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第一章 01 清晨,天还未亮我就清醒了,双手疼痛的几乎伸不直,才发现我又潜意识的以祈祷之姿,双手紧握在心口的睡觉。我没有去看心理医生,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从那天晚上后,我就时不时的经常这样睡觉,我不想去探索我的内心试图祈求什么,不想。 只要努力的假装遗忘,那么有一天就真的可以忘了,我这么深信着。 整理完一堆稿子,喝了杯咖啡,在固定的时间出门,一个没有什么新意的一天就开始了。唯一令人期待的是,也许今天可以看到什么让人惊艳的作品。以及那份踌躇的不敢说的谢谢,也许今天会有勇气说。 来到公车站牌的等待处,男人早早就在长椅上等待。 他瞥见了我,我们相互点头,并没有老套的说声早安,因为也不是那么熟识的关系,不过就只是上下班会遇见,偶尔会说上几句话,却从未侵入彼此生活的点头之交罢了。 他正在看一本旅游杂志,而且表情难得出现饶富兴味的模样。 「最近这个名词真的随处可见呢。」他一点也不突兀的打开话题,「你看,『城隐』,意思就是在城市里隐居的人,是不是很贴切呢?算起来在这都市里浮浮沉沉过日子的每个人都是城隐,早就失去了那个闲情逸致去玩乐,每天除了被公司压榨,还要背负各种经济压力,有多少人还能与人交流呢?」他总是能够以独特的观点去解释一些事,我猜——他在公司里也是一名领导者也说不定,口条也很好,可能是业务公关。 「那个旅人日记的作者,最近真的满红的。」虽然不同公司,但同业的各种消息身为总编的她不可能不知道。 「是因为真的很特别吧,城隐这个名词前阵子才由一本小说窜起,而这个旅人日记则是深刻的表达这两字的涵意,到处漂泊旅游,是我一直很羡慕的呢。」 「旅人日记是很棒,但我不觉得跟城隐有什么关系。」淡淡的说完,刚好公车来了,我们一天开始的简单对话就这样结束。 我也再次的错过了那句早就该说的『谢谢你』。 刻意的选了在他背后的位置,内心再次为自己的软弱叹息。 那是半个月前的晚上,也因为这样,我才注意到,我们竟然已经同时上下班半年多的时间,而我却从未去注意到。更该说我对身旁的一切都那么的不感兴趣吧。 那天晚上,是我最难熬的日子。 难熬吗?这两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是这么的不切实际。 那天是我爸的头七,在殡仪馆处理完后,搭着末班公车回来的我,突然不太想马上回家。 我就这样坐在长椅上,回想着许许多多,也试着让自己感受到一丝真实。 是阿不真实,从我接到电话被通知去殡仪馆,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明明是唯一的亲人,我却哭不出来。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从小是跟老爸一起相依为命长大,但我们彼此却不熟悉,他是一家颇具知名的贸易公司老板,忙碌的工作让我的生活除了保姆跟佣人之外,没有其他。 每个礼拜天晚上他一定会跟我吃饭。 可是我们的话题总是一再的减少,到最后礼拜天是我最讨厌的晚餐,是一顿沉默的令人窒息的晚餐。 我讨厌跟他四目交接,总觉得那双眼睛充满了严厉的责备,然而我却不知道他想要责备的是什么。他从不关心我的生活与课业,不干涉我决定自己的人生,讲坦白了就是冰冷的放任,他也从没提过希望我接手公司。 于是我任性的考了北部的大学,从此独自生活,大学毕业回到高雄工作之后,我也没再动过一分户头里他给的生活费,当然也没回家。 我们一年只见一次面,就只有过年。人家的团圆饭总是相当欢乐,我们家却是几句问候的言语,跟干冷的话题勉强维持。 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这样,而我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希冀着他会给我温柔的父爱。 因为这样的环境,造成我从小就喜欢阅读,也才能从事现在的工作。 所以当我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总觉得内心里有某块东西偷偷的崩塌了。 他是心肌梗塞死亡的,我还来不及消化他的去世,就要面对一堆财务处理,才发现他早就把遗书写好了,公司交给他的伙伴经营,其余的房地产等等财产全都归我,我不知道在那几天签了多少的文件,我们没有其他的亲戚,所以葬礼也是由我自己一手包办。 忙碌早就盖过了该有的哀伤。 头七之日,把一切该办的办完之后,我的身体跟精神都已经疲累到一个极限。 也因如此,当我坐在这长椅上,当这份夜深人静包覆着自己时,我突然动不了了,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 手中,习惯性的把玩着老爸送我的唯一礼物——皮制的紫云蔓钥匙圈。在我准备要离开家里去上大学的那个晚上,这个钥匙圈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我的桌上,没有任何的只字片语,就如同我们冰冷的关系。 我该丢掉的,可是却拿来使用到现在。 「你也有呢。」男人不知何时坐在我旁边的,开了口,「你的眼神,是看过彼岸的眼神。」 「彼岸……」 「小时后对我最好的舅舅过世了。」 我没有回答他,打算放任他自言自语。 「原来一个生命可以这么脆弱,彷佛上一刻还在跟你说话的人,下一刻就会突然消失,你根本无法感觉这个世界哪里变了,但……有个你最熟悉的人就是从此不存在了。」 「请节哀。」我冷漠的只能挤出这三个字,打算起身要走。 「紫云蔓。」他不放弃的再次说话,而这三个字也成功阻止我离开的冲动。 「?」 「那个钥匙圈上的花是紫云蔓吧?」 「所以?」 「你知道它的花语吗?」 「长久的等待。」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当然查过了,然后完全无法理解他给我钥匙圈的用意。 「在日本,这种花的花语其实是——代表了亲人之间无法抹灭的羁绊。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亲人送你的吧?」 「……」羁绊……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好像听见了,听见心理崩塌的东西是什么了。 「你的表情,很悲伤呢。是我多话了,对不起。」 我摇摇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的,飞也似的逃跑了。 我只用了一秒就相信他的说词是因为,老爸他主要的贸易对象都是日本人,也很频繁的去日本出差……手中紧紧的握着钥匙圈,有某种东西很想从口中脱出,却怎样也喊不出来。 亲人的羁绊。 崩塌的,就是羁绊。 崩塌的,是一个家。 一个不被自己放在心上,也认为自己不在意,但始终知道那里会一直存在、等着我的地方。 它消失了。 在老爸的脸色变的那么苍白的瞬间就消失了。 第二章 站在家门口,我大大的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哭不出来。 「哭啊!为什么不哭!你真的不难过吗!」我歇斯底里的大吼,蹲在地上感受全身的力气正渐渐流失。 我忘了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度过的。 我只知道,从得知钥匙圈的含意后,很多事情都变了,至少我看着遗照的时候,不再那么冰冷。 我该恨那个男人的,可是我知道我欠他一句谢谢,谢谢他告诉我这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秘密。 可是我的悲伤,却依然停留在那,并没有因此好过一些。 * 「总编,执行长想见您。」助理冷不防的进来说了一声之后,我的眼神整个垮了下来。 执行长每次见我一定又是有什么想要空降的作者要交给我,明明作品不怎么样,却因为攀上了不错的关系得以出版上市,然后再找几个名人推荐、强力宣传跟华美的包装,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卖的不错——但我讨厌接手这样的作品,讨厌却经常不能拒绝。 开门进入办公室后,先不说整屋子乌烟瘴气的烟味,看见他翘着脚的在看着漫画哈哈大笑的模样,就让人有冲动想把他从椅子上摔下来。 「赖大执行长,不知您有何贵干?」我迳自在小沙发上坐下。 「喔,你来啦,今天看起来心情也很不好呢。」 「每次只要看见您,我的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我笑咪咪的说。 「还是一样爱开玩笑呢,哈哈。」他厚脸皮的笑道。虽然他这么不正经也没上班的样子,可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有领导能力跟发掘人才的能力,当然不可或缺的就是收贿的能力。 「我招揽到一个作者,一定要交给你打造。」 「不干。」我毫不留情的驳回。 「拜托嘛。」 「我不接受拜托。」 「帮你加薪?」 「我不缺钱。」 「不然再帮你加年假。」 「加了年假也不会让我休。」 「你一定会后悔的,这个作者可是很红的喔。」 「说来听。」这次我一定要小心别再中计。 「是『零』,爱情小说畅销榜的常胜军,零!」 「……」那个零我注意过,可是却没深入研究过他的作品,因为基本上那种把照片弄的像写真照的男人写的东西,有一半都是骗一些小女孩的钱。我甚至怀疑过他为什么不干脆去当明星,偏要来污染小说的市场。 「你又收钱了?」 「钱这个字太俗气了,是心意。」 「……」谈判破裂,我起身就要走。 「我说真的,你一定会有兴趣。」他一改先前玩笑的口气,正经的说。我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每次只要他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就代表这个作者绝对有吸引我的能力。 沉默了一分钟,我们互相对看着,最后我松口,「丢过来吧。」 02 已经每天下班都持续的在审稿子,现在工作量又更大了,当初这个赖狐狸说的好听,说我同意升总编的话,以后就不太需要看稿子,只要审审一些提案就可以了,结果狐狸的话跟本就不能信。 毕业到现在五年的时间,这是我待的第二家公司,一般来说看在别人眼里,进公司两年的时间能升总编应该很棒,可是我的心愿就只是当个普通的上班族,能看看稿子就好。 狐狸说,我拥有金眼,不知为何,被我看中的作品,都相当的有潜力。曾经我接手过一个出版了十几本书,却依然卖的不好的轻小说作者,但他只是输在封面跟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文宣,加强这两方面后,现在已经是炙手可热,动漫公司争相抢版权的作者。 一整天都耗在看稿子跟审提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我总是最后一个回家的人,常常回神整层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时间刚刚好,又是同一班公车的时间,只是今晚我却意外的没遇见那男人。 一连三天,我都没再遇过他。 是搬走了吗? 还是去旅行了呢? 我不懂心里的失落是为何,可是更充满了不安,如果我再也遇不到他,那么那句谢谢是不是只能藏在心里了呢。 到了礼拜天,我早早就起来,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就住在隔壁街的那栋红色透天别墅。 忘了他是聊什么提到的,但我就想去看看,看看就好。 特地买了一盒水果的,我鼓起了勇气,「既然都买水果了,那么今天一定要说。」没错,说完就好了。 然而远远的我看到一个景像,心中不祥的预感直线上升,直到走近,看到那灵堂棚子耸立在那,我的心跳加速起来。 有三个和尚在颂经,一个女人跪坐在地痛哭失声。 我怔怔的看着照片中的人,说不出话。手上的水果礼盒就这样掉到地上,但眼前的人们都太悲伤,没人发现。 女人的肚子稍稍隆起,是怀孕了吗…… 而他,怎么会呢…… 死亡,又是死亡。 那天早上的平凡对话,一再的重播,那天想说谢谢的冲动也一再的满溢,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 就跟爸的死亡一样。 转身,我逃走了,在其他人发现我这个外人也很悲伤之前,飞也似的逃走。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我想起他那天晚上说过的话。 我一个人坐在公车站牌前的长椅上,经过了几台公车都疑惑的在我面前停下又开走。 不知不觉,原来我已经那么习惯每天搭公车,这名过于热情的男人会来跟我搭话,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呢,我渐渐的想不起来了。 内心的逃避机制开启。 「去了彼岸了吗?」怎么可以这么任性的就去了呢?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此单薄的连结,还来不及交错就消逝。看着那女人悲伤、痛哭、一蹶不振,我知道她很痛。我也只能旁观着一切的痛。 我也痛,痛的原因不是来不及说谢谢,痛的原因是我又再次跟死亡面对面。 我讨厌现在胸口积满了遗憾却无处宣泄,我讨厌自己像个冷血动物连颗眼泪都嫌奢侈的流不出来。 紧握着钥匙圈,我想起了他告诉我这是羁绊,他代替了那个软弱父亲不敢说出口的话,他不知道的是,我多希望那个晚上是爸爸自己告诉我,而不是一个陌生人,他不知道的是,我在那一刻甚至产生了一点归因错误,对他突然有那么点心动。 不知道在那呆坐了多久我才回家。 男人的遗照一直在脑海,跟父亲的遗照交互翻转。 这一天,我又再次看了『生命中的美好缺憾』这部电影,我哭得乱七八糟。冰冷的始终找不到出口的自己,也唯有在感受故事的时候,我才能哭。一旦脱离了故事,我依旧只是个旁观者。 悲哀的连自己的人生都进入不了的旁观者。 就像小时候,参加母亲的葬礼时一样,大家都觉得我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傻傻的站在那不哭。 大人不知道,我都知道。 我只是,进入不了这份悲伤。 第三章 我只能,旁观一切悲剧在我的生命里发生。 哭的停不下来,我不断的抽咽,这电影始终那么的悲伤,结局始终那么遗憾。 * 「悦姊,你还好吗?脸色好差喔……」我的助理小尹在看见我双眼浮肿又黑眼圈的模样,吓一跳的问。 「帮我买杯双倍咖啡。」 「好……请问,是失恋吗?」 「小尹!」我受不了的说,她总是这么不会察言观色。 「抱歉!」她慌张张的关上办公室的门,我则无力的靠在沙发上,桌上摆了一份稿子,作者简单的一个零字让我想起了跟狐狸的约定。 可是我现在却没有那个心情看,一整个早上我除了开一个会议,跟审核一个提案之外,什么也没做。 中午休息时间,我一个人到顶楼透气。 从二十几层楼高往下俯瞰,一切都变得很渺小,女人痛哭的模样又出现在脑海,她那么悲伤,可是这个世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依然故我的日复一日,好像她的悲剧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明白。 「所以,我死了的话,也是如此吧。」甚至连个会为我悲伤的人都没有。 靠着栏杆,我不自觉的将身体往下压,想着掉下去的话会是什么感觉。 「你死不死不干我的事,可是你可以不要在这里死吗?会影响我美丽的画。」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转头一看,是一个带着灰色扁帽,有着棕色长发的女人,她的眼神里透露着一种孤傲,她的面前摆了一个画架,而且正在作画。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现在我希望你离开。」女人毫不客气的说。 「这里是办公大楼,外人禁止进入。」 「你应该要怪你们的管理员怎么这么不小心,而不是怪我。」 好个理直气壮。 「你在画什么?」我突然对她有兴趣了。 她一听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你这人废话这么多呢?看也知道吧?这里是取85大楼景最好的角度。」她双手比出一个框框,对准着85大楼满意的说。 我走到她后面,让出那所谓的角度,才发现她的画出乎我意料的精致,那已经不是栩栩如生了,她居然能把那么乏味的景致画的跟真的一样,而且充满了一股凛然的韵味。 「我就算跳下去,也不干扰得你的画吧?」 「错了,你跳下去的印象会印在我的脑海里,进而干扰这幅画的气度。」她停下手,「现在跟你说话也影响我了,今天不画了!」她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 我耸耸肩,本来就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搭话的我,觉得已经到极限,转身就要走。 「喂!站住。」她喊住我,「现在是午餐时间,不如我跟你当个朋友吃个饭吧。」 「我不太想。」 「不,你想。因为我可是未来的毕卡索,你不会后悔的。」她将画架一扛,自以为帅气的说。 「你们的员工餐厅好像挺好吃的,就吃那个吧。」 「等等……」她根本无视我的意愿,就把我拖去餐厅,而且结帐时还大辣辣的说是我的朋友,一点都没想把钱包拿出来的意愿。 这个人是土匪吗? 她一口气点了两碗猪排盖饭,并且很开心的大快朵颐,我则被一些同部门的人不断投射好奇的目光——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我跟别人吃饭吧。毕竟平常我是绝对拒绝跟别人同桌的。 「你的职位应该很高吧?」她突然说。 「怎么?」 「从刚刚开始只要有人看到你都会低着头走过去,这通常是对上司才有的举动啊。」 「吃完了饭就请离开吧。」 「那你为什么会想要死啊?」 「可以请你闭嘴吗?」讲那么大声是怕别人听不见吗?而且我没有想要死…… 她放下了筷子,眼神突然很认真,「一般来说我很讨厌管闲事的。可是……看在你这么大方请我吃饭的情况下,我就给你个特赦吧。」 「蛤?」 「既然职位不低,翘个班不要紧吧?」她眨眨眼的说着,下一秒力气出奇大的拉着我就走! 「喂!」 03 我被绑架了。 我们一起搭了一个半小时的高铁,之后又搭了一个小时的客运来到宜兰,她很豪迈的直接跳上计程车而且要我付钱的来到一个离宜兰市不远的山中,当我下车看到几乎没有人烟,被群山环绕的一片湖后,我看得有点出神。 整个视线都被这景象给填满,湖面随着风有着波光,还有几只鹅在湖边悠哉的漫步,耳边传来沙哑的歌声,转头一看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男人,拉着手风琴哼着沧桑的歌声,彷佛想要跟这片湖融为一体。 「豆.豆,小;说.提.供。」 「很平静吧。」女人满意的说着,「光这片龙潭湖就不知道杀掉我多少张画纸了,平日来的话也没什么观光客,因为观光客都往梅花湖跑真是白痴。不过也因为这样,这里的景色才能这么的没有污染。」 我们一起走到一个没有栏杆的木台上,木台架在湖边,席地而坐之后心情更是平静。 远处的湖边有一点点雾,雾的底下有几间木屋,让人很想知道住在里面的会不会是小精灵之类,我忍不住躺下来看着天空。 「来到这里就会觉得死是一件多么浪费的事。」她摘下帽子拨拨头发,此刻的她被阳光斜斜的照耀着异常的耀眼。 「真是太荒唐了。」我说着想要坐起身,她却阻止了我。 「别动!就这样躺着,脸继续看着那个方向,你很幸运喔,我很少会画人的,千载难逢啊!」她边激动的自说自话,边架起画架,俐落迅速的在短短的时间内准备好所有的材料,才发现她还随身带着画盘跟一瓶水,好方便任何时候都能调颜料,更离谱的是那背带里还有童军椅,那是个百宝袋吗?我忍不住疑惑。 我居然真的一动也不动的保持姿势让她作画,看着她露出画架的另一半的脸,可以窥见她的神情跟几分钟前活像个怪胎的模样完全不同,那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色彩,我曾经,看过那种色彩。 曾经我手上的几个作者,每当他们侃侃而谈起自己的作品时,或是认真想要跟我争变他们想要表达的理念时,又或者对我执意要求修改剧情,他们不愿屈服时,都有这种色彩。 那种颜色是没有任何具体像的颜色,那是名为梦想的颜色。 真是奇妙的人,因为这个人的任性,我好像真的就不再悲伤了,心静如止水,好像世界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喘息,却不觉得孤独。 「完成了,喂你还在吗?」她在我面前挥挥手的说。 我这才动起身子,发现脚跟手都发麻了,「怎么那么快?」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哪有快,你很幸运,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把你跟湖变成同一种风景。」她自满的说。 带着完全不期待心情一看见画的瞬间我怔住了……「这个人是,我?」 第四章 整幅画都是蓝色的,各种不同深浅的蓝,她只用了蓝色就画出一幅生动的仙境。 湖面的波光利用空白初制造出立体感,环绕的山以深蓝作底,再来就是那个躺在木台上的我,头发变成漂亮的湖水蓝,眼睛却空洞的看着远方,伸直的右手像在指引又像在求救,这么违和没有呼吸感的我,却与这片湖产生了呼应的共鸣,是一幅很完美的画。 「好像死掉一样。」我说。 「你确实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死屍的感觉啊,冰冷的像没有生命的移动家具。」她点点头的说,「所以你才能在这块地方这么有归属感,很美吧,这幅画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嘻嘻。」她搓着双手的说。 「你要卖掉?」 「对啊。」 「不是应该送我吗?我可是里面的模特。」 她一听露出了懊恼的表情,「虽然很不想,不然我副你两千块当作模特费吧。」 「多少?」 「两千啦!你又不是林志玲还想要更多?」 「我说这画你要卖多少?我买。」开玩笑,就算发色变了,可是五官根本就是我,而且我刚还没抗议的是,画很美没错,但为什么里面的我是裸体呢?虽然她加长了头发盖过三点部位,但也太露骨了吧! 她贼贼的笑了,「友情不二价五万。」 「五万?!」 「我说过了吧,以后我会是新一代的毕卡索,等我死了这画可是百倍的翻涨,你赚到了。」 她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我以为你这么热爱艺术,会不屑变的市侩。」 「讲市侩真难听耶,这叫心意、心意。」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不就跟那个老狐狸一样了吗?这么一想她这种无赖的个性还真的有点…… 她的手机应声响起,只见她一看见来电显示就哀怨的垮下了脸,她无奈的接起,还没看她说话她就把手机拿的远远的。 对方一口气把世界上能骂的脏话都骂了一遍,声音之大连我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声音还见鬼的耳熟。 「我们在宜兰啊,又没干嘛,只是翘班而已你干嘛那么激动,好啦好啦!马上回去嘛。」说着,她把手机递给了我。 「蛤?」 「我哥找你啦。」 我总觉得,那个不祥的预感要成真了。 「礼悦,没事吧?」 「赖大执行长……你是这女孩的哥哥?」 「我妹给你添麻烦了吧,唉……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你,可是公司不能损失你任何一分钟,你快点赶回来吧,然后今天要加班了。」是恶魔吗?我瞪着眼前回复到吊儿啷当模样的女孩,这对兄妹根本就是恶魔。 「报告赖大执行长,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我今天是被令妹给绑架,那么本人我只好不情愿的今天都翘班了,有任何异议请找债主。」说完我就毫不犹豫的挂掉电话。 「好帅啊,你敢挂我哥的电话……等等,那他一定骂死我了啦。」 我眯起眼的笑了,快速的从包包拿出支票签了一张五万给她,「我们现在互不相欠了。」 以为她会哀怨的继续求我,想不到她豪迈的直接把手机丢到湖里,转头笑道,「那就用这些钱再买支新手机。」 我想,姓赖的一定都不是等闲之辈。 「喂,我决定了我好心的当你的朋友吧,我哥很常提起你,说你是个没朋友没爱人的工作狂裴礼悦对吧?」 「谢谢你哥的评价。」这只狐狸。 「我叫赖冉冉,以后我会多帮你画一些画的,不用客气。」 「好再跟我敲诈对吧?」不愧是兄妹,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们不少钱。 只是,等我意识到时我才发现,原本快要被悲伤淹没的我,现在心情竟然异常的好。 傍晚,我替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晚餐,好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 翘班一整天就像暂时的逃离那些烦恼,可是最后还是得回来,就像已经接下剧本的演员,再痛苦都还是得咬着牙演下去。 桌上那幅画,我还没拿去裱框,从冉冉的眼睛里看到的我,竟然冰冷的跟湖水连为一体,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呢? 吃完了晚餐,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客厅,也不开电视,屋子安静的连外面车来车往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有的时候,真的只是有的时候,我会突然好害怕一个人。 这份害怕,从爸走了以后,好像又更频繁的发生了,是因为我注意到了吗,终于意识到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真的都是孤单的了。 心中那个归属已经消失。 「孤儿哪……」 试图抛开这些情绪的,我从公事包拿出稿子来看。 零。 光以笔名来看这个作者,就知道这作品我绝对不会喜欢,太过做作的名字,太过迎合大众。 看过大钢,是一本两小无猜的校园爱情,我并不排斥这类题材,只是以市场来说已经太过饱和,人人都爱看,所以人人都爱写,导致从中已经看不到任何的新鲜与变化。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题材也依旧热卖好赚。 我花了两个小时阅读完这份原稿,回神时天早就黑了,我转转脖子的拿了瓶啤酒就走到阳台透透气,顺便消化这个故事。 「太黏腻。」我说。 这故事太黏腻、太窒息,他的文字,每一笔一画都刻画的那么用力,每一个用词都特别精心想过改过,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给人一种黏腻感。 「那个狐狸又骗我。」这怎么会是我绝对不能错过的呢? 我看不到任何创新跟感动,但是却看到了市场,就只是这样。 「所以又要让我接手一个只管赚钱不管素质的家伙了。」 拨了通电话给小尹,她一直很好奇我怎么突然翘班了,我略过她的疑问直接交代她现在就跟零敲好明天面谈的时间。 我的这种面谈习惯在业界已经很少见了,可是我就是坚持每次跟作者签约之前一定要见面聊聊,我必须要明确的这个人是不是有资格被栽培。而且从面谈可以得到更多形像讯息,之后可以用更符合作者自身的方式以及风格,打造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模样。 如果硬要一个不擅长出风头的作者,搞一些必须经常曝光的活动,那么这作者也撑不久。 至于零——依照他靠自己就把粉丝团经营的跟明星的状况来看,我也大概把他的风格抓清楚了。 这是个很会行销自己的作者。 从他每天更新的贴文就可以看出他花了多少心思在经营自己。或许他更适合往演艺圈发展。 04 边在阳台喝啤酒发呆,我突然注意到楼下有个眼熟的孕妇,正缓慢的走过。 「她是……」不多加思考的,我直接冲下去,还好她走得慢,我看见她挺着大肚子手上还提着一大袋的菜,孤单的影子愈来愈长,她的背影又提醒了我死亡的存在。 我一路跟着她,直到她回到还搭着灵堂的屋子内为止,我还是没有勇气叫住她。 之后她的人生会怎么样呢?一定会很辛苦吧。 第五章 她根本没有时间悲伤。 所以啊,幸福都只存在于小说里呢。现实中哪有什么永远的幸福,他们本来正开心的准备要迎接一个新生命,可是这些想像都不会实现了。 我眼眶有的红了,想像着女人的心情所以才鼻酸,我是不是很可笑。 最后我也只能转身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故事……我真没用。 * 早上十点,开完了一个会议后,小尹说零已经在会客室等我了。 「帮我送两杯咖啡进来。」 「悦姊,零真的好帅噢!」小尹的双眼几乎已经变成心形了。 「需要帮你要电话吗?」 「可以吗?」 「想的美。」嘴角一勾,我看到她那一脸失望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小尹瘪瘪嘴,「悦姊你也才大我五岁,怎么就这么的清心寡欲啊……难不成你是同性恋?」 「小尹!咖啡。」我受不了的翻个白眼,我真怀疑她每次说话到底有没有经过大脑。 重新整理表情后我才进入会客室,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跟小尹一样的女孩,都想一睹零的风光。 只见他不知是假装还是真的看书看太认真,完全没发现有人进来,继续翘着脚,一手撑着太阳穴,摆出自以为在拍偶像剧的姿势在看书。 「咳咳。」我故意清清喉咙。 「喔!不好意思,这本书太好看了,一不小心就入迷了。」我瞥见他手上拿的是一本原文小说。 「大作家的水准就是不同,连小说都是看原文的呢。」我故意说出他期望别人听到的话。 「其实我看不懂啦。」他噗哧的笑出来,「因为看这种书才比较符合我的形像不是吗?但拜托我又不是英文系的,怎么可能有办法看。」 我很讶异他竟然自己揭穿自己。 「你似乎很知道怎么经营自己,那么出版社对你来说也不过只是个形式,待哪一间都无所谓吧。现在只要是打着你的名字出版的小说,哪一本不是畅销热卖?」 「这话言重了,我是喜欢经营自己,但好马是需要伯乐的,我始终在寻找能真的了解我文字,知道怎么跟我一起相辅相成的版社。」他说着还露出爽朗的笑容。 这时小尹刚好送咖啡进来,我就直接目睹他是如何不经意的对她放电,小尹整个人差点没昏头撞上门。 「我是觉得你的特质比较适合去当明星呢。」 「哈哈哈,总编你真爱说笑,我是属于文字世界的人。」 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看过稿子了。」 「是。」他突然很认真的坐好,等待我发表感言。 「我感觉不到你所谓的文字世界的灵魂,看不到任何的新意,但却看到许多商机。我也拜读过你其他几本小说,你似乎很会置入性行销,每本小说都有象征性的物品或地点,贯穿全文核心,让人看完就会就会想去那家店或是想去买一样的东西。很厉害。」 他听完表情一点都没变,「所以你们需要吧?」他说的很自信。 「我会让副总编帮你做校稿,合约下星期会寄给你。」 「等等,我应该有说过我的条件是要你全权负责我的稿子。」 「我很忙。」 「非你不可。」 「理由?」 「我认为你就是我的伯乐。」 这人可真难缠,全身上下充满了我最讨厌的芭乐气息就算了,还妄想要我亲自当责编? 「重新再看一次我的稿子吧,你只是没有用心看,所以才感受不到我想要表达的。」 「我对任何稿子都一视同仁很用心看过了。」 「你并没有进入我的故事吧?你只是旁观。」他眯眼的说,「只要有真的进入我故事的人,就知道感动的地方在哪里。」 「……」 我们谈判几乎紧绷的对望了一分多钟,谁也没想让步。 「你知道女主角为什么离开家吗?你知道她追寻的梦想是什么吗?你知道她面临了什么样的抉择点在内心拉扯吗?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因为你只把它当成一个平凡故事,用着有如上帝之眼般的旁观者身分,看着一切发生,还沾沾自喜得想着:看吧?我就知道最后会这样发展。」几分钟前,这个人还跟街头那些想红的人们一样,不停的突显自己,而现在他却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让人拒绝的魄力,努力的在讲解自己的作品。 「我知道了。」好吧,我被他这份勇气感染了。 「你是不是不习惯跟人四目交接啊?」他突然的说。 「咦……」 「从刚刚谈话到现在,你没有一次看过我的眼睛。」 「把你的观察力用在创作上吧。」淡淡的说完,我尽量保持平常的速度离开会客室,手心泛着汗,呼吸也有点急促。 被发现了呢。 居然被一个这么轻浮的人给发现——又或者说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但至少不会这么白目的点出来。 「悦姊,执行长找你喔。」 「知道了。」我尽量隐藏好自己情绪的波动,不让任何人发现,当零用着那么轻松的口气,说出我的秘密,我是多么的难堪。 灵魂之窗,大家都这么比喻眼睛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讨厌跟人四目交接,讨厌跟人的灵魂瞬间交错。 一个人的眼睛可以投射非常的讯息,无论有意无意,那双眼睛就能立刻传达许多感受,那非常的不舒服,而且——我也害怕被人看透。 来到乌烟瘴气的办公室,我无视那个边吃着饼干边看着漫画的狐狸,沉默的坐在沙发区发呆。 他看透了我多少呢?不……应该没有,因为我并没有看向他的眼睛,他也只能猜测我是个孤僻的人而已。 前面把他作品说成那样,所以他是故意这么白目的吧。 「啧啧啧,想不到我们的裴总编也会有失神的一天,果然帅哥魅力无法挡呢。」赖狐狸不知何时已经停下看漫画,带着趣味的语气说。 「我还没骂你弄个这么轻浮的作者给我要干嘛?」 「唉……我这也是用心良苦,想帮你制造一个桃花……」我的脸整个垮下来,他这才没继续说废话。 收起了漫画,他点了根菸坐到我对面,「你会看到这家伙的本质的,他的作品有一种魔力,等你发现的时候,绝对能把他推到比现在更高的巅峰。记得我面试你的时候,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了什么愚蠢的话?」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应该进这间公司的。 第六章 「在春雨待过的你,带着那不知到哪里来的气势,说:我不懂为什么台湾人只要一看见是翻译小说,就会下意识的认为水准很高很值得购买,若是将同一个作品变成台湾人的作品,除非那个人的名气够高,否则就会可笑的变成一本乏人问津的书。到底是出版社局限了消费者,还是消费者局限了出版社?而作者们该随波逐流,还是坚持自我?」 「是啊,我那个时候的想法,到现在都还是没变过。」就因这样,所以我才从那个时候,拼了命的阅读各种稿子,拼了命的把看中的璞玉打造出一个最完美的样子,让更多人看见……我想要的,是能让别国出版社能眼睛一亮想要买下版权的世界。 「既然没变过,那么这个人,你就绝对不能错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的说。 这一次,真的是我没用心感受作品吗? 「知道了。」 「对了,心情好点了吗?」 「咦……」 「抱歉,因为这阵子的新提案很多,我一时也忽略了你前阵子家里……不如你从下礼拜开始放个一星期年假吧,顺便好好再看看零的稿子。」他说完,又回到宝座继续看起漫画。 我则是诧异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还是我认识的赖大执行长吗?」 他一听抬起头,这是第一次,我来不及反应的只好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灵魂。可是那双眼神里却一点讯息也没透露出来。 他笑了笑,「那么我那个不成才的老妹,这一个礼拜就拜托你罗,她应该会天天去打扰你吧哈哈。」 「……」 「太好了我这一个礼拜可以耳根子清静了呢~」 「……」 「还站着干嘛呢?快去放假啦。」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能堆起笑咪咪的脸说,「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为什么您没考虑过去死呢?我绝对会帮您把后事办好的,再见。」 他一脸错愕的看着我笑咪咪的说完,我就退出去,心里难得的骂了一声国骂。这只死狐狸! 05 原来艺术是这么一回事。 当我把那幅画裱框好,挂在客厅时,真的会让人忍不住看着发呆,看着看着,就好像真的进入了画的世界,成为了画的一角,那个世界奇妙的流动起来,宁静,没有任何的打扰。 然后视觉就渐渐产生了语义饱和现象,一切看起来扭曲又陌生,我沉浸在这快分不清现实或假想的情境里,被画带着走。 叮咚—— 刺耳的门铃声打断所有的美好悠哉。 我可不记得我有购买什么宅配。 一开门,就看见冉冉提着一大待的饼干零食,肩上还扛着画具袋,再配上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哇赛!你素颜的样子真可怕,那坨像鸟巢的头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说说你一大早跑来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是朋友了吗?来朋友家里玩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吗?」她简直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自在,一屁股在那张至少三万多块的沙发上坐下,就不客气的打开饼干吃了起来,我亲眼看见许多饼干屑开始像雪花一样乱飞。 「够了,现在就立刻给我出去。」 「你很喜欢这幅画嘛。」她注意到画,嘴角浅浅的笑了。那笑容很简单,只是因为有人真心喜欢自己的作品而微笑。 结果我还是放弃赶走她,打算用另一招——视而不见。这样她很快就会知难而退了。 我尽量不去在意她在客厅看着电视哈哈大笑,从书柜上拿起一本昨天才购入的书,零过去出版过的小说。 既然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不如就好好的观察他的文字到底如何。 一个小时过后,书才看一半,以平常的我来说,大概一个半小时能够阅读完一本十万字的小说,有点慢了,因为乏味的让人难以下咽。 同样也是他畅销书之一,但是题材是那种简单的青梅竹马校园故事,剧情明明没有任何的起伏,只是文字都刻意选用情绪力量大的方式来引起共鸣,我翻着文宣陷入苦恼。 「到底希望我从中看出什么吗?」我已经很努力进入故事了……却一点感动都没有。 这时我才发现客厅的安静,走出去一看,就发现冉冉又集中起精神的在画画了,水彩滴的地板到处都是,包括那很贵的沙发。 「唉……」我一定要寄帐单给死狐狸。 「去喝咖啡吧。」 「我还以为你没发现我。」 「因为我刚好也陷入瓶颈了。」 「也?」 「你不是在看小说吗?那个表情就是陷入瓶颈的表情,这样我会很难画下去。」 「你不会……」走近一看,她果然又擅自把我变成模特儿了,而这次地点背景是书房,明明是那么单调的书房,却在她的画笔下充满了欧洲的复古风,在书桌上托着一边的额头的我,出奇专心的在看一本书,还好她这次有帮我画上衣服,只不过眼睛的部分还是草稿。 「有一间很棒的咖啡厅,绝对能消除瓶颈的。」她说着,不容许拒绝的又拖着我往外跑。 临走前我故意的把钱包丢在家里,眼神闪过一丝算计——这次可没这么轻易的被敲竹杠了。 很意外的,她带我来的是那间『once』咖啡厅,一间每次经过,我都只站在外头看个几眼的店,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我老是觉得偶尔在台上弹吉他的女孩,会轻易的看透我。所以,一直以来我只是在玻璃窗的外头,偷偷看个几眼。 那是一个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奇妙气息的人,也许不该说她是女孩,因为我们看起来年纪是那么的相仿。 「怎么了?」 「你很常来这里吗?」 「你在说什么废话?这里可是我的灵感聚集地呢,平常我是不会轻易向别人推荐的,你还是第一个。」 「我看你也是因为没朋友推荐吧。」虽然我也没资格说。 「朋友这种东西当然不是随便乱交,我要交朋友,一定都是有意义的朋友。」冉冉一点都没被刺伤,反而光明磊落。 自动门轻轻敞开,店内浓浓的咖啡香气刺激着嗅觉,瞥了眼吧台,仅是一瞬间,我又不小心跟人四目交接,而且对像就是那个吉他女孩。 她对我抿唇一笑,亲自走过来,「需要喝点什么呢?」 「我要焦糖玛奇朵跟……」 冉冉还没说完,女孩就笑道,「跟焦糖起司蛋糕。」 「没错!」她满足的笑着,一脸『看吧我是多么重要的常客,人家都记得我了』的脸。 「我要热拿铁就好。」 「你终于进来了。」女孩一开口就这么说。 「咦……」 「我见过你几次,你总是在外头看着里面。」 「……」 她识趣的没继续往下说,我的脸上虽然没有动静,可是内心却很惊讶,这女孩真不简单,竟然早就发现我了。 所以,她一直等待着吗?等待着我光临的这一天。 我以为里面会很吵闹,毕竟每次经过都高朋满座,但很意外的是这里却这么安静,就算有人交谈也都是轻声细语的,整间咖啡厅萦绕着一股彷佛城市间的后花园的错觉。 轻脆的吉他拨弦声响起,一首熟悉的前奏慢慢的组成,我睁大着眼睛看着。 「喔喔,来的真是时候要演奏了!」冉冉兴奋的说。 「你闭嘴。」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继续看着女孩一字一句的唱起那首歌。 没有下雨的日子。 我后来查了很久,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与出处,原来是一个歌手未发表的歌曲。 第七章 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当我提着行李要去北上去念大学,经过家附近的公园,看见一个女孩用吉他慢慢弹唱这首歌的模样,缓慢忧伤的旋律,让我在那个晚上落泪了,是她的歌曲让我释放了离开家的痛苦。 原来是她。 一首歌曲之后,她转成了纯吉他的演奏,神奇的是,她好像能解读我的心情般,此刻的音乐氛围是那样的抑郁,好像有个人迷路找不到出口般。是前面四目交接被她发现我的心情了吗? 所以灵魂之窗是多么的重要啊。 半个小时的演奏结束,全场的人给予热烈的掌声,女孩一走到吧台前,另一个咖啡师就已经替她准备好热可可,并且用着温柔的眼神紧紧跟随着女孩。 她捧着热可可来到我们这桌坐下。 「我记得你喔。」她说。「在好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你可是第一个听到我练这首歌的听众呢。」 「咦……可是那么暗你怎么……」 「因为我的旋律可以跟四周的人产生共鸣啊,任何人的心情,都骗不过跟旋律产生撞击之后,发生的化学变化。」她煞有其事的说着。 「别听她胡说,她最近看了一些侦探剧,说话都被影响了。」咖啡师走过来笑道,「她只是特别容易感受旁人的情绪罢了。」 「你们是老板跟老板娘吗?」冉冉好奇的问。 「是的。你好,我叫纪亚琪。」她对我伸出了右手,我却尴尬的让那只手没有得到回应,而且眼神刻意的看向玻璃窗外。 她非但没有生气,还又请冉冉吃了一块蛋糕,并且说,「随时欢迎你们再来喔。」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呢。 明明那个晚上我看到的她,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该说开朗吗?不……至少明亮许多。 而我呢?对她来说我应该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她才认的出我。 忽然,我感觉到冉冉持续盯着我看,我边搅拌咖啡边说,「干嘛?」 「老哥说的没错,你真的很难相处呢,刚刚那样好没礼貌喔。」 「不知道为什么,由你说这句话特别没说服力。」说完,我起身就要走。 「喂你还没付钱呢。」冉冉喊住我。 「不好意思,我忘了带钱包,今天就你请了。」 「可、可是……」我瞥了眼,她脸色有点惨白。 「你不会也没带钱吧?」 「欸嘿!」 欸嘿个什么鬼,真是够了。 06 赖狐狸一脸无奈的坐在冉冉旁边,「可以说明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那么您应该要问问令妹为何有故意不带钱的情况,老是想白吃白喝吧。」 「钱包有这么重要吗?」冉冉扁扁嘴,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认真说这句话的,总觉得她整个人的观念好像哪里不对。 「那么你呢?」 「我故意的。上回去宜兰的钱可都我出的呢,还没像您申请支出已经很宽容了。」我保持着笑容的说。 「赖冉冉,我不是每天都提醒你要带钱包了吗?」 「随便啦,老哥你来的正好,喝咖啡根本不会饱,我要吃肉,走走走我们去吃烧肉~」 我看着赖狐狸一脸哀怨的瞪着我,就这样被冉冉拖着走。 「裴礼悦!你也来。」他喊道。 我一听马上低下头跟着走出去,「赖执行长,请你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大喊我的名字好吗?」 「你也可以喊啊。」冉冉没头没脑的说。 「我也很想啊,可是我不知道呢,我们执行长的名字在公司一向很神秘,从来没曝过光耶。」我故意无辜的说,然后就看见赖狐狸露出心虚的表情,一定是很愚蠢的名字吧,所以才这样。 「我哥不就叫……」 「你如果不想一个月都吃青菜过日子,你就说。」赖狐狸悠悠的说完,冉冉就像嘴巴被贴了胶布一样,立刻安静的一句话都不说。 我眯起眼笑了,看来找到把柄了呢,这下子我更想知道了。 既然要去吃烧肉,那就趁机把他灌醉套话,从此我终于可以摆脱受他控制的日子。 当就定位坐好,桌上摆了十多盘的肉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跟别人一起吃饭了,当然年夜饭除外。 上一次是大学毕业的时候,迫不得已全部都得参加的毕业餐会,我并是不擅长跟人相处,也不是不会聊天、不会交朋友,就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跟人有过于亲昵的接触。 但女生只要一要好起来,自然就会变的亲昵,那种关系让我觉得害怕,所以总是很刻意的保持着一点距离。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 喀擦。 照像机的声音把我拉回来,只见狐狸很开心的偷拍了我一张。 「你干嘛?」 「谢谢你让我赢了五千。」 「啊?」 「公司里私下有个赌约你不知道吗?只要有人成功跟你吃顿饭,就能赢五千呢。不枉费我丢着那么多公务翘班出来了。」 「那我要分一半!」冉冉立刻举手。 「分两千。」 「好吧……」 说真的,我很有冲动想把整个烧肉的网子丢到他脸上。 「喝酒吧。」我一定要把他灌醉问出名字。 只是,才开喝半个小时,我就开始晕眩起来,而眼前的这对兄妹还依旧很开心的持续大吃大喝中…… 「我的酒量变差了吗?」撑着额头,我呢喃。 「不是变差,是本来就差吧?才喝个八瓶就倒了。」他幽幽的说,脸上得意的表情让人更愤慨。 我无视会不会被他们笑的趴在桌上,冰凉的桌子,让烧烫的脸觉得舒服,好久没醉了。 不是因为喝不醉,而是我不敢喝。酒精会让人失控,我讨厌喝了酒一松懈,许多悲伤就会放肆的感觉。 看着玻璃窗外的车来车往,一名孕妇再次缓缓的经过我的眼前,是那女人,而且她看起来比上次更憔悴,整个人很消瘦肚子却大大的,营养不良到让人担心。 「怎么了?」狐狸问。 我手忍不住摸着玻璃窗,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过。 「喂你没事吧?」 「我要回去了。」撑着微微晃动的身体,我说。 「我送你吧。」 「可是人家还没吃够。」冉冉瘪着嘴的说。 「我会先结帐你慢慢吃。」 「不用了,我自己可走。」 快速的冲出店外,女人还在前方,也许现在的我可以。 「等一等!」借着酒胆,我冲过去喊住她。 女人疑惑的回头,她看起来像是在思考我是谁。 「那、那个……」 「有什么事吗?」 「我……我……没事。」 女人觉得我有点奇怪,便不再多问加快脚步离开。 我吐出一口气,隐约自己也能闻到酒气。 「连喝了酒都办不到吗?」我讽刺的说,一句谢谢你有这么难吗? 说到底,我又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说与不说呢?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没事吧?」赖狐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旁边。真讨厌,真不想被人看见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第八章 「没事。」 「刚刚你……叫住那个女人是想说什么?认识的吗?」 「不认识,你别再跟着我了。」踏着快速的步伐离开,快走一段路后再回头,发现他真的没跟来,心里又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啊啊,这感觉我记得,以前班上同学约唱歌时,意思的问我一下要不要去,当我说有事没办法时,他们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也让我有过这种感觉。 失望。 当我毅然决然考上北部大学离开家时,爸一脸不阻止,说我高兴就好时,也是。 心中有个小小的洞,变得愈来愈大。那是名为失望的洞。 我是不是就像个任性的小孩呢?明明坦白的去接受自己想要的就好了,却故意这样想要赢得什么关注吗?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想要逃避现实的,再次钻入小说的世界,连自己也没察觉乱拿的一本书就是零的书。 当我被小说中那份看似轻描淡写,却字字戳中内心的段落,以及明明年纪设定在校园,那么小的年纪,心灵却无比坚韧,然而现实却无情的打击着他们,当看到最后主角克服一切的瞬间,我竟然感动得哭了。 「这是谁的书……?」我翻到封面,这才意识到我竟然被零的书感动了。「怎么会?」 我重新翻出那份原稿,屏除了成见,把自己的心情状态调整成跟刚刚一样,完全放空的进入故事。 这稿子我已经看过一次,可是当换了一种心情,整个故事给我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已经很久没有,没有阅读一份原稿激动到双手颤抖,心中有股蠢蠢欲动的兴奋在蔓延。 「我要再见这个作者一面。」 隔天,我直接搭了高铁去台北,我很讶异这个成天忙着经营自己的家伙还有固定的工作——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工作。 当我来到这间从外观就充满了异国风情的店面前时,隔着橱窗可以窥见里面有许多人正忙碌的现场在制作着西班牙手工糖。 推开门进去,我立刻被缤纷的糖果世界给包围,马上就有服务生请我试吃了一颗柑橘口味的糖果,而且还热呼呼软软的,是刚作好的吧,之前吃过一次这种糖是硬的。 我瞥了一眼制作区忙碌的人们,很快的就搜寻到正在仔细的一颗颗切着糖果的人就是零。 「我要找骆元柏。」我尴尬的说出他的名字,天晓得他不但题材爱写校园风,就连名字都很言小。 「应该不是粉丝吧?」服务生小姐怀疑的问。 「啊?」 「不好意思,元柏上班时间是拒绝跟粉丝谈天的喔,请你多多包涵。」 「我看起来很像吗?」 「因为你的手上……」她指了指我手上正拿着另一本零的小说,一路搭高铁过来,刚好也看的差不多了。 「裴总编?」骆元柏刚好切完一条糖,注意到这边。 「总编?!真是不好意思……」服务生小姐红着脸的说,然后就回头继续忙露自己的工作。 骆元柏卸下了工作服,这才走出来,「真令我惊讶,你怎么来了?吃吃看刚做好的枕头糖。」他转身夹了一小块黑色的枕头糖给我,有了刚刚那种甜腻滋味的经验,这次我毫不犹豫的就吃下去。 瞬间,口中弥漫的奇怪味道让我的脸整个皱在一起,「这是什么味道……」我赶紧吐在卫生纸上,然后就见他哈哈大笑着。 「想不到你吃的这么爽快哈哈哈!那是八角口味。」 「你……」跟天借胆了是吧,敢整我。 「去隔壁喝杯咖啡吧。」 「这样好吗?你不是在上班。」 「老板想去休息一下都不行吗?」 不愧是知名畅销作者,原来是老板啊。 在隔壁的咖啡厅坐下后,我才开始发问,「西班牙糖的技术在台湾很少见,你怎么会想要开这样的店?」 说实话,我还真喜欢这种刚做好热热的、软硬适中的口感。 「你特地北上应该不是来问我这个的吧?」 我有点尴尬的清清喉咙,「没事就是……我重看过了,小说。」 「喔?所以呢?」他眯眼笑着,悠哉的托着下巴,那张得意的表情让我实在说不下去。 「就是,我可以当你的责编,就这样我要走了。」 「等等,都难得来一趟了,就多聊聊吧。」 「没什么好聊的。」 「这样看起来你不是出于自愿哪,那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好了。」 你这家伙,我瞪着他,气的有点牙痒痒。 「那要去哪?你可别学前阵子的一个家伙,硬是把我拖去什么台北的后花园。」 「宜兰吗?好,就去宜兰。」 「我说过我不去!而且现在都几点了,这样我会弄到很晚才能回家耶。」 「那就住个一晚不就得了?」他眨着无辜的双眼的说,「这种机会可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呢。」 「跟你一起出去吗?」 「当然,这可是给总编的特别福利。」 我拿出对待狐狸的笑容的说,「你知道吗?人呢,犯一次错可以说天真,犯第二次就是愚蠢了。很遗憾前阵子我才被拐过一次,今天可没这么笨了,期待日后的合作,再见。」 「喂等等……」他追出咖啡厅的说,「那至少带一罐西班牙糖回去吧?当作我一点小心意。」 「好啊。」这样正常多了。 有时候我还真搞不懂那些创作人是不是都很流行一时兴起抓人出去玩,过去我认识的那些作者还正常多了。 「这个叫枕头甜心,很好吃喔。合约不用寄来了,敲个时间我去出版社正式签吧。」 「其实不用……」 「我很坚持,这是我的习惯。」他一脸严肃。 我伸出右手,「那么,多多指教了今后。」 「我很期待你要怎么企划这一本书,总编。」 「不会让你失望的。」彼此露出一抹坚定的笑容,彷佛前面说要出去玩都只是个玩笑话。 虽然我还是很讨厌这家伙的风格,可是,这的确是我想寻找的文字。这种矛盾的心情会充斥在日后的合作中吧。 07 西班牙糖。 我看着手中色彩缤纷的糖果出神的发呆。我想目前台湾有在卖的大概没几家吧,这种糖果看起来除了可以做特殊的订做之外,其实就跟一般的糖果一样,可是那含在口中特殊的甜味,却会让人上瘾的不自觉一颗接着一颗。 「吃太多会蛀牙吧。」 我还是比较喜欢热呼呼的口感。 高铁快速的移动,大部分的人都抓紧时间的休息或是工作,也有两、三个女孩一路嘻闹就像去毕业旅行一样兴奋。 我则是沿路盯着快速飞过的景色发呆,脑海里回想的是关于原稿的剧情,一面勾勒着那些人物真实的模样,一面慢慢选出当中的经典场面。 「呐呐呐,艾又出新书了耶,你看。」 「真的耶,是城隐系列最新一集呢。」 一听到关于小说的话题,我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偷听着。 第九章 「城隐这名词真的好酷,可是感觉还是离我的世界太遥远了,不是那么容易想像呢。」 「会吗?那是你在学校还满受欢迎的关系吧,我常常就觉得上学好孤独,放学也几乎都是直接回家啊。没跟大家一起念同一间学校真讨厌。」 「我姊姊看起来也很城隐耶,她几乎都是公司家里两点一线呢,但我想是因为每天加班的关系,根本没时间社交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艾想要表达的是,除了公司家里,几乎跟外界都断绝连络,是活在都市里的隐居人啦。」 「那也太抽象了吧。」 「但就很有想像的浪漫啊,小说嘛,总要实现一些正常生活不可能的事,然后看到快乐的结局来减轻现实的痛苦啊。」 「你哪一科又要被当了对吧?说的这么悲惨。」 「嘿嘿……」 城隐哪,讨论的话题度够,因为有争论点自然就容易造成讨论,不过那几个女孩提到的,离自己的世界太远太难以想像也是其中缺点,代表这种题材要掳获学生的心还有待加强,并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接受。 这个艾,我没接触过,可是也看过几本她的书,销量不好也不坏,算是中等,这次的城隐话题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意外成了大众讨论的中心。 「不管啦,我还是最喜欢看零的小说了。」 「上一次那本两个天菜的选择真是让我连续好几天都看得心痒痒,羡慕忌妒恨啊!」 「零笔下的女主角都让人有这种感觉哈哈。」 「谁叫每次出现的男主配,都帅成这样呢?」 「可是我觉得每次的女主都有不同的个性耶,像上上本的那个,老实说我超羡慕她的勇气的,也难怪被两个帅男追着跑。」 「对对对!你说的那本我知道,最经典的是跟老师坚持自己主张的一幕吧,我超认同她说的老师并不是神,也是会有愚蠢的时候的那句。」 「真的啊……」 与艾不同,话题一转到零,讨论的热度就立刻攀上了高潮,而且一句接着一句,每本都能讨论。 这就是为什么他畅销的原因之一了吧,彻底的表达了学生族群的需要,满足他们的渴望与幻想,而且擅长制造经典场面加深印象。 啧啧,他为什么不考虑转行去当偶像编剧? 我一直以为他会畅销有一半都是靠他那种明星式的经营,但实力也很坚强。 拿出笔记本,我开始慢慢记下经典场面的台词,接着又拿出素描本大概的描绘想要设计的封面形象,虽然我不像冉冉那么会画画,但美总编总是很能知道我想要的,从没让我失望过。 一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在还没开家门前我就觉得屋子里有声音,一打开门看见冉冉大辣辣的在我家客厅吃饼干看电视,更是让我一度错愕想着要不要关门。 「你……」 「你回来了喔。」 「你……」 「我肚子好饿喔,带我去吃肉。」她开心的说。 砰。 于是我决定关上门,然后打电话给赖狐狸,而且他很该死的拒绝接听我电话。 我重新调整了呼吸再次打开门,画面依旧没有变。 「可以说明一下为何你会出现在我家吗?」 「我哥给我的钥匙啊。」 「那他为什么会有钥匙?」 「他说你自己给他的。」 「我自己给他的?怎么可能?」我努力冷静下来回想各种画面,终于想到在我不知道几年前的第三天上班的记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狐狸,当他摆出一脸和蔼可亲的姿态问了我的家庭状况后,担心我独居以后突然发生什么事好有个人照应,所以就让我把备用钥匙给他了………… 「你干嘛非要缠着我不可?」 「因为,你是很好的模特啊,我暂时还没画腻你,所以直到画腻之前,我都会赖着你。」 「那你赶快画啊,我简直快变成保母了。」 「画画也是需要讲求灵感的,现在没肉吃我就没灵感。」她边嗑了一口饼干边说。 啊啊啊……我的安静独居生活,好像就此被打乱了! 「你手上的是什么?」 「西班牙糖。」我放在桌上不想解释的往沙发一躺,眼角瞥见地上都是饼干屑让人抓狂,为了保持心情平静我索性闭上眼睛,记得有时加班到很晚回家,我都还像个强迫症一样一定要打扫,遇到越多想逃避的心情打扫的欲望就愈高,我喜欢在整理的时候脑袋什么都不想的感觉。 「好好吃喔。」 「是啊。这种手工糖的创始人呢对外的说法是怕已年迈的自己去世后这种手艺失传,才开始收徒传授,实际上是因为——他担心自己死后,最疼爱的小孙女会再也吃不到这糖果,为了她才决心开店的。」我没有多想的说。 「你怎么知道?」 「咦……对啊我怎么……我也忘了,反正就是知道。」 「你就这样躺着不要动也不要睁开眼睛。」 「啊?」我疑惑的抬头。 「就说不要动也不要睁开眼睛了。」她含着糖果边开始准备画具。 心里想着她快点把我画腻就可以远离我,所以第一次我乖乖的顺从了,然后闭眼闭着也就渐渐的睡去,沉入睡梦之前,脑海似乎闪过一瞬关于西班牙糖背景的记忆,可是一下子就失去,我没能来的及抓住它就沉沉的睡着。 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事吧,所以才一下子就忘了,去到零那里时也没想起来。 睡醒时我突然有种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的错觉,外头的天空微微透着月牙白,气温特别的低,我打了个哆嗦的起身,这才惊觉我家好像变成了一个艺术家的房子。 整个客厅的地板遍布许多画,而冉冉那嗖嗖的画笔没有停歇的继续挥动,我侧身偷窥一眼画架之后的她,撑着黑眼圈的她眼神相当专注,都没发现我已经起来了。 现在时间是清晨,也就是说她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都没停下来过,那些饼干糖果也没动,搞不好连水都没喝就不停的画到现在。 我捡起脚边的一张画,是那天她未完成的我看书的模样,已经被填上了色彩,眼神则透露着飘去很远的感觉,地上每张画主角都是我,有水彩画也有素描画,有的没有背景,有的却好像翱翔在天空,那自由自在的表情是我从未有过的,我捡起那一张盯着看了很久,明明脸是我,但那表情……真好,真自由的感觉。 「豆.豆,小;说.提.供。」 「喂……别画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我走到她旁边,她就像个灵魂已经脱离躯壳的人,完全感受不到除了画画以外的人事物,而她现在笔下的我,是站在阳台欣赏着清晨的模样。 「真是的。」没办法我只好把地上的画一张张捡起来。 「最后的编织。」她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最后的编织?」那是什么? 第十章 「我现在,就跟那个女的一样,明明战利品都被推下悬崖了,它拼命的拉扯我的画笔,可是我却不想放弃的以生命跟它搏斗,我们在拉扯,还在拉扯。」她沙哑的声音说着有听没懂的话。 「我好像有点印象。」我打开笔电,搜寻了那几个字果然出现一个影片,是芬兰的动画,没有对白只有字幕一行行显示的动画。 是一个在悬崖边不停编织的女人,因为错过了剪掉毛线的时机,最后编织品全都掉下悬崖,可是她不愿放下,拼了老命的更快的编织,最后虽然掉下去却又爬上来,舍弃了战利品与头发的她,才浑然发现一件最简单的事——放下那些执着,原来很轻松。 看不出来这女孩能理解这动画呢,而且很有深度。 「所以,你现在以生命去画画值得吗?很快你也会掉下去喔。」 「无所谓,掉下去了也无所谓。」她说着,在那幅阳台画做了最后的点缀后放下画笔,长时间拿着画笔的手正颤抖着,指甲部分血液循环不顺的发白。 「因为,我本来就想掉下去,跟着我的画一起坠落,然后像毕卡索一样开始真正的发光发热。」她咧嘴一笑的说。 「这么早没有肉给你吃呢。」 「不要紧。」她捧起旁边的巧克力糖罐,一口气倒了满嘴,弄得地上都是,「天才只需要补充糖分就够。」她乱七八糟的咀嚼几口吞下后,就像个电力终于消耗殆尽的机器人,直直的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就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为什么我会有点鸡皮疙瘩呢?在她刚刚说着掉下去也无所谓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好像很震撼。 看着画架上那幅仰望着早晨天空的自己,我踏着脚步走到阳台,旭日已经东升,鹅黄的阳光刺眼的闪烁着视觉,我把手放在额头上挡着阳光,看着一片蔚蓝的天空。 「好像没那么烦躁了。」面对一团凌乱的家,心情竟然很平静。 所以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赖冉冉,这名字取的真有意境,真好奇狐狸的本名。」而且他这家伙最好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来半通电话,就不怕我把他妹卖了? 08 我决定去梳洗打扮,要我这个几天没工作就全身发痒的人休那么多天太痛苦,除了要跟赖狐狸秋后算帐外,还得快点准备合约。 我特地选了一套最有气势的套装,出门前像个拳击选手一样转转脖子,「赖狐狸,你死定了。」 一早出现在办公室时,最先受到惊吓的就是小尹,她简直就像个放假放的正开心突然看到魔王的脸。 「悦姊?!」 「执行长来了吗?」 「来、来了……」 「帮我泡两杯咖啡去执行长那,还有用最快的时间帮我制做好零的合约,我中午要看到,下午跟张律师连络要他公证合约内容。然后去跟零连络约时间,帮他订好高铁票之后来跟我报告。」 「是!」小尹忍不住举起手敬礼,太多天没来工作,我突然觉得好干劲十足。 最后,我轻轻的打开执行长办公室的门,很意外的没看见一大早就在摆烂的他,不……应该说三分钟前他依然在这里翘脚看漫画,现在桌上摆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跟燃烧快完的菸,却没看见他的人。 「我看你能跑去哪。」我笑呵呵的说着,尽量保持着缓慢的脚步开始巡过每一层楼的部门,等我找到顶楼时,就看见他一脸无处可逃的表情。 「早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了呢?哈哈。」 「赖大执行长,我是好意来提醒您,如果整间公司从明天开始流传着,你私自藏匿女职员的住处钥匙,意图不轨……不知道会不会对您造成困绕呢?」 「这样会降低我的身价的,别吧!」 「当然,是有可异议的空间的,如果您愿意交出您的名字的话,我可以保留谣言的流传。」 「拜托你不要用这么谦卑的口气讲这么吓人的话好吗?我知道交给我妹是个错误啦,但……你们可以当好朋友啊。」 「是当免费保母吧?」 「呃……」我看见他的眼睛望着逃生梯的方向,立刻挡住了他。 「名字还是名声?」 「我可以告你毁谤喔。」 「我同样也能告您擅闯私人住宅。」我笑咪咪的说。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最后小声的说,「袅袅。」 「鸟鸟?那是什么?」 「赖袅袅啦,炊烟袅袅的那个袅袅。」 我终于搜索到他说的那个字,最后咀嚼了一番才说,「你的父母还真是有意境,余音袅袅跟暮云冉冉,很有深度的名字。」 「欸?」 「怎么了?」 「你……」 「我忘了多补一句,但谐音鸟鸟真的有点让人想笑呢哈哈!」我坏心的最后才补这一枪,看见他的脸当场垮下来就觉得过瘾。 「但真不愧是阅书无数的编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正确的说出我老爸取这两个名字的意义。」 「还真的啊?」 「我老爸是个活在现代里的古人,最喜欢吟诗作对跟泡茶。」他翻了个白眼的说。 椅靠着栏杆,身后就是有如悬崖的高度,「冉冉看起来有遗传到呢,她画画到清晨十几个小时都没休息,把自己形容成『最后的编织』里的主角,说想跟着自己的画作一起坠落。」 「她这样说了吗?」 「是啊,怎么了?」我发现他的表情闪过一丝严肃。 「没事……对了,记得别把我的本名说出去喔。」 「什么本名?袅袅吗?你知道私下大家都叫你狐狸吗?」 「那你知道大家私下都叫你未来的小姑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再过个几年就会成为三十岁没结婚的小姑独处。」 「去死。」 我以为我休息的这几天会有人代替我的工作,但一切都是我想得太天真了,那狐狸很该死的把该开的会该决定的计划什么的,全都保留到等我回来为止。 所以,一整天下来,我连午餐都没机会吃的,等到回神时天色早就变黑,而且办公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叩叩。 累瘫的我颈子靠在椅背上时,传来敲门声。 「谁?」我已经累到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我买了很多菜跟肉。」一听到讨厌的声音我立刻起来。 「蛤?」 「依我妹的个性应该还要再睡上一、两个小时才会起来,所以快点去你家吧。」 「为什么?」 「我难得要展现手艺慰劳辛苦的员工呢。」 「老娘我一整天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你居然有时间给我去买菜!」 「哇,小姑生气了。」 我抹了把脸,「我如果中风了一定要申请职业伤害。」 「没问题,所以快点吧。」他笑得愈轻松,我就愈有冲动想要掐死他。 最后画面很诡异的,我们居然一起要回我家,而且他手上提了两袋菜,不知情的人还以为…… 「真的冬天了呢。」他突然的说。 「嗯。」 「所以,很快的就会到夏天了吧。」 「你现在是在装文青吗?赖大执行长。」 「那天你到底想跟那个女人说什么呢?」他话锋一转,转到了我最不想提到的。 而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脱口而出,「只是想说谢谢。」 「谢谢?」 第十一章 「是啊,我本来是要谢谢她老公的,可是她老公还没听到我说就死了。」我若无其事的说完,心情并没有好一点。 「是什么原因……」 「别问,我不想说。」 他点点头,气氛有些僵硬,「我只是觉得,有时候感谢的话只是一个形式,也许对方早就收到你的感谢了也说不定。」 我一愣,这个想法我从来没有过。 「你那么坚持要说那句话,是不是因为你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呢?彷佛不说的话你就被自己绳索给困住——我只是随便猜测,别想太多。」 「嗯。」 过不了那一关,他也许说对了,真可笑,自己怎么都想不通,却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给说破。 「其实那天我还满担心你的。」 「咦……」 「就是你被我妹绑架之前,你的脸色很不对劲,看起来很需要打一下自杀防治专线。」 「那天……」我正努力回想有遇到他吗?而且他怎么知道呢? 他看到我怀疑的眼神才说,「既然我被赋予执行长的工作,当然有必要注意每个人的状态啦,不然你以为我每天都在看漫画吗?」 「不是吗?」 然后,我们俩都笑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几天被他们兄妹乱七八糟的搅拌我的生活之后,确实——我暂时没去想那些悲观的事情了。 回到家后,果然如他所料的猜中冉冉还在睡,我稍微把屋子整理,他则在厨房做准备。 「你家还真乱。」 「这也不知道拜谁所赐。」 等到他作满一桌子的菜,冉冉一闻到香味就立刻睁开眼睛的起来了,「欸?老哥你居然在做饭!」 「还不是因为你,我总得补偿人家什么啊。」他敲了她的头一下的说。 我旁观着这对兄妹的相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等我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很忌妒他们这种家人相处。 而我家也是第一次出现有这么一桌子的家常菜,明明都是一些平常便当里都能吃到的东西,却觉得特别的好吃。 我闷不吭声的吃着,直到他们兄妹都安静下来我才抬头。 「怎么?」 「你吃的好开心的样子耶,我哥的手艺又不好,除了肉一律都很好吃以外。」 「我都不好意思了,原来我有厨师的天份呢。」 「真是……我只是被你这狐狸害的一整天都没吃饭,当然馊水都能当珍馐。」 「原来是这样。」他们毫无愧疚心的异口同声完,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起来。 瞥了冉冉一眼,她则对我投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最近跟她相处下来,我对她还是不了解,尤其,她经常凝视我让我觉得很奇怪。 这顿饭,让我想起很多事,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每年的年夜饭。 明年的过年再也不会有了呢,年夜饭。 一瞬,我又把某种情绪混合着食物吞下去,以为它能就此消失。 09 一大早来到公司,就发现公司的女性又异常兴奋。 小尹兴奋的跑过来,我抢在她开口前说,「零来了对吧?」 「对对对~」 我受不了的直接去会客室,看见他今天又打扮的跟明星差不多闪耀。 「我记得小尹不是帮你订中午的票吗?」 他不回答的光笑着,那笑容就像训练过的男明星一样性感充满电力——但对我无效。 「总编大人,为了下一本书的灵感快点来临,你愿意帮忙我吗?」 「蛤?」 「老实说高雄这块地方我都没什么玩过,你就当个向导吧。」 「我拒绝。」 「可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你要推荐其他的人陪我去呢?但……如果闹出绯闻就不好了对吧?」 「你又不是明星哪来那么多禁忌?我有认识旅行社的人,马上帮你安排一个地陪。」 「喂……别这么不近人情嘛,难怪他们都私下称你为小姑。」 我立刻瞬间散发出寒光瞪着他,「我去。」 该死的,要是被我知道是谁给我取这个外号的,我一定要连续一个月的折磨他到自动辞职。我今年不过也才二十七岁!有很老吗? 一点都不意外的,他的第一站就说要去旗津。因为是平日,平常几乎满载的轮船很冷清,我们一起靠着栏杆,看着深蓝色的海卷起的浪花发呆。 「真得愈想愈奇怪。」我说。 「什么?」 「明明是那么平凡无奇的设定,明明是那么千篇一律的情节,为什么会很感动呢?」 「因为,愈是平凡常见的故事,就愈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他们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看着别人的人生影射成自己,得到某种安慰或勇气,就算看完书自己还是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至少在心里种下了某种希望,你懂吗?」他又头头是道的说着,可是我却没办法否定他的话。 「种下希望吗?」 「到了!我想骑协力车!」他立刻兴奋的说。 「欸?」拜托可以不要吗?我这辈子活到这么大都没骑过,因为真的很蠢…… 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他,就看见他开开心心的租下一台协力车,然后四周有些当地居民正用着看笨蛋情侣的眼神在看我们。 我拿出包包的口罩后才坐上去,前面的家伙骑的很开心,我们顺着路骑到沙滩区后停下,他像个爆冲的小孩,已经往沙滩跑去。 「现在的编辑真的很难当。」还要兼当伴游。 发现他已经找了一处干的地方坐下,手上拿着一本翻译小说。 「喏,一本分你,还有水。」 「你还真是准备充足啊。」 「选平日的时候在沙滩看小说,不是很有意境吗?」 我翻个白眼,最好有意境。 冷风不断的吹来,冬天的海边阴阴的也看不到什么太阳,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心情有点飘渺的感觉。 「你都一直是用女性观点呢,我现在才发现。」我突然想到的说,「可是一点也不突兀,反倒把那些小女生的心理抓的很准。」 「不然我那么认真经营我自己干嘛?粉丝团上经常会有许多女生私讯吐露心情给我。」 我诧异的看着他,原来这才是他的目地。 「是不是有一种愈了解我觉得我愈认真,在意我了?可是你还是讨厌跟我四目交接。」 「我只是在想……」盯着浪花,我有了个想法,「试着写点遗憾会不会太改变你的风格?」 「遗憾式结局吗?」 「不完全,开放程度居多,看过『故事贩卖者』吗?要那种好像有遗憾又好像没有的感觉,真假难辨。这样可以一改新风格又能增加讨论度。」 「真是商业化呢。」他淡淡的说,「成为一个畅销作者的代价,是不是就代表了不能自由创作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建议。」我安抚的说,啊啊又来了,每次作者都会有这种想法。 「那么在你认为所谓的遗憾是什么?是跟初恋错过,还是因误会而分开的恋人?」 「遗憾……我想是我们始终没有一台时光机。」我垂着眼的说。 「遗憾是时光机吗?」 第十二章 时光机,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台机器,那么就能回到好几个时间点,去改变一些会后悔的事,比如……跟爸的最后一面之类,如果有见到那一面,这份挥之不去的愧疚感就不会一直刻在心里了。 「回去吧。」他突然的说。 回程的船上,我们意外的沉默,那个关于遗憾的话题或许都让我们各自想起了许多事。 「我有亲眼看过一种遗憾。」他盯着海面的说。 「说来听?」 「好,但只能说一半。」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决定让这故事成为新小说的题材。」 「我会很期待,你可以放心的写,这绝对会成为你最新的代表作。」 「以前我在大学时期打工的时候,有个老伯大概一星期会出现一次,他会在固定的窗边位置点一杯咖啡,从营业时间坐到我们打洋,一整天下来他大概会喝上三杯,什么东西也不吃的拼命盯着窗外,我有几次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过,可当时除了三三两两的路人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他保持每个星期五出现了一年多,有一天我才去找他搭话,问他到底在看什么,他只说,『我在用眼睛守护』。」 「眼睛守护?」 「他说,有的时候,我只能用眼睛守护我珍惜的事物。从那天开始,我刻意的把每个星期的休息日改成礼拜五,就特地等老伯出现,然后跟他聊天一整天。」 「怎么我觉得这故事很像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别告诉我他开始教你人生大道理。」 「宾果!」 「那么我希望你好好修改一下题材,否则看起来就很像真的参考了那本小说。」 「遵命。只是你不想继续听完这故事吗?」 「他守护的人是谁?」 「是一个,他再也碰触不到的人。」他微微一笑的说。 「快点回去签约了。」 「回去之前先去我家吧。」 「蛤?」我惊讶的还没回答手机响起。 「小悦!你去哪了?」 「冉冉……」 「你怎么可以被除了我以外的人绑架呢?我现在很想画画,你快点给我回来。」 「啧,我很忙。」 「我不管,我现在就是想画!」她任性的说。 叹口气得挂上电话,再瞥了眼零那张疑惑的表情,我真觉得我最近该去拜拜,才会被两个缠人的家伙给拉着到处跑。 「男朋友?」 「不如介绍给你当女朋友算了。」 「所以要回去了对吧?真可惜今天做不到义大利面了。」 「义大利面?」 「我本来想说我们一起做个义大利面来吃啊。」 那是我最讨厌的活动欸,以前家政课的时候,就因为义大利面,害我被全班笑了好久…… 「想到不开心的了?」 「我介绍一个很活泼、不怕生的家伙吧。」零的外观不错,冉冉看到他之后把我换角的机率很高,然后我就可以回到平凡孤单的生活,不用再被任何人打扰,点点头,我很满意这个计划的,立刻加快脚步要把他带回公司。 * 「这家伙是谁?」 我都还没质问冉冉怎么把我的办公室也变成作画室,她已经先发制人。 「天啊!那个合约!」我赶紧抽出一份被沾上水彩的合约,一脸惨绿。「还有我的资料!你这家伙……」 「哇啊……好可怕生气了。」她若无其事的说着。 我深吸口气的调整心情,「你能不能别再画我了?难道都没有别人好画吗?换零当你的模特如何?」 「不要。」 「可是我受够你了。」 「我不要。」她倔强的说。 「那给我一个你想画我的原因?」 她鼓着腮帮子的低下头,最后像个孩子一样不想解释的就要夺门而出,可是却被零顺手的拦截下来,他光用一只手就足够抓住她。 「逃避是最可耻的行为喔。」他对她眨眨眼的说。 她喘着气最后转过头,「我本来不想说的,好啊,反正说出来受伤的又不会是我。我缠着你是因为,我想要让你看到我是多么努力的度过我的每一天,多么努力珍惜每一个存在的时间,而你,那天却想要白白的舍弃这些,你才是最可耻的人!」她愤怒的说完就甩开他的手跑走,徒留下那些她的画具跟完成一半的画。 「被教训了呢。」零吹了个口哨的说着,捡起地上的一本画册,「她把你画的真美,就像不存在的人一样。」 「什么意思?」 「少了灵魂。」他搓着下巴,「看来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是不是……快死了?」我冷静的推敲那些话的说。 「你不觉得你用这么冷淡口气说这句话很残忍吗?」 「咦?我不是……」 「就好像全世界都与你无关一样。」 他走过来手顺势的摸摸我的头,「我说的有点过份了,但我真的觉的,你该去找她。」 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窜入鼻中,我忘了该把他的手拨开,这震撼了记忆的香味让我停格在这一秒——这是什么味道?为什么那熟悉呢?熟悉又温暖。让人想哭的温暖。 「你是谁?」我脱口而出,「这味道是……」 「只是一般的古龙水啊,你怎么了?」 「没事。」我狐疑的又瞥了他一眼才赶快去找冉冉。总觉得零身上藏了很多的秘密,在他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好像隐藏了很多事情。 「我以前在哪里闻过那个味道吗?」我疑惑的呢喃,但大脑并没有因为这个问句而刻意的去搜寻。 就像他说的,我只是个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的人,谁死了谁怎么了,我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逃避是最可耻的。 这句话就好像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我脸上,而不是冉冉。 10 我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找到她了,直觉的跑去那间『once』,就从玻璃窗看见冉冉沮丧的趴在桌子上,桌上摆的蛋糕一口都没吃。 我不动声响的在她对面坐下她才发现我,然后闹脾气的把脸转到旁边。 该说什么才好呢?实际上我们也才认识一、两个礼拜而已,应该要通知狐狸过来才对的,毕竟——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去问她什么。 「紫云蔓。」 「咦?」 「那个钥匙圈好旧了,为什么不换掉呢?」 我惊讶的看着她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居然先说话,二就是……这朵花很出名吗?怎么随便都有人叫的出名字? 我把桌上的钥匙圈拿起来放在手心,「也许,我只是懒的换,懒得去买一个新的。」 「骗人。」她抬起头不让我闪躲的直视我的双眼。 「那么你呢?难道就没有说过任何的谎言?」 「你跟哥一样狡猾,喜欢把问题转回去给对方,好让自己逃避。」她喝了一口热可可,上面可爱的猫咪拉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快死了吗?」我还是这么不修饰的脱口,而且一说完就后悔。 冉冉愣了好几秒,最后才挤出微笑的说,「是啊。」 第十三章 我真的很残忍,我怎么会逼她回答这种问题呢? 「我很快,就会像毕卡索一样了,到时候,搞不好还会有许多媒体来采访你喔,因为你是我最后画的肖像模特嘛。」她尽量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态度,可是我发现她的手微微颤抖。 我没办法再继续发问,只能低着头。 直到纪亚琪突然的出现在我们之间,贴心的为我奉上一杯拿铁,「因为你都没点餐,所以我擅自帮你送来这一杯,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喝。」她淡淡的说完就离开,巧妙的缓和了这紧绷的气氛。 「时间不够了吗?你还可以找很多人画啊。」 冉冉一听,嘴角浅笑,「不是来不及,而是我不想要带着一丝悬念离开。所以……我正在学会放弃。」那双彷佛下一秒就会泪如雨下的双眼,正矛盾的笑着,可是却透露出无限得心痛。 「我要在死之前学会放弃画画,我要我自己不要有任何的遗憾,所以我拜托你了,再让我画一段时间吧,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会,放弃。」她最后还是忍不住的掩面哭起来。 「人家不是愈到这种时候愈会奋力一搏的画到断气之前吗?」我想要加一点开玩笑的口气却失败,我想摸摸她的头给她温暖,却做不到的只能看着。 「你不懂对吧?你不懂你耗费了生命也要追求梦想的感觉,当你就要失去它时,人会选择在失去之前放弃。」 「我以为你会随着战利品一起跳下悬崖。」 「我当然会,我会拥着它一起跳。」 不能理解呢。 她说对了我真的不懂。 但是放弃这个字眼实在太沉重,必须放弃自己一生所珍视的东西的感觉,一定很痛吧。我把她当成了一个故事,才能慢慢了解。 「还有多久?」 「你是问我的时间吗?」 「对。」 「到明年夏天,也许还来的及去一次海边。」 所以狐狸那个时候才会说冬天来了之后,很快就是夏天了。原来是这样。 「我可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才说这么多的喔!」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的像小孩一样。」 「其实我才小你一岁。」 「欸?!骗人。」 「我因为太天生丽质了你才看不出来。」 「是太幼稚吧。」 「所以,要认真的珍惜生命,你所唾弃的生命,是好多人想求,都求不到的。」 「我知道。」点点头的,「你爱怎么画就怎么画吧。」 「呐呐,你不是说要把那个零介绍给我当模特吗?他好帅,我想要在死前跟他一夜情。」她凑过来偷笑的说。 「你刚刚不是说我是最后一个吗?」 「哎呀,画一次就好了嘛,然后画到一半我就把他扑倒!」她漾着天真的脸孔说这些话还真违和。 「绝对不行。」 「你该不会喜欢他吧?他看起来眼睛都只在你一个人身上耶,可是……这样不行喔。因为,我已经替我哥想好,我不在以后你来当他的……」 「当什么?」狐狸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他用着阴沉的声音说着,吓了我们两个一跳。 「哇啊!哥!」 「听说你爆冲的跑出去公司,我还以为礼悦终于受不了你拿着刀要砍了你呢。」 「你不要一脸很期待的说这种话好吗?我怎么可能拿刀砍她,要也是先砍你。」 「这我早就知道了。」 我正想回嘴就看见冉冉一脸贼笑的看着我们两个,我想我跟狐狸都已经猜到她这鬼灵精在打什么主意。 「你想都别想!」我们难得异口同声的说。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喔~哥,我要吃肉。」 「每次我一来这里你就吵着要吃肉,我也要喝一杯咖啡再走。」 「欸……」她失望的摸摸肚子,一脸可怜嘻嘻的模样。 我以为他会喝黑咖啡,想不到却点了焦糖玛奇朵这种很女性的咖啡。 「每次来这里虽然只有一下下,却是一间很特别的店呢,有一种孤独的味道。」 「真的,很奇妙,明明人满为患,却有这种感觉。我想……是因为老板娘的关系吧。」我偷觑一眼吧台里的纪亚琪,她正托着下巴在看书,浑身上下那种寂寞的气息依旧不变。 「你们两个,刚好今天都在,给你们一些东西。」冉冉从背包里拿出两份鼓鼓的牛皮纸袋。 我打开来看发现是一整套的信封纸跟几支成套的铅笔,一系列都是云朵跟天空的图案。 「这是?」狐狸不解。 「明年夏天过后,你们两个想我的话,我特别允许你们可以写信给天空,然后我就会收到了。」她说完还咧嘴一笑。 「你知道了?」狐狸马上警觉的盯着我。 「刚刚冉冉她说的……」我低着头有点坐立难安,我这个外人知道这些,的确不妥吧。 「那你说写完了我要寄去哪里?」他暂时略过我,转向冉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感受到他似乎很不高兴。 「老哥,我不是常常跟你说要带大脑出门吗?这样我跟你讲话会很累耶。」 我一听差点没笑出来,冉冉居然一脸正经的这样说他。 「当然是去阿里山啊!那里的邮局是台湾最高的邮局,当然离天空最近,连这个都要我告诉你。」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稍微让着你,又给我嚣张起来。」 「ㄌㄩㄝ~」她吐了个舌头,「我不想吃肉了,想回去办公室画画,你们两个在这里好好谈心啊。」 「喂……」居然给我跑掉,她刚刚也感觉到狐狸有多想质问我了吧! 只见赖狐狸优雅的将手放在下巴撑着,脸上出现了皮笑肉不笑的招牌表情,我则尴尬的看向窗外。 「不如,我也先回去了吧,还有好多的工作呢。」我笑呵呵的说。 「不用,今天不需要加班也不用赶工。」他异常温柔的说。 「执行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别伤害她好吗?」 「咦?」 「你要怎么冷漠的活在这世界上是你的事,你要怎么旁观她正努力的活着剩下的每分每秒也是你的事,但是——请不要伤害她,假装也好,跟她相处的时候,麻烦你假装的温暖一点也好。」这是第一次,他用这么苛刻的话对我。 「我……我没有……」我对她没有那么冷漠……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好歹你在我手下也工作这么多年了,我也许比你自己还了解你。她最后一个人选挑上你我也很头痛,但我尊重她现在想要做的任何事。请你高抬贵手吧。」很冰冷,他的表情。 当他收起几分钟前三个人相处的亲切,我才知到一个人变脸可以这么快,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咖啡厅。 我觉得喉头很紧,我很想呐喊出什么话来替自己辩解,却做不到。 第十四章 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完全无法示弱。 喝了一口咖啡,当那苦涩的液体流过喉咙,竟然一点都不苦。 ——我有这么麻木吗? 「这画面,让我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一幕呢。」纪亚琪从吧台突然的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像这样,伤害了想要亲近的人,倔强的离开。」 「我什么也没做。」 「对,你更严重,你的什么反应也没有,造成的伤害更大。喝杯小泉最新的特调咖啡?」她话锋一转,不再继续戳痛我的伤口。 「好……」 我应该要离开的,可是我没有力气。 一整天下来,胸口像是被好几个人连续的重搥,让人喘不过气的,连步行的力气都失去了。 11 我两眼无神的发着呆,纪亚琪给的这杯特调,我实在喝不出哪里特别,只知道这是一杯有浓浓枫糖味的咖啡。 简单的吉他旋律慢慢的从舞台上流泄,我看着她只要一拿起吉他,整个人就充满了吸睛的魅力,长长的黑发盖过她的半边脸,她那独特沙哑的嗓音唱起了张悬的歌。 我趴在桌上,掌心轻轻放在温热的咖啡杯上,那种不想说话的心情,就这样奇妙的渐渐被疗癒——好像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还是会好的。 你又想像过去一样,把一切都变得没关系,持续的逃避吗? 心里的一个声音,这么对我说。 是啊,不行吗?为什么当人这么累呢?要老是去面对一些复杂的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纪亚琪演奏完毕,我都还出神的在心里跟自己对话。 「实在没办法丢着你不管。」她没好气的坐在我对面的说,她口中的小泉则是贴心的为她端上一杯热可可。 「咦?」 「因为某种程度上,你跟我太像了。」 「是吗?可惜我不会弹吉他。」我慵懒的撑起脸,人啊一旦想要逃避什么就会特别想睡觉,我记得爸……走的时候,我睡了整整一天,都不想起来。 「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当我看见你的瞬间,吓了一跳,我以为看见另一个自己。」她笑道。 「没那么夸张吧。」 「以前,我喜欢跟孤独为伍,不是因为我逃避,而是我总是学不会如何好好的跟人相处,像个颓废的艺术家,自在的活在吉他的世界。你当然不是这样,你并不喜欢孤独,却刻意的跟寂寞当朋友,是因为——」 「别说了。」 「你,也只有在寂寞面前,不需要逼着自己去面对你想逃避的。」 「真是够了。」 「?」 「今天到底还要有多少人跟我说这件事!我也知道好吗?不用你们一个个重覆的说我也知道!那也许对别人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对我……」我怒吼到一半发现她浅浅的笑了。 「好多了吗?就怒吼出来吧,把你所有想说的都吼出来。」 「你……」 「不然我看你憋着我也很难受。我知道不容易,每个人都有不拿手的事情。」 「对吧?」 「没错,像我以前啊,真的连怎么交朋友都不会呢。」 「自闭症?」 「当然不是。」 这一天,我跟这个叫作纪亚琪的女人,聊了一整个下午,听她说了许多过去的故事,那些故事绚丽的让人着迷,而我也偷偷的羡慕着,就是因为经历过了这些,她现在才能变成一个永远不会迷失自己也不过度自怨自艾的女人吧。 她说,我不用现在就去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她说,痛苦的时候,就静下来听听痛苦的声音,比慌乱的在那里烦闷有效。 她还说,如果我想做个逃兵,那么她愿意当我的掩护,就像苏打绿的那首歌一样。 暖暖的呢,这个陌生的女孩,在短时间之内,竟然能给我这种感觉。 「好,我复活了。」走出店外,我对自己说。 明天还要发生什么,都来吧,我又可以继续承受了。 * 昨天我虽然说过今天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承受——但也不用两个麻烦那么欢乐的同时出现在我办公室吧。 「悦姊你最近人气真旺。」小尹边送咖啡进来边眨眨眼的说。 冉冉则是生气的在跟零争论着,「我说了今天小悦归我,我要带她去画画。」 「我还要跟总编继续讨论新题材,所以请你去领号码牌。」零一点都不让步。 「不行!」 「你才该回家。」 「够了你们个两个,我谁都不听,今天我要认真的工作。」 「可是我哥说你陪的我话不用工作没关系。」 「那么我就要重新考量与贵版社的合约了,麻烦你这样告诉你哥。」 「他才不缺你一个咧。」 我抹了把脸,到底谁要来救救我,把这两个家伙拖出去斩了。 「都别吵了!」我受不了的大吼一声,他们两同时安静,「我现在就去跟你画画,但你只有今天下午的时间,晚上我会去找你吃饭,你有什么还要谈的到时候再来谈。现在,请你们立刻滚出我的办公室让我把一天的工作都赶完。」 零一听,吹了个口哨,耸耸肩的走出去。 「蛤……只有下午……」 「再吵一分钟也没有。」 两人都乖乖的出去,我这才松了口一大口气。 下午一点的时间一到,冉冉就很准时的跑来报到,虽然心情有点无奈——但我可没忘,对她来说,现在的每一分钟都是很珍贵的。 「今天不画画了。」 「太好了。」 「但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真正的画。」 「不然平常画的都是?」 「那都只是素描或是简易的水彩画,打发时间用的啦。」讲的还真理所当然。 竖起了头发跟穿上大衣,我两手一摊,「任君处置。」 然后我们两个都笑了。 「你跟对看的次数增加了呢。」 「有吗?」 「这代表你很喜欢我。」 「我可不是蕾丝边。」 是啊,我很喜欢你,喜欢你这个突然出现的朋友,瞬间的改变了我那悲伤到找不到出口的生活。 谢谢你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把我当成你生命最后一个模特。 我不太想去想夏天之后的事,既然还没发生,那么让我们都暂时的假装吧。 坐着客运又转了公车,我们来到一处深山很偏僻的地方,偏僻到当我下了车发现宫车站牌还是那种老旧的圆形小立牌,而且一天只有三班车。 下车后又往旁边的一条小路步行大约二十分钟,才看到一间破破烂烂的铁皮屋,屋子的四周还被数的藤蔓给包覆,寒流已经很冷,现在站在这里吹口气都能冒出白烟。 她拉开那发出喀机声的纱门,一进去就看见一张大型的木头桌占据一大半的空间,桌子上散落着各种绘画工具跟颜料,四周也挂满了画,仔细看那些画果然跟之前我看到的都不同,那种画绝不是几个小时就能完成的。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连老哥都不知道呢。」 「那这屋子……」 「是两年前我不小心搭错公车迷了路,在深山里遇见一个老爷爷,他说要租给我的喔,一个月才一千块~」 「请问你们是怎么超展开变成租贷关系呢?」 第十五章 「我迷路就乱走走到这啊,刚好看见他在打扫这间屋子,他就请我喝茶,我就说哇赛这里好棒好适合画画,他就说不然我租给你?我就说好哇!于是我就直接预付三年的租金给他。他很开心的就跑掉了。附带一提当时的钱是我因为跟老哥吵架在闹离家出走,为了气他把他的私房钱拿了一些出来哈哈。」 「他知道一定会掐死你。」 「嘘……他当然还不知道。」 「可是你怎么确定这屋子就是老爷爷的呢?这两年来你都没再遇到他吗?」 「没有耶,他说既然房子交给我三年,他可以放心的去环游世界,还说到时再带土产来给我呢。」 「……」该说这故事太离奇还是说她根本被骗了呢…… 接着,我注意到从左边一直延伸到底的墙面被一块黑步完全的覆盖住,目测大概有六、七公尺这么长。 冉冉得意的笑了笑之后,就走向前,刷的一声就把黑布给拉扯下来,「宽约七公尺、高约四公尺。看好了,这就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幅风景。」 这一幅非常巨大的画,没有在关注艺术的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画,而且已经完成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草稿也都打好,近距离仔细看,可以看见那些草稿有许多一修再修的痕迹。 整幅画走鸟瞰路线,右边有个小悬崖,还有个女人,女人的形体草稿似乎没定案,画的非常潦草,而从悬崖可以俯瞰到一整片的山林,包括山下的物景都相清楚,最左边的部分是一动红色古代建筑,山下还有学校,甚至连操场上在踢足球的孩子们都画得很仔细,除了学校之外还可以看到古早的旧街道,是一个村子吧我想。 「左边那个红建筑该不会是……」我愈看愈眼熟。 「那就是阿里山的邮局喔。」 「可是底下的景物是虚构的吧。」 「因为我没去过啊,但是当我变成天使的时候,就可以这样到处飞行看各种景色了吧,所以,那个鸟就暂时代替我吧。」 12 我这才注意到天空有只火鹧鸪正展翅翱翔,「为什么是火鹧鸪?」 「因为太悲伤了啊。」 「咦?」 「几年前开始出入医院,就常常看见一些孤苦伶仃的老人家,自己一个人默默的住院,晚上想上厕所也没人能搀扶,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撑着身体,光要下床去个厕所就要花上十分钟的时间。好难过喔,每次看到都好难过,偏偏那时的我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很多老人家住院住着就走了,生命真的脆弱,有一次我还遇到一个七十多岁独居的老爷爷,他从一住进医院就常常一个人掉泪,原来他说长年一个人独居,他很害怕生病,也明白年老经不起受伤,所以不但很注重健康也活得很小心,却偏偏被一台闯红灯的汽车给撞了,现在撞断了腿,不知要多久才能好,也不知道之后靠自己一个人还有没有办法生活下去,所以难过得哭了。」 「我想起来了,是司马中原的火鹧鸪鸟对吗?」 「不愧是编辑,答对了。」 「我希望我死后,能成为一只火鹧鸪,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老人,让别人也能听见他们微弱的求救讯号。我已经拜托我哥了,等我死后这些画卖掉的钱都捐给老人基金会。」 「那这幅呢?」 「这幅,当然是留给我哥,让他看见就会想到我正到处在做好事呢。」 我让自己往后退直到靠到墙壁才能好好的欣赏这幅尚未完成的画,真好,她并没有放弃自己呢,不管生命还有多久,她散发着那种闪耀的姿态,是我最喜欢捕捉的画面。 「那个,是你。」 「欸?!」 「我一直在努力练习画你,就是为了把你放在那个悬崖上,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决定了。啊啊……这个从大楼边缘俯瞰着楼下的女人就是了,就是我想找的画面了,我当时其实是这么想的。」她眨眨眼的说。 「为什么是我?」 「我好喜欢,你那时的眼神,带着一股想探究死神,却止步的远观的表情。正是这幅画这一角所需要的。」 「是因为最后的编织吗?你把这个悬崖当成那个动画里的人生舞台了。」 她点点头,「很聪明,但还差我一点。我想要一个人带着犹豫的站在这里,毕竟人生本来就充满了犹豫,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府看着一切,是想要飞翔还是继续的在舞台上奋斗,我想要这样一个角色。」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道德观很奇怪的人,但现在又觉得你像学者。」 「我可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喔,有这么多面貌也是很正常的吧?」她不改风格的说着,然后就让我在画前面开始摆一些姿势,让她快速的做个素描做纪录。 维持着同姿势不动发呆时我呢喃,「呐……你真的不觉得遗憾吗?」 「如果我承认了,就再也撑不下去了,所以别再问我这种问题罗,不要乱动。」 原来,每个人都会有一点小小的逃避,而那个逃避,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乐观的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冉冉。 愈是跟你相处下去。 我愈没办法想像,你即将死亡这件事。 我真的会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我命带孤星,总是一再的跟死亡打照面。 我捏了捏手心的钥匙圈,想着我跟爸要是早一点坦白就好了,他也是一个人孤单单的离开,在这几年里,也是孤单单的居住着……然而我的世界并没有一只火鹧鸪来提醒我,别再固执,赶快跟父亲和好,别让他一个人死去。 你要是早点出现就好了呢,冉冉。 * 傍晚,我及时赶回市区,搭着计程车来到零暂时的住处。 我以为他会住饭店,想不到却租了一间很居家的房子,三房两厅的设计,还有一个干净的厨房,最特别的是这个厨房跟客厅连在一起变成开放式。 「你该不会真的租下来了吧?」 「我不租下来,你跟我能站在这吗?」 「我是说……」 「没错,我租了一个月。」 「欸?!那……你的西班牙手工糖呢?」 「他们很习惯老板经长以寻找灵感的理由消失一阵子,放心吧,手机随时打开都能查看店里的情况,每天那里的帐务也都跟我的手机同步。」 「你干嘛突然这样?」 「这不重要,我们现在来做晚餐吧,饿死了。」他起身走到厨房开始准备食材,我则是愈来愈搞不懂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创作者的思路都很奇怪,所以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判断他们,这点我很有自信。 但——现在他出的招还真是让人疑惑。 「叫你来不是让你站在那里发呆的,还不快点过来帮忙,你先去煮义大利面,我来制作酱料。」 「喔!」他一下命令我就不自觉的动手做起来,「欸……等等!我干嘛……」 「快点快点。」 「……」 第十六章 我知道了,这个人一定是想把我当成免费的女佣。虽然不服气,可是跟冉冉出去一整个下午也的确让肚子咕咕叫。 整个制作过程我们几乎没什么交谈,各自专心的作其中一部分,等到香喷喷的酱料淋在面上,我们都露出流口水的表情。 吃下第一口,酱料的味道酸甜适中,比起外面经常过酸的肉酱真的好吃太多。 「其实啊,我满讨厌义大利面的。除了有时一些餐会不得不吃到之外,我都尽量不吃。」 「为什么?」 「因为有讨厌的记忆啊,以前家政课做失败,还被喜欢的男生笑。」这句话刚说完,就看见他用很惊讶的眼神瞪着我。 「没想到你也会讲出这么女性化的话。」 「我真的愈来愈觉得,有时别跟作者接触的太深,否则还真的是会幻灭。」我愤愤的吃了一大口义大利面的说。 「对我来说写作本来就不是必须,只是兴趣。」 「你这话很有趣,继续说。」 「梦想从来就不是用抓的,而是用触碰的。」 「我严重怀疑你现在正在抄袭哪些名人的经典句。」 「被发现啦?」 我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把我找来就只是为了吃顿饭?」 「豆#豆#小说&提%供。」 「再小酌一下?」 「我不喝酒,至少不会随便跟男人单独喝酒。」 「如果你留下来喝点酒,我就把之前那个老伯的事情再说一点?」 我眯起眼睛,这人,在挑战人类的好奇成度。 很好,他赌赢了。 「成交。」 「你如果呼拢我,这次绝对要你好看。」 晚餐过后,当他从冰箱拿出酒精成度相当低的水果酒时,我就知道自己真的误会他,这种酒会喝醉的人就太弱了。 「上次说到老伯用眼睛守护对吧?」 「讲重点。」 他笑了笑,不理会我继续说,「老伯说他经常一个人,很孤单,明明有家人,却老是跟对方的心离的比外太空还远。而鸿沟一但出现,只会愈来愈宽,愈来愈抓不到对方。他老是跟我说,如果哪一天和好了,那么要一起做什么事,他老是幻想那些平凡又简单的小事,能够成为生命里的一点点幸福。只可惜,他没做到,始终没做到。」 我没什么感触的看着他,「就这样?」 「老伯说,就算他们心离的很远,可是那个人的一切,他都清楚。她走路一定是先跨出左脚,想事情的时候一定会拨右边的头发,完全不能吃辣,最喜欢一个人戴耳机听音乐,喜欢爬到屋顶上发呆……」 我听着听着,睡意爬上眼皮,他的声音也愈来愈远。 或许真的是今天太累了,才会喝几口水果酒,再听他讲一些无聊透顶的故事就昏昏欲睡。 这个人真的是小说家吗?我记得小说家就算再怎么不擅言词,但对于说话的情绪控制都不错吧…… 他一定是骗人的…… * 次日早上,我在自己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之后惊醒,身上盖着暖暖的厚毯子,而我突然一时记忆错乱的分不清自己在哪。 等了三十秒,我才意识到自己在零这里睡着了! 「你醒了。」他从厕所出来,围着一个浴巾的说。 「你你你你……」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习惯清晨冲澡。」 「都怪你讲那什么无聊的故事害我睡着了。」 「那不是无聊的故事。」 「别告诉我你真的要写成下一本。」 「是啊,所以你很快就知道不会无聊了。」他说着,还自以为帅气的甩甩湿答答的头发。 我无视的起身,拿着包包就要走。 「嘿,谢啦。」 「蛤?」 「谢谢你从昨晚到今天的陪伴。」 「别说的这么恶心,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一离开他的住处后,我才惊觉他的租屋处竟然离老家很近,从葬礼过后,我都没再来过这一区。 老家的屋子还是有请人固定每星期去打扫,可是,我依然抗拒回去。 「总不能穿这样上班。」深吸口气,我绕了一个弯就看见老家的影子,也经过了跟纪亚琪初遇的公园。 转开一楼的门,屋子里飘散着一种无人居住的气味,非常的冰冷。纵使那些摆饰通通没变,我依然觉得陌生。 经过一楼的书房,我想起从前经常站在这个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跟爸聊聊天,当然我一次没有真的这么做。 打开书房的门,里头爸的藏书依旧站满着整片的书柜,那张黑色皮椅空荡荡的,因为少了主人变的形单影只。 「真累……」回到这屋子,总让人感觉疲累得想逃跑。 我坐上了皮椅,试图回想起一些曾经快乐的记忆,却怎么样也,找它不到。 13 整个早上,我都有点心不在焉,因为去向零之前的编辑打听过之后,得知他从前除了签书会之外,根本不会跟责编碰面,而且虽然他对外的形像相当好很有明星的架式,可是在责编面前却一贯的专业且严肃,每次文宣哪里不对他的味,绝对是马上打电话来质问,对自己的书该有怎样的封面跟宣传都很有意见。其他人私下都说,若不是因为他卖的好,谁会容忍他这种大头症严重的作者。他们还说还好没有续约,可以轻松了。 我左思右想的回忆所有的过程,以上别人遇到的那些通通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而且,感觉他似乎在计划什么,有一、两次不慎四目交接,我有感觉到他藏着一个秘密。 更诡异的是——他从出现到现在所作的行为都跟小说的主题符合。 他在别家总共出版过八本小说,包括一本即将出版的稿子,九本书各自代表的经典场面,他已经跟我一起做了六样。 「巧合?还是故意捉弄?」 我在便条纸纪录的归纳:西班牙糖、骑协力车、海边看书、一起做义大利面、喝酒谈心、盖被子。 比对了那六本书之后,我又上一些书评论坛,正式确认这六件是各自代表那六本书最受欢迎的场面。 「见鬼了。」他想干嘛? 「一大早就见鬼,在哪?」赖狐狸突然站在门边的说着,并补敲了门两下之后才走进来。 「就是你。」嘻皮笑脸。这是前两天还正经八百的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之后,还能够若无其事的人吗? 他抿抿唇的在小沙发上坐下,我不打算理会他的开始处理公务。 「那个……还在气我前两天说的?」 「赖大执行长,你认为我已经不专业到在上班时间表达私人情绪了吗?」我笑咪咪的说,「因为公务太多了,实在没办法停下来听你说话,可以请你容许我边处理事情边听吗?」 「果然很生气,通常你用这种口气会称呼您而不是你,变成你的时候就是太肚烂我的时候。」他点点头的说,我则是气得快冒出青筋了。 「你衣服没换,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夜情吗?」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动,原来您平常如此关心部下,连有没有去一夜情都能查觉,但我不知道这跟工作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关系,只是容我提醒你——别把这种不良习惯带给冉冉。」 第十七章 正在签名的我当下一听,气的原子笔直接戳破文件,我没有抬起头来瞪他,只是淡淡的说,「绝对不会,请放心。」 「那就好。」他说完就拍拍屁股离开,我气的直接把百叶窗关起来,不想让外面的人看见我的表情。 是受伤吗?还是生气? 我以前只是讨厌他那种遇到人才就想榨干的个性,现在——我则是讨厌他……每次都戳中我要害的言语。 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想起来跟爸疏离的其他原因。 小时候在班上曾经有个女孩跟我很要好,她经常来我家玩,我也经常去她家,有一回她要我去她家一起写功课,因为我当天忘了带其中一本课本,所以我先折回家拿再去找她。 我听见了,在准备进去她家门口听见她妈妈说,『那种没妈的孩子最容易学坏,我不是跟你说少跟她来往吗?她的心智一定会不健全的。』 『妈……她很乖啊,什么是心智?』 『就是心理一定会有问题啦,跟你说,不准再有下次。』 那天,我没有进去她家,我哭着跑回家刚好遇到从书房出来的爸,我边哭边瞪着他,他很慌张的问我怎么了,我却一句也不想说。 关在房间里的我只在日记本写下:为什么你要让妈死掉了?为什么我会没有妈妈! 无形之中,我把无处宣泄的气,全怪在他的头上。 而此时,我也突然想耍耍孩子气的,想直接翘班,故意把手机都关机之后,我背着包包就要走。 「悦姐你要外出?」小尹问。 「我、要、翘、班。麻烦你这样告诉执行长。」 「是!你、要、翘、班!这种口气对吗?」 「小尹,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个聪明的人才。」白目的恰到好处。 「嘿嘿……」 踏着轻快的步伐,我像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翘去哪般,来到了『once』。 可是今天,却看到纪亚琪似乎正在跟另一位朋友聊天,而且那个女生看起来相当的眼熟。 纪亚琪向我挥了挥手,示意让我过去一起坐,我有一些尴尬的踌躇不前。 「啊……」当那名女人转头的瞬间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是……裴礼悦。」 「请问你……」 「久仰大名!虽然我们的领域不太一样,我是负责旅游杂志的编辑安琪。」 「啊!旅人日记!」 她腼腆的笑了,服务生替我端来一杯我常点的咖啡,连我自己都讶异竟然能融入她们,不止融入,我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人抱怨起周遭的锁事。 安琪是个很特别的人,她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氛围,那种无形的力量会让人脱口而出自己的事。 「就是上次对你说一些伤人的话的人吧,那个叫狐狸的人。」纪亚琪问。 「是的,我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可是,不觉得奇怪吗?」安琪皱着眉的说,「他感觉起来相当关心你的一举一动呢。」 「别做这种可怕的连想好吗?我想他真的是个非常称职的管理者吧。」 「哈哈。你真的很讨厌他。」 「好奇妙,原来把一些怨言说出来的感觉这么奇妙。」 安琪她俩交换了视线,「我想——是因为我们气味相投的关系。」 啊啊,真的呢,有一种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即使我们这么的不同。 一阵畅快的聊天后,纪亚琪开始去表演吉他,安琪也闭上眼睛休息,我则边享受着这着迷的旋律,边继续拿出早上的小笔记,写下了另外三个,零的书里的经典场景。 一个是很经典跟男主互相争夺女主的男二,竟然敞开心胸的跟男主吃饭喝酒,这种转变不但不突兀还充满了不少笑料,印象相当深刻。再来分别是登山跟放风筝。都是一些看似平凡无奇的桥段或场面,可是由于台词跟人物的心境变化层次感丰富,所以才在脑海留下了深刻的画面。 我习惯的用笔杆戳着下巴,想着这家伙如果接下来把这三件事也完成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喝了口咖啡,耳边的旋律让我再也无法思考,不自觉的被拉入她所表达的情境里,感觉有点飘然且舒服。 冉冉,今天也去那画画吗? 我放心不下她,即使狐狸这么讨人厌,可我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 我想我是被她的闪耀所感动吧,一如我平常只要看见这样的作者,就会兴奋起来想要为作者们打造一个本完美的书一样。 或许是因为,我很想看她能持续追逐到什么程度,很想亲眼目睹着她,如何走完最后一程——就是这种冰冷的心态,狐狸才会如此防备我吧。 * 才走到铁皮屋的门口,我就能听见屋内刷笔刷刷刷的声音,轻推门进去,果然这老旧的门发出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她。 「啊,小悦!」 墙上的那幅画,又完成了一部份,尤其是画中的我正渐渐成形。 「今天不工作吗?」 「是啊,今天决定翘班。」 「噗!」 「你笑什么?」 「你一定是被我拉着翘班翘上瘾了,老哥会气死。」 「我今天还去了once。」 「欸?!看来你已经变得比我还常客了,我推荐的地方,绝对都是值得朝圣的。」她边说话边把画笔放在嘴唇上嘟起来夹着。 「不过我更喜欢这里,好安静,静到心也会平静。」 「那还用说。」她说着又执起笔画画,我则随性的躺在脏脏的地上,却一点也不觉的不舒服,依照我洁癖的个性是不会这么做的,但人,只要开始改变就停不下来。 「我哥跟你说了什么对吧?」她冷不防的突然说。 「没有啊。」 「我替他道歉,不管他说了什么。」 「……」 「我们家只有我们相依为命,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老哥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逞强,我从生病到现在,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悲伤,但我都知道,他晚上都在偷哭。因为啊,我离开以后,他就是一个人了。」说到这里,她有点画不下去的停下。 「一个人听起来真的很可怕,比死亡还可怕……」 我知道喔,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的啊。 喀啦。 画笔突然掉落在地,我亲眼目睹眼前像被调成慢动作的画面渐渐倾斜,冉冉就这样毫无挣扎的倒在地上。 「冉冉!」我停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我冲过去摇着她,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拿起手机快速的开机之后,我赶紧拨打一一九,拨打电话的同时,我发现自己的手抖的相当厉害,心跳也快得喘不过气。 我抱着她,这是第一次,我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没事的……没事的……」 我只能不断对自己这样说。 救护车整整拖了快半个小时才来,这段时间我只能不停祈祷她的呼吸别停下…… 冉冉被送往山下最近的医院急救,当赖狐狸被通知赶来时,对上他那双把每个人都当仇人的眼神,我心虚的不敢直视。 第十八章 「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忍不住解释起来。 他无力的在椅子上坐下,死命的盯着手术灯。 「我知道。」 「咦……」我以为他会把气全出在我身上的大骂我…… 「我都知道。」 他颓丧的抓着头皮,把脸埋进双手里。 14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说话,他只是靠在那里闭起眼睛,双手交错紧握,那姿势我很熟悉,因为有段时间我也曾在睡梦中这样过,他在祷告,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过,他不停的在祷告。 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 看着那始终发亮的手术灯,看着走廊上来往的其他病人,有的也很紧急的被推入隔壁的急救室,他们的家属则是跪在地上痛哭。 旁边因为没有床位而被推在走廊上吊着点滴的人觉得很吵的转动了眼皮又继续沉睡。 再往急诊室的床位区瞥一眼,注意到了一个顾着玩手机导致自己的点滴早已打完却也没通知忙碌的护士,刻意的让血液夸张倒流,甚至还出血的在地上滴下许多鲜血,那名女孩第一个动作不是叫护士而是拿起相机往地上拍一张,再摆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表情拍一张,最后才立刻换上气愤的脸大声咆哮。 正当我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那名女孩时,有几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人来到这个走廊讨论事情,不听还好,一听发现他们竟然在讨论还有意识的老母亲的房子要怎么分,那几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但其中一个一提到医药费怎么处里却马上沉默。 什么人都有。 看着他们讨论无果,不欢而散的模样实在让人心寒。 不是我冷漠的看待这个世界,而是这世界的温暖实在少得可怜。 曾几何时,我们生活的每一块角落,早已变得不堪入目的迂腐。 「我就是你现在这种心情。」赖狐狸突然开口。 「咦?」 「我就是用你现在的心情在看你。」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的反过来在观察我。 我恍然大悟,「但我并没有这样。」 「你有。想想两个月小尹因为公事外出结果出车祸时你是怎么样?」 「我接到她的电话,问她怎么车祸然后哪间医院,就这样啊。」 「这之中你有关心过她半句吗?」 「我……」 「知道当时我派秘书去处理时,小尹的心情如何?她说她撞了人,那个人流了很多血,却不愿停留在原地马上负伤逃跑了。」 「小尹该高兴,这样她撞人会反变成无罪。」我记得当时我也是这样跟她说。 「你有想过罪恶感将跟随她一辈子吗?这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是啊,这样我跟周遭那些人,又有何不同? 「我说的过份了。」 「你对我从来就没留情过。是说……你不会太注意我了吗?连小尹的事都那么清楚。」 这次他没有回答,刚刚暂时的分散注意力,现在他的视线又回到手术灯上,那扇紧闭的门就像每个人的心房,有时会觉得,如果一直打不开,会不会发生悲伤的事。 「冉冉她,很坚强。」我发自内心的说,「也很闪耀很温暖。」跟她相处的时候,我总是能体验到真正的人性,而不是像这个冷漠的世界,冰冻着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其实每个人都是城隐,我这么想。 「那是她在忍耐,你一定无法想像她的忍受疼痛指数有多高,高到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再痛,她都还是能笑,因为她怕别人露出担心她的眼神,因为这样,她那乐观的护栏,随时都有可能垮掉。」 「不会有事的。」 「咦?」 「我说她,不会有事的,她一定还能活超过明年的夏天,一直一直活下去的。」 「是肝硬化,还有其他的并发症。」 「……」 「本来一直控制的很好,在这一年病情突然直转急下……」这是第一次,我听到冉冉得的是什么病。 我不该接近他们兄妹的,我总觉得,自己又再一次选择了一个会悲伤的人生。 我没办法去想像,之后失去了这个朋友,看着她渐渐的死亡我该怎么办。 如果是以前的我,现在就会拔腿跑走了吧?然而我却紧紧给了赖狐狸一个拥抱,这拥抱是过去在我无数个悲伤的日子里,都希望有个人能给我的。 「别想了,别再想了。与其去想那个还没发生的痛,不如记住现在的快乐就好。」 他哭了。 一个大男人的哭声,原来可以这么的刺入心扉。 我很想跟他说我懂,我懂那种失去亲人的感觉,我其实懂内心的那份安全感消失的感觉,可我说不出口。 我们整整等了三个小时冉冉才被推出来,并且要暂时转到加护病房观察三天。 那晚当我终于回到家躺到床上,我第一次,自发性的留下一滴眼泪,一滴不知道是为谁而流的泪。 然后我熬夜了,只用了一个晚上就选出零那本书最适合拿来当文宣的字句,并且列出三个书名。 回神时天已经亮,我走到客厅看着晨曦,想着那天冉冉画画到天亮的心情。 我想我了解那个从阳台看着天空的意义了——她想表达的是,自己还能这样理所当然的看见多少次日出呢? 死亡。 看起来离我们很远,有的时候却近到下一秒就在身边。 来不及说的再见,来不及完成的梦,都再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爸……你也是吗?」你也是,抱着这种心情离开的吗? * 「你……怎么做到的?」零此时正拿着我刚完成的文宣,沉默好一会才说。 「嗯?」 「这可是第一次有编辑能把文宣作的这么到位,应该说——符合我想要的感觉。」 「所以你才选择了我不是吗?」 他一听笑了笑,「可是你看起来是彻夜不睡完成的呢,黑眼圈好重。」 「那不重要。」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假装没听见的拿起另外一份文件,「你还没选出一个你最满意的书名。」我拨拨头发的问。 「你每次只要想逃避的时候就会拨头发。」 「欸?」 「我随便说的。」他吐吐舌头一笑,而我是心虚的——他的随便说说猜的可真准。 「呐,你是不是正在拿我实验什么?」 「为什么这问?」 「你正在实行什么计划对吧?」 「就选这个书名吧,我要回去打稿了。」他随手用笔勾选了一个书名之后,第一次,这个老是很有自信的家伙不敢正面回答我问题的逃走了。 我则转着笔目送着他那假装不疾不徐的背影。 零前脚刚走没多走,同样也挂着黑眼圈的狐狸后脚就跟着进来。 「零最近似乎很常来找你呢。」 「我记得我是他责编,还是你强迫的。」 他耸耸肩的不反驳,「早上我趁着探望时间去看过冉冉了,没什么大碍,老喊着无聊。」 我点点头,却偷笑起来。 第十九章 「你笑什么?」 「前几天还要我接近冉冉要小心的人,现在却是……」 他不自在的咳了几声,压低嗓音的说,「昨天我……哭了的事……」 「我会斟酌要不要散播出去。」 「你……」 「算算你现在可不只一个把柄在我手上呢,赖大执行长,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以后对我的态度好些呢?」 他眯起眼睛点点头,换上了平常痞痞的笑脸,「你也知道我在观察你,我还有更多关于你的……」 「不好意思,我就是个生活枯燥乏味的城隐人,不可能有其他把柄,你再这样观察我下去,我真的要认为你喜欢我了。」原本只为了逞一时嘴快而说,可是那个瞬间,我捕捉到他眼神里不自在的情绪,他立刻别过头,不让我注视他。 「我只是因为个人兴趣才观察你的。」 「个人兴趣?!」 「呃……谁叫你那么的阴沉!」砰,今天第二个,又一个人被我逼到直接落荒而逃。 我拿出抽屉的小镜子看着自己,「我真的有那么讨人厌吗?是因为我都太直接的提出疑问吗?」 真是,太令人不解了,这两个家伙。 不过,我很感谢他带来这个好消息,心情一放松,人也就跟着疲倦起来。 趴着快睡着时,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我的双手又呈现祈祷状态,迷蒙之中,我意识到自己希望冉冉别死其实是因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希望存活的模样。 15 三天后,赖狐狸必须开重要会议没办法去医院接冉冉,我理所当然的请假就去了。 只是才刚到医院门口,就看见冉冉跟零两人和乐融融的在聊天。 「小悦!」冉冉开心的挥手。 「零你……怎么在这?」 「嘻嘻,这几天他都有趁探病时间来看我喔,我跟他聊line他一知道我住院就来了呢。」 我眯眼看着眼前这两个一起贼笑的家伙,「那很好,你们手牵手当好朋友吧。」 「等等!」他们异口同声的叫住我。「一起吃饭吧?」 冉冉说被关在医院好几天,他想去『once』吃简餐,我则是继续保持狐疑的态度观察零,他正以突兀的方式渗透我的生活,一点一滴,等我发觉时他已经连我的人际都网罗在一起。 「这间咖啡厅也太有味道了。」他打量的说。 「我就说你以后可以来这里写小说了吧。」冉冉说,「这可是我的灵感咖啡厅呢。」 「谢啦,这确实是个好地方,我可以放在我的小说里。」 「抱歉偷听你们说话,可是本店拒绝出现在任何销售书籍里喔。」小泉走过来笑呵呵的帮我们放上三杯咖啡。 「啊……抱歉抱歉。」零连忙道歉,并且跟冉冉交换了眼神眨眨眼。 「你怎么都不说话?」他转向我。 总觉得我很多余——我本来想这样说,「在想一些工作的事。对了冉冉,正常加护病房之后不是要转普通病房吗?」 「我跟医生很熟啦,我说没事就没事。」 「……」 「时间已经剩没多少了,全浪费在那白色世界太可惜了。」 「没错太可惜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放个风筝来体验世界。」 「好啊好啊我要去!」冉冉马上高举双手赞成,我则是吃惊的瞪着零。 放风筝。 果然,这家伙一定有什么计划或目的。 「我车上刚好有准备几个风筝,去美术馆放吧。」 最好那么巧有风筝,根本就是早就准备好的。 「冉冉你才刚出院……」 「你好罗嗦喔,呐~」他们两个给我一起装可的在那里『呐~』,让我更有冲动想掐死零。 到了美术馆,他从后车厢里拿出的风筝令我很惊讶,那几个风筝上的图案并不是专业人士画的图,而是曲线虽然有些歪七扭八,可是却充满童真味道的图案。 有简单的小房子画着一对父母跟一个小女孩,有老爷爷的笑脸或是太阳公公。 「这是我去一个幼稚园的爱心募款活动买的,很不错吧。」 「很可爱!」我以为冉冉会用专业态度去看这些画,想不到这种时候她还满懂人情世故的。 「刚好三个……」我们一人拿走一个风筝后,我说,「这么巧?」 「世界上的巧合有很多的。」他解释,之后就说,「怎么样?敢不敢赛风筝?」 「我还怕你不会呢。」 「输的人请吃肉。」冉冉双手赞成。 我们三个就像童心未泯的老小孩,一开始认真玩起风筝,就完全忘了这只是个游戏,想不到零操纵风筝很拿手,而且还想用断我的线! 「可恶。」记得小时候我可是赛风筝女王呢,怎么可以输。 「你们两个也太厉害了……」冉冉边喘着气边吃力的控制风筝。 我则边开始往左边奔跑,边瞄准零的风筝,打算一举将他的线弄断!他也不甘示弱的往另一边跑,两人的风筝线互相拉扯扭转在一起,随着风摇摇欲坠的晃动。 「坠落吧你这浑蛋!」我大喊出声,下一秒,很明显的我感受到手中的线松脱了。 「啊……」他发出声音的盯着天空看,几秒之后那本来扭转在一起的风筝,同时的慢慢往左右两边飘。 放的不高也不低,却稳稳翱翔在天空的冉冉愣了愣,「我赢了耶,你们两个要请我吃肉!」 「这就叫渔翁得利吗?」零抹了把脸,跟我相视的瞬间,两人都同时大笑起来。 三个人一起躺在草地上喘气,就这样看仰看着天空会有种自己很渺小的错觉。 「最后十四堂星二的课里的墨瑞说过,要先学会死亡才能学会活着。」我说,「但——在死亡的面前,我们始终旁徨无助,无法像他那样坚强找到活着的意义。」 「我觉得找不到意义的人只有你耶。」零说,「因为我跟冉冉,都面对过死亡啊。」 「你?」 「我虽然找到了意义,但还是会像小悦说的那样,还是会害怕。其实前两天昏倒之前,我就好害怕,闭上眼之后就再也睁不开了。」 「墨瑞本来就是个伟大的人,不用拿自己跟他比。」零坐起身,「只是……不要遗憾就好。」 「所以为了不要遗憾我们去旅行吧!」冉冉突然提议。 「欸?!」 「旅行旅行~把哥也叫来一起去!」 「不是吧,我没办法跟你胡闹,零的新书要准备安排上市了……」 「那种事情交给别人也能做吧?反正你已经把文宣定好了。」零说。 「什么叫那种事,还有封面要制作呢。」 冉冉一听,咧嘴一笑,「那我答应你,会利用去旅行的时候,把零新书的封面画好给你。」 这下子换我跟零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喔,你这本书等我死后会变的很值钱呢。」 我噗嗤笑了出来,「你还是老样子,什么夸张的决定都不奇怪,好!这次的美编就是你了。」我也愈来愈习惯她经常脱序的个性。 「我现在就让哥准备好来接我们!」 「我们要去哪?」零好奇的问。 「当然是小琉球!」 第二十章 「冬天去小琉球?」真是败给她了。 曾几何时,我也开始能像这样说去旅行就去,想干麻就马上去干麻,这种随性的日子是我想都没想过的。 虽然会害怕,可是因为身边有信任的人,所以才有勇气——等等,我刚刚说了信任吗? 瞥了眼他们嘻闹的身影,原来,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我很信任他们了…… 「你还在发什么呆?要去跟哥会合了!」冉冉回头喊我。 抬起头瞬间又不小心跟零四目交接——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温柔,有什么讯息在那双眼睛里闪过。 对了,我都忘了继续逼问他的目的了。 结果最后我们竟然是往垦丁的路线前进,一路上冉冉开心的乱唱着歌,谁能想到几天前她还一度在死亡边缘徘徊过。 赖狐狸也露出很开心的表情,即使从后照镜里看着他那双直视前方专心开车的眼睛,还是可以看出他几天之前崩溃的样子。 但是我们都必须开始假装,假装死亡不存在,假装还有无数个未来。 「你用什么理由让我们两个都能翘班?」我忽然想到的问。 「咳……临时出差的公务。」 「蛤?!这种理由一定会被人想入非非的!」 「嘿嘿……在一起、在一起~」冉冉完全不看状况的胡闹。 「……」我突然有点尴尬的不想继续解释,而赖狐狸也是一脸无所谓更让人火大。 瞥了零一眼,他居然正以奇怪的目光瞪着赖狐狸的背影看。 我得说,我们这四个人一起出来旅行真的很怪异。 快两个小时的车程,总算抵达垦丁大街,因为寒流来袭,这里的观光也陷入了冬眠似的非常冷清,完全不需要预订就有一堆饭店民宿等我们入住。最后由冉冉决定了一间装潢看起来最不做作、最充满了家的味道的民宿住下。 民宿夫妇很热情的款待我们,晚餐时间还煮了满满一桌的家常菜请我们吃,并且善良的留给我们适当的隐私空间。 「明天我要去玩水上飞行伞!」 「不行你才刚出院。」赖狐狸马上反对的说,而我跟零也有志一同的点点头。 「好啊,不要玩飞行伞可以,那来玩真心话大冒险,现在!」冉冉颗颗的笑着,并且拿起地上的空啤酒瓶摆在桌上。 我瞥了零一眼,一个诡计从心头滑过,「好啊我也赞成。」 最后,这两个从一上车到现在都意外沉默的家伙,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先来说大冒险,第一关——大冒险的人去马路边大喊中华民国万岁!而且分贝要高于九十才算数,很刚好的我有带测分贝的。」她从背包拿出分贝仪,我新说她那袋子里都装什么鬼东西。 当瓶子被她用力转动,八只眼睛很有默契的盯着它一圈又一圈的转动,直到慢慢停下时,最后落在赖狐狸面前,不偏不倚。 想不到赖狐狸直接就站起身说,「我要大冒险。」就冲出去毫不犹豫的做出这种超丢脸的事情。 「第二关——去隔壁7-11买冰棒跟店员说要加热。」这太狠了。我在内心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 结果,好像祈祷都是反方向,这次真的轮到我了! 「哼哼,小悦你要大冒险还是真心话啊?」 「我……」 「对了,等等我会拿手机一路跟拍你去超商喔呵呵。」 「我要真心话。」谁不知道她到时会把影片上传到脸书之类。 「那么真心话就由上一个输的人发问,哥。」 我盯着赖狐狸的脸,可以感受到他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奸诈,我内心简直冷汗直流。 「你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一刀命中,快狠准。 这个人,为什么那么了解我,连要怎么让我难堪,都很到位。 「我不记得了。」 「这样犯规,哪有人这样含糊带过的。」冉冉抗议。 「我是说真的,我不记得了。但如果是……看电影还是看小说,我满常哭的,前两天在医院也看到你那个模样受到影响后,有掉过一滴眼泪。」当我这样回答完,我知道气氛突然从高点掉到冰点。 「也就是说,你不记得你有因个人情绪哭过,包括你爸……」 「换我了!换我也转转看!」零突然拉高音量的说,盖过了那句更残忍的言语,我瞪着赖狐狸,百思不得其解他干什么老是喜欢揭别人的疮疤当有趣。 16 「好,第三关的大冒险同上一样喔。」冉冉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么不懂气氛的变化,继续热血沸腾。 而这一次,就像安排好顺序般,轮到了零。 零的脸色变得比我刚刚还难看,也对,他那么重视他的形像,偶像包袱超严重,要他做出那种愚蠢的事情不如杀了他。 「我……我也选真心话。」果然。 「那就由我来问罗。」很好,终于有机会,「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我跟你一起完成每一本小说的场景的?」 大家突然安静下来盯着他,只见他的头微微低了五公分,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站起来,直接把面前那杯啤酒直接往自己的头上洒下来! 最后,还装做帅气的拨拨头发,「这样应该可以代替大冒险吧?」 「你耍诈——」冉冉瘪嘴的说,却还是被他的样子逗乐了。 这个游戏也终于道这里暂时画下句点,各自回房梳洗,而那份疑问,则在心里愈来愈庞大。 当然也包括赖狐狸。 我敢说,他绝对是故意的。 * 天还未亮,我就被冉冉给叫醒,清晨几乎只有19度的低温,让人冷的不想离开被窝,却还是硬生生的被拖出来说要去爬山。 「天啊……一大早是要爬什么山啊……」我边发抖边哀嚎。 在车上我又继续贪睡直到来到停车场我才清醒。 「这里是……垦丁国家公园……」自从小学的校外教学之后就再也没来过的地方。 清晨的这里鼻腔能嗅到满满的芬多精,精神马上就跟着清新起来,买了门票之后,就慢慢的走入那森林的石阶中,大家都没什么交谈,有一半的原因还是因为太冷了。 「是仙洞!」冉冉兴奋的说着,已经率先冲进洞穴里参观,赖狐狸担心的跟上去。 我则伸个懒腰,明明睡眠不足,但平常紧绷的脖子居然放松不少。 「山林是最适合释放压力的地方呢。」零走到我旁边的说。 「啊!」这下子我的大脑才正式开机,「你……」 「很好,一起爬山这项也完成了。」 「你到底……」 「再等我一下好吗?等我把手上本书写完,答案就在里面了。」 「咦……」 「所以先别好奇了,现在好好享受旅行吧,没有眼泪的女孩。」 「拜托别用这么恶心的说法称呼我。」 「谁叫我是小说家。」他自信的说。 第二十一章 我突然不说话,是因为被眼前那树林遮蔽部分的天空给吸引,就这样从这个小小一块看出去,天空特别的蓝也特别的小,我想起了一段小记忆,那次的校外教学好像爸有跟着一起来。 他说:你看,这样看天空就不会那么压力了,就会觉得自己也许也能征服它,是不是很神奇呢? 「嗯,很神奇。」 「你在说什么?」 我摇摇头,原来我跟爸那么久的曾经,有一起旅行过啊。 「哔哔,你们两个不准偷偷谈恋爱。」冉冉从仙洞里探出头的说,「小悦是我哥唔……」 「抱歉这家伙常讲话不经大脑,我带走了。」赖狐狸从她背后摀住她的嘴,一手就轻松的把她拎起来。看见他们兄妹老是感情这么好,都会忍不住想微笑。 「我们来比赛攻顶~」 「白痴这里哪有什么攻顶。」我追上去的说。 「蛤……」 这场四人的旅行,比想像中快乐,至少大家都忘了前一晚那一点也不有趣的真心话大冒险——我想,赖狐狸真的很讨厌我。 回程的路上,冉冉第一个先睡着,刚出院就做了这么多耗体力的事,狐狸应该很心疼,却也不忍心阻止,我愈来愈能了解他的心境了。 「呐,执行长。」 「?」 「制作完零的两本书后,我想辞职。」 「……」他跟零同时惊讶了。 「我想去别的国家走走,想看看他们都看着什么样的小说,我觉得我的视野还是太窄了。」 「那也不需要辞职啊。」 「不,我想停下来一下,好好的思考,这孤单的未来该怎么继续。」我淡淡的说完这句话,零却不经意的覆盖住我的左手。 「好啊,我陪你。」 「我好像没有邀请你。」 「有什么关系。」 「请问你有听见我的要求吗?」这个零的脸皮这是有够厚,我抽回左手放在怀里,即使我私心觉得他的手很温暖,是我不习惯的温暖。 「随便你吧。」赖狐狸这么说着,一点都不像他,依他的个性应该会继续跟我辩,然后说一大堆看起来很有道理,事后想想却一点也不可理喻的洗脑言才对,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那冉冉呢?」他只补了这句。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多无情吧,连自己爸爸死了都不会悲伤的人,留下来目睹冉冉的一切,对身边的人来说都太残忍了,因为我只会——摆出那种事不关己的模样,惹人恼怒罢了。」 我自顾自的说完这些太逞强的话,却不再有任何一个人帮我反驳,任由这窒息的空气,一瞬间扫光得来不易的小快乐。 我真的很讨人厌呢。 * 「你为什么要逞强的说出那些话?」纪亚琪趴在桌上不解的问。 「因为不甘心啊。」其实不甘心什么我也说不太清楚,就只想赌一口气。 「我敢说那个执行长一定是喜欢你吧。」安琪直接的说,让我差点把咖啡给喷出来。 「会有人对喜欢的人做这些事吗?」纪亚琪先反驳。「感觉很像小朋友一样拼命得想惹人注意。」 「对吧?就是小男孩的行为啊,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安琪说着又看了我一眼。 「我根本……没资格去跟任何人有关系吧。」我敲着桌面的说。「一个不懂的敞开心胸接纳别人的人,是要怎么谈爱呢?」 「你不就接纳我们了?而且,我觉得你早就把他们也当成重要的朋友了喔,尤其是冉冉。」安琪笑了。 「别被孤独给遮蔽了双眼,偶尔,你也要试着拨开那些树叶,才能看的到天空有多蓝。」纪亚琪说完就起身回到吧台里开始泡咖啡。 离开咖啡厅后,我一个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索着那些话的意思。 也许,挡在我面前的那些树叶,是我本能的保护机制,保护我不要被悲伤给打倒,可是也同时,渐渐的让我不再对一些事情有情绪。 快走到平时的公车站牌时,我看见那名孕妇在这寒冷的夜里一个人坐在那里。 我没有逃走,这次不再说任何一句话的在她旁边坐下。 她边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边看着路边发呆,「是你吧。」 我一愣,转头四处看了看,没有其他的人,「我?」 「上次在街上叫住我的人是你对吧?」她转过头来微笑,现在的她看起来脸色红润许多,已经不像前阵子那样憔悴了。 「我看了我老公的日记,虽然有点妒忌,但我想他提到的人应该是你——他说,你跟他很像,都拼了命的在忍住悲伤。也因为看到如反射镜般的你,他才知道那阵子,旁人的我会有多担心他。谢谢你,这句话是他想说的。」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呢?想说谢谢的人……是我。 「啊……我刚都没提到,他……出车祸……」 「我知道,他过世了。」我紧捉着衣角,深吸了一口气,「我才要谢谢,我一直都很想跟他说谢谢……但是还来不及说,他就……」 「你知道,我们并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过日子,那会让人渐渐失去往前走的动力,但是,在找回动力之前,如果不好好的悲伤一次,是没办法说走就走的。你还,没过去呢。」她说完,就拍拍我的肩,挺着肚子慢慢离开。 我则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女人说的话很打击我,可是她的气息也跟一个人很像……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总是会念故事给我听,她老是说,台湾的出版业太没自信了,她老是说,有一天她一定要想办法改变这些,想办法让台湾小说水准,也能被世界看见,也能被翻译到更多国家…… 「原来,那是妈说过的话啊……」 我自以为逃避的很顺利,可我终究没忘了那些回忆。 17 那真的是最后一场大家一起的旅行。 因为冉冉从垦丁回来之后又立刻住院了,虽然不是加护病房,但她似乎再也离不开医院。 她的食道静脉曲张跟肝昏迷的情况愈来愈严重,再次照了超音波,她现在只剩下一点点的肝还没硬化,必须在医院边等待换肝边调养身体,否则可能连夏天都撑不到,当然也不能过度疲劳的画画了。 生命,在自己不愿意的情况下,被人硬生生的填上句点,她还会像之前一样开朗的笑吗? 赖狐狸也很异常,他照常的来公司,照常的开会做任何平常他会做的事,当然也继续看漫画大笑。 此时我就为了一个提案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他满不在乎的笑到肚子痛。 「喂,你还……」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边笑边打断我,「别问我!别说出那句话,因为我怎样都不可能回答你,我很好。」他说完又继续看漫画。 是啊,我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会好?会问这种话的人实在太白目了。 「对不起。提案我放在桌上了。」 「等等。」 「?」 「别走。」他明明盯着漫画却这样说,那表情,我已经看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先……别走。」 第二十二章 他缓缓放下漫画,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其实我很羡慕你,一直都很羡慕你。」 「……」 「为什么你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人,却还是活的那么自在,活的那么没有改变。」 「所以你才那么注意我的一举一动?」 「算是吧,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也许失去冉冉之后,我也能像你一样。」他看着我,认真的说。 之前那些苛刻的言语,原来都只是妒忌,但像我这样未必是好吧。 「我很害怕,很害怕哪天醒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孤单的人,拼命守护的家,再也没有值得守护的人存在。」 「那就赶快结婚不就好了,老大不小了。」我平淡的回应他的真情流露。 「好啊,那你跟我结。」他也一脸平淡的说。 「你在开玩笑吗?赖大执行长。」 「我从不开玩笑。」 「对啊你不是开玩笑,但是对现在的你来说,哪怕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小尹,你也会这么说,你只是懦弱的害怕变成一个人,才会出此下策。」 「……」他依旧保持着笑容,保持着沉默。 过了片刻,他才说,「也许吧。因为我想娶的,是面试那天,那样自信有希望的说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裴礼悦。我不懂——为什么真实的裴礼悦跟那天完全不一样。」 「因为——那根本不是裴礼悦,那根本不是她的梦想。」那是……妈妈的。 我不想继续谈话下去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觉得有点无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老是喜欢看着那么耀眼有梦想的人了,因为从头到尾,那都不是我的梦想。我只是潜意识的,记住了妈说过的话。 把玩着桌上喝干的宝特瓶,它就像我一样,这才是真实的我。只是一个空壳毫无重量,也对空壳外的世界,紧闭着心房,谁也打不开我,而我也不想蜕壳而出。 「真实人生果然一点都不浪漫。」刚刚那场求婚戏码,换成小说应该要心跳满分,脸红满分的,怎么会走调成只想哭呢。 办公桌上,摆着一张画,那幅画精准的画出零最新小说的精华,背景是垦丁那片美丽的海岸,虽然没有画出正面,只有男女主角在海滩上的影子,却突显出整本小说散发出来夏天尾巴的味道。 这画,一定是冉冉在民宿那晚彻夜不睡画的,刚出院,又马上出去玩,然后还整夜不阖眼,也难怪她撑到了极限再度回到白色世界去——傻瓜吗?这么拼命的硬要出去玩硬要画画,明知后果却义无反顾的拼命冲…… 下班我就直接去医院,买了一堆她爱吃的肉干等等的零食,却被护士给阻止。 「小姐,病人现在肝指数很不乐观,请不要再带这些油腻的零食了好吗?」 「是……」所以,她连最喜欢的肉也不能吃了。 站在病房门口外,我突然失去了踏进去的勇气,我好怕看见虚弱的她勉强撑着笑容。 「都来了,站在外面干嘛?」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 「害怕的话,就逃走吧,像过去的任何时候一样。」他淡淡的说。 「不,我不会再逃了。」 进入病房果然看见冉冉正闭着眼睛在休息,而她也很敏锐的马上发现有人进来,「嗨……」她咧嘴笑着,伸起那无力的手挥摆。 我扶着她坐起来,看到她这模样,胸口正隐隐作痛着。 「真糟糕呢,医生说我暂时不能那样消耗精神力的画画了,他说这样我的身体会撑不下去。」 「没关系,休息一阵子又可以画了。」 「小悦,我不是笨蛋也不是小孩,我早就面对了我该要面对的,所以不需要说那些话来安慰我。」她的头靠着床头,露出难得成熟的微笑。 「要常常来陪我说话喔,现在我连肉都不能吃了,日子好无聊。」 「这袋肉干被护士禁止了。」我无奈的拿起手提袋的说。 冉冉忽然把手覆盖在我的手上,「不要难过。」 「嗯?」 「我说过了吧,我不是死掉,我是准备要去变成火鹧鸪了。」 「我……怎么可能会难过?你也知道我……」 「嘘。」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每次看着你口是心非的说那些话,我觉得很难过,所以别说,我都懂。」 「冉冉……」我觉得鼻子有点酸,但这不可能,因为我没办法哭。可是这一刻,我是真的不想要失去她。 零从头到尾都像个不存在的人,静静的看着我们时而哈哈大笑,时而严肃的聊天。 离开医院后,他提议想去我的老家看看,我则很犹豫。 「没事去我老家干嘛?」 「我可是小说家,到任何事物保持好奇是正常的吧?」 「只能去一下下。」 「谢啦,看在你如此盛情款待的情况下,我是可以跟你拍张合照。」 「去死。」 「哈哈。」 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来到老家大屋前,零一直吵着原来离他的租屋处这么近,早知道就早点来了。 自从上次回来换过一次衣服后,我就没再过来。 我在厨房翻找出菊花茶的茶包,检查没过期后又到处翻找着杯子。小时后生活过的记忆就向反射神经,明明不记得杯子放哪了,却还是能凭着身体直觉找到。 泡好两杯茶来到客厅,发现零根本当成自己家在逛,不知道跑哪去了。沿着楼梯来到二楼,发现他在二楼以前专属于我的小书房不知道在干嘛。 书房里都还摆着一大堆经典童书与许多经典小说,因为孤僻爱阅读的个性,这书房是以前我最喜欢窝着的地方。 「你在干嘛?」 「在看这些藏书啊,都不少钱呢,你的父亲真敢花。」 「你怎么知道是我爸买的?」 「不然难道会是你妈?还是你?你知道这一套小说就算十多年前也不是个小数目。」 「我知道啊。你这是大男人主义,好像女人就不会帮小孩买这么贵的书。」但他说对了。妈死后,我才发现,她亲自为我买的只有格林童话这套。 「豆#豆#小说&提%供。」 「这里离出版社又不会很远,为什么你不住家里呢?」 「我不喜欢太大的屋子。」 「是因为会寂寞吗?」 「并不是,太空旷有点恐怖。」 我们回到客厅坐下,珊瑚绒材质的沙发垫在冬天坐起来特别暖和又舒服,就好像被紧紧抱着一样暖。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害怕那种事情的人。」 「你现在是在做采访吗?」是职业病吧他,总是会做这种一连串的发问,是不是作者取材都这样。 「虽然你没住在这里,可是绕了一圈之后可以发现,这是一间温暖的房子,到处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温暖。」 「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好了,该走了。」 「也许今天就会完成。」 「嗯?」 「我说的当然是最新的原稿。」 「是吗?」 「你真的打算发行完这本原稿之后就辞职?」 「对。」 「那你想去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我不知道,我想……重新想想我真正的梦想是什么了,感觉在出版社的这几年,都是一场笑话一样。」 「我不懂你为什么这样形容自己,你手上出过不少炙手可热的作者,这绝对不会是笑话。」 「嗯……的确,我曾经也很热血过呢。」出神的看着地面,我想起自己经常彻夜不眠,只为了想出一句最吸引人的封面文宣,只为了让消费者看一眼就决定买入手。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我突然想拿起剪刀了啊。」嘴角一勾,我想起冉冉最喜欢引用的动画。 他起身,「总之,别那么急着对自己的人生下结论。你只是习惯了。」 18 「习惯?」 「人啊,是一种很习惯的生物,一但习惯某种生活态度,不管那会不会让自己痛苦,久了也就会渐渐习惯跟麻木。然后会渐渐的认为自己就是某种人,你也只是习惯了那个梦想,渐渐的忘记为什么那么执着,所以现在会觉得腻了。」 「我没有忘记,我只是突然明白执着的原因。」 他不再继续跟我争论,只是手插口袋的笑了笑,「外面很冷,我看你今天就在这住一晚吧,明天我会把稿子拿过来给你。」 「我干嘛听你的?」我双手环胸,他说话也太自顾自了。 「因为,我猜你今晚一定会留宿。」 「蛤?」 「你可以不承认,可是当你踏进屋子的那一刻,你的表情……始终在压抑着某种思念。」 「莫名其妙。我等着你明天的原稿,该是解谜的时候了,让我看看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打开客厅里的电子壁炉候,又泡了一杯热奶茶,瑟缩在沙发上,手上随手拿了一本文库本——我记得以前冬天的时候,很喜欢窝在温暖的客厅里看小说。 他说我在压抑思念。 「真是自以为是的人。」我只是因为太冷了,懒的再回自己家睡。 而且他说这屋子里到处都充满了温暖,我怎么都没感觉呢?我放下小说,站起来四处走动,仔细观察着各个角落,其实都跟小时候的记忆差不多,没有不同。 直到我发现餐桌四个角的雕纹,愣了愣,「这是……紫云蔓……」接着我又发现客厅的挂钟上也有一朵小小的紫云蔓的图案。 「难道他说的是这个?」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过,于是我开始地毯式的搜索整个屋子里的紫云蔓,总共有九十九朵。那些图案隐藏在各种不容易注意的地方,连我房间的书桌下都有。 「所以,爸想要表达什么呢?」 这些图案以前就有了吗? 这一晚,我直接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明明没有盖任何的被子,可是却很温暖,梦里隐约的出现一些片段,但清醒后就完全遗忘。 清晨我睁开眼睛看着客厅的吊灯,小时候很白目,还曾经试图跳起来去拉吊灯,结果摔个乱七八糟,吊灯还整个掉下来,那个时候是爸整个人护在我身上,替我抵挡了那些玻璃碎片,他受了不少皮肉伤,当场流了许多血。 他并没有骂我,只是摸摸我的头说,『下次别做这种危险的事了好吗?』那声音很温柔…… 「原来,曾经还是亲密过的啊……」 门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拍拍双脸的去开门,就看见零一脸『你看吧你还是在这过夜』的脸,「早!」 「你怎么能确定我真的在这过夜?」 「我就是能确定啊,因为……我很了解你。」 「啧。」我拉开大门,他却伫立在原地。 「我就不进去了,喏,这是早餐跟原稿,我可是赶了一整夜都没睡呢。」他把东西递给我之后,意外的这次不当个跟屁虫,爽快的就离开。 我抱着这一叠的稿纸,狐疑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管他在计划什么,我绝对不会轻易上当的。 边吃着他带来的早餐,我边开始一张张的阅读起来,他带来的火腿蛋吐司是我最常吃的早餐,明明他跟我认识并没有很久,搞不懂他怎么知道的。而且还是以前我住在这里时,最喜欢去的那一家早餐店买的。 故事的开头是他说过的那位老伯,开头是他跟老伯一起坐在咖啡厅里谈话的模样。 老伯开始说一些故事,一个关于他跟他老婆之间的故事。那故事很短,因为紧接着他们之间迎接了一个新的小生命,幸福快乐四个字以为就是结局,可是死神却找上了他心爱的老婆。 原本画的丑丑却很可爱的三人家庭涂鸦,瞬间染成了黑白。 「这……」 老伯跟女儿陷入漫长的低气压围绕,从相依为命到相敬如宾。 我发现自己的手抖的厉害,却没办法停止阅读。 我觉得很难过,你知道吗?我失去的不只是心爱的老婆,也失去了女儿那天真的笑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笑不出来了。明明刚开始的日子,我们父女还很要好,当我看着老婆的照片哭时,她还会安慰我,帮我擦掉眼泪。但是渐渐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原本天真的个性变的阴沉,每天只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吵也不闹。 「我猜,她是不是在学校被人嘲笑了呢?小孩子有时候无知的幼稚,总是特别伤人呢。」 也许吧,我问过她,她也不说。 而且人是一种很懦弱且容易习惯的动物,一但双方习惯了这样冰冷的相处,久了,冰层只会愈来愈厚,甚至忘了该怎么拿起破冰锥,打破这些冰墙。 「老伯,你的比喻还真是抽像,好像写小说的用词呢。」 因为我老婆就是童书作家啊,呵,本来她是一名小说家,自从有了孩子才开始自己写童书给女儿,家里书柜的童书区,那一本本全都是独一无二的童书呢。 「哇,真是个幸福的孩子。」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改变台湾的出版形式,希望有一天能把台湾的小说推向世界,从很久以前她就有这种想法了,我猜啊,我女儿以后也会成为一名出版界的人吧,她跟她妈妈很像。 「你每次来这里远远的看着她,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 因为见了面,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家人有的时候反而是心离的最远的人,我…… 「老伯,你们离的并不远,在我看来虽然是一步之遥,但只要提起了勇气就能跨过。」 因为她恨我,她一直认为,我老婆死掉是我害的,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但如果她恨我会觉得快乐…… 「怎么可能快乐?」他握紧了拳头,「怎么可能会快乐呢?」 我愿意成为她发泄痛苦的出口,不要紧的。 「——如果你们能和好,能恢复从前的亲密,最想做的十件事是什么呢?」 十件?! 「又不会很多,说说看嘛,随便举例都能超过吧。就像死前要做的十件事一样。」 第二十四章 真的很多,呵……是啊,被你这么一说,多到数不完呢,但如果只能选十件的话——以前她看过我老婆画的一个故事,内容是取自西班牙手工糖的背景故事,她老是嚷着想吃看看西班牙糖,有一回我去国外替她带了一罐回来,很快就被吃完了,就好像幸福一样消失的太快,还没记住就已经离开。所以,我想开一间西班牙手工糖的店,让她每天都能吃到。 「这种事你现在也能马上做吧?」 不,我已经是个老骨头了,怎么可能还特地去国外学徒一年呢,都只是空想罢了。 「没关系,再来呢?」 我想跟她一起做义大利面,她曾经在学校家政课时有过不好的回忆,自此之后连看到义大利面都觉得讨厌。我希望能让她在生命里没有觉得受伤的事。 「老伯,这是不可能的,人啊一直活着总是在受伤中成长啊。」 也是呢。 我还想跟她一起骑协力车,一起在海边看书享受一整个悠闲的下午,晚上能够一起喝酒谈心,喝累了帮她盖被子…… 「一下子不只一件事了呢。」 因为人就是这么的贪心啊,一开始幻想就停不下来,这些事情也许在你的眼中再平凡不过,可是对于有心结的彼此,却是一种奢侈。 「我懂,因为……我也曾经,遗憾过。」 故事到这里重新切换回正常的视角与叙述方式,我已经可以在心底彻底确定了,零他口中的老伯就是爸爸。 原来他们曾经认识过,就是在他说的那间咖啡厅。 我持续忽略着刚刚爸说想要跟我一起做的事,忽略那些彷佛如内心对话的内容,不想去翻阅自己的心情。 我看着老伯那沧桑的侧脸,始终没有对外人说过的过去,却因为他的故事而触动。 「老伯,你觉得遗憾是什么呢?」 「遗憾,就是来不及说的爱吧。」 「豆.豆,小;说.提.供。」 「不,我说它是日日夜夜折磨人的一种痛。它是不断提醒你过失的存在。」 国中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因为班上同学人人都穿名牌球鞋老是让我很羡慕,那一晚我吵着妈妈说不管怎样,我就是想在毕业典礼时也穿一样的。 母亲拗不过我,只好出门去跟朋友借钱,当她借到钱买好球鞋要回来时,却不小心发生车祸,当场死亡。 我的家世很复杂,直到母亲去世时,出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说他是我爸爸,才知道我是最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的确,妈过世之后,男人全力支持着我的生活,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但是——那份最温暖的地方却不会再回来。 这几年我才想通,我根本不想要什么名牌球鞋,我想要的只是每天吃着简单的饭菜,绕在她的身边分享每一天。 所以我才说,遗憾,就是那个晚上我不该耍孩子气,不该……这么轻易的就毁掉我们幸福的时光。妈她过去曾经为了保住我,不惜到处躲避那男人的搜寻,因为一旦被找到我就会被带走。 更可笑的是,一开始那种富裕的生活,竟然让我几度觉得,妈死了真的是…… 「别说,别说出那种话来。」老伯突然阻止我说下去。 「咦……」 「说出来,只是在伤害你自己、惩罚自己而已。」 我浅浅一笑,「我们,何尝不是都在因为遗憾的过去,而拼命的自我惩罚呢?」 自我惩罚。 拿着书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任由书跟满满的沉重躺在腿上,我靠着椅子,试图喘口气。 「零……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写了这故事,为什么接近我? 19 我始终不知道那女孩到底长怎样,老伯虽然说从那扇窗看出去,可以看到他的女儿,但却从来不愿清楚的指认给我看,说看我的模样那么时髦,要是把他女儿拐走就糟糕了。 我们从早上聊到晚上,上一次见面,我甚至还把那段往事给说出来,很意外的,那天之后我的肩膀感觉轻松很多。 像是终于有个人可以陪我一起分担着痛苦一样,我愈来愈期待老伯的出现。如果说我们就像忘年之交一点也不为过。 天气愈来愈冷了,这一天老伯迟到了一个多小时。 「给你吃。」他一罐五颜六色的糖果罐放在桌上。 「西班牙糖?」 「没错。」 「真可惜你是男孩子,不然我就把你收做干女儿了。」他一脸认真的说完,我们两个都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上次的十件事,你还少了四件呢。」 「嗯……」他搓着下巴的思考了一会才说,「应该是跟她的男朋友喝酒吧。电视不是常这样演吗?爸爸看女婿的感觉。」 「这通常是刀光剑影的情节呢,用眼神杀死女婿的感觉。」 老伯笑开来,「上次回去我有想过,其实我还满想跟她一起放风筝的,这种事情我们一次也没做过,再来是……再一次一起去郊游登山吧。」 「再一次?」 「她小的时候校外教学,我们有一起出去玩过,那时候真快乐。」 「那……最后一件呢?」 老伯转过头露出慈祥的笑容,「当然是,告诉她我爱她。」 「那为什么不现在说?」 「她现在很努力的一个人学着独立,学着如何一个人生活面对自己的人生,如果这种时候,我为了一己之私重提那些伤心往事,只怕她又会驻足不前了。我这女儿啊,别人很难懂她的,因为心思太过细腻敏感,太容易感受到许多情感,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整天受到伤害,她渐渐的才变成了那种逃避的姿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甚至渐渐逃避与别人有连系,所以她才不喜欢看别人的眼睛。我帮不了她,只能努力的不把她那已经很稀少的笑容给剥夺。」 「所以你才跟她保持着这种冷漠?」 「这也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我的心脏愈来愈不好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心肌梗塞,如果我跟她恢复那种亲密,就代表随时她又得面对一次生离死别,就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我无法再劝老伯下去。 我很能体会,那种失去亲人的痛,那种痛很奇妙,它并不会马上痛不欲生,它像是一种慢性的毒,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滴的侵蚀着内心,等回神时,那块地方已经疼痛不堪。 好像少了什么再也拼不回来的东西,有那么块地方,从此再也回不去。意识到这种失落时,通常已泪流满面。 我知道的。 所以,我懂老伯的苦心。 却也不忍他,抱着这样深深的遗憾,只敢远远的看着女儿想像着他们能一起做些什么事。 遗憾,这两个字包含的东西太多也太沉重。 故事到这里结束。 我就像被催眠被引导一样,跟着他最后的几行文字,等到回神时,我竟然也泪流满面,而且这一次不是因为故事,而是想着爸那寂寞的表情,而心痛得哭了出来。 这里面的每一行对话,都像刺一样的刺痛着全身,我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因为我看过。 好久好久以前,我曾经看过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出现爸的身影,清楚的看见了爸的表情、爸的眼睛,可是我却逃走了,我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 第二十五章 「爸……」 被自己深深锁住的回忆,一失去防备就再也无法停止的全部跑了出来。好多好多,过去这个家三个人一起欢笑的温暖,在脑海里恣意的流窜。 我哽咽得喘不过气,像个刚学会哭的小孩,突然忘记了自制能力,只能停不下来的大哭着。 我怎么会忘了呢? 我怎么……可以忘了呢? 只因为面对失去太让我害怕,我就把妈妈给的一切都忘记,只因为看到爸就会想起妈不在了,我就自私的不断的把自己关起来。 我怎么可以,这样。 看着餐厅的餐桌,以前爸妈两人斗嘴,我则吃饭吃的津津有味,看他们虽然争执却又马上和好的模样,让人觉得幸福。 我喜欢假日我们开着车去附近的都会公园,可以玩沙画,也可以玩秋千,那些简单又幸福的时光,我通通想起来了。 我更想起来——爸在妈过世的那段日子里,努力的在我面前打起精神、露出难看微笑的模样。 「对不起……对不起……」 九十九朵的紫云花。 这个意义,我也早就知道了。 小时后妈妈就告诉我,可以玩寻宝游戏,看我能不能找出这个家中所有的紫云花图案,等到有一天我终于答对正确数目时,她说:这代表了我们一家人,永远的羁绊。 「可是,哪里有什么羁绊呢?我已经是一个人了。真的是一个人了。」双手交叉的抱着自己,试图能从中找到慰藉,却只是更空虚。 叮咚—— 刺耳的门铃声急促的一声声响着,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随手用卫生纸乱擦,一打开门就看见零一脸完全料中的表情看着我。 「你……」 下一秒,他什么都不说的轻轻抱着我,我现在知道了,知道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是什么——原来是爸最常用的香水。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希望你永远不知道这些事,我不想要老是想起老伯那张令人心疼的脸,这样只会让我更摆脱不了对我妈的愧疚。」 「谢谢……」我觉得有点疲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的太久。 几分钟之后,我无力的把脚缩起来的窝在沙发里,看他一个人在厨房瞎忙的帮我泡杯花茶。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得交代吧,关于怎么会有人多管闲事到这种程度这些问题,我相信不只因为他个人的愧疚。 「太诡异了。」当他端着两杯茶坐下后,我劈头就说。 眼睛哭得太久有一种陌生的肿胀感,但我仍努力的竖起怀疑的眼神瞪着他。 「怎么?」 「这没道理也不可能。」 「喂,你不会太久没哭,整个人哭傻了吧?」他在我面前晃了晃手。 「怎么想都太夸张了不是吗?照你的说法,你为了要让我知道这些,还特地跑去写小说,而且还见鬼的写个几本就很红,那就算了,如果你只是想传达这些事情给我,相信一定有更容易、更不浪费时间的方法吧?为了做这件事,你等于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不是吗?」 他目不转睛的等我说完一大篇质问,最后自在的笑了出来。 「那么你觉得会是为什么呢?」 「我……」看他笑成那样、笑的那么诡异,莫非…… 「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口气喝光还有些滚烫的茶,「今天的你够累了,一口气耗费这么多的情绪,好好休息一晚,记得明天去看看冉冉。」 「喔……欸等等!」想叫住他,他却挥挥手快速的溜走。 我没起身去追他,或许是隐约感觉到,没有完全解开我的疑惑之前,这个人还不会消失。 抹了把脸,我转转颈子,一静下来脑袋又想起关于爸的一切,以及自己终于能诚实的承认,其实我很想回到这个屋子住。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沙哑的声音对着空气,这么说着。 抚摸着仍有点起伏的胸口,才发现原来面对并没有先前想的那么可怕,原来我逃了这么久,曾被自己想像的很可怕的悲伤,虽然痛,却不可怕,反而还有一点安心。 天色已黑,我重新梳洗过后,突然还是想出门去一个地方——once。 或许时间已经接近打烊时间,从玻璃窗看进去只剩下一桌客人,而亚琪正一个人拨弄着吉他,沉浸在属于她的空间里。 我一进去,她就马上发现我,只是一瞬间的凝视交接,她好像就马上看穿了我所有的心情一样,只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 随着咖啡变淡变苦的时间,我简单说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她有意无意的搅拌着咖啡,眼神飘的有点远,我猜她也回忆起什么类似的悲伤。 「这就是家人啊。」她说,「只有家人,才会这么无私的爱着自己,可是有时候他们却不知道,有一些爱,却会让我们明白之后,痛苦不已,或是成为日日夜夜永远难忘的一幕。」 「亚琪……」 「但是你好多了呢,之前的你老是不断的压抑着什么,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是好多了,可是更寂寞了。」 「我懂。」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就好像跨越时空成了白居易与苍老的艺妓,彼此的哀伤相互照映,许多心情尽在不言中。 当我要回去时,她难得的拉住我又说了一句,「嘿,还有一个压抑没解开喔,你懂的。」 「咦……」 「我的音乐可是能感受别人的心情的,当你踏进来的那一刻,旋律的根音就已经跟你的秘密产生了共鸣。」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逼自己去思考。 「我会做你的掩护。」 「嗯。」 这种友情很特别,有一种保持距离却彼此了解,有一种不亲密却感觉强大的后盾,这种矛盾感相互碰撞,让我跟这家店、这个人的友情不要好却心心相惜。 我想,我懂她指的是什么了。 20 「他真的太厉害了,我太崇拜他了啦!」 「之前一知道这部电影时,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他。」 才刚走到病房门口,我就听见里面传来冉冉跟另一个女孩的声音,我本来想走,却被冉冉先看见。 「小悦!你昨天怎么没来?」 「我……」视线停留在另一个女孩身上,她有一双跟冉冉相似的眼神,留着一头乌黑长如瀑的头发,还戴了一顶很文青的扁帽。 「跟你介绍喔,这是我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千代子,她爸是日本人所以名字不像台湾人~千代子,她就是我跟你说……」 「我知道,你的灵感模特。」千代子说着,并且礼貌的站起来行了个礼,「冉冉她老是这么任性,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微笑,今天的冉冉看起来精神特别好,注意到他们刚刚在看ipad,我转移尴尬的问,「你们刚刚在看影片吗?」 「对呀,是苏富比伪画大师~他超帅的。」冉冉兴奋的说。 第二十六章 「苏富比算是现代里画技最一流的画家了,能够掌握各种派别的画法,还能模仿那些名画,模仿到连监定师都看不出破绽,真的非常厉害。」千代子也跟着说。 「如果我还能再活久一点,就要以他为榜样。」 「但别学他画伪画,那可是犯罪。」 「你不要说就好啦。」 她们自然且默契的对话,让我在旁边不知道要怎么切入,只能默默的挂着笑容看着。 「小悦你今天看起来精神很不好耶,我哥又气你了?」 「没……」 「你哥就是这样才老是没女朋友,叫他改改啦。」我才开口说一个字,千代子就立刻又接话。 「没办法啊,唯一能接受我哥的只剩下你了。」 「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接受。」她翻一个白眼。 她们聊的忘我根本停不下来,明明在同个空间内,她们的四周好像加装了玻璃墙,跟外面的世界隔绝起来,我无法进入,只能看着,甚至我悄悄的离开了,冉冉都没有发现。 我叹口气,顺了顺了难受的胸口。 走出医院外面,暖暖的太阳照着我,「所以我才讨厌……交什么朋友。」 看着冉冉跟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一起讲话的模样,我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多么的幼稚——原来一直以来,我讨厌跟人变的亲密是因为努力付出之后,自己仍然不是对方最重要的朋友,每个人都还是有一个认识多年或是兴趣相投的朋友存在,无论我多么努力的去维持这段友情,终究没办法变成那一个。同时我又很矛盾,当真的有人把我视为最重要时,我又害怕起这种亲昵关系,逃避起来。 这就是,我的另一个压抑。 虽然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形成的。 「我也许,会这样孤单一辈子也说不定。」苦笑一下,同时为苦笑的自己感到悲哀。 「你如果老是喜欢自怨自艾的话,那很有可能。」赖狐狸突然出现的说。 「你是跟踪狂啊。」 「我就不能来看我妹吗?」 「那你怎么不进去?」 「她跟她那个好朋友,一讲起话来吵死了,差不多快把一天的力气都说完了吧。」 「好朋友……」 「那家伙应该把书拿给你看了吧?」他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一眼就看穿了我。 「所以你知道?」 「我是不知道详细情形啦,但在垦丁的那个晚上,他有大概提过。我们一起喝了酒。」 「一起喝酒……」啊,我记得还有一件事就是——跟女儿的男朋友一起喝酒,我的天啊,零那家伙在想什么,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男友好吗? 「你现在是学舌鸟吗?一直重覆别人说的话。」 「抱歉这里并不会有都城跟贡品。」 「哈哈哈。」 我们一起并肩慢慢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洒落下来,我跟他的影子时而交错、时而疏远,话题从原本沉重的情绪转到了看过的小说上,第一次,我跟这个人也会有聊天聊的停不下来的时候。没办法,只要一提到我看过的那些精彩故事,有个相同的人能一起讨论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妈曾经说过,她跟爸这么不同的两人会走在一起,最大的原因就是彼此都喜欢相同类型的小说跟电影。 不知不觉,我们竟然在露天咖啡点了杯饮料坐下来畅聊了快一个小时。少了那些针锋相对与酸言冷语,这大概是我们认识到现在最和平的一次了。 「那么,话题可以回到前面了吧?」他转着杯子的说。 「欸?」 「我说过了,不希望你伤害冉冉。」 我肃起脸,又来了。「你大可放心我并不会伤害她,而且我觉得她也不是那么的需要我,不管我之后会不会消失,我想她并不会太难过。」 「你从来没认真看过别人的内心,对吧?」 「因为不需要。」 「你始终让你的心跟任何一个人保持着一个距离,就已经是伤害了。」 「要不然呢?难道要我当那种自己受伤的善良好人?」 「别人靠不近你,自然会有其他能靠近更亲昵的人。你每次都这样,一发现自己不是唯一就跑掉,可是你根本没有给别人当唯一的机会。」 「什么叫每次,你很懂我吗?」 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闪过一丝受伤,「你果然,始终想不起我。」 「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我听说,冉冉在某个地方有藏一幅画,如果可以,找个时间带我去看看吧。」他说完,就把钱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了。 在我的生命里,我始终不断的看别人走离我的生命,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多那么一点点的耐心也好,再多跟我相处一会,我虽然很难靠近,但不代表远都靠不近。 这种想法很任性,可是我在努力了,努力的不躲开等着别人回过头发现——其实我的表情很寂寞。 已经走远一段路的他,就好像听见我心底的声音一样,突然停顿了脚步,我慌张的别开视线假装没看到。 过了几秒,偷偷的把视线转回去,就看见他正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看着我,一双遥远的视线交错,这瞬间,我隐约的想起某段回忆。我就好像一个失忆症的患者,从开始面对过去逃避的一切后,许多曾经刻意不在意的片段,正一点一滴的恢复。 那是谁呢? 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个人,老是用这种遥远的距离跟我四目交接,虽然离的很远,可当时,我却觉得只有这个人离我的心最近。 模糊的记忆渐渐被拨云见日,「三十步……」 我想起来了,他是『三十步』! 以前我在少女漫画月刊上面找到的笔友,那时我才国一,因为他的自我简介里喜欢阅读的书籍跟我很类似,我们便开始长达一年多的书信往来,一开始都是在聊小说,后来渐渐会分享一些心情跟生活……我什么,都跟他说。 因为见不到面,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也不清楚,所以我可以很放心的跟这个人分享我的内心、我的坏情绪,班上的谁原本跟还不错又远离我了,还是我又自我保护的逃避了什么,这些……我都会跟他说。 直到国二那年的暑假,我们说好要见面,她说既然他的名字叫三十步,那么我们就以三十步的距离见面吧,各自拿着一本傲慢与偏见,约在旧车站前,想办法在这人群中找出对方,多浪漫。 记得那天,我带着非常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出门,在相约的中午十二点,我站在公车立牌前,手上的小说被自己捏的很紧,说明自己有多紧张。 眼神不断的四处搜寻来往的路人,直到在笔直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男孩,他手上拿着傲慢与偏见,没有挥手打招呼,只是露着坚定的视线看着我,嘴唇好看的抿出一个微笑,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里知道,我们彼此是多么的契合,只要一眼就能感受到所有的情绪。 不需要太近也不需要言语,就让我站在这样的距离凝视一整个下午我也愿意——那时的我疯狂的这么想着。寂寞了很久的心灵,在那一刻好像终于愿意为谁而敞开。 第二十七章 当他准备要迈步走过来的时候,下一秒一个女孩冲到他旁边挽住他的手,亲昵的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他的眼神透露出慌张,他一再的转过来看我,试图拉开女孩,但女孩却不断撒娇般的拉着他的手,很快的,他就跟女孩慢慢离开我视线的轨道。 从那天起,我没再翻过傲慢与偏见。 从那天起,我也没再打开任何一封,关于这个人寄来的信件。 每寄来一封,我就丢一封,逃避的心态让我连他的解释也不想看。说到底,他也不用解释什么,因为我们什么也不是,只是个书信往来的笔友,他为什么要解释? 我不敢相信的瞪着赖狐狸,有一种很想拔腿逃跑的冲动。 紧握着拳头,心底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再老是遇到问题就逃跑了,不能。 他已经重新走回我的面前,只剩下五步的距离。 「你想起来了,对不对?艾莎。」艾莎这个名字,是由傲慢与偏见里的伊丽莎白的名字缩短而取的,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故事,才开始了书信往来。 「三十步。」 21 为什么你的名字要取三十步啊?听起来很诡异又很像哪个忍者的名字。 你觉得三十步会很远吗?我觉得——这个距离,是刚好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完全,无法连结。」我们这样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我打破沉默的说。以前的那个三十步,虽然只有书信往来,可是非常温柔也幽默,而且看过的小说永远比我多,总之,根本无可挑剔。 我回想了从认识赖狐狸到现在的每一个经过,除了觉得他是个平常懒散心机又重,还常常不顾别人心情直白的说伤人的话之外,实在没办法把他看做同一个人。 「人是会变的。」他淡淡的说。 「你有开车来吧?」 「?」 「不是说想去看冉冉的画室吗?」我没好气的说。 一路上我们莫名的尴尬,或许这气氛是我造成的,我边偷瞄着他开车的侧脸,心底还是觉得根本没办法想像。 「我就说了人是会变的,你一直看也不会变回以前的我。」 「以前,你的笑容没有杂质。」 「你也只看过一次。」 「是啊是啊,因为后来我就不想再看到你了。」 「老实说你一定那时是喜欢我吧?不然干嘛吃醋?」 「你哪里来的自信?我只是看到你的长相很失望,就不想再跟你联络了。」 他一听,笑了出来,微扬的笑容好像跟记忆重叠一般。 「我本来,是想去找你的,只是后来……我的双亲都过世了。」 「突然觉得,人生是不是始终在为告别做准备呢?有些告别会再见,有些却是生死离别。在那每一个瞬间,我们遗失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总是在很久以后才突然想起来。」我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有感而发的说着。胸口依然隐隐作痛,对于爸的事情没那么快释怀,可是我很庆幸,我终于不用再压抑悲伤。 「遗失无法找回来,但是我从来不曾忘过,不该忘的。」 「这是在讽刺我吗?」 「是。但我很高兴你找回来了,你从以前,就一直很内疚那样对你爸了不是吗?」 「我……」是吗?我不记得了。但我确信这个人是三十步了,难怪,我总是讨厌跟他四目交接,潜意识里,我已经发现这个人随时都能看穿我,直抵我的内心连我都不承认的事。 「别提这个了。说到底,从你来面试那刻我就认出你了。」 「那你怎么不说?」 「我想看你何时会发现。」 「所以才每天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喜欢我的人是你吧。」 「是啊。」 「别回答的这么干脆,会很尴尬。」 「哈哈哈。」 气氛和缓了一些,我也觉得有些想笑,怎么每次我们之间出现这种爱情话题时,总被搞的很像相声。一点……心跳的感觉都没有…… 「那天出现的女孩是我的学妹,别看我这样,我在学校可是很受欢迎的。」 「到了。」我指着前方,因为是冬天的关系,才五点多,天色就已渐渐变暗,可是却发现小屋的灯是亮着的。 「难道冉冉……」我呢喃,他则是担心的快速下车往里面走。 冉冉是不要命了吗?最好这种时候还偷溜出来画画! 推开纱门的瞬间,里面正在作画的人也同时被我们给吓了一大跳! 「千代子……」赖狐狸愣了愣,「你怎么在这?」 她一看见是认识的人之后就放下心,画笔又继续挥动起来,「看不出来吗?我在画画。」 「可是这是冉冉……」冉冉想要自己完成的画。 她叹口气的指着一旁画架上的草图,「我只是来帮她代笔而已,她已经把草稿都完成了,所以今天才叫我去医院。你们刚这样冲进来吓死我了。」她的表情几乎没什么波动的说,看起来一点都没说服力。 我看着那张草图,画的人是我,坐在崖边的表情变的更豁然,而且手上还拿着一朵紫云蔓,嘴角轻轻的微扬就好像释怀了什么般的轻松。 「冉冉……」零那个大嘴巴一定也跟她说了吧,如果是这几天以前,我一定无法相信自己有办法露出这种表情。 「都天黑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画也太危险,虽然你长得很安全。」赖狐狸搔搔头的说,我发现从刚刚到现在,他都不敢正眼看那整幅画。 「啧,我有时候真希望你是个哑巴。」千代子马上反击,她的画画方式跟冉冉不同,即便她很努力在模仿着冉冉的画风,但每一笔的收尾都还是可以看出她画风里的潇洒感。 「你不看看吗?」我说。 他不自在的双手插在口袋,四处乱看,一副在座心理准备的模样。 「这位小姐,你看到了,这家伙有超严重的恋妹情节,所以你想把他当对象得考虑清楚了。」千代子豪不留情的攻击,或许本来就够熟而且没有上司下属的压力,我都听得想拍手叫好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一激动转头,视线就再也无法从那一长幅的画上移开。 我想,他的震撼跟我一开始一样,这幅画太完美了,完美到舍不得分享给别人看,完美到会忘记说话,整个人被画给吸进去,彻底的包覆整个灵魂。 「她说,她不会死,她说,她会化成那只火鹧鸪。」 「原来那只鸟的意思是这个,她没跟我说呢。」千代子停下了画画,盯着那只鸟看。 赖狐狸一直没有出声,等我转头看他,发现他已经无法控制的流下一滴泪,倔强的表情写满了伤痛。 他深呼吸的吐了几口气,「这是送我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跟千代子异口同声。 他露出宠溺的笑容,「因为里面还有我们兄妹才知道的秘密啊。」 「原来你也有。」千代子摇摇头的笑了,「我也是喔,这家伙,居然把别人的秘密也画进去。」 听了他们两人的言语,我又继续盯着画,突然觉得今天还在那里自怨自艾的自己很丑陋。 第二十八章 冉冉她——把她视为重要的人最在乎的事情,都藏在画里了,让每个人看着这幅画的时候,都能有不一样的冲击,而且会马上想到她。 能马上想起来这些秘密,这些回忆。 怎么办,我愈来愈害怕了,愈来愈害怕——她走了怎么办?我该如何再一次的承受生离死别。 好害怕,怕的我又想逃跑了。 * 这大概是我人生到现在对疲累的一个周末。以前面对星期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只知道无聊的假日结束,又可以投入工作真好。 现在,我却是累的完全不想离开被窝,一定是一口气接收太多事情了,大脑才会宣告故障,而此刻我连举起手来都有点困难,克难的翻个身,鼻腔里弥漫着木头香,这是只有老家的屋子才会有的味道。 「糟糕,我是不是发烧了……」全身很重,可是自己摸自己,却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烧烫。 我开始可以想像,独居老人的难过,人只要一生病心灵就会变的特别脆弱悲观。 「算了……就这样发烧到死掉好了。」头昏脑胀的昏沉感,让我的眼皮又渐渐的阖上,进入了一个梦与现实分不清的空间。 梦里,是小时后一次高烧不退的记忆,那时爸请了假亲自照顾我,几乎寸步不离也未阖眼,他一遍遍的帮我换毛巾,不时的还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大手覆盖在额头。 当我闹着脾气不想吃药的时候,他会一直哄我,把我当成小公主一样。当我骑脚踏车摔的一身伤回家时,他知道我不想跟他说话,却会默默的在房间外的小柜子上,摆着一罐芦荟怕我留疤。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从这场梦里醒来,隐约中,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如同小时后发烧时一样,正默默的在守着我。 「爸……」因发烧而变的滚烫的泪水延着脸颊滑下,「我好想你……为什么你要死掉了呢?」 「我一直都在啊,一直都在。」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模糊的视线里,他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我安心的闭上眼睛,过一会想睁开眼睛看看他还在不在,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屋子安静的没有声音,旁边也没有什么椅子,一切……都只是一场跟真实很接近的梦。 我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手机的未接来电打了十几通都是赖狐狸。 这一睡已经睡到中午,可是全身的无力感完全没有好一点。 孤独的空虚紧紧包围着自己,打开通讯录,找不到任何一个想求救的人,是不是有点悲哀呢? 不想被人听见生病的声音,我没有回任何一通电话,撑起摇晃身体准备自己去看病买个电解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哪一次生病不是乖乖的自己照顾自己,人,就算离群而居,也是会活的很好的。 即使身在都市,也可以成为一个谁都不需要的隐居人。 「没事的……没事的……」我对自己说。 22 穿好大衣才一打开门就看见赖狐狸跟一个老伯跟我一起面面相觑。 「这是……」 「你还活着!」赖狐狸激动的说,「我都要叫锁匠来开门了!」 「……」 「阿伯不好意思,不用开锁了,谢谢你跑一趟。」他连忙跟锁匠说着,然后也不经过我同意的就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就知道,进去里面躺好。」 「不用,我去看个病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拨开他的手。 「你就不能坦率一点吗?需要帮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拉着我走回屋里,瞪着我乖乖躺回床上后,才说要去买药跟买退热贴,还说如果他回来没看到我,就会立刻扣我一半的薪水。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即使头痛的要命,我还是用尽全力的大吼。 他吓了一跳的回头看我,瞬间他的身影就好像跟稍早前的幻影重叠一般。 我无力的靠在床头,「不要让我习惯依赖。」 「没有人是全能的,为什么不能依赖旁边的人呢?」 因为,我会害怕。 我害怕,一旦依赖了谁,我就会变的懦弱,然后当那个人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不存在,我怕我又会疯掉。 啊啊,找到我始终不想跟人太过亲近的原因了呢。原来是这样。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原因,我声音颤抖的几乎听不清楚,「我不需要。」一说完,左眼就掉下眼泪,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会消失的。」他就好像听到我未说出口的话,「不管怎样,都不会消失的。」说着,他再次强迫我躺下,就踏着急促的脚步奔出家门。 我觉得很难呼吸,当他刚刚说出那句话时,我就像是个期待自由许久的犯人,突然听见特赦令一样,激动的想哭。 我忘了他是赖狐狸。 这一刻,我只记得他是三十步,那个告诉我,用三十步的距离就可以走进我的心的人。 十几分钟后他已经回来,手忙脚乱的帮我贴退热贴、喂我吃药,还有为我煮粥,我没再反抗的说任何一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如何照顾我,默默的感受这已经睽违太久的呵护。 「吃完粥就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像女鬼一样张着一双眼睛瞪着我了。」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的说。 我只是轻轻摇摇头,不管药效再怎么催眠我入睡,我就是不想闭上。 「你记得那部『灰姑娘:很久很久以前』那部电影吗?」 我点点头,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记得以前推荐他看,他一开始还以为就只是童话故事的真人版,不是很愿意看。 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他的回信,里面满满一整张信纸,都滔滔不绝的在分享他看完的感想还有人物剖析。 「你老是说想成为她那样,样样都能自己来,不会因为现实就被打败,心中永远怀抱着梦想的女孩,你记得吗?」 「我想我做到了。」 「我觉得你反而变成王子了,或许从以前到现在,你都还是那个王子。那个向往着外面的自由,试图寻找自己的人生,最终还是会输给名为逃避的枷锁,始终被关在城堡里等女主角出现活泼自己的世界。」 「我觉得,我已经逃离城堡了。」 「对,你现在就像个一无所有的王子,失去了枷锁的束缚,却同时对外面的世界感到迷惑。」 「那么你这个公主要来拯救我吗?」我打趣的说,眼睛已经呈现半眯,好像随时我都会突然被拉进梦中般。 「我本来是想成为那个达文西的,可是很显然你的生命里已经有人占领这个位子,所以我只好……」最后,他那句到底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平常在公司我明明觉得他的声音很吵,今天听起来却特别的有磁性,我拥抱着他提起的那部电影,陷入了与剧情追逐的梦中。 这次的梦,很安心。没有人出现又消失不见,只有童年为这部电影深深着迷的愉悦。 第二十九章 我是王子吗?真像反串舞台剧,那么——属于我的公主啊,何时会来拯救我?还是我只需要有能跟我心灵交流的达文西就好? 嘿,三十步。 今天就好,让我在下一次睁开眼时,不是清醒在一个孤单的空间里。 * 意识缓缓清醒,可以明显感觉到占据整颗头的那片乌云消失,沉重感也一扫而空,我想我应该是退烧了。 慢慢睁开眼,旁边的那张椅子早就空无一人,我不觉的意外的叹口气,慢慢走下楼,却闻到阵阵的早餐气味。 「赖狐狸……」只见他刚好准备完一整桌丰盛的中式早餐。 「虽然我也希望你大病初癒应该再多休息一天,可是你也知道,零的那本新书才刚开始预购,就已经高达快要一刷的量,你必须快点回来公司准备下一本的提案,你不是已经拿到稿子了吗?」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好了,快来享受我为你准备的营养早餐,然后继续为公司卖命吧。」 真是,一点感动都没有。 「我拒绝。」 「你……」 「我早该清醒了,我认识的那个三十步早就死了,你就只是你,赖狐狸。」 「我当这是夸奖了。」他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自己先吃了起来。 老实说我很想直接拿着包包走人,可是与病魔缠斗了一天,肚子正咕咕叫着。 「很饿吧?快来吃啊。」他露出平常那奸诈的笑容的说。 「冉冉怎么样?你昨天都在我这,没去看她吧?」 「还算稳定……只是,她还是不愿意去排换肝。」 「我想,她不是因为想离开你、不希望能再活下去……」 「她只是,不想夺去其他人也能活下去的希望。」我们异口同声的说完,都心疼的笑了。 「虽然排那个也不一定排的到,但我还是想她能去争取这就算只有零点一趴的生存率。」他沉重的说。 「再放我两天假。」 「啊?」 「我就让冉冉签给你看。」 他的表情明显露出挣扎,「我都做不到的事,怎么保证你能。」 「既然你如此的高明,那么我能做的提案,你一定也能胜任罗,赖大执行长。」 「还是听你这样叫我顺耳些。」 「赖袅袅。」 「闭嘴!」 我不小心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 谢谢你,真的留了一夜没有离开,我也好久好久,不曾在这个餐桌上吃过饭了。光是想到过去这么多年,我都让爸一个人体验这些孤独,我就心疼的好想杀死我自己。 可是不行,与其就这样死掉,还有更需要做的事。 * 今天的病房感觉特别安静,已经走到门口里面却没有任何的声音,轻轻推开门,就看见冉冉正坐在窗边,闭着眼睛享受难得温暖的阳光。 「需要我推你出去晒太阳吗小姐?」 「那你还要顺便喂我吃饭。」她没有张开眼睛,只是勾着笑容的回应。 「我带你哥去看那幅画了,对不起。」 「我不原谅你。」 「咦?」 她回头看着我,那双眼睛有种得逞的狡猾,「谁叫你那天不吭一声的就离开然后还生病了,我很担心。」 我学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比了一个照像机的姿势对准她,「喀擦,我把你担心的样子记起来了,你跟那天一样,没有变。」 「喜欢吗?我后来替你的画加上的东西。」 「真是不公平,结果零跟每个人都说了,只有我是被蒙在鼓里最后知道的。」我拉着旁边的椅子一起坐着,这阳光有这么舒服吗?这时,我才注意到窗户外的台边,停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就像真的在聊天。 所以——冉冉她享受的不是阳光,而是羡慕的看着它们的自由。 「这样后劲力才会强啊,你是编辑应该很懂这种手法吧。」 「那你呢?」 「嗯?」 「我找回了活下去的意义,那么你呢?」 「我一直很认真的珍惜每一天啊。」 「可是你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 「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等待一个健康的肝吗?有一次,我在急诊室看见两个女人扶着全身发黑、腹水相当严重的父亲进来,哭着求医院救救她爸爸,几个小时候他就撒手人寰了,他们从发病等到最后,都还是没等到,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如果你不签名,你哥也会这样的。」 「他有你了啊,所以他不会孤单的。」她微微一笑,「我实在不敢想像,如果我真的换的到肝,那么又有多少还在等待的家庭会失望。记得你说过我的道德观有时候很奇怪吧?因为我试着想要不正常,如果我能残酷一点就好了……」 「算我求你了,冉冉。」我紧紧抓着她的手,眼泪在眼眶打转着,「你可以再绑架我去任何的地方画画,要我怎么翘班都可以,我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任何人死掉了!」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只是漾着温暖的笑容看着我,窗外的麻雀唰的一声不知道被什么吸引而迅速飞走。 她顿了顿才说,「你现在是真正的解放自己了呢,想哭就哭,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惨了,我好想把现在的你给画下来喔。」她打了个哈欠的说着,就让我扶她回到病床上,渐渐的睡着了。 我则是再也忍不住的大哭起来…… 23 从医院离开之后,我直接就去了『once』,经过一间服饰店,我从玻璃窗的倒影中,看到此刻的自己——以前,我很讨厌照镜子,很讨厌刻意去看任何能反映出自己的东西,因为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孤独,我的身旁总是很空旷,来往的人群三三两两,那些欢笑声老是让我觉得刺耳。 而今,我竟然能这么坦荡荡的面对自己的眼睛,不再逃避。 ——我果然,还是喜欢编辑这个梦想,跟妈妈无关,是我自己喜欢的。 我忍不住微笑起来,第一次对自己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走进咖啡厅,我看见亚琪正在角落的桌子那里专心的不知道在写什么。 「你来的正好,她只要一写歌就连饭都不吃,帮我劝劝她吧。」小泉凑到我旁边来的说。 「这点跟冉冉很像。」 亚琪听到我这么说后,终于暂停,「她还好吗?」 「还不错,但……」我欲言又止的叹口气。 她伸了个懒腰后,小泉速度很快的端上一盘炒饭放在她面前,「看在你的面子,我就吃一下饭好了。」 「当你的胃真可怜。」 「当在意你的人更可怜,看那边。」她叫我往另一边的角落看,这才发现零竟然趴在那里睡觉。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在这里待整天了,我想他等的人是你。」 「零……他干嘛不直接来找我?」我正想走去过去叫他,却被她拉住。 「豆#豆#小说&提%供。」 「在他睡醒之前先跟我聊聊吧。」 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略的说一遍,可以感觉到沉重与轻松的氛围复杂的交错,有时候我觉得对她满抱歉的,每次我来这里总是吐一大堆负面的情绪给她,可是她好像一点影响也没有。 第三十章 「等我把这曲子作好,你就帮我拿去给冉冉听吧。」没想到她只回了这句,炒饭才吃了一半,她又埋首继续写歌。 我虽不明白但也不心急,因为她的音乐有会说话的能力,我想她应该把想说的话都藏在里面了。 走到零的桌子前,看着他一脸睡到流口水的模样,就有点无奈,他到底每天来这里等我干嘛?又不是没有电话,而且他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啊。 「喂……」我戳戳他,他的眼皮转动了一下才慢慢睁开。 「你怎么在这?」他揉揉眼睛的说。 「我才想问你每天在这里当流浪汉是怎么了呢。」 「我没在等你啊。」 「我又没说你在等我。」不打自招。 小泉贴心的为我们送上两杯咖啡,他喝了几口润润喉,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这里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我一直这么觉得,而且是冉冉先发现的。」我轻松的往后一靠,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光景。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跟老伯是在这里遇到的话,也许很多情况都会不一样,也许……」 「你想说什么?」我盯着他的双眼,有种不好的预感。最近我愈来愈能习惯看别人的双眼了,才发现,当自己渐渐对周遭的人感到有兴趣,而且,也不怕对方看。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也失去了一开始那种明星的气息,彷佛他把围绕的光环给卸下来般。 「老伯一直很忧郁,那段认识他的日子,他都没有真心笑过,其实我那时就可以帮他的,帮他跟你和好,但我什么力量也没有。有一天,他就不再出现,我想着也许是你毕业了,他不再需要去到那里看你。我毕业之后也突然对西班牙糖产生了兴趣,真的跑去学。这段时间我跟老伯每年都会寄几张卡片互相问候,学成归国后,我寄了一罐糖送他,也告诉他我会让我爸出钱让我开店,希望他哪天也能来。」 「然后?」 「他始终没来,因为他的身体愈来愈不好,却不愿意去看医生,我很担心。那天我南下找他喝茶,他瘦了很多。就是那天,我突然下定决心想写小说,我告诉他,既然你的女儿也在出版界,那么我把你们的事一点一滴的藏进书里吧,有一天她发现了,或许你们就能和好了,所以答应我要乖乖去看医生、保养好身体。也许,不知不觉中,我早已把老伯当成家人一样,从他的身上,我总能看见母亲的影子,所以无法抛下他不管。他过世前一个礼拜,有给我一封信。」 「什么?!」 「他说……他日子不长了,最近老是喘不过气,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那时我正在忙着到处进行签书会,没能来的及收到那封信。他还说他看过我的小说,很高兴,也许有一天你真的能明白,但他等不到了。他也承认自己是故意让病情恶化的,因为……他很累,他没有一天不想念你的母亲,他说他再也撑不下去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达到一个极限。」 他说着,从包包里拿出那封信,是爸的笔迹没有错,胸口很疼,我完全想不起来那个时候,我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 「如果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只当个倾听者,如果一开始,我就用更有行动力的方式,也许他就不会长期忧郁积久成病……」 「零!」我喊住他,他吓了一跳。 「这跟你没有关系,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是我!害死我爸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不要把愧疚全揽到自己身上,你母亲的死也不是你的错!」 我们,都是这么的累。 有的人一辈子都在逃离让自己愧疚的事;有的人一辈子都活在一遍遍的自责当中,也许谁都没走出来,也许谁都没有一个好的方法能释怀。但是,我想我们应该还是有权力微笑的。 就像爸在妈死后,仍努力的在我面前挤出笑容一样,因为他说——他不想要妈偶尔回来看看时,是看到他在哭…… 「要笑啊零,这样你妈来看你的时候,才会放心你很幸福。」 他一听,愣了愣,「你们真不愧是父女。」 「我爸也说过吧?」 他点点头,我们陷入各自的回忆当中,突然脑海闪过一些字句,我直接拿出笔记本就振笔疾书起来。 遗憾,通常是在很久以后,突然想起了某个人、某件事而产生的感慨,它可以是一场美丽的初恋,也可以是刻骨铭心的爱,更有的时候,是面对一个人的死别。 你遗憾过吗? 你还沉沦在悲伤中吗? 你是否也跟我一样,还在寻找释怀的方法?你是否也跟我一样,有时会突然的泪流,只因在那个瞬间,说错了哪句话。 我们还有没有往前走的资格呢? 也许答案不该由别人来说,而是自己。 我手有点酸的甩了甩,把笔记本拿给他看,「如何,那本书的文宣,就用这个吧。」 他盯着看了很久都不曾眨眼,等到许久搧动睫毛后,一滴眼泪就这样流下来,脸上出现了一个释怀的微笑。 「你爸说的对,你真的很有当编辑的天份。」 「谢谢你写了这本书,真的。」 「所以制作完这本书后,你还要辞职吗?」 「这个计划并没有改变,因为我觉得我需要停下来好好的感受一下这个世界,我也想要四处走走,我想看到更多风景把它们都拍下来,然后给冉冉作画,我想让她知道,即使她病了,我也能代替她去任何地方。」 「以前你一定不会这样。」他很了解的说,「你不曾为谁这样付出过。」 「因为啊……零,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身边的那一个人是不是下一秒就不在了,那么为了不让自己老是在遗憾,从现在这一刻开始珍惜,一定来的及。」一说完这些话,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想我是真的懂了,真的明白自己该如何改变。 「所以,我猜这会是你最后一本书。」 「咦?」 「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一定不是写书,当然也不可能是当什么明星。」 「那么会是什么?」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真是任性的回答。对了,你怎么都没想过,我会不会喜欢你,所以才这样。」 我眯眼一笑,「你知道吗?我是个很厉害的编辑。」 「这是公认的。」 「我厉害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我够了解作者的文字所想表达的东西,还有就是,我对于每个作者创造的任何人物包括跑龙套的角色也都了若指掌。你知道你的这十本书里,藏着的不只是我父亲想做的十件事,还有一个人物,也出现了十本书这么多,她有的时候会有台词,有的时候,她只在那几行字间匆匆而过——有些作者当然偶尔也会不小心创造出类似个性的角色,然而即使类似,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而她……却是相同的一个人,她不是你的母亲而是……」 零突然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模样,「我认输。」 「我太咄咄逼人了?」 第三十一章 他摇摇头,「你竟然看出一个,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秘密。」 「没错,我还没说完的是,能够这样完全相同的出现了十本书,那作者自己一定不知道,你被你自己的潜意识给出卖了。」 「答应我,休息够了一定要再回到编辑界,这个世界绝对不能少了你。」 「我会的。」 所以,那个女人是谁呢? 我猜——是一个也已经不在世界上的人,是零,会帮父亲做这么多的真正原因。 他的手微微颤抖,要把藏了很久的悲伤说出来,一定是一件痛苦的事,但不说,它永远不会好。 「跟老伯认识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一个女朋友,她很安静,不多话,朋友说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专长是念书,兴趣还是念书,她喜欢的不只有学校的教科书,还有不限任何类型的小说。我不知道我自己有多喜欢她,老实说当初也只是带着征服性质的想法跟她交往,我很烂我知道。」 「不意外。」我相信他这种自恋的个性,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的。 「老伯的事她也知道,其实一开始,是她鼓励我要我去跟老伯攀谈的,她说,你明明就认为你们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不敢提起勇气去说话呢?天知道那时我有多惊讶,我一直以为我们就只是普通的交往关系,可是,她却比任何人还要了解我,而她也只需要用一个微笑,就能消除我所有的不安。」 他说到此,嘴角微微的笑了,一定是很美好的回忆,那个回忆里的他们,就像定格了永恒,会永远的笑着。 24 「我很讨厌毕业典礼。我早该知道毕业典礼会是我人生的魔咒的,却还是在前一天晚上,带着她去夜冲,我们在擎天岗约好,毕业后,我写书,她当编辑,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出版……」我跟着哭了,因为,零那空洞的眼神充满了泪水,却拼命努力的不让它们掉下,一旦溃堤,也许他就会崩溃也说不定。 「下山的时候,我们出了车祸……我根本记不清当时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在医院清醒时,我爸的秘书正挡着她的父母冲进病房打我。那场车祸很严重,可是我除了有轻微的脑震荡跟骨折外,没有致命伤,但她却伤到了头,从此便成了一个睡美人,不管我怎么喊,她都听不见,她都醒不来。」 这才是,纠缠着他的愧疚。 这才是,他拼了命写书的原因,那些文字,为什么总能让阅读的人在不自觉的状态下流泪,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 因为每一本,都是他偷偷把思念编织而成的故事。 每一个情节,每一个吻,都是他的渴望。 他努力挤出微笑的继续说,「每出版一本小说,我都会拿去床边念给她听,偶尔,她的手指会反射的动一动,那双失去灵魂的双眼偶尔也会看看我,我想她一定听的到,她被困在那副无法动弹的躯壳里,她一定还是感受的到我。」 「她的父母原谅你了?」 「虽然每次看到我总没一句好话,但这一、两年,他们总是赶我走,上个月,她母亲语重心长的要我别等了,别再照顾他们了,要我去过自己的人生。」他的嘴唇发着抖,他努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们早就原谅你了啊。」 「我不要他们原谅,我只要她起来。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一句爱,她不像其他女人总不安的想要听人说爱,她只露出一副等我想说再说的表情,默默的,守着我。」 这是生离啊。 多残忍。 为什么上天要在他身上降临这么多悲伤呢?我突然觉得以前老认为自己最可怜有多么悲哀,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人,每天隐忍着痛苦,继续努力的呼吸每一天,只为了等……哪一天奇蹟发生。 「我不会放弃的,只要她还在呼吸,我就不会放弃。她说过了,失败是从自己放弃的那一刻才到来,所以……」 「别说了。」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坚定的看着他,「当然不能放弃了,你还要继续写知道吗?这样她醒来,才能捡个现成的摇钱树,变成一线编辑。」 他抹掉眼泪点点头,「是啊,她会有段时间都得拼命看我的书,看也看不完。」 「咳……」亚琪在旁边清清喉咙,「曲子写好了,你们两个要赏光听一下吗?」 我们点头如捣蒜,能听她热腾腾的新曲,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亚琪直接拉了张椅子在我们旁边坐下,光开头的第一个旋律,就足以把我们拉进这首歌里。 明明没有歌词,脑海却随着每一个音符,出现了好多画面。 我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想着爸宁愿那么固执的离世,也不愿跨出跟我和好的那一步——也许,他真的只是想早点去找妈,也许他提不起勇气跟我诉说一切的原因是,他怕自己,又会开始贪恋生命,那么思念又将缠住他更久……我跟着歌曲猜测着爸的想法,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难过。 歌曲进入第二段,明显的节奏都与第一段不同,那乍听轻快,却组成的很忧伤的旋律是在说什么呢——我彷佛看见了,爸在最后那刻后悔的模样,也想起那天抱着小说痛哭的自己,还有医院里难过的大哭的赖狐狸。 这首歌真的很适合送给冉冉。 一首不需要歌词,却能够好好给冉冉一记当头棒喝的歌。 在歌曲终了进入尾声时,我低喃,「遗憾,也许是让我们如何找到幸福之路的一条,捷径。」因为有了遗憾作警惕,我们才能不再选择错误的路。 「ok!」小泉突然出声,「不过小悦的声音录进去了……」 「不要紧,我很喜欢她刚刚下的那句注解,很适合在结尾的时候放进去,就用这个当demo。」 这下子我总算意会他们两夫妻在说什么了,「欸欸欸欸?!你要把刚刚录的直接当demo?」 「等等我把音档传一份给你,你拿去给冉冉听。」亚琪完全忽略我的惊讶,淡淡的说完就把吉他拿去放好。 「放心,第一次被偷录的感觉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她拍拍我的肩的说,讲的好像过去她也被偷录过一样。 她打了个大哈欠,「朋友,我想你已经全部找道你人生的答案了,也许以后就不寂寞了也说不定,但千万别忘了,我还在这里。」她挥挥手说要去睡了就直接去二楼。 我则是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微笑起来,当然啊,怎么可能忘了呢。 转头瞥了眼零,他似乎还沉浸在歌曲给的后劲里,回不了神。 「等她醒了,我一定也要带她来这里,她一定……会爱上的。」 从零的身上,我看到了永不放弃的精神,他的小说总充满了励志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但我很担心,如果哪一天,那个她还是离开了,他又该怎么坚持下去。 我想他还是不懂,这首歌所表达的往前走的意义。 他说,他要回去台北了,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帮我,而且他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都没去看她。我让他放心,我会好好的。 第三十二章 「你简直快要变成我第二个老爸了。」 「所以啊,婚礼的时候要找我。」 「什么婚礼?」 「你跟……」此时的我们,已经来到我家门口,他的视线看向站在我家门外的赖狐狸。 「想都别想!」我搥了他一拳的说。 「保持联络。」 目送他离开后,我才转头纳闷的看着赖狐狸,一下班就跑来我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有事?」 「原来你是跟他出去了啊,还说什么要帮我跟冉冉……」 「随便你怎么想。」我不想解释的打算直接把门关起来,他却不怕死的用一只手挡住,痛得哇哇大叫。 「你有病啊?」 「咳……我只是想……你会不会刚好没吃饭?」 我倒吸一口气的瞪着他,「快拆下你的面具,你绝对不可能会是那个只会压榨员工、讲话又恶毒的赖狐狸。」 「我好歹也照顾你发烧,也做过早餐给你吃,怎样也没你说的那样狠毒吧。」他翻个白眼的说。 「所以现在是要讨债的意思?」 「我说你啊……」他突然用力的把门推开,我踉跄的差点跌倒,他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扶住,「你真的很有让人发火的能力。」 他低着头的说着,我们的距离瞬间变的很近,我心里则是有点纳闷——这个人之前有那么高吗?脑海突然闪过刚刚零的暗示,害我莫名其妙的脸烧烫起来! 我用力把他推开,「我已经找到一个方法,绝对能让冉冉醒悟,你就别担心了。」 「我没说过我担心这个,我只是想顺便救济你这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家伙,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而已。」 「哇喔,真是谢主隆恩哪。」我啧了一声,露出本性了吧。 「附近开了一间叫旧书柜的餐厅,听说里面的旧书数量相当庞大,很多书痴都为了找书而去朝圣喔。」他佯装不在意的口吻说。 我则是暗自骂了一句脏话,这家伙真是抓到我的把柄了,「在哪里?」 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赶快怀抱感恩的心跟着我吧。」 到底冉冉怎么会跟他是兄妹呢?这个人的心根本就是墨作的。 25 这家店由于大部分的空间都摆满了书,所以座位并不多,必须采预约制,这狐狸原来早就预约了。 座位并没有刻意区分成一区,而是让各种大大小小的书柜充斥在座位之间,形成一种另类隔板,让每个座位都呈现半开放状态,并且随手就能抽到一本书来看,简直就是书痴的天堂了。 这里的旧书在座位区的大多是耳熟能详的经典名作,而从左边的通道走到另一个空间,则是高价贩卖的初版或绝版书,甚至他们一些贵重到必须锁在玻璃柜的书,简直就是大开眼界。 大家都默契的保持很安静,周遭还环绕着优美的钢琴乐,让人会不自觉放松的吃下每一口饭,书卷的气息灌溉整个心灵,非常的陶醉。 「这牛肉的口感是冉冉最爱的。」他淡淡的说。 我灵机一动的拿出耳机接上手机后,把亚琪那首歌放给他听,不等他同意就顺手将一边的耳机带在他耳朵上,让他吓一跳。 嘴里含着充满香气的手泡红茶,听觉覆盖上这首充满各种片段的歌曲,第二次听这首歌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我注意到赖狐狸的表情从凝重慢慢变为缓和的放松,安心了不少。 一曲结束,我很不好意思的听到自己呢喃的那段,想关掉,想不到他却在下一秒抱住了我。 「喂……」 我以为他会像在医院那样,说什么一下下就好,可是,他却很沉默,任由贴近的拥抱让两人的心跳声交错起来。 直到服务生送来甜点,他才松开,我则尴尬的赶紧坐回对面,若无其事的吃起蛋糕。 「咳……我打算让冉冉听这首歌,亚琪说……她一定会懂的,这样你放心了吧。」我低着头的说,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说起来……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忘了他是赖狐狸,从前对三十步的那种心跳感,又慢慢的在心里滋养起来,不知道打算发酵成什么。 「艾沙……」 「嗯?」下意识回应他的瞬间随及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这样叫我。 「我……之前不是故意那样对你说那些话的。」 「哪些?」 「伤害你的那些。」 「喔。」 「好几次我只是想关心你,想跟你说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都会变成那种讨人厌的模样。」 「嗯。」我想起来他之前也乱开玩笑的告白过两次,可是这一次的氛围相当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书包围所影响,我觉得耳朵好像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噗通声——我干嘛紧张啊。 「我……」他吞吐起来,我也跟着吞了一大口口水,「我想我们应该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当很好的朋友。」 「欸?喔……」 「蛋糕好吃吗?」 「很好吃。」我言不由衷的说,心中却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失落感。 我在干嘛啊,刚刚那几秒我是在期待什么吗? 一种莫名的羞愧感窜上心头,接下来他又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进去,只知道还好前两次那种玩笑的告白,我根本没当真…… 「明天请最后一天假,我就会回去上班了,零的下一本书的企划跟文宣我也大概完成了,定下出版日期后我就不做了,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直到他送我到家门口后,我才正经的说出这些,我是真的感谢他,也因为有他我才会认识冉冉,我绝对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才这样说的。 才怪。 关上家门后,我靠着门一点都不想动。 「人的自以为真是一种很可怕的想法。」我讨厌死有所期待的自己。 * 隔天一早的医院,千代子也在,她们俩正热烈的在讨论画还有哪些地方要修改,冉冉也在草图上一再的做出一些更改,只为了能让那幅画更加完美。 我知道这时的她们没有时间招呼我,灵机一动的我不经意的用手机把音量改到最大声放起那首歌。 正常她们只要一投入在画的世界,周遭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踏出那属于她们两人的空间才对,可是当副歌的旋律在病房里勾织起情绪的瞬间,她们都愣了愣的抬头瞥了我一眼,之后就被音乐给吸进去。 我好整以暇的走到窗边,等待亚琪想表达的言语传达给冉冉。 「哥哥……」冉冉哭了,一滴眼泪迅速的略过脸颊,直接染湿被褥。 「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哥哥悲伤的模样呢?小悦,不是还有你吗?」 「因为,家人永远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永远。」 「但是……还有别人的家人也想活下去啊。」 「冉冉,自私一次就好。」千代子抬起头的说,「就这一次自私就好。」 冉冉滴着头,歌曲进入到尾声,而我的那句话,也在这时被播放出来。 第三十三章 「小悦……」 「我想,你已经找到答案了。」我在这瞬间像是化身成亚琪,说出了很像她会说的话,「我期待之后,你成为画家里的明日之星。」 不需要再询问什么,冉冉的眼神已经不一样,我知道她想为了家人自私一次,即使最终会等不到而死去,但是这样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任何人都不必等遗憾了才找的到幸福捷径,而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看到那条路。 我们,都能够避免悲伤的,只是一再都错过罢了。 等着电梯的同时,千代子突然追出来。 「谢、谢谢你。」 「干嘛谢我?」 「我真的很不想看见朋友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谢谢你点醒了她。」 我莞尔,「点醒她的人不是我。」 她摇摇头,「是音乐里的最后那句话,才是最大的一记力量。」 「我走了,我也许……不会再出现了也说不定。」 「咦?」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果我跟冉冉的交错是为了某些因,那么现在就是果了。」 我想着这一阵子以来发生所有的点点滴滴,嘴角轻轻一勾,是啊,总是要说再见的。 而这次我不是逃,是有一种功成身退的感觉。 「可是……」 电梯的灯亮了,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要保密喔。」 一切彷佛都回到原点的感觉,我找出一堆资料叠在爸的办公桌上,整夜不停歇的想了许多的点子跟企划,又自己把它们推翻。 等到一切都完美为止,清晨已经来到,一夜的时间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咖啡,耗费多少的脑细胞。 清晨的低温让人直发抖,走出书房的阳台,我伸了一个懒腰,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爸,你要继续守护我喔。」 也许转瞬之间我也会面临死亡,也许之后遇到的人也还是会有这些悲伤,但是这就是生命瞬息的一部份吧。 无论是年轻夫妇、相依为命的兄妹、纯真的恋人,都还是有可能在哪一天,必须面对这个课题。 那么,不浪费生命的坚持自己的理想,不逃避自我的真诚面对身边的人,才是对的生活方式,你想告诉我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呢? 不需要掩饰伤痛,就让它赤裸裸的摊在阳光下,终究有一天伤口会结痂,泪水会转换成笑容,愧疚会化为力量。 「我可以的,可以的。」闭着眼睛,我对自己说。 只有初恋的感觉,我还找不到方法遗忘它。 我也许会很想念,就像当初倔强的不再继续通信一样,可是我可以的,可以把它遗留在原地,往前走的。 自我对话完毕,我带着整理好的资料,一早就跟部门开了一个冗长的临时会议,一口气把零的那本书敲下了定案,并且为他找了一个新的责编,之后就把小尹叫到办公室来。 「总编,我……做错事了对不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小尹不安的说,「因、因为这是我进公司来到现在,你第一次这么亲切的叫我进来喝咖啡聊天……我觉得我好像看到我的死期了。」 我噗嗤笑出声,小尹眼睛瞪的更大。 「继续保持好你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喔,然后,等等帮我把这个交给执行长。」 「这个是……」 我起身拍拍她的肩顺手拿起包包,「是情书。」我坏心的说着,只见小尹已经一脸像是听到什么超大八卦,想要立刻出去宣扬的脸。 「是我给赖大执行长,赖袅袅的,情书。」 「赖袅袅?」 「是,余音袅袅的袅袅,那是他的本名呢,是不是很有诗意啊?」 小尹的脸已经憋笑憋到涨红了,她吃力的点点头,我则噙着一股得意,踏出了这间公司。 嘿,你们这对傻瓜兄妹,要好好的活着喔,我会替你祈祷的冉冉,依你那傻人有傻福的运气,一定撑的到换肝的那天,你这么有才华,我想上天一定不会让你这么早离开的。 三十步——结果始终我们之间的告白不是过去式就是像一场玩笑,也许错过了多年以前的那个瞬间,那时的感觉终究就只能继续埋藏起来,但,我不会难过的,我会很好的…… 「骗人。」亚琪坐在我的对面,突然的说,「你一脸快哭的表情,说什么要潇洒离开,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有吗……我只是……」 「只是觉得这份喜欢不足以让你豁出一切吧?」亚琪若有所思的说着,「你啊……活的实在是太小心翼翼了。」 「我这个毛病不是好多了吗?」 她摇摇头,「这不能怪你,因为你的环境导致你变成这样的,你总是小心翼翼的游走在人与人之间,从不养宠物,也不交男朋友,任何会破坏你原本生活的习惯的事,你都不做。因为这样失去的时候就不难过了。」 「你是神吗?知道的还真清楚。」我愣了愣,这个亚琪真得愈来愈了解我了。 「这里每天来来去去这么多客人,都是我写歌的灵感来源,观察久了自然就容易了解一个人。」 「可是我刚不是说了吗?这次我不是逃走的。」 「那是为什么?」 「我也说不出来……这种飘渺的感觉跟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很像。」 一听到电影两个字,小泉也凑过来,见到他们两人亲昵的互看微笑,第一次心底有种不是滋味的羡慕。 我继续说,「电影情人梦。我永远也忘不了,戏中戏的结局女主角说的最后那句话: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世界末日。」 「岩井俊二总是能带出很平静的忧伤呢。」小泉点点头的说。 「我有点异想天开,想着会不会你们其实都是我的梦呢?从头到尾发生的都只是梦,有一天清醒过后,我还在那个一成不变的现实。」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亚琪淡淡的说,「希望你不要后悔就好。」 又到了演奏时间,我轻轻靠着椅子,享受在她所编织的音乐里。 后悔吗? 为什么呢? 赖狐狸在不在我身边,都一样吧。只不过换个公司、换个主管而已。 一个月后,我总算辗转的找到了新的出版社,虽然只能当个小编辑,从头来过的感觉也不错。 这一个月,我没做到我说的要离开冉冉这件事,但我要她都别再跟我提道她哥,也会刻意错开探病的时间。千代子已经不需要再去帮冉冉画画了,因为据说有个即将被拔管的病人的肝,可以轮到冉冉移植,血型比对都吻合,这真是一个值得鼓舞的事。 「呐小悦,你明天就要去新的版社了吧?」 「你该不会想提……」 冉冉比出拜托的手势,「一次就好,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气我哥那天不是告白而是发一张好人卡给你?」 我眼神游移的转到旁边,「不是。」 「你知道我哥只是……」 「冉冉。」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 而且,这一个月来这个人一通电话都没打过,连个讯息都没有,之前让我们那样热络连系的原因是冉冉,如今这个原因不再,他连收到我的辞职信也没有任何反应…… 第三十四章 「反正,我很期待明天开始的新生活,我又可以当一个小编辑,像个宝藏猎人一样,寻找黑马。」 「小悦……」冉冉一脸欲言又止,而我则用眼神告诉她别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现在想想,我离职前有给他那记回马枪真是太棒了! 回到家后,邻居阿姨转交了代收的包裹给我,一拆开来又是零寄来的西班牙糖,跟一封手写信。 现在反而跟我通信的人变成是他了。 虽然他女朋友的事情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不过从他经营的粉丝团就可以知道,他似乎一改之前那种自恋明星的作风,变成真正的文青风格,这样的改变又为他吸引了更大量的读者群。 他说,我帮他策画的最后一本月底就要上市,也很满意我交接的新责编,说她的想法很新颖,提供不少有趣的企划,让他找到原来自己还能有更不一样的写作风格,不只如此,还说最近也帮他跟知名杂志签下了连载合约,已经快要忙到连抽个时间去糖果店里看看的时间都要没有了。 我有点不是滋味。 我最讨厌这样把作者压的透不过气的安排,可是他好像很满意。 吃了一颗糖,我无聊的缩在沙发里,莫名的空虚感油然而生。 26 「我是今天来报到的新任编辑。」在一楼柜台,我紧张的说着,便有一名助理带着我到总编办公室。 这间版社的总编是一位看起来大约四十出头,还不用说任何一句话,就可以感受到这个人应该是个老奸巨滑的狠角色,他眯起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了笑。 「意外的很年轻呢。」 「是……」 「所以简单来说你应该很熟悉这个行业,不需要真的像菜鸟一样被磨练了吧?」 我点点头,充满了自信。 「那么——就麻烦你这一个礼拜都先跟着语晨到处拜访知名作家吧。」 我疑惑的走出办公室后,一名眼神相当干练,穿着打扮上都很讲究、身上还弥漫着浓郁香水味的女人就瞪着我走过来。 「你还愣在那边干嘛?我今天会带你熟悉一次每日流程,明天开始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你了。」 「咦?」 「早上十点要去帮点水喂猫、中午要陪田边吃饭,下午两点……」她迅速的说了一整天的行程,全都是陪那些作者们做不一样的事,而且行程一直满到晚餐时间结束为止。 怎么了这些作者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吗? 「请问……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审阅新人稿子呢?」 她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并且不耐烦的倒吸一口气,「我应该没听错吧?你不是待了两间版社吗?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不懂,还要我像带菜鸟一样一一解释给你听吧?」 「咦?」 「时间会来不及,我们车上说。」我这才注意到这整个部门忙碌的就像战场一样。 「我真的要晕倒了,你之前是在哪两间版社,把你的想法塑造的这么天真,以为在拍电视剧吗?」 一整天下来,我根本无暇去思考语晨那极度不屑的解释一堆事情,只能陪笑的面对每一个作者,他们想干嘛就必须帮他们干嘛,那些作者都像养尊处优的猫,高高在上的姿态是我过去从没见过的。 语晨还说,什么新人审稿都不需要,我们只要核对那些投稿者的部落格、粉丝团人气如何就可以了,如果有人气很高的,就直接过稿。 ——开什么玩笑! 晚上十点多,我拖着疲惫且惊讶一整天的大脑走出办公大楼,泄气的再也走不动任何一步路。 是哪里错了呢? 不对吧? 我第一间待的是主攻轻小说的版社,赖狐狸那边则是主攻主流爱情市场……算是阅历丰富了吧。 「辛苦了。」一个听起来像是拿我没辙的声音,走到我面前。 「赖狐狸……」 「现在知道我过去不算太压榨你了吧?」他一脸老神在在。 「你计划好的?」 「你待的轻小说那间,你爸有不少股份你知道吗?后来你好巧不巧来到我这间,当然不可能让你接触那些真正的黑暗了。」 「所以这才是出版社原本的样子吗?」 「没错,通常一个编辑,至少也要手上同时有三个以上畅销作者,并且持续五年以上,才有可能升副总编。而你以为只要拼命的找自己中意的新人就能打造出所谓的畅销吗?公司不可能让你浪费那么多钱帮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红的新人出书的。你的确很有打造新人的天份,可是这个天份,在一般出版社里,老板通常不敢轻易尝试,他们要的就是可以精准算出最低赔率的编辑,所以那些作者必须要有保证的销售量。」 「那……以前都是谁帮我整天去帮作者们做杂物的?」 「一些你根本没注意到的人,也许还曾怀抱过美好的编辑梦想,最后彻底绝望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爸就算了,你没必要这么做吧?还有你是怎么让上头的人同意……」 「我说过了吧,从一开始你来应征说的那句话,让我认为你值得让我一试。很久以前我也曾经单纯过,想着自己可以见证一个大师之作诞生的模样,但那都只是幻想而已。」 所以,我就像朵温室的花,始终被保护的好好的。 「回家吧。」他比比车子的说。 我说你这人啊,怎么有办法这么的自然呢?无论是相隔多年不见,还是现在尴尬了一个月不见,再次见面时,你为什么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呢。 他发现我没跟上来,疑惑的转头。 「赖狐狸。」 「对喔,还是要先去吃饭,你今天都没吃吧?」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这句话一脱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却还要故作镇定的坚定直视他的双眼。 「我现在知道了。」他一脸惊讶的说,之后却是长长的沉默折磨着我,他不发一语,让我渐渐从空气中嗅到了他的答案。 我笑了笑的叹口气,「走吧,不是要吃饭。」我应该要逃离这个现场才对,可是这样就太没面子了,而且,如果就这样跑掉——也许就真的不会再见。原来我这么想念这个人,为什么我都没感觉?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慢才会看到自己在想什么…… 他突然在我上车前拉住我的手,「不要说,赖狐狸,不管你现在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结果,他真的什么都没说,我就像个自作多情的花痴,明明丢脸的要命,却依然舍不得离开。 在车上听着不知名的抒情英文歌,我差点就要像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女孩一样开口: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为什么又要一直对我那么好呢?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为什么不丢下我呢? 第三十五章 「下个月。」 「嗯?」 「冉冉下星期就要动移植手术,医生说预计必须再住院观察一个月,看有没有排斥现象,跟免疫的那些问题。之后,你也知道她多任性,居然说一出院就要去阿里山,你……要一起来吗?」 「可是,刚出院还是很容易感染细菌之类的吧。」 「她乱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虽然这么说,但到时他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吧。 「当然要去啊。」 「我是怕你现在的工作状况……会不容许你去旅行吧。」 「旅行日期应该是安排假日……啊……」我想起今天语晨说了,六、日也要陪一堆的作者。 一下子,我像是又被拉回现实般,觉得烦躁。 「你的辞职信我本来就一直没受理,你这几年累积的年假放一个月也都放不完呢。」他刻意的清清喉咙的说。 「啊啊……真不愧是狐狸,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预算之内吧?真惹人厌。」 「可是刚刚不是有人说她喜……」 「你要是再敢提刚刚的事任何一个字,我敢保证我会消失的让你把地球翻过来也找不到!」我恶狠狠的说,哪里还有刚刚告白失败的羞耻,这个人才真的很有让人翻桌的本事! 我看他又沉默起来,竟然第一次看到平常精打细算的狐狸,也会有手足无措的一面——我的告白,就让你这么困扰吗? 内心的叹息,这次我听的很清楚。 「既然你这么希望我回去,记得明天去帮我跟这间版社讲一声。」 「就知道又是我当坏人。」 嘴角一勾,我有点小得意,「对了,现在公司应该都会叫你的本名了吧?」 「说到这个,你……」 「看到你这窘样,实在太值得了!」我捧腹大笑起来,可是只有自己知道,这笑容有多不真心——因为我只想快点忘记,今天发生的插曲,然后从明天开始,继续装作没事的,还能像以前一样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真没用。 原来我从以前到现在,不管他是三十步,还是赖狐狸,我早就依赖的不想离开了。 不争气决定回去工作的原因还有一个——我想改变这个黑暗,想彻彻底底的改变,想让任何一个编辑,都能在多年以后,可以出版着自己选中的书,而要如何在利益与梦想之间作平衡,我想,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 要做的不只是把台湾出版推向国际,还有这件事。 我想赖狐狸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希望看见这个吧,他总是能比我先设想一步。 * 一个半月后,我们搭着小火车上阿里山,总算来到这间全台湾最高的邮局,冉冉很兴奋,却也不敢太过激动,这得来不易的新肝,必须要好好爱护才能画更多的画。 我买了两张明信片,一张给亚琪,一张给零。 「你还写给零?」赖狐狸凑过来的问。 「当然,我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啊。」 「书信?!」 「那么讶异干嘛?」他的表情变的很奇怪。 一旁的冉冉跟千代子表情变的很奇怪,两人眼神交换的模样我可没错过。 写完信之后,我们在外面俯瞰着整个景色,冉冉则突然大声的说,「我哥啊,好像有话想说耶。」 「唉……我第一次看见世界上有人这么愚蠢呢,连简单的几句话都不会说。」千代子也跟着补了一句之后,两人就嘻嘻笑笑的走到别的地方。 剩下我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冉冉又想打什么主意。 「你有话说?」 「我可以说吗?」他看起来很热的拉拉领子,明明这里气温就低的要命。 「有人叫你别说吗?」 「有啊,你那天不是叫我什么都别说吗?」 「哪天啊……啊……」他该不会……是打算在事隔这么久也想发张好人卡吧。 算了,当我说出他的名字,欠他的。 我叹口气的点点头,把目光转向旁边的风景。 「我也是。」 「喔。」 「喔?」他音量突然拉高,「我忍耐这么久终于可以跟你说答案,你却用一句喔?我想我们之间要有什么浪漫根本是不可能。」他像是发泄一样的一口气说了一堆,我却来不及反应。 「赖狐狸……你在说什么啊?」 「哥!这个时候就是要亲下去啦!吼!」只见冉冉跟千代子躲在树后面,而且千代子还拿着相机正在直播录影…… 「什么亲下……」话还没说完,一股温热的触感已经烙印在唇上,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的脸,我吓到几乎忘了呼吸! 短短几秒,他缓缓离开,「这样懂了没?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我都跟你告白那么多次了,你是都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我点头。 「你以为我真是那种闲着没事那么关心别人的大爱主义者吗?」 我摇头,一切都惊讶的让大脑好像忘记要思考了。 「那天听到你告白我都快吓昏了,发我那么多次好人卡的人又对我告白,接着还不准我说答案,你这黄金编辑看了那么多爱情小说,怎么人就没有学点经验呢?」他抹了一把脸,露出了又气又好笑的表情。 终于,大脑接上线,「赖袅袅,我只是跟你告白了而已,不代表我想要怎样的结果,更不代表我们会在一起,也没人允许你亲我!」我故意恼羞成怒的说完,转头就走,目光对上看好戏的两人,我抿唇一笑。 「啊……喂……小悦,礼悦!」 「什么事?」 「你……你……」嗯,这表情就对了,我还是喜欢看他慌张的样子。其实,他根本就没变嘛。 「麻烦你,提出一个好的企划给我,我再考虑要不要跟你交往。」 「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企划!」 我噙着笑意的走掉,虽然现实中一点都不偶像剧,但是——我应该不是迟钝,而是他太慢表达心意了。 对吧,爸。 手中,藏着另一张没有寄出的明信片,上面写满了思念——我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悄悄给您留言了,也终于找到幸福的方向,您就不用,再一直担心我了。 即使,心中对于您离开的伤口永远不会癒合,可是,我还是可以找到笑容的迈步往前,不再当个逃兵,对吧? 冰冷的左手,突然被他出奇不意的握住,「以后每年都来一次吧,来写一张不会寄出去的明信片。」 「你看到了?」 「不用看到我就能猜到。」 「嗯嗯,虽然刚刚有点走歪,但现在终于浪漫一点了。」冉冉满意的说,回头,见到她们居然还一直在偷拍,真是受不了。 可是,好幸福。 * 一如往常的once,纪亚琪的笑意一直停留在明信片上,久久消不去,她低声的哼着旋律,摇摇头的笑了。 「笑什么?」小泉凑到她旁边的问。 「这女人在台湾最高的地方,也不怕被人剽窃的寄了那首歌的歌词给我,填的真不错。」 「是上次那首歌?你一直没填词吗?」 「我知道,她会填给我的。」 「看来你又解救了一个孤独之人。」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用音乐传达了讯息而已。」 「唱给我听。」他指指歌词。 「我考虑。」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