东西联络事项什么的,教习有权带学子离院,完全没问题。” “你不会是要去赌石吧……”石凌皱了皱眉,总觉得带上这家伙会惹麻烦。 “玩那么低级的东西能体现三爷我的身份吗!?”柳长笙像被踩着尾巴的胖猫,一下子急了。 “今天我就带你去如意楼开开眼!那里面不仅可以赌,还可以……嘿嘿嘿。” 他边说边做了个上下其手,揉捏搓弄的动作。 石凌一下子就明白了柳长笙的意思,翻了个白眼道:“不务正业,有时间在院里多学点东西不好吗?你柳家的父老乡亲还指望着你呢。” “你这话就不对了。” 柳长笙义正言辞地道:“乱云之世时,百越名将伍奢,年轻时就是个地痞无赖,整日在街里坊间调戏良家小妹。还有那鬼戎国游说三国的名相韩子从,七十岁前都只不过是个县府的马夫,平日除了工作,就是逗逗鸟喝喝茶。” “这些典故告诉我们一个活生生的道理,但凡成功之人,都要先有一段不务正业的经历。什么样的人生更精彩?难道是那些规规矩矩,一路顺风顺水实现人生抱负的人吗?错了,恰恰是那些明珠蒙尘,一朝翻身的故事引人入胜。” “所以……”柳长笙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是不务正业,其实,我只是想追求更为精彩的人生。如今这些声色犬马的荒唐之事,只是为我今后的逆转做一个铺垫。” “嘶——” 石凌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歪理? 他斩钉截铁道:“不行就是不行,我真的是去有事的。” 刚还不可一世的柳长笙一下泄了气,可怜兮兮地道:“我已经快在这鸟都能背经的地方憋死了,石凌,石爷爷!你今天带我去就是救了一条人命,也算是积德了!” 石凌差点被这胖子笑岔气,无奈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但是话说在前头,那种事我是不干的。” “那完全没问题啊!我很懂节制的。”柳长笙目的达成,嘿嘿笑道。 石凌又望向白启,征求其意见。 “我上守山阁了,你们去吧。”白启果断拒绝了。 他自然不会愿意把精力时间浪费到其他事上, 对他来说,如今再没有比修行更有趣的事了。 守山阁那浩如烟海的藏籍,对柳长笙来说光想一想就头疼,他却视若珍宝,修习起来毫无滞障。 如果石凌知道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白启已经将守山阁上九阁中的第一阁所藏全部领会在了心里,只怕还要刷新自己对“灵心通明”四个字厚度的理解。 三人分开后,石凌和柳长笙一路闲聊着往院门走去。 “老白要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深藏不露,以他这修习起来不要命的劲头,说不定能有机会去参加海阴秋猎呢。” “海阴秋猎?是说的海阴原吗?去那里猎什么?”石凌之前一直在守山阁查询关于汤钺王的典籍,除此之外,其他的事还真了解不多。 “你在守山阁看了那么多史籍,总该知道海阴原北边是何地吧?” 石凌凝神回忆了一下道:“天地悬河——泛古八大奇景之首,同时也是赤离、乌霄两国的界河。书上说此河如巨帘悬于天地之间,激流劲浪自下席卷而上,凡人触之顷刻粉身碎骨,水势极盛处可拍击星辰……是不是写得有点夸张了?” “夸张?”柳长笙倒是没嘲笑石凌,感叹道,“三爷我连祖祀时面对祖宗牌位都直打哈欠,唯独打心底敬畏这天地奇景,造化神秀呐!能列八大奇景之首,可不是什么风花雪月那么简单。” “那天地悬河自西荒而出,绵延万里,传闻在河口位置,上可接天穹,下可通幽冥,河中更是奇珍异宝无数,平日静沉于阴河之底,唯独秋汛时会被冲刷上来。但此时也正是悬河声威震天之际,无人敢入河,仅仅只有在海阴原一带,由于有无数地下暗流与天地悬河连通,所有有不少宝贝会顺着流入到原里来。” 石凌猛地想起什么,一下站住道:“那造化宝物鸿天碗就是这么被院长捞来的?” 柳长笙摊了摊手,显然也在感慨嵇伯瑜的好运。 “那还叫什么海阴秋猎,叫海阴拾荒算了,比谁运气好呗。”石凌酸酸地道。 “运气?你可知道这一个猎字上染了多少血?海阴原以屏山为界,分为南原和北原。南原还好点,都是些草甸、河滩、暗沼,虽也有些异兽,但大抵能力有限。” “但那屏山之中可是实打实的遍地凶兽。这还不算什么,过了屏山,地表是茫茫冻原带,地下则溶窟无数,人掉进去就别想出来。再往北去,栖息天地悬河附近的凶奇异兽动辄都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凶兽,你这点肉还不够塞牙缝的。” 柳长笙白了石凌一眼说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你个老王八 上千年的凶兽?! 石凌奇道:“难道连灵修士都解决不了?” 要知道就连黑云八寨都可以凭个驭魂宝篆吊打凶兽,灵修士可厉害多了啊,既然这海阴原里能出宝贝,难道还会顾忌这点危险? “天地悬河只怕在泛古大陆悬挂了数万年之久了?我们都能捡到鸿天碗这样的宝物,你当那些饮悬河水长大的凶兽就没有机缘?嵇伯瑜灵觉入玄,够牛了吧,可当初捡回那鸿天碗时,被近河栖息的凶兽追得苦胆水都淌出来了,回来闭关了大半年才恢复过来。” 柳长笙嘴里的话要分辨着听,石凌猜想着嵇伯瑜一院之主,应该不至于如此不堪,但受了重伤肯定是真的。 收获总与风险并存,大致是这个理了。 “要不咱俩也去碰碰运气,到外围捡捡漏也可以啊。”石凌有些心痒痒。 “你想得美,海阴原常年封禁,只有在每年秋汛时,戟州太一院和苍虞南山院堂试前十的人才有资格进去。而且,你肚子里装着这玩意怎么去争?还是安心在家保胎吧。”柳长笙指了指石凌肚子,坏坏笑道。 石凌选择性忽略了他后面一段话,问道:“苍虞国也会派人来?” “可不是,这八百里海阴原毕竟有一半在苍虞境内。以前武殷国还在的时候,你知道这海阴原还叫什么吗?” 柳长笙说上了兴头,有些眉飞色舞起来:“谅你也不知道,叫做海阴埋骨场!每年秋汛过后,等到霜降时第一场浅雪落下,这茫茫莽原就是武殷苍虞拼抢宝物的战场,参与的人中有八成是死在争斗之下。” “现在武殷已亡,苍虞臣服,苍虞的小崽子到底也算是小半个自己人,明面上不可能再斗得不可开交。所以现在海阴秋猎都是两国一起组织,设定了诸多规则限制,总算冲突没那么凶狠了。” “宝物当前,进去的人还能受规则约束?” 石凌对人性有自己的理解,别说还是两个不同国家的人。黑云八寨之间抬抬脚就能走到,还不是因为族姓不同,导致在利益面前各种隔阂冲突不断。 柳长笙收敛笑容,摆出一副看惯春秋的长者态度,忧心忡忡地道:“在外围还好,到了海阴原深处,又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每年秋猎,一朝得道的人多,死掉的人更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眼,看到了眼前走来之人,一下子表情又怪异起来,坏笑着努了努嘴道:“喏,那要跟你春风一度的小郎君又来了呢,还带着家长,是来提亲的吗?燕副院出去游学有段时间没回了,他是出了名的老傲娇,你注意点态度。” 老傲娇? 石凌抬眼一看,神情瞬间转冷。 来人正是燕澔,此时他正边走边受着身旁长者训诫,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却不敢发作。 他看到石凌的一刹那,眼就已经红了。 柳长笙快步上前,弯腰恭敬道:“燕副院好。” 燕离彧,太一戟州分院副院长,另一个身份,是燕家二爷,燕澔的亲爹。 柳长笙扯了扯石凌,示意他跟着行弟子礼。 石凌却不为所动,如覆雪青松般站得笔直,冷冷地看着两人。 在他看来,虽然当日在燕家公院没看到燕离彧,但燕澔如此不堪,他亲爹又能好到哪里去,必当是燕澔背后的保护伞之一。 哼,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是什么人,只不过各有顾忌不敢触及对方的底线而已,还想我敬你一个副院长的身份? 做梦! 燕离彧从燕澔神情已经猜出石凌是何人,见到石凌摆明了不给他面子,原本就乌云密布的脸色愈发难看。 “原本还想查清你污蔑我燕家,还有澔儿之事的来龙去脉,看来已经没必要。到底是乡野小子,信口雌黄也就算了,还目无师长,果然欠管教。” “丧尽天良,教子无方,你又何以配师德?”石凌反唇相讥,不给燕离彧留半点颜面。 “好一个牙尖嘴利!!” 燕离彧的脾气显然比石凌想像的更火爆,竟然不顾自己身份,胡子一吹,直接扬掌而来。 “今日我就代监院管教管教你个狂徒!” “燕副院!”柳长笙惊呼一声,惶恐地看向石凌。 他不知道石凌为何一反平日的和和气气,偏要与燕离彧针锋相对。 这又是何苦呢? 跟燕澔斗,说到底好比蟋蟀打架,实力虽然有强弱,终归是一个池子里的。 但燕离彧是什么身份?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俗话说得好,他强任他强,我怂活得长啊…… 一州太一院的副院长实力有多强,正当其锋的石凌如今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只不过一掌,他就如狂风巨浪中的小船,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随着燕离彧的气场摆动。 “跪下!” 燕离彧暴喝一声,翻掌之下,石凌双膝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 “你个老王八,有何资格让我跪?!” 石凌横眉怒目,篆力运转,猛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全身上下不断颤抖,显然承受着犹如山崩压顶的重势。 正想出声做和事佬的柳长笙如被惊雷击中,呆立当场。 他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石凌一眼,感叹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跟这么个硬气的人交上朋友。 “竖子还敢顶嘴!” 燕离彧被这声老王八骂得差点气吐血,想他“先天灵觉”之体,等闲一宗之主都不被其放在眼里,在这太一分院里从来都是他甩脸色给别人看。 哪想到今天竟然被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安上这么个名头,叫他如何能忍。 燕离彧掀腾起来的气劲有如火借风势,刮得站在一旁的柳长笙都睁不开眼睛。 被直接针对的石凌更是难受到了极致,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似乎在被重力挤压,任他如何运转篆力,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弯了下来。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他身体在颤抖着抗争,情绪却反而平静了下来,不屈地死死盯着燕离彧,眼神冷若寒霜。 …… 第二百四十章 解围 燕离彧看着石凌布满血丝的双眼,气劲不由略微一松。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硬骨头。 可转念想到这小子三番两次跟燕家作对,又不禁重哼一声,不留半点情面地将手掌压了下来。 一旁的燕澔面带冷笑地看着一切,似乎很享受此时此刻的局面。 跪下吧,废狗。 对你来说,这才是应该发生的! 就算蝼蚁举着树枝石片能张牙舞爪一时,但那层纸糊的挡箭牌又能有什么用,终究只是一脚就能踩死的卑微生物而已。 一旁的柳长笙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办法,最后却无奈地发现。 此时局面无解。 他总不能对燕离彧动手来缓解石凌的压力,事后追究起来,只怕两人还要一起担上个袭击师长的罪名,这可比忤逆之罪更重,是要直接开除院籍的。 石凌终于支撑不住,膝盖软了下来。 柳长笙闭上眼,不想看到同伴这难堪的一面。 正在此时,石凌只觉一缕清风在身前拂过,直接托住了自己下坠的身体,那压制住他的刚烈气劲也如风卷残云般消散干净。 “离彧兄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一道声音缓缓传来,嵇伯瑜不带任何烟火气的身影在廊道出现。 见到救星出现,柳长笙心里石头落地,赶紧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石凌。 “我身为副院长,管教个不尊师长的学子,这点资格总还是有的吧?院律之下,要是这个也护,那个也护,还成什么体统?” 燕离彧拂袖说道,语含怒气,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嵇伯瑜插手之事的不满。 嵇伯瑜被顶了回来,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地道:“离彧兄所言极是,不过石凌已经不是学子身份,又何须执师长礼呢?” 似是为了配合嵇伯瑜的话,柳长笙赶紧在石凌怀里摸索一阵,将代表教习身份的鱼龙木配掏了出来,露出个憨厚笑容,在燕离彧眼前晃了晃。 见到木配的一刹那,燕离彧神情一滞,随即更为恼火地道:“就他这点灵赋,连给教习提鞋都不配!你也能授他这身份?” “不不不,我何德何能敢一个人做决定,”嵇伯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转而朝燕澔道,“院里发下的这批灵丹如何?这次海阴秋猎,你作为上舍五堂甲首可得多发点力呀。” 燕澔在嵇伯瑜面前一副尊师重道的模样,鞠了下手恭敬道:“灵力之精纯生平仅见,我有预感快打开第二扇灵门了。” 燕离彧不明白嵇伯瑜为何有此一问,但一听燕澔回答,神情略为好转,显然对自己独子的表现也是甚为满意。 他游学之前,燕澔也才跨入灵门境没多久,现在竟然马上要再进一步,速度之快也有些出乎他意料。 嵇伯瑜感叹道:“那你可知道这批灵丹源头出自何人之手?正所谓滴答滴答之恩,应当哗啦哗啦相报,你们服用了丹药的都得好好谢他才是啊!” 说完又取出颗丹药弹到燕离彧手中:“离彧兄不妨也感受一番。” 燕离彧何等样人,丹药一入手,立马就扬起了眉毛:“这等灵气……是郝不通那亢金莲开叶了还是张玄龄的正阳草植活了? 嵇伯瑜连连摇头。 石凌此时已经明白嵇伯瑜是在挖坑给燕澔跳,心里也有些好笑。 这院长看上去温文儒雅,没料到竟然是只偷鸡不留脚印的老狐狸,可远没他看上去那么正经。 幸好现在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燕澔此时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顺着嵇伯瑜的话道:“受人之恩自然要铭记在心以图后报,不知是合药堂哪位师长培植出的灵药?小子日后必当道谢。” “不用等日后了,现在就可以当面道谢。”石凌不屑哼道。 燕家父子听他语气,俱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嵇伯瑜。 嵇伯瑜笑着点了点头:“石凌对院里有大贡献,这灵丹背后的灵药全是他呕心沥血培植而成,他个人牺牲极大,区区一个教习身份都是委屈他了。” “他何德何能……” 燕澔恼羞成怒,却被燕离彧摁住肩膀止住了话头。 像这种事,嵇伯瑜不可能说谎,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他拉起燕澔就准备走。 “等等!”石凌突然道。 两人止住脚步,不知道这小子还想干什么。 “燕澔小儿见到师长,似乎还没行礼吧。”石凌抖了抖衣裳,摆出一副端庄态度。 在场五人,单论身份,确实只有柳长笙和燕澔是弟子,石凌这教习身份平日虽不受人重视,但终究归入了师长一类。 嵇伯瑜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含笑站在一边,明显是要看戏。 “你!”燕澔怒不可遏,有心想骂却碍及嵇伯瑜在场,只能把气吞回肚子里,憋得脸通红。 “怎么?目无师长果然是欠管教,院长您管不管的?”石凌原封不动地把燕离彧刚才教训他的话还了回去,又把话抛给了嵇伯瑜。 嵇伯瑜一愣,好家伙,这小子真是不客气啊,竟然把自己当枪使。 好笑之余,他极为配合地点了点头,有些左右为难地道:“按照院律,石教习的话确实是没错……” 燕离彧完全黑下了脸。 石凌的要求他根本无法反驳,最后竟是重哼一声拂袖而去,显然是认栽了,不想再看到有损颜面的事。 燕澔原本气得嘴唇直抖,见燕离彧离开后咬了咬牙,最后反而是逐渐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朝石凌执了个弟子礼:“院律在上,见过石教习。” 石凌大大方方地受了一礼,谆谆告诫道:“不要拘泥这些繁文缛节,男子汉要大气点。” 燕澔咽下口心头老血,似生怕石凌又提什么要求,转身后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走了。 “燕澔学子,再走快点,堂课迟到的话,教习要拿板子打手心了啊!”石凌大声提醒道。 不远处燕澔一个趔趄,站稳后再次加快速度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求点票票~) 第二百四十一章 嵇伯瑜的目的 燕家父子走远后,石凌朝嵇伯瑜长长一揖,诚心拜谢道:“今日多谢院长给小子解围。” 他心里断定,嵇伯瑜必然是因为那四千多株古灵药的缘故,这才对自己这般维护,不然岂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学子去与副院闹僵关系。 不过,这一谢,是实实在在地发自内心。 若不是他,今日自己这一跪之辱是受定了的。 嵇伯瑜将他托了起来,苦笑着叹息道:“你与燕澔的矛盾我略有耳闻。他好歹也是撑起我戟州分院上舍学子半边天的人。你倒好,才入院没多久就把他名声彻底搞臭了……” “这眼看海阴秋猎要来了,燕澔这一站出去,苍虞国那群人笑他就是笑我整个戟州分院呐。” 石凌看着眼前满脸愁容诉苦,就差没老泪纵横的一院之主,心里对这院长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嵇伯瑜为人确实不错,没半点架子。 他装模作样地跟着叹息一声:“我也不想啊,实在是他自己德行有亏,就算没有我石凌,也迟早会有马凌牛凌站出来揭露他的。” 嵇伯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石凌,予人定论不能太随意,你和燕澔的矛盾有没有可能是误会呢?他是燕离彧副院的独子,自小家教严厉,燕家‘刚武不折’的家训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他和他爹身上,能看到当年燕无伤将军的影子呐。” 石凌疑惑地看了嵇伯瑜一眼,他隐约觉得嵇伯瑜话中似乎有深意。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与燕家的仇怨? 说到底他也是太一分院的院长,要想从千机分府那里打听点自己的消息,确实应该不难。 虽然猜到了这点,但嵇伯瑜不点破,石凌也不会傻到此时去追问这个事。 “识人之法有千万,唯独没有血脉家世这一条,小子前些时日也算看了些守山阁的史籍。像一些光芒万丈的家族,可也出过不少家门不幸的事。院长光教我偏信则暗的道理,却也应该听过从恶如崩四个字。您赏识风骨,但敬的终究是燕家‘刚武不折’的家训,而不是燕家所有的人。” 石凌侃侃而谈,话中有极强的底气。 嵇伯瑜显然没想到石凌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愕然片刻后,丝毫没有介意石凌不顾身份的一番“教导”,由衷赞到:“倒是我一叶障目了,好小子,看来守山阁的史籍你是没白读。” “瞎看了几本而已。” “几本?”嵇伯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在王宽那里可是听说你挑灯夜读,连和你同厢的宫越溪都熬不过你啊,精力挺好。” 石凌嘿嘿一笑也不否认。 “听说你对汤钺王的事特别感兴趣,想不想看看那十三枚禁简?这可是每年院试甲首才有资格看到的。这里面有个‘雨落天星’御守阵,据说宫家的‘九环归流’都可能演化于此。虽然是残阵,但俗话说得好,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你要是运气好参悟出来了,说不定也可以像宫家一样,求封个十几座灵山,开宗立派哦。” 雨落天星? 九环归流的源头? 这是赤裸裸的诱惑啊!宫越溪应该就是为了此阵而来的吧。 石凌看着眉目含笑的嵇伯瑜,总觉得眼前是只大狐狸精,放饵想钓自己这只芦花大母鸡。 院试甲首凭借实打实的能力才能换来的机会,如今竟然拱手给自己。这世界上可没有白来的好处,这嵇院长到底图什么啊? 虽然心中疑惑着嵇伯瑜的目的,但石凌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实在是汤钺王墓事关原道六篆,最后一点线索就是在这十三枚禁简上了,他不能错过。 嵇伯瑜见他答应,脸上露出不怕你不上钩的贱贱笑容。 他手指在空中一点,一团光华凭空出现。 再一扣指,数块莹莹发光,外表被黑墨刻画着道道复杂符线的玉简便飞到了石凌手中。 他抬指隔空一划,石凌猝不及防下手指上已经被剌开了一道口子,几滴精血被牵引出来,一下子渗入了玉简之中。 石凌瞬间觉得自己与十三枚玉简有了某种莫名的联系。 “禁制已经给你解开,汤钺王墓中资料拓本都在其中,不过,只有一次走马观花的机会,能记住多少就看你本事了。”嵇伯瑜淡淡笑道。 石凌知道这份礼物的分量,要知道连宫越溪这样的天才都为了这东西才入院的。 他将玉简郑重收好,长舒一口气道:“无功不受禄,院长您直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两件事。” 嵇伯瑜也不客气,脸上挂着极为厚道的憨憨笑容,将一个玉盒递到石凌手中:“此中有汤钺王墓中出土的几十颗古灵药种子,可以的话,你试试能不能再培植出来。我跟郝不通说了,鸿天世界你可以随意出入。” 石凌感叹嵇伯瑜的要求确实是不过分,只是自己现在确实连半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绿葫儿已经没了…… 他皱眉刚欲拒绝,嵇伯瑜又笑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呐,不用急着拒绝我。这个事呢也不着急,试试就好,不行也没关系。” 嵇伯瑜话说到这个份上,石凌也只好无奈答应下来:“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容易些了,海阴秋猎你可知道?” 石凌点头。 “我要你加入。”嵇伯瑜屈指将三枚灵光四溢的丹药弹到石凌手里,“不会让你白干,这三枚灵丹是我亲手炼制而成,只有参猎人员才有的。” 石凌苦笑道:“院长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灵体被毁,还要这丹药有什么用?去海阴原又哪里争得过其他人?那参猎的可都是三舍各堂前十的天才啊。” 旁边柳长笙气得翻了个白眼,恨不得一巴掌拍在石凌脑袋上看是不是榆木做的。 嵇伯瑜是什么人? 他亲手炼制的丹药有多珍贵? 海阴秋猎的名额又多难得? 这小子竟然眼睛都不眨,就一口回绝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黑名帖 嵇伯瑜朝石凌挤了挤眼睛:“海阴秋猎要是靠实力,那鸿天碗也轮不到我捡着。我看你小子福缘不浅啊,闪雷云都能被你引到药室去。” “至于这丹药嘛,你自己要是用不着,大可以送人,卖掉更好,足够你在这七星城最繁华之地买几个宅子了,以后收收租也能过日子。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天上神仙也比不上地上包租公呵!” 石凌被他逗乐了,越聊越觉得这嵇院长虽然是只老狐狸,却也是只有趣的老狐狸,半点架子都没有。 什么戟州八分风骨,完全看不出来啊! “行了,就这么说定吧,给你们这群小崽子炼这点丹药可累惨我了,还是枕着秋日睡去,万物不理,山河不识的日子舒坦些啊。” 嵇伯康也不给石凌再反驳的机会,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摇摇晃晃走了。 柳长笙待嵇伯瑜走后,一把搂住石凌肩膀,谄媚道:“为了一个参猎名额,院里学子向来是争破头皮。在海阴原要是运气好点捡到奇宝,便可以一飞冲天。再加上事关两国颜面,到时候表现出色的话,那可是直接在高层面前露脸啊,前途不可限量!院长对你厚爱一筹白送名额,石教习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兄弟与你相濡以唾沫过。” 石凌笑着拍掉他的手,将嵇伯瑜给的丹药递了过去:“等什么以后,这玩意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柳长笙一下跳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你是真不知这三枚丹药的价值啊?这可是嵇伯瑜亲手炼的!” “亲手炼的就亲手炼的呗,还能吃了就上天不成,你要不要?不要我就去卖钱了。”石凌故意将手一缩。 “要要要!”柳长笙举手投降,不过也只是接过了一颗,“我拿一颗就够了,多了一时半会也吸收不了。再拿多,我就没脸再跟你呆一起了,这一枚丹药在外面黑市上能炒出天价来的。” “真不要?”石凌看着他有板有眼的样子,没料到这胖子原来还这么有原则。 “真不能要!” “也行,”石凌笑着将丹药收好,“柳三爷,拿人手短,接下来你可得好好带我长长见识了。” “得嘞!今日别说登天巷了,就算你想对垒牙床起战戈,从此不撒童子尿,柳三爷也得带你去!” “啥意思?”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说太明白了怕你慌。” 两人勾肩搭背着,光明正大地出了院门,留下门房一脸疑惑。 院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年轻的教习? …… 就在石凌与嵇伯瑜长谈之时,面色狰狞的燕澔已经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到了院中后园的一处角落。 此地平时极少有人来,林影寂寂,几乎透不了多少光下来,显得极为阴暗,只有偶尔才传来窸窸窣窣的鸟类抖翅之声。 燕澔站在院墙之下,有些焦虑地来回踱步,四下张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过了半响,白墙黑瓦的院墙上突兀地泛起淡淡的涟漪,就好像平静的水面被微风轻轻掠过,向外一圈圈扩散。 一道黑影从墙头纵身跃下,院墙上的涟漪顿时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刚才的异变一般。 太一分院的阵墙竟然没能阻这不速之客半分,连示警的时间都没有。 “东西准备好了吗?” 来人整个身体都仿佛融入了院墙下的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真实面目。 声音如深夜雪落,很微弱,却又那么清晰。 听其所说,显然与燕澔不是第一次见面。 燕澔直接将一枚虚灵戒抛了过去:“都在里面了,人现在应当是正要出院,你的机会来了,记得之前承诺的事。” “还是要活的?” “死的也无妨!不过,那小子身上的东西都得归我!”燕澔咬牙切齿道。 来人不置可否地握住虚灵戒稍一查验,冷哼道:“只有五成。” “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剩下一半。”燕澔连忙道。 来人仿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邪邪一笑,声如鬼魅:“你既然找上了绝罗道,还想中途谈条件?信不信我现在就斩你于此?” 燕澔虽是太一分院的五堂甲首,此刻却被来人一瞬间释放出的杀气惊得脊骨生寒,完全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他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前些时日他从千碑亭出来后,每日都要忍受院中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和背地里的指指点点,就连之前不少依附在他麾下的人也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距离。 赤离铁血立国,男风之事,可没什么好的环境。 而这些,都拜石凌所赐。 强烈的仇恨下,一方面他不想再让石凌于世间多存活一刻,另一方面,却又一时半会找不出不留嫌疑的方式解决掉石凌。 冲动之下,他找到了绝罗道。 作为赤离最神秘的地下暗杀组织,据传其为首者与炤阳国有大仇,在赤离三伐炤阳时,死在绝罗道黑名帖之下的炤阳官将多达两位数。 与战场上动辄数十万的死伤相比,人数确实不多。 但那些死去之人,个个皆是炤阳国肱股之臣,每死一个都能让炤阳元气大伤,刺杀之难度可见一斑。 同样的,请其出手的代价也是高得吓人。 燕澔咬着嘴唇又递过去一枚虚灵戒,再次不放心地强调:“东西一样不能少。” 他花费的这些东西虽然足以令人肉疼,但一想到石凌身上所藏,怎么算都应该是个不亏本买卖。 来人将戒指收好,冷哼一声:“小子,若不是看在你还是个雏儿份上,光是质疑我绝罗道的举动,就已经能让你死好几次了。你放心,不会留下尾巴。” 燕澔抿紧了嘴唇,不敢反驳一句。 来人指间挥动,一枚名帖飞到了燕澔手中。 名帖红如鲜血,当中是两个乌漆大字——石凌。 笔势犹如大江出峡,汹涌澎拜。 “事成,你我此地再相见。事败,自有接替者来寻你。黑名帖下,不死不休。” 燕澔拿捏着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名帖,略作端详后再一抬头。 只见四野空空,除了斑驳树影,哪里还有半点人踪。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柳一手 登天巷内。 一扇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两个人影走了出来。 “嗨,不在就不在,大活人一个,总会回来的。”柳长笙大咧咧地道。 大活人…… 没发现任何黄老仙回来过的痕迹,石凌原本就心情有些低落,经柳长笙这么一“安慰”,脸色立马就更黑了。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难道…… 黄老仙真出什么事了? “来来来,别板着个脸,天还能塌下来不成?把找人这事先放一边,三爷带你去个妙地放松一下。” 柳长笙一入这登天巷就好像身上爬满了虱子,从头痒到脚,着急忙慌地把石凌往巷子里带。 石凌心事重重之下,被他连拉带拽地走着。 越往巷子深处走,越是狭窄,也越是冷清。 时不时能看到一两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的人蹲坐在屋檐下。 石凌和柳长笙一走过,立马能感觉到几道毫不遮掩的贪婪目光跟随在自己身上。 石凌有些不自在地回头看了几眼,柳长笙拉了他一把,解释道:“别看了,现在不是上石的时候,外巷的蚁客基本都出去坑蒙拐骗抢,为赌石筹措本钱去了。” “留下来的这些人啊,都已经赌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早已失去重回外面世界生活的信心,行尸走肉一般在这里等死,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呐。” 听着柳长笙的话,石凌心里颇多感慨。 上次与独不鸣来时,也算是见识到了这外巷赌石之人的疯狂。 当时自己和白启还是四处躲避通缉的逃犯,如今两人历经生死磨难,白启成了灵赋逆天的修士,自己虽然灵体尽毁,体内却多了团不明觉厉、旋转不息的星云,还挂上了个太一分院教习的名衔。 身份转变之快,只能说世事变化无常。 两人过了中门,脚步不停,路面逐渐宽敞。 道旁花团锦簇,建筑也变得精致起来,与破乱不堪的外巷相比,俨然是两个世界。 柳长笙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路上不时有人与其打着招呼,他摇头晃脑应付自如,好不春风得意。 “自由的空气真新鲜啊!” 柳长笙陶醉地长吸一口气,带石凌到了一处外带回廊的五层阁楼面前。 石凌脑中一下子蹦出“人间富贵”四个字。 这五层阁楼间距极大,底层十六根朱漆大柱上,齐齐镶嵌着四四方方的仕女碧玉画壁。 雕工之精湛,栩栩如生。 大门正中间悬挂着嵌满了珠玉的匾额,极尽华丽之能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如意楼”三个大字。 “三爷,好些日子没来了啊。” 守门的汉子有些年岁了,见着了柳长笙仍是恭敬道。 柳长笙拱了拱手:“带个兄弟玩,没问题吧?” 那汉子虽见石凌是生脸,但能在这如意楼当值的人哪个不是看人说话的主,直接屈身,拖长了声音道:“三爷的兄弟那还用说,请嘞——” 两人入阁后,只见硕大的楼厅中摆着好几十张桌子,桌上的赌具应有尽有,每张桌子前都围坐满了衣着光鲜之人。 吆喝声、欢呼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檀香味、脂粉味、汗臭味掺杂缭绕。 “哟,这不是柳一手吗?又赶着来送钱了?” 近桌处有人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了在门口观望的两人。 柳长笙闻言瞧见来人,立马就上了火:“送钱?今天一把就输得你光屁股露鸟!” 说完又小声对石凌道:“这狗崽子是西城的杜子春,家里有几个臭钱,一向跟我过不去。” 石凌立马猜到柳长笙与这杜子春肯定是有过节,之前估计还栽在他手中过,不然不会见了面就开撕。 “为什么叫你柳一手?”石凌问道。 “我来这如意楼赌厅,一向只玩一手就走,赢了上楼,输了就走。”柳长笙解释道。 石凌还想再问楼上有什么,那边杜子春已经吆喝道:“怎么的,还是闷雷子?堂堂柳家老三,就只会玩个三岁小孩的玩意,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要不叫声姐夫听听,我教你啊?” 他意气风发,面前堆了一大叠承玉牌,光是青色的牌子就有两块,显然赌得极大,赌术和运气也都挺好,赢了不少。 听到这嘲讽柳长笙的话,石凌不禁哑然失笑。 闷雷的玩法他在上野乡听说过,就是掷骰子比大小。 柳长笙这牛气哄哄地带自己来见世面,结果进了这金碧辉煌的地方就是来玩骰子的,亏他还瞧不起外面赌石的人。 似乎觉察出石凌所想,柳长笙脸有些红了,却又认真道:“玩骰子就是玩而已,输赢对半开,赢了是运气,输了自认倒霉,简单明了,无牵无挂。赌石那叫什么?是人赌石还是石赌人?碰不得的。” 石凌听了柳长笙这番言论,不由对这成天一副懒散样,见着沐家姐妹才眼里有光的人高看了几分。 在赌这件事上,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这样去想和做的。 柳长笙走到桌前,不屑一笑:“杜子春,不是我瞧不起你,我叫你声姐夫,你敢应吗?上次我姐一阵之威,差点就把你裤裆都吓湿了。你这又挑事,也不怕被我姐直接一脚踢成阉驴蛋子?” 那刚还张狂得紧的杜子春立马被噎了一下,看到周围人略带嘲弄的眼光,脸上就更是有些挂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把身前的承玉一推:“今天你要是赢了,这些都是你的!输了,跪下来恭敬叫声姐夫,你敢吗?” “哼,如今列阵宫家如日中天,你柳家在七星城里的行当已经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了。她柳玉虎要是跟了我,有我杜家帮衬的话,这七星城里说不定还能剩点柳家落脚的地!” 石凌这一听,立马就皱上了眉头。 看来柳长笙的日子也并没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过,这杜家明显是要落井下石,把柳家吃掉。 想到自己从鸿天世界被抬出来躺着的那段时间,柳长笙一边喊着穷,一边源源不断送来各种灵丹,心里又是一暖。 这胖子对自己是真没得说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豪赌(一) 柳长笙丝毫没因为杜子春的话而恼火,反倒好像是一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脸兴奋地拿起器皿,将桌上的三颗骰子罩了起来,一顿乱摇后猛地扣在桌上道:“买大还是买小?” 石凌皱了皱眉,附在他耳边道:“是不是草率了一些?” 柳长笙嘀咕道:“空手套白狼的事还不干,我傻啊?输了又如何,跪下来就当上坟了。” 柳长笙说得轻松,石凌却能感受到他语气中难以掩饰的几分紧张。 瞧样子,柳长笙应当是有不得不赌上尊严的苦衷…… 杜子春见柳长笙答应得这么痛快,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入了套一样,有些狐疑地看了眼静站在一旁的石凌。 他原本有些狐疑,难道这小子今天找了个帮手来?可转念一想,这骰子和器皿都是特制而成,摇晃起来无声无息,就连灵修士都不可能探查得到。 而且这闷雷子的赌法虽然简单,却最无技术可言,一个摇骰子,一个猜骰子,打开器皿的也是如意楼的安排的“桌头”,根本没手脚可做。 想到这他又放心了,输了大不了就是几十万铉金,对他杜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要是赢了,柳长笙就成了笑柄,列阵柳氏这块牌子会愈发在七星城挂不下去,到时候还不是迟早被杜家收在门下。 “我猜大!”杜子春想是这么想,大吼出来时眼还是红了,毕竟几十万炫金不是什么小数目。 柳长笙也是双手紧捏住桌沿,低头盯死了器皿,嘴里碎碎念着:“开小开小开小开小……” 桌头缓缓打开器皿,场上围观之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情绪很容易便传染开来。 几点猩红逐渐显露出来,众人一下伸长了脖子。 “一线天,小!”桌头利落地将器皿掀到一边,露出骰面来。 一、二、三,不偏不倚,六点。 柳长笙一下捏紧了拳头,赢了! 杜子春则一屁股落回了凳子上,人虽然端坐着,但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桌面上那猩红的骰子。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估计早就破口大骂出来了。 “哎,一下子赢这么多,真是对不住啊!你别老坐着啊,有气透出不来,容易肚子疼。”柳长笙极不厚道地一边添油加醋一边笑得直咧嘴,将桌面上的承玉牌一个不落地收了起来。 这几十万炫金,差不多相当于柳家如今几家门店大半年的收入了。 最后他还不忘又嘲讽了一句:“别惦记着我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张丑脸,除了能映出点油光还有什么?” 能进这如意楼的,大都是些在七星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倒也不忌杜家势力,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起哄道:“杜家大少,我看你也别老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了,今儿就认栽吧。” “不行,再来一把!”杜子春猛地站起来,气急败坏地一把将柳长笙的手摁住。 现在他成了众矢之的,怎么也得把面子赢回来。 柳长笙冷哼一声将手抽了回来:“怎么,输了还赖上了?我柳一手的名声是今天才得来的吗?” 杜子春喘着粗气,猛地往桌上一拍:“柳三胖,我再出三十万炫金赌注!” “就你也配?”柳长笙嗤之以鼻孔,理都懒得理他,直接转身就要走人。 石凌站在一旁,一眼看出柳长笙是身转脚不动,明显是在装样子给杜子春看。 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站住!”杜子春显然是被柳长笙的态度惹毛了,直接拿出来张红头白纸的契书道,“你总不会不想要这个吧!” 柳长笙站住了脚,目光一下变冷了。 石凌正眯着眼想看清楚那契书上的字,一旁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解了他的惑。 “那是什么玩意?” “还能有啥,柳家‘奇阵阁’的房契啊,那五层阁楼是在整个城东最火热地段的核心位置!” “柳家的招牌怎么到了杜家大少手上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要说这杜家大少也算是个情种,柳家二小姐名字里那个‘虎’字可不是白叫的,但他偏偏就想要摸摸老虎屁股。平日各种献殷勤也就罢了,有次喝醉酒后,竟然借着酒意到柳家闹腾着要把柳玉虎娶回去,结果被柳玉虎一脚踹出门,在床上趴了一个多月,下床走路还直哆嗦。” 问话之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柳玉虎什么人?!” “现在也就是帮助她爹打理柳家生意,在这之前……她是太一戟州分院出来的。”说话之人边说边摇头,显然颇有感慨。 “原来是灵修士,只是杜家大少我看也是修为在身,怎么会如此不堪呢?” “就他那点靠钱硬砸出来的修为?”说话之人一声冷笑,“你可知道,柳玉虎在上舍修成出院时,挂的是三堂甲首的衔头!” “什么?!又是女子,又是这等实力,怎么会沦落到要回去操持家业呢?” “哎,宫家中兴后,柳家被打压得厉害,日子不好过。柳家大小姐温顺贤良早已嫁做人妇,柳家三少是个单传独苗,自小备受宠溺,懒散无用,柳玉虎不站出来帮衬,柳家早就垮了。” “要说这杜子春也不是个东西,柳家支撑得难的时候,他趁火打劫放高利坑了柳家,然后又要他爹去与柳家老爷提亲,许诺只要柳玉虎嫁给他,柳家欠的钱就不用还了,还另给五十万炫金聘礼,你说他这是娶人还是买人……” “这是后来没成?” “哼,真让他得逞,柳家没几年后就得改姓杜了。柳家老爷开始有几分意动,杜子春以为快要得逞,天天在外叫嚣着要把柳玉虎降成贴耳猫,有一次柳玉虎跑去杜家的‘十里钱庄’还利息,杜子春好死不死地拿柳家存亡相威胁,想占点便宜,结果你猜怎样?” 听到这,连石凌都不由得伸长了耳朵。 那人由衷赞道:“结果柳玉虎二话不说拔刀斩过去,杜子春命根子都差点没了,当场吓瘫软。这家伙恼羞成怒唤人想用强,柳玉虎直接祭出柳家杀阵‘一线天’,整个‘十里钱庄’像西瓜一样被从中剖开!” “要不是千机府听到动静将其阻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不过最后柳家也是损失惨重,柳玉虎这一通脾气发得是痛快,却直接赔掉了柳家的‘奇阵阁’主店,这才将杜家怒火平息下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豪赌(二) 石凌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刚烈的女子,心中啧啧称奇之余,也有几分不同见解。 以他对柳长笙的理解,柳长笙懒散是懒散,但绝对不是无用,光是对朋友一片赤诚之心就常人所难及。 今日这事情,别人以为他是逞一时之快,石凌却有九分断定,柳长笙绝对是打从见到杜子春开始,就在琢磨着怎么激其上钩,最终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自家那‘奇阵阁’的地契。 果不其然,柳长笙一看到那红白地契,身体忍不住一顿,急切道:“当真?” 石凌心叹要遭,柳长笙还是太实诚了点,好不容易将杜子春激得上头,结果最后时候自己泄了情绪。 杜子春也不傻,一看到柳长笙神情就心里警醒了几分,只不过众目睽睽下他也不好再将地契收回去,哼道:“我杜子春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不过就你那膝盖还没这么值钱,你得把柳家临近白雁湖的三间店押上。” 柳长笙恨得牙痒痒,柳家奇阵阁主店被赔出去,虽然说到底只不过是栋房屋,但终究是柳家的颜面,这一折损自然生意一落千丈,若不是还有白雁湖三间店撑着,柳家处境会更艰难。 他自然不会蠢到把柳家的老底都败在赌桌上,杜子春这是摆明了不想继续下去。 “不知这东西当赌注行不行?”石凌突然拨开人群,将一枚丹药递到了桌头面前。 场上人都意外地看着石凌,暗道一个毛头小子进来瞎掺和什么。 那桌头接过丹药打量一番,他虽不是灵修士,但在这如意楼呆的时间久了,自然也知道哪些东西可能没看起来那么简单,拿捏不准下,手一扬,立马有个小厮一溜烟去请人了。 很快便有个大腹便便的老者分开人群过来,周遭之人纷纷打着招呼:“徐当家。” 这是如意楼的三号人物,徐梅清,名字风雅,却着实是个杀伐决断的狠人物,赤离国操持赌坊的人不在少数,这“如意楼”的牌子能冲杀出来,还名列“金风玉露”之首,有一半的功劳出自其手。 就连杜子春也连忙欠身问候道:“怎么还把您老人家惊动了。” “你们两家都要在我这赌上半边家业了,我还不来瞅瞅?出点岔子的话,你杜家和柳家是一个也得罪不起呐。”徐梅清说是这么说,却没有半分客气意思在里头,从桌头手里一把接过了丹药。 行家出手,只在须臾。 他小眼微眯旋又猛地睁开:“这丹药你从哪来的!” 石凌落落大方道:“太一分院嵇伯瑜。” 人的名树的影,这句话一出,场上之人脸上都变了色,徐梅清神情变得慎重起来,审视石凌一翻后,实在是记不起来哪个豪门大家有这么位子弟,迟疑一阵问道:“敢问阁下是?” 石凌亮出鱼龙木配:“太一分院小小教习而已。” 徐梅清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异色,太一分院一个区区教习在他眼里确实不算什么,但像石凌这般年纪的就少见了,只不过鱼龙木配摆在在这,没得假。 他将丹药托在手心慨叹道:“此丹精华内敛,底蕴风雷,药力之醇厚,世所罕见,一颗便可藏灵于满。更可贵的是,丹气流转合于天地之律,一丹便是一个循环的小天地,已脱尘俗。” “要是服用后,吸收的不仅是丹力,有心者还能体会到炼丹者对天地大道的感悟!除了嵇伯瑜,这七星城内我还想不出谁有如此手笔。” 满堂哗然,徐梅清的眼光还能有假? 有好事者大声问道:“可能抵过杜公子手里的地契?” 徐梅清将灵丹还于石凌,傲然道:“我辈修者之事岂是凡夫俗子能度量的!此等丹药可遇不可求,价格依需求意愿而定,上下差距极大,对于强者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些刚起步的修士来说,哪怕倾家荡产也值得,所以一般都是以物易物。” “这位公子,你若是愿意,我如意楼愿出一百万炫金买下此丹。” 此话一抛出,人群中有些修士面有深色微微点头,明白这个价格并不离谱。 要知道凡事开头难,修灵一途光是藏灵这一关就要卡掉很多人,能靠一颗丹药轻松通过,怎么看都很划算。 但一些俗世中人当场就炸开了锅,能进来此地的虽然都不缺见识,但一颗小小的丹药能给出如此高的价格也是出了奇。 柳家的奇阵阁主店位置确实好,但离了柳家的列阵之技,终究也只是个木头架子搭起来的外物,顶天了也就值这个价。 柳长笙一把扯住石凌,在他耳边低声急急喝道:“你干什么?输了不是便宜那家伙吗?!” 石凌轻描淡写地笑道:“赢了就能给你赎回店面啊。” 柳长笙瞧他神情淡然,此时又不便再生争执,心中轻轻一叹,松开了手。 石凌朝徐海清点了点头:“多谢徐当家给面子,不是小子不愿意与你做这买卖,不过我想要的还是他手里的那张地契。” 说着朝杜子春一指:“没占你小子便宜吧,可有胆一赌?” 杜子春勃然变色,他也算是这七星城里年青一代有头有脸的人了,何时被这么戳头指脸过。 别说现在石凌还激他,就算没有,他也会想方设法石凌赌这一局。 他把地契往桌上重重一拍,怒道:“还怕你不成?” 徐海清被石凌拒绝也不强求,这是生意人该有的本分,他将器皿交到石凌手中:“我来给你们开雷子。” 石凌将器皿把玩一番,突然再取出颗丹药在手上掂了掂:“那小子,加点注头玩得起吗?” 两颗!这样的丹药被修者得到都是忙不迭自己消化掉,怎么也不可能流落到市面上来,如今竟然一下子出现两颗,这下别说柳长笙惊得差点叫出来,连徐海清也坐不住了。 “小哥,我再加五十万铉金买下此丹!!” 石凌嘿嘿笑道:“不卖不卖,我这丹又输不出去的。那小子傻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杜家什么大少吗?玩不玩给个反应,不玩的话我还得回家种田去呢。” 回家种田?有什么人怀揣着天价丹药还要种田? 第二百四十六章 高兴过了头 杜子春一张脸憋得通红,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灵修士,灵赋有限,在藏灵这一关卡了好几年,石凌这丹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要是在野外,他只怕已经动手强夺了。 但是放在当下,他再跋扈也不敢在如意楼撒野,而徐海清都已经点名了要花一百五十万铉金买单,他要应赌最少也得拿出同等的钱来,这对他来说就有点呛了。 他正支支吾吾着,突然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其背后响起:“我作主,这局赌了!” 杜子春听到声音立马一喜,回头看去,惊呼道:“爹,您怎么来了!” 一个商贾模样,满身富贵气息的男子踱步到其背后负手站定,鹰瞵虎视,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几个劲装奴仆隔开点距离静候其侧,训练有素。 周边人面对杜子春还能调笑几句,但这背后真主一出来,顿时都收敛了几分。 西城杜家,也是有几分影响力的。 柳长笙看到来人,咬了咬嘴唇对石凌耳语道:“这老鬼是杜心泰,杜家家主。忘了跟你说,杜家把持着七星城内的地下黑钱生意,专放高利,干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我爹以前跟他还称兄道弟的,结果转背就被他落井下石给坑了!” 石凌微微点头,柳长笙见他眼神至始至终淡定自若,没有半分被赌念冲昏头脑的样子,心里不知怎的就安定了几分。 “这里是一百五十万铉金,开赌吧!”杜心泰抬手将一块金色承玉和五块蓝色承玉甩到了桌子上,连看都懒得看石凌这毛头小子一眼。 石凌看了眼桌上的承玉,嘴巴一撇:“你谁啊?我认识你吗?你说赌就赌啊?我只跟这小子赌。” 现场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向石凌。 杜子春刚才那声爹难道是对天叫的不成…… 这小子是存心的啊。 柳长笙却是一愣,随即也笑了。 他知道石凌这是在故意给自己出气了。 杜心泰不怒反笑,单手压在杜子春肩上让其坐下:“好好好,英雄出少年,倒是我走眼了!闷上雷子吧!” 一旁有在七星城久混的人有些担忧地看向石凌,杜心泰是什么人,板着脸时那叫正常,变脸笑出来,那就是已经动了杀心了。 徐海清也是皱了皱眉,抬手正欲将骰子盖上,石凌又道:“且慢,我什么时候同意一百五十万就能开赌了?” 众人又是一愣,是啊,至始至终这小子只是把丹药拿出来说要加注,一百五十万铉金只是徐海清给出的价格。 “你还想要多少?”杜子春咬牙切齿道,感觉自己像条鱼一样在被眼前这小子一点点钓上岸,却又丝毫拒绝不了鱼饵的诱惑。 杜心泰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 石凌捏着下巴作深思状:“要不,就三百万吧?” “你小子是故意捣乱吧!”杜子春拍着桌子站起来,怒道,“刚才那颗都说了赌那栋房子,顶天了也就一百万,一样的丹药,你现在一下升这么多!” 石凌翻了个白眼:“那又怎样?我乐意啊,玩不起就走开。没得赌,我就把这丹药十万铉金卖掉,有没有想要的?” 十万? 场上人总算明白,石凌这摆明了就是要寒碜杜家。 这小子是真拿老虎当猫啊,不就是个太一分院的小小的教习吗?哪来那么大的麻胆子。 别说这十万卖丹的说法到底有几分可信度,就算是真,现在这个时候谁敢接下?买下来那就是打的杜家的脸,这个仇是结定了。 石凌见没人响应,轻咦一声后好奇道:“徐当家,您也不要了吗?十万就行。” 说着,直接把丹药递了过去。 徐海清笑着摇了摇头,几乎没有犹豫就欲接过。 他是什么人,以如意楼的背景又岂会顾忌一个杜家。 “慢着!”杜心泰猛地伸手阻住,沉声道,“这个盘我接了,邀赌在先,还请徐当家给个面子。” 说着不缓不慢地将三块金色承玉重重扣在了柳家房契之上,眼神至始至终没离开过石凌。 杜心泰所说是事实,他既然同意了赌注,那徐海清就没有插手的理由了。 这如意楼的三当家面不改色,将器皿扣上,推到石凌手中,深深看了眼这自己有些捉摸不透的少年:“那就开始吧。” 石凌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直接无视了杜心泰刀子一般的眼光,嘿嘿笑着把骰子随便晃了晃,推到徐海清面前道:“有劳徐当家。” “杜家主?”徐海清扣住器皿问道。 “买大。”杜心泰稳稳当当地喊出来两个字。 徐海清轻轻点头,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将器皿掀了开来。 一翻两瞪眼。 三点红色刺得杜家人眼睛生疼。 “三点,幺豹子,开小!”徐海清唱了句腔,拿起围杆将桌上的三块蓝承玉拨到了石凌这一方。 柳长笙快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地,与石凌对视一眼后,原本几乎凝滞住的脸慢慢融化,最后哈哈笑出声来:“赢了赢了!再找不成更小的了!” 这边杜子春如丧考妣,垮拉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向自己父亲。 杜心泰到底是城府极深,除了脸黑得可怕,连呼吸节奏都没乱半分,他直接将一块金光耀眼的承玉甩到桌上:“我再加注,赌你所有东西!” 众人一下被这气魄惊呆了,有的情绪激动的甚至已经红了眼,石凌的两颗丹药如果按三百万铉金的天价来算,加上刚赢的三百万铉金和柳家房契,刚好是一千万。 杜心泰一下抛出这么重的赌注,摆明了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要跟石凌一赌到底。 目光一下聚焦在了当事人身上。 只见石凌这边兴高采烈地在收拾分配着赃物,将房契递给柳长笙后,又极讲义气地非要将一块蓝色承玉塞过去,柳长笙说什么也不肯收,两个人就在那你推我扯,互相谦让,忙得不亦乐乎。 似乎完全忽视了对面杜心泰的存在…… 连徐海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尴尬地轻咳一声,用围杆在石凌面前的桌上轻敲了几下提醒道:“小哥,杜家主在跟你说话呢。” 石凌和柳长笙这才消停下来,有些疑惑道:“什么?” 场上人差点跌倒,但看两人神情不似作伪,倒也不是故意要落杜心泰的面子。 是很单纯的高兴过了头…… 第二百四十七章 把握机会 徐海清在桌上的金承玉敲了敲:“杜家主要再跟你赌一局。” “不赌了。”石凌和柳长笙几乎是异口同声回绝。 人群里有没看过瘾的人起哄道:“是男人就别跑啊!再来一局!” 石凌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是男人你来啊?” 那人立马哑了。 “少年人,你赢了这局是天意,但走出这扇门后能不能藏得住财,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这个本事。”杜心泰脸上挂着冷笑威胁道。 “这就不劳老人家担心了,这种飞来横财花起来最不心疼,转头我就帮你给用光了。”石凌大咧咧地道。 “牙尖嘴利!” 杜心泰感觉再跟石凌多讲几句,自己会真的忍不住发飙,甩给石凌一个评价后,再不多言,转身便走了。 杜子春急忙起身跟上,恨恨地回头看了石凌一眼。 这笔帐,不管日后他能不能算到石凌头上,反正今日回家后,杜心泰是肯定会算在他头上了。 想起自己爹的脾性,杜子春腿肚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目送杜家人走后,柳长笙与石凌相视而笑,柳长笙忍不住道:“真有你的!你没看杜老鬼那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痛快!” 石凌含笑不语。 徐海清走上前来,向柳长笙询问了石凌身份后道:“石教习年轻有为,以你这年纪,能在杜家主面前这么镇定自若的也是少见。” “那还不是如意楼的金字招牌摆在这,谅他也不敢把我怎样,放在外面我早跑了。”石凌嘿嘿笑着,也不害臊。 徐海清哑然失笑:“柳家三少,你是交了个有趣的朋友啊。今日收获这么大,可还上楼?” “上!怎么不上呢。”柳长笙拉着石凌就走,他也并不习惯万众瞩目,在这厅里被人指指点点的。 与徐海清道了别后,两人拾阶而上,柳长笙好奇道。“你赌那么大怎么就一点不发虚呢?我刚才没开雷子前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石凌闷不作声,直到两人走到楼阶转角避开杂人视线后,一下靠在了墙上。 他大口喘了两口气:“不发虚?这么大的赌注,这回是真玩大了!我冷汗就没停过,后背现在都是凉飕飕的!不行了不行了,腿还有点发软。” 柳长笙愕然,原来自己这好兄弟之前的淡定自若都是装出来的。 他轻叹一声:“这毕竟是我柳家的事,现在你为我强出头让杜家丢这么个脸,杜老鬼肯定会暗恨在心。” 记恨我的人也不怕多这一个杜心泰了,石凌心里这么说,拍了拍柳长笙示意不碍事。 柳长笙仍是有些担忧,半是关心半是责备道:“你小子也是,不行就别强撑啊!这要是输了多可惜。” 石凌活动了下筋骨,缓过劲来道:“今日是借着如意楼的场子才不怵他杜心泰,怎么说也是输赢五五开,对我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机会了。不然你现在还能想到什么办法找杜家算算帐?” 柳长笙是聪明人,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石凌的用意,咬着牙沉默半响,终于吐出来了一句话:“我柳家迟早有中兴的一天。” 石凌笑道:“那你可得多加把劲,我看宫越溪那小子比你来神多了。” 柳长笙立马拉长了脸:“别提那小子行不行,天赋摆在那,我拍马难及啊。” “打过猎吗?”石凌突然问道。 柳长笙被问得愣住了:“去过附近的小方山,啥也没打到。” 石凌微微点头:“我在山里长大的,小时候身子弱,深山里去不得,近地的猎物又抢不过,只能眼馋着别人今天逮个兔子,明天掏窝鹰隼崽子,一天到头还得受别人闲言闲语,心里急得不行。” “有次实在憋不住,晚上哭湿了枕头,我家老头就跟我说,凌小子啊,人一辈子总会遇到逮到好猎物的机会,与其眼馋别人,不如把自己的刀枪磨亮,把胳膊腿练结实,指不定下次进山撞上只瘸腿瞎眼的大货,就被你拾掇回来了。” “那时候我才多大年纪,一听就信了,咬着牙吃了不少苦,憋着劲就是要干票大的证明给别人看看。过了几年,一次在山里迷了路,还真叫我撞上了只刚恶战过的穿山猪,肠子都流了一截在外面,那猪差不多抵得过五六个你了,獠牙长得跟号角一样。” “你说故事就说故事,把我扯进去干啥。”柳长笙瞪圆了眼睛不满道。 “好好好,”石凌赔笑着继续道,“这穿山猪比虎狼还凶,尤其是受伤的更疯,见什么拱什么,老水牛都经不得它一下。” “当时我和它一撞上就情知不妙,立马就翻身上了旁边的树。这憨货也是斗红了眼,亮着獠牙就往树上撞,没几下那水桶粗的树就拦腰断了。若不是那几年把眼力和腰劲练足了,那时只要掉到地上就得被那疯货拱成烂泥。” “结果呢?”柳长笙被勾起了兴致。 “树倒的一瞬间我在树枝上一踏,纵身跃上了临近的树,那家伙碾在我屁股后面,轮番拱倒了十几颗。最后我无处可躲眼看要落地,瞅准了直接跳在了它身上。” “当时我夹住猪身,握紧獠牙,这家伙疯劲更足,左冲右撞想把我掀翻在地,我咬着牙一直支撑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这疯货肠子内脏流了一地,这才吭哧着咽了气。其中之凶险,不足我现在说起的一分,当时但凡我稍微泄一下力气,都是个死字。” “后来我才得知,那家伙是山中猪王,平素等闲十几个壮汉都不敢惹它,若不是被我撞上它重伤,只怕过几年得成精。经此一次,寨子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给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就是想告诉你,凡事只管闷着头努力就好了。就算你现在不如宫越溪,指不定哪天机会一来,一下子就翻身了。但是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到时候白白错过一次机会,不知道又要再等多少年,那就可惜了。” (求票票呀~)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何为盛世 柳长笙默默听完故事,仍是有些犹犹豫豫,总觉得道理虽是这样,但天赋高低硬邦邦地摆在那,又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他自嘲一笑,却看到石凌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知怎的又多了几分底气:“宫家都能有翻身一天,我柳家传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总会找到一条路子!” 他长吸一口气道:“走吧,咱们上阁!” 两人慢步而行,柳长笙趁这功夫将如意楼的门道解释了一番。 第一层大厅是简单的赌钱,门槛低,有钱就能玩。 而上面几阁就没这么简单了,要想上去,可不是钱多钱少就能决定的。 这第二层和第三层分别叫“玩古”和“追藏”,“玩古”是个门面话,说白了就是赌旧器。 旧器来历五花八门,有真有假,考究的是眼力劲和对灵修知识的熟悉度。“追藏”则不一样了,摆在台面上的都是一方大家手笔或者稀有物品,一场下来,动辄便是上亿的买卖。 再往上,则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 光是在那设下赌局的成本就足够一般人快活过一辈子,当初一个灵宗宗主就是在此将山门输给了凡人。 两人边走边说着到了二楼,被侍者接引着在一个环形游廊行了一会,进入了一间厢房就座。 房间并不大,却精致到了每个细节。 地上是锦绣华丽的软毛毯子,踩上去隔着鞋都有极为舒适的触感,两旁墙上是造型精巧的明珠壁灯,光线恰到好处。 一张檀木长椅靠中摆放,旁边的几案上正有一炉芸香缭绕,还有两盏新沏的上等菊黄茶在冒着热气。 长椅正对面,是一整堵如镜面般光滑的白玉璧,质地均匀,找不出半点瑕疵。 待侍者走后,石凌纳闷道:“我刚看这二层楼中厢房怕是不下百间,都是来赌旧器的?这怎么个玩法?” 柳长笙拉着石凌坐下,眨了眨眼睛道:“马上开始了。” 石凌将信将疑着等了一会,刚生出几分不耐烦时,面前的白玉壁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如脂般的颜色逐渐转淡,像是无数层叠在一起的轻纱被逐一揭开。 最后,整面玉璧都变得透明,现出了玉璧背后的圆形展台出来。 此时展台上正站着十个长相娇好,身段婀娜的女子,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托着被红布罩着的圆盘,顾盼之间别有一番风情。 “真是赏心悦目啊……” 柳长笙赞了一声后解释道:“这浮云壁出自黄六六之手,我们能看到里面,里面却看不到外面,每一块都是价值不菲。这些美娇娘手里托着的就是古旧器。” 两人正说着话,台上女子已将罩着的红布掀开,露出了盘中之物。 石凌定眼一瞧,真是什么都有。 有锈迹斑斑缺了把手的鹤嘴酒壶,有尘土斑斑笔迹模糊的古画,甚至还有一根看上去像捣米糕用的木杵,上面布满了虫噬的痕迹。 石凌感觉就这些破旧玩意,在黑云八寨里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柳长笙见石凌意兴索然,解释道:“这些上展的古器按来源大抵分为荒器、冥器和贼器三类。” “荒器是一些二道贩子走街串巷收来的,冥器则是从古墓旧冢中掘出。” “至于贼器,来途都不怎么干净,背后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来这的,小部分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品古鉴古藏古的凡人,更多的是想凭实力捡漏的灵修士。” 石凌奇道:“这些东西看上去都残破不堪,要来有何用?” 柳长笙站起身来走到浮云壁前,一边仔细审视着展物一边道:“若不是如此,大家岂不是都直接上三层追藏就行了?‘玩古’一道终究还是落在了赌字上,这里有句行话叫做‘两道坎’。” “古器年代久远,将其从良莠不齐真真假假的货物里头辨别出来,这叫一道坎。这一道还算好,凭阅历学识基本能迈过。太一院古史堂的那些老学究经常被人高价请来,帮忙过这道坎。” “这第二道坎,则只有灵修士才能迈过。古灵器年代久远,早已灵光喑哑,符机朽坏,外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稍以灵气催发,就会发生变化。” “一种变化是寸寸瓦解崩坏,这占了极大多数,还有一种,那就是运气极好才能碰到的……古器复苏,灵光重现,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泛古千年前灵修盛世,那等风采你我连想都想不到,其器物水准,可不是当世能比拟的。说句不好听的,黄六六那等鬼才放到以前也只配给大师提鞋。” 石凌还是第一次见到柳长笙这么多感慨,听其语气,似乎十分推崇以往灵修治世的年代。 石凌素来是有话直说的人,他也不怕柳长笙不高兴,皱眉反驳道:“根据泛古灵史所载,灵修治世时期,修士高高在上,喜怒之间,动辄毁城灭国。” “当朝为政者想得最多的是如何抱上大宗大腿,谁的靠山硬谁的王位就稳,根本无心治世。世道动乱,凡人如蝼蚁,性命如草芥,又要把修士当神仙一样供着,又要受世俗王权的剥削,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这样也叫做盛世风采?” 换作来太一分院前的石凌,这样的话怎么也不像从其口中而出,能有这番见解,完全来自在守山阁上废寝忘食的苦读。 史河流淌,取一瓢饮都能让人多几分春秋感慨,更别提石凌几乎是将整整一阁楼的史书都通读了个遍。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正是在那些史家黄纸黑字所构筑起来的纷争世界里,他已经逐渐形成自己关于是非对错、兴衰更替的理解。 柳长笙被石凌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叹道:“你这小子,守山阁那点史籍是被你读遍了吧,这大道理一筐一筐的,我看都赶得上那些整天坐而论道的酸腐文生了。” 石凌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也不再与柳长笙争执下去,这种事情本就是见仁见智,他并不强求别人非要与自己是一个想法。 退一万步说,灵修治世的年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执下去也是浪费唇舌,反而会闹得不愉快。 第二百四十九章 石疙瘩 正在这时,台上有三个女子突然托着盘子走下台来,走到了几间厢房的浮云壁前,将盘中古器左右摆弄了一番后又回到了台上。 柳长笙解释道:“这叫过眼,要是对哪个古器感兴趣想近看,可以直接通传小厮,只不过每次都得给点过眼的花费。这每一批古器出展时间都是固定的,时间一到就撤了,然后就是三轮竞价。” “比如我想买那破酒壶,就报个价格上去,这是第一轮。到第二轮时,小厮会告知我破酒壶的所有报价,我再以此为依据再报个价,如此再反复一次,最后价高者得。” “这么复杂?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竞价呢?”石凌几乎是把脸贴到了浮云壁上,怎么也看不出台上刚被叫下去的那几样古器有什么与众不同。 “别看啦,你终究只是读了点史籍,古器辨识可没这么简单。纹理漆样、雕工刻痕、锈斑虫洞等等等等,这些都是鉴别的方法,一些返璞归真的古灵器甚至毫无痕迹可辨。” 柳长笙说着,端起台几上的菊黄茶轻抿了一口,舒服地靠坐下来:“至于为何要如此竞价,还不是为了保护买家。先前跟你说了那些贼器来路不正,要是去向最后被人得知,难免会惹来麻烦。而且来这的好些是七星城里的熟人,如此竞价,没人知道是谁跟自己抬价,可以避免买家之间生矛盾。” 石凌恍然大悟,打量着一脸闲适的柳长笙道:“既然如此,我也没见你肚子里装着什么古器知识啊,你带我来这干啥?光为了喝茶……还是看台上的那些小娇娘?” 柳长笙将茶盏放下,晃着手指傲然道:“你又怎知三爷我的能耐,平素不显山露水,那都是怕浮名压身啊。别的不敢说,光就玩古这第一道坎,灵史堂那帮老头子还不一定有我眼睛亮。” 说着走到石凌身边,望着台上的展物评点道:“就说那缺把的鹤嘴壶,锈迹自然,流火纹走刀精巧,就连壶盖外侧的圆鼎凸起都是方位匀称,怎么看都像是千年前虎丘古国的东西。” 石凌听明白他意思,问道:“你是说那玩意是假的?” “可不是,你看到那壶把断口处没,是不是有微微的锈迹?” 石凌目力极佳,看了一眼后点头。 柳长笙一扫平日的懒散模样,从内而外散发着自信,侃侃谈道:“这作假者原本想留残让人更确信是古物,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虎丘鹤嘴壶把手都是壶体制成后再取寒石续接上,重量质地与壶身没有差别,外看根本分辨不出来。寒石虽似金铁,但却实打实的是石头,似问石头怎么可能生锈?” 石凌愕然:“这么简单?” 柳长笙点头:“门道门道,门外人一辈子都看不懂的道,门内人一眼便知,但这扇门也不是那么容易入的。玩古这一道就是这样,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说穿了一文不值,不说穿,嘿,你哪怕翻一辈子的古籍也找不出答案。” 石凌若有所思,他听明白了柳长笙的道理,却还是琢磨不透这小子平时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东西。 接下来又陆陆续续更换了四批古器,柳长笙俨然一副大家模样,时而面露不屑,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大篇品评,时而又碎碎自念。 至始至终却始终没有唤过小厮,连过眼都不需要。 石凌听得云里雾里,提不起来太多兴趣,但看柳长笙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忍打断,就在他有些快坐不住的时候,柳长笙突然整个人一下趴在了浮云壁上。 石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小子应当是盯上了左首女子托着的盘中事物。 那是一个酸柚那么大的石球。 石球表面被包裹上了厚厚一层石壳,疙疙瘩瘩的,唯一的看处,是石球底部有一处剥落了婴孩手掌那么大的石皮,显露出来一抹黯淡的金属红色,像是将暗未暗的晚霞。 柳长笙整个人像是魔障般,眼睛都不眨一下,半响过后突然猛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了出来。 这是长时间屏息的结果。 他急促转身在房门上一长两短地敲了三下,没过多久,左首那女子便托着盘子踱步到了两人近前。 隔着一块浮云壁,却看得极为清楚。 石凌眼尖发现,那一抹红色中,刻画着几道细微的纹路,开始他还以为是灵器特有的符纹,可仔细一看又不像,灵纹要比这复杂多了。 再看几眼,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纹路,不过之前肯定看到的是全貌,现在只能窥到露出的一角,一时之间实在是回想不起来。 柳长笙只不过是匆匆一瞥,就下了结论。 他将小厮唤了进来,在纸上画了几笔然后签上名字,投入了一个带锁的匣子中。 “怎么,你认得出这石疙瘩?”石凌基本已经断定柳长笙定然是看出了什么门道,不然不会这么急慌慌的。 柳长笙点了点头又凑到了浮云壁前,死死盯着那石球,当看到那女子又托着石球在其他两处过眼,有其他人也在打这石球主意后,神情明显有些焦躁难安。 石凌也不催他,默默地陪在一旁。 当确信再没人对那石球感兴趣后,柳长笙这才舒了口气,犹豫了下后回答石凌:“我现在还只能确认个七分,得把东西拿下来才知晓。” 这时有小厮推门而入,将一个密封的盒子恭敬递到了柳长笙手里。 解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纸条一看,柳长笙脸就绿了。 石凌凑过去一瞧,竟然有四个人都对这石球报了价,最高的价格是一百万,最低的也有四十万。 “你出的哪个?” “最底下那个,”柳长笙哭丧着脸道,“就这点家当了,现在赶回去拿也来不及。” 石凌二话不说取出刚才赢来的三块蓝承玉塞过去:“这些够了吗?” 柳长笙拿捏着手里的承玉,一开始面露为难之色,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将其攒紧:“我一定还你!” 石凌笑道:“刚才给你你不要,现在非要借。” 第二百五十章 十名窃天者 柳长笙又取了张纸画了几笔,旋又划掉重新改动了下,石凌一看,他给写了个一百三十万。 “这么想要,怎么不出高点价?” 柳长笙摇头道:“这第二轮竞价还是只能试试水,你出高了,别人见还有人识货,肯定得重新斟酌自己的判断,本来是三分试探的会立马变成五分想要,这价格就蹭蹭涨上去了。” 第二轮竞价就快多了,没多久小厮又将封存好的盒子送了过来。 打开一看,最高价爬得并不高,一百五十万。 这一次,柳长笙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了三百四十万,孤注一掷。 “你这是势在必得啊?那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石凌惊叹道。 他虽不心疼这钱,但这一下子这么砸出去,多多少少也有点想弄清楚到底值不值。 柳长笙端起茶盏,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巴道:“要是成了,你就是我柳家的福星!我给你塑个泥像拿香供起来。” 石凌笑骂道:“说正经的。” 柳长笙往扳指上一抹,手中已经多了个东西。 正是之前他拿来布阵的阵盘。 他将阵盘托到石凌眼前:“瞧出什么没?” 石凌定睛一看,阵盘上有四团模糊不清、似画非画的篆纹,之前隐隐约约总记得在哪见过的感觉一下子明朗起来,他猛地抬头道:“那石疙瘩见红一面上的纹路,跟这阵盘上的似乎是一样?” 柳长笙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些纹路,确切地说,是字迹。” 他指着阵盘上那四团篆纹道:“这是千多年前的屈金文,现在已经绝迹了,四个字分别是……姥山柳氏。那石疙瘩里的东西,很可能也是出自于此。” 在念出这四个字时,柳长笙的音调放缓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眼里的神采让石凌都为之一呆。 “你这阵盘是千年古器?!”石凌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色泽暗黄、古韵幽幽的阵盘。 柳长笙欣然点头。 “好家伙,你小子家底不错啊。” 石凌眉毛一扬,一边回忆着在脑海里那一阁的史籍,一边默默碎念道:“姥山柳氏……姥山柳氏……” 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惊呼道:“你柳家是三十六山的后裔?!” 柳长笙挺了挺身躯傲然道:“你能跟一个传承几千年的灵修家族未来族长结交,也是前世修路搭桥积的德了。” 石凌一下子沉默了。 之前柳长笙说他柳家传承也不是那么简单时,他只当是一时的意气之语,现在看来,这小子一直藏着掖着,还真是有够谦虚了。 风青炑统一泛古,史称泛古元年,往前数千年的岁月称之为前元纪。 前元纪,是灵修治世的巅峰。 当时整个大陆有十二大宗门,三十六山传承,其他中小宗门更是星罗棋布、百花齐放。 姥山柳氏,正是这三十六山传承之一。 据古籍载,姥山祥云缭绕,不知其所高。 有不死柳树栖于山巅,垂绦若瀑,后有祥鹤自树中衔子而下,于山脚繁衍生息,结庐而居,是为柳氏一族。 柳氏隐修千年,到了族长柳公明一代才为人所知,柳氏在列阵一道上有极深的造诣,尤擅杀伐破军之阵,在当时大放异彩,甚至十二大宗都有宗主亲自前来请柳公明入山传道。 只可惜六百年时,遇上“灵殇”之难,整个灵修界遭受毁灭性打击,十二大宗门仅剩其九,三十六山的传承更是断了绝大多数,姥山柳氏正是其中之一。 “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啊,只是……既然是姥山的传承,你柳家如今为何连个宫家都争不过?”石凌有些想不通。 柳长笙原本还因为石凌惊惊咋咋的神情有些得意,听到后面一段话,刚绷住的气劲又泄了:“哎……怎么说呢,要是有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非得扇他一巴掌不可。” “我柳家曾经是风光过,但那场劫难实在是伤到了骨子里,整个姥山都被毁了,你觉得还能留下多少传承?能把血脉延续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六百年前,那场‘灵殇’之难到底是什么?”石凌问道。 早在黑云山时,他就听石爷说起过这个词眼,当时说这段历史是灵修界的耻辱,所以被深藏大埋了。 到了太一分院后,他查阅了那么多史籍,虽然没有刻意去找,但也着实没在哪本书里见到过关于“灵殇”的详细记载,往往都是寥寥几笔带过。 柳长笙既然是姥山柳氏古族的后人,说不定能知道一二。 “这段密辛啊,我估计除了九大宗门里那些老古董外,知晓的人估计没多少了,什么事都终究会湮灭在史河之中呐……” 石凌一听柳长笙这说话慢三拍的语气就知道肯定有戏,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别卖关子了,有屁快放。” “你这小子,也容我先铺垫一下。” 柳长笙显然也是想借个话头放松下紧张等待竞价结果的心情,噘着嘴道:“事先说明,我说的也不一定就对啊,都是家里老人口口相传下来的。” 石凌点头应是。 “造成灵殇之难的,是自称窃天者的人,为首者叫做元君刹,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实力极为强悍,把诛杀灵修当做日常在做。” “三十六山中的东舒山,专精于合药一道中的青囊之术,好多大宗子弟的命都是东舒丹救过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山门,上下无一幸免,被悉数屠尽,山门上还被刻下‘徒有虚名’四个血字,极尽羞辱之能事。你说别人一个专门炼丹救人的山门,你搞谁不好去搞它,这不是魔障了么。” 石凌蹙眉深思道:“如此一来,势必引起公愤……十二大宗门和其他山主都拿这群人没办法?” “这群?”柳长笙摇头叹道,“这些家伙加起来只有十个人。” 石凌耸然动容。 十个人就搅得整个灵修界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对其讳莫如深,这该是有多大的能耐?! 第二百五十一章 柳暗花明 想到灵修境界,他不由问道:“这十个人难不成都是修灵巅峰的天魂境?也不对啊,就算再厉害也会被乱拳打死,十二大宗门怎么也能凑足十个天魂境对抗他们吧?” “是啰。” 柳长笙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出了这个事后,一开始各个大宗山门还有部分人隔岸观火,估计是想着少几个平日争抢资源的对头也是好的。” “结果呢,窃天者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停手,又相继灭掉了两个山门。这一下人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肃性,大宗和山门的为首者齐聚商议,联手布下死局,欲剿灭这十个窃天者。” “这一下算是有所收获,死了三个窃天者,剩下的却逃走了。在这局中起了关键作用的就是姥山柳氏的杀伐阵,直接阵杀了两人。” 石凌听到这里,已经隐约猜到了结局,柳氏既然破亡,自然是剩下的七个窃天者又回来报仇了。 柳长笙有些意兴索然地叹道:“最后,那七个家伙不知道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个修为逆天,一般的天魂境修士都不是其对手。很快,三十六山门被直接抹去了一大半,十二大宗门也被灭掉三家,我姥山柳氏也是其中之一……” 等了一会,石凌奇道:“怎么不说了?” “还说什么,到这里就结束了。” 此时房门被轻敲了几下,柳长笙兴奋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边道:“这事之后,那几个窃天者似乎是良心发现,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哼,神神叨叨的一群狗蛋子。” 石凌总觉得这事收尾得也太过匆促了,那几个窃天者搞出这么大动静,怎么看也不像是见好就收的人呐,其中只怕还有隐情。 柳长笙此时正打开门,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小厮手里接过来个木匣。 他将门关得死死的,又确认了一番后,这才抱着匣子坐了下来。 石凌原本还沉浸在窃天者的故事里,想再问点什么,可一看柳长笙老母鸡孵蛋一样的紧张神情,又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这是被咱竞价买下来了?你是要抱到什么时候?打开看看呐。”他好笑地拍了柳长笙一巴掌。 柳长笙有些不好意思道:“手有些软。” “瞧你这点出息。” 石凌一下将木匣的顶盖抽了出来,那石疙瘩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顶上放着一张小纸条。 石凌取出纸条打开一看,脸色就变了。 “怎么,我价给太高了?”柳长笙有些忐忑。 “你自己看吧。”石凌将纸条展开放在他眼前。 柳长笙目光一扫,立马呆住了。 那纸条上赫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价格,三百六十万炫金,正是柳长笙给的价。 意思是说,之前出价的另外三个人在最后一轮竞价时直接没给出价格,视为放弃。 像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同时出现,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三个竞价的人与提供这石疙瘩的人原本就是一伙的,故意抬价,把鱼钓上来后便跑了。 他回过神来后不甘心地用手在拿石疙瘩上重重一捏,立马便絮絮簌簌地碎了一堆石粉。 将石粉在鼻前轻嗅了下,柳长笙直接瘫软下来:“忘尘土……仙人板板的,这是被带笼子了。” “怎么回事?”石凌原本还以为只是柳长笙给高了价格,现在看来,只怕问题远没这么简单。 柳长笙苦着脸道:“这忘尘土极为稀少,在一般人手里分文不值,但在玩古作旧的圈子里是寸土万金,别的作用没有,掺和在水里一层层淋下来,只需一个月的功夫就能形成如被石乳滴浇千年的效果,凭肉眼是不可能发现的。这东西原本有股独特的土香味,现在却被不知什么手法盖住了,这伙人是老行家了。” 石凌这下知道可能买了个假货,脸上的肉也禁不住跳了两下,那可是三百六十万铉金啊…… 他有些不甘问道:“反正还没给钱,能退掉吗?” 柳长笙苦笑着摇摇头:“哪那么简单,玩古这一道原本就是真真假假,讲究的是买定离手,别说我现在不知道是谁设的这套,就算现在他当面站在我面前,我既然被打了眼,就得认栽。” 说着话,他叹着气将那石疙瘩整个从木匣里拎了出来,擦拭了下石皮剥落之处,那几道走笔痕迹愈发清晰。 “怎么看都是屈金体,明显就是姥山二字的最下面一部分,这作假水准也是没谁了,摆明了冲我们柳家来的。这到底是谁啊,对我柳家的事物这么熟悉!宫家干不了这下三滥的事,涂阳山贺老鬼家?也不像啊……” 石凌懒得听他唧唧歪歪,建议道:“要不直接把外面这层石疙瘩敲开看看?” 柳长笙怨念万分地把石疙瘩递给他:“你劲力大你来吧,原本还怕伤着里面的东西,想回家一层层洗掉石皮的,现在……哎,随意吧。” “你小子别一脸死样,这不还没完全打开吗?”石凌说是这么说,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在安慰谁。 柳长笙翻了个白眼,挥挥手示意石凌赶紧把这让人心烦的东西处理掉。 石凌握住石疙瘩不断拿捏,一层层石皮便如硬脆的蛋壳般寸寸脱落。 他眼力劲好,没多久便发现里层的石皮中竟然还掺杂了人的发丝。 柳长笙瞄了一下,生无可恋地闭上眼道:“忘尘土质脆,这是用来加大黏合力度的。” 石凌这一下也失去了信心,也不怕再伤到里面的事物,狠劲一捏,外层的石皮一下子脱落得差不多了。 “乖乖,这里面的事物好像是个红铃铛,可惜破了个窟窿。奇怪了,这铃铛上面沾着的石皮颜色还不一样啊,怎么是铁黑色的?这底下的字倒真是跟你那阵盘上的一模一样。”石凌诧异道。 柳长笙听到这,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把铃铛抢了过去,来回打量一番后,神情要多复杂又多复杂。 他缓缓将石凌手里的东西托起,嘴唇微微颤抖:“是了……是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追日铃 柳长笙激动地望向石凌,眼眶竟然已经湿了:“这是我柳家的东西……这群傻缺二道贩子,肯定是寻得此物后见破损严重,以为卖不出价格,干脆以旧货为基础,浇淋上忘尘土掩盖住瑕疵,只露一角出来。这种以真货来作假的手段,原本是最难分辨的。” 石凌不明所以,看到柳长笙这唏嘘不已的表情,知道这小子是真动了情,劝慰道:“行了行了,坐下来再说,你要是一个手软,这烂铃铛可经不起砸。” 柳长笙轻轻将铃铛上沾染的石粉擦拭干净,动作轻柔且慢,像是生怕刮伤一丝一毫。 之后,又反复摩挲着铃铛底部的屈金字痕,良久后,似乎情绪平静了下来,将那古色古香的阵盘取了出来,一手托一个,神情极为庄重,轻轻说道:“此物名为追日,我这阵盘名为摘星,追日摘星,是姥山柳氏最重要的灵器。” “摘星盘为列阵之用,暗合天地命数,持之能强化对阵机灵流变幻的感知,阵盘本身也能为列阵者分担阵威。宫熙儒那老小子用一条老命为代价强行一脚踏活九环归流,当时要是换成我柳家来布置,借这摘星盘之力的话,根本就不会这么惨烈。” “你家也有人能布下九环归流那样的大阵?”石凌瞪圆了眼睛惊道。 柳长笙脸一红,佯怒道:“不插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石凌讪讪点头:“多嘴了多嘴了……” 柳长笙哼了一声继续道:“这追日铃,则专为破阵而生。当年先祖从姥山深处用命换来一块明灭金,这玩意在当时要是走漏消息,柳氏的山门估计都会被人踏破。” “带回来后,柳氏五大长老一起坐死关,五年熔模成形,十年刻画灵机,再经气血内筑、灵泉温养,整整四十年的打磨才有了这玩意。追日出世,五个长老却因心力损耗巨大,全部以命祭器了。” 石凌感叹道:“柳家不是专于列阵之术么,怎么反而花这么大代价去打造个破阵的灵器。” 柳长笙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现在如果要你去院里争那个甲首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石凌笑道:“我现在灵体被毁,拿什么去争?” 柳长笙认真道:“如果必须要争呢?” 说完又补充道:“不争就会死的那种。” 石凌仔细想了一下:“行常人难行之事,自然需要承常人难承之苦,如果非要去争,大不了博了这条命去把自己变得最强。” 柳长笙点点头道:“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办法。” “嗯?”石凌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路。 柳长笙语气变得极为低沉,阴森森道:“你想的是让自己变强,但要打破自身桎梏何其艰辛,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办法,直接让那些跟你竞争甲首之人都参加不了院试不就行了……” 他将手在空中虚砍下来:“杀。” “杀?”石凌眉毛皱得厉害,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柳长笙。 柳长笙刚故意绷紧的脸立马就松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啥?我只是打个比方……只不过,说来惭愧,当年先祖就是这么干的。” 石凌叹了口气:“道理其实我懂,像我们入深山打猎遇到不可抗的凶兽,能活下来的只有一种人——跑得快的。跑赢了别人,自己便活了……” 柳长笙深表同意道:“差不多就这个理。你也知道,姥山柳氏只是三十六山之一,当时先祖不甘于此,想以泛古第一列阵大家的名头努力往十二宗门的位置靠一靠。” “但是呢,灵匠七技原本就是个创造性的东西,除了比灵赋、看传承,更多还得看个人造诣。有时候一个新人的灵光一现都能解决困扰大师许久的问题。所以,单纯在研修列阵之术上,柳家虽有惊艳,但当时的灵修界终究是百花齐放的格局,难以一家独大。” 柳长笙说着,轻轻抚摸着手里的霞红铃铛道:“这个情况,在有了这追日铃后就不一样了。先祖携着这宝贝,以比试列阵之技为由,连连破去其他山门的成名灵阵,无可阻挡。” “把别人的矛都折断了,剩下自己的这一柄自然就成了天下第一。当时甚至有了‘姥山柳氏,破阵居首,列阵其次’的名声,拜师者无数,山门急剧扩张,稳稳成了第十三大宗门之势。” “后来窃天者作乱,名声正盛的先祖被力邀布下杀阵,在其他宗门配合下,一举击杀了三名窃天者,由此惹下了祸端。最后窃天者以逆天的实力重出,第一个就上姥山把柳家给灭了,追日铃自此失踪,这上面的缺口估计就是当时被击破的……” 说道完这些,柳长笙又是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石凌细细消化完,安慰道:“你先祖之举虽然有些不厚道,但终究没有违背行事做人的原则,那些个窃天者多行不义原本当诛,姥山柳氏能站出来,也算是尽了该尽的责任,最终被灭也算是……唔……死得其所。” “你也这么认为吧!”柳长笙像是遇到知音一般,兴奋道,“不像我家那古板的死老头,把这摘星盘传给我时,每天都要念叨几遍要从先祖那吸取教训,什么藏巧于拙……啥啥啥的道理,我都烦死了!” “是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这段箴言在不少古籍中都有推介,石凌几乎是脱口而出,戳了戳柳长笙的肚皮提醒道:“你爹说的也不无道理,只不过,我觉得你爹现在倒不是要担心这个。你已经藏得够好了,这么多懒肉,半点锋芒都看不到啊。” 柳长笙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不带这么寒碜人的啊,你是没见过我闪闪发光的时候。” 石凌笑道:“那还真得找个机会见识见识。现在这追日铃是到手了,但破了这么大个窟窿,还能用吗?” 柳长笙将东西收到玉扳指里洋洋得意道:“我拿捏不准,回去先给家里的老东西们看看再说。这一趟收回了奇阵阁的房契,又找回了追日铃,哎……真是怕夸赞太多,我这面皮子薄,承受不住啊。” 石凌被这懈怠货给逗笑了。 …… 第二百五十三章 暗杀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此时日头已西斜,拉长了的阳辉却依然伸不进阴森的外巷半分。 站在巷口,便能感觉到凉意被风带了出来,嗖嗖冷,仿似隔绝了人间温度。 刚见识了里巷如意楼内人们的锦衣华食,此时再看着这阴深破烂的巷子,石凌不禁眯了眯眼。 这巷子一头挑起精雕玉琢的如意楼,一头挑起能改人命运的太一分院。 真不知道,夹在这窄缝中苟延残喘着的这些人,左看是天,右看是天,唯独自己所处深渊时,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过活。 入了巷子没走几步,原本心情不错一直叨叨不停的柳长笙突然放缓了步子,有些疑惑地边走边四处张望。 “怎么了?”石凌问道。 “说不上来,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柳长笙挠了挠头,干脆停了下来。 石凌跟着止步,他轻轻嗅了嗅,眉毛微皱:“好像有血腥味。” 山猎出生的人,对血的味道最敏感,追踪猎物有这个需要。 同时,深山中一旦自己受伤,如果察觉不到细微的血味,掩盖不及时的话,会招来丛林中致命的敌人。 接着他便发觉了哪里不妥。 周围太安静了…… 有如死寂。 之前过外巷时,虽然也很冷清,但与此时的境况不一样。 那时两旁的宅子里时不时有细微的鼾声、步声、低语声传来,而此时,却好似被厚棉被捂住了一般,有一种沉闷至极的静。 柳长笙眼睛突然猛地一睁,似想到什么似的,急慌慌取出摘星盘,在盘表上用手一拂,只见最外围一圈的奇形符号微微泛起了亮光。 “有人在这布下了幻阵!”柳长笙神情凝重。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到底见过猪跑,柳长笙到底是列阵世家子弟,自己列阵本事马马虎虎,但见过的列阵手段何止千万。 幻阵作为灵阵之一,没有任何直接杀伤力,主要是幻人视听,门槛极低,就连刚入门的人稍作领会也能布下。 但此阵又极见水准高低,粗糙者别说阵中人,就算没入阵都能一眼看出。 而水准高者,被困幻阵之人闻雷而惊颤,淋雨而胆寒,所见所闻所触所感,无一处不真实。 “针对我俩的?”石凌身体微屈,绷紧了身体,像头豹子般警惕,目光缓缓而动,不留遗漏地将四周梭巡了一遍。 柳长笙感叹着石凌这瞬间像换了个人一般的反应,点了点头低声道:“连我都能感觉到不对劲,这布下的不是什么复杂幻阵,很可能是简单的障阵。他娘的,这是要无声无息对付咱俩,定然是杜心泰那对狗父子玩阴的。” 障阵,顾名思义,障人耳目,能叫阵外之人听不到也看不见阵内之事,反过来也是如此。 石凌脑中急思百转,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低喝道:“能破?” 柳长笙低头看着微微发光的摘星盘,咬牙道:“得找到阵机才行,阵虽简单,布阵之人修为却远在我之上,不是一时半刻就能……” “小心!”石凌陡然一喝打断了柳长笙,猛地一下扑在他身上,两人就地滚开几丈远。 一道突然出现的红芒几乎是贴着石凌的后脑勺擦过,虽然被石凌避开了要害,却在他身周轰然炸散成一小团黑色尘雾,如跗骨之蛆般迅速附着在其身上,转眼便消失不见。 石凌只觉头皮猛然一阵刺痛,随即有温温黏黏的液体流了下来。 在电光火石间,他能识出那红芒是一张印着黑字的红色纸贴,但是却无法判断那纸贴炸开后的黑色尘雾究竟是何事物。 为防有异,他赶紧屏住呼吸,在滚势将尽时,以常人难有的反应速度在地上一撑,翻身蹲伏在地,动作一气呵成,四下张望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 空荡荡的窄巷,仍然看不到半个人影。 柳长笙被摔得有点找不着北,晃着脑袋爬起来一定神,正好看到石凌后脑勺被拉开的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刚才若不是石凌反应快,此时他这柳一手就得变成“留一头”了。 此时不是道谢的时候,刚才那突然的袭杀摆明了就没有想要留下活口,柳长笙心里一遍遍地骂着杜家十八代祖宗都被王八脑袋***子之类的话,一边满头大汗地摆弄着摘星盘。 石凌这边,一只赤红的小蟒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攀上其肩膀,舌信子不断伸缩,小眼里满是警惕之意。 许久未见的小嘎。 一直以来,石凌都不愿在发生冲突时放出小嘎。 赤金蟒虽然是异种,但小嘎终究年幼,若是出现在之前那些危机里,基本没有活的可能性。 今日,却只能冒险一搏。 “有了!”柳长笙突然惊喜道,指着三十余丈远的一株细腰榆树道,“阵机在那,撞断了就可以出去。” 就在这一刹那,石凌突然鞋子一撇,猛地扭身,整个人的重量全部落在了左脚之上,劲力之大,就连青石板路都被一下踏得如蛛网般皴裂开来。 一块鸡蛋大小的圆形石子从其手中猛地掷出,带着尖锐啸音砸向两人左前方的空地处。 柳长笙不知石凌为何突然有此举动,只见那石子在离两人十丈开来的空中突然炸裂,就好像一下击实在了墙上。 “你这是……” 柳长笙话还没完,那石子当空炸裂处一阵光影波动,像是被炙烤过的空气。 一道黑影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是个五官及其普通的中年人,除了眼神阴冷得可怕,丢在人群里完全找不出任何辨识特征。 他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石灰,显然刚才石凌的突然一击让他仓促间也有些狼狈,只不过也仅仅止于此了。 他有些意外地多看了石凌几眼,最后视线停留在其肩头的赤金小嘎上,嗤笑道:“果然有几分力道,心机也不浅,这小畜生是能感知生机?” 见到现身之人,石凌也不答他,眼神愈发冷静,边退边将小嘎收回黄皮葫芦里,与柳长笙靠在了一起。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只能走一个 刚才小嘎一出来,几息之间就已经锁定了这借障阵掩盖身形的不速之客,但是石凌仍然假装没看到,目光没多在他身上多停留半刻。 而实际上,他所有的感知已经全部聚焦在了此人身上。 若是注意得仔细,能看到石凌额头上微微趟下的汗水。 这是心神高度耗损之下的症状。 直到柳长笙刚才突然道出阵机已现,此人气息一瞬间有了些许波动,石凌这才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果断出手。 只可惜,实力差距之下,并没起到太大作用。 石凌从感受到的灵压来判断,此人修为虽然及不上血洗黑云八寨的鹤九皋,估计也差不远了。 如此修为,杀自己两只弱鸡竟然还玩偷袭,不是变态就是将谨慎当成了习惯。 柳长笙感受到来人身上澎湃的气劲,便知今日单凭自己和石凌,几乎没可能逃生。 他重重抹了把脸上的汗,压下心头的恐惧,强笑道:“这位大哥,我看你龙章凤姿,气度不凡,为何要与我们两个小虾米过不去呢?” “图口饭吃而已。” 那人偷袭不成,现身之后反倒是彻底放松下来,估计也是挡下石凌那一击后,对其实力有了判断,打消了不少顾虑。 柳长笙听出了些意味,故作豪爽道:“既然是为了财,谁请的你,我东城柳家出双倍,给条生路可好?” “柳家算什么东西?小子,你也别来套我话拖延时间,我这障阵虽简单,却也没那么容易被巡游的千机卫发现,真想活命的话……” 那人脸上露出邪邪的笑容:“我看倒不如这样。” 他伸手朝那细腰榆树一指:“这里离阵机不到三十丈的距离,你们谁先跑过去,我就给他一条生路。” 他缩回手指,垂眼弹动了下指甲缝里的灰土。 石凌和柳长笙一下愣住了,两人对望一眼,石凌突然一把拉住柳长笙的手,发力一蹬,两人一下跃开几丈远。 那人冷哼一声,并指在空中连划两下,两道黑色剑影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飞掠而去。 捏指成剑之术。 石凌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指剑来势,在后脑勺被剑气逼迫产生的麻痒感达到顶峰时,他猛地扯住柳长笙往旁边平挪几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两道指剑去势不减,直接射入了巷道旁厚实的砖石墙,墙上灰石簌簌掉落,留下两个碗口大的疤痕。 那人也不着急,脸上始终是猫拿耗子一般的玩弄之意,手指划动速度由慢转快,残影闪烁。 六道指剑逐一破空而出,隐隐封死了石凌两人所有去路。 石凌拉扯着个柳长笙,刚才的闪避已经是勉为其难,这一下应付起来更为吃力,反复扭动身形也才勉强避开要害。 “噗噗噗。” 三道皮肉洞穿之声响起,石凌腹部和小腿各被剑气搅出了一个血洞,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细碎的剑气残留在伤口处,刮得血花四溅。 柳长笙也是哎哟一声捂住了屁股,落地后第一时间掀开裤子看了一眼,发现宝贝无损后,这才舒了一口气,旋即又龇牙咧嘴地紧紧摁住了淌血的伤口。 两次阻拦下,石凌两人离细腰榆树还有十几丈的距离。 可惜的是,刚才这一跌倒,十几道新的黑色指剑已经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实物般悬停在半空,将两人困在当中,慢慢收缩圈子。 掀起的剑气隔开一丈远都割得人脸颊生疼。 再要强冲过去,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怎么,就没一个人想牺牲自己留下来?”那人邪邪笑道。 石凌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情绪看上去十分激动地骂道:“你是被兄弟偷了媳妇还是灭了家,哪来那么大的怨气?看我们哥俩好,心理不平衡吗?” 那人脸色一僵,显然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恼羞成怒吼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空中的指剑一下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剑气激荡,疾刺而下。 被围绕在中心的两人有如狂风巨浪中的蝼蚁,死亡的压力之下,柳长笙脸色一片惨然。 石凌此时心中反而是一片平静。 刚才他那一骂,就是为了激那人提前下杀手,如此虽是凶险,终究还是争取到了一丝希望。 不然再等剑圈一点一点收缩下来,那时候才真正是釜中鱼、砧上肉,寸步难移,神仙难逃。 石凌动了。 动作简单粗暴,竟然是单手将柳长笙提拎了起来。 悬在空中的柳长笙一脸张慌,惊怒道:“你小子干什么?” 石凌闷不作声,死死盯着空中飞来的指剑,眼神愈发冷冽。 此时此刻,他不像是猎物,反而像是潜伏暗中张弓搭箭的猎人,在预判猎物的走向。 就在指剑即将加身的一刹那,石凌似乎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将柳长笙挡在面前,迎着指剑而去。 人肉做盾。 没有意外的,皮肉洞穿之声响起。 冲出剑圈,石凌手一松,柳长笙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他胸腹位置已被两道指剑击穿,呆呆地望着自己伤口,似乎忘记了疼痛,又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石凌。 “为什么?”柳长笙这一下没有了之前受伤的惨嚎,勉强支撑住身体不倒,喘着粗气问道。 “要么都死,要么只能活一个。你明白那个道理的,跑赢了别人,自己便活了……”石凌低头深深看他一眼,撂下句话后再不多言,跃身而走。 柳长笙似乎再没多余力气支撑住,软软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那人也是在石凌举动下呆滞了片刻,听着两人对话,神情变得极为复杂,随即猖狂笑道:“可笑可笑,什么狗屁兄弟情义,最后还不是自己小命重要!小子,我要你死得比他更惨!” 说完他左手手掌缓缓举过头顶,五指虚握,呈托塔之姿,再猛地扣下。 空中瞬间结成黑压压的一片指剑之阵,剑阵缓缓聚焦于石凌,猛一震颤,霎时间道道黑芒在空中不断闪过。 剑如骤雨。 迅疾而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杀人呐 面对这惊人的剑幕,石凌没了柳长笙牵绊,虽然有伤在身,身形却是灵活了不少。 左闪右躲,急停急转,将反应本能与肉体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饶是如此,黑色剑网之下,仍然不时有一蓬蓬血花相继溅起。 几息之后,石凌离细腰榆树还剩五丈距离,付出的代价却不可谓不惨烈。 他周身已被剑气割开了整整十余道大小伤口。 细碎的剑气附着之下,伤口无一不是皮肉翻卷,献血淋漓,没有半点止血的机会。 这还是那人存心没有想要一下取其性命的缘故,摆明了是要看着石凌耗尽最后一份力,流干最后一滴血。 “很近了,再加把劲。”那人残忍笑道。 石凌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白得可怕,身上更是血流如注,很快就在青石板上汇积成了一个水洼。 他肩膀突然高高耸起,显然是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再一次冲了出去。 那人眼神一直停留在石凌背影上,几乎就在石凌动作的同时,已经有八道指剑分成两列,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这么能跑,就先把这碍事的两条腿留下,给我爬过去吧!” 两道已经飞掠至石凌身前的的剑芒黑光一盛,拉出一抹半月状的剑弧,直斩石凌脚踝。 另外几道指剑针锋相对,隐隐封死了石凌其他前进的方向。 生路就在三丈之外。 往前,是以断腿的代价换取渺茫的生机。 不往前,则是死路一条。 那人眼皮微抬,似乎很好奇石凌会怎么选择。 石凌再一次动了。 就在剑弧要触身之时,他生生止住自己身体动势,鞋底与青石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与之相伴的,是一朵朵在石板上绽放开的血花。 他脚底一蹬,方向急转,侧身朝巷子一旁的墙面撞去。 黑色指剑如影随形,紧跟在了后面。 整个障阵已经如倒扣的海碗,将两旁的胡搭乱建的房宅覆盖住,那人也不担忧石凌能跑到哪里去,怪笑道:“除了阵机生门,你飞天遁地也出不去,我看你还有多少血可流。” 石凌抬脚在墙面上借力,一下跃起两丈多高,捏指成爪抠入墙面,一纵身,再次腾空一丈,落在了一间宅房的露台之上。 他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在宅房间不断腾跃闪避,借助墙面挡下了不少指剑,一时之间只听“噗嗤噗嗤”的沉闷声音不断响起。 “狗急跳墙。”那人看着石凌借助障碍躲开自己指剑,眼中流露出一丝冷笑。 并非他这指剑之术就如此不济,连个墙面都破不开。只不过这登天巷终究是敏感地段,即使障阵之下掩盖了声息,但他要是真全力出手,灵力波动就很难隐藏得住。 万一被如意楼和太一分院中的家伙发现,亦或惹来巡游的千机卫就麻烦了。 正当他以为石凌已经是慌不择路时,石凌突然站定,身上红光一现,整个人如靠山猿般,猛地撞向了一栋宅楼的立柱。 水磨盘粗的立柱应声而断,石凌一击得手后立马又离开。 那人瞳孔一阵收缩,明白了石凌想做什么。 主立柱一断,原本已被黑色指剑射得千疮百孔的宅房终于承受不住,先是一整面西墙轰然倒塌,其声巨大,掀起漫天尘土,随即整个房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彻底垮下来。 “想闹出点动静引人过来?做梦!” 那人怒哼一声,手上黑华流动,蹲下身来重重一掌拍击在了地面上。 整个障阵外壁上灵光一闪而逝,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像纱一样覆盖在了危楼上。 也便是此时,那栋宅房终于彻底倾塌,奇怪的是,并没有太多声响发出。 显然已经被障阵阻隔掉。 经这一耽搁,石凌已经翻墙上房,如血人一般站在了一栋宅房的屋顶上。 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个铜锤,另一只手提拎着一面磬钟。 要是这障阵内还有活人,定能认出这是这外巷传递“上石”消息的敲钟人物件,石凌刚才顺手从宅房中取到的。 磬钟不大,但其声之清脆,可达整条巷子。 这在石凌第一次入登天巷时就领教过了。 石凌扬起铜锤在那磬钟上重力敲了起来,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有力,又猛地吸了口气,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狗日的灵修杀人呐!快来人呐!” 那人见着石凌这般伤势之下,依然如此坚挺,还花样层出不穷,顿时生出种被野苍蝇环绕,挥之不去的烦躁感。 那一声声没有止境般的钟响和使足了吃奶劲的喊声传入他耳中,更是让他眼角直抽搐。 他眼神一阴,杀机骤现,不见怎么动作,人已经像捕食的黑蝠,无声无息地朝石凌掠了过去。 刚才他冒险加强障阵,已经是无奈之举,如今再没理由任由石凌这么闹下去。 是时候收场了。 石凌眼见那抹黑影靠近,立马脚底抹油,似乎是知道那人不敢有太大动静,他专拣那些小旮旯钻,也幸亏这外巷胡搭乱建的结构,此时成了他最好的掩体。 虽是如此,他处境仍是岌岌可危,身上的伤口不断新增,最狠的是握着铜锤的手臂上那道新添的剑伤,深可见骨,若不是侥幸退开了一步,整条胳膊已经被齐根斩掉。 猫一认真起来,这场游戏的时间就急剧缩短,没过太久,石凌便被逼入了一处宅房顶上的死角。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石凌此时如批血袍,脸上毫无血色,却犹自紧紧握住铜锤,眼神飘忽不定,明显还在打着什么主意。 那人狞笑道:“如此心性,死了倒确实可惜。” 石凌擦了把脸上早已混合在一起的血汗,嗓子因为体力过度消耗,已经如炭火烙过一样干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看你还是当个糊涂鬼比较好。”那人缓缓抬起手掌,眼看就要下死手。 “和燕家做买卖,也不怕烫手吗?!”石凌突然龇着牙道。 第二百五十六章 好家伙 听到石凌这句话,那人手上动作一滞,与石凌大眼瞪小眼,沉默了一下后道:“有意思,你怎么猜出来的?” 石凌心里暗道一声赌对了,又暂时捡回来一条命。 他轻轻靠在墙上以减轻身体负担,慢慢说道:“这还不简单?你布下这蹩脚的障阵,我俩才刚进来没几步就被柳长笙发觉了,只怕要是他平日再用功点,在阵外就能识破。” “既然你是事先布置,那就是早有准备,怎么也不可能蠢到放任这样的结果发生。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列阵世家的子弟在,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这个不懂列阵之技的人。” 那人捏着下巴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接着说。” “其他就更简单了,我将你从阵中逼出真身时,你说的是‘果然有几分力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感慨?只可能是有人提前将我的情况说与你听。与我有仇,又熟知我手段的,除了燕家还有谁?我用屁股想也知道是燕澔那怂货干的丑事。” 那人深以为然地叹道:“到底还是自大了,看来下次杀鸡也得尽全力啊。” 说完,手掌又缓缓抬了起来。 石凌赶紧道:“等等,你就不想知道燕灏为什么不亲自找我麻烦吗?我半点灵气都没有,就能跟你这般修为的灵修周旋这么久,你就不好奇?” 那人不屑道:“修行一途,旁门左道、奇人异士如过江之鲫,就你这点蠢力气,还站不上队。你也别枉费心思拖延时间了,没人能……” 他言语一顿,突然猛地一回头。 一道铃音响起,初始时还有几分晦涩,顷刻间其声之脆已如银瓶炸裂。 石凌眼瞳里,有漫天的黄色纸鹤结阵而翔。 他抬头看着天,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由衷赞道:“好家伙!” …… 远处,柳长笙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捂着自己腹部伤口,一手握着个红光闪耀的残破铃铛。 追日铃。 原本附于其表的那些斑斑驳驳的铅黑色石皮已经完全剥落,姥山柳氏四个屈金字样光华流转,尤为显眼。 柳长笙握铃一摇,一道铃音再起。 只不过由于铃铛残破,铃音显得极为晦涩。 瞬间,漫天飞舞的黄色纸鹤,一只只全部被包裹上了一圈淡淡的霞光。 纸鹤振翅之声愈发急促,其中甚至能恍惚闻到鹤唳之声从九天而下。 声浪之中,一些原本就搭建得极为简陋草率的宅楼开始不断颤动,灰石簌簌而下。房中的锅碗瓢盆更是被震得四处乱移,瓷器摔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人和石凌都低头看了下脚面,他们所处的这栋宅楼也在慢慢震晃起来。 “垂死挣扎。” 那人重哼一声,抬手便是五道指剑斩向空中的鹤阵。 说是这么说,这五道指剑明显比之前粗了不止一截。 他感受到红光附体的纸鹤有些不简单,只能冒着被人觉察到灵力波动的风险加重了手段。 此时他已经大抵猜出,之前石凌和柳长笙是联手玩了一手苦肉计。 石凌假装拿同伴垫背,诱使自己远远离开,只怕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给这胖子操使奇宝破阵。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生死一线间,一句话都没说便达成协议了。 五道黑芒之下,鹤阵有如被一双黑色爪子撕扯开,无数残肢断翅的纸鹤像雨般坠落。 柳长笙如受重击,连连后退几步才勉强站住,面如金纸。 他眼中也闪过几分狠厉倔强之色,取出枚丹药塞入口中,赫然是嵇伯瑜赐予石凌丹药中的一枚。 澎湃的药力之下,他颤颤巍巍地将追日铃托住,缓缓高举过顶,那小小的铃铛似有千钧之重。 振臂长摇。 铃音三响。 鹤阵霞光陡然一盛,照亮了小半边天。 能明显看到天空中有一道无形墙壁将霞光挡住,虽是如实,却也有不少地方开始慢慢漏出光去。 纸鹤亮喙,一只只如受了莫大刺激一般,加快速度,前仆后继地扎在了障阵之上。 这一次,纸鹤没像早先柳长笙在沐灵淙面前显摆时那样化为流光,而是不依不挠地要撕破障阵,钻将出去。 “该死的!” 那人这一次是真有些气急败坏了,他哪里想到一个原本应该已死的蝼蚁怎么突然跳了出来,还一下子有了这么厉害的手段。 那霞光奕奕的铃铛明显就不是凡物。 障阵岌岌可危,一旦被破,这漫天的纸鹤霞光分分钟便会被人觉察到。 到时候,别说完成黑名帖,他小命能不能保下来都是难事。 他身形一动,携着滔天的杀意正欲朝柳长笙而去。 “咚。” 一件事物砸在了他后背。 那是石凌拼劲最后剩下的一点力气,掷出了手里的小铜锤。 那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回转头来。 石凌正一脸挑衅地望着他,手里作势要甩出那沉重的磬钟。 那人表情近乎抽搐地吼道:“还真有嫌命长的?” 一团黑色剑光几乎是在瞬间便从其手中延伸而出,直接了当地轰在了石凌胸前。 巨大的冲击力下,石凌整个人都凹陷进了背后的石墙之中,挣扎着抬了抬头,却禁不住猛地连咳出几口血来。 那人显然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剑光入体,足以搅碎石凌所有生机。 神仙难救。 他轻吁一口气,在城里终究是束手束脚,目标又狡猾难缠,但如今到底是解决了。 柳长笙远远看到了这边屋顶上的一幕,惨笑一声坐到地上,再塞一枚丹药入口,将追日铃放在面前缓缓摆正,轻轻一擦拭,双手猛地拍击在了铃身上。 如徒手锤大鼓。 一道近乎尖锐啸音的铃声陡然响起,急湍甚箭,直入云霄,几乎盖过了鹤唳之声。 柳长笙七窍流血。 障阵终于破了。 漫天纸鹤携着霞光,扑扇着翅膀飞上长天,结群齐鸣,然后相继自燃起来,远远看去,就好似一片红云浮动在空中,耀眼异常。 这等异像,只怕半城之人都会看到。 第二百五十七章 好久不见 那人惊怒之下,如见光了的老鼠,隔空匆匆递出三道指剑刺向柳长笙要害,也不管结果如何就要转身遁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柳长笙已经无力再挪动寸步,眼看着三道指剑逼近,脸上已然能感受到凌锐的剑意。 同一时间,几只纸鹤悄然飞到了男子身边,炸了开来。 霞光如染料般,附着在了男子身上,任他如何拍打也挥之不去。 “敢取三爷的命,你这狗贼也逃不出城。”柳长笙咧嘴一笑,闭眼受死。 “哎,还没和沐家姐妹给我柳家留个后啊……” 呼—— 正当柳长笙心系美人发表临终感言时,一阵带着酒臭味的风突然在他面前吹过,三道可摧枯拉朽的指剑刹那间烟消云散。 柳长笙差点要被熏得吐出来,睁开眼一看,一个黄袍道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道人拧紧着手里的酒葫芦,斜眼瞟了下柳长笙身前的追日铃,再抬起头来望着火光漫天的鹤阵,打了个酒嗝道:“壮观啊……” 屋顶上的石凌勉力撑开眼皮,虽然隔了不少距离,却又如何阻碍得了他认出来人。 “臭道士。” 嘴里骂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黄老仙,真的是好久不见。 …… 那正欲跑路的男子哪里想到人来得这么快,回头恰好看黄老仙吐气吹散自己指剑的一幕,顿时吓得差点脚底打滑,猛地提了口气要逃之夭夭。 “哎,你等等,一身修为欺负个娃娃,不说个清楚就想走?” 黄老仙骂咧咧地,也不见他怎么动作,身形一摇晃,已经挡在了黑衣男子面前。 “我劝阁下还是不要管闲事为好。”黑衣男子咬着牙,心里焦灼万分,却也不想与这明显不俗的道人动手。 黄老仙没理会他的威胁,反倒是笑着大声吆喝了一声:“那娃娃,瞧你家境不差,老道豁出把老骨头救你一命,你拿什么报答?” 柳长笙看出来黑衣男子有些不想惹这老道士,顿时安定了许多,嘿然一笑,吐出口血水道:“你救下的是两条命,这个可以日后再算,现在你只要宰了此人,我柳家出两块金承玉!” 两条金玉那就是两百万铉金,也算是个大手笔了,但这个钱柳家说什么也愿意出。 “什么两条命?你这娃子倒真是条肥鱼……” 黄老仙喏喏念叨,顺着柳长笙的目光看去,一下看到了远处屋顶上被轰入墙中的石凌。 浑身血污的石凌正惨笑着迎着他的目光。 一瞬间,刚才还笑笑咧咧的道人脸上铅云密布,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连遥遥相隔的柳长笙都觉得空气温度似乎一下子骤降下来。 “你干的?!”一声沉闷至极的喝问。 黑衣男子察言观色,立马知道事情没了转机,抬手全力挥出十道指剑刺向老道,霎时间卷起的滔天剑意超过之前何止百倍。 黄老仙心忧石凌伤势,也不多言语,黄色道袍如胀气般鼓了起来,竟然是直接跃身迎着那指剑而去。 剑芒如毒蛇在前,他猛地一抖袖口,毫无花架子的一拳递出,激起的暴鸣之声震得一旁的柳长笙差点晕厥过去。 以锋锐见长的指剑之术竟然在这一拳之下直接崩碎开,连黄老仙的衣角都没接触到。 一拳碎指剑,尚不过一息之间,黑衣男子却已经遁去了数十丈远,眼看就要转角脱离众人视野。 黄老仙脚步不停,在地上如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踏,青石路面寸寸碎裂,他人已经飘然于空中,随即双手合十,一点一点地分开,干皱的额头上青筋暴露,似乎是在强行拉动什么东西。 在其双掌与肩同宽时,只听他爆喝一声,双手猛地拍击在一起。 天地为之一震。 然后,柳长笙和石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正在亡命逃窜的黑衣男子突然如被天雷击中般呆立当场,随后手足微微抬动,却好似被绑上了万斤铅块般,挪动半分都极为艰难。 他像溺水一般挣扎地极为痛苦,拼命想转过头来,才到一半,只听“嘭”地一声,将其包裹住的无形劲力似乎猛地收缩,直接将其压碎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黄老仙收手飘落在地,鼓荡的道袍又恢复了原样。 他一把将地上的柳长笙抄起,几个跨步便到了石凌面前。 “臭小子,还行不行?”黄老仙皱眉问道。 “死不了。” 令人意外的,原本被剑光侵入体内,理应没几口气的石凌却仿似没大碍一般。 他虽然体无完肤地嵌在墙里,语声也是虚弱得紧,看上去伤得很重,但状态似乎比柳长笙还要好上一筹。 黄老仙点了点头,突然回头望向空空如也的天空,道了声:“来得倒不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走。” 说完便将石凌从墙里抠了出来,往肩上一扛,就这么夹带着两人跃下屋顶,往巷子里一钻,没了人影。 黄老仙走后没多久,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巷子中。 最先到的赫然是嵇伯瑜,他蹲身在已经化为一摊血肉的黑衣男子面前,皱眉思索间,又有几道身影相继到达。 “嵇院长,您也在。”来人正是长眉和其手下。 嵇伯瑜显然正用心专致,并没有回话。 “一府一院”素来关系密切,长眉对这“戟州风骨”的嵇伯瑜表示出了足够的敬意。 嵇伯瑜没有反应,他也没有妄动,只是目光如炬,快速扫视着整个现场。 墙上的剑窟窿,地上碎裂的青石板,不远处倒塌的院墙……任何有异状之处被其一一记在了其心里。 嵇伯瑜用手指在地上一揩,上面沾染上了浅浅一层烧糊的纸灰,他轻轻一嗅,站起身来,又默默打量了下一片狼藉的巷子,这才回过神来朝长眉打了声招呼:“好大的动静,有什么想法?” 长眉也不客气,闭目整理了一番心中所记,蹙眉边思考边答道:“这巷道破损严重,按理这么大的动静我们早应发觉,只可能是有人提前布下障阵设伏。” “墙上的剑窟大小不一,应当是指剑之术所成,被袭之人显然不敌,所以才有了空中那团火云破阵示警。 “就是不知道这地上的死者到底是设伏之人还是被袭者,烂成这样,什么线索都没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通玄入圣 嵇伯瑜点了点头道:“死掉的是设伏之人。” 长眉愕然,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断定。 “我来得比你快一些,当时所感受到的……”嵇伯瑜脸上流露出几分凝重之色,“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通玄入圣的劲力!这等修为若是要杀人根本不需要设什么障阵,此人定是比我先到,救下被袭之人后离去了。” 长眉面露惊诧之色,急问道:“通玄入圣?力修当真能到这等境界?我一直还以为只是史书中以讹传讹的。” 在修行境界中,一旦入了天魂境,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但与常人眼里的已经完全两样。 可闻神明律吕,可观大道之息,可识天地之元。 天魂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而天魂境中,又可分为天人、圣人和人间仙三重境界。 天人能初步借天地之势为己用。 圣人则有真圣和伪圣之分。 真圣抬手间可衍化天地大道,而伪圣者,修为境界不一定高,甚至可能连灵修士都不是。 就如黄老仙一样,虽没正儿八经地修过灵,但一生沉浸于金刚宝篆之中,劲力通玄,从中悟道,便是一脚直接跨入了这伪圣境界。 圣人再往后,则是天魂境巅峰,经历生死观照,观外物照己身,此谓之人仙。 这个境界的人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脱离凡人概念了。 此时,嵇伯瑜捋了捋长鬓,丝毫不怕伤及自己面子地坦诚笑道:“若不是亲身感受到,我也与你一样的想法,终究是孤陋寡闻了啊。” “当时那瞬间,我能感觉到一丈天地直接被人掌控在手,然后被狠狠挤压在一起,这地上之人好比是只苍蝇,被骤然压缩在一起的天地活活夹死。” 长眉皱眉瞧了眼地上的碎尸,面有忧色:“如此手段,又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可以探查,只怕我面对起来也比较棘手,真要被有心针对更是防不胜防。这般人物潜藏城中,又不显山露水,若是有什么不良居心……” 嵇伯瑜宽慰道:“力修灵修,说白了都是以肉身为基,一个是借天地罡力,另一个则取天地灵力,各有千秋。” “力修如大江奔流,一泻千里,刚猛之势无出其右;灵修则如漫谷山溪,缠绕飘逸,术法万象莫测。” “真打起来的话,你长眉不一定输。此人是过江龙也好,是压山蟒也罢,在这七星城里都掀不起什么大浪。说到底,力修能有所成的寥寥无几,一枝独秀又怎比得上春色满园?” 长眉也不是什么蠢人,只不过第一次见识到力修的可怕才短暂失态,此时听了嵇伯瑜一席话,立马就回转神来。 他眉毛一展道:“不管如何,必须得把此人挖出来,能安守本分还好,若是包藏什么祸心的话……当前关头,绝不容有失。” 嵇伯瑜蹲下身来,轻轻抹开地上一层纸灰,双指夹住一只烧残缺了的纸鹤放到长眉手里:“要查,就从这个查起吧。” 长眉端详一番,这种破阵纸鹤极为常见,虽是条线索,查起来也得花一番功夫。 两人又就后续之事交涉一番后,嵇伯瑜拍了拍长眉肩膀道:“有时间来院里陪我下下棋,阳修祖那老不休棋品太差,前年输了一罐上品烟溟茶后就再不敢来了,忒没胆。” 说完转身而行,丝毫不顾忌自己形象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撂下句话来:“多事之秋啊,又燥又闷,少不得得多活动活动筋骨了。” 长眉听出嵇伯瑜语中之意,不由大喜,赶紧垂首道:“那就多叨扰院长了。” 看着嵇伯瑜离去,长眉身旁之人这才好奇道:“大人,邪血玲珑的事还没挖出根来,您还真有这闲工夫去陪他下棋啊?” 长眉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反问道:“肖大头,你可知道与他下一局棋的机会有多难得?” 肖大头赶紧摇头显示自己的无知。 长眉先取了个小纸袋将那只残鹤小心收好,递到大头手里,这才解释道:“与嵇院长下棋,只要能赢他,他便会应承一事。但他下棋的兴致素来都是随心而发,想下了,路边拉个野叟都能走上一局,不想下,皇亲国戚来了都没用。” 大头不由咋舌,能得一院院长应承,这棋局的彩头确实不小。 长眉继续说道:“前年查得首邙山精于毒法幻术的散修行踪时,府里布局围剿,原本虽能成功但肯定得付出不少代价,这时嵇院长找上门答应炼一壶‘沥心丹’克制毒法,但非要跟府主走上一局棋,赢了才答应……” 大头回忆了一阵,表情逐渐精彩起来:“那次我记得府主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应当是输了吧?” 长眉傲然道:“府主是输了,但我赢了。当时嵇院长赢了府主后还不尽兴,又硬拉着我下了一局。” 大头由衷赞道:“都说方寸棋盘间,孤虚冲破,合于兵机,大人竟然能在此道上胜过府院两主,运筹帷幄的能力不在他们之下啊……” 长眉似乎承受不起这般赤裸裸的夸赞,赶紧抬手要他打住,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我第一次下棋,只是看了他们下了一局,刚刚摸清规则……” 大头愕然,小心试探道:“是大人在布棋一道上天赋异禀吗?” 长眉干脆利落答到:“是嵇院主棋艺臭得上了天,阳府主则臭上加臭,有过之而不及,我估计随便拉个街头架棋局的都能胜他们。” 大头如遭雷击。 “嵇院长下棋有个名头,叫做——独孤求败,下棋就没赢过,唯一出岔子的就是与阳府主那一局,这一胜绩他已经念叨了快三年了。”长眉想起阳修祖一听嵇伯瑜邀约下棋就开溜的场面,忍不住就想笑。 大头有些结结巴巴地道:“嵇院长到底是高人,兴致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长眉收敛笑容,肃声道:“除了后面找府主下棋是为了找存在感外,他下的其他每一局棋,无一不对得起他‘戟州风骨’的名号。这一次约棋,他为的是整个赤离西疆呐……” 说完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连闲云野鹤般的嵇伯瑜都觉察到了深流暗涌,不再置身事外,也不知能不能在狂风暴雨来临前消弭其势了。”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汤钺王之迷 长眉等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要追查的人,就在离他们不到百丈外的破宅院里。 柳长笙已经在床上昏昏睡去,腰腹的伤口上被抹上了厚厚一层膏药。 石凌闭眼靠坐在床前,呼吸极为匀称。 黄老仙双手收拢在道袍里,默默站立在一旁,眯缝着双眼注视着石凌,目光中明显透着焦灼难安。 这样的状态已经维持了小半个时辰。 石凌突然睁开眼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 “怎么样?”黄老仙第一时间问了出来。 石凌沉默一阵,神情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苦涩:“我体内现在有团涡状星云,那贼人打入的剑华好像已经全部被其搅碎了,就是点皮外伤没大碍,只不过……” 黄老仙刚舒展开的表情立马一滞,等着他说下去。 石凌苦笑道:“只不过星云好像也受损了,明灭不定,运转得极为晦涩,感觉随时会崩溃。” “那什么星云是怎么来的?”黄老仙皱眉问道。 “原本是绿葫儿的,它临死前将其给了我。” “小树精死了?” 黄老仙抓耳挠腮一会,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它为何要把这团星云打到你体内呢?此等情况简直是匪夷所思,不过既然能吸收灵气,想来还是可以修复的。” “还有你这小子又是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石义山没能管住你?你这身好像是太一分院的制式青襟啊?” 石义山…… 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石凌垂着眼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师父,你实话告诉我,你这么厉害,真的不是灵修士吗?”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低沉,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气氛一下就变得沉闷了。 黄老仙瞧出石凌神色有些不对,却又不明何故,认真答道:“我真的不是。” “那你为何能一巴掌拍死那家伙,他的修为只怕不低吧?”石凌抬起头来,咬着牙道。 “我……” 黄老仙越瞧石凌,心里越是隐隐不安,赶紧答道:“灵修的巅峰是天魂境,分为天人、圣人和人间仙……” 石凌打断他道:“这些我知晓。” 黄老仙微微一皱眉,旋又解释道:“我以力入道,一窥圣境,只不过像我这种不是一个一个灵修境界爬上去的,一般都成为伪圣。” 圣人…… 师父竟然是圣人…… 石凌心里愈发苦涩。 他动了动嘴皮,神色愈发黯然,低垂着眼道:“师父,老头没了,黑云八寨也没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早点回来?怎么不早点教我本事?老头本可以活下来的,真的可以活下来的……”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黄老仙耸然动容,喉间不断翻涌,良久后涩声问道:“石义山死了?” 石凌已经泣不成声,在黄老仙面前,他无需掩藏所有的脆弱。 压抑已久的悲伤、委屈、愤懑……仿佛一汪蓄积许久的湖水找到了闸口,顷刻间已是声涛掀天。 …… 一番倾诉后,黄老仙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捏开酒葫芦灌了一口,神情明显委顿了几分。 他等着石凌情绪逐渐平缓下来,眼神中有浓浓的担忧之色:“你小子,我才出来这么些时日,你怕是把别人一辈子都碰不上的事全部经历了个遍。照你刚才说来,你应当是被卷进了什么天大的阴谋里面……事已至此,你小子就老老实实呆在太一院里,别到处瞎溜溜了。” 石凌好似没有听见,目光痴痴地望着地面。 黄老仙瞧他像丢了魂一样,叹了声又再解释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些怨我,但不是为师当初不教你,只是无论是那些灵修士还是我们修的这原道宝篆之术,最终靠的都是自己领悟。” “师傅能领你进门,又岂能牵着你一直走,你现在是觉得我厉害,但要真沿着我的老路子来,所达还是有限。我这点本事,收拾点跳梁小丑可以,真要丢进这世道里连水花都溅不起半点,人外有人呐…… “而且你若是庸庸无能之辈也就罢了,为师自会护你一生,但你有璞玉之质,又身负大仇,将来要面临的艰难险阻还不知道有多少。为师和你石爷一样,都想让你走出属于你自己的一条道来,站到更高的地方,才足以应对大风大浪。” “只是为师没料到的是……”黄老仙看着满身伤痕的石凌,面有自责之色,“没料到风浪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大树未长成之时,我本该守护左右的。” 石凌抬起头来,擦了把眼睛,欲言又止。 黄老仙又道:“我这趟出来,原本可以早归,但恰好听到汤钺王墓被发现的消息。我有九成把握,那失踪了几千年的神临宝篆最终着落肯定是在那。” “本想找机会取得宝篆给你,只可惜不管是大墓还是存管墓中所藏的太一分院,我都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进去一探究竟,所以才耽搁下来……” 石凌恍然大悟,黄老仙原来想法跟自己一样,难怪要藏身于这登天外巷,原来是为了接近太一分院。 黄老仙对石凌何等熟悉,一见他神情就猜到他心里想的什么,有些意外道:“你也怀疑到了?” 石凌点点头:“一开始也只是道听途说,起了点心思,后来翻阅了太一分院守山阁关于古琊朝的史籍,这才确信了几分。” “只不过院内所藏的墓中器物我都过目了一遍,就连被特别封存如禁简中的物品图样也粗略一观,但是别说宝篆了,连相似的篆纹都没见过。” 黄老仙一下瞪大了眼睛,旋即皱眉深思片刻,摇了摇头道:“没理由啊,汤钺王那等手段,明显是借了鬼神之力,别人瞧不出究竟,我六篆一脉又岂能走眼?只要他墓穴没被盗过,宝篆就肯定在其中陪葬,肯定是疏漏了什么……” 说到这,黄老仙突然问道:“墓中可有他尸身在?” 石凌点头,凝眉答道:“你怀疑墓是假的?应该不可能。虽然史上有很多帝王喜欢布下疑冢欺骗盗墓夫子,隐藏真龙墓穴。但这次墓中出土之物极为丰富,以当时古琊朝国力来说,说是倾国财富也不夸张。” “而且,汤钺王尸身腰上别着汤钺王真印,再加上那无价之宝‘七玄隐书’也在其中,这要也是疑冢,那汤钺王真身只怕只能裹在草席里了。没哪个帝王会干出这种有失脸面之事的,生前富贵惯了,死后又怎舍得放下那份帝王尊严……” 黄老仙瞪大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石凌:“奇了怪了,你小子现在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到底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石凌苦笑一声,他又怎会到处去讲,最初在那守山阁里面对那些晦涩的古文史书时,差点把他给看哭了,当时还得多亏王宽的帮助才摸进了门槛。 “你说的都对,其他人的想法都应当与你一般无异。” 黄老仙抿了口酒,咧着一嘴黄牙,神秘兮兮地道:“但你们所有判断的出发点,都是汤钺王已经死了……” 第二百六十章 不必追 黄老仙的话有如晴天霹雳,石凌震惊万分地道:“汤钺王没死?” “确切地说,是他觉得自己还能活过来……” 黄老仙目光幽幽,缓缓说道:“我曾与你说过,神临篆可助人神游地府,借十方冥地鬼神之力。你有没有想过,人可入地府,那冥地鬼灵又难道没机会返阳吗?” “汤钺王执掌神临篆,对冥地之事自然一清二楚,若是人死之后还有返阳的机会,待回魂复生后,那陵寝中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的。” 石凌脑中灵光一闪,接过话头推测道:“所以他是因为舍不得这辈子的所得,这才大费周章地蒙骗世人,争取时间建下这陵寝,或者说……藏宝库。而他本人却在临死前,将替身摆入棺椁后,自己带着最紧要的神临篆龟缩在了暗处,等待破蛹化蝶的一天?” 黄老仙赞许地点点头:“这墓穴建下来耗费巨大,他定然舍不得另寻他址去安置自己肉身,所以他的真身和神临篆一定就是藏在大墓隐秘之处。” 石凌目光闪烁,继续道:“这样一来,如果这地下陵寝不被人发现最好,就算真的被人掘出,由于墓中所藏之丰,世人都会下意识以为事情到此打止,决计不会想到这墓中竟然还有墓中墓。而他只要保下了最紧要的神临篆,其他都可以重头来过!” “臭小子倒是一下看得通透。”黄老仙嘿嘿笑道。 要是往常听到这样的夸赞,石凌尾巴早就翘起来了,可此时却仍是面无表情。 他双手抱膝,将头搭在上面,睫毛轻轻眨动:“说是这样说,可纵观泛古灵史,还没有过人死复生的记载,真有此等逆天之事,无论如何也该有迹可循……” “人死复生确实没记载,但关于十方冥地只说,可是有不少志怪书籍上提到。千年以来,关于十方冥地的描述大同小异,你就不觉得奇怪吗?”黄老仙问道。 “总不至于这些书,都是死入冥地,又活转返阳后的人写的吧。我可是知道的,这些志怪小说还有个别称叫做‘梦呓之作’,因为据了解,这些作者一般记述的都是自己梦中所见,梦里魂游冥地,晨曦鸡鸣而归,当不得真。”石凌回忆着自己在守山阁中所学,辩解道。 “我也没办法明确答复你,”黄老仙摇了摇头道,“只不过‘天命神临,生而不死,死而复生’,这是原道六篆一脉流传下的话,不可能有假。此中细节何为,恐怕只有拿到神临篆才能知晓了。” 石凌眼神亮晶晶的,声若蚊蝇:“真能复生的话,那老头呢?拿到神临篆,能帮老头复生吗?” 黄老仙没来由心里一痛,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狠下心来道:“非执篆者,这个可能性几乎没有。就像你说的,若是返阳这么容易,此等逆天之事又岂会没有记载,而且真要那样,这个世道早就已经乱了。我估摸着,就算有神临篆,返阳复生的几率也只不过是提高了一点半点。” 石凌整个人都似乎一下子灰暗了下来。 关于神临复生之事,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抱太大的期望。但是在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总是存在一份侥幸。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干渴将死之人面前有一株细细绿绿的果苗,虽然明知自己等不到果子成熟的那天,但有一份希望总是好的。 如今黄老仙毫不留情地把这份泡沫般的憧憬给打破,一时之间,他心里魔障般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黄老仙扯起道袍下摆,与石凌并排坐了下来,在他看来,有的事情,一开始就说破比藏着掖着更好。 两人各怀心事,房子里一下静了下来。 良久后,黄老仙突然抛出个话题道:“凌小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独自一人守着那黄极观吗?” 石凌默不作声,呼吸却顿了一下,显然是听进了心里。 黄老仙自顾自道:“我打小便在黄极观长大,嘿,你看我现在这等潇洒形象,就能大致猜到我小时候长得有多讨人喜欢了。不是我自夸,你们黑云八寨里,上中下三代人,就没一个长得比我俊的。” 石凌不由转过头来。 要说句心里话,黄老仙只要不张嘴露出那口黄牙,皮相确实不赖,挂上个仙风道骨的名头一点都不埋汰。 “那时候,观里虽然说不上人满为患,但细细数来,少不得也得有二十来人吧。” 黄老仙沉湎回忆,双眼像附上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我被师傅带回后,赐予道号,由于悟性绝佳,再加上聪明伶俐、乖巧可人、勤劳质朴、恭谦有礼……” “够了啊!”石凌实在是忍不住,终于开口制止道。 “嘿嘿,”黄老仙目的达到,轻轻搓了搓手,“总之,就是师父师伯们都很喜欢我了,我小的时候比你更能惹事,但师长们总是给我最大包容。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世上再没有比黄极观更好的地方了,哪怕是山脚卖糖人的店也比不上。” 黄老仙说着说着,声音变得逐渐柔和起来。 “再后来,师父把金刚篆传给了我,也把原道六篆的事说与我听。这六篆隐秘一向是一脉单传,师父反复叮嘱我不可为外人道,同门之人都不行。我原本还引以为傲,总觉得自己身份特殊,比观里其他师兄弟多了些东西。” “可谁知,师父传下没多久,便不告而别了。师父走后,那几年又恰逢荒灾连连,观里其他人为了生存,也陆陆续续散了。他们劝我一起,我却死活不愿。师父一日未归,我就一日不会离开这黄极观,哪怕啃树皮也得等到那一天。” “从那年到如今,我已经整整等了五十多年了。最开始时,晚上饿到睡不着觉,那个难受啊,我又委屈又愤懑,却又不知道该把情绪往哪发。最后恨恨地把那金刚篆从青石崖上扔了下去,总觉得要是自己没受这东西,师父就不会走。” “后来,我又恨上了师父,恨他留下这么个石头疙瘩,便对我不管不问了,恨观里其他人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一起等。” “可是到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没了,只剩下思念……无穷无尽的思念……” “尤其是万籁俱寂时,愈发来得凶猛,彻夜占据着我的整个脑海,不知不觉便哭湿了整个被褥……那一年,我约莫比你现在还小上两岁。” “可后来呢,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不是?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总算想清楚了两件事,一个是饭得吃,还有一个,是不必追。” 听到这,石凌抬起头来,正好与黄老仙视线相对。 黄老仙望向他的眼里,满是慈爱和心疼之色。 “往日不必追,旧人不必追。爹娘子女也好,夫妻也罢,人之相与,俯仰之间便是一世。尤其是两辈人,原本就是渐行渐远的,强留不住。” “你只要明白,到了该道别的时候,先走的那个人肯定有更多的不舍和留恋,同时也满心希望,留在原地的那个人少了自己陪伴后,一定要尽早适应过来。” “所以,你再追上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让道别再一次发生,无非是让那先走之人更对你放心不下。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自己过得更好。这样的话,如果上天垂怜,真有再见之日,你也可以满心欢喜地站在那人面前,告诉他,好久不见,我很好。” 石凌已经泪流满面:“如果没有再见之日呢?” “那就寻一处高山,站在那崖前大声喊,风会把那些话带到你想要它去的地方。”黄老仙朝他一笑。 石凌一时怔了,随后破涕为笑:“你骗小孩呢?” 黄老仙反问道:“你不信?” 石凌脸上的笑容慢慢转淡,睫毛微微颤动:“我信的,怎能不信呢……” 他豁然起身,狠狠擦了几把脸:“师父,你帮我一起寻到神临篆吧。” “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我还是要寻到老头,我要告诉他,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将来也会过得很好!” 黄老仙拍了拍屁股跟着站了起来,迎着石凌目光,重重点了点头:“这个事情,要做,但是急不得。你这在太一院门口都差点被人要了小命,我得先帮你出了这口气再说。” 石凌一楞:“你要怎么做?” 黄老仙冷哼一声,撩起衣袖子,露出瘦瘦巴巴的二两胳膊,狠劲毕露:“那少阴宗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但燕家为祸的老崽子和几个小畜生,还有那什么军巡狱的申屠阳,现在不是还假装没事人一样在外边晃悠吗?我就一个个找上门跟他们拿拳头论论理。” “千机府那些人心里打着小算盘,想顺着藤子摸出瓜,我可管不了那么多,老道的徒弟是能被这么白欺负的吗?” “管他娘的什么天大的阴谋,全部都得给我先放到一边,打死几个为首的出出气再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这身板不行 石凌听着黄老仙这一番霸气的护犊子话,心里一暖,却也赶紧出言阻止道:“还是别这么冲动吧,我看千机府阳修祖那些人还挺好的。你这一搅合,万一误了事可怎么办?” “燕家尸菇之事还算小,那邪血玲珑每一颗里面可都是成千上万条生命,如果不把背后的人揪出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因此遭罪。” 说到这里,石凌声音也变得逐渐沉郁下来,他看着黄老仙郑重道:“如果不把这背后的元凶揪出来,我又哪有脸去见老头呢?所以,不能图一时泄愤。” 耐心听石凌说完,黄老仙眼神忽闪忽闪,砸吧了下嘴巴后自嘲一叹:“你这臭小子像谁不好,偏要越来越像石义山那臭脾气,顾这顾那的……” 石凌也不知道黄老仙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但他也总不能整天跟在黄老仙后面监督。想了想,自己也仅限于提醒了,黄老仙怎么做他还真管不到。 毕竟,别人是一拳打死一个修士的人…… “谨慎点总是好的……”石凌嘿嘿笑道,想继续敲敲边鼓。 黄老仙却皱眉打断了他的话:“话说回来,你就不觉得千机府那群人对你有点好得过头了吗?” 石凌神情一滞,犹豫了下后点点头,又把林峪冲要收他为徒的事也讲了出来,不等黄老仙开口,抢先道:“我也怀疑过他的目的,但后来又觉得,好像确实与我的身世没什么关系。” 黄老仙蹙眉长思,一时之间却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最后也只能喟然长叹:“总而言之,那些人现在是对你没什么恶意,但自己还是要多长几个心眼,这世道人心,都没那么简单呐。” 石凌点头应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刚才说你有个道号,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 “不是在说正事吗?小孩子哪来这么多奇怪的问题?”黄老仙没来由老脸一红。 “哎?!”石凌一下来了兴趣,这老不羞竟然还有脸皮薄的一天? 他提高了嗓门喝问:“师祖赐的名,你还敢瞒着?” “闭嘴!”黄老仙直接缩着脑袋跑出了门。 石凌望着他略显猥琐的身影,眼中的笑容一下又变得晶莹起来。 …… 到了傍晚时候,柳长笙悠悠醒转过来。 依照石凌对柳长笙的了解,这胖子应当是会马上哭爹喊娘叫疼的那种。 出乎意料的是,柳长笙只是皱眉瞧了眼自己的伤,原本还想支撑着坐起来,可屁股上伤口一挤压,又疼得一阵龇牙咧嘴地趴下,却硬是没哼唧一声。 “瞧不出啊,三爷,还真有几根硬骨头。”石凌坐在一旁瞧着他死鸭子硬撑的样子,打趣道。 “好说好说,像我这样的伟男子就活该被万千少女宠爱。”柳长笙回过头来理直气壮答道。 石凌含笑坐在他身旁:“那当时是谁一脸绝望看着我,委屈得像个娘们一样快哭出来?” 柳长笙立马拉下脸来:“你还好意思说?你小子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就举着我当盾牌用,我当时就以为自己遇人不淑,柳家自此绝后了。你老实讲,当时到底有多大把握能保住我不死!” “把握?”石凌坏笑道,“那还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碰运气呗。” 柳长笙眼睛立马就瞪得滚圆,眼看下一刻就要扑过来跟他拼命。 “行了行了!”石凌赶紧如实交待,“我有九成把握能将你要害避开那指剑,再加上趁乱塞到你手里的几颗丹药,你这小命是肯定丢不了。” “这还差不多!”柳长笙气鼓鼓地道,停顿了几分又道,“你把那狗贼引开那么远,就不怕我爬起来就自己跑了,拿你垫背?” 石凌十指合拢,无意识地叩击着,淡然笑道:“本来就是我牵连的你,你能独身跑掉是我所愿,你能选择留下来,则是我所盼。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满意了。” “你小子倒是看得开。”柳长笙小声嘀咕着。 “看得开个屁!我看你一直瘫在地上,恨不得一脚踢你起来!要不就赶紧跑,要不就赶紧吱声说自己不行,憋个大招憋这么久,差点黄花菜都凉了!”石凌故作恼怒地推了他一把。 柳长笙老脸一红:“这追日铃本就残破了,哪是那么容易建立联系的,认个亲也得絮叨两句呐。不过光凭我的本事那还难逃此劫,本来都打算玉石俱焚了的……” 说到这,他四处张望了一眼:“救我们的高人呢? “来了来了。” 房门被一下撞开,黄老仙一边端着碗一边吆喝着进来,碗里面铺着几块纱布,上面糊了厚厚一层药膏。 “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柳长笙想抬手行个礼,却被石凌摁住了。 “不用这么拍马屁,是我师父,别见外。” “啊?”虽然料到道人与石凌关系不一般,柳长笙却也没想到这么密切。 “别别别,该见外还是要见外的。” 黄老仙嘿嘿笑着走上来,一把扯下柳长笙腰腹上的药膏,又一巴掌重重将新药拍了上去:“当时说好的宰掉那人是两块金承玉的,没错吧?好人做到底,这些药都算白送你好了。” 柳长笙差点被这一扯一拍疼得昏死过去,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石凌有些不满地拉开黄老仙,帮柳长笙将膏药边角小心压好:“别听他胡说,这老道士就是喜欢胡咧咧。” “怎么能对老神仙这么说话呢!” 柳长笙却不领情,板着脸训斥了石凌一句,又惦着脸朝黄老仙讨好道:“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那个……不知道您老还收徒弟不?” 对这种卖友求荣的行为,石凌只能翻了个白眼。 “徒弟是收的……”黄老仙捏了捏柳长笙的胖手,毫不避讳地嫌弃道,“但你这身板不行。” 柳长笙立马不服气道:“我这身板怎么就不行了!胖是胖了点,但古书上都说了,男子只要元阳未***气神就好,只要肯干,干什么都容易成!” 第二百六十二章 星云异变 黄老仙接着他的话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怎么跟你解释呢……” 他眼珠子一转,贱贱笑道:“有了!打个比方,现在要是把你之前准备赴死时说的那个沐什么……沐灵枫跟你放一张床上,你觉得自己能表现怎样?” 啥? 黄老仙简单一句话,柳长笙却只觉天雷滚滚。 现在的老人家都这么直接的吗? 还有之前自己只不过小声嘀咕了一句临终前的感叹,这老道士耳朵怎么就这么尖? 他偷偷瞄了石凌一眼,见这看戏的人嘴角正噙着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麻着胆子道:“不怕你们笑话,从小到大我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让别的小伙伴艳羡不已。真有这种事的话,自然是彻夜不休!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 石凌差点喷出一口水来,你倒是在这方面骄傲得很。 黄老仙双眼冒绿光,显然来了兴致:“要是一次给你三个呢?” “来者不拒,绝不厚此薄彼!”柳长笙斩钉截铁。 “一次十个?!” “这个……尽力就好。”柳长笙神色开始躲闪。 “一次二十个?”黄老仙还不肯放过他。 柳长笙喉间翻滚,连咽了几下口水,没有答话。 男人,决不能说自己不行…… “怎么,这就虚了?”黄老仙抽出酒葫芦灌了一口,“你要是学我的本事,使唤一次差不多就相当于你一个晚上要满足至少五十到一百个沐灵枫,你现在觉得你身板还行吗?” “一百个?!” 柳长笙惊得差点要从床上跳起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石凌一番,想起他变态的恢复能力,最后只能化为一句幽怨的哀叹:“是我输了,原来你小子这么厉害的……” 他又瞅了黄老仙瘦得像条硬柴的身子一眼,发自肺腑感慨道:“老神仙你们也……也挺不容易的。” 石凌直听得眼角抽搐,黄老仙这不是带坏少年人吗,就不能好好说人话?! 他刚欲出言将柳长笙这迷途羔羊拯救回来,异变突生。 他只觉胸口那团勉强运转的晦涩星云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窖,僵直了几息后,软软地滑了下去。 黄老仙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托住,神情肃然,疾声喝道:“怎么回事?” 石凌深吸几口气,回忆起绿葫儿将星云从体内轰击出来来后碎体化为星光的场景,有些虚弱地苦笑道:“那星云应当是与我身魂相连,它出问题,我估计也没得活。” 黄老仙眉目紧锁,将石凌扶着靠床坐正,又取出来数株灵药道:“那小树妖既然能舍命相救,应当不会害你。这团星云既然能夺灵气,应当是有所需求,你试试看引灵入体有什么反应。” 石凌点头照办,灵药在手,他刚起了个势,便觉一股股精纯的灵力已经被体内星云牵引过去,其速度之快,只怕与那些引灵能力巅峰的修士相差无几。 几株灵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灵气入体后,石凌身体异状却还在加剧,眉间悄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霜,嘴唇上的乌紫之色渐浓。 黄老仙见状,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纳灵袋倒扣着使劲抖动,不下百株各式各样的灵药被塞到了石凌手中。 简单的几个动作,这力可通玄的老道士额头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显然是心中极度紧张所致。 这些灵药都是他出山后拿赤砂石换来,准备用于自己用的,此时拿出来却没有半点心疼。 趴在床上的柳长笙抬起手在床沿扣了几下,那枚翠玉扳指中立马也掉出来不少灵药,其中夹杂着不少已经提纯炼化的灵丹。 “平时这些东西身边带得少,要不老神仙您赶紧把我们送回院里吧。论灵丹妙药,这城里没哪里比太一院多。” 柳长笙眼看着石凌面前枯死的灵药越来越多,脸上的寒霜非但没有半分减弱,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恨不得立马从床上爬起来。 黄老仙眉间褶皱深深陷了下去,他觉察到石凌气息正如风中烛火般变得微弱,反问道:“你能确定太一院会舍得在他身上花费那么多东西?” 柳长笙果断道:“以前不确定,但现在肯定行!我还没见过嵇院长这么看重过一个人,断然不会看他白白死掉。” 黄老仙有些犹豫不定,他有些不放心石凌离开自己眼前,可一时间又没别的办法,重叹了口气道:“按你的意思办!我送你们到院前,记住别讲出我的事来,有什么事可以来这里寻我。” 柳长笙心思活络,立马明白黄老仙不想暴露身份,虽然不知道是何缘故,他仍然坚定道:“老神仙放心,我冰雪聪明,知道怎么说。事不宜迟,您赶紧送我们上路吧!” “我呸,你这小子,童言无忌!” 黄老仙心急之下,一把抄起已经近乎六识闭合的石凌,又直接一脚将柳长笙从床上铲了起来,夹在了胳膊下。 “老神仙!唔……呕……老神仙能换个姿势吗……” 柳长笙闻着黄老仙腋窝下的“神仙气息”,干呕着惨嚎一声。 “穷讲究!” 黄老仙嘟囔一句,化为一道速度达到极致的黄影冲出了宅房。 …… 太一院内,郝不通的百草堂中。 一盘上等紫檀芸香在香炉中燃着,整个房间都缭绕着清淡的香味。 这价值千金的珍品产自赤离东海的浮丘仙山,有安神定心的妙用,对于需要冲关守心的修士有极好的辅佐作用。 房间正中间摆着个腰身高的密封木桶,只在桶面留了个孔,刚好能容人将头伸出来。 桶中人眉目紧闭,赫然是体内星云出问题后昏厥过去的石凌。 桶边之人正倒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显然极为焦虑。 好几次停下来想开口,最后却又化为一声叹息,脚步愈发急促。 “呵呵,郝学博,你再这样子走下去,也不怕把鞋底磨穿吗?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憋久了容易肾虚,伤夫妻和气。”房内另一个坐在凳上的人突然开口道,可不正是太一分院院长嵇伯瑜。 郝不通脚步一滞,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几步走到他面前急道:“院长,我肾虚不肾虚没关系,可是这小子——” 郝不通指着桶中的石凌,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刚领了教习令牌就出院嘚瑟,这下搞得好,站着出去躺着回来!都七日了啊,这小子都快把我百草堂这些年的积蓄消耗完了!” “不是我小气不想救人,反正又不是我的私人东西。但合药的东西全砸在这无底洞里,你叫我还拿什么去给学子们授课?” 第二百六十三章 嵇伯瑜的主意 听着郝不通的牢骚,嵇伯瑜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守山阁里什么灵药没记载,可以看书的嘛。” “你!”郝不通差点被噎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嵇伯瑜也怕真把这耿直人急出毛病,站起来没一点架子地赔礼道:“开个玩笑呢,别上火。” “你是知道的,为了海阴秋猎,我那点存货都耗在那批新合的丹药上去了。我虽然挂着个院长的头衔,却也不能随便动用院里资源。我就你这点私交,找你这不也是没办法嘛。再说了,你那些学生们可以安排去九道天,一人发颗古灵药种培药嘛,实干才能出真绩,你懂的。” 郝不通倒抽一口凉气:“我懂你个屁!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古灵药种里面,有不少是五千甚至上万年前的上古奇种,估计汤钺王当时也是花费大力气才收集下来的。” “三千年前泛古灵气比现在浓郁多了,古人都没办法养成,你我更是束手无策,那些学子又怎么能做得到……” 两人这边正拌着嘴,桶中的石凌突然发出若有若无的一声呻吟。 “醒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凑到了桶前,期盼地望向石凌。 石凌睫毛轻轻挑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院长……郝学博……”声音里透着化不开的虚弱。 石凌看到眼前两人,立马就猜到必定是黄老仙也没法帮自己,只能将自己送回了太一院。 “醒来就好!”嵇伯瑜轻轻摆手阻止石凌继续说下去,又转头道,“你先出去吧。” “要我出去?” 郝不通差点跳脚,前一刻还跟自己打着哈哈百般央求,怎么人一醒就翻脸了。 他气归气,可看到嵇伯瑜此刻收敛玩笑后的肃然神情,立马知道此事没有商量余地,一甩衣袖怒哼哼地出了门。 待郝不通走后,嵇伯瑜这才小声询道:“如何?” 石凌微睁着眼,舔了下发干的嘴唇反问道:“您老都知道了?” “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嵇伯瑜笑吟吟地看着他。 石凌一愣,随即略一沉吟道:“我体内……” “打住,这年头谁还没点秘密呢,我只要知道如何帮你就行了,”嵇伯瑜朝他挤挤眼,“知道得太多有杀身之祸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石凌被他逗乐了,也即刻明白了嵇伯瑜将郝不通支走的意图。 这是不想让再多一个人知道关于自己的一些事情,哪怕是与他私交甚密的老友。 同时他也心里一暖,嵇伯瑜这是真心替他打算。 “院长,丑话说在前头……” 石凌低头看了下桶中用各种灵药泡制的澡汤,感受着那滂湃的药力,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有多贵重,颇有些无奈地道:“您在我身上砸这么多东西,我可不一定回报得了。跟您说白了吧,像炼雷天里古灵药复苏的事跟我其实没关系,您可别期望太高。” “哦?”嵇伯瑜嘿嘿笑道,“当真就没半点可能了?” 石凌仔细一想,倒还真不能给个肯定回答。 毕竟虽然绿葫儿已经没了,但他总隐隐约约觉得它给予自己的这团星云,会带来更多的奇迹。 嵇伯瑜见他沉默,脸上立马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好了,先说说吧,你现在恢复得咋样了?” 石凌闭目内视,心神一下沉浸到了体内那团星云之中。 此时,原本骤然停滞的星云又开始缓缓运转起来,想来应该是吸收了大量灵气的原因。 但遗憾的是,自己浑身上下仍然感到一阵阵地发冷,至于原因,则极为明显。 星云虽然在转动,但已经失去了早先的璀璨星芒,呈现出来的是诡异的灰白色,像是一汪被迷雾笼罩着的死水。 更令石凌不安的是,星云边缘已经产生了许多细碎的裂纹,明显不是什么好事。 “哎……” 石凌心中一叹,苦笑着摇摇头:“恐怕要辜负您一番好意了。” 嵇伯瑜眉头微蹙:“是没效果还是这点灵药少了?” “那倒不至于没效果……” 石凌如实答道,不过刚才苏醒前也模模糊糊听到了嵇伯瑜和郝不通的一点对话,知道眼前这院长为了帮自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连这样身份的人都没办法,难道自己注定要过不了这一关…… 嵇伯瑜闻言,捏着自己下巴琢磨了会后问道:“你可还能走动?” 石凌不知其意,在桶中活动了下筋骨道:“勉强撑得住。” 嵇伯瑜双手用力一拍:“那就行了!不然我这瘦弱身子还真扛不动你这百来斤肉。” “您这是要带我去哪?”石凌疑惑道。 嵇伯瑜嘿嘿一笑:“你就安心再泡一会儿澡,我带你去的地方,得等太阳下山才行。” 说完捋了捋左边的苍鬓,眉毛一挑,似是想起什么,又自言自语道:“似乎还得把那个丫头叫上才行,这可又得下点血本了……” 石凌心中好奇,却也没刨根问到底。 事到如今,只能选择完全信任这老狐狸院长了。 …… 夜色渐深。 石凌久等多时,已被灵药泡得晕晕乎乎的,被嵇伯瑜叫了醒来后,收拾一番,嵇伯瑜亲自驾车,沿着定西大道的石板路面一路向北出城。 出城门时盘查极严,想来是定西王遇刺后,戒备还没放松。再加上海阴秋猎将近,防范加严也在情理之中。 以嵇伯瑜的身份,就算带上个石凌,出城倒也是顺顺利利,守城官将对其极为尊敬,亲自为其放的行。 马车行进的速度极快。 石凌虽然靠坐在车里,仍能听到车轮卷起来的呼啸风声,还有那急促如深夜骤雨般的马蹄声。 一车两人,就这么无言地在深黝的夜色中沿着官道而行。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嵇伯瑜,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掀开帘子一角道:“你这小子倒是真沉得住气。” 石凌正闭眼凝神,闻言苦笑道:“院长,我现在还能坐直了在,你就该知足了。” 听着石凌明显透着疲色的声音,嵇伯瑜握着缰绳的手暗暗使劲,马车行进的速度明显又加快了不少。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小秋洛 “路程还有一段呢,要是觉得累,就打开你那葫芦喝一口。” “啥?”石凌猛地睁开眼,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腰间系着的黄皮葫芦打开来,“你往里面倒东西了?我这里面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小嘎已经哧溜一下蹿了出来,盘在其肩头,欣喜地蹭着他的脸。 随之而来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药酒醇香,整个车室瞬间便被笼罩住。 “怎么,怕我把你这小伙伴淹死了?” 嵇伯瑜打趣道:“你昏迷的时候,这葫芦我看过了,倒是个宝贝。里面自成空间,别说放这么点东西了,你哪怕倒进去八大染缸的水,只要心念一动,也能给你分门别类存好。” 石凌疑惑道:“有这么神奇?” “嚯,我的话还能有假?这使用方法等你恢复过来我就教会给你。” 石凌将信将疑地晃了晃葫芦,轻抿一口,浓郁的酒香立马在舌尖化开,一股精纯到极致的药力瞬间让其手脚都有了些热意。 “这酒带劲啊!”石凌明显感到精神一震。 嵇伯瑜使劲抽了抽鼻子,不让一丝酒香逃逸走,心里暗骂着。 “能不带劲吗?就一天的时间啊,我这一院之主变得只比路边的乞儿多两件像样的衣服了。” 石凌似是觉察到了什么,问道:“院长,您是在吞口水吗……” 嵇伯瑜一愣,刚想开口说话,一嘴被馋出来的口水禁不住就漏出来点,赶紧用力吸了一口气,借着声响将口水咽了进去,骂道:“你这臭小子!怎么就那么多事呢?” 石凌嘿嘿一笑将黄皮葫芦递了出来:“您也来口,赶路风大,暖暖身子。” 嵇伯瑜接过葫芦,端详了一眼,车室内的石凌看不到的,是这一院之长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的神情。 有追思,有遗憾,亦有伤悲…… 嵇伯瑜举壶将一缕琼浆倒入嘴中,抬袖将眼角和嘴角的丝丝晶莹一把抹去,叹道:“好酒!石凌,你这葫芦可有名?” “葫芦还能有啥名?” “这等奇宝你也多少给予点最起码的尊重吧?”嵇伯瑜将葫芦递还回去,开口吟道,“壶中自有天地在,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抬头望向远山月影,声线变得愈发低沉:“要不,就叫小壶天如何?” “小壶天?”石凌琢磨一番后,眉头一展,“你这连诗赋都想好了,有点味道啊,就叫小壶天!” “应该叫做有点意境!” 嵇伯瑜大笑一声,平白多了份畅快之意,扬手挥缰,喝道:“驾!” 小壶天呐小壶天,今日重新给你正名,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车轮疾转,一点风灯在浓浓的夜色中渐行渐远。 …… 七星城东北两百里,七星郡与汀青郡交界之处。 小秋洛山,泛古“七十二福地”之一。 此山覆盖并不宽广,但山势高耸险峻,山顶有五口天池交接相连,常年灵气盛郁,灵溪流淌不竭。 山中盛产五月金枝、纤魂草、流金草果等珍奇灵植。 尤其是山崖溪底中孕生的流金草果,整个泛古独出此处,产量极少,是合制几种稀罕灵丹的必需品,在黑市能炒出天价来。 此时,在这福地山脚的偏僻处,正停放着一辆马车。 马儿跪伏在草地上喷着重重的鼻息,显然赶的这段路程并不轻松。 “我说院长,这荒郊野岭的连个人影也没有,你就算是带我干点偷鸡摸狗的事,也不用这么小心谨慎吧?” 石凌望着来此地后便一声不吭采摘着阔叶芭蕉,再将马车小心遮掩起来的嵇伯瑜,终于忍不住问道。 嵇伯瑜撑了撑腰道:“所以说你这小子没见识,可知道我们这是在何处?” 石凌一脸茫然,四处张望了番,远处都笼罩在夜的影子里,近处则就是些寻常植被,瞧不出哪里有什么特别。 嵇伯瑜轻轻从草叶上捉下一只蚱蜢,捏在手里道:“瞧好了。” 说完,试探着走了几步,然后轻轻将那蚱蜢往前面的空地处一扔。 蚱蜢不出意外地落在了不远处的草甸子上,蹦跶了下后钻入了土隙里。 石凌眼中精光一闪。 刚才这一幕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就在那蚱蜢飞在半空中时,他感觉到了极为细微的灵气扭曲。 “这地方还有灵阵在?”石凌一下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伸出手去想触摸一下。 “好小子,看来以前这样的事没少干,”嵇伯瑜看着骤然变得小心翼翼的石凌,打趣道,“这是护山灵阵,你要是一下触发了,这山里的守丘眨眼就至,到时候别怪我撂下你先跑。” 石凌手上动作立马凝滞,他猫下腰来,没好气地白了嵇伯瑜一眼:“我还不都是被生活所逼。院长你也别装了,我是干啥的,你难道没去查过?一府一院不分家,千机府还能有什么事是您不知道的?” 嵇伯瑜看着他滑头滑脑的样子,笑了笑不置可否。 事实上,当石凌在炼雷天中救活那批古灵药,引发全院轰动时,他确实就已经将其情况摸了个底朝天。 若不是因缘际会找到你,不知道会留下多少遗憾,真是天可怜见呐…… 可笑阳修祖那老匹夫还以为你是定西王的私生子。 想起这孩子的经历,嵇伯瑜心里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解释道:“此山名为小秋洛,是赤离七十二福地之一。” “小秋洛……这是官署福地?” 石凌毕竟在千机分府呆过一段时日,当时没少拉着府内为数不多的人聊天扯谈,对这福地之事也了解一二。 整个泛古大陆将仙山灵地分为三个等次。 最好的为洞天。 泛古原本共有三十六处,其中有的历经沧海桑田已经无处可寻,有的因宗门争雄和王朝战争被毁,最后剩下二十二座洞天存留于世,除了被九大宗门占据的外,其余基本都被四大国瓜分。 第二等的则是七十二福地。 在宗门势微的大环境里,除了极个别的福地被封赏给与朝廷交好的宗门或是灵修大能外,绝大部分都被打上了“官署”的标签,被官家势力严加守护。 就连身为一方千机分府府主的阳修祖,在年轻时也曾在福地任过“守丘”一职,负责打理一山大小事务。 至于最次一等的灵地,就没有个统称了,数量比较多,谁有能力谁就可以占。 泛古四大王朝既无力去全部管理下来,同时也不会傻到将灵修宗门逼到绝路,总要留点生存的空间。 第二百六十五章 灵药之争 这边嵇伯瑜已经将马车收拾妥当,既然石凌知道七十二福地的事,那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这小秋洛,单论灵物资源,在七十二福地中并不算很起眼。但因为流金草果的存在,这地儿直接由京城千机总府的人把守,山中所产都是直接运送去烈鸿城的。” 石凌若有所思道:“明白了,这叫兔子不食窝边草。我听说您一向跟京城里的势力不对味,这次带我来偷这里的灵药,自然就没有半点心理压力了。” 嵇伯瑜老脸一红,却又立马消失,训斥道:“灵修士取点灵药能叫偷吗?总比浪费在一群草包身上好。” “草包?”石凌能感觉到嵇伯瑜语中的愤慨之意。 “说草包那是轻了,叫做蛀虫都不为过。” 嵇伯瑜掸了掸衣摆上粘着的草籽,望向石凌的眼中已经将玩笑之色全部收敛:“赤离共有官署福地十四个,每年收获的灵物资源极为丰裕。像乌霄这种素来贫瘠,没有什么可比性的王国就不提了,就算是地大物博的炤阳也只有眼红的份。可结果呢,呵呵,论到一府一院的规模和实力,炤阳的神炼府古麓院能吊打赤离的千机府太一院。” 石凌还是头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抬头望着小秋洛山巅的起伏线条,隐约间似乎能感觉到山中蒸腾着的灵气,有些不解道:“守着这么肥的夜草,马儿还能不壮?没道理啊。” 嵇伯瑜嗤笑一声,颇有些哀其不幸的感慨:“园子大有什么用?那也得舍得分东西出来才行。” “这些福地所产,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灵物分配到了太一院和千机府中。其余的都成了那些连半个毛孔都感觉不到灵气之人的碗中食,或是皇子皇孙,或是朝廷大臣,或是强权新贵,唉,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们要了有什么用?灵赋是天生的,不能开灵就根本没办法修习运转灵气……” 说到这里,石凌恍然大悟:“哪怕是蔽灵之体的人,也可以服用通灵竹髓。以你说的这些人的身份,弄个十斤八斤的让自己身体具有吸收灵气的能力,甚至达到灵体通都是小事。这样一来,他们即使没有灵觉,无法修习术法,但服下灵药后,多多少少也能得到些灵气滋润,有病治病,无病延年,就好像……” 嵇伯瑜接过话头道:“就好像牛啃牡丹。” 石凌随即又有些疑惑:“不对啊!灵修士的能力那么强,在普通人面前说是万人敌都不为过。赤离以战起家,应当最注重武力,为何要做这自毁长城的事?当今天寞帝难道就放任不管,如此昏庸?” “你小子倒是什么话都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放外面被有心人听到,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嵇伯瑜说是这么说,但石凌瞧见到他明显没放在心上,嘿嘿一笑也便过去了。 嵇伯瑜继续说道:“灵修士强是不假,但修士再强,在百万大军前也是螳臂当车,一个高明修士在战场上的作用远远比不上一个优秀的将领。” “你熟读史籍,应当知道赤离在如今四国中,是唯一一个没有借助大宗力量,纯粹以军力立国的。就连先帝都是死于北伐炤阳的军中,其他萧氏皇族子弟,死在战场上的更是多不胜数。这万里疆土,可以说是拿一具具将士的血肉之躯所铸。” 嵇伯瑜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你更应该知道,赤离开国皇帝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文治武功,打天下时靠的是武力,治天下还得用好律例。” “修士自诩高人一等,游离方外,不受束缚。匹夫一怒尚能血溅三丈,修士一怒岂不是能把这天捅出个窟窿?到时得拿多少人的性命去填?” “这……” 石凌稍一思量,深吸了口气,小声嘀咕道:“说得倒是不无道理啊……” “别说你了,就连我都觉得有道理,”嵇伯瑜无奈道,“现在你知道赤离为什么如此不看重,甚至说有意限制灵修力量吧。” 石凌皱眉思索道:“照这样看来,我倒是觉得赤离的做法没什么不对啊……毕竟修士会带来太多不稳定因素,在泛古史上,可是出过不少邪修祸害生灵百姓,为了剿灭他们,付出的代价极大。” “你这小子身为灵修士,倒是一点都不给自己说话。”嵇伯瑜哼道。 “嘿嘿,我看院长您也不是那种只图自身利益,不顾大局的人吧,你可是‘戟州风骨’呐!”石凌打趣道。 “大局?”嵇伯瑜自嘲道,“真要说来,在凡人与修士关系的处理上,炤阳才是真正把握了大局。他们那里王朝与宗门关系整体处于一种极微妙的平衡状态。” “乱云之世时,无数宗门修士为了守护炤阳国门死去,炤阳对其也是厚看一筹,地盘、身份、资源……能给的都给足了。这才叫各取所需,各尽所能,于大局有益呐。” 虽然知道自己在襁褓里时,被妖修或者说有可能被亲近妖修的炤阳设计追杀过,但由于从小隐居深山,家国理念对石凌来说极为淡薄,对赤离那也没有什么太多感情。 此时听着嵇伯瑜崇扬赤离死敌炤阳国的言论,他也没有哪里觉得不对,不过还是顺着自己之前的思路反驳道:“灵药落到修士手里自然是物尽其用……但如果能给到那些为赤离浴血奋战的将士手中,帮助他们少点伤痛折磨,战后多些陪伴家人的命寿,那倒也合情合理……” 嵇伯瑜意味深长地看了石凌一眼,有几分赞许也有几分少年人终究不谙世事的感慨:“你是想得完美,只可惜啊,通灵竹髓虽然能人工培植,但对于普通将士来说,又哪能买得起?” “大多数的灵药,最终还是流入了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手中,成为了权势官员之间结交攀附的重礼,你想想,这最终会形成什么样的局面?” (咳咳,大家都想想~) 第二百六十六章 紧衣夜行 石凌沉眉凝思,片刻后才慢慢道:“延年益寿的诱惑,凡人根本抵挡不了。灵药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又没办法依照施政者本意管理好的话,只怕会像一场狂风巨浪,把为官为将、有权有势者卷入其中,难以自拔。” “在灵药面前,只怕什么都可以交易,什么底线都可以逾越。若是放在普通民众中,再闹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动静,但要是放在那些身处高位的人身上,最终只怕会,误国殃民……” 他一开始只是小声试探着回答,说到最后,竟觉得恍如一下子打开了扇窗户,看到了外面真实世界一般,字里行间也有了几分掷地有声的味道。 嵇伯瑜暗暗给石凌叫了声彩,说道:“你所说的,正是现在赤离官场的局面,一地为政者不问民事,一心扑在灵药里面的多不胜数,民怨积之甚重。” “民怨积生,势必会影响王国气运,这样的局面不是帝王家想看到的吧?要解决的话,从源头下手,不让灵药如此简单流通不就行了?” “干脆全部划给一府一院,这样王国灵修力量能强大起来,那些官员也能安守本分做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石凌说着说着,倒是眼前一亮,觉得自己这个点子还真不错。 嵇伯瑜却叹道:“你这就想得太简单粗暴了,要是照这样一刀切下去,直接把灵药卡死,那些已经沉迷其间的人会作何反应?只怕朝夕之间就会人心思变。” “你更不要忘了,站在如今权力舞台中央的,不是灵修士,而是那些服丹成风的官家人,他们会蠢到自己举起刀来,砍掉自己的脚吗?” 石凌一下沉默了,这难道就是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照这样下去,赤离岂不是国运堪忧? “在绝对的诱惑前,均衡之道何其难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得了的……” 嵇伯瑜正感慨着,忽然眉毛一挑:“总算是来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石凌不明所以,鼻中突闻到股淡淡香味,然后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一身不带半点褶皱的紧身夜行衣,衬得身材愈发凹凸有致,脸上蒙着黑色面纱,仅露出一双英气磅礴的狭长凤眼。 这不是柳长笙临死前都想着要抱回家的那个女人吗?她怎么来了? 石凌只一眼就瞧出来了来人是谁,毕竟沐灵枫那一身英气实在不是什么夜行衣能遮住的,光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寒光就足以暴露其身份了。 当然了,那身材也是无法遮住的。 如今这么一看,果然如柳长笙所说那样,是符金猪的级别…… “看什么看,再看戳瞎你的眼啊!”沐灵枫喝骂道。 石凌脸上一红,赶紧移开眼睛,却听旁边嵇伯瑜做贼心虚般轻咳几声:“我这不是没认出你来吗?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石凌转头一看,这黑夜里都能明显瞅见嵇伯瑜脸上一片闪亮的骚红色,原来院长大人看得比自己还细致。 “来归来,您虽然是院长,但答应我的东西得先给我。”沐灵枫双手往胸前一叉,明显不买嵇伯瑜的帐。 “好说好说!”嵇伯瑜毫不介意,像市井小贩般忙不迭掏出枚玉简,轻轻一抹后递过去。 石凌看到,嵇伯瑜抹去的是玉简上密密麻麻的黑墨符文,比之前给他的那十三枚存储汤钺王墓中所藏拓本的玉简上的还要复杂。 这玩意中的东西难道比汤钺王墓中所藏还重要? 沐灵枫将信将疑地接过去,石凌能感觉到她呼吸猛地一停,然后变得急促起来,胸口急剧起伏,可见其内心波澜之猛烈。 沐灵枫将玉简收入了手腕上的灵器中,朝嵇伯瑜深深鞠了一躬:“院长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它落到其他人手里。” 嵇伯瑜呵呵一笑:“这么郑重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 沐灵枫愕然片刻后道:“也只有您说得出这般话了。” 旁边的石凌被勾得心痒痒的,有心想知道这玉简里是什么,但两人显然没打算说,也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嵇伯瑜对沐灵枫交待一句后, 拉着石凌走到一旁。 沐灵枫微微点头,黄光一闪,手里已经多了个六角阵盘。 这个阵盘与柳长笙的摘星盘相比,少了几分古意盎然,却多了几分霸道气息。 她单手托盘,闭上眼来,另一只手缓缓覆盖在了小秋洛山的护山大阵上。 几个呼吸后,以其手为中心,一圈圈细微的灵气涟漪开始荡漾开来。 石凌瞧不出门道,只能眼巴巴地望向嵇伯瑜。 嵇伯瑜原本正赞许地看着沐灵枫展露本事,感觉到石凌赤诚的目光,笑着解释道:“这是灵枫的独到本事,她能在不引起灵阵示警的前提下,悟其奥义,进而加以衍化。世事变迁,天道有常,列阵之道,亦合此理。今日要是没有她,换成谁来都不行。” “啥意思?” 石凌听得头都大了,嵇伯瑜讲的字个个他都懂,怎么合起来就感觉不像人话呢。 嵇伯瑜耐心极好,拉着石凌蹲下身来。 地上有一株杂草,数片草叶上,粘着些米粒大小的草籽,还有颗颗安静躺着的晶莹夜露。 嵇伯瑜拣起一根针尖细的草,在露珠上方指点着道:“你姑且可以把这一颗颗露珠看作是笼罩整个小秋洛山的灵阵,这旁边的草籽就是你和我。现在要进到这露珠覆盖的地方,你觉得有什么办法?” 石凌心里冒出个点子却没有说话,他明白自己肯定是讲什么错什么。 嵇伯瑜也不卖关子,猛地一下将其中一颗露珠戳得水花四溅,没了踪影,然后将草籽轻轻拨到了露珠所在位置:“你估计也想到了,最简单的自然是破阵。灵阵都被破了,又岂能再有反应?你那好友,柳长笙家祖上就是精于此道。” “但是呢,这么硬破到底不适合现在来用,我们要用的,是另一种更妙的办法。” (投投票就能入阵的办法最妙~) 第二百六十七章 葫芦顶着我了 嵇伯瑜说着话,轻轻将手里的细草探到另一颗露珠里面,然后缓缓拖动。 那露珠被拉扯出一道弧线,却始终没破,最后将旁边的草籽包裹在了里面。 嵇伯瑜轻轻将细草抽了出来,露珠晃了晃又恢复了原样。 草籽却已经处在了露珠之中。 石凌心头一亮,似是捕捉到了什么。 “明白了?”嵇伯瑜笑呵呵道。 “将灵阵略作牵引,因为没有直接施加打击,就不会引起灵阵示警,这样就可以把灵阵附近的人纳入进去。然后将灵阵附归原样!”石凌越说越来劲,最后忍不住拍腿赞道。 “小声点别打扰到她。” 嵇伯瑜嘘了一声后继续道:“你所说的是灵枫十年前的手段,就算是那样也很不简单了,要牵引灵阵就必须对灵阵内的灵流变幻了如指掌才行,这份感悟不是谁都能有的。” “但是这样也有弊端,稍微高明点的列阵师就能感觉到有人在对自己的灵阵动手脚,就好像有人轻轻在你眼皮上蛰一下,就算不痛,总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但如果换成你自己眼皮上生出颗小痣,只怕若不留心,十天半个月你都发现不了。这就是灵枫现在的能力了……” 嵇伯瑜说到这里,沐灵枫那边异变已经突生,一团灵华陡然从她手上晕散开来,她眼睛猛地睁开,低喝道:“牵着我的手!” 石凌在听她授课时早已挨训挨惯了,听到后立马依令行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触手只觉温润如玉,软软糯糯的。 还没来及细细体味,石凌只觉自己另一只手已经被嵇伯瑜同样温暖的大手握住,只不过粗糙了点。 灵华从沐灵枫手中蔓延而来,瞬息便将三人包裹在了其中。 “还不松开!”耳边冰冷的声音响起,石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沐灵枫一下甩得摔在了地上,连带着嵇伯瑜也打了个趔趄。 石凌一下爬了起来:“我们进来了?” “那可不,”嵇伯瑜正了正衣冠:“你沐学博现在的本事,就是可以在别人阵上种下那一颗痣,你自己好生体会。” 他左右辨别了一下方向后道:“跟我来吧,时间不多了,咱们得尽快赶到五大连池附近,石凌状况不好,灵枫你把他背上。” “我背他?!”沐灵枫眼睛瞬间瞪圆了。 “你不背谁背,我得在前面引路,要他自己走,天亮都到不了山顶。”嵇伯瑜都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费唇舌,讲完便拨开草丛先行。 石凌听得清楚,这院长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希望那人不在才好”。 不过此时已经不是思量院长这话意思的时候,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旁边有层层杀意直刺过来。 沐灵枫死死盯着石凌,气得身子都在抖动,但最终却只能任命似地蹲下身来:“赶紧上来,乱动我就把你手脚给剁了!” 石凌看着那光洁的脖颈,讪讪道:“要不您还是扶着我走吧……” “废特么什么话!”沐灵枫几乎是吼道。 我的天,粗话都爆出来了。 石凌摸了摸脑门上的汗,赶紧依言伏在了沐灵枫背上。 他只觉两人接触之处柔软异常。 长这么大,第一次与异性接触是在黑云山里抱着云恬儿,不过那只是个尚未长开的小丫头片子,当时又是在险情之中,就像胡乱吞了颗青枣,连涩味都没尝到。 此时与沐灵枫这样的成熟女性接触,立马就不一样了。 石凌终究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浑身上下立马变得僵硬,手悬在空中,只觉沐灵枫背上到处都是刺,放哪都觉不合适,脸上憋得汗都流了下来。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跟石头一样重!” 沐灵枫抱怨着,托着石凌的腿往上耸了一下:“你关节是铁打的吗?就不会弯一下?” 石凌哦哦两声,赶紧依言而行。 “能不能把你那黄皮葫芦拨到一边去?顶着我了!”沐灵枫怒道。 这一下,石凌回头望着挂在自己背后的小壶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小秋洛山山势虽险,但并不高大。 三人隐匿身迹,行进速度极快,很快就到了五大连池下方的一处瀑布前。 一路上,石凌起码感觉到了七八处守卫,有的在明,有的在暗,但都被嵇伯瑜提前避了开来。 “就在此处了。”嵇伯瑜在瀑布四周打量了一圈,点点头示意道。 沐灵枫几乎是把石凌从背上摔了下来。 刚才这一路上,时而要藏匿行迹,时而要加速前行,着实受了一番累,夜行衣上都湿了一大片,黏糊糊的难受。 背人的辛苦,被背的也受累。 石凌一路上半点都不敢乱动,悬在空中的手脚早已麻了,此时躺在地上揉了半天,这才慢慢恢复知觉。 还是男人跟男人之间舒服些,当时把半死不活的白启从上野乡背到七星城外都没这么受罪…… 嵇伯瑜蹲下身来,掏出一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土黄色供香插到地上。 点燃后,一圈圈白烟飘散开来。 由淡转浓,瞬息之间,周遭已经完全被笼罩住,三尺以外都没了视野。 若是此时能跃至半空,便能看到整个小秋洛山都已经被浓得化不开的云烟笼罩住。 “好了,此烟乃是我独家炼制,名为云罗蔽目。我们哪怕敲锣打鼓,别人也听不见,就算被发现了,一时半会也寻不过来。” 嵇伯瑜拍了拍手,随即又招呼道:“灵枫,你就把阵布在这吧。” 沐灵枫点头示意后,一把揪过石凌扔到地上:“坐好了别动。” 然后便取出来那六角阵盘,着手开始布阵。 石凌被摔得有些迷糊,嵇伯瑜在一旁解释道:“以你为中心要布下一个小型的五行化灵阵,待会你就只要安安静静地吸取灵气就行。” 五行化灵阵石凌是知道的。 那是合药时的高级阵法,只要把灵药放在阵内,几息之间就会被催化成精粹到极致的灵气,不含任何杂质,往往只有在炼制极为复杂的高级灵丹时才会用到。 现在阵法是有了,但这是化灵阵,又不可能平白无故变出灵药来。 自己坐在这等,沐灵枫要维持阵法,光靠嵇伯瑜一把老骨头漫山遍野去挖灵药? 只怕嵇伯瑜还没累死,自己就已经先挂掉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牧药门的手段 这边沐灵枫列阵速度极快,常人要花上小半个时辰摆弄的灵阵,在她手里几乎是盏茶功夫就弄妥当了。 “敕!” 伴随一声喝令,她在六角阵盘上轻轻一抹,五行化灵阵已经开始运转起来。 嵇伯瑜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连连咂舌:“这列阵速度,高明,啧啧啧,实在是高明,不愧是我戟州院列阵执牛耳之人……” “您要是再啰嗦下去,这维持阵法的开销我都算您头上了。” 沐灵枫额头有细汗渗出,显然仓促间布阵对她来说也有几分不易。 嵇伯瑜赶紧赔了个不是,取出来一枝九孔长笛。 这笛子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在路边砍下的竹枝打孔制成,不仅暗哑无光,有的地方还长着些黑色的斑点。 嵇伯瑜抚摸着长笛,脸上的神情像是遇到许久不见的老友。 “怎么还准备奏上乐了……” 若不是忌惮沐灵枫的淫威,石凌几乎要从灵阵里跳出来扯几下嵇伯瑜的长鬓。 这也太不靠谱了! “石凌!”嵇伯瑜郑重喝道。 “啊?”正打着歪主意的石凌被这陡然一声唤得打了个激灵。 “这一曲‘荡空山’,你可用心听好了!” 嵇伯瑜饱含深意地看了石凌一眼,将长笛放在了唇边。 一串沉郁的笛音悄然响起,初一听还觉得有点像那什么“苍凉派”的风格,再一品味,只觉音调晦涩,像是一团乱麻搅合在一起,跟韵律和谐四字完全沾不上边。 就这水准,也好意思取个曲牌名? 若不是嵇伯瑜提醒在先,石凌忍不住就要捂上耳朵。 他瞟了眼一旁的沐灵枫,却见这火爆脾气的学博罕见地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之色,脸上神情有些疑惑,却更多的是隐隐的期待。 沐学博这火爆性子都能沉住气,这笛音难道还能有古怪? 唯恐错过什么,石凌赶紧收敛心思。 此时笛音逐渐拔高,就像是一支穿云之箭,在最高处时陡然炸裂,将他整个心都差点提到嗓子眼上来。 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就在他实在忍不住的时候,笛音陡然一变,如暴雨过后的深山,逐渐趋于和缓,隐隐透出空灵之意。 也正在此时,原本静谧的四周开始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起初还比较稀疏,到最后竟然已如蚕食桑叶一般,变得细细密密起来。 这是把山里的虫蛇都招来了? 由于有云烟存在,石凌视野受限,根本看不清周遭情况。但常年的山林经验告诉他,这是有无数身躯不大的活物正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来的是什么?”一旁突然传来有些颤抖的声音。 石凌转头一看,沐灵枫此时脸都有些发白了。 唉? 这铁打的女强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石凌心中发笑,刚想火上浇油吓唬她几句,只听扑通一声,有个黄黄绿绿的东西已经一下蹦到了他腿上,吓得他禁不住一抖。 “啊!”沐灵枫惨叫一声,阵法随之一滞。 是跳到我身上,你这娘们瞎叫个啥! 石凌一边埋怨着一边拎起那东西,发现竟然是一株挂满了灯笼大小绿果的灵药,在他手里使劲扭动几下后,在阵法之力下化为了一缕缕灵气。 什么情况? 灵药自己长腿了??!! 他再环视四周,立马惊得合不了嘴。 “我的老天……这是……” “真是活见鬼了啊!!” 只见无数奇形怪状的灵药正穿过浓浓的云雾,从四面八方向他争先恐后地奔来。 没错,是奔。 所有的灵药都仿佛长了腿一般在跑动。 有的根茎上面还挂满了泥土,有的则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从什么深涧山溪里滋生而出。 其中甚至还有一整株齐人高的红袍茶树,瞧那磨盘一般粗的主枝杈,只怕已经有了至少五百年以上树龄。 院长这笛音是能把漫山遍野的灵药勾引过来?! 此时石凌要是还不明白此中奥妙那就是傻了。 “竟然真的是牧药门手段,本还以为院长只是诈我……难怪他在合药一道上能有如此造诣。千山空荡,万灵生发,今生得见,没有遗憾了。” 沐灵枫望着一株株灵药争先恐后地跳入阵内化为灵气,只觉双膝一阵阵发软,连站着都觉得辛苦。 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冒极大风险来帮忙,嵇伯瑜答应给予那枚神秘玉简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这院长大人押上了自己牧药门人的身份。 石凌好奇问道:“学博,牧药门究竟是什么?” “牧药门那是……”沐灵枫刚欲开口解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骂道,“你还有功夫到这跟我叨叨?赶紧好好吸收灵气,别浪费了院长这一番心血,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石凌被骂得一头狗血,偷偷瞅了一眼嵇伯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院长双鬓似乎一下子变白了不少。 只怕这一次院长付出的不止一点两点。 他心里一热,赶紧闭上眼来,将已经充斥整个灵阵的精纯灵气缓缓引入体内星云之中。 小秋洛山由于流金草果的存在,一直被严加保护,连带着其他灵植也得到了极好的成长空间,百年灵植可谓多不胜数。 这些灵药直接吞服都能受益良多,此时再经过五行化灵阵精炼,产生的灵气更是精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以往石凌简直想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待遇。 在源源不断的灵气填补下,石凌体内正逐渐发生变化。 灰白色的星云表面,原本浮动着的那层死气正在慢慢消失。 像是在清晨,待第一缕晨曦洒到人间后,被逐渐驱散的寒雾。 自昏迷醒来后,石凌周身一直环绕着的那股子透彻心扉的冷意总算是彻底消散掉。 试探着握了握拳头,感觉劲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欣喜地朝嵇伯瑜点点头,后者眼中露出宽慰之意,但仍不敢放松,唇边的笛音还在继续。 前前后后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灵药跳入了阵中,望着那些拿到外面几乎株株都价值连城的灵药,沐灵枫开始还看得有点心疼,后来就已经麻木了。 “连流金草果都快跳进去十株了,还有什么不能浪费的呢……这臭小子哪来这么好的命,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池湖灵 正闭目吐纳的石凌自然觉察不到沐灵枫怨妇一样的目光。 他此时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那星云之上,被那诡奇的变化深深吸引住。 灰白色的星云如同一张素色宣纸,正有人执笔挥动,将星星点点的绿意铺洒在其上。 每多一份灵气进入,星云上便晕开一团淡淡的水绿之色。 石凌心头没来由想到了一句古诗。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到了最后,整团星云都已转化成了淡绿色,不断舒展又蜷缩,像是被一双手缓缓推动,运转的速度徐徐加快,最后稳定在了一种令人十分舒服的状态。 一道柔和的萤光从星云之中悦动而出,像是跳动的精灵,在空中扑闪几下后,一头扎入了星云上的裂缝中。 紧跟着是第二团、第三团,到最后,星云上的无数裂缝全都被萤光填满,熠熠生辉。 石凌心神完全沉醉在了玄妙的画面中,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之事。 “院长,差不多够了吧,我估摸着这小秋洛山中大半灵药都已经跑这来了……” 沐灵枫一边维持着阵法,一边侧耳倾听:“外面已经开始有骚动,估计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沐灵枫能觉察到,嵇伯瑜自然更早就发现了。 但此时石凌有如老僧坐定,外人根本无法知晓他的情况究竟如何,为防止功亏一篑,嵇伯瑜狠下心来,丢了个无妨的眼神给沐灵枫,嘴边的笛音仍然未歇。 “罢了罢了,既然如此,就看你们到底要闹出多大的事来。”沐灵枫狠狠心叹道。 她可不像太一院里其他学博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 本是出身官军之家,又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对于朝廷律例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光是私闯官署福地,就已经是重罪,更别说搜刮了大半个山头的灵药。 一旦被抓住,死罪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今日之举嵇伯瑜并未逼迫她,确切地说,是一场公平交易。 她从嵇伯瑜手中所得,并不比石凌少,被人知晓的话,后果甚至可以说更严重。 嵇伯瑜能如此信任于她,她沐灵枫又岂是半途跑路的不义之人? 石凌这边,附着在星云裂缝上的荧光正逐渐变得黯淡,待到光芒消失,整团星云已经恢复如初。 渺渺星芒,瀚瀚云海。 其息厚重,吞吐八荒。 石凌神思恍惚,有几个瞬间觉得星云带着异样的熟悉感,而下一刻,又被星云深处弥散出来的亘古气息压得透不过气。 正在石凌觉得大功告成,可以向嵇伯瑜报喜的时候,异变突生。 星云核心位置,陡然亮起刺眼的光芒。 气息一下子变得狂暴起来,那些原本缓缓流淌的灵气几乎是呼啸着往那光芒涌去。 石凌骇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灵气的控制。 此刻,星云等于是直接在掠夺式地攫取化灵阵中的灵气,石凌就像是一只狂风巨浪中的帆船,仅仅只能让自己保持不倾覆。 他连喊停的机会都没有。 控阵的沐灵枫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之前石凌细水长流般,源源不断地将灵气引入体内,虽然这已经非常人所能及。 但是石凌状况稳定,嵇伯瑜又泰然自若,她也只当是两人早有对策。 但此时明显事情已经失去控制,按照常理,如此这般下去的话,不到半刻的时间,石凌就会被灵气撑得暴体而亡。 “院长,是不是得停下了!” 望着石凌被灵光包裹得只剩下模糊人影的样子,沐灵枫几乎是吼了出来。 笛音一滞,随即却又坚决地继续响了起来,急湍甚箭,比之前更趋激烈。 这是对沐灵枫的回答。 嵇伯瑜面色凝重,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事已至此,只能选择无条件相信石凌,他没开口,那就必须一助到底! 更多的灵植在不断上扬的笛声中加速奔来,沐灵枫看着五颜六色的灵植如洪流般涌入化灵阵,又望了眼端坐阵中似乎是个无底洞的石凌,喃喃道:“都是些什么人呐……” “敢来我这小秋洛山放肆,当真不要命了吗?还不掐灭那云罗蔽目,滚!” 正在此时,一道如万古不化坚冰般,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生冷话语刺破烟瘴,在沐灵枫等人耳边响起。 正所谓声如其人,沐灵枫脑海里面立马浮现出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妇女形象。 气量狭小、刻薄冷酷、不近人情…… 可怕! 更可怕的,是单从这传音来看,此人修为只怕高出自己不止一两个境界。 不过奇怪的是,那最后一字说的是什么来着? 滚?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只要现在走了就没事了? 这生冷的老妇未必还有一颗宽慈之心? 正诧异间,沐灵枫眼前突然闯入一道异样色彩。 就在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一条巴掌大小,通体泛着冷幽蓝光的奇形怪鱼正慢吞吞地游过来。 鱼头上竟然顶着一株嫩得可以掐出水的细小绿芽。 原本那些你挤我我挤你的灵植竟然全部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那怪鱼缓缓穿行其中,时不时东瞟瞟西看看,俨然如同帝王出巡。 沐灵枫不知此为何物,但下一刻就有人回答了她。 只听云烟外面传来一声惨嚎:“大人!有只天池湖灵跑进烟里去了!” 随即便听到那妇女发出的有如冬雷般的愤怒啸声:“好大的胆!!” 强大的灵压透过云烟传来,整个小秋洛山都似乎抖了两抖。 被人刨了祖坟的愤怒也不过如此吧。 对此,沐灵枫特别理解。 天池湖灵,她虽然没有见过,却早已闻其大名。 一些灵气极为充沛的山川大泽,在长年累月中,再加上点天时地利人和,会有极小的几率孕生出灵气精魄。 这些精魄一开始时以天地灵气为食,伴随时光流淌逐渐成长,到最后与山川大泽呼吸与共,风月长存。 一个成熟精魄的存在,能让一个地方化腐朽为神奇。 这小秋洛山平平无奇了几千年,之所以能列入七十二福地,就是因为山顶五口天池孕生出了五条天池湖灵,让此处灵气充沛了数万倍。 你想想看,几千年才能孕生出的玩意,原本深藏天池底下,被当神一样供着,现在竟然被一笛子给哄骗出来了,换成谁都会怒不可遏。 这小蓝鱼但凡少上一条,这小秋洛山的品阶都得掉上一大截。 第二百七十章 这个真没了 一旁的嵇伯瑜看到那优哉游哉的小蓝鱼进入化灵阵,随即化为了一团亮得刺眼的灵光融入石凌体内,神情明显也呆滞了一下,连唇边的笛音都停了下来。 “院长,那边又游过来两条……” 沐灵枫看着又有两条蠢萌蠢萌的小蓝鱼晃悠着游过来,已经急得快疯了。 这哪里是在偷别人家的药啊,简直就是在抄别人的家! 嵇伯瑜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深吸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说完又继续把笛子给吹上了。 沐灵枫:“……” 第二条小蓝鱼摇着尾巴进入了化灵阵中,不出意外地也化为了一团灵光扑向石凌。 石凌体内,两团浓郁得化不开的蔚蓝色灵气欢呼雀跃着冲入了星云旋涡之中。 “完了完了……” 石凌心里哀叹,院长怎么就还不停呢! 依照刚才情形,进入的灵气越多,星云越是狂暴,现在这两团如此充沛的灵气一来,岂不是要炸开花? 他等了一会,结果发现什么也没发生。 再慢慢睁开眼一瞧,只见那原本失去控制的星云竟然已经平静下来,如同经历大风大雨过后的老林子,静谧而深邃。 星云深处,正散发着一团鸡蛋般大小的柔和光芒。 明暗交替间,有一种独特的韵律,稍微看久点,连呼吸的节奏都被其带动。 同时,在星云刚入石凌体内时,曾散溢出来的那种空山新雨后般的气息正源源不断地生发出来,缕缕缭绕。 这是什么? 搞了半天变了个会吐气的光蛋蛋出来? 星云一平静,石凌对外面世界的感知又重新回来。 他正琢磨着那团光蛋蛋到底为何物,突然听到一声暴喝如雷贯耳。 “你们这是在自寻死路!” 石凌睁开眼来,只见眼前除了嵇伯瑜和沐灵枫外,还多了个身穿素麻长衣的女子。 一头高高挽起的银色发髻极为显眼,脸上肤质倒是光洁细腻,但眼角及眉宇间皱纹清晰可见,明显平日愁思过重。 最奇异的,是这女子有双异于常人的碧水深瞳,这等奇相要是放在山外,定会叫人忍不住驻足长观,只怕那些风流成性的采花郎还会忍不住上前调笑几句,但此时在石凌看来—— 这目光那就完全跟山里被猎人捣了老巢,抓了崽子的母狼差不多,都是那么绿油油的…… 两人之间虽然隔了些距离,那女子周身激荡着的滔天怒火却硬是把石凌烫得忍不住退开了几步。 一旁的沐灵枫见到来人,则是满脸警惕,紧咬住嘴唇,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与女子隔得最近的嵇伯瑜最处变不惊,在那眼观鼻子鼻观心,虽然摆出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但屁股上黄了一片的衣袍和掉在地上的笛子证明了一切。 显然是上前沟通时,被这银发女子打掉了笛子,还顺便掀翻在了地上,只怕摔得不轻。 石凌不得不佩服嵇伯瑜如此临危不乱,偷偷望他一眼,嵇伯瑜立马回了他一个“我一个炼丹的,打不过人很正常”的眼神。 “这碧眼儿是谁啊?”石凌偷偷凑到沐灵枫身边问道。 “银发碧眼,小秋洛山山主,千机总府韩霜。”沐灵枫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再不愿多说。 石凌哦了一声,无知者无畏,完全对沐灵枫这份忌惮没什么概念。 “咦,那是什么玩意?” 由于嵇伯瑜笛声停了,那些灵植正如退潮一般散去,石凌一下发现了其中一只“逆行者”。 那是条怪里怪气的小蓝鱼,正不依不饶地要游进化灵阵中去,只可惜,没有了笛音牵引,游动的速度委实太慢,急得连连吐出几个水泡泡。 “你还不停下?!” 韩霜怒目圆睁,似在唤那鱼儿又似在喝骂嵇伯瑜。 她一边抬手打出一道黄光,将小蓝鱼包裹在其中,同时又怒得一跺脚,整个小秋洛山都似乎抖动了几下。 小蓝鱼一下被禁锢住,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对着韩霜又是几个泡泡连续吐出,看上去比她还愤怒。 嵇伯瑜却做贼心虚般,连连晃手喊着冤,指着地上的笛子道:“不关我的事啊!你看看,你看看,笛子都掉了!” 韩霜拿目光剐了嵇伯瑜一眼,随即盯着石凌道:“那就是你的原因了?” 石凌只觉那被关着的小蓝鱼格外委屈,有心打抱不平,但偷了别人这么多东西,难免心虚,小声反驳道:“我也没拿绳子绑它啊。” 正在此时,那小蓝鱼脑袋上的小嫩枝迅速变化,最后长成了一根深褐色的树刺。 它倒退着游开几步后,一头将禁锢其的黄光扎破,摇晃着尾巴冲到石凌面前,硬生生地钻进了其体内。 “这……” 场上众人几乎都是当场石化。 石凌能感觉到,小蓝鱼一入体内就化为蓝色灵流融入了星云深处。 这时他才明白了,之前那两团缓和星云危机的蓝光从何而来。 韩霜哪想到突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这几条天池湖灵早已生出灵智,与她相伴数十年,平日相处极为融洽,此时竟然为了一个陌生男子,毅然反抗自己! “好好好!”她怒极反笑,“倒是我瞧走了眼!今日你最好怎么收进去的就怎么给我放出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石凌慌忙解释道,“那三条蓝鱼都已经没了。”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消失了、不见了,连鱼鳞都没一片了啊……” 石凌都有些不忍心讲了,但事实如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三条小蓝鱼都已经彻底跟星云融汇在一起,连鱼鳞都找不出一片了。 他认真道:“要不,您试试叫叫它们看看?” “叫它们?”韩霜却以为石凌是在嘲讽他,手腕轻轻抬起,气势陡然上升,“我看还是把你扒开了瞧个究竟比较简单。” 一道灵流如刀一般浮现在空中,短暂一停后,摧枯拉朽般斩向石凌。 石凌刚意识到情况不妙,凌厉的罡风已经将其刺得连眼睛都打不开。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弥天大谎 星云恢复正常后,在生死面前,石凌的身形又变得灵活起来。 眨眼的功夫连续变换了几下位置,边躲着灵刀边放低姿态求着和:“这位大婶,我真不是故意要坑你这几条小蓝鱼的,要不您开个价,我想个法子赔给您,正所谓来日方长……” “赔?” 旁边的沐灵枫暗道真亏你这小子说得出口,那漫山遍野的灵药都是小事,光是这几条天池湖灵,就是拿你十条小命都抵不过来。 “大婶?!”韩霜的关注点却没在那个赔字上,一双碧瞳都差点气得冒出绿光来了,喝骂一声后,灵刀威势越是刚烈无比,直接将石凌逼得避无可避。 “这婆娘忒歹毒了点……” 眼看着即将刀刃加身,石凌暗骂一声,心里却丝毫不着急。 他笃定嵇伯瑜既然敢带他来这,还放任自己吸收了两条小蓝鱼,就肯定有应对之策。 果不其然,嵇伯瑜长袖一挥,一道柔风轻轻将那灵刀挡开了几丈。 “你还想跟我动手?”韩霜冷笑一声,就欲再下重手。 “这次是我错了……”嵇伯瑜任命似地垂下了头,吞吞吐吐说道,“师……师娘,您高抬贵手。” 由于嵇伯瑜讲话有些含含糊糊,声音又低,石凌没听太清楚,光听到了后面几个字,不由得惊呼道:“您是院长的娘亲?看样子不太像啊!” 嵇伯瑜一下子差点没站稳,沐灵枫翻了个白眼提醒道:“院长叫的是师娘!师娘!” 师娘?! 师娘那也不得了啊。 石凌简直是惊得合不拢嘴。 这韩霜虽然满头银丝,但光论年岁的话,无论如何也没有嵇伯瑜大。 若是遮住头,光瞧那如同葱根般白净细长的双手,还有那脖颈处细腻的皮肤,猜测其刚过花信年华都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是嵇伯瑜这老人家的师娘?! “谁是你的师娘!?”韩霜明明在叱骂否认,石凌却总觉得嵇伯瑜这一句师娘好像把她的怒火都浇熄了一尺。 “在我心里,您就是师娘!”嵇伯瑜脸皮极厚,斩钉截铁答道。 韩霜抿了抿嘴唇,目光移到那被她亲手打到地上的九孔笛子,顿生又恼怒道:“那杀千刀的当年不声不响,一走就是十八年,音讯全无!留下个破笛子给你,难道就是专门要你来祸害我的?竟把我半座山都搬空了!” 见韩霜似乎默认了这层身份,石凌一下呆了。 是啊,这女子能一语叫破嵇伯瑜独家炼制的云罗蔽目,却没直接破去,反而是只身闯入,还不是怕嵇伯瑜身份暴露。 不然被一众守丘发现窃山之人是太一分院的院长,事情就没办法收场了。 还有她嘴里的那人是谁? 听口气院长跟这婆娘还是旧识,好像还真是这婆娘情郎的弟子。 嵇伯瑜默默捡起地上的笛子,轻轻擦拭去上面沾染的泥土,走上前道:“师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韩霜冷哼一声斥道:“你一院之长,现在怎么做什么事都偷偷摸摸的?真把恶习当习惯了?你那几斤什么‘戟州风骨’都被狗吃了?” 嵇伯瑜连连点头赔着不是,完全是为人子弟的恭敬样子。 韩霜骂归骂,仍是跟着嵇伯瑜挪动了步子,走时还不忘回头指着石凌威胁道:“你小子要是敢逃,三条腿都打断你的。” 石凌汗颜,立马夹紧腿,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论实力讲辈分,他在韩霜面前根本翘不起尾巴来。 没事没事,连“戟州风骨”都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我受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石凌这么一想,立马倍觉宽慰。 …… 云烟中。 韩霜背对着嵇伯瑜,冷哼道:“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可保不住你!” 嵇伯瑜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中竟流露出几分不忍之意,犹豫几分后,轻声叹道:“师娘,我师父他十八年前就已经仙逝了……” 韩霜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眼圈已经红了。 在这个问题上,她明白嵇伯瑜要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不可能讲出口来,却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可是猜测出来的?你也没有确认的证据吧,毕竟已经失踪那么多年了……” 嵇伯瑜摇了摇头:“证据就是我带过来的那孩子……” 韩霜不自禁转头看了眼云烟之外的石凌,紧抿着嘴唇,默然不语。 “当年我师傅之所以离开你久久未归,是因为在赤离炤阳边界偶遇一对被人围追堵截的贤伉俪。男子名叫萧君行,是靠山王萧天狂的小子,女子则叫月新幽,却是出自积雾山,当时已经身怀六甲。” 听到这,韩霜不禁攒紧了拳头。 萧君行的大名他又如何不知,那人就是死于十八年前…… 嵇伯瑜继续道:“师父助其二人脱身后,倒不在乎萧君行的皇族身份,不过无意中却发现了月新幽在合药一道上的惊人天赋,起了收徒之心。” “不想那月新幽对拜入牧药门完全没兴趣,师父不甘心,一路追着到了七星城,软磨硬泡硬想把月新幽拉进门。我当时也便跟随他在七星城呆了半年之久,直到月新幽诞下一对麒麟儿。” 韩霜聪慧过人,从嵇伯瑜讲的这点信息中已经猜到了什么,凄然道:“难怪你最后在七星城落下脚来,做了太一分院的院长。当年我一直还道他是被什么野狐狸精给勾走了,结果原来只是为了收个徒弟。这些年你一直瞒着我,想来是因为月新幽的身份?” 嵇伯瑜如实答道:“萧氏皇族与积雾山妖修结合,此事说出去会是轩然大波。萧君行君子磊落,没在师父面前隐瞒身份,师父也自然不是那泄人秘密的小人,郑重叮嘱过我切不可泄露此事的。” 韩霜惨然笑道:“若是早点告诉我,又何至于最后……他是跟着萧君行去积雾山截杀乌茳了?” 嵇伯瑜摇头道:“萧君行为表兄报仇,截杀乌茳未果身死,根本就是萧氏皇族撒下的弥天大谎。当年,他是被萧氏皇族逼得再无他法之下,与月新幽和两个刚出世的孩儿一道,准备去积雾山月新幽娘家那里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要我喜欢 听到这,韩霜心中的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十八年前萧君行身死积雾山,这是震撼整个赤离的事情。 哪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隐情在! “当时师父与他们一起上路,是我亲自送的行……结果没想到一去不复返,没过多久就传来了萧君行身死的消息。” “由于一直没有其他人的消息传来,我一直怀揣着幻想,希望当时师父和月新幽,还有那两个孩子逃过了一劫。直到前不久,石凌这孩子入了太一分院,我看到他腰间系着的小壶天,再稍一打探,便知道了一切……” “师父当年,不惜吞下药青蚨也要救下这孩子……师父的尸骨,最后葬在了上野乡的黑云山中。” …… 这边,由于云烟的存在,石凌耳朵竖起来贼高想偷听点东西,却硬是半点声响都听不到。 等了一会儿后,石凌按耐不住问道:“沐学博,这碧眼儿韩霜到底是个啥人啊?之前你说的那牧药门是啥来头?” 沐灵枫显然也一直在强自忍着满肚子的兴奋,毕竟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此时石凌一八卦,她连平日维持的严师形象都抛到了脑后,立马就接上了话茬:“韩霜竟然是院长的师娘,院长的师父那可是……我的天呐,那他师父岂不是比他还年轻,或者难道他师父是个老牛吃嫩草的主?这也太刺激了吧!” “沐学博?沐学博?”石凌在旁边提醒道。 一向雄赳赳气昂昂的学博,突然流露出像她妹妹一般的少女神态,还真有点不适应呢。 沐灵枫这才回过神来,轻咳几声,把师长的架子端回来后肃声道:“这韩霜,说来曾经还是个风云人物。虽然跟你一样,年轻时也是出自太一院,但除了这点外,其他就是天差地别了。” “论家世,她韩家千年前就是名门望族,论天赋,她入院五年便打开六扇灵门,直接进了千机总府任职。长相就更不必说了,她自小就艳冠群芳,跟你没有可比性。有句俗话说得好,同饮一江水,既有蛟龙,也有王八,蛟龙腾浪,王八啃虾。” 说完看了石凌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石凌当场就不乐意,心里直接就发飙了。 这是哪个不要脸的讲出来的俗话!我呸! 还有,你是师长啊,有教无类不知道吗? 怎么可以这样搞歧视,其他就算了,拿我跟个女的比容貌是几个意思? 沐灵枫自然不会知道石凌那点小心思,继续说道:“至于那牧药门,是个极为神秘的宗门,精于灵药培植和合药之术,在泛古存在了起码好几千年了。其收徒标准极为苛刻,一代估计最多也就那么两三个。院长这牧药门的记名弟子身份,隐藏得真深啊……” “记名弟子?” 石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嵇伯瑜是公认的赤离合药一道第一人! 他打抱不平道:“这什么牧药门的架子也太大了吧!院长等天分还只是个记名弟子?!” “牧药门可不管你是什么赤离第一还是第二,他们要收的,那是泛古第一!能当上记名弟子,你知道多不容易吗?不要把无知当个性好吗?”沐灵枫白他一眼道。 “这……”石凌倒抽一口冷气,“寥寥数人的宗门有这么大能耐?” 沐灵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牧药门之人行踪飘忽不定,云游天下四海为家。牧药门人出世,光是行踪消息都能卖出天价!” 石凌目瞪口呆,发现简直是贫穷限制了自己想象,怎么一个消息也能卖钱! 沐灵枫慨叹道:“牧药门每出世一次,就要掀起天大的波澜,方方面面的人都是挤破头皮想拜在其门下。在千年前,甚至还因为争抢这个入门的机会,爆发过战争。” 石凌简直是匪夷所思,奇道:“牧药门传承千年香火不断确实厉害,但灵工七匠其他几个中,也不乏底蕴深厚的宗门或者世家存在,可也没听过哪个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呀?”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成丹夺造化,红尘求不死……这牧药门,传闻是炼成过不死药的,不管是真是假,都会让人趋之若鹜了。”沐灵枫悠悠一叹,似有所感般收住了话。 “不死药?!”石凌大吃一惊。 千古一帝的风青炑都最终因追求长生而抱憾而逝,遗臭万年,连他都没得到的东西,这牧药门竟然有? 若真是如此的话,这号称传承几千年的牧药门中岂不是—— 活了好多千年老王八? 他刚欲追问个明白,云烟里两个人影已经行了出来。 韩霜当先而行,一对碧瞳边缘不知为何生出了细密的血丝,看上去像哭过一般。 她目光在石凌身上不断梭巡,神情万般凄苦。 这孩子,就是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念想了吗…… 石凌被韩霜瞧得浑身鸡皮疙瘩,偷偷望了嵇伯瑜一眼,后者立马回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韩霜神情不断变换,就在石凌快挨不住的时候,终于蹦出来了一句话:“我不杀你,留在这山里呆十年吧。” 石凌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要留我呆十年干什么?” “干什么?”韩霜冷哼一声,“什么都得干!” 她话语里隐隐带着股怒意,这份情绪里面,多多少少受了岑丹溪之死的影响。 石凌瞬间石化。 嵇伯瑜这老狐狸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前一刻还要将人活扒,现在吃错了什么药,怎么换成要把人留下了? 在这老山沟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知道你这婆娘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来。 小爷的美色那还不是三条小蓝鱼就可以交换的。 “不行!”石凌态度坚决地拒绝。 韩霜则更为霸气:“你没资格反对。” “我喜欢呆在太一院。”石凌想了个理由。 “我要我喜欢,不要你喜欢。”韩霜冷冷道。 “我灵赋极差,天性懒散,难有作为。”石凌自暴自弃道。 “棍棒打得好,瘸子也能跑。”韩霜不为所动。 “我受院长照顾极多,我得留在太一院报答他!”石凌求救似地望向嵇伯瑜。 “你吞我三条湖灵,拿命偿都不够。”韩霜冷哼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白山黑水 韩霜水火不侵,石凌没法子了,瞧嵇伯瑜那缩头缩脑的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真要被关在这小秋洛山里,像千机府其他守丘一样,终日笼罩在这婆娘的淫威里? 千机府! 想到这里,石凌突然心中一亮。 他手忙脚乱地取出枚令牌,一面印刻着一头半隐石后的黑豹,另一面则是铁画银钩的“宵练”二字。 正是当初他初入千机分府时,阳修祖给他的宵练令牌,到目前为止,还一次都没用过。 “宵练令?!” 韩霜看到这令牌,脸色立马就变了。 她急匆匆地把嵇伯瑜再次拉入了云烟障中。 “这么重要的东西在这小子身上,难道是萧王爷已经认出他身份,送给他的保命符?” 嵇伯瑜苦笑点头道:“这小子不是个安分的主,在上野乡惹了一堆事上身,进七星城就被千机分府逮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萧王爷故意推到我前面来的。” 韩霜奇道:“既然他早已认出石凌来了,怎么还没给这孩子正名?搞得还要你用这下三滥的法子,到我这来帮他盗取灵药?” 嵇伯瑜迟疑一阵,艰难答道:“师娘不要忘了,萧君行夫妇当初之所以要躲到七星城,甚至不惜冒着风险远赴积雾山的原因……” “不正名,是为了他好!” 听到这句话,韩霜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萧君行就算娶妖为妻,不被萧氏皇族所容,但这孩子身上流的可是萧家的血啊,总不至于任由皇族血脉遗落在外吧?” “帝王家的事,岂能以寻常情理度之,一些人间惨剧难道发生得还少吗?” 嵇伯瑜声色渐肃:“萧王爷不给他正名,反而遮遮掩掩,只求保其平安。若真是为了掩盖月新幽之事那倒还好说,可若……他是不想让其他别有用心之人知道石凌的存在呢?” “你是怀疑当年萧君行还有丹溪之死,萧氏皇族脱不了干系?!”韩霜碧瞳一张,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嵇伯瑜似乎有些犹豫和不忍,支支吾吾地道:“当年在七星城中,盯着萧君行一家的,光是……光是千机总府派来的就不下两位数!” 韩霜呼吸变得极为沉重。 调动千机总府的人来监视皇族子弟,这份权力,只有一个人有。 赤离千机总府府主——万苍梧。 空气在这一刻都变得令人窒息起来。 韩霜自己就是千机总府的人,年少时以天才身份从太一院跳入千机总府后,万苍梧对其青睐有加,一直悉心照顾培养,两人之间的关系除了上下级以外,更近似于父女。 后来,她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时,偶遇牧药门出世门主岑丹溪,芳心暗许之下,两人牵牵绊绊发生了些男女之间的事,可惜这段感情最后却因岑丹溪的不告而别断掉了。 越是优秀的人,越是容易产生执念。 回到府里后,在不甘、苦死、悔恨等等情绪之下,她日渐消沉憔悴,此时又是万苍梧力排众议,将其送上小秋洛山山主这个肥差位置,从此隐居深山,在山间明月陪伴下专心修行。 这么些年来,岑丹溪一直杳无音讯,她原本心如死灰,以为自己被忘却、被遗忘,也恍惚间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个身影,应当早已被山间清泉洗去,被簌簌松风吹散。 直到今日,才在嵇伯瑜口中得知,自己原来被瞒了十几年。 那人,早已去了云端之上。 更痛苦的是,泪水刚干,现在竟然又被告知,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那个人竟然也有可能是幕后原凶。 嵇伯瑜见她神情落寞,像是下一刻就要崩塌,赶紧继续说道:“您先别慌,刚才我说的只是一种情况。月新幽出自积雾山,来历极不简单。经我所查,当年在七星城外,有两拨妖修隐匿徘徊,实力极强,极有可能是针对她而来,若说没有嫌疑,那是不可能的。” “积雾山?!我看定然就是这群异类犯下的事,也只有他们才如此凶残!你刚说丹溪曾经助她夫妇逃脱追截,我想此事定然有联系。”韩霜几乎是不容置疑地断定道。 嵇伯瑜心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其实在他心里,更倾向下前一种可能,只是此时此刻他不好明面上反驳寒霜的话。 一来这是人之常情,只要有选择的机会,都会下意识说服自己不去怀疑最亲近的人。 二来,韩霜终究是吃千机府饭的人,诛过的妖不少,在妖修手里也吃过亏,这日积月累下形成的对妖修的敌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 “那月新幽在积雾山的身份究竟为何,你查清了吗?”韩霜继续追问。 “这个比较难,我只能暗地里查,这么多年来进展得极为缓慢。”嵇伯瑜如实道。 韩霜一听,嘴唇又抿紧了。 她不是蠢人,嵇伯瑜之所以查得这么艰难,要防备的不是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积雾山,而是他所处的,在萧氏皇族统治之下的赤离。 更确切的说,是那千千万万无孔不入的千机卫。 如果让人发现他在追查当年的血案,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不是怕死,是怕死后再没人还他师父一个公道。 “你且说与我听听。” 韩霜看着这两鬓斑白,论年岁比自己还年长的一院之长,眼眶又慢慢湿润了。 他确认丹溪死讯后,一直保守着秘密,直到现在因石凌的事不得不来此后,这才告诉我。除了不想再给我添堵,多半还是顾忌我千机府的身份吧。 何苦来哉…… 嵇伯瑜答道:“白山黑水,月新幽有大可能是出自此处。” “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韩霜皱眉深思,总觉得曾经听到过这四个字,半响过后,她猛地睁眼:“白山黑水,缥缈之地,在积雾山的传闻里,那是真正有万年妖仙镇守的地方。” “万年妖仙之说,只怕多半是以讹传讹罢了。”嵇伯瑜道。 “那可不一定,牧药门不是也有不死药吗?丹溪对你一向知无不言。想来,他应当是跟你讲过的,”韩霜幽幽一叹,“有些虚无缥缈之事,未必就没有来处……”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五年之约 嵇伯瑜立时便不作声了。 诚如韩霜所言,在他追随岑丹溪的那十几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了不死药的事。 虽然知之不详,但就算是如此,那也让嵇伯瑜在不死、成仙这两个问题上的见解远远超过了世人。 几千年来,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者,都在苦苦追寻的终极意义,在其看来也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只是,若白山黑水真有万年妖仙,百多年前积雾山与泛古的大战中为何一个都没出现过? 此中估计还是有蹊跷。 “月新幽之事,你交予给我来查,”韩霜沉思片刻后突然说道,“其他的,若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 “不行!” 嵇伯瑜刚出口反驳便被韩霜抬手阻止:“你不用担心,我韩霜要查的事,还没蠢到会被人逮到马脚。反倒是你,今后更要注意,你与这孩子走得这么密切,万一叫人瞧出什么端倪,恐遭杀身之祸。” 嵇伯瑜自嘲道:“我倒没事,跟着师傅在外云游的那十几年,我还只是个乡下吊书袋子的穷学究,除了您,没人知道我这层经历。现在有这院长身份在,跟自己青睐的学生多走动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您的意思是……这孩子不留在山里了?” “真当我是那么执拗的人吗?轻重我分得清楚,现在既然萧天南极有可能认出了这孩子身份,他身上受到的关注就越少越好,我贸然将他留下,难免会让有心之人生疑。” 韩霜似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道:“你此番在这小丫头面前暴露身份,干脆灭口算了!” 嵇伯瑜吓了一跳,这才是韩霜久违了的本性啊,赶紧答道:“不必了不必了,这丫头人品我了解得很,不会走漏风声,不然我也不会选她过来了。” 说完,似生怕没打消韩霜杀之后的念头,又补充道:“她是戟州副都督沐英之女。” 韩霜若有所思道:“沐英?沐家倒也算家风干净……那此中分寸就由你自己拿捏,无论如何不要心慈手软。” “那是,那是……”嵇伯瑜连连道,心中狂汗不止。 “这孩子是丹溪拿命保下的,说什么我也要护他一生,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小秋洛找我。天要亮了,你们是时候走了。” “那……那三条天池湖灵没了,您不会受责罚吧。”嵇伯瑜小心问道。 “现在知道担心起这个来了,早先怎么不考虑?”韩霜美目一瞪,嗔怪道。 “不不不,原本我只是想来弄点灵药就走的,”嵇伯瑜赶紧澄清道,“以我的功力,是万万无法把湖灵吸引来的,只怕这问题还是出在这小子身上。” 韩霜眉头一皱,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论打架她可以让嵇伯瑜两只手,但要论及治病救人,嵇伯瑜用脚指头想都能比她多些主意。 “三条湖灵……我想只要熬过了这关,对他来说必定是一场造化,”说到这,她当先走出了云烟,又轻轻抛下句话来:“至于那点责罚,我还承受得起,不用太担心。” 云烟外。 “出来了!” 一直尖着耳朵在偷偷打听动静的沐灵枫小声提醒道。 正坐在地上抓耳挠腮,苦苦思索着该怎么逃出大婶魔爪的石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韩霜一出来,目光就没在石凌身上移开过,直把石凌盯得全身发毛。 “苍天啊,求求你开开眼吧。”石凌心中悲叹。 嗖—— 破空之声响起,石凌下意识一接,是方才自己拿出的那宵练令牌。 “想拿此物来压我,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点。”韩霜哼道。 我哪里敢小看你,我巴不得今生今世再也看不到你。 石凌心里在骂,脸上却恭恭敬敬的,韩霜这话明显还有下文。 “不过……”韩霜果然话锋一转,“你竟然能让古灵药重现天日,太一院那确实比我这更适合你。” 石凌眼中一亮,方才肯定是嵇伯瑜将好话说尽,这才帮自己免了这守山赔偿之罪。 要知道,别说十年,就算是一年半载,他现在都耗不起。 “还不跪下来拜谢大人赐药之恩。”嵇伯瑜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啊? 石凌一开始有些不解,怎至于就要行如此大礼。可转念一想,韩霜是什么身份,那是嵇伯瑜的师娘,嵇伯瑜对自己有再造之恩,这样看来,自己跪一跪那也是应该的。 理清了这层关系,石凌心甘情愿地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抬首道:“多谢师奶赐药之恩。” 师奶? 听到石凌这一声称呼,嵇伯瑜与韩霜对视一眼,后者眼圈立马就红了,头微不可闻地点了几下,生生受了这三拜。 在石凌看来,自己曾是太一院的学子,而嵇伯瑜是一院之长,自己自当尊其为师,那么师父的师娘理所当然就是师奶了。 但在韩霜和嵇伯瑜眼里,这句师奶所代表的是另一层关系——牧药门。 韩霜坦然受了这一声,更多是来自于私情。 在她看来,石凌是岑丹溪拿命换回来的孩子,不管这孩子天赋如何,牧药门都得由他传承下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嵇伯瑜这边,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石凌腰间挂着的黄皮葫芦时,就已经基本猜测出了石凌身份,但即使最后查验确证了,他也没有动收徒心思。 一直到石凌在九道天化腐朽为神奇,救活那些古灵药而大放异彩之时,这才让他有了这个想法。 这就是嵇伯瑜与韩霜的不同之处,韩霜眼里只有岑丹溪,但他嵇伯瑜肩上,还承担着牧药门。 光凭岑丹溪以死相救这层关系,他嵇伯瑜断然不会就此将牧药门一身本事相授。 说到底,真正打动嵇伯瑜的,还是石凌自己。 “你先别高兴太早,”韩霜也不上前将石凌扶起,主要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我千机总府的东西不能白费,五年之内,你要是在合药一道上没超越嵇伯瑜,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到时候,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下山。” 五年?超过嵇伯瑜?这不是在逗我吗? 石凌抬起头来刚欲诉苦,却发现哪里还有韩霜的影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 保守秘密 “她是认真的吗?”石凌可怜巴巴地望向嵇伯瑜。 嵇伯瑜又恢复了那人畜无害的样子,笑吟吟道:“印象中我师娘还没说过假话。” “怎么就可以如此刁难人呢?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了!” 石凌气呼呼地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深吸了口气道:“是,我是吃了她点东西,但总不能给个包子,就要我一口吃成胖子吧。就算是要我补偿千机总府,那也好歹给个来日方长的机会啊,是这个道理吧?” 嵇伯瑜劝慰道:“不要动气,要相信一切都有可能,奇迹总是诞生在努力者身上,我和你师奶很看好你的!” “看好我?我嘴巴上的毛都还没长齐呢!” 石凌是越说越来气:“叫我五年赶上你,你可是太一分院的院长啊!我在合药堂上的课,加起来两只手都数得过来,都跟你说了那些古灵药复苏不关我的事,怎么就没人听呢!” “无妨无妨,尽力就好,这小秋洛山风景甚好,到时候万一不行,在这住一辈子也挺不错。我会时常来看你的。看好你和看你,就差一个字,差不多一回事嘛。” “你……” 石凌被嵇伯瑜一番话硬是噎得说不出话来。 “院长,既然韩山主已经走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撤了?”沐灵枫突然插话道。 她听着周围又慢慢安静下来,想来定是韩雪走后把附近困在云烟里的守丘们撤走,给他们留足了离开的空间。 嵇伯瑜没直接回答,反而问石凌道:“你现在怎么样?” 石凌被五年之约闹得有些怏怏的,没好气地哼了句:“还死不了。” “那就走!等天亮了就真无处可逃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嵇伯瑜笑着将地上正燃着的云罗蔽目拔出来,执在手里轻轻扇灭掉,当先而行。 你还怕丢人? 石凌望向嵇伯瑜背影,看着他屁股位置那一片打眼的土色,禁不住摇了摇头。 “对了,忘了个事,”嵇伯瑜突然转过身来道,“你俩还得帮我保守牧药门这个秘密,要是不小心泄露出去的话,咱几个全得凉凉。” 沐灵枫默默点头跟了上去,石凌生着闷气走了一截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你一直藏着自己这身份干啥?牧药门多威风呐,要是让别人知道,那不随随便便就赚得盆满钵满,何至于在这太一分院里受憋屈,连分点灵药也得看官家脸色。” “哦?”嵇伯瑜瞧了瞧沐灵枫道,“这些事是你给这小子说的?” 沐灵枫没有否认:“我说的是事实。” “你说的这个确有其事,只不过……”嵇伯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的事情我还是得跟你们说明白,牧药门人出世,有两类人挤破头皮想找到他们。”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类,就是灵枫所说的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有求药寻丹的,有意欲拜师的,还有贪图那传说中那不死药的。” “至于另一类嘛,”嵇伯瑜搓了搓手指,不怀好意说道,“那都是来讨债的,而且火气很大,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的那种。” “讨债?” “牧药门号称天下合药第一,还能欠别人钱?” 沐灵枫和石凌显然不相信。 嵇伯瑜现在没暴露牧药门身份,炼成的丹药都是千金难求,要是再打上牧药门这个标签,那只怕还要贵上十倍不止。 “要不然呢?”嵇伯瑜摊了摊手,“世人只看到牧药门风光的一面,却不知道背后的苍凉艰辛啊。” “我牧药门人久居化外,研习合药之技,不谙世间礼法,讲究的是随心所动,自由洒脱。每每入世云游,一为觅徒,二为寻药。” “觅徒之事那还好说,虽然要求严苛,但泛古何其之大,芸芸众生里总有金子存在,只要舍得花时间,总能找到。”嵇伯瑜感慨着,脸上随即浮现出略显尴尬的神情。 “但寻药之事就比较难办了,牧药门对灵药需求量极大,可门中之人,唔,怎么说呢,都是专心致志有追求的人,对于合药一道以外的事,根本不感兴趣,也不屑为之,这就导致……门中人,咳咳,都比较穷。” “就不能卖药吗?”石凌和沐灵枫几乎是同时问出口。 “牧药门门规传承了几千年,第一条就是门人不得与外界交易丹药……” 石凌瞪大了眼睛,这牧药门的老祖们是磕到头了吗?订出这么蠢的规矩,这不是守着一座金山不让挖吗? 嵇伯瑜叹道:“你们也不要怪这规矩迂腐,这是无数血的教训中定下来的。一来只要有买卖交易,就免不了沾染世俗之气,红尘诱惑诸多,会让人无法一心于大道。” “二来正所谓怀璧有罪,你想想,牧药门已经够低调了,却还能在泛古产生这么大影响力。要是源源不断有奇丹妙药流出,买卖之下,牧药门人又如何掩藏得了行迹,只怕会被有心之人当珍奇异兽抓回去圈养起来。” 沐灵枫暗暗点头,随即问道:“那牧药门传承几千年,炼成的那么多丹药最后都去了哪里呢?” “此事涉及门中之秘,不便透露。”嵇伯瑜淡淡道。 石凌不以为然地接过话道:“牧药门又不敢卖丹,又需要灵药,所以最后就只能靠偷了。难怪您先前吹的那一曲叫什么荡空山,敢情就是把别人灵山扫荡一空。” “跟你说了,灵修士取药不能叫偷。” 嵇伯瑜义正言辞地纠正,随即又有些无奈地道:“哎,随你怎么看吧,反正长年累月之下,牧药门搜刮了不少灵山宝地,算是得罪了很多势力,既有宗门,也有王朝。所以要是让别人知道你俩跟牧药门扯上关系,只会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事。” 嵇伯瑜这一番解释,可谓是苦口婆心,一点都不避嫌,连牧药门不光彩的历史都抛了出来。 石凌和沐灵枫听在心里,知道院长是真心为自己好,自然都是点头应允。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交易 在韩霜的照顾下,三人一路上没受到半点阻挠,转瞬便下了山,快到马车位置时,嵇伯瑜见石凌好几次欲言又止,问道:“怎么,有话要说?” 石凌犹豫了下,还是把自己心里话讲了出来:“我在上野乡曾认识一个人,她夫君是聚奇斋的掌柜,在其帮助下,自己开了个药店,规模倒是不大,门口写了一副联子,叫‘只求世上人无病,不怕架上药生尘’。” 听石凌说到这里,嵇伯瑜目光闪烁不断,似乎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石凌继续道:“那夫人就是一介凡人,但乐善施药,在十里八乡口碑极好,被其救活的人对其感激得紧……” 说到这,石凌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说下去,但看嵇伯瑜在认真听,挠了挠头又还是讲了出来:“我想说的是,天地灵物,这本是对泛古所有人的馈赠,有天赋者可修灵脱凡,凡人亦可祛疾延寿。” “牧药门这一曲‘荡空山’动不动就掠走一地灵物为己所用,却又怕这怕那,宁肯灵药蒙尘也不愿反赠世人,就算在合药一道上泛古无人能敌,那又有什么意思,天天躲在家里自己夸自己棒吗?” 嵇伯瑜猛地停住脚步,紧跟在后面的石凌差点就撞到他。 见院长一言不发杵在那里,石凌一开始有些心虚,毕竟这是揭别人丑的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错,挺了挺胸膛道:“忠言逆耳利于行。” 嵇伯瑜回过头来,眼神炙热地盯了石凌半晌,就在石凌快强撑不住的时候,这院长突然甚表宽慰地哈哈笑了起来,重重拍了石凌一巴掌道:“上车!” 说完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马车前室:“反正我这衣服都脏了,这返程也给你们当马夫吧。” 石凌一愣,揉了揉发痛的肩膀,疑惑着爬进了车里。 院长这是干啥,我说了半天话也没个回音,不管同意不同意,好歹也吱个声,表明下态度啊。 沐灵枫面无表情地跟着上了车,石凌忍不住问道:“沐学博,你说院长心里到底咋想的?会记我仇吗?” 沐灵枫也不答话,踢了他一脚示意往里面挪一点,心里暗道真不知道眼前这小子到底是聪明还是蠢。 石凌自讨没趣,讪讪地靠里坐下。 沐灵枫闭目凝神,马车随即动了起来。 在轱辘的转动中,车里突然响起沐灵枫轻轻一叹:“院长之所以只是牧药门的记名弟子,恐怕不是他天分不够……” 石凌幡然醒悟,随即笑了出来。 原来,不是嵇伯瑜进不去牧药门,而是他自己走了出来。 车厢外,嵇伯瑜单手执缰,另一只手缕着长鬓,双眼被阵阵寒风吹得禁不住直眯,嘴角的笑容却如远方天地一线处,那正缓缓抬起的晨曦一般,柔和而温暖。 天要亮了。 …… 等三人重新回到七星城外,已经是日上三竿。 天上太阳的像是一团晕散开的光团,毛乎乎的。 时近深秋,在泛古大部分地方,此时都是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的景象。 唯独整个戟州以北乃至青龙河沿线,说是愁云惨淡也不为过。 究其原因,是天地悬河秋汛已起,大量阴河水气经寒冽冽的秋风一送,从海阴原深处蔓延而出,虽被屏山挡去了大部分,但湿冷之意总能溢过来。 此时别说天地悬河近处,就连悬河最终汇入的青龙河上,也是覆盖上了重重的带霜寒雾,三丈之内无法辩物。 在这七星城里,再过些时日,等气温一降,这种阴湿的冷甚至比隆冬时节还令人难受。 马车到了太一分院门口,石凌探出头来,立马觉得寒意逼人,车里车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真不知道院长这把老骨头一路上怎么熬得住…… “您老不冷吗?”石凌缩了缩脖子好心问道。 “等你过了灵门境,就寒暑不侵了。”嵇伯瑜笑道。 “这是为何?”石凌瞪大了眼。 “呵呵,讲了你也不懂。” “嘁,了不起,还不是被别人揍得一屁股黄泥……”石凌翻了个白眼,缩了缩脖子。 “术业有专攻,人要是老拿自己短处跟别人长处比,这一辈子就完了。”嵇伯瑜嘿嘿笑道。 “我就先不回院里了。” 沐灵枫一把将石凌拎开,下车后同嵇伯瑜道个别就自行走了。 嵇伯瑜望着她背影,明白她是急着回家琢磨自己给她的那玉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能从玉简里悟出多少东西来,也是难为她了……” 石凌耳朵尖得很,闻言顺口问道:“那玉简里有什么啊?” “宫熙儒拿命踏出的那阵法。”嵇伯瑜倒不瞒他,不以为意地答道。 “哦……” 石凌一开始有些没转过弯来,随即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下来。 九环归流? 那可是七星城最大的倚仗! 要是被包藏祸心之人弄到手,等于卸去了七星城一件盔甲。 沐灵枫虽然是太一分院的人,可按理应当也没资格知晓吧? “这……这阵法不是宫家的东西吗?你怎么有?”石凌结结巴巴问道。 “呵呵,这关系七星城安危的东西,怎可能放任留在其他人手里,你当碧落十二峰是白给的啊?当年宫熙儒是把底裤交出来才换到的。阵成之后,九环归流大阵早就改姓萧了,灵阵枢纽直接由千机府接手和维护。” “那你是怎么拿到这阵法玉简的?” 石凌奇道,心里暗自猜测千机府和太一院难道连这等绝密也能共享? 要知道太一院与千机府毕竟有原则上的区别,前者的官家烙印可并后者那么深。 “偷的呗,借故跟阳修祖下棋时偷的。”嵇伯瑜一脸的云淡风轻。 “这也行?!” 石凌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是真真切切可以当敌国密探来处理的。 “大惊小怪什么,阵法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七星城可以用它,但却不能太过依赖于它,不然早晚要出事。” 嵇伯瑜满脸不在乎,摊了摊手继续道:“而且没有这东西的话,哪里请得出沐灵枫呢?再说了,一起上山的人势必会知道我牧药门的秘密,我可不相信世界上会真的有守口如瓶的人。我把九环归流给她,她也便有秘密抓在我手里了,制衡之下,两人都放心。” 原来如此。 这只老狐狸,竟然把沐灵枫也算计上了。 ……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申屠阳死 沐灵枫的爹是戟州副都督,沐家也算得上是赤离将门世家了,所以沐灵枫要九环归流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对赤离使坏。 想到这,石凌嘀咕道:“沐学博对这列阵之道也是够痴迷了,竟然连护城大阵都想去一探究竟……” “跟痴迷不痴迷没关系,这孩子呀,是跟宫家较上劲了。算起来,应当是三十出头了吧,这样下去可怎么嫁的出去。”嵇伯瑜捏着下巴道。 “宫家?沐学博要嫁人?!”石凌讶然。 嵇伯瑜点点头道:“确切地说,是宫家如今的长孙——宫越北。他瞧上了灵枫,两家大人也作主联了姻,灵枫却死活不答应,打定主意要破了这九环归流阵,让宫家颜面扫地,以此毁了这门亲事。” 啊?!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灵修士也会被逼婚啊…… 不过沐学博这不是作弊吗…… 像她那么骄傲的人,竟然要使这种手段,看来逼婚真的会把人逼疯…… 石凌心里突然很想跑去柳长笙家,告诉这胖子,有人来抢你心心念着的姐妹花了。 想到这,石凌不知怎么就有点想笑,他跳下车来,拍了拍累了一宿的马儿道:“我也不进去了,唠叨这么久有些饿,先去外头寻点吃的。嘿嘿,院里面伙食太差。” “寻吃的?那边福源巷的驴肉火烧不错,芝麻酱拌面也还行,你都可以试试,不过……”嵇伯瑜慢条斯理道,“登天巷那边你就不用去白跑一趟了,你想寻的啊,没出摊。”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石凌立马就警觉起来,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 虽然黄老仙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柳长笙不要泄露他的身份,但嵇伯瑜这老狐狸要想从柳长笙嘴里套点话出来,估计都不用把招数用尽。 现在,他定然是早已知道了自己受伤的来龙去脉。 “还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看你是什么都知道。”石凌嘴里嘀咕了一句。 嵇伯瑜极没风度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的肩道:“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话说回来,你这师父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是遇到,还是提醒他不要把事情闹太大了。” “闹事?”石凌顿时就有点牙疼。 “忘了跟你说,在你还泡在药桶子里时,军巡狱的申屠阳在西城死了,你猜怎么个死法?”嵇伯瑜意味深长地笑道。 申屠阳? 石凌咬着牙没答话,在那暗无天日的军巡狱里受的那些折磨,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此事要是让白启知道,不知道会如何作想,当时他可是发誓要亲手报仇的。 “他在红叶湖花坊中寻欢,完事后,花坊差了个龟公送他返家,从送子桥下穿行而过,哪想到……” 嵇伯瑜自顾自地呵呵笑道:“那石桥竟然突然垮塌了,直接将这凶名赫赫的人物砸死在了河中,捞上来时,骨头都基本断尽了。” “那送子桥由戟州有名的工匠监工而成,桥身通体由青铁岩打造,可供四驾马车并行,因为处于要道,年年修缮,只怕经历千年风雨都不见得会垮塌。” “后来经我一查,当时桥上正好有个乌糟糟的道人在那垂钓,桥塌时跟着掉进了水里,最后却没发现他的尸首,你说奇怪不奇怪?” 石凌瞧着嵇伯瑜那一脸有趣的表情,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都知道了,还来调侃我?” 嵇伯瑜笑道:“你那师父,当真也是个妙人!这个世上纯靠劲力摸进天地规则门槛的人可不多,有机会介绍我们认识认识。你是不知道,阳修祖那老家伙过去查看现场时,他那脸色是好多年没这么难看过了,真是畅快啊,哈哈。” 石凌无奈地看着他。 现在死的是申屠阳,虽然自己巴不得这厮早点死,但这样一来,只怕千机府会怀疑是自己下的手。 一来,虽然申屠阳手中沾着的冤魂众多,遭人报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毕竟自己与其结梁子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千机分府若按时间线索来排查,没理由放过自己。 二来,通天巷里的血案还热乎着,千机卫们只要稍微走访摸排,查到自己和柳长笙在那个敏感节点去过此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七星城内治安一向好,一年两年都不见得会出个命案。这一下连续发生两桩,还都跟自己有关,稍微有点想象力的人,都会觉得事出有异。 顺着这条线一查,自己虽然因恢复能力强,已经看不出伤势了,但柳长笙屁股上那些洞还冒着血呢。 这以千机分府的手段,还不分分钟就把柳长笙肚子里那点货掏光了。 那样的话,黄老仙杀官之事立马就会暴露。 在赤离,杀官者,灭三族…… 虽然自己现在跟千机分府关系不错,申屠阳也是千机分府板上待宰的羊。但一码归一码,千机分府搞申屠阳那是铁肩担道义,别人搞申屠阳那就是打赤离官家的脸了。 在赤离铁律面前,石凌可不敢幻想官家的人会为了正义就喊上一句“杀得好”。 这一府一院素来不分家,这老狐狸要是透点口风出去…… 石凌心里一下急了,望向嵇伯瑜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你这么绿着眼睛瞅我干啥?”一旁的嵇伯瑜自叹自怜道,“好歹我也是你的师长,人与人之间难道就没有起码的信任了吗?你个傻小子,我要是想逮你师父,还会跟你在这说笑?” 石凌咬着唇道:“黄老仙是我唯一的亲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出事。在这个问题上,我不希望您跟我开玩笑。您不给我个准确的答复,我只能现在就闯出城,找到他后远走高飞。” 嵇伯瑜看着一脸认真决然之色的石凌,立马明白了眼前这小子心中的底线是什么。 有想要守护的人,是好事呐…… 这小子,倒没枉费那个人的一片苦心。 嵇伯瑜心中一叹,随即正色道:“你放心,柳长笙那里我都交代过了,就算千机卫查到他,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申屠阳死后,你师父便销声匿迹,也是滑溜得紧,你不用太担心。我想,等他来找你比你去寻他更合适。” …… 第二百七十八章 见证奇迹 石凌能听出嵇伯瑜这一番话中的诚恳之意,赶紧感激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刚才这一番话,更多的也是求个心安,潜意识里,他是信任嵇伯瑜的。 这与嵇伯瑜三番两次助他有一定关系,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总觉得,嵇伯瑜在看自己的时候,目光里有种与石爷类似的东西…… 嵇伯瑜继续说道:“申屠阳在这等敏感关头死去,难免会让有心之人警惕起来。阳修祖这一张网撒出去这么久都不见动静,兴许你师父这一记敲山震虎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想逼那些躲在阴影里面的人出来?” “不错,”嵇伯瑜解释道,“从你把燕家这个事捅出来开始,明暗双方就处于一种极为微妙的状态。燕家背后的那只黑手万不可能就此打止,必定是在小心观望,谨慎而行。” “阳修祖这边则从细枝末节入手,缓缓放网,打定主意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一劳永逸,把鱼儿一网打尽。所以如今虽然表面上一片祥和,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实则暗流涌动,随时可能爆发。” 石凌细细一思索,顺着话说道:“阳府主的做法我倒是认同的。我们山里有句话,不怕狼上门,就怕狼惦记,要打就得一棒子打死,一窝端了才能安宁,不然在明处的那一方总得吃亏。” “做法是没错,但俗话还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呢,你要把狼全部引出来,就总得牺牲点东西,”嵇伯瑜叹道,“你是把这场阴谋掀开一角的人,这一场较量若真的摆到台面上来,你是最危险的。” “我不怕!只要能把那些人揪出来就行。”石凌咬着牙道。 “你是不怕,但有的人怕,比如说你那黄牙师父。” 嵇伯瑜笑道:“他雷霆手段杀了申屠阳,既是为了警告在暗处的人不要对你打什么主意,你背后可还有一个依喜怒行事的强大靠山。” “同时,我猜他未尝不是想加速打破明暗双方的平衡,让这场冲突早点爆发出来。若不是城内连续出人命后千机卫防范得紧,他要杀的估计不止申屠阳一人,最起码有份祸害你的燕洵就跑不掉。” “黄老仙这家伙,净添乱。”石凌轻哼道。 仓促收网,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甚至一条鱼都捞不着。 黄老仙终究是那个黄老仙,自己当时提醒他不要妄动的那些话,果然是半句都没听进去。 “你个傻小子,他添乱的原因你不明白吗?你师父啊,就是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嵇伯瑜柔声道:“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甚至连你自己,想的都是如何收拾那些人,如何阻扰事态变糟。” “但你师父呢,我估计在他心里,什么大局都是个屁,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护好你。要知道,时间越长,阳修祖他们的网确实可以织得更大,但同时也意味着,躲在暗处的人有更多的时间,去让自己算无遗策。” “这一局棋,阳修祖步步为赢还好,但只要下错一步,你要承担的风险就会直线提升……” 石凌不是真的傻,嵇伯瑜稍一提点,他便明白了。 黄老仙这是故意想借申屠阳之死,搅浑这汪水,逼着暗中博弈的双方把手里那一步棋下下来。 说直白点,他就是想逼着双方开战,到时候藏着掖着的人都得跳出来。 然后,他就拿把刀站到旁边盯着,谁赢谁输他不管,但甭管谁敢对石凌伸出爪子,他就一刀剁下去。 要想保护石凌,这是最简单的方式,当然前提是他对自己有足够信心,能帮石凌挡下所有明刀暗箭。 这老道士啊,怎么就这么刚呢…… 石凌心里无奈一叹,不由得又想起,石爷命魂在自己眼前片片消融的画面。 他的眼眶一下又濡湿了。 为我遮风挡雨的人,我再不愿你们不顾一切地来守护我了。 这一次,我要自己亲手来解决。 人,总要长大的不是吗? 石凌想通其中关节后,咬了咬牙,对嵇伯瑜道:“您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一溜烟跑入了登天巷,冲到黄老仙呆过的那破宅子里,发现老道士不在后,捏了块黑炭在墙上唰唰唰地写了四个字。 安好,匆念。 写完后,捏着下巴思虑一阵,又刷刷几笔将“匆”字划掉,在上头写了个“勿”字。 然后发现自己更迷糊了。 匆念…… 勿念…… 这他娘的到底哪个是对的? 这造字的就特么没事干,爱捣鼓些让人容易犯错的字。 为了不被黄老仙看到后嘲笑,他干脆几笔全部划掉,又在下面大大地写上了几个字。 然后,轻轻掩上门,小跑着回到了嵇伯瑜身边。 “院长。” “嗯?” “我想去九道天。” 嵇伯瑜一愣,随即笑道:“准!” …… 鸿天世界,长原天。 说是长原,这里却没有一望无际的原野, 无数方圆百丈的绿色草台悬浮于空中,缓缓而动。 微风拂过,草在结它的籽,间或还能听到蟋蟀摩擦翅膀的声音。 一道人影盘腿坐在其中一个草台之上,手掐法指,闭目凝神,形貌肃穆。 正是从小秋洛山回来后,自闭于此提升实力的石凌。 他指尖正缭绕着一缕若有若无,飘逸灵动的气息。 双眼猛地一睁,精光爆射。 “今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事情回到半个月前。 石凌把自己去九道天闭关的打算告诉嵇伯瑜后,后者又下了一番血本,不仅送来了一些亲手炼制的丹药,还特意去守山阁帮挑了几本含金量极高的入门灵术。 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石凌不禁对这趟闭关信心满满。 他体内星云已被那几尾天池湖灵彻底修复,他想着既然星云能把半座小秋洛山灵药一朝吸尽,这等藏灵能力只怕在七星城里都没哪个修士能做到,肯定不是什么凡物。 沿着这个思路一细想,之前星云刚入体时,从深处缭绕出来的那神秘气息,已经能让自己觉得神清气爽了。 如今这费劲苦功生出的光蛋蛋,看上去就不是什么俗物,吐露出的气息还能差到哪里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答案 依石凌所想,自己现在确实是没办法汲取灵气了,但这蛋能呐! 正所谓蛋在人在,它吸的可不就等于自己吸的! 虽然吸得多,吐得少,但说不定这就是被蛋蛋提纯精炼之后的—— 绝——世——灵——气! 看上去又细又短,实际用起来可能冲击力惊人! 有了这个念头,他心神再一次沉潜到星云附近,愈发觉得不断缭绕出来的道道气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你瞧,虽然细是细了点,但好在长之又长,连绵不断啊! 只要学会了控蛋,自己说不定就可以尝试操纵这些绝世灵气,慢慢步入修灵巅峰! 想想看,别人粗一看以为自己灵气全无,肯定修为是个渣,结果自己一出手就能把他锤成沙。 这不就是典型的扮猪吃老虎嘛。 哈哈哈哈! 正是在这个念头下,他这一闭关就是半个月。 这段时间里,还真让他摸索出了些东西,起码已能将绝世灵气从光蛋中牵引而出。 今日,他便要从这最基本的明火灵术上见证大道。 灵术、玄法、道诀、神通。 灵术的修习门槛最低,仅能幻化物之形,但这明火之术却不同,在厉害之人的手里,已能初步展现火之道韵,其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他指尖极速而动,显然对于这明火灵术的法指,已经掌握得极为熟稔。 “喝呀!” 石凌大喝一声,指尖那道神秘气息立马迎风暴涨,直刺长天,比之前粗了不止一大截。 长原天在这一瞬间,似乎因这气息的出现陡然一黯。 风沉寂下来,蟋蟀也因惊惧而停止振翅。 空气逐渐因炎热而变得扭曲。 良久后。 “噗~” 一道短促而沉闷的声响。 一串豆大的火光一闪而逝。 然后,那道粗壮的气息便似宣泄一空,软怏怏地垂了下来。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蟋蟀又开始躁动起来。 石凌愣了一会,长身而起,默不作声地从草台上一跃而下。 留给长原天一个落寞的背影。 “去他个鬼的扮猪吃老虎!” “我,石凌,要是再把希望寄托在修灵上,就叫我在家被饭噎死、睡觉被尿憋死、出门被鸟屎砸死。” …… 七星城南郊。 一畦水田,阡陌纵横。 一长鬓老者坐在田垄上,裤裆卷至膝盖处,两条小腿上布满了泥泞。 他手里拿着顶破草帽,缓缓给自己扇着风,微眯着的眼里隐带笑意,沉醉在眼前稻禾丛中。 旁边有脚步由远而近,老者头也不转地瞟了瞟,再没更多反应。 “今年这晚夏稻长势不错,该有个好收成。” 来人边说着,自来熟般挨着他坐下,继续道:“还是羡慕你啊,这太一分院院长当得够自在,还能时不时跑来这等清幽之地偷偷懒。” “我本就是贫苦人家出身,以前做惯的活放得太久就浑身不自在。这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天底下像我这样慵懒的人已经够多了,总还需要王爷这种做大事的人来劳心劳力不是?不然就乱套了。” 嵇伯瑜还是一如既往那副人畜无害的呵呵表情。 萧天南自嘲般笑了声,深吸了口混杂着泥水腥气的稻香,入正题道:“小秋洛是你干的吧?” 嵇伯瑜似早料到萧天南来此的目的,爽快点头承认:“不错。” 小秋洛灵物突然少了一大半的事,韩霜虽然能以其他借口瞒住别人,但绝对瞒不过萧天南。 而这位定西王…… 又是为数不多,知道嵇伯瑜牧药门身份的人。 “官署福地你也敢碰?” “难道王爷还舍不得?” 一问一反问之后,两人似有默契般沉默下来。 良久后,萧天南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一开始就有恃无恐,知道我会帮你把小秋洛的事料理妥当吧?凌儿现在如何了?” 他是在听说小秋洛遭人洗劫后,经向阳修祖问询才得知了所有的事情,同时也无意中知道了石凌的事。 石凌体内星云出事,只有太一分院极少数人知道,但这对原本就关注着石凌的千机府来说,就算不上什么隐秘了。 一边是石凌急需灵药,一边是嵇伯瑜这位牧药门记名弟子。 他用脚皮子也能猜到小秋洛的事出自嵇伯瑜之手。 “若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王爷第一次来找我提起石凌吧。王爷倒也是对我放心,从头到尾都没打个招呼,就把这小子送来太一院了。万一要是我没认出小壶天来呢?” 嵇伯瑜话有讥意,也不等萧天南回答,停下了手里扇风的动作,又道:“王爷安心吧,凌小子暂时无事了。” 萧天南明显舒了口气,不过脸上尴尬之色也是一闪而过:“他终究是丹溪先生拼死护下的人,交给你,我信得过。” “王爷这份信任可太沉重了,苦了我这把老骨头咯。这小子进院里还没大半年,生死线上已经游走过好几遭,要不是自己机缘好,坟头草都只怕有眼前这些稻子高了。”嵇伯瑜撇了撇嘴道。 听到这,萧天南眼中明显有几分不忍和愧疚,眼神随着面前的稻禾上下闪动。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你难道不想问我,为什么迟迟不还凌儿一个身份吗?” “我还不傻,这个答案,十八年前你们就已经给过了。”嵇伯瑜淡淡道。 他嘴里的你们,自然便是萧氏皇族。 那个为了顾全大局,将萧君行与月新幽一家间接逼上绝路的萧氏皇族。 萧天南噎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当年之事,你和林峪冲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他性烈如火,可你若也与他一样,就枉费‘戟州风骨’四字名声了。” “那时大战刚歇,积雾山与赤离的仇火隔着青龙河都能燃起来。多少遗孀幼子泪痕未干,还在给自己为国战死的亲人烧着纸钱。” “这等关头,君行却要与妖女结姻亲之喜,此事要是公开,你说,会寒多少将士的心?” 此时稻田远处一阵风刮来,稻禾纷纷弯下腰来。 听完嵇伯瑜这段语重心长的话,嵇伯瑜被吹得眯上了眼,眼神愈发显得深邃。 第二百八十章 一世人两兄弟 短暂的沉默后,嵇伯瑜突然哈哈笑道:“王爷这么认真干什么?我也就是陈述下事实而已。事出有因,我能理解的。” 萧天南望着眼前没个正经样的嵇伯瑜,努力想分辨出他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可信度,最终却无奈放弃了。 “能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帝王家中事,功过后人言。总而言之,凌儿现在安然无恙就好。” “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来找本王,犯不着去冒那么大风险。小秋洛的事我能打听到,其他人也能捕到风声……” 嵇伯瑜自是忙不迭连连应允,笑道多谢王爷。 萧天南心里暗叹一声,起身重重在嵇伯瑜肩头拍了拍后,沿着田垄离去了。 阳修祖与嵇伯瑜分别为一府一院之主,相比而言,阳修祖不苟言笑,心机显得更为深沉。 他却反而对其最了解,彼此也最知对方心思。 反倒对于嵇伯瑜,他时常有种硬拳头打进软棉花的感觉,使不上劲来。 望着远处已经只剩模糊背影的萧天南,嵇伯瑜随手拔了束野草,将腿上泥泞擦拭了一番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大雪纷飞,炭炉正旺,两条小生命在呜哇的哭声中降临世间。 当是时,天地之间,若有若无的九色虹流凭空生发,从四面八方缓缓汇入房中。 转瞬间,便被其中一个婴孩吸收入体内。 那等异象,相信有心之人必定能看到。 九色气运,帝王气象…… 放诸泛古,自气运碑降临以来,可还没出过这等异象。 “好一句功过后人言。” “王爷啊王爷,你这是在安我的心,还是安自己的心呐……” …… 石凌走出时,刚好与正欲进九道天的白启相遇。 白启脸上露出惊诧之色,急匆匆几步走上来道:“你这小子去哪里了?跟柳三胖这一出门都快一个月了!” 石凌嘿嘿一笑:“怎么,想哥哥了?” 白启几步上前,锤了他一把道:“若不是院长亲自跟几堂学博帮你们两个请了假,我早就冲出门寻你去了!” 石凌心中一暖。 他回来时不是没想过给白启打个招呼,但当时听人说这家伙不是在守山阁中苦学,就是在九道天中苦修,找起来也麻烦,也便没去打扰他。 现在整个太一分院,白启已经成了身残志坚的榜样人物。 在学博讲郎嘴里叫做白启爱徒,在其他学子嘴里,叫做白疯子……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石凌左右看了看,将白启引到僻静一角后,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之前的事陈述了一遍。 除了牧药门的事,没有任何隐瞒。 不是不相信白启,而是他觉得要对得起嵇伯瑜的信任。 “申屠阳死了!?” 白启周身气势猛地一涨,石凌被逼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境界! “我听人说你已经到了燃境了?不愧是灵心通明啊!”石凌喜道。 白启长呼出一口气,情绪渐稳:“我灵门已开,不过在人前没有显露。如果有充足的灵物资源,估计现在已经能到三扇了。” 灵门已开…… 从开灵到进太一院,这加起来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吧。 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差距,又岂是长短粗细那么简单。 “别人从下舍学到上舍都不见得能推开灵门,这样下去,你的成就迟早赶上黄六六和时宗泽啊。”石凌想起其他两个早已名满天下的灵心通明者,由衷感慨道。 他是真心为自己的伙伴高兴。 两个人一起经历九死一生的磨难,如今总算逐渐看到了未来道路上的曙光。 白启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显然对自己这放出去能惊动世人的成就并不怎么在意。 从他踏入灵途开始,除了灵物资源有限,就没遇到过半点阻碍。 在他看来,如今所取得的成绩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太一分院其他学子,早已没放在他眼中。 他的对手,只有自己。 事实上,道理也是如此。 在泥淖中一飞冲天逐渐成长起来的鸿鹄,又岂会再去与池塘里的青蛙比谁蹦得高呢。 “你有什么打算?”白启望着石凌叹道。 自己如今修途顺风顺水,可惜生死与共的伙伴,估计终生与灵修一道无缘了。 “嘿,别搞得气氛这么沉重,”石凌大咧咧地道,“最起码,现在那星云已经运转正常了。还有那光蛋蛋,说不定以后给我孵出个什么天材地宝,吃了后一步入天魂呢。” 听着这些自我安慰的话,白启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院长已经给了海阴秋猎资格给你,到时候我们走一起,碰见好东西我一定帮你抢下来。” “你也拿到资格了?”石凌眼前一亮。 “院里下发的资源满足不了我,海阴秋猎是我的一个契机。原本我还在犹豫,一旦去争的话就暴露自己实力了。结果嵇院长亲自来,说给了你我内定名额,不要再去争堂试前十,我自然爽快答应了。” 说到这里,白启神情又变得有些阴郁起来:“咱俩的那点秘密,既然瞒不过嵇院长,迟早也会被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发现。” “我总感觉我们像牵线木偶一般,被别人一直拿捏在手,不管他们是好心还是坏心,总是令人不自在。什么时候能真正跳出这些人的视野,或者斩断这根线才好……” 石凌一愣。 对于白启的想法,他虽然不太赞同,却能理解其感受。 白启在害怕。 正因为现在的一切来之不易,他才会更缺乏安全感。 害怕、烦恼、厌恶任何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急切地想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不想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别人面前,哪怕是像阳修祖、嵇伯瑜之类表示出足够善意的人。 “不要太紧张,你要对自己多一些信心,”石凌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我黑云山里有个调调是这么唱的……” “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白启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终于从阴暗处转了出来,笑道:“好好说人话。” 石凌嘿嘿一笑,举起手道:“一世人,两兄弟,有什么风险,我们一起来担。” 白启这次真笑了,重重与其击掌而握:“好,一起来担!”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油饼哥 二人分开后,石凌径直去了百草堂。 嵇伯瑜之前交待了他,百草堂边上的一个小院落专门给他起居休息,这是教习身份待遇之一。 寻到地方,只见院门上挂着块苔痕斑驳的牌子,隐隐约约能看出“筑幽别院”四个字。 推门而入,小院落还挺清幽,总共三间房子,中间有一块丈许见方的院子。 倒是个好地方,老白还有柳三胖住进来就齐整了。 石凌笑吟吟地打量着,忽然发现了不对。 锁灵阵? “呵呵,老狐狸说给我块地种瓜果蔬菜,谁家的菜还用小锁灵阵来罩住?” 石凌笑着摇了摇头。 嵇伯瑜估计还是不死心,期盼着要自己没事的时候,试试能不能培点古灵药出来。 想到古灵药,石凌猛地睁开眼。 当初星云从绿葫儿体内出来时,在炼雷天曾造就过复苏四千株古灵药的奇迹。 自己现在已经能牵引星云中的神秘气息,虽然没那绿芒般耀眼,但说不定也能搞点事出来啊! 想到此,他立马从虚灵戒中取出了嵇伯瑜给的那一包古灵药种,捏了三颗出来。 都干瘪成这样了,能成活嘛? 石凌将信将疑地刨了几个浅坑,将种子依次摆放妥当,然后心神一动,指间立马有屡屡气息萦绕出来,轻轻包裹住种子后,消失不见。 蹲在那盯了一会,见种子半点反应都没有,石凌揉了揉肩膀站了起来。 这种事情还是急不得,慢慢来吧。 不过,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石凌目光慢慢移到自己裤裆上。 一泡神秘的液体徐徐洒在了种子上。 好歹自己现在星云在体,无时无刻不在被那神秘气息熏染,想来吐口唾沫都比寻常人强吧,更别提如此珍贵的童子尿了。 说到这童子尿,也不知道当时信誓旦旦,要带自己什么对垒牙床起战戈的柳三胖,在家把伤养得怎么样了。 石凌有心想去看看,可也不知道柳家在何处,只好作罢。 还是先去靠山王府走走,上次林伯说闭关的,也不知道出来没有,兴许以他的见识,能针对自己这状况给点建议…… 想到这,石凌轻轻将院门掩好,一溜烟跑了出去。 走在青石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耳边店铺的吆喝声,石凌一瞬间有些恍然。 上一次由独不鸣带着去登天巷找黄老仙时,还只能偷偷摸摸地专挑背街小巷走,藏头露尾地生恐别人发现自己是通缉犯。 如今自己竟然腰间挂着太一分院教习木牌,在识货之人敬畏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感受州府热闹。 也算是物是人非了。 石凌边走边感慨着,突然收住了脚。 身旁是一个熟悉的店铺。 呵呵,金风玉露仙涎阁,又见面了。 另外,特么的怎么走到这来了。 这是迷路了啊…… “这位爷,您里面请……请……请……!” 仙涎阁毕竟是大店,门口邀客的小二一眼就认出了石凌这身太一分院独有的制式青襟,赶紧上来讨好,谁知一看清石凌面目,立马就傻眼了。 这不是油饼哥吗?! 怎么突然变成太一分院的人了,瞧这腰间的木牌,还是教习?! 要说这小二也是记忆好,一眼就认出眼前这少年,就是早些时日来店里,白嫖了八个葱油饼和几壶九月桂的人。 今日来不会也是…… 瞧如今这身份,应当不是了吧…… 石凌可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外号,被这一邀请,倒也没拒绝,笑呵呵地走了进去。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啪地一下将一块灰色承玉拍在了桌上,熟门熟路地喊道:“给小爷我来十个葱油饼!打包带走!还有那九月桂,多来点!” 小二禁不住腿一软,随即泪流满面。 果然还是那么理直气壮啊……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石凌面前,碍于其身份不敢明言得罪,赌气似地道:“小爷,九月桂虽然免费,但我们这可没东西打包的啊……” “啪。” 一个黄皮葫芦塞到了小二手里。 “能装多少是多少!”石凌嘻嘻笑道。 小二翻了个白眼。 竟然还真的带了家伙来,真是不讲究。 这里是仙涎阁啊!又不是打酱油的地方! 不过还好就这么个小破葫芦,装满了也就那么点。 半柱香后。 “小爷,您这是……” 小二满头大汗地举着个茶提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可怜巴巴地望向石凌。 这哪里是什么葫芦啊,这他娘的就是口井吧! 都快舀进去三大缸九月桂了,还没满! 你是灵修士的教习啊,欺负我们这些凡人有意思吗! 石凌接过黄皮葫芦,放到耳边轻轻摇了摇,盖上后嘟囔道:“真是店大欺客,连点免费的茶水都不管饱。” 说完,留下了个潇洒的背影,扬长而去。 小二:“……” 石凌出店后,这次找人详细问清楚了路,差不多啃完两个葱油饼的时间,便到了靠山王府。 他轻车熟路地从后门翻墙进去,一下便听到了里面的喧闹声。 “鸣哥,咱们今天怎么还不出发啊?我想吃仙涎阁的葱油饼,还有那醉香鹅。”一个屁孩子的哀求声响起。 “鸣哥,我想吃糖葫芦,三串……”另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跟着道。 “没问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鸣哥儿我就是不差钱!”接话之人语中自有一股豪气。 石凌听着,立马笑了。 独不鸣这小子又是在哪坑蒙拐骗得手,都能上仙涎阁了,这是干了一票大的啊。 “葱油饼,我给你们带来啦!”石凌怪叫着冲了过去,一把将独小小搂抱了起来。 “凌哥哥!”独小小激动得脸都红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有说不完故事的哥哥了,不像独不鸣,翻来覆去就是些独小爷智斗土财主,独小爷脚踢老恶霸的陈谷子烂芝麻。 “我的天,竟然是灵修士驾到,我应该到门口跪迎的啊!” 独不明怪叫着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葱油饼,吧唧吧唧地啃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偶遇 石凌笑着锤了独不鸣一拳,将独小小放了下来,环顾四周道:“林伯呢?” “那次林伯说要静休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了,要我们别打扰他,一直没出来。白启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我还以为你们飞黄腾达就不愿搭理我们了呢……唔……真他娘的香。”独不鸣嚼着饼子,指了指偏院,含糊不清地道。 “这样啊……”石凌踮脚望了望偏院,既然林伯有交待,自己倒也不好打扰,看来是白来一趟了。 “既然难得从那闷死人的地方出来了,独爷带你去个地方。”独不鸣拿衣袖糊了把嘴,拉着石凌就要走。 石凌瞧着他一身明显置换一新的行头,又看看独大大和独小小身上也是新衣裳,打趣道:“你这是又把哪个宗门外房给搬空了。” 独不鸣大咧咧道:“哪有,早不干那些无本买卖的事了。” 说完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跟前道:“我是转运了,每天都有个地方等着我去捡钱……” “捡钱?”石凌疑惑道。 这不还是无本买卖吗? 独不鸣意气风发地点点头,鼻孔朝天地得意道:“算你运气好,今日既然来了,没理由不带你一起发财,咱们这就走吧!” “去哪?”石凌犹豫着问道。 “婆婆妈妈的,到了就知道了,”独不鸣推推搡搡着他,开玩笑道,“要不是见你是自己人,我这带你去都得给你蒙上眼,省得走漏了风声。” “凌哥哥,一起去吧。”独小小看出石凌似乎有些不太情愿,赶紧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石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好,去就是了。” 他原本确实有所顾虑。 毕竟现在还不知道再登天巷截杀自己的人是什么身份,自己来靠山王府走的是大道,自然没什么危险。 可独不鸣现在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总觉得不可能是什么康庄大道,贸然跟去的话就有点不保险了。 不过独小小这一哀求,再想到嵇伯瑜之前说申屠阳死后城里风声紧戒备严,他估摸着也不会再有不长眼的灵修士顶风作案,应该还是比较安全。 于是便痛快答应了下来。 四人出门后,沿着定西大道而行,一路上车马喧天,这条七星城的中轴主道异常热闹。 “鸣哥,我要这个!” “买!” “鸣哥,我要那个!” “买!” “鸣哥,这些我都要!” “买……呃,胭脂、水粉、香丸,小小,你要买这些玩意干什么。” “等以后嫁人时用呀。” “你才几岁啊,这是谁把你带坏的。”独不鸣有种自己养的小宝贝要被别人拐走的警惕感。 “水井巷子里的小皮球说的,他比我大两岁,说了长大后要娶我的。”独小小娇憨地答道。 独不鸣掐指一算,顿时怒了:“那也才八岁啊!真是世风日下!哼,这个不许买!” “你答应了我的!说话不算话,我以后也不会再听话了!”独小小赌气着坐在了路边,眼里已经开始冒出湿气来。 “好好好,买了买了……”独不鸣举手投降,“不过话说在前头,手拿不下就不买了,所以只准选自己最喜欢的。” 独小小一开始很高兴,可站在摊子面前就发起了愁。 她这个摸摸、那个闻闻,尤其是喜欢那些精致小盒子装着的香丸,什么百合、丁桂、紫萝的,应有尽有。 她一只手已经抓满了糖葫芦、风车、小面人等等事物,此时另一只手只能勉强抓住一个香丸盒子,还想拿另一个,就跟狗熊掰棒子一样,抓一个掉一个了。 独不鸣得意地瞅了石凌一眼,意思很明显。 带孩子,还是得讲究方法。 石凌瞧着独小小嘟着嘴巴,泪水在眼眶里直达转转的样子,笑着蹲下身来,把独小小喜欢的那几盒香丸都抓到了手里:“还喜欢什么?凌哥哥帮你拿。你鸣哥又没说只准你的手来拿,他出钱我来出力。” 独不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你倒是会装好心人。 不过一看独小小破涕为笑的样子,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拿吧拿吧,你高兴就好。” 正在此时,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店铺中,突然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死醉鬼!又想来骗酒喝,走开走开,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一个店老板边骂着边将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推搡出了店门。 那男子眼皮底下泛着常年酗酒的青红色,胡子拉碴,胸襟前还被油汤酒水泼湿了一大片,狼狈不堪。 “呵呵呵,老板,你就好心再奢一壶,最近我那小店生意不好,来日方长嘛。”中年男子一把拖住店老板的衣襟,讨好地笑道。 石凌细看了那男子一眼,眉头顿时微皱,将手里的香丸塞到独小小手中,走了过去。 “还敢动手?” 那店老板脸上横肉一抖,一把将中年男子推倒在了地上,唾了一口后转身就走:“要不是念在你那儿子还有几分本事,早就乱棍将你这死醉鬼打走了!当爹的当成你这样,还不如拉条绳子吊死自己,省得给儿孙添麻烦。” 四周之人显然已是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了,朝着中年男子指指点点后逐渐散去。 中年男子倒浑不在意,呵呵笑着撑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边,似是无力般闭目靠坐了下来。 过了一阵,他只觉眼前似有黑影挡住,睁开眼来,便见有个身穿太一院制式青襟的少年,默默将一壶酒放在了自己身边。 “大叔喝完就早点回去吧。” 放酒之人自然是石凌,他刚才已从这中年男子与其儿子如出一辙的相貌,以及之前听说的一些事中认出了其身份。 宫烛幽—— 宫越溪那因丧妻之痛颓废多年,整日酗酒醉倒街头的爹。 中年男子先是一愣,随即毫不客气地端起酒来,贪婪地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之后也不理会石凌,竟单手敲着膝盖唱了起来:“却看那人儿几回眸,恰似三月桃李,红遍梢头,红遍梢头……” 石凌默默看了他几眼,终究是叹了口气离去了。 想当年,也是个为了心爱之人对抗整个家族的人物呐。 在石凌身后,宫烛幽一边继续唱着,一边缓缓睁开了眼,望着那道离去的年轻身影,眼角处终有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 第二百八十三章 沉雁湖垂钓 石凌三人在一路上晃荡了好些时候,终于来到了湖边。 湖边风大,入秋之后更显湿冷,来这的游人三三两两,只剩一两个挑着担子卖炭烤红薯的小贩缩头缩脑地蹲在那。 生意寥寥。 不远处,有一排画舫寂寞地停在岸边,时不时有水鸟从雾霭沉沉的湖面一掠而出,停在船沿梳理羽毛。 石凌撕开独不鸣大方请客的烤红薯,啃了一口,只觉热甜扑鼻,一下子驱散走了寒意:“这是白雁湖吧,冻死个鬼人的地方还能捡到钱?” 独不鸣警惕地瞧了红薯贩子一眼,总觉得这两人在竖着耳朵听,把石凌拉着走了一段距离后,回头见那两人还缩蹲在那里,这才放心地道:“你小点声,别泄露了天机!” 石凌差点被嘴里的红薯噎到。 原本他就是过来陪着玩玩,哪想到独不鸣竟然谨慎到了这种程度。 这下他还真有些好奇,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沿着湖岸走了几里,石凌发现自己已被阴冷的湖雾包围,看不太清楚前面的景象了。 “这白雁湖到底有多大啊?走了这么久感觉还没到绕弯的地方。”他好奇道。 “绕一圈得个把时辰,你说有多大。不过今天独爷不是带你来这观湖景的……” “鸣哥他没安啥好心眼,就是带你来干苦力的。”一旁的独大大突然插话道。 “你个小白眼狼!” 独不鸣敲了一下独大大的头,觉察到石凌目光变得不善,赶紧道:“嘿嘿,咱俩啥关系,帮个忙也没问题吧。放心,今天赚的我跟你二八分!” 石凌没好气地笑了笑,他还没沦落到要和独不鸣分赃抢食的地步。 “咦,怎么没拒绝啊……”独不鸣懊恼道,“早知道就定一九分了。” 石凌踹了他屁股一脚:“还有完没完了,赶紧带路。” “嘿嘿,这就到了。”独不鸣突然站停,离开鹅卵石小道,带着一行人往旁边的芦苇泥地里走去。 秋苇知寒,褪了绿色,谢了芦花。 如今只剩下枯脆的枝干在风中哗哗作响。 “鼓起来的地方是我铺的垫脚石。哎,独大大你别猫弹鬼跳的,再栽到泥地里,我可不捞你。”独不鸣叉腿站在垫脚石上骂道。 “凌哥不会见死不救的。”正蹦蹦跳跳的独大大反嘴道。 “你个狗东西……”独不鸣骂骂咧咧地继续带着路,使劲挠了挠自己胳膊上那火红色的胎记,“这地方好是好,就是他娘的一进来就浑身痒痒,哎,你们怎么就没点反应呢?” 他的胳膊胎记位置已经被指甲划出了好些血痕,有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又破开,显然每次来这都要受这罪。 跟在后面的石凌一瞬间有种错觉。 那片火红色…… 在这阴湿的雾中变得特别醒目。 几人在芦苇泥地里穿梭了一阵,石凌看到一地凌乱不堪的脚印,好些地方还有人形泥坑,显然独不鸣已经在这地方摸爬滚打了好多遭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众人终于从芦苇荡里钻了出来。 面前,是个一眼能望到边的小湖,被深可没顶的芦丛围绕,并未见到有路可通,显然是个人迹罕至之处。 湖水是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看上去给人一种黏稠的感觉,有许多絮状的藻类在其中起伏荡漾。 几点寒鸦,在湖边翻找啄食着,在泥泞的湖岸留下一排排脚印。 意外的是,不远处的岸边,竟有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蹲坐在一块断裂开的石碑上垂钓。 “这是沉雁湖,七星城初建时就已经在了,这湖啊有些邪门,深不见底,雁落而沉。千机分府曾派人放下量深坨,你猜怎么着,放了不下千丈绳都没到头。后来这里溺死过好些人,湖里有吃人生魂的怪物的故事便流传开来,最后就几乎没人过来了。” 独不鸣解释了一番,变戏法一样从石头缝里摸出几根早先藏起来的鱼竿,吆喝了一句:“大叔,咱又来了!” 那蓑衣人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轻轻点头示意。 石凌看得清楚,那是个胡子拉碴的汉子,眉目掩藏其中,略显颓废。 “大叔,我给你带了串糖葫芦呀。”独小小显然跟这汉子也熟,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小心避开地上的脏物,举着糖葫芦走了过去。 那汉子瞧见独小小,神情转和,放下鱼竿过来接她:“小心点,别摔泥地里又哭脸。” “不会的不会的,啊——” 独小小信誓旦旦地说着,眼看就要靠近那汉子,脚底突然一滑,下一刻就要砸到泥地里。 那汉子一个提步上前,单手将独小小托了起来。 这边独不鸣长松了一口气,骂道:“就没能让人省心的。” 石凌却是瞳孔猛地一缩,盯着那汉子,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独不鸣眼浊,他可不瞎。 这汉子看上去是一把托起来了独小小,实则因为距离不够,手与独小小还虚隔着一掌距离。 托起独小小的,是灵力。 这等荒寒之地,竟然有个打野的灵修士。 “来来来,你也来一根,你力气大,肯定能捞着大货。”独不鸣塞给石凌一根钓竿道。 石凌望着这缺根筋的家伙,拿捏着手里的钓竿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这……这大叔的?” “他呀!半个月前吧。” 独不鸣蹲下来,边帮石凌上着饵食边道:“秋汛已至,估计没多久这七星城就快飘第一场雪了。我想趁湖面没冻上赶紧搞点鱼干过冬。城里好点的地方都被人扎堆放竿了,这沉雁湖平时了无人迹,我就想来碰碰运气,结果撞上了他。” “后来陆陆续续又遇见了好几次吧。大叔原本不怎么搭理我,问他叫啥也不回答,后来我带大大小小过来,他倒是能跟小小说上几句话。” “说来也奇怪,小小跟我来后,我上货一下子变多了……” 饵食上好,他拍了拍手起来,神秘兮兮地道:“这地方是块宝地,我每日都要上至少十条大鱼。” “你是不知道,其中有些鱼长得那叫一个诡异,我不敢吃,便拿到集市上去卖,结果你猜怎么着,好几条怪鱼竟然卖出了几百炫金!” …… 第二百八十四章 遇袭 说到这,独不鸣又一惊一乍地道:“这还不算什么,你是不知道,我好几次放竿时往湖面一瞧,水里的东西差点没把我吓死!” 石凌总算听出了些异常之处,皱眉继续听其说下去。 独不鸣有些兴奋地道:“那水里竟然游动着好几个黑压压的影子,瞧那体型,我估计得有一条小船那么大。” “我当时还想着,这沉雁湖深不见底,天知道是不是湖底有些鱼成了精。要不是估量着自己这膀子力气不够,我非得买点鱼叉,把那些家伙弄上来,只怕是挺值钱。” 石凌哑然。 这小子,竟然还想靠钓鱼精发财。 “说不定,还能钓只美人鱼,娶媳妇的钱就可以省了……唉,还是算了,人头鱼身、鱼身人头什么的都不太好,上了炕怎么也不和谐。”独不鸣煞有其事地深思道。 石凌:“……” 独不鸣所讲之事原本有些反常,石凌听了却反而安心下来。 这位灵修士隔三差五蹲到这来钓鱼,想来应该是为了湖底那些奇异的大鱼吧。 灵匠中的炼珍一行,的确是会专寻一些世人不知的地方,以期发现独特食材。 石凌看了眼不远处并排坐在断碑上有说有笑的两人,那大叔似乎怕独小小冷,还把自己的蓑衣给她披上了。 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独不鸣猛地把自己鱼线甩了出去,哧溜溜地放着线,朝着石凌伸出根小拇指,挤挤眼道:“你要是钓的还没我多,你就是这个。” 石凌放下心来后,也是被独不鸣这臭小子激起了几分好斗之心。 他操起鱼竿一打量,这玩意做工精致,倒是比他在黑云山里拿细毛竹做的鱼竿复杂不少。 他学着独不鸣猛地将鱼线甩了出去,哼道:“爷爷我在山塘里抓鱼时,你还在路边玩泥巴呢……” 他话音未落,独不鸣已经惨嚎起来:“别动别动!你勾到我屁股了!” “失误失误……” “叫你别动了!这他娘带倒钩的!哎哟卧槽!不会就谦虚点啊,都出血了!” 听到这边哭爹喊娘的吵闹声,石碑上坐着的独小小咯咯直笑,藏在斗笠下的汉子轻轻摩挲着小丫头的脑袋,深深看了眼石凌和独不鸣身后的芦苇丛。 那里,茫茫的秋苇丛不断被秋风撕开一道道口子,转瞬又恢复了原样。 …… “咬、咬、咬!” 石凌全神贯注地盯着湖面,心里默默念叨着。 湖水颜色比较暗沉,但石凌仍能目透两丈,隐约看到自己钓钩附近的情景。 那里,正有数条黑影大腹便便地游来游去,却似乎根本不卖那饵食的账,有些碰到了都是一触即走。 这都快小半个时辰了,连只毛毛鱼都没钓到。 这些玩意怎么感觉一个个都是瞎的一样,看不见饵吗? 石凌咒骂着看了旁边的独不鸣一眼。 这家伙也是愁眉苦脸地单手握着钓竿,另一只手使劲在自己胳膊那火红色的胎记上抓挠着,嘴里碎碎念叨:“不对啊,平时都不是这样的。难不成今日失策,带了个扫把星来了?早知道就不该叫他来帮忙背鱼的。他娘的,这些芦草难道有毒,每次一来就痒死老子了……” 说着转过头来,却正好与石凌目光相对,立马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友好的笑容。 呵呵,你讲人坏话倒是真不背着人。 皮痒是不是,正好来帮你治治。 石凌刚欲发作,独不鸣缩着脖子突然指着湖面道:“上钩了!” 石凌还以为他耍诈,手中却立马感觉一沉。 真来货了! 他双手立马握紧了鱼竿,感受着那一吞一吐的节奏,显然是鱼儿把饵给含上了。 鱼竿突然浅浅一沉,石凌知道这是咬死钩了,猛地一下将竿子提了起来。 “开张咯!” 一条巴掌大的黑鱼甩打着尾巴,落在了湖岸上。 石凌也顾不得脏,踩着泥地过去将鱼摁在了手底下。 脱去鱼钩后,他举着黑鱼朝独不鸣晃了晃,后者立马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出了足够的尊敬。 “咦?” 石凌正欲把鱼扔进桶子里,突然发现了诡异之处。 这鱼虽然就是普通的湖鲫,但竟然是条瞎鱼。 鱼眼位置是一片惨白之色,像是两粒风干的枣核。由于受惊,正在咕噜噜转着,显露出眼球后密布的血丝。 难怪这么久都不吃饵,原来真是瞎的,难道其他的都是这样情况? 石凌疑惑着把独不鸣唤了过来,问道:“你之前钓上来的都是这样吗?” “那可不。” 独不鸣帮石凌重新上的鱼饵,不以为然地道:“放心吧,不是病鱼。我拿去市场上卖时别人说了,这些怪鱼都是深湖鱼,平素深藏湖底,终年不见日光,所以眼睛退化了。不过也正因为此,才特别稀有,平时根本没人钓到过,不瞎的我还不想要呢。” 这样啊…… 石凌疑惑着站回原位,提起竿来又准备甩出去。 “壮士等一下!”独不鸣大吼一声,捂着屁股躲开了几丈远。 石凌嗤笑他一声,却又立马被心中升腾起来的疑惑取代。 若真是深湖鱼,为什么会被频繁钓到呢? 难道是湖底有什么东西把它们逼得浮出来了? 想到这,他下意识地往湖面凑了凑,盯着水面下一条游动的黑影出神。 哗…… 一道巨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将他盯着的那条鱼影吞没,像鬼水幽灵一般,摆动着尾巴又扎入了湖水更深处。 那里,是彻底的黑暗。 石凌心里一惊,刚才那道黑影,体型真是堪比小舟了。 什么鱼能长这么大?! 石凌按捺自己跳进湖里一探究竟的冲动,盯着湖面怔怔出了会神,却再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他摇了摇头将鱼线甩了出去。 再钓一条看看…… 哧溜—— 长长的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又是新一轮的沉寂。 鱼浮陡然一沉。 石凌眼睛瞪大,猛地一提竿。 一条黑色长鳍怪鱼被拖出了水面。 正在他全神贯注打量着鱼钩上的怪鱼时,异变突生。 三丈之外的空气突然一阵扭曲,一道诡异的土黄色身影凭空出现,直朝他扑过去。 石凌敏锐感觉到了后面的劲风声,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仓促间却已经来不及。 那影子一触即走,石凌闷哼一声紧紧捂住了手腕。 一片鲜红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斩异兽 “凌哥儿!”一旁的独不鸣和独大大这时才反应过来,齐声惊呼道。 “别动!” 石凌大吼一声,震得独不鸣两人止住了过来的步子。 他无暇顾及自己伤势,眼如鹰隼般四处梭巡。 那土黄色的影子一击之后,竟然又已经消失不见,地上连半个脚印都没留下。 除了自己身上的伤,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好像是某种犬类凶兽? 石凌扫了眼自己手腕上的伤,那里有明显的噬咬齿痕。 刚才若不是在最后关头抬手挡了一下,此时只怕被咬到的就是脖颈了。 按照扑过来的轨迹,不应该这么快就逃遁回秋苇丛啊。 也没听到任何落水的声音。 到底去哪里了? 场上死一般的静,独不鸣和独大大强忍着担心不敢出声。 远处独小小还呆呆地靠坐在斗笠汉子身旁,两人都没朝这边看,似乎没听到动静。 石凌像雕塑一样杵在那里,滴落的血很快便顺着湿润的泥坑扩散开一大圈。 咬他的那东西似乎唾液上有种特殊的物质,让血液无法自然凝固。 石凌目光又梭巡了一圈,还是没见到异样。 一旁的独不鸣死死咬紧了牙关。 独大大又害怕又担心,眼里噙满了泪水。 “凌哥,你的伤……”滑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石凌目光自然而然地往他那边一移,半途中又骤然转回来几尺。 有问题! 他死死盯着眼前不到两丈远的地方。 那里散布着五六个半丈来宽,蓄满了雨水的浅坑,基本上都是清可见底,唯独其中一个有异。 水面下,正有一层浊水贴在坑底荡漾翻腾。 再仔细一看,那水面明显是受了什么重压,微微地凹陷下去。 石凌呼吸变得极为缓慢,似是生怕惊扰到什么,目光慢慢上移,就好像在盯着什么看不见的事物,从脚打量到头。 就在其目光移到水面上三尺来高时,原本空无一物的空中突然浮现出两颗竖瞳眼球,土黄色的眼皮一卷,又消失不见。 “还逮不到你!!” 石凌一脚在泥地上重重拖出,划出长长一道泥沟,然后猛地踢甩而出。 这一拖一甩,几乎是在眨眼间完成。 “啪!” 伴随脆硬的甩鞭声,无数泥水铺天盖地射向那块水坑。 诡异的事发生了。 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竟一下挡下了大部分泥水,勾勒出一具半人来高,尖头长蹄的兽躯。 这袭击石凌的元凶,原来竟然跟变色龙一样有伪装色! 石凌似乎早已预料到此,几乎在一脚甩出时,整个人已如绷紧的弹弓陡然张开,几丈远的距离几乎是瞬息而移,一拳直捣那异兽头颅。 就在这一拳即将击实时,那异兽竟然浑身一颤,那些粘在其身的泥浆如同油纸上的水般滑落。 那双冰冷的竖瞳再一次在空中出现。 下一刻,石凌眼前一花,拳头落空,收势不住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滑出去一大步后才止住。 这异兽若不是有移形换位的本领,那就只剩一个可能。 它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石凌。 异兽再次消失,整个世界,突然间又恢复了原样。 石凌捂着手腕伤口,小心戒备着,慢慢挪出一步,紧跟着又是一步。 眼看着他与独不鸣和独大大的距离慢慢缩小。 就在只剩一丈距离时,他脚下的步子明显变得急促起来,似乎是泥水打滑,眼看要跌倒。 独不鸣已经伸出手来想拉他一把,却立马呆住了,连提醒的话都惊得说不出口。 石凌背后空气突然变得扭曲起来,那双冷漠的竖瞳再次在空中出现。 同时还有一张獠牙密布的血盆大口。 不得不说,这异兽对时机的把握极为到位,用深谙奇袭之道来形容也不为过。 第一次攻击,它没有选择石凌候鱼上勾时。 要知道,那个时候石凌精神高度集中在鱼浮之上,对外界的感应相应变弱,原本是个很好的机会。 但相比而言,鱼在被钓出水面的那一刻,石凌心神骤然松懈,完全被鱼所吸引,这个时候偷袭着实更妙。 第二次攻击,同样的,石凌一拳击空,力道用老滑出去一步时,诸多破绽暴露,原本也是袭击良机。 可这异兽唯恐有诈,竟然还沉得住气不出手,待到石凌眼看快与独不鸣会合,表现出人在危难中与同伴快相聚所应有的激动时,才再次扑上。 眼看那异兽血口已快咬到石凌脖颈。 正往下跌倒的石凌突然在空中匪夷所思地扭转身来,双手握着的,是一把质地粗糙,刃口朝上的玉刀。 他仰躺着落下,手中玉刀猛地朝上一举。 扑向他的异兽,由于速度极快,这一下竟好似是自己撞在了玉刀之上。 嗤拉—— 皮肉割裂之声响起。 异兽直接在空中被开了膛。 兽血夹带着黄黄绿绿的内脏,下雨一般落在了石凌头上。 嘭。 生命力迅速流失的异兽正好坠落在独不鸣脚下,一阵抽搐后,显出了真身。 这异兽似犬非犬,四肢奇长,浑身上下是土黄油亮的皮肤,像打了蜡一般。 眼睛是蛇蜥类生物的冷眼竖瞳,耳朵两旁则各生一对副耳,狭长的嘴在脸上拉出一道弯曲的弧线,此时嘴角和鼻中正喷吐着血沫。 伴随它土黄色的眼皮不断翻卷,油亮的皮肤上有层层诡异的颜色不断变幻,最后消失不见,变得干枯褶皱。 石凌一把抹去脸上的兽血,翻身站了起来。 手里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窸窸窣窣地落下许多粉末。 那是被抓碎的香丸。 在将这异兽从伪装状态逼现形的一刹那,他就暗暗捏碎了几颗之前给独小小买的香丸。 那一拳虽然没击实,却让他趁机把香粉洒了过去。 之后他走向独不鸣,其实就是为了故意露出破绽。 看不到又怎样,闻到也可以。 这异兽速度快,带起的香风自然更劲,石凌正是提前闻到香味后预判了异兽位置。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那异兽突兀而又短暂地现形,一般人面对,惊讶都来不及,哪里会有石凌这份从容下的急智。 第二百八十六章 绝罗道 独不鸣和独小小上前扶住石凌。 独不鸣上下打量着已经浑身污秽的石凌,不忍直视地扫了地上的兽尸一眼,又畏畏缩缩地瞧了瞧四周,只觉秋苇丛里、湖水里、石头缝里……到处都潜藏了危机。 他小心翼翼地道:“咱们要不接了小小,赶紧跑吧!这鬼地方以后还是不来了,赚了钱也得有小命花。” 石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望向远处似乎还什么都没觉察到的汉子和挨在他旁边的独小小,咬牙道:“跟紧我。” 说完,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边行去。 独不鸣一把扯过吓呆了的独大大,喝骂道:“魂回来没,贴紧你凌哥了啊,有事他会挡着的。” 石凌带着两人走到那断碑前两丈远的地方便停住了,他沉声喝道:“小小,过来!” 独不鸣一开始不明所以,可等了一会见独小小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才恍然大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这点距离,要说独小小完全听不到刚才的动静是不可能的,可从石凌受伤到那异兽被开膛,这平日的哭脸猫竟然连一句叫唤都没有。 这就太不合常理了。 “小小,听你凌哥哥的,快……快过来。”独不鸣强忍着心中惧怕之意,颤抖着声音道。 见独小小还是没有反应,他竟然慢慢移步过去,腿却抖得跟筛子一样。 石凌伸手欲阻止,却被独不鸣一下推开。 这一推似乎也一下将独不鸣心里的惧意转为了愤怒,他捏紧了拳头,作势就要冲上去,吼着道:“小小,你他妈给我现在就过来啊!” 一旁的石凌有些呆了。 独不鸣与他初在城里相见时,只因怀疑自己是灵师身份就被吓得唯唯诺诺。 现在经历异兽偷袭,明知这汉子有重大嫌疑后,竟然还敢有这般勇气去维护独小小。 骨子里到底是有几分胆色的…… 小小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汉子却微微摇了摇头,将手中鱼竿轻轻提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还吼上了呢?” 说完,鱼竿在空中轻轻甩了一下。 “呼——” 弯曲的鱼线一下被抖得笔直,沾着的湖水甩脱而出,一道笔直的晶莹像刀刃般在空中一闪即逝。 独不鸣只觉耳边被啸音掠过,身后传来一声短促沉闷的呜咽。 紧跟着,空中平白多出一道血线,瞬间扩大。 竟是只异兽在空中被那一线湖水直接腰斩,裂开成了两截。 这一次,异兽瞄准的是目标竟然是紧紧捏住独不鸣衣角,躲在他背后的独大大。 再晚上半刻,以独大大这瘦弱的身躯,估计可以被直接咬掉整颗头。 石凌惊愕。 原来这有伪装色的异兽竟然有两只! 这汉子既然出手救下了独大大,难道自己猜错了? 还以为他是想对自己一行人不利呢…… 汉子转过脸来,石凌这一近看,才发觉他虽然不修边幅,看上去整个人乱糟糟的,但眼中双瞳如两汪浓郁的琼浆,深邃异常,叫人忍不住沉醉在其中。 汉子将靠着自己的独小小轻轻放平,这小家伙两腮像抹了一层红霞,闭着双眼,睫毛伴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 竟然是熟睡过去了…… “还要我抱到什么时候?别要小小见着这血腥。” 听着汉子吩咐,独不鸣楞了一下,脸上这才慢慢又见了阳光。 他几步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赔着不是,把独小小搂在了怀里。 气氛一下又缓和下来。 石凌刚欲说话,汉子如墨般的眉刀陡然一沉:“倒真是执着。” 话音刚落,他手中鱼竿凌空一抽,又一只异兽在离石凌左手五丈开外的地方凭空暴毙。 死法如出一辙。 空气中的血腥味一下变得浓厚起来,独大大小心翼翼地踮脚踩在石头上,生怕沾染到已经流散一地的兽血。 秋苇丛里,突然响起人声:“阁下如此爱管闲事,日后必有所报。” 声音飘忽不定,根本无从分辨从哪里传出。 几道红芒突然从秋苇丛中激射而出,速度极快,瞧其去势,场上几人竟然都是目标。 石凌目光一扫,立马瞪大了眼睛。 他看得清楚,那几道红芒竟然是几张印着黑字的红色纸贴。 他与柳长笙在登天巷遇袭时,那男子也曾射出过此物。不过当时字帖在空中炸成了一团黑色尘雾,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哪想到,今日会在此地再次见到。 躲在秋苇丛里的人与之前那男子是何关系? “哼!” 见到草丛中隐藏的人毫不留手,汉子这次明显动了几分真怒,整个眼瞳陡然转变为诡异的黑色。 如夜般深沉。 红色字帖一下停滞在空中,随即开始微微颤抖,似被什么束缚住般,徒然挣扎一下后,全部朝着那汉子而去。 最后,竟然一下全部没入了那双异样的黑瞳中。 汉子转过头去,盯着一处秋苇,瞳中那抹黑色竟是像水一样流转起来。 秋苇丛中顿时传来一道沉闷的爆裂声。 像是西瓜被一拳头砸破的声音…… 石凌一干人还没回过神来,汉子眼眸已经恢复了正常。 “大叔,你刚才是干……干了什么?” 独不鸣隐隐约约猜到了秋苇丛里那人的下场,结结巴巴地问道。 想起前些时日自己初见着汉子时的对话,他脑门上的汗就禁不住直冒—— “小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钓鱼换去别处。” “嚯,这湖你家挖的吗?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你不?独爷我今天就非得在这钓了怎么样?我不但钓鱼,我还得撒泡尿才行。啊,舒坦——看什么看,顶风尿三丈,你学不来的!” 活着真好…… 独不鸣擦了把汗,如是想。 汉子朝独不鸣一笑,将扒在其背上正睡得香的独小小的衣领轻轻扯了起来,以便挡住湖风吹进其脖子。 “偷袭你的是绝罗道的人,有人想花钱买你的命。”汉子这话却是说与石凌听的了。 “绝罗道?”石凌正疑惑这是什么玩意,汉子已朝他伸出一只手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微微一仰就要闪躲,想起秋苇丛里那明显是皮肉爆裂开的声音,又放弃了。 这大叔若真要有歹心,自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这是人干的事吗 汉子屈指在其肩膀上轻轻一弹,便见一蓬黑色尘雾从其背后透出,被湖风一下子吹散开来。 “那是赤离最神秘的地下暗杀组织,黑名帖下,不死不休。这玩意入了你体后,只要是绝罗道的人,隔开你十丈远都能发现。” “你为何要帮我?”石凌抿紧唇问道,心里怒火直冒。 好你个燕澔,真是明里暗里的手段都使尽了! “帮你?”汉子摇了摇头,语声冷淡,“小小救了你一命而已。” 他将鱼竿一节节地慢慢收好,又道:“这地方脏,赶紧离去吧,小小也快醒了。” 说完,将蓑衣一披,几步消失在了秋苇丛里。 “唉……大叔这就走了啊,我还想请他去仙涎阁道谢的呢。”独不鸣这次是语出真心。 刚才若是独大大在他背后出点什么事,他都不敢去想象自己怎么去跟小小交代。 石凌望着汉子离去的方向,良久后唤道:“老独。” “啊?” “你给我好好说说,你跟这大叔是怎么混熟的,我要听所有的。”石凌加重语气道。 独不鸣见石凌如此郑重,明白事情牵涉到灵修士,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赶紧一五一十地把事情捋了一遍。 石凌听完后,脸上疑色愈重:“这么说,你也是带小小过来一次后,才开始钓到很多可以卖好价钱的深湖鱼?” “差不多是这样。”独不明捏着下巴回忆道。 看来是这大叔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帮了独不鸣一把…… 以他刚才展露出的神乎其技,用灵气逼驱几条鱼去咬钩也不是什么难事。 石凌走了几步蹲下身来,泥地里静静躺着他钓上来的第二条鱼。 眼球也是整片的灰白色。 瞎鱼。 “大叔钓到的都是些什么鱼?” 石凌总觉得以这汉子的惊人手段,三天两头跑来这荒寒地方钓鱼,不会简单地就是为了用来当炼珍的食材用。 这湖里必定另有其他吸引他的地方。 “说起来倒确实奇怪了,我就没见大叔上过货。每次我们走的时候,他桶子里都是空的。”独不鸣不假思索道。 什么都没钓? 不是为了鱼来,难道是湖底有什么罕见的灵物? 石凌走到湖岸边,努力往湖水深处望去。 那里,是一片深黝之色,像一团巨大的影子。 哎,绿葫儿要是还在的话就好了。 当初在黑云山里,就是它指挥着自己在深潭底下捞到丹儿青的。 想起这些事,石凌鼻子不由得一酸,努力平复了下情绪。 “这湖里真不能浮物?”他有些不甘心地道。 “你还想下湖?!”独不鸣瞪大了眼睛道,“你想死也找个热闹点的地方,没瞧见这湖里连只野鸭都没有吗?落到水面就沉下去呐,捞都捞不着。” “野鸭子在哪里呀……”独不鸣背上的独小小被两人说话声吵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大叔呢?” 独不鸣赶紧将其正抱过来,让她头埋在自己胸前,以免看到血腥场面:“他先走啦,我们这就回去了,你还睡会不?” 说完边走边朝石凌挤了挤眼。 石凌会意,牵过独大大的手跟了上去。 “小小,大叔都跟你说过些什么话呀?”石凌还是有点不死心。 “跟我讲故事呀。”独小小声如蚊呐,半睡半醒地道。 石凌眉毛一扬:“能跟凌哥哥也讲讲吗?” “唔……” “大叔说他从前住在个很穷的地方,老是有人欺负他,后来结识了几个异性兄妹,大家很团结也很勇敢,最后把坏人都打跑了。” “大叔极好的,说我跟她妹妹小时候一样可爱,他给的枣泥糕最好吃了……” 独小小说着说着,语调渐弱,竟然又睡了过去。 石凌瞧了瞧睡得正香的独小小,瞥见她手里还抓着一块咬了一小半的褐色软糕,伸手就要去拿。 啪。 独不鸣一下拍开了他的手:“这是人做的事吗?还抢小孩的东西吃。” 石凌气笑了:“你就不怕糕里有毒?” “有毒的话,你独爷我坟头草都有一尺深了。大叔给了一罐,小小宝贝得紧,藏起来谁也不让吃。” 石凌一下沉默了。 良久后…… 石凌突然反应过来,目带鄙夷地瞅着独不鸣道:“你他娘的,偷小孩东西吃就是人干的事了?!” 独不鸣秘密被揭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这不是怕有毒吗。” 呵呵…… 石凌冷哼一声道:“回去拿一块给我。” “就剩罐底几块了,少一块都能被小小发现。” “我出十铉金买!!” “成交。” …… 唯一的一点人气散了后,整个沉雁湖又恢复了死寂。 唯有湖岸上几堆兽尸,成片的鲜血,还有秋苇丛里那一蓬散落一地的残肢,在风中诉说着刚才的凶险。 墨绿的湖面下,伴随咕咚咕咚地气泡上浮,一团巨大的黑影突然从湖水深处浮现,翻了个身后又沉了下去。 无数深湖怪鱼受到惊吓,争先恐后地摆动尾鳍四处乱游,有的甚至被逼得跳出了湖面。 一旁的秋苇深处,刚出手救下石凌一伙人的汉子将斗笠缓缓摘了下来,随手挂在了秋苇杆子上。 他的眼眸缓缓扫过。 面前泥泞不堪的地上,竟然横七竖八地躺着不下百来具人尸。 尸体遍布白色菌丝和密密麻麻的菌柄,切口处整齐而光滑。 化阴菇…… “这处养尸地看样子是留不得了……” 汉子轻轻叹了口气,垂着的手轻轻一抖,一道黑色水流如黑蛇般顺着流下,扭曲着注入了尸堆之中。 黑水源源不断,很快便把尸堆完全包裹住。 黑色的汪洋翻滚几周后,沿着原路缓缓而回,最后汇聚成一线黑水,缩回了汉子的衣袖中。 地上的尸堆已经彻底消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最后一批,终究是快结束了……” “也不知道巧巧的孩子出生没有,我可是准备了好多你最喜欢吃的阳枣糕啊……” 汉子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野枣糕,轻轻摩挲一番,扔进嘴里反复咀嚼了下,抬头看了看天,如墨的双瞳中隐隐带着苦意。 …… 第二百八十八章 调酒 石凌将独不鸣几人送回靠山王府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太一院。 嵇伯瑜房中,这院长和郝不通正在下着棋。 棋盘上,占据了大半江山的黑子步步紧逼,白子猥琐在一个角落,眼看是要没气了。 “不通,古灵药种培植有进展吗?” 嵇伯瑜手执白子,悬停在棋盘上,一边沉眉思索着棋路,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那些上古奇种就算了,就连三千年前汤钺王那个时代的药种,都是呕心沥血才发出来几株,而且芽尖才刚冒出来就死了。哎,少一颗都是泛古无法弥补的损失啊……”郝不通不无懊恼地叹道。 “棋法阴阳,道为经纬,为人处事其实暗合棋道,讲究的便是落子无悔。我们现在是失败了,但没什么遗憾的,我们的失败终究会为后人留下宝贵的经验。”嵇伯瑜捋了捋自己长鬓,温声劝道。 “是,是,是,这个我明白。只不过……”郝不通一把将嵇伯瑜袖子掀起来,“你这偷摸着把我棋子捡走又是什么道理?” “哦,是吗?”嵇伯瑜大吃一惊,“我还以为是盘外的死子呢。” 郝不通:“……” 正在此时,房门被重重推开,石凌一下闯了进来。 “咦,郝学博也在啊……” “门也不敲,一点规矩都没有!” 嵇伯瑜猛地站了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棋盘上,黑子白子滴溜溜地混在了一起。 “哎呀,这……我刚想出来的翻盘之策都没机会施展出来!你这小子,真是误事!”嵇伯瑜拍着大腿,黑着脸埋怨道。 呵呵,演得还真像! 郝不通眼皮跳了跳。 石凌嘿嘿笑着,也不讲客气,拿起一旁桌上的短嘴茶壶,揭开盖后咕咚灌了一口,一下又猛地喷了出来。 “这什么啊,这么苦,真难喝。” “你小子是牛嚼牡丹不知珍,这是上好的山珍苦茅茶,清心降火,细品回甘。”嵇伯瑜不温不火地笑道。 一旁的郝不同有点迷糊。 这两人怎么突然关系这么好了? 要知道这短嘴茶壶是嵇伯瑜极为心爱之物,平素别人碰都不让碰,如今被石凌如此对着嘴虐待,他还能笑出来? “就这也叫山珍?”石凌嗤笑着打开茶壶盖,边掏着自己的小壶天边道,“给你们喝喝这个,你就知道什么才叫山珍了。” 说着,他把葫芦高高举起,便见一条细长的澄黄色水柱直接落入了茶壶中。 “蛇舌草汁。” 石凌解释着,然后便见水柱颜色由澄黄转为了桃红色。 “山杏汁。” 郝不通瞪大了眼睛。 这一个葫芦里还能不停歇地倒出两种液体来?! 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发生。 随着石凌献宝一样唱喏着“十年苍木汁”“砂岩乌梅汁”“金桂汁”“浅叶薄荷汁”“火神花汁”……水柱颜色起码连着转变了十八种。 最后倒入壶中的,竟然是冒着寒气的冰镇竹叶酒…… 石凌将壶盖还原后,轻轻晃漾了一下,倒了两杯到嵇伯瑜和郝不通的杯中,做了个手势道:“院长,学博,请吧!十八味山珍私酿,我在定西大道找了好多家店铺才凑齐原材料,现场调制,整个泛古仅此一份哦。” 嵇伯瑜简直是要被气得无语了。 这小子,自己告诉他小壶天可以依据心意分门别类装东西后,他竟然拿着这牧药门的无上宝贝,装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饮品? 这心里想的都是些啥? 这对牧药门不是太不敬了吗? 气归气,他仍是忍不住端起那一杯有股清凉异香的液体,轻轻抿了一口。 随后眉目一舒,舌头打了个转转。 真香…… 郝不通瞧见嵇伯瑜这融化了般的神情,疑惑着也把这杯十八味私酿送到了嘴边。 刚一沾唇,整个人便一个激灵,猛地灌了下去。 一股淡淡酒香在他的嘴中四处蔓延,最后沿着喉壁一路往下,从心肺往外,每个毛孔都打了开来,一阵舒爽。 “再来一杯!”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杯子,便见嵇伯瑜已经从纳戒中取了一口翡翠大瓮摆在了桌上。 “给我倒满了!” 郝不通脸上一阵抽搐,到底是院长不要脸些…… 石凌似乎早猜到两人会是这个反应,嘻嘻笑道:“等下送两位师长一人一瓮,先说正事。” 然后,便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将沉雁湖边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绝罗道?” “你怎么惹上这些人的?在院外没大人陪着时不能太高调。城里有不少散修,不是每个都那么好说话的!” 嵇伯瑜和郝不通听完,反应各不一样。 嵇伯瑜是若有所思。 后者则是一脸惊忧,显然以为石凌少年人年轻气盛,得了教习令牌后,在外面与人发生了口角争端。 石凌苦笑着摇了摇头。 郝不通在这,有些话他不便明说。 嵇伯瑜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地微微点了点头。 郝不通没察觉到两人小动作,越想越有些气愤地道:“这事还是得跟千机府讲讲。这小子身上穿着的到底是太一青襟。那绝罗道现在是什么顾忌都没有了吗?还敢在城里下手。” 嵇伯瑜点头应和道:“我会去找阳修祖,七日之内,这城里要是还有一个绝罗道的人,我就把他听梅小轩的牌子给砸了。” 郝不通深表同感:“该砸!” 嵇伯瑜又道:“那出手相助的汉子也不简单,灵力附物,以水线斩敌不足为奇。但能用眼瞳纳物,斩人数十丈以外,就值得好好考量一番。我感觉应该是很厉害的道诀了。” “七星城里修为高或者有所专长的散修,我也有几分了解。这等本事,按理说应该不是无名之辈,我完全没这么个印象,也是奇怪了。”郝不通愁眉不展。 石凌见两人也对斗笠汉子身份生出疑虑,赶紧掏出块褐色的野枣糕道:“这是那人给小小的,可有异常?” 嵇伯瑜接了过来,闻了闻道:“似乎没什么杂物……” 石凌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嵇伯瑜尝遍百草,精通药理,虽然只是一闻,但也应该能基本确定下来。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那大叔就是纯粹想对独小小好。 难道真就是因为小小长得像他那个什么妹妹? 这个原因,未免也太简单了点吧。 …… 第二百八十九章 烈鸾引 嵇伯瑜又捏着野枣糕轻轻咬了一口,咀嚼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石凌一下又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难道尝出问题来了? 是不是这糕中用几张东西混合在一起掩盖住了气味,但是却没逃过嵇伯瑜的味觉? 嵇伯瑜又咬了一口后,直接将野枣糕整个含在了嘴里。 闭上眼睛,唇齿轻轻蠕动,探究着野枣糕最深处的秘密。 眉毛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最后缓缓睁开眼睛,沉声问道:“这东西……” 石凌心猛地往上提:“怎么?” “好吃……”嵇伯瑜砸吧了下嘴巴,回味无穷地道,“让我想起了远方的故乡。” 石凌:“……” 我打不死你个老不休! 别说石凌脸黑下来,一直眼巴巴望着嵇伯瑜的郝不通也目露不善。 “呵呵,跟你们开玩笑的。”嵇伯瑜退开几步,这次是认真说道,“这糕里有股至阳至刚之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掺杂了少许‘烈鸾引’。” 郝不通目露震惊之色:“那玩意不是早就绝迹了吗?” 嵇伯瑜似乎想起了什么,片刻走神后才答道:“可能是有心之人提前保存下来的。” “什么东西?对人有害吗?”石凌关注的是这个。 嵇伯瑜摇头道:“烈鸾引是真正的千年灵药,沾染过神鸾之血,五百年一开花,五百年一结果,只在曾经的首阳山中被人发现过。” “虽然这枣糕里面只不过注入了微乎其微的烈鸾引气息,但你说的那汉子能随手送出,可不是普通人啊。这东西对一些修习偏阴属性术法的人来说是无价之宝,可以调和体内阴阳灵气。对独小小这样的小女孩,仅仅只能起到正气祛邪的作用。” “首阳山……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石凌挠了挠头,总记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 “呵呵,首阳山可以说是赤离的发家之地。当年山中地火喷薄,百里之地皆化为灰烬,有造化灵物随之而生,竟是两只孪生精魄,一为火精,一为金精。” “萧氏皇族在尸山血海中将其夺下,请出隐修的铸冶大师闻人归海,辅以萧家数代所藏铸冶灵材,锻造出了烛天明灭两枪。烛天枪有‘枪火燎原,照彻长天’的威名,明灭枪则号称‘一点寒芒三千明灭’。” “正是凭借这两柄无上利器,赤离才连破楼山、鬼戎两国,打下了与炤阳抗衡的基础。”嵇伯瑜眯着眼睛,目光悠悠。 郝不通摇头惋惜着补充道:“若不是两大精魄出世时牵引出地火,将整个山焚为灰烬,包括烈鸾引在内的那些至阳灵药,也不会因此绝迹。” “世间万物,都逃不过天道相争四个字。所谓的造化灵物,无非是夺他者造化而生。两大精魄如果不出世,首阳山灵蕴根底也迟早会被它们掠夺完,烈鸾引照样会失去生存空间。”嵇伯瑜呵呵笑道。 “道理倒是讲得溜……”郝不通把嵇伯瑜拉到一旁,小声嘀咕道,“你个老匹夫家室未成,既然一开始就尝出了烈鸾引,也不知道给我留点,真是暴殄天物!” 石凌耳朵尖得很,一下明白了什么,凑上去给了郝不通一个亮晶晶的眼神:“这跟成没成家室有什么关系?” 郝不通老脸有些挂不住,骂咧了一句小孩子懂什么,匆匆推门出去了。 石凌跟到门口,又掏出块野枣糕喊道:“我这还有一块呢,郝学博要不要回家试试效果?” 郝不通差点腿一软,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石凌,有些恼羞成怒地跺了下脚,折转回来一把将枣糕抢过:“小孩子学什么不好,藏三掖四的,没收了!” “你也没问呐。”石凌嘻嘻笑道。 他正欲走,嵇伯瑜淡淡道:“这一枚枣糕放出去,不知道多少枪杆子不硬的人会挤破头皮来抢,白嫖小孩子的东西,你也好意思。” 郝不通老脸一红,哼着甩了个玉瓶到石凌手里:“三十颗清莲丹,瓶子也送你了!” 然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石凌这还真没想赚他东西,有些不知所措,嵇伯瑜拍了拍他肩膀道:“清莲丹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学博心意,收下吧。” 说完又压低声音朝郝不通喊道:“注意身体,保持营养。” 郝不通脚步愈发急促,几乎是要跑起来。 石凌若有所思地看着郝不通背影,静默一会后,转头道:“院长。” “嗯?”嵇伯瑜笑吟吟的,显然是因为捉弄到郝不通而心情不错。 “我该怎么办?难不成一直挨打?你也猜到,这买通绝罗道的人十有八九是燕澔那厮吧。” 嵇伯瑜笑容凝固,随之慢慢褪去。 他视线停留在不远处草束上,语重心长道:“阳修祖已经亲率千机三司司主秘密前往星海国。这么大阵仗,必定是已经查到准确线索。再忍忍,事情终将水落石出,有些人就如眼前这些秋后蚱蜢,蹦跶不了几天了。” 千机分府首脑都去了,阵仗好大啊…… 难道这事跟星海国扯上关系了吗? 石凌深深吸了口气。 他现在或多或少能体会到白启之前所说,事情完全不被自己掌控的那种感觉。 确实不太舒服…… 于今之计,也只能期望事情像嵇伯瑜判断的那样进展下去了。 “院长……” “怎么,还不放心?我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了,阳修祖那帮人猥琐得很,我也没打听到更多呢……” “你也吃了一块。”石凌认真地打断他道。 “啥?” “别装傻,我说你刚才也吃了我一块野枣糕。”石凌不依不饶。 “我给你安排的那小院子住得还舒服吧?走,一起去瞧瞧,看还缺些什么锅碗瓢盆,我叫人帮你添置上,千万别客气。” 说完也不等石凌反嘴,迈步先行。 石凌暗骂一声老不休,赶紧跟了上去。 嵇伯瑜可不像郝不通那么脸皮薄,一路上任石凌软磨硬泡想讨点便宜,他自不动如山。 进了小院,石凌轻咦一声,快走几步在那小菜畦前蹲了下来。 泥土里,正有三株嫩绿的芽苗在绽放着灿然生机。 第二百九十章 代师收徒 “呵,种的啥菜果?戟州入秋后夜里寒露极重,一般的品种可不太好活。”嵇伯瑜站在他后面提醒道。 石凌回过头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古灵药种,今早才播下去的。” “什么?!” 嵇伯瑜一听,几乎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急忙蹲下身来,几乎是将整张脸都凑到了那三株芽苗上。 他反反复复打量,搓着手指想摸又不敢摸,好像生怕因为自己鲁莽伤害到这些芽苗一样。 最后,他重重了嗅了几下,这才抬起头来。 “你这是……一天出芽?我之前给你的那一小包种子,那可都是万年前的上古奇种啊……” 嵇伯瑜吞了口唾沫,问得有些艰难。 不是他不相信石凌,只是事实太令人震惊了。 石凌倒是很快就将心绪平复下来,他猜到那神秘气息会有用,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成效。 “上古奇种?养大了值钱吗?”石凌关心的是这个。 嵇伯瑜喘着粗气摇了摇头。 “都不值钱那你之前还要我来养做什么!姜都是老的辣,这上古灵药就这么不堪?”石凌不平道。 “已经不能用钱财来衡量了,每一株都是无价之宝啊……”嵇伯瑜看着他无奈叹道。 石凌表情立马丰富起来。 每一株? 自己随手牵引点那神秘气息,就能发出一堆芽苗来,等养熟了,那岂不是坐拥宝山? 这……这是要发达了啊…… “如何做到的?”嵇伯瑜认真问道。 石凌也没打算隐瞒,说出自己已能牵引使用体内那股神秘气息的秘密后,伸出手掌来。 短短几个呼吸,便有一缕缕气息缭绕出来。 “这是……”嵇伯瑜轻轻一嗅,立马有了精神为之一新的感觉。 他狐疑问道:“有七分像是灵气,却感觉又不完全是,你吞服下去的灵药都转化成了这气息?” 石凌点点头:“古灵药出芽估计就是因为它。” “这倒是闻所未闻,也没见什么古籍里记载过你这种情况。这世间难道还有另一种可供修行的气?”嵇伯瑜陷入了沉思之中。 石凌也不打扰他,本着不能浪费的想法,将牵引出来的神秘气息又浇灌在了三株芽苗上。 绿苗迎风摇摆,似乎要雀跃欢腾起来。 嵇伯瑜想了一会也没个结果,看着石凌背影,一时间发现自己开始有点看不懂眼前的少年了。 “你这气息取名了没?”嵇伯瑜郑重问道。 听到这问题,石凌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回事。 也只有嵇伯瑜,将这神秘气息摆在了与灵气同等甚至更高的位置,这才会起心思,怎么也要替其正个名。 石凌眼睛一翻:“你肚子里货多,你给取个吧。” 嵇伯瑜定了一会神,悠悠道:“一方新雨洗长天,万灵清气绕人间。这气息闻之,令人如处清晨雨后空山,尘浊尽洗,耳目一新,就叫洗天清气如何?” “洗天清气……” 石凌眉毛一扬,有心想整两句诗词文赋呼应一下嵇伯瑜,在肚子里搜刮了半天后,最后竖起一个大拇指道:“妙!” “嘿嘿,喜欢就好。院里还有诸多古灵药种子,这个以后……”嵇伯瑜搓着手,有些腼腆地笑道。 石凌伸出手指轻轻勾了勾小嫩苗,含笑道:“你放心,既然现在复苏古灵药确实是我能干的事,我就定会尽力而且,总不能叫你白挨韩霜一顿揍嘛。” 嵇伯瑜对他有再造之恩,既然他如此看重这些上古灵药,当然先要满足他的需要。 “那就好,不过我也不会白要你的。你可愿入我牧药门下?” 嵇伯瑜的话好似雷一样劈在石凌身上。 牧药门?! 石凌呆了呆,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才初窥灵觉啊,这你也收?” “我灵觉入玄,也没办法让它们复苏。”嵇伯瑜笑着指了指地里的小药苗。 石凌眼睛转了转,小心道:“可你也就是个记名弟子啊,把我招进来名不正言不顺的……” 嵇伯瑜负手而立,慢慢挺直了胸膛:“我这不是可以代师收徒嘛,一个意思。” 他身形本就修长,认真起来自有一股万般风流皆集于身的自信,石凌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单论卖相,这老狐狸确实是有点戟州八分风骨的意思。 “入门后,那曲荡空山会教我吗?” “当日在小秋洛,我不就已经叫你认真听了吗?”嵇伯瑜笑吟吟道。 石凌长哦了一声,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嵇伯瑜就已经有了收自己入门之意。 自己果然是块金子,稍微发点光就被人惦记上了。 真是烦恼呢。 “光懂曲还不行吧?我总不能用口哨吹得漫山遍野灵药跑啊,那个什么唤灵笛呢……”石凌试探着问道。 一支九孔笛子扔到了石凌手里。 “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慎用,不然……会被人打死的。”嵇伯瑜肃声道。 这么痛快? 石凌愕然地摸索了一阵笛子,抬头道:“不会是假的吧?” 嵇伯瑜:“……” “嘿嘿,开个玩笑,”石凌将笛子收好,搓了搓手,扭扭捏捏地道,“牧药门名头这么响,不会就这点家底吧。” 嵇伯瑜无奈摇了摇头:“牧药门要收人,排队的人估计可以把七星城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你倒好,还嫌东西少。” 石凌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不灵觉差嘛,不多点宝贝傍身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英年早逝了。” “我死了不要紧,可门中失去这么优秀的传人,你也不怕牧药门先老托梦来找你麻烦?” 嵇伯瑜目瞪口呆,这家伙竟然还威胁上自己了。 他指着石凌半天后道:“原本以为我脸皮够厚了,跟你比起来真是自惭形秽。” 石凌面不改色:“承让了。” 嵇伯瑜深吸了口气道:“我牧药门中,共有五大奇宝,分别是神农匣、唤灵笛、药青蚨、碧落影、小壶天……” “哎,等等,最后一件不是跟我这黄皮葫芦重名了吗?” “入门后,你的东西不就是牧药门的东西吗?出嫁还得带嫁妆呢。我已经把他新增为其中一宝了。”嵇伯瑜一脸理当如此的意思。 石凌额头划下一道黑线,心里呵呵呵。 好家伙,这是媳妇还没过门,就已经把肚子里的孩子起了姓了。 他没再去细想,习惯性地把这当成了嵇伯瑜厚脸皮的体现。 ……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丹冢蒙多儿 “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宝贝,具体说道说道呗?”石凌划着重点道。 “神农匣,匣中时光一瞬千年,一株灵药苗放进去,一个晚上就能得千年寿数……” “卧槽!”石凌活学活用独不鸣的感叹语,“这么逆天的宝物,给我瞧瞧!” “天行有常,贵在均衡。”嵇伯瑜抚鬓叹道。 “啥意思?”石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神农匣太过逆天,所以十载春秋才能得一次开匣机会,一次只能入一株灵药。而且,如今在我师叔岐九黄手里。” “十年?!” 石凌翻了个白眼,顿时有些泄气:“你还有个师叔啊,我还以为我入门就是继承所有宝贝的独苗呢。” 嵇伯瑜假装没听见,继续道:“碧蝉子,我门中唯一主杀伐的宝贝,凶性太大,暂时你还驾驭不了。” 石凌的头耷拉得更低了。 听名字,不就是只蝉嘛,这也不能给?! “药青蚨,上古奇虫,需以酒水为生。它所泡过的酒水,凡人常饮可祛疾强身,平增三十年寿数。” “修士常饮,可得大道感悟,危急之时,能激发潜能,短暂提升修为境界,不过……有后遗症。” 说到这里,嵇伯瑜言语中明显有些低沉。 这么逆天? 不会又不能给吧? 石凌没留意到嵇伯瑜神色,紧张地等了几息后,见其没说话,刚兴奋地以为这下有戏,却见他吐出一口浊气道:“门中仅育成过一只,现在已经死了。” 石凌有种想砸桌子踢板凳的冲动。 说得天花乱坠,搞了半天,自己就只能得个笛子,还是一不小心吹一下就会送命的那种。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石凌作势要将唤灵笛还给嵇伯瑜。 “你先听我说完呐。”嵇伯瑜一脸骗人上贼船的坏笑。 “五大奇宝之外,我门中还有一冢——丹冢。” 他翘起根手指头晃了晃道:“你知道的,牧药门有丹药不得入世的门规。你可又知道,这几千年传承下来,那些炼成的丹药去哪了吗?” 存了几千年的丹药…… 这该是何等惊人的宝库!! 石凌立马就上了勾,凑过头来嘿嘿笑道:“总不至于是喂了猪,想必都在这丹冢中了。” 嵇伯瑜点了点头,傲然道:“我有丹冢开启之法。” 石凌神情立马一片肃然:“师父,你就告诉我入门需要准备些什么吧。哎,我看还是别等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是入门的黄道吉时。” 嵇伯瑜一脸不怕你不咬饵的得意,笑着道:“师父二字收回吧,我说了只是代师收徒。我这点微薄本事,不足以做你师父。” 石凌有些摸不着头脑:“说了半天,我那师父现在在哪呢?” 嵇伯瑜笑容收起,轻叹口气:“师父已经仙游了。” 说完,也不再多解释,带着石凌走到院外。 沉默半响后,他重重吸了一口气,不平之意顿生:“石凌,你朝西南方向跪下吧。” 石凌也不问为何是西南,依言而行,极为乖巧。 “磕头,大拜。” “磕头,再大拜。” “磕头,再大拜!” 三拜之后,嵇伯瑜看着俯首贴地的石凌,心中一阵酸楚。 师父,你舍命保下的孩子,如今入门给您行师徒礼了…… “起身吧,牧药门不讲究其他缛节俗礼,从今以后,你就是牧药门传人。” 石凌感觉到嵇伯瑜语声有些颤抖,上前体心贴意地安慰道:“虽然牧药门捡了我这么大一个香饽饽,很是值得祝贺,但您还是要注意下情绪,别激动过头伤了身体。” 嵇伯瑜身体一僵。 “现在您可以告诉徒儿我,那丹冢在哪里了吗?” 嵇伯瑜诚恳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确切位置。” 啥子? 不知道? 石凌这才幡然醒悟,刚才老狐狸只是说自己有开启之法,可没讲丹冢到底在哪。 自己激动之下也没去细究。 毕竟当一个人告诉你,他有开门的方法时,你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连门在哪都不知道。 这摆明了就是画大饼坑人了! 石凌捋了捋袖子,有点想跟嵇伯瑜玩个“今天不是你打死我,就是我打死你”的游戏。 嵇伯瑜忙伸手阻止石凌继续上前,解释道:“丹冢是活的,四处游走不定,不过每隔五年就会固定在海阴原出现,此时也是牧药门中人送丹入冢的时候,被称为开冢之年。” 活的? 石凌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了。 嵇伯瑜抚鬓笑道:“这丹冢是在一只万年吞山龟的腹中。” 吞山龟?腹内? 石凌突然觉得自己想象力有些缺少营养了。 “吞山龟是古时的天地异兽,与游龙凰鸟一般,泛古关于其的记载极为有限,我门中这只吞山龟只怕是泛古最后一只孤种了……” “这异兽有万年寿数,每隔千年,将寻一处灵山将其整个吞食,慢慢消化,除此之外不吃不喝。其腹内有足够多的空间藏物居人,建个丹冢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石凌有些嫌弃地道:“人在它肚子里,岂不是要臭晕了?” “非但不会如此,还大有裨益。” 嵇伯瑜笑着摇摇头:“吞山龟所吞灵山会在其体内化成一块灵牝石,此石有异香缭绕,以吞山龟气息为食,又加以反哺。修士若在其腹中,对修行有莫大好处。” 原来如此…… 石凌将信将疑地收了动粗的念头:“你之前送我海阴秋猎的名额,不会就是诓骗我帮你找这吞山龟吧。” “哪能叫诓骗!找到了对你好处颇多,丹冢中可是几千年的积蓄啊。你吞那么多灵药才养出那点点洗天清气,不想再加把劲?大力方能出奇迹。” 石凌一想,倒确实是这个理,咬着牙道:“那总得给点线索吧,吞山龟到底有何特征?” 嵇伯瑜甩给他一枚橙黄色丹药:“在沧浪河畔多留点心,要是遇见了,不用我说你也自会明白。到时候把这丹药抛过去,轻唤几声蒙多儿,它便会任你进去了。” 蒙多儿? 一个想去哪就去哪的丹冢,还有名字? 第二百九十二章 线索 石凌捏着丹药,感觉自己有点迷糊了,他将信将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有了前车之鉴,他总害怕嵇伯瑜还有话没说完。 “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我师叔也会在这个时候送丹入冢,他是守冢人。你如果不能早他一步找到丹冢的话,想取到丹药就不可能了。”嵇伯瑜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道。 “为何?”石凌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这个……这个……” 嵇伯瑜扭扭捏捏地道:“你别忘了牧药门丹药不入世间的门规。上一次开冢,我想抢先找到蒙多儿弄点丹出来,结果被我师叔撞见,打得我半年下不了床,尿都是别人接的。” 石凌瞬间觉得胸闷。 他敢打包票,这老狐狸从赠自己秋猎资格的第一天开始,就没安好心。 为的就是撺掇自己替他承担这要人接尿半年的风险,抢取丹冢中之物。 …… 此时,在七星城最大府邸的内园中,萧天南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卷牍。 桌前站着的两个人玄甲染尘,腰间挂着的是赤离玄甲步军标配兵械。 长刀“八大切”。 刀身在鞘,刀把油亮,隐隐透着杀伐之气。 正是这柄刀,与玄甲骑军的近身砍刀“急暮”一起,在血雨腥风中砍杀出了赤离长长的国境线。 左边那位将领面目黝黑,虬髯伟干,不时偷偷打量一下萧天南和为首的同伴,眼眉之中焦躁之色压得很重。 另一位年纪略长,面长无须,顾盼间有股祛腐存雅的气质,若不是脸上落满了风刀霜剑的痕迹,更像是个乡间文士。 能入定西王府内园还不卸兵甲的人,在整个赤离西疆屈指可数。 西剑州大都督蔺王孙算一个。 他另一个身份,是已故“乱云谋士”之首——邹公略的大徒。 萧天南将卷牍放下,揉了揉太阳穴后,哂笑道:“僵死之虫都开始蹦跶起来,真当我赤离没人了?” 虬髯将领重重一抱拳,风风火火地抢先道:“王爷,扶风六部这群祸殃子年年都会闹事,但以往也仅限于入冬前过境打打秋风。” “像如今这样纵马深入百里之地,入城劫掠的事还真没发生过。王爷要愿意给我五万兵马,不,三万就足够,我定杀入古漠,把他娘的老巢捅掉,全部宰了。” 萧天南似乎早习惯了这将领脾性,指着他笑骂道:“孙昭啊孙昭,我把你小子扔到百里无人的鸣沙郡,原本是想磨磨你的脾性。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孙昭有些恼羞成怒道:“王爷你是不知道,那群祸殃子就像苍蝇一样烦,叮了就跑,根本不跟你正面打。我这一肚子气是压了多年没地方撒。” 萧天南笑了笑,望向旁边自己的心腹爱将:“你就是帮我这么调教他的?” 蔺王孙皱了皱眉,显然不善于开玩笑,拜了一下认真道:“是我没管教好。白沙古漠纵深万里,气候恶劣,扶风六部能在其中苟延残喘两百多年,必有其独到之处。” “当初风青炑血祭邶风城犯下众怒后,多少人恨不得把他这群残余亲卫生食活啖,结果还不是让他们逃入了古漠,凭天险而存。像孙昭这样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太过天真无知,可行性几乎为零。” 被当着人打脸,孙昭脸憋得通红,却硬是站在一边没吭声。 因为他知道,蔺王孙说他天真无知就是真的觉得他天真无知,没有带半点嘲讽的意味在里面。 萧天南看到这一幕,心有所叹。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换成任何其他人,都没办法让这有“人屠”之称的孙昭如此服帖。 赤离西征苍虞时,年轻气盛的孙昭连屠五城,惊得苍虞青羊州以南百多万平民大迁徙,可谓是凶名赫赫。 以至于赤离最后纳降苍虞时,苍虞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以孙昭的命平定民心。 当时若不是萧天南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强行保下,这个世上早没孙昭什么事了。 三人正说着,门外有人通禀阳修祖在院外候见。 蔺王孙犹豫了下道:“我俩先行告退。” 萧天南摆手道:“不必,修祖这个时候来,说不定跟你们所讲之事也有关,一起听听。” 蔺王孙眉头微皱,他素来不喜与千机府打交道。 原因很简单,无外乎八个字—— “边关烽火马嘶鸣,灵山欢歌舞升平。” 他戎马一生,心中只记住了两件事,一是将士在前线浴血杀敌,好一点的换来一官半职,多数则是马革裹尸。 另一则是那些遗孀幼子在家中,凄凄惨惨整日以泪洗面。 一条人命,在家里是顶梁柱。 在战场上,只值一万铉金,放到承玉里,就是巴掌大的一块青色牌子。 而观千机府这边,手里掌管着令人艳羡的洞天福地,如今达官贵人们服丹成风,伺候好了,头顶上的官职便蹭蹭往上冒。 他自然也明白千机府在赤离定国治乱中的其他重要作用,但每每想起,总还是会觉得胸中意气难平。 世间有些事,勘得破不代表就过得去。 阳修祖一袭红袍进来,风尘仆仆,神情中带着些疲意,显然是在外奔波而返后,第一时间赶来的王府。 他看到蔺王孙和孙昭也在,微微点头示意。 “西剑州出事了?” 这话他是问的萧天南。 蔺王孙人在这,其实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不过阳修祖早知他对千机府颇有微词,以他的身份,也不会自讨没趣去贴人冷屁股。 萧天南点点头,将案上的卷牍递给他道:“扶风六部在鸣沙郡频繁生事,这次直接过境百里,破了县府,不过没伤及平民。你那边进展如何?” 阳修祖心思活络,一听便明白了萧天南没有要蔺王孙两人回避的原因。 有些事情,是时候让这些戍边大将知道了。 他沉声禀告:“有线索了,长眉请到了一些行家,黄六六亲自牵头,将黑云山挖出的那枚邪血玲珑彻底拆解开。” 蔺王孙和孙昭都听得极为认真,单是邪血玲珑四个字就足以挑动他俩的神经。 邪血玲珑的原主出自荒血禁地,此地正处在西剑州。 …… 第二百九十三章 谋(一) “黄六六拆解开邪血玲珑后,得出结论三个。” 阳修祖稍微加大了语声,好让三人都听得清楚。 “其一,这邪血玲珑乃新铸之物,绝非出自百多年前荒血禁地那修士之手。” “其二,熔铸邪血玲珑的原材多达上百种,目前已能明确的是三十六种,其中雀岩砂、点雪珠、白锦铁都是一地特有之物,分别被蒙海郡李家、缑山桃花坞还有星海国雾汐郡上官家垄断。” “李家和桃花坞,因为有太多私底下的交易,都没记在账目上,无从查起。但此次前去星海国查上官家时,叫我发现了端倪。” 萧天南皱了皱眉,赤离在商律这一块一向执行不严,一些垄断物资的家族宗门,往往记暗账躲避征税。 而逍遥王星宿野恰恰相反,决不允许世家宗门把手伸到自己钱袋子里。重刑之下,各家账目都是清清白白,买卖双方记得清清楚楚。 他插话道:“你去找了星宿野?” 阳修祖摇头:“暗地打探的,代价极大。” “继续说下去。”萧天南皱了皱眉,他明白阳修祖“代价极大”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白锦铁是铸冶上品灵物,星宿野这几年把控得紧,允许流向市面的很少,而那一枚邪血玲珑中便含了一两以上白锦铁精华,这至少需要百斤原铁才能提炼出来。” “以近些时日赤离死在邪血玲珑下的生灵数量来推测,至少存在十枚以上邪血玲珑,这合起来需要的就是千多斤了。” “我差人翻了上官家近五年的账目,一一追查下去,几乎所有的白锦铁都查到了去向,唯有在三个买家那里,断了线索。”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立马猜到问题应当就是出在这买了白锦铁,又突然失去消息的三个买家。 听到这里,蔺王孙不由多看了阳修祖一眼,他再次刷新了之前对千机府的印象。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秘密追溯近五年的账目,这不是一般机构能做到的。 最起码,即使是他玄甲军中最强的密探也做不到。 “是星海国的人又把邪血玲珑弄出来了?”孙昭脸色愈发黑了,杀气冲天而起。 他驻守鸣沙郡近二十年,对荒血禁地的忌惮和愤怒在几人中尤甚,对那出自其中的邪血玲珑,更是憎恶到了骨子里。 阳修祖打量了下孙昭,显然也是惊诧于这有如实质的杀气,他摇头道:“采购白锦铁的是星海三个没落世族,我追查过去时,都已被灭了满门。唯有避世而居的长乐王氏留下了活口,一姐一弟。” “当时,两姐弟藏身地窖中,亲眼目睹了家族遭劫。那姐姐年纪虽小,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将凶手相貌深深刻在了脑海里。我寻到她后,得到了此画……” 说到这,阳修祖轻弹手上戒指,一枚玉简浮至空中,缓缓展开,一个男子肖像逐渐变得完整起来。 “此人,乃苍虞国都灵总府灵监司前司首,齐千乘。” “他共有异姓兄妹七人,为首的叫离殃,曾是都灵总府前副府主,其中还有一个叫雷渊的,在我们征伐苍虞时死了在了战场上。” “他们兄弟因为雷渊的事,反复请战,离殃更是四处联络那些肱骨大臣,反复上书阻止叱罗烨乞降。结果被革除官职,贬为罪民,自此生死不知……” 萧天南盯着玉简上的画像出了会神,微微闭上眼,将头稍微仰靠在了座椅上,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蔺王孙和孙昭则如遭雷击,互望一眼,震惊到无以复加。 竟然是苍虞国? 蔺王孙何等样人,立马就将鸣沙郡之事联系了起来。 事出有异,必有起因。 扶风六部突然来了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也是跟离殃一行人有牵扯? 萧天南缓缓睁开眼:“就凭这几个跳梁小丑,就敢打我西疆的主意?” 蔺王孙垂首道:“表面上看,离秧兄弟几个确实有祸乱赤离的动机,但是……” 说到这,他有些犹豫了。 接下来的话一旦出口,左右的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 他眼前,似乎有尸山血海倾泻而下。 鼻中,又闻到了焦墟废土的味道。 看着蔺王孙神情,萧天南心里一叹。 “王佐之才”到底是少了几分“王霸之气”,要是把孙昭的杀性借几分给他,就完美了。 蔺王孙的迟疑并未太久,他厌战,却知大局。 “但是……我倾向于做更坏的打算。” “我在怀疑,离殃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指使。会不会是五年前武殷国被灭之事刺激了叱罗烨,让他孤注一掷,玩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蔺王孙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孙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蔺王孙言下之意…… 那不惜背负骂名,将深得民心的爱子送去烈鸿城当质子的人。 那舔着脸帮萧天南筑下七星城,在自己咽喉插上一把刀的人。 那沉迷翰墨丹青,不问政事数年之久的人。 竟是条藏在暗里的毒蛇? 萧天南双掌交叉并拢,两根食指在鼻翼上轻轻摩挲。 他要下决断了。 “叱罗烨在翰墨丹青上的造诣如何?”萧天南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阳修祖明白萧天南不是无的放矢,答道:“实话实说,世上若是少个西野王,便可多个王希孟。” “姑墨画圣?”萧天南显然也有些意外,自嘲道,“倒真想到他还能有如此雅才。” 阳修祖点了点头,也有些无奈道:“千百年后,世人可能不知苍虞国主是谁,但叱罗烨的名字却必定会挂在文人墨客的嘴边,丹青常青呐。” “如此倒是甚好……”萧天南并没思虑太长时间,眼中厉芒一闪,“传我令——” 桌前三人立马绷直了身子。 “千机府加紧把汤钺王墓清理妥当,我修书一封,修祖你亲自前往苍虞,邀请叱罗烨参加海阴秋猎。” “至于理由……秋猎二宴时,汤钺王墓,解禁。我就算是个粗人,也知道那三千年前完整壁画群的价值。叱罗烨若是真痴于此道,没理由拒绝……” 请叱罗烨来? 只怕宴非好宴啊…… 第二百九十四章 谋(二) 阳修祖神情深肃,没有迟疑地领了命。 蔺王孙面色凝重,咬着牙问道:“请恕卑职愚钝,敢问王爷,叱罗烨来又何为?不来又何为?” “你是想问我有多大的决心?”萧天南目光闪动。 “卑职不敢。”蔺王孙垂首道。 萧天南轻轻拍了拍凳子,站起来踱步到房中左侧。 那里,是一幅占了大半个墙面的军事地形图。 “河山大好呐……” 他感叹着,目光在图上梭巡一番,最后轻道:“真要来了,无非赤离多一个异乡孤魂,苍虞少一个王上罢了。你可以着手做好下一步准备了。” 杀叱罗烨? 这岂不是摆明了要对苍虞动刀子了。 蔺王孙一瞬间面色似乎白了一下:“王爷,若是我们猜错,冤枉叱罗烨了怎么办?” “冤枉他?国事当前,冤枉他又如何?”萧天南言语中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你们只需知道一件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蔺王孙身体剧震,咬牙重重一抱拳:“得令。” “至于你这里……” 萧天南看了孙昭一眼,步到桌前,取出一枚环绕着厚重气息的兽首牙璋,递过去道:“就依你之前所言,授你五万玄甲,将白沙古漠来的人都给我镇住了。” 孙昭大喜,接过来一看又傻眼了:“王爷,您拿错了吧,这才两万运符啊。” “我没拿错,你也没听错。”萧天南淡淡道。 孙昭进步欲言,蔺王孙拉住他道:“王爷是要你镇住,没要你杀过去。” 孙昭愕然,他也不是蠢人,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他的任务,守住就行。 扶风六部统共万余人左右战力,自己这五万玄甲的牌子竖起来,谅他们也不敢再越雷池。 说白了,这就是个坐在城头插旗喝茶的任务。 真他娘的窝囊, 孙昭心里骂了声,刚涌上头的血又冷了下来,有些不甘道:“王爷,你是知道我的,打头阵就没虚过谁,守后门这种事真的不擅长。您还是把我放蔺大人军里吧,当个前锋卒子也行啊。”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鸣沙郡,再多言,军法处置,”萧天南语调极为生硬,“你们两个先告退,各自准备吧,我还有事要与修祖交待。” 孙昭没想到萧天南会拿军令压自己,垂头丧气地应承道:“得令!” 蔺王孙与他一起出了门,见他铁青着脸仍有情绪,小声解释道:“放你守关,王爷只怕另有深意。” “那是啥?”孙昭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赤离与苍虞之间,中段因长崇剑壁存在而被隔阻,唯有北边海阴原和南边白沙古漠是可行的通道。苍虞奇袭白沙关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由你带五万玄甲军守在那,他们就得掂量掂量得花多少代价才能破关。换成其他人来守的话,这份忌惮会至少打消五分。” “不可能!就苍虞那点军力哪里够填千里死亡沙海。”孙昭断然否定,想着蔺王孙这存粹就是忽悠自己安心守关。 要知道,苍虞与赤离南部隔着白沙东漠,这也是整个古漠最为凶险的地段,地下全是吞人的沙海暗流,人在里面根本淌不出条路来。 “我问你,扶风六部在白沙古漠苟了两百多年,若真与苍虞有接触,苍虞有没有可能从其处得到穿越死亡沙海的方法?虽然必定会有代价,但与破开赤离南大门这个战果相比,让你统兵的话,会怎么选?” 孙昭不说话了。 若是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干。 “照这样来看,我这倒是个重任了?”孙昭又开始兴奋起来。 蔺王孙点头回应。 “不过……既然有这么大风险在,王爷为何只给我这点运符唱这空城计?”孙昭一下又想到了点子上。 蔺王孙笑道:“所以说王爷这步棋下得妙,你孙昭的凶名加上五万玄甲军的旗子插在这,苍虞若是没有派十万巨鹿卫过来的决心,就不敢踏入白沙古漠半步。” “苍虞总共也才五十余万巨鹿卫,真丢十万来白沙关的话,要想攻下海阴原大风关就更加吃力了,这笔买卖自然不划算。王爷终究还是王爷……” 孙昭由衷赞道,不过随即又苦上了脸:“说了这么多,最后结论还是我这基本没仗可打呗。”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上上策。”蔺王孙淡淡道,“你可别把王爷这场戏演砸了。” “得……令……” 孙昭心中哀叹不已,不过经蔺王孙这一解释,相比之前,总算是稍微舒服了点。 蔺王孙却没他这么想得开。 他总觉得事情可能还没那么简单。 叱罗烨如果真是那隐忍到令人可怕的性格,就万不会行这以卵击石之举。 要知道两国交战,大军洪流之下,就算是站在修者巅峰的天魂境强者也难有太多作为。 苍虞五十万军力,在赤离面前根本不够看。 就算他集中兵力,能侥幸破开大风关口子,又如何应对赤离百万玄甲军的反扑? 光凭邪血玲珑这邪物,根本不足以成为翻盘点。 叱罗烨啊叱罗烨,你到底是被逼无奈孤注一掷,还是手里抓着其他扭转乾坤的底牌? 蔺王孙心中叹道。 …… 萧天南这边,在蔺王孙和孙昭走后,走到茶案前,开始冲泡起茶来。 一番简单工序后,他端起青瓷筋纹壶,倒出两盏黄澄澄的茶液。 “呼——” 轻吹一口气,缕缕茶香缭绕而出。 “尝尝,我亲手炮制的。秋霜降下后,这是最后一茬烟溟新芽。再要喝上,得等到明年谷雨了。”他低垂着眼道。 两人单独相处,阳修祖少了些人前的拘束,他捏着茶盖轻轻滑蹭着边缘,轻轻抿了几口。 “王城那边,听说叱罗昆丘与萧钧走得很近?”萧天南问道。 “是,萧钧每次被召回烈鸿城,都会前往质子府与其会面。近些时候,更是接触频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叱罗昆丘……” 萧天南晃了晃手,茶汤在盏中微微荡漾:“当年叱罗烨逼迫其为质,弄得苍虞民怨载道,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这些年,他在赤离都做了些什么?” 第二百九十五章 质子 “此子有幽兰君子之风,在苍虞时,素来体恤民情深得民心。来赤离后,一开始日子并不好过,连月俸都会被质子府的人克扣,自己只能到街巷卖字画维持生计,也算是珠玉蒙尘了。” “哦?你对他评价这么高?”萧天南有些意外,阳修祖识人的眼光可是向来比较刁钻的。 “王爷有所不知,当初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把质子府上下打点妥当,再无人敢给他小鞋穿。” “王城里喜好附庸风雅的庸官大有人在,这是臭味相投,找到靠山了?”萧天南寻思道。 “是也不是,”阳修祖叹道,“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字画的原因,被人赏识后帮其正了身份。但后来,却是因为他的真才实学了。” 萧天南将茶盏放下,听得很是认真。 阳修祖继续道:“他虽然是质子,但在王城里出入并不受限制,说白了,就算死了也不会被人放在心上。” “此子白天走街过巷,晚上闭门静思,一个月的时间就写出了《谏州守九思疏》。处处为江州民生福祉而计,剖析入微,在民间广泛流传,一下便得到江州州守赏识,时常邀其过府相叙。” “江州州守……”萧天南目光飘向房梁,在脑海里翻找了一下后道,“我记得好像叫李昌济,脑子一根筋,是个做实事的人,难怪会一点都不避讳封国质子。” 阳修祖紧跟着道:“此子还精通观气辨矿之术和水文地理。在李昌济授意下,遍历江州三郡,帮助寻得大小矿脉五条,提出改进坝渠河堤的意见无数,几乎全部被采纳。” “江州庐海郡以往年年水灾,死伤数万,在他帮助下,近三年再没发生过。李昌济将此事上书,王上阅后龙颜大悦,不仅解了叱罗昆丘禁足之令,还准其在军卫陪督之下,前往赤离各地监修水利。” 萧天南道:“王上是用人不疑,但那叱罗昆丘如此助益赤离民生,倒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到底是真有那么仁义,还是为了报复叱罗烨不顾亲情之举?” 阳修祖想了想后道:“我更倾向于后者,毕竟遭家国抛弃,沦落异乡为质,按理任谁心里都会有不平之气。” 说到这,阳修祖似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此子与李昌济成了忘年交后,听说前些日子还与其一同拜了李家宗祠。” “都入宗祠了?李昌济难道想将女儿嫁给他?”萧天南奇道。 按照赤离习俗,带外人拜宗祠的意义十分重大,基本就是要结亲了。 “不是李昌济想,是他那好女儿李初燕想。李初燕位列王城四大才女之首,素来关心民间疾苦,与叱罗昆丘几乎是一个路子的人。两人在州府里见得多了,难免惺惺相惜,生出相见恨晚的情意来。” “这事要是成了,倒是个稀罕事,一国质子竟然成了主国正二品大员的女婿。”萧天南感慨道。 阳修祖摇了摇头:“李昌济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有原则,他怎舍得将自己这宝贝女儿嫁去一个封国。为这事,一直相处和睦的父女俩差点打起来,有段时间整个州府都是愁云惨淡。” 这些州守家中不可与外人道说之事,阳修祖讲起来却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一般。 “那他还带叱罗昆丘拜了宗祠?” “叱罗昆丘最后,好像……同意入赘李家。”阳修祖讲出来,似乎觉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不禁摇了摇头。 “什么?”萧天南这一下是真有点坐不住了。 随即,他便大笑起来:“叱罗昆丘这是要把他老子活活气死的节奏啊。” 阳修祖叹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知所起?”萧天南笑声变小,神情逐渐转冷,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来,“我看是我们都疏忽大意了,早该在此子刚入烈鸿城时就将其除去。” 阳修祖骇然。 这样的人才,被赤离接纳不是好事一桩吗? 萧天南叹道:“在你心里,我赤离年轻一辈是不是少有叱罗昆丘这么优秀的人才。” 阳修祖如实点头。 “我想法跟你一样,叱罗昆丘身上光芒很是耀眼,但越是这样我越要将其趁早扼杀。”萧天南语声冰冷,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决心。 “我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人心,可能不近乎人情,但却无数次救了我自己和赤离将士的性命。” “我不反对这个世上会有胸怀若谷,视天下人为己出的圣人存在,但这个人绝不会是叱罗昆丘!” “他皇族之身,与生俱来便有立场。只要有立场,就必定会有利益权衡,越是能力强,就越是明显。我断定他在赤离所为,必有所图。” 阳修祖听得表情忽明忽暗,眼神漫无目的地在房中移动,显然内心极为矛盾。 他基本相信了萧天南的判断,这个可能性不仅存在,而且很大。 萧天南再加了把火道:“修祖,你遇事素来谨慎。如今连你都对其刮目相看,生出几分同情心来,甚至下意识地说服自己忽略了叱罗昆丘最重要的质子身份,试问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人物,会是仅仅继承了他爹那点丹青天份?” 阳修祖沉默了。 背上冷汗直冒。 关于叱罗昆丘的事,他一开始还抱着几分警惕之意,到后面则悄然转变成了几分好奇加几分欣赏的看客心理,甚至还隐隐有所期待。 以至于萧天南没过问,他也便没当异常之事来禀告。 “要我猜,叱罗烨哪里会舍得放走叱罗昆丘,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会是一个国家的希望。此子绝不是受了什么逼迫,而是自愿受种四方莲火印,来赤离为质。”萧天南眼中锋芒毕露,声音愈发深沉。 四方莲火印种于眉心之间,可以阻绝王朝承运之人与气运碑的联系。承运之人一旦被种下这东西,一身修为将无法使用,与平民百姓无异。 这是每一个质子都必须要接受的东西。 听到这,阳修祖呼吸一下变得极为沉重。 以他的城府,能有如此反应,只怕内心已经掀起滔天大浪。 叱罗昆丘以身赴险,只怕不是羊入虎口,而是…… 狼入羊群。 “请王爷治我疏忽之罪。”阳修祖是真的惶恐了。 萧天南摇了摇头:“若不是你挖出了邪血玲珑来由,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往这方面考虑,你大可不必自责。” “不过,是时候补救了,”萧天南手指漫无目的地在桌上敲击了几下,“选几个修为高点的人,先把他盯住了。” 又补充道:“身份要干净,别在千机府里挑,用你自己的人,但凡有合适的机会,让他出点意外……” 阳修祖眉头一挑,明白萧天南这是打算瞒着千机总府府主万余崖和他背后的天寞帝。 在没有确切证据前,斩杀封国质子之事,他萧天南是可以干得出,但坐在皇位上的萧天寞要顾虑的事可就多了。 所以,在苍虞没撕破脸前,真要取叱罗昆丘性命的话,这把刀决计不能以赤离的名义伸出。 要瞒,就瞒着所有人。 “如今,我倒真迫不及待想听听,这对父子到底唱的什么戏。”萧天南自言自语道。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吃窝边草(一) 半个月后。 “哎,我正在上课呢,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别拉了,我袖子都要被你扯烂了!” 郝不通一脸羞愤地抬起胳膊,上衣腋窝处撕开个大口子。 他赶紧夹紧,死活不肯再挪动一步:“嵇伯瑜!你倒是先跟我说明白什么事啊!” “是啊,院长,您这把我们全部叫来这偏院是干什么?我那古灵药正需要人看护呢。” “海阴秋猎马上来了,我还要抓紧给爱徒合点必备的灵丹啊,你突然闯进来,直接毁了我一炉!!” 后面跟着的是张玄龄等一干合药堂的主授学博,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显然都不买嵇伯瑜的账。 “都到门口了你们还鬼叫什么,”嵇伯瑜一把推开院门,“睁大眼瞧好了。” 众人往里一瞧,脸色更黑了。 石凌挡在门中,正笑吟吟地望着众人。 “来瞧这小子做什么?”郝不通哼道。 他左右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忐忑,下腹还微微有些发热。 难道是还有野枣糕可供交易? 真是的,叫这么多人来干什么,我一个人就可以全都要了啊。 “郝学博您看着我脸红干什么?”石凌嘻嘻一笑,闪开身道,“今日,它们才是主角。” 刚才被他挡着的那一丈见方的菜畦里,竟然摇曳生姿着十几株灵药。 虽然还是幼株,但新叶碧翠欲滴,枝干娇俏饱满,一抹抹灵华不时在茎叶上一闪而过。 这小菜畦里还种活了灵药? 不对,这些灵药造型怪异,以前从来没见过啊。 这小子难道还嫁接移植出了什么新品灵药? 培育新品种灵药虽然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需要耐心和运气,也算是可圈可点了。 一众学博站在那,有人望向石凌的眼光慢慢变得欣赏起来。 当然,也有人开始明显焦躁起来,不善地望向嵇伯瑜。 我之前刚到厕所,裤子都脱了,你把我拉过来就为了看这个? 唯独站在最前面的郝不通,由于站得最近,呆呆地看了半晌后,颤抖着声音道:“那是……卜耀碧莲?是了是了,虽然还是幼株,但已经九分相似,古人诚不欺我,古人诚不欺我啊……” 一旁的张玄龄疑惑道:“你在瞎唠叨什么啊?” “什么新品种灵药,你们这群睁眼瞎子,忘了《溯古图录》里面记载的那些上古灵药了吗?”郝不通涨红着脸骂道。 《溯古图录》是从七千年前的古墓中出土的图册残本,记载的都是在泛古早已绝迹了的上古异兽和灵植。 由于来源不可考,而且图册上的注解都演绎得极为夸张,一直被泛古认为是古时人们无中生有,想象杜撰出来的。 这也是一种学博们一开始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的原因。 此时经郝不通一点醒,一众人再定眼一瞧,立马就丢了魂。 “真是上古灵药啊……” “那是九芔草?!” “三花吉果?竟然比图录上记载的还多了一花!” “天可怜见,竟然叫我在风烛残年看到这等神迹。” 有学博已经在掩面而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玄龄,他强忍住情绪,有些不敢确信地问石凌道:“这些都是你培植出的?” 石凌含笑点头:“各位学博看看就好了,别动手摸啊,摸坏了要赔的。” 郝不通刚欲伸手,闻言讪讪地收了回来。 每一株上古灵药都是无价之宝,而且关键是世上根本找不出另外一株。 真要摸死了,拿什么来赔…… 学博们一个个涨红了脸,有心想问个明白。可石凌前些时日还就是个下舍学子,要他们躬身来请教,着实有些拉不下脸来。 “我说你们呐,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真诚点,有屁就快放。”嵇伯瑜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郝不通毕竟是跟石凌比较熟了,率先问道:“有什么育成的诀窍吗?你可别又说是哪里飘来什么闪雷云,碰运气来的。” 石凌摊了摊手道:“诀窍倒是有,就怕你不爱听。” “快说!”郝不通急道。 旁边的学博们一下都往这边偏了偏身子,耳朵全部竖了起来。 “世间万物皆系于一心之上,”石凌语重心长道,“用心,然后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对了。” 郝不通哑然,这说了等于没说。 这小子纯粹就是不想讲。 他求助般望向嵇伯瑜,是他把大家强行带过来的,必然早已知晓此事。 上古灵药事关重大,很可能为泛古合药一道打开新的大门,一院之主没理由不管啊。 嵇伯瑜感觉到周围炽热的目光,心里也是一叹。 石凌这培育方法可以说是独门。 他倒是愿意教,关键是身体构造不同,你们也学不会啊。 他诚心劝解道:“大家手里的种子都是一样的,石凌的灵赋相必你们也知道,他能成功,无非就是用心二字。为了守好这几株药植,他已经连续三日,哦不,好像是连续五日没闭眼了。” 石凌心里滴汗,你这就算要烘气氛,也没必要弄得这么夸张啊。 我也就是动动指头而已,顶多也就是那最长的中指。 众学博将信将疑地望向石凌。 只见这小子面色红润,朝气蓬勃,哪里有半点疲惫的样子。 这一老一小,嘴巴里都没句实话…… “不过大家也放宽心,我也跟石凌商量好了,这些灵药大家可以选自己想要的搬去九道天研究。一来这地方已经快供不上灵药生长所需,二来你们只要养成熟一株,摸清楚其习性,再拿结出的新种来培育就简单了。” 众人眼前顿时一亮,开始莫名地兴奋起来。 催发古灵药种,难就难在第一次。 就好像掰河蚌一样。 一开始时,可能煞费苦劲都弄不开,但只要开出来一道小小的口子,再顺势一撬,就能彻底将里面的嫩肉显露出来。 如今这些上古灵药幼株成熟,基本已经适应了环境,只要后续小心养护,开花结果是水到渠成之事。 等新的种子一落地,再培育起来就没有任何难度了。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吃窝边草(二) 见到已经成功调动起热烈的氛围,嵇伯瑜轻咳一声道:“石凌在这上面消耗了大量精力和资源,大家都是师长,白拿也过意不去,总得有点表示。一株上古灵药幼株的价值,大家也是知道的,不要求等价交换,因为你们反正也买不起……” “那是那是……” “应该的应该的……” 一众学博面露尴尬地附和道。 石凌呵呵笑道:“一株五万铉金吧,等值灵药换也行,各位学博想要的话就排好队,先排先得。” 他现在需要的是大量灵气来滋养体内星云,而一株上古灵药蕴含的灵气虽然精纯,终究量太少,反倒是换成其他灵药后比较划算。 “这么贵!”几个学博差点惊得跳起来。 这里总共十八株灵药,加起来那可不是九十万铉金! “嫌贵的可以不买,赶紧回去上课带学生吧。”嵇伯瑜开始赶人了。 五万炫金又怎样,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郝不通第一个想通,一下跳到了最前面排好队。 刚还在吵着的人一看形势不妙,赶紧你推我搡地排在了后面。 看着长长的队伍,嵇伯瑜和石凌对视一眼,贱贱地笑了起来。 石凌现在已经是牧药门正式传人,又需要大量的灵药。嵇伯瑜作为引路人,帮倒是想帮,可他自己也是个裤袋布贴布的穷鬼。 再拿唤灵笛出去溜达也不行,小秋洛的事毕竟掀了点波澜出来,再去其他灵山福地的话,被抓的风险就大大增加了。 想来想去,还是先吃窝边草比较好,从院里学博们身上刮刮油水,能弄一点是一点。 合药堂的每个主授学博,个个都是赤离合药界的翘楚,或多或少都有些积蓄。 一下拿出五万炫金来虽然肉痛,但还是在承受范围内。 这价格,自然是熟悉情况的嵇伯瑜定下来的。 一开始石凌听嵇伯瑜说出这价时,差点没吓尿。但嵇伯瑜说有石凌在,上古灵药只会越培越多。 到了后面,这些学博也能靠新种来培植,就会更加卖不动价,所以现在必须狠狠宰一刀。 而这些早已被古灵药种折磨得心神憔悴的学博们,肯定会心甘情愿挨这一刀。 排在第一位的郝不通轻手轻脚地将一株灵药从土中取出,小心放到纳灵袋里后,满脸兴奋地出门而去。 他是第一个,自然毫不客气地选走了其中卖相最好的卜耀碧莲。 此时,小院门外走来两三个挽着手在院中散步的女子,她们都是院里学博讲郎们的家属,平时就居住在附近,关系极为熟络。 看到这边排着的长队,她们慢慢放缓了步子。 “哎,这不是合药堂的郝不通吗,现在是堂课时间,他来这偏院做什么?”左边黄衫女子望着郝不通离去的背影道。 “是啊,瞧他那神情,怎么面红耳赤的。哎,不对啊,这排队的都是合药堂的学博呢,是在买什么东西吗?” 最右边的女子年纪最轻,眉目含春,将额边发丝轻轻拢到耳后,脸颊悄然布上一抹红云:“我听说,前些日郝学博不知从哪里弄来点东西,服了后,嗯……孙姐晚上都快被折磨得不行了……” 另外两个人一听,脸立马也跟着红了,做了坏事一样又偷看了排队的学博们一眼。 其中一个忍不住轻唾道:“天底下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大白天的净想着那点事,这还怎么育人子弟。” “是啊,没想到这太一分院里也有这等藏污纳垢之所。”另一个探头来回打量着院子,跟着说道。 “你在看什么呢?” “没,没看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偷偷认地方,好叫你家里那个来买吧。” “讨厌!” “还不承认?” “哎呀,别耽误时间了,我就不信你没动心。这么多人排队,再晚点只怕就没了!” “嘻嘻,快走快走。” 站在门口的石凌看着这几个脸红欲滴的女子打打闹闹着走远,挠了挠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这怎么看一眼都脸红了? 他扫了眼队伍里正等得焦躁,不住原地跺脚的学博,立马恍然大悟。 她们肯定以为这是在排队上厕所哩。 …… 七日后。 “真是辛苦一个月,爽了一刻时。” 石凌将心神从体内气息越来越沉稳厚重的星云中收回,看着一地的丹药空瓶,忍不住叹道。 嵇伯瑜将他从学博们身上刮下来的炫金全部换成了灵药,又利用七日的时间把这些灵药全部合制成了丹药。 牧药门手法不同凡响,将药中灵气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出来,直接放大了至少三倍不止。 花费半个多月培育出来的十几株古灵药幼株,换来了整整九十万炫金的灵药,又经嵇伯瑜七日损耗心神合制成灵丹,竟然一刻不到便被体内星云劫掠一空。 想起以往掏一颗铉金珠出来都要犹豫再三的穷苦日子,石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砰砰砰。” 院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石凌听得心中一惊。 不会又来了神神秘秘地要买什么神神秘秘药的人吧。 这几日他都已经不胜烦扰地打发走好些院里的学博讲郎了。 这郝不通也是,这种事自己觉得好不就行了吗,弄得人尽皆知的。 肯定是到处吹嘘自己怎么怎么行才走漏的风声。 石凌嘀咕着将门打了开来。 一道身影几乎将日头全挡了下来。 “这么迟才开门,你小子躲房里干什么勾当呢!院长说你已经无恙了,但也不能这么急着掏空自己啊。”来人贱笑着道。 石凌一愣,脸上笑容慢慢浮现了出来:“柳三爷这是伤好全了?” 柳长笙将背着的行囊塞到他手里,挤进门道:“还没好全呢,快帮三爷扛进去。早知道院长分了你这么好的地方,我就到这来养伤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见见沐灵枫两姐妹。在家里都快闷出个鸟来了。” 石凌笑着摇了摇头,两人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柳长笙心里打着的那点主意是一点都不瞒着他了。 …… 第二百九十八章 苍虞秋风起(一) 石凌拿着行李跟在后面,忽然发现柳长笙头上冒出了稀稀疏疏的白发。 他几步上前,轻轻扯了扯:“怎么头发还白了?” 柳长笙一把拍开他的手:“瞎摸啥呢?” 说完一脸萧索地一唱一叹道:“正所谓,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啊。这都是相思成疾,我的大灵枫小灵淙,真该过来看看我一片苦心。” 石凌强忍住要打他的冲动,忽的想起什么,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是伤到元气的缘故吧。” 当日在登天巷,柳长笙受的伤可不比他轻多少。 而且,他还没有生机脉。 柳家就他这根独苗,为了给他治伤,必定什么天材地宝都用上了,嵇伯瑜也肯定照顾了一二,但终究还是亏了身体底子。 柳长笙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一脸苦瓜样的石凌,叹道:“哎,我就看不惯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白点头发有什么关系,三爷我现在在家里别提多威风。” “这些时日,我爹硬是没唠叨一次宫跃溪三个字,整天捧着那追日铃,老泪纵横地感叹柳家后继有人,要有潜龙出渊了。这头发呀,白得值了!” 石凌瞧柳长笙说到最后眉飞色舞的,也是由衷为其感到高兴。 两人一起将一间小屋拾掇开后,柳长笙喘着粗气,塞了个果子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还有一间房,老白咋没过来?” 说完又撇了撇嘴道:“便宜宫越溪那小子了,我们三人都出来,倒是让他住了个独间。” 石凌看着他处处不忘怼宫越溪的劲,好笑道:“你是受宫越溪荼毒甚深啊,什么时候都不忘他。老白估计很少回来这住,他把守山阁和九道天当家了。” 柳长笙酸溜溜地道:“到底是天才,跟你我不一样。差距是越来越远,我看呐,老白终究会有离我兄弟而去的那一天啊。” 石凌呵呵一笑,望着对面的空房间道:“所以你我才要加把劲赶上他步伐。” “那是你的事,还真别带上我,”柳长笙四仰八叉地一下躺倒在床上,舒服地呼出一大口气,“天寒火暖黄昏睡,更有何人似我慵。我呀,安心把太一院这几年混完,然后回家继承家业。沐家姐姐是不敢指望了,什么时候能把妹妹带进柳家,就心满意足啰。” 石凌一阵头疼。 登天巷那一战,他明白柳长笙其实天赋和悟性并不差,不然也不会仓促间摸索出追日铃的用法。 就一个字,懒。 他叹了口气道:“你真这么想啊?” 柳长笙闭着眼睛道:“那还能骗你?我是叫柳长笙,但也不能真长生啊。人嘛,活一天就得快活一天。” “你是快活了,沐灵枫可就苦了……” “啥?”柳长笙肥肥的身子翻卷着坐了起来,“跟我家灵枫有啥关系?” “她……哎……”石凌欲言又止,一语三叹。 “你倒是说啊。”柳长笙是真急了。 “宫越北知道吧?” 柳长笙点头:“宫越溪他堂兄,宫家的接班人啊。” “宫家啊,要和沐家联姻了,就是他和沐灵枫。” “你听谁说的?不可能吧?”柳长笙怯怯问道。 “院长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柳长笙立马就石化了,随即怒发冲冠,气得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宫家就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小的就够磕碜人了,大的简直就是禽兽、无耻、败类!竟然抢别人家未过门的媳妇!” 石凌一阵无语,沐灵枫就算是未过门的媳妇,那也是宫家的吧…… “你先别急,我听说啊,沐灵枫本人是不愿意的。宫家不是列阵强嘛,她打算就这一道上狠狠打宫家的脸,让他们羞于提及这门亲事。” “干得漂亮!”柳长笙重重拍了下自己大腿,喜道。 “不过呢,这世上能人何其多,终究会有压过沐灵枫一头的列阵师存在,她呀,迟早会是别人家的人……”说到这,石凌一狠心,又加了把火,“最后会被别人压在身下……” 听到这,柳长笙一下炸了,一口比一口喘得急,最后猛地冲出了房。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后面还有细节。”石凌吆喝道。 “细节你大爷,算你狠!” “你去哪啊?”石凌笑了。 “守山阁,没事别来找我!看见你小子就烦!”柳长笙远远撂下句狠话。 石凌忍俊不禁,捧着嘴喊道:“遇到瓶颈了多去请教老白,他能帮你!” …… 石凌目送着柳长笙胖胖的身影远去。 同一时间。 往七星城西南而去两千多里地的另一座城中,也有人站在城墙上,顶着呜咽的秋风,深深凝视着远处绝尘而去的红色身影。 城墙上之人身长不过七尺,细眼长髯,两侧颧骨突出,有几分丑相,与城墙上站着的其他身形挺拔、形貌俊朗的戍卫形成鲜明对比。 叱罗烨…… 这些年来,近乎成为赤离军民笑柄的苍虞国主。 他的身旁,站着个伟岸公子,一身乌衫映雪肌,身材颀长,双眉如锋,鬓如刀裁,顾盼间自有一股冷峻英气。 “国主就这么轻易将他放走了?那可是阳修祖啊,杀了他等于断了萧天南一只臂膀。”乌衫公子玩味地笑道。 这一笑,便有如冬雪迎春,料峭顿消。 他一只手在墙垛上有节奏地轻拍着,手指瘦纤挺直,能满足所有人对一双完美到极致的手的想象。 “这话现在才讲是不是晚了点?”叱罗烨咧嘴道,声音比较沙哑。 “此去大风关还有千余里地,真要动手的话,何来太晚一说?” 乌衫公子话语间竟然夹带着些许质问的态度。 很难想象,在苍虞地界里,会有人敢这么跟一国之主说话。 要知道,叱罗烨就算在世人心中再如何不堪,一日在位,就一日是苍虞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王。 叱罗烨很好地掩藏起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笑道:“计白公子身边能人无数,若真想杀他,又何须借本王之手。想来,是现在还杀不得吧?” 听他语气,竟与这号为计白的公子带着几分平辈论交的意思,甚至有自降身份的味道。 这计白公子,究竟是何人? …… 第二百九十九章 苍虞秋风起(二) 听到叱罗烨的询问,计白公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萧天南派阳修祖亲自来请,这汤钺王墓,国主究竟是去还是不去?海阴秋猎头宴,历来也是苍虞向赤离献供的日子,为保体面,国主按理是可以不去的。”计白公子笑吟吟道。 听到献供二字,叱罗烨细眼一沉。 “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啊,”他取出枚玉简,垂眼摩挲一番后道,“三千年前的壁画群,如行云流水绕素笺,展瀚海崇山依旧颜……光是赤离送过来的拓本就令人如此惊艳,不去观摩真迹实在是心中难安。” 计白公子意味深长地道:“国主到底是丹青圣手,我这粗人是半句都听不懂,还是说点我能理解的吧。” 叱罗烨与他相视一笑,将玉简收好后道:“萧天南临时来这一手,定是听到什么风声,对本王生了疑心,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来试探。” “我若不去,以萧天南的杀伐果断,三日之内必定挥军西来。如今还没到与赤离撕破脸皮的时候,不能前功尽弃。” 叱罗烨细眼长髯,声音沙哑,原本就给人几分阴郁的感觉,此时再故意压低声音,令人听着就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计白公子似乎有些不适应叱罗烨气质突然而来的变化,微微皱了皱眉道:“国主既然也知道萧天南杀伐果断,就不怕……宴是杀头宴,酒是断魂酒?” “怕有用吗?”叱罗烨阴恻恻地道,“从萧天南筑城七星开始,我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无数次在梦中被玄甲军的铁蹄声惊醒。赤离焚天旗一日飘在那,这份恐慌就会一直延续下去。相对而言,这一场酒宴又算得了什么。” 计白公子默然片刻后道:“行吧,那我也与国主一同赴宴。” “你?”叱罗烨疑惑地看着他,“你去是何意?” 计白公子脸上笑容灿烂:“海阴原我总得自己走一趟才安心,然后再找个机会去七星城会个故人吧。” “你在七星城还有旧友?”叱罗烨显然也有些意外。 这等要紧时刻还冒险去七星城寻友,难不成是什么红颜知己? “呵呵,我出山后在泛古可是游历了好些年的,美酒、美景、美人,可不比国主见识得少。”夜计白含糊其辞道。 叱罗烨抿紧了嘴唇,没再追根究底。 他虽然知道不能凭年纪来衡量眼前之人的能量,但以其身份,在这等敏感关头,何必要跟着自己犯此险? 万一出点差错怎么办? 这要是怪到自己头上…… 想到他背后的势力,即使是以叱罗烨的城府,也不由得脊骨寒凉。 计白公子似乎看出叱罗烨的担心,坦然道:“我要是什么人都带过去的话,赤离千机府总会嗅出味道来。放心吧,此行我只带青姬师姐一人。” 青姬? 那个人吗…… 叱罗烨沉默一阵,迟疑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意已决,”计白公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而且,我虽然相信国主早有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危机,但萧天南此人深谋远虑,绝不容小觑。有我师姐在,国主安全可多一份保障。” 叱罗烨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报我名时,可如实写。我本在襁褓中时便离开了乌霄,夜氏皇族没留下我任何信息,赤离应当无人识我身份。” 计白公子笑着,将被秋风吹到胸前的乌发拨回,扬长而去。 真名吗? 这天底下,姓夜的可并不多。 有心之人难免会联想到乌霄国夜氏皇族。 夜计白啊夜计白,在这世俗王朝的天下,但愿替你撑腰的那方势力真的能给你带来这份自信吧…… 在夜计白背影就快消失在城墙角时,叱罗烨止住思绪,手一抬,立马有人躬身上前。 “传,魏南鸢。” 同时,他眼中愁思渐布,往北而望,似乎在那苍苍茫茫的远处,有他最为挂念的东西。 昆丘吾儿,终究是到了相见的时候了。 …… 一晃又是十几日过去。 登天巷。 小破院。 石凌傻呆呆地看着墙上。 正中间是被自己涂涂抹抹的“安好匆念”四个字,其下方则被人用树棍子沾着锅灰,歪歪扭扭地续了三个字—— “妥妥的。” 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石凌心中不由喟叹。 师父啊师父,你可总算回来了…… 他从字迹中推测黄老仙应当是几日前回来的,想到两人又错过了,不由有些意兴索然地走出了院子。 两扇随时可能被风吹倒的院门被他轻轻合上。 “寒露才生,怎的这北风就开始寒彻手脚了?这可比黑云山冷多了!师父也是,回来了也不知道来找我。”石凌搓了搓手抱怨着。 他垂眼望着盘在自己肩膀的赤金小蟒道:“你这小东西也是奇怪,别人都准备冬眠了,你怎么反倒是越来越精神。” 小嘎歪着头,闪着黑漆漆的小眼睛望着他。 前些时日,由于七星城天气冷得早,小嘎原本是赖在葫芦里死活不肯出来的。 可自从石凌有一次一边整理着自己菜畦里新培植的古灵药,一边抠开葫芦想喝上一口九月桂时,小嘎却“嗤拉”一下钻了出来。 然后缠绕在他手上死活不肯松,小鼻孔一张一缩地拼命吸着气。 石凌开始还以为小嘎是葫芦里住得冷,这才对自己这么腻歪,可几次之后,他就摸出了门道。 这小东西只在自己拿洗天清气浇灌古灵药时才出来。 这些天里,小嘎每日都要吸上那么两口才满意,而且在外面呆的时间越来越多,根本没有一点冬眠的觉悟。 “我怎么感觉自己变成你的烟袋子了啊?幸亏小爷我现在也是不愁灵丹妙药的富人,不然还真满足不了你。” 石凌边走边伸出手指,用一缕洗天清气上下逗弄着小嘎,小蟒脑袋跟着他的手指点啊点的,看上去有些呆呆。 前几日,嵇伯瑜又帮石凌换来了一批灵药,并且合成了灵丹。 除了送了些给白启和柳长笙,足够他们目前修行所需外,其他的都被他每日当糖豆在吃。 第三百零一章 菟阳院 石凌心里基本认同了黄老仙的见解,突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问道:“那小嘎又怎么解释呢?他可就是黑云山土生土长的啊,怎么也受这气息影响这么大?” 黄老仙显然也考虑过了,答道:“你回去找几株普通灵药试试,看浇灌这气息有什么变化。” “这跟小嘎有什么关系?”石凌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普通灵药也发生变化,你就拿去给嵇伯瑜看看,以他在合药一道上的造诣,应当能确证我的猜想是否正确,我怀疑……” 黄老仙敛容屏气:“这洗天清气,可以令生灵返——祖!” “返祖?!”石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是的,世间生灵都有其源,这赤金小蟒如今虽然弱小,但其老祖宗很可能在上古时期是一方大妖,再不济那也肯定比如今强,不然无法在那样的世界里生存下来。” “洗天清气既然能让上古灵药复苏,说不定啊,也能激发这小家伙体内那一丝丝血脉之力,让其返祖归源。”黄老仙语重心长道。 “这……这么厉害的吗?”石凌瞠目结舌。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小嘎脖颈上的妖鳞,小家伙立马舒服得眼睛微眯,尾巴一晃一晃的。 “厉害是厉害,可是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种出来的古灵药便宜了太一院乃至整个泛古,然后又让这小东西捡了些便宜……”黄老仙唏嘘道,“你自己吸收的灵气全部被那星云消耗殆尽,修为寸步难进啊。” “嘿嘿,小嘎不是我的驭魂兽嘛,它要真能返祖成大妖,那我岂不是可以跟着狐假虎威。更何况,我还有金刚宝篆在身呢。” 黄老仙一脸后继无人的悲戚:“现在没有生机液继续给你开拓肉体生机,灵气你又半点沾不到边,你还是别指望金刚宝篆了。” “好好好,不指望,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知道吗?”石凌继续逗弄着小嘎,满不在乎地道。 “你……”黄老仙肩膀一提刚欲发作,随即又垮了下来。 “真不知道你这性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跟你说正事,我们进汤钺王墓的机会来了。” “找到其他通道了?”石凌手里的动作一下僵住了,呼吸也禁不住变得急促起来。 但凡有任何提升修为的方式,他又如何不想把握住呢…… 黄老仙摇头:“千机府现在正在墓外清障开路,听说,萧天南要将汤钺王墓向世人开放,邀请苍虞一众人参观三千年前的墓葬壁画群,时间就定在海阴秋猎的大宴之上。” 秋猎大宴石凌是知晓的。 在正式进入海阴原前,会有两日的宴请。 在以往,基本上同时也是苍虞向赤离献礼进贡,以表封国忠心的时候。 石凌惊喜道:“我有参猎资格,按理也可以在开墓第一日时一同进去!” 黄老仙闻言也是一喜,又有些不放心道:“海阴原里可不仅仅只有机遇,还有危机,一过屏山更是凶险万分,你真要参加?” “答应了院长的,自然要去。放心吧,院里会考虑周全,我们下舍学子只负责在外围捞点小鱼小虾,纯粹就是去捡漏,估计连凶兽都见不到一只。” 黄老仙想了下似乎确实如此,于是点点头道:“那也好,你就先进墓看看。只要大墓开放,戒备就会放松,到晚上时,我们再找机会溜进去仔细查探。” 石凌答应下来。 说到海阴秋猎,他突然想起前几日自己忙于吸收灵药时,一年一度的院试已经结束,各舍各堂前十都已确定。 今日正好是院里公布堂试名榜的日子,倒是可以去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与自己同行。 “我有事就先回院里了啊,师父你呀也别到处乱跑了,这登天巷也真是名副其实,每次找你都比登天还难。” 石凌说着话,七手八脚地掏出数十个玉瓶,塞到黄老仙怀里道:“嘿嘿,孝敬您老的。下一批上古灵药很快又可以出手了,你啊可劲用,还有的是。” 黄老仙疑惑着打开玉瓶,立马有浓郁的灵气溢了出来。 他眉开眼笑道:“好小子,要是嵇伯瑜知道你拿他丹药到处做人情,可不会气死。” “他才没你这么小心眼呢。哎,我现在就真的是穷得只剩下灵丹了,还是一丹万金的灵丹,也是苦恼得紧,走啦!”石凌朝他挤了挤眼,推门而出。 “臭小子,你到底站哪边的呢……” 黄老仙跟着他走到门口,瞧着他离去后,看着怀里这一堆的玉瓶,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喽老喽,都开始不要脸地享徒弟福了。” …… 石凌入了院门,便见前面正有不少学子加快脚步在往守山阁赶。 山脚处,是张榜的地方。 他到地方时,已经是人满为患。 刚欲往里挤,便见不远处有五六个人说说笑笑着一起走来。 哼,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石凌掉过头来,迎了上去大声道:“嚯,这不是燕澔师兄吗?最近还去菟阳院快活吗?” 燕澔见到他,立马便红了眼,不过竟然迟疑着没有开口。 旁边的人可就不情愿了,有个外表憨憨的人打抱不平道:“你这小人别再来搬弄是非了,燕澔师兄早已证明他没有那断袖之癖。” 石凌奇道:“这又如何证明的?” 那人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大声道:“师兄亲自带我们去了趟红叶湖花坊,连御十女。这等事,断袖之人是做不出来的,那等人碰着女人身子都会觉得恶心。” 周围人流原本就多,听到这话,目光一下集中到了燕澔身上。 猛男啊!以往原来误会燕澔师兄了。 燕澔面色青一阵红一阵,竟然忍着没阻止这人说话。 显然是有意通过他将这话放出去。 “咳咳咳……”石凌听得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 还能这样证明的吗? 燕澔也真是牺牲蛮多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看来之前是我耳朵不好没听清,误会误会。”石凌嘻嘻笑道。 燕澔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头示意边上几个人先走。 第三百章 返祖 “嚯,这是因祸得福了啊,口气这么大。” 一道声音突兀地在石凌背后响起。 石凌眉毛一撑,随即欣喜地转过头来。 老道士正斜垮着身子倚在墙角,还是那一身破破烂烂的黄袍子,被秋风吹得不断鼓荡。 “师父!”他笑得乐开了花。 黄老仙几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撇了撇嘴,转身推开小破院的门,酸酸地丢下句话:“你师父可没那嵇伯瑜厉害,随随便便就把你小命救回来了。” 石凌嘿嘿笑着跟了进去道:“那哪能啊,你可是为了徒儿我,连军巡狱狱长都敢杀的人。” 黄老仙也不瞒他:“你猜到的还是你那院长告诉你的?嘿嘿,他就没去千机府通风报信?” “他讲与我听的。你别担心,他现在跟我绑一块了,保证嘴巴严严实实的。”石凌牛气哄哄地道。 “能耐了啊,一院院长都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黄老仙碎碎念着。 石凌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包括牧药门的事都讲了出来。 在他潜意识里,嵇伯瑜虽然对自己厚爱一筹,但与黄老仙还是不一样。 黄老仙是自己如今唯一的亲人。 对亲人,当然是无需保守什么秘密的。 听到石凌拜入牧药门,黄老仙也是乐开了花:“嵇伯瑜原来来头这么大,你是赚大了。不过,好好的丹药炼成了不拿出来用,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不是蠢不是作,还能是什么?下次咱们找到那丹冢把它洗劫……不对,是名正言顺地征用了。那丹冢叫啥蒙来着?” 石凌一听黄老仙的话,立马生出不愧是我师父,想法都一样的兴奋感,笑着道:“蒙多儿。” “什么鬼名字……”黄老仙嘀咕着,突然瞪大眼睛看着石凌肩头的赤金小蟒,上前将其捏到了自己手里。 小嘎与黄老仙也很熟,没有反抗,盘在他手上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黄老仙似乎担心自己刚才看走眼,低凑着头仔细端详一阵后,惊道:“这……这怎么连妖鳞都生出来了,不可能啊!这小东西离蛟变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怎么竟然有了这玩意?!” 石凌不明所以,细心一看,这才发现小嘎脖颈下面还真有了异常。 那里多了五六块火焰一般的鳞片,因为在脖颈下方位置,又与其他赤金鳞片相差不是很多,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石凌觉察到,这些鳞片上时不时有一抹淡淡的青气在其表面一闪而逝。 这个他曾在云慎身上看到过。 妖元气…… “妖鳞是什么?”石凌听着黄老仙惊讶中是喜大于忧,瞧了明显有些紧张的小嘎一眼,安慰它别怕。 黄老仙将小嘎送回石凌手里道:“妖鳞生出是凶兽妖化开始的第一个特征。小嘎虽然是赤金异种,但终究是泛古土生土长的凶兽,要历经灵智萌生、感悟天地有灵、牵引太阴真气,然后才能妖鳞布体,蛟变化妖。” “在此之后,又需要长久修炼,才能最终化为人形。不像积雾山里那些妖修,由于有上古血脉之力和得天独厚的环境,早已在很久以前就迈过了这个阶段。” “上古血脉?”石凌奇道。 “那些龙游九天、凰鸟涅盘的传说可不是空穴来风。在上古时期,这个世界很可能巨妖泛滥。不然,积雾山哪来那么多妖崽子?”黄老仙贱贱地瞅了眼石凌裤裆。 石凌疑惑道:“照你这么说,那小嘎说不定也有上古血脉啊?” 黄老仙也有些不敢断定:“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几率微乎其微。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东西的娘几百年苦修都没生出妖鳞。现在它倒好,连悟灵这一关都没过就长了好几片了……怎么想都没理由啊。” 黄老仙百思不得其解。 石凌深吸一口气:“我大致猜出原因了。” “哦……”黄老仙正想得脸都皱成了个蔫吧茄子,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随即便大惊失色道:“你能知道缘由?” 石凌伸出手掌,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缓缓冒了出来。 “可能是这,我体内那团星云自从在小秋洛山吃了个饱后,就开始源源不断地生发这气息,一点点就能催发古灵药,还是万年前的奇种呢。嵇伯瑜说我这气息有七分像灵气,给赐了个名,叫洗天清气。这几天,小嘎缠着我吸了不少这玩意。” 想到这,石凌颇有些感慨。 小嘎自从跟了他后,先是一直在小壶天中养伤,后来又因为在七星城里要避嫌轻易没现过身,到现在又因为洗天清气的缘故,每次吸饱后都要休养一段时间。 细细一算来,只怕有九成的时间是在小壶天里渡过的。 别人是养笼中鸟,自己倒好,带了条葫中蟒。 黄老仙是先天灵觉之身,稍微感知一下石凌手中的气息,就得出了和嵇伯瑜一样的结论。 “这倒是新鲜了……”黄老仙细细辨识着洗天清气,自言自语道,“戟州太一分院在合药一道上的实力,在整个泛古都数一数二,连他们都催生不出的上古药种,按理说其他人也不可能有办法。毕竟,如今的泛古灵气充沛度难及上古千万分之一,按常理来说,大部分药种应该没理由再能育活,除非……” 黄老仙突然眼睛睁大,似乎连他也被自己卡在喉咙里的话惊到了。 “除非什么?”石凌明白黄老仙肯定是琢磨出了点什么东西。 黄老仙看着石凌手中不断缭绕而起,又缓缓降下的神秘气息,沉声道:“除非这洗天清气,原本就是这些古灵药生长所需。” 石凌脑海里有一道电光闪过:“你的意思是说,洗天清气原本就是上古之物?我拿它一浇灌,让这些沉睡已久的古灵药种误以为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所以才生根发芽了!” 黄老仙郑重点了点头:“我看十有八九是这样。” 石凌沉默下来。 这星云来自于小绿葫儿体内。 那时候在八寨祖地被蓝花楹妖吞进肚子里时,绿葫儿身后曾现出焦黑古树之影,之后自己短暂神游过一个浊气笼罩、白骨遍野的洪荒世界。 也许,那世界是真的存在过。 小绿葫儿,难道来自万年之前? 第三百零二章 八卦 待附近人走得差不多了,燕澔走近后,直截了当问道:“申屠阳是你杀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石凌面色转冷,“不过,那什么绝罗道倒确实死了两个在我面前。这个世界上有些狗,就是恬不知耻,想要对人凶,自己夹着尾巴又不敢上前,只能躲在后面唆使别的狗来咬人。” 燕澔神情立马一沉。 绝罗道的手段他是清楚的,他断定这小子绝对没那么大能耐,绝对是他背后有人。 而且,修为还高得离谱。 想到这,燕澔不禁暗自擦了把汗,庆幸自己之前没有亲自出手。 石凌察言观色,心里也是一阴。 原本他只是猜测,这番话说出来也是诈燕澔的意思居多,现在倒是可以确定就是燕澔搞的鬼了。 终究是在公共场合,燕澔不想与其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与其擦肩而过时,转头狠狠威胁道:“你就得意吧,总有一天,叫你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呃……”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身体一侧被人撞到,猝不及防下趔趄着朝前连走了几步,差点没稳住身形。 更有甚至,连他体内灵息也是一阵紊乱,明显是受了暗劲冲击。 “好狗不挡路。”撞他之人淡淡道。 石凌望过去,笑道:“怎么,你也来凑这热闹?” 来人正是白启。 他点了点头,与石凌站在了一起。 燕澔回转身来,望向白启的眼里多了几分忌惮。 虽然因为是在院里,日常中没那么多提防之心,但他现在可是已经打开两扇灵门,竟然被白启轻易撞得气息都乱了。 要知道,满打满算,白启踏入灵修一途也才不到半年的时间。 一般人连点燃本命灵火都做不到吧? 这小子估计已经到了燃境,刚才这一撞是燃烧了体内灵气。 到底是占了有心算无心的优势。 想到这,他又稍微放下些心来,狠狠道:“学了点本事就来班门弄斧,就你这点修为,还真不够我看的。你们在这太一院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说完掉头而去。 石凌望着撂下狠话的燕澔走远,轻轻问道:“几扇了?” “得亏你那些丹药,五扇了。灵门八扇不能开得太快,不然入漩境后,尤其是在刻画源图时,会少了大道感悟,不少天才终其一生止步在那。”白启淡淡道。 对别人来说推开灵门有如登山,还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在白启这竟然是担心不能太快…… 石凌心里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前些时日,燕澔好像跟嵇伯瑜骄傲地说他快打开两扇灵门了吧。 刚才他竟然说白启班门弄斧。 他哪里知道,白启一只手里捏着的哪是什么斧子。 那可是一把几十丈长的大刀啊…… “要张榜了!要张榜了!” 前面人群里突然开始喧闹起来。 有几个教习样的人抬着块盖着红布的木牌过来,人群纷纷避让,探头探脑地想看红布下盖着的字。 “走吧,去看看。”石凌拉着白起挤进了人群里。 木牌被几个教习放定后,上面的红布直接就被掀了开来。 黑压压的一片名字。 上中下三舍,各堂院试前十名的名字都在上面。 议论声瞬间便沸反盈天。 “哟,上舍燕澔师兄又得了三堂甲首,真是厉害啊。” “上一次院试他还是五堂甲首呢,学博批评他院试时完全不在状态。” “是不是江郎才尽了啊?” “唔……不是没可能。不过我看更大可能是他把心思花在了红叶湖花坊之上,连御十女这种事那也极度耗损心神的。” “有道理,哎,这位兄台我看你有些眼熟啊。” “在下孙八褂,幸会幸会。” “在下王枸载,久仰久仰。” 听着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石凌和白起相视而笑。 根据太一分院的潜规则,除了这些上榜者外,院里主事者还有资深学博都有例外推荐秋猎选手的权力。 世事无非人情,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嵇伯瑜的推荐名额给了石凌白启,两人作为关系户,自然不需要去抢堂试前十,名字也没在榜上。 白启原本倒想认认真真参加院试的,以此考量下自己实力的,结果到场后看了几眼,直接便弃权了。 没对手啊…… 欺负弱鸡既没挑战性,又会提前让他引起有心之人关注,没认真对待的必要。 “咦,奇怪了,我们这舍学子中,不是有宫越南还有其他几个宫家人在吗,实力都很强,按理说下舍列阵堂前三甲该被宫家包圆了的,现在怎么只有宫越溪一个人的名字在甲首位置……这下他是如愿以偿得到观瞻七玄隐书的机会了。”石凌看着榜单疑惑道。 对于宫家的列阵之技,他是实打实佩服的。 在沐灵枫的课上,光彩最夺目的总是宫家那几个人,其他人根本无法相比。 现在别说前三甲了,就连前十都没见其他宫家人,这个院试结果,着实有些奇怪。 “宫越溪得甲首是名正言顺,他列阵实力很强,估计放在上舍都能有资格去争甲首。不过此人戾气极重,出手基本不留情面……宫家另外几个小子都是栽在他手里。” 白启淡淡答道,他是整个院试期间除石凌之外最闲的人,几乎从头到尾看了所有的院试,对这个事情最有发言权。 石凌有些意外,这宫越溪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得到白启这样的评价? “这小子对阵宫家其他人,在主攻位时,直接在对方御守阵上再布下一个同样的御守阵,不过更加精简,威力却大了不止一筹,直接以阵法本身的威能将对方连阵带人摧毁。” 呃…… 这小子还当真是狂呢,关键是还有狂的本钱。 石凌有些无语地道:“弄出人命了?” “人倒是没死,但宫家那些人无一例外,膝盖骨全部被阵法之力震成齑粉,神仙难救。这小子摆明了是要这些同族兄弟以后只能跪着生。” 白启讲起来,明显有些不屑宫越溪的做法。 第三百零三章 霜降 听到这,石凌不禁有些汗颜,心里再次加深了对宫越溪的认识。 列阵堂院试分为攻守两方,守方布下三轮御守阵,攻方负责找到御守阵弱点而破去。 宫越溪倒好,不是拿矛去戳别人盾,以此证明自己的矛锋利,反而极尽嘲讽之能事,直接拿了块更大的盾直接把对方的盾砸碎。 对于宫家这样的名门望族而言,名誉受损比丧命更严重。 这等耻辱之下,宫越南那几个人估计是不会再有脸待在太一分院了…… “哎呀我去,这下舍灵史堂甲首是谁啊,这名字怎么这么霸气威武!” “死胖子你故意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两人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前面人群里传来,下意识便往还未看完的榜上望去。 下舍灵史堂甲首—— 柳长笙…… “嘿嘿,我这不是一时之间没看清嘛。灵淙,你有没有开始因崇拜而逐渐喜欢上我了。” 石凌一听,无奈笑了。 柳长笙自从经历了登天巷那生死关后,性情变化较大,似乎对人生之事一下看透了许多。 简单地说,就是多了些人生苦短的感触,比以往更加注重及时行乐了。 在对待沐灵淙两姐妹的问题上明显胆子大了起来,以前都是遮遮掩掩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小心思,现在倒是唯恐天下人不知沐灵淙是他的菜。 当然,沐灵枫他还是不敢公开讲的。 怕死,要命。 “嚯,我崇拜你?拜托你看看盘演、篆纹两堂甲首是谁?”沐灵淙娇哼一声。 她与柳长笙自小一起长大,对他这么赤裸裸的表白倒也不生气,半当玩笑半当听不见。 “啊?”柳长笙眼珠子一滚,立马惊呼起来,“灵淙,我的天啊,我们要是在一起,就是强强联合了啊。” “柳长笙!你再乱嚼舌根子我去我姐那告状了啊。” “灵淙,你听我说。” 柳长笙突然态度变得严肃起来,认真道:“从小到大,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其实不坏,虽然有点胖、做事情不努力、贪图享乐、懒散……算了,总之这些缺点我都能改,我会努力的。” 沐灵淙一下呆了。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表白啊。 她有些扭扭捏捏地道:“可……可我是拿你当兄弟的啊。” “当个屁的兄弟,你又没带把。”柳长笙哼道。 “你个臭流氓!”沐灵淙由羞转怒,一脚狠狠踢在柳长笙腿上。 听到这里,石凌实在是忍不住了,隔着人群喊道:“柳三爷,柳三爷!这呢,别骚扰灵淙了,赶紧过来。” 柳长笙张头看见石凌白启,发现自己被抓了个现行,老脸一红,赶紧挤开人群走了过来。 “行啊你,还混到个甲首了。不过怎么是灵史堂啊?你不是列阵柳家的独苗吗?” 石凌一打量,这胖子眼底下竟然有重重的黑眼圈,像被人打了一样。 人也好像瘦了一大圈,脸上肥肉一少,五官聚拢,竟然还比较端正。 柳长笙理直气壮道:“有宫跃溪那两兄弟在,再加上一个被沐灵枫开小灶的沐灵淙,还有其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我怎么可能进得了列阵堂前十?” “上次跟你分开后,我就在守山阁专攻灵史课程,把那些古籍背了个滚瓜烂熟。只要能拿到秋猎资格,哪个堂前十不都一样的。” 石凌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之前,除了沐灵枫的列阵堂外,柳长笙上其他堂课都是心不在焉打发时间,尤其最为痛恨的就是灵史课,估计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过。 现在倒好,从上次分开到前几天院试,满打满算也才十几天的时间,他竟然把一个院时的灵史课程全部自学了一遍,还背了下来。 “你这胖子看不出来啊,脑子里有点东西……”这次石凌是由衷赞道。 白启也是肃然起敬。 灵史课,他最多比柳长笙多听了半个字。 “哎,不然为什么有人发明了秀外慧中这样的词语呢,还不就是为了给我这样的人用的……” 柳长笙刚想再装一会,突然一阵头重脚轻,要不是石凌眼疾手快扶住,就直接栽地上了。 “怎么了?”石凌搀着他,发现他脸色愈发难看。 “有点头晕,可能是承受不住他人的妒意……”柳长笙艰难道。 “呃——”石凌转头对白启道,“我可以把他扔到地上吗?” “别问,问就是丢。”白启答得很干脆。 石凌作势就要松开手。 柳长笙赶紧一把抓住他:“别别别,好兄弟,灵淙在呢。我好些天没睡觉了,快扶我回去。现在院试尘埃落定,等我休息好了,带你们去飘红坊里好好庆祝一下。” “你刚才不是跟灵淙说会好好努力的吗?” “努力?嘿嘿,努力个屁……我巴不得找个有钱有势的老婶婶,告诉她我不想努力了。”柳长笙没羞没臊地笑道。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人渣啊。”石凌感叹道。 …… 九月中气,阴气始凝。 霜降。 戟州北地,落下了第一场浅雪。 穆穆寒风,天地一片肃杀之意。 海阴秋猎的日子,正式要来了。 定西王府内,青竹覆雪,几只耐寒的乌雀正在园子里扒拉开雪泥,啄食着什么东西,突然似受惊般,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树枝上。 “石凌?!” 房中,萧天南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几乎是低沉着声音吼了出来。 他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写着“秋猎名录”四个字。 “这小子怎么也在秋猎名录里面?他……他不就是个初窥灵觉吗?这也能入院试前十?”他连珠炮一样地朝面前的红袍客问道。 小秋洛的事情发生后,得知石凌在嵇伯瑜的帮助下,状态已经稳定下来,他也便没再过多关注,哪想到这小子眨眼功夫又入了海阴秋猎的名录之中。 这可是要抛头露脸的事情! 要是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这小子与他娘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三百零四章 大宴(一) 阳修祖是不知道小秋洛的事的,也不知道萧天南早已从嵇伯瑜那里了解到石凌所有的情况。 此时见萧天南这么大反应,还以为自家王爷是惊喜居多。 他笑道:“正所谓珠玉蒙尘、真金沉沙,总会有光华绽放的一天。石凌灵觉虽低,却在合药一道上天赋异禀,汤钺王墓里那些古灵药种,连学博们都束手无策,经他之手却催发出来了无数。他是嵇伯瑜院长亲点的参猎人员,恭喜王爷啊!” 恭喜? 萧天南起初有些不明所以,随即便明白过来。 阳修祖必然是误会了石凌是自己的种…… 他心里无奈叹了口气。 这个误会有理有据,怕是没机会澄清了…… 罢了罢了,不管这小子如何折腾,总归是在我的地盘上。只要烈鸿城里那几个见过月新幽真容的人不来,无人会怀疑其身份,出不了太大问题。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以后再不要给他什么特殊照顾了,顺其自然就好。” 阳修祖答应下来,暗自佩服王爷终究是处事公允。 交待完石凌的事,萧天南神色渐肃,转到正题道:“叱罗烨带了多少人来?” “除了参加秋猎的,还有五千人马。今日已抵达大风关,在那夜宿,明日出发,路上再歇息一晚,后日可抵到汤钺王墓处。” “五千……”萧天南细细琢磨着这个数字,“五千巨鹿卫还是五千都灵卫?其中差别可大了,你都准备妥当了吗?” 阳修祖早有准备,一一细说道:“已秘密调遣松海、汀青两郡三万玄甲,隐藏行迹,深夜行军,如今已埋伏在云水大泽周围。” “另已从戟州各地召回两千千机卫,于神武库中取一柄道韵灵武。即便是五千都灵卫,任他修为再高,王爷号令之下,必雷厉击杀!” 萧天南点点头道:“离秧等人的下落查得怎么样了?” “我们以七星城为核心扩散摸排出去,在东南三百里外的烂柯山中发现了异常。原本那里早已是荒弃之地,如今竟然时有灵修士出入其间。经盯梢对比,其中有两个人已经与离殃手下兄弟对得上号,分别是崔三郎和涂子羊。” 萧天南微微点头,既然已经找到了人,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他深思道:“从他们离开苍虞算起,很可能已经布置了快五年,甚至更久。邪血玲珑之事我们了解不多,既然叱罗烨肯花这么大精力在这邪物之上,必定不简单。叱罗烨一过大风关,就立即将这群人剿杀,绝不能给他们有施展的机会。” 阳修祖信心十足道:“擒杀灵修士不便派玄甲军前往,动静太大容易让其闻风而逃。我派李经天亲率两百千机卫前往,应当是十拿九稳。” 李经天是千机府身份最为隐秘的灵战司司主,自上一任司主在赤离西征战场上死去,他接替上位后还根本未在千机府中露过脸。 单论修为,还在阳修祖这个日理万机的府主之上。 萧天南皱眉想了一会后道:“以李经天的境界,按道理是足可放心的,但离秧终究是以前都灵总府的副府主,五年前就已经是源图境修为,不可大意。” “此番务必一网打尽,把他们余党全部揪出来。去找嵇伯瑜,将阮氏双兄和瘦梅先生一起带上。” 阳修祖欣然领命,这样一来,那就真是万无一失了。 阮氏兄弟是太一分院上舍战技堂的两个主授学博,年近半百,虽同样也是源图境修为,却以天杀贪狼星像刻画源图,有无往不破之威。 别说同境界修士,即使面对刚入天魂之人,两人联手之下也足以将其斩杀。 另外那瘦梅先生本姓为姜,则是列阵大家,因常年居于学院之中,名气并不大。 但他也是个奇人,在障阵一道上的造诣,整个太一分院无出其右。带上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让离秧等人逃不走一个。 萧天南算无遗策,又抬眼望向墙上的军事地形图,死死盯着苍虞原鹰城的位置道:“秋猎头宴上斩首之事务必不留活口,大事一成,我将指挥全军压向大风关。你亲自持我令去蔺王孙处,他知道怎么做!” “赤离能否开疆拓土,彻底把苍虞拔出,在看此行了!” …… 两日后。 松海郡老林子深处。 不得不说千机卫办事效率高,埋藏汤钺王墓的云水大泽经过围挡分流、清除淤泥、碎石铺陈等一系列工序,其中已经显露出部分墓穴来。 粗略计算,整个墓室已经差不多有小半个七星城那么大。 足可想见地下墓藏有多惊人。 大墓地表部分,最外围已经整个被深黝的铁刺栅栏围起来。由于昨夜降下新雪,覆盖着浅浅的一层白色,或长或短的冰柱子垂在上面,泛着寒冽冷光。 每隔十丈远,皆有一面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的赤离焚天旗。 黄色的旗面上,一团火焰直刺苍穹,在这荒寒的老林子里格外显眼。 每杆旗下,皆站立着披甲持刀的侍卫,因站立已久,眉上挂着一层浅霜,像雕塑一般面无表情。 大墓入口前面,一堆巨大的篝火点在正中央,青烟滚滚,夹杂着松木燃烧特有的油脂味。以其为中心,品字形支开了三张巨大的帐篷。 上位帐中坐着萧天南及赤离高层军将,左右两帐则分别是苍虞和赤离的人。 帐篷里,五人一横桌,桌上美酒醇香,其他珍馐更是多不胜数。 “哎呀这贼老天,怎么还没入冬就开始连连下雪了,还要干等多久啊,我都快冻死了。” 石凌坐在位子上使劲搓着手抱怨,看了眼旁边闭目凝神的白启,又转过头看向柳长笙,发现这胖子穿得也并不多,却正襟危坐着很像那么一回事。 他疑惑地用胳膊肘捣了捣柳长笙道:“哎,哎,说你呢,柳三爷,别假正经了。老白过了灵门境,寒暑不侵也就算了,你这菜鸡怎么也一点都不怕冷一样?” 第三百零五章 大宴(二) 柳长笙嫌弃地避了避,义正言辞地批评道:“你怎么跟个蛆似的拱来拱去,没瞧见对面帐篷里苍虞那群狗崽子一个个坐得笔直的吗?咱么现在代表的可是整个戟州精英中的精英,不能输了气势,丢了赤离的脸。” “你个颂离堂课绩垫底的人还有脸说荣誉感?隔这么远他们看不见的,不给我说,我挠你痒痒了啊。”石凌又使劲捣鼓了下他。 柳长笙被他烦得不行,骂骂咧咧地把手伸进自己衣服内里,扯出来一张画满阵纹的符布,扔了过去道:“贴肚子上!” 石凌拿着那块符布,只觉触手温暖,像是一团小小的火炉,赶紧依言而行。 符布刚贴上,他立马感到一股暖意从小腹位置散发出来,一路蔓延,周身很快暖和起来。 石凌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又怪责道:“这玩意是啥?你他娘的也太不够义气了,这么好的东西不早点拿出来,害我白挨这么久的冻。” 柳长笙往旁边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轻哼道:“这是我特意为我的小灵淙发明出来的煦阳阵,温馨一点的名字叫暖宝宝。戟州冬日寒长,她没日没夜贴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我。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凭啥给你用?” 暖宝宝? 谁是谁的宝宝?! 石凌目瞪口呆,强忍住呕吐之意,叹道,“都说人历经生死之后会变很多,我发现你什么都没变,就是这脸皮厚得可怕。” 柳长笙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于跟你说道的神情。 两人正说着,正中央帐篷坐在主位上的人端起桌上的玉杯,缓缓站了起来。 “西野王周途劳顿,本王先敬你。”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石凌是第一次见到这赤离西疆的王,好奇地伸长脖子打量着,想看清楚这有“铁血刚烈”之称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由于距离较远,看不真切,但即使这样,也不妨碍他感受到这一方霸主的伟岸了。 他啧啧称赞,一旁的柳长笙补充道:“也被咱家王爷风采折服了吧,我这辈子啊,最崇拜的就是他了……” “赤离西疆是他一手打下来的,这等丰功伟绩足以名垂青史,但凡有点热血的男儿都会崇拜他了。”石凌点头附和道。 “你扯这么远干啥,我崇拜的是他总共有十七房妾室,半个月都不带重样的。”柳长笙望向萧天南的眼里全是光彩。 石凌:“……” 左边帐中,见到萧天南举杯,坐在首位的叱罗烨诚惶诚恐地捧杯站起,先饮下一杯后,又满上,再饮一杯:“能得王爷厚爱,一睹汤钺王墓千年壁画群真迹,实在是小王荣幸,何谈辛劳,当敬王爷。” 石凌默默评判着两人,小声道:“这王与王高低之分可真明显,西野王不仅个子矮,卖相还有些猥琐。” 柳长笙深表同感:“那可不,虽然都是王,地位可不一样。一个西野,一个定西,咱王爷在名号上就压了这小矮矬一头呢。” 小矮矬? 石凌忍俊不禁,转念一想,却也觉得恰当得紧。 试问连亲儿子都能出卖的人,不是矬是什么? 酒过三巡。 叱罗烨手一挥,有穿着得体的礼节使举着本烫金红帖,恭恭敬敬地呈送到了萧天南面前。 叱罗烨垂首道:“岁贡帖请王爷过目,苍虞国力微薄,所纳有限,还望宗主国见谅。小王恭祝赤离国祚昌隆,万古常青。” 萧天南打开扫了几眼,面上神情不变,心里却多了几分疑惑。 这岁贡之物,反倒是比往年还丰富一些。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叱罗烨一眼,淡淡道:“国主有心了。” 叱罗烨似乎心情很是不错,笑道:“除了那些个俗物外,小王以汤钺王墓为由请到了西荒南鸢先生,现场为王爷献上一份丹青大礼。” 顾盼间,他竟多了几分自信神采,语声也洪亮起来,似乎一提到丹青之道,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南鸢先生? 萧天南隔行如隔山,一脸疑惑。 旁边的阳修祖赶紧解释道:“叱罗烨左首之人,魏南鸢,泛古四大丹青大家之首,常年隐居西荒养鹤听松,素来不问世事。叱罗烨能请到他,倒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萧天南顺着看过去,这魏南鸢不修边幅,一身浆洗得微微有些发白的长衣,齐肩的黑发随意披在脑后,看不出实际年龄。 有两只赤目青脚的白鹤如侍女一般,亭亭立于其后,衬托得他仙气十足。 此时这人站在那里迎着萧天南目光,微微欠身,倒一点都不显得拘谨。 丹青之首? 萧天南心有不屑。 花花草草,莺莺燕燕之事,玩来弄去,还不是些俗媚之事。 石凌在下面悄声问道:“这南鸢先生,竟然能驯服这赤目仙鹤,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我在《泛古奇兽经》里看到过,此鹤性情可以惨烈二字形容,一旦被人擒下,会自己将浑身羽毛全部啄尽而亡。” 柳长笙终究是个杂家行当,见识更为丰富,此时鄙夷地看了石凌一眼:“这两只宝贝仙鹤一名仙驭,一名云笈,等于是西荒魏南鸢的招牌。” “此人一手枯墨山水冠绝泛古,就连炤阳帝羿无极的正妃雪青竹,也是对其仰慕之极。羿无极为博美人一笑,曾派人赴西荒寻得魏南鸢,在山门外等了两天,才求得一幅松山胜境图。” “这么大架子?”石凌惊呼道。 他不认识魏南鸢,羿无极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泛古第一强国的炤阳帝有多大能量,这魏南鸢三个字有多重也便能估摸一二了。 “还有更厉害的。” 柳长笙砸吧着嘴道:“舞文弄墨的嘛,都有颗爱美之心,这魏南鸢尤甚。他那西荒居所里,藏了不下百个绝色美人。” “其中有世家大族子弟,有烟花柳巷清倌,甚至还有隐世宗门的神女,好几个都在泛古群芳榜上有名。” “这些美人啊,都是在他骑鹤游历泛古时,慕其名随之而去的。魏南鸢还曾为这些红颜知己作了一幅西荒百艳图,美绝天下呐。” …… 第三百零五章 大宴(三) 说到这些莺莺燕燕之事,柳长笙浑身都是光彩,他称赞不断,显然艳羡不已。 “就是会画点画而已,至于这么夸张吗?那些女子该不会是被迷了魂儿吧?男人不是应该拳头越大才越有魅力吗……” 石凌感慨着,再一仔细打量这南鸢先生,顿时发觉此人虽然从头到脚确实有几分云染尘那种世外气息,但不知怎的,总觉得略显轻浮。 这种气质上的差距,无法靠理性判断,也说不出个具体缘由,但有心之人定能一下就觉察到。 听着石凌一番见解,柳长笙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则是一脸嫌弃,无奈摇了摇头:“哎,画为心印,有心之人才懂欣赏,我都不屑跟你这粗人谈此等雅事。正所谓,人间风流数不尽,叫土鳖山龟直瞪眼。” 说完再不搭理石凌,显然在这个话题上不想与其多聊一句。 石凌平静看着他,淡淡道:“希孟先生你听过吗?” 柳长笙意外看了他一眼,显然惊奇于石凌还知道这个人。 “《千里江山图》知道吗?” 柳长笙这次是真瞪大眼了:“画圣王希孟自诩圆满的封笔之作,这你也知道?” 石凌坐直身子:“我见过,几座山、一汪水、绿绿油油的,也就一般般了。” 呵呵,他何止见过,当初在曹大魁房里,他还亲手将其毁掉了。 这一下柳长笙有些坐不住了,石凌嘴里能蹦出这些字眼来,不可能有假:“《千里江山图》不是早就在泛古遗失了吗?在哪里见的?要是能倒腾一手,就赚大发了啊!” 石凌看了他一眼,展颜一笑:“想知道?” 柳长笙忙不迭点头。 “呵呵,不告诉你。我这土鳖啊,就喜欢看风流人物干瞪眼。” 石凌伸手掸了掸衣襟,身心舒坦,意态从容。 柳长笙:“……” 场上,魏南鸢缓缓踱步到中央,天空中时不时有点点落雪,被风吹带着萦绕其左右。 乌发随风而动,眼眸若深潭不波。 天地因其存在,愈发变得萧索。 石凌有些看傻了眼:“如果单论这份孤冷气质,此人平生仅见。” 柳长笙心还悬在千里江山图上,不甘心地凑上道:“石大爷……” “闭嘴,欣赏风流。” 我屮艹芔茻! 柳长笙气急败坏地移回了身子。 魏南鸢抬起衣袖,轻轻一挥手。 一道白光从中飞出,悬停在了空中。 白光惊现的一瞬间,萧天南身边的阳修祖身体一紧,待看清楚事物后,又缓缓放松下来。 世人只知丹青魏南鸢,又有谁知道原来他还是个灵修士。 空中,是一卷画纸。 缓缓铺陈开,约有九尺宽、三丈长,微微泛黄。 魏南鸢手握狼毫,凝神片刻,蘸墨后随手一甩。 画纸上铺陈上星星点点的饱满墨痕,墨渍缓缓下坠,几息后,多出来无数条如蚓般的墨枝。 他提笔上前,粗笔横扫,细腻勾皴,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纸上斑驳的影子逐渐从模糊走向清晰。 山迢迢。 水茫茫。 苍石横斜,烟云缭绕。 鹤翔长空,蛟潜大江。 最后一笔落下。 魏南鸢收笔提息,绣口一吐。 一缕白色云烟如箭一般激射而出,喷薄在画卷上。 瞬间。 山活。 水转。 有鹤自云中来,立于松梢,羽色皎白。 潜蛟于江中出,浊浪翻腾,直入九霄。 一时间,鹤唳声、蛟吼声、松涛声、浪击声交杂争鸣,不绝于耳。 场上众人心神震颤,一个个微微伸着脖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最后,魏南鸢再合掌轻轻一拍。 “啪。” 画中万物皆停,瞬间万籁俱寂。 只剩篝火里,时不时传出噼啪的火炭炸裂声。 雪落,如春蚕食桑…… “画名山河,托与王爷。” 其声与其人无二,清清淡淡。 满座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仍停留在画上,似乎连魂都深深陷入其中,心头挥之不去的是一股股失落感。 怎么就结束了…… 萧天南最先反应过来。 他慢慢站了起来,深吸口气,似乎如此才能平复其心绪:“先生乃画中圣手,如此技艺,本王是心悦诚服。” 说完又朝左首唤道:“国主,南鸢先生高人雅士,恐不喜眼前此等喧闹,请一同移步小帐,本王设私宴款待。” 叱罗烨略一错愕,随即恭首应诺。 萧天南当先而行,叱罗烨与魏南鸢眼神一触即分,一行人尾随其后出了大帐。 上位者一走,帐下立马觥筹交错,热闹了起来。 刚还一本正经的柳长笙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桌上的一盘烧鸡,嗤拉扯下鸡屁股那一段,放到盘子里推了回去,自己抱着整只鸡啃了一口。 “看什么看,我又没吃独食,一人分一点,还多着呢。”他瞪了旁边晚下手半刻的人一眼。 那人看着盘子里那块鸡屁股肉,眼角直抽搐。 我看你是对份量有什么奇怪的见解吧…… “唔……你小子傻了吗?今日大宴是仙涎阁一手包办的,吃到就是赚到,再不吃都被人抢光了。” 柳长笙一看旁边石凌还愣愣坐在那里,赶紧伸手把桌上一只烤鸭抓起来,塞到了石凌手里。 “你谁啊!干什么呢!” 这一下另外的人不干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自己吃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帮人拿呢? 还一拿一整只,一拿一整只! “怎么,有意见啊?你有空跟我较劲,还不如抓紧时间吃。喏,那盐水鸭又被人抓走了。”柳长笙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道。 “你这么嚣张,到底谁啊你?” 柳长笙咕噜一下将肉咽了进去,拍了拍油腻的手,大马金刀地坐着,昂然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宫越溪三个字今日就撂在这了。” “宫跃溪?哼,没想到几堂甲首为人如此不堪!” 宫跃溪为人低调,常年把自己关在守山阁,再加上一舍学子有好几千号人,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 那人嘟囔着,明显是有些色厉内荏,也无心再跟柳长笙计较下去,赶紧投入了争食之中。 第三百零六章 大宴(四) 此时与几人隔着几张桌子的地方,低调的宫越溪本尊正独自坐在角落里。 仿似与这热闹的场景绝缘一般。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青白釉酒壶,准备给自己斟酒。 “怎么,堂堂甲首,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有?” 伴随说话声,一道清瘦身影坐在了宫越溪身旁,在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望向宫越溪的眼神明显不善。 坐下来的是宫满城,另一人是宫满廷,都是上舍这届甲首。 真要算起血缘关系来,宫越溪还得叫两人一声堂兄。 宫越溪手上动作稍一停,随即浑然不觉身旁有人般,自顾自地倒满后,一饮而尽,又欲再倒。 “还真是给你这废物脸了?要不是你拿了甲首后就躲在守山阁不出,我早就帮阿南打残你了!拿了甲首又如何,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凭你还能堪破半部七玄隐书?” 宫满廷显然是个急性子,由于之前想帮宫越南出口恶气未果,此时边说着边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将宫越溪手里的酒杯扇落在地,挑衅之意显而易见。 宫越溪听到“七玄隐书”四个字,瞳孔明显一缩,将酒壶放在桌上,冷冷转过脸来。 宫满城抬手将宫满廷挡下,眯着眼俯视道:“说到底,你也是宫家的种,俗话说打断骨还连着筋,你对阿南他们怎么下得了如此重手?” “小狗被打疼,现在轮到大狗来吠了?宫烛庸怎么不自己来找我?”宫越溪突然冷笑道。 宫满城两人皆是愕然。 他们原以为宫越溪对宫越南等人下如此重手,是因为几人有私底下的摩擦,现在看来事情可能还没这么简单。 以宫越溪现在这全身是刺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要与宫家彻底撕破脸皮。 宫满廷回过神来后,黑着脸就要动手,却被宫满城阻止了下来。 后者显然城府极深,不怒反笑地举起桌上的酒壶,给宫越溪重新换了个杯子,慢慢倒上后道:“怎么,都这么久的时间了,还要为你娘那点陈年旧事跟家里过不去?你爹不都已经放下了?” 一旁的宫满廷跟着嘲笑道:“那可不是放下了,七星城出了名的烂醉鬼,每天自得其乐也过得挺好的。” 宫满城眉头一皱,显然对宫满廷插话有些不满,但也并没多说什么。 宫越溪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愈发变得冰冷。 “别动气,满廷只是陈述事实罢了,你爹现在已经废了,但你还有希望,要是愿意的话,不妨回宫家碧落十二峰来坐坐?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开的。以你的天赋,要是加上碧落十二峰这座靠山,只会越来越好。” 宫满城语声放得很温和,看上去跟他的姿态一样诚恳。 宫越溪闻言一愣,随即神情变得极为复杂,他认真地看着宫满城,脸上笑容逐渐浮现出来:“想让我回宫家?不是不可以啊。” 正当宫满城以为自己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的时候,宫越溪神情突然转冷:“让宫家上下跪在我娘坟前磕上三个头,再来跟我谈这个事。” 明白了宫越溪是在调侃自己,宫满城脸上寒霜渐覆,语气仍然不缓不慢,但已经隐隐带着杀意:“你若是这个态度,海阴秋猎这趟,我断你四肢,废你灵体,让你跟你那废物爹做个伴,算是给阿南一个交待。” 宫越溪出奇地没有反驳,瞧了他一眼,端起酒杯,眼眸中荡漾着琥珀色的酒影,仰头灌了下去。 宫满城盯了他几眼,见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向,闷哼一声,起身就欲走。 “我等你。”宫越溪突然吐出了三个字。 宫满城疑惑地低头下来,正好与其视线碰撞在一起。 宫越溪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补充道:“不是要在海阴原废了我吗?来之前,先在家里给自己把牌位立好吧。” 宫满城一愣,看向宫越溪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宫家的种,到底还是骨头硬,到时我还真要抽出来掂量掂量有几斤重。” 说完,他也不再耽搁,扫了眼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的围观者们后,带着宫满廷扬长而去。 另一桌席上,柳长笙正胡吃海喝得欢,石凌却始终锁着眉头,根本无心吃食。 白启手里端着杯新酒正在细品,瞧出他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石凌咬了咬嘴唇,答道:“刚才那南鸢先生作画,尤其是整幅画被他一口烟喷活时,听到那鹤唳蛟吼,你有什么感觉吗?” 白启一脸茫然:“感觉?没什么啊,确实挺厉害的。” 石凌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就是一幅画而已,难道是我的错觉? 应该不会啊…… 那一瞬间,自己魂识中竟然有种莫名的悸动。 这魏南鸢,似乎有些古怪。 他望向坐在远处与人相谈甚欢的嵇伯瑜,原本准备过去把这个情况说道说道,却又觉得不是时候。 想了想,还是等宴后再去吧。 …… 营地东北角。 萧天南当先而行,入了座象牙白的精致小帐。 叱罗烨和魏南鸢跟在其后,在离小帐还有几丈远时,其后面跟着的近侍被两柄寒刀挡了下来。 “王爷私宴,无关人帐外听候。” 守帐的兵士面无表情地道。 那几个叱罗烨的近侍应当还比较忠心,闻言皆有几分怒意:“我等是王爷近侍,怎是无关人?” 守帐兵士也不解释,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悬在空中的刀丝毫没有放下的迹象。 “你们!!!” 几个近侍能明显感觉得到对方的不屑一顾,不由得动了几分肝火,正欲有所推搡,但见叱罗烨转身回来,啪地一个耳光打在了其中一人脸上。 “一个个这么不懂礼数吗?真是丢人,滚!” 几个近侍赶紧低下头来,唯唯诺诺地退去。 叱罗烨与魏南鸢入了小帐,并排坐在客座。 帐内,还有七八个作陪之人,见两人进来,微微颔首。 酒温,痛饮。 萧天南斟满一杯酒,拿在手中晃了晃后,敬魏南鸢道:“本王心中有个疑惑。” “南鸢先生不吝赠画,这河山二字,却不知是何意?” 第三百六十九章 妖血阳炎 “黄泉太岁的事,我与王爷一样,只能等,还有两天不是吗?石凌那小子出不了大问题,我估摸着此刻正往回赶着呢。” “至于那邪血玲珑,王爷不是早有安排了吗?镇灵狱附近,最近可吵嚷得紧,我是隔着十里地都能听见惨叫声啊。” 萧天南沉声道:“邪血玲珑所炼制出的‘血无常’,已经跳出五行之外,等闲手法都无法将其杀死。能将其彻底灭去的,只有阴阳两焰。阳焰是可遇不可求的至阳天火,阴焰则是妖帝级别的大妖以本命丹元祭出的太阴幽焰……” “如今我们取妖修心头精血,辅以地火来炼制妖血阳炎,我知你不喜这手段,但现在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替代办法吗?我哪怕现在派人去积雾山请,能请到的几率也是几乎为零吧。” “镇灵狱押着的那些妖修,有的还是五十年前入侵泛古的罪凶,手底下的人命不下千万,如今受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 嵇伯瑜不为所动,淡淡道:“那里面,终究有些只不过是路过赤离,并无甚大恶,如此死法,终究无辜。” 萧天南微闭着眼:“事有轻重缓急,只要能保下七星城这数百万民众,区区一些妖修,杀便杀了。我萧天南三个字里,没有什么妇人之仁可言。” 嵇伯瑜眉毛微蹙,显然也无法找出什么合理之辞反驳。 他沉默一阵后道:“你们炼制的妖血阳炎,别说比拟至阳天火,就算与太阴幽焰相比,也还差了点火候。” 说着,他取出一个玉瓶放在几案上道:“这是我门中祖师留下的最后一瓶神凰血,加进去的话,应当堪比太阴幽焰的威能了。能少杀点还是少杀点吧。” 神凰血?! 萧天南神情肃然。 他知道这小小一个玉瓶有多贵重。 放到外面,只怕连隐世九宗的人都要觊觎三分。 他拿起那玉瓶在手里摩挲了一番后道:“凰鸟早已在泛古绝迹好几百年,除了隐世九宗外,也唯有你牧药门能有这份底蕴了。” “隐世九宗才是真的家大业大,要是王爷能调得动他们手里的东西,此番我也不用大出血,捐出这点浅薄家当了。”嵇伯瑜伸了个懒腰道。 萧天南笑道:“如今的局面,隐世九宗的生存空间早已被世俗王朝压缩到了其底线,再动他们嘴里的东西,估计就得联合起来跟我们拼命了,得不偿失。要想破去这条底线,我看得等到泛古什么时候出下一个风青炑了。” “这不就是王爷一直想看到的吗?”嵇伯瑜朝萧天南挤挤眼道。 萧天南脸色立马变了,正欲再言,嵇伯瑜已经朝他挥了挥袖道:“随口说说,王爷不必当真。夜深了,老夫先告退休息,明日还得一早去等石凌那小子呢。这俩小子,打从王爷把他们推到我这里,真是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看着嵇伯瑜嘟囔着离去,萧天南掂量着手里的玉瓶,不知怎的就笑了。 …… 镇灵狱中。 早已苏醒过来的白启静静坐在牢房之中闭目调息。 从他在沧浪河岸八门聚神阙,一举踏入漩境以来,就一直处于追杀苍虞修士的路上。 他不知日夜,不知疲倦。 只觉耳边的风愈急,手中的刀愈快。 眼中的世界则是愈来愈红。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是自己在手执惊邪刀杀人,还是惊邪刀在带着他杀人,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自己刀下。 如今终于安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入境以来,体内所结成的万灵星河,不少地方流转起来已经有些晦涩,有的灵气更是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四处乱窜。 虽然无人指导,但他隐隐约约觉得现在的状态肯定已经很糟糕了,继续发展下去的话,绝对会影响自己的修途。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嘎吱—— 牢门被打开,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白启缓缓睁开眼。 眼前的两个人有些眼熟,自己当时要杀叱罗烨时,好像看见他们坐在比叱罗烨更高的位置上。 “醒来了,受伤不重吧?” 说话之人是萧钧,他上下打量着白启,是越看越满意。 少年漩境,灵武共鸣,这等天赋着实令人惊艳。 “还好。” 白启原本就不喜与陌生人说话,此时肯回答萧钧的话,已经是因为大致猜出对方身份尊贵后,不得不给点面子。 他话音刚落,尚来不及反应,萧钧身后之人已经闪身上前,一掌轻轻印在了他心胸位置。 对于这突然起来的一掌,白启薄怒,随即转为愕然之色。 他发现,体内散溢的灵气竟然一下变得服帖起来。 “好什么好,真是大难当头不自知。你灵体严重透支,灵机紊乱不堪,我这一掌只能暂时安抚一下。若不彻底解决,别说修途上再难进一步,以后再妄动灵力的话,随时面临灵气自噬,破体而亡的危险。” 出手的萧无疚双手负后,冷冷说道。 也只有在他这等圣人面前,白启才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白启原本就是个与陌生人连半句话都不愿多说的主。 此时见萧无疚隐隐高高在上,语气冷淡,他也是微闭上眼毫不客气地回道:“我的事,还不劳尊驾费心。” “你!” 萧无疚这一下被噎得不轻。 他原本对白启这等人才也是心喜得紧,所以这才刚一进来,感知道白启体内有异就立马出手相助。 以他的身份被白启这样的毛头小子怼回来,却又没办法去计较,只好甩袖重哼道:“不识抬举!” “好了好了,”一旁的萧钧连忙打圆场,“我三爷爷就是这个脾性,面冷心热,他是看重你才会这么说。忘了介绍,我姓萧,单名一个钧字。” 萧钧? 白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猛地想起什么,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萧钧这两个字眼在他还在上野乡时,就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赤离当今太子,九色气运加身之人,板上钉钉的未来赤离帝王。 再加上能随意进出这戒备森严的镇灵狱…… “你是太子殿下?” 萧钧含笑点头。 第三百零七章 安和十三条 萧天南此问一出,任谁都知道没字面那么简单。 魏南鸢满饮一杯,淡淡回道:“自然是祝赤离河山大好之意。” 萧天南转向叱罗烨,意味深长地道:“叱罗国主也是这个意思?” 叱罗烨细眼笑成了一条缝:“那是自然的,当今天寞帝雄韬武略,下面又有王爷与征北王各震一方,再加上萧钧太子承九色气运,近些年光芒逐渐显现,赤离河山必定越来越好。” “国主倒是对我赤离之事了如指掌,”萧天南点头以表赞许,转而疑惑道,“却不知,苍虞河山比之赤离又如何?” 叱罗烨脸上笑容逐渐凝滞,颤抖着手将酒杯放下,俯首拜道:“苍虞比之赤离,若山间萤火与天上日月,不敢存半分争辉之思。全承宗主国天恩,这些年过了些安宁日子,小王深感知足。” 萧天南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黏上了浅浅的一层。 他盯着酒杯,叹息道:“安宁日子吗?本王何尝不想过上那么几年,毕竟也是半身入土的年纪了,奈何总有些不长眼的人要跳出来生事啊。” 叱罗烨有些惶恐道:“王爷说笑了,赤离近些年海清河晏,您又正当盛年,威名昭着,谁还敢来触怒于您呢?” “海清河晏?”萧天南自嘲笑道,“可不能这么说。有的时候看上去风平浪静,说不定这水下面正有孽障准备作妖呢?” 叱罗烨满脸疑惑,小心问道:“不知王爷具体是何意?” 萧天南眼中闪过几分厉色:“好,我也不妨点几个名字给国主听听看——” “离殃。” “齐千乘。” “崔三郎。” “涂子羊。” “还有其他的我也便不提了,不知国主可认识?”萧天南满怀深意地瞅着叱罗烨。 听到第一个名字时,叱罗烨的脸色便凝滞了,乃到萧天南说完,只见他手一软,握着的酒杯“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他不顾泼洒在衣襟上的酒渍,屈膝跪在地上,猛地一拜:“王爷!” 拜完后抬起头来,竟已经惶恐得泪流满面,悲戚之声如子规啼血:“虽不知王爷是为何事提到他们,但离殃几兄弟早在五年前就因结党谋反,被我定了死罪,结果不慎被其逃走,至今一直杳无音讯啊!若他们做了什么惹怒王爷之事,小王实在是不知晓。” 场上之人皆是一呆。 叱罗烨终究是一地封国国主,单论明面上的身份,与萧天南是平起平坐的。 哪想到如今竟然被萧天南一句话吓成这样。 实在是羞耻啊…… 恰在此时,阳修祖从帐外匆匆进来,扫了跪在地上的叱罗烨一眼,在萧天南耳边低声说道:“苍虞五千人马已全部被围擒,根本没有反抗。其中没有都灵府修士,两千是巨鹿卫,其他三千都是帮忙搬运岁贡的普通民夫。” 得知这个答案,萧天南明显有些意外。 这叱罗烨难不成还真是诚心诚意来看壁画的? 就这点人马,竟好似完全没给自己留条退路一般? 不可能! 虽然叱罗烨所有的表现都及其符合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形象,几乎无懈可击,但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其中有异。 这已与理性判断无关,纯粹就是几十年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后的直觉。 他萧天南一生凭直觉办的事不多,但还没一次是错的。 看到萧天南目光闪烁不断,叱罗烨那边似生怕自己会没有说话机会一样,又急急道:“我儿昆丘早就劝我勿要步武殷后尘,如今我已允诺太子萧钧提出的“安和十三条”,今日在此献上,殿下应该也快到了。” “新年之前,小王将亲手将苍虞气运碑交予赤离,废王听封,此后将深隐山中,专心丹青,再不过问世事了。” 说完,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精致的帛书,双手呈上萧天南。 安和十三条? 交出气运碑? 废王听封? 这几个字眼的份量不可谓不重。 萧天南也是第一次知道叱罗烨竟然私自与太子萧钧达成了协定。他疑惑地打开,粗略一扫,鼻息渐重,目光闪烁不定。 帛书上竟然详细列出了苍虞降国后的十三条约定,包括献碑、废王、清理武库、上呈官员名录等等事项。 帛书落款处重重盖上了苍虞血红色国印,作不得伪。 萧天南将帛书重重合上,他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可是自断国祚的决定啊…… 这叱罗烨当真要降? 他看着跪伏在地,连大气不敢出的叱罗烨,心中千思百转。 良久后,神色逐渐转冷。 “听起来很让人心动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苍虞这万里疆土。只不过本王比较胆小,明天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总要求个心里安稳才好。国主要不过问世事,在本王看来,还有更简单的办法,不必再等太子了……” 说到这,萧天南一停,随即陡然喝道:“来人呐!” 小帐外立马鱼贯涌入两排手执鱼肠弩的玄甲内侍。 寒芒闪闪的弩尖正对着地上的叱罗烨,一旁的魏南鸢自然也没幸免。 鱼肠弩,专破修士护体灵气。 弩尖蓝汪汪,淬的是见血攻心的奇毒。 在小空间内击杀灵修士,这些内侍早经过严密训练,弩箭所向,已经封死了叱罗烨所有退路。 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几乎躲无可躲。 原本在帐内作陪的几个人缓缓站起,气势外放,一涨再涨,竟无一例外全是隐匿修为的灵修士,最差的也是漩境修为。 叱罗烨缓缓抬起头来,左右四顾,似乎有些死到临头的茫然。 萧天南手高高举起,正欲挥下。 帐外,突然遥遥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鹤唳。 然后萧天南动作便僵住了。 他只觉大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明明叱罗烨就在眼前,却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叱罗烨跪在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私宴吗?为何有这么多带弩侍卫? 怎么回事,明明记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为何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 第三百零八章 破局之人 是什么? 是什么! 萧天南只觉脑中好似生出了层层粘稠的云烟,不断遮蔽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努力地冲散掉一层,却立马又有新的补上。 瞬间,他额头青筋密布,渗出一排细密汗珠。 与他情况极为相似的,是魏南鸢。 这一直云淡风轻的人,鬓角竟已被汗水濡湿…… “王爷?” 阳修祖看出萧天南有些不对,赶紧移步过去。 萧天南素来杀伐果断,绝不会干出这种犹犹豫豫,摇摆不定的事来。 刚才既然已经唤侍卫进来,就已经下了决心要置叱罗烨于死地,可怎的在最后关头,手又悬着不挥下来了呢? “修祖……” 萧天南头痛欲裂,强忍着不适,一把重重抓在阳修祖臂膀上,其力之大,连阳修祖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萧天南神情狰狞,一双眼睛几乎快瞪了出来:“要做的事,当做!当做!!” 到底是萧天南。 一般人陡然遇到这种无法控制自己思维的事情,只怕会惊慌失措,去质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而萧天南在一开始的短暂恍惚后,并没有怀疑自己本身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下意识地警惕到底是谁对自己下了阴手。 这就是长期绝对自信下形成的惯性思维。 我若出错,只可能是外在原因。 所以他才能强忍住痛苦,拼命想去反抗这未知的敌手。 虽然最后他失败了,还是无法顺利理清自己的记忆,但在无数次冲破脑中那团云烟时,他也坚定了一个信念。 有件事应该做,也必须要做。 这就足够了。 阳修祖愣住,他不明白萧天南为何有此一说。 但这与他执不执行是两码事。 这红袍府主怒目圆睁,猛地喝道:“杀!” “杀!!” “杀!!!” 三杀。 话音落到最后一个杀字上时,整个气势已如下山猛虎。 无往不破。 几十架鱼肠弩瞬间离弦而去,挟着尖锐破空声和缕缕气浪,直射向叱罗烨。 一旁的灵修士隐隐守住每一个逃离出口,严阵以待。 望着转瞬即至的弩箭,绝境中的叱罗烨竟缓缓挺直了腰杆。 …… “砰。” 一道凝实劲气如长长的白练,陡然冲破帐帘而入。 众人还没看清楚,这道劲气已经围着叱罗烨快速旋转一圈。 那些弩箭如撞在金石之上,悉数被震开。 一时间,账内“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来者何人……” 帐外侍卫拔刀之声才起一半,便已连同喝问声一起戛然而止,显然已经被制服。 帐帘被掀起,陆续走进来三个人。 帐内侍卫开弩,上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 无须指挥,每五人一个目标,对准了这三个不速之客。 “王叔就是这个待客之道吗?” 开口说话的人是正中间那个少年。 一袭明黄色便服,年岁估计与石凌相差无几,但身材更为高大魁梧。肤色略显暗沉,显然是久经日晒雨淋。 五官则属上上之姿,眼中神采流动,完全看不出半点少年人应有的青涩稚嫩。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天下的极度自信。 “殿下!殿下救我……” 原本跪在地上的叱罗烨一下抬起头来,激动万分地望向这少年。 然后,他目光扫到了少年背后另一个人。 一身文士粗衣,面容清癯。 眉心间,一抹鲜红的四方莲火印格外刺眼。 叱罗烨整个人像筛子一样开始抖动,嘴唇喏喏着,再挤不出半个字眼来。 两行浊泪顺着脸颊留下。 今日这一出戏,他叱罗烨演得连自己都几乎被骗过。 唯有此时这脸颊上挂着的湿润,直接从心底最深处而来。 昆丘吾儿…… 好久不见…… 萧天南呼吸很重,帐内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刚才阳修祖那三声惊雷般的杀字,已经将其震醒,经这一缓,一下子又记起了所有的事。 他深吸几口气,胸膛慢慢平缓下来后,沉默着揉了一下发痛的太阳穴,淡淡道:“把弩收起来吧,这是……太子殿下。” 一众侍卫脸上依旧没什么神情变化,默默收弩,依次退下。 他们显然并不介意眼前到底是何人。 只要王爷有令。 太子,也是一箭。 猴子,也是一箭。 没什么区别。 “都说王叔手下兵将令行禁止,是赤离玄甲中最为精锐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连我这个唬人的太子身份都完全没用啊。” 萧钧意味深长地叹道,却没有立时理会还跪在地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叱罗烨。 “兵之胜在于篡卒,其勇在于制。太子也是带军的人,这最起码的道理想来应该也懂。”萧天南淡淡答道。 听着萧天南明显教训晚辈的语气,萧钧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 萧天南又转望向萧钧左边的苍发老者,心中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有他在,今日是再无可能斩杀叱罗烨了…… 他随即想起石凌此时正坐在主帐之中,忙问道:“王叔,你怎么也来了?你们是从主帐那边过来的吗?” 萧无疚,他的亲皇叔,那是二十年前就跻身天魂境的人。 原本常年坐阵深宫,护卫皇城安宁,此时出现在这里,其背后所代表的人不言而喻。 “怎么,主帐那边是还有什么贵客在,怕被我这糟老头子冲撞到不成?我倒是想去喝杯酒,但这边要是再晚一步,赤离西疆都得被你折腾乱了。” 萧无疚冷哼道。 以他的辈分和身份,自然不用给萧天南留面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萧天南尴尬地笑了一声,没有答话,心里却是暗中舒了口气。 最担心的事倒是没发生,这要是让王叔见到石凌,以那小子与其娘亲如出一辙的相貌,只怕当场就要出事。 见萧天南默不作声,萧无疚又重哼了一声,接着道:“传圣上口谕,‘西疆之事朕已知晓,太子萧钧此行,如朕亲临,定西王切勿冲动,坏了两国安和这利国利民的好事。’” 听到这,萧天南脸上瞬间又布满了阴云。 这是在拿圣谕来压人了。 …… 第三百零九章 交锋 他苦无能坐实叱罗烨野心的证据,只能躬身领旨,将手里刚才叱罗烨呈上的“安和帛书”递给了萧钧。 萧钧打开看了几眼,这才满意地走过去,一把将叱罗烨扶起,诚恳笑道:“让国主受惊了,是我没及时赶到,惹出这场误会。” 叱罗烨手忙脚乱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朝萧钧和萧无疚各拜了一拜,连连道:“无妨无妨,萧王爷也只是跟我开开玩笑,开开玩笑的。” 萧天南冷眼旁观,连明面上的客套话都不愿接一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 叱罗烨有些尴尬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几步走到叱罗昆丘面前,瞬间老泪纵横,牵住他的手反复摩挲道:“我儿瘦了,我儿瘦了……” 叱罗昆丘神态反倒是从容许多,只不过眼中有水光轻轻闪动,微微闭了闭目。 “恭喜国主啊。”萧钧站在一旁贺道。 叱罗烨赶紧拿衣袖擦了下泪水,一脸疑惑道:“不知殿下所贺何事?” “小王贺的是三件喜事。” “这第一喜,自然是国主今日父子相见,人间有真情。这第二喜,安和之后,国主父子又可相伴相依,少了俗事纷争之扰,来日方长,岂不美哉。” “至于这第三喜,西疆之事和平解决,挽救了多少赤离和苍虞百姓将士的性命,他们自当为王爷歌功颂德,百年不息。” 叱罗烨一愣之后,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竟然掩面低泣起来。 萧钧不解道:“国主这又是为何?” “还望殿下恕罪,小王是想到先祖开国不易,到我手里却将苍虞两百年国运断送,实在是羞愧难当。只不过大势所趋,为了苍虞子民再不受战火所累,这个骂名我愿意背上。想来,以天寞帝和殿下的胸襟,将来必会善待他们。”叱罗烨哽咽道。 萧钧与萧无疚对视一眼,心中皆是冷笑。 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卖国求荣,倒是现在就开始标榜起自己为民赴国难的形象了。 “王爷如此顾全大局,父王与我自然不会是那等宵小之辈,日后皆是赤离子民,又岂会分出彼此。”萧钧安慰道。 随即又转头对萧天南道:“王叔,我看我们不妨移步到帐外,借那热闹氛围喝上两杯,我也好见识见识这西疆太一分院的人杰风采。” 萧钧言谈举止十分得体,既没有倚仗自己太子身份颐指气使,也没有晚辈见长辈的拘谨。在萧无疚和萧天南面前,完全像是同辈之人间的交流,隐隐还有主导之意。 不得不说,确实是少年老成,谙于世故。 萧天南面色如常,没有立即回绝,云淡风轻地道:“自无不可,不过我这里还有些事交待,修祖……” 阳修祖俯首听令。 “上野燕家,勾结邪修残害乡邻,将其全族悉数拿下吧,押往军巡狱,我要听到他们肚子里每一个字。” 说话间,他紧紧盯着叱罗烨,后者则一脸什么燕家,哪个燕家的茫然,似乎不明白萧天南为何要突然当着他的面下这种决定。 萧天南此举其实也是为了诈叱罗烨。 到目前为止,他手里都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燕家是叱罗烨的一枚棋子,只不过燕家与那少阴宗所行尸菇之事过于诡谲,用脚趾头想也是意欲祸乱赤离气运。 而且之前据千机府从石凌嘴里问到的,其背后似乎还有一方操纵他们的势力。 到了这个时候,他有足够的理由将叱罗烨与此事联系在一起。 此时他没在叱罗烨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倒也并不意外,或者说他也早料到了这个结果。 以叱罗烨的城府,又怎会从神情上出卖自己内心想法。 萧天南又不露声色地扫了眼叱罗烨父子,缓缓道:“至于烂柯山离殃一伙人,敢以邪血玲珑乱我苍虞气运,早该动手了。即刻围剿,记得留下活口,押回城内由我亲自讯问!” 听到这个名字,叱罗烨似乎承受不住一样,身体马上又要瘫软下来,喃喃解释道:“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这群乱臣贼子,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跑入了赤离……当杀当杀!” 萧钧看着萧天南突然打出的这一手牌,有一刹那间的诧异,随即又恢复过来,呵呵笑着打着圆场道:“国主不必过于烦忧,离秧之名我也有所耳闻,这世上啊,总会有些养不熟的白眼狼。眼下不妨耐心等着我王叔将其擒到你面前来,事情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叱罗烨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 萧天南突然笑道:“我突然有个想法,这云水大泽条件太差了,王叔又是第一次来我这西疆。不如我们几人直接下墓参观,也免得人多嘈杂,然后返回七星城。这样算算时间,刚好可在城中用晚膳,七星城奠基时,我托人埋了十坛‘千秋雪’,正好起出来喝个痛快。” 听到“千秋雪”三个字,萧无疚明显眼前一亮。 他本就长期居于深宫,不喜喧嚣,对那什么古墓根本不敢兴趣。而且以他的修为,区区一个西疆太一院学子又有什么好看的。 他望向萧钧道:“我倒是没问题,殿下认为如何?” 萧天南目光一凝。 以萧无疚的身份,竟然已经到了诸事要请示萧钧的地步,看来天寞帝的决心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大。 这么急着把萧钧扶上位吗…… 萧钧态度倒是谦谨,立马应承道:“三爷爷作主就好。” “既然如此,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另外,建七星城时叱罗国主付出诸多心血,至今还没进城看过,未免有些遗憾。我看不妨与昆丘殿下一同前往,明日从城里赴海阴原更近。可否?” 萧天南浑似好友攀谈,笑吟吟地朝叱罗烨道,看不出半点之前杀气冲天的样子。 萧无疚眼中精光闪过,这是赤裸裸的阳谋,萧天南还没打算放过叱罗烨。 他要将叱罗烨父子暂时软囚到城内。 到时候,一旦在离秧身上找到突破,坐实了叱罗烨的野心,只要萧天南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在这七星城内,再无人能保下叱罗烨父子。 毕竟,一国之事,以“反”字最不能忍。 第三百一十章 叱罗烨 在场之人都将目光移到当事人身上。 叱罗烨似乎完全没有觉悟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如此甚好,甚好……” “那这就下墓一睹为快,一个时辰后赶赴七星城。”萧天南雷厉风行,立马就吩咐了下去。 叱罗烨满脸喜色,完全看不出半点不情愿:“那小王先回帐交待一声。另外有个不情之请,南鸢先生此趟专为墓画而来,我以后过来观摩倒是方便,但他深居西荒,出行不便,还望王爷准其在这留宿一夜观摩,到时他会自行离去。” 萧天南看了眼恭敬立于一旁的魏南鸢,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众人鱼贯而出,叱罗烨与魏南鸢走向左帐,萧天南则与萧无疚等人站在了帐子口。 叱罗昆丘在萧钧面前请了个礼:“太子殿下,安和十三条有些细节我还要与父王好生商议一番,离新年只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献碑之事要做诸多准备。还望允许我先行告退。” 尚不等萧钧回言,萧天南插话道:“久闻昆丘殿下之名,遗憾的是本王平赤离西疆时未与殿下谋面,后来苍虞纳降,殿下又直接赴了烈鸿城。今日得见,果然是人中龙凤之姿。” 叱罗昆丘躬身回礼:“王爷谬赞了,降国罪身,有何姿态可言。” 萧天南笑着摆手道:“本王可没说错半点。自乱云之世以来,多国纷争,质子之事并不少见,但大多质子要么就是缩于一室之内惶恐度日,生怕听到两国战事又起的消息。要么则是放浪形骸,沉迷酒色之中,能潇洒过一日算一日。” 说到这,他语锋一转,意味深长地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质子能不遗余力帮助宗主国修水利、探矿脉,还能一力促成两国安和的。” “这其中之胆识和魄力就不用提了,光是这游说之舌,等闲人拍马难及。想来,殿下在烈鸿城里,当是结交了不少朋友啊。” 叱罗昆丘毫不回避地迎上萧天南目光,坦然道:“让王爷见笑了,在下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而已,所行之事,只为证明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也好在关键时刻多点保命的本钱。两国安和,于我来说,难道不是最好的保命符吗?岂敢不全力以赴?” 萧天南连连点头,不知是认同此话还是在赞许叱罗昆丘本人,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他定西王沙场征伐数十年,见过怕死的人不少,唯独没有叱罗昆丘这样的。 “昆丘不必如此拘束,自去便是。安和之事一成,你这质子身份自然就卸掉了。我可是听说江州李昌济一直想招你为婿的,到时候本王必定亲自来喝你的喜酒。” 萧钧打趣道,显然心情大好。 原本他以为自己奉圣谕来全权决断苍虞之事,萧天南听了会不喜甚至当众翻脸。 所以为保险起见,当时还带了萧无疚同行。 哪想到,自己这素来不好说话的王叔不仅没有任何反对,还如此配合。 虽然说萧天南同时也将了叱罗烨父子一军,但对于他来说,现在的结果无论如何都是满意的。 若真找到了叱罗烨谋反的证据,那之后赤离西疆少不得迎来一场大动乱。 以苍虞那点实力,他笃定最后只会是以卵击石,落得个被赤离踏平原鹰城的下场。 而在苍虞困兽之斗下,萧天南免不得也会伤筋动骨,实力大为削弱。 到时候随便治他个疏于防范以至兵祸之罪,这赤离西疆满盘果实,自己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顺手接过。 那些老一辈的人,也无闲话可说。 反之,若叱罗烨并无野心,等到新年前这安和十三条公之泛古,当苍虞气运碑运送进入烈鸿城时,力推这一切的自己,在赤离的名望必会达到一个顶峰。 所以苍虞到底有没有在背后搞鬼,他根本就不关心,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在他看来,对自己都是有利的。 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呐…… 到时候自己乘势而上,一举将赤离掌控于手中,就可以缓缓实施大计了。 为国为君,此生若不能开疆扩土,效仿风清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这上天眷顾赐下的九色气运? 萧钧看着萧天南侧脸,发现自己王叔脸上线条虽然依然坚毅,但发从中已经滋生出了不少白发。 王叔啊王叔,你们这辈老人为赤离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过如今也该有所觉悟,离开泛古这个不再属于你们的大舞台了。 …… 叱罗烨与萧天南等人告辞后,在背转身离去的一瞬间,脸色已经骤变。 整个人如被阴霾笼罩。 此时若有人看到其表情,估计会被其阴狠之色惊到。 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动不动就哭天抢地的叱罗烨。 “刚才怎么回事?”叱罗烨阴沉沉地道。 魏南鸢紧随其后,此时竟一反刚才清高之色,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悸:“是我低估了萧天南,没想到他一介凡人,魂识竟有如山岳般厚重。” “最后逼得我最后动用了几分真力,这才勉强让其短暂失忆。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凭潜意识行事,着实令我吃惊。一时疏忽,让陛下深陷险境,还望恕罪。” 从魏南鸢的语气来看,这西荒画圣竟然与叱罗烨主丞相称,而且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也是我大意,忘了提醒你萧天南心智坚毅异乎常人。你也不必自责,刚还不至于是什么险境。只不过幸亏我及时察觉到萧无疚已到,临时收了手,不然此时翻脸的话,于大局有损。”叱罗烨淡淡道,言语中有着绝对的自信。 魏南鸢心惊,萧无疚到来时连自己都没发觉,叱罗烨却能提前觉察到其动向,岂不是说单就修为而言,已经比自己还高了? 按道理来说,叱罗烨虽是一国之主,但单论个人战力,大抵也就堪堪与个源图境的修士实力齐平。 如此看来,叱罗烨除了是一国之主外,只怕还有另一层身份。 灵修士…… 第三百一十一章 燕家覆灭 想到这,魏南鸢心中震惊万分。 要知道他与叱罗烨是旧识,是万分确定叱罗烨曾经实打实的毫无灵赋。 到底是谁人有这么大能耐,能帮助他达到现在的境界? 他将心中的猜测压了下来,请示道:“离秧那边需要派人过去吗?” “不必,萧天南已经布置好一切,再去已经来不及了,”叱罗烨咧嘴诡异一笑,“萧天南想要我陪他听故事,我倒也不便辜负他这番美意。只不过……这故事里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那燕家?” 魏南鸢留神到,有个眉毛奇长之人正领着几个修士往右帐匆匆行去。 一身笔挺青襟的燕澔正站在人群中与他人推杯换盏,时不时畅怀大笑,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没有半点察觉。 “燕澔交给你,这一次再不要出纰漏了。至于燕家其他人……就不用你操心了。” 叱罗烨站定在帐下,饶有兴致地望向对面,正准备看好戏上演,却听身旁有脚步声响起,随之是令其浑身一颤的声音—— “父王,好久不见了……” …… 赤离这边帐中。 燕澔端着酒杯,脚步有些浮。 灵修士终究也是人。 正所谓“修为再高,两斤也飘”。 他虽然摆脱了笼罩已久的断袖恶名,但除了几个有求于他的人,院中其他人对其仍是疏远了许多。 毕竟,灵修一道如逆水行舟,一篙松劲退千寻。 在别人看来,一个毫无自制力,放纵情欲去夜御十女的人,注定不会走得太远。 这次院试丢了两堂甲首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在燕澔心里,并不在乎这些。 相反的,他还颇有些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感慨。 “一群死到临头还笑得出口的人,待到七星城破,我倒要看看你们哪一个能留个全尸。” 他暗自腹诽着,举着酒杯走到石凌这一桌前,醉眼惺忪地望着石凌和白启:“你们这两只臭虫,以为抱上了院长这条大腿就可以张狂了吗?告诉你们,每年的海阴秋猎都会死人,而我……” 他张开两个手指,勾了勾自己的眼睛,又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从入原之日开始,就会盯死你们的。” 石凌没搭理他,目光越过他看向其背后,白启也是扬了扬眉毛。 燕澔被无视,有些恼羞成怒道:“怎么,连话都不敢答了?别看了,嵇伯瑜早就走了!” 石凌有些疑惑地道:“我看不看倒无所谓,不过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看看,好像是朝你来的……” 燕澔一愣,回过头来,便见有六个人走到了他面前。 为首的,赫然是灵监司司主长眉。 长眉先是朝石凌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燕澔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 就算两人相识,但长眉是何等身份,为什么会主动与这小臭虫打招呼? 他却不知道,这是长眉下意识的动作。 在长眉看来,石凌是萧天南的私生子,就是小主子,见着了打招呼,那再自然不过了啊。 “长眉大人,你们来此是为何?” 长眉冷眼望着他,没有多言,直接手一挥:“拿下!” 燕澔瞳孔猛地一缩,酒刹那间便醒了。 “大人,是不是哪里误会了,我是太一院学子啊!” 燕澔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缚住了双手。 “大人,我爹是太一分院燕离彧,你们不能……”燕澔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到不远处,正坐在位置上一个人独自饮酒的燕离彧已经遭到同样的待遇。 燕澔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长眉转身欲走,却被石凌一下叫住。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长眉望着他,又看了眼白启,郑重道:“承诺你们的事,千机分府没有食言。” 说完,押着燕澔就要走。 石凌和白启呼吸为之一滞。 当初,阳修祖亲口承诺过,关于燕家之事,千机府总有一天会给他们两人一个交代的。 这一天,他们一直等。 但真正到来时,却又有些茫然了。 难道事情已经水落石出? 一切就这么突然地结束了?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燕澔突然猛地一挣,缚住他的人显然并没想到,在这四周都是玄甲兵士和千机卫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敢反抗,竟然叫他一下得逞了。 燕澔周身灵气澎湃,原地一跃,并不是往帐外而逃,反而是惊慌失措地欲往苍虞大帐而去。 “国……” 他张开口,刚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立马又哑了。 整个人有些茫然地坠到地上,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呆滞起来。 “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后面追上的千机卫恼怒地一把将其摁在地上。 随后手一抬,一串泛着金黄色光泽的筋绳凭空出现,将燕澔双手紧紧捆住。 “哎呀,痛痛痛痛,你们这些坏人,我要回去告诉我爹。”燕澔竟然在地上突然撒起泼来。 长眉敏锐地觉察出不对,急忙上前一把将燕澔拉起。 燕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嘴里嘟囔着:“不对,你不是我爹,你应该是我娘。娘,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说着,燕澔眼一闭,紧紧抱住长眉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起来。 一旁的石凌和白启呆若木鸡。 燕澔这…… 难道是被吓疯了? 长眉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燕澔神情不似作伪,刚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发起疯来了呢? 他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往苍虞帐中望去。 那里,叱罗烨与魏南鸢正转身,跟在萧无疚等人后面,往大墓入口行去。 刚才,燕澔在绝境之下,似乎是要向他们求援吧…… “娘,我要喝奶奶……” 正在长眉思忖间,燕澔攀着他身子站了起来,竟然把脸贴向其胸口。 长眉强忍住一掌拍死他的冲动,将其打晕了过去。 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人群中央的长眉不再停留,带着晕死过去的燕澔就要离去。 “大人。” 石凌加速几步凑到他面前,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长眉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挤出了人群。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看也罢 三人默默望着长眉走远,白启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一旁柳长笙忙不迭凑上来,显然也很好奇。 石凌小声回答道:“给他提了个醒而已。我看燕澔突然发疯之事,可能与魏南鸢有关。” 听到这,柳长笙明显一愣。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石凌会怀疑上魏南鸢。 白启微微皱眉,问道:“有几分把握?” “这……”石凌无奈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说出来可能你不信,我纯粹就是直觉。虽然不知道魏南鸢具体做了什么,但我就是知道他肯定做了。我和他,好像有某种莫名的联系似的。” 白启疑惑地看着他。 有这么玄妙吗? 柳长笙神神秘秘地道:“该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吧,正所谓血脉相连,心有灵犀。” 石凌:“……” 白启:“……” 柳长笙嘿嘿一笑:“别这么瞪着我,活跃下气氛而已。我看燕家这一下是要彻底凉凉了啊,千机府都迫不及待地在这等场合出手了。也不知道刚才在那小帐里发生了什么,感觉这些人一出来,风向突然就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石凌和白启对视一眼。 难道燕家之事还真和苍虞扯上了关系? …… 午宴结束后,由于萧天南带着一干宾客先行下墓,众人百无聊赖地在席间等候。 柳长笙早就溜到沐灵淙身边伺候着去了。 石凌则怔怔地望着天上缓缓飘落的碎雪,与白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老白,我们现在算是大仇得报了吗?” 这个问题显然并不好回答,白启沉默了一阵,这才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现在燕家是完了,但是邪血玲珑、尸菇那些事又查得如何了呢?我们都无从知晓。” “我找个时间去找长眉大人问问,这里也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石凌琢磨着道。 白启不置可否,伸出手来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在自己手心里融化,轻声道:“这样问来问去,就算最后事情都结束了又有何意义?这个仇报下来,说到底我们没参与半点。” 石凌哑然。 “这趟海阴秋猎后,我想去千机分府了,以我现在的实力,应该进得去。” 白启轻轻搓了搓手,似乎在感受着那份沁人的凉意:“对我来说,去那里要比如今在太一分院得到的资源更多。而且,这种躲在别人后面听风观雪的日子,我真的厌倦了。这手里,要沾点仇人的血,才觉得比较真实。” 石凌听明白了白起的意思。 以他现在的实力,现在确实有这个实力了。 扪心自问,自己又何尝不想。但目前自己唬人的身份倒是有不少,什么牧药门人、原道六篆传人、太一分院教习,就连千机分府的身份令牌都有一块…… 可是说穿了,真到打生打死时,除了耐揍一点,估计自己连燕澔都干不过。 金刚驭魂两篆在自己手里,到现在为止,终究是没发挥出什么作用来。 金刚之力一直卡在那个瓶颈,小嘎倒是突然开始妖化了,但除了几片妖鳞比较坚实外,暂时还没其他看头。 石凌苦笑着摇了摇头:“需要丹药时尽管跟我说,目前我也只能在这方面出点力了。” 白启看他神情有些郁挫,有心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勉强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你素来胆大心细,临危不惧,心智比常人沉稳许多,将来成就肯定不在我之下的。” 石凌愕然片刻,随即晒然一笑:“承你吉言吧。”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人群里突然开始骚动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王爷他们好像准备走了,总算轮到我们下墓了!”有人激动道。 “哼,这破墓有啥好看的,又没留下点什么宝贝。要我说,赶紧把晚宴也一起吃了,回去睡他娘的一大觉,明日才有力气在海阴原与苍虞这群小崽子抢东西。” 这说话之人则是柳长笙了,估计是在沐灵淙那碰了一鼻子灰,此时半躺在长凳上,颇有些怨天尤人之意。 “兄弟难道不想欣赏一下墓中旷古烁今的艺术臻品?据说那三千古壁画上人物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人只要盯着看上几刻,画里人就好像从墙上走下来一般,连脸上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柳长笙一本正经地教训道:“痴迷这些酸腐文人写写画画之事有何意义?我辈青年还是该多想想如何守得灵台清明,提升修为才是。” 那人琢磨一番,毅然道:“这三百仕女出浴图确实不看也罢!修行之人岂能因这些耽误大道。” “你说啥?”柳长笙一下坐了起来。 “三百仕女出浴图确实不看也罢……” “不,我是说前一句。”柳长笙阻止道。 那人疑惑着试探道:“兄弟难道不想欣赏……” “想!”柳长笙斩钉截铁答道。 …… 两国灵府翘楚在引导下,依次下墓。 石凌随着人流而行,走到近前,看到有一丈见长的整块青石铺砌成梯,从地面延伸而下近乎百丈,直抵那黑黝黝的墓门。 台阶两旁的泥沼似乎被灵阵阻住了,人沿着石阶而下,就好似行进在云水大泽之中,时不时有不知名的沼泽异兽冲撞在灵阵上,激得阵法溅起圈圈涟漪。 空气中满是烂泥的陈腐味道。 柳长笙边走边心悸地打量着两旁:“这灵阵是谁布的?牢不牢靠啊?这要是破开个口子,我柳家这点种子可就全埋在这泥沼下面了。” 石凌无可奈何地停下步子:“你说归说,能别扯着我衣襟吗?刚急不可耐要下墓的也是你,现在怕成这个鬼样子的也是你。” 柳长笙讪笑着松开了手:“台阶滑,我这不是怕你滑倒了嘛。” 石凌无奈摇了摇头,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走在前面的魏南鸢身上。 遥遥望着那个背影,他心里暗自嘀咕起来。 魏南鸢…… 有什么法子可以试试这个人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 勾魂 众人依次入了墓门,才进墓道便觉换了个人间。 百丈长的墓道石壁上,全是浮凸的图样,顶上是云山雾海,鹏鸟展翅,两旁石壁上则是奇石嶙峋,大江翻涌。 就连柳长笙这等不知雅趣的人也禁不住啧啧称奇:“这要是一刀一刀凿下来,得花费多少人力和时间!” 出了墓道,便到了墓室。 与其说是墓室,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更为合适,即使一下子挤进来了几百人,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地宫上方密布着长明灵珠,如漫天星斗将整个地宫照得透亮。 这些东西虽然名贵,但也是有价可询,倒没有被清理墓藏的玄甲军抠下来。 所有的人在这等地下宝窟前几乎都傻眼了。 石凌是将汤钺王相关历史烂熟于心的人,此时看着眼前的亭台舞榭,穿廊游阁,还有四下明显被搬走宝物后的痕迹,禁不住叹道:“古铘朝举国财力尽藏一墓,如今亲眼看到,才知道自己的想像力有多贫乏。” 三人随着人流边看边走,柳长笙突然瞠目结舌地望着不远处道:“这……这地上这条这么长的痕迹是什么巨兽留下的吗?这足足有百丈长吧?” 那里有一大片土地颜色完全与周边不一样,有巨兽爬行的明显痕迹,有些地上还洒落着些牛皮大小的皮屑。 “应该是墓中出土的那具巨兽骨架原先所在之处,好像到现在都没有能判断出是什么种类的巨兽。”石凌回忆了下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些禁简拓本,断定道。 白启也在一旁感慨道:“原本以为灵修士到了境界巅峰,便能在世间横行,现在想来,还是太自以为是了。这等体型的巨兽若是曾经在泛古横行,一只两只还好,要是再多点,只怕就算是天魂境修士也得避其锋芒吧。” 石凌一听,突然回想起黄老仙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 “那些龙游九天、凰鸟涅盘的传说可不是空穴来风。在上古时期,这个世界很可能是被这些巨妖大能统治。” 想到这里,他顺着白启的话边思索边讲下去:“那些上古妖兽既然与人族同时存在过,实力又如此强大,最后又因何缘故滑下神坛,还先于人族而灭种亡族?” “嗨,这还不简单,”柳长笙大咧咧道,“肯定是数量稀少呗。就好比我柳家,能生出我这样优秀的人来,比一般人家的子弟要强很多吧。可禁不住就我这根独苗啊,我哪怕再努力,给柳家留下十七八个种就不错了。” “那些什么上古妖兽啊,估计就是这样。你想啊,本来数量就少,到了成年的时候能挑的对象自然不多,这选来选去找不到合适的,就打上光棍了,如此恶性循环,它们不亡种谁亡种?” “哎,我的小灵淙还有……咳咳,要是再不跟我好上,我柳家也危矣,毕竟年纪越大,这种子质量越差啊。” 说到最后,柳长笙懊恼地回头,原本想看看自己心心念的沐灵淙,结果却正好与跟其并行的沐灵枫对视,赶紧心虚地回转头来。 石凌听着柳长笙这番絮絮叨叨,反倒是越想越深:“数量少无法繁衍不无道理,但有没有可能,是它们族群中发生了什么灾难才灭了种……或者说,我人族出现了更厉害的存在,把它们给灭了呢,比如说,远远超过如今天魂境的强者?” “最早开启灵觉的人存在于泛古前七千年,根据这几千年来古史记载,还从来没有过比天魂境更高的修行境界,人间仙,已经是极限了。”白启下意识地答道。 石凌皱眉点了点头,白启说的他不是不知道,但总觉得这个事实并不足以反驳自己的猜想。 想来想去,他无力发现,反倒是柳长笙的繁衍论更有说服力…… “哎,你们别琢磨这些没用的事情了,有意思吗?” 柳长笙正说着话,突然发现前面人流不动了,似想到什么,立马情绪高涨起来,使劲喊着挤过去:“我去!怎么都堵在这里不动了,有点素质好不好?让让让让!!” 石凌扭过头一看,那里正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一个个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柳长笙怎么挤都挤不进去。 他再一望向石壁,立马也呆住了。 那长长的石壁上竟然挂着一条横向流动、货真价实的小溪,也不知道是怎么潺潺溪水中印画着无数沐浴的侍女。 三百侍女出浴图…… 有的女子半披纱衣站在溪岸,腰肢纤细,嫣红若隐若现。 有的女子半坐溪中,神态娇憨,正与一旁的女伴泼水嬉戏。 还有的虽只露出个背影,但身姿曲线起伏,极尽美好之能事。 视线只在上面稍微一停留,石凌鼻尖立马喷出两股血来。 着实怪不得他,因为那画上的可人儿竟然全部一下子好似活了过来。 这一下不得了,石凌只觉眼前全是白花花的影子,就好像无数沾着露水的纯白花朵,饱满娇嫩,被风轻轻一吹,那露水便顺着花瓣滑落。 石凌转过头来一看,柳长笙早已是站得笔直以表尊敬,嘴里碎碎念着“怎么一个个长得这么像沐家两姐妹啊……” 就连白启也是面红耳赤,偷偷擦了把鼻血。 石凌自嘲笑道,连白启都这样了,看来自己也不算太失态。 这哪里是壁画,这简直就是一幅活色生香勾魂图啊。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然后逐渐消失。 勾魂图…… 勾魂图?! 是了! 这壁画之所以能让人如此欲罢不能,只怕不是因为画工精湛、惟妙惟肖,极大可能是因为其本身就能摄人心魂,把人心底里的欲望直接牵引出来。 要知道在场的都是天赋不俗、定力远超常人的灵修士,可竟然没一个能抵挡得住一幅画的诱惑,试问就算是丹青圣手,又哪能有如此手段? 看来黄老仙和自己的猜想基本可以证实了,神临宝篆必定在汤钺王手中。 想到这里,石凌心里一阵兴奋。 就在此时,他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三百一十四章 烂柯山 人堆一角,刚大出风头的魏南鸢正站在那里。 此时的他竟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向壁画的眼神中明显没有一丝杂念,反倒是多了些隐隐期待的神色。 跟自己此时的状态着实有些像呐,石凌暗自嘀咕着。 说起来,这魏南鸢之前在墓外所作的河山图,与这墙上侍女图,似乎有某种共通之处。 都是让人心魂恍惚,如见真景,如遇真人。 命魂三篆,幽泉神临驭魂。 驭魂在自己手上。 魏南鸢手段既然与汤钺王相似,此人,难道也知道魂篆的奥秘? 抑或……就是掌握着另外那枚幽泉篆? 若真是如此,那他此行的目的决计不是什么观摩三千古壁画,而是与自己一样。 为了神临篆而来! 就在此时,魏南鸢似乎觉察到有人在观察自己,猛地转过头来,吓得石凌赶紧将目光移到壁画上,装出一副痴迷其中的样子。 魏南鸢没有觉察出异样,又转过头去。 石凌心里擦了把汗。 幸亏刚才喷出的鼻血没完全擦干净…… 惭愧惭愧。 “流氓!” “下贱!” “无耻!” “果然是庸帝昏君,呸!” 一开始因为脚步慢,落在后面的女修们陆陆续续地也行到了这里,一看这场景,立马面红耳赤地骂上了。 沐灵枫最直接,怒气冲冲地走过去直接一个个揪着耳朵将众人从绮靡气氛中带了出来。 轮到柳长笙这,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手轻了,柳长笙似乎还没完全从画中清醒过来,竟然好死不死地下意识盯着沐灵枫几个的部位看,结果只听“啪”地一声,脸上红肿了一半。 柳长笙呆立半晌,总算是彻底回过神来。 令人敬佩的是,这胖子像浑然没发生刚才的事一般,直接看都不看沐灵枫一眼,义愤填膺地吼道:“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怎会如此不堪,三爷我本来是要来提醒你们迷途知返的,结果把我也坑害了!宫越溪,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你这这呆的时间最久了!” 他怪叫着冲到人堆里,一脚把宫越溪踹倒在地。 回过神来的宫越溪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脸上闪过几分惭色,随即便是羞怒。 他起身正欲报复柳长笙这一脚,但见这胖子已经一下回到沐灵枫身边,高声道:“沐学博,人似乎都醒过来了!” 沐灵枫早知他与宫越溪不对付,见他扯着自己的旗子公报私仇,心里也觉得好笑。 她冷哼了一声道:“都往前走,谁敢停下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宫跃溪还不至于敢顶撞沐灵枫,这一下几乎是把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吞,恨恨看了柳长笙一眼,快步离开了。 人群立马开始重新流动起来,但仍有几个人有恃无恐地站在那里不动。 石凌瞧出这几个人脸生得很,应当是苍虞南山院的人。 他能大致猜出这几个人心中所想,无非就是我们怕什么啊,又不归她管之类的心思。 沐灵枫可不管这些,二话不说,直接上去运劲就是一脚,但见那可怜人小腿弯折,一下惨嚎倒在了地上。 “看什么看?苍虞的小崽子们当我的话不是话了?这里是赤离地盘,我割了你那半两肉也没人能报仇,还不快滚!”沐灵枫叉着腰道。 剩下的几个苍虞的人悲愤交加,却又不敢顶撞这女魔头,赶紧扶起同伴,一溜烟跑了了。 石凌有些同情地看着脸上肉跳了几跳的柳长笙,在其耳边小声嘀咕道:“你要真能将沐学博收到房中,还保证自己不英年早逝,我见你面天天尊称一句柳三爷。跟你一起进茅厕,你尿西边,我绝不敢尿东边。” 柳长笙捂着被沐灵枫扇得还红肿着的半边脸,硬气道:“七星城里有句俗话,‘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日他娘个抱鸡母’,咱走着瞧!迟早一天,我会骑在老虎背上给你看。” …… 就在石凌于墓中伴随拥挤的人群,努力搜寻着魂篆痕迹时。 七星城东南三百里外的烂柯山中。 一只竹月色鸟从长空中笔直而下,落在了树丛中。 一只大手悄然伸出,将其握住后,取下了鸟腹羽毛中藏着的一枚暗丸。 轻轻一捏,丸碎后留下了一张小小的字条。 上书两个字—— 动手。 那只大手轻轻一搓,纸条便化为了齑粉。 手的主人从草丛里站直了身子,竟是个赤脚樵夫。 他吐了口浓痰在地上,咧着嘴笑道:“真是把爷爷我等得好苦,姜老儿,你这障阵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身旁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叟,此时正在阵盘上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刻画着什么,一边还分出心来,望了他一眼叹道:“李经天啊李经天,你若不是因为这张臭嘴得罪人,不说超越阳修祖,起码也是平起平坐了吧。” “嘿嘿,我现在自由自在的,难道不比他个老东西过得快活?整日被那些破杂事扰心,他再过十年也不见得能踏入天魂。等事情完了,请你尝尝我新酿的火云烧,不是我自吹,这可比花寒食那淡出个鸟的秋露酿高明得多。” 李经天望着远处像异兽巨嘴一般深黝的洞窟,嘿嘿笑道。 “就凭你也想跟醉秋居相比?”姜姓老头唾了一句,五指伸开在那阵盘上猛地一拍。 只见一圈淡淡的光华从阵盘核心开始扩散,又慢到快,眨眼功夫,已经将整个烂柯山包裹在其中。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姜姓老头掏出个烟袋,随手扫开地上的积雪,倚靠着一旁的大树坐了下来。 “放心,一个都跑不了。”李经天搓嘴一啸,便见有无数身影从刚才还安静异常的林子里钻了出来。 快速分散开后,封死了每一个方向。 其中有两个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人移到洞窟口上,各自掏出三枝小孩手臂粗的深紫色立香,点燃后迅速撤离。 姜老头瞥了一眼,哼道:“连蛟涎香都拿出来了,千机分府还真舍得下本钱。” “你知道我很懒的,能省心省力点自然最好。这六枝香烧下去,说什么也得给我躺下几个人来。”李经天揉了揉肩膀道。 都三百一十五章 泣血青 此时山风很大,那六枝蛟涎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成灰烬,一缕缕淡紫色烟气缓缓灌入了洞窟之中。 洞窟中至始至终没有传出什么异响。 姜老头将烟袋在脚上磕了磕,眉眼轻锁:“一点动静都没有?那离秧可是早些年就入了源图境的,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再等等。”李经天不以为然,深吸一口气后,蹲下身来摆着架子活动手脚。 又过了几息,便见那洞窟处缓缓走出了几个人影。 两人当先而行,左边之人身形挺拔,一袭鸦青色劲装,神情冷漠得可怕,另外一个却是个体态佝偻,头发稀疏,明显有些病态的男子。 后面跟着的人皆是相互搀扶,连站着都费劲,显然是着了那蛟涎香的道。 “一、二、三……十四、十五,竟然还多了一个人,看来是长期藏于洞内,没现过身,估摸着应该就是那病秧子吧。”李经天嘀咕着,弯下腰来,赤脚在地上猛地一借力。 便见一道人影从山涧上方凌空而渡,重重落在了离秧等人面前。 与之一道而行的,是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修者,身上穿着的还是太一分院的学博服。 阮氏兄弟。 “还剩下两个人站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早知道该再下点猛药的,能不打最好啊……” 李经天打量着一干人,老老实实地叹道。 离秧默默扫了眼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冷冷道:“我如果说你们找错了人,你会信吗?” “大家都是明白人,我看就不必在口舌上浪费时间了吧。到现在还想说自己是清白的?真以为你们几条苍虞狗腿子在赤离造的那些孽,就无人知晓吗?”李经天双手抱拳,骨节捏得咯吱响。 “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离秧缓缓走出来。 一步,山谷中风声突起。 第二步,隐隐有轰鸣雷声在其体内激荡,附近的千机卫只觉自身气血都随着那轰鸣声一起震颤,极为难受。 待他最后一步踏出,天地一暗,整个烂柯山似乎都抖动了几下。 他左手虚捏,一柄通体墨绿色、正中间有条血红色细线的竹剑凭空出现:“我想说的是,你们可能找到了不该惹的人。” “泣血青?!” 李经天一眼认出了这竹剑来历,脸上的轻佻之色顿时收敛起来,神情变得极为严肃。 他手一挥,附近原本严阵以待的千机卫立马退开了一大圈,纷纷将原本拿捏在手的兵刃换成了鱼肠弩。 拉开的距离刚好在鱼肠弩的射程之内。 这显然是改变了原本打算生擒离秧等人的计划,如今是死活不论了。 “虽然猜到你可能已步入天魂,但没想到叱罗烨舍得下如此血本,连此剑都给了你。” 李经天说着话,浑身骨节像炒豆子一样作响,身形竟然在不断拔高,最后长到三丈来高,浑身筋肉如嶙峋山石,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 随即便是毫无花架子的一拳轰出,罡气浩荡,其声隆隆。单论气势,直接将离秧压下了不止一筹。 这一拳好比是个信号,李经天这方人马随之出手。 百架弩机离弦而去,目标既不是离秧,也不是一旁那头发稀疏的病秧子。 此趟要杀的,是离秧背后那些暂时被蛟涎香封闭灵识,没有还手之力的人。 离秧抬头,眯着眼看着遮天蔽日的拳头:“摹印殿的百尺金身神通?到底是千机府的人,连隐世九宗的东西都是想学便学。” 只见他身行骤然一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拳劲罡风,同时手中竹剑如暴风骤雨般刺出,便见漫天绿芒陡然一盛,空中尖啸着弩箭全部被剑气搅碎。 离秧刚护下其他人,这边巨人一般的李经天凌空一跃,双手抱拳成锤,直接重重砸了下来。 双拳尚未击实,罡风激荡下,洞窑前的杂树已经被齐齐压碎,地面上相继裂开了无数条细缝。 离秧这下再顾不得其他人,挺剑直刺,将自己头顶袭来的罡风悉数破去,最后隔开三丈远,死死抵住了李经天的这一记抱锤。 其余人此时根本无力抵挡这等气劲,虽然只是堪堪被波及到,一瞬间却已经受了极为重的内伤,一个个七孔流血,看上去极为惨烈。 一旁那半秃病秧子安然无恙,至始至终都眯着眼,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 阮氏兄弟在一旁死死盯着他,倒也不急着出手。 李经天既然没下令,便是有拿下离秧的信心,如今这病秧子不动,倒正合他们各个击破之意。 离秧察觉到身旁动静,怒哼一声,一剑刺出,竟将李经天逼得连退了三步。 一旁压阵的千机卫见到这一幕,都有一种极为违和的感觉,就好像一只蚂蚁轻轻一用力,便把牛头大的巨石推得滚开几丈远一样。 “摹印殿玄策碑共‘星垂平野,疾风劲草,烈火燎原,江涌大荒’十二个字。以你刚入天魂的修为,若只领会了这‘星垂原野’,便可以领死了。” 离秧一边说着,持剑的手腕像抽筋一样连续翻转了三下。 每一下翻转,竹剑上的那抹血红色都变粗一截,待到最后一次翻转,整个剑身已经完全被血红色覆盖。 他持剑缓缓上挑,剑身上似乎挂着千钧重物,上移得极为艰难。 一道暗红色的血色帘幕出现在众人面前,随着竹剑上移,不断拉长。 待到血幕拉到齐人高时,速度陡然加快。 离秧持剑离地而起,一挑,一转,整个血幕便翻滚起来,向李经天席卷而去。 李经天深知这血幕厉害。 当年赤离攻入苍虞时,在邰南关外,时任苍虞都灵府府主的聂子夫手持泣血青,放出滔天血幕,一人绞杀了赤离六千玄甲。 当然,最后邰南关告破,聂子夫慨然受缚,恨其入骨的孙昭发现泣血青已被秘密送走后,下令将其凌迟处死,连带还坑杀了五万巨鹿卫降卒,连屠五城,惊得苍虞青羊州以南百多万平民大迁徙。 可以说,孙昭的凶名全因这把泣血青而生。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人间圣 此时,李经天明白若任由这可熔金噬铁的血幕扩展开来,到最后只怕场上所有人都会被其笼罩吞噬。 他低头缩背,整个人崩成了一张巨大的长弓,反向一蹬,猛地弹了出去。 一大块山壁在其脚下轰然塌陷,下面山涧中无数参天大树被山石压断埋没。 三丈巨人,周身如落日熔金。 与那血幕接触后,百尺金身神通终究是不凡,李经天肉身并未受到任何损害。不过整个人被血幕裹住后,每行一步,都仿似在泥淖中前行,看上去极为艰难。 正当阮氏兄弟按捺不住欲上前相助时,血幕中陡然传来一声暴喝。 下一刻。 一个拳头在血幕上捣出了巨大窟窿,顺势一划。 一阵布帛撕裂之声响起。 离秧虽没指望这血幕就能将李经天镇杀,却也没料到李经天这么快就能脱困。 来不及思量,猎猎拳风已经扑面而来。 他正欲闪躲,骇然发现自己竟然活动不开手脚。 恍惚间,两侧山岳似乎一下活了般,收缩变窄,将他生生卡在其中。 离秧大惊之下作出反应,横剑而立,竹剑马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竟被无形之力挤压得弯出了巨大的弧度。 “你怎可借烂柯山山势……你已入天人?!” 离秧不可思议地望向李经天,神情狰狞,双手紧紧拿捏在剑锋之上,强行将剑身扭直,这才堪堪抵抗住这来自整座烂柯山的威压。 血,顺着其掌缝不断流下。 “下辈子他娘的多到山里砍砍柴,养养心,少作点孽!”李经天豪爽一笑,再度抱拳成锤,就要痛下杀手。 眼看拳锤即将加身,离殃竟不见丝毫慌乱,转头淡淡对身侧那病秧子道:“霍余崖,戏看够了吗?真要让我自己来解决的话,只怕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话音将落时,离殃周身猛地爆发出一阵血光,双眼一下变得猩红起来。 “咳咳咳。” 那病秧子正是曾经在窑窟中威胁过离殃的霍余崖,他缩着脖子连咳了几声,邪笑着道:“别这么认真嘛,我只是好多年没看到过摹印殿的神通,一时走神而已。哎,玄策碑二十四字,犹在眼前呐……” 他说着话,缓缓伸出手来,那一对原本枯瘦蜡黄的胳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化。 仿似枯木逢春,刹那间已是血肉饱满,莹白如玉。 似破瓜之年少女的手,柔弱如三月新柳。 不见他有何动作,下一刻已经侧身挡在了离殃和李经天面前。 毫无花巧地推出一掌。 这双看上去只能拈针绣花或者鞠露酿酒的手,竟直接将将离殃眼前的山势威压拍散。 李经天胸膛一陷,三丈金身连连打着趔趄后退。 见到李经天受挫,阮氏兄弟急忙迎上。 两人体内源图中,灵核相继点亮。 灵力流动间,天杀、贪狼星象骤然显现。 两杆青紫长枪若蛰伏蛟龙,从两人衣袖中钻将而出,卷住方寸风雪,如奔雷流星直刺霍余崖。 这两人都是在战场厮杀中打磨出来的修为,自有一股无往不破的气势。 下一刻。 天地一静。 霍余崖半步未移,竟然伸出手指,在电光火石之间稳稳掐住了两杆青紫长枪的枪头。 阮氏兄弟急怒之下,竟发现完全无法拔枪而回。 “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 霍余崖手指一扭,从枪尖开始,这两杆不俗的先天灵武寸寸崩碎。 “撒手!”缓过劲来的李经天一步踏出,揪住两人衣领,怒吼道,“他是人间真圣!” 真圣?! 简单两个字,却仿佛有千钧重量。 阮氏兄弟呼吸骤然一滞,依言松开枪杆,借着李经天一拉之力,这才摆脱了枪身上传来的黏劲。 霍余崖也不追,弯腰下来抹开积雪,捡起根枯枝,轻轻将上面的雪屑吹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经天严阵以待,手往后轻轻一摆。 这是撤退的信号。 先前的情报是完全错误了,谁能想到,这暗无天日的洞窟之中竟然藏匿着如此人物。 他搜肠刮肚,也没找出苍虞何时多了个叫霍余崖的圣人。 有圣人在,今日一战,已经毫无意义。 天人与圣人,一个是借势,一个是成势,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众多千机卫见到司首之令,丝毫不犹豫,转身就欲四散而退。 “我是谁?呵呵,一个曾在赤离焚天旗下哭泣过的可怜人罢了,”霍余崖将枯枝轻抛至空中,“我先前说了,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 他气息一吐,枯枝在空中一闪即逝。 仅仅三个呼吸后。 再回到霍余崖眼前时,已经被彻底染红。 两百千机卫,神情还停留在上一刻,额心位置已全部多了个殷红血点。 生机顿失,相继倒地。 阮氏兄弟实力稍强,虽没被直接击杀,却也是肺腑洞穿,受了致命伤。 两人互望一眼,眼神中闪过决然之色。 “请李司主速速退去!” 他们体内的源图瞬间炫亮得可怕,几乎肉眼可见。 一阵阵惨烈的灵息不断散溢,将漫天飞雪吹得往天上逆行而去。 李经天明白,阮氏兄弟这是欲自爆源图,与霍余崖玉石俱焚。 “干你娘的,老子都还没动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了!” 李经天双眼血红,抢出一步,伸手就要拍散两人已如狂风暴雨般的灵息。 “哎,要是能走,谁会把机会让给你?” 一声叹息在李经天身后响起。 一直远观的姜瘦梅衣袂飘飘,横渡山涧而来。 他手持阵盘,指尖在上面连点,便见一圈薄薄的阵光从烂柯山外围急速收缩。 待到最后,阵力已厚实如墙,将场上几人围住。 李经天自然被排除在了阵外。 “哟,还有想舍生取义的人?”霍余崖脸上挂着的嘲讽笑容逐渐消失,眼神冷如三九寒霜,“都给我留下吧,就你们这几条命,不够还赤离欠下血债的零头呢!” “走,不要叫我们白死!” 眼见霍余崖即将动作,姜瘦梅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喝了一声。 随即一掌将跟随他一辈子的阵盘拍碎,盘中星光顿出,阵中杀机乍现。 阵机扭转,原本困人用的障阵已经转为了绝杀之阵。 阮氏兄弟源图也几乎在同时彻底爆开。 整个阵中,霎时间完全被刺眼的白光笼罩。 第三百一十七章 对局 李经天目眦欲裂,虎目含泪,却知道自己如果不趁此时走的话,再无机会。 他不怕死,但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比死更可怕。 能让一个圣人藏匿行迹亲自守护的,会是多大的阴谋? “天杀的圣人!!” 一道金色身影急速远去。 …… 定西王府中。 “圣人?”萧天南惊怒而起。 “是我无能。”李经天身负多处重伤,坐在凳子上,有些虚弱地道。 姜瘦梅和阮氏兄弟的命并未给他拖延太长时间。 仗着金身神通硬抗,他一口气奔逃三百里,追杀他的霍余崖一路跟到七星城外才不甘心地离去。 一旁阳修祖欲扶他坐下为其上药,却被其伸手甩开。 “还死不了!”李经天神情冷漠,闷哼道。 阳修祖知道这是在怪自己事先没摸清楚情况,间接害死了姜瘦梅等人,心中颇不是滋味,又凑了上去,惭愧道:“是我没摸清情况……这霍余崖早先年只是苍虞一个二流门派宗主,在赤离西征时早已被灭了门。哪想到他侥幸逃得一命,如今竟然还入了圣,心甘情愿藏匿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李经天怒气冲冲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倒也没再过责难,毕竟即使以他的能力,在烂柯山外潜伏了数十天,照样也没发现霍余崖行迹。 一个圣人存心想躲的话,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王爷,再去寻霍余崖等人行迹可能比较困难,但擒贼先擒王,如今既然叱罗烨就在城中,何不直接将其拿下?除了他,苍虞又还有谁能驱使得动圣人!” 李经天报仇心切,满目期待地看向萧天南。 萧天南和阳修祖互望一眼,心里皆是一叹。 真是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先是长眉带回来一个突然疯疯傻傻的燕澔,然后派去上野乡的人刚到地方,却发现燕家已经是一片火海,燕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烧成了焦炭。 很明显,他们动作快,叱罗烨动作更快,或者早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一有不对,果断灭口。 现在,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烂柯山,也是彻底败了。 好比一场棋局对弈,原本以为自己在藏手阶段布局不错,结果到了针锋相对时,竟然发现处处落在了下风。 叱罗烨,当真是可怕! 萧天南没有马上答李经天的话,而是负手在后,目光寒冽地来回踱着步子。 李经天急得满眼通红,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被阳修祖眼神制止。 没过多久,萧天南止住步子,吩咐阳修祖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千机府那几位老祖宗尽快请出来,给我盯住四扇城门,这一关必须给我卡死了! 苍虞都动用圣人了,那邪血玲珑只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不管之前有没有已经送入城的,但烂柯山那几个人,一条腿都不能迈进城!” 阳修祖愣住,随即心中一惊。 萧天南所说的是千机府几位退隐多年的老人,早已不问世事,全都是天魂境强者。 这般着急将他们请出来,还要其来干守城门的事,必然是为了防止离殃玩“灯下黑”,偷混入城。 毕竟,普通的守城卒甚至是灵修士,又如何防范得住离殃那边几个站在泛古最高处的人。 不管那邪血玲珑有多厉害,在一个普通人手里和在一个天魂境强者手里,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离殃一行人决计不能入城! 事不宜迟,他心里嘀咕着但愿自己这边动作能比离殃一方更快,赶紧走到门口吩咐了下去。 萧天南这时才转头望向李经天,良久后沉声叹道:“经天,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以现在的局面,如果没有找到能一把摁死叱罗烨的确凿证据的话,我就没办法动他。” 李经天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心有不服,只不过他跟随萧天南已久,知道王爷不会无的放矢,这才强忍着没爆发出来。 萧天南瞧他神情,知道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恐怕会寒了这得力手下的心。 他轻叹道:“如今我王叔和太子萧钧也在城中,奉的是圣上旨意来保下叱罗烨。邪血玲珑之事,我早已派人上报王城,要说他们心里没有怀疑是万万不可能,如今却只作不知,此中缘由为何?” 两人皆是沉默。 “自信……”萧天南自问自答地叹息道,“是没将苍虞放在眼里的自信。现在离秧是否是叱罗烨派遣而来无法定论,就算事情属实,这邪血玲珑真是叱罗烨下的一步棋,对天寞帝和均儿来说,也根本不重要。” 李经天和阳修祖同时瞪大了眼睛。 萧天南苦笑道:“叱罗烨即使真反,我王兄也是笃定以苍虞的实力,最终掀不起什么波浪的。可能他反倒还希望一开始苍虞能多给我带来点麻烦,最好多死点兵士平民,便可等我收拾好局面后,举我个玩忽职守的罪名,钧儿顺手接掌一切。” “怎可如此!兵士平民的命就不值钱吗?!”李经天怒道。 阳修祖在一旁叹息,帝王手段,又岂能以常理度之。正如棋局对弈,追求的是最终的结果,哪怕被吃掉的棋子再多,只要最后赢了,就是王。 萧天南压压手示意李经天平息怒火,继续道:“反之,整件事与叱罗烨无关自然最好。那么光是这兵不血刃将苍虞彻底收归、给赤离开疆扩土的功绩,就足以让钧儿名扬泛古。” “而我等老家伙这些年寸功未进,再不安心隐退,只怕到时会被那些拥帝之人戳着脊梁骨,骂声倚老卖老、拥兵自重、不识时势。 说到这,萧天南拿起桌上的药粉,匀匀洒在李经天因刚才激怒而破开的左臂伤口上:“现在回到你之前的问题。现在没有证据断定是叱罗烨在幕后操纵一切,如果我不顾一切将其斩杀于此的话,也是我王兄乐意看到的。” “一来借我之手斩了苍虞君王,群龙无首,绝对是对苍虞最大的打击。二来正好名正言顺地治我个破坏两国安和、忤逆圣意之罪。这降罪之旨说不定早已提前拟好,现在就拿捏在我王叔手里,随时准备用了。别的惩罚不说,这定西王的位子是肯定保不住的。” “这点罪名我是不在乎,可叱罗烨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此行敢以身犯险,便绝对有后招。我敢肯定,就算他死了,种种布局绝不会就此打住。” “而我在此时若被逼走,钧儿十有八九会接盘,虽说他身边能人异士无数,但终究年轻气盛,必然会吃大亏,到时候,恐有大乱。所以此时,我哪怕厚着脸皮,也得在西疆留下来。” 话到这,萧天南已经将李经天伤势妥善处理好。 第三百一十八章 入墓 听完这番话,李经天只觉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丝毫不顾忌地气急败坏道:“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这种阴阴阳阳的手段。难道宁肯烂掉摊子,也铁了心要接到自己手里?真他娘的晦气!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狗贼无所顾忌来,大摇大摆走?” 听着这大逆不道之语,阳修祖一阵头疼,赶紧扯了扯李经天衣袖,要他注意点。 “别他娘的碰我,赤离姓萧又不姓李。若不是觉得当年跟随王爷打下这西疆不易,不想兄弟们死得不明不白,我早就撂挑子不顾,躲山里砍我的柴去了。” 李经天身子一扭,怒瞪了阳修祖一眼,骂咧咧地道。 “你少说两句,王爷心里难道不比你清楚?”阳修祖摇头劝道。 萧天南抬手示意无妨,走上前拍了拍李经天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只是说我现在出不了手,但并没说不出手。” 李经天愕然。 “叱罗烨一开始赌的,是有圣上旨意护身,我必定不敢冒大不韪来动他。为表赤诚,他是把样子做足,只带了两千巨鹿卫来。如今,我虽然无法调兵遣将明目张胆将其拿下,但找个能吃下这两千人马的人还不容易吗?他敢在刀尖上有恃无恐,我便叫他自尝苦果,知道这赤离国门,不是他想进便能进的。” “我去!”李经天急切之下脱口而出,随即又恨恨叹了口气。 他不是蠢人,萧天南摆明了是要撇清与劫杀叱罗烨之事的关系,势必只会找一个令明眼人看了也挑不出毛病的人来做。 果然,萧天南示意李经天稍安勿躁,对阳修祖道:“传我令,要蔺王孙暂时按兵不动。你再亲自去一趟长崇剑壁,把姓陆的那小子唤出来吧,到了他做事的时候了。” 长崇剑壁?姓陆的小子? 李经天眉毛不由得一扬。 萧天南也不过多解释,又道:“至于惊天,你就跟着长眉追查下去吧。” “查什么?”李经天心中一喜,难道还有线索。 阳修祖接过话头来,将燕家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这么说,燕家那尸菇之事很可能是叱罗烨布下的另一步棋?甚至就是直接由离秧在背后操控着一切?”李经天问道。 阳修祖点头应是。 “燕家其他参与进来的人都在我们动手前或是离奇疯掉,或是整屋死掉,显然是其背后的势力早留了后手,一有风吹草动就先下手为强将线索断去……”李经天思索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奇道:“奇怪,没理由唯独放任燕离彧和燕洵两人不管啊?燕离彧此人我是知晓的,脾气虽差,为人倒还很正派,会不会他俩是真不知情,所以留得性命?” 阳修祖解释道:“燕离彧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他被擒后一直一言不发,隐隐有求死之意。但燕洵也如此表现,就显然不对劲了,他曾亲自去军巡狱,要杀撞破燕家之事的人,显然是掺和在了其中。他闭口不言,大抵还是存着侥幸心理。” 萧天南适时补充道:“燕洵之所以没像燕家其他人一样暴毙,只可能是两个原因。要么是因为他身居官职,又身处七星城中,盯他的人不方便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下手的机会。要么,则是他掺和得不深,所以那些人才安心放任他活着。” 李经天缓缓点头,是这个道理。 “如果是第一个原因,那么从他这里肯定能挖出点东西来。”阳修祖冷笑道。 “好!这条线就交给我!”李经天拍着胸脯保证道。 定下了此事,萧天南揉了揉太阳穴道:“另外,那什么西荒画圣,今夜就可以除了。出门在外,总会遇到点风险不是?” 他想起自己当时短暂失忆之事就有些后怕。 虽然没有证据是魏南鸢所为,但当时帐中之人除了叱罗烨,便只剩下他。 这便足够了。 对付叱罗烨他需要反复斟酌,对于其他人,他萧天南要杀,又何时需要待到明日。 …… 是夜。 雪落无声。 汤钺王墓外。 一条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营帐中钻出。 此时营地防备已经松懈不少,毕竟晚上大宴,就连守卫都偷偷饮了不少酒。 而身份重要的定西王等人已经先行离去,汤钺王墓说到底只是个空墓,也不怕有人惦记。 这偷摸出来的人影蹲在帐口静默片刻后,似乎认准了方向,蹑手蹑脚地绕到一处口子上。 那里的守卫正围着篝火打着酒鼾。 火光闪耀,不速之客赫然是石凌。 他将小嘎收回肩上,纵身翻过栅栏而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咕咕咕~咕咕咕~” 石凌蹲在一处树丛里,捧掌吹出一阵夜鸹叫声。 没过多久,便见远处有道身影踏雪而来。 “咕咕咕?” “行了行了,再吹得把守卫全吹来了。这雪夜哪里还可能有夜鸹叫唤,你当还是黑云山呢?”人影走到近前,可不正是黄老仙。 他眉眼上落满了雪,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早在来这云水大泽前,石凌就与黄老仙商量好了,白天由他入墓先探个究竟,晚上再找机会带潜伏在外面的黄老仙一起进去。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差点忘了,平常这个时节,黑云山才开霜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虚灵戒中取出一只烧鸡和一壶温酒,递过去道:“快趁热吃,仙涎阁的手艺,吃到就是赚到。” 黄老仙一呆,随即笑道:“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他仰头一口气灌下大半壶酒,舒坦地打了个嗝道:“还是有钱人的日子好过啊,墓中有发现吗?” 石凌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白日人多眼杂,时间又短,没来得及细看。” 黄老仙撕下油亮的鸡腿,整个塞到嘴里,一把将鸡骨头扯出,大口嚼了几下后,又吞了口酒将鸡腿肉送下肚。 油腻的手在嘴上一抹,又在道袍上随意一擦:“抓紧时间,这就下墓。” “还有个事呢。”石凌一把拉住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将魏南鸢的事讲了出来。 “幽泉篆传人?!”黄老仙眼中精光一闪,却也不敢妄下定论,“若真如你猜想,我们得加快点脚步了,别被人捷足先登。” 石凌点点头,两道身影迅速远去。 …… 汤钺王墓口。 黄老仙一个跃身,正欲对靠坐在篝火旁的守卫出手,又半途止住。 “过来吧,这两人都已经晕过去了。” 听到招呼,一旁躲在暗处的石凌猫腰过来,朝墓道口望去,神情立马转肃。 青石阶上,有一排浅浅的脚印延伸而下,并未完全被风雪掩住。 这显然是有人先他们一步入了大墓。 而且并未早太久。 两人对望一眼,答案昭然若揭。 …… 第三百一十九章 长崇剑圣(一) 同一时间,距离汤钺王墓大约一日车程的长崇山脉。 月光皎皎,林雪一色。 山间林木参差繁茂,其中不乏有诸多一看就有几百上千年寿数的古树。 奇怪的是,像这样的深山,原本到了夜间应当是各类虫豸走兽最活跃的时候。 然后在此地,不仅没有夜行走兽出来活动的迹象,就连虫豸嘶鸣声都听不到半点。 长崇山脉,泛古八大奇景中,唯一一处只生植物,不存生灵,等闲人有生之年无法涉足的地方。 从高空俯瞰,安静的林影中满是肃杀之意,每隔一段距离,都漂浮着一团比雪色更刺眼的奇异白光。 造成这一切的,便是山脉正中心位置那一块高逾百丈,似乎被人一剑从上往下纵劈开来,几乎完全由极为稀有的铸冶原材——庚金石组成的的长崇剑壁。 据说,长崇山底深处全部为庚金石,在数百年前,有剑道大能一剑斩开山壁,结果在无上剑意的刺激下,整个长崇山底的庚金之气被一朝激发,与剑意融合,形成了一团团庚金剑气。 庚金剑气刚锐之极,漂浮于林间,但凡受到生机扰动,便会主动将其斩杀。 此时,巨大的剑壁前方,正有个一袭素衣的中年人闭目盘腿坐于秃石之上,双膝横陈着一柄古朴长剑。 “嗡嗡——” 似受刺激般,长剑突然轻轻颤动起来。 与之相伴随的,周遭浮动着的数团银白色庚金剑气也开始不安分地动作。 中年人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神情平静地望向左首林子里。 一道红影急速从中奔出,其后不依不饶地跟着一排庚金剑气,像是拖了一条长长的银色尾巴。 “可是陆婴?我是千机府阳修祖!”来人疾呼道。 庚金剑气在这长崇山里是除之不尽的,所以即便以阳修祖的修为,虽未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但也被搞得极为狼狈,红袍上有的地方已经被剑气割开了细微的口子。 陆婴凝视他一阵,屈指在膝上的长剑轻轻一弹。 便见一道愈发刺眼的剑芒以其为核心扩散而去,追在阳修祖身后的庚金剑气一团接一团地被驱散掉。 阳修祖轻舒一口气,任谁被这些无形剑气黏在屁股后追上百里路程,都会不好受。 他走上前,差不多正好与盘坐在秃石上的陆婴等高。 二十年了啊…… 阳修祖望着眼前的陆婴,只能从眉目中依稀辨别出,这就是曾经那个,号称苍虞国第一剑修世家——陆家的少年。 当年苍虞先皇暴毙后,剩下七子夺王,当时的大皇子原本众望所归,还得到了剑修陆家的支持,可随知最后却被不显山露水的叱罗烨夺得了王位。 当时陆家家主陆湛平曾多次劝大皇子,要上位必须心狠手辣,扫除包括叱罗烨在内的一切前行路上的障碍。 但大皇子与叱罗烨本是一母所生,叱罗烨当时又一直以来表现得对皇位毫无觊觎,且又派系势力较弱。大皇子心存侥幸,没有采信陆湛平的话,甚至在陆湛平三番两次劝谏之后还大发雷霆。 结果呢,最后叱罗烨坐上了皇位,一直欲将其除之而后快的剑修陆家可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陆湛平这个为主者自然是没命活,陆家上下剑修全部被废去修为,贬斥为奴,流放于苍虞东北靠近海阴原的苦寒之地。 后来赤离灭了武殷,入侵苍虞三百里地,萧天南命阳修祖派人找去流放之地,却发现陆家男丁早已经被迫害殆尽,只剩下年纪尚小的陆婴。 考虑到陆家之人对叱罗烨的恨意是积累已久,可为所用,再加上陆家剑修的天赋终究是摆在那里,萧天南原本是想将陆婴暗中收为己用的。 但陆婴当时虽然恨极了叱罗烨,却也没多少为赤离出力的心思,只想避世养剑,提出了要往长崇剑壁坐死关的要求。 当时其他人都觉得陆婴未免太不识抬举,萧天南却只是盯着陆婴看了几眼,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暗中差遣阳修祖将其送到此处了其心愿。 “阳府主,有些年头没见了。”陆婴平视着阳修祖,虽没有起身,但神情中却也少了几分冰冷。 当年,他虚岁二十,阳修祖年岁比他大,却也才刚在千机府中崭露头角。 两人来此的路上,阳修祖劝了他无数次,想要打消他坐死关的想法。 毕竟从长崇剑壁出现以来,想要参悟其中剑意一步登天之人如过江之鲫,却全都成了庚金剑气之下的亡魂。 陆婴当年心中憋着一股不平之气,自然不会听阳修祖的规劝,每次都是抿紧嘴唇不答话,不过心里一直以来还是很感念阳修祖的善意。 对当年的他来说,这是一份很奢侈的善意。 “二十年磨一剑……”阳修祖环视周遭一眼,想起刚才陆婴弹剑震碎剑气的手段,感叹道,“早听说你在此地安生了下来,却没想到你已经剑道大成。” 他望着陆婴,心里有七分疑惑,外加三分不舒服。 当年的陆婴虽然倔强,但对自己却很是敬重,今日给自己的感觉却是多了一份生冷之感。 甚至隐隐约约有种漠然而视的感觉…… “九死一生,每日都是在拿命相搏罢了。” 陆婴淡淡回答,阳修祖却知道这几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的不易。 这二十年苦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如今的修为?”阳修祖有些犹豫地问道。 根据千机分府的消息,陆婴应当是五年前便已经由剑入圣,但阳修祖总觉得此时面前的陆婴就好像是一块精光内敛的璞玉,很可能已经在剑圣之路上走出去更远了。 萧天南想要陆婴做的事,是杀一国之君,阳修祖虽然相信萧天南的判断,但他必须要让自己确信了才能放心。 陆婴没有直接回答,长身而起,持剑负后,一步从秃石上跨下。 “剑壁上留下的剑意,如入云峰峦,我苦参二十年,却尚有最后一峰攀登不得,自问天赋有限,此生无法一窥真貌了……” 第三百二十章 长崇剑圣(二) 陆婴望着不远处布满了无数条剑痕的长崇剑壁感叹着,随即又语锋一转:“阳府主此番来寻我,是有事?” 阳修祖默然点头:“王爷想要你杀一个人。” “是谁?” “苍虞,叱罗烨。”阳修祖缓缓答道。 听到这三个字,陆婴目光顿时一凛,像是陡然出鞘的剑光。 当真是,很久很久没听过这三个字了呢…… “他有两千巨鹿卫跟随,不排除其中隐藏有高人,不过你剑圣修为,想来应该足以应付……” 陆婴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背转身来缓缓踱步到剑壁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剑痕。 正当阳修祖皱眉,以为陆婴是要拒绝王爷差遣之时,只听陆婴悠悠一声长叹。 “剑圣……我早已经不是了……” 随即,整个长崇剑壁陡然传出一阵有若龙吟的剑鸣。 漫山遍野的庚金之气转为灼目的银色,在空中拉出数万条长弧,悉数汇入他手中长剑。 剑气消失,长崇山脉,自此沦于寻常。 “再待在此处,于我剑道已然无益。是时候出山,去了结这桩旧事了……”陆婴淡淡说道。 阳修祖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终于明白陆婴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了。 人间剑仙,早已超脱于此世。 若不是他自己愿意出山,又有何人能请得动呢…… 望着巍巍峨峨的剑壁,阳修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连剑仙都无法参悟的剑意,这石壁上的剑痕又是何人所刻…… …… 此时,汤钺王墓中。 白日燃着的灯火虽已灭去,但由于有长明珠存在,完全不影响视物。 “不可能啊,脚印明明在那,怎么没人?难道已经走了?”石凌有些疑惑地道。 他和黄老仙慎之又慎地入墓后,已经找了一大圈,却连半个人影都没寻见。 黄老仙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还有一种可能,此人已经找到墓中墓所在,先一步进去了。墓外青石阶梯上脚印尚新,此人这么短时间就消失不见,必定是白日进来时就已经发现了机关。” 石凌一下急了,四处张望道:“我听说,当时千机府几乎把墓中每一块砖都翻了一遍,按理说有墓中墓的话不可能没被发现啊?” 黄老仙叹了口气:“光是存放这些陪葬品的大墓就已经如此惊人,汤钺王视若珍宝的神临篆又岂会这么容易安置。我现在就担心,墓中墓中会不会另有出路,那人得手后直接走了,我们连面都撞不见……” 石凌一听,心里那股焦躁感愈发强烈,让他都有点忍不住觉得有点尿胀。 现在他就指望着得到新的宝篆来提升实力了,哪想到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竟然要前功尽弃? 他目光四处快速梭巡,只是刚才已和黄老仙仔仔细细检查了很久,实在是没哪里有异样啊。 “咦?” 他目光突然停在原本那巨兽骨骼所在之处,人不走自主地往那边走去。 黄老仙快步跟上:“怎么,有发现?” “这墓中巨兽,既然能被汤钺王选作陪葬品,想来在其生前,两者感情应该还是比较深厚吧?”石凌边走边思索道。 黄老仙有些不明所以:“那应该是,不然这等巨兽如果没被驯化的话,早把这陵墓捅了个窟窿出来。说不定这巨兽原本就是镇墓兽,只不过一直到老死,都没人闯入汤钺王墓。哎,这巨兽也是跟错了主人,如此强大的存在,最后竟落得在这地下墓穴终老。” 此时两人已走到原本巨兽遗骸所在位置,石凌四处打量着地上的痕迹,突然道:“你说,当初老头带我去赤砂洞结魂连时,如果再也没走出来,在外等候的大黑子会怎么办?” 黄老仙不明白石凌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下意识地答道:“那胖熊跟你俩关系那么好,估计会终日守在洞前,一直到死吧……” 说到这,黄老仙似乎明白了石凌用意,陡然睁大眼睛道:“你是说?!” 石凌点了点头:“在大黑子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它肯定会趴在洞前,望着我和老头离开的方向,直到死去……汤钺王如果是从这墓中离去,那这巨兽最后的朝向,必定就是那墓中墓所在。”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已缓缓移到了遗骸原本正对着的一面石墙上。 墙壁上的壁画,看上去与周边其他壁画并无两样。 两人相视一眼,疾步过去,开始仔细摸索起来。 过了一阵,黄老仙有些不耐烦起来:“没道理啊!难不成打开墓中墓的,不是机关,而是灵阵?” 石凌皱眉摇了摇头:“汤钺王天生绝灵之体,他又如何操控得了灵阵?” 黄老仙用手敲了敲石墙,听着那沉闷之声,皱眉道:“听上去这石墙后面也不是中空的,不然直接破开了事。” 石凌退开几步,仔细打量着墙上壁画。 汤钺王墓中三千壁画,既有干湿之分,也有匠艺之别。 像那三百仕女出浴图,就是典型的矿粉染画,色彩及其艳丽。 而石凌眼前的这万涛图则全为碎切刀阴刻,每一朵浪花都是一刀一刀凿出来的。 线条虽简单,但数万浪花集聚,自有一股静穆厚重之意。 石凌的欣赏水平与黄老仙相差无几,开始时粗略看看,并不以为意,此时沉下心神来仔细一观摩,那是越看越心惊。 万朵浪花,线条竟各有所异,无一处重样。 石凌有种感觉,当年这万涛图应当是一个人一气呵成刻就,如此每一根线条的分布和走向才能达到如此无滞的地步。 这若是实景的话,该有多么壮观!可惜了,有浪无水…… 石凌感叹到这里,突然整个人一抖。 连那三百仕女出浴图,汤钺王都舍得花心思横挂上一条小溪来营造真实感。 这万涛图如此不俗,又是阴刻图案,按理说完全可以引水其中,由静转动,化腐朽为神奇啊。 为何他没做? 想到此,石凌目光快速在壁画上梭巡,最后停滞在了一角。 他几步上前,伸出手指沿着纹路轻轻摩挲,感受着指尖的触摸感。 好像,是有些湿润? 第三百二十一章 阵机 石凌又走到另外一幅同样也是阴刻图案的万壑松风图前,再一摩挲,指尖干燥如常。 “师父,别敲敲打打了,依我看,这整片石墙本身就是机关。”石凌断定道。 黄老仙手上动作一停,不解道:“什么意思?” “这浪花刻槽中,新湿未干,肯定是先进去那人所为。打开墓中墓的方法,可能就是要将水灌进这万涛图中,变死水为活水!” 黄老仙闻言,伸出手指在刻槽中一捺,果然感受到了几分湿意。 “快拿你那黄皮葫芦装点水来试试!”黄老仙催促道。 “小壶天能装下一条河,水倒是管够,但这壁画又不是刻在地板上,咱又怎么让水顺着这些刻槽流动而不落下来呢?你和我可都不会那些纵水的灵术玄法。” “这个不成问题,你先去将水取好。”黄老仙信心满满。 石凌依言而去,他虽不会纵水之术,但小壶天的用法还是摸索了出来,很快便差不多灌下了一大缸的水。 黄老仙站在壁画正中央,示意石凌将水凌空倒出。 一缕清亮从壶口倾落,黄老仙竖了个剑指,轻叱一声,便见那缕水改变轨迹,直射向壁画。 随即伸出另一只手掌,隔空一印,只见整面壁画微微一震,簌簌落下些灰尘。 那注水却仿似被一层无形劲力紧紧压在了壁画上,开始顺着浪花凿痕流淌,没溢出来半分。 石凌看得目瞪口呆,黄老仙呵呵笑道:“当日登天巷我一巴掌拍死那人,那叫做降龙伏虎的硬实力,如今引细水长流,这便叫穿衣绣花的细功夫。金刚劲力,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石凌翻了个白眼,他知道黄老仙厉害,但就是不想惯他这股得瑟劲。 水源源不断注入,万朵浪花逐渐变得清亮起来。 待到最后,整面壁画已是水波潺潺,栩栩如生。 然后,整面石墙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难道是我猜错了?”石凌眸子中水影微漾,咬了下嘴唇道。 黄老仙维持着水流不动,问道:“有没有可能不是水?而是什么其他液体?像一些古代墓葬中,惯用铅精甚至铜液来设置机关。” “铅精铜液?外面营帐里倒是有几个笨重的铜鼎,可这一时半会也融不成汁啊……” 等等! 铜鼎……笨重…… 石凌猛地一拍脑袋:“不同液体最多也就是重量不一样,我有现成的替代品,又何须再去找!” 他赶紧要黄老仙把水撤了,然后取出了脖间挂着的粗糙玉牌。 绿葫儿没了后,那小树干也化为了齑粉,他又将这玉牌恢复了原样。 也不知道能不能覆盖住所有的刻槽…… 他心念一动,玉牌中悄然深出了一条细长的玉线。 玉线像有灵性一般,在空中扭动着延伸到壁画之上,慢慢覆盖住一整朵浪花。 随即是第二条…… 第三条…… 眼看那些玉线在自己心念之下源源不断冒出,似乎无穷无尽,石凌总算放下心来。 等到整幅万涛图的刻槽完全被玉线严丝合缝地填满,黄老仙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这玩意就巴掌大一块,怎么可以演化出这么多东西来!” 石凌自然无从解释,当务之急也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玉牌上,轻轻一摁。 连接着的那万条玉线顿时受力,石墙却仍不见任何反应。 石凌慢慢加重了摁压的力度,却始终没有效果。 一开始他还害怕用力过猛把玉牌摁坏,在多次尝试,发现这玩意似乎远远比其外表看上去更坚硬后,他一狠心,覆掌于上,狠狠地一推。 这一下,已经动用上了金刚宝篆之力。 只听石墙中传来一声闷响,石凌和黄老仙一下屏住了呼吸。 随即,整面壁画缓缓上升,显露出一条狭长的甬道。 成了! 石凌朝里一看,这甬道估摸着有五十余丈长,里面空无一人,远处透着一团刺眼的光亮。 黄老仙望着甬道顶上,叹道:“这机关抬起来的不是一扇石墙,而是这整个甬道。若不是知道开启之法,就算有人怀疑上这堵石墙,也没那个毅力凿进去这么远。这汤钺王真是好心计!” “咱快进去吧,不然黄花菜都要凉了!”石凌抬脚就要进,却被黄老仙抢先了一步。 “有不妥的话,速退,咱不差这一个宝篆过活。”黄老仙撂下句话,身影一闪即逝。 石凌心里一暖,赶紧收回玉牌,跟了进去。 甬道又开始缓缓下降。 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们全神贯注在壁画上时,在大墓入口这边,有双眸子冰冷到可怕的眼睛,一直在暗中死死盯着他们。 …… 几十丈的甬道对两人来说几乎是一掠而过。 到了近前,石凌才知道这光亮源自于何处。 眼前分明是一个已被激活了的上古灵阵。 灵光耀眼,阵机运转间,古意森森,似有亘古之息不断弥漫。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终究是功亏一篑,我们这是闯进陷阱里来了吧?先进来的若真是魏南鸢,他是不是已经被这阵法直接镇杀了……” 石凌有些懊恼无奈道。 光是凭他那微乎其微的灵觉,就已经能感知到眼前阵法的不俗。由此可见,若是沐灵枫甚至柳长笙在此,还不知道要惊叹到何等地步。 “阵息虽厚重,但并不太像是攻杀阵……”黄老仙仔细打量着阵法。 他虽然不是灵修士,但毕竟是先天灵觉之身,对这种灵阵气息的敏感度,要比石凌强上很多。 “那煞费苦心在这布这么个灵阵干嘛?”石凌嘀咕道。 “进去不就知道了。”黄老仙龇着一口黄牙笑道,一步踏入阵中。 “小心!” 石凌惊呼一声,难免为黄老仙如此莽撞而气急败坏。 下一刻,黄老仙站立于阵中,沐浴着耀眼的阵光,除了腌臜的道袍被映得油亮油亮外,竟什么异样都没发生。 “这灵阵,该不会是汤钺王专门修来晒日光浴的吧……” 黄老仙在阵中随意走了几步道。 “你的脚!”站在阵外的石凌陡然惊恐道。 黄老仙低头一看,一下也傻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虚空挪移 从脚开始,黄老仙的身子竟然开始逐渐消失,就好像被一块抹布平白擦去一般。 消失的速度极快,黄老仙一低头再一抬头的时间,石凌已经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了。 随后,彻底消失。 杀人不见血,这……也太邪门了吧。 石凌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来。 他在阵外焦急地来回踱步,最后实在是别无他法,一狠心,闭着眼睛跳进了阵法中。 老天保佑,这就是个惑人耳目的障阵吧!! 入阵后的石凌,只觉一股暖洋洋的阵光照在自己身上,随后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整个身子被阵光抹去。 这酸爽…… 石凌再睁开眼,首先感到的是一阵冷冽刺骨到极致的阴风。 然后第一时间低头一看。 还好,该在的都在。 黄老仙站在一旁,惊叹道:“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真让我见识到了这等虚空挪移的灵阵。” “虚空挪移?”石凌边嘀咕着,边四处打量。 “是的,我们如今只怕已经离开汤钺王墓不知道几百上千里了。汤钺王到底是得了什么传承,连这等奇绝之阵都有!” 此时两人似乎处在一个什么地下石窟正中央的平台上,空间还挺宽敞,四周有七八条通道。 窟壁上,有成千上万碗口大的细小孔洞,孔洞周围随处可见饭团大小的粉红色球体,由黄豆大小的籽密密麻麻地团成,看上去令人禁不住起鸡皮疙瘩,不忍多看一眼。 窟顶上,时不时有冒着寒雾的水滴溅落。 石凌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土黄色的石砾,轻轻一捏便碎成了粉末。 “是沉黄岩,看样子我们在地底很深的地方了。”他认出了这石头材质。 这沉黄岩在黑云山里也有,一般只有发大山洪的时候,才会从地底幽河中冲刷出来。 黄老仙点点头:“奇怪了,这么深的地方竟然还能正常呼吸,这些通道难道一直通到地面?” “不好说,如果附近有地下阴河的话,也会带新鲜空气进来。” 黄老仙盯着不远处道:“看样子我们猜得没错,已经有人先来一步了。” 石凌顺着他目光望去,在不远处的一条通道口子上,地面明显有堆脚印,只不过看上去比较凌乱。 “怎么看上去有些慌不择路似的……” 他上去想看个究竟,刚踏出阵法范围,便觉整个洞窟突然多了些响动。 “沙沙沙……” 像是蚕室里万千春蚕蠕动的声音,白日喧闹时听不见,但在夜深人静时,这种声音就特别明显了。 在这种地底深窟,突然多点动静可不是什么好事。 黄老仙皱眉打量了一眼周围孔洞附近的粉红色球体,戒备着挪步到石凌身旁。 “那些恶心玩意,好像是虫卵。” 石凌经他一提醒,恍然大悟。 可不正是一堆堆的虫卵!洞内阵光间或一闪,有的体积明显更大一点的卵泡甚至还微微蠕动了一下。 “哗哗哗——” 此时洞窟中回荡的声音越来越大,石凌有种错觉,好像是成千上万只鸭子一下被赶进溪里后,拥挤着摆尾的声音。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不远处的孔洞中,正滑跌出来一只擀面杖粗细的暗红色虫子。 似曾相似的感觉。 紧跟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转眼间,上万个孔洞中,虫子如下雨般落下。 那虫子落到地上后,软软地蠕动了几下,抬起头来轻轻地转动,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整个虫头上,竟然全被口器覆盖,一张一合间,露出细细密密的恐怖尖牙。 噬灵蛭?! 石凌总算是想起了为何这虫子看上去这么眼熟。 这分明就是当初在黑云山时,巴虫儿用来控制阴湖生,甚至给鹿九皋带来不少麻烦的异虫。 只不过,眼前的这些虫子,要比巴虫儿培育的大上不止一截。 眨眼间,整个山洞几乎变成了虫蛭的海洋。 “这些虫子好像只吞噬灵气,我和黄老仙都没有,应该不会被攻击吧……” 石凌侥幸心理刚生,便见无数暗红色影子猛地从地上跃起,尖牙森森,直朝自己和黄老仙袭来。 姥姥个腿的,不按常理出牌啊。 “勿慌!” 黄老仙临危不乱,深深吸了口气,腰摆处的道袍无风自动,一下鼓了起来。 这是金刚劲力要激发的前兆。 石凌眉眼一提,不由得凝神注视着黄老仙。 当初在登天巷里时,他与黄老仙之间隔着的距离甚远,对其手段还没在近处领教过,如今好不容易有观其金刚显威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不过,有点不对劲啊。 这么这么臭呢! “师父,你刚才是不是崩出了个屁……” 黄老仙恬不知耻地揉了揉肚子,笑道:“内腑通才能劲气通!” 说着话,他身子左右一摇摆,猛地扭腰一跺脚。 只见一股气浪以其为核心猛地激荡开来。 如狂风扫落叶,一时间,只听啪啪啪的声音不断,隔得近的虫子直接当空被劲力搅碎,隔得远地则被震飞而去,在洞壁上撞成了一滩烂泥。 噬灵蛭虽然能视灵气护罩为无物,但在黄老仙这纯粹的劲气面前,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眼见着那些孔洞里还在源源不断地钻出虫子,黄老仙拉着石凌就跑,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地上脚印延伸进去的那条通道。 “此人脚步虽然慌乱,但方向明确,根本没在其他通道口徘徊,再加上我们进来时地上根本没有虫尸,只可能说明一个问题。” “虽然不知道这人通过什么方法得知,反正应当是对这墓中墓极为熟悉,咱们跟着地上脚印走就完事了。” 黄老仙边走边道。 石凌暗叹这不靠谱的师父竟然还有几分急智。 两人在弯弯曲曲的甬道里飞掠而行,很快就把虫蛭海甩在了后面。 通道地势不断下沉,应该是还在往地底延伸,岔路口层出不穷,每个岔路通道都有七八个之多。 石凌心里暗数,已经陆陆续续地遇到了十几个岔路口了。 一开始还有脚印可寻,慢慢地脚印就开始模糊,显然那人速度也在加快,到最后几乎是足不沾地在通道中飞掠。 幸好有小嘎在,勉强能闻着洞中残留的味道辨明方向。 若不是如此,两人只怕早已迷失在这千绕百转的通道里头了。 石凌行进中突然冒出个想法。 这地方,怎么与以前听说的那个地方这么像。 应该不会啊,怎么可能这么巧。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放开那只树妖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两人终于看到了前面通道似乎到了头。 空中奇香漫布,每吸一口都让人神清气爽。 灵气! 磅礴浓郁到极致的灵气! 以至于附着在阴冷的洞壁上后,已经开始凝结成了极为罕见的灵液,缓缓流淌下来。 石凌有种感觉,这通道中弥漫的灵气,几乎比当初炼雷天中,那四千多株古灵药齐齐绽放时还要充裕。 地上一汪汪积蓄起来的浅浅灵液,估计比一株成熟体的古灵药蕴藏灵力还要深厚。 放眼过去,坑坑洼洼的地上积蓄了起码有成千上万的小滩灵液。 这简直是个惊人的宝库啊…… 两人啧啧称奇地步出洞口,结果一下又被眼前之景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处地下空间并不显得特别开阔,但上下纵深起码达到了几百丈。 正中间,突兀立着一座望不到顶的象牙白石塔,足足有数百层之高。 遥遥眺望,塔匾上书几个龙蛇飞舞的古字,苍劲有力,石凌依稀能辩出是“永镇山川”四字。 塔身精光熠熠,显然这石塔本身就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宝塔的每一层上面都密植着各种灵药。 绿的如翡似玉,红的如江上新日,在如水般凝实的灵气中,争奇斗艳,摇曳生姿。 光从外型来看,与石凌培育的那些古灵药相比,一为天上仙子,可远观不可亵玩,另一则为凡尘俗粉,不到山穷水尽都不想去动。 高下之别立现。 两人目瞪口呆之际,但听半空之中突然传来激荡的风声,显然有什么庞然巨物正从黑黝的上空降下。 其声势之大,听上去似乎比之前那噬灵蛭海还厉害。 面对层出不穷的危机,黄老仙严阵以待,将石凌护在了身后。 待看清楚来物,竟然是遮天蔽日的植物根须,一根根绷直如箭,张牙舞爪地席卷向两人。 其中最中间粗如水桶的那条根须伸到两人面前,竟然逐渐化出一张丑陋不堪的人脸来,朝着挡在前面的黄老仙猛地一咆哮。 整个洞窟都似乎摇晃起来。 “千年树妖?!” 黄老仙心情一沉。 如此环境中孕生出的妖物,绝不可小觑。 瞧这庞大根系,只怕覆盖上了几百里地,如果不能一击将其妖灵斩杀,这漫天根须缠绕下来,自己最终只会力竭而亡。 但树妖妖灵可藏身于任何一条根须中,要从这无穷无尽的根系中将其揪出来又谈何容易。 他道袍鼓动,两只胳膊瞬间粗了一大截,猛地出手将两条急刺而来的根须擒在了手里。 金刚之力运转之下,原本欲将整只树妖拔扯下来,但觉根系那头竟然如山岳般沉重,一不留神,差点被反拉过去。 他肩膀突然被人轻轻一拍。 只见石凌从其背后从容站了出来,心血来潮地学着云染尘一般,潇洒地负手而立。 他玩味地看着眼前狰狞的树妖,嘻嘻笑道:“放开这只树妖,让我来。” …… 让你来?开什么玩笑呢?现在是装的时候吗? 正在跟树妖较劲的黄老仙满脸胀红,额头青筋暴露,恨不得把这突然站出来逞英雄的小子扇上两巴掌。 唉?咋回事? 说来也怪,石凌一站出来,黄老仙只觉手上树根传来的力道一下减轻了不少。 那刚还一脸被人闯进自家院子,凶相毕露要咬人的树脸,瞧着石凌,竟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石凌昂首挺胸,毫不退缩地与其对视片刻。 然后嘴唇轻启,重重吐露出来一个字眼。 “滚!” 那树妖脸明显一愣,随即似乎被这一个“滚”字唤醒了什么恐怖的回忆,一下子好像遇到了洪水猛兽般,千万条树根拼了老命地惶恐后撤。 黄老仙一下没反应过来,手里还拿捏着那两条树根,直接被带着踉跄了几步,栽了个跟斗。 树妖来得快去得也快。 黄老仙从地上坐起来后,明显能感觉到,这玩意就缩在头顶上的黑暗里,从一些下垂的树根来看,明显是在…… 瑟瑟发抖? 要说这树妖也是莫名地悲苦。 今日好不容易盼到有血食进入自己地盘,结果之前进来的那个人只是与自己对视一眼,不知怎的就差点让自己情绪崩溃,沮丧得想自斩妖灵,重新做回以前那株无忧无虑的小树苗。 这好不容易刚从阴暗情绪里走出来,又来两个人,原本以为这次总可以大快朵颐了吧。 结果来者是这煞星。 妖生真的是好无趣啊…… 黄老仙看到眼前情景,这下是真无语了。 什么时候石凌有了这能一个滚字喝退千年树妖的本事? 看上去还真是威风无比啊。 石凌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这树妖现身的一刹那,立马就验证了他之前在那些岔来岔去的通道里突然冒出的想法。 这树妖可不正是八寨祖地那株蓝花楹妖,当时差点被小绿葫儿吸成树干,最后恭恭敬敬将自己从其肚子里送出去。 如今见到自己,那还不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看来,这百层石塔所在位置应该就是在八寨祖地下方。而这些通道,很可能就是从被封起来的祖洞延伸而来。 巴虫儿驭使的那噬灵蛭,肯定就是他偷溜进祖洞后弄到手的。 “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黄老仙是一肚子的疑问。 石凌嘿嘿笑着,也不卖关子,把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你是说我们现在竟然在黑云山腹地地底深处?”黄老仙琢磨一番后叹道,“原来黑云八寨一直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结果还把有可能通向这里的祖洞给封死了,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两人正说着,只听那百层石塔最下面一层的石门突然被推了开来。 一个人影从中而出。 头发有些凌乱,双眼微微发红,很符合人在突然经历什么大悲或者大喜,又逐渐冷静下来后的神情。 能从这宝塔出来的,大抵只会是喜若癫狂了。 看到来人,黄老仙和石凌对望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 魏南鸢! 第三百二十四章 幽泉篆主 魏南鸢也是像活见鬼般的神情,显然也没料到竟然会在此地撞见活人。 其中一个,好像还是赤离太一分院参加海阴秋猎的人。 他能进入这墓中墓,完全是因为在及其偶然的情况下才得到了入墓方法。 当年汤钺王建墓时,用惨无人道的手法强行抓来不少灵修士为几用。毕竟以他的绝灵之体,不可能自己亲自去布下墓中的那些灵阵,其中就包括了那虚空挪移灵阵。 那些合力布下虚空挪移阵的灵修士心里清楚得很,阵成之日就是自己死期。 在强烈的求生欲下,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上古奇阵上,欲借虚空挪移之力逃生。 几人都是当时列阵一道的翘楚,在强烈的死亡压力下,还真叫他们琢磨出了些门道。 他们发现,如果想办法瞒着汤钺王,暗中节省下布阵所用灵材,是有可能借此从阵法中引出阵外之阵的。 其原理,大致相当于在一个湖泊旁偷偷挖出一个小坑,将大湖中的水接引出来。 虽然不够畅快游泳,但要是能勉强洗个澡也是好的。 在提心吊胆,无数次险些被汤钺王察觉的情况下,最后竟然叫他们成功了。 然后,他们却绝望地发现,引出的阵外之阵,最多只能挪移走巴掌大的物件,而且还不知道去向何处。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可想而知他们对汤钺王的怨恨。 为了报复,他们便偷偷将墓中一切记录在了一枚玉简之上,利用阵外之阵将汤钺王墓的秘密送出了大墓。 而这枚玉简,在历经千载时光浮沉后,最终被魏南鸢得到。 只不过由于连这些灵修士自己都不清楚汤钺王墓建在何处,魏南鸢也只能是空有钥匙不得其门,直到大墓被赤离发现。 此时,魏南鸢越想越觉得没道理,这墓中墓,按理说这两人是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啊。 比如说那壁画机关,设计之精巧,早已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唯一的打开办法是找到一种叫“乾”的珍兽。 该异兽深藏地底,每到朔月之日才会钻出来,爬至高山之巅伴云哭月,眼中所流是像浮银一般的液体,离体便会漂浮而上,直入云端,碰触异物则直接会消散不见。 能将其吸附保留住的只有一物,王吾石——也便是打造那整面“万涛图”的材料。 而且这浮银泪一旦吸附其上,每一滴的重量都是不多不少的三斤二两。 按照玉简所授,魏南鸢花了近三年时间,收集到了整整八百滴浮银泪,这是刚好填满壁画阴刻槽痕的量,也是正好打开壁画机关的重量。 多一分不行,差一毫也不行。 试问若不是提前知道这壁画奥秘,谁会闲着无事去收集那么多的浮银泪呢? 而若没有此准备,就算有人想到了打开机关之法是填满那些阴刻槽痕,又怎么可能填得严丝合缝,更怎么可能恰到好处地填进去八百滴浮银泪的重量? 任他绞尽脑汁,也猜不出石凌手里有个能据心意变化形状的玉牌,而且还能在填满槽痕后承力。 此时,魏南鸢心中基本已经形成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他认为,当年被那些灵修士以阵外之阵传出来的玉简,应当不止自己所得到的那一枚…… “两位既然能进来,一些场面话咱们也便不用多说了。这墓中墓所藏,我看要不一分为三,咱们各取其一可好?”魏南鸢落落大方道。 今日他在百层石塔中已经得到了此行最想要的东西。 相比而言,其他灵物虽然珍贵,但此时此刻,他宁肯舍去一些,也万万不想出现任何纰漏。 毕竟,这两个人能通过噬灵蛭虫窟,就肯定有些手段。 呃?这是在干啥? 魏南鸢突然发觉眼前两人似乎完全没听见自己讲话一样,都背转过身,在往嘴里使劲塞着什么东西。 石凌转过头来,两腮鼓囊囊的,含糊不清道:“唔,在我赤离地盘,你一个苍虞人有何资格取宝?告诉你,你已经被包围了,墓外全是我赤离玄甲。唔……赶紧将从石塔里取的东西交出来,说不定还能留条命回苍虞继续画你的画。” 魏南鸢一愣,随即笑道:“小兄弟别开玩笑了,玄甲军若真知道此事,你二人又何必选择深夜来此。大家得到这份机缘都不容易,何不平心静气地分享,没必要闹得不愉快的。” 他原本皮相就有几分清清冷冷之意,此时不温不火的声音中似有奇怪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 黄老仙刚欲说话,石凌已经哈哈笑道:“南鸢先生打的倒是好主意,先把好肉自己收起来,再故作大方叫我们平分剩下的几块骨头。” 听到石凌接过了话,黄老仙极为配合地默立一旁,隐隐有以其为主的意思。 在他心里,石凌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换作是他,肯定就是简单粗暴一句话—— 交篆不杀。 魏南鸢有些不明白,比年龄论实力,对面这邋遢老道士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大,虽然看起来不像灵修士,但隐隐约约总给自己带来几分危险感。 按道理,与自己对话之人该是他才是,为何现在倒好像这毛头小子才是作主的。 他一脸不解地笑望向石凌:“小兄弟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堂堂幽泉篆主,难道连真话都不敢说两句吗?”石凌目光微冷。 魏南鸢脸上笑容凝滞,随即像退潮般瞬间消失不见。 “倒是我矫情了,原来两位本就是冲原道宝篆而来。不知,两位又是哪篆一脉?” 石凌刚欲答话,突觉脑中像被一片白光扫过,意识明显开始混乱起来。 恍惚间,他暗道一声不妙,这家伙竟然说动手就动手。 不过也证实了早先的猜想,幽泉神临两篆必定就在此人身上。 他腮帮子一挤,嚼碎了之前塞进嘴里之物。 瞬间,泪流满面。 魂识却一下又清明起来。 他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便觉喉咙一紧,已被人重重扼住,缓缓提至半空。 其力之大,以致于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抗。拼了老命都掰不开那双手半分。 石凌拼命转过头来,扼住他的人也正望着他。 黄老仙…… 第三百二十五章 辣哭鬼 此时黄老仙眼神虽空洞,但时不时闪过几分痛苦挣扎之色。 石凌满脸涨红,眼泪流得越来越快。 该死的,真是防不胜防,到底是着了这家伙的道! 原本他和黄老仙在来的路上,就专门讨论过如何应对幽泉篆主魏南鸢。 黄老仙对幽泉篆的了解并不太多,仅仅知道此篆是命魂三篆的基础,主要是增强人的魂力。 加上石凌结合之前遇到的事后,稍作脑补,估摸着幽泉篆可能还有迷人魂识的功效。 针对这个问题,两人绞尽脑汁分析,最后倒真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如今石凌亲身验证了那办法确实有效。 但他本为驭魂篆主,平日灵药又吃得多,魂力自然就比黄老仙强。 而黄老仙几乎是瞬间中招,都没来得及咬碎嘴巴里的东西。 石凌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觉喉咙里有股火要喷薄出来,眼泪唰唰唰地流。 魏南鸢这边虽然瞬间掌控住了局面,但也有些疑惑。 他动用幽泉篆摄魂之术无数次,但从来没见过像石凌这种反映的。 比如说带回来的那些天下美人,一个个可都是娇滴滴的女子啊,可哪怕是其中最柔弱的,也没像石凌这样哭得如此厉害过。 石林这边喉骨咯咯作响,眼看要被黄老仙捏死在手里。 他用力把住黄老仙的手,突然身体猛地前后一晃荡。 就好比一个悬着的吊锤,借着一荡之力朝黄老仙甩去。 两条腿高高翘起,像夹核桃一样,重重地拍击在黄老仙的头上。 “嘭!” 经这一下,黄老仙腮帮子中含着的物事一下碎裂开来。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到最后像被烫熟的虾子一样。 然后,与石凌如出一辙,瞬间泪流满面。 “呕,突突突突突……” 黄老仙扼住石凌的手一下松了,紧跟着将嘴里东西吐了出来。 火红火红的一团。 像是……嚼碎的辣椒? 是的,就是辣椒,还是号称泛古辣中之王的“辣哭鬼”。 这是石凌从今日大宴伙房里偷拿出来的。 他与黄老仙应对魏南鸢摄魂之术的方法很简单。 先让自己辣疯掉。 就像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你也永远无法去控制一个发疯的人。 试问一个已经被辣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又哪里还有正常的魂识去让人控制。 “辣辣辣辣辣!!!” 黄老仙像癞皮狗一般趴在地上,张大着嘴巴哈气,伸出手掌使劲散着风,涎水从黄牙缝隙里直流。 他眼睛里已经快冒出火来,睁都睁不开,周身皮肤泛起诡异的红色。 这股辣意,从嘴里渗入五脏六腑,再入心入魂。 也无怪乎会这样,当时他知道自己魂力不如石凌,为保险起见,硬是多塞了十几个“辣哭鬼”…… 石凌落在地上连咳几声,竟吐出一口血沫来,他嘴唇被辣肿,嗓子则被黄老仙铁钳一般的手扼坏了,像破风箱一般沙哑吼道:“杠嗒!杠嗒!” 干他? 黄老仙仅存的一丝丝理智让其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看了半天,这才定位到魏南鸢的方向。 魏南鸢望着如火魔一般的黄老仙,不自觉就往后移了半步,露了怯。 摄魂之法一破,他只剩下灵门六扇的实力。 这在黄老仙手里,比拍死一只苍蝇还容易。 “啪。” 黄老仙伸出手来隔空一拍。 魏南鸢便觉似有万丈山岳从天而降,直接将其压趴在了地上。 黄老仙此时本就连视物都有些模糊,手里力道更是无法拿捏精准。 魏南鸢整个人都几乎被完全拍进了土里,浑身骨骼瞬间断碎了一大半。 黄老仙的手还在往下压。 “别……别弄洗嗒了……” 石凌眼看魏南鸢七孔流血,进气没有出气多,赶紧提醒黄老仙手下留情,还有很多话要问这家伙呢。 他取出黄皮葫芦,先是自己狠狠灌了一大口,使劲漱了漱口。然后走到黄老仙面前,将葫芦嘴塞到了他嘴里。 这是提前拿数十种灵药调配好的清凉汁,对解火毒有奇效。 黄老仙咕隆咕隆地倒了一肚子进去,然后举着葫芦当头淋下。 伴随那股冰凉之意,两人慢慢恢复了正常。 黄老仙摸了摸自己红肿正在消退的嘴唇和眼皮,又摸了摸仍然高高鼓起的生痛两腮,疑惑道:“这清凉汁不管用啊……奇怪,这脸上的肿怎么不消呢?” 石凌面不改色,轻咳一声:“可能是辣过头了吧。” 黄老仙总觉石凌有些不对劲,可仔细一回想,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刚才自己被控制魂识期间发生的事。 为保险起见,两人又取出几个“辣哭鬼”含在嘴里,慢慢接近了魏南鸢。 走近了,石凌才知道黄老仙刚才下手有多重。 堂堂西荒南鸢先生,如今再无半点风流可言。 浑身血污,手脚不少关节处被断裂的骨头戳穿。 此时似乎任命般躺在地上,两拳虚握,半点都没有挣扎。 瞧见石凌两人到了面前,魏南鸢眉毛微蹙,显然在忍受着强烈的肉体疼痛,然而眼神竟出奇地平淡:“原来是金刚篆主……自我得到幽泉篆后,每日小心守着秘密,做梦都在想着其他宝篆落在何人之手,没想到终于遇到了,却见面便是生死相向。” 石凌倒挺佩服魏南鸢的硬气,受这么重的伤竟然连吭都没吭一声。 黄老仙抠了下鼻子道:“说这么多废话作甚,你先动手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悲天悯人了?” 话语中隐有怒意,明显是还记恨着刚才被其控制魂识的事。 意志魂识,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 魏南鸢的做法,好比横蛮无理地侵入了一个人最隐私的地方,将人当做傀儡般操控。 这比直接取人性命更让人无法忍受。 关键是他摄人魂识,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愧疚之色。 黄老仙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他利用幽泉篆干下的坏事,必定是罄竹难书。 事实上,确实也如此。 西荒百艳,几乎全部都是被魏南鸢以摄魂之术带回。 第三百二十六章 转秽之术 “是我矫情了……六篆终究只能掌握在一人手里。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知晓幽泉篆在我身上的?”魏南鸢淡淡道。 黄老仙在他身上扫了几眼,唾了一口,抬起脚道:“我看你还是当个糊涂鬼比较好。” 魏南鸢哪想到这人连话都不接自己的,惊得赶紧睁大了眼睛:“那你们想不想知道我是在何处得到幽泉篆的?” 石凌看了黄老仙一眼,明显有些意动。 关于六篆的讯息,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黄老仙却混不吝地哼了一声:“不想。” 说完就要一脚送魏南鸢上路。 “等等等等!”魏南鸢急忙叫停,大口喘着气道,“原道六篆真正的长生之秘,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吗?” 听到这,黄老仙明知道魏南鸢似乎是在拖延时间,但脚仍然悬停在了空中。 “原道六篆真正的长生之秘,就是根本没办法让人长生!”魏南鸢语不惊人死不休。 石凌脸一黑,都死到临头了,还玩绕口令呢? 黄老仙却缓缓收住了脚:“一次把话说清楚。” 天命篆主,无尽生机,这是众多知晓原道六篆存在之人的共识。 但他明白,魏南鸢生死关头,理当不会故意危言耸听。 魏南鸢轻舒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受了惊吓,脸色变得有些异常难看。 他使劲攒紧了拳头道:“天命篆主,可施展转秽之术,将肉体伤痛和衰老生机转到他人身上,即使是古稀老人,在外貌、力量、速度、反应等等方面都能与壮汉无异,但也仅仅止于此了。天命篆带来的生机说到底是窃来的,到了时间,哪怕前一刻仍然风华正茂,下一瞬也会白发苍苍,溘然长逝。天命篆主,寿数能达到的极限其实与凡人无异。” “转秽之术?我们怎知你又不是胡说的?” 石凌虽然反问出口,但魏南鸢说得有板有眼,他心里基本上是相信了。 “上一任幽泉篆主同时也执掌天命篆,他活了整整两百年,最后因仇被强敌斩杀。我辗转得到其幽泉篆的传承,天命篆却不知所踪。”魏南鸢幽幽答道。 “两百年?”石凌心里默默推演。 如果从如今开始追溯,差不多正是风青炑率领扶风六部征战泛古之时。 然后则是新历十年后,波澜起伏,长达将近两百年的乱云之世,以及中间泛古与积雾山的百年之争。 若能亲眼见证那些风云往事,见识到史籍上大书特书的乱云杀将和乱云谋士的风采,甚至与他们把酒言欢、秉烛夜谈,想来倒还应该挺有意思的。 难怪世人要追求长生,光是这无休无止的精彩阅历,就足以给人难以抗拒的诱惑了。 “两篆同为一主,此人既然能活上这么久,你又说天命篆传人寿数与凡人无异,那岂不是……”黄老仙听出了魏南鸢的意思。 “不错,原道六篆虽不能予人长生,却千真万确能增人寿数。这就是靠幽泉篆,或者说,主要是幽泉篆。” 魏南鸢微闭上眼,语气中似乎有极强的疲惫感,却又那么地笃定道:“人的阳寿几何,其实不是由肉体好坏决定,而是取决于命魂。从一个人来到世间开始,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石凌和黄老仙第一反应是魏南鸢是不是死到临头傻掉了。 总所周知,人能活多久,就是看肉体生机强弱,身体健康的人寿数则长。 灵修士能比凡人长寿,也是因为经灵气滋润肉体后,身体素质变得更好。 怎么可能是靠命魂决定的呢?还一出生就决定了? 魏南鸢缓缓道:“林母砸虎救子的故事,都知道吧?” 石凌和黄老仙微微点头,这几乎是泛古家喻户晓的典故,宣扬的主要是爱子情深。 故事讲的是个林姓妇人带孩子入山砍柴,中途渴了,将孩子放在树下,自己去山溪取水。 回来后,却发现有只吊睛猛虎正欲扑向自己孩儿,惊怒之下,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竟将路边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扛了起来,狠狠掷向猛虎,将其当场砸死,救下了自己孩儿。 林氏将孩儿抱回家后,没过几天,她便没缘由地急剧衰老,先是乌发转白,随即眼浊耳聋,没过半个月便形如耄耋老妇。十里八乡的大夫赶来诊治,却发现林氏身上没有任何病因,无法对症下药,最后林氏早早逝去。 “一个妇人之所以能爆发出如何反常的力量,是因为其救子心切下,透支了魂力。正所谓,人老魂先老,魂衰人将灭。林氏急怒之下,损耗的是内在的命魂,肉体上根本没有损害,一般的大夫又哪里发现得了病因……” 魏南鸢说到这,突然被石凌打断了话:“你这话明显不对,照你这么说,人岂不是只要服食增强魂力的药物就可以长生了?” “哪能这么简单,我再举个例子,尘谷子一夜干尸的事你们听说过吗?”魏南鸢答道。 石凌点头,怕黄老仙不知道,又补充解释道:“尘谷子,隐世九宗之一——东浮丘曾经的老祖宗,修为深不可测,同时形象光亮照人,是世所公认的美男子。灵史记载,他活了一百六十八年,是泛古公认的最高寿。不知道为何,在宗门内突然一夜暴毙,化为干尸,看上去像死了很久一样,他死前一晚还曾与临江仙阁阁主一起把酒言欢。此事,也算是泛古一直以来的未解谜题了。” “这个谜题的答案,我今日可为你们解开。” 魏南鸢说到这里,突然浑身一阵轻微颤抖,脸上闪过一阵痛苦之色。 石凌生怕他突然就不行了,正欲蹲下身来,魏南鸢却又深吸一口气,缓了过来。 “打个比方,人的命魂好比一口缸,任你怎么填塞,能装的量总是有限的,只不过你不断以灵药补充魂力的话,这缸水就会比一般人的更澄澈更明亮。这便是为什么有的人在垂暮之年,精神仍矍铄,甚至乌发常青,不现半点老态。” “尘谷子一身修为,魂力之强泛古无人能比,所以一直到死都是风采照人。但寿数一尽,谁都逃不过一死。积压了一辈子的老态一朝爆发,一夜化为干尸也便不足为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寒山城主 听到这,石凌皱眉问道:“那幽泉篆又如何增人寿数?总不能像猫有九条命一样,它能给人九条魂吧。” “你这比方倒贴切,执掌幽泉篆者可在脚底生出幽魂泉眼,每一口泉眼都可蓄积魂力,相当于多了一口缸。魂泉不息,浩生长存呐……” 魏南鸢这番话几乎是颠覆了石凌和黄老仙对长生之事的见解。 石凌二话不说,立马将毫无反抗之力的魏南鸢的鞋子和罗袜扒了下来,朝其脚底一看。 在左脚底部果然有一个深碧色的印记,像不可见底的井眼,还在缓缓旋转流动。 “一口魂泉,百年魂力,我魏某人,已经惯看一百八十载秋月春风了……” 一百八十岁?! 这可比灵修士都几乎多了近乎一个甲子的寿数,此人外表看上去竟然还跟四十几岁人一样。 不过,活这么久,灵修境界还这么低,灵赋也着实有些差了…… 黄老仙深深凝视着那口魂泉,问道:“你刚才说长生之秘,幽泉篆为主,意思是还要其他宝篆为辅?” 柳长笙眨了眨眼算是点头了:“幽泉篆以魂泉延长绝对寿数,却不能让人逃离疾病和意外伤害,碰上这些,该死的还是得死,所以还得配合上天命篆的转秽之术。如果当年我能同时得到天命篆,又岂会龟缩在西荒大半辈子,直到近些年才敢四处稍作游历。” 石凌大抵能理解魏南鸢的心思。 他知道自己能活得比别人久,但又实力有限不敢在外面过多抛头露脸,不然让别人知道他活得像棵常青树一般,估计早就将其惦记上了。 所以,只能畏畏缩缩活着。 这就好比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只能再活一天,他必定会肆无忌惮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还能活好几百年,只怕立马会夹起尾巴做人。 不然万一遇到不测横死,就亏大了。 石凌叹道:“原本以为,天命幽泉两篆只是支撑施展其他生机篆和魂篆之术的基础。没想到合在一起,便是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之秘。” 他突然想起,牧药门中流传的不死药的传说。 那不死药,难道也有开启魂泉的功效? 不会这么巧吧…… 他正在反复思量,一旁黄老仙突然嘿嘿笑了一声,毫无征兆地一脚踩在了魏南鸢胸膛上:“虽然明知你可能一直是在拖延时间,但不得不承认,你这一招确实成功了。现在,还是先送你上路吧。” “等……” 魏南鸢猛地瞪大眼睛,一个字刚吐出口,胸膛便被黄老仙一脚踏得陷了进去,嘴里血沫不断喷涌而出。 石凌望着明显活不成了的魏南鸢,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其实还有些话想要问的。 “夜长梦多,速速取篆拿宝,走人。”黄老仙解释一声,蹲身下来。 他也不嫌弃,伸出手指在魏南鸢嘴上一揩,然后一把撕扯开魏南鸢衣襟,蘸着血的指尖快速挥动,在其胸前画下一个奇怪的复杂符号。 石凌隐约觉得符号线条有些熟悉,看上去与宝篆底部那些篆纹极为相似。 “这是引篆之纹。” 黄老仙解释着,画完最后一道线纹,站起身来,戳指成诀,便见魏南鸢胸膛陡然泛起一阵血红色光芒。 黄老仙手指如系重物,缓缓牵引。 很快,一枚雪白如脂的宝篆泛着红光从其胸前浮了出来。 原道宝篆?! 石凌正欲上前去取,便见宝篆下方,又紧跟着浮出来了另一枚宝篆的顶部。 两枚?! 石凌忍不住激动起来。 神临篆果然是汤钺王所得,看来是刚才被魏南鸢从百层石塔中得到,并引篆入体。 眼看两枚宝篆缓缓浮现至空中,黄老仙正欲撤术,异变突生。 一只按道理早已骨骼碎裂的手突然伸起来,一把将两枚宝篆揽了回去。 “这么夺人宝物,委实有些太不厚道了吧。” 原本奄奄一息的魏南鸢突然睁开眼来。 一双眸子中,似有碧幽之火燃烧,望之令人心悸。 他嘴角咧开,露出一抹阴邪至极的笑容。 随即,身周骤然升腾起来缕缕黑气,将其托着,缓缓站了起来。 身上那些刺出的骨头全部缩回体内,一些明显的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 面对此等异状,黄老仙的反应干脆利落,沉肩,摆臂,扭身。 毫无花哨的一拳,如奔雷般击出。 “哦?竟然是通玄劲力?没想到刚一来就让本尊见到稀罕事。” 自称尊者的魏南鸢目光幽幽,轻轻一挥衣袖,竟直接将黄老仙这一拳扇偏。 “你也试试我这一指?” 他邪笑着,语中鬼气森森,伸出一根手指,朝着黄老仙额头不急不慢地戳去。 黄老仙瞳孔猛地一缩。 一指刚生,他眼中已经是漫天指影。 或者说。 漫天枪影。 其凌厉之势,仿佛能冲破一切阻于其前的事物。 石凌也被囊括在了其中。 黄老仙脏兮兮的道袍中似被劲风灌注,瞬间鼓胀了起来。 他先是一把将石凌扯过来,猛地向后一掷,随即自己似被人提着衣领拎起来般,凌空后跃,同时将两个手掌重重推出。 似风平浪静的江面陡然掀起百丈高的滔天大浪。 自有一股排山倒海之势。 漫天枪影重重撞入了如城墙般的浪涛中。 大部分枪影直接被巨浪冲击得消失不见,但仍有几道影子破浪而出。 黄老仙闷哼一声,落在了石凌身旁。 肩膀上,多了三道殷红。 石凌担忧地扶住他,却被其一把推开:“无妨,蚊子叮了几口而已。” 随即又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魏南鸢,补充道:“神临之术,借的十方冥地鬼神之力,他被幽魂入体,此时已经不是魏南鸢了。” 石凌骇然。 魏南鸢取得神临篆才多久?竟然就已经能操控神临篆了? 这神临之术莫不是还有让人断骨重生的作用? “你到底是何人?”黄老仙沉声问道。 “在冥地,一般都称本尊一声寒山城主……”魏南鸢皱眉思索着什么,缓缓摊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 里面是一枚三寸来长,断裂了半截的枪头。 枪锋早已锈钝。 第三百二十八章 圣人黄老仙 魏南鸢凝视着这枚枪头,脸上神情先是有些疑惑,继而转为了无尽缅怀,碧绿双瞳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似乎将其周身鬼气都冲淡了不少。 他摩挲着枪头,指间似有无尽温柔,轻叹道:“在阳世,本尊好像叫……王缺。” 王缺…… 王缺?! 想起此人刚才手段,还有现在这手抚枪头的样子,石凌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惊得自己脱口而出:“你是百越枪圣?!” “哦?” 魏南鸢,或者说王缺明显有些意外地看着石凌,“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记得本尊名号。” “残枪王缺,一人之名,盛于一国,我又岂能不知。”石凌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与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圣者见面。 他熟知泛古史籍,在百多年乱云之世里,让他心生向往之心的没几个。 王缺是其中之一。 新历十年,风青炑死后,扶风王朝分裂为十六国。 其中百越国龟缩东南之地,依天险而守,在百多年乱云之世中,几乎没与其他王国发生过冲突,一直到最后被炤阳灭国,都在扮演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但残枪王缺,却在灵修史上划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时赤离最早生出侵吞百越之心并付诸行动,王缺本为百越国一介二流剑修,被征召入伍后,因战场军阵需要,被逼改剑为枪。 原本是个无奈之举,谁知他却在战场厮杀中,一步一步踏出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枪路。 面对摸进含石岗哨的赤离千机卫,当时籍籍无名的他横枪而立,以必死之心将其一一斩杀,名声出显。 梅风原一役,面对数倍于己方的赤离玄甲军,他孤胆豪枪,无所畏惧地冲入敌阵之中取其主将首级。 颖水冲之守,他浑身血污,一手持枪,一手执百越大旗,一直撑到百越援军赶到。事后清点,死于其枪下的,多达六百兵甲。 在这一场场生死之战中,终于,技近乎于道。 王缺的枪道,一句话可形容。 万物皆可破。 逢山可破。 遇海可破。 一人在前,我自一枪破之。 一国在前,我亦一枪破之。 后来赤离权衡利弊之下,放弃了东南这块易守难攻的硬骨头,主动与百越言和,战火暂歇。 王缺离开战场后,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境遇。 不握枪,一身蓬勃枪意无处宣泄。 握枪,迎来的便是噬骨灼心的杀意。 之后,他便执枪游遍泛古,挑战当时诸多早已成名的修士。 历经大小之战两百余场,无一不胜。 对手,也无一例外全部只死不伤。 有死便有仇。 王缺最后被一个宗门出世老祖堵截住。 绝境之中,他以源图修为,一举斩杀天魂,一步入圣。 …… “百破烛天之争,你是输了吗?”石凌咬了咬嘴唇,问出了灵修史上的一个谜题。 王缺入圣之后最后一战,对手是赤离老枪圣萧承一。 号称泛古枪兵之首——烛天枪的执掌者。 那一战后,萧承一传枪后人,王缺不知所踪。 此中细节,无人知晓。 “我输了?”王缺一愣,闷声道,“枪道之争,我的确败给了萧承一,但萧氏皇族,当真是下作无耻!” 他碧瞳中似有幽火燃烧起来,周身鬼气猛地腾起几丈来高。 “萧承一无意杀我,将我几番逼入绝境却没有下死手,最后我于战中顿悟,半步人仙,他亦欣然收枪,誉我可当泛古枪道后一百年。谁知道,其他萧氏皇族早在此战之前就针对我布下了杀局,我当时本已近乎力竭,人仙境界未稳,萧承一有心阻止,却终究无法违抗王命。” 王缺缓缓闭上眼,显然回忆起了痛苦之事:“我最后死于八位圣人联手围攻,为了杀我,赤离也算是舍得下本钱了。” 石凌瞠目结舌,没想到原来新旧枪圣之争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他喃喃道:“萧承一应当是心中有愧,所以在你死后不久,就传枪后人,至此未在泛古露面。” “萧氏皇族让我身死道消,此仇不可不报。”王缺睁开眼睛,冷冷看着石凌两人,“你们本与我无冤无仇,但我得此人相助,才能魂返阳世,他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我此番魂临,尚余半柱香时间,你们有什么遗言可以速速交待。” 他双手握住那枚残破枪头,轻轻一抹,锈蚀尽去,随即缓缓拉开,便有通体碧色的枪身凭空续接其上。 枪身及至一半时,王缺手上有短暂停滞,随即又义无反顾地继续拉开。 最后,一杆完整的长枪泛着碧光,被其拿捏在手。 “今日,再无残枪百破之名!” 一点碧影随声而动,在石凌和黄老仙面前迅速扩大,掀起的劲风刮得石凌脸颊生痛。 百层石塔上的成千上万的灵药,在这一瞬间,一起朝着枪尖所向弯曲,像是最虔诚的朝拜者。 黄老仙唾了一口,骂咧咧道:“喊冤抱屈的像个娘们,说到底还不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虫,枪圣个屁嘞,我看你是死有余辜。” 嘴里骂着,他手上可不含糊。 面对这货真价实的枪圣之招,他扎稳马步,双手翻掌,猛地往上空一撑。 看上去,就好像虚托着什么重物,脚丈深陷入地面。 一道虚影从其身后缓缓浮现。 须发皆张,怒目圆睁,三头八臂,身绕长绫。 看上去,有五六分像是年画里的人物。 老道士狠狠一跺脚,横臂在前,另一只手虚劈而下。 “嗡——” 整个洞中一阵震颤。 刺向两人的百破枪势被骤然劈开,人随枪走的王缺在空中倒飞而去。 原本握在枪身正中的手猛地一滑,长枪在即将脱手之时,又被其重重捏在枪尾,带回了身边。 “修罗法相?!你……已入圣?” 王缺反握枪身而立,重重喘着粗气,整个胳膊仍在不断抖动,仔细一看,在反震之力下,那枪身竟然还在细微地急速震颤。 他被黄老仙一击打得落了下风,主要是因为对魏南鸢这具身体掌控还不熟,能发挥出的实力有限。 同时,他也实在完全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靠纯力入圣者。 石凌有些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黄老仙。 护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师父,那个贼兮兮脏兮兮的老道士,那个偷看寡妇洗澡的老不羞…… 是圣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小团子脸 “怎么,就只准你拿根鸡毛掸子喊打喊杀?” 黄老仙不跟王缺废话,左脚往前一抬,一脚踏入地面三寸,仰头,屈身,双手若执巨斧,在空中拉出一条如虹般的长弧,重重劈下。 “区区伪圣而已,来得好!” 感受到这足以将整座山峰纵劈两半的威势,王缺遇强则强,无往不破的枪道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激发。 他不挡不防,竟是将枪身抡圆后,同样简单利落地扫向空中劈来的一斧。 枪斧之势在空中相撞。 掀起的气浪将洞中山石崩塌,簌簌落下,砸死了不少价值连城的灵药。 百层石塔如有生命般瑟瑟发抖。 至于那蓝花楹妖,早已躲得不知所踪。 最终,黄老仙的力斧似乎略胜一筹,王缺卷起的枪帘被劈出了小小一角。 然后如丝布被剪刀划开,一下便到了底。 斧势直接撞击在了枪尖上。 整杆百破枪弯曲成诡异的弧度,看上去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王缺苦苦支撑,身上刚好的伤口又破裂开来。 明明可以撒手后撤,他却硬是咬紧牙关,最后以惨烈的代价,硬生生地将黄老仙这一斧之势抵消掉。 石凌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师父,再来一斧,送这鬼东西回老家!”他兴奋地道。 圣人之间的战斗早已不是他能插足的了,刚才那些枪势斧势,但凡波及到他一点,也会瞬间将其绞碎。 所以也只能在旁打气鼓劲了。 “好!” 黄老仙答得豪迈之极,作势又举起手来,惊得对面的王缺立马持枪严阵以待。 石凌兴致盎然刚欲看个大结局,却听黄老仙小声嘀咕道:“我入圣时间尚浅,就两板斧的能力。现在赶紧背上我,有多快跑多快。” 啥? 石凌一下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一看,黄老仙仍然是目不斜视,一脸一往无前的气势。 但稍一细心点就能发现,这老道士的腿都已经开始哆嗦起来。 石凌暗道一声不妙。 一圈玉带从其袖中悄然而出,急速在黄老仙身上绕了几圈,然后猛地一收,黄老仙便整个人被拉过去,绑在了其背上。 然后,石凌转身拔腿就欲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刚一转身,就愣住了。 一个看上去七、八岁年纪的小孩,正不声不响地站在其身后。 小脸像圆圆的面团子,明眸大眼,肌肤如春桃含水,甚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拿捏一把。 云水大泽方圆百里没有人烟,这是哪家的小孩? 怎么进的墓中墓? 为何到了身后,自己竟然没一点察觉? “事出反常必有妖。”黄老仙在其背上虚弱地道。 石凌小心戒备地盯着这小孩,试探着道:“小娃娃,给叔叔让条路?” 团子脸与石凌正脸撞上,明显也是一愣,随后明显能感觉到在他眼中有惊喜之色闪过,但随即神情又变得极为复杂。 他死死盯着石凌,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石凌见团子脸半响没有说话,小声对黄老仙道:“莫不是个哑巴吧……生得这么好看,可惜了。” 团子脸显然耳力极佳,一下瞪大了眼,胖嘟嘟的脸上腮帮子一鼓,吐出来一枚果核,冷哼道:“没大没小。” 他表情很是严肃,语气中竟然带有长辈教训晚辈的意思,但奶声奶气的,愈发让人生出“小屁孩强装大人,甚是可爱”的感觉。 王缺看到这小孩突然出现,也是有些意外,不过却不妨碍他持枪杀来。 管他小孩不小孩,在他魂临时间结束前,这墓中墓不能再有其他活人。 帮魏南鸢,就是在帮他自己。 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滔天枪意,石凌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总觉得眼前这小团子脸好像没什么恶意,走上前突然抬手捏了下他的脸道:“快跟叔叔一起跑,这人不是人的……咦,怎么这么冰手。” 他说完,强行牵上小孩的手闷头便跑,只觉这小胖孩手上也是冰冷得异常,毫无温度可言。 这瓷娃娃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显然没想到石凌会有这般突然举动,脸上闪过几分羞怒之色。 他轻轻一跺脚,挣脱石凌手后怒道:“跑这么快干什么!给我留下来,困!” 石凌速度极快,挣脱手的这个功夫他已经跨步出去好几丈,心里刚道了声小屁孩还挺蛮横,便觉一股浑厚到了极致的气息从天上坠了下来。 他心中一下泛出一股很难形容的难受感觉,手脚无力,完全无法抵挡。 坠下的气息像倒扣的碗,将两人困在了其中。 他还以为是什么灵气障壁,勉力咬牙,捏紧拳头就欲击打。 “省点力气吧,这是实打实的指地为牢,”黄老仙无奈叹道,“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随便蹦出来个半大小子,竟然便有言出法随的修为。” “很厉害吗?能得逃出去?”石凌咽了下口水,他对言出法随还没什么概念。 瞧着那小孩圆圆的脸,红红的嘴,藕节一样的胳膊,实在跟高手二字沾不上半点边啊。 “我现在这状态是没办法了,”黄老仙有些头疼地道:“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事都被你我撞上了,言出法随你姑且可以看做跟我以力通玄差不多的本事,我是摸透了力之一道,他则是领悟了字中之道。不过,他好像没恶意,看看再说吧。” 小孩显露这一手,王缺显然也是一惊,不过百破枪却丝毫没有犹豫地扎了过来。 眼看着森森寒枪临近,那小孩胖嘟嘟的团子脸都被映照出来几抹碧色,却丝毫不见反应。 石凌自动忽略了他言出法随的能力,忍不住提醒道:“小心啊!” 小团子脸大人模样地负手而立,眼看着枪击已经快到眼前,奶声奶气地哼道:“王缺,寒山城的起暮鼓,你补得可累?” 这边石凌有些纳闷地道:“他说什么?我咋听不见?” 黄老仙没好气地道:“这小屁孩已经把声音隔绝了,他存心不要我们听外面的事。” 小团子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全身裹挟着无往不破气息的王缺却似五雷灌顶,一个趔趄落在地上,人枪分离。 这阳世间的小孩怎知起暮鼓的事?! 第三百三十章 大礼包 王缺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当初他初列地府上五城之一的寒山城主,与下五城之一的九蜃城城主争斗,不慎把号令阴魂的起暮鼓打破,事后差点被怒及的阎君拍散一身鬼修之力。 要不是当时被那人出言所救,早就已经沦落到去无定河边捞不死骨,以维持阴魂不灭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原本幽火熊熊的碧绿眸子一下缩得近乎绿豆大,有些拿捏不准地问道。 小团子脸抬起下巴,明显有些颐指气使的意思:“怎的?本君的话你也听不明白了?” 什么本君? 他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小娃娃,只觉这娃子浑身上下隐隐透着冷冷的光亮,给人冰雪莹莹的感觉。 难道……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如被戳中尾脊骨般,难以置信地向前连迈出几步,周身鬼气剧烈激荡起来,脸上激动之色显而易见。 他大口喘着粗气,压抑着巨大的震惊道:“冰肌玉骨!你……你是……你真的做到了!!!” 石凌见到这一幕,简直不要太惊奇。 这小娃子到底说了什么?怎么王缺跟活见了鬼一样。 “心里知道就好。” 小团子脸伸处一只手来阻止王缺继续说下去,手心里软嘟嘟的肉垫跟猫似的。 接着略一迟疑,神态有些变得不自然,又叹了口气道:“你回吧,记得帮我跟他道声好。” 听到这话,王缺终于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 小孩嘴里那个他,除了镇守轮回云门那位,还能有谁。 没想到,十方冥地从未有人做成的事,真的有人做成了。 这可不是什么魂临阳世,而是实打实的,阴魂返阳啊…… “小主子好些年没来寒山城了,本以为您早已寂灭在化魂阴塔中,没想到原来已经历尽劫难重返阳世。”王缺喟然长叹。 小团子脸随意嗯哼一声算是应承了。 知道了对方身份,王缺自然不会再动手,但一想到好不容易得了这再返阳世看看的的机会,现在又要拱手让出,脸上不禁闪过几分犹豫无奈的苦色,咬牙试探着道:“唤我魂临这人……” “再勿多言,此人必死,他体内的宝篆我会收走。”小团子脸斩钉截铁道。 王缺碧眸中一下闪过无尽失落之色,却出奇地没有任何反抗之意。 犹豫了下,眼神往石凌方向瞟了瞟,迈着小短腿移到王缺跟前,手招了招,王缺赶紧俯首低头。 他小声咬耳道:“化魂阴塔以西三百里,有株八尺雷劫木,树下埋着的东西归你了。你若有心,可以去取。” 王缺原本还苦巴巴的脸立马笑开了一朵花,急切问道:“可是阳泽金?” 小团子脸点了点头,肃声道:“我给你的,未尝就是件好事,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王缺笑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这就走!” “慢着!”小团子脸先是喝了一声,然后将地上那枚枪头捡了起来。 “您还有吩咐?”王缺陪笑道。 “送你的这份人情,以后就还给这枪头的新主人吧。” 王缺一愣,随即答应下来。 他显然是急着去取物,见小团子脸没再多言,周身鬼气猛地一缩,待到眸中碧色消失透彻,整个身子一下瘫软在了地上。 地上躺着的,又变回了魏南鸢。 魏南鸢短暂失神后,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身前的小孩。 他惶恐到了极致,嘴唇惨白,虚弱地低声喏喏着:“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你……你如何能使唤得动——一方冥尊!” 很明显,在王缺幽魂降至其身上时,他除了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外,外界发生的所有一切,他都看得见听得到。 “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 小团子脸低下头来,胖乎乎的手指轻掐住后一弹,一道劲气如箭般洞穿了魏南鸢的头颅。 “这墓中墓不是该只有我一人知道的吗……” 魏南鸢临死前都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小团子脸杀人之时,脸上半点涟漪都没有。 然后手指轻轻一勾,魏南鸢体内的幽泉神临两篆便慢慢浮现了出来。 黑葡萄般的眼睛在宝篆上打量一番后,他提拎着东西走到石凌和黄老仙面前。 石凌戒备万分地望着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瓷娃娃,缓缓几步退到了天地牢笼边缘。 小团子脸紧抿着嘴唇望着石凌,明明是思虑极重的神情,怎奈生得实在是太可爱,看上去有些假模假样,令人忍俊不禁。 他将宝篆和枪头扔到了石凌怀里,手掌轻轻一扇,石凌便觉自己一下恢复了自由。 “这神临篆和幽泉篆就送你了,其他东西就别惦记了,都归我。”小团子脸吩咐道。 石凌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怀里的宝贝。 一枚与神临篆如出一辙。 另一枚大同小异,但是篆顶有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的装饰,这是其他几枚宝篆都没有的。 两枚魂篆…… 这应当是整个墓中墓最大的宝贝了,甭管石塔中还有什么,肯定都比不上这两个东西。 这小团子脸竟然不要? 这平白无故得了个大礼包…… 怎么想,也没道理啊! 还有,这破枪头给了我,以后要是学会了神临篆,岂不是可以唤王缺这超强打手上身了……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还知道原道六篆的?”石凌实在忍不住了,帮着死去的魏南鸢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不用你多事来管。”小团子脸翻了个白眼。 总不能告诉你我是把汤钺老狗的阴魂吃掉了,所以才知晓一切的吧。 石凌吃了个瘪,试探着问道:“你这真不要吗?” 小团子脸明显有些烦了,扫了眼石凌腰间挂着的鱼龙木配,皱眉解释道:“这些玩意我用不着,我与你……赤离国有些因缘,算是自己人,送你个顺水人情吧。那虚空挪移阵维持不了多久,再不走,难道你们还想留在此地睡觉?” 自己人? 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不过,用不着原道宝篆? 吹呢? 这可是蕴藏了长生之秘的原道宝篆,你厉害是厉害,但也会老,也会死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十方冥地 想起这些,石凌突然一愣,觉得自己差不多猜到,为什么这小团子脸不需要两枚宝篆了。 在他看来,这小孩肯定也跟一般人认为的那样,原道六篆的长生之秘不在这枚幽泉篆上,而是在天命篆上。 再加上其刚才稳压王缺一筹,这等逆天实力,对其他宝篆确实是有可能瞧不上眼的。 哎,到底是年少轻狂呐。 石凌心里为这小孩惋惜,但原道六篆对他意义重大,终究不会傻到把这秘密讲出来,再把宝篆拱手让人。 他拱了拱手:“此番多谢相助,小弟弟多保重。” 说完,便背起黄老仙,沿着来路急速而返。 小团子脸望着石凌远去,眼眸流转,喃喃叹道:“之前远远见到,还以为是看花了眼,没想到你是真的活了下来,难怪我在那边怎么也寻不到。” “看来我得加快速度了,说不定时间还来得及……有人想念你太久呐……” “臭小子,竟然左一句小弟弟右一句小弟弟的……” 他肉嘟嘟的脸上露出既好气又无奈的神情,掏出个干果塞进了嘴里,“咔嚓”一声咬了个粉碎。 然后打量了四周一眼,缓缓步入了百层石塔中。 “汤钺老狗,留下的东西可别叫本君失望呐,只要让我熬过这关,说不定就能把那东西取回来了。那小子身边常年有条圣人狗跟着,棘手呐……” …… 汤钺王墓口,一道身影急速闪出,随即在雪地上连连轻点,瞬间去远。 “放我下来吧,没大碍了。”黄老仙轻轻拍了拍石凌肩膀。 石凌将其靠着颗古松树放下,见黄老仙确实并无大恙,只是有些疲惫后,顿时舒了口气。 他取出黄皮葫芦,递过去道:“师父,你说那小孩到底从哪钻出来的,这个世界上真有天赋这么好的人吗?我在他这个年纪时,还在捏牛粪玩呢!我是怎么想都有些想不通,他对我们的友善实在是有点过头了。” 黄老仙也不客气,使劲灌了一口,打了个嗝,竟然全是浓郁的灵气。 从墓中墓出来时,他们用小壶天把甬道中积蓄了几千年的灵液全部搜刮一空。 反正那小孩也没跟着,不拿白不拿…… “这一口下去,只怕是好几万金,真是奢侈啊……”黄老仙先是舒服地砸吧了下嘴,然后才答道,“那小孩只怕还远远没你我所见那么简单,他未免对十方冥地太熟悉了些。” “这还不简单,关于十方冥地,你不是说过有很多志怪小说上都有写吗?”这个问题石凌早先想过,给出了自己答案。 “看书得来的?”黄老仙嗤笑一声,“他还能在书里与死了百八十年的枪圣看出交情来?刚才王缺跟他可只动了嘴皮子,虽然听不到说的话,但瞧表情也知道两人明显相识。”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道:“总不可能是他自己从十方冥地来的吧?” 见黄老仙默然不语,石凌惊道:“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黄老仙缓缓点头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解释吗?” 石凌一下愣住了,呼吸也跟着变得粗重起来。 生死轮回不息,此乃天道。 这世上,难道真有死而复生之人? 真要是这样,那老头岂不是也有可能与自己在阳世再相聚? 他回头望向汤钺王墓入口方向,压抑不住地想重新回去找到那小团子脸问个清楚。 瞧着石凌样子,黄老仙叹道:“我没说他一定是返阳之人,说不定,他是可以阳身入冥之人呢?要知道,真圣已可衍化大道规则,不可以常理揣度。说不定他就找到了入冥之法。” “这样啊……” 听到这个明显合理一些的解释,石凌心里顿时生出些失落感。 黄老仙知他心里所想,赶紧转了个话题道:“我看小屁孩似乎对你有些另眼相待,也不知什么原因?” “可能看我面善?我还挺招小孩喜欢的。”石凌答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一向对小孩子都不吝表示最大的善意,对小孩来说极有亲和力,独大大和独小小都很亲他。 “你非要这么解释我也指不出哪里不对,不对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堂堂以力入圣之人,他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反倒是对你一个在旁跳脚加油的高看一筹,左一个自己人又一个自己人的,是不是太有悖常理了?”黄老仙缓缓道。 石凌神情瞬间凝固下来,黄老仙所言有其道理。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陌生人之间相遇,往往都会选择跟自己在一个层面的人说话,这是常理。 “这个……他说与赤离有缘,好像当时瞅了几眼我这鱼龙木配,难道是跟太一院哪位学博熟识?”石凌摸索着自己太一分院教习身份牌,支支吾吾地答道,不过显然自己都不相信。 黄老仙摇了摇头,却也不敢妄下定论,狐疑着说出了个想法:“莫非是枯行寺的当世长明子?” “长明子是何意?”石凌奇道。 枯行寺他是听长眉说过的,泛古隐世九宗中,唯有其与摹印殿在赤离境内,而且或多或少与赤离官家有点来往。 黄老仙解释道:“姑且可以与俗世王朝的太子相提并论。该寺追寻的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此在极为永恒的境界。参的是生灭之禅,修的是来去之道,讲究的就是顿悟两字,可不在乎年岁老幼。这世上若真有少年大能修成阳身入冥之法,在我看来,出自此宗的可能性很大。”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石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听出了些深意。 呃……不明觉厉。 “行了,想再多也是猜。反正对我们没什么恶意就是天大的好事,这种人物,估计我们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其面了。” 黄老仙打止后催促道:“现在天已快亮,你快把两枚宝篆认了主。” 石凌也不矫情,想着反正等下再把篆纹揭下来,把篆术传给黄老仙就是。 六篆相通,认主一篆,其他宝篆可无师自通。 第三百三十二章 道别 石凌是金刚驭魂两篆篆主,他取出两枚宝篆,将其中魏南鸢的魂识抹去后,自己魂识沉潜其中,迅速完成了认主。 自此,他已经搜集其原道六篆中三大魂篆,再加上之前的金刚篆,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四篆之主。 宝篆认主,包括驭使方法之类的一些信息便自动被石凌感知到。 “原来幽泉篆是借宝篆之力,在脚底养出几口魂泉,从而增长人的魂力上限。” “而这神临篆,是先以魂力温养宝篆上这尾小白鱼,再让其与亡魂生前曾贴身佩戴之物慢慢产生感应。等时机一成熟,小白鱼就能带着持篆者的命魂以及小黑鱼入十方冥地,找到那亡魂后让其寄在小黑鱼中,持篆者从此便随时可以唤其神临。” “魏南鸢想必早已知晓此事,所以提前寻得了王缺的残枪枪头,之前他百般拖延时间,原来是分出魂识来,强行驱使白鱼带自己魂入冥地找王缺去了。他也是运气好,原本这般做法十有八九小白鱼回不来,动辄就是魂散人亡的下场。那小孩现在将枪头给了我,我以后岂不是也可以唤王缺阴魂神临……哎,这不对啊!” 正自言自语的石凌突然有些惊慌地急急说道:“师父,幽泉神临两篆,好像与驭魂篆不一样,没办法将篆纹揭下来传授他人,篆术只有宝篆之主才能施展!” 石凌着急忙慌地说着,突然发现黄老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 “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石凌咬着嘴唇道。 黄老仙点了点头,咧着黄牙道:“怎么,还不乐意了?你要知道,神临篆可不是一般人的魂力能驭使得了的。” 他伸手轻轻点了点神临篆上那尾白鱼:“若没有幽泉篆为辅,这尾白鱼你温养一辈子也活不过来,你还想不想再见到石老头了?” 石凌一下安静下来,半晌后轻声道:“可是幽泉篆能增人寿数啊……” 黄老仙目光幽幽道:“痴儿,为师几年前以力入圣,贯通天魂,寿数原本就已经延长不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再说了,古人有云,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生死看淡些……” 黄老仙原本只要不张嘴,就有股仙风道骨之气,此时一脸生死淡然,愈发显出些世外高人的味道来。 “天魂境不是灵修士才有的境界吗?师父你为何能步入此境?”石凌问道,这是他刚才就一直想问的事,只不过在墓中实在没机会细说。 “呵呵,世人常说天魂之下皆蝼蚁,这划分的又何尝只是灵修境界的高低?是实打实人与人之间的分水岭。世间之人,皆被一叶障目,不得窥见大道。而我这般的力修也好,其他那些灵修士也罢,孜孜所求,就是为了将眼前挡着的那一片树叶摘去。” “所以,能不能入天魂,跟灵修境界根本无关,关键还看个人悟性。说粗鄙点,哪怕你每天蹲在茅坑前发粪图强,等到心念一通,也能得窥大道,贯通天魂,领悟天地大玄妙。” 石凌原本听得对黄老仙油然生出佩服之意,这等大道,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口的。 可一听到最后那番虎狼之词,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前面的话我都已经听懂了,你又何必再给我强加个通俗版的解释呢…… 接下来,他便在黄老仙示意下第一次运使幽泉神临两篆。 由于有驭魂篆的基础,再加上平日有意吸取了大量魂药,他刚激发幽泉篆,便有了感应。只觉左脚底板痒痒的,翻过来一看,上面已经有几缕黑色气旋在不断绕转。 神临篆却没那么快见效了,他有意将魂识沉入其中,却发现好比在干涸的土地上滴了几滴水,转瞬便消失无踪,连半点湿气都没冒上来。 看来,还需要一个漫长的温养过程,这尾白鱼才能够活过来。 石凌也不着急,收拾好后问道:“现在汤钺墓的事已经结束了,您老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原道六篆,如今已得其四,要是让我师父和祖师爷们知道,只怕会乐得踹开棺材板子跳出来。现在还剩下天命、命卜两篆,没理由不去找齐吧。看来是出去走一遭的时候了。”黄老仙微笑着道。 此时已近晨曦,老林子里雪花沙沙落下,寒气愈重。 黄老仙说着话,周身微微一震,抗冻全靠抖的石凌便觉好似有一圈无形力场将自己囊括进去,不仅把漫天雪花挡在了外面,连寒气也渗不进来。 石凌连道师父厉害,嘻嘻笑道:“其实,也不急于这一时的。等我把神临篆摸透了,实力变强,我们一起去找不更好吗?” 黄老仙瞧出他的心思,笑道:“怎么,还舍不得为师了?” 石凌脸微微一红,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自从找到黄老仙后,为了神临篆的事,两个人一直是聚少离多,现在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哪知道黄老仙又立马要踏上寻找其他两篆的路。 他故意挺了挺胸道:“怎么,不行吗?我现在是四篆篆主,很厉害的。” 黄老仙笑着摇了摇头:“当年汤钺王光靠一枚神临篆便可斩杀天魂境,你如今身负三大魂篆和一枚金刚篆,假以时日,根本不需要我这点力量来保护。正因为此,我才可以放心离开。” 石凌有些沮丧地道:“但是金刚篆我已经修习这么久了,自从没了小绿葫儿的生机液后,几乎没什么进展,而且……” 说到这,石凌不由得思绪万千。 自从黑云山出来,自己基本上就是依赖着绿葫儿来提升金刚篆的能力,以至于绿湖儿没了后,在金刚篆上的造诣寸步难进。 再一细想,自己又何止仅仅借了绿葫儿这一点点外力。 每次遭遇险境,几乎都是靠别人来收拾烂摊子。 落入军巡狱,是被千机分府捞了出来…… 登天巷遭人埋伏,是恰好碰上了黄老仙…… 沉雁湖遇袭,又有陌生的斗笠汉子护下…… 体内星云欲崩,结果嵇伯瑜站出来,盗了半座山救得自己小命…… 当真是处处遇贵人,运气稍微差点的话,只怕坟头草都长出两寸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臭男人 想到这些,石凌变得更加黯然了:“什么都靠别人来救,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稍一细想,黄老仙便猜出石凌为何有此一问。 他故作惊讶地道:“怎么可能!生机液也好,贵人相助也好,这些运气都是实力的一种。你经历的那些事情,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见得能撑过来。” 石凌知道黄老仙是安慰自己,自嘲道:“我是不是就是因为运气太好了点,得了这么多东西,结果这也沾一下,那也沾一下,反而杂而不精,到头来一事难成。师父你先天灵觉之身,却不踏入灵修半步,结果一心一意下,反而以力通玄,叩开了圣人的大门。” 黄老仙沉默一会,语重心长道:“人立于天地之间,虽说都不过是一撇一捺的事,但到个人头上又各有千秋。这世上之人,像为师这种自知愚钝,一辈子只埋头做一件事的人,确实成功的不少。但你同样要看到,有些厉害的人能通万象法旨,触类旁通,这何尝不是另一条明路?” 石凌听得似懂非懂,觉得自己好像把握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 黄老仙也不再做过多解释。 有的事情,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自己进门看一看。 他相信,石凌明白自己这番话意思的那天,应该不会太远。 …… 石凌与黄老仙依依道别后,便轻手轻脚的回了营帐。 雪落一夜,一座座蘑菇一样的帐篷上,泛着微光的白。 他哈着快冻僵的手,刚欲掀开帐帘,里面已经有人做了同样的事。 “你去哪?” “你去哪了?” 跟他大眼瞪小眼的是柳长笙。 撞见石凌后,柳三爷赶紧将手里的东西使劲攥紧,往身后一藏。 石凌看得清楚,好像是一团布料。 “我先问的,鬼鬼祟祟,快说!手里拿的是什么?”石凌见这胖子似乎有些做贼心虚的狼狈,故意板上了脸。 柳长笙老脸一红,一下忘了追问石凌为何一大早从外面回来,躲闪着石凌逼人的目光。 “男人……男人那点事,你懂的。”柳长笙支支吾吾地道。 啥? 石凌一下没回过神来,正纳闷间,柳长笙背后又挤出来一个人。 睡眼惺忪的,手里也捏着一团布料。 这一下石凌看得清楚,分明是一条短亵裤。 “让让让让。”这人揉了揉眼睛,一下瞟到了柳长笙手里的东西。 他顿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挤了挤柳长笙道:“兄弟火气也挺旺啊。” 柳长笙有些尴尬地点着头,偷偷瞟见石凌眼神开始变得玩味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哼道:“怎么,三爷我身体好,做点血气方刚少年人该做的事不行吗?都是那仕女出浴图害的!” “天都没亮,你们还让不让人睡了!柳长笙你说什么害你了?” 另一旁的营帐里,帐帘被拉开,探出张怒气冲冲的娇俏小脸来,正是沐灵淙。 可能是突然接触冷空气的缘故,她小巧的鼻子冻得轻轻抽了抽,随即皱眉道:“奇怪,不是已经霜降了吗?怎么还有股石楠花的味道。” 柳长笙脸皮再厚,这一下也有些挨不住了,他一把将沐灵淙的头按了回去:“大老爷们说话,你凑什么热闹。” 然后不等沐灵淙发飙,一溜烟跑远了。 “柳!长!笙!你敢推我!”沐灵淙娇怒着冲出来,却被石凌一把拦住了。 “你干什么!”她像只发怒的小母鹅般朝石凌吼道。 “咳咳,我劝你还是不要跟去为好。”石凌目光游离不定,最后选择落在不远处正在雪地里胡乱啄食的小麻雀身上。 “为什么不能去?你都不敢正眼瞧我?一个个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想去干什么坏事?我要告诉院长去!”沐灵淙叉着腰,义正言辞地威胁道。 “这个……其实他们是坏事已经干完了,现在呢,是去销毁罪证的。”石凌说完,趁沐灵淙一个不注意,闪身躲进了帐子里。 一进来,他就禁不住皱眉,屏住了呼吸。 哎,这一帐的石楠花开啊。 帐外,沐灵淙呆楞了一会,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若桃花绽放般红了起来。 “臭男人!”她重重一跺脚,赶紧躲回了帐子里。 …… 定王府内。 新雪初霁,天空刚泛起鱼肚白,仆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伙房里蒸汽滚滚,显然已经开始准备晨食。 庭院主道上,有几个人正在清扫着积雪。 一个年纪略长的老者将手中活儿稍歇,擦了把额头上的毛汗,叹道:“今年这场初雪竟然一下就是两天,以往这个时候最多就是飘那么一会儿牛毛针。上一次出现这种异象,好像还是十七年前,那一次,赤离可是冻死了不少人的……” “七星城里也有人冻死吗?”一旁年纪稍小的少年好奇道。 “城里有大阵在,被列阵师激活后,将寒气挡在了阵外,城中人自然没受什么影响。可怜的是那些偏远的乡间村落,一个凛冬下来,十村九空,整个赤离死掉的人只怕比三征炤阳还多。” 少年一听,更好奇了:“列阵师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帮那些可怜人呢?” 老者眉眼间闪过几分无奈之色:“赤离大小城池那么多,而千机府的列阵师数量有限,再加上维持灵阵所需耗费巨大,能保下重要的城池就不易啦。” “不是还有那些灵修宗门吗?” “他们?”老者有几分诚惶诚恐地道,“隐世九宗自诩清高,位于凡尘之上,其他小宗门则堪堪自保。都是做着自己长生梦的人,哪里会管我们凡人生死哟。也只有朝廷要靠万民气运撑着,才会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 “哼,这么冷血,给我机会也不去那些什么宗门,最好让他们后继无人,全部玩完。” “哎哟,可不敢这么说!”老者左右望了望,拿笤帚抽了下少年的屁股,“宗门最讲传承,这要是在外面被那些行走红尘的灵师听见了,可不得了。” 少年吃痛做了个鬼脸,却见远远有两人行来,赶紧收敛调皮之色,认真扫起雪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城内 过来之人赫然是萧天南和阳修祖。 “什么叫做不见了?” 萧天南边走边揉着太阳穴问道,精神看上去有些憔悴。 “原本打算深夜擒下的,当时外围的人久不见动静,进去后才发现,负责动手的十几个人,竟然无一例外都昏睡在雪地里,喊都喊不醒,魏南鸢则早已没了人影。” 稍落后半步的阳修祖答道。 他闻着萧天南身上还有股未散干的酒味,心中微微诧异。 他知道萧天南昨夜邀了萧无疚雪夜煮酒,一直喝到了天光。但以萧天南一身气运之力,要逼出点酒力是轻而易举的事。 现在这状态,明显昨夜是与萧无疚收敛修为后,喝的摔碗酒。 喝一碗酒便直接将碗砸碎,一直要喝到一方手脚无力,意识模糊,再无力摔破碗才能打止。 这原本是赤离军中,打得大胜仗时犒劳将士的庆祝方式。后来因为这摔碗酒害得赤离白白丢了一座城,当时数万喝得天昏地暗的将士被乘虚而入的敌人砍瓜般杀了个干净,这才被禁了。 那么问题来了。 萧无疚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一系,如今王爷与太子关系及其微妙,再加上现今与叱罗烨暗里的争斗处处落于下风。按道理说,以王爷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还有此心情去找萧无疚,喝得如此酣畅淋漓啊。 看上去似乎是王爷故意要灌醉萧无疚似的,这是何故? 听着阳修祖的禀告,萧天南冷笑道:“这人果然是精于迷人心智的左道之术,叱罗烨敢亲身赴宴,估计也是以此为倚仗。” 阳修祖面有愧色,萧天南此前着了魏南鸢的道,与他疏于防范也是有关系的,他补充道:“方圆十里地都搜过了,没见着人离去痕迹。” 萧天南疑惑道:“午夜时雪下得不大,按道理没办法将脚印痕迹彻底掩盖,莫不是上了天?” 阳修祖知他所指,解释道:“怪就怪在这,那两只白鹤老老实实呆在营地里没离开,按理说魏南鸢若真是心虚要跑,没有理由放着鹤不骑。” “不上天,难道入地了不成?”萧天南冷笑着,顺口说道。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与阳修祖相视。 “汤钺王墓!”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魏南鸢为了汤钺王墓,甚至不惜与叱罗烨短暂分隔开,只怕其目的远远不是要观摩那些什么古壁画。 如今白鹤既然在,很大可能是魏南鸢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营帐。 而是去了汤钺王墓后凭空消失了。 汤钺王墓中,只怕另有天大的玄机! “把黄六六找来!到底是我们疏忽了,这大墓中只怕是有极为隐秘的奇门密道……” 说到这,萧天南陡然止住话语,笑着朝对面走来的人道:“叱罗国主起来的早啊,你父子二人彻夜长谈,灯可是亮了一宿啊。” “见过王爷!”叱罗烨细眼中全是满足而疲惫之色,感慨道,“王爷你我都是为人父之人,骨肉之情浓于血,我与孩儿多少年未见,实在是有太多牵挂和思念要诉说。” 叱罗昆丘静候一边,依旧是那付不卑不吭的样子,没人问他,他就不会主动说话。 萧天南一边给两人引着路,一边笑道:“人之常情,离海阴秋猎结束还得有十日时间,有的是光景给你父子叙旧。” 叱罗烨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几人移步到偏厅后,没过多久,便有家仆陆陆续续将早点呈了上来。 一人一个三层的红枣木食盒,里面分别装着素清汤、圆头粉和七个不重样的配菜小碟。 赤离以战立国,上至公卿,下至贫民,生活节奏都很快,即使是大家族,过早也不三大桌七大碗,都是一人备一份,简洁省事,起早的早吃,起晚的晚吃。 “略寒酸了点,在我们这,寻常人家过早也是吃这,听说国主在苍虞过早都讲究个七荤八素,现在可只能入乡随俗了啊,要是吃不习惯可以提要求的。”萧天南率先轻抿了一口汤,然后将配菜选了三种,不慌不忙地倒入了圆头粉中。 “不敢不敢,王爷高风亮节,是小王奢侈了,以后自会改去这陋习。”叱罗烨惶恐地端起汤来,大口一喝,似乎被烫到了,赶紧低头抬袖,遮掩着吐了一小口出来,额头上直冒汗,说不出地狼狈。 叱罗昆丘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缓缓将素清汤喝完。 萧天南默默观察着两人举动,挑起粉来拌了拌,嗦了一口,慢条斯理地细嚼一番后,又再重复动作。 叱罗烨见萧天南不再问话,也安下心来开始嗦粉,一时间,三人默然进食,气氛倒显得挺融洽。 “这么早啊各位。” 一道声音打破安静,一袭劲装的萧钧快步走来,头上绑着个蟒纹抹额。 他原本生得就比较魁梧,加之肤色较深,此时一身武人打扮,愈发显出几分王霸之气来。 叱罗烨父子自然赶紧起身行礼,萧天南站起来微微欠身,萧钧对其回了个礼,笑道:“继续吃啊!” 说话间,仆人已经帮其把素清汤端了出来,他轻喝一口,咂了咂舌道:“王叔,我说你可真不厚道啊,三爷爷原本就嗜酒,可他这把年纪了,你竟然还和他喝这摔碗酒,哐啷哐啷地砸了一晚上,十坛‘千秋雪’喝了个干净。这不到晌午只怕醒不了,可赶不上开猎了。” 萧天南笑道:“那可不能怪我,你三爷爷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喝上兴头了,谁能阻得了他?就让他在城里歇着吧。” 他打量着萧钧这一身行头,又肃声道:“还有,丑话说在前头,你不准入原。” 旁边叱罗烨父子不禁一楞,这还是头一次听到萧天南对萧钧说出命令式的话来。 看萧钧神情,似乎并不以为忤,只是颇有些无奈,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 谁叫他是九色气运承受者呢。 萧氏皇族的希望全都在他身上…… 萧钧半是哀求道:“王叔,你就让我进去吧,我包管就在近原走走。” 这个时候,萧钧身上那被压在最深处的少年心性才露出了几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入原 “此事没有商量余地,海阴原内的情况瞬息万变,你若万一有什么差池,我怎么跟你父王和萧家先祖交代。再说了,你要进去,身边不得跟点人手,这对其他参猎的人来说不公平。”萧天南不依不挠地拒绝。 天寞帝想削他的王,占他的地,夺他的人,要说他心里没有不忿,那是假的。 但赤离这片广袤疆域,是历经萧氏皇族数代人之功才打下的,萧天南更不希望看到这个国家的未来在自己地盘上出什么意外。 已经有前车之鉴了啊。 当年萧钧未曾谋面的亲哥哥,曾经的九色气运承受者——萧世启死于意外后,几乎是让整个赤离的格局为之一变,差点赤离就崩乱了。 若没有那件事发生,烈鸿城的位置上坐着的只怕会是另外一个人吧。 萧钧看到萧天南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终于是放弃了,他坐下来发泄似地狠狠嗦了几口粉,问道:“王叔,昨日你布置下去的那些事,结果如何?” 回到这个话题上,萧天南手里的筷子在碗上无意识地敲了几下,叹道:“燕家之事就不提了,死的死疯的疯,彻底断了线索,从一些已经掌握的信息来看,我怀疑其背后的势力就是离秧一伙人。” 萧天南丝毫不避讳叱罗烨父子,坦然将此事以及自己的怀疑说出,真真假假糅杂在一起,其实就是要麻痹叱罗烨,隐藏住燕洵这条线索。 他满含深意地转过头去,朝叱罗烨道:“说到这,本王倒有些疑惑还要请教。国主不是对离秧这些反贼恨之入骨吗?怎么对昨日我所布之局的结果不过问半点?难道是早已知道结果,所以觉得没必要问?” 正挑着粉的叱罗烨动作一滞,手一抖差点连筷子都掉下来,他慌乱地将筷子摆好,正襟危坐后,一脸苦笑道:“王爷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于小王。我生平无大志,如今舍大国求小家,只愿能在风烛残年,与家人安安和和,做点聊慰平生之事。之所以不过问,一是不关注,二是无所谓,王爷自可全权处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望着叱罗烨一脸苦情的样子,萧天南心里忍不住感慨,就凭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还有小细节上的神情动作,任谁看来,这叱罗烨也是个可堪同情的苦命君王了。 “哎,王叔你就别难为叱罗国主了,终究大家是马上要呆一个屋檐下的人。我猜着应该是没逮到吧,不然你哪还有心思在这嗦粉。”萧钧毫不顾忌伤到萧天南面子地道。 萧天南一瞬间似乎有些被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懊恼之色,又迅速地收敛起来:“怎么也想不到,烂柯山这一伙人中竟然出了个圣人,是我低估了这帮人的决心呐。” “圣人?!”萧钧猛地抬起头来。 邪血玲珑之事他没放在心上,离秧等人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但圣人二字的份量,足可让他拿出十分的慎重来对待。 “叫霍余崖,是苍虞一个二流宗门,悲欢宗的宗主。你说巧不巧,这等人物,这是打算来我赤离开宗立派了?”萧天南皮笑肉不笑地道。 “叱罗国主,此事你如何解释?”萧钧面色凝重地质问道。 “这……这……”叱罗烨一下慌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叱罗昆丘进言道:“宗门之事,我苍虞一向是管得比较松泛,对此人知之不详。殿下放心,待我父王回去,立马会派人将此宗彻底铲平,把这霍余崖的徒子徒孙全部杀干净后,全部拿柱子悬尸立于其宗门。” “是是是!我儿所言就是我想说的。修士以武犯禁,该杀,该杀!”叱罗烨忙不迭点头道。 萧钧原本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 他心里自有一番计较,如果刚才叱罗烨顺口便说出一番滴水不漏的理由来,那么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提前准备好了应对之词。 那样的话,他会当场唤人将此父子二人拿下。 但从叱罗烨反应来看,明显是猝不及防下慌了心神,显然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为什么突然又多了个苍虞的人参与其中,一时间吓傻了。 最后还得靠叱罗昆丘冷静地想出如何撇清关系的应对之策。 这样看来,应当是真不知情。 “国主有此决心便好。”萧钧自以为观察细致,判断无误,一边宽慰着叱罗烨,又对萧天南道,“圣人之事非同小可,王叔可需要我禀告父王,另派人援手?” 萧天南见萧钧如此快就给此事下了定论,目光中不禁有些忧虑。 钧儿终究是少年得志,对自己认定的事有先入为主的毛病。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在对安和之事的执念下,他这是在内心选择说服自己,叱罗烨父子没有嫌疑。 “个把圣人,我倒还没放在眼里,暂时还不用惊动圣上。”萧天南答道。 “那倒也是,”萧钧长身而起,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绝对自信,“既然来了我赤离,就算是圣人,我萧家叫他趴着,那就不能坐着。赤离立国至今,杀掉的圣人难道还少了吗?” 弱冠之年,视圣人之命如土鸡瓦犬,除了他,这赤离境内,只怕这番话还真没人能说出口。 有的人,天生就与当世至强之人处在同一条线上,甚至更高的位置。 这也是实力的一种。 …… 海阴原上。 地白,天灰。 一片寂寥之色。 雪已经停了,天上是大团大团的厚实云层,似乎不堪重负般压下来。 天地之间,距离变得很窄,让人有种跑到远处,跳起来就能摸到云层的错觉。 一个略胖的身影悠哉悠哉坐在处较高的草甸上,望着茫茫四野,拍着自己膝盖道:“天苍苍野茫茫,海阴遍地都是狼。海阴近原就那几处有可能冲出宝贝的暗河,如今全被人占了,咱们不争不抢的,难不成还要在这浅滩里挖出座矿来?各位听三爷我一言,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睡觉。” “砰。” 回敬他的是一块掷过来的石子。 第三百三十六章 今非昔比 “哎哟喂,这是谋杀亲夫啊!”柳长笙故作惊慌地躲开道。 “你少说点风凉话,先前怎么没见你吱声!人前夹着腿,人后打开嘴!”丢石头的人腮若桃红,气鼓鼓地说着,又要蹲下身来捡石头。 可不正是沐灵淙,这段时间她已经被柳长笙习惯性的调戏整麻木了,从一开始时气得差点哭掉,到现在竟然已经习以为常,还能还嘴了。 站在她一旁的是石凌和白启,两人正拿着手里的一张羊皮地图,时不时四下打量着地形。 一个时辰前,海阴秋猎正式开始。 众多参猎人员入原后,厉害的、孤僻的、装比的、还有自以为鸿运当头生怕被人跟着捡便宜的人,都是独自而去。 更多的则都是结伴同行,毕竟在这海阴原里,要面对的风险可不少,有命拣宝还得有命出原。 原本石凌是准备和白启还有柳长笙抱团走的,结果不知道柳长笙使了什么法子,把沐灵淙给骗了进来。 四人入原后,在小嘎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暗河,谁知刚打算下河寻宝,却被另外一拨六个人的队伍撞见。 虽然也是太一院的人,可进海阴原都是为了宝物而来,近原僧多粥少,可谈不上什么谦让。 当即那拨人就冷笑着赶石凌三人走,阴阳怪气地说着不要伤了和气之类的话。 当时柳长笙一脸事不关己看热闹的神情,石凌和白启则毫无相争之意,唯独沐灵淙气得脸蛋发紫,眉目含泪,最后被三人硬拉扯着走了。 此时,听着柳长笙和沐灵淙拌嘴,石凌好笑地蹲下身来,捧起浅滩上的水搓洗了把脸,只觉冰冷异常,冻得他打了个激灵,有一种特别的爽快。 “三爷,你少在那酸不溜丢的了,下来吧,咱们准备出发了。”石凌站起来笑道。 草甸子上的柳长笙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一拍大腿应了声“好嘞”,然后嘿嘿笑着小跑了下来,脸上和胸前的肉一颤一颤的。 “出发?要去哪?”沐灵淙有点迷糊了。 怎么看上去好像这三个人早就有打算一样,就自己蒙在鼓里。 “男人嘛,自然喜欢往深的地方去。”柳长笙走下来朝沐灵淙眨眨眼,“有三爷我带着,怎能在这近原浅滩捡破烂?” “就凭你?去深原?”沐灵淙没听懂柳长笙前面的话,一脸不可思议,樱桃般的小嘴巴打开成了个圆形,“你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柳长笙走过去一把搂住石凌和白启的肩头,得意道:“再加上他们两个,你就跟着吃香喝辣就行。” 石凌笑了,柳长笙到底是心疼沐灵淙,把她拉进来的原因是知道傍上白启这条大腿,在这海阴原里捞到好处的机会要大大增多。 白启有些不习惯地耸了耸肩,见柳长笙没有放手的意思,倒也没强行挣开。 沐灵淙目光几乎没有在石凌身上停留,毕竟石凌灵直接狐疑地望向白启。 在她印象里,白启几乎整天泡在守山阁和九道天里,就连院试都是自动放弃没参加。 能被院长看重钦点入园,恐怕不仅仅是傻勤奋那么简单吧。 要知道,自己偷偷看的那些《笑傲河海》《神鸟大侠》之类的黄皮书里,那些身体有残疾的人,往往心志毅力俱佳,是最容易出隐世高手的…… 想到这里,她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试探着问道:“你……你是隐藏高手吗?” 白启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还是石凌打了个圆场道:“总之在屏山脚下转一转应该是没问题的。” 八百里海阴原,被东西向的屏山分隔成两部分,南原越靠近屏山越危险。北原就不要提了,除非是已开灵门的修士或者官居二品以上的武将,其他人根本难以承受住冻原带的酷寒。 沐灵淙秀眉微蹙,有些拿捏不定地道:“屏山?!那可是上院的人才敢去的地方!你莫不是……” 她虽然经常跟柳长笙斗嘴,但毕竟是青梅竹马长大,可谓知根知底。 她明白柳长笙这怕死鬼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把自己拉进来就更应该是胸有成竹。 莫不是白启已经开启灵门了? 这才刚进太一院多久,天赋这么好的嘛…… 想到这,她望向白启的眼里已经有星星光光在闪动。 柳长笙一看情形有点不对,赶紧上前几步把白启挡住,嘿嘿笑着道:“可不仅仅是老白厉害,三爷我今非昔比,也能让你大吃一惊的。” 说着,炫耀似的把个通体红若晚霞的铃铛取了出来晃了晃,上面姥山柳氏四个屈金字如龙似蟒。 追日铃,上面原本破损的窟窿已经被柳家用重金补上了,这件柳家重器,如今以其完美的状态再现。 柳长笙不拿追日铃出来还好,沐灵淙这一见,愈发气恼:“嚯,嘚瑟什么劲啊,在你这小气鬼手里也不见得有多厉害!” 前些时日柳长笙拿追日铃在她面前显摆,沐灵淙想借回家玩,结果这胖子支支吾吾死活不肯,这对从小就有求必应的沐灵淙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柳长笙嘿嘿笑道:“这宝贝是我老柳家的希望,万不能出半点差错。要不你就趁早嫁过来,我让你从早玩到晚。” “呸!谁要玩你了!” 柳长笙这一语双关的话说出来,脸皮薄的沐灵淙如何承受得住,当即便脸红得可以跟追日铃一比高下,唾了一口后甩过头去不再理会。 石凌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没想到柳长笙这柳家独苗觉悟还挺高,以他对沐灵淙百依百顺的性子,竟然还能守得住底线。 …… 第三百三十七章 过河卒 定西王府中。 一个白发老者缓缓从房中踱步而出。 第一步踏出时,眼神还有些浑浊,身子微微摇晃,第二步时,只见他周身似有无形劲气猛地外放,一蓬酒雾猛地四散开来。 圣人若不自醉,又有何人能醉之。 上次这么喝酒的时候,还是北征炤阳的时候吧,当时皇兄还在,下面天寞三兄弟气氛融洽,世启不骄不躁有勇有谋,可谓赤离最盛之时…… 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 萧无疚摇了摇头,感叹一声老来酒后思绪多,信步来到偏厅,便见到萧天南与萧钧正在那架着棋局。 听到动静,萧天南抬起头来,问候道:“王叔这一觉睡得可还舒服?” 萧无疚显然对自己宿醉之举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过去。 他踱步到萧钧背后,往棋盘上一看,面有不屑之色,随意哦了一声:“走的是象棋呢。” 在赤离乃至泛古诸国,素来都有“焚香煮茶黑白子,油泥桌上喝将军”的说法,尊围棋为雅,贬象棋为俗。 围棋有大张旗鼓的圣手之争,象棋则一般上不得台面,只能沦为贩夫走卒们的一项娱乐。 萧钧此时棋面上已有些狼狈不堪,一边车马被废,对家的过河卒都顶过来了一只,几乎是陷入败局之中。 他憋红着脸,有些羞恼地道:“王叔硬要下这个。” 海阴开猎仪式结束后回到城里,萧天南非要拉着他下棋,他正好因没能去成海阴原有些烦闷,又以为是自己爱好的围棋,便答应下来了。 结果一看便傻眼了。 是象棋…… 对这条道道,他仅仅只知道规矩。 原本是不想下的,可萧天南口口声声说自己象棋水平也很烂,娱乐放松一下就行,他拗不过也便答应了。 哪知道,棋盘一摆上,萧天南就像变了一个人,杀气冲天,棋子抽得啪啪响,嘴里还要中气十足地不停暴喝配音。 “当头炮!” “卧槽马! “咽喉兵!” 每一下都让他心惊肉跳的。 这哪里是在下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打架,与他自小习惯的谦谦君子虚室对局的那份气度相比,可差得太远了。 “吃马!” 萧天南又是一笑,将萧钧左路残留的马拿去。 后者脸上忍不出抽搐了一下。 整个棋面上,他只剩下一只车和围着帅棋的士象。 而反观萧天南,除了开局被换了个炮,其他还是整整齐齐的。 萧钧有心想认输,可又实在说不出口,手放在孤零零的那个车上,咬着牙不知道放哪里好。 萧无疚看出萧钧的窘境,轻咳一声解围道:“为君为将者还得多学围棋之理,三百六十一枚黑白子,依九大星位布下大千世界,无须过分计较目数得失和棋形厚薄,追求的是在共存中获取最后的胜利,隐隐合于王道。反观象棋,玩来玩去就只有那点地盘可供争夺,步步紧逼杀性太重,终究是落了下乘。偶尔娱乐娱乐就好,沉迷其中恐有失王将该有的心胸。” 萧钧暗道一声妙哉,这番话明着是在说棋理,实则是把杀得自己丢盔弃甲的萧天南教训了番,瞬间心里憋着的那肚子闷气就通畅了。 他抬手作礼答谢道:“谢三爷爷赐教。” 萧天南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昨夜他与萧无疚推杯至盏,酒兴大酣,追忆过往之事时,甚至还曾泪眼婆娑,气氛一度极为融洽。 没想到,一到了白日,萧无疚就像什么有没发生过,毅然站在了萧钧那方。 刚才这一番话,明着是在论棋,实则是在暗讽自己在苍虞之事上目光过于短浅。 他面上没流露出任何情绪,点了点头笑道:“王叔说的自然在理,只不过,我倒认为这象棋方寸之地上,亦有可取之处。象棋的最终目标,说白了,就是要——杀王!” 他将话音重重落在“杀王”二字上,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手指在自己的帅棋上轻轻点了点,继续道:“棋语有云‘宁失一棋不慢一步’,棋逢对手时,谁快一步谁就是赢家,一步之差,决定的便是这枚帅棋的生死。王叔也是军伍出身,当明白此理。” 萧无疚点了点头,他虽站在萧钧这一边,但以其身份,倒也不至于在道理面前违背自己本心。 “所以说,先机一失,满盘皆输。就好像这一局棋,只要占得先机,小小一枚过河卒,也能当半只车用,直接斩下一面帅棋!” 萧天南说着话,捏起一枚棋子,重重拍在了萧钧的士棋上,暗劲一发,上好紫金石打制的棋子一下碎成了四截。 “将军!死棋!” 四字铿锵,似夹杂有烽火狼烟。 萧钧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力没什么准备,他呆呆看着那枚四分五裂的士棋,上面覆盖着的棋子上,猩红的“卒”字显得那么刺人。 萧天南捏起那枚卒,又抓过萧钧的手,将棋子轻轻放在上面,意味深长地道:“我一个守着边关下象棋的,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把手里的棋子做多,而是怎么把河界以外的敌方棋子变少。你们下围棋的,顾全大局自是应该,我并不反对,但同时也要提防过河卒啊!” 说着站起身来,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稍晚点,自有人会来陪王叔和殿下参观这七星城。” 萧钧胸口起伏不定,望着萧天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良久后,注视着手里那枚卒子,缓缓道:“杀王么……靠这解决问题倒是图了一时之快,但长久来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三爷爷,在王城里,单论战力,你排第几?” “我这点能力算不得什么,那些真正的高人平日很难在城中寻到,自有其隐居之所。”萧无疚如实道。 “恐怕只有你或者父皇才能请得动吧……”萧钧目光闪烁不定。 萧无疚犹豫着点头,一方大能,自有屠灭一方之能。 此等威势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唤得动的。 即便萧钧有太子身份,要想使唤动那些人,如今手里的筹码那还是不够。 第三百三十八章 镇灵狱 萧钧目光微眯,下决定道:“我即刻修书给父王,为保险起见,还是请出一位来吧。” 萧无疚一愣:“这是为何?” 萧钧笑道:“王叔终究姓萧,我们这趟过来已经传递了信号,该做的事就做完了,有些事他自会顾虑到,不敢公开忤逆圣意。叱罗烨只要一日在七星城中,就比他在原鹰城还安全,但出了城就不好说了。算算时间,我们请来的人正好能在海阴秋猎结束时赶到,有些事不得不防……” 萧无疚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萧天南虽然下的兵行险路的象棋,杀伐气重,但在其内心深处,却实打实地埋藏着“顾全大局”的围棋之路。 如今苍虞废王献碑之事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事,萧天南就算有一万个杀心,也绝不会违背王命,在公开场合对付叱罗烨。 叱罗烨真正的危险,会出现在海阴秋猎后,返程大风关的路上。 能不能护住这一段路,才是关键。 想到这,他望向萧钧的目光里露出欣慰之色。 他是看着萧天南长大的,熟知其性情,能一步一步将萧天南可能的打算推演出来,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 但萧钧能敏锐觉察出这点,甚至比自己还先看到,就实属不易了。 尤其是在萧天南一番敲打后,他能择言而听,且可以坚持于自己的道。 这是他身上的闪光点。 虽然在某些地方还表现得有些气盛轻狂,但对于一个将来的帝王来说,稍作引导,并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 萧天南离开后,直接出了王府偏门,乘上辆早已等待多时的马车,过长乐门后,顺着官道往东行了二十里地,转向了一条偏僻小道。 小道曲曲折折依山势而走,道旁全是清一色的桃树。 树不高,早已落尽枝叶,虬曲的枝丫上,覆盖着毛虫般的条状积雪。 北风一吹,顿显料峭。 伴随马车驶过一处山肩,眼前之景骤变。 这山肩后竟然是一处深谷,因为地势原因,虽是霜降时节,谷中却春色如故,桃林如海。 驾车的车夫突然站起身来,取出快黑帕将马眼遮住,然后伸出赶车的细长软杆,在道旁一株歪脖桃树主干上,有意无意地轻拍了一下。 马车沿山道驶向谷底,车夫则不间断地伸出软杆,在道旁桃树上连连轻拍。 谷底是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泉池旁立着快其人高的石碑,上面印刻着三个朱砂大字。 桃仙谷。 马车疾驰而下,丝毫没有减速的苗头,眼看要撞入泉池,车夫最后一杆挥在了石碑上。 碑上浮光一闪即逝。 漫谷的桃树似乎都在一瞬间微微一晃,下起了一阵雪与花的雨。 马车撞入池面,却如入中门,整个消失不见,连半点浪花都没掀起。 谷中烂漫依旧,似乎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萧天南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下车,眼前是一幢有如玄铁打造而成的宫楼,通体黝黑,楼侧置放着两尊异兽石像,正中则悬着一块蓝底黑字的匾额。 镇灵狱。 任谁也想不到,戟州三大狱中,最神秘的镇灵狱竟然是在一处世外桃源之下。 宫楼前早有人等待。 阳修祖走上前来,萧天南直接问道:“开口了吗?” 阳修祖递上来一本卷册,答道:“有经天在,圣人手段,倒没有费太多功夫。燕洵已经全部招了,都已记录在册。” 萧天南眉毛一扬,接过卷册细细看了一遍。 阅完后,他将卷册重重一合,默思半晌后冷笑道:“这燕洵倒不是个蠢人,我亲自去见见他。” 两人拾阶而上,入了宫楼,推开一扇巨大的沉重铜门后,炼狱般的世界便呈现了出来。 里面是条一眼望不到底的长廊,两侧均是玄铁打造的囚室。 关押着的犯人无一例外全是蓬头垢面,两肩琵琶骨和手足踝骨处,被手指粗细的金线从皮肉中穿过。 这金线名为“囚灵索”,平时软柔如蚕丝,却刀火不侵,只要受灵气刺激,便会加粗一大截,而且变得锋利异常。 能关在镇灵狱的,都不是些寻常灵修士,但纵使有天大的能耐也难逃出。 因为只要妄动灵力,身上立马就会多出四个血窟窿。 阳修祖将萧天南引到一处囚室前,打开了门。 燕洵觉察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清楚来人后,苦笑着垂下了眼睑。 在燕家未出事前,萧天南是知道燕洵此人的。 办事严苛,心思缜密,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年纪就爬上了七星郡天运令令辅的位置。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萧天南摆了摆手说道,同时有意无意地看了旁边的囚室一眼。 那里,关押住的是前太一分院的副院长,燕离彧…… 阳修祖上前屈指连弹,燕洵身上的囚灵锁便断了开来。 燕洵有些错愕,摇摇晃晃了几步,靠着墙站直了身体。 “该说的都已说了,说出来可能王爷不信,自从帮着隐瞒下这些事后,我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燕家沦落至此,罪有应得,是我失职了。还望王爷能信守承诺,给我妻儿留一条活路。”燕洵有些虚弱地道。 原来,他上次受燕离亭和燕澔之托,欲借申屠阳之手除石凌时,也长了个心眼,事后暗中监视起了自己的爹和表兄。 不出他所料,那两个不争气的亲人完全没把他警告的话听进去,仍然在暗中帮人输送东西进城。 依其本来打算,与其再去苦劝自己爹和族弟回头是岸,还不如自己顺藤摸瓜找到与他们合作的邪修,一网子捞起来后全部灭口,彻底解决后患。 谁知一次他跟踪燕离亭时,却不知怎的暴露了行踪,被少阴宗宗主阴重溟发现,带过去的一干手下全部被个身裹黑袍,身形颀长的人悄无声息杀死。 当时若不是燕离亭磕头向阴重溟求饶,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问题,他坟头草也都快长出尺把深了。 万般无奈之下,从此他只好帮着把这个天大的阴谋隐瞒了下来,并且时而还借手中之权给他们运送尸菇提供便利。 之后他还曾私底下问过自己爹,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运送尸菇到底是作何用,但燕离亭总是含糊其辞,只是告诉他到了那一天就会知道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黄泉太岁(一) 萧天南望着形容憔悴的燕洵,并没有直接答应,冷冷说道:“据你所招供的,燕离亭之前负责将燕家公院的尸菇运送到七星城里,在燕家公院被石凌那小子捣了后,他们同时还有另外的渠道培植和运送尸菇,你追踪你爹时还正面撞上阴重凕了……” 燕洵点头应是,有些期待地道:“王爷,我知道的真就这么多。您是否能开恩……” 萧天南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还幻想着这就是个简简单单勾结邪修祸害一地气运的事?本王告诉你,你爹和你那族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背后之人是苍虞国都灵府前任副府主离殃!” 什么?! 燕洵闻言瞬间面如死灰,眼中的生气如冰雪般快速消融。 他久居官场,一下便猜到了自己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竟然是在妄想做苍虞的功臣……这可是叛国之罪,按赤离律例,灭满族。”燕洵闭目,苦涩说道。 “幼子无辜,能否给你燕家留点种下来,就看你还能说出多少有用的话来了。”萧天南沉声道。 燕洵猛地抬头,随即又黯然道:“要让王爷失望了,我知道的并不多,想来我爹也是有些侥幸心理,盼着哪一日若真是东窗事发,我还能顶个不知者从轻论处的名头。” “而且,他一介凡人,本就是个跑腿卖命的,根本没资格深入接触他们的阴谋,终究是所知有限……” 说到这,他似是突然回忆起什么似的,有些不确信地道:“不过有一次我半夜起厕路过他房间,听到里面说起过太岁两个字,不过当时没有细听……罢了,这东西虽罕见,但想来也不是什么线索。” 太岁? 萧天南眉头微皱。 这事物他是听说过的,乃汲取地底阴寒之气滋生的腐物,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有奇香。 据说寿命可长达万年,民间偶有发现,凡人经受不住其中的阴寒之气,修士食之,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燕澔本是灵修之士,谈及此事,想来倒确实没什么可深究之处。 不同于萧天南,听到太岁二字时,一旁的阳修祖身躯微微一震,又被其很好地掩饰了下来。 他凑到萧天南身旁,低声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囚室后,沉默着踱步到一旁静室,阳修祖关上门后,沉声道:“问题就出在这太岁二字上。” 萧天南愕然:“为何?” 阳修祖脸上露出深重的忧虑之色:“太岁也分很多种类,虽然大多数可供修士食用,但因为本身是阴物,由于成长环境的影响,极少数可以变得阴邪异常。” 萧天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眉毛一扬,示意阳修祖继续讲下去。 阳修祖郑重道:“汤钺王墓被发现时,我遣千机府搜罗了所有与其有关的古籍来研究,在其中一本野史残本中,我无意间曾看到一个记载,所述之事就是关于这太岁的……” 接下来,阳修祖原原本本地将其在残本中所见讲了出来。 原来,在千多年前,曾有人在五羊河口干涸时,发现过一个沉葬在地底阴河之中的古战场遗址,从打捞起来的物事来看,应该属于汤钺王那个年代。遗址面积极大,一开始挖掘时还比较顺利,谁知后来遗址一角突然坍塌,塌陷处竟然有活物蠕动,而且体型不小。 当时是灵修百花齐放的年代,负责挖掘的人都是艺高人胆大,当即便组织人下去查探个究竟。据记载,那阴河地底下的活物,正是一团黝黑色的奇怪太岁,大如莽牛,浑身尸气萦绕,三丈之内粘稠得有若实质。 太岁少见,尸太岁可更是闻所未闻。 那些人自视甚高,根本没把这尸气放在眼里,原本想将那古怪的尸太岁带到地面,谁知那玩意在刺激之下,竟然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缕缕如黄硫般的神秘气息。 当时不少人猝不及防下吸入,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皮肉便如融化一般从骨头上脱落,转瞬间只剩一堆白骨。 外围的人惊慌之下迅速退去,原本想列阵将那处地界封印起来,随知哪怕最高明的列阵师也只能减缓那神秘气息扩散,并不能完全阻绝。 眼看气息波及范围迅速扩大,这时他们才醒悟自己捅了天大的窟窿,赶紧回宗门求援。 待到宗门中大能闻讯过来,细致查看后才得知,这五羊河原名五阳河,本是九阳吞天之地,但物极必反,阴阳相倚,由于受到古战场上百万亡魂阴气影响,河底深处逐渐演化成了九幽汇聚之穴。 这等环境下,随便丢只阴物进去,也能成精。 河底太岁在此中滋生,然后又靠吸食古战场尸气腐肉而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最后竟然已经孕生出十方冥地才有的黄泉之息,这也便是让修士丧失理智的原因所在。 原因是找到了,但那黄泉之息本非人间所有,就连当时的宗门大能也苦无应对之策,再刺激那太岁的话,恐引来更大的祸端。 无奈之下,最后几大宗门大佬联手,以无上修为移来飞来峰一座,连同那尸太岁,或者说黄泉太岁一起,将整条五羊河都填埋了起来。 之后又借山水布阵,强行在九幽汇聚之穴上开了九道“破龙口”,几个宗门太上长老联手坐阵,通过百年时间,缓缓将太岁所处之地的阴气宣泄尽,最后阴尽阳生,黄泉太岁这才自然死去。 一口气把故事说完后,阳修祖又道:“因为知晓这黄泉太岁之事,再结合燕洵所说的有成批尸菇运送入七星城的线索,这从燕澔嘴里蹦出的‘太岁’二字,我看只怕没那么简单。那少阴宗善于驭使阴物,若真让他们找到了黄泉太岁,还能加以控制,将其带入城中将那黄泉之息激发,只怕会是天大的劫难!” 说话间,他语声已经略为急促,不过又很快镇定下来,似乎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缘由,舒了口气道:“可能是我想多了,那阴物体型有若莽牛,没理由能够入得了城而不被发现的。” 他觉得自己所料应当不差,却发现萧天南神情非但没因自己的解释轻松下来,反而愈发凝重,两道剑一般的浓眉紧拧在了一起。 …… 第三百四十章 黄泉太岁(二) “王爷,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阳修祖疑惑问道,又回想了下自己的推断,还是觉得应当没什么不对。 “你刚才说,那九幽汇聚之地是受古战场百万亡魂阴气影响,逐渐演化而成?”萧天南深吸了口气,语声沉闷得犹如暴雨前漫天乌云中的隐雷。 阳修祖虽然不明所以,但知道萧天南绝不会是无的放矢,点了点头道:“虽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二者间有必然的联系,但肯定是实打实发生过的。” “然后,那黄泉太岁又是在九阴汇聚之地孕生?”萧天南有些艰难地道。 听到这里,阳修祖明白此事必然是有自己不知的隐情,认真答道:“这个是可以确定的,非此等绝境,不可能生出黄泉太岁这等逆天之物。不过这个过程极为缓慢,据当时人的推断,黄泉太岁至少要千年时间才能长成那样的体型。” 萧天南一瞬间脸色有些苍白。 阳修祖心中有不妙的感觉,追问道:“王爷,我斗胆问一句,这其中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由吗?” 萧天南望着他,眼神却在不断游离,显然并没有焦点,最后叹了口气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七星城中,恐怕现在就已经有一只黄泉太岁在了。” 这短短一句话却让阳修祖惊恐万分。 他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这等邪物一看便知有异,不可能过得了城门的!” “不用进城,”萧天南无奈摇了摇头,“这黄泉太岁可能原本就在城中。” 在七星城中孕生? 开什么玩笑! 七星城乃戟州州府所在,万民生息,气运汇聚,更有十万杀气冲天的玄甲军镇守,虽不至于是什么阳盛之地,但也决计不可能是孕生此等阴物的地方。 “你可知,当年为何邹公略要建议我在此地筑城?”萧天南有些疲惫地问道。 “当年武殷乞降,赤离西疆只剩苍虞一国苟延残喘。自然是因为此地恰好可以扼住其咽喉,以图大事。” 萧天南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你说的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世人不知道的隐秘。” 阳修祖心中一沉,以自己的身份和与萧天南的关系,连自己都一直被瞒着的话,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越不简单,那萧天南之前的判断就越有可能是真的。 “邹公略除了乱云谋士的身份外,还是风水堪舆大家,身负‘二十四手憾龙秘术’。当时经其观气望玄,找到了武殷与苍虞两国龙脉气运相冲之地,也便是如今七星城所处位置,只要镇住此地,两国气运便成不了大势。” 阳修祖对风水堪舆之术也略知皮毛,但一直以来都将视为街头算命的游方术士糊弄人赚饭资的东西,哪想到萧天南曾经最得力的谋士竟然是此道之魁。 他当即有些尴尬地问道:“王朝气运不是生发于万民之中,天下治则气运正吗?怎么还有龙脉气运的说法。” 萧天南解释道:“我问你,你能座上千机分府府主位置,是因何缘故?” “自然是因为王爷厚爱。”阳修祖不假思索道。 “你我就不须讲客套话了,你阳修祖能有今天,一靠天赋,二为勤奋,第三则是你刚才所说的运气,”萧天南屈着手指数道,“世间之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小到个人命运遵循此理,大到王朝气运也逃不出这个定律,天地有大玄妙而不言呐。邹公略要我筑下七星城,就是要逆天而上,给苍虞武殷两国强行改运,扭转天注定的那三分势头。” 阳修祖不是什么固执己见之人,在被萧天南的话深深震撼到的同时,不由又问道:“可七星城所处又不是苍虞领土,苍虞的龙脉气运又如何能延伸到此地来?” “我赤离气运何尝又不是延伸到了此地?有句话叫盈满则溢,苍虞气运盛极,自然会流往武殷这处气运洼地。当年若不是赤离先走一棋,抢了个先,武殷只怕已被苍虞吃掉。邹公略曾断言,苍虞气运虽非问鼎垂天之象,但却有荧惑祸乱之征,若不加以遏制,赤离西疆恐有远忧。” 阳修祖由衷叹道:“邹公一语中的,实乃奇人也!若不是逝去得早,有其辅佐王爷的话,只怕当年早已一举将苍虞拿下……” 回想起自己这亦师亦友的谋士,萧天南脸上也露出缅怀之色,待情绪稍歇后说道:“龙脉气运乃世间之正,要镇压,唯有阴邪之法可取……七星城筑城之时,孙昭奉我之命坑杀了八万降卒,亡魂被邹公略以秘阵困住,永世不得超生。借这八万亡魂阴戾之气打压,武殷这才一蹶不振,苍虞刚探出头的气运也被驱散一空。” 阳修祖呼吸变得极为沉重,涩声问道:“那八万降卒就是当年传闻被逼入海阴原后消失的武殷部将?” 萧天南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孙昭估计也是因此被彻底唤醒了体内杀性,这才在之后又干下了坑杀苍虞降卒的事情,王爷当年力排众议将其护下,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在里面。”阳修祖苦笑道。 萧天南罕见地流露出颓然之色:“孙昭是因赤离大业才性情大变,他的牺牲我必须要补偿他。只不过,若事情能从头来过,我也不会再愿做出这样的决定。邹公略若不是因为列阵拘魂,阴德有亏,何至于早逝……想来当初就算不行此事,我赤离玄甲难道还踏不平小小一个苍虞?!” 他语声愤激,夹杂着化不开的悔意。 阳修祖心里却叹了口气。 他明白,当时赤离陷入了与炤阳的拉锯战中,根本无力再分兵西疆,能在邹公略之计下,灭去武殷,收降苍虞,已是最好的结局。 “王爷说黄泉太岁可能已在城中,便是因为这降卒坑?” “不错。”萧天南收敛心神道,“因为有密阵维持,八万降卒阴气聚而不散,戾气愈盛,只怕比之九阴汇聚之地也不遑多让。再加上那些不知道已经秘密运送入城多少年的尸菇,要催生培育出一只黄泉太岁,只怕对于精于阴物之术的少阴宗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七日 原来如此。 阳修祖如坠冰窖,只觉自己手足血液中似乎掺杂进了冰渣子,彻骨的寒凉。 黄泉太岁的厉害,连当年灵修宗门的大能都只能以拖字诀来处理,如今又该如何应对? 难不成效仿其法,先把民众疏散了,再搬来山岳将整个七星城镇压? 要知道七星城中可有近乎百万的民众,有的人十几年经营,全部家当都在城中,疏散难度极大,一个不好还容易引起哗变。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民众个个乖巧懂事好说话,能积极配合疏散,但七星城不复存在的话,赤离西疆的大门等于就彻底打了开来。 要知道,赤离要防的,可不仅仅只有黄泉太岁。 百万之众的人流加上辎重,行进速度会极为缓慢,到时候一旦被蛰伏已久的毒蛇咬上,这海阴原只怕会被鲜血染个通透。 阳修祖将目光投向萧天南,如此两难局面,动辄决定百万人生死,已经不是他能拿主意的了。 静室内,几道光柱从窗隙中投入,尘若蜉蝣,在其间不断跃动。 萧天南坐在了靠墙的椅子上,将自己整个埋入了角落的阴影中,双手交叉握拳抵住下巴,看不出其神情。 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萧天南终于放下手来,一直静候着的阳修祖不由挺直了身子。 他知道,要做决定了。 “疏散之举暂不可行。”萧天南定下了基调。 阳修祖反应极快,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萧天南的用意,既然不疏散,那就是要赌一场了。 果不其然,萧天南又接着说道:“当务之急,先把黄泉太岁找出来。” 阳修祖犹豫回道:“就算找到了,着实没太大把握能将其镇压住,一旦失手……” “找到它只是前提,我们要对付的,另有其人。”萧天南语声坚定。 阳修祖顺着这条思路一想,便猜到了萧天南的目的:“是要对少阴宗下手?” 萧天南微微颔首道:“正所谓天理循环自有公道,越是霸道的事物越是有其软弱的一面。根据你刚才所说情况,我估计这黄泉太岁厉害归厉害,但十有八九只是懒庸蠢物,只要不受刺激,根本就不会离开聚阴之地,更不会随便释放黄泉之息。正史之中,没半点关于其为祸人间的记载,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只要把少阴宗的人揪出来,这样没有了人为驱使,我们就可以想法子将其继续安抚在降卒坑中,然后从长计议?” 阳修祖顺口将自己推断的解决办法说了出来,虽然见到萧天南点头同意,但他脸上沉重之色却不见丝毫放缓。 以其内心所想,王爷从野史中抽丝剥茧加以分析,得出的结论虽然有几分道理,但大抵还是以猜测居多,只怕在他内心里,都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而自己与他共同想到的这个办法,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这种风险,将会由百万民众的性命来承担。 “王爷,这个赌局,一旦输了,将万劫不复。”阳修祖惨笑道。 萧天南显然也明白这点,长叹道:“对手算计布局已久,我们如今处处落于被动,要知道紧行无好步,最终难以避免满盘皆输的结局。更何况迁移民众动静过大,对方说不定见着了会提前让黄泉太岁发威,这个结果现在看来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唯有出其不意,兵行险着,赢了黄泉太岁这一步,才能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重新找回主动权。” 说到这,他重重拍了拍阳修祖的肩膀,语调深沉地道:“修祖,赌,七星城才有希望……” 阳修祖狠狠咬牙道:“王爷,你下令吧!” “你我先在今夜往降卒坑一探究竟,黄泉太岁若是还在那,自是最好不过,守株待兔便可……我最担心的是地底四通八达,那些人将这阴物转移起来极为方便。以七星城之大,找起来恐怕不是什么易事。”萧天南蹙眉道。 “我们还有尸菇这条线索,根据燕洵所说,黄泉太岁似乎对尸菇需求量很大。我将千机卫全部秘密召回,布满全城,半月之内,一定将这群老鼠挖出来。”阳修祖厉声道。 “我只能给你七日时间。”萧天南伸出手掌示意。 七日? 阳修祖一下没反应过来。 黄泉太岁若是跟传闻中那样只有莽牛般大小,又有精于尸鬼之道的少阴宗刻意掩饰其行迹的话,在庞大的七星城里,要不动声色地将其找出来可真不是容易事。 萧天南瞧阳修祖脸上有难色,解释道:“海阴秋猎结束前必须把黄泉太岁控制到手里。这期间叱罗烨还在城中,万一行事出了纰漏,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倚仗。我就不信,他会愿意拿自己父子二人的命去试那黄泉之息的厉害。” 阳修祖眼前一亮。 是啊,这黑幕后最大的正主就在七星城中了呢,他总不至于连自己父子安危都不顾了。 他二人一天在这城里,七星城一天就是安全的。若是能将他滞留住,直到找到黄泉太岁的话…… 萧天南猜出他所想,提醒道:“不要打别的主意了,强行留住叱罗烨适得其反。他既然敢来,就定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们眼前除了黄泉太岁,还有邪血玲珑的事尚未摸清楚。那东西只怕没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谈到邪血玲珑,阳修祖不由又想起了烂柯山栽的跟头。 正如萧天南所担忧的那样,黄泉太岁和邪血玲珑,就好比是离殃的两个拳头,黄泉太岁已经那么重了,邪血玲珑就轻不到哪里去。 难道那些人从邪血玲珑里琢磨出来其他厉害门道来了? 念及此,他愈发觉得事态越来越严重了,咬咬牙,重重点头道:“王爷放心,定不辱命。” “另外,你叫陆家小子先在城里歇着吧。黄泉太岁的事一日未解决,叱罗烨就一日动不得。我算是明白了,叱罗烨此次敢以身犯险,倚仗的多半就是这黄泉太岁……” “明白。” …… 第三百四十二章 用人不疑 两人议定后,走出静室,又回到了燕洵的囚室之中。 萧天南负手而立,望着面容枯槁的燕洵,淡淡道:“我给你一个保全妻儿性命的机会,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燕洵如溺水之人看到希望,黯淡的眼神立马明亮了几分,喘着粗气道:“但凭王爷吩咐!” 萧天南将要其协助阳修祖追查尸菇去向,找出黄泉太岁的事讲了出来。 这其中自有计较。 凭他的眼光,看人可谓歹毒。 就在之前与燕洵短短的几句交流中,已经看出了燕洵身上的无尽悔意,明白此人与燕澔之辈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 他有保全燕家之心,但却无祸害赤离之意,不然不会到了这个关头还会将失职之愧挂念在口。 而且退一万步说,至始至终赤离官家都没直接动燕家,燕家落到祖宅被毁,疯疯死死的下场,全由其背后的离秧一伙人造成。 燕洵心中,对赤离更多的是畏惧,对离秧一伙则应当是刻骨的仇恨。 这便足够萧天南放心去利用他身上剩余的价值。 “所以,如果不能把黄泉太岁控制住,连同我妻儿在内,这城中百万民众都难逃一劫?” 燕洵也是被黄泉太岁的事震惊到了,从古至今的王朝之争中,还没有哪个用过如此狠绝的手法。 他如何也想不到,燕家竟然成为了如此大阴谋中的牺牲品。 若真让黄泉太岁在城中爆发,为虎作伥的燕家将在历史上遗臭万年。 “不错,你若尚存一丝良知,也当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救人,便是救己。丑话说在前头,你自己的罪过无可赦免,出去把该做的做完后,还是得回这里来的。” 在萧天南灼灼目光中,燕洵重重将头颅点下。 萧天南并没放出大话许诺他一条生路,却反倒让燕洵放下心来。 这说明,自己的妻儿肯定是不会再被牵连进来了。 “王爷若肯信任,我这条老命兴许也能出点力。” 一旁的囚室里突然传来道声音,有若无人的干枯荒野,全是落寞之色,令人不忍卒闻。 “二叔?”燕洵瞪大了眼,听出了说话之人身份。 萧天南眉毛一扬,递回话道:“燕副院肯出手,自然是极好的。” 燕家之人中,要说最清白的就是燕离彧了。 萧天南之所以嘱咐阳修祖将其关在燕洵身旁,就是要让其从头到尾听燕洵亲口讲出所有造的孽来。 这比从其他人嘴里说出的,要管用百倍。 “王爷就别再拿副院二字羞辱老朽了。燕家受奸人指使,死的死,疯的疯,落得如今下场是咎由自取。如今我了无牵挂,一心求死,但怎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才心甘。能赎多少罪,就赎多少吧……” 虽看不到燕离彧面目,但光是听声音,场上三人也能想象出这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之人,如今心如死灰的样子。 燕洵的头低得更低了。 从小到大,燕离彧都是他最佩服的人,燕离彧待他也是视若己出,甚至比燕澔还好。 他眼前缓缓浮现出一个画面。 燕离彧手持戒尺,耳提面命地讲授燕家“刚武不折”的家训,自己与燕澔并排坐在一起,燕澔听得直打瞌睡,结果被燕离彧毫不留情地一戒尺敲在脑门上,当即便鼓起了一个大包。 那时燕池还小,拖着鼻涕站在一旁傻笑…… 一切似乎还近在眼前,怎么突然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从泉池中钻将而出,沿着山路往谷口疾驰而去。 前面那架马车里,阳修祖坐在侧首位置,有些不确定地道:“王爷,燕离彧在太一分院里素来谁的账都不卖,除了教学子时能好好讲几句话外,对谁都隐隐带着三分敌意。若是性格使然也便罢了,我就担心他本就是心有不定。他毕竟是先天灵觉之人,半生隐于学院之中,就连上次被擒下时都没作反抗,真实修为如何无人知晓。如今燕家逢此大变,他若心有不甘的话……” 萧天南边听着,边伸手将车窗帘子掀了开来。 恰好有几瓣被微风漾起的桃花飘入,打着旋儿落在其衣襟上。 他捻起花瓣放到鼻尖轻嗅,望着窗外不断闪过的美景,缓缓道:“燕离彧对赤离确有亡国之恨,从他进太一院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了。以他的职位,年俸并不少,可前些年,燕家连在上野乡生活都捉襟见肘,形容寒酸也不为过,你可知其中缘由?” 阳修祖摇头不知。 “他将大部分所得,全部用于救济武殷国那些战死将士的遗孀幼子了,那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栖居这七星城内。说来也是令人唏嘘,若不是如此,说不定燕离亭和燕澔的日子过得好点,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萧天南顿了顿,漆黑的眸子中,桃影斑驳:“这世间有些人,原则二字分得很清楚。燕离彧可能乐意看到赤离灭亡,却不会坐视七星城百万民众命运不管。这便是我敢于用他的原因。” 阳修祖懂了,随即不由惋惜。 如此人物,没想到最后为赤离真正所用时,是在这般境况下。 …… 海阴原中。 “停停停!我说各位英雄,咱还要走多远啊?我这腿肚子直打转转,快不听使唤了。要不还是打道回府吧,咱真别吃这个苦了。回头三爷带你们去登天巷如意楼走一趟,什么宝贝都有了。” 柳长笙抱怨着将一只手搭在前面带路的石凌肩膀上借力,另一只手撑着腰,又气喘吁吁地叫苦道:“这草窝子里,真是闷死个鸟了。” “柳长笙!摊上你这么个猪队友真是我上辈子造的孽!就不能像个爷们点吗?”走在他后头的沐灵淙伸出脚来狠狠踢了他一下,怒其不争地嗔怪道。 “哎哟!”柳长笙吃痛下跳开,哼哼道,“女英雄有本事倒是走前面开道去,别缩在我后面啊。” “我还会怕?”沐灵淙娇小的鼻子一皱,气鼓鼓地就要挤到石凌前面去。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草叶子都跟磨亮了的刀似的,你瞧我这胳膊腿上被剌的口子。这要是一不小心在脸上剌上那么几下,嘿,留点疤也算作纪念了。”柳长笙阴阳怪气地吓唬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 灭生法螺 在他们眼里,此人可没像他表现得那么文弱。 刚才他一出现,自己这边人只不过欲持剑将其逼退,便被其直接凌空抓下灵剑,随意掰碎成两截后,毫不留情地一掌便将一人给劈废了。 操冲默默盯着书生怪异的一双手,总算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借他爹的能量,在秋猎前他就已经几乎把苍虞所有参猎人员的身份特长摸了个清楚,为的就是增加自己在海阴原的筹码。 这书生十有八九是苍虞南山院上舍的喻春花。 名字虽然娘里娘气的,但却实打实是个狠角色。 据说天生一双“含珠手”,不惧兵刃,可以探查万物弱点,然后将其一击而溃。 操冲这一分心之下,河面上那团白光猛地一阵抖动,里面的物事差点就冲了出来,惊得他赶紧收敛心神。 他额间青筋毕露,心急如焚,喻春花修为虽略胜自己一筹,但自己底蕴之丰等闲人根本拍马难及,越阶克敌这种事他可没少干过。 现在尴尬的是,自己全身灵力都被河面上的宝贝牵扯住,根本分不出心来,稍有不慎,这宝贝一旦落入河中就再无可能找到。 “你要是愿意让出此物,我可以给你百万炫金!”操冲强忍住一脚踩死这人的冲动,努力平缓下语气道。 “哦?”喻春花嗤笑一声,眼神逐渐转冷,“真当在下是要饭的好打发吗?这兵原石你还不配用,交出来,我还能给你们一条活路。” 听到喻春花说出兵原石三字,操冲知道今日之事已经无法善了。 他凭空抓出一只木身菩萨,从眉心位置逼出一滴鲜血在其额中一抹,然后弹出一枚药丸入口中,猛嚼几下后,张嘴将一口蓬勃的精气喷在了上面。 那菩萨缓缓落在地上,原本闭合的眼目猛地睁开,一道有如实质的光华直射向河面。 那原本还挣扎不定的兵原石瞬间便安分下来,逐渐失去了动静,缓缓移向岸边。 那是一枚鸡蛋大小的石头,泛着一层柔润的水泽,边缘延伸出的弧度,近乎于完美。 将其包裹住的光华一明一暗,像呼吸般律动。 做完这一切,操冲重重吸了口气,转过头来面色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害我提前用了落魂菩萨,你要拿命来赔!” 喻春花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木身菩萨,似乎猜出了此为何物,他一丝不苟地将衣袖缓缓卷起来,叹道:“到底是大家子弟,这种替身宝物都能随便拿出来,只不过怀璧有罪的道理你不懂吗?” 他衣袖卷好,摊出手来,客客气气地道:“今日,由我请你赴死。” 操冲气笑了,浑身上下爆发出一阵锐利之势:“等我剁了你这双爪子喂鱼后,看你还有没有这个自信!给我上!” …… “要打起来了呢……” “怎么是这家伙……” 离河滩不远的草窝子里,四个人蹲在那里,最旁边的柳长笙看清楚河滩上对峙着的人后,嘟囔着嘴道。 “你认识?”石凌依稀觉得操冲有些面熟,应该是以前在太一分院里照过脸。 “谁认识这鸟人!”柳长笙哼了声道。 石凌纳闷,怎么还置上气了。 “是操家的冲哥哥,我们要不要帮他。”沐灵淙答道,眉目中隐隐有担忧之色。 操家的? 这世上还有专门干这事的人? 柳长笙见石凌明显听错了,沐灵淙一句冲哥哥又叫他心头火直冒,没好气地道:“他姓操,操他大爷的操,他爹操延亮身份大着呢,还用得着我们帮?” 操延亮三个字对石凌来说是如雷贯耳,戟州军界第一人。 他一门五子,除了操冲因为灵觉不错入了灵修外,其余四子都在军中任职,号称一门五杰。 “你跟那小子有仇还是怎么的?讲话带着股酸味。”石凌瞧出柳长笙有些不对,贴着他耳边道。 柳长笙也不藏着掖着,嘀咕道:“能没仇吗?那小子自小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看我们这些人都是拿鼻孔瞧的。有次我找媳妇玩,他竟然说要我媳妇离我这种下里巴人远一点,操他大爷的!” “谁是你媳妇了!”沐灵淙娇嗔道,“冲哥哥那是保护我,省得跟你学坏了。” 这话一出,柳长笙当即气鼓鼓地摸出追日铃来,叫嚷着非得帮那书生把姓操的干翻掉,石凌拦都拦不住。 就在草窝子里即将闹起来时,河岸边的四个人早已混战在了一起,操冲这边虽人多,却根本不占优势。 喻春花一双“含珠手”舞出漫天掌影,连续躲避开几次进攻后,陡然暴喝一声“破”,连续拍击在三人灵器上。 只听“咔咔”声不断,三人灵器瞬间寸寸龟裂。 操冲咬着牙后退,招呼两个手下拼死将喻春花拖住后,取了个海螺状的器物出来,双手郑重捧着,灵气加持之下,渐渐有如泣如诉的呜咽之声从海螺中响起。 瞧着操冲层出不穷的奇宝,喻春花不敢大意,身法顿时快了不止一筹,瞄准间隙两掌又快又狠地拍击在了两个护卫的太阳穴上。 两人身子软软倒下,当即毙命。 突然有人死在眼前,还是曾经在太一分院的院友,沐灵淙那自小便未经风吹雨打的性格如何承受得住,短暂一懵后,一声尖叫直刺长空。 操冲和喻春花显然没料到旁边还有人,俱是吃了一惊。 石凌几人见行踪暴露,也便干脆站了出来。 “灵淙?”操冲认出来人,眉头不由得一皱。 喻春花见到来者是操冲认识之人,更是不愿再耽搁,身形一动就要冲过去。 操冲察出动静,冷哼一声,猛地抓起海螺,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肉眼可见的音浪源源不断从海螺口传出,如一块布般将喻春花缠绕在了其中。 喻春花猝不及防下着了道,耳边似有无边无尽的咒言直入心门,头痛欲裂,神思开始恍惚。 他强压住不适,疾走几步欲摆脱开来,却猛地一下单膝跪倒在地,原本文文弱弱的脸痛苦得扭曲起来。 操冲冷冷道:“此物乃剿杀海隐门作乱修士时所获,名为灭生法螺,已能勉强纳入造化灵武的范畴。当时为夺下此物,赤离付出了惨痛代价。你敢在我赤离地界杀人,今日就叫你魂识俱灭!” 泛古隐世九宗中,海隐门常年居于泛古最神秘的吞鲸海,各类奇门法宝极多,而且像个刺头一样,与陆上王朝及宗门都不对付。 操冲能得到如此宝物防身,不得不说到底是有个好老子。 第三百四十五章 斗法 “冲哥哥。”沐灵淙走上几步看着地上的死尸,喉头一阵翻涌,差点就干呕出来。 “灵淙你不是该在近原吗?怎么跑到这么深的地方来了?是不是你身边这几个泥腿子把你骗来的?你们几个站在那别动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操冲操控着灭生海螺,余光扫了眼河岸边已经落入木菩萨手中的兵原石,一脸警惕地望向石凌三人,后一句警告自然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柳长笙一听,气得脸都白了,他小声嘀咕道:“我说什么吧,这二世祖嘴巴里就没蹦出过好话,是不是想操他大爷二舅三姨父的了?” 石凌和白启俱是神色淡定,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冷意。 以他们两人的默契,都不需要开口,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兵原石究竟为何物,他们并不清楚,但想来以操冲在上面花下的血本,肯定是价值不菲。 不过瞧着操冲一方死了人,可谓损失惨重,再加上毕竟又是沐灵淙熟人,原本也不想出手抢夺东西的。 但现在就不同了,就凭他这狗眼看人低的态度,就不值得自己这份同情心。 “几位,兵原石乃实打实的准造化宝物,只要置于漩境强者体内的万千星河中温养,便可以依其心意演化成自己想要的灵武模样!” 一直在灭生海螺下苦苦支撑的喻春花陡然喝道,其用意显然是想把石凌等人拖下水。 造化宝物? 岂不是与当年赤离旧帝所使的烛天枪还有太一分院的九道天一个水准? 这倒是有意思了…… “三爷。”石凌盯着不远处的操冲,淡淡道。 柳长笙侧过脸来,便听石凌笑道:“敢干笔大的吗?” 柳长笙一听就知道石凌想干什么,先是一犹豫,随即狠狠道:“干!那可是造化宝物啊!这里是海阴原,实力为尊,他爹就算叫操翻天也不顶用。” 两人说话间根本没避讳什么,听得操冲脸一阵红一阵白。 几只蝼蚁一样的东西,也敢来打我的宝贝主意! 先收拾了这聒噪的东西再来料理你们! 他回转头来正欲对喻春花下死手,异变突生。 喻春花趁他分神之际,竟然积蓄了一些气力,猛地抬起那双晶莹双手,狠狠拍击在自己两耳上。 一声闷响下,两行血迹从其双耳缓缓流淌了下来。 这狠人,竟然是以把自己拍聋的方式来摆脱灭生法螺绞灭魂识的咒言。 “给我拿命来!” 他修为原本就比操冲高出一线,这一脱困,暴喝之下欺身而上,挥掌朝操冲面门拍去。 操冲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被喻春花那份一往无前的气势惊得连连后退,惊慌之下虽避开了要害,却也连吃两掌,被轰击得倒飞出去。 喻春花也没借势对操冲下死手,朝河面一掠,将木菩萨连带兵原石一起捞到了手里,抽身便想离去。 今日只要夺得兵原石,就是大赢家。 “拦住他!”操冲眼看喻春花要卷宝而逃,气得吐出口血来,下意识地喊道。 两道人影一闪而过,一前一后阻住了喻春花去路。 喻春花前后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挡在前面的白启身上。 以他的判断,挡在后面的石凌速度更快,而且全身上下灵气似乎收敛到了极致,自己竟然一点都感应不出来,很可能境界比自己还高。 反观挡在前面的独臂少年,身体有残,速度也明显慢了一截,而且灵息虽悠长,却并无出奇之处。 自己要想突围,选定他准没错。 “不想死,就别挡路。”他微微喘着粗气,耳洞里流出的血在下巴处合到一起,滴答滴答地落在石滩上。 白启对外人一向懒得多费唇舌,淡淡道:“放下东西。” 不远处柳长笙急得直跺脚:“他都聋了你还费那么多话,抛媚眼给瞎子看吗?直接抢啊!” 白启顿时有点尴尬,他还真忘了这回事。 喻春花倒是心思敏锐,捕捉到白启稍纵即逝的情绪后,大跨步上前,将全身灵气调动到了极致,一双含珠手上的幽光变得近乎耀眼起来。 他是拼劲全力,务求将白启一击杀死。 白启看着喻春花的身影欺近,依旧是一脸古井不波的表情,缓缓抬起掌来,直接与其正面相撞。 喻春花见白启如此托大,心中一阵窃喜,哪怕实力比他稍高一筹的人,在近身之后,还没有什么是他的含珠手不可以破的。 随着一阵骨裂肉碎之声响起,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喻春花脸色惨白地飞速后退。 那一只可摧枯拉朽的含珠手,竟然已经直接被白启一掌打残。 “你……你是……你个残疾,怎么可能!”喻春花歇斯底里地痛吼道,显然很难接受现实。 刚才白启是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用有如瀚海的灵力直接震碎了自己的左手。 自己是已开灵门的人,能光凭灵力绝对碾压自己,这独臂少年莫不是已经开启四扇甚至更多灵门? 他才多大年纪! 听到喻春花喊出残疾两个字,石凌无奈摇了摇头,知道事情已经没法善了。 这是白启最不能触碰的伤疤。 白启的脸一瞬间便黑了,在场所有人都没看清楚他身影,已经一下闪到了喻春花面前。 这人惊恐之下抬掌欲挡,被白启一把拿捏住,如法炮制,含珠手上的幽光黯然熄灭,随后被无上灵气压迫得变形……扭曲…… 喻春花狠下心来,猛地往后抽身,踉踉跄跄地后退。 他整个手掌直接扯断开来,鲜血喷洒而出,被白启的护身灵气全部挡了下来。 “现在,你也可以体会一下残疾的滋味了。”白启冷冷道。 短短几息时间,这刚才眼看就要夺得大机缘的狠人已经被彻底废掉。 这般变化,即使石凌和柳长笙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暗暗乍舌。 沐灵淙和操冲则直接看傻了眼,进入了完全石化状态。 操冲是又羞又臊,亏自己刚才还想着要收拾他们这群小蚂蚁…… 以白启表现出来的实力,今日这兵原石肯定与自己无关了。 不过,这等天才,自己若能与之结交,以后的好处说不定并不比兵原石差。 像他这样的人,长期在豪门望族的上层圈子里混,礼贤下士可能做得不够好,但对于比自己位置高、势力大、实力强的人,却会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和结交善意。 这是他这一类人的生存法则。 第三百四十六章 石凌坠河 此时,喻春花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一步一步地退到了咆哮奔腾的河边。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让我在海阴原里见识到了如此人物。我猜猜,你是灵觉入玄,还是更高?赤离真是好运,又出了你这样的明日之子……这兵原石要是落在你手里,岂非我苍虞之劫!” 随着他音调猛地提高,一道白光如箭般从其身上射出,直朝汹涌的江水而去。 他竟是要将兵原石沉入沧浪河中,以河水湍急之势,一旦落入,只怕再无可能寻到。 白启怒哼一声,也无暇多顾,震衣直朝落向江面的兵原石而去。 喻春花成功将白启引开,得此机会,咬牙便走。 石凌正欲上前将其拦住,却一下止住了脚步。 河面上,异象骤现。 数以万计花花绿绿的水蛇随着翻滚的浪涛直往河岸边游来。 触岸后,竟然仍不罢休,着急忙慌地沿着河滩石缝继续扭曲前行,不少水蛇柔软的腹部被尖锐的石头划破,有的连内脏都流了出来,但竟丝毫没有感觉般,在河滩上画出一条长长的血线,直到彻底死去。 岸上的沐灵淙已经吓得快晕厥过去,操冲虽也是头皮发麻,但还是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再以灵力逼散闷头冲向两人的水蛇群,这小丫头神色才稍微好看了点。 石凌脸上神情愈发严肃。 万蛇游河…… 根据山里与百兽打交道的经验,他判断出河底绝对是有什么水蛇的天敌出现了。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浊浪滔天的河面上,短短几息之后,只见一团硕大的黑影缓缓从河底浮现出来,由小变大,越来越清晰,转瞬已经恐怖地覆盖了几十丈河面。 河底有巨大的活物! 而且瞧其动向,明显是朝着那枚兵原石而去的。 “老白小心!”石凌怒吼道。 此时白启整个人已经飞掠至江面上,赶在兵原石落水前将其握在了手里。 突然翻涌出来,几乎覆盖了整个河面的水蛇群自然落在其眼里。 白启眼皮直颤抖,浑身灵气巨震了一下。 他是当初看到石凌的小嘎都会吓得脸色发白的人,天生就惧怕这些软体爬行动物,估计与沐灵淙相比不遑多让。 听到石凌呼喊,他也留意到了自己身下逐渐变得清晰的巨大黑影。 意识到来者不善,他脚尖上灵气缠绕,在翻腾起的浪花上轻轻一点,竟瞬间将小半截浪尖冻住,以此借力之后返回。 这番应变,已非寻常修士所能。 只不过,速度却并不快。 他到底是受了水蛇的影响,腿有些软。 “轰隆!” 伴随惊天动地的破水之声,众人只觉耳膜生痛,一个巨大的异兽头颅从河面浮出。 像是覆盖着厚重河苔水草的小山,看不出其具体样貌,水草深处,一双眸子如深井般幽邃,不过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态,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眼神。 它鼻中两缕白气一喷,夹杂着浓厚的河腥味,还有恶臭至极的脓腐味。 随即,如山窟般的深黝巨口朝白启咬下。 白启身形明显有些迟滞,异兽嘴巴又委实过于巨大,眼看着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即将要被吞噬掉。 河岸边的几个人大脑一片短路,根本没反应过来,在这生死一瞬间如何才能帮到白启。 除了石凌。 他了解白启对蛇的天生恐惧,几乎在看到他明显反常、晃晃悠悠的身形时,就已经毫不犹豫地选择出手。 在蹬碎脚底的整块石头后,整个人像鹞子般掠过河面,直冲向白启左侧,猛地将其撞开。 白启猝不及防,在这一撞之下,速度陡然变快,整个人改变轨迹,斜着落在河滩上,接连撞碎了好几块巨石才停下来。 他顾不得身上伤痛,猛地站了起来,恰好看到了眼前另其睚眦欲裂的一幕。 石凌人尚在空中,整个已经被异兽的巨嘴笼罩。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长长的玉矛,竟然一下戳入了异兽上唇的褶皱里,整个人挂在那不断晃悠。 看上去像是百丈山壁上挂着的一只不起眼的爬虫。 他身体上屈,两条腿抬起来踩实后,正欲弹身而回。 只见异兽猛地喷了个响鼻,两道气流正好冲击在了石凌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下,石凌一个拿捏不稳,玉矛松脱,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掉了下来。 正好坠入深黝巨口之中。 异兽合上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岸上众人,像干了件极为寻常的事般,俯身沉入河中。 河面上,留下一滩新翻起的浊水,河底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朝下游而去。 “该死的!” 白启双眼变得血红,对河岸上密密麻麻的水蛇群视若无睹,像疯了一般沿着河岸,跟随那团黑影跑了起来。 每一步踏出,都会留下一滩被踩碎了的水蛇血肉。 他柳长笙也赶紧跟了上去,可那团黑影借着湍急的水流移动,速度实在太快。 白启全力之下,还能逐渐追上,可他拖着肥胖的身躯,在跑出一段路后,便上气不接下气,直接瘫在了河滩上。 他无奈地远远看见,就在白启差不多与异兽齐头并进的时候,竟然二话不说,直接跃身跳入了湍急的河中。 河面上,溅起的浅浅水花瞬间消失不见。 柳长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拼死去救人,一个不要命般跳河。 这是要闹哪出啊! 他坐在泥泞的河滩上,呆呆地看着眼前汹涌的河水,只觉每一下浪花拍击的声音都似乎直击在自己心坎上。 那么痛,那么无助。 刚才还好好的,转瞬间,两个人都没了。 这个时候,沐灵淙和操冲都赶了过来。 沐灵淙望着一泻千里的沧浪河,心知在这等水势之下,无论是石凌还是白启,能活下来的可能都是微乎其微。 她低下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柳长笙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贝齿轻咬,有些不忍道:“咱们要不要赶紧回去,跟院里师长说一声,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真是笨,这一来一回最少数个时辰,等人过来,黄花菜都已经馊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少年漩境 柳长笙抬头看了沐灵淙一眼,丧气地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后,朝着操冲问道:“那人如何?” 像是放在平素,以操冲的性格,绝对是不愿降低身份搭理柳长笙这种人的。但刚才他也着实是被石凌和白启两人奋不顾身之举震撼到了,此时如实答道:“放心,被我宰了!” “好,好……”柳长笙连道两声,便头也不会地朝着下游走去。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沐灵淙心急道。 “我要找下去。他们两个命硬,不会就这么死掉的。你直接回去找嵇院长,然后沿着河岸来寻我吧。” “这河里指不定还有什么异兽,你一个人不是找死吗?”沐灵淙急得直跺脚,走上去拖住柳长笙的手道。 “你与其在这跟我耽搁,不如抓紧时间回去叫人。快一点,就多一份希望。”柳长笙抽出手来,在沐灵淙头上轻轻摸了一下,“放心,有追日铃在,我护得住自己。” 沐灵淙呆呆看着柳长笙落寞的身影行远,一瞬间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清眼前之人了,狠狠抹了把眼泪后,掉头便往草甸奔去。 操冲神色复杂,最后轻叹口气,也跟着沐灵淙而去。 …… 柳长笙沿着河岸而走。 步履沉重。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走了有多远,总之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天上密布已久的阴云竟然散去了些。 雪后的月光,显得格外清幽。 四周的草甸子里,时不时传来不知名异兽的嘶吼声,间或有冰冷的眼瞳一闪而过。 柳长笙能感觉到,有不少东西在跟着他一起走,若不是腰间的追日铃时不时透露出令那些东西畏惧的气息,只怕自己没办法硬着头皮走这么远。 “你们这两个家伙,追日铃是破阵用的,真打起来跟我捡块石头砸的效果差不多。要是害得我柳三爷死在这海阴原里,柳家列祖列宗非得找你们麻烦不可……”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努力想止住打着哆嗦的腿,目光所及,忽然扫见前面河岸上似乎躺着个人影。 定睛一看,他脸上的肉一点一点地颤抖起来。 “我的祖宗,可找到你了!” 他整个人欣喜万分地跑了起来,接二连三地被河滩乱石绊倒又爬起,膝盖磕得鲜血淋漓也顾不上,最后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人面前。 白启仰天躺在河滩上,浑身上下挂满了泥浆,望着天空的眼神空洞得令人不忍直视。 他听见动静,转头看到来人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长笙有些慌张地四处看了几眼,发现再无其他人影,心顿时沉了一截,仍是不甘心地道:“石凌……” 一阵沉默后,白启沙哑着声音回答:“没追上……” 柳长笙嗓子眼一堵,朝着河面默默坐了下来。 “石凌那小子,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的。”柳长笙喃喃道,声音很小,在浪涛声中几不可闻。 自己都不敢确信的事,又何敢说与人听。 两个人一坐一躺,各怀心事,良久不再言说。 月光下的沧浪河,如同撒上了一层银辉,翻腾到最高处的浪花更是有些晃人眼目。 “沧浪河流向何处?”白启突然问道。 柳长笙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在湿泞的地上画了长长一道线,又在尾端重重划了一笔:“河的下游是白沙崖龙口瀑布,河水在那跌下后,便由地上河转为地下河,注入复杂的地底溶窟中,不断分流,从未有人进去探到过底,有人猜测是迂回绕转后又流入天地悬河中去了。” 听到这,白启心知自己是再无可能把那异兽寻到。 而且寻到又如何,哪怕自己将其杀了,石凌能活下来的几率几乎为零,只怕早已被其消化得只剩残渣。 毕竟,自己跳入河中追赶那异兽时,是亲眼见识到其体积的。 小山般的身躯,在陆地上上随便动动脚都能踏平一方之地。 他霍然起身,凑到河沿上,单手捧起把河水来,狠狠搓洗了一番脸。 然后又突然抬起头,眼神逐渐变得凌厉:“有人来了。” 柳长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有几盏灯火正在靠近,隐约能听到沐灵淙夹杂着的哭腔“他就是沿着河岸走的。” 柳长笙眼神有些黯然:“应当是灵淙把嵇院长叫来了。” 这个时候才来,还能有什么用…… 嵇院长素来对石凌厚爱有加,知道石凌出事后,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你跟他们回去吧,那枚兵原石,我就收下了。” 白启身躯缓缓站直,整个人被月光覆盖住。 河面上扑腾的水气似乎受到莫名牵引一般,丝丝缕缕飘来,久久不去。 柳长笙望着他,一瞬间似乎有种错觉,分不清到底是月光照亮了白启,还是白启黯淡了月光。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兵原石,那东西要漩境修为才能温养,他从来没抱希望自己能达到那层境界。 “你不一起走吗?” “不了,”白启头也不回,缓缓道,“石凌出事,我会算在所有苍虞人头上!” 柳长笙被白启语中的滔天杀意惊愕,刚欲再问,便见到了自己有生之年难以忘记的一幕。 白启衣袂飘飘,跃身入河。 周身有万千星点四溢,萦绕其身。 百丈河面上,一道流光几乎紧贴着划向对岸。 柳长笙低下头来,白启刚才躺着的地方留着一个空葫芦。 那是石凌之前给他们二人的珍贵灵液。 这小子是发着狠,一次全部喝光了啊……这么强的灵力也能一下承受得住吗? 远处,嵇伯瑜愕然站定,眼看着那道流光消失在夜色中,轻叹道:“八门聚神阙,万灵汇星河,少年漩境……” “院长,你还有时间在这感叹!快去找石凌吧!”一旁的沐灵淙急得直跺脚。 “呵呵,别着急,石凌应当有惊无险。”嵇伯瑜望着河滩上不少还卡在石缝里微微扭动的水蛇,显然已经猜到把石凌吞下腹的是何方神圣。 他意味深长地道:“我倒是开始担心白启了,这小子可别把事情闹太大了。” …… 第三百四十八章 降卒坑 深夜。 七星城内,东城祈年台。 雄伟的祈年圆台高出地面约有数丈,四角分立着雕工精湛的瑞兽石像,象征着一年四季。 周边的白石围栏上,整整齐齐地插着二十四面牛皮制的节气幡旗,正被凛冽寒风刮得哐哐作响。 台子正中间,是一方丈许高的岁碑,上刻“时和岁稔”四个镂金铭文,周天星宿为其背景。 此处是七星城内民众祈求丰年、庆喜纳福的地方,每年从腊月开始,便人烟鼎盛,一直要到出了正月,才会逐渐冷清下来。 这时,正有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走上台,四周的夜色里,更是多了无数双全神戒备的眼睛。 萧天南当先走到岁碑前,回转头来扫了众人一眼。 阳修祖、李经天、长眉乃至燕离彧和燕洵都在,除此之外,还有数个灵息沉稳的脸生修士,皆是面色凝重。 “事情经过大家已经知晓,此处便是降卒坑的入口,原本已经封死。待我开启后,诸位下去之时务必慎之又慎,切勿走了惊。” 众人皆知今夜之行关系满城安危,一旦出纰漏,后果不堪设想。此时听着萧天南吩咐,都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萧天南深吸一口气,飞身而起,手掌上黄光覆盖,依次在“时和岁稔”四字上拍下。 几息后,四个镂金铭文光芒悄然流转,逐渐向四周扩散,周天星象相继亮了起来。 “嗡——” 岁碑微微一震,开始缓缓下沉,最后,露出了一个黝黑的洞口,隐约可见有石阶顺延而下。 “走!” 萧天南当先而下,众人赶紧跟上。 以众人修为,漫长的暗道数息之间便到了尽头。 “这……” 尽管萧天南早已讲清事情缘由,但当看到眼前之景,即便是以阳修祖的阅历,也禁不住瞠目结舌。 他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七星城这祈福纳瑞之地的下方,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枯骨累累,兵甲铜绿。 一片惨然。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魂识稳固之辈,在其眼中,更有密密麻麻戾气缠身的怨魂在场中漫无目的地游走。 八万被坑杀并囚魂的武殷降卒…… “嗷——” 似乎闻到了生人气息,离得最近的怨魂猛地朝众人扑了过来,却在咫尺之外被阵法挡住,不甘地嘶吼着。 周边冤魂觉察到动静,一个接一个地靠拢过来,尖锐阴戾的啸叫令人皮骨发寒。 “他们出不来,说明邹公的密阵没有破!”萧天南环视场上一圈,心中稍定。 “好像也没有见到什么黄泉太岁呢?”长眉仔细打量四周,此处地形坦荡,没有其他可藏之处。 一直默不作声的阳修祖忽地飘身而起,落在十几丈远的地方,蹲下身来。 “王爷,请过来吧。” 萧天南听着阳修祖明显有些沙哑的声音,心中猛地一沉,赶紧移步过去。 阳修祖左手边的墙体下方隐秘处,有一口明显人工开凿出来的洞窟,深黝不知通向何处,比划下大小,刚好可容下一头莽牛。 窟窿口是一大片已经干涸凝成白丝的黏液,断断续续地一直延伸到囚魂阵中,不仔细分辨根本瞧不出来。 阳修祖用手指轻轻勾起一点来,放到鼻间一嗅。 “尸臭、脂香、银丝,这与传闻中黄泉太岁的气味如出一辙……” 他站起身来,望着脚底这道隐隐约约的黏液痕迹,神情愈发凝重:“王爷,邹公高明,那些人进入此地后,虽没法破去他布下的囚魂密阵,但他们进不去,尸太岁却十之八九已经被诱出带走了……” “你能确定?此密阵我有特殊方法感知,如果真有东西出了阵,我没理由半点察觉都没有。”萧天南沉声道。 “尸太岁黄泉之息养成,便已经不属于人间之物了。邹功密阵再高明,终究是凡间阵法呐,又哪里束缚得住此物……” 听着阳修祖的叹息,萧天南沉默下来。 他原本还抱着的侥幸心理荡然无存,事情已经朝着所预想到的最坏结果发展。 一头莽牛大小的黄泉太岁,在城里随便挖个地洞便可藏住,要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众人皆是心头沉重,有人望向一旁的囚魂阵,不由生出了世事弄人的想法。 曾经帮助赤离在西疆站稳脚根的举动,如今却变成了祸及全城的最大隐患…… “事已至此,要想在城中找出这祟物,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尸菇了。”萧天南转头望向燕家叔侄二人,其意不言而喻。 燕洵从进入此地后脸色就有些发苦,他是天运令出身,监管着一郡气运,哪里想得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样一处阴戾之地。 而且光看萧王爷开启此地的方法就非同小可,离秧那一伙人竟然能准确找到位置,还悄无声息地带走黄泉太岁,可见其能量之大。 想起家中妻儿,他内心一阵不安,咬牙答道:“王爷,以离秧那一伙人的缜密,凡是我之前接触过的人和地方估计早已处理干净,无从查起了……” “我只要听办法。”萧天南打断他,冷声道。 燕洵大气不敢出,赶紧答道:“尸菇只要离开尸体,两炷香时间以内便会烂成一汪臭水。我虽然至始至终没能深入掺和他们的事,但能确认的是,他们为保险起见,从来都是直接运送的新摘下来的尸菇进城。” “七星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共有长乐、子川、安定、北原四道大门,又另有八扇仅供行人出入的偏门。他们是不敢放开修为在城内奔跑的,那样太打眼,所以王爷可吩咐下去,测算一下入城门后,在两炷香时间内,马车以最快速度可行至的最远距离。哦,对了,偏门也要测,以防由人带入后转为车运。尸菇所去之处,不可能超过这个弧形范围。” “我曾截留过几朵尸菇,将其研磨成粉保存了下来,不过这玩意无色无味,也不知道千机府中有没有能人可以想出法子来追踪。如果可以的话,此事还需绝对隐秘进行,不然一旦漏了风声,我担心狗急跳墙……” 萧天南不由多看了燕洵一眼,此人心思缜密,能坐上天运令令辅的位子,到底还是有些东西的。 他点头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倚仗,就是那些人还不知道黄泉太岁的事已经漏了。尸菇这条线,修祖你来想办法,能直接找到黄泉太岁就更好。大家现在就动起来吧。七星城能否保下来直接关乎赤离西疆安危,拜托各位了。” 场上诸人听着萧天南沉重的语气,皆知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丝毫不敢怠慢地拱手受令。 “王爷,此地需不需要重新封住?”有人指着地上的窟窿道。 萧天南目光一扫,答道:“不了,拜托吴老辛苦一番守在此地,以防那些人再返回,要是能撞上再好不过。” 人群中一个鹤发老者轻轻点点头,找了个角落盘腿坐了下来。 剩下的人依次离开,降卒坑内那些戾叫的阴魂又逐渐安静了下来。 …… 第三百四十九章 牧药门 此时,在七星城数百里开外的地方。 一盏白色烛灯缓缓出现,在潮湿的黑暗中,仅仅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 空气中,飘荡着缕缕奇怪的异香。 提灯人的脸幽幽浮现。 容貌甚老,脸上布满了垂垂老矣的皱纹和斑块。 老者有些驼背,浑身上下却收拾得极为妥帖,衣着旧而不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盘着的发髻用一枚薄柿色的木片扎好。 此时,他一只手提着灯,另一只手小心搂着个玉盒,重重咳了几声,四周响起密闭空间才有的回声,一层层扩散开来,又逐渐被黑暗吞噬掉。 紧跟其后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见状赶紧上前轻轻拍打起背,关切道:“师父,要不我来拿吧。” 少年身后的黑暗里,一个身姿修长之人负手缓缓走出,竟是混入苍虞秋猎人员中的夜计白,他轻笑道:“这事情啊,恐怕你师父不会让你来代劳的。” 少年拍打的动作一滞,抓过头来,有些恼怒地瞪了夜计白一眼。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待因剧烈咳嗽而涨红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后,伸出手指来,屈指一弹,便见豆大的烛火从灯中飘飞而去,引燃了墙上挂着的一字长灯。 整个空间顿时亮堂了起来。 四周墙壁凹凸不平,凸起来的鼓包,大的有若覆盆,小的则如茶壶盖般,看上去像是老茶树枝丫上积生出的树瘤,正在缓缓蠕动着。 夜计白看清眼前景象,饶是以他的见识眼界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老者有些不忍地望了眼那些蠕动的树瘤后,低下头来端详着手中的玉盒,似有犹豫之意。 夜计白瞧其神态,似是猜出其在心中所想,开口问道:“岐老是舍不得盒中灵丹?” 老者回望了他一眼,自嘲苦笑道:“让公子见笑了,实在是这盒中之物太过匪夷所思。我牧药门传承千年,苦研于灵丹一道,但灵丹易炼,丹灵难成。门中数代祖师苦苦探究,最后得出了以泛古的灵气程度,再如何广纳百草之长,也是不可能孕生出丹药之灵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此种神迹,是我牧药门见识浅薄了……” 这岐姓老者,正是牧药门岐九黄,廉丹溪的同门师弟。 他入门比廉丹溪晚,年纪却比其大了将近一个年轮。 抛开厚着脸皮自诩可以替牧药门这一代作主的嵇伯瑜不提,廉丹溪死后,牧药门真正的门主其实是眼前这近乎风烛残年的老人。 连嵇伯瑜都不知道的是,岐九黄已经收下了个徒弟,早他一步将牧药门的香火续上了。 岐九黄感叹完后,猛地深吸一口气,将玉盒打了开来。 但见一股有若实质的浓郁灵气从中喷薄而出,一团翠绿光芒紧跟其后。 他虽然早知盒中是何物,但在灵气出现的弹指一瞬间,仍是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险些惊出声来。 短暂失神后,他伸出两指在空中一夹,那团流转的碧光便被其擒住。 那是一颗仿佛有生命的灵丹,光华流转,不断挣扎着想要逃脱。 岐九黄眼神激动,手指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有了这枚逆天丹药,自己最多只需三个月的时间,就能完成那件大事了! 他旁边的少年紧紧盯着那枚碧丹,眼中全是热切渴望之色,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牧药门在合药一道上泛古无人能及,这是公认的。但世间之事,本就注重机缘,天地人和之下,哪怕是最蹩脚的合药师,也有可能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岐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夜计白不露声色地将两人神情看在眼里,波澜不惊地说道。 “夜公子师出高门,眼界之高,自不是小老这等凡尘俗子可比。”岐九黄恭维道。 虽然以他的年纪,做夜计白的爷爷都足够了,但一想到其背后的势力,竟然能够随随便便给出已孕生丹灵之药,他是诚心诚意地敬服。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成丹夺造化,红尘求不死。传说中能炼成不死药的牧药门人,又岂是凡尘俗子可以比拟的?”夜计白笑吟吟地道。 听到此话,站在岐九黄旁边的少年忍不住上前一步,警惕地望向夜计白,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敌意。 “青蒙,不可造次,咳咳咳……”岐九黄连咳几声,青蒙赶紧扶住他,望向夜计白的眼神愈发不善。 “不死药只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试问若真有此物存在,我牧药门几千年传承,岂非祖师多如牛毛?又怎会沦落到如今人丁零落,东躲西藏的地步?我这把老骨头,估计也快去见祖师爷们了……” 岐九黄一脸悲悯地摇摇头,一番否认之后拍了拍青蒙的肩,努着嘴示意道:“去吧,去吧。” 叫青蒙的少年依然对夜计白保持着充足的敌意,夜计白却对他如针刺般的目光毫不在意,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不过倒也止住了不死药的话题。 青蒙也不回应他,掏出把熟牛皮包裹住的短刃,走到凹凸不平的墙壁前,找准了个大如熟柚的鼓包,重重一划。 鼓包处竟然皮开肉绽,流出来一汪脓血。 整堵墙面竟如吃痛一般,如波浪般上下微微起伏动荡。 几人所处的空间也是一阵轻轻摇晃,旋又恢复了平静。 岐九黄轻轻抚摸着墙面,眼神里说不出地心疼:“蒙多儿已病入膏肓,它几乎伴我大半辈子,我残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可能多地弄到灵丹妙药助它。吞山龟寿数虽长,但每过千年需经一次岁劫,熬过便可获新生,若是熬不过……哎,但愿此丹能生奇效。” 听其所言,现在几人所处空间,正是叫“蒙多儿”的吞山龟腹中,这四周的“墙面”实则就是这异兽内部的皮肉。 岐九黄叹息着,将手中捏紧的碧丹猛地一下弹入了划开的伤口中,然后捏指沿着伤口从上至下抹过,伤口竟然奇迹般复原了。 第三百五十章 苏醒 “岐老大善!”夜计白轻轻拍掌赞道,“这前前后后将近五年的时间,岐老自己合制的加上从我师门得到的,差不多有百余颗逆天级别的灵药,都喂给这老龟了吧。” “此等成本,估计已能造就一个甚至更多圣人出来,说出去真是会令世人疯狂。现今丹药也先给你用了,不知道我们需要岐老做的事又如何了?” 岐九黄做完这一切,心情似乎也稍微没那么沉重了,笑道:“按照夜公子吩咐,小老在悬河西溶窟精心布置多年,必定不会让你失望。此去还有数百里地,到时候一看便知。青蒙,你且带公子找处地方歇息下来,再取碗青蚨酒给公子。” 说着话,他扬手要青蒙为夜计白引路。 青蒙皱眉,有些不情愿地领命,冷哼道:“自己跟上来。” 夜计白笑着跟了过去。 两人离去后,岐九黄默默站定在原地,面容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良久后,他伸出手来,缓缓覆盖到刚才放入碧丹的鼓包上。 一抹碧光在鼓包中升起,将四周血肉映照得近乎透明,随后有缕缕灵流如烟般升腾,在吞山龟血肉中不断扩散而去。 显然,这是岐九黄以秘法,将灵丹中的灵气逼了出来。 待到灵气散尽,岐九黄并没有收手。 神情反而愈发严肃。 慢慢的,只见一股言说不明的气息从碧丹中钻出,在肉墙中迂回绕走,最后注入了左上角一处极不显眼的小鼓包中。 小鼓包如受刺激,有团神秘的黑白色光华从中亮了起来。 然后,以其为核心,一团团灵光渐次在凸起的鼓包中亮起,仿似秋夜草从中受惊的萤火虫群。 眨眼间,整个空间被灵光照射得有如白日。 这肉墙上数百个小鼓包中,原来都埋藏着一枚灵丹。 每一颗灵丹中,隐隐有一黑一白两道气流溢出,粗细不等,模糊不清,不仔细看的话,肉眼几乎难以分辨,无一例外都连接在了左上角那团神秘的黑白光华中。 岐九黄紧紧盯着那里,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那是一种极度的渴望。 像是最虔诚的宗教朝圣者。 “祖师在上,弟子岐九黄此生必要再现牧药门神迹!” 已近残年的老者毕恭毕敬拜道。 …… 这一起一伏的,我是死后已经被摆渡到黄泉之上了吗? 这香味倒是不错…… 看来亡魂栖息之地也并非什么坏地方。 石凌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身上有缕缕洗天清气缭绕,像被无形劲力拉扯住两端在拔河一般,一头往石凌体内缩,一头不断往外伸展。 他缓缓睁开眼,脑子里杂糅在一起的混乱意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原本呆滞的眼神逐渐有了神光。 不对!这软软的手感…… 他伸手在自己躺着的地上摸了摸,霍然坐了起来。 眼前是一个并不太大的空间,连同头顶和身下在内的所有墙壁都极具韵律地一起一伏。 正中央,是一大块悬空的灰石,如鼎般大小,表面极为光滑,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正从中溢出。 我不是被那异兽吃了吗吗?这里又是何处? 石凌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朝灰石走进。 刚迈出三步,便觉出了不对劲。 体内的洗天清气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好像还在拼命抗衡着什么一样,似乎还有些弱势。 四周的空间,似乎有种奇怪的吸力存在。 他脑子里突然电光闪过,想起了嵇伯瑜曾经的交待。 异香……异兽腹内…… 八成没错了,自己应当是好巧不巧地被牧药门那只吞山龟给吃了! 吞山龟不吃不喝,腹内自成空间! 这散发异香的灰石应该就是灵牝石,乃整座灵山精华所化,以吞山龟气息为食,又加以反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兵原石乃天地至宝,这异兽原本肯定是朝着它而去的,结果却把自己误吞了进来。 现在这老王八又垂涎起自己的洗天清气来了。 他四处打量了下,发现右上方有条通道,看样子应当就是自己掉进来的地方。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又找到了出口,石凌总算舒了一口气,然后便开始动起了小心思。 他目光在灵牝石上来回梭巡。 老狐狸说过,这灵牝石对修士有莫大的好处。自己找丹冢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洗劫,既然来了,没理由放着这个大宝贝不管。 想通其中关节,石凌说干就干。 他几步跑到悬空的灰石前,左右手猛地张开搭在上面,金刚篆力之下,整条胳膊上青筋密布。 随后,咬紧牙关,猛然发力。 灰石巍然不动,反倒是因为这一番动作,他身周那些缭绕的洗天清气又飘散出去几寸。 “这么重的吗……”石凌有些沮丧。 若是嵇伯瑜在,看到他这番神情,肯定要恨不得一巴掌扇醒他。 灵牝石虽然看上去只有小鼎般大,但实则是整座灵山经千年洗练凝缩而成。单论重量,要比整座山还重,又岂是两条胳膊能搬得动的。 感受到体内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洗天清气,石凌无奈之下,只好望着灵牝石,不甘心地砸吧砸吧嘴巴后离开了。 他沿着通道攀爬上去,不得不说,这吞山龟体内着实神奇得紧,身处其中,半点都不憋闷,与寻常山洞没有两样。 这段距离并不短,尽管石凌体力好于常人,爬到顶时也是汗湿两颊。 他双脚在通道两侧撑住,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来打量。 眼前是条较窄的小道,不远处透着亮光。 石凌心念一动,原本想唤小嘎出来到前面探探路,谁知这小东西死活不肯出来。 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之前沧浪河上这老龟浮出来时,惊得数以亿计的水蛇往岸上爬,恨不得能生出四只脚来。 看样子,这老龟应当是这些蛇蟒类的天敌,在气息上有天生的压制。 只能靠自己咯。 他双手用力一撑,整个人轻盈地跃了上来,然后一步跨出,掠至通道口。 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潇洒至极。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边脸,下一刻便像被踩了尾巴般,急速转身,扑通一下又跳入通道中。 有人来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药青蚨 “青蒙小兄弟,你是什么时候拜入岐老门下的?能入牧药门的,放之泛古都是人杰呐。”夜计白边走边道。 青蒙冷哼一声,显然不太想搭理人。 从夜计白之前提到不死药的事后,他就像被掏了老窝的鼹鼠一般,丝毫不介意对其表示出足够的敌意。 夜计白不以为忤,不耐其烦地继续道:“牧药门虽然在合药一道上有不俗的传承,但精于一道终究也滞于一道。而且,门规严苛,远离尘俗,这寂寞可不好耐受呢。” 青蒙到底是年纪小,被夜计白言语一激,就火气蹭蹭冒:“夜公子,我门中的事,何时要你来管了?有本事就别来找我们啊?” 夜计白呵呵笑道:“我给岐老的丹,你门中可炼得出来?” 青蒙一下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这事确实匪夷所思,连他都有些闹不明白。 牧药门明明号称合药泛古第一,可为什么眼前这讨人厌的家伙就能拿出连师父都求之若渴的丹药来。 “你……你是如何得来的?”青蒙咬了咬嘴唇,面色涨红地问出了一直堵在喉咙里的问题。 夜计白呵呵笑着,像极了一个骗人钱财的游方术士,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八荒山,了解一下?” 八荒山? 青蒙一下愣住了。 那不是大魔头风青炑的宗门吗?而且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封山了啊! 当时风青炑干下那等人神共愤之事后,残存的扶风六部像过街老鼠般被多方围剿。 风口浪尖上,在其背后一直支持他的八荒山也不得不做出封闭山门的决断,两百年来逐渐淡出世人视野。 到了如今,曾经的隐世九宗之首,已经几乎快被挤出九宗的行列。 八荒山经过两百年的隐忍和积淀,竟然已经能合出丹灵之药…… 这难道是要重新出世的节奏吗?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岔道前。 得知了夜计白的身份后,青蒙有点像斗败的小公鸡,毕竟隐世九宗的底蕴和实力摆在那里,已经不是寥寥几人的牧药门可以比拟的。 他蔫蔫地道:“你就在此休息,我去给你打点青蚨酒来。” 夜计白依言踱步进去,回头隐隐一笑:“小兄弟可以好好思忖思忖我的话,八荒山的山门可以为你打开。” 青蒙有些恼羞成怒道:“不想了解!我牧药门不会比你差!我们有不……” 他猛地闭口,意识到差点又说漏嘴,心里懊恼着自己险些又被这坏人套出话来,剁了下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死药吗?还真是能让人不顾一切呢……细算起来,这一枚丹灵加入后,也该到快成的时候了。” 夜计白望着青蒙远去的背影,脸上流露出一股冷笑,缓缓走入了黑暗中。 这话要是让岐九黄听到,只怕会用惊悚来形容。 牧药门不死药的秘密,是他在极其偶然的条件下才发现的,这世间,只因青蒙与其关系特殊才得知此事。 夜计白竟然似乎知道其中详情,还能推测出成药的时间?! …… 周遭又恢复了安静。 石凌慢慢从通道中爬出来,探出头去,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个瘦小的身影闪身进入了一个黑黝的洞口。 他捏着下巴,猜测出这叫青蒙的应当是牧药门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岐九黄收的徒弟。 想到刚才听到的两人对话,他心里疑惑诸多。 老狐狸说过,丹冢所在,是牧药门最大的秘密,而且牧药门从不与世人交易。 为何现在竟然还有八荒山的人在这? 那不是曾经隐世九宗之首吗? 好像两方还做了什么交易似的,而且还倒过来了,是牧药门在买别人的丹药。 看来什么门规都是屁话,终究是老狐狸这记名弟子没被别人放在眼里。 岐九黄这典型就是监守自盗…… 只准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既然这样,我怎么也不能白来一趟,必须要给老狐狸出这口气。” 石凌正暗自给嵇伯瑜打抱不平着,远处青蒙又走了出来,手里小心捧着个土色石碗,里面盛着一汪粘稠的酒浆。 隔着很远的距离,石凌都能闻到浓郁的酒香,其中夹杂着浓重的药味。 这就是青蚨酒吗? 奇了怪了,老狐狸不是说门中就养成过一只,还已经死了吗? 青蒙将酒送入夜计白处,又离开了。 石凌确认安全后,一个闪身出了通道,瞅准方向,身影拔地而起,脚尖只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点了五下,就到了青蒙取酒的地方。 里面正中间摆放着一口齐人高,大约有丈许方圆的白瓷大缸,缸口覆着一张巨大的圆木板。 四周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架,上面置放着一个个形状多样、流光溢彩的玉盒。 粗略一数,估计有上千个。 估计是因为吞山龟本身就是最好的防护,一般人根本进不来的原因,这些玉盒根本没设防,唾手可得。 石凌一下激动了。 这些玉盒明显是用来保管灵丹用的。刚才他一路过来时,瞟到像这样的侧室有不下几十个。如果都是存储丹药的地方,那加起来起码有数万枚灵丹啊。 能入丹冢的,都是历代牧药门人的得意之作,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 他咽了口唾沫,满脸期待地疾步走到木架前,拿起个盒子打开。 嗯? 怎么是空的? 再拿起一个。 还是空的…… 他不信邪般连连打开,几乎把整个木架的玉盒都翻看了一遍。 全是空的…… 闻着玉盒里残留的丹药气息,石凌都能大致猜出之前躺着的丹药灵力有多惊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全部被岐九黄拿走用掉了? “蛀虫!牧药门有史以来最大的蛀虫!简直是欺师灭祖!” 他颓然坐在地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着,浑然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就是来当蛀虫的。 不对,还有青蚨酒! 药青蚨可是上古奇虫,牧药门五大奇宝之一,弄到手可比丹药强多了。 他突然想起这个事,一下弹起身来,将白瓷缸上的木盖缓缓推开一角。 扑鼻的酒香瞬间逸散出来,他差点被呛得要咳嗽,赶紧捂住喉咙强行忍了下来。 他用手扇了扇风,眯着眼朝缸里望去。 由于瓷缸很深,仅仅只能看到表面有一层琥珀色的酒液,往下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药青蚨多半就是在这缸里,这可怎么办?一时半会到哪里寻个网兜来捞这虫子? 小壶天倒是能把这一缸酒液装下,但这灌下来估计得花大半天的时间。 总不能跳进这缸里去抓吧,只怕自己还没潜到底就被醉晕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阴损货 石凌抓耳挠腮一会,突然想到了个主意。 他趴在缸沿上,伸出手指悬在酒液中。 一缕洗天清气缓缓延伸出来,逐渐拉长,像鱼线一般在酒液中不断晃荡。 黄老仙曾猜测,洗天清气大有可能来自万年前。 既然连差不多完全石化的古灵药种都好这口,药青蚨是上古奇虫,没理由不上钩吧? 过了一阵,不见丝毫反应。 难道是饵太小了,看不上? 想到这,他一狠心,指间又有七八缕气息延伸出来。 这已经是他目前可以达到的极限了。 洗天清气在酒液中不断搅合,粘稠的酒浆逐渐生出了小漩涡,底下的陈酒被带了上来,夹携着股绝不寻常的酒香。 醇厚绵长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石凌抽了抽鼻子,暗道无论如何,等下都要拿小壶天狠狠灌上一大壶带走,黄老仙就好这口。 正思量间,他眉头突然一挑。 指间上,有缕洗天清气明显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他轻轻勾了勾手指头,气息连着的物事跟着缓缓往上游来。 不着急不着急…… 反复告诫着自己放缓动作,他一点一点地将洗天清气收了回来。 一条手指粗细的绿色虫影慢慢浮现出来。 石凌看得清楚。 这绿虫跟普通的毛虫差不多样子,不同的是虫腹鼓鼓囊囊的,像灌了水的小羊皮袋,底下是一排蠕动着的金黄色腹足。 奇怪的是,这绿虫体表竟然还覆盖这一层薄薄的丝滑肉膜,看上去像是刚破茧而生一样。 待石凌彻底将洗天清气收回,沉醉其中的小青虫一下子反应过来,发现不对劲后刚欲重新扎入酒液中,已经被石凌眼疾手快地一把捞在了手里。 “还想跑?”石凌握着不住扭动的小青虫,揭开小壶天的盖子,一把将其塞了进去。 小青虫惊恐之下,不住地撞击着葫芦壁,其力之大,石凌险些拿捏不稳。 它正欲再撞,便见一条妖鳞闪闪的赤金色“巨蟒”吐着信子,朝自己游了过来,顿时被吓得紧紧贴在了葫芦壁上,瑟瑟发抖,再不敢乱动一下。 石凌感应到小嘎已经成功把小青虫降服,心里给它点了个赞。 “院长说过药青蚨泡的酒也能强身健体有益修行,不知道小嘎喝了会不会有用?” 石凌琢磨着,试探着往小壶天里灌了点酒,便觉小嘎兴奋不已地直叫唤。 “好家伙,倒真跟黄老仙一个德行。” 石凌笑着直接把小壶天整个沉进了酒液中。 一时间,只听“咕咚咕咚”声不断。 石凌边灌着边贼眼四处瞟,望着那些空空如也的玉盒,心痛之余眼中亮光一闪。 丹药是没了,但这些造型精巧的盒子能保证丹药千年灵气不散,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啊。 贼不走空,多多益善…… 他将小壶天靠在瓷缸边上继续灌着酒,开始收拾起木架上的玉盒来。 一个又一个玉盒被其取下来,相继塞入了白玉牌中。 正拿得舒爽,石凌突然觉得芒刺在背,明显是有什么人在后面注视着自己。 他猛地回头一看。 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傻愣在那里,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 石凌这一猛回头,那少年如被钟撞了般连退几步。 石凌也是心虚之下,吓得手里的盒子哐啷哐啷掉了一地。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偷盒子。”少年正是青蒙,他一下醒悟过来,扭转身就要喊人。 石凌暗道一声不好,将小壶天从酒缸里拎了出来,一个大跨步迈出,几丈远的距离转瞬即至。 青蒙眼睛瞪得溜圆,一句话刚到嗓子眼上,只觉脖间一痛,眼睛一黑便软软倒下了。 石凌轻舒口气,扶着青蒙靠坐在墙上。 刚欲擦拭下湿漉漉的葫芦,眼皮不由一跳。 不远处,一个乌衫公子正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石凌心里一阵抽搐。 这货从哪冒出来的?!自己怎么半点没有发觉!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先前那个自道家门,用八荒山的名头拉拢青蒙的夜公子。 刚才自己打晕青蒙,难道全部被他看在眼里了吗? 奇怪了,怎么越看越觉得在哪见过一样。 不管了,先弄翻了再说…… 他不着痕迹地把小壶天收入白玉牌,正欲故技重施,夜计白已经率先开口笑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难道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石凌狐疑着,这公子哥不是牧药门的人,说不定可以贿赂下搞点私底下的交易。 他硬挤出点笑容,刚欲开口,便见对面的夜公子突然毫无形象地扯着喉咙嘶吼道:“岐老,有人偷东西啦!” 王八蛋,这阴损货! 石凌气苦,他可不想被岐九黄逮到后,也打得要人接尿的地步。 整个人气势猛地爆发,连续几脚将地上的玉盒踢得如箭般激射向眼前的坑货,随即直冲出去。 夜计白面露玩味之色,只是轻轻一弹手,石凌整个人就像重锤击中般倒飞了出去,砸在白瓷酒缸上,一阵嗡嗡作响。 “不是说了有话好好说吗?”夜计白负手笑道。 石凌揉了揉生痛的胸口,缓缓站了起来。 他心中的惊诧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自己借助金刚篆,一瞬间的爆发力虽谈不上恐怖,但一般的灵修士猝不及防下也得手忙脚乱一番。 这夜公子周身连灵气波动都没有,难不成这么厉害,打起自己来都不用动真格的? 这时,一个驼背老者像幽灵般从夜计白背后缓缓走了出来。 岐九黄四下打量一番,看着满地的玉盒和晕倒一旁的青蒙,神色明显一沉。 “你如何进来的?” 丹冢和灵牝珠虽在吞山龟腹内,但实则令成空间,与那些普通的消化器官并不在一处。 别说吞山龟从不乱吃东西,就算无意中开口吞下异物,也绝不可能掉入丹冢这边来。 能进来此地,只有一个可能,这小子身上有让吞山龟眼馋之物。 要么,是天地间极为稀少的土石类灵物。 要么,就是有牧药门人才能调配出的六味地王丹。 石凌望着岐九黄明显不善的眼神,心里暗暗嘀咕起来。 这糟老头子,目带杀意,坏得很,还是趁早把身份抖出来才保险。 第三百五十三章 出路 “师叔,我可找到你啦!” 石凌激动地掏出嵇伯瑜给他的那枚橙黄色丹药,晃动着喊道:“是我师父那记名弟子叫我来找你的。” 岐九黄眯眼一看,是六味地王丹没错,再一看双眼激动得快发红,浑然不似作伪的石凌,一时间不由恨得牙痒痒。 嵇伯瑜这混球,竟然打着廉丹溪的旗号在外面收徒弟了…… 夜计白瞧岐九黄神色,立马猜到石凌应该没有说谎,嘴角微微翘起,满含深意地转头道:“岐老不是说牧药门当代只剩你师徒二人了吗?怎么又冒出个认门的师侄来了?” 岐九黄明显一愣,随即苦笑道:“让夜公子见笑了,我师兄曾经收过个不怎么成器的记名弟子。” 夜计白哦了一声,似有些不经意地问道:“不知这弟子是何人?” “无名无姓的小人物罢了,本就只跟我师兄云游了一段时间,不值一提,”岐九黄随口将此事搪塞过去,又对石凌喝道,“师叔是你叫的吗?一来就偷东西?” 见岐九黄明显在避而不答,夜计白也不再追问,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石凌心中稍定,这岐九黄话语间虽然十分不客气,但既然没在外人面前透露嵇伯瑜的身份,自然就是对嵇伯瑜和自己存了袒护之心。 要知道牧药门那一曲“荡空山”下,与泛古诸多势力是结了大仇的。 嵇伯瑜的身份一旦暴露出去,只怕连萧天南都保不住他,就更别提自己这样的小蝼蚁了。 这样看来,这位师叔虽然对嵇伯瑜不善,在外人面前却还是挺护短的,自己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冤枉啊师叔!”想通其中关节后,石凌一口一个师叔叫得极为顺溜,“我只不过是恰好路过海阴原。早先我那代师父给了我这丹药,说万一有幸遇到吞山龟了,可以前来拜访一下师叔。我这又没见过吞山龟,无意中掉进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平日穷怕了,见到这些玉盒子,这才动了贪心,我这就还回去。” 浑身颤抖着卖完了惨,他作势就要往怀里掏。 “行了行了,那些盒子权当送你了,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离开。”岐九黄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连连重重咳嗽了几声,差点连肺都咳出来。 这有多半是被石凌的行为给气的。 他虽然对嵇伯瑜不守门规,三番两次打丹冢主意的行为极为恼火。但有一说一,对嵇伯瑜本人他还是看得上的,无论是品性还是合药一道上的天分,那都是没得说。 更何况,嵇伯瑜虽说挂着个记名弟子的头衔,但自己师兄的衣钵已经由其继承,就算自己不承认,也已经是半推半就的事实。 哪想到现在这厮代师收进来的徒弟,竟然是这种德性。 贪图小利,打黑棍偷东西…… 完全就是市井无赖的作风。 一想到师兄那一脉现在传承到眼前这种人的头上,他就觉得胸中有口闷气出不来。 他闪开条路来,强忍住烦感道:“沿着这条通道走到底,把六味地王丹仍入左首的孔洞里,便可以出去了。” 石凌心中大喜,忙不迭点头应是。 最值钱的药青蚨此时正躺在自己的葫芦里,只要能带出去就赚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与岐九黄两人擦肩而过。 “兄弟贵姓?”夜计白看着石凌藏头露尾的样子,心里微微犯疑。 他是正儿八经对石凌没什么印象,毕竟单就皮相而言,石凌着实没什么能让人一眼便记忆尤深的本钱。 他不是没怀疑过石凌是赤离的参猎人员,因为此时此刻能出现在海阴原的,很难再有其他人。 但一来石凌是靠走后门得来的资格,名字根本没对外公布。夜计白手里掌握的太一分院院试前三甲所有人员信息,着实没有能与石凌匹配上的。 二来石凌如果有牧药门弟子的身份,那倒也能解释得通他为何能在此。 “免贵姓操,名尼玛。”石凌对这阴损货没好感,没好气地撂下话就走,直接把操冲的姓搬了出来。 夜计白神情转肃,赤离姓操的屈指可数,最大的一家便是戟州操家。 这小子难道是操颜亮家的人? 也不对啊,操家的底细早已被自己摸得清清楚楚,可没见过操家年轻人里有这么号人。 难道自己情报有误? 而且这名又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难道还有西荒密宗背景? 能被赐予此名的,可都是密宗直系传人,比如丹卓尼玛、般若尼玛…… 夜计白望着石凌背影,正百思不得不解,岐九黄突然喝道:“等等。” 还有完没完了? 石凌身子一滞,在一瞬间内心做了无数番交战。 刚才匆忙间,自己似乎没把白瓷大缸的盖子还原,难道被这老头察觉出不对了? 跑还是不跑? 现在虽说已经拉开了数丈距离,但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自己能甩脱两人的可能性估计为零。 他强自镇定下来,挤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回头道:“还有事吗?师叔。” 岐九黄伸手甩给他一个小瓷瓶:“我们现在已经快接近天地悬河西溶窟腹地,异兽众多,你出去后把瓶子里面的水洒在身上。只要不主动惹事,可保你七日平安,足够你走出海阴原了。” 石凌呆呆接过瓷瓶,一瞬间竟有种冲动要坦白自己的罪行。 岐九黄对自己明显是厌恶的,但不喜归不喜,却明显还是存了些护犊子的心理。 大抵是因为,对人丁凋零的牧药门来说,歪瓜也是瓜,劣枣也是枣…… “回去后告诉你那代师父一声,以后不要打丹冢主意了。蒙多儿千年岁劫已到,它身体有恙,难熬过这关,门中积蓄我都已经用在了它身上……你去吧。” 岐九黄有些意兴阑珊地交代完,目光在石凌身上定格了几分后,移步朝青蒙走去。 老乌龟快不行了? 石凌张嘴欲言,最终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对牧药门的归属感,还没大到让其冒风险留下来帮助解决问题的地步。 …… 第三百五十四章 要崩溃了 从吞山龟腹内出来后,石凌有短暂的失神。 眼前,是一条寒气弥漫的滔天大河。 如城墙般矗立,将天与地连接在一起,一眼望不到边。 底部,是传闻可通幽溟的深涧,竖着千千万万犬牙参错的冰棱柱子,像一柄柄水晶样的长矛。 往上,浪涛一路咆哮着直入青云深处,不知其所踪。 碧涛汹涌间,由于寒气极重,喷薄而出的水汽化为漫天的雪霰。 煞是壮观。 泛古八大奇景之首——天地悬河。 石凌抬手拭去脸上被溅的雪渣,却发现才过短短几息时间,自己眉发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忍不住朝着吞山龟离去的方向骂了句娘。 “我灵门未开,在这把我放下,存心想冻死人吗?而且不是说悬河附近异兽多如牛毛吗?怎么一只都没看见?” 极寒之下,他也没心情再去细细思量,直接就跑了起来。 既是为了驱散周身寒意,也是为了防止岐九黄发现药青蚨不见后倒追回来。 才跑出几步,他猛地打住。 就在十丈开外的地方,一个矮矮的冻土堆中,突然土石簌簌掉落,显露出一双冷漠到极致的兽眼来,静静地凝视着呆立住的石凌。 光瞧眼睛大小,这整个冻土堆只怕都是这异兽的身躯。 这个眼神,石凌在黑云山中实在见得太多了。 猎杀之眸。 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背后流出的冷汗瞬间便结成了薄薄的冰痂,试探着稍稍动了一下,那异兽眼皮微微一眨,仿似什么也没看见。 石凌心中却油然而生强烈的危机感。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这异兽锁定住。 哪怕再动一下小指头,迎接自己的绝对是平地惊雷般的进攻。 仅仅只是静立不动数息,石凌已经感觉到自己血脉中多出了几分冰寒之意,流淌得都不顺畅了。 为了驱寒,他悄然运转金刚宝篆,浑身气血顿时一旺。 与之同时,只听四周一阵“唰唰唰”的响动,原本空无一物的冻土上拱起了至少十几具庞大兽躯,将其包围在中心,贪婪地注视着。 这些天杀的异兽原来都是栖息在地表之下,瞧其狭长不带丝毫情感的眼眸,估计都是残忍噬杀的冷血动物。 石凌肠子都悔青了。 自己之前,好比就是黑漆夜里的一只小萤火虫,并不打眼。 现在气血一盛,立马就变成了个大火把,发光发热,方圆十里都能瞧得见。 这个时候,怎么掩饰都没用了。 想活命,只能企盼自己这两条腿不要打摆子。 茫茫冻土上,一条黑色的影子动了起来。 石凌一动,那些原本观望着的异兽立刻跟着动了起来。真身显露,竟全都是体覆白鳞,尾长数丈且覆盖细密尖刺的巨蜥。 刺龙子,天地悬河附近唯一群居的异兽。 这些家伙腿短有劲,在地面上一划拉,立马土石飞溅,整个身子瞬间蹿出去数十丈远。 望着四周扭头摆尾而来的巨蜥群,石凌眼神反而冷静下来。 他深呼吸两下,瞧准空隙,一个急停后,整个人几乎是紧贴着地面滑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迎面冲来的两只刺龙子,一下冲出了包围圈。 虽是如此,他胳膊仍是被巨蜥尾巴尖刺扫到,划出条长长的血痕。 一行殷红的血珠在空中瞬间冻住,大部分坠落在雪白的地面,有几颗却恰好落在了后面跟上来的巨蜥嘴里。 这一下,整个场面一下疯狂了。 石凌不要命似地奔跑起来,后面跟着一群被鲜血刺激得完全红了眼,巨嘴中涎水直流的刺龙子。 大量寒气被吸入,石凌强忍住胸中开始产生的刺痛感,边跑边掏出岐九黄给的那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液体从头淋了下去。 无色无味,除了不受寒气影响被冻住外,跟普通的水没差别。 正当石凌以为被岐九黄坑了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后面的动静似乎一下小了。 他忍不住回头一看,不由得慢慢止住了脚步。 刚才还像发了情般想摁住自己摩擦的巨蜥群,此刻似乎一下子像没看见自己这大活人般,在原地摆动着丑陋的头颅,一脸懵地搜寻着什么。 好家伙,还真是立竿见影。 这瓶水看样子能彻底掩盖住自己的气息,就连血腥味也一样。 岐九黄说过效果可以维持七天,有了这份倚仗,石凌一下变得坦然起来。 他四处打量一番,掏出小壶天来,灌了一口青蚨酒,顿觉小腹一热,浓烈的酒气将寒意一扫而空。 “真是……得劲!” 晃了晃微微有些发晕的头,他瞅准了个方向,在旁人视为禁地的悬河近原上闲庭信步起来。 …… “这……这怎么可能……” 白瓷大缸前,岐九黄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一把扶住了缸沿才没倒下。 缸中的酒液至少少了一半,隐约可见下面有个微微泛着灵光的阵法,阵中脱落着两瓣糊着粘液的厚实肉茧。 自己花费无数心血和本钱,好不容易养成的药青蚨幼虫,已经连影子都没看见了。 虽说由于是在吞山龟腹中,自己并没做太多的防护。但这灵阵中自己注入了三滴精血,与自己心神相连,只要有人以外力破阵,自己绝对能感受到。 之前他是看到酒缸盖子被移动了的,但由于石凌到底挂着牧药门的牌子,想着让他取走点青蚨酒也总归肥水没流外人田。 所以也就没当回事了。 结果呢! 酒少了半缸就算了,连最珍贵的药青蚨也没了…… 想都不要想,这绝对是那滑头小子的杰作。 药青蚨幼虫入茧,原本至少还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破出,如今消失不见,自己也完全没感受到阵法被外力破坏,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虫子是自己心甘情愿提前破茧跑出去的。 那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对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而且酒水少这么多又是怎么回事?! 喝也就算了,还灌走? 还灌走那么多?! 只怕要不是青蒙发现得早,这瓷缸子都会被他搬走! 第三百五十五章 猪中之王 一旁的青蒙早已被岐九黄弄醒,此时脸胀红得快烧起来一样,牙咬得嘎吱作响。 他入牧药门不到五年光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照料这药青蚨上,是小心翼翼、一点一滴的看着这小虫从米粒般大小逐渐长大。 而且岐九黄说了,等药青蚨长大后,是要直接将其赐予给他的。 现在竟然被人截胡了! 好气啊! “师父,现在追还来得及吧!”青蒙紧握拳头,语声激切。 “追?”岐九黄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刚才耽误的这点功夫,以蒙多儿的速度,我们已经离开那小子至少百里来地,再逆流回去入原寻他,无异大海捞针。” “那就让这小人这般得逞了吗?师你说过父……小青是要留给我的……”青蒙咬着嘴唇道。 “痴儿,别着急,”岐九黄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浊光闪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小子的师父还杵在七星城里呢。等为师过了这一关,自会将药青蚨收回来……” 青蒙明显心有不甘,低头小声道:“还要等多久啊?” “要将那丹上阴阳轮回之力吸收尽,还需至少三月时间,差不多正好快到新年了啊……四季轮回,万物新生,倒是个好兆头。” …… 海阴原,出了冻原带往南,便是季节性冻融的湖沼之地。 呜咽海子,瘴气弥漫。 除星海封国的星沉海子外,赤离国境内第二大的陆中湖。 与碧润深邃,惊艳如宝石般的星沉海子相比,呜咽海子则如其名般,完全与世间关于美好的形容词沾不上边。 海子中湖水深浅不一、泥泞不堪,有的地方深达千丈,有的地方却只有浅浅一层泥沼,间或隆起着成片成片,如小山包一般的湖中土丘。 由于常年被瘴毒之气笼罩,就连一般的修士都无法长期在里面生存。 深夜,银盘当空,月华姣姣。 呼啸的夜风在土丘中穿过,如泣如诉,深沉如年迈老者唇下的萧音。 “驾嗝哒哒,驾嗝哒哒……” 天上流转着亮银,覆盖着浅雪薄冰的湖沼平铺着皓影,月色与雪色间,一条漆黑如炭的肥硕身躯正喘着粗气,奋力迈动着短粗的蹄子。 急速奔跑的身影后,留下了一个个被踩塌陷入的浅浅冰窟窿。 沼地黑猪,猪中之王。 骑在黑猪上的石凌,整个头部被若有若无的洗天清气环绕,直接将剧毒的瘴气隔绝在外。 另有一丝洗天清气从指间萦绕而出,始终保持在黑猪鼻前寸许位置。 这看上去是个铁憨憨的黑猪,实则是呜咽海子中占地一隅、见谁拱谁的狠角色,光看那伤痕累累的尖锐獠牙便可见一斑。 哪想到此时竟然被石凌拿着洗天清气做诱饵,当马骑上了。 这蛮兽虽然智商低,但却不妨碍它感知到洗天清气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光是吸入一点点,那种感觉就比连着拱翻十几头大母猪还来得舒畅。 原本正悠哉悠哉欣赏着满月景象的石凌突然坐直了身子,神情警觉地打量着周遭。 不对劲。 自己为了抄近路,仗着有洗天清气进入呜咽海子后,一路上异兽虽非遍地都是,但还是时不时可以撞见不少。 由于有岐九黄那掩盖气息的不明液体在,加上这黑猪看似笨重,实则迅疾如电,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地避开了。 可大约从一炷香前开始,自己在这安然欣赏着月色,竟然没受到半点惊扰。 这也太反常了。 此时奔跑的黑猪转过一个土丘,景象为之一变。 眼前是一整片被风噬土丘环绕的深水海子,湖面并没有结冻,水波涟漪间,漂浮着近乎墨绿色的瘴毒之气。 石凌望着银光粼粼的水面,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缓缓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了端倪。 天上月华似乎格外青睐这片水域一般,洒下的光幕明显亮了一筹。 胯下的黑猪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似的,有些不安地吭哧着,慢慢踱步进入光幕之中。 石凌忍不住一眯眼,同时感觉到全身汗毛一下立了起来。 这光幕中的温度起码比悬河冻土带还要低上一截,而且明明是如霜月华,却给人带来一种反常的阴冷炙烤感。 连魂识都隐隐受到影响。 这是…… 太阴真气! 石凌猛地回忆起来,自己在与小嘎结魂连时,曾经感同身受过小嘎被太阴之气伤害时的痛苦。 正是此时此地,这月华光幕带给自己的感觉。 这深湖底下,有东西在接引太阴之气!! 心惊之下,石凌掉转猪头就要跑路,哪想到黑猪似乎一下子从洗天清气的诱惑中清醒了过来,粗大的鼻孔不断收缩,明白了自己所处何地后,猛地一撅屁股,将猝不及防的石凌掀了下来,然后惊慌失措地惨叫着急奔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吓慌了神的缘故,这蛮兽竟然一下没找到出口方向,紧贴着四周的土丘跑了几个来回后,竟然直接一头撞在了土丘上,瞬间头破血流,伴着簌簌掉落的泥沙晕死了过去。 石凌从地上爬起来,看得傻了眼,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惊吓,才能下狠心这样对待自己。 也正在此时,湖面上骤然传来撼天动地的水滔声,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随之散发出来。 都不用看,也能猜到是把黑猪吓疯掉的厉害玩意正从湖底钻将出来。 石凌猛一咬牙,一下蹿出去数丈远,他人在空中,背脊却突然一寒,感觉到背后湖底的东西已经露出水面,正把目光投向自己这一方。 难道岐九黄的玩意不管用,自己暴露了? 望着尚有一段距离的出口,石凌不敢再冒险,没了黑猪,自己脚程再快,在这湖沼之地也不可能跑过这些土生土长的异兽。 他心一横,止住脚步,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了一块土石之后,缓缓调平气息后,慢慢地把头探了出去。 只一眼便触电般缩了回来,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萦绕身周的洗天清气差点就散乱掉。 湖中的那玩意,竟然是一条体型巨大到可怕的阴蛟。 第三百五十六章 阴蛟 湖中的阴蛟仅仅只显露出半个身子,扭动间就已经覆盖住整个湖面,硕大的头颅几乎将小半个天穹给遮住,天知道这湖水到底有多深才能容纳下这般巨兽。 阴蛟周身墨鳞覆盖,在月光下闪耀着近乎白炽的光芒,它腮边鼓出一大片皮膜,上面覆盖着更加紧密的细鳞。皮膜有节奏地抖动,便有铿锵的金石之声不断传出。 “嗤——嗤——” 阴蛟身躯游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浓重的腥味随之扑鼻而来,石凌紧紧捏住的拳心里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 此时再走,根本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选择赌一把。 先是闭上眼防止目光被觉察到,然后整个人屏住了呼吸,心跳变得极为微弱,隔很久才轻轻地动弹一下,几乎将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发挥到了极致。 洗天清气也被他收了起来,虽然之前勾搭黑猪时早已验证过,只有在一寸范围内才能被异兽察觉,但他可不敢把这阴蛟跟黑猪相比拟。 剩下的,就只能寄希望于岐九黄的不明液体上。 石凌刚做好诸般准备,便觉自己整个被阴影笼罩住,鳞片摩擦声几乎就在耳边响起,森寒之意令他体表皮肤全部泛起了鸡皮疙瘩。 阴蛟硕大的头颅,正在他的头顶正上方,竖瞳拉长得近乎一条线,冷漠地来回梭巡。 短短的几息时间,对石凌来说却无异于一场漫长的煎熬。 他只听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似乎阴蛟用舌信子卷起了什么东西,然后,蛟身游动的声音又响起,显然是缩了回去。 石凌这才慢慢睁开眼来,扭头一看,不远处那只撞晕过去的黑猪已经消失不见,显然刚才阴蛟那番动作,是将其吞噬掉了。 石凌心里暗暗感谢着黑猪小兄弟,这阴蛟明显是觉察出了不对劲,只不过最后误将黑猪当成了自己。 他悄悄伸出头去,发现阴蛟并没有重新潜入水中,而是背对自己,整个身躯缓缓盘在了泥沼之中。 在阴蛟身影下的石凌,如蝼蚁般渺小。 他紧紧盯住阴蛟,悄悄放出几缕洗天清气萦绕在鼻尖,将瘴气排挤开来,然后缓之又缓地轻轻呼吸了几下。 所幸这异兽并没有反应。 暂时安全了。 石凌心里轻舒一口气,四处打量,琢磨着自己怎么才能在这泥沼中悄无声息地溜走。 这时,阴蛟又有了新动作。 硕大的蛟首猛地朝着天上的满月抬起,笼罩其身的太阴之气一下亮了一大截。 这异兽张开血盆大口,便见一枚闪着乌光的珠子缓缓浮动了出来,整个空间的太阴之力一下如受牵引般,全部朝其汇聚而去。 阴蛟内丹? 这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极阴异宝啊,传闻只有数百年的阴蛟体内才能生成,在泛古极为稀有。 石凌眼巴巴地望着,心动归心动,却根本不敢打主意。正想着趁这家伙无心分神之际溜走,又一下愣住了。 他整个身上陡然浮现出无数复杂的篆纹,如蚯似蚓般缓缓往下流动。 掰起脚丫子一看,篆纹最后竟然全部停留在了脚底之下。 这等关头,幽泉篆竟然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了?! 以前可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 更让他叫苦不迭的是,幽泉篆缓缓流转间,那阴蛟内丹上,竟然有一道细弱游丝的气息被牵引了过来。 石凌只觉一股阴冷之意随之碰触到自己脚底,与篆纹融合在一起,汇入了自己早先开启的第一口幽泉之中。 之前自己这口幽泉还只不过是几缕绕转的黑色气旋,现在阴蛟丹息一注入,竟然隐隐有了大成之势。 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壮大幽泉的办法就是摄取补魂类灵药,如今这阴蛟内丹,可不比一般的什么魂药好上千倍万倍。 只不过,突如其来的这份惊喜中惊的成分更大。 石凌松开脚掌,抬起头来,正好与冷冷望着自己的阴蛟对视。 呵呵…… 这哪里是惊喜,分明就是惊悚…… 他下意识地硬挤出一份笑容,朝阴蛟挥了挥手,然后抬腿便跑。 一步数丈,已是他的极限。 一动数百丈,则是阴蛟的极限…… 可怜石凌才迈开两次腿,便觉头顶一黑,腾空而来的阴蛟已经堵死了他的去路。 这被人在眼皮子底下窃走一缕丹息的异兽正处盛怒,腮边的肉膜剧烈起伏,一双竖瞳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石凌止住脚步,全神戒备着眼前比风噬土丘还要高的阴蛟,瞬间便有些绝望了。 生路只有这一条,已经被堵得一点缝隙都没有,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硬刚的话,就靠自己这点力量,估计连阴蛟身上一块鳞片都打不穿。 好想大声喊一句师父救我啊…… “无耻!” 一道女声响起。 啥? 这阴蛟刚才是骂自己了? 石凌有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却又希望自己没有听错。 若是能交流的话,那点渺茫的生机一下子可涨了不少。 眼看着朝自己张嘴扑过来的异兽,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猛地大喊道:“大佬饶命,我有补偿之物!” 与之同时,他张开双掌,献宝一般使唤出洗天清气,缭绕而出,竟然幻化成了一条缩小无数倍的小阴蛟,讨好地在空中扭来扭去,不停的点头哈腰。 好羞耻啊……都卖上艺了…… 石凌暗道幸好附近没人看到。 阴蛟小丘般的头颅在其面前骤然停住。 望着那活灵活现的小阴蛟,竖瞳中先是闪过几分疑惑,然后便得更为羞恼,鼻间喷出两股极寒阴气。 这小爬虫般的人,是在羞辱我的智商吗?! 石凌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收敛了花里胡哨的东西,将洗天清气送至阴蛟鼻边。 “大佬勿怒!” 两股洗天清气一下被阴蛟吸入,这庞然大物一瞬间便呆滞了,随即眼中露出欣喜之色。 石凌一直在小心观察它的神色,见到这个结果,暗道一声侥幸,这些异兽什么的果然都无法抗拒洗天清气。 血脉返祖,还真是兽见兽爱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再抱紧点 阴蛟鼻孔抽动,将那条洗天清气所化的小阴蛟吸干殆尽,然后抬起头颅来,看了石凌两眼后,扭动蛟身,不断收缩,整个变成了一团流动的乌漆,最后乌色褪去,竟然缓缓化成了人形。 身材颀长,凹凸有致,一双匀称的大长腿几乎与石凌等腰高,从上到下,从前往后,没有一丝赘肉。 当然,也没有一块布缕…… 五官逐渐清晰,眉目恰如天上寒月,冷艳中带着孤清之意。两眼眼角位置,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墨鳞,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妖兽特征。 竟然是已经可以化形的妖。 “你刚才那气息,再给点我?”这人间尤物有些急切地上前两步,几乎贴在石凌面前,低头直接问道。 石凌望着眼前的两团颤颤巍巍,再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丝毫不掩饰自己渴望之意的女人,强自镇定下来道:“蛟大婶……” “我叫阴素,你叫姐姐就行。” 石凌一愣,就连小嘎那五百岁的妈妈都是要自己称其大婶,你一个能化形的大妖竟然要自己叫姐姐? 不过,这阴素讲起话来的语气,好像完全跟她凶残的本相不对等啊。 听起来明显涉世未深,还挺好打交道似的。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性格都好。 他若无其事地擦了把鼻血,又使劲吸了吸鼻子道:“阴姐姐,我体内这气息可比你内丹中的气息珍贵无数倍。你这开口就要我的精华,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给啊。” 看菜下饭,打蛇随棍上,这是石凌早已娴熟到极致的基本技能了。 阴素眼中流露出狐疑之色。 她是在这呜咽海子里土生土长的,一直是与世无争,所以对自己内丹的价值着实没个底。 只不过,她在将近八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已经看到过不少异兽,在接引太阴后由于承受不住而丧命。 而她的内丹,已经经过八轮太阴之力洗练,每一次都殊为不易,加上今日这一次,就达到了九轮大圆满,从此将彻底褪去妖身。 按道理来说,应该没这小子说的这么掉价啊…… 但是刚才那奇怪的气息,自己只是吸进来一少缕,就感觉妖魂凝实了不少,神智也愈发清明,血脉中隐隐约约有股燥热之意产生,本相似乎有种往更高层次发展的冲动。 看样子,他这气息确实要高了不止一筹。 阴素一直在湖底独身修行,虽然年岁大到可以做石凌的太太太太太太太太祖姥姥,心思却单纯如白纸,一念之下,已经认同了石凌的话。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直接把你吃了吧,能汲取一点是一点。”阴素柳叶般的眉毛好看地蹙在一起,舔了舔嘴唇,认真说道。 对她来说,吃个人跟之前吃那头黑猪可没什么两样。 石凌差点吓傻了,这妖人怎么考虑起问题来都这么直来直去,一点弯子都不绕呢。 非得肉体和心灵都坦诚相见吗? “别别别,我不能直接给,但你可以拿东西换啊!你吃了我,牙缝都塞不满,只有我活着,才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气息给你。” 阴素一听,顿时开心起来,原本冷艳诱惑的外表加上这孩子般的天真神情,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我知道了,你也需要我的丹息对吧?为了弥补你,这些东西你可以随便挑选。这样就公平了吧?” 她边说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抬,便见深湖中接连不断地飞出来无数奇形怪状的深湖灵药,在石凌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够了吗?”阴素有些忐忑地道。 石凌只是随意一扫,便已经见到了有不少五百年以上的灵药,绝大多数看样子都是绝佳的补魂灵药。 这湖底估摸着应该是一处极为罕见的天地阴气汇聚之地,不然也滋生不出这么多魂药,也育成不出化妖的阴蛟来。 “还有吗?”石凌试探问道。 不是他对阴素狠,实在是这么好的机会一旦错过,以后后悔莫及。 阴素一手托胸,一手捏着下巴,神色犹豫,最后贝齿轻咬,下了决心般再一勾指。 湖中一下飞出七八个湿漉漉的圆球,鹅蛋般大小,亮晶晶的。 “这些是我从湖底收集到的,平日修行无趣时,就当作聊以**的玩物。撞球挺好玩的,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给你你。” 阴素眼神留恋地望着这些圆球,显然相比那些价值连城的灵药来说,更舍不得这些玩意。 八百年修行,毕竟寂寞啊。 有时候精神上的寄托更为重要。 石凌捡起颗湿漉漉的圆球,只觉上面还有些黏糊糊的。 擦抹一番后仔细一分辨,发现就是些普通的晶石,只不过由于常年被阴素把玩,沾染了极重的阴寒之气。 “这些球你自己留着玩吧,我要这些灵药就够了。” 他见好就收,也不再提更过分的要求。 君子不夺人所爱,这阴素就跟个大孩子差不多,万一真惹得她动了真气,自己得不偿失。 阴素大喜,将圆球收回后,开心地紧紧抱住了石凌,使劲摇晃了几下道:“你这人还挺好的,那我们就开始吧,各取所需。” 石凌眼睛瞬间瞪大,感受着胸前惊人的弹性,挣扎着抽出手来,又抹了把鼻血道:“我们非得用这样的方式来各取所需吗?” 阴素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人动不动就流血,猜测着应该是有什么隐疾,才会独身一人跑到呜咽海子来寻药。 她一脸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啊,我内丹不能在体外停留太久,会出事的。隔得近了,我敞开心胸你才能感受到。而且这样也便于我吸取你的那种气息。赶紧吧,抱紧我。” 这样啊…… 这么正经的理由,实在是无法拒绝呢…… 石凌只好无奈依言将手放在了她背后,与其耳鬓厮磨在一起,默默运转幽泉篆。 半晌后,轻轻在其耳边小声道:“还是感应不到,好像还要再抱紧点……” 阴素这样长时间化为人形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身体还没特别了解,此时耳朵被石凌吐着气,顿觉浑身一阵莫名酥痒,有些奇怪的心烦意乱。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收获 阴素闷哼一声道:“你可真是麻烦!” 石凌顿觉自己一下被勒紧,差点就喘不过气来,他那点金刚篆力,在阴蛟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完全无力反抗。 “嗤楞……” 衣帛碎裂声响起。 “你……你震碎我的衣物干什么!” 石凌这一下是真慌了,语声都发着颤。 随即便感到一股熟悉的阴寒之气从阴素胸前传入自己体内,不断涌向脚底,与幽泉篆纹融合在了一起。 如果不是有幽泉篆吸收这些阴蛟丹息,凡人哪怕沾上一点点,也会当场连魂识都会冻碎。 “衣物碍事,人身本为大美,我们妖类苦苦修行只为化形,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还要遮掩起来。我这边丹息已经连上了,你还不给我?”阴素哼道。 石凌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力反驳。 他突然想起柳长笙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既然无力反抗,不如尽情享受…… 他默默将双掌覆盖在了阴素洁白的背上,谁知一下便滑了下去。 “背上!往哪摸呢?”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石凌暗骂谁叫你这皮肤滑得跟泥鳅似的,手里使上了几分劲压实在了阴素背上,将洗天清气缓缓注入其体内。 同时,自己也吸上了一口。 毕竟,这种状态下要做到清静无为,只能依靠洗天清气来驱散杂念了。 总不能一不小心,给小嘎弄出个弟弟妹妹来。 …… 三日后。 呼,石凌坐在小土丘上,掰着自己脚丫子,看着那里旋转着的三道黑色气旋,心里感叹不已。 一口幽泉便是百年寿数,自己现在竟然已经平白多了三百年寿数,不出意外的话,活得比那些什么圣人还久。 想那魏南鸢,活了整整一百八十岁,才开了一口幽泉。 自己借助阴蛟丹息,不到三日时间,便连开三口。不过也似乎遇到了门槛,再难打开第四口泉眼。 就算是这样,也已经是自己天大的机缘了。 要知道,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呜咽海子,进入了也不一定恰好遇到阴素近乎百年一次的出水汲取太阴。就算遇到了,哪怕强大到能骑得住她,没有幽泉篆也无法承受住阴蛟丹息。 真是少了任何一个条件都不行。 念及此,他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望向不远处静静浮在水面上的阴素,皎皎月华下,绝美到无以复加的朣体白得令人炫目。 鼻尖一热,又是一股鼻血流出。 这份机缘好是好,就是太伤身体了…… 昨日阴素与自己分开后,便沉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何时能醒。 正思量间,水面上有了变化。 阴素缓缓站了起来,美目有些茫然地看着石凌,过了一阵才似乎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 她眼角的细鳞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展颜一笑,石凌便觉似有一朵世上最冷艳的花在自己面前绽放。 “谢谢你。”清冷的声音响起。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用客气,各取所需而已。” 阴素摇了摇头道:“你两日前就已经不再需要我的丹息,但还是继续为我注入那些气息,我看你灌下了不少灵液才维持住,那些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吧。” 石凌笑道:“能帮到你就好,我其实还是赚大了的。” 他说的是实话,阴素花费了整整八百年时间积蓄的丹息,自己三日时间几乎就掠夺走了一半,区区一些灵液与这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阴素心思简单,可不知道自己丹息对石凌的意义有多大,单纯觉得自己虽然被吸走不少丹息,但这些都可以通过汲取太阴之力弥补回来。 毕竟对妖修来说,来日方长。 而反观自己所得,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要知道,血脉之力决定了妖修一生能够触摸到的高度。 而此时,自己体内的血脉之力已经强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轰鸣如闷雷作响,最少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完全消化掉。 如果说自己以前的潜能是眼前这一湖的水,那么如今已经变得如汪洋一般浩瀚。 她曾经在呜咽海子的边缘地带溜达过一圈,然后便被悬河附近那些动辄千年的异兽吓得跑了回来。 此时此刻,她却有了无穷信心,等到彻底将觉醒的血脉之力掌控住,即便是在天地悬河附近,也能横着走。 望着给自己打开了一扇新大门的石凌,阴素心里是由衷感激,她走到石凌面前,俯下身来,吐气如兰:“要不你就呆在我这里吧,我们作个伴。你看你鼻子里的血还是动不动就流,我可以帮你一起寻治病的灵药。” 石凌顿时觉得眼前似有两座丘壑压下来,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在海阴原外还有事。至于这病,只要离开你就会慢慢好的,放心吧,没有生命危险。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看你……” 他话语一顿,觉得自己好像说得有点不对,这样显得自己好像是真的馋她身子似的,又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再来找你。” 阴素有些不喜石凌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纤纤玉手抚摸着自己脖颈,顺着滑下来后,在胸前轻轻一划道:“不用这么强行解释,你喜欢看我,我就很开心。之前就跟你说了,人身包孕世界大美,你有爱美之心,是好事,不用遮遮掩掩的。” 石凌唯唯诺诺地点点头,恨不得赶紧离开,再这样下去,只怕洗天清气都压不住了。 “此去屏山还有一段路程,沼地湿泞,我送你出海子。” 阴素淡淡说完,整个人缓缓变化,几息之后,本相显现,一条几乎覆盖整个湖面的巨大阴蛟又出现在了石凌面前。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阴蛟双眼中,不时有令人心悸的金光闪过,额头上也凸起了两个鼓鼓的小角,看上去倒是平添了几分可爱之意。 她缓缓弯下头来,石凌会意,顺着攀爬上去,坐在了蛟首上。 望着被月光涂银的四野,他心里感慨万分。 这一趟为了救白启,落入沧浪河中后,原本以为是死路一条,没想到最后不仅有惊无险,还收获良多。 得了药青蚨,开了三口幽泉,还看了…… 唔,这个不算。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百零八 石凌边想边抠着自己的脚丫子。 如今幽泉篆既然已开,自己岂不是可以温养神临篆的小白鱼了? 说干就干,心念一动,神临篆便出现在了他手里。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小白鱼,三口幽泉中的魂力被引导着缓缓注入其中,一开始如之前那般毫无反应,随着注入的魂力越来越多,石凌魂识陡然感觉到一片柔和的白光将自己笼罩住。 这是与小白鱼联系上了,或者说,自己魂识已经进入到了白鱼之中? 他心中一阵激动。 如此一来,神临第一步自己就已经踏出去了。 石凌魂识在白光中缓缓踱步,伴随着源源不断的魂力涌入,白光逐渐变淡,四周一下清晰起来。 在这一瞬间,他泛起一股很玄妙的感觉。 他的肉身正注视着神临篆顶上的白鱼,此时白鱼的头顶位置竟然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自己的魂识,竟然附着于他物,然后与自己对视? 好像一下变成了两个人一般。 他尝试着控制白鱼,却发现虽然自己魂识已经进去其中,暂时却还做不到。 不过问题也不大了,那魏南鸢以一口魂泉之力便能贯通阴阳,引王缺阴魂入身。 自己现在有三口魂泉支持,只要每日定期以魂力温养,彻底掌握神临篆,魂游十方冥地的那天,应该不会太远了。 他从玉牌中取出了一枚兽牙挂坠,注视半响后紧紧握在了拳心里。 那是石爷生前一直佩戴着的。 突然,他便有了种想哭的冲动。 再见到老头的那一天,终究是近了…… 对别人来说,一旦神临篆大成,最想要做的,定然是寻得逝去强者生前的贴身之物,以借其力。 而石凌呢? 哪怕手里头有旧枪圣王缺的枪头在,但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做打算。 再见到石义山,就是他习得神临篆后最强的愿望。 近乎执念的愿望。 哪怕明知白山玉牌很有可能是父母所留,以其为引的话,很有可能见到他们,弄清楚自己身世。 那也得往后让一让。 …… 就在石凌即将骑着阴素出呜咽海子,抵达屏山北麓时。 山的另一边。 四个人正严阵以待,望着站在对面,以独臂反手横握着把长柄宽背砍刀的少年。 四人中,左边脸色惨白、眼神恨恨的人负伤极重,从左肩到腹部位置,有一条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伤口,显然就是拜这长刀所赐。 另外三人中,隐隐以靠中年纪稍大的青衫汉子为首。 他叫尉迟敬,苍虞南山院上舍的四堂甲首,是南山院院长在外无意中发现其灵赋并亲自收入院中,由于开灵时间比较晚,年岁相较一般人来说大了一些。 尉迟敬目光扫了下刚才无意中相遇,被人追杀得近乎崩溃的院友,心中着实纳闷得紧。 这受伤的人他是认识的。 裴世南,南山院中舍的风云人物,其背后的裴家是苍虞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而且此人灵修天赋又极佳,凭着一手家族玄法,在院试中未尝败绩。 如果此人是在自己所处的上舍,以自己灵门八重的实力,就算能胜,估计也并不轻松。 怎么现在被个独臂的少年追杀得跟条丧家之犬一般? 这独臂少年到底什么来头,明明身穿的是太一院的制式青襟,手里握着的却又有七分像是赤离玄甲骑军所持的急暮刀。 要知道,此刀刀柄极长,一般需要双手才能把持住,现在竟然被单臂拎着。 但从膂力上已经非常人所能有。 尉迟敬皱眉朝独臂少年道:“这位太一院的朋友,秋猎全凭本事,你技高一筹,夺宝本无可厚非,可为何还要赶尽杀绝?这样可不合秋猎规矩,有损赤离宗主国的风范。” 独臂少年自然就是沧浪河边因石凌出事一怒之下踏入漩境的白启。 所持的长刀,便是那枚兵原石被其炼化后,依其心意所化。 他给起了个名字,惊邪。 之所以有几分像是“急暮”的模样,纯粹是因为之前见到玄甲骑军佩戴过。 他喜欢此刀上所带着的杀伐气。 “一百零八。”白启漠然答道。 尉迟敬有些懵了,一百零八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这小子难不成除了手残外,脑袋还有问题吗?听不懂人说的话?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这独臂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好奇怪。 冷漠、无情。 就好像……不是在看活人一样。 一旁的裴世南听到这个数字,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捂着自己伤口,恨恨道:“尉迟大哥,他数的是死在他手里的人,截杀我和同伴时,数的是一百零五……” 尉迟敬脸色瞬间铁青:“参猎的人?” 裴世南点了点头,咬牙道:“他没理由说谎。” 苍虞这次派出参猎的人员一共将近两百余人,如果真如裴世南所言,岂不是已经有超过一半的人死在了这独臂小子手上。 一百零八。 这是把自己这边三个人也算在了其中啊…… “可有赢的希望?”尉迟敬示意身旁之人缓缓退后几步,开口问道。 他不是自大的人,虽然手里头也有底牌在,但连裴世南都落得如此狼狈,他不想冒险。 毕竟自己这岁数走上修途不容易,凡事还是得以稳为上。 能跑则跑,眼前这独臂小子深不可测,还明显与苍虞有着大仇在,不然不会如此失心疯般不顾后果地杀人。 自己等人只要赶紧离开,回去七星城后当着国主的面陈述此事,相信碍于宗主国的面子,赤离必定会严惩这小子。 “我刚已经服下家传的煦和丹,这点伤马上就会恢复。我们四个人,肯定能拿下他!” 裴世南听出尉迟敬有撤走之意,赶紧在旁打气鼓劲,又生怕说服不了尉迟敬,眼神急转后一狠心,又补充道:“我之前寻得了一件神机宝物,就在这小子身上。加上他杀掉的那一百零五人,所劫掠之物极为丰盛,你我四人若是能平分,这一趟海阴秋猎就是最大的赢家!” 第三百六十章 屠戮 尉迟敬闻言心中一动。 神机宝物…… 再加上一百零五人的遗产…… 确实足够让人心动了。 “依你所见,此人已到何层境界了?”尉迟敬语声低沉问道。 “他两日前与我交手时,周身还会有散溢出来的星流灵气,明显是刚入漩境不久,状态未稳。你我四人联手,要将其拿下应当没有大问题。”裴世南信誓旦旦地说道。 初入漩境? 尉迟敬虽然吃惊于白启如此年纪,竟然能以残躯达到这般境界,但心里也算是有了底。 如果两日前还只是漩境初期的话,自己和裴世南联手,加上还有两个人从旁策应,将其拿下的难度不大。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小子另有底牌,自己见机行事,想从容退去那也是简简单单的事。 毕竟自己也是灵门八重修为,只比他低了一线而已。 一番慎重考虑后,尉迟敬自觉已经没有什么遗漏之处,暗中使了个眼色,四人挪步分散开,隐隐将白启包围在了其中。 他望着眼前一脸冷倔的白启,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这少年从出现到现在既无动作也未说话,难道也是因为撞见自己三人后,骑虎难下,抹不开面子离去? 他抱着能劝退则劝退,稳稳发财才是王道的心思,开口劝道:“太一院的朋友,将劫下的东西放下后离开,我们可权当没见过你。你这等天才,只要稳住了,以后何尝不能登顶泛古灵修界的巅峰,可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他心里斟酌一番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有道凄寒光芒骤然划过。 站在白启左边的人尚还在静静听着尉迟敬规劝,但见面前的白启手中一动,然后便觉自己眉心位置有些凉意,欲伸出手来摸一下,刚抬到眼前,整个世界突然一下分成了两半,然后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中。 在其他人眼中,此人从头到胯,已经被白启迅如闪电的一刀直接斩开,伴随着血线的拉开,红的绿的黄的物事坠落一地。 “废人废话多。” 白启手中轻轻一震,血花溅开,刀身瞬间一净。 “小林!!” 尉迟敬瞠目结舌,哪想到事情突然会变成这样。 小林是他从下舍开始便结交的舍友,感情极深。 其人精于丝甲一道,院中丝甲堂的学博对其极为青睐,曾赠予一件由五目金蚕丝炼制的内衬丝甲,水火不侵,就连先天灵武反复劈砍都无法留下一丝痕迹。 现在竟然连一刀都挡不住! “小心他手里的刀,那不是一般的灵武!裴家小子,有什么底牌直接掏,不然你我今日难道一劫!”尉迟敬怒吼道。 老姜不一定比新姜辣,但老姜的眼光必定有其独到之处。尉迟敬只从白启一刀之威,就发现自己今日可能真是被裴世南给坑到了。 这独臂小子绝不仅仅只是漩境修为那么简单。 他双手挥出一片残影,便见空中多了一点寒芒,竟是一颗刻画着无数复杂篆纹的菩提子,在空中一滞,然后消失,下一刻,又在三寸开外出现,却已经化为了九颗。 九颗菩提子在白启头顶上空结成一圈,震颤不止,嗡嗡作响。 裴世南望着空中的菩提子,心中稍定。 千眼菩提,这是尉迟敬真正压箱底的东西,此宝乃他一次误入古密藏中所得,是真正的道蕴灵器。 后来据院中学博考证,此物很有可能是来自前元十六宗中的承天寺,运转到极致时,可由一化九,九转无极,吐露无尽杀机。 当时有学博任由尉迟敬将千眼菩提威能激发,欲以身试器,结果要不是一旁还有人压阵,险些就送了性命。 那位学博,也是漩境修为。 尉迟敬能使出此宝物,看来是真的起了拼死之心,没白费自己一番唇舌。 想到这,他提起手中三尺青锋,朝白启飞掠而去,眼中狠厉之色闪过。 死残废,之前不是追我追得痛快吗?他娘的老子都跪地求饶了还不肯罢手!不把你分尸八块难泄我心头之恨! 一旁另外一人几乎是抱着和裴世南一样的想法,从另一侧挥刃斩向白启。 与此同时,尉迟敬两手结剑指,在双眼狠狠一抹,爆喝如雷:“开!” 空中的九颗菩提子猛地爆发出一阵无形气浪,其下方整片土地齐齐整整地塌陷下去一尺来深。 白启被压得整个人都弯下了腰,头发散乱开,在气浪中狂乱舞动,猛地喷出一蓬鲜血在地上。 一看白启似乎受了重伤,裴世南心中大喜,再度加速。 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 只要自己抢先把那神机宝贝抢夺到手,再大方地将其他事物留给尉迟敬两人平分,谅他们也不敢多言,毕竟自己裴家的身份摆在那。 除非,他们回苍虞后不想混了。 “你个死残障,真当我苍虞无人?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的!” 裴世南嘴里虽叫嚣着,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毕竟之前是被白启追出心理阴影了。 他三尺青锋一挑一劈,便有如浪般的剑气席卷向石凌,一浪更比一浪高,剑气呼啸,给人的感觉竟与天地悬河的气势有几分相似。 裴家独有的灵剑玄法,叠浪剑气。 由于他尚未精通,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调动体内灵气与剑意共鸣,之前他被白启追得如丧家犬般,根本没机会施展出来。 此时,经过刚才一番调息,终于有机会将家传绝学显露出来了。 眼看剑浪即将吞没白启,裴世南心中一喜,为保险起见,全身灵力仍毫无保留地全部输送入剑中,剑浪猛地抬高了数丈。 自己家绝学的厉害他是知道的,人一旦陷入其中,就仿若处于惊涛中的小舟,任你怎么摇桨都无济于事。 舟毁人亡,只是个时间问题。 自信之下,他转头朝尉迟敬笑道:“尉迟大哥看我这一手如何……何……” 呃? 在他眼里,尉迟敬竟然面露惊恐,毫不犹豫地抽身飞退,连空中滴溜溜转着的千眼菩提都没收回。 “我看你这一手不怎么样……” 第三百六十一章 接天莲叶 伴随一道冷漠的声音在裴世南耳边响起,他的神情瞬间便凝滞了。 他脖颈像锈坏的齿轮般艰难地转过来,便见到白启已经贴身站在他面前,狂发乱舞,身上血点四溅,浑如魔神降世。 “你……你……你……” 裴世南此时全身灵气消耗殆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瞬间面如死灰,身子像烂泥一般垮了下来,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欲望。 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白启是如何在瞬间便走出了自己的叠浪剑气。 他是没看到,但逃得已经只剩一个黑点的尉迟敬和另外一个反应稍慢点,刚迈开腿准备要跑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看上去密不透风,光站在旁边都让人忍不住想退后几步的剑气狂浪中,白启只是三步一扭身,便从容走了出来,身上仅仅被剑气割开了几道不痒不痛的小伤口。 尉迟敬稳如老狗,见到这一幕,立马知道今日之事,已经直接从发横财变成了遭横祸。 什么时候,赤离竟然出现了这样的鬼才?! 那三步一扭身,看似云淡风轻,却需要在一瞬间看破剑浪大势,然后准确找到剑气流转间的最弱之处。 尉迟敬自问就连自己所在南山院的院长都做不到这点。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独臂少年灵觉已经高到超乎自己想象的地步。 灵觉见微?入玄? 抑或更高一层的玄之又玄?!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苍虞裴家的人,我什么东西都可以给你……” 裴世南声音戛然而止,脖颈处一道血线出现,头颅失去支撑,咕噜一下滚落在雪地上,神情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诧。 “我要的,你们给不了……” 白启蹲下身来,取走裴世南的纳戒,冷冷望着一远一近逃离走的两个人,身形晃动着赶了上去。 …… 此时,天地悬河旁,西溶窟深处。 黝黑的地下暗流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缓缓浮出水面,正是那万年玄龟蒙多儿。 它缓缓张开嘴来,三道人影依次行出,站在了溶窟石岸上。 火灯燃起,整个空间顿时一亮。 四周全是坑坑洼洼的岩壁,因冰蚀水侵形成无数窟窿,有如巨型的蜂巢。抬起头来,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微弱的光线从窟窿中透入。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原本寸草难生的极端环境里,竟然布满了绿色的莲荷。 灼灼荷花,亭亭水中。 十几朵开得正盛的荷花虽然令人惊艳,但那一片片异常巨大,有如圆盘大盖的荷叶反而更能引人注目。 荷叶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绿,以至于连滴落在荷叶上的水珠都透着晶莹的翡翠色。 “夜公子,没叫你失望吧?” 岐九黄伸手在荷叶上去轻轻摩挲了一下,傲然道,似乎连原本驮着的背都挺直了起来。 夜计白眼中熠熠发光,却没有直接回应,负手在后,纵身一跃,竟然稳稳站立在了一片荷叶上。 他周身气劲流转,牵引之下,布满窟窿的空间便像被拉扯的风箱般,发出刺耳的声音。 青蒙有些受不了,捂住耳朵怒道:“你干什么啊?!” 夜计白浅浅一笑,整个人似乎猛地一沉,一脚重重踏在了莲叶上。 以其脚为中心,碧绿的荷叶骤然塌陷下去,拱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却并没有被踏穿,回弹而去,震得他轻轻一跳。 翡翠般的绿荷上,竟然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接天莲叶无穷碧……没想到啊,这上古药种竟然真的在这种环境里培植出来了,到底是牧药门,天底下再无人能做到。” 夜计白飘身而返,由衷赞道。 他全力出手,就算是金铁也能踏碎,却竟然踩不破一片莲叶,由此可见这无穷碧有多奇异。 青蒙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岐九黄给了个眼神示意他勿多嘴,转头笑吟吟地道:“五年时间,我已经将无穷碧培植在了西溶窟方圆十里,在刻意引导下,如今其根系已经延伸到了天地悬河之中,日夜饮悬河水长大,早已习惯此等环境……” “可能承受悬河之力?”夜计白抢着问道,语声里罕见地流露出急切之色。 岐九黄缓缓点头道:“自然。” 夜计白闻言大喜。 “还剩最后一道程序,今日就由夜公子一起见证了。” 岐九黄掏出一个小孩胳膊粗细,看上去普普通通,已经掉了不少漆色的方形匣子,示意青蒙从阴河里扯出一条细长的莲茎,轻轻夹在了匣子中,扣好锁扣。 夜计白见到这方形匣子,双眼明显一眯。 牧药门至宝——神农匣。 做完一切,岐九黄将匣子郑重放在地上后,站起身来叹道:“神农匣中,时光一瞬千年,明日这个时候,这无穷碧便有了千年寿数。三个月后,将长成惊人之势,接天莲叶曾经的风采将重现人间。” 夜计白点点头,有些不确信地问道:“这接天莲叶真能达到我的要求?” 岐九黄笑道:“无穷碧的种子是夜公子给我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它的厉害?这等上古奇种,按道理应该早就在泛古绝迹了,就连我门中最古老的药典上,也只是晦涩记录了只言片语。公子能拿出此种,足可见八荒山底蕴,不愧为曾经的隐世九宗之首啊。” “曾经?”夜计白抬起头来,望着顶上石壁窟窿中透下来的光,呵呵笑道,“世人观星,只叹星若萤火,却不知,是自己渺小如蝼蚁。” 岐九黄心头剧震。 眼前这少年短短几句话中流露出的自信,已经不是一般的少年气盛那么简单。 联想到他要自己做的事,再想起八荒山曾经一力扶持出的那位千古一帝,岐九黄一时间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牧药门一向不问世事,潜心于丹药,自己这一次,是彻底掺和到了即将掀起的风云变幻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啊。 “岐老心如明镜,当知我要你在此布下接天莲叶的目的吧?”夜计白突然笑吟吟地问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会面 岐九黄面色不改,摇摇头道:“公子背倚八荒,胸怀伟材,所思所想又岂是老朽能揣度出的。明日之后,老朽取走神农匣,你我便是路人。老朽不想,也不会过问公子的事情。” 岐九黄话语间,明显带着回避意思,显然心里已经对夜计白的问题有了答案,只不过摆明了不想过问沾身。 他明白,夜计白要做的事情,成功了那还好说,一旦失败,牧药门只怕也将会从泛古除名。 若不是因为实在别无他法,他又岂会选择与其交易。 夜计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牧药门虽然久隐世外,但祝公赠剑的故事岐老应该听过吧。” 岐九黄有些浑浊的瞳孔明显一缩。 祝公赠剑是乱云之世的典故,出自乱云十六国之一的百越国。 百越国当年虽然实力排名在后,最后也被如今的长麟国所吞并,但无论如何,能在当时狼多肉少的局面中跻身十六国已经实属不易。 带给百越国这一切的,却是一位险些被先王赐死的王子——八王子百里长川。 百里长川年少时聪慧过人、光华外显,后来却因其母妃被打入冷宫,为之抱不平时触怒当时的百越国君,连带着被贬为庶民,流放至边关后成了一员戍卒。 这等境遇按道理已经够惨的了,但宫里他那些王兄们还不愿意放过他,暗地里派遣密探要了结其性命。 连番受挫,百里长川原本心如死灰有轻生之意,却不想当时恰好有个醉酒的戍边马夫撞见了这一幕。 那个马夫姓祝,一生只干了三件事,一为喂马,二是喝酒,第三则是递了一柄剑。 当时他见百里长川势单力薄又窝窝囊囊的,瞧不过眼,借着酒兴递了柄剑给他,撂下了一句话。 小子,边卒的命,在战场上没送掉,这时候没了不是太可惜吗? 就这样,百里长川活了下来,日后更是成为了百越君王。这位祝姓的普通马夫,也因为自己无意中的举动,在泛古历史上留下了名。 夜计白轻笑道:“那姓祝的马夫酒后一个小小的举动,却因改变了百越一国之运而天下皆知。岐老你今日所行之事,与岂是一个马夫所能比拟?” 岐九黄嘴唇紧抿没有回答,夜计白笑着接着道:“天色将变,岐老你啊,注定会因布下的这一片接天莲叶,成为泛古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的?” 岐九黄呆立片刻,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摇头苦笑道:“公子早有打算,老朽只能企盼公子大事可成了。” 夜计白走上前,轻轻帮其拍着背,附耳说道:“岐老就安安心心留在这,等着见证三个月后接天莲叶的风采吧。待事情成了,我师父他老人家想见你一面,在合药一道上,你们应当可以交流交流。” 岐九黄一下愣住了。 与八荒山主会面? 两百年前,八荒山因受风青炑牵累而封山隐世,其后再未有人见过当年带领八荒山挤入隐世九宗之首的山主雪惊苍。 时光流转,时隔这么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何人在山主之位上了。 夜计白迎着岐九黄诧异的眼光答道:“那生出丹灵的灵药,出自我师父之手……” 岐九黄呼吸一滞,眼中神采乍现,脸上皱纹舒张,自嘲摇头叹道:“夜公子真是掐准了老朽这点痒处,能与当今泛古合药第一人论道,怎都无法拒绝。” 夜计白显然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局,眉眼含笑地道:“岐老过谦了,我师父也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于您的。” 岐九黄笑着晃晃手:“再这么说下去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好了,我也不在此耽搁了,还要去会个客。这段时间,我只怕会常来此地陪岐老喝上几杯热酒了。”夜计白哈哈笑道。 岐九黄喏喏点头。 一旁的青蒙皱了皱眉,看着夜计白谈笑风生的样子,自己师父还隐隐略显谦卑,心里不知怎的就生出股莫名的烦闷。 八荒山吗…… 他望着眼前摇曳生姿的莲荷,目光也随之闪烁不定。 …… 一日后,屏山雪林间,日光朦胧,透着股料峭寒意。 两只红羽鹌鹑一前一后在雪地里低头觅着食,前面那只突然警觉地站住脚步,胖乎乎的脑袋左右晃动了一下,眼珠子一眨,咕咕叫唤着,与同伴飞了开去。 “小畜生还挺警觉。” 离鹌鹑不到三丈远的地方,夜计白笔直地站立在雪地里,目送两只小禽飞走,随即目光又转向了自己的右前方,嘴角慢慢翘起了弧度。 伴随着嘎吱的枯枝碎雪声,一条人影出现在了他眼前。 夜计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柔声道:“过来这一路上看来不平静啊,没有受伤?。” 来人一身太一院制式青衫,胸前醒目位置绣着一瓣冰灯玉露,上面几抹殷红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来人赫然是宫越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屈身抱拳道:“都是宫家人的血,公子不必担忧。在大宴看到殿下时着实是让我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殿下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进入赤离。” 他嘴里说的宫家人,自然便是当初发狠话要在海阴原抽出宫越溪骨头,称称重量有几何的宫满城、宫满廷两兄弟了。 若是叫石凌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惊呆掉。 以宫越溪那见谁都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此时竟然对一个人如此恭敬有加。 而且,这个人还不是赤离国人。 听到宫越溪的回答,夜计白很快便反应过来,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不由会心一笑:“宫家香火该是断掉两根在你手里了吧,宫烛庸那老匹夫得有一阵伤心了。” 他边说着边走近宫越溪,衣袖轻轻一挥,旁边一块落满积雪的石头便现了出来,示意一起坐下。 宫越溪显然有些拘谨,但最终还是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坐了下来,只不过稍微还是跟夜计白隔开了一定距离。 这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谦卑。 第三百六十三章 计策 夜计白毫无架子地瞧着他的侧脸,由衷说道:“差不多快五年没见了吧,真是有心插柳柳成荫,连我都不敢相信,当年的少年郎,如今竟然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收到消息说你已经参透那雨落天星禁阵时我还不太敢信,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你了。这趟没白来,我这心里又安稳了很多。” 听着夜计白的话,宫越溪眼中不经意间也流露出了追忆之色。 他无法忘记,自己娘被宫家生生逼死。无法忘记那个曾经意气风华的爹,在娘死后一蹶不振,烂醉的夜里,醒来后使劲自扇耳光,然后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宫家名气如日中天,坐享碧落十二峰的灵物资源,与他曾经称兄道弟的那些同辈人一个个在列阵之道上前途无量。 他恨啊,恨爹没剑指宫家,给娘争得一个公道。恨自己灵赋低微,与巍巍碧落十二峰相比太过渺小。 最恨的,还是造成这一切的宫家还有他背后的主子——赤离。 那个时候的他,眼中的恨意有多强,心中的绝望就有多深。 所幸,在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有个嘴角噙着笑意的年轻公子步入他家小店,毫不遮掩地自陈其惊人身份后,给了他改变命运的东西,天星石液、灵物、列阵秘籍…… 那年轻公子,自然便是夜计白。 面对一个如此大来头之人以及突然而来的馈赠,早熟的他知道自己接受意味着什么,在犹豫忐忑自己会被要求作何回报时,夜计白只笑着说等到有需要的那一天,自会来找他。 这一天,便是数月之前,夜计白托人捎来的简短的一句话—— “入太一,参透雨落天星。” 宫越溪压下心里头被夜计白勾起的这些思绪,沉声道:“殿下对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殿下数年的帮助,我又岂能有今日成就。殿下的传话,我时时刻刻不敢忘,也不能忘。从进入太一院第一天起我就立下了死誓,必把这阵法参透出来。” 宫越溪一番肺腑之言,夜计白自能感受到其中诚意,他笑道:“不要这么较真,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能做到自然是锦上添花,真不行那也无妨,日子还长着呢。” 宫越溪看了他一眼,犹豫一番后还是问道:“不知殿下要我参透雨落天星是何用意?” 夜计白没有直接答他,反问道:“传闻宫家的九环归流是自雨落天星演化而来,但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如今你既然已经参透后者,可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谈论到灵阵,宫越溪整个人明显气质变得不一样起来,不自觉便挺直了腰杆子,说起话来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唯唯诺诺。 “九环归流是宫家的绝密,以我的身份自然无法接触。但自从参透雨落天星,仅仅七日的时间,我便已能隐隐捕捉到‘九环归流’的灵机流动。到如今,九环归流在我眼中,不过尔尔,若不是我目前修为不够,随时可将其破去以助殿下大计。” 夜计白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意,意味深长地道:“谁说我是要你去破九环归流了?” 宫越溪不由愕然,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夜计白是要破去九环归流后,挥军直入打开七星城这扇赤离的东大门。 如果不是要破阵,那费尽心机把自己培养起来,又叫自己去摸清九环归流又是出于何意? “既然能破阵,想来变阵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我是要你逆转阵法,可行性有多大?” 夜计白看似随意望着远处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是他真正认真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逆转阵法? 九环归流是御守阵,是防范阵外之人攻入,如果逆转的话,岂不就是要……将城中之人困死不让其出来? 这又是为何? 宫越溪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对行兵打仗之事并不了解,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夜计白苦心谋划多年,自然是要一口气将赤离有生力量吃掉得越多越好。 如果有自己出其不意将九环归流破去,七星城内必乱,到时候大军乘势直入,以多打少,岂不是稳操胜券? 为何要多此一举将七星城困死呢? 要知道萧天南镇守西疆,防备意识极强,七星城内吃喝穿用等等物资储备极为丰富,可供军民五年之用,足以等到援军到来。 而且破阵时自己只要站在阵外观察,将九环归流灵机流转间的关键点告诉夜计白手底下的能人异士,让他们一一破去便可。 但要逆转阵法就是另外一码事了,那是要实打实地把阵法掌控自己手中,当年宫家老头子是拿命踏活的九环归流,自己修为尚低,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能做到啊。 想到这,宫越溪先告了个罪,再如实说出了自己心中疑惑。 夜计白显然很欣赏宫越溪这种坦诚。 眼前这个少年,好比是他几年前游历泛古时随手播下的一颗种子,结果现在不仅已经枝繁叶茂,在其他方面更是有颇多让他欣喜的地方。 “我要逆转阵法的原因到时候你自会知道,至于你说的修为不够的问题,倒是容易解决……” 夜计白毫无架子地朝宫越溪挤挤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那株似有千万年岁月的高大雪松,悠悠叹道:“还请霍老现身吧,你俩到时候见面了。” 宫越溪闻言眉峰一耸,自己刚才就是从那株雪松底下走来,树上有人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下一刻便见那雪松猛地一颤,簌簌落下一阵积雪。 一条身影从树上飘然落下,之后便岣嵝着身子,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两人面前。 “见过殿下。” 来人声音嘶哑,缓缓抬起头来,赫然是曾经在烂柯山杀退赤离千机府一行人,还一路将李经天追杀到七星城外,这才不甘离去的真圣霍余崖。 虽然霍余崖是叱罗烨的人,但夜计白在他面前并没有托大。 毕竟,人间真圣的地位摆在那里。 而且,他知道霍余崖的牺牲有多大。 第三百六十四章 命傀 夜计白朝霍余崖欠身行了个礼,再向宫越溪道:“这是苍虞国霍老,你们初次见面,按理你当给他磕三个响头。” 宫越溪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丰富起来。 这才刚见面,就要自己朝这病秧子般的老头行如此大礼? 实在是这个要求太过匪夷所思,即使是夜计白的要求,他也不禁犹豫了一下。 霍余崖在一旁嘿嘿笑道:“怎的,小子还不服气了?” 宫越溪闷哼一声没作回答,他望向夜计白,见其眼神平静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想了想后咬牙就要跪地。 “免了吧,以后小老儿生死还得掌握在你手里,可不敢让你记仇。” 霍余崖大咧咧说着,轻抬手掌,宫越溪便觉有阵无形劲力强行将自己抬了起来,任他如何反抗都没用。 这一下他真是又惊又骇,下意识地就要后撤一步与霍余崖拉开距离。 眼前这不显山露水的老者到底是什么人?! 这等修为,岂不是覆掌就能将自己拍死,而且他刚才说什么? 他的生死以后掌握在我手里? 这又是什么意思? 夜计白轻轻一叹,伸手将宫越溪扶稳后道:“要你跪霍老,那还真没委屈你。你可听说过命傀心印之术?” 宫越溪是与石凌一样,入太一院后几乎是泡在守山阁里的,除了各类列阵典籍外,也看了不少杂书。 所以一听到命傀心印四个字,他整个人就已经惊呆了。 何止听说过…… 当时,他在一本记载各类左道之术的古籍上初识命傀心印之术,简直是惊为天人,之后还曾反复求索想看看可有修炼之法,结果却遗憾发现这等异术早已在泛古失传。 命傀心印,顾名思义,被施术的两人会形成单向的操纵关系,为主者称之为命身,另外一个称之为傀身。 命身将心印强加于傀身之上,便能如操纵牵线傀儡般,依据自己心意随意操控另外一人的一切,最关键的,是还能调动其周身灵力。 放到现在来说,他一旦能将心印加于霍余崖身上,以后就等于多了一个生死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中的身外化身。 他想要霍余崖生就生,想要他死就死,而且最重要的,他能够借霍余崖的身体把自己一身列阵天赋完全展露出来。 宫越溪狠狠干咽了一下,好似这样才能将心中的震惊压回去。 夜计白有察言观心的本事,一看就知道自己无需多解释了,掏出一份玉简交到宫越溪手里后道:“这便是命傀心印之术,以你的灵赋,想来一天时间足够学会。有了霍老帮助,再加上我在城里布下的几枚棋子,逆转九环归流就是小菜一碟了。” 宫越溪紧紧捏住玉简,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和忐忑,试探着问道:“敢问……霍老是何等修为了?” 霍余崖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区区不才,是个人间小圣而已。” 宫越溪嘴巴张大,只觉自己浑身一软。 他知道,这等关头,没可能有假。 一个人间圣,要做自己的傀身? 待认清事情,冷静下来后,宫越溪死作了某种决定,长吁一口气,将衣袂一捋,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雪地上,“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霍余崖微闭着眼睛,生生受了这份大礼。 这是他应得的。 “霍老是自愿的,他的牺牲有多大你心里知晓就好,不要负了他一片苦心。”夜计白在旁提醒道。 宫越溪站起来后,郑重点头:“若不是赤离好战,东征西伐,我娘又岂会被宫家所害,我爹又岂会颓废到如今这等地步。霍老此举必是为了救国大义,我到今日所做一切亦是为了向赤离,向列阵宫家讨一份血债。霍老大可放心,逆转阵法以助殿下大计之后,我决不会妄动心印半分。霍老若不嫌弃,从今以后,我以霍老为师,终生侍奉左右。” 宫越溪身高并不打眼,又因为心底积压了太多的愤懑不甘,常年在太一院又是独来独往,自有一股并不怎么阳光的阴郁气质。 但此时此刻讲出的话掷地有声,其中的赤诚之意任谁都能听出来。 连霍余崖也忍不住微睁开了眼,轻哼了声:“可不敢当。” 话语虽然不客气,但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夜计白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也是露出了会心一笑。 以他的城府,又岂会真的没有对宫越溪为人了解过。 这几年来,有关宫越溪的为人,他几乎都从暗渠了解过,宫越溪给他最深的是这样一种印象—— 为了复仇,可以隐忍,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直到今日,他发现自己得更改一下自己的看法了。 此子身上,可能有一些特质从来没有在世人面前显露过。 …… 一晃,时间已经到了海阴秋猎最后一日。 焚天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簇拥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在等待着见证海阴秋猎的结果。 坐在上首的萧天南脸上毫无表情,目光在场上来回梭巡,先是扫了眼右首坐着的萧钧和萧无疚两人,然后停留在了另外一侧的叱罗烨身上。 后者似乎有察觉般,转过脸来,两人目光相对,叱罗烨恭敬地点了点头,又跟旁边的人聊上了。 萧天南皱了皱眉,将视线移向了海阴原方向。 他内心远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数日来,阳修祖亲自带队搜索尸菇和黄泉太岁下落,能用的人都已经用上,但最后却还是徒劳无功。 如今已然到了海阴秋猎结束之日,等叱罗烨接了苍虞参猎人员,就该离开赤离了。 他这一走,那黄泉太岁就当真是随时都可能在七星城里爆发。 “奇了怪了,这陆陆续续回来的都是些在近原捡漏的,怎么不见一个入深原的人回来?” 久等之后,人群里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听到有人带头发问,马上有人神秘兮兮地跟着道:“该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今年悬河的寒流本身就来得比以往更早更猛。我听那些往来苍虞的贩子说,深夜的时候,在近原都能听到海阴原里异兽的嘶吼声,这可是闻所未闻啊,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起这妖,我可听说海阴原深处有些异兽化形成妖女,论身材相貌都是毫无瑕疵,专门喜欢找灵修士交合,上吸人气,下**气。” “你们说什么呢?你们好歹也是太一分院的灵修士,不要老是想这些歪门邪道,我看你们都是在汤钺王墓里受了那些仕女壁画的毒害,修者心不正怎可期大道?”旁边有人大义凛然地道。 “呃……”挨了训斥的人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来,结果却意外发现这满身正气的同伴已经悄然搭上了帐篷。 “这尼玛……我们只是说说,你都已经行动起来了还有脸说!” “别别别,君子动口不动手……卧槽,你别抓啊。” 第三百六十五章 灵武共鸣 正当几人混在人堆里闹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前排有人惊呼道:“来了!来了!有人回来了!” 人群一下推搡涌动了起来,接下来出现的可都是入了海阴深原的人,说不定其中就会有挟重宝一飞冲天的。 待返回的人走近,有相识的已经冲上去询问战绩如何,有的喜笑颜开显然有所收获,有的则是垂头丧气。 随着时间推移,回来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回来的都是赤离的人? 苍虞的人呢?怎么没见着一个? 坐在台上的叱罗烨起初还没什么反应,但随着赤离太一院的人都回来得七七八八了,却仍不见一个苍虞南山院的人时,他再怎么强自镇定,也难掩开始变得苍白的脸色了。 萧钧和萧无疚对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只能静观其变。 天色渐暗,场上已经燃起了篝火,虽是寒风袭人,但叱罗烨的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汗珠,时不时有些眼神慌张地望向坐在对面的叱罗昆丘。 慌张的神情自然是做给场上之人看的,叱罗昆丘也回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不过要说叱罗烨内心没有一点焦虑那也是不可能。 两国早已约定,海阴秋猎不互相争杀,如果此时苍虞只是个把人葬身海阴原,那还好说点。 但现在的事实是,那些入深原的人十有八九都已遭不幸,而八百里海阴原内,能干出这事的只有太一院的人。 这么大的事,除非有上面人授意,否则谁也不敢担这个挑起两国不和的责任。 难道萧天南真的要现在就强行撕破脸皮?还是要借此做点什么文章? 想到这,叱罗烨不自觉捏了捏拳头。 场上开始变得寂静起来,只剩下呜呜风声和篝火间或炸出火星的霹雳声。 大家心里都有一层与叱罗烨差不太多的顾虑,这也是噤声的原因所在。 若说苍虞的人全部是栽在海阴原的险恶环境或者异兽嘴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大概率是一场人祸。 人群里,沐灵淙踮着脚,一双秀目里满是焦急之色。 “怎么还没看见石凌和白起回来啊?院长不是说叫我们别担心吗?可是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啊!苍虞的人没回来几个,是不是海阴原里出什么大问题了啊?院长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她边说边拉扯着一旁柳长笙的袖子。 柳长笙被她念叨得实在是忍不了了,翻了个白眼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苍虞的人没回来自然是被白起那个妖怪给……” 话到这又戛然而止,随即他又长叹一声:“哎,我倒希望白起这愣小子今日最好别出现,下手也忒狠了点,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说着话,他忍不住往台上正闭目养神着的嵇伯瑜看去。 去球,院长这老狐狸现在还有功夫打瞌睡,他是打了包票说石凌没事的,至于白起……肯定也是早有打算,我还白操这心干啥。 想到这,能躺就绝不坐的柳三爷心里又安定了下来。 “哎,那边是又来人了?” 寂静的群里突然有人喊道。 众人闻声望去,可见远处暮霭之中正有两条身影急速奔来。 “瞧衣饰像是苍虞的人啊,怎么好像受伤了一样?”有眼力劲好的人小声嘀咕道。 那两个奔过来的人显然修为不低,短短几息之间,大帐外围的篝火已经能印照到他们脸上。 奔跑在前面的一个人神情恐慌满脸血污,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紧跟在他后面的人腹部似被什么利器洞穿,即使用手紧紧捂住仍是血流不止,脚下的步子虽然未停,但似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了。 “王上!王上救我!” 前面那人眼见已经生机就在眼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直接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那……那不是南山院上舍灵术、器武两堂甲首颜良吗?之前在秋猎大宴时孤傲得很,连他们苍虞自己的人他都不愿搭理的。怎么吓成这个样子了?” 满腹疑惑的观客们很快变知道了答案。 一条青衫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落荒而逃的两人身后。 正是因石凌出事,一怒之下踏入漩境的白启。 他单手反握一柄寒光重刀,脚在地上连点两下,整个人已经跃近了落后的那人。 没有丝毫犹豫,寒光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噗——” 血溅三尺,一颗头颅横飞出去。 跑在前面的颜良不用回头,但从空气中突然弥漫的血腥气也能知道知道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 终究是两堂甲首,生死攸关之刻,他竟一下爆发出了潜能,整个人浑身灵气猛地一放,奔跑的速度一下加快了不止一筹。 颜良在亡命奔跑,这边人群里的人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住手!” 随着一声惊雷般的爆喝,率先冲出去的是苍虞南山院这次带队过来的副院长颜文远,既是颜良的授业学博,也是其同宗族叔伯。 颜文远身如疾电,由于摸不清白启虚实,为了稳妥起见,他已经在半路上先祭出一面流光溢彩的绿铜盾牌,先行将颜良护在其下。 白启表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充血的眼睛里全是漠然之色。 兵原石演化成的惊邪刀被其高高举起,刀面微微震颤,有股冷清色的光芒蓄而不发。 “老白这是脱力,连刀都举不稳了啊。”柳长笙探头看着,心里正担忧着,却突然发现远处的嵇伯瑜已经站了起来,神情一反常态地肃然。 不止是他,就连阳修祖和萧天南也都受惊般猛地站了起来。 客席上的萧钧也觉察出了异动,悄声问道:“三爷爷,那小子是有什么古怪吗?” 萧无疚死死盯着一人一刀而立的白启,轻声叹道:“何止是古怪,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年轻的人身上看到灵武共鸣。那柄刀气息不一般,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某种造化宝物化形。这个独臂少年灵赋惊人,还身负天大机缘,殿下若能纳为己用,日后必能有大助益。” 第三百六十六章 刺王 灵武共鸣? 萧钧虽没见过,却早已熟知此事。 那是修者与佩戴的灵器在日积月累之下,产生某种莫名的联系,演化到极致时,这种灵器甚至能在主人遇难时自行护主。 要达到灵武共鸣,已经不仅仅取决于修为境界,简单点说,哪怕是圣人也无法强求。 正所谓“共鸣唯心”,说的就是这个理。 场上,颜文远显然也有几分见识,一看白启立刀蓄势的样子就知不妙。 “刀下留人啊!” 几乎是伴随着颜文远绝望的嘶吼,白启猛往前提一步,整个人似与刀身融为一体,在天地间划下一道冷冽的寒光。 这一刹那,修为低的人哪怕只是看着那片刀光就双眼生痛,而阳修祖等人也忍不住地泛起鸡皮疙瘩。 “轰——” 刀音如重雷。 那面悬浮在颜良身后的青铜护盾应声而碎,颜良忍不住回过头来,但见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刀光。 然后,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之中。 此时谁也没注意到的是,就在白启手中刀光极盛之时,在场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正埋头自斟自饮的素衣中年人突地将手中酒盏放下,继而一掌压在身旁的一柄长剑上。 若仔细点,便能看到那柄长剑正在不甘地轻轻颤动,像极了不服输的倔强小孩。 中年人轻轻抚摸着长剑,似在安抚它的情绪一般,望向白启的双眸中有精金剑气一闪而过。 “杀气如凝实质,有趣……这趟办完事后,看来是时候离开长崇山,给老伙计增加点阅历了。” 中年人眼神不经意间瞟了瞟此行的目标,客席上正一脸愤懑起身的苍虞国主——叱罗烨。 颜文远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侄儿被刀光搅碎,一瞬间好似耗尽了所有力气,从喉底深处吐露出来一句话:“我南山院剩下未归的人,可是都命丧你手?” “百来只臭虫,杀了便杀了,你奈我何?”白启持刀在手,轻吐一口浊气,冷冷答道。 心中的猜想落地,所有人再度加深了对这独臂少年的认识。 苍虞百来名入深原的人,竟都被他一手屠戮了? 这是多大的仇?! 就在场上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白启言行带来的震惊中时,当事人却再行惊人之举,一刀下拉至身后,三步并作两步,提刀再起。 这一次,刀锋所向,竟是离他十丈开外的叱罗烨。 远处柳长笙望着人在半空的白启,扫了眼地上变成一堆烂肉的颜良,一边轻轻拍着呕吐不止的沐灵淙的后背,一边忍不住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 “真他娘的生猛,这是要弑王啊!古人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老白今日这一出……算是对得起石凌这小子了。” 叱罗烨身边毕竟是带了几个近侍的,刚才白启对南山院的人下手,他们没叱罗烨吩咐不敢妄动。 但此时白启竟敢冒大不韪弑王,那就不得不出手了。 四条人影拔地而起,瞧其瞬间爆发出来的威势,一个个境界都不俗,且看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大有借白启忤逆之过一举将其击杀的意思。 这个时候下杀手,事后即使是萧天南也无法追究什么。 毕竟一个是一国封王,另一个说到底只是个普通灵修士。 身份悬殊,尊卑贵贱,那是明摆在那里的。 面对四个修为明显超过自己之人的夹击,白启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对着正面那人不依不挠地一刀斩出。 这一刀的锋芒依然凌厉,但威势显然已经大打折扣,再加上来的人修为高出不止一筹又有备在先,稍用手段便以极小的代价避了开去。 接下来便是致命的回击。 四人合击之势将成,扑腾的灵气将白启笼罩其中,处于中心的他却看不到半丝惊慌。 只是简单地抡圆长刀,整个人以劈山之姿挥臂。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还要抵挡之时,他竟丝毫不顾自身安危,以刀作矛,将护命的家伙朝叱罗烨掷了过去。 长刀破风有若惊弦。 这是拼死也要拉叱罗烨垫背。 这一掷之后,他也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半空直直坠落下去。 迎接他的,是四名修士逼迫而来的死手。 “大胆!” 随着一声爆吼,一道红色身影如电般朝白启急速冲去,半道竟还徒手将化为一道流光的刀强行抓捏在了手里。 惊邪刀颤动不止,却始终无法挣脱开。 “大胆狂徒,竟敢以下犯上!” 红衣人自然是阳修祖,他后发先至,直接撞入四名苍虞修士的包围圈,挥袖一击,将近乎昏厥的白启重重拍出去数丈远。 四名苍虞修士知他身份,自然不敢放肆,强行收手后恼羞成怒地望着他。 阳修祖这一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强行保下了白启一命。 “来人啊!把这小子押下去,送镇灵狱严刑伺候,给我问出来,看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海阴秋猎作恶。” 阳修祖严声厉斥,目送白启被长眉亲自带人押走后,这才朝叱罗烨躬身一礼:“让国主受惊了!国主放心,给在下一点时间,一定能查清一切,给苍虞一个交待。” 叱罗烨眉毛一跳。 即使以他的城府也忍不住咬紧牙关,在心里问候了一遍阳修祖的女性祖宗。 给你一点时间? 只怕这点时间是绵绵无绝期吧。 还给个屁的交待,这等逆天灵赋的修士,只怕下一秒就要委以重任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 想归想,叱罗烨明面上仍是一脸惊魂未定地连连说道:“那就全拜托阳府主了,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我苍虞那么多年轻人的性命全都……” 说到这他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一旁一直未作声的颜文远听得叱罗烨如此态度,原本就已通红的双眼愈发要冒出火来。 萧天南接过话头道:“太一院识人不严,将此等包藏祸心之人收入院中,已然酿成大祸。嵇院长,此事你要负主要责任。” 嵇伯瑜落落大方地拢袖一拜,算是应承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结局 颜文远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悲痛欲绝地跪倒在叱罗烨面前道:“国主!我南山院那么多学子惨遭毒手,这还需要查什么?!那小子就该即刻抵命!” 叱罗烨没想到颜文远会突然发飙,连忙起身将他扶起道:“颜文远稍安勿躁,萧王爷既然说了,就定然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交代交代……” 颜文远喃喃着道了几声,忽地猛地将叱罗烨推开几步,怒斥道:“连给自己国民讨个公道的勇气都没有,你又有何脸面以苍虞国主自居!苍虞,迟早要亡于你这软骨之人手中!!” 这几句话道出来,自有一股铮铮之意,叱罗烨瞪大眼睛望着他,似是一下被骂懵了。 他身旁近侍倒是忠心,也不留什么情面,直接出手将颜文远押住。 “我还轮不到你们来碰!” 颜文远猛地挣脱开来,冷眼环视苍虞场上之人一圈,一脸不屑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为君、为师、为长之人,此时一个个装聋作哑,回国之后有何脸面面对国人质问!” 面对这些诛心之言,苍虞之人都目光闪躲,不敢与其对视。 颜文远又转头望向萧天南,咬牙切齿地道:“赤离恃强凌弱,终会有自食苦果的一天!今日是我无能,但海阴原的阴风,会率我等游魂,向你们索命!” 说完,他双目猛地一睁,慢慢被血丝爬满。 最后,两行血泪自眼角慢慢滑落。 这位铁骨铮铮的副院,竟是自断心脉,如松般站立着死去。 或许,是如他所说无颜回国,也或许,是想以死来唤醒苍虞国民。 叱罗烨眼中流露出痛惜之色,只觉心口一阵发堵。 好你个颜文远,你倒是一口气出得舒畅了,怎的就不再多一点耐心…… 场上一片肃然,就连赤离这边的人,都是神情复杂地望着那迎风而立的尸首。 此等国之大仕,值得每一个人尊敬。 寂静中,一道沉郁的声音缓缓响起。 “这位副院倒是一身好骨气,值得敬佩。只不过,未免将自己立场摆得太高了一些。关于白启的事,其实我是听说了一些的,他手里那柄刀,乃准造化宝物兵原石所化,他情如手足的兄弟,便是因此宝被苍虞眼红之人害死,一并死去的,还有好几位太一学子,这些,都有人可以证明。” 说话之人自然是萧天南,白启和石凌失踪之事,嵇伯瑜早已禀告过他,还打了包票保管两人无事。 不然他也不会在石凌迟迟未归的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坐在这。 他边说边扫了眼下面站着的操冲和柳长笙等人。 操冲顿时欲哭无泪,明明那兵原石是自己发现的,怎么突然就变成白启等人发现的了…… 不过他出身官家,终究不是蠢人,知道萧天南此刻话中深意。 这个时候如果再让颜文远之事继续发酵,只怕场上赤离大部分人心里都会留下一个疙瘩,而苍虞人心中则会多上一座丰碑。 于是,他一脸悲愤地配合着点了点头,同时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 场上之人恍然大悟,原来事情源头,还是苍虞自己有错在先…… “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场夺宝利益纠纷,凭实力说话而已,哪来那么多是非对错。真要追究,我太一院死去的人又去何处喊冤?” 场上之人皆是默默点头。 叱罗烨心里一叹。 颜文远啊颜文远,你这是白死了…… 经这一出,众人也没了再等下去的意思,毕竟太一院的人已经回来得七七八八了,而苍虞没回来的人……早已化作海阴幽魂。 原本准备的秋猎闭幕宴席,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草草收场了事。 苍虞的人按理结束了就该离开,但萧天南以天色已晚为由,邀请叱罗烨再回七星城留一夜,叱罗烨倒是没感到意外,并未作过多推辞。 随着人员陆陆续续撤走,海阴原上,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呜咽风声。 …… 是夜,苍虞国落脚的宅院中。 “父王,你输了。”叱罗昆丘将手中棋子缓缓放定,端起桌前的清茶,轻抿了一口。 “为父自认棋力不差,在我儿面前,竟然毫无胜机。”对席的叱罗烨叹了一声,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缓缓拨回棋罐中。 虽是叹息,他脸上却明显有一种极为少见的浅笑。 “与棋力无关,父王是心乱了。”叱罗昆丘放下茶盏,认真地望向叱罗烨道。 叱罗烨似被说破心事,笑容逐渐凝滞,冷哼道:“那白姓小子一人诛杀我南山院那么多年轻修士,萧天南竟然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拂过,委实太过不把我苍虞当回事了。” “萧天南一如既往的霸道作风而已,我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倒是赤离又出了那等灵修天才,值得我们注意了。少年漩境,还身负莫大机缘,日后成长起来会是个可怕的对手。” 叱罗昆丘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看不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他与夜计白、萧钧三人都为一国皇子,气质却是天差地别。 夜计白与萧钧是正好相反。 前者好比鞘中宝剑藏秋水,只有偶尔拔出来时才锋芒毕露。后者身上则有萧家长枪深深的烙印,点点冷光逼人。 而反观叱罗昆丘,毫无棱角,如空谷幽兰,芳香自藏。 “经今天这一出,我敢断定萧钧定会生出将其收于麾下的念头,说不定,回烈鸿城的路上我还能与那白启同行。” 听着叱罗昆丘话里烈鸿城三个字,叱罗烨手中动作一滞。 他无心再理会棋盘,目光上移,看着叱罗昆丘额中的那抹鲜红,顿时心中一痛。 叱罗昆丘似有所感,抬手轻抚了下自己额中的四方莲火印,轻笑道:“父王何必如此多愁善感,一切就快好起来了。” “当年如果不是为父无能,我儿又岂会异国为质,受如此多的屈辱!”叱罗烨恨恨说道,表情有些狰狞起来。 “当年之事,就不用再提了。而且父王不要忘了,那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叱罗昆丘轻声宽慰道。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线索 “哎……”想起往事,叱罗烨心头烦闷,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后道,“为父数年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引狼入室,现在最愁的反倒不是大事能否成功,而是我儿能否安然返回。要是出什么意外,我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叱罗烨眼眶微红,完全失了平日那个阴鸷君主的气质。 “父王切勿心急。” 叱罗昆丘抖了抖衣襟,接着叱罗烨没做完的事,把棋盘收拾规整,不紧不慢地道:“八荒山的实力,父王难道还信不过吗?计白公子既然拍着胸脯能护我安全,等大事成就那日,我必定会安然出现在你面前。” “八荒山?”叱罗烨咬着牙道,“无非是另外一头狼而已。赤离觊觎我苍虞已久,他夜计白野心更大,他要的……是整个泛古!我们所做的一切,迟早是他人嫁衣。” 叱罗昆丘眉头微皱,肃声道:“父王在这一点上,务必要认清现实,万不可抱有任何幻想。是被赤离铁蹄踏破城池,还是做从龙的第一人,这个选择不难的。” 叱罗烨没想到叱罗昆丘会用略带责备的语气来回答自己,嘴唇蠕动了一下,任命似的叹了口气。 “从风青炑开始,快有两百年了吧……世俗王朝自以为凭借一块气运碑,就稳稳将以隐世九宗为代表的灵修势力震慑住,忘了疼痛,忘了敬畏,忘了那些人,曾经是泛古的主宰啊……” 叱罗昆丘目光悠悠,眸子被宫灯印照得格外明亮,眉间的莲火印记愈发鲜艳。 一旁的叱罗烨静静听着,眼中弥漫上一层复杂的光影:“再过三个月就要过年了吧,打我儿走后,我都快忘记什么叫新年夜了。今年,也该叫赤离尝尝这个滋味了。” …… 王府之中。 同样的灯火下。 萧天南掩上手中的卷牍,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在他前面,阳修祖眼观鼻子鼻观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另外一旁,嵇伯瑜舒服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个茶壶,用力嘬了一口,惹得阳修祖瞪了他一眼。 喝个茶哪来那么大声音! 萧天南淡淡扫了嵇伯瑜一眼,显然对他这种无礼举动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说道:“这些天,总也算是等来了件好事。白启这小子天赋惊人,要是能一直为我赤离所用,今后将是莫大的助力。” “就是杀性太大了点。”阳修祖皱眉道。 “少年热血,为友出头,不是什么坏事,”萧天南语声隐含怒意,“说到底,苍虞那些人本就该死。” 正自顾自品着自己茶的嵇伯瑜眉毛一扬,却也没插话进来。 他知道萧天南愤怒的缘由何在。 还不是因为苍虞的几个人把石凌逼得失踪了…… 一旁的阳修祖犹豫了下后道:“适才我去镇灵狱找白启问话,返回时,看见萧钧太子已经过去了。” “这小子倒是个香饽饽,都抢着要。无妨了,以他的资质,这千机分府庙太小,终究留不住他,迟早是要去烈鸿城的人。” 萧天南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继续问道:“白启那问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阳修祖叹了口气。 由于千机府里也无人能追踪那无色无味的尸菇,又不能突然大张旗鼓地检查每一个入城之人的行李,以免打草惊蛇。所以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任何尸菇的线索,黄泉太岁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他之前想着白启说到底是最早接触尸菇的人,说不定能问出点东西,结果却并不理想。 “白启说那尸菇无色无味,他也没什么头绪,不过……” “不过什么?”萧天南问道,一旁的嵇伯瑜也竖起了耳朵。 阳修祖答道:“我跟他讲了事情严重性后,他说原本石凌有条赤金小蟒,最是通灵且跟尸菇打交道极多,要是刻意要它去寻的话,说不定能有所助益。” 说完他瞟了眼嵇伯瑜,恨恨地咬了咬牙。 之前他反复询问过嵇伯瑜石凌如今到底下落为何,但嵇伯瑜就是打着哈哈敷衍他,反正只说很安全。 嵇伯瑜似乎感受到他不忿的目光,也是赶紧善意地回了他一个呵呵微笑。 阳修祖不知道嵇伯瑜牧药门身份,萧天南却是知道的。 他早已暗中问到,石凌是被牧药门那吞山龟咽下,此时此刻在那四通八达的海阴暗河中去了哪里,嵇伯瑜还真是既答不上来也无处可寻。 “行了,嵇院长要是知道答案,早已说与你听。现在也只能寄希望石凌那小子能早点回来。” 萧天南说到这,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些懊悔之意。 石凌最初来到七星城里时,自己一方面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一直不愿要其掺和到暗流中来。 另一方面又顾虑着不能打草惊蛇,想要缓缓收网,把阴影下的那些事一揽子解决了。 结果没想到,最后竟然牵扯出了黄泉太岁这种束手无策的棘手难题。 而顺着尸菇这条唯一线索找到黄泉太岁的希望,绕了一圈后,竟然还是落回了石凌头上。 “尸菇的事,继续查下去。叱罗烨明日离开,到出大风关还有一夜两日的路途,这期间要是把黄泉太岁挖出来了,随时告知陆婴动手。” 听萧天南吩咐完,阳修祖急匆匆地离开了。 房中安静了一阵后,萧天南叹道:“能不能一举把黄泉太岁和叱罗烨拿下,就看这最后两日了。” 说来也是奇怪,他在阳修祖这忠心耿耿的老友下属面前,轻易不流露出负面情绪,反倒是在始终存在点隔阂的嵇伯瑜面前没有什么顾虑。 “王爷心里没底了吗?”一直安静当着听众的嵇伯瑜终于开口道。 萧天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绝对自信那只是给别人看的。因为石凌的事,你心里对我有些意见我知道,但这次还得拜请你尽心帮我。七星城若是出事,最遭罪的可是这满城无辜百姓。” 萧天南这番话姿态已经放得极低,嵇伯瑜脸上一直挂着的轻笑之色终于是慢慢淡去。 第三百七十章 回来了 白启没想到赤离未来的上位者会亲自到这个地方来见自己,虽不至于惊慌失措,但心头终究是起了些波澜。 “我来找你的目的,很简单,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回烈鸿城干一番事业。”萧钧也不废话,直奔主题而去,信心满满。 以他的身份,在赤离要留一个人,似乎还没什么什么做不到的。 白启终究是白启,因萧钧身份带来的那点震撼转瞬间便已经淡化。 他睫毛微微抖动,轻声道:“多谢殿下赏识,但我暂时还想在七星城多留一段时间。” “就为了上野乡那点事?”萧钧笑道。 来之前,他早已做好了功课,把白启的底子已经摸清楚了。 白启也不意外,坦诚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点事瞒不过眼前之人。 “以现在的你,是没办法把上野乡那点事查个水落石出,然后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 萧钧顿了顿后道:“我也不妨实话跟你说,那些事的背后极有可能是苍虞国在搞鬼,就连萧天南这一疆之主都只能藏着掖着来应对,以你现在的身份,只怕连插入一只脚的资格都没有。你今日执刀站在叱罗烨面前都无法杀他,等他回去苍虞,别说杀了,只怕你连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白启猛然抬头。 真的是苍虞国?! 秋猎当日,风向突变,千机分府当着苍虞国的面把燕离彧和燕澔带走时,自己和石凌就有些怀疑燕家与苍虞的关系。 如今经萧钧之口证实,他联想起以前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千机分府一再叮嘱要石凌和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难怪当初秋猎大宴上,燕澔清醒前最后的目光是投向苍虞人群。 这已经是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明争暗斗了,难怪不让自己和石凌掺和其中…… “你若真想了此心愿,唯有让自己站到足够让萧天南以及苍虞重视的高度,才能加入甚至主导这一出戏。” “灵心通明者,天赋异禀,在灵修一道上,几乎没有滞障。决定你日后成就的,唯有手中资源多寡。而这些,区区不才,能以举国之力来供养你,远不是你在此地所得能比拟的。” “千机总府收揽古今各类灵修典籍,就连隐世九宗的部分玄法术要也有涉及。手底下更是掌管着金庐、碧川、丹水三大洞天以及二十四座福地,灵物之充沛,炤阳也略逊一筹。而这些,我统统可以调动助你。” “正所谓,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我萧钧要扶的人,哪怕是个地痞无赖,也能让他一飞冲天,更何况是你这等人才。跟着我,终有一日,世人只能望着你的背影而活,仰望你,尊重你,再无人敢践踏你的尊严。” “是继续在这边有劲使不出地受煎熬,还是暂退一步换取更广阔的空间,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怎么选择。” 萧钧说完,也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等待。 白启沉默了。 这个时间却并不长。 “你要我做什么?” 萧钧的话句句说在了他的心坎上,但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萧钧显然早已意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哈哈笑道:“别着急,现在的你,还为我做不了什么。” 说完抛出一个羊脂玉瓶道:“里面是七颗清元丹,每隔三日服下一颗,既能疗伤也能帮你稳固境界。” 白启终究还是那个凡事都要算得清清楚楚的白启,他拿捏着玉瓶,咬牙道:“你不说,我不心安。” 萧钧笑着摇了摇头,迈出三步欲出门,又突然止住,抛下句话道:“等你坐上千机府主的位置再说吧。” 说完,也不等白启答复,身影消失在了牢门外。 统领赤离千机卫的千机府主? 白启一瞬间有些失神了。 …… 翌日清晨。 东方初亮。 七星城墙上覆盖着的厚实坚冰,慢慢被覆盖上了一抹金黄色,冰晶熠熠生辉。 霜降以来的第一个晴天。 “开天啦开天啦,大家伙赶紧把被褥搬出来晒晒!” 城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吆喝声。 “卖炸面团咯!” 早点摊贩们也开始了一天的营生,一缕缕夹杂着滚油香的热气四处升起,在城中萦绕,闻之便能使人腹中馋虫作怪。 七星城西城墙上,萧天南身披厚领长氅,像雕像般迎风而立。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外渐行渐远的人流。 那是苍虞明显减员了的队伍。 “叱罗烨到达大风关,还需两日一夜的时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萧天南正心有所思,一袭红袍的阳修祖出现在城墙上,无声无息行过来,默默站立在了他身后。 “太子那边已经走了?”萧天南沉声问道。 阳修祖呼吸明显比平时沉重,点头答道:“天还没亮就启程,我亲自送出东门。白启跟他们一起走了。” 萧天南听出阳修祖话语里隐隐夹杂着情绪,笑道:“怎的,舍不得了?” “那倒不是,不过这小子当初来城里时一无所有,好歹也是府里将其扶上了道,现在倒是走得干脆利落,半点犹豫都没有。我就是有点闹不明白,这小子跟石凌是生死兄弟,为什么我们不告诉他石凌应当并未死在海阴原,说了的话,完全可以把他留下来的。”阳修祖有些愤懑地道。 也就是因为白启实在是太耀眼了,只要能留住,假以时日绝对能成为萧天南强大的助力,这才惹得他一反常态地生出抱怨之言。 萧天南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启若是没被萧钧盯上还好说,但以现在的情况,在他内心里其实巴不得早点送白启走。 不然一旦石凌回来,以其跟白启的密切关系,迟早会落到萧钧还有萧无疚眼里。 怪只怪,那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像她娘了。 萧无疚只要看上一眼,就绝对会认出其身份来。 现在,也只能委屈一下这不知情的老伙计了。 萧天南望着阳修祖,心里一叹,温声道:“安下心来吧,他到哪里都是为我赤离所用,在太子那能成长得更好。” 阳修祖有些懊恼地深吸口气,也算在心里把这档子事压了下去。 两人正说话间,一名负责通传的千机卫快步跑来,嘴里吭哧吭哧地冒着白气,显然十分匆忙。 阳修祖眉头一扬,他认出这是自己安排陪同嵇伯瑜一起在城外等候的人。 “府主,石凌回来了!” 闻言,阳修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萧天南则是虎躯一震。 这臭小子,到底是回来了!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入局 北城墙外。 一头沼地黑猪正欢畅地奔跑在道上。 上面安然坐着哼唱着小曲的,正是被人千盼万盼却不自知的石凌。 阴素将他送到屏山北麓后,他也是习惯了骑猪乘蛟的感觉,半步都不肯自己走,又厚着脸皮委托阴素给他另找了一头沼地黑猪当坐骑。 “咦?那不是我那便宜师傅吗?” 石凌远远便看见城墙下有个熟悉的影子站在那里,心中一喜,双腿一夹,黑猪立马撒着欢跑了起来。 离得近了,石凌收了手里的洗天清气,潇洒地翻身下猪。 “院长!” 嵇伯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中暗暗纳闷。 这小子莫不是把丹冢里的东西都偷吃完了?怎么这一趟回来整个人气息变得稳实了很多。 尤其是那双眸子,简直就像千丈寒潭深不可测,漆黑如长夜一般。 就好像…… ●_● 这样。 哼哼—— 沉闷的猪叫声让嵇伯瑜回过神来。 他扫了眼正亲昵蹭着石凌大腿的黑猪,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你用洗天清气喂这黑皮猪?” “嗨,咱现在身家底子厚,不差这点气,没这伙计,我估摸还得走个几天才能回来。这个先不提了,你猜我在海阴原遇见啥了?”石凌神秘兮兮地道。 他在阴素那里换来了诸多灵药,财大气粗,确实有资格装了。 “你把丹冢搬空了?”嵇伯瑜有些忐忑地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丹冢?”石凌摇了摇头,言语中还有一些失望之色,“丹冢确实是空了,但不是我干的。师叔把所有的灵丹全部用来救蒙多儿了,他说蒙多儿千年岁劫已到,怕是难撑过这关。” 嵇伯瑜听到蒙多儿岁劫到来,眼神立马有些黯然,叹道:“也是难为师叔了……蒙多儿守护丹冢还有牧药门人千年,门中积蓄最后用在它身上,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石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取出小壶天,从里面倒出一条湿漉漉的青色虫子在手掌心里:“丹冢我是没碰,但是弄到了这个玩意。” 小青虫突然换了个环境,惊得抬起半个身子,金黄色的腹足不住蠕动。 石凌见有趣,用手指头弹了弹它的小脑袋。 “药青蚨!!你轻点!”嵇伯瑜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惊呼出来。 他急急左右扫了一眼,将小青虫小心翼翼地扫进了小壶天中。 “是我师叔给你的?真没想到,他竟然又重新培育活了一只药青蚨。”嵇伯瑜压低嗓门,声音中明显有些微微发颤。 他之前曾告诉石凌,药青蚨培育难度极大,牧药门中仅育成过一只,而且还死了。 死掉的那只药青蚨,正是当年廉丹溪为救石凌而吞食掉。 石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父脾性可不太好,急匆匆地就把我赶出来了,我倒是想要,可没时间开口呐。” 嵇伯瑜愕然,随即笑道:“那就是顺手偷出来的了?” 石凌见嵇伯瑜没生气,顿时更加来了兴致,洋洋得意道:“这其中过程不可不畏惊险,还好我机智过人,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来。” “他们?”嵇伯瑜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岐九黄一直是孤身一人,而且牧药门从不与世人交易,蒙多儿腹中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石凌把小壶天收了起来,点头道:“师叔收了个叫青蒙的小娃子做徒弟,还有一个……” 说到这,石凌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还有一个人你猜是谁?竟然是八荒山的。” 八荒山? 这个消息比石凌偷了药青蚨更让嵇伯瑜吃惊。 八荒山关闭山门两百多年,别说世俗,就算隐世九宗内部都久未闻其消息。 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有门人悄然在世间行走了? 嵇伯瑜稍一思虑,心里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看来应该是蒙多儿此番岁劫委实过重,即使是倾尽丹冢也无法完全帮其撑过,师叔这才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八荒山。 在这个世上,单论合药一道,能帮到牧药门的,也只有隐世九宗有这个可能了。 只不过,此中还有一个疑问就是。 师叔到底以什么办法在八荒山邀到了帮手? 亦或是,八荒山本就早已悄然打开了山门? 如果是后者,就值得好好斟酌一番了…… 两人没在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上深究下去,并肩而行,石凌前后望了望,小声嘀咕道:“终究是老棉袄暖和人,还知道来等我。那两个家伙也太不讲义气了。” 老棉袄嵇伯瑜微一错愕,随即笑道:“那我还真得鸣个不平,你那两个小兄弟,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啊。尤其是白启……” “白启怎么了?”石凌疑惑道。 嵇伯瑜望着远处正疾行赶来的一抹红影,叹道:“找你的人来了,等下要他跟你细说吧,人最后是他送走的。” 石凌抬眼望去。 阳府主? …… 梅溪坊,千机分府“听梅小轩”。 那株奇柳丝毫不受寒气侵扰,如翡似翠的枝叶垂落在浅塘之中,时不时有调皮的鱼儿用嘴轻轻叼扯一下就跑。 房中,萧天南端坐在黄花梨椅上,手捧着一盏热茗,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什么?白启要杀叱罗烨?那个苍虞的国主?!” 外面一声喝问猛地将小轩清幽一扫而净,紧跟着是阳修祖压低嗓门的责备:“你小点声行不行。” 听到屋外声音,不可一世的萧天南脸上竟是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紧张之色。 他将茶盏放平,轻咳几声似在强制自己调息平整,又伸手掸了掸衣袍。 “呵呵,这小子真是一飞冲天了,还攀上了太子这棵金枝。不过他也太莽了点,也不想想我是谁,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在海阴原。” 屋外石凌的声音伴随脚步声由远而近,忽又停在了原地。 萧天南听到外面传来石凌猥猥琐琐的声音:“府主你带我来见王爷,不是为了想要我当说客去把白启这香饽饽抢回来吧?这我可办不到,正所谓人各有志,那小子弃暗投明跟了太子,前途大好啊。” “你小子不会用成语就少拽文,弃暗投明是这么用的吗?等下说话注意点。”阳修祖怒道。 白启被萧钧招去本就是他心头病,再加上在他看来,石凌这话典型就是冒大不韪。 毕竟,私生子也是子,也不指望你对老子有多大助益,总不能落井下石吧。 “哎哟,好好好,你厉害你说什么都对。”石凌明显是被阳修祖修理了一下。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八荒山行走 萧天南脸上露出会心一笑。 这小子,典型的是相貌从娘,性格从爹…… 君行当年,也是从小就喜武不喜文,别人是开卷有益,他是开卷有毒,只要一碰就打瞌睡,翻两页就脑袋疼。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阳修祖当先而入,紧跟着是探头探脑的石凌,最后进来的嵇伯瑜轻轻将房门掩上。 “见过王爷。” 终究是人的名树的影,看着一方霸主端坐面前,石凌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轻佻之色。 “无须多礼,”萧天南上下打量着他,摆了摆手笑道,“快坐,在海阴原冻着了吧,我给你泡了壶夜莲火,尝尝,暖身子的。” 阳修祖心里叹了声,到底是待遇不一样、 这夜莲火是一种奇茶,本身亦是调本归元的灵药,早已在泛古绝迹,喝一次少一次,根本无法用价格来衡量。 王爷素来视若珍馐,心情大好时才取出一小撮泡一点。 这次倒好,整整给石凌泡了一壶。 石凌暗自腹诽,都说定西王铁血刚烈,我怎么看还和和气气,挺好打交道的。 他依言坐下,正好一路赶来有点口渴,毫不客气地端起来倒了满满一杯,一口灌下。 哎哟,不错啊。 正欲再倒,他忽然发觉氛围有点不对劲,转眼一瞧,发现嵇伯瑜和阳修祖都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脸的愤懑之色。 他心思活泛,赶紧乖巧地倒了两杯递给两人道:“院长府主,你们也来一杯。” 两位大人都是受宠若惊,轻抿一口后皆是浑身舒坦状。 两人心里的想法都一样,这也就是石凌在这,才得幸有这口福了。 茶过三巡,石凌是越喝越不自在。 都不说话,难不成真是来喝茶的? 他朝嵇伯瑜挤挤眼,嵇伯瑜只作不知,继续喝着自己的茶。 萧天南原本整个心思都在石凌身上,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当即醒悟过来,轻咳一声道:“石凌,叫你过来,其实是有要事相托。修祖,你来说吧。” 阳修祖依言点头:“事情,还得从你在黑云山发现的尸菇说起……” 听到尸菇二字,石凌神色一凛。 有很久没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阳修祖缓缓说起,语声渐肃,由于事先早已得到萧天南首肯,他没有半点隐瞒,就连只要找出黄泉太岁,就要对叱罗烨下暗手之事也讲了出来。 石凌听得是神情复杂,好几次开口想问又强行忍住。 “……事情来龙去脉就是如此,叫你来就是想看那赤金小蟒是否真如白启所说,能够在这七星城里,找到尸菇线索,最终寻出黄泉太岁在何处。”阳修祖一口气说完,目含期待地望向石凌。 石凌双眼已经红了起来。 原来一切都是苍虞所为。 黑云八寨,只是这场国家争斗中的牺牲品。 叱罗烨……离殃…… 阳修祖刚才话中出现的几个人名,已是深深印刻在了石凌心里。 鲜血淋漓。 他深吸一口气道:“燕洵扣下的尸菇现在在何处?” 阳修祖早已准备好,将尸菇取了出来。 石凌默默接过尸菇,看着那张熟悉的诡异笑脸,原本如九霄云雷隐而不发般的内心反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当初,就是这邪物给黑云八寨带来了灭顶之灾,那时的自己,在灾难面前是那么地渺小,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珍贵的人离开。 如今,原道六篆中自己有四篆在身,背后更是有整个赤离西疆最强大的力量支持。 是时候再好好交交手了…… 他也不瞒着在场之人,打开小壶天,让小嘎钻了出来, 如今的小嘎,由于日夜吸纳洗天清气,返祖的特征已经越来越明显。 火焰般的金色鳞片已经几乎覆盖全身,漆黑的眸子中也逐渐多了几分沉稳之意。 尤其是上腹位置,竟然长出来了一对小爪子,锋锐的爪尖如银钩一般。 石凌瞬间便已与小嘎沟通好了要做之事,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它的头,将尸菇递到了它面前。 原道六篆的事,那还是不能轻易让人知晓的。 小嘎左右嗅了嗅,很配合地摇头喷了个响鼻,又钻回了小壶天里。 这个意思,不用石凌解释,萧天南等人也看懂了。 “连它也嗅不出?”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石凌心里也是一叹,小嘎返祖后嗅觉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连它都嗅不出来的话,这尸菇还当真是诡异。 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他愁眉紧锁,在脑海里将阳修祖刚介绍的情况过了一遍又一遍,又努力回忆之前在上野乡发生的事情,务求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燕家老宅……燕澔……七星城……少阴宗…… 少阴宗?! 他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沉声问道:“燕洵现在在何处?” 阳修祖见他还想从燕洵这里下手,有些颓然地道:“镇灵狱,他说过的话,我刚才都已经转给你听了,从他那获取不到信息的。 燕洵毕竟是戴罪之身,在配合千机分府在城里寻找尸菇无果后,自然还是回到了自己应去的地方。 “带我去,如果没猜错的话,想找出黄泉太岁,可能还有另一种办法。”石凌握紧了拳头,言语里竟有几分自信。 这一下大大出乎萧天南三人的意料。 连千机分府都束手无策之事,眼前这少年竟然另有破局之法? 几个主事者护望一眼,萧天南下令道:“我们现在就去镇灵狱。” 一直没说话的嵇伯瑜抬手阻止道:“就有劳长眉司主带石凌过去。王爷,阳府主,我这边还有事要商。” 萧天南疑惑道:“现在什么不比先找到尸菇重要吗?” 嵇伯瑜摇摇头道:“此事可大可小,八荒山,有人出来行走了。” 萧天南和阳修祖皆是一下瞪大了眼睛。 八荒山??!! …… 正在石凌等人又急匆匆赶往镇灵狱时,七星城以东五百里的一处山岗上。 一株榆钱老树下,正蹲着个矮小的身影。 “左手……右脚……这下应该都摆齐整了。” 那身影小声嘀咕着站了起来。 圆圆的面团子,可不正是当初在汤钺王墓中一言喝退老枪圣王缺,石凌口中的那个“小弟弟”。 在他面前的地上,赫然摆着五具森森白骨,拼凑得规规整整,上面沾着不少泥土,显然是从地里新挖出来不久。 第三百七十三章 拦截(一) 小团子脸抹了把脸上的汗,拍了拍手,目光在白骨上梭巡一番后,突然猛地鼓起腮帮子。 一股有若实质的碧绿阴气从其口中喷出,徐徐洒在五具白骨之上。 诡异的事发生了。 那些碧绿阴气似有生命般,一开始在白骨表面来回穿梭,最后像破体而入的水蛭般,拼命地钻入了白骨之中。 “咔拉咔拉……” 伴随骨头碰撞声,那五具白骨竟然相继站了起来,深黝的瞳孔中相继亮起了一盏盏惨绿的冷火。 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随之扩散开来。 “勉勉强强够得上鬼将实力了,得亏汤钺老狗那点遗产帮着撑过了最后一道阳炎劫,不然这白骨化生之术还施展不开来。” 小团子脸自言自语着,忽又皱眉道:“还是不行,这点力量可拖不了太久,终究得下点血本。”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古铜色的小碗。 小碗里,盛着一小汪寒气四溢的银浆。 “冥池阴髓,用一次少一次咯。” 他心疼地抱怨一声,屈指一弹,五滴银浆便激射而出,没入了五具白骨的眉心中间。 五具白骨登时一阵剧烈颤动,周身上下泛起阵阵银光。 以之为中心,方圆一丈之内的植株仿似一下被抽光了生机,尽皆枯萎,经风一吹,散落一地灰屑。 小团子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天,转身走到山岗前的一块巨石上。 站在那里,正好可以俯瞰到山谷底部官道上的情形。 小小的身影迎着冷冽的山风,一动不动,一站便是小半个时辰。 嗯? 小团子脸眼中突然精光一现,随即目光变得清冷得可怕。 官道上,正有一行人拍马而来。 终究是把你们等到了…… 他转身下山。 五具白骨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离去。 …… 官道,小溪,如两条并行的长蛇,自谷底蜿蜒而过。 车轮辘辘,一辆通体由紫檀木打造而成的马车徐徐行驶,前后除了护驾的八名玄甲铁骑,还另有两人骑马跟随。 马车帘子掀开,萧钧朝其中一名骑者招呼道:“白启,要不要到车上来休息片刻?你体内万灵星河尚未稳定,可别再出了岔子。” 马上的白启单手执缰,微微摇了摇头,淡淡答道:“不必了。” 一旁护驾的铁骑闻言,神情有些古怪。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殿下邀请旁姓之人入自己马车。 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生硬拒绝,连半句敬语都不说的。 要是换做旁人,他们这些逢官高一等的太子亲卫早就要斥责其大胆了。 但白启在海阴原的事迹他们早已知晓。 殿下的心思他们也知晓。 所以这才视若罔闻。 对于白启的淡然反应,萧钧无奈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殿下心急了。” 车内,正闭眼调息的萧无疚开口说道。 “叫三爷爷笑话了,我是越想越心喜,原以为此趟西行最大的收获是解决了西疆麻烦,结果没想到临走之前还送了我这么个宝贝……” 萧钧丝毫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笑着答道。 “此子看上去性情生冷,但海阴原上之举已经证明,若是他真心认可的人,必会舍命去维护。这样的人,不是一天两天的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来日方长吧。”萧无疚淡淡说道。 萧钧点头认可,思索着道:“苍虞之事若能顺利解决,叱罗昆丘我便可安心使用,文有他在,如今再来个白启,这左膀右臂的人选就齐了。” “你可不要忘了白启用他那惊邪刀在镇灵狱墙上刻下了什么样的话,先想想怎么打消他对叱罗昆丘的杀心,然后再……” 萧无疚的话戛然而止,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双眼突然猛地睁开,整个人气息为之一变。 就好似原本安安静静的巍巍雪山渐起轰鸣之声。 “三爷爷,你这是?” 这一趟外出,萧钧还是第一次见到萧无疚这般郑重情形。 吱嘎—— 马车后知后觉般停了下来。 “你在车中别动。”萧无疚郑重叮嘱一声,弯腰出了马车。 车外面,八骑玄甲正手执鱼肠劲弩,严阵以待。 白启也是不由自主地将惊邪刀拿捏在手。 没有战斗力的叱罗昆丘虽然双手持缰依旧,眼里却也罕见地露出了惊惧之色。 无怪他,实在是眼前一幕太过惊悚。 十丈开外的官道上,竟有五具白骨正一步一步地走来,双瞳碧火燃烧,浑身通幽。 所有人只觉周遭气温急剧降低,呼吸间的白气越来越重。 八骑玄甲中的为首者是个脸色坚毅的汉子,能成为太子殿下近侍之首,自有其过人之处。 面对这无法以常理揣度的事情,他很快便压下了心头杂念。 手一挥。 机括声响起,八支鱼肠劲弩破风而出。 叮叮当当一阵响动,能破修士护体灵气的劲弩在白骨上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 其中一根劲弩恰好穿过白骨眼中碧火,直接化为了一缕青烟。 汉子面不改色,再一挥手,两骑玄甲拖刀在手,驾马朝前冲去。 十丈…… 五丈…… 待到进入白骨三丈范围时,两名骑士手中刀柄一转,欲朝白骨头颅劈砍而下。 诡异的事发生了。 冲在最前的马头刚入五具白骨一丈范围,血肉便如冰雪般直接消融。 最后只剩下了白骨。 马匹去势不减,变故之下两名玄甲倒也算是身手了得,其中一名在马身上重重拍下一掌,生生止住了前行之势。 另外一名直接一刀插入地上,如金蝉脱壳般人马分离,一脚踏于刀柄之上,纵身回撤。 然而,几乎在他们动的那一刻,五具白骨也动了。 三步之距,几乎是一闪而过。 那一丈的死亡范围已经将两人笼罩在内。 根本来不及呼喊,两人便像被抽去骨头般软软垮了下来,露在甲胄之外的双手以及头颅,只剩下森森白骨。 古有灵药生死人,肉白骨。 今日是倒过来了,生死转化,只在一瞬之间。 为首的汉子心智异常坚毅,仿似人命完全不值钱般,只是轻轻一皱眉,再次挥下了手。 剩下的五骑亦是面色不改,提刀便要再上。 第三百七十四章 拦截(二) “都别动了,这已不是你们能应付得了的,护住殿下。”萧无疚淡淡一声,人已经飘然落地,越过几骑,朝白骨走去。 一步踏出,以他为中心,似有无形气浪往前冲去,五具白骨被阻住,再难进一步。 再一步,天地间仿似有风雷之声作响,这一次,以五具白骨在中心,方圆一丈范围似被重物砸下。 地层分离,整整塌陷下去一尺之深。 五具白骨腰身猛地一弯,随即瞳孔中碧火一盛,又支撑着站直了。 “哦?” 萧无疚显然也有些意外。 圣人手段,换作他物早已化为齑粉,竟然还压不住这五只鬼物? 下一刻,他已经双手负后,飞身而起,丝毫不惧那一丈的死亡范围,一脚重重踏在一具白骨头颅之上。 一骨,一人,就这么立在那里。 随即,一道裂纹自白骨额上蔓延而下。 “咔咔咔”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一具白骨瞳中碧火熄灭,骨块伴随着粉屑纷纷掉落。 也恰在此时,一缕碧气从骨中散溢出来,如小蛇一般,从其脚底快速攀附而上。 其他四具白骨也好似就在等萧无疚亲身上前一般,在同一瞬间纷纷自行瓦解。 数缕碧气自骨中生出,化身碧幽之蛇,直朝萧无疚扑去。 萧无疚不受白骨生死场的影响,但在碧气包围下也不禁生出几分刺骨的寒意。 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些碧幽之蛇绝不简单。 要知道他是真圣之躯,等闲手段早已无法让其产生危机感。 他冷哼一声,小腿一抖将那缕碧气震散,人在空中横退出去一丈远。 那缕缕碧气却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震散后又复归原状,仅仅几息之间,萧无疚衣服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浅霜。 连番闪躲之下,萧无疚心中逐渐生疑。 这些鬼物怎么好似在故意将自己往外面驱赶一样? 也正在此时,他心中陡然一惊,猛地转头望向马车方向。 那里,萧钧已经忍不住钻出马车来看个究竟。 “护住殿下!” 伴随萧无疚一声爆喝,众人才刚反应过来,一条灵动矮小的身影已经如电般射向萧钧。 五具诡异至极的白骨果然仅仅只是为了把萧无疚拖住,这一场截杀的真实目的是萧钧! 那几名玄甲终究是久经考验,几乎就在萧无疚示警的一瞬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作出反应。 数柄急暮刀闪着寒芒斩下,不欲杀敌,只为阻其去路。 白启也是抽出惊邪刀,飞身扑去。 既然选择了跟萧钧走,护主是本职所在。 那道身影速度丝毫未减,嘴唇微张,吐出一个字来。 “沉!” 众人只觉手中兵器一下变得重逾万斤,拿捏不住,哐当哐当地落在了地上。 唯独白启手中惊邪猛地一颤,刀刃“嗡”地震响,似发怒一般,未受其影响。 惊邪有灵,并非寻常死物能比拟。 不远处的萧无疚是实打实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竟然是言出法随?! 这可是完全悟透一字背后所蕴之理,有大感悟之后才能拥有的能力。 在泛古大陆虽说并非罕见得几百年才出现一个人拥有此种能力,但掌握这项本领除了悟性之外,最重要的是时间,能参透的基本都是些年岁动辄上百的老人。 毕竟,不观人间百态,知世事沧桑,又哪能从一个简单的字里悟出真韵来。 那边白启人随刀走,已经切入那道灵活身影所行方向,其余几人也是弃刀不用,咬牙从其背后袭来。 “刀是好刀,可惜跟错了人。” 那道身影在空中被惊邪刀逼得一滞,现出相貌来。 可不正是小团子脸。 面对白启划下的一片刀光,也不见他如何闪躲,直接伸出一只嫩生生的小手,屈指一弹。 锵—— 伴随刺耳的金铁之声,惊邪刀带着白启斜飞出去,刀身插入一旁的山石之中,露在外面的刀柄震颤不止,白启单膝跪下,死死握住刀柄,仅仅只是从刀身上传过来的劲力就已经让他受了重挫。 漩境修者,不敌一指之威。 小团子脸与萧钧之间,再无阻碍。 两人对视,萧钧脸一下沉了下来。 他看到了眼前这仿似白玉雕琢而成的小孩眼中的嘲弄之色。 可恶! 萧氏皇族,不可辱! 萧钧心中咆哮,周身隐隐有九色光华流转——泛古大陆如今唯一的九色气运之人。 他往虚空中一抓,一杆八尺长枪出现。 枪身雪亮,泛着新月般的银辉。 枪刃之上,一点寒芒,三千明灭。 明灭枪。 赤离萧氏皇族定国两大重器之一,另一把是已伴随萧君行身死而失踪的烛天枪。 “去!” 萧钧爆喝一声,枪出如龙,霎时漫天寒芒乍现,地上积下的浅雪也似被牵引一般,伴着枪势朝小团子脸席卷而去。 明灭枪出,不知是被震慑住还是其他原因,小团子脸明显有短暂的失神。 枪尖转瞬已达。 正抵其额头。 萧钧先是一喜,随即觉出不对,额头上有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只觉枪尖好似碰触在金铁之上,再怎么努力也难入半分。 小团子脸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拿捏住枪尖,缓缓从额头上移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萧钧却觉那一头似有无穷之力传来,脸涨得通红都无法阻止。 “再好的东西拿给你又有何用?还不是废物一个。”小团子脸面无表情地说道。 极为诡异的,他额头上被扎出来的伤口连半滴血都没渗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他一只手轻握住枪身,慢慢滑动,一步一步走近萧钧。 后者颤抖着嘴唇望着眼前满脸轻蔑之色的敌人,眼中先是怒意滔天,逐渐又漫生出了几分恐惧之色。 “你……你何敢……” 不知是为了缓解心中的恐惧,还是被激起了几分血性,萧寒双手扭住枪身,猛地咆哮出来。 “给我撤手!!” 这一下,环绕他的九色光华猛地一盛,小团子脸也微微眯了眯眼。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小团子脸陡然加速,一下欺身近前,凑近萧钧耳边,轻声道:“九色气运,不过如此。” 萧钧一下瞪大了眼睛,眼神变得呆滞。 在他眼前,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出现。 催命符…… 没有人怀疑,这小小的手能轻易夺人性命。 第三百七十五章 拦截(三) 关键时刻,天地忽地一暗。 场上之人都无一例外生出一股极为难受的感觉,像是溺水之人一般,胸口上似有无穷压迫,喘不过气,身体更是连半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几个修为低下点的玄甲铁骑已经跪倒在地,苦苦支撑才不至于被无形之势直接压趴下。 “竖子敢尔!” 萧无疚凌空而立,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萧钧生死一线之间,终是激得这位人间真圣使出了浑身解数。 此时,在这一方天地之内的人,别说动弹,就连生死,也全在其一念之间。 他重重一挥袖,那些追逐着他的碧幽之蛇像被戳破的气泡般消散。 再挥袖,天地之势被凝聚在一起,如无形山岳朝着小团子脸重重撞去。 然而,令萧无疚心惊胆战的事发生了。 圣人威压之下,那浑身透着诡异的小孩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转过脸来,朝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道一声:“圣人,算个屁。” 然后,那一只小手毫不犹豫地印在了萧钧胸膛。 轰—— 萧钧胸膛塌陷,飞身而去,将马车撞得四分五裂,整个人埋在了碎屑之中,生死不知。 明灭枪则落在了小团子脸手中。 也差不多是在同时,无形山岳已至眼前。 他举臂挡在身前,却恰如螳臂当车,直接被碾得粉碎,无数晶莹的骨肉在空中四溅。 看样子,他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不受圣人威压影响,但真正实力与萧无疚相比,仍是有不小的差距。 一臂被凝聚的天地之势直接碾碎,小团子脸却看不出任何痛苦之色。 他将明灭枪斜插入地,一脚踏在枪柄之上,瘦小的身躯将枪身踩得弯出一道月牙般的弧度,然后一踮一抬,整个人急速倒退而去,枪身重回手中,脱出了萧无疚圣人之域的范围。 “好一个萧家圣人!” 重伤之下,小团子脸露出与其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狠厉之色,望着怒不可遏冲过来的萧无疚,将明灭枪咬在口中,翻手掏出之前那只古铜色的小碗猛地一甩。 碗中所盛银浆化作漫天星点朝萧无疚劈头盖脑洒去。 一蓬蓬浓得化不开的死气瞬间遮天蔽日,已远远不是之前那五具白骨的生死场能比拟。 明灭枪对萧氏皇族意义非同一般,萧无疚咬牙还欲再追。 他屏气凝神冲入死气之中,结果骇然发现,连自己圣人之躯都根本防不住。 那些死气根本不需要吸入口腹,光是粘上一点,满头发丝已经瞬间变成了惨白之色,惊得他连连后退。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矮小的身影扛着长枪飞身远去,消失在了林间。 萧无疚差点气得吐出血来。 这小童一身诡异的鬼蜮伎俩层出不穷,到底是哪里钻出来的? 圣人威压是借天地大道来震慑人,怎么竟然对他半点作用都没有? 要知道哪怕对手同为人间真圣,也或多或少要受影响啊! 简直是匪夷所思! 如今枪已失,人又怎么样了? 他猛地转身,从马车碎屑中将萧钧抱了出来。 一叹鼻息,心中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萧钧的命算是保住了,幸亏之前逼着他把秋蝉甲穿上,这神机级别的御灵器到底是发挥了作用…… 秋蝉甲? 萧无疚一下呆了。 他分明感应到,萧钧贴身的秋蝉甲灵光暗晦,用手一摸,竟然早已四分五裂。 那一掌之威恐怖如斯…… 这就奇怪了,那等修为,几乎贴身相对,按道理萧钧不可能活下来。 除非,那小童刻意避开了要害,没存杀心。 这又是为何?其目的难道从一开始就是明灭枪…… 噗—— 这一次,萧无疚是真的吐了口圣血出来,恼羞成怒地道:“速去碧川洞天,给殿下疗伤!” 附近的叱罗昆丘以及白启等人挣扎着站起身来。 叱罗昆丘迈步朝萧无疚走去,半路却轻咦一声弯下腰来。 地上,是小团子脸手臂被天地之势碾碎后洒落一地的骨肉。 叱罗昆丘一细看,眼中惊骇之色尤甚之前。 那些皮肉正在缓缓融化,最后化为一摊水渍渗入土中,而那些碎骨则闪着晶莹光耀,分明是某种不知名的玉石。 除此之外,连半点血迹都寻不到。 叱罗昆丘望着小团子脸离去的方向,心里默道:“原来这小孩子不是人……” 与他同样驻足远望的白启,心里却在反复揣度着小团子脸之前对他说的一句话—— “刀是好刀,可惜跟错了人。” 自己听来,怎么好像不是说的刀呢。 …… 镇灵狱中。 燕洵痴痴望着手里一碗热粥。 煮得烂糊的米粒,夹杂着少许菜叶,轻轻一摇晃,有一两只陈米中才会滋生出来的米虫在汤水中沉浮。 他轻轻喝了一口,只觉这放在平时只有下人才会喝的东西,竟然格外香甜,脸上不由得泛起一抹苦笑。 有些东西,果然是失去后才弥足珍贵。 伴随沉重的开锁声,牢门打了开来。 看到门口来人,燕洵呆住了。 石凌望着一身囚衣,长发披散,早已没了昔日形容的燕洵,先是一愣,随即沉声道:“好久不见了,燕令辅。” 最后三个字,可谓咬牙而出。 当初正是眼前之人,差点让他和白启死在那阴暗的军巡狱中。 燕洵看着石凌一身妥帖的太一分院制式青襟还有腰间系着的教习木配,一时间有些恍惚。 在燕家被千机分府闪电般拿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从一开始,从眼前这个少年从军巡狱中被救走的那一刻,千机分府就已经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毫无保留地信了他所有的话。 说不定,当时长眉提前一天来军巡狱提人,原本就是奔着救这小子来的。 可笑自己等人还曾那么自信地认为,是自己打扫得干净,彻底把燕家公院那些事掩盖住了…… 他把粥碗轻轻放在桌上,苦笑道:“到底是世事无常,这才多久的时间,我们的位置就调换过来了。我猜想,申屠阳应该也是因为你的事而死的吧。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有这般大的能量?若说你只是黑云山的一个山间野民,我是如何也不信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入狱 石凌对他这些感慨生不出半点同情心,直截了当地道:“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一点都不关心,也不想解答。我来这,只是为了问你关于尸菇的事。” 燕洵被怼得哑口无言,看了眼站在石凌背后面无表情的长眉,无奈摇了摇头道:“该说的,我已经全都说了,那尸菇无色无味,连千机分府都没办法,我劝你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石凌走上前来,盯着他认真道:“我听说,有一次晚上,你跟踪你爹时被阴重凕发现了,还险些要了你的命?” 燕洵误会了他的意思,皱眉道:“的确如此,不过他藏身宽大黑袍之中,别说其长相,就连身形是胖是瘦我都不知道。光凭这个,你想在几百万人的城里直接找到他是不可能的……” 石凌打断他的话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把当时跟踪的路线详细告诉我,从最初开始到你们相遇,一点都不要遗漏。” 燕洵是个聪明人,此时却完全不知道石凌这是何意,他正想再问,却听一旁长眉开口道:“时间不多了,你照他的话做。” 燕洵只好强压下满腹的疑惑,边回忆边道:“当时我提前得知我爹瞒着我入城的消息,便带人埋伏在他居住的‘有间客栈’,想把与他有联系的贼人一窝端了。约莫二更时分,他从客栈中鬼鬼祟祟出来,我便跟在其后,先是沿白梨巷子往北而行……” 等到燕洵全部说完,石凌皱眉点了点头,说道:“都记住了吗?” 燕洵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旁的长眉先是一愣,随即笑骂道:“你小子倒是会差遣人,放心吧,我都记住了。” 石凌嘿嘿笑道:“我这不是对城里不熟嘛,还得劳烦长眉大人继续跟我跑一趟了。不过既然来了,也不差这一会,还是先顺路带我去白启那没良心的小子之前被关押的地方瞧瞧,我倒要看看他刻了什么字叫你们这么惊讶。” 长眉点头答应,两人也不再理会燕洵,走出去后,沉重的牢门又关了起来。 被冷落的燕洵默默望着关上的牢门,呆呆坐了良久后,又小心捧起桌上早已凉了的粥水来,望着水里倒映的胡子拉碴的面容,手轻轻颤抖,终究是止不住地低泣起来。 …… 关押燕洵的地方只不过是镇灵狱最外层,毕竟他终究不是灵修士。 而白启之前所呆的位置,却是镇灵狱底下第二层。 这里守备更为森严,因为这一层除了关押灵修士外,还有了一部分被千机府擒下的妖修在。 当然了,当时将白启放在这,阳修祖的用意自然更多的是为了保护这个天才级别的少年。 石凌站在牢室中,盯着眼前的墙壁,神情极为复杂。 “这臭小子,也不怕咒死我……” “他是真的把你看得极重的……”长眉再次看到这面刻字的墙,仍是感慨不已。 乌棱铁水浇筑的墙面上,刻着一排字,说不上工整,却每笔每画都透露着深深恨意和强烈杀气。 誓杀尽苍虞修士,以祭吾兄在天之灵…… “走吧,再不能耽搁了,正事要紧。”长眉在一旁催促道。 石凌点头应是:“走走走,再看下去我会忍不住出城去把这小子截下来好好教训一顿。” 他当先走出牢室,心里暗自琢磨。 下一次自己要是去烈鸿城,突然出现在这小子面前,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总不至于攀上高枝,就忘了落难兄弟吧…… 两人并行在走道中,没走多远,却见前面有间牢室的门突然被打了开来,两个千机卫抬着一具尸体走出来。 诡异的事发生了。 只见尸体刚露出一半时还是成年人样子,眨眼间体型便涨了一圈,原本光滑的手足上更如迅速布满了密集的毛发。 “哐当。” 前面那个年轻点的人似乎一下没抬住,手一松,尸体掉在了地上。 “哎,早提醒你了注意点,妖修新死不久后会逐渐现出本相来!” 后面那个年长的正皱眉教训着,突然瞟见了走过来的长眉和石凌,赶紧轻咳一声,朝年轻千机卫使了个眼神。 “大人。”两人恭敬抱拳。 长眉点头,挥了挥手道:“忙你们的。” 一旁的石凌扫了眼地上的妖修尸体,发现在其胸口有一道恐怖的伤口,面积并不大,却显然穿刺进去很深。 长眉扫了眼石凌,发现他眼中竟然毫无惊讶之色,疑惑道:“妖修人身化为本相,这一般人见到都要吓得跳脚,你难道一点都不奇怪么?” 啊? 石凌一时哑然。 他岂止看见过妖修本相,在海阴原时,连妖修化人后的样子都一点不漏地看了个遍…… 他轻咳一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长眉问题,又面色有异地问道:“他们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刚才听到了两个千机卫的话,这地上妖修是新死不久,既然其被关押在镇灵狱中,那这致命伤只可能来自于千机府了。 都已经关押住了,为何还要下这么狠的手…… 长眉急着带他回城,匆匆解释道:“你是见过云染尘手段的,邪血玲珑以及其化生出来的‘血无常’只有至阳天火或者云染尘那样妖帝的本命妖焰才能毁去。这两者,短时间内我们都无法弄到手,所以才想出了炼制妖血阳炎来代替的办法,以备不时之需。离殃一行人从烂柯山跑掉后一直没有消息,不得不防呐。” 说完他摆摆手,两个千机卫赶紧抬起尸体走了。 原来是为了应付邪血玲珑啊…… 望着远去的人,石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离殃一方抽取生灵精血炼制邪血玲珑,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最终目的是什么,但肯定是摆脱不了其心险恶手段残忍八个字。 现在讽刺的是,千机分府为了应付未知的危险,竟然用的手段也差不多,只不过对象换成了妖修…… 自己亲眼见识过蒙傲化身未成形的“血无常”的样子,以云染尘那样的人物都能对其三分忌惮七分厌恶,可见邪血玲珑之事的确不得不防,千机分府有此举动也是别无选择。 只不过,这些妖修委实也太无辜了些。 自己见过的云氏父女,还有海阴原里的阴素,可都挺好打交道的啊。 而且退一万步说,小嘎若是有朝一日也能达到化形成人的地步,岂不也是妖修,在赤离难道也要被喊打喊杀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再遇云恬儿 长眉走了几步发现石凌没跟上脚步,回头见其眉间思虑之色慎重,似是猜出他心思般,催促道:“行了,这牛妖手里头人命比他身上的虱子还多,最喜食人脑髓,死有余辜。快走吧,正事要紧。” 听到这,石凌心情才稍微没那么沉重,不过边走边忍不住踮起脚来,透过风窗瞅一瞅过道两旁的牢室,看看镇灵狱里究竟关押着什么样的妖修。 有侧卧在床,背转手挠着背的老者,一头异常长的白发被其当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有盘腿在地,闭眼调息的文弱青年,似觉察到动静,一睁眼,竟有一对火红的眸子,像枫叶一般。 有穿着个肚兜的光头大汉,正吭哧吭哧地蹲坐在墙边,两只手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在使劲撸动。 看上去,都挺正常的啊。 石凌暗暗嘀咕着,再次把目光扫到右手边的一间牢室。 随即,整个人像被钉子硬生生钉在地上一样,再挪动不了半步,脑海里嗡地一下便响起了那些早已铭记在心底的声音—— “你这石呆子又看什么看呢?” “你家在哪?还能住得下吗?” “别忘了果儿苗呀!” 石凌呆呆看着那个一袭白衣的熟悉身影,不由自主地慢慢走了过去。 脑海中那个巧笑盼兮的娇俏女子,眉目似黑云山间最美的晨曦,正静静躺在冰冷铁床上,如睡着了一般,格外安详。 云恬儿…… 那个时候,她不是跟云慎大哥一起回积雾山了吗? 现在怎么会在这里?云慎大哥呢? 石凌敏锐地发现云恬儿有些不对劲。 她整个人明显不是在睡觉,而是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呼吸时而沉重时而舒缓,口鼻之中,间或有一股股磅礴青色妖元猛地钻将出来,张牙舞爪地一跃而起,旋又消散在空中,哪怕隔着丈许远仍能感觉到其中的暴虐之意。 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底下,也是时不时有幽冷光芒一闪即逝,像是阴云深处的雷光。 那时候的云恬儿,在血鸦面前只能闭眼等人救,怎么现在这周身的妖元之力感觉比云慎大哥还强悍…… “你跟她认识?”长眉原本想叫住石凌,可一看其神情明显不对,站到他身旁朝牢室里看了看后,皱眉问道。 “她是怎么到这的?现在是怎么了?”石凌转过头来,又强调道,“我必须知道,现在就要知道!” 看到石凌眼中隐隐怒火,长眉一下扼住了已到嘴边要他不要管闲事的话,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惊诧道:“她是云染尘的女儿?” 他能猜出来不难,毕竟以他对石凌的了解,与其有交集的人中,曾在上野乡结伴的云氏兄妹是为数不多的妖修。 这牢室中的女子正好年纪相符,且仔细一看,气质与白衣云染尘也有几分相似。 石凌死死盯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长眉原本有些不悦,以他的身份,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当面质问过他了,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自己还能怎样,现在找尸菇只能依靠他,更何况,这小子还是王爷的那啥呢…… 他心里一叹,如实答道:“半个月前,千机分府无意中在戟州和西剑州交界处的老林子里发现的她,当时就已经昏迷了,一身时不时突然爆发一下的妖元极为恐怖,周边有不少凶兽尸体,估计都是原本想吃她结果被妖元震死的。带她回来的路上,还陆续伤了好几个千机卫。” 已经昏迷半个月了啊…… 而且,西剑州在戟州南面,这跟积雾山的方向正好相反,她怎么会去那了呢? 石凌眼中担心之色更浓,又问道:“还有一个年纪大点的,也是一身白衣的青年,没跟她在一起吗?” 他这番话算是默认了云恬儿的身份,长眉摇头答道:“你是说云慎吗?不在的,发现时就她一个,我们确认过了。” 石凌接受了这个答案。 若是云慎在的话,不会任由她躺在那等凶恶环境里,也绝对不会疏忽到任由云恬儿被人带走。 这兄妹俩到底是上次就没能回去成积雾山,还是回去后又再次来了赤离? 这些问题都只能云恬儿醒了后才能回答。 想到这里,石凌咬了咬牙道:“我要把她带出去。” 长眉下意识地便拒绝了:“不行!入了镇灵狱的妖修,还没有能出去过的先例。” “她可曾上过战场,伤过赤离兵将?”石凌问道。 “不曾。”长眉淡淡答道。 “她可曾伤过平民百姓,祸乱过赤离气运?” “也不曾。” “那她可曾与千机分府作对,强夺过灵物宝贝?” “那也不曾。” “那凭什么她就要关在这镇灵狱?凭什么我要带她走,就他娘的不行了呢?这镇灵狱若是连她都要收,与那草菅人命的军巡狱有何区别?你跟申屠阳那厮又有何区别?”石凌捏紧拳头,终究是冒出了粗话。 “若是其他人也便罢了,但她爹是云染尘,就不得不慎重待之。”长眉神情微肃,也是认真答道。 石凌冷笑道:“你们难道想拿她跟云大叔交换东西,或者威逼他做什么事?” 这…… 长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事实,还真就如石凌所说那样。 云染尘曾在汤钺王墓外截停萧天南,强取异兽宝骨,不管最后伤到萧天南的黑矛是否与他有关,这笔帐都得算清楚。 如今既然无意中得到了能威胁到一域妖帝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有的时候,对与错,是与非,终究要让位给立场。 石凌见长眉不正面回答,心有不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行吧,那尸菇你们爱谁找谁找去,我还不伺候了。不妨告诉你们,找那尸菇,我有九成把握!” 长眉一下傻了眼,随即是真恼了,怒道:“你这种时候使什么小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尸菇牵连的可是整个七星城数百万人的性命!你拿这个来威胁我?” 石凌无动于衷,迎着他逼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那又如何?今日,我必带她出去!当日在黑云山中,要不是他们两兄妹,我早就死在蒙傲手中了!” “你!”长眉不由气结,心里急得跟猫挠心一般。 这真的是个祖宗! 只有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了,这节骨眼上,当真是耽搁不起。 这要是再去上报府主王爷,一来一回起码又是一个时辰。 不管了,反正这小子带走了人也暂时还在七星城里,只能先斩后奏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冰肌玉骨 想到这,长眉无奈叹了口气道:“行了行了!你快起身,好歹也是太一分院的人,别跟个油泼赖子一样!人你想带去哪,我要人送过去。你得先跟我去找尸菇。” 石凌眉毛一挑,又有些犹豫地道:“你这空口无凭……” 长眉被气笑了:“你不要太过分了,我长眉答应的事,还没反过悔。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事后我肯定会把此事禀告阳府主,他要是不同意,到时候我也不能作主。” 前前后后打了不少交道,石凌对长眉为人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立马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像完全没发生刚才争执一般,嘿嘿笑道:“那是那是,就劳烦将她送到太一分院我那小院子里吧,还请顺带通知嵇院长一声,要他帮我看一下她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眉望着他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苦笑着点头答应下来:“现在可以走了吧?” 石凌回头看了看静静躺着的云恬儿,默默点了点头,跟随长眉离去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护你安全的…… …… 毛街巷子。 七星南城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街巷。 巷子两旁店肆稀疏,楼阁飞檐之上,淡淡地铺洒着冷冷的阳光。 任谁也想不到,就是在这条巷子中,数月前的晚上,有十余名天运令的官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句,就被夺走了性命。 此时正值午后,巷子中来往人流还不少,石凌与长眉并肩站在巷子口,望着眼前攒动的人头,后者皱眉问道:“说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找?这里人流杂乱,哪怕有什么线索也早已无迹可循了。” 石凌将小嘎偷偷放出来,盘在了自己手腕上,边走边解释道:“我在燕家老宅曾见识过他们少阴宗压箱底的手段,他宗门中共炼制有两只三绝尸甲,一只在阴湖生那,还有一只在阴重凕那。” “阴重凕那老狗如果藏身城中,为求自保,没理由不把这杀手锏带在身边。那玩意有一股奇怪的脂香味,没闻过的人可能不会留意到,但对我和我这小蟒来说,可是记忆犹新。刚才我问过燕洵,基本能断定那晚在瞬息之间杀死天运令一干随从的就是三绝尸甲。” 长眉恍然大悟,随即皱眉道:“你是想通过气味找三绝尸甲?能找到残留脂香的话,千机卫其他人倒是还能帮上点忙。只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能排查的范围有限……” 石凌摇摇头,认真分析道:“不需要满城去找,那三绝尸甲长相邪戾,哪怕全身套进黑袍子里也难以掩饰。而城里千机卫无孔不入,阴重凕哪怕再胆大,我认为他一般也只敢带着在自己认为比较熟悉的地盘内活动。” “那晚,燕洵本是无意中得知燕离亭入城消息并率人跟踪而去,被阴重凕半途截下很大几率是出于偶然。这里可以大胆推测,既然三绝尸甲现了身,那么阴重凕藏身之地,或者藏匿那三绝尸甲之地肯定离此地不会太远。” 长眉听到这,眼前顿时一亮,不禁深深看了石凌一眼。 这小子心思缜密,分析起来条条是道,假以时日可堪重用,只可惜王爷一直没有给其正名的意思,导致他现在一直有些分不清自己立场。 王爷也真是的,哪怕多顶着点正室压力,也得把这事早点办了呀…… 石凌此时正全身心沿路而行,不断与小嘎交流着信息。他哪里知道,身旁之人正在操着为自己正那莫须有名分的心思。 …… 正在石凌带着长眉寻找着三绝尸甲之时,七星城东的一处山洞中。 空气森冷得可怕。 山洞四壁,是千千万万犬牙参错,尖锐似矛的冰棱柱,每根柱子上都流转着碧幽之气,将整个山洞印照得直如人间幽冥。 正中间盘腿坐着的,正是在萧无疚手下强取了明灭枪的小团子脸。 他上身赤裸,眉间覆霜,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两团深邃到极致的碧幽火焰。 “去……” 伴随小团子脸张口轻吐,他眼中那两团幽火竟然浮现出来,升至半空之中,融合在了一起,缓缓跳动。 小团子脸取出一块不规整的圆形玉石,一脸痛惜地看了一眼,轻叹一声,抬手抛至空中。 幽火一盛,玉石瞬间便化为了一汪琼浆。 与之同时,满洞的冰凌柱在幽火照耀下,像受热的石蜡般,变成了晶莹的脂状之物。 小团子脸站起身来,抬手一招,便见那团玉石琼浆在空中拉出一条长虹,朝他断臂处冲击而去。 一时间,只听清脆的叮叮声不断作响。 上臂骨、下臂骨、掌骨、指骨…… 几息之后,整条玉骨已然生成,泛着幽幽玉石光泽。 小团子脸肩膀耸动了一下,玉骨微微颤动,从上往下一节一节传导,骨节处像炒豆子一般咯吱作响。 待到五根指骨灵活动作起来,反复捏了捏玉骨拳头后,小团子脸轻吁一口气,缓缓将玉骨手臂抬了起来。 “萧无疚,今日你断我一臂,这份仇,还当真是越结越深了……” 他眼神一凝,口中轻叱一声,便见满洞冰脂如被飓风掠过,开始涌动起来,瞬息间便成了惊涛之势,朝着那根玉骨席卷而去。 玉骨被冰脂一层层覆盖上,慢慢地,一条完整的手臂终于出现。 小团子脸轻轻抚摸着自己手臂,自言自语道:“无垢玉和冥泉水是用一次少一次,这一趟原本取了枪就能走,终究是看见萧钧后上了头。现在明灭枪到手,到底是带那小子一起走,还是我自己去呢?” 犹豫一番后,他终究是下了决定。 “明灭枪比预计提前到手,时间反倒是一下充足了,暂时还是不宜把那小子卷进来……” “罢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不过走之前,倒是可以去七星城里取了那些东西,这阳世间,像样的大补之物终究是少了。” 想到这,小团子脸从容穿好衣裳,一步一步走出了山洞。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最后一夜 城中,石凌和长眉已经从巷头走到巷尾。 “还是没反应吗?”长眉眼看已快走出巷子,忍不住问道。 石凌也是愁眉紧锁,他低头看了眼从衣袖里钻出个头的小嘎,正纳闷着难道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魂识中突然传来信息。 “有了!” 石凌兴奋地喊着,快步朝左首一条偏巷中跑去。 长眉紧随其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人。 偏巷中,小嘎已经从石凌袖中钻将出来,快速游走一圈后,停留在一处阴暗角落,朝着石凌嘶嘶吐着信子。 “就是这了。”石凌蹲下身来查验。 由于时日已久,地上早已看不出任何痕迹,他抽动着鼻子,除了苔藓和泥土外,没闻出其他味道,但是他相信小嘎的嗅觉出不了错。 当晚,三绝尸甲绝对在此处停留过。 长眉跟着蹲下身来,毫不嫌脏地伏在地上嗅了嗅,皱了皱眉,有些以后地站起身来,抬起了左手。 立马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石凌这才知道原来一直有千机卫在暗中跟着。 “你们试试地泽能闻出什么来不?”长眉问道。 两人点头,单膝跪下,分别取出一颗紫金丹药放在地上,然后将手掌轻轻贴在其上,默默运转灵力。 只见两颗丹药慢慢化作一蓬紫色云烟,渗入了土中。 几息后,墙角处有了动静,土层往上轻微拱动,两只奇异小兽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先是只露出大半个黑漆漆的胖头,贼溜溜的眼睛四处瞟了瞟,认出人来后,猛地从土里钻将出来,哧溜一下跑到了两名千机卫身边。 两人先是又掏出两颗紫金丹药,喂两只豚鼠大小的异兽吃下,然后朝地上指了指。 两只小东西爬了过去,将鼻子贴在地上左嗅右嗅,然后立起身子来,用短短的小手蒙住了自己眼睛…… 石凌看得有趣,笑道:“这地泽是啥玩意,怎么这么搞笑?” 长眉脸上却不见笑容:“地泽是冯家两兄弟从小驯养的奇兽,嗅觉极强,平日是千机府追拿人时的绝佳助手,捂住自己眼睛的意思是没闻出味道……” 石凌知他意思,大方道:“放心吧,我这小蟒说闻到了,就肯定是闻到了。” 小嘎日夜汲取洗天清气,早已脱胎换骨,这两只地泽兽虽然灵精得很,却又如何比得上。 长眉心中虽有些疑惑,这个时候却只能选择相信石凌,点头吩咐道:“以此处为中心,将暗桩布控下去。” 又朝石凌颔首:“我们继续找。” 石凌依言而行,这一次,仅仅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在另一处偏僻巷尾的一株寒桂下面,小嘎再次发现了三绝尸甲曾经停留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两只地泽同样没闻出气味。 紧接着,是第三处……第四处…… 到了第五处地方时,情况总算发生了变化。 这里是东市——七星城内最大的集市,贩卖瓜果蔬菜,交易家禽牲畜的地方。 此时,石凌和长眉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地上。 那是一堆狗屎。 一堆与众不同的狗屎。 不仅仅小嘎,就连两只地泽兽也从这里闻到了一股若隐若无的奇异脂香。 石凌伏低身子轻轻一嗅,眉毛立马上扬:“没错了!这脂香味,就是三绝尸甲。也不知道哪只不长眼的狗子正好拉了泡屎在这。” 长眉赶紧凑上前也嗅了一下,确实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脂香味,与周遭杀猪熬油,屠牛炼膏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他们互望一眼,同时喜上眉梢。 按道理,距离燕洵被拦截那次已经相隔甚久,前面几个地方也只剩下仅仅小嘎能察觉出的味道,这里突然气味变得这么明显,就连人都能直接闻出来,那么很大的可能就是—— 阴重凕近期带着三绝尸甲再次来过这!! “阴重凕来这等闹市干什么?”长眉思索着自言自语道。 “别管这个了,先走吧。”石凌提醒道。 长眉一愣,回过神来四处一看,发现旁边正有人对着自己俩人指指点点。 “你看那两人,竟然躲在这角落里闻屎……” “关键还闻得一脸高兴的样子,这长眉毛的衣着讲究,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怪癖。” “估计是在找家里走丢的狗,闻出这屎的熟悉味道了……” 长眉老脸一红,赶紧拉着石凌逃一般走了。 在接下来大半天的时间里,俩人陆陆续续又找到了七八处三绝尸甲曾经停留的地方,其中有三处气味明显,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在东市附近范围。 眼看夜色渐深,街上行人陆续减少,长眉对手下人作了吩咐后,带着石凌上了东市一处位置较高的五层客栈。 客栈最顶层的一间房里,长眉将窗户推了开来。 从这里,能一眼望到两处之前发现脂香的地方。 长眉四下扫视着说道:“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而且太打眼,只能守株待兔。这等闹市,阴重凕胆子再大也决计不敢大白天带三绝尸甲出来,今夜若是等不到,估计就没什么希望了。” 石凌站在他旁边,目光烁烁地望向窗外。 冷月初生。 月华之下,有衣着粗陋浑身污渍的中年壮汉,手里正小心提着一袋糕点匆匆往回赶,估计是急着给家中稚子带去一份惊喜。 有妇人搀扶着白发老叟靠着路边缓缓而行,尽量借着遮挡物躲避冷冽的寒风。 更有三四个应当是家住附近的孩童,正顽皮地拿着手中的棍子追打嬉戏。 最后一夜了吗…… 他明白,这或许是萧天南和叱罗烨两位王者心照不宣的暗斗。 萧王爷这边,只要拿下黄泉太岁,便能大胆截杀叱罗烨。 反之,就会因为顾忌叱罗烨鱼死网破,只能放任其离开。然后,黄泉太岁就会变成悬在头上,随时会斩下的刀刃。 而叱罗烨那边…… 想到这里,石凌突然皱眉道:“叱罗烨若是发现了黄泉太岁之事已曝光,那他此番还不紧不慢离去,就是赤裸裸地挑衅王爷,赌王爷不敢贸然对其下手,是这个道理吧?” 第三百八十章 出现 长眉点头应是。 “但是如果……如果他没有发现呢?这个可能性更大吧。他若真是那等隐忍之辈,想必早已把王爷性情分析得透彻,难道会想不到王爷可能会不顾一切后果取他性命?他终究是一国之主,就没提前准备自保的后手?” 长眉将窗户稍微带上了一些,悠悠叹道:“叱罗烨带来的随从我们早已查验过,区区两千巨鹿卫而已,哪怕其中藏着后手又如何?陆家那人手中的剑,可是圣人也能斩下的……” 斩圣人? 石凌一下瞪大了眼睛。 天魂三境,由低到高分别是天人,圣人,然后便是…… “那陆婴是人间仙?”石凌惊呼道,“能活五百多年的那种?这……这样境界的修士,已经很久没在泛古出现过了吧?” 五百年的寿数啊…… 石凌没来由想起了柳长笙曾经讲过的那句话—— “柳长笙柳长笙,你要是真的能长生就好了,这样隔三差五娶个老婆,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到那个时候,这天底下岂不就是柳家独大了……” 若是真让柳长笙活个五百年,兴许他还真能繁衍出一个国来…… 长眉解释道:“像陆婴这般年纪就成人间仙的,确实很久没出现过了。不过,泛古隐世九宗的山门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老怪物坐镇的,只不过早已不过问世间之事罢了……” 他正说着,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去开门吧,帮手来了。”长眉吩咐道。 石凌依言开门,是阳修祖带了两个人过来。 当先的老者身着素色长衣,有些漠然地扫了石凌一眼。 另一个却是个不修边幅的赤脚大汉,看到石凌后一愣,随即猛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豪气冲天地道:“小子,有点本事啊,真能逮着这群人渣的话,我李经天一辈子记你的好!” 石凌被拍得一个趔趄,肩胛骨都差点断了。 他捂着生痛的肩膀,鼓圆了眼睛,一脸懵地望向长眉。 这就是……帮手? 阳修祖有些不满地瞪了李经天一眼,向石凌介绍道:“这位是宫家家主,这位……” 李经天大咧咧地插话道:“李经天,砍柴的。” 听到介绍,石凌没再去计较李经天这莽汉子,反倒是多打量了那长衣老者几眼。 这不就是宫越溪的大伯,那个逼死弟媳,逼得弟弟沦为废人的宫烛庸吗? 单论长相,倒看不出来是个狠人。 阳修祖目光如夜般深沉,也不废话,缓缓说道:“此处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计划是这样的,若是真的发现阴重凕,我们就……” 待到阳修祖讲完,石凌有些疑惑地道:“阳府主,你这安排里咋没我什么事啊?” 阳修祖答道:“能蹲到阴重凕,你就立了大功了。接下来的事,你半点修为都没有,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石凌咬牙道:“那不行,我必须要去!” 黑云八寨,是苍虞巨大阴谋的牺牲品,他既然参与进来了,就没理由在关键时候退缩。 阳修祖心里一叹,这可是萧王爷亲自嘱咐的事,你小子可别不领情。 他刚想开口拒绝,谁知石凌却哼道:“阴重凕那三绝尸甲能隔着很远就觉察到生人血肉味道,等下就算真蹲到他,你们任何人跟过去都会被发现。只有我这小蟒才能尾随,若是不让我去,我就撂挑子不干了。” 阳修祖不由语塞,这臭小子…… 见过三绝尸甲的只有石凌一人,现在他这么一说,阳修祖根本无法反驳。 “罢了,你去就是,但只能跟在宫家主身旁……”见到石凌还欲再辩,阳修祖加重语气道,“你修为太低,那等争斗,万一卷入进去,我们还要分心照顾你,有疏漏就容易出错,事关城中数百万民众,不要再意气用事。” 石凌眼珠子一转,也不再勉强,喏喏答应下来。 阳修祖瞧他神情,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心安。 …… 寅时。 夜色深沉。 月光似乎都被厚重的寒气裹挟,将整个世界都糊上了一层白霜。 房间中,宫烛庸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调息。 阳修祖和长眉坐在桌前,正对着平铺的城市羊皮图指指点点,小声商议着什么。 石凌缩着身子蹲在窗前,口鼻间那点热气还没喷出一指远就已经转冷。 他目光炯炯,仔细地观察着窗外的黑暗世界。 一旁干着同样事情的李经天不经意间瞟了眼石凌,不由得呆了。 石凌抓着窗栏下沿的手早已冻得通红,却浑然不觉,头发也冻成了一绺绺,看上去就硬邦邦的。 这小子,这么认真的吗…… 想到石凌的遭遇,李经天微微一叹,心念一动。 嗯? 石凌突然发现周遭一下变暖和了一般,转过头发现李经天朝他挤了挤眼睛。 他一下明白了,嘿嘿一笑。 这估摸是李经天凭借天人手段,把自己周身寒气隔绝了。 正欲道谢,他的余光突然瞟见,远处黑暗中有道人影从视野难及的地方冒了出来。 有情况! 那道人影紧紧贴着街墙而行,速度极快,若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石凌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一个走眼便再也寻不见。 李经天也是发现了异样,做了个手势,阳修祖和长眉立马伏低身子凑到了窗前来。 到了过街巷的时候,那道人影明显缩在角落里停顿了几息,石凌几乎能猜到其必然是在左右打探,显然十分谨慎。 这样的动作,几乎已经到基本断定这夜行人绝非善辈。 人影一闪掠过街巷,石凌目光随之而动,却又突然猛地往回一移。 那道人影刚才停留的地方,竟然不知何时又立着一道诡异的黑影! 身形颀长得近乎怪异,两条胳膊更是近乎垂到了小腿上…… 突然,那道黑影一下消失不见,石凌还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睛,快速四下一扫,目光一下又定格在了十丈开外的一处墙角暗处。 瞬息之间,竟然移动这么远…… 后面这黑影显然是紧紧跟着前面那人。 这畸长的身形,诡异的速度…… 简直与曾经在燕家公院密室之中,那让自己毛骨悚然的怪物如出一辙。 第三百八十一章 跟踪 到这里,石凌已经基本确证了自己的怀疑。 走在前面的人影十之八九就是阴重凕,后面隐隐跟在其后的就是保护他的三绝尸甲。 “没错了!就是阴重凕和三绝尸甲。” 他小声低喝道。 阳修祖等人修为在身,自然早已发觉了两道黑影,可万万没想到石凌竟然也能在如此黑暗中识别出来。 眼看两道黑影逐渐行远,石凌将小嘎唤了出来,轻叱一声,赤金小蟒便贴墙游下,跟了上去。 “你这小东西能行吗?”李经天皱眉望着已经快消失的人影,有些不确信地问道。 石凌回头一看,其他人眼中的神态差不多一个意思。 这么大的事情托付在一只小蟒身上,尽管他们相信石凌,到了这个关头也难免有些不确定。 “放心吧,小嘎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等它回来,我自有一套办法详细问出它行进的路线。” 石凌边说着边走到桌前,在羊皮地图上轻轻点了点:“到时候对着这七星城的地图,一比较,就能知道阴重凕最终去处了。” 众人见石凌如此笃定,心中稍安几分。 …… 一炷香后。 阳修祖凝望着羊皮地图,有些迟疑问道:“不对劲啊,都这么久了,以他们刚才的速度,只怕往返一次北原门都足够了。” 他手指在地图上东市附近游走一番,接着道:“总不至于是在这附近来回绕路吧?”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石凌,眼中都有焦躁之意。 守候在窗前的石凌也有些担忧。 小嘎这还是第一次独自出去这么久,虽然它的灵智今非昔比,但终究没有自己在旁引导,要是万一被阴重凕发现的话…… 正在此时,他突然心念一动,紧锁的眉头一下放松开来。 几个呼吸功夫后,便见一抹黯淡的赤光从窗外游了进来。 “你这是……” 眼见小嘎浑身上下布满污渍,还散发着阵阵臭味,石凌魂识中轻轻一唤,便收到了小嘎的回答。 已经知道答案的石凌装模作样地走到地图前,小嘎跟着哧溜一下爬上了桌。 “咳咳。”石凌轻咳一声,感受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在小嘎头上轻轻点了点。 然后便见小嘎在桌子上怪异地左右扭摆起身子来…… “从这里出发,大约直行了半里路,左拐,又直行了半里。”石凌在地图上指道。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明白为何这小蟒扭了下身子就能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石凌不以为然,此时小嘎又配合着扭了扭,他又解释道:“然后,从这里右拐,又直行了半里……” 长眉面露疑惑,打断道:“哎,不对啊,这小东西扭动的身子跟之前是一样的,怎么你说的这方向却是恰好相反,从左拐直行半里变成了右拐直行半里?” 石凌心里暗骂一声多事,脸上却毫无表情地道:“你没看它眼睛眨了一下吗?意思是距离同上,方向相反。” 长眉一阵语塞…… 这也行? 你们两个莫不是都要成精了,哪来那么多肢体语言。 “你继续说。”阳修祖给了个眼神示意长眉不要多问,他早已发现了石凌就是在瞎扯,但此时不是追究这小子和赤金小蟒是如何交流的时候。 小嘎又是一阵疯狂扭动,石凌手指头在地图上点了点,故作奇怪地道:“奇怪了,从这里开始这行进路线有点不对啊,这里无路可走,他们总不能从这里穿墙而过吧。” 长眉看了一眼地图,伸手在小嘎身上蹭了点污渍在鼻尖一闻,说道:“此处是东市下水道口,他们是入了这里。” 说着从虚灵戒里取出来了另一张羊皮图纸:“这是七星城下水道布置图,你在这上面指方向。” “原来是下水道啊……”石凌长哦了一声,在地图上陆续把小嘎追踪路线给指完了。 “最后,他们到了这里,对应这边的地图就是……” 石凌目光移到前一张地图上,顿时呆住了。 小嘎最后跟到的地方,竟然是自己曾经与独不鸣兄妹去过的地方—— 沉雁湖! 石凌突然想起了当日在湖边,把自己从绝罗道手里救下来的那个汉子。 那等修为,难道跟阴重凕是一伙的? 他对独不鸣兄妹委实不错的啊…… 阳修祖和长眉盯着地图,皆是恍然大悟。 “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之前是根据燕洵所说,化阴菇脱离人尸后两炷香便会化为臭水的的线索,按照入城后马车两炷香最远能至范围在找。” “没想到的是,他们入城后没多久就进了下水道。这样以阴重凕的修为,全速奔跑下,早就脱离这个范围了。” “沉雁湖……没想到他们是把黄泉太岁藏在了湖中……” 阳修祖沉思片刻后道:“如今夜深人静,既然那三绝尸甲能隔很远觉察生人之息,我们倒是不宜此刻前去。看来只能等明日了,晨间湖边走动的人多,他们也不会起疑心……” 他正说着,窗外突然有道光闪了一下,整个房间为之一亮。 石凌疑惑道:“咋回事?是雷光吗?” 阳修祖和长眉神情竟然罕见地紧张起来,长眉不顾暴露风险,抓着窗栏探出身去快速张望了一眼。 他回转身来,沉声说道:“是千机彩!瞧位置应当是东城祈年台!” 千机彩是千机分府的联络示警信号。 东城祈年台下面镇守的是八万苍虞降卒冤魂,也是孕生黄泉太岁的地方。当初萧天南派吴老爷子守在那时,附近也被阳修祖布下了几组千机卫。 现在是非常时刻,阳修祖曾严令不得打草惊蛇,此时千机彩出现,只能说明那边出了大状况,以至于千机卫不得不冒着大风险示警! 阴重凕和三绝尸甲在反方向的沉雁湖,短时间内不可能又出现在那边。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 难道是离殃一伙人? 黄泉太岁难道是在那边被发现了? 如果真是如此,千机彩出现,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 阳修祖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安。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 他稍作思量便下决断道:“事出有变,等不到天明,必须分头进行了。不管祈年台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带一组人前往。” “长眉你带他们前往沉雁湖,务必把阴重凕拿下!我会通知玄甲军随后赶到,守候在沉雁湖外围。” 李经天眼睛通红地咧嘴道:“我跟你过去,霍余崖那老小子要是在那,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当初他带人去围剿烂柯山,几乎一大半的人是因为要掩护他撤退而被霍余崖杀死。 尤其是其中的瘦梅先生,更是他的至交好友。 阳修祖断然拒绝:“吴老爷子修为尤甚于你,那边现在连他都镇不住,你去又有何用?而且千机彩既然已现,就是明牌了,黄泉太岁若已经在那边爆发,去再多的人都没用……” 他眼中罕见地露出担忧之色,沉声继续说道:“事到如今,只能希望老天护佑,祈年台只是出了其他状况,而黄泉太岁是真的在沉雁湖那边。不要再耽搁了。” 李经天紧紧咬着牙,拳头骨节捏得咯吱响。 他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怒骂道“真他娘的糟心!” 阳修祖朝宫烛庸点头示意后,喝令一声,众人便依言,往两个方向匆匆赶去。 …… 沉雁湖。 夜色之下,湖面泛着有如金属一般的幽幽冷光。 “唰唰唰……” 四周齐人高的耐寒芦杆在风中摇摆不定。 两道人影站在湖岸边,离他们不远处,静静矗立着另外一道身形畸长的黑影。 冷月从云中探出,将两人面容印照出来。 一个是阴重凕,另一个,赫然便是曾在湖边救下石凌的汉子,齐千乘…… 阴重凕伸出手来,便见一枚纳戒缓缓升至湖中央,轻轻颤动着,无数闪着白色灵光的化阴菇从中涌出,无止境般落入湖中。 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荡起一层层浅浅的涟漪,千万朵化阴菇缓缓下沉,一时间竟然将湖面印照得通透了几分。 没过多久,水浪突然开始往上涌动,显然是湖底有什么巨物浮了上来。 水中的化阴菇相继被一道庞大的黑影吞没…… “要入第七轮蛰眠了,等它再醒来,事情就结束了……”齐千乘眼眸深邃地盯着湖面。 在他眼中,浑浊的湖水近乎透明一般,能清晰看到正在下沉的巨物。 阴重凕将纳戒收好后,下意识地回头打量了一番。 四下里,风声呜咽,冷月银辉。 齐千乘瞧他神色有些不对,疑惑道:“怎的?” 阴重凕显然有些把握不准,皱眉道:“之前一路上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被什么东西跟上了一样,但三绝尸甲又没觉察到人的生机血气,可能是我多疑了。” 齐千乘闻言立马警觉起来。 他顺着阴重凕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圈。 这沉雁湖周遭环境他早已熟稔,百丈之内,哪怕有一根芦杆曾被人踩踏碰触,已决计逃不过那对“覆墨瞳”。 夜色、风声、苇草、月华…… 一切都没有任何违和之感,再自然不过。 他心神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仔细一想却又有点说不上来。 不对劲! 肯定是有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他突然猛地转头,目光一下聚焦到了阴重凕身上。 “你看我做什么?”阴重凕差点被他吓一跳。 “你不觉得,今日这月光也太刺眼了一些吗?而且还像围着你在转一样。”齐千乘边说着,已经不露声色地移了下步子。 经这一提醒,阴重凕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遭,这才猛然醒悟。 只见莹莹月光如水一般萦绕着自己,手上已经像是涂了一层银辉一样,只是盯着看了几眼,便被灼灼银辉刺得禁不住要眯起眼来。 …… 写到这里,不得不对大家说一句对不起, 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每天白天上班,晚上熬夜码字, 身体也拖垮了, 而付出和收获,实在是太不对等, 每个月百来块钱的订阅,真的是一种无意义的坚持呀, 毕竟,现在写书,更多的是为了养家糊口, 这本书,我看得到头了,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起色。 抱歉,以及感谢,那些一直默默支持我的朋友, 我知道有的时候,你们一直坚持给我投票, 可能并不是书有多好看,只是一直陪着我走下来了,这份善意也慢慢成了一种习惯, 真的谢谢你们! 第一本书,我耗费了大量心血, 但由于是第一次写,确实在节奏把握、人物塑造等等方面有很多很多不到位的地方, 虽然一直在摸索着改进, 但一件破衣服再如果修饰弥补,也摆脱不了它糟糕的里子, 有时候,也许放弃,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从4月开始,其实已经在反思这本书的失败之处,也在构思新的书, 这里,暂时要说再见了, 谢谢你们, 可爱而又熟悉的陌生人。 有缘的话,希望有再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