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渡你》 1.重逢

将昨日事,归欢喜处,我们都需要自渡。 ——《记昨日书》 傍晚时分,闪电将夕阳驱逐出境,半明半暗的乌云也被劈得四分五裂。不多时,雨水倾盆而注,填满凹凸不平的地面,留下一个个水坑。 来来往往的大人对此避之不及,却被孩子们当成了游乐场所。 他们光着脚丫,在浑浊的雨水里嬉戏打闹,或是喊着“打雷啦下雨啦天上的雷公撒尿啦”,或是站在街头巷尾,扯一嗓子的“下雨收衣服喽”,全然看不出半点对这场雨的讨厌。 可拥堵的交通恨透了这种糟糕天气,尖锐的喇叭声和稚嫩的笑声吵得不可开交。 放眼望去,只有破旧的公交车可以置身事外。 它正喘着粗气,在专用车道上缓缓行驶,而后停在站台前,卸下今天最后一批沙丁鱼似的乘客。 林闻笛也是其中之一。 下车后,她脚步匆匆地赶路,雨伞刻意前倾,挡住三分之二的视线,只看得见脚下的路,以及雨滴在地上溅起的水花。 很快,她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道狭窄而悠长,两侧是一排排破旧的老式居民楼。 由于终日不见阳光,剥落的红砖墙上早已长满厚厚的绿苔,密密麻麻的电线也没什么精神,垂头丧气地悬在半空中,将本就拥挤的巷子压得更加低矮逼仄。 这里是这座城市出了名的闹市区,也是出了名的贫民窟。 从事特殊服务行业的女人们还站在门口招揽生意,空气里的香水味浓得化不开,本就刺鼻难闻,更别提和垃圾的腐臭混在一起了。 林闻笛习惯性地屏住呼吸,好几个月也没能适应日益糟糕的环境。 不过这样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等拿到海洋馆的工资,她就能从这里搬走,换一个条件稍微好一点的房子了。 这个小小的盼头成了林闻笛贫瘠生活里唯一的精神支撑,让她这段时间不至于活得太绝望,也让她此刻的心情有所好转。 于是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回家路上,算好距离,经过麻将馆的时候换了口气,估摸着这次应该可以直接憋到底了,谁知这时突然窜出来一只流浪猫,打乱了她的计划。 它好像受了刺激,发疯似的乱跑,不仅撞翻了墙角堆积成山的垃圾,也撞破了被掩藏的秘密。 垃圾下面的女人渐渐暴露在空气中。 她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地垂头坐在地上,赤/裸着的年轻身体和满是污垢的石板形成鲜明对比,可惜淤青伤痕遍布全身,四肢怪异扭曲,就像被扯坏的木偶玩具。 这比突然出现的流浪猫更为可怕,林闻笛毫无心理准备,要不是借着紧握伞把来分散受到的惊吓,这会儿恐怕已经叫出了声。 这里发生的通常不是什么好事,她也没时间当善人,本想强迫自己移开眼,偏偏不小心瞥见了对方肩上的刺青,脚步猛地一顿。 被蔷薇拥簇着的“寒”字像是烙进了她的眼里,林闻笛瞳孔紧缩,没时间顾虑太多,赶紧脱下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发现她还有一点微弱气息后,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 十月的秋天鲜少有这样的滂沱大雨,用力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的杂音与生生不息的雷鸣融为一体,汇成炎炎夏日最后的不甘呐喊,声嘶力竭,又无济于事,如同那道在巷内来回张望的求助目光。 还真是雨弹光鞭欲杀人啊。 林闻笛逐渐冷静,放弃了找人帮忙的念头,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打算先把她送去医院,不料起身的时候衣角忽然被拽住,还以为人醒了,停下动作,又叫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侯亭?” 和刚才一样,她的双眼依然紧闭着,但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张,似乎想说什么。 见状,林闻笛赶紧压低身子,忽略了若有似无的八音盒声,在一片隐隐作响的雷声中,仔细分辨着她断断续续的话,最后终于完整拼出来。 “他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金属色的闪电劈下来,将整座城市照得毫无血色。 他来找你了。 自从昨天见到侯亭,这句话像是刻在了林闻笛的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就连上班也想着,魂不守舍的样子让旁人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笛子,你没事吧?” 说话的姑娘名叫温柔,是海洋馆的兽医,也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坐下后,生气道:“那群人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林闻笛拾回神,笑了笑,“有你在,谁敢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突然辞职,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为什么? 真实的理由不能说,林闻笛想了想,半开玩笑:“因为以前有个算命先生告诉我,让我最好别在一个地方待三个月,否则……” “别说会招来杀身之祸,小心我打你!” 温柔猜她肯定会说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敷衍自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还作势挥了挥拳头威胁她,性格倒是和名字沾不上一点边。 好在林闻笛已经习惯了她的“暴力”,脸上笑容不减,挽着她的手,多了几分认真,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否则会招来像你这样舍不得我的人啊。” 这个回答在温柔的预料范围之外,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眼,没能说话算话,拳头还是落在了“始作俑者”的额头上,埋怨道:“喂,谁让你煽情的,犯规了!” 虽然她不清楚林闻笛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来没想过揭人伤疤,就算现在即将面临分别也一样,知道她不愿意多说,便换了个话题。 “那你真的不打算买个手机?以后我想找你怎么办?” 在这个上至大爷大妈下到三岁小孩都有手机的年代,她居然没有任何联络工具,也不参与所有社交活动,甚至一下班就消失,在旁人看来确实很是奇怪。 然而林闻笛现在依然不敢和她保证什么,只能抿着嘴唇,低下头。 见状,温柔了然,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安慰她,拥着她的肩,改口道:“算了,有没有手机不重要,反正这个世界这么小,有缘总会遇见,对吧?” 话里小心翼翼的期待和试探让林闻笛不忍心再继续沉默下去,终于松口,低低“嗯”了声,抬头时,眼睛里多了几分坚定。 “一定会的。” 温柔不知道这句保证有多少安慰成分,但还是释然一笑,拉着她最后闲聊了一会儿便工作去了。 没过多久,林闻笛也穿上脚蹼,和其他几位结束午休的潜水员一起入水。 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空气被暂时留在水面上,只有此刻她才能勉强有点安全感,一边清洗玻璃,一边想着侯亭的事。 可惜这种放松的状态没能持续太久。 水波荡漾间,林闻笛隐约察觉有人正在看自己,视线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迅速升起,她立马紧张起来,环顾四周,寻找视线源头,这才发现刚才还拥挤不堪的人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去。 海洋馆里再次变得空荡荡,余下的万物全都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沉静中,像是偷来了海的颜色。 而海的中央,困着一个男人。 他坐在轮椅上,忧郁的光线把背景投得昏暗不清,以至于模糊了他的脸,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无数黑夜孕育而成,漆黑无光,也不带任何生的希望。 这种几欲吞噬人的感觉林闻笛再熟悉不过了,好不容易平静的心脏再次不安跳动,如同逃跑那晚,剧烈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挣脱胸腔的桎梏。 他真的来找她了。 她没想到侯亭的话会这么快应验,压下令人慌乱无措的心惊后,立刻调转方向,往水面游去。 然而当她脱下潜水装备,正准备往外跑的时候,寂静的走廊上突然响起八音盒的乐律,诡异空灵,恍若地狱亡魂的窃窃私语,令人毛骨悚然。 绝望比恐惧更快占据林闻笛的身体。 她缓缓停下脚步,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了。 可温柔尚不知情,听见临时闭馆的广播,第一反应是林闻笛出事了,立马到处找她,本以为她至少会藏起来,不料她竟然就这样呆站在水池旁,好像一点都不怕被人发现。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走啊!” 温柔赶紧跑了过去,语速极快地交代着:“现在后门没人,出去以后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跑,知不知道?” “没用的,温柔。” 八音盒的声音越来越近,压断长久以来紧绷着的神经,林闻笛的眼睛重新聚焦,越过她的肩膀,望向走廊尽头,而后一点一点松开攥成拳的双手。 “他已经来了。” 就站在黑暗的入口处。 仅有的一束光止步于男人的下颌,看得见皮肤苍白,但依然看不见脸,顶多在电灯摇晃的依稀间,隐约窥见嘴唇的轮廓,唇色很淡,唇角的笑却是艳丽的。 绽放的瞬间,引人堕入深渊。 林闻笛的大脑里蹦出“终于”两个字,像是解脱,又像是自嘲。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又重新回到了地狱。 2.初遇

二零一二年即将过完四分之一。 眼见着玛雅人的世界末日论愈演愈烈,可现实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三月照样草长莺飞,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依然没有周末,一大清早便伏案疾书,屋子里的安静和写字声相互制衡。 临近中午,这种平衡关系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打破。她满头大汗地走进来,不知道又去哪儿疯玩了一转,气喘吁吁道:“姐,该去给爸送饭了。” 书桌前的人随口应了一声,没有起身的打算,还一心扑在作业上。 过了一会儿,练习册忽然“啪”地合上,她被迫抬头,眼神里流露出疑惑:“怎么了?” 刚才的话看样子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林闻弦懒得复述,直接用保温桶代替压在封皮上的左手,纳闷道:“这破英语有什么好看的,快去外面晒晒太阳吧。” 虽然语气有点嫌弃,但林闻笛听懂了这是让她注意劳逸结合的意思,没再纠结那两道未完成的阅读理解,立刻放下笔,举手投降。 “好好好,我这就去。” 这个时间点的胡同已经很热闹了。 小商贩们穿行其间,带来高亢悠长的吆喝声,间或响起一阵自行车的叮叮当当,提醒遛完鸟的老大爷注意避让。 林国敦的出租车就停在胡同口,几分钟的距离。 和往常一样,林闻笛赶在十二点前把饭送了过去,又在回来的路上收获了一叠五花八门的传单,本打算拿给卖废品的王婆婆,却意外发现里面夹了张“海底世界”。 她立马抽了出来,一边逐字细读,一边往家走,要不是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恐怕会循着记忆一直走下去,这下不敢再一心二用了,折好传单,打算回屋再看。 然而刚一抬头,脚步又被陌生的环境逼停。 “走错门”是一心二用造成的第二个后果,十七年来林闻笛经历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跨过这道门槛,做梦也没想过这扇紧闭了二十几年的门还有打开的一天,忍不住驻足打量。 衔泥筑巢的新燕流连于绿树掩映的庭院,随处可见早春的痕迹,和她家堆满杂物的院子截然不同,也和传闻中的阴森恐怖沾不上边。 林闻笛越看越觉得新奇,惊讶了足足有半分钟,直到一只蝴蝶擦着鼻尖飞过,把好奇的视线带向墙角盛放的白玉兰,她才回过神来,发现树下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 周遭的蓬勃朝气似乎没能感染他,否则他的身上不至于找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尤其是那双被浓雾封锁的眼睛,空洞死寂,仿佛人的目光折入其中便永无归期了。 像是着了魔,林闻笛的脚步不自主地朝他迈去,又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停下,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质问,来不及细想,连忙鞠躬道歉:“对……对不起,我马上出去。” 虽然她经常把走错门美化成串门,可这位新邻居看上去显然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于是她第一次为此感到不好意思,没有发现,当她开口说话时,男人眼底的雾气正在逐渐散去。 匆忙跑回家后,林闻笛顾不上交代前因后果,第一句话就是—— “三千,咱们隔壁住人了?” 正在偷看晋江小说的人被吓了一大跳,拍了拍胸口压惊,奇怪道:“你说鬼屋?” 由于那座四合院常年无人居住,再加上流传的种种灵异传闻,这一带的孩子都管它叫“鬼屋”,而这一称号连同大家的好奇延续至今。 林闻笛点了点头。 “不会吧,我前两天帮嘟嘟去树上捡风筝,还特意多看了几眼呢,没见有人搬进去啊。再说了,谁吃饱了没事干,买个鬼屋住。” 嘟嘟是东厢房租户的孩子。为了贴补家用,两姐妹从小就住一间耳房,好让吕琼把两个厢房腾出来,用来出租。 “怎么了,你是不是撞见俊俏男鬼了?我和你说,这年头的鬼都不怕阳光……” 见故事迟迟没后续,林闻弦按捺不住好奇心,从床头爬到床尾,着急追问,不料后背忽得挨了一巴掌,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呵斥。 “数学考三分,我看你才撞鬼了吧!还有,和你说了多少遍,最近别去烦你姐,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下次再让我听见……” 本来吕琼进屋是想叫姐妹俩吃饭,前提是没听见林闻弦的上一句话,现在哪儿能就这样放过她,哪怕眼前一片黑暗,也能准确无误找到她的耳朵,并一把揪住,拎着她往外走。 夹杂着求饶声的警告越来越远,房间里重拾安静。 呆坐在椅子上的人如梦初醒,赶紧追出去帮着求情,却始终忘不掉那双眼睛,总觉得自己刚才忽略了什么。 她有点放心不下,吃完午饭又去看了看。 可那扇门似乎哑了,那天过后再没开过口,院里的玉兰树也由盛至衰。 生活恢复到以往的一成不变,四月末的雨浇灭蠢蠢欲动的夏日苗头,入夜后的温度跌回暮春。 晚自习结束时已将近九点,站台上没了高峰期的盛况,仅有的几人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林闻笛选了最边上的位置,通常利用这些零碎时间背古诗词,谁知刚拿出小册子,肩头忽得一沉,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这位同学,二诊好不容易结束,能不能放松一下,别给大家造成太大压力了。” 学校里和她关系好的男生只有一个,林闻笛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一边不受影响地翻阅小册子,一边回道:“数学考满分的人可能没资格说这话吧。” 这一记还击算是正中要害。 肖立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摸了摸鼻子,没有反驳,只是语气遗憾道:“好吧,是我低估了你对学习的热爱程度,看来这门票只能送人了。” 门票? 沉睡的记忆被这两个字唤醒,林闻笛终于分了点注意力给他,发现上面印着“海底世界”四个大字,正是之前传单上的那一家,二话不说,从他手中抽走一张。 “一码归一码,别想耍赖。” 林闻笛从小就喜欢和海洋有关的一切,可很难在周围找到趣味相投的人,直到高中遇见肖立。 虽然不同班,但俩人还是因此慢慢熟悉起来,平时聊得最多的也是这方面的话题,每次大型考试还会用海洋馆作为赌注,谁的总分高就请对方逛一次。 这次谁输谁赢显而易见,林闻笛却没有失败的沮丧,反而拿着门票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像是端详什么宝物。 见状,肖立笑了笑,靠在广告牌上,又问道:“决定好选哪所大学的海洋专业了么?” 林闻笛停下动作,抬头看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问题,想了想,避重就轻,笑道:“应该没有哪所师范有这个专业吧。” 肖立脸上的笑随着这话逐渐褪去,发现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正想追问原因,一辆黑色轿车忽然停在站台前。 只听见声音的人以为是公交车来了,扭头确认,却隔着半降的车窗,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如初见,安静得能滴出水来。 像是受了某种蛊惑,林闻笛行为脱离了自己控制,等重新找回理智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车上。 相对封闭的空间放大不知名的味道,空气里多出一味冷淡的清苦,平静而悠长,抚慰着局促的心,僵直的背脊也稍微放松了些。 其实林闻笛的记忆力不算好,更何况上次并没怎么看清。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得到身边人的变化。距离感依然存在,但几乎找不到那股令人望而却步的寒意了,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要不是对这双眼睛印象深刻,她可能会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不过,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熟稔到可以顺路载她回家的地步吧? 这时,梁境生侧了侧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唇角隐有笑意,温和地问道:“又吓到你了?” 又? 林闻笛忘了收回视线,不解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道:“上次在院子里,你好像也被吓到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所以,他当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现在送她回家是为了赔礼道歉? 本来一想到初见的情形,林闻笛就对他戒备不起来,这会儿再听他这么一说,顿觉羞愧,没想到是自己误会了他,更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连忙摆手否认。 “没有没有,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走路不看路。” 这次她的声音清晰许多,在混沌的夜里被具象成春天的第一声呼吸,干净清澈,带来生的希望。 梁境生摩挲着小指骨节的手一滞,微垂眼睫,投下的阴影完美掩盖暗涌的危险情愫,没再开口,以笑作答。 林闻笛没察觉,见他主动提起此事,反被勾起好奇心,又怕问题触及隐私,想一想还是作罢。 接下来的时间她在默背古诗词中度过,关上车门才想起忘了道谢,赶紧调头,谁知车里的人不仅下了车,甚至一步步朝她走来,除了脚步稍慢,看不出什么异样。 林闻笛怔在原地,目光不受控地落在他的腿上,本以为他是腿脚不方便才坐轮椅,现在来看,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最终,她没能阻止发热的头脑,望着高而清瘦的他,问道:“你有双胞胎哥哥或者弟弟么?” 话音落下的时候,梁境生正好来到台阶前,闻言,在流荡的光影里笑了起来,这让冷静下来的人懊恼不已,白皙的脸颊迅速浮起一丝红晕,如初初绽放的杏花。 她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低着头,没等他回答,说完“谢谢你送我回来”,又像第一次见面,匆匆跑回自家院子。 梁境生没有急着离开,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在温柔的夜雾里隐去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笑,冷漠重新占据眼角眉梢,眼底却翻涌着热烈的迷恋和占有欲。 3.占有

林闻笛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的人正好回来。 看见她以后,林闻弦激动得连叫了好几声“姐”,一把将她推进屋,迫不及待地分享道:“鬼屋真的被人买下来了,早上我亲眼看见房子主人了!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男人,还坐轮椅,对不对?” 林闻笛边往里走,边打趣道:“杂货铺隔壁最近不是也搬来新住户了么,怎么不见你兴奋?” “哼,不知道一个月前是谁比我还兴奋。” 林闻笛哑然,不再五十步笑百步,打开台灯,撸起袖子做作业。林闻弦也跟着一屁股坐下,双手撑着脸颊,还在回味早上见的那一面。 “唉,不得不说,鬼屋先生长得确实挺俊俏的,就是看上去冷冰冰的,感觉不太好相处。” 鬼屋先生。 对于这个不走心的称呼,林闻笛无奈摇头,用笔敲了敲她的脑袋,纠正道:“他不是,以后也不许这样叫人家,不礼貌。” 林闻弦自动忽略后半句,转过脑袋,紧盯着她,觉得不对劲,追问道:“不是什么?” “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 原本刷刷刷写个不停的笔被这个问题绊住了脚,卡壳了。 是啊,她怎么知道。 他们总共才见两次面,要说是因为刚才在车上那段短暂的相处,未免有些言之过早,毕竟她对他还一无所知,就连名字都没互相交换。 林闻笛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过笃定,却说不清楚这样相信他的原因,心想或许是没有道理可言的直觉作祟,又或许是之前留下的第一印象太深刻。 一时间,她在这两种可能性之间摇摆不定,无法抉择,耳畔又突然响起一道惊呼,打断思绪。 “你又要去海洋馆?妈同意了?”林闻弦猛地坐直身子,拿起不小心看见的压在书下的门票,“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林闻笛失笑:“你想去么?想去的话,我和妈说一声。” “算了,你都没买我的票,肯定是和隔壁班那个数学变态一起去,我才不当电灯泡。” 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心理影响,林闻弦仇视所有数学好的人。 末了,她还煞有其事地提醒道:“不过姐,你可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早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学校抓早恋抓得严,再加上数学变态的妈还那么恐怖,我怕你到时候死无全尸。” “你啊。” 林闻笛决定不和浪漫主义的少女计较,同样提醒道:“快去洗澡吧,否则待会儿该挨骂了。” “不着急不着急,反正明天不上学。” 她一听,“哦”了声,忽然反应过来,今天是五一小长假的第一天。 虽然这种节假日通常和高三生无关,但雷打不动的一天假期还是因此延长了小半天。 第二天,他们不用上晚自习,一结束下午的课就放假。 当林闻笛收拾好东西,出教室的时候,正好撞见在门口等她的肖立。周围同学看见后一阵瞎起哄,已经澄清过多次的她只能被迫习惯,以为他有急事,走到稍微安静的楼梯口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怕你又和别人跑了,所以先来拦你。” 这是什么话。 林闻笛停下脚步,笑着瞪了他一眼,“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能能能。”肖立马上严肃起来,说正事,“明天下午一点,海洋馆门口碰面?” 她比了个“ok”的手势,出了学校大门,又听他问道:“对了,你昨天说那男人是你隔壁邻居?种花的老大爷搬走了?” 林闻笛摇了摇头,差点下意识说出那个叫了十多年的称号,幸好及时改了口:“是很久没人住的那个隔壁。” 高中三年来,肖立偶尔去她家找过她几次,对她的邻里关系还算清楚,可惜昨晚没来得及问,这会儿听了她的回答,还想接着问,但又没再开口,路过一辆停靠在街边的轿车时,停了下来。 他打开车门,反常邀请道:“走吧,今天请你坐我的顺风车。” “算了吧,还是公交车比较宽敞。” 林闻笛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料遭到他的夸张控诉:“哇,你这就太伤我的心了吧。宁愿坐新邻居的车,不愿意坐老同学的车?” “想什么呢,就是因为和你熟才好意思拒绝啊。” 这是实话,可肖立好像很喜欢这个说法,表情阴转晴,关上车门,表示愿意陪她走到站台,却被她直接塞进车里。 “好好坐你的车回家吧,别瞎献殷勤,要是被你妈知道,又得把你关家里了。” 一听这话,肖立的脸又黑了下来,用一句“没人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反驳,但最后还是上了车,为了保险起见。 耳根子恢复清净的人继续朝公交站台走,可没走几步,一个女生又拦住了她的去路,穿着对面女子职高的校服,不过上衣和裙子都被过分改良,毫不吝啬地露出肚脐和大腿。 她皱了皱眉头,后退了一小步,戒备道:“我们认识?” “不认识。”女生赤/裸的视线还在她身上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姿态高高在上,而后伸出手,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认识了,你好,我叫侯亭。” 林闻笛的眉头依然皱着,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想去揣测她的意图,礼貌性地回应了一下,而后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侯亭倒不介意,又冲着她的背影,懒洋洋地喊道:“喂,别和其他男生走太近。” 这话比她的出现还要故弄玄虚,林闻笛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莫名其妙。 幸好回到胡同的时候,充满市井气的热闹冲淡了心里的不适感,谁知刚踏进院子,她的步伐突然受阻,低头一看,一个小胖孩正紧紧抱住她的大腿。 他仰着小脑袋,期待道:“笛子姐姐,你什么时候再给我讲大鲨鱼啊!” 林闻笛笑了笑,弯腰捏他的鼻子。 嘟嘟平时没事就喜欢缠着她讲故事,她也乐意和他分享那些海洋趣事,可惜最近学习太忙,就连面都见不着,更别说讲故事了。 可这话还没说出口,一声尖叫突然响彻院落,引得两人同时望向那棵歪脖子树,下一秒,嘟嘟想起了什么,惊恐道:“三千姐姐刚才帮我去树上捡风筝,是不是掉下去了?” 林闻笛脸色一变。 树上的人确实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极其无语地从地上爬起来后,余光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赶紧迎上前,提前安抚道:“我没事,姐。” “真没事?” “真没事,这草地软得很。” 她边说边跺脚,以此证明草地的柔软度,可林闻笛还是不放心,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于是非要拉着她仔细检查,全然没有察觉周围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林闻弦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扯了扯她的衣服,用只有她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姐,你要不要和鬼屋先生说说话啊,他一直在看你。” 一直只顾着关心自家妹妹的人一愣,抬起头来,后知后觉地发现院子主人也在,赶紧解释:“不好意思,这是我妹妹,她……” 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今天的他又坐在轮椅上,这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的颧骨上有一道伤,渗出的细小血珠已经凝固,汇成的暗红衬得皮肤更加苍白。 林闻笛一阵错愕,管好下意识想要伸出去的手,脸上的担心终于有几分是属于他的了。 “你的脸怎么了?” “树枝划的。”罪魁祸首躲在她的身后,小声解释,“刚才我摔下来的时候压断了几根。”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打从心底觉得这件事不能全怪自己,毕竟他刚才明明有时间躲开,却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自己受伤。 然而林闻笛不知道,听了后更加内疚自责,连连鞠躬道歉:“真的对不起,下次绝对不……” “不碍事。” 梁境生轻抚着尾指,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挂着浅笑,如端坐于西边的夕阳,温和的表面下暗藏着不易察觉的冷漠,“你妹妹没受伤就好。” 也许是错觉,林闻笛听出了赶客的意思,尴尬变成热气,溢出衣领,蒸红脸。 虽然三千不是故意摔进他家院子,但她们总归还是犯了错,毕竟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应该知道,他很介意别人随意进出他家这件事。 又说了几句“不好意思”后,她拉着闯祸的人离开。 一出院子,林闻弦瞬间活了过来,搬出之前的理论,振振有词:“我就说鬼屋先生不好相处吧,你还不信。而且刚才太邪门了,我居然听见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的声音?” “对啊,否则我也不会踩滑摔下来了!” “是不是听错了?” “那可不一定,万一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呢。”林闻弦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现在想起来还后背发凉,“真不愧是鬼屋,以后我得离它远点了。” 林闻笛的思绪被拉回来,望着身后那扇再次关上的门,若有所思。 门口是一片沉寂,良久才被一阵咳嗽打破。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从暗处走出来,担忧地叫了声“少爷”。梁境生抬手,没让他多说,只是示意他将自己推回书房,而后来到布满岁月痕迹的留声机前,重新搭上唱臂。 比起其他方式,黑胶唱片能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录制时的真实情况,可当唱针划过细细密纹,倾泻而出的不是歌曲,而是温柔的讲故事的声音。 梁境生阖眼聆听,明亮的灯光驱不走眉眼间的冷淡,神情却近乎着迷,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 5.玩偶

林闻弦是个急性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后承认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反应过激,所以当林闻笛拿着她爱的蜂蜜酸奶来求和的时候,她当然是顺着台阶下了。 这样的结局皆大欢喜,林闻笛终于可以安心写作业,为明天腾出足够的时间了。 第二天下午,她如约来到海洋馆。奇怪的是,通常提前到的人竟然迟到了,她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倒是等来了他的电话,说是家里有点事,可能来不了了。 临时接到这种消息,要说一点都不失落不可能,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林闻笛很快调整好心情,让他赶紧去处理,不用管她。 挂了电话后,她汇入检票的人潮,开始了一个人的参观之旅。 虽然和大型的海洋极地主题乐园比不得,可这家海洋馆的规模算是本市目前最大的,再加上正值五一,人格外多,挤满各个角落。 第一个分流点是海豚表演,大批游客被吸引过去,林闻笛未作停留,经过水母展馆才驻足。 谁知还没看两眼,视线便在不经意间落在出口处一个男人的身上。 透明的天光在水里打了个滚,制造出蓝色的新世界,人在其中显得渺小,他也退成一帧虚弱的剪影,清凛而又深刻。 林闻笛一愣,就像是中了什么魔咒,总是不自主地想靠近,可迈向他的脚步又带了点不确定,最终站在距离五六米的位置,迟疑道:“梁境生?” 自从昨晚补上了自我介绍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声音有点小,却不妨碍清晰度,如同刺破迷雾的夜灯。 男人停了下来。 林闻笛能看见他转过身子,却看不清脸,只有一个侧脸的轮廓,于是又靠近了一些,直到可以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表情由小心翼翼转向惊喜。 “真的是你啊!”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而梁境生的脸上有着和她相同的意外,低头看她,问道:“一个人?” 在这样昏暗不清的环境里,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反倒显得柔和,像风平浪静时的海洋,温柔包容。 林闻笛点了点头:“本来和同学约好了,不过他临时有事。你呢?” “一个人。” 一个人?“你也喜欢这些?” “之前听了一些故事,想来看看。” 林闻笛走得他比快半步,闻言,身子转了半圈儿,歪着脑袋看他,喜悦慢慢超过惊讶,即使表情模糊,也能猜到她有多期待。 那就是喜欢的意思吧? 好不容易又遇见一个可能兴趣相投的人,她按捺不住想和他分享的激动心情,积极推荐:“你喜欢听故事啊,我家里有一些书,你……” 正说着,嘈杂的人声突然重新涌出,林闻笛看了眼,发现到了海底隧道,稍作停顿,和身边的人换了个位置后接着说:“想看的话,回头我整理给你。” 本来她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对上他的视线才想起特殊照顾有时候也是一种歧视,挠了挠脑袋,无措地解释道:“严寒说你不喜欢别人碰你,我看这儿人多,走里面应该会好点,没别的意思。” 梁境生眉目低敛,倒没误会,只是发现她好像总是格外顾及他的感受,再抬眸时,眼里已是笑意盎然,足以消除所有疑虑。 “谢谢。” 见自己没有弄巧成拙,林闻笛松了一口气,同样笑着回了个“不客气”,转身投入海洋的世界。 和水母展区近乎静态的画面不同,海底隧道里充满活力,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身边游来游去,时不时晃过一两只魔鬼鱼或是海龟。 越往里走,种类越多,饶是经验丰富如她也被瞬间吸引住,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被一片从天而降的巨大阴影笼罩,才仰着脖子看了看。 一头鲸鲨正从头顶懒懒地游过,光滑而漂亮的鲨鱼皮在水里泛着灰蓝色的光泽,腹部还吸附着两只免费旅行家鮣鱼,威武得如同一艘战舰。 林闻笛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鲸鲨,不禁发出一声惊叹,想要提醒梁境生千万别错过了这一幕,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隔了好几米远,赶紧重新挤到他的身边。 还没走近,便听见一阵压低的咳嗽声。 她的心一紧,连忙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担心道:“怎么了,不舒服?” 梁境生微微转过身子,背对着她,面颊的潮红还没有完全褪去,嗓音也被磨得低哑,好一会儿才回道:“没事。” 话说得倒是好听,可他看上去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里面太闷了,我们先出去吧。” 林闻笛想也没想,挽着他的手,尽量帮他分担身体的重量,不由分说地带他往外走,没有注意到梁境生的目光如同一张网,牢牢地困住两个人的手臂。 陌生的体温透过衣服渗进彼此肌肤,这一刻他们亲密无间。 幸好海底隧道不算太长,而外面刚好是一片休闲娱乐的区域。新鲜的空气包裹着大片的阳光迎面扑来,归还被冷气抢走的温度。 林闻笛找了个阴凉处坐下,随时关注他的状况,直到确认他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放松的神经终于有空想其他事了。 于是她埋头在包里翻翻找找,找到了一个鲸鱼造型的小玩偶,递了过去,腼腆得有些理直气壮,“刚才在纪念品店买的,不许嫌幼稚啊。” 一丝真切的意外在梁境生的眼底稍纵即逝,又说了声“谢谢”后,他接了过来,用笑掩饰真实情绪,指腹在玩偶背部轻轻摩挲,问道:“你很喜欢逛海洋馆?” “嗯!” 林闻笛重重点了点头,可下一秒情绪又低了下去,望着不远处的展馆,叹道:“不过,真正喜欢海洋生物的人应该不忍心看见它们这样吧。” 她不抵制海洋馆,毕竟它所具有的科普价值不可否认,只是觉得如果非要打着教育的旗号开展商业活动,那就应该重视馆内设施,好好对待这些生物。 然而事与愿违,很多海洋馆压根儿不在乎池里的水干不干净,也不在乎那些生物有没有生病。 一思及此,林闻笛又长叹了口气,回过神时,见梁境生正盯着自己看,有点不好意思,不想自己的消极情绪影响了他,便打着买饮料的幌子,躲进便利店转换心情。 “口渴了吧,我去买点水回来,你就坐在这儿等我啊。” 梁境生应了声,目送她离开,而后垂眸,盯着被她忘在长椅上的玩偶。 为了不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太可疑,林闻笛没在便利店待太长时间,很快拎着两瓶水回来,发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干脆不坐下了,问道:“你还想看么?不看我们就走了吧。” “你不看了?” “不看啦,知道它们过得还不错就行了。” 原本林闻笛打算坐他的车回去,可忽然间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循声望去,看见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出租车,面上一喜,临时改了主意,俯身探进车里说明情况。 “不好意思啊,我爸来了,就不和你们一起了,回……” 她大概是太兴奋了,话还没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朝对面跑去,关门声吞没了最后一个“见”字,却没能阻断那道灼人的视线。 “听你妈说你今天要来这儿,我还寻思着会不会看见你,没想到真有这么巧的事儿。”林国敦提前帮她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等她上车后,又问道,“对了,刚才那人是谁啊?” “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刚才和他在海洋馆正好遇见了,就一起逛了逛。” “哦,就是他啊。”林国敦启动车子,“说起来,他也搬过来一阵子了,我还没见过样子呢。” 林闻笛笑了笑,非常客观道:“没事,反正你在胡同里只管找最好看的,准是他没错。” 林国敦一听,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脑袋,直言女儿长大了。 自认为只是陈述事实的人也没扭捏解释,坦然收下这份评价,又和他聊起了其他。 遗憾的是,海洋馆离家太近,没说上两句话就到了。 她在胡同口下了车,进去后,远远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她家门口徘徊,加快脚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事情都处理好了?” 肖立还在踱步思考,听见她的声音后停下,简单带过自己的事,更关心她的情况,说道:“今天真的对不起……” “这事儿不是已经翻篇了么,你再说,我都该怀疑你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没等他说完林闻笛便毫不犹豫地打断,又问道,“你专程跑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肖立没说话,她当他默认了,露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果断换了一个开心点的话题。 “不过你这一趟也没白跑,正好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林闻笛边说边翻包包,可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买的玩偶,试着回想了一下,严重怀疑是买饮料找钱包的时候忘在了收银台上。 这种可能性大她越想越大,最后不抱希望了,沮丧道:“你可能真白跑了,东西落海洋馆了。” 肖立知道她丢三落四的毛病,闻言,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道:“你别哪天把自己丢了。” 林闻笛还陷在对自己的悔恨中,把头埋得更低了,心情郁闷。 看见这一幕的严寒移开视线,而余光里正是被一顿好找的玩偶,散落在汽车后座,除了那只鲸鱼,其他的全都破烂不堪。 8.真心

原本林闻笛理解的礼尚往来是指的周日,却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家,竟发现客厅的地上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高档礼品盒,涵盖吃穿用度,而且看上去全都价值不菲。 陌生的景象吓得她立马收回了刚迈进去的右脚,环顾四周,还以为自己又走错了地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后,赶紧转身,问道:“妈,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啊?” 吕琼一听她的声音,也连忙说道:“你回来得正好,快把那些东西还给隔壁那位梁先生。” “隔壁?” “是啊。你说他这人也真是太客气了,为了谢谢我们这段时间的照顾,居然派人送这么多东西来,可我们又没做什么多了不起的事,哪儿好意思收啊,心领了就好,结果那些送东西的人根本不听我的话。我只好让他们先放在这里,想着等你们姐妹俩回来了再还给他,谁知道三千这丫头不肯去,找了个借口,又溜出去玩了,你这会儿快还回去吧。” 说完后,半天没人回答,吕琼又问道:“笛子,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林闻笛回过神来,连应了两声,心想她应该不知道“这么多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回道:“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了下,他现在没在家,而且还回去也不一定会收。”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拿着了吧。” “先暂时放着吧,等周末我和他说说。” 虽然这不是最好的法子,但吕琼也想不出其他的,只好听她的,“行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林闻笛简单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至少腾出个吃饭的地儿后,回屋学习去了,为明天剩下的两堂考试做准备。 周四左右,考试科目的成绩陆陆续续出来了,接着是排名,结果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于是课间操时间被大家利用起来,各个老师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有问问题的,也有谈心的。林闻笛属于前者,好不容易从人满为患的物理办公室逃出来,休息已经快结束了。 她抓紧回教室,结果半路上看见了肖立。他站在走廊的窗台前,背影看上去有点落寞。 虽然高考在即,每个人为了最后的冲刺忙得不可开交很正常,但仔细想想,从海洋馆回来以后,他们好像就没有怎么好好说过话了。 这不太正常。 林闻笛担心他是因为最新学习压力太大,想了想,决定和他聊聊,于是走了过去,顺着他的视线,跟着朝楼下看了看,问道:“怎么了,在这儿伤春悲秋?”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没有察觉她的靠近,直到她的声音响起,而后身子一僵,好像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但转过头看她时,刚才的落寞已不见踪影,恢复了以往的神情。 他笑道:“没什么,就是快离开学校了,突然有点舍不得。” 林闻笛没有附和这话,又看了眼楼下那群正在打打闹闹的高一高二学生,理解他的心情,却无法感同身受,叹了叹气。 “我可能得等来不及的时候才会舍不得吧。” 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三周的时间了。 都说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事实上,每个人的分数现在大都趋于稳定,除非发挥超常或失常,一般不会出现太大变化。 于是大家开始忍不住畅想美好的大学生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能立马穿越到高考当天。 而越是临近考试,这样的浮躁现象越是严重。 林闻笛倒没有心浮气躁,但同样希望这种如同既定程序的日子能够早点结束。 对于她的回答,只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恭喜你,这次三诊考得不错。” 闻言,林闻笛收回视线,故意听出一点弦外之音,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揶揄,打趣道:“你这是在提醒我记得请你去海洋馆么?” 高中三年来,她的分数超过肖立的次数屈指可数,至于这次,可能纯属运气好吧,毕竟三诊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为了在考前给同学们足够的信心,通常难度都不太大。 因此她没有接这话,假装思考了一番,而后爽快地定下时间。 “行吧,高考结束就去。” 要是换作以往,在她上一句话刚说出口的时候,肖立就能立马接下一句,今天却反常地陷入了沉默,好像在抉择着什么。 见他有些为难的样子,之前不对劲的感觉又慢慢冒了出来,林闻笛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正想取消这个约定,忽然听见了他的回答。 “嗯,高考结束就去。” 不对劲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这个肯定的回答散去。 林闻笛总觉得他有所顾虑,但见他好像没有要和她倾诉的打算,又不好多问,正好上课铃声响起,便回了教室上课。 中午的时候,她再次尝到了丢三落四的苦头,愣是没找到上午刚发的几套数学作业试卷,一问,老师那儿也没多的了。 没办法,她只能趁着还有同学没有写,借了一份,来到学校附近唯一的一家复印店,刚一走进去,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正在运作的机器呼出大量热气,全闷在没有窗户的屋里,老板怕热着她,接过她的试卷后,让她先在外面等着,倒是给了她一点偷闲的机会。 初夏午后的小巷里很少看见行人经过,偶尔才蹿过几只瘦小的流浪猫,空气中透着一股凉爽的宁静,让人只想望着摇曳的树影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 可惜这份宁静很快被隔壁小卖部传来的一道女声打破—— “老板,买包烟。” 正在发呆的人听见后,无意识地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看,没想到竟一眼看见了一位“熟人”。 明明同是浓妆艳抹,可站在三五个女生中间,她偏偏是最出众的那一个,打扮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只是和穿着超短裙的下半身比起来,上半身显得保守得多,大热天的还套了件外套。 看上去有点奇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今天应该不会去找严寒了。 当这个想法从林闻笛的脑海中闪过的时候,她愣了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推测这种没用的事,在和她对上视线之前,移开了。 自从知道侯亭和严寒认识以后,她的戒心终于比之前少了一点,但也没到见了面会打招呼的程度,至少在侯亭把她放在平等位置去尊重之前不会,顶多不再躲着走。 至于侯亭,还和原来一样,一见着她,立马朝她走了过来。 关于这一点,林闻笛并不意外,又或者说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原本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主动说话,这个原则却在对方走过来后失了效。 关心的话不经大脑,一下子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 “你的脖子怎么了?” 虽然有外套遮着,可掩盖在下面的淤青还是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拼凑成四根手指的形状。 闻言,侯亭拢了拢头发,将那些痕迹重新挡住,一脸的不在意:“瞧你这副没见识的样儿,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并不友好的语气把林闻笛想说的话堵了回去,她抿了抿嘴,再次相信不和她说话是正确的选择。 见她重新转过身子,侯亭戳了戳她的后背:“又生气了?你们这些好学生是不是都特别不屑和我们这种人交朋友?” 什么叫“你们好学生”“我们这种人”? 林闻笛被生生泼了一盆脏水,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觉得交朋友和身份背景有关,在她看来,两个人相处就是交换真心的过程,可侯亭的身上并没有这样的真心。 也就是说,侯亭压根儿不是想和她成为朋友,想要的恐怕是其他什么东西。 虽然具体是什么林闻笛不知道,但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正面回答一下,更要被误会,于是问道:“你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你是理科生吧,怎么什么事都必须得讲出一个前因后果,能不能有点浪漫情怀,当成一次命运的安排不行?” 沉默的空气代替了回答,于是侯亭换了个答案。 “好吧,其实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没见过梁境生的周围出现过女生,对你很好奇,想了解你,这个理由可以么?” 林闻笛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梁境生的名字,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提到他,依然选择沉默。 侯亭也懒得白费力气打破她的铜墙铁壁了,直接道:“你说你戒备心这么强,怎么就不知道防着点梁境生?” 这回林闻笛愿意说话了,没有被挑拨,认真回道:“因为他对人至少真诚,不会说话带刺。” “真诚?” 不知道这个词戳中了侯亭的哪根神经,她被逗笑,是听了笑话的那种大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用手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哦,是么?那看来哪天我得和他取取经了。” 又是这种冷嘲热讽的语调。 林闻笛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莫名其妙,反倒也有点想笑,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有心情得出化妆的侯亭和不化妆的侯亭完全是两种性格的结论。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试卷已经复印好,她也不再接话,进去付了钱,准备回学校。 侯亭还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而后转身,重新走进那群女生中间。 天依然高贵地蓝着,没有一丝阴霾。 11.早恋

为了防止同学们偷看,此刻的教导处俨然成了拷问犯人的审讯室,门紧闭,窗帘也被拉上,就只差一台光线极强的审讯灯了。 不过和审讯室的肃穆不同,这里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萦绕。 肖母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尊贵得如同上面下来检查工作的领导,至于教导主任和班主任两个大男人,正在角落里吵得不可开交。 “主任,我不反对你严抓早恋,但凡事得讲证据,你不能只听肖立母亲的一面之词,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啊,况且马上快高考了,你就别拿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去影响孩子了,成么?” “什么莫须有!人学生家长都找到学校来了,难道我们不给她一个交代?” “还有,有些人就是想着快高考了,错把学校对他们的照顾当成钻空子的理由,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今天不严肃处理,明天其他同学纷纷效仿,这个后果你担得起么!” 教导主任压根儿不听他的话,好像对他来说真相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而肖母说的一定是真的。 这其中的偏袒意味太过明显,于是班主任愈发生气,措辞逐渐激烈:“交代?如果今天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和教育局没关系的家长来,你还会想着给他们交代?”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被戳中了痛点,教导主任恼羞成怒,重重拍了拍办公桌,摆出上司的谱,“行了,你别管了,等你们班那学生的家长来了再说,总之学校必须严肃处理这件事!” “你还给林闻笛家打电话了?”一听这话,班主任急了,提高音量,引得肖母都看了他一眼。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争吵戛然而止。 肖立沉着脸走进来,无视了角落里的两人,径直来到肖母跟前,一言不发地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想把她带走,却被挣脱开。 肖母重新坐下,端起咖啡,不紧不慢道:“急什么,当事人还没到呢。” “妈,你能别闹了么?”肖立压着声音低吼,眼睛蒙上一层愤怒和无奈。 “闹?我闹什么了?” “我不是答应你不去找她了么,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是,你是答应了,可做到了么,上周去找她的不是你?” 一听这话,肖立激烈的情绪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转而变成嘲讽,冷笑道:“现在不光是我爸,连我也要被你监视了,是么?” 肖母脸色一变,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溅出一桌的咖啡,说话之前,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四个人纷纷望向门口,肖立最先反应过来,疾步走过去,把她往外推,没有解释,只是说道:“你先回教室。” “怎么回事?” 林闻笛越过他的肩膀,朝里面看了一眼,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如果没有亲耳听见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之间那些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她兴许还会听听肖立的话,但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回教室,只想知道目前是什么情况。 见状,肖立挡在她的面前,阻断她的视线,还想再劝两句,可这时教导主任已经看见了她。 “林闻笛是吧?来得正好,进来!” 下一秒,班主任又大声喝道:“林闻笛,你给我马上回教室去!” “王老师,我没事。” 前后两道命令把林闻笛夹在中间,可她没有为难,身子一侧,从肖立和门之间的空隙钻了进去,本来是对班主任说的这话,谁知肖母的反应更大。 “哟,你倒是没事,考虑过别人么?之前非要拉着肖立去什么海洋馆,我好不容易拦了下来,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又管不住自己了,我说女孩子还是应该有点女孩子的矜持吧。” 海洋馆? 半个月前的事直到今天才有了真实答案,林闻笛收了话头。 她第一次见到肖立母亲是在高一上学期。 那时候她和肖立还不熟,可外貌出众性格随和的肖立已经是众女生追捧的对象,慢慢的,同学们控制不住当月老的欲望,开始传他和高二年级一个女生之间有点什么。 肖母知道这件事后,直接找到教导处,要求见女生家长,说是想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孩子的。 林闻笛没想到这样的事在两年后再次上演,而且自己变成了主角。 还好她对于这番夹枪带棍的话并不陌生,正想拉住帮她说话的肖立,可无意间竟瞥见了吕琼的身影,身边还跟着一个高一的学生,应该是给她指路的。 林闻笛一惊,看了看屋里的人,又看了看外面,明白了过来,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给吕琼打电话,原本还算冷静的情绪有了爆发的趋势,什么都没说,赶紧走过去扶她。 肖母脸上的轻蔑加深了一层,冷嘲热讽道:“你们家里是没人了么,怎么不找个身体健全的来,眼睛都瞎了还出来折腾,别到时候说我们欺负残疾人。” “妈!” 这回肖立是真的听不下去了,出声制止,而林闻笛的脚步一顿,和小学妹说了声“谢谢”后,没再回头,搀着吕琼往楼下走。 一路上的气氛并不好。 虽然吕琼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到林闻笛的情绪,更知道她这样匆忙离开的原因,下一秒果不其然听她说道:“妈,以后你再遇见这种事,先给我打电话好么?别再一个人出来了,万一被车子撞着了或者遇见坏人怎么办。” 吕琼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这不是接到老师电话一时着急么,下次一定让你爸来。” 她被这话气笑,嘟囔着:“哪儿还有下次。” 看她情绪似乎好了点,吕琼又说道:“笛子,刚才那些话妈早就听习惯了,也相信你和肖立那孩子没什么,来学校就是想和你们老师说清楚,趁现在还不迟,咱再回去解释解释?” 说实话,林闻笛并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收尾,可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可能让吕琼出面,只好临时想着理由,谁知这时班主任从后面追了上来,冲她使了个眼色,而后开口说话。 “林妈妈,你好,我是林闻笛的班主任,今天的事你别担心,你来之前学校已经调查清楚了,整件事和林闻笛没有关系,是对方家长搞错了,给你造成麻烦真是对不起。” 林闻笛一脸诧异,吕琼也被弄糊涂了。 见状,班主任又详细说明了一下事情缘由,最后再次向她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就给你打电话,还让你白跑这一趟。” “没事没事,老师您太客气了。”老师的话总是具有一定权威性,吕琼一听,没有任何怀疑,压在心上的石头落地,“只要弄清楚是误会就好,千万别冤枉了两个孩子。” “对对对,绝对不能冤枉了孩子!” 班主任极其赞同这个观点,又和她说了两句后,本想帮着拦辆车,吕琼却说有车在等自己,于是他先离开了,给母女俩腾出说话的空间。 奇怪的是,林闻笛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出租车,便问道:“妈,那出租车司机是不是没等你了?” “不是出租车,是辆黑色轿车。刚才出门正巧碰见梁先生,他看我着急,特意让人送我来。” 梁境生? 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听吕琼叮嘱道:“笛子,既然是误会,回头你也和肖立好好谈谈,别被影响了心情,知道么?” 一听这话,林闻笛也顾不上问梁境生的事了,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找到那辆轿车后,把她送上了车,而后低着头往学校走。 肖立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语气焦急,还有点喘,像是跑着过来的。 “笛子,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替我妈向你和阿姨道歉。” 林闻笛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语气尽量如常,回道:“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这是真心话。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肖立为什么会疏远自己了,所以她没有怪他,也没有资格怪他,如果真要细究是谁的错,也许她才是需要为这件事负责的人。 是她天真地以为身正真的不怕影斜。 察觉到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后,林闻笛没有给他机会,提前打断:“回去吧,晚自习快开始了。” 说完这话,她绕过肖立,继续往前走,打算再去找一下班主任,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被告知不用再管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末了,班主任还破例道:“如果你需要时间调整心情,晚自习可以请假。” 林闻笛感激地笑了笑,反过来安慰道:“放心吧,您教出来的学生心理承受能力不会差。” 班主任露出欣慰的表情,鼓励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最后,她回到教室,正常上晚自习,正常放学回家,除了发呆多了点,其他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哦,还有忘带雨伞这件事。 当公交车快到站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林闻笛心想今天可真算是彻底体验了一下措手不及的滋味,见雨不大,索性决定淋着回家。 可刚一下车,双脚仿佛被针似的雨滴钉在了站台上。 夜晚浸泡在橙色的雨水中,周遭是飞驰而过的汽车,以及匆忙躲雨的人影,整个画面因此有了延时摄影的效果,而梁境生站在喧嚣而流俗的街道上,撑着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 伞沿下的眼睛安静温润,好像这世间纷杂都与他无关,他只为一人而来。 12.触碰

细而密的雨丝即使交织在一起也显柔弱无力,风一吹,白茫茫的一片,恍若起了雾。 目光交汇的瞬间,梁境生眼底的冰层碎裂。他穿过雨雾,朝困在站台的人走来。 这时,林闻笛脸上的惊讶已逐渐向喜悦过渡,等他过来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在被他纳入伞下的时候,冲他笑了笑,便足以代替询问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饱含水分的光取代隐遁的月亮从天而降,洒满回家的路,她的脚步不再沉重。 和梁境生并肩走在这枯寂雨夜里的感觉很奇妙,而苍白的言语无法描述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他的平静所感染,她的内心也是一阵平和。 那些不开心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林闻笛只记得他送吕琼去学校的事,打算和他说声谢谢,可一转过脑袋,视线正好落在那只握住伞柄的手上,接着眉头疑惑地皱了皱。 也许是因为角度的关系,她隐约觉得梁境生的右手小指关节有点奇怪,正想细看,却忽然听他问道:“学校发生什么事了么?” 闻言,林闻笛的视线一顿,而后沿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寸寸向上游走,最后定格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注意力被转移。 有时候在太过亲近的人面前反而不好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因为怕他们担心,但她好像没有见过梁境生对其他人产生这样的情感。 他的情绪正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总是清清淡淡的,很难掀起太大的波澜,林闻笛想了想,还是决定和他说说今天的事,毕竟这大概是她唯一一个可以和旁人倾诉的机会了。 末了,她又微微耷拉着肩膀,很是不解地感叹了一句:“你说为什么男生女生关系好一点,就一定会被误会有点什么呢。” 除了真实的困惑,话语间还隐含着一丝难过,不料当她说完后,空气竟然沉默了。 于是林闻笛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意识到自己问了错人,毕竟以他的性格,对这种事应该也不太了解,正想收回问题,却听见梁境生开口说话。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觉得可惜么。” 这话乍一听似乎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林闻笛知道他想问什么,回答得不假思索:“可惜啊,当然觉得可惜。” 她是真的很珍惜肖立这个朋友,所以就算同学们甚至林闻弦经常在一旁瞎起哄,她也没有想过为了这些毫无根据的传言而疏远他。 然而千算万算,偏偏低估了肖母的存在。 她不希望肖立因为这件事左右为难,也就意味着他们以后几乎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一想到这儿,林闻笛不禁又暗自惆怅了起来,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人脸色微变,直到前方忽得射来一道刺眼的灯光,她才被晃得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 不远处,一辆电瓶车正歪歪斜斜地迎面骑来,速度很快,没有减慢的趋势。 眼见着就快要撞上走在外侧的人了,而他还未察觉,仍自顾自地往前走,林闻笛一急,连“小心”都来不得喊出口,赶紧一把拽着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拉, 电瓶车倒是及时躲开了,她却因为没掌握好力度,一头栽进了梁境生的怀里。熟悉的气息混合着空气里的清凉瞬时一同盈满整个感官,让人差点忘了呼吸。 第二次的近距离接触并没有比第一次好到哪里去,林闻笛依然心跳如擂,但她此刻顾不上这些,终于发现了梁境生的异样。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他今天走得比平常还要更慢一些,于是她没有急着推开他,轻轻叫了他一声,问道:“你是不是走累了?” 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一不小心落在了伞外,浓雾般的雨水很快沾湿皮肤,柔软的触感正如她喷洒在他颈侧的呼吸,唤醒了血液里的原始欲望。 无限的渴望从梁境生眼眸深处涌出,但一闪而逝,他敛了敛眼,低声回道:“没事。” 一听这话,林闻笛讷讷地“哦”了声。 虽然她已经逐渐习惯梁境生对这些事避而不谈的态度,但不免还是有些无奈,又不能强迫他说什么,心想他应该还是不太适应和别人倾诉,那就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吧。 自我开导了一番后,林闻笛和他重新拉开距离,忘掉了这段小插曲,也忘掉了刚才谈论的话题,另外选了一些新鲜事物和他聊。 缓和气氛的同时,也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那我先进去了,你也要快点回去啊。” 由于今天情况特殊,林闻笛没法亲自监督了,只能和他再三强调着不准在原地站太长时间,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匆匆跑进院子里。 好在梁境生一直很听她的话,所以这一次即使没有她看着,他也没再像之前一样。 可是,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话。 * 刚放下书包,洗完澡的人也正好进来,见她头发有些湿,还以为她是淋着雨回来的,便问道:“你没带伞啊?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嗯?” 林闻笛正在找换洗的衣物,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话,“哦”了声后,如实回答。 “我看雨不大,本来想着淋着回来也没什么关系,再加上下车后发现梁境生在站台等我,所以就没给你打电话。” 自从上次开诚布公地聊过之后,她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藏着掖着了,而林闻弦一听,态度比之前稍微和缓了一些,至少不再强烈抵触,也没有过多评价什么,只是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大概没想到梁境生会细心到这种程度。 能够得到她这样的反应林闻笛已经很知足了,找好衣服后先去洗澡。 和过往无数个夜晚一样,当她洗完澡回来,立马抓紧时间写作业,林闻弦则就着写字声看小说。 可是写着写着,林闻笛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扭头看了看,结果发现看小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她的旁边,吓得她差点伸手打人。 “又怎么了?”她一头雾水地推开面前的那颗脑袋,奇怪道。 “你心情不好。” 林闻弦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观察得来的结论,“从你写字速度比平时慢,以及停顿次数比平时多这两点可以看出,你在分神想其他的事。” 闻言,被观察的人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高兴她观察入微,还是该惋惜她的心思没有用在正处上。 “是不是快高考了,压力太大了?哎呀,你别想这么多啊,能量守恒定律你知道吧,你看我成绩这么差,肯定是因为老天爷把我的学习运全给你了,所以你就别焦虑了。” 今天的事吕琼没有告诉林闻弦,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当然地认为是和学习有关,难得懂事一次,开导着自家姐姐。 可惜这话的安慰效果远没有幽默效果来得好,林闻笛被逗笑,忘了顾忌她的面子问题,一不小心拆穿道:“这是你给成绩差找的新理由么?” “胡说!”林闻弦果然不高兴了,脸一拉,“我明明是在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见状,林闻笛赶紧附和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道:“我真的没事。” 她确实没有心情不好,只是总会不由地想起今天的事。 虽然班主任说了交给他处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如果肖母不肯善罢甘休,而教导主任又拿出领导的架子压他的话,他可能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在这样的担心中,她度过了不踏实的一晚,谁知第二天去了学校,发现完全没人讨论昨天教导处的事,教导主任也不再扬言要严肃处理。 慢慢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枯燥单调,给人一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错觉,风平浪静得就连林闻笛都差点这样认为了,甚至松了一口气。 直到几天后得知肖立不会再来学校上课的消息,她这才意识到,是她自欺欺人了。 谁都可以忘掉那天的事,唯独她不行。 * 当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个位数,高三年级的楼层一天比一天冷清。 这个阶段老师已经不再讲课,上课时间用来答疑解惑,因此一些自觉的学霸选择在家自主复习。当然,绝大多数同学还是选择留校复习,林闻笛也是其中之一。 尽管学习节奏和之前差不多,可又确实总会时不时生出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或是陷入“越是看书越是不会做题”的恐慌中。 幸好这样折磨人的日子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结束。 时间终于来到高考当天。 和往常一样,林闻笛在家吃了早饭,和吕琼打了声招呼后,独自出了门。 昨天她已经和家里人说好了,不用特意送她去考场,像平时考试一样就行了,所以今天该上学的正常上学,该上班的正常上班,家里只剩下了吕琼一个人。 本来听见她要走,吕琼还想说些什么,又怕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给她造成压力,于是也和往常一样,只叮嘱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便没再说其他的话。 早上七点的太阳还在打盹,气温暂时没有升至燠热难耐的程度,反倒时不时吹过一阵微风。 迎着凉爽宜人的空气,林闻笛跨过院子的门槛,刚下台阶,一辆黑色轿车忽然停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15.恶犬

之所以用“好像”一词,是因为林闻笛知道,其实梁境生只是在纠正她握笔的姿势而已。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多了。 都说事不过三,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她显然还没有克服心跳加速的生理反应,甚至朝着愈演愈烈的方向发展,不光手心蒙了一层薄汗,粉色也从耳根蔓延至白皙的脖颈。 乍一看,恍若春日里一场盛开的蔷薇花事。 可梁境生呢,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影响。 拂过她耳畔的呼吸平稳,贴着她手背的掌心干燥,无一不在证明着他的这番举动没有掺杂任何私心,真的只是在教她而已。 如果她现在躲开的话,是不是反倒显得她心里有鬼? 一思及此,林闻笛悄悄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好专注于写字这件事,谁知视线不太听话,一不小心又落在了上次没来得及细看的小指上。 或许是察觉了她的分神,梁境生轻笑了声,似是调侃,不急不缓道:“我的手上有字么?” “没……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俩人挨得太近,林闻笛的后背能隐约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微微的震动,而他的嗓音似乎也比平时低许多,莫名迷人。 于是话音一落,她又慌了神,颈间的粉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浓了一个度,就连指尖也染上一点。 就像是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发现,这下林闻笛不敢再三心二意了,将视线牢牢固定在毛笔上。 梁境生的手指很凉,像是在山泉水里浸过,领着她写下一横一竖,落笔如云烟,却没有力透纸背的苍劲感,而是和他的人一样,沉稳翩翩。 很快,“林闻笛”三个字出现在了宣纸上。 虽然林闻笛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字体,但是真觉得好看,正细细欣赏,又听他问道:“还写么?” 要是再写下去,她可能真的会因为心跳过快休克吧。 一听这话,林闻笛立马收回视线,连忙不迭地摇了摇头,甚至站得离书桌远了一些,似乎生怕被他误以为还感兴趣。 见状,梁境生笑了笑,也放下了笔,在一旁坐下,和她说说话。 “暑假有什么安排么?” 林闻笛回过神来,重重地点了点头,第一次把这些想法和其他人说,“等出了成绩,弄好了填志愿的事,我打算去海洋馆打工,存够了钱再去考潜水证。” 梁境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好像在思考什么,而后问道:“上次那间海洋馆喜欢么?” “喜欢啊!” 肯定的回答脱口而出,但喜欢归喜欢,林闻笛还没有喜欢到盲目的地步,很有自知之明,“不过它的规模太大了,应该不会招没有经验的人,我还是先从小的水族馆开始找比较好。” 闻言,梁境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像是赞同她的选择。 林闻笛因此受到鼓励,坚定了这样做的想法,接下来开始说他的事:“对了,你的茶快喝完了吧,不如我们明天下午一起中医馆?你有空么?” 刚一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如果没喝完的话,那就是你没有按时按量喝,你得好好反省一下。” 最后一句隐含教育意味的话好像又把后路切断了,这么一看,梁境生似乎只有答应了。 “好,明天下午去吧。” 满意的回答让林闻笛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和他闲聊了一会儿后,见时间不早了,便不再久留,回去帮着吕琼做晚饭了。 在她离开没多久,严寒走了进来,来到他的身边,说道:“刚才夫人来了电话,让您这周抽空回去一趟,商量老太爷寿宴的事。” * 第二天,林闻笛起了个大早,刚出房门便看见吕琼正在打包粽子和咸鸭蛋,一边过去帮她,一边问道:“这是打算送去疗养院的?” “是啊。” “我去送吧,正好我等一下要出去。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别再热中暑了,等哪天凉快一点我再陪你单独去一趟。” 前一阵子吕琼得了场重感冒,到现在都没有好完全,要是再病倒,家里肯定又得乱套。 考虑到这一点,她便没有执意要求一起去,同意了这话,“也行,不过你把三千叫上吧,让她和你一块儿去。” “没事,等她多睡会儿吧。” 说完这话,林闻笛抓紧时间回屋收拾东西,而后去了一趟隔壁,打算再和梁境生说一声,免得他待会儿找不到她人,顺便和他确认一下下午的事。 还好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院子的门已经打开。 当她进去的时候,院里的人正坐在树下看书,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后,微微抬头,朝她投来等待的目光,却发现她的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 “要出去?” “帮我妈送点东西,很快就回来。”林闻笛简单解释了下,又确认道,“你确定下午有空吧?” 不过梁境生似乎只听见了前半句,所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一个人去?” 林闻笛点了点头,下一秒便见他合上书,立马读懂了这个动作的含义,赶紧申明道:“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用跟着我瞎跑一趟。” 然而拒绝在他面前显然是不管用的。 话音刚落,她的手上便一轻,一看,严寒已经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朝院外走去。梁境生也站起身来,眉眼温柔地低头看她,语气里没有一点强迫的意味,说道:“走吧。” 可是,这熟悉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林闻笛隐约觉得她在这种事上永远没有决定权,更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只能选择跟着他往外走,心想早知道就不进来了。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最后她还是坐车来到了疗养院。 从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潮以及车流可以看出来,周末的疗养院比平时热闹许多,林闻笛怕他不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等车停下,又和他指了指绿意盎然的不远处。 “你待会儿去前面等我吧,那儿有个竹林,应该比较安静,我送完东西就下来。” 梁境生“嗯”了声,她想了想,发现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便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 在每年支付的高昂费用支撑下,这里除了拥有优美的生态环境,先进的医疗技术以及完善的娱乐休闲设施,在最重要的住宿方面同样做得相当出色,一个人一间的套房丝毫不逊色于高级公寓。 这个时间点的走廊上没什么人走动,林闻笛一边默念着吕琼给的房间号,一边依次找着,终于在靠近尽头的位置找到了,握住门把的同时,视线无意间落在了外墙上挂着的病人信息上。 当看见姓名那一栏写着的“任云”后,她的动作一顿,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久远的记忆忽然一下子涌进大脑。 刚上初中那会儿,她也陪吕琼来过这里,当时任云的精神状况好像比现在稍微好一点,至少还能和她聊了一下午的天。 不过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正想着,房间的门被拉开。 “诶,笛子来了啊,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快进来,真是麻烦你跑这么一趟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看见她后,面上一喜,也顾不上刚才想做的事了,亲切地拉着她往里走。 “想吃什么水果,婆婆给你削。” 林闻笛一听,连忙摆了摆手,想说“不用了”,可话还没说出口,老妇人就已经拿上好几种水果进了厨房,她也不好再拒绝老人的好意,先在沙发上坐下,给严寒发了条短信说明情况。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她,以及独自在角落里玩玩具的任云。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玩得好好的人突然发起了脾气,把面前的玩具全推倒了,非吵着老妇人给她讲故事,可老妇人正在忙,腾不出空来,只能口头上安抚了她几句,却没什么用。 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依然来自初中的那段经历,于是林闻笛收起手机,循着记忆,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轻声道:“我给你讲好不好?” 闻言,任云停止了吵闹,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在观察她这个陌生人,还是同意了她的话。 林闻笛当然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于是拿起一旁的童话故事书,随便翻开一页,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情绪饱满而不夸张,将气氛渲染得恰到好处。 任云果然被吸引了,听得很认真。 老妇人出来后正好看见这一幕,无奈又欣慰,把果盘放在桌上,想让林闻笛吃点东西歇歇,却透过刚才忘记关的房门,看见门外站了一个男人。 她提醒道:“笛子,那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嗯? 林闻笛不解地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立马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 “你怎么上来了?” 梁境生神色如常,没说话,递过去一个袋子,她一看,没想到自己居然落了一袋,赶紧接过来,谁知刚说一个“谢”字,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打断了她的话。 林闻笛一愣,连忙回头看了看。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任云的情绪突然失控,整个人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像个小孩,扯着嗓子,大声地哭着,哭得很伤心。 18.希望

“怎么了,是规定了只能抱女生么?”见她一脸意外,肖立觉得有些好笑,倒打了她一耙,“你这可以算是性别歧视了吧。” 林闻笛本以为那天在考场上的见面就是最后一次了,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他。 听着肖立用熟悉的语气说着玩笑话,她反应了过来,放下手,无奈地笑了笑,算是回应他刚才的那番调侃了。 “你们班也是今天举办谢师宴?” 肖立点点头,又见她不像是暂时出去的样子,问道:“准备回去了?” “嗯。” “正好,一起吧,我去外面买点东西,顺便出去透透气。” 林闻笛没有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和同学们说了声“再见”后,便和他一起下楼,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聊过天了,走进电梯后,空气突然安静。 和几分钟前的你一言我一语不同,俩人好像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或是从哪儿说起。 最后,还是肖立开了个头,问道:“你估分了么?” 林闻笛摇了摇头,半开玩笑道:“你知道我记性不太好,背不住答案。你呢。” “估了,和以前差不多吧,报t大的海洋专业应该没什么问题。” “真的?那……” 在这种大型考试上,大家通常不会奢望什么超常发挥,能够保证稳定发挥就不错了,所以林闻笛是真的为他高兴,同时庆幸他没有被那件事影响,以至于差点习惯性地说出那句“请客逛海洋馆”。 还好在说出口之前,她及时反应过来,改口道:“那要提前恭喜你了啊。” 尽管如此,肖立还是猜到了她那句原本想说的话是什么,笑容里多了一丝没被她发现的苦涩。 叮—— 显然,电梯有些不近人情,没有给他留有太多的感伤时间,刚一说完,电梯门就打开了。 眼见着又是一大波人即将涌入电梯,他们连忙走出去,把位置让了出来。 繁华的市中心好像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不管多晚,永远都是人声鼎沸,而ktv的正门外正好是一条川流不息的大马路,夏日的喧嚣一下子填满了再次准备往安静趋势发展的空气。 出去后,林闻笛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附近停有出租车。 林国敦知道她今天晚上有个谢师宴,害怕她玩得太晚了,回家不安全,所以说好了到时候来接她,刚才她下楼前给他打了个电话,现在看样子应该还没来。 林闻笛不想肖立陪着她等,说道:“你还要买东西是吧?那你先去吧,我去对面等我爸。” 说完这话,她挥了挥手,没再逗留什么,转身朝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去,可是两步之后,背后又传来了肖立的声音。 他叫了一声“笛子”,就像过去三年里,他每一次叫她的名字那样,但仔细听,还是可以听出其中存在着一些细微的差别。 于是离开的脚步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顿,林闻笛停了下来,回头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肖立站的位置正好是在一盏街灯下,脸上的紧张被昏黄的光线淡化了一些,他笑了笑,语气听上去有些故作轻松:“你别被我接下来说的话吓到啊,我不是想吓你。” 给林闻笛打好了预防针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在下决心,正式道:“我喜欢你。” 一阵不算凉爽的晚风正好随着这话拂过,把声音吹散在空气里,让人有一种产生了幻听的错觉。 可到底不是幻听。 林闻笛的身子一僵,眼睛里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怀疑逐渐变成意外,最后定格在掩饰不住的慌张上,显然没料到肖立会把话题突然绕到这件事上,更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不知道应该怎么接。 说完这话的肖立倒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也早就做好了迎接她这种反应的准备,看她这个样子,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你别因为这事儿有心理压力。我没想过能和你有什么结果,也知道你一直都只把我当朋友,只是觉得现在再不说,以后可能更没机会了。我不希望我将来会为了当初没有对你说这句话而后悔。” “这么一看,其实我也挺自私的吧,所以你更用不着有负担了,我就是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 然而这番略带自我贬低的安慰丝毫没能让林闻笛好受一些,还是不知所措。 虽然周围起哄的人很多,但她真的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毕竟追肖立的女生也不少,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这才试着回想过去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可还是完全找不到这段感情萌芽的起点。 原来之前在教导处发生的事真的是她的错。 如果她能早点发现肖立的感情,也许能把他现在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 想到这一点后,林闻笛的心上突然压了块大石头,这下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了,连头都抬不起来,愧疚地说了句“对不起”。 尽管这么说不太准确,不过她现在的样子确实特别像辜负了人姑娘的负心汉,而这并非肖立的本意,开着玩笑,希望她的心情能变好一点。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把刚才那个拥抱补上吧,算是安慰我了。” 他张开手,本来只是想试探试探她的反应,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被他的话吓到,谁知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林闻笛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 见状,肖立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活脱脱一副受伤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四个大字,“唉,你看看你,态度变化太大了,难不成我的喜欢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是。”林闻笛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不想他误会,虽然现在才想起来要和他保持距离已经太迟了。 肖立当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也看出了她的顾虑,打断了她的话,不和她开玩笑了。 “放心吧,我还没有纯情到被你抱一下就误以为是在给我机会的地步,就算你真抱了,我也知道那只是一个朋友间告别的拥抱而已。” 直到这一刻他都还在顾及她的感受,林闻笛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肖立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她的一个拥抱,更多的或许是想为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句号,所以才会选择和她告白吧,毕竟这是让自己彻底死心的最快途径。 既然他已经打算放下了,林闻笛也放下了心中的无数杂念,以最纯粹的心情重新走到他的面前,踮脚轻轻抱了他一下,真心道:“谢谢你,肖立。” 肖立抬起手,想揉揉她的头发,最终还是收回了手,转而拍了拍她的后背,还想说些什么,可视线落在了前方路口的一辆出租车上。 “林叔叔来了。” 闻言,林闻笛放开了他,回头看了看,果然看见了林国敦的出租车正在向他们驶来,殊不知身后的街道旁一直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它蛰伏在夜色中,如同一头猛兽,发出的危险气息,好似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吃得骨头连都不剩。 * 林国敦远远地就看见了路边站了两个人,只认出了林闻笛的背影,没想到另一个人是肖立。 他们面前停下后,他降下车窗,热情道:“肖立也在啊,快上车,我顺带把你一起送回去了。” “不用了叔叔,我过一会儿再回去。” “行,那你好好玩儿,我们先走了啊。” “嗯,路上小心,再见。” 林闻笛正朝副驾驶座走去,上车前,和他挥了挥手,也说道:“再见。”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出租车调了个头,渐渐汇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中。 呼啸而过的自然风灌满车厢,发出的轰隆声反倒让人静下心来。 于是林闻笛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林国敦开开心心地聊天,而是头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脑子里又不知不觉想起了肖立的事。 见状,林国敦以为她是在感伤学生时代的逝去,拍了拍她的脑袋,关心道:“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想到快离开学校了,舍不得了?” 林闻笛回过神来,这一次难得没有和他说实话,顺着这话往下说:“是啊,以前还一心盼望着能够早点高考完,现在突然有点舍不得了。” “毕竟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时间,是该舍不得,不过没事儿,等再过两天,成绩下来了,你们的注意力就转移了,又可以开始期待大学生活了。” 林国敦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着她,又问道:“对了,听你妈说,隔壁的小梁前几天生病了?现在好点了没有?” 随着两家最近的频繁走动,吕琼在称呼上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拘谨,免得叫生疏了,对梁境生的称呼也就渐渐从“梁先生”变成了亲切的“小梁”。 至于林国敦,尽管目前还没有见过梁境生,但平时听吕琼说得多了,也自然而然跟着这样叫了。 而林闻笛一听“小梁”,差点没反应过来指的是谁,不禁笑了笑,回道:“好多了,但他的身体本来就有些不太好,以后还是得多多注意。” “身体不太好啊?那他买下那座四合院估计就是为了养病吧。” 虽然买下人人敬而远之的“鬼屋”确实有些令人想不通,但林闻笛没考虑过这种情况,被这么一提醒,心想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若有所思道:“或许是吧。” 林国敦没察觉她的异样,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平时也得好好注意一下身体健康,之前学习忙就不说什么了,现在既然已经毕业了,有时间了,有事没事就去多运动运动……” 于是父女俩聊天的话题又从毕业变成了如何保持身体健康。 原本两个人都聊得挺开心的,谁知经过一片老式居民住宅区的时候,车速忽然慢慢降了下来,最后停在路边。 林闻笛见这里既不是红路灯路口,也没有急匆匆过马路的行人,还以为是车子出问题了,便问道:“怎么了爸?” 林国敦没说话,她又扭头看了看,发现他正望着前方,表情看上去很是生气,正想继续问问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便听他说道:“那群开黑车的人又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黑车司机的和出租车司机经常因为生意的事发生摩擦,最近一两个月尤其严重,都不知道已经发生多少起了,而且黑车司机通常都会在车上放一些工具,导致每次都是出租车司机受伤严重。 只不过之前林国敦都是听其他司机口头上说说,还是头一次亲自遇见,比想象中还要愤怒。 林闻笛倒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件事,在他说完后,立马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停了好几辆不同牌子的轿车,以及出租车,而在车子前面分别站着两群人,好像正在争着什么,每个人都面红耳赤的。 即使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也能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动手打起来似的。 于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车上的对讲机,报了一个地名,让正好在附近的其他司机都赶过来,而后重新启动车,开到一个稍微隐蔽的地方,摇上所有的车窗,再按下前后的车锁。 见状,还没等他说话,林闻笛便猜到了他想做什么,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劝道:“爸,你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我们还是先报警吧。” “现在报警也晚了,等到警察来,那群人早还跑得没了影儿。” 林闻笛知道自家父亲的性格,也清楚自己劝不过他,毕竟他额头上的那道疤就是最好的证明,正是他年轻的时候为了救人留下的。 很快,她又听见林国敦叮嘱道:“你就在车上,别下来,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别担心,这回我们人多,用不着怕他们。” 说完这话,他便下了车,车上只剩下了林闻笛。 正如林国敦所说,他们在人数上确实占了优势,因为不一会儿,附近的出租车司机就已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可对方有工具,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林闻笛只能坐在车上干着急。 几分钟后,她实在是坐不住了,想要下车看看,又担心她的出现会让林国敦分心,左右为难。 就在她纠结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她一惊,赶紧伸长脖子看了看。 远处的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满了围观群众,却没有人上去劝架,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一点里面的状况,其中最为显眼的是好几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 林闻笛认不出对方是哪一边的人,只觉得画面触目惊心。 虽然大多时候她都十分冷静,但现在真的很难冷静下来,所有的力气似乎全用在了心脏跳动上,手脚一阵冰凉。 其实她特别害怕看见这种和打斗有关的事,就算平时在路上偶然撞见别人闹事都会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包括上次撞见侯亭家的事也是如此,更别提眼下这种情况了。 还是报警吧,就算不一定有用,那也是现在唯一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林闻笛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于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找手机,可突然间感觉到有人在试图开她这一侧的车门。 这番动静吓得她肩膀一缩,手机也差点从手中掉下去,还以为是对方的人来了,心脏宛如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路边的行道树将高高的街灯紧紧拥簇着,灯光几乎被挡得严严实实,因此车外夜色弥漫,但这并不妨碍林闻笛看清男人的脸,尤其是那双永远平静的黑眸。 是梁境生。 就像是溺水者终于抓到了一根可以依靠的浮木,看见他以后,林闻笛莫名感到一阵心安,仿佛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的光。 “我爸……” 林闻笛顾不上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儿,立马打开车门,走了下去,想要和他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知说话的同时,正好脚踩在地上,而后双腿忽得一软。 刚才被抽空的力气似乎还没有完全回到她的身体里,要不是梁境生及时扶住了她,这会儿恐怕已经直接跪在了地上。 看来是真的被吓坏了。 梁境生眸色骤凉,把她顺势搂进怀里,嗓音低而柔,安抚道:“没事了,严寒已经在处理了。” 19.烂账

虽然他已经尽量收敛,可嗓音还是有些冷,按理说,应该不太具有特别明显的安抚效果,但是莫名的,林闻笛慌乱的心慢慢镇定了下来,力气也在一点一点注入四肢。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 而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从梁境生怀里退了出来,将垂下的头发挽在耳后,带着点歉意,说道:“我就是太心急了,没什么事。” 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 林闻笛还一心想着林国敦,以至于没有仔细听他说的那番话,还以为那两群人仍在大打出手,说完又看了眼远处的空地。 谁知刚才还混乱不堪的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拥挤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紧接着,她听见了警车的声音。 不一会儿,本就已经堆满了车的空地上又多出好几辆警车,穿着便服的民警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这下所有人都老实了,被纷纷带上警车,其中当然也包括林国敦。 “这……” 还没来得及高兴,林闻笛又愣住了,视线在远处和身边人之间来回游走,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还以为这是他们都被抓了起来的意思。 好在梁境生读懂了她的困惑,解释道:“他们只是去做笔录。” 做笔录啊。 林闻笛暂时松了口气,这时,严寒从已经褪去的人群中走了过来,来到她的面前后,简单和她说了说刚才的情况。 “我和你父亲说了,你和我们在一起。另外,他让我转告你,他没事,你不用担心,现在可以先回家等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林闻笛怎么可能不担心,只好求助于唯一的希望,问道:“你能不能送我去他们做笔录的派出所?” 而梁境生永远不会拒绝她。 本来到了派出所门口,林闻笛准备随便找一处地儿等单独林国敦,可还没说话意图就被识破了。 梁境生抢在她前面开了口,说道:“就在车上等吧,不用觉得麻烦我。” 林闻笛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有他陪在身边,省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毕竟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 于是她没有再执意要下车,却也没有再说话,发着呆。 车厢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而梁境生一直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问道:“喝酒了?” 嗯? 刚才在饭桌上几乎每个人都喝了一点,林闻笛也不例外,但没喝太多。 不过要不是现在听他这么一问,她差点都快忘了这件事,点了点头,还以为他不喜欢酒味,打算往旁边挪一挪,却被梁境生握住了手腕。 偏低的温度渗进皮肤里,林闻笛回头看他,见他微微笑道:“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一听这话,她反应了过来,知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有些自嘲地叹道:“我可能还没有从刚才的打斗中缓过来,脑子反应有点迟钝。” 梁境生眸光微闪,“还觉得害怕么?” 林闻笛摇了摇头,虽然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但是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那儿啊?” “正好路过。” 林闻笛“哦”了一声,又沉默一会儿,好像终于有了一点安全的实感,同时意识到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句“谢谢”都还没和他说。 于是她赶紧打起精神来,和他说了说刚才是怎么回事,而后感激又庆幸道:“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我刚才真的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梁境生笑了笑,盯着自己的手,没再说话。 其实不光是林闻笛,事实上他也没怎么在状态,因为眼前一直浮现她和肖立相拥的画面。 幸好做笔录的时间不是很长,很快林国敦便从所里出来,见她站在大门外后,连忙朝她走来,“不是让你先回家么,怎么跟着过来了。” “我都不知道你情况如何,哪有心情回家。你有没有伤着哪儿啊?” “当然没有。我不是都说了咱们人多不用怕么。” 林国敦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让她放一百个心,末了,又提醒道:“对了,待会儿回去了,你可别和你妈说啊。” “为什么不告诉妈。”一说起这件事,林闻笛又有点生气,故意和他唱反调,“我不光要告诉她,还得让她好好说说你,否则你下次还这么冲动。” 她难得这样任性,不过林国敦知道她这说的都是气话,摸了摸她的脑袋,态度诚恳地和她认错。 “好好好,这次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只顾着其他人,忘了家里人也会担心我,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他的这番认错好像有点用,林闻笛哼了一声,表情有所松动,又听他说道:“我还得过去取车,折腾完都不知道几点了,你先回去吧。” 虽然现在已经没事了,但她还是很担心,所以没同意,坚持道:“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林国敦拿她没办法,再加上经历了刚才的事,这会儿说话也没什么底气,只好同意。 做好这个决定后,他没有再耽误时间,本想直接去马路对面和其他司机汇合,却不小心注意到了梁境生的存在,小声问着她:“他就是隔壁那小梁吧?” 闻言,林闻笛回头看了看,这才发现梁境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点了点头。 在她开口说话前,林国敦就已走了过去,第一次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笛子的父亲,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站在马路另一头的司机忽然扯着嗓子喊道:“老林,还走不走啊!都等着你呢!” “知道了!马上就来!” 这下林国敦没时间和他说太多了,回了对面的司机一句后,赶紧拉着她过去。 原本林闻笛是打算等林国敦说完后,她再好好和梁境生说上两句的,结果现在计划全被打乱,连最后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一边跟着跑,一边回头,和他匆匆道别。 “那我们先走了啊,你回去以后也记得早点休息,我……” 由于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后面半句话几乎完全随风飘散在空气中,听不太清。 梁境生仍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表情被迷蒙的夜晚弄得模糊。 家人对她来说好像总是特别重要。 * 两天后,高考成绩出来了。 最后的结果没什么悬念,林闻笛同样发挥稳定,和平时的分数差不多,这下压在全家人心上的石头落地了。 随着填报志愿工作的结束,最重要的一件事跟着告一段落,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着录取通知书,同时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找兼职了。 于是在关掉了填报志愿的网页后,林闻笛又打开了招聘网站,挨个挨个找了起来。 其实她之前已经试着投了几份简历,可惜基本上都石沉大海了,好在她没有因此受挫,打算再接着投,只是这一次不再局限于水族馆了。 反正只要能存钱考潜水证,不管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尽管如此,林闻笛找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适合的,打算休息一会儿,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人的号码。 接起来后,发现声音也是陌生的。 “请问是林闻笛小姐么?” “我是,请问你是?” “您好,我们这里是xx海底世界。我看了您之前投递的简历,觉得您很适合我们现在招聘的职位,所以想邀请您过来面试,您看您今天下午有空么?” 工作人员流利地说出了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但从听见“海底世界”开始,林闻笛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等她说完后,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回道:“有空……” 电话那头的人没听出她的异样,得到肯定的回答,又继续说道:“好的,那具体的时间地点待会儿会发到您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好的,谢谢。” 这句话依然是出于本能的回答。 挂了电话后,林闻笛仍处于发懵状态,听见新邮件的提示音才回过神来,回忆起了事情的起因。 前几天她在网上找兼职的时候,无意间看见那家海洋馆也贴出了招聘广告,而且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上的限制,所以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了一份简历。 居然……成功了? 或许是太过容易,林闻笛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诈骗电话,半信半疑地登陆邮箱,点开新邮件,认真核对了一下上面的地址信息,发现确实是那家海洋馆。 既然如此,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这下林闻笛心中的疑虑消除干净,抓紧时间准备,午饭过后,和吕琼说了一声便出了门。 路过隔壁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脚步稍作停留,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推门进去,重新往公交站台走去,心想还是回来再告诉他比较好。 一来,要是被梁境生知道了她要去面试,肯定又会亲自送她去,她就别“自找麻烦”了。二来,万一到时候没有面试成功,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是的,林闻笛对结果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然招聘信息上对于工作经验没有硬性要求,可她还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令她没想到的是,面试的过程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面试官果然全程没有提过工作经验的事,和她聊的内容全和海洋生物有关。 这些都是林闻笛最擅长的,给出的回答自然无可挑剔,最后被录用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定好了签合同的日子后,面试官又拿着她的简历看了看,突然问道:“我看你这上面投的是实习讲解员,不过刚才和你交谈下来,发现你对潜水似乎也比较感兴趣?” 见她点了点头后,面试官又说道:“那你想不想试试潜水员的工作?其实我们馆在这方面的空缺比讲解员大,希望能多培养一些潜水员,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很好的机会。” 林闻笛当然想试,然而现实残酷—— “我暂时还没有考潜水证,所以……” “哦,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们这边可以免费提供培训,基本上一周就能拿到证书,到时候你再来上班也不迟。” 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几乎快要把林闻笛砸晕了,难得她还能保持最后的清醒,同意了这个完全便宜了她的提议,又因为实在好奇,在离开之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愿意招一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人么?” 大概是猜到了她会这么问,面试官笑了笑,和她说了一下原因。 “比起工作经验,我们更加看重的是对海洋生物的这份热爱。你应该清楚,只有真正喜欢它们,才会发自内心地照顾爱护它们,这一点是无论多么丰富的工作经验都无法代替的。” 林闻笛一听,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感激,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定位一下这家海洋馆了,因为这个行业里还是有很多人在为了海洋生物而不断努力。 于是发自内心地说了句“谢谢”,不管是他们对于海洋生物的用心,还是决定聘用她。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要说这个工作唯一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工资不太高。 不过她知足了,毕竟能够免费培训考证对她来说已经够好了,如果工资还很高的话,她的运气可能真的好到了应该去买彩票的地步吧。 从面试的办公室出来以后,林闻笛的心情和看见高考成绩那一刻一样好,心满意足地往外走去。 然而这份幸运好像气数已尽。 刚出大门,她忽然听见周围传来一阵吵闹声,还以为又有闹事的,正想寻找源头并且避开,却见对面迎面跑来一个人。 对方好像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以至于速度还来不及降下来便和她撞在了一起。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两个人都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不得不说,这一撞可真是结结实实,林闻笛差点不起来,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吃痛地揉了揉被撞的地方,结果一看“肇事者”,不正是侯亭么? 她赶紧站起来,想要过去扶对方,谁知吵闹声并没有消失,她觉得奇怪,又抬起头来,远远地看见有一群人正在朝她们的方向跑来。 林闻笛瞬间明白了过来,知道侯亭刚才为什么要跑了,于是顾不上问她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她往前面人多的地方逃。 由于这里离她家只有几站路的距离,所以她对周围的环境还算熟悉,很快便带着侯亭跑进了一条小巷,又在七弯八拐之后,终于成功甩开那群人。 听见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后,林闻笛的身体和神经一起放松下来,后背靠着墙,双手撑在膝盖上,拼命地呼吸新鲜空气。 看来林国敦说得对,她确实需要锻炼锻炼身体了,这才不过跑了几条街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万一刚才没甩开他们,这会儿恐怕已经累趴下了,哪儿还跑得动啊。 和她的气喘吁吁比起来,侯亭好得多,几乎没受什么影响,还有心情嘲笑她:“以后没这能力就别多管闲事了。” 好在林闻笛没指望能从她的嘴里听见一句谢谢,缓了好一阵,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喘,问道:“你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自从经历了上一次的事,她对侯亭的态度很难再变回当初的爱理不理,而侯亭也因为上次的事,见识了她死缠烂打的能力,知道对她没有隐瞒的必要,也懒得隐瞒,干脆实话实说。 “还能惹上什么麻烦,被一个畜生卖给了另一个畜生而已。” 她说得满不在乎,但林闻笛听傻了,欲言又止,不知道她说的“卖”是真的卖,还是这只是她的一种特殊表达方式。 “收收你那没见识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她说得多了,侯亭难得好心,多说了一句:“对于你们这些家庭圆满的人来说,可能确实难以理解,不过如果家里有一个酗酒又烂赌的父亲,发生这种事很正常。” 正常?哪里正常了? “这是第几次这样了?”林闻笛比当事人还要生气,见她不说话,又问道,“你和你妈妈就没想过离开他,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么?” 侯亭轻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没想过。 从第一次被打,她就每时每刻想着这个问题,可惜——“我妈离了男人活不了。” 一听这话,林闻笛急了:“她离不开,难道你也跟着这样一直忍着么?” “当然不会。” 侯亭从来都没打算向这样的生活妥协,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浮出了一个笑,却丝毫没有暖意,看上去反倒有些瘆人。 她转头看着林闻笛,问道:“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就去杀了他,你觉得怎么样?”